《汉武挥鞭》 第一章 未央夜,夜未央 第二章 最佳导演及男主角 大雪新停,虽然春天快来临了,天空却仍然有些阴霾,连带着小刘彘心中也有些阴郁。 正月开始的吴楚七国之乱已经持续快两个月了。其实刘彘并不担心吴楚七国之乱的结果,作为一个来自未来的幸运儿,他很清楚再有不到一个月,动乱就会完全平定,景帝也会完全达成他削藩的目的。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是晁错被杀一事。作为未来的大汉天子,刘彘很是恶补了这个时代的名臣良将,晁错绝对算得上是顶尖的人物。 晁错为人刚直苛刻,直言敢谏,为发展西汉经济和巩固汉政权制定并主持实施了许多积极政策,还写出了《论贵粟疏》、《言兵事书》、《说景帝前削藩书》、《募民徏塞下书》等大量政论xing文章。 刘彘最赞同他的两个观点。 第一是晁错在《言兵事三章》分析自高皇后以来对匈奴一直消极抵抗,片面求和的危害xing,提出了“募民徒塞屯田”的主张,文帝采取了这一主张,“绝匈奴不与和亲”,同时令大批内地人迁往边疆屯田。就算是数千年以后的新中国,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当年的数十万某边疆建设军团就是最好的例子。 第二是晁错的“削藩”主张,削夺诸侯的权利和封地,抑制其势力的发展。他强调说: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这让后世很多史家都说他的步子走得太急,迈得太大,苏轼更认为应该“徐为之图”。 刘彘对这种说法呲之以鼻,汉朝建立已经50余年,诸侯逐渐做大,长此以往,大汉朝廷也只会被看做其中最大的一个诸侯而已。在文帝朝并没有削藩,也一再发生王国叛乱。景帝即位后,中央**皇权和地方王国势力的矛盾更是日益激化。长此以往,跟战国时期有什么两样?没有中央集权,谈什么大一统。 此次叛乱,之所以七**队在叛乱之初进展顺利,其实是吴王刘濞早有预谋。打着诛晁错、清君侧的旗号起兵反叛,其实不过是他等到的一个借口。刘濞此人野心甚大,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他活不了多久,此时不反,怕是不会再有机会登上皇帝的宝座了。 只要此次平定叛乱,就可以轻松的解决诸侯国的问题。对于大汉朝廷来说,其实是万分划算的。就xing价比看了,晁错的削藩时间其实并没有错,只有那些酸腐文人才会相信温水煮青蛙。温水已经煮得太久了,青蛙下了蛋,蛋变蝌蚪,蝌蚪变青蛙。就算最后真能煮熟,一大锅青蛙撑不死你也能把你恶心死。 但是,对晁错的死,刘彘心里只有遗憾,却很赞同景帝的做法。 很多史家都认为晁错是被冤杀的。当袁盎提出要杀晁错,以换取七国罢兵,景帝无奈道:“吾不爱一人而谢天下”,就下令腰斩晁错于西安东市。但吴王等人并没有就此休兵,据说景帝最后也是后悔不已。 刘彘对这种说法更是不屑一顾。由于刘彘的母亲王娡是景帝的宠妃,刘彘三年里和景帝见面的时间是很多的。在刘彘眼里,汉景帝根本不像史书中所说的那样xing格懦弱,相反,他是一个内心很有主见很强硬的人,只做不说。 汉景帝当然知道杀了晁错,根本不可能让吴王等人满足,吴王想要的是皇位。但杀了晁错,却让“清君侧”的反叛口号失去了正当xing,还能将叛乱的产生原因完全归咎于晁错的身上。景帝其实早就想点爆这场叛乱,正好晁错这个愣头青自动跳出来甘当导火索,这是多美妙的事情。恐怕连用晁错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也是景帝早早就计算好的。 叛乱之初,晁错和景帝二人都是惊慌失措,显得毫无准备。其实,晁错的惊慌是真的,他是真的毫无思想准备。但景帝却早有预料,甚至心里早就有多种预案。试想,蔓延大半个帝国的反叛,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完全平定。如果没有预作准备,可能吗?不说打仗,单单让步兵横跨大半个帝国,走路都得花上多少天? 很显然,景帝从削藩最初扮演的热血冲动,到叛乱开始时的进退失据,再到叛乱平定后的悔恨不已,都是装的。根本就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完整的大剧,完美的骗过了天下人,还不知道他心里是多么的得意。只是景帝并不知道,他的皇十子,年仅三岁的小刘彘正以一种超脱的态度欣赏着他的华丽表演。 看看史书上记载的吴楚七国之乱最后的结果,晁错被杀,叛乱的七个强大诸侯国王部被消灭,强烈反对梁王成为储君的窦婴赋闲在家的小官一跃成为当朝太尉。景帝在平息吴楚七国叛乱之后,趁机在政治上作了一番改革。他下令诸侯王不得继续治理封国,由皇帝给他们派去官吏;他又改革诸侯国的官制,改丞相为相,裁去御史大夫等大部官吏;这就使诸侯王失去了政治权力,仅得租税而已。这样一来,中央政权的权力就大大加强,而诸侯王的力量就大大地削弱了。 刘彘觉得自己这个老爹真不简单,完全可以同时包揽大汉帝国第一届的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导演。 当然,也许老天爷不想让汉景帝的演出过于完美,也许是看不惯他的阴狠,让他的这出大剧留下了一丝瑕疵。 在吴楚军西向攻取洛阳的道路中,梁王刘武的封国梁国横亘其间。吴楚军大破梁军。一时间,梁国情势万分危急,随时都可能被灭国。而此时的太尉周亚夫正率汉军屯于梁国以北的昌邑,却根本不发一兵一卒来救。 梁王数次派人进京诉苦告急,窦太后苦苦哀求景帝下旨处置周亚夫。但景帝一方面下旨命周亚夫出兵相救以安抚太后,另一方面又下旨给梁王,让他必须死守梁国,不得逃跑。 周亚夫面对圣旨,竟然无动于衷,仍然按兵不动。在刘彘看来,显然周亚夫在带兵出京前就得到过景帝的暗示,否则哪会如此大胆。要知道抗旨不尊,那可是诛族的大罪。 哪怕是最后景帝也等不及了,害怕叛乱太久,动摇国本,周亚夫也没有去救梁国之急。而以轻兵南下,夺取泗水入淮之口,截断吴楚联军的粮道,使其陷入困境。这不是逼着吴楚联军对梁国做最后一搏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可惜的是,这只急眼的兔子没有景帝想象中的那么给力,到死也没拉上梁王陪葬。 一心想借刀杀人的汉景帝不但没有解决掉自己的弟弟梁王,反而让他因为抵挡住叛军主力立下大功,一时间声名大振。这让原本期待能一次解决所有隐患的景帝很不爽,在完美主义者眼里,这感觉就像一锅鲜美的汤漂着一粒老鼠屎,怎么看怎么碍眼。 想到梁王未死,小刘彘心里有遗憾也有庆幸。按照历史的发展轨迹,梁王的存在是他能最后登上太子之位的一大臂助。但在刘彘能登上太子之位后,梁王做了一件很有可能威胁到刘彘生命安全的事。历史上的刘彘是躲过去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这只穿越时空的蝴蝶,是不是也能全身而退? 多想无益,不如抓紧去多多锻炼一番。小刘彘最近已经按照龙组里的训练科目有计划的开始锻炼,再加上祖传的气功,三岁正是打基础的好时候。只要坚持下去,到七岁的时候,靠着一些小道具和小手段,摆平几个游侠应该不在话下吧? 小刘彘不是没想过多找几个小孩来自己培养,但这样就显得太过显眼了。他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尽量不干预历史的进程,等到自己安安稳稳的登上太子的宝座,才能适当做一些不太犯汉景帝忌讳的事。无为而治,这是汉初的皇帝一直很信奉的规矩,也是刘彘现在内心的真实写照。既然历史的轨迹暂时是对刘彘有利的,那就先尽量不要去干预它,不是吗? 第三章 册立太子 汉景帝前元四年(公元前153年) 夏日的午后,树上的知了不停的叫唤,没来由的让很多人心里烦躁。 王夫人王兒姁急冲冲的走进鸿宁殿,在内殿找到了姐姐王美人王娡。 她柳眉紧皱,有些焦急的对王娡道:“姐姐,你可知陛下已经下旨,封皇长子刘荣为太子?” 王娡抽出手绢,轻轻的替王兒姁擦去鬓角的汗水,笑骂:“兒姁,都当了两个孩子的阿母,还是像个姑娘家家似的,一惊一乍,像什么话!” “姐姐,栗夫人善妒,一向嫉恨我们,现在她的儿子当了太子,将来万一。。。啊!”王兒姰自顾自的说着,脚下却被王娡轻轻的踩了一下,不由惊呼了一声。 “你们都先下去吧!”王娡瞪了一眼王兒姁,挥退了房里的宫女和太监。 王兒姁此时也明白过来,对自己刚才的口无遮拦有些后怕,俏脸通红,低着头不敢说话。 “好了!装什么呢?我还不知你是什么德xing?”王娡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坐到卧榻上,拿起食案上的冰镇梅汤,小小的抿了一口,体味着冰爽的畅快。 王兒姁吐了吐秀气的小舌头,也随之坐下。拿过一碗梅汤,一口气全灌了下去,爽快的打了一个响嗝。正要继续再盛一碗,却被王娡把手拍开。 “姐姐好是小气!”王兒姁撅起小嘴,满脸的不乐意,“陛下最是偏心,有什么好东西都往姐姐这边送,我都大半个月没喝过冰镇的梅汤了!” “好啦,不是怕你喝的急,伤了胃?”王娡嫣然一笑,自己这个妹妹虽然整天没心没肺,大呼小叫,但景帝却偏偏最喜欢她的这份纯朴天xing。 王娡盛了小半碗梅汤,递了过去,嘱咐道:“兒姁,今后在陛下面前不许再说栗夫人的坏话,知道吗?” 王兒姁看着王娡满脸的严肃,有些疑惑,却无奈的点头答应。长姐如母,在这幽幽的深宫内院,她唯一能依靠的也就是自己的姐姐。她心里很清楚,论起心思算计,十个自己绑起来也不如姐姐王娡。并不是王兒姁笨,只是她生xing直率,好恶全都写在脸上,心里藏不住事。 “诶,你管不住自己的嘴,很多话姐姐不能跟你说。你只须知道,姐姐断不会害你就是。”王娡摇摇头,继续道:“最近少出桂宫,老老实实呆在你的明光殿里,闷得慌就到我这来。” 王兒姁的眉头紧紧了起来,她可是个闲不住的人。 王娡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臥枕下拿出个三尺见方的盒子,递给王兒姁:“彘儿昨日又弄出了个小玩意,说是让我平日消闲之用,甚是有趣。” 王兒姁先是满脸兴奋的接过盒子,却立刻撅起小嘴:“到底是自己的阿母最亲,彘儿就是爱藏私,有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姐姐你。上次为了换他的斗兽棋,可花了我好大一块玛瑙!” “姨母背后说这话,可真是违心!”清脆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一身黑色练功服的小刘彘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嘻嘻…… 王兒姁丝毫没有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的羞愧,嬉笑着冲过来,抱过刘彘,在他肉呼呼的小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把他当成个布偶般揉来揉去。 刘彘的小脸立刻变得通红,显然受不了这等艳福。上辈子活了三十岁,却还是个处男,感情生活纯洁得像一张白纸。现在冷不丁变成个小孩,被**的这些绝世美女又抱又亲,哪怕已经四年了,多少还是会有一点不适应。 “好了,快把彘儿放下。”王娡伸手打了一下兒姁,救下了几乎要口吐白沫的儿子。 王娡拿起手绢帮刘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疼道:“大热天的,怎么还在练武?”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阿母不用担心。”刘彘看到食案上的梅汤,眼睛一亮,盛过一大碗,脖子一仰,全倒进了嘴里,爽快的打了个响嗝。 “看看你!都把我的彘儿带坏了!”王娡看着丝毫没有皇子形象的刘彘,对一旁的王兒姁笑骂道:“连喝个梅汤都和你一个惫懒模样,以后你少来我的鸿宁殿!” 王兒姁哭笑不得,一脸的委屈。 刘彘不由好笑,暗道老妈威武!平日里这个小姨可是个无法无天的主,连老爹景di du拿她没办法。只有在王娡面前,怪的跟个小兔子似地,从来不敢回嘴。 “好了,姨母你就别装了。阿母给你的东西叫跳棋,姨母今日是赚大了。”刘彘看到她手里的盒子,满脸的肉痛。 “切~~还能比我上次给你的玛瑙值钱不成?”王兒姁鄙视道,将盒子放到卧榻上,迫不及待的打开查看。 唰,王兒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金丝楠木做的棋盘暂且不提,六种不同颜色的玛瑙珠子亮瞎了她的眼睛,白、灰、红、兰、绿、黄。女人天生就对亮晶晶的珠宝没有丝毫抵抗力,而且这么多颗打磨得大小一致的玛瑙珠子放在一起,绝对是令人震撼的。连刘彘这个制作者,都口水直流,这副跳棋要放在后世,给套别墅都不换。 “阿母,既然姨母舍不得她的玛瑙,就还她两块好了,这跳棋还是留下吧。”刘彘对着王娡打趣道。 “嗯,彘儿说得也有道理。”王娡点点头,貌似认真的考虑道。 “不行!这是我的!”王兒姁闻言饿虎扑食一般,整个身子趴到卧榻上,死死护住身下的盒子。看她满脸紧张兮兮的样子,逗得刘彘母子俩一阵大笑。 三人又相互打趣了一阵,这才摆开棋盘,在刘彘的指导下,王娡姐妹两个开始学着下跳棋。姐妹二人确实聪慧过人,很快就上手了,被这种新奇的游戏牢牢吸引,一时间玩的不亦乐乎。 长乐宫的正殿里,窦太后一脸的不快。 如今皇长子刘荣被立为太子,梁王已经失去了成为储君的希望,窦太后明白自己被大儿子汉景帝耍了。看着前来请安的太子,这个一向不讨自己喜欢的大孙子,心底不由一阵烦躁。 “太子,你阿母怎么没来?”窦太后开口问道。 太子刘荣脸色一黯,低头回道:“回皇祖母,阿母近日身体有些不适,怕在皇祖母面前失仪,故。。。” “哦?piao儿,你昨日不是去过昭阳殿?怎么没跟哀家提起此事?”窦太后打断了他的话,转头看向了一旁的馆陶公主刘piao。 “哼!栗夫人乃世家大族,身体自然娇贵,哪像孩儿这般贱命之人,反倒身强体壮。”馆陶公主撇了撇嘴,不以为意。 “休得胡言!汝乃先帝之女,皇帝之姊,何来贱命之说!”窦太后勃然大怒,一拍身前桌案,斥骂道。 馆陶公主眼眶泛泪,委屈的道:“栗夫人现在已贵为太子生母,儿臣不过嫁与一个小小的堂邑侯,封邑不足千户,身份自是不能比的。” 窦太后半晌不语,自己出身贫寒,原是个小小的宫女,家中没有权势。当初馆陶公主出阁之时,自己只是文帝的一个夫人,只能听由文帝将女儿下嫁给平庸的堂邑侯陈午,比起其他公主嫁入世家大族,确实是委屈她了。 太子刘荣一看气氛不对,忙上前安慰道:“姑母怕是误会了,阿母绝对没有小觑姑母的心思。若是有事做得不妥,得罪了姑母,侄儿替阿母赔罪了。”说完就要弯腰作揖。 馆陶公主侧身移开两步,避过了刘荣的揖礼,冷笑道:“奴家可当不起太子的大礼,来日侄儿登上帝位,能保全奴家的xing命,奴家就感激不尽了。” 窦太后闻言眉头一扬,见女儿话中有话,斥责道:“疯女子!再胡言休怪为娘狠心责打。” 窦太后说完,没理会满脸不甘的馆陶公主,对尴尬得无所适从的太子道:“太子先回去吧,好好照顾你阿母。” 太子刘荣如蒙大赦,立即告退而出。 “说吧,栗姬是如何得罪你了?”窦太后等太子走远,幽幽的问道。 馆陶公主扭捏半天,却始终不发一语。 “哼!怎么又不敢说了?”窦太后冷笑道:“别以为我老眼昏花,看不清你的小心思,昨日你去昭阳殿,是想让你家阿娇当太子妃吧?栗姬善妒,你又时常进献美女给皇帝,她定然对你一点好感也没有,怎会答应你?定是将你好一顿讥讽。” 馆陶公主都楞住了,果然姜是老的辣,竟然猜得丝毫不差,满脸通红,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哎,也难为你了。堂邑侯若是争气点,也用不着你如此费尽心思,攀龙附凤。”看到女儿不知所措的样子,老太太的心软了下来,“其实彘儿也是不错,聪慧异常,又深得皇帝喜爱四岁就被封为胶东王,当是阿娇的良配。” 提到小刘彘,老太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她对这个懂事乖巧的孝顺孙子宠爱有加,几天不见上一面,就浑身不得劲。此时心情不畅,倒是更加想得慌,忙吩咐贴身宫女去桂宫把刘彘接过来。 馆陶公主闻言,不由眼前一亮,若有所思的站在一旁,看着不断吩咐太监和宫女提前为小刘彘准备糕点和玩具,弄得整个长乐宫疾风狗跳,还乐此不疲的老太后。 第四章 甘泉夜宴 长安的七月骄阳似火,城里宽大的驰道散发出滚滚的热浪,好几位位稍微有点年纪的大臣都不幸中暑了,连带了未央宫里的树木都显得有些发蔫。 几日前,实在是酷热难耐的汉景帝处理完主要的政务,就心安理得的丢下满朝文武,带上宫内的嫔妃,跑到骊山甘泉宫避暑。 池塘边上,移栽了很多茂密的大榕树。树荫下凉风习习,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躺在一个竹制的摇椅上,半眯着双眼假寐。 突然,小男孩手里的钓竿一阵晃动。只见他也不起身,只是手腕稍稍用力,哗,一尾二尺长巴掌宽的大鱼跃出水面,银色的鱼鳞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小男孩将鱼竿用力一抖,大鱼准确的甩到了躺椅旁。原本静静站在一般的小太监赶紧上前,把鱼从鱼钩里卸了下来,放进一旁的木桶里。小男孩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问道:“李福,有几尾了?” “王爷,已经十尾了。”小太监李福喜滋滋的数了数,咂了咂嘴道。 小男孩打趣道:“又嘴馋了?昨日可赏了你不少,你前几日不是说从不吃鱼的吗?” “下臣以前吃到的鱼都是腥臭难忍,但这几日王爷赏下的鱼汤鲜美,鱼肉滑嫩,实在是人间难得的美味,怎么都吃不够。”李福红着脸解释道。 “行了行了,赶紧让人来把东西抬回去。本王今天再弄出几道拿手菜,给皇祖母尝尝,你到时候给阿母和姨母也送去一份,剩下的就赏给你了。”小男孩站起身来,自顾自的朝远处的一处偏殿走去。 “彘儿,瞧你这一头大汗的,又跑哪里疯去了?快给哀家滚过来!”小男孩刚刚进入偏殿,就被眼尖的窦太后看到了。 刘彘挠了挠小脑袋,一步三晃的走了过去,嬉皮笑脸道:“嘻嘻,皇祖母怎么没有午寐?” “哀家睡不着啊!梦到有个小贼偷走了哀家的天蚕丝,那可是西域送来的贡品,抓到那小贼定要将他交给皇帝,严加处置。”窦太后不怀好意的看着刘彘,幽幽道。 刘彘一副惊讶的表情:“这还了得?!待孙儿去将小贼为皇祖母擒来。” 说话,他就要往门外跑,不跑不行啊,得赶紧找到李福毁灭罪证。 “给哀家滚过来!”窦太后气极反笑,不由笑骂道,“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的渔具可不一般啊。紫檀木的钓竿,天蚕丝做鱼线,连鱼钩都是金子做的。” 刘彘垂头丧气的一屁股坐到地上,从门口一直滚到太后的脚下。 窦太后吓了一跳,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不是皇祖母让我滚过来?” 刘彘裂开嘴傻笑,站起身来,脏兮兮的身子一个劲的往太后身上靠。 “你。。。”窦太后指着浑身尘土的刘彘,不断的后退,免得他靠上来,“好好好,乖孙儿,哀家不罚你了,快去洗洗。” “那也不能告诉父皇和阿母!”刘彘举着黑乎乎的小手,讨价还价。 “好!”窦太后咬着牙根答应道,对于有洁癖的她来说,只要不被刘彘的脏手碰到,丧权辱国都没关系。 “多谢皇祖母!孙儿这就去交代御厨给皇祖母做上几道好菜,今天可是钓上不少鱼。”刘彘见好就收,一溜烟似地跑到后殿里去了。 窦太后看着刘彘屁颠屁颠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孙儿孙女,就这个惫懒的小无赖最得自己欢心。比起其他那些规矩得像小老头似地皇子,调皮捣蛋小刘彘和自己相处时总能毫无顾忌,轻松自在,而且从平时的作为,也能时时感受到他的孝顺和对自己的孺慕之情。含饴弄孙,是每个老人最快乐的事情,哪怕贵为太后也不能免俗。 故此,一到了甘泉宫,窦太后就派人把刘彘接了过来。景帝倒也乐见其成,先不说能让母后开心些,单说没了刘彘,自己和王美人亲热的时候也少了几分顾忌。两全其美的事,没理由不举双手双脚赞成。 至于小刘彘,也在窦太后这过得很开心。虽然他的生理年龄已经三十多岁了,但前世从小父母双亡,早逝的奶奶更是连面也没见过。从小跟着严厉的祖父,每天不是学习,就是训练,几乎没有童年,也没体会过多少家庭的温暖。如今老天开眼,给了自己一个重新体验的机会,又怎能不好好把握住这份难得的亲情? 月上西楼,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摆上了圆桌,远远的就能闻到四溢的香气。 馆陶公主走进了偏殿,看到了中间的大圆桌,和桌子周围的几个椅子。向牵着刘彘的小手缓缓走了进来的窦太后,疑惑的问道:“母后,这些是什么事物?倒是奇特。” 窦太后溺爱的摸摸了刘彘的小脑袋,略有些得意的答道:“前几日彘儿见我腿疾犯了,不便久坐(汉朝的坐是危坐,就是跪坐在席子上),便找了几个工匠,做了这个叫椅子的事物,倒是实用。” 馆陶公主笑道:“倒是难为彘儿的一番孝心了。” “哦?彘儿又做了什么好事?” 洪亮爽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只见汉景帝大步走了进来,显得心情不错。 “皇上!” “父皇!” 馆陶公主和刘彘赶忙行礼,景帝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 片刻后,几人在刘彘的安排下坐到了圆桌四周。最先入座的窦太后笑眯眯的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景帝和馆陶公主,心情一阵大好。没办法,上了年纪的人,遇到孙子送上点什么新奇玩意或好东西,总要找人炫耀一番,否则就有种锦衣夜行的味道。 景帝坐在椅子上,刚开始还是有些不习惯,再加上太后眼里看土包子一样的笑意,不由的有些羞恼。一把抓过旁边坐着的刘彘,朝他屁股拍了一下,“臭小子,又弄出这些怪东西!你这是想和朕平起平坐不成!” 不得不说,景帝这个由头找得还是适合的。汉朝时,还没有餐桌,每个人身前都是一个食案,皇帝的食案自然是高高在上,断没有和他人同案而食的道理。还好此时的儒生地位不高,否则今天的事情在儒家眼中就是大不敬,换到后来的几个朝代,杀头都是轻的。 景帝这一打,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窦太后脸色骤然一变,双眉紧锁,怒气勃发,冷哼道:“皇帝好大的威风!” 说完伸手把刘彘一把抢了过去,心疼的揉着他肉乎乎的小屁股。 “这。。。”汉景帝满脑袋黑线,无奈的看着满脸怒容的老妈,不知所措。 “咳咳。。。母后,皇上这是关心彘儿,现在彘儿也封了王爷,平时行事不小心些,被那些御史们抓到把柄,弹劾几句,也不好的。”馆陶公主赶紧帮自己的皇帝老弟开脱道。 “皇姐说的是,此间物件是有些逾制,朕也是怕御史们不满!”景帝赶紧借坡下驴。 “他们敢!”窦太后不屑道,“这是乖孙儿对哀家的一片孝心,谁敢弹劾彘儿,就是对哀家不满,哀家看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老太太护起犊子来,连景di du不敢吭气,只是没好气的盯着嬉皮笑脸的小刘彘。 “皇帝,你可知哀家今日为何要办这家宴?”窦太后叹了一口气道:“当日彘儿做出这圆桌,就曾对哀家说,圆桌,取阖家团圆之意。哀家一生最得意之事,就是生了你们三个孩子。如今武儿远封梁国,哀家身边只得皇帝和馆陶二人,今日月圆,为何不能阖家把酒赏月?” “母亲教训得是,今日当只有母亲与姐姐,断断没有劳什子的身份。” 景帝见太后眼眶泛红,知道她心中感伤,不由安慰道。窦太后出身贫寒,为了把景帝扶上皇位,大半生委曲求全,不知付出了多少。景帝对她是十分的敬重与孝顺,单单看太后数次提起将梁王立为储君,景di du不忍当面拒绝,只能背后使点小手段。甚至后来梁王犯下滔天大罪,景帝怕太后伤心,都没有杀他,甚至连封地都没废除。可以说,景帝对所有人都可以狠得下心,唯有对自己的老娘,那是真算得上中国历史上出了名的孝子。 一时间风平浪静,一家三代坐下来好好享用佳肴。 心情平复的老太太胃口大好,一边听着小刘彘介绍桌子上的菜色,一边细细的品尝。 “皇祖母,快尝尝这个糖醋鱼,御厨好笨,孙儿教了好久他们才做出来的。” 刘彘夹起一块鱼肉,小心的拔去细小的鱼刺,放到太后的碗里。 老太后眼眶泛红,夹起来细细的嚼了很久,这才咽了下去。再一看碗里,早已经夹得满满的,堆成了一座尖尖的小山。 爱怜的揉了揉刘彘的小脑袋,语气里有些哽咽:“彘儿也吃,皇祖母知道你最爱吃鸡翅,皇祖母给你夹。” 说完,窦太后看了看桌面上的菜肴,发现一盘红烧鸡翅已经一个不剩,景帝和馆陶公主都在不停的大嚼特嚼。没办法,他们发现今晚的菜肴真是太好吃。两千年后的厨艺放在汉朝,能把御厨活活羞愧致死。汉朝的御厨,肉只会烤,菜只会水煮,放到新中国开饭店,必然开一家倒一家。 窦太后搜寻了一圈,终于在景帝的碗里看到一只仍然幸存的鸡翅。不带这样的,嘴里还嚼着一只呢。显然是怕被自己的姐姐抢走,没等嘴里的吃完,就把最后一只先放到自己的碗里。皇帝果然霸道! 窦太后更加霸道,拿起手里的象牙箸,愣是从景帝的碗里把鸡翅夹了出来,放到小刘彘的碗里。完全无视皇帝儿子幽怨的眼神,端起碗,夹着鸡翅送到乖孙子的嘴里。 “母后,你怎么不吃?”馆陶公主停了下来,砸吧着眼睛问道。 窦太后看着女儿面前空空如野的几个盘子,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伸手圆桌上夹远处的菜,没好气的瞟了她一眼,笑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吃货,现在才想到为娘?” 说完,她伸手按下了桌上的一个小突起,把桌上的圆盘转动了起来。在景帝和馆陶公主惊讶的眼神中,几盘菜肴转到了公主的面前。景帝目瞪口呆的看着继续大吃的姐姐,郁闷的打量转到自己面前的空盘子,幽怨的看着满脸得意的老娘。 “父皇,你吃这个。”小刘彘在椅子上站起身子,费力的夹起远处的一个红烧狮子头,放到景帝的碗里。 “哎,父皇吃。”景帝愣了一会,夹起了狮子头,整个放进大嘴里,用力的嚼了起来。 馆陶公主微微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情绪有些异常的皇帝,鼻子也有些微酸。生在帝皇家的她知道,亲情是多么的奢侈。景帝的感动也只是一刹那,等他今晚走出这里,又会变回那个以天下人为棋子的冷血帝皇。 第五章 金屋藏娇 西风吹叶满湖边,初换秋衣独慨然。 从甘泉宫回到长安已经一个多月了,入秋后的天气总是让人感到惬意,秋高气爽,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 看着远处跟着小刘彘蹦蹦跳跳的王兒姁,王娡摇了摇头,这哪像生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之前还以为是王兒姁带坏了自己的乖儿子,后来才发现,在儿子的带领下,自己这个妹妹有越来越疯的趋势。 收回视线,看了看坐在一旁品茶的馆陶公主,王娡满心的疑惑。最近这个大姑子老往这鸿宁殿跑,也不说什么,每次就是喝会茶就走,叫人摸不着头绪。 “阿娇,来见过王美人。” 馆陶公主朝身后带来的十来个宫女招了招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走了出来。 王娡一愣神,似乎想到了什么,面露喜色道:“这就是公主府上的长女?陈阿娇?” 馆陶公主微笑额首。 王娡走上前去,搂住阿娇细细打量,若有所指的赞道:“好个俊俏的人儿,听说还未许配人家呢,不知将来谁家小伙有这等福气?” “采菊,快去把彘儿叫来。”王娡转身对贴身宫女吩咐到。 馆陶公主恍如未闻,却暗暗松了一口气,拿起茶杯继续品了起来。 片刻后,刘彘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皇姑姑,你来了?” “是啊,来看看我们彘儿啊。” 馆陶公主笑着把小刘彘抱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问道:“彘儿长大了要讨媳妇吗?” 我的妈呀!来了! 刘彘等这天等了好久了,有一种又是惧怕又是期待的感觉。“金屋藏娇”的故事流传了两千年,是令人津津乐道又羡慕不已的婚姻传奇----年轻的皇帝与皇后琴瑟和谐、患难与共。但结果却并不好,这陈阿娇可是个不育不孕症患者。按史书上记载,阿娇出身显贵,自幼荣宠至极,xing格骄纵率真,且有恩于武帝,不肯逢迎屈就,夫妻裂痕渐生。兼之岁月流逝,却无生育,武帝喜新厌旧,厌弃于她。 可是,刘彘如果现在就拒绝,说不定以后根本就没机会再登上太子之位了。少了馆陶公主的臂助,光靠母亲王娡的力量,是绝对无法把现在的太子刘荣拉下马的。不管了,反正自己知道汉武帝最后活了七十岁,阿娇又比自己大了几岁,肯定比自己先死,根本没机会做太后,所以不能生育也无所谓。至于飞扬跋扈的个xing,就慢慢调教吧,咱可是出身龙组的高智商人士,调教个小萝莉还不是手到擒来? 馆陶公主见小刘彘想得出神,不由又笑这问了一次:“彘儿长大了要讨媳妇吗?” 刘彘只好硬着头皮道:“要啊。” 馆陶公主于是指着左右宫女侍女问刘彘:“彘儿想要哪个?” 刘彘打量了好一会,说道:“我都不要!” 馆陶公主的笑容愈发明显,指着王娡怀里的陈阿娇问:“那我府上的陈阿娇好不好呢?” 刘彘不着痕迹地看了母亲一眼,见王娡微微点头,于是就笑着回答说:“好啊!如果能娶阿娇做妻子,彘儿一定造一座金屋子给她住。” 王娡附和道:“是啊,阿娇这孩子着实让人喜欢,要是公主不嫌弃,妾身向陛下请求赐婚可好?” 馆陶公主咯咯的笑道:“如此甚好,我这就去长乐宫和母后商量去,王美人不必去劳烦皇兄,此事还是由母后出面更为妥当。” “还是公主想得周到。”王娡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低头亲了亲怀里羞红了脸,一声不吭的陈阿娇。 此时刘彘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自己未来的皇后。仈jiu岁的一个小丫头,还没完全长开,眉目和馆陶公主有几分相像,水汪汪的大眼睛,粉扑扑的俏脸,倒是看不出半分飞扬跋扈的迹象。难道是史书有误?或者是她未来的经历,才导致xing情大变? 总之刘彘还是十分满意,这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看来皇家用几代美女堆出来的血统还真不是盖的。虽然刘彘不贪好女色,但阿娇未来毕竟是自己的皇后,选个歪瓜裂枣,还不得把自己委屈死,还当个什么皇帝? 十日后,窦太后在长乐宫举行了一场热闹的家宴。景帝,王娡,馆陶公主,堂邑侯陈午,胶东王刘彘,陈阿娇出席了这次家宴。家宴的气氛是和谐的,讨论是热烈的,成果是巨大的。随着家宴的圆满落幕,刘彘和陈阿娇的婚约定了下来,待到刘彘成年后完婚。 除了刘彘,这次出席家宴的人,谁都没有意识到,“金屋藏娇”婚约是汉朝政治的一个转折点。馆陶公主由于女儿婚约已定,转而全面支持刘彘上位,为刘彘最终夺得太子之位,夯下了第一块坚固的基石。 汉景帝前元四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刘彘很清楚,汉朝处于气候剧烈变迁的时期,尤其是寒冷和干旱的侵袭将越发的严重。 这种气候剧变,对北方少数民族游牧经济的影响是巨大的。当寒冷期和干燥期来临之际,草原的牧草干枯,牲畜大量减产。这就是为什么汉朝之后,北方的游牧民族不断的攻击中原的农耕民族,也只是生活所迫罢了。 盘坐在烤得热乎乎的炕上,小刘彘正在忧国忧民。 看着一旁不亦乐乎玩着斗地主的王娡姐妹和陈阿娇,他皱紧小眉头:“阿母,你们就不能换个地方玩吗?” 王娡刚要张嘴,王兒姰早已嚷嚷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家伙!把我们赶出去,是想冻死我和你阿母吗?!” “。。。我不是给你们都送去几个炉子了吗?” “炉子哪有你这个大炕暖和?!”王兒姰撅着嘴,一副不爽的样子。 “你不会让父皇给你盘一个大炕?” 不提这茬倒还罢了,提起来王兒姰就火冒三丈:“你这臭小子故意气人是不是?你当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太后娘娘撑腰?在宫里随意动土是违反祖制的,知不知道?要不是太后硬顶着几个御史,能找人给你盘这个炕?连皇上都没敢在未央宫盘炕。” 很显然,她向景帝提出要盘炕的时候,被着实数落了一顿。 刘彘对这种老爹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行为呲之以鼻,不屑的道:“切~~祖制上哪有写不能盘炕了?祖宗要是知道怎么盘炕,早就每个宫里都盘上几个了。咱高祖皇帝还睡过草席,谁敢说他不英明神武,谁敢说他违背祖制?” “咳咳。。。” 王娡见两人越说越过分,咳嗽了几下,朝小刘彘挤了挤眼,示意屋子里还有个陈阿娇。 未央宫的正殿,景帝看着下面争论不休的朝臣们,脸色阴沉。 正殿里很暖和,胶东王刘彘进献的炉子烧的旺旺的,比炭盆的效果要好得多,但景帝的心中却仍然感到刺骨的寒意。 今年的冬天比以往要冷不少,一场大雪下来,整个大汉不知道会冻死多少人。匈奴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一旦开启战端,北方边境的老百姓真是雪上加霜。 竟然有大臣又提出要和亲?景帝深深的感到屈辱,即位四年了,竟然与匈奴和亲了两次。刚刚即位前两年,他把自己的两位亲生女儿送上了前往匈奴的车辇,却没换来匈奴的丝毫诚意。去年的吴楚七国之乱,匈奴更是勾结吴王,陈重兵于北方边境。若不是景帝早有防备,匈奴大军一旦越过长城,中原必将生灵涂炭。 “陛下,此次匈奴左贤王领十数万骑围困我上郡,野心不小,断断不会因和亲而放弃。”丞相周亚夫将门出身,本就对和亲深恶痛绝,此时自是出言反对。 景帝沉默半晌,看向主管外交和内部少数民族事物的大行令陈潇,缓缓问道:“爱卿以为如何?” 陈潇唯唯诺诺,心虚道:“匈奴使臣索要粟六百万石(1石=200斤),绢十万匹,方可退兵。” “六百万石?!” 群臣尽皆被震撼,在这个亩产不过两石的年代,六百石就相当于三百万亩上等良田,在风调雨顺年头的最高产量。 “陛下,不能给啊!我大汉边军三十万,去年消耗也不过八百万石。匈奴人又多有牲畜,六百万石一给,明年就会多出三十万匈奴铁骑,到时我大汉危矣!” 太尉窦婴面朝皇帝拜叩在地,声音凄厉而坚定。 “陛下,确实不能给!”负责粮食和财政的太农令也是出声反对,“今夏汉中大旱,我朝田租不足四千万石。如今北疆大雪纷飞,不多时各地必定上表要求赈灾。到时若无粮可用,必将生灵涂炭,臣万死难谢天下!” “大行令陈潇欲亡我百姓而资敌!臣肯定陛下诛杀陈潇此獠!” 一时间,朝堂上群情激奋,原本跟大行令陈潇有罅隙的大臣更是落井下石,欲致其死地。 景帝揉了揉眉心,摆手示意群臣停止争吵。 “朕意已决,着骁骑都尉李广任上郡太守,整训兵士,抗击匈奴。” 典属国公孙昆邪上前一步道:“陈启陛下,李广领兵,确实天下无双。然他颇为自负,屡次与敌虏肉搏,此番领兵,须得命他不得亲自上阵。” 景帝微笑着点点头,道:“爱卿倒是思虑周详,着内侍宦官淳期之随军督促。” 一旁站立着的中年宦官走下台阶,转身跪倒在地,“下臣领旨。” 景帝吩咐道:“你此番前去,不得干预军务,只须保住李广的小命。他死了,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淳期之再次叩首:“诺!” 上郡大雪封路,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一支长长的队伍正在艰难的往前行进。 “禀将军,斥候来报,东边三十里出发现少量匈奴人的踪迹。” 长着娃娃脸的亲兵打马追了上来,对着一个身形魁梧的李广禀报道。 “哦?亲卫队随我去,杀上几个匈奴蛮子,暖暖身子!”李广眼睛一亮,抽出马刀大吼道。 娃娃脸亲卫策马挡在李广的身前,大声道:“将军,监军大人说不用你亲自上阵,他两刻钟前已经带着几十骑前去查看了。” 李广一听可就火了,三十里路,精锐骑兵两刻钟可就够打个来回了。显然这亲兵是得了监军的授意,故意拖延上报的时间。 “奶奶的熊!曾权,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当年不是老子,你现在还在北宫看大门咧!” “监军大人说了,这是皇上的旨意!” 曾权丝毫不为所动,他知道监军是为了保护李广将军的安全。这也是他作为亲卫的责任,对于原则问题,他一贯是坚持到底的。李广当年担任未央宫巡查卫尉,就看上了他这点。在平定吴楚之乱时,李广调任骁骑都尉,就把他调到自己帐下做贴身亲卫。 现在看来,这个倔脾气,认死理的亲卫也颇令李广头疼。 李广无奈的看了看有些灰暗的天空,下令全军暂停前进,就地扎营,等待监军打探回来的消息。就在此时,淳期之浑身是血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原来,淳期之带了几十名骑兵,纵马驰骋,遇到三个在雪地里步行的匈奴人,正要上前抓捕他们。谁知那三个人转身射箭,伤了淳期之,那几十名骑兵竟然也被射杀将尽。可见三人的箭术之高超,想来是匈奴军队里的顶尖人物。 李广沉吟片刻,眼睛一亮,说道:“这一定是匈奴中的射雕手。” 所谓射雕手,就是匈奴人中射箭最好的大力士。 草原雕,一般翼展两到三米,喜欢停留在两三百米的高空,一般的弓箭手根本不能把箭射得这么高。而且草原雕的羽毛油亮光滑,如果弓箭不是垂直入射雕的身体,就马上会在它的羽毛上打滑,很难刺伤或杀死它。 所以射雕不仅要准,还要能拉得动强弓的人才可以射到雕。射雕手能力出众,基本上就是古代的特种部队,专门负责军中的特殊任务,比如侦探,放冷箭杀敌手等等。另外射箭技术精湛的人,一般来说也有很敏捷的躲箭能力。 一般两三人的匈奴射雕手,就可以消灭半职业的汉军几百人,倒不是说他们很强,匈奴及其后裔的战法就是打了就逃,在你追他们的时候把你射死。 幸好此次是监军抢先去查探。即使是李广,在没有预先了解的情况下,冒然靠近三个射雕手,也不会比淳期之的下场好多少。万一主将被俘或被杀,大汉的情况就危急了。不得不说,淳期之的做法还是保险的,可以说他这一箭是替李广挨的。 如果能除掉这三个射雕手,战功比杀掉一千匈奴铁骑还要大的多。 李广挥了挥手,示意亲卫带监军下去好好治疗。随即偷偷的带上一百名亲卫骑兵,纵马狂奔,急追这三个人。 那三个人没有马,徒步行走,也只走了几十里。远远看着他们,李广命令骑兵散开,从左右两面包抄。 李广没有冒然靠近,而是取出了景帝命人专门为他打造的铁胎弓。这把三石的强弓,从制成之后,除了李广自己,根本没人能拉开过。 只听他搭箭上弦,大喝一声,手臂肌肉高高隆起,登时弓如满月。 咻! 黑色的铁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百丈开外的距离瞬间而至,其中的一个匈奴人应声倒地,生死不知。 亲卫骑兵见状不由热血沸腾,大声呼喝起来。 剩下的两人急忙搭弓回射,但箭矢却根本射不到百丈外的大汉骑兵,更不用说射穿他们身上的铠甲。众骑兵见状,不由大笑起来。 终于,当李广再次射杀一人后,剩下的一个射雕手将手中弓箭远远抛开,被李广众人生擒。 制止了欲杀人泄愤的骑兵亲卫,李广命令道:“好生看管,送回去给陛下,许有大用。” 第六章 未央风起 汉景帝前元六年(公元前151年) 皇太子刘荣册立至今已经两年了,他的生母栗夫人多次示意太子请求景帝,将她扶上皇后的宝座。无奈的是,景帝仿佛刻意将此事遗忘,平时提都不提,甚至已经很久很久没到北宫昭阳殿来了。 皇后薄氏,是在景帝当太子时,由当时的薄太后,也就是景帝的奶奶定下的太子妃。薄皇后的婚姻很不幸,她从太子妃到皇后,一直得不到丈夫的宠爱,也没有子嗣。 今年的九月,景帝狠下心肠,废黜了薄皇后,后位虚悬。栗夫人行事愈发肆无忌惮,趾高气昂,引起了诸多嫔妃的非议。 入冬后,一向身强体壮的汉景帝偶感风寒。原本以为只是小病,修养几日便可,谁知竟愈发严重了。短短一个月多,竟已是面黄肌瘦,形容枯槁。 汉景帝半躺在床榻上,看着前来探病的窦太后和馆陶公主,强打起精神,幽幽的问道:“母后,如今后位虚悬,太子尚且年幼,儿臣若是。。。恐朝堂不稳,母后看栗姬可否?” 窦太后默默垂泪,眼见大儿子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一时哽咽得无法出声。 馆陶公主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陛下若想立栗夫人为后,请先下旨,让皇姐我和众位嫔妃将来为陛下殉葬!” “皇姐何处此言!” 景帝闻言一惊,不由大声咳嗽起来。 窦太后忙轻拍景帝的后背,帮他顺气,呵斥道:“piao儿!休得胡言!” 馆陶公主注视着满脸怒容的太后,两行热泪夺眶而出,颤声道:“母后明知缘故,为何还说孩儿胡言?栗姬善妒,谁人不知?她早已恨我入骨,如今馆陶得母后与陛下庇护,栗姬尚且敢羞辱于我,他日孩儿下场可想而知!” 见景帝和太后默然不语,馆陶公主冷哼一声,继续往下抖猛料。 “栗姬笃信巫术,每次遇到其他有宠的妃子,就常让侍者在她们背后吐口水来诅咒她们。陛下若是去了,这宫中还不知要出现多少‘人彘’。陛下以为然否?!” 人彘,就是把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用喑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破坏声带,使其不能言语。然后扔到厕所里。 当初汉高祖刘邦死后,吕后就把刘邦最宠爱的妃子戚夫人制cheng ren彘,放在厕所里,让儿子汉惠帝去看,几乎把惠帝生生吓疯。从此惠帝不再上朝,朝政全由吕后掌控,吕氏一族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不可一世。 “住嘴!” 窦太后站起身来,双眼通红,狠狠扇了馆陶公主一个耳光,将她扇倒在地。 没办法,馆陶公主的话说得有些过,犯了很大的忌讳。万一传出去,和栗姬绝对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若是他日栗姬为后,馆陶指摘皇后的罪名一旦坐实,就是太后也保她不住。所以太后这一巴掌必须打,还要打得很,要打给皇帝看,也要打给有心人看。 馆陶公主捂着肿涨了一圈的脸,没有吭气,缓缓站起身来,倔强的和病榻上的汉景帝对视,目光笃定,丝毫不让。 良久,景帝似乎被馆陶公主的目光刺痛了,赶忙将视线移开,缓缓的闭上双眼,满脸痛苦的道:“母后,皇姐,朕累了,想歇息了。” 是夜,景帝招栗夫人到未央宫见驾。 看着站在床榻前一声不吭的栗夫人,景帝长长叹了一口气。 汉景帝还是太子时,栗姬很受宠爱,二人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她是景帝第一个宠爱的妃子,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初恋。景帝的长子刘荣、次子刘德、三子刘阏于都是栗姬所生。 “爱妃,朕如今怕是不成了,荣儿尚且年幼,怕是需要爱妃尽心看顾。” “荣儿乃臣妾亲生,臣妾自会尽心竭力,护他周全。” 栗夫人低下头,眼中的一抹喜色转瞬即逝,很好的隐藏了起来。却不知道,已经被半眯着眼睛一直暗暗观察她的景帝尽收眼底。 景帝握紧拳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淡淡的说道:“爱妃,朕还有一事相求。” “陛下严重了,陛下之言,臣妾莫敢不从。” 栗夫人坐到床榻之上,貌似温顺无比的看着景帝。 景帝注视着她的双眼,无比认真的说道:“我百年以后,希望你能善待其他的妃子与诸位皇子。” 栗夫人听完这话,脸色一沉,咬紧牙关:“臣妾领会了,会有分寸。” “爱妃不愿答应吗?”景帝听出了她的敷衍之意,追问道。 栗夫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反问道:“陛下多少天没见臣妾了?” 景帝默然不语,等着她继续说。 栗夫人怒极反笑:“呵呵,陛下不记得了?是一年又一百二十三天!臣妾日日思念,祈盼陛下能想起臣妾!今日原以为陛下召臣妾来续当年情分,谁料仍是为了那些贱婢求情!陛下啊陛下,你对臣妾何其无情!” 景帝眼中寒光一闪,松开了紧握的拳头,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是朕不对,都由得你吧。朕累了,你且下去吧,好好照顾荣儿。” 栗夫人见景帝满脸哀戚之意,心中也有些后悔和不忍。她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见景帝已闭上双眼,只好不情不愿的离开了寝殿。 这几日,鸿宁殿里的气氛有些阴郁。 “姐姐,馆陶公主说的可是真的?陛下真的要册立栗夫人为后?”王兒姰满脸紧张,不停的来回走着,“我们今后可怎么办?” “不必紧张,前几日栗夫人到未央宫见陛下,据说回来后脸色极差,想是碰了钉子。”王娡出声安慰道,但眉目之间也隐隐有些忧虑。 “即使栗夫人现在不是皇后,将来陛下百年之后,太子登基,她也必定是太后。照她睚眦必报的xing子,不但我们要倒霉,恐怕你家彘儿和我的孩儿也讨不得好去!” 王娡揉了揉额头,不得不承认王兒姰的担忧是正确的,叹了口气:“现在就只能希望陛下能熬过这一劫了。” “阿母和姨母无需多虑,父皇很快就会痊愈的。” 刘彘不忍心让王娡姐妹如此烦恼,只好出言劝解道。 “哦?彘儿何出此言?”王娡挥手制止了想要说话的王兒姰,认真的询问道。 “父皇身体抱恙至今,已两月有余,显然不是急症,然否?” “然也,急症来得快去得也快。”王娡点点头。 “父皇近日身体虽未见大好,却更未见加剧,然否?” “然也,确实并未加重。” “既然不是急症,又未见加重,就无需担心猝然离世,为何父皇还要如此急迫,几日内诸多动作?” “想是提前做些安排,也不为过啊?”王娡似乎想到了什么,却还是有点迷糊。 刘彘摇摇头,只好把话挑明了。反正都是自己人,也不怕犯忌讳:“若是父皇要托孤,为何单单只召后.宫诸人,不召朝廷重臣?岂不是本末倒置?” 王娡浑身一颤,失声道:“你是说。。。” 刘彘认真的看着她,笃定地点点头:“想来这几日,栗夫人的家族已有动作。她本出自世家大族,朝堂之上那些动静瞒不住的。阿母还是让田蚡舅舅不要轻举妄动,馆陶公主也需安抚一番才好。” 王娡想到关键处,背后满是冷汗,却是相信了自己儿子的推测。 一旁的王兒姰有些疑惑的看着打哑谜的母子俩,识趣的没有出声打断,只是有些奇怪的打量着熟悉却又陌生的小刘彘。 王娡没再多说什么,赶紧唤来贴身的侍女,仔细交代了一番。直到许久后,侍女回报一切处理停当,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等着好戏的上演。 虽然在其他人眼里,刘彘是个调皮捣蛋的小无赖。但王娡比所有人都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只有六岁多,却经常给王娡一种很稳重的感觉。该胡闹的时候就胡闹,但从来不出格。从小被太后和景帝溺爱,却没有飞扬跋扈,盛气凌人,甚至跟周围太监宫女的关系都很好。 而他弄出的种种小玩意,别人都当做是孩子一时的贪玩。但细细想来,哪一种游戏不需要订立各种规则? 再说取暖用的炉子和盘炕,别人都以为图纸是王娡画的,其实她只是照着刘彘画的图重描了一份。刘彘最初还画了很多份更复杂的,几个图就可以把一个器物很直观的表现出来。在王娡表现出惊讶和赞赏后,刘彘竟把那些图全部撕毁,重新画了一张简化版的让王娡重描。 就是这张简化版的图,在那些工匠拿到手后,还露出了如获至宝的神情。从那次开始,王娡就知道自己的儿子不简单,甚至是有意在藏拙。 最初王娡还有些无法接受,一个四岁的小屁孩就那么有心计。但随着这两年来的仔细观察,王娡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却默契的没有当面说破。 不管刘彘有多么妖孽,总归是自己的儿子。生在帝皇家,妖孽总比白痴强多了。此次如果不是刘彘帮忙分析,自己恐怕还把握不住这个天大的机会。 王娡打定注意,以后有事要多和儿子商量商量,自己的疯妹子根本指望不上,多个人帮忙分析分析总是好的。 第七章 太子刘彻 汉景帝前元七年(公元前150年) 春正月,小刘彘心情大好,憋了快七年了,眼看就要登上太子之位,不由诗xing大发,盗版唐诗一首: 碧水澄潭映远空,紫云香驾御微风。 汉家城阙疑天上,秦地山川似镜中。 贴身小太监李福听到后,默默记诵下来,回去后念给王娡听。 王娡听了后,只是微笑着说了句:“甚好。” 随后叫来贴身侍女,让她给馆陶公主和同母异父的弟弟田蚡传句话,“该起风了”。 是夜,窦太后偕馆陶公主到未央宫面见皇帝。随后,内侍带着圣旨,从中央官署将一道没有经过丞相审阅的奏章调进了皇帝的寝宫。 翌日,未央正殿之上,满朝文武议论纷纷。汉景帝已经缠绵病榻三月有余,一向政务都由丞相周亚夫处理,不知为何今日众人却被通知上朝。 难道是皇帝痊愈了?大臣们心中不由闪过这个念头,只是不知几家欢乐几家愁。 没有让大臣们等太久,脸色有些苍白的汉景帝缓缓的从内殿走了出来。他没有让内侍搀扶,踏着缓慢而沉重的脚步,一步步的登上了正殿的主席,四平八稳的坐了下去。 待众臣行过大礼,归席坐定,直面无表情的景帝发话了:“大行令陈潇何在?” “臣在!” 陈潇起身走到大殿正中,手持笏板,躬身应道。 “这道奏章是你写的?” 景帝抓起内侍递过来的一卷竹简,狠狠扔到陈潇的跟前。 陈潇颤巍巍的拾起竹简,仔细看了看,咬着牙:“回陛下,是臣写的。” “念!” 景帝闭上眼睛,冷冷的说道。 陈潇双腿发软,尽力支撑着自己不会倒下,用颤抖的声音,缓缓念道:“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太子母号宜为皇后。” 景帝猛然睁开双眼,一拍身前的桌案,站了起来,勃然大怒:“这是你应该说的话吗!” 看着倒在地上,瘫软成一堆烂泥的陈潇,景帝平抑下心中的怒气,缓缓坐下,示意身旁的宦官宣旨。 “大汉皇帝召,查大行令陈潇,怠惰于国务,却妄议后.宫之事,乱我大汉朝堂纲纪。着去其官,夺其爵,枭首于东市。” 一时群臣哗然,但直到侍卫将吓晕过去的陈潇拖出殿外,也没人刚上前求情。 景帝冷冷的看着朝堂上的众臣,开口说话。 “丞相,朕抱恙至今,可还有其他奏章言及后.宫之事?” “回陛下,尚有几份,念在他们也是为我大汉社稷计,臣请陛下宽恕诸位大臣。” “既然有人上奏,你为何压着不报?想来你也知道,外臣妄议后.宫之事,为朕所不容!”景帝脸色一变,怒骂道:“从今日起,丞相周亚夫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丞相府半步!” 周亚夫满脸懊丧,还想说什么,却被侍卫挟着向殿外走去。 朝堂上的众臣随即反应过来,知道皇帝是玩真的了。顿时,十余个大臣出列,跪倒在大殿中央,求皇帝恕罪。 景帝冷笑不语,挥了挥手,一旁早就准备好的侍卫立刻就将他们全架了出去。 景帝看向了中尉(相当于京城公.安局.长)卫绾,摇了摇头,他是栗氏亲属,且他太过忠厚,不适合处理后续的事情。 “中尉卫绾,年老德勋,赐其免官归家。着济南郡太守郅都进京,任中尉,彻查此案!” 随着景帝诏令一出,群臣再次一片哗然,皇帝这是要把这些人往死里整啊! 郅都是个以严刑峻法镇压不法豪强,维护社会秩序的“酷吏”。郅都行法不避权贵,凡犯法违禁者,不论何官何人,一律以法惩之。列侯宗室对郅都是又恨又怕,见他皆侧目而视,背后称他为“苍鹰”,喻指他执法异常凶猛。 “退朝!” 结束了朝堂上的一番大清洗,景帝竟然觉得浑身一轻,似乎大病初愈的身子也恢复了不少。前几日鸿宁殿献上来的几道药膳着实不错,既美味又能治病。干脆摆驾长乐宫,召小刘彘来教御厨做上几道新菜,祖孙三代吃顿家宴。只要能把母后稳住,少了她的阻力,一系列的后续动作就能轻松不少。 太**中,魏其侯窦婴看着眼前焦躁不安的太子,内心充满了无力感。 自从郅都接手中尉府,彻查妄议后.宫之案以来,朝堂上栗氏一族的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栗夫人的直系亲属更是全部被抓捕处决,现在的太子等于是孤家寡人。 平定吴楚七国之乱后,由于立有大功,景帝任命窦婴为太子太傅,至今已经三年有余。他的前途已经完全和太子绑在了一起,眼看太子失势,他也是心有戚戚焉。 “殿下,先别慌,此事与殿下并无半分瓜葛。太子之位关乎社稷,若无大错不可轻废。只要殿下今后行事多加小心,未必有事。”窦婴定下心神,安慰道。 太子眼睛一亮,正要说话,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何事如此惊慌!”太子看着冒然闯进屋内的内侍,斥问道。 内侍看了看一旁的窦婴,有些犹豫,不敢说话。 太子现在只有窦婴可以依仗,害怕他因此心生间隙,连忙抬手一挥,假装大方道:“无妨,太傅是自己人,没什么好隐瞒的。” 内侍定了定神,大着胆子道:“卫尉丞田蚡拿了陛下的手谕,搜查了娘娘的昭阳殿。查出了十数个巫术用的布偶,上面写着宫里诸位娘娘和皇子的名字。” “完了!全完了!” 太子闻言,大吼一声,只觉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窦婴也是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却拒绝了内侍的搀扶。良久之后,他缓缓站起身来,紧咬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的挤出一句:“愚妇误我啊!” 汉景帝面色阴沉的看着摆在案子上的布偶,上面满是大大小小的针眼。尤其是写着王娡姐妹和刘彘名字的布偶,已经被戳得面目全非。可见栗夫人心中的仇恨是多么大,可想而知,她一旦掌权,对付这些人的手段会多么暴戾。看来当初馆陶公主说的话,也不完全是危言耸听。 “禀陛下,栗夫人吵着要见您!”内侍进来禀报道。 景帝长叹一口气,感觉整个人充满了疲惫,幽幽的说道:“传旨,将栗夫人贬入冷宫。你去告诉她,朕今后不愿再见她。” 翌日,在朝堂之上,景帝下诏废除皇长子刘荣太子之位,改封临江王。 此诏一出,朝野震动。 太子太傅窦婴坚决反对,连带着一众不知内情的大臣尽皆于朝堂上长跪不起。更有数位老臣跑到长乐宫向太后哭诉太子贤良,随意废立恐令社稷动摇。 了解内情的窦太后显然不会跟皇帝对着干,而且景帝圣旨已下,根本就不是要跟群臣讨论,只是例行通知罢了。 窦婴和几位老臣试图以辞官来威胁,竟被景帝迅速的批准了,甚至连表面上的挽留功夫都不做。也不知几人中有没有人后悔,总之朝堂上立刻清净了不少。 随着夏天的到来,关于新储君的人选争论已经延烧了整整三个月。 太子刘荣被废后,梁王刘武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梁王平日广延四方豪杰之士,素有贤王之名,又阴差阳错的在平定七国之乱中立下的赫赫战功,声势很高。一个月前,他更是离开封地,打着为太后祝寿的名义进京。 梁王进京后,肆意结交朝中重臣,同时不断的到长乐宫晋见窦太后。窦太后抵不住他的软磨硬泡,数度暗示景帝立梁王为储君。 景帝被逼无奈,只得答应在今日举行朝议,决定储君人选。 此时,小刘彘站在鸿宁殿的小花园中,遥望着远处的未央宫,面容晦涩。 “彘儿,你昨日不是还安慰阿母,说朝臣们绝不会同意梁王为储君,为何现在又这幅模样?”王娡从未看过儿子露出这样的表情,很是心疼。 “阿母,孩儿不是担心太子之位,而是担心诸位大臣。。。” 刘彘欲言又止,对着疑惑的老娘摇摇头,不再说话。 他无话可说,还是小看了梁王对窦太后的影响力,竟然还是走到了朝议这一步。 按照历史的轨迹,朝议的结果就是否决了太后立梁王为储君的想法,而景帝会命袁盎等大臣去劝诫太后。刘彘被立为太子,梁王却不肯就此罢手,而是派人刺杀袁盎等十余名在朝议上发对的大臣。 十余名大臣啊,而且都是朝堂上一批最为忠心的大臣! 就是这一场杀戮,让大汉朝堂的能臣几乎断代。以致到十年后,汉武帝登基时,都还感叹没有人才可用,否则也不至于会重用窦婴和田蚡这样的外戚啊。 这个时候没什么政治学院,更没什么中/央/党/校,大多数职位的传承都是老带新,口口相传的。而察举制选出来的官员又大多数是孝廉,孝顺和才能有个锤子的关系。所以对于大汉朝来说,一次损失十余经验丰富的老臣,就意味着更多的人才流失。 小刘彘一想到现在做侍卫头子的舅舅田蚡,以后竟然能当丞相,就满身冷汗。还是得想个法子,能多救一个是一个,至少袁盎是要救下来的。袁盎个xing刚直,有才干,史上被人称为“无双国士”,丞相的绝佳人选啊。 果然,朝议之后,袁盎带着几位老臣到长乐宫面见太后。 面对袁盎这些在文帝朝就已位高权重的老臣,太后也不敢怠慢。 袁盎单刀直入,问太后道:“太后希望陛下百年后传位于梁王?” 窦太后点头不语。 “那梁王百年后传位给谁呢?”袁盎追问道。 窦太后面露为难之色,犹豫着说道:“当然是将皇位还给当今陛下的儿子。” 袁盎点头赞同道:“春秋的宋宣公正是不传位给儿子,而是传位给弟弟。” “既然有先例,不是就可以这样做了吗?”窦太后满脸笑容,没料到袁盎会支持她。 “可惜,当他的弟弟想将皇位传回给宣公的儿子时,弟弟的儿子不同意了。从此两人的后代子孙互相杀伐,持续了整整五代人。” 窦太后闻言大惊,默然不语。 袁盎没有理会,继续劝道:“小不忍,害大义,必生事端。所以《春秋》认为传子才是正确的。” “我明白了。”窦太后自知理亏,不再提及此事。 翌日,梁王刘武接到太后懿旨,命他即刻回归封地梁国,不必进宫辞行。梁王知道事不可为,心里虽然愤恨,但也只好打点行装,即刻启程归国。 接到梁王已经离京的消息,窦太后站在长乐宫的高台上,遥望着东边梁国所在的方向,站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就因染上风寒,卧病在床足足半月有余,病情才渐渐好转。 排除了所有的障碍,接下来的一切自然是水到渠成,顺利成章。 夏四月乙巳,王夫人王娡被册封为皇后。 丁巳,胶东王刘彘被立为太子,改名为刘彻。 小刘彘很高兴,彘是猪的意思,换了谁被人叫了七年刘猪都会不爽。现在改名叫刘彻了,千古一帝的名字啊!从今以后,俺就叫刘彻了,谁敢再叫俺刘彘,俺跟他玩命! (注:终于把成为刘彘成为太子前的事情交代完了,很辛苦。刘彘辛苦,作者也辛苦,得遵照大部分史实,因为不能太破坏历史进程,否则当不上太子就惨了。现在好了,痛苦结束了,当上太子后,可以发展了,只要不做太犯忌讳的,都行!要攀科技树了,兄弟们给建议,给推荐啊!) 第八章 破产太子办宴会 “孤王的秩俸才4200石?!还没有封地收入?!” 刘彻很悲催,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太子詹事(太子府总管),欲哭无泪。 “太子无封地,确实只有秩俸可用。” “那孤王岂不是比其他王爷还穷?” 太子詹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你将来会富有四海,天下都会是你的。 “宫中尚有多少活钱可用?” 刘彻也没指望他回答,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弄清楚自己的财务状况。 太子詹事看了看身后的家令丞(管家,管些财务和侍女),示意他来报告。 家令丞赶紧躬身报告道:“回殿下,内府刚提拨了一年的秩俸,计4200石,一石粟可换八十钱,和“四铢半两钱”336000铢,计336贯(一贯等于一千铢,此时还没有贯的单位,为了方便,先用了)。” “这么说孤王还有336贯可用?” 刘彻闻言,双眼一亮,还是不少的嘛。 然而,现实是很骨感的,家令丞听出了太子的言外之意,赶忙打消了他的念头:“殿下新晋太子之位,按例该给宫中诸人一些奖赏,加上每日各种火耗,恐怕不住半年,府库就无钱可用了。” “咳咳。。。” 刘彻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好不容易当上太子,竟然面临着破产的命运。 “以前的太子都是如何过活的?” 刘彻阴沉着脸问太子詹事,他还不信了,史书上记载的太子都活得很滋润啊。 “。。。每逢太子寿诞,各种节庆,下面多少会有些孝敬奉上,加上陛下和太后经常赏赐些钱粮,倒也不虞用度。” 太子詹事附耳低声道,虽然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但毕竟收受下属贿赂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我靠!这样不行啊!要是现在收受贿赂,将来自己还怎么反/贪/腐? 刘彻摇摇头,得想个其他办法弄钱啊,要不很多想法都没法实施啊。赚钱的办法倒是不少,只是这本钱不够啊。 “对了,孤王此次册立为太子,陛下和太后没给赏赐?不会是你们私吞了吧?” 刘彻问道,一副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的架势。 “下臣不敢!内府着实是没有提到有其他赏赐啊,想是皇上和太后国事繁忙,忘了吧。” 太子詹事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小主子,这是帝国未来的皇帝吗?要钱不要脸了,咋问得那么直接。 “。。。忘了怎么行?不行!我得去要回来。” 刘彻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急急忙忙朝未央宫走去,连太子仪仗都没带。现在窦太后估计还在生闷气,还是得找皇帝老爹要钱去。 景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袁盎从御史大夫升任丞相不久,威望不足,很多大事还不敢独自决断,需要皇帝给把把关。 刘彻直接就闯了进来,景帝的贴身侍卫并没有阻拦。他们知道皇帝很溺爱这个七岁的小太子,不需要通报就可以觐见的。 “父皇,你要给儿臣做主啊!”小刘彻一进御书房就大叫起来。 景帝闻言一惊,急忙问道:“彻儿,怎么了?” “内府私吞了父皇给儿臣的赏赐,整整百万钱啊!”刘彻跪地哀嚎道,“儿臣就指着这些钱吃饭啊。” “嘎?百万钱?”景帝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骂道:“胡说八道!小小年纪就会耍心机,你看你哪有个太子的样子?!” 刘彻的大眼睛骨碌一转,忙问道:“这么说父皇先前是忘记给儿臣的赏赐了?现在赏赐也不迟。” 景帝也做过太子,知道刘彻此时缺钱,倒也没为难他,摇头道:“你的赏赐都给你母后了,怕你年纪小,让她帮你管着点,实在要用再去找你母后。。。” “儿臣告退!” 刘彻打断了景帝的话,屁颠屁颠的到未央内宫的淑房殿找皇后王娡去了。 景帝目瞪口呆的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什么?!你要百万钱!”皇后王娡看着眼前的儿子,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你知道百万钱价值?三公(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秩俸加起来都没百万钱!” “儿臣想做点买卖。”刘彻满脸的不在乎,“不过区区百万钱,不出月余,儿臣还母后千万钱。” “胡言乱语,你是堂堂大汉储君,怎可行那贱业?”皇后轻轻拍了下刘彻的小屁股,“以后休得再提。” 糟糕,忘记汉朝重农抑商的政策了。虽然还没有后世王朝按照士农工商分等的那套,但也是在汉初,禁止商人衣丝乘车、作官为吏。 但是很神奇的是,汉朝的商人虽然政治地位低下,但却富比天子,“交通王侯”,形成有影响的势力。可以说,汉朝是中国历史上商人活得最有尊严,最潇洒的年代。 其实,这归功于西汉初期实施的黄老政策,讲究无为而治,没有对商人进行打击。随着国家的统一,经济的恢复和发展,山泽禁令的放弛,给商业的繁荣创造了条件。 经过文景之治后,商业势力大为篷勃发展,社会心理也随之改变。商业经营的范围很广,据《史记》所载,当时市场中陈列着粮食、盐、油、酱、果类、菜类、牛、马、羊、布、帛、皮革、水产等几十种商品。 此时俗谚流传着“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 “可是府库无钱,儿臣有些事情也不好施展。”刘彻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道:“让小舅舅田胜安排人去做吧。” 皇后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太子平日总要给下人些赏赐,还要搭建自己的班底,哪一样都少不了钱。 再说田胜,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已经二十出头,却还整天无所事事。是时候让他做些事,也省得他每天飞鹰走狗,弄出事来坏了家里名声。 “只是皇儿要让他找人做些什么买卖?要用到百万钱?” 皇后还是觉得这本钱数目有些大,怕被刘彻一下子败光了。 刘彻一看有戏,附在皇后耳边细细说了一番。皇后的眼睛不由的一阵发亮,不住点头,显然觉得事情大有可为。 近日来,长安城的贵妇们都处在兴奋和期待之中。朝中重臣的夫人们都接到了皇后的请柬,要在御花园里举行盛大的露天宴会。 要知道,这可是天大的荣光。皇后的请柬,那可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现在的贵妇碰面都流行问上一句:“请柬你收到了没?”没收到的,说明你身份不够,连门都不敢出,怕碰见被别人笑话。 在万众期待中,宴会的日子到了。 无数的车流从长安城各地源源不断的汇集到未央宫后门,幸好长安中尉府早已预先做好准备,城内交通倒是没有丝毫紊乱。 贵妇们经过宫女们严格但很有礼貌的检查,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了御花园内。 眼前的一切令她们看花了眼,只见一张张长方形的,高高的食案(她们不知道那叫桌子)摆在太液池旁的草地上。上面堆放着的精致食盘上,放着五颜六色的形状各异的奇特食物。 而周围茂密的树荫下,是许多用彩绢搭出的小凉棚,凉棚下是一个个小巧的食案,围着食案的周围,放着数个奇怪的木制事物。 有几位重臣的夫人倒是熟悉这些木制的事物,炫耀道:“那些事物叫椅子,是当今太子殿下为了孝敬太后造出来的。太后觉得好用,还特意赏了我家老爷一张。我家老爷宝贝得不行,放在书房里从不让人碰。” 其他的贵妇人眼睛都亮了,太后都说好的宝贝,今天自己若是能沾上点,回去后够跟别人炫耀一整年的。 景帝站在未央宫高台上远远望着热闹的后花园,扭头看着笑意盈盈的皇后,郁闷的问道:“这都是彻儿弄出来的?” 皇后点了点头,“着实花了不少功夫。” “花用了不少钱吧?”作为一个以节俭闻名的皇帝,景帝有些肉痛。 皇后抿嘴一笑,“是花了不少,但赚得更多。” “哦?” “陛下前几日从臣妾这要去了好几张请柬,可别让彻儿知道,免得他问陛下要钱。”皇后好心提醒道,“现在一张请柬可是值十万钱。” “。。。。。。”景帝长大着嘴巴,满脸不信。 皇后解释道:“臣妾只送出了一百张请柬,可陛下看看,现在御花园的贵妇竟不下两百人。” “你们。。。”景帝哪还不知道个中玄机,哭笑不得,“也就是说彻儿赚了千万钱?” “倒也没有那么多,宴会的花销就用掉了近百万钱,彻儿还给了臣妾四百万,说是劳务费和出场费。”皇后微笑道。 “可是这皇家的脸面。。。”景帝听到那么多钱,也有些心动,但多少还要摆下皇帝的架子。 皇后倒是不在意,微笑道:“臣妾原也有些犹豫,但彻儿的一番话倒是说服了臣妾:表面的臣服来自恐惧,内心的亲近才会带给人尊严,天家的威严,源自内心的强大,而非浮华的表面。陛下觉得向你讨要请柬的老臣,只是为了这次宴会吗?” “内心的强大。。。内心的强大。”景帝不断念叨着,若有所思。 良久后,景帝挥了挥手,微笑着道:“皇后快去吧,莫让她们等急了。” 皇后盈盈一笑,道:“臣妾去了,彻儿说兴许也能请到太后和馆陶公主出席。” 说完,脚步轻盈的走下高台,往御花园去了。 景帝微笑着,喃喃自语道:“若是太后也去,甚好,甚好。。。” 这场前所未见的宫廷宴会取得了圆满的成功,尤其是席间窦太后的露面,更是引发了一个小高潮。当太后和皇后二人围坐在一起,笑意盈盈的品茶交谈,大汉内宫不和的传言顿时烟消云散。朝堂上由于朝议事件引发的对立和争论,也最终平息了下来。 除此之外,整个长安城流传最多的,就是宴会上各种新奇而又美好的物件。 被称为桌子的高高的食案,让人不需要跪坐的椅子。 脸上保持甜蜜微笑的侍女,手里拿着托盘,托盘上满是称为果汁的美味饮品。 长长的桌子上,摆满了精致的食盘,食盘里满是散发着浓郁奶香的,粘滑香甜的称作糕点的美食(汉朝还没有面粉,更没有糕点),让人随意取用。 参加过宴会的贵妇们,回去之后疯狂的炫耀着。 “那天我和太后在一个盘子里吃过糕点。” “我也是,我还喝了和皇后同一种的果汁,是苹果口味的。” “我的椅子送到府上了,你们的呢?” “啊?我的怎么还没到?怕是内府的下人私吞了吧?我得找我家老爷赶紧去问问。” “那得赶紧去,当时皇后说一张请柬能拿到一张椅子,万一你没拿到,其他姐妹还以为你没拿到请柬,没参加宴会呢。” “诶,可惜就一张椅子,也配不成一套啊。椅背上雕的花纹不是有梅竹兰菊四种吗?我出十万钱,你们谁卖我几张不一样的?也好配成一套。” “你想得美,你怎么不卖给我?” 。。。。。。 宫廷宴会风在短短数日内横扫了整个长安城的上层阶级,甚至传到了远方的其他诸侯国。许多的贵妇都为没能参加这场宴会悔恨不已,期待着下一次的来临。 也不是没有人对这种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提出意见。但是在几个准备上旨弹劾的御史被家中悍妇暴打一顿后,这朵小小的浪花就消失在贵妇们掀起的狂风暴雨中。汉朝的女xing地位可不低,想改嫁就改嫁,看看汉初的几个太后,哪个不是呼风唤雨?可以说,汉朝是封建皇朝里女/权/主/义最为高涨的时期,刘彻同志走妇女路线是极其正确的选择。 此时的刘彻正痛苦而幸福着,思考着是先开家具店,还是糕点店,抑或是果汁店?最后决定还是先开糕点店好,材料容易找啊。在汉朝,主要的粮食还是粟,就是小米。由于还不知道将小麦磨成面粉制作面食,汉朝的小麦价格一直很低,一石粟至少可以换两石小麦。这家伙,不说糕点的利润,单单算上粮食的差价就能赚一大笔啊。 想到刚才将四百万钱送给皇帝老爹时,他那一脸的讶异,刘彻就很爽。自己留下百万钱就够了,足够开起几家店,一下子摊子铺太大也不好,太显眼了。以后要抽空给老爹讲讲经济学理论才行,这水平也太低了,咋不知道那四百万钱是广告费和场地使用费呢。 起点中文网www.qidian.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a>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com阅读。</a>; 第九章 文宗与太学 “陛下,老臣实在是无法教导太子殿下,请陛下准许老臣辞去太子太傅一职。” 卫绾是文帝朝的老臣,一直寡言敦厚,谨守职守,是一位无为政治的奉行者。前些日子,景帝为避免他因系栗氏亲属而受株连,赐其免官归家。 现在刘彻的太子已经稳固,卫绾又受诏为太子太傅。谁知刚刚到任不足半月,就要辞职。 景帝皱着眉头问道:“可是彻儿婺钝?” “非也,太子天资聪颖,世所罕见!”卫绾发自内心的赞叹道。 “哦?那想必是彻儿顽劣,不服管教?”景帝觉得那个小屁孩确实欠收拾。 “非也,太子尊师重道,礼数周全!” “那为何爱卿不肯教导彻儿?!” 景帝不由有些恼怒,语气不由加重了几分。既然我的儿子又聪明又懂事,那你还辞职个屁!分明是看不起老子嘛! “陛下明鉴,不是老臣不愿意教,是没法教啊!”老实人卫绾见皇帝误会,也急了,“太子博闻广智,完全可以做老臣的先生,老臣反倒还存着拜师的心思!” “咳咳。。。” 景帝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好不容易顺过起来,斥骂道:“好个卫绾,都说你敦厚,竟想出这么个由头骗朕!太子不足八岁,如何博闻广智?!” 卫绾见皇帝不行,赶紧拿出两卷竹简,递出一卷给景帝:“陛下如若不信,可先看看此文。” 景帝阴沉着脸,接过竹简,打开来低声读道:“人之初,xing本善,xing相近,xing相远。。。” 由于竹简笨重,这卷竹简上仅仅百来字,景帝很快就读完了。但正是是百来字,让他着迷,默默多读了几遍,越读越觉得有味道,简单的文字里蕴藏着大智慧。 良久后,景帝突然大呼一声:“千古奇文!爱卿如此大才,做区区太子太傅实是委屈你了!朕观这篇奇文并未写完,爱卿确实不该为俗务分心,应潜心作文才是!” “。。。陛下误会了,此文已经完成,但却不是微臣所作。”卫绾急得都有些结巴了,这话要是传出去,多少人会说自己是欺世盗名之辈,赶紧解释道:“此乃太子殿下闲时所作。” 啪! 景帝手中的竹简掉落在地,满脸的不可思议:“你。。。说是谁所作?” 卫绾看着景帝,眼中满是确定以及肯定,一字一句的道:“此乃太子殿下所作!” “陛下若是还不信,再看看这卷。” 卫绾死猪不怕开水烫,又把另一卷竹简递了过去。 呼!景帝有些紧张的接过竹简,打开一看,差点没昏死过去。 “《老子注》!”(《老子》就是《道德经》,汉朝就叫这名字。) 平静下心情,景帝快速的看完了这卷《老子注》第一册。 “以君御民!以寡治众!执一统众!好!好!好!” 景帝连赞三声好,相比起前一卷竹简,这卷《老子注》更是无价之宝。 汉初统治者一直是黄老之术的推崇者,是最高的治国理念。但是此时黄老之学的研究还是很浅,只得表面的一些皮毛。这卷《老子注》,对老子的辩证法思想有所继承和改造,更倾向于方法论,并指出了以此治国的具体方向和做法。 “妙不可言!”景帝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卫绾,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低声吼道:“剩下的在哪里?” “。。。在。。。在太子。。。宫中!”卫绾吓得不知所措,换了好几口气才把话说完。 话音未落,只见景帝竟自顾自的冲出御书房,只留给卫绾一个迅速远去的背影。 卫绾松了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也急急忙忙的追了上去。幸好他是个老臣,跑不快,且皇帝的贴身侍卫都认识他,否则他这么冒失的在未央宫乱跑,就算不被砍死也要挨顿胖揍。 刘彻是被皇帝老爹从床上拎起来的,由于多年来训练出的本能反应,再加上一点点起床气,他狠狠一拳砸在了老爹的脸上。 虽然刘彻只有七岁,但他三岁起就恢复了训练,还重新修习了前世祖传的内功。由于从小开始练功,又有多年经验,效果比前世好太多,满脸桃花开的景帝就是明证。 看着捂着脸蹲在地上的景帝,整个屋子的人都惊呆了,死一般的沉寂。 “哇!”最先反应过来的刘彻扑通跪倒,上半身趴在地上,大哭了起来,“父皇啊!儿臣有罪啊!。。。” 哭了半天,喉咙都有些哑了,却发现还没人理他,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却正好和景帝愤怒的目光接触在一起。 “父皇。。。”眼见被撞破,他也不好意思再装,只好直起身子,老老实实跪着。 “怎么不哭了?!” 景帝恶狠狠的说道,声音有些异样,显然是鼻子受创不轻。 “来人!把这个逆子绑起来!送到皇后那去!今天的事,谁要是传出去,诛九族!” 景帝说完转身要走,却想起了什么,吩咐道:“卫绾!把我要的东西带到未央宫去!这些东西都是你写的,你可明白?!” 卫绾脸色一变,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无奈的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皇帝的意思。 皇帝不想让太子的才能被有心人知晓,也只能把创作这两篇千古奇文的屎盆子扣到自己这个太子太傅头上。换了别人白白捡了这个大便宜,高兴都来不及。可对卫绾这样的老学究,实在是让他羞愧难当。 第二天的朝会,皇帝缺席了,理由是偶感风寒,需好生修养几日。朝臣们也都没什么想法,谁还没点小病小灾的。再说宫中嫔妃那么多,做皇帝的确实辛苦,偶尔旷工几天也情有可原。 恩,皇帝小病没有,小灾倒是有的。鼻青脸肿的皇帝正躺在皇后的椒房殿,盘算着怎么将自己的小灾变成太子的大灾。 “陛下,彻儿都已经跪了一个晚上了。”皇后摇了摇他的胳膊,娇嗔道。 “哼!” 皇帝冷哼一声,翻了个身,只留给躺在身边的皇后一个后脑勺。 “禀陛下,太后娘娘派人来请太子殿下到长乐宫问安。”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内侍的禀报声。 皇帝呼的坐起身子来,想了想,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让太子先沐浴更衣再去,别让太后看着别扭。” 内侍领命而去。 皇帝无奈的看着皇后脸上得意的笑容,突然恶向胆边生,高呼一声“我要代表太阳惩罚你!”如饿虎扑食一般扑了上去。 “陛下,现在天都大亮了。” “呔,何方妖孽,看我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陛下。。。不要。。。。” “陛下。。。我还要。。。” 此处省去十万八千里路云和月!!! 刘彻站在太液池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冒险了,也许是自己太急了,也许是太想在有生之年,能为这个多灾多难的伟大民族多做些事情,这才兵行险招。庆幸的是,事态的发展一直沿着自己计划中最好的方向推进。 《三字经》和《老子注》都是刘彻故意抛出去的诱饵。经过修改的《三字经》是和黄老之学最没有冲突的经典,而《老子注》是最能引起汉朝统治阶级高层重视的著作。有了这两篇名作打底,冒名顶替的作者卫绾一跃成为当代最顶尖的文宗。 不是文豪,是文宗,实打实的一代宗师! 刘彻通过这番惊才绝艳的表现,震撼了汉景帝和卫绾。而年老德勋的卫绾,又在刘彻的暗示下,说服了在朝堂上拥有强大影响力的东宫太后。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刘彻最重要的一个目标----太学! 汉初,黄老之学盛行,却只有私家教学,没有出现传授学术的学校。 在历史上,要等到汉武帝罢黜百家定儒一尊之后,才采纳董仲舒的建议,长安建立了太学。太学,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座高等学府。太学出现的意义,远远的超越了四大发明,是汉武帝一生最大的历史功绩。后人每每称颂武帝的雄才大略,却独独不提太学,实在可笑可怜。 “略疏文采”的汉武帝,通过建立太学,为中华民族的未来贡献了无数“风流人物”! 按照历史的轨迹,九年后景帝驾崩,年仅十六岁的刘彻将登上帝位,掌控大汉。 刘彻脑海中的书库里,有着未来两千多年最精华的知识体系,但要将它们变为现实,就需要大量的人才。对于刘彻而言,人才是第一生产力! 但人才的培养不是一触而就,九年的时间,即使是换成后世新中国的填鸭式教育,也才刚刚完成义务教育。 如果不现在就开始创立太学,等到刘彻登基再开始做,就会浪费宝贵的几年。几年啊!新中国初期的每一个五年计划,生产力都能飞跃上一个新的台阶,刘彻等不起,因此他必须现在冒险一试,推动太学的建立。 幸运的是,他成功了! 学术疯子卫绾在见识了刘彻的旷古绝今的才华后,完全抛弃了年龄的界限,天天跟在刘彻后面请教学问,更以师礼侍之。 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崇尚黄老之术的景帝和太后,在卫绾的鼓动和坚持下,终于同意在长安城南划出一地,设立太学,用来传播黄老之术。 太学中设五经博士五十名,教授《老子》、《庄子》、《管子》、《韩非子》和《黄帝四经》(即《经法》、《十大经》、《称经》、《道原经》四部)。所招学生称之为太学生,有免除赋役的特权。太学生入选,内由太常(朝廷掌宗庙礼仪之官)负责选择,外由郡国察举。 这固然与刘彻心中的太学还有很大差距,但至少是个重要的突破口。未来可以在不引发统治阶级强烈对立情绪的情况下,慢慢加入律学、书学、算学和格物学。 其实在后世的两千多年中,儒学也是经过了慢慢演化,逐渐融合和各家学说。儒家文化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它强大的融合xing。 而具有强烈排他xing的黄老之学,在后世的研究中,也被慢慢的改造过了。刘彻脑海中的各种典籍,完全可以堆砌出一大批类似卫绾之类的一代文宗。通过他们巨大的威望和崇高的地位,潜移默化的将黄老之学改造为后世所谓的新儒学。 至于最后改造出来的学说,是叫新黄老之学,还是叫新儒学,不过是名称上的差异罢了。其实质上就是经过两千多年进化后,兼容并蓄,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后的中华民族文化。 要知道在历史上,汉武帝上台后推行的建元新政,引发了窦太后为首的黄老学派强力围剿,以失败告终。由此引发的强烈政治风暴,几乎导致武帝的皇位不保。甚至到窦太后去世,武帝还花了好几年,做足了准备,才敢搞独尊儒术那一套。 这就是刘彻作为穿越者最大的优势,对形势看得清,方向把的准,润物细无声。根本不需要和窦太后硬捍,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出面,卫绾这些学术泰斗都会站出来为改/革摇旗呐喊。 第十章 天上人间 田胜最近过得很充实,二十年来未曾有过的充实。 从小田胜就被父母拿来和哥哥田蚡比较,可是他怎么比得了?不管是学识还是武功,都差了老大一截。仿佛上天将老田家的所有天赋都遗传给了田蚡,半点没留给自己。 长期生活在优秀老哥阴影下的田胜,干脆破罐子破摔,整天无所事事,跟着长安城的纨绔们飞鹰走狗,到了二十出头还是一事无成。 然而就在数月前,同母异父的姐姐,当今的皇后差人来,让他进宫去见自己的侄子,七岁的太子殿下。 就在那天,一头雾水的田蚡走进了太子.宫,也推开了一扇彻底改变自己命运的大门。 经过太子殿下长达三个时辰的传/销式震撼教育后,半知半解的田胜带着太子詹事府中的几个御厨和工匠,迷迷糊糊回到了家中。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几十车铜钱,整整百万钱啊! 最不可思议的是,太子殿下竟让田胜用这百万钱造一幢占地并不算太大的房子,造价百万钱的房子啊!田胜实在不明白,什么样的房子会如此昂贵。 好在太子殿下送来了一份称作计划书的条陈,里面详细的记录着未来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和应对方法,以及后续如何获取最大利益。 用于记载这份计划书的竹简运来后,塞满大半个屋子,田胜花了整整三天才全部看完。只觉得越看越入迷,甚至还重新看了好几遍。 田胜觉得有计划书在手,若还不能把事情办好,那真是没脸活在这个世上了。一时间,他顿觉豪情万丈,仿佛一个智珠在握的将军,恨不得赶紧在商场上冲杀一番。 伟大的大汉的田胜!他继承了华夏商人的光荣的传统。陶朱公、吕不韦、邓通在这一刻灵魂附体!田胜一个人他代表了华夏商人悠久的历史和传统,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不是一个人! 长安城里,豪富显贵们的宅第分布在北阙一带,称作“北阙甲第”。作为当今皇后的亲弟弟,田胜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也拥有一套占地不小的别院。 就在田胜看完计划书的第二天,他亲自带着百余名匠人和帮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将这套价值不低的别院夷为平地。 随后,太子詹事府派来的工匠们开始拿着一张张绘制着奇怪线条的绢帛,不断的在废墟上比照着,测量着。 数日后,詹事府的工匠们开始指挥着雇来的帮工和各种工匠,在废墟上建立起一幢奇怪的三层建筑。 和周围的木制建筑不同,这个建筑全部用青砖砌墙。建筑的后面还挖了几个巨大的深坑,通过沟道和建筑连通到一起。 最令人咂舌的是,建筑的墙体上竟然全部贴上了一种新奇的玩意。这种被工匠们称为瓷砖的东西,表面像精心打磨过的云石(云南大理石)一样光滑,却比云石薄很多,而且上面的花纹明显不是天然生成的。 据有参与内部装饰工作的工匠透露,建筑里边的墙体上贴着的瓷砖,上面的图案竟然能拼凑出各种精美的图案。每一片石块都有特定的位置,不能混淆。 整幢建筑拔地而起的时间很短,只用了短短十日不到,这幢外表华丽至极的建筑就已经封顶了。就在人们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进进出出的工匠们又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结束了建筑的内部装饰,让人们不由得开始猜测内部装饰要精致到何种程度。 完工的第二天,上百辆盖着草席的大车,将很多物件秘密送进了建筑中,整个过程都是太子詹事府派出的人手在负责。 两个月,田胜整整忙了两个月。在这期间,他拒绝了所有狐朋狗友的邀约,全身心的扑在这幢建筑的施工中。 对于周遭众人的好奇询问,他秉持着太子殿下一再要求的保持神秘感的原则,守口如瓶,连自己爹妈都没能套出半句话来。 真正见过建筑全貌的,就只有他和太子府詹事两个人。甚至连太子府的工匠也只能看到自己负责的一小块地方。当建筑物全部完工的那一天,他竟抱头痛哭。 这是田胜这辈子做得最认真的一件事,两个月下来,原本面色红润,肥头大耳的他,竟然面容憔悴,形如枯骨,可见他有多么在意。当然,最后的结果完全对得起田胜的付出,作为一个资深的纨绔子弟,他很明白这样一个仙境般的地方能获得多么丰厚的回报。 又过了半个月,在整个北阙甲第权贵们的猜测和期待中,这幢极尽奢华的建筑物才正式挂上了牌匾,金灿灿的四个大字“天上ren 奸”。 “天上ren 奸”的院门外挂出告示,言明只接待女宾,择日开放。 一时间,无数男xing纨绔郁闷至死,但却不敢找田胜麻烦,人家后面可站着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想找死也别拖累了家人。 数日后,曾经参加过上次宫廷宴会的贵妇们,又意外而惊喜的收到一张请柬。 请柬言称皇后娘娘有感于贵妇们每日辛勤持家,照顾自家老爷,让他们能更好的为大汉服务,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到了“天上ren 奸”的免费招待券,请众贵妇于三日后参加“天上ren 奸”的开张体验活动。 贵妇们不知道免费招待券是什么意思,但请柬的大意还是清楚的。就是皇后娘娘向她的老弟田胜请了个人情,让她们可以在三天后成为“天上ren 奸”的第一批体验者。 想到上次宫廷宴会的盛况,再加上最近“天上ren 奸”那铺天盖地的神秘传闻,贵妇们不由得焦急等待着那一天的早日到来。 三日后,天上ren 奸终于向世人掀开了她的神秘面纱。 太阳刚刚露出它红彤彤的脸蛋,随着第一缕阳光洒落在长安城的街道上,北阙甲第的贵妇们有生以来第一次比她们上朝的夫婿更早出门,坐上马车,朝天上ren 奸赶去。 天上ren 奸的院门外,站着两排各三个面带微笑的宫装少女,仔细的检查过贵妇们手中的招待券,就由其他侍女带着她们走进院门。 很多没有优惠券的贵妇,想蒙混过关,都被侍女礼貌的挡在了门外,撒泼耍赖都没有,只能引来众人的鄙视,只得悻悻的离开。更几个朝廷重臣家的纨绔子弟满心不爽,正要闹事,就被早已隐藏在人群中的太子宿卫一拳打翻,交给中尉府的卫兵押走。 贵妇们通过院子的过道,刚刚进入一楼的大厅,就立刻被眼前的美景深深震撼了。 大厅中央高高的天顶上,悬挂着一盏巨大的琉璃吊灯,数十根巨型蜡烛发出的亮光透过琉璃灯罩投射到整个大厅,形成了五颜六色的柔和光晕。 地上铺设着光滑如镜的米黄色地砖,几乎能照出人的影子。墙壁上的精美瓷砖,更是拼凑出数幅巨大的图案,有骏马,有雄鹰,有山川河流,有日月星辰。 大厅的中央是一个大圆台,按侍女的介绍,那是舞台,专为歌舞表演设计的。 此时,一个白衣少女,正端着在台上,用身前桌案上摆放的古琴,弹奏着《高山流水》。 大厅四周,是一个个圆桌,每个圆桌都被一个半圆形状的坐具环绕着。据侍女们介绍,这种坐具叫沙发,供众人欣赏表演时休憩之用。 在侍女的特别建议下,贵妇们好奇的参观了被称为卫生间的神奇茅厕。 净手台上有被称作活门的铜管,向左一拧就会流出温暖的水流,向右一拧就会流出清凉的水流。净手前,会有侍女将胰子(其实汉朝用的是澡豆,太难听)递过来;净手后,侍女会及时送上干净的手帕。 雪隐室里有被称作抽水马桶的陶瓷便具,只需一拉旁边的绳子,就会自动的排出水来,将秽物冲走。如厕前,会有侍女先用绢帛将抽水马桶擦拭一遍;如厕后不需要用厕筹,而是会有干净的绢帛递上。 可以说,这样的出恭方式,在贵妇们眼中完全上升到了艺术的层次。 随后,侍女又带着贵妇们走上精巧的旋转楼梯,继续到二楼参观。 整个二楼分隔成一个个du li的小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有一名侍女,中间摆着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周围有着沙发和茶几。 “对不起,夫人,三楼暂时不对外开放。” 二楼通向三楼的楼梯口,侍女拦住了一位想要上去参观的贵妇。 “这是何故?我要看看怎了?”这位贵妇好奇心太重,越不让她看她越想看。 “对不起,夫人,要上三楼必须出示特级贵宾卡才可以。” 贵妇闻言一愣,忙问道:“啥特级贵宾卡?要上哪弄?” “现在发出的特级贵宾卡只有三张,分别在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馆陶公主手中。”侍女一如既往保持着职业xing的微笑道。 呼,贵妇长出了一口气,没敢再提要上三楼的事,但心里却盘算着将来是不是能弄到一张那所谓的特级贵宾卡,那可是身份的象征。 花了快一个时辰,贵妇们才放过了负责介绍的侍女,开始自顾自的体验天上ren 奸的妙处。 几个颇通音律的贵妇围坐在大厅的某张沙发上,一边聆听着舞台上传来的悠扬琴声,一边不住点评着。显然换了另一个少女弹琴,指法上和刚才的琴师略有不同,让贵妇们多了不少话题。 “几位夫人,请问要喝点什么果汁呢?” 一位侍女走了过来,递给贵妇们一本绢书,躬身问道。 贵妇们围过来一看,只见绢书上画着各种不同的水果,后面标注着名字和价格。 “梨子味的,一百铢,倒也不贵,给我上一杯,现在就付账吗?” 其中一位贵妇确实有点渴了,伸手要从袖带里掏钱。 “呵呵,夫人们既然有皇后娘娘赠予的免费招待券,今日所有花销都计在田胜国舅账上,不需额外付账。”侍女微微一笑,提醒道,但为避免日后误会,还加上一句,“不过只限今日,夫人日后再来,就要付账了。” 啊?! 贵妇们这才真正明白免费招待券的含义,感情是皇后娘娘给咱送了个免费吃喝的大礼。那还客气啥?于是,贵妇们一边感念皇后娘娘的福泽,一边大肆的点着饮料。 看到某个贵妇一人点了好几杯,侍女急忙制止道:“各位夫人,稍等,并不是只有饮品的,还有各种糕点,这是单子。” 说完,侍女又递过一本更加厚实的绢书,上面同样画着各种糕点,标注着名称和价格。 贵妇们的眼睛全亮了起来,自从上次宫廷宴会上吃过后,至今还让人念念不忘的糕点,今日竟能随便吃?那可得大点特点,一时七嘴八舌的点了起来。 侍女礼貌的将贵妇们点的东西在一片薄薄的瓷片上用炭笔记下,再次确认后,让贵妇们稍等,退了下去。 不一会,几个侍女将各种果汁和糕点端了出来,摆了满满一桌子。贵妇们一边吃喝,一边听着琴曲,心情舒畅到了极点。 “几位夫人,要点曲吗?”又有一位侍女上前询问道。 一位贵妇饶有兴致的问道:“还能点曲?” “正是。如果没人点曲,琴师们就会按照原定的曲子弹。如果夫人有喜欢听的,可以点上一曲,这是曲目表。” 侍女又递过来一本绢书,上面有曲目名字,曲目介绍,和曲目价格。 “今日点曲也不要钱吧?” 其中一个精明的贵妇试探的问道。 “正是,今天所有项目都是免费的。” “那来首《广陵散》吧,我很喜欢。” “诺,请夫人稍候。”侍女应道,恭敬的退了下去。 待得舞台上的少女一曲奏毕,换上新的琴师,一曲《广陵散》幽幽响起,听得贵妇们如痴如醉。 与大厅闲逸优雅的气氛完全不同,二楼的一个个包厢里,却是热闹非凡,不少贵妇围在桌子旁玩着新奇的游戏。 “三个七带两个八!” “两个鬼,炸!” 这是玩斗地主的。 “东风!”“碰!” “北风!”“糊了!” 这是玩麻将的。 。。。。。。 总之飞行棋,斗兽棋,跳棋,升级,拖拉机,一应俱全。 不得不说,这些出自名门望族的贵妇们大多是聪慧之人,待侍女简单的介绍完规则后,很快就能玩上手了。还有的贵妇玩累了,就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歇会,一边喝果汁吃糕点,一边看着别人玩。 渐渐的,很多贵妇由于暴饮暴食,想要出恭,正习惯xing的打算回家如厕,却突然记起那个神奇的卫生间,赶紧冲进去亲身感受了一把。出来后,不禁感叹道,原来如厕的感觉可以这么美妙,真是不枉此行。 起点中文网www.qidian.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a>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com阅读。</a>; 第十一章 景帝摊牌 愉快的时光总嫌过得太快,不知不觉中,已是夕阳西下。 当落日的余晖洒落在宽阔的驰道上,暮鼓响起,提醒贵妇们赶紧从天上回到人间。 侍女提醒着贵妇们在一份名簿上留下身份记录,随后送上一片刻印着不同编号的纯银卡片,卡片上还有“贵宾卡”三个字。 侍女们认真的强调道,贵宾卡的编号和身份记录是对应的。卡片的持有者每次可以带两名以内的女xing亲属到天上ren 奸消费,但卡片只限本人使用,不能转借他人。一旦发现,该卡片就会被注销并没收。 田胜曾经对这个苛刻的规矩表示反对,他觉得开门做买卖,当然是人来的越多越好,担心这样的规矩会得罪贵妇们,让她们不愿再来消费。 太子闻言哈哈大笑:“天上ren 奸卖的是身份,不是卖的果汁和糕点!一流企业做标准、二流企业做品牌、三流企业做产品!小舅舅,你还太嫩了。不过肯动脑子还是不错的,你再多看看,多想想,过些时日就会明白了。” 田胜不由满头黑线,被七岁的小屁孩说他太嫩,着实没面子。但他也无法反驳,连刘彻说的话都听得一知半解,只觉貌似有些道理。但见刘彻不愿意再多说,须得回去再细细琢磨。 现在的田胜确实还太嫩,但他和刘彻都没想到,正是由于他的不服气,在不断的琢磨和十数年摸爬滚打后,随着大汉帝国版图的不断扩张,田氏企业迅速崛起,最终成为一个规模庞大的跨国商业集团。 多年后,田胜习惯靠在宽阔的椅背上,抽着雪茄,指着世界各地的商人笑道:“你们还太嫩!” 贵妇们回到家中,将天上ren 奸被描述cheng ren间仙境,关于天上ren 奸的狂热讨论,风暴般的席卷了整个长安城。 诸多不得其门而入的贵妇自然是各种羡慕嫉妒恨,更多的是变着法子找门路,请那些有贵宾卡的贵妇带着进去体验了一番。 没能进去的还好,但凡托关系进去体验过一次的,出来后心里就更不平衡了:都是大汉的权贵,凭啥俺们没这待遇? 一时间,不少权贵老爷都愁白了头。没办法,家里老婆多,都想要张贵宾卡,上哪去弄? 长乐宫中,刘彻躲在窦太后身后,满头黑线,郁闷不堪。 “皇姑姑,我已经给了你十张了,你就放过我吧。” 刘彻探出小脑袋,看了看满脸怒容的馆陶公主,眼中满是恳求道。 “我的好侄子,我的好女婿,十张哪够啊?阿娇都还没分到呢。” 馆陶公主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表情。 刘彻赶紧向窦太后求救:“皇祖母,快管管你的女儿吧!” “诶!彻儿啊,你姑姑也不容易。都怪皇祖母当年没本事,让她嫁了你那没出息的姑父。” 刘彻那个郁闷啊,太后都开口了,能怎么办?给呗! 刘彻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摞银色贵宾卡,正要数出十张,却被眼疾手快的馆陶公主冲了过来,强抢了过去,丝毫没有顾忌刘彻身前站着的太后。 看着满脸得意的馆陶公主,刘彻无奈道:“别都发出去,多了就不值钱了。” 馆陶公主不以为意,得寸进尺道:“对了,那个特级贵宾卡。。。” “没门!”刘彻闻言,立马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公主殿下干脆杀了孤王吧!” 窦太后见状,对馆陶公主斥骂道:“看你像个做长辈的样子吗?把彻儿逼成这样!” 馆陶公主无奈的看着耍无赖的刘彻,只好作罢。又见太后满脸不待见她的样子,干脆告退出宫,到天上ren 奸享受去了。 馆陶公主虽不知手里的特级贵宾卡是否其他好处,但至少可以个人消费全免,近日闲来就会去天上ren 奸和其他贵妇聊天打屁,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见得馆陶公主离开,刘彻站起身来。 他眨了眨眼睛,对窦太后道:“皇祖母,孙儿见这长乐宫有些破旧,皇祖母又不便出宫去那天上ren 奸看看,不如孙儿提祖母修缮几间寝殿可好?” 窦太后微笑道:“彻儿有这份孝心,皇祖母就知足了。可修缮寝殿一事,耗资颇巨,太过劳民伤财了,不修也罢。” 刘彻暗暗叹了口气,后世史家皆言窦太后擅权专断,却不知她一直厉行节约,更是崇尚黄老之学,与民生息。其实窦太后并没有看错汉武帝,武帝一生,将秦始皇做过的错事全做了一遍,只是结果比始皇好些罢了。正是武帝把文景两代攒下的家底几乎全部掏空,百姓也是深受其苦。 刘彻继续劝道:“皇祖母多虑了,孙儿保证不动用国库分毫。再说孙儿也没打算修葺整个长乐宫,只是改建一件小小的寝殿,希望皇祖母成全孙儿一片孝心。” 窦太后满心欢喜,她最是在意儿孙亲情,显然不能驳了孙儿的一片孝心,连忙点头答应。 刘彻先是一喜,随即皱了皱眉头,假意道:“只是孙儿担心在宫中动土,御史房少不得又要上书弹劾了。” 老太太闻言,霸气侧漏道:“他们敢!有哀家在,彻儿莫怕!” 哇塞,成了! 刘彻心中大喜,早知道老太太最爱护犊子,天然的挡箭牌和爆破筒啊。 摊上这么个奶奶,不多多孝顺,必遭天打雷劈啊。 景帝皱着眉头,看着身边的一脸乖巧的儿子,试探道:“皇儿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孩儿最近手头宽裕,特意送上五百万钱,孝敬父皇啊。” 刘彻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表情。 景帝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 景帝的十四个皇子,刘彻呆在他身边的时间最久。要说刘彻孝顺,他信;但要说刘彻这次来送钱没有其他目的,打死他都不信! “说吧,有什么求朕办的。” 刘彻一脸的委屈,正要开口大叫冤枉,景帝紧接着又说了句:“想好了再说,若真无所求,就把钱送入少府后,自己告退吧。” 刘彻赶紧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差点活活憋死。 “父皇英明,竟早已看透儿臣的一点小小心思,儿臣对父皇的景仰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 景帝目瞪口呆的看着口沫四溅,厚颜无耻的儿子,突然觉得他很有老夫当年的风采。 “诶,彻儿,父皇虽然猜不到你的心思,却知道你并不如表面那么简单。” 景帝幽幽叹了口气,缓缓的说道。 刘彻闻言,声音嘎然而止,浑身一颤,不由得背后发凉,冷汗几乎在瞬间浸湿了贴身的汗衫。 景帝瞄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你三岁开始每天坚持自己练武,当朕不知道? 皇姐和皇后联手将你推上太子之位,当朕不知道? 你以传播黄老新学为借口,怂恿卫绾提议建立太学,当朕不知道? 田蚡在东西两市将大量粟米换成小麦,运出城外碾磨成粉,用来制作糕点,当朕不知道? 太子詹事府的匠人到城外南山建立作坊,将粘土砖烘干,从铜中提取蓝釉上色,制成瓷砖,当朕不知道?” 景帝将吓得浑身发软的刘彻拉了起来,抚摸着他湿透的背,长叹道: “彻儿啊,朕是这大汉朝的皇帝!朕想知道的事,没什么可以瞒过去的!只是很多事情,朕不想知道,就算不小心知道了,也会装作不知道。 其实自从知道《老子注》和《三字经》是你所著,朕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不简单!再联系到皇后怀你时,梦日入怀的往事,就愈发觉得你是生而知之的天生之才。 朕已年近不惑,去年一病数月,精力大不如前。之前朕早已想立你为太子,但因你过于年幼,朕怕百年之时,你尚未长成,这才立了荣儿。 可惜,你的九位兄长都难堪大任啊。 荣儿、德儿、阏于都是栗姬所生,为其母所害;余儿整日沉迷于遛狗斗鸡,又患有口吃;非儿才华横溢,却为人骄奢;端儿为人贼戾,又不能近女色;彭祖巧佞卑谄;胜儿沉溺声色犬马;发儿内向自卑。 现在,大汉朝只能交到你的手里,也只有交到你的手里,朕才放心啊。” “父皇为何要跟儿臣说这些?” 刘彻定了定神,不愧是皇帝,竟然靠着微不足道的细节,推测个仈jiu不离十。自己确实是“生而知之”,只是并非“天生之才”,而是靠着二十多年的填鸭式教育和脑海中的书库。既然皇帝老爹都把话说开了,刘彻也只能梗着脖子硬上了。 “呵呵,因为朕知道皇儿在害怕,害怕朕知道你的才能,害怕朕会忌讳你,害怕朕会担心你篡位。皇儿,你太高看自己!也太小觑朕了! 如果真的有一天,皇儿能赶在父皇百年之前,将朕赶下这皇位,朕心中只会高兴,却绝不会怨你恨你。朕不担心皇儿变得强大,却担心朕百年之后,你还不够强大!皇儿毕竟还不年幼,哪怕再聪慧,却还是不懂帝皇的想法!” 刘彻终于明白了景帝的用意,刘彻对田胜说的那句话,也正是景帝想对刘彻说的:你还太嫩!诶,自己之前的确是有些得意忘形。就算自己脑海中有两千多年的知识,也有三十多岁的心理年龄,但跟景帝这些经过数十年宫廷和朝堂刀光剑影磨练的强人比起来,确实不在一个档次上。 景帝尚且如此,那更加老谋深算的太后恐怕也早就看穿自己的小心思了吧。恐怕是不想伤害自己幼小的心灵,才装作不知,也不排除老太太故意逗小孩玩的恶趣味。 刘彻突然感到自己就像个偷了糖吃,躲起来偷偷傻乐的傻小子,根本不知道全被故作不知的长辈们看在眼里。 好吧,反正我这辈子也才七岁而已,耍耍小心眼,在长辈眼里也算不得坏事。 刘彻干脆破罐子破摔,既然和老爹都摊牌了,那以后做事的顾忌就少了很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要注意不过分冲击以太后为首的保守派势力的底限,就可以了。 “父皇教训的是,孩儿错了。”刘彻老老实实的说道,再没半分的嬉皮笑脸。 景帝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朗声道:“朕还能活上几年,能为皇儿做的事,会尽力去安排。皇儿也不要诸多顾忌,天塌下来,还有朕撑着!” 刘彻眼眶刷的一下就红了,这老爹tm的太煽情了!俺前世父母早亡,最tm受不了这一套! 算了,平时多帮老爹准备点药膳,顺便提升下御医的水平吧,也省得他四十七岁就病死了。九年后哪怕不能将他的那场大病完全治愈,至少能让他多做几年太上皇,免得老妈三十多岁就守寡。再说有景帝坐镇后方,窦太后为首的保守派势力也不会再像史书上记载的那般肆无忌惮。 刘彻此时并不知道,仅仅因为他的一时感动,吹响了大汉帝国医疗保健事业大/跃/进的号角。 第十二章 虎贲羽林 刘彻近日有些烦恼,源自于从太后处不经意听来的一个消息。 梁国内史空缺之际,梁孝王刚刚延揽来齐人公孙诡,很喜欢他,打算请求任命他为内史。窦太后听到了,却就命令梁孝王任命韩安国做内史。 离震惊朝野的刺杀事件只剩不到两年了! 史书上写的很清楚,两年后,在公孙诡和羊胜的游说下,梁孝王就会暗地里派人行刺朝议事件中反对立梁王为储君的十数位朝廷重臣,其中包括当朝丞相袁盎。 虽然经过这次行刺事件,被严厉处罚的梁王从此将不会再有威胁,对刘彻大为有利,但这将导致刘彻登基后朝堂上无人可用,只能任由外戚做大。 而且从朝议事件看得出来,这十数位大臣几乎都是站在刘彻一方的,甚至敢明目张胆的对抗太后,逼她放弃插手储君的选择。 无论如何,在刘彻自己培训的人才挑起汉帝国的大梁之前,这批忠君之士是需要保住的。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让景帝相信并重视这个事件,总不能说自己能未卜先知吧?景帝虽然已经承认刘彻是聪慧的天才,但绝对不会接受他是能预知未来的妖孽。 刘彻连续几天都花了大量时间用于睡眠,以便能进入脑海的书库中翻阅大量史料,希望能找到一个突破口,却始终没有半点头绪。 人才!还是缺少人才!必须尽快培养出一批忠心可靠,又有办事能力的手下。 只是好苗子并不好找,卫青现在估计也才四岁多,霍去病更是连影都没有,灌夫是个喜欢生事的二货,不培养也罢。 登上太子之位已经好几个月了,刘彻绞尽了脑汁,也才寻找到三个太子庶子(太子的侍从官,陪读),分别是张骞14岁,公孙贺10岁,李当户10岁。 两年后,他们还是半大的孩子,不知是否可用,教育工作任重而道远啊。 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父皇,儿臣希望能亲自统领部分太子舍人(宿卫,选良家子孙任职)。” 刘彻直白的向皇帝老爹要求道,反正和老爹都摊牌了,不怕犯忌讳。 景帝眼见儿子打消了顾虑,父子间少了些隔阂,不由心情大好,柔声问道:“哦?可是太子门大夫(太子宿卫的首领)陈挺有何疏失?” “非也,陈大夫一向敬忠职守,行事谨慎。”刘彻赶紧帮陈挺解释,免得平白误人前程,接着道,“儿臣只是希望分出部分舍人,单独练兵,且不再轮番宿卫。” 景帝一听就明白了,刘彻是想组建一支挂靠在太子舍人名义下的亲卫队,由他本人完全掌控的亲卫队。翻译成直白一点就是:老爹,我的亲卫我做主!我要少部分兵权! 汉朝的太子是没有亲卫队的,所谓的太子门大夫和太子舍人,其实是隶属于宫廷侍卫大头目卫尉的管辖,毕竟不是每个皇帝老子都能对太子完全放心。 不得不说,刘彻胆子很肥。既是现实所迫,同时也是一种试探,试探景帝的底线。如果景帝连这个的要求都能答应,刘彻以后就可以在很多事情上放开手脚,大胆去做。 景帝稍有迟疑的点头答应,但仍质疑道:“如此也好,只是皇儿还会练兵吗?莫要耽误了诸多良家子才好。” 汉代良家子是个特定阶层,他们拥有一定资产,遵循伦理纲常,是从事正当职业的人。良家子是国家选兵择将的重要来源,政府给予他们特别的优待。良家的女子是朝廷选秀的主要来源,他们或被选入宫,或被权贵之家选取,有进入社会高层的机会。 然而是选入太子舍人的所谓“良家子”,几乎清一色出自豪门权贵,甚至有些是家族继承人,以此亲近储君。待老皇帝百年之后,这些太子舍人及其家族都会是新皇的重要班底。显然,景帝是在提醒刘彻,不要把这些人弄废了,否则会很麻烦。 刘彻心中不免腹诽,俺可是新中国龙组重点培养的接班人,龙组中都是什么人,特种兵中的特种兵,以一当十都是谦虚的。俺就是逼着眼睛,也能训练出当今世上独一无二的精兵。 当然,刘彻也不敢像训练特种兵一样训练这些权贵之子,万一弄死弄伤,得罪人家背后的豪门权贵太不划算。好歹人家是主动支持自己的,总不能让人寒心不是,众叛亲离的皇帝不是他的追求。 刘彻胸有成竹道:“父皇且先听听儿臣的要求吧,儿臣有四不要:嫡子不要,长子不要,独子不要,有家室者不要。” 景帝闻言,眯着眼睛,觉得有点意思了。嫡子和长子都有可能继承家族,独子必牵挂家中有父母,有家室者也诸多羁绊。这四种都不要,明摆着要挑选心无旁骛,能够死战的士兵啊。 刘彻偷偷打量了一下景帝,继续说道:“儿臣选兵分为两军,取十五到二十岁良家子统为一军,号为虎贲军,取‘若虎贲兽,虹虎舞跑’之意;再取十至十五岁军中遗孤教以五兵,待其及冠时(二十岁),统为一军,号为羽林军,取‘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之意。” “好!虎贲,羽林!如虎之暴,如羽之疾,此等二军,定能为彻儿之王者羽翼!” 景帝闻言,拍案叫绝,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刘彻的意思。虎贲和羽林的成员,年纪都不会很大,显然刘彻完全是为了提前打造自己的军事力量而设置。 景帝之前对刘彻伸手要兵权,心中多少还有点不舒服的,现在却开始转为完全支持了。毕竟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估计也没几年好活了。虎贲和羽林两军尚且年幼,绝对不会对景帝的统治构成威胁,却能在他百年后,为刘彻巩固政权提供巨大的帮助。 “皇儿只管放心去办,只是莫要声张,以免落人口实。这对外名义嘛,暂时莫要授旗命名,仍属禁军(西汉叫南军,守卫宫城,归卫尉率领,为方便读者,本书称禁军),朕会命卫尉张肃另开一校,名“期门”。国舅田蚡如今官拜卫尉丞(卫尉副官),明面上由他兼期门校尉一职,为皇儿打理相关事务。” 景帝想了想,随即又加上一句:“朕会给张肃一道密旨,着他不得对期门校有任何干预。只是如此一来,这军费调拨,也就不太方便了。。。” 刘彻看了看满脸诡异笑容的老爹,无奈的点头答应。皇帝的意思很明显:我在禁军里给你开个特别行政区,你爱咋整咋整,但费用自理。 其实刘彻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还是老爹想得周到,挂着禁军的名头,用着禁军的校场,想着那些御史们也找不出弹劾的借口。而且禁军一个校的编制是八百人,这比刘彻原先预期的三百人要多太多了。刘彻对皇帝老爹的崇拜又上了一个台阶,真tm放得开。 老爹那么大方,咱也不能小气不是。在景帝讶异的目光中,刘彻主动提出每年将向禁军额外支付一千万钱的名义使用费和场地使用费。 咱有的是钱!刘彻如是说。 一个月后,景帝在刘彻的带领下,进入了戒备森严的期门校大营。 由于刘彻的坚持,景帝将内侍都留在营门外,身边紧紧带了四个贴身侍卫。 “听皇后说,田蚡被你气病了?”景帝一边打量着营地,一边问道。 刘彻没有丝毫掩饰:“恩,儿臣不让舅舅踏进大营半步,所有辎重补给送到营门即可。” 景帝玩味的笑了起来,问道:“连你舅舅都信不过?” “田家诸人生xing重利,从田胜舅舅过人的经商天赋,可见一斑。田蚡舅舅虽精明强干,但也颇爱金玉之物,嘴上必不牢靠。” 刘彻淡淡的答道,丝毫不觉得指摘长辈有何不对。毕竟在历史上,田蚡为了钱,可什么都干得出来。甚至敢在汉武帝尚未生子时,肆意与诸侯王讨论储君归属。 景帝点头认同,随即大笑道:“你倒会看人,只是你这营中有何物如此神秘,怕被人看去?” 刘彻停下脚步,直勾勾的盯着老爹,认真的道:“期门校分两营,虎贲六百有余,羽林不足两百。羽林营居中,起丈余土墙围之,仅留营门,营内将士,皆是只进不出。虎贲环绕羽林而设营,以为拱卫。两营将士,有靠近土墙三丈内者,见者杀之无罪。父皇以为如何?” 景帝闻言一惊:“何故皇儿对羽林如此看重?!” 刘彻若有所指的看了看景帝的贴身侍卫。 “皇儿单说无妨,他们四人都是死士。”景帝明白刘彻的意思,想想又对贴身侍卫道:“今日所见所闻,但有半字传出,凌迟!” “诺!” 四个贴身侍卫面无表情的齐声应道,不愧是被从小洗脑,精心培养死士,情绪波动都没有。恐怕皇帝一声令下,他们都能把自己活活凌迟至死。 刘彻见景帝的目光转了回来,严肃的道:“羽林装备了数种儿臣制作的骑兵用具,此时了传出去,恐怕于国不利。” “哦?”景帝眼睛一亮,满是期待。 第十三章 骑兵神器 羽林营的大帐中,景帝眼冒精光的抚摸着一整套崭新的骑兵装备,就像在抚摸着绝世美人,口中喃喃问道:“彻儿,刚才羽林骑兵训练时,就是装备着这些神兵利器?” 复合弓,马戟,马刀,鱼鳞甲,高桥马鞍,马镫,马掌。 经过刘彻制作或改良的七种骑兵器具,深深震撼了他的皇帝老爹。 历史上的景帝,被人们认为过于懦弱,却不知道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每一次与匈奴和亲,都在大汉皇帝的心头狠狠划上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无奈大汉军队屡屡在匈奴铁骑面前大败亏输,只能屈辱的用女人和财物对其进行安抚。 匈奴之所以在秦汉时期能对中原王朝构成巨大的军事威胁,一时间横行边地、展战屡胜,就是它拥有一支机动xing强的骑兵部队。中原王朝的步兵、车兵在飘忽无定的匈奴精骑而前常常处于下风。 特别是数十年前,高祖刘邦,被冒顿单于纵精兵四十万骑围困于白登整整七日,让汉军上下都见识到了匈奴骑兵的真正实力。这种实力上的悬殊对比,深深的刺激了汉朝统治阶级,使其一方面行和亲以争得休养生息的同时,另一方却大力发展骑兵部队,以图能与胡骑一争高低。 发展骑兵,首先要有数量足够的上乘战马。以农耕为经济基础的封建王朝,历来是重视牛甚于马匹的,而且由于地理条件的限制,中原地区所产的马匹其数量、质量均难及北方游牧地区。 解决之道,就是建立可以动用国家资源力量,具备有效的管理制度,能够采取较为先进的养马技术的国家养马场。国家养马场有专职机构负责管理,管理者通常是国家直接任命的高级官员。 景帝在前元二年就下旨“始造苑马以广用”,倾力打造上林苑为首的多个国家养马场,由国家划出指定的区域,投入专门经费,培育马种,饲养、训练马匹,最后将马调配给军队使用。经过将近六年的投入,如今已经初见成效。 有了良马,还要有训练有素的骑士。 “天水、陇西……及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皆迫近戎狄,修习战备,高上气力,以射猎为先。”此地之民自是选拔精锐骑兵的上上之选。 即使是通过精挑细选得来的兵员,仍然要接受严格的训练。晃错曾上书言:“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与金鼓之指相失,此不习勒卒之过也,百不当十”。汉朝应征兵员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具有很强的战斗力。 然而,梦想很美好,理想很骨感。 虽然有了规模庞大的良马和训练有素的骑兵,但毕竟大汉是农耕民族,跟匈奴这**背上的民族有天然的差距。要知道匈奴骑兵几乎从小就与战马同吃同睡,急行军时在马上睡觉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景帝登基到七年来,虽然励精图治,整顿军务,但经过无数处的边境摩擦得出的结论竟然是“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 简单的来说,不管是骑术还是箭术,大汉骑兵都远逊与匈奴骑兵。用刘彻的话来说,不是硬件不行,是软件不行。 当然,如果硬件上的优势足够明显,未必不能填补软件上带来的差距。 展示在汉景帝面前的七种新型骑兵用具,就是足以填补两者差距的,足够强悍的超级硬件。 由于北方一直面临的匈奴的威胁,马上得天下的汉朝统治者,从来不会忘记培养后代的尚武精神。因此即使是整天显得病恹恹的景帝,其实也有一番武力在身,骑马弯弓,不在话下。对各种骑兵装备的优劣好坏,自然也是极为熟悉。 刚才刘彻带他检阅了羽林卫的骑兵训练,虽然是些不足十五岁的小娃娃,但表现却让景帝震撼。 只见他们马上弯弓,轻易的射中了近百丈外的箭靶。这是两石以上的强弓才能达到的效果,这些娃娃都能拉开两石的弓? 打死他都不信! 果然,现在答案出现在了景帝的眼前,羽林所用的弓箭和大汉骑兵制式的弓箭确实有很大不同。 “复合弓身的细长,在上下弓片末端安装了偏心轮,利用动滑轮的杠杆原理,使开弓力量达到最大值后,随着拉距增加反而变得越来越‘省劲’,满弓时用力可减轻七成。这不仅使骑兵能在更轻松舒适的状态下持弓瞄准,也可以使羽林的娃娃们跨越体力的鸿沟,和成年男子一样使用‘硬弓’,甚至犹有过之。” 经过一旁刘彻的详细介绍,景帝不由为这种被称为复合弓的精巧设计惊叹不已。虽然他听不懂什么叫“偏心轮”“动滑轮”“杠杆原理”和“拉距”,但并不妨碍他了解刘彻的主要意思,能省七成力! 我勒个去!能省七成力啊!景帝仿佛看到了匈奴大单于被万箭穿心的景象。 要知道,箭术一直是大汉骑兵的软肋,农耕民族的骑兵的骑射本领比得上从小生活在马背上的草原民族吗?李广那样的神射手毕竟是特例。大军团相互远距离骑射结果就是,西汉骑兵大部分玩完,而匈奴骑兵的损失则很少。 但是,羽林的娃娃们刚才用这种弓将箭矢射出了近百丈,要知道,一般的匈奴骑兵,能精确命中五十丈外的目标已经是少数了。哪怕是最精锐的射雕手,也不过接近仈jiu十丈。 一旦大汉骑兵都装备了这种弓箭,就可以完全扭转大汉骑兵的劣势。且不说准头怎么样,单凭射程上那着无可逾越的优势,就完全能够压制住匈奴人,逼其近战。 “皇儿,有此等神器为何不早点献上?!还要把守得如此严密!差点误了大事!” 一时间热血沸腾的景帝皱着眉头,满脸怒容的斥骂道。 “诶,父皇,儿臣只有道理,待会再细细说与父皇知晓,父皇再看看剩下几件。” 刘彻摇头苦笑,开疆拓土果然是每个帝皇的梦想,连景帝这种“斯文”皇di du不能免俗。他也不急着解释,而是把剩下的几样新型装备都一一介绍给景帝。 马戟: 戟是矛和戈的合体,兼具钩杀和刺杀的功能,在战国时期即开始逐渐取代了长矛,成为车战和步战的主要武器之一。 刘彻将戟的样式进行了修改,原来戈的部分缩小,胡上出现了刺距。这种”卜”字形戟除了有啄刺功能外,还有正面锁架和反手钩带的功能,侧面伸出的距刺由原来的垂直横着伸出,有变成垂直横着伸出之后,又向上弯曲,以增大叉刺时的割、杀面积,更符合骑战的要求。材料上,由以前铜制改成铁制,典型的骑兵长铁戟。 马刀: 景帝时期,大汉骑兵制式的马刀为环首刀。刀体是细长型,多为直脊直刃,刀柄和刀身之间没有明显的区分,也无护格。刀柄多用木片相夹,外面缠以粗绳.便于持握。同剑相比。环首刀一面有刃,另一面为厚实的刀脊,因而比两面刃的剑更适于骑兵冲击时斩劈。 财大气粗的刘彻,用最好的铸铁,打造出了后世横扫世界的蒙古弯刀。这**刀属于宽背薄刃,刀身比较沉重,这样有利于增大砍劈的力度。线条流畅,刀柄一般都略向刀刃方向弯曲,这样带弧度的刀柄更利于骑手掌控,不易脱手。弯刀质心远离刀柄,极大地增加了刀的杀伤力量。 鱼鳞甲 由于骑兵的特点,只有甲身,没有甲裙和甲袖。甲身由胸甲、背甲、胁片组成。刘彻摒弃了大汉骑兵那种笨重的大片铁质片甲,采用后世甲片更小的铁质鱼鳞甲。这样一来,骑兵不但负重大为减轻,动作也更为灵活。即使被从马上击落,配合着手上的蒙古弯刀,仍具有相当的战斗力,避免了下马即死亡的重骑兵梦魇。 高桥马鞍: 早在秦代,骑兵就装备了齐全的马鞍,勒马之具也已经完备。但大汉骑兵还是使用的早期的软鞍,在奔马上射箭极为困难,因为骑手一边要双腿使劲夹住马腹并保持平衡,一边还要双臂用力拉开弓并尽量使射出的箭命中目标,即便是自幼生活在马背上的匈奴骑兵,这一作战方式也是非常低效且难于实行的,这时候最好的办法是停住马射箭或干脆下马发射。 刘彻果断采用了后世硬质的高桥马鞍,马鞍两端从平坦转为高翘,限制了骑手身体的前后滑动趋势。它给予骑手一个纵向的稳定作用,使其可以在飞驰时向前方射箭。 马镫: 它是一对挂在马鞍两边的脚踏,供骑马人在上马时和骑乘时用来踏脚的马具,汉朝此时并没有马镫。马镫通过固定双脚提供横向稳定xing,同时在马鞍的协助下将人和马结为一个整体,使骑兵利用马匹的速度进行正面冲击成为可能。 使用马镫后,使战马更容易驾驭,使人与马连接为一体,使骑在马背上的人解放了双手,骑兵们可以在飞驰的战马上且骑且射,也可以在马背上左右大幅度摆动,完成左劈右砍的军事动作。没有马镫,骑兵骑在马背上飞驰射箭时,必须减速或者下马拉弓射箭;交战双方在马背上的格斗中,也不能竭尽全力大幅度摆动,否则会失去平衡而落马。 马掌: 马的蹄子有两层构成,和地接触的一层是一层大约2-3厘米厚的坚硬的角质,上面一层是**角质。马蹄和地面接触,受地面的摩擦,积水的腐蚀,会很快的脱落。马掌就是在马蹄上钉上一层“c”形铸铁。这不仅保护了马蹄,还使马蹄更坚实地抓牢地面,对骑乘和驾车都很有利。 在没有马掌的这个时代,无论是匈奴还是大汉,战马的最大损失不是来自于战场,而是来自于行军过程。许多正值壮年的优良战马,往往因为马蹄的脱落,无法继续使用。如此巨大的浪费,是非常让人心痛的。 对刘彻而言,马掌的设计和制作并不困难,但马蹄的装订却需要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 马蹄铁的装订是使用钉子将马蹄铁固定在马蹄的角质皮上,也就是将“马蹄铁”烧铸成形,然后垫在马脚下,然后用锤子,钉子,把这块厚铁钉进马的脚底,并利用铁钉的倒钩使其固定在马的踝骨上,避免脱落。 刘彻根据资料,指导着工匠们不断的实验,不断的总结失败经验。在订烂了数十匹战马的马蹄后,这才总结出一整套完整的经验。而这些来自太子詹事府的工匠,都被刘彻当成宝贝一样,给了大量的赏赐后,留在羽林营中,准备将来做师傅用。 景帝默默的听着刘彻的介绍,每一件器具都带给他强烈的震撼。他完全可以想象,这样一套装备,会带给大汉骑兵什么样的改变。 也许匈奴骑兵再也不会成为大汉的威胁了! 也许自己可以完成高祖皇di du没完成的伟业! 景帝的血液不断的沸腾了起来,打断了刘彻的介绍,大喝一声:“来人!给朕备马!” 景帝身后的贴身侍卫闻言,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刘彻,显然有些不放心。 自从去年大病一场,景帝的身体一直怎么不好。如果换了是他身边的内侍,一定会拼死阻拦他的这个举动。但是对于情商很低的死士,能想到向刘彻求救,已经很难得了。 刘彻无奈的点点头,走出帐篷,示意一直守在大帐外的李当户和公孙贺去牵两匹比较温驯的战马来。既然热血沸腾的老爹要疯,做儿子的也只能奉陪了。 作为一个男人,刘彻很理解皇帝老爹现在的心情。换了谁,不断的把自己的姐妹和女儿送给仇人糟蹋,但凡发现有机会报仇,总归有些会激动的。 老爹没有马上召集人手去砍匈奴大单于,只是想亲自试验下新型装备的威力,已经是很冷静了。于情于理,刘彻这个做儿子的都没办法拒绝他的这个要求。 第十四章 运筹马上 雕入秋云邈寒影,我骑白马逐西风。 羽林营的校场上,大汉帝国最尊贵的一大一小两个人正骑在骏马上,不断做着--套复杂的动作。向前后左右开弓射箭;挥动武器,稳准狠地打击木桩;迅猛的劈砍刺,躲闪避或档拨架。。。。。。 良久,景帝勒住胯下的战马,满脸潮红,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兴奋。 刘彻见状,打马上前,打趣道:“父皇马术精湛,出乎孩儿预料啊。” “莫来打趣朕,长久不练,有些生疏了。” 景帝颇有自知之明,虽然当年做太子时也曾学过射御之术,但登基七年来,几乎就没碰过缰绳。骑了好一会,才渐渐找到当年的感觉,能做些简单的骑兵动作。但也正是如此,让他对于刘彻制作的骑兵用具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皇儿此番立下大功啊!有此等神兵利器,朕尚且能纵马弯弓,何况我大汉精锐铁骑乎?!” 景帝骑在马上,扬了扬手上的马鞭,颇有指点江山的味道。 刘彻闻言,皱着眉头给老爹泼冷水:“父皇请恕儿臣直言,这些马具断断不能此时推广全军,否则我大汉危矣!” “哦?皇儿何出此言?” 景帝有些惊讶的看着刘彻,又想到他把羽林防卫的如此严密,不由眯起了眼睛。 “父皇可知儿臣这一个月,制成的马具不足二十套?”刘彻苦笑摇头,继续道:“父皇觉得若要装备军中精锐以抗击匈奴,至少要十万套吧?” 景帝稍微沉思片刻,答道:“十万套都尚且不足,匈奴至少有四十万铁骑,若要与之相抗,至少需二十万精锐骑兵装备此等神器,再辅以数十万步兵。” “二十万套?!父皇可知,此等马具,每套耗铁近百斤,再刨去损耗,需近十万石精铁!”刘彻撇撇嘴,显然很不屑皇帝那么大的口气。 景帝闻言一愣,嘴硬道:“朕可倾举国之力,需知我大汉去年各处冶铁作坊共铸铁五万石,不出两年。。。不出四年。。。至多六年。。。” 刘彻笑道:“父皇为何数度改口?想是也明白此中难度吧?恕儿臣直言,若要攒够足量精铁,至少需十年之功!” 景帝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根本无力反驳。西汉初年对盐铁业采取自由经营政策。民间可以自由组织开矿冶炼,铸造器物及销售。如今大汉的铁产量有很大一部分掌握在权贵豪强手中,想要虎口夺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刘彻眼见景帝情绪有些低落,忙安慰道:“父皇也莫要灰心,儿臣有些妙法,可让我大汉精铁产量提升十倍不止,还能制出比精铁坚硬数倍之钢。” 景帝眼睛一亮,急道:“皇儿若真有此法,则大汉幸善!快快献上!” “父皇莫急,可再细细思量,若儿臣献上此法,是献给父皇一人,还是献给天下万民?”刘彻眯着眼睛,意有所指道。 “朕即天下!献给朕就等于。。。。。。”景帝闻言微怒,正要斥责,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话风一转,“朕会着少府(九卿之一,掌山海地泽收入和皇室手工业制造,为皇帝的私府)新建冶铁作坊,一应事宜由掌印太监孙全督办。所有工匠及家人迁至北阙,着中尉郅都派人妥为照看。如此,皇儿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 刘彻闻言大喜,不由佩服老爹心思灵活,不但听出了刘彻的意思,还能马上想到解决的方法。 不是刘彻不想将汉朝的冶炼技术提升,而是现在并不是最佳时机。 早在一个月前,刘彻初到少府诸冶监(掌铸兵农之器)铸造马具时,就惊喜的发现汉代冶铁工匠竟掌握了相对先进的生铁冶铸技术,能制出优质铸铁。 作为机械专业的高材生,刘彻对金属冶炼并不陌生。既然已经有了一大批熟练的冶铁工匠,那只要刘彻将鼓风装置和炒铁技术传播出来,百炼钢很快就会在大汉帝国出现。 刘彻很快就抑制住自己的冲动,金属冶炼技术在任何时代,都是国之重器。在没有万全的保密措施下,断断不能急着推广。 西汉初年对盐铁业采取自由经营政策。民间可以自由组织开矿冶炼,铸造器物及销售。甚至有不少不法商人,冒着诛灭九族的风险,将精铁贩卖到匈奴人的手中。 至于国内,虽然经过吴楚七国之乱,景帝已经大大削弱了诸侯王的势力,但地方豪强仍然不可小觑。特别是仍然惦记着皇位的梁王,史书曰“梁多作兵器弩弓矛数十万,而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於京师”。 在这个时候,若是刘彻大方的把更先进的金属冶炼技术传播出去,基本就等同于资敌了。刘彻平复心情,寻思着找个合适时机,自己开家冶炼作坊才是正理。 没想到,景帝竟问弦知雅意,着少府新建冶铁作坊,并严防泄密,实在是妙不可言啊。 “父皇真是英明啊!可比古时尧舜!”刘彻大眼珠子滴溜乱转,拍着马屁道。 景帝心中得意,嘴上却道:“别给朕灌迷汤,你既然有功,这新作坊自然有你一份,不过产出精铁需分出七成,为朕打造新型马具。” 刘彻小脸紧皱,犹豫道:“不是儿臣小气,但这马具断断不可为父皇制造,只能用于装备羽林。” 眼看着景帝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刘彻赶紧继续解释到:“父皇,若是新型马具此时传了出去,非但对匈奴作战没有任何帮助,更是于国不利啊!” “哦?皇儿何处此言?”景帝脸色稍霁,示意刘彻继续说。 刘彻清了清嗓子,道:“父皇仅仅看到马具对我大汉骑兵有帮助,却不妨多想想,一旦被匈奴人学了去,不更是如虎添翼?” 景帝可不是白痴,不由闻言一惊,明白了个中风险。新型马具能让骑兵战斗力提升数倍,不是虚言。若大汉二十万精骑和匈奴四十万铁骑同时装备,同样提升数倍战斗力,反而是大汉亏大了。 “皇儿所言极是,但这么好的神兵,若是不装备,岂不是暴殄天物?” 景帝显然还有些不甘心,直勾勾的看着刘彻,希望他能想点好办法。 刘彻没有让他失望,胸有成竹道:“父皇也莫须忧心,新型马具耗铁颇巨,匈奴乃蛮夷,不擅冶炼,所用之铁多是通过与我大汉边贸交易,或是利用无良商人走私,数量有限。 少府中原有的冶炼作坊年产铁仅两千石。儿臣可先在新建作坊提升冶铁作坊的技术,以十倍为底限,每年则可产铁两万石。只要父皇再向各地隐蔽的收购少量精铁,不出四年,二十万套马具所需精铁当可备齐! 而在四年中,父皇还可命诸冶监秘密制作新型马具,秘建库房以蓄之。四年后,羽林诸人皆以弓马娴熟。到时我大汉二十万精骑同时换装,再辅以羽林诸人教导其训练,以适应新型马具。不出数月,必然可堪大用。哪怕届时匈奴密探能寻得机密,也为时晚矣。 一旦大军整训完毕,我大汉二十万铁骑骤然尽出,匈奴必再无回天之力矣!” “好!好!好!” 景帝大赞三声后,不禁仰天长啸,声似狼嚎,引得远处的贴身侍卫和羽林诸人面面相觑,不知所谓。连他胯下的骏马都有些惊慌,不断的用两只前蹄来回踩踏着地面。 景帝急忙噤声,用手轻抚胯下的战马,将它安抚下来。 自觉失态的景帝不由老脸微红,偷偷瞟了一眼刘彻,见他若无其事的骑在马上,脸上没有任何异常,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父皇声如洪钟,气冲云霄,想是身体已经大好,皇祖母和母后若是知晓,必定高兴,儿臣这就去向她们报喜去。”就在此时,刘彻突然大笑着纵马远去。 景帝闻言,菊花一紧,差点跌下马去。 起点中文网www.qidian.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a>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com阅读。</a>; 第十五章 孤臣不孤 少府司空(掌水利、营建之事,即司工)贾洗皱着眉头,指着手中绢帛,满脸不解的问道:“这就是你们诸冶监要营建的作坊?” 诸冶监令程易无奈的点点头,答道:“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那为何不将全图拿来?你可是在戏耍本官?” 贾洗很不爽,他担任司空一职已经十来年了,营建过无数的亭台楼阁和作坊,很清楚一个建筑并需先做全局的规划,才能有条不紊的安排各处施工。 现在诸冶监只提供了一小部分细部的建筑图纸,叫他如何下手? 程易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可是孙全大人(汉朝还没把内侍称作公公)就只给了下官这张图啊。” 贾洗闻言,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多说。掌印太监孙全从小侍奉景帝,景帝把他视为心腹,玉玺都由他负责看管。贾洗虽然是少府司空,仅仅位列于九卿之下,但和孙全比起来,跟只蚂蚁也差不了多少。 作为难兄难弟,程易很理解贾洗的心情,但碍于官位比贾洗还要低上两级,也不好上前安慰,只好站在一旁,装死狗。 就在此时,孙全带着数人缓缓走了过来,招呼道:“贾大人和程大人都在啊,倒是巧了,某正要去寻你们二位。” “下官见过孙大人。”贾洗和程易赶忙作揖见礼。 “二位不必多礼,这位是太子詹事府詹事,陈煌陈大人。”孙全指着身后的一个中年男子介绍道。 几人互相见礼后,陈煌笑着说道:“看贾大人面有难事,可是为着营建一事烦心?” “正是,营造图不足,下官实在无处下手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贾洗急忙抱怨道,“陈大人可有办法?” “呵呵,本官也无能为力。”陈煌摇了摇头,继续道:“不过太子殿下倒是让本官带来詹事府中的几个工匠,贾大人有事尽管差遣。” 贾洗闻言,略微有些失望,继续道:“只是不知道这作坊全图在何处?为何如此保密?” “不该问的就别问!” 原本笑呵呵的孙全突然阴沉下脸,冷冷的说道。他知道皇帝对这个作坊十分看重,不但派他堂堂一个内侍首领督办,还三番五次的强调保密。作为一个跟在皇帝身边三十多年的老人,他很明白一旦泄密,皇帝震怒,可不是死一个人就能了结的。 “诺,是下官孟浪了。”贾洗闻言一惊,显然猜到这一切都是皇帝的意思,不由一阵后怕,后背一直在发凉。 旁边的程易却是暗自庆幸自己官小,没机会开口。 孙全看到贾洗和程易吓得满头大汗,也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随即松下面孔,轻声道:“此事陛下亲自过问,只要二位大人用心做事,日后少不得陛下赏识。” 贾洗二人闻言精神一震,明白这是在陛下露脸的大机会,急忙点头称诺,保证一定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 “贾大人,你手上的图纸只是作坊左侧的简图。仅仅此处,学生手中就有数十份详图。请大人将手下工匠调拨成十队,每队由詹事府中工匠指挥,需在五日内完成施工。” 一个十来岁的青衫少年从陈煌身后走了出来,作了个揖,缓缓道。 “这位是太子庶子,张骞。”陈煌见到众人疑惑,介绍道,又怕众人欺张骞年轻,补了一句,“是太子殿下派来的督造。” 贾洗恍然,怪不得陈煌对他如此客气,原来是太子的近臣,如不出意外,未来可是朝廷重臣啊。 “即是张大人吩咐,本官自然照办,只是这营造图?” 张骞微微一笑,递过手中的一张绢帛道:“下官明白贾大人的难处,这是作坊的全图,但只是简图,只标示有每个房舍的位置,大小,规格。贾大人可用作全局参考,细部详图恕下官不能提供了。” 贾洗接过绢帛一看,只见上面画着许多的小方块,标准着奇怪但是看起来有一定规律的符号。还有的部分是实线和虚线结合在一起的图形,看起来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张骞似乎早知道他看不懂,示意身后的一个工匠上前不断的向他解释着。 贾洗一边听,一边对照着图纸,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详细的看完全图后,不由一拍大腿:“秒啊!秒啊!这营造图简直是巧夺天宫,只要能看懂这些叫数字和立体图的事物,就算画图之人不在,工匠也能丝毫不差的造出复杂的建筑来。” 只见他上前一步,拉住张骞的手:“张大人!下官可否于这作图之人见上一见,如此大才,若愿到我司空府来,下官甘愿让贤啊!” 张骞满脑袋黑线,你真想得出,你让贤?让太子去做司空?那太子之位给谁做? 张骞忙道:“贾大人莫要为难下官,让贤的话更莫要再说。那作图之人说了,如是贾大人想学,可由下官带来的几位工匠代为传授。只要不耽误作坊施工,大人尽可多派下人手向他们去学。” 贾洗闻言一愣,也只得无奈的点头应是。 于此同时,北阙甲第的权贵们惊讶的看着百余辆装着破旧家具的大车,源源不断的在驰道行驶着。 要知道,北阙甲第位于未央宫正门外,左边是桂宫,右边是北宫。在这里居住的人,非富即贵,可谓寸土寸金。看着车上那些破盆烂桶,就算是家里的下人也看不上眼,到底是谁家还一车一车的往里运? 其中最郁闷的要数安乐侯廖谷了,他的祖父曾是高祖手下的一员小将,开国后封了个世袭的安乐侯。凭着祖宗的荫蔽,廖谷继承了爵位和长安城里的几处产业,整日里飞鹰走狗,倒也活得滋润。 今天早晨走出大门,却发现左右两套宅院的大门都停满了马车。许多平民打扮的男女老幼,不断的从车上卸下东西,兴高采烈的往宅院里搬。 原先左右的两户宅院,都是属于馆陶公主的别院,廖谷还常常以此为荣。毕竟馆陶公主很得太后和皇帝宠信,能和她偶尔碰碰面,也算是沾上点天家之气。 谁知道,今天一下子住进那么多平头百姓,没得把风水都弄坏了。 廖谷心里不爽,随从都没带,就气急败坏走了过去,拉过一个站在门边看热闹的少年,问道:“小子!这是怎么回事?谁允许你们搬进去的?!” 少年皱了皱眉头,用眼神制止了人群中的几个壮汉,冷冷道:“你管得着吗?!” 廖谷气极反笑:“呦呵,你还挺横,你知道我是谁嘛?” 少年一甩袖子,将廖谷的手甩开,转过头不再理会他。 “你这贱民!候爷今日定要替你老子教训教训你,教你知道长幼尊卑!” 廖谷整日醉生梦死的,身子太虚,猝不及防下,被甩了个踉跄,满脸怒容就要上前厮打。 “住手!何人敢在此闹事!” 平地一声雷,一位身着褐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缓缓行来,身后跟着数名甲士。 廖谷定睛一看,差点吓尿了,嘴唇不断的哆嗦:“苍。。。苍鹰。。。” “嗯?!” 中年男子剑眉倒竖,瞪着廖谷冷哼一声。 “啊!不是!郅都大人!”廖谷双腿一软,竟跪倒在地。 完蛋了!虽然权贵们背地里都把中尉郅都称作阴狠的苍鹰,可是敢当着他的面叫的,廖谷怕是第一个。被他逮到的权贵,只要进了中尉府,非死即伤,这可是连前任丞相周亚夫都不放在眼里的狠人啊。 原本以为至少要被胖揍一顿,廖谷跪在地上趴了许久,竟没见动静。他撞起胆子,抬起头,却早已没有了郅都的踪影,少年也不知所踪。 廖谷长出了一口气,也顾不上理会周围众人眼中的嘲笑,起身跑回侯府中,连续灌了好几壶茶水,这才压下心中的恐惧。他打定主意从此不再去找旁边两户人家的麻烦,否则再被郅都逮到,不被打死也被吓死。 然而廖谷玩玩想不到,狠人郅都,此时正亦步亦趋的陪着那个穿着平民服饰的少年逛街。 看着远远躲开,又偷偷朝此处张望的路人们,少年摇头笑道:“郅都大人真是威名赫赫啊!怪不得父皇做太子时,让你做太子先马。郅都一出,诸神辟易啊,这道路都显得宽阔了许多。” “太子殿下说笑了,威名谈不上,下官倒是有几分凶名的。”郅都不卑不亢道。 “呵呵,郅都大人莫要谦虚。人人都厌恶酷吏,孤王却不同。孤臣难得,孤臣难得啊!”装扮成平民少年的刘彻笑了笑,不以为意。 郅都闻言一愣,沉默良久,方才会心笑道:“孤臣二字,下官还是第一次听到,细细品来,倒是有趣得紧。” 刘彻点点头,继续道:“郅都大人,可知为何上古帝王皆是称孤道寡?” 郅都倒是有些好奇:“下官不知,还请殿下赐教。” “孤王不是上古帝王,也只是妄自揣测罢了。” 刘彻笑笑,挠了挠头,意有所指道:“腐儒常言:君子群而不党。可笑可恨!若不思党,何以群之?人心难测啊!位高权重者,偏一人,必祸众。而帝王者,偏一人,必害国!称孤道寡,不党不群,实不得已而为之。但凡上有寡人,下有孤臣时,则寡人不寡,孤臣不孤。” “孤臣不孤!孤辰不孤!。。。” 郅都口中喃喃,眼睛越来越亮,停下脚步,对刘彻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哽咽道:“臣谢殿下教诲,臣愿永为孤臣,必不负陛下与殿下之期望!” 刘彻没再说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费了那么大的心思,希望能捡回郅都一条命吧。 郅都是个难得的人才,史书记载,郅都做雁门郡太守四年,匈奴吓得不敢南下牧马。直到匈奴单于用了中行説的离间计,骗得太后将其召回朝中。郅都误以为是景帝的旨意,竟自尽身亡。咽气前,托人带话给景帝:“微臣至死,也还是个忠臣!”景帝闻讯,几不能立,仰天长叹:“害我苍鹰!害我苍鹰啊!” 如此大才,如此忠臣,今世断断不能再葬送于小人之手! 第十六章 七窍玲珑宴(上) 长乐宫,仁孝殿。 仁孝殿于昨日刚刚落成,太后就急不可待的安排起了大型家宴,以便向别人炫耀孙子送给自己的精美绝伦的宫殿。 宫中嫔妃和还未之国的皇子全都聚集到了仁孝殿,一边感叹着新殿的奢华,一边疑惑的看着殿外。往常长乐宫举行大型家宴,一般会选择在正殿。因为偏殿太小,根本容不下数十个食案。如果是在偏殿举行,就会选择在晚上,将食案摆在露天的殿外。 现在正是大中午,虽然已经入秋,长安的日头还是很毒的。若是让这些娇贵的嫔妃和皇子们在露天用膳,恐怕饭没吃完,就得倒下一半去。 须臾,皇后扶着太后走了进来,左右跟着皇帝和太子,馆陶公主落后半个身位亦步亦趋。 殿内诸人一一行过礼后,在太后的招呼下,随着来到了一个偏殿。 一进偏殿,众人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不由传出一阵惊叹。 只见整个偏殿就是一个空旷的大厅,高高的天顶上,九个巨大的琉璃吊灯排成一条直线。吊灯上垂下一串串的小珠子,在烛光的映照下形成一条纵贯整个大殿的彩虹桥。 大厅四周的墙壁上,诸多高低不同,颜色各异,但同样式样精巧的壁灯,闪发着淡淡的柔和烛光。 大厅正中摆着一张巨大的高高的长方形木桌,长桌旁整齐的摆放着上百张宽大的带着扶手的红褐色座椅。上首的位置,更是摆放着一张金色卧榻。金色卧榻的两边,是两个稍小的淡黄色的卧榻。很明显,这三张卧榻是属于大汉帝国地位最为尊贵的三个人,太后,景帝和皇后。 皇帝看了一眼刘彻,微微点了点头,显然很满意他的设计。虽然是家宴,但让他和众人平起平坐是万万不成的。 倒是太后发话了:“怎么就三张?那彻儿坐哪?” 刘彻指了指餐桌右策最靠近首席的一张淡黄色椅子,古代以右为尊,他的椅子对面也没有再摆放椅子,符合他比太后,皇帝和皇后三人地位低一级,又比其他皇子高一级的独特地位。 “那可不好,彻儿跟皇祖母坐!” 老太太霸气侧漏,看着身边的景帝道,眼中的意思很明确:你敢给我反对看看! 大孝子汉景帝,嘴巴微张,想要开口,却最终无奈的点头同意。 直到此时,几人才发现大殿内的众人都在惊讶的望着他们,目光中满是玩味。 刘彻暗自叫糟,赶紧凑了上来,低声道:“皇祖母,这个偏殿孙儿做了些小修改,说话的声音会传遍整个大殿。” 太后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无妨,也没那么些见不得光的话。” 说完,不顾一旁满脸无奈的皇帝儿子,拉着刘彻到主榻上坐下。 皇帝和皇后也随之落座后,大殿内的诸人这才纷纷按照自己的身份,一个个找到位置,坐了下去。而馆陶公主更是老实不客气的坐到原本为刘彻准备的淡黄色椅子上,以此彰显她在皇家中的独特地位。太后抬头瞪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也就由得她了。 少数受宠的嫔妃和皇子早就被皇后赐予过椅子和桌子,并不觉得异样。倒是那些第一次见到这些玩意的嫔妃和皇子,颇有些手足无措。好在殿内的宫女们早已经过训练,有条不紊的服侍着指引着,有些喧哗的侧殿很快就平静下来。 只见刘彻拍了拍手,在座所有人身旁都站上了一个宫女,刘彻朗声道:“诸位要取用什么食物,可以让身边的宫女代为取之。” 没有理会众人疑惑的目光,刘彻又拍了拍手,一个内侍走上前来,默默站到首席的一旁。 刘彻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 内侍领会后,朗声道:“蒙太后娘娘福泽,使大汉得上天眷顾,特赐下上古佳肴,名曰七窍玲珑宴,与众同觞。七窍玲珑宴共七道,为头盘--汤--副菜--主菜--甜品--水果--茶。” 咳咳。。。 景帝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吃顿饭还是上天眷顾,上天赐下的,你当老天爷那么闲啊?还给你做劳什子七窍玲珑宴?朕就知道,这小子准没好事! 景帝恶狠狠的瞪了刘彻一眼,刘彻就回了他一个极端无辜的眼神,随后对太后脆生生的道:“孙儿请皇祖母赐宴。” 景帝愣了,却很快反应过来,被赶鸭子上轿,只得也对老太太道:“儿臣请母后赐宴。” 这一下可不得了了,席上的众人纷纷起身,向着太后的方向躬身道:“请太后赐宴。” 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老脸笑成一朵菊花,连声道:“好好好!都做下吧,赐宴!” “谢太后!”众人又是一揖,这才重新坐下。 成了!刘彻心中大吼!要发财了!要发财了! 就在此时,太后伸手轻轻拧住刘彻的耳朵,俯下头,在他耳边轻声,笑着问道:“乖孙儿,该给皇祖母多少银钱?” 刘彻惊掉了下巴,擦,这老太太也太精了。想了想,满脸肉痛的伸出五个手指头。 太后摇摇头,紧了紧拧着刘彻耳朵的魔爪。 刘彻咬着牙,伸出了两个手掌,满脸视死如归的瞪着老太太,意思很明显:最多就是一千万钱,要不拧死我得了。 太后嘿嘿一笑,松开了魔爪,还顺便帮刘彻揉了揉微红的耳朵,满脸得意。 刘彻的心啊,哇凉哇凉的,这一家真tm极品啊!没一个简单的!书库中那些主角穿越后能随意摆平后/宫的小说,要坚决抵制,害人不浅啊! 眼看众人坐定,内侍再次朗声道:“第一道,头盘。” 话音刚落,一群宫女鱼贯而出,手里都端着大大的瓷盘,瓷盘上盖着银色的罩子。 “蜜汁烤鸡翅、鱼子酱、鹅肝酱、熏鲑鱼、奶油鸡酥盒。” 随着内侍不断的报着菜名,宫女们依次掀开了放到长桌上的一百个瓷盘上的银色罩子,这才退了下去。 一时间,整个大厅里充满了浓郁的香气。经过刘彻加强回音效果设计的大厅内,竟开始响起一阵吞咽口水的声音。可惜,太后和皇帝没动,其他人也不敢动啊。 “皇祖母,想吃什么,孙儿都饿了。” 太后问弦知雅意,指点了两个菜。身边的宫女在刘彻的示意下,用金色的餐盘夹取来,放到太后前的桌面上,太后夹起一块,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接着对众人道:“快吃,别愣着啦!” 早已迫不及待的众人,也大概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忙向各自身旁的宫女指点着桌子上的菜肴,机灵点的很快就已经开吃起来。 景帝和馆陶公主不愧是一母所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好像就是对鸡翅情有独钟。上次家宴就是如此,这次也不例外。吃得快了连象牙箸也顾不上用,两人不约而同的用手吃了起来。这倒不奇怪,汉朝有很多食物还是用手的。遇到国宴的时候,高兴起来,自己拿刀子吃烤乳猪,烤全羊的皇帝也为数不少。 刘彻摇摇头,提醒道:“父皇,后面还有好菜!现在吃饱了就亏大了!” 景帝瞪了他一眼,手里倒是慢了下来,又看了看手中拿着鸡翅,正在胡吃海塞的馆陶公主,眼里露出了恶趣味的笑容。 刘彻揉了揉额头,为皇帝老爹的阴暗心理感到羞愧,但也不敢提醒馆陶公主,否则会被景帝记恨很久的。 刘彻唤过身边的宫女,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太后和皇后面前都多了一杯苹果汁,而刘彻面前则是淡黄色的梨子汁。 “鱼子酱太腻,吃多了不好,要喝点果汁开开胃。”刘彻对祖母和老娘如是说。 “不孝子!”旁边的皇帝老爹不乐意,低声嘟囔了一句,伸手端过刘彻的梨子汁,幽幽的喝了一口,若无其事的放到自己面前。 我勒个去!刘彻面目扭曲,却不敢造次,忙吩咐宫女再上一杯。 “皇兄,我也要果汁!” 一直被刘彻的小姨王兒姰抱在怀里的小刘乘也不乐意了。刘乘虚岁也才三岁,是景帝的第十三子,是目前最小的皇子。再加上王兒姰的这层关系,没少和刘彻混在一起,果汁也喝过不少,哪懂得客气。 被小刘乘这么一闹腾,众人都纷纷看向了刘彻。 “都看孤王干啥?想喝就问身边的宫女要啊!孤王刚才不是都说了吗?”刘彻脸皮微红,却振振有词。 “皇兄没有说!” 实诚的刘乘一下子揭开了太子的新装,景帝闻言一愣,不由大笑了起来。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刘彻尴尬的笑着,让侍女把果汁给刘乘端去,哀怨的开着笑出眼泪的皇帝老爹。 不一会,刘彻见桌上的盘子差不多都见底了,心中一片无奈。我擦,这是皇家,还是蝗虫啊,敢不敢有点气质?比预计的时间快太多了好吧。 他只得无奈的向内侍挥手示意了一下。 内侍朗声道:“撤头盘。” 宫女们纷纷上前,将满桌的空盘子都撤了下来。有些还在大吃的嫔妃和皇子,也只能放下手中的筷子,无奈而不舍的看着眼前的食盘被端走。 不过很快,内侍再次朗声道:“第二道,汤。” 宫女们再次端出了数十个海碗,放到长桌上。 “牛尾清汤、乌鸡芍药汤、虾仁青菜汤、焗葱头汤、鲢鱼奶油汤。” 有了上一道菜的经验,众人不用招呼,就开始点汤狂喝。 喝完汤,又上了第三道----副菜。 各种淡、海水鱼类、贝类及软体动物类与蛋类、面包类、酥盒的菜肴,源源不断的送上了餐桌,吃得众人大叫爽快。 就在宴会正酣的时候,馆陶公主突然脸色憋得通红,坐立不安,起身跑到太后面前耳语了几句。 太后听完,低声笑骂道:“该!看你还贪嘴!就在哀家这里就是啦,何必要回去?大老远的,别憋出病来。” “母后,儿臣不习惯。”馆陶公主拒绝道,就要往外走。 刘彻哪里还听不明白,这是吃饱了撑的嘛。他忙探出头,指着身旁的宫女,对馆陶公主道:“皇姑姑,你会习惯的,这里和天上ren 奸的一样,让桂儿带你去。” 馆陶公主一听,脸上一喜,赶忙跟着那个叫桂儿的宫女朝内殿走去。 太后倒是迷糊了,问道:“你们打的什么哑谜?” 刘彻附在老太太的耳边,叽叽咕咕的说了几句,老太太笑骂道:“哪惯出来的毛病!哀家也去看看,要是没你说的那般好,回来收拾你!” 刘彻不由满头黑线,果然姜是老的辣。老太太怕是也憋得不行,但这脸不变色心不跳的,比她老闺女可强上不是一星半点。 随着老太太也离席,刘彻干脆叫来内侍,吩咐下去。 内侍点头应是。不一会,宴会上众人身边的宫女们都附在他们耳边,低声提醒了几句,十来个人随即跟着宫女走出了殿外,往御花园里刘彻特意为他们打造的公共厕所走去。当然,少数地位高的,会被宫女们引到另一处偏殿,里面有专门的卫生间。 至于皇帝和皇后,当然由刘彻亲自通知,毕竟哪个宫女敢去问皇帝要不要出恭。而他们也和太后与馆陶公主一样,有自己的专属卫生间。 皇帝点点头没说什么,起身就走。倒是皇后红着脸,拧了拧刘彻的耳朵,离席而去。 随着太后,皇帝与皇后的离席,宴会诸人都松下心神。不管有没有需要的,都在侍女的带领下急急忙忙的走一趟,免得待会太后三人回来的时候,自己还没解决完,或者要中途离席,就太失礼了。 于是,刘彻举办的首次宫廷西餐宴会,因为上洗手间的人数过多,竟然在副菜上完后,硬是暂停了半个时辰。 第十七章 七窍玲珑宴(下) 直到太后三人外加馆陶公主都回来了,主菜才有机会露面。 看到皇帝放开胃口大嚼着流淌出酒红色汁液的烤牛排,馆陶公主抱着肚子直流口水。 再看看,桌子上摆满了煮、炸、烤、焖的牛排,猪排,羊排,兔肉和鹿肉;还有油黄发亮山鸡、火鸡、竹鸡;香气逼人的烤鸭。 馆陶公主终于知道主菜的意思了。要知道,她和景帝一样,都是肉食动物,每顿无肉不欢。现在佳肴在前,却早已撑得一口也吃不下,不由咬牙切齿。 “陛下,你是故意的!” 馆陶公主瞪了一眼刘彻,全发现他满脸无奈,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下皇帝。馆陶公主又不是白痴,当然看得懂他的暗示,当即对狼吞虎咽的老弟发炮道。 皇帝抬头看了她一眼,不以为意。他把嘴里的肉嚼了嚼,吞下去后,对皇后吩咐道:“爱妃啊,回宫的时候记得把太子詹事府的御厨带上几个。” 刘彻一听就急了,忙道:“父皇,咱可不带这样玩的!我就那么几个厨子,还指着他们把建这仁孝殿的银钱给赚回来呢!” “不孝子!” 景帝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根本不理会他的抗议,继续低头大吃。 “五百万!”刘彻知道要出血了,无奈道。 景帝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刚才只出五百万孝敬皇祖母?”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你给我老/娘多少,就得给我多少。 刘彻很悲哀,他知道是自己的错,上次他太嚣张,当着皇帝的面说自己不差钱,现在报应来了。 刘彻扭头找救兵,却发现太后和皇后仿佛没听见一般,正相互聊天说笑,显然和景帝有一定程度的默契。 “诶,是孝敬了皇祖母一千万,可那是出场费和广告费,父皇可啥都没出。” 明知道逃不过去,刘彻还是要据理力争的,按劳分配,这是原则问题。 “恩。”景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儿臣哪有什么主意?”刘彻垂头丧气的道,“既然父皇想要,儿臣给就是了,一千万钱。另外儿臣奉送父皇两百张免费优惠券,用来奖赏各位大臣。一个月后,可到北阙甲第的七窍玲珑阁免费用餐一次。” 景帝满脸不可置信,仿佛不认识自己的儿子,道:“皇儿就没有其他要求了?什么时候转了xing子?” 就在刘彻一脸委屈,景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时候,旁边的皇后看不下去了,笑道:“陛下莫被彻儿骗了。天上ren 奸开业之初,他还不是送了臣妾两百张免费优惠券?陛下可曾见他亏了不成?” 刘彻闻言大惊失色,我的亲娘啊!这不是要我的小命吗? 景帝眼见刘彻脸色大变,知道皇后果然说中他的心思,想到自己差点被他骗了过去,不由恼羞成怒,向刘彻伸出两个手指,眼中满是威胁。 “不行,一千五百万,三百张免费优惠券,必须一人一张全部发完。” 刘彻豁出去了,皇帝老子也不能那么欺负人。 “够了!瞧把哀家的乖孙子欺负成什么样了?哀家出这么大的力,也才拿了一千万钱,你还想怎的?”眼见景帝还要发飙,旁边的太后不乐意了,数落道,随即又溺爱的摸了摸刘彻的小脑袋,安慰道:“别怕!就给他一千万钱,三百张那劳什子免费优惠券!皇帝也得讲道理不是?!” “皇祖母英明!” 刘彻搂住太后的胳膊,脆生生的应道,心里那个爽啊。 当然,皇帝老爹的面子还是要照顾的。皇室家宴结束后,刘彻乖乖的把一千五百万钱交到了皇帝的内库,并将三百张免费优惠券交到了老爹的手中。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皇室的家宴还在继续,随着主菜被端了下去,引爆全场的甜品上场了。 要知道,参加此次皇室家宴的几乎都是妇女和孩子,什么东西最让他们疯狂? 没错没错没错! 那就是刘氏甜品! 刘氏出品,必属精品! 每样只需一百铢!每样只需一百铢! 你没听错!原价要卖两百铢!现价只要一百铢! 什么?你没钱!那就不要钱!不要钱!只要你当场试吃!不要钱!! 布丁!煎饼!冰淇淋!奶酪!想吃就吃!不要钱!只要认准刘氏商标! 我们的口号是什么?没错!没错!!没错!!!刘氏甜品!甜品中的战斗品! 当装着甜品的盘子结束,宫女们端上的最后两道水果和茶也只是点缀罢了。汤足饭饱的的皇子和嫔妃们,终于恢复了平日的斯文模样,端着茶在相互聊天打屁。 不得不说,汉朝还没有像后世那样严苛的礼节制度。往往在国宴上,群臣们喝多了酒,在皇帝面前相互开骂的也不少。当然,更多的是离开自己的食案,三五好友聚成一堆喝酒打屁。皇帝心情好的时候,也会下来搂着大臣跳上一曲。 刘彻还是挺欣赏这种氛围的,体现着大汉皇帝的强大自信和宽阔的胸襟。后世的人只知道窦太后擅权专政,却很少知道她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什么事物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像我们的大汉,从前就没有,以后终有一天也会消失。”听一听,这个女人的胸襟,比那个想再活五百年的千古一帝大得多! 想想后世电视里的清宫鞑子戏,一大堆人在皇帝面前跪来跪去的。上个早朝,七老八十的老头,还得站上几个时辰,连小便都不能去,得在裤子里装尿袋。比起汉朝的大臣坐而论道,想出去吃饭就出去吃饭,想出去小便就出去小便。后世的腐儒们都该一头撞死在大殿上!这些儒家的鸟人,一边说士可杀不可辱,一边把中华民族的血气一点点的给跪没了。 (诶呀,貌似激动了。女朋友又要看清宫剧,闹得慌,发泄了一下,也就不删了,凑下字数,呼呼。) 这场盛大的皇家宴会,从正午时分,整整持续到了月上西楼。 当众人离去之前,宫女们礼貌的送上了太后娘娘的赏赐,每人数十个包装精美的甜品盒,上面醒目的印着“七窍玲珑阁”五个大字。 同时,宫女们还贴心的询问众位嫔妃,是否在宫外有亲属。若是觉得这些甜品吃不完,可以连夜派人出宫代为转交。不少嫔妃赶忙应是,让宫女们记下地址。毕竟大部分甜品保存不了多久,今天的宴会上也吃撑了,自己肯定是吃不了那么许多。谁还没个七大姑八大姨的,父母平时想进宫见上一面也不容易,送上这礼物,又有面子又省得浪费不是。 是夜,随着北阙甲第的一间间府门开启,“七窍玲珑阁”这个名字被权贵们记在了心里。 第二天,随着暮鼓敲响,朝廷重臣们纷纷下班(没写错,是下班,下朝后还要上半天班的)回家中后,一个更劲爆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北阙甲第。 皇帝发放七窍玲珑阁的免费优惠券了! “诸位大臣为国为民,终日废寝忘食。眼见诸位爱卿日渐消瘦,朕心中不忍,特赐尔等免费优惠券若干,以享盛宴。”景帝如是说,虽然刘彻强烈要求他说出“天赐七窍玲珑宴”,但他实在拉不下脸做虚假广告,而是以“盛宴”二字。 上朝的官员按照等级大小,每人发了一摞免费优惠券,让他们下朝后自行发给手下的官员。毕竟皇帝不可能一个个发,再说有资格上朝的也没几个人。 虽然刘彻对皇帝老爹种种不负责任的违约行为相当不满,但人家有理有利有节,也只能徒呼奈何。 出乎意料的是,平常这些八棍子打出一个屁的朝廷重臣们,拿到免费优惠券后竟然山呼万岁。吓得景帝暗自琢磨,是不是自己平时给他们的福利有点少,请他们免费吃上一顿就激动成这个熊样。 景帝哪里知道,这些朝廷大臣昨天晚上基本上都拿到了“七窍玲珑阁”的甜品盒。就算是家里在宫中没关系的,跑腿的内侍们也用太后赏赐的名头送上几盒。宫女们让嫔妃们写地址,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自然而然的,内侍们也“不经意”说起了宫中“七窍玲珑宴”的盛况。我的娘咧,太后蒙上天眷顾,赐下的七窍玲珑宴,谁不想去尝尝?哪怕不是上天赐下的,但总是让皇室众人交口称赞的绝世佳肴啊。 再说了,自己花钱去吃和拿着免费消费券去吃,感觉差很多好不好?!这是个面子问题,当官为了啥?不就是名利二字?拿着免费消费券,既不用花钱,又有面子,名利双收的好吧? 而且七窍玲珑阁以后还未必会开放呢!看看天上ren 奸就知道了,当初拿着免费优惠券去的,人手一张贵宾卡,现在是一卡难求!谁知道这七窍玲珑阁以后会不会也照着免费优惠券发贵宾卡?万一这时候自己拿不到手,回到家里,怎么跟府里的妻妾们交代?想到此处,不少大臣甚至起了黑掉一部分卡的心思,没办法,家里二/奶到十几奶,一张肯定是不够的。 “俺的钱咋是怎么好拿的?不把剩余价值榨干,岂不是弱了俺穿越众的名头。”刘彻如是想。 起点中文网www.qidian.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a>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com阅读。</a>; 第十八章 管家的野望 田胜最近有些憔悴,人生大起大落太快,很刺激,刺激得他不知是快乐还是痛苦的呻吟着。 天上ren 奸开业以来,用日进斗金都不足以形容那恐怖的收入。田胜已经从田家的老宅搬了出来,不是他想分家,而是爹妈实在不敢让他在家里呆着了。装着铜钱的马车整天络绎不绝的运进运出,数量最大的时候,甚至把后院的厢房全部堆满了。由于数量过大,没有办法清点,只能用称重的方式,一石一石的计算。 老妈臧儿是太子殿下的亲外婆,皇后的亲妈,实打实的皇亲国戚。每天家里十来个挑夫不断进进出出,实在有些跌份。而且老哥田蚡现在已经是卫尉丞,是宫中侍卫的副首领,未来的目标肯定是朝堂之上的重臣,在这个重农抑商的年代,多少还是要注意些影响的。 田胜倒不是为了这个烦恼,在他看来,没了爹妈的唠叨,反而活得更痛快。分家后,他最大的乐趣就是趴在钱堆上打滚,听着铜钱滑落在地,相互碰撞的声音,直到累得睡了过去。 田胜之所以憔悴,是因为最近他已经很久没在钱堆上打滚了。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太子殿下,他的好侄子,已经从他这里提走了四千万钱!四千万钱是什么概念?能买五十万石粟米,那是百万大军一个月的粮草! 可惜田胜不能随意进宫,否则定要亲自问问,太子殿下整的什么幺蛾子。他也曾忍不住向来提钱的太子家令丞询问,却只得到太子让他捎来的一句话:多看多想,自己琢磨! 现在的田胜没办法理解刘彻的良苦用心,心中着实有些埋怨。直到很多年以后,他在全球商界呼风唤雨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在刘彻心目中的地位是多么的重要。重要到刘彻不希望出现一个应声虫,而是能独挡一面的帅才。 在大汉帝国疆域最盛的时候,大汉的军队几乎踏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但随后的漫长岁月中,大汉帝国也曾风雨飘摇,摇摇欲坠,但最后却一直顽强的屹立不倒。正是因为刘彻为大汉建立了一个更为坚实的地下帝国----金融帝国。在大汉金融巨头的支撑下,大汉帝国在未来千年中披荆斩棘,最终走向了星际时代。 而田胜,正是这个金融帝国的始皇帝!正是刘彻,将田胜一步步的推向了神坛! 此时的田胜,却还是个刚刚及冠的毛头小子,只会看着空空的库房欲哭无泪。直到他的夫人推开房门,附在他耳边轻声嘀咕了一阵,他的眼睛还恢复了一丝神采。 “你说什么?!七窍玲珑宴?!七窍玲珑阁?!”他抓着夫人的手,追问道。 田夫人掘着小嘴,带着点埋怨道:“是啊,整个北阙甲第都传遍了,不少家都拿到了免费优惠券,就咱家没有!” 田胜无语的看着这个蠢女人,道:“夫人要免费优惠券来做甚?” “家中老爷没有拿到免费优惠券的贵妇,现在都不敢出门了。妾身今日,已被熟识的姐妹嘲笑多次了。”田夫人委屈的眼眶发红,嗲声道:“老爷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太子怎么也没挂在心上呢,妾身替老爷不平的。” 田胜充耳未闻,自顾自的吩咐道:“快去让管家清点家中剩下的银钱,老爷又要忙上一阵了。” 田夫人正要说话,却被田胜狠狠瞪了一眼,只得撅着小嘴走了出去。田胜本就是个**,惹得他不高兴了,女人也是会打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田胜如是说。 三日后,北阙甲第的一片空地上,架着十来口大锅,咕咚咕咚的沸水里冒着热气,散发出浓郁的肉香。 “老爷,这饭菜也太好了吧?别人家雇工连饭都不管呢!” 田胜府上的管家看着锅里的大骨和肥肉,一脸的肉痛道。 “你的意思是让他们中午停工回家吃饭?”田胜显然对管家的小家子气很不满意,怒斥道:“一来一回得多久?误了工期,可是要掉脑袋的!” 皇帝发放的免费优惠券上,可是写明了时间的。到时候大臣们拿着免费优惠券,却吃不到七窍玲珑宴,倒霉的绝对不会是太子,更不会是皇帝,只会是田胜,指不定还会搭上田氏一族。 这倒不是刘彻故意为难田胜。太后提出办大型皇室宴会的想法也是临时起意,刘彻的准备时间也才短短数日,能在这么短时间拿出高级西餐厅的设计图已经很不容易了。就在田胜忙着施工的此刻,刘彻还在宫中拼死拼活的赶计划书呢。 “老爷,是不是再多雇些人?” 管家多少知道一些内幕,想到其中关键,也是有点害怕,忙建议道。 田胜皱着眉头,考虑着:“我也不是没想过,不过太子殿下说了,人数不需要太多,经验是关键。这些工匠和帮工都是上次建天上ren 奸的人手,手脚利索,搭上新手怕是会添乱啊。” 管家点点头,太子詹事府派来督办的人要求很严格,瓷砖贴得有一点不平整,就要重新弄。万一是整面墙中间的某块瓷砖出了问题,很可能要重新挖掉强上所有的瓷砖,才能补救回来。不但损失大量的瓷砖,对时间也是巨大的浪费。 “对了,你平时注意下那些手艺好,机灵又肯学的工匠,跟他们签个长契,工钱照现在的十倍给!”田胜突然吩咐道。 “啊?十倍?老爷,我们现在给的工钱已经是其他人家的数倍了,再给十倍,一个工匠都顶上请一个中型作坊了。” 管家脸色一变,我勒个去!一个工匠的月例比我还多。 田胜瞟了他一眼,哪会不明白他的小心思。不过好歹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又一直忠心耿耿,手脚也利索,是该给他点好处,恶趣味的笑道:“等此处建完,太子吩咐要办一个叫‘建筑公司’的作坊,说什么要‘进军房地产’,想来是个帮人营建亭台楼阁的作坊。太子要老爷我亲自督办,再加上七窍玲珑阁这档子事要管,定然分身乏术。以后天上ren 奸就由你看着了。有事多看多想多琢磨,实在不懂再来问我。你还太嫩,别胡来。” “啊?!谢老爷!小的一定好好办事!” 管家顿时就蒙了,内牛满面。天上ren 奸是什么地方?日进斗金啊!再加上后台又大,没人敢来找麻烦,简直是躺着数钱的地方。 写到这里,就不得不解释一下。按汉朝的做法,作坊的管事就相当于后世朝代的掌柜,年底是有一定分红的。而管家和主家一般也是契约关系,侍女侍卫之类的,倒有可能是奴隶。 汉朝对奴隶是非常残暴的,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残暴!!本书后面会涉及。但对于贵族和平民,在律法上,并没有太大的偏向xing。哪怕是最被鄙视的商人,成为全国首富,也没有被强制征收财产。相比后世的所有朝代,富商经常被勒索抄家,汉朝的商人和平民虽然没有政治地位,但是却有相当高的人权和生命财产权,这是很怪异的。 这里先提前说明一下,汉朝的这种独特社会现象,会导致有一些行为令现代人觉得不合逻辑。大家千万不要以为是俺写错了哦,俺可是翻过很多书的,呼呼。 总之,管家是被田胜丢个他的大芝麻饼砸晕了。照着天上ren 奸的收入看,年底他再取上一房小妾是没有丝毫压力的。东市卖芝麻饼的刘寡妇不错,管家如是想。 第十九章 美容美甲 天上ren 奸,馆陶公主从三楼缓缓地走了下来,很享受贵妇们眼中的羡慕嫉妒不敢恨。 “公主!公主!上面到底是什么样的?” “有没有什么好玩意?” “漂不漂亮?漂不漂亮?” 叽叽喳喳的贵妇们围了上来,几个月下来,大家都混熟了。再加上汉朝的风气还没有后世那么保守,贵妇们倒是不太畏惧馆陶公主。 馆陶公主神秘的一笑,比后世的蒙娜丽莎还耐人寻味。 只见她缓缓伸出双手,白皙细嫩的小手上,耀眼的指甲瞬间亮瞎贵妇们的双眼! 疯狂!疯狂了! 中国古代女xing的发型是固定的,服装样式基本也是固定的,鞋子更是固定,最多绣上点图案,但在及地的长裙下,谁能看到? 因此,她们疯狂的对自己的手掌,特别是指甲下了大工夫! 在中国的周朝,诞生了假指甲。一般用金或者银等贵金属打造,还会镶嵌宝石,有些会加入复杂的景泰蓝细节。汉朝时的女子用捣碎的蔻丹花染指甲,称为丹蔻,但在捣花的过程中需加入明矾搅拌才能均衡色泽,长时间保持。 看看公主修长的指甲闪发着金黄色的亮光,上面有许多颗细细的五颜六色的碎宝石,形成了一个个简单却美丽的花样。 有个贵妇在征得公主同意后,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惊呼道:“呀,不是假指甲!是真的!是真的!公主是真的!” 馆陶公主差点没喷出口血去,废话,本宫还是假的不成! “公主!上面可以做这个。。。。?” 贵妇们带着期盼和渴望的目光,可怜巴巴的看着公主,问道。 “恩,这个叫美甲。”公主得意洋洋的炫耀道,接着继续爆料,“还可以做美容。” “啥叫美容?”一个傻头傻脑的贵妇问道。 另一个贵妇抢着鄙视她道:“女为悦己者容都不知道?美容美容,顾名思义,定是美化容貌。跟这美甲,是美化指甲的道理一样。是吧?公主?” “不错!不错!”公主赞赏道,汉朝还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才女还是不少的。 “怪不得公主近日来愈发美艳了。” “是啊,是啊,脸上皮肤实在好得紧,那叫吹什么来着?” “吹弹可破!” “是是,吹弹可破。” 贵妇们的马屁越拍越离谱,几乎要把中上之姿的馆陶公主吹捧到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了。眼看着贵妇们大有把自己往妲己和褒姒上面靠的趋势,尚留几分理智的馆陶公主制止了这些令她飘飘欲仙的吹捧。 “公主!能带妾身上去体验一番吗?” 一个贵妇突兀道,整个场面的瞬间安静了下来,很静很静,静得有些骇人。 “。。。特级贵宾卡不能带人。。。” 馆陶公主低声道,她确实是没办法,这可是刘彻三令五申定下的规矩。刘彻虽是她的侄子加未来女婿,但馆陶公主很明白,平时大大咧咧的刘彻,有时候脾气很倔,用他的话来说叫坚持原则。馆陶公主可不想试探大汉帝国未来皇帝的底线。 正当贵妇们失望万分的时候,三楼的一个宫装女子缓缓走了下来。公主对这个叫梅儿的宫女并不陌生,梅儿原是太子的贴身宫女,半月前才被派来做三楼的管事,负责打理一应事务。 只见梅儿附在馆陶公主耳边嘀咕了几句,公主的眼睛不由亮了起来,连连点头。挥了挥手,示意梅儿自行去做事。 馆陶公主向身边的贵妇们,宣布了一个劲爆的消息:“三日后,在天上ren 奸累积消费点数最多的二十位夫人,可得一张的免费优惠券,在三楼免费消费一日!” 消费点数,是天上ren 奸开业之初就定下的规矩。每消费一铢钱,就会在相应的贵宾卡记录上增加一点消费点数。贵妇们一直搞不清这个玩意有什么用处,没想到现在答案揭晓了,而且是以这样突兀而火爆的方式揭晓。 轰!二楼被瞬间引爆了,随着有几个贵妇急冲冲的跑下楼去,一楼的气氛也被瞬间引爆! 请不要小看女xing对美丽的追求,这种疯狂的执念,不下于男人对权利,甚至是对皇位的狂热。其实重要的不是免费消费一日的好处,这些贵妇们并不差钱。 经过汉初的修养生息,特别是文景之治,由于国内政治安定,只要不遇水旱之灾,百姓总是人给家足,郡国的仓廪堆满了粮食。太仓里的粮食由于陈陈相因,致腐烂而不可食,政府的库房有余财,京师长安的钱财有千百万,连串钱的绳子都朽断了。 此时的长安城,是全世界最为富庶的城市,没有之一。至于北阙甲第,正是大汉最顶级权贵的聚集地。想象一下,将二十一世纪世界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富豪都聚集在一个区里,你就算不能天天碰不到李/嘉/诚,至少也能碰到李/泽/楷。 总之免费优惠券在这些贵妇们眼里,免费二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她们在意的是特级贵宾卡的发放。有了银色贵宾卡的前车之鉴,几乎有九成的把握,此次的免费优惠券是和特级贵宾卡挂钩的。 如果说银色贵宾卡关系到面子的问题,那特级贵宾卡还要算上美容美甲对女人的致命吸引力。此时天上ren 奸内的气氛不是用疯狂来形容的,一些机灵的贵妇们统统跑出天上ren 奸的院门,招呼过一直守在院外的自家侍女,快速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天上ren 奸的院门就被源源不断的马车堵死了。 某个早就焦急等待在门边的贵妇,抢过自家侍女预先准备好的装满铜钱的包裹,涨红着脸,抱着冲进天上ren 奸。把包裹往柜台上一扔,递过贵宾卡,“给我打包二十分糕点!不用点数了,只多不少,剩下的是赏你的!” 片刻后,贵妇出了院门,急急忙忙的将手中糕点塞给侍女,又抱着另一个包裹冲了进去。在她第三次来到柜台时,柜台内的侍女有礼貌的提醒了一句:“夫人,本店对同一类食品的购买数量是有限制的。买满五十数,超出的部分就不会计入消费点数了。” 眼见贵妇满脸迷糊,侍女急忙解释道:“夫人,你一天只能买五十枚糕点,你现在已经买了四十枚。如果再买二十枚,就只有十枚会算成消费点数,多出的十枚是不能算了。” “啊?!怎能如此?!”贵妇登时急了,外面还有整整一马车的铜钱呢。 “夫人可以再买五十杯果汁啊,也是可以用竹筒打包的。另外还可以点曲子,或者上二楼订游戏包厢。。。。。。”侍女微笑着给她出着主意。 贵妇闻言,眼睛一亮,赶紧去点曲,一次xing就点了上限----五首。随即又急急忙忙的跑上二楼,却失望的被告知,三日内的包厢已经全被预定出去了,看来贵妇中并不缺乏精明人。 田胜此时正瞅着繁忙的工地发愁,愁得头发大把大把的往下掉。 七窍玲珑阁开工半个多月了,已经建设了一大半。然而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却断粮了,面临着快要停工的窘境。天上ren 奸已经过了最初的爆发期,收入日进平缓,虽然还是日进斗斤,但是七窍玲珑阁就像一个贪婪的黑洞,不管天上ren 奸赚来多少钱,都会立刻被它疯狂的吸干。 自从七窍玲珑阁开工以来,田胜家中的府库就没有过一铢钱的进账。每日里,天上ren 奸的进账都会直接转运到各种作坊里,换来七窍玲珑阁急需的各种建筑材料。工匠和帮工们的工钱是按日发放的,这些天来都是由田胜垫付,他也快有些吃不消了。如果不是太子三令五申不准克扣和拖欠工钱,田胜早就减少发放了。要知道,现在他给的工钱可是别家的数倍,就算少发点,他们也无话可说。 就在田胜打算拉下脸,跑回去跟爹妈借钱的时候,管家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少。。。少爷,有。。。有钱。。。了!” “啊?哪来的钱?太子送来的?”田胜闻言一愣,随即大喜的问道。 “不是,是天上。。。人间!一天,赚了整整。。。”管家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忙伸出一个手指。 田胜惊喜道:“一百万?!不错啊!平日里每天也就五六十万上下,今天多赚了四五十万钱,如果接下来几天都能这样,手头应该能宽裕些了。” “不是!少爷,是一千万!”管家终于缓过气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报出了真实的数字。 “你说啥?一千万?!”田胜大吼道,突然一口痰憋在喉咙,只觉眼前一黑,生生晕死过去。 管家急忙又是拍背又是扣喉咙,老半天才把他救过来。 多年以后,大汉金融巨头田氏集团的董事长回想当年差点因为区区千万钱被活活憋死,仍然是老脸通红,作往事不堪回首状。 和悲催的老弟不同,皇后王娡此刻正喜滋滋的欣赏着自己华丽的镶满碎钻的美甲。 “诶,爱妃今日已看了半晌,怎还不回神?” 一旁感觉到被冷落的皇帝无奈道,由于身体不好,近些日子他已经很少宠幸其他嫔妃了。平日里闲来无事就会呆在未央宫的淑房殿,假寐上片刻,顺便和皇后聊天打屁。 皇后伸出白皙修长的小手,在皇帝面前晃了晃,娇嗔道:“陛下觉得不好看吗?” 景帝直勾勾的盯着皇后高高耸起的胸脯,邪恶的笑道:“好看好看,可惜还是没有爱妃的。。。好看。” 皇后翻了翻白眼,啐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景帝倒是没有生气,少来夫妻老来伴,自从他大病一场,对皇后倒是上心起来。眼看皇后这是开启冷战的前奏,赶忙转移话题:“朕昨日看爱妃弄这劳什子美甲,倒是花了不少时辰,怕是彻儿这次的算计要落空了。” 皇后果然中计,扭过头道“哦?陛下何处此言?” “朕看彻儿为了做独门生意,定然不肯教会他人这美甲之术。他宫中才有多少侍女?朕昨日观爱妃美甲耗时数个时辰,工艺之繁复,做工之细致,非心思手巧之人,定然是学不会的。朕敢断言,彻儿口中所说美甲师,绝不超过一手之数(五个,嘎嘎)。亏他还夸下海口,一月能挣数千万钱。难不成美甲一次要收十万钱不成?” 景帝很有些幸灾乐祸,不务正业的太子能吃次憋,在他看来是值得庆祝的大喜事。 皇后微笑道:“陛下莫忘了还有美容之术。” 景帝嗤笑一声,道:“朕前些日子也试过那按摩和洗浴的法子,虽能令人神清气爽,但要说真能养颜美容,朕是不信的!想来众位臣工的夫人们,也都不是傻子。一次能收个万钱,都算是高价了。” 如果刘彻在场,定要给自己老爹按上一个赞。不愧是皇帝,虽没做过生意,但这观察力实在牛,知微见著啊。其实按照刘彻的定价,天上ren 奸三楼的服务不但不会挣钱,反而是会大大的亏钱。不是景帝认为的万钱一次,而仅仅是千钱一次,连本都赚不会来的。 皇后看到皇帝满脸得意的样子,轻叹了一口气,为自己的丈夫感到悲哀。她起身从梳妆台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大大的盒子,打开来放到卧榻上,指着盒子里的绢书和蜡丸,对皇帝道:“陛下,一颗蜡丸五千钱!彻儿承诺一个月后,将孝敬太后,臣妾和馆陶公主,各一千万代言费。” 景帝闻言一愣,拿起盒子里的绢书看了看,书名叫“御用养颜美容保健品说明书”。 “乌鸡白凤丸:补气养血。用于气血两虚,身体瘦弱,腰膝酸软。孕妇禁用。 排毒养颜丸:益气活血,通便排毒。用于气虚血瘀,热毒内盛所致颜面色斑。孕妇禁用。 六味地黄丸:滋阴补肾。用于肾阴亏损,头晕耳鸣,腰膝酸软,骨蒸潮热。孕妇禁用。 。。。。。。 以上“御用”养颜美容保健品,需在美容师建议下服用。如有私自服用者,出现任何不良反应,本店概不负责。” 看着绢书上特意用丹朱标示出的“御用”两个字,和林林种种十数类丸剂名称,景帝一番头晕目眩,长叹一声,无语问苍天,得子如此,可悲可叹啊。 景帝在这一刻,才真正了解太子太傅卫绾的心情,教导聪敏的学生是种乐趣,教导生而知之的天才是种杯具。如果这个生而知之的天才碰巧是你的儿子,那你就是保温杯里的陶瓷胆,杯具中的杯具。 第二十章 造纸坑人 “太傅,你不好好办太学,又到孤王宫中作甚?”刘彻无奈的看着书房里的卫绾,满脑袋黑线。 “学生来求殿下墨宝。” 卫绾恭敬万分,对于他以学生自称,刘彻无奈,却也懒得再去纠正。自从卫绾向刘彻讨教了几次先秦经典,就一直视他为师,常常弄得他相当尴尬。 “太傅要孤王墨宝?所为何事?” “太学已经竣工,百名太学生也已筛选完毕,过几日就是入学礼。陛下命下臣为太学祭酒(太学校长兼国家教育部长),入太学者需行拜师之礼。学生既以师礼侍殿下,当请殿下墨宝,至于案上,供其参拜。” 咳咳。。。 正端过茶杯喝水的刘彻差点没把自己呛死,“太傅莫要胡言!这话传出去,莫不要是天下人骂孤王欺师灭祖?!太傅!太傅!卫先生是孤王的太傅!” “殿下莫急,是学生考虑不周。不过太学乃是殿下首倡,理当为太学题字才是。” 卫绾还不死心,打算曲线救国。 “史上有没有太子给官学题字的先例?”刘彻心中一动,太学啊,世界第一座高等学府,老子提议建的,不留个名多少有点不甘心。哪怕写个刘彻到此一游,也是极好的。 卫绾知道刘彻怕犯忌讳,稍微考虑了一下,道:“呃,古时官学中正殿的匾额应由帝王来题写,要不殿下题副楹联吧。” 楹联源自春秋时门框两侧挂着的桃符,在汉朝逐渐转化为类似后世对联的对偶句。 刘彻想了想,觉得这注意不错。把俺的字摆在皇帝老爹题的牌匾下,御史们说破大天去也拿自己没办法。 刘彻点点头,拿过两片较大的竹简,思考起来。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不成不成,这不就成了书呆子了?腐儒误国啊! 刘彻思虑良久,摆出一副大宗师的架势,运笔如飞,一气呵成。 卫绾赶紧凑过来一看,眼睛不由一亮,念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好!好啊!” 刘彻丝毫没有版权意识,一副云淡风轻小意思的模样。 “只是这字。。。”卫绾皱着眉头,认真打量了一下两片竹简,口气里很明显有些惋惜。 “汉隶很难写的好吧,再说俺在新中国也没练过毛笔,能写成这样,很不错啦!”刘彻狠狠的想到,忙将两片竹简抓了过来,说道:“太傅就照着这副楹联去题字吧。” 卫绾无语,但也无可奈何,殿下的字确实见不得人,太过损皇家威仪,也只好自己回去亲手誊写一份。 卫绾想想也无事了,正要告退,却又被刘彻叫住。 “太傅,我记得太学博士可是有五十人之多,怎么只招了一百名太学生?” 刘彻有点纳闷,这太浪费教学资源了吧?满世界圈钱的美/di du没敢那么奢侈啊。 “殿下,这已经不少了。仅此这百名学子,各种典籍倒是不虞使用。如是再多些,耗费颇巨,耗时过久啊。” 卫绾无语,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太子就是不知道培养个读书人要花多少银钱。 刘彻一拍脑袋,擦!忘记造纸了,没有纸张办个毛的学校。诶呀!还有厕纸,现在天上ren 奸的卫生间还用的是绢帛呢,咋就没想到呢,实在是忙晕了。 “如此太傅先去忙吧,孤王还有点事,先失陪了。”刘彻朝卫绾作了个揖,倒是风风火火的先离开了,留下满脸讶异的卫绾。 刘彻去做什么啦?去造纸吗?错了,他跑到寝殿去睡觉。临睡前吩咐贴身内侍李福,这几日都不许人来打扰,食物送进堂室就好。 只有等你穿越回古代,才会了解,没有百度的帮助,搜寻资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刘彻整整三天吃饱了睡,睡饿了吃,才从脑海中的书库里找到《天工开物》中所记载的竹纸制造方法,这是最适合现在汉朝实际情况的造纸术了。当然,比东汉蔡伦造的纸要好上许多。简单的来说,就是用有竹帘的框架,将分散悬浮于水中的纤维抄成湿纸页,经压榨脱水,再行晒干或烘干成纸。 原本刘彻想自己开个作坊,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可是国之大事,虽然可以狠赚一笔,但是必须拉着皇帝老爹一块干。 “父皇,如果可以选择,在两种实用的农具和一种便宜的文具之间,父皇会选什么?”刘彻走进御书房,对正埋头批改奏章的皇帝老爹小心翼翼的问道。 景帝头都没抬,毫不犹豫道:“朕两样都要!” “如果只能选一样呢?要知道那两种实用的农具至少可让农人节省过半的耕作时间,可以有时间开拓更多的荒地,打更多的粮食。。。” 景帝抬起头,淡淡的扫了喋喋不休的刘彻一眼,打断他道:“那朕选那种便宜的文具!” “啊?为什么?”刘彻长大了嘴巴,惊讶道。 景帝幽幽说道:“因为朕知道,那两样农具你留着没用,早晚会献出来的。你既然来找朕,定是为了那便宜的文具,说说吧。” 刘彻无奈,只好说:“儿臣所说的这种文具叫纸,乃用竹浆所制作,代替绢帛用于书写,且价格便宜。” “哦?纸?听皇儿描述,倒是有些像赫蹏和方絮。孙全,上次是不是少府还曾献上一些。” 景帝皱了皱眉头,显然记得不是很清楚,就问不远处侍候着的掌印太监孙全。 孙全躬身回答道:“回陛下,确有此事。陛下上次兴之所至,还着下臣去详细询问了一番做法。” 见到刘彻满脸的疑惑,忙继续说道:“织染署以上等蚕茧抽丝织绸,剩下的恶茧、病茧等则用漂絮法制取丝绵。漂絮完毕,篾席上会遗留一些残絮。当漂絮的次数多了,篾席上的残絮便积成一层薄片,经晾干之后剥离下来,可用于书写。” 擦,原来最早的纸是这么来的。 刘彻随即问道:“那为何不令他们多做些?也免得再用简牍写字。” “殿下说笑了,哪里来的那么多恶茧、病茧?若是用好茧去做,倒还不如绢帛划算。” 孙全摇头笑道,和太子说话时,他倒没太大的忌讳,毕竟这辈子,景帝跟他呆在一起的时间是最久的,算是个老伙计了,平时刘彻对他都很尊敬。再说他也没什么野心,算得上无欲则刚的一个人。 刘彻一拍脑子,觉得自己最近真的是忙晕了,反应有点迟钝。也可能是连睡三天三夜,有点迷糊了,以后还是要多注意才是,免得英年早逝。 刘彻仔细想了想,拍着胸脯保证道:“父皇放心,儿臣造的这纸,是用竹浆制成,洁白柔软、浸润保墨、绵韧平整,最重要的是耗费颇小,不足绢帛百一之数。” “哦?那还不快快献上来。” 景帝顿时来了兴致,他如果不明白其中的重要xing,就不配做皇帝了。 “父皇,依儿臣之见,这造纸之术,还是照着冶炼作坊的章程较为妥当。” “哦?皇儿何出此言?莫不是又想分一杯羹吧?此等利国利民的大事,不可如此儿戏!” 景帝闻言,脸上隐约有点不高兴。 刘彻忙解释道:“父皇误会了,儿臣敢问父皇,如若这纸张出现,何人受益?” “自然是天下万民!”景帝倒是大义凛然。 刘彻压低声音,缓缓说道:“儿臣倒不这么认为。若是这造纸之术传了出去,定是那豪强权贵受益!” 景帝看了看孙全,挥了挥手。 孙全心领神会,走出去把御书房外的内侍和宫女全都遣得远远的,自己守在了门外。 刘彻见状,继续说道:“如今我大汉官吏多取世袭与孝廉,如此世家政治,豪强权贵必会尾大不掉。父皇既然借吴楚之乱削掉了诸侯的权柄,剩下的就是豪门世家。其根基就在朝堂之上,欲斩草必先除根。父皇以为然否?” 景帝眼中寒光闪过:“然也!奈何民间无士,就算血洗朝堂,也是无用,继任之人必也出自世家。” “民间无士,皆因读书耗费颇多,然而有了这造纸之术,当可开启民智。” 景帝闻言一惊,满面怒容,怒斥道:“开启民智?皇儿想亡我大汉乎?” 要知道,汉初统治者崇敬黄老之学,讲究无为而治,认为就是有了智慧,才有欲望,才有了贪婪,才有了争斗。刘彻的这番话,可真吓坏了景帝。 刘彻当然知道现在谈开启民智就是找死,却微笑安慰道:“父皇莫急,这就是儿臣不希望造纸之术公开的原因。父皇细细思量,若是公开了造纸术,豪强权贵多办私学,声威愈重,岂不糟糕?但若是造纸术只在父皇手中,用来办学,不是想要多少士就有多少士?” “哦?皇儿似乎有些道理。只是若是办官学,不取世家之人,怕是朝野不宁啊。”景帝虽有些心动,但最终还是觉得不妥。 “嘿嘿,儿臣可没说要办官学,儿臣要办孤儿院!”刘彻奸笑道。 “哦?何为孤儿院?” “我大汉将士数十万,每年战死者以万计,长年累月,仅这关中之地,军中孤儿就不下十万,父皇可以抚恤之名,在长安城外办孤儿院,取其年幼者,聚而养之。择聪慧者授以经书,体壮者授以五兵,手巧者授以匠作,每日更要差人教导其忠君爱国,时日一长,待其长成,父皇可如烹小鲜般,将这大汉朝堂。。。。。。” 景帝恍然,忙道:“皇儿此计甚好。只是数万孤儿,且不说读书之事,单单是每日口粮,就耗费颇巨。” 刘彻胸有成竹道:“这正是儿臣不愿公开造纸之术的另一个缘由,这孤儿院的耗费,须得从豪门权贵的手中取来。” 景帝若有所思,随即放下老爹的架子,跟刘彻细细讨论起来。谈到高兴处,两父子都发出了阴测测的奸笑声,吓得守在门口的孙全两腿发软。虽然不知道他们在算计谁,但善良的老孙头已经提前为被算计的人默哀了。 第二十一章 王老实的高薪 长安城中宫、衙、市、宅杂处。居民区(平民)在长安城东北角,由纵横交错的街道划分为160个“闾里”。闾里的形式脱胎于农业井田制自然经济男耕女织社会的基本组织“邑里”,移用于都市,则成为对城市居民实行监管、宵禁、征役的基本单位,只是以城市居民(手工业者、商业者等)取代农业居民。 王老实是个厚道人,至少整个巷子里的人家都这么说。 这日,厚道人王老实显得有点惴惴不安。他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回到家里,满脸紧张的关上门。将背上的包裹放到榻上,王老实对正准备做饭的婆娘问道:“婆娘,狗蛋又跑哪疯去啦?” “和隔壁家大牛跑护城河摸鱼虾去了,最近这娃子在长个子,馋肉。” 婆娘颇有些无奈道,自打搬进这长安城,也没个养猪的地方。从前在乡下的时候,每年岁首还能宰上一头猪,腊干了省着点吃,整年锅里都能看到点油荤。 王老实黑黝黝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微红,当年若不是自己坚持要到城里来,婆娘也不用跟着受了这么些年的罪。要知道婆娘可是亭里的一枝花,当时登门求亲的人家都快把门槛踏破了,可谁知竟看上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王老实(不要怀疑,汉朝是自由恋爱的,而且岳母很少要求有车有房)。 “婆娘,委屈你了。”王老实打开包裹,拎出一个油布包,里面是一刀猪肉,怕是得有个四五斤的样子。 “猪肉?!”婆娘的眼睛先是一亮,随即又埋怨道:“花这么些钱干嘛?这月的口粮可怎么办?” 王老实嘿嘿的笑着,又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绸布包,递到了婆娘的手上。 婆娘把猪肉放到案上,双手接过,打开一看,惊喜的叫道:“玉镯!哪来的?” “今天东家发了月例。”王老实傻笑着道,仿佛平日喝醉酒时的模样。 “你莫要骗我,当年我随了你,就是看中你忠厚老实,吃苦受累也是认了。可你若是为了钱行不法勾当,被官府抓去,叫我们娘俩可咋过?” 婆娘显然是不信王老实的说法,眼眶泛红,几欲哭了出来。家里她在管钱,王老实一个泥瓦匠,能挣多少钱,她心里有数。手中的玉镯怕得要个五六百铢,足足抵得上他平日半年的工钱。 “莫哭莫哭,我何曾骗过你?真是东家发的月例,这还剩下许多咧。” 王老实可见不得婆娘哭,忙打开包裹中的另一个小布包,摊在榻上,近千枚铜钱极具冲击力的展现在王老实婆娘的面前。 婆娘伸手捂着小嘴,眼中满是惊讶,想到多年来王老实也确实未曾骗过她,再说他也没那胆量干些不法的勾当,已经有几分相信了,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东家不是疯了吧?”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瞎说什么?!”王老实有了钱,腰杆稍微硬了点,“东家说了,以后我的月例是一千五百钱,干得好还另外有赏?” “啊?那不是比官爷们还要多?前面巷子里王婆婆的侄子在长安县里当大官,也才两百石的秩俸,算下来每月不过一千三百钱呢。” 婆娘惊讶的叫道,她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王婆婆的侄子,当即拿出来比较。其实长安城最小的官秩俸都是四百石,两百石的只能算是个吏。两百石的吏在县里或许有点权势,但在京官多如狗的长安,北阙甲第里随便找个人都能随手捏死他。 王老实满脸得意的点点头,终于得振夫刚,不容易啊。思量了片刻,道:“等到了岁首,东家给了假,咱们回趟老家吧。出来好几年了,你也没回过娘家。” 婆娘看了看王老实,含着泪点了点头。与王老实自幼父母双亡,家徒四壁不同,她的娘家在亭里也算是个富户,父母都还健在。自打跟了王老实进城,虽说能吃饱穿暖,但平日也没攒下什么余钱。几年来,虽然离娘家不过两日的脚程,却从未回去过。也曾想念爹娘得紧,却只能躲在被窝里默默流泪。 如今王老实月例有这么许多,还有数月才到年首,当能攒下不少银钱。到时给爹娘扯上些布料,再给侄儿侄女带上些长安城里的新奇玩意,言语尖刻的嫂嫂怕也说不得什么了。想到高兴处,又不由破涕而笑。 咣当! 房门被用力的推开了,两人一惊,回过神来。王老实的婆娘机灵得紧,三两下就把装铜钱的布包系好,连着手里的玉镯,一股脑的塞到被子里。 “娘!看我抓到了好多鱼虾。”满身是泥的狗蛋手里拎着个滴着水的网兜,兴冲冲地跑进里屋,看到眼眶还有些红的老娘,急道:“娘!怎么啦?是不是爹爹欺负你了?!” 王老实无奈的看着对他怒目而视儿子,这小子就是跟娘亲,如今碰上个好东家,手头宽裕了,赶明得再生个闺女,免得老被娘俩合起伙来欺负。 “呵呵,娘没事,沙子被风吹进眼睛了。”婆娘面不变色心不跳的扯着谎,也不管里屋哪来的风,随即指着案上的油布包道:“你爹爹今日发了月例,买了猪肉,娘今天给你做肉羹吃。” 狗蛋闻言,乐得跳了起来,举着网兜道:“再把鱼虾煎了给爹爹下酒。。。” 。。。。。。 是夜,一家三口围坐在食案旁,高兴的吃着丰盛的晚饭。(没写错,穷人家都是同案而食) 眯着眼睛嘬了口麦酒,王老实美得冒泡。这两铢钱一斤的麦酒,在以往可是节庆里才舍得买些尝尝,要知道两铢钱可以买五斤上好的粟米。换成小麦,够一家人好几天的口粮了。今天婆娘心里高兴,给了狗蛋十来铢,让他跑去打了五斤酒来,剩下的留着买些零嘴,可把狗蛋乐坏了。 王老实看到婆娘手腕新带上了玉镯,连夹个菜都小心翼翼的,心中更是得意,说道:“赶明给你去东市扯上几匹布,做上几身新衣裳,你自己也去买点胭脂水粉什么的。” 婆娘撇了他一眼,摸着一旁埋头大吃的狗蛋小脑袋道:“现在手头虽是宽裕了,可也得紧着点花,还得攒钱给咱狗蛋娶媳妇呢。” “狗蛋这不才十岁吗?过几年跟我学学手艺,害怕娶不着媳妇?”王老实大大咧咧的道,显然属于穷人乍富后的心理膨胀。 婆娘脸上露出一丝担忧:“还不知道你那东家说的作数不?想想总觉得像在做梦,咋就能给你个泥瓦匠那么高的月例呢?怕是不能长久。” 王老实鄙视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偷偷摸摸的低声道:“你知道东家是谁不?说出来吓死你,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太子的亲娘舅!他说话不作数,还有谁说话作数来着?知道北阙甲第的天上ren 奸和七窍玲珑阁吧?” 王老实的婆娘点点头,她到东西市买东西的时候没少听人说起,似乎是两个仙境般的地方,比皇上住的地方都好上无数倍。当然,说到最后一句时,大家都是压低了声音,一副偷偷摸摸的贼模样。 “这两个地方都是咱东家开的!还是我贴的瓷砖!”王老实看了看狗蛋,把声音压得更低,附在婆娘的耳朵说道,但随即又嘱咐了一句,“千万别说出去,东家不让往外传里面的事。” 王老实的婆娘先是一愣,随即满脸惊喜的点点头。虽然不知道那“瓷砖”是什么东东,但既然王老实在里面干过活,那就是了不起的大事。两个仙境都是我家老汉建的,这婆娘迅速把自己心中的老汉神格化了。 “狗蛋,多吃点,长得壮壮的,以后好跟你爹爹学手艺!”婆娘摸着狗蛋的小脑袋道,心里少了后顾之忧,又得知了这个天大的秘密,自然畅快不少。 夜里,老两口好不容易等狗蛋睡着,一阵翻云覆雨。 (此处略去近百章,详情可参阅国家出版号xxxxxxxxxxxx一书,第108页到897页。) 良久,云消雨歇,婆娘把头枕在王老实胸口上,两人聊了很多很多。 夜已深,田胜宅院的书房内却仍亮着灯。 “管家,天上ren 奸最近收入怎么样?” 田胜看完手中的丝绢,伸了个懒腰,向还在一旁埋头摆弄着算筹的老管家问道。 “回少爷,詹事府上月差人送来的一万粒保健丸剂都已告罄,算上打折优惠,得钱四千三百万。一楼二楼共赚进了五十多万钱,只是这三楼亏了近三十万钱。你看是不是该给三楼提提价钱?”管家犹豫着建议道。 田胜想了想,答道:“三楼不但不能提价,还要降价!降到让三楼的亏损和一楼二楼的收入持平,要让天上ren 奸维持不赚不赔。” “啊?!”管家满脸的惊讶,这可不像少爷以往锱铢必较的风格啊。 为了培养出个合格的帮手,田胜悉心教导道:“长安城的好去处多了,为什么只有天上ren 奸能日进斗金?秋月阁的小曲更好听;麻将和扑克这些玩意,也早就被人学了去;糕点和果汁再美味,天天吃喝也会腻。为什么贵妇们不到别家去玩乐?” 看到管家皱着眉头思索着,田胜继续道:“一流商家做标准,二流商家做品牌,三流商家做产品。太子殿下的这番话,实乃至理名言啊。我琢磨了半年多,这才有点头绪。 一开始,为什么我们不开糕点铺和果汁铺,而是花了大价钱,建了个天上ren 奸?就是为了打出天上ren 奸的名头,名头就是品牌!京城的贵妇们要的就是个身份!秋月阁,风满楼那种人人可去的地方,就是太子口中的低端品牌。天上ren 奸代表的是身份和地位,是高端品牌。 既然现在品牌打出去了,我们就该给意图模仿的商家订个标准,一个他们难以达到的高标准,就是那什么劳什子市场准入原则。” 管家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道:“这么说,太子让城外的瓷砖作坊全力开工,又让少爷办这个建筑公司,还和熟练的工匠们订了高薪的长契,是想。。。。。。” 田胜赞赏的看看老管家,点头道:“不错,既然他们想模仿,咱们就帮他们一把,过些时日,就开始出售瓷砖和各种家具,糕点和果汁作坊也要扩建。先让他们做着,等到做不下去了。。。。。。” 田胜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丝绢,卷首写着几个大字“天上ren 奸加盟连锁细则”,脸上露出了阴测测的笑意。 第二十二章 军法组织 十月,自是金秋送爽,丹桂飘香。 刘彻登上太子之位已经半年了,也许是由于从小练功的缘故,也许史上的汉武帝就属于标准的关西大汉,不到八岁的刘彻已经身高体壮,分明像个十三四岁的翩翩美少年。 不过看着李当户一身的腱子肉,刘彻叹了口气,这小子也长得太着急了。这才十一岁,脸上就长满青青的胡茬,以后注定是络腮胡。身高目测有后世的一米七左右了,等真正成年,还不得长到两米去。幸好原本就没打算让他带特种兵,刘彻不由暗自庆幸。 “小李子,快过来!” 刘彻朝**上身,在秋风中扎着马步的李当户招招手,叫道。 李当户满脸郁闷的跑了过来,虽然他不知道太子为什么坚持要叫他“小李子”,但看到殿下每次脸上都会露出诡异的笑意,显然这不是个好称呼。 “听说你还没当上连长?”刘彻问道。 李当户郁闷的摇了摇头,瓮声瓮气道:“我这个连队的连长很强,上次和营长比试只差了一点点,暂时还打他不过!” “公孙贺呢?昨晚没回来?” “恩,说是要搞什么实战演习,整天神秘兮兮的。”李当户语气里明显有三分不屑,七分不服。 早在虎贲和羽林建立之初,刘彻就给了他们明确的定位:羽林是特种部队,而虎贲就是王牌主战部队。 刘彻还在两营中建立了新的军制,当然,这只是两营内部的规定而已。 新的军制以一百人为连,五十人为排,十人为班。 除了班长由士兵自由推举外,排长及以上军官,都采取竞争上岗制。每个月的首个旬日,所有人都可挑战上一级的军官,挑战成功,则位置互换。 同时,刘彻还将公孙贺编入了羽林营,将李当户编入了虎贲营。若是刘彻没有其他吩咐,两人每天都要到两营参加日常的训练。 出人意料的是,瘦小的公孙贺从第一个挑战日开始,三个月来连战连捷。就在前天,正式成为了羽林营的营长。而牛高马大的李当户,却两次败在了他那个叫仓素的连长手中,至今仍是虎贲里的一个小排长。 倒不是说公孙贺比李当户强悍,只不过参加的级别不一样罢了。羽林当时招收的是十到十五岁的半大孩子,而虎贲则是十五到二十岁的少年郎。李当户面对比自己大上近十岁的对手,还能打得有声有色,已经很不错了。 “走,去看看公孙贺搞的什么玩意?” 刘彻拍了拍李当户的背,让人备车,朝期门校的驻地去了。 刚刚走进期门校的营门,刘彻就感到空气中一阵浓郁到化不开的悲壮气氛。 “怎么回事?”刘彻叫过守卫营门的虎贲军士问道。 军士涨红了脸,低着头,沉声道:“昨夜我营遭到羽林营军官突击队的夜袭,排长及以上军官全部被俘。” “啊?!”李当户闻言两眼瞪得滚圆,鼻子里不断喷着热气,“趁老子不在,却行这等龌龊勾当。” 刘彻轻笑道:“你若是在,只不过多个俘虏罢了。” 随即也不理会满脸不服的李当户,对垂头丧气的军士大声喝道:“抬起头!像个军人的样子!虎贲已经输了一次!你这模样只会愈发叫人瞧不起!告诉我!虎贲是什么!” 军士闻言抬起头,挺直了胸膛,左手平伸,捶了一下右胸,高声喊道:“若虎贲兽!虹虎舞跑!” 随着军士的声音传开,整个虎贲的大营纷纷响起了拳头锤击铠甲的声音,高昂的吼声由近及远的不断传播开去: “若虎贲兽!虹虎舞跑!” “若虎贲兽!虹虎舞跑!” “若虎贲兽!虹虎舞跑!” 。。。。。。 如平地惊雷般,直入云霄,将大营上空那股阴霾狠狠划破,虎贲的精气神不降反升。 刘彻微微点头,一群还没见过血的少年,能在短短三个月形成这样的气势已经很不错了。待得敌我的鲜血浸透了虎贲的战旗,如今这含苞待放的虎贲之魂必将绽放出殷红的地狱之花。 回了军士一个大汉军礼,刘彻带着李当户朝虎贲的大帐走去。 此时,虎贲的营长马屿已经得知太子驾到,带着手下的军官们迎到太子面前,单膝跪地,道:“末将治军无方,请殿下责罚。” 刘彻点了点头,道:“自己去领二十军棍吧。” “殿下!” “殿下!与营长无关啊!” “殿下!末将愿替营长受罚,实在与营长无关啊?” 。。。。。 营长身后的一种军官纷纷求情道,显然马屿很得拥戴。 “哦?仓素,你来说说看,到底孤王该不该罚马屿?” 刘彻瞧见诸位军官中,只有李当户的连长仓素没有为马屿求情,饶有兴致的问道。 “该罚!而且二十军棍太轻,当罚三十军棍!”仓素淡然道,面对着四周同僚投来的或鄙视或痛恨的目光,没有丝毫理会,继续朗声道:“治军不严,当罚十军棍;为下属开脱罪责,当罚十军棍;新败而未能稳定军心,当罚十军棍!” “哦?为何说他为下属开脱罪责?”刘彻觉得这个仓素有点意思,追问道。 仓素抬起头,朗声道:“此次演习,乃营长与羽林营长公孙贺暗中预先议定之事,原意本就是测试我虎贲营防御所谓‘特种作战’的能力。此次惨败,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大大的好事。让我虎贲将士能提高警觉,免得来日枉死沙场。故营长非但无过,还有大功。 但营长见殿下之时,只字不提诸将怠惰军务之失。却只想以治军无方为由,甘愿领罚,为诸将卸责。末将以为,以此等义气之举治军,实有大害!打上十军棍,已是轻的!虽营长有大功,但军中赏罚分明,功过不能相抵,殿下理应赏其钱帛,罚其军棍!” 刘彻闻言,点头认同,继续问道:“那你认为诸将该当如何处置?” “怠惰军务,导致惨败,当打十军棍;无视军法,为主将求情,当打十军棍;害主将受罚,下属当领同罪,当受三十军棍;殿下当罚诸将五十军棍!另因末将以下犯上,妄断主将刑责,当加十军棍,末将甘领六十军棍,请殿下责罚!” 刘彻闻言一愣,狠人啊!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六十军棍,还不把他活活打死! 刘彻沉思片刻,下令道:“罚马屿三十军棍,仓素六十军棍,诸将五十军棍。为免延误营中训练,今日权且记下。待每月军中比武结束后,于全营将士前,打二十军棍,罚完为止。另念马屿有功,赏钱十万。” 诸将皆是低头称诺。 后来,刘彻从李当户的口中得知,马屿在三十军棍罚完后,继续陪着仓素一起罚完了三个月计六十次军棍。淡淡的说了句:难得! 是夜,刘彻收到了公孙贺呈上的实战演习报告。报告里详细描述了演习的细节,特别指出了虎贲军纪过于松懈,军官毫无警惕xing。 诶,刘彻揉了揉额头,难办啊!这些军中孤儿,没几个读过书的。加上军官竞争上岗制度,能当上军官的都是一些刺头。老天爷其实很公平,一旦四肢发达,头脑有七成的几率是相当简单的。 刘彻也曾考虑是否要设立政委,或是开设军校,却发现都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 当即,刘彻下达了一道影响深远的命令,成立军法处! “着仓素,卸去虎贲营甲连连长一职,改任期门校军法处处长,掌两营军中法纪刑责。军法处成员由仓素从两营中自行抽调。另着其选拔副处长两名,分别负责两营军法事务。两营军法官不得相互接触,相互干预。事有不便,以便宜处之!” 刘彻不知道,正是他今日的这道命令,缔造了在大汉帝国海外殖民地最为恶名昭彰的帝**法组织。 “事有不便,以便宜处之!” 正是命令中这短短的九个字,使得远在海外的帝**法组织拥有了临机决断的极大权限。而在帝国皇帝和军部大佬的默许之下,帝**法处还拥有管理殖民地内仆从军的权利。 在大汉帝国不断拓展疆域的时期,帝国正规军出于维护帝国形象和避免激起强烈反抗的考虑,一直保持极为严明的军纪,几乎从不参与奸/淫和掠夺。所有这些烧杀掳掠的勾当,都是由当地的仆从军来完成的。 后世大量的历史资料,将矛头直接指向了仆从军背后的帝**法组织。仆从军掠夺来的绝大多数财宝,牲畜和奴隶,都通过帝**法组织的特定渠道,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帝**部和财政部的手中,为帝国正规军高昂的军费支出买单。从某种意义上说,帝**法组织的存在,使得帝国正规军即使孤悬海外,也不虞缺乏后勤保障。 “大汉帝**法组织的每一个毛孔里,都不断渗透出帝国殖民地上土著人种腥臭的污血。”最后一个倭奴国土著的后裔在他的遗书中如是写道。 第二十三章 保住弃子 望华车市井夺未央 尘沙起鸿门巧对王 纳贤良无畏得天下 三章法垓下定汉疆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用极泷的一曲《大风歌》,刘彻震撼了未央宫正殿上的群臣。 景帝则是哭笑不得的看着在正殿上撒酒疯的太子,虽然果酒很是清淡,但是后劲很大,从未饮酒的太子今日竟拉着周亚夫连干了两大坛。这会,周亚夫已经趴在地上醉倒过去。太子更是高歌了一曲曲调从未听过,却十分提气的《大风歌》。竟还加了几句词,精炼异常的概括了高祖皇帝的一生事迹,听得群臣大声叫好。 然而,此时却有人站出来找不痛快,淮南王刘安缓缓的走出来道:“太子这歌虽好,然用字简陋,不见功底,不歌而诵,方得真意。” 刘彻微眯着眼睛看了刘安,迷蒙的眼神中充满了玩味。 历史上刘安以做得一手好赋闻名,偏偏景帝不好辞赋,很不待见这个沽名钓誉,大肆招募门客的堂兄。而到武帝登基后,刘安更是在广置门客进行“学术研讨”的同时,也在不断地积蓄力量,为有朝一日的谋反做着准备。 刘彻原本就打算在搞定亲叔叔梁王后,就对淮南王下手。 现在既然敢跳出来找虐,就别怪我打击你了! “哈哈,皇伯说得是。只是听闻皇伯喜好做赋,孤王却常听人言大赋篇幅冗长、辞藻堆砌、舍本逐末、缺乏情感。不知皇伯父以为如何?” 刘安闻言一愣,不知如何应对。 景帝一朝,赋体文学在创作上,还大体继续着楚辞的余绪,以骚体赋为主流,在相对缓慢的发展进程中,这才逐渐显现向散体大赋的过渡与分流。此时还没出现那些流传千古的华丽大赋,甚至刘宏自身的赋都还没成熟,大多是堆砌词语,好用难字,极尽铺陈排比之能事。 因此,刘宏根本没办法反驳刘彻对赋体文学的诋毁,若是在后世,那些文学院的学生,随手丢出来几句好赋,都能把刘彻这个半吊子羞愧致死。 景帝见刘彻一句话噎得刘安说不出话来,心中不由大乐。不得不说,景帝很有乃祖刘邦的痞/子xing格,最看不得读书人嚣张,虽然还不至于学刘邦往儒生头冠里撒尿,但不喜辞赋倒是真的。 当然,他还是要给刘安一个台阶下的,安慰道:“堂兄莫要和太子计较,他已然微醺,来日朕自会教训于他。” “诺。本王自然不会与后辈计较,只是太子不纳良言,于治学不利啊。”刘安语中带刺道。 呦呵!还不依不饶了! 刘彻酒劲越发上头,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要装成一个小屁孩,顾忌这算计那的过了快八年,若不是刘彻神经强韧,早就疯掉了。今天酒劲一来,又有个自动送上来的靶子,不拿来蹂躏一下真是对不起自己了。 刘彻满脸轻蔑的问道:“皇伯刚才说不歌而诵,方得真意,可是赋之精髓?” “正是!太子曲子谱得不错,只是这词句。。。。哼哼”刘安冷笑道,满脸鄙夷。 “好!孤王就作一文,不歌而诵罢了,不过小道尔!” 刘彻摇摇晃晃的走到卫绾食案前,歪歪扭扭的作了个揖,道:“借太傅美酒一用。” 说完抱起卫绾食案边的一个小酒坛,掀开盖子,狠狠灌了一口。 随即一手提着瓶口,一手指着天边的一轮弯月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好!好!好!闻此佳作,当浮一大白!”卫绾大声击掌叫好,端起案上乘酒的漆碗一饮而尽。 刘彻缓缓的走到愣在原地的刘安面前,单手拎着的小酒坛不断的撒出金黄色的酒液,“皇伯大才,可否颂上一首不歌而诵的赋体,好让父皇和诸位大臣看看眼界?” 刘安满脸铁青,却也做不得声。他虽小有名气,可是哪比得上后世的苏老先生大才?刘彻短短吟出的几句,已经将他打击得体无完肤。要是论上不歌而诵,哪个文体能跟宋词比?这本就是专门为曲子填的词。 眼看刘安不说话,刘彻心中一阵痛快,又扬起脖子狠灌了一大口酒,用袖子随意抹了抹留到嘴边和脖子上的酒液,朗声道:“所谓辞赋者,小道尔!想我高祖,马上得天下!如今匈奴未灭,行此等华丽大赋,多靡靡之音,于国何益?想我大汉朝堂,皇上圣明,朝臣贤能,为何无人做此等辞赋?非不能也,实不屑为之也!待明日,孤王马踏狼山,再请皇伯为那大单于做上一首华丽至极的哀赋便是啦!” “好!”公孙贺的老爹典属国公孙昆邪不由大声叫好道,他本是军中将领出身,最见不得刘安这种小白脸,又闻得太子要马踏狼山,不由热血沸腾起来。 诸位武将也纷纷大声应和起来,一时间,众人不断上前给正殿中间的太子敬酒。太子竟也来者不拒,手里抓着不知道谁递来的烤羊腿,一边啃着一边跟武将们拼酒。 说实话,对前世喝惯了二锅头的刘彻来说,这种度数和前世葡萄酒差不多的果酒,除了后劲大点,喝的时候还真没什么感觉。 随后,在同样喝得一片烂醉的武将们的一再鼓动下,刘彻唱了好几遍《战国七雄》。 风卷狂杀兵临城下 气贯长虹金戈铁马 韶华易逝落尽多少残花 且问苍生谁能一统天下 血染万里黄沙今朝谁家天下 醉看几度落霞泪洒谁家铠甲 王于兴师厉兵秣马(弑君谋国图雄争霸) 与子偕行修我兵甲(万姓流离望断天涯) 啊与子同仇啊且为谁家(啊兆黎皆苦啊何处为家) 风卷狂沙兵临城下 气贯长虹金戈铁马 韶华易逝落尽多少残花 且问苍生谁能一统天下 磅礴的曲势和简单的歌词,很快就被宫廷乐师和武将们记住了。等到刘彻唱第三遍的时候,乐师们就已经能跟着他伴奏,而武将们也跟着乱唱了起来,最后竟发展成了大合唱。数十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吼得是地动山摇,鬼哭狼嚎。整得殿上的文臣们因为这次宴会,耳鸣难愈,整整神经衰弱了好几天。 而此时,景帝坐在高高的主席上,手中端着漆碗,细细的品着酒中滋味,他看了看趴在侧席上沉睡的周亚夫,再看着被武将围在中间,不断喝酒吃肉外加狼嚎的刘彻,饶有趣味的笑着。 刘彻此时也偷偷瞄了一眼周亚夫,再看到景帝脸上的笑意,心中微叹一口:也许今世的周亚夫不会被景帝用莫须有的罪名抄家灭族了吧?周亚夫历任太尉,丞相,在军中的势力过大,为人又傲慢跋扈,景帝担心自己死后,刘彻镇不住他,这才以意图谋反的罪名灭杀了他。 希望今世的周亚夫能识时务吧,自己也不是每次都能帮到他。甚至如果他真的成为绊脚石,刘彻会亲自出手,夷其九族也在所不惜。 在历史上的此次宴会,景帝想试探周亚夫脾气是不是改了,所以他的面前不给放筷子。周亚夫不高兴地向管事的内侍要筷子,景帝笑着对他说:“莫非这还不能让你满意吗?” 周亚夫羞愤不已,不情愿地向景帝跪下谢罪。景帝刚说了个“起”,他就马上站了起来,不等景帝再说话,就自己走了。 景帝指着他的背影,怒骂道:“这种人怎么能辅佐少主呢?!” 不久后,就找了个由头将周亚夫抄家灭族了。 估计景帝此时已经猜到了什么,但从他的表情看来,似乎是不会向刘彻追究了。刘彻不由长出了一口气,他也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定然瞒不过皇帝老爹。但在未来的计划中,周亚夫是对付梁王的一招好棋,现在就弃之不用太可惜了。 总之,今日是把这枚原本的弃子暂时保下来了,接着就该考虑怎么下好这盘大大的棋局了。 第二十四章 宜室宜家 长安城的布局和形制与《周礼·考工记》:“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基本相符。 著名的“长安九市”则在城市的西北角上,由横门大街相隔,分成东市三市和西市六市。东市是商贾云集之地,西市则密布着各种手工业作坊。 由于汉初实行重农抑商的政策,商业经营并不是自由经济,在时间和地点上都有严格的限制。 首先,将市集中,并在周围构筑了高大的围墙,且设有门吏专管,这样便于管理,使市场安全有序。 其次,实行严格的定时贸易与夜禁制度。两市的大门,亦实行早晚随长安城城门、街门和坊门共同启闭的制度,禁止行人上街,拂晓开门,才能上街活动。 长安九市不但是长安城的经济活动中心,也是大汉帝国的工商业贸易中心。这里商贾云集,邸店林立,物品琳琅满目,贸易极为繁荣。 作为长安城乃至全国最主要的市场,长安九市进行的是封闭式的集中交易,也就是将若干个同类的商品聚集起来,以‘肆‘(或相当的‘行‘、‘店‘)为单位组成的。交易区也都是集中在一个四面有墙、开设市门的较为封闭的场所内。 东市的杂货行内,田胜府上的管家田封正点头哈腰的陪着太子庶子张骞视察刚刚建设好的“建材市场”。 张骞看着四周卖着锅碗瓢盆的各种店铺,疑惑的问道:“田管家为什么要选在这杂货行办建材市场?” “回张大人,瓷砖是属于泥瓦作坊类的,原该在西市建行。可是我们的瓷砖是在城外烧制,只是运来此处贩卖,便到东市来了。再加上詹事府的各种灯饰,水管,活门,抽水马桶,林林种种不下百样器物。 东家东市虽有近百种行当,小人却不知道这建材市场该属于哪一类。故也曾向主家提议,是否可以将各种器物分开到各个行当贩卖,但被主家斥责了一番,说是要创造规模效应,集群效应。 小人实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寻思着主家怕是想照着天上ren 奸把吃喝玩乐集合一处的法子,把这些营建的器物都归于一处,所以选在这杂货行买了块地方。张大人可是不满意?” 田管家一脸紧张的回答道,张骞可是太子的心腹,他不满意,就是太子不满意,那老爷田胜还能满意得了? 这建材市场可是田胜特意交代田管家自行负责建设的,中途根本没派人来过问。目的很明显,就是看他能不能独当一面,若是办得好,以后会给他更大的权利。刘彻在培养田胜替他从商,田胜当然也要培养自己的手下。现在摊子越铺越大,总是亲力亲为,能把人累死。管家从小看着田胜长大,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想到自己掌管天上ren 奸短短几个月,得的好处顶得上前半辈子的所有积蓄,要是能掌管更多的生意,那岂不是。。。。。。 因此,田管家实在很在意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少年对自己的评价,天堂或是地狱,怕就是悬于他的口中了。 没有让他失望,张骞在视察了整个建材市场后,给出了很高的评价。甚至令张骞有些惊讶的是,管家的一些想法竟然和太子殿下给自己的交代不谋而合。 管家没有简单的将各种器物摆上柜台贩卖,而是在大厅里起了一个个小小的半开放的,只有三面墙的隔间。模仿天上ren 奸的包厢设计,将各种器物一一安装好,让客商可以清楚的知道器物是用来做什么的,该如何在室内放置。 一个个精致而豪华的隔间里,管家还别出心裁的放置了桌子和椅子这些简单的家具,让客商可以在里面休息,张骞甚至看到了几个客商在里面吃糕点喝果汁。 看着这些比太子吩咐的事项还周到不少的设计,张骞不得不由衷的套用太子常说的一句话,对田管家赞道:“你是个人才啊!” 见田管家听不懂,张骞拍拍他的肩膀继续道:“干得不错!对了,听说你的儿子已经十岁了。本官前几日听到太子准备让田国舅办个私学,由詹事府派先生来教。田管家最好是把他送去多读读书,以后不管做官还是经商,都是有好处的。” 张骞很明白太子对所谓的“商业人才”多么的重视,田管家此番表现,定会入太子的眼,日后大有可为。因此张骞就把听来的消息先跟他提了提,不花本钱的卖了个好,广结善缘是他处事的一贯原则。(史上的张骞,也正是好人有好报的典型案例。) 张管家闻言大喜,忙连声道谢。一则是张骞对建材市场的赞同;一则更是为了儿子有了个好出路,作为平民,他对儿子当官不报什么希望。当时能跟太子沾点关系,将来能继续跟着国舅屁/股后面做点买卖,那定然是大有可为啊。 可怜天下父母心,相比起自己得到认同,得到好处,儿子未来的好出路更能令田管家心花怒放,几乎高兴得大叫出来。心中盘算着回去先让儿子多学些规矩,到时进了私学,若是不好好学,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是夜,刘彻听了张骞的回报,也是很高兴田胜手下能有这样的人才,对张骞吩咐道:“以后建材市场就让他管理吧,再让国舅将那些低端的家具放到建材市场去售卖。至于北阙甲第的‘宜家家居城’,建成后只卖最高端的家具。” 田胜这段时间也是忙得后脚跟都不着地,他之所以没去过问建材市场的事,除了想考察田管家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因为“宜家家居城”完工在即,高档家具却远远没有达到预期的数量。 “国舅大人,太子已经向少府租用了一个木匠作坊,再加上詹事府里的木匠,一个月内能提供一百套已是极致了。” 太子詹事无奈的对田胜道,他已经尽力了,实在无法满足田胜一个月内三百套的需求量。 田胜看着家居城中一个个装修精美,却空荡荡的隔间,欲哭无泪的建议道:“这些家具既然无法避免被人仿制,何不在西市多建几个木匠作坊?” 太子詹事摇了摇头,道:“太子让人在宜家家具上都打上了所谓的‘商标’,还会随家具奉上一本册子,证明其购买的是正品,倒是不虞担心贵人们买假货。太子还要求宜家家具必须严抓质量,力求没有半点瑕疵,不能砸了高端的牌子。” 随即仿佛想到了什么,又道:“国舅要开木匠作坊是好的,太子不是吩咐低端的家具都在建材市场贩卖吗?以**中和少府就不再制作低端家具了,国舅可以开些作坊去做。只是切记不可打上宜家的旗号,免得降了宜家的档次。” 田胜闻言点了点,却随即苦笑了起来:tmd,高端家具的事没解决,有多摊上一档子事!明天建筑公司还要开业,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田胜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决定晚上先回老田家跟老娘多要来两个老管家。他不是没想过在外面请人,但毕竟还是家中老人靠得住。如今他自己搬出来单过,一个管家确实是少了。但凡是有些底蕴的豪强权贵,家中十来个管家都是嫌少的。 第二十五章 印书/加班费 景帝双手不住的颤抖,捧着洁白的纸页,脸色涨红,怒声喝道:“为什么只有一半做成硬纸?!” 刘彻低声喃喃道:“儿臣见如厕使用绢帛,太过奢侈,故做了一半软纸。。。”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景帝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纸页放下,拍案怒斥道。 刘彻心中呲了一声:嚓!咱刘家祖宗做的有辱斯文的事还少吗?且不说高祖拿儒冠当夜壶的事,单说老爹你不喜辞赋,硬生生把未来的文坛巨匠司马相如逼得辞官归乡,怕也没资格说别人有辱斯文吧?! 当然,他表面还是一副受教的模样,认错道:“儿臣错了,儿臣以后定不会再犯了,下一批的纸张全是硬纸。” 嘎嘎,还好背地里已经做了好几批,够天上ren 奸用上大半年了。 景帝稍稍平抑了怒气,问道:“听孙全说纸库快堆满了,皇儿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卖?订个什么价合适?莫要太低了,上次所说的孤儿院所用开销,须得全着落在这纸张上。” 自从上次和刘彻商量了从豪强权贵身上割肉的计划,景帝愈发急切的想看到效果。 刘彻摇摇头,道:“儿臣可没想过卖纸张,儿臣想卖书!” 景帝一愣,随即皱眉反对道:“卖书虽然利润更大,但一时间哪来那么多人誊写?誊写《老子》,至少就得花去一日有余,赚不得多少银钱。” 刘彻也不说话,伸手从怀里掏出印章和印泥,随后在纸上一按,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印记。 景帝眼睛一亮,喜道:“皇儿是想。。。。。。” “正是,此乃印刷之术。皇儿半月前已取来太傅誊写《老子》《庄子》等八部经书,令工匠雕刻于木板纸上,今日正好刚刚雕刻完《老子》一书,现已印好装订,儿臣已带来一本,献给父皇。” 刘彻又从怀中掏出一本线装书,递给了激动不已的景帝。 其实华夏大地的第一本线装书,已在早几日被刘彻暗地截留了下来。未来这就是国之重宝,俺当留名青史,刘彻淫/荡的笑着,在扉页写上了“今制华夏第一书,刘彻”几个大字。 可以说,华夏第一本线装书在刘彻的眼里并不完美。 首先是纸张的质量还不是很好,由于没漂白的东东,纸张咋一看是洁白的,仔细看还是隐隐有些发青发黄。 其次由于制作工艺的问题,还是采用的雕版印刷。虽然刘彻脑海中的书库里有活字印刷的工艺流程,但是在实际制作上还是遇到很多麻烦。比如版面的平整,粘土的配方和烘焙工艺,油墨的选择,种种问题,让刘彻深深体会到理论和实际的差距。活字印刷完全是一个系统工程,也怪不得中国历史上雕版印刷术用了数百年才发展成活字印刷术。 古人不笨,在毕生发明活字印刷术前,肯定也有很多人尝试过这种方法,只是碍于其他方面的技术储备不足,实现不了罢了。刘彻不得不佩服yy小说中的其他男主角,活字印刷术花个半天功夫就搞出来了,实在是天纵奇才。需知,新中国的无数科学家把俄国的飞机发动机拆卸了无数遍,却还是搞不出来,需要继续从俄国进口呢。 景帝激动的翻阅着线装版的《老子》,嘴里不住的赞叹着,将刘彻晾在一边,不再理会。刘彻知趣的眨了眨眼睛,悄悄退了出去。 王老实最近很累,今日发月例,中午在工地上吃过饭,东家就给了半天的假。回到家,将怀里的麻布包裹递给正在缝衣裳的婆娘,王老实倒头就睡。 婆娘将包裹放到远处的桌子上,动作很轻,不是怕吵醒王老实,也不是怕碰坏包裹里的东西,而是怕蹭掉桌子上的漆。 这张桌子是前几日王老实从建材市场买回来的。据说北阙甲第的贵人们都用的这种东西,只不过用料更讲究些罢了。建材市场的管事,是国舅府上的田管家,跟王老实很熟,就将这张在搬运时磕掉点漆的桌子用一百钱的低价卖给了王老实。还搭上了四把好椅子。 王老实的婆娘第二天还偷偷去建材市场瞧过,就这样一张桌子和四张椅子,合起来没一千钱是断断买不来的。回家后更是心疼得不得了,愣是不让毛手毛脚的狗蛋碰。却常常没事就请周围的妇人来家里坐坐,好好炫耀一番,这可是贵人用的东西,连王婆婆那在长安县当大官的侄子家里也是没有的。每次听到妇人们夸自己好福气,找了个有本事的男人,王大婶心里都乐开了花。 坐到椅子上,打开桌上的包裹一看,王婶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老汉这个月的月例有点多啦。她不识大数,赶紧将早准备好用来装钱的空瓮子放到地上,又取来一堆算筹(就是小竹签)。每数出百钱,就放进瓮里,再抽出一枚算筹放到桌上。 整整大半个时辰,桌上的铜钱才全部放到了瓮里。饶是入了冬,还是把她累出了满头大汗。随手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王婶急忙去数桌上的算筹。 二十根!整整二十根! 王婶面目扭曲,也看不出是惊讶还是惊喜。她又重新数了好几遍,这才确认自己没数错。将满是铜钱的沉甸甸的瓮子盖上,王婶费力的抱了起来,放到屋内墙角旁早就挖好的深深的大坑,将钱瓮放了进去。拿过旁边的木锹,将一旁的泥土填进坑里,又站上用力的踩了好久,再用笤帚稍微清理了一下,直到看不出丝毫的痕迹,王婶这才松了口气,累得几乎瘫倒过去。 皱着眉头看了看身上满是泥土的衣裳,又瞅了瞅擦得锃亮的椅子,王婶干脆一屁股坐到门槛上,依着门框休息起来。 王老实睡到了月上枝头,这才悠悠醒来。看看狗蛋正眼巴巴的等着吃晚饭,王老实摸着他的小脑袋嘿嘿一笑,拿过婆娘递上来的湿麻巾,随意抹了抹脸,坐到食案旁。 看着一旁的桌子,和眼前窄狭的食案,王老实满脸的无奈。婆娘是绝对不会同意在桌子上吃饭的,上次王老实不过随口提了一句,就被数落了好几天。实在搞不懂这婆娘,买桌子椅子来不就是用的吗? 饭菜上桌,狗蛋嚼着嘴里的酱肘子,满脸油花子。两个月来,每天粟米饭的养着,偶尔还能吃上顿大肉,八岁的狗蛋愣是窜高了一大截,小脸蛋也变得圆乎乎的。 “老汉,你的月例好像多拿了些。”王婶怯生生的试探道,她还是有中国妇女传统的美德,多拿了钱虽舍不得还回去,但心中多少会有些不安。 王老实满脸疑惑:“多了?发月例的时候新来的李管家还让账房给细细点过,我也拿着过了秤,确实是两千钱那般重啊。若是多了几铢也不打紧,东家不在乎那几铢钱。” “两千钱?!你上月月例不是一千五百钱吗?”王婶一愣,瞪大眼睛问道。 “哦,怨我忘了跟你说,这月工地上为了赶工期,每天都晚些时候收工嘛。李管家说多给的钱是那劳什子加班费,就是比平时多干些时辰,就多给些工钱。” “还有这好事?东家可真是好人啊!”王婶眼中写满了感激,随后灵机一动,“那你平日里咋不再多干些?!每日回来的时候,这天也没黑嘛。” 王老实满脑袋黑线,这死要钱的婆娘,也不说心疼下自家老汉,还想把老汉当牲口用啊? “别说这没用的!还有不到两月就年首了,给咱爹娘的东西可买齐了?莫等到腊月再买,到时东西得贵上不少。”王老实岔开话题道,“要不我寻个闲暇,再去建材市场找田管家淘换几个好物件?那可是乡下买不来的,就是县上的官老爷们怕也没有。” 王婶眼睛一亮,忙不迭的连连点头,脑中憧憬着自己不久后还乡时的神气模样。 第二十六章 建筑之事 田管家最近过的很安逸,用过午膳,正倚在宽大的靠背椅上,看着窗外的白云苍狗,思考宇宙的奥秘。 自从上次去宜家家居城参观过老爷的办公室后,田管家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子殿下口中的土鳖。 仿造着老爷的装修,田管家从建筑公司里借来几个熟识的工匠,给自己也隔出了一间办公室。当然,比老爷的办公室要小上不少,装修也是稍微差上那么一点。当然了,还是相当精美华丽的,至少不比天上ren 奸二楼的包厢差就是了。 大气的办公桌,舒适的办公椅,柔软的沙发,这都是田管家自己花钱置办的,没用建材市场账上的一铢钱。现在田管家也不差钱,手头上的建材市场和天上ren 奸都是下金蛋的鸡,每个月单单老爷分给他的红利,就够一户平民吃用上大半辈子。他可不想为了买家具的小钱,让老爷对自己有看法。 自打有了这办公室,每日来谈生意的客商,进来后,都被这奢华至极的屋子吓傻了。只敢战战兢兢的做在沙发上,跟办公桌后的田管家谈生意,连价钱都不怎么敢压。这让田管家更深刻的认识到,为什么老爷当日一直对他强调,要全方位提升商业品质了。 左手抄起一个设计精巧的小陶壶,对着壶嘴轻轻嘬了一口,田管家心里那个美啊。这小陶壶是老爷赏赐的,里面装着叫做茶的东西。据老爷说,是太子专门为宫里贵人炮制的仙品。那天老爷拿出一个小陶罐,里面装着大半罐一片片小小的干叶子。老爷管这叫茶叶,最后犹豫了很久,这才满脸肉疼的找了个更小的陶罐,给田管家分出了一些。还不断的嘱咐,喝的时候挑出十来片叶子,用沸水泡在小陶壶里,能喝上好几壶,别浪费了。 田管家一回到家里,就泡上了,学着老爷用小陶壶嘬。刚开始他还喝不惯那股味道,但喝了几次后,竟然发现喝完后口齿留香,神清气爽。果然是仙品!之前喝不惯,定然是自己太土鳖了,毕竟这可是皇上和太后都在喝的。如果不是沾着太子的光,连老爷都喝不上! 只从办公室建好后,田管家每日用过午膳后,都会肉痛的挑出几片茶叶,泡上茶,倚在办公椅上抄着小陶壶,美美的嘬上一会。嘬干了再续水,直到一点味道都没有了,才舍得将茶叶倒掉。 茶叶不多了啊,田管家嘬着壶嘴,一边盘算着老爷什么时候能再赏点茶叶,一边打算下次泡茶再少放两片茶叶。 “田管家好悠闲啊,真是羡煞旁人啊。”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田管家的思绪。 田管家抬头一看,惊讶道:“李管家,怎么月余不见,憔悴成这般模样?” 来人正是田胜一个多月前从老田府中带来的新管家李进,负责建筑公司一档子事。田管家建办公室的时候还是从他那借的人,当时李进刚刚接手建筑公司,还是身宽体胖,意气风发。没想到,仅仅过了月余,竟两眼呆滞,面容枯槁,人都瘦了一大圈。 “诶,别提了!”李管家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斜靠着扶手,软软的道:“我是来你这避难的,数十家权贵日日派下人上门,催着要在年首前给他们营造好亭台楼阁,谁也得罪不起啊。” 田管家倒是觉得这点小事,不至于让李管家如此烦恼才对,建议道:“多招些人手,让熟手慢慢带嘛。反正这建材市场在老爷手里,别人就是把你那的工匠拐走了,也没啥用处嘛。” “这些人倒好办,有老爷的国舅名头在,除了烦人些,倒是不敢强来。只是最近有一单大生意,淮南王差人来,想花千万钱,建一幢比天上ren 奸更为华丽的楼阁,怕是想和天上ren 奸过不去啊。”李管家摇头道。 “哦?老爷怎么说?”田管家没有想李管家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反而饶有趣味的问道。 李管家对田管家的淡定有些疑惑,答道:“老爷说让我接下来,还说要尽快帮淮南王建好,这不是要砸了自家生意吗?田兄现下管着天上人家这摊子买卖,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呵呵,听起来李兄倒是不太同意接下来啊?” 李管家叹了口气道:“咱们都是老太爷府上出来的老人,这些年又一直在老太太手底下做事,有些话我也不怕当着你的面明说。淮南王在国宴上被太子殿下驳了面子,此番定是要给太子找麻烦的。老爷若是为了挣这笔买卖,不经意得罪了太子,实在划不来。咱们都是老太太派来给老爷帮衬的,若是眼睁睁看着老爷做傻事,实在对不起老太太这些年的栽培。” “呵呵,李兄的来意我明白了,是想拉上我一起去劝老爷回心转意吧?”田管家恍然大悟,随即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笑道:“李兄就别操心了,此事老爷早有打算。你就每日吃好喝好,把身子养好,把老爷交代的事情办好,估计过不了几个月,你就更有得忙了。” 田管家和李管家共事多年,知道这人xing子直,不会转弯,脸上也藏不住事,所以也没明说,只是稍微提醒了几句。李管家还是有些能力的,最主要是为人忠心,是个很让人放心的守cheng ren选。 李管家也不是傻人,听了田管家的话,知道自己接手不久,也许有些情况是自己没掌握到的。没了烦心事,心情自然舒畅了不少。他起身坐到长条的沙发上,也不和田管家客气,径直躺了下去,舒服的呻吟了一声:“还是你这清净啊!” 田管家笑了笑,道:“对了,听说你家的大小子过些日子要娶亲了,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不比老兄你手头富余,家里的婆娘在张罗,说是在成善巷买了个小宅子,凑合着办罗。” 李管家最近忙着处理建筑公司的一摊子事,也没时间去看看,说起来倒是有几分亏欠。 田管家知道他说的是大实话。李管家为人耿直,在老太爷府上做事的时候,也没捞到什么油水,家中并不宽裕。而他刚到建筑公司没多久,也分到没什么红利。怕是置办完宅子,手头就有些紧了。 田管家想了想,毕竟是同僚,李管家管着的建筑公司和这建材市场关系又紧密,以后还少不得麻烦他,于是卖了个人情道:“呵呵,我给你出个主意吧。建筑公司要招新的工匠,若是直接让他们去建权贵的楼阁,怕是浪费了那些贵重的建材。正好我这里有一些带缺陷的建材,原本老爷的意思是要全部毁去。那倒不如我去跟老爷说说,免费送了你,正好让新工匠拿你大儿子的宅子练练手。另外我这里还有一批稍微有些毁损的家具,也低价卖你,算是我给大侄子的贺礼了。” 李管家有些心动,犹豫着想说些什么,却又想到家里的婆娘最近一直絮叨个没完,只好道:“如此就多谢田兄了。” 翌日,田管家找到田胜说起这事,田胜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免去了那些家具不良品的价钱,又让账房给李管家准备了五万钱的大红包,硬是把这个耿直中年汉子感动得两眼通红,就差没以死明志了。数十年后,家大业大的田胜回想起此事,还是不胜唏嘘,花数万钱就能买到集团高管的人心的年代,真纯朴啊。 王老实高兴的发狂,东家给他涨了工钱,现在他的月例整整两千钱。如是碰到赶工期的时日,算上那劳什子加班费,甚至能比京城的一些官老爷们拿得还多。 其实王老实之所以能拿那么高的工钱,原因就在于他的老实厚道。王老实的手艺也许不是最好的,但他是最不藏私的。都说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可王老实教徒弟从来不会藏着掖着,但凡东家让他带的新工匠,很快就能出师,学得又快又好。 这不,最近又新招了一批工匠,要拿李管家大儿子的新宅子练手,需要有老工匠在一旁边教边把关。在泥瓦匠中,李管家第一个想到的人选,就是王老实。就这样,王老实变成了个小工头,月例也涨了整整五百钱。 王婶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乐疯过去。两千钱,能买上六千多斤上等的粟米啊。这半年来,家中的境况比从前好上十倍不止,就仿佛在梦中一般。人有了盼头,就有了更大的追求。王婶近日愈发的觉着自家屋子小了,外屋放着灶台,只有一个里屋能住人。现如今狗蛋也渐渐大了,还和老俩口挤在一个屋子里,实在是不方便。一万钱,就能买个三间屋子的大瓦房,攒上些时日,倒也买得起,王婶如是想。 第二十七章 新华书局 刘彻对儒生们的大一统,君权至上的理念很欢迎,但对腐儒们无限上纲上线的仁义道德就十分反感了,特别是在新华书局刚刚开业的当口。 儒家子弟视书为至宝,是纯洁的不受工商这类“下层阶级”污染的东西,自然是极力反对新华书局这种新事物的出现。 我呸,刘彻心中鄙视道:满嘴仁义道德,满腹男盗女娼! 世家之所以称之为世家,正是因为其“诗书传家”,完全垄断了学习文化的书籍、书册,知识被垄断了。说白了,腐儒的心中就是想保住自己的社会地位,就这一点上,讲究无为而治的黄老之学对社会的发展有利得多。 儒生在汉初根本不被统治阶级被重视,景帝一朝,才稍稍提升儒生的待遇。没成想,饼还没做大,就急不可待的想打压后进了?连开个卖书的地方都想以死明志?刘彻听到朝堂之上,以辕固生为首的数名儒学博士,对长安城内心开业的新华书局进行弹劾,并以死相胁的时候,感到很是愤怒。 怪不得秦始皇要焚书坑儒!怪不得汉高祖要尿溺儒冠!怪不得史上窦太后要把辕固生丢到猪圈里让他跟野猪搏斗! 原本刘彻还打算着将实用主义融入到儒学中,建立新儒学,现在他已经重新开始考虑,不如将入世的思想加入黄老之学中,创立新道学来的合适。后世很多人把中华文化狭隘的定义成儒家文化,这在刘彻看来是可笑的。中华文化最灿烂的时期,是春秋战国的百家争鸣,儒家文化不过是用强大的融合力吸收了诸子的思想,壮大自身。 从这个角度上看,儒生们是邪恶的,就像后世公司中的某类人,看到别人未完成的创意,就说这不行那不对,然后剽窃到许多人的,融合到一起,变成自己的创意。(这点作者身有体会)从孔子师从老子就知道了,人家老子多支持儒家的发展,还到处跟人说孔子这小子不错。孔子弟子三千后,就四处游说,说别人都不行,就我牛x。也怪不得孔子到死都不受人待见,众位诸侯的眼睛是雪亮的。早看出来了,这tm就是个满嘴仁义道德,满腹男盗女娼的伪君子,真小人! 黄老之术始于战国盛于西汉,假托黄帝和老子的思想,实为道家和法家思想结合,并兼采阴阳、儒、墨等诸家观点而成。刘彻觉得,汉初的强盛,除了物质上的充裕,更关键的是思想上的开放。在西汉,中华民族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了世界。丝绸之路的形成,强大海军(不要怀疑,中国第一支海军就在西汉)的建立,将大汉的思想传播到了汉人足迹所能及之处。 因此,刘彻决定不再需要辕固生,更不需要董仲舒。与其费尽心力去改变伪君子的思想,不如自己培养出一批新道学的人才,比儒家的思想开放宽容,比道家的思想积极进取,比法家的思想张弛有度。刘彻脑海中的书库,让他可以兼容并蓄的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站在客观的角度看问题,总是更加条理清晰的。 总之,刘彻最后给景帝的建议就是,既然腐儒们以死相胁,大可不去理会,且看到底有几个人真的会自尽。最后的结果不出刘彻所料,没一个死的!儒生们缺乏的就是骨气,蔫了吧唧的,看看汉朝后的中原王朝,还有点血xing没有?就一个唐朝好点,还是因为皇帝姓李,崇道家,行黄老呢。 虽然必须承认儒家王朝是粘皮糖,就像南宋在蒙古大军下撑了五十年。新中国很多砖家更以中华民族打不死为荣,以儒家文化爱好和平为傲。 可悲!可恨!为什么不能以打不死别人为耻?!从来没有一个民族,当成沙袋,一直被人打不破还沾沾自喜的!都是一群腐儒,能不能学学西汉?就算实力不够,好歹咱的心里有热血,时刻积攒实力,想着揍他个x养的。 看着这些儒生都不自尽,刘彻更是不屑了,直接印刷了一本匿名的《论语批注》。将后世所有对儒学的批判全部列入了这本新书,一时间朝野震动。 儒生们拿着书哑口无言,辩无可辩。后世两千多年众多大才的深刻批判,可谓刀刀见血,针针入骨,岂是景帝朝这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儒生能反驳的?一时间羞愧难当,不少人告了长假,回家闭门读书去了。 窦太后倒是高兴万分,她一直就觉得儒学是糟粕,却因才学有限,辩不过那些巧言令色的腐儒。如今端着刘彻献上的《论语批注》,感觉到每一句都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凤颜大悦,问道:“乖孙儿,这奇书是何人所著?本宫真想见上一见。” “此人怕是已经故去多年了吧?下人在建新华书局时,挖出数十瓮简牍,呈给孙儿。孙儿见此文句句珠玑,鞭辟入里,喜不自禁,这才着人刊印成书。” 刘彻将一卷陈旧腐朽的古朴竹简递给太后,满脸遗憾道。对于龙组精英,化学硕士来说,竹简的做旧处理简直就跟玩似地。 太后接过竹简,出神的抚摸片刻,还回刘彻手中道:“书局开建,方得奇书,这是道家老祖有灵。彻儿应当将此物好好保存,书局也当好好办下去,方对得起上天的恩赐。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来找皇祖母!” 刘彻闻言大喜,太后此话一出,天下谁与争锋?! 北阙甲第,新华书局的生意极为火爆。 开业当日,虽然只有《老子》一书到货,却生生卖出去近万本。刘彻也是下手够黑,定价是一本万钱。整整近亿钱啊!景帝拿着孙全呈上的奏报,几乎吓瘫了。汉初一直坚持轻徭薄赋的国策,三十税一的超低田税更是空前绝后,去年整个朝廷的赋税也不过区区五十六亿钱。新华书局一天就挣到近亿钱,说明豪强权贵是多么的富有!这还只是北阙甲第,试想整个大汉帝国,比皇帝有钱的人恐怕不在少数! 景帝原本兴奋的神色黯淡下来,随即变得铁青一片,心中更坚定了打击豪强权贵的决心,也对早先和刘彻定下的计策更为坚定,更为急迫。他命孙全即刻全力督办孤儿院一事,新华书局送来的银钱尽数拨入了专门的内库,成立刘彻建议的“专项基金”,不允许少府挪用半分。 看着新华书局门口络绎不绝的马车,田胜满脸懊丧,这笔大买卖,太子根本没让他插手,所有人手全都出自太子詹事府的。除了建筑公司和建材市场挣了点小钱,田胜是半分好处没捞着。 就在他失落万分的时候,太子詹事走了过来,道:“国舅大人,可是对太子的决定有些疑虑?” 田胜点点头,丝毫没有掩饰道:“这么大一块肥肉,看得到吃不到,眼馋得紧。” “国舅大可不必如此,需知只是这北阙甲第,又能需要多少新书?今日盛况,不过是一时罢了。太子认为,若想办好书局,须得细水长流。” 太子詹事摇摇头,将手中的一册线装书递给田胜道。 田胜接过一看,封面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建立书局销售渠道相关事项”几个大字,一看就是出自太子的手笔。不得不说,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刘彻穿越至今八年,汉隶还是写得差强人意,卫绾每次见到都是面红耳赤,连连说自己这个太傅当得不合格,连写字都没把太子没教好。 田胜登时欣喜若狂,如获至宝。靠着他残存的几分理智,没有当场翻看,而是匆匆忙忙回到府中,迫不及待的学习太子文件,领悟上级精神。 第二十八章 烧制玻璃 “纯碱!纯碱!纯碱!为什么其他穿越的男主角一天内就能烧出玻璃?!我不服!” 作为京城大学化学系研究生的刘彻仰天长啸道,事实证明,光烧石头是烧不出玻璃的。 好吧,不得不说,新中国素质教育下的产物往往是高分低能,至少刘彻就是其中一个悲催的产物。玻璃的辅助原料包括澄清剂、助熔剂、乳浊剂、着色剂、脱色剂、氧化剂和还原剂等,现在一概没有,刘彻想不出也没心情去想该怎么弄出来,只好先试着烧制劣质玻璃。 玻璃的主要原料是石英砂、纯碱、石灰石和长石,其中只有纯碱最难搞。纯碱,就是碳酸钠,俗名苏打。 为了搞到纯碱,刘彻又昏睡了整整一天,查找相关的资料。 天然的矿物碱主要来自碱湖和固体碱矿。它们是最主要的天然碱资源。通常所说的天然碱,是指主要化学成分为碳酸钠和碳酸氢钠的一类矿物。 后世中国,以内蒙古的碱湖最多,xi zang高原是现代盐碱湖的集中地。地处中原的南襄盆地是古代天然碱的重要产地。 刘彻郁闷了,在西汉,后世的内蒙古还在匈奴手里呢。至于南襄盆地,是在梁王刘武手中。老天爷这不是玩人吗?! 值得庆幸的是,许多植物体内含有碳酸钾和碳酸钠,当它们腐烂或被烧成灰烬后,其中含有一定量的碳酸钠,其质量分数高达30%。明朝医学家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就写到:“采蒿蓼之属,晒干,烧灰,以原水淋汁。” 农村历来将柴草烧后的草木灰叫作小灰(石灰称为大灰),放在筐子中经水淋,可得灰水,其中含有钾碱,俗名草碱。洗涤衣物就是利用它的强碱xing。有些植物,特别是生长在盐碱地的植物,能吸收土壤中较多的钠离子。用它们烧成的灰含有较多的碱(碳酸钠)。 好吧,找来草木灰后,原料算是齐了。 将块状原料(石英砂、纯碱、石灰石、长石等)粉碎,使潮湿原料干燥。随后为了保证玻璃质量,刘彻还专门找来磁石,对原料进行了除铁处理。当然了,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除铁处理,只是刘彻为其接受的二十多素质教育找点面子。 到烧制阶段有遇上大问题了,温度需要达到1500度以上,少府的青铜作坊熔炼温度不过1000度,由于冶炼炉的温度大约是1100度。哪怕是经过刘彻增加的鼓风设备,也不过1200多度。 太悲哀了!造个玻璃都需要全面提升社会技术等级,怪不得后世新中国要搞航母,这可是带动整个国防产业技术发展的东东。 好吧,不能用煤和木炭了。刘彻作为全大汉科技水平的顶尖代表人物,决定亲自在少府内制作焦炭。 烟煤在隔绝空气的条件下,加热到950-1050c,经过干燥、热解、熔融、粘结、固化、收缩等阶段最终制成焦炭,这一过程叫高温炼焦(高温干馏)。 煤,汉代的人认为是“天火劫烧之灰”,称为“石炭”,煤炭已成为冶铁业的燃料。在长安城外数十里处,就有一处煤窑,所以刘彻倒是不担心材料来源问题。 至于技术方面,刘彻找到了唐朝就出现的土法炼焦技术。 刘彻蛮横的占用了少府烧制陶器用的一个炉窑(他不敢占有瓷器窑口,会被皇帝老爹打死),沿着窑室侧壁开挖了导火道,指挥着下人把一车车黑乎乎的石炭放进窑内 当少府的少监(二把手)陈央看到大变样的陶窖,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觉得脑袋已经不在自己的脖子上了。要重新修葺这个炉窑,少不得要几天工夫。年首快到了,陈央负责宫中各种器物的制备,如今少了个炉窑,到时交不了差可怎么办? 急不可耐的刘彻可没心情搭理他,作为京城大学的双料硕士,刘彻是个小天才,天才往往是偏执的,特别是专注于某件事情时,天才就会变成疯子。他亲自操刀,借助窑炉边墙的点火孔点上火,将堆放在窑内的炼焦煤点燃。 随着炼焦煤自身燃烧热量逐层将煤加热,大量黑滚滚的浓烟缓缓升上了长安城的天空。 整个长安城顿时乱成一团,城门在很短的时间内全部关闭,大批大批的官兵封闭了街道。宫城中的卫尉带着手下的禁卫军把手住每个宫门,禁止任何人通行。郎中令(皇帝保镖头子)命手下侍卫将未央宫和长乐宫团团围住,保护皇帝和太后的绝对安全。 御书房内,景帝震怒异常,斥道:“胡闹!你这是烽火戏诸侯吗?!敢在朕的宫城内燃起狼烟?!” 天子一怒,太子屁滚尿流。 刘彻此刻正跪在皇帝的书案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良久,见皇帝老爹气消了一些,刘彻低声道:“儿臣是想到个好主意,可以大大提高精铁产量,还可以炼出比铁硬数倍,韧数倍的精钢,操之过急,请父皇恕罪啊。” “哦?”景帝有些怀疑的看着刘彻,心里有几分相信,毕竟刘彻确实是搞出了不少好东西,而且据孙全上报,新的冶铁作坊确实比旧作坊产量高了十倍不止。 刘彻偷偷瞟了老爹一眼,继续忽悠道:“这石炭经过此番炮制,可得焦炭若干。燃烧焦炭,比之木炭与石炭,火焰更旺,熔铁更快,冶铁更纯,生铁变熟铁,熟铁变精钢。用于冶炼,有事半功倍之举啊。” 景帝沉思片刻,幽幽道:“朕且信你一次,待这焦炭炮制好,且让少府诸冶监的冶铁作坊试上一试。若如你所言,此事便罢了;如若不然,你免不了到宗正府吃顿祖宗家法!” 刘彻见景帝松口,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到肚子里。我的妈呀,连“皇儿”都不叫了,可见皇帝老爹真的生气啦。下次要注意些,此番确实有些孟浪啦。搞得整个长安城乱成一团,皇帝老爹也不好向群臣交代啊。 总之,景帝还是有办法的,特别是在太后也站出来灭火的情况下,找了个莫须有的理由,就让长安城的所有人闭上了嘴,并对宫城上空盘踞了整整十天的浓厚黑烟渐渐习以为常。 十天后,焦炭终于成熟。刘彻亲自指挥下人,从人工点火孔注水熄焦,冷炉,扒焦。 很快景帝就收到了诸冶监提交上了的奏章,上面对焦炭赞不绝口,列出了十数条好处,并希望能获得更多的焦炭,保证能让精铁产量短时间内大大增加。 景帝皱了皱眉头,对身边如释重负的刘彻道:“皇儿此次功过相抵,朕就不罚你了,只是这制焦之法?” 刘彻哪还不知道皇帝老爹的意思,忙递上一本小册子,说道:“儿臣已将制焦之法写好,父皇可尽快派人手到长安城外的石炭窑附近,建立焦炭作坊,一则宫城中不需再烧制焦炭,二则可以在石炭窑就近烧制。” 景帝满意的点点头,饶有趣味的笑道:“既然皇儿这么识趣,朕就不追究剩下那一大半的焦炭去处了,想来皇儿也是另有用处。” 刘彻闻言,小脸陡然涨红。扒焦时,他偷偷命人扣下了大部分的焦炭,只给诸冶监送去了很小的部分。显然皇帝老爹早已得到了奏报,只是不愿跟他计较罢了。 “父皇英明,儿臣还要造出一个事物,到时定给父皇一个大惊喜!” “哦?那朕就等着皇儿的惊喜了。” 景帝看到胸有成竹的太子,点头笑道,毕竟这个儿子还从未让他失望过。 数日后,刘彻捧着手中一大块干净透亮的绿色玻璃,仿佛看到了一座巨大的金山,不由得嘿嘿傻笑起来。 第二十九章 田氏商业集团 看着满脸喜悦,却毫无惊讶之色,悠然把玩着手中镜子的皇后老娘,刘彻在心中大喊:快点惊讶!快点惊讶!穿越小说中,古人第一次见到镜子,不是该惊叫出声,害怕自己的魂魄被拘到镜子里吗?不是该把镜子当成天上来的宝贝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老娘只是喜悦,没有惊讶! 刘彻今日遭到了打击,连续三次打击! 第一次是皇帝老爹,见到镜子,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好!” 第二次是太后祖母,见到镜子,高兴的摸摸他的头:“乖孙儿真孝顺!” 第三次就是皇后老娘,连话都没说,自顾自的把玩着镜子,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哈巴狗一样等着夸奖的儿子。 哇咧!原来古人的心理和神经都是这么强悍的! 刘彻开始对自己的赚钱计划产生了怀疑,梦中的金山似乎也离他越来越远。 刘彻为了制作镜子,可是牺牲了自己的健康,搏命玩水银啊。 在后世制作镜子,靠的是银镜反应。作为化学系的研究生,刘彻对这个经典的实验当然了如指掌,无非是将银化合物的溶液被还原为金属银的化学反应,由于生成的金属银附着在容器内壁上,光亮如镜,故称为银镜反应。 问题是,上哪去找硝酸银?上哪去找氨水?上哪找醛类化合物? 哈利路亚!还好脑海的书库中有威尼斯人的制镜工艺:先在玻璃上紧紧的贴一张锡箔,然后倒上水银,因为水银能够溶解锡,变成一种黏稠的银白色液体”锡汞齐”。锡汞齐紧紧的粘在玻璃上,就成了镜子。 可惜这种镜子太费事了,而且镜面也不算太亮。最主要的是,水银很危险诶。珍惜生命,远离水银,化学系学生都知道! 水银很好找,莫要怀疑,此时的水银就叫水银,不叫汞。《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陵地宫内“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所以长安城水银多得很,道士们经常说:水银天天见!锡箔更常见了,随便找个棺材铺,在卖香烛纸钱的地方,锡箔一打一打的摞着。 总之,刘彻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整出来几面镜子,反响却不大,实在是愁死他了。 天外有天,愁外有愁,抽刀断水水更流。 淮南国内史(诸侯国财政局长)梁飒此时比起刘彻,正是愁上加愁,愁更愁。 梁飒搞不懂淮南王刘安为什么一定要弄出个比天上ren 奸还奢华的乘风阁,即使是被太子刘彻在国宴上狠狠羞辱了一番,也不至于要在长安城里和太子打对台戏啊。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何况太子才是强龙,未来更会变真龙。 总之,魔障了的淮南王在归国前,特意把梁飒留在了京城,嘱咐他一定要把乘风阁建好。从那天起,梁飒的噩梦就降临了。 建筑公司的要价是千万钱,再加上乘风阁内添置高档家具又花了千万钱。也就是说,梁飒花掉了整整两千金!两千金是一种什么概念?作为内史,他很清楚,淮南王府去年的岁入不足千金。 普及一下,汉初的黄金和铜钱的比价,有严格的规定:一斤黄金等于一万铜钱。“以斤名金”,即汉初所谓的“一金”,就是指的一斤黄金。而“千金”小姐,指的就是这个小姐的出/台/费是一千斤黄金,一千万铜钱,相当于现在十二万吨小米的价格。所以汉初要招/ji是很贵的,各位下次穿越过去出手需谨慎。 再加上淮南王平日爱贤若渴,礼贤下士,淮南国府中门客数千,各种花销已经高得惊人,这两千金再花去,京城府中已无多少活钱可用了。好在淮南王得到乘风阁建成的消息,已经带着更多的黄金,兴致冲冲的往京城来了。 梁飒对于淮南王的到来,既期待又害怕,期待的是能得到用以周转的银钱,害怕的是淮南王看到乘风阁前阁门冷落车马稀的惨状。梁飒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花了数千万钱,建成了个富丽堂皇的乘风阁,竟落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与之不同,天上ren 奸三楼的恒温按摩浴池内,两个贵妇微眯着眼睛,冬日里能泡在温暖的浴池,体验池底无数小孔缓缓喷出的丝丝暖流,实在是极好的。 “贾夫人,你听说了吗?淮南王在附近开了个乘风阁,说是比天上ren 奸还奢华呢。” 想是觉得有些闷了,其中一位贵妇舒服的呻吟了一声,语态慵懒的挑起了话题。 贾夫人淡淡的点头道:“我去看过一次,确实挺漂亮的。” “啊?贾夫人还进去了?乘风阁的贵宾卡是怎么弄到的?” “进乘风阁不需要贵宾卡,我那天是带着下人去的,侍女和护卫也都进去了。”贾夫人摇摇头道。 “没贵宾卡?那岂不是没天上ren 奸这般繁琐规矩啦?怕是姐妹们以后都去那乘风阁了,天上ren 奸就没这般热闹了。” 贾夫人满脸鄙夷的看着眼前的慵懒贵妇,问道:“陈夫人,你自己不打算去?” 陈夫人闻言一愣,答道:“我?我有天上ren 奸的特级贵宾卡,自是不会去。” 话刚出口,她随即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个道理。。。。。。” 而此时,田胜正站在天上人家的院门外,满脸谑笑的望着远处的乘风阁,对身后的田管家道:“太子对我说,人间到天上的距离,虽只是隔了一道门,一张贵宾卡,却是最为遥远。少了那道门,少了那张贵宾卡,天上也就变成了人间。” 田管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提醒自己今后万万不能把自家的天上也变成了乘风阁般的人间。 太子/宫内,备受打击的刘彻终于回过神来。虽然太后和皇后对镜子没有表现出过于吃惊的神情,但显然都是极为喜爱的。镜子的销量应该不是问题,只是应该如何提升镜子的身价,还是得从卖相着眼,要一如既往的走高端路线才行。 刘彻不断的思索着,眼睛也越来越亮,手上运笔如飞,短短半个时辰内,就将厚厚的一本小册子写得满满当当,册子的封面上写着数个大字“古奇贵妇坊建立计划书”。 刘彻一时文思泉涌,脑海中妙想联翩,手中一刻不停的继续写下了好几本小册子。 “天上ren 奸和七巧玲珑阁全面换装玻璃窗户通知及相关注意事项。” “关于北阙甲第示范xing小区建设计划。” “饰品作坊工匠培养问题相关解决方案。” “关于增加糕点和果汁种类的十项建议。” “田氏内部各行业员工福利提升方案。” “在田氏内部各行业建立绩效制度及相关赏罚细则的相关规定。” “关于田氏内部各行业垂直整合,成立田氏商业集团建议书。” 。。。。。。 如此林林种种十数本小册子,涵盖了建筑业,服务业,食品业等更大相关行业。刘彻揉着发酸的手腕,欣喜的看着眼前摞成厚厚一叠的线装书,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登上太子之位不到一年,就创下这么大的基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苍然而涕下。 (不好意思哦,有点事情要忙,本章字数少了点,下章补回来,开个至少五千字的大章,大约下午四点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三十章 长安雪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 长安城下了入冬来的首场雪,神禾塬、谲河旁被白雪覆盖,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呈现在眼前。 站在高台上俯瞰全城,刘彻自是万般滋味在心头。 也不知道前世bei 精是不是也一样下起了雪?被白雪覆盖的紫禁之巅,是否会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变得晶莹而剔透。 bei 精的紫禁城是精致而华丽的,却总给人一种拥挤和压抑的自我防备。在长安的未央宫,刘彻感到一种更为大气磅礴的豪迈之气。也许,皇宫所体现出来的,不但是统治阶级的思想,更是整个民族的精气神吧。 至于作为京城而言,刘彻心中还是把秦朝的咸阳城摆在了第一位。咸阳初建时有外城墙,后来随着秦国疆土的扩大,城市人口剧增,城市范围也大幅度扩张,修建外城墙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扩张的速度,干脆就不再建了。 西汉的长安就开始建设高高的围墙了,也许是匈奴实在是太强大,强大到巍峨的长城也阻挡不了他们牧马中原的脚步。长城啊,是后世华夏的象征,是古时农耕民族不得已而为之的屏障,却也是中华民族心中长达数千年无可逾越的藩篱。 一种封闭的心态,长久后衍生出的自我满足,让整个民族都失去了前进的动力。 对外,显出泱泱大国的气派,示之以仁义。哪怕是一代圣王唐太宗,竟也为了一个天可汗的名头,给游牧民族送去工匠,送去先进的技术。不知道他在享受属国朝觐的时候,有没有想起高丽那座用数万唐朝将士人头累起来的高高的京观?不知道他在鄙夷隋炀帝是暴君的时候,有没有想到隋炀帝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快意恩仇? 对内,高高的城墙,将统治阶级牢牢的包围起。这是心的围墙,就在士农工商的等级制度形成后,注定了我们再也摆不脱这层层的枷锁。工匠和商人,遭到了长达两千年的压制,让中华民族损失了多少次社会进化的机会? 后世甚至出现了一种偏激的说法:稳定就是发展最大的原罪! 刘彻希望在有生之年,能推倒长安城的围墙,推倒长城。在中华民族的血脉里,连成一个新的长城。内施王道,外施霸道,才是个天/朝上国该有的气势! 而这一切的关键,就在那茫茫的北方草原。匈奴不足为惧,哪怕刘彻没有转世,史上的汉武帝也将他们赶到欧洲去祸害日耳曼这些蛮族了。但那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像顽强而坚韧的牧草,即使在冬天枯萎,却总会在某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重新冒出头来。 斩草要除根啊!刘彻遥望北方,微微眯起了狭长的双眼。 当然,忧国忧民不是这场冬雪的主色调。在王老实家中,就洋溢着浓浓的暖意。 狗蛋要上学了! 过完年首,东家的私学就要开办了。王老实作为建筑公司里的小工头,可以让家里八到十二岁的孩子免费上私学。据说这是东家新办的劳什子田氏商业集团给优秀员工的“福利”。 “咱老王家要出个学问人了!” 刚听到李管家通知的喜讯时,王老实憨憨的挠着脑袋,朴实的笑道。 如今回到家中,他还是这样对着自己的婆娘傻笑:“咱老王家要出个学问人了!” 王婶却不是很高兴,因为她所认识的文化人,挣得最多的就是王婆婆的侄子,那个在长安县上每年拿二百石俸禄的“大官”。 “文化人才挣多少钱?你上个月挣的银钱能顶上他好几个月呢,让狗蛋和你多学点手艺才好。” 不得不说,中国传统女xing有着朴实但很实际的价值观和人生观。 “婆娘家的,懂什么!”王老实瞪了婆娘一眼,“做学问人好,以后好给东家当管家,管家能挣好多好多。李管家你知道吧?大儿子结婚,愣是弄了个比天上ren 奸还漂亮的小宅子,说是东家白给的,还送了五万钱呢!” “吓!五万钱!”王婶赶紧找来算筹,瞪大着眼睛,不断的计算着五万钱能买多少粟米,顶自家老汉多少月的月例,良久后幽幽说了一句,“要是等咱家狗蛋当了管家,一定要让他多生几个儿子,每个五万钱呢!” 此时,正在看账本的李管家狠狠打了个喷嚏,差点没把自个的眼珠子震了出来。 “李管家,多保重身体啊。”一旁的田管家递过小小的茶杯,笑道。 李管家接过茶杯,细细的品了一口,羡慕道:“还是你老兄有福气,老爷视若心肝的茶叶都能弄来不少。” 田管家摇头笑道:“没有的事!我这的茶叶也不多了,要不是你老兄来,我自己都舍不得多喝。” 良久后,李管家放下手中的账本,伸了伸懒腰,道:“行了,账目没错,我回去就让建筑公司的账房给你送货款。” 田管家点点头,也没在意,毕竟账本他已经看过好几次了,老爷教的记账法简洁清楚,笔笔交易都有交代,出不了太大的差错。 仿佛想起了什么,田管家问道:“老爷交代的私学快盖好了吧?材料我都吩咐下面给准备最好的,你可得让工匠们多努把力气,可不能苦了娃娃们。” 李管家打趣道:“谁不知道你家的小子开春是要进私学的?莫要再炫耀了。” 田管家赶忙转移话题,问道:“前些日子,老爷说年首给假前要办个劳什子年终尾牙,说是要请下人和工匠们吃顿饭,还要弄个叫抽奖的玩意,你可想好了章程?” “你不说我都忘了,糟了,还要留下点银钱给工匠们发那年终奖,我得赶紧回去跟账房说说,免得他今日把活钱都交回到老爷的府库里了。” 李管家一拍脑袋,赶紧夹起桌上的账本,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田管家抄起小茶壶,轻轻的嘬了一口,心中默算着年底能拿上多少东家许诺的分红,脸上满是舒畅的笑意。 温暖如春的天上ren 奸,贵妇们正望着窗外的雪景,安逸的听着小曲,打着麻将,不亦乐乎。 一位贵妇朝沙发边上大大的玻璃窗户呵了口气,饶有趣味的在上面画着图案。 一个慵懒的贵妇走过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将整个人陷进厚厚的鸭绒沙发垫中,舒服的呻吟了一声,感叹道:“诶,还是这天上人家好啊。近年的冬天愈发冷了,屋里都呆不住人。若不是有天上ren 奸这等好地方,都不知道这冬天该怎么熬。” “是啊。”旁边的贵妇附和着,随即问道:“你们最近去了乘风阁没?淮南王一到京城就给我家老爷发请柬,邀我们一家到乘风阁做客。想是你们家老爷也收到了吧?” 周围的贵妇们一见有了话头,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说个不停。 “我陪我家老爷去了,除了地方漂亮点,实在没啥好的,冷清得紧,没半点人气。” “我也去了,席上都是肉食,没半点素蔬,实在是吃不下去。” “也是,大冬天的,也就天上ren 奸和七窍玲珑阁能有点绿菜。我家老爷都整整半个月没吃着带绿叶的菜肴了,待会回去得给他打包上一份鲜蔬。” “我家老爷也是,燥得都流鼻血了,可惜每张贵宾卡只能打包一份鲜蔬。” “对了,你们听说没?年首后,附近的‘古奇贵妇坊’就要开张了,说是有天上ren 奸贵宾卡的能打八折,还能优先购买限量版的物件。” “啥是限量版?” “说是就做了几件,卖完就没了,别人再有钱也买不到了。” “呀!那到时候可得多买几件。。。。。。” 长安城外,南山脚下,百余辆马车在驰道上缓缓行进着。车上坐着一些的孩童,而更多的小少年跟着马车,在雪地上艰难的行进。 “前面就是了!” 领头的马车上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赶车的耿老汉指着南山脚下一个巨大的庄园喊道。 听着后边车队响起了一片欢呼声,耿老汉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不容易啊!车队里的孩子太多,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些军中孤儿们也早早就学会了照顾自己,但毕竟天寒地冻的,一路走来,不少孩子晚上睡着睡着,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如今皇上办的孤儿院就在眼前,耿老汉终于轻轻的松了口气,好歹把这些娃娃们送来了。一年前,耿老汉还是雁门郡上的一员边卒。在战斗中被匈奴兵射中腿,花了月余养好了伤,腿却瘸了。原本盘算着回家后,只能守着几亩薄田,了此残生。谁知道上边突然下令,说是皇上下了旨意,要将着雁门郡的军中孤儿带到长安城,抚养cheng ren。耿老汉一听,自告奋勇的要护送他们到长安城。皇上想着咱们为大汉流血的边卒,帮着养大这些没爹妈的娃娃,这是天大的恩德啊。想来在战场中死去的袍泽,二牛,强子,都可以放心的去了。 是夜,在巨大的庄园内,终于安顿好的孩子们享受到了也许一生以来最好的晚餐。 赵立端着装满白花花粟米饭的大碗,眼圈有些泛红。要是当时有这么一碗粟米饭,阿哥就不会为了挖野菜给自己吃,活活饿死冻死在山上。 一旁的耿老汉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从雁门郡一路行来,他很喜欢这个懂事,坚强的孩子。照理来说,不到十岁的赵立是可以上马车赶路的,但为了照顾一些生病的大孩子,他默默的走下了马车,让出了更多的空间,静静的走着。哪怕是脚底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又磨出了血泡,硬是没有吭上一声。知道耿老爹发现他一瘸一拐的,强迫他脱下鞋子一看,才发现他破烂不堪的袜子已经和血肉模糊的脚掌死死黏在了一起。再晚点发现,恐怕娃娃这脚就废了,耿老汉不由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慢慢的,在路上通过聊天,耿老汉了解了赵立的过去,一个军中孤儿常见的过去。家中爹爹战死沙场,狠心的母亲抛下十岁的哥哥和八岁的弟弟,改嫁到远方。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只能抓靠田地里的老鼠和挖山上的野菜为生。随着冬天的到来,田里的老鼠,水里的鱼都已经抓不到了,哥哥为了找吃的,进到山上的野林子里挖野菜根。久等不见哥哥返还的弟弟,很久后才在山上找到了哥哥冻僵的尸体。只见他蜷缩着身子,手中抓着一把野菜根,脸上还保持着一丝笑意,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弟弟在大口嚼着野菜,满脸幸福的样子。 眼看着桌上的菜肴越来越少,耿老爹夹起最后一块油汪汪的大肥肉,放到赵立的碗里,轻声道:“别想了,若是个汉子,就好好吃,快点长起来,到时候跟你爹和你哥报仇,上战场杀匈奴蛮子去!” 赵立闻言,认真的点点头,用衣袖默默拭去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大口大口的吞咽着白花花的粟米饭。 这个飘雪的冬夜,孤儿院处处都会不时传来一阵压抑的哽咽声。这些经历了诸多苦难的孩子们,第一次吃得如此安逸,第一次睡得如此香甜,第一次觉得自己拥有了温暖而踏实的小窝。也许,他们还要很久很久才能长大。但哪怕过了很久很久,他们也还是会深深的记得这个冬夜,和冬夜里温暖的小窝。 (回来得晚了,只写了四千字不到,还欠一千,晚上再开个四千章,谢谢大家支持啦) 第三十一章 特种作战 长安城外的南山上,有着一片槐树林。 雪花在空中飞,槐树林银装素裹。时间好像凝固了一样,下了一天的雪也像顽皮的孩子一样累了,缓缓散散地落下,成为一片晶莹。轻盈飘落的雪好像催眠曲,引领着人们进入梦乡。天地万物显现出大自然原有的本色----宁静而祥和,只听得见雪吱吱落地的声音。 唐涛紧了紧有些麻木的拳头,骨节发出一阵嘎达嘎达的响声。身边趴着的易信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警告的意味。唐涛撇了撇嘴,没敢吱声,又冻得稍微缩了缩脑袋,却没敢做太大的动作,免得身上积着的厚厚的白雪向下滑落。 良久后,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唐涛眼神一亮,望向了易信。易信露出了一个邪恶的微笑,侧耳认真听了片刻,冲唐涛狠狠眨了五下眼睛。 好家伙!来了五个! 唐涛原本就快被冻僵的血液瞬间沸腾了起来,虎贲那些家伙也变聪明了嘛,知道要派五人一组出来搜索了。不过这反而更激发了唐涛的斗志,在这林子里,羽林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稍微平静下心情,易信和唐涛趴在雪地上继续等待。 不一会,前方林间小路的拐角处,出现了五个身着铠甲的兵士,踏着整齐的步伐向这边走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唐涛的双手有些微微颤抖,脸色也诡异的有些涨红。营里的教官说得没错,人激动的时候,身体就会发热,足够让原本有些僵硬的四肢变得灵活起来。 五个兵士渐渐走到离两人的藏身处不足三丈的地方,其中领头的兵士似乎发现了什么,疑惑的不住打量四周,抬起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 唐涛心里咯噔一下,望向了易信,眼神中满是询问和请战的狂热。易信皱起了眉头,脑海中不断的算计着。三丈,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如是就这样冲出去,易信还是有把握两人合作能解决掉至少四个兵士,但是一旦逃走一个,或者引起太大的动静,就有可能暴露两人藏身的区域,甚至给其他的羽林兵士照成更大的麻烦。 想到此处,易信用眼神制止了跃跃欲试的唐涛,他决定赌一把。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领队的兵士在细细查看了道路两边的痕迹后,只发现了一些野鹿的足迹,暗中苦笑,自己似乎被神出鬼没的羽林营吓破胆了呢。没办法,这才两天不到,整整六百虎贲营,在这小小的南山槐树林里,已经损失了上百的兵士。此时,恐怕马屿营长正在指挥帐里烦心不已吧。 随着领队一声令下,五人搜索队继续往前行进。突然,走在前头的领队脚下一沉,踏入了一个小小的雪坑,身子向前倒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路边的雪地上的易信和唐涛一跃而出,以手为刀,狠狠的劈到最后两个兵士的后脖上。没有理会晕死过去的两个兵士,在领队兵士惊骇的目光中,易信和唐涛几乎同时抓住另两个兵士的手腕,一个背摔,将他们狠狠的摔到在雪地上。 此时,领队的兵士终于反应过来,正要大叫,却被唐涛的大手捂住了嘴巴,喉咙上也抵着一把木剑。易信此时已经将摔到雪地上的两个都打晕过去,走过来对领队兵士说道:“根据演习规则,你现在已经死了。如果你不想让虎贲被判负,就带着老实不要说话。” 领头的兵士无奈的点点头,示意明白了易信的意思。虽然眼中还带着不服气,但他很明白,不遵守演习规则,害得虎贲被判负的话,他就会成为大大的罪人。 过了一会,昏死过去的四个兵士悠悠醒转,在领队的说服下,不得不接受被宣布挂点的命运。就在此时,易信突然摆手让他们收声,低声对唐涛道:“又有人要过来的。” 唐涛挠挠头,指着一旁的五个兵士问道:“他们怎么办?” 易信想了片刻,阴险的笑道:“他们已经死了,还能怎么办?” 随即,他命令五个兵士全部趴下,厉声威胁道:“你们已经死了!就要装死人!如果待会你们敢出声,敢有任何动作,我就上报到监督小组,后果你们是知道的!” 在五人点头示意明白,并依言趴到小路中间的雪地上,各自“死去”的位置后,易信带着唐涛又在小路的另一边埋伏了起来。只见他们摆好姿势,用力往地上一趴,身体深深陷入了厚厚的积雪中,身上的白色军服和雪地融为一体,若是不刻意查看,是根本无法发现的。 很幸运,他们又成功了。 咣! 马屿狠狠一拳砸在了小小的案子上,木制的案子出现了明显的裂纹。丝毫没有顾及红肿起来的拳面,马屿扫视着指挥帐里的虎贲军官们,声音嘶哑的问道:“已经损失了近两百的兵士,却连一个羽林兵士都没抓住,诸位可还有什么办法?” 李当户挠了挠脑袋,脸上写满了郁闷。自从原连长仓素被调去成立期门校军法处,李当户就成为了虎贲营甲连的连长,年仅十一岁的他,也是虎贲营里最小的连长。在用拳头一一教训过连队里不服气的军官和兵士后,他很快就坐稳了连长的位置。然而,一贯只相信拳头的李当户,现在暗自后悔没在太子给他和公孙贺开小灶时,多学些太子重点强调的特种作战理论。 “公孙贺那小子真是太阴险了!回去非把他的屎都打出来!”李当户满心羞怒,狠狠的想着。 就在虎贲营诸将一筹莫展的时候,羽林营长公孙贺正靠在一颗大槐树旁,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树上的鸟巢。 “小鸟很聪明,把巢筑在很隐蔽的小灌木上,夏天槐树枝叶繁茂,很难发现。冬天一来,却一览无余。”公孙贺饶有趣味的对身后的两个羽林连长说道。 其中一个连长略作思索,微微笑着接过话头,道:“呵呵,那它们怕是会弃之不用,想来是都到柏树上栖息了。” “哦?”公孙贺赞赏的看着眼前这个叫齐山的连长,心中很是满意。齐山今年也不过十三岁,却以心思缜密闻名于整个羽林营。成为营长半年多来,硬是带着羽林甲连全方面的稳压乙连一头。更难能可贵的是,甲连的强势不但没有引起乙连兵士的敌意,反而在羽林营中掀起了一股良xing竞争的势头。连太子知道后,都大赞齐山是个难得的人才。若是今后羽林扩编,这齐山定是绝佳的羽林统帅之一。 “那就派个侦查小队去看看吧。”公孙贺思索片刻,指着远处山脊上一大片挂满白雪的茂密柏树林道。 齐山上前请命道:“未免打草惊蛇,属下亲自带了两个人去就好了。” 公孙贺点点头,嘱咐道:“小心些,若事不可为,就找地方躲起来。若是连长被俘虏,咱们羽林可就丢人了。” 齐山点头称诺,领命去了。 公孙贺随即发出了集结的命令,方圆三里内的百余名羽林将士在一个时辰内都悄无声息的聚集过来。 是夜,夜黑风高,公孙贺见到了侦查归来的齐山。 齐山抄起桌案上的水壶,急切的灌了一口,随即将一张画着简易地形的绢帛从怀中拿了出来。公孙贺领着羽林诸将围成一堆,认真的听齐山用炭笔在一边写写画画一边讲解虎贲指挥帐附近的兵力部署。 半个时辰后,羽林的年轻军官们通过不断的讨论和补充,一个完善的夜袭计划逐渐形成,并最终确定了下来。公孙贺长呼一口气,下定决心道:“诸将按照计划,尽速分配兵力,弄清楚各部作战任务,注意协调与其他部队的行动。两刻后,各自整队出发!” “诺!”诸将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低声吼道,仿佛积蓄能量等待喷发的火山一般。 马屿的眼皮一直在不停的跳着,怎么都停不下来。他走出指挥帐,满脸担忧的看向远处黑黝黝的群山和山上偶尔可见的零星火光。如今虎贲只剩下四百兵士,不能再损失了,马屿叹了口气,招来下属的军卫,吩咐他传令下去,让那些急红了眼的虎贲诸将赶紧把山上的搜索小队全部撤出槐树林,以连为单位聚集到一起。他很明白,黑夜树林,正是特种作战的绝佳战场。若不及早撤退,阴险的羽林兵士,恐怕会给虎贲营造成难以承受的伤亡。 就在马屿返回指挥帐,独自对着案上的地形图忧心忡忡的时候,附近的营帐传来一声低吼。马屿心头一跳,是李当户!是李当户的声音!马屿似乎想到了什么,大惊失色,正要大声示警,却听到大帐门外咚的一声闷响,显然是守着帐门的军卫倒地的声音。 马屿抬头一看,只见羽林营长公孙贺掀开帐帘,笑意盈盈的走了进来,打趣道:“马屿营长,你可把我想得好苦啊!” 马屿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诶,公孙营长不亏是当世鬼才,不损一兵一卒,不但猎杀我虎贲两百兵士,如今更是一举全歼我营诸将,某实在无颜再当着虎贲营长了!” 公孙贺摆摆手,安慰道:“马营长莫要如此,山地本就是特种部队的主场。若是正面作战,我羽林万万不敢略虎贲之锋芒。太子此番让虎贲做羽林的陪练,也是看重营长治下虎贲的实力。不是某狂言,若今日不是面对虎贲,哪怕是换上当年周亚夫所率细柳营,纵是以一当十,羽林也能全歼他于南山之上!” 马屿点了点头,他确信羽林是有这个实力的。自从上次惨败,虎贲已经极为重视防御特种作战的训练,营中军官更是常去听羽林营的教授课程,如今尚且如此不堪,更遑论对特种作战一无所知的细柳营了。当即平复下心情,和公孙贺讨论起此次演习各自的应对得失,更是有一番大大的收获。 而此时,附近的一个营帐内,牛高马大的李当户被结实的麻绳捆得严严实实,嘴里还塞着一团脏兮兮的麻布。也不知道公孙贺是从哪里找来麻布的,一股酸涩的恶臭让李当户几欲作呕,在疯狂的挣扎无果后,他终于幸福的晕了过去。 道歉章 昨天一天到晚有事,只更新了两章,中午更新了第二章后,说晚上要更新第三章,没有做到,害有的兄弟白等了!! 我错了!也不奢望大家马上原谅,只能尽快写多点吧!!! 俺做通讯设备的,昨天有些设备出了点问题,呼呼。 深圳的兄弟们该多给我投票,俺好歹拯救了好几个小区。 没节操的我,在此叩首; 第三十二章 王婶回家 (呼呼,这章算多更的,补回前边欠下的一点,啥也不说,今天不补觉了,继续码字。) 随着年节的到来,大汉帝国告别了波澜诡谲的景帝前元七年,迎来了中元元年。 年节,传统名称为新年、大年、新岁,但口头上又称度岁、庆新岁、过年。此时的年节专指节气中的立春,也被视为一年的开始。并不是后来的农历正月初一。 年节,是中华民族最隆重的传统佳节,也是祭祝祈年的日子,古人谓谷子一熟为一“年”,五谷丰收为“大有年”。西周初年,即已出现了一年一度的庆祝丰收的活动。后来,祭天祈年成了年俗的主要内容之一。而且,诸如灶神、门神、财神、喜神、井神等诸路神明,在年节期间,都备享人间香火。人们借此酬谢诸神过去的关照,并祈愿在新的一年中能得到更多的福佑。 年节还是合家团圆、敦亲祀祖的日子。此时,王婶就正在享受暌违了数年的团圆和父母的关爱。自从跟着王老实卖掉家中的薄田和老宅,搬到长安城内讨生活,王婶就从未回过娘家。其实隶属与长安县的崖于亭离长安城不过两日的脚程,但王婶却硬生生忍受了数年的思乡之情,从未向王老实提出回娘家的想法。 衣锦还乡是中华民族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传统,虽然汉初规定平民不能穿带颜色的服饰,只能穿着本色麻衣,但是并不妨碍王婶对风风光光回娘家的渴望。其实,在朴实的中华儿女眼中,衣锦还乡虽然免不了一些炫耀的小心思,但更多的却是不希望父母为自己担心,怕自己漂泊在外过得不好。中华传统母亲让人最温暖却也最让人难过的一句话就是:儿啊,要是在外面过得不好,就回来,家里不多你这一双筷子。 如今,王婶数年来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场景,终于变成了现实。王老实带着她和狗蛋,风风光光的回到了崖于亭,回到了这个生养了他们十数年的地方。 看到狗蛋在厅堂上给侄子侄女们讲着长安城的新奇玩意,王老实也在和爹娘高兴的聊天打屁,王婶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娟儿,快坐啊,站着干啥!”一旁的嫂子叫着王婶的小名,亲热的招呼道。 王婶微微一笑,坐到了地上的草席上。打量着眼前的嫂子,王婶心中叹了口气。 当初王老实一家还在崖于亭的时候,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王婶家的老爷子老太太心疼小女儿,自是没少周济王婶一家,嫂子是个精细人,没少摆眼色。可以说,王老实一家搬到长安城,数年没有回来,很大原因也是自尊心很强的王婶不想再看到嫂子的白眼。 此次回家,王婶本打算好好的叫势利眼的嫂子看看自家的风光,顺带讥讽她一番。谁知如今见到嫂子从前那嫩得滴水的俏脸,竟已写满了风霜,不由心下一软,反而有些难过起来。 嫂子也不容易,王婶家算是个富农,家里有几亩薄田,但家中上有老人,下有儿女,里里外外,数年来都是嫂子一个人才操持。王婶的哥哥是个本分老实的庄稼汉,只会下地干活,也没些其他的收入,若不是嫂子精打细算,这一家三代,怕是也难熬得紧。 此次回家,却见父母双亲面色红润,身体康健,显是嫂子平日里也极为孝顺,有些好的都留给老人吃。对比起来,倒是自己不能时常侍奉,尽孝膝前。王婶心中对嫂子的怨愤之情,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剩下的只是感激。 嫂子看到小姑子坐下后只是发呆,没有说话,急忙轻声赔罪道:“娟儿,以前的事是嫂子不对。自打你们一家走了以后,娘整日的想你,想得紧了还躲被窝里哭,有几次哭得眼都肿了,你哥也狠狠的揍了我一顿。如今你侄女渐渐长起来了,嫂子才慢慢懂了当初娘的心思,如今嫂子知道错了,要不你打我两下?” 王婶回过神来,笑着搂过嫂子的胳膊,道:“嫂子别胡想,没有的事。俺知道,这些年爹娘和这个家,都靠你撑着呢。俺哥没本事,能去到你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他还有脸揍你?俺待会帮你揍回去!” 嫂子闻言,鼻子一酸,多年来的委屈找到了宣泄口,眼眶中渗出大滴大滴的泪珠。 王婶赶忙抽出手帕,帮她擦着眼泪道:“嫂子别哭啊,万一让外人看到了,还当我这小姑子欺负你不是?” 嫂子尽力忍住了眼泪,笑了笑,道:“行,嫂子不哭了。俺看到你们拉了一架大车回来,想是住不惯长安城,要回崖于亭来吧?正好家里新盖了两间大瓦房,够你们住的。待过了年首,再让你哥带着妹夫去寻几亩薄田,咱家这几年还攒下不少钱,足够租上好几年了。。。” 嫂子喋喋不休的说了很久,却发现一旁的小姑子满脸坏笑的看着她,这才停了下来,满脸的疑惑。 王婶咯咯的笑了起来,摇着她的胳膊道:“嫂子误会了,那大车上都是给咱家人买的年货,俺们在长安城过得好着呢。” “啥?都是年货?这么多!”嫂子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王婶点点头,想起刚才回到家门口后太兴奋了,把拉年货的大车都忘在前院的门边了,忙招呼王老实把大车拉到后院来,往下卸年货。 片刻后,家里的老太太看着大车上不断卸下的新鲜物件和年货,脸上满是笑意,嘴上却不断数落着闺女:“臭丫头,怎么当的家?咋能乱花钱呢?你来看爹娘就行了,带这么些东西,回长安城还过不过日子了?狗蛋也不小了,倒时候没钱娶媳妇,看你怎么哭。。。。。。” 王婶撇了撇嘴:“娘!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嘴上还不饶人了,这才哪到哪?顶不上我家老汉半月的月例钱。再说我家狗蛋要当读书人了,以后挣得不比他爹少,担心个什么劲?” “啊?” 王婶不经意的一句话,惊呆了院子里的全家人。当然,王老实和狗蛋习以为常了,最近王婶跟周围的人说话都是这副暴发户的嘴脸,他们已经相当习惯了。 “你说啥?!咱家女婿能挣这么许多?还有狗蛋要当读书人了?!” 老太太惊讶的长大了嘴巴问道,不顾呼呼的西北风灌进了她缺了好几颗牙的嘴里。 王婶点点头,也不管卸货卸得满头大汗的王老实,拉着爹娘和嫂子说起长安的那些人那些事。王老实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挣钱,东家如何如何大方,年终奖是如何如何,其中不免有些小夸张,听得大车边原本就累得满头大汗的王老实,如今更是面红耳赤。 是夜,两个老人,四个大人,加上三个娃娃,围坐在一张大大的食案旁,开心的吃着数年来的第一顿团圆饭。 饭菜很丰盛,王老实从长安城买了好几大片油汪汪的腊猪肉,还有一些卤好的吃食,五香牛肉,卤猪耳,茴香豆,再加上一桶上好的麦酒,吃喝起来确是惬意非常。 狗蛋倒是懂事,拎出两盒糕点来,跟表兄表姐分着吃。这糕点是建筑公司发给员工的过年福利,都是比较容易保存的类型,如今又是冬天,放上十来天也不怕坏。王老实作为小工头,发了十来盒。夫妻俩除了和狗蛋分吃了一盒,其他的都留给他平时做零嘴。看到狗蛋舍得把平时当成宝贝的糕点分给表兄表姐吃,王婶高兴的摸摸他的小脑袋,夸奖了一句。 大丫和二虎接过表弟狗蛋递过的糕点,一时不敢下手。直到狗蛋抓起来盒子里的一个,津津有味的吃起来,两个娃娃,这才也跟着吃了起来。 “好吃!好好吃!”二虎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崽子,手里抓着糕点,嘴里鼓鼓囊囊的哼哼道。 大丫小小的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忙将手中的糕点递给身边的老太太,娇声道:“奶,好吃!奶,也吃!” 老太太疼爱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咬了一小口,道:“太甜,奶吃不惯,大丫吃吧。” 大丫点点头,又给爷和爹娘都咬了一口,剩下一小块,这才自己细细的吃了起来。 王婶看得心里喜欢,拉过大丫,从怀里掏出一张绣着几朵小花的头巾,帮她戴到头上,嘴上打趣道:“瞧咱家大丫,小模样就是周正,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谁家的小崽子。” 大丫羞红了脸,十二岁的她也算是个半大姑娘了,自然知道些男女之事。平日里去挑水,亭上那些半大的崽子们可老是盯着她瞧呢,三姑六婆的也没少逗弄她。如今听到姑姑这般口无遮拦的调笑,哪里受得了?虽然欢喜得了头巾,却只是蚊呐般的低声道:“谢谢姑。” 王婶看着面红耳赤的侄女,毫无长辈模样的嘎嘎大笑起来,引来了老爷子老太太的一番白眼,外加一通数落。 三十三章 少年春衫薄 布谷飞飞劝早耕,春锄扑扑趁初晴。千层石树通行路,一路水田放水声。 早在正月间,景帝已经带着皇后王娡和太子刘彻进行了“亲耕”,这是古礼,天子于每年正月亲自到田间耕作,表示重农。 而刘彻更是主持了出火烧荒仪式,点燃烧荒的第一把火。上古的农业大抵实行刀耕火种,一年的农事始于烧荒,人民为劳作而紧张,因憧憬而激动,把烧荒看作是丰收的前奏,要举行欢快而隆重的仪式。而这个仪式,延续到了汉朝,就成为了开耕的象征。 看着眼前的木牛犁,刘彻很是无奈,原本他想拿出唐代创制的曲辕犁,却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汉代的犁是直辕长辕犁,耕地时回头转弯不够灵活,起土费力,效率不很高。不是刘彻不想推广曲辕犁,只是曲辕犁必须使用铁制的犁镵、犁壁,现在哪有那么多的精铁?所以说社会的进步是一个系统工程,可不是穿越者花一天时间就可以推动的,还好刘彻还有充足的时间,来完成他的计划。 又过了一些时日,大汉的农夫们终于盼来了“惊蛰”,天气回暖,春雷始鸣,惊醒蛰伏于地下冬眠的昆虫,关中大部分地区进入春耕季节。 “惊蛰”在历史上也曾被称为“启蛰”。《夏小正》曰:“正月启蛰”。当朝皇帝汉景帝的讳为“启”,为了避讳而将“启”改为了意思相近的“惊”字。同时,孟春正月的惊蛰与仲春二月节的“雨水”的顺序也被置换。同样的,“谷雨”与“清明”的顺次也被置换。 南山脚下,耿老汉带着斗笠,穿着草鞋,赶着一头毛光发亮的壮实耕牛,自个背着笨重的木牛犁(老头爱惜耕牛),哼着小曲向田中走去。 原本刚到孤儿院时,总管事就给了耿老汉一个看守仓库的悠闲差事。孤儿院的月例很高,足够耿老汉舒舒服服的娶上个媳妇,好好的过些轻松日子。可是耿老汉是个闲不住的人,看到孤儿院在上脚下有一片官田,就自告奋勇的提出要包下其中的几亩薄田。 总管事倒也爽快,这些官田本也是为让年纪大些的孤儿能适当劳作一些,免得成年后不识劳作,万一又没学到其他本事,寻不到活路。如今大部分孤儿都还很小,无法耕作,与其将官田抛荒,不如租给其他农夫耕作。至于耿老汉,本就是孤儿院的人,自然要照顾一些,就给了他的“官田监”的名头,月例照拿,但要管好一大片官田,免得抛荒了。 耿老汉前几日已经犁了好几亩地,他也是个庄稼老把式,入伍前,可干了十来年的农活。只是以前都是用人拉的犁,突然多了头耕牛,他花了大半天才学会控制耕牛的行动。还别说,用耕牛就是比较快,耿老汉突然觉得,自己就是管上百十亩地,也是可以的。 走着走着,耿老汉觉得背上的木牛犁变得轻了不少,回头一看,已经十岁的赵立正掂着脚,一边往上顶着木牛犁,一边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往前走。 耿老汉又好气又好笑,笑骂道:“臭小子,咋不去读书,跑来跟着老汉干啥?” “先生说今日放假,只留下些课业,我昨夜已经早早答完了,来帮老爹犁地,不碍事。”赵立脆生生说道,自从到了孤儿院,接触同年龄的孩子多了,他也渐渐开朗了些。 耿老汉摸摸他的小脑袋,笑问道:“哦?昨天都学了些什么?” “学了些奇怪的字符,先生说那叫代数,是教人算账的学问。” 耿老汉疑惑的挠了挠头,他虽没读过书,却在军伍里听人说过,读书人都学的叫什么经书的,还没听过有先生教人算账的。粗人有个好处,就是想不通的事不多想,耿老汉拍了拍赵立瘦弱的肩膀,道:“不管先生教什么,都要好好学!能到孤儿院,吃得好住得好,你们是有福了,这都是托了皇上和太子的福气,以后学好了本事,可别忘了圣上的恩德才是!” 赵立点点头,攥紧小拳头,认真的说道:“定不会忘了皇上和太子的恩德,以后学好本事,皇上和太子要我打谁,我就打谁!” 耿老爹看到赵立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久久回荡在南上脚下这片希望的田野上。 而此时,田胜开办的私学里,一群孩子正在认真的看着教室里的黑板,听着先生教导的学问。时不时有的孩子会举手问些想不明白的地方,先生也微笑着认真的予以回答。这样轻松的教学关系,在其他地方的私学怕是看不到的。 窗外,田管家笑眯眯的观望了片刻,面带得意的走向了等在私学院门外的李管家。 李管家打趣道:“怎么样?我们建的教室没偷工减料吧?如今看到你家小子在这窗明几净的地方求学,可要多给我们建筑公司打些折扣才是。” “那是那是,只是这私学到底谁在管着呢?”田管家笑着问道。 李管家摇摇头,道:“我也不甚清楚,据说是太子詹事府专门派来的人,先生也都是太子府上的人,说是教授的东西还是太子亲自指定的。” 田管家闻言大喜,他呆在田胜老爷身边的时日最久,自然知道一些隐秘的事。当今太子,可是了不得,小小年纪,摆弄起这么大的基业,如同信手拈来,算无遗策。如今自家小子能得到太子传下的学问,哪怕学到个万一,怕也能受用一世啊。 “哈哈,走!上我那喝茶去!”田管家拍了拍李管家的后背,大笑道。 李管家撇撇嘴:“就你这小气劲,还请我喝茶,怕是有什么事吧?” 田管家不以为忤,笑道:“那先生用的粉笔不是你那建筑公司用石粉给弄的吗?我看刚才那先生小气得紧,讲解的时候也舍不得多用。你再给他弄上几箱子,大不了我出钱就是!” “成!等把孤儿院的那批给他们送去,就给这私学再送上几箱子,让他们可劲用。” 李管家乐道,就这点小事,能混上壶好茶,不错不错。如今田氏商业集团的高级干部们,每月都可以分到一些茶叶,用来待客和自用。但要说真正的好茶,也就只有田管家偶尔能得到老爷赏上点儿,那可是皇帝和太后在喝的御品,据说是太子殿下亲手炮制的。哪怕喝上一点点,也能沾上不少龙气啊。 与想沾上龙气的李管家不同,公孙贺和李当户现在满身龙气,而且这辈子再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沾龙气了。 “太子殿下,你就饶了我们吧,你看我的胳膊的青了!”公孙贺哼哼唧唧的躺在地上装死,就是不肯起来。 刘彻不屑的看着他,摇头道:“你们也练了不少时日了,怎么还是这般不经用?” “殿下,咱哪能跟您比?殿下一拳一脚都带了真龙之气,咱俩这小身板,挨一下非死即伤啊。”公孙贺赶紧献上马屁道。 旁边的李当户皱了皱眉头,觉得这话有些恶心,但又感到周身一阵疼痛,忙连不迭的跟着附和的点点头,表示万分同意。 刘彻无语的看着两人,伸手接过贴身内侍李福递过来的绢巾,擦了擦手,仰天长叹道:“高处不胜寒,无敌最是寂寞啊!” 公孙贺和李当户闻言,胃里涌出一股酸水,几欲吐了出来。连带刘彻身边的李福,都面色潮红,很为自己的主子害臊不已。刘彻虽说从三岁就练武,但现在也不过八岁,就他现在的身手,郎中令(皇帝首席保镖头子)随便派出手下的一个近侍,都能把他打的屁滚尿流。只不过碍于他的身份,整个宫城内,敢真正毫无顾忌和他过招的臣子,也就只有公孙贺和李当户这两个心腹外加愣头青了。当然,他们也知道自己就算尽全力也是伤不到太子的,更别说留手了。万一被刘彻发现他们留手,下果有且只有一个,就是被揍得更惨,惨不忍睹的惨。 “张骞,记下!中元元年春,太子刘彻再次拳打公孙贺,脚踩李当户,仰天长啸,无敌最是寂寞!”刘彻看到张骞远远的走来过来,朗声叫道。 “诺!” 张骞走到近前,不顾公孙贺和李当户两人眼中择人而噬的目光,高声应诺道。他也不敢招惹刘彻这个“暴君”,否则定然落得比地上两人还要凄惨的下场。 只是,在场的人都不会想到,在很多年后,史书上是这样记载的: 景中元元年春,帝尚年幼,帅与将联手欲欺之,帝施神威,尽败之,将帅拜服,大呼吾帝无敌于天下矣! (第三更了,还有一更可就把昨天欠的全补上了哦。俺的更新已经很猛了,虽然大纲很具体,但码字也要质量啊。而且二十万就要下新书榜了,俺现在才十天出头,就要十二万了,俺这算自杀,还是搏命演出啊?兄弟们该收藏就收藏吧,好歹我比别人压榜单的至少会少十天啊。谢谢啦,嘎嘎嘎) 第三十四章 上林春狩(上) 刘彻作为太子,第一次参加了皇帝春狩的活动,骑在得自西域大宛的汗血宝马上,意气风发。在汉代,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王公贵族,抑或是平民百姓,都将狩猎当成一种“体育活动”。 说到春狩,就不得不提皇家狩猎场上林苑了。上林苑始建于秦始皇时期。秦灭六国后,“徙天下富豪于咸阳十二万户。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十年后,“乃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 没错!闻名后世的阿旁宫就在上林苑!但是已经化作一片即焦土,仅剩下断壁残垣。如今成为了大汉皇室圈养野兽以供玩乐的皇家狩猎场。据说里面圈养了上千种动物,豹子,大象,野牛这些关中原本没有的物种,都被一一收集到上林苑中。 阿房宫被誉为“天下第一宫”,与万里长城、秦始皇陵、秦直道并称为“秦始皇的四大工程”,它们是中国首次统一的标志xing建筑,也是华夏民族开始形成的实物标识。在后世,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就对阿房宫进行了调查和认可,将其认定为世界上最大的宫殿基址,认为阿房宫是当之无愧的“世界奇迹”。这表示,阿房宫不仅是中国历史上的一段传奇,更是世界历史文化遗产中的一块瑰宝。 然而,就是这样一座“天下第一宫”,却被项羽一把火给烧掉了,刘彻很是恼火啊。不得不承认,刘彻是个贱/人,所以在看到阿房宫的遗址的时候,他开口念出了唐朝杜牧《阿旁宫赋》的最后几句: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若”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会”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好!说得好!若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会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一旁骑着马的景帝闻言大悦,喝彩道,“皇儿既知此理,日后应以暴秦为鉴,善爱百姓啊。” 刘彻欣然应诺。但看看两人身后六匹白色骏马拉着的龙辇,后面跟随着众多的兵车和骑兵,副车上还装载着大批猎犬,刘彻也有些无语。皇帝老爹咱不能好好在龙辇上呆着呢?俺还想纵马狂奔一番,如今却是不能了。 皇帝春狩,正选在动物冬眠过后的一至两个月。此时动物正不断外出觅食,补充冬眠消耗掉的能量,而由于这种觅食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动物也正是肥美的时候。 春狩分成两大类,一种是捕猎,一种是射猎。 捕猎一般是在田野上进行,现在兵士们就正在进行这种在刘彻看来毫无技术含量的狩猎。上千名勇士以盾护身,背着弓箭,拿着剑戟排列着。其余的人举着巨大的捕鸟网,张开能罩着田野的捕兽网,挥动着红色的旗杆,杆上悬挂着绘有日月及北斗星的旗帜。 骑兵们在田野上奔驰,不断的驱赶掉田野上过于凶猛的野兽。士兵们举着刀枪,敲起战鼓,从三面驱赶剩下的禽兽。一时间,轻捷的兵车如雷霆一样震动着大地,骁勇的骑兵如闪电般奔驰,优秀的射手弯弓射箭,根本用不着仔细瞄准,飞禽来不及飞避,走兽来不及逃窜,就纷纷落网。 猎鹰和猎犬被放了出去,追逐那些飞得很高的野雉和跑得很快的野兔。偶尔有一些老虎和狮子这类的猛兽,还没来得及靠近,就被兵士们用无数的投枪刺穿,看得刘彻满脸的肉痛。我勒个去!那是虎皮啊!那么多虎皮,搁在后世,都能换栋别墅了!刘彻在惊讶与汉朝时物产丰富的同时,也庆幸现在还没有动物保护组织出来唧唧歪歪。 不一会儿,队伍里的马车就已经装满了堆积如山的猎物,让刘彻很有马上冲回长安城,开个野味馆的冲动。 就在刘彻yy的时候,景帝突然加速前进,纵马飞驰,奔向远方,弯弓射箭,一只逃跑中的狒狒应声而倒。霎时间,随行的兵士们一阵山呼万岁,震得刘彻是目眩神摇。我勒个去!真是会作秀啊,找了只瘸了腿的狒狒,下面的兵士也真给面子,这马屁拍得,真是杠杠的。好吧,刘彻也只敢在心里吐槽,真要说出来,恐怕会被皇帝老爹活活打死。 队伍又行进了很久,这才到达了一座大山脚下。远处是连绵不断的群山,显然离长安已经非常远了。刘彻稍微估计了一下距离,恐怕已经到了终南山北麓,不由得对上林苑的辽阔感到咂舌不已,看来司马相如在《上林赋》中所述“终始灞浐、出入泾渭。沣镐涝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是真的。 不一会,随行的兵士已经搭好了云台,皇帝带着文臣们都端坐台上,显然是不打算再参与狩猎了。想来也是,到了山脚下,就要到山上的密林去进行射猎了。若是让皇帝进去,万一出点什么事,随行而来的这些人,恐怕没几个能活命的。 怪不得皇帝老爹刚才要神经质的来上这么一箭,难得来一次,好歹要有点收获嘛。否则后世的史官还不知道会怎么埋汰呢,很有可能会说:某年春狩,帝不发一箭,一无所获。这样,可就遗臭万年了。 刘彻打马来到了密林前,犹豫了片刻,放弃了进去射猎的打算。他可不想进到密林里去,就他现在的小体格,真要独自碰上头狮子老虎,活下来的几率几乎为零。不要以为穿越者都是万能,哪怕会点武术,一个八岁的孩子,能降狮伏虎,那就不是历史小说,是玄幻小说了。至于带上贴身侍卫进去,刘彻还真没想过,万一碰上猛兽,再上演一出侍卫救主,嚷嚷着太子先走,然后自己丧身虎口的狗血镜头可怎么办?刘彻还没到为了玩乐,不顾他人死活的地步。再说了,他自己也怕死,死过一次的人,格外珍惜重来一次的机会。 再三嘱咐李当户不能太深入密林,刘彻这才将早就热血沸腾,跃跃欲试的小李子放归山林。倒是公孙贺老老实实的呆在他身边,压根就没打算去狩猎。显然聪明人都很怕死,刘彻暗自安慰自己道。 然而,老天爷似乎很看不惯聪明人,就在刘彻打马要往云台驶去的时候,猛然感觉整个地面都在震动,身后更响起的巨大的声响,犹如万马奔腾般。 刘彻疑惑的扭头一看,差点没被吓尿了。这哪是万马奔腾,分明是十牛奔腾嘛。只见十余只犀牛从密林的边缘冲了出来,向刘彻所在的地方狂奔着。 我勒个去!关中怎么会有犀牛?还这么多?犀牛不是独居的吗?如果现在刘彻身边有个动物学家,就会告诉他,这是白犀牛,一般都以约十只的数目群居。当然,现在的刘彻也没有心情考虑这个,而是想办法逃命。十余只数顿重的犀牛,跟坦克差不了多少,万一被撞到,掉到地上,还不被踩成肉泥?能留个全尸都是幸运的。 最悲哀的是,刘彻刚才信马由缰,已经离侍卫群很远。他身边就只剩下一个吓得浑身哆嗦的公孙贺,定然是指望不上了。 “分开走!”刘彻一声大喝,惊醒了恐惧中的公孙贺,两人立即纵马,默契的朝两个不同的方向奔驰,试图避开犀牛群行进的路线。 我擦!怎么会专门冲着我来! 刘彻纵马狂奔了一会,却觉得身后大地的轰鸣声并未离他远去,扭头一看,十余只犀牛竟然死死的跟在他的身后,甚至没有一只去理会另一个方向上的公孙贺。 一时间,刘彻背上惊出的冷汗,很快就渗透了薄薄的内衫。 (第四更完毕,不行了,要睡觉了,快四十个小时没合眼了,接下来的这章很关键,这种状态写不了。) 起点中文网www.qidian.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a>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com阅读。</a>; 第三十五章 上林春狩(下) 这样不行!刘彻明白过来,这些犀牛就是冲自己来的!看着数百丈开外的云台,和下面的侍卫群,刘彻打消了冲过去的念头。一是侍卫们未必拦得住发狂的犀牛群,若是犀牛群冲上云台,上面的景帝和文臣们恐怕都会被踩成肉泥。二是刘彻的骑术并不精湛,他练习马术也不过短短两三年,而且训练时间都不长,一旦在穿过层层侍卫群时被迫减速,死定了!发狂的犀牛爆发的速度不比汗血马慢多少,而且耐力更足。 刘彻的大脑疯狂的运转,随即咬紧牙关,给自己打气道:“拼了!” 只见他勒转马头,向一侧的密林冲去。很快,他来到了密林的边缘,却没敢降低马速,而是朝一颗五六丈高的巨大老槐树直冲了过去。胯下汗血宝马眼看就要撞上越来越近的老槐树,正要转向,却被马上的刘彻猛的拉紧缰绳,嘴上一痛,本能的继续着原来的方向,直愣愣的朝老槐树撞了上去。 咚!咚! 两声闷响,及时从马背跃到树上的刘彻,狠狠的砸到粗壮的树干,刹那间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已经全部移位了。痛!刘彻咬着牙,忍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疼痛,凭着强烈的求生意志死死的抱住树干。 肋骨断了好几根,没有刺进内脏中,疼痛稍缓后,刘彻吐出一口血,冷静的评估着自己的状况。无疑,他对自己的现状还是满意的。想象一下,被时速六十公里以上的汽车迎面撞上是什么情形?如果不是刘彻在龙组学会了一些缓解冲击力的小手段,又练了几年祖传的内功,恐怕会被树干拍成肉酱。 他忍受着疼痛,继续向上爬了一小段距离,这才向树下张望。太惨了!看来汗血宝马的脑袋是硬生生的撞到了树干上,只剩下一半的马头,仅靠一层薄薄的皮肉和身体相连,整个脖子扭曲成怪异的形状,显然死前连哀鸣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四肢还在神经xing反射的作用下不断抽搐。 看着树干底部溅满的红白相间的浓稠液体,和树下血肉模糊的马尸,刘彻胃里不禁涌上了一股酸水,虽然硬挺着没有吐出来,嘴角却溢出了一些鲜血,浑身一阵剧痛。刘彻心里暗道不好,非常后悔看向树下的做法。要知道,他从前在龙组里杀人,可都用的热武器,哪里亲眼见过这么恶心的场景,哪怕是砍头都没那么刺激啊,反胃是很正常的。但在身负重伤的此刻,内脏一点点轻微的反应,就会引发很严重的连锁疼痛感。 其实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犀牛群此时将将赶到了树下,刘彻咬紧牙关,抱紧了树干,等待着犀牛群的撞击树木带来的摇晃。这棵数丈的大槐树,底部需要数人环绕才能围抱住,相信短时间内是不会被犀牛群撞翻的。远处已经传来的战马奔腾的巨大震动和兵士们的呼喝声,显然是都已经发现了身处绝境的太子,正疯狂的前来救援。 然而,刘彻等了好一会,都没感到树干的摇晃。他疑惑的探出小脑袋,向树下张望,却发现犀牛群正围着死去的汗血宝马,不断的有犀牛用角顶着死马的下身,根本没有理会树上的刘彻。我勒个去!这么淫/荡?是要奸/尸吗?而且还是轮/奸?虽然你们本就是禽兽,可这样做是禽兽不如啊!早知道你们是对这匹马感兴趣,小爷再多送你们十匹又何妨?! 就在刘彻腹诽不已,苦中作乐的时候,大队的骑兵已经赶到了。由于太子殿下还在树上,骑兵们显然被命令不得动用弓箭和标枪,以免失手甚至故意伤害太子。 只见骑兵们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用手中的马戟不断的刺向树下的犀牛。犀牛群登时大乱,却没有如骑兵们设想中的四散奔逃,而是仿佛舍不得放弃树下的死马,聚集起来,疯狂冲撞着周围的骑兵们。 一时间,树下乱成一团,不断响起战马的哀鸣,犀牛的闷哼和骑兵的呻吟声。外围的骑兵们看到不断有袍泽摔下马去,被犀牛群践踏得肠穿肚裂,不由目呲欲裂,紧紧握住了手里的马戟。不得不说,骑兵在密林边上作战有很大的劣势。然而身后的步兵还离得很远,数百丈的距离,不是一时半刻能赶到的。有眼尖的骑兵,看到树上的太子殿下情况并不是很好,这才急着加入战团。 就在战局混乱的当下,一个头戴翎羽战盔的骑兵首领举起了手中的令旗,大声的朝身边的亲兵下达着命令。亲兵们随即四散开去,不断呼喝着,传达着首领的指示。 片刻后,树下的骑兵缓缓的退出了战圈。所有的骑兵汇集在密林的前方,有序的组成一个巨大的战阵。而浑身伤痕累累的犀牛们,竟然也停下了攻击,重新聚集到树下,以大无畏的气势和骑兵方阵对峙起来。 骑兵首领高高举起手中的令旗,骑兵方阵中整齐的响起唰的一声,所有骑兵都将手中的马戟平伸,如林的戟尖指向了犀牛群。犀牛群仿佛也感受到了无形的巨大压力,却没有被这股威势吓退,反而发出了低沉的吼叫声,以回应这种挑衅。 骑士首领猛的将手中的令旗挥向前方,骑兵们立刻排着整齐的队形,纵马向犀牛群冲去。刘彻在树上望去,骑兵们就像一层层浪花,不断的涌来。骑兵们冲到犀牛群前,只是凭借马匹的冲击力,狠狠的刺出一戟,便不再恋战,而是继续前进,为后面的一队骑兵留下攻击的空间。攻击过后的骑兵在纵马进入密林后,随即向两边分散,打马回到密林外的战阵,重新编队,形成一个完整的攻击循环。 刘彻在树上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不由热血沸腾,早已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心中赞赏不已。大汉铁骑虽然在马术和箭术上都落后匈奴骑兵一大截,但是这种严密的纪律xing和良好的军事素养,完全可以甩开散漫的匈奴骑兵一大截嘛。此时的世界,恐怕只有大秦(罗马)的重装步兵军团才能在这方面和大汉骑兵抗衡。怪不得史上的汉武帝只靠十数万精锐骑兵,能将近百万的匈奴大军赶出北方大草原,跑到欧洲去祸害日耳曼人那些北方蛮族。 很快,事实证明,再凶猛的野兽,也抵不过有序的猎杀。十余头犀牛就在大汉骑兵源源不断的攻击下,变得伤痕累累,身上的皮毛再坚硬,也扛不住一次又一次的马戟突刺。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后一只犀牛也倒在了大槐树下。 当骑兵首领确认犀牛已经全部死亡后,刘彻这才从树上缓缓爬了下来。直到确认自己已经绝对安全后,刘彻才有时间去体会周身传来的剧痛,脑中一片空白,幸福的昏死过去。 (由于分章的关系,这章短了点,下面几章要铺开后续的情节,不太好连在一起,呼呼,犀牛群为什么发狂?为什么这么巧出现在密林边上?很不简单哦,兄弟们猜一猜,下午揭晓正确答案。) 第三十六章 背后真相 未央宫的御书房内,气氛很是凝重。 “查!给朕彻查!”景帝一掌拍在身前的桌案上,咆哮道。 “诺!”跪在地上的宫城卫尉钱于附身应道。 “吴成,加派侍卫到太子/宫中,另将太子仆(掌太子车马)和太子厩长(掌马匹饲养和车马管理)相关人等都给朕抓起来,严加拷问,看看到底是谁做的手脚!” “诺!”景帝身旁侍立的郎中令朗声应诺,疾步走出门去。 春狩上发生的太子遇袭事件实在太过诡异,犀牛群怎么会出现在密林里?又怎么会疯狂的追逐太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谋杀! 太子救回来后,就一直昏迷不醒,至今已经五天了。上林苑苑监及其下的上千名官员当场被全部被囚禁起来,押送至长安,交由中尉郅都严加拷问。 而当景帝偕昏迷中的太子返回长安后,就已经在御书房的桌案上拿到了郅都上报的奏章。死马的下身被发现了涂抹了大量母犀牛发/情时的分泌物,这种分泌物只需一点点,就能使方圆十里内的公犀牛发狂。而通过仵作和太仆院的厩长发现,公犀牛还被下了分量很大的春/药,足以为爱轻狂了。 然而,上林苑的几个圈养官竟然在被逮捕前就已经服毒自尽,线索嘎然而断。景帝闻讯自然暴怒万分。谋杀太子,还敢畏罪自杀?这就是想帮主谋隐瞒了!莫不是觉得朕太仁慈了?景帝狠狠的想着,下旨道:“着郅都,将平日与罪官相近人等,全部下狱,重刑拷问,宁枉毋纵!另着大理府(主管司法)诛罪官九族!择日在东市口尽数问斩!” 掌印太监孙全闻言浑身一震,天子一怒,数千人头落地啊。大汉朝多少年没诛人九族了?哪怕是造反也不过夷三族而已,看来皇帝这次是真的怒了。还有那句“宁枉毋纵”,交到郅都这种酷吏手中,怕是不杀上万余人,难以平息了。 “禀陛下!皇后娘娘差人来报,太子殿下醒了!”一个内侍急冲冲走了进来,禀报道。 景帝闻言大喜,自顾自的冲出门,朝椒房殿跑去。 “彻儿!彻儿可是醒了?!” 景帝急冲冲的跑到椒房殿的偏殿内,一进寝殿的门就大声叫道。 令景帝尴尬的是,根本没有人回答他。皇后正流着泪给卧榻上裹成木乃伊似的刘彻喂着稀粥,对皇帝的到来不理不睬,显然是很有几分埋怨的。这倒也怨不得她,不管是哪个母亲,见到老公带着活蹦乱跳的儿子出门,回来时儿子却被布条裹满全身,还昏迷了整整五天五夜,没跟老公拼命就算不错了。哪怕老公是皇帝,想要个好脸色,也是不可能的! 刘彻倒是“心地善良”,不忍看皇帝老爹难堪,示意皇后老娘自己喝饱了,对景帝道:“劳父皇担心了,儿臣好多了。” 景帝来到榻边,看到儿子苍白的脸色,又是心疼又是庆幸,心疼的是儿子的伤势,庆幸的是儿子够机灵,身手也够好。前去救援刘彻的骑兵首领回来后,已经将一切过程都向景帝禀报过了,根据现场的勘察,前前后后的经过也推算的一丝不差,景帝在震惊的同时,也不由对儿子灵活的反应,敏捷的身手和那种拼死一搏的勇气赞赏不已。而越是欣赏太子,景帝就越是对背后的主谋恨之入骨。老子十来个儿子,就这么个有出息,竟然想弄死他,这是要断我大汉朝的根啊!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景帝再次坚定了大开杀戒的决心,哪怕是杀猴给鸡看也在所不惜。 看着景帝愈发铁青的脸,刘彻幽幽的问道:“父皇,可是有些头绪了?” 景帝闻言一愣,随即点点头,也没有避讳一旁的皇后,把得到的信息尽数说了一遍。 刘彻点了点头,这并不出他的意外,叹了口气,又问道:“父皇觉得会是谁?” 景帝皱着眉头,也叹了口气道:“难道是他?” 刘彻沉默半晌,苦笑着摇摇头,道:“不是他?” “哦?何以见得?”景帝疑惑的问道。 刘彻苦笑,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告诉景帝,自己知道史上的梁王会在明年派刺客暗杀袁盎等十余名朝廷重臣,却始终不敢对太子刘彻动手? 其实,刘彻之所以昏迷这么多天,除了忍受不了身体的剧痛,产生自我保护的昏迷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在脑海中的书库查询史料。史上并没有记载此次刘彻春狩遇袭事件,刘彻原以为是自己这只小蝴蝶扇动的翅膀影响了历史的轨迹,然而在他查找到景帝朝和武帝朝初期连续发生的几件历史悬案后,联系起来,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历史的真相。 刘彻看着疑惑的景帝,道:“之前有太后的支持,争夺储君之位最有希望的就是他。然而若儿臣真的死了,父皇在暴怒之下,还会立他为储君吗?他的目标太大,天下人都会以为是他干的,他虽然冲动,却并不笨!” 景帝点点头,表示认同,自己那个弟弟不但不笨,还拥有贤王的名头,才学更是在景帝之上,只是过于骄狂跋扈罢了。 景帝紧皱眉头,试探着问道:“不是他,还有谁?” 刘彻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无奈。 皇后见刘彻不说话,可憋不住了,她知道老公和儿子心中都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意说罢了。可她作为母亲,哪吞得下这口恶气?!直接捅破了窗户纸道:“除了从前的那位,还有谁?!” 景帝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但随即叹气道:“他远在临江国,栗姬的亲族也全部被诛灭,哪来这么大本事?” 皇后眼看皇帝还想敷衍过去,冷哼道:“哼!当初周亚夫和窦婴可都是反对废掉栗太子的,谁知道。。。。。。” “够了!”景帝挥挥手,打断了皇后的话头,“此事不要再提,朕自会给爱妃和皇儿一个交待!” 皇后撅着嘴,不再说话。她不笨,知道见好就收,如今已经得到皇帝的承诺就可以了。毕竟周亚夫和窦婴都在军中有着巨大的威望,而窦婴更是当朝的太尉(三军总/司/令),不是说动就能动的。不过,有一个人她还是能处理的,皇后眼中露出残忍和冰冷的凶光。 刘彻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只是心中默默的叹气。后世历史学家一直争论不休的几个谜团,现在全部有了答案,而且起因都是因为这起袭杀太子事件。 今年晚些时候,周亚夫的儿子买了五百付铠甲,原打算等父亲百年之后用作陪葬品。却被中尉郅都安上了意图谋反之罪,连带着周亚夫一起下狱,夷三族。 明年春,被贬为临江王的废太子刘荣,将会因为建筑宫殿,侵占祖庙之地这个不大不小的罪名,被中尉郅都逼得自缢而亡。 数年后,景帝临死前给窦婴留下一份假的遗诏。等到窦婴拿出来给汉武帝看时,就被冠上伪造遗诏的罪名,也夷了三族。 后世的历史学家一直为这三个疑案争论不休,想不通景帝和武帝为什么要把这些劳苦功高,而且已经被剥夺了实权,没有太大实际威胁的功臣赶尽杀绝。原来,竟是为了报复这次刺杀太子之仇。为了麻痹他们,安抚他们,以便慢慢削去他们手上的权柄,景帝竟然隐忍着,没有继续深挖此次事件,连史官都不许记载在册,帝王心术果然可怕至极。 是夜,刘彻安睡后,在榻边守护了他整整五天五夜的皇后并没有去休息,而是悄悄的退出了寝殿,带着几个内侍和宫女出了椒房殿。 当皇后走到未央宫门的时候,发现掌印太监孙全竟早已等在那里。 皇后眉头一皱,对躬身行礼的孙全问道:“陛下差你来,可是有话要说?” 孙全恭敬的低声道:“陛下让小的传话,请娘娘留她全尸。” 皇后闻言微微一笑,淡淡的道:“本宫知道了。” 说完,不再理会孙全,缓慢而坚定的走出了未央宫。 是夜,冷宫之中传来了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无数的宫人从睡梦中被惊醒,却无人敢去过问半句。一些小宫女躲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而大部分年纪稍长的宫人,都是微微叹了口气,继续睡了过去,免得明日打不起精神侍奉贵人们。 惨叫声在整个宫城上空回荡了半宿,才渐渐低了下去,直到不再有一丝动静,整个宫城又恢复到了以往的静谧中。 长乐宫中,窦太后等到了贴身宫女的回报,脸上不但没有半分悲戚之色,反而微笑着喃喃自语道:“不是武儿做的就好,不是武儿做的就好。。。” 而景帝正站在未央宫的高台上,遥望着东南方的临江国,略带悲伤的锐利目光仿佛穿透了距离的限制,低语道:“不管荣儿你知不知情,父皇都容不得你了。。。。。。” 此时,数千里之外的临江王府中,刘荣突然感到一阵恶寒,浑身一颤,手中端着的酒杯不由滑落,鲜红的酒浆洒满了大地。 第三十七章 孤儿内院 征求过皇后和刘彻的同意,春狩事件在景帝的有意淡化下,渐渐的落下了帷幕。 太子仆被查出在汗血宝马上做了手脚后,选择了咬舌自尽,和上林苑的罪官一样,被夷灭了九族。太子詹事陈煌,由于刘彻的求情,虽免去了御下不严的罪责,保住了詹事的位置,但也被狠狠打了三十廷杖,皮开肉绽,在床榻上整整躺了数日。却没等伤势完全好,就咬着牙坚持回到工作岗位,用实际行动报答太子对全家老小的救命之恩。这倒也没错,毕竟依照汉律,他这个太子/宫的大总管(不是太监哈)该至少定个抄家的罪。 刘彻对陈煌的敬业精神也表示欢迎,因为太子府上的宫人也都经过了一番严密的盘查和大清洗,如今只留下绝对忠诚可靠的人手,少了陈煌这个大管家,事务多少会有些混乱。毕竟刘彻的太子/宫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隐秘,若新派上一个太子詹事,一时半会是掌控不了的。 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刘彻却恢复的很快,不知道是因为练习了前世祖传的内功,或是小孩子的恢复力强,抑或是皇室的药材年份足,总之在服用了半个多月自己配置的中药后,刘彻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想到自己在上林苑受伤后,被裹成木乃伊的样子,刘彻一阵恶寒,才刚刚恢复,就赶紧默写出了一本小册子,召来张骞细细交代了一番。 南山脚下的孤儿院如今的规模逐渐的扩大了起来,按照刘彻最初的构想,分成了外院,内院,待业院等几个区块。从山上远远望去,形成了几个分隔开来的巨型庄园。 孤儿院的内院今日新建成了一个大大的院落,门上挂着大大的牌匾,写着“医学院”三个大字。内院的孩子们对此早已见惯不怪,内院时不时就会营建一些新的院落,用来供先生们传授些与众不同的学问。诸如格物学院,术数学院,生物学院,地理学院,农学院和军事学院等,林林种种十余类。 孤儿们进到孤儿院后,会在外院经过一个月的短暂学习,然后需要回答先生们提出的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表现优秀的就会被选拔到内院中的不同学院,学习这各种不同的学问。 虽然各个学院教授的学问都不同,但却有一个相同的规矩,每个月先生们都会将那些学的很慢又不够用功的孩子送到孤儿院的待业院去。待业院的孩子不再需要学习各种学问,而是学些一般的农事和工匠手艺,以备将来cheng ren后能自食其力。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内院的孩子们虽然还不完全了解待业院是什么概念,但却隐隐感到进了待业院就不能再学学问,只能漫无目的的混到成年,成为一般农夫或工匠,至少是比不上农学院和格物学院的学子的。这种朴实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让孤儿们在面临到残酷的淘汰竞争制度时,爆发出了强烈的学习欲望,如饥似渴的吸收着刘彻从两千年后带来的各种基础知识,以求能继续留在内院。 刘彻原本也不想让他们小小年纪就面临残酷的竞争压力,毕竟这多少会对他们照成不小的心理阴影。刘彻甚至担心会培养出一些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变态。但他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来缓慢推进社会进步,而且孤儿院可是付出了巨大的投入,总要有点回报的。值得庆幸的是,这些饱受苦难的孩子们神经强悍得惊人,实在比后世那些小皇帝小公主要强上不少,整个孤儿院呈现出一种欣欣向荣的可喜局面。 赵立已经分派到军事学院一个多月了,也搬进了军事学院里的大通铺。作为军事学院第一批学员中学得最快,训练最为刻苦的赵立,今天被分派到新建的医学院维持秩序。在很多学员眼中,这是一份能逃避魔鬼教官训练的美差,还能混上两顿学院食堂专门为先生和教官们开的小灶。但在赵立的眼中,先生的这份特别奖励根本和惩罚差不多,落下一天的课程,就意味着自己要花更多的时间去请教先生和教官,免得跟不上进度,落到别人的后面。 穿着玄色作战服的赵立和另一名优秀学员周从如门神一般,直挺挺的站在医学院的院门外,试图诠释一个多月来教官严格要求的军姿军容。其他学院的学员从他们身前走过,都会不由得投上羡慕不已的目光。 不得不说,军事学院的学员是整个内院最特殊的存在。和内院其他学员全部样式一致的本色麻布服饰不同,军事学员身上都是特制的玄色作战服。刘彻以军事学员是预备兵士的身份,变相的避开了汉朝对平民服饰的严苛管制,将后世特种部队的训练服和作战服融合成独特的汉朝版作战服,使之适合骑步两用。 等到医学院的新生们缓缓来迟时,赵立终于明白为什么教官要派出上百名军事学院的优秀学员来维持秩序了,医学院的学员竟然有为数不少的女孩子!孤儿院一下子被引爆了! 汉朝虽然对男女之防并不如后世王朝那般重视,但是在已达近万男孩的孤儿院突然出现了数百个小女孩,不得不说是对青春期荷尔蒙的一种强烈刺激。一时间,大量的人潮涌向了医学院的大门外。当然,这并不是说内院里的男xing学员们想干些什么龌蹉的事情,但好奇心总归是有的,再加上一部分看热闹的心理,不免照成了一些混乱。 此时,军事的优秀学员们就体现出了一个多月军事教育的成果。在短暂的讶异后,他们就恢复了冷静,有条不紊的维持着现场的秩序。数十个学员将手中的长棍横在胸前,将人潮不断的向外推,以便给院门前留下足够的空间。大部分的男孩都很配合的向后退,毕竟很少人敢得罪这些穿着玄色作战服的煞星。偶尔碰到一两个刺头故意退得慢些,就会有其他军事学员赶过来,一顿爆揍,根本不担心对方会还手。孤儿院有着很严苛的管理规定,逞凶斗狠更是绝不允许的。一旦发现,轻则打上几杖,重则赶出孤儿院。只有军事学员在执行任务时,能适当使用武力,这也是军事学员们被人敬畏的主要原因。 当然,权利愈大责任就愈大。军事学员不但要完成日常的学习和训练,还担负责内院内一些简单的巡视和执勤的任务。而且对他们的管制更为严苛,严重违反规定的,最高刑罚就是死刑,压根没有赶出孤儿院的说法。 赵立和周从在军事学员中都是顶尖的人物,不但训练出类拔萃,智商也很高。从来到孤儿院算起三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已经能认不少字了。因此教官特意安排他们站在医学院门口,根据手中的名册,对照新学员的手牌,让医学院的学院入学。毕竟这种活,让医学院的老先生们来做,就显得太不尊重了。在孤儿院,先生们的地位是很高的,吃饭有小灶,住宿也有自己的漂亮房子。赵立在找先生私下求教的时候,曾经到先生家的房子摆放过,各种其所未见的精致物件差点把他吓傻了。后来听耿老爹说,先生们的房子比长安城里最奢华的天上ren 奸都要漂亮。 赵立二人一丝不苟的检查着新学员的手牌,还真遇上几个不怕死的男孩,想混在医学院的新生队伍里,进去看看新鲜。他们的下场很悲惨,不但要被拖走暴揍一顿,还要押送到内院的管理处,至于要接受什么样的处罚,就不是军事学员们关心的了。 这些分到医学院的学员,显然刚通过外院一个月的学习,经过选拔后刚刚进入内院,对内院的一切都很陌生而且颇为好奇。几个早熟的小女孩更是围在一起,对威风八面的军事学员们指指点点,时不时还会红着小脸捂着嘴偷笑。领队的是孤儿院的一个女先生,年纪倒也不大,据说是太子专门派来监督医学院教学的。女先生对小女孩们倒是很放任,不但没有呵斥她们,反而加入了讨论的行列。 周从看到原本很整齐的队伍又变得有些凌乱,皱了皱眉头,却不敢呵斥。他平日没少被军事学院里的老先生打手板,多少留下些心理阴影。哪怕现在面对的是个年轻的女先生,还是有点惧怕的。周从用胳膊顶了顶正专心检查手牌的赵立,用眼神示意他去管管。赵立是军事学院里出了名的倔脾气,平日执勤时,对不守军纪的同伴丝毫不留情面。特别是在一次训练中,毫不犹豫的指出教官的疏漏,更是被哈哈大笑的教官冠以“冷面将军”的名号。 赵立抬头看了看,二话不说,径直走到女先生的跟前,干脆利落的行了个军礼,冷着脸严肃道:“先生,请遵守秩序,否则学生有权向内院管理处检举!” 女先生闻言一愣,她可是太子专门派来的,这孤儿院的总管事见到她都礼让三分,谁知竟然被一个小毛孩子教训了,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但她从小就侍奉太子,如今也有好几年了,多少懂些这里的规矩。太子身边的老人都明白,他对这孤儿院的内院有多重视,而且也极为不喜下人打着他的旗号在外面耀武扬威。今天这事本就是她的不对,万一闹了上去,打上几廷杖都是轻的。想到此处,不由笑笑,示意自己明白了,乖乖的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经过这件事,医学院的新生队伍变得秩序井然,毕竟都看到那个身着黑衣的冷面男孩一句话就把女先生压下去了,谁还敢找不痛快。赵立面无表情的继续回去检查手牌,丝毫没有理会周从偷偷伸出的大拇指。但他不知道的是,刚刚吃瘪的女先生正满眼笑意的打量着这个有趣的毛头小子,心中算计着如何好好戏弄他一次。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千万不要得罪女人,特别是聪明的还握有一定权力的女人,让我们为可怜的赵立祈祷吧。 第三十八章 长沙王妃 刘彻站在未央宫的高台上,看着天边升起的朝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经过遇袭事件,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要站上前台,忍气吞声不是他的xing格。此次事件让他有种无力感,周亚夫和窦婴,其中至少有一个想要了他的小命,虽然不能确切知道谁是真凶,抑或两个都是。景帝迫于政局稳定的需要,没有立刻动作,但刘彻还是希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时机若是合适,他不介意血洗一次大汉的朝堂。 也是出于愧疚,景帝在经过慎重思考后,答应了刘彻的建议,利用此次寿宴的机会,将九位已经之国的皇子全部召回京城。刘彻既然已经决定提前加入游戏,就不会在意改变历史的进程,现在只希望自己的安排,能让九位皇兄心甘情愿的自动放弃封地,留在京城吧。当然,也有可能反而勾起了他们对皇位的渴望。那倒也不错,将来诛灭他们就有了足够的理由。 自己的大哥,废太子刘荣肯定是要死的,希望其他的兄长和梁王都能识时务些。否则等到刘彻登上帝位,留给三十七路诸侯王的,就只有毁灭一途了。为了彻底消灭诸侯分封制,建立大一统的封建王朝,刘彻并不介意用兄长们的血来铺就大汉帝国走向强盛的道路。 刘彻的大汉帝国,必须只有一个声音! 古奇贵妇坊开业至今已经盈余,门口仍是车水马龙,往来的各式马车络绎不绝。上万钱的银镜,十万钱的香水成为了最抢手的货品,几乎一上架就会被抢购一空。当然,够资格进去扫货的人必须持有天上ren 奸或七巧玲珑阁的贵宾卡。 “嫣儿,怎么不早点预定呢?有好东西也不会帮表姐先买下!” 长沙王妃陈婕撅着小嘴,郁闷的向身旁的少女抱怨道,显然是买到想要的物品。 嫣儿眨着水汪汪大眼睛,无奈的笑道:“我怎么知道预定都排到三个月后了?再说阿母每日都要去天上ren 奸,贵宾卡肯定是不会给我拿来用的。我的这张贵宾卡还是缠着阿父好久,他才花了七窍玲珑阁的免费优惠券登记在我名下的。弄得现在阿父想去七窍玲珑阁都要跟着下属去了,常常念叨个没完。” “诶,早就听京城到长沙去的客商说起七窍玲珑阁。好不容易等到王爷进京给父皇贺寿,还是没能见识一番。”陈婕闷闷不乐道,显然七窍玲珑阁的预约也全部排满了。 “王妃,小姐!”一个绿衣的小侍女远远的跑了过来,道,“王爷差宫里的内侍送来四张卡片,说是太子殿下给嫂嫂的礼物,奴婢就赶紧送来了。” “啊!”嫣儿赶忙抢过小侍女手中的丝巾,打开一看,不由惊叫出声。 陈婕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金。。。金的。。。”嫣儿满脸的痴呆,旁边的小侍女也张大了嘴,刚才她来得急,也没打开看过,否则打死她也不会那么淡然的带着四张金色贵宾卡走在长安的街头。 “金的怎么了?”搞不清状况的陈婕摸了摸嫣儿的小脑袋,“不就是金子做的吗?回去表姐送你一尊金麒麟。” 回过神来的嫣儿,无语的看着陈婕,故作老成道:“你不懂。” 她把陈婕拉到一边,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卡片,见正好两张写着“天上ren 奸”、两张写着“七窍玲珑阁”,脸上乐开了花。 嫣儿将先两张天上七窍玲珑阁放到袖带了,想想又觉得不放心,取出来放到怀中的暗袋,有仔细拍了拍,这才放心。 陈婕看着神经兮兮的表妹,满脸的担心,不过一年没见,咋还脑袋出了毛病呢? 嫣儿看到陈婕的模样,也不解释,挥了挥手里的两张金色贵宾卡,趾高气昂道:“走!进去买香水去!” 嫣儿吩咐身后的侍女和侍卫留在七窍玲珑阁外,就拉着陈婕走了进去,将手中的金卡放到柜台上,娇声道:“本小姐要买香水!” “小姐,不好意思。。。”柜台内的侍女刚要拒绝,看到了嫣儿手中的卡片,忙道:“请您稍等。” 只见侍女翻出一册丝绢,拿着桌上的金卡对照了一会,随即对嫣儿道:“这两张金卡还没有注/册,麻烦两位登记一下就可以正常使用了。不过注册后,就只能是你们两位专用的卡片了。” 嫣儿接过绢册,根本没和陈捷商量,仿佛金卡原本就属于她一般,迅速的完成了两张卡的登记。 “玉儿,带二位上楼。”柜台的侍女将金卡还给了少女,对旁边的一个小侍女吩咐道。 在小侍女的引领下,陈婕和少女来到了三楼,走进了一个庞大而华丽的大厅。此时她们并不知道,她们这样明目张胆的走上三楼,后续会给自己甚至给自己的家族带来多大的麻烦。和天上ren 奸一样,古奇贵妇坊的三楼只有金卡持有者才能进入。而现在金卡明面上总共就是天上ren 奸最初发放的那二十三张,连馆陶公主的女儿,未来的太子妃陈阿娇都没有。 陈婕是根本就不知道金卡的珍惜程度,而嫣儿是根本就没有考虑的心思,因为她已经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大厅的地面上铺着白色的地砖,黑色的天顶上,悬挂个一盏小小的,做成月亮样式的精致吊灯。吊灯周围镶嵌着无数颗蓝色的宝石(其实是胆矾,不值钱的东东)。随着吊灯上的烛光忽明忽暗,宝石反射着闪烁的光芒。配合着壁灯发出的昏暗亮光,嫣儿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在一个静谧的夜晚。 然而,每盏壁灯下,都有一个盖着黑色绒布的小桌子,上面倒扣着透明的玻璃罩。玻璃罩里的各种精美物件,让陈婕和嫣儿两眼发出疯狂的精光。 不过,嫣儿很快就回过神来,仿佛想到了什么,俏脸微红的问旁边的小侍女:“这里的物件是不是比下面的贵上不少?” “除了一些特殊标价的限量版珍品,其他货品价钱都是统一的,金卡还可以打八折。”小侍女躬身答道。 嫣儿一听八折就乐坏了,如今打折这个词已经成为京城的流行词。只要贵宾卡里的消费点数达到一定的数量,就可以享受特定的折扣优惠,京城人都知道! 八折诶!妈妈咪呀!少女趴在一个个玻璃罩上,满脸赚到了的表情。 即使是再有钱的女人,面对打折商品都很疯狂,古今中外莫不如是,刘彻曾经对田胜如是说。 总之,嫣儿和陈婕用八折的价格扫走了三楼一成以上的一般货品,甚至还买走了十瓶价值各五十万钱的极品香水。两女在吩咐侍卫将带来的千金(相当千万钱)交给古奇贵妇坊的侍女时,脸上还抑制不住赚到大便宜的喜悦。 两成的折扣,完全可从女人身上换来超过四倍的利润,刘彻还曾经对田胜如是说。 嫣儿吩咐下人将买到的好货先运回家里,决定带陈婕去天上ren 奸见识一番。 坐在马车上,看着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表妹,陈婕突然感到自己真的是个乡巴佬。才跟着王爷离开京城一年多,仿佛就已经完全不属于这个生养了自己十五年的城市。 “嫣儿,姑父常常和你去七窍玲珑阁吃宴?”陈婕问道。 “不会啊,阿父每日都忙着上朝,只有沐日(汉朝五天放假一天,回家洗头,比我们周六要加班的公司有人xing得多)才会偶尔来吃上一次,我都自己去,卡上登记的可是我的名字。”嫣儿拿出银色贵宾卡晃晃道。 “姑母不陪你吗?” “阿母每天都去天上ren 奸,我也常陪她去,只要比阿父早点回家就行了。” “姑母每天出门,姑父不生气?” “生气?不会啊,阿父还说阿母自从常去天上ren 奸后,脾气变好了,人也变漂亮了。” 陈婕张嘴还想问些什么,马车就缓缓停了下来。 “小姐,天上ren 奸到了。” 小侍女清亮的声音刚刚响起,嫣儿就急不可耐的拉着陈婕下了车。 她一边朝院子里跑,一边脆生叫道:“香儿,在这等着,待会让人给你送糕点和果汁来。” 小侍女闻言,高兴得跳了起来。她最喜欢跟小姐来天上ren 奸了,半年多来,糕点和果汁可是吃喝了不少。 进入天上ren 奸,嫣儿还用八折的价格给香儿打包了一份糕点和果汁,让人给她送过去。不过嫣儿并没有让侍女把她们带到三楼去,此时的她终于记起了要低调,免得她身怀金卡的消息传了出去。当然她的这种觉悟来的有些晚了,关于她们上古奇贵妇坊三楼的消息已经在小范围传开了,并如病毒般迅速的在长安城的上层贵妇圈扩散开去。 嫣儿的个xing肯定不适合在一楼大厅听曲,拉着陈婕到了二楼,找了一圈,终于在其中的一个包厢中找到了自己的老娘陈氏。 “东风!碰!” “别碰!我糊了!哈哈哈!给钱给钱!” “呦,嫣儿,你怎么来了?还把婕儿带来了?哪来的贵宾卡?” 陈氏在洗牌的空隙,终于发现了身边的女儿和侄女,忙问道。 “王爷弄到的。”嫣儿眨了眨眼睛,避重就轻的回答道。 陈氏点了点头,也没再追问。长沙王刘发是皇帝的六子,虽然因为母亲唐姬出身卑微,一向不受宠,但弄到张贵宾卡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氏还想说些什么,牌桌上的贵妇却催促了起来,“快点快点,你是庄家!” 陈氏抓起边上茶几上的一个沉甸甸的装着金子的钱袋,塞到嫣儿怀里,“去玩吧,还不够就记在我的账上。” 说完,不再理会两人,掷骰子,码牌,不亦乐乎。 “阿母,表姐难得回来一趟。阿母陪她说说话嘛,女儿来替你打一圈。”嫣儿摇着陈氏的胳膊撒娇道。 “别!我还不知道你,上了桌,十头牛都不能把你拉下去。”陈氏不为所动,显然吃嫣儿的亏不是一次两次了,淡然道:“要玩自己凑人开台去。” 嫣儿磨了一会,眼看实在没戏,就带着陈婕在二楼逛了起来。陈婕在嫣儿身后,心情却有些沮丧。今天在京城看到的一切,都让她新奇而艳羡,让她流连忘返。看着眼前的嫣儿,总觉得她比自己要快乐很多。王爷呢?他会怎么想? 第三十九章 皇子们的抉择 “太子殿下,刚收到回报,河间王和胶西王到了临江王的府邸,密谈了数个时辰,方才离去!” 公孙贺收起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姿态,满脸严肃的躬身向刘彻禀报着羽林密探来的情报。自从半月前,刘彻要求他将羽林最优秀的人手派出去监视进京的诸位皇子,他心中的弦就绷得紧紧的,甚至做好了袭杀九位皇子的准备,只等太子一声令下。 刘彻倚在宽大舒适的办公椅上,双眼微闭,抿紧着嘴唇,没有说话,右手的两个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身前的桌面。整个书房陷入了一种凝重的沉默中,公孙贺突然感觉自己的五识变得异常敏锐,随着太子每一次敲击桌面,就像有一柄重锤,一次次捶打着他的心脏,难受得几欲喷出血来。 半个月内,刘彻的九位兄长都陆续抵达了京城。刘彻并没有急于和他们商谈自己的计划,而是各自送上几张特级贵宾卡后,就再也没有接触他们。据羽林的奏报,他们都已经到田氏商业集团的各个行业去看过了,也都为如此恐怖的收益惊叹不已,估计大部分也都猜出了刘彻的意图。 河间王刘德和胶西王刘阏是废太子临江王刘荣的一母同胞,都是贾姬所生,也是景帝最年长的三位皇子。如今冷宫中的贾姬已经被皇后王娡折磨至死,这三人和刘彻的仇恨恐怕是化不开了。虽然历史上的景帝下得了狠心逼死刘荣,但如果刘彻一下子杀掉三位兄长,恐怕不但景帝和太后会震怒,朝堂上的群臣也会以此为由,要求废掉如此暴戾的太子吧。 刘彻思考了很久,这才幽幽道:“恩,知道了,让羽林继续查探,不必比急于求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切不可打草惊蛇。” “诺!”公孙贺低声应诺,想了想,又禀报道:“今日程夫人召了鲁王,江都王和胶东王进宫。。。。。。” “哦?!”刘彻猛地睁开双眼,向身边一直侍立的贴身内侍李福确认道:“昨天孤王去椒房殿请安时,母后是不是说起前几日去北宫见了程夫人?” 李福躬身道:“皇后娘娘确实说起过。” “恩!”刘彻挥了挥手,示意公孙贺可以走了,随即又闭上了双眼,倚在办公椅上低声叹息道:“希望他们听得进去吧。。。。。。” 北宫常宁殿,程夫人看着眼前的三个儿子,微微叹了口气。 大儿子鲁王刘余患有口吃,不喜与人交谈,整日沉迷于遛狗斗鸡,不干正事; 二儿子江都王刘非才华横溢,却为人骄奢,各种用具唯恐不精,营建宫殿唯恐不奢; 小儿子胶东王刘端最为令人头疼,因为天生残疾,不能近女色,导致xing格阴狠,暴戾。 可以说,她这三个儿子万一当上了皇帝,各自都将是庸军,昏君,暴君的典范。这一点,景帝看得清楚,太后看得清楚,群臣看得清楚,程夫人这个做母亲的看得更清楚。故此,她从来没为他们去争那太子的宝座,只是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的做个闲散王爷,富贵一生。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宫城这么大,很多消息是瞒不住的。自从得知太子春狩遇袭一事,程夫人就隐隐有山雨欲来的感觉。数日前,皇后娘娘更是亲自驾临这小小的常宁殿,虽没多说什么,但逼她表态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程夫人摇摇头,挥散了脑海中的思绪,挥手屏退了殿内所有的下人,方才幽幽道:“为娘今日找你们来,是想求你们答应为娘一件事。” “阿母何处此言?莫说是一件事,便是千件万件,孩儿也必定应允。” 三位皇子闻言大惊,齐齐跪下,刘非更是快速允诺道。汉朝以孝治天下,若是让人知道母亲用了个“求”字,做儿子的定会被万众唾骂。哪怕是景帝,都万万不敢忤逆窦太后。 程夫人眼中满是欣慰,自己的儿子纵有万般不是,但总归是极为孝顺的。她走上前去,将三人扶了起来,柔声道:“为娘是为了你们好,切切记住,不管太子殿下提出什么要求,你们只须答应就是,万万不可与之为难。” 程夫人话一出口,就直勾勾的注视着三个儿子,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只见刘余惊骇异常,刘非面无表情的微微点头,刘端却是一副阴沉狠戾的表情。 诶,程夫人深深叹了口气,果然和她猜测得并无二致,刘余根本就没什么主见,完全听老娘的意思;刘非很聪明,也很识时务,只要太子拿出足够的价钱,他也会配合;让她最为担心的就是小儿子刘端了。 程夫人面带哀戚的问道:“端儿,你可是不肯答应为娘?” 刘端脸色一变,幽幽道:“若是刘彻想取了我等xing命。。。。。。” “放肆!尊卑有别,岂可直呼太子名讳!”程夫人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威胁道,“你若是不肯答应,为娘今日就撞死在你面前!” 说完,程夫人狠下心,作势朝殿上的柱子撞去,一旁的刘余和刘非急忙拦住,刘余更是气极,抬手指着刘端骂道:“老。。。老三,阿。。。阿母平时最。。。最是。。。疼你,你。。。你。。。你不孝!” 一气之下,他的口吃更为严重,顿时涨得满脸通红。 刘端也是被吓坏了,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满脸无奈和委屈道:“孩儿答应阿母便是,阿母何必如此?” 程夫人松了一口气,示意刘余和刘非将她放开,缓缓的走到小儿子的身前,疼惜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栗姬已经死了,陛下和太后却一语不发,这是在告诫,也是陛下给咱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程夫人跟了景帝几十年,当然明白他的心思。帝王一旦狠下心来,根本不会考虑所谓的亲情。历史上的汉武帝,更是在死前为了给太子铺路,杀光了自己所有的妃子。此次已经之国的九位皇子全部召回京城,用意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在为太子刘彻铺路。 “父皇怎会舍得?”刘端满脸的不可思议,他虽然阴戾,但毕竟年岁还小,还不能完全理解母亲的意思。 不待程夫人答话,一旁的刘非就冷笑道:“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恐怕大皇兄命不久矣。” 诸人闻言一震,却不再说话,整个大殿如死一般的沉寂。 半日后,三位皇子出了常宁殿,各自回到京城的府邸中,闭门谢客,不再与任何人接触。刘彻接到羽林的奏报后,长舒了一口气,微微笑着对身后张骞道:“免不得多给他们些好处。” 翌日,听到风声的北宫蕙草殿贾夫人,急急忙忙带上中山王刘胜和赵王刘彭祖到未央宫椒房殿给皇后娘娘请安。刘彭祖就是个胸无大志的马屁精,一番好话捧得皇后王娡是眉飞色舞,直夸他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而年纪尚幼的刘胜,就是个只会玩乐的纨绔,被皇后拿出来的一些精巧玩意忽悠得找不着北。 贾夫人的家族在朝中没什么势力,两个儿子年纪又小,也都不成器,对太子之位本就没有念想。如今见程夫人都已经表态了,自己还不懂事,那真就是找死了。这才紧赶慢赶的巴结上来,皇后倒是很乐意的接纳了她的投诚,高兴的赏赐了不少好玩意,一时间自是宾主尽欢。 至于长沙王刘发,此时正在府邸中,满脸无奈的看着王妃陈婕和卧榻上的一大堆首饰及香水,心中对她的一掷千金腹诽不已。刘发的母亲唐姬本是个姿色平常的小宫女,刘发只是景帝一次醉酒后的产物,娘俩平时就不受宠。刘发长大后,更是被封到潮湿贫穷的长沙国。对于年收入不过千余金的刘发而言,出自名门的陈婕,这花钱如流水般的做派,真是让他敢怒不敢言啊,谁叫人家有个位列九卿的姑父呢。 第四十章 王府缉凶 长安中尉府正堂之上,十数个大汉被五花大绑倒在地上,嘴里却頽自吵闹不休,声称自己是河间王,胶西王和临江王府里的侍卫,还扬言不会放过中尉大人。 府卒们闻言,不由得头上冷汗直冒,却不是害怕那三位王爷的名头,而是分外同情这些大汉们。这些人显然不是长安本地人,否则怎么会不知道郅都大人恶名昭彰的“苍鹰”名头。 眼看已有人进去通报郅都大人了,府卒们更是大急。郅都大人一向御下甚严,大人出来时若看到这样的场景,府卒们省不得挨顿责罚。死道友不死贫道,当即有几个凶悍些的府卒,拎起手中的长棍走上前去,朝地上的众人就是一通暴揍,直打得他们不住求饶,这才狠狠吐了口唾沫,罢手归位。 须臾,郅都从后堂大踏步的走了进来,坐到主席上,幽幽问道:“下面都是些什么人?” 堂上的大汉们顿时重新喧哗了起来,口中骂声不断。 “我乃河间王府的侍卫,你个小小中尉,敢如此羞辱于我,难道不将我家王爷放在眼里?” “快把我放开,你府中的府卒敢打胶西王府侍卫,来日定叫你后悔!” “小小中尉,竟纵卒行凶,还有王法吗?” “快把爷爷给放了!” 。。。。。。 郅都闻言,脸色丝毫没有变化,只是拿起案上的惊堂木轻轻敲了敲案子。大堂上的府卒赶忙上前,噼里啪啦的乱棍入肉声不断响起。大汉们被打得提泪横流,不断痛呼起来。郅都对他们的求饶声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直到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有几个大汉甚至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这才挥挥手,让已累出满头大汗的府卒退了下去。 “你说,怎么回事?”郅都指着一旁中尉府的书吏问道。 书吏犹豫了片刻,答道:“他们都是期门校的兵士们绑来的,说是这些人在河间王,胶西王和临江王三位王爷的府邸周围鬼鬼祟祟,定不是好人,恐欲对三位王爷不利。” 任谁都能听出期门校的兵士在鬼扯,明明就是人家王府里派出的打探消息的侍卫,愣是说成贼人,若是这些兵士自己不埋伏在王府附近,怎么能抓到这些“贼人”的。 “你们怎么说?”郅都面无表情的问堂下那些气若游丝的大汉道。 一个还能喘气的大汉哪还不知道眼前的中尉大人就是个煞星,不敢再嚣张,而是虎目含泪,喊冤道:“大人明鉴啊,我等都是三位王爷府上的侍卫,哪里是什么贼人?” 郅都不置可否,继续问道:“哦?可有印信为凭?” 大汉心中咯噔一下,忙答道:“大人,我等的印信都被那些兵士抢去了,请大人为我等做主啊!” 郅都脸色一沉,狠狠拍了一下惊堂木,呵斥道:“胡说八道!既无信物,又如何证明?!且王府侍卫怎会不着甲,却身着麻衣?!如此鬼祟行径,看来定是贼人无疑!来人!拖下去用大刑!本官只要供状,死活勿论!” 大汉们闻言大惊,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大声求饶,哀求着郅都能到王府求证。府卒们见郅都根本不为所动,哪还不知道大人的意思是要将他们往死里整。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当下把大汉们都拖了出去,使出万般手段自是不提。 郅都不久就拿到了供状,每个大汉都画押了,承认自己意图谋害三位王爷,甚至还勾结了王府中的管家和侍卫。谋害王爷,还是当今天子的三位皇子,这可是夷族的大罪!郅都拍了拍手上厚厚一摞写满供状的绢帛,吩咐府卒备车,直接朝大理府(管司法)去了。 大理卿王轩满面愁苦的看着案子上的供状和面无表情的郅都,无奈的点点头,道:“就依中尉大人的意思办吧。” 王轩心不甘情不愿的在一卷手令上盖上了自己的金印,看着郅都不发一语的拿起手令,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禁摇头苦笑,喃喃道:“郅都啊,郅都,你可害苦我了!只盼你下手莫要太狠才好!。。。。。。” 临江王府中,刘荣和两个弟弟屏退了下人,闭门饮宴,酒过三巡,都有些微醺了。 河间王刘德双目微红,举樽一饮而尽,仰天低吼道:“阿母,孩儿不孝啊!” “大哥,阿母死得好惨!此仇不报,妄为人子!”胶西王刘阏闻言也是眼眶泛泪,阴测测的对刘荣说道。 刘荣双拳紧握,指甲深深的嵌入肉里,不发一语。良久后,也许是疼痛令他清醒了少许,全身一松,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叹道:“如今你我兄弟自身难保,何谈为母报仇?” 刘德忙上前低声道:“窦婴大人原是大哥的太子太傅,如今又身居太尉,执掌帅印,若是。。。。。。” 刘荣闻言一惊,忙道:“二弟休得胡言!为兄定不能行那等篡逆之事!” “哼!这太子之位本就是大哥的,若不是王娡那妖妇迷惑了父皇,凭刘彻那稚口小儿,有何资格登上大位?!” 刘阏见刘荣似有松动,忙附和道:“大哥,二哥说得在理!当初父皇想废你太子之位,周亚夫和窦婴两位大人都是极力反对的。周大人更是为此丢了丞相之位,想来心中对刘彻定是愤恨不已,若是能得两位大人相助,大事可成!” “只是。。。父皇。。。”刘荣闻言,心中大动,犹豫道。 “成大事者,怎可拘泥小节?到时若是父皇肯禅位自是最好,若是不肯,说不得要。。。” 刘荣大惊失色,低声斥责道:“不可!为兄定不可行那弑父之举!” 刘德脸上满是怨毒,劝道:“大哥想想,父皇对阿母可存半点夫妻情分?!对我等可有半分父子之情?!不但纵容王娡那毒妇将阿母折磨致死,此番更是召我们进京,能有什么好事?!” 刘阏附和道:“正是此理!既然父皇不念骨肉情分!大哥又何必多想!” 刘荣脸色数变,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临江王府的管家在门外急声叫道:“王爷,大事不好了!中尉府的兵士将王府围住,说是要捉拿要犯。侍卫们抵挡不住,官兵已经破门而入了!” 屋内三人闻言大怒,刘德更是吼道:“什么时候中尉府如此嚣张,竟敢到王府拿人?!” 咚!门外的管家没有回答,却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房门随即被猛地踹开,郅都缓缓的走了进来,对屋内的三位王爷躬身作揖,朗声道:“下官中尉郅都见过三位王爷!” 刘荣拦住就要破口大骂的刘德,眯着眼睛,冷声问道:“你就是郅都?就是夷灭了本王阿母栗氏一族的郅都?” 郅都直起身子,面部表情道:“正是下官!” 刘德和刘阏闻言大恨,几乎想要生噬其血肉。栗氏一族上下数百口,多少姨表至亲都被他灭杀殆尽,此仇不共戴天! 刘荣拉住手边的两个弟弟,冷笑道:“郅都大人此次前来,所为何故?不会是想将我兄弟三人也一并夷灭吧?” 郅都又是一揖,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册,道:“下官不敢!只是今日抓到几个贼人,供出勾结了三位王爷府中的下人,意图谋害三位王爷,下官特来缉拿嫌犯,以护王爷周全!” “哦?”刘荣闻言一愣,接过郅都递来的名册,仔细一看,竟全是王府中的幕僚,管家和侍卫,洋洋洒洒不下数十人,不由面色大变,急道:“郅都大人!这定然是误会!” “犯人都已画押认罪,王爷莫非是要包庇府中嫌犯?!”郅杜直视着刘荣的双眼,眼中迸射出刺骨的寒光,冷冷的道。 “大胆!” “放肆!” 刘德和刘阏齐声怒喝,刘德更是对门外大声喊道:“来人!将这个以下犯上的胚子给我绑了!” 等了半天,却没人答话,三人不由脸色大变。却见郅都缓缓说道:“几位王爷莫急,府中的侍卫已经尽数押往中尉府。待洗清嫌疑,本官自会将其释出。” 刘荣气得浑身发颤,伸手指着郅都,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禀大人,嫌犯已经全部抓获,正押往中尉府!”中尉府的兵士跑了进来,禀报道。 郅都闻言,没有再理会刘荣三人,转身就要离去。在走到门口时,他又扭头道:“既然河间王和胶西王也在此处,下官就不需另行通报了,想来两位王爷府上的嫌犯也已落网。在此案查清之前,下官自会加派人手守卫三位王爷的府邸,也请王爷不要过多走动才是,免得遭了贼人的算计。” 话音未落,根本不管三人的反应,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蛋/疼了,这点击和收藏不成比例啊,按说要是不喜欢看,点击不能保持那么高吧?兄弟们,帮忙点收藏哦。。。。。。); 第四十一章 仁寿家宴(上) 景帝四十岁的大寿辰已经筹备了一年有余,盛大的庆祝活动将超过十天。 活动覆盖很广,从皇帝家人、内臣、外臣、士绅、民众等,到外国使节都有专门活动,会场的地点和布置是根据来人而有区别,有事先经皇帝同意的程序,所有宾客觐见皇帝和呈递礼单、皇帝回赐赏也是事先安排好的,由专门的司仪和礼宾来完成活动。根据皇帝对宾客的态度安排宾客在不同的地方进餐,皇帝可临时赐酒或餐,这也是事先有准备的。 寿辰当日,景帝在未央宫正殿接受了王公百官的朝贺及贡献的礼物。无法赶到京城面圣的各地文武百官,也设置香案,向京城方向行大礼,祝贺皇上万寿无疆。 一切都按照礼仪不断的进行着,但是朝臣们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气氛。 首先是梁王刘武并未进京,按说作为景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封地梁国里京城不过快马数日的路程,梁王此番却托病没来贺寿,实在有些诡异。其次是皇帝的诸位皇子并未参与随后在未央宫举行的国宴,而是到太后的长乐宫单独举行家宴,要知道其中的九位皇子已经之国了,身份上算得是朝臣,理应参加国宴才是。 总之,朝臣们在国宴上看到景帝的唯一血亲,就是当今的太子刘彻。看着高坐于殿上,笑意盈盈,与群臣把酒言欢的皇帝和太子,这些人老成精的朝廷重臣们哪还不知道皇帝的意思,摆明了就是警告一些不安分的人,太子刘彻是大汉帝国的储君,也一定会是帝国未来至高无上的皇帝,决无其他可能! 刘彻饶有趣味的打量着侧席上的太尉窦婴,对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相当佩服。窦婴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只是在最初的时候,眼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阴霾,但随即就很好的掩饰了下去。但他并不知道,刘彻早已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不已。 酒过三巡,眼见宣誓主权的目的已经达到,刘彻也不需多呆,低声向皇帝老爹告退。景帝叹了口气,幽幽道:“去吧,记得留些情面,毕竟都是朕的儿子,也是你的兄长啊。” 刘彻微笑着点头应诺,示意景帝放心,随后向群臣敬了一杯酒,方才告辞而去。 长乐宫仁孝殿内,宴会厅里的巨型餐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气氛却有些诡异。虽然名义上是家宴,但是一个女眷都没有,甚至连王夫人王兒姰(刘彻小姨)所生的景帝最小的四个皇子都没有出席。 望着主座上不发一语,津津有味吃着菜肴的太后,诸位皇子们心中不免忐忑。倒是老八赵王刘彭祖,毫无顾忌的大口品尝着菜肴,还不时抬头恭维太后几句,终于把太后逗得笑容满面,开口招呼皇子们进食。 大厅内的气氛顿时好了许多,皇子们也开始享用起这些从未见过的美味佳肴,至于吃到嘴里是什么滋味,只有各人心里明白。 酒热正酣,太后抬头夸赞道:“非儿,去年你差人送来的丝绣很是华美,真是难为你的一番孝心了。” 江都王刘非赶忙放下手中的象牙箸,答道:“只要皇祖母满意,孙儿下次让匠人再多绣上些,进献给皇祖母。” 太后笑着摆摆手,道:“有你这份孝心就够了,莫要劳民伤财,百姓也不容易。” 既然起了话头,太后又和皇子们聊起了各自封国的情况,一时间倒也其乐融融。太后兴致一高,又笑问道:“近来京城里多添了不少新奇玩意,你们回京已有月余,当是乐在其中吧?” 诸位皇子纷纷应诺,都眉飞色舞的谈论着近日的美好生活,只有河间王刘德皱眉不语,脸上隐隐有不虞之色。 这当然逃不过太后的眼睛,她面色一沉,幽幽道:“德儿,可是有什么难事?” 整个大厅为之已经,诸皇子都讶异的看着刘德。刘德对面的刘荣更是拼命对他使着眼色,但是他低估了自己这个弟弟的倔强,也低估了他的愚蠢。只见刘德满面涨红,忽的站起身来,对太后躬身一揖,朗声道:“求皇祖母为孙儿做主!中尉郅都半月前派兵包围了大哥,我和三弟的府邸,将府中的下人尽数押往中尉府,如今生死不知,孙儿何曾受过这番屈辱!” 太后闻言,却没有丝毫讶异,摆手示意刘德坐下,随后淡淡的说了句:“哀家知道了。” 皇子们见太后这番做派,心中不由一紧,对原本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随即自顾自的继续吃喝起来。刘德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无力的坐下,只是双拳紧握,极力控制自己心中的愤怒和恐惧。 所幸的是,宴会厅这种恐怖的沉默气氛并没有存在多久,太子刘彻就缓缓的走进了大厅。 “孙儿见过皇祖母。” “彻儿,你来了,赶紧来这坐。” 太后见到刘彻,显得很是高兴,招呼他和自己一起坐在主位的金色坐榻上。 刘彻也不客气,径直走到太后身边,稳稳的坐了上去。诸位皇子见状,心中又是一紧,什么情况,这是和太后平起平坐了?但刘彻只有九岁,虽然长得高大些,仍然算是个孩子,在此事上却也抓不住把柄。 刘彻丝毫没有在意众人的眼光,只是自顾自的吃着侍女们盛来的菜肴,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太后聊着。酒过三巡,太后微微起身,道:“哀家有些乏了,去歇息片刻。你们先吃着,都不许走,哀家到时还要回来和你们好好聊聊。” 说完,她丝毫不顾皇子们的反应,也不等他们起身恭送,径直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往内殿去了。 刘彻此时心安理得的独自坐在主位上,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席上的诸位皇子,脸上满是温暖的笑容。 眼看皇子们似乎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个xing火爆的刘德再也忍受不住,高声道:“刘彻!既然费劲心思把我们留下,有话就直说吧!” “放肆!怎可直呼太子名讳?还不快快向太子赔罪!”刘荣闻言一惊,抢在刘彻发话前,猛地站起身来,大声呵斥道。 “大哥不必如此,二哥想是对孤有些误会,一时心急罢了,孤不会责怪他的。”刘彻微微一笑,摆手示意刘荣坐下,根本没有理会一旁的刘德。 “就是就是,太子乃是人中龙凤,怎会和莽夫一般见识。”刘彭祖连声附和道。 刘德恶狠狠的盯着刘彭祖,喝道:“老八,你说谁是莽夫!” “谁答应就是说谁嘛。” “你。。。。。。” “怎么?二哥还想打我不成?”刘彭祖撇撇嘴,一副不屑的样子。 刘彻笑意盈盈的看着刘彭祖逗弄着刘德,没有出言阻止,这老八果然是个妙人,丝毫没有顾忌的得罪刘德,分明就是投名状嘛。倒是刘荣再次出言制止了处于爆发边缘的刘德,这番隐忍工夫,让刘彻除掉他的心思又坚定了几分。 敲了敲桌面,刘彻示意众人安静,见刘德还要说话,他清咳了一声,大厅内传来一阵刀剑出鞘的呛啷声。诸位皇子骇然转头,发现各自身后都站着数个侍卫,手中横刀寒光闪闪。 “太子,这是何故?”刘荣浑身巨震,颤抖着问道,他知道,刘彻最想杀的就是自己。 “没什么,就是想让兄长们安静的听孤王说话。” 刘彻扬了扬眉毛,随口说道,声音虽然不大,却如洪钟大吕般,在死寂般的大厅内久久回荡。 眼见诸位皇子都老老实实端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刘彻这才挥挥手,示意侍卫们还刀入鞘,脸上满是戏谑的道:“既然兄长们都没话说了,就让孤王提些想法吧。” 第四十二章 仁寿家宴(下) 整个宴会厅很安静,只是不时听到翻书的哗哗声。皇子们各自拿着一本线装书不停的翻阅着,脸上表情各异,但都很默契的没有说话。 脾气火爆的刘德根本没有仔细看,快速的翻阅完后,将书卷丢到桌上,满脸冷笑。 刘彻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端起桌子上的果汁,慢慢的品着。 线装书并不厚,皇子们很快就陆续看完,刘彭祖第一个表态道:“只要太子能保证这‘皇家实业集团’每年都能达到最低收益,我同意用我的封国租税和书中所谓的‘不动产’入股。” 皇子们闻言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八今天是疯了吧?拍马屁用得着这么不要命吗?太子拿出这本《皇家实业集团发展规划》,分明就是要剥夺掉皇子们的封地嘛,所谓的不动产,不就是指各种田地和宅邸吗? 吴楚七国之乱后,同姓诸侯王的势力受到致命打击。景帝取消了王国自行任命官吏和征收赋税的特权,削减了王国的属官,王国的丞相改称为相,国相还负有监察王的使命,规定诸侯王不得治理民政,只能“衣食租税”,即按朝廷规定的数额收取该国的租税作为俸禄,王国的地位已与汉郡无异。 就是说,诸位皇子现在是全国最大的地主阶级。本来就没了政治权利,若是又没了地,没了宅邸,封国就是名存实亡了。 刘彻笑了笑,道:“八哥放心,哪怕是收益不足,孤王也会用府库里的银钱补上的,而且孤王有信心,真正的收益绝对会大大超出你的想象。” 中山王刘胜见一母同胞的老哥刘彭祖都答应了,自是没有什么意见,也点头同意。 长沙王刘发本就不乐意到长沙国那个潮湿贫穷的地方之国,王妃陈婕这次回京,也不知道埋怨多少次了。入股皇家实业集团,若每年真的能分到数千万钱,可比他呆在长沙国苦哈哈一年收的那数百万租税要好上太多了,若赶上灾年,还得往里赔钱呢。 当下他也不犹豫,点头道:“若是太子真能说服父皇让我们呆在京城,不用之国,那封国的王府宅邸倒确实没什么用处,本王也入股吧。” 刘彻笑着保证道:“六哥放心,孤王早就在北阙甲第紧贴宫城之处划出了一块地方,专为我大汉皇族营建府邸,名字就叫皇家庄园,定不会让叔伯兄弟们失望的。” “哦?可是那田氏商业集团正在营建的劳什子‘示范xing小区’?” 刘发眼睛一亮,他早就听王妃陈婕说过,那田氏商业集团,正在北阙甲第营建一大片美轮美奂的建筑,只是一直保密,无缘得见。据一些身份很高的贵妇说,里面的建筑将比天上ren 奸和七窍玲珑阁还要精美奢华。 “孤王保证,六哥的新王府绝对会让嫂子满意的。”刘彻点了点头,打趣道,刘发怕老婆是出了名的,地球人都知道。 刘发倒是不以为忤,自顾自的吃起菜肴。既然已经答应了太子,就没自己什么事了,在长沙国可吃不到这等美味,不多吃点对不起自己。 “五哥,孤王的安排可有不妥之处?”刘彻对不发一语,却眉头紧皱的江都王刘非问道。 在九个兄长之中,唯一能让他有所顾忌的,就是刘非。刘非也是景帝的爱子,可谓文武双全,在吴楚之乱中也立下不不小的功劳。吴楚之乱后,景帝趁势收夺各诸侯国的支郡,边郡归朝廷所有,所置王国皆一郡之地,唯江都国例外。东阳郡、故鄣郡都封给了刘非,可见景帝对他的看重。若不是他过于骄纵奢侈,恐怕还能跟刘彻争争这太子之位。 程夫人生的三个儿子,刘余口吃木讷,刘端阴戾短视,真正能拿主意的还是刘非,因此刘彻最先问的就是他的意见。 刘非一边翻着书,一边缓缓答道:“太子的计划很周详,并无不妥。只是这所谓的股份的计算,股份和分红的关系,还有‘原始股’和‘无决策权股份’的定义,我还是有点疑惑。” 我勒个去!果然是人才!刘彻默默在心里给这个老哥按了个赞。短短的时间内,不但能立刻接受这些前所未见的名词,还能找出其中关键之处,怪不得世人都夸他惊才绝艳啊。 刘彻整理了一下思路,认真的讲解道:“这股份就按照各位兄长所有的田地和不动产计算银钱,百万钱算作一股。假设五哥的江都国所有产业作价十亿钱,则为一千股。皇家实业集团设立之初,会发行十万股,为原始股,有决策权。这十万原始股将分出四万股交给父皇的少府,剩下六万股将由宗室子弟自由认购。日后若是增发股份,也是百万钱一股,只是不再如原始股一般有决策权。每年集团除去支出和发展所需银钱,所得收益将全部用于分红,按照股份多少分配。至于这决策权的用处和限制,在书中已有详解,孤王就不多说。” 刘非认真的听着,不住的点头,随后又重新仔细翻看了一遍,朗声道:“我同意!” 刘余和刘端见状,也随即点头同意,他们都知道刘非从来不做吃亏的事,跟着他没坏处。 刘彻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把刘非哥三搞定,今日的预定目标算是圆满完成了。九个兄长已经有六个都同意了,至于四个弟弟,都是小姨王兒姰生的,年纪又都很小,自然由刘彻做主。现在就剩下栗姬的三个儿子了,刘彻眯起眼睛,看向了刘荣。 刘荣下意识的避开了刘彻的目光,仍然没有说话。倒是身旁的刘阏冷笑道:“若是我们不同意,太子又待如何?” “哦?这是三哥的意思,还是大哥的意思?”刘彻微微一笑道。 刘德此时再也忍不住,也不顾身后虎视眈眈的侍卫,站起来喝道:“休要多言,本王定不会随了你的心意!有种你就杀了本王!” 刘彻脸上满是戏谑,道:“二哥莫要激动,孤王怎会行那弑兄之事?近日听闻三位兄长府中不甚安宁,万事多需小心才是。” “你。。。。。”刘德满脸涨红,心中明知是刘彻搞的鬼,但却不能明说,否则一个污蔑太子的罪名,足以把他整的欲仙欲死。 刘荣看到刘德已经在失控的边缘,摇头苦笑道:“太子何苦如此相逼?” 刘彻沉默半响,幽幽道:“孤王来时,父皇曾嘱咐,让孤王多留些情面,毕竟你们都是父皇的儿子,都是孤王的兄长。” 刘荣闻言脸色一黯,有气无力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我同意!” 刘德大惊,正要出言阻止,却见刘阏也无力的点点头,不由大怒道:“不管你们怎么想,本王绝不答应!” 说完,转身拂袖而去,丝毫没有顾忌身后的侍卫。刘彻摆手示意侍卫放他走,随后看着刘荣和刘阏道:“孤王从来没想过要逼迫各位兄长,大哥和三哥若是想走,只管走就是了,孤王定然不会阻拦。” 刘阏闻言,眼睛一亮,看向了身边的刘荣,等他拿主意。刘荣苦笑道:“太子说笑了,我倒是想走,可是走的了吗?” 刘彻稍稍一愣,意有所指道:“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选对了方向,总会有出路的。” 刘荣显得很茫然:“什么是对的方向?” “和刘德相反的方向!”刘彻冷冷道,连“二哥”都没用,直接叫出了刘德的本名。 席上的诸位皇子大惊失色,刘发赶紧停下了手中的象牙箸,原本满脸堆笑的刘彭祖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身为天家子,谁还听不出刘彻这句话的意思? 刘荣急忙哀求道:“刘德毕竟是父皇的儿子,是殿下的兄长啊!” 刘彻摆了摆手,幽幽道:“这就要看大哥和三哥能不能让他明白这个道理了!孤王是不会弑兄的,但会帮他看清该走的路!” 第四十三章 悲催刘德 刘德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穿着一件破烂的麻衣,枯坐在长安东市一个食肆门口的台阶旁,傻愣愣的望着人来人往的大街,饿得没有一丝力气。 仁寿家宴那日出了宫城后,他并没有找到来时乘坐的王府车驾,还被宫门前的几个侍卫架起来,远远丢到一边。当刘德满脸怒容的走回北阙甲第,想要进入自己的王府时,竟然被中尉府派来守卫的府卒拦了下来,一副大爷不认识你的可恶嘴脸。 按说原本没人敢这么大胆,冒犯王爷的罪名可不轻。可是侍卫和府卒们都有充足的理由----刘德没有印绶,无法证明他王爷的身份。准确的说,刘德的印绶就丢失了。在只认印绶不认人的汉朝,这可是比在后世丢了身份证还可怕千万倍的事情。 在秦汉时,印的地位比脑袋更重要,因为它是权力的象征。汉印因为是要钤在封泥上用于封印的(即把简牍收卷后将卷的首简和末简用胶泥块粘合起来,然后在胶泥上钤盖印章,以示密封.收取简牍者首先要验看封泥是否完好。如果强行拆开简牍,必然破坏封泥,则可知其已曾被打开过)。因此尺寸不可能太大,一般的只有指甲盖大小,平时不用时都随身携带,收盛于腰间所挂的鞶囊中,再在外面垂上绶带。 由于汉代朝服不象后世那样以颜色区分等级,而是都穿皂衣(黑衣),因此印章的材质,印钮的形状和绶带的颜色是区分官员禄秩的唯一标志。丞相金印紫绶,御史大夫是副丞相,佩银印青绶,以下各有等差。再一个是印钮的形状,帝后用螭钮(螭是龙的一种),诸王丞相列侯用龟钮。 由于汉代印绶的地位很高,所以新莽末年,商人杜吴杀死王莽后,不去砍他的首级,而首先去解他的印绶挂在自己身上,可见汉人潜意识心目中,印绶的地位远比那颗脑袋值钱。因为脑袋不过换些悬赏,而印绶则象征着权力。又如秦末时,项梁带着侄儿项籍起事,杀了会稽守,解下他的印绶挂在自己身上,就可以号令全郡的兵马。 从此,刘德的悲惨生涯开始了,只要他稍微接近熟识的王爷或朝臣的府邸,就会被一些不明身份的兵卫盘查,以保护王爷和朝臣为由,不许他靠近。而到了晚上,他更是遭遇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抢劫,他被数个蒙面大汉劫持到了长安东市,除了贴身衣裤外,劫匪只给他留下了一件破烂的麻衣和一个破碗。 刘德不笨,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太子刘彻搞的鬼。否则哪有这么巧,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碰到多管闲事的兵士。可他知道哪怕就是刘彻将自己活活饿死,也没有人能以此为由向刘彻发难。汉朝就是认印不认人,你自己把印丢了,饿死了也怨不得不别人。 三天了,刘德没吃过一口东西,晚上就学着路边的乞丐,找个避风的角落蜷缩成一团。虽然快要入夏了,但长安的夜晚还是非常寒冷的。如今的他,披头散发,面容枯槁,浑身散发出一种腐肉般的恶臭,连附近的乞丐都离他远远的。当然,并不是说乞丐们比他干净,而是能感觉到他周身笼罩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浓郁到无法化开怨念。 咚!食肆的伙计狠狠的踹了刘德一脚,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呵斥道:“给老子死远点!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食肆附近一般都会有乞丐,只要乞讨时做得不过分,伙计们也从不难为他们,甚至有时会端出些剩饭剩菜放到他们的饭钵中。但是眼前这个乞丐实在遭人讨厌,既不肯吃伙计拿来的剩饭,又死死赖着不走,还摆出一副随时要死的样子,吓得来往的行人都不敢进食肆吃喝。 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刘德被伙计狠狠踹在大腿上,只觉一阵剧痛,竟不可思议的清醒了一些。他擦了擦脸上的唾沫,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嘶吼声,如野兽一般冲上去保住伙计的大腿,狠狠的咬了下去。。。。。。 中尉府的正堂上,郅都皱着眉头看了看堂下被打得浑身是血,如同死狗一般趴在地上毫无声息的刘德,对着被人用担架抬来的食肆伙计问道:“就是这乞丐咬下你一块肉来?” 面色苍白的伙计涕泪横流道:“正是,请大人给小人做主啊!小人并不是故意将他打成这般模样,只是他死不松口,几乎将小人活活疼死,这才下手没了轻重啊!” 郅都翻看了桌案上仵作关于伙计伤情的简牍,点头道:“确实伤得不轻,此事错不在你,你且回去好好休养,这乞丐就交给本官处置,定会还你公道。” 伙计顿时感激涕零,连声称谢,毕竟虽是乞丐伤人在先,但若是真将他打死,自己也难逃牢狱之灾。如今中尉大人这一番话,就是为他脱了干系。 吩咐书吏带人将伙计抬走,详细记录下供状,郅都面无表情的打量了一番地上的刘德,对府卒幽幽道:“带下去,好好清理一番,再找几个机灵点的看着,莫让他死了。” 府卒应诺,架起地上的乞丐就往堂外走去。虽然他们不知道中尉大人为何要救活这个乞丐,但却不敢有丝毫违背。郅都御下之严苛是出了名的,敢违令者打个半死都是轻的。 太子/宫中,除了栗姬所生的三位皇子,刘彻的六位兄长都到齐了,正在正殿和刘彻饮宴,庆祝《皇家实业集团入股协议》的正式签订。 数日来,少府在太子刘彻提供的章程下,对诸皇子各封国的往年租税和各种不动产做了详细评估。根据这些评估,刘彻给诸位兄长开出极为优厚的估价,溢值达到了两成以上。皇子们自然很是满意,既然木已成舟,能多占点便宜自然也是好的。 尤其是刘非,坐拥两郡之地,竟然获得了高达十五亿钱的财产估值,着实让他兴奋不已。要知道,这两郡哪怕风调雨顺的年份,他能收到的租税也不会超过四千万钱,还要支付府中大批幕僚和下属的薪俸,真正的收入不过两千余万。十五亿够他不吃不喝攒上近百年,试想哪个诸侯王能活上百年?大汉朝廷去年的岁入也不到六十亿钱,啥叫富可敌国?刘非现在就觉得自己富可敌国。 虽然这些估值都会算成股份,拿不到真正的银钱,但显然皇帝老爹是清楚这件事的,太子今后想赖也赖不掉。再说长安城的权贵豪强,谁不知道所谓的田氏商业集团,暗地里就是太子的产业。有好事的人私下稍稍估算了一下,这些产业在去年短短数月间,就达到了近十亿钱的恐怖收益!刘非很清楚,跟着太子老弟做买卖,万万是不会亏的。哪怕是挣得少了,太子也有足够的家底补足承诺的“最低收益”。当然了,堂堂皇子是不会去经商的,但那些权贵世家,哪个背地里没有自家的买卖,“偷偷的进庄,打枪的不要”就可以了。 酒热正酣之际,刘荣带着满脸怒容的刘阏闯进殿来,急声道:“太子殿下,请放过二弟吧。” 诸位皇子闻言一愣,齐齐看向了主位上的太子刘彻,猜测着他是否真的对刘德动手了。 刘彻微微一笑,问道:“大哥何出此言啊?孤王何曾要对付刘德?” 刘阏抢上前来,冷哼道:“二哥此时正在中尉府,生死不知,太子真不知此事?!” “哦?还有此事?刘德所犯何事?竟被捉拿至中尉府?”刘彻满脸戏谑,幽幽道:“中尉郅都一向秉公执法,如是刘德无甚大错,诸位兄长俱可放心。” 刘荣闻言满脸涨得通红,他怎可说出刘德是在街边乞讨时咬了一个小小的平民?这是大损天家尊严的丑事,传扬出去,刘德轻则被宗正府执行家法,重则被逐出宗族,贬为庶人也不是不可能。 “太子如何才肯放过二弟?”刘荣拦住身边目呲欲裂的刘阏,铁青着脸问道。 刘彻丝毫不为所动:“大哥此言差矣!我大汉崇黄老之学,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刘德真犯了罪过,大哥该去问大理卿,依法该如何论处。来问孤王,实在是寻错了门路。” 席上的皇子们也都听出来了,想是刘德被人寻到了错处,如今被中尉府看押起来了。不由暗自感叹太子下手之快之果决,也庆幸自己早早看清形势,没有死扛。一时间,都默默的端着酒樽,品着美酒,根本没有为刘德出头的打算。 刘彭祖更是冷嘲热讽道:“太子说得有理,既然二哥犯了事,按大汉律法办理就是,大哥和三哥若想徇私,大可去求父皇嘛。到太子/宫来作甚?没来由的扰了太子和兄长们的酒兴。” 诸位皇子闻言,不禁莞尔,这家伙无耻的样子,很有皇帝老爹当年的风范。刘彭祖丝毫不以为忤,反正是都已经站队了,干脆就把刘荣三人得罪死,也好向未来的皇帝表表忠心。示意自己反正不要脸不要命了,只能跟定你了,将来千万不能亏待我! 刘荣和刘阏被这话气得几欲发狂,殿内的气氛顿时更加紧张起来。 第四十四章 山寨版皇城 刘彻很不喜欢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虽然景帝和太后都对自己的行为持着默许的态度,但也要稍微顾忌到皇家的脸面。真要在这太子/宫闹将起来,传扬出去,免不了朝野非议的。他清咳了一声,缓缓道:“孤王听闻刘德身染顽疾,每日里头疼欲裂,故曾多次求父皇准其留在京城治病,更欲将封国事务交由少府打理,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皇子们哪还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刘德平日身强体健,哪来的劳什子顽疾,显是太子想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逼刘德自动放弃封国了。 刘荣虽心中愤恨,奈何形势不由人,只得长叹道:“正是如此,还望太子能帮忙在父皇面前说项,让二弟能留在京城医治。” 刘彻摇头道:“这朝政之事,孤王怎可插手?想来刘德若是多多上书陈情,父皇和朝臣定会体谅他的难处,欣然应允的。” 刘阏闻言,已有所指的讥讽道:“二哥的印绶已经被贼人偷去了,又如何上书陈情?” “二哥的印绶何时被盗了?那为何今日早些时候,还能差人给孤王送来这盖着大印的入股协议?” 刘彻丝毫不以为忤,装作吃惊的样子,拿出一张绢帛让内侍李福交给刘阏查看。 刘阏接过绢帛,上面赫然盖着河间王刘德的大印,不由气得浑身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刘德现在人在中尉府,身上印绶也已丢失,怎么能在这劳什子的入股协议上盖印?很明显就是太子刘彻让人盗取了他的印绶,还肆无忌惮的私自在这绢帛上盖印。 一旁的刘荣也是面目铁青,刘彻的做法实在是欺人太甚,丝毫没有掩饰,明摆着吃定刘德了。然而,随着愤怒而来的,更是深深的无力感,刘荣知道,刘彻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必然还有后手。一旦逆了他的意思,恐怕刘荣三人就要面对更可怕的境况了。 良久后,刘荣强压下心中的愤恨,试探着问道:“太子,这印绶?” 刘彻微笑道:“想来刘德的印绶根本就没有丢失,一直都在身上,大哥以为呢?” 刘阏正待说话,却被刘荣拦住,只见他幽幽道:“小王也相信二弟的印绶没有丢失,这就去中尉府取来二弟的陈情表,明日早朝更会和三弟联名上奏,求父皇准许二弟留在京城治病。” 刘彻微微颌首,满是关心的认同道:“二哥的顽疾确实拖不得了,待他从中尉府脱了干系,入住皇家庄园后,孤王定会派宫中的御医每日多加看顾,好好调理。” 刘荣牙关紧咬,抑制住上前打烂刘彻那张虚伪面容的冲动,作了个揖,强拖着不情愿的刘阏告退而去。 皇子们眼见太子轻描淡写的解决了刘荣三人,暗自佩服不已。一个九岁的孩子,做事如此果决如此滴水不漏,这是何等的妖孽?心里也不由庆幸自己早早的站队,没有得罪这个狠辣的弟弟。 麻烦事既然解决了,刘彻自是高兴不已,再加上刘彭祖这个妙人在一旁插科打诨,宴席很快就恢复了热闹,诸位皇子更是相互拼起酒来,殿内一派兄友弟恭的和谐气象。 翌日,大汉朝堂上发生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重病在身的河间王刘德无法上朝,由临江王刘荣和胶西王刘阏代为上表,请求留在京城治病。景帝略作犹豫,欣然同意了。大部分不知内情的朝臣们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封地不比京城繁华,滞留京中不去封地的列侯数不胜数,多刘德一个也无所谓。虽然有些老谋深算的重臣嗅到了一丝古怪,却也不敢随意出言反对皇帝的决定,便由得他去了。当朝太尉窦婴,默默打量着殿上面目呆滞,锐气全无的临江王刘荣,满心苦涩。也许,某真的错了,他暗自长叹道。 人生如梦,长沙王妃陈婕如是想。 虽然搬到新王府已经半月有余,但每当清晨在柔软的床垫上醒来,望着眼前华美的帷帐,她都觉得自己在做梦。留在繁华的京城,入住仙境般的皇家庄园,这是她从前只有在梦中才敢想的好事,如今竟统统实现了。 陈婕把小脑袋重新埋进香喷喷的鸭绒被里,直到憋得俏脸通红,这才猛地掀开被子,大口的喘着气,打量着室内华丽的装饰,低声不住的喃喃自语,告诉自己不是做梦。 这一幕被刚刚走进房门的刘发看到,无奈的摇摇头,打趣道:“每日都要如此折腾一番,我看迟早要把你送到庄园里那劳什子医馆去。” 陈婕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却见他身上衣冠齐整,不由讶异道:“王爷今日怎么起早了?” “哪是我起早了,是你起晚了。早已日上三竿了,我都已经用过早膳了。”刘发忍不住吐槽,陈婕的粗神经是遗传的,她的姑姑陈氏和表妹嫣儿都是一个德行。 陈婕闻言,本能的点点头,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叫了起来:“啊!那不是耽误了今日晨练?!天上ren 奸教‘瑜伽’的女先生说过,不坚持晨练,很容易发福的!都怨你,咋不叫醒我。。。。。。” 陈婕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翻身起床,唤来门外的贴身侍女服侍她洗漱,嘴上还不住的数落着满脑袋黑线的刘发。她出身世家豪族,个xing又很跳脱,可不是个唯唯诺诺的王妃,堪称王妃中的悍妇。 刘发秉持着咱惹不起躲得起的信条,屁颠屁颠的出了门去,盘算着到八弟刘彭祖处听听马屁也是好的。 刚进了刘彭祖在皇家庄园的王府院子,刘发就看到老七胶东王刘端,正在院子里逗弄着两只猞猁幼崽。说来也奇怪,刘端从小个xing阴戾,看谁都不顺眼,偏偏是跟整天溜须拍马的老八对上了眼。搬进皇家庄园后,两人更是终日勾肩搭背,混在一起,丝毫没有点皇子的样子。 按说皇子之间交往过密,多少会导致皇帝和太子的猜忌,但皇家庄园却似乎没有这些顾忌。皇子们的新王府虽说都是单独的大院落,但相隔并不远,相邻的院落间不到百丈的距离。皇子们经常聚到一块,开怀畅饮,日子过得倒是逍遥自在。 其实,早在刘彻设计皇家庄园之初,就考虑到这一点。他非但不担心皇家庄园中的皇子们相互勾结,反而希望将刘氏宗亲全部搬到皇家庄园内。在后世的清朝,bei 精城就分宫城和皇城。清朝皇帝将所有皇室都圈养在皇城内,不但有助于提升皇室的凝聚力,还能就近看管。把这些有资格争夺皇位的定时炸弹聚拢起来,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好过放到封地各自占山为王吧。 因此,刘彻在宫城外画了一个圈,建起了高高的围墙,将这皇家庄园和北阙甲第彻底分隔开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汉朝山寨版“皇城”。皇家庄园内的皇室们不允许篹养私兵,只能带着少量王府侍卫入住。庄园由宫城卫尉派禁军负责守卫,刘彻理所当然的在这些禁军中安插了不少期门校虎贲营的好手。 在这种严防死守下,刘彻根本不怕皇室诸人密谋造反,正愁找不到由头收拾他们呢。识趣的皇子们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认命般的做上了闲散王爷。经常聚在老八的王府饮宴,也是变相的表明,俺们没有关起门来算计太子你,俺们很满意你的安排,你就高抬贵手,以后别折腾俺们了。你就可劲的整刘荣哥三吧,俺们管不着,也不想管。 总之,皇家庄园的气氛是和谐的,成果是巨大的,景帝和太后是欣慰的,刘彻是满意的。 第四十五章 刘荣归国 未央宫御书房内,景帝紧皱着眉头,看着掌印太监孙全,幽幽问道:“荣儿他们都未曾入住皇家庄园吗?” 孙全躬身答道:“除了河间王(刘德)以重病为由,仍滞留在旧王府中,临江王与胶西王都在准备启程回归封国。” 景帝闻言眼神一黯,长叹道:“不是都和太子定了那劳什子入股协议吗?为何还要回去?” 孙全并没有回答,只是把头深深的低下去,装着没有听见。服侍景帝数十年,他知道皇帝并不需要他的意见,言多必失是长伴君侧之人必守的信条。 御书房内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景帝才复又开口:“去告诉彻儿,放他们回去,也不必再派人去他们的封国处置了。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朕吧。” 孙全应诺而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景帝原本高大的身躯,突然如泄了气一般,矮了很多,英气逼人的脸庞也显得分外憔悴。 刘彻接到皇帝老爹的旨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当即招来李当户和公孙贺,细细叮嘱了一番后,独自登上了太子/宫的高台,望着高高的白云苍狗,心绪翻涌。虽然他对刘荣这三个兄长没有什么感情,甚至欲除之而后快,但他们毕竟是皇帝老爹最年长的三个儿子,如今逼得老爹承诺亲自对他们动手,刘彻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的。 不知道前世史上景帝在给刘荣扣帽子,暗示郅都逼他自缢身亡时,是否会感到刻骨般的心痛?作为一代明君,为了江山社稷,到底要牺牲多少?刘彻不知道将来自己的双手是不是也会染满亲生骨肉的鲜血,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成为一个昏君。 多愁善感毕竟不是龙组接班人的主流思想,刘彻微微摇头,挥散了脑海中的思绪,眼神复又变得清明而坚定,他尽力展开自己的双臂,啸声如雷,仿佛要将眼前的万里锦绣河山拥入怀中。 数日后,刘荣和刘阏的车队缓缓的驶出长安城。和进京时的风光不同,此次前来送行的宗室和官员寥寥无几,显然老谋深算的政客们已经嗅到了很不寻常的气味,害怕卷入到这场波澜诡谲的政治漩涡之中。 行进的车辇上,刘阏回望远处逐渐变小的长安城,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入肉中,直至渗出了鲜血,却仍颓然不觉。身旁的刘荣拍了拍他的背,却什么话也没有说,眼中同样满是深深的屈辱和无尽的愤恨。 皇家庄园内,刘彭祖的新王府里觥筹交错,皇子们正在开怀畅饮。为了这次盛宴,刘彭祖特意寻来太子詹事府专门调教过的御厨,各种闻所未闻的美味佳肴吃得土鳖皇子们大呼痛快。 酒过三巡,府中内侍附在刘彭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点点头,挥退了殿内的下人,略作随意般对疑惑的皇子们道:“老大和老三走了。” 皇子们一阵默然,半晌无语。 良久,刘端打破了殿内的沉默,阴测测的冷笑道:“螳臂当车,不知所谓。” 刘非无语的看着这个同母老弟,发觉自从他和老八混在一起后,嘴巴毒了很多,长叹道:“明知事不可为,仍一意孤行,不知是勇气,还是莽撞。” 刘彭祖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他举起酒樽,道:“俺可是怯懦得紧,都说王/八活千年,俺这老八还是缩起脑袋,老老实实活个数十年吧,每天还有这般好酒好菜伺候。” 诸位皇子闻言,会意一笑,都举起了酒樽,齐声道:“为老八和王/八贺!” 嫣儿最近很倒霉,每天在家里被老娘陈氏数落个没完,原因就是因为她手中的特级贵宾卡。要知道,原本天上ren 奸的特级贵宾卡只有二十三张,持有者都是顶级贵妇。哪怕是嫣儿的老爹大理卿王轩位列九卿,都没有给自家婆娘陈氏弄到一张。如今嫣儿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女娃子手上就拿着一张,能随意进出天上ren 奸三楼,还不招人嫉恨?连带着陈氏在天上ren 奸都快被排挤得混不下去了。要知道,长安城的豪门显贵家里出过三公九卿的可不少,一个大理卿也算不得啥顶级豪门。 庆幸的是,太子给入住皇家庄园的诸侯王正妃每人发了两张特级贵宾卡。随着王妃们将多出的一张卡赠予了各自娘家主事的贵妇,这才稍微分散了陈氏和嫣儿身上的压力。可是陈氏仍免不了天天抱怨,嫣儿的卡已经私自登记了,陈氏自然不能用,少了个打进顶级贵妇圈的机会,心里呕得很。毕竟现在所有的特级贵宾卡加一起也才三十五张,除了嫣儿外,其他三十四个贵妇身后站着的家族,合起来跺跺脚,大汉帝国都要抖三抖。 嫣儿今日实在是受不了更年期老娘的念叨,刚用过午膳就带着贴身侍女香儿,领着几个侍卫出门溜达去了。 已经入夏了,长安城的日头忒毒辣,北阙甲第的青石大街上翻涌着肉眼可见的热浪。路边树下不知是哪个二世祖拴了只半人高的獒犬,此时蔫蔫的趴在地上,伸着舌头,大口大口的喘气。 “热死了!”嫣儿躲到树荫下,抱怨了一声,心想要是能到天上ren 奸喝上杯冰凉的果汁,该是多么惬意啊。不过一想到那些长舌贵妇们嫉妒的目光和冷嘲热讽,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姐!”香儿显然是知道她的心思,扯了扯她的衣袖,指着远处一间店铺。 嫣儿顺眼望去,看着远处醒目的招牌,疑惑的念道:“哈根达斯?” “最近新开的店铺,听说是皇家实业集团底下的买卖,卖些夏天的吃食,说是劳什子‘冷饮’,生意很好。”香儿眨着大眼睛,满脸馋相。 嫣儿不屑道:“馋鬼,想吃就直说,还来骗本小姐,明明没有半个客人,说啥生意好?” 香儿闻言急了,拼命摇着小脑袋:“奴婢哪敢欺骗小姐?听隔壁张御史家的小翠说,这哈格达斯都是送货上门的,哪需要人来排队?张家的大小姐,每天都吃这么大一碗叫‘冰激凌’的玩意。。。。。。” 说着,她试图用双手比划着碗的大小,随即又觉得说服力不够,继续不断拉开两手的距离,最后比划出一个盆子大小的样子。 嫣儿噗嗤一乐,轻轻拍掉她的手,打趣道:“本小姐带你去吃就是了,没来的比划这么大个碗,张家姐姐又不是猪,让她瞧见非狠狠教训你不可。” 香儿闻言,拍着微微隆起的小胸脯,装出一副后怕的表情,心里却乐开了花,又有好东西吃了,最喜欢跟着小姐出门了。 嫣儿哪里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也懒得叫她擦擦嘴角流出的口水,自顾自的往哈根达斯店走去,心中也有些期待。 来到哈根达斯店门前,嫣儿这才惊奇的发现,这大门竟是用玻璃做的。玻璃她早就见过,天上ren 奸在数月前就全部换上了玻璃窗户,这种比琉璃还透亮的事物,是田氏商业集团特有的,别处可没有。如今,怎的在此处碰上?难道这所谓的皇家实业集团和田氏商业集团有啥关系,从那古怪的名头上看,倒确实有些相似之处。不会又是太子手里的其他买卖吧? 如今太子殿下财神下凡的名头在长安城可是出了名的,虽然经商不是光彩的事,但哪个世家豪门背地里不做买卖?光靠封地那点租赋,咋能养那么大一家子人,还咋享受生活?官商勾结才能赚大钱,此事自古便是如此。 随着店铺负责接待的侍女拉开大大的玻璃门,嫣儿突然感到一阵凉气铺面而来,先是一愣,随即满脸惊喜的吩咐侍卫留在门外,带走香儿走了进去。北阙甲第的规矩,进店铺是不能带侍卫了,除非你觉得自己的身份是里面比较高的,否则肯能会被一些小心眼的权贵当做挑衅。 此时嫣儿已经确定,这哈根达斯店和天上ren 奸脱不了关系。这凉气就是用大量的冰块,和那个叫风扇的玩意吹出来的。敢弄这么奢侈,还弄得那么精巧的,在这长安城,也就只有东宫的那位了。 进了店铺,嫣儿就知道香儿道听途说的转述是相当错误的。这店里哪是没有人?一个个沙发上坐满了北阙甲第里有数的二世祖,各自端着果汁和一种膏状的冒着凉气的吃食,细细的品着,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种场面嫣儿在天上ren 奸可没少见,只不过天上ren 奸里的都是贵妇,而这店里的都是些十来岁二世祖和千金小姐。汉初的男女之防没有后世那么保守,而大家族之间早早定下婚约的不在少数,也很提倡自由恋爱,只要门当户对就行。所以店里三三两两的坐着些窃窃私语的少男少女,也就不奇怪了。 嫣儿倒是碰到了好几个熟识的大家闺秀,一番嬉笑下,也坐到一起,巧笑嫣然的聊了起来。至于香儿,则拿了小姐赏的冰激凌,高高兴兴的跑到外间的侍女堆中,津津有味的吃着,心里那个美啊。 第四十六章 工业生产模式(上) 工业化,最近刘彻一直在思考,如何在大汉帝国实现工业化?工业化的表现不单单只是技术的进步,更应该体现在生产模式的进步。正如刘彻至今已经弄出了玻璃,焦炭,造纸,印刷,冶铁等相当超前的技术,却根本不能称之为工业化,因为还只是原始的手工作坊的生产模式。刘彻觉得自己必须找一个突破口,用最基本的工业生产模式来制造产品。 苦恼之余,刘彻很庆幸自己前世是机械与化工的双料硕士,这使他拥有了最基础的但却相对全面的工业知识。工业发展最重要的两样标志,正是机械和化工。由于各种技术没办法跟上,蒸汽机暂时还考虑不了,但化工业现在就可以开始发展了。刘彻相当清楚现代化工的发展历程,最首要的任务就是制取硫酸。 硫酸由于其强酸xing质的充足xing和多样xing(足够很强的强酸xing还有强烈吸水脱水xing和氧化xing以及高沸点的难挥发xing和热稳定xing等等),涉及到各种工农制造业产品和科学实验,因为其用途的广泛xing和重要xing,硫酸被誉“化工之母”和“酸中之王”! 经过多次教训的刘彻,没有再次妄想一步到位。后世那些石油分馏,加热含硫矿石之类的方法,根本不可能实现。石油分馏塔哪是想造就能造出来的?造一整套石油分馏设备,所需要的技术比造蒸汽机难上百倍。至于加热含硫矿石,哪怕是找到了足够的催化剂,还得往密封设备里不断注入过量氧气,这不是简陋的鼓风设备能够完成的。强制充气只能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反应釜漏气,所有的人被毒死;一种是反应釜爆炸,所有人被炸死,就结果而言,没有什么差别。 在脑海的书库中,刘彻找到了唐朝初年《黄帝九鼎神丹经诀·卷九》中记载的“炼石胆取精华法”: “以土罄(即砖坯)垒作两个方头炉,相去二尺,各表里精泥其间,旁开一孔,亦泥表里,使精薰,使干。一炉中著铜盘,使定,即密泥之;一炉以碳烧石胆使作烟,以物扇之,其精华尽入铜盘。炉中却火待冷,开取任用。入万药,药皆神。” 这里所说的便是利用胆矾加热分解,生成氧化铜、三氧化硫和水蒸气,三氧化硫和水蒸气的白烟被扇入另一炉里,冷凝就成硫酸。这里用精泥涂抹是为了防腐蚀和避免“胆精”损耗,用铜盘是因为铜能耐稀硫酸的腐蚀。这段文字准确记载了古人干馏胆矾的装置、方法、现象、防硫酸腐蚀措施等内容。 当然,刘彻作为被新中国的园丁们填鸭教育了二十多年的化工硕士,若还是完全照这个古法,不做丝毫改良,就太对不起穿越众的名头了。不但如此,硫酸的制取过程还应该尽量遵循工业生产的一般模式,用尽量少的人力,形成一种可循环的连续生产模式。 刘彻花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思考,甚至命人找来各种材料,亲手做了多次试验,不断的完善自己的思路,终于整理出一个相对完整的工业设计方案。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铜质冷凝片,从前在书库中的yy小说看到,男主角纷纷都在做冷凝管,有些还很快做成了,刘彻感到很无语。使用这些冷凝管只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是小批量制作,超过五成的三氧化硫气体来不及溶解,逸散到空气中,形成巨大浪费;二是大批量制作,逸散到空气中的大量三氧化硫气体将所有操作者统统毒死。 高温高速三氧化硫气流的冷凝和溶解速度哪有那么快?而铜管要做成细长弯曲状的冷凝管更是难上加难,新中国到二十世纪末才达成了电冰箱后面冷凝管的制作工艺。真要能做出铜质冷凝管,刘彻早就先做出一大堆火枪,征服全球去了。 青铜和黄铜这些合金是不能用做冷凝片的,免得制成的硫酸纯度太低,冷凝片也容易被腐蚀,所以必须找来含铜量接近百分之百的纯铜。在汉朝,由硫化物或氧化物铜矿石冶炼得来的纯铜,可用以铸钱及制作器物,所以称为“赤金”。后世南朝梁江淹的《铜剑赞》中就有:“黑金是铁,赤金是铜,黄金是金。”当然了,纯铜容易氧化,不容易保存,所以俗话所说的“金无足赤”就是这个意思。 当刘彻跑到少府铸钱监要提走估摸一立方米的赤金时,闻讯赶来的少府卿陈俞抓住他的袖子死活不放,威胁要撞死在内库的大门上。这些赤金足够铸造千万钱,虽然汉朝还没有关于货币流通的系统理论,但即使只凭借经验,陈俞也知道自己今年如果少铸造千万钱,长安城的钱币流通绝对会出大问题的。直到刘彻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会确保今年的长安城货币供应充足,陈俞才哭丧着脸任由太子詹事府的下人搬运装车。 一立方米的赤金,可足足有十吨左右。刘彻硬生生找来数十辆大车,才一次xing拉完,免得夜长梦多,陈俞一旦反悔就麻烦了。少府是皇帝的私府内库,和国库的xing质完全不同,陈俞就相当于整个皇室的大管家,历经三朝的老臣,景帝平时都礼让他三分。他要是不同意,刘彻休想从内库搬走任何东西。 陈俞的噩梦并没有结束,接下来的数日,刘彻不但自己忙了个底朝天,也将整个少府弄得鸡飞狗跳。 他先将差人将赤铜运到了诸冶监,根据cpu散热片的模样弄了张放大版的图纸,让太子詹事府的工匠指导他们尽量把浇筑出来的纯铜片掰成类似的形状。铜片还不能太薄,否则氧化后很快就被完全腐蚀掉了。 接下来,刘彻又跑到陶窑,刚要开口说话,少监陈央就吓得要跪地求饶。上次刘彻在陶窑烧制焦炭的时候,弄得长安城虚惊一场,差点没把负责少府陶瓷制造的陈央活活吓死。如今又碰到这位小祖宗来捣乱,他连死的心都有了。 所幸的是,刘彻这次也没打算自己动手,而是丢给他一份图纸,限他半月内上交一千根符合尺寸的“l”字形的陶管。这种陶管的两头分别设计了外螺纹和内螺纹,陈央听得满头雾水。幸好太子带来了几个懂行的工匠,还拿了根雕刻过的木头做实物参照,这才让陈央完全搞明白。 陈央送瘟神一样送走了刘彻,立刻找来陶窑的所有工匠,在太子带来的工匠指导下,整整将图纸研究了一日。这才将少府所有空闲的陶窑全部开动,按照三千根的标准赶制陶管。哪怕暂时减少宫城内贵人们的陶器供给,也要先把小祖宗伺候好了。 刘彻又交给张骞一副厂房设计图,吩咐他找来田氏建筑公司的人,在少府中圈出一大块地,严格按照图纸建立一个新的作坊。作坊里要用瓷砖铺就了一个巨大的水池,池子连通到作坊外的一圈宽阔的水渠,形成一个小小的水循环。所有的水渠都是在厚厚的青砖石上又铺设了瓷砖,作坊和外界的水源也离得很远,靠的是竹筒连接成引水道从太液池引水补充消耗,只进不出。毕竟刘彻可不希望出现化学品泄漏污染水源的事故,现在可没有自来水厂,污染附近的水源就是在谋杀自己。 最后,刘彻又蛮横的占用了一个旧式的冶炼作坊,命令他们按照相应的规格制作可密封式反应釜。因为是加热反应,所以不用太过担心反应釜会被生成的硫酸腐蚀,所以采用了黄铜的材质,既比纯铜坚固又比青铜耐腐蚀。 (各位兄弟,不好意思,晚更新了一个小时,这章真的不好写,呼呼) 第四十七章 工业生产模式(下) 耗费了整整一个月,刘彻才完成了他的全部规划,建成了大汉帝国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工业厂房。凭着穿越众的优势,刘彻将整个硫酸制作流程全部系统化了,工匠只需控制最前端的反应釜和最后端的收集罐。 为了避免爆炸或因气体泄漏发生太大危险,刘彻将反应釜设计成小型“由”字釜,釜顶是可以关闭的进料口。工人从进料口倒入胆矾粉料,旋紧螺丝状的釜盖后,就可以在釜底进行加热了。虽然釜盖并不能达到完全密封的效果,但是由于三氧化硫气体比水蒸气重,会先从靠近釜底的出气阀排出,所以倒也不需要太担心会出进料口大量泄漏。 刘彻又将单个反应釜的体积限制在水缸大小,即使泄漏也死不了人,但职业伤害是肯定避免不了的,刘彻颇为无奈的如是想。现在去考虑这些还太早了,刘彻不是圣人,当初欧洲的工业革命死了多少人,哪怕刘彻再牛x,也不能违背社会发展的基本规律。只能提升工匠的薪俸和福利,当做高危职业的补贴,另外吩咐他们要经常换岗,不能长时间呆在厂房内。 整整十个蹭光发亮的反应釜排成一排,让刘彻觉得有了几分后世地下三流化工厂的样子。 三氧化硫气体从反应釜的出气阀出来后,会进入冷凝陶管。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金属冷凝管道,刘彻设计的冷凝管是“l”型陶质管,每段管内都塞进了铜质散热片,不但利于导热,还能有效减缓气体流速。两个冷凝管之间通过内螺纹和外螺纹对接,形成了连续的“几”字形弯曲冷凝管道。 连接后长达数丈的陶制冷凝管道,需要经过铺设了瓷砖的冷却水池,方才连接到冷却池对面的收集阀门。冷却水池与室外的宽阔水渠相通,以保证水温能及时调节。池边甚至准备了硝石,必要时,可以强制降温。 收集阀门的另一端,连接着数十个半人高密封陶罐上的进气口,陶罐上端安装了入水阀门,下端则是出水阀门。显然是用来溶解经过冷却和减速后的三氧化硫气流,制取硫酸的收集罐。 十个反应釜和数十个收集罐,都自带阀门,能du li运作,这就保证了不管是往单个反应釜换料还是从单个收集罐取硫酸时,整个系统都能依靠其他设备继续维持运作。尽可能多的提升生产效率,是工业生产模式的明显表征。 当然,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化工硕士,刘彻还必须解决废料问题。肆意倾倒化工废料,显然不在未来帝国皇帝的选项内,变废为宝才是最佳选项。 反应釜中的胆矾分解完后,工匠会从进料口往釜内注水,同时打开釜底的废料阀门,大量带着粉料的废水通过排水管流入废液渠。废液渠中安排了数层起着过滤作用的竹筛,将废液中的氧化铜过滤出来。 氧化铜可是好东东,能用于有色玻璃、陶瓷釉彩的着色剂。每年少府的陶窑瓷窑都要消耗大量的氧化铜,如今倒是提他们省下了大笔的开销,刘彻觉得自己真是个大汉版的活雷锋。 而剩下的废液将流入几个各自du li的析出池,数块巨大的铁板从池边延伸到池子深处。这是刘彻参考后世的“热得快”设计出来的,通过烘烤铁片,达到加热池中废液的目的。 由于废液的成分大部分是硫酸铜溶液,可以在注满后封闭的析出池内,采用蒸发结晶的方法,把硫酸铜溶液加热,一直加热到蓝色晶体比较多出现时,就停止加热,然后等待剩余的水被蒸发干,就可以得到硫酸铜晶体,回收使用。 当刘彻用特制的玻璃杯从收集罐中采集到油状的溶液时,紧紧的攥着拳头,激动不已。成了!就这么个小小的厂房,作为工业生产模式的示范版,为刘彻提供了工业发展的思路。单纯的抛出各种跨时代科技是不够的,必须传递科学的思维和先进的生产理念。 科学思维的传递,在田胜的私学和孤儿院的内院中,正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而先进的生产理念,就需要跟随着新技术的传播,慢慢普及,刘彻觉得自己仍然任重道远。 无论如何,拥有了硫酸的刘彻,终于推开了大汉化工的大门。平抑下激动的心情,他吩咐太子詹事安排专人负责硫酸的制取和保存,必须严格按照他预先定下的章程,一丝不苟的执行。随后,又安排了几个侍卫把守此处,不许闲杂人等入内。毕竟硫酸不是一般的玩意,特别是浓硫酸,可不好让人碰。 第四十八章 皇家休闲山庄(上) 盛夏来临,长安城骄阳似火,宛如一个青石铺就的巨大蒸笼。在景帝宣布休朝半月,自顾自的带走老婆孩子们跑到甘泉宫度假后,权贵们也纷纷逃离了,到南山下避暑。 南山位于后世著名的“神禾塬”的塬头,面对眼前穿流的滈河、绵延起伏的秦岭终南山、沃野千里的田野村庄,不由衷让人赞叹和感慨。发源于秦岭石砭峪的滈河,在长安的东南方向出峪以后没有直奔北边的渭河,而是转头向西,割断黄土切出了一道塬,在塬与秦岭之间形成一道东窄西宽的川道。汉朝时,八水入长安,南山脚下更是水量充沛,肥沃平整,夏日里农田蛙声齐鸣,叫响整个塬上。 大理卿王轩躺在摇椅上,遥望着远处的绝龙岭。绝龙岭上有闻太师洞,相传商纣太师闻仲,西岐大将姜子牙激战于此,闻仲失败,自刎在这里。王轩轻抚着摇椅的把手,脑海中思绪翻飞。 自从数月前,在郅都递来的缉拿令上盖上官印,他算是将废太子刘荣哥三彻底得罪了。太尉窦婴一党虽然没对此做出强烈的反应,但很明显的对大理府产生了戒心,对王轩更是刻意的疏远。被迫卷入这样的政治漩涡,实在是无妄之灾啊。 本以为此番借着避暑的由头,能短暂的远离波澜诡谲的朝堂政治,谁知还是躲不过去,竟阴差阳错的入住了皇家实业集团名下的“皇家休闲山庄”。 数日前,王轩被家中的小丫头撺掇着来这南山避暑,谁知才刚到地头,就被生拉硬拽到这南山下滈河边的皇家休闲山庄,糊里糊涂的住了下来。 直到被山庄的侍女带到独栋的三层小楼里,错愕的王轩才回过神来,此时再看着小丫头满脸奸计得逞的嬉笑,哪还不知道中计。无奈一旁的夫人不但没有帮腔,反而自顾自的查看起这别致的小楼,仿佛对里边一些奇怪的物件都很熟悉的样子。 良久后,夫人陈氏高兴的点点头,赞赏道:“嫣儿不错,咋知道寻这么个好地方?” 嫣儿亲热的挽着老娘的胳臂,朝王轩撅了撅嘴,道:“前几日在哈根达斯听隔壁的张姐姐说起,张大人近日会举家到这皇家休闲山庄避暑,女儿留了个心眼,才知道阿父一直瞒着此事,想是不愿带我们娘俩过来呢。” “哦?”陈氏闻言,秀眉倒竖,直勾勾的盯着王轩,让他给个解释。 王轩苦笑连连,陈氏出身关西世家大族,底蕴深厚,哪怕是高祖建国,都采取了拉拢的态度。王轩的夫人陈璇乃是陈氏当代族长的长女,嫁给王轩时,他还只是个俸秩六百石的小官,真算得上是下嫁了。陈氏一族当然是很不乐意的,无奈陈璇以死相胁,陈族长又爱女心切,这才便宜了王轩这毛头小子。哪怕如今王轩已位列九卿,对陈璇也是又敬又爱,倒不是因为她的家世,而是为了那份誓死相随的情。 王轩屏退了屋内的下人,又把嫣儿打发到外间去玩,这才幽幽低声道:“陛下确实曾提起此事,说是休朝后可到这皇家休闲山庄避暑,只是这山庄背后那劳什子皇家实业集团,为夫实在不想招惹啊。” 陈氏作为世家长女,对于政治斗争看得比王轩都要清楚,经常帮他拿主意,此时闻言,沉思片刻,便道:“夫君可是担心窦婴和周亚夫?” “周亚夫赋闲在家,虎符印绶都已交还陛下,宛如没牙老虎,不足为虑。只是这窦婴,身居太尉,执掌三军,不可轻易为敌啊。” 陈氏笑了笑,低声道:“夫君多虑了。历来朝堂之上,陛下与太后的势力彼此抗衡,窦婴一系秉持中立,坐山观虎斗,企图坐收渔利,早就引起了陛下与太后的不满。往日不伸手倒罢了,此番太子遇袭一事,恐脱不了干系,更是触动了陛下与太后共有的逆鳞。狼之野心昭然若揭,再想重拾超然姿态,断不可能。” 王轩点头表示赞同,却又疑惑道:“夫人说得极是,如今太子办这皇家实业集团,显然是想削了诸皇子的权势,想来也是陛下的意思。只是不知为何,又要将临江王和胶西王放归封国,这不是功败垂成吗?” 陈氏暗自苦笑,对自家夫君的政治智慧十分无奈,还好只是个掌司法的大理卿,平时话也不多,否则早就被朝堂上的老狐狸们生吞活剥了。她摇摇头,压低声音道:“陛下是不想脏了太子殿下的手。” 王轩闻言一愣,随即大惊失色,终于想通了其中关键,哆嗦着问道:“那窦婴的盘算岂不是落空了?他会不会。。。。。。” 陈氏摇头否决了王轩心中那种可怕的猜测,道:“他不敢!若是只有陛下,他还有几分胜算,可太后显是知晓太子作为的,却没有阻止,朝堂上的太后一系更是若无其事,夫君难道还看不清?” 王轩定下心神,沉思片刻,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没错,原本朝堂上皇帝和太后两系人马总是针锋相对,如今却是极为默契的保持沉默。原本超然的窦婴一系,近日却上串下跳,显得急躁不堪,莫不是感到心中不安了? 王轩觉得自己抓到了一丝头绪,继续问道:“只是窦婴毕竟是太后的亲侄子,太后能任由陛下处置吗?” 陈氏脸上满是不屑,冷笑道:“陛下连亲生儿子都舍得,太后会舍不得区区侄子?” 王轩闻言,满头冷汗,有些不知所措。 陈氏赶紧安慰道:“夫君莫要着急,想来如今这皇家休闲山庄内,不止是陛下一系的入住,恐怕太后一系的朝臣也定是不少。” 王轩想了想,有些后怕的搂着陈氏,歉疚道:“诶,当初听到陛下提起,让群臣到此处避暑,为夫只想着避嫌,这才瞒着夫人,却不知其中如此多的算计,险些害了全家啊。” 确实,景帝让群臣到皇家休闲山庄避暑,就是在给太子刘彻建立的皇家实业集团撑腰,也是给朝臣们选边站的机会。王轩原本只想继续保持中立,不明确站在皇帝一边,以避免和太后,窦婴两人的派系冲突,却没有考虑到皇帝和太后暗地里已经有默契的共识,甚至暂时放弃两派间的斗争,准备联合清剿朝堂上不安分的其他势力了。 在这场零和游戏中,入住皇家休闲山庄的朝臣,或许还能继续在皇帝和太后两派间游移。但不依言入住皇家休闲山庄的朝臣,将不再是中立的姿态,而是彻底站在皇帝和太后的对立面,将会面临朝堂上最大两派势力的围剿。而王轩位列九卿,相当于后世的副国/级官员,其政治倾向更可能决定全家人的命运,甚至是生死。 陈氏拍了拍他的大手,没有说话,明眸中满是安慰和理解。她当初就是看上了王轩的真实坦诚,从小在尔虞我诈的世家教育中生长,她格外珍惜眼前这个心怀坦荡,不通算计的男人,自死不渝。 “啊!”嫣儿的尖叫声打断了陷入柔情蜜意中的两人,只见她站在门边,双手捂在俏脸上,仿佛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却不时从指缝中偷偷瞄着,嘴角满是戏谑的笑意。 王轩赶紧放开怀里的婆娘,满脸涨得通红,一副欲言又止的尴尬表情。 “死丫头!”陈氏倒是没有偷吃被抓到的觉悟,倒是大方的朝王轩飞了个嗔怪的媚眼,随即走过去,拎着嫣儿的耳朵往外拖,嘴里大大咧咧道:“敢坏为娘好事,快带我去逛逛这山庄,不给我找够人凑台搓麻,看我这么收拾你!。。。。。。” 第四十九章 皇家休闲山庄(下) 皇家休闲山庄整体布局巧用地形,按照地形地貌特征进行选址和总体设计,完全借助于自然地势,因山就水,顺其自然,甚得道家的精髓。山庄内建筑规模不大,楼阁和围墙多采用青砖灰瓦、原木本色,淡雅庄重,简朴适度。苑景自然野趣,与天然景观和谐地融为一体,达到了回归自然的境界。 面对如此美景,王轩却觉得很苦恼,因为他身边坐着一个诸神辟易的煞神----中尉郅都。 作为掌管司法的大理卿和掌管首都治安的中尉,两人平时没少打交道。对于郅都,王轩是很敬佩的。虽然他有些不近人情,但一向违法必究,执法必严,从不因人废事,自从接管中尉府,长安城的甚至都快做到了传说中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当然,敬佩是一回事,但亲近就是另一回事了。郅都就像他的绰号“苍鹰”一样,仿佛时刻翱翔在万丈高空,高傲而孤独,用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打量着每个人,令人不寒而栗。而此时,这个狠人正坐在王轩身边钓鱼,不由让他心中哀叹连连。 自从数日前被陈氏解开了心结,王轩也心安理得的在皇家休闲山庄住了下来。果然如陈氏所料,陛下和太后两派的朝中重臣都纷纷到山庄来避暑。几天下来,王轩已经碰到了不少熟识的重臣,心中更是大定,开始学陈氏和嫣儿享受生活起来。他玩不惯那些麻将什么的闹腾玩意,倒是在山庄安排的伴游建议下,接触到并渐渐喜欢上了钓鱼。 山庄内挖掘了一个大大的湖泊,引来滈水注满,八座别致的吊桥连接到湖心岛上,将湖面分割成大小不同的区域,层次分明,洲岛错落,碧波荡漾。湖心小岛上有股清泉,碧草茵茵,林木茂盛,有别致的亭子供人歇脚,湖畔还专门预备了处处垂柳的小水湾供人垂钓。 久居长安城的朝臣们,很快就爱上了钓鱼这项运动,纷纷到湖心岛上,享受生机盎然的野外生活情趣,领略赏心悦目的湖光山色。微微清风吹走了朝堂上的喧嚣,钓竿的颤动带给老人以童子般的欢乐,只要一竿在手,xing情暴躁的人也会“静如处子”。 王轩原本和相熟的大臣约好,今日午膳后共同到此处垂钓,故此早早在此等候。谁知郅都突然出现,拿着山庄内特制的钓具和桶子自顾自坐到王轩旁边的钓台上,连声招呼都没打。王轩见状就暗道不好,怕是相约的同僚远远看到郅都在此,就不肯过来了。 事实证明,王轩的猜测没有丝毫错误,而且不但是大臣们不来,连鱼儿都不敢来了。两人相对沉默的垂钓了半个多时辰,浮漂愣是就没有丝毫抖动过。王轩无奈的看了看郅都,只见他连垂钓时都把身躯坐得笔直,在烈日当空的午后,王轩却仿佛看到他身边笼罩着浓郁的寒气,恐怕水里的鱼儿也感受到了吧。 郅都早就发现了王轩在打量他,却根本懒得理会。他现在也是满心郁闷,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何非要命他到这山庄休闲,还严令他必须日日垂钓,消除些身上的煞气。中尉做的本就是杀人的活,别人虽称他为酷吏,在他眼里却是一种赞赏。身上没点煞气,咋能压住长安城里的牛鬼蛇神和各路神仙? 他不知道,刘彻对他的期许绝对不是管治安的中尉。这种有才能又足够忠心的臣子,刘彻是不会允许浪费的。因此,刘彻自然不能让他过于投入在杀戮中。要知道,从去年接任中尉一职,郅都的血手里已经攒下了上万条人命。栗姬一族,上林苑罪官九族,刘荣哥三王府下人,每次干的都是夷其族的活,这身上煞气真是滔天了。用后世的话说,如不是他神经足够坚韧,早就心理变态到极致了。 因此,刘彻下了严令,命令郅都到皇家休闲山庄避暑,还专门派了宫中侍卫,强迫他一定要日日垂钓,好好调节一下心理。从前刘彻在龙组时,不少过度杀戮导致心理问题的成员就是靠着钓鱼配合心理治疗,恢复了健康。当然,刘彻不会向郅都解释啥是心理治疗,而是告诉他要消消煞气,汉朝的人都能听得懂。 “郅都大人怎的也到此处避暑?”老实人王轩实在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沉默,却又不好独自离去,只好硬着头皮问道。 郅都闻言,原本面无表情的脸色急速的几度变换。他实在没想到王轩会主动找他说话,这分明是在为难他嘛,太子的严令中有个诡异的要求:一旦别人和郅都说话,他的回答必须三倍于对话者。 不得不说,郅都是一个言出法随的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虽然他极度不喜言辞,但还是遵照太子的命令,在心中默数了王轩问话的字数,想了良久,道:“本官奉太子之命到此处避暑,王大人怎的也到此处避暑?。。。” 字数不够啊,他急忙又想了一句,继续问:“可带了家眷?” 还是不够啊,又继续:“可用过午膳?” 还差三个字,咋办?郅都急出了满头大汗,却顾不得理会满脸讶异的王轩。急切间,他突然看到水面上王轩的浮漂动了,忙叫道:“快收杆!” 。。。。。。 呼,见到王轩提起鱼竿,一只银灰色的鲢鱼跃出水面,郅都长舒了一口气,三十六字,齐活了!眼看王轩就要转身说话,郅都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提起钓具和钓桶,一溜烟的跑得没影,只留下无语问苍天的王轩。王轩把苍鹰郅都吓得落花而逃,绝对是件轰动全长安的伟业,足以载入史册。 不明就里的王轩悠闲的收起钓具和钓桶,晃悠悠的回到自己的独栋小楼,将鲢鱼交给山庄专门为小楼配置的厨师打理,便到书房寻些有趣的野史,躺在露台的摇椅上,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皇家休闲山庄确实有些门道,各种物件齐备而新奇。比如这小楼里的书房,满当当的几个书柜,摆满了长安城万金难求的线装书,天文地理,经书典籍无所不包。甚至有一些先秦典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秦始皇焚书后,大汉朝堂的典籍有很多的残本,遗本,竟然在此处也能得见。据说朝堂上的几个老学究呆在自己小楼的书房里,数日不眠不休,熬红了眼,就为多读些典籍。王轩不是书呆子,但也喜欢不时泡在书房,寻些新奇有趣的书籍读读。 良久后,他合上书籍,看了看远处的夕阳,估摸着陈氏和嫣儿也该回来了。陈氏自打到了山庄,就和贵妇们凑在一起,终日呆在山庄内的会馆玩乐,那种叫麻将的玩意更是一打就是整日。而嫣儿也跟着官宦家的公子和千金们四处游玩,泛舟湖上,纵马田园,不亦乐乎。 王轩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深吸一口气,贪婪的体味着山野中的闲逸,偶尔能逃开尔虞我诈,享受这平淡却奢侈的生活,实在是一件美事。只是不知道此时的长安城,还有多少朝臣夜不能寐,窦婴,周亚夫,一代贤臣名相,难道真的执迷不悟,逼陛下和太后动手吗?中尉郅都此时正在山庄里,身处长安的他们会有其他动作吗? 王轩长叹一口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远离长安城的山庄中,王轩已经能用一种跳脱的姿态审视着城中的窦婴等人,自然知道他们的坚持是多么的无力。驱散脑海中的思绪,王轩站在露台上,对着远处缓缓归来的陈氏娘俩挥了挥手,脸上满是柔情笑意。。。。。。 第五十章 平羌六策 甘泉宫内,景帝没有等到长安城中窦婴动手的消息,却收到陇西郡太守吴蒯的加急奏报。景帝看完后,皱了皱眉头,递给了身边的刘彻,有意识的开始培养刘彻处理政务。 河西走廊!刘彻放下手中的奏章,兴奋的看着景帝,目光中满是狂喜。 河西走廊是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和战略要地,是后世著名丝绸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一条黄金通道。 祁连山脉的高山上,有着丰厚的积雪和冰川覆盖,这些积雪和冰川在每年特定的季节融化,为河西走廊大量的绿洲和耕地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源头活水,滋养、灌溉而造就了水草丰美,物产丰富的河西走廊。 如今的河西走廊是匈奴人游牧的地方,此处的西羌部落都臣服匈奴。匈奴强大,冒顿单于曾“破东胡,走月氏,威震百蛮,臣服诸羌”。当时汉王朝初建,无力对匈奴实行反击。匈奴为切断汉朝通向西域的道路,并从东西夹击关中,力图南下连结西羌酋豪。而汉王朝则将隔绝匈奴与西羌的联系,作为一项重要的防御措施。 西羌,出自三苗,是羌族的别支,三代以后居于河西、赐支河和湟河之间。西羌人经过先秦一段很长时间的迁徙分化,进入中原的羌人已基本上融合于汉人之中,未进入中原的羌人除部分生活在陇西以外,大都散布于长城以西,特别是河湟地带。 就在刘彻为如何打通河西走廊烦恼时,竟得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羌族一支研的后代留何不堪匈奴贵族的奴役,率种人请求归附,为汉朝守卫陇西要塞。 “父皇作何打算?”刘彻问道。 景帝不明白刘彻为何如此兴奋,毕竟先前归附大汉,迁入中原的羌人部落也不少,却没什么大用,反而跟边塞的汉人发生了不少冲突,随即淡淡答道:“既是要求归附,可把留何及其研种羌部落一齐迁居到陇西郡中,安排在狄道、安故、临洮、氐道、羌道五县中,与我汉人杂居,共同守卫西北边防。” “父皇,儿臣以为,将其迁入关内弊大于利,断断不可。”刘彻可不希望如同先前归附的羌人一般将留何羌改造成农耕民族,太浪费了! 景帝闻言一愣,摇头道:“朕也知道此举并无好处,甚至会祸害当地汉人,可是若此次不接受留何归附,恐寒了西羌诸部欲归顺大汉的心啊。” “父皇误会了,儿臣并不是要拒绝留何归附,只是不希望其部族迁入关内罢了。” “哦?莫非你有良策?”景帝知道刘彻从来都不会无的放矢,顿时来了兴趣。 刘彻点点头,道:“儿臣有些想法,如今尚待斟酌,明日会拟成奏章呈给父皇。” 景帝按捺下心中的好奇,随即吩咐刘彻回去细细考虑,却是彻夜辗转发侧,夜不能寐。 翌日,景帝迫不及待的看完刘彻呈上的《平羌六策》,双手不住的颤抖,太阴损了!景帝知道这道奏章一旦泄露出去,会造成多大的波澜,这可是剑走偏锋的绝户计啊。思虑良久,景帝紧咬牙关,却仍迟迟下不了决心。 刘彻并不着急,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等着,他知道这些计策一旦实施,景帝作为决策者或许将遗臭万年。当然,他有信心作为最终的胜利者,重新将历史书写一遍。即使景帝现在不采纳,未来刘彻即位后也是要实施的,现在就看皇帝老爹有没有魄力先顶上这个黑锅了。 景帝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又翻开《平羌六策》,听刘彻细细的解释了一番。 1.开边贸,和西羌各部通商,换牲畜和羌人奴隶。不再将归附西羌部落内迁,而是将其作为雇佣军,驻守关外,并允诺用大量的淘汰军械,粮草和奢侈品换取大型牲畜以及羌人奴隶,以夷制夷。驱使西羌各部袭击其他部落,不但可以削弱他们的战争实力,还可以在西羌内部制造仇恨,瓦解各部落彼此之间本就脆弱的信任和联系。 2.招募游侠,设立西羌捕奴队。汉初的游侠,其实就是流氓、土匪、强盗、罪犯等社会垃圾。别小看这些社会垃圾,在冷兵器时代这些社会垃圾单打独斗的能力还是不少的,如果能很好的利用这些社会垃圾(比如沙俄就很好的利用这些社会垃圾来为沙皇开拓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用猛将将其经过一定的训练后投放到边疆地区,告诉他们这里他们可以随意抢劫和杀戮异族并且抢劫所得均归他们所有,他们做的只需要承认自己是臣服中央王朝的就可以了。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减少国内矛盾,还可以为保卫边疆地区出力而不需要中央提供财政,并且可以开拓疆土。 3.大量高价购买西羌女奴。对付游牧民族,杀他们的男人没用,因为男人可以有很多个女人,男人再杀,人口也可能正常繁殖。但是减少女人的人口就不一样了,直接就能影响到他们的生育率,一女多夫也没辙。所以大可以花钱去买他们的女人,同时,刘彻也会加速大汉纺织业的进程,正好需要大批女奴。 4.修筑堡垒,焚烧草地,屯田戍边。派遣军民分配土地粮草种子农工具,焚烧牧草开荒,筑城置军民一体编制垦覆戌边。一方面能破坏边城外牧草的生长,同时可以为边军提供少量粮草,减少对后勤的依赖。为了防止西羌和匈奴的劫掠,更要做到十里一堡,百里一城的交叉兵力部署网络,相互守望。城间多挖壕沟和陷阱,置拒马,遍撒蒺藜,并派发大量军弩等守城器械,并随时做好坚壁清野的准备,让进犯的游牧骑兵和战马饿死在高高的边墙下。 5.修筑道路,改善物流,扩充边军。用获得的西羌奴隶,修建西安到陇西一线的道路,以便大汉精锐骑兵能以最快的速度驰援边城。同时派发军功爵,但凡能为边军输送军需的商户,视其功劳大小,可获得相应军功爵,最高可封侯。如此一来,大大降低了后勤压力,将可扩充边军十数万,充实到新建的堡垒和边城中。 6.污染水源,扩散瘟疫。暗中秘密派遣得力人手,将因疫病倒毙的牲畜,运到河西走廊的草原深处,投入各处水源之中,使西羌各部爆发大规模的疫情。在边城囤积大量药材和医者,严加防御疫病扩散至大汉竟能,并加大边贸药材和粮草交易量,趁火打劫,大肆掠夺西羌各部的人口和资源。 。。。。。。 “难得彻儿小小年纪,就如此杀伐果决。朕这大汉天子,若因怕担千古骂名,而误了社稷,百年后又如何有脸去见祖宗?”景帝听完刘彻的解释,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写满坚定的小脸,长叹道,“罢了,罢了!给朕研墨!” 在刘彻激动和敬佩的目光中,景帝按照《平羌六策》重新誊写了一道诏令,隐去了部分见不得光的条陈,随后缓慢但坚定的盖上了玉玺,让掌印太监孙全尽速诏令全国。 后世的史书上,这篇《平羌六策》被史学家们视为大汉帝国由守转攻的转折点,造成了长达千年的大辩论,景帝也因此成为华夏史上最具争议的帝皇。这位前半生温良恭俭的“斯文”皇帝,为何会突然颁布这样一道算得上泯灭人寰的“恶诏”,成为一个不解的千古之谜。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刘彻,却始终隐于幕后,没被史家们看出半分端倪。 第五十一章 诸般算计 汉景帝中元元年夏,大汉朝堂因为景帝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诏令,愈发波澜诡谲起来。 太尉窦婴,被任命为大将军,前往陇西郡扩编边军十五万,屯兵筑城。大将军一职始于战国,汉代沿置,作为将军的最高称谓,位在三公上,卿以下皆拜多由贵戚担任,统兵征战并掌握政权,职位极高。然而,这不是一个常置的称号,是只有战时才会设立的最高军事指挥官,吴、楚七国之乱时,窦婴就曾被景帝短暂任命为大将军,守荥阳,防御齐、赵两国的叛军。 析陇西郡地置天水郡,着上郡太守李广调任新置天水郡太守。秦始皇二十六年置三十六郡时,陇西是其中之一,汉承秦制,陇西郡乃是大汉西北屏障,与京畿毗邻。此次分出16县置天水郡,陇西仅余11县,天水郡死死扼守住了从陇西郡到京畿的交通要道。最为诡异的是,景帝将霸上细柳营交由李广,命他领细柳营驻守天水郡治,若西羌或匈奴兵犯陇西郡,以便随时驰援。 中尉郅都,被任命为雁门郡太守,整顿边务,抵御匈奴南下侵扰。景帝之所以任用没有任何领军经验的郅都,很大的原因是由于太子刘彻的坚持。作为穿越众,刘彻很明白郅都完全足以胜任这个职务。在史书上,汉景帝两年后也将任命郅都为雁门太守。匈奴人一向敬佩郅都的节操威名,得知郅都就任雁门太守,惊恐万分。郅都才抵达雁门郡,匈奴骑兵便全军后撤,远离雁门。至郅都死,都不敢靠近雁门郡。匈奴曾用木头刻成郅都之形的木偶,立为箭靶,令匈奴骑兵奔跑射击,匈奴骑兵因畏惧郅都,竟无一人能够射中。 赋闲在家的周亚夫,被任命为沛郡太守,兼楚国国相。说到这里,就不得不介绍一下沛郡周围的形势。汉高帝六年,封刘交为楚王,以东海郡、薛郡、彭城郡三十六县置楚国。彭城郡为汉代楚国的核心部分。景帝三年,楚王刘戊联合吴、赵、济南、菑川、胶东、胶西国诸王发动七国之乱。乱平后,楚国本应置郡,但因景帝“尊宠元王”,不忍绝其祀,故立刘礼为楚王,奉祀楚元王刘交。于是彭城郡北部数县仍为楚国,析彭城郡南部置沛郡,以楚国之薛郡置鲁国。最为关键的是,楚国和沛郡毗邻梁国,这个吴楚之乱后唯一保持实际意义上du li运作的大汉诸侯国。 太尉府中,窦婴拿着景帝的诏令,脸上满是哀戚之色。太尉领大将军,看似荣宠之极,背后却是暗含杀机。 身处甘泉宫的景帝并没有差人送来虎符,似乎更没有登坛拜将的打算。没有虎符的大将军,根本不能调动一兵一卒。汉朝只认印不认人,没有虎符印信,就是连皇帝本人都进不了军营,更别提调兵了。 窦婴很明白,景帝的意思是让他孤身赴任,而他唯一能掌控的,只有到陇西郡后扩编的十五万新军。十五万新军,而且是用于屯兵筑城的兵士,能有多少战斗力?到了陇西郡后,不但会被陇西太守吴蒯节制,背后更是有天水郡太守李广率领的细柳营虎视眈眈。但凡窦婴轻举妄动,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若是不去,抗旨不尊的罪名担不起,只有谋反一途。如今中尉郅都在南山的皇家休闲山庄避暑,防卫京师的北军暂时由中尉丞统领,看似有机可乘。但窦婴作为表哥,很了解景帝,他绝对不像外表那样温良恭俭,晁错是怎么死的,他比谁都清楚。窦婴相信,景帝绝对在长安城留下了无尽的后手等着他。 何况现在废太子刘荣远在临江国,一旦起事,如何拥立新帝?不能占到大义,窦婴一个外戚,想守住长安城,简直是痴人说梦。吕后乱政,外戚专权的时代才过去了多少年?现在长安城里的大臣,哪怕多是窦婴一系人马,都不会支持他篡夺刘氏的江山,甚至有可能反过来将他诛杀当场。 窦婴无力的耷拉下肩膀,唤来府上的幕僚,细细叮嘱了一番。接下来的几日,窦婴闭门谢客,没有私下联系任何人,也拒绝了诸多好友和门客的送行,在一个大雾弥漫的清晨,悄悄的带着十数名贴身侍卫,马不停蹄的赶往陇西郡赴任去了。既然已经决定认输,干脆做得彻底些,也许皇帝还能念在当年的情分,留全家一条活路。 至于周亚夫,则早已启程,带着府上的众多私兵,一路披星戴月,纵马狂奔,如今已可以遥望到梁国的国都睢阳。 “阿父,你年事已高,年前又生了场大病,可经不起这番折腾。”周亚夫的长子周匡递上水囊,劝解道。 周亚夫吹胡子瞪眼道:“臭小子懂个屁!老夫今年不过五十有六,想那廉颇花甲之年,尚能一饭斗米,肉十斤,老夫岂能比他尚且不如?!” “孩儿不是此意,只是心中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说?” 周亚夫瞟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儿子,很是恼怒,他生平最看不得扭捏作态的男子,喝道:“有屁快放!” 周匡苦着脸,凑到近前,低声道:“孩儿觉得,陛下此番恐怕有不少算计。。。。。。” 周亚夫虽是个莽汉,但是毕竟在朝堂上打滚数十年,当然明白周匡的意思,却是毫不在意的摆手道:“不过就是想借老夫的手收拾刘武那小子罢了,只要眼睛没瞎,谁会看不出来?” 周匡很是无语,老爹就是这个xing子,什么话都敢大大咧咧的说出来,平时没少吃亏,景di du常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在匈奴将军唯许卢等五人归顺汉朝时,景帝非常高兴,想封他们为侯,以鼓励其他人也归顺汉朝,但周亚夫反对道:“如果把这些背叛国家的人封侯,那以后我们如何处罚那些不守节的大臣呢?”景帝听了很不高兴:“条候的话迂腐不可用!”然后将那五人都封了侯。周亚夫竟然气得托病辞职,景帝也批准了他的要求。 如今景帝突然重新启用周亚夫,而且还给了他一道“便宜行事”的密诏,摆明了就是想利用他这种蛮横粗俗的xing子,对付梁王嘛。要知道,汉朝对军队的管控是很严的,领兵的将军即使有虎符,想要进兵,也还必须得到皇帝的诏令,一旦先斩后奏,有极大的可能被秋后算账。“便宜行事”的密诏,就是给了周亚夫独断专行的极大权限,让他任意施为。 周匡很是担心,忙劝道:“阿父,梁王毕竟是太后的亲儿子,陛下明里不敢忤逆太后,暗地里却让阿父便宜行事,其中险恶不言而喻。阿父哪怕不吝自身,也要为族人多加考虑啊。” 周亚夫点点头,表示自己领会得到。吴楚之乱时,梁国危在旦夕,景帝就是明里下旨让周亚夫派兵救援,暗里却密诏按兵不动。叛乱平定后,景帝迫于太后的压力,只得象征xing的惩罚了周亚夫。如今景帝又要借刀杀人,只怕来日兔死狗烹,不得不防啊。 周亚夫遥望着远方的睢阳城,微微叹了口气,继续打马前行。旁人都以为他是热血上脑,却不知他早就看出了景帝的意思,但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照皇帝的意思做,将来结果如何尚不可知;如是抗旨不尊,或者阳奉阴违,眼前就只有抄家灭族之祸了。 甘泉宫内,景帝拿起奏报,微微笑道:“窦婴和周亚夫倒是识趣,也省得朕再施后手了。” 刘彻闻言,满脸的戏谑:“不过是想撇清袭杀儿臣一事罢了,做得倒是隐秘,至今也查不出是谁下的手。” 景帝摆摆手,幽幽道:“罢了,若是从此任劳任怨,事成之后,饶了他们族人xing命吧。” (求收藏求推荐,还有一个星期就被迫下新书榜了,俺不想扑街啊,55555555555) 第五十二章 南山稻田边(求收藏求推荐) 没有波涛汹涌的浪,也不似潺潺细流的溪,滈河,只是这样静静的流淌着,缓和而又温顺,经久不息。 耿老汉在竹筏上扎了个小马扎,顶上个小凉棚,悠哉悠哉的顺着河水漂流。到南山快半年了,往日的金戈铁马已渐渐远去,人到中年的耿老汉微微隆起了小肚腩。 望着岸边一大片绿油油的稻田,耿老汉宛如吃了蜜糖一般。当初孤儿内院里的农学院,非要在百亩上等良田里种上这种叫水稻的玩意,耿老汉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的。水稻以前只是听南边来的人偶尔说起过,还从未亲眼得见,据说只有长安城的贵人们会不时吃上一顿稻米。既然是贵人吃的玩意,估计伺候起来可不容易,耿老汉虽说是个庄稼老把式,心里不由有些发憷。 这水稻物如其名,吃水还真是厉害,农学院的先生带着手下的娃娃们,愣是花了半个月,在稻田周围挖了长长的引水渠,把良田活生生的变成了水田。种了十来年粟的耿老汉当时就蒙了,田里这么多水,幼苗还不得烂根啊。农学院的先生好说歹说,才暂时安抚下情绪激动的耿老汉。直到入夏,稻苗不但没烂根,反而长得愈发茁壮,立在田里就像一个个昂首挺胸的棒小伙,耿老汉这才放下心来,暗自感叹,不愧是太子派来的先生,连种庄稼都有本事。 耿老汉就像只巡视着自己领地的狮子,不时会顺河漂流而来,看看自己摆弄的百亩良田,乐此不疲。就在他心情愉悦的时候,却远远看到一处稻田边上有不少人围在一起,还似乎起了争执。耿老汉赶紧把竹筏撑到岸边,火急火燎的赶了过去。这处稻田可是农学院的先生专门划出来的劳什子“实验田”,当时可是选了十亩最好的田地,据先生说太子殿下都常常问起实验田里的情况,万一被人整坏了,还了得吗?! 耿老汉来到近前,见争执的两方都只是站在田边动嘴,没有拉扯,不由松了口气。他刚要发话,却见一个穿着丝绸衣裳的俏丽少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脆生生的问道:“老丈来得正好,这田可是你家的?这些坏家伙要给你家田里放鱼呢!” 耿老汉看了看少女,和她身边几个同样衣饰华丽的同伴,想来是到远处皇家休闲山庄避暑的贵人,忙躬身答道:“见过几位公子小姐,这本是孤儿院的官田,管事交给老汉打理。” “既是官田,更该好好看顾,别让这些坏家伙糟蹋了!”少女闻言说道,朝旁边另一群少年努了努嘴,脸上带着挑衅的意味,和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耿老汉点头应诺,朝着少女的眼光望去,却见到几个熟悉的少年,忙叫道:“赵立,你这个臭小子不在内院呆着,跑这来做什么?!” 身穿黑色作战服的赵立挠着头,慢悠悠的靠了过来:“老爹,俺们几个是接了教官的命令,带着医学院的学生来寻些水蛭,正好碰上农学院的学友们正在和眼前几位公子小姐争吵。” “胡说!你们分明都是一伙的!”俏丽少女指着他的鼻子,不屑道。 赵立闻言,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刚才他们几个确实在拉偏架,毕竟都是孤儿内院的,硬要说是一伙的也没错。 耿老汉看到赵立有些心虚,哪还不明白原委,忙缓和气氛道:“小姐莫要和他们一般计较,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娃娃,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几位贵人,老汉替他们给贵人们赔罪了。” 少女身旁的一个小公子扯了扯她的衣袖:“嫣儿姐,算了,老丈都这样说了,别计较了。” 嫣儿闻言两眼一瞪,气鼓鼓的道:“秦立,你这是在教训我?还是说我小气啦?!” 秦立忙收回手,站在一边嚅嚅喏喏,大气都不敢吭。心中懊悔不已,娘咧,嫣儿姐就是暴脾气,自家没事招惹她干啥? “行了,嫣儿,别老是欺负小立。”一个年岁稍大的高挑少女笑着拍了拍嫣儿的肩膀,随后对耿老爹温声细语道,“老丈不必着急,嫣儿xing子虽急了些,也不是坏人。今日我们原是想到这田野里欣赏景致,不料碰到几个小哥要往你家田地里放些鱼儿,嫣儿怕他们糟蹋了这好好的苗儿,这才有些争执。” 耿老汉听了少女的解释,连忙道谢,转头对一旁农学院的几个娃娃骂道:“咋回事?想糟蹋这稻田,被嫣儿小姐阻止了,还不听劝,这还有理了不成?” 农学院领头的张松本就是个虎小子,闻言就不干了,“老爹,这可是先生让我们往稻田里放鱼的,忙得午饭都没吃,咋没来由的还挨了你的骂咧。。。。。。” 赵立瞪了他一眼,吓得他缩了缩脖子,连带声音也低了下来。军事学院的学员恶名昭彰,赵立更是惹不得的人物。 “哦?先生交代的?”耿老汉闻言,点点头,“既是先生交代的,那定然不会错,是老爹心急错怪你们了,晚上都上家来,请你们吃上顿红烧肉。” 哇唬!在场的内院学员们都高兴的叫了起来,赵立也是满脸喜色。耿老爹可是院里的活菩萨,总管事喜欢他的耿直忠厚,给他安排了套先生才能住的好房子,月例也是不低。他孤身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平日经常去和厨子们学上两手,没少在家里给学员们开小灶,味道可比在院里食堂吃大锅饭好多了。 嫣儿见少年们没被处罚,反而还得了奖励,顿时就不乐意了,忙道:“你这老丈好没道理,咋不着紧这好好的田地呢?” 耿老汉闻言,笑着解释道:“几位贵人怕是误会了,既是农学院的先生吩咐的,想来定是太子殿下交代的,断断错不了。” “哦?”几位公子小姐闻言,眼神俱是一亮,太子的“生而知之”早在长安城传开了,层出不穷的新奇的美好事物,更是让年轻一辈对他崇拜不已,二世祖们有他们自己的一套人生观和价值观,一个同样喜欢玩乐喜欢美食的同龄人,比高高在上的太子身份更显得亲切。 嫣儿水汪汪的大眼睛骨碌一转,装作不相信的样子,道:“你们说是太子的吩咐,可有凭据。” 耿老汉闻言一愣,哑然不语,倒是张松虎气发作,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得意洋洋道:“这可是太子命人送来的章程,先生近日身体不适,又唯恐误了殿下的大事,这才誊写了一份,交给我们几个。。。。。。” 嫣儿没等他把话说完,眼疾手快的一把抢过册子,满脸奸计得逞的笑意,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你。。。”张松不由一愣,正待上前强夺,却被嫣儿带来的侍卫挡了下来。 嫣儿挑衅的晃了晃手中的册子,随即献宝似地递给身旁的高挑少女,“晴儿姐姐,你快看啊,太子写的哦。” 晴儿歉意的看了看急得抓耳挠腮的张松,最终还是抵不过诱惑,接过册子细细看了起来。这种纸质的线装书如今在长安城已经很常见了,虽然价值不低,但对于权贵豪门而言,家里往往都会大量购买,哪怕一时间看不完,也要充充门面,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嘛。 册子的封面上写着“稻田养鱼注意事项”几个大字,翻开细看,里面内容分成数个大项,每一个大项下面又细分了诸多小项,就像一颗大树,分出很多枝节。用字精炼却甚为明了,详细写明了每一步该如何做,可能会遇到何种困难,又如何解决这种困难,解决后又该如何做。细细看完,晴儿眼神越来越亮,实在太奇妙了,甚至觉得凭着这本小册子,哪怕自己没干过农活,也定能办好这“稻田养鱼”的差事。 嫣儿见她翻看完后,半天没回神,忙扯了扯晴儿的袖子,“晴儿姐姐,可是有不妥之处?” 晴儿小脸微红,摇摇头,自顾自的将册子还给了张松,制止了满脸不依的嫣儿,柔声试探道:“这位小哥,太子殿下常常差人给你们送这些章程吗?” 张松闻言,忙把册子藏回到怀里,警惕道:“确是太子送来的,你们莫要打些坏主意。” 嫣儿闻言大怒,指着他的鼻子斥道:“你当我们是什么人?!不过是些章程,很稀罕吗?!明日我就求阿父去找太子要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也发现自己的大话说得过了,看到张松和少年们眼中的戏谑和怀疑,不由涨红了小脸,腮帮气得高高鼓起,就像个熟透的小苹果。 晴儿赶紧出面缓颊,免得嫣儿羞怒不过而爆发,轻笑道:“小哥误会了,我们只是对太子殿下作的文章有些兴趣,不知道何处可以多看上些。” 张松松了口气,他也怕对面那个脾气火爆的少女不依不饶,能带上侍卫的贵人,惹上了可是大麻烦,忙躬身道:“这些章程都由先生们保管,不过太子传下的学问,在内院的图书馆里可以随时查阅。” 晴儿眼睛一亮,忙追问道:“可是前面孤儿院里的图书馆?不知小哥可否带我们进去一观?”旁边的公子和小姐们眼中也满是期待,这孤儿院据说也是太子殿下营建的,而那劳什子图书馆恐怕也是新鲜的事物,只是不知道和天上ren 奸比起来如何,定要去看个究竟才好。 “你们不能进去!”就在他们满含期待的等着张松回答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显得异常坚定,不容半分情面。 (新书榜倒计时,求收藏求推荐,拜托兄弟们了。。。。。。。。。。) 第五十三章 内院探奇(求收藏求推荐) 嫣儿的心情极度的糟糕,哪怕手里端着哈根达斯里最好的冰激凌,还是高高撅起小嘴,满脸不悦。 晴儿见状,不由噗嗤一笑,伸出纤细的手指夹住她的双唇,打趣道:“快变小鸭子了。” 嫣儿自是不依,一翻打闹下,这才收拾心情,抱怨道:“都怨晴儿姐姐,刚才怎么不让人教训那个叫赵立的臭小子?一介平民怎敢对我等如此无礼?!” 晴儿笑眯眯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平民?没见他和身后的数名少年都身着玄衣,式样也是奇特,哪里是平民的装束?” “他们都是出自孤儿院啊,分明都是军中孤儿,怎的不是平民?” 晴儿摇摇头,解释道:“那几个玄衣少年,行事不卑不亢,目光如炬,腰背一直保持挺直,声音宏亮,其他少年隐隐对他们有些畏惧,倒是那几个劳什子医学院的少女眼中满是崇拜爱慕,显然他们在孤儿院里的身份不一般啊。” 对面喝着冰镇果汁的秦立点点头,插嘴道:“他们离开时,还不由自主的排成队列,行进间步调一致,哪怕是遇到田间沟坎,稍微乱了些,也会迅速调整回来,倒是和我家阿父手下的兵士有点像,甚至比一般的兵士们要齐整多了。” 晴儿眼神一亮,仿佛想通了般,赞同道:“是啦!定是入了军籍的人啦!怪不得他发话后,所有人都不敢吱声,连那有些身份的老丈都面色严肃,看来他们定是孤儿院的侍卫了。” 嫣儿心中已有几分认同,嘴上却不可认输,挥舞着肉呼呼的小拳头,不屑道:“切~~,几个毛孩子,哪是啥侍卫,我家随便出个看门的兵将,都能将他们全部打翻!” 晴儿和秦立相视一笑,自顾自的吃着手里的吃食,没有理会她。汉朝对军纪颇为看重,若是那几个少年确实入了军籍,又有军务在身,一旦被人无故冲撞了,可是杀人无罪的。哪怕嫣儿几人都出身世家,怕也讨不得好去。虽说中尉郅都就要到雁门郡赴任了,但余威尚在,这一年多来,郅都可是给北阙甲第的二世祖们留下了永生不可磨灭的阴影。 嫣儿讨了个没趣,满脸不甘道:“难道就这样算了?你们都不想不进去看看那劳什子图书馆?” 晴儿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已有所指的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此事还要着落在嫣儿你的身上了。” 嫣儿闻言一愣,不知所谓的顺着晴儿的眼神望去,看到远处的一张沙发上,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正不断偷偷朝这边张望,不由面色一红,恼羞成怒的斥道:“陈诚,还不快给我过来!” 整个店内不由一片沉寂,显然都被嫣儿这彪悍的大喝给震撼了,倒是那个叫陈诚的少年丝毫不以为忤,屁颠屁颠端着桌上的吃食跑了过来,坐到嫣儿对面,秦立的身边。 “媳妇,叫我过来啥事?”陈诚一脸讨好的笑容,将一盘糕点推到嫣儿面前,“我还没碰过,专门为媳妇你点的。” “谁是你媳妇?!再乱叫看我不把你的嘴撕了!”嫣儿看到晴儿和秦立脸上促狭的笑意,愈发彪悍的伸出双手,张牙舞爪的示威道。 陈诚挠着头,满脸无奈,歉意的看了看晴儿和秦立,显然也对自己媳妇的彪悍尴尬不已。两人从小订的娃娃亲,到现在都快十年了,怎么也算得上老夫老妻了,小时候还在一个盆里洗澡,一个被窝里睡觉呢,不是俺媳妇,还想嫁给谁去? “好了好了,别老是欺负老实人。”晴儿看到满面通红嫣儿已经濒临爆走的边缘,忙缓颊道,“要想进孤儿院,去看那图书馆,还得靠你家陈诚呢。” 陈诚赶紧就坡下驴,媳妇的阎王xing子,也就她的这个闺蜜能压得住,定是要处好关系的,忙讨好道:“晴儿姐有啥事尽管吩咐就是了,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倒也不要你赴汤蹈火,只是听说少府卿陈俞陈大人也来山庄避暑了。。。。。。”晴儿顽皮的眨了眨眼睛,娓娓道来。 陈诚一听,不由哭丧了脸,暗自悔恨自己嘴巴太大,啥事都敢答应,阿爷陈俞是个老古板,家教极严,哪是那么容易说动的。 晴儿见他一副为难的样子,意有所指的笑道:“莫急,我知道陈大人一向治家甚严,怕是不肯为你徇私的,不过听说他对未来的孙媳妇倒是有求必应啊。。。。。。” 陈诚闻言连连点头,一脸贼笑的看向了气鼓鼓的嫣儿,嫣儿冷哼一声,没好气的瞪着晴儿,眼神满是抱怨,但最终也只得无奈的点头同意,决定到陈老爷子那出卖“色相”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翌日清晨,孤儿内院多了四个满脸好奇,四处张望的奇怪家伙。昨日嫣儿出马,折腾了陈老爷子半晌,这才拿到了四张内院的身份牌。但陈老爷子要求四人只能身着孤儿内院的麻衣,不能带侍卫和仆人进入内院,规矩还是要守的,毕竟他作为皇帝最信任的老臣,知道皇帝和太子很重视内院这个孤儿院的核心区域,连太子詹事都不敢在里面得瑟。 静,偌大的内院很静,一片死寂。宽阔的青石道上很干净,没有半点杂物,却更显得诡异,因为没有出现一个人。嫣儿有些害怕的靠近了晴儿,扯了扯她的衣袖,却惊得她尖叫一声,划破了静谧的清晨。 远处传来奔跑声,一队玄衣少年出现在青石道的拐角处,踏着诡异的整齐步点,快速的跑了过来。 “来者何人!”领头的少年冷冷喝道,握紧了手中的短棍。 “是你!”嫣儿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叫赵立的少年。 赵立丝毫没有理会她,面无表情喝道:“出示身份牌!” 嫣儿正要发怒,却被陈诚拦住,昨夜陈老爷子没少叮嘱他,到了内院要按照规矩办,若是惹了事,回去少不得挨板子。老爷子是舍不得打孙媳妇的,嫣儿的板子自然也要落在他的身上。想到此处,他也顾不得嫣儿的彪悍,忙将怀里的四个身份牌都掏出来,递给了赵立。 赵立接过仔细查看了片刻,还回到陈诚手上,认真道:“公子最好还是将身份牌分给他们随身携带,万一走散了,也不会被抓到管理处去。” 陈诚点点头,依言将身份牌分发给其余三人,嫣儿气鼓鼓的扯过一块,冷哼了一声,吓得陈诚冷汗直冒。 赵立见陈诚守规矩,又好心提醒了一句:“现在内院的学员都在上早课,请不要大声喧哗,也不要到学堂打扰先生授课,否则会被惩处的。” 说完,径自带着身后的玄衣少年们继续巡视内院去了。 直到赵立众人消失在青石道尽头,陈诚才长舒了一口气,向满脸不悦的嫣儿解释道:“他们都是内院里军事学院的人,是管理内院秩序的,阿爷叮嘱万万不能冲撞了。” 嫣儿没有说话,她虽有些彪悍,但多少讲些道理,自然不会再为难陈诚,挽着晴儿的手,漫无目的的逛了起来。内院很大,里面分割成一个个du li的小院子,院门牌匾上都写着名头,诸如“格物院”,“术数院”,林林种种,数十个院子。院门都有两个玄衣少年站岗,拒绝四人进去参观的要求。四人瞎逛了半天,感到十分无趣,心中不免极为失望。 就在他们打算无功而返时,前方出现了一个青衫少女,陈诚眼睛一亮,赶紧跑了上去,亲热的揽住少女的胳膊,眉飞色舞的说着什么。 嫣儿见状,冷哼一声,脸上闪过极端愤怒的表情。晴儿见状噗呲一笑,满脸戏谑。嫣儿羞怒的跺了跺脚,却仍死死的盯着向这边走来的陈诚二人。 “这位就是嫣儿吧?”青衫少女亲热的笑着,随即伸出手,想摸摸嫣儿的小脑袋。 嫣儿迅速闪开,眼中满是愤怒的盯着陈诚揽着少女的手臂,面色铁青不发一语。 青衫少女见状,哪还不明白缘由,不由哑然失笑,几乎直不起腰来。陈诚更是急忙抽出手,手舞足蹈的解释道:“这是陈曦姑姑,是我阿父最小的亲妹子。” 嫣儿闻言,满脸尴尬的瞪了陈诚一眼,强迫自己装出一副淑女的模样,红着小脸怯生生的唤了声:“嫣儿见过姑姑!” 晴儿和秦立见状,先是一愣,随即也捧腹大笑起来,嫣儿忸怩作态的样子,实在是太有喜感了。嫣儿自然羞怒不已,倒是陈诚心疼媳妇,憋着笑清咳了一声,扯了扯陈曦的袖子,化解了嫣儿的尴尬。 陈曦见侄子那怕媳妇的怂样子,也不愿他为难,止住笑,埋怨道:“你们啊,拿了阿父给的身份牌子就敢乱闯,幸好阿父刚才差人嘱咐我来照看你们,否则犯了规矩,少不得吃板子。” 说完,自顾自的揽过嫣儿和晴儿的胳膊,带着众人逛了起来。陈曦的年纪本就和众人相差不大,个xing也很爽朗,很快就打成一片,巧笑嫣然。 (新书榜进入最后几天,拜托大家收藏推荐了,谢谢) 第五十四章 春心萌动 (求收藏求推荐) 晴儿静静的坐着,合上着手中的书册,水汪汪的大眼中满是敬佩乃至崇拜。放眼望去,图书馆内尽是满当当的巨大书架,上面整齐的摆放着十数类不同的书籍。天文地理,术数格物,无所不包,据说都是太子殿下在短短年余的时间编撰而成的。可惜不得见到太子真迹,每本书稿都是交由太子詹事府内的书吏,誊写雕版,印成数千册,藏于图书馆中,供内院学员翻阅。 做为御史大夫(副丞相)刘舍最疼爱的孙女,晴儿从小陪伴祖父身侧,耳濡目染十数年,也称得上长安城有数的才女。没少见饱学鸿儒,青年才俊,却从未遇到如太子般惊才绝艳之人。阿爷刘舍平日在家中,也是常常赞叹不已:不足十岁稚龄,在未央正殿醉酒聊发少年狂,以惊世文采羞煞淮南王;隐居幕后,短短数月,创下田氏商业集团大大的家业;遇袭时,临危不惧,得脱大难后更是因势利导,力压九位皇子,削夺封地。 晴儿站起身来,将书册抱在怀中,似是在想些什么,俏脸微红,嘴角满是笑意。却怎料耳边传来“呀”的低呼声,嫣儿的面庞骤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惊得她手上一松,书册掉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在静谧的图书馆内久久回荡,引得远处几个正在看书的老先生齐齐望了过来。所幸老先生们只是微微摇头,又重新埋首书卷,没有过多理会。 陈曦嗔怪的轻轻敲了下嫣儿的脑袋,低声责怪道:“在图书馆内不许作怪,幸好现在学员们都在上早课,如是看书的人多,打扰到别人,你免不得被抓去责罚。” 嫣儿撅着小嘴,挠了挠头:“姑姑你不是那医学院的先生嘛,有你在,还能任由他们欺负我不成?” “内院里哪怕是总管事都要守规矩的,哪怕军事学院的那些臭小子不敢责罚我,但上报到内院那劳什子管理处,万一让太子知晓,我也免不得挨顿板子。” 陈曦摇摇头,心虚的解释道。作为太子的贴身侍女,她太了解刘彻的xing子了。按说她是少府卿陈俞的小女儿,地位并不低,但却一直谨守本分,从未仗着身份胡来。 陈家和其他世家不同,陈俞的父亲自从跟着高祖打天下,就一直是刘氏的家臣。少府卿虽然位列九卿,其实却是掌管皇帝内库和吃穿用度的私人大总管,陈俞更是历经三朝,深得皇家信任。所以陈曦才以千金之躯,被送入宫中,成为刘彻的贴身侍女,从小看顾这位最受宠的皇子。因此皇室也从没把陈家人当成一般仆从看待,刘彻更是对陈曦信任有加,平时行事没有过多避讳,陈曦自然比旁人更加知晓太子殿下的厉害,从未敢有半分僭越和忤逆。 回过神来的晴儿也是嗔怪的瞪了嫣儿一眼,赶紧拾起书册,掏出手绢小心擦拭着上面的灰尘。其实整个图书馆都铺上了光洁的地砖,更是有专人每日打扫得一尘不染,哪来的什么灰尘,不过是晴儿过于着紧罢了。 嫣儿和陈曦见状,不由相视一笑,隐隐猜出了晴儿的小心思,自是低下声音一番打趣。晴儿虽然心有七窍,但毕竟脸嫩皮薄,怎经得起如此调笑,赶忙将书册放回书架,满脸羞怒的径直出了图书馆,只留下憋着笑,几乎直不起腰两女。 两女急忙追了出去,嫣儿揽过她的胳膊,轻声陪着不是。而笑意嫣然的陈曦落后几步,眼中隐隐有着几分遗憾。经过一个早上的相处,陈曦看得出来,晴儿对素未谋面的太子殿下满是憧憬,似乎还有几分春心萌动的少女心思,可惜此事怕是有些难办。 按说晴儿才貌双全,年纪也和太子相仿,两人实乃良配。毕竟未来的太子妃陈阿娇可是大了太子好几岁,将来太子登基,少不得还要另纳妃嫔。可惜晴儿却被家世所累,即便被选为妃子,怕也不是好事。并不是说她的家世不好,御史大夫刘舍位列三公,荣宠至极,只是一旦被人朔及祖上,就有些麻烦了。 晴儿祖上本是西楚霸王项羽的亲族,项羽败亡后,其宗亲皆赦不诛,刘舍之父项襄以功封桃侯,并被赐姓刘氏。汉文帝十年,刘襄去世,刘舍袭封桃侯。景帝五年,被任命为太仆。景帝七年,更是升任御史大夫。 虽然大汉开国已数十年,原本的项羽一党早已烟消云散,但是楚地百姓一向彪悍,至今仍有人对项氏一脉抱有期待。吴楚之乱时,更是积极响应,大举反旗。在这种氛围下,晴儿日后一旦入宫,再诞下皇子,定会引来诸多非议。 陈曦微微摇头,驱散了脑海中的思绪,想来也不由好笑,这哪是自己该操心的事情。依着太子殿下的xing子,若是真的看上了晴儿,想来是不会在乎那些无聊的非议吧?其实这也是关心则乱,陈曦从小入宫,呆在刘彻身边的时间,甚至比皇后王娡还要长,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一般。长姐如母嘛,如今看到个合适的小女娃,难免会多考虑些。 陈曦倒也是个爽朗的xing子,既已决定顺其自然,当下不再多想,快走几步,揽住晴儿的另一只胳膊,与嫣儿合起伙来调笑着她,三人登时闹做一团。 而此时,被三人彻底遗忘的秦立和陈诚,正四肢瘫软,跌坐在地上,苦皱着眉头哭笑不得。今日早些时候,他们四人跟着陈曦来到内院分配给她的房子里。稍事休息后,急不可待的晴儿就提出要去图书馆看看,陈曦自无不允,随即带着晴儿和嫣儿出去了,临走时却更是交代秦立和陈诚留下,将屋子好好打扫一番。 面对三位女暴君,秦立和陈诚哪敢提出异议,只得哭丧着脸答应下来。所幸正堂看起来还算干净,倒也没费多大力气。可当两人走上华丽的旋梯,来到二楼,几乎要抱头痛哭起来,这哪是人住的地方?分明是狗窝嘛!不,说是狗窝简直是侮辱了狗!怪不得一楼的正堂如此整洁干净,敢情所有的垃圾和废物都堆到二楼的了。除了大门紧锁的寝室,其他的屋子都被杂物塞得慢慢当当,甚至地上有几个盘子里的糕点都起了绿毛,看得渗人。 陈诚不由为太子殿下感到无尽的悲哀和深深的同情,有陈曦姑姑这样的贴身侍女,殿下恐怕每日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啊。怪不得会把姑姑赶到这内院来做先生,果然深谋远虑啊。 (女主出场了,兄弟们猜到了吗?要给力点投票哦,呼呼。。。。。) 第五十五章 草原马贼 (求收藏求推荐) 狄道,古代为狄人所居,故得其名。战国时期,秦国为了保护其西部重镇陇西郡治狄道和秦都通往陇西的通道而修筑了穿越陇西、北地两郡的长城,故狄道乃是秦长城西端起首之地。 出了狄道,行至关外,人迹逐渐稀少,大草原上只见潺潺的滥水经过,两边的大山巍巍耸峙,古冢连绵,绿树环绕,葱翠的野草绵延起伏,呈现出一派肃穆、庄严之象。 仲夏已过,季夏来临,天气逐渐凉爽了一些。冯远带着数十名手下纵马奔驰,四处搜索着零散的羌人小部落。作为一个老资格的马贼头子,冯远对这片草原实在是太熟悉了,闻闻风中携带着的腥臊味,他就能准确的找出数十里外的牲畜群。 自从大汉的皇帝开了边市,用粮食和美酒换取羌人奴隶,草原上的马贼们都被养壮了不少。原本马贼们只是抢劫一些财物和牲畜,现在却会洗劫一空,将部落里还能动弹的羌人用绳子系成一长串,牵到边城,换上一车车的粮食和美酒,运气好的还能花高价从黑心的走私商人手里弄到些兵器。 好景不长,短短月余,边城外方圆上百里的范围就被疯狂的马贼们扫荡一空,连羌人的半个影子都看不了。冯远这才带着手下深入大草原,碰碰运气,一路上也遇到了好几批打着同样主意的马贼们,彼此默契的保持着距离,相互之间爆发争斗太不值得,还有大群的羌族肥羊在前方等着他们去捕获。 冯远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的马贼们停下休息片刻,随便让胯下的马匹吃些草料。在大草原上,最应该注意的就是保持马力,和马背上长大的羌人作战,稍微有一点点差池,随时都会丢掉xing命。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身边的下属,径直来到滥水边上,洗了把脸,美美的灌了几口清凉的河水。 浅浅的河滩上,一堆混乱的蹄印引起了冯远的注意,他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脸上露出微笑。片刻后,他起身望向远处延绵的山脉和日光下晶莹剔透的雪顶,确定了大致的方位,招呼下属就地进食,养足精神,随即掏出干粮,细细的咀嚼起来。 夕阳西下,马贼们都美美的睡了一觉,纷纷醒转过来,有的忙着饮马,有的在用麻布擦拭着马刀,他们都是老手了,知道黄昏时刻,就是赶路的最好时机。果不其然,随着天边通红的晚霞渐渐变得昏暗,冯远一声令下,马贼们翻身上马,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缓缓的行进。 半个时辰后,夜幕降临,草原一片漆黑,马贼们眼中却仿佛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因为他们已经看到前方不远处那星星点点的火光。不用冯远吩咐,马贼们都自觉的放慢了马速,几个好手自觉的纵马上前,分散着消失在夜幕的深处。 臧素尔打着酒嗝,晃晃悠悠的骑在马上,巡视着部落周边的领地。他是参狼部落里的勇士,是大草原上狼王嘎什的儿子,却仍要像普通族人那样,做着这些卑贱的活计。草原的雄鹰就该在天空翱翔,而不是变成蹲在地上做窝的草鸡。 瞧瞧那几个没出息的兄长,被汉人的区区马贼吓得屁滚尿流,丢掉了部落的羊群和放牧的族人,却独自跑了回来。阿爸竟然没有处罚他们,还赐给他们美酒和女人,只因为他们的母亲是阿爸的大妻,是白马部落大族长的女儿。而臧素尔,作为部落的第一勇士,却因为母亲只是个汉人女奴,就处处矮人一头,甚至比不上部落里那些出身显赫的混蛋。 臧素尔愤恨的拿起马背上的酒袋,狠狠的灌了一口劣酒,双腿用力一夹马背,纵马狂奔起来。远远的离开了部落的营地,臧素尔被马背上呼啸的冷风一吹,酒气散掉不少。他打马转身,正要往回走时,身后突然响起弓弦弹动的声音,一支弩箭咻的激射而来,狠狠的扎进了他宽厚的右肩上。 臧素尔闷哼一声,却很快稳住身形,没有理会右肩的箭矢,只用左手单手握住缰绳,整个人趴到马上,朝营地疾驰而去。他试图高声示警,但刚张开嘴,就感到嗓子一阵火辣,哪怕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嘶哑的低吼,显然是醉酒伤害了喉咙,暂时xing的失声了。他心中满是悔恨,頽自张着嘴,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嘶吼,任由迎面的狂风灌进口中。 眼看着离营地越来越近,臧素尔面如死灰的脸上露出一丝神采,然而他的这一丝希望很快就破灭了,前方突然出现了两个骑手,死死拦住了他的去路。臧素尔左手放开缰绳,用脚死死夹住马腹,将身体勉强固定在马上,左手抽出腰间的青铜弯刀,这是他cheng ren礼上,独自猎杀了一只豹子,得到的奖赏,是草原勇士的证明。他紧咬牙关,朝着前方的两骑狠狠冲去,他要用手中的弯刀叫他们明白,激怒参狼部落的勇士,是多么愚蠢的事情。 然而,马贼们显然不想和臧素尔来场勇士间的对决,弓弦声连续不断的响起,弩箭没有射向臧素尔,而是尽数狠狠的扎在了他胯下战马的身上,战马吃痛,发出一声哀鸣,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奔驰的动作也显得有些怪异,显然受伤不轻。臧素尔的双腿再也夹不住颠簸的马背,整个人狠狠的摔到了地上,最先触地的左腿发出一声清脆的咔擦声,断裂小腿骨刺穿了皮肉,暴露在空气中。臧素尔紧咬着下唇,愣是没有痛哼出声,只是悔恨的看着渐渐跑远的战马,眼中满是灰蒙蒙的死意。他很清楚,毫无防备的族人面对这些经验老道的马贼们,会有何等凄惨的下场。 负责探路和斥候的马贼并没有理会跌落马下的臧素尔,随着马贼大队的赶到,汇合起来,呼啸着朝已经相当近的羌族营地杀将过去。一时间,营地里乱成一团,哭喊声砍杀声响彻了草原的夜空,大滩的鲜血飞溅到帐篷上,随后被大火烧成灰烬。营地里的羌人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进攻,凡是高过车轮的男子,都被马贼砍下了头颅,而年老体弱的族人,也都被斩杀殆尽。只留下未cheng ren的孩子和年轻的女子,被绑在一起,无助的哭喊着。 冯远骑在马上,脸上满是笑意。这个部落可不算小,近千人在羌族中也算是个中型部落了。酋帐里还有大量的金银财宝,再加上抓到的数百奴隶,此次可是赚得脑满肠肥。以不足百人的马贼队伍,全歼这个部落,自身无一伤亡,实在是大大出乎冯远的意料之外,算得上是个奇迹了。 现在冯远考虑的是如何将这些财宝和奴隶安全的送到边城,而其他马贼们考虑的是回到边城后,要去哪喝花酒,寻些乐子,毕竟干这刀头舔血的活,谁也不知道啥时候会死,及时行乐才是正事。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远处的草丛里,一个身负重伤的羌族青年,望着火光冲天的营地,咬碎了牙齿,瞪裂了眼眶,满脸血泪,状若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第五十六章 齐山狄道行 (求收藏求推荐) 陇西郡太守吴蒯打量着侧席上尚未成丁的少年,甚为讶异。按照大汉律法,十五岁成丁后,方且具有完全行为能力,尚未成丁者不得从军,始役年龄更是放宽到十七岁。除非是一些出身武勋世家的权贵豪门,才会有族中子弟进入军中随着长辈历练。例如太子舍人公孙贺,就曾以区区十岁稚龄,跟随其父公孙昆邪在吴楚之乱中抵御叛军。 然而这个叫齐山的少年,小小年纪,竟然是卫尉府期门校内的羽林右监,秩比六百石。需知掌管万人以上大县的县长也不过五百石俸秩,而不足万人小县的县令,更是仅有四百石俸秩。不得不让人感叹,天子门前官多如狗啊。 良久,吴蒯将视线拉回到手中的诏令,微微叹了口气,陛下要自己尽力配合这毛头小子,不得过问,更不得干预其行事。罢了,想来是天子近臣,得罪不起。吴蒯皱着眉头,问道:“不知齐大人有何事需要本官协助?” “太守大人叫末将本名齐山即可,末将实在当不得‘大人’的称呼。”齐山赶忙起身,躬身一揖,微笑道。 吴蒯显然很满意他的姿态,脸色稍霁:“也罢,照你的年纪也是本官的子侄辈,本官就托大唤你本名吧。你此次来狄道的缘由,本官也不问,但凡什么难处,尽管道来,本官自会尽力协助。” 齐山闻言面露喜色,放下了心中大石,从长安一路行来,他都在担心吴蒯会欺他年少,暗中诸多掣肘,如今想来,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赶紧离席,来到吴蒯席前,恭敬的深深一揖到地,由衷道:“如此多谢大人了。” 吴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静静的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齐山站直身子,说道:“末将此次来,是想向大人借一个人。” “哦?齐山要借何人?” “末将听闻近日有一个叫冯远的马贼头子,带着数十人深入草原,不损一人,不但全歼了参狼部落,还斩杀了酋长狼王嘎什,如今被大人收入帐下听令,不知大人可否忍痛割爱?” 吴蒯皱着眉头,没有接话,脸上满是不舍。冯远是个人才啊,不但对草原的情况了如指掌,整军带兵也有一手,数十个散漫的马贼都被他训练得令行禁止。吴蒯第一次见到他就起了惜才之心,破例让他入了军籍,整训边军,如今若被齐山要去,自是心疼不已。 齐山见状,忙解释道:“大人怕是误会了,末将没有抢人的意思,只是借用上些许时日,冯远依然归在大人帐下。” 吴蒯闻言,思虑片刻,这才点头答应:“既然如此,那本官便将冯远暂时调入你麾下,供你差遣,只是莫要委屈了他才好。” 齐山自是连声应诺,随后他走回席位,拿起席边的一个包裹,缓缓上前,双手递给吴蒯。 吴蒯接过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柄形状怪异的三尺弯刀。暗金色刀柄上满是螺旋状的条纹,刀鞘的表面雕有精美的花纹,鞘上有环,环上缀有丝线带子,丝线带子一头有环,想来是方便挂在胯上。 “这是。。。。。。”吴蒯抬头,疑惑的问道。 “此乃太子殿下赠予大人的宝刀,殿下再三叮嘱末将一定要亲手交予大人。” 吴蒯闻言大喜,得太子赐刀,对于出身武勋世家的吴蒯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肯定,比送些金银珠宝更令他兴奋。他站起身子,恭敬的举起宝刀,微微用力一抽,噌的一声脆响,弯刀出鞘之际,竟传出一阵清吟,寒光凛凛的刀身不住的颤动,仿佛抑制不住噬血的冲动。 “真乃绝世好刀!”吴蒯眼放精光,大喝一声,随即用手掌握住刀身,轻轻一划,手掌上登时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线,鲜红的血珠不断溢出,流淌到刀身之上,却没有半分沾染,毫不停留的流淌到刀柄前的护手之上。 一旁的侍女见状大惊,正要上前阻止,却被吴蒯的贴身侍卫拦住。作为武者,他们都明白吴蒯为何自残,宝刀出鞘必见血,开锋之时必饮匠作之血,认主之日也需痛饮新主精血,饲养刀中灵魄,日后上阵杀敌时方能如指臂使。(注:大家放心,俺这不是玄幻小说,不会出现什么器灵的,只是阐述古代人的想法而已,干将莫邪舍身铸剑不外如是。) 良久,随着护手和刀柄渐渐被鲜血浸染,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的吴蒯才接过侍卫递来的丝绢,擦拭刀身后,还刀入鞘。将弯刀放在桌案上,他也没有注意手上的伤势,只是将染满血液的丝绢随意往手上一裹,大喝道:“上酒菜,我要与诸将彻夜痛饮,明日起全军加紧操练,以后定要用太子赐下的宝刀,将贼酋的脑袋尽数斩下,制成京观,摆放在这狄道城外!” 诸将欣然应诺。酒席之上,小小年纪的齐山竟抱起酒坛子豪爽畅饮,很是对边将们的胃口,很快打成一片,醉眼惺忪的称兄道弟,心怀大悦的吴蒯也是乐见其成,痛饮不已。 翌日,宿醉后的齐山强打着精神,唤人找来了冯远。冯远早早就接到了太守的军令,已经到齐山下榻的府邸等候,知道要见到太子身边的近臣,心情多少有些忐忑。洗漱完毕的齐山,精神好了不少,屏退下人后,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和冯远低声交谈了起来。 良久后,冯远带着满心的疑惑离开了府邸。这位年幼的右监大人,竟然要以他为向导,亲自带队深入草原,还要带上大量的牲畜和车队。这是相当冒险的事,羌人一向对汉人没有好感,哪怕是扮作走私的商队,可是向来只有从草原往大汉运送牲畜,从未见过将牲畜贩卖到草原上的商人。 不过他虽然疑惑,却并没有多问,太守在军令里只让他尽力辅助右监,还言明要严守秘密,不得过问。作为一个老江湖,冯远知道其中必定有天大的秘密,却不是他能知晓的,随即不敢再多想,而是尽力做着准备。深入大草原可不是儿戏,一旦出了问题,只要护住右监大人的周全,想来也是大功一件。 有幸得到太守赏识,从一个朝不保夕的马贼头子洗白成军中将领,冯远已经觉得如在梦中。如今再和太子近臣搭上关系,将来荫妻庇子也不是奢望啊。想到自己有机会封官进爵,成为长安勋贵,冯远不由血脉喷张,热血沸腾的想拼老命了。 而齐山则招来随行的数十名羽林将士,细细的安排着任务。此次前来狄道,除了要污染水源,在草原上散播瘟疫外,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勘测地形和西羌各部的势力分布。刘彻虽然能描绘出后世的地图,但两千多年前的汉朝和后世地形地貌还是有较大差异的,更别说详细的军事地图了。因此,他派齐山带队,领着羽林中最优秀的将士和太子詹事府中培养的绘图匠师,深入草原,为将来的军事行动先行探路,打打前站。 第五十七章 医学见习(求收藏求推荐) 少白头是一种病,太医认为刘彻发病是因忧愁思虑,血热内蕴,发失所养而成。刘彻知道,不过就是自打遇袭以来,连续数月精神高度紧张,用脑过度,使头发由黑变白罢了。拿着太医开出的乱七八糟的药方,刘彻不由头皮发麻,对于汉代的中医体系很不信任。 中医产生于原始社会,春秋战国中医理论才基本形成,出现了解剖和医学分科,已经采用“四诊”,治疗法有砭石、针刺、汤药、艾灸、导引、布气、祝由等。西汉时期,开始用阴阳五行解释人体生理,出现了医工(汉代设医丁长.是主管宵廷医药的官名),金针,铜钥匙等。 秦汉时期是中医发展最为迅猛的年代,后世的四大中医经典,《黄帝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和《神农本草经》全部都出现在这个时期,是众多医学家总结、搜集、整理前人各种经验成果的专著。 然而,刘彻悲催的发现,此时四大奇书还没整理出来,上古名医也只出现了一个扁鹊,张仲景和华佗还要等个数百年才出生,太医甚至连治疗白发的何首乌都不知为何物。后世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对何首乌的注解是:此物气温,补肝肾,收敛精气,能养血益肝,固精益肾,乌须发,健筋骨,为续嗣延年、滋补良药。连这都不知道,还敢给本太子开药方?! 刘彻昏睡了一整日,才在脑海中的书库里找到个简单的药方,就是治宜凉血清热,滋补肝肾法的乌发丸。药用生熟地各,当归,白芷,桑椹,女贞子,旱莲草。共研细末,蜜炼为丸,每日吞服。 翌日,看到满脸挫败和不服的太医们,刘彻撇了撇嘴,让人取来书房里的四大奇书外加《本草纲目》,交给他们好生研读。这些医书刘彻早就誊写出来,交给印刷作坊刊印成册,用作孤儿内院的医学院教材,更逼着贴身侍女陈曦死记硬背,让她带着太子詹事府的几个医官到医学院当了先生。无奈时日尚浅,经验有限,不堪大用。即便后世有系统教学的医学院,出个好医生都至少要花个十来年,汉朝这些半路出家的医官,恐怕也要耗费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吃透,进而掌握和使用。 让人送走了如获至宝的太医们,刘彻披散头发,拨弄着中间夹杂的丝丝银发,对着镜子仰天长叹,我勒个去!俺才十岁不到啊,咋就未老先衰呢?史上的汉武帝活了整整七十岁啊,俺好歹天天保持锻炼,还练了祖传的内功,不至于早夭吧?以后还是悠着点,用脑过度会患上痴呆症的,英年早逝就更划不来了。 也不知道陈曦的医学院办得怎么样了,上次让张骞送去的《战地救护手册》弄明白了没有。军医可是个大问题,将来还要东征西讨,各种地形下,军队免不了遇到类似高原病,湿热症这些疾病。由于水土不服造成大规模的非战斗减员,实在是刘彻最不希望看到的。光有理论显然是不够的,刘彻觉得自己该给医学院的学员们多找些实习的机会才是。 思考了片刻,刘彻招来张骞,细细嘱咐了一番,吩咐他去办事。随即便将所有思绪抛在脑后,拎起渔具到太液池钓鱼去。事事亲力亲为不是个合格的领袖,何况他还出现了未老先衰的迹象,要学会享受人生才是。医学院的少男少女们无从知晓,正是刘彻这个不经意的念头,会给他们带来多么悲惨和恐怖的遭遇。 翌日清晨,医学院里的优秀学员们被召集起来,安排所谓的“见习任务”。每五人编成小队,被派往各处府衙协助仵作们的日常作业。苏媛有幸成为了小队长,在未来的半个月内,她将带领其余的四个学员在长安县衙的仵作房见习。 县衙的仵作头子胡方昨日就接到了命令,一大早便在院门外等着学员们的到来。当他看到这五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时,惊讶得长大了嘴巴。确认过他们的身份,更是暗地对上官的古怪命令腹诽不已,这些没见过血的娃娃哪经得起这般折腾,到时怕是要吓晕过去。他摇了摇脑袋,眼中满是怜悯的瞟了娃娃们一眼,带走他们走进了院门。 小院里的仵作房是专门从事检验伤势的所在,死者一般都会放在城外的义庄。作为仵作头子,胡方自然不需要像一般仵作那样成天和死尸打交道,因此在院里有供他歇息的小屋子,此时正好用来招呼几人。 坐了片刻,学员们显得有些急不可耐,苏媛在他们的暗示下,对胡方说道:“胡先生,是否可以早些带我等见习了?” 胡方连忙摆手道:“我只是个小吏,可当不起先生的称呼,你们若是不嫌弃,称我一声老叔便是。” 学员们闻言,连忙纷纷应诺,半月后见习册的评语还得靠这位老叔多写些好话呢。 胡方看到娃娃们满脸急迫,只得叹了口气,带着他们来到了里院的仵作房。仵作房里用麻布分隔成几个小隔间,隔间里不断传出呻吟和呼痛声,显得颇为渗人。长安县是个数万人的大县,关中的民风又历来彪悍,乡间邻里少不得爆发些冲突,仵作房从来都是满满当当的。 胡方带着他们来到其中的一个隔间前,看到一个仵作正在验伤。伤者是个标准的关中大汗,满脸的胡髯,疼的脸容扭曲,张着嘴倒吸着凉气,口中仍頽自骂着脏话,咧咧不休。只见他腿上有一道长长的血口子,暗红色的皮肉往外翻,上面血肉模糊,宛如一只只蚯蚓聚成一团,随着他的颤抖不断蠕动着。 呕!两个小女孩立刻蹲在地上干呕了起来,两个小男孩也是面色铁青,双拳紧握,小小的喉结上下蠕动,显然在尽力压抑着恶心,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倒是外表文静瘦弱的苏媛,硬挺挺的强撑着,费力的吞了吞口水,压下涌起的酸水,直勾勾的注视着恐怖的伤口。 胡方赞赏的看了苏媛一眼,很佩服她的勇气和坚持。当年胡方第一次被师傅带去查看伤情,当场吐得昏天黑地,险些晕死过去。比较起来,苏媛固然极为出色,其余的四个娃娃也是好样的,干呕的两个小女孩并没有真的呕吐,反而很快就恢复过来,尽力站直了哆嗦着的身子。两个小男孩更是满脸不服气的将视线移回了伤口,显然不想在苏媛面前露怯,若是连女子都比不上,回去就没脸见人了。 胡方见他们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带着他们回到了小屋子里,稍事歇息。作为一个老仵作,他当然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按照上官安排的相关时程,未来几天还要带他们看更多的伤者,要寻些简单的伤势让他们亲自动手处理,最后几天更要带他们去义庄看看死尸。胡方想不通上官的意图,这些娃娃们将来难道也要做仵作?但看他们的言行举止,显然多少有些学问,不像是一般穷人家的娃娃啊。 同一天,许多老仵作都和胡方一样,带着诸多疑虑,开始领着医学院的学员们进行所谓的“见习”。若干年后,他们才恍然发现,自己不但无意中成为了大汉帝国第一代军医的领路人,更是为医学院的实际操作课程夯下了第一块基石,甚至被后世尊为帝国解剖学和外科医学的鼻祖。而此时,他们只能默默的看着这些娃娃们一次又一次的呕吐,却一次又一次顽强的恢复过来,重新回到仵作房和义庄内,心中满是疼惜和赞赏。 (尴尬了!尴尬了!快18w,周末还想多更新呢,这是要提前下新书榜的节奏啊!看来要找时间精炼一下前面章节的字数了,免得超过20w。兄弟们快快收藏推荐了,你们都看了那么多章,也不想俺下榜后被人遗忘吧?谢谢啦。。。。。。。。。为了省字数,这些编外语很快也会删除,抓紧时间多看几眼,呼呼) 第五十八章 皇家赛马场 刘非坐在华丽的包厢内,端着晶莹剔透的高脚杯,缓缓摇晃着,琥珀色的果酒在酒杯的内璧留下一条条酒痕来,很密、很粗、很长、很持久。淡淡的醇厚酒香溢出了杯口,刘非凑上去轻轻吸了一口气,舒服的呻吟了一声。 就在他将酒杯放到唇边,想要细细品尝时,却被两声大吼惊得浑身一颤,手上一抖,两道酒线沿着他的唇边滑落。刘非愤怒放下酒杯,拿起桌上的丝绢擦拭着嘴角,不满的盯着包厢内的另外两人。 刘余和刘胜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那道杀人的目光,只是挥舞着手中的马票,站在包厢大大的落地窗前尽力嘶吼着,咒骂着,显然赛马场上的情况和他们的预期有很大差距。被完全无视的刘非只得摇摇头,招来侍女重新换上新的高脚杯和新的美酒,重新开始品酒。作为一个高贵而追求完美的皇子,他决心要把品酒上升到艺术的层次,定是容不得有一丝缺陷。 隔壁的包厢内,长沙王刘发正苦着脸,看着满脸怒容的王妃陈婕,无言以对。 陈婕第十次抱怨道:“为什么不让我们家踏雪上场?!它这次肯定能跑第一的!” 刘发满脑袋黑线,这个败家娘们每次都要她打小养大的母马“踏雪”上场比赛,至今已经输了好几场了。要知道每次的参赛费可是百万钱啊,不过月余,近千万的参赛费就白瞎了,扔到水里还能听个响呢。 虽然皇家赛马场是皇家实业集团旗下的产业,刘发作为股东也能获取巨大收益,但也经不起陈婕这样折腾啊。好在刘发凭着内部消息,私下买了些马票,赌赢了好几场,这才挽回了些损失,否则连陈婕这个月的脂粉钱都没着落了。 家有悍妇,刘发当然不敢明说,只好讪讪的解释道:“好女不与男争嘛,咱家踏雪那么秀气,咋能老是去和那些粗鄙不堪的公马比赛呢?” 陈婕闻言,似乎觉得也算是个道理,便安静下来,扭头继续看着窗外的赛马,只是仍撅着小嘴,满脸不服气的表情。 而此时,刘彭祖和刘端正在马厩里窃窃私语,不时发出一阵阴笑,显然在算计着什么。 刘彭祖压低声音,在刘端的耳边询问道:“七哥,你不会对其他的赛马下手吧?被发现可是会被永久取消比赛资格的。” 刘端摆摆手,不屑道:“本王哪有这么傻?这样干不但会坏了赛马场的规矩,还会得罪参赛的权贵和二世祖,得不偿失,以后他们不来赛马场玩乐,咱们上哪挣钱去?” “那你咋跟四哥和九弟拍着胸脯打包票?他们可给你的‘飞云’下了重注,输了怕是放不过你,这两个混人可不好惹!”刘彭祖闻言,心中暗暗后悔,他可是也偷偷下了百万钱,买飞云夺冠的。 刘端一看老八满脸把屎拉在裤裆的表情,哪还不知道他的小心思,阴测测的解释道:“切~~,不能对别人的赛马下手,我还不能对自己的赛马下手?” “七哥英明!”刘彭祖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赶紧马屁送上,死死的盯着远处的赛道。 赛道上,十数匹赛马已经进入了最后一圈,刘端的飞云排在第二的位置,被跑在最前面的赤色战马拉下足足两个马位。这赤色战马是安阳候刘勃花了千万巨资购入的大宛汗血宝马,已经连胜三场了。每场夺冠的抽头足足有五百万钱,早早回本的刘勃如今正在看台上乐得手舞足蹈,仿佛看到汗血宝马变成了一座金山,向他压了过来。刘勃看向了看台附近十数个豪华奢侈的巨大包厢,眼中满是狂热,决定只要这场再胜了,就花上两千万钱买下其中的一个包厢,免得每次都在拥挤的看台上和其他权贵抢座。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往往很骨感。 赛马群进入最后一个直道后,飞云上的骑手咬了咬牙,将马鞭插入马背上一个特质的水袋,涮了涮,随即取出,满脸不忍的朝飞云的屁股狠狠抽了上去。飞云的股间出现了一道红色的血痕,正要长嘶一声,却感觉菊花一紧,**辣的刺激感让它瞬间发狂,用尽全力向前狂飙。 “疯了!那马疯了!”赛马场上响起了一阵竭斯底里的嘶吼声,看台上的权贵们纷纷指着速度骤然飙升的飞云呼喝不已,脸上写满了惊异。刘勃更是紧紧捏着手中的马票,死死盯着风云突变的赛道,额头冒出大滴的汗液。 刷!飞云领先了赤血宝马半个马身,抢先撞上了代表终点的绢带,却没有丝毫的停留,仍死死的往前冲去。马背上的骑手尽力控制着方向,防止它撞向看台上。飞云在众人的惊异目光中,又沿着椭圆形的赛道跑了好几圈,这才歪歪斜斜的缓缓停下,马嘴上满是白沫,显然已经体力透支,随时都会倒下。 面对这个不可思议的结果,整个赛马场一片沉寂。当然,谁也没有提出异议,毕竟赛马发疯与否,和结果无关。哪怕是蒙受巨大损失的刘勃也默默接受了这个结果,毕竟跑第二的赛马也能拿到三百万钱的抽成,虽然他还给赤血宝马投下了百万钱的重注,但多少还是挣了两百万钱,也算小赚了一笔,只不过豪华包厢就暂时买不起了。 而在看台边上一个隐秘的角落,一身便装的刘彻满脸不舍的看着赛场上摇摇欲坠的飞云,恼怒的对手边的张骞吩咐道:“让赛马场的管事去告诉八哥和九哥,下次不许再弄这些破事!孤王开这皇家赛马场,除了要挣钱,更重要的是想选拔出最优良的马种,用来繁衍战马,不是让他们肆意糟蹋良马的!” 张骞应诺离去,他知道太子是动了真怒,若是多啰嗦几句,免不得挨顿板子。 且不提刘端和刘彭祖收到太子的警告后,是多么的沮丧和无奈,单单说刘非所在的包厢内,如今已经是满是疯狂的欢呼声。 刘余和刘胜各自拿着手中的百万马票,大口大口的灌着美酒。由于刘勃的赤血宝马之前连胜了三场,飞云这场的夺冠赔率高达一赔五,也就是说他们手中的百万马票能换来足足五百万的赌金,除去赛马场收去的一成抽头,也还有四百五十万钱,这相当于一个中等封国半年的租赋啊,实在赚的太爽快了! 刘非看着将美酒当做井拔凉水牛饮不已的两人,不住的摇头苦笑,觉得实在俗不可耐,好在自己也在飞云身上下二十万钱,也就不和这些俗人计较了。他端着高脚杯,眯起双眼,一边品着美酒一边暗暗庆幸,好在当初选对了路子,跟随太子,没有和刘荣哥三选择一条道走到黑。看来今年就能拿到皇家实业集团的大笔红利了,当个有钱有闲的逍遥王爷,总比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觊觎那高悬云端的皇位来得安逸多了。 第五十九章 转嫁“羊吃人”(上) 皮草是什么?长安城的上层贵妇圈疯狂的传递着这个新奇的词汇,如果你的回答是某种野草,那么恭喜你,你将会被归为土包子的行列,被排除在顶级贵妇圈外。 如今,只要才长安城一提到这个词语,就会给人以奢华、高贵的感觉。自从田氏商业集团旗下的“艾格服饰旗舰店”成立以来,艾格皮草就代表着大汉最华美最奢华的毛裘服饰。对爱美的贵妇们来说,在寒冷的冬季披上一件皮草质地的服装,既温暖又惬意,更能体现出自身优雅气质。哪怕现在才刚刚入秋,贵妇们就无法抑制的爆发出她们无限的购买欲。 制裘工艺早在商朝末期就形成了,商朝丞相比干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发明制裘工艺的人,人们通过硝熟动物的皮毛来制作裘皮服装,并且“集腋成裘”制作成华丽的狐裘大衣,所以北方一直习惯称“裘皮”,比干也被后人奉为“中国裘皮的鼻祖”。 然而,直到汉初,皮革工艺和丝织品比较,其数量和工艺精细程度还是很不发达的。皮革和毛料的鞣制使用的还是简单的草木灰,靠着里面的微量碱xing物质除去皮毛上的血液和毛细组织。照成皮制坚硬,毛色暗淡,穿在身上有些扎人。因此汉朝的皮裘都是翻毛服装,毛锋朝外。 更重要的是,在讲究礼仪的场合,裘是不能用作外套的,裘外至少要罩件衣服。爱美的贵妇们既要让外衣起到罩衫的作用,又要露出里面的裘皮。这种既遮又露的衣服叫褥衣,多用丝绸做,其色彩质地要和裘的色泽相配。就设计程度而言,这样把贵重美丽的一面藏而不露总是令人不满的。 而这一切,都在刘彻获得大量硫酸后完全解决了。在用浓硫酸制取的盐酸过程中,刘彻获得了大量的副产物,纯度极高的硫酸钠。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刘彻翻阅了脑海中大量的资料,知道硫酸钠俗名芒硝,可以用古法炼制出火碱(氢氧化钠)。只要找来生石灰,加水得石灰浆,加芒硝,溶液里就是火碱。 大量用稀释火碱配制的新鞣剂运送到了田氏商业集团的皮毛作坊里,经过试用,所有的工匠都沸腾了。柔软的皮革,光亮顺滑的毛料,亮瞎了他们的眼。制作毛锋朝里的皮裘不但不会造成任何不适,反而会更加温暖,如此一来,皮裘外面就不用再罩上褥衣了。 艾格皮草用锦缎刺绣与裘皮相互拼合,为了弥补“锦衣夜行”之憾,还在大襟裳摆处用大面积的裘皮镶拼,所配的皮领和袖口都用毛峰朝外的毛皮,襟,袖,领等部位都露出了部分毛皮,完全满足了贵妇们贪图炫耀的虚荣心。 当长安城的贵妇们为这种新出现的特制皮裘疯狂不已时,田胜却正窝在书房里苦恼不已。皮裘的制作只是刘彻无心插柳的结果,他制作大量鞣剂的目的是为了毛料,准确的说是来自大草原上源源不断运来的毛料。 景帝先前颁布的诏令已经渐渐发挥了作用,边市开放后,大量的牲畜源源不绝的从陇西边塞运到后方的长安城,除了拉车的马和耕地的牛,还有大量的羊。羊肉可以吃,但是羊毛白白扔掉或者只是做成羊毛毡就浪费了。刘彻的脑海中有很多方法将其制作成轻便保暖的羊毛服饰,因此,他要求田胜分成高端和低端两种羊毛服饰,大量制作。 当景帝收到太子献上的羊毛衣裤,并得知每套成本不足千钱时,不由龙心大悦。由于少府在新成立的皇家实业集团占有四成股份,年底所得分红利预计将会超过十亿钱,手头宽裕不少的景帝决定为京师兵发放福利,在冬季到来前每人赐予一套羊毛衣裤。汉朝京师兵主要由郎官、卫士和守卫京师的屯兵组成。郎官由郎中令统领,卫士由卫尉统领,负责宫廷内外的警卫。负责守卫京城的屯兵由中尉统领。汉朝的京师兵主要有南军和北军,合计超过十万人。 田胜面对如此庞大而急迫的订单,几乎一夜白发。钱虽然是好东西,也要有命挣才行。抗旨不尊肯定是不行的,太子的要求也不能含糊,这样一来,兴建数十个皮毛作坊就是当务之急了。然而,光有作坊显然是不够的,大量纺织工具和熟练的织工都还没有着落。 毫无办法的田胜只能托人带话给太子,请求他能同意先暂停高端毛织品的生产,使皮毛作坊能够全力赶制皇帝要求的十万套低端羊毛衣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就在田胜满心忐忑的等待消息时,太子詹事陈煌带着几个工匠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田胜彷如落水之人抓住了稻草,赶忙站起来,死死抓住陈煌的手臂,紧张道:“陈大人,可是太子殿下同意了我的请求?” 陈煌摇了摇头,田胜登时瘫软在地,如丧考妣的喃喃道:“完了,完了。。。。。。” 他跟太子殿下打了快两年交道,自然知道这个侄子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得罪皇帝固然讨不了好,但得罪了刘彻恐怕比死还可怕。 陈煌赶紧将他拉起来,连声安慰道:“田国舅莫急,太子吩咐本官带了几个工匠,可助国舅一臂之力。” “哦?”田胜闻言,眼神一亮,随即站稳了身体,太子詹事府出来的工匠都是宝贝啊,每次都能带给他很大的惊喜,此次定然也不会让他失望才对。 片刻后,田胜看着工匠们从大车上卸下的几个的物件,疑惑的问道:“这是何物?” “纺车!”一个面庞黑黝黝的工匠露齿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有些耀眼。 “啥?”田胜露出失望的神色,纺车在皮料作坊里多的是,就怎么几台根本于事无补。 陈煌见状,也不急着解释,而是让工匠将纺车运到房中。工匠们显然很熟练,没一会就安装完毕,又细细检查了一遍,这才朝陈煌点点头。 陈煌带走垂头丧气的田胜走到近前,示意织工上前掩饰,胸有成竹道:“田国舅,细细看看,这脚踏纺车比起你在作坊里看到的纺车如何?” 田胜打起精神,仔细一看,觉得织工的动作确实有些怪异,却想不出来和从前在作坊看到的有何不同。陈煌看他满头雾水的样子,也不再卖关子,解释道:“织工没有用手摇纺车!” 田胜闻言,恍然大悟,眼神逐渐亮了起来。在汉初,原始手工纺织生产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演进,已经出现了手摇纺车。手摇纺车驱动纺车的力来自于手,操作时,需一手摇动纺车,一手从事纺纱工作。而眼前的这架劳什子“脚踏纺车”驱动纺车的力来自于脚,操作时,纺妇能够用双手进行纺纱操作,速度快了数倍有余。 “果然是好东西!”田胜高兴的大叫起来,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随即又指着院子里还没来得及组装的其他物件,满怀期待的问道:“那些也是?” 陈煌摇摇头道:“光光有纺车还不够,有了线,自然要纺织,那是新的织机。。。。。。” 急不可待的田胜根本不等他说完,连声招呼府中的下人把院子里的东西搬到房子里,以便工匠尽速组装。陈煌无奈的看着陷入癫狂的田胜,示意只休息了片刻的詹事府工匠们听他的吩咐,继续组装织机。 工匠们早就累得满头大汗,手下自是慢了不少,急得田胜在边上抓耳挠腮,郁闷不已。直到府中的管家实在看不下去,招呼侍女给工匠们端了些水和吃食,田胜这才恍然,让詹事府这些被太子惯大了脾气的宝贝工匠们稍事歇息。 (兄弟们,俺被人爆菊了,最后两天,能帮俺重回第一不?下周开始日更上万,求收藏推荐啦。。。。。。呼呼) 第六十章 转嫁“羊吃人”(下) 工匠们休息片刻后,组装速度果然快了不少。当织工坐上去,田胜立刻就清楚了其中的奥妙。 汉初的纺织已从“手经指挂”中解放出来,出现了上下开启织口、左右穿引纬纱、能前后打紧纬密的三个方向的踞织机。而太子詹事府带来的是带有脚踏提综开口装置的踏板织机,能用经纱到辊和织口。卷布导轴可以绷紧经纱,使经纱张力较为均匀,有利于得道平整的丰满的布面,织工无需用双脚抵住轴棍,减轻了劳动强度。同时它将织工的双手从提综动作解脱出来,以专门从事投梭和打纬,比之原始织机速度提高了数十倍。 “哈哈,有了这两样宝贝,定能赶在入冬前备齐陛下所需的羊毛衣物。”田胜肆无忌惮的大笑着,舒缓着数日来的压抑心情。 陈煌泼了他一脑袋冷水,幽幽道:“太子殿下再三吩咐,这两样新器具是用来制作高端羊毛制品的,只在艾格服饰售卖。” 田胜闻言,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停止大笑,弯下身子咳嗽不已。一旁的管家忙上前轻拍他的脊背,好半晌才让他回过气来。 陈煌实在受不了他一惊一乍的样子,赶忙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了过去。田胜接过一看,封面上写着《水力大纺车设计图》几个大字,登时满脑袋雾水。 黑脸工匠在陈煌的示意下,上前解释道:“现今作坊内的纺车的锭子数目一般是两至三枚,最多为五枚。这所谓的水力大纺车,锭子数目多达几十枚,及利用水力驱动,一个织工可以管理上百枚锭子,速度比手工纺织又快上数十倍。” 田胜闻言大喜,但又疑惑的问道:“那为何还要将那脚踏纺车?” “太子殿下曾命詹事府的匠人试制比较过,手工纺织虽慢,但经纬更密,织工更好;这水力纺车虽快,但织物粗糙,经纬也不甚齐整,怕是贵人们嫌差。” 田胜恍然大悟,太子的意思很明显,高端的羊毛制品还是需要手工纺织,而中低端制品就要用水力纺织了。想到此处,他直勾勾的盯着陈煌,哀怨的眼神诉说着对他的不满。显然陈煌早就知道太子的全盘打算,却没有一次说完,而是恶趣味的在一旁不断看他的笑话。 他阴测测的幽幽道:“陈大人,还有什么好东西,就拿出来吧。” 陈煌尴尬的一笑,显然也发现自己有些不厚道,忙示意工匠们把新式提花机也组装起来。 提花的工艺方法源于原始腰机挑花,汉初时这种工艺方法已经用于斜织机和水平织机,可以织出复杂的、花形循环较大的花,把经纱分成更多的组,多综多镊的花机逐步形成。 刘彻根据《天工开物·乃服篇》提到的明代提花机做出了相应改进,“凡花机通身度长一丈六尺,隆起花楼,中托衢盘,下垂衢脚……提花小厮坐立花楼架木下,机末以的杠卷丝,中用叠肋木两枝,直穿二木,约四尺长,其尖插于筘两头。”这里所谓“衢盘”今称目板所谓“衢脚”今称下柱,“的杠”是经轴,“叠肋木”是打筘用的压木。 “这新的提花机,可以织出更为精美的花纹,用在高端羊毛织物上,定能让长安城贵妇们眼前一亮。”陈煌没有再吊田胜的胃口,解释道:“花本也是极为关键的一环,若是想把设计好的图案重现在织物上,得按图案使成千上万根经线有规律地交互上下提综,几十种结线有次序地横穿排列,做成一整套花纹记忆装置。花本结好,上机织造。织工和挽花工互相配合,根据花本的变化,一根纬线一根纬线地向前织着,方可织出瑰丽的花纹来。” 田胜点点头,他很明白,若是在羊毛制品上直接织出各种精美花纹,绝对会在贵妇圈中造成多大的轰动,绝对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他思考片刻,犹豫道:“只是这织工和挽花工需得熟手才行,非格外心灵手巧之人,怕是难以精通啊。” “殿下早就考虑周全了,以后只有高端羊毛制品需要熟手,其他中低端的制品就用来练手,倒也不愁织坏了卖不出去。”陈煌点头赞同,随即继续解释道:“以后水力纺织和纺线的活计都教给新手做,太子还嘱咐,最近陇西边塞会送来大量的羌人女奴,足够新建的水力纺车作坊和纺线作坊使用。” 陈煌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附到田胜耳边,压低了声音,严肃而慎重道:“至于手工纺织和提花工艺,殿下再三叮嘱,务必选择汉人织工,手艺传承和新式器具也要严加保密,各项工艺不得泄露出去!手艺精湛的织工和挽花工也要照着原先殿下给你们田氏商业集团定下的章程,当做集团内的优秀员工,签订死契,给予最高级别的福利待遇和月俸,严加看护,不许外流!实在留不住的,可以采取必要的手段!” 田胜闻言一惊,赶紧点头应诺。跟着太子干了快两年,他也逐渐明白了太子常挂在嘴边的“人才是第一生产力”的意思,但还是被陈煌口中的“必要手段”吓到了,这可是太子殿下第一次语带杀意的指示。田胜实在搞不懂太子殿下为何如此看重这些织工和挽花工,从前的各种工匠都只是用利诱和长契留下,可从未提到所谓的“必要手段”啊。 此时的刘彻,正坐在书房内,捧着手中刚刚出炉的《大汉帝国工业发展规划》傻笑,笑声中满是得意,还透一丝丝阴险一丝丝恶毒,很是渗人。 西方工业革命最开始的迹象就是“羊吃人”的圈地运动,大量的羊毛使得纺织业迅猛发展,带动了机械,化工,航海的一系列进步。而为了饲养更多的羊,土地被大量兼并,失去土地的农夫只得进入各种工厂成为工人,大量廉价的劳动力,推动了工业的发展。于是,一个诡异的循环就产生了,更多的纺织厂需要更多的羊毛,更多的土地被兼并,更多的农夫变成工人,又出现了更多的纺织厂。 这种循环造成了西方低层民众长达百余年猪狗不如的生活,直到生产效率极大化后,才渐渐得以好转。从某种程度上说,后世新中国工业化时,成为“世界工厂”,被作为低端产品生产国和资源输出地,大量的出卖廉价劳动力,也只是重复这一个大循环罢了。 然而,作为穿越众,作为一个华夏子孙,刘彻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避免大汉帝国走向工业化时的阵痛期。既然想要羊毛,那就去大草原上圈地养羊吧;想要大量的廉价劳动力,全世界那么多人口,羌人,匈奴人,倭人,大秦人,身毒人,还有比奴隶更廉价的劳动力吗? 在刘彻未来的计划中,汉人只要牢牢把握住高端技术和生产工艺,就足以在整个帝国平缓的推动工业化进程。不需要让华夏子孙承受那些猪狗不如的生活,只需要将工业化的负作用全部转嫁到其他民族头上就可以了。 刘彻要将各种高端技术和制造工艺都留在大汉帝国,一丝一毫都不准流传出帝国的土地,除了一些高污染的工业,他甚至连中低端制造业都不想转移给其他民族。后世的美di du在积极争取制造业回笼,显然出现产业失衡的严重问题。在刘彻的想法中,今后世界其他民族和地域,不需要研发也不需要制造,只要为大汉源源不断的提供廉价劳动力和生产资源,再用高价换取各种成品就好。 第六十一章 西郊迎秋 一候凉风至;二候白露生;三候寒蝉鸣。立秋之日,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景帝偕太子刘彻迎秋于西郊,祭白帝蓐收。 祭祀完毕,景帝端坐在太庙云台的主席上,兴致颇高,脸上堆满了笑容。正所谓“立秋晴一日,农夫不用力”,立秋日若天气晴朗,必定可以风调雨顺的过日子,农事不会有旱涝之忧,可以坐等丰收。作为一个与民生息的帝皇,景帝是由衷的替百姓感到高兴。 太常卿刘歂更是红光满面,太常掌宗庙事,一般不参加行政事务,一年到头他也没几次露脸的机会,今日自然要好好表现,在皇帝面前搏个脸熟也是好的。 刘歂征得皇帝同意后,挥手示意奏起祭祀礼乐。太乐令当然不会给上司掉链子,命乐工奏响周朝祀天的古曲《西皓》,歌伶随曲吟唱起来,八佾八列六十四名乐人(舞姬)也纷纷执羽而舞,正是古舞《育命》。 皇帝和群臣看得津津有味,倒是坐在景帝右侧的刘彻哈欠连天。虽然知道这是华夏民族的古典文化,是应该尊重的,但他实在提不起兴趣。特别是从未央宫一路行来,近万的迎秋队伍,竟然车旗服饰皆白,连皇帝和太子都要身着白色麻衣,随行的歌伶还不断的唱着腔调诡异的古曲,让刘彻这个后世之人感到头皮发麻,没事为啥要披麻戴孝啊,实在是太不吉利。 为了准备祭祀宗庙的贡品,景帝还进入太庙外的园圃内,独自射杀了一头强壮的野牛,表示秋来扬武之意。刘彻看到景帝提着水桶大的野牛头缓缓走出园圃时,几乎没乐晕过去。太无耻了!这演戏多少要有点谱吧?就靠一张弓和一柄厚背剑就能独自在半个时辰内搞死这样一头野牛?单单砍下牛头都得花上大半个时辰了。 而看到景帝身上还白衣飘飘,纤尘不染的神仙模样,群臣非但没有露出丝毫疑惑的神色,反而登时山呼万岁,陛下威武。刘彻觉得他们比皇帝老爹更加无耻,玩政治的永远都是这副鸟样,但刘彻觉得自己将来要保留一丝人样,所以他会成为半人半鸟的生物,简称鸟人。 实在闲得无聊的刘彻,只得半眯双眼,神游天外。南山下实验田里水稻应该快收割了吧?好不容易从江淮寻来现今大汉最好的稻种,为了提高种子匀度,有利培育壮秧,几乎是命令下人选种时一粒粒的挑选,颗粒硕大饱满。种子消毒更是废了大力气,石灰水,草木灰,硫酸铜溶液,现有适于浸种的手段都用上了。 毕竟刘彻两辈子都没干过农活,从书中得到的理论要转化为实际颇为不易。所幸御花园里有几个老花匠,从前也是农家出身,又精通苗圃育种,所谓触类旁通嘛,刘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从少府将人抢了过来,一起研究稻种改良的方法。今年开春时,几人都被派去孤儿内院的农学院去做先生了,还搞了一百亩的实验田,上月回报说长势良好,刘彻才稍微放下心来。 稻子现在的产量或许还比不上粟米和小麦,但刘彻知道,在杂交水稻问世后,稻子将成为华夏民族最重要的粮食来源。然而想要在关中推广水稻,并不简单,和粟米与小麦相比,水稻的需水量太大。除非刘彻能找到野生旱稻稻种进行培育,旱稻种子发芽时需氧较多,吸水力较强,而需水量较少,很适合在关中种植。现今的旱稻稻种大部分分别在东南亚和南亚,最有机会拿到就是南越国了。 南越国,是秦朝将灭亡时,由南海郡尉赵佗起兵兼并桂林郡和象郡后建立。汉朝成立后,赵佗向汉朝称臣,每年在春秋两季派人到长安朝见汉朝皇帝,像诸侯王一样接受汉朝皇帝的命令。但是在南越国内,赵佗仍然继续用着皇帝的名号。 如今赵佗已经九十高龄,即使是在人均寿命高达七十余岁的景帝朝,都是少见的高寿。(不要怀疑,汉初是中国历史上人均寿命最高的时代,二十一世纪新中国的人均寿命才恢复到景帝朝的水平线。)刘彻更知道,历史上的赵佗最后活了一百多岁,不但熬死了他所有的对手,甚至连对手的孙子都熬死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秦汉时期真正笑到最后的人。 如今南越国天高皇帝远,又占山为王,刘彻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他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要尽早搞掉赵佗。旱稻实在太重要,关系到未来的一系列布局。没有足够粮食,人口增长计划就没法进行,对外征伐就没有足够的兵力,对内发展也没有足够的人力资源。刘彻不是没有考虑过派人潜入南越国寻找野生稻种,但直接在关中种植野生稻种是异想天开。巨大的气候差异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克服的,必须先就地培育,在南越国大范围人工试种,慢慢的选取合适移植的品种,方才能关中种植。yy小说中拿到一袋种子就能种出几亩良田的神迹,刘彻自认还没有如此耀眼的主角光环。 直到日头偏西,长安城的暮鼓远远传来,太庙内才结束歌舞,起驾回宫。刘彻实在搞不懂,为啥同样一首歌一支舞能反反复复折腾上数个时辰,皇帝老爹和群臣们还乐此不疲。换在后世,哪个演唱会敢这么忽悠观众,祖宗八代早就被愤怒的网民拉出来轮上百八十遍了。 “彻儿,如今又是丰收之年,看这满地金黄,你的功劳不小啊。”龙辇之上,景帝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粟田,高兴地轻拍刘彻的后背道。 刘彻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了,微笑道:“父皇谬赞了,儿臣不过是献上小小的耧车,眼前这一切,还是靠父皇与民生息,百姓用命的缘故,儿臣的些许小手段怎可居功。” 景帝嘴上不说话,但脸上乐开了花。再英明神武的皇帝,都是爱听马屁的,何况刘彻所说的也是事实。景帝即位至今八年有余,大汉帝国仓满禀足,国库充盈,节俭爱民的他居功至伟。 刘彻想了想,继续说道:“如今良田亩产不过两石,儿臣或许有些方法,能将亩产增加不少。” “哦?”景帝闻言,眼前一亮,登时来了兴趣,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没有几分把握,是绝对不会来忽悠他的。 “父皇可知道儿臣在少府建了个化工作坊?” 景帝点点头,刘彻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少府卿陈俞更是被折腾得不cheng ren形,数次找景帝诉苦,面对这个三朝忠仆,景帝也只能好言劝慰,却没有干预刘彻。此时抓到机会,景帝捏着胡须,打趣道:“恩,听陈少府说过,他差点要告老还乡啊。” 刘彻闻言脸色微红,当时自己确实有些心急,办事不够厚道,赶紧转移话题:“那化工作坊可以产出一种叫硫酸的事物,有了硫酸,就可以制作化肥,比人畜排出的秽物更能帮助谷物生长。” “哦?你说的那劳什子化肥还有如此功效?只是你那小小的作坊,怕是供给不了多少田地啊?”景帝疑惑的问道,他虽然不事农耕,但是极为重视农业,当然知道施放了粪便的谷物长势会更好,只是农夫一年能拉多少粪便,都不够浇灌半亩田地的。 “父皇无需担心,那化肥的用量很小,一亩田地,每年不过用上一斗化肥足以,过犹不及。那化工作坊虽小,产量却高得惊人,供上十万石化肥都有富余。至于功效,儿臣早命人在孤儿院的官田选出部分施用,虽然仅仅用了数月,田里的粟苗长势却比周围田地好上不少,待得秋收之时,就可知道亩产几何了。” 刘彻胸有成竹的回答道,虽然他不会种地,但是作为化工系的硕士,硫酸类化肥的功效还是有一定把握的。硫酸亚铁的功效除了改变土壤的酸碱度还会给植物补铁。而硫酸氨和硫酸钾的复合肥,更是能补充氮和钾的好东西。只要用量合理,亩产提高个一半已经是最保守的估计了,毕竟汉初的亩产才两石而已,都不到后世一般粟米的四分之一,更别说杂交稻种了。 “好!好!好!”景帝连赞了三声,他知道刘彻从不敢没把握的事,更没有必要欺骗他,百万亩良田增产,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不由哈哈大笑道:“若是真如皇儿所言,可真是旷古奇功,实乃天佑大汉啊!秋收之时,朕定要和皇儿一同前去,看看这福泽万民的祥瑞之物!” 说完,他生怕日后忘了,赶紧让掌印太监孙全记下,到时一定要提醒他,孙全自然躬身应诺。其实就算景帝不吩咐,孙全到时也会提醒他的,长伴君侧的内侍,哪还分不清皇帝重视啥? 片刻后,孙全出去传旨,陛下今夜要在未央正殿设宴,与群臣彻夜痛饮。群臣们不由面面相觑,这个小气皇帝啥时候变得如此大方了?从前偶尔国务繁忙,误了下朝的时辰,景帝留臣子在未央宫吃饭,也不过端出三菜一汤的粗茶淡饭。今日陛下竟然会主动提出大宴群臣,到底碰到啥高兴事了?要知道,往年迎秋典礼过后,陛下可都是把群臣赶回自家吃饭的。 总之,偶尔大方一次的景帝,却让大臣们费尽了脑汁,愁白了头。 第六十二章 蹛林云中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云中,位于河套西北,秦时的云中郡治。秦末大乱,冒顿单于乘机南下,重新占据了河南地和高阙、阳山(今狼山)、北假等阴山战略要地,云中此时已为匈奴单于庭所辖。 由于匈奴游牧民族的特xing,单于庭不是固定的地点,单于无城郭,不知何以国之。穹庐前地若庭,故云庭,所以匈奴单于所都之处即为“庭”。 景帝中元元年九月,匈奴军臣单于设庭于云中,举行蹛林大会。 匈奴每年举行三次大会,皆由单于召集诸王部长参加。正月举行春祭,为小会龙庭;五月举行祭祀祖先、天地、鬼神,为大会龙城;九月,为课校人畜计,于蹛林稽查各氏族部落一年中户口和牲畜增殖情况,核实军队数量,征收赋税,为蹛林大会。三次大会以秋季蹛林大会最为隆重,几乎所有的匈奴大部族都会全员出席。 所谓“蹛林”,就是围绕树林的意思。匈奴的神祠和后世的蒙古敖包,以及北亚各族对天地神祗的祭祀场大致相同。那是把自然树林或人为堆成的树枝,当成神灵的凭代。所以一定要在有林木的地方,如果没有还要临时插柳枝以代替林木。匈奴的“蹛林”活动其实来源于鲜卑的风俗,自古相传,“秋祭无林木者,尚竖柳枝,众骑驰绕三周乃止,此其遗法也。”主要内容均为赛马,是游牧民族的一种祭祀盛典。 蹛林大会活动的人数和牲畜都会多于龙城的“大会”,需要有更宽广的场地,与正月、五月那种祭祀活动是不太一样的。这种匈奴部众都要参加的大规模聚会,应当是在水草适宜、有林木、也适合安排部众生活、单于大帐又有较好安全保障的地区。由于单于庭具有移动xing,每年的“蹛林”也会随之变动。 蹛林大会上,会有所谓的“课校”,就是稽查各氏族部落一年中户口和牲畜增殖情况,核实军队数量,征收赋税。这项活动安排在秋季,正是当年的收获季节,能够比较全面的反映当年人口、畜产品的增减情况,匈奴各个阶层都会关心这项事务。 从某种意义上说,蹛林大会体现着匈奴政权管理户籍、财产、检阅军队,向人民征收赋税的重要职能。 此次蹛林大会,上百万匈奴人齐聚云中,消息传来,雁门郡和代郡的边塞如临大敌,纷纷实施边禁,整军备战。代郡尚有白登山可做依托屏障,雁门郡则是首当其冲,太守郅都面临其上任以来的最大威胁,一边加强防务,一边上书皇帝,直言雁门若失,必以死报国。 御书房内,景帝放下手中匈奴使者送来的国书木札,面色铁青,不发一语。 太子刘彻拿起一看,登时怒容满面,低声嘶吼道:“这是讹诈,彻彻底底,赤果果的讹诈!” 景帝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说话。良久过后,刘彻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压低声音,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是夜,御书房门紧闭,父子二人彻夜长谈,刘彻直到天色渐明才悄悄离开。 翌日早朝,彻夜未眠的景帝高坐未央正殿之上,面色阴沉,吩咐掌印太监孙全将匈奴国书交由朝臣们传阅,。 朝臣们根本不用皇帝发话,一看孙全手中木札的尺寸就知道是来自匈奴的国书。汉朝送给匈奴单于的书信,都写在一尺一寸的木札上,开头文词是“皇帝恭敬地问候匈奴大单于平安”,及写上所送的东西和要说的话。而匈奴单于则用一尺二寸的木札写信送给汉朝皇帝,并且把印章和封泥的尺寸都加长加宽加大,把开头语说得很傲慢:“天地所生、日月所安置的匈奴大单于恭敬地问候汉朝皇帝平安。”再写上所送东西和要说的话语。 传阅过国书的朝臣们个个脸色潮红,咬牙切齿,一副愤恨不已的模样。还未传阅到的大臣见状,纷纷窃窃私语,一时间正殿之上满是嗡嗡声,景帝愈发烦闷起来。 “孙全,别传了,你来念给众位爱卿听听!”景帝终于抑制不住,咬着牙沉声道。 孙全闻言,脑袋上冷汗直冒,却不敢抗旨,只好从朝臣手中接过国书。“天地所生、日月所安置的匈奴大单于恭敬地问候汉朝皇帝平安”这句肯定是不能念的,他不是白痴,只能咬着牙从中间开始念这篇粗鄙不堪的国书:“我听说你的国家今年丰收,希望能娶到你的女儿南宫公主,此时正带着百万匈奴铁骑在云中蹛林,也好顺便将嫁妆运回去,若是你国的搬运人手不足,我可以带着孩儿们亲自到长安城取来。” 孙全话音未落,就如同点燃了一个火药桶,整个未央正殿被瞬间引爆,咒骂之声不绝于耳,如同闹市一般。孙全眼见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忙朗声道:“殿内不得喧哗!” 大殿随即渐渐安静下来,进而一片死寂,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南宫公主,是皇后王娡的二女儿,太子刘彻的二姐,年方十四。汉匈虽然多次和亲,但汉朝从未送去过一个真公主,全是用宫女或血脉淡薄的宗室女子顶替的,此次军臣单于想要迎娶景帝的亲生女儿,自然会被大汉群臣视为奇耻大辱。 太子太傅卫绾和刘彻有师徒情分,对南宫自然爱屋及乌,此时不由气得浑身发颤,起身离席,跪倒在大殿正中,高呼道:“臣请陛下派大军驰援边塞,我大汉断断不能为蛮夷肆意欺凌!” 景帝半眯着眼睛,没有接话,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大行令窦浚见状,眼神游弋不定,踌躇了片刻,起身道:“禀陛下,兵者乃国之大事,如今匈奴势大,不可轻启战端啊!” 年逾八旬的老宗正刘通闻言,勉强用拐杖撑起身子来,颤颤巍巍的走到殿前,仰天长叹:“军臣单于即位不足十年,已和亲两次,此番又要再次和亲,还妄图迎娶天子之女。想我大汉泱泱大国,竟不能保护一介女流,本已耻辱至极!如若连天子之女都要拱手献上,老臣百年后如何面对刘氏先人!陛下若是应允匈奴,老臣就跪死殿上!” 言罢,他将手中拐杖狠狠扔向一旁的窦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发出一声脆响,吓得殿上众人闻声一惊。刘通年老骨脆,这下定然伤得不轻。然而,刘通却拒绝了上前搀扶的内侍,强忍着剧痛,頽自不肯起身,显然匈奴的要求触动了老宗正的底线。 窦浚闪避不及,被拐杖击中额角,顿时肿起个青红的大包,宛如生了个犄角一般。窦浚身为窦太后幼弟,乃窦氏当代最为出色之人,何曾受过此等委屈,不由怒目圆瞪,指着刘通,半晌说不出话来。 “刘通殿前伤人,实在无礼之极,将陛下至于何处?!”大行少卿常昆急忙跳出来,大声呵斥,他是窦浚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要为顶头上司摇旗呐喊。 一时间,朝堂上分成两派,互相争吵起来,大殿上唾沫乱飞,吵杂不堪。很明显,窦太后一系的主和派朝臣眼见情况不对,唯恐景帝在主战派的鼓动下,立即决定出兵,这才借机跳出来搅合,妄图拖延朝议时间,好让太后知晓后再做决断。 眼见景帝端坐殿上,双唇紧抿,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典属国公孙昆邪长身而立,声如洪钟的喝道:“呜呼!无端受此大辱!我大汉如何不恨匈奴!臣愿重回军中,领着大汉男儿,长驱蹈匈奴。弃身锋刃端,xing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一时间,吵杂的大殿沉寂下来,唯有公孙昆邪的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景帝冰冷的眼神在大殿上扫视了一周,微微叹了一口气,心中却多了几分坚定,幽幽道:“诸位爱卿不必再议,朕心中已有定计,老宗正暂且好生休养,退朝!” 话音未落,他径自朝后殿走去,留下殿内目瞪口呆的群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良久,回过神来的群臣才缓缓的退出了正殿,卫绾眼见窦浚急急忙忙的出了东门,知道必定是到长乐宫报信去了,不由仰天长叹,面色阴郁得可怕。 第六十三章 汉奸鼻祖 景帝回到寝殿,倒头就睡,待得孙全前来唤醒,欲进午膳,已经是正午时分。他在宫女的服侍下洗漱完毕,正用着清粥小菜,却感觉孙全数次欲言又止,放下手中的象牙箸,问道:“可有要事禀报?” 孙全上前躬身道:“一个时辰前,太后召了匈奴使臣中行説入长乐宫。” 景帝闻言一惊,剑眉倒竖,呵斥道:“为何不早些禀报?!” 孙全急忙跪倒在地:“陛下恕罪,下臣怕扰了陛下午寐,且太子早早差人来禀报,说他已经知晓此事,自会前去处置,陛下无需烦心。” 景帝面色稍霁,捻着胡须点点头,摆手示意孙全平身,低声喃喃道:“既然彻儿有主意,也省得朕去打扰母后了。” 说完,他暂时放下心中忧虑,继续用午膳,当做完全不曾知晓此事。 太子刘彻此时正坐在太液池边的观鱼亭中,细细的品着茶。当然,不是汉初那种加了牛羊奶和各种佐料的油茶,而是刘彻自己炮制的茗茶,虽比不得后世的各种名茶,但也聊胜于无。 许久后,贴身内侍李福带着一个身着匈奴特有服饰却面白无须的老年男子缓缓行来,刘彻微微眯起双眼,饶有趣味的打量着这个遗臭万年的“汉奸”鼻祖----中行説。 当年匈奴著名的冒顿单于病死,其子稽粥立,号老上单于。汉文帝鉴于国内不稳,各路诸侯对帝位虎视眈眈,且国力尚未恢复,无力与强大的匈奴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只好继续与匈奴和亲,文帝下令选取了一名宗室女封为公主,送去匈奴。 汉室公主带着她的美貌,带着她的仆从,带着她的嫁妆,嫁给了匈奴。在出发之初,出现了一个不顾大局的人,这个人就是宦官中行説。他对命令自己随公主出嫁的使臣说:“我不想去匈奴,如果一定让我去,我一定会成为汉朝的大患!” 使臣不敢有违皇命,也没有把中行説的话太当回事,如果当回事,他会向皇帝汇报。中中行説这条小命,就不会留到匈奴作汉奸。结果中行説被逼着,随和亲的公主来到匈奴。 中行説到达后,就投降了匈奴,老上单于特别宠信他。中行説叛逃不断为匈奴出谋划策,策动袭击汉朝边郡和发起战争等,因此被称作历史上第一个汉奸。 老上单于死后,即位的军臣单于更是对中行説言听计从,视之为第一智囊和心腹,此次竟让他作为使臣,来到长安犯险,怕是有不小的算计啊。 中行説随着李福走进亭子,见到刘彻,既不行礼,眼中也没有任何讶异之色,而是径直坐到早就备好的侧席上,拿起席前案上的茶壶,毫不犹豫的对着壶嘴,牛嚼牡丹般的狠狠灌了几口,这才放下茶壶,舒畅的仰天打了个响嗝,胡乱用袖子抹了抹嘴。 刘彻挥手制止住满脸怒容的李福,让他退到亭外,幽幽道:“你倒是个妙人,见到孤王竟没有半分讶异。” 中行説冷笑一声,瞟了一眼亭外的李福,阴测测道:“太子莫忘了,我也曾在这未央宫呆过不少日子,这个小内侍说是带我出宫,却领我来这太液池,难道是欺我老眼昏花,认不得路?” 刘彻点点头,微笑道:“倒是孤王疏忽了,忘了你也曾是我大汉的臣子。” 中行説满脸戏谑,没有答话。 刘彻毫不在意,微微叹道:“你既也是汉人,何必为一己私怨迁怒于大汉百姓?三十年来,多少汉人因为你的缘故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再大的怨气也该散了。” 中行説丝毫不为所动,不屑的戏谑道:“我如今已是匈奴人,太子莫非想要离间我与大单于的关系?倒是和你国太后一样的算计。” “哦?皇祖母想要招揽你?要给你金子?还是美女?”刘彻往中行説的席位侧了侧身子,压低声音,避免亭外的李福听见,随后视线邪恶的停留在中行説的下身,饶有趣味的问道:“你要美女还能用吗?” 中行説闻言,眼中的怒火几欲喷薄而出。当过宦官,刑余之人不能人道是他一辈子的痛,可以说他的变态个xing很大部分都源自身体的残缺。他直起身子,双手紧紧抓住案边,过于用力的手指瞬间变得发白。 “太子不必多说!只想着汉朝输送给匈奴的缯絮米蘖,一定要使其数量足,质量好就行了,何必要说话呢!而且供给匈奴的东西一定要齐全美好,如果不齐全,粗劣,那么等到庄稼成熟时,我们匈奴就要骑着马奔驰践踏你们成熟待收的庄稼!”他极力压抑着胸中的怒气,良久后,才深深吐出一口气,放松身体,直视刘彻的双眼,冷笑着挑衅道:“对了,还有太子的二姐南宫公主,也务必打扮好,我们大单于才能宠爱于她不是?” 刘彻眼中寒光一闪,却很快隐去,轻笑道:“使臣莫要动怒,孤王此次召你来,其实是要感谢你的。” 中行説闻言一愣,这汉国太子莫不是气傻了吧?此次中行説主动向大单于提出要出使汉国,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想见见这个不足十岁,却隐隐搅动长安风云的传奇太子。根据匈奴在长安城安插的密探传回的种种消息,中行説愈发觉得刘彻不是个简单的孩童,平日行事更像个手辣心黑的老狐狸。若是确有其事,说不得要暗中使些手段了,一个聪慧狡黠的汉国太子,实在不是匈奴希望看到的。 不得不说,身处大草原的中行説,比大汉的君臣们更容易看清刘彻的种种小手段给大汉带来的变化。毕竟人类最容易忽视自己身边的潜移默化,却对别人家里的事情琢磨得颇为清楚。因此,当中行説此时看着面带笑意的刘彻,心中不由感觉到一丝荒谬,还有一丝无法掌控谈话走向的心虚。 刘彻丝毫没有考虑他的想法,而是幽幽问道:“孤王听闻,你将从汉地得到的缯絮做成衣裤,穿上它在杂草棘丛中骑马奔驰,让衣裤破裂损坏,以此显示汉朝的缯絮不如匈奴的旃衣皮袄坚固完美。把从汉地得来的食物都丢掉,以此显示它们不如匈奴的乳汁和乳制品方便味美。以此劝说匈奴不要太看中大汉衣服食物的精美,增加匈奴对自己食物、器械、风俗的自信心,可有此事?” 中行説满脸得意的答道:“正是!我当年一到匈奴,就发现匈奴上下很热衷于汉地的衣服和食物。匈奴的人口总数,抵不上汉地的一个郡,然而之所以强大,能让你们汉人年年纳贡,原因就在于衣食与汉人不同,不必依赖汉地。若改变原有风俗而喜欢汉地朝的衣物食品,一旦汉国掐断这两种来源,匈奴就只能归附于你们汉国了。” 刘彻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继续问道:“孤王还听闻,你建议匈奴单于禁止匈奴人对汉民仪态礼节进行仿照的风尚,斩杀妄自移风易俗之人,以此避免波及匈奴的旧有制度,甚至要求匈奴恢复原有古制,可以此事?” 中行説点头:“不错!匈奴人政体简单易行,能保长治久安。所以匈奴族也会有内乱,但乱之后,再上台的人,还会是单于所属的栾提一族。而汉人虽云有礼义,但为了权力的争夺,虽兄弟父子也会相互残杀,最后自已人杀光了,人气杀没了,于是江山易姓。” “哈哈。。。。。。”刘彻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有趣的笑话,不由捧腹大笑,眼泪都要笑了出来。 第六十四章 悲催中行説 中行説满脸不悦,用看傻子的目光不断打量着状若癫狂的刘彻,久久不语。 半晌后,刘彻才恢复正常,带着笑意道:“如此看来,孤王实在不得不感谢你啊!你可记得,我朝高祖和冒顿单于定下的盟约,‘长城以北,引弓之国,承明单于;长城之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你以为如何?” 中行説不屑道:“此等城下盟约,对于我匈奴,自是好事;对于你汉国,堪称国耻。” 刘彻摇摇头,面露感叹之色:“我朝高祖仅用七年,从一介布衣,成为这大汉天子,各种心思算计,岂是你能猜度的?引弓之国,冠带之室,好深的布局,好大的陷阱,可怜你们匈奴中计而不自知,可悲可怜啊!” 眼见中行説张嘴欲要反驳,刘彻摆手制止,頽自继续说道:“秦末时,匈奴人曾宣称本身是夏朝后裔,时值中原战乱,诸侯均未对此有过异议,从而使他们具备了入主中原的名分。若匈奴当时在礼制上向中原模式做些改变,最大程度减弱身上蛮夷的成分,中原那一些有才能却未受重视的人必会前去效力,跟我大汉争势。夷夏之争,争的起根不是血统,而是道统! 想来当高祖朝派遣至匈奴的使者,发现匈奴人崇尚汉地的食物衣服,对于汉民的礼节也很风尚时,我大汉的君臣们定会遐想起前朝秦国由夷入华夏的发迹史,从而越发芒刺在背。白登山一战,高祖固然败了,却借机给匈奴下了一个套子,将‘引弓之国’的蛮夷帽子死死扣在匈奴的头上,永远失去了入主‘冠带之室’的名分!” 中行説闻言,面色铁青,嘴上却讥讽道:“这些不过是太子的妄自猜测,意图粉饰你先祖的失败罢了,如此自欺欺人,实在可笑得紧。” 刘彻不以为意,继续道:“那就不说高祖,且谈谈我祖父文帝吧。据传你叛逃匈奴后,文帝曾派遣使者到匈奴,嘲笑匈奴风俗没有礼义,言下之意,匈奴人是野蛮的。而你当面驳斥了他,与他辩论后大获全胜,使他的轻薄不仅没有当场激怒匈奴单于,反而致使单于全力支持你严禁匈奴人风尚汉民仪态礼节。你可还记得此事?” 中行説阴沉着点点头,这场汉匈礼义之辩奠定了他在匈奴的地位,他数十年来一直引以为傲,如今倒要看着牙尖嘴利的汉国太子会如何评价。 刘彻端起茶杯,在手中把玩了片刻,满脸戏谑道:“文帝遣使和亲的目的是什么?是为稳住匈奴,免其侵扰边境。是以和亲后,本应不会去做任何激怒匈奴的事。你叛逃时正是和亲后不久,文帝却很诡异地派去轻薄的使者,在匈奴取笑匈奴人的风俗。不但如此,使者还会被你这样一个从未治学的宦官辩驳得哑口无言,可见这个使者是不稳重并且也口齿不伶俐的人。 需知中原盛产辩士,我大汉立国后,就出现过刘敬和陆贾这样的顶尖辩士。很难想象,文帝往匈奴遣使时,会找不到一个辞锋锐利的人。即便找不到,找一个稳重的人应该不难吧?找一个轻浮之人去冒搬弄匈奴之险,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中行説脸色大变,却无可辩驳,刘彻的推论并没错,当年的使者的表现确是讷于言却疏于行,如今想来,确有几分诡异之处。他后背的衣裳瞬间被冷汗浸透,似乎猜到了刘彻话中的意思。 刘彻见状,看出他已抓到了一丝头绪,随即继续打击道:“其实白登之围后,匈奴仍具备窥视中原的意愿和前提,只要变俗,就能告竣。而在文帝朝,匈奴已露出了变俗的苗头。如果匈奴变俗乐成,那汉匈两国的态势只会向对于我大汉愈来愈糟的方向演变。而文帝当时还不能凭大汉的力量去扑灭这一苗头,一是力量不足,大汉还没有从秦末称霸的战役创伤恢复过来;二是大汉内部出现的新问题需要解决,就是分封的诸王在渐渐坐大,在未能确定匈奴对于大汉无代替意愿之前,文帝还不能分出手脚解决诸侯王。 大汉在那个时候只能期待匈奴本身去扑灭变俗的苗头,成为一个对于大汉只有伤害能力而没有倾覆意愿的国度,从而为本身争取到时间,休养以及解决内部问题。正是因为你的叛逃,匈奴成为可一个固保守俗的国度,纯粹落空了时变的欲望。是你阻止了匈奴向中原地区演化的可能,使匈奴成为一个没有任何机会革新制度的政权,从而使匈奴损失了争霸中原的前提,对于华夏只有掳掠的意愿而落空占领的雄图。这一现象,对于当时的大汉来说,是极为重要和极为及时的。 所以说,孤王今天得替先祖们好好感谢你!正是你,使得匈奴彻底成为排斥中原文明,对于汉境无占领欲望的国度!。。。。。。” 噗!中行説面色数变,喉头不断涌动,嘴中一甜,竟喷出一口暗红的血液,喷洒在观鱼亭光洁的汉白玉地面上,宛如一朵朵梅花,妖异而醒目。刘彻赶紧侧身避开,面上闪过转瞬即逝的快意,口中不断促狭道:“使臣何至于此,莫非承受不起孤王的谢意?倒是孤王孟浪了,怕是折了你的寿命。李福,赶紧让人将使臣送回去,好生照料才是!” 眼见李福招来几个内侍,将面如金纸的中行説抬走,刘彻随即摆出一副纨绔模样,晃晃悠悠的朝长乐宫行去,如今气煞了匈奴使臣,皇祖母那里还是需要提前知会一声,稍作安抚的。 是夜,未央宫御书房内。 景帝静静的听刘彻诉说完羞辱中行説的经过,不由开怀大笑起来:“常闻古人有言语杀人,不想你这臭小子也有这等本事。那中行説回‘蛮夷邸’后,仍气若游丝,虽说生机无碍,但免不得闭门休养一段时日了。” 刘彻点点头:“如此一来,他也就没精力去耍手段了。只是不知他此番原本作何打算,以后也好预先做些防备。” 景帝剑眉高扬,冰冷的目光仿佛凝聚成一柄柄利剑,遥指东南道:“还能有什么新鲜事?不管是谁,只要是不走正道的,明年出兵前都要全部处置干净!” 刘彻闻言大喜,知道皇帝老爹已经全盘接受了他昨夜的进言。 自从冒顿单于趁秦末大乱,南下夺取了河南之地(不是今天的河南省,是指河套地区),失去长城屏障的中原地区,就只能任匈奴铁骑驰骋纵横。只要大汉能夺回朔方,西河和云中三地,就可以重新掌控秦代长城,并以此为屏障,极大的降低匈奴铁骑的威力,拒敌于长城险关之外。如此一来,就可以给大汉足够的战略空间,彻底解决国内问题,并腾出兵力首先收拾掉西羌。 景帝随即又微微叹惜道:“只是皇儿今日对中行説所说的话,有些多了。” 刘彻一愣,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儿臣原本也只是妄自猜度,随意拿话挤兑他罢了,难道。。。。。。” 景帝无奈的点点头,苦笑道:“不错,皇儿误打误撞,还真是蒙对了。大汉开国之初,贤相萧何就定下了防匈奴入华夏的计策,只由帝皇口口相传,至今五十余年了。原本朕百年之前,也是要交代你的,谁知如今却无此必要了。不但你已察觉,还尽数让中行説知晓,朕实在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刘彻满脸黑线,果然必须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汉初的几位皇帝,才能发现历史的真相。毕竟高祖刘邦血脉里的**气实在太过霸道,遗传了下来。之所以汉初的帝皇只有汉武帝比较热血冲动,只不过是他不如祖辈那么阴险狡诈罢了,所以他玩政治的手腕远远比不上祖辈和父辈,只能来硬的了。 刘彻暗自腹诽,却胸有成竹的安慰景帝道:“父皇无需多虑,明年出兵夺回河南地后,假以时日,匈奴不但无法再犯我中原,恐怕连大草原都呆不下了!” 景帝皱眉北望,幽幽道:“朕已着快马将你的计策给郅都送去,希望他能守住雁门吧。。。。” 第六十五章 雁门行商 巍巍恒山,沿雁门郡北境逶迤绵延。雁门是塞外游牧民族入侵内部的渠道,自古为边防戍守要地。战国时期,赵国大将李牧常驻雁门,凭借关城之险,慎重防守,击败匈奴十万人马,其后十余年,匈奴不敢寇赵。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更是派遣大将蒙恬率兵三十万,从雁门出塞,“北击胡,悉收河南之地”,把匈奴赶到阴山以北,并且修筑了万里长城。 雄关鼎宁雁,山连紫塞长,地控黄河北,金城巩晋强。 天下九塞,雁门为首。雁门塞北依雁北高原,南屏忻定盆地,依山傍险,高踞勾注山上,附近峰峦错耸,峭壑阴森,中有路,盘旋幽曲,穿塞城而过。相传每年春来,南雁北飞,口衔芦叶,飞到雁门盘旋半晌,直到叶落方可过关,地势十分险要。 雁门塞城周二里余,墙高两丈,石条座底,上砌城砖。塞城仅有东、西二门,皆以巨砖叠砌,过雁穿云,气度轩昂。东门之上筑有楼台,名曰雁楼,关墙上雉堞密集,烽堠遥相呼应。城内筑有练兵校场、营房、马厩,为守关屯兵之所。城外还筑大石墙三道,小石墙二十五道,隘口十八个,以增强防御力量。 数年前,大汉派出公主和亲,开边禁,与匈奴通市后,雁门边塞出现了“遥城晏闭,牛马布野,夜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的安定局面。 然而,自从现任雁门郡太守郅都到任后,随即整顿边军防务,严格盘查进出关的符券(不是路引,后世的路引只能用于国内)。符券有两份,一份在旅人手里,另一份由官府送至关卡,旅客拿出正符,关卡的守吏拿出副符,它们都有刻痕,刻痕对上了,可能还要字迹对上,验明旅客手里的正符不是伪造的,方可放行。 最近数日,雁门塞更是紧闭关门,严禁通行,城内闲杂汉人一律驱逐,匈奴人全部逮捕下狱。哪怕是一些手持诸侯王所颁符券的大商人,都被挡在西门外,连塞城都没进去,更别妄想从东门出塞了。 雁门郡郡治善无城中,郑徕坐在酒肆内,皱着眉头,品了口碗中的麦酒,满嘴苦涩。作为一个身家巨万的淮南富商,他从来都只喝醴(古代啤酒),何曾喝过低劣的麦酒。此番郑徕原打算出关前往塞外行商,谁知却是霉运连连。先是月余前雁门塞城要求查看通关符券,他不得不向当地官府缴纳了十万钱,购买了新的符券。等了足足一个月,符券才刚刚批复下来,这塞城竟然完全关闭了,这让他欲哭无泪。 从到善无城开始,郑徕已经逗留此地月余,随身的酒醴早已经喝光,在雁门这样穷山恶水的边郡,想要找到好酒,只有当地权贵豪门家里才有。如今商人的地位极低,权贵家的仆人和奴隶才会行商,又怎么会打开门招待郑徕这样的外地商人?当然,如果郑徕舍得花上一大笔银钱,还是可以办到的,但恐怕会把这次行商的本钱全都折进去,实在得不偿失。 嗜酒如命的郑徕实在难受,只好强忍劣质麦酒的苦涩口感,每日到这酒肆里喝上几碗。哪怕如此,他也没有打算放弃出塞的渺茫机会。商人不许乘车或骑马,外出行商一次很不容易,他此番从九江到善无,跋山涉水数千里,可是花了整整数月的时间。 郑徕此次从九江带了几十车的釉陶,淮南国的釉陶比北方诸郡的陶器色泽好上许多,做工也更为精细,深得匈奴贵族的喜欢。只要运出关外,送到云中出售,转手就是几番的厚利。如今雁门塞就在前方,让郑徕放弃出塞,将釉陶在北方郡县低价售出,实在是比在他的心头剜肉还要疼的事。 正在郑徕愁绪满腹之时,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走进酒肆,缓缓来到他的身边,低声问道:“你可是淮商郑徕?手上有大量的釉陶?” 郑徕闻言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确定自己与他素不相识,站起身来,疑惑的问道:“正是在下,不知壮士寻某有何事?” 男子扫了一眼四周,见无人注意此处,悄悄拿出一块腰牌,展示在郑徕眼前,正面是“雁门贼曹”,背面是“秦广”。 郑徕面露讶异,贼曹可是太守府上的侍卫,怎么身着平民服饰,还来找他这个低贱的商人?虽然心中疑惑,但腰牌骗不了人,没人敢冒夷族的大罪伪造这种腰牌。郑徕随即倒退一步,和起双手,正欲躬身行礼,却被男子死死按住肩膀,低声道:“莫要多礼,且随我来。” 说完,他挽着郑徕的肩膀,恍如搀扶喝醉的酒友一般,将郑徕带出了酒肆。两人走到街角处,秦广才松开了铁箍般的手臂,双手抱拳道:“得罪了。” 郑徕深深吸了口气,这才缓过神来,随然肩膀仍然酸痛不已,但哪敢托大,忙躬身行礼恭敬道:“秦大人莫要折煞小人,大人但有差遣,小人莫敢不从!” 秦广摆手道:“无需多礼,俺本就是个粗人,今日是给你寻了条出路,且看你走不走了。” 郑徕心中咯噔一下,却丝毫不敢怠慢:“大人若是手头紧,小人在客栈尚有数十金,可尽数奉上。。。” 秦广眉头紧皱,低声呵斥道:“你是想要了俺的xing命吗?!谁不知道郅都大人御下严苛,莫说数十金,就是只收了你一铢钱,俺的脑袋明天就会挂上城头!” 郑徕哭丧着脸连声告罪,心中暗自懊悔不已。他到这善无城月余,哪还不知道太守郅都“苍鹰”的名头?郅都上任伊始,就整顿边务,上至权贵,下至商人,但有违法,无不严办。短短月余,数百颗人头就挂满了善无的城头。数日前,即便他下令实施边禁,偌大的雁门郡竟无一人出言反对,更无边军敢私自放人通关,足可见凶威之盛。 秦广见他识趣,继续道:“太守大人知道你们行商不易,若想出塞也不是不行,但需得遵照一些章程。” 郑徕闻言大喜,照他看来,所谓的“章程”不过是缴纳一些银钱罢了。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嘛。即使最后不能成行,能用钱搭上太守府的关系,也是极划算的买卖。只是这郅都大人不是历来执法严苛吗?郑徕虽觉得有些迷糊,但还是高兴的答道:“如此实在是天大的好事,只是不知是何章程?” 秦广挠了挠头,憨厚的道:“俺也不知晓,这话是都贼曹魏济大人交代下来的,说若是你答应了,就让俺带你去见他,若不答应,俺就自个回去复命。” 郑徕闻言,更是兴奋不已。督贼曹是太守的侍卫统领,也是最为心腹之人。他的承诺,比秦广这样的一般贼曹要靠谱得多,几乎等同于太守本人的亲口许诺。 郑徕随着秦广来到城西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落,心中不由有些疑虑,不明白为何要这般隐秘。当他走进正堂后,却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这几日滞留在善无城的各大行商全都汇聚一堂,竟无一遗漏。熟识的行商们相互打着招呼,眼中都有些急迫和焦虑,显然是在等着主人的出现。 (今天算好压在20w万字的边缘,明天被迫提前几天下新书榜,以后若要上其他榜单,不至于扑街,就得靠大家赏脸了,求收藏求推荐,小弟拜谢了!) 第六十六章 货物与生化 秦广见到正堂内的诸多商人,知道其他的贼曹同僚早就完成了都贼曹魏济的命令,自己显是来得晚了些,当下连个招呼也没和郑徕打,急忙跑到后堂复命去了。 片刻后,郑徕才发现身后的秦广没了踪影,无奈的摇摇头,很快融入了正堂内的行商中间,聊得一团火热。商人地位低下,只要不是同行,私下都会相互帮衬,特别是游走四海的行商,谁也免不得遇到难事,多个朋友多条路子,与人为善总不会错的。 就在众位商人交头接耳,甚至有些商人开始相互谈起生意时,都贼曹魏济从后堂缓缓走了出来,一些认识他的商人赶忙上前躬身行礼。其他的商人哪会没有眼色,登时正堂内的商人们纷纷躬身作揖,齐齐矮了一头。 魏济摆了摆手,示意商人们无需多礼,朗声道:“本官今日找诸位来,是想和尔等商议这通关事宜。近日匈奴人在云中举行蹛林大会,是以关外不甚平静。太守大人施行边禁,也是为尔等着想,莫要一心为了赚些银钱,反而把命丢在匈奴人的手上。” 商人们闻言,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显然早就得到匈奴蹛林云中的消息。接到消息时,他们不但不害怕,反而有些兴奋。为了鼓励汉朝商人们将货物贩卖到大草原上,匈奴的大贵族们曾联合起来定了些规矩,所有匈奴人不得私下劫掠进入河南地的商队,否则必聚而歼之,甚至会殃及其所在的部族。可以说,只要不出外长城,汉朝商人在朔方,西河,五原,云中这几个被匈奴大贵族们有效控制的地方,基本可以保证安全无虞。因此,匈奴大贵族齐聚云中蹛林,对这些行商而言,反而是个挣大钱的机会。 魏济见众位商人沉默不语,眼中却满是兴奋和渴望,不由暗自叹了口气,心中不由腹诽:“既然你们自己想死,我也只好顺道送你们一程,死前能为大汉百姓做些好事,也算你们为下辈子积德了。” 当然,他这话不能宣之于口,却也不想多说什么,随即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朗声道:“既然诸位执意前往,本官也不打算枉做小人,放你们出关便是。只是太守大人吩咐,为了防止尔等私带兵器铠甲出塞,流入匈奴人之手,所有出关的货物,车辆和牲畜,需于明日正午前全部送入雁门塞,由兵士看管验明。待后日清晨尔等通关后,方可将货物在东门外交还予尔等。” 魏济话音未落,正堂之上犹如煮沸的开水,瞬间吵杂起来。商人们的脸上写满了疑惑还有防备,显然很担心太守会借故将自己的货物全部收缴上去,那可真是血本无归了。 砰!魏济见状,面色愈发阴沉,抽出腰间的宝剑,狠狠的将身旁桌案砍成两半,发出一声巨响。 商人们立即安静下来,整个正堂一片死寂。 “太守大人执法严苛,不论身份如何,一切依法行事。更是一向,严于律己,岂会行那龌龊之举?!”魏济沉声呵斥道,脸上写满了不屑的神情,“若这要谋夺尔等财货,本官此刻就可以将尔等全部拿下,关入大狱,随后带人去客栈和驿馆查抄尔等身家,岂不更加方便?” 商人们不由脸色大变,不住倒吸着凉气。倒是几个精明的老行商听出了魏济的本意,思索片刻,觉得确实是这道理,反而心中颇为兴奋。其中一个老资格行商上前几步,躬身道:“大人息怒,方才是我等不识抬举,小人胶西于庆阳,愿将所有货物运至塞城,待兵士验明,再额外奉上十万酒水钱,慰劳边军将士。” 其余商人闻言,眼睛俱都一亮,果然姜是老的辣。花上十万钱,就当买个放心,至少堵住了魏济的话头,免得他以后狮子大开口。只要他拿了这钱,恐怕也不好强吞下所有货物,否则吃相就不免太难看了。 魏济闻言,不由感叹太守大人的先知先觉,早就料到此节,还有所交代。他表面上露出一副贪婪的模样,收刀入鞘,佯装满意的点头道:“也罢,若本官不替边军将士收下尔等的孝敬,想来尔等也不会放心。你们今日回去后,尽速把钱交来,就可以拿到太守亲自颁下的券符。明日正午前,将所有货物与雁门塞西门的书吏交接清楚。后日清晨方可通关,于东门外接受交还的货物。” 说完,他丝毫没有考虑商人们的反应,自顾自的回到后堂。太守大人极为重视今日之事,特意身着便装来到此处坐镇,此时就在后堂用午膳,正等着他复命。 商人们见魏济离开,犹豫了片刻,相互低声交流了起来。很快,随着几个大行商的离开,他们纷纷咬牙下定决心,急匆匆的回到落脚之地,准备银钱去了。 是夜,大批的车队缓缓的驶出了善无城,满载着各种货物朝雁门塞驶去。太守府中,收到城门吏回报的郅都脸上堆满了冷笑,对身侧的青衫少年阴测测道:“所有的大行商都出城了,各商队里的匈奴探子也都全部清理干净,本官该做的都做了,希望公孙大人也不要让陛下和太子失望才好。” 公孙贺闻言,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太守大人无需担心,下官麾下的羽林卫早已经在塞城等候多时,一应事宜也分配完毕。相关事项已经演练多次,不会让他们有所察觉,更不会有半分毒物和疫病流入大汉境内。。。。。。” 郅都点点头,望向西北云中所在,满脸阴狠之色。就在这个小小的书房内,人类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生化战掀开了帷幕,而作为主事之人,郅都在后世史书中更是臭名昭著,背负了诸多非议。而始作俑者刘彻,却被史家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从而逃脱了历史的审判。 翌日清晨,雁门塞内一处防备森严的营地里堆满了货物,营门还有新的货物源源不断的往里运。于标不断巡视着营地,脸上写满了严肃,凉爽的微风也不能吹干他鬓角低落的汗珠。 “连长,那十数车劣等的糖已经处置好了!”一个身着玄色作战服的羽林卫走过来,朗声报告道。 于标点点头,随即吩咐道:“先取出一些,找几头牲口试试,要有效果,却不能立刻发作,匈奴贵族食用前肯定会先找人试用的,毒药的量多了会被立刻发现,量少了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羽林卫连忙应诺,又继续问道:“那一车成色最好的糖怎么办?” 于标思考片刻,面色阴沉的道:“运到军医帐中,交由他们处置,另外加派人手看管,不许任何人靠近。” 话音未落,他又觉得不妥,赶紧叫过身后的一个羽林将官,附在他的耳边低声嘱咐了许久。接到命令羽林将官面色凝重,郑重接过于标递来的信物,随即应诺而去,亲自督办相关事宜。 防卫严密的军医帐中,嘴上带着厚厚帛布口罩的淳于恭带上了手套,小心翼翼的打开一个随身的药箱,里面只有一个小小的细口瓷瓶,周围塞满绢帛。淳于恭将瓷瓶取出,深吸一口气,闭住呼吸,旋开带着螺纹的瓶盖口,将瓶里的清液分别倒入桌案上的十数个糖罐内。随即快速把瓶口和罐口统统塞上,这才跑到帐门处,将手套,口罩和身上的外衣统统脱下,扔在帐子里。此时他已憋得满脸通红,赶紧跑到帐外深深的呼了口气。 等他的气喘匀了,帐门的卫士赶紧递给他新的外衣和口罩。显然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不少次了,根本不需要提醒,众人都各司其职,没有丝毫的慌乱。 淳于恭穿戴整齐,带着新的手套又走进帐中,将先前的丢弃物和用后的瓷瓶全部放入帐内一个大箱子中。此时他就显得轻松多了,因为他知道,瓶中的液体,只要不和他的体液接触,就不会染上麻疹之类的疫病。关键的只是倾倒之时,不要传入口鼻之中就好,至于那些旧的衣物,若是沾染到了,也不适合再用,须得收集起来,烧掉为好。 他不放心的又将糖罐上的软木塞往里塞紧些,确认了数次,才用厚厚的布袋将一个个糖罐包好,系好袋口,一罐罐的抱到帐外,交给等待已久的羽林将官。 羽林将官面色严肃,细细的点过数量,这才吩咐身后的羽林卫小心翼翼的将糖罐装回车上,运到别处仔细看管起来。 而此时,羽林连长于标正指挥着手下的兵士,不断的往数车釉陶里注入一些黄绿色的汁液,容量较大的陶器全都装上大半罐汁液,用软布塞塞住;容量较小的则是放到盛满汁液的桶里洗了一遍,晾干后再重新装回车上。 营中的牲畜栏内,大批大批的牲口集体上演春/宫大戏。其中一些牲畜脸上满是脓疮和疱疹,却丝毫没有降低同类的xing致。即使是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的牲畜,周围仍围着数头同类,不断舔舐它的下/体,哪怕那里已经是一团血肉模糊的烂肉。 整整一天,营地内到处人马喧嚣。甚至整夜都没有宵禁,而是灯火通明,彻夜不休。营内的羽林将士们,和善无城中的郅都一样,在繁忙中度过了这个永生难忘的不眠之夜。 ; 第六十七章 国之羽翼 发源于阴山的武泉水静静的流淌着,迳直北上与云中城西南的芒干水汇流。附近被黑水环绕的草原,在大漠长风和萧萧马鸣中四季常青。 郑徕默默的坐在篝火前,心中不由有些烦躁。自从当初刚出雁门塞,他就隐隐感到不对劲。和其他在雁门塞东门外接收回货物,高高兴兴赶往云中的行商不同,郑徕发现自己的商队里不但多了一些牲口,还多了数个十来岁的少年,这些身着仆役服饰的少年,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在郑徕刚要提出异议时,一把匕首就悄然顶到了他的腰间,让他把要说的话吞回到肚子里。 认命的郑徕只好带着商队徐徐上路,虽然他发现车辙的痕迹深了很多,显然车上的货物比数日前送进雁门塞时重了不少。但在领头的少年冰冷的注视下,郑徕理智的选择不去过问,而是让商队的仆役们接收过货物,缓缓离开了雁门边塞。 一路行来,这些少年倒是没有给郑徕带来太多的麻烦,而是默默的做着一般仆役的活计,仿佛原本就是属于商队中的一员。只是他们都很少说话,商队歇息的时候,也只是聚到一起,掏出自备的干粮和水,快速吃上几口,从未和商队里的人一起进食。而领头的少年,一直呆在郑徕的身边,寸步不离。 唯一怪异的是,每当遇到水井或池塘这样的小水源,他们就会分出几个人,从车上卸下几个陶罐,默默的走到水源处,清洗片刻,又重新放回车上。遇到小溪流,他们就会牵上数头原本就不属于商队的牲畜,远远的离开商队,回来时却再也看不到那些牲畜的踪迹。 随着时间的推移,郑徕的商队渐渐落在了其他行商的后面。直到连续两天没有发现前头商队留下的篝火痕迹和车辙印,郑徕才注意到商队行走的方向发生了偏移,似乎正在往云中的西面行进,而不是像其他商队那样直接往云中方向前进。 郑徕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正要叫来向导斥责一番,却被领头的少年拦住,显然不希望他干预此事。郑徕颓丧的放弃与之争辩,因为他已经猜出了这些少年的身份,定然是有军籍之人。他可以不考虑自己的xing命,但是他背后的整个家族,将会为他的冲动而陪葬。 直到今日正午,他的商队在向导的带领下来到了武泉水边,领头的少年才第一次正式向他提出了要求,让商队停驻了下来。 夜渐渐的深了,郑徕却无心睡眠,呆坐在篝火前,随风扬起炭灰不时带着火星飞溅到他的衣襟上,也无法唤回他的思绪。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终于将他惊醒,看着迅速由远及近的零星火光,他知道来的是匈奴人负责侦查的游骑小队。显然商队里的仆役们已经见怪不怪,除了几个负责守夜的武者朝郑徕围了上来,其他的仆役都继续埋头大睡。 进入草原这些天来,几乎每日都会碰到匈奴游骑,此时云中在开蹛林大会,匈奴人的防备自然比从前严密许多。当然,匈奴人并不担心汉朝出兵招惹他们,毕竟如今上百万的匈奴人汇集云中,除非汉朝的将军们不要命了,才敢在此时带着士兵出现在草原上。这些匈奴游骑更多的是担负着维持秩序的任务,匈奴内部各部族之间的争斗时有发生,特别是在每年举办蹛林大会时,往往火气都有些旺盛,必须派人多加看护,免得部族间爆发过大的冲突。 因此,每当遇到匈奴游骑小队,郑徕都会识相的送上一些金子和酒食,匈奴游骑收到了好处,一般也不会再为难商队。汉朝的商人给匈奴贵族们送来了精美的用具和吃食,自然会嘱咐手下善待这些可爱的汉人。 匈奴游骑转瞬及至,什长打扮的骑兵首领一声呼喝,带着手下数骑稳稳停在篝火附近。也许是为了炫耀马术,匈奴什长的战马生生停在郑徕的身前,马头几乎直接顶在郑徕的脸上。战马呼的喷出一口热气,吓得他连忙倒退了几步,险些跌坐到地上。马上的匈奴士兵见状,都哈哈大笑起来,面上写满了戏谑。 郑徕被身旁的武者扶了起来,却没有动怒,而是让身边的武者远远的离开此处,以便向匈奴人示意自己没有防备。随即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满脸堆笑的招来几个远远躲到一旁的仆役为匈奴游骑准备酒食,更是从怀中掏出一小袋金子,恭敬的递给了已翻身下马的匈奴什长。匈奴什长接过袋子,掂了掂分量,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没有多说什么,扭头招呼手下都下马,享用仆役们送来的酒食。匈奴游骑们一阵欢呼,纷纷下马,拍拍马屁股,让它们自己去饮水吃草,随即也都大吃大喝起来,偶尔还哼上几句草原的歌谣。 郑徕不由松了口气,环顾四周,却讶异的发现数日来和他寸步不离的领头少年竟不见了踪影。他正满心疑惑时,却见眼前正在吃喝的匈奴什长用双手死死的箍住喉咙,双目圆瞪,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跳了出来。郑徕顿时吓得后退了几步,却见匈奴什长忽的站了起来,长大嘴巴,喉头发出赫赫的嘶吼声,步履艰难的向他走来。匈奴什长脸色铁青,眼角和鼻孔都向外渗出暗红的血线,状若厉鬼。 就在郑徕惊慌失措之际,身旁突然迅速冲出一道黑影,寒光闪过,匈奴什长箍在喉头的双手被生生切了下来,脖子上也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口,不断往外喷射出大股的血液,溅射到郑徕的身上。郑徕吓得正要尖叫,却觉得喉头一阵剧痛,顿时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于标看了看地上蜷缩成一团的郑徕,微微叹了口气。作为羽林连长,他决定亲自带队执行深入草原污染水源的任务,比起只需投送患病牲畜的其他小队,难度实在高上太多,却又不容有失,交给别人他放心不下。 带着手下最优秀的羽林卫,装扮成仆役,跟着这支运送陶器的商队进入草原。数日来,路上所有遇到的小水源,都已经倾倒了大量疫病牲畜的体液。而小溪流里,也都掩埋了患病牲畜的尸体,为了保险起见,羽林卫在杀死患病牲畜前,还给它们灌服了大量的疫病体液。 如今到这武泉水,任务也算完成了。环顾四周,见其他羽林卫已经收拾了所有的匈奴游骑和守夜的武者及仆役,甚至没有惊醒熟睡中的其他人,他满意的点点头,挥了挥手中特质的羽林弯刀,将上面沾染的血液甩开。 “连长,剩下的仆役。。。?”一个羽林卫靠了过来,犹豫着低声问道。 于标皱了皱眉,冷着脸挥刀做了个砍人的动作。羽林卫点点头,抬起手朝四周的同伴做了个相同的手势。羽林卫们随即默契的悄声潜入了一个个帐篷,不到片刻,帐篷里偶尔响起少许闷哼声,却没有太大的动静,而羽林卫们纷纷聚拢回来,收刀复命。 于标对着羽林卫们吩咐了几句,就让他们各自行事去了。而他则取出一个小瓷瓶,将瓶中见血封喉的毒药涂抹到匈奴人的箭头上,带着两个羽林卫,将匈奴战马一一射杀殆尽。随后又领人在河岸上挖了个大坑,将战马和匈奴人的衣物全部掩埋,并在上面堆满了汉人和牲畜的尸体。等到羽林将士们将一切处置完毕,天色已经有些微明。 翌日清晨,另一批匈奴游骑经过此地,只见满地都是散乱的帐篷和货物,武泉水的岸边满是汉人和牲畜的尸体。游骑首领见状,不由低声嘟囔道:“也不知道是哪个不守规矩的憨货,劫掠汉人的商队也就罢了,竟然还把人全杀了,显然是怕这些汉人去找相熟的部落首领告状吧。。。” 随即,他招呼手下游骑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免得到时候赖到他们的头上。劫掠汉朝商队虽算不的什么大事,但总少不得挨顿处罚。甚至连岸边的尸体都没有收拾,他们就绝尘而去,沿着河继续巡视。一路上,他们偶尔还会看到几具顺流而下的尸体,显然在水里泡了很久,有些浮肿,实在有些恶心。游骑们不由加快了几分速度,免得晚上吃饭的时候还想起这些恶心的东西。 而此时,数个仆役装扮的少年,正驾着一辆装着少许破烂陶器的牛车,缓缓的朝雁门塞驶去。颠簸的牛车上,面目苍白的郑徕奄奄一息,身上覆盖着商队的旗标。 回程的路显然要快上许多,偶尔碰到匈奴游骑小队的盘查,于标都会哭丧着脸,用半生不熟的匈奴话,手舞足蹈的向他们描述着怎么遇到的草原马贼,商队的老爷被打得半死不活,所有货物都被抢劫一空,只剩下这辆破烂的牛车,送老爷回大汉救治。 匈奴游骑们看到牛车上死活不知的郑徕,又见他身上盖着的确实是匈奴贵族赐给相熟汉朝商人的旗标,表明这个商人受到他们的保护,便也没再为难他们。甚至有个同情心泛滥的游骑首领还送了他们一些风干的马肉,直把少年们感动得涕泪横流,纷纷跪下磕头,搞得游骑首领都有些不知所措。 数日后,于标一行人终于回到了雁门塞东门外,在出示了信物后,早早接到上官吩咐的门吏赶紧将他们迎进城中。 闻讯赶来的公孙贺兴奋的拍着于标的肩膀,高声笑道:“你们是回来得最晚的队伍了,此次任务总算是圆满完成!众位兄弟们辛苦了,回去后为你们向头儿请功!” 他压根就没有询问任务的结果,因为他知道,若是任务没有完成,这些羽林精英们宁愿以身殉国也不会回来的。而他口中的“头儿”,就是太子刘彻,这是羽林将士们特有的暗语。 于标诸人闻言,不由满脸激动,齐齐行了个军礼,大声吼道:“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公孙贺面色一肃,也站直身子,回了个军礼,朗声道:“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而紧随他身后的上百名羽林将士,也都挺起胸膛,行礼应和道:“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虽只有百余少年,却声震云霄,如平地惊雷,让人不敢掠其锋芒。一旁的郅都微微点头,心中赞叹不已,不过区区稚龄,却有如此气魄,假以时日,定然不负“国之羽翼”之名。 (呼呼,由于今天在公司熬夜加班的关系,半夜还会更新一章,明天早上大家起来还可以看。。。。。。。。记得收藏和推荐哦,已经下新书榜了,(*^__^*)嘻嘻……) ; 第六十八章 中行説归去 书房内,刘彻拨弄着笼子里体长两尺有余的鹞鹰,这只鹞鹰已经数日没有进食,饿得只剩皮包骨头,一点精神都没有,想来会和之前的几只鹞鹰一样绝食而亡。 自从中行説被刘彻气得卧床不起,景帝就以派人看顾之名,派了数名太医常驻馆驿内为其医治,同时派侍卫将馆驿封锁起来,不准出入。而刘彻则是命人将馆驿内驯养鹞鹰的匈奴人全部请到了太子/宫中,鹞鹰自然也是一只都没放过。匈奴人驯养鹞鹰用来传递消息,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刘彻自然不能让中行説那么容易就将消息传回去。 刘彻当然不会幼稚的认为如此做就能完全封锁住消息,毕竟长安城内的匈奴密探定然少不了,他们见中行説下榻的馆驿被封锁起来,必定会产生怀疑。但他们只要没联系上中行説,就没办法真正了解事情的经过,所作的都只能是猜测罢了。这样一来,刘彻一手策划的生化战就会获得更加充裕的准备时间。 短短不到半月,潜伏在馆驿周围的暗卫已经抓到了十来个妄图潜入,与中行説联系的匈奴密探。刘彻对匈奴人这种飞蛾扑火的愚蠢行为呲之以鼻,想来剩下的密探也该放弃联系中行説,试图想办法将消息传回大草原了。 但他们浪费了那么长的时间,刘彻所有的布置都已到位,反而希望军臣单于能早点接到消息。他唤来张骞,让他通知馆驿内的太医们不需再给中行説下药了,同时让侍卫们也都撤了回来,现在该是中行説清醒过来的时候了。此时雁门塞外已经为匈奴人准备了那么多好东西,就等着他们尽早过来享用,否则一旦入冬,气温骤降,疫病的效果就会差上许多。 虽然刘彻很痛恨中行説这样的汉奸,但如今还不是杀他的时候,太后为首的保守派在朝堂上的势力很大,一直主张和亲。然而作为匈奴使臣的中行説,一直鼓动匈奴对汉朝作战,骨子里是反对和亲的,否则此次也不会提出如此苛刻甚至带有羞辱意味的和亲要求。从某种程度上说,景帝和刘彻如今还需要匈奴中存在中行説这样对汉强硬的主战派,以便有借口拒绝和亲,并伺机出兵夺回河套地区,重获外长城的控制权。 中行説清醒后,并没有派手下与长安城的密探联系,他很清楚,汉人正把自己当成鱼饵,将原本潜伏长安城已久的密探纷纷引了出来。他的身体已然大好,毕竟刘彻让太医给他下的药确实是清心宁神的良药,只不过用量大了些,让他陷入昏睡罢了。 中行説向大行令提出离开长安,即刻回归草原的意愿,原本还以为需要经过一番角力,甚至做好了进未央宫大闹一场的准备。谁知道大行令上报汉国皇帝后,很快就得到了批复,甚至连表面的挽留功夫都没做,也没有任何的赏赐,大行令就如同送瘟神般把他和随行的使团送出了长安城。让他讶异不已的同时,感到受到了轻视和侮辱。人的思想就是这么奇怪,而阉人的思想就更加难以琢磨了。 总之,匈奴使团缓缓驶出了长安城,踏上了归途。归心似箭的中行説从北地郡出关,日夜兼程直奔朔方而去,并在途中将消息写成章程交予遇到的匈奴骑兵,命他用最快的速度亲手送至军臣单于手中。 眼看一切都布置妥当,刘彻终于闲了下来。这才想起已经到了秋收时分,该去南山脚下的官田看看化肥的效果和水稻的种植情况,这可都是大事。想起西郊迎秋时,景帝吩咐过要一起去看看收成,随即往未央宫行去。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粒。微风拂过田野,翻涌起金黄色的波浪,田地里的农夫们脸上挂满了笑容,耿老汉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他管理的百亩官田,禾苗的个头比周围的佃田要壮实不少,谷粒也是颗颗饱满。在农学院学生们的帮助下,如今已经收割了大半,最低的亩产竟然都超过了三石。这还只是一般的田地啊,要是换了上等良田,那还了得?! 农学院的几个先生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并没有显得太过惊喜。耿老汉不由感叹不已,还是内院的先生们有本事,随便弄点叫化肥的东西,就能让亩产至少多出五成。若是大汉的百姓都能用上化肥,那该多好啊! 不得不说,人的价值观是随着位置的变化而改变的。如果是从前满脑小农意识的耿老汉,有这样的好东西,一定会自己藏起来,不让别人知晓。而如今在书院呆了快一年,眼界也开阔了不少,再加上吃穿不愁,已经开始学会忧国忧民了。 今日农学院的先生要带着学员们到滈水边的稻田记录水稻的生长情况,没办法来这边的粟田帮忙,耿老汉干脆起了个大早,拿着镰刀晃晃悠悠的来到田边,自己继续收割剩下的禾苗。心里高兴干起活来就是有劲头,不知不觉已经日上三竿,耿老汉随意用袖子抹去额头上的汗珠,蹲在田坎上,拿出干粮和水袋,缓缓的吃了起来。 田垄间,几个人缓缓行来,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小少年,两人皆是身着白色丝绸长衫,显然不是一般的人家。中年男子和少年一边走,一边对眼前的粟田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耿老汉不由抬头朝几人望去,正好看到中年男子蹲下身子,弯腰拔起一株禾苗,将谷穗拿在手中把玩,赶忙站起身来,朝几人走去。 “站住!”就在耿老汉就要走到中年男子近前,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赶紧上前几步,挡在他的身前,右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似乎随时准备拔刀砍人。 耿老汉惊得往后退了几步,却随即挺起胸膛,硬着头皮朝大汉瞪了回去。上过战场,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关中大汉就这脾气,你横我更横,敢咋的! (这章就算昨天的。实在撑不住了,每个周一都是最忙的时候,加班时分心写东西状态很不好。设备的测试结果出来了,先回家补觉了,今天在家休息,多更一点吧,早上11点开始更新,争取更上1w1) ; 第六十九章 微服私访 “严奔,莫要唐突了老丈,快退下!”中年男子出声斥退了正要朝耿老汉动手的壮汉,随即面带笑容的对耿老汉道:“下人不懂规矩,还请老丈见谅。”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眼前之人显然有些身份,耿老汉连忙躬身行礼道:“贵人言重了,老汉方才也是见贵人取这田中的谷穗,有些急了,这才无意中冲撞了贵人,还望恕罪才是。” 中年男子闻言,饶有兴致的问道:“哦?如此说来,老丈乃是这粟田的主人?” “非也,眼前这百十亩良田都是官田,是当今天子和太子赐予孤儿院里娃娃们的衣食之地,老汉不过是代为打理罢了。” “那老丈为何如此着紧,不过是一簇谷穗罢了。” 耿老汉皱了皱眉,解释道:“贵人有所不知,若是其他田里的谷穗,莫说一簇,就是贵人取上百十簇,老汉也舍得。只是眼前这几亩良田,乃是农学院先生们精心摆弄的劳什子育种田,其中的禾苗比其他田地要壮实不少,谷粒也是硕大饱满,所获谷子都要留下育种,贵人手里这一簇谷穗,怕不下百十粒,若种了下去,来年能多收获不少。” 中年男子微笑不语,显然觉得耿老汉有些言过其实,即便是少收获百十粒种子,也不至于如此心焦才是。 耿老汉见中年男子颇不以为然,满脸严肃的继续道:“贵人莫要以为老汉是小家子气,农学院的先生们说,太子交代下来,要多多选育良种,方能将其献给当今天子,先在长安附近种植,随即推广至汉中,乃至我大汉。如今的百十粒种子虽少,数年后却可变成万千石,让我大汉百姓衣食丰足。因此这些谷粒只是恨少,没有嫌多的道理。平日里农学院的娃娃们对这几面田地很是着紧,日夜精心看护,就是怕被鸟雀虫鼠无端糟蹋了。今日他们跟先生们去学其他本事,老汉特意赶了个大早,来此处看顾。方才见贵人取了这谷穗,才有些心急,还请贵人手下留情,莫要再取了。” 中年男子闻言一愣,仔细咂摸了片刻,随即抱拳行礼道:“老汉言之有理,某受教了。不想这孟浪之举,险些误了百姓的生计。” 耿老汉急忙连连摆手,红着脸憨厚道:“贵人言重了,何来受教一说,老汉不过是跟着内院的先生们,每日都听得些道理,今日随口胡诌罢了,当不得真的。” 中年男子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细细打量着手中的稻穗,问道:“老丈既然掌管这官田,某见已经收割了不少,不知亩产如何?” 耿老汉见他问到自己的得意处,指着远处一片收割完毕的田地,满面红光的炫耀道:“这几亩育种田还未收割,单是那些一般的官田,最低的亩产都在三石之上,实在是喜人得紧。” 中年男子似乎被他的喜悦感染,也是满脸潮红,略带怀疑的追问道:“老汉所言属实?都在三石之上?” 耿老汉毫不在意他语气中的怀疑,毕竟当他第一次得知这个亩产时,也是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随即肯定道:“如今收获的谷粒都还收在农学院的谷仓之中,亩产数目也都一一记录详实,做不得假。” 中年男子点点头,这老汉并不知道自己一行人的身份,自是没有必要虚言以对,复又问道:“某只觉这官田内的禾苗异常茁壮,却不想亩产竟然如此之高,哪怕是他处的上等良田也不过两石出头,不知这官田有何古怪之初,竟能多产这么些粮食?” 耿老汉哈哈笑道:“哪有什么古怪?全靠太子殿下命人送来的化肥,虽然俺也搞不懂这其中道理,但必定是个好事物。先生们倒是说过,这化肥如同禾苗的食物,吃饱喝足了,长势自然喜人。想来跟养小娃娃是一个道理,孤儿院的娃娃们从前都是面黄肌瘦的小不点,如今蒙陛下和太子的恩泽,每日好吃好喝,不到一年,都长成了壮实的小伙子大姑娘。” 中年男子点头赞同,老汉的话糙理不糙,确实有几分朴实的道理。他赞赏的看看身旁一直笑而不语的少年,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显然早已了然于心。 中年男子不由脸色微红,似有些许尴尬。此次他之所以要微服出宫,就是存了暗地打探的心,免得刘彻找了人来忽悠他,如今看来,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如今得知那化肥确实有神效,亩产着实高了不少,他也暗觉此行不虚,心中愈发对那劳什子化肥感兴趣,忙对老汉问道:“不知那化肥是何模样,老丈可否让某见识一番?” 耿老汉面露为难之色道:“这化肥老汉家中倒是剩下一些,虽然用处颇大,但本身也算不得贵重的事物,农学院的先生们还常送些给周边前来讨要的佃户试用。” 中年男子面色一喜,虽然他知道回宫后可以让刘彻送些来看看,但实在有些等不及,忙抱拳道:“既是如此,某可否到老丈家讨碗水喝,随便看看这稀罕的化肥?” 耿老汉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眼见中年男子眼中满是期待,又不顾身份的向自己一介平民抱拳行礼,实在是狠不下心拒绝,只得左右为难的犹豫道:“只是若俺走了,这田地无人看顾。。。。。。。” 中年男子问弦知意,明白老汉是放心不下这粟田,毕竟现在是秋收时节,各种鸟雀和野兽都趁此时跑来大快朵颐,糟蹋良田,少不得人看顾。他扭头朝刚才阻挡耿老汉的壮汉吩咐道:“严奔,你留在此处,看管田地,若是我等回来时少了一粒谷子,就需得挨上一杖!” 严奔苦着脸应诺,满脸认真的望向了眼前的百十亩田地。天子金口玉言,如是真跑来一只野兽,糟蹋上一小片粟田,自己的屁股再硬,也会被打成肉酱的。 耿老汉见状,知道自己是无法拒绝了,只得走回田坎处,取了地上的镰刀和各种物件。他并没注意到,在他拿起镰刀的一刻,中年男子身后的几个大汉俱都上前了几步,将中年男子和少年隐隐护住,右手虚悬腰间,做好了随时拔刀杀人的准备。直到中年男子摆摆手,这才退了回去,但眼中仍写满戒备,没有一丝放松。 总之,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耿老汉,哼着民谣,领着众人朝远处南山脚下的孤儿院行去。 “老丈,你是孤儿院里的人?”一直不发一语的少年,突然发问道。 耿老汉点点头,脸上满是骄傲之色。 少年皱了皱眉头,试探着问道:“既是孤儿院之人,你怎能带我等去你家中?孤儿院不是有规矩,不准外人进入吗?难不成还改了规矩?” 耿老汉闻言一愣,对少年了解孤儿院的规矩有些奇怪,但还是解释道:“俺原本住孤儿院里的时候,确实是不能带人回去的。只是前些日子总管事见院里的先生们大多有家属亲眷,有亲友来拜访时也很是不便,便在孤儿院外寻了一处庄子,请人另外建了些房子供先生们居住。来人只需在进出庄子时登记便可,这样一来就方便了许多。” 少年点点头,露出一个思考的神情,复又不在说话。刘彻知道自己从前只注意提高孤儿院先生们的待遇福利,却忽略了他们的其他需求。人毕竟是群体xing生物,不可能完全封闭其与外界的联系通道,如何在技术保密和人xing管理中寻找到一个平衡点,实在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离开田野,众人沿着宽阔的青石道,穿过一片茂密的小树林,终于看到了老汉所说的庄子。庄门前两个身着玄色作战服的少年手持长棍,昂首挺胸,分立在庄门两侧。 其中一个少年见到耿老汉,亲热的打了声招呼,显然彼此颇为熟稔。但见到他身后带着外人,立刻要求众人一一登记,并言明耿老汉必须为众人的行为担保云云,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刘彻见状,不由点了点头,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他们今日敢徇私,刘彻回去定要以渎职的罪名严办整个孤儿院的管理层。 (即将和女主碰面,兄弟们投票吧,这算今天第一更,今天肯定完成1w1以上的承诺,呼呼。) ; 第七十章 老汉家中 景帝坐在会客椅上,脸色有些阴沉。耿老汉的这二层小楼装修华丽,光洁的地砖,墙上洁白的瓷砖,和墙上的各种壁灯,精巧的旋梯,看在景帝眼里很是扎眼。作为一个崇尚节俭的帝皇,他对**的官员最为痛恨。特别是这孤儿院投入了大量的银钱,一向由少府专款专用,景帝即使是过大寿时,要修葺宫殿,宁愿暂时减少宫中用度,也没从这笔款项中挪用过一分钱。如今却见孤儿院内一个管理官田的小吏就住在如此奢华的房子里,可想而知官位更高是如何的挥霍无度,这不由让他杀心顿起。 “你们孤儿院管事的都住这等房子?”景帝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强作镇静的问道。 耿老汉正忙着给几人端水,没有注意到景帝的表情,而是随口道:“管事的可没这福气,连总管事都只能住在一般的瓦房里,虽说各类家什也都一应齐备,但比起这个庄子里还差上不少。” 景帝闻言一愣,面色稍霁,略带疑惑的试探道:“那老丈岂不是比那总管事还厉害?某非家中有些权势?” 耿老汉将水杯端到景帝和刘彻面前的茶几上,憨厚的挠挠头,笑道:“俺就是一个种庄稼的平民,曾在陇西当了几年边军,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当年阅军典时,远远看了一眼陇西郡的都尉。家里哪来的劳什子权势?” 景帝点点头,耿老汉身上穿的是本色麻衣,左腿还稍微有些瘸,说话也很糙,断断不是出自豪门世家。他不由愈发疑惑起来:“那为何老丈能住在这个庄子,而管事们只能住在一般瓦房,他们好歹也算是少府的官吏吧?” “呵呵,原来贵人是想问这个啊。这是太子殿下给孤儿院定下的规矩,只有院里的先生们才能住上住上这样的好房子,俺虽然是个管庄稼地的,但农学院的院长裘先生说俺的功劳不小,曾上报太子,也给俺弄了个先生的名头,还下了册聘用书,上面可是盖着太子的金印呢。” 耿老汉端起水杯,美美的灌了一口,这是从南山用竹管引流下来的清凉山泉水,味道神识甘甜。他眯起眼,满脸的得意之色,语带炫耀的说道。仿佛这个无官无职的先生之位,是个天大的荣耀一般。 景帝恍然,眼中颇为不满的看了看一旁的刘彻,显然是等着他的解释。 刘彻暗自苦笑,不过就是提高技术人才的待遇问题嘛,他在这个方面从来不会吝啬。裘离原本是御花园的花匠,嫁接和育种很有一手,又曾经跟着老内侍学了些字,刘彻就把他派到农学院做了个院长,同时批复了他推荐上来的几个先生,这耿老汉想来也是其中的一员吧。 “阿父,孩儿觉得孤儿院的这种规矩倒是不错。有才干之人,自然应该多给些奖赏,古之君王,千金买马骨,方寻得千里良驹。如今孤儿院此举,尽显当今天子求贤若渴之心。管事之人尚且住瓦房,而先生住华屋,方显出惜人才,重人才。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莫看老丈是个庄稼人,但却知四时,懂节气,熟农具。便是说那实验田中所育种苗,假以时日,必可惠及天下万民。以孩儿看来,此间功劳,并不比朝堂上的三公九卿逊色半分。” 刘彻思考片刻,起身躬身向景帝认真的解释道。他觉得应该借此机会,劝说景帝重视各种行业的人才,能适当提高各种工匠的地位。 毕竟要进入工业化社会,少不得大量技术人才,刘彻实在不希望出现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畸形社会观和价值观。在后世的美帝,蓝领的收入并不比白领低,正是庞大的技工群体,保证了他们的科技能够持续不断的进步。 景帝摆手示意刘彻坐下,随即面露沉思之色。在汉朝施行的是世袭勋爵制和最初级的察举制,官员不是出身世家,就是各地官员举荐的孝廉和“贤士”,多少都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解释一下,汉朝还没有士农工商的分等,只有贵族,平民,奴隶。而平民中,虽重农抑商,但还是比较平等的。所以工匠和农民的地位没差,平民要封爵也没后世王朝那么难。) 景帝早就苦于缺少良才,随着大汉开国的一代贤臣良相纷纷故去。大汉朝堂已经出现了辩论为主的务虚不务实的清流苗头,多是些只有名声,没有实干能力的政治投机者。为了名声,甚至有个地方官员在没有任何计划的情况下,私募民工修筑蜀道,导致大塌方,不但自己身负重伤,更是生生害死了近千民工。即便如此,竟然还真让他搏了个一心报国的好名声,获得了诸多大佬的举荐,逼得景帝不得不升了他的官。景帝每次想起此事,就有杀人的冲动。 特别当刘彻拿出各种神奇的事物,为少府赚入了大量的银钱,还提升了军备,改善了农务后,景帝在惊讶于各种新技术给社稷带来的种种好处的同时,已经逐渐意识到各种工匠的重要xing,也逐渐理解刘彻一直挂在嘴边的“人才是第一生产力”的个中意味。 只是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景帝却苦思不得其解,哪怕他再英明神武,毕竟思维有局限xing,显然没有刘彻想得透彻。毕竟刘彻脑海中有着数千年人类对各种制度的探索总结,虽然细节处理上比不过景帝这样的老练政治家,但大方向的把握上绝对是当世第一人。 景帝沉思良久,晃晃脑袋,驱散了脑海中的思绪,抬头一看,却发现耿老汉已经不在屋内,随即望向刘彻,眼中带着询问的意味。 “老丈到后院地窖去取化肥了,说是下面又黑又脏,不好请阿父下去。”刘彻放下水杯,斜靠在椅子上,一副惫懒的模样,低声道:“阿父品品这南山泉水,侍卫们都已经喝过,儿臣也用银针试过,阿父但可放心饮用。此泉清冽味甘,孩儿稍后需得带些回去,若是拿来泡茶,实在妙不可言。” 景帝不由摇头苦笑,这个儿子固然极为出色,只是于吃喝一道颇为讲究,可谓精致奢华至极。所幸他没有玩物丧志的迹象,而且也未动用半分民脂民膏,便只能由得他去了。 景帝虽有心和刘彻谈谈关于朝堂选才的问题,听听他的想法。却也知道此处不宜深谈,只能按捺下心中的急切,端起水杯品了品,比起一般山泉,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片刻后,耿老汉从房子的后门走了进来,紧随着他的侍卫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袋子。两人身上都落了不少尘土,显然是侍卫们对耿老汉还有些不放心,分出一个侍卫一路跟着他下了地窖,取来化肥。 侍卫将手中的绢帛袋子放到地上,解开袋口,一些黑色的粉末呈现在众人眼前。景帝走上前去,稀奇的弯腰抓取少许化肥,用指尖捻搓了片刻,感叹道:“没想到就是些许小小的粉末,就能让亩产增加至少五成啊,实在是神奇之物。” 言罢,景帝缓缓站直身子,扭头看向耿老爹,正欲继续问话,却见他脸上隐隐有些肉痛,不由莞尔:“老丈先前不是说这化肥并非贵重的事物,怎么此时却又心疼了?” 耿老汉摇摇头,皱着眉头道:“俺倒不是心疼这化肥,原本俺只想随手抓上一把化肥,拿来给贵人看看就是了。谁知这小伙竟拿出袋子装了一些,带了出来。如今到了光亮处,俺才看清袋子竟然是绢帛的,实在是糟蹋了这般好料子啊。” 景帝这才明白老丈原来是看不惯侍卫的败家行为,顿时觉得这个老丈很对他的胃口,打趣道:“某看老丈家中,不但吃穿不愁,甚至还要胜过不少长安城的富人,怎的还如此节俭?” 耿老汉憨憨一笑:“俺本是个穷苦人家出身,过不惯那富贵日子。如今有幸蒙陛下和太子的恩惠,住上这仙境般的房子,每月还有不少的俸禄,这辈子也就知足了。俺是个粗人,除了种地没啥本事,想报答陛下和太子,只能好好摆弄那些官田。用不完的月例钱,俺就买些吃食,不时给孤儿院里的娃娃们做顿好饭菜,让他们到家里来吃,热闹热闹。” 刘彻皱了皱眉头,问道:“听老丈的意思,孤儿院里的食堂饭菜很差?我听说少府每月可都拨下大量银钱用于娃娃们的伙食,难道还有人克扣了不成?” 耿老汉急忙连连摆手,满脸严肃道:“小贵人莫要乱讲,俺何曾说过这话?院里的伙食比富贵人家的饭菜只好不差,大块的肉,大碗的米饭,随意吃。早上还有各式面点和鸡蛋,晚上还有鲜汤。俺家乡的庄家老爷都不敢说天天吃肉,比院里的娃娃们差远了。这院里的总管事原是太子府上的老人,为人豪爽正派,把娃娃们当成自己的家人一般,哪里会容许他人克扣娃娃们的伙食?!娃娃们之所以来俺家吃饭,却是院里的伙食太好,吃得有些油腻了,方才来俺这吃些家常小菜。小贵人莫要污了总管事的名声,否则俺可不答应。” 刘彻闻言,不怒反喜,微笑着拱手道:“小子适才过于心急了,还望老丈莫要见怪才是。” 咕噜!旁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景帝满脸尴尬,隐隐还有些羞怒。大清早出了未央宫,数个时辰滴米未入,一向饮食规律的皇帝老子,肚子已经开始抗议了。 侍卫们赶紧转过脸去,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而刘彻则是脸色涨红,苦苦的憋着笑意,闪避开皇帝老爹充满威胁的眼神。 耿老汉则挠挠头,看看窗外的日头,眼见已经是正午时分,随即憨厚的道:“若是贵人不嫌弃,就留在俺家用午膳吧,俺叔原本是太守家的厨子,俺小时候跟他学过一些时日,手艺也算不错的。” 景帝张嘴想要拒绝,但想想要回去用膳,还要花费不少时辰,随即应道:“如此甚好,那就叨扰老丈了。” 耿老汉憨憨一笑,随即忙着去准备饭菜,一个侍卫接过刘彻递来的银针,也跟了上去。 (还有两章,不过会比较晚,11点40左右吧。。。。。呼呼) ; 第七十一章 所谓伊人 (呼呼,那么多兄弟的评语都说这本书厚黑,那么咱们来一章韩剧般狗血温柔的章节。。。呕吐吧,少年!) 弹压西风擅众芳,十分秋色为伊忙。一支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 在耿老汉家用过午膳,刘彻并未和景帝一起回宫,而是带着两个侍卫到内院看看。交代侍卫们在院门外守候,刘彻让门吏验证过早就准备好的内院腰牌,独自信步而行,逛逛这个汉朝最具后世气息的建筑群。 刘彻为内院倾注了大量心血,从最初的设计规划,到各种规章制度,师资力量,课程安排,后勤保障,几乎无一不是他绞尽脑汁,精益求精的产物。然而,他今日却是第一次来到此处,心情有些感慨,更多的是骄傲。 午后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落在内院的林荫道上,一道道从天而降的光线,编织出一副美丽的图案。一阵微风迎面拂过,带来了阵阵的桂花香,香气浓郁,优雅怡人。 刘彻贪婪地吮吸着,想把那片沁人的芬芳吸入肺中,好让自己也感染那片香气.急促地呼吸,让香味在自己的呼吸道里打个转,便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盈,像经历了一番脱尘的洗礼,那么清新,那么舒畅。 “啊!”一直低着头往前走着的少女,没有注意到面前驻足不前的刘彻,和他撞了个满怀。轻呼一声,少女急忙要往后退,脚下却绊了一下,身子随即向后倒去。 刘彻忙伸出双手搂住少女纤柔的细腰,力气却用得稍微有些大,两人紧紧的靠在一起。 少女鬓角的发丝飘起,拂过刘彻的面前,淡淡的发香让有些闷热的午后多了一丝丝清凉。刘彻突然有些大脑短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又靠近了些,皱皱鼻子用力嗅了一下,试图分析出到底是什么样的香味,以前从来没有闻到过。 少女微微的挣扎唤回了刘彻的心神,他连忙松开了怀中的少女,后退几步,有些尴尬的躬身道:“在下唐突了,望小姐莫要见怪。” “不怨公子,是我没抬头看路。”少女的俏脸微红,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光洁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刘彻看到地上有一册线装书,弯腰捡了起来,看了一眼封面,递给少女:“自然学?你是哪个学院的?” 少女急忙接过书,面上闪过一丝惊慌的神色,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并不是内院的学员,而是靠着临时腰牌能到图书馆借阅些书籍,如今又借宿在在内院的先生家中,眼前的少年看来有些身份,不知道会不会给先生带来麻烦。 刘彻见少女半晌没有回答,知道其中必有蹊跷,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她。而少女感受到了他审视的目光,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出心虚的样子,忙壮着胆子,抬起头迎向了他的视线,眼神中没有丝毫慌乱。 刘彻见状,不由莞尔,不但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充满恶趣味的和她对视起来。渐渐的,刘彻竟觉得少女明亮的黑色双眸宛如大海般深邃,清澈却不可见底,有种让人沉静的力量。 少女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的变化,原本微红的俏脸瞬间变得仿佛就要向外滴血一般,而且红色还迅速向四周蔓延,额头和耳朵上也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少女忙转过身,不敢再和他对视,心里砰砰乱跳,想抬腿就走,最终却没有迈开脚步。从小到大,沉醉于自己美貌的男子不计其数,却唯有对眼前的少年没有厌恶的感觉。从他清澈的眼光中,自己看到的是纯粹的欣赏,却没有丝毫的淫邪,更没有大多数男子眼中狂热的占有欲。看到他注视着自己,少女竟感到一丝丝的欣喜。 默默的站着,脑海中却闪过少年俊逸的面容,微微扬起的嘴角,挺直的鼻梁,给人一种神秘飘逸的气质。。。。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在乱想什么呢?少女回过神,懊恼的轻轻跺了跺脚,逃也似地跑了开去。 刘彻以为少女恼了自己,郁闷的摸摸鼻子,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无奈的耸耸肩,想来是被人当成登徒子了,希望不是回去搬救兵才好,否则太子光天化日调戏民女的野史,恐怕要流传千古了。说不定后人会将其拍成电视剧《荒唐太子》,如果收视好的话,会换几个演员,重新翻拍《新荒唐太子》,甚至是《新新荒唐太子》。而且会在每个暑期都重播上两遍,一遍精简版,一遍精装版。(相信你们懂的) 事物的发轨迹往往不以人的意志所转移,刘彻看到少女远远的跑到一棵树下,那里正站着一大一小两个少女。刘彻见状,心中咯噔一下,不是害怕几人找他算账,而是他发现熟人了。陈曦,这个从小照顾自己的贴身侍女,就是烧成灰再冲进抽水马桶,他也能认出来。 出身少府陈氏的陈曦,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自打十二岁被送进宫中,就全心全意的照顾着刘彻这个小主子,至今已经快五年。汉初女子十五岁可以婚嫁,为了让陈曦不至于成为剩女,刘彻特意将她派到医学院管理这里的女学员。虽然她挂着个先生的名头,但更多是女学员的生活导师,刘彻严令她不得干预教学工作,因为她的破坏力实在是太强了。 少府陈氏一族小心谨慎,认真细致的血统根本没有一丝遗传到陈曦身上,粗线条,傻大胆才是她的真实写照。五年来,陈曦打碎的珍贵器物总价值几乎可以抵得上她老爹少府卿陈俞一百年的俸禄。刘彻偏执的认为,这比贪污**还要严重得多,毕竟贪官得来的钱用来包小三,买奢侈品,多少还能促进社会消费,陈曦则完全是破坏社会财富的侩子手。 所幸的是,刚才和刘彻相撞的少女似乎并没有向陈曦和她身边的小少女告状,而是和两人笑闹着往远处行去。刘彻不由深深舒了一口气,此地不宜久留,他挠了挠头,还是决定早点离开这个地方,随即出了内院,带着侍卫回宫去了。 (本来设计了一些情节,但实在不习惯写感情戏,太耗心神了。干脆先顺势结束这次见面,把刘彻和晴儿的真正结识往后放几章吧,有了这次相遇,以后再见面也就不那么突兀了。) ; 第七十二章 艾格连锁 在大汉的农户们欢庆丰收时,随着近百架水力纺车的投入使用和大量羌人女奴的人力补充,田胜终于赶在立冬前将十万套羊毛衣裤交付给少府,完成了姐夫景帝交办的重任。 景帝订下的价钱是每套千钱,田胜原本觉得利润不会太大,毕竟市面的羊毛制品也都在数百钱的价格。谁知当他大量生产后,才发现成本可以降低如此之多。羌人女奴不需要给工钱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当他大量收购羊毛时,那些大的羊毛商人们竟然相互斗气般的将价钱降了又降,最后的价格整整比市面上低了四成。 照此计算,田胜将从这笔中央军订单中赚取近三千万钱的利润,然而他十分识趣的主动给少府卿陈俞打了八折,就当是为国效力了。不知内情的陈俞老爷子登时感动得不知道说啥好,逢人就夸皇后的兄弟就是有觉悟,其他皇亲国戚都只想着占少府的便宜,从未见过田胜这样往里搭钱的,而且一下就是两千万钱。其实田胜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万一把景帝宰得狠了,有钱都没命用,能赚到千万钱他就很满足了。 怪不得太子常说生产规模化可以大幅降低原料成本,从而提升利润率,田胜如是想。 然而,最令田胜高兴的,是艾格服饰取得的巨大成功。 和天上ren 奸这些只能局限在长安城的服务行业不同,艾格服饰掀起了整个大汉的购买热潮。由皇家实业集团入股,在六位皇子的诸侯国都设立了所谓的艾格服饰连锁专卖店,和长安城的艾格服饰旗舰店相互配合,同时铺货上架,只用了短短月余,艾格服饰就在整个大汉打响了名头。即使是在最南边的长沙店,虽然皮草的销量不高,但是羊毛服饰的销量却不小,这种轻便舒适的衣物,很受豪门贵妇的欢迎。 位于长安的艾格旗舰店更是火爆,所有的服饰几乎一上架就被抢购一空。刘彻在得知开业第一个月,就销售出近万套皮草时,咂舌不已,甚至起了建立动物保护区的心思。不过也只是念头一闪,就抛之脑后了,后世的很多动物之所以灭绝,更大的原因是在栖息地的破坏,至少短时间内,大汉的野兽还是杀不绝的。 刘彻放下手中的绢帛,望着西北的方向,思绪纷飞。齐山带着数十名羽林卫从狄道出塞,至今已经三月有余,想来应该归来了。若是一切进展顺利的话,西羌牲畜数量会大大的减少,这个冬天怕是难以撑过去的。 面临着巨大粮食缺口的西羌除了朝西域诸国动手,就只能劫掠大汉的边民了。窦婴到了陇西边塞后,倒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招募满了十五万新军,如今正一边操练,一边构建防御工事,想来西羌也会忌惮几分,不敢提大军犯境。 只是如此一来,从西羌运来的羊毛怕是会大大减少了,刚刚建立起来的纺织作坊,必须转而生产其他织物。种桑和养蚕的技术要尽快提高,一旦解决掉西羌,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丝绸将为大汉换来无数的资源和财富。 焉支山下,是一片水草茂盛的天然草场,一支数十人的羌人游骑正在休憩,百余匹战马悠闲的吃着有些发黄的野草。游骑首领仿佛感受到长安城中那道期盼的目光,眼中露出一丝激动和兴奋。 “兄弟们,咱们回家!”一声令下,他率先翻身上马,领着下属们迅速朝东南方的狄道边塞奔驰而去。 皇家庄园内,长沙王妃陈婕正披着一袭火红的狐裘,在镜子前来回摆弄,看得刘发有些眼晕。自从艾格服饰旗舰店开业后,陈婕经常从天上ren 奸学来些新鲜句子,把刘发折腾得够呛。比如“逛街是保持身形的仙法,购物是调节心情的良药”,就是这句狗屁不通的俚语,愣是让陈婕拖着刘发连续逛了三天的艾格旗舰店,买了十数件皮草和大半车羊毛衫。 刘发无奈的摇摇头,径直出了门,朝刘余的府邸走去。前些日子,太子差人送来几只体壮翼长的草原鹞鹰,说是从匈奴使臣手上弄来,让哥几个闲暇时摆弄着玩。据说太子已经饿死了好几只,都没训成一只,想来已经认主的鹞鹰,比野生的鹞鹰要难训上不少。 谁知道,刘余和刘胜这两个整日飞鹰走狗,不干正事的惫懒货,竟然如获至宝,还真的跟这几只鹞鹰较上劲了,连吃饭睡觉都要带着训鹰的棍子。短短十数日,愣是把那几只鹰磨得野xing全失,前几日已经有鹞鹰开始主动进食了,想来离成功不远。今日刘发正是要去看看,心里还盘算着等他们都训好了,怎么能弄来一只,以后行猎时该是何等的威风。 (要下班了,赶紧回家睡觉,这章算昨天的,总共四更,一万多一点吧。今天下班比较晚,补觉的话,11的更新可能要推迟点了,我估计今天只能三更,字数在7500---9000吧。这两天碰上新设备测试,没办法,大家谅解哈) ; 第七十三章 化工与环境 当景帝拿到孤儿院官田所有的亩产统计时,他有些疯狂了,一般的官田亩产全部在三石以上,而十亩实验田则是接近四石。那十块稻田的亩产更是稳稳的超越了四石,甚至通过那劳什子稻田养鱼,还收获了近千尾活鱼。 化肥!景帝双眼通红,如同发/情的公牛一般,以这辈子从未有过的长跑速度,一路从未央宫横冲直撞跑到太子/宫的书房,拎起刘彻的领子,不住的摇晃着吼道:“朕要开化肥作坊!立刻给朕开上一百间化肥作坊!。。。。。” 刘彻如同玩偶一般,被悬在空中来回摇晃着,头晕目眩,脸色泛白,几乎要晕死过去。景帝的贴身侍卫们发现太子已经快不成了,却根本没有出言阻止,他们是死士,只管保护景帝的安全,其他人的死活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哪怕刘彻是未来的皇帝,也不能让他们开开金口。直到掌印太监孙全气喘如牛的追到此处,才赶忙上前阻止了这场悲剧,否则刘彻很可能成为史上死得最憋屈的皇位继承人。 呕!刘彻趴在地上干呕起来,良久后,才缓缓的舒了一口气,抬头瞪着面色尴尬的皇帝老爹。眼见景帝的目光有些闪躲,刘彻又满脸怒容的指桑骂槐道:“孙全!你是怎么做掌印太监的?!连父皇都追不上?!你再晚到片刻,孤王可就命丧黄泉了!” 孙全当然明白太子并不是真的在责骂他,低着头退到一旁不发一语,只是从不断颤动的眉头和耸动的肩膀,可以看出他正在努力的憋着笑。 咳咳!景帝不满的清咳了两声,若无其事的道:“没事了就给朕起来!瞧你哪有个太子的样子!” 刘彻哑然,心中腹诽不已:做皇帝也不能这么无耻吧?倒是老爹你哪有个皇帝的样子?当然,给他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宣之于口的。否则景帝一旦恼羞成怒,他就要趴在床榻上高唱菊花残了。 刘彻只能缓缓起身,丝毫不顾礼仪的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是绝对不会正襟危坐的,重生十年来,他一直没习惯汉朝的跪坐,实在太考验膝盖。景帝瞟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也默契的没有坐毡席,而是坐到了上首的椅子上,毕竟不能让儿子高老子一头不是。 两人半晌无语,有些理亏的景帝只得率先打破了沉默:“皇儿打算什么时候营建更多的化肥作坊?” 刘彻难得见皇帝老爹服软,气也消了大半,摇摇头道:“父皇莫要心急,营建再多的化肥作坊也没用,硫酸的产量跟不上。” 景帝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皱着眉头,王霸之气四溢的大手一挥:“那就多多营建那劳什子硫酸作坊嘛,皇儿不必诸多顾虑,如此利国利民的大事,谁敢随意掣肘,这大汉就容不下他了!” 刘彻满脑袋黑线,老爹果然还遗传了高祖的痞/子气,别看平日一副温良恭俭的模样,可一旦急眼,撕下伪善的面具,杀人都不带眨眼的。当然,他也能体谅景帝的心情。在汉初,商业还不是很发达,九成以上的赋税都来自于田税。化肥能让亩产增加五成以上,就相当于后世的所谓gdp凭空增长了接近五成,即使是换做后世的国家首脑,也肯定淡定不了。一旦实现,流芳百世是板上钉钉的。 理解归理解,但刘彻并不是神,只得无奈道:“不是儿臣不想立刻营建硫酸作坊,只是这硫酸作坊需要大量的水源和土地,一时解决不了,须得等河道冬季枯水,方能引渠修建啊。” 景帝一听,连忙摇头,冬季再修建硫酸作坊,那等产出化肥,怕就赶不上春耕了,随即疑惑道:“即是需要水源,为何不直接营建在河边?如今八水绕长安,还怕找不到地方?” 刘彻闻言,面露慌乱,连连摆手:“不可!万万不可!” 作为后世的化工专业硕士,刘彻太了解化工产业对生态环境照成的破坏了,不但会污染河水,更会污染地下水,一旦化工废液渗人地下,就会遗祸万年。这就是为什么他在少府的硫酸作坊所有的水池和水渠都要铺上瓷砖的缘故,虽然不能百分之百阻止,但还是要极力避免的。 除了化工产业,到现在为止,刘彻还弄出焦炭的生产,钢铁的冶炼这些高污染的产业,在他没有把握完全控制环境污染问题前,很多技术他都要牢牢控制在手中,是不会传播到民间的。他不希望大汉帝国出现西方工业化期间那种烟囱林立,浓烟滚滚的景象。后世的新中国,迫于无奈的选择了先污染后治理的发展模式,全民为此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刘彻宁愿适当的降低发展速度,也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大汉帝国。 眼见景帝面露不悦之色,刘彻思索片刻,解释道:“父皇,制作这硫酸之时,会产出一些毒物,若是流入水源,人畜饮用后,会有大害,于国不利啊!” 景帝有些不信,追问道:“既是硫酸会产出毒物,为何制成的化肥又可以施用于田地之中,皇儿难道不担心产出有毒的谷物?” 刘彻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种复杂的化学原理,只得违心的欺瞒道:“父皇英明,所以化肥也须得控制用量,正如附子入药,适量可治病,过量即杀人,是一个道理。” 景帝略微思考了片刻,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幽幽道:“皇儿且给朕说说,那毒物的坏处。” 刘彻见他的态度也些许软化,长舒了一口气,将后世一些发生化学泄露的事故稍加修饰娓娓道来,试图彻底打消景帝大肆建立化工作坊的心思。 景帝一边认真的倾听,一边点头,突然眼睛一亮:“皇儿,你刚才说那劳什子氯气,可以一瞬间杀死数千人?那若是弄上一些,和匈奴人交战时突然放出,岂不是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将其全歼?” 刘彻闻言,心底一片恶寒,帝皇的心思果然狠辣啊,感情自己说得口干舌燥,全是做了无用功,景帝的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想知道毒物的危害,而是想弄清楚毒物的效果吧。刘彻暗骂自己的嘴巴太大,小觑了汉人的智慧和好战xing。只是听到化学品的毒xing,就能想到使用化学武器了,真要知道核能的威力,不会硬逼着刘彻造核弹吧? 刘彻思考了片刻,尽力用景帝能听得懂的话解释道:“父皇的想法确是好的,只是暂时还无法施为。这氯气如水汽一般,飘忽不定,极难保存,若想杀死数千人,恐怕需要在战场放上数万个陶罐。只有如水汽变成水一般,将那氯气变成液态,方能大量运送,如今暂时是没办法了。” 景帝恍然,他虽不懂科学,但基本的生活常识还是有的,大概能理解刘彻的几分意思,颇有些失落道:“若是如此,倒是可惜了。” 刘彻见状,赶忙将话题引了回来:“父皇既已知晓毒物的危害,是否能将这硫酸作坊和化肥作坊的事交由儿臣处置?儿臣定然不会耽误农事的。” 景帝犹豫了片刻,他知道若依着刘彻的意思,这化肥的产出定然要慢上不少,数量也不会太多,颇有些不甘心:“如是交由你去办,来年可供应多少化肥?” 刘彻在心里稍微计算了一下,胸有成竹道:“当可供应京畿司隶校尉部七郡的所有田地。” 景帝闻言一愣,显然如此庞大的产量大大超乎他的意料之外,顿时来了精神:“皇儿所言属实?你可知七郡的农田千万亩,若是焚林垦荒,还能获得更多!” “儿臣自然知晓,只要父皇答应儿臣一个请求,儿臣担保来年供应京畿农田的化肥不虞使用。” 景帝眯着眼睛,示意刘彻继续说下去。 “儿臣恳请父皇应诺,京畿之处不再焚林垦荒,并在诸水上游处实行封山令,禁伐令!”刘彻面容一肃,郑重的站起身来躬身道。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如今水草丰美,植被茂密的京畿道变成后世的黄土高原。即便整个大汉的人都不理解他的举动,他也要依靠强硬的政治手段实施环境保护。 景帝见他说得郑重,不由重视了几分。刘彻在景帝眼中,向来是个随xing洒脱的惫懒儿子,难得看到了他如此执着的一面。景帝知道他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想来定是有不得不为的理由。他认真思考了片刻,犹豫道:“朕倒是可以答应,只是这豪门权贵有诸多封地,封山令和禁伐令一出,恐怕朝堂之上又要掀起波澜了。便是你皇祖母,怕就难以答应。” 刘彻满脸诡异的笑道:“父皇无须担心,需知化肥还握在咱们手里,儿臣只担保官田的化肥供应,私田若想要,便不是谁都能买到的,想来那些权贵都能分清孰轻孰重。再说这建作坊所需的银钱,还得着落在他们的头上。。。。。。” 景帝看着他满脸无耻的样子,欣慰的点点头,表示极度的赞赏。 (呼呼,补了一觉,精神好多了。今天晚上还要去公司测试设备,所以晚上九点有一章,凌晨也能更一章,应该都是三千字以上,我争取总共更一万吧。) ; 第七十四章 工业血液 刘彻今日喜出望外,因为他看到了金子,黑黝黝的金子!望着眼前满满一桶粘稠的深褐色液体,他兴奋得发狂。后世东汉的班固所著《汉书》中就记载了在高奴县有可以燃烧的黑水,唐朝段成武的《酉阳杂俎》也记载了“高奴县石脂水,水腻浮水上,如漆,采以燃灯,极明”。刘彻认定那就是自流原油,随派人前去寻找,如今真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石油作为工业的血脉,是刘彻推进大汉帝国工业化进程的关键一环。在无法开采石油的情况下,原油自流井的发现,极大的加速了他的发展计划。更为难得的是,高奴县隶属上郡,距离长安不过数百里,且道路畅通,十数日便可运至。 当然,刘彻不是神,不可能凭空制造出石油分馏设备,在这个连特种钢材都没有的时代,想要造出石油分馏塔,成功几率和造宇宙飞船是一样的,完全是零。然而,做为穿越众,作为化工系硕士,只要一个小小的变通就可以了。 既然无法分馏石油,那蒸馏则是完全可行的。分馏,其实可以理解为多次蒸馏。蒸馏,一般得到的气体经冷凝后是有用的,残留物质是杂质要舍弃的,如得到蒸馏水。而分馏,则是所有的都有用。 没办法控制温度,分馏出各种不同的成分,那就完全蒸馏嘛,汉朝人烧水总是会的。至于蒸馏设备,跟硫酸的制取工艺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只要把硫酸反应釜的开口方向换成横向,出气口上移少许就可以了。毕竟都是收集气体,只不过是加热固体和加热液体的区别罢了。反正现在弄出汽油,航空煤油,柴油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用,刘彻暂时只需要两种东西,一种叫灯油,一种叫油渣。 在汉代,百姓姓家点灯用的油是根据实际情况各有不同的,象菜子油,花生油,棉子油,松子油等植物油都有地方用于点灯,其中豆油是用的最广,至于林区则是点松明。而王公贵族则多采用燃点低,烟小的动物油脂作为燃料,通常使用带有导烟管的烛盘灯和可在灯盘中间放置灯芯的烛钎灯。若是从石油中蒸馏出灯油,利润会非常可观。 而刘彻真正想要的,原油蒸馏后的残渣----石油沥青。石油沥青色黑而有光泽,具有较高的感温xing。由于它在生产过程中曾经蒸馏至四百度以上,因而所含挥发成分甚少,但仍可能有高分子的碳氢化合物未经挥发出来,这些物质或多或少对人体健康是有害的。 要想富,先修路!交通问题长久困扰着刘彻,如今这个问题几乎是迎刃而解。 其实刘彻也曾经考虑过烧制水泥,因为很多穿越小说都将烧制水泥作为造桥修路的首选任务。然而实际动手后,刘彻发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由仰天长叹:恶毒的作者!为什么不给我主角光环!! 其实汉代就有类似水泥的混凝物。秦始皇修通往南岭的路就是用石灰,糯米水,姜汁,草木灰、泥、沙混合而成。而秦代的长城,则是先将一份调水极少的石灰,混合两份砂、小石子倒进两层木板中间,接着用木槌将木板中间的混合物夯得结结实实,再在上面浇上水。二三天后待里面的混合物凝结住了,就可以拆去木板移到另一段再行建造了。 在南北朝时代,出现一种名叫“三合土”的建筑材料,它由石灰、黏土和细砂所组成。到明代,有石灰、陶粉和碎石组成的三合土。在清代,除石灰、黏土和细砂组成的三合土外,还有石灰、炉渣和砂子组成的三合土。以刘彻现代人的眼光看,三合土也就是以石灰与黄土或其他火山灰质材料作为胶凝材料,以细砂、碎石后炉渣作为填料的混凝土。 刘彻早就让下人按照古籍的叙述试验了各种方式,然而却无奈的发现一个现实----这种古代的伪水泥,成本低,制作简单,但是用来建造城墙甚至房屋的地面自是极好,但是用来修路就有很大的缺陷了。这种低粘合度的刚xing道路,一旦长期经受金属车辙的碾压和铁质的践踏,表面结构会承受全部的冲击力,造成大量崩裂和坑洞,而维修却极为困难。古人并不会比现代人笨,如果三合土真的适合用来修路,哪还轮到咱们的穿越众操心。 刘彻可不希望造出坑坑洼洼的道路。在他的规划中,整个大汉帝国的几条主干道至少要达到后世二级公路的标准,而不是这种后世新中国村村通的所谓“公路”。 想要烧制出符合这种标准的现代水泥,根本不是拿石头随便烧烧就可以的。水泥的生产过程一般分为两磨一烧。首先要将石灰石,铁粉,砂石等材料按一定的比例混好,进入生料磨内磨制成粉,然后将这种粉送到旋窑内,经过大约一千四百度左右的高温煅烧,就制成了水泥熟料。水泥熟料再加上一定量的混合材(如矿渣,粉煤灰),石膏再进入水泥磨粉磨成粉。 也就是说,煅烧,搅拌,粉碎缺一不可。 当然,搅拌可以用人力进行,派出一大批奴隶,还是可以勉强满足生产的。至于粉碎,在这个没有机械动力的时代,在这个没有大型金属成型设备的时代,最好的方法就是在河边建立大型水车,并且手工制造大量的金属部件和备用的配件,只是成本非常高昂。 如果说刘彻能不惜成本的解决搅拌和粉碎问题,但煅烧的难度,最终让他选择了暂时放弃。旋窑,阿弥陀佛!一千四百度高温,圣母玛利亚!冶铁炼钢都才一千度出头,整个大汉唯一能完成煅烧要求的炉窖,只有刘彻用来烧制玻璃的窖口。不但使用了焦炭,还使用了大型的鼓风设备,成本暂时不提,若是有这样的窖口,烧制玻璃不和烧制水泥哪样更划算? 总之,就在刘彻决定暂时放弃修路计划时,石油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唯一可行的沥青道路终于有了着落。后世的高速公路使用的都还是沥青路面,是采用炒拌料(象糖炒栗子一样用沥青炒碎石)铺设的,透水xing好,下雨天不易打滑,耐高温,天热了不会熔化,易维修,今后也将更易于机械化。 至于使用沥青时对人体造成的危害,被刘彻选择xing的忽略掉了。他可不是什么善人,把些许人命和社会进步摆在天平两端,孰轻孰重傻子都能看出了。时代进步的车轮下,从来没有什么人道主义可言。再说了,将来不是还有大量的奴隶嘛,不用来挖河修路实在是太浪费了。 (我要去公司测试设备了,凌晨还有一章,呼呼。。。。。。大家明早记得起来看哈) ; 第七十五章 大汉烟草 紫色香炉上轻烟缭绕,沉静清甜,沁人心脾,刘彻静静的坐在窗前,看着天边的繁星。前世的他,除了学习就是训练,从未享受过平常人的生活,只有每到夜晚,抬头望天,才会和常人一般看到相同的夜空。然而,在夜夜灯火通明的钢铁丛林,连看到星星的愿望都显得那么奢侈。 两世为人,他早已习惯了孤独,也学会了享受孤独。不同的是,孤家寡人,在前生是个贬义词,但在今世却成为了真实。刘彻如今还在称孤,不就的未来就要道寡了。刘彻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深埋着淡薄孤傲的心,常常漠视一切,包括自己。即使在面对死亡时,他仍能清醒的站在客观角度分析问题,这并不是好事,只能说明他根本就没有融入这个世界。用佛家的说法,就是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在道家看来,这根本就是成仙的节奏。 刘彻下意识的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放到唇边,先是皱了皱眉,随即反应过来,不由哑然失笑。前世的习惯动作,来到大汉已经十年了,竟然还没有完全忘记。刘彻咂咂嘴,觉得有必要发展一下大汉烟草业了。 吸烟有害身体健康,但是不吸烟有害心理健康。特别是烦闷无处宣泄的时候,美美吸上一根,也许就可以少一个上街砍人的变态了。吸进去的是尼古丁,吐出来的是压力,到底是尼古丁让你短命,还是压力让你早死,这是个问题。 烟草属于茄科,这一属品种繁多,部分野生种是育种的重要原始材料。中国自殷周时代发现烟草后,一般在少数民族地区繁植广种,成为风俗习惯,汉朝武陵郡(含湘西)的苗人所种植的“黄金叶”就是其中的一种。(注:不是后世那种黄金叶) 虽然黄金叶不如南美的烟草,但也聊胜于无,即便在后世,不也分特供小熊猫和大前门嘛,正牌的古巴雪茄又有几个人能抽的起? 翌日,刘彻便服出宫,来到了皇家庄园。昨晚就接到知会的六位皇子,早就等候在庄园门口,将他迎到了老八刘彭祖的王府里。 宴会厅内,皇子们将刘彻让到了上首的位置,纷纷在长桌的两侧坐下。如今皇子们早就习惯了使用桌椅,知道刘彻也不喜欢就案而食,自是乐得自在。 刘彻笑着道:“兄长们太见外了,你们平时饮宴想来用的圆桌,怎么孤王一来就换这长桌?” 刘彭祖作为主人,忙答道:“尊卑有别,我等怎敢逾矩?” 刘彻摆摆手,道:“今日只有兄弟,不论尊卑!还是换圆桌吧,显得亲近随意些,也省得要这么些侍女。” 刘彭祖想了想,只得应诺,将刘彻和诸位皇子请到了偏厅,正是六位皇子时常饮宴的地方,厅中央是一个大大的圆桌,坐上十来人都绰绰有余。 片刻后,侍女已经将酒菜上齐,众皇子待刘彻坐到上首后,这才纷纷落座。刘彻表面上连声埋怨众位兄长太见外,心里却是极为满意的,不管他们是不是真心尊敬自己,但至少是不敢炸刺了。不管是惧怕抑或是尊敬,刘彻并不在意,他注重的只是结果。 酒过三巡,刘彻的稍微放低了些姿态,众人喝得兴起,这才少了几分拘束,相互端着酒樽,攀谈打趣。刘彻和刘端聊了些训鹰的心得,又转头面向刘发问道:“六哥,你在长沙时,可曾听闻武陵郡的苗人所种的黄金叶?” 刘发想了想,摇摇头道:“武陵苗人颇为野蛮,自古居于深山野林中,以狩猎为生,几乎从不与山外汉人往来,为兄对他们更是知之甚少。” 刘彻还是有些不甘心,详细将书中记载的黄花烟草描述了一番,刘发还是无奈摇摇头。就在刘彻失望不已之时,坐在他们中间的刘彭祖却发话了:“听殿下这么一说,倒有些像是南灵草。” “南灵草?” “恩,南灵草,又叫南蛮草,原出自先秦时的南蛮之地,也就是如今的南越国。” “南蛮草,南蛮之地,南越国。。。”刘彻眼神逐渐亮了起来,中国最早期的烟草,就是南方少数民族所种植的,汉初的南越国还包括了后世的越南沿海,“八哥可是见过这南蛮草?” 刘彭祖闻言笑道:“不止见过,我府里的后花园就种有不少。这南蛮草也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因其能防虫蝇,不少富贵人家会在珍本花草旁种上些,想来御花园里也是有的,殿下此番可是舍近求远了。” 言罢,他唤来门外侍女,让她去取一株南蛮草来。 片刻后,一株三尺长的草本植物出现在刘彻眼前。卵形叶子大而厚,长度接近两尺。叶子的先端是圆弧型的,基部近似心形,边缘呈现浅波状,有长长的柄。植物的顶端有个花序,上面已经没有了花瓣,显然是早已凋零了。 “孤王寻的正是此物!”刘彻仔细打量了片刻,对比着书中对黄花烟草的描述,兴奋的确定道。随即又看了看枯黄的叶子,微微有些遗憾。此时已错过了最好的采摘时间,烟草不同部位的烟叶有不同的采摘时间:下部叶烟叶开始褪绿时采摘,中部叶青黄各半采摘,上部叶基本无青时采摘。如今上部的叶子都已经完全枯黄,虽然也能将就用,但味道肯定要差上不少。 皇子们早就注意到了此处的动静,眼见刘彻如此兴奋,刘非不由疑惑的问道:“殿下寻这劳什子南蛮草做什么?” 刘彻想吊吊众人的胃口,故作神秘道:“这可是好东西,若是炮制好了,可是桩赚大钱的买卖。” “哦?”六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了那株蔫蔫的南蛮草,放射着绿色的光芒。皇家实业集团成立以来的庞大收益,早就在六人心中坐实了刘彻财神下凡的名头。如今连财神都说能赚“大钱”,这南蛮草怕是价值连城啊。 随后,刘彻面对六人的追问,一直笑而不答,连连摆手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六位皇子自然是郁闷不已,不由对那个“佛”既恼怒又有几分好奇,到底是谁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让太子都守口如瓶? 刘彻内心暗自偷笑,若是让他们得知烟草业的恐怖利润,恐怕得全部乐晕过去,以后得主动向皇帝老爹提一提,必须对烟草课取五成以上的重税。 ; 第七十六章 立冬至,寒风起 立冬,是十月的大节,不仅是收获祭祀与丰年宴会隆重举行的时间,也是寒风乍起的日子。 立冬当日,景帝亲率三公九卿大夫迎冬于北郊。对为国捐躯的将士及其家小进行表彰与抚恤,请死者保护生灵,鼓励民众抵御外敌或恶寇的掠夺与侵袭,在民间有祭祖、饮宴、卜岁等习俗,以时令佳品向祖灵祭祀,以尽为人子孙的义务和责任,祈求上天赐给来岁的丰年,农民自己亦获得饮酒与休息的酬劳。 十万套羊毛衣物被分发了下去,南北两军将士们山呼万岁,齐颂陛下的恩德。这种舒适保暖的轻便衣物,早就在长安口口相传,不少出身当地的将士自然也多有耳闻,如今能得上一套,不由喜笑颜开。 刘彻今日并未和景帝迎冬,而是窝在宫中,因为他感冒了,用太医的话来说,就是偶感风寒,寒邪入体。一旦患了感冒,不是三两天就能完全恢复的,特别是在没有感冒胶囊和止咳糖浆的时代,实在是磨人得紧。 他根本没有服用太医开出的中药,感冒未必要吃药,自身的免疫系统会搞定感冒,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药物的作用是减轻症状。再说了,他对太医的药方还带着不小的怀疑,他们怕是连《伤寒杂病论》都还没来得及看完,是药三分毒,刘彻不想用自己的小命给这些“庸医”们做实验新中医理论的小白鼠。 按常理,感冒患者不宜食用辛辣刺激食物和油腻食物的,并且尽量少吃荤菜。刘彻却完全无视医嘱,啥叫以毒攻毒?他今天特意招来李当户和张骞,围着铜炉吃火锅。除了嘴馋之外,他还存着一种恶趣味,就是试图将感冒传染给他们,有福未必会同享,有难是一定要同当的。汉初的男子,体格实在是没说的,成年男子平均身高在七尺五寸左右(一米七四),八尺大汉比比皆是。实在搞不懂为何后世的汉人会越来越矮,直到新中国才慢慢开始恢复了一些。 人们常用小牛犊子来形容长得壮实的少年,可在李当户身上完全不适用,才十二岁,他就已经长成了一头成年壮牛。浑身的腱子肉,满脸的络腮胡,活脱脱一个绝世猛男。刘彻恶意的揣测他是所谓的xing早熟,身材高大倒还说得过去,但这浓密的胡子,没有大量的雄xing激素,是养不出来的。 刘彻摸了摸下巴,邪恶的试探道:“小李子,孤王看你眉宇之间蕴含淡淡黑气,今后需少行些男女房帏之事。” 李当户不由紧张起来,忙问道:“殿下,可是俺出了啥毛病?” 刘彻闻言,心中暗自腹诽:我擦,果然已经破/处了,实在是牛人!再想到自己毛都还没长齐的重要器官,不由一阵羡慕嫉妒恨。他表面上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满脸沉重的叹息道:“不错!你行房事的姿势不对,长此以往,怕是要变成阉人了,可惜啦。。。。。” 李当户不由张大了嘴巴,惊恐万分,他自然知道太子的神奇之处,如今连他都说得那么严重,恐怕太医根本就指望不上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地下,磕头如捣蒜:“殿下救我!求殿下就我!。。。。。。” 刘彻沉思良久,方才幽幽道:“恩,也不是没有解救之法。” 李当户如闻仙乐,直起身子拉扯着刘彻宽大的袖口,涕泪横流道:“还请太子施法,当户今生必以死相报!” 刘彻看到这张满是横肉的大脸上,摆出了以身相许的神色,不由一阵恶寒,急忙让张骞把他拉了起来,赶紧说道:“你这病因就是行房事的姿势不对,孤王今日且传你一部源自轩辕黄帝的御女经,日后行房时照着做,假以时日,定可治愈。” 言罢,他挥退了屋内的下人,只留下李当户和张骞。随即一边比划,一边将后世岛国爱情动作片的各种高难度姿势叙述出来,甚至还通过想象自创了不少招式。李当户认真的记着,生怕遗漏了半分,误了一辈子的xing福。 一旁的张骞则面色诡异,他已经十六岁了,早已知晓男女之事,再加上超高的情商和智商,可不像李当户那么好忽悠。他偷偷注意着太子脸上的表情,终于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戏谑,顿时肯定了心中的想法,不由暗叹一声,为李当户默哀起来。 良久后,刘彻方才意犹未尽的结束了对李当户的高级xing教育,端起酒樽,一饮而尽,却久久没有将酒樽从面前移开,而是用宽大的衣袖遮着。这是汉人喝酒的正常姿势,李当户也没察觉其中的怪异之处。只要在刘彻身侧的张骞,才看到了他在袖子后狂笑不已的丑陋嘴脸。当然,张骞是万万不敢戳破的,死道友不死贫道,他可不是大无畏的利他主义者。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李当户感激涕零,刘彻心怀鬼胎,张骞心有戚戚,三人配着火锅喝酒,秋水共长天一色,不已乐乎。 酒过三巡,李福躬着身子缓缓走了进来,没有避讳张骞和李当户,禀报道:“殿下,羽林齐山已经回营复命。” 已有几分微醺的刘彻闻言大喜,放下酒樽,朗声吩咐道:“着他来此,陪孤王痛饮一番!” 是夜,太子/宫中灯火通明,欢畅的谈笑声回荡云霄,久久不散,划破宫城静谧的夜空。景帝接到了卫尉的通报,微微一笑,吩咐不要派人去打扰他们。他缓缓站起身来,抽出剑壁上的三尺赤霄,轻轻抚拭剑身。 赤霄剑乃帝道之剑!秦始皇三十四年,汉高祖刘邦得天外陨铁,命铸剑师以此铸剑。剑身仿秦剑,秀有花纹,饰有七彩珠、九华玉,上面镌刻着两个大篆字:赤霄。高祖凭此剑于大泽怒斩白蛇,开始其帝王一生。所谓“斩白蛇,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正是指这赤霄剑。 景帝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挥剑北望,王霸之气四溢。 ; 第七十七章 暗流汹涌 西北塞外,枯黄的野草随着清晨的寒风摆动,荒野里,大汉兵士正驱使着羌人奴隶挖掘着沟壑和陷马坑,挖出的泥土高高的垒成一堆堆土制的拒马。羌人奴隶们极其卖力,因为偷懒的下场就是在背上增加若干鞭痕。 庄奉背着手视察了一番工地,满意的点点头。自从陇西郡太守吴蒯命人送来这万余奴隶,堡垒的修筑速度快了不少。望着视线所及之处,一直蔓延到天边的沟沟坎坎,庄奉长长舒了一口气,哪怕是弓马娴熟的匈奴铁骑至此,怕是都要下马步战,更遑论西羌那些乌合之众了。 随着日头渐高,羌人奴隶们的额上不由开始冒汗。西北的天气就是如此怪异,明明入冬,清晨还是寒风刺骨,待到日上三竿,却变得骄阳如火。伙夫已经开始烧水,准备午间的吃食。羌人奴隶们昼夜不停的修筑工事,却没有发生暴动,很大原因就是因为能吃上饱饭,偶尔还有些零星的肉沫。 负责安排奴隶们做活的汉民们,开始安排奴隶们分批进食,手脚稍慢的免不得挨上一脚。汉民们根本不担心这些蛮夷们还手,因为许多大汉兵士在左右巡逻,敢反抗的奴隶早就吊上了高高的绞架,陈列在荒野之上。 周大娃安排好手下的奴隶,赶忙跑到火头军处,取来吃食,端着大大的木碗独自吃了起来。汉民们和军士们的吃食是一样的,都由军营的火头军炮制,显然和伙夫给奴隶们做的陈米饭要强上不知多少,至少周大娃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 硕大微黄的米粒,仿佛金子做的一般,吃起来喷香。大片大片的肉块,仿佛不要钱一般,在米饭上堆成一个小山尖,在日头下散发着油汪汪的亮光。周大娃舍不得一口吃下去,稍微咬了一小口,就大口大口的扒起饭来。粟米饭是管饱的,吃完了再添,有了这些肉片,他能配上整整三大碗米饭,每次都能吃个十二分饱。 周大娃其实心中是有些发愁的,已经入冬了,到时一落雪,土地冻得硬实起来,这工事怕是就要停下来了。到时就没办法再吃到这么好的饭食了。他本是这陇西临洮县的穷苦农户,打下父母双亡,长到二十出头,也还没找上媳妇,当初将军来募兵,孤身一人的周大娃听到管吃管穿,立刻就报了名。 可惜到了军营,刚刚开始训练,就被发现是个天足(扁平足),跑不快。将官倒是没赶他走,反而让他督促奴隶修筑工事。不但好吃好喝,每个月还能拿上数百铢铜钱,小日子过得比原来亭里的富余庄户还要爽快得多。如今想到这美美的日子越过越短,连碗里的肉块都差了少许滋味。 里许外的大帐,庄奉看着眼前肥头大耳的商人,脸色有些阴沉:“这是作甚?” “些许心意,还望将军莫要推辞。”商人将桌案上的袋子向前推了推,满脸讨好的神色。 庄奉正要发怒,脑海中却闪过一丝念头,稍微收敛怒气,幽幽道:“无功不受禄,汝有何难事,但说无妨?” “在下此次给将军营中运粮,想分出些卖到塞外羌人处。前些日子西边爆发了大疫病,牲畜接连倒毙,十不余一,怕是熬不过这冬天。若是能将粮草贩卖过去,实乃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商人的笑容愈发灿烂,低声道:“将军若是有意,可算上一成份子,只要让手下将士放行商队即可。” 庄奉摸了摸下巴,犹豫道:“分出粮草?岂不是要克扣将士用度?怕是将士们心中不满,免不得动摇军心。” 商人一见有戏,继续劝说道:“将军无需担心,小人怎会委屈了将士们?营内的粮草供应不但不会减少,小人日后还会多运些肉食蔬果劳军,所需银钱分文不加,定不会让将军为难。” 庄奉双眼一瞪,冷冷道:“某听闻尔等商队运粮出关,需得细细验过数量,不容超出塞外边军所需,军需交接亦有凭据,如何还有多余的粮草,你莫不是诓骗于我吧?!” 商人赶紧摆手否认,面露犹豫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庄奉见状,佯装大怒,抽刀出鞘,呵斥道:“看你那鬼祟模样,定是有意欺瞒,莫非嫌本将的军刀不利乎?!” 商人见那刀光闪闪,面色数变,只得上前几步,再次压低了几分声音:“此事甚大,小人一介行商可没这通天的本事,只是我家主人家世显赫,如今就在临洮,结识了不少边军将士。。。。。。。” 庄奉闻言,心中大骇。这商人只是权贵家里专门管理商队的仆役,那个权贵早就买通了临洮城的将军们,如今更是派这商人来试探他的反应。若是他不同意,显然还能从其他将军的驻地通行。 陛下早就下达诏令,不许一粒粮流出塞外,边关盘查甚为严密。若想要蒙混出关,不是买通一两个守将就可以的,必须还要持有官府的符券。而且能让所有知情人都守口如瓶,连庄奉这个平狄将军都没听到任何消息,显然背后之人权势不小。如今坐镇临洮的,正是当朝太尉,大将军窦婴,难道。。。。。? 作为四品常置将军(和九品中正制的品级不一样),庄奉多少知道些陛下的平羌计划。如今临洮城里诸将的行为,说是里通外国都不为过,叛国是要夷族的大罪。庄奉的驻地已经是这个方向上离临洮最远的塞外军营了,也就是说,从临洮到此,一路上数个军营的将领们几乎完全都被买通了,否则这商人断不会来和自己商量。 庄奉明白,若是此时打草惊蛇,会掀起滔天大祸,强自压下心中的惊骇和愤怒,收刀入鞘,将桌案上的袋子收入怀中,大笑道:“既是如此,某便收下了。过后便会吩咐下去,你的商队尽可大胆通行,事有不便,尽管来找我!” 商人高兴不已,心中急迫的想要回去向主人报喜,连午膳都顾不得吃,便向庄奉辞行。回程中,更是招来商队里的副手,吩咐几句,便丢下缓缓行驶的商队,带着几个贴身仆役朝临洮全速赶去。 是夜,庄奉在摇曳的灯光下,仔细斟酌良久,挥笔在绢帛上写下了一道奏报。随后慎重的取出一个密匣,将奏报轻轻的放了进去。合上密匣,在上面糊上胶泥,取过龟钮将军印,用力盖了上去。 松开重若万钧的密匣,庄奉紧咬下唇,呆立了片刻,眼神愈发坚定起来,遂将一直守护在帐门外的贴身侍卫李松招了进来。年仅十六岁的李松原是遗腹子,十七年前,在一次和匈奴人的战斗中,其父用身体为庄奉挡住了身后射来的冷箭,不治身亡。 当时庄奉仅是个小小军吏,无法报答救命大恩,便将李松当成亲身儿子悉心抚养。李松也是争气,小小年纪便习得一身武艺,日夜想着上阵杀敌,有朝一日杀尽匈奴蛮子,血洗父仇。庄奉自是欣慰不已,待他成丁后,更是带入营中,成为贴身侍卫。 庄奉怜惜的拍拍李松尚有些瘦弱的肩膀,幽幽道:“松儿,怕死吗?” 李松思索了片刻,朗声道:“怕!却也不怕!” 见庄奉满脸疑惑,李松接着说道:“如是战死于沙场之上,孩儿绝无半分畏惧;若死于安乐之乡,孩儿怕死后无颜面对战死沙场的阿父!” “好!像个男人的样子!”庄奉拍着他的背,眼中满是欣慰之色,沉声道:“如今为父有一件攸关社稷的大事,要交由你去办。此事极为危险,甚至会死于非命,你敢吗?” 李松面色一肃,挺直胸膛,直视庄奉的双眼,认真道:“既是死国之举,何来敢与不敢?不过区区xing命,属下何以惜之?!” 庄奉点点头,将密匣交给李松,待他郑重的藏于怀中,又细细嘱咐了良久。 片刻后,一骑轻骑离营,朝狄道的方向疾驰而去。庄奉看着一人一马渐渐没入远方墨黑的夜色之中,长叹一声,转身回帐,背影显出几分萧索。 ; 第七十八章 匈奴大帐 茫茫草原上,无数的帐篷绵延不绝,直至天边,营地内各色旗帜飞扬。匈奴各部蹛林云中已有月余,上百万族人放牧,千万牛羊早已将百里内的牧草啃食殆尽。今日各部首领齐聚军臣单于的大帐,商议越冬事宜。 军臣单于见到诸位首领尽皆面有不豫之色,显然是合伙兴师问罪来了。 左贤王呼韩邪为单于储副,地位最高,率先上前行礼,瓮声道:“蹛林大会之前,大单于曾令我们不得私自出兵劫掠汉人,国师中行説定会从汉国带回粮草和财宝。如今大会结束,汉人的田地也已收割,谷物盈仓,我部儿郎却还在此处忍饥受冻,是何道理?” 军臣单于皱了皱眉头,对呼韩邪的冒犯有些懊恼,扫了一眼大帐内的各部首领,冷冷道:“想是汉国皇帝送的嫁妆太多,耽误了些许路程,尔等且稍安勿躁,不日定会有好消息传来!到时候,我会将粮草和财宝全部分给各部族,远比尔等去劫掠那些食不果腹的汉国边民所得要丰厚不少!” 匈奴大贵族们闻言,不由意动,随即议论纷纷,大帐变得很是热闹。呼韩邪眼见脆弱的同盟似乎有些松动,当即不屑道:“大单于这话半月前就曾说过,如今再说,实在无法服众!中行説一去月余,即使大队人马行进缓慢,难道不会派遣快马,先送来消息?若是大单于早已得到好消息,怕就不会如此搪塞我等了!” 大帐内骤然一片死寂,气氛似乎有几分凝重。按照匈奴的规矩,左贤王通常被指定为单于的第一继承者,故其地位之尊也仅次于单于。然而军臣单于隐隐有扶持自己的子嗣,登上单于大位的打算,呼韩邪自然诸多不满,此番抓到由头,自然要狠狠打击一下军臣单于的威信。如今各大部族首领俱在,上百万匈奴族人也齐聚一处,即便是军臣单于平日凶威赫赫,也断不敢对呼韩邪下手。否则不但他的单于之位不保,甚至整个部族都要被联合起来的大贵族们瓜分殆尽。 军臣单于的面色愈加阴沉,不发一语。他确实没有接到中行説传来的消息,只有长安城的密探传来线报,说是那汉国太后召见了中行説,似乎答应了和亲的要求。然而中行説却突然得病,卧床不起,汉国皇帝也派了人救治。而汉国的大行令正在全力筹备和亲事宜,召集了很多工匠,大量的财宝和精美器物也堆满了馆驿。由于汉国加派了不少侍卫看管这些财物,密探们也无法再进入中行説下榻的馆驿查探,所以军臣之后就再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军臣单于心中不住埋怨中行説病得不是时候,如今弄成这个骑虎不下的局面,还让左贤王借机生事,实在可恨得紧。 各部首领将军臣单于哑然不语,自然知道左贤王所言非虚,大单于果然没有接到中行説传来的好消息,而只是出言搪塞,不由恼怒不已。 一向唯左贤王马首是瞻的左谷蠡王跳了出来,戏谑道:“中行説已经走了那么些日子,却不见消息,怕是投了那汉国吧?” “不错!他原本就是汉人,恐怕心中早就想回去了!” “当年我就劝过老单于,这等奸邪小人,从前能叛了汉国,将来也能叛了我匈奴!” “怪不得他一直以来不让我们穿汉人的好衣服,吃汉人的好东西,原来他是汉人派来的奸细!” 。。。。。。。 大帐之内,各部首领们纷纷斥骂起来,落井下石之人比比皆是。可见中行説这么些年来,怂恿几代单于订下的各种禁令,得罪了多数的匈奴贵族。 咳咳,善于察言观色的右贤王,眼见军臣单于眼中凶焰渐盛,想是恼了,不由清咳了几声。实在怕逼急了军臣单于,让他起了杀心,拼死命人将大帐内的各部首领全部拿下,来个鱼死网破。 眼见大帐内的各部首领停止了议论,直勾勾的盯着他,右贤王不由暗暗叫苦,只得缓缓出声道:“如今多说无益,百万族人汇集于此月余,百里内已经没有了牧草。既然大单于允诺了我等,又有各部首领共同见证,不如趁今日定下个期限,也好让各部可以回去自行准备归期。” 各部首领不由点头认同,军臣单于即位以来,东征西讨,确实积攒了不少威望。若不是此事攸关各部越冬的准备,匈奴贵族们也不会联合起来逼迫他。左贤王见事已至此,也是见好就收,幽幽道:“那就请大单于定下个日子,若是到时我等没见到粮草和财宝,还望大单于今后莫要再阻拦我等行事了!” 军臣单于脸色铁青,紧握拳头,极力抑制住心中的杀意,阴测测道:“依左贤王的意思,今后你是不想听从单于庭的号令了?” 左贤王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威胁之意,却丝毫不以为意。匈奴左部和鲜卑相邻,匈奴诸多部族本就源自鲜卑,他一向和鲜卑交好,势力并不比军臣单于稍差,如今又撕破了脸,自是不惧与他。 军臣单于将左贤王满脸不屑,根本不答话,愈发坚定了除之而后快的心思,怒极反笑道:“既然各部都是此意,那就十日。十日后若还不见中行説回返,本单于就亲率各部南下,屠尽汉人,直到汉国皇帝送来百倍的粮草和财宝,方才罢兵!” “如此最好!只是各部如今饥寒交迫,早已人困马乏。届时还得靠单于亲率本部,冲锋陷阵,我等各部,自然会替大单于擂鼓助威的。”老奸巨猾的左贤王哪还听不出军臣单于话里的意思,随即冷冰冰的道,心中暗自腹诽“想再让我麾下铁骑充当前锋,借刀杀人,消耗我的势力,提升你的威望,做梦!” 各部首领也都不是蠢货,自然明白两人的言下之意,又怕军臣单于让自己的部族当先锋,忙纷纷认同左贤王道:“左贤王所言极是,既然大单于定下了期限,若是到时事有未逮,自然该由大单于亲自洗刷耻辱,哪有借助他人之手的道理?!” 军臣单于登时被逼到了墙角,若是不答应,定会被视为怯懦,被匈奴各部鄙视,自然是威信大减;若是答应了,就有可能被迫让本部儿郎强攻汉国的铁壁坚城,为他人做嫁。不管是那种选择,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就在军臣单于左右为难之时,守帐勇士走进帐中,递上一个竹筒,朗声道:“大单于,国师已经回程,先命快马将信送来了。” 吵杂的帐篷陡然安静了下来,各部首领面色各异,面露喜色者有之,面色黯晦者有之,左贤王更是满脸颓败之色,似有不甘。 军臣单于心中大喜,却是冷着脸,眼中满是挑衅之色,缓缓扫视了一圈帐内的众人,直到所有人都闪避开他的眼神,这才不屑的一笑,接过了守帐勇士手中的竹筒。他抽出腰间的宝刀,剥掉竹筒上的火漆,抽出一卷绢帛,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 各部首领纷纷望向军臣单于,想知道此番又从汉国敲来多少好处,心中也不断算计着麾下各部能分到几成的份子。然而,他们却发现军臣单于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阴沉得几乎要往下滴着黑水。 “庶子安敢辱我!”军臣单于猛然双手一扯,竟是将手中绢帛硬生生的撕裂开来,扔到地下,脸上满是潮红,大声吼道:“召集本部铁骑!我要屠尽所有汉人!” 各部首领尽皆大哗,大单于竟然如此失态,恼怒之下竟不惜消耗麾下的战力,甚至没心思打借刀杀人的主意,显然受到了不小的羞辱,必须亲手复仇雪耻。 左贤王心中自是狂喜,也不顾及军臣单于择人而噬的凶残目光,默默的捡起地上的绢帛,拼在一起,饶有趣味的快速读完,遂面露讥诮之色,心中冷笑不已:“如此大辱,若是忍下去,我看你还如何有脸坐着单于之位!” 军臣单于见状,不由暗自懊悔自己的失态,正要将绢帛夺回来,却见左贤王倒退几步,将绢帛递给满脸疑惑的各部首领,甚至不识字的首领也挤了上来,听人述说着绢帛的内容。渐渐的,各部首领的议论声和斥骂声越来越大,整个大帐乱作一团。 军臣单于愤恨的盯着左贤王,却不敢稍有动作。显然,待各部首领离开大帐,绢帛的内容很快就会传遍匈奴全族,所有的匈奴人都会审视他接下来的应对,一个懦夫,根本没资格继续呆在大单于的位置上。耻辱,只能用仇人的鲜血才能清洗。 此时的军臣单于已经被逼上了独木桥,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即便眼前是万丈深渊,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前行。更何况他对麾下的十数万铁骑信心满满,心中不由发下毒誓,待得血洗屈辱,班师之日,就是左贤王覆灭之时! ; 第七十九章 草原上的诅咒 (注:本书借用后世栾提稽侯栅的单于号,定为左贤王呼韩邪,实在找当时的真名) 天地苍茫,最后一批鸿雁也排成整齐的队列,向南方飞去。枯黄的草原上,一条绵长的黑线随着鸿雁飞行的方向迅速移动,大地发出巨大的呻吟声,似乎承受不住这股滔天凶焰。 阿斯恰骑在战马上,有些无所适从。大单于栾提军臣和左贤王栾提呼韩邪的明争暗斗已经蔓延到了匈奴全族,作为栾提一族的累世家奴,阿斯恰的家族也陷入了分裂之中。 阿斯恰,在匈奴语中,是老鼠的意思。阿斯恰的父亲之所以选定了这个难听的名字,就是希望他能像草原上的老鼠一样,为家族繁育出一窝窝的小崽子。阿斯恰也没有辜负父亲的期待,生下了八个壮实的草原勇士。可如今,父子兄弟间却分裂成两个阵营,大儿子阿乎木领着一母同胞的三个弟弟,投入了左贤王的座下,成为其下的亲卫千长。 阿斯恰花了数十年才爬上了游骑千长的高位,却因儿子的背叛,彻底失去了大单于的信任。此次进军,被任命为先锋,突袭雁门塞,看似是个立功的机会,其实却是个烫手山芋。 半月前,云中的畜群爆发了疫病。在最初的时候,并未引起太大的注意,毕竟每年的蹛林大会都有千万牲畜聚集在一起,偶尔出现一些疫病是很正常的事情。匈奴人对此早就做了充足的准备,只要将有患病牲畜的畜群全部杀死后,焚烧掩埋,就能有效防止疫病的蔓延。 然而,此次的情况和以往不同,诡异的是,几乎每个大畜群都会出现一些轻微疫病,虽然这种疫病来得并不猛烈,但波及范围却很广。不可能再用从前的方式,将整群的牲畜全部杀死,而是要仔细挑选出得病的牲畜,否则匈奴全族的损失将大得难以承受。 就这样,所有的奴隶和下人,要日夜守在在畜栏里,一头头的检查牲畜的情况。尽管这样,疫病还是持续不断的蔓延。最令人头疼的是,得了疫病的牲畜往往过了好几天才会发病,就像沉睡的火山一样,毫无征兆的爆发出来,根本让人无从防备。半个月来,负责管理牲畜的匈奴人都几乎累瘫在地,而奴隶和下人的境况更是惨不忍睹,随着天气渐寒,每天清晨都会看到畜栏里躺着一个个冻僵的尸体,显然衣裳单薄的他们,即使趴到绵羊的身下,也没有经受住寒风的考验。 短短半月的时间,整个云中已经倒毙了数十万头牲畜,让准备越冬的族人心痛不已,也间接导致了左贤王将各部首领联合起来向大单于发难,希望能尽早得到大单于之前许诺下的各种赏赐,赶紧领着族人离开这片“不被黑水神祝福的土地”。 可怕的是,连匈奴铁骑日夜相随,视如兄弟手足般的战马,也开始被波及。要知道,战马可是由骑兵亲自护理,根本没有同其他牲畜接触的机会,食用的也是特别的草料,从未出现过如此大规模的疫病。每当看着手下的草原勇士们,唱着送别的草原歌谣,眼含热泪,亲手埋葬相伴多年的战马,阿斯恰都难掩心中的悲伤。 如今,阿斯恰手下可堪战斗的骑兵不足八百,比当初少了两成还多,剩下的骑兵也因为日夜照料战马,显得疲惫不堪,弯弓搭箭尚且有气无力。哪还是当初威风凛凛,马踏千里的匈奴铁骑?阿斯恰对完成大单于突袭雁门的命令没有丝毫信心,汉人有一句话说得好:再锋利的箭矢,飞得久了,剩下的力道连薄薄的布衣都穿不透。 “千长,前方发现几骑游骑,自称是左贤王座下的亲卫,特地在此等候千长大人。”先行的斥候骑兵从前方归来,向阿斯恰回报道。 “哦?”阿斯恰眉头一皱,沉吟片刻,幽幽道:“带他们过来!” 斥候领命而去,阿斯恰并没有下令停止行军,而是继续信马前行。片刻后,几个游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什长打扮的游骑首领纵马上前,落后阿斯恰半个马头,恭敬道:“阿斯恰千长,我乃左贤王所部,特来替阿乎木千长传话,还请停留片刻。” 阿斯恰冷哼一声,没有丝毫理睬。游骑什长见状,急忙侧过身子,尽量靠近阿斯恰,低声道:“阿乎木千长如今xing命垂危,特意让我带了遗言。” 阿斯恰浑身一颤,眼前一黑,几乎跌下马去。阿乎木是他的大儿子,也是他悉心培养了二十余年的接班人。虽然阿乎木背叛了大单于,投入了左贤王的阵营,却并不代表他背叛了栾提家族。毕竟左贤王也属栾提一族,而且是单于的第一继承人。作为栾提一族的家奴,他有选择效忠对象的权利。阿斯恰虽然表面上痛恨阿乎木,但心底却无比的骄傲,二十出头的左贤王亲卫千长,也只有他阿斯恰的儿子才有这等本事。如今听到儿子危在旦夕,还派人来交代遗言,怎么不令他心急如焚?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和心痛,勒住战马,冷冷的注视着游骑什长,低吼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游骑什长眼神游移,打量了一下四周,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阿斯恰皱了皱眉,挥手示意周围亲卫不要跟随,独自策马朝远方驶去。游骑什长会意,也让属下驻马,紧紧的跟了上去。直到两人远离的队伍,阿斯恰这才勒住战马,冷冷道:“你可以说了,若是敢骗我,就留下你的头颅!” 游骑什长赶忙道:“我说的都是实情,阿乎木千长中了诅咒,如今已经命在旦夕!” 阿斯恰呵斥道:“胡说!阿乎木一向得左贤王看重,哪个萨满敢诅咒他!” “我没有撒谎,数日前,阿乎木千长突然浑身发热,日日咳嗽不止。我出发前,亲眼见千长已经瘫软在床上,涕流不止,满脸通红,整个嘴里都是灰白色的血点。” 阿斯恰满脸惊骇,这确实是诅咒,是大草原上最恶毒的诅咒。中了这种诅咒的人,还会殃及到身边的人。有些小部落,往往因为一个人中了这种诅咒,整个部落的孩子几乎都被波及,最后能活下来的不足半数。 “是谁干的?到底是谁?!”阿斯恰抽出腰上的马刀,指着游骑什长怒喝道,似乎下一刻就要砍下他的脖子。 游骑什长丝毫没有畏惧,直面他的逼问,冷冷的吐出三个字:“大。。。单。。。于!” “不!不可能!”阿斯恰虽然心中早有猜测,如今听到答案,却还是接受不了,他效忠了三十年的大单于,竟然派萨满诅咒自己最为得意的儿子,而且用的是大草原上让人断子绝孙的恶咒。 “哼!事实就是如此!前些日子,大单于曾赐给左贤王几罐上等的南糖。时值阿乎木千长在蹛林大会上夺得马赛头羊,左贤王特意赏了千长一罐。千长不愿独享,拿到帐中与众将分食。不到数日,其中数人就染上了诅咒。想来是大单于命萨满将诅咒下于糖罐之中,意图谋害左贤王,所幸左贤王尚未食用,否则如今匈奴左部已然落入大单于之手!” 阿斯恰紧咬牙关,额角上的青筋爆出,显然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杀意:“阿乎木此番派你来,是想让我背叛大单于,替他复仇?” 游骑什长眼中流露出一丝哀伤的神色,坚定的摇了摇头,苦笑道:“千长误会了,我此番前来传递的消息对左贤王有害无益,若是泄露出去,他定会将我拨皮拆骨。阿乎木千长与我有大恩,我方才冒死来传递消息。阿乎木千长托我代为转告千长:阿乎木永远是阿斯恰的儿子,当初他背叛大单于,转投左贤王,也只是想为家族留条后路。若他此次挺不过去,左贤王一旦登上单于之位,将无人能护佑家族。故希望千长能为家族着想,莫要想着为他报仇,更莫要过多参与大单于与左贤王的争斗,否则恐怕全族难逃大劫。” 阿斯恰闻言,仰头望着天边的斜阳,半晌不语,两道晶莹的泪水从眼角不住滑落,滴落在马背上。陪伴他征战多年的战马,似乎感觉到老伙计的愁绪,仰起脖子,对日长嘶,声音凄厉而悲凉。 良久后,阿斯恰拍拍战马的脖子,将它安抚下来,调转马头,沉声说道:“回去告诉阿乎木,当年教他弯弓射日的阿爸还没老,家族也永远不会倒下!” 话音未落,他便纵马疾驰而去,只留给游骑什长一个萧索的背影。 远处的队伍里,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阴狠的注视着阿斯恰和游骑什长,见阿斯恰纵马远去,眼睛的主人招来随身的侍卫,低声吩咐道:“速去将此事禀报大单于,我留在此处盯着,定不会让阿斯恰胡来!” ; 第八十章 密林伏击(上) 马屿站在雁楼前,遥望远方,脸上有少许的期待。刘彻此次命他率领五百虎贲卫赶赴雁门边塞助战,长安期门校内仅留下己(六)连一百虎贲卫留守。脑海浮现出新晋己连连长李当户那张写满不甘的大脸,马屿不由笑了起来。 可惜,太子严令虎贲卫只能参与守城,不能出城作战。虎贲将士们对此有些迷惑,却不敢有丝毫不满,不仅是因为对太子的忠诚,也是因为身后站着仓素带领的军法官们。马屿知道这是太子对虎贲卫的看重,既想让虎贲将士们经过战斗的洗礼,又不希望损失过重。虎贲卫是刘彻亲手培养出来的,哪怕如今一个最低级的虎贲士兵,将来都会作为基层军官,充实到新扩编的军队中去,将刘彻传授的各种军事思维和战术构想传播下去。 作为穿越众,刘彻深深的了解,优秀的基层军官对整个部队的重要xing。二战前期德军之所以能势如破竹,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大批毕业于柏林军事学院的低级军官,能很好领会统帅的战略意图,并贯彻到基层连队,同时将各种战术构想运用到实际战斗中。同时,德军实施严谨的军衔制度,把士官分成军士长、上士、中士、下士;把士兵分成上等兵、一等兵、二等兵、三等兵。如此一来,即使连队主官阵亡或重伤,无法继续指挥战斗,士兵们仍能自行整编,重新组织起来,完成任务。而后世的美帝,更是通过各种高科技,让区区数人就能构建一个完备的最小战斗单元。这一切的关键前提,正是拥有大批优秀的基层军官。 和雁门塞内郁闷不堪的虎贲将士不同,由公孙贺带领的百余羽林卫,得到了极大的作战权限,如今正隐藏在勾注山的茂密丛林之中,如同隐蔽着的毒蛇,伺机给来犯的匈奴人喷射出致命的毒液。从成立之初,刘彻对羽林卫的定义就是特种作战部队,若是用来守城,或是正面作战,就完全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因此,此次宝贵的实战机会,是万万不能错过的。 雁门塞高踞勾注山上,只有一条盘旋幽曲的山路,穿塞而过。这条盘山大道,正是匈奴南下雁门郡的必经之路。如今,山道上布满了沟壑和陷马坑,让匈奴千长阿斯恰头疼不已。 “汉人果然最有准备,显是想龟缩塞内,从此不再出塞了。”一旁的佰长勾里葛叹了口气,话中带着深深的无力感。从云中一路疾驰而来,却发现勾注山前方圆数百里的草原和农田全都被烧成一片焦土,各种水井和水渠也都尽数填满。如今战马只能单单吃骑兵们携带的特制草料,根本撑不了多久。 阿斯恰皱了皱眉,询问道:“派出去的斥候,可曾找到汉人边民?” “方圆百里内,连稍大的活物都找不到,更别说人了,只找到些焚烧过的断壁残垣。”勾里葛摇头苦笑,作为阿斯恰多年的老伙计,他说话并没太多顾忌,随即建议道,“是否要上报大单于,改道南下?” “如今已入冬,一旦降雪,不利攻城,恐怕我匈奴铁骑会饮恨汉人关墙之下。紧迫之下,除了雁门,还有何处能南下?代郡有白登山依为屏障,需绕道左部,且不说左贤王肯不肯支援,单说需奔驰千里,便足以让我匈奴人疲马乏。至于南下上郡,需从朔方渡过黄河,更是要转进数千里。大单于如今雪耻心切,万万不会答应的。”阿斯恰思考片刻,面色忧虑的否决了他的建议,随即又幽幽道:“此事也不需我等操心,再派快马将此地情况上报大单于,一切交由他决断吧,我等做好准备就是了。” 勾里葛微微点头,立即吩咐了下去,但心底却有些许忧虑。数日来,阿斯恰仿佛失去了当年驰骋沙场的锐气,整个人骤然苍老了几分,更是没有了往日临机决断的魄力,毫无主见,每日不断的派人将情况上报大单于,一副惟命是从的样子。在他人眼中,此等作为是出于对大单于忠诚,但勾里葛却从老伙计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置身事外的意味。 “此番我等轻骑疾驰,所携军粮和草料很少,原本打算就地掠夺,可如今汉人坚壁清野,麾下将士和战马,怕是撑不到大单于的大军赶来。” 阿斯恰突然觉得心烦意乱,随即挥挥手,无奈道:“让将士们到勾注山的密林中狩猎,如今禽兽冬伏,想来猎杀些熊罴也费不了多大气力。再多采集些野菜草梗,混在草料里喂食战马,虽说会降些马力,但好歹能撑到大军到来之日。” 勾注山脊上,公孙贺遥望远处山脚的数百匈奴骑兵,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朝身旁侍卫做了个手势。侍卫会意,赶忙跑到远处,将一根小竹管放到唇边,鼓起腮帮,吹出几声清脆的独特鸟鸣声。片刻后,远处也传来了一阵鸟鸣,而且由近及远的传递了下去。 埋伏在山道口附近的易言,早就看到了匈奴骑兵的到来,如今又听到了山上传来的鸟鸣声,知道营长公孙贺已经下达了开始作战的命令。他随即也掏出竹管,回应了几声,示意自己收到了指示,便推醒了身边熟睡的唐涛。 “呸!”唐涛揉了揉眼睛,又用袖口擦擦嘴角,轻声吐了口唾沫。为了保持隐蔽,羽林卫早就习惯了趴在土里睡觉,醒来时嘴边难免沾上些泥土,甚至有些睡觉喜欢张嘴的将士,醒来满嘴是泥也是常事。 易言一边警觉的关注着匈奴人的动静,一边将水袋递给唐涛:“赶紧准备,等到匈奴人进了林子,就要开始战斗了。” 唐涛闻言,脸上写满了兴奋,赶紧接过水袋,抿了一小口,同时掏出作战服内袋的特制军粮,用力咬了几口。这种军粮是太子殿下专门供给给羽林和虎贲两营的野战吃食,用煮熟的豆粉和牛肉,加上少许盐和糖,压制成小饼砖。滋味只能说还算凑合,关键是就着水吃下去,半个手掌大的一块,埋伏个大半天都不会感到饿。 唐涛吃喝完,又在易言鄙视的目光中,缓缓移动到不远处的草丛里,挖了个小坑,美美的拉了次大的。又将小坑掩埋,上面洒上些落叶,这才一脸满足的返回,接替易言警戒,让他也好好准备一番。 易言的动作要利落很多,片刻后就回到了唐涛的身边。唐涛讶异的打量着他,一副嫌弃的样子:“你咋那么快?真的弄干净了?” 易言瞪了他一眼,不发一语,随即专心的注视着远处的匈奴人。唐涛挠了挠头,也没有在意。他和易言搭档快两年了,自然了解他的xing子。正是易言的严谨和细致,使得唐涛对他极端信赖。用太子的话来说,将背后交给这样的袍泽,放心! 日头渐渐爬上天穹的顶端,唐涛和易言又相互替换着警戒了几次,匈奴人终于开始有了动作。只见百余名匈奴人从山道口前的营地走了出来,没有牵着战马,手上提着弓箭,进入了前方的密林中。 唐涛看了看易言,眼中满是炽热的战意。易言摇摇头,否决了他的建议。从刚才的鸟鸣声可以判断,自己二人是最靠近匈奴营地的小组了。单凭两个,是绝对对付不了百余名匈奴精兵的,一旦打草惊蛇,就破坏了整个计划,得不偿失。他掏出竹管,朝山上吹响了一连串急促的暗号。很快,一阵回应传来,易言仔细聆听,思索了片刻,又向一旁的唐涛确认道:“后撤一里,照四号方案进行,没错吧?” 暗号是每个羽林卫都要熟记的,心思细腻的易言更是了然于胸,但还是要严守规矩,向同伴确认,以避免出现误读。直到唐涛点点头,表示自己也是同样的判读后,两人这才清除掉留下的痕迹,缓缓向山上后撤。 (由于要分成上下两章,所以下午还有一章,已经写了一半了,应该不会太久,呼呼。。。。。。) ; 第八十一章 密林出击(下) 嘎鲁带着数名草原勇士在密林中穿行,寻找着猎物。作为一个草原骑兵,习惯了在辽阔的草原上肆意奔驰,他很不喜欢身处密集的林木环绕下,这让他感觉到极度的压抑和拘束。可他必须带领着下属猎取到足够的野兽,否则用不了两天,就得饿肚子了。 数日前,当嘎鲁得知要随队突袭雁门塞时,心中满是兴奋。嘎鲁,在匈奴语中就是大雁的意思。行军时,仰望天边南飞的大雁,嘎鲁觉得自己也会如大雁一般,轻松的越过雁门塞,去到汉人的国度,强夺他们精美的器物和娇嫩的女子。 在没有入伍前,嘎鲁就曾在部落贵族老爷的大帐前见过劫掠来的汉人女子,那皮肤细嫩得似乎轻轻一掐,就会向外滴水。入伍后,每当听到老兵吹嘘起当年入侵汉地,肆意的掠夺那数不尽的财货,奸/淫那成群的婆娘,嘎鲁就产生无尽的憧憬和向往,期待将来也能到那天堂般的汉地走上一遭。然而,等了好几年,他也没有盼来机会,整日只是在草原上巡逻,一直从小兵升为了什长,还找了个粗手大脚的婆娘,家里的娃子都添了好几个。如今雁门塞似乎就在眼前,却因为区区的沟壑和陷马坑而不得不停下战马,怎能不让他心急如焚。 挥着马刀斩断一旁碍事的灌木,嘎鲁低声咒骂了几句,继续呆着下属继续往密林深处行进。日头渐渐有些偏西,丛林变得愈发昏暗了起来,他们已经进入密林大半日了,收获却极为有限,只捕到几只出来觅食的狐狸。 嘎鲁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发觉已经看不到其他队伍的踪迹。所幸在这密林里倒不会迷路,只要一直沿着地势低的地方往下走,就一定能找到下山的路。再说队伍里还有那日苏这个从小生活在大鲜卑山(大兴安岭)的家伙,进密林之前,可是拍着胸脯保证,他闭着眼睛都能将众人带回去。 “那日苏!”嘎鲁示意队伍停止前进,朝身后喊道。 半晌,却没有丝毫回应。嘎鲁又恼怒的喊了几嗓子,那日苏还是没有出现,其他的勇士们见状,都纷纷四顾而视,根本没有那日苏的踪迹。嘎鲁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大声呼喝了几句,让手下的勇士都聚拢过来。 清点完人数,嘎鲁暗叫不妙,除了他自己,竟然只有七个人。要知道,进入密林前,他可是带着整整十三个人的。嘎鲁拽过身旁的一个勇士,恶狠狠的低吼道:“其他六个人去哪了?!” “什长息怒,他们会不会是走散了,在林子里迷路了?”勇士知道嘎鲁历来脾气暴躁,不是个讲理的人,怕他是想找由头拿自己出气,哪敢说自己不知道,赶忙分析道。 嘎鲁松开手,狠狠的踹了他一脚,鄙视道:“哼!说别人迷路我都信,那日苏那小子会迷路吗?!” 勇士平白挨了一脚,心中不由怨恨,但脸上还得做出一副讨好的样子,唯唯诺诺的讪笑着不敢答话。其它的勇士见状,纷纷不露痕迹后退了几步,尽量远离嘎鲁,免得重蹈覆辙。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凝重。嘎鲁沉默良久,果断决定尽快下山,至于走散的其他勇士,等到回营再找他们算账。眼看天就要黑了,没有那日苏带领,丛林的夜晚是很危险的。就这样,不住咒骂着那日苏等人的嘎鲁,带着剩余的七名手下,踏上了归途。 咻!咻!利箭破空的声音传来,走在队伍最后的两个勇士随即发出两声闷哼,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不一会,暗红色的血液从鼻子和嘴里缓缓的流了出来。 嘎鲁和剩余的五名勇士听到动静,回头看到这诡异的一幕,立刻呼喝了起来,试图驱散自己的恐惧。嘎鲁急忙跑了上来,看到两人身上各插着一根箭矢,抽出腰上的马刀,大吼一声:“林子里有人!快追!” 勇士们听到他的吼叫,却没有移动脚步,而是学着他的样子抽出马刀,微微蹲下身子,摆出随时跃起的架势。都是老兵了,谁不知道去追击林中伏击的敌人有多冒险?他们立马就看出了嘎鲁的坏心思,只怕自己等人刚冲进林子,他就会独自逃命了。 嘎鲁脸上闪过一丝羞怒,冷哼一声,却没敢呵斥众人,想是怕引起众怒。他打量了一下四周,那幽暗的密林,如今愈发的显得阴森可怖,似乎有无数道邪恶的目光投射在他的身上,让他头皮发麻。随着时间的推移,林中愈发昏暗了下来,嘎鲁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四肢,阴测测的看着身旁一个的下属,见他将全部心神用来防备来自密林的偷袭,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寒光。片刻后,只见嘎鲁一跃而起,狠狠的将那个属下推向了林中,然后拔足狂奔,没有丝毫停顿。 其他勇士见状,先是一愣,但随即就反应过来,急忙跟着嘎鲁下山下跑去。咻!咻!两支箭矢再次从林中激射而出,收割了两名勇士的xing命。嘎鲁和其他两个狂奔中的勇士根本没有回头,而是慌不择路的狂奔着,丝毫不顾密集的灌木和树枝在脸上和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甚至将背着的弓箭丢弃,唯恐挂到树枝上,降低了逃跑的速度。 此时,被嘎鲁推倒的勇士才刚从灌木丛中爬了起来,脸上和手上满是划开的血口,他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脸上写满了惊骇,正要开口咒骂,却见两道黑影从林中窜了出来。 嘣!唐涛矮下身子,狠狠的一拳击在匈奴勇士的腹部,痛得他俯下了身子。随后而至的易言挥动手里的弯刀,一阵寒光闪过,匈奴勇士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血线,向后倒在地上,根本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 唐涛站起身来,懊恼的挠了挠头,剩下的三个匈奴人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着实有些可惜。易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排长他们早就在前边埋伏好了,他们跑不掉的。” 唐涛耸耸肩,遗憾道:“我不是怕他们跑了,只是可惜了,才干掉十一个普通的兵士,还差一个,才能让我们两个都升为士官啊。” 易言闻言一愣,满脸戏谑道:“你还盘算着要升军衔呢?” “那是自然!你没听说?羽林营和虎贲营很快就会从期门校du li出去,将来免不得要扩编,到时候咱也弄个排长,连长啥的过过瘾!”唐涛眼中充满了亮晶晶的憧憬之色。 易言将手中的弯刀擦拭干净,遂指着脚下刚刚死去的匈奴兵士道:“既是如此,这次算我五点军功就行,这个匈奴兵士就让给你了,六点军功刚好够升下士的。” 唐涛连忙摆手拒绝道:“该是我的,我定然不会客气;不该是我的,打死我也不收!男人还能没了骨气?!再说了,就你的xing子,比俺适合当军官,俺还是给你打下手的好。” 易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跟唐涛客套。他们两个可是换命的交情,从不来虚的。而且唐涛说得没错,论起带领负责特种作战的羽林卫,小心谨慎,心思细腻的易言要比个xing洒脱的唐涛合适得多。 就在两人说话间,前面传来了一阵鸟鸣声,易言急忙取出竹管回应了几句。片刻后,数十个人影缓慢而谨慎的靠拢过来,领头的人见到易言和唐涛,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才摆手示意所有人解除戒备状态,但还是分出四个人在不同方向保持警戒。 “排长,都收拾掉了?”两个赶忙迎了上去,问道。 “都干掉了!你们俩干得不错!”羽林排长点点头,又分别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由衷称赞道,“总共才有一百三十个匈奴人进了山林,就被你们俩干掉了十一个,回去后给你们请功!” “可惜少了一个,俺还是不能升士官!”唐涛很低调的炫耀着,脸上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排长哑然失笑,轻轻踹了他一脚,低声笑骂:“托了你们俩的福,咱们乙排总共干掉了六十四个匈奴人,其中还有六个什长,稳压甲排一头。营长早就有言在先,只要保持隐秘,伤亡最少,杀敌最多的排,每人多奖励一点军功。所以提前恭喜你,唐涛下士!” 唐涛闻言,登时乐得找不着北,不住的低声嘟囔着胡话。作为他的搭档,易言感受到其他同伴们讶异的目光,觉得很丢脸,赶紧远远的跑开,独自吃着干粮,随时保持充足战斗力,是羽林卫的信条。 而此时,羽林营长公孙贺,刚刚仔细听完下属的回报,正靠在树下闭目沉思。整整一百三十个匈奴人,其中包括十个什长,一个都没能走出山林。而羽林卫仅仅付出了四人重伤的代价,其中一人还是因为惊醒了冬眠的毒蛇,被咬伤不得不划开了自己的小腿,排出毒液。所幸救治及时,随身又带有特制的蛇药,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公孙贺思虑良久,最终放弃了趁夜暗杀匈奴将领的疯狂念头。如今不同于以往和虎贲的战术演练,即使能全歼匈奴将领,然而一旦暴露,便会让羽林陷入数百匈奴铁骑的围攻。匈奴人不但不会因为将领的死亡而承认失败,反而会不顾一切的杀掉凶手。 恐怕匈奴人如今已经察觉到山林中有埋伏,明日定会大举搜山了。和有了防备的敌人硬撼,可不是羽林卫的作风。拿定主意的公孙贺站起身来,吩咐近卫传令下去,全体撤退,回城休整。 是夜,由于雁门塞的东城门已从里边用砖石堵死,只得从巍峨的城楼上放下十数个大吊筐,将百余名身着玄色作战服的英雄们迎了回来。 (呼呼,不好意思,最近太累,躺床上看电影,竟然就睡了几个小时,更新晚了些。明天上午最后半天新书推荐了,小弟拜求兄弟们收藏,免得以后找不到俺的书了,谢谢。。。。。。) ; 第八十二章 匈奴人的怪异 翌日清晨,匈奴军营大帐中,宿醉未醒的游骑佰长察木哈被麻绳捆成个粽子,扔在地上,却还在美美的打着呼噜,脸色享受之色。 阿斯恰面色铁青,冷冷道:“泼醒他!” 守帐勇士不敢怠慢,急忙找来水袋,稍微倾斜袋口,一道细细的水线朝察木哈脸上倒了下去。不是他害怕查哈木而不敢多倒,只是如今营中的水已经所剩不多了,附近的水井又全部被填埋,将士们必须要到数十里外的小溪里取水,还是省着点用为好。 “大胆!”入冬水寒,浇在脸上刺激非凡,察木哈瞬间醒转过来,大声叱道。正欲起身,却根本动弹不得,这才发现身上的神索,不由脸色大变,扫视了一番帐内情形,转而怒目质问阿斯恰道:“阿斯恰千长,这是为何?!” 阿斯恰咬牙切齿,狠狠问道:“哼!你还有脸问?!你麾下一百三十名游骑如今何在?!” 察木哈略作回忆,随即不屑道:“昨日可是你下的军令,让我派他们到山林中猎取野兽,采集草食,如今却来问我?” 阿斯恰怒极反笑:“他们自从昨日正午进入山林,至今未见半人回营,身为主将,你该当何罪?!” 察木哈不由大惊失色,满脸不可置信道:“不可能!” 阿斯恰阴沉着脸,不发一语,显然不屑继续解释下去。 就在此时,佰长勾里葛急冲冲跑了进来,禀报道:“千长!派出去查找的勇士们遣人回报,在山林深处发现了几具我匈奴将士的尸身,身上有刀伤箭痕,却未发现剧烈打斗的痕迹,显是中了埋伏,尽皆被人一击毙命。中箭者更是七窍流血,死状可怖,显然箭头上抹了剧毒。” 砰!阿斯恰面色愈发铁青,毫无征兆的抬起脚,狠狠踢在大帐中正煮着马奶酒的吊釜上,吊架瞬间崩塌,釜中滚烫的马奶酒泼向了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察木哈。刹那间,大帐中传来一阵渗人的哧哧声,察木哈凄惨的哀嚎随即响起。只见他全身裸露的皮肤全部被瞬间烫熟,如同一只烧红的虾子,蜷缩成一团,不断在地上打滚。 “千长!”勾里葛见状大惊,赶忙唤来守帐勇士,将察木哈抬去其他营帐救治,随即劝解阿斯恰道:“那些将士显然是中了汉人精锐埋伏,这察木哈虽有不察之罪,但他好歹是大单于宠妾乌尤的幼弟,千长很苦与他结下这般大仇?” 阿斯恰微微叹了口气,幽幽道:“大单于早就对我心存戒备,此次命我部为先锋,又安插了察木哈这个眼线,分明就是试探于我。先是突袭雁门不成,如今又平白折损百余名勇士,单于大军到达之日,怕便是将我枭首之时。既是如此,杀不杀察哈尔,有何区别?” 勾里葛大惊失色,手足无措道:“千长何出此言?我等跟随老上单于多年,当今军臣单于即位后,更是鞍前马后,替他出生入死十数年,大单于怎会为些许小事,就。。。。。” 阿斯恰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从怀中掏出几卷羊皮卷,递了过来。 勾里葛赶紧双手接过,迫不及待的看了下去。只见他的身体不住的颤抖起来,羊皮卷里的内容让他感到抑制不住的恐惧和愤怒,满嘴苦涩道:“如此说来,察木哈果然一直在向大单于告密进谗,实在该杀!只是千长如今作何打算?” 阿斯恰直勾勾的望着勾里葛,幽幽道:“我若说要转换门庭,老伙计你当如何?” “你说的可是左贤王?”勾里葛似乎早就预料到,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 “没错,我族乃是栾提一族的累世家奴,若是转投到左贤王麾下,不过是家奴择主之举,算不得背叛主家。” “自你二十年前舍身替我挡去必死之箭,我便发誓要以死相报,如今当然随你投左贤王去。”勾里葛面色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个很天经地义的事情,随即又皱眉道:“只是你我族人驻地都在单于庭夫羊句山下,若是大单于得知你我转投左贤王,恐怕全族老弱妇孺xing命难保啊。” 阿斯恰点点头,无奈道:“如今只有率剩下这数百铁骑,尽早赶回夫羊句山,将族人全部东迁,方能逃过一劫。” 片刻后,营地里所有的游骑佰长都被聚集到大帐中,由于大多是阿斯恰的亲信和族人,倒没让他费多大口舌,纷纷表明誓死追随的心意。心中大定的阿斯恰随即仔细安排了一番,众人就分头准备去了。 是夜,匈奴大营里燃起熊熊大火,察木哈及十数名亲随被绑在高高的柴堆上,活活烧死,以祭奠死于山林中的百余名草原勇士。祭奠仪式结束后,剩余的数百游骑打马出营,朝东北方一路疾驰而去。 翌日,收到斥候回报的雁门塞诸将不由面面相觑,匈奴先锋平白损失了百余精锐,非但没有搜山,反而弃营而去,实在是不符合他们的一贯做派啊。难道是有什么阴谋?想示弱,以引诱汉军出塞?可这也做得太明显了吧? 总之,雁门诸将想破了脑袋,也没弄清个所以然来,便也不再费心,按照太子殿下早就定下的计划,缩在雁门塞高高的关墙下以逸待劳便是。 而远在云中的军臣单于,此时方才将麾下十数万匈奴铁骑召集完毕。他已得知汉人坚壁清野的打算,故此从还未离开云中的各部族强征了大批的牲畜和粮草,以备大军数月之用。一时间,云中哀鸿片野,乱作一团。匈奴士兵根本不敢祸害大贵族们的所属部族,因此遭殃的全都是一些中小部族。强征物资之多,甚至导致了这些部族几乎铁定无法满足越冬所需。 匈奴人本就彪悍,如今涉及部族生死存亡,自然奋力反抗,云中短短数日,便爆发了近百起冲突。触不及防下,匈奴士兵的伤亡不小,恼怒的匈奴将领们,悍然下令屠灭了十数个小部族,这才将持续蔓延的反抗势头暂时镇压下去。然而,仇恨的种子却被深深埋下,就像这冬季的野草,正在地下默默孕育,待得春雨的到来,便会冒出无数的新芽,长遍茫茫的大草原。 十月中旬,军臣单于终于等到了姗姗归来的国师中行説,率领十数万匈奴铁骑气势汹汹的带着大批的辎重,朝雁门塞缓缓行进。 (不好意思,整整一周都要凌晨加班,周日才能休息一天,小弟要陪下家人,暂时先更那么点吧,晚上看能不能补一点,呼呼。。。。。。) ; 第八十三章 朴素经济学 王老实今日下工有些晚了,暮钟响了良久,才晃晃悠悠拎着一个小陶罐,眉开眼笑的走进了自家院子。正在院子里喂鸡的王婶见状,忙接了过来,问道:“东家又赏了啥好玩意。” 王老实嘿嘿的憨笑道:“灯油,晚上给狗蛋读书时掌灯用!” “正好,家里做菜的菜子油快没了,原本还打算明日上东市买些,如今倒是省了!”王婶是个精细人,虽说现如今王老实月例足足两千五百钱,再算上些杂七杂八的劳什子加班费和奖赏,每月能弄上个三千钱上下,但前些日子单买下这两进的小院就花了两万多钱,日子还得省着过。 “不成!李管家再三叮嘱,这油和其他灯油不一样,只能点灯用的,吃下去要死人的。”王老实急忙打消了自己婆娘的念头,心中有些后怕,暗自庆幸婆娘提了这么一嘴,否则自己可就真忘了交代。婆娘今后真要拿来做菜,家里还不得出大事啊? 王婶也是想到了此节,一脸埋怨道:“你这糊涂老汉,做事忒不靠谱,想害死俺们娘两是咋地?!” 王老实自知理亏,也没敢顶嘴,灰溜溜的跑到后院,取上冰凉的井水洗了把脸。抬头看见狗蛋的屋子里亮着灯,不由动作轻了不少,生怕吵到他。如今买了这两进的新院子,狗蛋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屋子,每日下了学就猫屋子里读书。王老实看了是又高兴又失落,高兴的小崽子肯用功读书,将来定能有出息;失落的是小崽子渐渐大了,和爹娘不似从前般亲密了。 王老实挠了挠头,望向正往厅堂端菜的王婶,憨憨一笑:“婆娘,咱们再要个娃吧?” “疯老汉!让狗蛋听见了咋办?!待会再收拾你!”王婶脸上微红,俏生生的瞪了他一眼,又做贼般的瞄了瞄狗蛋的小屋子,压低声音斥道。想来若不是手里端着菜,定要上前拧着王老实的耳朵好好教训一番。 王老实倒也没有还嘴,而是嘿嘿的傻笑,心中美得很,到时候还指不定谁收拾谁呢! 不一会,饭菜上齐了,虽算不得什么好菜,但胜在荤素搭配合理,加上王婶厨艺精湛,色香味俱全,让人不由食欲大振。王婶把狗蛋叫了出来,一家三口围着桌子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老汉,俺哥托人捎信来,说是咱崖于亭的王老爷前些日子过身了,他那几个败家儿子寻思着把靠近俺家那头的百十亩良田变卖,问咱家要不要买上几亩?” 王老实想了想,问道:“啥价钱?” “一亩也就要价二十石粟米,合个一千五六百钱吧。” “俺隐约记得那几块地都是善田吧?若是如此,倒是不贵。”王老实挠挠头想了想,内郡的良田京畿附近最贵,高过三千钱的都不少。崖于亭隶属长安县,离长安城不过两日脚程,按说稍好的田地,卖个两千钱还是可以的。当然,恶田也就能卖个八百到一千钱的样子。 “都是上好的良田,王老爷在世的时候,有大户人家出了两千钱,都没舍得卖。”王婶见自家老汉有些动心,不由兴奋道。不得不承认,古今中外的婆娘都对于添置不动产有着执着的狂热。 王老实还没来得及表态,一旁的狗蛋突然插话道:“娘,要俺说,认为此事急不得!” 王婶屈指轻轻弹了弹他的小脑袋,笑骂道:“大人说话,你个小娃子,懂个啥?” “俺咋不懂?私学里的先生都常夸俺聪慧哩!”狗蛋揉了揉脑袋,满脸不服气。 王婶倒是被逗乐了,满脸戏谑的打趣道:“那你倒是说说,这事依着你该咋办?” “上次俺听娘提起,咱家自打搬到这新院子后,那先前的老宅子,便租给他人,每月五十钱,是不是?”狗蛋一本正经的样子,见王婶点头,继续道:“当年咱家初进长安城,买下那老宅子,不过花了千钱,如今不过两年租费,就可以挣了回来,凭白得了一套价值千钱宅子。” 王婶思考了片刻,补充道:“如今那老宅子千钱可买不到了,至少能卖个三千钱。” 狗蛋笑着道:“正是!不过短短数年,咱家平白多得了三千钱。若每年风调雨顺,一亩良田也不过亩产两石,每石八十钱。咱家等于不耕不作,平白拿了一亩良田近二十年的收成,还无需缴纳租赋,购买种子和农具。” 王老实和王婶闻言一愣,理不说不清,帐不算不明,听狗蛋这么一说,倒还真有几分道理。王婶历来精明,猜出了几分狗蛋的意思,忙问道:“你的意思,是咱家该将余钱拿去多买些宅子,而不是去买良田?” “买啥良田?如今俺爹每月挣的银钱,能顶上老舅早出晚归侍候农田好几年的。若真在崖于亭买了良田,谁回去耕种?反正俺以后是不会回去种地的!” 王婶点点头,若是买了田,还得花钱雇佃农帮忙耕种,着实麻烦得紧,收成怕也不会太好。只是关于买房子,她还是心里没底,犹豫着问道:“其实为娘想买良田,也是盘算着给你留些祖业,碰到个坏光景,多少还能自家种些粮食,最差也不至于饿死。再说这宅子多了,也不好往外租。” 狗蛋摇摇头,劝道:“若真要碰上坏光景,手里有些余钱倒还能逃难,若空有良田百顷,还能背着跑不成?至于宅子能不能租出去,娘就无需担心了。私学的先生曾偶尔提起,太子殿下交代田胜国舅今后还要多办作坊和商铺,到时这长安城招来个数万工匠都是少的。试想新来的工匠,哪能一下子拿出数千上万钱在这城中买宅子?必然先租住,待有了余钱,才考虑着买下。” 王婶似有意动,扭头看了看王老实,似乎让他也说说。王老实挠挠头,他原就是个粗直的关中汉子,只会卖力干活,哪晓得这些弯弯绕绕,一时支支吾吾的,没啥主意。 狗蛋见爹娘为难,微笑道:“其实娘也不用在意,俺刚才也是听二老谈起买田的打算,想起了平日先生教的经济学,随口一说罢了。” 狗蛋不说还罢,王老实一听是先生教的学问,立马态度大变,认真道:“既是先生教的学问,哪能是随口说咧?李管家和田管家常提起,那私学的先生都是太子门生,传下来的都是太子的学问。这劳什子经济学,定是经天纬地的大学问,必定是对的!” 王婶闻言,忙询问的望向狗蛋,似乎想确认。 狗蛋思索了片刻,点头道:“这经济学倒真是太子吩咐先生传下的学问,似乎专教些赚钱的法子,俺也才学了没多久,还没真的弄懂。” 王婶面色一喜,连忙道:“那么大的学问,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学全的。天家的本事,哪怕学到一星半点,也够咱们平头百姓受用一世了。娃子,快给为娘多说说,这宅子该不该买?” 狗蛋皱着眉头,答道:“这俺也说不好,但想来是亏不了的。即使买来宅子租不出去,留在手里,将来也能挣大钱的。爹娘可以想想,咱那老宅子,不过数年,就从千钱涨到三千钱,可是足足翻了两倍啊。再说今后如俺爹这样的工匠多了起来,免不得要买宅子,长安城的东北阙就那么大点地方,上哪建新宅子去?想来价钱会比现如今高出不少的。” 王老实和王婶相视良久,觉得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当下决定不再考虑买良田,而是多攒些钱,买些好宅子,将来不管是租是卖,想来是亏不了的。 从此开始,随着王婶这些“先富起来”的第一批帝国中产阶级的崛起,及其不动产意识的转变,大笔资金投资开始从良田转向了房地产。久而久之,形成了后世臭名昭著的“长安炒房团”,造成了整个帝国的房地产业急剧泡沫化。 其后数百年,大汉帝国城市化进程中不断飚射的房价,一直让中/央政/府头疼不已,甚至引发了无数起民怨事件,导致政府威望大为下降。直到城市化彻底完成,大汉帝国完成了全体公民住宅完全配给制,并适时推出大型海外度假庄园计划,让每个大汉公民都能在海外殖民地低价购买大片庄园和度假别墅,以及每年两个月的带薪休假,这才从根本上缓解了几乎动摇国本的房地产危机。 ; 第八十四章 疯狂的股份(上) 入冬以来,长安城喧嚣尘上的最大消息,无异于皇家实业集团第一届董事会的举行。由于握有四成股份的少府不具备所谓自然人的身份,在最大个人股东太子刘彻宣布退出选举后,五皇子江都王刘非作为第二大个人股东,成为了董事会的第一任董事长。 大汉权贵们自然无法理解诸如此类的新鲜词汇,但他们深深明白一件事,皇家实业集团实质上就是皇室的另一个少府,并且将会迅速超越少府,为皇室聚拢更多的财富。毕竟少府只是掌管皇室衣食住行的内府,虽然有固定的租赋收入,但是没有丝毫贸易权限,极大限制了其收入来源。如此一来,大汉皇帝固然富有四海,但真正能日常调配的财富,甚至比不上一些巨商豪富,更别提那些拥有古老传承的世家豪门了。 而皇家实业集团不同,掌握着皇家赛马场,皇家休闲山庄等大批高利润产业,如同一只贪婪的巨兽,不断从权贵们手中吞噬着大量的财富。近日更是成立了一个劳什子“皇家化肥公司”,对外销售能至少提高五成亩产的化肥。 最开始,大汉朝野都对化肥的真实效力有极大的质疑,认为不过是哗众取宠之举。但当帝国皇帝亲自在早朝上召见了一个叫裘离的平民,授予其益农候的爵位,并公布了近百亩高产农田的亩产记录后,登时举朝震动。 五成的亩产,足以让所有权贵世家疯狂追逐至死。在以农立国的封建社会,权贵们的大部分收入都来自于封地产出的田地租赋,这意味着化肥可以凭空将他们来年的租赋平白提高五成。对于封地超过十万亩的大贵族来说,增加的租赋,足以填满他们的私库,进而在天上ren 奸和皇家赛马场这类销金窟无需节制的肆意挥霍。 当然,没有人敢对皇家实业集团动任何的歪脑子,吴楚七国之乱后,皇权大大的增强,其身后站着的皇帝,太子和诸皇子,足以碾碎任何不安分的世家豪门。就在大汉权贵眼巴巴的等着购买神奇的化肥,为数月后的春耕早作准备时,初登董事长宝座的刘非,却公布了一个举世哗然的消息----化肥产量不足,暂不发售,优先供应宗室田地,至于剩余部分,将由各大股东内部认购! 股东!这个新鲜词汇如飓风一般从长安城迅速扩散,瞬间扫遍了整个大汉帝国!成为皇家实业集团的股东,演变成大汉权贵们最为渴望的伟业,甚至超越了位列三公九卿的渴望。在世家政治泛滥,高官轮流坐的汉初,在中/央/政/府做官其实没多大油水可捞,立国不过数十年,光丞相就换了十来位,可谓天天都有人辞官,日日都有官被贬。谁家没出过三公九卿,都不好意思住在北阙甲第,更不敢说自己出身豪门。权贵们真正在意的,是家族的利益,是如何富贵传家,不得务虚名而处实祸,就是黄老之术的精髓所在。 短短半月,皇家实业集团拥有决策权的六万原始股,以百万钱一股的高价,被宗室皇族抢购一空。当然,太子刘彻和住在皇家庄园中的六位皇子,早已暗地倾尽所有产业用作抵押,拿下了其中的三万股,牢牢掌控住着集团的经营权。 原始股发售结束当日,在董事长刘非的建议和主持下,所有皇室股东齐聚一堂,在皇家庄园八皇子赵王刘彭祖的王府内,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如诗如画的庄园美景,豪奢之极的王府陈设,让皇室土鳖们认识到了啥叫境界上的差距,在仪式进行时,也不顾场合,迫不及待的找来皇家庄园的总管事,当场购买了单价上千万钱的数十套庄园别墅。 庆祝仪式结束后,便是盛大的宴会。有些疲惫的刘非和几位皇子暂时躲到书房歇息,只留下善于交际的刘彭祖待客。此时,忙碌了半月的刘非,才忙里偷闲,细细翻阅起集团刚刚整理好呈上来的账簿,当看到集团疯狂聚敛近三百亿钱的巨大财富时,几乎晕厥过去。 “皇兄!”刘端毕竟是一母同胞,兄弟连心,见刘非面色苍白,猛犯白眼,急忙上前扶住他:“这是咋了?” 刘余则是捡起掉落在地的账簿,看了一眼,猛地干嚎一声,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其余的皇子见状,全都吓傻了,赶紧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又叫来门外的侍女,一通忙活过后,这才把刘余和刘非两兄弟给救醒了。今日之事,从此被高傲骄纵的刘非视作奇耻大辱,讳莫若深,至死都没人敢在他面前重提此事。倒是鲁王刘余,在数十年后的口述回忆录中描述了当时的真实心境:“本王当时一看到账簿,只有一个念头,奶奶的熊,老子发了!” 总之,诸位皇子在兴奋的狂喜中,结束了盛大的庆祝仪式和聚会。在相当于大汉帝国五年国库总收入的金块和铜钱运进防备森严的集团金库后,他们执意呆在金库里,躺在金山上持续度过了数个不眠之夜,随后不顾xing命的全力投入到更为盛大的股份发行仪式的筹备过程中。 不得不说,当利益庞大到某个程度,无耻就会成为人xing最显著的一面。重农抑商,是汉初最重要的国策。然而当大汉权贵们极度渴望获得皇家实业集团的股份时,购买集团股份的议题,竟然被堂而皇之的搬上了大汉朝堂。 景帝看着正殿之上振振有词的群臣,满脑袋黑线,却无可奈何。他们说得也有道理,商者,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今他们的家族打算买股份,只是交钱买个分红的资格,又没拿货物,算不得从商,在朝堂上稍微讨论一下也无不可。看来太子说得没错,这劳什子金融,实在玄乎得紧。今后得多看看他献上的《论金融与实体经济》一书,免得今后被这些老狐狸忽悠了。 在庞大的朝野压力下,一贯强势的景帝和太后都不得不妥协,同意大汉权贵们暗中进行这种变相的商业行为。他们分别找到太子刘彻,措辞严厉的命他尽快解决皇室实业集团增发股份的相关事宜,并提供了大批必须照顾到的权贵名单。 刘彻撇撇嘴,这些权贵们当真是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竟要求以捐助集团营建化肥作坊,造福大汉百姓的名义支付购买股份的资金。既然他们想大出血,刘彻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立刻赶往新落成的皇家实业集团总部,皇家庄园中一栋高达五层的中西合璧的塔状写字楼。 为了避免超过宫城中的建筑,被御史们戴上僭越的帽子,刘彻特地将写字楼的地基做低,还硬生生的挖地三丈,愣是在地处平原的长安城中弄出个地势极低的湖心小岛。为了防止雨季淹水,还将四周夯高,形成一个环形的湖心小谷。凡是到过此处的人,无不被太子的大手笔震撼得尿如泉涌。只有刘彻知道,作为未来世界最庞大的商业集团之一,皇家实业集团总部比起后世的大集团总部还是要寒酸得多,将来绝对还要继续改建的,因此才花了如此大的成本,预留下不少的空间。 得到消息的诸位皇子,早已在总部大门前恭迎太子的驾临。对于这个财神降世的弟弟,诸位皇子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盼望着能多沾些仙气。如今皇帝老爹都没他们有钱,也没他们过得逍遥滋润,实在没什么好羡慕的。皇帝也不容易啊,连花自己内库的银钱修葺宫殿都要担心被御史弹劾,还时刻怕被人抢了位置。没那本事,还是做个逍遥王爷的好,只要还是刘家的天下,谁做皇帝也不绝敢随意向宗室成员动手。吴楚七国之乱,都摆明造反了,最后只诛杀首恶吴王刘濞,其他诸侯王顶多被圈禁罢了,连封国得以保留,继续传给自己的儿子。 刘彻也没跟他们多客套,直接提出要修改原定的入股计划,将增发的股份从十万股提高到二十万股。诸位皇子不由咂舌不已,这就意味着集团瞬间就要增加两千亿钱的收入啊。 刘非身为第二大个人股东兼董事长,日益进入角色,不由为皇室原始股持有者的利益考虑起来:“殿下,按照入股协议,年首前就要分发红利。如今增发二十万股,每股所得红利必然会被摊薄。今年虽然平白得了数千亿钱,但一旦分完,日后的分红怕是不会再如今年,宗室和权贵们会不会联合起来闹事啊?” 刘彻笑了笑,心中极为赞赏这位惊才绝艳的皇兄,不管短短时日,就已经能开始分析核心问题,遂耐心解释道:“皇兄无需担心,股份分红的意义,并不是将该年所有收益全部分完,而是先取出少部分,完成最低收益保证,譬如一成。剩下的收益则用来扩大财源,如多建作坊,多进行些投资,方可持续扩大来年收益,这才是发行股份的真正意义。” (呼呼,周一早上要开会,太忙,更新慢了,下午再继续赶一章,希望能没有其他事情。) ; 第八十五章 疯狂的股份(下) 刘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依殿下所言,年首前发放一成红利?” “一成只是最低保证红利,太少!”刘彻思考片刻,摇摇头道:“第一年必须先给股东们吃颗定心丸,从增发股份所得收益中提出一成,再加上集团所有产业今年的八成收益,分发下去,想来就能稍微让他们满意了。” 刘彻不希望皇家实业集团变成后世新中国那些明明赚取了大量利润,却不肯分润给股东的黑心企业。咱们要做大汉帝国的良心企业,可不能坑害了股民。企业赚钱,但股价却大幅下跌,这样的中国特色,是万万不可在大汉帝国复制的! 刘非点点头,这样也意味着他能获得更多的红利,是个大好事。他略作犹豫,又继续道:“近日有些听到风声的权贵曾来总部抱怨,说是如今长安城的金子和铜钱大多已经被购买原始股的宗室皇族搜刮殆尽,他们实在拿不出现钱,是否能比照某些宗室的做法,用不动产做抵押?” 刘彻连忙摆手,拒绝了这个提议。权贵们所说的不动产,不过就是宅邸和田地。他压根没考虑过进军房地产业,根据后世的经验,政府企业介入房地产业,实在是有百利无一害的事情。至于田地,虽然收归皇室,将来贱价转给政府,可以稍微降低土地兼并的问题,但根本不是刘彻希望看到的。在他看来,很多穿越众希望用政府的力量暴力解决严重的土地兼并问题,实在是缘木求鱼。华夏上下五千年,不管是多么强势的中/央/政/权,都没能从根子上彻底解决土地兼并问题。 堵不如疏,刘彻决定尝试另外一条路子。既然土地兼并会让大量农民失去土地,正好为工业化进程提供了工人的来源,只要适当提高工人的待遇和福利,拥有大量土地的权贵阶层,除了依靠奴隶,必然还要相应提高佃农的收入。刘彻所要做的,就是尽量控制工业化速度,在工业发展和农业生产之间维持一个平衡,过快则伤害农业架构,过慢则导致失去土地的农民生活无依。当然,还必须严禁权贵找借口将封地的平民转化为奴隶,并最终彻底解除汉人中存在的奴籍,今后只能奴役其他民族,例如倭人就很不错。 刘非见刘彻心意已决,苦着脸道:“可若要他们交齐这两千亿钱,恐怕算上大汉所有的金子和铜钱都不够啊!” 刘彻挥手屏退了屋内的下人,让六位皇子都围了过来,满脸阴笑的低声道:“诸位皇兄可先暂时借用金库里的金子和铜钱,遣人低价收购大量的银子。五日后,再放出消息,可以按照一比十的金银比价,收取银子作价。” 诸位皇子闻言,不由恍然,眼中满是兴奋。在汉初,金子和铜钱有严格的比价,一斤金子换一万铢铜钱。但银子却没有作为通用货币使用,大多用作饰品和摆设,金银比价一般接近一比二十。如今刘彻让他们先暗自低价收购银子,将来却将强势将金银比价定为一比十,等于是送给他们一座大金山啊! “殿下!啥也不说了,俺服了!”长沙王刘发想到即将获得的庞大收益,几乎要发疯了,跟着太子不过半年,就能赚到封国上百年的收入,哪怕以后皇家实业集团没有一分钱进项,都足够长沙王妃陈婕挥霍好几辈子了。 刘非可没其他皇子那么简单,他从太子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其他的意思,却抓不住头绪,满眼疑虑的问道:“殿下是不是还有其他盘算?” 刘彻实在是服了这个七窍玲珑的皇兄,刘非对于商业和金融一道,似乎真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嗅觉,随即恶趣味的吊着他的胃口道:“这其中的奥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五哥还需细细琢磨,要知道,真正的收益远远不止表面上见到的这些,甚至无数倍于皇家实业集团的总值!” 刘彻说的倒是实话,想想后世的罗斯切尔德家族等豪门世家,通过控制金价,甚至一度还包括银价,在暗中掌控世界,呼风唤雨百余年,其资产庞大到根本无法估算。而后世的美帝,也凭借强大的实力,确立了美元作为全球货币的强势地位,通过操弄汇率,不断的榨取其他国家创造的大量财富。刘彻有自信,这一世凭着大汉帝国领先全球两千年的超级实力,建立起更为强势的大汉金融帝国,让地球上的其他民族永无翻身之日! 刘非哪怕再惊才绝艳,显然也无法领会到两千年后的金融行为,不由愁眉苦脸,一副肝肠寸断的可怜模样。不知为何,自从他息了争储的心思,转而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皇家实业集团的日常管理后,高傲跋扈的性子转变了不少,特别是面对太子老弟时,很有种虚心向学的姿态。不得不说,史上的刘非之所以自视甚高,还真是有本事,平日也是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当然,等他学全了你的本事,免不得反过头来鄙视你一顿。高祖刘邦传下来的无耻血脉,在他身上毫无遮掩的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也是刘彻放心将皇家实业集团交给他管理的原因,别人想从刘非身上占便宜,比雁过拔毛还难上千万倍。 翌日,苦思一夜,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的刘非眼中满是血丝,却突然收到了太子遣人送来的《货币论》一书,一时间泪流满面,只得仰天长叹,无语问苍天! 十月末,在刘非的主持下,盛大的皇家实业集团入股仪式完美落幕。自从当初秦始皇迁徙天下富户十二万户到咸阳,再经过汉初的与民生息,关中之地富庶无比,平日深藏在豪门世家中不见天日的金银和铜钱,如今装满了一辆辆大车,源源不断的运往长安城。在田胜旗下的田氏商业集团率先用十亿现钱购买了一千股后,从各地汇集到长安的大汉权贵们或其代理人,纷纷购置了大量的股份。 特别是当权贵世家们看到入股协议中,每年最低保底红利一成时,尽皆如噬血的鲨鱼一般,疯狂认购着股份,甚至逼得一些附属的小家族让出手中已经认购的股份。一成的年收益,看起来不多,但总比将金银铜钱放在金库里要好得多。他们相信这皇家实业集团不敢赖账,黑了他们的银钱。否则他们一旦联合起来,哪怕是皇帝老子都能拉下马。说到底,帝国皇室也不过就是世俗权力最大的世家罢了,真论上底蕴,刘邦这个泥腿子建立的刘氏宗族,还真不够看。 当景帝看到相当于国库数十年的巨大财富时,气得七窍生烟,差点抑制不住心中的杀意,甘愿冒玉石俱焚的危险,将这些平日以各种借口要求削租减赋的豪门世家全部抄家灭族。在他看来,这些财富只要拿出一成,就足以打造出数十万大军,远赴草原横扫匈奴。刘彻当然对这种论调呲之以鼻,货币的数量,并不能改变实体经济的总量。与之相反,若是将这些财富全部投入到市面上,货币就会迅速贬值,重创大汉脆弱的农业经济。 因此,刘彻费尽口舌,给皇帝老爹好好上了一堂经济理论课,并承诺将少府四成股份的分红提高到至少两成,这才说服了蠢蠢欲动的景帝,没有将这些财富强征入少府内库。直到景帝露出阴谋得逞的诡异笑容,刘彻才大呼上当,后悔自己没早看清楚皇帝老爹的无耻面目。作为一个老辣的政治家,景帝怎么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强取豪夺?他先前所表现出来的愤怒和冲动,不过就是等着刘彻让利罢了。刘彻深深的感到挫败,觉得自己实在嫩得可以! 刘彻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今后收回各地的铸币权打好基础。以一己之力,大力提高社会的实体经济总量,并同时释出等值的货币,维持币值的相对稳定,这是一个极为宏伟的蓝图,也是极为艰巨的任务。所以,他必须大量的收取金银,放出手中囤积的铜钱,保证市面上流通的货币总量维持在一个正常的水平,否则大汉的平民百姓将会立刻遭受灭顶之灾。 刘彻看着集团金库中堆积如山的各种精致银制品,暂时压下了制作银质货币的打算。如果将它们全数融化,制成银币和银锭,无疑是对艺术的暴行,刘彻吩咐少府的工匠选取出其中做工精细的物件,另外觅地收藏,剩下的也暂时封存起来,作为货币储备。 最终,几乎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束了这场疯狂的金融盛宴。获得大批股份的权贵世家们,得到了按持股比例分配的化肥认购权,今后能从化肥公司购买相应数量化肥,并可以在年节到来前获得第一笔不少于一成的分红。皇家实业集团则获得了超过两千亿钱的巨额收入,得以趁着枯水期,挖渠引水,在远离水源的地方大肆修筑化工厂房。这些厂房不同于以往的作坊,全部是按照刘彻在少府建造的硫酸厂房,高标准高规格的工业厂房,各种废液回收和初级废水循环处理一应俱全。刘彻不惜工本,在环境保护方面投入的资金占了厂房建设的绝大部分。 同时,在长安附近的石炭窑,又多建立了十个焦炭窑口和两个石油提炼厂。望着烟囱里冒出的滚滚黑烟,刘彻沉默良久。并不是他没有能力建设更多的窑口和提炼厂,但如今对空气的污染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了。在没有制作出废气净化装置前,长安附近绝对不允许再增加这些重度污染空气的工业厂房。 工程进度太慢了,还是缺少奴隶啊!刘彻望着西北方向,眼中满是渴望。 (呼呼,设备送出去了,终于不用加班到凌晨了,晚上在家睡觉的感觉真爽,思路都清晰多了,今后都更新三千字以上的章节,正常是两更,若是某天部门老板不在,写得多就三更。呼呼,没有新书推荐,收藏貌似增长不太给力了,兄弟们多支持啊。。。。。。。。。。)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八十六章 西北状况 当某人认为万般尽在掌控中,却被告知其实有人在背后使坏,瞬间从天堂被打入地狱时,心情定然极度恶劣,暴怒的景帝如今就陷入了这样的境况。紧握着手中的奏章,他的手背上青筋爆出,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低吼道:“竖子安敢如此!” 见身边的刘彻露出好奇之色,景帝将奏章递了过来,没有丝毫的避讳。刘彻急忙接了过来细细阅看。其实密匣还是他呈上的,但是因为上面封了火漆,胶泥上还盖着左军将军庄奉的大印,送来的将士再三要求亲自面呈陛下,显然事关重大,因此刘彻也不敢私自查看,而是急忙将送信的将士一并带进宫,并破例将其带到御书房,亲自觐见皇帝老爹。 跪在地上的李松,见到陛下已经亲阅奏章,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大石,总算没有辜负义父的嘱托。数日来,他快马加鞭,昼夜不停的纵马狂奔。由于义父再三嘱托,他并未走临洮的大道,而是从狄道入关。一路上没有惊动任何官府,也没有丝毫停留,每日只是到驿站换马,复又上路,露宿荒郊野岭,吃喝都是在马上进行。如此日行千里,大腿已经磨得血肉模糊,每日里,干涸的血迹都将裤子和皮肉粘结在一起,在颠簸的马背上,不断的撕扯,复又重新粘结,其中的痛苦,不可名状。可以说,他完全是凭着自身坚韧的意志,才活着赶到了长安城,此时随着心情的放松,他突然感到深深的疲倦,眼前一黑,身子猛地倒下,昏死过去。 掌印太监孙全急忙换来几个内侍,将他扶下去,再三嘱咐要好生医治,好吃好喝的看护周全。孙全随侍景帝数十年,没少见大场面,能让陛下如此震怒的周章,定然是滔天的大事,这个送信的少年将士,过后定然还要招来询问的,可万万不能让他出事。 已看完奏章的刘彻见状,对孙全做事周详的本事很是赞赏。在带这个少年入宫前,刘彻曾和他交谈了一次,心中对他颇为赏识,早起了收为己用的心思,自是不希望他挂掉。 这个叫李松的少年,到了长安城后,想到义父曾经嘱咐过,如今只有陛下和太子可信,便没有莽撞的去找高官显贵,请他们代为转呈奏章。而他又没有资格进宫面见皇帝,便在长安城仔细打听了一番,得知太学祭酒卫绾乃是太子太傅。他先寻了个隐秘之处,将密匣仔细藏好,随后一直等在卫府附近,过了大半日,终于等到了卫绾的车驾,赶忙上前拦车求见。 卫绾的侍卫自然是大惊失色,正要驱赶,却被卫绾及时喝止。卫绾人老成精,见到这个风尘仆仆的少年将士,高喊有紧急军情禀报,心中在片刻间就转过了无数个念头。一个底层军士来找个高级文官越级禀报,依照汉律,不论对错,都先会被定上好几条死罪。看这少年虽然满脸疲惫,眸子却炯炯有神,显然不是痴傻之人,定是确有不可为直属上官知晓的大事,方才甘冒死罪,拦车求告。卫绾不敢怠慢,急忙唤人将其带入府中,细细盘问。 李松进入卫府后,却没有透露丝毫风声,只是请求面见太子。卫绾不由大惊,心中骇然,太子太傅虽不在三公九卿之列,但上朝时却仅位列三公之后,尚在九卿之上,地位尊崇。如果是连他都不能知晓的大事,恐怕会涉及到三公之流了。他疑惑万分的打量了李松片刻,见这少年虽然言语恭敬,但却毫不闪躲的与他对视,眼中满是坚毅。以他多年的观人经验,心中不由愈加相信了几分,当下更是不敢怠慢,权衡片刻后,将李松留在府中歇息,随即亲自入宫,找刘彻商议。 刘彻见到满脸紧张的卫绾,听他那么一说,当即随他前往卫府。若说越级越权禀报是死罪,那诓骗太子,可就要抄家灭门了,没人会拿这事开玩笑。刘彻自然相信卫绾的判断,经过和李松的一番详谈,终于使李松卸下防备,取来密匣,随他入宫,亲自觐见大汉皇帝,亲手呈上密匣。 刘彻如今读完手中的奏章,才真正了解李松何以如此谨慎。虽然李松未必知晓密匣中有何物,但却能毫不惜命的疾驰数千里,拼死完成主将军令,可谓忠心耿耿。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在万分疲倦之时,仍能思路清晰,没有莽撞行事,而是找到切实可行的方法,最终完成任务,实在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皇儿如何看待此事?”景帝见刘彻有些走神,脸色愈发的难看起来。 刘彻闻言,整理了一下思绪,幽幽道:“窦婴他不敢!” 景帝此时早已冷静了下来,能比较客观的分析问题,点头认同道:“窦婴虽有争权夺利的野心,但要说通敌叛国,他是万万不会的。” 刘彻只说窦婴“不敢”,而景帝说窦婴“不会”,结果虽都一样,但还是可以看出两人分析问题上的细微差别。刘彻历来都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世人,他认为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人总是能不断的降低自己的底线,只有用绝对的力量遏止住不安定的因素,才能完全掌控事态的发展。而景帝作为一个老练的政治家,更善于分析人心,往往能以最小的成本控制住局面。两种方式无所谓孰优孰劣,刘彻的作法往往成本偏高,但胜在稳当;景帝的方法成本小,但往往有一定的风险,毕竟人心难测。 刘彻皱着眉头,缓缓道:“只是这走私粮草一事,若说窦婴完全不知情,怕也说不过去。” 景帝摆摆手,脸色铁青:“未必!陇西郡乃秦朝始皇帝所置,历来设有重兵,又多有归化的羌人贵族,可谓世家豪强林立。我朝高祖立国后,为免边防不稳,并未对陇西权贵下手。此后历任陇西太守,也都只能尽戍边之责,政令却历来不甚畅通。想来此事少不得他们的手段,实在可恶至极!” 刘彻这才恍然大悟,只依赖史书记载,对具体事务的掌控实在是不够全面,全副心思都放在窦婴身上,竟忘了陇西极为强悍的本土势力。今后还得多了解一些实际层面的真实情况才好,刘彻从未如此急切的希望构筑起自己的情报网络。他思考片刻,苦笑道:“若真如父皇所言,恐怕儿臣的计划需要做些修改了。” “哦?皇儿还有其他打算?” 刘彻沉吟道:“如今北方的雁门塞外,匈奴人的踪迹已现,一场大战再所难免。明年父皇又打算出兵夺回河南之地,重新掌控外长城,将匈奴铁骑死死扼守在长城之外。那西北边陲必须保持安定,还不到向当地豪强动手的时候。既是如此,不如干脆就让他们运粮出关,也好暂时安抚住饥荒中的西羌诸部,倒也免得他们饿急了犯我边陲。” 景帝虽然知道刘彻言之有理,但还是阴沉着脸道:“话虽如此,但之前费尽心思让西羌爆发的大疫病,如今不但前功尽弃,还让陇西豪门捡了便宜,朕实在心有不甘啊!” 刘彻满脸狡诈的劝慰道:“儿臣并不觉得这是前功尽弃,如今西羌的牲畜所剩无几,即使渡过了这个冬天,来年还是得依靠我大汉的粮草度日。兔子急了会咬人的,咱们尽可以慢慢吊着他们,既不把他们逼急了,又不把他们喂饱。如此一来,待得西北草原再爆发几场疫病,他们的吃食就全得指望咱们大汉了。到那时,想来窦婴的十五万新募边军早已将边防工事尽数营建齐备,兵士也已可堪一战,若是把边市一关,西羌还不得任由咱们揉捏?” “若真如皇儿所言,倒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景帝闻言,心中大喜,这个儿子无耻的样子,很有老刘家的风范嘛,“依你的意思,是要朕故作不知此事,任由他们施为?” 刘彻摇摇头:“若真是装作不知,走私粮草过于容易,这粮价定然不会太高。咱们须得给他们些压力,这样才好让羌人多出血。而且也不能光便宜了他们,咱们自己也可以向羌人走私粮草,若是他们银钱不够,拿些羌人奴隶来换,也是可以的。” 景帝哑然无语,果然够无耻,钝刀子割肉,这是要榨干羌人啊。景帝本身也不是个不知变通的迂腐之人,饶有兴致的和刘彻讨论了起来。 是夜,轻骑出长安,分别给身处狄道的陇西郡太守吴蒯和远在塞外的左军将军庄奉带去了景帝的密诏。 翌日,景帝体恤窦婴远在苦寒边塞,身边无人服侍,特意将其夫人和两个年岁最大儿子送去随侍左右。随行的内侍还带去了一份密诏,里面稍微提及了有商人走私粮草一事,却非但没有任何的斥责之意,反而好生安抚和勉励了窦婴一番。 数日后,数支商队押运着大量的粮草,缓缓向狄道驶去。而身体逐渐康复的李松,也随齐山走入了羽林营,正式迈向了他充满传奇色彩的羽林生涯。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新建读者群,大家来捧场 呼呼,谢谢大家支持。汉武挥鞭书友群:1。5。0。4。2。0。5。5。7,呼呼,欢迎大家进来讨论,俺会常在的 第八十七章 刘非与火锅 小雪,二十四节气之一,雨下而为寒气所薄,故凝而为雪,小者未盛之辞。 随着冬季的到来,气候渐冷,清晨地面上的露珠已经变成了霜,晨雾也愈发浓厚了起来。在长安贵妇们的众所期盼中,长安城终于迎来了中元元年的第一场雪。此时的天气并不算太冷,所以下的雪是半冰半融状态,落到地面后立即便融化了。 贵妇们可不管这些,在清晨看到第一粒微小的雪片时,便穿起早就购置了数月的艾格皮草,兴致匆匆的坐上车驾,往天上人间赶去。如今长安城的贵妇们,若是没有件艾格皮草,那是定然不敢出门的。 冬天是寒冷而漫长了,也是终日闲坐家中的贵妇们最容易长膘的日子(请原谅我使用这么不雅的词汇),天上人间推出的一种叫瑜伽的活动,深得贵妇们的喜爱。虽然家中的老爷们也在学习“五禽戏”,说是宫中传出来的秘术,能够强身健体。但贵妇们还是相对更喜欢舒缓和沉静的瑜伽,毕竟女子去学些虎扑豹跃,实在有些不雅。 北阙甲第的青石大道上,大理卿王轩府上的马车,正缓缓的行进着。嫣儿坐在车上,撅着小嘴,满脸的不乐意,显然极不情愿陪老娘王陈氏到天上人间学那劳什子瑜伽。看着一群中年妇女掰胳膊扭屁股,实在不是什么美事。 “阿母,我就不陪你去天上人间了,我和晴儿姐姐一起吃火锅去!”眼尖的嫣儿看到路边的晴儿和秦立两人,眼看他们正要走入旁边皇家实业集团新开张的“小肥羊火锅城”,忙让仆者停下马车,和王陈氏打了个招呼,野猴子一般的从车上一跃而下,看得王陈氏直瞪白眼,却拿她没丝毫办法。 所幸刘晴乃是御史大夫刘舍的孙女,又是个知书达理的才女,王陈氏倒是乐得嫣儿多和她来往,好歹能受些熏陶,多少收敛些被惯坏的野性子。于是也就没有阻止嫣儿,吩咐侍女香儿带着几个随行的侍卫跟了上去,便自顾自的让仆者继续驾车赶路,急不可待的期盼着向其他贵妇炫耀自己身上价值巨万的火狐裘。 晴儿和秦立见到嫣儿,自然也是欢喜万分,说笑间便迈进了小肥羊火锅城。由于这小肥羊火锅城是皇家实业集团旗下的买卖,集团的所有股东都获得了数量不等的贵宾卡,因此受众也比天上人间和七窍玲珑阁大了不少。 一进火锅城,就能感到阵阵暖风扑面而来,驱散了户外的寒气。火锅城的侍者恭敬的将三人带到一张空着的桌子前,拉开椅子让他们落座后,拿出了一本描绘着图形和文字的菜单,让他们随意挑选。 要说起这火锅,还真不是刘彻自个想起来的。数月前,江都王刘非曾经请刘彻和其他皇子饮宴,在宴席上,吃的竟然就是火锅!刘彻当时差点没飚脏话,几乎认为刘非也是穿越过来的,因为他不只会吃火锅,吃的还是“鸳鸯火锅”! 刘非府中的“鸳鸯火锅”,是一个分格鼎,就是将鼎分成不同的烧煮空间,避免不同味道的料汤串味,方便有酸、辣、麻、咸等不同饮食习惯的食客。鼎分五格,中间是圆格,外面再分出四格,可以将猪肉、狗肉、羊肉、牛肉、鸡肉这类肉品,放在不同的格内,从而能吃到五种不同风味的火锅。 据刘非说,他每到冬季,必吃火锅,而且每次都会带着王妃和宠妾,一家老小围坐在一起,享受着火锅带来的人生乐趣,登是热闹非凡。 刘彻不得不承认,刘非很会吃火锅。他在分格鼎旁边还放置了两套“染器”。所谓染器,就是吃火锅时放佐料的盘子。下面还有加热装置,称为“染炉”。染炉,由耳杯和炉组成,炉身为长方形,敞口平底,方便放置燃料,以加热耳杯中的佐料。刘非吃火锅与后世人的吃法稍有不同,将调料加热后,再涮蘸着吃。 怪不得所有人都说江都王刘非骄纵奢侈,各种用度唯恐不精,单单看他对火锅的讲究,可见一斑。刘彻也来了兴致,当即拍板决定,在北阙甲第弄上个小肥羊火锅城,让权贵们过上个暖洋洋的冬天,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要从他们身上狠狠赚上一笔。天上人间和七窍玲珑阁为了维持高端品质,准入资格太高,那些中等世家和二世祖们压根没有机会进去消费。刘彻觉得非常有必要为他们也准备个消费场所,狠狠宰上一刀。 其实,刘彻还有更深层的考量。想要彻底改变整个社会的生活方式和思维结构,是非常复杂的,强硬的手段只会引起极大的反弹,甚至造成强烈的对抗情绪。最好的方式就是潜移默化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就来自生活最细微之处----衣食住行。 刘彻在这些方面带给大汉上层统治阶级各种新鲜的事物,在他们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渐渐的增大他们对未知事物的接受程度。如今他们已经接受了桌椅,接受了皮草,接受了皇室休闲山庄的建筑,平日宴客,也就不再苛求正襟危坐;平日穿着,也就不再强求身着褥衣;修筑楼阁,也不再一味遵照旧制。将来他们定会接受更多的新鲜事物,也将会以更为开放的心态看待周边的各种变化。 当然,刘彻不指望自己所做的这些小事,能发挥多大的真实效用。但能在赚钱的同时,多少扭转一些汉朝人的生活模式,在顽固守旧势力的堤坝上挖上几个小小的蚁穴,指不定将来真正进行改革时,会省下不小的力气。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晴儿三人等待了片刻,侍者端来了一个铜质的鸳鸯锅,正是后世烧炭的尖顶火锅。刘非府上用的那种分格鼎个头太大,单是火锅底料就得放上好几斤,实在不适合用于一桌数人,讲求气氛,追求高档的小肥羊火锅城。 刘彻干脆全盘照搬了后世的东来顺涮羊肉和小肥羊火锅,弄出了精致的小铜锅,并召集御厨,按照大汉现有的各种调料,调配出十来种口味的火锅底料,甚至还有些适合冬季进补的药膳。为了防止食客上火,更是特意配置出几种凉茶饮品。 在正式营业之前,刘彻招来诸位皇子,试吃了一顿,他们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切成薄片的牛羊肉,蜂窝状的冻豆腐,充满嚼劲的各种丸子,金黄的麦饼,喷香流油的烤羊腿,还有各种从未听闻的小吃,水饺,小笼包,扬州炒饭。。。。。。。 酒热正酣之际,刘非嘴里喷着浓重的酒气,抱着刘彻的胳膊,哭得稀里哗啦,连声道:“殿下啊,你可知晓?跟你比起来,五哥我从前过得是什么苦日子啊?!吃的都是猪一般的吃食,住着狗窝一样的屋子,我苦啊!。。。。。。” 诸位皇子闻言,不由满脑袋黑线。全大汉就你江都王刘非的封国有两郡之地,平日骄奢淫/逸,挥霍无度,若你过的都算猪狗般的苦日子,那俺们岂不是猪狗不如?! 刘彻倒是多少能理解刘非,刘非本就才华横溢,又生在帝皇家,难免恃才傲物,从未真正看得起谁。很有小觑天下人的味道。而刘非最为自傲的,就是将生活中的各种细节,尽其所能的升华到艺术的境界,在这一点上,即使刘彻脑海中有着两千多年的知识,也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单说刘非品酒,那种怡然自得的沉醉和享受,举杯闻香时那种浑然天成,毫无做作的韵味,即便放在后世,也绝对是最为顶尖的大师级人物。 如今,刘非觉得自己在饮食和居住上都输了刘彻一头,远比放弃争夺储君之位还让他颓唐,毕竟这可是他最为自傲的地方。当然,刘彻也有些于心不忍,凭借着穿越众的优势,伤害了五哥脆弱敏感的小心肝,就仿佛一个孩子靠作弊拿了个全班第一,看到原本蝉联数年全班第一的孩子嚎啕大哭,心里总还会有些歉意的。 于是,宴会结束后,心怀歉疚的刘彻,任由醉眼惺忪的刘非带走火锅炉子,各种秘方和几个太子詹事府的御厨。午夜梦回之间,刘彻突然醒悟过来,猛的坐起身子,愤怒的挥舞着拳头,恶狠狠的低吼道:“我擦!咱老刘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八十八章 雁门之役 (上) 雁门塞外,军臣单于望着天上飘落的雪花,面色铁青。自从大军出了云中,所有的事情就没有顺遂过。先是军中再次爆发了大疫病,大量战马不断离奇倒毙。据以往的经验,入冬后,寒冷的天气完全可以有效的抑制住各种疫病的蔓延,如今的情形实在是太怪异。军中已经开始谣传,这是一片被诅咒的草原,搞得人心惶惶,军心涣散。 而先锋千长阿斯恰率部叛逃的消息,更是让军臣单于怒不可遏。虽然他早接到过察木哈的密报,得知左贤王呼韩邪已派人与阿斯恰密谈良久,但实在想不到他的背叛来得如此迅速,还偏偏选在大战之前,因一己之私而贻误军机,实在令军臣单于无法容忍。 “国师,进展如何?”军臣单于见中行説缓缓行来,皱着眉头问道。 中行説满脸苦涩:“先前为了不拖累大军行进,并未带大批奴隶随行,如今只有靠勇士们填埋沟壑和陷马坑,人力稍显不足,即使能在三日内全部填平,本部大军也必定人困马乏。” “其他部族呢?怎的不让他们派人手来帮忙?” 中行説无奈的摇头道:“他们早已随左贤王的队伍后撤百余里,说是去寻找水源,显然想作壁上观了。” “一群卑鄙无耻的老狐狸!”军臣单于将手里的马鞭摔到地上,恶狠狠道:“日后定要将他们的皮活剥下来,做成毯子,日日践踏!” 雁门塞外,一名匈奴游骑策马来到城墙下,高喊道:“城上的守军听着,如今大单于亲率铁骑数十万,南下与你家汉国皇帝会猎中原,尔等速速放行,否则城破之日,定然鸡犬不留!” 城墙上的雁门太守郅都冷笑不语,倒是虎贲营长马屿取过一张强弓,屈膝引弦,登时弓如满月。一阵尖利的啸声划过天际,箭似流星般,瞬间贯穿了城下那名匈奴游骑的咽喉,将他直挺挺的从马上射下,只剩下失去主人的受惊战马孤零零的逃了回去。 城墙上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士气大振。倒是匈奴人又派出数名游骑,打马上前,隔着一箭之地,远远的叫嚣挑衅。马屿估算了一下距离,遗憾的放下了手中的强弓,叹息道:“可惜太子严令此次不准你们羽林卫携带复合弓,否则还能射杀几个。” 身旁的公孙贺微微一笑,没有理会他的抱怨。作为羽林营长,公孙贺多少能了解太子的考量,复合弓这种杀器,制作简单,匈奴人很容易便学了去,此时拿出来,实在是利大于弊。 郅都倒是有几分兴趣,似乎太子殿下手中还有好东西没拿出来,随即指了指脚边的几个大箱子,问道:“那劳什子复合弓比这些燃烧弹还厉害?” 公孙贺笑着摇摇头:“两者压根不是同一种事物,咋能比出个高下?对了,不知太守大人可将投石车准备好了,这燃烧弹若是只用在城下,可就浪费了。” 郅都有些疑惑的问道:“投石车倒是备齐了,只是不知你有何打算?” 公孙贺诡异的笑道:“如今入冬,刮的本是西北风,风向东南而去。可这雁门塞好生怪异,风向虽然也是向西,却从山脊上穿塞而过,生生往东北吹去,郅都大人不觉得这实在是大大的妙事吗?” 郅都闻言一愣,感受了一下从身后吹来的冷风,思索道:“恩,勾注山乃东西横贯走向,西面的山口偏北,东面的山口偏南,山谷中风向东北,也是常理。” 倒是马屿平日和公孙贺打了不少交道,听出了他话中有话,张大了嘴巴,指着雁门塞外西面的山林,问道:“你是说。。。。。。。” 公孙贺没有否认,邪恶的低声道:“我还让羽林卫在林子里放置了不少硫黄和猛火油。” 马屿骇然失色,猛火油虽然是太子刚刚运送来的新鲜事物,但是硫黄早就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公孙贺曾经在平日的演习中,对虎贲卫用上过一次火攻,那种黄色的烟雾,几乎让整个虎贲卫全军覆没。演习结束后,闻讯赶来的太子殿下,以毒害袍泽之名,狠狠打了公孙贺三十军棍,却又随即赏了他十万钱,说是创新奖励和研发经费。公孙贺就更来劲了,伤还没好,就到处找各种毒物,加入到硫黄之中,试着燃烧,尽其所能的提高毒性。虽然没敢再次用在虎贲身上,但每当看到大批大批的牲口口吐白沫,甚至七窍流血,从羽林营地往外搬时,马屿心底就一阵恶寒。 “到时不会伤到自己人吧?这风向可说不准,万一出点啥意外,把雁门塞给丢了,咱们可就是大汉的千古罪人了!”马屿有些担心的问道。 公孙贺思考片刻,幽幽道:“这也是最后的手段,如是到时情况危急,也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再说为了保险起见,还可以让将士们用那个恶心的法子嘛。” 马屿闻言,面色突然难看了起来,所谓的恶心法子,还是太子再三吩咐后传下的。就是将尿液浸透麻布,捂在口鼻处,说是能防毒烟。太子殿下甚至还要求在羽林和虎贲实际演练了一次,说是先取出劳什子心理障碍。羽林卫倒没什么,大大方方的取出麻布,爽利的屙了一泡,死死捂着口鼻,反正他们平日训练时没少浸粪坑。虎贲卫就惨了,当天几乎没有人能吃下晚饭,甚至有几个上火的家伙,愣是被自己的尿液熏得晕死过去。 公孙贺见一旁的郅都满脸疑惑,就附在他的耳边,详细的叙述完自己的计划。郅都的眼神愈发明亮,丝毫没有顾虑到己方可能出现的伤亡。甚至他为了保密,还强烈反对将那个恶心的法子提前公告给雁门塞内的边军,而是要求在火攻之前数刻才传达下去。他就是这么一个阴鸷的酷吏,只要能完成陛下交办的差事,就是死上成千上万人,也不会有一丝犹豫。 公孙贺仿佛遇见了知己一般,和郅都愈加亲热起来,觉得他比马屿这些满脑袋热血的虎贲卫要靠谱得多。羽林和虎贲实在尿不到一个壶里,这也是刘彻变相的成功吧。 三天时间,转眼即逝。军臣单于的大军终于将坑坑洼洼的勾注山道完全填平,带着数万大军缓缓开进到雁门城下。匈奴铁骑穿着简陋的皮甲,呼啸而至,宛如遮蔽大地的洪流。 万马奔腾的气势极为骇人,城墙上的将士心底都有些惧意。郅都看着脸色稍微发白的数百虎贲卫,暗自叹息,毕竟是些没见过血的小娃娃,哪怕平日气势如虹,但真正面对军阵,还是稍显稚嫩。所幸他们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握紧手中的硬弓,脸上写满了坚毅,比一般的新兵蛋子要强上不少。 相比之下,羽林众人的神色倒是轻松不少。不是说他们比虎贲卫强悍,只是他们的训练方向相差很大,羽林卫最重视心理素质。试想,要在距离成千上万敌人不足数里的地方潜伏数日,甚至敌人近在眼前,进或在你头上撒尿,都要纹丝不动,保持隐蔽,没有极其强悍的神经,显然是无法做到的。与其说他们不畏惧,倒不如说他们已经麻木了,或者是神经大条。 马屿显然很不满意麾下将士的表现,平日里虎贲卫们都很不服羽林卫,觉得他们整天偷偷摸摸的,不是真汉子。如今自诩真汉子的虎贲卫,竟然被人比下去,着实有些丢脸。他不断巡视着队伍,接连踹了几个有些腿软的虎贲卫,嘴上吼道:“给老子站直了,咋连伪娘们都比不上!” 虎贲卫们闻言,看着满脸愤怒的羽林诸人,尽皆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心中的惧意消散一空,重新找回了如虎贲兽的气势。公孙贺无奈看着马屿,对他用调笑羽林的方式鼓舞队伍非常不满。“伪娘”一词,是李当户从太子口中听来的,原意应该是指做作的男子。可是李当户却凭着钵盂大的拳头,将其硬生生的套在了公孙贺的头上,进而成为了虎贲将士们对羽林卫的戏称。 郅都倒是很欣赏马屿的做法,随着数百虎贲卫的大笑声,整个城墙上的凝重气氛为之一松,连带着其他的边军将士们也都稍微提升了些士气,看到城下的匈奴铁骑,也就少了几分畏惧。 随着军臣单于和中行説的到来,匈奴骑兵们的速度稍微慢了下来,开始调整起各自的队伍,摆出了阵势。军臣单于驻马之后,带着中行説来到阵前,望着雁门塞高耸的围墙,默然不语。汉军承袭秦制,弩箭强悍,在其射程范围内,就是匈奴铁骑的死地。往日在大草原上,匈奴铁骑靠的是骑射,弓箭的射程比弩箭远得多,只要且骑且射,就能生生耗死汉军。如今要攻城,就必定要承受弩箭带来的巨大伤亡,不由让他有些犹豫。 以往匈奴人攻城,总会抓来些汉国的边民,让他们先行冲城,既分散了弓弩的火力,又能消耗汉军的箭矢。可如今方圆百里,一片焦土,半个人影都找不到。匈奴各部族又都远远躲在后方,如今只好用本部的奴隶打前阵,军臣单于自然心疼不已。在草原上,奴隶的多寡,就体现出部族的强大与否,如今面临巨大的损失,军臣单于阴沉着脸,誓要让汉人付出数倍的代价,方才可言罢兵。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八十九章 雁门之役 (中) 只经过一个上午,雁门塞巍峨的城墙上便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小坑,斗大的擂石像雨点一样落下。匈奴人竟然能推出上百架投石机,实在出乎汉军的意料。以往匈奴人攻城,几乎都是靠着骑射压制住城墙上的敌军,然后让奴隶爬上云梯强夺城垛,或是推着冲车直接撞击城门。从未如此番一般,只是用投石机玩命的抛射着巨石,却压根没有试图冲击塞城。 虽然石块大多数都无力的砸在城墙上,但也有为数不少的石块砸上了城头,溅起的碎屑造成了守城汉军将士不小的伤亡。一些身着白衣的少年们矮着身子,靠城垛遮蔽匈奴人的箭矢,在城墙上来回跑动着,遇到受伤的将士,就会从随身的小药箱里取出小瓷瓶和干净麻布,为他们上药包扎。碰到伤势严重的,就会让紧随其后的兵士将他们抬下城头,到塞城内的军帐中救治。 雁门太守郅都笔直的站在城门的雁楼之上,面对铺天盖日的箭矢和巨石,没有半分的退却之意。身负护卫之职的都贼曹魏济并没有劝他,而是默默的站在他的身旁,不时挥刀替他挡去射来的流矢。汉军将士们看到主将如此,心中大定,丝毫没有混乱,各自严守本位,面色倒也颇为轻松。 按照事先的安排,塞城内的投石机尽数掩藏在箭塔和雉堞后,丝毫没有动用,否则早就能压制住匈奴人的投石机。数百虎贲卫被分撒到各处,守护这些投石机和参杂了猛火油的石弹。虎贲营长马屿面色凝重的看着城下的匈奴铁骑,他们呼啸而来,射上一箭,便随即远离,使得汉军的弩箭无法形成有效的杀伤。 羽林卫们倒是悠闲,呆在塞城内的军营里,随手帮着医学院的学员们照顾伤员,美其名曰养精蓄锐。用营长公孙贺的话来说,羽林卫从来不和敌人正面作战,哪怕敌人攻入塞城,羽林卫也只能打巷战。 雁门塞外的匈奴大帐,军臣单于面有得色,似乎胜券在握。中行説果然有本事,凭着十数个汉国工匠,带着奴隶们硬生生的在三天内造出了百余架投石机,如今压得城墙上的汉军不敢冒头,想来已是士气大跌。 “苏合,让奴隶们带上冲车,去给我把城门撞开!”军臣单于将碗里的美酒一饮而尽,昂首挺胸的走到帐外,看了看远处的雁门塞,对身边的匈奴将领下令道。 片刻后,一辆巨大的冲车缓缓的朝雁门塞的城门推进,车旁的奴隶们将数张巨大的熟牛皮顶在头上,试图抵挡汉军射来的弩箭。 “快用脚弩!”城门附近的汉军将领见状,急忙大吼道。 属下的汉军将士闻言,立刻从城垛上探出脑袋,观察了一下冲车的位置,巨大的脚弩随即上弦。脚弩最早起源于春秋,在战国时期,经过秦国改造,分成数个种类。秦军闻名天下的弩士,在野战时使用的是单人脚弩,由单兵坐地,半躺姿态上弦,射速快,射程远。而在守城时,使用的是三人脚弩,一人支撑和瞄准,其余两人脚躺弩机,用绞机上弦。弩箭足有儿臂粗细,配上青铜箭头,威力其大。 “放!”随着将领一声令下,数十支弩箭尖啸着划过天际,狠狠的射到匈奴人支起的数牛皮,噗噗声不断响起。冲车立刻停止了前进,满是破洞的熟牛皮被生生钉在地上,将下面的匈奴人死死裹住。在最初时,巨大的熟牛皮下还偶尔有几分动静,隐隐传出哀嚎声,但渐渐的就安静下来,显然最终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远处的匈奴人见状,不由浑身冒出冷汗。别看汉军野战时表现不佳,但论起守城来,绝对甩开匈奴人老大一截。军臣单于接到下属的回报,阴沉着脸,正要继续派奴隶顶上,却被中行説拦住:“单于莫急,只派冲车怕是不成的。如今已经备好了数十架云梯,应辅以攻城锥,同时全力攻城,当可建功。” 军臣单于闻言,皱着眉头道:“云梯?那些梯子不甚牢靠,我匈奴将士又甚少使用,怕是会死伤不少。” 中行説笑道:“单于怕是从前只见过极简陋的云梯了,前些日子,南边送来了些工匠,如今我匈奴也能造出真正的云梯了。” 军臣单于闻言,登时来了兴致。前些年,中行説和汉国南方的一个神秘家族搭上线,就源源不断的送来汉国工匠和汉国的重要线报,其中有诸多匈奴密探都无法打探到的消息。中行説之前主动请缨,作为使者前往长安,打探汉国太子的情况,也正是受了那个神秘家族的影响,似乎他们对如今的汉国太子颇为忌惮。既然中行説说他们送来的工匠能造出真正的云梯,军臣单于自是颇感兴趣:“这云梯有何玄妙?” 中行説兴致颇高的解释道:“云梯乃春秋时鲁国巧匠公输般所制,《墨子·公输》有云,公输般在春秋末年曾为楚王造云梯攻宋。秦灭六国时,所用云梯底部装有车轮,可以移动;梯身可上下仰俯,靠人力扛抬,倚架于城墙壁上;梯顶端装有钩状物,用以钩援城缘,并可保护梯首免遭守军的推拒和破坏。与之相比,单于从前所见的云梯,想来定然只是普通梯子罢了。” 中行説的语气中带着些拿好东西向土鳖炫耀的味道,而军臣单于只是点点头,眼中满是喜色,丝毫没有在意中行説话中的不敬之处,这也是草原人特有的粗豪性子,换了个小心眼的汉人皇帝,恐怕心中多少会有些不快。 军臣单于解下腰上嵌满宝石的马刀,双手递给中行説,瓮声道:“既是如此,一切就交由国师了!” 中行説眼中满是感动,只要手持这柄马刀,就可调动大单于本部的所有将士。若有不听号令者,杀之无罪。如今军臣单于将之交由中行説,显示出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自是让他激动不已。中行説没有说话,而是恭敬的双手接过,跪地行了个大礼,随即起身走出帐外,腰杆从未有过的笔直。 随着日头渐渐偏西,匈奴人的攻势渐渐趋缓,似乎有些疲惫了,城头的汉军将士们尽皆长舒了一口气。伙夫们赶紧将热腾腾的吃食送上城头,让将士们赶紧垫垫肚子。虽然将士们大多已经轮番回营用过午膳,但某些把守在关键位置的将士,却只能强忍着腹中饥饿,顶多吃上几口硬涩的干粮。紧绷神经,全力守备是十分消耗体力的,郅都严令火头军必须保证所有将士都能吃上热饭和荤菜,漏了一人,便将掌管火头军的军吏打上一军棍。火头军哪里还敢怠慢,先前冒着漫天箭雨也要硬着头皮往上送,如今匈奴人攻势稍缓,军吏们更是恨不得带着伙夫们在城头上直接埋锅造饭。 “匈奴人来了!快戒备!”一声大吼传来,正在埋头大吃的将士们,纷纷从城垛后探出头去查看,却见黑压压的箭矢迎面而来,赶忙将头缩了回来。 “快起盾!快起盾!”将领们见匈奴铁骑靠近了城墙,急忙大吼起来。汉军将士早有防备,急忙拿起脚边的盾牌,和身边的袍泽配合着,数张盾牌合成一道盾壁,死死护在头上。一个火头军见没有盾牌,急中生智,将身边的大锅翻了个身,也不顾里面的米饭还有些微烫,哧溜一下钻到锅里,保命要紧。 果不其然,匈奴骑兵一接近城墙,不约而同的提升了弯弓的角度,向空中斜斜的射出了箭矢,这就是草原民族最擅长的抛射,往往能对城垛后的守军形成有效的杀伤。笃笃声不断响起,汉军将士撑起的盾牌上,登时插满了箭矢,有些盾壁架得不够严实,箭矢从缝隙中穿过,射中了下面的汉军将士,城头上响起了不少的呼痛声,显然还是出现了一些死伤。 “云梯和攻城锥!”一阵惊呼传来,城头上有些骚动。将领们随即不断的呼喝起来,开始鼓舞士气,他们久经战阵,知道真正的战斗就要打响了。 郅都看着缓缓驶近的云梯和攻城锥,脸色铁青,声音略带嘶哑的低吼道:“匈奴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攻城器械?!到底是谁传出去的?!本官定要上奏陛下,严查此事,夷灭他九族!” 汉朝立国数十载,和匈奴人大战无数,汉军虽不能决胜千里,却也能自保无虞。从某种意义上说,凭借坚城劲弩,汉军至少立于不败之地。所凭仗的,不过就是匈奴人不善攻城,如今他们手中既然有了如此优良的攻城器械,实在令人忧心不已。 此时,眼见事出意外的马屿已经赶到了雁楼,气喘吁吁道:“事已至此,还请太守尽速遣人将燃烧弹分发下去,虎贲卫已按照事先安排,派出半数人手,在城上紧要处守备,燃烧弹一到,便可教导将士们如何使用。” 郅都思考片刻,随即点点头,吩咐身后的数名贼曹拿着手令,尽速处置。这燃烧弹数量不多,一直由专人妥为保管,原就是打算用在最紧要的关头。如今用来对付着云梯和攻城锥,显然再合适不过了。 (呼呼,昨天加班到今天早上九点,整整二十四小时没睡觉,欠了大家两章,明天在家补假,所以凌晨还大家一章,明天尽量三更,三千大章,俺是厚道人,呼呼。。。。。大家收藏推荐吧,哇哈哈哈)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九十章 雁门之役 (下) 待得雁门诸将布置停当,离城墙最近的云梯和攻城锥已不足百丈。由于居高临下,弓箭可以轻易的射出百丈的距离,汉军将领们纷纷下令道:“前方攻城锥,攒射两轮,放!”数千名汉军控弦之士同时射出了手中的羽箭,细长的褐色飞羽尖啸着射向天际,十数息后,密集的飞羽从天空中落下,狠狠的扎向了数十架攻城锥。在其周围数十步内的匈奴奴隶,身上尽皆插满了箭矢,宛如刺猬一般。 然而,奴隶们此次并未退却,而是在匈奴铁骑的马刀驱赶下,前仆后继的顶了上来,继续推着攻城锥向城墙不断靠近。至于被汉军将士们刻意忽略的百余架云梯,此时已然行进到离城墙不足百步之遥。 身着玄色作战服的虎贲卫们,正带着一些将士,不断的估算着方位,将燃烧弹搬运到云梯即将钩援的位置。匈奴铁骑见云梯已经贴上了城墙,终于不再顾及汉军的弓弩,呼喝着纵马上前,不断的弯弓抛射,将城头的汉军将士死死压制住。 “别管云梯,车弩上弦,射攻城锥!”汉军将领们挥舞着手中的马刀,不断的大吼道。数十架巨大的车弩被兵士们从城垛后推了上去,大腿粗的弩箭是不可能准确瞄准的,只能朝着大致的方位发射出去,饶是如此,还是击毁了小半数攻城锥。从数丈高的城墙上射出的巨大弩箭,其实就是箭头包着铜皮的简易矢,射在木制的攻城锥上,巨大的力量瞬间甚至能将攻城锥拦腰断裂。而不少倒霉的奴隶,则是被死死得钉在地上。几支角度略有偏差的弩箭,却是无心插柳,贴着地面接连刺穿了数个奴隶,在地面上犁出数道可怖的血槽。 “快冲上去!”匈奴将领们见云梯已经钩援着城墙,,满脸兴奋的挥舞着马刀,不断驱赶着奴隶们沿着云梯向上攀爬。 “快,让弓手们全力放箭,一刻莫要停!记住,只管射匈奴骑兵,不用再理会器械。快,魏济,你率众贼曹亲自去督战!”郅都见状,急忙吩咐身旁的魏济道。 接到命令的贼曹们纷纷低着身子快速从雁楼出去,贴着垛口向城头两侧跑去。城墙下的一些眼尖的匈奴铁骑,立刻注意到这一异动,急忙招呼身边的同伴一起朝城头上迅速移动的诸人攒射,可惜汇集过来的箭矢数量实在太少,而且仰射很容易射高,第一轮箭矢竟然没有射中任何一个运动中的贼曹。 “分为前后两列,依次起身放箭!上弦。。。放!” “放!” “放!” 上百名贼曹,分布在城头各处弓手身后,跟随着魏济的号令,整齐划一的指挥着弓手们的放箭节奏。像起伏的波浪一样,弓手们站起来,手中长弓瞬间拉开,放出箭矢,复又蹲下靠城垛抵挡匈奴人的箭矢,与身边另一列弓手交替放箭。箭矢几乎没有停顿的倾泻而下,覆盖了城墙下数百步内的所有角落。 城下的匈奴铁骑登时慌乱不堪,显然没有料到汉军竟然能冒着漫天的箭雨组织起如此犀利的反击,忙争先恐后的纵马逃离汉军的弓弩射程。随着匈奴铁骑的后退,守城将士顿觉压力一轻,纷纷放下手中的盾牌,抬起城墙上的滚木和巨石,向已经推进到城下,正在冲撞着城墙的攻城锥砸了下去。 而靠近云梯钩援处的将士们,则握紧手中的长戟,将身子探出城墙,狠狠的扎向正攀爬而上的匈奴人。虎贲卫们则领着一些将士,从身旁的竹筐里取出一个个陶罐,点燃罐口上的麻布,随后径直砸向了城下的云梯底部。 噗噗,随着一阵阵陶罐的破碎声,大片的火焰瞬间蔓延开来,百余架已经贴上城墙的云车陆续陷入了火海之中。大量带着火焰的褐色液体,四处飞溅,沾到匈奴人身上的皮毛服饰上,更是剧烈燃烧起来。转瞬间,雁门城下如同炼狱,无数匈奴人全身燃起熊熊火焰,不住哀嚎着,凄厉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一股股皮肉烧焦的恶臭,伴着浓浓的黑烟,腾空而起,让城头上的汉军将士们尽皆面露骇然,甚至还怪异的生出一丝丝不忍侧目的情绪。 幸存的匈奴人,眼见身边诸人的惨状,哪还顾忌身后匈奴铁骑手中的马刀,疯狂的转身就逃。溃逃是可怕的,特别是匈奴这种军纪散漫的游牧民族,只会打顺风仗,一旦受挫,逃跑起来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短短数息,城墙数百步内为之一空,只剩下满地焦黑的尸体,百余架云车全部成了巨型火炬,而数十架几乎完好无损的攻城锥,则被丢弃在城下,任由汉军将士们搬起巨石满满瞄准,尽数砸得稀烂。 远处的匈奴中军前,军臣单于眼看原本的大好形势瞬间被逆转,面色阴沉,胯下的战马不停的打着响鼻,如同他心中的烦躁。中行説此时也是哑口无言,根本不知该如何劝慰,沉思良久,只得翻身下马,跪倒在军臣单于马前:“此番失利,实乃臣过于大意,还请单于责罚。” 军臣单于剑眉一扬,强压下心中的暴怒,幽幽道:“责罚之事容后再议,如今还需想办法尽早破城才是!” 中行説趴伏在地上,冒死建议道:“我军新败,士气低落,今日不宜再战。还请单于准许收兵,待重新整军,鼓舞士气,并重新打造攻城器械后,择日再行攻城。臣以项上人头担保,三日内必能重整旗鼓,为单于取下雁门。” 军臣单于看了看天边的斜阳,沉吟片刻,微微点头,也不管中行説是否瞧见,径直打马回营。良久后,中行説方才在侍卫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喟叹一声,遥望着远处的雁门塞城,眼中满是仇恨的凶焰。 是夜,匈奴大营中,数百名临阵脱逃的奴隶被砍下头颅。十串人头悬挂在高高的旗杆上,面目狰狞的向所有匈奴族人展示单于的暴怒和国师的告诫。军臣单于将诸将招至大帐中,整整商讨了大半夜,却没有丝毫进展。 就在军臣单于面色愈发铁青时,守帐勇士略带惊慌的快步走进帐中,禀报道:“大单于,汉人正放火烧山!” “什么?!”大帐内的众人闻言,俱是一愣,最先反应过来的中行説,急忙跑出大帐,抬头一看,却见无数火球从雁门塞的城头上激射而出,在天际中划出一道道耀痕,尽皆落在勾注山西侧的密林之中,燃起熊熊大火。入冬后,勾注山谷中本就风吹不息,如今更是火借风势,火情逐渐蔓延开来。 军臣单于和匈奴诸将也缓缓走出大帐,看着远处的山林大火,眼中尽皆写满了疑惑。其中一个满脸胡髯的千长哈哈大笑道:“汉人这是想做什么?难道想用火攻?我军大营又不在林中,莫不是被我匈奴大军吓傻了吧?” 中行説闻言,心中颇为无奈,匈奴今日攻城大败而回,到底是谁被吓傻了?今日对阵,汉军守将应对从容,轻易就化解了匈奴大军的攻势,想来不是无能之辈,如今放火烧林,其中定有深意。 “我看汉军此举定有蹊跷,我们还需认真戒备才是!”中行説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但还是谨慎的建议道。 “哼!国师怕是今日被那汉军吓破了胆吧?如今我军大营在山口处,不与山林相连,为啥要戒备?国师的心思,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怕是想涨汉军的士气,灭我匈奴的威风吧?!”匈奴诸将本就对中行説拿着军臣单于的宝刀对他们指手画脚多有不满,今日又大败而回,自然有人要跳出了讥讽几句。 “我早已不是汉人!”中行説冷冷道,他曾经的汉人身份,一直是匈奴诸将攻击的重点,试图以此破坏单于对他的信任,这是中行説绝对接受不了的。 “好了!莫要再争吵了,各自回营吧!”军臣单于已不是第一次碰到这个场面,只是以往他总是会责罚以此挑衅的匈奴将领,以表明对中行説的绝对信任。可如今他却没了这份心思,而是轻描淡写的挥挥手,让他们自行离开。 中行説心中哀叹一声,却也没说什么,告退一声,缓缓走向了自己的营帐。而匈奴将领们望着他略带失落的背影,脸上写满了得意的笑意,仿佛获得了巨大的胜利一般。 (这章真不好写,写了好几个小时,原本想三章写完雁门战役的,看来还要多半章。这章算昨天的,今天至少还两更,努力冲击三更。。。) 第九十一章 匈奴撤军 枯黄的草原上,裸露着成片的沙地。狂风席卷着飞雪,漫天的飞舞。细小的雪粒打在人的脸上,像针扎一样疼。 苍茫的天地间,匈奴单于庭的本部铁骑,正散落成一个巨大的扇面,缓缓的朝北方行进。为了抵挡北疆之风的侵袭,马背上的匈奴骑兵不时拿出酒袋喝上一口,驱驱寒气。十数万匈奴大军,早已没有当初挥师南下时的如虹气势,尽皆面色忧虑,不时朝西北方向遥望龙城,那里有他们的父母妻儿。 数日前,雁门塞的汉军放火焚林,原本稳坐大营的匈奴铁骑,根本没发觉在那浓重的夜色下,掩藏着浓厚的杀机。当淡黄色的轻烟随风而来,弥漫着整个大营,并渐渐飘入每个营帐时,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不过短短片刻,大多数匈奴将士都开始眼中泛泪,不住的咳嗽,咽喉更是灼痛难耐。整个大营顿时乱成一团,兵士们惊慌的呼喝声和战马的嘶鸣远远传出数里之地,连远在雁门塞的汉军都能听闻。 匈奴诸将草草用绢帛捂住口鼻,便出了营帐安抚将士,他们尽皆久经战阵,自然明白炸营的可怕。在砍下了数百个脑袋后,整个大营才稳定下来,但无可抑制的咳嗽声仍然不绝于耳。此时的匈奴将士也来不及珍惜宝贵的饮水,纷纷有样学样,取出水袋,浇湿了衣袖,捂在口鼻处。虽然仍无法避免那刺鼻的烟味,但也聊胜于无。 匈奴诸将们见形势稍稍稳定,随即齐聚单于大帐,满脸焦急之色。军臣单于此时也是被烟呛得满眼通红,只得命守帐勇士用厚厚的毡子将大帐从外面封得严严实实的。随着匈奴诸将的涌入,几乎不透气的帐内愈发的憋闷起来,帐内众人的呼吸也愈发沉重。 军臣单于实在不想让诸将在此多待,喝了口马奶酒,嘶哑着声音问道:“为何这些烟会如此呛人?” “是啊,往日也没少看到草原上的大火,即使飘起滚滚浓烟,似乎也没如今这淡淡的轻烟呛人。闻起来倒像察哈尔山上那漫天岩浆的味道。”一个匈奴将领站出来附和道。 中行説闻言一愣,随即面色大骇,不住低声喃喃道:“岩浆。。。岩浆。。。” 帐内众人皆望向他,一些匈奴将领见他神色异常,以为他心怀胆怯,不由面露讥讽之色,正待出言挑衅,却被军臣单于挥手阻止。军臣单于熟识中行説多年,知道他定然想到了什么,才会如此失态。 果不其然,片刻后,中行説回过神来,眼中恢复清明道:“是硫黄!定然是汉军在那山林中放置了大量的硫黄!古时中原之地,曾有小国以马蹄,石粉和硫黄混合,燃后可散出毒烟。一旦吸入,轻者全身乏力,重者立地倒毙。” 军臣单于闻言恍然,狠声低吼道:“怪不得汉军要放火烧山,好歹毒的心思!” 匈奴诸将也是群情激愤,纷纷大吼着要出兵横扫中原,将卑鄙的汉人杀个鸡犬不留。 中行説摇头苦笑:“事已至此,切勿意气用事,先想办法稳定大军才是正理。” 军臣单于挥手拦住了满脸不甘的诸将,点头认同道:“国师说的极是,你们快去看管大营,欲借机作乱者就地格杀!若是处置不力,你们自己将脑袋挂到帐外的旗杆上!” 诸将听出了大单于话中的滔天杀意,不由浑身一颤,也顾不得和中行説置气,赶紧领命而去,镇压下混乱的大营。 是夜,匈奴大营灯火通明,军臣单于更是彻夜未眠,将中行説留在帐中,深谈一夜。待到清晨,当他领着诸将巡视过大营,才意识到真正的严重性。不少将士竟然因为吸入这些毒烟痉挛而致窒息,更多的将士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如同灼伤一般。而战马更是尽皆虚弱无力,嘶鸣半夜,倒毙者众。 “悔不听国师之言,本该连夜拔营后撤才是!”军臣单于眼见十数万大军惨状,战力大减,不由仰天哀叹道。 中行説可是玲珑心,自然不敢当真,忙劝慰道:“其实大单于的顾虑甚为有理,混乱之时连夜拔营,不免军心涣散,一旦炸营,将是天大的祸事。臣的想法实在有些孟浪,远不如大单于思虑周详。” 军臣单于闻言哑然,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拍拍中行説的肩膀,轻叹了一口气。他明白,经过连日之事,他们原本亲密无间的关系,产生了一丝说不起道不明的隔阂。中行説作为老上单于的心腹老臣,在其故去后,一直尽心辅佐军臣单于,亦师亦友。然而随着军臣单于渐渐巩固了手中的权势,就隐隐的疏远中行説。这让从小教导他帝王之道的中行説惆怅不已,大有挖坑埋自己的寂寥味道。如今连番失利,更是让两人渐行渐远。 望着远处还在熊熊燃烧的山林大火,和随风飘来的滚滚浓烟,军臣单于无奈的下令拔营后撤。数日后,随着大雪的到来,肆虐多日的山火终于渐渐熄灭。但此时的匈奴大营,已经断水多日。他们早已发现疫病的来源,正是被污染了的水源,自是不敢再取用。原本还能从山中取少许干净泉水,如今却必须尽数遣人到百里外的河流上游取水,实在不堪十数万大军使用。如今天气渐寒,攻城的难度愈发大了,汉军又如此难缠,显然看不出任何胜算。若在坚持下去,也只是頽自空耗实力罢了。 无奈之下,军臣单于遥望勾注山脊上巍然耸立的雁门塞,长叹一声,下令班师回龙城越冬。匈奴诸将虽心有不甘,却也没有了必胜的信心,只得默默的传令整军。而匈奴将士们得到消息,整个大营一片欢腾,庆祝能离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大帐中的军臣单于听到震天的欢呼声,面色铁青,此番的失败,将成为他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可以想见,一贯只信奉实力的匈奴大贵族们定会更加支持左贤王,对他的单于之位形成巨大威胁。 得知匈奴人撤兵的消息,雁门塞内一片欢声笑语。府衙之内,雁门太守郅都拍拍马屿和公孙贺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之色,感叹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此番大战,虎贲和羽林居功至伟!” 马屿脸色微红,眼中满是激动之色,不是为立下大功,而是完成了太子的嘱托。如今数百虎贲卫已见识过战阵,虽说只是在城头防御,但好歹手上已经染血,也知晓了战争的残酷,至少能做到临阵不腿软,见血不恶心了。 倒是公孙贺撇撇嘴,略带遗憾道:“可惜焚林当日没敢冒险袭营,若是能杀上几个贼酋,也好回去向太子殿下多讨些赏赐。” 郅都不由失笑,能让他这个万年死鱼脸露出笑容,实在是很难得之事,除了今日大胜的兴奋,更是因为他极为欣赏公孙贺。在郅都眼里,这个行事随意,天马行空的少年,领着手下百余羽林卫,灭贼寇于谈笑之间,一切以结果论,从不在意手段如何卑劣,更对所谓的规矩和假仁假义嗤之以鼻,实在很对他的胃口。 数日后,远在长安未央宫的景帝接到了郅都的密奏,迫不及待的看完,面露狂喜之色,毫无顾忌所谓君臣之礼和父子纲纪,招来太子刘彻彻夜痛饮,促膝长谈。酒过三巡,醉眼惺忪的父子二人,勾肩搭背,几乎要称兄道弟,斩鸡头烧香结拜。所幸被哭笑不得的皇后王娡死死拦住,否则这泯灭伦常的父子二人,恐怕会成为大汉开国以来第一对被御史同时拼死弹劾的皇帝和储君。 与狂喜的景帝父子不同,长安城的权贵们却并未有丝毫的反应。以往匈奴来犯,总会引起朝野震荡,引举国之力御敌,而景帝此番却罕见的严密封锁了消息,并未从别处调动一兵一卒,官位低下的朝臣根本无从得知,而身居高位者,即使知晓,也只能故作不知。 此番不只是汉匈大战,更是景帝和窦太后两个派系之争,如今景帝仅仅靠雁门郡的本地边军,就稳稳抵挡住匈奴大单于十数万铁骑,甚至在朝堂上都未引发一丝动静,显然已是稳压力主和亲保守派一头。毕竟大汉男儿多热血,既然能稳稳守住江山社稷,又何必将大汉女子送到那苦寒的草原上,饱受匈奴人羞辱?! 即便是窦太后,在接到雁门郡的捷报后,也是长舒了一口气。她和景帝只是治国理念上的差异,却也是希望这大汉能万年永固。此番,她输得甘愿,输得舒心!虽然这并不能改变她一贯的保守立场,但她却隐隐希望自己能一直输下去,最好输得彻彻底底。作为大汉帝国的太后,更作为一个母亲,女人的心理就是如此的不可理喻,却也是如此的理所应当! (呼呼,竟然睡了十几个小时,实在不好意思,用力码字中。)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九十二章 帝国物流 刘彻看着寝殿内新换上的蜡烛壁灯,充满恶意的揣度,前世唐代诗人李商隐“何当共剪西窗烛”的千古佳句,怕是永远无法再出现。 唐朝人之所以要“剪烛”,只因当时蜡烛烛芯是用棉线搓成的,直立在火焰的中心,由于无法烧尽而炭化,所以必须不时地用剪刀将残留的烛心末端剪掉。而刘彻则采用后世的手法,将三根棉线编成的烛芯,使烛芯燃烧时自然松开,末端正好翘到火焰外侧,因而可以完全燃烧。因此,中原大地上将永远无法再现“剪烛”一幕了。 原本深受脑海书库中穿越小说毒害的刘彻,一直认为棉花是在唐代(约公元七世纪)时,才由印度传入我国开始种植的,汉朝并没有棉制品,是根本无法制造出棉质灯芯的。就在他放弃制作蜡烛的打算时,却在无意间发现了传说中的“白叠布”。 大惊之下,刘彻忙招来少府织工室的管事细细询问,才知晓西域早已开始种植棉花,“有草实如茧,茧中有细,名日白叠子”。只是因为中原统治阶级认为白叠子是“谷蔬之祸”,有侵占良田之虞,这才未曾大力推广。关中之地倒是有权贵私下在小范围种植,甚至会做成白叠布,常常裁剪成蓝色蜡染棉布、白布裤及手帕,供权贵府中没有奴籍的高级仆役使用,以便让他们能和穿着本色麻衣的平民有所区分。 刘彻抚摸着织工室呈上的蓝白棉布,此布为平纹,经纬密度每厘米为十八根和十三根,花纹图案的印制技术有较高的水平。显然汉初的手工棉织已比较成熟了,不过是缺乏一些后世的脱籽和棉纺工具罢了。 然而,刘彻并不会贸然劝景帝推广棉花种植,需知行政命令一下,各地官员为了政绩,什么破事都是干得出来。在后世的新中国,所谓的苹果之乡,芒果之县绝对不少,官员脑袋一热,不顾实际情况,大干快上,害惨了多少农民兄弟?! 刘彻自觉没有穿越主角身上的王霸之气,还需好好计划才行。民以食为天,他在某种程度上,也认同历代统治者对白叠子的态度----在粮食产量没有上升到某个程度前,大力推广棉花等经济作物的种植,就是谷蔬之祸,将对农业基础造成极大的冲击,是及不负责的政治表现! 至于蜡烛的制作,刘彻倒是极为上心。在电力时代来临前,蜡烛将一直作为人类最主要的照明工具,其方便,安全,少烟等特点,注定它出现后很快会力压如油灯之类的其他照明用具。即使在高科技迅猛发展的后世,人们在日常生活中虽已不再使用蜡烛了,但赋予了它更多的感**彩,例如情侣相约、生日晚餐、对亡灵的悼念、对未来的祈祷等等,特别是在纪念日和喜庆的日子里,人们便会点起蜡烛。另外,蜡烛也常会作为一种物理或化学实验的用品。 蜡烛起源于原始时代的火把,原始人把脂肪或者蜡一类的东西涂在树皮或木片上,捆扎在一起,做成了照明用的火把。在先秦上古时期,有人把艾蒿和芦苇扎成一束,然后蘸上一些油脂点燃作照明用,后来又有人把一根空心的芦苇用布缠上,里面灌上松油点燃。 汉初其实已经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有芯蜡烛,但却并未普及。用动物油脂做成的蜡烛,由于里面有甘油,燃烧时火焰带烟,气味难闻,权贵们是不屑使用的。而平民百姓则是舍不得用,相比起动物油脂,买些便宜的植物灯油,显然要划算得多。 至于皇室和顶级贵族,则使用蜜蜡制成的蜡烛。汉初所谓的蜜蜡,并不是类似西方养蜂人自制的蜂蜡,而是后世的琥珀。刘彻每当看到那些日后价值千金的天然琥珀被点燃,小心肝就像被用小刀剜肉般的疼。 南越国进献的贡品当中有蜡烛,每逢寒食节禁火的时候,皇帝都会赏赐给侯爵以上的官员、上品官员以蜡烛,数量稀少,连未央宫平时都还是点的油灯。 作为化工系的硕士,制作蜡烛对刘彻来说,实在简单不过。只需改用硬脂酸做成蜡烛,燃烧时不仅火焰明亮,而且几乎没有黑烟,不污染空气。硬脂酸是一种白色物质,手摸着有油腻感,用它制成的蜡烛质地很软,成本低廉。而刘彻如今最容易获得的硬脂酸,正是出自石油提炼厂的特殊产物----石蜡。 石蜡是从原油蒸馏所得的润滑油馏分经蜡冷冻结晶、压榨脱蜡制得蜡膏,再经溶剂脱油、精制而得的片状或针状结晶。刘彻之前制造石蜡的目的,主要用于制造篷帆布和其他防潮防水的表面涂层等。要知道,大汉帝国海军一旦组建,战舰免不了要进行长期的远洋航行,光靠古法制作的桐油涂料,实在有些勉强了。看到其他穿越众随手就能弄出一支全球远征舰队,刘彻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谁知无心插柳,如今石蜡完全可以作为蜡烛的主要原料,只需添加少许矿物,增加熔点和柔软度就可以了。 刘彻显然不会只生产用于照明的蜡烛,这根本不符合他雁过拔毛的本性。大汉帝国的蜡烛跨越了几个发展阶段,直接出现后世的工艺蜡烛。刘彻制作出的工艺蜡烛,分果冻工艺蜡烛和薰香工艺蜡烛两类。不但加入配料而显各种颜色,形状也做成各种形式,可融新颖性、装饰性、观赏性、功能性于一体。 短短数日,七窍玲珑阁内,所有饭桌中间都摆上了精致的烛台,带着螺旋形状的尖竹蜡,熠熠生辉。而天上人间更是多了不少容器器皿,里面倒上水,把漂蜡放在水面上,它就浮在水面上,暗暗的烛光下别有一番情调。 北阙甲第新落成的淘宝斋内,国舅田胜正眉开眼笑的接待着前来参观考察的诸位皇子。自从皇家实业集团成立以来,他一直担心太子殿下会将田氏商业集团抛之脑后,直到殿下将负责售卖蜡烛和烛台的淘宝斋归入他的旗下,才终于放下心来。 皇家实业集团的董事长刘非明确传达了太子的意图,该集团未来将不会从事那劳什子零售业和中低档服务业,而会主要从事大型基础工业和基础建设,诸如筑路,冶炼,化工,制盐等,还有如皇家休闲山庄等高档酒店业。而此次之所以到淘宝斋考察,就是为即将展开的物流业与如今的商业巨头田氏商业集团做最后的协商。 在经过和太子刘彻的深谈后,刘非充分意识到了物流业的重要性和伟大“钱”景。特别是皇家庄园内铺设了大汉帝国第一条沥青大道后,刘非肯定这种物美价廉的道路,将会得到皇帝老爹的强烈认同,并迅速铺设到大汉帝国的各大重镇。 随之而来的,便会是太子所说的交通便利所引发的大规模货物流通,所谓的物流业将会成为巨大的财源。因此,完全掌控住皇家实业集团决策权的诸位皇子,一致通过了刘非提出成立“帝国物流”的建议,力图尽速组建起快速便捷,且由皇室及大汉顶级权贵担保货物安全的物流业。 由于田胜并未得知刘彻对物流业的前瞻性规划,因此对刘非提出的建议很是讶异。这劳什子“帝国物流”分明就是镖局啊,皇室要帮商人走镖运货,这是啥世道?田胜顿时觉得自己三观尽毁,哑然无语。刘非见状,心中不由满是戏谑,看来这田胜也不过如此嘛。在刘非眼里,也就太子刘彻能让他心服口服,至于掌管田氏商业集团的田胜,如今看来,还暂时上不得台面。 当然,刘非没有丝毫传道授业解惑的觉悟,按照事先拟定好的章程,和田胜签订了规范的制式契约。这份制式契约是刘非按照太子刘彻订立的模板,仔细斟酌后,逐条增补而成。如今田氏商业集团和皇家实业集团,早已统一使用这种条陈分明的契约,甚至经其他商人之手,在长安城的大宗交易中被广为使用。 随后,田胜在府中宴请了诸位皇子,以庆祝签约的完成。根据契约,皇家速递将承接田氏商业集团旗下大宗货物的运输业务,保证快速且安全的送抵目的地;而田氏商业集团将按照路程远近和货物价值付出相当的押运费用。最为关键的是,田氏商业集团可以根据货物的价值提供相应保费,一旦货物出了差错,皇家速递必须进行最高可达十倍保费的赔付。 田胜满脸欢喜,为自己用一点小钱,就抱上大粗腿感到高兴不已。有整个皇室撑腰,田氏商业集团的货物定会在大汉帝国境内畅通无阻。由于刘非一再保证绝对不会涉及田氏商业集团从事的零售业和中低端服务业,田胜也投桃报李的发誓,田氏永远不涉及那劳什子物流业。 奸计得逞的刘非,志得意满的在翌日的董事会上宣布了协商结果,并煞有介事的着重描述田胜所立誓言,命人将其详细记下后妥善保存。出席董事会的刘彻闻言苦笑,摇头不已,似乎看到了那个土鳖舅舅悔恨得肝肠寸断的样子。 果不其然,在田胜今后叱咤商界的一生中,无数次懊悔万分的提及此次鲁莽的誓言,直言导致田氏商业集团失去了进军物流业的资格,平白失去了天文数字般的收益。皇家实业集团终身荣誉主席刘非,则一直死死咬住田胜的誓言,并数次扬言,一旦田胜违背誓言,就要举皇家实业集团之力,和田氏拼个鱼死网破。 而在未来千余年中,皇家实业集团更是一直以祖训为由,将田氏商业集团死死排除在物流业之外。即使当星际时代来临,“帝国物流”面临运力严重不足的窘境时,都没有丝毫松口的迹象。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九十三章 无奈的秦立 秦立,秦朝的秦,立国的立。汉取秦而代之,秦立能顶着这个犯忌讳的名字在大汉朝活到十二岁,不单因其父秦广为三品长置中领军,掌宫中禁卫,更因其名字乃是先帝汉孝文皇帝刘恒所赐,取立身立言立德之意,可谓荣宠至极。 秦氏一族原属关中奴籍,无姓氏,以奴代之。秦将王贲率军灭齐之际,其祖奴获作为仆役,曾随侍秦皇嬴政。适逢齐国稷下学宫招募数百游侠,手持强弓,埋伏于长安城外驰道两侧,欲行刺秦皇。奴获舍生救主,用血肉之躯护住秦皇车辇,不惜以身喂箭,即便身中数十箭,仍岿然不动。 片刻后,大军赶至,游侠灭。秦皇缓缓走出车驾,眼见奴获已被浑身箭矢死死钉在厢壁之上,早已气绝多时,却仍虎目圆瞪,尽显关中老秦人的彪悍勇武。秦皇遂呆立半晌,默然不语。就在此时,轻骑来报,王贲已攻入齐都临淄,正派人押送齐王建入秦投降。六国至此尽数覆灭,秦国一统天下。秦皇一时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想到若无忠心不二的关中老秦人,何来今日之强盛兵锋?!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战歌起,秦皇登上车辇,亲手将奴获身上箭矢一一拔去,将其置于车辇之上,身披秦国战旗。随后,秦皇颁布诏令,除去关中老秦人所有奴籍,并赐奴获后裔以秦为姓,入禁军,护宫闱。 数十年后,刘邦进逼咸阳,秦子婴出城投降。奴获嫡孙秦成时任卫尉丞,本欲以身殉国,却被深慕其勇武忠诚的刘邦以赢氏一脉性命相要挟,并派子婴亲自劝降,这才投入刘邦麾下。怎知月余后,诸侯兵至,项籍为从长,杀子婴及秦诸公子宗族。屠咸阳,烧其宫室,虏其子女,收其珍宝货财,诸侯共分之。 秦成自是对项羽恨之入骨,欲生啖其肉。其后项氏的亲属项襄,在汉王二年刘邦兵败彭城后不久,竟出人意外的投降到刘邦的帐下。秦成与项襄意气相投,结为异姓兄弟,跟随汉王刘邦东征西讨,最终逼得项羽自尽于垓下。 汉朝建立后,项襄因功封为桃候,并被赐姓刘氏。汉文帝十年刘襄去世,其子刘舍袭封桃侯,景帝五年,任太仆。景帝七年,更是升任御史大夫,位列三公。而秦成封为武都候,其子秦勇如今为二品常置骠骑将军,秩比三公。其孙秦广,更是以区区而立之龄,便高居三品长置中领军,掌宫中禁卫。历经汉初四位帝王,两家可谓身负皇恩,荣宠至极。 而两家作为生死世交,更是结为儿女亲家,家中儿女多有姻亲。由于两家都出身军旅,个性粗豪随意,结亲时只论岁数,不论辈分。数十年下来,弄得两家的辈分关系相当复杂。例如刘晴的阿母秦氏乃是秦立的族姐,论起来他应该长刘晴一辈。但秦立的阿母却是刘晴的外甥女,论起来秦立该是刘晴的孙子辈。 所幸刘晴乃是温婉聪慧之人,倒没计较,一直和秦立姐弟相称,倒是大理卿王轩的女儿王嫣,时不时以刘晴闺蜜的身份,摆出长辈的架子,戏弄秦立一番。秦立个性随和,加上年纪也确实比刘晴和王嫣小上几个月,倒也不跟嫣儿计较,反而常常和她们聚在一起瞎混。当然,还少不了王嫣未来的夫婿,少府卿陈俞的孙子陈诚了。 这四个人一旦同时出现在北阙甲第,绝对是没人敢去招惹的。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可是公检法外加财政部大佬府里的官n代,而且还是嫡系的,得罪他们绝对比死还难受千万倍。所幸他们倒是颇为懂事,不像其他二世祖那样四处招惹是非,否则绝对会令维持京城治安的中尉府头疼不已。当然,前任中尉郅都除外,这种连皇子王爷都敢抓进中尉府打个半死的绝世狠人,绝对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葩。 然而,今日秦立终于碰到了丝毫不给他面子的人。昨夜秦立得了阿父秦广的好消息,他将被招为太子庶子,随侍传奇太子刘彻。秦立自是大喜过望,欲在小肥羊火锅城设宴招待刘晴三人,也好炫耀一番,连夜派人往他们府上送了帖子。今日更是起了个大早,赶到小肥羊火锅城订包厢,这些事总不好在熙熙攘攘的大堂宣之于口。 可当他来到火锅城,却被侍者告知,所有包厢全被预定满了,只得郁闷的往外走。毕竟小肥羊是皇家实业集团旗下的买卖,就连他老子秦广,也得守这的规矩。 “哟!兰儿,数月不见,愈发白净了。难为我日日挂念,生怕你见不着我,思念得紧了,吃不下饭去。”一个俊逸少年摇摇摆摆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十数名身着平民服饰的少年,只见他朝柜台内的女掌事眨了眨眼,略显轻佻道:“还有包厢吗?给兄弟们来个大的!” 周围的食客们闻言,纷纷面露讶异之色,这少年敢在此处调戏女掌事,若不是家世非凡,就定是脑子不好使。前些日子,几个言语轻佻的小侯爷只是摸了一下上菜侍女的小手,便被火锅城的侍卫拎着脖子踢了出去,回去后还被家中长辈打折了腿,派人抬到皇家庄园向诸位皇子请罪。如今这俊逸少年出言调戏的女掌事,听说曾是太子的贴身侍女,这还了得吗?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女掌事兰儿非但没有丝毫愤懑,反而满脸惊喜道:“你们回来了?那仓素大哥他。。。。。” 俊逸少年满脸戏谑的摇头晃脑道:“诶呦,原来兰儿心中挂念的不是我啊,仓素那个冷面阎王有啥好的?!” “包厢自然有,我这就带你们去。”兰儿霎时间满脸通红,赶紧岔开话题,抬脚欲走。 一旁正看热闹的秦立闻言一愣,不由上前拦住她,怒道:“你刚才不是说没有包厢了?咋他们一来就有了?” 周围的食客们也反应过来,眼中隐隐有些不满,显然这女管事和俊逸少年熟识,想来是不打算守规矩了,这还了得吗?能到这火锅城饮宴的诸人,可都是大汉的权贵子弟。虽说家中长辈历来不喜小肥羊这种喧哗之地,平日大多是去静雅的七窍玲珑阁吃宴,可这些二世祖们个个都是眼睛长在脑袋上的主,可比他们的父辈要面子多了。如今看到这俊逸少年敢不守规矩,哪咽得下这口气? 兰儿见状,倒是没有丝毫慌乱,而是礼貌的解释道:“小侯爷,本店确实预留有一处包厢,却从不待客,还望见谅。” 秦立哪是那么好打发的,眉毛一扬,扬手指着俊逸少年和其身后的侍从,怒道:“既然从不待客,为何接待他和这些奴役?!” 二世祖们也跟着起哄,他们的侍从历来都只能守候在火锅城旁边的小院子里,从未被允许进入小肥羊。如今这少年竟然径直带了进来,实在是打他们的脸。 俊逸少年闻言,收起了轻佻的表情,冰冷的道:“他们不是奴役,是我的兄弟!” 眼见秦立还要反驳,他看似随意的上前几步,故作亲热的揽住秦立的肩膀,掏出一块腰牌在他面前扬了扬,道:“武都候府上的秦立小侯爷是吧?你应该认得这个的。” 秦立本能的想要挣开,却感到俊逸少年的手指如鹰爪一般,死死扣住他的肩膀,让他丝毫动弹不得,几乎痛呼出声。他紧咬下唇,看到那腰牌上的“羽林”二字,不由大骇。阿父秦广作为掌管禁卫的中领军,隶属卫尉,自然知晓期门校中有神秘的羽林和虎贲两营。虽无法得知详情,但也知道期门校内皆是太子暗地培养的嫡系心腹。 期门校中尽取军中孤儿,不取世家子弟,在长安权贵子弟中,只有太子庶人公孙贺和李当户能参与其中。如今一行羽林卫至此,除了这俊逸少年外,其余皆身着平民服饰,那这少年的身份不言而喻,定然是公孙世家的公孙贺无疑。 想到自己不久也要成为太子庶人,面对跟了太子快两年,即将升任太子中庶子的前辈公孙贺,秦立自然有些犯怵。特别是公孙贺似乎有些着恼的迹象,秦立不由哀叹自己运气太背,哪里还敢反抗,乖乖的低着头,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公孙贺满意的拍拍他的肩膀,扭头冷冷的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二世祖们都是人精,见这俊逸少年拿个腰牌就把出身顶级世家的秦立镇住了,哪里还不知好歹,赶忙纷纷散去,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嘛。他们都是顶级纨绔子弟,倒也光棍,躲开后继续找桌子开宴,该吃吃该喝喝,在长安城早就习惯了,即使势力不如人,却也不甚在意,反而酒宴上还多了点谈资。 “走!跟咱们喝酒去,反正你日后也是太子庶人了,和大家都算袍泽,一起喝上几坛,也好交代你些规矩!”公孙贺一派前辈的兵痞模样,也不管秦立是否愿意,揽着他的肩膀,示意兰儿带路。 “可小弟还约了几个好友。。。。。。”秦立唯唯诺诺道,却不敢直接拒绝。 “这有啥?兰儿,待会秦立的好友来了,就一起带来包厢!”公孙贺撇撇嘴,吩咐道。待兰儿点头称诺,招来侍者吩咐下去,遂带着十余个羽林卫,揽着满心无奈的秦立上了楼。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九十四章 意外的重逢 (上) 秦立好奇的打量着宴席上的羽林卫们,觉得他们和一般的汉军将士颇有不同。他们的举止颇为随意,跟公孙贺有说有笑,没有丝毫面对上官的谦卑。然而,秦立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他们并不如表面般松懈,仿佛时刻在戒备着什么。最明显的就是,相邻而坐的两个羽林卫,从未面向相同的方向,也从未同时埋头吃饭,而是默契的依次而食。 公孙贺也看出了秦立的疑惑,暗自叹气,深感责任艰巨。此次太子殿下严令羽林将官分头带队,领着羽林卫们外出休假,不但发下了大笔银钱,甚至还破例让他们打着太子亲卫的名头四处享受,除了是一种赏赐,更是对羽林卫的训练。 按照刘彻的意思,羽林卫已进入一个瓶颈,他们在潜意识里一直保持着戒备的状态,直接体现到外在的言行举止中,看在外人眼里颇为怪异。刘彻的要求,就是希望他们能保持戒备心的同时,尽量融入社会,以便纠正言行举止,举重若轻,返璞归真才是大道。 羽林卫是特种兵,不是密探,所以刘彻并不担心他们出现在人前。只要不泄露期门校中的机密,刘彻觉得没必要将他们圈养起来,否则就太灭绝人性了。再说羽林从事的任务本就有些阴暗,极易心理扭曲,长此以往,搞不好全部都会变成噬血滥杀的变态。 而且他们如今种种下意识的异于常人的怪异举动,极易引起他人的注意,实在不利于将来执行各种便装侦查任务。连秦立这种毛头小子都能看出来,更别说那些老奸巨猾的监视对象了。 咳咳!公孙贺清咳几声,羽林卫们不由面色微红,纷纷调整着自己的作态,尽量表现出轻松随意的样子。几日来,每当公孙贺咳嗽,他们就明白自己又犯错了,需得在心中默念上几遍“举重若轻”,方才罢了。 满头雾水的秦立,被公孙贺揽着肩膀灌了好几碗美酒,倒也顾不得出声询问。而羽林卫们只是偶尔拿起酒碗抿抿,喝得不多,倒是各种果汁喝了不少。并不是他们酒量不好,只是会自觉的选择尽量少喝。毕竟羽林卫常常要执行长时间的潜伏任务,在野外犯了酒瘾,绝对会影响任务的。故此羽林卫们即使平日闲暇无事,也不会酗酒。当然,天寒地冻时,喝酒御寒还是免不了的,或是平时训练时,太子殿下也会送来些秘制的药酒,能化瘀活血,强身健体。 公孙贺倒是没有这层顾虑,别看他长相斯文俊逸,但他祖上本就是匈奴人,体内含着草原民族的血脉,每日无酒不欢。再说也轮不到他执行潜伏任务,太子刘彻早就将他定位为统帅型将领,断不会让他再参与到作战计划的最终执行过程中。 仗着自己的酒量奇大,公孙贺愣是在半个时辰内,和秦立分别灌下满满一坛子美酒。看着面色通红的秦立趴在酒桌上不省人事,公孙贺满脸得意的拿起一支烤羊腿,一边大嚼一边和羽林卫们大声谈笑着,好不快意。 待得酒过三巡,姗姗来迟的晴儿三人才在侍者的带领下走进了吵杂不堪的包厢,只见十数个正大碗喝果汁大口吃肉的豪放少年。而秦立已像个孩子一般,蜷缩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口中模模糊糊的嘟囔着:“好酒,好酒。。。。。。” “呀!公孙贺!”陈诚见嫣儿面有不悦,似乎有发飙的迹象,心中大骇,急忙拦住她,随即满脸堆笑的上前打着招呼道。 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下来,醉眼惺忪的公孙贺眯着眼睛,打量了很久,这才恍然道:“陈诚,是你小子,不老实呆在府里学算账,跑来干啥,咋还带着两个娘们?!” 陈诚满脑袋黑线,却压根没敢发飙。作为少府卿陈俞的嫡孙,陈诚打娘胎开始,就注定是皇室刘氏一族的家臣,将来铁定会继承少府卿的位置,成为皇室的大管家。平日在皇室和陈俞默契的支持下,陈诚没少到太子/宫和几个太子庶人们胡混,随便学些太子教授的本事。在他眼里,张骞是个八面玲珑的好好先生,李当户是个自来自往的粗豪汉子,而公孙贺这厮,纯粹是个厚颜无耻,阴险狡诈,恶毒无比的烂人,着实得罪不起。 嫣儿见到自己未来的夫婿认怂,不由火冒三丈,伸手将他扒到一边,对公孙贺怒目呵斥道:“你这人好生无礼!竟敢叫我们。。。。。。那个?!” “那个是哪个?”公孙贺疑惑的挠挠头,想了想,随即反应过来,不由捧腹大笑道:“不就是‘娘们’嘛,有啥说不出口的,难道你还是爷们不成?” 嫣儿何曾受过此等闲气,登时羞恼万分,上前几步,朝公孙贺猛地踹出一脚。 陈诚见状,不由骇然失色,也顾不上男女之防,赶紧从身后死死抱住嫣儿,拼命往后退,嘴里劝道:“媳妇,咱可不敢啊!” 嫣儿一脚踢空,差点把纤纤细腰都给闪了,气得抬手狠狠给了身后的陈诚一肘子,直接击中了他的侧腹。陈诚闷哼一身,本能的想要蹲下身子,却把怀里的嫣儿也一起带倒。两人登时纠缠着倒在地上,所幸地下是厚厚的羊毛地毯,两人倒是没受伤,只是姿势颇为暧昧。 啊!嫣儿发出一声尖叫,手脚惊慌失措的胡乱挥舞着,将陈诚狠狠推开,狼狈的爬了起来,跑到晴儿的身边,挽着她的手臂,鼻子一酸,眼眶中的泪水如瀑布般刷的流了下来。 晴儿赶紧帮她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发鬓和服饰,略带恼怒的望向一旁嬉笑不已的公孙贺,正要开口呵斥,却听见门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还挺热闹的嘛!” 回头一看,却见一个青衫少年缓缓进入包厢之中,身后跟着一个满面胡茬,虎背熊腰的玄衣大汉,然而从其稚嫩的五官上看,这大汉却也还只是个少年罢了。 (终于可以下班回家了,凌晨没更新了,下一更怕是要到明天中午)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九十五章 意外的重逢 (下) 羽林卫们原本对包厢中发生的一切丝毫无动于衷,自顾自的享用着美味的吃食,但青衫少年的到来,却让他们纷纷站直身子,庄重的左手握拳,平击在右胸,行了个整齐的军礼。 青衫少年微笑着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他没有军籍,在军营外回军礼并不适当。而公孙贺倒是光棍,满脸讨好的凑了上来,把青衫少年迎到首席,还狗腿的拉开椅子,让他入座。 青衫少年倒没有客气,心安理得的坐下,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包厢内的众人。满脸胡茬的少年瞟了瞟公孙贺,不屑的冷哼一声,也自顾自的在侧席坐下,对恭敬站在门边的女掌事嚷道:“兰儿姐,赶紧多上几副食具,要银质的!” 兰儿丝毫没有着恼,忙吩咐一旁的侍者去拿食具,但旋即又觉得不放心,忙拦住他们,轻轻把门关上后,吩咐侍者们好生守候在门边,自己赶紧亲手准备去了。 此时,倒在地上的陈诚恢复了几分,抬头一看,认出来人正是太子刘彻,登时脸色铁青,身后冷汗直流,跐溜一下站了起来。他躬着身子,低着头不敢正视青衫少年,正待说话,那少年却是朗声一笑:“这不是陈君嘛,多日不见,某倒是想念得紧啊,今日难得一聚,快快入座啊!”(普及一下,愤青莫骂,汉朝称xx君,和倭国称谓无关,或者说倭国学汉朝的。) 陈诚满脑袋黑线,心知太子今日是不想摆出储君的身份架子,虽然不了解为啥皇室都有这种微服出巡的狗屁倒灶的嗜好,但却不敢悖逆,赶忙躬身谢坐。旋即硬拉着满头雾水的晴儿和嫣儿入座,丝毫没有顾忌嫣儿眼中的哀怨和愤怒交织的目光。至于蜷缩在地毯上满身酒气的秦立,陈诚可就顾不上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都坐下!都坐下!今日正好借此机会为尔等庆功!”刘彻满意的点点头,招呼羽林卫们入座,又看着秦立皱了皱眉头,扭头对李当户道:“以后他便交由你调教了,瞧着熊样,今后你需得多用心才是!” “哼!好大的口气!”嫣儿此时已回过神来,见发小被人鄙视,不由借机发飙,不屑的冷哼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刘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陈诚已是面色大骇,赶忙站起身来,呵斥道:“嫣儿不得无礼!” 嫣儿诧异的望着陈诚,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两人从小订亲,陈诚历来都对她事事顺从,柔声细语,今日却为一个外人呵斥于她,不由让她满腹委屈。只见她瘪着小嘴,眼眶一红,又要落泪,却被坐在身旁的晴儿揽住肩膀,低声劝慰道:“莫要再闹,此事颇为蹊跷。” 且不论嫣儿心情如何,心有七窍的晴儿心中此时已是惊诧万分。自打这青衫少年进了门,她就认出正是当初在孤儿内院偶遇的翩翩少年,欣喜之余不由多留意了几分。眼见众人对他毕恭毕敬,先前那个言语轻佻的俊逸少年和家世显赫的陈诚更是如见了猫的老鼠般,恭敬万分,显然这少年的地位极为尊崇。如今陈诚又惊慌失措的呵斥嫣儿,显然是怕嫣儿得罪了这少年,闯下大祸,如此想来,这少年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太子刘彻?!晴儿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却还有些不敢确信,毕竟太子生于陛下登基之后,如今尚不足十岁之龄。但眼前的青衫少年,却身形高大,虽比不得身边满脸胡茬的玄衣少年,却比十二岁的陈诚硬是高出了一个脑袋,眉目之间也没有孩童的青涩味道,反而有几分成熟,眼神颇为深邃,倒像个已然成丁(十五岁)的男子了。 刘彻出身龙组,是特种兵中的特种兵,观察力敏锐之极,自然捕捉到了少女审视和疑惑的目光,却丝毫没有在意,倒是微微一笑,对陈诚道:“陈君莫要在意,今日没那么多规矩,想来这位嫣儿小姐乃是大理卿王轩府上的千金吧,听说和陈君早已订了亲事?” 陈诚面色一红,但基于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原则,还是决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先行宣誓主权,免得嫣儿被太子看上,躬身道:“正是拙荆!” 嫣儿闻言一怒,死死的盯着陈诚,似乎随时会暴起伤人。倒不是为陈诚厚颜无耻的提前给她冠上已婚妇人的名头,而是为了“拙荆”一词。汉朝权贵高官在外对家中妻子尊称为“太太”,在内称“夫人”,“拙荆”是文人对妻子的谦称,多少带有点鄙视女性的味道。作为世家嫡女的嫣儿,自然很厌恶这个称谓。 晴儿显然知道闺蜜的心思,轻轻拍了拍嫣儿的背,水汪汪的大眼忽闪忽闪。嫣儿虽然泼辣,倒也不是蠢货,如今也早已明白那青衫少年的来头太大,只得冷哼一声,撅着小嘴生闷气。陈诚见状,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坐回椅子上,只觉浑身发软。 刘彻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一幕,倒也没多说什么。随着兰儿推门而入,送来几副食具,众人在刘彻的起头下,重新饮宴起来。而地上的秦立,则被李当户拎到一旁的沙发上,狠狠灌了一大碗解酒药,所幸没有吐出来,只是如死狗般躺在宽大的沙发上,不省人事。 酒过三巡,在刘彻的刻意引导下,有些微醺的众人渐渐放开了拘束,毕竟汉初的规矩不如后世般多,皇帝常常与臣子们勾肩搭背的饮宴,所以刘彻的太子身份,在酒宴上也算不得高不可攀。 “公孙贺,俺敬你一碗。。。。。。不喝就是不给俺面子!”陈诚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大着舌头道,随即自顾自的一饮而尽。 公孙贺一声轻笑,也不起身,端起桌上一个刚开封的酒坛,咕咚咕咚的喝了大半坛,将剩下的小半坛递了过去。 陈诚见状,咬了咬牙,输人不输阵,他并没有接过公孙贺递来的酒坛,而是端起另一个满当当的酒坛,仰起脖子就往嘴里倒。金黄色的酒液顺着嘴角不断滑落,将他的衣襟打湿,却仍不管不顾,硬是将整整一坛美酒全部喝干。将空空如也的酒坛重重的放到桌上,陈诚满眼通红的瞪着公孙贺,满含挑衅的意味。 “不就是得罪了你家婆娘,至于吗?瞧你那小家子气的样子。”公孙贺撇了撇嘴,仰起脖子,将酒坛内剩下的酒液一干而尽,显然对为个婆娘找他拼了半天酒的陈诚很是不屑。 半天没吭气的嫣儿可就飚了,自家的夫君,也就自己可以欺负,啥时候轮到别人说三道四?也不顾晴儿的阻拦,呼啦站起身来,费力的端起酒坛,咕咚咕咚的往嘴里倒。尚有几分神智的陈诚,赶忙抢过酒坛,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愣是把剩下的酒液当水喝,又将坛子里的美酒喝个精光。 席上众人都呆住了,这小两口果然够彪悍,够狗血。刘彻也是讶异不已,虽然汉朝的酒醴发酵时间短,度数甚至不如后世的啤酒,但是一个小酒坛好歹也能装个七八斤,这样生生灌下去几坛,十来岁的少年还不得醉死过去啊? 刘彻清咳一声,皱了皱眉头道:“公孙贺,适可而止。” 正端起新酒坛,准备回应挑衅的公孙贺不由打了个冷颤,只得悻悻的放下酒坛,低头服软道:“罢了!俺喝不过你们!” 陈诚闻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晃着身子坐回椅子上,歪在椅背上,醉倒过去。嫣儿见状,再也顾不得和公孙贺置气,忙掏出手绢,仔细擦拭着陈诚嘴角不断流出的酒液,眼中满是心疼。晴儿没有上前帮忙,难得见嫣儿如此在乎的温柔神色,显然她对陈诚不但没有芥蒂,反而比以往亲近了许多。 “看样子,都喝得差不多了。我和当户先回去,你带兄弟们去清华池泡一泡。”刘彻掏出一摞银质的卡片,递给公孙贺道:“去去酒气再回营。” 公孙贺接过卡片,眉开眼笑的连连应诺。这清华池可是个新开张的好去处,田氏商业集团在北阙甲第建了个专供爷们沐浴的大宅子,大雪纷飞的冬日,能在一大池子热水里泡上一会,实在是极大的美事。听说还有搓背,桑拿这些新鲜玩意,而且还为那些不愿露面的权贵们准备了独立的浴池,一时间倒是颇受中小贵族阶层的欢迎。即使是大贵族,也不能在家里天天享受这种待遇嘛。 有过后世切身体会的刘彻确信,一旦大汉权贵们体验过澡堂的美妙,定然会蜂拥而至的。毕竟即使后世城市里大多都有浴缸,但澡堂还是无可取代的存在。 晴儿见到那一摞卡片,终于肯定了心中的猜测。这必定是清华池的贵宾卡了,如今在长安城,只要是皇家实业集团和田氏商业集团旗下的买卖,一旦发放贵宾卡,都会被趋之若鹜的权贵们争夺一空。就算自家用不上,送给别人卖个人情,也是极好的。而在整个大汉,能随手便拿出一摞贵宾卡的,必定是太子刘彻无疑。甚至连皇帝陛下,前些日子想给朝臣们弄些劳什子“年终福利”,听说也是找太子殿下才索取到数十张贵宾卡。 眼见太子殿下缓缓走出包厢,晴儿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叫住他。正在踌躇之间,太子已经消失在眼前,晴儿满脸失望和懊悔,却见女掌事缓缓走了进来,递过两张金色的贵宾卡,饶有意味的道:“少爷说上次无意中唐突了小姐,这两张艾格服饰的贵宾卡,聊表歉意。” 晴儿接过金卡,满脸通红,心中满是甜蜜。而信马由缰,启程回宫的刘彻,其实丝毫泡妞的心思,更没有半点觉悟,不知随手送出的金卡,竟会拨弄怀春少女的心弦。 (写感情戏真不是小弟的强项,好累,写得也不太满意,所幸终于交代完了,晴儿是个关键角色,要引出一个大副本。。。。呼呼,节奏也可以放开了)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九十六章 各自收获 景帝中元元年末,由于连年大丰收,为了避免谷贱伤农,景帝颁发了一系列诏令,并通过皇室实业集团的默契呼应,登时造成大汉帝国朝野震动。 诏令着太农令于三辅(今陕西中部)、弘农、河东、上党、太原等地设常平仓,广蓄籴谷以供京师。常平源于战国时李悝在魏所行的平籴,即政府于丰年购进粮食储存,以免谷贱伤农,歉年卖出所储粮食以稳定粮价。同时,长安太仓大量购入粮食,依仗少府掌握的大量钱帛物资,在京师贱收贵卖以平抑物价。 由于诸位皇子已经用各自封国的田地租赋作为抵押,其中江都王刘非的封国有两郡之地,河间王刘德又被软禁在长安王府中,所以皇室实业集团旗下实质掌控了八郡的田亩租赋。董事长刘非大笔一挥,各郡留下一半租赋设置常平仓,剩余一半尽数运往长安,充实新设的“皇室储备总署”,囤积了数百万石的粮草。 更为让人震撼的是,诸位皇子共同上表,请求景帝将各自封国田租尽数减半,并保证来年上缴国库的租赋不会降低,若出现差额,将由诸皇子自行填补。需知汉朝权贵们的封地实质上属于国有土地,是不容许私下买卖的,而经过吴楚之乱,各地诸侯王更仅仅能享受封国的部分租赋,却不能参与地方吏治。 汉初薄徭轻赋,与民生息,某些地方的田租甚至降到了三十税一,如今诸皇子要求封国田租减半,将生生达到六十税一,简直就相当于免除田地租赋了。消息一经传出,各大权贵们目瞪口呆,皇子们作为大汉帝国最大的几个地主,竟然生生放弃了最根本的土地收益,实在让人咂舌不已。 然而诸位皇子此时正齐聚皇室实业集团的总部大楼,满心雀跃的坐地分赃。作为掌控集团的大股东团体,他们第一时间拿到了集团成立至今的年度财务报表。根据太子刘彻制定的各项章程,集团的账目清清楚楚,即使是整日游手好闲,飞鹰走狗的刘余和刘胜也能根据这劳什子年度财务报表中,算出自己应得的分红。 由于太子刘彻的巨额股份不宜曝光,董事长刘非作为明面上的最大私人股东,将获得超过两亿钱的巨额红利,相当于他以往封国所分租赋的十倍有余。一向自恃高雅斯文的刘非,也不由咧着嘴爆脏话:“奶奶的熊,有了这分红,还要那点田租做毛?!” 没有人回应他,其余皇子们早已迷失在那庞大的数字中,满眼闪耀着金光。试想一下吧,以往大汉帝国每年收归国库的租赋不过五六十亿钱,而他们六个的红利总和已经接近十亿钱了。换算在后世的新中国,2013年全国财政收入为十五万亿,五分之一是三万亿,他们相当于一年挣回个全球市值第一的苹果公司。不要怀疑,汉朝在当时全球绝对是最富裕的国度,没有之一。 “父皇,如今北方各郡仓禀充足,明年足以供应数十万大军进兵河南之地了。”刘彻将张骞汇总上来的奏报轻轻放到桌案上,微笑道。 景帝捋了捋胡须,脸上满是笑意,赞赏道:“皇儿做得不错,到时仅是各郡的常平仓,就足以供应大军粮草。窦婴也已上奏,十五万新军尽数编练齐备,可以一战。届时命其从陇西沿秦长城内侧,直出安定,掠北地郡西北,便可直插河朔之南。郅都可从雁门奇袭云中,夺黄河北面,断河南之地的匈奴后路。京师大军出上郡,直逼西河,定可将匈奴骑兵尽数驱赶至朔方。届时,三路大军合围,朕要将他们尽数赶下黄河去。” “儿臣不敢居功,当日儿臣原只打算将窦婴调离京畿,守备陇西,防御西羌。却不知父皇竟顺势而为,将其变为征伐河南之地的奇兵,以天下为棋盘的魄力,儿臣远不及矣!”刘彻由衷的赞叹道,自己凭着穿越的优势,前瞻性虽高于景帝,但处理实际问题的细腻程度和计算精准度,远远不如这位心思缜密的帝皇。 “哈哈哈。。。。。。”景帝显然很受用,起身大笑,能得到这个生而知之的儿子由衷的佩服,实在很有成就感。随即,他抽出架子上的赤霄剑,默然擦拭了片刻,肃穆道:“当年高祖凭此剑斩白蛇,成就汉室伟业,如今朕定要凭此剑,洗去匈奴人数十年来对我汉庭之辱!” “父皇定可一战建功,将匈奴人尽数驱赶出长城之外,尽复中原!”刘彻朗声应道,眼中熠熠生辉,“未来我大汉将士,还要牧马狼山,驰骋草原与大漠!” 景帝眼中满是期盼之色,感叹道:“自打当年重病数月,朕的身子大不如前,也不知还能否亲眼看到那一日。” 刘彻闻言,心中也是颇为感慨。按照历史的轨迹,皇帝老爹的寿命已不足八年,再除去陈疴病榻的时日,他能真正理政的时间其实所剩不多了。虽然刘彻也很想上位,但毕竟前世的他从小父母双亡,不免对景帝有较深的孺慕之情,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英年早逝吧,即使让他多做几年太上皇也是好的。 刘彻沉默片刻,劝慰道:“父皇也莫须担心,医官曾言,父皇的病情,乃是风寒入肺,只需慢慢调理,想来无甚大碍。” 景帝摇摇头,朗声笑道:“臭小子!莫要劝慰朕,朕心中有数。那些医官,整日里捧着你赐给他们的医书,还不时找你宫中的御医讨教,哪及得上你的那些奇妙本事?既然你都无计可施,朕也指望不上他们了。朕身为大汉朝的帝皇,难道还会畏惧生死之事,学那小儿女之态,整日愁眉不展不成?!” 刘彻挠挠头,跟着傻笑起来。他对汉初的几位帝皇最佩服的一点,就是他们没学秦始皇费尽心思去找那劳什子长生不老药,顶多找些道士练练丹,倒是颇有顺其自然,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味道。反倒是前世的汉武帝刘彻,愣是和秦始皇学了个十足,耗费民力不说,还把自己整得心理扭曲,见到年轻人就不爽,连亲生儿子都恨得不行。 “儿臣倒是没有虚言,平日里送的药膳,父皇按时按量服用就是了。如今儿臣命人尽速制作新药,相信能定保父皇龙体康健。”刘彻想了想,还是劝慰一番,经过刘彻的长期观察,景帝患的不是肺结核,而是慢性肺炎。虽然没有手头没有抗生素用以治疗,但通过后世的其他手段,降低死亡的风险,还是可以做到的。 慢性肺炎的特点是周期性的复发和恶化,呈波浪型经过。在静止期体温正常,无明显体征,几乎没有咳嗽,但在跑步和上楼时容易气喘。在恶化期常伴有肺功能不全,出现发绀和呼吸困难,并由于肺活量和呼吸储备减少及屏气时间缩短等,引起过度通气的外呼吸功能障碍。恶化后好转很缓慢,经常咳痰,甚至出现面部浮肿、发绀、胸廓变形和杵状指、趾。 如今,通过药膳,供给富有营养及维生素的饮食,再加上蜡烛替换了油灯,室内空气好了不少。刘彻还派专人每日为景帝按摩,敷药膏,泡药浴,倒是让景帝今年冬天没再犯病。虽无法彻底治愈,但想来比史上多活几年,还是没问题的。 景帝微微一笑,显然对刘彻的孝顺很是欣慰,毕竟很多储君可都希望自己的皇帝老爹早点死,好早日登基为帝。他将赤霄剑入鞘,淡淡道:“朕知道皇儿孝顺,但为社稷考虑,待到某日朕缠绵病榻,难免荒废政务,还是要尽早将皇位传于你的。只是如今你还年幼,怕是斗不过朝堂上的老狐狸们啊。也罢,今后上朝,你也列席旁听吧。记得少说多看,凡事细细思量,若朕无法上朝,你就代为监国!” 刘彻闻言,没有装出惊骇的表情,更没有故作推辞,因为他知道自己再怎么装,都逃不出景帝体察入微的眼睛,而是认真的点点头道:“只是于理不合,怕御史们又要多话了。” 景帝眉毛一扬,朗声道:“无妨!只要你皇祖母也应承下来,如今的大汉朝堂,没有人敢废话!” 刘彻点点头,示意明白景帝的意思,太后那边,还是要刘彻去搞定的。不过倒也不是难事,自打太后息了立梁王为储君的心思,对刘彻参与政务倒是一直很支持。即使是上次刘彻把匈奴使臣中行説气得吐血,也不过只是不痛不痒的数落了几句。毕竟是自己最宠溺的亲孙子,只要不涉及大是大非的政治走向,还是很好说话的。 事实也不出所料,在许诺给窦氏及保守派权贵们大量的红利分成后,窦太后欣然应允了刘彻的请求。显然,刘彻将大汉权贵们都绑上皇室实业集团马车的计划,隐隐显露出了成效。毕竟窦太后也只是保守派的领头人,若是不能为他们争取到最大利益,说啥都是浮云。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九十七章 作坊与女奴 渭水边的百余架水车,静静的矗立在寒风中,不复见数月前的繁忙景象。自从入冬后,渭河进入了枯水期,田氏商业集团的水力大纺车就逐渐缓慢下来。随着渭河开始结冰,便只得停止了运作。渭水冬季有结冰和流凌现象,冰层最厚处可达数尺。所幸冰凌块很少超过一丈方圆,流速也低,没有对水车造成太大的损害。 田胜颇为无奈,冬季正是羊毛服饰最为畅销的时间,如今存货早已售罄,仅靠手工纺织根本无法满足庞大的需求。当初将水力大纺车建在渭水中游,也只是无奈之举。 按理说,泾水和渭水交汇后,水量会大增,将水车建在渭水中游,将可以大大减缓枯水期的到来。然而泾水的含沙量实在太大,对水车有很大的损伤,因此只能舍弃,挑选渭水中游水质较好的河段。可这意味着长达数月的枯水期和结冰期根本就不能运作,不说作坊停工少赚了大量银钱,单单那些突然无所事事的西羌女奴们,就让田胜心疼不已。 作为一个铢锱必较的大商人,田胜实在无法忍受西羌女奴们天天白吃白喝,即便她们在过去数月为自己挣到了以千万计的庞大收益,却还是让他颇为懊恼。有解决不了的麻烦事,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那个神奇的侄子,伟大的太子刘彻。 果然,刘彻没有让他失望,在接到他呈上条陈三天后,太子詹事陈煌就送来了刘彻的回复,厚厚的一本线装书《集约型养殖场计划书》。田胜如获至宝,还未翻阅,就拉着陈煌的手连声感谢,希望他以后多多支持。 按照老规矩,田氏商业集团旗下的买卖,太子刘彻分文不出,却能占有四成的份子,算是那劳什子“技术入股”。除了所谓的计划书,还会由太子詹事陈煌分派出太子詹事府的各种工匠,协助田胜处理各项事宜。这些工匠可都是宝贝疙瘩,跟太子学了不少本事,平日傲气得紧,也就陈煌能镇得住,田胜也只得加倍讨好陈煌了。 陈煌作为少府陈氏一族的族人,自然深得太子刘彻信任。这两年跟着太子殿下,没少得赏赐,据说今年更是得了数百万钱的红利,是他秩俸的近十倍。连陈氏当代家主,少府卿陈俞都哑然无语,暗自腹诽自己的主子,当朝皇帝陛下实在过于小气,远没太子殿下给力。 因此,田胜压根就没打算用银钱讨好陈煌,平日逢年过节倒是常送些新奇玩意,艾格皮草一次就送了好几套。陈煌也了解太子的性子,来者不拒,尽数收下。太子从不怕下属贪财,就怕下属没本事,嘴里成天挂着“唯才是举”。只要不妨碍正事,不违法乱纪,私下收些礼物,那是压根不管的。 当然,如果你敢坏了规矩,绝对会比死还难受。陈煌就曾亲眼见到太子阴沉着脸,将一个胆敢做假账的詹事府账房活生生丢进硫酸池子里,连哀嚎都来不及,面色凄厉的挣扎几下,便化成一团黑乎乎焦炭。那种场面,足以让任何人一辈子记在心中,时刻提醒自己万万不可坏了太子的规矩。 “听殿下的意思,集约型养殖场就是用很少的人手,田地和畜栏,养很多的家禽和猪。牛羊这些吃草的是不养的,太费地方。”陈煌挠了挠头,按照他的理解给田胜做着分析,“殿下说现今我大汉还是粗放型养殖,家禽和猪都是随意放养,不但长得慢,还养得少。如今长安市面上的肉食太贵,百姓们大多吃不起,实在可怜得紧。” 田胜大概听明白了,太子此番是要向平民百姓大量供应肉食,就是太子常挂在嘴边的“菜篮子工程”。权贵之家多吃牛羊肉,府上也有专门饲养家禽的仆役,是极少到市面上购买的。 他思考了片刻,有些疑虑道:“即使降了些价钱,百姓们怕也不会常买肉食吧?大多都是自家养着,逢年过节才宰来吃的啊。” “殿下早已考虑到此节,让国舅且放心养着。大汉立国至今,与民生息数十载,百姓日子越过越好,家中都有了些余钱。单说你们集团的工匠们,不就经常有肉吃?殿下来年还要营建更多的作坊,所需工匠不少,到时候就怕肉食供不上,哪有不足的道理?”陈煌摇摇头,解释道:“即使今后的肉食卖不完,殿下还打算弄些劳什子‘垃圾食品’,高价卖给长安城的公子小姐们。” “啥?垃圾。。。食品?”田胜闻言一愣,垃圾还能吃,还能卖高价?不过鉴于太子在商场上连战连捷,点石成金的辉煌纪录,他倒也不敢悖逆,老老实实的翻阅起计划书,脑海中不断分析着如何去执行。 楋跋子今年十二岁,是个极为聪慧的羌族女娃。羌族人相信万物有灵,他们取名喜欢与大自然相联系,通过名字将自然的灵性带给人。“楋跋”是羌语的“花”,“子”为“女儿”之意,楋跋子的意思就是花的女儿。 人如其名,楋跋子就像一个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外表柔弱,内心却孕育着缤纷的花卉。自从被捕奴人掳来,离开了草原,她没有丝毫哭闹,而是默默用泥土涂黑了俏脸,装出痴傻的模样,这才逃过了惨遭蹂躏和糟蹋的命运,保住了贞洁。直到被转卖给现今的主家,押送到长安城,进了纺织作坊,她才稍稍松懈了几分。 在作坊内,除了几个掌事的妇女是汉人,其余都是羌人女奴。出乎意料的是,这些掌事并没有虐待女奴,而是耐心的教导她们如何用各种工具纺线。河流上的水车,一刻不停的转动着,推动了一个个纺锤,杂乱无序的羊毛经过数道工艺,变成了一根根结实的细线。管事们身上就穿着这些羊毛线编织成的衣服,轻便保暖,上面还有一些美丽的花纹。 草原上的羌人部落里也有羊毛做成的毡子和衣物,但却只是简单的皮毛制品,跟这种精致的工艺完全比不了。楋跋子进入梦乡时,常常梦到阿妈穿起这些羊毛衫,会是多么的美丽,清晨醒来时,枕边总会湿上老大一块。 其实,自打到了这纺织作坊,虽然日日纺线有些劳累,但也过得不算坏。每日都有喷香的米饭,偶尔还能吃到一些肉食,虽然再也喝不得草原特有的马奶酒,但至少比落在捕奴人手里要强上千万倍。 而做事勤快,心灵手巧的女奴,还能得到额外的奖赏。楋跋子就是其中一员,她到作坊不足半月,便能纺出很好的羊毛线,又均匀又结实。作坊的掌事特意将她提拔成监工,负责指导其他女奴如何纺线,还要督促她们手脚麻利些。 自打成了监工,楋跋子就从数十人一间的大通铺搬了出来,住进了四人一间的大瓦房。房里还盘了炕,即使在大雪纷飞的冬天,炕上都是暖乎乎的。楋跋子最开心的事情,就是下了工,舒舒服服的趴在炕上,偶尔开窗看看外面纷飞的雪花,找到一丝久违的幸福感。至少比在草原的帐篷里受冻强,她只得如此安慰自己,寻求离家千里,亲人永别的一丝慰藉。 渭水结冰后,水车不能转了。管事们拿来一些小型的纺车,只能单人使用,而且很难学会。即便是楋跋子,也花了好几天,才能纺出像样的毛线。 小纺车的数量根本不够,很多女奴整天无所事事,终于能休息下来,不由欢呼雀跃。但楋跋子却压根不这样想,她感到很不安,在草原上,挤不出奶的老羊,生不出崽子的老牛,驼不动东西的老马,总是会被杀掉吃肉。她知道,平日之所以能吃上米饭和肉食,是因为女奴们为主家挣了更多的银钱,如今作坊停工了,还需要白养那么多闲人吗? 楋跋子愈发觉得不踏实,努力的学着使用小纺车,用尽全力纺出更多更好的毛线。几个管事看在眼里,都很喜欢这个懂事的羌人女娃,毕竟母性的伟大,完全可以跨越种族的限制。她们眼里,渐渐也就不把楋跋子当一般女奴看待了。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九十八章 酷吏张汤 眼看年关将近,王老实一家却没有动身回乡过年的打算,实在是太忙了。王老实如今已经是建筑公司的泥瓦匠管事,手下近百号工匠,整日忙得脚不沾地。而王婶更是早出晚归,全然没有从前相夫教子的清闲功夫。 半月前,田氏商业集团发出告示,要办劳什子“养殖场”,招收大批的妇女雇工,优先照顾集团内部员工的亲属。王老实回家随口提了几句,王婶可就飚了。田氏商业集团是什么地方?挣大钱的所在!王老实如今的月例已提高到三千钱,前些日子发放下的劳什子年终慰问金整整万钱。 几个月下来,精打细算,勤俭持家的王婶楞是又买了一套更大的宅子。才半年出头,便搬了两次家。随着大量新移民涌入长安城,如今其余两间宅子,都尽数租了出去,平白就能拿两百钱的月租。整年算下来,单是房租,就抵得上大哥和嫂子,在乡下满头苦干十来亩良田的产出。 如今想到自己有机会也到田氏商业集团做事,王婶自然激动不已,连声道:“咱家狗蛋以后不愁没钱娶媳妇了,到时候,俺送几套大宅子做聘礼,谁家闺女娶不到?!” 王老实哑口无言,无奈的叹了口气。最近家里这婆娘愈发魔怔了,一天到晚想着买宅子,反而给的酒钱愈发少了,说是要节省些银钱。如今闾里的一套好宅子,价格每日就翻个个,动辄就要数万钱,足够王老实喝上一辈子的麦酒。 最无奈的是,狗蛋那臭小子也跟着瞎起哄。凭着先生教的那经济学,说要实践出真知,愣是从家里拿了千钱,和几个同窗合伙在东市租了个小铺面,下了学就去卖那劳什子煎饼果子和豆浆(汉代称大豆为菽,为了大家看得方便,还是叫豆浆吧,别说我没查证哦),甚至还花钱雇了几个帮手。这败家婆娘不但没阻止,还上赶着想多出些钱,多占些份子。然而,却被狗蛋无情的否决了,毕竟他的同窗们也不缺钱,缺的是那劳什子“创意”,说白了就是赚钱的路子。 作为家里唯一的读书人,狗蛋已经隐隐成为家中的“理财顾问”。王婶既然盘算着要到田氏商业集团做事,自然先要和狗蛋商量一番。至于王老实的意见,往往是被忽略不计的。 是夜,一家三口围坐饭桌,老两口还没来得及征询狗蛋的意见,狗蛋倒是先摊着手,心安理得道:“娘,钱不够,还得再给我两千钱!” “啥?还要两千钱?前些日子你不是还说那铺子挣了不少钱嘛?”王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你可别胡乱花钱,你爹挣的可都是血汗钱,可不敢挥霍啦!” 王老实也是满脑袋黑线,默默握紧手里的竹箸,时刻准备着好好教训这个败家子一番。 狗蛋隐隐感觉到了凝重的气氛,赶忙解释道:“这不是太子殿下知道俺们弄了这个铺子,给出了些主意,还给取了个名头,叫‘永和豆浆’,说是要好好把铺面修葺一番,将来肯定能挣大钱!” “放屁!太子殿下何等尊贵,还在意你们那小买卖?!”王老实一拍桌子,作势要打,破口大骂道,“胡乱糟践钱财就算了,还敢打着殿下的名头,你是嫌命太长?!” 王婶倒是心疼儿子,急忙上前拦住自家老汉,但嘴里也不忘数落道:“你这倒霉孩子,扯谎也要靠谱些,莫要犯了忌讳!” “俺可没扯谎!二老想想,如是没有殿下传下的手艺,俺们怎么会弄出那劳什子煎饼果子和豆浆,又打哪来的面粉?”狗蛋撇撇嘴,起身从怀里掏出个绢帛包,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的桌案上,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本薄薄的线装书,得意洋洋道:“这是太子让先生传下的计划书,咋样?” 老两口闻言一愣,呆呆的看着桌案上的绢帛包,心中多少相信了几分。狗蛋历来是个懂事的娃子,不会轻易开这种掉脑袋的玩笑。 “瓜娃子,赶紧收好!待你爹打个神龛,好好供起来,以后是咱们的传家宝!”王婶最先回过神来,赶紧急吼吼的嚷道。乖乖,这可是殿下的墨宝,还了得吗?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事,足够炫耀一辈子了。 王老实原本还颤巍巍的伸出手,想去摸一摸,但听到婆娘这么一嚷,浑身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附和道:“没错,没错!赶紧收好,莫要弄坏了,得好好供起来!” 狗蛋不由苦笑不得:“爹,娘,这书原就是拿来看的,供起来算怎么回事?再说这书也不是给俺一个人,还有那几个合伙做买卖的同窗呢,当他们是傻的吗?” 老两口哑然,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别家也不蠢,太子的墨宝还能拱手相让不成?王婶满脸不甘的问道:“真不能留在咱家?” 狗蛋无奈的点点头:“俺跟他们商量好了,先轮流保管,各自誊写一份,待新铺子弄好了,就将殿下的墨宝供在铺子里。如此一来,几家都有份。” 老两口皱着眉头,苦思良久,最终也只得无奈的接受了这个做法。晚膳也顾不得吃,老两口着急忙慌的催着狗蛋来到他的屋子,赶紧誊写。随着狗蛋奋笔疾书,老两口死死的瞄着原书,即使不识字,好歹也要看看殿下亲书的字迹。甚至在狗蛋微笑的鼓励下,还轻轻的抚摸了几下,仿佛得了仙气,陶醉得满脸通红。 许多年后,早已成为世界饮食业巨头的狗蛋,回想起当年的这一幕,常常会笑得前俯后仰。所谓的“太子墨宝”,被后世史家证明是伪作,乃是太子詹事府的书吏根据太子口述详实记录下来的。毕竟刘彻书写的隶书实在太过难看,传出去有失天家威仪。然而,已经遍布全球的“永和豆浆连锁集团”,仍然将其视为镇店之宝,采取最高格的防护处理,保其千年不腐。即使集团数次面临分裂,但拥有此书者,才会被承认为永和正宗,堪称永和帝国之玉玺。 薄薄的线装书,内容并不多,狗蛋很快就誊写完了,在老两口恋恋不舍的目光中合上了书,仔细将绢帛包系好。待狗蛋将太子墨宝放进小箱子锁好,一家三口才回到正堂的饭桌上。 “好小子,出息啦,出息啦,祖宗显灵啊!。。。。。。”王老实看着狗蛋,喃喃自语道,眼中满是骄傲的神色。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生的娃!”王婶将椅子移到狗蛋身边,宠溺的摸着他的小脑袋,眼睛咕噜一转,狡黠的问道:“那啥,狗蛋啊,既然太子殿下也在意你们的买卖,不如咱们把份子都给了殿下,帮着殿下做事,不拿工钱也行啊。” 不得不说,中国传统女性有她们特有的价值观和评判标准,有足够的智慧分辨如何获取最大的利益。若能跟着太子做事,一旦获得太子青睐,那可比挣钱重要千万倍。 王老实一听,登时急眼了,低声呵斥道:“败家娘们,别瞎说!太子何等身份,怎么能行此贱业?!你作死啊?!” 王老实虽然平日憨头憨脑,但好歹在田氏商业集团干了快两年,如今又当上个小管事,有些隐秘自然知晓不少。即使世人皆知田氏商业集团最大的份子就在太子殿下的手里,但明面上还是田胜国舅爷做主,谁敢乱嚼舌根?这婆娘要是管不住破嘴,非把全家害死不可! 王婶自知说错了话,顾不得理会十数年来第一次敢凶自己的老汉,拍着胸口后怕不已。倒是狗蛋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俺们也曾有过思量,只是殿下曾跟私学的先生提起,说是今后要多多扶持私有中小型企业,就是让百姓多开些不大的作坊和买卖。殿下不但自己不会凑份子,还不许田氏商业集团和皇室实业集团这样的大商家参与进来,说是尽量避免与民争利。” 王老实闻言,点点头道:“这事俺也听李管事提起过,说是将来会照顾集团里的工匠亲属,由集团预支些银钱给大家私下做些买卖,还会派先生教些做买卖的法子。” “没错,太子除了赐下这计划书,还派了御厨来教俺们铺子里的厨子做些新鲜吃食,像是炸酱面和卤肉饭什么的,想来俺们永和豆浆的生意一定会愈发红火的。”狗蛋满脸兴奋的附和道,显然充满自信:“对了,虽然殿下不要俺们的股份,但还是要送那御厨一成的份子,所以俺们每人要多出千钱。” “啥?为啥要你们多出钱,白送那御厨一成份子?”王婶闻言,有些不乐意了,既然是殿下都看好的买卖,自然能挣大钱,凭啥要分出一份。 “不懂就别瞎嚷嚷,这叫技术入股,俺们集团就这么弄的。”王老实得意的显摆道。 狗蛋颇为讶异,看来老爹实在有很大进步嘛。他点点头,详细的向王婶解释起来。原本一知半解的王老实,也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日后也好出去继续显摆。 “哇,这叫技术的玩意也忒值钱了,以后你们铺子里的厨子要签长约,免得学会技术,就跑掉了!”王婶仔细听完,思考片刻,随即提出自己的想法。 狗蛋当即点头认同,看来自己的商业头脑完全是遗传自老娘,算计得真精明。若是老娘多识些字,学些经济学,怕也会是一代巨贾吧?于是,狗蛋打定主意,以后多和老娘交流一下理财观念。至于最后有什么成果,呼呼,暂时保密。 是夜,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共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狗蛋获得了三千钱的追加投资,整整比他要求的数目多出千钱。而他也表示全力支持王婶到养殖场做事的想法,至于家中的活计,平日花点小钱请隔壁的王婆婆偶尔帮忙打理一番就是了。比起养殖场开出的数百铢月例,实在不值一提,再说做好了,指不定还能涨月例呢。要知道,短短年余,王老实的月例可就涨了十倍有余啊。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九十九章 私有企业 第一百章 企业划分 刘彻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十数个陶制简易温度计,分外怀念前世的水银温度计,暗自腹诽作者为何不让他开金手指。 玻璃作坊至今仍无法做出符合标准的玻璃管,最细的也有婴儿的手臂粗细,而且强度很差,用来盛放水银,显然是极其危险和脑残的行为。刘彻干脆选择了长颈陶罐,细长的颈部做成一个剖面,覆盖上厚厚的长条玻璃片,用石油中提炼出的胶体牢牢粘死后,用蜡彻底密封。 将陶罐盛满水后,加热至水沸,溢出罐口,再用软木塞死死塞住罐口,降温后也粘死密封。随后将陶管放入漂浮着冰块的水盆,静置良久后,在玻璃上划下记号。从该记号到瓶口木塞底部,所得长度均分一百份,作为零到一百度。 作为一个化工硕士,刘彻当然知道,由于压强的影响,室内冰水混合物的温度其实在四摄氏度左右。但如今又谁来管这些,因陋就简,想咋弄就咋弄。总之,大汉第一个温度计出现了,世界上也第一次有了冷热的计量单位。 太子詹事府的工匠们照着太子的法子,制作了不少温度计。头脑灵泛的太子詹事陈煌,还特地到少府负责金银器制作的掌冶署,让工匠帮忙打造了好几个小巧的金制温度计,将玻璃片完美的嵌入,严丝合缝,上面还镶着不少小宝石,华丽非凡。 拿到陈煌呈上来的特制温度计,刘彻惊喜不已,不由连声称赞他会来事。怪不得自古帝皇多爱弄臣,这么会揣度上意,即使稍微犯点小错误,也是可以原谅的嘛。要是帝皇手下全是魏征,身边又没有和珅,当皇帝还有啥意思?刘彻自认不是个高大全的人物,陈煌这种有真本事,任劳任怨,忠心耿耿的弄臣,还是很合他心意的。 “恩,干得不错,只是不知该赏你啥。前些日子你刚分了数百万钱红利,听说你家老爷子都眼馋得紧。”刘彻颔首道,眼中满是玩味。 陈煌老脸一红,急忙躬身道:“殿下平日里给下臣的赏赐够多了,可别再赏赐了,否则老爷子还真就跟我急眼了。” “你们少府陈氏一族忠心耿耿,陈老爷子更是任少府卿数十年,历经三朝,经手巨亿,却分文不取,实在难得。”刘彻摆摆手,感叹道:“孤王心中知晓,陈老爷子不是眼馋,而是不敢多受宫中赏赐,怕你于节有亏啊。” “谢殿下体恤!”陈煌一揖到地,久久不起。如今陈俞年事已高,陈煌作为太子詹事,刘彻登基后,他接任少府卿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作为少府陈氏的下任家主,能得到未来帝皇的信任,自然是极为重要的。这也是陈俞老爷子不让他多受赏赐的缘由,怕给刘彻留下贪财的坏印象。 刘彻上前扶起他,认真的嘱咐道:“少府陈氏功劳甚大,有功便不可不赏。少府乃帝皇内府,与国库有别。今后需得和太农令掌管的天下银钱,匠作分割得更为清楚才是。你还需多读读孤王订立的章程,要分清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的区别,乃至民营企业中的私营企业和股份制企业等各种概念。” 陈煌闻言,心中愉悦不已,知晓太子殿下其实是隐晦的给自己吃颗定心丸,将来的少府卿之位定然是跑不了的。他脸上的表情愈发谦恭,默默聆听殿下的训示。 “太农令属下的各种匠作,矿山和良田,都是国有企业的范畴,少府今后不要再过问。而田氏商业集团和皇室实业集团,就是股份制企业,决策权由掌握多数股份的董事会控制。少府未来要独立成私营企业,永世不得分发股份,必须完全掌控在帝皇手中。你可明白了?” 陈煌沉思片刻,微微点头:“下臣已细细研读过殿下赐予的相关典籍,如今倒是能领会几分。” “恩,毕竟都是些新鲜事物,孤王也不奢望你短期内就能融会贯通,哪怕是孤王自身,也需得慢慢摸索。今日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晓,今后少府会演变成帝皇的私营企业,而少府卿,就是典籍中所谓的执行总裁。”刘彻给陈煌勾勒着未来的蓝图,画下一块大饼,“虽然你们陈氏拿不到股份,但是将来必定会按照典籍里的章程,享受到少府盈利的分成红利。你前些日子拿到的数百万钱,就是今年詹事府的红利。好好干吧,未来的少府执行总裁!” 陈煌登时激动不已,乖乖,太子詹事府的红利就数百万钱,将来换了少府,还不得数以亿计?!这劳什子执行总裁的名头,陈煌当初在典籍里看到时,就隐隐觉得有点意思。如今听太子殿下这么一解释,哪还不知道自己今后大有可为?老爷子掌管少府数十年,除了每年的秩俸和宫中的赏赐,分文不取。咱如今可是合情合理合法的挣大钱,既然拿着不烫手,谁还会嫌钱多,跟着殿下干就是爽快! 刘彻看着兴奋得满脸通红的陈煌,暗自庆幸不已,这个时代的人真纯朴啊。换着后世,这么点钱,想要招到个爱岗敬业又有真本事的ceo,想都别想!那些大公司的执行总裁手里可都握有大笔股份,即使下岗了都能坐享红利。 “好啦,赶紧回去跟你家老爷子也说道说道,免得他老是瞎操心。”刘彻笑着把陈煌往外赶,同时嘱咐道:“让人送些温度计到养殖场去,按照计划书里的章程使用。记得找国舅多收些银钱,养殖场的技术股份可不包括这温度计,以后想多要,让他继续花钱来买。” 片刻后,刘彻揣上几支华美至极的特制温度计,缓缓行出了太子/宫。皇祖母,皇帝老爹和皇后老娘自然都要送上一支,小姨王兒姰也少不了,免得她整日抱怨刘彻偏心,只顾亲生阿母,不顾小姨。再说小姨膝下的四位小皇子年纪也渐渐大了,得尽早做些安排,好歹是亲上加亲,论血缘可比其他皇子还要亲上半层,总不能委屈了他们不是。 (今天还有两章,庆祝百章,三十万字,厚颜算三更吧,小弟拜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百章感言,都来看看 一个半月,整整一百章,刚好三十万字,汉武很累,却很充实很开心。因为即使我任性的坚持自己的写法,文笔也算不得上乘,但竟然还有这么多朋友支持,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 在这里,我先拜谢各位大大,今后会更加码字。虽然工作很忙,但至少保证不会断更,每日三千是底限,两更是正常,休假的时候争取多码字,能更多少更多少。 下面,写些废话,也许大家看了,会对汉武的写法和思路,有一些些了解。不耐烦的也没关系,呼呼。。。。。。权当聊聊吧。 汉武是个出生在小乡镇的土包子,如今成为小小上班族,远离家乡,独自在深圳打拼。平时经常加班到凌晨,手机二十四小时都要开机,随叫随到。生活自然是很忙碌的,所幸女朋友不嫌弃俺没房没车,愿意跟着俺吃苦,在小小的出租屋待了好几年,让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我作为一个男人,常常很歉疚,让家里婆娘跟着吃苦,实在是算不得爷们。 汉武一直很喜欢看小说,是个标准的宅男。之所以写这本书,与其说是为了挣大钱,不如说是舒缓压力。汉武有自知之明,我的文笔实在算不得好,应当是成不了大神的。 曾经有的书友看到俺写的《大汉烟草》一章,强烈批驳,说除了吸烟,舒缓身心还有其他很多方式。汉武不知道该如何辩驳,深圳的房价愈发的高了,相对俺的工资,实在算是高不可攀。俺的爹娘收入很低,能供出俺们兄弟俩念大学已经很不容易,作为爷们,汉武实在没脸再管他们伸手要钱。 没日没夜的工作,还要省吃俭用,攒钱买房,汉武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舒缓身心的方式。所有的工资和奖金都交给了女朋友攒起来,这是怕老婆吗?其实是一种无奈。然而女朋友每天都会给俺十块钱买烟,难道她比那些书友傻?不知道吸烟有害健康?还是她想害死我?这其实也是一种无奈。汉武不是没想过戒烟,然而当你连续工作几十个小时,还要保持头脑清醒的作图,分析数据时,茶和咖啡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在我们公司,跳楼的年年有,肺癌死的暂时没出现,所以请大家尽量包容不同的生活方式和选择。 没错,汉武也希望能带着女朋友出旅游,去购物,去吃大餐,去看电影,也许这就是你们说的舒缓身心的其他法子。但当女朋友路过专卖店,眼馋的看着精美的包包和鞋子,却舍不得买,跑到小店子甚或地摊上和小贩讨价还价,折腾了大半天,就为几块钱来回砍价时,你们真觉得汉武能舒缓身心吗?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回到公司,为升职加薪再努把力?哪怕抽上一包烟,减少几个月的寿命,也值得不是吗?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辩驳,更不是为了装可怜,讨两小钱。我一直觉得很知足,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富士康。我历来不太喜欢海峡对岸的台干,但是我的老板让我扭转了这种印象,他对我说:我宁愿让女儿有个过劳死的爸爸,也不愿让她有个无所事事的穷爸爸。虽然俺最后离开了那个你们所谓的“血汗工厂”,但却很感恩,因为在那里,我学会了如何让自己更加努力,更加拼命,当然也学会了抽烟。 乱七八糟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让兄弟们知道,汉武是一个努力而知足的小人物。所以我的笔下不会出现高大全的角色,更不会出现天堂般的世界。王老实一家,耿老汉。。。。。。这些在书中出现的小人物,看他们因为生活的改善而欢呼雀跃,这全部都是来源于生活的真情实感,至少王婶,就是以我老娘为原型的,才是汉武写这本小说真正的意义所在。 那些高喊着民/主和民/权的书友们,如果不喜欢看,请安静的走开好吗? 那些喜欢世界美好,毫无瑕疵,甚至连烟草都不能有的书友们,请不要再说话了好吗? 那些喜欢拿着一根烧火棍,带着一群弱冠少年统一全球的书友们,请去看极品爽文好吗? 汉武虽然缺钱,也渴望获得财富,但根本不会因此改变我的写法!起点的作者里,恐怕只有我会明目张胆的让你们这些卫道士赶紧死开!! 写这本书的目标,就是透过大汉的百姓,那些小人物的眼睛,看待穿越者带来的影响。也许很多书友是将自己代入刘彻的角色中,但我本人,却是代入那些小人物中,感受到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这也是我的梦想。 人总是有梦想的,我很厌恶那些试图打破他人梦想的人,更不会为了讨好他们,而改变我的梦想。 呼呼,是不是太硬了?看来收藏又要狂掉一截,有朋友劝过我,说第一次见到一本书,疯狂涨收藏,又疯狂掉收藏的。没办法,我就是这个性子,而且我相信,真正喜欢看这书的人,最终还是会留下的。不喜欢看的,总有一天也是会走的。 我一直就认为,《汉武挥鞭》的读者最坚挺,最没有水分。拿本周来说,区区三千收藏,封面也没任何推荐,会员点击和推荐照样刷刷的,比收藏过万的那些书还高,比封面推荐上的大部分书都高。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总之谢谢大家的支持!有很多一直默默支持的书友,此时没法一一列举,但俺都记在心里。我只能承诺大家,不雷人,不断更,不太监,保证质量! 另外,偷偷跟大家说,只要你们一直支持就行了。汉武虽然贪财,但也是过来人,书友中有很多学生,或者手头不甚宽裕的兄弟,你们应该懂的,呼呼。不能说太白了,要不被封杀。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零一章 楋跋子与王婶 长安城东的一处小山坡上,近五十亩的荒地如今建成了养殖场,数十名羌人女奴正顶着大雪清扫着鸡舍附近的空地和道路。作为当值的管事,王婶仔细的巡视着,确保养所有的杂草,树叶,羽毛和粪便都已清理干净。 早晨刚清理的排水渠,如今又开始结冰了,王婶急忙唤来几名女奴,用冰凿敲碎黑褐色的冰块,保证源源不断的污水能顺利排放。 “楋跋子,去让人拿温热的火碱水细细洒上一遍。”鸡舍附近清理干净后,王婶招来一个羌人女娃,吩咐道。 楋跋子干活勤快,人也机灵,当初在纺织作坊做事时就很讨女管事们喜欢。送到养殖场后,那些女管事还专门替她向养殖场的总掌事美言了几句,如今也算个小小的监工了。 楋跋子脆脆的应了一声,赶忙招呼人手,吩咐下去。自打当了监工,楋跋子愈发活泼了,这里没有凶神恶煞的捕奴人,没有血淋淋的场景,虽然族人们的工作都很繁重,但却比被掳到草原上的汉人女奴要幸运得多。只要肯认真做事,汉人管事们还是很和善的。 自打成为监工,楋跋子的小日子过得很不错。不但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屋子,前些日子,还穿上了梦寐以求的羊毛衫,和汉人管事们身上穿的一模一样。用膳也是和管事们一起吃小灶,而不是和女奴们吃所谓的大锅饭。 跟着王婶走进鸡舍,楋跋子只觉暖风拂面,瞬间驱散了户外的严寒。她走到一旁,查看温度计里的水线,刚好在第二十四格。 “别把门窗关得太严实,要保证通风。”感到鸡舍里有些憋闷,楋跋子对正往壁炉里添加薪材的女奴嘱咐道。 王婶查看了一番鸡栏,数百只肥嘟嘟的鸡刚刚喂过吃食,都静静的趴着休息,只有少数不安分的,偶尔会叫上几声,丝毫不在意眼前忙来忙去的女奴们。 类似的鸡舍在养殖场里有整整十间,数量众多的母鸡,再加上每日数十筐的鸡蛋,全靠三百个羌人女奴们打理,明显有些忙不过来。养殖场的总掌事曾经向东家求助过,希望能再多送来些女奴,但被东家狠狠数落了一番,说是要搞劳什子集约型养殖,这些人手足够了。 结果拢共三十名管事,带着手下的女奴,没日没夜的苦干了半月有余,直到渐渐熟悉了各种章程,这才稍微清闲了一些。 “王婶,今日有没有死掉的鸡?”另一个女管事走了进来,找到王婶,问道。 “哟,李管事,你咋来了?”王婶见到来人,亲热的打着招呼,随即皱着眉头无奈道:“又死了三只,全都照规矩,让人扔到到外面的大炉子里烧掉了,可惜得紧。” “这也是没法子的,万一是得了鸡瘟,祸害太大。”李管事点头认同道,“不过今后就不用烧掉了,全送到俺这来,炮制炮制。” “啥?”王婶闻言一惊,连忙摇头:“不行!东家定下的死规矩,死鸡要赶紧烧掉,不能食用,更不能拿出去贩卖,你可别害俺!” 李管事若无其事的笑道:“你当俺傻么?俺大哥如今是建筑公司的总掌事,俺还能瞧上这点钱?再说了,俺害怕连累了家人不是?” 王婶思考片刻,倒也是这个理。李管事的亲哥就是国舅爷府上的李管家,如今掌管着建筑公司,是自家老汉的顶头上司。据说前些日子发下好几十万钱的红利,若是他知道自家妹子敢为了一点小钱,坏了东家的规矩,还不得把她活活打死?! “那你干啥还要这些死鸡?”王婶还是有些不放心,追问道。 “这可不是俺的意思,是总管事的吩咐,不过俺倒是能猜出几分。”李管事打量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想啊,这病鸡,咱们汉人不吃,但也不能白白浪费啊,可以卖远些嘛。听俺哥说,羌人不是在闹饥荒吗?。。。。。。” 王婶是个机灵人,自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不由瞪大了眼睛。 李管事满脸得意,女人对八卦就是如此执着,继续念叨道:“嘿嘿,明白了吧?总掌事让俺在三里外弄了个小院子,还传下些法子,专门做些扒鸡什么的,如今又是大雪天,放上数月也不会坏,攒够了数目,东家会派专门的人手,运到羌人那,又是一个大进项!” “成!不过每日的账目还是得交接清楚。”王婶点头应诺道。 “这是自然。对了,听说孵化房里已经孵出了小鸡,看来你又有得忙了。” “呀!你不提起,我倒忘了,得赶紧去领小鸡崽去,免得被人抢了先!”王婶一拍脑袋,急忙让楋跋子带上几个女奴,跟着她匆匆往孵化房跑去。养殖场的管事们都有自己分管的一摊子事,王婶就掌管着其中的两个鸡舍,干得好的有重赏,就是劳什子绩效考核。眼看年首快到了,王婶还盼着能多拿点赏钱呢。 王婶众人来到孵化房,才发现早已人满为患,显然她们是最后赶来的。和其他几个管事打过招呼,王婶满脸的郁闷。养殖场的规矩很多,最无奈的一个,就是要排队!先到先得,谁先登记,谁就能抢头香。 楋跋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王婶,只是好奇的打量着四周。这孵化室她也是第一次来,比鸡舍干净和精致不少。无数的鸡蛋放在一张张大炕上,不时传出笃笃的响声,显然是蛋里的小鸡在啄壳,让楋跋子感到很新奇。 自从到了汉人的地界,大量新鲜奇妙的事物都让楋跋子惊羡不已。汉人的智慧,似乎无穷无尽般,总能想出一些神奇的法子,让原本很困难的事情变得简单起来。汉人似乎并不是阿爸口中怯懦的绵羊,也不是阿妈口中狡诈的恶魔,他们勤劳而富有智慧。哪怕是不识字的王婶,也会认真的把养殖场的各种章程带回家中,说是让家里的儿子每日为她念上无数遍,直到她能牢牢记在心里,平日做事从未出过丝毫差错。 孵化室的壁炉烧得很旺,墙角的温度计上,水线接近四十格。呆了一小会,楋跋子就热得浑身冒汗,可是也不好脱下身上的大袄子,小脸渐渐的有些微红。 “登记完的就赶紧走,如今鸡仔还在育雏室,就算让你们拿回去,也养不活!”孵化房的管事眼见室内愈发憋闷,还热了不少,不耐烦的开始往外赶人。 根据养殖场的章程,这孵化房对冷热的要求很高,冬季过于干燥,还要不时往地上洒些水,实在容不得这么些人留在里面。王婶赶忙上前,找孵化房的管事记录下自己需要的鸡仔数量,随后带着楋跋子无奈的回到了鸡舍。 冬季的夜总是来得特别快,长安城的暮鼓响起时,天已经黑了。王婶和守夜的管事交接完毕,披上大袄子,正要出门回家,却看见楋跋子还在认真的查看着温度计,心中不由母爱泛滥起来。 自打王婶进了这养殖场,楋跋子就鞍前马后的跟着她,懂事,勤快,小嘴也甜。王婶一直想生个这般贴心的闺女,可惜肚子不争气,和王老实成亲十来年,也就生了狗蛋这个小兔崽子。楋跋子也可怜,十二岁的小女娃,就被掳来做奴隶,没日没夜的干活,这辈子怕是再没机会见到家中的爹娘了。 作为一个身处京畿的大汉妇女,王婶对羌人实在没有太大的恶感,毕竟他们不如匈奴人般凶悍。在汉人心中,大汉是远远强于西羌的。王婶打心理上就有同情弱势的本能,再说保家卫国,抵御外族如今也只是爷们的事,还轮不到妇女出面。所以楋跋子的羌人身份,并不妨碍王婶对楋跋子的怜惜。 王婶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慈爱的问道:“楋跋子,明日你是不是不用干活。” 楋跋子咧开小嘴,露出小酒窝,高兴道:“是啊!明日轮到我歇息呢。” “恩,正好明日婶子也歇息。眼看快过年了,明日婶子带你到东市扯些料子,做身新衣裳,想来你还没到过长安城吧?” 楋跋子闻言,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变得通红,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养殖场对羌人女奴的管理很严,不允许踏出院门半步。像楋跋子这样的羌人监工,虽然每月可以轮休三日,但却也不得外出。除非有管事愿为其担保,在入夜前必须将其送回。若是羌人监工逃走,为其作保的管事便会被辞退。 汉人管事们自然不愿平白为自己找麻烦,养殖场建成至今,还从未有过羌人监工外出的记录。王婶提出明日要带楋跋子去东市,此中情谊,重若泰山,怎能不令她感动? “好啦!傻孩子,该高兴的事,哭啥?”王婶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心疼不已,劝慰道:“明日起得早些,别赖床,晨钟一响,婶子来接你啊。” 楋跋子紧紧搂着王婶的腰身,把头埋在她的臂弯里,哽咽着低应了一声,感到久违的温暖,让人心里暖洋洋的,很舒服。 (呼呼,也许有些兄弟不喜欢看这样的章节,但是楋跋子这个角色是一条线,小弟必须适当交代一些她的心路历程,很快大家就会明白。)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零二章 意外相遇 大雪新停,冬日的暖阳将淡淡的金光洒落在长安城,洁白的雪地上泛着熠熠的亮光。 长安各市平面皆为方形,市井门垣之制很严。市井四周筑有围墙,经市门方可出入。市的三面设门,门面三开,市门东西相对。 坊市内的积雪有专人清扫,并不厚,丝毫阻碍不了源源不断进出的人潮。楋跋子站在市门外,看着市里熙熙攘攘的人潮,心中有些慌张,紧紧的揽着王婶的胳膊,生怕和她走散了。 王婶拍拍她的小手,安慰道:“怕啥?原本想赶个早市,谁知还是耽误了些功夫。如今开市都大半晌了,人自然多些。” 楋跋子红着小脸,低声道:“俺在草原上从未见过这么多人。” 王婶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道:“别老说草原的事,不然就白瞎了俺花功夫帮你打扮。” 楋跋子懂事的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清晨王婶早早赶到了城外的养殖场,看到楋跋子虽穿着汉人的衣服,却梳着羌人的发辫,不由一拍脑袋,暗自懊恼自己思虑不周。赶忙将她拉到屋子里,将发辫尽数解开,头发分作左右两半,在头顶各扎成一个结,形如两个羊角。就是所谓的“总角”,是**岁至十三四岁的汉人少年寻常的打扮。 虽然大汉承平已久,长安城内有不少外族客商和使节往来,但汉人心中对外族人甚为鄙夷,认为他们都是蛮夷之人。若是王婶带着个外族小女娃逛东市,不说遭人白眼,单是买东西的价钱怕是都要贵上不少。 这么一折腾,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待她们赶到长安东市,早已日上三竿了。咕噜噜,一阵轻响传来,王婶眯着眼睛,打趣道:“小丫头,饿了吧?” 楋跋子微微点头,羞赧道:“恩,忘了用早膳。” “正好,婶子也有些饿了,咱找个好地方歇歇脚,填填肚子。”王婶带着她走进坊市,沿着隧道(就是通道,不是后世的隧道哈)快步往前走,在密集的人群中灵巧的穿梭着。 坊市内的隧道中央相交如十字形,隧两旁夹以陈列商品的列肆建筑。商肆皆分列成行,井然有序。靠市墙有堆放货物的邸舍。列肆之制,既便于管理,亦便于交易。商人凡营于市者,皆登记入册,谓之市籍。凡有市籍者,须向官署缴纳市租。 值得一提的是,市租原属皇帝御用敛利机构少府的收入。前些日子在太子刘彻的强烈建议下,景帝下诏,今后的长安市租减半,剩余所得将尽数缴纳国库。朝野闻讯,皆称天子贤明,需知长安坊市每年缴纳的市租高达数千万钱,抵得上一个大郡所缴租赋了。皇帝陛下能舍弃如此重利,实在算得上让利于民。 肉行两侧的肉肆摊子上摆满了鱼,牛肉、羊肉、猪肉。虽然名为肉行,但除了肉肆,还有菜肆,卖些蔬菜,姜韭,枣,橘及山野杂果。甚至还有卖豆酱和大干鱼、小杂鱼、干肉、干果(栗)、干菜的杂食铺子。 看到不少百姓正在和铺商谈着价钱,让楋跋子满是感慨。在草原上,虽然家家都养些牲畜,但并不是谁都能吃得起肉的。普通的羌人,大多吃些糜子和青稞,若遇到灾荒,更是要寻些草籽和野菜。而寻常的大汉百姓,却有钱买来各种吃食,实在比羌人的日子好上不少。 王婶挽着楋跋子穿过占地颇广的肉行,在食行的一间铺子前停下脚步,微微喘了口气道:“累坏了吧?总算到地方了。” 楋跋子抬头一看,发现眼前这个铺子和旁边的诸多食肆颇为不同,铺子的正门和冲着隧道的这面墙,全部是透明的深绿色玻璃。而铺子里的其余墙面上,都贴上了洁白的瓷砖,冬日的暖阳照射进去,整个铺子显得分外亮堂和洁净。铺子里没有汉人常见的食案和席子,而是用的桌椅,桌子上套着麻质的桌布,布置得很整洁。 楋跋子在养殖场里是见过玻璃和瓷砖的,听汉人管事们说都是颇为难得的事物,即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想来这铺子的主人颇有来头,楋跋子扯扯王婶的衣袖,犹豫道:“婶,这样金贵的地方怕不是咱们能进去的。” 王婶笑道:“啥金贵不金贵的,这铺子是俺家那臭小子和几个同窗合伙开的买卖,还敢不让俺这当娘进去不成?” “啥?这。。。是狗蛋哥开的?”楋跋子惊讶的长大小嘴,有些不可置信,王婶虽说是养殖场的管事,但一直都是平民的打扮,不像是家中有权势的样子啊。 王婶看到她的小模样,就知道她想岔了,却也没工夫跟她解释,揽着她径直进了铺子。 “哟,王婶来了。”一个肉嘟嘟的矮胖少年迎了上来,亲热的招呼道,还特意将两人安排在窗边的桌子旁坐下,以便能晒晒冬日的暖阳。 “今日狗蛋他们都去私学了,你怎的还在铺子里招呼客人?不是请了几个人手吗?”王婶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高兴,语重心长道:“买卖虽要紧,但也不能误了学业啊!” “眼看要过年了,俺这管账的,自然要到铺子里将开张至今账目算清楚。正巧今日私学里教的是五经,俺是商家子弟,学了五经也做不得官,干脆和先生告了假。”矮胖少年挠挠头,解释道:“这不正巧碰到王婶大驾光临,俺自然要亲自招呼啊。” “你倒是嘴甜,那就先来两碗豆浆,再上两个鸡蛋灌饼,两个煎饼果子。”王婶麻溜的脱口而出,显然是常客了。 矮胖少年笑道:“好咧,您等着,马上就好!” 片刻后,矮胖少年端着盘子将王婶点的吃食送了上来,一一摆到桌上。他又和王婶闲聊了几句,便到后堂算账去了。 楋跋子小口抿着碗里的豆浆,觉得很香很甜,而且没有丝毫膻味,比草原上的羊奶好喝多了。那鸡蛋灌饼和煎饼果子也都是从未见过的吃食,又酥又脆。对小女娃而言,这种甜甜的油炸食物自然是很合胃口的,楋跋子吃得有些急了,差点噎着,赶紧灌了口豆浆,这才缓过气来。 一旁的王婶见她脸上沾满了油花子和豆汁,自是哭笑不得,忙掏出手帕,轻轻的帮她擦拭起来,有些心疼道:“傻丫头,慢慢吃,没人跟你抢,不够再上就是啦。” 楋跋子眼眶又有些泛红,抬头正要说些什么,却顿时呆住了,瘦弱的身子不住的颤抖起来。一个身材敦实的青年男子此时正站铺子外,隔着透亮的玻璃窗,直勾勾的盯着楋跋子,眼中满是讶异和激动。待得两人的目光交织,青年男子微微的点头示意,小心的扫视了一下四周,似乎在顾忌什么,随即头也不回的缓缓离去。 楋跋子心中咯噔一下,却尽力让自己的脸色保持平静,不让王婶看出一丝端倪,内心却是激动不已:“没错!是臧素尔哥哥!他没死!” 臧素尔是参狼部落酋长狼王嘎什的儿子,而楋跋子的阿妈格桑,是嘎什的妹妹,也就是臧素尔的姑母。臧素尔由于母亲是汉人女奴,一直不受嘎什的重视,倒是格桑颇为喜爱这个乖巧的侄子。 格桑嫁到卑禾部落后,膝下无子,只有楋跋子一个女儿,便常常把臧素尔接过去住上些时日,当成儿子般疼爱。楋跋子很喜欢缠着臧素尔,听他讲些草原上的传说。伟大的英雄,美貌的仙女,臧素尔哥哥总是能讲得栩栩如生。可以说,两人的关系宛如亲兄妹一般。 当初楋跋子从阿爸口中,听到参狼部落被草原马贼全歼的消息,连续好几天从噩梦中惊醒。总是会梦到臧素尔哥哥满脸是血的倒在地上,苦苦的向她求救。直到部落里的萨满开了些安神的草药,才渐渐睡得安稳了些。谁料不久后,她也在一次外出游玩时被捕奴人掳到了汉人的地界。 不曾想,楋跋子竟在大汉的国都遇到了她的臧素儿哥哥,心中激动之余,不由患得患失起来。臧素尔哥哥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一身汉人的打扮?他是来救我的吗?可为何又匆匆离去?。。。。。。。 长安城的某间驿馆里,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正恼怒万分的瞪着跪倒在地的几个侍卫,狠声道:“给我仔细找,一定不能让他逃了,死活不计!他知晓的事情太多了,若是传扬出去,牵累到主公,不但我等性命难保,恐怕全家老小都不得好死啊!。。。。。。” (呼呼,下班太迟,更新有些晚了,这章算昨天的第三更。周六,也就是今天,还有两更。)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正在看爸爸去哪里,晚点更新哈 陪女朋友看爸爸去哪里,小孩子太萌了,哇哈哈 俺也奔三了,争取多攒点钱,明年结婚,生个娃娃。。。。 更新晚一点哈,大家见谅 第一百零三章 鞭炮与炸药 (上) (很多兄弟质疑为什么不做火器,接下来两章解释,后续还有发展,不急。) 景帝中元二年,随着年节的到来,正是拉开了序幕。皇室实业集团的股东们,不但分到了大量的红利,还获得了一种名为“鞭炮”的新奇事物。 典属国公孙昆邪的府邸中,下人们正忙碌着准备年夜饭,各式精美的膳食渐渐摆满了正堂的数个大圆桌。由于天水郡太守李广在外掌军,长安李府中仅有十二岁的长子李当户看家,公孙昆邪所幸把李当户也留在府中,一起守岁。 公孙贺和李当户前些日子已升任太子中庶子,秩俸六百石,比起同龄人,也算官居高位了。虽然还未成丁,但由于两人掌军已久,隐隐有了些威势。公孙昆邪出身匈奴,性情本就豪迈,不拘小节,倒也没摆长辈架子,甚至还让公孙贺和李当户与他同坐首桌,搞得两人汗颜不已。 公孙府中的其他公孙族人,对此也没有任何非议。他们如今虽入了汉籍,但好歹保留了几分草原民族的性情,本就以强者为尊。在实力面前,辈分根本不是问题,公孙昆邪的几个叔父都还在世,可仍然以他为尊。 所幸公孙贺性子惫懒,李当户更是神经粗大,三两坛老酒下肚,两人尽皆醉眼惺忪的揽着公孙昆邪称兄道弟,差点被把几个公孙家的老爷子活活呛死。倒是公孙昆邪不以为忤,反而骄傲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开怀大笑。 作为管理少数民族内外事务的典属国,军臣单于亲率十数万匈奴入侵雁门,最后却无功而返的消息,自然瞒不过他。联系到彼时公孙贺离家数月,回来后便以十二稚龄,破格晋升太子中庶子,公孙昆邪肯定自己的宝贝儿子定是在雁门立下了大功。出身将门之家,还有啥事比立下赫赫战功更能光耀门楣的。虽然事涉机密,不能宣之于众,但公孙昆邪今日作为,就是向族人们隐晦的宣布,公孙贺就是下任公孙家主。 随着夜幕降临,下人们在前院点起篝火,取出了准备好的竹节,扔进火里,竹腔内的空气受热膨胀,使得竹腔爆裂,从而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孩子们纷纷从正堂跑了出来,围着火堆叽叽咋咋的笑闹着,小脸上写满了兴奋。醉眼惺忪的公孙贺兴致一起,离开酒桌,吩咐仆役取来几挂鞭炮,摇摇晃晃的走到院子里的篝火近前,抬手就往篝火里扔。 “不好!快退!”紧随其后的李当户见状,面色大变,朝众人大吼一声,随即拎着公孙贺的领子往后扯。 噼里啪啦一阵巨响,篝火乱舞,火星四溅。大量红色的小炮仗被炸飞,打到四周的众人身上,为数不少的还会随即炸开。前院登时一阵鸡飞狗跳,妇女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喊声,男人的呼喝声,混合在一起,吵杂不堪,看得家主公孙昆邪眼皮直打颤,气得胡子往上翘。 皇家实业集团遣人送来这鞭炮时,就曾细细交代过用法,还曾演示了几遍,再三言明需小心使用。如今宝贝儿子如此胡来,实在搞得公孙昆邪哭笑不得。然而,当他看到不少族人的衣裳上被炸出焦黑的小孔,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也被炸出灼伤,公孙昆邪开始正视这鞭炮的威力,眼中颇多玩味。 顶级权贵的家主中,坏蛋肯定不少,蠢蛋是绝对没有的。这个大年夜,随着北阙甲第接连响起震天的鞭炮声,许多大汉权贵开始认真审视情势。他们清醒的意识到,皇家实业集团赠送给股东大量鞭炮的目的,恐怕并不是陛下和太子所谓的与民同乐,而是一种宣示和警告。他们丝毫不怀疑,看似毫无杀伤力鞭炮,若集齐一定数量,威力定然颇为可观。 照常理,帝皇手里有这种东西,往往会藏起来,作为后手,以备不测。然而陛下如今堂而皇之的宣之于众,个中寓意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在长乐宫用过家宴,返回未央宫御书房的景帝,微眯着眼睛,看着侧席的刘彻,幽幽问道:“皇儿适才为何答应多给梁王两车鞭炮?” 刘彻满脸无辜的样子:“儿臣方才将皇叔似乎很有兴致,便随口答应了。” 景帝眉毛一扬,鄙薄道:“莫要唬弄朕,按你的奸猾性子,自然知晓梁王打的什么主意!” “皇叔还能打啥主意,不过就是想弄清鞭炮的底细,说不定还想私下偷偷多造些罢了。”刘彻撇撇嘴,戏谑道:“与他一般想法的权贵,怕是不少,想来已经有人已分拆查验了。而鞭炮里的黑火药,用料简单,多调和几次,并不难知晓配方。” 景帝颌首认同,略微疑惑道:“哦?既知如此,皇儿为何要将如此利器宣之与众?” “黑火药哪算得上利器?不过就是个挣钱的玩意罢了。前些日子,儿臣不是在羽林营向父皇展示过黑火药制成的各种兵器?父皇觉得可以大用?” 景帝思考片刻,摇摇头:“你做的那些装着黑火药的陶罐,需得预先用火折点燃引线,即使陶罐内多装些碎石铁片,也只限于守城时方有些用处,遇上匈奴铁骑,怕是没多大效果。” 刘彻耸耸肩,道:“父皇所言极是,不管是射程还是威力,都远远不足。若是用于野战,顶多让敌军惊慌片刻,实在没多大功效。再说这黑火药极易受潮,遇上雨季,一旦管理不善,也再不能用了。而且黑火药遇火即燃,若是大量储藏,隐患甚大,恐怕未伤敌先伤己。” 景帝皱着眉头,颇为不甘心的追问道:“然而这黑火药若是集齐数量,威力还是颇为可观的,难道皇儿没有其他的好主意?” “儿臣倒是可以做出火铳和火炮,靠着黑火药将弹丸射出百步外,只是威力太小,射程过短,暂时野战还用不上。”刘彻沉默半晌,无奈的回答道。 刘彻深深明白,即使黑火药出现千年后,到明末,装备着火铳和火炮的火器营,在野战中,还是被满洲八旗骑兵虐得找不着北。这也是他不屑于隐秘**的根本原因,刘彻根本不相信梁王和大汉权贵能凭着黑火药弄出大杀器,否则就是侮辱了整个中华民族千余年的智慧。 刘彻搞不懂的是,其他带着主角光环的穿越者为啥死守**不公布,还要重兵把守火药作坊,纯粹扯淡嘛!**,唐初就有一硝二磺三木炭的说法,而最佳配比75:10:15在晚唐就彻底被百姓熟知了。中华历史上,哪个皇朝是被黑火药搞翻的?!保密就是纯粹蛋疼的做法! 直到冶金术大幅进步,才使得手持的火药兵器如火枪成为可能。然而黑火药的能量低、威力小,燃烧时有烟和固体残渣,使火器威力和效率极低。直到无烟火药、**以及硝化纤维(硝酸绵)等炸药的出现,才真正形成了热兵器压倒冷兵器的绝对优势。 景帝沉默半晌,幽幽问道:“过些日子,就要进军河南之地了,届时可否派上些用场?” “儿臣可以制作一种叫炸药包的火器,但内里包裹的不是黑火药,而是所谓的高爆炸药,用黑火药为引火药,轰塌城门和城墙是毫无问题的。”刘彻沉吟片刻,认真道。 “如此甚好!此番大战,免不得攻城,若是能轰开城门和城墙,必能大大减少我大汉将士的损伤!”景帝精神一震,急忙坐直了身体,显然极为重视:“若真如皇儿所言,实乃大功一件!” 刘彻胸有成竹道:“父皇尽管放心,一切包在儿臣身上。” 的确,作为化工硕士,高爆**对于刘彻并不难。 硝化纤维不过就是将棉花浸于硝酸和硫酸混合液中,洗掉多余的酸液。把硫酸和中性脂肪一起加热,就可以分离出甘油,将半份甘油滴入一份硝酸和两份浓硫酸混合液中可制得**。将木浆与**混合,可制成高爆型的液体达纳炸药。而**中加入硝化纤维,即可制得胶质达纳炸药。 而后世的“现代炸药之父”诺贝尔更是将硝酸铵加入达纳炸药,代替部分**,制成更加安全而廉价的“特种达纳炸药”,又称“特强黄色火药”。 可以说,随着大量硫酸工厂的落成,特种达纳炸药的所有原料都以完备,只要刘彻愿意,他随时能制造出大量的特种达纳炸药。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零四章 鞭炮与炸药 (下) 在景帝的再三催促下,刘彻终于赶在第一次春雨降临前,完成少量特种特纳炸药的试制。为了向皇帝老爹展示高爆炸药的威力,刘彻甚至停止了数个玻璃窖口的生产,不惜工本的纯人工烧制出数百石水泥,品质毫不逊于后世的一般水泥。 羽林营的校场内,如今已耸立起两堵坚墙。其中长达数十丈的黄褐色高墙,全用黄土夯砌而成,高四丈,基宽(厚度)五丈,完全仿制长安城的围墙营造而成;而另一堵仅有十丈长的浅灰色矮墙,是太子詹事府上的“御用”泥瓦匠,修葺的水泥混凝土墙。由于水泥数量有限,水泥的高与基宽都仅为两丈。 远远望去,水泥墙比黄土墙整整小了好几圈。景帝站在校台上,饶有趣味听完刘彻的解说,捋了捋胡子,问道:“依皇儿所言,那堵小小的水泥墙,比长安城的城墙还要坚固上许多?” 事实胜于雄辩,刘彻早就预料到皇帝老爹会有兴趣,还特意让人在校台旁弄了个水泥墩子。他指着校台兵器架上的长柄铜锤,胸有成竹的笑道:“父皇若是不信,可让人试试。” 景帝微微颌首,朝身后的侍卫吩咐道:“严奔,你去试试!” 虎背熊腰的严奔躬身应诺,取过数十斤重的大铜锤,快步走下校台。来到水泥墩子旁,二话不说,双手高举铜锤,咣当一声狠狠砸了上去,蹦出了几丝火星。触不及防的众人只觉耳内嗡嗡乱响,再看那严奔,却是面色铁青,僵立当场。 严奔不愧是从小培养的死士,尽管已被巨大的反震之力伤了內腑,却很快恢复了神色,尽忠职守的细细检查了水泥墩子,见其只是剥落了浅浅的表皮,随即返回校台之上,面向景帝躬身道:“禀陛下,那水泥确比岩石还要坚硬几分!” “好好养伤,年纪也不小了,今后莫要再如此鲁莽!”景帝拍拍他的肩膀,身边这几个都是跟着他多年的心腹侍卫,虽然君臣有别,但多少是有些情谊。 “诺!”严奔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却未再多言,默默退回景帝的身后站定。 刘彻心中羡慕不已,皇权时代果然牛x,这种死忠之人后世实在找不出几个。 知子莫若父,景帝见儿子大眼珠子滴溜乱转,哪还看不出他的鬼心思,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笑道:“回头朕让吴成给你寻上几个死士。” “谢父皇!”刘彻闻言大喜,郎中令吴成可是皇帝老爹的保镖头子,掌管着众多死士,只听从景帝诏令。平日即使刘彻想向他要上几个人手,都是丝毫不给面子的。 景帝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复又略带责备的问道:“这劳什子水泥如此坚固,用来建城筑墙,最合适不过,皇儿为何不早些献上?” 刘彻耸耸肩,无奈道:“不是儿臣藏私,实在是水泥耗费太大。仅是那堵矮墙,就花费了数十万钱,足够用黄土夯出一座边塞了。” 景帝恍然,颔首认同道:“若是如此,倒也只得舍弃了。” “不过儿臣倒有些法子,将石灰,炉渣和砂石制出三合土,虽比不得水泥坚固,但也远胜于秦朝用来修筑驰道和长城的黏浆土,用来修筑棱堡和边墙足矣。” 景帝眼睛一亮,来了兴致:“哦?秦朝那黏浆土的法子,早就失传了。只知道是用石灰,糯米水,姜汁,草木灰等多种辅料混合制成,皇儿竟然能制出比其更坚固的建材?不知耗费大不大?” 刘彻胸有成竹道:“都是些常用的便宜事物,耗费很小,也就比夯黄土墙稍稍贵上几成。待周亚夫回朝复命,儿臣自会献出方子。” 景帝闻言一愣,瞬即露出会意的微笑:“皇儿言之有理,待周亚夫把事情办好,方无后顾之忧啊。” 刘彻没再多言,而是朝身后的羽林营长公孙贺吩咐了几句。公孙贺领命,领着几个羽林卫们跑到校台前方百丈开外摆放着的十具攻城弩车旁,仔细的检查了一遍。 攻城弩车如今尽皆上弦,弩首高高扬起,大腿粗细的笔直弩箭遥指天际。箭头是用冶铁作坊炼制出的百炼钢打造而成,打磨得异常锋利,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而木制的箭杆上,绑覆着一些长条状的布包,尾端连出长长的引火绳。 公孙贺颇为顾忌的打量着那些布包,他知道里面就装着劳什子高爆炸药。自从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在羽林营中建了个小院子,用来制作高爆炸药,他便终日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亲眼看着殿下指导工匠们炮制出这些黏糊糊的东西。 起初殿下还会不时进入院子,指导一番。然而当高爆炸药即将制成之际,殿下不许羽林卫踏入院子,只让几个签了生死状的工匠进入,殿下本人更是根本不再靠近院子周围半步。 公孙贺误以为殿下是怀疑羽林卫的忠心,曾冒死询问,却听殿下幽幽的答道:“曾经有个叫诺贝尔的工匠,被拳头大小的一团炸药弄去半条性命!如今院子里有数石炸药,你真的想进去?” 公孙贺半信半疑,却也没再追问。直到炸药最终制成,太子殿下特意命人取出一小坛子,当着整个羽林营将士的面,检验了一遍,惊天动地的爆炸波登时把这些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少年们尽数吓尿了。见识过那神仙才有的威能,公孙贺终于明白殿下为何如此畏惧,这实在是应当敬而远之的危险事物。 从那日起,他就对高爆炸药心存畏惧,因为殿下再三吩咐过,由于如今没有劳什子“安定剂”,这高爆炸药不但遇火即爆,哪怕是剧烈碰撞,都有引爆的可能,极为危险。即便是今日的弩箭,也是那几个工匠,冒死细细安装的,羽林卫压根没有经手。 公孙贺得到工匠们肯定的答复,长舒一口气,让羽林卫们接管了弩车的控制,随即朝校台上的刘彻挥舞了几下手中的旗子。 刘彻见状,朝景帝躬身道:“父皇,事已齐备,到时恐怕会有极大动静,还请父皇早做防备。” 景帝兴致盎然的摆摆手,道:“朕早已吩咐卫尉和郎中令,遣人严守各处宫门。宫城各殿也早有知会,不会有丝毫差池的。” “儿臣不是担心此事,只怕倒是响动太大,惊吓了父皇。”刘彻无奈的解释道,皇帝老爹办事忒不靠谱,为了能亲自检验成果,压根不理会刘彻的苦谏,硬是安排在宫城内测试高爆炸药。 景帝满脸不屑道:“朕乃大汉天子,蒙天恩庇护,还有何事能惊得了朕?” 刘彻满脑袋黑线,好歹俺以后也是要做皇帝的人,哪来的狗屁天威庇护?见皇帝老爹满脸傲然之色,刘彻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高高举起了手中的令旗。 公孙贺得令,呼喝了几声。已演练过无数次的羽林卫们,用火把点燃了引线,弩手随即扳下机括。咻咻,弩箭尖啸着激射而出,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射向了数十丈外的两堵城墙。 “快退!”公孙贺大喝一声,早有准备的羽林卫们,撒丫子往后狂奔,他们都是见识过高爆炸药威力的,如今数石的炸药同时爆炸,到时溅起的漫天碎石,绝对能将他们活活砸死!直到又跑出数十丈开外,来到百余名羽林卫高高举起的盾阵之下,他们才心有余悸长舒一口气。 而此时,十支弩箭去势已缓,从空中狠狠扎向了两堵城墙。片刻后,震天的巨响接连响起,宛如平底惊雷,整个长安城似乎都微微的晃动起来。而羽林营的校场上,自是漫天烟尘,飞沙走石,不时的传来重物砸落地面的沉闷声。依稀可见的两堵城墙,早已残破不堪。 是夜,惊魂未定的景帝坐在未央宫的御书房内,略带羞恼的死盯着太子刘彻,狠声道:“皇儿是想故意看朕笑话吗?” 刘彻满脸无辜道:“父皇何处此言,实在冤死儿臣啦!儿臣曾再三提醒的,严奔诸位侍卫可作见证!” 景帝心知自己不占理,冷哼一声道:“朕希望能在惊蛰前,看到十间炸药作坊,制作高爆炸药,供年内进兵河朔之用。” 刘彻皱着眉头,思考片刻,满脸严肃道:“如今高爆炸药中所用的硝化纤维和**很不安定,极容易发生火药库爆炸事故。不到万不得已,儿臣不愿让大量的工匠冒着生命危险去制造出来,而且运输和储藏都是个大麻烦。毕竟高爆炸药和黑火药不同,秘方必须严格保密,不可能假手于人。如今人才短缺,实在不是拿人命冒险的时候。” 景帝揉了揉眉头,不得不认同刘彻的意见,毕竟高爆炸药是他搞出来的,自然最有发言权。沉吟片刻,他略带不甘的问道:“难道没有其他法子?这高爆炸药实在是天赐神器,弃之不用实在太可惜了。” 刘彻见皇帝老爹从善如流,不由松了一口气,微笑道:“倒也不是弃之不用,儿臣可先在羽林营中炮制出各种原料。待大军出征之时,派羽林卫和工匠随行押送,届时就地配置炸药便是,如此既安全又能隐秘。” 景帝闻言大喜,连声夸赞道:“还是皇儿想得周全!不愧是朕的骨血,颇有为父当年的风采!” 刘彻撇撇嘴,心中腹诽不已。其实对特种贝纳炸药,刘彻并不是不太在意。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去等待,去规划。 随着工艺的持续提升,将来定能够制造出乙醚和纯净的乙醇。届时将硝化纤维溶解在乙醚和乙醇里,加入适量安定剂,使之成为胶质,再压成片状,切条干燥硬化,便可制成无烟火药。 无烟火药燃烧后没有残渣,不发或只发少量烟雾,却可使发射弹丸的射程,弹道平直性和射击精度均有诞生提供了弹药方面的条件。闻名后世的马克沁重机枪,正是由于使用了无烟火药,才得以具备实用价值。届时,大汉军队定将横扫欧亚,无人能敌!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零五章 梁王刘武 春始属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继之雨水。且东风既解冻,则散而为雨矣。随着第二节气“雨水”的到来,天气逐渐转暖,第一场春雨飘然而至。 长乐宫侧殿内,酒宴正酣。太后今日特意召来太子刘彻和梁王刘武,举办了一场小小的家宴。景帝识趣的没有掺和进来,只是暗地遣人告知刘彻,宴后往未央宫一行。 刘彻哪里不知道太后的意图,无非就是想化解他与梁王的宿怨罢了。其实刘彻心中对梁王刘武并无太大反感,无论他多么飞扬跋扈,却始终是个被亲兄长景帝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悲剧人物。 窦太后膝下二子,长子乃景帝刘启,幼子就是梁王刘武。刘彻穿越汉朝十二载,亲身经历皇家事,方才明白窦太后之所以偏爱刘武,处处维护与他,并不止是因刘武为幼子,更因她深深明白,刘武一直被景帝逗弄却不自知。 知子莫若母,窦太后很早就发现,这哥俩儿和汉文帝的性格不一样。汉文帝待人宽厚,向往秩序和文明,但是他这两个儿子都为人勇毅,性格剽悍。作为母亲,窦太后自然知晓,景帝刘启沉着阴狠,为人刚愎自用,梁王刘武却真诚直率,为人虚荣孝道。 早在汉文帝在世的时候,太子刘启就看不惯吴楚等诸侯国的骄横。一次他和吴国太子下棋的时候,太子刘启输了,一怒之下抡起棋盘把吴国太子砸死了,由此和吴王刘濞结怨。楚国是楚元王刘交之后,喜欢诗书,太子刘启看不起读书人,楚王刘戊也看不起刘启这种不学无术之徒。 汉文帝死后,汉景帝刘启即位,他不再执行薄太后“以德化民”的政策,转而谋划从军事上解决诸侯王问题。他首先联合自己的亲弟弟梁王刘武,与刘武同车出入,还说自己死后要把帝位传给刘武。刘武虽说也不太相信,但心中难免高兴。 汉景帝看到刘武已经倾向自己,于是采纳晁错的建议,开始“削藩”,逼迫吴楚等国造反。吴王刘濞就是纨绔子弟一个,根本看不出汉景帝的计谋,结果他们真的造反了。梁王刘武派出数万军队,在韩安国和张羽的带领下,拼死防守,吴楚七国久攻不下。 等到吴楚七**粮耗尽,内部矛盾显现,周亚夫统帅的西汉政府军才发起进攻,三个月平定了就七国之乱。被梁军所杀的叛军和被汉军所杀的叛军人数大体相当,梁王刘武在平定七国之乱的过程中立下大功。 居功至傲的刘武压根不知道,在吴楚之乱中,景帝原打算借叛军之手除掉他,这才吩咐周亚夫按兵不动。然而,这一切根本瞒不过洞悉世事的窦太后,深深的无力感和对兄弟相残的恐慌,导致她下了一招臭棋,试图将梁王推上储君之位,以便景帝不好再对幼弟下手,然而不但失败告终,反而愈发坚定了景帝除之而后快的杀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以往权势滔天的窦太后,此时却是个可怜的母亲,试图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挽救幼子的性命。于是便有了今日的家宴,她之所以没有邀请景帝,也正是希望太子刘彻和梁王刘武二人,能单独坐下来,化解宿怨,以便让景帝放下弑弟的心思。 酒过三巡,窦太后见叔侄二人言谈甚欢,随即起身离席,微笑道:“哀家有些累了,先去歇息片刻。你们可不许走,过会哀家还要和你们好好唠唠。” 太后招了招手,宫人们尽皆随她朝后殿去了,空旷的侧殿中仅余刘武与刘彻叔侄二人。两人默然不语,各自品尝着桌案上的美酒佳肴,似乎都忘记了对方的存在。 良久后,性格直率的刘武似乎有些憋不住了,冷哼一声,将酒樽重重的顿在案上。 刘彻微微叹了一口气,率先打破沉默道:“皇叔难道还体会不到皇祖母的一番苦心?还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刘武面色铁青,冷冷道:“本王以诚心待陛下,然陛下却不以诚心待我,难道还是本王的错?!” 刘彻倒也没有丝毫顾忌,颌首认同道:“皇叔为人直率,虚怀若谷,孤王也甚为敬佩。只可惜,对于父皇的心思,皇叔领会得有些迟了。” “陛下曾许诺百年后,传位于本王。本王虽知乃是酒后戏言,却也感念兄长深情厚谊。即便是刘荣被立为太子,本王也未曾心怀不满,仍愿尽心辅助陛下。然而刘荣被废,陛下却暗自命袁盎诸臣,开朝议,威逼母后,将本王驱离长安,以便将你立为太子。直至那日,本王才真正明白,陛下视诸侯为心腹大患,对本王更是只有利用没有信任,我早晚得死,吴楚七国就是本王的榜样!”刘武举起酒樽,扬起脖子一饮而尽,惨笑道:“本王原本从未奢望成为大汉的帝皇!都是陛下,我的好兄长,你的好父皇,生生将本王推上不归之路!” 刘彻没有反驳,因为刘武所言皆是实情,景帝确实很不厚道,打从即位之初,就一直算计自己的亲弟弟,史上的梁王刘武简直就是被他生生逼死的。梁王去世后,窦太后哭得极其伤心,多日吃不下饭,说:“帝果杀吾子!”显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景帝早就设好了套,处心积虑就是要搞死梁王。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刘彻略微有些伤感,前世他几乎从未体会过亲情,实在不愿见皇祖母伤心欲绝,颇为无奈道:“只是孤王还有些疑惑,想向皇叔请教一二。” 刘武摆摆手,颇为豪爽道:“有话但说无妨,你小子虽然也奸猾似鬼,却隐隐有几分风骨,颇对本王胃口。” “既然皇叔知晓父皇的意思,却为何还如此跋扈?孤王听闻皇叔筑东苑,方三百余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宫台楼榭绵延三十里。又用天子旌旗,从千乘万骑,出称警,入言跸,拟于天子。招延四方豪桀,自山东游士莫不至。如今梁国又多作兵弩弓数十万,而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刘彻耸耸肩,举杯遥敬刘武,幽幽问道:“皇叔惊才绝艳,又岂会不知,如此种种,尽皆是取死之道?” “梁国甚大,居天下膏腴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四十余城,多大县。母后又心疼本王,赏赐自然不可胜道。陛下看似与本王出则同车,入则同辇,实则时刻不忘诸般削弱梁国。你去问问陛下,本王幼时可是跋扈之人?可曾贪恋珠玉宝物?可曾醉心华美宫阙?可曾和他争过天子之位?”刘武仰天长叹,满腹惆怅道:“如今本王变成此等模样,如此性情,尽要归功于我那至亲兄长!” 刘彻沉默半晌,当今太后窦漪房原是个小小的宫女,由于出身卑微,没机会亲手养育两个儿子,刘武从小就由兄长刘启多加看顾。想来皇帝老爹打小就对亲弟弟性格养成,硬是把原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十佳少年刘武带成飞扬跋扈的性子。 所谓“三岁看老”,虚荣跋扈的刘武自然不适合托付社稷。是以窦漪房入主东宫后,汉文帝要在她的两个儿子中选择储君,即使明知刘启为人阴狠,却也只能立为太子。刘彻想到皇帝老爹当初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计,实在比穿越众还要牛x得多。 想到此处,刘彻心中咯噔一下,背后冷汗直冒,他领悟到自己似乎想错了。他费尽心思,甚至恳请皇帝老爹,启用居功自恃的周亚夫为沛郡太守,在梁国周边陈设重兵,防止梁王造反。如今想来,却是看错了梁王,也看错了景帝! 刘彻之所以如此提防梁王刘武,只因按照史书记载,不久后,他的谋士羊胜、公孙诡等人建议刺杀袁盎等十余名朝廷重臣,以解当初朝议一事的心头之恨,尽管遭到韩安国的反对,刘武还是采纳了羊胜等人的建议。 袁盎等人被杀后,汉景帝穷追不舍,梁王刘武命在旦夕,被迫接受韩安国的建议,让羊胜、公孙诡自杀,派韩安国到长安城去谢罪,形势才缓和下来。然而梁王从此被禁足在梁国,虽然家资巨万,心情却非常郁闷,每每听说太后生病,就寝食不安,多次要求在留在长安侍奉太后,都没有得到允许。后来出猎途中,愚见一头怪牛,两只脚长在背上,刘武非常恶心,回来后就病热而死。 不对!不对!如今看梁王刘武的言谈举止,绝对不是那么疯狂和愚蠢的人! 羊胜、公孙诡都是齐地的名士。公孙诡更是多奇邪计,初见梁王时,便获赐千金,官至中尉,梁号之曰公孙将军。而刘武虚怀若谷,惊才绝艳,门下拥有司马相如、枚乘、邹阳等留名千古的顶级人才。梁国内史韩安国更是窦太后亲自任命,至诚至孝的梁王怎么敢如史书般,由于韩安国反对刺伤袁盎等人,而将他囚禁下狱? 不管是从谋士,还是从梁王本身,都不可能使出刺杀朝廷重臣这种昏招的。唯一的可能,就只剩下栽赃嫁祸!而景帝对这个弟弟怀有杀心,但是梁王功劳很大,特别是他还得到太后的喜爱,没有真凭实据不能轻动。正是此次震惊朝野的刺杀事件,给了前世的景帝机会,派出酷吏郅都,赶赴梁国,将此事办成了铁案!梁王遭到大汉贵族阶层的一致嫉恨和唾弃,从此一蹶不振! 刘彻想到此处,不由心中大骇,皇帝老爹!一定是皇帝老爹!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零六章 播下种子 是夜,太子刘彻入未央,与景帝彻夜深谈,直至天色微明方才离开。沐浴着晨雾,刘彻满心感叹,如今大军出征河朔在即,皇帝老爹不再如史上一般,急于解决梁王,想来袁盎等十余位朝廷重臣暂时能逃过一劫。 然而,梁国富饶,兵强马壮,至今未加入皇家实业集团,削藩之举便无从着手。而梁王府中的诸多谋士和背地里支持他的世家豪门,也不会甘心梁王向景帝彻底妥协。可以说,局势演变至今,已不是景帝和梁王可以完全掌控的了。这是两股政治势力的生死较量,梁王作为如今势力最大的刘姓诸侯王,就像一杆旗帜,被身不由己的被推上了对抗中央政府的道路,而且必将越走越远。 而景帝,正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吴楚之乱,让他大幅削弱了各地诸侯。只要再给诸侯王们施加更大的压力,让他们全部靠向梁王,最后借故一网打尽,就可以彻底解决国内问题。可以说,史上的汉武帝能完成大汉真正的大一统,进而开疆拓土,开创千古盛世,景帝功不可没。文景两代帝皇,无论是哪一个,都比武帝更有资格称为千古一帝! 刘彻穿越后的所作所为,虽然延缓了梁王的失败,却最终无法改变残酷的现实。即使景帝暂时被汉匈之争分散了精力,却仍将削藩作为首要目标。哪怕是刘彻自身,也对诸侯王存着必须剿灭的心思。只是他始终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梁王能尽快放下一切,主动申请回京长驻,甚至入住皇家庄园,将梁国交由中央政府代管。也唯有如此,才能让皇祖母有生之年,看不到兄弟相残的悲剧一幕。 数日后,梁王归国,太后和景帝却并未露面,只是遣太子刘彻相送。霸城门外,叔侄二人相视无语,沉默半晌。良久后,梁王拍了拍刘彻的肩膀,幽幽道:“彻儿你果然比刘荣强上不少,陛下生了个好儿子,宗室幸甚!大汉幸甚!” 刘彻微微一笑:“今日一别,皇叔多加保重。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侄儿作为太子,却是不得不争。只得厚颜请皇叔多以苍生为念,则百姓幸甚!大汉幸甚!” 梁王闻言一愣,苦笑着摇摇头,并未多言,朝刘彻摆摆手,遂登上车辇,缓缓离去。刘彻随即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朝宫城疾驰而去。两人沿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再见之日,想来必已物是人非。 岁月匆匆,如水流逝,转眼已是惊蛰。 南山脚下,益农候裘离正指挥着农学院的学子们来回犁田,翻起的泥土里有大量的虫卵,从养殖场运来的许多家禽,吃得十分欢快。 裘离原只是御花园里的花匠,因为擅于嫁接和育种,又识些字,被太子殿下任命为农学院的院长。去年秋收后,更是因为孤儿院的官田亩产大增,而被天子破格赐予益农候的爵位。他虽有爵无官,却是大汉朝堂上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原因无他,只因农学院的先生们如今颇为抢手,获得大量化肥的权贵们,纷纷希望能得到农学院的“农事指导”。 虽然皇家实业集团组织了数次大规模的“农业讲座”,让他们派出府中农户参与学习,但老奸巨猾的权贵们还是希望能派遣农学院的先生们亲临指导。太子刘彻自然是乐见其成,想要转变权贵们的观念,进而让他们认识到科技的重要性,从而提升各种工匠的地位,就必须从他们的切身利益出发。而对于土地所有者而言,最为关注的便是农田的产出。 如此一来,农学院的先生和学子们,纷纷奔赴关中各地,传播农学院中所掌握的各种农业技术。而裘离则带着几个留守的先生,开始了农学院的“扩招”工作,从孤儿院中大量招收新的学子,同时将南山脚下的百亩实验田扩展到千亩,不但种植小麦,大豆,水稻,粟米,最重要的就是种桑养蚕。 刘彻深深明白,一旦夺回河朔之地,依靠长城死死遏制住匈奴铁骑,如今已元气大伤的西羌诸部,必将被汉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扫荡殆尽。届时,丝绸之路将会比史上提前数十年出现在世人眼前。精美的丝绸和瓷器,将会为大汉的工业化注入急需的资源和庞大的市场。 汉代的丝绸发展还远远不如唐宋的盛况,主要是江南并未完全开发,桑树和蚕种也没有经过挑选和细致繁育。开发江南是一项巨大的系统工程,非一夕之功。当务之急,就是培育出优良的桑种和蚕种,大幅提升丝绸织造工艺。 各项农业技术对于刘彻而言,不过是昏睡几日,从书库中提取的简单事情。然而,具体执行,却是极为艰难和漫长。农业技术,不像工业技术一样,有图纸就行,必须慢慢的实践,一代一代的选种,培植。毕竟物种的进化,是根本无法跳跃式前进的。 面对刘彻魔怔般的铲平了小半个御花园的奇花异草,大肆种植桑树和白叠子,景帝没有丝毫干预。景帝如今已将全副心神放在即将到来的汉匈大战上,面对自己日渐衰弱的身体,他作为一个务实的帝皇,明白这次大战恐怕将是决定自己历史定位的关键一战。至于太子刘彻所说的牧马狼山,横扫大漠,恐怕就没他什么事了。 即使景帝明白,按照目前的发展势头,大汉帝国很可能将在刘彻的领导下将完成远超前人的千古伟业,成为寰古一帝。然而作为一个帝皇,景帝也有自己的雄心壮志,就是要打好河朔一战,尽复中原。若是再能扫灭西羌,坐拥西域,就更是大大的功业。既然“后无来者”铁定做不到了,但能做到“前无古人”,也定能名垂青史! 耿老汉很烦恼,作为快要知天命的泥腿子,如今要和十来岁的娃娃们一起学认字,实在要了他的老命。然而农学院的院长裘离再三叮嘱,这是太子殿下对先生们的要求,哪怕不会写字,至少要能认字。 耿老汉自然不能悖逆殿下的严令,在他眼里,殿下实在是个大圣人。不但供军中孤儿们衣食无忧,还派先生教他们学问,让他们长本事。耿老汉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平日里觉得自己住这么好的屋子,拿这些多的月例,实在有负皇恩,莫说殿下是让他识字,哪怕是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会梗着脖子往前冲。 于是,耿老汉每日等赵立这些娃娃们下了学,就让他们到家里来,吃上一顿晚膳,顺带着教他识字。连着数月,倒也能认出不少字了。但也只限于认得而已,连在一起就搞不懂是啥意思。 和耿老汉有一样烦恼的先生不少,裘离有些无奈,只得求助于无所不能的太子殿下。刘彻得知后,苦思良久,也想不出好的解决方法。古文的确有些晦涩难懂,即便他穿越大汉十数载,每日也算勤奋好学,却也不敢自负能识文断字。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皓首穷经,终日埋头研究典籍的老学究了。 被逼无奈,刘彻决定在孤儿内院小范围内推广“白话文”。即使后世很多喷子认为这样会埋没华夏传统文化,此时也顾不得。文字和语言本就是不断进化的,只有顺应社会的发展趋势,才能将文明传承下去。若是一直按照古文推广教育,刘彻这一生,啥也不用干了,单单全民教育就能让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为求心安,刘彻特意召来太学祭酒,太子太傅卫绾,同他商议太学扩编一事,增设专门的书法,古文两科。刘彻明白,白话文通俗易懂,在即将到来的工业化进程中,将会成为科技发展和社会大众的主要文法,进而会彻底将古文排挤出主流体系。适当的给予古文一些保护,在太学设立一些“保护区”,还是很有必要的,免得千年后,诸子百家的典籍都无人能懂,就太悲催了。想想后世的新中国,多少狗屁不通的砖家叫兽肆意歪曲经典,看了叫人蛋疼。 尽人事听天命,和卫绾商议完毕,刘彻便招来太子詹事府里的众多书吏,亲自教导他们“白话文”的文法。由于从前刘彻就曾教导过他们一些标点符号的用途,甚至后世的汉语拼音,他们倒是接受得很快。当然,简体字刘彻暂时还没敢推行,这是牵涉到“祖制”的问题,搞不好要被御史们弹劾的,须得缓行。 作为机械和化工双料硕士,刘彻绝对是个好的理科老师,然而却未必是个好的文科老师。他抓耳挠腮,不到半个时辰,就把肚子里那点少的可怜的文学常识全部掏空,只能悻悻的曲解道:“要学这白话文,须得先写散文,啥叫散文,就是形散神不散,把平时说的话如实写下来就是散文了。” 众书吏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言。刘彻苦恼的挠挠头,无奈的让他们退下。随后,刘彻昏睡数日,愣是从书库里改编出几本厚厚的散文集,交由书吏们好生研读。 不久后,孤儿内院开展了声势浩大的征文比赛,仅限白话文叙述的散文体裁,入选前十的好散文将获得万钱的重赏。出乎意料的是,几乎所有的老学究们都没有入选,反倒是那些十来岁的娃娃们,仅仅在内院学了年余,硬是写出了不少好散文。 刘彻阅卷完毕,不由感叹道:“还是白纸好作画,教育始终要从娃娃抓起嘛!”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零七章 朝堂与沙盘 未央正殿上,望着端坐于主席的太子刘彻,群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刘彻冷冷的扫视了一周,朗声道:“诸位大臣有何事上奏?” (注:因为当时没有龙椅,太子监国时可坐正殿主席,并不僭越。) “禀殿下,陛下缺席早朝已三日,是否龙体违和?”丞相袁盎缓缓离席,行至正殿中央,躬身问道。 刘彻微微一笑,解释道:“父皇身子康健,如今正连日处理紧急军务,丞相无需多虑!” 袁盎却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他一揖到地,瓮声道:“禀殿下,中央官署(相当于国/务/院)并未接到任何战报,有何紧急军务,竟让陛下如此着紧,乃至荒废政务?” “大胆!毁谤天子,该当何罪?!”掌印太监孙全双眉一扬,阴测测的呵斥道。 “臣知罪!”袁盎扑通一声跪倒,额头连续三次重重的叩到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待他抬起头来,额头已是青紫一片。他却丝毫不以为意,旋即挺直上身,道:“然臣今日若再见不到陛下,宁愿跪死在这朝堂之上!” 刘彻抬手制止了还欲斥责的孙全,饶有趣味的打量着袁盎,复又扫视了一圈群臣,缓缓问道:“还有哪位大臣如丞相一般想法?” 正殿内瞬间变得寂静无声,压抑的空气似乎已完全凝固,让人有些窒息。 片刻后,太农令曹栾起身离席,不发一语的来到袁盎身侧偏后的位置,缓缓跪倒,腰杆却挺得笔直。随即不断的有大臣离席而出,跪倒在地,须臾间密密麻麻二十余人便跪满一地。 刘彻丝毫不以为意,摸了摸下巴,看向稳坐席上的窦浚,问道:“大行令以为如何?” 窦浚闻言一愣,赶忙起身避席,沉吟片刻,躬身道:“既是陛下军务缠身,是否可让诸位大臣觐见太后?” 刘彻眯着眼睛,不置可否,旋即扭头看向公孙昆邪:“典属国意下如何?” 公孙昆邪站起身子,微微一揖,声若洪钟:“既然天子曾颁下旨意,若陛下缺席,便让殿下代为监国,那还有啥好说的?!” 刘彻微微颌首,摆手示意窦浚和公孙昆邪归席落坐,复又打量着面带迟疑的廷尉张贯,皱起眉头问道:“张廷尉,你有何想法?” 张贯偷偷瞄了一眼面色阴沉的窦浚,犹豫片刻,唯唯诺诺的起身答道:“臣无异议!” 刘彻闻言,心中腹诽不已。无异议,到底是对谁的看法无异议? “孙全,宣旨吧!”刘彻沉默半晌,随即面色一松,微微笑道。 “诺!”孙全躬身应诺,随即取出一份圣旨,朗声道:“大汉皇帝诏,宣丞相袁盎,太农令曹栾,骠骑将军秦勇至未央平虏殿觐见。即日起,着中尉张汤领北军,加紧京城防务;京畿除三辅之地,弘农,河东,河内,河南四郡所属郡兵,尽皆交由骁骑将军秦勇节制;三辅之地所属郡兵,着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各自节制,非圣旨与虎符齐备,不得调兵,违者夷其九族!” 诏令一出,满朝大惊。丞相袁盎更是骇然失色,终于确定太子殿下所言非虚,陛下确是有紧急军务,而且必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京畿七郡之地,郡兵数十万,而关中历来民风彪悍,可以说大汉最强大的军事力量除了长安城的十万中央军,就是这数十万京畿郡兵了。一般不会轻动,即使数十年来,匈奴人屡屡犯边,也不过最多动用周边郡县的兵力。如今京畿七郡尽皆备战,可以料想,规模之大,丝毫不亚于当年高祖与冒顿单于白登一战。 刘彻没有理会议论纷纷的群臣,也不吩咐孙全,径自起身离席,小手一挥道:“退朝吧!”随即在群臣呆滞的眼神中,缓缓朝后殿走去,挥一挥衣袖,不留下一片云彩。 新落成的平虏殿内,两眼通红的景帝瘫坐在椅子上,端起桌案上茶杯,慢慢品了一口。大殿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中不仅砌有高山、丘陵、城池等,而且还用蓝矾铺成江河。若是熟悉大汉地形之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分明就是缩小版的河南之地。 为了制成这个等比例沙盘,刘彻花费了整整半月有余,才将书库中的地图详细描绘出来。再结合景帝派遣到河朔的数百密探,花费了近半年收集到的各种当代地形和匈奴军事分布,细细分析和调整,这才确认出完整而准确的军事地图。 随后,景帝便力排众议,平生第一次“奢侈”的耗费巨资,完全遵照太子刘彻的设计,修筑了平虏殿。而刘彻则亲自指挥太子詹事府的工匠,耗时月余,完成了长宽各五丈的河南之地等比例沙盘。 由于沙盘太大,站在边上根本无法一览全景。刘彻特意在平虏殿甚至了三圈内置楼层,就如同后世的中空茶楼。将沙盘放在天井处,人站在三楼,向下望去,便可一览无遗。为了能同时看清细部,刘彻还特意命人不惜工本的纯手工打磨出近百片玻璃透镜,制作成了大汉第一批望远镜。 景帝第一次看到望远镜,便将其视如珍宝。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东西出现在战场上,作用何其大。即便是刘彻直言造价高达万钱,却也没有阻拦住景帝的澎湃的热情。直到刘彻承诺制作出百架望远镜,供他分配,景帝才志得意满的放过刘彻。 景帝并未要求刘彻献出望远镜的制作方法,他很清楚,匈奴人攻打雁门塞时使用的攻城器械乃是国之重器,却仍然外流到匈奴人之手。想来若是大量制作望远镜,恐怕用不了多久,匈奴人手里也不会缺少。历来小心谨慎的景帝,甚至要求刘彻今后制作望远镜时,每架都要留下独特的记号,以便今后用于追究胆敢通敌之人。 景帝整整在平虏殿内呆了三天三夜,寸步不离。所幸刘彻早有考量,殿内吃喝拉撒各种设施都很齐备,甚至还派了几个御医照应着,皇后王娡也不时来提醒景帝作息,这才没让景帝“过劳死”。 其实刘彻倒是很能理解皇帝老爹,作为大汉天子,看着即将纳入大汉疆域的如画江山,自然兴奋不已。看沙盘和看军报,两者之间的快感压根不是一个等级的,这就是后世所谓的“视觉冲击”。就算不是景帝,换作其他雄性激素正常的男性,恐怕也是喜欢战争沙盘的居多吧。 何况景帝还不只是欣赏沙盘,更能欣赏到即时战报。虎贲营和羽林营早就接受过兵棋推演的训练,这几日正在期门校中,分别凭着两个微型沙盘,进行攻打河南之地的兵棋推演对抗。每隔一个时辰,作为裁判的军法处将官,就会将即时战报汇总到平虏殿,在大型沙盘上一一重新推演,看得景帝过瘾不已。他深深沉迷进去,时而破口大骂,时而高声赞扬,对每份战报不住评头论足,甚至恨不得自己亲自参与这劳什子兵棋推演。 当下朝归来的太子刘彻走入平虏殿时,长达三天的数场兵棋推演已结束了近一个时辰,景帝终于微微回神,坐在三楼围栏边的椅子上,慢慢品着刘彻炮制的新茶。 (。。。。。。下次兄弟们别投9000字的催更票啊,俺还有工作的,如果能更新,肯定尽最大努力更新的,你们投了,我又不好意思不更。倒不是为了起点币,而是怕辜负了大家的支持,觉得对不住啊。。。。。这章原本是和后面一章连在一起的,可能等下章写完还要修改一下。。。。。呼呼。。。。。我之所以不多更新,也是想保证质量的。修改花去的时间绝对比码字的时间多,大家多包涵)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零八章 廷尉汲黯 景帝放下手中的茶杯,饶有兴致的问道:“今日早朝情形如何?” “确如父皇所料,丞相一系的诸位大臣,誓死求见父皇。。”刘彻微微笑道,没有一丝愤懑的味道。 “恩,当初朝议之时,也是他们反对立梁王为储君,俱是忠心之臣。”景帝没有丝毫讶异,袁盎为首的保皇派,只会忠于社稷,忠于天子,即使是太子刘彻,如今也还掌控不了。他捋了捋胡须,笑道:“皇儿倒也无需气馁,如今你年纪尚幼,朕的身子虽日渐衰弱,却也还能再撑几年,来日方长嘛。” 刘彻认真的看着景帝,缓缓道:“父皇多虑了,朝堂能有这些忠心耿耿的大臣,社稷幸甚!” 景帝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似乎不经意的问道:“窦氏有何异动?” “窦浚提出让群臣觐见皇祖母,似乎有让皇祖母代为辅政的意思。” “哦?”景帝手中的茶杯微微一抖,眉毛不露痕迹的扬了扬,眼中的寒光一闪即逝。 刘彻若无其事的继续道:“倒是公孙昆邪坚持依旨行事,由儿臣代为监国,想来是公孙贺的缘故。” 景帝摇摇头,戏谑道:“皇儿何必替他掩饰?你也太小瞧朕了,难道怕朕会剪除你的羽翼。皇儿如今不过是只雏鸟,长了些许绒毛罢了。若是朕年富力强,倒还畏惧皇儿结党营私,意图篡逆。可如今的情势,哪怕是朕百年之后,皇儿的势力仍未必能与一干外戚抗衡。吕氏之祸距今不过数十载,朕实在放心不下啊!” 刘彻无奈的耸耸肩,也没有试图劝慰皇帝老爹。慢xing肺炎本就是磨人的顽疾,时刻提醒着景帝,让他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既然皇帝老爹本人都毫不避讳的言及生死,刘彻也就不需要矫情了。 刘彻沉吟片刻,已有所指道:“倒是廷尉张贯,迟疑不决,似乎想独善其身啊。” “张贯出身低微,比不得那些世家豪门,自然小心谨慎,倒也情有可原。”景帝不以为意,显然也不甚重视张贯的立场问题。 刘彻摇摇头,严肃道:“即便张贯位列三公,甚或投靠外戚,儿臣都可谅解。然而如今他身为廷尉,位列九卿,却唯唯诺诺,行事犹豫,实在不宜继续担当如此重任。” 景帝闻言一愣,疑惑道:“皇儿何处此言?” “廷尉职掌天下刑狱,所判皆为重案。依汉律,可驳正天子﹑三公所判刑案。廷尉若是受诏﹐还可逮捕﹑囚禁和审判有罪的王或大臣。礼仪﹑律令皆藏于廷尉﹐并主管修订律令的有关事宜。如此重任,交由一个钻营怯懦之人,有百害而无一利!”刘彻沉声答道,政治立场不是问题,关键是廷尉相当于后世的最高检/察/院和最高法/院,甚至还拥有立法权,交给一个软蛋管理,比交给坏蛋还糟糕。 景帝沉吟片刻,颌首认同道:“皇儿言之有理,只是这廷尉的人选?难道皇儿想启用中尉张汤,或是将郅都召回?” “张汤就任中尉,已是破格拔擢,若是再升任九卿,不免招人非议。如今大战在即,郅都身负重任,不可轻动。”刘彻赶忙否认,解释道:“何况张汤与郅都均为酷吏,一贯狠辣异常,只可掌刑罚,断不可掌律令!” 景帝颇为认同刘彻的看法,张汤与郅都太狠辣,出手不留余地,若是执掌律法,怕是比商鞅有过之而无不及,实非社稷之福。秦朝暴政,二世而亡的例子就活生生的摆在眼前。 景帝皱着眉头,问道:“既是如此,皇儿可有其他人选?” 刘彻点点头,缓缓道:“太子洗马,汲黯!” “哦?”景帝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并未多言。太子洗马是辅佐太子,教太子政事,文理的官员。位列九卿之下,品级倒是适合。汲黯也算出自名门,他的祖先曾受古卫国国君恩宠。到他已是第七代,代代都在朝中荣任卿、大夫之职。刘彻被立为太子后,汲黯靠父亲保举,当了太子洗马,因为人严正而被人敬畏。 景帝沉吟片刻,问道:“朕对汲黯为人不甚知晓,皇儿以为如何?” 刘彻面露难色,勉强评价道:“汲黯乃是个傲慢的直臣。” 景帝不由来了兴致,笑道:“这倒有点意思,皇儿且细细道来。” “汲黯与人相处傲慢,不讲礼数,当面顶撞人,容不得别人的过错。与自己心xing相投的,他就亲近友善;与自己合不来的,就不耐烦相见,士人也因此不待见他。但是汲黯好学,又好仗义行侠,很注重志气节操。他平日居家,品行美好纯正;教导儿臣时,喜欢直言劝谏,丝毫不顾及儿臣的脸面,时常仰慕傅柏和袁盎的为人。” 景帝闻言,满脸戏谑道:“莫不是皇儿受不了汲黯的难缠,才将他举荐给朕的?忠言逆耳,身为太子,还需有些容人之量才是。” 刘彻被点破了小心思,略显尴尬道:“也不全然如此,汲黯却有大才,所谓瑕不掩瑜,足以胜任廷尉一职。” 景帝摆摆手,饶有意味道:“不成不成!袁盎那老顽固已让朕头疼不已,若再加上个年轻气盛的汲黯,朕怕会被活活气死。” 刘彻大急,赶紧给皇帝老爹戴高帽:“父皇身为天子,自然有天家的气量!” 景帝哑口无言,却是反驳不得,毕竟自己才刚刚教育儿子要有用人之量。他沉吟片刻,无奈道:“也罢!汲氏一门,历来忠心耿耿,又属豪门,想来汲黯也不惧权贵胁迫,便让他试试。” 刘彻闻言,长舒一口气。史上的汲黯,在武帝朝曾列于九卿,好直谏廷诤,武帝称为“社稷之臣”,才能毋容置疑。如今能让他尽早入朝为官,熟悉政务,今后对刘彻掌权,便是一大臂助。 就在此时,掌印太监孙全来报,丞相袁盎等大臣奉旨觐见。景帝示意刘彻先行从后殿离开,毕竟袁盎等重臣近日对刘彻监国颇多疑虑,此时相见不免有些尴尬,甚至会为日后留下一些隔阂。刘彻自然能体会皇帝老爹的良苦用心,欣然应诺而退。 是夜,袁盎等诸位重臣滞留平虏殿,彻夜未归。 翌日早朝,暌违数日的景帝赫然露面,并将廷尉张贯去职,改由太子洗马汲黯升任。往常以直谏闻名的丞相袁盎,出人意料的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显然是和皇帝已经通气。群臣不由暗自疑虑,猜测着袁盎等人昨日觐见陛下时,到底谈了些什么。 然而,下朝之后,袁盎等人三缄其口,对此事讳莫若深。一时间,各种传言喧嚣而上,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抱歉,由于要完成承诺,在六点上传,字数少了点,下章补上。)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m.阅读。 第一百零九章 秦立入虎贲 景帝中元二年三月下旬,期门校中的虎贲和羽林两营,终于完成了扩编,du li成校。。虎贲和羽林之名,首次出现在汉军正规编制中。 汉朝的京师兵主要有南军和北军。中尉所领的屯兵驻于未央宫北,负责守卫京城和维护治安,称北军;与之相对,由卫尉统领的称南军,负责王宫宿卫警备,为大汉禁军。南军由于驻守宫城之中,兵员数量有严格限制,不得多于两万,南军各个校尉领军不得超过八百。期门校建立之初,隶属于南军,加上皇帝和太子间无言的默契,故由卫尉丞田蚡兼期门校尉,校中仅有羽林两百,虎贲六百。 然而,雁门一役,让景帝真正见识到了羽林卫的重要xing。这种太子刘彻所谓的特种部队,往往不和敌军硬抗,但却能屡立奇功。不但能以很小的伤亡,杀伤大量敌人,还能疲敌,扰敌,甚至袭杀敌军将领。虽然刘彻一再向他强调,特种作战往往只能尽量削弱敌军,想要彻底打垮敌军,还必须依靠如虎贲卫一般正面作战的主力部队。然而景帝却仍趋向于建立一支更为庞大的羽林卫。 景帝打定主意后,当即下令成立羽林和虎贲两校。同时,为了避开南军兵员编制的限制,羽林和虎贲的主官不设校尉,设仆射,秩比千石。秦律中有仆射称谓,汉代仆射是个广泛的官号,自侍中、尚书、博士、谒者、郎以至于军屯吏、驺、宰、水巷宫人皆有仆射。仆是“主管”的意思,古代重武,主射者掌事,故诸官之长称仆射。两校编制仿北军,兵员上限可多达万人,两校仆射直接隶属天子统率,背地里的实质管理者确实太子刘彻。 卫尉张肃接到诏令,不由心中大骇。期门校建立伊始,他就很烦恼,南军之中存在这样不受他节制的部队,实在有些为难。谁知陛下如今变本加厉,竟然新增两校,不但依旧不由他节制,而且还仿北军编制。要知道,两校的兵员一旦满编,就和南军的人数相当,完全具备夺取宫城的能力了。 就在张肃盘算着觐见陛下,冒死进谏之时,太子刘彻召见了他,严明羽林校的编制限定在两千人,驻守在原期门校内;而虎贲校的编制扩大到八千,驻地移至未央宫北,位于北军屯兵之所。张肃这才长舒一口气,不再有异议。毕竟虎贲校虽然仍挂名在南军麾下,但实质驻地移出了宫城,要头疼的也该是执掌北军的中尉张汤。而剩下的两千羽林,张肃还真不相信他们能以一当十,对抗两万南军将士。 然而中尉张汤倒没有如张肃预料中的烦恼,淡然接受了北军驻地出现八千不受他节制的虎贲将士。酷吏的xing子就是如此,皇帝说啥就是啥,不多半句废话,更不会有死谏的想法。哪怕景帝下令让他率兵血洗北阙甲第,只要有诏令和兵符,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执行下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从年节伊始,虎贲和羽林开始大肆募兵。由于汉初军人的地位很高,而且边关战事频繁,靠军功封爵是平民百姓成为贵族最便捷的途径,再加上两校隶属南军,身负天子亲卫的荣耀光环,自然是趋之若鹜。不过月余,两校便已整编完毕。 而大汉权贵们此时都把视线和精力尽数集中在景帝的各种大规模军事动作上,几乎无暇关注这两个新编列的禁军校营,更不顾上往里面安插人手。直到数年后,虎贲和羽林的少年们,展现出他们锋利的獠牙,权贵们回想今日,不由感慨万千,大呼失策,却是悔之晚矣。 整编完毕的虎贲校的校场上,虎贲将士们正挥汗如雨,加紧操练。原本的虎贲营长马屿,如今已有了正式的官位----虎贲仆射。以弱冠之年,据此高位,统率八千禁卫,可谓少年得意。然而,马屿没有丝毫的骄矜,自从雁门归来,他隐隐有些不甘。雁门一役,数百虎贲卫立下的战功,不及百余羽林卫的零头,实在让他汗颜不已。即便马屿明白这是兵种的差异所致,但心中还是渴望能为虎贲卫正名。 如今虎贲扩编至八千将士,已经具备了太子殿下所谓的正面作战的能力,不由让马屿热血沸腾。他心中清楚,凭着这些新兵,是无法上阵杀敌的,须得按照殿下传下的章程多加操练。按照汉军编制,校中设曲,曲有军候一人,曲下有屯,屯长一人。原本虎贲营中的将官,尽皆分派下去,成为军侯和屯长。最初的六百虎贲卫,暗自依照殿下预先设置的新军制,向上提升一级军职,打散到虎贲校中,成为各级军官。 太子刘彻先前在虎贲和羽林大力推行的新军制,在此次扩编过程中,渐渐发挥出了功效。马屿依靠原本的六百虎贲卫,很快就牢牢掌控住了新成立的虎贲校,各项整编事宜井然有序,新兵们很快便进入了日常操练中。 此时的虎贲校场内,秦立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突然悲从中来,眼眶微红,几欲哭了出来。自打入了太子/宫中,成为太子庶子,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太子中庶子兼虎贲左监李当户,仿若催命厉鬼般,每日都变着法子折腾他。 起因源于年节过后的某次饮宴,李当户当晚喝得叮咛大醉,腹中有些憋涨,随即撩起衣襟,用滚烫的体液浇灌了太子殿下最钟爱的几本珍品海棠。殿下自然恼怒不已,随即吩咐下来,在秦立能打败虎贲营的任意一个将官前,李当户不得饮酒,否则逐出虎贲。 嗜酒如命的李当户接令后,当下就蔫了。虎贲组建至今近两年,当年招收的都是十五到二十岁的良家子,如今年纪最小的虎贲卫都有十七岁了。当然,李当户是例外,不满十三岁的他,已身长七尺有余,再加上满脸胡茬,跟及冠男子也差不了多少。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李当户这般奇葩,秦立就是个正常的少年,不但个头比李当户矮了一个脑袋,身形也整整小了一圈。最糟糕的是,由于秦立从小和晴儿,嫣儿这些女娃瞎混,个xing竟然颇为怯懦。不但手无缚鸡之力,平日也是唯唯诺诺,操练狠了还要哭哭啼啼。公孙贺对他的评价是将门犬子,李当户对他的评价却很直接:他就是个娘们! 当满脸不忿,自觉受到侮辱的秦立被带入虎贲大营后,事实证明,用犬子和娘们来形容他,是侮辱了这两个词。 望着被虎贲营普通兵士轻飘飘一拳击倒在地的秦立,李当户狠狠啐了口唾沫:“娘们的胳膊都比你的大腿粗!” 屁颠屁颠跟来看笑话的羽林仆射公孙贺,则是满脸戏谑的颌首认同道:“獒犬至少还能咬人。” 总之,李当户不得不接受现实,短时间内,他恐怕只能望酒兴叹了。李当户的想法简单而粗暴,害我不爽快,你也别想自在。自此,在每日的操练中,秦立免不得常常被李当户当做发泄对象,拳打脚踢是常事。所幸李当户下手分得出轻重,从不往要害处招呼,专挑肉厚的地方下手。李当户最喜欢的地方,就是秦立的臀部,每日都要踹上几脚,方才过瘾。 秦立的祖父骠骑将军秦勇,乃二品常置将军,可参与宫中机密,平时参与决策、处理军国要务,战时统率大军出征。由于汉初不常置大将军一职,而太尉须得参与政务,平时并不亲自掌军,因此骠骑将军是常置的最高实质军事统帅,秩比三公。 数日前,陛下颁布旨意,着秦勇统帅节制弘农,河东,河内,河南四郡所属郡兵,整军备战。秦立闻讯,不由满心欢喜,期盼能随祖父出征。倒不是他求功心切,而是希望借机逃脱李当户的魔掌。 虽然汉初禁止尚未成丁的男子从军,但将门世家一般都会将族中少年提早带入军中,让他们熟悉军营,甚至参与作战,以便为日后延续家风。李当户才刚刚断奶,就被李广抱在怀里,和匈奴人血战边关。而公孙贺,在吴楚之乱中,更是以十岁稚龄,跟着公孙昆邪带领骑兵,冲击叛军大营,夺旗而归,立下大功。 然而,当秦立涕泪横流的向祖父诉苦请愿,希望随军出征时,秦勇皱着眉头,鄙夷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即请出家法,把秦立吊起来毒打一顿,随即派贴身侍卫将他抬到虎贲大营门前,一脚踹了进去。 闻讯赶来的李当户,铁青着脸,拎起秦立的领子,拖到粪坑边上,狠狠的抛了进去,朝一旁正在掏粪的将士淡淡道:“看好了,别让他溺亡就成!” 此时的秦府中,秦立的父亲,三品常置中领军秦广,看着秦勇老爷子递过来的绢帛,脸色愈发难看。绢帛是太子殿下命人送来的,详细叙述了秦立入宫后的种种表现,虽未有任何不好的评鉴,却隐隐含有询问之意。毕竟太子庶子,一般都是权贵豪门推荐家中的继承人担任,显然殿下隐晦的表示了秦立似乎并不胜任,你们秦家是不是要换人的意思。秦家在军中威望极大,刘彻必须保证自己身边的重臣,是秦家未来的继承人。否则将来难免会导致秦家的分裂,遗祸甚大。 “羞煞老夫了!”秦老爷子涨红着脸,脖子上青筋爆出:“想我秦氏世代领兵,你怎么教出这么个玩意?!立儿是秦家的嫡长孙,如果不能辅佐储君,就让他死在虎贲大营!” 秦广不敢反驳,无奈的点点头。如今太子殿下已坐稳储君之位,陛下也牢牢掌控了大汉朝堂,世代忠君的秦家又是坚定的保皇派,实在容不得一丝动摇。秦立若是不能得到殿下的认同,也就失去了继承人的地位,只能换上其他的人选担任太子庶子。如此一来,秦立唯有死在虎贲大营,才能保全秦氏一族的脸面,秦家从来不需要懦夫,更不会接受逃兵,哪怕他是嫡长孙也是不行! m.阅读。 第一百一十章 汉军出塞 景帝中元二年四月,右北平和上谷两郡派出六万步卒出边塞,突袭匈奴左部。毫无防备的匈奴诸部毫无抵挡之力,短短数日内汉军竟孤军深入数百里,直抵燕北长城脚下,却没有继续进军,而是就地扎营,营建防御工事。等到匈奴权贵醒悟过来,随后而至的大量边民和粮草已经输送到汉军大营。汉军开始营建无数棱堡和壕沟,摆出死战不退的态势。 左贤王的王廷置于匈奴圣山----狼居胥山,立燕地数千里,驰援不及。当地匈奴诸部只能向云中单于庭所部求援,驻守云中的匈奴左大当户浑于坭坐拥铁骑近万,却视如罔闻,按兵不动。直到燕北诸部送来珍宝百车,牛羊十数万,这才勉为其难的派出五千精骑驰援燕北。 然而,就在援兵出发数日后,雁门郡太守郅都,持天子诏令和兵符,拜征北将军(二品,不常置,战时设),统率代郡,雁门,太原三郡都尉,令兵十万出雁门边塞,兵发云中。所率十万汉军,有胡骑八千,由胡骑将军公孙歂统率。 所谓胡骑,来源大部分是归降的匈奴人和义渠出身的胡人。大汉最显赫的胡人家族,便是典属国公孙昆邪所属的公孙世家。数年前,更有匈奴将军唯许卢等五人,率部归顺,景帝大悦,将其尽皆封侯。胡骑将军,不常置,秩比二千石,与光禄大夫平级,次于郡守一级。 新任的胡骑将军公孙歂乃是公孙昆邪同胞幼弟,曾在吴楚之乱中,率三千胡骑,且骑且射,生生拖垮了万余叛军,立下大功。此番景帝特意派他辅助郅都,率八千胡骑为先锋,星夜兼程,奇袭云中。 云中城头,左大当户浑于坭面对城外来回奔驰的八千胡骑,面色大骇。公孙歂来得太快,以至雁门到云中一线巡视的匈奴游骑压根来不及送回消息。虽然浑于坭对云中城内剩余的五千匈奴铁骑有信心,绝对能以少胜多的击溃八千胡骑。然而他心中清楚,汉军的主力,绝对不是眼前的胡骑。按多年与汉军交锋的经验,一旦涉及攻城掠地,其出动步卒数量绝对在骑兵的十倍之上。 近十万大军?!浑于坭被自己的猜测吓傻了。他深知匈奴铁骑的强悍,在于野战,在于来去如风,弓马娴熟。若是被困死在这云中城的高墙坚壁之内,便只能下马步战,战力甚至比不上精于步战的汉军。自从军臣单于率单于庭所部大军回返龙城越冬,至今未归。龙城远居漠北,离此地数千里之遥,显然远水救不了近火。浑于坭顿时陷入了左右为难的窘境,是坚守云中,还是避敌锋芒,保存实力? 就在浑于坭犹豫不决之时,数十精骑正驰骋在河南朔方之地。马上的骑兵身着草绿色的怪异服饰,从他们的五官,依稀可以看出,年岁并不大。天空中,十数只鹞鹰正不住的盘旋,偶尔会俯冲而下,缓缓停在骑兵的肩膀上稍事歇息。年轻的骑兵们,便会从马背的背囊内,取出切成细条状的肉片,给鹞鹰喂食。 朔方,北方之意。战国时称为河南地以及北假,原为赵国领地。 赵武灵王二十六年(前300年),赵国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置九原郡,此为河套地区建置之始。其后赵国衰落,河南地被匈奴占据。 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年),遣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击胡,略取河南地,修筑了西起临洮,东至辽东的万里长城。以河南地为三十四县,城河上为塞,号为“新秦”。匈奴一度为蒙恬所击败,逃往漠北,十数年不敢南下。 秦末战乱,边地戍卒被调回中原。匈奴一代枭雄冒顿单于统一匈奴各部,东灭东胡,西驱大月氏,南并白羊王、楼烦王,北服浑庾、屈射、丁令、鬲昆、薪荤等部族。匈奴军事力量强大,有“控弦之士”(骑射部队)30余万,不断袭掠大汉北部边郡。 大汉立国数十载,匈奴以河南地为前站,数入边地,“小入则小利,大入则大利”,攻城屠邑,殴略牲畜,杀吏卒,大寇盗,给大汉边民带来沉重的灾难,严重危害大汉北疆的安全。 时至今日,河套及其以南地区,仍由匈奴楼烦王,白羊王所部驻守。背靠漠南,匈奴右贤王的王廷距外长城边塞不足千里,随时可以驰援。 由于地处河套平原,有黄河的滋养,朔方土地肥饶,宜屯田驻守。匈奴人占据后,并未大肆捕杀当地汉民,而是驱使他们从事耕作和放牧,为驻守当地的匈奴将士提供粮草。按理说,河南朔方地就地而居的汉民为数不少,不似茫茫大草原,常常数百里不见人烟。 然而这队年轻骑兵们一路纵马疾驰,已深入河南地数百里,却见到意料之外的情形。整个河南地似乎一片死寂,偶尔碰到一些小村落,也是十室九空,仅剩断壁残垣。大片大片的良田根本无人打理,长满了野草。要知道, “齐左监,四月可是北方农耕最为繁忙的时节,若是此时还不耕作,今年根本就不会有任何收成了。”一个骑兵满脸忧虑,对骑兵首领幽幽道:“整年无收,百姓们怎么会有余粮,一直坚持到明年的秋收?恐怕连明年春种的种子都没有了。” “你叫赵立是?今后别叫我左监,在羽林校内叫我营长,在外叫我齐山,这是咱们羽林的规矩!”齐山皱了皱眉头,教训道:“闲暇时多记些羽林条例,在外暴露官职和身份是大忌!” 骑兵赵立赶忙应诺,他和百余名同窗刚从孤儿内院的军事学院被选拔出来,编入神秘的羽林校。由于赵立在学院内表现优异,无论是体能和战术理论都位居榜首,故羽林仆射,新晋羽林团长的公孙贺,曾特意吩咐营长齐山重点培养他。大家都是军中孤儿,平日相处倒是颇为合拍,但每当涉及军务,就没有任何情面可言。 而营长齐山,是羽林中的传奇人物,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哪怕公孙贺和他提起过几个重点培养对象,但他实在没有闲暇,尽皆交给手下的连长代为教导,故此对赵立诸人并不熟悉。而此次,太子交办下侦查河南朔方,为大军先行探路的任务,齐山索xing带上赵立等人,让他们提前熟悉一下羽林卫的职责。当然,少不得要加派人手照看他们,纸上谈兵的军事学院,显然和实战还有巨大差距。 齐山取出背囊中的地图和炭笔,在上面简单的勾画了几笔。他沉吟片刻,又取出白纸,用炭笔在上面用羽林暗语写了起来。暗语是太子刘彻根据后世的密码,设计出的一套保密通讯文字。若用暗语写成的条陈,即使被敌方缴获,也根本无从破译。因为刘彻使用的对照书籍,是前世的《红楼梦》。 条陈分为一式两份,齐山写好后,将白纸卷好,分别放入两个小小的竹管。取出活折,蜜蜡和火漆,将竹管仔细密封好后,他唤人找来两只已经吃饱喝足的鹞鹰,鹞鹰的腿上绑着不同颜色的细绳。齐山将竹管分别绑在两只鹞鹰的腿上,吩咐负责训鹰的将士将其放飞。 鹞鹰被放飞后,在天空中盘旋片刻,便朝不同的方向翱翔而去。分别为上郡的骁骑将军秦勇和长安城的太子殿下带去今日搜集到的消息。 说起这训鹰之法,就不得不提刘余和刘胜这两个终日飞鹰走狗,不务正业的皇子。自打太子刘彻把从匈奴使臣馆驿里强夺来草原鹞鹰交到他们手中,不过月余,便训练的服服帖帖的。不但如此,竟还愣是总结出一套训鹰之法。 刘彻闻讯后,不由大喜,暗自感叹自己无心插柳的先见之明。果然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世间从不缺乏人才,只缺少伯乐嘛。刘彻派出羽林卫跟两位皇子学习训鹰之术,还重金收购大量的草原鹞鹰,花费了大半年时间,终于训成了百余只。 此番齐山侦查河南朔方地,刘彻便大手笔的派出了大半可用的鹞鹰,为今后的普及推广试试水。刘彻不是没尝试过训练信鸽,然而他很快就发现,那是白日做梦。汉朝生态环境太好,满天都是猛禽在翱翔,辛辛苦苦养出的信鸽,没等飞出长安城,就会被老鹰和大雕吃个精光。这就是没有主角光环的坏处,悲哀得很! m.阅读。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河朔战况 未央宫平虏殿内,丞相袁盎和太农令曹栾正站在景帝身后,面色潮红的打量着天井中巨大的沙盘。根据各地前线源源不断传来的奏报,殿中的内侍们不断的移动着沙盘里用来模拟实战的兵棋和旗帜。眼看代表大汉的玄色旗帜已插满燕地西北一线,直逼秦长城,殿内诸人尽皆面露喜色。 “禀陛下,征北将军郅都有紧急军情呈上!”掌印太监孙全微微躬身,双手将一个火漆封存的密匣呈给景帝。 “哦?”景帝眉毛一扬,抑制住心中的激动,扫了一眼满是好奇之色袁盎和曹栾,摆手道:“无需避讳,快快念来!” “诺!”孙全躬身应诺,接过侍卫递来的利刃,小心翼翼的把火漆刮去,将密匣启封,拿出一卷绢书,朗声念道:“臣启陛下,匈奴左大当户浑于坭已弃守云中城,率其部五千匈奴铁骑突围而出,逃往五原。臣所率三郡步卒,今已进驻云中。胡骑将军公孙歂率麾下八千胡骑,昼夜巡视云中外长城至黄河一线。臣已命五万精兵强夺长城关隘,匈奴历来不擅守城,长城关隘大多废弃。臣擅自专断,已强征十万边民出雁门,至云中,重修关隘。臣今以戴罪之身,誓死扼守匈奴单于庭所部南下之路,天佑大汉!天佑吾皇!” 景帝闻言,剑眉飞扬,朗声笑道:“事急从权,何罪之有?!速速下诏,勉励郅都诸将,待班师之日,再行封赏!” “诺!”孙全随即应诺而去。 心思灵巧的内侍们,赶忙根据郅都的军报,重新调整沙盘上的兵棋。景帝眼中熠熠生辉,满是激动之色。如今云中以东,右北平以西,可堪一战的匈奴人仅剩浑于坭当初派去驰援燕地的五千铁骑,却也被右北平和上谷两郡的六万步卒死死拖住。如今燕地可谓一马平川,无人可挡汉军兵锋。 “陛下,如今浑于坭率五千匈奴铁骑退往五原,若是于白羊王麾下万余铁骑汇合,岂不是实力大增?”袁盎面带隐忧之色,小心询问道。 景帝摆摆手,胸有成竹道:“无妨,朕便是要让他们合兵一处。即便再加上楼烦王驻守朔方的近万铁骑,也不过两万五千骑,待我数路大军合围,十倍众之,何惧之有!” 袁盎皱着眉头,觉得景帝有些得意忘形,过于盲目乐观了,赶紧劝道:“匈奴右贤王的王廷距朔方不过数百里,其麾下近十万控弦之士,随时都能驰援朔方,不得不防啊!” “丞相多虑了,太尉窦婴半月前已率边军十五万,沿陇西长城北上,如今想来河南地西面的数百里长城已尽皆为我汉军占据。”太子刘彻刚走上楼来,便听到袁盎在给皇帝老爹泼冷水,随即笑着朗声回应道。 袁盎闻言一愣,眼中写满了疑惑,显然对窦婴出兵一事毫不知情。刘彻不由感叹皇帝老爹的小心谨慎,连对最为忠心的大臣都不露半点口风。帝皇心,深似海,对任何人都会留上一手。 景帝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捋了捋胡须,微笑道:“皇儿可是给朕带了好消息来?” 刘彻习惯xing的耸耸肩,也没避讳袁盎和曹栾,幽幽答道:“齐山传信,匈奴去年冬天闹饥荒,从河南地的汉民处抢掠牲畜和谷物,大量汉民无粮过冬,只得背井离乡,远遁山林,挖食野菜草根为生。如今河南朔方地十室九空,故土难离的少数汉民也是饥肠辘辘,怕是快要易子而食了。” 景帝闻言,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装出悲天悯人的模样。虽然景帝表面上爱民如子,但却是个务实到冷血的阴狠角色。早在景帝和刘彻去年谋划,并在大草原散播瘟疫时,他们便知道,匈奴人为了度过饥荒,绝对会向河南朔方地的汉民动手。甚至在景帝的想法里,当地汉民应该会群起反抗,让河南朔方地发生众多暴乱。可如今看来,这些被匈奴人统治了数十载的汉民,已完全失去了抗争的勇气。既然他们已无血xing,又抱着故土难离的心思,不肯逃到汉疆寻求庇护,景帝压根不会去怜悯他们。 刘彻也是深以为然,大汉立国以来,一直对愿意回归华夏的汉民多加照拂,在边郡赐予其良田和农具,用以戍边。即使在后世历代,这种政策都算是最优厚的。无奈河南朔方地自秦朝蒙恬陈兵五原伊始,便是秦朝屯田戍边的要地。当地汉民多是秦朝边军后裔,对取秦而代之的大汉,隐隐有些抗拒,大多不愿回归华夏。刘彻对这种宁愿依附外族,也不肯解决民族内部矛盾的顽固分子,没有一丝好感,死了也无所谓。 倒是丞相袁盎个xing耿直,为人忠厚,面带忧虑的恳求道:“虎毒尚不食子,河南地的百姓如今困顿至此,还望陛下广施恩泽,救济百姓,以宣爱民如子的德政。” 景帝摆摆手,不以为意道:“此事不急,待尽复河南之地,再商讨不迟。” 见袁盎还要争辩,景帝有些不耐烦,复又道:“若是丞相心急,所幸太农令也在,你慢慢与曹栾商议便是。” 曹栾见皇帝把麻烦转嫁到他头上,当即苦笑不已。陛下的意思很明显,要是曹栾答应袁盎赈济那些灾民,就必须从国库和太仓拿出钱粮。如今各郡粮草大多贮存在常平仓,实质掌控在陛下手中,而殿下则掌控着“皇室储备总署”的数百万石粮草,压根不会让曹栾有插手的余地。 此次大军出征,京畿七郡大军的粮草尽数由太仓供给,相当于后世动用“国有战时储备”。太仓虽有大量存粮,但是每年数十万边军粮草都需要从太仓调拨,而各地赈灾所需钱粮,一旦开放当地的常平仓,太仓必须立即调拨相同数量的钱粮填补常平仓的缺额。总之一句话,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如今想让曹栾从太仓中拿出粮食,不如要了他的老命。 袁盎又何尝听不出景帝的推诿之意,却知道不能把陛下惹火了,只得长叹一声,勉力压下心绪,盘算着改日再找曹栾细细商量。 景帝没再理会袁盎,见刘彻打量着沙盘沉思良久,不由好奇的问道:“皇儿难道还另有谋划不成?” 刘彻回过神来,微微点头道:“恩,儿臣突然冒出些想法,只是还未思虑周详。” “皇儿且说来,朕替你参详一番,或许会有些助益。”景帝饶有兴致道。 刘彻沉吟片刻,微微道:“如今郅都掌控住云中北面的长城关隘,军臣单于所属单于庭诸部,已然无法驰援朔方,只要窦太尉扼守住西北长城,牵制右贤王麾下的十万铁骑,河南之地便如囊中之物了。” “殿下有些言过其实?即便军臣单于无法从云中南下,难道不会西进与右贤王合兵一处?届时数十万匈奴铁骑,就算窦太尉麾下的十五万新军据有天险雄关,怕也抵挡不住。需知太尉可算孤军深入,骁骑将军秦勇如今陈兵上郡,在攻占西河和朔方前,根本无法驰援太尉。届时太尉的十五万新军可谓腹背受敌,不耐久战啊!”袁盎不等刘彻把话说完,立即摇头反驳道。 刘彻眉毛一扬,隐隐有些不耐烦,这袁盎今日是神经搭错线了么,咋老是挑刺呢?跟这些文官谈论军事,实在是让人无奈,刘彻压下心中的郁闷,解释道:“单于庭和匈奴右部隔着绵延数千里的阴山山脉,本就难以翻越,如今阴山上冰雪初融,更是险象环生。若军臣单于在云中受挫后,再想北上绕过阴山,需得花上多少时日?届时我大汉将士早就尽复河南之地,凭借长城天险,加上源源不断的援军,即便匈奴倾族来犯,又能耐我何?” 袁盎无可辩驳,只得悻悻的沉默不语。 刘彻随即转身指着沙盘,继续道:“如今唯一应当防备的是匈奴左贤王,虽然左部王廷位于数千里外的狼山,然而一旦左贤王挥师南下,如今上谷和右北平派出的六万步卒,野战时根本不堪一击。” 景帝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忧色,颌首认同道:“皇儿言之有理,这也是朕最担心的情形,如今燕地看似情势大好,实则险恶异常啊!” “倒也不是没有法子,就看父皇肯不肯兵行险招了。” 景帝眼睛一亮,急忙道:“哦?皇儿若有谋划,但说无妨,朕自会细细思量。” 刘彻意有所指的幽幽道:“如今上谷和右北平仅派遣郡中都尉率郡兵出征,然而近十万边军仍驻守两郡边塞,未敢轻动,实在有些浪费了。” 景帝闻言大骇,失声道:“皇儿是想动用两郡边军?如今燕地匈奴诸部未灭,况且还有浑于坭派出驰援的五千铁骑,若是两郡边军尽出,被匈奴人攻入上谷和右北平,顺势南下,不但百姓生灵涂炭,我十数万大军也会被切断后路。届时匈奴左贤王挥师而来,那十数大军将尽数葬身燕北啊!” 刘彻沉声道:“可先令两郡下属诸县派遣县兵至边塞接管防务,另着涿郡,渔阳,辽西三郡都尉率麾下郡兵日夜兼程,务必在十日内赶至上谷和右北平两郡,从县兵手中接管防务。” 不得不说,刘彻的这个主意很大胆,甚至疯狂,相当于用后世的警/察接替正规军守备边塞整整十日。殿内众人闻言,俱是骇然失色,沉默不语,尽皆等待景帝圣断。 (呼呼,第三更!虽然晚了不少,但还是算昨天的。周四还是两更,周五周六抽一天三更,补回昨晚欠的一章。写这章不容易,参考了很多古代进军方式,因为怕兄弟们不了解地形,修改了很多次,大家如果有闲暇,可以一下汉代的地图,对照一下各种路线,就知道我这几章写得多用心了。。。。呼呼) m.阅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全线出击 景帝中元二年五月,右北平与上谷两郡,十万大汉边军齐出,强征边民五万,随军输送粮草,奇袭燕北外长城,死死扼住匈奴左部南下之路。 燕地残余匈奴诸部闻讯大骇,无暇理会深入塞外的六万汉人郡兵,集结各部人马强攻长城关隘,以求打通北逃之路。左大当户浑于坭派出驰援燕地的五千匈奴铁骑,却并未随之北上,而是一路向西,试图冲破云中至雁门一线的汉军防务,往浑于坭所在的五原退却。 早有防备的胡骑将军公孙歂,率麾下八千胡骑,且战且退。如同钝刀子割肉般,不断消耗着匈奴铁骑的实力。匈奴将士虽恨不得生啖其肉,却又丝毫奈何不得,不由士气大减。一方以逸待劳,一方无心恋战下,高下立判,最终突围而出的匈奴铁骑不足半数,近三千匈奴将士被汉军胡骑生生耗死在茫茫草原之上。 待匈奴残兵抵达五原,浑于坭望着面容憔悴,锐气尽失的两千儿郎,悲恸流涕,几不能语。而远在长安未央的景帝,接到公孙歂以伤亡数百胡骑的微小代价,杀敌三千的捷报后,仰天长啸,激动得不能自已。 翌日早朝,近日来极力抨击景帝擅自对匈奴开战,试图遣使议和的朝堂保守势力,眼见为首的窦氏一系罕见的保持了沉默,不由气馁的放弃了努力。面对大汉立国数十年来,从未取得过的对匈大捷,保守派权贵们压根不敢再把劳民伤财,穷兵黩武的帽子扣在天子的头上,否则众多急于杀敌建功的武将,便会急红着眼睛,生生把马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列席参政的太子刘彻对朝堂上的气氛极为满意,大汉铁血尚武,开疆拓土的想法是主流,不像后世的朝代,讲究以德服人。铁与血,盾与剑,远比绚烂的说辞更能让敌人屈服。只要兵锋所指,敌人战栗不已便是了,又何须他们认同泱泱华夏?! 退朝后,袁盎和曹栾再次入平虏殿。前些日子,景帝决定采用太子刘彻的建议,兵行险招,袁盎曾极力反对,几以辞官要挟,最终触怒天颜,被罚在家闭门思过。直至燕地大捷的消息传来,景帝这才下旨,将其释出,如今更是将他宣召觐见。 昨是今非,随着景帝下旨,右北平与上谷两郡的六万步卒,驰援燕北长城,围剿人困马乏,缺衣少食的燕地匈奴诸部,想来用不了多少时日,燕地便会尽入囊中。袁盎当初的坚持和担忧,如今看来,是无可辩驳的短视。然而,景帝却并未责罚于他,反而赏赐百斤,以嘉奖其不顾自身,为民直谏的拳拳之心。 刘彻对皇帝老爹手段低劣的“大棒加胡萝卜”以收买人心之举,腹诽不已,却不得不承认,这番作为在皇权至上的朝代,还是很管用的,没瞧见袁盎跪倒在地,眼泪汪汪的感恩不已吗?换了后世,景帝早就被袁盎喷上一脸了。 是夜,数队轻骑出未央,手持大汉天子的诏令和节杖,绝尘而去。数日后,辽东郡边军与郡兵齐出,近四万汉军浩浩荡荡的开进辽北长城。辽北乌桓诸部闻讯,从辽北长城关隘外仓皇后撤数百里,明显不想参与汉匈之争。至此,云中以东数千里外长城关隘尽数被汉军牢牢掌控,超过三十万的汉军将士和二十余万随军出征的大汉边民,背依险关坚城,彻底阻断了匈奴单于庭和左部二十余万匈奴铁骑的南下之路。 景帝中元二年五月中旬,骁骑将军秦勇率上郡,弘农,河东,河内,河南,五郡郡兵合计二十万,出上郡,直插河套腹地西河。领着安北将军(三品杂号将军,不常置)史惕率京师北军抽调出的万余中垒精骑,奇袭朔方,牢牢牵制住匈奴楼烦王麾下的近万铁骑。楼烦王闻讯大骇,当即派百余铁骑突围而出,前往五原向白羊王求援。 而此时,天水郡太守李广,率麾下细柳营三万精锐骑兵,沿安定,北地两郡边塞外围细细扫荡,将当地匈奴诸部尽数往北边驱赶。短短数日,斩杀匈奴近万,掳掠牛羊数十万,精壮奴隶两万余。再得到天子便宜处置诏令和默许后,李广将战利品尽皆交由前来劳军的皇家实业集团旗下商队,换取了大批珠玉银钱。李广不取分毫,除去上缴国库的部分,其余尽数分发给细柳将士,一时间士气大振,将士们纷纷红着眼,呼喝着杀向河南朔方地,屠尽匈奴蛮夷。 月余前,太尉窦婴,领大将军衔,率十五万边军,沿陇西长城北上,如今已将河南朔方地西面外长城关隘尽数掌控。转而向东强攻,力求与云中汉军会师,将秦始皇所筑的万里长城尽数收复。 直至此时,姗姗来迟的匈奴右部驰援朔方的五万铁骑方才出现在长城关外。闻讯赶来的窦婴,站在长城关隘上远远望去,只见山道上尘土飞扬,一道延绵十数里,望不到尽头的黑线沿着山脊拖沓而来,心中五味杂陈,虽有几分期待,却更多几分担忧。 根据探马来报,此次匈奴右贤王并未精锐尽出,而只是征集附属匈奴各部的五万骑兵,缓缓东来。窦婴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将近十万边军归拢到不足数百里的长城关隘,严阵以待。至于正西方的数千里长城关隘,窦婴并不担心,有着祁连山脉这般天堑,除非匈奴人的战马长了翅膀,否则定然无法绕过西北方的数百里险关坚城,从他处入关。 唯一令他担心的,是五原的白羊王。白羊王麾下本就有万余精锐铁骑,如今再加上左大当户浑于坭残余的七千铁骑,将将两万骑。若是与匈奴右部的援军内外夹击,窦婴手中的十万边军只能腹背受敌,形势堪虑。 远在长安未央的景帝和太子刘彻,也早早考虑到此节,派出轻骑昼夜兼程,诏令云中的胡骑将军公孙歂,率麾下八千胡骑全速西进五原,不求杀敌建功,只需死死牵制住五原的匈奴人,甚至稍稍减缓他们赶往长城关隘的速度,也便是大功一件。 一时间,河南朔方地的局势微妙起来。时间就是生命,刘彻深深体会到这句话的意味。骁骑将军秦勇麾下的二十万郡兵必须尽速夺取西河,挥师西进,剪灭朔方楼烦王后,度过黄河,方才能驰援窦婴。然而如此一来,耗时极久,窦婴孤军奋战,至少要苦撑月余。更令人忧心的是,一旦楼烦王见机不对,果断弃守朔方,率部直奔长城关隘,窦婴必然压力剧增。十万边军编练不过年余,都是些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届时闹不好便会一溃千里。 刘彻苦思良久,却不得其法,只能心急火燎前往平虏殿与景帝商讨对策。自从开战以来,景帝除了出席早朝,从未离沙盘半步。他甚至命人将卧榻摆放在平虏殿的三楼,枕边放着望远镜,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拿起望远镜将沙盘细细扫上一遍,以免歇息时漏掉了新呈上的各地军情。 短短月余,景帝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却反倒精神了许多,两眼炯炯有神,根本不像一个久病之人。刘彻打量了他片刻,颇为怀疑皇帝老爹是不是回光返照的迹象。不过倒也不奇怪,所谓人清气爽,最近捷报频传,景帝心情大好,胃口自然大开,连刘彻每日差人送来的药膳,都比从前多吃上不少。 景帝此时刚刚用过午膳,正眯着眼睛假寐,见刘彻到来,随即打了个哈欠,微微抬起眼皮问道:“皇儿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刘彻耸耸肩,丝毫没有打扰皇帝老爹歇息的觉悟,细细的将自己的忧虑细说了一遍。 景帝却丝毫没有紧张的神色,拿起手边的茶杯,细细品了一口,咂咂嘴道:“朕早就醒得了,若是如皇儿这般后知后觉,朕也就不配做这大汉天子了。” 刘彻闻言一愣,忙追问道:“既是如此,父皇认为当如何处置?” “朕已诏令李广莫再理会匈奴残部,率细柳营三万精骑尽速北上,渡过黄河,准备随时驰援窦婴。至于匈奴残部,就着安定和北地两郡边军清剿便是,虽说步卒赶不上匈奴人的战马,老弱妇孺总是跑不掉的,到时他们便是无根之浮萍,撑不了多久。”景帝捋了捋胡须,复又幽幽道:“朕还着窦婴长子窦义率麾下部众,前往长城关隘增援,窦婴应当能明白朕的意思,死战不退的。” 刘彻嘴角稍稍颤动,我勒个去,这皇帝老爹真心黑啊,明摆着告诉窦婴,若是丢了长城关隘,全家都要死。 刘彻由衷叹服,躬身道:“父皇英明!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景帝闻言,翘起兰花指,给诸位读者抛了个媚眼,巧笑嫣然道:“那你们还不赶紧投票?!” m.阅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帝国石油 上郡高奴县,临近黄河,码头上,繁忙不已,一桶桶深褐色的脂水被搬运上船,顺流而下。待抵达弘农后,船队便会转而向西,入渭河,朔流而上,将脂水送到京城长安。 这些被长安来的贵人们称为“石油”的脂水,原本出自高奴县的黑水山中,如泉水般喷涌而出,山民买不起灯油,常常取来脂水点灯,然而味道极臭,闻得久了还容易害病。因此,脂水原算不得什么值钱玩意,但自从去年秋天,长安城的贵人们带着千余兵士,将黑水山团团围住,扎下兵营,广招百姓收集脂水,搬运到码头后,每石给上十钱的高价,脂水就成了百姓眼中不得了的宝贝。 上好的粟米每石不过八十钱,即使家有十亩良田,辛苦劳作一年,所得也不过千余钱。如今只需收集上百十桶脂水,雇些车子,运到码头,便可顶过去一年的收益,此等好事实在把高奴县的百姓们乐得找不着北,即便是邻县的百姓,也有不少年轻力壮的男子跑来以此营生。 去年冬天,黄河结冰后,不能行船,长安的贵人们干脆就在高奴县城整了个大院子,让百姓们将脂水送到那去,随后由商队押运,走陆路送往长安。贵人们倒是好心肠,路程虽近了不少,但银钱却没有断少,说是天寒地冻,让大家伙多买些吃食衣裳,甚至还在院子里摆上十余口大锅,炖上热腾腾香喷喷的肉汤,让送脂水的百姓自行取用,暖暖身子。 这般慈悲豪爽的贵人可不多见,如今高奴县的百姓们,只要提起长安贵人,没有不连声称颂的。然而,他们还是期待着黄河早些解冻,好让贵人们在码头收脂水,因为在高奴县城里交货,是要比城外多扣掉不少商税的,平白少了一小半收入,还不如多走几步,到码头交货好了,如此税费会少去大半。 虽然高奴县的县令对长安的贵人们恭敬万分,但律法不可违,这商税是不可免除的。不过贵人们看不得税吏打骂百姓,如今码头重新开张,税吏们满脸堆笑的在码头边上摆开桌案,等着百姓们主动上前缴纳税赋。百姓们也是笑容满面,貌似此生以来,从未如此心甘情愿的缴税。若是有人逃税,被长安的贵人们知晓,不但要被官府重罚,还严禁再从事脂水买卖了。其中轻重,百姓们自然分得清楚。 重利之下,必有恶人。当地不少豪强宗家,曾试图不让百姓们买卖脂水,以便他们独占厚利。然而,就在几个百姓被打伤后,长安贵人们拿出银钱让伤者好生将养,随后一声令下,驻扎在黑水山下的千余兵士全副铠甲,分头将高奴县最为跋扈的几家豪强家主尽数从家中拖到县衙。 面色苍白的高奴县令依照汉律,以纵仆行凶的名头,判了个示众一日。兵士们没有丝毫犹豫,将他们活活钉在木架上,摆在城门边上,硬生生放了整整一日。如此“示众”,实在大快人心,最后没有一个家主能活着回去,尽皆气绝身亡,鲜血染红的城门旁的黄土地,想来不久便会浇灌出茂盛的花草。 如此一来,高奴县其余的豪强宗家,尽皆噤若寒蝉,纷纷给长安贵人们送来急需的牛马和车子,以免杀红了眼的兵士们拿他们开刀。他们压根没有跟官兵作对的心思,上郡毗邻京畿,又是边郡,乃屯兵重地。若是他们敢对官兵动手,不出数日,郡治赶来的数万边军,就能把他们举族屠尽,尽数碾压成粉末。 至于死了家主的数家豪强,则在贵人们的默许下,被其余豪强瓜分殆尽。但凡反抗者,尽数成了山中的孤魂野鬼。豪强们显然从前没少干这些破事,手脚干脆利落,让长安的贵人们眼界大开,果然够豪迈,够强悍,不愧豪强之名! 不打不相识,豪强们渐渐发现,贵人们讲究劳什子“公平交易”,从不强买强卖,做事极有章法,却又灵泛。即便是剿灭豪强所得钱财,贵人们也毫无避讳的参与“分赃”。这番做派,不但没引起当地豪强的愤懑,反而颇对他们的胃口。北方边郡本就民风彪悍,这些本土豪强,更是看不起矫揉造作的斯文人,反倒是杀伐果决,强取豪夺方能令他们敬服。 开春后,贵人们打算在黑水山脚下建些劳什子石油作坊,用以就地炮制部分脂水。当地豪强闻讯,纷纷主动奉上黑水山周边的地契和房契,还特意言明分文不取。长安贵人们倒没有客气,尽数收下,礼尚往来,用高价向豪强们购买或是租赁大量的奴隶,用以营建作坊,修筑道路。 豪强们闻讯自是狂喜不已,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盘算错,长安贵人们就是豪爽的财神爷。上郡地处北疆,莫以为只有匈奴人会劫掠大汉边民,大汉边郡的豪强世家,也没少招募游侠,组织捕奴队,到塞外劫掠四处放牧的匈奴小型部落。只要时常犒劳边军将士,倒也无人出面制止。当地豪强府里奴隶比牲畜还多,甚至有几家豪强私下就是奴隶贩子。总之,各取所需之下,自是皆大欢喜,两方颇有尽释前嫌,共建和谐社会的美好期许。 太子家令丞(比太子詹事低一级的管家)徐楙被太子殿下派到高奴县来督造石油作坊,威风八面,好不自在。需知这可是个肥差,给殿下办差,向来都有丰厚的回报。此番营建的五个石油作坊,外加直通高奴县城的数十里大路,太子殿下调拨下了整整千万钱,并再三言明,只要照着章程,不延误工期,不偷工减料的营造完成,多出的银钱将全数当做赏钱分发给长安外派到高奴县的管事和工匠们。 若是能将工期提前,还有更多的赏赐。当然,有赏就有罚,若是营造完毕,殿下派来验收的特使发觉有任何不合规制之处,徐楙铁定被罢官;若是贪渎银钱,偷工减料,恐怕连xing命都保不住。 石油作坊的归属曾令刘彻头疼不已,想到后世的国有石油公司,在国际油价狂跌的时候,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大幅提高油价。很有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贪污买游艇的气势。最为不可原谅的,是让老百姓用了那么高价的油,堪称暴利,其市值一路狂飙,股票却直线狂跌,堪称有中国特色的经济奇迹。 苦思良久后,刘彻决定尝试着拆分石油行业,由此开创了并不完善的大汉帝国石油行业。 刘彻首先将高奴县油田开采出的原油作价,所得尽数上缴国库。并上奏景帝,提前颁布一道诏令,今后大汉帝国内所有油田的所有权和开采权尽数收归国有,永不允许私人拥有;相对的,严禁官办石油作坊,不得与民争利。 此诏一出,大汉权贵们满头雾水,从表面上看,这诏令实在有些自相矛盾。而他们对石油为何物并不知晓,更不知道所谓油田是如何庞大的财富,因此并未提出任何异议。 很多年后,权贵们面对被划入大汉疆域的中东油田,每日产出的数十万桶原油,悲恸不已,暗骂自己当初不多长个心眼,愣是让这块大肥肉从嘴边溜走。所幸帝国政.府严格依照法令,只享有油田的所有权和开采权,却从未插足石油工业,留出了很大的利润空间,才没让利欲熏心的大汉权贵们急红眼造反。 如今的高奴县油田,石油作坊和道路由皇家实业集团,田氏商业集团和少府,三家共同出资营建,以此换取高奴县原油长达五十年的独家购买权。而长安城外,原有的石油作坊也开始扩建,以便提炼出更多的沥青,为即将展开的道路大建设做准备。 未来连续数百年高居全球市值榜首的“帝国石油集团”正式走上历史的舞台,少府以六成的绝对控股权,牢牢掌控住经营决策权。而皇室实业集团和田氏商业集团分别握有两成股份,即便这两家集团其后数百年间,多次面临严重的财务危机,但集团高层宁肯大量贱卖集团旗下的各项资产,也没有释出半分帝国石油集团的股权,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也从侧面反映出这些股权代表着不容舍弃的恐怖收益。 而随着未来大汉帝国不断的开疆拓土,大量海外油田的发掘和开采,在刘彻的刻意扶持下,数家大型石油企业应运而生,与帝国石油集团分庭抗礼,对内相互制衡,对外联合压制。大汉帝国石油行业内部,合作与竞争的旋律一直延续近千年,直至新能源的出现,导致石油行业彻底没落,才缓缓落下帷幕。 (呼呼,第二更热乎乎的,慢慢享用哦。) m.阅读。 第一百一十四章 生机勃勃 立夏过后,温度明显升高,炎暑将临,雷雨增多,农物迅速的生长起来,正所谓“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万物至此皆长大,故名立夏也。” 关中沃野千里,实为天府之国。随着五月的来临,遍地绿意,一派勃勃生机。迎春花谢了,小草钻出了地面;桃花败了,柳枝青青,苹果花开时,燕子已衔春泥;等到槐花开,油菜已结荚,小麦在吐芒。姹紫嫣红的五月关中,槐花就星星点点地点缀着乡村。 汉初时,关中地区已有不少农户尝试种植冬小麦,五月初早已苗麦青青,有的麦子也已开始抽穗了。只是由于饮食习惯问题,粟米还是关中人的主食,小麦的价格尚不足粟米的一半。 开春以来,这长安城附近的作坊,就像雨后春笋般的,突然冒出许多来,到处都是繁忙的景象。自打去年冬天,京畿各郡县,就贴满了招收工匠的告示,看着墙上绢帛做的许多告示,不少老丈和老妪心疼不已,嘴里骂骂咧咧的数落着官府,耗费颇多,不知节制。告示边的书吏却丝毫不敢辩驳,大汉以孝治天下,以老为尊,这些花甲之年的长者,便是天子也会礼让三分。若是书吏惹恼了他们,被狠狠敲上几拐杖都是轻的。 老百姓们听着书吏细细宣读告示上的条陈,觉得月例高得有些离谱,若不是告示上盖着官府的大印,还当那是骗人的玩意。汉初官印的公信力可不像后世新中国那么低,秦汉以印绶为识人处事之凭据,冒用官府大印,依汉律,可是抄家的重罪,不但自己人头落地,连带着全家都要充作官奴。 京畿各郡的工匠们纷纷跑到府衙,拿到离乡远行的符简,朝京城汇集而去。各地官吏不但没有丝毫刁难,反而客客气气将他们送上路,一些喜好名声的父母官,还摆出了出城相送的戏码,一再嘱咐工匠们到了京城的作坊里好好做活,平日多念着家乡的好,闹得工匠们颇有些手足无措。 倒是官家小吏们心里明白,京城附近的作坊都是京城贵人们的买卖,这些告示都是他们特意差人送来的,再三叮嘱要把事情办周全了。官老爷们都打着讨好贵人的心思,自然是极卖力的。若是工匠们在京城多多谈起家乡的好,再说些父母官如何如何爱民如子,一旦传到贵人的耳中,免不得要褒奖一番。需知汉初选官,除了世袭就是孝廉,为官最重官声,不管你能力咋样,名声是最紧要的。如今有这么个机会,能让治下百姓到天子脚下替自己扬名,官老爷们哪会轻易放过? 如此一来,本就繁华的长安城及周边各县愈发拥挤起来。起初的时候,部分黑心商户见猎心喜,趁机提高粮价,盘算着狠狠挣上一笔。谁知长安东市突然多了十余家米肆,挂着“六陈行”的招牌,大量平价贩卖黍、稷、稻、小麦、大麦、菽六种粮食。长安物价瞬间恢复到往日的水准,不高不低。六陈行背后的东家,自然是皇室实业集团旗下的皇室储备署,刘彻深知“米贵伤农,米贱亦伤农”的道理,早早储备了大量的粮食,就为平抑工业化进程导致的大量人口流动引发物价波动。 田氏商业集团和皇室实业集团新开设的大量作坊,在太子刘彻的硬xing要求下,大幅提高工匠和雇工的月例,至少比其他作坊开出的价钱要高出两倍,某些手艺好的勤快工匠,甚至拿到了十数倍的高额报酬。拥有雄厚财力的刘彻,从来不吝啬于提高员工福利。因为刘彻深知,未来大汉帝国将无可避免的出现大量的资产阶级。他的有生之年,必须尽力降低资本家对工人的压榨和剥削,他实在不希望大汉帝国再经历西方工业血汗史。当然,刘彻不是神,尽人事儿听天命,但求问心无愧便是了。 大汉立国数十载,不断减免租赋,与民生息,只要没有发生大范围的灾害,百姓都能丰衣足食,偶尔还能吃上些荤腥。故此,民间饮食也从最初的填饱肚子,渐渐提升到满足口腹之欲的境界。近来京城周边诸县,甚至出现了一种新的吃食----蒸槐花疙瘩。 老百姓的智慧是无穷的,自打长安东市开了些糕点铺子,贩售些从前贵人们才能吃到的美味糕点,偶有余钱的百姓家也会买上几块尝尝鲜。吃的次数多了,自然免不了学着在家炮制。令人奇怪的是,糕点店的掌事和伙计,似乎并不着恼,反而会很和气的讲解些做糕点的简单法子。 至于做糕点的主料,被称作面粉的事物,只需将麦子用石磨细细碾磨成粉便是。然而,百姓们大多都是到东市几家新开张的面粉铺购买,很少在家里磨面。倒不是他们不会自制,只是这面粉铺里卖的价钱,比起小麦也贵不了多少,也省得自己多花工夫了。省下来的力气,哪怕到京城附近新开的各式作坊里打打杂,也能挣来不少的面粉钱。 有了面粉,想做糕点也不容易。糕点是甜食,在汉初,糖类的价格并不便宜。然而,百姓们惊喜的发现,糕点铺竟然开始贩售大量饴糖,价格比市面上要便宜一半。随着前来购买饴糖的百姓越来越多,特别是一些闻讯而来的大商人,提出要大量求购,糕点铺的掌事索xing在旁边又开了几间铺子,专门贩售饴糖。 早在殷商末年,中原百姓就知道用谷物来制造甜味食品了,并制作出了饴糖。所谓饴,就是一种以谷物为原料制成的淀粉糖,类似于后世的麦芽糖。到了汉初,作为甜类食品,饴糖的食用已经很普遍了。饴糖的制造是以谷物的淀粉掺和麦芽再经过醣化熬煮而形成的粘稠状制品,民间流传十分广泛。 其实,早在去年冬天,权贵云集的北阙甲第,就已出现一家“石蜜坊”,向权贵们高价供应糖类制品。数月来,早就挣得钵满盆满,让田氏商业集团的东家田胜乐得合不拢嘴。石蜜肆出售的可不是平民百姓食用的饴糖,而是太子刘彻炮制出的蔗糖,已和后世的白砂糖极为接近了。 刘彻原本并未打算从事制糖,由于他未曾在关中之地看到甘蔗,还以为汉朝是没有甘蔗的。当初制作糕点时,他使用的也是常见的饴糖。 直到去年冬天,刘彻和皇帝老爹饮宴时,不小心喝大了,掌印太监孙全端上一樽“柘浆”,让他解酒,他才知道,自己错了,大大的错了。这“柘浆”就是甘蔗汁!实实在在的甘蔗汁! 找来少府汤官细细询问,刘彻才知道,此时白砂糖虽未真正的制作出来,但甘蔗汁却已普遍用于调味。而高祖刘邦在位时,闽越王就曾进献石蜜五斛,所谓石蜜,即是指以甘蔗为原料制成的固态制品。 而所谓的“柘浆”,在南方极为常见。战国末年,屈原是所作的《招魂》,其中有“腼鳖炮羔,有柘浆些”句,意为在烹煮鳖鱼和煎炸羊羔这些美味食品的时候,还要淋上一些“柘浆”调味。所谓柘浆,也就是指甘蔗榨出来的甜汁。 可见当时位于南方的楚国不但已经有了甘蔗的种植,而且人们已经能够懂得榨出其中的甜汁来作烹调食物时的调味品;又由于《招魂》一诗通篇描写的是民间常见的招徕亡魂的风俗礼仪,与之同时描写的还有稻、麦、鸡、牛等民间常用的食物,这足以说明蔗类制品的榨取与食用在当时已经相当普遍。 固然汉初的蔗糖制品尚是稀罕之物,否则就不会作为贡品上献于皇帝。但蔗汁的食用已经成为社会上层人物比较常见的事情,使用甘蔗汁,不但是一种常用的调味食品,还往往用来作解酒之用。 到了景帝朝,已经出现了沙饴石蜜。所谓“沙饴”,即是指结晶状糖类制品。淀粉糖呈粘稠状,而要想得到结晶状糖类食品,除了蔗糖是不可能有第二种取代物的,如今长安权贵们已经能够食用到具有砂糖雏形的蔗糖制品了。 刘彻不由大喜,赶忙让田胜派人前往楚地,大肆收购甘蔗,并安排人手大量种植,以备今后使用。甘蔗是一年生或多年生热带和亚热带草本植物,所以冬季也有大量的甘蔗可用,特别是一些野生的甘蔗,在楚地的茂密山林里。而长沙王刘发的封地长沙国,有许多荒地,如今正好用来种植甘蔗。 不过月余,大量的甘蔗就源源不断的送到了南山脚下新建的制糖作坊中。早已试制过无数次的太子詹事府工匠们,带着千余名羌人女奴,昼夜不停的赶制蔗糖,终于在开春后,制出了第一批成品,送到北阙甲第的石蜜坊。石蜜坊开业之初,就引爆了北阙甲第,权贵们纷纷派出管家,推着成车的铜钱,购买蔗糖。每石万钱的高价,也丝毫阻挡不了蜂拥而至的人潮,千余石的蔗糖不到一日,当即告罄。 国舅田胜望着府库中堆成小山的铜钱,二十出头的嫩脸愣是笑出一朵菊花。 (特意等到两点多更新,想看看编辑这周给没给推荐,谁知道还是失望。真无奈,吐槽一下,凭啥某些书能连续推荐一个多月,真心无语。。。。。。。) m.阅读。 第一百一十五章 茁壮大汉 五月渭河岸,绿草萋萋,垂柳依依。偶有嘴馋的童子趁着长辈不在,爬上离河岸不远的野桃树,摘下青涩的桃子,咬上一口,酸得皱起小脸。既酸倒了牙,又弄脏了衣裳,回到家里免不得挨顿胖揍,却依然乐此不疲,找到机会,复又如此,童趣十足。 春汛过后,河边为数众多的水磨坊开始繁忙起来,巨大的水车嘎吱嘎吱的转着,昼夜不停。磨坊里的石磨,不需牲畜推动,随着机括不停地自行运作。旁边的羌人女奴,只需往磨眼里不断添加麦粒,自然就能研磨出细细的面粉。 最初田胜对太子殿下低价出售面粉的命令是有些疑虑的,毕竟殿下定下的价格是八十钱每石,和上品粟米等价。在田胜眼里,面食远比粟米饭要实在得多,不但扛饿,味道也好上不少,应该比粟米要价高些才合理。对于田胜的异议,刘彻根本不屑于反驳,商人是疯狂追逐利润的生物,哪怕给他们再高的营收比率,都是永远不会满足的。 粮食加工,无论何时都是极为暴利的行业,如今小麦不过四十钱每石,而面粉卖八十钱每石,除去水磨坊的营造费用和微不足道的人力投入,至少都净赚七八成。如此田胜都不知足,实在算得上黑心商人了。千万别小看这七八成利,粮食不同于其它商品,是生活必需品,且交易规模不可估量。历朝历代,富可敌国的粮商层出不穷。 田胜自然不敢悖逆太子殿下,只得老老实实的照着做。随着各式面食渐渐被长安附近的百姓们接受,甚至琢磨出更多的吃法,面粉铺子愈发红火起来。大粮商们纷纷上登门,往往一次就买上数十车,运到其他郡县的自家粮铺贩卖,赚取差价。甚至有些精明的粮商,就等侯在水磨坊的院子外,磨好多少收多少。少数财大气粗的粮商世家,更是找到田胜,将手头的小麦低价卖给他,只求田胜能将面粉优先供应给他们。 粮商们不是没盘算过自己研磨面粉,但水磨坊并不好建,光靠木制的水车,用不了多久就会垮塌,即使用青铜为轴辕,搭配起来却又运转不顺,往往事倍功半。而用人力或畜力,不但产量有限,耗费也很大,而且田胜的面粉卖价实在有些低,跟他买反而更加划算。 就在田胜愈发感到面粉供不应求时,太子刘彻提出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法子,替各大粮商营建水磨坊。田胜虽对高额的营建收益垂涎不已,但却认为这实在是竭泽而渔的主意。卖磨坊是一锤子买卖,怎比得上卖面粉这个长久的独门买卖? 刘彻维持了一贯的作风,不解释,尽管去做!在后世,各大通讯设备制造商,各种设备都白给一样,赚钱的是售后维护和升级的费用。如今的大汉,只有少府的冶铁作坊能冶炼出百炼钢,还能制成简易的轴承和滚轴,这就是技术优势;再加上身为机械硕士的刘彻,绘制出的完善构造图,只有太子詹事府里被精心指导了两年的工匠们才能尽数领会,这就是人才优势。 有了技术和人才的优势,还不能赚大钱,那真是丢了穿越众的脸了。需知轴承和滚轴都需要经常更换,水车和石磨的助推机构也需要时常维修甚至更换,这才是真正前景广大的独门生意。 粮商们得知有此等好事,自然心花怒放,争先恐后的带着金子,和田胜签订契约。至于他们心中是否鄙视田胜目光短浅,自断财路,就不得而知了。短短数日,来者不拒的田胜就签下来近百张契约。未来三个月内,京畿之地的数条主要河流岸边,将会树立起数百座水磨坊,源源不断的研磨出面粉,通过粮商们遍布全国的运输渠道,销往大汉各大郡县。 皇室实业集团的董事长,江都王刘非,早早嗅到了其中的商机,开始着手组建策划已久的“帝国物流”。他的想法和太子刘彻不谋而合,在各大作坊相互配合,大肆制作刘彻设计的特制货运车驾的同时,长安周边几条沥青道路开始铺设。 景帝对皇子们的筑路计划很是赞赏,沉吟片刻,特许太子刘彻将收取“养路费”的提议在翌日早朝时进行廷议。 原本刘彻还以为朝堂之上会有一番唇枪舌战,免不得被朝臣攻讦。谁知丞相袁盎只是询问了几句,得知养路费只会向过路的商队征收,按照货物的多少计费,却不会向普通百姓收取分毫,便没再理会,更没有丝毫异议。而其余的大臣,也视而不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疑惑不解的刘彻下朝后,苦思良久,才恍然大悟。这筑路之事,本就是皇室实业集团牵头,将来收取的养路费也是由国库和集团对半分。长安权贵们在集团内本就有股份,自然不会砸了自家买卖。再说了,重农抑商本就是大汉的国策,筑路又是利国利民的善举,从商人手里拿钱来惠及万民,顺带充实国库,还能让皇室实业集团捞钱,年底红利多发些。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刘彻想通后,不由仰天长叹,感慨不已。有道是熙熙攘攘,皆为利扰。所谓的“利”,不独指钱财,还有名声,有人为了万贯家财,有人为了留名青史,后世更有人说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总之古往今来,但凡能让人名利双收的主意,大多都能无往不利。 总之,廷议过后,数条沥青大道和长安城原有的青石大道驳接,向外缓缓延伸而去。刘彻参考了后世关中地区的各类交通线路,再根据京畿个郡县现有的主道,设计出数条主要道路。他根本来不及,也不需要勘测地形,当即开建。在刘彻看来,这几条道路不管是规格和位置,都不算好,只是因陋就简的应急之作,顺便为今后的筑路计划积攒些经验。 大汉帝国真正的交通枢纽工程,必须等到从海外获取大量的奴隶,才能开始施行。想到史上,修筑万里长城和开掘大运河,死去百万计的大汉百姓,刘彻就眼皮直跳。哪怕他知道这是功在千秋的伟业,却也不想背上千古骂名。至于将来使用外族奴隶,哪怕死上数千万,反倒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因此,在北方战局瞬息万变,风云迭起时,京畿各地竟异常的繁忙,一派欣欣向荣的和谐景象,逐渐茁壮的大汉帝国散发着无穷的生命力。 身处京畿的百姓们对千里之外的北方战局不甚关注,大汉立国数十载,与匈奴时战时和,关中民风彪悍,良家子多入伍从军,对战争可谓习以为常。除了出征士兵的家属,会牵挂亲人,日日祈盼平安归来,其余的百姓,更多的是关心现下的日子。 随着长安城各种作坊的建立,大量新鲜事物的涌现,周边的百姓渐渐发现,日子似乎比从前多了些盼头。特别是许多工匠,进入贵人们开办的作坊后,吃上了以往节庆时才有的荤腥,还能给婆娘和娃娃扯上几尺麻布,做身新衣裳。 上了岁数的老人家,则常常和儿孙们念叨起过去衣食无着的苦难日子,再看看今日的丰衣足食,实在是托了当今天子的恩泽。免不得在家中立个“圣天子”的长生牌位,日日进香叩拜,为陛下祈求福寿。 (上班太晚,来不及码字了,这章字数有点少,下章补回来。。。。。。呼呼)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迟来的援军 窦婴苦等盈月,却不见援军到来,只得站在烽火台上,亲手点燃了狼烟。自从数日前匈奴白羊王率万余铁骑西来,与关外的匈奴右部五万骑射内外合击,强攻长城关隘,形势愈发严峻。 要守住数百里长城,窦婴麾下的十万步卒实在捉襟见肘,即便是窦义收拢了窦氏诸候封地里的数千私兵,前来支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只能留为后备军,以便随时驰援各处关隘。 窦婴自然了解陛下心中盘算,即便最终能守住长城关隘,窦氏的私兵也不能完好无损的回到封地,最好是尽数葬身此处,陛下才会心满意足。正如吴楚之乱时的梁国将士,几乎孤军奋战拼个精光,一直按兵不动的周亚夫方才挥师东进,剿灭叛军。如今易地而处,窦婴终于体会到了梁王的无奈,纵然眼前是万丈悬崖,也只能闭上双眼一路向前。 想来此时,陛下派出的援军早已就位,只是作壁上观,就等窦婴是否识趣了。窦婴清楚的明白,陛下是舍不得让十万边军为他殉葬的,更不希望丢掉长城关隘。若是他坚持不让窦氏私兵出战,待边军伤亡惨重时,陛下最终还是会发兵来援。只是如此一来,面对窦婴的便是死路一条,甚至祸及妻儿。即便有窦太后的庇护,窦氏一族不会被株连,但是窦婴身为太尉领大将军,依汉律,临战懈怠以致兵败,判个枭首抄家,妻儿押为官奴是免不了的。 窦氏私兵,攸关家族的利益,但和自家厉害相比,窦婴自然权衡得出亲疏轻重。因此面对关城下蜂拥而至的匈奴骑射,城楼岌岌可危之时,窦婴果断命窦氏私兵尽数出击,死守不退。而已血战盈月的边军将士,则退下稍事休整。 心知肚明的窦义见阿父最终痛下决心,心中满是悲叹,事已至此,只能彻底做绝。此战结束,窦氏诸侯必将阿父视为家族叛逆,恨不得生啖其肉。阿父便只能完全投入陛下的阵营,和窦氏彻底决裂,方才能避免灭门之祸。此时窦婴点燃求援狼烟,便是隐晦的向陛下派来的援军表示,已知晓陛下的意图,尽力削弱窦氏私兵,保全边军,如今是真撑不住了,你等可以露面了。 而在云中城西面数百里的五原城外,天水郡太守李广正遥望着远处山脊上延绵而去的蜿蜒长城,脸上满是不豫之色。其身后的胡骑将军公孙歂,嘴角叼着一根草梗,惫懒的玩弄着手里的马鞭。自打数日前,李广率三万细柳精骑与公孙歂的八千胡骑会师,便驻军此处,等待每日探马回报西北长城关隘处的战况。 “云中是否有军令传来?”李广皱着眉头,向贴身侍卫曾权问道。 曾权无奈的摇摇头,李广数日来询问了不下百遍,其心中焦急可想而知。然而天子诏令中严令李广不得冒进,渡河北上后,便归征北将军郅都节制。郅都虽然是雁门太守,品级和李广这个天水太守相当,但在战时,郅都那二品征北将军的名头,节制边郡太守是理所应当的。 谁知郅都非但没让李广驰援太尉窦婴,反而命他率部到五原城外,汇合公孙歂,围困城中的匈奴人,却又再三言明,围困即可,令不至,断断不可攻城。汉朝军令如山,李广哪怕心中不甘,却也只得无奈的赶到五原城外,就地扎营,等待着郅都的军令。 公孙歂晃了晃脑袋,松松有些僵硬的筋骨,劝慰道:“李太守莫急,前些日子,白羊王已率麾下万余铁骑西去,五原城中仅余左大当户浑于坭的七千匈奴骑兵牵制我等,待征北将军麾下步卒赶至,定可尽歼城中匈奴蛮夷。” 李广皱眉打量着公孙歂,想看出他是否在装傻,明眼人都知道,如今战局的关键,就在窦太尉处。区区五原城,包括其中的七千匈奴铁骑,不过是棋局中的小小一角,几乎不值一提。 就在此时,一队精骑从远处疾驰而来,被细柳营的近卫骑兵验明身份后,翻身下马,朝李广诸将缓缓行来。 领头的少年将军躬身道:“下官羽林校左监齐山,见过李太守,公孙将军!” 李广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礼,随即拍拍他的肩膀,朗声赞赏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本官早有耳闻,齐左监小小年纪,便即深入西北大漠,探知羌人底细。此番进兵河朔,更是身负先锋之职,为诸路大军探路觅敌,可谓首功啊!只是不知左监此番前来,所谓为何事!” 齐山闻言,正色道:“下官此番身负皇命,陛下颁下密旨,还请李太守领诸将速速入帐接旨!” 李广和公孙歂闻言,俱是一惊。哪里敢怠慢,当即将齐山请入大帐中,命侍卫召集麾下诸将,急速汇集帐中。是夜,细柳营三万精骑拔营西去,公孙歂率八千胡骑殿后,监视五原的七千匈奴骑兵。三日后,四万云中援军赶至,将五原城团团围住。早已整装待发的公孙歂将防务交接后,率麾下胡骑向西北疾驰,追赶李广大军而去。 此时身在云中的征北将军郅都已收到了齐山的鹞鹰传讯,这才得知陛下提前颁下密旨,李广已依旨驰援太尉窦婴。郅都不由感叹陛下行事出人意表,原以为要让他节制李广,谁知真正的决断之人,竟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将军。 其实,景帝是和太子刘彻商议良久后,才命贴身侍卫昼夜兼程,将密旨送到刚从河朔回返上郡的羽林左监齐山处,命他率部前往西北长城关隘,时刻监视窦婴动向和战况。若是战况危急,或是窦婴引燃烽火,便自行持密旨向李广求援。 可以说,景帝将密旨交给齐山这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将军,是一场豪赌,赌他对局势的判断,赌他对皇帝的忠诚。若不是齐山在西羌和朔方都表现出他卓越的侦查能力和对局势的分析能力,加上刘彻的力谏,景帝是断断不会赌上这么一场,而是会将密旨传给郅都。只是郅都远在云中,和窦婴相距千余里,难免会贻误军机。当然,景帝生xing谨慎,随着密旨前去的,是长伴君侧的四名死士。若是齐山稍有异样,也免不得人头落地。 不得不说,景帝的这场豪赌取得了近乎完美的胜利。待李广率细柳营精骑前往驰援时,被窦婴尽速遣到城头死守的数千窦氏私兵已伤亡殆尽。绵延数百里的长城,数十座关隘的坚城之下,堆满了匈奴人的尸体。由于已入夏,来不及收拾的战场上,散发着一股恶臭,闻之欲呕。 而十万边军,经过月余的死战,尚可堪一战的将士不足五万,而且大多已是精疲力竭,四肢酸软,面目呆滞。他们似乎忘了恐惧,也不再为血腥的场面感到恶心,只是漠然的站在城墙上,不断的挥舞手中的长戟,将匈奴人的攻城梯推开,将攻上城头的匈奴人叉下城去,摔成肉饼。由于兵力不足,所有的将士都呆在城墙之上,吃喝拉撒都就地解决。敌人爬上云梯时,汉军将士手边若没了滚木和石块,抓起城墙上的粪便扔敌军一脸,也属常见。 而数万匈奴铁骑,此时也已疲惫不堪。整整月余,匈奴骑射每日消耗的箭矢,数以千万计。大草原本就缺铜缺铁,数日下来,已无金属箭头可用。如此一来,骑射的箭矢对高墙上身披铠甲的汉军士兵,几乎毫无杀伤力。甚至到得最后,所携带的箭矢几乎尽数告罄,匈奴骑射已毫无用武之地。 关城外的匈奴右部五万铁骑,军心浮动,攻势逐渐趋缓,似乎有撤兵的打算。而关城内白羊王的万余骑兵,此时已伤亡过半。由于急于攻占长城关隘,以便能和援军会师,白羊王不计伤亡的强攻,甚至让骑兵下马,攀爬云梯,试图攻占城头。只因他无路可退,河朔已是死地,左大当户浑于坭的七千骑兵,定然守不住五原;而朔方的楼烦王,已被汉军的两万精骑牢牢钉死,不敢突围出城,压根指望不上。 白羊王此时已不指望匈奴右部的援军能收复河朔之地,只求能打通眼前的隘口,让他能逃往关外草原,以图日后再起。然而强攻半月之久,却仍无法撼动汉军分毫。其麾下万余精锐铁骑,眼见数千袍泽倒在了坚墙之下,早已锐气尽失,毫无战意。 就在白羊王一筹莫展之际,巡视游骑来报,东南方发现大批匈奴骑兵,不下万骑,打着楼烦王的旗号。探马回报时,距离此地已不足半个时辰。白羊王闻言大喜,虽不知道楼烦王是如何突围而出,拜托了汉军精骑,却仍兴奋的下令停止攻城,所有将士回营休整,亲率麾下诸将,前去迎接。 而城墙上的汉军将士,见匈奴人退却,则是长舒一口气,随即瘫倒在地,也顾不得城砖冰冷,闭上眼睛呼呼睡去。太尉窦婴闻讯,眉头紧皱。交战多日来,与关外匈奴右部敷衍了事的攻城相比,长城内侧的白羊王可谓是拼尽全力,昼夜不停。如今不但停止了攻城,还尽数归营,实在诡异的紧。 (呼呼,不好意思,今天几个同事到家里喝酒,俺中午亲自下厨烧了几道菜,喝到六点多,今天只能更一章了,明天三更补偿,呼呼。。。。。。)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刘彻领军 未央宫平虏殿,景帝狠狠一掌拍在身前的桌案上,面色铁青,抿紧双唇,鼻孔不断的微微开合,显然在极力控制心中的愤怒。刘彻坐在侧席,竟感到莫名的有趣,穿越至今十余年,还从未见过皇帝老爹如此失态的样子。而内侍和宫女却是噤若寒蝉,行事愈发谨慎起来,生恐天子震怒之下,殃及池鱼。 倒是掌印太监孙全不紧不慢的沏上两杯菊花茶,分别端到景帝和刘彻的桌案上。这菊花茶是太子殿下亲手炮制的新茶,据医官评鉴,此茶xing甘、微寒,具有散风热、平肝明目之功效。如今已然入夏,烈日炎炎,此时饮用颇为合宜。 待孙全行到刘彻案前上茶时,偷偷朝他使个眼色,露出恳求的神情。刘彻差点被这个老太监的媚眼吓到,小心肝扑通乱跳,赶忙微微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知晓,免得他继续恶心人。孙全见太子点头应诺,这才缓缓退到一旁,躬身侍立不语。 刘彻定下心神,淡淡的劝慰道:“父皇,莫要动怒,不过是区区数万羌人,于大局无碍。” 景帝闻言,斜眼瞟了瞟他,没好气道:“莫要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难道你会想不到朕究竟为何事恼怒?” 刘彻当然知晓皇帝老爹为何发怒,前些日子,眼看河南朔方地的战局尽数掌控在景帝手中,形势大好。只等白羊王被剿灭后便可合兵围剿朔方的楼烦王,尽复河朔。然而,北地和安定两郡的西北方向,竟然出现了大量羌人骑兵,悍然袭击正在塞外清剿匈奴残部的两地郡兵。经过羽林卫细细探查,羌骑的数量在三万到五万之间,似乎是数个羌族大部落的联军。 面对这些宛若从天而降的羌人,收到羽林卫鹞鹰传信的景帝,心中狂怒之余,更是惊骇不已。如今北地,安定,天水三大边郡的郡兵尽皆出塞,一旦羌人合兵强攻边塞,便可长驱直入,直插京畿腹地,即便左冯翊所属郡县可以抵挡得住,然而羌骑若分散开来,关中之地定是遍地烽火,生灵涂炭。 这种代价,是大汉断断无法承受的。景帝不敢赌,当即下旨,命正在牵制朔方楼烦王的安北将军史惕率麾下万余中垒精骑星夜南下驰援。而此时,骁骑将军秦勇率领的二十万步卒,刚刚夺取西河,短期内无法赶至朔方。原本困守朔方的匈奴楼烦王,没了丝毫牵制,当即挥军北上,万余匈奴驰援正在长城关隘苦战的白羊王。 景帝闻讯,自然愤恨不已。眼看大胜在即,就因为区区数万羌人,增加了不少变数。原本李广麾下的三万细柳精骑,必可全歼白羊王剩下的数千疲惫之师。然而如今多了楼烦王养精蓄锐已久的万余匈奴铁骑,战局堪忧。虽说细柳营乃是汉军精锐,李广更是骁勇善战,但是面对骑射无双的匈奴铁骑,即便以二敌一,也未必能战而胜之。 然而,景帝震怒的缘由远不止如此,最为严重的是,究竟这数万羌骑是如何悄无声息的跨过西面长城关隘。窦婴麾下的十五万边军,有近十万汇集到河朔西北的长城关隘抵御匈奴右部的援军和白羊王的铁骑,剩余五万防守西面的数千里长城,虽说抵挡不住羌人大军,但至少能点燃狼烟示警,甚或稍微牵制些时日。 如今数万羌骑毫无警讯的出现在河朔腹地,怎能不让景帝震怒异常,军中必定有将领勾结外族,甚至冒着夷灭九族的大罪,私放羌人入关!即便是一贯随xing的刘彻,心中也是恨不得生啖其肉,华夏民族咋啥时候都少不了汉奸,这数万羌骑确实是打乱了汉军的战略部署,即使最终取得胜利,也要付出更多的伤亡。特别是三万细柳营精骑,若是伤亡过大,甚至会影响刘彻接下来的一系列计划,当真可恶至极。 刘彻沉吟片刻,缓缓道:“父皇,塞翁司马焉知非福。可命左冯翊和右扶风所属郡兵尽速前往安定与北地,并从北军抽调三万精锐前往,当可将羌骑尽数阻挡在边塞之外。届时再令史惕率中垒精骑,归拢尚在塞外的安定与北地两郡郡兵,在其后方牵制,待得西北战局终结,我数十万大军合围,定羌人有来无回!” 景帝似有意动,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复又起身,捋着胡须来回走动,却最终长叹一声,幽幽道:“如此一来,京畿守备空虚,加上河南,河东,河内,弘农四郡的郡兵尽皆随秦勇出征,只怕祸出东方啊!” 刘彻皱着眉头,颇为无奈。皇帝的老爹考虑的不是没有道理,弘农四郡,如同一个盾形,将函谷关围住,是关中之地通往中原腹地的要道。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是华夏建置最早的雄关要塞之一。如今周边四郡兵力空虚,若是梁王趁势起兵造反,麾下轻骑不过数日便可抵达函谷关,若是攻克函谷,眼前便是一马平川的关中沃土,兵锋直指长安。 “如今周亚夫在楚国和沛郡都布下重兵,想来皇叔不敢妄动?”刘彻思考良久,得出一个自己都不甚信服的判断。 景帝摇摇头,苦笑道:“正是因为周亚夫陈兵梁国周边,你那皇叔才愈发不安分。朕是了解他的,个xing率直,受不得激,当初朕派周亚夫前去。。。。。。” 刘彻明白皇帝老爹未说完的话,当初景帝派和梁王罅隙甚深的周亚夫去做沛郡太守,本就是存着逼梁王造反的坏心思,也好有借口收拾他。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景帝反而不希望梁王当即造反,否则整个局势就会变成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刘彻紧咬下唇,打定主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字一句道:“父皇无需忧虑,只要扼守住函谷关即可。敢请父皇应允儿臣亲率八千虎贲卫并一千羽林卫,前往函谷关。如若皇叔胆敢谋逆,儿臣定叫他有来无回!” 景帝闻言大惊,连忙摆手道:“万万不可!皇儿尚且年幼,怎可领兵作战?” “甘罗十二可为相,儿臣忝为天家子,难道还及不上官宦子弟?!”刘彻晃着小脑袋,反驳道:“再说父皇不是常夸赞儿臣乃生而知之的天生之才,如今为何却又信不过儿臣?” 景帝无法辩驳,却仍试图打消宝贝儿子这惊世骇俗的想法:“皇儿以储君之尊,身负社稷之责,怎可以身犯险?若是传扬出去,怕是朝野不宁,更显出我大汉无人可用。” “父皇难道还有更好的人选?如今朝堂之上,可用之将尽皆领军出征,其余之人,父皇当真放心得下?若是所托非人,临阵倒戈,社稷危矣!”刘彻摇头坚持道。 景帝哑然无语,梁王历来喜贤好士,吴楚之战更是立下大功,威望甚重。当初支持他为储君的大臣为数不少,加上如今窦氏为首的外戚,对景帝的削藩之举尚有不满,实在不得不防。 刘彻见皇帝老爹似有意动,复又劝道:“虎贲与羽林向来由儿臣统领,朝堂诸将皆不甚知晓,必定难以统率。儿臣可托身染时症,在宫中修养,不便见客,暗地随军出征便是。” 景帝沉吟良久,微微点头,当即命孙全将殿内宫人尽数圈禁在后殿之中,由贴身死士严加看守,不得和外间有丝毫接触。是夜,父子二人彻夜深谈,直至日出东方。 数日后,八千虎贲并千余羽林,轻骑出长安霸城门,朝东方疾驰而去。大军以典属国公孙昆邪为主帅,虎贲仆射马屿和羽林仆射公孙贺为副将,前往函谷关操演,附带巡查防务。 中军处,公孙昆邪被诸多亲卫严密护卫,一举一动颇不自在,甚至连纵马奔驰都不敢,只能信马由缰,缓缓前行。而在他身侧,一个身着亲卫铠甲的少年,则是饶有趣味的欣赏着沿途景致,毫无紧张之色。 公孙昆邪无奈的看着亲卫装扮的太子殿下,满心无奈。殿下周边的十余侍卫,是陛下专门着郎中令吴成精挑细选的死士,是大汉最为强悍的血手屠夫,别看仅有区区十余人,灭掉上百精锐骑兵跟玩似地。 这些死士连殿下的吩咐都不服从,时刻谨记陛下的旨意,无关人等,胆敢靠近殿下十步之内者,杀无赦!哪怕是公孙昆邪,行军时稍微打马靠上前来,也会收到数道阴冷的目光,禁不住冷汗直冒。连马鞭都不敢挥舞,否则脑袋估计就保不住了。 倒是刘彻心情颇好,穿越十余年,他最远也只到过长安城百余里外的上林苑,如今难得有机会欣赏着如画江山,自是心情舒畅。至于安全问题,他更是毫不在意。公孙贺正领着千余羽林卫,在大军周边四处警戒。在如今的大汉,应该还没有能躲避过羽林卫查探的伏兵,否则羽林卫也就妄为特种部队了。 (呼呼,主角终于可以出宫透透气了,这个借口不好找,兄弟们记得给票票。。。。。。)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仇恨与欺骗 北地郡边塞外,羌人的毡帐绵延数里,无数篝火映照着草原悠远的夜空,更显苍凉与静谧。某个大帐内,卑禾羌的族长瓦素各盘膝坐在小火堆旁的毡席上,听着釜中沸腾的马奶酒发出咕咚咕咚的轻响,隐藏在浓密水雾后的面容,满是悲戚。他手中握着一串玉珠,珠子温热而圆润,宛如女儿楋跋子那温暖人心的甜笑。 瓦素各自幼骑射无双,成年后更是骁勇善战。就任卑禾族长十数年来带领族人征战草原大漠,无往不利,隐隐可和传统的西羌诸王抗衡。他还迎娶了参狼部落狼王噶什的妹子格桑,摘取了草原上最美的格桑花。可惜天妒英才,作为草原上最强悍的勇士,瓦素各膝下无子,哪怕妻妾成群,却仅有格桑为他诞下一女,正是聪慧乖巧的楋跋子。 楋跋子自降生后,便是卑禾部落最宝贵的珍宝。随着年纪的逐渐增长,她愈发的善良,美丽,清澈的眸子和晶莹剔透的心灵,让族人们发自内心的喜爱。族里的壮小伙们,不远千里,不畏艰险,采摘来天山上的雪莲,献到她的帐外,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而瓦素各更是宣布,楋跋子将挑选自己的夫婿。无论谁摘取了她的芳心,瓦素各百年后,便将卑禾部落交付于他。 然而,自从去年楋跋子外出游玩,便下落不明。瓦素各派出大军,四处寻找,却只在草原深处发现了数十具被狼群啃咬得支离破碎的尸身,从四周散落的衣裳和饰品,依稀可以分辨出,正是楋跋子随行的侍卫和侍女们。当瓦素各和格桑看到外出寻找的族人,用楋跋子血迹斑斑的衣裳,包裹着数块布满牙印的碎骨,送到眼前,两人心丧欲死,格桑更是哀嚎一声,晕死过去。 数月来,格桑日日以泪洗面,几乎哭瞎了双眼。瓦素各也骤然苍老了许多,两鬓依依可见斑白,脊背也佝偻了几分。就在整个卑禾部落陷入哀恸之中时,格桑的侄子,狼王嘎什的儿子臧素尔突然出现,并带来了楋跋子手腕上的珠串。 这珠串是卑禾部落的传世宝物,一共十二粒玉珠。传说卑禾部落的祖先,乃是祁连山上的一株卑禾,结出一串穗子,穗子上有十二颗谷粒,化作六男六女,繁衍出如今的卑禾一族。卑禾人为了纪念先祖,便从大山之内,黄泉之中,取来十二粒圆润的宝珠,结成珠串,由部落里最为高贵的女子代代相传。自打楋跋子六岁之后,这珠串就挂在她的手腕上,从未取下。而寻到楋跋子尸身时,卑禾族人曾多次细细找寻,却并未发现珠串的踪迹。臧素尔带着珠串出现在卑禾部落,自然惊动了整个部族。 根据臧素尔的讲述,楋跋子并未丧身狼腹,而是被大汉边军掳至都城长安,卖做官奴。数月前,被身处长安城的臧素尔碰巧遇见,并拼死救下。她随即向臧素尔哭述了被掳后,惨遭汉人官军蹂躏的种种不堪,并将珠串交到臧素尔手中,希望他将其交还给阿爸,让阿爸替她报仇。臧素尔茫然的接过收好,却没有太在意。随后,楋跋子趁着臧素尔熟睡之时,投河自尽。 臧素尔在大帐内满脸悲戚的讲述完毕,随即泪流满面的跪倒在瓦素各和格桑面前,哀声道:“楋跋子定是怕自己的不洁之身,给卑禾部族带来耻辱,方才以死明志。只恨侄儿当时和汉人血战良久,已然身负重伤,无法将楋跋子的尸身打捞上来,送回草原安葬。如今侄儿已完成了托付,只求姑父姑母赐我一死,方能以赎罪。” 瓦素各目呲欲裂,额角青筋暴起,生生咬碎了几颗卧槽牙,嘴角流出死死血迹。而格桑则是抱住臧素尔的脖子痛哭流涕,连声道:“姑母不怪你,若不是你,楋跋子怕是还要受更多的苦,更大的罪!前些日子,实在委屈你了!” 臧素尔闻言,忙连声安慰格桑。然而在他低头之时,眼角却露出一丝冰冷的恨意,转瞬即逝。自从参狼部落被马贼全歼,臧素尔逃得一命,便逃到卑禾部落,向瓦素各借兵,以求复仇。然而瓦素各却无情的拒绝了他,甚至一向待他如半个儿子的姑母格桑,也是劝他打消这个念头,留在卑禾部落好生过活,也好为参狼部落留下些血脉。 被仇恨蒙住双眼的臧素尔,满心愤恨的偷偷离开了卑禾部落,就如一匹孤狼,在草原上浪荡,思考着如何复仇。直到遇到了一支往西羌运粮的汉人商队,臧素尔找上门去,自告奋勇的担当他们的向导,并将他们引荐给一些西羌大贵族。 由于臧素尔的阿妈是被狼王嘎什掳到草原上的汉人女奴,因此臧素尔从小就会不少汉人的语言,加上他阿父狼王嘎什,也曾是草原上的一方巨擘,虽说人死灯灭,好歹还留着不少交情,西羌的贵族们多少会给臧素尔些脸面。因此,臧素尔倒是颇得汉人商队的依仗,甚至在随商队回到汉地时,见到了商队真正的主人。商都的主人见臧素尔是羌人的身份,便没有刻意避讳,其后更是在他协助下和西羌诸部相互勾结,干了不少龌蹉之事。 然而,就在商队抵挡长安城内,当臧素尔碰巧遇到楋跋子后,事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面对臧素尔的突然失踪,商队的掌事几乎急疯了,派出侍卫暗地搜索京城无果后,上报了主家。至于详情如何,便是后话,此时暂且略过不表。 瓦素各为了保住宝贝女儿的名声,没有将此事如实传扬出去。而是命人传令全族,去年袭击王女楋跋子一事,乃是汉人官兵所为。一时间,卑禾部落群情激愤,纷纷要求族长发兵向汉人讨还血债。 而此时,恰逢匈奴右贤王遣使,强令西羌诸部出兵东进,否则待日后匈奴腾出手来,军臣单于将跟随先祖冒顿单于的脚步,再次率匈奴铁骑横扫大漠。冒顿单于当初兵进大漠,大败诸羌,更是将兵强马壮,不可一世的月氏羌打得几乎灭族,被迫西迁。距今不过数十载,匈奴人的凶威犹在,西羌明面上更是匈奴臣属,年年进贡,不敢稍有怠慢。 西羌诸部面对匈奴右贤王的威逼,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得虚应下来。臧素尔见事有可为,便撺掇着瓦素各出头,以卑禾部族所属精骑两万余为主力,集合西羌各部兵力东进。瓦素各本是精明之人,自然知道这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然而他为女复仇心切,再加上爱妻格桑终日以泪洗面,也便顾不得那么许多,当即应允臧素尔,让他和西羌诸部商讨出兵事宜。 西羌大贵族们接见臧素尔后,知道瓦素各犯傻要强出头,自然狂喜不已。当即应诺各自依部族大小,出兵数千不等,随卑禾部族东进,由瓦素各为主帅,尽数掌控。当然,他们出动的可不是麾下的精锐,而是附属部族的老弱残兵,乌合之众。 总之,经过臧素尔的来回奔忙,瓦素各最终领着本部两万余骑,外加西羌各部拼凑出来的近三万良莠不齐,军容不整的老弱病残,缓缓踏上了为女复仇之路。 跨过长城,进入河朔之地后,瓦素各连续袭击了几次深入草原的汉军,利用骑兵的优势,且退且射,生生耗死了数千胆敢追击汉军。警觉过来的汉军,突然收缩的阵势,龟缩在大营不再应战。在臧素尔的建议下,瓦素各陈兵北地郡的边塞外,盘算着攻下边塞,直取汉人的都城长安,践踏那座吞噬了楋跋子的可恨的城市,屠尽那些邪恶的汉人。 然而,渐渐从仇恨中清醒过来的瓦素各,恢复了枭雄的冷静和智慧,他隐隐感到一种不安,甚至对臧素尔产生了许多怀疑。 尤其是瓦素各率军东来时,明明长城关隘已被汉军占领,至少需要经过一番苦战,方能通行。然而臧素尔却让他按兵不动,孤身犯险前往关隘。待臧素尔回来后,汉军竟然悄无声息的尽数撤出关隘,实在诡异得紧。当初瓦素各也曾提出过疑问,然而臧素尔的答复竟是花钱买通了汉军守将,报仇心切,全身心投入战事无暇他顾的瓦素各便不再追问。如今再回想起来,实在太过蹊跷了。通敌叛国,在汉人的律法,可是诛灭九族的重罪,臧素尔早已族破人亡的,哪来的许多钱财,能买通汉军守将?莫不是他们之间早有勾结? 瓦素各又细细回想起,自从臧素尔重新出现在卑禾部落后的种种所为,愈发觉得疑点颇多,不由背后冷汗直冒,慢慢握紧了腰间的马刀。 长安城外,一处小小的院落里,清冷的月光穿过窗台,撒落床榻,面庞温润如玉的少女正躺在竹席上,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偶尔轻轻的抖动,晶莹的泪珠沿着眼角缓缓滑落。在梦里,臧素尔哥哥将珠串交给了阿爸和阿妈,阿爸阿妈露出了笑脸,派出使者,来接楋跋子回家了,回到那辽阔的大草原,回到阿妈温暖的怀抱。 (呼呼。第二更了,由于编辑不给推荐,今天的第三更放在十二点左右,挣些点击,免得下周上不了点击榜,就露不了面了,还望大家理解,明天记得点击哦,呼呼。。。。。。。。。。就是靠着大家的支持,俺还能撑下去,小弟拜谢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道家之源 (正好写到道家之源的函谷关,很多书友之前发帖,批判本书小觑儒家文化,有辱华夏文明,故开一章,借机简略叙述本书文化架构走向,觉得枯燥的兄弟可跳过,与情节无碍。反正没上架,也不算骗字数,呼呼) 函谷关扼守崤函咽喉,西接衡岭,东临绝涧,南依秦岭,北濒黄河,地势险要,道路狭窄,素有“车不方轨,马不并辔”之称。无论是逐鹿中原,抑或进取关中,函谷关历来都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 函谷关的城墙周回五里余四十步,高二丈,关城宏大雄伟,关楼倚金迭碧。位于函谷关东城门右侧的太初宫,乃是道家祖师老子李耳的著经之处。相传,尹喜迎候老子到函谷关,行以师礼,恳求老子为其著书,老子便在此写下了《老子》(即《道德经》)五千言。为了纪念这件事,后人便在老子著经的地方修筑了一座道观,名曰“太初宫”。 太初宫为殿宇式古典建筑。殿脊和山墙檐边上塑有麒麟、狮、虎、鸡、狗等珍禽异兽,神形兼备。殿顶飞梁纵横,椽檩参差,虽然屋架复杂,但却自成规矩,殿宇宽阔,中无撑柱。史载太初宫始建于西周,及至汉初,崇尚黄老之学,自然香火鼎盛,游人络绎不绝。 大汉立国后,曾一度解除了函谷关的关禁,百姓只需持符节便可自由通行。然而自从吴楚之乱后,景帝复置函谷关,下令用繻作为出入关卡的凭证。繻是用帛制成的出入关卡的凭证,比符节珍贵得多,发放的数量也非常少,因此函谷关的人流已比前些年减少许多。 刘彻带着太子中庶子公孙贺和李当户,沿着山道,缓缓向太初宫行进。十余名侍卫如影随形,将靠近三人十步之内的游人尽皆推到一旁。山道本就狭窄难行,如此一来,许多游人都被殃及,登时混乱不已,尽皆怒目而视,却不敢发作,只得在心中暗自腹诽,到底是谁家的纨绔,竟然如此飞扬跋扈。 刘彻无奈的耸耸肩,这些死士压根不听他的命令。即便刘彻如厕,他们也会在周边严加把守。如今要到人潮络绎不绝的太初宫游览,自然更是严防死守。其实,百余羽林卫早已先行探路,暗自将沿途所有可疑之人都排查了一遍,应当不会有丝毫差错才对。 刘彻享受着国/家领/导人的待遇,说实话,有点爽。他本就是随xing之人,不屑装出爱民如子,众生平等的虚伪面目,更不会拿自己的xing命冒险。因此,他并未干涉羽林卫和侍卫们的“扰民”举动,自顾自的欣赏着路边的景致。 穿越到汉朝十余年,没有网络,没有电视,刘彻终于体会到,为啥古代的帝皇要微服出宫,甚至几度巡视天下,那纯粹的闷得慌了,出去透透气。如今刘彻好不容易借机出来旅游一次,自然要好好放松心情,探访所谓的“道家之源”。 当刘彻站在太初宫的正殿中,看着老子骑青牛的雕像,心中有几分感慨,更有几分困惑和迷茫。 道家是华夏哲学中比较特异的派别,是以思辨作为它的特征。其主要概念是道,就是理xing。老子思想博大精深,蕴含丰富,涉及天、地、人各个方面,在政治、经济、军事、艺术、伦理、养生等领域都有独到的见解和智慧的光焰。德国哲学家尼采认为《道德经》像一个永不枯竭的井泉,满载宝藏,放下汲桶,唾手可得。 然而,道家“无为而治”的理念,其实并不符合封建社会的皇权政治需要,反倒是和后世西方国家“小政府”的理念极为接近。可以说,道家在华夏的出现,是一种先进的理念,诞生在相对落后的社会制度中,最终也只能被更善于适应社会,改变自身的儒家文化所取代。 只因儒家讲究的是礼义廉耻,稍加改造,便可以轻易曲解出所谓的三纲五常,三从四德,而后世的儒生讲究入世,讲究中庸,好听点叫圆滑,不好听点叫墙头草。也正是这样,即便是外族建立的中原皇朝,也一样尊儒,而齐鲁孔家也理所应当的享受着千年尊荣。 后世的孔家,两千多年,向来只见“国死”,而未见其“死国”! 孔老夫子若是泉下有知,看到儒家被这些不肖子孙弄成这般乌烟瘴气,定不愿受那“圣人”的名头,腐儒之流毒,遗祸千年! 刘彻深深的明白,后世经过改造和曲解的儒家文化,是阻碍华夏进入工业社会的罪魁祸首。若要发展工业化,必须提倡科学世界观,而现代科学的建立,就不得不提到“形而上学”。 形而上学在古典哲学里面是至高无上的,是第一哲学。是研究宇宙自然的基础。当然一些概念被后来人推翻并完善了,但是它的核心思想却是不可动摇的,至今起着重要作用。正因为这些观念,许多哲学家把哲学的核心放在了研究宇宙万物统一的,最普遍最一般的本质或者共相上,认为它是万物存在的根本根据。所以,这门科学是研究所有科学的基础所在。这就是形而上学。 西方社会的形而上学,起源至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而中华民族的形而上学,则起源至老子的道学,整整比西方提前了两百多年。然而不幸的是,也许是华夏的统治阶级更稳固,或者是因为儒学的生命力更强,生生扼杀了华夏科学世界观的发展。 而被后世尊崇的李唐皇朝,表面上尊崇老子,实际上却生生扼杀了道学第二次进化的机会,对华夏的文明犯下了不可弥补的罪行!鉴于李唐的统治阶级身上含有蛮夷的血统,也就不便追究其历史责任了,只是后世吹捧大唐的实在太多,忍不住要喷一下。 在魏晋时期,玄学家已开始重新定义道学,提出“以无为本”,综合儒道,借用、吸收了老庄的思想,建立了体系完备、抽象思辩的玄学哲学.其对易学玄学化的批判xing研究,尽扫先秦、两汉易学研究之腐迂学风。 为了被统治阶级接受,更是对老子的辩证法思想继承和改造,运用对立的概念和辨名析理的方法阐述问题,提出了“以君御民”的政治主张,论证了“以寡治众”、“执一统众”的必然xing。 此时,中国式的形而上之学已具雏形,将“以无为本”,作为哲学的最高范畴,取代了老子哲学的“道”,使华夏古代哲学的发展,名副其实地进入了理xing发展的历史阶段。而随之发展出的认识论和方法论哲学,开始立足于创立并运用正确的认识论和方法论哲学,来研究、剖析和解决时代社会的各种政治难题。 然而,由于时代的悲剧现实,使这类哲学仅在文艺理论的建树上起到了一些积极影响之外,未能对社会的思想和政治发挥应有的历史影响和作用。李唐皇朝明面尊崇老子,却仍以腐儒治国,大肆曲解儒家和道家的典籍,导致华夏的理xing思辨尽数湮灭。武则天为了登上帝位,更是极力崇佛,彻底改变了魏晋时期玄学的真义。随后宋明理学的建构,因认识论与方法论的缺陷,不得不借助于佛学之认识论和方法论,从而形成了宋明理学大杂烩的特点。 至此,华夏的理xing思辨尽数泯灭。后世中华民族开始落后于世界,并不能完全怪罪于某个皇朝,某个皇帝,某个太后。而是因为科学世界观压根就没构筑起来,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学着造点枪炮,就能扭转颓势? 后世中华真正开始追赶世界的脚步,却是从“全盘西化”开始,完全抛弃了中华文化。可笑一些上班穿着西装,吃着肯德基,看着美国大片的人,竟有脸斥责别人如何如何不守护中华文化。 如果数千年的儒家文化那么牛?为何还要全盘西化? 真正的答案,就是儒家文化在数千年里早就被曲解了,而且儒家文化根本就不是中华文化的全部,当初的百家争鸣,仅剩一家之言,正常吗?吃独食的儒家,又如何建构起完善的科学观和世界观? 既然前人已经将儒家文化独尊,走了数千年,最后却证明走不通。刘彻认为至少应该尝试继续让百家争鸣,至少道家就不应该被打压,只因它是最适合进行理xing思辨改造的流派。装神弄鬼的道士炼丹都能弄出硫酸和火药,腐儒除了打嘴/炮,能干个啥? 至于后世所说的民族认同感,没有儒家就没有中华民族的认同感。刘彻只觉得那是在胡扯,华夏从夏商周就开始有了民族认同感,要不怎么会有华夏和蛮夷之分?凭啥不能对道家产生认同感?墨家,法家,诸子百家,总有一个能让人认同的? 后世的儒家就是太霸道,自从董仲舒弄出个虚假的“独尊儒术”,刻意曲解儒家经典后,腐儒们还真以为自己站在世界之巅,唯儒独尊了,齐鲁孔家更是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贪图富贵,数典忘宗,着实令人生厌! 刘彻晃了晃脑袋,他引领下的华夏,不能再重蹈覆辙了。开放的学术氛围,更宽容的理论体系,才是华夏文化最初,也是最为宝贵的精华所在。若是改变不了某些学术流派固执的抱残守缺,妄自尊大,便彻底将他们的领袖逐出朝堂,任由其自生自灭,莫要误了社稷,误了华夏! (呼呼,有失偏颇之处,可以发帖讨论,不喜请跳过。这章算周日第三更,周一还有两更,不会是枯燥的讨论了,呼呼。) m.阅读。 第一百二十章 骑兵对决 (上) 茫茫草原,巍巍群山,沿着蜿蜒的长城,汉军玄色的战旗铺天盖日,绵延数里。背依着长城关隘,细柳营的三万精骑排成整齐的方阵,缓缓向前推进。 自从数日前,李广率部前来驰援太尉窦婴,与匈奴楼烦王和白羊王麾下的匈奴铁骑一触即分,便在关隘前扎下营来。双方的大营相距不过十数里,在一马平川的辽阔草原上,相互对峙起来。 李广自从接到密旨,驰援太尉窦婴,就从未想过偷袭匈奴人,而是做好了正面对决的准备。事实也正是如此,在草原上,细柳营的精骑离匈奴大营尚有百余里时,就被匈奴游骑发现,赶紧通报了主帅。 楼烦王大骇之下,下令五千匈奴骑射前去牵制汉军,并下令拔营后撤,远离长城关隘。经过多日强攻,此时的匈奴铁骑已是人困马乏,若是被汉军围住,腹背受敌,注定是大败亏输的局面。 而细柳营千里驰援,一路马不卸鞍,兵不卸甲,纵使大多一人双马,为了保持马力,不时换乘,却也已疲惫不堪。便也默契的没有追击匈奴人,而是分出部分精锐骑兵与五千匈奴骑射对峙,缓缓行进到长城关隘脚下,扎下营地。 连日来,汉匈骑兵之间互有试探。汉军每日清晨便会结成战阵,尝试向匈奴大营推进。而匈奴骑射则是分散到汉军的两翼,且退且射,依靠马力,带动手中的弓矢,不断扰袭汉军骑兵。 不得不承认,细柳精骑作为大汉最精锐的骑兵,但就骑射而言,压根不足以和弓马娴熟的匈奴铁骑媲美。相隔数十丈的距离,汉弩根本无法对身着简陋皮甲的匈奴人照成任何的伤害,所谓的强弩之末,不可穿鲁缟,便是如此。而匈奴骑射尽皆手持硬弓,射程本就比汉军强弩远,再加上马匹向前冲刺的速度,更加深射程和杀伤力。汉军骑兵虽然也尽皆装备了硬弓,却并非人人都能在行进的马背上弯弓搭箭,卓绝的马术不是朝夕间可以练就的。 而在正面战场,汉军先锋骑阵尝试以泰山压顶之势,冲击匈奴中军,然而匈奴人纷纷回避,迅速分散以避开汉骑的正面冲击,但装备强弓的精锐骑射开始以密集的弓箭齐射汉军。汉军先锋在匈奴阵营中左冲右突,所到之处匈奴骑兵尽皆闪避,只围绕着他们不停地放箭,就是不与汉军近距离厮杀,让汉军的长矛马刀毫无用武之地。 汉军的战马大量伤亡,继而骑兵也在近距离被匈奴人的回马箭贯穿,一时伤亡渐增,身处中军的李广,只得传令先锋骑营撤回本阵。李广将万余骑兵重新排列,形成一个异常宽广的正面,却没有冲锋,而是缓缓的后撤。 他和匈奴人交战多年,深深知晓此时若是冲锋,骑兵所骑的马在冲刺的时候并不能保证稳定的队列,阵势必定散乱。届时匈奴骑兵便会迅速与会到汉军两侧和后翼,团团围住,如同围猎一般,将携带的箭矢尽数射向汉军。马上弯弓,即便是匈奴精锐骑射,也无法保证准头,然而一旦汉军被围,阵势密集,匈奴人根本无需瞄准,只需混乱来上几轮的齐射,便会给汉军照成极大的伤亡。 所幸的是,此次细柳营尽是轻骑,并未身着从前装备的大块铁质片甲,而是改换了甲片更小的铁质鱼鳞甲,只有甲身,没有甲裙和甲袖。甲身由胸甲、背甲、胁片组成。这是战前陛下特意命人送至天水郡细柳大营的新铠甲,比片甲要轻便许多,将士们行动更为便利,对匈奴人弓矢的抵挡也更为轻松。连日多次小规模交战,伤亡倒也不算太大。 今日,李广之所以尽出三万骑军,只因羽林左监齐山已收到鹞鹰传信,胡骑将军公孙歂所部八千胡骑,已于昨夜赶至匈奴人大营后不足百里出,扎下了军营。李广召集诸将,细细商讨了许久,方才定计,让齐山放出鹞鹰,通知公孙歂为之协同。 而此时的太尉窦婴,站在长城关隘的城楼上,遥望山脚草原上绵延数里的庞大军阵,不由热血沸腾,却有隐隐有几分悲怆。汉家男儿,谁人不想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然而窦婴却深深知晓,此番大战怕是他今生最后一次领兵征战沙场,日后即便能保住身家性命,高官厚禄,却也只能闲坐朝堂,当个太平侯爷了。 身处细柳中军的羽林左监齐山,却是仔细观察着战局,脑海中不断分析和推演着汉匈骑军的攻防进退。他正在评估太子殿下在羽林试制的各种新式骑兵用具,能带来多大的优势,这也是殿下此番再三交代他的任务。随行的众多羽林卫,也正根据往日所学到的知识,与实战相互印证。他们不急于参与战斗,因为他们明白,日后更为波澜壮阔的战场正等待着他们。当然,前提是他们回京复命后,能为殿下提出合理而宝贵的分析和建议。 李广待细柳精骑们重新稳住阵脚,传令分散开来的万余骑兵,紧贴着周围的匈奴骑射来回奔驰。若匈奴人试图靠近,便骤然提速驱赶。由于以二敌一,李广尚有近两万骑兵并未动用,而是整齐的列成战阵,严守中军。 “传令下去,各营逐一移动至中军,由中军各个骑营补上,下马歇息,速速饮水进食,半个时辰后,重新回归本阵。”李广看了看日头,发觉以是日上三竿,随即下达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 贴身侍卫曾权,当即应诺而去。片刻后,一个骑兵方阵缓缓移动至中军,与换防的中军骑营交错而过。汉军阵势纹丝不懂,显然平日里经常演练,没出任何差池。 远处的匈奴诸将,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细小的变化。毕竟古代没有望远镜,再加上草原本就是一马平川,压根无法看清数里外敌军的小规模移动。而肩负袭扰汉军的匈奴骑射,即使发现了一丝异常,却也无暇他顾。匈奴且退且射的战术虽然犀利,但是极耗精神和体力,周围的袍泽都在迅速的移动,稍有分心,撞在一起,少不得人仰马翻,骨断筋折。若是掉下马去,片刻便被践踏成一团肉泥。再说汉军外围的万余轻骑不时加速驱赶,跑得慢了,那当真是要命的。 时间缓缓流逝,匈奴骑射逐渐有些疲惫,胯下的战马也都不断的打着响鼻,鼻孔急速的开合,显然开始力竭了。匈奴诸将此时也隐隐有些不安,汉军今日着实有些怪异,除了派出万余轻骑在外围驱赶匈奴骑射,近两万的骑阵竟然严守中军,纹丝不动。 “汉人莫不是想空耗我军箭矢吧?”白羊王皱起眉头,忧心道。强攻长城关隘时,他麾下的铁骑已不足半数,只余数千疲惫之师。与楼烦王的万余铁骑会师后,便彻底失去了统帅权。然而他也顾不得脸面,只求能打通长城关隘,逃往关外。 楼烦王瞟了他一眼,满脸不屑道:“我麾下儿郎,弓马娴熟,骑射无双,历来箭不走空。汉军不过区区三万人马,能耗掉我营中百万箭矢?” 白羊王满脸涨红,心中羞怒异常,却最终没有发作,悻悻道:“眼看已至晌午,派出袭扰汉军两翼的五千骑射,俱是人困马乏,为之奈何?” 楼烦王轻笑一声,没有理会他,而是扭头向麾下将领吩咐到:“你率五千儿郎,将他们换下阵来。务必多杀些汉人,本王自有重赏。” 将领闻言,不由大喜,随即领命而去,而其余诸将着面露羡慕之色。连日来,汉军孱弱怯战,匈奴骑射每日都能轻松射杀不少汉人,自身却并无太大的伤亡,顶多被同袍误伤。匈奴诸将平白得了不少赏赐,自是人人渴望出战。 片刻后,疲惫不堪的匈奴骑射缓缓撤下,换上了精力充沛,战意昂扬的新力军。李广闻讯,也将鏖战多时的万余骑兵逐营替换,战局继续来回的拉扯。由于两方都是养精蓄锐的新力军,尽皆憋足了劲,求功心切,场面不由更火爆了许多,双方尽皆出现了不少的伤亡。 汉匈诸将闻讯,尽皆有些无奈,心疼部下的伤亡,却深知此时万万不可压制,只能放纵麾下将士继续火拼。此时若是弱了气势,难免士气低落。两军对垒,不但是兵力和计谋的较量,最重要的还是士气,稍有不慎,一溃千里的战例屡见不鲜。 入夏已久,晌午的日头有些毒辣,两军将士尽皆身披甲胄,浑身冒汗。交战中的两军战士更是汗如雨下,汉军的盔甲明显比匈奴骑兵的简陋皮甲要厚实,更显得有些燥热。然而汉军有绝对的人数优势,出战的兵力也保持在以二敌一的局面,因此不少力竭的兵士尚能休息片刻。而且细柳营将士多出自关中,本就习惯了酷暑,倒也还能忍受。而匈奴骑兵,生长在草原之上,不甚耐热。两相增减,倒也勉强旗鼓相当。 然而,分出中军的两军将士,处境可就大不相同。由于匈奴铁骑一路疾驰北来,并未携带太多的辎重粮草,即便是饮水,也要派将士到数十里外水源处汲取。而细柳营背靠长城关隘,太尉窦婴除了留下重兵,防御长城外侧的匈奴右部五万铁骑,尚能组织不少步卒,在细柳精骑的护卫下,向数里外的细柳中军运送补给。火头军为了少占些车马的地方,甚至所幸在关隘里便做了少许羹汤,到了中军处,仍是热气腾腾。 (今天测试设备,让大家久等了,晚上还有一章,给大家推荐一本书,等更新的时候看看,呼呼,文笔很好,《隋唐前传》)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二十一 骑兵对决(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头渐渐偏西,面向西北的匈奴诸将,隐隐感到日光有些刺眼。而列阵于前的匈奴铁骑,更是有些晕眩,纷纷微微眯起了双眼。就在此时,汉军派出与匈奴骑兵纠缠的万余骑军,突然朝两翼汇集,留出正面的战场。先锋营的数千精锐越阵而出,纵马疾驰,朝匈奴中军呼啸而去。 楼烦王没有丝毫慌乱,不屑的嗤笑道:“些许鬼蜮伎俩,真当我匈奴儿郎是泥捏的不成?”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位于前军的匈奴铁骑丝毫没有因为日光的影响而显得迟缓,快速的反应过来,在诸将的吆喝下,迅速向两翼散开,变化成松散的“凹”形阵势,准备包夹汉军先锋。谁知汉军先锋不过往前冲锋了不足一里之地,却纷纷勒住马头,随即缓缓调转马头,阵容齐整的回到阵中,仿佛先前的一切压根没有发生一般。 匈奴诸将见状,不由满脸疑惑,这汉军的主帅不是声威赫赫的悍将李广吗?怎么如此胡来?莫不是有何诡计吧?楼烦王也有些茫然,只从清晨出营对阵,如今已过了大半日,虽说他不时下马活动筋骨,甚至还偷闲假寐了片刻,但着实有些疲惫,脑子也有些迷糊。顾不得多想,急忙吩咐麾下将领传令前军散开的将士重新回归本阵,如今的阵势显得过于散落。 而此时,大汉中军内,齐山举起挂在胸前的望远镜,观察了匈奴军阵片刻,微微笑道:“匈奴人果然军纪涣散,反观太守治下的细柳精骑,令行禁止,实在是天壤之别。” 李广也轻轻放下手中的望远镜,略带得意的笑道:“这是自然,匈奴人不过是仗着弓马娴熟,如是论起战阵军纪,比起大汉郡兵都颇有不如,更遑论细柳精锐了!” 齐山颌首认同,继续道:“如今匈奴前军复又整军列阵,太守是否还要派兵袭扰?” “莫急,莫急,如今他们面西而立,本就目眩难耐,加上军纪不严,来回变阵折腾,兵士难免颇多怨言。久而久之,便会懈怠了。咱们只需不时冲锋几次,帮他们提提神便是,倒不必多耗损我军马力。”李广摇摇头,显然早已胸有成竹,却有把玩了一下手中的望远镜,若有所指的咂咂嘴道:“这劳什子望远镜倒是个宝贝,只是不知价值几何?若是细柳诸将都能分发下去,今后领兵作战,可谓如虎添翼啊!” 他身后的诸将闻言,俱是面露喜色,垂涎三尺而不绝。这望远镜,齐山当初见到李广时,就只拿出一具,说是陛下亲赐,交由齐山代为转交的。李广拿起来试用了片刻,便当做稀世珍宝,恨不得搂在怀里睡觉,宝贝得紧。细柳诸将,虽说都借着把玩了一番,但在李广的虎视眈眈下,压根就没有尽兴。大家都从军多年,自然知道这望远镜的妙处,若能得到一具,比赏赐千金实在多了。大汉对军功的赏赐从不吝啬,若有了望远镜,对敌军的阵势变化了若指掌,多打几场胜仗,还愁没有高官厚禄? 齐山耸了耸肩,表示无能为力。这个表示无奈的小动作,是公孙贺从太子殿下那学来的,如今羽林将官大多都被感染了。不过他觉得还是要让细柳诸将有些盼头,免得让他们心情低落,随即道:“若是此番大捷,想来陛下必有重赏。这望远镜乃是太子殿下献予陛下的,下官听闻,其数不下百具之多,专为领军将领打造,想来还是会论功赏赐的。” 诸将闻言,不由精神一震。照齐左监的意思,就是要按军功分配嘛,若是别人说的,还未必靠谱。而齐左监可是殿下近臣,这望远镜又是殿下命人打造的,自然不会随便唬弄他们。要说此番大战,诸路大军,真正能和敌人正面对决,斩杀敌酋的,也就是细柳将士了。至于那些步卒,虽说守关攻城时,能多少杀些匈奴人,但要想夺旗擒酋,那便是白日做梦。杀敌建功,本就是军中男儿的抱负,如今再加上望远镜这等宝物的刺激,诸将俱是热血沸腾,眼中满是战意。 李广看着眼前的欲.火焚身的细柳诸将,突然感到脑仁有些疼,暗自抱怨齐山无端撩拨这些二愣子干啥,如今还未到硬捍匈奴人的时辰嘛。所幸大汉军纪严明,诸将虽然求战心切,却连说话都不敢乱吼,只是满脸幽怨的看着主帅李广,如同一群欲求不满的家中怨妇。 齐山似乎感觉到了李广的哀怨,满脸戏谑,心中腹诽不已:“是老爷子你先耍心机,想在诸将面前,挤兑俺应下几具望远镜,可莫要怪俺。” 接下来的数个时辰,汉军的骑兵不时便会佯装冲锋,复又回返。如是数次后,匈奴前军将士们的应对已便得有些迟缓了,似乎笃定汉军不敢真的冲杀过来。到得后来,甚至不少兵士在听到将领分散的号令后,竟未打马而行,满脸不耐的停留在原地。而最终证明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汉军果然又是佯攻,待到袍泽们重新归位后,并未听令的兵士满脸得色,炫耀着自己的先见之明和同袍不开窍。于是乎,下一次汉军佯攻时,更多的匈奴兵士拖延着不愿听令分散,阵型开始变得散乱起来。 匈奴诸将见状,不由心头一紧,他们和普通兵士不同,自然知晓汉军此番行径,并不是怯懦,而是仗着人数众多,行那疲兵之计。一旦有机可乘,佯攻很可能就变成真正的冲锋了。楼烦王赶忙下令麾下将领,揪出几个不听号令的兵士,狠狠打了几马鞭,已示训诫。其余匈奴兵士果然心下一凛,又恢复了几分秩序。 然而匈奴兵士们如今已在马上待了大半日,先前在午间的烈日炎炎下,水囊几乎都已见底。如今更是口干舌燥,随身携带的肉干实在难以下咽,腹中难免饥渴。加上数次来回变阵,实在有些疲惫,精神和**的双重疲劳下,又见袍泽遭到鞭打,难免心生怨气。 楼烦王似乎也感受到了麾下将士们怨气,心中却颇为无奈,连日和汉军骑兵交战,往往是汉骑承受不住匈奴骑射带来的伤亡,主动退兵。谁知今日,汉军仿佛疯了一般,派出万余骑,顶着漫天箭雨,和五千匈奴骑射时刻纠缠在一起。 从清晨到日落,楼烦王已将一万五千余匈奴铁骑来回轮换了数次,射出了数以十万计的箭矢,麾下控弦之士皆是腰酸背痛腿抽筋,稍微体弱之人,甚至已无法抬起胳膊,更别弯弓射箭了。匈奴人所用的硬弓,虽说射程远,威力大,但比起汉军的强弩,有一个极大的缺陷,就是颇耗气力,正常的匈奴骑射,一日若勉强弯弓千次,胳膊都会废掉。 据麾下将领的回报,今日交战,汉军虽然身披铠甲,仍至少有数千精骑不可再战,汉军战马更是在箭雨下倒毙无数,而匈奴骑射甚少伤亡,可谓大胜。然而楼烦王却没有任何喜色,反而隐隐有些忧虑。汉军的主帅,可是威震匈奴的飞将军李广,断不会让其麾下将士平白丧命才是。他遥望着渐渐西沉落日,无奈的下令撤回大营。 大汉中军,李广听到曾权报上的伤亡,脸色颇为不忍和哀伤。只是数个时辰,细柳精骑就已伤亡了近四千将士,可谓损失惨重。大部分的伤亡都产生于交战之初,随着时间的推移,匈奴骑射的体力下降得厉害,双方的伤亡比率逐渐接近,甚至一度持平。 齐山长叹一口气,心有戚戚焉,却没有上前劝慰。此番计策,他也曾参与制定,甚至是他最先提议的。昨夜李广召集细柳诸将入帐商讨,其实只是吩咐了一些具体事宜,而真正被告知实情的将领,不过寥寥数人。若是传出去,必定军心不稳。 以己方的巨大伤亡,换取战略优势,这是太子殿下在平日给虎贲和羽林教授的军事课程中,最为残酷,并再三叮嘱需谨慎使用的计策。然而自从齐山收到羽林卫的鹞鹰传信,知晓数万羌骑已陈兵北地郡的边塞外时,他深知局势有变,必须尽量杀伤眼前的匈奴铁骑,否则他们一旦知晓羌人行踪,不顾一切的前去汇合,局势必然一片大乱。而依照以往汉匈的战例,往往伤亡相差巨大,若是能用数千汉骑的代价,换取全歼一万五千匈奴铁骑,说句冷血些的话,实在很值得! 既是非常之时,便只能行非常之事了,齐山在心中安慰自己道,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少几分愧疚。 (由于分章节的关系,还有一章《骑兵对决(下)》写了一半,如是明天无事,争取三更吧。)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二十二章 骑兵对决(下) 或许是多年的征战让李广已有些麻木,或许是他不愿将心中的哀伤彻底表露,在短暂的失神后,他拿起胸前的望远镜,缓缓扫视了一遍辽阔的战场,幽幽道:“匈奴人要收兵回营了。” 齐山颌首认同道:“两翼的匈奴骑射已开始退却了。” 李广剑眉一扬,冷笑道:“杀伤了我数千汉家儿郎,便要罢手,当真如此轻易?” 身后的诸将眼见众多袍泽战死沙场,早已目赤欲裂,此时听出李广言语中的杀意,俱是虎躯一震,纷纷上前请战。 “莫要着急,此番定叫匈奴人有来无回!”李广摆摆手,安抚下细柳诸将,随即下达了一系列军令:“让两翼精骑紧贴上去,死死牵制住匈奴骑射,不能让他们安然退却。前军骑营轮番进逼,一旦匈奴中军后撤,便即冲锋,直至引得匈奴人重新布阵,才能回返军阵。各营停止轮替,尽数回归本阵,上马备战。” 眼看已是日薄西山,匈奴诸将愈发的感到不安,甚至有些惊慌失措。楼烦王下令撤军后,匈奴铁骑原打算按照惯例,逐一退出战场。然而汉军精骑死咬不放,不到一个时辰,匈奴中军已后撤了将将十里之地,而汉军也就进逼了十里之地。眼看身后的匈奴大营隐隐在望,然而匈奴诸将却压根不敢收兵回营。如今汉军虽死伤了数千精锐,然而却仍然拥有绝对的人数优势,况且军械精良,近战时身着简陋皮甲的匈奴铁骑可不是汉军的对手。若是匈奴铁骑归营后,一旦大营被围,覆灭便在当下。 楼烦王面色铁青,却是一筹莫展。而白羊王更是心中满是懊恼,早知当初就不该和这傻子合兵一处,如今被汉军逼到如此境地,如何是好。白羊王心中暗生退意,寻了个如厕的由头,欲先行回营。 心乱如麻的楼烦王不疑有他,只道是白羊王怯战,满脸不屑的摆摆手,示意他自便。白羊王心中暗喜,压根没在意楼烦王的轻视,当即带着麾下将领打马归营。回到营地,他面色一肃,低声下令道:“速速备齐粮草,尽力归拢我部铁骑,若是见机不对,便随本王南下古思旺渡口!” 古思旺渡口,乃是河套东北,黄河小拐角处的一处浅水渡口。是黄河丰水期时,数百里内唯一可以度过黄河小拐角的途径。渡过了古思旺渡口,便可赶至黄河大拐角,通过数处浅水,进入河南朔方之地,进而逃出生天。 而此时,茫然未觉的楼烦王已是焦虑万分,夕阳的余晖渐渐暗淡,天边依稀可见淡淡星光,夜幕即将降临草原。 汉人想打夜战!楼烦王心中一凛,猜出了汉军主帅李广的心思,不由大骇失色。 远在大汉中军的李广,虽不知匈奴人是否已知晓汉军计策,却也不以为意,眼看大局已定,匈奴人此时还未撤出战场,便是无力回天。 此番计策,乃是羽林左监齐山最先提出的。夜间作战,乃是太子殿下在羽林和虎贲常常强调的战术思想。其实自打刘彻穿越至大汉,便多次寻来宫中的典籍,分析了汉初之前数百年,有史可载的经典战役。 在波澜壮阔的春秋战国时期,以夜战闻名的,便是东方的齐国。刘彻在各种典籍中,发现,齐国之所以善于夜战,有一个相当大的原因----齐人靠海食鱼!吃鱼和夜战的联系,就在与当时的中原百姓,不少患有雀蒙眼,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夜盲症。 顾名思义,夜盲就是在暗在夜间或光线昏暗的环境下视物不清,行动困难。夜盲症是一种可遗传性的慢性疾病,只有从新鲜的鱼、肉、蛋、豆类、乳品和动物内脏以及蔬菜之类,摄取维生素a才可减轻症状。然而也只是减轻,在医疗落后,饮食单一的古代,想要完全治愈夜盲,是非常困难的。 在后世的研究中,认为北方游牧民族以肉类,奶制品为主食,患夜盲症比中原农耕民族的几率小得多。刘彻一直先入为主的认同这个观点,然而在当他得知田氏商业集团的羌人奴隶夜间竟全然无法劳作之时,才发觉事实和他想象中的有极大差距。 再次查阅了脑海中的大量资料,又比较了各个时代的饮食,刘彻发现,东方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夜盲症的患病比率在华夏历史上发生过一次重大翻转。和隋唐时的突厥不同,汉朝的匈奴和西羌,患有夜盲的几率,比汉人要高上不少。 匈奴人虽以肉奶为主食,但新鲜肉奶不易保存,除了贵族和少数精锐骑兵外,匈奴人普遍食用腌制的肉干,而驰骋草原的匈奴铁骑,更是饮用奶酒,而非鲜奶。如此一来,大大减少了维生素的摄取,加上匈奴饮食多为烤制,难免伤肝上火。所谓清肝泻火、解毒明目,肝热则伤目。此时的匈奴人,热性眼病颇为普遍。匈奴骑兵即便没有遗传性夜盲,但在长期的野外作战中,若是无暇捕猎,补充大量新鲜的动物肝脏,也会染上暂时性夜盲。 而汉人,特别是大汉的精锐部队,平时有充足的豆类和蔬菜供应,饮食结构相对丰富,反倒较少换上夜盲症。更遑论细柳营这种“日进酒二斤,肉二斤”的精锐骑兵了,他们可以说是汉军中的贵族军队,选取的都是富饶关中的良家子,从小营养丰富,进入细柳营更是好吃好喝的供着。维生素a过多中毒就有可能,缺乏是定然不会的。 在史上,霍去病封狼居胥的一战,正是瞎猫碰了死耗子,大半夜迷路的时候,恰好摸到匈奴人的大营,用大汉的精锐铁骑,打一群睁眼瞎。即便不是夜盲症患者,匈奴骑射在夜间,也是威力大减,就近战而言,压根不是汉骑的对手。 而后世的突厥人和蒙古铁骑,之所以大大降低了夜盲症的患病率,最重要的原因,是奶制品的发展。乳酪从欧洲传入东方,蒙古人发明了酸马奶,茶叶也大量输送至草原,而羌人的酥油茶更是颇为普遍。而战乱频频,百姓衣食无着的中原地区,反而夜盲比率大大升高了,直至抗美援朝时的志愿军战士,还是夜不能视物,要赶紧送去胡萝卜,可悲可叹啊! 楼烦王知悉了汉军的计策,惊慌失措之下,当即下令中军燃起火把,全军缓缓后撤。李广自然不会遂了他的心意,汉军死死的咬住匈奴骑兵,顶着漫天箭雨,悍不畏死的朝急速后撤的匈奴骑兵冲杀过去。 如今夜幕降临,鏖战整日,弯弓无数的匈奴铁骑,早已是疲惫不堪,得到撤退的命令,如闻仙乐,没头没脑的纵马狂奔起来。偶尔被追赶得急了,顾不得胳膊肿胀酸痛,回身射上一箭,不但软弱无力,还无法瞄准,甚至有不少落在后面匈奴骑兵被同伴误伤,登时一阵大乱。 反观细柳精骑,虽是全力追击,而且眼前漆黑一片,然而却能根据领军将领发出的金鼓声,不断调整速度和方向,与同袍保持惊人的同步性。与匈奴人混乱的马蹄声不同,汉骑的冲锋节奏颇为整齐,轰隆隆的马踏声,如暗夜惊雷,声震云霄。 身处中军的齐山不由赞叹不已,这就是太子殿下一再强调的纪律性吧。古代的大军团作战,一般都是采用旗语,绵延数里的大军,要靠掌旗手传达和接收指令。然而在黑夜中,只有中原皇朝,发展出了一整套金鼓为令的指挥系统。特别是细柳营这些精锐,即便目不能视,根据穿透力极强的金鼓声,也能完成协同作战。 匈奴将领也尝试着重整军阵,然而此时两翼的五千匈奴骑射已乱作一团,仓皇逃往大营和中军所在。在黑夜里,不远处的匈奴大营中星星点点的篝火,和中军燃起的熊熊火把,让他们认为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正在缓慢后撤的匈奴中军,原本还能稍稍稳住阵脚,然而面对蜂拥而至的两翼骑射,不由纷纷避让,登时乱作一团。 楼烦王听到前方战阵传了一片哀嚎,咒骂和慌乱的大叫,心中悔恨不已。他正手足无措之际,却听麾下将领急声禀报道:“大王,白羊王带着千余骑兵,离营而去啦!” 楼烦王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正待追问,却听到一阵震天的吼声,大地开始急剧的振动起来。前方的军阵一阵大乱,中军将士燃起的火把也变得杂乱不堪,混乱迅速的波及到了身处中军的匈奴诸将,一个匈奴仟长疾驰而来,丝毫不顾侍卫的阻拦,大吼道:“大王,汉军冲杀过来了!前军已尽速溃散!两翼骑射已四散奔逃,快撤兵吧!” 匈奴诸将闻言大骇,纷纷看向了楼烦王。在火光的映照下,尽显疲惫的楼烦王脸色数遍,随即咬着牙狠声道:“传令前军阻挡汉军,诸将归拢将士,随本王移师南下!” 匈奴诸将心知肚明,楼烦王虽说得好听,“移师”摆明就是逃跑的意思。眼看败局已定,他们哪敢怠慢,逃命要紧,敷衍的归拢了一些将士。领着帐下亲兵,丢下万余溃不成军的袍泽,随着楼烦王仓皇南逃。 而此时的大汉中军,李广遥望匈奴中军散乱不堪的火把渐渐分散,并迅速减少,直至完全熄灭,豪气干云的大喝道:“全军冲锋!各骑营四散而去,捕杀匈奴残军,不需留下俘虏,以免拖延马速,务必一个不留!亲卫营随我前去,斩杀敌酋!大汉威武!” “大汉威武!”细柳诸将早已战意沸腾,俱是大吼一声,领命而去。 是夜,西北长城关隘外,杀声震天,彻夜不绝! (第一更,新鲜出炉,兄弟们就等了,呼呼。。。。。)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形势大好 自从半月前攻占西河,留下五万步卒驻守周边,巩固防务,扫荡散居四处的匈奴游牧部落,骁骑将军秦勇便率余下的十五万汉军步卒,昼夜兼程赶往黄河边上的朔方城。 由于原先驻守朔方的匈奴楼烦王,已率麾下万余匈奴铁骑驰援西北长城关隘脚下的白羊王,朔方城仅剩下数千匈奴的老弱妇孺和附属部族的千余杂兵。汉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占了朔方城,将城内匈奴兵士尽数缴械,严加看守起来。 城中的诸多先秦子民,已被匈奴人奴役了数十载,历经数代,此时见到汉军,不由有些茫然和恐惧,紧闭门户。少数胆子稍大的百姓,会从门缝偷偷打量着街上威风凛凛,铠甲鲜明的汉军将士。 直到秦勇命人贴出了许多安民告示,按照汉军惯例,学着高祖皇帝约法三章,又派出军中书吏沿街不断大声诵念,回过神来的百姓们,这才纷纷打开房门,相拥而泣,取出藏于家中的粮食和蔬果,献给沿街巡视的汉军将士。 去年大草原疫病连连,匈奴诸部没少掠夺河朔百姓的存粮,运送到北方草原,以供越冬之需要。加上连年沉重的租赋,朔方城的百姓们尽皆衣食无着,面黄肌瘦。如今百姓们拿出的食物,虽然粗陋不堪,都是家中藏得最严实的仅有的些许口粮,却丝毫没有吝啬,而是硬塞到汉军将士的手中,愣是把这些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粗豪汉子,感动的两眼通红。 不少汉军将士纷纷取出携带的粮食和肉干,塞到旁边口水直流的娃娃手中。而在汉军将领的默许下,城中的数个粮仓被尽数打开,所剩不多的存粮被尽数发放到城中百姓的手中,暂时缓解了饥荒的蔓延。军中书吏们更是挨家挨户的宣扬,大批的粮食正从大汉边郡运往此处,百姓们只要安居城中,便不需为即将实行的城禁过于惊恐。 百姓们自然是欢呼雀跃,积极响应汉军的征召,服些劳役,以换取更多的粮食。而少数藏于民宅中的匈奴人,也被百姓们尽数揪了出来,捆绑后丢在街上,万人践踏,直至踩成一团肉泥。不少百姓带着汉军将士,前往城中匈奴贵族的府邸,连带那些投靠匈奴,为虎作伥的先秦官家也没有遗漏,尽数被押往城中的牢狱,关押起来。 府中钱财自然被汉军将士查抄一空,运往城外大营,清点造册后,即可派兵,连同匈奴战俘尽数押往京师长安。大汉军纪森严,倒未出现隐匿大宗战利品的情况,至于少数贪财的官兵,偶尔私藏一些金玉宝器,只要手脚干净,汉军诸将也未有丝毫过问,默许了这种行为。从军征战,是刀头舔血的活,胜利之后弄些好处,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不劫掠百姓,奸.淫妇女便是将领们眼中遵纪守法的好兵士。 作为汉军主帅,秦勇甚至连城池都没有进入,仍将大营驻扎在城外,又分出五万汉军将士进驻朔方城,负责清缴周边。剩余十万大军在城外休整两日后,渡过黄河,尽速赶往西北长城关隘,他们与太尉窦婴麾下的边军汇合,共同肩负起驻守关隘的重任。 根据羽林营传来的消息,除了驻守西方数百里长城的五万边军外,太尉窦婴带去西北关隘的十万边军,死伤惨重,可堪一战者已不足半数。面对关外徘徊不去的五万匈奴右部铁骑,和随时可能率大军驰援的匈奴右贤王,形势仍有些严峻。 反而是原先认为会遭到匈奴单于庭大军强攻的云中北部长城关隘,至今未见军臣单于所部的一兵一卒,成为整个战局最为轻松的一环。当然,此时坐镇云中的雁门太守领征北将军郅都,仍丝毫不敢懈怠,雁门,太原,代郡的郡兵,如今已尽数遣往北方关隘,整整二十余万大军,将数千里的长城把守得固若金汤。并与燕北关隘的十余万边军相互守望,若匈奴铁骑来攻,只需燃起烽烟,不出数日,便能将无数的援军聚拢过来协防。 如今,汉军在北方关隘陈列了近四十万的重兵,加上随军出征,服劳役运粮草的边民,几近百万之众,堪称大汉立国数十载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动员。再算上河朔之地及西北关隘的数十万大军,整个大汉北部边郡及关中之地,可谓精锐尽出,兵力抽调一空。若此时中原之地再爆发一次吴楚之乱,大汉朝堂压根就无力应付,这也正是景帝深思熟虑后,任由储君刘彻瞒住大汉朝野,率虎贲和羽林亲自镇守函谷关,防备梁王作乱的缘故,此间干系实在重大,交给谁都无法放心! 待得汉军将长达万余里的外长城尽数牢牢掌控,关内匈奴残部清剿一空,边务整顿完备,便只需留下半数边军驻守即可。届时数十万大军回师中原,蠢蠢欲动的各个诸侯王,不过是跳梁小丑,压根不足为惧。 就在骁骑将军秦勇率部渡过黄河,驰援西北关隘时,胡骑将军公孙歂已率八千胡骑赶至古思旺渡口,却并未扎营,而是吩咐将士们就地歇息,进食饮马,养精蓄锐。大批探马已散布到四处,方圆百里内的任何风吹草动,公孙歂都能迅速知晓。 枯坐一夜,公孙歂来带岸边,鞠了一捧凄冷的河水,将大脸埋了下去。舒爽的怪叫了一声,他用衣袖随意抹了抹脸,随即揉揉微红的眼睛,喃喃道:“这匈奴人的马也太慢了,怎的还没逃到此处?” 公孙歂自打接到李广的鹞鹰传信,便马不停蹄的赶往此处,丝毫没有怀疑。天水太守李广领兵多年,虽然生性粗豪,但对军务一向严谨,从未妄言。而羽林左监齐山,是个谨言慎行的少年。公孙歂也是打过交道,如今他身边还有数个羽林卫,专门负责鹞鹰传信。 从这些尚未成丁的少年身上,公孙歂不但看到了令行禁止的严谨,更是看到了他们身上不时散发出的转瞬即逝的煞气。所谓煞气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从小征战沙场的公孙歂,有着敏锐的直觉,能轻易分辨出对方是否杀过人,是否上过沙场。而这些稚龄少年,身上的煞气绝对是用人命填出来的,虽然已极力抑制,却仍无法控制的散发出来,极为阴柔,和上阵杀敌的血气不像,反而类似于刺客之流。 公孙歂不由联想到羽林卫的主官,羽林仆射公孙贺。胡骑将军是战时才设置的军职,平时胡骑校是常驻京师的,因此公孙歂一直常住长安公孙府,自然对亲侄子公孙贺知之甚深。这个自幼随父从军的惫懒小子,自打进了太子/宫中,成为太子近臣,莫名变得有些深不可测。公孙歂曾经对自己把“深不可测”安在尚未成丁的公孙贺头上,觉得有些可笑。然而,公孙贺平日里,虽然依旧如儿时般惫懒无赖,嬉笑怒骂,公孙歂却不时能从他不经意的举止和眼神中,察觉出审视和防备的意味。 直到公孙贺当上了羽林仆射,掌管新编列的羽林校,再看看身边的数个羽林少年,公孙歂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直觉,他的亲侄子已成长为一个神秘军伍的领军将领,而且很可能是陛下和太子极为重视的军伍。也许此时的公孙贺,才是公孙世家中,最为前程远大的人物,甚至比起家主公孙昆邪,圣眷更隆。公孙歂心中有些许失落,颇有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感觉。 就在公孙歂看着淡黄色的河水有些出神时,贴身侍卫上前禀报道:“将军,前方探马来报,正北发现千余匈奴骑兵,马速不快,据此尚有百里。” 公孙歂闻言大喜,不管侄子公孙贺如何出色,眼前自己可就有斩杀敌酋,立下大功的绝佳机会,他朗声大喝道:“传令下去,尽皆着甲上马,一刻后,随本将夺旗擒酋!立下首功者,赏百斤,女奴十人!” 侍卫领命而去,片刻后,四周传来一阵兴奋的欢呼声。早已整装待发的将士们,纷纷上马,聚拢在大汉的玄色军旗下,排成一个个整齐的方阵。 公孙歂骑在价值千万的赤色良驹上,沿着绵延里许的阵前奔驰了个来回,高举马刀,高声喝道:“想不想要赏钱?!” 各营阵前的传令兵跟着大吼道:“想不想要赏钱?!” “想!”将士们高声回应道。 “想不想要娘们?!” “想!” “跟俺杀匈奴蛮夷去!” 公孙歂咧开大嘴笑道,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身上还有几分匈奴血脉。随即调转马头,一马当先疾驰而去。他的身后,战旗猎猎,万马奔腾,如同滚滚洪流,朝北方汹涌而去。 (今天要加班,回家会比较晚,第三更估计要到十二点以后才能上传了,呼呼。。)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今天通宵加班,没第三更了,抱歉 兄弟们不好意思,加班时测试的设备出了点问题,现在还没有下班,整个部门估计都要弄通宵了,实在没功夫码字了,抱歉哈。 到时候找一天补吧,大家就不要等了,呼呼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治水与慈济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黄河流域,是中华民族的发源地。“河”字在秦汉以前基本上是黄河的专称,而河流称为“川”或者“水”,可见黄河在中华民族心中的独特地位。 面对眼前黄沙滚滚的大河,刘彻心绪万千,面露戚戚之色。 善于察言观色的公孙贺见状,颇为疑惑,躬身问道:“殿下今日前来观景,本是兴致勃勃,如今为何面有忧色,可是记挂河朔战事?” 刘彻摇摇头,没有答话,而是扭头看向身侧的张徳,缓缓问道:“你在太初宫修道数载,可知‘天人合一’作何解?” 张徳乃是个面相方块脸,浓眉大眼的关中大汉,身长八尺有余,出身世家豪门。其祖乃先秦卫尉丞,秦灭后,随高祖刘邦征战天下,后封到右更的爵位,在弘农得封地千户,至今已传了数代。虽子孙未有先祖遗风,家境日益没落,但也算豪富之家。 张徳更被戏称为将门犬子,虽有八尺之躯,却是个文弱的性子。他乃嫡子,家中行三,生性仁厚,崇尚道学,对诸子百家也是颇多涉及。不愿与家中兄长争夺家业,成丁后便到函谷关旁的太极宫出世修道,不问家中俗物,如今已过及冠之年。 数日前,刘彻率众游览太初宫时,恰好碰到张徳和数位老者在后殿坐而论道,便驻足细细听了许久,倒觉得这张徳实在是个妙人。从他言谈举止之中,刘彻隐隐感到,此人患有轻微的人格分裂。他虽有悲天悯人的善念,试图以理服人,却又不排斥使用暴力,屡屡言及以兵锋布道;他虽论据充足,条理清晰,却极为狡诈厚黑,诡辩连连。气得一干老者七窍生烟,却又哑口无言。 刘彻觉得张徳实在有才,今后定有大用,回营后便命人给他送去盗版的《老子注》。张徳拜读后,自是若获至宝,只觉得尽是自己心中所想,却无法论述的真义,当即提出要拜见撰写之人。其后自是两人见面,刘彻虎躯一震,霸气四溢,将其收入麾下听用,略去不提。 今日刘彻出行,也便带上了张徳,此时更是心念微动,借机提点他一番。 张徳闻得殿下相询,沉吟片刻,躬身答道:“人乃万物之灵,却同世间万物一般,皆是由天地哺育,靠阳光雨露滋润,方才获得生命,有了生机。故人需顺天意,应天时,与天合。” 刘彻不予置评,抬手指着岸边堤坝,复又问道:“既是要顺天意,为何构筑堤坝,防堵河水?” 张徳闻言哑然,想要回答很简单,堤坝不就是为了防止洪水泛滥,使百姓免遭灾劫,但他知道,这并不是殿下想要的答案。 刘彻不以为意,面无表情的缓缓道:“大河沿岸自古土地肥沃,水草丰美。先秦之时,大河中下游尚有如雷夏泽、大野泽等诸多湖泊存在,关中之地,依然草木畅茂,禽兽繁殖,山林川谷美,天才之力多。然自秦朝以降,关中乃京畿所在,民生富庶,天下万民难免蜂拥而至。加之我朝与民生息,租赋极低,焚林垦荒者不可胜数。加之华夏自古重农轻牧,长此以往,关中植被减少,滚滚黄沙入河,河患泛滥,又该怨谁?若将之归于天意,便不应筑堤防堵;若将至过于**,便是我等逆天而行!” 周围的众人闻言,不由心中大骇。殿下此言可谓诛心之语,大汉崇尚黄老之学,讲究顺天而为,如今与民生息,重农垦荒的国策却被殿下批驳为逆天而行,传扬出去,必定引人非议,御史们怕也要弹劾不断了。 刘彻却压根没有这种自觉,正是后世的帝皇和群臣,高举“人定胜天”的大旗,为所欲为,大肆破坏环境,自然要遭受大自然惩罚。 令人无奈的是,正是尊崇黄老之学的汉初和以道家为尊的盛唐,这两个华夏民族最辉煌的时代,在关中进行了史上最大规模的两次焚林垦荒,虽造福了百姓,却是遗祸子孙。只知道掠夺、索取的人们,他们不是去改造自然,也不是去掌握规律、利用规律的,而是只顾眼前利益,杀鸡取卵的人群,他们遵循的是“我定胜他人”的思想,而不是“人定胜天”。 张徳本就仁厚,虽暂时找不出刘彻话中的谬误,却不愿任由他否定惠及万民的国策,硬着头皮问道:“依殿下所言,与民生息倒是错了?” 刘彻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与民生息没有错,焚林垦荒就错了!正如筑堤防洪没有错,胡乱营建却是大错特错!” “殿下何出此言?这堤坝并非胡乱营建,草民自幼生长于斯,深知水患为祸甚深,若不营建堤坝,百姓如何免除灾祸,安居乐业?”张徳摇摇头,言语中隐隐有不敬之意,显然对刘彻不知民间疾苦的言论有些不满。 刘彻毫无不悦之色,耐心的解释道:“这大河之水自古含沙极多,自秦以降,更是一石水六斗沙。如今有了堤防,河道迅速淤高,下游河段长期淤积,如今成了地上河。又因河滩地常被垦占,筑围堤防洪,形成堤中有堤,堤线曲折不合理,砂石淤积更甚。长此以往,不出数十年,必定爆发百年不遇的水患!” 随行的众人闻言,尽皆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防洪措施首先是堵口修堤,秦统一华夏后曾整顿河川堤防,百余年来,黄河水患减轻了不少。虽然近年来,水患变得有些频繁,但大多是堤坝决口造成的,因此沿岸郡县纷纷将堤坝建得更高,建得更多。若依殿下所言,难道这些兢兢业业的官员们反而做错了不成? 刘彻无可奈何的看着诸多疑惑的属下,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却苦于无法告诉他们未来的可怕灾难。西汉自景帝朝开始,其后不足两百年中,黄河大决口十余次。 最厉害的一次,就发生在十五年后的汉武帝元光三年,黄河在瓠子决口。洪水向东南冲入钜野泽,泛入泗水、淮水,淹及十六郡,灾情严重。汉武帝派汲黯、郑当时率十万人去堵塞,未成功。此后黄河泛滥二十三年。直到元封二年,武帝才派汲仁、郭昌率数万人再次堵口。 汉武帝甚至亲临现场,并命令随从官员自将军以下都参加堵口劳动,工程十分艰巨。堵口采用的方法,有人解释为桩柴平堵法。堵口需要薪柴,砍光了百里之外的淇园竹林。汉武帝还作《瓠子歌》记述了决口造成的巨大灾难、堵口工程的艰巨性和堵口的技术措施。堵口成功,在堤上建宣房宫作纪念。 而在其后的千余年间,黄河下游决口近两千次,大的改道二十六次,每次都有数以百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饿殍偏野。 刘彻实在是不希望黄河下游河段这条摆动的龙尾,继续给华夏子民带来深重的灾难。最好的方法,就是减少河道的淤积,避免黄河改道过于频繁。 所谓的黄河改道,便是河流决口后放弃原来河床而另循新道称为改道,黄河由于多沙善淤,变迁无常,改道十分频繁,黄河河道中上游虽也曾多次变迁,但影响重大的是黄河下游河道改道。 在很多穿越小说中,大部分带主角光环的猛男要兴修水利,都是撒下大把的银钱,动用巨大的人力,修筑堤坝。在刘彻看来,纯属扯淡。水利工程必须经过严格的论证,所谓堵不如疏,一味的硬干,构筑堤坝,一旦决口,必定祸患无穷。 后世争论不休的三峡大坝就是明证,无论多大的经济利益都掩盖不住一个绝世隐患,三峡一旦溃坝,长江中下游便是一片汪洋,要死多少人,简直不敢想象。甚至有人认为三峡照成了地质结构变化加剧,导致四川地震连连,这就无从得知,暂不评论。 其实,人们一直关注三峡,却忽视了一个经济利益不大,却颇为重要的水利工程----黄河小浪底。小浪底的开发目标以防洪(防凌)、减淤为主,其次才是供水、灌溉和发电。可谓蓄清排浑,除害兴利,综合利用。 刘彻沉吟了片刻,望着张徳微微道:“治水并不简单,孤王心中早有谋划,只是现下有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不知道你肯不肯去做?” 张徳闻言一愣,他跟随殿下不过短短数日,实在不相信殿下能交办什么大事,但还是躬身沉声道:“若真是利国利民,草民自当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刘彻满意的点点头,饶有趣味的笑道:“倒用不着死,孤王只是让你到各地建设道观,广为布道罢了。道观的名字孤王都想好了,就叫‘慈济’吧。” 刘彻心中暗笑不已,把佛教的名头放到道家的头上,实在有趣得紧。今后疏浚河道,难免要和原有的堤坝冲突,造成不少短期水患,必须需要一个类似后世“慈济会”的民间慈善组织,发动群众协助救灾啊。光靠政府的力量,还是无法完全顾及的。 (呼呼,补觉充足,心情不错,晚上继续上班,凌晨看有没有时间多更新一章。。。。。。。大家也千万别等,明早起来看就是啦。)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二十五章 纷扰与捷报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所谓夏雨隔田坎,夏至来临,午后至傍晚不时会降下些热雷雨,骤来疾去,范围极小。 夏至时节,正值江淮一带的梅雨季节,阴雨连绵,暴雨频频,涝灾不断。在这样的天气下,器物发霉,人体不适,蚊蝇漫天,极易滋生疫病。 景帝依循古礼,率群臣出城祭神祀祖,意为清除荒年、饥饿和死亡。时值麦收,微风拂过,田野里涌动着金色的麦浪,让人为之心旷神怡。 与怡然自得的景帝不同,大汉群臣们已是疑窦丛生,谣言四起。列席议政已久的太子刘彻,如今托病缺席,闭宫谢客已半月有余,不能不让人产生诸多想象。无论是太子失宠,还是缠绵病榻,对社稷而言,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已隐隐归于太子一系的少数大臣,自是忧心不已,却唯恐景帝忌讳储君朋党,不敢相询。而窦氏为首的外戚,则是冷眼旁观,更是在朝堂上从未提及此事。反倒是丞相袁盎为首的保皇派,虽曾对太子监国颇多非议,如今言必称太子贤能,隐有劝诫景帝之意,生恐他当真有废太子的心思。 景帝自是哭笑不得,却也有几分感慨,区区小事,忠奸立辨。袁盎等人,时刻以国为念,从不掺夹个人喜好,实乃国之栋梁。反倒是诸位皇子的行为,大出景帝意料之外。不少大臣曾暗地拜访江都王刘非等皇子,不料却被皇子们亲自动手,生生打出了皇家庄园,大大失了脸面。 殴打朝臣,罪名可不轻,然而老怀大慰的景帝,却对御史呈上的堆积成山的弹劾奏章视而不见,反而重重赏赐了诸位皇子,将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十余位大臣重贬,连降数级,归家反省听用。经此一事,朝臣们才恍然,太子刘彻果然依旧圣眷正隆,断断没有被废的危险。只是太子若真是缠绵病榻半月有余,也实在令不少人忧心,也令不少人暗自欢喜。 远在梁国的梁王刘武,早已得到快马来报,心中百味杂陈。自从年节与刘彻深谈,他隐隐对这个聪慧直率的侄子,颇有好感,不忍他幼年早夭。然而作为诸侯势力的领军人物,他又对储君之位,有几分觊觎,如今景帝削藩之举已引起诸侯极大的不满,威望最重,兵多将广的刘武首当其冲,自是无路可退。 此番汉匈大战,北方及关中各郡的郡兵和边军抽调一空,不少诸侯王以暗地遣人试探梁王,隐隐有怂恿他登高一呼,聚拢诸侯挥师关中,进逼京师,篡夺天子大位的意味。梁王府中的幕僚也是分成两派,每日争论不休。 以梁国中尉公孙诡为首的激进派,认为此时梁国已有精兵近二十万,若中原诸侯群起响应,不需月余,还可汇集十余万诸侯私兵。届时近四十万大军会师西进,长安城不足十万的守军,定然抵挡不住,一战可定乾坤。 而以内史韩安国为首的保守派,却极力反对篡逆之事,认为不合大义,必不得民心。大汉建国数十载,一向与民生息。文景两代帝皇,更是励精图治,关中愈发富庶,百姓丰衣足食。此时若兴兵伐之,必定群情激愤,关中百姓必定死战不退。用后世的话来说,便是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 就在梁王迟疑不决之时,收到了京城线报,太子刘彻沉可病榻,闭宫谢客半月有余,恐有性命之忧。在汉初,中医还处在萌芽阶段,早夭的孩童屡见不鲜。哪怕是后世看来小小的感冒,也很可能发展成肺炎。纵观汉初数朝,除去宫廷争斗谋害的因素,能活到及冠之龄的皇子,也不足六成。 梁王心中不由抱了几分侥幸,当即决定暂不动作,见机行事。毕竟若是顶了弑兄篡位的名头,即便登上大位,也未必坐得稳。如今诸侯林立,大汉又以仁孝治天下,不能服众的皇帝,难免要和天下人为敌。 公孙诡等人见状,自是满心颓废,大有竖子不足与谋的味道。当年的西楚霸王项羽,正是不听范增之言,放跑了高祖刘邦,最后只落得自尽垓下的下场。如今梁王的军力和威望,不足项羽十一,犹豫寡决却不无二至,实在令人痛心。而韩安国,则是大喜过望,暗中命人快马进京,将内情详细禀报窦太后。他乃是太后强硬指派的梁国内史,自然知道太后的用意,故才极力劝阻梁王篡逆。 幽居长乐的窦太后接到韩安国的密奏,自然长舒一口气。随着年龄日益增大,她最不希望看到兄弟相残的惨剧。如今小儿子梁王暂时放下篡逆的心思,若是将来大儿子景帝再想弑弟,窦太后出言劝阻,便也有了底气。一旦梁王当真起兵谋逆,给了景帝口实,依照窦太后对他的了解,这个阴险狠戾的大儿子是绝对会下死手的。 甚至窦太后还深深的怀疑,连太子刘彻重病的消息,也是大儿子故意放出去的,就是想引得梁王造反,否则为何连自己都不能前往探视宝贝孙儿?而且她更不相信,一贯小心谨慎的景帝,会尽数抽调关中将士,不留任何后手。 也不知是不是聪敏反被聪明误,总之在大汉最顶尖的聪明人们不断的暗自盘算中,时光缓缓流逝。直至景帝中元六月中旬,一份姗姗来迟的捷报震动朝野,飞将军李广之名响彻汉疆! 北方大捷!天水太守李广,率三万细柳精骑,全歼匈奴楼烦王和白羊王所部万余匈奴铁骑,生擒楼烦王,尽复河朔中北部的广大疆域! 而太尉窦婴死守长城关隘,杀敌数千的捷报,则被景帝隐匿下来。甚至胡骑将军公孙歂率八千胡骑诛杀白羊王及千余匈奴骑兵的捷报,也被刻意的淡化,毕竟胡骑都非纯正汉家骨血,不宜大肆宣扬军功。所幸公孙歂也颇为识趣,并未生擒白羊王,而是将其诛杀,同时将楼烦王围而不攻,任由随后赶至的李广和细柳将士将其生擒,并未抢功。经此一事,处事周全的公孙歂自是深得景帝和刘彻的赞赏,前途大好,这是后话,略去不提。 当然,该赏赐的还是不会吝啬的,自从皇室实业集团财源滚滚而来,作为最大股东的少府,自然府库充盈,财大气粗的景帝,压根没有如太农令担心的开启国库,而是大手一挥,少府卿陈俞,便拨出数万金,由千余禁军押送到河朔,重赏将士。 在汉初,黄金是有严格定价的,一金即为一斤黄金,与一万铜钱等值。也就是说,景帝此次颁布了数以亿计的重赏,接近汉初国库年收入的一成。取个参照物,便是将中石油的全部资产尽数赏赐给某个尚未满编四万的地方集团军,可见景帝心中的亢奋和喜悦。 而远在河朔的李广和公孙歂,并未停留等待赏赐,而是将俘虏和战利品押送至最近的朔方城,吩咐当地守将派人进京献俘,随即挥军南下,包抄正在强攻北地郡边塞的西羌诸部。 其实早在半月前,安北将军史惕率领的万余中垒精骑早已绕到羌人的背后,堵死了他们通往西方长城关隘的通道。如今再加上李广和公孙歂的近四万骑兵,汉军骑军已达到五万有余,而且都是精锐之师,完全可以力压不足五万羌人的乌合之众。光光打败羌人自然满足不了杀气腾腾的汉将们,尽数全歼才是真正的胜利。 而自从羌骑出乎意料之外的出现在西方塞外,驻守正西长城关隘的守将有人通敌,已是不争的事实。在骁骑将军秦勇率领十余万步卒抵挡西北长城关隘,接管防务后,太尉窦婴当即分出三万边军,甘冒大险,亲身统帅,沿长城南下,封堵西方长城。景帝接到鹞鹰传信,不予置评,更是没有丝毫赞许。窦婴麾下出现通敌之人,固然逃不了失察之罪,此时亡羊补牢,不过是自救之举罢了,自然要身先士卒,死而后已,算不得舍身为国。 (凌晨没来得及更新,节操碎一地,啥也不好说啦。干脆不补觉,赶紧把欠下的两章补上,这两天工作太忙,闲下来就会码字,但更新时间不会太稳定,只能保证不断更,至于两更三更或者四更,看状态,总之补齐便是。)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关城血战 西北长城关隘,骁骑将军秦勇看着关城外不断呼喝奔驰的匈奴铁骑,满脸戏谑之色。自打从太尉窦婴手中接过长城防务,分出三万边军随窦婴南下,又派人将数万伤兵送往朔方修养,新编的边军尚余三万,再加上秦勇带来的十余万军容齐整,士气高昂的郡兵,如今西北的数百里巍峨关墙上,整整布置了十五万大军。后方又有源源不断的粮草和兵械运抵,秦勇实在没把区区五万匈奴铁骑放在眼里。 西北长城虽然绵延数百里,但大多营建在蜿蜒险峻的山脊上,不善步战的匈奴人想要攀爬,实在难于登天。少数平坦的通道,则是耸立着高大坚固的城楼关隘,大量汉军汇集其中,塞得满满当当,让匈奴铁骑毫无用武之地。 秦朝时的蒙恬,凭借区区十万九原兵,愣是让数十万匈奴铁骑惨败在长城脚下,十余年不敢南下。如今秦勇虽自知不如蒙恬骁勇悍武,却也信心满满的面对匈奴右部铁骑,甚至有些期盼匈奴右贤王能亲率大量援军赶来,也好大战一番。 关中俚语有言,人狂没好事,狗狂来砖头。许是老天爷听到了秦勇的豪言,姗姗来迟的匈奴右贤王亲率五万精锐铁骑,出现在了关外,随军前来的,还有从匈奴右部附属诸部强征来的十余万奴隶。河朔物产富饶,水草丰美,匈奴占据后,成为了极为重要的牧场和粮食产地,断断不可舍弃。 匈奴右贤王之所以驰援来迟,便是吸取了去年军臣单于落败于雁门边塞的教训,不但强征了大量的牲畜和奴隶,还特意花极大代价,遣人向军臣单于借来了数十个汉人工匠,准备就地打造攻城器械。 如今关隘外的匈奴铁骑超过了十万,加上随军奴隶,大营绵延数里,远远望去,密密麻麻的帐篷和牛羊将关外草原遮得严严实实,颇为震撼。 秦勇闻讯,虽然没有丝毫惧意,却也不敢怠慢,站在城楼细细观察后,引燃了烽火,不到一日,小小的关城便汇集了近五万汉军,滚木和巨石堆积在城头,只得匈奴来攻。倒是他身后的羽林右监仓素面色轻松,似乎压根没把匈奴人看在眼里。 其实仓素此次随骁骑将军秦勇出征,也是无奈之举。自从羽林和虎贲独立成校,诸将官都有了实质官职,唯独原先刘彻特意设立的军法处诸人无地安置。刘彻所幸仿照后世军队政委的法子,将他们尽数冠以两校的实职,为了表现军法处的地位,还根据汉代以右为尊的规矩,将右监的位置尽数由军法官充任。作为军法处的大头目,仓素自然稳坐羽林右监的位置,仅次于羽林仆射公孙贺,却比羽林左监齐山地位高了些许。 然而羽林与虎贲刚刚扩编完成,便赶上河朔之战,擅于侦查敌情,分析局势的齐山被派往河朔打探,还肩负辅助诸路大军作战的重任。而公孙贺又要坐镇羽林,还要随侍太子,自然也无法随军。真正能独当一面的羽林将领,便只有担任了两年军法头目,又熟知羽林战法的仓素了。 更为关键的是,此次羽林卫协同骁骑将军秦勇出战,主要任务是看护和使用最隐秘的兵家利器----高爆炸药。让执掌军法的仓素领军,自然是非常合适的,不但保密无虞,更不怕他过于冲动莽撞,随意使用,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果不其然,在攻占西河和朔方的战斗中,汉军优势极为明显,几乎没费吹灰之力。仓素便从未向主帅秦勇提及高爆炸药一事。直至今日,秦勇也只知道陛下派遣的百余羽林卫和数十工匠,手中握有一种隐秘的兵器,却不知为何物。出兵月余,羽林卫的营地都被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接近十丈之内,否则杀无赦。行军时更是将十余架大车用毡布裹得严严实实,百余羽林卫牢牢守护,从未擅离职守半步,更严谨和普通将士攀谈。 秦勇麾下诸将不知内情,还当这些天子亲军,又是出身权贵的世家子,随军赚取军功,积攒资历,平日不由有些鄙夷。仓素自然视而不见,只要不妨碍他的职责,别人的想法他是丝毫不在乎的。 匈奴右贤王抵达的翌日,便开始派出奴隶大肆砍伐附近山岭的巨木。短短三日,数十名汉人工匠便带领数万奴隶,制成了百余架攻城锥,云梯和数百具投石机。右贤王不由大悦,重重赏赐了这些工匠,寻思着战后用行军途中病故的借口强留下几个。想必军臣单于也无话可说,毕竟他还要联合右部诸族,以压制匈奴左贤王呼韩邪的野心,断断不会为了几个汉人工匠得罪右贤王。 攻城器械制作完毕,随之而来的便是惨烈之极的攻城,数万奴隶在匈奴铁骑的马刀胁迫下,冒着汉军的漫天箭雨,用砂石和同伴的尸体,铺平了关隘前的所有壕沟,随即推着攻城锥和云梯,前仆后继的冲向高耸的关墙。 长城关隘本就建在山谷间的最狭窄处,正面关墙不过里许,百余架攻城器具顿时将关墙布得满满当当,再加上数万奴隶,整个关隘前,乌泱泱的一片。汉军将士压根不需瞄准,只需朝城下不断的射出手中的箭矢,必定能射杀大量敌军。匈奴将领根本没给奴隶配备甲胄,即使兵器也大多是木制的棒子和标枪,自然抵挡不住汉军的金属箭头和锐利标枪。 城头上,巨大的车弩嗡嗡的咆哮着,大腿粗的弩箭,径直平射而出,带着巨大的冲力,在城下的奴隶群中,犁出一道道血路。不少挤在一堆的奴隶被长长的弩箭串成血肉葫芦,尚未咽气的奴隶大声哀嚎着,凄厉而悲怆,闻者尽皆不寒而栗。少数从未上过战场的奴隶,见到身边如此血腥的惨状,不由蹲下身子,痛苦的干呕起来。然而,后方被驱赶上来的奴隶,便会将他们撞倒在地,无数惊慌失措的大脚丫随即落了下来,将倒地的奴隶踩得肠穿肚烂,血肉模糊。 远在后方观战的匈奴诸将,压根不在意奴隶们的巨大伤亡,而是兴奋的看着奴隶们已将攻城器械推到关墙之下,正不断的从云梯往上攀爬,而蒙着铜皮的巨大攻城锥,也不断的撞击着关墙,放出沉闷的巨响。不得不说,面对大量攻城锥同时撞击,哪怕是在坚固的青石城墙,也会产生极大的毁损。站在城墙上的汉军将士们不由感到脚下不断巨震,不得不分出心思稳住脚步,防止跌倒。 如此一来,顺着云梯攀爬的奴隶们,只觉压力稍减,更是卖力的往上爬着,似乎云梯就是通往解脱的道路。然而,迎接他们的却墙沿倾泻而下的滚烫金汤,这种混有石灰和尿液的沸水一旦浇到人的身上,便会剥落下大片大片的皮肉。若是当头喷下,带着巨大的冲力,甚至会看到皮肉尽数脱落的累累白骨。 凄厉的哀嚎顿时响彻了整个山谷,奴隶们的攻势为之一顿,还没反应过来,巨大的礌石和滚木从天而降,狠狠砸落到城下的攻城器械上,顿时木屑四溅,百余架攻城器械不足片刻便已毁损大半。器械旁的奴隶们更是被砸成肉泥,红白相间的液体飞溅到城墙和四周的地面,宛若人间炼狱一般。 奴隶们心中大骇,原本积攒下的士气和侥幸心理迅速消失无踪,丢下手里的简陋兵器,撒开脚丫就往后跑。其后压阵的匈奴铁骑自是挥舞着手里的马刀,砍下一个个头颅,这才稳定下失去理智的奴隶们,重新整阵后,继续惨烈的攻城战。 身处后军的右贤王闻讯,并未有丝毫意外,他自幼征战沙场,自然见识过汉人守城的厉害,故而从未指望奴隶们能一举攻占关城。 “此时汉军已挤满了城头,传令下去,山脊上的抛石车给本王往汉人的城头砸!大营内的奴隶继续赶制攻城器械,待得汉军疲惫,便是我匈奴铁骑上阵的时候!”右贤王扬扬马鞭,胸有成竹的命令道。 他身后的亲卫领命而去,片刻后,早已在前方山脊上组装完毕的数百家抛石车嘎嘎作响,巨大的石块和木桩被高高抛起,发出呼呼的破风声,狠狠的砸到远处的关墙之上。 毫无防备的汉军将士不由有些措手不及,所幸抛石机的准头太差,大多巨石都砸到城墙上,或是越过关墙,直接将关城内的泥地砸出一个个深坑,还不安分的跳动几下,方才停了下来。即便如此,少数砸落墙头的石块,还是给密集的守城将士带来了极大的伤亡,中者立毙自不用说,被溅起的碎石波及的将士也是悲呼不已,侥幸无事者则纷纷抬头望天,试图避开从天而降的巨物。 亲自坐镇城楼的秦勇,推开了试图将他护下城墙的亲卫,举起胸前的望远镜,遥望远处山脊上的数百具抛石车。良久后,他缓缓放下望远镜,眼中满是忿恨之色,狠狠道:“早知匈奴人已有攻城利器,谁知竟如此精良,比起我大汉也弱不了几分。若是让老夫知道是谁人竟敢如此通敌卖国,必定提三尺之剑,血洗其族!” (第二更,兄弟们看得可爽,若是今天晚上还有第三更,兄弟们就投票可好?若是太忙,更新不了,俺也不好意思要你们投了,呼呼)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二十七章 焚烧尸山 血战数日,骁骑将军秦勇吃住都在城楼之中,丝毫没有畏惧匈奴人的兵锋。倒也确实不需太过担心,毕竟城楼位于城门之上,居于里许的城墙正中,离两侧的陡峭山壁俱是半里有余,匈奴人的抛石机是无论如何威胁不到的。若是城楼被夺,不过死国而已,秦氏绝对不会容忍临阵脱逃之人,哪怕秦勇这个现任族长也不行! 连日来,匈奴人不计伤亡的昼夜强攻,疯狂的劲头让秦勇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也颇为讶异,没料到一贯不擅硬仗的匈奴人,竟然出了右贤王这么个狠角色。 首战至今,汇集到此处关城的汉军将士已达八万之众。虽然西北长城的其余关隘尚有汉军七万余人,但秦勇是万万不敢再抽调了。虽然数百里的西北长城尽皆营建在陡峭的山脊上,但仍有十余个关隘地势较为平坦,尽管比此处关城入口更为狭窄,地势也高上不少,仍须留下足够的兵力用于守备,防止匈奴铁骑的突袭。 事实也不出秦勇所料,就在昨日,其余数个关隘也尽皆燃起了烽火,虽然最终抵御住了匈奴人的进攻,但仍被匈奴骑射杀伤了不少将士。汉军多是步卒,仅有秦勇麾下不足五千的骑兵亲卫营,若是被匈奴人带着走,来回调兵,非得活活累死不可。 血战至今,归拢到关城的八万汉军将士,已死伤了三万有余。主要是关城过于狭窄,密集的汉军将士很难闪躲从天而降的巨石。而匈奴铁骑驱赶着奴隶,前仆后继的向上攀爬,甚至几度登上了城头,虽很快就被赶至的汉军将士用长戟生生叉下墙去,却不可避免的造成了些许混乱。城下的匈奴骑射便借机弯弓搭箭,射杀了不少从城垛冒出头去的汉军将士。 匈奴人的奴隶大军自然也是损失惨重,无数的尸体堆积在关墙之下,秦勇粗略估计了一番,怕是不少于六万之数。夏季潮湿而闷热,尸山上蚊蝇丛生,散发出阵阵恶臭,若不及时清理掩埋,极易传播疫病。 然而,匈奴人却丝毫没有停止攻城的打算,如山的尸体虽对攻城器械的前进造成了不小的阻碍,却也生生堆积出了丈余的高度。原本关墙也就高两丈余,如今便显得不是那么高不可攀了。匈奴人开始不再使用笨重的云梯车,而是使用简陋的长梯,直接搭上城墙,早已被马刀和血腥场面逼疯的奴隶们踩着众多腐臭的尸体,双眼呆滞的往上攀爬着,城头的守军压力顿增。 在羽林右监仓素的建议下,主帅秦勇咬着牙下令,往城下投出大量的猛火油,焚烧敌军尸体。华夏历来讲究循礼而为,先秦时的诸侯混战,彼此间都遵循某些默契的规矩,不亵渎敌军将士尸身便是其中之一。宋襄公不肯“半渡而击之”和晋文公“退避三舍”的典故,更是流传千古。可以说,焚烧敌军尸体,对老将秦勇而言,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举。 而出身羽林的仓素,丝毫没有这种觉悟。在期门校时,太子刘彻就曾向羽林和虎贲的将官们提起过这个话题。殿下认为,若敌人不守规矩,我军就更应该大胆放手去做,不要在意世人的眼光。 殿下说到此处时,眼中满是悲伤和无奈,提及在一个名为中华的伟大国度,伟大的军队,出于西方诸国的压力,善待敌军俘虏,宁肯自己的士兵挨饿,也要让出粮食给敌军战俘食用;然而那个叫倭国的龌蹉民族,将捕获的中华战俘,开膛破肚,还投入到满是毒气的屋子,堪堪受尽折磨而死。殿下再三叮嘱,一旦敌军不守规矩,便以十倍奉还之。哪怕天怒人怨,也由殿下一人承担。 如今匈奴人昼夜不停的强攻,不但不收取尸首,反而用来踩踏攻城,仓素不由想起了殿下的教导,当即找到主帅秦勇,再三劝谏,这才逼得秦老爷子颌首认同,传令下去,尽速焚烧敌军尸首。 随着一罐罐引燃的猛火油被投下城墙,噗噗的沉闷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城下绽放出大量的红色火莲。无数带着火焰的褐色液滴四处飞溅,沾染到正在攻城的奴隶身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将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烫出一个个深坑。若是沾到衣物上,则迅速燃烧起来,极难扑灭。 不过片刻,城墙下尽是被火焰引燃的奴隶,哀嚎着不住的打滚,却又殃及到身边的同伴。城下的奴隶本就极为密集,根本无处可避,后方毫不知情的奴隶还在匈奴铁骑的马刀驱赶下,不断推挤着身前的同伴,蜂拥而来。 而随着关城下的尸体被烤焦,滋滋的往外冒着尸油,火焰更为急速的蔓延开去。此时后方的匈奴铁骑和奴隶们才意识到火势凶猛,不顾一切的向后撤去。关城外顿时一片混乱,奴隶们惊叫着相互踩踏,碰撞,反而严重影响了后撤的速度。 时值夏季,刮着东南风,但由于西北地处内陆,受季风影响不大,故此风速不高。火头一起,滚滚浓烟夹杂着闻之欲呕的恶臭,缓缓吹向了匈奴人的大营。关城下的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形成一道纵横里余,宽数丈的巨大火墙。 城墙下数以千计来不及逃脱的奴隶,尽数被火焰包围。凄厉的哀嚎声在山谷中回荡,让人全身发毛,恐怕此生也无法忘记这充满怨恨和悲哀的来自地府的阴嚎。所幸他们的哀嚎并未持续太久,即使少数没被立刻烧死,但滚滚浓烟,足以让他们在数息内窒息而亡。 正在远处观战的匈奴右贤王见状,脸色铁青,面对缓缓飘来的浓烟,皱着眉头下令道:“传令撤兵,将大营移至山脊背风处!” 匈奴诸将领命而去,将逃回来的惊魂未定的奴隶们重新归拢起来,重新觅地扎营。 汉军守城将士早在火势开始蔓延之时,便迅速撤离了城头,免得被浓烟熏死。在火势变小之前,匈奴人压根不可能再攻城了。故秦勇只命少许将士在两侧山脊上的长城瞭望台上监视敌情,以便随时示警,其余将士尽皆回到关城内的军营中,清洗去数日来沾染上的一身血迹和烟尘,继而享用了一顿安稳饭,美美的熟睡过去。 自从首战之日,秦勇老爷子就没吃过一顿安稳饭,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对于年逾花甲的老人而言,明显是极为耗神的。如今稍微能松懈几分,秦老爷子仍坚持着到军营看望了诸多伤兵,细细询问了伤情,好生安慰几句,感动得这些流血不流泪的关中汉子愣是眼眶通红,倒反过来劝慰老爷子要多加保重身子。 直到一切处理周全,秦老爷子才回到中军大帐,一屁股坐到主席之位,还没来得及卸下身上的甲胄,竟趴在桌案上沉沉睡去,惊雷般的呼噜声极具震撼性,实在让仓素开了眼界。 自从火烧尸山时,仓素便一直跟随在秦老爷子身后,亲眼看他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将各项军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这才肯回帐歇息。不管秦老爷子去看望伤兵是不是太子殿下口中的作秀,但他确实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老将,是大汉的砥柱之臣。 城外的大火整整燃烧了一天一夜,直到翌日的午间,火势也只是稍微减小了少许,似乎离完全熄灭还要不少时候。 然而正如俚语所言,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只见原本晴朗的天空,不过片刻便已是乌云滚滚,大团大团的乌云层层叠叠,急速的翻涌着。天空被压得低低的,好似被黑暗吞没了,只在天空的尽头还有一丝光亮。 突然,一道闪电劈开云层,在天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之”字。霎时间,雷声轰然炸响,整个大地都在抖动,紧接着狂风大作,豆大的雨滴倾斜而下,劈啪作响的拍打着大地,汇集成涓涓细流,尽情的冲刷着遍地的污秽。关墙外的火势被完全浇熄,雾气缭绕,朦胧一片。 不一会,风停雨歇,乌云迅速散开,世界已是重见天日。天空中黑云的边上镶着白云,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照射着大地。 已休整完毕,重新站上城头的汉军将士们,看着城外被雨水冲刷过的修罗场,面色尽皆苍白了几分。而重回城楼的秦老爷子,面对此情此景,沉吟半晌后,扭头看了一眼仓素,微微叹了一口气,默然无语。 (呼呼,第三更,节操回来点了。下一章,高爆炸药要发威了,明天是值得期待的哦,兄弟们投票吧,呼呼。。。。。。。。)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夏日惊雷 闷热的夏季,被雨水滋润过的大地很快就被午后的烈日烘烤干净。汉匈将领都很清楚,真正的决战即将到来。是夜,匈奴大营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奴隶们彻夜都在监工皮鞭的督促下,全力赶制着新的攻城器械。而远处的关城上,休整完毕的汉军将士们也都回到各自的守备位置,默默的等待着血战的到来。 翌日清晨,随着天边的第一缕曙光洒落大地,匈奴大营的营门大开,数万匈奴骑射缓缓的向关城行去。大营外的大量攻城器械也在奴隶们的牵引下,向关城缓缓推进着。 关城的城楼上,秦勇身披铠甲,站在最前方。汉军将士远远望着长身而立的统帅,士气不由高涨了几分。 “看样子匈奴人要拿出他们最擅长的骑射了,今日怕便是要决出胜负的一役。”秦勇扭头望向身侧的羽林右监仓素,已有所指的幽幽道。 仓素自然会意,微笑着躬身道:“下官早有准备,如今羽林卫已将利器摆上了城墙的箭塔内,匈奴人的抛石机难以摧毁。待匈奴人全力攻城之时,便是利器发威之时。秦老将军只需让亲卫骑营做好出击的准备,此番必能大破匈奴。” “光凭嘴上功夫可是大不了胜仗的!”秦勇身后的一个汉军将领撇撇嘴,略带不屑道。自从上郡出兵塞外,除了行军时,羽林卫平日几乎没有踏出大营半步,甚至数日前守城形势最危急时,也未见羽林卫上城御敌。军中将领自然对其颇多不忿,军伍之人最为鄙薄贪生避战之辈。 “住口!仓右监不是信口妄言之人,我等且看羽林利器威力如何!”秦勇呵斥道,制止了身后议论纷纷的将领。他虽对羽林卫也有些怀疑,但仓素毕竟身负陛下的密诏,不归秦勇节制;若事有不遂,他甚至可以就地处置秦勇以下的将领。 带到匈奴人的骑射驶入汉军弓弩的射程范围时,双方的抛石机不约而同的开始发威,巨大的礌石狠狠的砸落在城头和城外的土地上,巨大的轰隆声拉开了汉匈决战的序幕。 城墙上的数座高高箭塔如今是除城楼外最安全的地方,青石堆砌的墙壁不但挡住了巨石,也让匈奴骑射望而升叹,对里面的汉军将士毫无办法。 眼见城头的汉军被抛石机压制住,匈奴骑射突然加快了马速,呼啸而至,纷纷弯弓搭箭,向天空中斜斜的射出了箭矢。须臾后,密集的箭矢从天空中尖啸着扎了下来,城墙箭垛后的汉军将士们早有防备,架起了密实的盾壁,笃笃声不断传来,伤亡并不大。 然而,匈奴人的目的也并不是要杀伤城头的守军,而是掩护后面的攻城器械。随着几次抛射过后,匈奴人的攻城锥已缓缓靠近了城墙和城门,奴隶们压根无暇顾忌战场上满地的焦黑尸骨,开始架设攻城梯。 秦勇被诸将强架到城楼之内,从盾阵的缝隙中,审视着瞬间汹涌而至的匈奴人,对仓素缓缓道:“本将军昨夜已依你的意思,命人将城门内的砂石完全移走,亲卫骑营的儿郎也已上马备战。如今匈奴人的攻城锥已抵达城门,希望你莫要辜负了陛下的重托!” 仓素闻言,满脸肃穆的点头应诺。连日与匈奴血战,这关隘的城门处早已用砂石完全封死,才堪堪抵挡了攻城锥的冲击。如今秦勇肯将城门解封,便是冒着被匈奴人破城的天大风险,赌一场彻底的大胜。 “如今敌军精锐还未尽数出营,请将军命将士们再尽力抵挡片刻。若此战失利,下官及羽林卫必以死谢陛下!”仓素咬咬牙,沉声道。 诸将闻言,纷纷出声呵斥,请求秦勇尽快将城门重新封死。甚至有些心急的将领紧握腰间的剑鞘,恨不得一剑斩下这个纸上谈兵的毛头小子。 秦勇面色有些难看,死死盯着仓素年轻的面庞,沉默半晌,方才摆手制止住目呲欲裂的诸将,长叹道:“此战若是失利,你我便是大汉的千古罪人,不是一死便能赎罪的!罢了,吾再给你半个时辰!” “谢将军!”仓素一揖到底,丝毫不顾诸将噬人的目光,举起胸前的望远镜,专心观察匈奴人的动向。 而此时,各处箭楼内的羽林卫和工匠们,已安装好了十余具特制的车弩。巨大的硬木弩座被钢钉稳稳固定在青石地面上,车弩上部全部是用最好的百炼钢打造。为了将这拆分好的车弩运上城头,仓素直接找秦勇调动了千余名亲卫,在羽林卫的监督下,花了整整半日,才尽数放入箭塔内。而工匠们更是彻夜未眠,连夜组装,直至凌晨才安装调试完毕,用木制箭矢分辨试射了几次,这才调整好角度,放下心来。 如今,车弩纷纷上弦,特制的中空弩箭也已安置完毕,箭尖遥指远方的天际。根据清晨的试射,这些放置在高高箭楼上的巨大车弩,能将大腿粗的弩箭抛射远超百丈的距离,完全能覆盖大部分参与攻城的匈奴将士。而弩箭中的高爆炸药也已装填完毕,甚至加入了不少碎铁片,早已见识过威力的羽林卫和工匠们,丝毫不怀疑其杀伤力。 随着汉军的弓弩手开始向城下的敌人轮番齐射,匈奴人的凶xing也逐渐被引发出来。数十具攻城锥不断的撞击着城门和城墙,发出沉闷的巨响。而城门处的奴隶突然发出一阵惊喜的呼叫,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数个巨大的门栓竟同时断裂。轰隆,关城巨大的蒙铜大门被狠狠撞开了。 城门附近的奴隶们一阵欢呼,其身后的匈奴将领面色大喜,命令麾下的骑射用尽全力放箭,并让城门的奴隶将攻城锥尽速退出来,让出通道给匈奴进入。而身处后营的右贤王接到了身侧令旗手的回报,更是大喜过望,高喝道:“本王此番定要血洗汉人,传令下去,全军突进!破城后,鸡犬不留!” 匈奴诸将此时已是战意沸腾,一扫数日来的憋屈,纷纷领命而去,率着麾下的人马全力向关城冲去,以求强夺头功。 待得城门处的攻城锥后撤,早已迫不及待的匈奴铁骑,不顾前方尚未来得及撤出的诸多奴隶,纵马疾驰进入城门,将可怜的奴隶们撞倒在地,践踏成一堆堆烂泥。然而当他们进入城门口,却发现面前是如林的枪阵。齐整汉军步卒方阵,高举长枪,密集的冰冷枪尖将数丈的城门通道死死堵住。 枪兵方阵中混杂着的弓弩手,不断朝匈奴铁骑伸出夺命的利箭,瞬间将他们连人带马射成刺猬。然而匈奴铁骑已无路可退,只好硬着头皮,加速纵马跃向汉军枪阵。马匹的巨大冲击力狠狠撞倒了汉军前排的枪兵,虽然后排的枪兵迅速填补了空位,但更多的匈奴铁骑复又蜂拥而来。不过片刻,城门通道处,双方将士付出了极大的伤亡。汉军步卒虽然悍勇无畏惧,但是面对匈奴骑兵不计伤亡的冲击,还是开始缓缓的被不断逼退。 起先坐镇城门楼的汉军诸将,此时早已纷纷亲自领兵下到城门通道防御。而仓素仍面无表情的看着城外的战场,自用从他那紧握的双拳,鼓起的腮帮,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紧张。反倒是主帅秦勇,却是丝毫没有催促仓素的意思,只是遥望着西北的天际出神,仿佛忘了形势已万分危急。 良久之后,仓素眼神一亮,拿起手边准备好的汉军帅旗,冒着漫天的箭雨,缓缓走出城楼,站在高高的扶栏边,用力的挥舞起来。而随行的几个羽林卫,满脸激动的拿着鼓槌,擂响了城门楼外巨大的战鼓。咚咚咚的巨响在山谷中不断回响,汉匈两军将士尽皆心中一震,似乎感觉到莫名的震撼。 “点火!” “放箭!” 各处箭楼上的羽林将官,闻讯纷纷兴奋的高声喝道。羽林卫纷纷点燃了弩箭上的引线,扣动机括,巨大的弩箭呼啸着划过天际,狠狠扎向了关墙之外的土地。 轰!轰!轰!轰雷般的巨响猛然在山谷中炸响。一霎那,整个战场上的匈奴铁骑,尽数乱作一团,惊慌失措的战马丝毫没有顾忌背上的骑兵,狂暴的四处奔逃。关城外尘土飞扬,汉匈两军将士尽皆被震倒在地,两侧的山壁哗哗的往下掉落着碎石,即便是坚固的关墙,也在微微的晃动,发出嘎嘎的沉响。 待得烟尘落下,眼前恍若炼狱的一幕,让汉匈两军将士尽皆骇然失色。里许长,十数丈宽的地面,化作了焦黑的地狱,到处是断臂残肢,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而在十数丈开外的不少匈奴将士,被飞溅的铁片和碎石,砸得头破血流,却忘了呻吟呼痛,呆呆的看着那恐怖的情景,眼中满是惊骇之色。 而箭楼上的羽林卫们根本无暇查看战果,稍稍调整了一下弩车的角度,以图在不伤害城墙的前提下,尽量覆盖城外的攻城匈奴军队。断断片刻内,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羽林卫和工匠们,又连续发射了整整四轮。 随着轰隆隆的爆炸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关城前的山谷变成了人间炼狱,漫天的尘土和碎石,向匈奴骑射和奴隶们席卷而去。城外的匈奴军队根本搞不清什么时候,汉人战鼓招呼来的死神就会怒吼而至,只得疯狂转身狂奔。如今他们不在顾忌督战将领手中的马刀,只想尽快逃离这个恐怖的地狱。 然而右贤王发出全军突进的命令后,小小的山谷中挤满了数万匈奴铁骑和奴隶,大大降低了逃亡的速度。不少陷入疯狂的匈奴铁骑,为了争夺生路,挥舞着马刀,朝自己马前来不及转身的袍泽狠狠砍了下去。 溃!待惊呆的右贤王回过神来,十余万匈奴大军已溃不成军,无数溃军惊慌失措的向后军和大营蜂拥而来,扬起漫天烟尘!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关城大捷 连续不断的巨震过后,城头上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的汉军将士,急忙将脑袋伸出城垛张望,随着烟尘缓缓落下,依稀可见关城外的山谷内焦黑一片,数十个巨大的深坑。满坑满谷的匈奴人正在拼命的朝山谷外奔逃。 然而,战斗并未因此结束,在城墙附近还有残余的数千匈奴骑射和奴隶。他们如今压根不敢踏过那个焦黑的山谷逃亡草原,只得硬着头皮悍不畏死的冲击汉军的城门和城墙。哪怕是被汉人杀死,也比被那不知名的“神雷”劈个粉身碎骨要强,万一还带着诅咒,不能回归长生天,岂不是要永世做孤魂野鬼? 惊喜交加的汉军诸将,自然知晓主帅秦勇的意图,急忙命麾下将士全力击杀混乱不堪的匈奴人。而城门通道的汉军枪阵,也开始全力往城门外推进,试图将匈奴人全部逼出通道。 然而,秦勇似乎并不满意这种进度,他亲自走到城楼顶上的令旗手身边,细细吩咐了几句,随后自己走到金鼓旁,也顾不得用帕子将耳朵塞上,拿起鼓槌就快速的敲出一阵细密的鼓点。 城头各处的汉将听完鼓点,细细一琢磨,不由面色微变。竟是让城门附近的所有汉军将士撤出通道,登上城头。此时形势大好,此番军令实在让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大汉军纪森严,军令如山,若有违逆,即使最后打了胜仗,该枭首抄家的也不会有丝毫手软。特别是指挥着城门附近的枪兵和弓弩手的几位将领,纷纷喝令麾下将士尽速后撤,退出了城门通道。 城门附近的匈奴骑兵原本已绝望,做好了死战不退的准备。谁知突然前方压力大减,不由大喜,复又开始向城门口涌去。撤出城门的汉军将士纷纷登上了城墙,沉闷附近的千余匈奴铁骑蜂拥而入,将通道内堆积的尸体尽数踩踏成肉泥,彻底没了阻碍,入城的速度不由又加快了几分。 虽然城墙外尚有近万的匈奴铁骑和奴隶,但汇集城门附近的匈奴人不过千余,不过片刻便尽数进入了关城。然而,就在他们试图大肆砍杀汉人的时候,却骇然发现,城内的大道上已没有任何的汉人步卒。而在他们的正前方穿城而过的青石大道,整齐的肃立着数千杀气腾腾,身着黑色铠甲,手持马戟的汉军精骑。 秦勇的小儿子秦方立于骑兵方阵的前方,眼中满是激动的目光。秦方不过二十出头,虎背熊腰,天生神力,颇有先祖遗风。他自幼随父兄征战沙场,长于军中,如今已是秦勇亲卫骑营的校尉,自然渴望继承家风,斩杀胡虏。 此时鼓点再起,看着城头的令旗翻飞,秦方面色潮红,大吼道:“兄弟们,随俺突进贼营,冲!” 随着秦方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身后的大汉精骑驱动战马,平举马戟,迅速向前疾驰。不亏是汉军主帅的亲卫骑营,短短数百步的距离,汉军的马速已提到了极致。轰隆隆的踏地声震动了大地,前方的千余匈奴铁骑尽皆面色骇然,想再提马速已来不及了,便纷纷调转马头,试图避开汉军的冲锋。 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呼啸而至的汉军骑兵,除了将大道上来不及闪躲的匈奴骑兵刺翻在地,竟丝毫没有理会四散躲避的其余匈奴人,而是径直穿过已然通畅无阻的城门通道,朝城外疾驰而去。 待得数千汉骑尽数出城,惊骇不已的匈奴人才回过神来,却还没来得及庆幸死里逃生,便只听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漫天的箭矢尖啸着从天空中狠狠扎了下来。城楼附近的汉军弓弩手,仅仅一轮齐射,城内的匈奴人便有半数被射成了刺猬。 剩余的匈奴将士不由大骇,急忙纵马在关城内密集的营帐间而来回躲避。然而此时的关城内尚有数万汉军步卒,随着城楼附近的汉军枪阵重新归位,将城门牢牢堵死,城内残余的数百匈奴孤军,覆灭只在早晚之间。 而此时的匈奴大军,已然乱作一团。惊慌失措,自顾亡命奔逃的数万匈奴将士,将尚未回过神的匈奴后军尽数冲散。眼见匈奴诸将根本无力整军,右贤王面色铁青,派出身边最精锐的亲卫骑兵,死死堵住了山谷的出口,不断的砍杀逃兵,试图遏制住溃逃的蔓延。然而,不少疯狂的逃兵,也拿起了马刀,狠狠的砍向了历来畏之如虎的亲卫队。随着其余的逃兵有样学样,场面愈发的混乱起来。 就在此时,山谷内的后方逃军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吼叫声:“汉军来了!快逃!” 随着后方隆隆的马蹄愈发清晰,更大的恐慌迅速蔓延开来,原本尚存几分理智的匈奴逃兵,此时也加入了砍杀亲卫队的行列。好汉架不住人多,数千的亲卫精锐,如何能架住数万疯狂的溃兵,随着第一个缺口的出现,整个亲卫队的防线就如溃堤的大坝,山谷内的逃兵蜂拥而出,将匈奴后军尽数淹没。 “大王,我军败局已定,速速撤兵吧!”匈奴诸将此时已是战役全无,慌忙的建议道。 右贤王闻言大怒,扬起手里的马鞭,想要照着匈奴将领的脑袋抽过去,却最终没有出手,而是长叹一声,声音略带嘶哑道:“传令撤兵吧!” 长舒一口气的匈奴诸将,急忙归拢各部亲卫,保护着右贤王,朝西北疾驰而去。如今汉军大胜,定然不会错失良机,怕是要大肆追击的。大营万万是不能再回了,所幸匈奴右部王廷据此不过两百余里,一日便可抵达,当下便也不再犹豫,尽速逃命才是正理。 汉军校尉秦方正率领亲卫骑营的将士们,大肆砍杀匈奴溃兵,丝毫不在乎巨大的人数劣势。关城的汉军将士们早已将城下残余的万余匈奴人收拾干净,尽皆站在城头远远望去,看到极为振奋的一幕。 数千玄色汉骑,摆出锥形锋阵,如同一柄黑色利刃,狠狠将潮水般的匈奴溃军划开,迅速的向前推进。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城头的将士们只觉得利刃的边锋处,不断溅出鲜红的血花,一蓬一蓬的,甚是壮观。只有城楼上举着望远镜的秦勇和仓素知晓,那压根不是错觉,而是汉军精骑,靠着马速,将长戟划过匈奴人的颈项,一个个高高的头颅飞起,无头的尸体喷射出大量的血液。 开战至今一直面无表情的秦勇,此时已是面色潮红,不但为自己的小儿子骄傲,更为这场大汉开国以来最为痛快的大捷感到激动不已。他放下望远镜,兴奋的高声令道:“诸将随我一同擂鼓,全军出城杀敌!” 汉军诸将闻言,尽皆狂喜不已。眼睁睁看着骑营的袍泽正在前方杀敌建功,心中本就瘙痒得紧,如今主帅这是要分摊军功了,哪还不知好歹。他们上前拿起鼓槌,狠狠擂响了全军出击的鼓点,也敲响了匈奴人的丧钟。 关城内尚能动弹的将士,即便是营内的伤兵,只要是能拿起兵器的,听到这震撼而激奋的鼓点,尽皆出营,在各营将领们的整编下,整齐的排成军阵。数万的将士,整整数十个军阵,迅速却极为有秩序的从城门鱼贯而出,向西北掩杀而去。 城楼上的高阶将领们,除了主帅秦勇和仓素还在擂鼓,其余的都已带着亲卫回归本部,领军出击去了。汉军诸将深知,自己和秦勇二人不同,军功是要亲手斩获的。秦勇和仓素压根不需要争夺军功----秦勇是主帅,任何功劳都算他一份;仓素的羽林卫此次居功至伟,首功是跑不掉了。 秦方率领的亲卫骑营此时已杀出血路,出了山谷的入口,逼急匈奴大营。他深知,匈奴右贤王等贼酋定然已逃之夭夭,此时追之不及。右部王廷离此又近,若是追得远了,恐怕乐极生悲。然而此时回头绞杀剩余的匈奴残兵,又怕激起他们的死志。 各种想法在秦立的脑海中迅速闪现,片刻后,他下令将士们调转马头,稍稍偏离了匈奴人西逃的方向,整顿军阵,不断前向的斜切着冲击匈奴溃军。效果出奇的好,只顾逃命的匈奴人,并未有任何的反抗,然而奔逃的速度却大大的减缓了。 亲卫骑营的每一次斜切,都会带走千余匈奴溃兵的头颅。如此十余次后,虽然杀伤了万余匈奴铁骑,但也逃走了不少。秦方眼看后方的匈奴溃军已只剩下不足半数,不太可能再对亲卫骑营的将士们构成威胁,当即狠下心肠,一咬牙,下令骑营的将士掉头冲锋,以求将剩下的数万匈奴人尽数阻挡在山谷之中。 匈奴溃军此时早已毫无战意,面对前方退路上突然转向的数千汉军精骑,心中满是绝望,却也只能举起马刀,硬着头皮赢了上去。由于双方此时的马速都无法再提,前排骑兵们的对决演变成了白刃战。所谓一寸短一寸险,手持马刀的匈奴骑兵面对汉军的马戟,处于绝对的劣势,再加上身上的简陋皮甲和汉军的坚固片甲两相对照,匈奴骑兵迅速绝望了。 就在前有封堵,后有追兵的情况下,不知道是谁起得头,大批的匈奴溃军丢掉了身上的兵器,学着同伴半生不熟的汉人语调,高呼道:“投降!投降!” 不得不说,一向习惯打顺风战的匈奴人,战斗意志是很薄弱的。形势大好的时候,他们确实骁勇彪悍,然而一旦形势崩坏,对他们来说,投降也不算过于耻辱,反正大草原上的各部落之间也时常相互征伐,却鲜有灭杀俘虏的先例。 因此,当城内兴致勃勃率军赶至的汉军诸将,放眼望去,竟不见半个炸刺的匈奴人,尽皆满脸失望之色。一个粗豪的关中汉子朝下马乞降的匈奴将领,狠狠吐了口唾沫,张嘴骂道:“真他奶奶的晦气,你咋不多顽抗一会?俘虏的军功可没杀敌的多!”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三十章 举国欢腾 盛夏的清晨,路边的树木在晨风的吹拂,轻柔的摆动着,枝叶上挂满的露珠刷刷的往下掉。晨钟敲响后,巍峨的长安城如同被惊醒的巨兽,很快变得喧哗起来。 位于长安北垣的洛城门,守门的将士们推开了巨大的蒙铜城门,嘎吱嘎吱的闷响过后,城外等候已久的百姓和商队开始缓缓的通关,以图早点将携带的各种货物送到东西两市的坊肆,赚取今日的第一笔银钱。 洛城门有三个门道,道宽两丈,可容四个车轨。出入城的百姓虽多,却只能使用两个侧门。宽大威肃的正门直对着城中的青石大道,即便是权贵诸侯也不会随意通行的,只因道路中央的驰道是天子御道,若是车马不小心驶了上去,纵使当今天子生性宽厚,不会计较,但也免不得许多麻烦事。 然而,今日却出现了例外。只见数骑飞骑远远疾驰而来,马蹄踩踏上城外平整坚硬的青石大道,溅起路面的积水,宛如马蹄下生出一朵朵晶莹的玉兰。守门的将士正要上前喝止,却赫然开到领头的飞骑手中持着八尺长的旌节,赶忙退到正门的两侧。 飞骑们丝毫没有降低马速的打算,也不顾及长安城内不准纵马狂奔的规矩,而是径直从正门疾驰而入。入门时,飞骑首领高举手中旌节,满脸骄傲之色,而其余飞骑扯开嗓子,高声呼喝起来。 “塞外大捷!大破匈奴右部,斩首两万,俘敌五万余!” “大汉威武!” 城门附近的将士和百姓们,尽皆呆立当场,傻傻的望着迅速远去的飞骑,耳边却依旧回荡着那震撼人心的呼喝声。 轰!片刻后,沉寂的城门口猛然炸响了巨大的喧嚣声,无论是将士还是百姓,尽皆面色潮红的高声议论着,欢呼着。不少百姓跪倒在地,亲吻着青石大道,眼中满是热泪。周围的人们并未讥笑他们,关中民风彪悍,大汉立国来,不计其数的关中子弟战死沙场,如今大破匈奴,方能告慰他们的英灵。 “大汉威武!” “大汉威武!” 。。。。。。。 也不知是谁起得头,大汉威武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在天空中久久回荡。随着消息的不断传播,欢呼声蔓延到了整个长安城,此时不管身份地位,无论富裕穷苦,所有的大汉百姓尽皆走上街道,高呼汉军的声威号----大汉威武! 而城内为数众多的异族使者和商人,听着汉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心中百味杂陈。匈奴一贯兵锋赫赫,无往不利,然而此次却大败于汉军之手,与汉人此等铁血彪悍的民风密不可分。匈奴不擅经营城池,虽极力压榨和掠夺各族,却从未真正长久占领。然而汉人却历来以开疆拓土为首务,此番大胜,各族自然难免惴惴不安。不少异族使者急忙派出随从,用最快的速度将消息传**中,恳请族中权贵重新权衡利弊,调整对大汉和匈奴的态度。 未央宫正殿,正是早朝之时,景帝和群臣们商讨着各项政务,微红的双眼写满了疲惫。自从进兵河朔开始,景帝便常住平虏殿,常常彻夜不休,眼看已到收官之时,心情不由有些忐忑。作为完美主义者,景帝极为渴望酣畅淋漓的全盘大胜。 数月来,群臣们早已习惯了陛下心不在焉的听政方式,頽自滔滔不绝的讲述着所属政务,也没指望陛下能听进去,只是多年的习惯和规矩,便是鸡同鸭讲也要走完程序。 “塞外大捷!大破匈奴右部,斩首两万,俘敌五万余!” 就在景帝和不少老臣昏昏欲睡之时,殿外一声雷鸣般的巨吼,如同平地惊雷,将殿内的众人惊得浑身一震。 景帝猛地站起身子,目光锐利,如同鹰隼,群臣们也尽皆扭头望向殿门,只见一个身披轻甲,腰挎马刀的军士在数个守殿侍卫的跟随下,冲入殿内。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平举八尺旌节,嘶哑的吼道:“塞外大捷!大破匈奴右部,斩首两万,俘敌五万余!” “放肆!怎可持兵上殿!” 一个愣头愣脑的御史赶忙站起身来,大声呵斥道。换在后世来说,这其实就是御史的职业习惯,常年弹劾陛下和群臣,已形成条件反射,根本来不及思考。 满朝文武骇然望向这个愣头青,而站在他身前的御史大夫刘彻更是面色铁青,对这个脑残属下懊恼不已。恐怕不但他自己倒霉,还要连累整个御史府了。 果不其然,景帝剑眉一扬,弯腰抄起御案上的“镇山河”(皇帝用的惊堂木)狠狠的砸向了这个御史,大声呵斥道:“你才放肆!” 不得不说,景帝体内不愧流淌着先祖刘邦的流氓血脉,投掷东西是又准又狠,长六寸的镇山河生生砸在御史的脑门上,登时血流如注。群臣却恍若未见,哪怕是他的顶头上司御史大夫刘舍也是微微侧着身子,试图避开皇帝和群臣的视线。不少军伍出身的重臣,更是恼怒不已,要是有利剑在手,怕是要冲上去砍掉他那颗装满屎尿的脑袋。 “把他拖下去,打上二十廷杖!”景帝没有功夫再理会他,摆手喝令道,随即看下大殿正中的军士,语带颤抖的问道:“你站起身来,再说一遍,大点声!” “塞外大捷!大破匈奴右部,斩首两万,俘敌五万余!”军士赶紧站起身来,高声吼道,随即仿佛想起了什么,单手持节,从怀中掏出一个密匣,朗声道:“陛下,此处还有骁骑将军呈上捷报一份!” 轰!整个大殿登时狂暴了,群臣们尽皆化身兽人,眼中的质疑和迷惑瞬间一扫而空,变成了无边的狂热和振奋。汉初以印绶为凭,没人敢冒欺君大罪,在密匣的火漆上盖上大印的。看来塞外大捷是千真万确的了,怎能不让他们狂喜不已。 掌印太监孙全侍奉景帝多年,自然深悉陛下的心意。压根不等景帝吩咐,他径直走到军士身边,双手庄重的接过密匣。验看过火漆上的印记,他面朝天子,跪倒在地,将密匣放在地上,生生用指甲抠掉凝实的火漆,丝毫不顾火漆嵌入指缝带来的剧痛。 片刻后,孙全打开了密匣,双手取出里面的绢帛,缓缓起身,将其捧到景帝的桌案前,声音颤抖道:“陛下,塞外的捷报终于到了!” 原本长身而立,满脸急切的景帝,此时却没有接过绢帛,反而扑通一声坐倒在地,身躯不断的抖动,胸口急剧起伏。沉默半晌后,他一把抓过绢帛,迅速的浏览了一遍,面色愈发潮红,随即将绢帛死死捂在脸上,双肩颤抖,嘶哑着不住吼道:“奶奶的熊!我曰你军臣单于先人。。。。。。。” 满朝文武尽皆愕然,呆立着听一向斯文有礼的大汉天子连续不断的用关中土语爆粗,将匈奴人往前的数十代女性祖先尽数问候了个遍。 “厚赏传讯将士!再传旨下去,举国欢庆三日!”良久后,情绪稍复的景帝微低着头,缓缓起身,将捷报递给桌案前的孙全,沉声道:“你念完便退朝吧,朕要歇息啦!” 话音未落,景帝径自走下台阶,朝后殿缓缓行去,只留下满朝面面相觑的群臣。孙全展开手中的捷报,却发觉上面泪迹斑斑,不少字迹已有些模糊了。 孙全顿时明白了景帝的怪异举动,他转过身,挺直腰杆,手展捷报,用尽全力大声宣读道:“臣骁骑将军秦勇,偕诸将同启陛下,我汉军于西北关城,与匈奴右贤王所部血战多日。凭陛下赐予的国之利器,及将士用命,与昨日大破敌军。计斩首两万,俘虏五万余,俘获牛羊军械无数。匈奴右贤王率数千残兵仓皇西逃,数年内必已无力东侵。具体斩获尚需点验,不日便可交由进京献俘之将士一并呈上!” 群臣闻之哗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孙全念出的捷报,还是禁不住血脉喷张。而一向锱铢必较的太农令曹栾,面对陛下举国大庆三日的旨意,即便要耗费大量银钱,也没有丝毫的不舍。面对如此大捷,即使让他将国库所有钱粮拿出来与民同庆,也是满心欢喜。他恨不得天天都用这种大捷,哪怕让他用自己的银钱来填补国库也是乐意的。 而须发皆白的老宗正刘通,更是猛然离席,走到殿门之前,面向苍天跪倒在地,连连叩头不已。几个响头下去,丝毫不顾额头铁青,鲜血直流,大吼道:“刘氏列祖列宗,不肖子孙刘通有生之年能得见如此大捷,死后终于有脸面对诸位先祖啦!” 面色激动的群臣,丝毫没人上前劝阻,尽皆喃喃道:“天佑大汉!社稷幸甚!百姓幸甚!” 景帝中元二年七月下旬,边关捷报传来,举国欢腾。面对大汉立国数十载前所未有的大捷,史官慨然挥毫,将当朝景帝的绝世武功在厚重的华夏史书上记叙下重重的一笔,流传千古!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三十一章 谋划丝绸之路 身处函谷关的太子刘彻,通过羽林卫的鹞鹰传讯,比京城中的景帝和群臣更早接到关城大捷的消息。他将羽林和虎贲交由给典属国公孙昆邪节制,还特意留下了羽林仆射公孙贺和虎贲仆射马屿,领着张骞和李当户,在十余名死士的护卫下,轻骑疾驰,短短两日便回到了长安城。 如今关城大捷,民心大振之时,梁王为首的诸侯王势力皆不是癫狂之徒,自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于此时再起兵篡逆。况且还有八千虎贲和千余羽林协同当地郡兵防守函谷关,一旦公孙贺动用高爆炸药,哪怕是梁王挥军数十万,也必然要饮恨关下。 刘彻之所以如此着急回京,首先是为了出席国宴,在边关大捷,举国欢庆之时,太子若不出席,恐怕又要谣言四起了。其次,便是出征将士押送五万余匈奴战俘进京献俘后,稍显棘手的战俘处理问题。 整整五万有余的战俘,除去伤者,尚能立刻从事劳作的重劳力仍堪堪五万。毕竟汉军将士也不是善茬,很多行动不便的战俘,尽皆被偷偷的斩首,充作斩获的军功。而汉军将领对之也采取默许的态度,毕竟汉军从来没有照顾受伤战俘的惯例,加上要进京献俘,运送首级比运送伤兵要轻松上许多。如此一来,真正能撑到长安城的俘虏,大多是些四肢健全的精壮男子。 如今大汉权贵们,都眼巴巴的等着这些廉价劳动力。两年来,景帝在太子刘彻的建议下,并未如史上般花大力气处理土地兼并问题,而随着关中各郡大量的工匠和农夫进入到长安周边新开设的各类作坊,作为大汉经济和农业中心的关中平原,劳动力出现了极大的缺口,特别是权贵世家手中握有大量的粮田,隐隐出现了耕作人口不足的现象。 刘彻并不在意少量粮田被抛荒,随着化肥和良种的发展和普及,今年关中各郡的粮田亩产量会提高不少,适当减少耕作面积反而是他希望看到的。毕竟关中平原的水土保持,关系到未来的黄河治理计划是否得到很好的成效。 “皇儿,你拟定的这筑路的条陈倒是有点意思,为何不先行营建我大汉疆域内的道路,却是先通往西域的数千里沥青大道呢?”景帝阅读完刘彻呈上的条陈,疑惑的问道,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宝贝儿子应当不是无的放矢。 刘彻已有所指的笑道:“父皇难道认为这数千里沥青大道不在我大汉疆域内吗?” 景帝捋了捋胡须,自然领会到刘彻的意思,如今匈奴右部已被打残,西羌诸部的五万骑兵又被困死在北地郡的边塞外,收拾西羌也是早晚的事。这也是景帝没有立刻否决刘彻筑路规划的主要原因,良好的道路是后勤补给最大的保证。 景帝沉吟片刻,复又道:“朕自然知晓此中道理,可若说此路只是为了行军和运送粮草,朕可不相信你会那么上心。依你那唯利是图的性子,恐怕还有其他的好处。” 刘彻闻言,无奈的苦笑道:“难道儿臣在父皇眼中就是如此不堪?儿臣可是日日忧国忧民,为江山社稷计啊!” 景帝双眉一扬,斜着眼瞟了瞟他,没有言语,满脸鄙薄的意味。 刘彻挠挠头,厚着脸皮道:“父皇果然明察秋毫,儿臣之所以要修建这条道路,除去调兵之用,还要打通前往西域的商途。” 景帝皱了皱眉头,不以为意道:“我大汉地大物博,西域却是贫瘠之地,为了通商花上这般气力,似乎得不偿失啊。” 刘彻满脑袋黑线,对皇帝老爹拿无知当有趣的想法腹诽不已。大名鼎鼎的丝绸之路,竟然在他眼里是得不偿失的举动,放在后世要笑掉大牙。当然,穿越至汉代十数年的刘彻,也渐渐理解了汉初统治高层的思维,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的想法没有任何错误。对于后世高度赞扬的丝绸之路,刘彻更是有另一番的认识。 在历史上,汉武帝时开启的丝绸之路,主要是向西方出口丝绸,进口玉石和香料等各种奢侈品。重申一下,汉初的金银等贵重金属,并未当成主要流通货币使用,特别是银,只是作为饰品,因此丝绸之路其实并未给大汉带来太多的金银。 而唐朝时重新开辟的丝路,更是大大激发了唐人的消费**。因为商贸往来首先带给人们的是物质上的富足,这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其次是不同的商品来源地域带给人们的精神差异的影响。 丝路商贸活动可谓奇货可点、令人眼花缭乱,从外奴、艺人、歌舞伎到家畜、野兽,从皮毛植物、香料、颜料到金银珠宝矿石金属,从器具牙角到武器书籍乐器,几乎应有尽有。而外来工艺、宗教、风俗等的随商进入更是不胜枚举。 这一切都成了唐人尤其是唐时高门大户的消费对象与消费时尚。相对而言,唐人的财力物力要比其它一些朝代强得多,因此他们本身就有足够的能力去追求超级消费,而丝路商贸活动的发达无非是为他们提供了更多的机遇而已。 理所当然的就有许许多多的人竭力屯奇居异,有钱人不仅购置奇珍异宝而且还尽可能在家里蓄养宠物、奴伎。 帝王皇族带头,豪绅阔户效之,庶民百姓也以把玩异域奇物为能。唐朝是一个崇尚外来物品的时代,当时追求各种各样的外国奢侈品和奇珍异宝的风气开始从宫廷中传播开来,从而广泛地流行于一般的城市居民阶层之中。 由此可见,丝绸之路对华夏而言,其实是最早的奢侈品进出口渠道,一度还引发了华夏的奢侈之风和目空一切的处世态度。而后世史家一直自豪不已的对外传播文化和科技的作用,刘彻更是鄙薄不已,这纯粹就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此时华夏的科技领先世界,不收任何专利费就肆意传播,除了体现天朝气度,就只能用二货来形容了。 无论是闭关锁国还是毫无限制的开放通商,对于一个帝国而言,都是极为糟糕的政策。刘彻实在不希望自己开辟的丝绸之路,为大汉带来奢侈的风潮,却为外族带去先进的科技。 刘彻沉吟片刻道:“父皇,西域的确贫瘠,然而却并非一无是处。不知儿臣之前献上的寰宇四海图,父皇可曾御览?” 景帝微微颌首道:“数月来虽是战事胶着,朕却也抽空瞧了几眼,倒没想到,大汉之外尚有如此广袤的疆域。” “父皇难道是不信?”景帝淡然处之的态度,让刘彻有几分讶异,疑惑的问道。 景帝摇摇头,微笑道:“朕相信皇儿不会诓骗,自然是相信的,皇儿为何有此一问?” “我华夏历来自认居于天地至中,所谓诸夏,中国也。父皇怎会对儿臣献上的寰宇四海图没有疑虑?不认为此图有违大汉天朝上国的气派?”刘彻满脸迷茫,早在他呈上简略的欧亚地图时,便做好被皇帝老爹质疑的准备。如今见皇帝老爹竟欣然接受,宛如蓄势已久的拳头打在棉花上,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景帝满脸讶异,皱眉数落道:“朕早就让你少弄些商贾之事和工匠巧技,多读些经史,什么劳什子天朝上国,你就是庄子所谓的井底之蛙!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华夏的神髓在于守礼与教化,和疆域大小,身居何处有甚关系?!” 刘彻闻言,不由张大了嘴巴。奶奶的熊,俺堂堂一个新中国的双料硕士,竟然被落后两千多年的古代知识分子鄙视了。到底天朝上国的心态是哪个不靠谱的朝代形成的,貌似汉初的统治阶级头脑很清楚嘛。窦太后一介女流,都认为大汉不会恒久存在,早晚有一天要被取代的;而景帝这个大汉天子,貌似也不认为大汉是天朝上国嘛。 刘彻满脸挫败,心中却是不由有些喜悦。既然汉初的统治阶级有如此靠谱的心态,那今后很多规划势必会少了很多质疑的声音。 刘彻装出诚心受教的模样,接话道:“父皇教训的是,待处置完诸般事宜,儿臣必定闭门苦读经史。” 他顿了顿,复又道:“既然父皇对儿臣呈上的寰宇四海图没有疑虑,自然知晓大汉以西尚有极为广阔的疆域。儿臣命人多方查探,得知西方的人口众多,物产也算丰饶。大汉将来无论是筑路还是修河,都需大批奴隶。西方的诸多蛮夷,正是最好的劳力。” 景帝眼睛一亮,饶有趣味的问道:“皇儿这话倒是有几分意思,前朝的秦皇嬴政修筑万里长城,征夫数百万,弄得民怨沸腾。朕看了你呈上的几项条陈,无论是筑路还是修河,都需耗费大量劳力。原本尚有几分担忧,如今听来,皇儿似乎早有谋划啊。” 刘彻自然不忘给皇帝老爹戴高帽:“父皇英明,儿臣之所以要构筑通往西域的商路,就是想用大汉的稀奇物件,诸如丝绸和玻璃此类的贵重玩意,换取大量的蛮夷奴隶,还有大汉发展所需的各种资源。” 景帝疑惑道:“朕知晓获取奴隶的好处,只是皇儿所谓的资源是什么玩意?” 刘彻耸耸肩,对于脱口而出的现代用语还是要解释的:“所谓资源,简而言之便是粮食,矿藏,牲畜此类有助国家发展的事物,严格说来,奴隶也算是一种资源。” 景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农业社会的统治者对于粮食和牲畜是极为重视的。起初景帝不重视西北商路,最主要的原因,也是觉得西域只有玉石和香料这些奢侈的玩意,对大汉的发展没有任何助益。若是能获取刘彻口中所谓的资源,倒是应当大力支持。 刘彻见皇帝老爹意有所动,赶紧又加了把火:“父皇可知儿臣筑路所需的沥青,田氏贩卖的灯油,高爆炸药的主要原料都出自于何种事物?“ 景帝想了想,方才答道:“朕倒是听孙全禀报过,应当是出自上郡产出的脂水吧?便是你们称为石油的事物,你们不是还办了些劳什子石油作坊?” 刘彻点点头,果然什么事都逃不出皇帝老爹的视线,忙诱惑道:“上郡的石油数量过少,又不便开采。而西方蛮夷的不少地方,石油就像泉水一样不断涌出地面,且品质极好。若是能掌控在我大汉手中。。。。。。。” 景帝闻言大喜,高爆炸药的威力他是深有体会的。此番关城大捷和之前的雁门关一役,都和石油脱不了干系,自然是越多越好。他沉吟片刻,问道:“只是从西方到大汉路途遥远,运送石油恐怕皇儿要赔本啦。” 刘彻胸有成竹道:“儿臣之所以提起石油,只是想让父皇知晓,西方蛮夷之地,并不是真正的贫瘠,尚有许多珍贵资源,可供我大汉发展所需。” 的确,石油如今并不是大汉工业化最急需的东西,而刘彻的规划,对石油也更多采取的是就地精炼的策略。然而,西方的各种自然资源,包括最重要的人力资源却是刘彻最为垂涎的。哪怕是多花些运费,也比在大汉内四处挖掘矿藏,焚林垦荒要好。 是夜,景帝和刘彻父子二人,在未央宫平虏殿彻夜长谈,阴险的笑声在天空中久久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三十二章 董事局会议 暌违月余的太子刘彻,重新列席早朝听政,让大汉朝野蔓延的各种谣言不攻自破。汉庭重臣们心中百味杂陈,甘苦自知。刘彻丝毫没有把群臣的诸般盘算放在心上,他压根就没打算迅速组建政治派系,也不希望过快和群臣们产生利益冲突。 后世俗话说得好,枪杆子里出政权,只要牢牢把握住军队,哪怕是权贵世家再猖獗,也不过就是掀起政治风浪,不到逼不得已或是十拿九稳,世家们是不会冒着灭族的危险篡逆的。 随着孤儿内院里的学员们逐渐成长,今后慢慢塞到大汉的各个郡县历练一番,将来慢慢取代保守派世家的地位便是。所谓润物细无声,又有治大国如烹小鲜的说法,显然缓而行之才符合汉家的治国哲学。 再说刘彻也没奢望完全消灭世家豪门,自打有了阶级划分,精英治国的理念便贯穿了数千年的人类社会。即便是后世天天把“民猪”挂在嘴边的美帝,所谓的议会和政府高层,不也一样掌控在大家族的手中?显然很多高举“民犬”旗帜的愤青们并不明白,这种民众手中握着选择权,而不是决策权的形式,才是高效可行的“民猪”体制。 即便刘彻学着史上的汉武帝血洗各大世家,未来还是会出现新兴的世家。古今中外,门阀政治皆是如此,只不过程度不同罢了。刘彻所能做的,就是尽量推广教育,以图让普通民众能拥有受教育的机会;未来还要改革官员选拔制度,让出身贫寒的官员有相对公平的晋升机会。 其实在后世的新中国,曾经有相当长的时间,人民一度拥有少许的机会。然而随着素质教育的推行,上层精英开始要求那些山里的娃娃,走几十里山路上学的苦孩子,和城里的孩子比钢琴,比编程,进行所谓的特色招生。这是民族的悲哀!是砖家学者最卑劣的行径! 特别是各大媒体,还无耻的大肆宣传富二代官二代多么不成器,苦孩子多么吃苦耐劳,最后成就斐然。无耻至极!受教育权利的不平等,直接带来综合素质的不平等;出身背景的不平等,更会带来机遇上的不平等,苦孩子成功的几率绝对比富二代官二代低得多!别只看少数成功的苦孩子,看看十几亿劳苦大众和留守儿童,算算比例就知道。 美帝之所以强大,正因他们在某种程度上确保了每个孩子都有受良好教育的机会,而不是狗屁不通的素质教育!即便他们的政治很大程度上也被大家族和财阀操控,但他们至少保存了一般民众向上奋斗的希望。而新中国的那些让人腻歪的学者教授,早就该自绝于人民了! 刘彻深深知晓,如今谈这一切为时尚早。然而面对江都王刘非,这个风华绝代的五皇兄,他还是不由得大发感慨。 不得不承认,皇室经过优良的基因遗传和精英教育,每一代总会有出类拔萃的人物。景帝的亲弟弟梁王刘武,就以贤良闻名于世。而江都王刘非,就和亲叔叔刘武几乎一般无二,一样的跋扈,一样的才华出众,一样的威名远播。幸运的是,他没有景帝那样阴戾狠辣的哥哥,却有刘彻这个穿越两千多年的弟弟。 自打刘非成为了皇室实业集团的董事长,息了夺储的心思,反倒如鱼得水起来。如今他掌控着大汉绝大多数权贵世家都参与其中的庞大商业网,自然是威风八面,比起原来的小小诸侯王不知要风光多少,大大满足了他跋扈飞扬的性子。 而皇室实业集团在刘非的管理下,各项业务进展顺利,集团管理井井有条,本就庞大的收益竟然还能成倍增长。刘彻在查阅了上半年的财务报表后,不由对这个皇兄超凡卓绝的实务能力表示由衷的赞叹。换了刘彻亲自来弄,也未必能做到这个程度。由此可见,刘非如同梁王刘武一般,的确有恃才傲物,嚣张跋扈的本钱。 之前在太子刘彻多日缺席早朝的情况下,刘非愣是联合诸位皇子,将找上门来怂恿他们伺机而动的大臣暴打一顿,踢出门去。这种示好的态度,自然让景帝和刘彻大为满意。刘彻今日一下早朝,便赶到了皇室实业集团的总部,召集诸位皇子商议相关事宜。 刘非识趣的把刘彻让到会议桌首席的椅子上,问道:“不知殿下召集我等,所为何事?” “诸位皇兄不必多礼,兄弟之间太多客套,难免显得生疏,都坐下吧,随意些。”刘彻摆摆手,让几位皇子坐下,随即道:“父皇日前曾提及,此次关城大捷,进京献俘的将士们不日便可抵达长安。将近五万的奴隶,届时该如何处置,也甚是为难啊。” 诸位皇子眼前一亮,他们不是蠢货,自然知晓老弟刘彻不会无的放矢,想来今日要谈及俘虏的分配问题了。人口买卖历来都是暴利行业,何况此次是大汉开国来最大的一笔官方合法交易,大汉绝大多数权贵都很眼馋这块肥肉啊。 大腹便便的赵王刘彭祖满脸谄媚:“前些日子还听五哥为人手不足发愁,如今就有五万精壮奴隶,还要劳烦殿下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咱们把这些奴隶都买下来便是啦。” 诸位皇子皆是颌首认同,如今他们挣钱上瘾,自然觉得手下劳力越多越好。倒是刘非皱了皱眉头,缓缓道:“八弟此言不甚周详,这五万奴隶均是匈奴降卒,蛮夷历来彪悍,怕是我等府上的私兵不足以震慑。若是闹出些事情来,反倒是个祸害。” 刘彭祖闻言一愣,随即苦笑道:“兄长此言在理,倒是俺孟浪啦。” 大汉权贵不少都暗地篹养私兵,梁王刘武这个雄霸一地的诸侯王,私兵甚至达到了将近十万。其余的各地诸侯王和权贵豪强,府中私兵也从百余到数千不等,以侍卫的名义编练。然而在天子脚下的京畿各郡,却是另当别论。哪怕是之前显赫至极的周亚夫,也不敢在长安的府邸中篹养上千私兵,否则就是图谋篡逆了。 而已入住皇家庄园的诸位皇子,各自府中的所谓侍卫更是不过区区百余人,看家护院尚且捉襟见肘,更别说要控管近五万的精壮奴隶了。 长沙王刘发望向满脸轻松的太子刘彻,问道:“殿下想来是早有计较吧?” 刘彻耸耸肩,颌首微笑道:“孤确实和父皇商议过此事,依着孤王的意思,这五万官奴咱皇室实业集团一个都不买。” 诸位皇子满脸讶异,刘非更是连连摇头,急道:“为兄虽担忧私兵不足,无法震慑这许多奴隶,但总还能想出不少法子。若是一个都不买,岂不是因噎废食?” 他见刘彻不为所动,复又苦劝道:“如今集团已揽下了京畿各郡之间的沥青大道,正是急需人力的时候,到时误了工期,也没法向父皇交代啊。” 刘彻毫不在意的微笑道:“不只是这几条沥青大道,昨夜孤还和父皇议定,随后要修筑通往西北的数千里大道,以图打通前往西域的西北商路。” 皇子们闻言,不由大喜。他们虽对商务知之甚少,然而作为大股东,不时会被刘非强硬召集起来讲解集团的财务状况和规划。这是太子刘彻定下的规矩,美其名曰要身为董事长的刘非做到管理透明化。因此他们多少了解筑路未来会带来了庞大的收益,特别是商路,更是刘非一直念兹在兹的肥肉。光光向商队抽取的高额过路费,便是可预期的滚滚财源。 然而掌管集团具体事务的刘非却是忧喜交加,揉了揉眉心道:“修筑西北商路固然是好事,然而如今人力尚且不足,西北大道也不知要何事才能破土动工了。而数千里沥青路面,要完工更是遥遥无期。” 刘彻摇摇头,肆无忌惮的爆料道:“都是自家兄弟,孤王也不瞒着诸位兄长,如今北方战局已定,接下来父皇就要讨伐西羌。故此这西北大道届时还担负着运兵和输送粮草的重任,必须尽速筹备,在年内必须建成。” 皇子们倒没有任何讶异的神色,京城的高官显贵们早就获悉了西羌五万骑兵突袭北地郡的消息。对于这些试图浑水摸鱼的乌合之众,即便是窦氏为首的保守派势力,也没有任何和谈的心思。如今北方大捷,匈奴右贤王都饮恨关城之下,若是景帝不趁势好好收拾西羌这个跳梁小丑,便不配做大汉的天子了。 刘非愈发的疑惑:“既是如此,殿下为何不让集团购买这五万奴隶,需知即便是将其尽数驱往筑路,恐怕尚且不足啊。” “正因如此,这筑路更不能由集团独自修建,需得让世家豪门心甘情愿的替咱们把事情办好。至于收益,若是五皇兄依着孤王的法子办,定然只多不少。”刘彻颌首认同,随即朝身后的张骞摆摆手,示意他将怀中的一摞册子分发给诸位皇子们。 刘非拿起册子,封面上数个大字《西北大道的外包和招标事宜》,随即迫不及待的阅读起来。以往太子刘彻提供的书籍,都能带给他眼前一亮的感觉,此番他自然要细细研读后,好好讨教一番。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三十三章 暗箱作业 时值盛夏,长安城闷热异常,就像一个巨大的蒸笼,让人时常觉得喘不上气。按照往年的惯例,此时大汉天子理应带着**嫔妃到甘泉宫消暑,也好让朝臣们也能缓缓神,到南山下的皇家休闲山庄好好享受一番。 然而,景帝心系边关战事,在关城大捷后,还期待能完胜北地郡边塞外的羌人,自然没有移驾消暑的打算。而北阙甲第的大汉权贵们,则是被突如其来的一则消息勾得血脉喷张,更是丝毫没有离开京师的打算。甚至长安各地的世家豪门,在得到这则消息后,也源源不断的向京城赶来。 皇帝陛下诏令皇室实业集团尽速修建一条跨越陇山山脉,直通河西走廊的沥青大道,加上数条贯穿京畿各郡的辅助岔道,总长达数千里。 皇室实业集团识趣的表示分文不取,只按照原先在朝堂议定的章程,在道路建成后,收取通行商队的“养路费”。同时,作为集团董事长的刘非出人意料的发出告示,将征集大汉权贵世家,共同铺设此路。皇室实业集团只提供沥青,由世家豪门出动劳力和粮草,按照集团提供的章程和规格进行施工。 刘非同时表示不会让各大世家做白工,而是从集团府库中硬生生提出数十亿钱,信誓旦旦的言明,只要各个世家豪门能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敢在工期要求之前完成包揽下的施工,便可以获取高昂的报酬。 没有任何大汉权贵质疑刘非的承诺,他们大多都在皇室实业集团拥有股份,去年年末,尽皆领取了高额的红利。而且皇室实业集团去年通过出售股份和各项产业的盈利,府库里堆积了价值数千亿的金银和铜钱,可谓人尽皆知。区区数十亿钱,作为集团明面上的掌控者,刘非完全有动用的资格。 “阿姊,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筑路一事,是否能交办给咱们自家人?”大行令窦浚微红着脸,对端坐主席的太后试探道。 太后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轻哼道:“若不是你眼馋这大笔银钱,恐怕也不会入宫看望哀家吧?” 窦浚的老脸愈发的潮红,心虚道:“阿姊何处此言,臣弟可是时刻惦记着阿姊。只是近来国务繁忙,再加上这宫禁森严,臣弟若是老在宫里行走,御史们不免又要弹劾了。” 太后侧了侧身子,倒没有继续数落他。窦浚是太后的幼弟,从小才华出众,历来得她宠爱,先前也不过是小小的抱怨罢了。 “哀家曾听太子提及过此事,说是要搞个劳什子招标,你难道不知晓?” 窦浚苦笑道:“阿姊,臣弟此次来正是为了这招标一事。江都王发出的告示,说是数日后要将有意筑路的各大世家召集到那皇室实业集团的总部,各自报上选定要修筑的道路和要价,便是所谓的投标。再由诸位皇子一同商议,择优而取。” 太后点点头,疑惑道:“既然你已知晓,还来找哀家作甚?到时只管去投标便是,还怕哀家的孙儿们故意为难你不成。” “阿姊,咱窦氏一族虽说表面光鲜,可家底实在不甚厚实,哪比得上那些累世豪门?而江都王搞出这劳什子招标和投标,明摆着是要尽力压价,咱可拼不过别家啊。”窦浚焦急的说道,仿佛抢不到糖吃的娃娃,满脸的期待和祈求。 太后丝毫不以为意,满脸讥诮道:“莫要摆出这幅嘴脸,你的那点小心思,哀家一清二楚。不过就是玩空心思想从哀家的孙儿们手里多弄些银钱,有没有点长辈的样子?!” 窦浚满脸无奈的抱怨道:“臣弟倒是想摆摆长辈的架子,照辈分来说,诸位皇子可得叫臣一声舅爷。可但凡提及招标一事,他们便没半点尊老的架势,尽是拿腔拿调的。” 太后难得见到向来意气飞扬弟弟吃瘪,倒是颇觉有趣,不由微微笑道:“也罢,哀家就豁出这张老脸去,去向彻儿讨个便宜。” 窦浚闻言大喜,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太子刘彻才是皇室实业集团真正的掌控者,这是大汉权贵人尽皆知的“秘密”,只是从未有人不识趣的摆到明面罢了。恐怕这招标和投标的章程也是太子定下的,如今有了太后代为说项,想来窦氏在招标时能拿到不少好处。 翌日,刘彻向太后请安的时候,无奈的接受了一个事实----他在大汉朝首次举行的招标活动,必须进行大量的暗箱操作。自从招标的告示一出,他已接到数次说项了,而且每次的说项都有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首先是皇帝老爹,多次暗示他要照顾袁盎等保皇派所属的家族。袁盎这些老臣,都是耿直清廉之人,家中无甚余财,原本也不打算掺和此事。然而景帝此番似乎铁了心要好好赏赐一番这些国之栋梁,让孙全找到他们的子嗣,言明务必要参与招标,并暗示不需担心筑路的相关事宜,摆明了是要由少府帮他们完成道路施工。 再来就是皇室宗亲了,如今长安城内的刘氏诸王,大多入住了皇家庄园。他们压根没打算走景帝或太子的门路,而是直接找皇家庄园的诸位皇子疏通。若说诸位皇子原本是不太顾及这些叔伯兄弟的,但他们很精明的请出了一个人----德高望重的老宗正刘通。 面对这个祖父辈的老爷子,哪怕是向来飞扬跋扈的刘非,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老爷子若是发起火来,连景di du要退让几分,毕竟是亲叔叔,以孝治天下嘛。而刘余和刘胜两个整天飞鹰走狗的纨绔皇子,更是吓得两腿只打颤。 皇帝的子嗣太多,自己是管教不来的,因此免不了要宗正府时常纠正皇子们的言行举止。刘余和刘胜,打小就不务正业,没少被刘通老爷子打板子,便是打断了腿,皇帝老爹反而会赏赐老爷子。长久下来,两人见到老爷子就发憷,照刘彻的理解,这就是典型的童年阴影。 刘通老爷子可比景帝和太后含蓄多了,他压根没有直接和诸位皇子提及招标一事。他如今也住在皇家庄园,不时就由几个小孙子搀扶着,在庄园里闲逛,逮到皇子们就开始教导他们要团结宗室,要相互扶持,要友爱,遥想大汉立国之初,宗室们如何如何浴血奋战,对社稷永固是如何如何重要。 一番苦口婆心的口沫横飞,没有数个时辰是结束不了的。直到被逼无奈的皇子们频频点头受教,并主动提及招标一事,老爷子才止住话头,浑浊的老眼中写满了孺子可教的意味,然而嘴上却还要喃喃道:“俗不可耐,俗不可耐!” 诸位皇子对老爷子这种做了婊子立牌坊的无耻言行腹诽不已,却丝毫不敢溢于言表,最多在暗地里偷偷骂上几句“老而不死是为贼”,随后还要禀报太子刘彻,表示实在顶不住老爷子的压力,必须想法子优先照顾皇室宗亲。 刘彻闻讯,倒也满不在乎,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干脆就黑箱到底算了。 数日后,招标工作圆满完成。会议是圆满的,成果是喜人的,过程却是极度不公正的。 当日有近千世家豪门的管事云集皇室实业集团的总部,由江都王刘非府中的内史主持了招标工作。所有的世家都将要承揽的路线和要价写在绢帛上,放入密匣中,交由江都内史递送诸位皇子审议。 不到半个时辰,招标的结果便即公布,窦氏为首的外戚,袁盎为首的保皇派和皇室宗亲,这三大派系的领袖人物,尽皆满载而归,可谓皆大欢喜。 启人疑窦的是,公告中他们的要价,尽皆比其余以图承揽相同路线的各个世家稍微低上那么一些。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就是因为几千钱的微笑差距,那些世家就错失了一块大肥肉。 在大量中小世家懊悔不已之时,心中不免也有少许质疑,然而却没人敢宣之于口。同时得罪三大政治派系,比得罪当今天子还要恐怖。一旦被联合绞杀,那便永世不得翻身了。 刘彻收到招标结束的消息后,拿着标单苦笑不已。今日顶级世家们上交的标书,尽数被刘非命人偷偷临时修改了一番,自然十拿九稳。在很大程度上,他们这种安然稳坐的心理,压根没有达到招标的尽力压价的精神嘛。 刘彻对大汉朝首次招标活动充斥着如此严重的黑箱作业,感到万分无奈。不由考虑今后大汉是不是要设立公证处和审计处,以便将来他掌权后,能真正将招标的章程推广下去。 然而,刘彻的银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他早和皇帝老爹商议好法子,此番要从顶级世家手中好好搜刮上一笔。他们之所以敢大肆包揽筑路工程,不虞劳力缺乏的问题,必然是对即将进京的五万匈奴俘虏势在必得。。。。。。 “想按期完工,赚到大笔报酬,不预先出点血可是不行的!”刘彻满脸戏谑的如是想道。 (笔记本的风扇不转了,三分钟死机一次,送修到今天下午才取回来,更新慢了,不好意思哈。)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塞外羌人 数月前悍然东侵的五万羌骑,在汉人北地郡的边塞外耀武扬威多日,却是久攻不下。卑禾部落的族长瓦素各作为主帅,心焦不已,下令加紧攻城。 然而出自西羌各部的近三万骑兵却没有奉命行事,无意苦战的各部贵族自顾自的带着麾下骑兵,分散到汉人西北数郡边塞外的茫茫草原上,大肆劫掠原本归附于匈奴人的汉人村落,甚至偷偷袭杀了不少来不及撤往河朔的匈奴游牧部落。 如此一来,急于为女复仇的瓦素各能依仗的便只有卑禾部落所部的两万余精骑,不计伤亡的疯狂攻击着汉军的塞城。 汉军却显得好整以暇,他们多年来都在抵抗彪悍的匈奴铁骑,如今面对羌人简陋的攻城器械和远逊匈奴人的骑射弓马,实在无法感受到太大的压力。特别是后方各郡源源不断输送来的援军,让汉军的守势稳如泰山,甚至连城门都没有按惯例用砂石封死。 北地郡太守王昆还特意着北地都尉从马苑抽调了不少战马,交由都贼曹徐泽,分发到所部贼曹的手中,再混编上弓马娴熟的亲卫和郡兵,堪堪临时拼凑出三千余骑,在边塞后方的大营外日夜演练战阵,磨合相互之间的默契。 面对部属的疑惑,王昆微笑道:“诸位是否担心陛下会追究本官不尊军令,试图出塞与羌人逞凶斗狠?” 北地郡的官吏尽皆点头,苦劝道:“太守即便立功心切。也不应当私下编练骑兵,意图出战。我大汉军律森严,妄自出兵实乃大忌。纵能大破羌人,只怕也是有过无功啊。” 未等王昆答话,跟随其身后的一个弱冠少年缓缓上前,手持密匣,朗声道:“诸位无需担心,陛下早已颁下密旨,命王太守可便宜行事,伺机追击羌人。清缴西北草原上的残兵。” 诸位将官闻言一愣。北地都尉更是满脸迷茫的追问道:“追击羌人?如今羌人来势汹汹,拼死攻城,我等守住边塞倒是轻而易举,然而破敌却是力有未逮。何来追击之说?” 弱冠少年却并未答话。对他的追问恍若未闻。一时间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倒是王昆清咳几声,缓缓道:“陛下的密旨本官早已验证无疑,却不便广而宣之。诸位只需在整备防务之余。做好追击的准备便是,届时能夺下多大的军功,就看你们各自手段了。” 将官们眼前一亮,他们当中不少是来自其余各郡的援军,只是暂时统归王昆辖制罢了,若是单单协助守城,可是斩获不了多少军功的。既然陛下的密旨言及要追击羌人,想必有所依仗,痛打落水狗是人人愿意做的轻松活计,做好了还能加官进爵,何乐而不为? 当下将官们不再质疑,纷纷回营地整备兵士。哪怕是步卒营也要好好准备,虽说跑不过四条腿的骑营,好歹也能清剿些残兵,再说塞外草原上还有散落各处的匈奴残部,少不得一些老弱妇孺,不管是斩首还是俘虏,只要是蛮夷,都算军功嘛。 盛夏的草原是绝美的,高不可测的瓦蓝的天空下,一望无际,视野开阔,绿得舒心的青草疯长着,发出醉人的清香,还有盛开的花朵在如诗的云影和天光中摇曳。 然而卑禾部落的勇士们却无暇勒住战马,欣赏这无边的美景,远处高耸的塞城,宛如巨大的恶兽,已吞噬了数千勇士的性命。望着城头密密麻麻的玄色军旗,不少勇士心生惧意,不满和怯战的情绪在西羌大营中迅速蔓延开来。 羌人大帐中,瓦素各如今悔恨交加,看向臧素尔的眼神也愈发不善。正是这个妻侄,突然带来楋跋子受辱自尽的消息,极力撺掇格桑,怂恿被仇恨迷失双眼的自己挥师东侵,为女复仇。 早在臧素尔诡异的说服汉军长城关隘守将,放西羌大军入关时,瓦素各就曾心存疑虑。如今眼看就要饮恨北地边塞,无奈撤军之时,自然盘算着拿他做替罪羊,扣上个汉人奸细的帽子,以避免此番战败造成自身的威望大跌。 臧素尔似乎感受到瓦素各目光中的恶意,心中五味杂陈。对于灭杀整个苍狼部落的汉人,他心中的恨意自然是铭心刻骨,更连带恨上了当初坚持不可借兵给他,讨回血债的姑父瓦素各。 在长安城巧遇楋跋子后,臧素尔悄然潜入汉人的养殖场,向楋跋子讨要了珠串作为信物,却以无力救她逃离汉地为由,将楋跋子留在了养殖场,只身回返西羌。之后便是编撰了整套的谎言,骗取了姑母格桑的信任,挑起了卑禾部落对汉人的仇恨。在匈奴右贤王遣使急令西羌诸部突袭精锐尽皆北上的汉国时,臧素尔更觉得机不可失,四处游说西羌诸部,最终促成了此次以姑父瓦素各为主帅的东侵。 开战之初,确实顺风顺水。尤其是在通过汉人掌控的长城关隘时,臧素尔孤身前往敌营,凭着手中掌握的把柄,要挟着汉军守将撤出守军,放羌骑入关。臧素尔深深知晓,自己手中的把柄,若是传扬出去,汉国西北边郡的数个世家豪门,都会被汉国的皇帝抄家灭族,但凡是出身这些世家的汉将,自然惊惧不已,却有不敢伤他半分,深恐他尚有其他后手。 然而进关后,来势汹汹的五万羌骑在汉人的边塞遇到顽强抵抗,强攻月余无果。近三万西羌各部骑兵根本无心苦战,而是四处劫掠,只余卑禾部落的两万余骑继续攻击塞城,自然无所建树。如今颇有进退两难,泥足深陷的势头。 “臧素尔,当日你曾前往长城关隘说服汉军守将,如今为何不去这塞城试试?莫不是害怕汉人取了你的小命?” 大帐内,一个卑禾部落的骑兵仟长满脸讥讽道。 其余卑禾将领也早就对这个苍狼部落的外来人感到不满,认为都是他挑起的事端,尽皆随声附和,大帐内登时喧闹起来。 瓦素各眼前一亮,却没有吱声,而是死死盯着臧素尔铁青的面庞,等待他的回应。 臧素尔见状,心中满是苦涩,却没有理会叫嚣的骑兵仟长,而是苦着脸对瓦素各躬身道:“姑父,不是侄儿贪生怕死。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边塞的守将若是当真撤兵,让咱们挥师入塞,必定会被汉国皇帝抄家灭族,断断不可能再受侄儿的要挟。” 瓦素各剑眉一扬,冷冷道:“那长城关隘的守将,放我西羌诸部入关,不也犯了死罪,却又为何敢依言从事?若你手中当真握有汉人的把柄,不妨细细道来,也好让我参详一番。” 臧素尔闻言骇然,无数想法在脑海中迅速闪现。他深知此事是自身的最大依仗,若是透露出去,他对瓦素各便没有任何价值可言,只会成为随意摆布的弃子。他脸色数遍,最终咬着牙,幽幽道:“还望姑父恕罪,侄儿是万万不能透露半分的。” 瓦素各面色愈发阴沉,粗糙的大手紧握住腰上的刀鞘,似乎下一刻便要拔刀伤人。而帐内诸将更是目呲欲裂,纷纷大声呵斥臧素尔无礼,若不是顾忌他是瓦素各的妻侄,恐怕早已挥刀将他剁成肉酱。 臧素尔见此情此景,原本忐忑不安的内心反而平静了几分,满是豁出去的心思,硬着脖子朗声道:“侄儿虽无法说服这边塞的守将,但若是战况不利,大军西撤之时,还是能够再次前往长城关隘说项的!” 瓦素各眼中寒芒闪现,却不得不接受他的威胁,眼看麾下勇士锐气尽失,撤兵已是唯一的选择,将来要回返西羌,免不得还要通过长城关隘。届时若是少了臧素尔的疏通,恐怕这数万羌骑就得活活困死在长城关内。他极力压抑下心中的杀意,摆手制止住群情激愤的诸将,让他们尽皆回归本部,督促麾下勇士继续强攻汉人边塞。 片刻后,大帐内仅剩下瓦素各和臧素尔两人,相视半晌无语。臧素尔如今孤身一人,本就无所牵挂,自然毫不畏惧瓦素各的锐利眼神,冷冷的和他对视。而瓦素各却身系整个卑禾部落,族中各有诸多美貌侍妾和珍宝无数,早已不复当年驰骋草原的风发意气。 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良久后,瓦素各最终败下阵来,眼中流露出疲惫和不可思议的些许软弱,拍拍臧素尔的肩膀,叹道:“格桑一直视你如己出,何故如此?” 臧素尔挺直的腰杆微微一颤,他的阿妈乃是汉人女奴,他打小就不得狼王嘎什的宠爱,时常被兄长甚至是族人侵凌。唯有姑母格桑,向来对他疼爱有加,如今苍狼部落被灭族,格桑便是他心中唯一的牵绊。 瓦素各的这番话,实际上就是隐隐威胁臧素尔,要多考虑今后格桑的处境。毕竟对于瓦素各来说,年华老去,美貌逐渐消逝的格桑,顶多算是颇受疼爱的女人罢了。 臧素尔心底满是恨意,胸腹不断起伏,却最终狠下心肠,面无表情的躬下身子,幽幽道:“若是姑父没有其他的吩咐,侄儿便先行告退了。” 瓦素各默然无语,缓缓转过身,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听着身后毡帘掀开,臧素尔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瓦素各眼中充满了杀意,暗自发下誓愿,待来日撤兵出关之时,便是用臧素儿的头颅祭奠死去勇士之日! ps: 最低调最无奈的上架,为了弄点推荐,没有办法,大家多多包涵吧。有些事情进书友群再详谈,俺会坚持下去的,为了那些长久以来一直大力支持的书友,谢谢。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陇西豪强 秦汉时的狄道作为陇西郡治,与临洮县毗邻,并未如后世般合称临洮。作为秦长城的西端起首之地,狄道长久来便是关中西北边陲的重镇。即便是秦末天下大乱,匈奴的一代枭雄冒顿单于率数十万控弦之士进逼中原时,也没能强夺下狄道这个扼守关中的战略要地。 而与狄道毗邻的临洮县,是陇西郡最为繁华富庶的大县。由于临洮战略位置不及狄道,并未囤积重兵,反而成为了诸多商家和边郡百姓的汇聚之地,特别是边市开放后,更是日渐繁华起来。进出关城的道路,反而比狄道要宽阔和畅通许多。 陇西世家大多祖居在此,本地豪强权贵云集,不少家族传承甚至可以上溯数百年,可谓根深蒂固。由于汉初的选才多采世袭制,临洮的边军将领,不少便出自当地世家。 哪怕是当初太尉窦婴领大将军衔,驻守临洮,招募编练十五万边军,也对各大世家礼让三分,这才能尽速成军。而身处郡治狄道的陇西太守吴蒯,更是对临洮豪强束手无策,与以往的历任太守一般,只能尽戍边之责,却无法在临洮做到政令畅通。 然而,近日来陇西太守吴蒯的诸般怪异举动,令临洮县内的豪强们隐隐感到丝丝不安。 先是数日前,吴蒯以防备羌人突袭狄道为名,命临洮及周边数县的边军将士尽数移防至郡治狄道。这临洮县城的防务竟移交给区区数百县兵。而出身临洮当地的军中将领,自从抵达狄道当日。便断了消息,未有只言片语传回各自府中。 再来便是昨日吴蒯通告各县,不日将亲自到临洮及周边诸县巡视边务。需知自从吴蒯上任至今,除了到任之初按例巡视了一次,数年来便从未再次踏上临洮的地界。不少心中有鬼的当地豪强,心中自然惊惧异常,隐隐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味。 今日诸多豪强相约齐聚临洮县候姚桑府上,脸上尽皆写满了焦急之色。 “姚候,此番我等恐怕要大祸临头啦!”一个满脸愁苦的老者声音嘶哑,双眼通红。显然连日来食不安寝。 姚桑面色微沉。呵斥道:“慌什么?!我等尽皆祖居在此,彼此也算是百年世交,所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只要相互守望。吴蒯又怎敢妄动?即便是大汉立国之时。高祖不也要对我等世家多加安抚?” 豪强们面色稍霁。唯有那老者不依不饶的苦笑道:“当初大汉新立,百废待举,高祖又唯恐边防不稳。自然不会对我等下手。然而今日不同往时,眼看大汉军威赫赫,数次大败匈奴,一旦腾出手来,便是我等覆灭之日啊!” 砰!姚桑猛的拍案而起,咬牙喝道:“兰糜!休要危言耸听,若不是念在你与我阿父相交多年的情分上,本候定要让人将你扔出去!” 兰糜闻言,满面潮红,双手气得不断的颤抖,却由不敢出言顶撞,只是低身不住喃喃道:“竖子安敢,竖子安敢。。。。。。。” 其余豪强即便心中不忍,却不敢上前开解,生恐触了姚桑的霉头,惹火上身。这临洮县候虽小,却是个世袭的爵位,打从先秦时,姚氏便稳坐临洮候,历经百余年,即便是改朝换代,却始终没有被夺爵。不少陇西郡的官吏和将领都出身姚氏一脉,姻亲更是数不胜数,可谓陇西世家中的当之无愧的领袖。 就在厅堂内气氛极为紧张之时,姚府的大管家急匆匆的迈进厅门,喘着气躬身道:“侯爷,太守已行至临洮县郊。县令现已率县中官吏前往迎接,特地差人前来传话,望侯爷早作准备!” 原本沉默的豪强们闻言大哗,这个厅堂登时喧闹不已。姚桑面色铁青,眼看吴蒯未至,众人却乱了阵脚,丝毫没有往日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的凶狠模样,实在令他火冒三丈。 “够了!都给本候住口!瞧瞧你们这般怯懦模样,比娘们还不如!”他勃然大怒,复又道:“当朝太尉都要上门讨几樽水酒,如今不过是个区区太守,怕他作甚?” 然而此次豪强们并未如往常般听话,仍是议论不止。更有一个鲁莽大汉上前几步,满脸抱怨的反驳道:“若说之前倒是不必惧怕,只是自打随着你往西羌诸部私运粮草,犯下通敌的大罪,恐怕此番逼得大汉天子真要对我等下死手啦!” 豪强们宛如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瞬间哑然无语,整个厅堂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他们从未想到会有人将此等隐秘之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心中不由骇然,尽皆死死的盯着那鲁莽大汉,眼中寒光如刀。 鲁莽大汉此时也已知失言,满心懊悔,正要开口缓颊,却只觉后心一凉,剧痛传来。噗嗤,他缓缓低头,只见沾染着血液的剑尖穿胸而出,口中赫赫两声嘶吼,冒出大团的血沫,眼前一黑,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豪强们默然看着姚桑的贴身死士缓缓抽出鲁莽大汉背上的长剑,利刃在血肉中划过的渗人声响,在死寂的厅堂内显得格外的清晰。 “将嘴关严实,弄清何事不当讲,本候保你等无事!”姚桑冰冷的声音打破了厅堂内的死寂,随即复又嘱咐道:“各自归府后,将府中私兵尽数召集起来。若是吴蒯当真不识趣,少不得让他没于马贼之手!” 豪强们闻言,无奈的颌首应诺,纷纷告辞而去。 多年来,朝廷几度试图派遣精悍的官员整治陇西吏治,然而不少官员最后的蹊跷的死于马贼和盗寇之手。汉初游侠众多,陇西不但豪强云集,又迁居了大量归化的羌人,自是马贼横行,来去如风,屡禁不止。 历代陇西太守即便对诸多官员的死因颇多疑虑,却始终无法捉住陇西豪强勾结马贼的证据,再加上朝廷唯恐边防不稳,对陇西豪强诸多安抚,因此往往不了了之。天长日久,陇西各县,尤其是临洮,便成为了大汉耿直官员的禁地。 临洮城郊,陇西太守吴蒯望着远处缓缓行来的诸多临洮官吏,扭头对身后的玄衣少年问道:“如今城中可有消息传来?” 玄衣少年微微点头,低声道:“城中羽林卫已让鹞鹰带来消息,今日当地豪强齐聚临洮候姚桑府中,密谈半个多时辰,方才各自回府。不少豪强更是归拢私兵,想是要奋力一搏了。” 吴蒯不怒反喜,满脸戏谑道:“正愁找不到收拾他们的由头,倒是难为他们要自寻死路啦。只是不知平狄将军是否准备妥当,本官的这条老命,可全指望他啦。” 玄衣少年躬身道:“太守尽可放心,庄将军想必早已准备停当,只需接到我等传讯,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吴蒯饶有趣味的笑问道:“前日本官听庄奉将军提起,你本是他从小养育的义子,平日里更以阿父相称,怎的平日却又称他庄将军?” 玄衣少年肃容道:“如今李松身为羽林卫,又身负陛下密旨,与庄将军互不隶属,不可因私情入军务。待此间事了,再叙父子之情不迟!” 吴蒯哈哈大笑,不予置评,只是拍了拍李松的肩膀。他抚摸着腰间削铁如泥的宝刀,回想当初首次见到的羽林卫,便是那曾西出狄道的齐山。那个与诸将彻夜豪饮的聪慧少年,传闻如今已立下了累累军功,升任羽林左仆射,可谓少年英雄。 如今再看到这据说只进入羽林尚且不足一年的李松,隐隐还稍显稚嫩,却已然有了几分齐山当年的风采。这让吴蒯不由感叹,羽林卫如何培养出众多妖孽,实在让咱这些领军多年的老家伙汗颜不已。 临洮县令领着县中官吏,远远的望见吴蒯车驾,当即弃车步行,以显恭敬谦卑。良久方才行至吴蒯的车驾前,见吴蒯已下车等候,急忙上前拜见。众人纷纷行礼如仪,吴蒯面色如常的敷衍了他们几句,又拍拍他们的肩膀,好生勉励了一番,当即弃车,随众人缓缓步行,前往临洮县城。 临洮的官吏心中叫苦不迭,眼看此处离县城尚有十余里,这太守没来由的要全程步行,可真是为难了这些养尊处优,大腹便便的文官老爷们。 而不少随行的临洮官吏,还偷偷瞄了几眼随吴蒯巡行的亲卫。眼见只有区区百余骑,外加数架蒙皮马车。马车虽看不出所载何物,却顶多能装下数十兵士。这些官吏心中长舒一口气,偷偷朝身后的随行仆役低声嘱咐了几句,又向吴蒯请示让他们先行回返县衙,好吩咐其余下人准备迎接的相关事宜。 吴蒯丝毫不以为意,摆摆手示意他们自行处置。片刻后,吴蒯看着朝县城狂奔而去的几个仆役,心中冷笑不已,脚步反而愈发缓慢了。在他的刻意拖延下,加上一路走走停停,区区十数里的平坦大路,众人愣是走了数个时辰。 待得众人进城之时,已是日薄西山,暮鼓也恰好缓缓敲响。在众人步入临洮县城后,厚重的蒙铜城门便随之缓缓关闭。吱嘎吱嘎的声响,仿佛合上了一个巨大的棺椁,只是不知将会埋葬谁人的尸身。 第一百三十六章 陇西豪强的丧钟(上) 眼看天色已晚,吴蒯婉言谢绝了临洮县令的盛情邀请,并未前往县衙的后院用膳和歇息,也没有前往城内的边军大营落脚,而是领着随行部将下榻在稍显简陋的馆驿。 临洮县的官吏们不由心中直打鼓,当即加派差役在馆驿外仔细巡视,明面上是要保护太守周全,私下便是要将吴蒯等人监视起来。除此之外,豪强们派出的诸多眼线也纷纷从县衙和边军大营附近聚拢过来,将馆驿看守得严严实实。 馆驿内,官吏们战战兢兢的陪着吴蒯用着简陋的晚膳,反正也食不知味,倒也没过多挑剔。吴蒯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众人的异样,天南海北和他们胡侃,显得兴致颇高,甚至拦住了几个以夜深为由,试图告辞而去的官吏。 这顿晚膳整整用了一个多时辰,临洮官吏们可谓是如坐针毡。眼看宵禁已至,他们不时偷偷朝县令使着眼色,示意他领头向太守辞行。县令看着谈兴正高的太守,满脸无奈,正要开口说话,却见一个玄衣少年缓缓走进厅堂,附在吴蒯耳边低语几句。 吴蒯眼神一亮,并未避讳厅堂内的众多官吏,朗声道:“既然已把眼线都清理干净,依计而行便是,不必再来禀报!” 玄衣少年躬身应诺而去,丝毫没有理会官吏满是探究的惊骇眼神。 临洮县令见事有蹊跷,赶忙起身离席,躬身道:“太守。如今城中已然宵禁,我等不便久留,先行告辞啦。” 其余官吏见状,也尽皆起身,纷纷想要告辞而去。 “诸位勿急,且留在此处,陪本官好好看戏便是。”吴蒯虽是满脸戏谑,但言语中却隐含着不容违逆的意味。 官吏们复要开口,却听门外传来几声惨呼,随后是重物倒地的闷响。紧接着十余名身着轻甲的贼曹出现在厅堂门前。手中的利剑寒光闪闪。尚未干涸的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滑落,滴答滴答的砸落在青石地面上,在一片死寂的厅堂内显得格外清晰。 “太守这是何故?”县令眼中满是恐惧,极力平复着惊骇。开口询问道。 吴蒯瞟了他一眼。幽幽道:“诸位都请归席。否则休怪本官剑下无情啦!” 厅堂内的情景暂且不提,在馆驿的后院,百余名身着玄衣的羽林少年。正领着千余身着平民服饰的魁梧大汉,从蒙着毡子的大车往下卸着大量黑色的管状陶罐。 “带上燃烧弹尽速出发,听钟声为号,同时动手!”李松站在馆驿的后门,不断嘱咐着。 羽林卫各自领着十余个大汉,背上燃烧弹,纷纷从后门离去,沿着城中的街道不断的潜伏到城中豪强们的府邸附近。 早在半月前,百余羽林卫便已潜入临洮城中,暗中监视各大豪强的府邸,勘察地形。数日前,吴蒯将城中边军将士尽速调往狄道后,临洮城的防务交由区区数百县兵暂代,自然松懈不少。平狄将军庄奉手下的千余亲卫伺机潜入,随后被分派给这些羽林卫,为今夜的行动做足了准备。 而此时的临洮城外,各大豪强的庄园内则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豪强们的府邸大多都位于临洮城内,而私兵平日则隐藏在城外庄园。 今日负责管理庄园的族人,尽皆收到家主的传讯,要求他们将私兵归拢,连带着还要召集暗中勾结的马贼帮子。庄园管事自然不敢怠慢,纷纷命心腹快马赶往各个马贼落脚处,让他们尽速赶至庄园汇合。 姚氏在临洮县郊有庄园数十处,其中最大的一处有良田百倾。庄中佃户和雇工自然没有资格住在庄园里,他们的简陋茅舍聚集成几个小群落,散布野外四处。 偌大的庄园坐落山岗之上,坚固的夯土墙高达两丈余,仅比临洮城稍矮了半分。此时庄园的前院内摆放着大量酒肉,私兵和马贼正开怀畅饮,人喧马嘶之间,不免有些混乱。 高高的院墙上,尽是手持强弩的家丁,但凡院内的私兵和马贼有稍许异动,便有十余弩机遥指威慑。依照汉律,对军械诸多管制,强弩更是不准民间使用,由此可见陇西豪强行事跋扈,目无法纪已然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庄园的管事尽力维持着秩序,只等城中家主传讯,便可让马贼和私兵前往临洮城。山岗下前往庄子的大道上,不少家丁也在来回巡视,避免有不识相的贼寇意图趁乱取利。 远处猛然传来轰隆的马蹄踏地声,大量的火把迅速朝山岗移动,在黑夜里拉出无数道长长的尾焰,让人不免有些眼晕。为首的家丁赶忙命人将拒马拦在道路中央,让众多家丁尽皆弓弩上弦,随即大喝道:“来人止步,速速报上名来,否则休怪弓弩无情!” “西北天边一朵云,力压大漠万仞山!”远处传来一声巨喝,随着蹄声减缓,众多火把缓缓靠近,一个彪悍男子越众而出,纵马缓行,来到拒马前,沉声道:“咱家接了你主家请托,带兄弟们前来帮衬一二,且把招子放亮些,莫伤了和气!” 家丁头子闻得来人报了马贼惯用的切口,又借着微弱的火光,见到男子脸上数道骇人的刀疤,活脱脱一个彪悍粗俗的草原马贼头子。当下不疑有他,忙命人搬开拒马,赔笑道:“适才多有得罪,还望壮士见谅。请速速进庄,主家早已备下酒肉,招待诸位壮士。” 彪悍男子满意的点点头,一扬马鞭,喝道:“孩儿们,且随你家大王喝酒吃肉去!” 话音未落,他一马当先朝山岗上的庄子疾驰而去,身后数百马贼装扮的汉子随之呼啸而去,扬起满天的烟尘,把路边的火把都扑的黯淡不已,几欲熄灭。 触不及防的家丁头子吃了满口的尘土,皱着眉头,狠狠的朝远去马贼帮子吐了口唾沫,却也只得暗道晦气,不敢真的大骂出声。适才在黑暗中,又被火光晃花了眼,他没当真看清马贼的数量,这才敢大声喝止。 如今身边呼啸而过的马贼,不下四五百,着实把他吓得不轻。麾下这么些人马的马贼头子,即便在匪寇横行的西北地界也算巨擎。适才若是惹恼了他,被砍了脑袋,想来主家是断断不会为自己出头的。 眼看就要到达庄子正门,马贼头子缓缓降下马速,靠向赶上来的一个中年男子,恭敬的低声道:“如今太守尚未传讯,该如何行事,还请将军示下。” “时辰也差不多啦,且缓缓前行,待进了庄子,听吾号令行事!”中年男子沉吟片刻,缓缓道,复又饶有趣味问道:“本将听你适才脱口而出的马贼切口,倒还挺有架势,想来以前。。。。。。” 马贼头子挠挠头,嘿嘿笑道:“俺从前就是个马贼头子,领着兄弟们灭掉了西羌的苍狼部落,蒙太守赏识,收入帐下,方才做了个小官。” 中年男子颌首道:“吴公倒是颇有识人之明,本将的军伍之气过重,待会便交由你出面应付吧。” 马贼头子连忙应诺,复又纵马前行,身后领着数百轻骑,好一派巨寇的威风。 夜已渐深,临洮城内的百姓早已宽衣解带,安歇就寝,只有偶尔传来的犬吠声才会划破城内的静谧。 当当当!厚重而悠远的钟声猛然敲响,余音回荡在临洮城的上空,并远远传播开去。 “动手!”城内潜伏着的羽林卫纷纷精神一震,下令道。 嘭嘭嘭!陶管上的引火绳被点燃后,扔进豪强们的府邸里,大量的火焰迅速蔓延开来,将一切可以燃烧的物体迅速引燃,在夏夜的微风吹拂下,火势越来越大。 豪强府中满是惊慌失措的呼喝声,衣衫不整的仆役们手忙脚乱的用各种盛具从池子,水井,水缸中取水,尽数泼向着火的地方,却发现火势不但没有变小,火焰竟还顺着水流缓缓的蔓延开去。 暴怒不已的豪强及家中亲属,则是不断的呵斥着诸多仆役,同时命人赶紧去找县中官吏上报火情,请差役和县兵前来救火。 由于豪强的府邸大多聚集在一处,和平民百姓的陋室相隔甚远,因此豪强们还要派遣出不少家丁前往平民区,将平民百姓从床上强拉起来,前来协助救火。 眼看火势愈发凶猛,府邸内并不安全,豪强们尽皆携着家眷跑出了府邸,站在远处焦急的观望着。由于家丁大多数都在救火,逃出府邸的豪强身边并没有留下太多侍卫。 就在此时,黑暗的巷口和房顶不断响起弓弦声,无数夺命的弩箭尖啸着狠狠扎向了愈发密集的豪强及其亲属。惨叫声接连响起,毫无防备的人群登时便躺倒了小半。权贵们骇然失色,不由四散奔逃,同时高声呼唤着侍卫。 然而从四面八方不断投掷来黑乎乎的管子,登时砸伤了不少人。更可怕的事情却随之降临,接连不断响起清脆的破裂声,大蓬大蓬的火焰随着飞溅的液体沾染到他们身上,随即引燃了衣服和毛发,迅速蔓延开来,一个个人形火炬不断的翻滚和嘶号,死死抱住身边触手可及的人或物件,复又将其引燃。 随着钟声的敲响,临洮城各种尽皆燃起了熊熊的烈火,诸多豪强的濒死的哀嚎声被淹没在全城百姓慌乱的呼号声中。被火光映红的夜空,妖异而美艳。 第一百三十七章 陇西豪强的丧钟 (下) 临洮城外,各大庄园的管事们眼见城中火光冲天,又隐隐传来钟声,心中也知事有蹊跷,急忙差快马前去查探,又撤去院子中的酒肉,让私兵和马贼们做好随时动身的准备。 诸多马贼头子和本地豪强本就暗地勾结多年,甚至不少马贼帮子还是由豪强亲自扶持起来的,平时没少帮着他们办这些脏事,也算轻车熟路。他们不但没有丝毫抵触,还纷纷招呼手下的弟兄,牵出寄放在畜栏内的马匹,急吼吼的抢着要去把事情处置妥当,也好早些拿到豪强们事先许诺的报酬。 庄园的管事们眼看事已至此,若是要强行留下诸多马贼,唯恐闹出乱子,索性大开院门,让庄园内的马贼先行前往临洮城,而私兵则留在庄子里继续等待主家的传讯。 而姚家最大的庄子外,数股马贼缓缓行下山岗,正要纵马疾驰,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整个山岗在整齐的马蹄踏地声中微微震颤着。马贼们纷纷扭头望向身后,正要喝骂,却看到令他们惊骇欲绝的景象。 在皎洁的月光下,无数黑影从山坡上疾驰而下,寒光闪闪的利刃反射出银亮的刀光,狠狠的砍向道路上闪躲不及的马贼,斗大的头颅连带着马贼手上的火把尽皆击飞,无头的尸体喷射着大量的血液,跌落马背,随即便被无数的马蹄踏成肉泥。 一时间,大道上的马贼乱作一团。肝胆俱裂的马贼们只顾纵马奔逃。丝毫没有听从头领号令的打算。然而,从山坡直扑而下的数百轻骑,马速早已提升到极致,自然轻易便能追上刚刚试图提速的诸多马贼,况且庄子通往山脚的道路仅有一条,路边尽是乱石丛生,马贼几乎无处可避。 不过片刻,横冲直撞的数百轻骑已抵达了山脚。宽阔的大道变成血路,千余马贼的尸体几乎将道路完全堵塞,无一幸免。 马贼头子勒住胯下战马。对身侧的中年男子咧嘴笑道:“下官幸不辱命。此后如何行事,还请庄奉将军示下。” “好个冯远,冲杀勇猛,调度有方!此间事了。若是吴公肯割爱。本将定要将你收入帐下。统率本将的亲卫骑营!”平狄将军庄奉大声夸赞道,随即扭头看看了山岗上灯火通明的庄子,沉吟片刻后。复又道:“如今庄子里尚有千余私兵,且多装备强弩,不宜强取。依照吴公先前定下的计策,留下半数将士在此牵制,等待狄道步卒赶来。其余将士随我前去临洮,驰援吴公,诛杀首恶!” 冯远急忙传令下去,一番布置后,半数轻骑稍稍降低马速,朝十余里外的临洮城缓缓行去。行进途中,不断的有小股的骑队汇集进来,正是先前分派出去突袭各个豪强庄园的汉军骑队。 直至冯远纵马上前禀报,二十支骑队尽皆归建,庄奉这才长舒一口气,当即打马提速,领着近三千马贼装扮的汉军精骑,径直朝临洮县城疾驰而去。 临洮城中,触不及防的豪强们虽然遭受了重创,却很快反应过来,自然知道幕后黑手便是陇西太守吴蒯。这吴蒯定是早有准备,要将临洮城中的豪强一网打尽。 眼见大祸临头,豪强们不再顾及燃烧中的府邸,将各自府邸内的侍卫和私兵尽数集结起来,由诸多侍卫护住自身和家眷的周全,分出少许搜捕纵火和偷袭的贼人。 随即各自遣心腹带着近万私兵浩浩荡荡的前往吴蒯下榻的馆驿,试图将他生擒,狠狠折磨致死,方能解心头之恨。至于朝廷的反应,此时也顾不得了,大不了高举反旗,拼死一搏,。哪怕最终失败,也可举家退往塞外,投奔匈奴人。 隐于暗处的羽林卫和亲卫营,见状不由大急。尽管他们只需隐藏在暗处,等待城外援军前来,便可保自身性命无虞,然而如此一来,身处馆驿的太守及百余轻骑恐怕性命难保。 没有任何犹豫,千余将士纷纷默契的朝城中的大道聚拢过来,在每个街角巷口的隐蔽处,朝大道上行进着的私兵们射出弩箭,投出燃烧弹。弩箭用完,便提起马刀,冲出去砍杀几人,复又迅速后撤,大大阻碍了私兵的前进速度。 豪强们也并不愚笨,得到属下的回报,得知原本隐于暗处的贼人被逼着露出踪迹,愈发坚定了他们前往馆驿抓捕吴蒯的决心,当即命贴身侍卫前去督促私兵加速行进。 他们早已派人前往城外各个庄园,让城外的私兵和马贼速速进城,协助清剿吴蒯派到城中四处纵火的贼人。如今只要再生擒吴蒯,便可尽早结束这一切。 然而,就在私兵们付出大量伤亡,馆驿就在眼前之际,却透过微弱的火光,隐隐看到前方肃立着黑压压一片身批轻甲的玄衣骑兵,正是随吴蒯入城的亲卫铁骑。虽只有区区百余骑,但摆出锥形的锋阵后,将士们身上的气势正不断的攀升。 面对前方不断涌来的私兵,为首的骑将大喝一声:“大汉威武!杀!” “杀!”百余骑大声呼喝着,随即跟着骑将纵马冲杀上去。 不愧是精锐铁骑,短短的百余步,便将马速提升到极致。将士们平举手中的马戟,整个骑阵扎入密集的私兵中。在笔直而拥挤的大道内,便宛如一柄利刃剖开黑色的巨木,溅出的却不是木屑,而是无数的黑色人头和鲜红的血液。 私兵的人数虽多,然而城中的大道虽宽,也不过三丈,百余骑兵足以将大道死死堵住。前方的私兵要面对马戟的冲刺和马刀的砍劈,自然不住的试图往后退,然而后面的私兵却在私兵头目和豪强随身侍卫的驱赶下,拼命的往前挤。 登时整个大道上。近万私兵乱作一团,就在不少私兵头目大声呼和,试图整队时,大道两侧的街头巷角,涌出大量手持马刀的壮汉,混入了队伍之中,疯狂的砍杀着混乱不堪的私兵。如此一来,局势一发不可收拾,甚至不少私兵挥舞着兵器,敌我不分的砍杀身边的所有人。以图自保。 安稳下来的豪强们此时齐聚在县衙的后院宅邸。由于有众多的差役和县兵巡视,此处并未被波及。豪强们已然知晓县中官吏必定被吴蒯扣在馆驿为质,却丝毫没有顾忌他们的死活,只是不断的派人催促私兵速将吴蒯拿下。 尤其是临洮候姚桑。今夜他的侯府受到了羽林卫的重点照顾。数百罐燃烧弹。从四面八方投了进去,短短片刻便将偌大的侯府变成一片火海。死伤众多暂且不论,这百余年的祖宅。转眼间化为灰烬,连祠堂内的祖先牌位都来不及请出,怎能不让他怒火梵天? “侯爷,马贼进城了,黑压压一片,怕是有数千人!”侯府的总管匆匆入内禀报道。 豪强们闻言俱是精神一震,不由心中大定。吴蒯在这城中各处的人马,合计起来定然不足两千,否则早已将一干豪强尽数灭杀,怎会费尽心思去偷鸡摸狗的纵火和袭杀。城中的近万私兵,再加上这数千马贼,定能将吴蒯一举成擒。 然而,天不遂人愿,马贼进城后非但没有攻击吴蒯的亲卫,反而举起马刀,冲向了大道上的万余私兵。骑兵在面对没有配备长兵器的骑兵时,具有绝对的优势,再加上私兵早已混乱不堪,战意全无,短短数息间,便尽数溃败,四散奔逃,毫不理会头目们的号令,将手中的兵器和身上简陋的皮甲尽皆遗弃,只求能逃过追杀。 当县衙被数千马贼团团围困住时,豪强们尽皆愕然。临洮候姚桑领着众人来带县衙正门,还待说些什么,却见马贼头子越众而出,满脸戏谑道:“侯爷,多日不见,仍是风采依旧啊!” “庄奉,怎么是你?!”姚桑满脸讶异,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急忙道:“既然你也在此,还不速速擒拿吴蒯?我等若是遭难,你也讨不了好去!” 庄奉淡淡一笑,不屑道:“侯爷向来自诩洞悉世事,怎么今日却如此愚蠢,你真当本将是为了区区小利,才对你等为西羌走私粮草不闻不问,甘与你等同流合污?” 姚桑闻言大惊,用手指着庄奉,气得浑身哆嗦。 庄奉丝毫不以为意,朗声下令道:“尽数杀了,尸体仍到县衙内,纵火焚烧,不可留下半个活口!” 他身后的骑兵将士们,早已迫不及待,闻令立刻举起手中的马刀,狠狠冲杀过去,将县衙内的所有豪强极其侍卫尽皆斩杀殆尽,随后纵火焚烧了临洮县衙。 是夜,整个临洮城笼罩在一片砍杀声中,城内豪强的家人,不论男女老幼,尽皆屠戮殆尽。豪强府邸内抢运出来的财物和珍宝全被马贼劫掠一空,大片的府邸则被熊熊烈火尽数烧成灰烬。 翌日清晨,缓缓赶到的狄道步卒,以搜捕马贼为由,进入临洮县城外的诸多庄子,将里面的私兵和家丁尽数押往狄道待审,面对他们的恐怕将是无尽的劳役。 数日后,景帝颁发了一道诏令,严厉的斥责了陇西太守吴蒯治理无方,导致马贼横行,残害陇西豪强,罚俸三年。同时将渎职的临洮县官吏尽数押往京师,留待大理府依汉律从严审办,另派遣大批官员顶替空出的职缺,将混乱不堪的临洮好好清理一番。 而吴蒯拿着陛下的诏令,满脸堆笑,不过是罚了区区三年的俸禄而已,实在划算得很。依陛下的默许,此番“马贼”的斩获是无需上缴国库的,除去重重的抚恤了死伤的将士,分到他手上的财物,仍足足抵得上三十年的俸禄还有余。 (不想花太多笔墨在这种地方,觉得没多大意思,所以写得简略了点,大家见谅啦。)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争议和缘由 夏日炎炎,景帝眼见边塞大局以定,激奋之余,只觉疲惫不堪。长达数月的高度精神紧绷,对于顽疾缠身的他,实在是不可承受之重。 骊山甘泉宫乃是避暑疗养的圣地,简直是在万众期盼下,景帝终于带着老婆孩子移驾甘泉了。而朝堂的重臣们,也随即纷纷逃离蒸笼般的长安城,享受这难得的假期。 南山下的皇家休闲山庄,早已住满了长安显贵及其亲眷。晚到的朝臣们压根无法入住,免不得被家中的河东狮吼上几嗓子。 江都王刘非原也预料到盛夏的来临,会造成客满的情况,却丝毫没有扩建山庄的打算。用太子刘彻的话来说,山庄要做到高端,大气,上档次,而不是烂大街的便宜货色。 于是乎,长安权贵们的地位高低,权势大小立见分晓。大多早已入住山庄的中小贵族,自觉自愿的把住处让了出来,能不能讨好大贵族且不说,莫得罪了他们便已是谢天谢地。 诸位皇子倒没有这些烦恼,他们在人工湖畔都拥有各自的三层小楼,依山庄的独特用语,这叫独栋临湖别墅。整个山庄,此等高端别墅不足二十幢,可谓样式各异,独具匠心。 营建图其实来自于刘彻平时休闲时,信手画下的杂糅后世中西建筑风格的涂鸦之作。偶然被刘非瞧见后,惊叹不已,当即带走命工匠依图营建。 这可苦了大汉工匠,刘彻压根就只画了外观图。他本就不是学建筑的。哪里懂得其中的奥妙,也从未想过要让人把它们营建出来。对于刘非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他也无暇理会,也并不看好,巴洛克拱顶和哥特式拱顶,都不是那么好建的,何况他们根本不晓得内部构造。 然而当刘彻早已遗忘此事时,刘非竟兴奋的告知他,十余幢别墅竟然全部营建完毕,还询问他有没有新的外观图。 刘彻将信将疑的微服出宫。亲自到皇家休闲山庄欣赏了一番。对这种远看像教堂,近看像城堡,进去看像酒店的建筑惊叹不已。刘彻心中不由感叹,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山寨的能力更是无与伦比。或许应该称之为文化融合。 别墅建好了。总是要住人的。早已眼巴巴盯着的诸位皇子,自然一人一幢,连带刘彻的小姨王夫人王兒姰膝下的四位小皇子。也都事先预备下,整好十套。 如今景帝的十四个皇子,分成两派,泾渭分明。废太子刘荣哥三都是栗夫人所生,自然对唯刘彻马首是瞻的十个皇子恨之入骨,可谓水火不容。刘非从未考虑要分给他们任何好处,免得让刘彻恼怒,还平白摊薄了收益。 剩余的数幢别墅可就不好分配了,即便刘非大肆宣扬,试图卖出高价,却讶异的发现,压根无人前来洽询。想来也是,如今这临湖别墅,隐隐成了顶级权贵的象征,在世家豪门云集的长安城,谁敢当这出头鸟? 即便是太后的胞弟窦浚和皇帝的阿姊馆陶公主,都不敢吭气,免得没来由招人嫉恨。倒是老宗正刘通毫不避讳,花了千万钱购入一幢,此番前来避暑,还真就拖家带口的住了进去。 刘非满心无奈,搞不懂好好的一桩买卖,咋就弄出了政治事件。眼看政治斗争不息,别墅铁定是卖不出去了。所幸依着太子刘彻的意思,匀出两幢,开了风致馆和雅趣斋,希望至少能挣回本钱。 风致馆和雅趣斋,其实办得也就是琴棋书画,满足一下知识分子的精神追求。只不过受众不同罢了。 风致馆接待的都是朝臣和学究本人,放眼望去尽是中老年的雄性动物。常常能见到几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围坐在棋盘边对弈,一壶山庄特制的新茶,便能喝上大半天。还有湖边亭子内捧着线状书,埋首经典的老学究,更是连茶水都顾不得喝。 掉进钱眼里的刘非见状,心中满是悲愤。这些老不修,听着小曲,享受着凉风,一天下来消费不过数百钱,着实是赔本的买卖。 雅趣斋就不同了,往来的大多是权贵家眷,尤其是女眷。所谓的棋,也是飞行棋,斗兽棋,跳棋。所谓的书,则是野史杂记,还有新近流传的小说体裁。各式饮品糕点,唯恐不精;各类用具,唯恐不奢;各种打赏,唯恐太少。整日算下来,数十万钱的收益让刘非惊喜不已,严令侍者今后要对这些衣食父母愈加恭敬些。 摒除了外界的诸多纷扰,孤零零的湖心岛上,蕴含湿气的微风轻轻拂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为这炎炎夏日,带来了丝丝的清爽之意。 竹林中的古朴亭子内,四位老者正围坐棋盘旁,执子凝思,此乃四仙棋局,便是后世的四人围棋。 所谓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围棋蕴涵着古代哲学中一元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天圆地方、十九农节气、三百六十周天之数等等含义,其变化丰富,意韵深远。 两人对弈尚且变化莫测,四人对弈,更要求棋手拥有超凡的计算能力、记忆力、创意能力、思想能力和判断能力。 若论起当今大汉最适合摆下这四仙棋局之人,如今便在亭中。刘通、卫绾执黑,袁盎、刘舍用白。 以往的四仙棋局是有战术的,“先以弱牵制敌强手,再以强打弱”,就是将本队中水平稍弱者安排在对方强手的上家,下一些让对方必须立即救急的棋,对方强手因受到牵制,无法照顾全局,接下来轮到己方强手出招,对付对方弱手,最终就可以克敌制胜了。 然而,如今亭中四人。皆是老谋深算,思虑悠远的人物,棋力不相上下,棋局自是胶着不堪。一个多时辰下来,四人尽皆心力憔悴,颇有几分头晕目眩。 袁盎和刘舍相视一笑,默契的投子认负,笑着感叹道:“宗正老当益壮,倒是我与桃候实在力不从心啦。” 刘通捋着胡须,哈哈大笑道:“你俩就是劳碌命。终日在朝堂和官署劳心劳力不说。还尽掺和些破事,怎及得上本王和卫绾悠然闲逸?” 袁盎摇头苦笑,却没有言语。 刘舍也是怕了这老爷子口无遮拦的性子,无奈道:“某也不愿落得两头不讨好。只是忝为御史大夫。身负监百官。劾朝仪的重任,不得不如此行事啊。” 刘通端起几案上的茶杯,细细呷了一口。摇了摇头:“当今天子文治武功皆是成就斐然,百姓也能安居乐业,国库充盈,你小子还不时上表弹劾作甚,平白给自己找不自在?” 未等刘舍反驳,他又扭头教训袁盎道:“还有你,陛下让太子监国,于情于理都轮不着你这个丞相说三道四。难道没看到周亚夫的前车之鉴?怎生愚笨到替那些心怀鬼胎的家伙做马前卒?!” 袁盎皱了皱眉头,望向身侧卫绾,见他充耳不闻,满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不免有些不忿:“卫公身为太子太傅,莫非也认为如今尚处稚龄的太子,足以担当监国的重任?” 卫绾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微笑道:“甘罗十二为可相,如今太子殿下不日届满十岁,又有袁公这样的贤相辅佐,还有刘公在旁纠错,便是监国又有何不可?” 袁盎闻言哑然,他生性耿直,最见不得人装傻,所幸硬着头皮把心里话掏了出来:“如今陛下身体康健,正值盛年,太子若是过早干政,诸位就不怕。。。。。。” 咳咳,刘舍清咳几声,把头撇向一侧,示意自己啥也没听到。 卫绾则是连连摆手,说道:“自打就任太学祭酒,下官日日都在太学传道授业,从未过问朝堂之事。想来是读书读得迂了,实在无法领会丞相话中意味。” 倒是老宗正不以为意,笑着斥责道:“你莫要为难他二人,你是‘强项丞’,脖子硬,也别连累他们。若不是陛下念你忠心耿耿,又有大才,你不知死了多少次。” 袁盎长叹道:“既然陛下知晓某乃是为社稷计,从未徇私,为何仍要执意下诏,让太子入中央官署,协同三公九卿理政?” 卫绾怕他又要谈到犯忌讳的事,当即撇了撇嘴道:“自然是对你等处置的政务不甚满意,才让殿下从旁协助。” “胡说八道!太子殿下虽是聪慧异常,却尚不足十岁,难道还能比文武百官更熟悉政务!卫公此言,实在荒诞得紧!”袁盎闻言,不由怒容满面,就差指着卫绾的鼻子呵斥了。 卫绾丝毫不以为忤,缓缓回话:“殿下论起处理政务,自然稍显稚嫩,不少细处免不得出些差池,你等只管查漏补缺便是。至于大局和眼界,你等当真能及得上殿下?” 眼见袁盎意图反驳,卫绾复又道:“袁公只管询问太农令,两年来国库的盈余;再去询问朝中武将,羽林和虎贲是如何成军;还可询问少府卿,如今长安城内外的数千作坊是谁人开设;至于那贯穿京畿各郡,即将打通西北的宽阔大道,以及遍布大汉的各地常平仓,又是谁的手笔?” 卫绾的话语掷地有声,说完却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感情殿下在短短两年间,默默的做下了如此众多的大事。而其余三人,也是百味杂陈,在夏日的微风中,怅然若失。 而此时的甘泉宫中,景帝望着胸有成竹的宝贝儿子,长叹一声:“如今诏令已下,待回京后,你便可以协同中央官署理政。只是治河一事,事关重大,恐怕不是你可以掌控得住的。切记徐徐图之,先把各府盘根错节的干系理顺,再提治河,免得朝堂不宁,朕暂时还不想血洗朝堂。” 刘彻认真的点头应诺,治河是历朝历代最难的事,贪污渎职的官吏屡见不鲜,肥差人人都抢,出了事故,朝堂各府却相互推诿。即便是到了新中国,也没有丝毫好转。连毛太祖都管不住张子善和刘青山。 此番景帝在刘彻提出治河的规划后,特意让他先行协同三公九卿理政,便是为即将展开的治河计划预先考察和扶植人才,并梳理好各府的执掌,实在任重而道远。 第一百三十九章 田间轶事 长安权贵们在皇家休闲山庄避暑,免不得外出游玩,泛舟滈水,看着河畔垂柳依依,开阔的田野村庄,倒也让人心情愉悦。 山庄特意为为权贵们准备了竹筏,水面下是巨大的原木,上方是数层笔直而紧密的竹筒,比一般的轻舟还要稳当得多。夏季南山附近的滈水流速平缓,徐徐微风也掀不起大浪,宽大的竹筏可保权贵们安全无虞。 山庄内的人工湖便是从滈水引渠,挖开了宽阔的水道,权贵们的竹筏可从水道划出山庄,直入滈水。只需让侍卫租用几道轻舟,远远跟在竹筏后,便可尽情游览水光山色。 袁盎和刘舍平日忙于政务,难得出游,此时坐在竹筏上,顺流而下,欣赏沿岸景致,倒也颇为闲逸。他们让随行侍者在竹筏上支起几案和席垫,品茶论道,惬意非凡。 今日二人心情愉悦之下,竹筏行得远了些,不知不觉便漂流出十余里。两人饮罢清茶,正要吩咐随行侍者回返山庄,却见此处岸边的大片田野,竟已隐隐微黄,不由有些疑惑。 山庄特意在竹筏上替权贵们备有陪游侍者讲解沿途风光,以及诸如绝龙岭这类久远的传说。袁盎和刘舍皆是饱学之士,倒也并未需他多做解说,此时眼见岸边田野有些异样,正好可以向他询问:“如今不过季夏,此处庄稼为何已然抽穗,眼见便可收割了?” 陪游侍者躬身道:“回丞相,此处农田乃孤儿院的官田。田内种植的不是粟禾,而是水稻,夏季正是稻苗灌浆抽穗的时节,下过几场雨,便已隐隐成熟。今年又是好年景,看这长势,怕是不等立秋便可收割。” “哦?不需等到十月便可收割?”袁盎闻言,面有喜色的追问道。 千万别小瞧提早收获的一个月,大汉北方主要的农作物粟米,收获都在十月前后。不少百姓到了**月。家中余粮就已所剩不多。此时若是能收割这水稻,便能大大缓解粮食缺口,在心系万民的袁盎眼中,实在是天赐的宝物。 “正是如此。草民的叔父便在孤儿院内的农学院做先生。平日常常提起些农事。草民这才知晓水稻的情势。”陪游侍者恭敬的答道,脸上隐隐有几分骄傲的神情,仿佛自己的叔父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袁盎倒是没有在意。迫不及待的吩咐道:“快靠岸,老夫要亲眼看看这水稻。” 随行侍者服侍袁盎多年,自然知晓自家老爷的性子,当下不敢怠慢,急忙朝岸边划去。片刻后便已靠岸,又在袁盎的不断催促中,待侍卫的轻舟随之靠岸,一行十余人朝稻田行去。 稻田边,不少总角童子正拎着网兜,兴奋的笑叫着。农田需要灌溉,每一片田均有渠道贯穿。渠道经过的每丘田边都有闸口,以便拦水而灌。一条渠道有十来个闸口。 水渠三面皆天然泥土,闸口下有水坑。即使渠水不流,水坑中依然有水囤积。水中有从上游顺流而下的各色鱼类;水坑底部是淤泥,躲藏着泥鳅黄鳝。 童子们挽一个簸箕,把渠道源头水用泥石堵住,尽量不让漏水,然后从渠道上游到下游,把个闸下的水坑轮流用面盆往外泼水,颇有竭泽而渔的意思。然后用双手如掘荸荠掏花生般把淤泥一寸寸扒开,每次双手下去,总是充满期待,自然惊喜也是不断。 在渠道下游末端用罾架着,水能够通过罾的网眼流走,侥幸从上游逃脱的鱼就被网在这里了。 袁盎和刘舍平日总在官署忙碌,连家中子孙都甚少陪伴,许久未见到这般童趣,心情愈发愉悦,平常总板着的老脸,也不由松了几分。 然而就在众人继续前行时,刘舍的脸色微沉,越众而出,大步朝前方的田间跑去。袁盎见状颇为意外,忙跟了上去,同殿为臣多年,他还从未见过刘舍这般神色。 “晴儿!”刘舍跑到田间,阴沉着脸低喝道。 袁盎闻言一愣,扭头望向稻田,却见一个黄裳少女,微撩罗裙,蹲在田边,守着一个大鱼篓,忽闪忽闪的大眼中满是惊讶和闪躲,不敢直视怒气冲冲的刘彻。仔细一瞧,正是刘舍的嫡亲孙女刘晴。名满长安的才女,如今宛如农妇般,纤纤玉指上尽是淤泥,罗裙上也溅上了不少泥点,也怨不得刘舍发怒。 “刘爷爷,你怎么来了?”清脆的声音响起,又一个少女跑了过来,手里抓着一尾活鱼,正死命的挣扎着。 刘舍抬眼一瞧,复又眩晕了几分,来人正是大理卿王轩的千金王嫣,全身上下满是泥污,红扑扑的小脸上,泥水和汗水混在一起,脏兮兮的模样让人哭笑不得。 “哼!瞧你们的样子,实在有辱门风!”刘舍气得胡须上翘,瞪着惊慌失措的晴儿,呵斥道:“还不快起身,跟某回去!” “刘御史言重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缓缓行来,毫不顾忌刘舍的威势,微笑道:“她们是随本妃出游,虽说玩得有些随性,也算不得有辱门风吧?” “袁盎见过王妃!”袁盎定睛一看,认出这少妇乃是长沙王妃陈婕,忙悄悄拉了拉刘舍的衣袖,即便是他心中有气,礼数却不可废,躬身行礼道。 刘舍皱着眉头,却也只得随着行礼。陈婕也赶忙屈膝回礼,袁盎和刘舍位列三公,她虽贵为诸侯王妃,也要毕恭毕敬。 “王妃既是带着某家的不肖孙女出游,怎能任由她胡来?”刘舍面带不悦,王大理府上的王嫣从小顽劣淘气,在长安城是人尽皆知的,这长沙王妃陈婕与她乃是姑表至亲,纵容她肆意玩闹也是情有可原,然而带坏自家向来乖巧懂事的晴儿,实在让刘舍有些埋怨。 陈婕拉住了正欲反驳的嫣儿,缓缓道:“这怎能说是胡来?农者乃国之大事,历代天子尚年年亲垦,今日她们二人不过帮着皇子们收拾些鱼虾,怎的到了刘公眼里,却是不堪之举?” 袁盎和刘舍闻言一愣,没有理会陈婕的辩解,而是迅速抓到了话中的重点。皇子们?两人扭动瞬间有些僵硬的脖子,顺着陈婕饶有趣味的眼光望向稻田,只见到面色尴尬的数个少年,在田中站直身子,正讪笑着不发一语。 “皇兄,快看,螃蟹!螃蟹!”一个满身淤泥的童子丝毫没有在意面面相觑的众人,从满地泥水里站起身子,高举着手中的螃蟹,兴奋的向身边的少年献宝。 少年强笑着接过童子递来的螃蟹,面色尴尬的夸奖了他几句,也不顾他身上的泥水,抱起来就缓缓走到田边,把螃蟹放入晴儿脚下的竹篓里。 他随即走上田坎,简单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襟,朝目瞪口呆的袁盎和刘舍道:“孤王原打算过些时日再去拜会丞相和御史,不料今日在此处碰上,倒是巧了。” “。。。。。下官见过太子!见过诸位王爷!”袁盎二人赶紧朝刘彻行了一礼,复又朝稻田里的几位皇子躬身道。 “无需多礼,今日孤王原打算和几位皇兄带着乘儿游览下田园风光,不料乘儿见农学院的学子们正在田间收取渔获,看看稻田养鱼的收效,遂起了玩心,所幸就陪他玩上一会。”刘彻咧嘴解释道,轻轻拍了拍怀中清河王刘乘的小屁股,让他老实一点。 刘乘不过五岁,哪里懂得好歹,哇哇的闹着要继续下田捞螃蟹,眼见突然出现的两个老头坏了他的好事,圆滚滚的小眼死死盯着他俩,仿佛生死仇敌一般,盘算着回宫后让父皇打他们板子。 袁盎哑然无语,倒是刘舍不依不饶,汉初虽然男女之防不及后世,然而他依旧对宝贝孙女抛头露面的和诸位皇子胡混感到气愤,虽不便责备太子和皇子们,却不妨碍他管教孙女:“晴儿,回去后禁足一月,好好想想错处!” 向来心直口快的陈婕闻言,耷拉下脸道:“刘公好不讲理,晴儿何错之有?是本妃强拉着她一同出游,若要有错,也是本妃的不是,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妇道人家休得胡言,快向御史赔罪!”长沙王刘发此时也从稻田里迈上田坎,闻言赶紧斥责道,刘舍身为御史大夫,平日里时常弹劾诸侯,刘发也没少被波及,生怕招惹了他。 哼!陈婕翻着白眼,满脸不服。刘发向来惧内,也拿她没办法,只好赶忙上前,对着面色铁青的刘舍躬身道:“是本王管教不严,还望刘公莫将妇道人家的迂话放在心上。”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刘发恭敬的作揖认错,刘舍也不好发作,又看向宝贝孙女,见她低着小脑袋,眼眶通红,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脸颊,一时心软,只得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眼见气氛有些尴尬,擅长察言观色的赵王刘彭祖赶忙上前,笑道:“些许小事,原本是咱哥几个陪着乘儿嬉闹,恰好碰上皇嫂带着两位贵女游玩至此,遂请她们帮着收拾渔获罢了。” 刘彻心中暗暗赞许老八说得巧妙,抓住了刘舍最在意的重点,点出并非是他孙女和众皇子相约在此,而是恰好碰上,两者之间在古代是有极大差异的。原本刘彻也可以出面缓颊,但是不免落了下乘,身为太子之尊,向臣下解释实在很没面子。 第一百四十章 家宴谋划(上) 是夜,刘彻并未偕幼弟刘乘回返甘泉宫,而是索性下榻在皇家休闲山庄。这是他首次入住山庄,自然要和诸位皇子举行场家宴,以示亲近之意。皇子们的正妃也都列席饮宴,将近二十人的盛宴,场面十分热闹。 家宴摆在了赵王刘彭祖的别墅里,虽说他只排行老八,又不似刘非般才华卓越,却隐隐成为其余皇子的粘着剂,但凡要相聚饮宴,第一个想到的地方便是他的府邸。对于刘彭祖的交际手腕,连老五刘非都佩服不已。且不说终日飞鹰走狗,不务正业的刘余和刘胜最爱找刘彭祖出主意,便是以阴狠暴戾闻名的胶东王刘端,也和他亲近异常,连带着性子都日渐平和了几分。 刘彻倒是不觉意外,史书记载的刘彭祖本就是个阿谀奉承,巧言善辩的狡诈皇子,自然有拉拢人心的本事。刘彻并不厌恶这样的皇子,只要他没有篡逆的野心,能团结宗室自然是最好,甚至将来让他接替刘通,担任宗正,想来也算人尽其才。 酒过三巡,刘彻看着姗姗来迟的刘非,微笑道:“多日不见,五皇兄倒是消瘦了几分,莫不是遇到了难事?” 满头大汗的刘非端起食案上的冰镇梅汤,一饮而尽,随即摇头苦笑道:“诶,眼看匈奴战俘已入了上郡,不日便可抵京,诸般事宜让本王忙得焦头烂额。” “父皇将拍卖战俘一事,交办给皇兄。乃是看重皇兄大才。若是处置妥当,来日定然还有重任要托付于你。”刘彻笑着勉励道。 刘非眉头微皱,认为刘彻是顾忌自己干涉政务,忙连连摆手:“殿下说笑了,本王早已无心朝堂之事,一心只想好好经营集团的商务。” 见刘彻笑而不语,一旁的刘彭祖接过话头道:“五哥多心了,适才五哥未到之时,殿下还提到让我等多多协助五哥,让咱们的集团放开手脚。多办大事。替父皇分忧。” 刘非闻言一愣,望向刘彻,见他颌首认同,茫然道:“如今集团正修筑京畿各郡的交通要道。不日那西北大道也要开建。若这还不算大事。父皇还有何要务示下?” “治河!”刘彻没有再吊诸位皇子的胃口,轻轻吐出两个字。 咣当,一向极重风度的刘非。手中的汤碗滑落在桌案上,目光炙热不已。其余皇子也是如饿狼一般,眼冒绿光。他们不是傻子,治河是多大的肥肉尽皆心中有数,若能揽到手中,收益之大不可估量。 良久后,刘非才缓过神来,心中狂跳的试探道:“治河事关社稷,历来由朝廷主持,父皇当真会交办于我等?” “天下至亲,莫过于骨肉血脉,难道众位兄长还比不上外人可信?”刘彻微笑着抛出定心丸,复又做出讶异的表情:“莫不是皇兄力有未逮,忧心无法处置周全?” 刘非是何等人,自然听出刘彻出言相激,却丝毫未放在心上。这样的激将法,他恨不得天天都有,忙道:“殿下但可安心,本王和众位兄弟合力,定能将治河之事办得妥妥帖帖。” 刘彻颌首笑道:“如此甚好,早在皇室实业集团创立之初,孤王便和诸位皇兄提及,日后勿要与民争利,只需修桥筑路,开发矿藏,便足以让我大汉宗室世代享尽荣华,又可造福百姓,功在社稷。” 诸位皇子闻言,尽皆颔首认同。无论在任何时代,只要未曾改朝换代,有了政策倾斜,从事基建和矿产的大型集团才是最稳固的企业,几乎毫无风险可言。当然刘彻还有些许考量尚未宣之于口,便是一直在心中盘算的大汉金融业,后世的石油巨头最终都进入金融领域呼风唤雨,若在大汉沿袭,不知是福是祸,尚需多加思量才是。 刘彻似乎想起了什么,复又问道:“对了,既然父皇让皇兄负责拍卖战俘,不知场地可曾准备妥当?” 刘非点点头:“多亏有殿下送来的条陈,已在北阙甲第弄了个拍卖场,诸般布置也齐备。” “哦?如此之快?”刘彻闻言一愣,面露讶异之色,自从他向刘非提出营建拍卖场地,至今不足半月,若是已经建成,这速度实在太惊人了。 “淮南王前年依着天上人间的模子在北阙甲第建了个乘风阁,花费了数千万钱,不料经营不善,萧条得紧,恰好咱们要建拍卖场,所幸花了千万钱盘了过来,倒省了不少银钱。”刘非满脸戏谑道,当初淮南王刘安在国宴受辱后,遂建乘风阁,想抢天上人间的买卖,落太子刘彻的脸面,在长安权贵圈子里是人尽皆知的事。 刘彻思索片刻,方才回忆起来,饶有趣味的问道:“孤王似乎听国舅田胜提起过此事,说是这乘风阁用料讲究,布置奢华,比天上人间都要强上不少,为何淮南王还要将其贱卖?” “乘风阁建成之初,为了招揽宾客,未曾如天上人间用那贵宾卡的章程,用具和饮食倒是学了十成十。权贵豪门怎会花大价钱,去那侍卫仆役都能出入的地方消遣?”刘非满脸鄙夷之色,显然对淮南王的经营颇为不屑,“眼看门前冷落,淮南王才又在乘风阁摆下酒宴,广邀宾客,试着发放了贵宾卡,却只有些想进天上人间,而不得其门而入的小世家赏脸。如此一来,进出乘风阁的就只是些不入流的权贵。大世家见状,愈发觉得去乘风阁消遣是自降身份,花了大钱还失了脸面,自然更不会登门了。” 刘彭祖闻言笑着接话道:“画虎不成反类犬,指的便是咱们这位皇伯了。” 刘非点点头,复又幸灾乐祸道:“倒是田胜精明,当初不但没有对淮南王开建乘风阁有任何焦虑,反而让旗下的建筑公司帮着营建,活活坑了淮南王数千万银钱,外加上两年来贩售给乘风阁的各类糕点饮品,奢华器具,生生把咱们皇伯十余年的积蓄赚个精光。恰逢殿下被册立为太子,父皇命各地减赋三年,皇伯又广蓄门客,常年入不敷出,早就打了变卖乘风阁的心思,只是无人愿意接手罢了,正好便宜了我等。” 刘彻习惯性的耸耸肩,他打心里就没在意淮南王这种不痛不痒的挑衅行为,连高端大气上档次都理解不了,还要开高级休闲会所,赔不死他。 “既是如此,想来有皇兄筹划,这拍卖战俘一事已然无碍。只是孤王觉得若单单拍卖战俘,还是颇显无趣,不如再额外增加些物品,免得今后这拍卖场闲置下来,岂不可惜?” “哦?殿下的意思是要将这拍卖场做成长久的买卖?”刘非不由来了兴致,如今对于赚钱的法门,他是极有兴趣的,忙追问道:“除了奴隶,还能卖些啥物件?” “真要论起来,这范围就广了,除了些珍惜物件,还可以拍卖各个商行委托寄售的货物,大宗的丝绸,粮食,乃至田产宅院都可尝试。只需此番把名头打响,便是一桩稳赚不赔的长久买卖。” 刘非皱着眉头,有些烦恼:“若是早知如此,前些日子就该着手联系商家,眼看不日便要拍卖战俘,缓不济急,实在可惜啦。” “皇兄莫急,孤王此番前来,还带了些珍奇事物,倒可充作拍卖品,想来能让权贵们争相竞价。”刘彻微微一笑,扭头对身侧侍立的内侍李福吩咐道:“让人去孤王下榻的别墅把准备给皇兄和皇嫂们的礼品都搬来此处。” 厅堂内的众人闻言一愣,显然没料到刘彻此番前来还带了礼品。诸位皇子倒还不甚在意,只是一直默默用膳,不敢吭声的皇妃们尽皆面露喜色。 太子殿下送出的礼品,自然分量不轻。从之前送出的特级贵宾卡,到香水,首饰和皮草这些小玩意,但凡有些新奇事物,殿下总不忘给诸位皇嫂备上一份,大大满足了她们的虚荣心,少不得拿出去和闺蜜炫耀。特别是自打入住了皇家庄园,诸位王妃在长安贵妇圈可算是风光八面,对殿下自然感激不已。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等待中,几架八尺有余的器物先被侍卫们小心翼翼的抬到厅堂正中,诸位皇子和王妃尽皆起身离席,围着这些嵌满宝石的器物挨个欣赏,虽觉得做工精美,却不知晓所为何物。 眼见众人疑惑,刘彻微笑着上前解释道:“此物名为落地钟,乃是计时的器具,钟盘上宝石代表着十二个时辰,指针每转动一圈,便是六个时辰。每日日差为两刻钟,若想确保无误,便需每日调校。即便如此,也比日冕和沙漏要来的精确许多。” 众人面露新奇之色,愈发仔细的查看,果然见到钟盘上用宝石镶嵌出子母印丑的字样,金灿灿的指针不时还微微移动几分。众人仿佛见到了稀世奇珍,小心翼翼的摸了又摸,连带议论声都轻了几分,仿佛怕扰乱了指针的运行。 刘彻对这些土老帽的行为默然无语,他其实对这些钟表不甚满意,依着如今的冶炼工艺,发条的制作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刘彻只能参考古希腊人制造用齿轮系统组成的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计时器,用叉瓦装置制成最简单的锚式擒纵机构,再使用重锤打点,才堪堪达到了后世公元十三世纪左右的制钟工艺。 精确度的不足,便只能在外观上多下功夫,想来诸位皇子和王妃如今这般喜爱,更多的还是在于落地钟精美和独具匠心的外观,把它当做奢华的摆设罢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家宴谋划(下) 若说落地钟仅是让厅堂内的众人感到新奇,随之被缓缓抬到数个桌案上的小巧精致的自鸣钟更是引发了众人的狂热。 铜镀金卷帘白猿献寿钟的整体由上、中、下三层组成。钟上弦后,在乐声伴奏下,上层的伞盖转动,麒麟左右摇头。同时,中层卷帘上升,仙猿走出拱门,向前探身下跪,双手前伸掰开仙桃,小猿也上下挪动胳膊作献桃状,十分有趣。 象拉战车钟反映的是象兵开赴战场的情景。大象的鼻子、尾巴、眼睛都可以动。花样如此繁多,几乎让人忘了这是用于计时的钟表。更为奇特的是,战车的轮子居然可以滚滚前行! 。。。。。。 当这些半人高的座钟摆放完毕,诸位皇子丝毫没有客气,口中道谢不已,索性嘱咐下人将看中的座钟好生抬回自己的别墅,生恐太子刘彻变卦一般。 刘彻倒也不以为意, 自顾自的逗弄着怀里的小刘乘,还让李福取来一个放大镜让他随意耍弄。对于这个最小的弟弟,又是小姨王兒姰所出,刘彻是十分喜爱的。所谓三岁看老,如今五岁的刘乘,已表现出足够的聪慧和好奇心,刘彻经常将其带在身边,以便随时教导,其实是抱有某些私心和恶趣味,打算从小调教出一个较具现代思维的亲王。 如今的刘彻虽然风光八面,顺风顺水,然而却显得有些孤独,这是一种世界观价值观的差异必然造成的心理障碍。在后世短短十年就会形成代沟,何况刘彻超越两千多年的时代跨越,想要找到能充分沟通的对象,简直难于登天。为了自己将来不至于太过寂寞,还是要从娃娃抓起。倒也不怕刘乘将来做出什么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事情,毕竟等他长大,刘彻也早已是大汉天子,想来也没人敢再炸刺。 眼见座钟和落地钟尽皆被下人抬走,众人尽皆重新入席。还未赏玩够的诸位王妃心中虽欢喜自家王爷得了这精奇的宝物,却仍隐隐有几分失望。毕竟钟表对女性的吸引力并不强。这礼品和她们原本的期待难免有些落差。 刘彻在前世好歹也算活了二十多年,简单的交际能力还是有的,哪会看不出她们的小心思,朗声笑道:“皇嫂们莫急。钟表乃是给诸位皇兄的礼品。孤王尚有一新奇的好物件要赠予嫂嫂们。” 王妃们闻言暗喜。脸上却不由有几分羞赧之色,不想竟被太子殿下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诸位皇子则纷纷扭头看着自己的婆娘,觉得实在有些失面子。王妃们更是臊红了脸。唯有长沙王妃陈婕杏眼圆瞪,直勾勾的和长沙王刘发对视。刘发心肝猛颤,赶忙移开视线,不想被其他皇子们尽收眼底,不由捧腹大笑起来。 刘发倒是不以为忤,挠着头无奈的苦笑着。反正他惧内的名头早已响彻大汉,如今在自家兄弟面前,也没必要刻意掩饰。反倒是陈婕面露隐隐的愠怒,心中生出悔意,自责不已,暗暗决心将来在外还要多给王爷留些颜面。 “李福,去将香皂取来。”刘彻微笑着吩咐道。 李福应诺而去,片刻后,将一个个巴掌大雕花木盒放到众人各自桌案之上,上面的雕刻着各种不同栩栩如生的花朵。王妃们迫不及待的打开精美的木盒,掀开里面的绢帛,露出里面颜色各异的块状事物。 “好香!”陈婕惊喜的叫道,取出这殿下所称的香皂放在鼻端,复又深吸一口气,“是玉兰花的香气!与盒子上的雕花一般。” “我这方香皂是栀子花的香气!” “是玫瑰的香气,我最喜欢!” 。。。。。。 惊喜不已的王妃们有样学样,纷纷取出香皂,厅堂内响起一阵吸气声,随即复又热闹起来,叽叽咋咋的妇女堪比五百只呱呱叫的鸭子,此言不假。诸位皇子倒也无暇顾及自家妃子颇为失礼的举动,同样好奇的把玩着香皂。 刘非好奇的问道:“殿下,不知这香皂有何用处?想来其奥妙应不止于香气吧?” “这香皂用处和胰子类似,专供洗面浴身之用。去垢而腻润,远胜于胰子,还能余香盈体,让人神清气爽。” 刘彻点解释道,复又吩咐李福为众人各自端上盛水铜盆,让他们亲自试试效用。 众人纷纷在李福的指点下,试着用香皂洗手,丰富的泡沫和迅速出去的手上油污让他们惊奇不已。接过绢巾擦干手,还放在鼻子边上嗅了嗅,果然残留着隐隐香气,尽皆面露喜色。王妃们自是欢喜不已,有了这香皂,即便不带香囊,也能周身暗香环绕,对于女性而言可是极大的诱惑。 早已钻进钱眼里的刘非更是惊喜异常,仿佛看到了巨大的金山,急忙问道:“殿下,不知这香皂造价几何?又打算售价几何?” 诸位皇子闻言,纷纷反应过来,尽皆两眼放光的望向刘彻,生恐这块摆明能获取丰厚利润的肥肉从嘴边溜走。 刘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若是将此物拍卖,五皇兄以为如何?” 刘非沉吟片刻,皱着眉头道:“此物虽好,却只能做洗面浴身之用,若能卖出千余钱便已难得。用以拍卖,恐挣不到多少银钱,倒不如开些铺子,以便日常贩售。” 刘彻摇摇头,笑道:“这香皂的主料乃是石油作坊和硫酸作坊制出的甘油,算上些香料,造价不过十余钱,售价百钱便是数倍的收益,倒也不需要开出千钱的高价,所谓薄利多销嘛。” 诸皇子哑然无语,太子殿下果然是咱老刘家当代最出类拔萃的人物,这无耻的样子很有祖辈的风采,数倍的收益还敢说是薄利多销,即便是向来心黑手狠的刘非也自叹不如。 刘非疑惑道:“若是只售价百钱,更不应用于拍卖,即便能一次售出上万方香皂,也不过百万钱,想来还抵不过一座落地钟的价钱。” 刘彻倒也没再吊他的胃口,解释道:“孤王想要拍卖的不是香皂,而是香皂的贩售权,甚至是香皂的炮制法子。” 刘非讶异不已,仿佛看到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忙劝慰道:“殿下三思啊,这贩售权本王倒是从殿下赐予的典籍领悟得到,是个好法子。但若是将香皂的炮制法子售卖出去,今后岂不是无法做独门生意?竭泽而渔之举,万万不可取。” 刘彻笑着摆摆手:“五皇兄莫急,这香皂的炮制法子并不难,天下更不乏聪明人,只需仔细琢磨,即便是没有甘油,用油脂制作也能仿制个大概。关键是在用料,若用油脂制作,造价恐怕高达数十钱,效用反不如甘油十一。我等只需出售这甘油便能获取足够的收益,又何必费心费力开办香皂作坊,置办售卖铺子?不要与民争利嘛!” 在座的皇子都不是蠢人,尽皆听出刘彻的言外之意,靠着甘油的独门买卖,便可以获取利润的大头,至于制作和贩售香皂的蝇头小利,自然不用计较,反而希望制作香皂的商家愈多愈好。在叹服不已的同时,也对刘彻为皇室实业集团订立的“不与民争利”的定义,有了全新的认识。 “即便是甘油能获取厚利,但这香皂的炮制法子也不能让别家平白得去,需得让他们多出些银钱!” 刘非自是喜不自禁,沉吟片刻,却又皱着眉头,缓缓起身环顾厅堂,清咳几声后朗声道:“今日殿下的言语,止于此殿,诸位切莫外传。即便是自家亲族,也莫要泄露半分。若是坏了集团的买卖,休怪本王翻脸不认人啦!” 原本正交头接耳,兴奋不已的王妃们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急忙点头应诺。即便是向来随性跳脱的长沙王妃也点头不迭,不敢炸刺。她们能当上诸侯王正妃,皆是出身名门望族,从小没少见尔虞我诈,相互算计的场面,自然知晓刘非此番话就是针对她们而言。刘非本就威望甚重,自打成了皇室实业集团的董事长,更是一言九鼎,可谓太子刘彻之下的皇子代言人,由不得她们悖逆。再说了,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出嫁从夫嘛,哪有为了娘家的些许利益,坏了夫家买卖的道理? 刘彻颌首笑而不语,显然很赞赏刘非对于商业机密的保密意识,更满意他识趣的站出来替自己嘱咐了这番话。若是由刘彻自己宣之于口,便显得过于小家子气,没来得弱了太子的气度。换了刘非以主事者的身份提及,实在合适得很。 正事商议完,皆有所得的众人自然欢饮不已。待刘彻将呵欠连天的小刘乘交由李福带下去歇息,厅堂内更是觥筹交错,众人欢声笑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即便是向来极为注重仪表的刘非,也被灌得七荤八素,解开衣襟和诸位皇子拼起酒来。 夏夜的微风拂过湖面,穿堂而过,悠然对饮的四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听着近处赵王刘彭祖的别墅内传来的爽朗笑声,只觉自身也年轻了几分。特别是微醺的老宗正刘通,浑浊的老眼隐隐有些微红,感叹道:“天家殊不易,愿此情此景长存。。。。。。” (节操碎一地啊,昨天竟然断更了。年底工作太忙,连续工作几十个小时,到今天早上八点才回到家,没睡觉先码了一章,头昏脑涨下,也不知质量如何,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兄弟们见谅。) 第一百四十二章 羌人乞降 夏季的草原是绝美的,高不可测的瓦蓝的天空下,一望无际,视野开阔,绿得舒心的青草疯长着,发出醉人的清香,还有盛开的花朵在如诗的云影和天光中摇曳。 然而人困马乏的羌人骑兵却无暇勒住战马,欣赏这无边的美景,毫不吝惜马力的朝远处隐隐可见的蜿蜒群山疾驰而去。 数日前,就在强攻北地郡边塞无果,卑禾部族为首的羌骑正准备撤兵之际,突然发现西北后方出现了数万杀气腾腾的汉人精骑,打着飞将军李广的旗号,呼啸着杀奔过来。 大量不听号令的西羌诸部骑兵早已四散而出,劫掠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和汉人村落,北地郡边塞外的三万余羌骑,且早已人心思归,毫无战意。面对来势汹汹的汉军,登时乱作一团。卑禾族长瓦素各几度试图整军,却只是徒劳无功,只能归拢族中仅存的不足两万骑,排出战阵,摆出一副死战的架势。 塞城内养精蓄锐的汉军早早接到传讯,突然间城门大开,养精蓄锐的万余骑兵直冲敌阵,与东来的李广诸部骑营首尾夹击,将措不及防的卑禾部族的战阵冲散。而随后出城的数万步卒,直奔羌人大营。 须臾之间,羌人大营已然易手,汉军将士将营帐内值钱的物品搬空后,将诸多营帐纵火焚烧,滚滚的黑烟腾空而起,在这晴朗的夏日,十余里外正激烈拼杀两军大军皆是清晰可见。汉军精骑不由欢声雷动,士气愈发高涨。而本已士气低落的羌骑。眼见大营被破,更是无心恋战,再也顾不得将领的军令,开始四散而逃。 溃逃如同疫病一样迅速蔓延开来,羌人主帅瓦素各眼见败局已定,甚至来不及悲伤,便在族中诸将的护卫下,带着尚可一战的数千精锐,硬着头皮朝西北突围。 在茫茫的草原上,汉军精骑对兵力差距不算太大的羌人溃兵。展开了一面倒的大追杀。然而。想在草原上围歼敌军骑兵,没有数倍于敌方的兵力,简直是天方夜谭。即便是汉军优势明显,在战斗的首日却也仅仅斩获了万余羌骑。剩余的两万羌骑则是四散窜逃。若是任由他们分散在大草原上。势必为今后的清剿留下了巨大的麻烦。 汉军主帅李广此时却没有坐镇中军。而是身先士卒,带着亲卫骑营玩命追击,甚至将大部队落下了数里之遥。却丝毫没有孤军深入的担忧,一心只想着擒杀羌人主帅。 开战至今数次大范围行军,却从未一战,寸功未立安北将军史惕更是领着麾下的万余中垒精骑,衔尾追击,大肆扑杀羌人败军。为了避免拖累进军速度,没有留下任何俘虏,甚至没有收取首级,而是割下羌人的鼻子,以便日后计算军功之用。 倒是胡骑将军公孙歂及其麾下的八千胡骑,刻意的没有追击西去羌人大部,而是分成数队朝其他方向清剿溃逃的羌人残兵。胡骑将官们尽皆知晓,如今自己身上的军功已然足够加官进爵,经过关城大捷,胡骑将士获得的赏赐也已丰厚之极,若是此番再贪功,不但会引发汉将们的反感,恐怕皇帝陛下也要怪他们不识趣了。 一直跟随李广左右的羽林左仆射齐山,此番也不再跟着他追击羌人,而是赶往塞城,与北地郡太守王昆会面。经过一番军务交接后,齐山仅在塞城留下数个鹞鹰传信的羽林卫,便毫不停留的带着其余羽林卫轻骑出城,朝长安的方向绝尘而去。 这一切的安排全是源于太子刘彻的严令,眼看胜局已定,随军出征的羽林卫必须尽速撤回京城,军功簿上也不会出现任何关于他们的记载。自从四月汉军出塞开始,羽林卫神秘的身影一直贯穿了整个战役,默默的历下了赫赫战功。然而大汉军中各大将帅,已被景帝下旨严令,不得再谈论关于羽林卫的一切事务。 刘彻认为此时尚不是羽林堂而皇之宣示于人前的良机。毕竟羽林卫立下的军功太大,将领数量却不足,尤其是刚刚独立成军,大量扩编之际。尤其是左仆射齐山和右仆射仓素,若是当真算起军功,足以让他们独立掌军,或是迈入朝堂。然而如此一来,不但让这些还未及冠的少年面临老臣们的不满甚至敌视,还会让羽林校的人才培养产生断层,后继乏力。 故此羽林卫此番军功只能采取私下计算的方式,刘彻早已为他们准备了大量的赏赐,丰厚到足以弥补他们失去的封赏。至于羽林卫的将士们,却是压根没有在意,即便太子殿下毫无赏赐,他们也不会有丝毫抱怨。 这些军中孤儿们,进入羽林之初都经过严格筛选,忠诚自不用说。在羽林卫中,还时常被刘彻严令的政治教育洗脑,他们的荣耀感和价值观和普通汉军将士有极大的差异,比起加官进爵,还不如得到太子殿下的一声夸赞来得激动。当然了,他们也相信向来豪爽大方的殿下,必定不会亏待有功之人。羽林卫暗地的待遇甚至是普通禁军的数十倍,对此他们心知肚明,也算是刘彻提升他们自豪感的方式。 羽林卫们此次尽速回京,最首要的任务便是向景帝和太子述职,并递交作战记录,暗地里还要向太子殿下递交一份关于汉军诸位将领的评估报告,以供参考。刘彻当然不会全盘接受年纪尚浅的羽林诸人对大汉将领们的评估,却可以和他掌握的历史相互对照,查漏补缺。若是再能挖掘出一些被埋没的良将,则更是意外之喜。 羽林左仆射齐山此时心中有些感叹,只因他对李广的评估已有定见,而且并不太好。“只可为将,不可为帅”便是此份报告的结论。李广虽是作战勇猛,也精通军阵变换之道,却甚少考虑全局。特别是今日身为主帅,却只想着擒拿敌酋,毫不顾忌四散奔逃的羌骑为今后的清剿工作留下太多的麻烦。反倒是胡骑将军公孙歂,知时机,识时务,虽是匈奴人的后裔,却也未必不可重用。 齐山深知此份报告,或多或少会成为太子殿下日后选择将领的标准。作为如今最顶层的羽林将领,齐山自然明白河朔之战不过是殿下的试水之作。待到虎贲和羽林成长起来,太子殿下登上帝位,更为辽阔的疆域还等待着大汉铁军去征服。届时,恐怕领军的统帅势必要大换血,而先前累积下来的评估报告,便会起着关键作用。也许李广将军便会因此番的表现,被太子殿下排除在统帅人选之外了。 虽然齐山极为敬佩李广为人,却也只能如实上报,因私废公,实在不容于羽林,更不容于太子殿下。齐山纵马狂奔之际,扭头遥望西北塞外,暗道一声抱歉,眼中满是坚定之色。 而在西方长城关隘,太尉窦婴却是满心惆怅,枯坐房中,面色黯淡。 就在昨夜,北地边塞外的羌人悍然派出使者,到长城关隘试图说服汉军守将打开关城,放羌人溃兵出关。关城守将闻言大骇,尽皆面色铁青。前些日子太尉窦婴领着数万边军,回援西面长城关隘,并当即软禁了原本驻守这数百里长城的数十名守将。 如今军中纷纷传言,这些汉军守将中有人犯下了私通羌人的大罪,在数月前暗自放数万羌骑入关。通敌叛国是夷灭九族的大罪,暂时得脱嫌疑的守将们也是人人自危,尽力避免染上干系。此时守将见到羌人使者的到来,还趾高气扬的要求开放关城,生恐惹祸上身,当即暴怒不已的将使者毒打一顿,随后牢牢看管起来,并迅速上报给太尉窦婴。 窦婴闻讯赶来,当即命人将羌人来使缉拿到军营大帐内,由随身亲卫看管起来,却并未有任何提审的打算。只因窦婴作为主帅,部下通敌,他便也拖不得干系。此时若是私自提审羌人使者,恐怕难堵悠悠之口。待得此间事了,窦婴必须亲自押送此人,连带着事先关押起来的十余名身负通敌嫌疑的汉军边将回京受审。 而即将赶到长城关隘的卑禾部族首领瓦素各,眼见派去说服关城守将的臧素尔久久未返,而身后如跗骨之蛆的汉军追兵却是不断逼近,心知事不可为。他抬眼环顾四周,只见已断粮多日的勇士们尽皆面色憔悴,不时有人从马上栽倒在地,人事不知。 自从瓦素各率领数千亲卫突围而出后,汉军精骑便是从未停止追杀。由于出战当日,西羌诸将并未估算到溃败会来得如此之快,骑兵们并未携带大量的干粮。开战后羌人大营迅速沦陷,导致突围而出的羌骑只能仓促的逃亡,不日便已断粮。而衔尾追击的汉军丝毫没有给他们捕猎的机会,即便是下马饮水的短短片刻,也会被迅速拉近距离。 多日来,即便瓦素各的亲卫尽是马术超凡的精锐,胯下战马也都是良驹,却也顶多和李广麾下的细柳精骑保持着数十里的距离。尤其是勇士们断粮之后,甚至有几次险些被汉骑追上,只得断尾求生,派出少量勇士留下与之周旋,为大部队争取逃离的时间。 如今瓦素各眼见无法通过长城关隘出关,心丧欲死,仰天长叹一声,嘶哑着声音道:“传令下去,全军下马弃械。本王亲自去向飞将军乞降,希望能为卑禾部族留下一丝血脉吧。” (沉睡十余小时,方才醒转,心情大好,呼呼,明日开始,恢复两更,飞翔吧,少年!) 第一百四十三章 长安献俘 西郊太庙云台之上,太子刘彻长身而立,望着太庙外的大道上蔓延十余里的献俘队列,心潮澎湃不已。 今日刘彻先要在太庙、太社告奠天地祖先,即报告胜利,献上掳获的战利品,随后要将献俘的将士们安在城外军营,好生休整一番。待到明日方才引领他们押送部分战俘和战利品前往长安城雍门,向景帝和百官行斩馘献俘之礼。 刘彻身后的老宗正刘通和太常卿刘歂如今已是面色潮红,激动不已。作为刘家宗室,二人能参与这样浩大的告捷祭奠仪式,足已告慰祖先,在族谱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以白羊王为首的百余名匈奴贼酋,脖子栓上白色绳子,被押至太庙正殿之前,跪地叩首,稍有不甘之色,便会被太庙的武徒狠狠抽上几鞭子。尤其是几个不肯下跪的凶狠贼酋,被武徒们生生敲碎了膝盖骨,倒在地上哀嚎不已,却不敢破口大骂。只因有前车之鉴,敢出言不逊者,便会被敲掉满嘴牙齿,卸掉下巴,凄惨得紧。 刘彻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一切,倒是有些明白了在献俘礼之前要先祭奠宗庙的缘故,分明就是要先调教俘虏一番,免得他们明日炸刺。只有乖乖臣服的贼酋,才能体现出皇帝引四海由衷臣服的天家气度,至于恶人,还是要由身为太子的刘彻先来做。 古曲缓缓奏响,歌伶随曲吟唱起来,乐人纷纷执羽而舞。刘彻不由脑仁子生疼。这一曲下来,没有一个时辰是结束不了的。然而他虽作为此次献祭的主持者,实际上却无事可做,赏赐将士,处置战俘都不是他能做的,要留待皇帝老爹明日在献俘礼上颁旨。刘彻今日只能稍微犒劳士卒,否则御史们又要弹劾他收买军心。 所幸昨夜刘彻和皇帝老爹好生商量了一番,由皇帝老爹扮演仁慈的角色,而刘彻扮演强硬铁血的鹰派,因此今日还有一件令刘彻热血沸腾的好差事。 迫不及待的刘彻和老宗正低声商量了几句。刘通面露兴奋之色。沉吟片刻,便即点头应诺。刘彻将宗正同意,复又让太常卿上前,朗声道:“太常。孤王今日尚有要事处置。这献乐献舞要稍稍简化下。莫要又重复演奏,误了时辰。” 太常卿刘歂闻言,面露难色。他任太常卿十余载。历经文景两朝,安排的祭礼数不胜数。这古曲确实是反复演奏,某些大型祭礼上甚至要重复百余遍,长达数个时辰。今日他只安排了一个时辰的献乐献舞,已算是从简了。 老宗正刘通见他半晌不语,皱着眉头道:“殿下确有要务,你也莫要为难。每次祭礼都是这几曲,莫说太庙里的诸位先祖,便是老夫也都听得厌烦!尽早让他们收了,殿下还要用其他法子告慰先祖,比这劳什子乐舞要实诚得多,先祖们不会怪罪的!” 刘歂哑然无语,丝毫不敢反驳。老宗正刘通如今是宗室最德高望重之人,刘家的内事基本都是以他为主,便是景帝都要认真考量他的意见。偏偏刘通又是个爽朗豪迈的性子,平日没少数落太常府繁复的俗礼,当真跟市井出身的高祖刘邦是一路货色。 刘歂无奈的点点头,招来属下太常官员吩咐几句,早早便结束了乐舞献祭之礼。 刘彻待得乐曲一停,精神为之一震,挺身上前,立于高台之上,对太庙内外的将士朗声道:“大汉立国数十载,匈奴蛮子侵我边塞,掳我百姓,为患深矣。所幸我大汉猛士如云,兵将用命,此番关城大捷,斩首两万,俘贼五万余。汉军威武!天佑大汉!” “汉军威武!天佑大汉!” “汉军威武!天佑大汉!” 刘彻话音刚落,高台下的汉军将士们尽皆随之兴奋的高呼起来,并随之蔓延开去,蜿蜒十余里的队列尽皆呼喝起来,连同路边蜂拥而来迎候大军的百姓们也是欢声雷动,随声呼号,当真声震云霄,经久不衰。 良久后,刘彻压了压手,示意声音开始嘶哑的将士们安静些,复又高声道:“古代圣王曾讨伐不敬者,将罪大恶极者筑为京观,是用这种最重的惩罚来警告邪恶。当今天子仁慈爱民,用武是为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为此七事才可以使后世子孙不忘记武功,却不忍多造杀孽。然匈奴残害大汉百姓,不可不惩!今日孤王就替天子行罚,用将士们进献的蛮子首级,筑成京观!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太庙内外先是一片沉寂,复又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吼叫声。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将士和百姓们高声呼号着,眼中渗满泪水。大汉立国数十载,关中子弟大多从军戍边,抗击匈奴,保家卫国。几乎家家都有血染沙场者,此时面对此等大捷,终于能扬眉吐气的张臂高呼,告慰在天英灵。 他们虽然心有万余千言,却苦于无法言表,此时只觉太子口中的“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短短数字,便道出了他们胸中郁积的血气,自然呼喝不已。而被捆成长串的匈奴战俘们,在震天的呼喝声中,瑟瑟发抖,不复当初的武勇。 而脖子上挂着白练,跪倒在地的匈奴贵族们,更是面色惨淡。他们深深知晓,本就尚武的汉人,若是肆意挥发出心中血性,改变以往以和为贵的国策,匈奴危矣! 随后,近两万颗匈奴人的首级被堆放在太庙西侧,盖土夯实,形成金字塔形的土堆。这些首级虽经石灰硝制后方才起运,然而时至夏季,从西北运至长安又耗时过久,尽皆腐化不堪。然而刘彻却强忍住恶心。亲自带领官员和将士,为京观铺设了第一层头颅,方才罢手。 不少文官着实忍受不住如此血腥和恶臭,呕吐不已,当即被刘彻命人拖了下去,送回长安修养。反倒是刘通老爷子,砸吧着缺了门牙的老嘴,仿佛在细细咀嚼着什么。即便是刘彻都被他的动静搞得毛骨悚然,不经意的想离这个老变态远一些。 京观成,心潮澎湃的刘彻缓缓爬上封土。亲手将大汉军旗插在京观的顶端。自是万众欢呼,经久不衰。良久后,平复心情的刘彻方才宣布祭礼结束,引领着将士们前往长安城西的大营休整。 沿途百姓们纷纷取出准备好的食物和水酒。犒劳将士们。当然也不忘往长长的战俘队伍里扔石子。只要不弄死弄残。汉军将士们便没有任何劝阻。反倒是一些战俘面露凶光,冲着百姓们破口大骂,便被将士们拉出队伍。扔到人群中,任由百姓们将其砸成肉泥。对于这些作死的俘虏,汉军将领们也没有阻止兵士的举动,运送过程中,稍微死伤一些俘虏,也是常事,只要不出现大规模的伤亡,也没人会去追究。 翌日清晨,长安城西面的雍门内外被蜂拥而至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城外的大道上是绵延十余里的献俘队伍,而城中直道内,则尽是高头大马,铠甲鲜明禁军将士。铺天蔽日的玄色军旗在长安城飘扬,场面极为宏大。 城楼上,前楹当中设帐幄座位,文武百官及献俘将校在楼下左右班立,楼前稍南设献俘之位。待百官到齐后,掌印太监孙全将班齐牌用红丝绳袋提升上楼,报知城楼内的景帝。景帝缓缓走出城楼,面色潮红,心中的激动溢于言表。他缓缓就座,城楼下的文武百官和将士们登时山呼万岁。 待得呼声稍减,孙全上前几步,来到城楼正中,朗声高呼道:“引献俘!” 献俘将校把白羊王为首的匈奴贵族们带到城楼下的献俘位,经过昨日的一番调教,贼酋们倒也识趣,当即下跪叩首,面色苍白的等候大汉天子的裁决。 孙全手持捷报,大声宣读道:“臣骁骑将军秦勇受天子令,偕大汉军威,将士用命,大破匈奴,计斩首两万一千三百四十一级,掳获夷兵五万二千八百五十口,牛羊牲畜数十万,并粮草军械无数。今日进献天子,愿吾皇万岁,社稷永昌!” 话音落地,长安城内外一阵山呼海啸,欢腾不已。 由于掌管军务的太尉窦婴不在,便由丞相袁盎代为出列奏告,将所俘执献,请交付所司处置。 景帝虽早有定见,却捋着胡须,故作沉吟状,良久方才缓缓道:“泱泱大汉,需得有天朝气度,首恶必办,从犯收为官奴即可,无需多造杀孽!” 掌印太监孙全复又上前,向城楼下的百官万民传达了陛下的旨意。在百官的带领下,万众跪伏,齐呼陛下仁慈之名。 大理卿王轩,则将瘫软在地的白羊王带往东市法场,处以极刑。而其余匈奴贼酋得以保住性命,三呼万岁,再拜谢恩。文武百官也都再拜搢笏(把笏版插在腰带上)舞蹈,三呼万岁。 随后,孙全再次宣读了天子诏令,除了重赏有功将士外,便是大汉再次减赋三年。百姓们自然欢呼不已,今年开春以来,爱民如子的皇帝陛下已连续三次减赋,今年又是风调雨顺,眼看即将入秋,丰收在望,怎能不叫百姓们感恩不尽。 大汉诸侯却是面露苦涩,暗自腹诽景帝又坑了他们一把。汉初诸侯的封国或封邑,所属田地大多是官田,他们只能从朝廷的赋税中抽取等比例的租赋。诸侯并不是实质拥有者,其手中能自主订立田租的私有土地规模,甚至比不上一些大肆兼并土地的大地主。 景帝连续三次减赋,便是在诸侯身上剜肉,若不是皇室实业集团如今能为他们带来丰厚的利润,弥补损失,恐怕他们连造反的心思都有了。只是他们尽皆不知道,或是不愿意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江都王刘非看着络绎不绝押往北军大营的匈奴战俘,眉开眼笑的盘算着即将到来的疯狂拍卖,又能从大汉权贵的府库里掏出多少银钱,心中乐开了花。 (呼呼,战争终于告一段落,又可以将重心返回到俺最喜欢的种田了,想要见到什么科技,兄弟们赶紧发帖吧。今日恢复两更后,便有脸向大家求点击,推荐,月票啦,大家多多支持哈。也许会有更多的更新哦。。。。。。。) 第一百四十四章 寰宇拍卖行 穿越十余载,刘彻不经意间也逐渐融入这个时代。特别是汉初统治阶级无为而治的理念,如今在刘彻眼中也并非一无是处。对于掌权者来讲,所谓的袖手旁观,也需要极大的耐力和自控。在后世,真正能让属下放手去做的领袖实在少之又少,所谓的领导力并非在于干预决策,而是在于判断力。 从刘非成为皇室实业集团的董事长至今,刘彻便一直隐隐在暗地掌控。如今见集团的各项事务已然步入正轨,刘非也一直将各项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刘彻决定尽可能的继续放权。因此在大汉首次拍卖会前,太子刘彻彻底从皇室实业集团的日常事务中脱身。之后的数十年间,刘彻再也没有实质干预过集团领导层的决策,而只是隐隐作为类似股东加顾问的存在。 由于精壮劳动力的缺乏,汉初的奴隶价格较为高昂,定价普遍在万钱至两万前之间,相当于后世十到二十吨粮食的购买力。此次押解进京的匈奴战俘,大多属于上等的精壮奴隶,虽比不得貌美的女奴值钱,但少府还是为代售的皇家实业集团开出一万五千钱的底价。 出乎少府卿陈俞的意料,刘非并未讨价还价,而是即刻命人从集团的府库提取了总价七亿五千万的铜钱和金子,与少府官吏进行交割。刘非仿佛担心陈俞反悔一般,要求订立了契约,并派出专人前往点验关押在北军大营的战俘。 陈俞的嫡长孙陈诚如今也入了太子/宫中担任太子庶子,跟随已升任太子中庶子的张骞处理各项事务。参与了不少刘彻的经济规划,自然知晓自家老爷子此番是吃了大亏,却也不敢出言提醒。如今在虎贲大营每日都被操练得生不如死的秦立,便是他的前车之鉴。 万事具备,盛大的拍卖会终于在万众瞩目中拉开了帷幕。 拍卖当日,随着暮鼓响起,长安顶级权贵尽数云集到北阙甲第由乘风阁改建的“寰宇拍卖行”,信心满满的要购买大量的精壮奴隶。尤其是先前西北商路招标时,中标的各大世家,面对着已尽数开建的路段和大量短缺的劳力。对这批战俘可谓势在必得。 以往的购买官奴。都是各大世家私下向少府求购,此番皇帝陛下竟交由江都王刘非办理,且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要办个劳什子拍卖会。实在让权贵们有些费解。 前些日子的招标会。各大世家尽皆派出了家中管事参与。而此次拍卖会。各大家主则是亲自上阵。可见买卖奴隶,在汉初并不被认为是商业行为,而是权势和地位的变相展示。这也是刘彻和诸位皇子尽皆认为寰宇拍卖行能长久开设的主要原因。只有世家权贵们能认同这种交易模式,并且不将其等同于一般商业行为,方才能巧妙避开大汉抑制商人的国策。 刘非特意将拍卖会定于傍晚举行,便是要符合诸多需要理政的朝臣们的时间,以便他们能参与此次拍卖。至于长安城的宵禁,对于权贵云集的北阙甲第本就相当宽松,再加上太子刘彻暗地里代为说项,中尉张汤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加派人手维持治安,没有丝毫异议。因此刘非并不在意此次拍卖会的耗时问题,即便是开到翌日清晨,也是可以通融的。 正门外,赵王刘彭祖满脸堆笑,迎接着先后到来的诸多权贵。刘非个性高傲清冷,自然不会亲自迎宾。所幸擅长交际的刘彭祖毛遂自荐,脸上那如沐春风的微笑,着实让大汉权贵们体验了一把宾至于归的感受。 少数曾到过乘风阁的权贵,刚刚跨进寰宇拍卖行的正门,便发现内部装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二楼和三楼中央的地面已被生生敲掉,一个个小隔间环绕着中央的天井,显然和皇家赛马场中设立的包厢并无二致。 拍卖行的一楼大厅内,摆满了座椅和茶几,如今长安权贵们对桌椅已不陌生,家中甚至会备上几套。毕竟他们平日危坐过久,膝盖劳损严重,偶尔坐坐椅子,也能稍微放松几分。 负责引领宾客的侍者们,尽皆出自诸位皇子府中,又经过严格的培训,对各大世家的主事者心中有底。在刘彭祖和权贵们寒暄过后,侍者们便将其引领到事先安排好的位置。被引领至大厅就坐的诸多权贵,心中虽然颇为不悦,却也不敢炸刺。他们深知二楼和三楼的诸多包厢,尽皆是为顶级豪门准备的。此番不能上楼,也只能怨自家权势不足。 田氏一族身为皇后母族,自然拥有独立的包厢。田家老两口今日却并未出席,华丽的包厢里仅有田蚡和田胜二人悠然对饮,等待着拍卖正式开始。 田胜作为田氏商业集团的主家,其声势生生压过了仍在担任卫尉丞的兄长田蚡。虽然经商的名声让他无法入朝为官,却仍凭借着巨大的财力和人脉,隐有成为田氏下任家主的势头。田胜打小就比不上田蚡,眼见短短两年便出现了惊天逆转,心中自是暗喜不已。 田蚡则是满心郁闷,愈发希望能得到皇帝和太子的认可,早日加官进爵。然而他却不知道,太子刘彻早已在皇帝老爹面前,给他这个大舅下了不可托付大事的定语。穿越而来的刘彻,深知田蚡的贪婪和巨大破坏力,自然不会让他独当一面。 田胜此番前来,不但是想购买奴隶,更重要的是想学习几分寰宇拍卖行的作法,为即将在长安东市营建的“四海拍卖行”做足准备。四海拍卖行归于田氏商业集团旗下,其受众和位于北阙甲第的寰宇拍卖行不同,乃是面向平民阶层和诸多的商人。在藏富于民的汉初,大商人手中的财富,未必比权贵豪门少,此时的大汉首富便是闻名后世的卓文君的老爹,司马相如的岳父----开冶炼作坊的卓王孙。 太子刘彻也逐渐对田氏商业集团的经营放手,不再干预田胜的决策,此次也不会再为四海拍卖行的营建和管理提出任何建议,尽皆由田胜独立运作。田胜烦恼之际,却也知晓殿下的用意,心中豪气顿生,愈发用心于集团的经营,此番更是亲自前来观摩寰宇拍卖行的运作,也就是偷师了。 当顶级世家尽皆到齐后,拍卖行的大门随即缓缓关闭,丝毫没有等待晚到的其他权贵。在这个计时装置不甚精确的时代,断断没有让大贵族枯坐等待的道理,更没有后世所谓的众生平等。哪怕被关在门外的权贵们急得跳脚,也只能低下姿态请求赵王刘彭祖通融,方才有进入拍卖行的机会。 侍者们为进入厅堂内的权贵们各自呈上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上面简略描述着此次将要拍卖的诸多物品。权贵们讶异不已,他们原本只打算前来购买匈奴战俘,却不知还有其他的所谓拍品。如今见到册子里的钟表和香皂此类从未听闻的事物,权贵们不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整个厅堂内热闹得紧。而楼上的诸多包厢内,顶级权贵们则拿到了更为详尽的描述,甚至为他们准备了专门讲解的侍者。可见刘非将此次拍卖的重心极力向顶级权贵倾斜,盘算着要狠狠宰他们一刀。 (由于分章节的关系,这章字数少了点,明天的两章补回来吧,俺的书历来都是三千字以上,多厚道啊,呼呼) 第一百四十五章 拍卖伊始 随着紧凑的鼓点响起,数道光芒通过厅堂四周悬挂的巨大镜面,反射到天井中央的高台之上,登时吸引了权贵们的目光,让原本吵杂的厅堂内变得安静不少。 江都王刘非缓缓登台,朝四下作揖施礼,随即朗声道:“今日拍卖的章程,想来诸君都已知晓,无非就是价高者得。本王也不再多言,只是提醒一句,若敢以势压人者,休怪本王翻脸不认人!” 话音未落,他缓缓走下高台,径直往楼上的包厢走去。台下的赵王刘彭祖见状,差点晕厥过去。按照先前的计划,擅长交际的刘彭祖要主持拍卖。适才刘非怕“和蔼可亲”的老八镇不住场面,擅自就上台威慑群臣,着实让刘彭祖哭笑不得。 眼见厅堂内的权贵们面面相觑,刘彭祖赶忙救场,干笑着登上高台,拱手道:“此番拍卖由本王主持,还望诸君赏脸,多多叫价,莫让本王血本无归才是。” 三楼的某个包厢内,太子刘彻让内侍李福为刚入席的刘非倒上一杯金黄色的果酒,微笑道:“莫不是那些大世家要弄些脏事,被五皇兄发现了?” 刘非点点头,苦笑道:“那窦浚适才出了包厢,到周围的包厢转了一圈,想来是要弄鬼了。” “无妨,皇兄对这拍卖的法门还琢磨不透,孤王早有安排,无非就是多早几个托罢了,定然有赚无亏。”刘彻不以为意的笑道。 刘非满脸茫然,显然不明白啥叫“托”。不过刘彻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让他放下心来,静静等着看好戏的。包厢内的诸位皇子,也都悠然的品着美酒,坐在围栏前的椅子上,看着拍卖台上刘彭祖唾沫横飞的忽悠权贵们。 刘彭祖客套了一番,随即用小木槌敲了敲拍卖桌,扬了扬手中厚厚的一摞绢帛,朗声道:“这便是五万匈奴蛮子的奴契,每份千人,共计五十份。先拍卖第一份。起价千万钱。每次加价为百万钱,诸君可以开始竞价了。” 权贵们闻言讶异不已,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室实业集团向少府求购这批官奴。花费的单价高达一万五千钱。此时却仅开出万钱的起价。莫不是钱多烧的? “本候出千万钱!”一个肥头大耳的权贵试探着出价道。 “好,卫阳候出千万钱,还有哪位竞价?”刘彭祖满脸堆笑道。 权贵们默不作声。都在等待刘彭祖接下来的举动。 刘彭祖见状,却丝毫不以为意,这一切显然都在意料之中。他按着章程缓缓道:“千万钱第一次,千万钱第二次,千万钱第三次!” 咚!刘彭祖将拍卖槌敲下,朗声笑道:“成交!恭喜卫阳候,花区区千万钱便买到千口精壮奴隶!拍卖会结束后,可着府中管事带齐千万钱和此份契约前来提取奴隶!” 说完,他将手中的一份契约交由身后的侍者,让他交到卫阳候手中。权贵们眼巴巴的看着卫阳候拿到契约后,笑成一朵菊花的老脸,心中懊悔不已。这可是千口精壮奴隶啊,哪怕自家用不上,便是转卖出去,立马就能赚上好几百万钱。不过犹豫片刻,倒是便宜了卫阳候这个死胖子,实在郁闷得紧。 厅堂内的气氛瞬间被引爆,嗡嗡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咚咚咚!刘彭祖锤了几下拍卖桌,朗声道:“肃静,肃静!诸君莫急,此处尚有四万九千奴契,大家都有机会。” 见权贵们逐渐安静了下来,刘彭祖复又取出一份奴契,笑道:“适才错过机会的诸君,此次可莫要再次错过了,同样起价千万钱,每次加价为百万钱,开始竞价!” “千万钱!”食髓知味的卫阳候急忙叫了第一下。 “一千一百万钱!”其他权贵也不傻,哪还能让他再赚到好处,自然有人出来争相竞价。 卫阳候眼皮都没抬,复又道:“一千两百万钱!” “一千三百万!” 卫阳候挪了挪肥大的屁股,满脸不屑道:“一千四百万!” “一千六百万!”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一次性便提价两百万钱。 卫阳候闻言一愣,扭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看到一张挂满挑衅意味的面孔,乃是朱虚候。这朱虚候自从数年前为了长安郊外的数十亩私田与卫阳候交恶,处处想法与之作对。眼见适才卫阳候占了大便宜,此时自是要跳出来寻他晦气。 “一千七百万钱!”卫阳候皱着眉头,狠狠的报出了高价。 “一千九百万!”朱虚候冷笑着再次提价两百万。 卫阳候面色铁青,强忍下心中的愤怒,不愿再做意气之争。如今市面上最昂贵的美貌女奴,单价也不过两万钱,精明的卫阳候暗地里做了不少大买卖,对他而言,面子远远没有银钱重要。 随着刘彭祖的三声确认后一锤定音,朱虚侯最终以一千九百万钱的高价获得了此份奴契。他脸上满是得意,显然对能落卫胖子的脸面十分舒心。 三楼的包厢内,刘彻看着这一幕,对身边的刘非笑道:“听说这卫阳候颇为精通商贾之事,又能忍一时之气,倒也是个合用的人才。” 刘非颌首认同道:“若是待会他能买下香皂的炮制法门,倒免不得要和他多打些交道,未来也能帮咱们拓展些路子。” 有了前两次拍卖竞价的前例,刘彭祖随后拿出的几分奴契尽皆引起了权贵们的疯狂追捧,最终全都达到了一千八百万钱的价位,不多也不少。显然权贵们不是傻蛋,皆是以朱虚侯那一千九百万的出价为标杆,超过便觉得自己吃亏了。而二楼和三楼包厢中的顶级世家们,压根无人参与竞价,显得颇为诡异。 这显然不能让刘彭祖满意,拍卖出第十份奴契后,他沉吟片刻,决定按照原本计划好的法子,改变拍卖方式。他点出十张奴契,朗声道:“一份份拍卖实在耗时太久,本王所幸将这十份奴契一并拍卖,起价亿钱,每次加价千万钱,诸君可以开始竞价了!” 全场登时哗然,连带包厢内的顶级权贵们也不由浑身一震,纷纷坐直了身子。每次拍卖十份,那所余的四万奴隶也就只能分成四次拍卖,意味着只有四个大世家能买到奴隶。 这个突发情况完全打破了他们原先的默契,厅堂内的中小世家先前购买的千人奴契,最终还是会老老实实按原价,甚至是低价买给各大顶级世家。然而若是被其他顶级世家买到,再想私下求购,那就另当别论了,尤其是在西北商路已然开建,劳力极其缺乏的当下,恐怕对方会提出极为苛刻的要求吧。 “一万金!”窦氏一族的包厢传出报价声,乃是大行令窦浚让府中的管事出声叫价。由于数额过大,窦浚所幸报出了金子。在汉初一金即为一斤黄金,与万钱等价。 “一万一千金!”薄氏外戚不甘示弱,作为汉文帝的母族,薄氏的底蕴可比兴起不过十余载的窦氏还要深厚得多。 窦浚皱着眉头,向管事伸出一个手掌,管事会意,朝围栏外朗声道:“一万五千金!” 厅堂内的权贵们伸长了脖子,眼中满是羡慕嫉妒。这些顶级豪门实在是富可敌国啊,随意报次价格便生生拔高了四千万钱,竟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一万八千金!”薄氏的包厢内传出一个苍老的嘶哑声音,显然不再是府中管事喊价。顶级权贵们纷纷认出了这个声音,乃是薄氏当代家主,宣候薄尚的声音。薄尚乃是文帝朝薄太后的娘家侄子,按照辈分,算是当今天子的姨表叔。 自从文帝登基,薄氏一族历经两朝,兴盛至今数十载,自是家大业大,在外戚圈子里隐隐和风头正盛的窦氏相互制衡,这也是景帝没有出手彻底解决历朝外戚的原因之一。若是外戚圈子真是铁板一块,早就被景帝彻底血洗了,当年的诸吕之乱实在让大汉朝野尽皆对外戚心怀戒备。 “既是宣候有意竞拍,晚辈自当相让。”窦浚爽朗的笑声传出包厢,显然放弃了竞价。 “那老夫便多谢广川候相让了!”薄尚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明面上是客套,却是话中带刺。 汉初的侯爵众多,然而却有高低之分,简单来说,单字候比双字候的地位要高不少。举例而言,代候,桃候,宣候,要比卫阳候,广川候高贵。因此,窦浚的广川候远不如他位列九卿的官职大行令来得高贵,平日的权贵见到他,尽皆称呼他的官职,而不会称他的爵位,便是一种尊重。薄尚此时称他为广川候,摆明就是讥讽他罢了,显然是他口中的“相让”使得薄尚很不爽。 窦氏包厢内,窦浚面色铁青,作为窦太后最宠爱的幼弟,他何曾受过此等闲气?原本他也确是真心相让,没有半点挑衅的意味。只是他不知道,近年来窦氏在长安城呼风唤雨,飞扬跋扈的作为,早就引起了薄氏为首的前朝外戚诸多不满,自然对他们的言行敏感得很。 郁闷的窦浚举起酒樽一饮而尽,眼看着刘彭祖敲下拍卖槌,将十份奴契以一万八千金的价格卖予薄氏,胸口闷得发慌。 第一百四十六章 暗自盘算 当顶级权贵为第二组万人奴契竞价时,公孙家的包厢内,几位老者正埋头商议,犹豫着是否该参与竞价。公孙家主典属国公孙昆邪和早已内定的下任家主公孙贺如今尽皆身在函谷关,府中事务交由几位长辈处置,倒也井井有条。 此番购买奴隶,出身匈奴的公孙氏原本并不打算参与争夺,免得树敌过多,然而太子中庶子李当户适才却悄然来访,暗示他们将接下来的每份奴契都报出不低于两万金的高价,着实让他们很是为难。 他们不蠢,自然知晓李当户的要求乃是太子刘彻的吩咐。公孙氏家大业大,凑出个几万金倒也不算难事,关键是会得罪众多顶级权贵。若自家也同为汉人出身倒也罢了,可公孙氏体内的胡人血脉,让他们平时里本就被汉人权贵鄙视几分,如今若是再得罪了他们,恐怕今后公孙族人在朝堂之上更是步步维艰。 “罢了,家主和贺儿早已示下,我公孙氏今后唯太子殿下之命是从。如今既是殿下的吩咐,我等若是推脱,岂不是两头不讨好?”一个黑脸老者敲了敲桌案,沉声道。 其余老者尽皆苦笑着颌首认同,不再多言,望向了包厢外的天井。此时第二组万人奴契竞价正酣,顶级权贵们并未给窦浚丝毫面子,挨个的往上报价,尤其是刘氏宗亲,此时扐侯刘辟光堪堪喊出了一万九千金的高价。 眼见全场默然,无人再行出价。刘彭祖连数三声,正要落槌,却闻得绛侯周亚夫府上的包厢内,传出喊价声:“两万金!” 权贵们尽皆为之哗然,如今周亚夫和他的长子周匡都被皇帝遣往沛郡,家中没有上得台面之人,此时竟然敢出头和扐侯刘辟光叫板,实在耐人寻味。 周府的包厢内,周亚夫的次子周倜满脸无奈看着身边李当户,心有戚戚焉。如今皇帝陛下明摆着强力打压周氏。唯有太子殿下几番派人安抚。只要看得清形势的周家人。自然知情识趣的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哪还敢对殿下的吩咐有丝毫悖逆。再者说,依着周亚夫私下传来的家信,几番言明。要周倜自污。最好将长安权贵尽皆得罪才好。如此方能让陛下息了猜忌之心。此番竞价正是好机会,再加上太子中庶子李当户前来嘱咐,周倜自然晓得如何选择。 扐侯刘辟光却不晓得其中猫腻。皱着眉头沉吟片刻,随即懊恼的放弃了竞价,任由刘彭祖一锤定音,将奴契卖给周氏。 眼见最后只剩下两万奴隶,各个包厢的顶级权贵们愈发的紧张起来,尤其是窦浚面色阴沉,竭力压下心中的怒气。且不说窦氏包下的数百里西北大道如今劳力极度缺乏,面临着无法按时完工,血本无归的巨大风险,单说作为当今太后的母族,最为显赫的外戚家族,如是今日空手而归,这脸面实在是丢大了。 “一万八千金!”刘彭祖刚刚宣布第三组万人奴契开始竞价,窦府的管事立即报出了高价,生生提高了八千金,摆出势在必得的架势。 从这个举动,在场的权贵们自然猜得到窦浚心中如何的愤怒,哪还敢触了他的霉头,尽皆沉默的扫视着诸多的包厢,看看谁人敢出来摸老虎屁股。 刘彭祖不经意的皱皱眉头,无奈的开始缓缓数完三声,正待落槌,突然公孙府的包厢传出报价声:“两万金!” 轰!全场如同高爆炸药被引爆,猛然发出的声浪几乎掀翻了屋顶,讶异不已的权贵们抑制不住心中的骇然,不少精明之人则在脑海中急速判断公孙氏此举代表的意义。 自从公孙贺晋升太子中庶子,有掌管新设的羽林校,公孙氏便被归于太子的派系。此番摆明车马和窦氏为难,莫不是太子殿下和窦氏外戚的暗斗转化为明争的标准?要知道当初陛下下旨太子监国,除了袁盎为首的保皇派以刘彻年纪尚幼为由抗拒,窦浚更是要求太后出面辅政,莫不是太子要秋后算账了? 窦浚也是面色数变,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者便是继续竞价,花高价购入这万口奴隶,如此一来,耗损钱财倒是小事,还坐实了和太子为敌的态势;二者便是立即服软,缓和太子的不满,却又灭了自家的威风,连带着让依附的诸多世家心怀异志。他紧紧握着手中的酒樽,正在权衡之际,忽然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本王出两万两千金,还望诸君给本王些脸面。” 全场为之一肃,尽皆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是老宗正刘通的包厢。窦浚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默然无语。而公孙氏的众位老者,也都放下心口的大石,顿时轻松了几分。 刘彭祖见场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被瞬间化解,急忙落下拍卖槌,将奴契售出。 此时在老宗正的包厢内,刘通眯着浑浊的老眼,苦笑的摇头,对身边正默默品酒的袁盎和刘舍幽幽道:“今日看来,你俩先前的顾虑倒也没错,彻儿还是有些稚嫩,过于急切了。。。。。。” 袁盎捋了捋胡须,颌首道:“近日来,殿下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虽颇有见地,然手段过于刚硬,尚需磨练些时日。” “所幸殿下肯虚心受教,倒是有几分明君的苗头。”刘舍放下酒樽,毫不避讳道。 刘通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淡淡道:“有你俩用心辅佐,想来彻儿他日定是一代圣君。本王要好生休养,再多活些时日,看着彻儿造福社稷,百年后见到列祖列宗也好有个交代。” 就在三人忧国忧民的时候,最后一组万人奴契的竞价已进入白热化。有了前几次的先例,各大世家丝毫没有了顾虑,挨个往上加价。反倒是窦氏似乎被连续的失败伤了气势,半晌没有报价。 然而随着价格愈发高涨,再次达到了两万金的价位,平复下心中愤恨的窦浚再也坐不住了,朝府上管事使了个眼色。管事会意,朝围栏外高声道:“两万一千金!” 权贵们见窦氏又开始报价,当即停止了竞价,不希望将权势正盛的窦氏得罪死了。然而还真有不怕死的,拍卖开场后从未出价的汲氏包厢内突然传出报价声:“两万两千金!” 砰!窦浚将手中的酒樽狠狠砸在地上,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恶狠狠道:“汲黯!竖子安敢如此辱我!” 他起身上前几步,来到围栏前,死死的盯着汲氏包厢内昏暗的灯光,冷冷的低声道:“报两万五千金!” 身旁的管事哪敢怠慢,急忙高声报价道:“两万五千金!” 带着些许颤抖的报价声在沉寂的场中久久回荡,主持拍卖的刘彭祖最先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又见汲氏没有再行加价的意图,当即落槌,将最后的奴契卖予窦氏。 “黯儿,为何要得罪窦氏一门?”汲氏包厢,家主汲暮并未呵斥擅自出价的长子汲黯,而是淡淡的问道:“虽说我汲氏自古卫国以降,历朝皆荣任卿与大夫,家世显赫,倒也不怕窦氏作怪。只是树敌过多,怕也免不了些麻烦。” 汲黯满脸戏谑道:“阿父无须担忧,孩儿之所以从太子洗马,破格荣任廷尉,位列九卿,自是陛下为太子殿下在朝中安插的臂助。前些日子殿下又已入官署协从理政,想来陛下已有了放权的心思。孩儿跟随殿下多时,对其行事颇有了解。窦氏此等目无法纪,结党营私的外戚,定为殿下所不容。世人皆以为孩儿傲慢,又不惧权贵,陛下却让孩儿做着掌管刑律的廷尉,怕是要用孩儿和汲氏为利刃,待来日交由殿下屠戮外戚了。若是孩儿不作些表示,将来不但无以自从,恐怕还要祸及家族啊!” 汲暮眉头微皱,看着意气风发的儿子,眼中既有骄傲又满是担忧,最终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至此,五万匈奴战俘尽皆拍卖完毕,总计八亿三千万钱的恐怖收入让全场权贵们咂舌不已。身处包厢中的少府卿陈俞心中满是苦涩,喃喃道:“老臣愧对陛下厚爱,生生亏了八千万钱啊,早知如此,至少要向江都王要八亿钱也是应当的。” 坐在他身后的陈诚缩了缩脑袋,唯恐老爷子找他算账。早在得知陈老爷子将五万官奴以七亿五千万钱的价格卖给江都王时,他就知晓这是赔大了。陈诚自从担任太子庶子,跟着张骞随侍太子殿下,对这位主子揽财的手腕佩服不已,心知他断断不会做赔本买卖。即便是利润微薄的买卖,殿下都不屑去做,这五万官奴一转手就赚了八千万钱,也并未太出乎陈诚的意料。只是迫于殿下的威势,陈诚虽几度暗示陈老爷子,却不敢明言,最终还是让自家祖父被江都王狠狠坑了一把,自然心虚不已。 人老成精的陈老爷子扭过头,看着孙子那此地无银的心虚模样,哪还瞧不出他的小心思,当即沉下老脸,冷哼一句:“回去再与你算账,吃里扒外的臭小子!” 陈诚闻言,浑身一软,瘫倒在椅子上,几乎吓得晕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疯狂敛财 结束五万官奴的拍卖,本就有些刘彭祖只觉腰酸背痛,赶紧走下拍卖台,瘫坐在台下的椅子上。他接过侍者递来果酒,咕咚咕咚的一通猛灌,这才让干得冒烟的嗓子舒服了几分。 早就等候在台下,准备接替刘彭祖的长沙王刘发缓缓上台,拿起拍卖槌敲了敲桌面,示意权贵们安静些。他环顾四周,朗声道:“诸君手中想必都已拿到拍卖的册子,紧接着要拍卖的便是用以计时的钟表。” 十座落地钟被侍者们小心翼翼的放置在拍卖台上,在刻意移动四周镜面,营造出的光线效果下,熠熠生辉。金银制作的外壳上镶嵌着无数细碎的宝石,极为高端大气上档次。 汉初的冶炼工艺不高,想在金属上雕花更是耗时耗工的难事。然而对于拥有浓硫酸和硝酸的刘彻而言,配置王水在铜铁上腐蚀出花纹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在金属上镀金镀银的技术,更是最简单的化学效果,早在秦朝就出现了镀铬技术,自然更难不倒化工出身的刘彻。 面对这些独具匠心,奢华异常的事物,权贵们不由来了兴致,选择性的忽略了拍卖台上的刘发费劲心机的讲解。 经过文景两代帝王的励精图治,如今的大汉可谓国富民强,且不说梁王刘武和江都王刘非这些跋扈奢侈的诸侯王,便是小福之家也开始兴起了玩乐之风,长安东西两市中来自西域甚至是摩揭陀国的香料,宝石、翡翠、光珠。精巧奇珍,都颇受追捧。 刘发见权贵们尽皆被绚丽的宝光闪花了眼,也不愿白费气力,索性直接开始拍卖。由于只准备了十台落地钟,显然供不应求,厅堂内的中小贵族压根没参与竞拍,宝物虽好,得罪了大贵族可不值当。 二楼和三楼包厢的大贵族们,彼此相互竞价,不过片刻便把这十座落地钟瓜分一空。没有激烈的争夺。拍卖的收益自然少了许多。平均下来每座落地钟不过区区百万钱的价钱。让拍卖台上的刘发感到很伤自尊。据太子殿下透露,这落地钟的造价就高达五六十万钱,见惯了超额利润的皇子们,显然对这“微薄”的利润失望不已。 就在刘发微感失落时。刘彭祖匆匆登台。在他身侧低声道:“六哥。既然他们不识货,剩下的五座自鸣座钟便不需拍卖了,免得平白便宜了他们。” 刘发不由颌首认同。自鸣座钟的造价接近百万钱,若是此时拍卖,着实是明珠暗投。他沉吟片刻道:“既是如此,那便直接拍卖香皂吧。” 刘彭祖点点头,走下台去向侍者们吩咐几句,让他们赶紧准备。片刻后,侍者们纷纷端着铜盆,恭敬的放置到权贵们身侧的案子上。 满脸茫然的权贵们不由面面相觑,某个性急的权贵,直接起身问道:“敢问王爷这是何故?” 拍卖台上的刘发满脸笑意,从手边的小盒子里取出一方香皂,解释道:“此乃香皂,专供洗面浴身之用。去垢而腻润,远胜与胰子,还能余体盈香,让人神清气爽。诸君可用之净手,且试上一试。” 权贵们哑然无语,闹不懂刘发弄的什么玄虚,只得在侍者的服侍和讲解下,纷纷试用了一番香皂。不少权贵还嗅了嗅气味,觉得确实是个不错的玩意。 眼见权贵们尽皆试用完毕,刘发敲了敲小木槌,朗声道:“既然诸君都已试用,想必都知晓这香皂的妙处,接下来便是要拍卖这香皂了。” 全场登时一片哗然,有几个好事的贵族纷纷哄笑道:“王爷莫不是在说笑吧?这香皂虽好,却能值几个钱?哪还值当拍卖,本候索性出个百十万钱,把所有的香皂通通买下便是,也胜过虚耗光阴不是?” 刘发丝毫不以为忤,微笑道:“既是如此,本王先多谢诸位了。只是这香皂的起价可不低,诸位还需多备些银钱才是。” 贵族们笑得愈发欢快,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嚷嚷道:“这香皂还能值个百十万钱,莫不是用了还能延年益寿不成?” “香皂不是仙丹,自然没有延年益寿的奇效。”刘发用小木槌敲了敲桌面,待场中安静了些,复又朗声道:“此次拍卖的乃是香皂的炮制法子和贩售权,无论是哪位拍下,皇室实业集团保证,集团属下的作坊不会再向别家售卖任何香皂,更不会将炮制法子流传出去。换而言之,今日拍卖的是这香皂的独门生意!” 轰!权贵们经过短暂的惊愕后,尽皆面色潮红,激动不已。别看香皂个头小,但其利润却定然不低,即便是效用明显比香皂低上不少的胰子,平日也是供不应求,一般百姓根本用不起,都用的是澡豆。 但凡涉及民生的日常消耗品,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即便在后世,做日用品的企业,虽然比不过高科技公司的利润丰厚,然而积少成多,风险又小,是名副其实的长久买卖。 精通商贾之事的卫阳候急忙起身,问道:“若是拍下这劳什子贩售权,是否可交由别家一同贩售?” 刘发闻言一愣,显然没预料到会有如此一问。倒是赵王刘彭祖早已跟刘非商议过诸般事宜,心有腹案,急忙上台救场。 他来到刘发身侧,对台下的卫阳候笑道:“卫阳候果然思虑周全,这炮制法子和贩售权,只要购得之人许可,其余人等皆可共享。换而言之,今日若诸君一时筹措银钱不及,也可合数家之财力,一同竞拍便是。” “多谢王爷解惑。”卫阳候拱手答谢,缓缓坐下,眼珠子却滴溜乱转,显然心中在盘算着利弊得失。 刘彭祖低声和刘发商议了片刻,随即朗声道:“这拍卖会已弄了快一个时辰,想来诸君难免腹中饥渴。本王略备水酒和吃食,供诸君享用,稍事歇息后再继续拍卖。” 刘彭祖和刘发随即走下高台,侍者们则纷纷将桌案上的铜盘和香皂撤下,清理一番,随即端上美酒佳肴,供权贵们享用。拍卖桌也被搬下高台,歌伶和乐人则缓缓登台,表演歌舞。原本火爆的拍卖场片刻间便成了仙乐飘飘的戏苑,让台下的权贵们不由有些茫然。 倒是不少精明的贵族,猜出了刘彭祖此等安排的用意,无非就是让有意参与香皂竞拍的权贵有相互交流的机会。尤其是卫阳候,压根顾不上食案上美酒佳肴,赶紧找到数位平素交好的权贵,低声交谈起来。 三楼的包厢内,诸位皇子齐聚一堂,纷纷端着美酒,提前庆功。钟表和香皂暂且不提,单就先前五万官奴赚取的八千万钱,就几乎抵得上当初他们每年封国收入的总和。 “老八,干得不错!”向来眼高于顶的刘非拍着刘彭祖圆鼓鼓的肚子,笑道:“你这肚子里除了油水,还是有几分干货的。” 刘彭祖提了提腰上赤黄缥绀(腰带),摸着肚子,自嘲道:“自从成了集团的董事,再也不愁没银钱花销,终日山珍海味侍候着,倒是积了不少油水。待忙过这阵,俺也去和几位皇嫂学那劳什子瑜伽,减些分量。” 皇子们不由莞尔,刘发却有些闷闷不乐,懊恼道:“可惜那十座落地钟才赚了五百万上下,着实坏了兴致。” 原本坐在椅子上品味美酒的太子刘彻闻言,猛地一呛,噗的一声喷出漫天酒雾,咳得不能自已。内侍李福急忙上前轻拍他的脊背,帮他顺气。诸位皇子则是面面相觑,不知是何缘故。 良久后,稍微平复过来的刘彻,苦笑着让刘彭祖和刘发赶紧继续下楼主持拍卖。他打量着满脸茫然的诸位皇子,心中暗自腹诽不已:“人心不足蛇吞象,古人诚不欺我,看来得找些法子经常让他们忆苦思甜才行,否则自己就是培养出一群只会疯狂敛财,却毫无社会责任感的大汉托拉斯了。” 随着歌舞结束,拍卖桌重新搬上高台,香皂的拍卖流程有条不紊的进行者。出人意料的是,包厢内的顶级权贵们尽皆没有参与竞价,或许是不希望将这过于明显的商贾之事摆上台面,污了自家名声。倒是厅堂内的中小贵族展开了激烈的竞价。 卫阳候显然是私下和不少贵族达成了协议,显得格外的财大气粗,将原本的千万钱起价,一次性的拔高到三千万钱,意图直接吓退其他的竞争者。然而大汉的聪明人不在少数,豪富之家更是多如牛毛,每次加价百万钱的程度压根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每次加价都在五百万钱以上。 经过几番争夺,卫阳候最终咬着牙,以六千万的高价赢得了最终的胜利。在尚不知晓香皂的造价和售价时,敢下如此重本,卫阳候的眼光和魄力让包括太子刘彻在内的诸位皇子佩服不已。尤其是刘非,甚至开始考虑要将卫阳候吸纳到麾下,既有家世又有才干,实在不可多得。 拍卖会落下了帷幕,权贵们怀揣着不同的心情各自回府。当然,礼数周全的刘彭祖不会让他们空手而回,几匣香皂,几盒糕点还是送得起的。 送走宾客后,刘彻和诸位皇子移驾皇室庄园,在刘彭祖的府中继续大肆庆功,彻夜痛饮。若不计算成本,今夜的拍卖会整整狂揽九亿钱,几乎相当于大汉国库年收入的两成。要是换了后世,足够买上几个中石油了。 几家欢乐几家愁,少府卿陈俞的府中,书房彻夜灯火通明,不时传来老人的呵斥声和少年的惨叫声,久久未绝,惊醒了无数熟睡中的家眷和仆役。 第一百四十八章 募民屯田的盘算 正所谓自古逢秋悲寂寥,随着天气逐渐转凉,欲赋新词还说愁的少男少女开始早早的悲秋。即便树叶尚未变黄,更没有丝毫飘落的迹象,长安城的二世祖们仍然纷纷相约到城郊野游。 身为太子的刘彻却丝毫没有这般雅兴,自从进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后,他颇有几分日理万机的架势。丞相袁盎和御史大夫刘舍都已为知天命之年,每日尚要处理繁复的政务,实在没有过多精力指点刘彻,只好派丞相长史黄焘协助他熟悉政务。 所谓的丞相长史,秩俸比千石,平时负责辅佐丞相,督率诸吏,处理各种政务。黄焘是袁盎手下的能吏,浸淫官场数十载,无论交际还是理政皆是上上之选。 “黄长史,既然父皇已下诏在朔方,西河,五原,云中四处重新设郡,为何迟迟不见官署动作?”刘彻翻阅着丞相袁盎昨日批阅过的诸多奏章,疑惑的问道。 汉朝的奏章制度是一式两份,正本和副本。副本首先由隶属少府的尚书属官开启进行检视,如果尚书属官认为奏章不行,就可以不呈御览。而正本则先经由中央官署审阅,主要是丞相进行批复,若不太重要,或者皇帝无暇处理,则便不需再呈交。当然,密奏和密匣内的信笺是另外一套流程,暂且按下不表。 “回禀殿下,一者四郡的太守之职如今空悬未定,尚待陛下圣裁;二者日前陇西郡大批渎职官吏被夺职除官。从京城抽调了不少能吏填补空缺,如今又要新设四郡,官吏可谓捉襟见肘,尚要从待诏之人中择优取之。” 刘彻闻言一愣,汉初果然人才匮乏,也可能是文景两朝吏治较为清明,并未胡乱选官,这种宁缺毋滥的态度,实在比那昏官泛滥成灾的汉末要靠谱得多。 然而要从待诏之人选取此次前往四个新设边郡的官吏,刘彻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将移民戍边的重任托付给这些缺乏实务经验的人。恐怕会事倍功半。 所谓待诏即等待皇帝诏命的候补官吏。此制度秦时已有。汉承秦制,待诏多出于上书求官或皇帝征召,是当时的一种特殊出仕的途径。在没有正式委任官职以前,皇帝会临时指定其待诏的官署。等待诏命。因待诏并非正式官职。所以没有俸禄。朝廷为能维持其生活,也会给予一定的补助。 “此举不妥!”刘彻皱着眉头,沉声道:“此番新设的四个边郡。除了西河郡偏南,其余三郡皆毗邻长城关隘,乃是屯兵戍边的重镇。尤其是云中郡,更需直面匈奴单于庭,待诏之人历练不足,恐难当大任!” 黄焘无奈的苦笑道:“殿下言之有理,然而若是从全国各地察举官吏,实乃旷日持久之举,缓不济急啊。” 刘彻颌首认同,复又问道:“为何不从内郡直接抽调?” 黄焘犹豫片刻,面色带着几分怪异,压低声音道:“边郡乃苦寒之地,内郡官吏前往任职,若是平调,则如同贬责;若是拔擢,则尚需核校以往政绩,还免不得要考虑家世背景,代为说项者怕是如过江之鲫。。。。。。” 刘彻哑然无语,黄焘所言非虚,突然拔擢四个郡的官员,是很大一块肥肉。在世袭制和察举制并行的选官制度下,那些权贵世家自然对新增的官位虎视眈眈,希望自家子弟能获得拔擢的机会,到边郡升职镀金,过些时日再平调回京城或内郡。这套升官的流程,后世的新中国也很常见。 怪不得丞相袁盎宁可选拔待诏之人,也不愿拔擢内郡官吏,想来是怕顶不住众多豪门世家联合施加的压力,恐怕即便是皇帝老爹也不愿直面这股庞大的力量吧。 果然实务和纸上谈兵有巨大的差距,刘彻愈发体会到皇帝老爹让他先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的必要性,这里头猫腻实在太多了。 刘彻沉吟片刻,复又问道:“募民戍边屯田之举又当如何处置?” 黄焘不愧能吏之名,信口拈来:“依照往例,先是募以丁奴婢赎罪及输奴婢欲以拜爵者;如若不足,乃募民之欲往者。” 用钱或奴婢赎罪是汉朝政府敛财的一种手段,主要针对的朝廷重臣和世家子弟。当然这并不代表有钱就能胡作妄为,因渎职而被问罪的官吏和将领,赎刑之后,身份是庶民,基本就永不录用了;而赎刑之后的世家子弟,虽不至于被逐出家族,但在重新爬起来之前是毫无地位可言的。这对从小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而言,也许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刘彻暂时没有挑战这种潜规则的意愿和胆量,甚至对朝廷能通过这种方式迅速解决募民屯田的燃眉之急感到十分满意。至于进献奴隶,以求拜爵的地方豪强,刘彻也没有太大的反感,不过就是虚爵罢了,又没有封邑。只要不卖官,就算侯爵多如狗也没啥坏处。 至于奴隶不足时,招募百姓前往边郡屯田的相关事宜,在黄焘的细心讲解下,刘彻再次领会到古人的智慧和周详的办事能力。 早在文帝朝,大汉就颁布了详实的安抚募民的优惠政策,如赐予塞下募民及其家人以高官厚禄,保障徙民的粮食、衣服等生活补给,提供必要的生产、生活用具,派遣巫师诊治疾病以保证徙民的健康,为没有配偶的徙民安排配偶,为徙民挑选适宜耕种、草木茂盛之地并营造房屋、防御工事等设施等。同时,对徙边军民进行严格的军事管制,按军制整编移民。 “我咧!咋那么多穿越小说都把古人当傻子,现代**丝提出来的移民规划和古人相比,实在是渣渣般的存在嘛。”当刘彻得知移民送房子,还送老婆后,心中腹诽不已。他决定不再对移民政策指手画脚,大汉官吏本就处置得很是妥当。 当然,对于政策的具体施行上,刘彻还是可以掺入少许小手段。他匆忙找到丞相袁盎,在他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袁盎闻言哭笑不得,沉吟道:“依殿下的意思,是只从梁国,淮南国,临江国,胶西国,这四个郡国征募百姓?” 刘彻眨巴着细长的双眼,眼眸中满是天真无邪的清澈:“孤王正是此意,也无需太多,各征募二十五万,凑足百万之数便可。” 袁盎也算人老成精,哪还不知晓他的心思,皱着眉头道:“殿下此举是不是过于明显,恐怕四位王爷心怀不满,免不了暗中使些手段。” “丞相此言差矣,如此利国利民之举,四位王爷身为皇室宗亲,怎会暗中掣肘?”刘彻摆出一副讶异的神色,仿佛被袁盎口中的阴谋论惊呆了,“尤其是梁王,乃是孤王的直亲皇叔,向来忠贞爱国,想来不会舍不得区区二十五万百姓的。” 袁盎只觉头晕目眩,没来由的被套上了个诽谤皇亲的帽子,换了谁都会郁闷:“事关重大,还是奏请陛下圣裁吧。” 刘彻欣然应诺道:“孤王自会与父皇商议,丞相只需暂缓从他处募民之举,预先做好其余准备便是。” 袁盎沉吟片刻,微微叹了口气,只得无奈的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该如何处置。 是夜,刘彻入未央宫,在淑房殿找到了正在安心休养的皇帝老爹。自从献俘礼结束,景帝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平日里除了出席早朝,极少露面,便是三公九卿也见得少了。 眼看入秋,天气转凉,他生恐体内顽疾复发,每日按照刘彻进献的法子练练五禽戏,用些药膳,稍稍回复些半年来殚心竭虑下损耗的元气。 景帝已用过晚膳,正斜倚在榻上假寐,摆摆手让刘彻入座,眯着眼睛问道:“皇儿连夜求见,所为何事?” 刘彻一屁股坐到席垫上,接过掌印太监孙全递来的茶杯,猛灌了一口,方才答道:“儿臣此番前来,是想和父皇商议北方四郡的处置事宜。” “哦?今日早朝不是已议定此事,难道有何变故?”景帝不由坐直了身子,皱着眉头问道。 “倒也不是,只是儿臣想请父皇暂缓募民屯田之举。待议定太守人选,补齐官吏,接管边关防务。再着太尉窦婴和骁骑将军秦勇各自领郡兵回京复命后,方才实施。” 景帝眉毛一扬,隐隐猜到了刘彻的心思。如今窦婴和秦勇率领数十万步卒驻守长城关隘,导致京畿诸郡兵力抽调一空,并非长久之计。如今西羌和匈奴右部都已元气大伤,待到北方四郡太守就任,接替防务后,便可随时驰援长城关隘。如此一来,只需留下十余万边军防御匈奴和西羌即可。 景帝试探道:“皇儿是担心募民屯田引发民变?需待大军回师方才施行?” 刘彻摇摇头,幽幽道:“区区百万移民,我朝又多加抚恤,自然不会引发民变。郡兵归建,是为威吓诸多郡国,使其不敢妄动!” 景帝闻言一愣,疑惑道:“募民之举,历来颇多先例,尚不至于引起诸侯抵触,莫不是皇儿另有盘算?” 刘彻认真的一字一句道:“依儿臣看来,只从梁国,淮南国,临江国,胶西国,这四个郡国各征募二十五万百姓即可,不需在全国征募。” 景帝满脸错愕,捋着胡须沉吟半晌,脸色渐渐平复了几分,随即长叹一声道:“也罢!如今北方已定,匈奴右部数年内必无法东侵。待清剿完关内的残兵,也该兵发西北,收服西羌诸部了。尽早安定国内隐患,方无后顾之忧。”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军班师 景帝中元二年七月中旬,设朔方,五原,云中及西河四郡,辖河朔之地,以为边郡,抗击匈奴。 匪夷所思的是,丞相袁盎奏请天子,四郡官吏皆从内郡平调能吏赴任,内郡空出的职缺则由待诏之人补全。 不少世家豪强闻讯,对袁盎自是愤恨不已。他们本已早就私下疏通,想法设法能将家中在朝为官的子弟拔擢至新设的边郡镀金,然而“平调”二字,生生击碎了他们的美梦。边郡不比内郡繁华,若是不能升官,还不如留在京师或其余内郡。 然而景帝很快便准奏,颁布诏令,要求各府司尽速考核抽调官吏。大量出身寒微的官吏纷纷被“举荐”上来,经过中央官署的严格审议,迅速发放调令,即刻赴任。 紧接着,景帝又毫无征兆的连发数道诏令,将四郡太守尽皆任命,同时明确了各自职守。 郅都除雁门太守,拜云中太守,领征北将军,辖领上谷,代郡,雁门三郡屯守边军,整顿边务,抵御匈奴单于庭南下侵扰。 李广除天水太守,拜朔方太守,率细柳营坐镇朔方,接管太尉窦婴麾下十余万边军,驻守西北长城关隘,防备匈奴右部及西羌。 又着秦广除中领军,拜五原太守;史惕除安北将军,拜西河太守。命二人负责戍边屯田事宜,营邑立城,制里割宅,通田作之道,正阡陌之界。同时制边县以备敌也。使五家为伍,伍有长;十长一里,里有假士;四里一连,连有假五百;十连一邑,邑有假候。 如此一来,五原和西河二郡便成为河朔最重要的屯田之所,同时肩负着为朔方和云中两郡屯驻的数十万边军提供后勤及紧急驰援的重任。 诏令一出,除了身在云中的郅都按部就班的继续整肃边务外,尚在押送西羌战俘的史惕,身处长安的秦勇。尽皆稍事安排后。匆忙率领各自亲卫,即刻北上赴任。而李广则带着三万细柳精骑先奔赴正西长城关隘,和太尉窦婴交接边军。 至于陇西郡太守吴蒯,则命麾下都尉。领着三万陇西郡兵沿长城北上。将西面长城关隘从边军手中接管下来。以便让李广带着边军北上朔方。 整整月余,大汉西北诸郡近百万军民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换防。原本作为边郡的安定,北地。上郡,如今突然变成了相对的腹地。 原本因为西羌五万铁骑来袭,从左冯翊和右扶风前来驰援的郡兵,尽皆返回京畿三辅。兵力空虚数月的京畿重地终于重新布防,让不少连日来忧心不已的保皇派朝臣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三郡剩余的边军尽皆将驻地前移,进驻到原本匈奴人放牧的大草原上。诸多新筑塞城如同雨后春笋般迅速建成,各部边军暂时施行“入粟塞下”,将大量的粮草运往边塞储存,以便守边备塞,旨在为边地军士提供充足的后勤补给。但这并不是长远之计,且极为劳民伤财。 被景帝和袁盎借故拖延了月余的募民屯田之策,再次被朝臣们翻了出来,在早朝上数次提及,请求尽快施行。 “太尉以为如何?”景帝抬手安抚下纷纷进言的众臣,扭头望向侧席上的窦婴。 窦婴急忙起身离席,躬身道:“臣近日方才抵京,尚不明究里,不敢妄言。” 景帝微微一笑,摆手示意他归位。自从数日前窦婴率着本部亲卫悄悄回到长安城,除了每日上朝,便是回到府中,闭门不出,毫无大将军班师回朝的气派。 景帝和群臣也默契的同时失忆,仿佛窦婴从未率军出征一般。很显然,窦婴此番出征的种种所作所为,让朝堂内的各个派系尽皆对他存了几份猜忌,却又碍于他的特殊身份,不便妄动,都存了静观其变的心思。 窦婴心中自是悲戚,却无计可施。窦氏诸侯的私兵尽皆被他葬送在长城关隘,没把他逐出家族已是万幸;他又曾任废太子刘荣的太子太傅,皇帝对他也颇多疑虑;早在窦婴远赴陇西编练新军时,骁骑将军秦勇就大力清洗军中他的老部下。长城关隘守将通敌事件,又导致随他出征的诸多将领尽皆被押送廷尉府严加盘查,如今他在军中的势力可谓彻底掏空。 如此种种,让窦婴成为了大汉开国以来最为弱势的太尉。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军中,已无任何臂助。尤其是当秦勇和李广陆续从他手中接掌虎符,如今的窦婴手中仅有太尉的印绶,却没有任何的调兵虎符,虽仍位列三公,却已是有名无实。最可悲的,是他还不敢上表请辞,若是此时脱下这身官衣,恐怕便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景帝倒没在意窦婴的心情,而是转向丞相袁盎,复又问道:“丞相以为如何?” 袁盎暗自苦笑不已,这暂缓施行征募百姓的决定,乃是皇帝私下议定的,如今却明知故问,显然是想让他来背黑锅。他心中虽然腹诽不已,却也只得无奈的接过话头,起身道:“臣以为可缓行,如今秋收在即,百姓们尚忙于农事,耽误不得。” 太农令曹栾闻言,紧忙起身反对道:“陛下,臣以为丞相之言差矣。如今已然入秋,西北边郡本乃苦寒之地,若是不尽早移民筑室,待到冬季降雪,近百万移民怕是无屋舍避寒啊?若是待得明年,雪化转暖再行迁移,更是耽误春耕,累年无收,岂不是空耗粮草数百万石?” 景帝皱着眉头,朝袁盎使了使眼色。 袁盎会意,忙解释道:“太农令无需担忧,京畿各郡已募集了数万赎刑奴隶,不日便可押送至边郡,修筑房舍,正定阡陌,开挖沟渠,想来入冬前便足以安置百万移民。” 曹栾苦笑着恳求道:“丞相若有定计,还请尽早示下。太农掌管天下钱粮,这百万移民涉及诸多粮草和花销,若不早些筹划,怕到时本府属官无所适从啊!” 袁盎闻言,面露不忍之色,刚要张嘴说些什么,却只听景帝清咳两声,缓缓道:“此事择日再议,眼下秋收在即,诸卿务必多查各郡农事,上奏于朕知晓。” 群臣纷纷应诺,心中知晓陛下不想再讨论征募百姓之事,也便没有附和曹栾。毕竟除了太农府和丞相府的属官,这募民屯田的事和其余朝臣也没多大干系。有这闲工夫,倒不如举荐几个自家的子侄,在内郡诸多出缺的官职上占些位置。 是夜,郁闷不已的曹栾前往袁盎府上拜会,试图说服他尽早上奏征募百姓。袁盎心中虽有诸多不忍,却由不便将陛下的定计宣之于口,只得不断的顾左右而言他。 曹栾苦劝良久无果,心灰意懒下,只得告辞回府。然而他刚迈进家门,却接到宫中内侍传旨,陛下要连夜召见。 待曹栾来到未央宫的御书房内,却发现袁盎也被宣召入宫,此时正和景帝交谈。他站在门外躬身而立,想等两人交谈的间歇再入内觐见。 “曹卿到了,快快进来!”景帝不经意间瞧见了他,招呼道。 “臣参见陛下!”曹栾急忙入内,一揖到地。 景帝摆摆手,直入主题道:“无需多礼,连夜召你来此,只因适才接到奏报,骁骑将军秦勇领着十余万郡兵已抵上郡。将士们立下大功,本应重赏。朕已命少府提取三亿钱,曹卿再从国库调拨两亿钱,凑足五亿之数,再多置美酒肉食,着人运至上郡犒赏将士。” 曹栾先是躬身应诺,复又疑惑的问道:“为何不让其进京受赏,如此方显陛下的恩泽。” 景帝微笑道:“这些赏赐都是将士们用血肉换来的,哪是朕的恩泽?再说这些将士原是河南,河东,河内和弘农四郡的郡兵,此番抽调出征,已有半年之久,理当让他们尽早归家。朕已下旨,封赏过后,秦老将军会在上郡将郡兵交由各郡都尉统领回归本郡。” 别看景帝脸上笑意盈盈,其实他心中恨不得这十余万郡兵尽早回归本郡。数月以来,函谷关仅有八千虎贲卫和一千羽林卫驻守,若是梁王刘武造反,关中虽自保无虞,但兵力空虚的弘农等四郡,压根毫无抵挡之力。 如今京畿三辅的郡兵尽数归建,只需这十余万郡兵再回归弘农四郡,若是梁王刘武再敢炸刺,反倒是个灭杀他的好借口。 曹栾自是无法知晓景帝的心思,而袁盎却是一清二楚。他心中知晓这些郡兵回归本郡之后,陛下便要下诏从四个诸侯国征募百姓,明摆着是要威逼这四个最不安分的诸侯王了。无论他们敢不敢造反,对于胜券在握的陛下而言,并无太大的分别。至于内乱造成的百姓死伤,流离失所,与扫除诸侯隐患相比,在以万民为诌狗的帝皇眼中,实在是微不足道。 君臣三人商议良久,方才将诸般事宜尽皆议定。袁盎与曹栾二人告退而出,在偌大的宫城内缓缓而行,清冷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一百五十章 多收三五斗 不自不觉间,秋分已至,雨季结束后,凉风习习,碧空万里,风和日丽,秋高气爽,丹桂飘香,蟹肥菊黄,乃是美好宜人的时节。 今年风调雨顺,实在是个好年景。田野里的禾苗长得很壮实,却都佝偻着腰杆,只因顶着沉甸甸的金黄禾穗。农夫们欢喜的收割着粟禾,以便赶在寒露到来前能将粟谷储存起来。不少光着屁股的娃娃们在田里撒欢,不时又弯下腰拾起散落的粟谷,放入腰间的小竹兜里。 税吏不再如往年般挨家挨户收取租赋,索性在村口支起了桌案,让农户自行缴纳。今年大汉喜事连连,天子连续三次减免田地租赋,让京畿各郡本就少得可怜的田税变得几近于无,比起如今长安城无数新建的作坊和愈发繁荣的东西两市,上缴的庞大商税,实在是不值一提。 “李老汉,你家不过十亩劣田,不需上缴如此之多,今年这田租减了不少,不是往年的三十税一。”税吏看着李老汉报上的田租,觉得数目不对,皱着眉头道。他可不敢多收,更没有私自匿下的心思,若是为了这点粟米丢了差事,太不值当。 “没错啊,俺家婆娘用算筹细细算过了,确实就是五斗粟谷。”李老汉挠挠头,有些疑惑道。 税吏摇着头,颇有些不耐烦:“当今天子圣德,田租已减到了五十五税一。咱县令老爷又体恤爱民,为方便百姓计算。索性今年田租便算六十税一,赋税的不足之数由县里的商家不足便是。” “俺们里长早就挨家挨户传过话了,俺家便是照着六十税一交的租子,将将三十石的收成,交五斗米没错。”憨直的李老汉掰着手指头,重新计算了一下,嘿嘿的傻笑道。 “啥?你家的十亩劣田能收三十石粟谷?”税吏瞪大了双眼,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瞎嚷嚷啥呢?赶紧收租,俺还要把新收的麦子运到作坊里磨成面,俺家小子还等着吃面饼呢!”未等李老汉开口。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将牛车上的几筐粟谷卸了下来。重重的放到税吏的脚边。 “呦,张老哥咋亲自来交租子,但凡你吩咐一声,俺上门去收便是。”税吏满脸堆笑。讨好道。这壮汉名叫张德。在十里八乡可算是个人物。从前当过飞将军李广的亲卫,杀过不少匈奴蛮子,后来据说在军中暴打了某个世家子弟一顿。在李广的庇护下才没被处罚,却是除了军籍,回乡务农,李广还特意赐了他三十亩良田。 “就你这小胳膊小腿,也没二两肉,整日除了胡咧咧,还会整啥,俺可指望不上你。” 张德重重的一巴掌拍在税吏的肩上,愣是把他拍了一个趔趄。 税吏疼得呲牙咧嘴,却也不敢炸刺,这张德和县尉老爷可是拜把子兄弟,惹不起的人物。他赶紧记下李老汉的田租,复又点算起壮汉的租赋。 “俺家的三十亩良田,种了二十亩粟和十亩麦子,每亩差不多能收个四石,俺也晓得官家之收粟谷,便交两石粟,没错吧?”壮汉咧着大嘴道。 “啊?为啥要种小麦,这麦子的价钱和粟米差了不少,张老哥不嫌亏得慌?”税吏有些讶异的问道。 “你小子除了吃饭睡觉胡咧咧,还懂个啥?” 张德闻言,不屑道:“回去好好问问你家婆娘,如今的小麦还是原先的价吗?自打知晓小麦磨出的面粉能做成面食和糕点,没种麦子的农户后悔得紧。” 税吏挠挠头,他平日确实从未操持家务,面食倒是没少吃,只是不晓得小麦已然涨价罢了。 他赶紧让随行的官奴称量张德上缴的田租,复又疑惑的问道:“张老哥,你适才说每亩田能收个四石粮食?哪怕今年风调雨顺,也不至于比去年多收那么老多吧?” “俺还能扯谎不成?自打用上化肥,田里的禾苗就像吃饱喝足的娃子,蹭蹭的往上长个,穗子大得紧,谷粒也饱满。前些日子打出粟谷,俺称量了几亩,亩产比往年愣是翻了一番,差点乐傻了。” 张德咧着嘴笑道。 税吏张大了嘴,脸上满是懊悔:“亏大了,俺家老丈人去年就张罗着要租种些田地,俺嫌种地太累,便没应承。若真是种上十来亩,都能抵过俺每年的秩俸了。” 张德瞟了瞟他,不屑道:“你本就是懒骨头,别做白日梦了,安心守着那几十石的秩俸好生过日子吧。” 税吏哑口无言,见官奴已称量完毕,赶忙造册,让张德在竹简上摁了个手印。 “成了,俺还要去水磨作坊给家里的小子换面粉。你回到县衙给俺向你家县尉传个话,让他明日到俺家来喝酒,就说俺在林子里弄了头麝子。”张德眼见日上三竿,吩咐了一声,赶着车子就走。 直到正午时分,张德才赶到河边的水磨作坊。眼见作坊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无奈的将牛车停在路旁,走进路旁的草舍,花了几钱买了壶糟酒,缓缓的喝着。 邻桌的一个尖嘴猴腮的商贩,眼睛滴溜乱转的打量着路旁的牛车,凑上前来问道:“这位老哥,可是要将麦子换成面粉?” 张德放下酒杯,瞟了他一眼:“有啥事就直说。” 商贩不以为忤,指着草舍外的十余辆大车,满脸堆笑道:“小弟来得早,买到了百余石的面粉。若是老哥想换面粉,小弟行个方便,用一石面粉换老哥两石小麦,有多少换多少,咋样?” 张德闻言一愣,望着将作坊院门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沉吟片刻道:“也罢,俺车上正好还有两石小麦,这便与你换了。” 商贩的小眼睛顿时乐得眯成一条小缝,自打各大粮商在关中各郡开卖面粉,如今这小麦可是紧俏得很。实在是关中各郡的小麦短缺得紧,在汉初,粟米才是关中百姓的主要食粮,小麦的价格只是粟米的一半,因此大多是小范围种植。 今年开建的诸多水磨作坊,将关中多年来存积的小麦尽数耗尽,磨成面粉销往大汉各郡,却还是供不应求。迫不得已的粮商们,甚至出现了往关中运入小麦,再运出面粉的情形。不是他们不想在其他郡县就地磨制面粉,实在是太耗劳力,而且畜力磨制的面粉品质很差,远没有水磨的细腻均匀。 然而田氏商业集团为粮商们营建水磨作坊的工匠严重不足,单单是关中的数百水磨作坊到现在还未尽数完工。想要在其余诸郡营建,恐怕要等到明年开春以后了。而关中百姓们想多种植小麦,也得等到明年开春。像张德这样已种下十亩小麦的农户,实在少有,大多是提前听到了某些风声。 眼看开始秋收,各大粮商自然纷纷趁机抢购小麦。先前水磨作坊替百姓磨面,都是照着一石小麦出五斗面粉的比价,近些日子已升到了一石小麦换六斗面,甚至有些大粮商还开出了七斗的高价。无商不奸,不少小商贩自然抓住机会,整日守候在各个水磨作坊外,先买面粉和不耐久候的百姓换上小麦,赚取些差价。 张德也不傻,自然知晓这商贩从他身上能赚到不少,却也不太在意。他出身军伍,家里又有三十亩良田,农忙时还能雇上几个帮工,不在乎这些许差价。如今这么些人在等候着磨面,不如赶紧和这商贩换了,早些回家,免得误了晚饭。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交易自然很顺利。张德驾着牛车,载着一石面粉赶紧往回赶,家里的小子可还眼巴巴的等着吃面。自打婆娘学会了做面食,那宽宽的面皮,淋上滚烫的猪肉,再摊上些碎肉,别提多香了。 (。。。分章节的关系,这章字数少了点,兄弟们见谅啦) 第一百五十一章 挣钱的差事 翌日午后,张德家中来了个中年大汉,身上穿着麻布衣裳,满脸的络腮胡,活像个黑面阎王。别看这大汉一副莽夫的模样,在本县可是响当当的人物。提起堂堂的县尉郑通郑黑子,小毛贼固然吓得屁滚尿流,便是一干土豪也畏惧几分。 自打郑黑子上任,领着一众县兵先把县里各大土豪家里的二世祖狠狠收拾了一通,好几个祸害乡里的狠角色被敲断了双腿,扔到大街上示众。失了脸面的土豪们不是没想过要找他的麻烦,谁知本县县令压根对前来哭诉的土豪不予理睬,私下还派人告诫他们,莫要去惹郑黑子。 人家原本是飞将军李广帐中亲卫,军中有人罩着。后来在长安中尉府当差,又不知走了啥狗屎运,得了中尉张汤的几句夸奖,方才举荐到本县做了县尉。郑通的名字还是张汤中尉给取的雅名,当然别人背地里还是叫他郑黑子。 县令的意思很明显,俺是惹不起郑黑子这个兵痞,你们想找死,莫要连累我。 “虎娃,你看黑子叔给你带啥来了?”大汉见到前院玩泥巴的小胖娃子,献宝似地提了提右手的小篮子。 虎娃抬起头,打量了他片刻,大眼睛突然闪过一丝慌乱,赶紧扔下手里的泥巴,转身就要往屋里跑。 “嘿,又想跑?”郑黑子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迈开双腿,上前几步。一把将虎娃抱起,在他的小脸上一通猛亲。密密的胡茬扎得虎娃哇哇乱叫,满是泥土的小手不住拍打着男子,泥污沾了他一脸。 张徳从堂屋走了出来,笑骂道:“咋每次都整这出?快把俺家虎娃放下,让你嫂子瞧见又得数落你。” 郑黑子嘿嘿傻笑,将虎娃放下,见他瘪着小嘴要哭鼻子,赶忙回身取来小篮子,讨好道:“黑子叔给你带了些糕点,是你婶子前些日子从长安城买来的。好吃得紧。赶紧拿去尝尝。可莫要在你娘面前告俺的刁状了。” 虎娃瞪了他一眼,却最终没有抵御住美食的诱惑,接过篮子就往屋里跑。郑黑子挠着大脑袋憨厚的笑着,又拎起地上的酒桶。对张德笑道:“俺家婆娘从长安城买来的酒醪。平日没舍得喝。特意留着孝敬大哥的。” 张德领着他进了堂屋,在宽大的食案前坐下,笑骂道:“瞧你这惫懒性子。哪像个县尉老爷的样子?” 郑黑子丝毫不以为忤,放下酒桶,用手捻起一块大肉,放到嘴里嚼了嚼,赞道:“还是嫂子手艺好,俺家那懒婆娘,可做不出这么好的滋味。” 张德咧开大嘴,面上满是得意,笑道:“当年多亏了咱家将军庇护,俺不但没挨军棍,还得了三十亩良田,取了婆娘,生了娃子,日子美得很。” 郑黑子颌首认同道:“将军对俺们实在没说的,俺大字不识几个,也混上了个县尉,就是不知道几个老兄弟如今可好。前些日子将军把匈奴蛮子和西羌拐子都打得哭爹喊娘,现如今还封了朔方太守,想来老哥几个少不得也混上个军候了。” 张德顿时来了兴致,将郑黑子带来的酒桶打开,倒上两大碗,津津有味的听他述说近来数次军中大捷的情形。平日里虽也能耳闻些汉军大胜的消息,却不甚详实,还免不得添加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什么李广将军的双眼如铜铃大小,胳膊如酒桶粗细,实在扯淡得紧。 郑黑子身为县尉,自然有不少官方消息。两人边喝边聊,嘴里嘎嘣嘎嘣的咬着肉骨头,就像啃食蛮子的尸骨,碗里的美酒也幻化做蛮子的血液,着实畅快得紧。不消片刻,半桶美酒已然下肚。 张德的婆娘端着一大盆臊子面进了堂屋,放在食案上,也没客套,缓缓坐上席垫,问道:“弟妹咋没来?” “哎,别提了。那败家的婆娘又回长安城的娘家,跟着几个姐妹终日瞎逛。说是长安新出了种叫香皂的玩意,硬是要花上百钱买上一方。”郑黑子嘎了口酒,撇着嘴道。 张德的婆娘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就你那四百石秩俸,弟妹跟着你算是委屈了。人家好歹是长安大户人家的闺女,从小好吃好喝的养着,跟你跑到咱这郊县,图个啥?” “图啥?自然是图俺膘肥体壮!”郑黑子嘿嘿一笑,朝厚实的胸口拍了几下,啪啪作响。 “你当是买牲口呢?” 张氏登时被逗乐了,笑着问道:“近日都在忙着收割庄稼,没到县里走走,可有啥新鲜事?” 郑黑子一拍脑袋,忙道:“瞧俺这脑子,若不是嫂嫂问起,险些忘了正事。俺为哥哥和嫂嫂寻了个好差事,每个月能挣上个百千钱。” 张德夫妇闻言一愣,齐声问道:“啥差事?” “长安的贵人们要修筑连通两郡的大道,恰好要从本县经过。过些时候便要开建,缺些人手,让县内帮忙物色,俺已帮哥哥嫂嫂寻好了差事。”郑黑子满脸得意道。 张氏面色一沉,啐道:“俺家老汉今年立夏已服过劳役,你咋还让他再去?!俺还是女子,咋也要服役?若都入役了,谁来照顾俺家虎娃?” 张德也是铁青着脸,不发一语,显然对郑黑子不讲义气的举动很恼怒 景帝前元二年,曾诏令全国男子至二十岁时必须傅籍,以备服役。汉代国家规定可以征调任何一个人,凡“编户齐民”到适龄之后,都有服徭投的义务,即使丞相之子也在征调对象之内,有身便有赋,有丁便有役。 西汉初期徭役的范围,主要分为劳役和兵役,劳役亦称为“更役”,主要是从事生产性劳动,例如:修建道路、寺舍、城垣、宫苑,整饬河渠,漕运委输等。凡成年男子每年应服之无偿劳役,每次为期一月。当然,权贵之人不可能亲自服役,有出物资代役的,有出钱雇人代役的等等。 “嫂嫂误会了,俺哪会坑害哥哥嫂嫂?再说了,如今是农忙时节,哪位官家活得不耐烦敢征百姓服役?!”郑黑子被张氏一连串的抱怨弄懵了,老半天才回神,苦笑着解释道:“此番筑路,不需征发劳役,长安的贵人自会差人押送匈奴官奴前来修筑。只是辅工不足,需就地招募些监工和伙夫。大哥一身武艺,当个监工最是合适不过,嫂嫂也能到工地上帮着做些吃食,每月都能挣上几百铢呢。” 张德夫妇一听,面色稍霁。张氏更是明眸一亮,急忙追问道:“每月几百铢钱?就做些吃食?” 郑黑子点点头,憨笑道:“嫂嫂放心,俺还能扯谎不成?原本县令是想贴出告示招募百姓的,谁知县里的官吏纷纷举荐自家的亲眷,反倒是僧多粥少。若是哥哥嫂嫂不乐意去,俺回去就把这差事推了。” “咋能不去呢?!俺和你大哥都去,庄稼早收割得差不多了,闲着也是闲着,有钱不挣那不是傻子吗?”张氏脸上乐开了花,不住的给郑黑子布菜,这急速变脸的本事,看得旁边的张德都替她脸红不已。 粗中有细的郑黑子乐呵呵的吃着菜,又和张德聊起往日征战沙场的情形,连干几碗美酒,不经意化解了他的尴尬。 酒过三巡,郑黑子笑着提醒道:“大哥当了监工,可要小心些,那官奴尽皆是匈奴战俘,彪悍得紧,想来不太好管束。” 张德用宽大的衣袖抹了抹嘴,不屑道:“俺当年砍掉的匈奴头颅不下百数,还怕区区俘虏不成?!若有不服管教,狠狠抽上几鞭子,好好替当初死伤的兄弟出口鸟气!” “管教归管教,大哥可切莫下手太重,这些官奴都是长安的贵人们花了大价钱买下的,打坏了可不好交代。”郑黑子连连摆手,试图打消张德这种狭私报复的想法。 “咋的?不严加管教,莫不成还好吃好喝养着?”张德面色一沉,把手上的竹箸重重的拍到桌案上,醉眼惺忪的呵斥道。 郑黑子哑然无语,不敢反驳。这老哥脾气火爆得紧,当初在军营只是一言不合,便暴打了随军镀金的跋扈世家子,若不是李广将军庇护,怕早就被军法处置了。 倒是一旁津津有味听着兄弟俩对谈的张氏,狠狠瞪了自家老汉一眼,出声替郑黑子解围道:“你就是个莽汉,黑子的意思,是这些官奴就是长安贵人们花钱买来的牲畜,你会把咱家的牲口打死打残不成?” 张德和郑黑子闻言,尽皆一愣,张氏这话糙理不糙,仔细寻思还真是这个道理。 张德挠了挠头,咧着嘴笑道:“你这婆娘倒是看得清楚,牲口不听话,打上几鞭子便是,确是不该把它们宰了。” 郑黑子也是竖起大拇指,给了张氏“三十二个赞”,复又提醒道:“嫂嫂上工地做饭时也要小心些,尤其是别把虎娃带到工地上。若不是这些官奴不好管束,贵人们也不会招那么些辅工,还开出这么高的工钱。” “放心,俺醒得,到时把虎娃送回娘家,让俺娘照看便是。”张氏心中早有计较,已在期待拿到大笔的工钱,攒起来将来给虎娃娶媳妇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些麻烦事 在汉初,长得帅确实是一种罪,而景帝觉得太子刘彻已然罪无可赦,严令他尽速增加体重。看着皇帝老爹让人送来的高祖刘邦的画像,所谓的隆准而龙颜,美须髯,着实让刘彻哭笑不得。 隆准指的是鼻子丰窿,准头肥大,鼻梁挺直,最好是直上印堂,两眼之间山根部分没有凹陷.这种鼻子,相法上称为伏羲鼻。龙颜则是指头面与常人不同,额头不但是方的,而且在天庭上有一块方正的突起的骨头.犹如龙王的头骨,相法上叫做伏羲骨,也叫日角,这块骨头越是方大越贵,圆形为次。这就是所谓的“日角龙颜”,为帝王之品,很多开国帝王都有这种相貌的。 前面几位先祖是不是真长成画像一般,刘彻没有见过,不敢妄自评论。倒是皇帝老爹,明明也就是一般关中大汉的长相,顶多算是肥头大耳。他有肥厚而宽大的耳垂,明显的双下巴,外加肚子上的一圈肉。 刘彻从小就照着前世的法子进行体能锻炼,又偶尔练练家传的内功,十岁出头,已接近七尺(1汉尺=23.1厘米),比同年龄段的孩童要高出大半个脑袋。身材比例按照前世的标准,算是很匀称,就是一个翩翩美少年。 然而对于身为太子的刘彻,这种匀称健美的体态,却招来了诸多没事找茬的非议。不光是皇帝老爹,便是大汉的群臣也觉得太子殿下过于瘦弱,显得不够威仪。让人觉得很不稳重。刘彻实在不明白,为何他们希望一个十岁出头的孩童要有肥头大耳的皇家威仪。难道只是因为他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或是比同年龄段的孩童高上不少? 后世史书对汉武帝的相貌没有过多描述,有人说他大气,霸道型的,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有人说他英俊神武,风流倜傥;更有人说他似龙似猪。 唯一稍微能让刘彻参考的就是脑海书库中唐朝人阎立本所绘制的《历代帝王像》,上面的汉武帝就和如今的皇帝老爹长得一模一样,肥头大耳,虎背熊腰。总之跟新中国的大多数**分子差不了多少。不过就是多了满脸柔顺茂密的“美须髯”。由此可见中华民族延续几千年的官场品味果然是一脉相承。 景帝为此还特意召见太子詹事陈煌,着他严令太子詹事府的御厨要为自家宝贝儿子的增肥一事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从那日起,每当看着食案上各种油汪汪的菜肴。无从抵抗的刘彻满心腹诽。他不由对后世那些恶俗的电视剧痛恨不已----为了收视率。竟敢找一堆帅哥演皇帝!就他们那小体格。搁在汉朝,连混个县官都不够资格。 就在刘彻为了变成小胖子,埋头苦吃之时。身处虎贲大营的秦立,正过着食不下咽,吃啥吐啥的悲惨生活。 自打李当户随着刘彻从函谷关返京,秦立就遭受到极为不人道的待遇。秦立被扔到虎贲大营操练已半年有余,凭着柔弱的小身板,每天接受高强度的训练,能苟活至今,实属不易。照理说,能撑过半年多的魔鬼训练,哪怕是块废铁,也该锤炼成精钢了。 秦立却偏偏就是奇葩异种,照样动不动就眼眶通红,几欲落泪。哪怕是他已经能打赢不少虎贲卫,各项训练成绩也都在中上水准,可还是给李当户一种娘们的错觉。刘彻听到李当户的多次抱怨后,随口指点道:“那是他没见过血,若是能让他看看啥叫尸山血海便会好的。” 李当户是个莽汉,而且压根不是那种粗中有细的莽汉,是实打实的头脑极为简单,四肢极为发达的极品莽汉。他见暂时没机会带秦立上战场,索性真就在虎贲大营弄出了个“尸山血海”,而且还是让秦立亲手弄出来。 李当户从贵族们挑剩下的匈奴战俘中,弄了数百人,尽是些体弱或伤残的匈奴士兵,尽数押往虎贲的校场。他命人挖了个大坑,将战俘绑在坑边的木架上,逼着秦立一个个的砍下他们的首级,让喷洒的鲜血流淌到坑中。 整日下来,秦立几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精神几度濒临崩溃。到得最后,却只是双目呆滞,丝毫不在意肿胀了几圈胳膊,麻木的重复着上前,挥刀,斩首的机械动作。数百具尸体堆积在校场之中,垒成了尸山;土坑里则是一汪暗红色的污血,汇成了血海。 莫说是秦立,不少扩编后进入虎贲的新兵,也是面色苍白,却被饶有趣味的虎贲将官们硬逼着上前观摩,稍有后退便被狠狠踹回去,只得趴在地上呕吐不止。 刘彻闻讯后,对李当户这种极度变态的行为严加斥责,咬牙切齿的狠狠抽了他一顿鞭子。刘彻压根不敢想象,这种行为会给虎贲的新兵们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区区秦立,即便是疯了也不可惜,然而这些虎贲新兵,都是将来大汉强军的班底和人才储备,着实让刘彻心焦不已。 “你tnnd别嚎了!快去羽林大营给我把仓素找来!”焦虑不堪的刘彻忍不住爆粗,也不顾李当户浑身破碎的衣裳和渗血的鞭痕,狠狠一脚踹到他的屁股上,呵斥道。 李当户虽是浑身剧痛,却也猜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错,赶忙止住干嚎,从地上爬起来,接过内侍李福匆忙递来的入宫符籍,往羽林大营的方向跑去。 片刻后,气喘吁吁的仓素首先赶到了刘彻的书房,来不及平复气息,赶紧躬身道:“末将参见殿下。” “无须多礼,孤王召你前来,乃是希望你掌管的军法处,增设一司,名为心理服务司。在虎贲和羽林各屯配备数名将官,名为心理医师。”已恢复平静的刘彻摆摆手,缓缓吩咐道:“心理医师职守有四:一者,多与将士们交谈,缓解其畏战,焦虑等诸般不良思绪;二者,为将士排忧解难,尽力改善其衣食住行中所遇困难;三者,增强军中将官与兵士的关系,密切官兵感情,务必使军中融洽;四者,宣导忠君爱国,务必使全军一心,以死国为荣!” 仓素仔细听完,皱着眉头问道:“殿下所谓的心理医师倒是新奇,也确有增设的必要。只是我大汉军中未有先例,末将怕办得不甚妥帖,耽误了殿下的大事。” 刘彻微微点头,道:“明日孤王便会命人将具体条陈交予你,你且先去物色些平日和颜悦色,擅长言谈交际的人手,最好是上过沙场,见过血的忠心兵将,慢慢照着条陈去试行。若是有不明之处,尽管进宫告于孤王知晓,入宫符籍可要好生保管。” 仓素连忙应诺,告退而出,匆忙回到羽林和虎贲两校,征召人手去了。而刘彻则是交代了李福几句,赶紧上床睡觉,以便尽快将脑海书库中关于军队心理建设的条陈翻阅出来,若是不能及时醒转,误了明日早朝,免不得又被皇帝老爹一通数落。 数日后,虎贲和羽林大营里突然出现了不少喜欢胡侃的家伙,闲暇之余便拉着将士们天南海北的瞎聊。聊得也不是正事,反而都是些琐碎,比如家里几口人,几亩田地,几头牛。甚至是张了几个痔疮,拉屎的时候疼不疼这样的话题。 虎贲和羽林诸多的将官暗自腹诽不已,却又无可奈何。这些家伙都是军法处所辖,可不能轻易得罪。仓素这狠人手下,可还有众多执掌军纪的军法官,稍微严苛一点,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非把人整得欲仙欲死不可。 刘彻也逐渐收到了仓素的奏报,值得庆幸的是,李当户前些日子的作为,并未造成太大的影响。根据这些尚未成熟的心理医师了解,当日在场的大多虎贲新兵,除了最初几日有些食欲不振,噩梦不断,随着心理渐渐平复,貌似也没留下啥心理阴影。至于少数心理比较脆弱的,经过心理医师们的交谈和安慰,似乎也渐渐恢复了几分。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刘彻长舒了一口气,貌似战乱频繁的封建时代,青少年对血腥有很强的抵抗力,神经也足够大条,比后世娇滴滴的小皇帝们要好上太多。 虽然大汉的首批军队心理医师还很稚嫩,更比不上后世滥大街的砖家叫兽会忽悠,然而刘彻还是对他们抱有信心,摸着石头过河,总比啥也不干要强。 接下来的日子里,刘彻又陆续整理出不少心理课程,和仓素等人一起探讨,残漏补缺,甚至亲自给这些心理医师们上了几堂课。在这个过程中,即便是刘彻本人都觉得获益匪浅,甚至生出了在孤儿内院开办心理课程,培养更多心理咨询师的心思。 古人之所以出现宗教,崇拜神明,除了对未知事物的畏惧,更多的是寻求某种心理慰藉。出身新中国的刘彻,即便是无法解释穿越的事实,却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尤其是后世的某些宗教,他是绝对不允许在大汉出现的。 心理医师,便是抑制宗教发展的一种尝试,虽任重而道远,也许刘彻有生之年都看不到任何成效,然而他还是愿意尽力一试。在白纸上肆意挥毫,也是一种乐趣。 第一百五十三章 梁国风起 梁王刘武自小享尽荣华富贵,尤为喜好营宫室苑囿之乐。平息了七王之乱后,遂在梁国大兴土木。他以睢阳为中心,依托自然景色,修建了一个规模宏大、富丽堂皇的的花园,称东苑,也叫菟园。 菟园内建造了许多亭台楼阁以及百灵山、落猿岩、栖龙岫、雁池、鹤洲、凫渚等景观,种植了松柏、梧桐、青竹等奇木佳树。建成后的菟园周围三百多里,宫观相连,奇果佳树,错杂其间,珍禽异兽,出没其中,使这里成了景色秀丽的人间天堂。 菟园中的房舍雕龙画凤,金碧辉煌,几乎可和皇宫媲美。睢水两岸,竹林连绵十余里,各种花木应有尽有,飞禽走兽品类繁多,梁王经常在这里狞猎、宴饮,大会宾朋。 梁王刘武喜好招揽文人谋士,天下的文人雅士如枚乘、庄忌、司马相如等云集菟园,成了梁孝王的座上宾,跟梁王一起吟诗作赋,吹弹歌舞。 与往日琴声飘渺,畅然痛饮不同,此时的亭台内,司马相如手捧枚乘新近写就的《梁王菟园赋》,面色有些凝重。 “枚公此赋,始言苑囿之广,中言林木禽鸟之富,继以士女游观之乐,而终之以郊上采桑之妇人,略无一语及梁王,气象萧索,暗寓讽谕和劝戒之意啊。”司马相如品鉴良久,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简,长叹道。 枚乘颌首道:“如今梁王宫室逾制,出入警跸。接持天子仪仗,使乘果为此赋,唯望以规警之。” 司马相如满脸无奈,摇头苦笑道:“自文帝朝,大汉便是国泰民安。当今陛下更是励精图治,与民生息,仓禀充盈,王公贵族难免日益崇尚奢侈,精神却是日渐萎靡颓唐。与之相较,梁王虽也骄奢。却仍能招贤纳士。广纳谏言,倒也不负贤王的美名。” 枚乘面色一沉,沉声道:“某便是怕这贤王的名声,误了梁王的性命!大汉立国数十载。皇权虽日加巩固。然各地诸侯王也是羽翼渐丰。加上小人撩拨,即便贤如梁王,动了谋求帝嗣的野心。长此以往。必是身死国灭。” 司马相如闻言一惊,赶忙起身四处张望,见确实无人,方才长舒一口气,低声道:“枚公今日之言犯了梁王大忌,所幸未被他人听去,今后须得谨慎些。前日日子邹阳邹老先生便因劝诫梁王遣散私兵,被羊胜和公孙诡借机进谗,把老先生下狱囚禁。” “犹记当初,吴王刘濞也曾招致流亡,延揽贤士,某与邹老先生、庄忌尽皆前往致仕。直到吴王意图谋反,谋求帝位,我等曾上书苦谏吴王,不料吴王刚愎自用,利令智昏,一意孤行,起兵叛乱,最终落得身死国破。我等只得离吴至梁,从游于梁王。” 枚乘点点头,满脸落没之色,望着湛蓝高远的天空追忆往昔,良久后,复又长叹道:“本倒是梁王贤明,又乃当今天子同母弟,断不会行谋逆之举。不料在羊胜和公孙诡等一干小人的怂恿下,梁王也开始广幕私兵,锻造兵械,以谋求帝嗣。眼见梁王又要步上吴王后尘,某虽不如邹老先生敢于舍身直谏,却也需得旁敲侧击,算是略报梁王知遇之恩吧。” 枚乘,邹阳和司马相如虽都反对梁王谋逆,但他们的动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邹阳既有维护诸侯王地位的动机,又见微知著地认识到中央集权的不可逆转,具有维护国家统一的思想。 而枚乘则是纯粹的文士雅士的想法,只希望过上安稳日子,好好的进行他的文学创造,对政治不想过多参与。七国之乱平定后,枚乘因劝谏吴王罢兵而显名。景帝曾拜他为弘农都尉,却非他所好,以病去官,跑到梁国从游。整日吟诗作赋,不亦乐乎。 与二者尽皆不同,司马相如有极大的政治抱负,他原名司马长卿,只因仰慕战国时的名相蔺相如方才改名司马相如。他自幼便喜欢读书练剑,二十多岁时以訾(钱财)为郎,做了汉景帝的武骑常侍,但这些并非其所好,因而有不遇知音之叹。 景帝不好辞赋,待梁孝王刘武来朝时,司马相如才得以结交邹阳、枚乘、庄忌等辞赋家。后来他因病退职,前往梁地与这些志趣相投的文士共事。 司马相如除了吟诗作赋,还常参与政事,替梁王出谋划策,因此对当今局势多了几分了解。他之所以反对梁王谋逆,只是觉得时机不对,成功的几率太小,与忠君爱国无关。 司马相如今日邀枚乘小聚,本是想让他前去规劝狱中的邹阳,上书梁王,认个错,免去牢狱之灾。谁知却看到了枚乘欲呈交梁王品鉴的《梁王菟园赋》,隐有暗谏之意,言语中又多有怨懑。司马相如心中直打鼓,便没有说出来意,而是又虚应了枚乘几句,草草结束了此次相聚。 翌日,司马相如被梁王召见,前往梁王宫议事。金碧辉煌的正殿之上,梁国的官吏和谋士尽皆面色晦暗,不发一语。 “欺人太甚!”梁王刘武将手中绢帛揉成一团,狠狠扔到地上。 已升任梁国国相的韩安国见状,面色大骇,急忙起身离席,将绢帛捡起抚平,劝慰道:“大王息怒,此乃天子诏令,纵有万般愤懑,切不可轻贱啊。” “你让寡人息怒?寡人如何息怒?陛下真是好算计,整整二十五万百姓,这是要毁了梁国的根基啊!”梁王愤然起身,高声咆哮道。 殿上众臣无人吱声,梁王震怒也确实情有可原,即便梁国富庶,人口众多,但若生生被征募二十五万百姓前往边郡戍边屯田,定然元气大伤,不复今日之盛况。 “大王,天子诏令虽无法违背,也可暗地掣肘。再说我梁国百姓丰衣足食,如何肯去那边郡的苦寒之地?”羊胜待得梁王的情绪平复了几分,出言劝慰道。 韩安国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虞之色,对羊胜阳奉阴违的建议暗生不满,却没有立刻出言反驳。 梁王倒是面色稍霁,颌首认同道:“羊卿言之有理,只需将诏令迟缓公布些时日,待得入冬雪降,想来百姓们自然不愿远涉千里。” “大王恕罪,臣昨日已命户曹属官将诏令张贴在梁国各处,想来如今百姓们早已尽皆知晓了。”韩安国上前几步,躬身请罪道。 “你。。。。。。”梁王气得浑身颤抖,拔出剑架上的三尺青锋,抵近韩安国的咽喉呵斥道:“你倒寡人真不敢杀你吗?!” 韩安国岿然不动,目光直视着梁王的双眼,缓缓道:“臣乃为天下万民计,虽死无憾!” 梁王死死瞪着他,牙关紧咬,眼中闪过数道寒光,却始终没有将利剑刺出。良久后,他收回长剑,喝道:“来人!将他拿下,关入大牢!” 殿内侍卫纷纷上前,将韩安国架起,拖出大殿。韩安国不发一语,任由侍卫施为,大有慷慨赴死的架势。 梁王心中无奈之极,面对此情此景,大有挫败之感。吴楚七国之乱后,景帝取消了王国自行任命官吏的特权,削减了王国的属官,王国的丞相改称为相,国相还负有监察王的使命,规定诸侯王不能管理民政,只能按朝廷规定的数额收取该国的租税作为俸禄。 原本梁王想任命羊胜为内史,却被窦太后阻止,并强硬指定了韩安国。前些日子,更是再次让景帝下诏,升任韩安国为梁国国相。如今想来,韩安国便是太后安插在梁国的心腹,身为孝子的梁王,自然不敢当真杀了韩安国。 “事已至此,为之奈何?”梁王铁青着脸,望着殿内面色各异的众多官吏,沉声问道。 公孙诡缓缓离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阴测测道:“往常朝廷的各类削藩之举,大王已一再忍让。怎知天子却被小人蒙蔽,得寸进尺,欲坏我梁国根基。殊不知困兽犹斗呼?如今我梁国有带甲之士十余万,只需举义旗,清君侧,各地诸侯王必群起响应。届时汇集数十万大军进逼关中,想必陛下会及时醒悟,远离奸佞的。” 此言一出,殿内群臣尽皆哗然。虽然梁王私下早已广募私兵,制作兵械,却从未将谋逆的盘算堂而皇之的宣之于众。如今公孙诡竟敢口出诛心之语,其中寓意实在值得玩味。 即便是梁王本人也是浑身一颤,皱着眉头道:“公孙将军勿要妄言,当今天子圣明,万民拥戴。寡人自当尽心辅佐,断不会行那谋逆之举。” 公孙诡见梁王没有呵斥,更未责罚,显然已有几分心动。他心中一喜,知道梁王心中已有计较,只是不便明言,随即识趣道:“是臣孟浪了,还望大王恕罪。” 梁王摆摆手,示意他起身,缓缓道:“寡人有些疲惫,诸位都退下吧。” 各怀心事的众人闻言,纷纷告退而出。 梁王斥退左右,静静的坐在主席上,望着空无一人的大殿,面色不断变幻,时而狰狞时而悲戚,甚是纠结。 第一百五十四章 四方云动 梁王刘武手捧淮南王刘安命特使送来的密函,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淮南国的国都寿春,居于梁国南方不过数百里之遥,与周亚夫辖下的沛郡和实际掌控的楚国到梁国的距离相当。只要淮南王肯出兵,骑兵可朝发夕至,步卒也可在数日内赶到。两国兵力相加,周亚夫手上的兵力倒也不足为惧。 说起淮南国,可以算得上造反专业户。高祖朝,刘邦封项羽降将英布为淮南王,首置淮南王国。吕后诛杀了淮阴侯韩信,梁王彭越后,英布内心恐惧,随即起兵造反。英布造反失败后,获罪伏诛,高祖又改封皇子刘长为淮南王。 谁知才安生了没几年,到了文帝朝,刘长也是阴谋叛乱,事发被拘,谪徙严道邛邮,途中不食死。文帝所幸将淮南国一分为三:淮南、衡山、庐江,分别封给刘长的三个儿子,长子刘安继任淮南王,定都寿春。 如今,淮南王刘安又致函梁王刘武,撺掇他起兵造反,甚至替他联系了自己的三弟,衡山王刘赐。只待梁王刘武举旗造反,两人自当出兵响应。 “淮南王此意,济北王可曾知晓?”梁王沉默良久,对淮南王的信使雷被问道。 雷被思索片刻,躬身答道:“回禀梁王,我家大王从未提及此事,想来济北王是未曾知晓的。” 两人所提及的济北王,乃是刘安的二弟刘勃。刘勃当初被文帝赐为庐江王,因吴楚七国之乱。刘勃坚守无二心,甚至出兵协助朝廷讨伐叛军。叛乱平定后,衡山王入朝觐见,景帝以其劳苦功高,忠心可彰显,而地处南方的庐江国“卑湿”,遂徙刘勃王于济北,封为济北王,以褒奖他的功绩。 济北国都泰安,位于泰山南麓。居于沛郡东北也只有区区数百里。若是按照后世的几何构型。济北国----梁国----淮南国就是个等腰三角形,沛郡和楚国就恰好处在等腰三角形的重心位置。若是能说服济北王刘勃一同出兵,三面夹击之下,周亚夫便如瓮中之鳖。毫无辗转腾挪的空间。 梁王剑眉微皱。对于淮南王的顾虑。他也隐隐猜到几分。毕竟刘勃历来与刘安,刘赐两个兄弟不对盘,反倒是对朝廷一向死忠。若是冒然派人劝说。万一被他捅到天子耳中,反会坏了大事。 梁王摆摆手道:“你且先随内侍下去歇息,但寡人细细思量,再行回复。” 雷被赶忙躬身应诺,随宫里的内侍一同退出书房。行出很远后,他方才长舒一口气。适才书房内沉闷的气氛让他紧张不已,生恐梁王看完密函后,会勃然大怒,命人将他处死。 雷被本为江湖游侠,剑艺精湛,素有“淮南第一剑客”之称。后被淮南王刘安招入门下,与苏非、李尚、左吴、陈由、伍被、毛周、晋昌并称为淮南王府上的“八公”,乃是刘安招募的数千门客中,最具才华的八个人之一。 饶是如此豪侠,适才面对不怒自威的梁王刘武,却是冷汗直流,背上被浸湿了老大一块衣裳。其实这也是因为他入梁王宫,无法佩剑的缘故。作为一个剑客,离了宝剑,毫无防身之物,总有些心绪不宁。后世所谓的手中无剑,心中有剑,那纯粹是瞎扯淡。 “两位卿家以为如何?”梁王望向从屏风后缓缓行出的公孙诡和羊胜,眯着眼睛问道。 “大王可尽速回复淮南王,让他派使者前去游说济北王,便能试出淮南王的决心。即便是无功而返,也能将淮南王的退路完全封死。”羊胜阴险的微笑道。 公孙诡连忙摆手,反对道:“若是济北王上报朝廷,再出兵和周亚夫汇集一处,则我梁国危矣。” “谋逆本就是行险之事,再说胶西王刘阏业已致函大王,言明要为其母栗姬复仇,诛杀皇后王娡和太子刘彻。有密函在手,刘阏还能脱了干系不成?”羊胜不以为然,缓缓解释道:“胶西国度高密城,恰好毗邻济北国之东。一旦大王起事,胶西王即便想要出兵,也要借道济北,方能与我军夹击周亚夫。如此看来,济北国无论如何也是绕不开,倒不如搏上一搏。即便不遂人意,顶多就让胶西王强攻泰安便是。” 梁王沉吟片刻,颌首认同道:“羊卿言之有理,派人说服济北王,成之则喜,败亦无忧。即便刘勃不识时务,只需胶西王出兵牵制住他,淮南,衡山两国之兵,足以抗衡周亚夫。寡人便可率梁国精兵,进逼函谷关。即便不能破关而入,也可将中原之地尽数揽入囊中,与朝廷形成东西割据之势。” 羊胜和公孙诡眼见道梁王心意已决,自是喜形于色。 羊胜稍稍平复下狂喜,复又进谏道:“如今梁国兵强马壮,大王声威正隆,想来各地诸侯必定群起响应。只是谋逆之名于大义有亏,需寻思个名头才是。” 梁王闻言一愣,觉得确有几分道理,忙追问道:“羊卿言之有理,不知有何妙计?” “临江王刘荣前些年被册立为太子,当了整整四年的储君。他本身并无丝毫过错,却是一朝被废,朝中群臣本就存着不少非议。况且太尉窦婴当初便曾任刘荣的太子太傅,而周亚夫当初也是竭力反对陛下废掉刘荣的储君之位,方才失宠,赋闲在家年余,重新起用后,权势也是大不如前。” 羊胜捋着胡须,幽幽的继续说道:“若是大王要打出清君侧的旗号,莫过于将脏水泼到皇后王娡和太子刘彻的身上,要求陛下复立废太子刘荣。如此一来,不但师出有名,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毕竟对于储君之位的归属,朝廷的群臣未必都是铁板一块,恐怕连周亚夫都存着几分私心吧?” “妙!实在妙不可言!”梁王听罢,不由拍案叫绝,大喜道:“羊卿实乃管仲之才,堪比我朝开国良相萧何。” 不得不说,羊胜的主意实在阴狠,而且直指要害。无论谁被立为太子之后,在太子的周围总有一些大臣在积极地支持他。这些大臣围绕在太子的身边,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太子一旦登基了,他们就成了拥立太子登基的有功之臣,有拥立之功,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这样一群人,对于登基的太子来说,自然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对于废掉的太子来说,废太子和他周围的人就成了皇帝心中的心头大患。因为这些人随时可以把废太子抬出来,和新太子抗衡。位高权重的窦婴和周亚夫当初便是刘荣最坚决的拥护者,如今自然会被天子顾忌和排斥,甚至数次起了杀心。 “大王谬赞了,臣只求能辅大王成千古伟业,虽死无憾矣。”羊胜得了梁王夸赞,心中暗自得意,却没有显露出来,而是深深躬身道。 公孙诡见状,也急忙上前几步,一揖到地,表忠心道:“臣也是如此心思,愿为大王先锋,披荆斩棘,肝脑涂地!” “好!好!好!”梁王缓缓上前将两人扶起,朗声笑道:“有两位贤卿相助,本王何愁大业不成?!” 是夜,三人促膝长谈,直至夜深月明,尚未尽兴。梁王遂留两人同榻而眠,将羊胜和公孙诡两个好基友感动得涕泪横流,激动不已。 翌日,雷被带着数名梁王亲卫,轻骑出睢阳,朝寿春疾驰而去。随后,几队秘密的使臣队伍,身负梁王密匣,从睢阳城出发,向各地诸侯国纵马狂奔。尤其是前往临江国都城江陵的庞大骑营,尽是梁王帐中亲卫铁骑,一人双马,快若奔雷。 江陵城,临江王宫。 刘荣此时来回打量着桌案上的两份诏令,面色彷徨而畏惧。 其中一份,便是征民戍边的诏令,令临江国入冬前征募二十五万百姓前往朔方四郡戍边屯田。另一份,则是刘荣被控坐侵庙堧垣为宫,景帝征召他入朝觐见。 自景帝登基后,在各个诸侯国和各个郡的郡府所在地尽皆设立两种庙,一者为汉高祖刘邦的庙,一者为汉文帝刘恒的庙,尽皆称为祖庙。祖庙之中,筑有庙宇,围以高墙。庙的周围还有一些属于庙宇的地方,另用稍矮的围墙把它围起来。 临江王刘荣在扩建他的宫殿时,便是破坏了祖庙的围墙,侵占了祖庙的地方。当然,侵占的不是祖庙的内院,而是祖庙外面那个小围墙围的那块地。 侵占祖庙,自然算是违法。然而此事却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凭心证。毕竟只是破坏了外围矮墙,而没有真正的侵占到内墙内的庙宇之地。 刘荣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生性又较为懦弱。即便当了几年太子,又在临江国当了两年多的诸侯王,如今面对景帝诏令中的严厉斥责和要求他尽速入朝的敕令,仍是惊慌失措,无所适从。 而从长安城疾驰数千里,前来颁布天子诏令的内侍,吩咐随行的诸多侍卫将临江国的群臣尽数阻挡在王宫正殿之外。自己则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临江王刘荣,眼中尽是凛凛寒光。 第一百五十五章 刑讯逼供 廷尉府的刑房内,廷尉汲黯眉头紧皱,焦急的来回踱步。 “汲廷尉,这羌人蛮子已审讯多日,为何还未招供?!”刑房的木门被推开,太子刘彻缓缓踏入。刑房的气味有些难闻,他不由皱了皱鼻子。 汲黯满脸尴尬,躬身请罪道:“下官办事不利,还请殿下责罚?” 刘彻摆摆手,看到半悬在木架上的羌人青年,背上已被鞭笞打得血肉模糊,只剩下半条命,却仍不肯开口招供,心中也知晓汲黯已是尽心尽力。 他扫视了一圈阴暗的刑房,疑惑的问道:“怎么此处只有鞭笞,没有其余刑具?” 汲黯闻言一愣,不解道:“除了鞭笞,廷尉府并未有其它刑具啊?” 刘彻讶异不已,后世的司马迁不就是在廷尉府被阉割的吗?怎么会没有其它刑具?!虽然恶名昭彰的满清十大酷刑尚未出现,好歹秦朝也该传下不少野蛮残忍的刑罚吧?若只有鞭笞之刑,碰到宁死不屈的硬汉,还怎么逼供啊? 刘彻上下打量了一番汲黯,见他确实不像在说谎,只得疑惑的问道:“难道廷尉府没有黥(刺面并着墨)、劓(割鼻)、刖(斩足)、宫(割势)等肉刑?” 汲黯面色微变,讪讪道:“下官倒是通晓诸多肉刑,只是与汉律不符。廷尉府掌天下律法,这执法犯法之举,不好施为啊。” 刘彻双眉一扬,不由来了兴致。追问道:“汉律中没有肉刑?孤王倒还从未听闻此事。” “大汉立国之初,承袭先秦刑罚律法,刑罚以肉刑为主,秦之各种死刑也尽皆沿用。”汲黯稍微整理下思路,缓缓解释道:“直至先皇文帝下诏废除肉刑,随即改革刑制。” 花了小半个时辰,刘彻才了解到汉文帝实行刑制改革的始末。 刑制改革起源于一次案件,当时齐国的太仓令淳于公犯罪要被处以肉刑,他只有五个女儿,没有儿子。小女儿缇萦便陪同父亲到了京城长安。向文帝上书,说愿意去做官奴,以赎父亲的肉刑。 文帝很感动,又怜悯她。遂发布了一道诏书说:“刑至断肢体。刻肌肤。终身不息”,是“不德”,要求改革刑罚制度。让丞相张苍和御史大夫冯敬商议改革方案。方案将原来要执行的墨刑、劓刑和斩左、右趾改成笞刑和死刑。 “夏禹以降,诸朝尽皆广施肉刑。所谓夏有乱政,而作禹刑;商有乱政,而作汤册;周有乱政,而作九刑;暴秦刑律更是及残忍桀戾。唯有先皇以徳治世,废除肉刑,实乃仁慈爱民的千古圣君。”汲黯用烂大街的歌功颂德,结束了他的讲述。 刘彻表面上颌首认同,心中却是腹诽不已。从皇帝老爹身上,他就能得知咱老刘家出不了什么好东西,文帝刘恒所谓的仁慈爱民有极大的可能是瞎扯。对于刘恒刑罚改革的历史背景,刘彻多少能猜出几分。 汉初时,百废待举,民生凋敝,需要更多的生产力。而受过肉刑人身体受到过不同程度的破坏,劳动力必然下降。而从法制经验来看,受过肉刑的人在外形上有明显的特征,几乎肯定会一辈子受人歧视,很容易会萌发破碗破摔甚至报复社会心理,对社会治安没有好处。 这两条恐怕才是刘恒改革的深层考虑。当然,无论刘恒当年是怎么考虑的,都必须承认他确实是一个伟大的皇帝。刘恒的刑罚改革,使华夏刑罚制度开始迈向文明。这是刘恒的一小步,却是华夏的一大步。 刘彻自然不会把心中所想宣之于口,穿越十余年来,他多次领教了古人的狡诈和阴险。若说老奸巨猾的大汉群臣不了解先皇文帝的真实想法,那纯属扯淡。他沉吟片刻,淡淡问道:“如此说来,廷尉是没有其他法子让此獠开口招供了?” 汲黯面露尴尬之色,却也只得无奈的点点头。他本就是个极为尽忠职守之人,要让他执法犯法,破坏原则,他宁可辞官不作。 刘彻耸耸肩,并未有丝毫意外。当初他向皇帝老爹举荐汲黯升任廷尉,执掌天下刑律,便是看重了他不惧权势,注重志气节操的个性。他丝毫不以为意,微笑道:“既是如此,便将此獠押往中尉府,交由中尉张汤审讯吧。” 汲黯长舒一口气,并未有丝毫不满。张汤的酷吏之名如今早已传遍京畿各郡,其累累恶名丝毫不逊当年的郅都,即便是满朝文武,也尽皆闻之色变。这刑讯逼供之事,还是交由酷吏来做比较适宜。 至于犯人的调令,却根本不需要。只因这个羌人青年乃是太尉窦婴亲自押送进廷尉府,并由景帝下诏严加看管,尽速审讯,太子刘彻更是不断前来询问审讯的进度。这样的钦犯,不会有丝毫的记录。即便在廷尉府中,也甚少有人知晓,否则也犯不着汲黯亲自到刑房聆讯。 刘彻转身,缓缓走出刑房,对侍立门边的内侍李福吩咐道:“让孤王的亲卫将他押送到中尉府,另外派两个御医好生医治,莫让他死了。再召中尉张汤入宫,孤王要细细嘱咐他几句。” 李福赶紧应诺而去,照着刘彻的吩咐将诸般事宜处置妥当。而紧随刘彻身后的汲黯闻言,心中对这刑房中的羌人青年不由又多了几分好奇,能让皇帝和太子都如此着紧,恐怕来头不小啊。 未央宫,御书房内。 景帝听完刘彻的讲述,眯着眼睛,幽幽道:“如此说来,这羌人蛮子倒还算硬气。若不是此事过于蹊跷,倒可以赐他一死。” 刘彻点点头,无奈道:“此人乃最后的线索了,窦婴押送进京的数十边将,大多出身陇西豪强世家。诡异的是,在狱中自尽的数人,竟然皆是出身南方的内郡。照理来说,放羌人入关的不该是他们啊,要畏罪自尽也该是陇西将领吧?” 景帝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猜测道:“或许放羌人入关的不是陇西将领,却是这些南方的将领。陇西豪强虽往西羌诸部偷运粮草,但却一直恪守朝廷的底线,怎会突然冒着夷灭九族的风险放羌人入关?” “儿臣也如父皇一般想法,陇西豪强私通羌人的时日不短,早在先秦便是如此。对于历朝多加安抚的底线,他们也是心知肚明。即便是私运粮草的勾当败露,也不至于抄家灭族。何至于受人要挟,私放羌人入关,犯下朝廷的大忌,于理不合啊。” 刘彻颌首认同道,虽然皇帝老爹借势剿灭了陇西豪强,却并不代表军中将领私通羌人一事就此完结。不彻底查明真相,当真是如鲠在喉,让人心中不安啊。 “南方。。。。。。南方。。。。。”景帝揉着眉心,嘴里喃喃道,南方各大势力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却仍没有丝毫头绪。 刘彻也是绞尽脑汁,沉思良久,方才缓缓道:“儿臣倒是想到一件事,总觉得两者之间有些关联。” “哦?”景帝坐直了身子,眯着眼睛,摸着下巴道:“皇儿且说来听听。” 刘彻稍微整理了思绪,缓缓道:“父皇可还记得雁门之役?匈奴军臣单于败走雁门边塞后,太守郅都的奏报上曾特意提及,匈奴人手中出现了大批精良的攻城器械,比我汉军最精良的器械也毫不逊色。尤其是云梯的构造,更是闻所未闻,恐怕只有失传已久的秦朝攻城梯才能与之媲美。若要论起里通外国,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些关联?” 景帝猛地睁开双眼,狭长的眼睛里迸射出噬人的寒光,阴森森的沉声道:“皇儿的顾虑确有几分道理。吴楚之乱后,各地诸侯王势力已大不如前,敢再勾结匈奴和羌人的更是少之又少。何况他们也都是刘氏宗亲,若不是丧心病狂之人,恐怕也不会将国之利器交到匈奴人手中。南方到底还有谁人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莫不是以为朕不敢血洗南疆不成?!” 刘彻被皇帝老爹突然爆发的王霸之气吓了一跳,急忙劝慰道:“父皇无需动怒,所幸尚有那羌人蛮子知晓个中内情。只需严加审问,定能顺藤摸瓜,将贼子一网打尽!” 景帝平复下心中怒意,摆手道:“既然你已命人将他押往中尉府,就交由中尉张汤审讯吧,让他莫辜负了朕的信任。” 刘彻自是应诺,复又和皇帝老爹交谈几句,便告退而出,回到太子/宫。 中尉张汤已在太子的书房内等候多时,见到刘彻跨步而入,赶忙上前躬身行礼。 刘彻没有心情跟他客套,接过李福递来的茶水,狠狠灌了一壶,随即附在张汤耳边细细的嘱咐了一番。 张汤的眼睛愈发明亮起来,脸上露出讶异和惊喜急剧交织的怪异神色。他仔细的聆听完刘彻的训示,沉吟片刻,复又将一些不甚清楚的地方低声提出,向刘彻请教。 刘彻倒也不藏私,将午间小寐时在脑海中查阅出来的满清十大酷刑,再加上华夏历朝历代的各种逼供的法子都尽数传授给张汤。 当然,刘彻只是口头讲述。此类东西若是整理成册,一旦传扬出去,暴虐太子的名头足以让刘彻遗臭万年,甚至连太子的位置都不一定保得住。 良久后,颇有些迫不及待的张汤匆忙告退而出,随行的还有太子詹事府的几名御医,专门监督张汤,免得他掌握不好分寸,把钦犯整死了。 (呼呼,部门组织爬梧桐山,刚刚到家,累死了。。。。。。欠一章,找时间补哈。。。。。。)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太后相召 长乐宫的侧殿内,窦太后面带悲戚之色,默默的听取着内侍的奏报。梁国国相韩安国已被梁王刘武关入大牢,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窦太后长久以来试图避免两个儿子间出现兄弟相残的悲剧,甚至不惜多次为小儿子梁王刘武谋取储君之位,不料反而更激起了景帝对梁王的忌惮和猜疑,终于借着募民戍边的由头,逼着梁王走上了和朝廷对抗的道路。 对于征募四个诸侯郡国百姓戍边的诏令,窦太后无疑是极为反对的。已被封王的汉室宗亲,除了庆幸自己尚未被皇帝陛下惦记上外,心中也是惊疑不定,唯恐这是皇帝新一轮削藩的起始。 倒是其余内郡的世家豪强纷纷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甚至隐隐表现出支持景帝的态势,毕竟他们也不想朝廷从自己家族所在的郡县征募百姓,如今皇帝要从四大诸侯国征募,实在是妙不可言。 在此等情形下,大汉朝堂不由显得有些怪异。原本泾渭分明各大势力,只因这个诏令,竟相互交织在一次。保皇派内有不少人对皇帝此诏提出了质疑,但却又有不少外戚站出来表示赞同皇帝的旨意。 汉初是一个社会经济逐渐恢复发展、思想文化相对自由的时期。政治上,刘汉皇朝日加巩固,但诸侯王的势力也在扩张,分裂因素不断增加;思想文化上,诸子之学复起,士人的活动有一定的自由度,虽然不比春秋战国时期任意驰骋。“合则留,不合则去”,但也可以讲议集论,著书立说。朝堂重臣自然敢直抒胸臆,即便惹恼了皇帝,顶多不过就是被勒令回家停职反省罢了。 因此,无论是景帝还是窦太后,都无法抑制朝堂上对己方不利的言论,只能任由群臣争执不断。对如此局面,成竹在胸的景帝自然以拖待变。只要没人敢出言抗旨不尊。他自岿然不动,每日早朝皆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大殿上的群臣争论得面红耳赤,心中别有一番趣味。 窦太后却是心急如焚,眼见随着时间的推移。梁王的种种所作所为已隐隐表露出试图抗旨的态势。怎不叫她忧心不已?她从区区宫女。最后能攀上皇后的宝座,并将自己的大儿子扶上帝位,自然深谙权谋之道。知子莫若母。对于大儿子景帝虽外表宽厚,但内心狡诈阴戾,刚愎自用的本质,她也看得很清楚,断断不是率直随性的小儿子梁王刘武可以匹敌的。 “去把太子请到仁孝殿,就说哀家想念得紧。”窦太后听完从梁国打探来的密报,不由长叹一声,对内侍吩咐道。 刘彻刚刚下了早朝,回到宫中。当他得知太后召见,心头不由咯噔一下。他昨日傍晚刚刚前去探望太后,只隔了十来个时辰,就“想念得紧”?实在有些诡异。他让窦太后的内侍稍等片刻,换下朝服,穿着简服便装前往仁孝殿。 仁孝殿,这座落成不过两年的奢华宫殿,乃是刘彻被立为太子后为窦太后特意兴建的。虽然刘彻当初存着向大汉权贵推广诸多新鲜事物的考量,但确实也出自孝敬祖母的想法。无论是立意还是殿内的布置,都让窦太后欢喜不已,因此大多时候都居住于此,只有正式场合才会回到长乐正殿。 寝殿之内,窦太后看着宝贝孙子笑意盈盈的小脸,原本郁结的心情也稍微平复了几分,语带戏谑道:“不错,不错。一日不见,彻儿似乎又结实了不少。” 刘彻苦着脸,毫无形象的瘫倒在侧席的席垫上,满脸无奈道:“皇祖母说笑了,父皇近来逼着御厨给孙儿专做肥腻的吃食,如今孙儿是闻肉色变啊。” 窦太后见惯了他的惫懒模样,非但不以为意,反而甚是喜爱。她缓缓起身,上前几步,索性直接在刘彻的身边坐下,抚着他的小脑袋,不再言语。 刘彻不由浑身一紧,偷偷瞄了太后一眼,却看到她已有些浑浊的眼中满是疼爱,却又带着几分悲戚。刘彻心中长叹一声,随即放松了本能的戒备,体会着这难得的天家亲情。刘彻前世自幼父母双亡,祖父又公务繁忙,个性严厉,他实在没怎么体会过亲情。穿越十余年来,若说刘彻对谁人尚有几分真情,生母王娡自然排在首位,对皇帝老爹和太后也有几分亲情。 政治斗争自古以来便是极度血腥的,刘彻自然也不会有妇人之仁。但即便将来他主导的一系列改革不可避免要和窦太后为首的保守派势力产生激烈的碰撞,他也不希望将这难得的亲情彻底泯灭殆尽。 良久后,窦太后微叹一声,幽幽道:“彻儿,你对皇叔刘武也如皇帝般忌惮吗?” 刘彻浑身一震,缓缓坐直身子,低着头沉默片刻后,方才轻声反问道:“皇祖母认为彻儿该如何看待皇叔?” 窦太后看着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宝贝孙儿,脸上浮现出怅然若失的神色,颤声道:“如此说来,皇帝的做法,彻儿也是认同的?” 刘彻狠下心肠,重重的点了点头:“父皇此举,想来可一举解决各地诸侯拥兵自重的隐患,对社稷长存,江山永固可谓良策。” 窦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略带冷意道:“为了解决隐患,便要将胞弟逼上绝路,还是良策?” 刘彻缓缓抬头,注视着太后的双眼,认真道:“皇祖母言重了,父皇意在削藩,并未逼迫皇叔自绝于社稷。” 窦太后见状,不由怒极反笑:“你道哀家老眼昏花,看不清皇帝的用意不成?他之前各种削藩之举,哀家虽不甚赞同,却也从未掣肘。然而此番,却是做得有些过了!” 刘彻微微摇头,劝慰道:“皇祖母息怒,如今父皇诏令已下,天子一言九鼎,断无食言的道理。只希望皇叔能悬崖勒马,勿要再一错再错了。” 窦太后猛然起身,面色铁青的俯视着正襟危坐的刘彻,气得浑身发抖,冷声道:“这便是你给哀家的答复?” 刘彻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不忍,却随即恢复了坚定。他伏下身子,砰砰砰的连叩三下响头,方才抬头注视着太后,缓缓道:“皇祖母恕罪,孙儿乃是大汉储君,身负社稷,断断不敢因私废公!” 窦太后赫然看到刘彻的额头上紫青一片,眼中却满是执意,不由倒退几步,气势为之一滞。整个寝殿内瞬间陷入了深深的沉寂,气氛极为压抑,让人透不过气来。 良久后,窦太后仿佛再也支撑不足,身体有些摇晃,眼见就要跌倒。眼明手快的刘彻急忙起身,扶住太后的臂弯,稳住她的身形。 窦太后本能的想甩开刘彻的手臂,却没有成功。望着眼前这个几乎已和自己一般高的宝贝孙儿,她突然发现,原本承欢膝下的小家伙如今已逐渐长大成人。羽翼渐丰的他,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雏鹰,已不再是那个调皮捣蛋的惫懒孩童。 窦太后第一次真正的开始审视起刘彻,以往的刘彻在她眼中,即便聪慧异于常人,多有惊艳之举,却仍是个孝顺乖巧的小家伙。然而,此时的刘彻在她眼里,多了几分天家子的无情和固执,无疑是极为陌生的。甚至让她隐隐感到,自己从未真正的了解这个孙子,这个多年来似乎隐忍不发的稚嫩少年。 刘彻没有言语,而是扶着窦太后缓缓坐下,随即静静低着头,跪在她的身前。 窦太后平复下心中烦乱的思绪,看着刘彻乌青的额头,仍不由有些疼惜,她幽幽叹息道:“罢了,哀家会遣人尽力说服武儿,让他依照皇帝的诏令,尽速征募百姓,前往边郡戍边。哀家有些乏了,你且回去好生治伤,莫要在额角上留下疤痕,否则更失了威仪。” 刘彻没有言语,又伏下身子,连叩三下,随即起身告退而出。 出了仁寿殿,刘彻望着高远晴朗的天空,深深呼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窦太后只提及征募百姓,却没有言明要劝梁王解散私兵,入朝觐见,定然无法让皇帝老爹满意的。即便是刘彻本身,也无法容忍梁王为首的诸侯王继续拥兵自重。 手足相残?景帝和梁王的恩怨尚未了结,刘彻便要面对自己的长兄,废太子刘荣了。他遥望南方,估摸着被押送进京候审的临江王刘荣,很快便要抵达长安城。 和历史记载的一样,景帝没有将刘荣侵占祖庙的案子发送宗正府和大理府,也没有责成廷尉府查办,而是极为怪异的移交到中尉府。唯一不同的是,历史上审理刘荣的是中尉郅都,而现今的中尉却是张汤。然而两人皆属忠心耿耿的酷吏,想来贯彻景帝的意图也是毫无二致的。 刘彻这个闯入历史风暴中的小蝴蝶,恐怕也无法改变刘荣最终的命运。只希望张汤能做得比史上的郅都周全些,否则又要绞尽脑汁寻找能接替中尉一职的人选。各地诸侯王如今动作频繁,掌管十万北军,戍守京师的长安中尉,无疑是极为重要的,必须要任命有真材实料的忠君之人才是。 (呼呼,无病一身轻,今日起恢复更新,兄弟们多多支持哦。欠下的几章,俺会陆续补上,大家见谅。。。。。。) 第一百五十七章 风雨飘摇的梁国 梁国睢阳王宫,梁王刘武看着大殿之上,皇帝派来斥责他的使臣,心中怒焰滔天。自打他将梁国国相韩安国关押入狱,短短数日间,景帝连续十数次下旨,派遣使臣前来训斥。 前后十数拨使臣都带着郎中令吴成派出的大批郎卫,所谓“冠盖相望於道”,指的就是后一批使臣的队伍甚至可以看到前一批使臣的车驾冠盖。络绎不绝的使臣队伍,不断的挑衅着梁王刘武忍耐的底线,即便是入夜,新到的使臣也带着郎卫直闯宫门,硬逼着梁王亲自露面接旨。 梁王拥兵十余万,自然不惧怕使臣随行的区区数十郎卫,然而他却不敢有丝毫动作。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些使臣和郎卫都是景帝派出来的死士,目的就是逼着梁王尽快抉择。若是想服软就立马释放韩安国,征募百姓,遣散私兵,入朝请罪;若是想造反就简单了,直接砍了这些使臣和郎卫,做好抵御朝廷讨逆大军的准备。 派往临江国联系废太子刘荣的密使尚未回报,淮南王也尚未说服济北王刘勃,梁王刘武压根不敢在此时起兵谋反,只得放任皇帝的使臣在梁国横行无忌,大肆联系梁国官吏,甚至数次夜闯王宫宣旨。 数日来,梁国王宫的宫门守卫最是为难,面对手持天子诏令和符节的使臣,他们压根不敢上前阻拦,否则便是剑戟加身,血溅五步。使臣们毫无顾忌的在王宫内诛杀一切胆敢阻碍宣旨的宫廷侍卫,甚至是梁国官吏。即便是梁王恨不得生啖其肉,却也不得不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阻拦朝廷的使臣。 如此一来,使臣们的气焰更是嚣张,不分昼夜的叩宫宣旨,让梁王刘武连用膳如厕都不得安宁,更别提睡个安稳觉。几日下来,梁王自是面色憔悴,困倦不堪,胸中极力压抑着的怒火仿佛随时都会喷薄而出。 今日清晨。使臣更是持天子符节。将梁国官吏尽数召往正殿,当众宣读皇帝诏令,狠狠的落了梁王刘武的脸面。 待使臣宣旨完毕,梁王刘武看着殿内面色各异的梁国官吏。不由面色通红。羞怒不已。宽大的袖袍内。他的双拳紧握,指节泛青,指甲深深嵌入肉中。只有疼痛感方能让他压抑下心底的屈辱和愤怒,不至于失去理智。 “王爷既已接旨,还望遵旨行事。若是再抗旨不尊,下官只有依律押送王爷入朝领罪了。”使臣皱着眉头,瞟了沉默不语的梁王一眼,冷冷道。 “大胆!” “放肆!” 梁王的谋士和家臣纷纷上前大声呵斥,不少性情粗暴的人更是磨拳搽掌,仿佛只待梁王一声令下,便要将大殿上的使臣撕成碎片。 使臣目光清冷的环首四顾,举起手中的符节,略带戏谑的不屑道:“谁给你们的狗胆?刚斥骂本官,莫非是不尊天子钦赐之节?!” 众人闻言,气势不由一滞,纷纷退回原位,唯有几个莽撞之人,反而受了刺激,双眼通红如被激怒的公牛一般,挥舞着手上的笏板,作势要上前围攻使臣。殿外护送使臣前来的郎卫见状,毫无顾忌的抽出佩剑,蜂拥而入。 噗噗噗!利刃入肉声连续响起,几颗斗大的头颅高高抛起后复又滚落在地,压根来不及闭上的双眼中仍保留着惊骇和讶异,显然他们直到死前,也尚未弄清状况。无头尸身轰然倒地,大量的血液四处溅射,喷洒在官吏的身上和光洁的地面上。 一些文官和谋臣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纷纷惊叫出声,匆忙闪避那漫天的血雾。大殿登时乱作一团,唯有适才冲进殿内的郎卫,瞬间诛杀意图危害使臣的贼子后,迅速围成一圈,将使臣牢牢护在中央,和闻讯赶来的大批梁国宫廷侍卫对峙起来。 使臣和郎卫们面对四周如林的枪戟,非但没有丝毫畏惧之色,眼中反而迸射出些许狂热和兴奋。 砰!梁王刘武将身前的桌案狠狠踹翻,望着混乱不堪的大殿,几欲发狂。 “将他们都给寡人砍了!”失去理智的梁王怒吼道,额头上青筋爆出,两眼喷射出无尽的凶焰。 吵杂的大殿瞬间沉寂下来,众多官吏尽皆噤声不语。梁国侍卫更是高举手中的长戟,就要向前刺出。 “且慢!”千钧一发之际,殿外传来一声急切的制止声,羊胜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梁王剑眉一扬,正要出言训斥,却见羊胜丝毫不顾礼仪,三步并做两步,直接来到梁王身旁,附在他耳边快速禀报了几句。 梁王原本因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庞,瞬间一沉,复又急速的变幻几次。他极力平复了思绪,咬着牙摆摆手,下令道:“将使臣送去馆驿好生歇息,寡人今夜再设宴款待。” 话音未落,他一挥衣袖,转身朝后殿走去。羊胜赶忙朝殿上的公孙诡招招手,示意他跟自己一同跟着梁王前往后殿。 殿内剩余的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满是讶异的神色。也有不少人暗暗松了一口气,若是梁王当真就地诛杀朝廷的使臣,在场的众人都脱不了干系,将来被抄家灭族也不是没有可能。反倒是逃得一命的使臣满脸失望的神色,似乎没能为国捐躯,是很大的遗憾。想来也是,汉初最重名节,能死国的使臣,必能名留青史,对于士人而言,实在是极大的诱惑。 后殿的书房内,梁王铁青着脸,看着羊胜呈上的密函,略带慌乱的问道:“怎会如此?胶东王刘端此时尚在长安,胶东国怎会出兵胶西国都高密城?” 羊胜不敢怠慢,出言解释道:“根据密探来报,皇帝近日连发十余道诏书,召胶西王刘阏入朝觐见。胶西王心生畏惧,自然不肯奉召。朝廷使臣随即前往胶东,持天子密旨,令胶东诸将尽出郡国之兵,讨伐叛逆,如今数万胶东大军想来已抵达高密城下。” 梁王皱眉不语,沉吟片刻,复又问道:“济北王刘勃可有动静?” “淮南王已遣使前往济北说项,尚未回复。”羊胜躬身道。 公孙诡见梁王面色郁结,急忙劝慰道:“大王无需担忧,形势虽不尽如人意,然而我梁国周边诸郡,除了沛郡周亚夫外,尚未见有其余动向,想来朝廷还不敢对我梁国动兵。” 梁王摇摇头,叹息道:“卿家不了解皇帝的性子,寡人的这个兄长,自幼便是心思缜密,隐忍阴戾,宛如草丛中的毒虫,不击则已,一击必致命。如今他敢如今逼迫寡人,定然早已做了全盘的考量,可让我梁国万劫不复。” 羊胜和公孙诡还要出言劝慰,却见梁王从桌案上取出一份绢帛,无力道:“母后也已颁发懿旨,尽是斥责之言,要寡人尽速释放韩安国和邹阳二人,由他们统领梁国所有政务,还召寡人入朝觐见。” 羊胜和公孙诡不由大惊失色,齐声道:“万万使不得啊!” 羊胜更是急声道:“如今皇帝早已将大王视作大汉的褥疮,欲除而后快,大王万万不可亲身犯险啊!” 梁王长叹一声,面色悲戚道:“有母后和皇姐代为说项,皇帝必不敢诛杀寡人,顶多就是幽禁长安;若是当真逆势而为,万一失败,便是身死国灭的下场啊。” 羊胜二人还要说些什么,梁王的贴身内侍却躬着身子走了进来,递上一个密匣道:“禀大王,有密函到。” 梁王接过密匣,也没心思验看,取过匕首刮开火漆,取出里面的绢帛,漫不经心的扫视了一眼。他刚刚将绢帛放下,却猛然脸色一变,仿佛想到了什么,复又拿了起来,仔细阅看。 砰的一声闷响,原本长身而立的梁王突然瘫倒在地,如同全身骨骼尽皆被瞬间抽掉一般。 大惊失色的内侍急忙上前搀扶,却被梁王推开。梁王艰难的起身,颤颤巍巍的站直身子,将手中的绢帛递给满脸讶异的羊胜二人。 羊胜急忙取过密函,和公孙诡二人一齐阅看。两人急速看完后,只觉天旋地转,几乎透不过气来。 根据密函所述,沛郡太守领楚国国相周亚夫,前日已然就任豫州部刺史,掌监郡,即负责监察颍川郡,汝南郡,鲁国,赵国,沛郡,梁国,楚国的行政事务。 汉代刺史制度是对秦代监御史制度的继承,文帝以御史多失职,命丞相另派人员出刺各地,不常置。然而一旦任命,便是代表着重大的军事和行政动作的前奏,部刺史的权限极大。宛如不常置的大将军是一样道理,甚至可以说部刺史相当于一州之地的大将军。 如今周亚夫任豫州刺史,所属各郡将梁国死死包围。而他又身为楚国国相,鲁王刘余和赵王刘彭祖如今均长居京城,鲁国和赵国政务尽皆交由朝廷代理,自是惟周亚夫的军令是从。可以说,如今的梁国就是豫州的一个孤岛,四周环绕着周亚夫的锋利爪牙。 周亚夫此时已可掌控三大内郡和三个诸侯郡国的兵力,即便淮南王刘安和衡山王刘武举国之兵来援,双方兵力也不过将将持平。唯有济北王刘勃也能出兵响应,攻占鲁国,直插沛郡,方有一线生机。然而淮南王遣使说服刘勃的使者至今尚未回复,怎么不让梁王和羊胜二人彷徨忧虑? 第一百五十八章 刘荣投缳 巍峨的函谷关不但扼守住了中原与关中的交通要道,更将中原暗潮汹涌的形势挡在关外。即便中原各地已是剑拔弩张,关中百姓仍只看到一片欣欣向荣的和谐。 长安城的权贵们却是消息灵通,不少世家豪门甚至已不可避免卷入了这场政治漩涡,宛如当年景帝启用晁错削藩时的情形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便是长安权贵们此番大多站在了景帝的一边,为此次削藩摇旗呐喊。 自从去年秋天的雁门之役以来,汉军连续几场大捷,不但尽复河朔,还获得了大量的战俘和牲畜。大汉立国不过数十载,马上得天下的彪悍噬血之风尚未褪尽,甚至一些当初跟随高祖征战天下的泥腿子还未完全死绝,对于战争并不畏惧,反而舔着嘴唇盘算着战后的收益。 如今的情势表面上尚不明朗,但老奸巨猾的权贵们尽皆心中有数。皇帝陛下偕数次大捷之威,坐拥关中和各大边郡的数十万百战雄兵,外有周亚夫手下数郡大军,断断不是区区几个诸侯郡国可以抗衡的。中原各诸侯王的私兵久疏战阵,哪怕日夜勤加操练,也不堪大用。当初吴楚七国之乱,周亚夫凭着区区十余万精兵,便打得七大诸侯王屁股尿流,不足三月就全都呜呼哀哉了。 如今皇帝陛下的诸般动作,无非就是想将内战产生的危害降至最低。毕竟明眼人都能从进展神速的西北大道修筑工程看得出来,景帝对西羌诸部存了啥心思。此时的大汉权贵们。除了少数因削藩而利益受损的诸侯王,谁都不想给皇帝陛下添乱,甚至希望早点解决梁王等人,尽速整军备战。以便他日进军西羌时,能在未来巨大的战后收益中分到一杯羹。 和北阙甲第的权贵们亢奋情绪不同,皇家庄园内的鲁王刘余,拿着刚收到的几封密函,吓得面无血色。他匆忙命人将两个同母所生的皇子,江都王刘非和胶东王刘端请来,希望他们帮着出出主意。 由于景帝将西北大道的筑路计划交由刘非督办。他每日繁忙不已。还要掌管皇室实业集团的各项商务,实在分身乏术。今日被刘余请来,他连茶水都顾不得喝,便让刘余直接进入主题。节省时间。 刘余本就患有口吃。此时更是急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赶忙颤颤巍巍的将密函交到两个胞弟手中,让他们自己阅看。 刘非见状,猜到事有蹊跷。赶忙息了随意应付的心思,略带忐忑的接过那一摞绢帛。他才仔细扫了一眼绢帛上的内容,就惊呼一声,仿佛摸到了通红的烙铁,猛地将绢帛甩到地上。 这些密函尽皆是鲁国官吏秘密上呈鲁王刘余的,提及新任豫州部刺史周亚夫接管鲁国政务之事,对此表达了极大的愤慨,甚至隐隐还有希望鲁王尽速归国,联系其他诸侯王以对抗周亚夫的意思。 “皇兄,你要害死俺们啊?!”刘非乃是极聪明之人,自然知晓这些密函的危险性,不由摇头苦笑道。 刘余急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的道:“为兄也。。。也知。。。事关。。关重大,才找。。。你。。。们。。。前来。。。来商议。。。” 刘非实在心焦不已,急忙打断他的话:“就是找俺们商议,才是大错特错!历朝历代最忌皇子私下勾结,何况今日俺们哥三还是一同谈论这些大逆不道的密函,若是让父皇知晓,定然死无葬身之地了!” 刘余闻言,不由亡魂大冒,几乎吓晕过去。他浑身哆嗦着,喃喃道:“然。。。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刘非皱着眉头,不发一语的来回踱步。反倒是一旁的胶东王刘端,饶有趣味的翻看着手上的几封密函,若无其事道:“两位皇兄多虑了,俺和八弟也都收到了各自封国的密函,算不得大事。” 刘余和刘非闻言,尽皆讶异不已,仔细想想却又合情合理。毕竟胶东国此次出兵征讨胶西国,赵国也由周亚夫监管,两国的官吏自然也会心有不甘,密报胶东王刘端和赵王刘彭祖。 刘非急忙追问道:“既是如此,为何从未见你二人提及?你们是如何处置的?” 不擅言谈的刘余也是面带埋怨的死盯着刘端,却又希望他真有解决的法子。 刘端将密函随手放在桌案上,阴恻恻的笑道:“自然是将这些密函亲手送到太子手中,让他转交父皇御览。” 刘非哑然无语,刘余更是满头冷汗。这招够毒啊,甚至能算六亲不认了。毕竟敢来函撺掇诸位皇子暗中掣肘周亚夫的封国官吏,大多都是原本的心腹之臣,甚至不少是诸位王妃的姻亲。一旦将密函呈交皇帝,恐怕免不得要将诸位皇子留在封国内的近臣血洗一番了。 刘余面露犹豫,略带颤抖道:“真。。。要。。。如此?” 刘端满脸阴戾,撇撇嘴道:“眼见大祸临头,俺们某非还要包庇这些逆臣贼子不成?!想来如今周亚夫已然血洗了胶东国和赵国的官场,若是皇兄还有妇人之仁,俺可就只能敬而远之了,免得惹祸上身!” 刘非自是连连点头,三人虽都是程夫人所生,性格却有极大差异。刘余敦厚,刘非精明,刘端阴狠暴戾。刘非丝毫不怀疑刘端会六亲不认的独善其身,更不希望刘余将他也拖下水。如今他身为皇室实业集团的董事长,掌管数千亿巨资,可谓位高权重,即便是长安权贵见了他,也是点头哈腰,不敢有丝毫怠慢,可比从前做个终日提心吊胆的诸侯王强多了。 刘余见两位胞弟达成一致,也只得无奈的点头应诺。他平日沉迷于飞鹰走狗。不务正事,本就对如今豪奢的安逸生活满意至极,对权势没有丝毫恋栈,自然也对那些不识时务的鲁国官吏恼怒不已。 当着刘非和刘端的面,他找来匣子,将密函尽数封存。随后便带上侍卫,亲自入宫面见太子。刘非和刘端皆是长舒一口气,随即各自回府,权当毫无此事。 是夜,景帝看着太子刘彻呈上的鲁国密函。满脸欣慰之色。显然如今诸位皇子之间和谐的状态极为满意。虽然自古帝皇多冷血,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能不流血自然是最好的。 景帝缓缓起身,望着苍茫的天际。突然一股悲戚袭上心头。如今胶西国都高密城已被重兵包围。在他的密旨里。对胶西王刘阏的处置,是死活不计。加上如今已然押送入京,正关押在中尉府的废太子刘荣。也是留不得。栗姬所生的三位皇子,恐怕最后只能留下被幽禁宗正府内已两年有余的河间王刘德。 按照后世的说法,栗姬乃是景帝的初恋,最年长的三位皇子都是她生下的。为她留下最后一丝血脉,便是景帝最大的底线了。 而此时的长安中尉府大牢内,临江王刘荣已是面容枯槁,眼中布满了血丝。中尉张汤特意将他关押在刑房隔壁的单独囚室,每日从刑房传来的鞭笞声和惨呼声,让本就心中惊惧的刘荣几欲崩溃,多日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恍惚间,他回想起被押往长安时的情景。当日刘荣一行由江陵北门出发。上车后,粗重的蒙铜车轴竟诡异的猝然折断,只能就地换车而行。前来送行的众多官吏和江陵父老见状,尽皆涕泪横流,低声议论道:“吾王不反矣!” 由此可见,即便是寻常百姓都能猜到,刘荣此番进京,恐怕凶多吉少。到达长安后,刘荣数次要求觐见皇帝和窦太后,都被随行的郎官拒绝。待得进了中尉府的囚室,中尉张汤更是命人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与刘荣交谈。 狭窄而阴暗的囚室内,除了隔壁刑房传来的恐怖声响,便只剩下刘荣本人时而粗重,时而虚弱的呼吸声,让他几欲发疯。 就在刘荣奄奄一息之际,囚窗处传来了悉索之声,一副笔墨白绢帛递了进来,同时一张黝黑的大脸露出:“王爷,俺受太尉之托,给王爷送笔墨来了。” 刘荣骨碌一声,匆忙来到囚窗前,声音嘶哑的问道:“太尉窦婴?是太傅让你送来的?” 来人点头道:“王爷要写什么,快些写吧。太尉特意嘱咐,不可写给皇上,而要直接写给太后!” 刘荣面带疑惑,接过笔墨绢帛后,急忙问道:“这是为何?” 来人语带焦急道:“既是太尉吩咐,王爷照做就是。俺不能久待了,得赶紧走。待王爷写完,自会有人来取。” 话音未落,来人已悄然离开。 刘荣心知刻不容缓,急忙铺好帛绢。他提笔正要书写,却听到咣当一声,囚室的木门被猛然踹开。中尉张汤带着狱吏径直闯入,一脚踢翻了墨盒,冷冷的下令道:“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拿走,再将牢房的门窗统统封死!” 张汤言罢,转身扬长而去。狱吏们一涌而上,砰里啪啦当哴地将门窗全都蒙上钉死。刘荣心丧若死,颓然的瘫倒在地。 是夜,太子刘彻看着正在禀报的中尉张汤,心中感慨不已。果然如史书记载一般,顾念师徒情谊的太尉窦婴派人给废太子刘荣送去笔墨,意图让他上疏给窦太后求救。 可惜他们碰上刘彻这个穿越者,早早吩咐了张汤,不但抓住了中尉府内的奸细,还及时阻止了刘荣写下信函。需知若是刘荣已写下“皇太后亲启”这几个字,莫说张汤不敢隐匿,便是刘彻也压不下来,否则这欺瞒太后的大罪,他的小肩膀可担不起。 如今看来,刘荣并未能如愿上疏太后,中尉张汤也就少了几分顾虑,恐怕不会再如史上郅都一般被窦太后迁怒,逼着景帝将其罢官了。时值大力削藩之际,掌管长安十万北军的中尉府万万不可有丝毫动荡,刘彻废了那么多心思,无非也就是想尽力保住张汤的中尉一职。 翌日,未央宫御书房内,景帝正批阅奏章,忽闻外头人声奔突。掌印太监孙全缓缓行入,躬身道:“启禀陛下,临江王刘荣不幸在中尉府山崩于投缳(悬梁自尽)。” 景帝闻言,浑身一颤,手中的毛笔滑落,将桌案上摊开的奏章染污。他面露哀戚之色,摆摆手道:“朕知晓了,你们都退下吧。” 片刻后,空无一人的御书房内,瞬间苍老不少的景帝,瘫坐在席垫上,两行热泪无声滑落。。。。。 第一百五十九章 梁王请罪 临江王刘荣的死讯,很快便传遍了长安城。刘荣作为皇长子,又曾经当了数年的太子,可谓身份尊贵至极,却被生生逼得投缳自尽,实在让人不胜唏嘘。 窦太后更是震怒不已,她虽不甚喜欢栗姬,累及刘荣也不得宠爱,但好歹也是自己的第一个亲孙子。刘荣出生后的最初几年,窦太后没少抱着逗弄,便是小猫小狗也是有感情的,何况是血脉相连的祖孙之间。 “皇帝!你且告诉哀家,荣儿是怎么死的?是你亲自授意?还是张汤自作主张下的毒手?”窦太后满脸怒容,对眼前默然肃立的景帝厉声喝问道。 景帝躬着身子,诚惶诚恐道:“朕怎会授意此事,荣儿怎么说也是朕的骨肉……” 窦太后跺了跺拐杖,浑身哆嗦道:“莫要再诓骗哀家!当初召荣儿入朝问罪时,你曾信誓旦旦的向哀家担保,至多将他交由宗正府幽禁,不会坏了他的性命。如今看来,你是欺负哀家年老体衰,管不得你了!” 景帝面露无奈之色,急忙劝慰道:“母后莫要气坏了身子,朕决无此意,更丝毫不敢轻忽母后的教诲。” 窦太后丝毫没有理会,在内侍的搀扶下哆哆嗦嗦的坐下,浑浊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景帝的脸庞,冰冷的眼神如同利刃一般,试图戳破他伪善的面具。 景帝纹丝不动的躬身站在大殿正中,摆出专心聆讯的模样。 良久之后。稍稍平复的窦太后长叹一声,意有所指道:“虎毒不食子,皇帝今日所为,实在让哀家心寒。对亲生骨肉尚且如此,若是换了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想来会更是狠戾吧?” 景帝浑身一颤,沉默良久,方才缓缓挺直身子,毫无闪避的抬头和窦太后对视,沉声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祖制国法皆不可违!朕若是因私废公。如何统率天下万民,百年之后又当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如此说来,皇帝是想做个六亲不认的千古圣君啊?” 窦太后怒极反笑,满脸戏谑道:“舜是圣人吧?当初舜的弟弟像每天都谋划着要杀害舜。一次两次地下毒手。可舜当了王以后。没把他怎么着,反而把最好的地封给了弟弟。仁人对待兄弟,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只有亲近爱护,那不是圣人吗?” 景帝非但没有恼怒,反而露出一丝笑意,淡淡道:“母后说笑了。朕虽不才,却有自知之明,从未奢望做那劳什子圣君。朕只盼能为祖宗守住这如画江山,若还能给后人留下一个盛世,就更是死而无憾矣。” 窦太后见景帝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也没了办法。毕竟他将祖制国法搬了出来,言谈更是滴水不漏,实在让人无法反驳。 “荣儿虽有罪孽,但罪不致死。如今中尉张汤生生逼得他投缳自尽,可谓执法严苛暴虐。”窦太后心中怒火愈发暴涨,骤然想到个由头,发飙道:“何况中尉府执掌北军,兼顾京城防务,应专武将之责。此番却行御史之事,又干预刑罚,难道不也是违背了祖制国法?!” 景帝闻言一愣,哑然无语。太后的问法暗含机锋,属于两头堵。若是景帝承认张汤所为都是奉旨行事,违反法制的就是他本人;若是景帝表明对张汤所为并不知情,那张汤就是违法滥权,逼死皇子,不但中尉之职难保,甚至要接受极为残酷的制裁。 景帝沉默半晌,方才缓缓道:“荣儿性情懦弱,其侵占太庙也属大罪,既已投缳自尽,也是性情使然,于执事官员本无直接关系。朕会厚葬荣儿,以宽慰母后悲伤之情。。。。。。” 窦太后冷哼一声,扭过脸去,显然很是不屑。 景帝见状,复又道:“刘武乃朕之胞弟,吴楚之乱又立下大功,虽被公孙诡、羊胜等小人迷惑,犯了些国法,本身却无大过,母后大可不必担忧。朕只求诛杀他身边的佞臣,还社稷安宁。” 窦太后霍地转脸,阴沉的老脸瞬间转晴:“如此甚好,这是老身日思夜想的,以兄弟的仁爱了结此事,也是符合天下的大义。” 景帝略作无奈道:“只是此番莫要让他觉得有母后撑腰,朕方才姑息于他。否则再捅出什么漏子来,便是朕肯相容,国法也不可容了!” 窦太后得到了大儿子的承诺,已达到了今日的目的,急忙颌首认同道:“对!得好好教导他!哀家这就下旨,让他立刻诛杀佞臣,进朝谢罪,闭门思过!” 三言两语间,景帝和太后就达成了默契。残酷点说,废太子刘荣的死不过是两人相互交锋的筹码,真正的重点不过就是关于梁王刘武的处置方式罢了。 窦太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自然不会再对景帝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这就是帝皇之家冷酷而血腥的利益交换。 翌日早朝,景帝下旨厚葬临江王刘荣于蓝田,中尉张汤执法过苛,受廷杖三十,罚俸三年。圣旨一下,满朝文武尽皆心中一惊。张汤竟然没被罢官免职,着实诡异得紧,啥时候皇子的性命如此不值钱了? 更为诡异的是,朝堂各个派系的领袖,面对这不合理的圣旨,尽皆默契的保持缄默。即便是以直言敢谏著称的御史大夫刘舍,压根没有弹劾张汤的意思。老奸巨猾的群臣哪还不知道各个派系暗地里定然早已达成了协议,要保下张汤了。 数日后,梁王刘武同时接到长安密探传来的线报和太后的懿旨。刘荣的死讯和对张汤不痛不痒的处罚,让他惊骇不已。而太后特意点名要他诛杀羊胜、公孙诡两个佞臣,并即刻启程,入朝请罪。 被宣召入宫的羊胜、公孙诡早已闻讯,再无往日的锐气,满脸落寞,默然垂手候立。 “事已至此,为之奈何?”梁王面色哀戚,大汉以孝道治天下,若说他对皇帝的诏令可以阳奉阴违,但是对太后的懿旨却丝毫不敢怠慢。否则便是不孝,失了大义。这在后世也许算不得什么,但在汉初,便是人人唾弃的大恶,足以让他众叛亲离。 羊胜长叹一口气,躬身道:“臣有罪,连累了大王,若实在不行。。。。。。” 梁王摆摆手,面露狠戾之色:“别说这丧气的话儿,皇帝着实逼寡人太甚,莫道我梁国兵锋不利乎?” “大王万万不可再动此念!”公孙诡闻言大骇,急忙劝阻道:“昨夜密探来报,济北王刘勃不但亲手斩杀了淮南王派去游说的使臣,还将郡**务尽数交由朝廷使臣统帅,如今已发兵胶西国都高密,眼看胶西国覆灭便在瞬息间。如今梁国四周尽是周亚夫的锋利爪牙,此时再与朝廷对阵那无疑于自毁我梁国,也毁了大王您的前程。” 梁王本就是说的气话,登时气势一泄,苦笑摇头道:“寡人的前程?皇帝如此精心算计,步步进逼,分明是必致寡人死地而后快。莫说前程,便是性命怕也保不住了!” 羊胜惨淡地与公孙诡相视对看,眼神逐渐坚定起来,不由默契的点了点头。 “臣与公孙诡也许罪不可赦,但大王毕竟是太后的亲儿子,陛下的亲弟弟,祸闹得再大,也是家务事。”羊胜恢复了平静,劝慰梁王道:“陛下如今胜券在握,却迟迟未出兵,可见对大王仍然心存忌惮,想来太后的意愿才真正是致关重要的。关键得有人出面斡旋,国相韩安国乃是太后亲自指派之人,想来能担此重任。” 公孙诡出言附和道:“大王,臣也认同此等做法。” 梁王沉吟片刻,无奈的点点头:“也罢,就将韩安国放出来,让他出面斡旋吧。” 羊胜和公孙诡见梁王采纳了进言,随即跪地叩首,告退而出。梁王看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落寞背影,长叹一声,缓缓的闭上了双眼,脸上尽是不忍的神色。 是夜,梁国国相韩安国刚被开释出狱,稍事梳洗,便怀揣梁王呈交太后的密函,领着众多侍卫朝长安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王宫内,梁王挥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内,品尝着鲜红的果酒,直到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方才稍稍提起精神,望向躬身行入殿内的内侍。 “启禀大王,羊胜、公孙诡已畏罪自尽,首级便在此处。”内侍将手上捧着的黑匣子放在地上,缓缓打开,露出两颗斗大的头颅。 梁王眼中的哀戚之色转瞬即逝,他摆摆手,让内侍合上匣子,沉声下令道:“立刻传朝廷使臣,罪臣羊胜、公孙诡既已伏法,便将人头奉送长安!” 内侍急忙应诺而去。眼见殿内复又空无一人,梁王方才浑身一松,瘫倒在地,口中喃喃道:“你们两位是寡人的忠臣,却是朝廷的逆贼。唯望你们在九泉之下,莫要心怀怨念,怪罪寡人才是。。。。。。” 待得风尘仆仆的韩安国怀揣太后的懿旨回到梁国,梁王已命人将国内政务尽皆交接给豫州部刺史周亚夫指派的官吏。 细细阅看完太后的回函,梁王得知景帝已和太后达成协议,不会害他性命,方才放下心头的大石。诸事早已处置妥当,梁王没有给韩安国任何休整的时间,匆忙带着他登上了车辇,在大队车马的护送下,朝长安城踽踽而去。 第一百六十章 慑服中原 梁王望着眼前巍峨的城门,心中感慨万千。自从年节时进京于太后短暂团聚后,此番是他今年首次重回长安。 时过境迁,已物是人非。犹记年节进京时,他使用的乃景帝钦赐的天子旌旗,从千乘万骑,出称警,入言跸,所用乘舆仪仗和天子并无二致。而此番入朝请罪,他原本却连诸侯王的仪仗都不敢摆出,轻车简从的一路行来。 反倒是景帝早已派出使臣,在函谷关以诸侯王之礼迎接梁王入朝,遂让他安心不少。梁王在函谷关换乘登舆,朝廷的使臣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长长的皇家持节在前引路。使节的身后,梁字旌旗飘飘,禁卫威严,护骑簇拥着梁王的驷马乘舆踽踽而去。 梁王抵达长安后,并未立即获得皇帝的召见,而是在使臣的带领下,前往皇家庄园落脚。在美轮美奂的皇家庄园内,一个偌大的府邸早已空出,正门上高悬着皇帝钦赐的镶金牌匾,上书“梁王府”三个大字。 梁王站在府邸门前的云石台阶下,望着那金光熠熠的大字,久久无语。良久后,方才长叹一声,领着诸多随行的家臣缓缓步入。在他们的身后,厚实的蒙铜大门轰然关闭,将府邸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接下来的数日里,梁王除了入未央宫觐见太后外,便是闭门谢客,只有胞姐馆陶公主刘嫖可以入内探访。在梁王连续三次上表请罪后,皇帝方才下旨。在未央宫召见于他。 未央宫,北司马门前。 光着上身的梁王,身负荆棘,跪伏在空旷肃穆的门前广场上,身边陪着他的是倚执华服的馆陶公主。两行热泪从梁王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打湿了面前的石板,陪着他的馆陶公主也不时地拭着眼睛。 朱红色的大门内,景帝带着两列铠甲鲜明的锦衣郎卫缓缓行出。见得梁王二人,他减慢了脚步,脸上颇有些酸楚之色。 “你可知错了?”景帝摆摆手。示意让郎卫们止步。随即独自上前,站在梁王面前幽幽问道。 负罪跪地的梁王也抬脸看向景帝,颇有些诧异,景帝并未问罪。而是问“错”。这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多日来的提心吊胆,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急忙砰的一声狠狠叩地。哽咽道:“臣弟知错了!谢皇兄宽宏!” 言罢,他复又悲从中来,出人意料的嚎啕大哭,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之气尽皆发泄出来。 景帝吓了一跳,心中也涌起些许愧疚。毕竟梁王有今日之失,某种程度都是他暗中推动的。他长叹一声,轻轻拍了拍梁王的肩膀,劝慰道:“既已知错,今后不要再犯便是。朕与你乃手足兄弟,需合心协力才是。” 馆陶公主此时也是泣不成声,见皇帝已然宽恕了梁王,赶忙将他扶了起来,满脸心疼的用丝绢细细的帮他擦拭着上身被荆棘划出的血痕。梁王本就细皮嫩肉,这负荆请罪的代价不小,短短半日,背上已是血肉模糊。 景帝看了,心中也很是不忍,赶忙让郎卫帮着梁王卸下荆棘,传太子詹事府的御医前来医治。如今长安城内,最好的医者尽皆出自太子詹事府,这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即便是少府的医官,也时常前去讨教。 是夜,太后在长乐宫仁寿殿摆下了盛大的家宴,皇帝,梁王,馆陶公主和诸位皇子尽皆列席。已然放下心头大石的老太后看着满堂儿孙,自是喜笑颜开,再加上赵王刘彭祖在一旁溜须拍马,忍不住多喝了几樽美酒,很快便是面色微醺。 梁王见状,心知母后近年来为他费了不少心思,心中不由愧疚万分,也是大口大口的豪饮着苦酒。景帝倒是面色如常,细细的品着美酒,不时和身边的馆陶公主攀谈几句,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太子刘彻则是频频向众人敬酒,此番能兵不血刃搞定梁国,又让他见识到了皇帝老爹的政治手腕。不战而屈人之兵,帝王心术果然牛叉。与之相比,刘彻觉得自己实在太嫩了,根本就是毛都没长齐的小鸡崽。无论如何,国内问题很快就能暂时缓解,刘彻谋划筹备已久的各项发展计划终于可以着手实施,实在让他兴奋不已。 翌日早朝后,刘彻亲自前往梁王府,随行的还有皇室实业集团的掌舵人----江都王刘非。 梁王望着眼前神采飞扬的两个侄儿,这两个景帝最为出色的儿子,不由念及自己与景帝幼时,也是一般模样。唯一不同的,只是刘非如今看来,是早早的息了夺储的心思,醉心于操持商贾贱业,自污声名,比自己要识时务得多。 梁王的心思若是让刘非知晓,定然要呲之以鼻,他掌管皇室实业集团的商务,可是真正的乐在其中,何来“自污声名”之说? 在刘彻的解说下,别无选择的梁王最终签署了皇室实业集团的入股协议,“贱价”出售了梁国所有的租赋和不动产,成为了明面上仅此于刘非的第二大自然人股东。 刘非心中暗喜,要知道梁国历来富庶,底蕴可比他的临江国厚多了,如今梁王的股份却在太子刘彻的刻意低估下,少于刘非的股份,说明太子就是将他视为集团未来当之无愧的掌舵者了。梁王如今定然还不晓得集团董事长是啥玩意,手中握有多大的权势,将来肠子怕都要悔青了。 协议签署完毕,按照诸位皇子的先例,梁国已然全部交由朝廷代管。中央官署迅速抽调了大批的官吏前往梁国,全盘接管政务。其实梁王前脚刚离开睢阳,豫州部刺史周亚夫就已着手清洗梁王旧部,成百上千的人头落地。 待长安派出的官吏们抵达梁国,迅速填补了空缺的官职,开始大肆征募百姓,前往朔方戍边。而原本梁国的十余万私兵尽皆打散,由新任将领率领分往各个边郡屯兵,原本尚显单薄的长城防务立马就能稳固不少。 景帝中元二年十一月,胶西国都高密城破,景帝第三子,胶西王刘阏眼见大势已去,**于王宫正殿。景帝下诏,以意图弑父谋逆的重罪,将刘阏追贬为庶人,从宗室族谱中勾去,不得以刘氏之名设衣冠冢。废胶西国,置高密郡。 同年十二月,淮南王刘安与衡山王刘赐入朝请罪。景帝下诏,由宗正府和大理府共同审理,最终判定“阴结宾客,拊循百姓,为叛逆事”的重罪,遂夺其国,将二人圈禁于宗正府中,永生不得释出。同时废淮南国,置九江郡;废衡山国,置衡山郡。 于此同时,景帝下旨严厉追究此事,最终一次性剥夺了近百名侯爵,因此而受牵连被杀者更是多达数千人。 整个中原地区的诸侯势力,在短短月余遭受重创,然而却无人敢冒头抵抗。豫州部刺史周亚夫如今掌握数郡之兵,早已杀红了眼。他如今也是被皇帝逼得没办法,压根无暇顾忌得罪了多少世家豪门,做个孤臣总比被抄家灭族要好得多。 直到年节将近,景帝也怕逼得中原诸侯狗急跳墙,方才派人制止了杀得兴起的周亚夫。不但以执法严苛,残暴不仁为名,严加训斥了一番,还顺应民意的罢免了他所有的官职,召回长安闭门思过。 宛如惊弓之鸟的中原诸侯,虽明白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皇帝本身,却仍纷纷上表赞颂天子宽厚仁德,万分感念他的恩德。 替皇帝背了黑锅的周亚夫,非但丝毫没有鸟尽弓藏的悲哀,反而乐呵呵的收拾行装,带着少许亲卫急速赶回长安。 周亚夫心中清楚,皇帝陛下如今是息了兔死狗烹的心思,不会再想法子要他的老命。也意味着他终于洗脱了图谋袭杀太子殿下的嫌疑,可以安逸的做个闲散侯爷。加上长安的亲眷纷纷来函,表示太子殿下私下赏赐了不少皇家实业集团的股份,足够整个周氏一族骄奢淫逸的过上好几辈子。 做个富家翁也不错,周亚夫如是想。 随着年节的到来,纷扰不断的景帝中元二年缓缓落下了帷幕。 近百万的中原百姓,源源不断的前往新设的四大边郡,屯田戍边。在那里,先期抵达的十余万的官奴早已筑好了房舍,修好了水渠,划定了阡陌。大量的牲畜和农具也尽皆备齐,越冬所需的粮草和木材储备充足,甚至是来年春耕的种子,也已精挑细选。 进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的太子刘彻,对丞相袁盎为首的行政系统钦佩得五体投地,近百万的大移民,竟能管理得井井有条,面面俱到,几乎找不到任何疏漏。即便放在通讯和交通极为发达的后世,也是奇迹般的存在。后世称颂的文景之治,看来实在不是玩假的。 遭受重创的匈奴和西羌诸部,即便越冬的粮草极度短缺,却只能望着蜿蜒巍峨的长城无语凝咽。往年此时,他们早已从汉国边民身上劫掠到大量的粮草牲畜,今年却只能朝其他民族下手。 一时间,月氏,乌桓,呼揭,鲜卑,乃至西域诸国可就倒了大霉。与大汉国内的祥和气象不同,景帝中元二年的冬天,长城关外一片混乱血腥,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在这个寒冷的冬季发挥得淋漓尽致。 刀光血影间,仇恨也如冬季的草籽一般,埋藏在冻得坚实的泥土之下,只待春季到来,便会破土萌芽,遍布茫茫草原。 (呼呼,景帝中元二年写完了,这一卷真的很难写,所幸还是绞尽脑汁写完了。新的一卷终于要展开,种田,发展,刘彻也即将登基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长安整改计划 景帝中元三年的年节前,田氏商业集团还是皇家实业集团中的大多数管事和工匠,都领到了或多或少的赏赐,也便是东家口中所谓的年终奖。 其实,两个集团的掌舵者田胜和刘非都是奸商的典范,不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之所以订立年终奖制度,却是出自于刘彻的强烈要求。 年终奖虽小,但是刘彻尝试着对大汉稳固的阶级结构进行一次小小的冲击。 百姓们的思维是简单朴实的,在他们看来,务工和务农最大的区别,并不是劳作类型,而是收入方式。工匠领的是月例,农民则是田地的产出。 根据心理推测,每当丰年秋收,农民的收获季节,会一次性的获得大量收入。即便价值抵不上工匠全年的收入,但仍会产生巨大的满足感,甚至是没来由的优越感。这也直接导致了大多农民不肯离开土地,进城务工,因为他们按月收钱总有不稳定的感觉。 而刘彻强硬要求订立年终奖制度,就是专为工人阶级制造一个收获的季节,而且便是在年节之前,大笔的赏金在这全家团聚的节日里,对原本不屑务工之人,显然是极具冲击效果的。 田胜和刘非原本并不情愿洒出大笔银钱,只是迫于太子殿下的压力,方才公布了所谓的年底绩效考核和奖惩制度。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集团内的管事和工匠几乎立即爆发出千万分的热情,整个集团的效率硬是瞬间上了几个台阶。 即便是原本一些喜欢偷奸耍滑的工匠。也开始拼命找事做。原因无他,只因为“奖惩”二字。刘彻不傻,对大锅饭更是深恶痛绝,他既然给勤劳肯干的工匠安排了“丰收”,自然也不忘给偷奸耍滑的工匠安排“灾年”。 根据后世跨国集团的绩效考核制度,刘彻为绩效过低的工匠,安排了多级减少月例的罚则,最重的处罚便是开除,永不录用。 刘彻很明白,在缺乏申述管道的情况下。集团工匠的权益不可避免的会被侵害。然而他还是没有设立类似后世工会组织的机构。他实在不希望大汉还未实现工业化,就闹出几次大罢工,甚至出现工人阶级革命,那就太悲催了。 总之。刘彻不是善人。他所要的便是迅速推动大汉的工业化进程。至于其他的隐患。他自觉智慧不足,还是留待后人解决吧。 即将到来的年节,对于王老实一家。无疑是极为喜悦,乃至兴奋的。 王婶在集约型养殖场当管事将将一年,原本大字不识一个的她,凭着华夏传统妇女特有的勤劳和韧性,硬是将养殖场的各项章程死记硬背,牢牢印在脑海中。一年下来,她管理的两个鸡舍,便是养殖场内所有鸡舍产量最高,品质最好的。 总管事根据集团的章程,给了她近万钱的高额年终奖,还授予了她一面银质奖章,上面刻着“养殖标兵”四个小篆。这也是出自太子刘彻的恶趣味,他甚至还建议两大集团提出不少类似“集团是我家,齐来建设他”的朴素口号,举办了不少名为“技能大比武”的比赛,美其名曰提升集团员工的荣誉感。 总之,王婶如今确实十分有荣誉感,只要有人来访,便必定拿出奖章炫耀一番,仿佛稀世珍宝一分。每到此时,王老实便有些蔫头蔫脑的。原因无它,在建筑公司的“泥瓦匠大比武”中,他没能夺得名次,没拿到奖章,总感觉被自家婆娘比了下去,失了脸面。 “老汉,你呆会去问问老宅子的租户过了年节还续租不,不续租俺就重新找租户了。”王婶揉着面,对王老实吩咐道。 王老实翻了翻眼皮,撇嘴道:“大过年的,急个啥子?还要把人赶出去不成?” “如今俺的月例也涨到两千钱了,加上你的月例,咱家每月能有个五千钱。年终奖合起来也有两万钱,要不再买套大宅子?”王婶目光熠熠的试探道。 “啥?又买宅子?”王老实张大了嘴,为婆娘这疯狂的念头惊讶不已。短短两年里,王婶已连买两套宅子。加上原本的老宅子,在这日益拥挤的长安城,王家已拥有了三套宅院,算得上庶民中的富户了。 王婶继续撺掇道:“咋了?那么些钱藏在家里也不会下崽,还不如再买套宅子。” “如今城里的宅子可比早些时候贵多了,动辄都要数万钱,咱家哪来那么许多余钱?”王老实苦笑着劝说道,试图打消婆娘疯狂的**。 王婶不顾手上沾满面粉,掰着指头仔细算了片刻,得意的笑道:“咱家今年攒下了七八万钱呢,足够买下套三进的大宅院了!” 王老实摇头道:“你可莫要忘了,待年节祭祖过后,大舅哥便要到长安城寻个差事,少不得带上咱爹娘,嫂嫂和两个娃娃。这拖家带口的,少不了花销,你也不想着留些余钱?” 提起这事,王婶就更来劲了:“就是俺哥也要进城务工,才要再买套大宅子。到时候咱家搬到新宅子去,这套宅子就暂时让爹娘和俺哥一家住着,也省得租给不熟悉的人家,粗手粗脚的弄坏了家什物件。” 王老实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便没再反对。如今他们住的这套宅子,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和钱财打理。砖石堆砌的墙面均匀的涂抹着雪白的石灰,甚至有几间屋子的墙面上,还贴着王老实通过建材市场的田管家的关系,用低价买来的报废瓷砖。屋子里的家什物件,也都是稍有瑕疵的不良品,但放在庶民家中,那真算得上是奢侈的玩意。 可以说,如今这套宅子比周边郊县大多数土豪老爷的府邸要高端大气上档次得多。如今王老实对区区数百钱的租金已不怎么看重了,反倒是心疼这套宅子,若是被租户弄坏,便不是那点租金可以弥补的。 待得狗蛋回家,两人又问了他的意思。狗蛋对商贾之事早已熟识,心知如今在长安城购买宅院实在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自是举双手赞成。王老实夫妇对狗蛋的意见是十分在意的,这个臭小子天生就是经商的料子。 自打长安城大肆修筑新作坊,从京畿各郡征募工匠,狗蛋和同窗在东市开设的“永和豆浆”,可谓生意火爆。每月平摊下来,狗蛋都能分到千余钱。若不是他们复又将挣到的钱财投入进去,多设了几个分店,恐怕如今也是身怀万钱的小财主了。 就在王婶四处张罗着买宅子时,太子刘彻正召集田胜和刘非,一同商议长安北阙平民区的改建计划。刚刚过去的一年,数以万计的移民涌入长安城,让本就稍显拥挤的长安城更是人满为患。大汉朝的城市化进程,在不经意间悄然来临,让刘彻有些猝不及防。 朝堂上的大臣们,也早已察觉到了这个美妙的大麻烦。虽然他们为京城的日益繁华欢欣鼓舞,却也对仍络绎不绝涌入的移民潮表示出担忧。不少大臣甚至提出了扩建长安城的计划,近年愈发财大气粗的景帝,欣然接受并着相关官署尽速规划,提出章程。 然而都城的扩建不是仓促可以实施的,需要经过一番详尽的论证和规划,甚至连五行风水都要列入考量。对于目前的形势,显然是缓不济急。 身为穿越者的刘彻,对城市化进程中会遇到的各种问题比大汉君臣都有更为深刻的认识。他知道若是不尽早解决,将会埋下极为严重的隐患,甚至会激化新移民和本地居民的矛盾。 其实大量的新建作坊都开设在长安城外,但作坊内的工匠却仍宁愿每日上工时多走上十余里路,也要在长安城内安家。 刘彻多少能理解他们的心思,在战火纷飞的冷兵器,高大厚实的围墙能给百姓带来更大的安全感。而且长安城内的居民,骨子里就觉得自己是住在天子脚下,没来由就比城外的土包子要高贵不少。 苦思良久,刘彻决定先从节省居住空间下手,在平民区用砖石结构的房屋取代土木结构。封建时代的等级制度森严,长安城的屋舍是不能高于宫城内建筑的。因此为了避免逾制,又有足够的生活空间,长安城的宅子普遍占地过大,浪费了大量的空间。 砖石结构的房屋,由于可以减少房梁的用量,便可降低天花板的高度。即便修建三层的小楼,也比两层的木制结构要低不少。如此一来,横向空间的不足便可以通过纵向空间补足,暂时解决平民区居住空间不足的问题。 对于刘彻提出的构想,田胜和刘非都表示出极大的兴趣。但刘彻并未同意刘非要在北阙甲第进行改建的提议,他可不希望长安城变成后世的钢铁丛林,如今权贵云集的北阙甲第,各种园林,亭台水榭在他眼里都是美轮美奂的,要好好保存下来,留给后人才是。 平民区的改建计划最终交由田氏商业集团旗下的建筑公司负责,而皇室实业集团则了承接更为重要的一项工程,修筑长安北阙的排水体系,为今后在宫城,乃至全城修筑完备的排水系统积累经验。 没有到过汉初的人,是无法体会排水系统如何的重要。曾几次微服出游的刘彻,实在对长安内随处可闻的骚臭味感到恶心不已。而每到雨季,长安城内更有不少地方积水严重,内涝问题多年来都没能很好解决。 刘彻对大汉朝国都的期望,不但是全世界文化经济政治的中心,更是可作为标杆的花园型城市,砸下重金整改一番,无疑是十分必要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安夷将军公孙歂 大年夜里,铺天盖地的鞭炮声,让长安城的年节显得愈发的热闹。 数日前,典属国公孙昆邪接到诏令,率领先前派驻函谷关的八千虎贲卫和一千羽林卫班师回朝。一路日夜兼程,他终于赶在年节前到家,能和全族吃顿丰盛的年夜饭。 公孙昆邪的同胞幼弟公孙歂率领八千胡骑,短短数月,转战万余里,立下赫赫战功,在族中的威望正隆。景帝更是大加封赏,除去不常置的胡骑将军一职,官拜三品常置安夷将军,俸秩二千石,与郡太守同等。 而公孙昆邪的典属国一职,负责管理属国的官员,秩二千石,负责少数民族事务。典属国主要负责对外事务,同周边的少数民族各国具体交往由典属国执行,职权类似后世的外交部长。 可以说,公孙歂如今已能和家主公孙昆邪平起平坐。甚至由于他归属军队系统,比公孙昆邪挂在明面上的文职要更具权势,也更能让出身匈奴,以武为尊的公孙族人感到振奋。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公孙歂在族宴中并未趾高气昂,更不敢对公孙昆邪露出丝毫倨傲之色。反倒是对尚未成丁的侄子公孙贺客气得紧,显得不合常理。即便公孙贺是内定的下任家主,可毕竟是后辈,犯不着如此巴结讨好。 公孙歂却是毫不在意众人怪异的目光,他心中清楚得很,若论起军功,数次大捷背后都少不得羽林卫的加持。只不过他们似乎不喜张扬。即便惊世之功都被刻意隐匿了。公孙贺作为羽林主官,虽只是秩比千石,比公孙歂整整低了三个品级,但真实的权势压根不在他之下。 公孙贺也是浑身不自在,附在公孙歂耳边轻声问道:“四叔何故如此,但凡有事相商,只管直言便是。” 公孙歂丝毫不以为忤,厚着脸皮笑道:“也无甚大事,就是当初前来支援的羽林卫甚合某意。自打你将他们唤回羽林校,为叔实在想念得紧。” 公孙贺满脸怪异的问道:“依着四叔的意思。是想。。。。。。” “自是要将他们抽调到为叔帐下听用。贤侄不会舍不得吧?”公孙歂如同讨要零嘴的孩童,目光熠熠的死盯着小了自己整整一轮的侄儿。 公孙贺挠挠头,无奈的耸耸肩道:“那几人可是羽林将官,都得太子殿下看重。前途无量。即便侄儿身为羽林仆射。也无法私自抽调啊。” 公孙歂皱起眉头。脸上尽是失望的神色。那几个羽林少年,不但能够训化鹞鹰,还精通潜伏查探之道。于排军布阵。操练兵士之术也是颇有见地,虽稍显稚嫩,多是纸上谈兵,但商议时往往能给公孙歂耳目一新的感觉,实在是可朔之才,这才让他起了惜才之心。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对于掌管胡骑的公孙歂更是如此,出身游牧民族的胡骑将士,虽骑射无双,骁勇善战,但却疏于谋略,想公孙歂这样的帅才可谓罕有,让他平日总少了商讨对策的下属,方才如此求贤若渴。 公孙贺见状,知晓四叔之所以拉下脸皮向后辈要人,也并非尽是出自私心,沉吟片刻,劝慰道:“四叔莫急。我羽林校如今不过两千众,将官更是少之又少,且往往参与军中机要,不能尽心辅助四叔。倒是虎贲校兵多将广,在雁门之役也曾上阵杀敌,论起正面迎敌的方略和战法,我羽林卫都颇有不如。不若抽调一些,辅助四叔掌军如何?” 公孙歂不由大喜,虎贲卫的厉害他也从公孙昆邪口中听到过,据说也是太子殿下亲手调教出来的赫赫强军,随即满心期待的问道:“这虎贲卫也是天子禁卫,真能抽调到为叔帐下?” 公孙贺笑而不语,眨着眼睛瞟了瞟正和公孙昆邪拼酒的李当户。 公孙歂自是会意,一拍大腿,笑道:“瞧我这脑子,倒是忘了堂堂的虎贲左监!” 公孙歂的性子和公孙贺就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比公孙昆邪还像他老爹,丝毫没有公孙族人的粗莽,反而惫懒奸滑。他可没有直接向李当户要人,而是拼命向他灌酒,毫无长辈架子的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李当户喝得醉醺醺的,拍着胸脯保证,从帐下抽调出一批亲卫,供“好兄弟”公孙歂差遣。他还睁着醉眼,得意洋洋的看着公孙贺,显然为自己平白高了他一辈感到志得意满。公孙贺心中暗笑不已,仿佛已看到太子殿下又恼怒不已的狠踹这头无脑大黑熊。 翌日,酒醒后的李当户回想昨夜种种,自是懊恼不已。但他丝毫没有抵赖的打算,比起公孙贺,他反倒更像粗豪的公孙族人,一口唾沫一根钉,对承诺看得很重。即便是酒后失言,也要尽力而为,毫无塞责之意。 当然,事关虎贲卫,他也不敢擅自做主,遂拉上公孙贺,入宫请示太子殿下。出乎意料的事,太子刘彻并未斥责与他,而是欣然应允。 两人离去后,刘彻独坐书房中,沉思良久,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匆忙前往未央宫,找到皇帝老爹商议了大半日。 廷尉府的囚牢内,卑禾羌的族长瓦素各面色憔悴的坐在阴暗的角落里,头上的发辫已然散乱不堪,蓬头垢面如同山中野人。 自从羌人诸将乞降后,便被押送进京,而汉国朝廷却并未举行献俘礼。兴许是大汉朝野本就对西羌诸部看不上眼,当然也因为大部分羌人战俘并未押送京师,而是在塞外便被暗地安排了去处。因此羌人诸将都被关押在廷尉府,只是最初时稍加审讯,随后便不闻不问的关押了数月之久。 门外传来脚步声,木制牢门吱呀一声打开。几个锦衣禁卫疾步走入,二话不说便架起瓦素各,拖了出去。 瓦素各丝毫没有挣扎,也没有言语。大半年的囚禁生涯,已让他锐气尽失。眼见似乎要被汉人拖去处死,他反而有一种即将解脱的期待。 出乎意料的事,汉人军士似乎并不是要将他枭首,反而是将他拖到一间屋舍内,浑身上下剥得精光,扔到一个盛满热水的大木桶里。 “你们是要烹煮本王吗?”瓦素各终于露出了一丝畏惧之色,这烹煮之刑,在大草原上甚为常见,便是将人扔到鼎中,活活煮熟,啖食其肉,常用于大仇之人。 锦衣禁卫们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尽皆哑然失笑。其中的首领满脸戏谑道:“常听闻草原蛮子千人可称雄,万人即称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区区一个卑禾羌,数万乌合之众竟然也敢自称为王,实乃井底之蛙。” 瓦素各想张嘴呵斥,却最终无奈的垂下脑袋,幽幽道:“我成则为王,败则为虏,事已至此,惟求早死而已。” 禁卫首领不屑道:“若是要杀你,还需花上这般功夫?赶紧沐浴净身,待会晋见太子殿下,若是失了礼数,免不得活剐了你!” 瓦素各讶异不已,刚要追问,却见禁卫首领已吩咐手下道:“这蛮子数月未曾净身,骚臭得紧,去找些马刷了,好好清洗,免得到时熏坏了殿下!” 禁卫们轰然大笑,纷纷应诺,其中一人赶紧推门而出,想来就是找马刷去了。 瓦素各何曾受过如此羞辱,不由又急又怒,大声的怒骂出声。 砰!禁卫首领一个手刀,狠狠劈在他的颈后。瓦素各两眼一黑,当即晕厥过去。禁卫首领接过身旁宫人递来的麻巾,随意擦了擦手,戏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真得好好调教才是!” ******* ******** 太子.宫正殿,刘彻摆下酒宴,召来安夷将军公孙歂,三个太子中庶子一同作陪。 公孙歂对于太子殿下的突然相召,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所幸殿下和颜悦色,频频举杯,倒也稍稍缓解了他的拘束。 酒过三巡,刘彻微笑着问道:“公孙将军对抽调过去的虎贲卫可还满意?” 公孙歂心中咯噔一下,急忙侧身避席,拱手道:“末将孟浪,还望殿下恕罪。” 刘彻摆摆手道:“将军无需多礼,难得汝有治军之心,孤王自然要鼎力相助。” 公孙歂长舒一口气,复又道:“谢殿下体恤,原本末将只求能得数名虎贲卫辅助。殿下却让李左监送来百人,实在让末将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将军先别忙道谢,这百名虎贲卫可不是白白赠予将军。日后还有要事,需将军尽心效力。”刘彻颌首笑道。 “殿下但有吩咐,末将甘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公孙歂心中一喜,赶忙大声表忠心。如今太子殿下圣眷正隆,诸位皇子都息了夺储的心思,即便贤名远播的梁王也已俯首称臣,登上帝位不过是早晚的事。只要不是愚笨之人,都明白能为太子殿下卖命实在是一本万利的好事,将来便是从龙之臣。 刘彻倒是没有丝毫得意,只是轻声道:“这不是孤王的吩咐,是陛下的旨意,将军需得尽心竭力才是。” 公孙歂急忙连声应诺,心中颇有些懊悔。知晓自己的话有些犯忌讳,毕竟皇帝陛下龙体康健,今后用字遣词尚需谨慎些。所幸太子殿下一语带过,并未放在心上。 (啥也不说了,今日休假,按例三更,稍补欠账。。。。。) 第一百六十三章 父女相见 待锦衣禁卫押着瓦素各进入正殿,正是酒热正酣之际。见到一行人进入殿内,众人放下手中的酒樽,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身着汉服,却满头发辫的瓦素各 莽头莽脑的李当户,已然有些微醺,眯着眼睛疑惑的翁声问道:“徐凡,这是从哪寻来的怪人?见了殿下怎得不行礼?!” 禁卫首领赶忙抬脚踹在瓦素各的腿弯,将他踹得跪伏在地,对主席上的刘彻躬身道:“殿下,羌酋瓦素各已带到。” 刘彻看着台阶下的男子,淡淡问道:“你就是瓦素各?” 瓦素各忍着膝盖的疼痛,缓缓抬头,死死盯着汉国太子,眼中满是仇恨和愤怒。 趴!禁卫首领徐凡抬脚狠狠踩在瓦素各的小腿上,呵斥道:“放肆!敢对殿下无礼!” 剧痛传来,瓦素各不由痛呼一声,俯下身子,紧咬嘴唇。待疼痛稍减,方才低声道:“正是本王。。。。。” 徐凡眼中寒光闪过,弯腰揪住他的发辫,猛地向后拉扯,冷冷道:“不懂礼数的蛮子,在我大汉太子脚下,还敢称王!” 瓦素各感到头皮几乎都要跟着发辫被生生剥离,再也忍受不住,痛呼出声。只等顺势抬起头,急忙按照之前宫人教导的礼仪,嘶哑道:“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刘彻满意的露出微笑,摆手示意徐凡放开他的发辫,轻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已成为阶下之囚。就该识趣些,也好少吃些苦头。” 瓦素各此时早已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草原雄鹰,而是无毛的草鸡,赶忙附身叩首道:“谢殿下教诲,草民定当铭记于心。” 刘彻习惯性的耸耸肩,打趣道:“你倒是能忍,铭记于心的怕不单是孤王的教诲,定然还有仇恨吧?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孤王倒也不惧,何况你最大的仇人却不是孤王。” 不待瓦素各答话。刘彻复又幽幽道:“你兵败被俘至今已半年有余。如今的卑禾部族恐怕早已不复存在了吧?” 瓦素各浑身一颤,再也无法隐忍,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主席上的少年太子,扭曲的脸上写满了哀戚和愤恨。半年来。他每每念及精壮尽失的卑禾部族。都是心如刀割。在弱肉强食的大草原。少了勇士的庇护,族中的老弱妇孺和牛羊财物,便是其他部族眼中的肥羊。怕是早已被瓜分一空。如今的卑禾部族,定然早已从西羌除名了。 刘彻抬手制止了又要动手收拾瓦素各的徐凡,不以为意道:“你当初率众侵入我大汉疆域之时,便应当三思而行才是。即便卑禾部族已遭灭族之祸,也怪不到我大汉头上,不是吗?” 瓦素各咬着牙,狠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刘彻不怒反笑,摇头道:“莫急莫急,孤王若要杀你,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犯不着废那么多功夫。孤王只是好奇,当初匈奴右贤王遣使西羌诸部求援,各部贼酋避之唯恐不及,为何独有你瓦素各肯举族响应,与我大汉为敌?” 已然豁出去的瓦素各不由怒容满面,挺直身子,目呲欲裂的大吼道:“你汉人掳我爱女,辱她清白,害得她投河自尽,此仇不共戴天!” 父爱如山,即便是落魄不堪的瓦素各,面对周身如狼似虎的大汉禁卫,还是不惜性命的挣扎着想要起身,上前生啖仇人血肉而食。 锦衣禁卫自然不会任由他撒泼,死死将他压伏在地,几双大脚狠狠的踩到他的身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声。 刘彻丝毫没有制止,他心知徐凡下手自有分寸,会避开要害之处。训兽,就要先将野性磨去,给他留下心理阴影,免得日后反噬其主。 良久后,眼看瓦素各已无力挣扎,蜷成一团不住的低声痛呼,众禁卫方才住手,稍微整理衣甲,重新默然而立,仿若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 公孙贺看了半天好戏,举起酒樽品了一口,啧啧道:“怪不得西羌诸部尽皆不成气候,被匈奴欺辱压榨了百余年。月氏胡即便数度西迁,宛如败家之犬,连祖坟都被刨了,却仍不屑与之为伍。” 殿内众人闻言,尽皆会心一笑,显然很是认同。羌人在汉人和匈奴眼中,实在都是不值一提的存在。 月氏胡祖居于河西走廊、祈连山,亦称“月支”“禺知”。 月氏原在匈奴之西,曾与匈奴多次发生冲突。秦始皇曾派蒙恬北击匈奴,当时月氏比匈奴强大,匈奴头曼单于遣太子冒顿至月氏作质子。头曼为了诱使月氏杀死冒顿,以便自己另立小儿子为太子,曾突然袭击月氏。 冒顿杀父自立为单于后,大破东胡,遂又向西击走月氏。时大部分月氏人仓皇西迁。汉文帝四年,冒顿单于致书汉文帝,告已派右贤王至西方寻找月氏,并予以击破;于是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均归附匈奴。 匈奴老上单于继位后,又西击月氏,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酒之器。月氏只得继续西迁,停留在后世的后世伊梨河、楚河流域附近。 月氏与西羌诸部为邻百余年,深受羌族影响,但仍自称胡,不称羌。显而易见,连落魄不堪的月氏胡都看不起羌人,不屑与之为伍,可见汉初的羌人实在太渣。 李当户更是晃着有些晕沉的大脑袋,喷着酒气,不屑道:“毫无战力也就罢了,偏偏还不识时务,比俺还蠢,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公孙歂倒是没有那么刻薄,毕竟他不似几人一般乃太子殿下的心腹近臣。他自顾自的品着美酒,饶有趣味的打量着蜷缩在地,如野兽般低声嘶吼的瓦素各,恶趣味的猜测他是否能凭着最后一丝血性,骤然暴起。 事实让公孙歂十分失望,面对众人的羞辱,瓦素各却恍若未闻,丝毫没有止住呻吟。 “既然你已息了怒气,孤王也便与你好好说话。” 刘彻见状,轻蔑的笑了笑,出声吩咐:“李福,将人带出来吧。” 侍立在旁的内侍李福,赶忙躬身应诺。片刻之后,他从殿后带着一个面色忐忑的宫装少女缓缓进入正殿。 看到殿内的众人,宫装少女如同受惊的小鹿,却不敢乱跑,只能低着小脑袋,跟着李福来到正殿中央。 刘彻饶有趣味的看着少女,指着瓦素各,笑问道:“你可认得此人?” 少女闻言,壮起胆子抬头满是畏惧的看了看刘彻,复又顺着他的手指扭头望向身后蜷缩在地的男子。 眼见男子满脸青肿,口鼻都溢着鲜血,她心中有些不忍,刚想闭眼,却又突然把双眼瞬间睁得大大的,仿佛忘记了恐惧,猛得上前几步,跪在地上,费力试图扶起瓦素各,嘴里哭喊着:“阿爸,阿爸。。。。。。” 愕然不已的瓦素各猛然扭头,讶异的打量了泪流满面的少女良久,方才费力的抓住她的双肩,不可置信的嘶吼道:“楋跋子?!” 楋跋子用尽全身的力气点头,随即哇的一声,扶着瓦素各的臂弯,埋首恸哭。 哭声在瓦素各脑中轰然炸响,脑海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只是本能的坐直身子,仿佛忘记了疼痛般,将瘫倒在地的宝贝女儿揽入怀中,任由她的磅礴泪水打湿了他染血的衣襟。 “将他们父女二人带下去,好好叙叙,莫要让人打扰了。”刘彻见事情按照预设剧本,进行的很顺利,心中很是得意。后世的狗血韩剧,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待得宫人将瓦素各父女带了下去,看了一出好戏的众人复又开怀畅饮。刘彻乘着酒性,将中尉张汤从羌人俘虏臧素尔口中审讯出的结果,选出可宣之于口的部分,大致叙述了一番。 众人听罢,对事情的缘由已然分明,皆是唏嘘不已。这瓦素各为女复仇,最终落得族灭的下场,此时却又见到活生生的女儿,实在不知做何感想。 “公孙将军,觉得瓦素各此人可用否?”刘彻似乎不经意的问道。 公孙歂愣了一下,面带疑惑道:“恕末将愚钝,不知殿下何意?” 刘彻放下手中的酒樽,缓缓道:“将军乃父皇的肱骨之臣,国之栋梁,也无需瞒你,父皇有意放瓦素各回西北草原。。。。。。” 众人见太子面露慎重之色,尽皆停箸不语,即便是有几分醉意的李当户,也是老老实实的坐着,不敢吭气。 公孙歂脑海中闪过一丝明悟,出言试探道:“殿下的意思,是要以夷制夷?” 刘彻颌首认同道:“不错!西北之地和祁连山南,地势颇高,气候又多变。我大汉将士大多出自平原之地,不仅难耐苦寒,也不适应高原作战。若能以夷制夷,能省去不少死伤。” 刘彻为了进取西疆,可谓绞尽脑汁。不光是青藏高原会让汉军将士产生高原反应,便是后世新疆一代,巨大的早晚温差,也会照成军中疾病横行。后世唐朝多强盛,照样拿吐蕃毫无办法,还是要和亲,送去大量工匠和资源养肥了这些白眼狼,实在让刘彻头疼不已。 即便不惜兵力,耗血本打下了西北草原,想要派兵驻守,也是麻烦至极。这不是筑几个城池就能彻底解决的事,打不赢就跑的游牧民族,会消耗掉大汉太多的精力。想要一劳永逸,便需缓缓图之。 第一百六十四章 筑路需立法 在皇权**制度下,只要天子诏令在手,军政部门的执行力只能用神速来形容。 不过短短月余,安夷将军公孙歂便已率麾下将士出了长安城,朝陇西狄道疾驰而去。除了八千胡骑外,还临时增加了两千虎贲骑兵,更有虎贲和羽林两校的两百余名将官随行。 与公孙歂并驾齐驱的俨然便是新晋的大汉卑禾侯瓦素各。年节时,景帝已派特使前往北地与安定等诸郡,收拢卑禾部族的羌人战俘,尽速送往狄道,交由陇西太守吴蒯看押。只待瓦素各抵达狄道,便会与之交接,由他率领回归西北草原。 “卑禾候近日愁眉不展,不知为何事忧心?”驻马歇息时,公孙歂见瓦素各复又眉头紧皱,望向身后的长安城,微笑着问道。 瓦素各摇头苦笑道:“公孙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如今我族尽没,我也仅剩楋跋子一个亲人,自是放心不下。” 公孙歂劝慰道:“殿下既已应诺护她周全,自是一言九鼎。你也莫无需过多牵挂,好好替朝廷办差才是正理。” 瓦素各幽幽叹了口气,颓唐道:“我已陷全族于万劫不复之地,又有何面目再去见族中勇士?” 公孙歂眉毛一扬,正色道:“自怨自艾又有何用?如今陛下将你封为卑禾候,又有意释放你族万余降兵,重新归你统帅,已是皇恩浩荡。若是能戴罪立功,将来何愁不能复兴卑禾部族?望你莫要辜负了陛下的厚望才是。否则便是真是让卑禾族苗裔断绝了!” 瓦素各没有反驳,只是自嘲的笑了笑。他如今别无选择,唯一的宝贝女儿已被汉国以保护的名义,押为人质。被随之释放的麾下卑禾诸将,身边也时刻跟随着大汉死士,便是想要抵抗,也是痴心妄想。为了让卑禾部族能够存留,他只能老老实实做个傀儡,做大汉皇帝的屠刀,砍向西羌诸部。 草原上的男儿本就是跟随强者。弱者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卑禾部族的将士对臣服大汉倒也不甚抵触。何况大汉皇帝不但封瓦素各为卑禾候,还暗中承诺为卑禾部族单独开放陇西边市,让他们用奴隶和牲畜换取粮草兵械。这是西羌诸部原本梦寐以求的好事。 大汉安夷将军公孙歂麾下的近万精骑。也会进驻西北草原。随时支援卑禾部族。当然,更多的是监视和督促,但凡卑禾部族有丝毫异动。这些精骑便会让瓦素各全族重新回到地狱的最深处。 其实瓦素各并未完全看清大汉朝廷的真正意图,公孙歂之所以率军进驻西北草原,协助卑禾部族,其实还身负着另外几项重任。 首先便是练兵,不但要让麾下将士试着适应当地气候,积累高原行军和作战的经验。还要让虎贲和羽林两校的将官团进行体验和实地勘测,以便为日后大军西征和移民提供行军线路和可行性建议。 其次,便是在西羌各族中传播汉语,宣扬汉军的威势,并逐步神话大汉天子。这是一个耗时久见效慢的笨法子,但日积月累后,反而更能稳固大汉对西北地区的统治。刘彻可不是想进行民族归化和融合,而是尽力将汉人提升到高等民族的位置,给游牧民族造成无可抵挡的印象,巩固大汉统治权的正当性,造神运动更是从游牧民族的信仰中彻底建立对大汉天子的畏惧心理。 最重要的还是奴隶,面对即将铺开的几项基础建设,大汉帝国急需大量精壮奴隶。刘彻再三叮嘱公孙歂,此番进驻西北草原,应把掳掠奴隶列为首要任务。为了激励将士,刘彻甚至开出了每个精壮奴隶赏万钱的高价,不论男女,并得景帝应诺,无需上缴国库。 刘彻无法得知西羌及月氏等游牧民族到底有多少人口,但想来若能掳掠百万精壮,对于西北各族都是巨大的打击。尤其是后世的藏区,由于交通和通讯的落后,若是刘彻的有生之年尚不能形成有效统治,他不介意将这些地方尽数变成无人区。留着千里无人荒漠,待后人开发,总比放任不理,形成后世的吐蕃等烫手山芋要好。 万余骑兵行军所需的辎重粮草不是小数目,数千辆大车跟着大军拖沓而行。所幸西北大道的修筑已进行了数月,长安,天水,陇西一线的部分道路都铺上了沥青,其余尚未来得及修筑的道路也已修葺平整,只等石油作坊炮制出的沥青运至,便可立即浇筑。 马蹄踏在平整宽阔的沥青大道上,发出笃笃的闷响。原本负责筑路的沿途监工还担心大军的行进踩坏了他们辛苦修筑好的大道,但直到绵延数里的骑兵和辎重全数通过,沥青大道除了某些地段出现些小凹陷,却并未出现大的裂缝和崩坏。 沥青大道经过大军通行的意外考验后,负责督办的管事们纷纷向主家通报消息,详细叙述了沥青大道出乎意料的品质。大汉权贵们可不蠢,如今他们都知道皇室实业集团为筑路投下的大笔银钱,是可以通过收取商队的劳什子“过路费”进行回收。 一条坚固平坦,无需时常修葺维护,沿途还有军队守护,无惧盗匪的畅通商路,对于商队而言是多么重要,这是不言而喻的。大汉权贵们仿佛已看到络绎不绝的商队涌上了这条商道,将大笔银钱扔进皇室实业集团的府库。 他们不傻,自然不敢从皇室实业集团虎口夺食。但他们的眼光放得更远,如今沥青大道的铺设仅限于京畿各郡和西北大道。那么大汉广阔的中原和江北,便成了大汉权贵们眼中的大肥肉。尤其是多雨的大河中下游,每到雨季,道路往往泥泞不堪,无法行车。若是有那么一条沥青大道,简直就是会下金蛋的老母鸡啊。 景帝登基至今整好十年,却从未如近日一般厌烦出席早朝。满朝文武似乎无事可做,或是府中银钱过多,争先恐后的嚷着要为国效力,出资修路。每日上了早朝,朝臣们歌颂完皇上英明,四海升平,就开始纷纷进言筑路,一副为国为民,死而后已的贤臣模样。 景帝虽旧疾缠身,却也不是耳目昏聩,自然知道他们心中的小算盘。无奈的是,在崇尚黄老之术的汉初,皇室说到底也不过是大汉最顶尖的大贵族罢了。大汉天子虽名义上富有四海,但吃独食是万万不行的。否则皇帝也不需要另外设立少府,为皇室敛财,和国库严格区分开来。 万事由头,皆是沥青大道惹起的,景帝自然毫不客气的命太子刘彻尽速平息此事。 刘彻心中哀叹不已,道路收费可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不是他一个门外汉能够轻易解决的。 其实将道路支线全部交由各大世家出资修建,刘彻觉得利大于弊。 毕竟若是交由各地郡县官吏修路,在如今的官僚体系下,贪污**暂且不提,单单敷衍了事的豆腐渣工程就足以让中央政府头疼不已。然而交由各大世家自行出资修筑,让他们收取过路费,反而他们会尽心修筑,并时常维护,以便吸引更多的商队上路。 这就叫市场经济的初级阶段,也是市场竞争机制的大汉版。只要主干线牢牢掌握在皇室实业集团手中,相信各大世家也无法掌控未来的帝国交通。 唯一让刘彻担忧的是,各大世家在收费问题上,似乎只看到收益,万一将来短时间无法收回成本,他们恐怕会暗地强迫商队缴纳高额费用,甚至强迫各自封邑的商人必须额外缴纳费用。竭泽而渔,不是刘彻想要的,却是大汉权贵们干得出来的。 “诶,摸着石头过河嘛,反正俺也不是神,权且一试也罢。”刘彻暗自叹息,随即跑到寝殿昏睡了过去。 翌日早朝后,面色憔悴的刘彻将《大汉收费道路管理条例》整理成册,交到了皇帝老爹手中,又细细讲解了大半天,才被似懂非懂的景帝放回去歇息。 景帝召来廷尉汲黯,让他照着汉律的制式,将这份册子上的章程制成律法,尽速颁布。满头雾水的汲黯自然又找到始作俑者,太子刘彻商议。刘彻不由满脑袋黑线,没想到皇帝老爹竟然还想到立法,实在太想当然了,殊不知皇帝一张嘴,百官跑断腿。 涉及律法,刘彻不由愈发慎重起来,他不但给汲黯详细讲解了其中的不甚周详之处,甚至还恶趣味的提出了“拆迁补偿”,“交通罚则”这些宽泛的概念。乃至到最后,两人不得不跑到中央官署,和丞相袁盎,太农令曹栾,少府卿陈俞三人,一同商议起关于道路等级审计和收费标准制定得一系列细则。 整整半个月,被后世称为世界第一部道路交通法规的《大汉通路律》俨然成型。从原本刘彻上呈的薄薄小手册,变成十余本线装书修订而成的大部头。 望着廷尉府内新近誊刻的律法碑文,刘彻耸耸肩,暗自腹诽不已:“玩穿越真tm累人,还要参与立法工作,作者能不能给我个无敌主角光环?这些琐事让手下的小弟做好就是!” 登时,天边乌云滚滚,雷声震天,劈在廷尉府门外的地面上,赫然留下三个大字----不可能!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交通运输业 景帝中元三年春,在太子刘彻的强烈建议下,景帝下诏,解除进入函谷关的关禁。 秦朝严刑峻法,为了保卫首都咸阳的安全,没有官府正式行文作为特别通行证,不得出入函谷关,这就是关禁。 大汉立国后,政通人和,盗贼、叛乱虽未绝迹,却已经不是社会的主要矛盾了。朝廷为了彰显太平,一度解禁函谷关,只需持有类似于路引的符节即可自由通行。 然而在吴楚之乱后,景帝复置函谷关,更变本加厉的下令用繻作为出入关卡的凭证,繻是用帛制成,比竹制符节要珍贵得多,发放的数量也极少,因此照成函谷关的通关人数骤降。这对关中和中原之间形成了严重的隔绝,更对货物流通照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景帝之所以接受刘彻的建议,不只是因为中原诸侯已然被重创,无力再对抗中央政府,更是因为大批的物资必须迅速从关中源源运往中原乃至南疆。 首要的便是化肥,去年由于硫酸作坊的产量有限,导致化肥作坊经常空转,产出的化肥仅仅供给了京畿七郡之地的官田。所余的少部分化肥便被入股皇室实业集团的大汉权贵们照股权比例瓜分一空。 而在去年冬天,大量的硫酸作坊和化肥作坊经过严格选址和精心规划,迅速落成,产能瞬间翻了几番。不但供应京畿各郡官田毫无问题,甚至在诸位皇子交由朝廷代管的封国所需化肥。也都已起运。 眼看春耕在即,去年已吃到甜头的大汉权贵们,也都确认了化肥至少能提高五成亩产的奇效,哪还能任由皇室吃独食。他们纷纷上奏景帝,希望能获得更多的化肥,以便在各自的封邑施用。 此时的渭河和黄河中上游才刚刚开始解冻,水运对于数百万石化肥而言,简直是噩梦般的想法。函谷关便是唯一可以迅速运输的通道,景帝即便作为大汉天子,也不得不考虑为了尽早获得而眼放绿光的各大世家。顺势便允了刘彻解除函谷关禁的建议。 其次要大量运输的便是沥青。当初入股皇室实业集团的各大世家在年节前再次领取了数额庞大的红利。然而他们还未把这些银钱捂热,又尽数用来预购了石油作坊炮制出的沥青。只因景帝已然下诏,由少府向各郡县最为顶级的世家豪强颁发了路权,允许他们在自行修筑的沥青大道上收取商队的过路费。 当然。路权是有严格限制的。首先便是道路的质量要交由少府派人审议。收费标准也有相应的等级。若有违反。情节严重者,是要收归国有,足以让筑路者血本无归。各大世家对此毫无疑义。无规矩不成方圆,面对日益强势的皇权,他们没有丝毫要触碰天子底限的想法。 皇室实业集团的董事长刘非并未为失去路权的垄断地位而失落,反而显得极为兴奋。他早早便得知了要解除关禁的消息,面对即将井喷的货流量,集团旗下的“帝国物流”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契机。 太子刘彻曾描绘出不少大型车驾的构造图,命孤儿内院中的格物院和太子詹事府的工匠分别试制。如今已有很大的进展,安装了铁质车轴的四轮货车,载货量比原本的畜力二轮车和人力独轮车要大上不少。 其实四轮车驾在商周时期就已出现,但是很快就被弃而不用。 四轮车驾最初只不过是一具有窗的箱子,以皮带悬吊在无簧板的车架上,相对而坐的旅客需要忍受不断的摇动与跳跃。另外,由于中国古代车驾没有转向机构,四轮车驾往往需要极大的转弯半径,想要在窄道上调头更是难上加难。 其次,四轮车驾虽载货量大,但在中国却不方便。尤其在文明发源地黄土高原和长江中游,前者车轮压上去会有很深的车辙,轮子多了反而不稳;后者古代到处是沼泽和森林湖泊,同样不适合。华北平原可以走四轮车,只是所占面积太小,总不能不停换车吧,还是二轮车合适。中国降水集中在夏季,土路很容易冲毁,二轮车比四轮车更容易通过。 道路问题,如今随着即将铺设的沥青大道,迎刃而解。即便是来不及铺设沥青的路面,朝廷也命各郡县尽速修葺秦朝直道,将出现土质疏松的路段重新夯实。甚至在少府派出的督办要求下,将路面重新整葺。让路面中间稍稍隆起,形成小弧形,这样下雨的时候水就不会聚集,而是顺势流向边边,分散到两旁的石砌沟渠。 而四轮车驾的转向系统,正是刘彻最拿手的本事。 如今汉朝的冶炼技术,完全可以制作出古罗马人设计的前转向机构。让前轮比后轮小,四轮车驾用旋转式前轴以转动方向,用整片的轮辋与轮箍以增加强度,同时用镶有金属边的轮毂以减少磨擦。再将前车桥与双辕杆是制作在一起的,它通过旋转的枢轴与底盘连结起来,因此易于转向。 至于减震系统,刘彻却是无能为力,毕竟没有弹簧,更没有橡胶。他只能将照着后世某些减震器的构造解析出来,便交由工匠们自己去琢磨。 其实中国古代虽无弹簧,但是车轮是用整根的木条做成,本身就具一定弹性。其次,木轮并不是裸露的,一般都用麻草包住车轮以达到减震效果。当然,富有的权贵们,则是用很厚的布帛或皮革包裹起来,这样除防止水浸之外,也具相当的减震作用。 最终的结果让刘彻不由赞叹古人的智慧,工匠们在车上设置了伏兔和当兔,以达到减震的效果。 伏兔顺置于车轴上,形状近似长方体,上窄下宽,上平载舆。下有半圆形凹口,与轴相合而夹持之。舆,伏兔和轴三者以皮条捆缚为一体。如此一来,对轴和舆底轸木起到了一定的保护作用,又有很好的减震效果。 当兔很简单,就是在两辕之下,轴之上放置的木块构件,防止车轮侧向移动,以辅助伏兔进行减震。 刘彻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伏兔和当兔构件,艰难的吞了吞唾沫,不禁脱口而出:“我擦!减震弹簧钢板还可这么搞?纯木质结构?吉利和比亚迪,你们的汽车减震那么烂,还对得起先人不?!” 刘彻觉得自己白白念到机械专业的研究生,后世的应试教育实在是毒害了创造力。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将伏兔和当兔的某些部分改用金属制作。随后他重赏了参与制作的工匠们,人才啊! 总之,帝国物流自从源源不断的获得四轮车驾后,至少在京畿各郡的运载能力大幅上升。精明的刘非自然不满足于货运,自从刘彻向他描述过关于交通运输业的前景,他早就对刘彻口中的载人运输跃跃欲试。 在重农抑商的汉初,商人是不能骑马乘车的。但所谓的车,指的是有冠盖的车驾,也就是所谓“华车”。故此行商们往往是走偏门,坐运货的车子,车舆身长而无冠,拉车的也多用牛或驴子,而不是马。 大汉帝国首辆“公交车”出现在皇室实业集团内部,仅供集团旗下的工匠们使用。由于大量的新建作坊位于长安郊外,而工匠们大多仍选择在城内安家,每日要走上十余里的路,早出晚归,时间长了,不少工匠都有些吃不消。 公交车自然不是免费的,从长安郊外的作坊到长安北阙的平民区,每人要收上一铢钱。来回一趟花掉的两铢钱能买上五斤粟米,对于长安城内寻常的四口之家而言,能饱饱吃上一日有余。 然而相对于集团内的某些工匠,尤其是那些作坊内的管事而言,两铢钱不过是九牛一毛。工匠的月例至少都是数百钱,管事们的月例更是数以千计。 养殖场外的宽阔马路上,王婶满脸不悦的看着行驶在大道上,渐行渐远的四轮驴车,嘴里念叨个没完:“凭啥不让俺们坐?不就一铢钱嘛,俺也出钱还不行?。。。。。。” 她身旁的女伴赶忙劝慰道:“算了,车把式都说了,只有皇室实业集团的工匠和管事能乘这劳什子公交车,是他们东家特意吩咐的,你还能咋办?” 王婶也只得无奈的撇撇嘴,不再吱声。谁叫人家的东家牛气呢,别看田氏商业集团的东家是国舅爷,人家的东家听说还是皇子呢。 当然,抱怨的不止是王婶,如今这长安城里的工匠们数以万计,舍得每日花上两铢钱乘车的可不在少数。即便是在长安西市的作坊里,每日排队等着乘车的工匠也是人满为患。从西市到北阙闾里的距离,也有足足十余里,丝毫不比某些郊外的作坊近。 经过半个月的试行,刘非面对如此火爆的需求,大喜过望。他命人将原本的二十辆四轮驴车直接增派到两百辆,这才堪堪满足了皇室实业集团的内部需求。 第一百六十六章 帝国邮政司 眼见刘非在公交车上获利颇丰,田氏商业集团的东家田胜可就再也坐不住了。他虽不敢当面伸手,让刘非分他一杯羹,但私下还是求见太子刘彻,希望他能出面说项。 刘彻并不打算干预两大集团相互之间的竞争,毕竟都是自己扶持起来的,用来引领大汉的经济发展。只要不是恶性竞争,他更愿意做个姿态超然的仲裁者。 因此,他所幸也将四轮车驾的构照图交给田胜,让他自行制作。随后,他又召来刘非和田胜,强烈要求两人在各自集团建立格物司,类似与后世的研发部门,并言明今后各自研究出的新鲜事物,将不需要再共享。 即便是刘彻后续提供给他们的构图或物件,也必须花费相应的金钱用以购买。虽然现在远未到出台专利法的地步,但刘彻还是希望能引起他们对新技术的重视,同时提高保密意识。 刘非和田胜虽对太子殿下的突然决定有些失落,毕竟今后再也不能无偿从殿下手中获得各项珍奇事物。但他们倒也很容易接受殿下的想法,其实在中国古代,并不缺乏所谓的保密意识,大量独门秘技可都是敝帚自珍,严禁外传的。反倒是刘彻这种随意传播技艺的行为,看起来很败家。 田氏商业集团拿到四轮车驾的构图后,迅速开始大量制作。根据先前的协议,物流业是皇室实业集团独享的,田胜压根不敢触碰这个底线。若是惹恼了刘非。拼起后台,田氏商业集团可讨不了好去。 但载人运输另当别论,单靠皇室实业集团,即便长安城内平民的需求短时间内都无法完全满足,更别提京畿各郡,乃至大汉全境。何况如今皇室实业集团旗下的车驾作坊还要制作大量的货运车驾,已满足帝国物流日益庞大的货运量。 田胜除了留下少量载人车驾留在长安城满足集团旗下员工的需求,便刻意避开长安城,以免引起刘非的不满。他将制成的载人车驾大多投放到左冯翊和右扶风,迅速抢占了先机。 公交车的风潮很快便席卷了长安城。原本乘车可是贵族的特权。如今平民百姓乃至小商贩也能乘车。虽然他们是钻了律法的空子,车舆上并未设置代表地位的冠盖,更未用驷马驾车,但仍免不得让不少因循守旧的御史们跳脚不已。 然而景帝却对成摞的弹劾奏章视而不见。他如今正仔细斟酌太子刘彻的进谏。希望少府尽速设立帝国邮政司。进而实现民间通邮。 其实汉代已有极为完备的通邮机构设置,统称为“邮驿”。细分为“邮”、“亭”、“驿”、“传”,具体划分为五里设一邮、十里设一亭、三十里设一驿(传)。“驿”和“传”级别相同。所不同者“传”用车,“驿”用马。 早在汉高祖刘邦上台之初,就着手强化邮驿制度,在中央一级的九卿官职中,设置了许多官职管理邮驿。 比如少府中的尚书令,专管政府公文收发;少府中的符节令,专管符节的分发管理;大行令一职,兼管邮使的接待;御史大夫兼管邮传,对使者的凭证进行监察。在州、郡、县三级管理系统中,郡太守府里最受重视的一个官职便是“督邮”。 与邮传关系最密切的,还有九卿中的卫尉,其属下有一类官员叫“公车司马令”,负责接待由传车迎来的民间贤士。这些贤士来自全国各地,他们关心国家大事,怀中揣着对政府的建议,满怀激情地上书论事,把涉及国计民生的提案转呈朝廷。 然而,这所有的设置,完全是为了满足政府和贵族们的需要。平民百姓想要传达信息,只能花费高额的金钱,托邮卒稍带一部分信件,或是交由商队传递。所谓家书抵万金,不但是指家书中的情谊,更表现出在古代远隔两地的亲人间想要传递信息是何等的困难。 刘彻认为有必要在少府中独立设司,形成盈利性的独立邮政机构,专门用来承载民间业务。如此一来,平民百姓的信件或小物件,传递的速度虽不如政府公文快捷,但至少有通邮的渠道。 有了载货量较大的四轮车驾,再加上未来即将修筑的大量道路,在某些人口密集的大城市之间初步实现民间通邮并不太难,而且会有极大的收益。 “依着皇儿的法子,一旦民间通邮,所传递信件必是骤然剧增。不但要增加更多邮卒,沿途邮驿也需重新修葺,乃至扩建。如此一来,耗资甚巨啊。”景帝细细看完刘彻呈上的章程,皱着眉头道。 刘彻急忙劝道:“虽耗费不菲,但收益也必极为显著,况且乃是利国利民之举,甚是值当。” “既然有收益,为何不交由非儿或田胜去办?便如那筑路一般,朝廷不耗费分毫,平白多出连通各郡县的万里坦途。”景帝捋了捋胡须,近年来他见惯了宝贝儿子翻云覆雨的商业手腕,胃口早就养刁了,事事都像做空手套白狼的无本买卖。 刘彻无奈的摇头,道:“这邮政之事,收益倒是其次,儿臣尚有其他考量。 景帝闻言,不由来了兴致,示意刘彻继续解释。 刘彻沉吟片刻,整理好思路,缓缓道:“我大汉边关战事常有,国内也时常发生灾患,每当赈济或进军,无论是运兵或运粮,都是浩大阵仗,往往苦于运力不足,无法及时送达。若是平时用民间通邮的收益,打造出完备的通邮体系,即便少府每年补贴些钱财,也是划算的。遇到战时或灾荒,这邮路上的车驾,牲畜,仆者,便可迅速征调,转化为充足运力。这与屯田戍边,藏兵于民有异曲同工之妙。” “好!此计甚妙!”景帝听罢,不由拍案叫绝,双目熠熠生辉。邮驿制度乃是国之要务,向来都是个吞噬大量财政支出的无底洞。但刘彻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不但让景帝看到了以民养邮的前景,更有加强大汉境内紧急运送物资和人员的能力,实在妙不可言。 良久后,他方才平复下心中的激动,复又问道:“既然民间通邮有这般大用,为何不交由丞相府筹划,交办各府?由少府掌管,是否过于轻率?” 刘彻满脑袋黑线,皇帝老爹明显借国之要务的名头,想办法让国库出钱,说到底就是舍不得从少府私库拿出钱来。 他连忙摆手道:“我大汉如今在父皇治下,虽政治愈发清明,但贪官污吏仍不少,更有些胸无点墨的草包,凭着身家背景,忝居高位。将这个肥差交由他们打理,岂不是事倍功半?” 景帝不由面露不悦之色,却也无法出言反驳。大汉虽经过文帝和他数十年的励精图治,整顿吏治,但只要不彻底改革世袭制和举孝廉的官员选拔,便永远无法做到真正的吏治清明。 他沉思良久,方才长叹道:“也罢,就交由少府来办吧。只是少府乃皇家私库,再掌管民间通邮,若是这邮费过高,怕是有与民争利之嫌啊。若是不在修葺邮驿一项花销过多,倒可以降低邮费,才是真正的利国利民。” 刘彻心中腹诽不已,皇帝老爹这是典型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少府与民争利的买卖可从未少做,否则皇室每年哪来的那么多进项供养宗室。单说皇后王娡,每年明面上也只有四千两百石的俸秩,连给宫人的打赏都不够。全靠少府疯狂敛财,才能供宗室享尽荣华。 “父皇实乃仁慈爱民的千古圣君,实在让儿臣汗颜不已。”刘彻忍受着强烈的呕吐感,给皇帝老弟戴高帽,复又咬着牙,满脸肉痛道:“恰好五皇兄日前曾找儿臣商议,帝国物流每日都有大量的货物要经直道运往各郡县,免不得要在各驿停留。皇兄生恐占了朝廷的便宜,特意让儿臣代为奏请父皇,希望能出资整葺沿途各驿,还望父皇恩准。” “如此甚好!诸位皇儿能有这份心意,朕心甚慰!”景帝满意的捋着胡须,颌首笑道:“既是如此,那邮费便能少收些。此举惠及万民,想来诸御史也无话可说了。” 刘彻早已习惯了老刘家这种遗传的无耻性格,又好好的拍了一阵马屁,随即告退而出。 翌日,被刘彻找来商议的刘非,当得知要出钱整葺各大郡县间大道沿途各驿时,几乎没吓晕过去。 根据五里设一邮、十里设一亭、三十里设一驿的邮驿体系计算,各大郡县之间的大道沿途驿站多达数万。即便按照每驿万钱计算,也要好几亿铢铜钱,相当于大汉十分之一的国库年收入。 经过刘非手舞足蹈的计算演示,刘彻方才恍然大悟,了解到自己昨日对皇帝老爹许下的承诺是多么昂贵。他怀着羞愧的心情,好生安抚下急得上串下跳的刘非,并郑重承诺今后遇事一定三思而行,免得再遭了皇帝老爹的算计。 最终,刘非也只得无奈的接受了这一既成事实,满脸肉痛的给皇帝老爹上奏章,自愿捐出堆积成山的钱财,换来为国分忧的贤王之名。 第一百六十七章 乌桓来使 噗!斗大的头颅被远远的劈飞,花白的发辫飞扬,浑浊的双眼来不及闭合,里面写满了恐惧和哀求。无头的尸身喷射着漫天的血雾,轰然倒地,扬起了尘土。 秦立无奈的看着身旁浑身煞气的羽林将官,面色有些苍白。这个名为赵立的羽林少年,一丝不苟的执行着上官的军令,只留下羌人部落中的精壮俘虏,其余的老弱妇孺尽皆屠杀殆尽,丝毫没有手软。 秦立每当向老人和孩童举起屠刀,心中总会有些不忍,下手时也不由犹豫几分。他甚至觉得赵立比他更有资格姓秦,因为赵立残暴,噬血,毫无恻隐之心。 当秦立在打量着赵立时,赵立也在心中对秦立腹诽不已。这虎贲将官据说是出自将门世家秦氏,原本赵立还兴奋不已,打算从他身上学到些本事,毕竟秦氏的名将世出,关中的热血少年都会心生向往。 谁知自从两百余名虎贲和羽林将官混编的将官团被派出来,执行清剿羌人部落的任务,这秦立的表现实在乏善可陈,不由让赵立失望不已。大汉军中最重军功,平民出身的将士们对入伍镀金的二世祖最为反感。一想到秦立就是此类将门犬子,赵立就感到很不屑。 尤其是当两人分到同一屯,秦立又被任命为屯长时,赵立就更是懊恼。 根据大汉军制,战争期间派出由将军率领的临时编组的作战部队。将军下有长史、司马辅助,部队分若干部。部由部校尉和军司马率领,部下设曲,曲由军候率领,五百人一曲,曲下有屯设屯长,五十人一屯。 安夷将军将将官团的两百人恰好分作四个屯,让他们相互比拼,以军功高低论英雄,并言明会如实上报给太子殿下。 赵立至今还记得太子殿下曾在羽林大营对将士们训话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一只狮子率领一群绵羊,可以打败一只绵羊率领的一群狮子。 如今赵立就觉得自己是狮子。而屯长秦立就是率领他走向失败的绵羊。 “屯长。下刀的时候需用力些,软绵绵的让人看了很不畅快!”赵立见秦立又在发呆,策马靠了上来,幽幽道。 秦立皱着眉头。不悦道:“你砍杀老弱妇孺时。难道没有丝毫恻隐之心。非要斩尽杀绝?若是换做你家的亲人被如此虐杀,又做何感想?!” “哼!俺爹已战死沙场,俺哥为了给俺寻找吃食。被活活冻死在山上。如今俺便是孤身寡人,对蛮子只有滔天的恨,哪来的恻隐之心?!”赵立脸色一变,挥手将马刀一甩,让刀身上的污血飞溅出去,用刀尖指着马下正在痛苦呻吟的一个羌人老者,冷哼道:“若是你有恻隐之心,更该干净利落的一刀把他劈死,却不是让他苦痛呻吟。” 言罢,他打马上前,勒紧缰绳,胯下战马高高抬起前蹄。他猛的一放手,战马会意一般的将前蹄狠狠踏在羌人老者的头上。 叭的一声闷响,头颅如同寒瓜一般爆裂开,红白相间的液体四溅,场面极为骇人。赵立却毫不在意,复又挥舞着马刀加入了其他同伴的砍杀行列。 秦立面色愈加苍白,他死死握住缰绳,手背上青筋爆出。良久后,他抬起头,看着硝烟弥漫,砍杀声震天的羌人营地,无奈的感叹一声,只能收拾起心中的怜悯,挥舞着马刀,纵马狂奔,将遇到的羌人尽数斩杀于马下。 陇西关外的西北草原上,不断上演着灭族的惨剧,大量的羌人部落被清剿,成群的战俘和牲畜用麻绳系着队列,押送到狄道城中。 陇西郡太守吴蒯看着跃跃欲试的属下,微笑道:“别说诸位,便是本官也是眼馋得紧。每个奴隶赏金万钱啊,陛下还真是豪爽。” 陇西诸将不由面露羞赧之色,这些日子来,安夷将军公孙歂命人送来的战俘和牲畜尽皆登记造册,算成钱财,留待班师之日,便可取出自用。而已归附大汉的卑禾侯瓦素各,也是领着卑禾部族的将士大肆掳掠,用战俘和牲畜换取了大量的粮草军械。 此等“奉旨打劫”的好差事,正是军伍之人最乐意执行的军令,即便是身居高位的陇西诸将也不能免俗。 吴蒯自然明白属下的心思,他复又笑道:“陛下早已下旨,让本官辅助清剿关外羌人,可便宜行事。既然汝等都是求战心切,便跟着冯远带上你们帐下的亲卫,也去挣些酒水钱。只是记得莫要贪功,害了将士性命,否则严惩不贷!” 诸将闻言大喜,自是连声应诺,纷纷召集麾下的亲卫骑兵,交给冯远率领,前去西北草原打草谷。 他们对冯远的打劫能力丝毫没有怀疑,他当初可惜西北最强大的马贼头子之一,带着区区数百马贼,就连续灭掉了几个实力强悍的羌人部族,连苍狼部落的狼王喀什都是他的刀下亡魂。如今让他带领千余精锐铁骑,恐怕最强悍的羌酋都要畏惧几分。 冯远和帐下的几个马贼出身的老兄弟更是亢奋不已。如今他们洗白从军,冯远更是坐到了部校尉的高位,足可说是光耀门楣了。比终日提心吊胆的马贼生涯不知安逸上多少倍,只不过时常还会感到手痒,如今终于有了名正言顺抢劫杀人的名义,自是满心欢喜。 狄道关城的西门缓缓开启,千余精骑呼啸而出,向西疾驰而去,为关外羌人带去了无尽的杀戮和死亡。 关城的东门外,则聚集了大批的衣甲各异,却尽皆满脸横肉,面色凶悍的捕奴队伍。 自打去年实施边禁,原本以捕奴为生的西北游侠们就失了生计,只得投入豪强家中,做起了私兵。谁知陇西豪强又被朝廷一网打尽,让这些游侠们顿时衣食无着,不少都起了落草为寇的心思。 然而面对朝廷如今驻守在无数塞城的重兵,勉强聚集的乌合之众,也不敢真的干出什么惊天大案,了不得偶尔打家劫舍,而且还不敢随意杀人,免得让官府惦记着要他们的小命。可以说这大半年来,原本习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西北游侠们,过得连丧家之犬都不如。 所幸近日传出消息,各大关城尽皆要开放边禁,并且高价收取外族奴隶和牲畜。游侠们纷纷自发的组织起大量的捕奴队,赶往关城外,等待着边禁的开放。 眼看城外的捕奴队,吴蒯大手一挥,让门吏开始放行。大量的游侠缓缓经由关城出塞,涌入了春暖花开的关外大草原。 不止是狄道城,如今已被汉军牢牢掌控的长城关隘,尽数开启城门。绵延万余里的巍峨长城,如同一个堤坝,数十个小决口处,数以十万计的捕奴人蜂拥而出。其中有自发聚集的游侠,也有各大世家的私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昂贵的奴隶和牲畜,豁出命去也是在所不惜。 羌人自不用说,即便是看似强悍的匈奴人,也抵挡不住疯狂的捕奴队,短短月余,万里关墙外方圆百里的地界,再也看不到任何牧民和牲畜。在这春暖花开的时节,水草丰美的关外草原,竟然出现了如此凋敝的景象,实在是百年未见的情形。 云中城内,太守郅都正笑意盈盈的接待着乌桓派来求援的使节,频频举杯敬酒。 乌桓族语言与鲜卑同,属东胡语言的分支,无文字,刻木为信。东胡盛时,与鲜卑同为其重要成员。秦末时,东胡被匈奴冒顿单于击破,部众离散,乌桓一支逃至乌桓山,因而得名。 自匈奴击破东胡后,乌桓势孤力单,故役属于匈奴。匈奴单于每岁向乌桓征收牲畜、皮革,若逾时不交,便没收其妻子为奴婢。 匈奴去年与汉军数度交锋,尽皆大败,丢失了水草肥美的河南之地和燕北草原。为了满足越冬的需要,对周边其他游牧民族愈发暴戾苛刻,四处劫掠人畜。乌桓诸部更是尽皆惨遭洗劫,整个冬天,冻死饿死的族人不计其数。 乌桓诸部走投无路之下,各部大人齐聚,共同议定派出使节,向汉廷进贡大量奴婢、牛马及虎豹、貂皮等,希望能成为臣属之国,谋求庇护。 除了奴隶,乌桓内部的阶级主要分两大类:一是处于上层的大人、小帅,二是氏族部落成员(自由民)。大人由选举产生,常推“有勇健能理决斗讼者”为大人,死则另选,“无世业相继”,其后裔不能世袭。 可以说,此番乌桓派出的使节,完全能代表乌桓全族的统治阶层。郅都自是重视万分,但他却并未喜形于色,而是先好生安置乌桓使节,并暗地派快马向皇帝陛下呈上密报,等待诏令。 景帝接到密报后,也是大喜过望。近年来,随着太子刘彻的潜移默化,景帝开始重视外族的情报,对乌桓的内部情况也知晓不少。 乌桓的社会组织形式,分部、邑、落。邑落为部下面的基层组织。每部统辖着数百乃至数千个落。邑落各有小帅,数百干落自为一部。落,通常为户之意,每帐户或帐落,少则七八口多则十余口。若干落相聚则为邑。大约每邑约有二三十户,每一邑当有人口一百几十人至二百几十人。 合算起来,如今的乌桓诸部,即便不算奴隶,绝不低于五十万。而这个半牧半耕的民族,可战之兵至少能达到十余万。如能善加利用,实乃一大臂助。 景帝大喜之下,急忙召来太子刘彻,丞相袁盎和骁骑将军秦勇,彻夜商议如何应对。 第一百六十八章 出使乌桓 乌桓山的春雨,来得比关中要晚些。由于毗邻燕北,乌桓人不时能从中原汉人手中获取各式农具,逐渐兼营农业。 相对于农耕技术发达的汉人,乌桓人的农业还是比较粗放的。他们只能根据鸟兽孕育哺乳的季节,将一年分为四个节气。每当布谷鸟鸣叫时,就开始耕种。 张骞作为此番汉廷出使乌桓的副使,一路行来,刻意打探下,对乌桓人遂又多了几分了解。他不只一次恶意的揣摩,若是将乌桓山周边的布谷鸟全部毒杀,乌桓人是不是都会误了春耕。 其实乌桓山气候干冷,真正能种植的农物不多,只有青穄和东墙。穄即糜子,东墙看似蓬草,其实属于葵子一类的作物,至十月熟。 乌桓人自身种植的农物并不是当成主食,而是酿制白酒。当然乌桓白酒和后世的白酒不一样,而是类似于酒酿,酒精含量极低。主要原因是乌桓人的酿酒工艺极为粗糙,汉人时常讥笑乌桓人“知作麴蘖”,意思就是他们连酒糟都不会发酵。 之所以称为白酒,是相对中原地区以糯米和黍米等谷物为原料,经过蒸煮,糖化和发酵,压榨而成的低度原汁酒----黄酒而言的。在汉初,中原黄酒的酒精含量一般在百分之十二到百分之十八之间,多数品种均呈黄色或黄中微红色,故名黄酒。 相比乌桓白酒,黄酒堪称“烈酒”。很受乌桓贵族的追捧。可惜自从汉国开了边禁,乌桓贵族们每日只能和普通族人一样,饮用淡的出鸟的白酒,这让嗜酒如命的贵族们觉得寒冷的时节愈发难熬。 为投其所好,汉廷此番出使乌桓的使团,光是黄酒就拉了百余车。引领着汉人使团行径的乌桓使节,看着身后浩浩荡荡的车队,心中微微叹息。 他在云中城苦等半月有余,方才被云中太守郅都告知,大汉皇帝派出的使团已然到达云中。可随他前往乌桓山交涉归附事宜。乌桓使节心中多少有些不悦。觉得受到了轻视。他本以为至少能前往长安城,觐见汉国皇帝,能为乌桓贵族们多讨些好处,回去后才好交差。 所幸汉国皇帝赏赐了百余车黄酒。还有不少精美的陶瓷用具。糖制品。在乌桓都是些极受追捧的好东西。乌桓使节只能默默祈祷族内大人们喜悦之下,能忘记追究他没能圆满完成使命。 执节的汉使宋远本是大行令属下的治礼郎,精通多种北方游牧民族的语言。却历来不得重用。只因他对大行令窦浚的所作所为颇有非议,不屑于之同流合污。此番皇帝秘密召其入宫,面授机宜,命他出使乌桓,终于能获得施展才能的机会,着实让他振奋不已。 对于随行的副使张骞,他是极为满意的。这个少年得志的太子心腹,毫无跋扈,更不会盛气凌人,颐指气使,反倒时常刻意亲近,讨教些乌桓人的语言和习俗。 汉廷使团经过半个月的跋涉,终于来到了乌桓诸部的聚居地。此时已是春末,大草原上的牧草早已茁壮,放眼望去,辽阔的绿色原野和湛蓝的天空在尽头相连,而连绵的乌桓山脉宛如黝黑的利刃,将试图延伸到天边的归喇里河拦腰截断。 远处的山谷前,早已得到传讯的乌桓诸部大人和小帅们,尽皆率众出迎。 望着乌泱泱的人群,汉使宋远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他高高举起代表大汉天子的符节,领着使团缓缓向前行进。 乌桓贵族们按照草原的习俗,纷纷单膝跪地迎接强者的到来。 满头白发的老者用生硬的汉话出言道:“薄奚部忽都代乌桓二十六部恭迎汉国使臣。” 宋远对乌桓贵族谦卑的态度很是满意,他点点头,勒住缰绳,俯瞰着马下的众人朗声道:“既然尔等有心归附大汉,今后咱们也算同殿为臣,无需多礼。还烦请忽都大人召集各部大人前往大帐,天子有诏令颁下!” 忽都连忙应诺,他扭头向身后的乌桓贵族们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随即安排人好生安置汉国使团,并亲自引领宋远和副使张骞来到他的大帐。其余的诸部大人也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的身后,随之进了大帐。 薄奚部是乌桓实力最为强大的部落,即便不算奴隶,也有七八万的乌桓族人。对于总人口只有五十余万的乌桓部族而言,薄奚部实在是当之无愧的领袖,因此他们对忽都出面代表诸部迎接汉使没有丝毫异议。 宋远对乌桓族内的事务也颇有了解,只有乌桓诸部跪迎时,他展现必要的高姿态,以展现大汉的权威。自从下了马,他便与忽都愉快的攀谈起来。待得众人进了大帐,两人已有几分熟稔的感觉。 待得乌桓诸部大人都进入了大帐,忽都用乌桓语吩咐了几句,大意就是让众人跪伏在地,听汉使宣读汉国皇帝的旨意。能听懂乌桓语的宋远微微一笑,忽都对汉人礼仪都会事先了解,也许确有归附的诚意。 乌桓诸部大人纷纷跪伏在地,少数几个面露不甘之色,但在忽都恶狠狠的逼视下,也不得不依言而行。冷眼旁观的张骞默默将这几人的面容记下,列为今后需重点防范的对象。 忽都见众人都已跪伏,自己也转身面向宋远,跪倒在地。宋元随即从怀中取出圣旨,朗声宣读了起来。 考虑到乌桓贵族的理解能力和豪爽的性情,景帝的旨意写得很简单直接。 首先,将乌桓各部大人尽皆封侯,所属小帅皆为都尉。当然,他们在本民族中仍称大人、邑帅,朝廷所赐封号与原有称号并行。大人和小帅均有乌桓族人自行选定,需要册封时。只要派人上报朝廷,定然尽速批复。 其次,允许获得册封的乌桓贵族及其家眷加入汉籍,若是有意前往长安居住者,赐予宅邸田地,还有大量赏赐以供花销。而贵族子弟可以入朝求学,列入士族,将来可以获得官身。 再次,将乌桓列为大汉属国,每岁需得遣使入朝进贡。不得有丝毫迟滞。大汉有义务荫蔽乌桓。使其免遭异族的欺压;而作为从属,乌桓各部对大汉天子的诏令不得有丝毫违背,必要时需得出兵协同汉军作战。 最后,大汉将在上谷和右北平两郡所屯守的长城关隘向乌桓各部开放边禁。允许他们用奴隶和牲畜换取大量的美酒。陶瓷。糖制品,甚至是粮草和兵械。 待宋远宣读完毕,帐内的众人除了忽都和少数几人满脸惊喜。其余的各部首领都是毫无反应。忽都眼见宋远的脸色有些难看,随即反应过来,急忙解释道:“使节勿怪,他们可听不懂汉话。。。。。。” 宋远闻言,不由哑然失笑。显然除了忽都外,学过汉话的乌桓贵族恐怕少之又少。他有心将诏书交由忽都代为传译,但转念一想,照着忽都的汉语水准,恐怕是不识字的。宋远只得捧着诏书,复又用乌桓语自行宣读了一遍。 这次宣读完毕,整个大帐内陡然热闹起来,乌桓首领们尽皆欢呼出声。 对于诏令的前两项,大多数贵族们压根没太在意。汉朝的官职对他们而言,没有什么吸引力。至于迁居长安,更是提不起兴趣。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虽然常听人说起长安的繁华,但他们还是更愿意呆在乌桓山,故土难离嘛。 真正让他们兴奋的是后两项。 狩猎在乌桓人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野兽中的虎、豹、貂皮本就是向匈奴缴纳贡献和与汉关市贸易的重要物品。如今用来进贡给汉国皇帝,换来荫蔽,实在是划算的很。至于要出兵协同汉军作战,他们也毫无疑义。反正如今都被匈奴人逼得走投无路了,自然要归附大汉。 在弱肉强食的大草原,服从强者是天经地义的,从前匈奴人也没少征调乌桓族人为他们征讨四方。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匈奴人过于残暴苛刻,乌桓部族到如今还不敢兴起反抗的念头。 自匈奴击破东胡后,乌桓势孤力单,故役属于匈奴。匈奴单于每岁向乌桓征收牲畜、皮革,若逾时不交,便没收其妻子为奴婢。近百年来,乌桓人都忍了。可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去年冬天匈奴人大肆的烧杀掳掠,饿死冻死的乌桓人不计其数。面对灭族的前景,乌桓人自然忍无可忍,起而抗争是必然的。 如今只要大汉肯出兵攻击匈奴人,乌桓定要举族响应,根本不需要大汉皇帝强制下诏督促。 最后一项才让乌桓贵族们喜不自禁,且不说美酒和精美器物历来被他们追捧。主要是大汉开放关市,甚至许诺能换取粮草和兵械,这是他们最为重视的。 论起弓马骑射,乌桓骑射不必匈奴铁骑差上半分。然而游牧民族不擅于冶炼,匈奴人能从西域诸国或者附属的部族大肆掠夺金属和兵械,乌桓人却只能偶尔用高价从走私的行商手中获取少量金属制品。两相比较之下,高低立现,这也是近百年来乌桓部族一直默默忍受匈奴人残暴统治的主要原因。 乌桓山紧靠燕北长城,从上谷和右北平所辖长城关隘,到乌桓部族聚集地,不过区区数日的路程。只要汉国肯开放关市,用粮草和兵械换取奴隶和牲畜,乌桓各部短时间便能组织起十余万精锐骑射。即便不能横扫匈奴左部,也能与匈奴左贤王麾下铁骑分庭抗礼,让他不敢进入乌桓山脉半步。 张骞面无表情的扫视着兴奋得满脸潮红乌桓首领们,心中戏谑不已。自从重创中原诸侯后,太子殿下已然扩大了新型冶炼作坊的规模。太原郡和梁国周边的优质石炭(煤)源源不绝的运往长安,而大汉各地,尤其是巴蜀两郡出产的生铁也都被大肆购入,回炉重铸。 如今包括虎贲和中垒精骑的兵械都已经过汰换,戍守长安的南北两军也即将开始更换兵械。换下的大量废旧兵械,除了少数如强弩之类利器需要销毁,大多将被运往边郡,从捕奴队手中换取奴隶和牲畜。 在张骞的眼中,乌桓诸部就是太子殿下所谓的傻缺。用大量的奴隶和牲畜,换取汉军的废旧兵器,复又替大汉抗击匈奴,掠夺更多的奴隶和牲畜,换取更多的废旧军械,实在有趣得紧。 第一百六十九章 儒道之辩 西汉文景两朝,尽管儒学的影响正在逐渐加强,但却是黄老之学盛行并达到鼎盛的时期。同时,此时又是内道家向儒家擅变的开始。占统治地位的道家跟儒家在某些问题的交锋中已处于下风,而儒家的地位正在逐渐上升,并占有一定的优势。 儒家大一统和君权受命于天的思想,自然能引起皇帝和皇权至上的保皇党的极大兴趣。景帝时常利用辕固生为首的儒家朝臣与保守派大臣们展开了一系列辩论。 这日,下了早朝的景帝闲来无事,在未央宫的侧殿摆下御前讲席,也便是后世所谓的经筵,专门让博士或颇有见地的重臣为帝王讲论经史。 刘彻对今日的议题颇有兴致,也便列席旁听。因为根据皇帝老爹的预先透露,此番要让儒道两家辩论“汤武革命”是“受命”还是“篡弑”。刘彻心中兴奋不已,这便是闻名后世的“辕生之辩”,实在应该好好观摩一番。 不得不说,这御前讲席还真有几分后世辩论会的味道,儒道两家的朝臣分列两侧,相视而坐,神色淡然的等着主席上的皇帝陛下抛出议题。至于他们心中是否像表面上这般平静,刘彻就不得而知了。 依照常理,太子刘彻原本也应位列侧席,但景帝今日特意为他在主席旁设了个稍微小些的桌案。很显然,景帝不希望自己的宝贝儿子参与到此番辩论中,一旦刘彻参与辩论。不管支持哪方论点,另一方的大臣恐怕都得暗自掂量,甚至不敢畅所欲言了。何况作为储君,大汉未来的帝皇,必须保持超然的态度,不应卷入学派争斗中。 刘彻对皇帝老爹这种周详谨慎的处世态度敬佩不已,历史上的汉武帝就是亲身上阵,硬顶着窦太后为首的保守势力,为儒家摇旗呐喊,差点连皇位都丢了。实在是极为莽撞的举动。 待景帝抛出议题。群臣先是沉默了片刻,仔细斟酌用语,毕竟“革命”和“篡弑”都是极为敏感的词汇,可不能随意论述。 所幸汉初的学术风气比较开放。隐隐恢复了少许春秋战国时的自由言风。道家的代表人物侍中黄铨缓缓起身。预先定义道:“汤王、武王并不是秉承天命继位天子,而是弑君篡位。” 正对着他的博士辕固生闻言,双眉一扬。起身反驳道:“黄侍中此言差矣。夏桀、殷纣暴虐昏乱,天下人的心都归顺商汤、周武王,商汤、周武王赞同天下人的心愿而杀死夏桀、商纣,夏桀、商纣的百姓不肯为他们效命而心向商汤、周武王,商汤、周武王迫不得已才立为天子,这不是秉承天命又是什么?” “帽子虽然破旧,但是一定戴在头上;鞋虽然新,但是必定穿在脚下。为什么呢?这正是上下有别的道理。” 黄铨摇摇头,质问道:“夏桀、商纣虽然无道,但是身为君主而在上位;商汤、周武王虽然圣明,却是身为臣子而居下位。君主有了过错,臣子不能直言劝谏纠正它来保持天子的尊严,反而借其有过而诛杀君主,取代他自登南面称王之位,这不是弑君篡位又是什么?” 辕固生犹豫片刻,露出豁出性命的神色,慷慨激昂的反问道:“如果非按你的说法来断是非,那么我朝高祖皇帝取代秦朝,即天子之位,也不对吗?” 殿内众臣闻言尽皆面色大变,心想这辕固生是不要命了,好好的辩论硬把高祖皇帝扯了进来,莫不是疯了不成?! 黄铨也是冷汗直冒,愣在当场,不敢回答。 若是他承认辕固生有理,便是等于认同了儒家先贤孟子关于桀纣失民心而失天下,汤武得民心而得天下,汤伐弑是为百姓复仇,武王伐纣是救民于水火之中,君主不行仁义,残害百姓就是一夫而已,民可杀之的论述。那将来万一大汉的皇帝出现了暴君昏君,难道百姓也应当谋逆不成? 若是他出言驳斥辕固生,便等于认为高祖皇帝的帝王来路不正,这大汉皇朝也便失去了统治天下的正当性。这种言论实在是大逆不道,即便皇帝陛下不追究,若是传扬出去,也足以让他被所有大汉权贵唾弃。 景帝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头,随即摆摆手,云淡风轻道:“吃肉不吃马肝,不算不知肉的美味;谈学问的人不谈商汤、周武王是否受天命继位,不算愚笨。” 见皇帝发话,众臣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惊吓过后,殿内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景帝也是兴致不高,随即草草结束了御前讲席。 待众臣尽皆告退而出,景帝看着身旁的太子刘彻,幽幽问道:“皇儿以为如何?” 刘彻避重就轻的微笑道:“相信经此一事,今后无人胆敢争辩商汤、周武王是受天命而立还是放逐桀纣篡夺君权的问题了。” 景帝伸出大手,轻轻拍了拍刘彻的小脑袋,笑骂道:“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应当明白朕所问何事。” 刘彻挠挠头,心知若不实话实说,皇帝老爹是不会放过他的,只好收起惫懒的神情,认真道:“儒家治世思想虽好,但如今的大多儒生却过于刚硬,显得有些自负。想来是儒家历来不得当政者赏识,眼见父皇隐有重用之意,便颇有些急于表现,甚至不惜贬低诸子百家,尤其是对黄老之学,更是极为排斥,实在有违孔夫子兼容并蓄的本意。” 景帝眼中满是欣慰,颌首笑道:“皇儿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地,实属不易。朕也想将儒家治国的精髓纳入朝堂,然而如今的儒生,却大多不谙处世之道。这辕固生,更是连太后都得罪了,实在不堪大用。” 刘彻心知皇帝老爹说的都是事实,辕固生虽然是当世儒学大家,却丝毫不通为人处世之道,实在让人无奈得紧。 至于辕固生得罪窦太后的事情,其实是很无厘头的。 崇尚黄老之术的窦太后喜欢《老子》这本书,曾召来辕固生问他读此书的体会。 辕固生毫不迟疑的答道:“这不过是普通人的言论罢了。” 太后不由有些恼怒,冷笑道:“老子乃是圣人,圣人的著作在你眼里便是如此不堪?” 辕固生沉默片刻,随即答道:“老子算不得圣人,顶多算是半圣。” 太后眉毛一扬,面色阴沉的问道:“若老子算不得圣人,那古外今来还有谁敢称圣?” “古往今来,以治学明理而能称圣者,唯有孔夫子一人耳!”辕固生满脸骄傲的神情,缓缓道。 窦太后怒极反笑,戏谑道:“是啊,只有你们儒家的孔子是圣人,道家的经典又怎能比得上你们儒家管制犯人似的诗书呢?!” 窦太后出身卑微,打小也没机会读书,自知辩论不过学识渊博的辕固生。她气急败坏之下,索性命人将让辕固生扔到兽圈中,让他徒手刺杀野猪。 景帝闻讯后,不敢违背太后的懿旨,却有不想让辕固生白白送死,只得命人给予他锋利的兵器。辕固生只得下到兽圈内去刺杀野猪,幸好一刺正中野猪的心脏,这才捡回一条老命。 太后知道后,默然无语,却没理由再治他的罪,只得作罢。 在刘彻看来,辕固生实在是有取死之道。这样的腐儒连崇尚无为而治的老太后都气得要弄死他,即便学问再高,也不可能担负起振兴儒学的使命。 在春秋战国时期,儒家其实只是个不受统治阶级重视的小流派。统一中国的秦始皇原本倒是想重用儒家,可惜他们又不识时务的提出要恢复分封制,逼得秦始皇坑杀了大量的儒生。 好不容易到了汉初,学风开放,儒学渐渐有了起色。文景两代帝皇又想增强皇权,大量启用儒生,谁知他们又开始故态萌生,还未占到绝对的优势地位,又开始排挤其他学派。甚至对于大汉立为国策的黄老之术都是极力贬低,实在很不识趣。 刘彻作为穿越众,是万万不会学历史上的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即便那是董仲舒篡改后的“外儒内法”的假儒学,但经过后世数千年的演化,中华文明还真就变得自大自负。天朝上国的思想和儒家唯孔子独圣的思想,绝对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想要将儒学思想的精粹杂糅进华夏正统思想体系,刘彻觉得还得自己想办法。太学如今已设立两年有余,在太子太傅卫绾的主持下,隐隐有了不小的发展。 兼任太学祭酒的卫绾也颇为推崇儒学,却为又深谙为臣之道,一向慎守职位。他从不在皇帝和太后面前表露自己,知雄而寸雌,更丝毫没有表露出积极奋进,变易革新的心思。 两年来,卫绾只是依照太子殿下的暗中嘱咐,潜移默化的在太学逐渐增加儒家学者的数量。如今太子少傅赵绾,侍中王臧和太常博士董仲舒为代表的儒家的实务派学者,纷纷兼领了太学博士的职务,在太学内定期讲学。 “同样是儒生,差距咋就这么大呢?”刘彻默默腹诽道,同时也给辕固生这类食古不化的老腐儒定下了不堪大用的铭牌。 第一百七十章 齐懿王献国 太子刘彻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已有大半年,面对如今四海升平的大好局面,刘彻终于可以着手全国范围内的经济布局。 西汉有五大都市,繁荣程度丝毫不逊于京师长安城,分别是北市邯郸、东市临淄、西市成都、中市雒阳(洛阳),南市宛县(后世称南阳)。 邯郸乃赵国国都,如今赵王刘彭祖已然将赵国交由朝廷代管,邯郸自是政令畅通。成都乃蜀郡郡治,雒阳乃河南郡郡治,宛县乃南阳郡郡治,也都可以任由刘彻挥毫。只是这临淄乃是齐国国都,刘彻觉得有必要从齐王手中收归国有,为他人作嫁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景帝对刘彻的提议很感兴趣,他对富庶无比的临淄早就觊觎已久,只是无论如何削藩,总不能将诸侯国的国都也给削掉,除非能找到充足的由头“除国置郡”,否则各地诸侯难免会因唇亡齿寒,而拼死一搏。 若是刘彻能不着痕迹的将临淄收归国有,实在是景帝最为乐意看到的。 临淄东临淄水,历史悠久,曾作为春秋五霸之首,战国七雄之一的齐国都城长达八百余年,直到景帝朝,仍是“车马喧哗,钜於长安”。然而齐懿王刘寿却觉得无辜的可怜人,每日战战兢兢的活着,丝毫没有一点诸侯王的乐趣可言。 在吴楚七国之乱时,刘寿的老爹齐孝王刘将闾狐疑观望。在济南王、胶西王、菑川王三国叛军围齐时,他一面派人向朝廷求救。一面又暗与叛军联络密谋叛乱。栾布击破叛军后,了解其情移兵伐齐。刘将闾惊惧交加之下,饮药自杀。 皇帝下诏“以为齐首善,以迫劫有谋,非其罪也”,立刘寿为齐懿王。表面上看,皇帝是宽宏大量的,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帝对齐王一脉极为恼怒。 齐懿王,而不是齐王。多出的“懿”字乃是谥号! 谥号。为古代君主、诸侯、大臣、后妃等具有一定地位的人死去之后,根据他们的生平事迹与品德修养,评定褒贬,而给予一个带有评判性质的称号。 给活人上谥号。这不是要把人生生逼死的意思吗?! 总之。自从被封为齐懿王。刘寿可谓时时如履薄冰。尤其是去年秋冬之际,梁王刘武还暗中遣使与他联系,希望能一同出兵对抗朝廷。刘寿惊慌失措之后,更是举棋不定,不知是否该立刻密报朝廷。 直到冬天有消息从长安城传来,梁王已入朝谢罪,淮南王和衡山王更被判终生幽禁于宗正府,刘寿可谓悔之晚矣。如今事情已过了数月,眼看就要立夏了,朝廷竟然没有丝毫问罪与他的迹象,反倒让他愈发的恐慌,几乎夜夜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大王,千乘,平原和泰山和高密四郡太守尽皆来函,言明四郡都要修葺直道,让我齐国百姓绕道而行。”齐国内史田端不顾仪态,一路小跑进入了齐懿王的书房,气喘吁吁的禀报道。 刘寿刚要数落他几句,却随即面色一变,语带慌乱的追问道:“你说什么?再说清楚些!” 田端苦笑着将手中的一摞绢帛双手呈上,平复了呼吸,复又道:“臣已命人打探过了,如今我齐国通往周边四郡的各条道路已尽皆有重兵把守,没有各郡太守的符节,任何人马均不得通行。” 刘寿不由骇然失色,背后冷汗直冒。齐国虽然富庶,即便不靠外界供应,也能自给自足,但若真的被周边四郡牢牢封锁,齐国治下的百姓乃至郡国官吏必定惶恐不安,谣言四起。不出半月,齐国定然大乱。 田端见他面色大变,急忙上前建议道:“不如大王即刻给四郡太守回函,多许些好处,即便是要修葺直道,先留出几条小路让我齐国治下百姓通行也好。” 刘寿皱起眉头,死死得盯着田端,似乎恨不得活活掐死他。 田端看到刘寿眼中的愤怒,心中咯噔一下,不由缩了缩脖子,脸上满是谄媚和讨好的傻笑。 良久后,刘寿方才长叹一声,浑身无力的瘫坐在席垫上。自打吴楚之乱后,皇帝就将齐国上下的官吏和齐王宫中的幕僚尽数清洗了一遍,有才干的官吏不是被屠杀,就是押往京城问罪。如今除了齐国国相朱旭是朝廷派来监督政务的能吏,其余官吏都是就地拔擢的新手。 内史田端本是当地田氏的嫡长子,也是刘寿王妃的长兄,也就是刘寿的大舅子。田端出身豪门世家,打小飞鹰走狗,不务正业。刘寿被册封为齐懿王后,抵不过王妃的枕边风,又出于拉拢田氏的考虑,方才让毫无长才的田端做了内史的高位。如今看来,确实是烂泥扶不上墙,除了谄媚讨好,他实在啥也不会。 沉吟片刻后,刘寿摆了摆手,吩咐道:“此事不似你想得那般简单,你且去把国相请来,想来他知道如何应对。” 田端如蒙大赦,急忙告退而出,找到国相朱旭,让他尽速前往刘寿的书房。田端自己则远远的落在后面,他虽无能,却不愚笨,心知妹夫刘寿此刻心情大坏,可不想再去触霉头。 是夜,刘寿独自一人跪坐在王宫正殿之上,就着昏暗的灯光,面色凝重的反复阅读着一席绢帛上的字迹。 这绢帛乃是日间国相朱旭呈上的梁王来函,里面言及了长安城内皇家庄园的美景和奢华物件,还有劳什子皇室实业集团的庞大收益。洋洋洒洒近万字,通篇都在表达一个意思,便是梁王刘武对能长居长安城感到喜悦和满足,只有在来函的末尾,不露痕迹的提及,邀刘寿到长安城比邻而居,以便日后相伴游玩,吟诗作对,不亦乐乎。 刘寿不傻,自然明白梁王刘武的本意,或者说是皇帝陛下的本意。论起钱财,齐国可谓富可敌国,光光临淄城的赋税就不比京师长安差上分毫。相比梁国的都城睢阳,更是繁荣了数倍。可以说,齐国乃是大汉诸侯国里最为富庶的,只是历来被朝廷压制,没有建立与经济相应的强大军力,如今也只能任人宰割。 刘寿心中清楚,朝廷挥手之间便可倾覆齐国。之所以迟迟未动,还耗费如此大的精力摆开阵势,无非是想让他认清形势,自行处置,免得落人口实,让其余诸侯国心生不满。 照如今的情势,显然皇帝已下了狠心,即便甘冒天下大不讳,也要拿下齐国。若是他再不识趣,恐怕周边四郡便要大军压境。 刘寿神色悲戚,彻夜呆坐。直到天色微明之际,他缓缓起身,活动了一番稍有些麻木的筋骨,领着侍从来到了王宫旁的祖庙。 独自跪坐在祖庙之内,刘寿先给高祖和文帝进香叩头,随后来到乃父“汉齐孝王刘将闾”的牌位前,跪伏在地,重重的叩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道:“孩儿不孝,无法保住父王留下的基业!为保苗裔,今日孩儿便要入朝请罪,想来今后无法再来祭拜父王。只得请父王灵位,随孩儿入朝,安放于堂上,日夜进香叩拜,望父王恕孩儿不孝之罪。” 言罢,刘寿复又重重磕了三下,待他直起身子,一道血痕从青紫的额头缓缓滑落,与眼角的泪水交织在一起,显得极为凄惨。 待得刘寿怀里抱着丝绢严裹的乃父灵位,缓缓走出祖庙,闻讯赶来的妃嫔和王子已然跪满一地。 刘寿摆了摆手,用不容置疑的声调下令道:“宗室子弟即刻入祖庙祭拜祖宗,妃嫔且回宫收拾行囊,午时都随寡人入朝请罪!” 祖庙外的众人闻言,尽皆面色大骇。不少人刚想出声询问,却见面色铁青的刘寿没有丝毫停留,迈步朝王宫行去,留给众人的只是一个落寞萧索的背影。 **************** 景帝中元三年立夏,齐懿王刘寿偕王子及妃嫔数百,抵达京师长安。除了上表请罪外,刘寿请求“献国于朝”,就是不要丝毫好处,把齐国生生交回朝廷手中。 消息一出,自是朝野震撼。 即便是景帝都没有料到刘寿会如此光棍,兴奋之余却有几分犹豫。刘寿并无大过,若是冒然除国,实在难堵悠悠之口。指不定景帝还要被天下人指责不仁不义,对同宗同族赶尽杀绝。 在极重名声的汉初,这种行为是极端招人唾弃的。即便是当初造反的诸侯国,也大多没有除国,甚至是仍让反王的嫡系子孙继续担任诸侯王,顶多削减封国所管辖的郡县数量罢了。 景帝面对这个烫手山芋,只能匆忙召来丞相袁盎和太子刘彻商议。最终的结果,便是景帝下旨宽恕了刘寿,虽严加斥责,却并未除国。而是仿照梁王先例,将齐国交由朝廷代管,并将各项产业作价,抵押给皇室实业集团换取大量的股份。 为了服众,皇室实业集团甚至不敢将齐国产业如梁国般大肆低估。为了保证齐王的股份不超过江都王刘非,反而填补差价,生生将价值数亿钱的金子运到刘寿在皇家庄园内的新王府。 整整百余辆马车,堂而皇之的招摇过市。刘非特意命人不要装箱,也不要用毡布遮盖,成块成块的金子摞成小山,瞬间亮瞎了北阙甲第权贵们的双眼。也让原本隐有不忿的各地诸侯闭上了嘴,此时想要造谣鼓动百姓,显然是不可能了。 皇帝仁厚的名头早已传遍大汉,对于意图谋逆的族弟,不但没有除国,反而赏赐了金山,自然是好兄长,这便是大汉百姓们的朴素价值观。 第一百七十一章 打击盐商 齐懿王刘寿入朝献国后,齐国已交由朝廷代管。为了避免与民争利的恶名,少府和大农令并未接管齐王名下的各式产业,而是尽皆交由皇室实业集团派人打理。 短短月余,齐国及东莱,胶东,琅邪沿海三郡,但凡是平坦的沿海荒滩,挖掘出了无数晒盐用的巨大滩池。在皇室实业集团派出的匠作官严格督造下,滩池的实物依着营造图毫无半分差错。 池埂高约半尺,建成一个个方形池,面积从上到下每个方池边长一般为八步(每步五尺),滩池由上而下逐个挖低,落差一般为三寸,上下池之间开有池门,用以向下流水。底池下筑坨台,俗称盐坨,以备储盐。 滩池周围挖二面或三面大沟,俗称盐沟,以备纳潮储水。向海一面的沟堤,开一水门,设闸以备启闭。其外再开一“潮沟”,直通于海,用以引潮入沟,备盐沟纳潮用。 盐沟旁尽皆耸立着高高足踏水车,不断汲取沟内海水灌入卤台,利用日光蒸发水分后,即可飘花结晶,数日后捞盐归坨。 望着无数袋白花花的海盐搬运到码头的船舶内,纷纷沿着海岸北上或南下,其后便经由各条河流的出海口进入内河,运往沿河各郡县,皇室实业集团旗下的盐司掌事东郭咸阳脸上写满了兴奋之色,心中也隐隐为自己当初的英明抉择感到自得不已。 东郭咸阳本是齐国当地资产累千金的大盐商,东郭一族从事煮盐业已有百余年之久。皇室商业集团派往齐国的特使在依照刘非的计划重整齐国盐业之初。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东郭咸阳。 东郭咸阳起初不是没有犹豫过,毕竟盐业实在是利润丰厚的行业,他作为齐国最大的盐商,自然不愿被人分上一杯羹。但当集团的特使邀他参观新营建完成的第一个晒盐场时,他便不再有任何迟疑,将手中所有的盐场,盐工甚至船舶和车马尽数作价抵押,换取了与皇室实业集团合作的机会。 作为精明的商人,他心中清楚万分,一旦大量的新型盐场完工。开始源源不断的往大汉各郡县输送质高价廉的海盐。原本获利丰厚的各地盐商将面临灭顶之灾。 其实皇室实业集团完全可以抛开任何盐商单干,但他们最终还是选择和东郭咸阳这些齐国顶级的盐商合作。不管是太子刘彻还是董事长刘非,都不想在运输和销售上花费太大的精力和人力,他们所想要的无非就是打击为富不仁的巨贾盐商。抑制住居高不下的盐价。顺带赚上些小钱。而不是彻底断了所有大汉商人的活路。 宛城乃南阳郡治,头枕伏牛,足蹬江汉。东依桐柏,西扼秦岭,可谓人杰地灵。驰名中外的,商圣范蠡和谋圣姜子牙皆是发迹于此。 宛城商贾之气颇为浓厚,也是其来有自。秦朝时期实行商鞅变法,重农抑商,在秦朝末年时,秦二世把全国各地的一批工商业者被强制移民到了南阳郡。这些商人的到来就自然而然地改变了宛城的风俗,兴起了坐贾行商的风气。 而真正让太子刘彻感兴趣的,乃是南阳郡极为发达的铁业和盐业。 汉高祖刘邦之时,便秉承不与民争利的国策,已将冶铁、采矿、煮盐等山泽之源下放给私人经营,听民自由开采。直到文帝即位后,仍是“纵民铸钱、冶铁、煮盐”,继续放任私人对盐、铁的产销。 如今到了景帝朝,南阳郡已出现了大量的靠经营冶铁、煮盐发家致富的商人,最为有名的富人有曹氏、卓氏、程郑等,而南阳孔氏,因精通“大鼓铸”,又“通商贾之利”,更是富至巨万,腰缠万贯。 这些富起来的商人不但是尽情享受,还大肆交通王侯权贵,用巨资构筑了庞大的政治防护网。他们不但大量兼并南阳郡的矿山和田地,还在京城长安的北阙甲第肆意购买宅邸和奴隶,毫不顾忌重农抑商的国策,颇为有点发了财就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味道。 商品经济的繁荣发展,盐、铁商的财力不断膨胀,使得他们不仅掌握了相当一部分的经济命脉,甚至俨然成了一股与中央政权相抗衡的社会势力,长此以往,必将严重危及到封建国家的统治。 刘彻对大汉帝国的经济布局蓝图中,自然少不了繁华的宛城。要打击这些狂妄的富商巨贾,刘彻并不打算建议皇帝老爹如史上的汉武帝一般,用政治和军事力量强制实行“盐铁官营”,将冶铁、煮盐的经营权全部收归中央政府。对于开了金手指的穿越众而言,巧妙的使用经济手段往往比强硬的武力压制性价比更高。 近日来,宛城内的各大盐商们尽皆面色愁苦,他们在南阳郡内各大岩盐矿挖掘出的矿盐如今已然滞销。相对于雪白的海盐,微黄而发苦的矿盐本就显得品质稍低。南阳盐商们当初之所以能凭着矿盐大赚特赚,便是因为南阳郡地处中原内陆,海盐的产量不足,且运费高昂。 然而,近来从周边郡县传来的消息,黄河和淮水沿岸的码头不断有大量装满海盐的船舶停靠,卸货。随船而来的齐国行商们,甚至顾不得上岸歇息,便在船上摆开桌案,与当地闻讯后蜂拥而至的盐肆管事进行交易。 诸多盐肆管事在验货过后,对这些成色上佳,口感极好的海盐开出了天价。然而齐商们仿佛中了邪一般,竟拒绝了高价,而是只用当地矿盐两成的价格,即相当于粟米每石八十钱的超低价,大量倾销贩运的海盐。 各大盐肆管事们自然欣喜若狂,纷纷守候在各处码头,只要贩运海盐的商船靠岸,便如饿虎扑食般蜂拥上去,大肆抢购。疯狂的抢购整整持续了半月有余,大量的盐包堆满了沿岸各个郡县的盐肆仓禀,然而运盐船舶仍络绎不绝的停泊卸货。 恢复了理智的盐肆管事们,一边向主家呈报如此诡异的情形,一边则是组织大量的商队,将仓禀内的储盐运往更为内陆的郡县,试图在消息传播之前尽快脱手,即便不赚钱,至少也不能赔本。 短短半月,九江,淮阳,河内,河南,颍川,汝南等沿河郡县的盐价从每石四百钱,猛然滑落到每石两百钱,而且由于海盐的成色和口感绝佳,当地矿盐的价格即便一降再降,却仍出现了大量的滞销。 更为严重的是,精明的大汉百姓们看到盐价骤降,除了最初几日出现短暂的抢购后,便一直观望,宁可少吃几日食盐,也要等着盐价继续下滑再行购买。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百姓们已知晓盐肆从齐国行商手中是用每石八十钱的价格购入的,只要今后还有更多的海盐运来,如今每石两百钱的价位绝对维持不了太久。 南阳郡的盐商们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经过多日商议后,达成共识,骤然断绝了矿盐的贩售,同时筹集大量金钱,派人赶往各地码头,将运来的海盐尽数包圆。 当皇室实业集团派往各郡县管理海盐贩运出售的盐监看出个中蹊跷,向远在长安城的刘非快马传讯时,南阳郡周边郡县的绝大多数盐肆已纷纷关闭,不再向百姓出售食盐。一时间,各个郡县内谣言四起,盐价急速飙升,堪堪回到了原本的水准,却仍是有价无市。 刘非闻讯大惊,他知晓事关重大,闹不好要整出大乱子,自然不敢独自决断,急忙入宫求见太子刘彻。 刘彻反复阅读着刘非呈上的信函,脸上除了不屑之外,还有些许恼怒。南阳郡的富商巨贾确实有些狂妄,摆明了想挟民生以逼迫朝廷出手禁止皇室实业集团继续倾销海盐。对于这些自以为掌控了一部分经济命脉,便想与中央政权相抗衡的社会势力,刘彻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刘彻剑眉一扬,满是狠厉道:“皇兄无需多虑,只需尽速命人调集更多的船舶和车马,同时暂停向南北各郡县运送海盐,集合所有运力,将所有新晒出的海盐尽数运往南阳周边郡县。孤王就不信,他们还能尽数吃下,莫道撑不死他们?!” 刘非颌首认同,数百万石的海盐即便是按照粟米的价格,想要尽数包圆也得花上数亿钱。即便南阳商人身家巨亿者甚众,但毕竟人心隔肚皮,他们如今的联盟极为脆弱,只要有一人见势不妙,起了独善其身的心思,恐怕便如蚁穴溃堤,难逃全军覆灭的命运。 “只是南阳及周边各郡谣言四起,背后甚至隐隐有当地官吏推波助澜。南阳巨商多年来交通王侯权贵,与当地官吏之间的利益纠葛更是盘根错节,万一狗急跳墙,怕是不好收拾。。。。。。”刘非沉吟片刻,犹豫着试探道。 刘彻眼中寒光闪过,冷冷道:“无妨,此事孤王早与父皇和袁丞相商议过。对付奸商,需要使用商贾的手段;但若他们敢坏了规矩,犯了官商勾结的大忌,便是自寻死路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免除盐税 长安的夏季一如既往的骄阳似火,时值正午,更是连未央宫里的花草树木都被晒得有些发蔫,只要知了毫无疲倦的叫着,让人甚为烦躁。不少宫人正轻手轻脚的用网兜尽力捕蝉,免得过于影响正殿内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的早朝。 过于漫长的早朝,让大汉君臣都感到有些疲惫。尤其是烈日已爬上了天穹的正中,烘烤着青砖铺就的殿前广场,肉眼可见的滚滚热浪不断蔓延开来,宏伟的正殿此时就像个巨大的蒸笼,不少朝臣都是汗流浃背。 皇帝和位置靠前的三公九卿倒还面色如常,虽然膝盖和腿部都有些酸痛,但却丝毫没有体验到酷热的威力。只因靠近主席两侧的不远处,有两个硕大的箱子,其正面密密麻麻的小孔内正源源不断的向外释出白色的雾气,清凉得很。 靠近殿门的大臣们不时羡慕的偷偷望向满脸享受的三公九卿,心中腹诽不已,只盼着他们早点把需要陛下圣裁的政务上奏完毕,也好尽速退朝,让百官少受些罪。 然而眼看盛夏将至,按照往例,皇帝不日便要领着宫中嫔妃跑到甘泉宫避暑,而绝大多数大臣们近年也有了消暑的好去处----皇家休闲山庄。为了即将到来的长假能过得更安逸些,大量的政务势必在最近几日尽量处置妥当。 待三公九卿尽皆上奏完毕,早朝已开了将近三个时辰,生生从早朝拖成了“午朝”。如今百官们不但要忍受酷热。连肚子都开始强烈抗议起来。 和后世的朝代相比,汉初的礼制极为人性化。上朝的老臣们若是实在憋不住想要如厕,只需告个罪,就可以在内侍的引领下到偏殿解决。但如厕完毕后,还是要尽速回到正殿列席议政的。 至于想要借故出去找些吃食垫垫肚子,那就是异想天开了。皇帝没发话用膳,在这未央正殿附近,连地洞里的耗子都不敢啃食东西。 就在文武百官们长舒一口气,正盼着掌印太监孙全宣布退朝时,太子刘彻缓缓起身。来到正殿中央。向皇帝躬身道:“启奏父皇,儿臣请免除大汉境内盐业所有额外赋税,如同一般货物般仅收取商税即可,而对出关销往大汉周边蛮夷之地的食盐则课以重税!” 殿内群臣尽皆哗然。一时间将酷热和饥饿完全抛之脑后。仿佛夏日惊雷在耳边炸响。震得他们七荤八素,满脸的不可置信。 西汉初年,盐铁专利是官与民共同采制。国家控制的地区,建立官营工场,设立盐官进行管理,收入归国家所有;私人控制的,其利益归私营场主。 根据与民生息的国策,汉初相对于以往的朝代而言,赋税是极低的,盐税也不例外。然而即便如此,对于盐业的数类赋税,却仍成为国库收入的一项重要来源。 汉初的盐业赋税主要包括盐课,盐税和盐厘。 盐课:指就产盐土地、滩荡所征的土地和人丁课,包括场课、灶课、滩课、荡课、折课、折价、丘折等名目; 盐税:是就盐的运销所征的正税,包括附加税,分为全国性加价和地方性加价; 盐厘:是各地在盐斤运销过程中征收的进口税、通过税和落地税。 景帝倒是没有丝毫讶异之色,扭头望向掌管天下钱粮租赋的大农令曹栾,问道:“曹卿且说说,去年我大汉盐业的租赋得钱几何?” 曹栾似乎早有准备,离席起身,躬身道:“回禀陛下,若是除去贩售时的商税,去年盐类附加租赋当有六千余万钱。” 景帝点点头,没有继续要求曹栾回答出具体的数字。毕竟各项租赋极为繁杂,即便是专管盐税的官吏,恐怕也不好得出精确的数值。 倒是殿内的群臣对曹栾报出的数值有些讶异,他们原本以为朝廷每年能从盐业获取了巨额的赋税,却不想竟只有六千万钱。六千万钱虽也不少,但相对大汉近年已逼近百亿钱的国库年收入,实在也算不得过于紧要。 太子刘彻见到群臣们脸上的讶异,心里一喜,复又躬身道:“莫看这六千万钱虽多,但朝廷额外派往各地征收相关赋税的盐官,税吏乃至民夫恐有数万之多,朝廷支出的秩俸和诸如货运之类的杂费想来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景帝故作沉吟之色,随后扭头望向丞相袁盎,询问道:“袁卿掌管吏事,以为如何?” 袁盎位列三公之首,地位尊崇,自是不需起身。但他还是微微侧身避席,拱着手微微伏下身子答道:“回禀陛下,太子殿下所言属实,依臣估算,相关官吏及民夫当在十万之数,朝廷的耗费当不少于五千万钱。” “哦?”景帝剑眉一扬,装出一副讶异的神色,缓缓道:“朕原以为盐税乃极为重要的赋税,却不想折算起来竟只有千万钱能收归国库,实在有些少了。” “父皇明鉴,我大汉如今仓禀充足,国库宽裕,若还为这区区千万钱让百姓承受高额的盐价,实在不值当。”刘彻接过皇帝老爹的话头,继续说道。 殿内的不少大臣心中猛地咯噔一下,他们终于知晓太子殿下今日为何要上奏请求撤销附加盐税了。 关于南阳周边各郡盐价的剧烈波动,群臣虽远在长安却也早有耳闻。尤其是和南阳郡富商巨贾私下有些交情的大臣,更是都接到了不少来函请托,希望他们能暗中向中央官署施压,制止或延缓齐国行商们在沿岸码头大肆贩售低价海盐。 接到消息后的一些大臣,认为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随即找到相熟的盐官,甚至私下去信联络当地的相关官吏,试图用些禁止盐船靠岸或借故扣押的小手段给齐国盐商们制造麻烦,让他们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然而今日一看,太子殿下似乎对此事有所耳闻,甚至不排除他便是齐国盐商的后台。那些屁股不干净的大臣们,自然心中惊骇不已。他们虽然收了不少好处,甚至有不少大臣本就出身于南阳的世家大族,但若是要为南阳盐商们得罪如日中天的太子殿下,他们是万万不会犯傻的。 景帝眯着狭长的双眼,似乎正在沉思和斟酌。 丞相袁盎则是面无表情的暗自观察着殿内群臣的表情,他心中其实是愤怒异常的。早在月余前,陛下和太子与他商议如何布局,方能打击南阳富商巨贾一事时,他还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然而在数日前,他竟愕然发现中央官署的不少大臣已收到了关于打压齐国盐商的请托,并四处找人说项。而当地郡县的某些势力更是直接对齐国盐商动手,不但扣押船舶,还打伤了不少商人和船工。在当地官吏的包庇下,这些恶势力不但没有被处罚,反而愈加变本加厉,对敢于报官的齐国盐商打击报复,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至此,袁盎终于认同太子殿下的作法,对南阳及周边郡县官商勾结的情形必须多管齐下,彻底整肃一遍。为此他还特意找到大农令曹栾,承诺尽速精简中央官署及属下各府司冗余官吏,以便减少国库支出。面对袁盎的极大让步,守财奴般吝啬的曹栾最终同意了彻底免除盐业附属赋税的建议,并表示愿意配合皇帝,太子和丞相三人,在朝堂之上支持这项谏言。 “陛下,太子所言甚是。大汉至立国以来,一贯与民生息。至先帝朝更是数度减免租赋,百姓尽皆称颂先帝的仁德爱民。如今陛下励精图治,大汉更是仓禀充足,若能以区区千万钱的代价便能让天下万民能买到低价的食盐,实乃大善之举!”袁盎见皇帝沉默不语,自是心领神会,缓缓起身,躬身说道。 殿内群臣见状,惊愕之余开始有些犹豫,历来以袁盎为首的保皇派大臣们更是蠢蠢欲动。 “陛下,臣复议!”大农令曹栾见状,当即躬身道。 群臣见到主管天下银钱租赋的大农令,对这个伤及自身利益的作法都附议了,自然知晓木已成舟。即便是心有不甘的某些大臣,也自知回天乏术。 随着保皇派大臣和大农令属官都起身附议,剩下的大臣们自然也争相恐后的附议。对于能进入朝堂议政的重臣而言,识时务,随大流,不擅自强出头才是为官之道。 景帝对这样的情形,自是极为满意的。他虽贵为大汉天子,但也不能事事独裁,强硬推动政务。让朝堂之上的各大势力相互制衡,却又维持表面上的和谐,达到政令畅通,这才是真正的帝皇之道。 太子刘彻的进谏被皇帝欣然准奏后,长达三个多时辰的早朝终于结束,早已饥渴难耐的群臣纷纷按部就班的告退而出。 袁盎缓缓而行,他身后的丞相长史孔理则是亦步亦趋。直到行至宫门外,眼见袁盎要上车驾,才急忙上前几步,躬身道:“丞相请恕下官冒昧,殿下今日作为让下官心生惶恐,还望丞相教我。” 袁盎对此毫无意外,他打量着眼前这个为官数十载,却一直兢兢业业,廉洁奉公的属下,已有所指道:“某深悉你虽出身南阳孔氏,却从未以权谋私,方才愿提醒你几句。你孔氏一门历代擅长冶炼,如今已是身家巨亿,却莫要试图勾结官府,更莫要牵涉到南阳盐商一事,切记切记!” 袁盎说完便转身上车,只留下若有所思的孔理站在宫门外,在烈日的烘烤下躬身而立,久久不起。 第一百七十三章 酒宴议政 皇家休闲山庄如今已成为大汉权贵们避暑的首选去处,山庄内巧夺天工,造型新颖的临湖别墅群,更是让权贵们眼馋不已。然而僧多粥少下,隐隐成为顶级权贵象征的临湖别墅倒也没几个人敢真的出钱购买。 无欲则刚的老宗正刘通倒是没有丝毫顾忌,花了百万钱的成本价,从刘非手中买下了一幢奢华至极的三层小楼。今年皇帝陛下刚刚带上宫中嫔妃移驾甘泉宫避暑,刘通也便领着府中的一干亲眷,乌泱泱的跑到皇家休闲山庄,得意洋洋的入住别墅。 刘通老爷子年前刚刚过了八十大寿,已是杖朝之年。《礼记?王制》有云“八十杖於朝”,即八十岁可拄杖出入朝廷,实指天子都要对其恭敬之意。尤其是在以孝治天下的大汉朝,作为皇帝的伯父,年老德勋的老爷子若是占着理,手中的拐杖是连皇帝的脑袋也敢敲的。 自从老爷子到了山庄,便时常找来同在山庄避暑的丞相袁盎,御史大夫刘舍和太子太傅卫绾,品茶饮酒,闲谈论道。若是换了他人,自是脱不了私交重臣,结党营私的嫌疑。但是换了老爷子,再加上袁盎等人三朝元老的尊崇地位,即便是窦氏为首的外戚势力都不敢有半分非议。而身负监察百官重任的御史们,更是视而不见,否则他们的顶头上司御史大夫刘舍免不得要给他们小鞋穿。 今日老爷子也是找来袁盎三人饮宴,唯一不同的是酒宴上多了一个人----大农令曹栾。袁盎三人见曹栾也受邀列席。心中虽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太过在意。他们本就是坦荡磊落之人,事无不可对人言,也不在意多个熟人。好歹曹栾也是位列九卿,资历虽浅,但身份倒也够格。 倒是曹栾显得有些局促,他虽掌管天下钱财租赋,端的位高权重,然而比起这几位朝堂元老,一派领袖。实在还有极大的差距。当然他心中的兴奋更是免不了的。刘通老爷子加上袁盎三人,自然算得上大汉最顶级的权贵圈子。曹栾刚刚四十出头,便能踏入这个圈子,实在让他幸福的快晕死过去。只要稍稍传扬出去。不知会羡慕死多少大汉权贵。 曹栾昨夜接到老宗正的请柬。兴奋得彻夜未眠。早早的便来赴宴。待得袁盎三人前来,老宗正已和曹栾喝了半壶清茶。曹栾起身向袁盎三人行过礼,自觉的走到左边。敬陪末席。袁盎三人倒也没有客气,按着规矩入席而坐。 开席后,兴致颇高的刘通老爷子频频举杯,与众人开怀畅饮。曹栾虽极力压下心中的兴奋,但却逃不过老狐狸们的火眼金睛。他们倒也没有丝毫不屑之意,毕竟当年自身也是如此一路行来,华夏的官场文化历来便少不得交际应酬,更少不得长者提携。因此刘通老爷子和袁盎三人非但并未倚老卖老,出言为难曹栾,反而不时和他打趣几句,营造出一派祥和。 酒过三巡之后,曹栾也渐渐适应了酒席上轻松闲逸的气氛,真正的开始享受起美酒佳肴。酒宴上的美酒都是皇帝赐给老爷子的贡酒,菜肴也是老爷子向皇帝陛下讨要来的御厨亲手炮制的,即便是三公九卿寻常时候也享用不到。 酒热正酣之际,府上的内侍缓步走入厅堂,来到老爷子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老爷子捋了捋胡须,笑着吩咐道:“让人把席案加上吧。” 内侍正要躬身而退,老爷子却仿佛想到了什么,忙叫住内侍,老脸上满是恶趣味的又低声吩咐了几句,才让他下去准备。 片刻后几个侍者小心翼翼的端着席垫和食案,在主席的两侧增加了两个席位。 袁盎四人见状,皆是一愣。宴客之时,这席位的安排可是很讲究的,如今堂上的宾客均是位高权重之人,即便是刘通的嫡子嫡孙,也定然不敢坐在上首。 老爷子见四人面露讶异,倒也不忙解释,只是出言吊吊他们的胃口道:“尚有两位臭小子要来,诸位只管先吃喝便是。” 袁盎四人见老爷子不愿明示,也不好追问,只好端着酒樽暗自揣测。 不一会,两个青衫少年缓缓步入厅堂,为首的少年朝主席上的老宗正躬身作揖,笑道:“老爷子恕罪,孤王和皇兄只顾欣赏沿途景致,来得有些晚了。” 老爷子丝毫没有回礼的打算,只是端坐席上,满脸戏谑的打趣道:“不晚不晚,如今还剩下残羹冷炙,也够你们兄弟二人吃个半饱。” 袁盎四人却没有老爷子的神闲气定,而是急忙起身避席,向太子刘彻和江都王刘非躬身行礼。 刘彻二人倒也不敢怠慢,也是恭敬的逐一回礼,刘彻更是连声道:“诸位都是孤王的师长,切莫多礼,端的折煞了孤王。” “行了,莫要再客套,免得扫了酒性!”老爷子见众人行礼如仪,久久不休,不由出声埋怨,复又指着身侧的席位,饶有趣味的笑道:“快快入席吧。” 刘彻二人看到上首的席位,尽皆面露苦笑,对老爷子的恶趣味腹诽不已。如今丞相袁盎等人列席,让他们坐上首,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按理说刘彻是储君,秩比三公,倒也坐得上席。只是太子太傅卫绾也在,师道尊严是要守的,论起来他也不好坐上首。 刘彻作为储君,也不好弱了体面,只是稍稍犹豫刹那,便若无其事在老爷子的右侧入座。江都王刘非可不敢如此,索性不顾脸面,上前端起食案缓步走到卫绾的下首,方才放下食案。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却又不由暗赞刘彻和刘非二人的临机决断实在干脆利落,轻易的便化解了尴尬的局面。 一旁的侍者倒是没有大佬们的心思,而是有些慌张的捧起席垫,帮刘非铺在食案后,又稍稍整理了桌案上有些凌乱的餐具。待刘非入席,侍者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刘通老爷子没看到预想中的好戏,虽颇有些失望,却又对两个族孙的反应甚为满意。他笑着举杯,向众人频频敬酒,很快便让酒宴恢复了原来的气氛。光从调和鼎鼐的能力而言,刘通的性格和能力与赵王刘彭祖乃是一脉相承的,体内都遗传了不少高祖刘邦混社会揽兄弟的交际本事。 刘彻和刘非此行的目的,自是让袁盎四人有些猜疑不定,即便开怀畅饮,但脑子还是在不断的思考和盘算。所幸太子刘彻并没有刘通老爷子的恶趣味,而是很快就单刀直入的进入主题。 “孤王奉旨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已有年余,尝闻署内诸官议论,自我大汉开国,与民生息,藏富于民,民间身家巨亿的富商巨贾不可胜数。近日看来,确实如此啊。”刘彻放下手中的酒樽,眼睛缓缓扫视过堂上众人,最后停留在丞相袁盎的脸上,略作感叹道。 袁盎闻言一愣,沉吟片刻,皱眉道:“殿下所言不虚,我大汉用黄老之术,虽重农抑商,但仍有不少豪强大家,得管山海之利,采铁石鼓铸,煮海为盐。一家聚众,或至千余人,尽收放流之民。富可敌国之人,也是有的。。。。。。。” 其余众人见言及极为敏感的话题,尽皆噤声不语,刘通老爷子更是挥退了堂上的侍者。 “富可敌国?”敬佩末座的江都王刘非,淡淡的笑道:“富则富矣,想要敌国,也太过狂妄了。” “未必!若是交通王侯,攀附权贵,甚至掌控一地吏治,想要敌国也并非虚言。”刘彻面色一沉,冷冷道:“我看南阳郡的豪商巨贾便是如此了!” 御史大夫刘舍见太子殿下皱起的眉头,心头不由一紧。他治下的御史府监察天下吏治,若南阳郡的官吏当真勾结商贾,营私舞弊,他是脱不了干系的。他心急之下,当即拱手问道:“不知殿下何出此言?可是南阳官吏干下不法之事?” 刘彻摆摆手道:“此事孤王也不便明言,还需刘公命人细细详查才是。只是孤王对南阳郡的盐商们佩服得紧,短短数月,竟能拿出数亿钱,购入数百万石海盐用以囤积,连本地矿盐也不再售出。南阳周边数郡的盐价不降反升,实在好厚的本钱!” 众人闻言尽皆心惊不已,他们位高权重,自然知晓南阳郡盐价剧烈波动背后的猫腻。表面上是南阳盐商和齐地盐商的较量,其实是皇室实际掌控的皇室商业集团和南阳商贾的一次暗斗。然而除了丞相袁盎外,大汉的朝臣们并未过于重视,更不知竟已涉及到数亿钱的庞大交易量。 大农令曹栾更是面色大变,他深深的知晓这种危险的货币交易行为,对当地的经济定然会照成极大的冲击,他面色煞白的问道:“殿下恕罪,下官想知晓,如今南阳及周边各郡县市面上可还有铜钱流通?” 刘彻深深看了曹栾一眼,心中暗自赞许。对于没有学过后世经济货币理论的曹栾而言,能一语中的,抓住关键点,不得不让刘彻佩服古人的智慧。 “曹太农无需惊慌,即便南阳盐商耗费了价值数亿的铜钱和金子,但南阳及周边诸郡却仍有充足的铜钱在市面上流通,这也是孤王最为佩服和不解的!” 刘彻没有为难曹栾,而缓缓点头道,随即又将视线移到丞相袁盎的脸上,希望他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大汉不是后世的工业社会,数以亿计的铜钱是极为恐怖的数量,不光是所需的金属,还要经过铸造。南阳郡的豪商巨贾们隐藏着如此庞大的现金流实在让刘彻始料未及。 第一百七十四章 自由铸币的祸害 袁盎眼见太子刘彻言语中隐隐对他有些不满,心中也是颇为无奈。虽说监察百官乃是御史府的职责,但作为百官之首的丞相,更是肩负着任命各级官员的重任。面对南阳及周边郡县如此严重的官商勾结,袁盎确实有失职之处。 尤其是当初皇帝和太子提出要强烈打击南阳郡的豪商巨贾时,袁盎并未太过重视,甚至不愿动用官府的力量辅助皇室实业集团的海盐倾销计划,认为这难免有与民争利之嫌。如今看来,南阳商贾竟握有如此庞大的政治和经济资源,隐有影响一地民生的势力。 其实袁盎和刘彻的政治观点有着较大的分歧,在刘彻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之初尚不明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对于许多政务处理思路的分歧就逐渐展现了出来。 尤其是对于大汉商贾,袁盎坚持在重农抑商的前提下采取无为而治的态度,也就是尽力压低商贾的政治地位,却放任他们疯狂敛财逐利;然而刘彻则力图消除政治偏见,前提是极力打击官商勾结和避免商贾集团掌控区域经济命脉。 如果硬要做一个比较,袁盎的政治观点乃是大汉立国至今在朝堂之上最为主流的黄老派系,既不保守也不激进,处理政务四平八稳;而刘彻的政治观点更接近于当初的贾谊和晁错等人,是锐意进取的革新派,平日却隐藏极深,力图不击则以。一击则毙命。 两人的着眼点不同,采取的手段自然也有极大差异。景帝属于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实用派领袖,对袁盎和刘彻的分歧时常视而不见,万事都以实际成果论成败。如今在南阳一事上,袁盎不得不承认,自己过于轻忽怠慢,使得事态有些脱离了掌控。今日太子殿下敢当面表现出不满,恐怕背后还有皇帝陛下的授意。 作为三朝元老,袁盎可以说是看着景帝长大的。他知道这位表面宽厚的帝皇,其实内心极为阴戾。甚至可以用刚愎自用形容。显然如今陛下对南阳郡发生的一切是极为恼怒的。太子刘彻略微带有兴师问罪的态度,反而是对袁盎心存善意的表现。若是景帝毫无表示的隐忍下来,便是表示对袁盎已彻底失望,后果不堪设想。 袁盎沉思良久。想通了其中关节。背后不由直冒冷汗。他虽生性耿直。但已为官多年,是极为识时务的,忙躬身道:“对南阳郡之事。本相实有失察之罪。只是对此事尚有颇多不解,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刘彻紧皱的眉头稍微放松下来,他也知道袁盎历来不重视各地商贾之事,又缺乏情报来源,对南阳郡如今的具体形势所知不详也是情有可原。 其实刘彻语带问责之意,并不是真的想为难袁盎,让他难堪。而是希望能稍微敲打一下袁盎,让他今后多重视一些经济领域,而不是只专注在繁琐的政务上。作为丞相,没有经济视野是极为失责的,从这一点上看,袁盎相比贾谊和晁错,大局观还要差上不少。 刘彻面色有些阴沉的解释道:“也罢,根据孤王收到消息,南阳孔氏出手了,向南阳郡的盐商借贷出大量的钱财,铜钱更是堆积如山。即便江都王刘非传令皇室实业集团旗下的盐商交易时只接受铜钱,不再接受金子,却仍无法打消南阳盐商囤积海盐,拔高盐价的疯狂念头。” “南阳孔氏?!”在场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尽皆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 显然南阳孔氏即便对这些大汉顶级权贵而言,也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耳熟能详。 在秦朝末年时,全国各地的一批工商业者被秦二世强制移民到了南阳郡,这其中就有原本祖居河南郡开封县的孔氏家族。南阳孔氏精通鼓铸之术,能制作出相对同时代其他冶炼作坊更为先进的鼓风设备和模具,用来鼓风扇火,冶炼金属、铸造钱币或器物。 依照后世的观点,从事金属冶炼的手工作坊由于产量有限,其实是不容易盈利的。但在汉初,却有极为特殊的政治氛围,导致从事金属冶炼业的商人成为富可敌国的一群人,那便是“自由铸币”。 谓自由铸币是指国家放弃了对货币铸造的垄断权,只对货币的形制做出规定,私人依照规定可以自由铸造货币。西汉前期允许民间自由铸钱,各诸侯王国也可以自行铸钱,特别是文帝时“除盗铸钱令”,地方私铸钱得到了法律上的承认,各地私铸钱也就更多地出现。 自由铸币作为西汉前期货币改革的一项重要内容,曾两度实行:一次开始于高祖刘邦时期,后又废止;另一次开始于汉文帝前元五年,一直持续到如今。 可以说,精通鼓铸之术的南阳孔氏,开的不是冶炼作坊,而是后世的可以任意发行货币的银行,是源源不断吐出货币的印钞机。 刘彻见众人面露恍然之色,显然觉得是理所应当之事,心中愈发烦躁,冷哼道:“如今我大汉境内各种货币杂行,严重影响国库收入和百姓民生,也由此引发了币值和物价的混乱,长此以往,祸害甚矣!” 刘彻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作为帝国的储君,未来的天子,刘彻对如此敏感的话题表达出明显的倾向性,恐怕会真正引起皇帝陛下和朝廷对于自由铸币相关政策的重新审视。 袁盎还未发话,大农令曹栾已忍不住起身行礼道:“殿下恕罪,下官虽也觉得自由铸币危害甚大,但也是无奈之举。” “哦?”刘彻并未因曹栾出言反对而心怀不满,而是谦逊道:“曹公有何见教,但说无妨。” 曹栾稍微理顺了思路,缓缓道:“大汉立国以来,之所以两次放宽民间铸币,‘秦钱重难用’乃是主因。我大汉承袭秦制半两钱,需用大量赤金(红铜),铸币税也极低。起初即便是少府诸铸钱监的作坊,也未必能保证铸钱的币值能高于耗费。况且官营钱监产量有限,如今大汉欣欣向荣,万业繁荣,市面上的铜钱流通需求极为巨大。若无自由铸币,恐怕铜钱币值会迅速暴涨,物价狂贬啊!” 不止是刘彻,即便是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曹栾言之有理。 其实自由铸币作为西汉前期货币制度改革的一项重要内容,一经推出便引起了当时朝野上下的广泛争议。这些争论主要集中在政府应不应该垄断铸币权上面,贾山、贾谊和晁错对自由铸币政策的批判更是言犹在耳,振聋发聩。然而自由铸币确实有助于增加流通货币的数量,并在一定程度上间接推动了汉初的经济发展,可谓一剂能治疗急症的慢性毒药,让大汉欲罢不能。 刘彻沉吟片刻,无奈的摇头道:“曹公的顾虑不无道理,然而时过境迁,此时的大汉已不是先帝治下的大汉。先帝朝可谓‘平称不受’,铸币的性质并未倒退到称量状态,说明当时的铸钱商人还有些良心,没往赤金里掺加过多杂质。然而如今的半两钱,成色大多极差,赤金含量极低,导致百姓们交易之时,还需称量钱币。不良的商贾在铸钱上的收益可比规规矩矩的少府诸铸钱监高得多!” “殿下所言极是,根据下面传来的消息,甚至有些不良商贾从京畿各郡获取少府铸造的铜钱,回去重新熔炼后加入杂质,一铢足赤之钱甚至能化为十余铢劣钱,其中收益怕有数倍之多!”江都王刘非如今已全身心投入皇室实业集团的商务之中,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大富商,自然对那些扰乱经济秩序的奸商极为不满,当即出言附和道。 曹栾面露愁苦之色,却苦于无法出言反驳,毕竟刘彻和刘非言之有理。而且作为大农令的曹栾,对这些不良商贾也是痛恨不已,但为了保证各郡县的经济发展,在没有完善的替代策略之前,他还是会极力反对取消自由铸钱的政令。 刘彻见曹栾脸色迟疑犹豫,心中想要说服曹栾并不简单,随即摆摆手道:“此事不急,也不是仓促之间就能决定的。需待日后和父皇商议,倒是再做计较。只是预先告知诸位,如今少府的冶炼工艺已然有极大提升,若是赤金供应充足,完全可以供应全国各郡县‘正常’市面流通所需。” 刘彻特意在“正常”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知晓太子殿下是被南阳商贾之事刺激到了,如今尚未真正提出取消铸币权,就开始考虑未来会遇到的各种阻力,对意图暗中掣肘的势力恐怕会更加不留活路了。 “孤王和皇兄今日前来,其实是奉了父皇的密旨,与诸位商议南阳郡之事当如何应对。老爷子也是受了父皇的密函请托,方才以饮宴之名邀请诸位前来。为了尽量不让某些人心生防备,才如此小心。”刘彻缓缓扫视了一眼众人,淡淡道:“诸位切记,稍后孤王宣读的诏令,切勿泄露出去,否则。。。。。。。” 众人尽皆心中骇然,若是只要对付南阳商贾,也不需如此隐蔽。再联想到太子殿下先前对官商勾结的愤慨之情,愈发感到要有大事发生。整个厅堂内一片死寂,大汉最为顶级的权贵们尽皆望着刘彻,等待着他宣布皇帝陛下的裁示。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农丞东郭咸阳 东郭咸阳穿着官服,坐在冠盖华美的车驾上,心里美得很。齐地东郭一族,从先秦时代起卖了几百年的海盐,然而还从未有族人做过朝廷顶级大员。尤其自秦朝以降,朝廷的国策重农抑商,商人的政治地位不断被打压,东郭族人更是连骑马乘车都是奢望。 东郭咸阳作为东郭家当代家主的嫡长子,本当继承商籍,无法入士为官。然而当皇室实业集团的海盐作坊展现在他的眼前,作为一个精于算计的大商人,东郭咸阳果断选择了投靠皇室。 他不但将名下所有的作坊作价抵押给皇室实业集团,还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家族中的长者,尤其是他的家主老爹。结果便是东郭家完全倒向了图谋深远的皇室,连带附属的中小盐商也都尽皆收归皇室实业集团。 齐地最大的盐商东郭家加入皇室实业集团的消息,造成了极大的反响。短短月余,整个齐地几乎再也找不到独立运营的盐商了,皇室实业集团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大汉北方沿海的盐业全部整合完毕。 对于东郭咸阳这种识时务,有又真本事的家伙,江都王刘非无疑是极为满意的。出于投桃报李的打算,刘非不但通过举孝廉的方式,举荐他入士,还顺带让他成为齐地盐监,负责整合当地盐业。 东郭咸阳自从当了盐监,便负责向南阳周边郡县大肆倾销海盐,每日忙碌得根本来不及庆祝由商籍转入士族。然而不过短短数月。更大的好处从天而降,几乎将他生生砸晕过去。 大农丞,大农令的副手,秩俸千石,相当于后世的副部级。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东郭咸阳在短短数月之内,先从个体户考上了公务员,做了地方税务厅和财政厅分管盐业的副厅长,然后又突然进入中央政府,做了财政部的副部长。无论在任何时代。这种升官速度都堪称疯狂! 东郭咸阳突然被朝廷任命为分管盐业的大农丞。让整个东郭家的族人尽皆兴奋欲狂。东郭老爷子的老脸更是笑成一朵菊花,先是领着族人们祭告祖先,随后又拿出大把钱财,在齐地四处布施。逢人就炫耀自己的宝贝儿子。隐隐觉得自家比那些身着布衣的豪商巨贾要高贵得多。 东郭咸阳并不知道。他之所以能破格拔擢,一步登天,乃是太子刘彻极力在皇帝老爹面前举荐的结果。刘彻作为穿越众。自然知道东郭咸阳即便如今不出仕为官,等到刘彻登基后也还是要将他请出来的。作为历史上武帝朝最为重要的几名经济官员,刘彻早就在暗自留心。 桑弘羊如今不过六岁,东郭咸阳和孔仅也尚未到而立之年,刘彻原本尚不打算干涉他们的正常成长历程,免得揠苗助长。 然而年轻的东郭咸阳却得到了刘非的极大赞赏,很显然金子无论何时都是会发光的。当刘非向刘彻举荐东郭咸阳时,刘彻已然决定将整合大汉盐业的重任交给他负责。至于孔仅,却正是南阳孔家当代家主的嫡子。如今南阳孔家的态度极为暧昧,甚至不少族人暗地出资帮助南阳盐商,囤积海盐。若是孔仅也参与其中,即便刘彻再惜才,也放他不过。 按理说,大农令曹栾位列九卿,身为太子刘彻是没有资格为他指定副手的。即便是丞相袁盎,也需征询他的同意,方才能任命新的大农丞。 然而在老宗正刘通筹备的那场酒宴上,数位朝廷重臣尽皆在座,得知皇帝陛下对南阳之事极为恼怒,特意下旨太子刘彻严办,可便宜行事。如此一来,破格拔擢一个大农丞也便毫无疑义的通过,即便是监察百官甚至皇帝的御史大夫刘舍也默不作声,根本不敢出言反对。 东郭咸阳刚刚赶到长安城大农府领了印绶官服,便马不停蹄的赶往南阳郡,与之同车而行乃是太子刘彻的心腹之人,太子中庶子张骞和太子庶子陈诚。 新官上任的东郭咸阳虽是意气风发,但在张骞和陈诚面前却丝毫不敢露出倨傲之色。这两个尚未及冠的少年,背景太硬。且不说太子中庶子张骞的秩俸已达六百石,级别不低。单说太子庶子陈诚,乃是当朝少府卿陈俞的嫡长孙,少府陈氏未来的家主,其家族世受皇恩,跺跺脚就能弄死一大片类似东郭家这样的商贾世家。 张骞倒是极为平易近人,见东郭咸阳举止有些过于拘谨,主动找了个话题道:“此番大农丞身负重任,不知可曾计划周详?” 东郭咸阳虽然有了几分谋划,却不敢托大,只是微微笑道:“数月来南阳盐商已然按照每石八十钱的价格购入了四百余万石海盐,加上税金,估计足足耗费了五亿钱。根据线人的消息,不少盐商如今已是倾尽所有,囊中羞涩,要是没有南阳孔家为首的铁商暗中支援,恐怕早就溃不成军了。” 张骞点点头,沉吟不语。反倒是陈诚满脸不屑道:“区区商贾,也敢和朝廷对抗,如今大农丞奉旨整肃盐业,丞相府,御史府和廷尉府也尽皆派出重臣带着大批府吏,严查南阳及周边诸郡官商勾结之事,还怕个甚?若是孔家当真不识相,咱们随行的千余虎贲卫难道是吃素的不成?” 骑马护卫着车驾前行的虎贲将官闻言,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此次千余虎贲卫随新任大农丞东郭咸阳前往南阳郡治宛城,接到的命令只是保护朝廷派往宛城官吏的安全,并没有让他们去抄家灭族。当然,作为太子中庶子的张骞握有临机决断的权利,但是陈诚这个毛头小子,压根是叫不动这些虎贲卫的。 张骞也是无奈的皱起眉头,对陈诚稍显轻佻的言行有些不悦。作为少府陈氏未来的家主,大汉皇室未来的大管家,陈诚显然极为缺乏历练。 “可惜不能像秦立一样把你丢到虎贲大营磨练些时日。”张骞不怀好意的来回扫视着陈诚,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已有所指道。 陈诚闻言,登时浑身瘫软。秦立的悲惨遭遇他是极为清楚的,不但在虎贲大营被操练得半死不活,如今还被派往西北塞外清剿羌人,陈诚光想想就觉得凄惨。 东郭咸阳倒是擅长察言观色,出言为陈诚解围道:“陈君所言也不无道理,自打南阳商贾囤积海盐开始,召集了不少当地的地痞无赖守在各处码头和盐肆。但凡来往盐商不将海盐贩卖给他们,就借故生事,不少齐地盐商都吃了大亏。” 张骞颌首道:“大农丞无需担忧,依殿下的吩咐,若是南阳盐商光明正大的购买海盐,要买多少便卖给他们多少。但若是耍些下三滥的手段,只要找到证据,便是将其抄家灭族也无妨。” 东郭咸阳不由面露喜色,他们东郭家历代经商,往日没少被豪门权贵压榨。如今能利用朝廷的武力,反过来欺负别人,实在让他有种咸鱼翻身的感觉。 他捋着胡须,兴奋道:“若是如此,南阳盐商恐怕也蹦跶不了几日了,如今海盐源源不断的运往南阳,定然能把他们活活撑死,今后就会乖乖听话了。” 张骞摇摇头道:“看来大农丞还是没有领会朝廷的真正意图,要解决南阳盐商并不难,何必花费如此大的气力?此番其实是要杀鸡儆猴,朝廷要让天下的商贾看看,即便不动用武力,凭借纯粹的商贾手腕也能将奸商们弄得家破人亡!” 东郭咸阳闻言一愣,苦笑道:“若真是如此,可真不太容易。南阳盐商是按照八十钱每石的价格购入海盐,即便他们今后无力继续购买,但只要囤积起来的海盐按照进价贩售出去,也不会伤及根本,甚至还能小赚一笔。” “谁说他们能按照进价贩售出去?前些日子朝廷已将盐业的附加税赋尽皆免除,只收取商税。待到时机成熟之时,皇室实业集团会配合大农丞,将海盐的价格开始大幅下调。。。。。。”张骞压低声音,阴测测的冷笑道。 东郭咸阳张大了嘴巴,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当初识时务,及早投靠了皇室,否则还真有可能血本无归。他平复下心情,复又皱眉道:“只是如今南阳盐商旗下的大量盐肆都闭门歇业,即便朝廷有大量的廉价海盐,却无法销到百姓手中啊。除非出兵强夺盐肆,只是如此一来,恐怕会坏了朝廷的体面。” 张骞认同道:“自然不能轻易动用武力,朝廷派出的吏卒只能用来对付前来闹事地痞无赖,不可强行掠夺商贾产业。否则朝廷派几个武将就可以解决,何苦要拔擢你做大农丞?朝廷正是看重了你精通商贾之事,希望你能将此事办得更加体面,免得引起各地商贾的反感和恐慌。” 东郭咸阳点头示意自己已完全领会了朝廷的意图,不再说话,而是沉下心重新研判形势,以图抵达南阳之后能立即进行一系列的后续计划。他很清楚,只有将南阳之事解决得漂漂亮亮的,才能真正坐稳大农丞的高位。若能成为皇帝和太子眼中的能吏,今后想要再进一步倒也不是奢望。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南阳孔仅 告别了酷热的夏季,秋天悄然来临。微凉的秋风使人神情气爽,然而南阳郡的豪商巨贾们却从徐徐微风中感受到寒冬般的凛冽寒意。 自从新任大农丞东郭咸阳赶赴南阳郡治宛城坐镇后,南阳郡的官场在短短月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 首先是朝廷派来巡查的御史中丞上书弹劾南阳太守司马宏擅权舞弊,随行的廷尉右监甚至不等皇帝或丞相府的核准,当即将司马宏逮捕入狱,押送长安受审。南阳郡的都尉廖艾及麾下一干县尉更是被亲率大量府卒前来彻查的中尉张汤一网打尽,压根没有给他们任何自辩的机会。显然朝廷对于执掌一郡军事的府兵系统更为重视,本着有错杀没放过的原则,不惜彻底清洗一番。 至于敢寻衅闹事的地痞恶霸,更是被新任的一干县尉派府卒进行“严打”。这严打的概念是太子刘彻在中尉张汤临行前特意再三叮嘱的,意即为解决一定时期中突出的社会治安问题,依法从重从快,严厉打击犯罪分子。 张汤自然遵循太子殿下的意图,他虽没有资格任命都尉,却还是拔擢了几个酷吏临时接任了南阳诸县的县尉。犯罪情节严重的恶霸除了被施以鞭笞之刑,还要钉在木架上示众三日。短短月余,南阳郡内各县城之间的道路沿途都能看到高高耸立的木架和不断哀嚎直至流血而死的悲惨刑徒;犯罪情节较轻的地痞无赖则是被锁以镣铐,押往周边郡县的各处码头服役。从船舶上卸下大量的盐包,复又装车运走。 城门失火,难免殃及池鱼。不光是南阳郡本身,便是周边郡县也有大量的官员被以各种罪名关押起来,唯有河南郡的官吏们能全身而退。这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河南的郡治雒阳繁荣程度更胜于宛城,雒阳和宛城两地的商贾相互间的明争暗斗延续了上百年,即便说是身负世仇都不为过。 在盐价一事上,河南商贾不但没有暗中帮助南阳盐商,反而积极协助齐地盐商对海盐的运输和倾销。不但将车马船舶平价租借给他们。还让旗下的商队从黄河沿岸的码头收购大量海盐后结伴南下,本着薄利多销的原则向南阳及周边郡县的沿途百姓零售廉价海盐,赚取差额利润。 面对朝廷疾风骤雨般的一系列整肃官场的动作,南阳的豪商巨贾们自是噤若寒蝉。惴惴不安。 南阳富商云集。平日里难免交通王侯。攀附权贵,尤其是郡治宛城的郡府上下官吏,更是富商们刻意结交贿赂的对象。可以说。南阳的官场**是从根子上就烂掉了,想独善其身的少数廉洁官吏,不是心灰意冷的请调他处便是被暗中排挤。 如今南阳太守司马宏为首的诸多官吏已然入狱,若是供出往日向他行贿的南阳巨商,恐怕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惊恐万分的南阳商贾们纷纷派出心腹之人,带上大量钱财和贵重礼品前往京城,向往日尽心结交的权贵重臣说项,希望他们能出手相助。 也不知是否由于京城的权贵们真的出手相助,总之朝廷在彻底整肃了南阳官场后,并未穷追猛打,更未对当地商贾动手,而是云淡风轻的换上了一群新任官吏,尽力维持南阳郡的安定。 逃过一劫的南阳商贾们开始重新研判当前形势,不少自认实力稍弱的盐商心有余悸,不愿再联合大商人与背景强悍的皇室实业集团继续对抗,纷纷让旗下的盐肆重新开业,按照八十钱每石的进价向郡中百姓出售海盐,只求能破财消灾。 以南阳曹氏为首的几个大盐商却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顽抗到底。只因他们向孔家等铁商处用极高的利息借贷了大量的钱财用以囤积了数百万石海盐,若是按照进价出售,他们根本无法支付已翻了接近一倍的高昂本息,只能面临血本无归,败尽身家的悲惨境况。 南阳孔家的宅院占地极大,在寸土寸金的宛城,光偌大的宅院用地就价值巨万,还不算里面奢华的装饰和精美家什。如此张扬挥霍的商人世家在京城长安是定然看不到,面对重农抑商的国策,即便是富可敌国的长安巨商,也只能住在北阙的平民区。而南阳孔家的宅院就建在太守府的邻街处,可见孔家在南阳郡的势力之大。 然而自从南阳太守司马宏锒铛入狱,往日车马喧哗的孔家门前已是门庭冷落。而家丁和侍女也被管家再三叮嘱,今后勿要在外面仗势欺人,免得为主家招惹祸患。 正堂之内,孔氏的当代家主孔余正皱着眉头,满脸不豫之色的来回踱步。 “尔等当真愚蠢至极!”愤怒的孔余已顾不得长幼之分,指着堂上垂头丧气的几个白发苍苍族中长者,毫不留情的出言呵斥道,“平日除了倚老卖老,仗势胡为,尔等还有什么本事?!当真不足与谋!” “阿父息怒,事已至此,再追究诸位叔祖的责任也无济于事,想法应对才是当务之急。”孔余的幼子孔仅见几位长者唯唯诺诺的躬身听训,面露不忍之色,出言劝慰道。 孔余面色一转,稍露哀戚的感叹道:“事已至此,为之奈何?当初你族叔孔理早就来函嘱咐,勿要掺和到盐业之中。老夫也三令五申不许族人接触本地盐商,谁知这些愚蠢之人还是为了些许利钱,暗中挪用库中巨款借贷给曹氏和卓氏,岂不是要将我孔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孔仅沉吟片刻,复又道:“阿父也无需多虑,如今朝廷虽整肃官场,却并未深究官商勾结之事,更未出手对付商贾之人。想来朝廷也是想保留体面,不想落人口实,造成各地商家的恐慌。如此一来,事情当还有转机。” 孔余面色稍霁,他很了解自己的幼子孔仅虽只是弱冠之年,却精通算计之事,对形势的研判鲜有失误,如今他说还有转机,想来确实有好主意。 孔仅见老爹停下脚步,不由顿了顿,理清思路后继续道:“真正搅动风云的始作俑者无非便是皇室实业集团,也只有皇室的买卖才能动用如此庞大的人力物力,也才能向朝廷借力。几位叔祖的所作所为虽给皇室实业集团照成的些许麻烦,却是无心插柳,若能善加利用,恐怕反而变相帮着皇室实业集团将南阳盐商推入万劫不复的死地。” “哦?仅儿何出此言?”孔余仍摸不着头绪,不由疑惑的追问道。 “如今南阳及周边郡县的盐价经过小半年的剧烈波动,随着盐税的取消,官营盐肆和诸多邮驿又公然贩售优质海盐,本地出产的苦涩矿盐已鲜有人问津。老百姓们只在意自己获得了实惠,不由感念皇帝陛下的仁德,无以为继的盐商们却只有守着仓禀之内堆成小山的盐包欲哭无泪。” 孔仅缓缓分析到,思路越发清晰起来:“东郭咸阳本就是齐地最大的盐商,本身有极为精明,擅于操弄物价。他定然还留有后手,恐怕只等本地盐商掏空了钱财囤积海盐,便要大肆抛售更多的海盐,造成盐价狂贬了。” 堂上的众人闻言,尽皆大惊,尤其是几个老者更是面色大变。他们都是经商数十载之人,之前只是身在局中,利欲熏心之心才看不清形势。如今经过孔仅的分析,他们很轻易便得出了结论----南阳盐商恐怕将血本无归。 一个老者更是哀嚎出声道:“如此一来,盐商们根本无力偿还欠债,老夫多年的积蓄岂不是打了水漂?!” “闭嘴!”孔余双眉一扬,愤怒的呵斥道。 老者猛然一愣,随即无力的瘫倒在地,颓唐的垂下花白的头颅,仿佛全身的精气神瞬间被抽空了一番。他如今还担着挪用家族巨款的罪责,失去的不但是多年的积蓄,还有在族中的地位和权势,恐怕还会连累他这一支分脉的所有族人。 孔余见众人恢复了安静,皱起眉头看着孔仅,沉声问道:“若是盐商们当真血本无归,他们借贷出去的巨款也无法收回,还平白得罪了朝廷,实在是天大的坏事,为何你还认为事有转机。” 孔仅胸有成竹道:“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他小盐商自然会家产败尽,但曹氏和卓氏累世经商,身家巨亿,即便遭受重创,只要肯断臂求生,也只是元气大伤,却不会伤及根本,皇室实业集团也便无法将其完全吞并,不能克尽全功。如今叔祖们手中已握有曹氏和卓氏的巨额借据,只要咱们继续向他们放贷,甚至可以稍稍降低些利息。到时候只要有人拿着这些借据前去讨要本息,恐怕他们就算变卖祖产也未必能赔付得起。如此一来,不但朝廷不会再为难孔家,说不定咱们还能从曹氏和卓氏身上分到一杯羹。” “哦?”孔余似乎明白了儿子的意图,捋着胡须沉思良久,颌首道:“只是此事需得保密,还要暗中先和东郭咸阳商议过才好,免得让朝廷误解。” 孔仅淡淡笑道:“孩儿早就对东郭咸阳慕名已久,正好借机拜会。只是需得送些见面礼,几位叔祖手中的借据正好合宜,想来大农丞会满意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欲发国库券 中央官署位于未央宫正西,乃是汉朝高级官僚们的办公之所。官署建筑的整体色调呈黄色,在多为暗色调的宫城建筑群中显得极为醒目。这在后世崇尚金黄色的朝代是犯忌讳的,然汉朝崇尚黑色,又由于高祖刘邦自称赤帝子,故又辅以赤红,故以玄色为尊。所谓玄者,即黑中带赤之意。 太子刘彻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已有年余,对各项政务虽还算不上得心应手,但也着实积累了不少经验,眼界不由开阔几分,思虑也更为周详。 这日午后,刘彻领着江都王刘非前往大农府,找到曹栾商议即将到来的秋收事宜。 提到秋收,大农令曹栾显得喜不自禁。自从化肥开始向全国各地推广,根据掌管全国各郡农事的三个大农部丞回报,各地农作物长势喜人,再加上今年各地大多风调雨顺,没有出现严重的大范围灾害,丰收应当已成定局。 刘彻见状,不由给他泼冷水道:“大农令先别急着高兴,所谓米贵伤农,而米**亦伤农。自父皇即位至今,大汉连年丰收,各地以粟米为主的粮价大体常年稳定在八十钱每石。然而前年已隐隐有粮价滑落的迹象,若不是五皇兄命新设皇室储备总署大肆收购粮食,再加上父皇为出兵河朔预作准备,在数个大郡设立常平仓,又命太仓大肆囤粮,恐怕这两年的粮价早已一泻千里了!” 曹栾不得不承认太子殿下言之有理,相比秦末群雄混战时“石米值万钱”的恐怖粮价,如今每石八十钱的粮价算得上是极为低廉的,只要不遇上灾年,大部分平民都能吃饱肚子。然而低粮价也造成了农民的收入并不高,虽然朝廷数次减免租赋已让百姓的生活好过了不少,但一旦粮价滑落,便会抵消掉减免租赋给百姓带来的额外收入。 “下官也在为此发愁,若是皇室储备总署和官仓继续囤粮,应能维持粮价。”曹栾看着江都王刘非,已有所指道。 刘非连连摆手,摇头苦笑道:“这两年皇室储备总署之所以耗费大量钱财囤粮,乃是应父皇的旨意,协助朝廷备战。河朔之战频频告捷,只用了大半年便以大胜班师,储备总署的囤粮甚至还来不及起运边关。如今仓禀皆满,整整囤积了近千万石粮食,今年交由朝廷代管的几大封国田租大部分也要运来储藏,梁国,齐国本就富庶,加上诸皇子的封国,怕又有千万石新粮入库。” 刘非顿了顿,脸上露出肉痛的神色,复又道:“如今储备总署的仓禀严重不足,仓促之间也无法新建过多新仓,只有低价**大量陈米,损失极大!” “万万不可!”曹栾闻言一惊,如意算盘落空倒还在其次,令他更为不安的今年储备总署不但不能协助朝廷囤粮,反而还要低价**大量陈米。如此一来,不但粮价难以维持,恐怕京畿周边数郡还会出现粮价狂贬的情况。 “若是不可,为之奈何?”刘非皱着眉头,显得很是烦恼:“总不能将陈米运出仓库后闲置,由于存储不当而生生烂掉吧?” 曹栾哑然无语,即便他宁可刘非当真让陈米烂掉也不要**,却不能宣之于口。且不说大多权贵在皇室实业集团的有股份,储备总署的粮食也变相的等同他们的财产,单说这浪费粮食的消息一旦传扬出去,恐怕会遭到万众唾弃,朝野哗然,即便是大汉天子都不敢担这要遭天谴的骂名。 刘彻见状,心知曹栾已真正了解失态的严重xing,随即出言道:“大农令也不必过于惊慌,储备总署的新粮仓已在全力营建,力图在秋收后能多储存些。只是如今大汉各地都在大肆筑路,未来还要整修河道,改善漕运,人力和畜力缺口极大,营建新仓的进度必定受到影响。况且皇室实业集团要对股东负责,过多囤积粮食也不是长久之计。因此朝廷必须尽速在全国各地设立大量的新仓,由国库拨出专款,就地囤积粮食。” 刘彻的意思很明显,皇室储备总署乃是皇室实业集团旗下以营利为目的的机构,即便能偶尔为朝廷效力,但却无法长久,免得让大农府产生依赖xing。作为穿越众的刘彻深知国家的粮食储备机构必须是国有的,一旦被商人掌控,便等于将命脉放在他人手中。将来一旦朝廷对皇室实业集团这样的大型集团失去控制力,后果不堪设想。 曹栾无奈的点点头,复又看着刘彻二人,带着几分心虚道:“也只能如此了,然虽然近年国库充盈,岁入也颇多,但数次大战也耗费了不少钱粮,加之连续减免租赋,想要在全国各郡设仓囤粮,恐怕还是力有未逮。” 刘非奸猾似鬼,自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有在打皇室实业集团的主意,不由讥笑道:“论起钱财,咱们集团的府库里倒是颇多,然设立官仓乃是大农府的分内之事,本王可不敢越权行事。” 曹栾面露尴尬之色,心知自己的要求确实不太厚道,哪有朝廷办事让商家出钱的道理。在无为而治思想主导下的汉初政治氛围,与民争利是极为要不得的,很少出现后世朝代对商贾抄家敛财的情况。 刘彻倒是能理解曹栾的难处,他协同理政的一年多来,深知汉初的官僚体系还是颇为简单的。作为掌管天下银钱租赋的大农令,曹栾的工作量极为繁杂,相当于后世新中国财政部,农业部,工业部等几个最重要的大部集合起来的大总管。 由于大农令又掌管这国库,曹栾每日经手的钱财都数以亿计。因此汉初的历代大农令基本都是四十出头的壮年人,是三公九卿之中平均年龄最轻的一个职位。若换成年老力衰的长者,恐怕不出数月就会活活累死在任上。 “孤王和皇兄此番前来,正是奉了父皇的旨意,想和大农令商议一事,当可解此困扰。”刘彻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几张崭新的纸片,递给曹栾。 自从两年多前新华书局开始贩售线装书,大汉的权贵们早已对纸张极为熟悉,曹栾也不例外。他接过一看,这些纸片的正面都用油墨印着“大汉帝国国库券”七个大字和“甲午年”三个稍小的字体。根据油墨颜色的不同,背面的字样却有些一样。印着“万铢”字样的纸片使用黑色的油墨,“千铢”字样的纸片使用的是红色的油墨。 曹栾仔细查看了片刻,满脸疑惑的问道:“恕下官愚钝,不知此为何物?” 刘彻微笑着解释道:“这是少府某个极为隐秘的作坊印制的国库券小样,用来作为将来国库向私人借贷的凭据之用。每当朝廷需有较大之初,为暂时弥补国库收支不平衡,可发行相应数量的国库券让民众购买,回购时需交付每年五厘的利钱。” 曹栾闻言一愣,随即面色大变道:“万万不可!历来只有百姓向朝廷上供或捐输,还从未有过国库向百姓借贷的事情。若真要发行这国库券,岂不失了朝廷的脸面?” 刘彻心中微叹,想在皇权时代做些有助改革的事情,实在是极难的。即便是这小小的国库券,为了说服皇帝老爹和丞相袁盎,他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还要说服掌管国库的曹栾,实在令他身心疲惫。 华夏自古有“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说法,既然全天下的一切都是帝王的,帝王取用自己的东西,怎么能说是借呢?老百姓的钱,从根本来说就是帝王的钱,不过替帝王暂时保管罢了,一旦帝王需要,他就可以随时拿去。 因此华夏的老百姓在历史上本质上是没有财产权的,历代**也不存在任何内债。 皇帝弄钱最可靠的办法就是加税。中国皇帝加税是不受限制的,只要他愿意,他有无限的征税权。当然,皇帝也可以卖官鬻爵。卖官鬻爵筹集资金的办法一直从汉朝流行到满清灭亡。对于皇帝来说,荣誉、身份和官爵可以被无限地创造出来,没有成本,要多少有多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更暴戾的皇帝还可以通过没收的办法或让臣民们“无私”捐助敛财。当然更不能忘记一条,就是他可以开动造钱机器,大量造钱。不过,古代的货币是重金属铸造的,造钱需要很高的成本。 一般来说,靠大量造钱敛财并不比卖官鬻爵、加税和没收更划算。只是一旦**金属甚至纸币成为主要的货币的时候,皇帝就可以通过大量造币来敛财。明朝的朱元璋大量印制宝钞,强迫社会流通使用,掠夺了不少财富。 刘彻之所以急于提出国库券的概念,首先便是出于大汉境内即将展开的一系列重大工程确实缺乏大量资金,他不希望将来在推动工业化进程时国库无钱可用;其次便是想替未来推出货币改革,乃至多年以后的纸币发行试水,先让国库券这种带有凭证xing质的变相货币能得到社会的认同,今后汉人对纸币的接受度也就会高些。 刘彻摆摆手,幽幽道:“孤王之所以如此向你解释,乃是希望你能理解国库券的真正本质。一旦朝廷颁布诏令,允许发行这国库券,对外的名义自然不是如此。” 曹栾稍稍平复下心情,和刘彻二人仔细商讨了良久,复又随二人前去觐见皇帝陛下,连同丞相袁盎一起,为国库券的发行制定了初步计划。 景帝中元三年秋天,朝廷颁布法令,在全国各郡均设常平仓,各郡按人口多少,按照比例预留出部分本应上供的租赋做为籴本,每岁夏秋谷**,增市价三五文收籴,遇谷贵则减价出粜所减不得低于本钱。若三年以上未经出粜,即回充粮廪,易以新粮。 面对如此重大的决策,大汉朝野上下却并未汇聚过多的注意力,只因另一个更为劲爆的消息传遍了全国各地。皇帝陛下准许了丞相袁盎和大农令曹栾联合上奏的章程,大农府不日将向民间发放一种名为国库券的“捐输”凭证,以便筹集修筑各地常平仓所需耗费。 而皇室实业集团随即宣布,将在今后用每年升值五厘的价格长期购买国库券。当然,实际上只是考虑到朝廷的体面和避免保守官僚反弹,用皇室实业集团转手而已。待到今后时机成熟之时,大农府将会适时的从其手中回购这些国库券的。 一时间,暗自腹诽者有之,兴奋不已者有之,而更多的权贵和巨商则都持着观望态度,默默的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第一百七十八章 认购国债 国舅田胜如今家大业大,旗下的田氏商业集团可谓日进斗金,对于国库券每年五厘的升值自然有些瞧不上眼。然而作为皇亲国戚,为国分忧的觉悟他还是有的,因此他让人从府库中提出了价值数千万铢的金子和铜钱,准备“捐输”给朝廷,获得大农府发行的作为凭证的国库券。 出乎意料的是,当田胜前往大农府提出大量求购国库券的意向时,大农令曹栾却只拿出十摞面额“万铢”的国库券,无奈的解释道:“此番本府只发行了总计十亿钱国库券,根据陛下和丞相定下的章程,每户捐输的数量不应超过千万钱。” 田胜闻言一愣,古往今来还从未听闻皇帝限制臣民向朝廷捐输数量的事,他疑惑的问道:“根据朝廷颁布的诏令,这国库券可通过皇室实业集团照着每年五厘的利钱回购,那便是能任意买卖。即便是如今朝廷限制每户不得捐输超过千万钱,但若当真有心要买这国库券,大不了从旁人手中买来即可。如此一来,限购的做法不是显得多此一举?” 曹栾苦笑着摇了摇头,先前商议发行国库券之初,太子刘彻便坚持对此番国库券的金额上限和发行方式立下颇为严格的规定。 当时在场的皇帝陛下,丞相袁盎和曹栾三人也如今日的田胜般颇有些不以为然,唯有江都王刘非并未出言质疑,反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面对三人的质疑,太子刘彻只能将后世关于发行国债的某些细节细细的解释了一番。国债。又称国家公债,是国家以其信用为基础,按照债的一般原则,通过向社会筹集资金所形成的债权债务关系。国库券的实质就是无记名国债,是一种实物债券,以实物券的形式记录债权,不记名且可上市流通。 按理来讲,国库券确实应当自由流通,限购确实没有太大的实质意义。然而刘彻此番之所以极力说服景帝等人发行国库券,除了要为朝廷筹集广设常平仓所需的大笔资金。还是要试着推行纸质价值凭证。变相为今后的纸质货币试水。若是只想募集资金,区区十亿钱对于暗中在皇室实业集团和田氏商业集团都拥有大量股份的刘彻而言,显然只是九牛一毛,压根用不着耗费如此大的精力。 当然。刘彻并未傻乎乎的将今后要推广纸质货币的构想宣之于口。而是从另外的面向打消了皇帝老爹让朝廷大肆发行国库券敛财的心思。 首先便是国债必须设立举债上限。否则便如后世美帝般的债留子孙。如今的大汉可没有全球经济作为支撑,更没有其他国家为大汉朝廷的债务买单。一旦国债的规模过大,无力以偿还本息的方式回购。朝廷的信用度便会立即破产,危害甚大。 大汉可没有所谓的gdp统计,刘彻只能根据今年预估接近百亿钱的国库收入,简单制定出十亿钱的保守上限。相对后世用国民生产总值比例参考,刘彻觉得还是用中央财政收入参考比较方便,也更为保险。 其次便是汉初讲究藏富于民,而这“民”却不是普通的老百姓,而是世家豪门和富商巨贾。富可敌国的权贵和商人数不胜数,一旦让某些别有用心的家伙持有大量国债,今后伺机抛售或兑换,对朝廷财政将会造成极大的影响。对于此番发行国库券,必须对权贵和巨商们的认购数量设置一些障碍,尽量分散国库券的持有量。 景帝对刘彻的顾虑极为认同,作为擅于权谋的厚黑帝皇,他从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摩自己的臣民,自然不希望用于敛财的国库券将来会变成帝国的隐患。袁盎和曹栾二人也接受了太子殿下的解释,并商量着如何对外统一口径。 今日曹栾对田胜的说法就是他们商议出来的纯粹官方版本发言,他缓缓解释道:“国舅请看这国库券上印制着甲午年的字样,意即是今年发行的。如今业已入秋,距离年节只有短短数月。待得过了年首,这国库券便平白涨了五厘。若是换了国舅,会在年节前将手中的国库券转卖他人?” 田胜闻言一愣,不得不承认曹栾言之有理。 即便是富可敌国的权贵和巨商,也短短不会嫌家中的钱财太多。五厘的利钱看起来不高,但还算是有赚头。大汉立国数十载,休养生息的国策下,财富的累积速度是相当快的。不少豪门世家府库里的铜钱已是堆积如山,连穿钱的绳子都快要腐烂了。 汉初的经济活动远没有后世繁荣,大量的闲置资金没有投资的去向,只能大量流入土地交易。纵观大汉四百余年的历史,土地兼并日益严重,中央政府无计可施,很大的原因正是豪强权贵为了手中财富的保值,大肆的购买农田林地所致。 皇室实业集团宣布要以每年五厘的利钱收购国库券,并言明任何时候都可以兑换,即便不足一年,也可偿还本金。如此一来,权贵们与其把闲钱放在暗无天日的府库里生锈,还不如用来换取国库券更为划算。 至于皇室实业集团的信誉问题,如今在大汉权贵眼中那是无需置疑的。且不说大汉的社会风气最重诚信,讲究“人无信则不立”。单说先前入股皇室实业集团的大量权贵豪门,连续两年都获取了大量的年终红利,便足以让他们对江都王刘非为首的集团管理层抱有极大的信任和好感。 总之,经过大农令曹栾的解释,即便是先前只是抱持着对朝廷“扶贫”的态度前来认购国库券的田胜,如今也对国库券真正产生了几分兴趣。待大农府的属官将千万钱点算完毕,运入国库后。田胜捧着个精致的小箱子出了大农府,里面是足足一千张面额“万铢”的国库券。 诸位皇子更是摆出大阵仗,同时前往大农府认购国库券。表面上摆出身为皇子,理当为国为君为父分忧的高姿态,心中却盘算着过了年节后,千万钱就能赚回五十万钱,至少能稍稍填补年节要给太后和皇帝老爹进献礼品的花销。随后齐懿王刘寿和梁王刘武两人也是联袂而至,各自认购了价值千万钱的国库券。 如此一来,原本大多抱持观望态度的权贵和巨商们不由蠢蠢欲动。尤其当有消息传出,此番大农府只发行了十亿钱的国库券。诸多皇室宗亲们已认购了大半。若不是有认购上限,恐怕早被瓜分一空了。 华夏自古存在着一种随大流的纯朴民风,尤其是当某种东西开始显得稀有而珍贵时,就会引发疯狂的追捧。随着国库券即将售罄的消息不断传播。抢购的风潮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整个北阙甲第内。诸多权贵世家一边在心中咒骂皇室又在吃独食。一边让府中的大管家赶紧将府库里的银钱取出,带着证明自家身份的信符,到大农府认购国库券。 原本打算向民间公开发售的国库券。如今却已完全将没有本就的豪商巨贾排除在外,甚至连不少家世不显的低级豪门都空手而归,只因大汉的权贵们抢购得太凶。 权贵出马,绝对是大手笔,每家都认购到了千万钱的上限,否则还真丢不起那人。区区价值十亿钱的国库券,按照每户千万钱的认购上限,只能分成一百份。且不说皇室宗亲就认购了不少,且说权贵云集的北阙甲第,能轻易拿出千万闲钱的豪门绝对超过千户。 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大农令曹栾也是心有余悸,暗自赞叹太子殿下的先见之明,还好限定了认购上限,否则这些出身世家豪门的权贵们还不得仗势施压,妄图将国库券独自包揽下来。 短短数日,价值十亿钱的国库券便被疯狂的权贵们抢购一空。太子刘彻被皇帝老爹紧急召到未央宫的御书房,商议后续事宜。 刘彻进入御书房,便发觉里面的气氛有几分诡异。大农令曹栾正面色潮红,兴奋不已的在向皇帝老爹回报。而丞相袁盎则微微皱着眉头,默默在坐在侧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彻儿来的正好,曹卿恰好提到要再增发十亿钱国库券,以便整修河道,你以为如何?”景帝见刘彻进来,摆手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曹栾,眯着双眼问道。 刘彻登时明白了丞相袁盎为何面露不豫之色,显然大农令曹栾已被突如其来的巨大财富冲昏了头脑,试图说服皇帝老爹增发更多的国库券。 他心中感叹不已,飞来的横财果然容易让人上瘾。尤其是掌管天下钱财租赋的大农令,平时过惯了紧巴巴的日子,突然让他发现如此有效的敛财手段,自然有些得意忘形。倒是作为百官之首的丞相袁盎,行事更为稳健,思虑也更为深远,显然是不认同朝廷大肆举债的。 刘彻沉吟片刻,虽无法揣摩到皇帝老爹的想法,但他还是决定否决曹栾的疯狂想法,免得开了不良的先例,为帝国今后的财政制度留下隐患,他满脸肃容道:“回禀父皇,儿臣不同意增发国库券。早在筹划发行之时,儿臣就再三言明,国债乃是双刃剑,虽然能暂时为国家发展募集到急需的资金,但过犹不及,更不可将其视为充实国库的万灵丹。” 景帝似乎早已料到刘彻的反应,并未露出任何讶异的表情,而是扭头望向面露欣慰之色的丞相袁盎,问道:“丞相以为如何?” 袁盎拱手道:“殿下所言极是,臣附议。” 曹栾见状,急忙躬身道:“此番只是发行了价值十亿钱的国库券,依着殿下当初为陛下和我等讲解的所谓国债理论,国债上限只要不超过国库年收入的两成便无太大风险。太子殿下前些日子提出了甚为浩大的河道整修章程,要从国库拨出巨款,再发行十亿不正是两全其美?” 刘彻连忙摆手道:“如今国债已达到国库年收入一成,自然需预留一些发行国债的空间,用以应对突发状况,例如战争和灾害。何况着十亿钱不是凭空得来的,即是债务,将来就要偿还本息,若有一天,国债发行过多,朝廷连利息都支付不起,必定国将不国!” 景帝猛地睁开眼,隐隐带着数落道:“皇儿言之过重,说话需注意分寸。” 刘彻自是躬身认错,倒是丞相袁盎站起来,顺着他的话头说道:“陛下容禀,依臣所见,殿下的话道并非危言耸听。” 他顿了顿,稍微整理好思路,复又道:“其实此番朝廷举债也并非始开先例,古时周赧王就曾听信楚孝烈王之言,用天子的名义召集六国出兵伐秦,却苦于军费不足,只好向富商地主借钱。然六国皆不听军令,他借的钱很快就花完,债主纷纷上门讨债,他只好隐藏在宫中的一座高台上。” 景帝非但没有因为袁盎的隐喻而发怒,反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略带缅怀之色道:“这债台高筑的典故,朕早在做太子的时候就曾听闻,时任太子家令的晁错正是用其来教朕,勿要做那周赧王。如今再从丞相口中听到,不由又想起年少受教时的光景。” 在场众人尽皆满脑袋黑线,暗自腹诽不已。晁错是被景帝冤杀的,如今用袁盎和晁错相提并论,实在不知是夸奖还是贬斥。 所幸景帝并未让众人猜测过久,他摆摆手,一锤定音道:“也罢,此番就不需再增发国债了。彻儿也要尽快将那所谓的国债理论整理成册,让朕和诸位重臣都好好研读。待到时机成熟之时,便让廷尉府协同相关府司制定那劳什子《国债法》,将其加入汉律之中,免得今后出现昏君或庸君,学那周赧王,把大好的社稷都给败光了!” (呼呼,四千大章送上,所以更新晚了点,兄弟们见谅!) 第一百七十九章 唯才是举 照常理而言,作为以农立国的封建皇朝,一旦在春耕或秋收的农忙时节再征发徭役,从事大规模的营建工程,就表示出现了不顾民间疾苦的暴君或昏君,进而引发极大的民怨。 然而在景帝中元三年八月下旬,面对即将到来的秋收,朝廷却违背常理的在京畿周边诸郡发布告示,大肆征发徭役。更为怪异的是,此次征发徭役,不但不像往常般采取强制手段,反而提出要严格筛选前来自愿服役的百姓,不是虎背熊腰的精壮男子,便无法入选。 百姓们面对朝廷如此反常的作法,不但没有丝毫怨气,反而兴致勃勃的争相前往服役,唯恐落在他人之后,没能抢到位置。而今年已然服完更役的百姓,更是扼腕叹息,懊恼自己失去了此番机会。 西汉初期徭役的范围,主要分为劳役和兵役,劳役亦称为“更役”,主要是从事生产xing劳动,例如:修建道路、寺舍、城垣、宫苑,整饬河渠,漕运委输等。凡成年男子每年应服之无偿劳役,每次为期一月。当然,权贵之人不可能亲自服役,有出物资代役的,有出钱雇人代役的等等。 此番朝廷征发的徭役却和以往不同,百姓们如今最为形象的描述,是一个极为新奇的词汇“监役”。 所谓的监役,便是取自监视,监工之意,是自打去年秋天才在京畿周边数郡民间自发产生的一个新词,很快便流传甚广,随后便被官府按照约定俗成的惯例而采纳入官方词汇中。 监役虽也被划归更役,也属于无偿劳役,然而却和以往的更役内容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服监役的百姓,只需经过数日的简单训练,便会成为监工,被派往原籍地附近的各个工地,监督外族奴隶从事繁重的劳动。 监督别人劳动,可比自己劳动要来得轻松,不但可以抵消徭役,还有美酒佳肴伺候着。 和以往累死累活,还只能吃些陈米混合着烂菜叶熬成的稀粥,偶尔还被官吏鞭笞的更役相比,服监役实在有如享福一般。 如果单单是好酒好菜,自然还不足以让大多百姓放下秋收的活计,前来应征,顶多能吸引一些平日里好吃懒做的闲汉。真正让百姓们垂涎三尺的,乃是服监役后似乎唾手可得的高额赏钱。 监役在表面上随时无偿劳役,但实际上却有不菲的收入。由于朝廷或者说是长安城的权贵们,为了敢在工期内,按质按量的完成庞大的工程量,在皇室实业集团的示范及带头作用下,将所属工程划分为无数的小段,并广而告之,若是某个小段能够提前达标,负责营建该小段的管事和监工便会获得高额的赏钱。 所谓的达标,便是达到各自东家预先根据奴隶伤亡数量,工程质量等诸多项目订立的先期目标。早在全年秋末冬初,西北大道及京畿数郡通路的修筑过程中,这些出自皇室实业集团之手的规矩和奖惩办法,便被参与筑路计划的各大世家逐渐接受。只因他们发现照此施行后,各项工程的效率和质量都陡然提高了一大截,权衡利弊之下,既然能花小钱赚大钱,自然让他们受之若饴。 总之在景帝中元三年八月,随着朝廷在京畿数郡征发徭役的诏令颁布,整个关中的民间迸发出极大的热情,出现了前所未见的应征潮。 面对前来应征的人山人海,负责征发徭役的官吏着实吓了一跳。往年征役是,他们可都要带起剑戟斧钺,刀枪棍棒挨家挨户的搜寻那些试图逃役的刁民。如今面对这么许多急吼吼要应征的关中大汉,官吏们高兴之余,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知所措,花了许久才平复下心情,开始照章办事。 “哦?短短数日徭役便已征发完毕?”太子刘彻在中央官署看到京畿各郡呈报的复命奏章,还是颇有些意外的,“且不论去年已投入筑路的十余万匈奴奴隶,单单是数月来从各个边关掳掠来的战俘便也数以十万计。即便一个监工能看管十个奴隶,也至少需要数万监工。在这农忙时节,光凭京畿数郡短短数日,能募集如此多的精壮男子,实在出乎孤王的意料啊。” 一直跟随协助他的丞相长史黄焘已有所指的微笑道:“所谓财帛动人心,面对如此丰厚的赏钱,但凡家里婆娘和娃子能帮着收割庄稼的汉子,自然都会去应征的。再说各郡县大大小小的官吏也不下万数,谁家没有几个穷亲戚呢?” 刘彻闻言,不由哑然失笑道:“这倒也是,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恐怕由于此次征发徭役,周边各郡县的小官小吏们,倒是难得在家中亲眷面前好好风光了一次。自从张汤就任长安中尉,不惜血洗官场,进而严厉整肃京畿治安,连带着各郡县中的小官吏们都是提心吊胆的过活,日子也不好过啊。” “只是如此一来,真正能应征上的百姓恐怕并不多。”黄焘言语中颇有些无奈,作为辅助丞相掌管百官考评的长史,他还是希望吏治清明,否则老被监督吏治的御史们挑刺,总觉得有些失了脸面。 刘彻倒是无所谓的摆摆手,微笑道:“水至清则无鱼,只要这些小官吏们自身不贪渎赏钱,举荐的人也能办好事,让他们卖个人情也并无不可。真要肃清吏治,还需从上至下进行整肃。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若是朝廷重臣持身不正,也怨不得下面的官吏上行下效。” 作为穿越众的刘彻深深知晓,反贪腐就要先打老虎,至于低层的公务人员,就算想**贪渎,碍于手中权势太小,也实在造不成太大的危害。只有位高权重的朝臣,才是最需整肃吏治的群体。否则若是中央政府贪渎之风盛行,才真如急xing传染病一般,会迅速蔓延到全国各级官僚。 黄焘微微颌首认同道:“殿下所言极是,所幸经过先帝及陛下两朝励精图治,严加整肃,如今我大汉朝堂之上,大多都是廉洁奉公的良臣,实乃百姓之福,社稷之大幸。” 刘彻颇有些有些不以为然的轻笑道:“父皇和丞相如今都不在此处,你也别只挑好听的说。孤王心中有数,对如今的朝廷重臣而言,廉洁是毋庸置疑的,但这奉公就值得商榷了。” 黄焘见马屁没拍成,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尴尬。不过他好歹混迹官场数十载,脸皮早已厚逾城墙,讪笑着缓颊道:“殿下说笑了,所谓人无完人嘛。仅凭我朝廉洁的官风,也算得上极为难得的治世了。” “是啊,人无完人。”刘彻显得颇为认同,玩味的笑道:“所谓廉洁,便即不贪。我朝各级官吏秩俸颇高,足以供养家中亲眷,想要廉洁并不太难。至于奉公,便要毫无私心,凡事均持以公心,为百姓计,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便是孤王自身都做不到,怎能要求朝臣们能一以贯之?” 黄焘闻言,也猜不透殿下言下之意,只好默然无语。所谓言多必失,唯有沉默是金当乃为官之道。 刘彻倒也没有期待黄焘会出言附和,只是聊发感慨罢了。 汉初官员的福利薪资都是极高的,可谓高薪养廉。 对于朝廷大员而言,三公的秩俸是四千两百石,其购买力相当于后世两百五十万人民币的高额年薪。副国级的九卿则是一百多万。正部级的诸侯和太守之流则将将逼近百万年薪。 即便低层官吏,秩俸之高也令人咋舌,小县城的县长是四十万,相当于公.安.局长的县尉,年薪也高达三十余万。便是最小最小的用来打杂的吏卒,不能领年薪,也能领到两千多的月薪。 相比于后世新中国少数清廉的公务员,汉初公务员明面上的薪水绝对高了无数个档次,当然是要派出灰色收入的情况下。因此刘彻认为汉初的官吏廉洁是本分,拿着如此高薪再敢贪腐,实在应当千刀万剐。 至于奉公,即便纵观有文字记载的数千年人类文明史,真正能达到这个标准的基本没几人。尤其是处于封建皇朝的汉初,即便是以袁盎为首的保皇派系,也不是全无私心,一旦触及派系的利益,所谓公心就要让路。 即便是最能具体化的“守法”都未必能要求大臣们完全做到,尤其是景帝和刘彻最为看重的两个酷吏----郅都和张汤。他们的廉洁是毫无疑义的,根据历史记载,待他们死后,家人连安葬他们的棺椁都买不起。论起奉公,如果把其定义为对皇帝的忠诚,那这些酷吏甚至比保皇派还要“奉公”千万倍,只需皇帝一道诏令,他们便可毫不质疑,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屠杀数万人。唯有守法一项,两人不知违背了多少项汉律了,连废太子刘荣都敢弄死,其他人更不在话下。 刘彻想得有些出神,良久才缓缓醒转,看着一旁毫无不耐之色,默默侍立的黄焘,幽幽叹气道:“千金易取,而人才难得。即便有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只人,也当命各地官吏尽举所知,勿有所遗的尽皆网罗。只有唯才是举,方是选官治国的上善之策。” 黄焘并不知道太子殿下无耻的盗用了后世一代枭雄曹操的经典词句,而是敬佩不已的暗自揣摩殿下的言下之意,只觉越琢磨越有意思。 数日后,太子刘彻不经意说出的,关于“唯才是举”的言论经由黄焘转述至丞相袁盎处,复又由袁盎下意识的告知皇帝陛下。 景帝随即太子招来刘彻,饶有趣味的与他就相关看法论述了一番,方才通晓刘彻的本意。即选官的真正准则并不是“唯才是举”,而是“治平尚德行,有事赏功能”。不但不曾笼统地否定世家大族素所强调的德行标准,而且很重视对名士的争取。只是对于确实有才干的治世之才,不要过于在意他在德行上的微小缺失,在守法的前提下力图做到人尽其才。 景帝不由颇为意动,登时计上心头。他先将刘彻的原话稍微修饰了一番,尤其是将“不孝”二字除去,免得有违汉初以孝道治理天下的国策,随后便有意命人将此番言论暗地传播出去。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天子和储君的相关言论很快便在大汉朝堂引发了一场规模颇大,并且旷日持久的大论辩,也掀起了对汉初极为僵化的选官制度的首次反思和冲击。(。) 第一百八十章 太学公孙弘 长安正南的城门名为安门,两年前新设的太学便座落在安门附近,位于未央宫之东,长乐宫之南,可谓最为接近长安权利中心的地界。 刘彻居住的太子.宫其实便位于长乐宫中,由于长乐宫位于长安城东,亦称东宫,所谓的东宫太子和东宫太后便是此意。 刘彻要到太学微服巡视实在很方便,径直出了宫城,便能看到占地颇广的太学建筑。 经过两年的发展,景帝的大力扶持和刘彻提供的包括纸质典籍在内的大量文具,太学从最初的五十名太学博士和一百余名太学生,迅速发展到两百名太学博士和千余名太学生。 可惜太学如今仍主要教授黄老之学的相关经典----道法五经,即《老子》,《庄子》,《管子》,《韩非子》和《黄帝四经》。 为了避免引起保守势力的反弹,儒家的五圣经《周易》、《尚书》、《诗经》、《礼记》和《春秋》并未被列入正式教学,而是以师徒私授的方式,由儒学大家自行收徒传承。 即便如此,如今在太学的儒家教学实力非但丝毫不逊于道家,反而隐有超越之势。只因崇尚黄老之学的道法大家大多皆是身居高位,平日忙于政务,少有闲暇从事教学或注经,更不可能到太学兼任博士。反倒是政治上颇不得势的大儒们,对太学这个难得的传道授业解惑之所颇感兴趣,不少大儒甚至主动请求兼任太学博士。 刘彻对儒家历来重视教育的理念是颇为认同的。也愿意鼓励他们对教育的热忱。他不但示意兼任太学祭酒的太子太傅卫绾预留下不少中高级职位,提供给进入太学的大儒们,以便增加儒家在太学内的话语权,还根据后世司马迁在《史记》提到的诸多颇具贤名的当世大儒,特意派人到各地求贤并极力将其邀请到太学担任博士一职。 所谓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于燕则韩太傅;言《尚书》自济南伏生;言《礼》自鲁高堂生;言《易》自菑川田生;言《春秋》,于齐鲁自胡毋生,于赵自董仲舒。 随着申培公和胡毋生等原已退隐在家。默默耕耘教育事业的大儒们纷纷再度出山。兴致勃勃的前往太学教授儒家五圣经,太学之内竟出现了某种程度上的儒学热。 刘彻身着学子服饰,领着两个布衣装扮的郎卫信步在太学内闲游。比起建筑主体大多呈现暗色调的宫城建筑群,红墙黄瓦的太学建筑更显得朝气蓬勃。让刘彻不由怀念起前世在京城大学念书的时光。未名湖畔曾留下他短暂却值得珍视的闲逸岁月。 刘彻一直认为。只需从图书馆的规模和情形便能大体反映出一所高等教育机构的底蕴乃至治学态度。因此早在太学建立之初,他便要求卫绾营建规模宏大的藏书阁。随着纸质线装书的问世,新华书局更是将大量印制出的经史典籍源源不断的送往太学藏书阁。供其储藏或上架,以供太学师生参阅研读。 此番微服出巡,藏书阁自然是刘彻必到之处。向藏书阁的守卫出示了信符,刘彻三人迈步走入藏书阁。 时值正午,太学的早课已毕,太学生们大多用过了午膳。他们纷纷汇聚到藏书阁内的借阅室,借着午间的闲暇,从百余个满满的书架取下各类经史典籍,放在桌案上细细研读。 刘彻看到偌大的借阅室内,几乎所有的席位上都坐着人,心中不由感叹古人好学的精神。相比于后世获取资讯极为便捷的学生们,还需要“编蒲抄书”的古代学子才真正当得起“求学”二字。 刘彻并未打扰正埋首穷经的众多学子,而是颇有些讶异的打量着一个须发花白,额头上已有不少皱纹的老者。按面相来看,这老者至少年过半百,在汉初算得上长者了。他的身形魁梧,五官深邃,须髯垂胸,颇有道骨仙风的气度,用汉代的描述即是恢弘奇伟,美姿容。 然而便是这样一个相貌堂堂的老帅哥,此时却仍和周围的太学生般身着学子服,坐在席垫上仔细的翻阅着典籍,这画面实在让刘彻极为疑惑。 太学生内由太常负责选择,**十八岁以上,仪状端正者充任;外由郡国察举,设“受业如弟子”的旁听生。由郡国、县道邑推荐“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的优秀青年,经郡守、王相审查属实后送报太常,成为旁听生。 虽然刘彻对太学抱有传播文化的重大期盼,但在景帝和朝廷重臣眼中,太学的主要目的还是为朝廷培养未来的封建官僚,并设立了定期的考核及任用制度。规定满一年后举行考试,如能通一经以上的,就补文学掌故缺,特别优秀的可以做郎中。才智下等及不能通一经者,令其退学。 这年过半百的老者,若按照常理,应当没有机会被选为太学生。毕竟汉初的教育资源是极其宝贵的,花费在一个不知还能从政几年的老者身上,实在不太划算。 刘彻作为太学实质上的创立者,自然要试图弄清其中缘由。若是让他知晓其中有官员在选拔太学生时,胆敢营私舞弊,便实实在在触碰了他的逆鳞。人才是刘彻最为重视的,在他眼里,拖教育事业后腿的官员,比贪渎**更可恶。 他缓缓走到老者的席案旁,极力压低着声音,躬身道:“恕小子冒犯,敢问长者高名上姓?” 老者正在专心致志的研读着手中的经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抬起头望着刘彻,露出疑惑的神情。待他回过神来,便是避席起身,拱手施礼,和颜悦色道:“某适才过于入神,未能听清小哥所言,还望勿要见怪才是。” 刘彻不由一愣,这老者的态度实在有些怪异。虽说礼多人不怪,但他作为长者先进,对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都要如此谦恭守礼,反倒显得有些过了。 刘彻愈发对老者的身份感到怀疑,过于宽厚谦逊之人,不是读书读傻了的老顽固就定是城府甚深,表里不一的老狐狸。然而伸手不打笑脸人了,刘彻只能复又躬身行礼道:“长者言重,实在是折煞晚辈了。小子适才不过是见长者道骨仙风,气度恢弘,方才斗胆询问长者高名上姓。” “不敢,鄙人乃葘川公孙弘。”老者闻言,打量了一下刘彻身上的学子服,微微一笑道:“你我皆是太学生,本是同窗之谊,无需顾忌长幼之别,治学一途,当以达者为先。” 刘彻猛然瞪大了双眼,心中暗自大呼道:“我擦,竟是这个老货!怪不得那么虚伪!想来便是其师胡毋生举荐他成为太学生的了。” 按照史书记载,公孙弘少时曾为狱吏,后有罪而免。家贫,替人牧猎为生。四十岁左右始学《春秋》杂说,颇受(转相传授)于齐人胡毋生。 直到汉武帝即位之时,公孙弘才以六十岁的高龄出仕为官。其才干不在当世任何人之下,最终更是拜为丞相,位列三公之首。他起身于乡鄙之间,居然为相,直至千百年后,人们依然对他推崇备至。尤其他的“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的精神,乃是历史长卷中最醒目的一章,永垂后世。 公孙弘为人,表面十分宽和。他位高禄重,节俭律己,不奢华,以人为先,所以时时被人称道。他的故旧,宾客,亲朋挚友生活困难,公孙弘全力助之,因而家无余财,世人夸他贤明。但公孙弘内心并非如此,他为人意忌,外宽内深,表面伪善,暗中报复。阴谋“杀主父偃,徙董仲舒于胶西”,就是他这种伪善心理的写照。 节俭廉洁却又显得矫情做作,表面宽和却又内心猜忌,才华出众却又妒贤嫉能,这便是刘彻眼中极为矛盾的公孙弘。对于人才匮乏的大汉朝廷而言,公孙弘此类忠奸难辨的大才,实在是个一柄难以舍弃的双刃剑。 “原来是公孙先生,久闻先生高名,不料今日竟得一见,小子幸甚。”刘彻虽是心绪起伏,但面上却露出一副欣喜的神色,躬身作揖道,“小子时常听家师提起齐地大儒胡老先生,对其仰慕已久。而公孙先生乃胡公高足,也颇受家师推崇。今日有幸得见,还望先生不吝赐教。若是先生不嫌小子冒昧,可否移步至阁外,寻一清静之地,略微提点小子一番?” 公孙弘闻言一愣,他自从数月前随其师进京治学,便终日埋首经卷,苦读诗书,还尚未与旁人有所交际。眼见这小友谈吐举止之间颇具气度,显然出自大家,却毫无倨傲之色,反而对他这声名不显的乡野之人颇为恭敬,更有折节下交之意,心中难免也有几分意动。他迟疑片刻,方才笑道:“既然小友如此盛情,鄙人自是不敢推辞。小友且稍等片刻,待我先将经书归位。” 刘彻自是应诺,默默的看着公孙弘小心翼翼的整理好书案上的经书,习惯性的用衣袖拭了拭书卷的封面,方才郑重的捧在手中,缓缓走到书架旁放回原位。 见到公孙弘还书的情形,如同亲手完成肃穆的仪式。刘彻不由心中感叹,华夏自古以来,唯有出自贫寒的学子,方能体会到书籍的珍贵。后世的新中国虽经济日益强盛,但在文化上却几乎没有再出现任何的大家,这与社会的浮躁和治学精神的缺失是有直接关系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公羊春秋 与太学大体建筑红墙黄瓦的风格不同,专为太学生住宿而修建的斋舍乃是一色的青灰。青色的屋瓦配上暗灰色的砖墙,显得简朴却又颇为厚重。 如今入秋已深,颇有似与尘境绝,萧条斋舍秋的味道。如此风格倒是和道家出尘而治学的理念相互呼应,然而刘彻却认为这种试图完全与世隔绝的治学心态很值得商榷。 与刘彻面对而坐的公孙弘恐怕也是如此想法,原本刘彻提出移步藏书阁外小叙片刻,无非是想多了解他几分,看看这位历史上毁誉参半的名臣是否可堪大用。却不料这公孙弘不但将他带到自己的斋舍,还摆席奉茶,并且席位不分主次,而是平席而坐,隐隐有平辈论交的感觉。 刘彻虽有颇多不解,却不好发问,只是暗自揣摩公孙弘如此谦逊的个中意味。 而公孙弘此时却是心潮澎湃,几欲不能自已。先前在藏书阁中,他就看出这少年虽未及冠,又谦虚有礼,然言语举止间皆会不经意显露出无比的自信和淡然,隐有几分威势,似是就居高位之人。直到两人出了藏书阁,他又偷偷打量了一番少年身后跟随的两个佩剑侍从,愈发肯定这少年出身不凡。 太学位于未央与长乐两宫南侧,一般的平民百姓根本无法至此,也并非归属与长安中尉府戍卫,而是由宫廷卫尉府派出宫卫戍守。太学里的守卫规矩大多依循宫规,首要一条便是对兵械的严格管控。如今在太学内。有资格佩剑的文人屈指可数,更别提他们的随身侍从了。 再看这少年的两位侍从,年纪也不大,看似面容清秀,却是目光锐利,内蕴寒光,似乎眼底隐藏着利刃,随时都会迸射而出。此类侍从,若不是自幼培养,断断无法形成如此威势。 公孙弘虽乃一介布衣。却苦读儒家经典数十载。又混迹民间多年,颇通相面识人之术。短短几瞬,他便从各种些微细节中揣摩出少年的来历,即便不是皇亲贵胄。也当是世家大族的嫡系继承人。 正如后世所谓的修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作为儒家学派的忠实拥趸。公孙弘想要出仕为官的念头可比习道之人要热切得多,自然想要好好把握这个结交权贵子弟的良机,故此才在刘彻面前显得极为谦逊。丝毫不敢托大。 刘彻自然不知公孙弘心中所想,倒也不太在意,缓缓道:“小子尝闻家中先生提及,论及儒家经典《春秋》一书,无人能及齐地胡毋生。公孙先生乃胡公高足,想来对《春秋》也颇有见地吧?” 公孙弘淡淡一笑:“春秋经文,言简义深,如无注释,则无法了解。注释春秋的典籍,分有左氏,公羊、榖梁,邹氏,夹氏五家。鄙人随吾师研习者,乃公羊春秋,与别家的春秋论述甚为不同。” 刘彻摆出一副敏而好学的姿态,出言询问道:“哦?不知这公羊春秋有何不同之处?” 公孙弘显然胸有成竹,信手拈来道:“公羊春秋与大多以仁德宽厚为主旨的儒家经典不同,旨在宣扬儒家思想中拨乱反正、大义灭亲,对乱臣贼子要无情镇压的一面,认为当极力强化中央**集权和社稷的大一统。” “哦?”刘彻不由来了兴致,他脑海中虽有数千万册的资料,却根本没有那么多精力去一一翻阅,对于所谓的公羊春秋并不甚知悉。然而如今听来,似乎这公羊春秋倒确实有点意思,不由追问道:“还请先生详细提点小子。” 公孙弘见刘彻感兴趣,心中也暗自欣喜,倒也没有藏拙的考量,复又解释道:“对于春秋经文,邹氏和夹氏两家之注释过于平实,无甚出彩之处,并无可读之处。故当世儒家大多崇尚左氏,公羊、榖梁三家之言,名为春秋三传。吾师尝辅以定箴曰:《左氏》艳而富,其失也巫。《谷梁》清而婉,其失也短。《公羊》辩而裁,其失也俗。” “哦?小子虽对公羊春秋不甚了解,但也知其乃子夏弟子,齐人公羊高所著。起初只是口说流传,西汉景帝时,传至玄孙公羊寿,由公羊寿与胡老先生一起将《公羊春秋》着于竹帛。”刘彻面露讶异之色,疑惑道:“胡老先生当初返归齐地后,更是广收门徒,以传授公羊春秋。如此种种,胡老先生便足称公羊大家,甚至是使得公羊春秋在大汉得以传承的始师,经师。然胡老先生却为何仍出言指摘《公羊》辩而裁,其失也俗?” 公孙弘淡淡一笑,脸上露出崇敬之色道:“吾师乃齐地宗师,自古齐地学风最重兼容并蓄,讲究务实求新、智巧应变。吾师更是常常训诫弟子,所谓诸子百家,皆有独到之处,却也有糟粕之言。即便是这公羊春秋,经过六传,皆是口耳授受,又加经师附益,难免不失圣人之意,然而大义相传,究竟有其所受之本。” 刘彻闻言,不由颌首认同,对一代儒学宗师胡毋生也是倾佩不已。和后世为儒家摇旗呐喊的砖家教授比起来,胡毋生这些真正的宗师,反而对儒学一直保留着怀疑和批判的精神,不断的试图对其进行修正,更不排除从诸子百家的言论中吸取养分。 虽然他们的修正很可能是曲解了孔夫子真正的意味,但只要能从错误中不断重复修正,最终还是能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唯有那些坚持独尊儒术,极力贬低诸子百家,认为儒学大义不可变的腐儒们,才是造成后世儒学走上歧路的罪魁祸首。 单从这一点上,刘彻认为胡毋生要比董仲舒靠谱得多。 虽然统言之二人都是公羊学大家,而且都是汉初传公羊的始师。但是细分起来,胡毋生限于说经,是学问家,是经师;董仲舒则长于论事,搞实用经学,是鸿儒。因此董仲舒也是公羊学派中的佼佼者,甚至他对公羊春秋的具体阐发比胡毋生还要深刻,但始终只是公羊学派的实践者,并非是公羊学派的宗师。 刘彻作为穿越众,并不太过担心具体执行层面的问题。对于董仲舒这样的执行者。他可以培养出不少。但是对于胡毋生这样开明而求新的理论宗师。刘彻是极为在意的。 大汉帝国在经过刘彻安排的工业化进程后,必定能愈发强盛,但是对于文化体系的构建和完善,便需要这些宗师来协助。这也是刘彻为何要费尽心思让皇帝老爹兴办太学的主要原因。经过后世新中国急速发展后文化缺失的年代。他深深的明白。光光靠科技进步,无法真正让中华民族走向长久的强盛。 后世的腐儒们对“外儒内法”的公羊学派大加挞伐,甚至试图将“内法”的精髓抽调。剩下本就残缺而扭曲的“外儒”。却不知在汉初之时,公羊学派的宗师们讲究的乃是儒法结合,而不是互不相容的外儒内法。 刘彻沉吟片刻,向公孙弘拱手道:“小子得闻先生之言,方知晓何谓微言大义。先生如今已入太学就学,想来不久后便能出仕为官,不知今后何以为政?” 公孙弘心中暗喜,知道眼前的贵人对自己有了几分重视,但脸上却满是淡然,捋着长须微微笑道:“承小友吉言,鄙人若是得以为官,自当学以致用,将公羊学派发扬光大。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今尚未知晓他日职属,倒不知当如何细谈。” 刘彻淡淡一笑道:“先生倒是谨慎,不过今日乃是你我二人私下小叙,些许笑谈,定不会传扬出去。先生若是信得过小子,便无需多虑。若是先生将来有幸执掌相位,当如何施为?” “鄙人少为刀笔小吏,颇谙律令政事,若主掌律法,施政时自然不免法术刑名痕迹。”公孙弘不由一愣,脑海中急速转过无数的念头,却很快定下主意。他稍微整理了思路,缓缓道:“依鄙人所见,为相之人当糅合儒法,以天德、和合、礼义等概念,来调和、包装法术刑名。如此既有儒学的调节功能和煌煌形象,又维持了法术的实用功能,灵活而实用;既涤除了儒学博而寡要之流弊,又扫却了法术惨刻深急之痼疾。” 刘彻认真的倾听着,心中暗道果然如此。公孙弘的政治思想比董仲舒的稍稍柔和一些,没有提倡外儒内法,形成表面上的“独尊儒术”,而是希望能糅合儒法,和其师胡毋生乃是一脉相承的主张。 刘彻发自内心的敬佩道:“公孙先生兼容并蓄,毫无门户之见的风范实在让人钦佩。然小子还想知道治世之道,先生可否教我?” 公孙弘愈发的感到怪异,觉得眼前的少年目的并不单纯。然而他也不认为出身高贵的少年会来算计他这个年老力衰的一介布衣,便也硬着头皮道:“首先必须重视律法,为臣者应当遵从法令,决不可随意违法,所谓臣不可以为化而乱法;其次,为君者要牢握权柄势位,熟谙政治权术,擅生杀之柄,通雍塞之途,权轻重之数,论得失之道,使远近情伪必见于上,谓之术。再次,为君者还应当赏功罚罪,罚当罪,则奸邪止;赏当贤,则臣下劝;循名责实,因能任官,则分职治;去无用之言,则事情得;以利害御下。” 刘彻闻言,宛如醍醐灌顶,浑身舒畅。他穿越十余载,在书库中海量资料的支持下,固然能推动大汉的科技进步,但在治国经世的理论上,却只能自己揣摩。即便是太子太傅卫绾为他讲习,也大多只教授黄老之术,稍微讲授到儒学思想,也是泾渭分明的划分清楚。 只有如公孙弘这样的公羊大家,方能糅合儒道,提出其治国经世的具体方法。毕竟公羊派是当代唯一早早开始研究儒道融合的大流派,胡毋生更是使得公羊学说条理化,以便提纲挈领,掌握要点。 刘彻心意一动,急不可待的起身离席,躬身告辞道:“小子今日得蒙先生教诲,实在获益匪浅。如今有些心得,需早些回去细细记下。只得先行告辞,下次再来叨扰先生。” 公孙弘不由一愣,心里隐隐有些失望。他还先前当这少年是前来太学替其家族招揽人才,却不想竟如此草草了事。只是这少年已提出告辞,公孙弘也不好强留,只得摆出一副宽厚和悦的表情,缓缓起身恭送。 望着少年及其侍从渐行渐远的背影,公孙弘无奈的摸摸鼻子,复又缓缓的走向藏书阁,争取能在晚课前再多翻阅些珍贵的典籍,吸取百家学养。 (呼呼,不太容易写的章节,却又不得不写,文化体系改革的基础,不喜欢看的兄弟们请多包涵。) 第一百八十二章 公羊派崛起 景帝中元三年九月,皇帝下诏,特命太学之内新设一科,谓之“刑名学”。以《韩非子》为根基,《公羊春秋》为佐辅,尝试重新构建并完善法、术、势相结合的法治理论。 法是指健全法制,势指的是君主的权势,要独掌军政大权,术是指的驾御群臣、掌握政权、推行法令的策略和手段。主要是察觉、防止犯上作乱,维护君主地位。 由于汉初的学风开放,太学内开始教授以韩非法家为根基的刑名学并未引起保守派势力的过大反弹,毕竟《韩非子》乃是黄老学派崇尚的道法五圣经之一,原本就极受汉初统治阶级的追捧。 其实自高祖刘邦已降,包括文帝刘恒,景帝刘启和贾谊,晁错之类的重臣,都是法家学派的忠实拥趸。即便是保守派的标杆窦太后,都没有对太学内新设刑名学提出异议。 反倒是朝野上下的诸多大儒如丧考妣,只觉失望不已。在他们眼中,公羊学派虽同属儒家,却一贯主张“微言大义”之术,只会根据自身的需要,肆意注释甚至曲解孔夫子原本仁德宽宏的理论,乃是儒家中最为叛逆的流派。 如今大儒们眼见公羊学派不但被朝廷重视,还甘当法家之佐,大有融入黄老之学的态势。对于一直以儒门自傲,孔子独圣的不少腐儒而言,公羊学派此举无异于欺师灭祖。 即便是公羊学派内部,也产生了极大的分裂。以董仲舒为首的实务派。长久来一直坚持贬低道法学说,试图扭转统治阶级高层崇尚黄老之学的理念。如今面对胡毋生为首的理论派要“叛变投敌”的恶劣行径,自是极为不屑和愤慨的。 然而景帝和太子刘彻面对如此情形,不怒反喜。尤其对于刘彻而言,能让原本看似铁板一块的儒家产生巨大的内部分裂,是极为有成就感的。 儒家的理论是华夏民族最为适合凝聚民族精神,传承民族文化的载体,但也是极容易产生自负倾向的一种理论体系。在儒家学派中,开放和封闭两种极为矛盾的体系一直相互纠缠。令人遗憾的是,在前世。随着华夏民族保持了两千余年的强盛态势。儒家学派逐渐目空一切,鄙夷任何较弱势的民族及文化,甚至导致数次被“蛮夷”所制,却始终未曾醒悟。实在可悲可叹。 刘彻如今所作所为。就是想敲破儒家学派极端自负的心理。让他们承认儒学不过是诸子百家中的较大学派,并主动融入恢弘而丰满的华夏文化之中。在当代大儒真正醒悟,并痛改前非之前。刘彻并不会尝试提升儒家的地位。历史上汉武帝独尊儒术的教训实在太过深刻,令刘彻对顽固的腐儒们极为忌惮。 作为大汉帝国的掌舵者,景帝刘启更是对太子刘彻提出的“曲线糅合”理论极为赞赏。毕竟儒家所崇尚的大一统和中央集权理论,早已让他垂涎三尺。只是忌惮保守派势力的反弹和出于自身对儒学本能的防备心理,一直以来他只是徐徐图之,尝试着逐步提高儒生在朝廷上的地位。 刘彻提出先在太学设立刑名学,用以尝试糅合儒法两家学说的构想,不由让景帝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以黄老之学为根基,又能将儒家这根鲜嫩枝干嫁接上去的良方。 对于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在皇帝陛下大力推动,而朝堂几大派系又没有过激反应的情况下,自然是政令畅通,办事效率极高。 公羊学派宗师胡毋生被拔擢为博士仆射,位居博士之首,地位仅此于太学祭酒卫绾,相当于后世的教育部副部长兼社科院首席院士。 其弟子淄川公孙弘、兰陵褚大、东平嬴公、广川段仲、温之吕步舒更是一步登天,尽皆从一介布衣被破格录为太学博士,谓之公羊五士。公羊理论派在大汉整个教育体系的实力一举超越了公羊实务派,更远超儒家诸多流派,成为当今声势最大的儒门学派。 可以说,胡毋生乃是汉初首位被真正重用的儒生,可谓执儒门之牛耳者。 汉高祖曾引用叔孙通制定朝仪,初尝儒雅的美味,但由于忙于剿灭叛乱,干戈未解,未暇大兴儒教。孝惠高后之时,“公卿皆武力功臣”,不容书生分羹。文景之时,名士硕儒颇有为博士者。但文帝好刑名,景帝不任儒,所谓“故诸博士具官待问,未有进者”。他们只不过具员领俸,没一个受到重用。再加之窦太后又好黄老之术,诸博士不仅难以儒业得幸,而且还有触忌犯讳之虞。 如今胡毋生成为真正的实权人物,顿时让不少暗恨生不逢时的儒生眼前一亮,似乎看到出路,寻到了进身之阶。尤其是当胡毋生凭借皇帝的诏令,派人四处求贤之时,大量原本已绝望归隐,居教乡里的大儒,纷纷应征而至,充实到太学内公羊学派的体系之中。 作为太子太傅的卫绾自然深悉皇帝和太子的本意,不但没有丝毫干涉胡毋生,反而尽力为其排忧解难,甚至特意批复了十余个博士的位置,让胡毋生得以招揽人才。 胡毋生对卫绾可谓感恩戴德,自然要登门致谢,并恳请作为三朝元老的卫绾能稍微传授为官之道。 卫绾面对满脸真诚的胡毋生,不由谦逊道:“胡公谬赞了,某虽为官数十载,长年位居显要,却既无拾遗补阙之功,更谈不上兴利除弊之绩,只是默默无言,守道而已。” 胡毋生闻言一愣,略带质疑道:“下官常闻卫公为人宽仁,属下出了差错要受到陛下的谴责,袁公便常常代人受过;与将官们一起征战立功,亦常常归功于他人。故此,袁公既能受到陛下的信任,也能得到下属官吏的拥护。” 卫绾淡淡的笑道:“本官对于下属或同级之人,施以收束笼络之术,不过小道尔。若是胡公希冀不负圣恩,学以致用,则当勇于变易革新,锐意进取,且不可行那明哲保身,抑或沽名钓誉之事。” 胡毋生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复又出言试探道:“蒙陛下抬爱,下官方能在花甲之年得以一展抱负,自当肝脑涂地以报圣恩。只是骤然得以升任高位,却唯恐行事不得要领,曲解了陛下的本意,还请卫公教我。” 卫绾倒也不好推辞,却又唯恐语涉忌讳,传扬到保守派的耳中,有违他慎守本分的为官之道,只得斟酌着用字遣词,缓缓道:“胡公倒也无需过于急切,只需细细将公羊春秋与韩非子中的刑名之学加以糅合,求同易异,务必将之统一即可。只是要切记,需以韩非子为根基,公羊春秋为佐辅,分清主次之别,勿要主次异位,免得步入歧路。” 胡毋生无奈的点点头,心中却暗自腹诽不已。卫绾这番话等于白说,皇帝的诏令已写得清清楚楚,胡毋生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自尝试动摇刑名学中法家的主导地位。 卫绾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恰好想起太子刘彻的嘱咐,不由微微笑道:“若是胡公尚有不解,当可去询问高足公孙弘。据某所知,太子殿下曾与其有一面之缘,并坐而论道,对其赞赏有加。” “真有此事?小徒从未向下官提起。”胡毋生闻言一愣,疑惑之余,还隐有几分不悦,显然是觉得自己被弟子欺瞒,有些失了脸面。 卫绾极擅察言观色,而且心知殿下确实极为看重公孙弘。因此倒也不希望胡毋生回去后找他兴师问罪,不由出言解释道:“胡公勿要责怪高足,据某所知,殿下当初乃是微服出巡,并未透露真实身份,想来公孙弘如今尚被蒙在鼓里。” 胡毋生面色稍霁,复又和卫绾商议些设立刑名新科所要解决的琐事,便即起身告辞。 待胡毋生回到皇帝御赐的位于北阙甲第的新宅邸后,急忙命人前往太学找来公孙弘,细细询问起当日之事。 公孙弘面对老师的询问,却是满头雾水。待得胡毋生平复下急切的心情,缓缓将事情叙述清楚,公孙弘方才一拍脑袋,惊愕道:“某非那日的小友便是当朝太子殿下?” 胡毋生见状,便知确有其事,看着眼前这后知后觉,满脸错愕惶恐的得意弟子,不由摇头苦笑道:“既然已回想起来,还不详细说予为师?” 公孙弘稍稍平复下心中的激动之情,尽量细细回想,方才将当日的情形和两人间的对话如实叙述出来。 胡毋生听罢,脸上表情瞬息数变,良久方才感叹道:“如此说来,为师如今得蒙天子看重,皆因你之功啊。” 公孙弘急忙躬身道:“老师何处此言?若不是得蒙老师训诫,徒儿何以言,何以立?即便太子殿下从徒儿此处闻得我公羊派的些许良言,也是老师教授给徒儿的学问,徒儿不敢居功!” 胡毋生不愧是一代儒学宗师,转瞬便即恢复了心绪,摆手微笑道:“慌什么?为师难道是妒贤嫉能之人,看不得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朝一日,你若真如殿下所言,得以登坛拜相,光耀师门,为师即便业已百年,也定然含笑九泉!” 公孙弘垂首不语,心中已是一片清明。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先生耿老汉 金秋十月在大汉百姓的翘首企盼中缓缓来临,和往年光光收获粟米不同,大多关中百姓在收获完粟米之后,还要种植冬小麦。冬小麦的成长周期和粟米有很大不同,十月份左右播种,到翌年的夏季便可收获。 往年关中百姓之所以没有大量种植冬小麦,首先是习惯了食用粟米,觉得小麦的口感不好,而且小麦价格偏低,不足粟米的一半,缴纳租赋时若换算成粟米,实在亏得慌;其次便是朝廷征发徭役时,只会刻意避开春秋两季的农忙时节,夏季是征役的高峰期,往往会耽误冬小麦的夏收。 然而近年来的情形发生了变化,由于面粉的出现,极大的改变了关中百姓的饮食架构,让小麦的价格一涨再涨,甚至隐隐有超过粟米的趋势。 而朝廷如今征发徭役也与不同以往,服更役的百姓大多被安排在原籍地,稍微整葺河渠和道路,不但算不上繁重,甚至朝廷还破天荒的让服役的百姓在下了工后,自行回家中吃住。用官府的话来说,就是反正役夫们也没干“正事”,若还要朝廷白白花钱养活,实在说不过去。 至于监役,不但能好吃好喝,若是提前达标还能领到不少赏钱,百姓们更是趋之若鹜,恨不能天天被征役。 因此,夏季收获冬小麦不再是太过困扰之事,关中百姓们开始纷纷种植,以便来年能吃上白花花的面粉,香喷喷的面食。 微风拂过。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金黄粟田,刚刚放下手中镰刀,在田埂上小憩片刻的耿老汉觉得这一年胜似一年的好日子实在是美极了。 通过农学院院长裘离的举荐,耿老汉成为了农学院的先生已两年有余,却仍不脱穷苦出身的本色,但凡涉及官田的农事,无不事事躬亲,连带着他手下的学生们也跟着终日忙碌不停。 **月间方才收割完近千亩的水稻,十月又要开始收割粟禾,实在让耿老汉的学生们都有些疲惫。然而他们非但没有丝毫偷懒的心思。反而尽力加快手下的动作。以便能让其余同伴们轻松少许。 耿老汉不是不心疼自家学生,恰恰相反,每日手工后,他都带着这些娃娃到自己家中。亲手烧上一桌子好菜。好好的犒劳他们。之所以让他们如此忙碌。耿老汉既有几分无奈,但更多的还是用心良苦。 如今农学院已引起了朝廷的极大重视,在太子刘彻的大力扶持下。逐渐细分为育种、作物栽培、耕作和草业等诸多细项学科。 由于化肥已被广泛使用,拥有大量土地的贵族阶层看到了亩产暴增的希望。对于诸多不同种类的化肥,该如何有效施放,既不照成浪费,又能最大限度的提高亩产,十指不沾泥的权贵们自然无从知晓。 虽然太子殿下授意皇室实业集团组织了数次大规模的“农业讲座”,让权贵们派出府中农户参与学习,但老奸巨猾的权贵们还是希望能邀到农学院的先生们亲临指导,至不济也要派些学子到当地传授各项新农业技术。 自从去年开春,农学院又开始尝试改良种桑养蚕之术。凭着太子殿下传下的章程,又经过诸多师生长达年余的不断摸索,已隐隐抓到了窍门,不但桑树嫁接有了极大的进展,今年春蚕吐出的丝茧也是细润光泽,大大鼓舞了参与改良的师生们。 再加上最近农学院的院长裘离又接到太子殿下的嘱咐,要在入冬前建成数座“暖房”,用以尝试在严寒的冬季种植蔬菜瓜果。 如此种种,即便农学院自从去年开始便大范围“扩招”,从孤儿院中大量招收新的学子,却仍然面临人手严重不足的窘境。即便是如营建这般粗重的活计,可以调用大量官奴代为劳作,但涉及具体的农事,就必须农学院的先生领着学子们亲自施为,并细细的研究。 耿老汉负责掌管扩大至近千亩的官田,大多都是实验田,用以尝试各种新作物和耕作手法。因此在收割之时,还须得时刻分析不同田地中作物的长势,穗粒状况等情形,并仔细记录下来,交付给各个学科的负责之人,是万万不能假手官奴的。 而耿老汉的学生们大多是新入学的生手,虽然都是出身穷苦的军中孤儿,但年纪尚幼,真正干过农活的并不多。太子殿下给农学院立下的宗旨就是实践出真知,与其让学子们在窗明几净的讲堂内听取枯燥和繁琐的理论,倒不如直接把他们带到田间地头,一边劳作一边讲解。 耿老汉极为认同太子殿下述说的道理,他半生务农,从未听闻在讲堂内学习农务的事情。即便是对农活一窍不通的娃娃,拉到田里手把手教上几日,便啥都能学会了。 耿老汉让自家学生下地干活,其实还存了几分小心思。孤儿内院的规矩极为严格,即便如今声势颇大的农学院也不能例外,最首要的规矩便是甚为残酷的“淘汰制”。 内院里的各个学院时常要进行内部考核,那些学得很慢又不够用功的学子都将被送往孤儿院的待业院。待业院的孩子们将不会被教授各种学问,而是学习一般的农事和工匠手艺,以备将来成年后能自食其力。 作为农学院的先生,耿老汉自然知道一旦被送入待业院,对这些娃娃们意味着什么,几乎便是不再如内院学子般有进身之阶,至少将来的见识和机遇都会是天壤之别。 朴实的耿老汉难免有些护犊子的心理,万万看不得自己的学生被淘汰而出。因此,他便秉承着严师出高徒的信念,宁愿让学生们多吃些苦,多劳累些,也好尽快多掌握些知识,能安然通过考核。 对于耿先生的良苦用心,他的学生们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他们不但在劳作时极为用心,按照章程细细记录下不同田地作物的情形,即便在小憩时也都围在一起,相互讨论印证,遇到疑难时便找先生解惑。 如此教学相长之下,耿老汉教导的学子们表现自然极为出色。自从耿老汉担任农学院先生至今的两年间,他的学生竟从无一人被淘汰至待业院。耿老汉也因此获得了院长裘离的极大赞誉,甚至数次为他向内院管理层请赏,前些日子更是将他的月例提高到了五千钱。 耿老汉对钱财倒并不看重,他一个穷苦出身的泥腿子,如今年过五旬,却仍孑然一身,又不讲究吃穿,实在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太子刘彻提高人才待遇的理念下,孤儿院为先生们修建了庄园,耿老汉也分到了布置堪称奢华的二层小楼,每月又能领取极高的月例。对他而言,实在已算得上神仙般的日子,若是在不知足,天打雷劈都不为过了。 耿老汉一直将这些军中孤儿视若己出,只盼着他们能好好的长大成才,便已老怀甚慰,实在没有太多其余的奢望。 望着田间埋头认真劳作的娃娃们,耿老汉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倔强而坚强的小脸,那是与他亲如父子的赵立。 不足十四岁的赵立,自打去年春天从军事学院调拨进了羽林校,便再未得见,只是偶尔托人带来信函,向耿老汉报声平安。从今年年节过后,更是变得音信全无。耿老汉挂念之余,不由变得有些担扰,曾私下找到军事学院的先生询问。 不料军事学院的先生除了好言安慰,却对羽林卫的真实情形避而不谈,仿佛极为忌讳,并再三告诫耿老汉放心即可,不要再过多打听。一根筋的耿老汉自是不依,只是苦苦恳请。 军事学院的先生拗他不过,方才字斟句酌的告知他,羽林卫乃是太子殿下亲自督设的天子禁卫,行事大多涉及机密,不可多言。即便是平日向外送出私信,也要经过校中将官多次验看,由专人送达,避免泄密。 “若是突然音讯全无,必定是奉了军令,正执行秘密军务。你若是再过多打听,恐怕不但害了自身性命,还要连累赵立的前程。你且安心,依你和赵立情同父子,又多次通达家书的关系,羽林将官定然也已从赵立处知悉。若赵立出了差池,校中将官必定会派人告知与你,这是虎贲和羽林两校的规矩。”军事学院的先生如是道。 耿老汉也曾投身军伍,自然知晓其中厉害。先前不过是关心则乱,待得平复下心情,倒也放下了心头大石。何况为国效力,征战沙场本就是大好男儿的宿命和荣耀。 尤其是作为铁血武风盛行的巍巍大汉,投身军伍方显男儿本色。赵立作为军中孤儿,如今以区区稚龄,披挂上阵,替父报仇,也是理所应当的。 耿老汉回想起两年多前,刚刚来到孤儿院的赵立,也是在这田埂上,攥紧小拳头,认真的说道:“定不会忘了皇上和太子的恩德,以后学好了本事,皇上和太子让俺打谁,俺就打谁!” 耿老汉望着远方的群山,脸上缓缓露出一丝骄傲的笑意。 此时,在西北草原上,一个身披鱼鳞轻甲的玄衣少年,正与数十名同伴策马狂奔,手上马刀不断翻飞,砍下一个个斗大的头颅,头颅上那些羌人特有的发辫随着秋风肆意飞扬。无头的尸首喷射出大量的血液,在微微枯黄的草原上汇集成无数暗红色的涓涓溪流。 第一百八十四章 淮水上的异动 近半年来,南阳郡以曹氏和卓氏两家为首的本地盐商四处借贷,以超过十亿钱的惊人巨资尽数收购了齐地盐商在周边郡县倾销的近千万石海盐。 同时为了稳定盐价,不让其过度狂贬,盐商们又联合起来囤积海盐和矿盐,让旗下的诸多盐肆闭门歇业,不向百姓出售半点食盐。 然而这种只进不出的无奈之举,虽然暂时保持住了当地盐价的稳定,甚至一度造成了百姓的些许恐慌和抢购潮,使得盐价略微上扬,但却无法持久。 入秋后,诸多实力较弱的中小盐商再也无以为继,无法再顾忌大盐商们的威胁,重开旗下盐肆,不惜亏本也要向外出售廉价海盐,以求能尽量收回些许本钱,断尾求生。原本还维持在百余钱每石的盐价顿时应声而落,堪堪跌到与海盐进价持平的八十钱每石。 面对如此“背叛”,大盐商们虽然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不敢稍有异动。只从大农丞东郭咸阳奉旨坐镇南阳郡治宛城,南阳郡及周边诸多郡县的官场被朝廷派人特意清洗了一番,大盐商们经营多年的官僚势力几乎被一网打尽。即便侥幸漏网的几只小鱼小虾,如今也是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恐再和当地的豪商巨贾们扯上半点关系。 眼见此情此景,大盐商们纷纷汇聚到曹家大宅,试图商议出应对的法子。 “曹家主,如今我等旗下各大盐肆和仓禀几乎都已塞满。今日收购的海盐已无地放置了。”一个盐商满脸愁苦,避席起身对着曹氏当代家主曹笇抱怨道。 曹笇坐在主席上,面色阴沉的默然无语,似乎听而未闻。 出言抱怨的盐商不由面露尴尬之色,隐隐还有些羞怒,却不好发作,只得故作无事般的撩了撩衣襟,复又坐回席垫上。 倒是卓氏的当代家主卓云见气氛有些凝重,不由出言缓颊道:“诸位无需多虑,我与曹家主日前也曾合计过此事。眼看天气日益转寒。大河上游的水量减少。已进入枯水时节,河道愈加狭窄,水深也已降低不少,想来齐地盐商再想从大河运送海盐。也不再如前些日子便利了。” 在座的盐商们闻言。不由尽皆颌首认同。如今大河已然进入枯水期。漕运的难度已然加大。待得入冬,大河更会结冻,在长达数月的结冰期。海盐完全不可能再通过大河运送而来。 “只是即便齐地盐商无法通过大河运送海盐,还可通过淮水运送,虽然运力降低不少,但也足以供应南阳及周边郡县了。”一个头脑灵活的盐商沉吟片刻,出言质疑道,“依往年的情形,即便是最寒冷的年头,淮水的冰期也不会超过半月。” 诸位盐商皆是一愣,却不得不承认其言之有理。如今在座的盐商们都已是强弩之末,若是齐地盐商继续通过淮水向南阳及周边倾销廉价海盐,恐怕他们也支持不到多久了。 再说即便能咬牙支撑到明年开春又如何?如今齐地盐商有皇室实业集团这个庞然大物做为后端,大量人力物力的支持下,海盐总会源源不断的运抵,南阳盐商们压根看不到半点转机,即便财力尚未枯竭,却早已身心俱疲。 卓云见状,不由张了张嘴,似乎想出言解释什么,但却只听曹笇清咳几声,便即不再吱声。 在座的大盐商都是极为精明之辈,哪还看不出个中猫腻,不由疑惑的望向曹笇,眼中不乏猜忌之色。 更有耐不住性子的盐商,径直埋怨道:“如今我等皆是大祸当前,本当同舟共济才是。若是曹家主已有良策,不妨说出来让我等参详一二,如此遮遮掩掩,似乎在防备我等,没来由的让人心寒。” 曹笇冷冷瞅了他一眼,开口道:“事涉机密,不便宣之于众。诸位若是信得过曹某,只需静待佳音便是。若想另谋出路,曹某也决计不会阻拦。但若有暗中给曹某使绊子,耍手段,待得我曹家腾出手来,需饶他不得!” 诸位盐商见曹氏家主撕破了脸,甚至明摆着出言威胁,心中不由惊愕不已。即便是适才出言埋怨之人,此时也不有些不知所措。虽然曹氏如今看似困难重重,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曹氏在南阳郡苦心经营近百年,底蕴深厚。若是当真惹恼了曹笇,怕在南阳的地界是呆不下去。 卓氏的势力倒是和曹氏不相上下,但由于两家多年来可以相互联姻,两家早已亲如一家,长久以来更是相互扶持,互为依仗,合力将南阳及周边郡县的盐业控制大半。卓氏的当代家主卓云又是曹笇的亲外甥,因此也并未对曹笇如此强硬的言语有任何反驳的意图。 诸位盐商眼见气氛渐趋紧张,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心知今日恐也无法再从曹笇口中知悉更多的详情,只得无奈的纷纷起身告辞而去。 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卓云微微叹了口气,缓缓道:“只盼程老爷子能信守承诺,帮助我曹卓两家渡此难关。” 曹笇的脸色愈发的阴沉,冷哼一声道:“程方那个老狐狸,本就对我们手中的盐矿垂涎不已,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下手。如今见你我两家遇困,自然要狮子大开口。待得此间事了,老夫定要让他将吞下去的好处再给我吐出来!” *************************** 汉初时尚未发生黄河夺淮入海的改道,故淮水乃是一条独流入海的河流,河道宽阔,水流通畅。淮水流域上游两岸山丘起伏,水系发育,支流众多;中游地势平缓.多湖泊洼地;下游地势低洼,大小湖泊星罗棋布,水网交错,渠道纵横。 淮河流域沿岸有着大量的耕地,沿海还有近千万亩滩涂可资开垦。尤其是中下游地区,日照时间长,气候温和,发展农业条件优越,汉初中原地区极为重要的粮食产地。淮水除了拥有大量的鱼虾资源,沿岸的河床上还生长有大量的柳条、荆条、淮草、芦苇等耐涝植物,是一条物产极为丰富河流。 虽然关中平原土地肥沃,利于耕种,但由于乃是京畿所在地,所以人口过于密集,再加长安城和诸多西北边郡都屯有重兵,因此每年还需从关东运输大量谷物以满足关中地区贵族、官吏和军队的需求。 每年大河(黄河)流域都有数百万石的漕粮装上漕船逆流而上,途中还要经过弘农郡所辖的三门峡砥柱之险,粮食损耗很大。 因此大河流域的粮食并不足以供应关中只需,还需通过淮水和大江流域所产出的粮食用以供应。通过淮水运往关中的谷物,大多用漕船沿淮水运至颍川和淮阳两地,在水路不通处辅以陆运,多用车载(山路或用人畜驮运),故又合称“转漕”或“漕辇”。待得粮车运抵河南郡,复又装上大河流域的漕船,漕转关中。可谓费用浩大,需时很长,动员人力很多。 由此可见,后世隋炀帝兴建东都洛阳和开凿大运河,实在都是功在千秋的伟业,只是因为急功近利和好大喜功,让原本有希望成为一代圣君的他最终惨淡收场。 然而运送漕粮的目的也只能保证供宫廷消费、百官俸禄、军饷支付。至于百姓们的食粮则须自行解决,便成为巨大的商机。不少大粮商都不远万里的将廉价谷物从淮水和大江中下游运往关中储存,待得夏秋之际,关中百姓新粮未收,旧粮将尽之际,提价出售,赚取高额利润。 南阳郡的程氏便是中原粮商的典型代表,这个商贾世家不但自身拥有大量的货船,还和淮水沿岸的诸多船帮有密切的合作关系。即便是淮水流域最为凶残的几个水盗寨子,远远见到悬挂着程家旗帜的运粮船,都要仔细掂量几分,不敢随意招惹。 淮水中下游流域气候温和,所以秋收比关中要早了不少,大多农田都已收割完毕,朝廷的漕运也开始启动。 按照往年的惯例,程氏等大粮商要起运粮食,往往会和朝廷漕运最繁忙的时节错开。毕竟他们运粮的目的是用以囤积,有足够的时间等待,没有必要急于一时。何况朝廷的漕运事大,不容有丝毫耽搁,沿河的船舶遇漕船不让者,按律鞭笞一百。情节严重者,被抄家枭首都有可能。 然而,今年的情况显得有些诡异。与往年不同,程氏为首的几个大粮商,不但赶在漕运最忙碌的时节开始运粮,还特意召集沿岸船帮头子,要求尽数租用他们的货船,大肆起运谷物。 当然,他们还是不敢影响漕运的,而是让大量的船队,尾随着朝廷的漕船,缓缓的逆流而上。这些庞大的船队,只是随时将河道中央留出宽阔的水道让出,使得漕船畅通无阻,遇到其余的货船却丝毫不会避让,而是始终尾随漕船,将沿岸两侧的河道堵得满满当当。 如此一来,即便淮水的河道再宽阔,也无法容纳下成百上千艘的庞大船队。再加上来来往往,一贯横行无阻的漕运船队占据着最中央的广阔河道,根本没有任何人敢驶入漕运水道,整个淮水突然间显得拥堵不堪。 整整月余,除了漕船丝毫不受影响,竟没有几艘商船能从淮河入海口抵达淮阳和颍川两郡。 第一百八十五章 悍然出手 面对骤然大减的海盐供应量,南阳郡的大盐商们自是顿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身在宛城的大农丞东郭咸阳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偏偏无计可施。虽然他心知南阳程氏为首的大粮商如此施为,背后自然少不了盐商的撺掇,但却苦于无法利用行政手段将其问罪。毕竟粮商们通过淮水运粮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而且也并未对朝廷的漕运照成任何影响,实在让人抓不到把柄。 所谓百密一疏,多日来东郭咸阳凭着敏锐的商业嗅觉和灵巧的经济手腕将南阳盐商们的诸多手段全都逐一应对过去,却惟独没有料到盐商们竟然还能请动粮商助阵,变相掐断了淮水一线的海盐运输。南阳郡的豪商巨贾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极其庞大的势力,实在让东郭咸阳颇为动容。 “张君,如今淮水货运不畅,大河冰期又在即,为之奈何?”东郭咸阳皱着眉头,向身旁的张骞问策道。 张骞倒是面色如常,毫无焦急之色道:“多日来大农丞不是特意命人在河南郡囤积了百余万石海盐吗?还有何顾虑?” 东郭咸阳苦笑道:“依照南阳孔家传来的消息,本地盐商虽已将不少田产矿业用以抵押借贷,却仍未触及根本。若此时发动,恐怕不能竟全功。” 张骞胸有成竹的笑道:“大农丞莫要心急,也不必奢望毕其功于一役。至于本地盐商的根本。乃是旗下的诸多盐矿。其实在下官看来,自从齐地的海盐产量大增,成本骤降开始,主要从事矿盐买卖的南阳盐商们就已是无根之浮萍,即便能勉强维持度日,却也不复先前的风光了。” 东郭咸阳眼前一亮,其实他本也不太担心本地盐商们的负隅顽抗,唯一在意的是暗中操盘的太子殿下和江都王刘非是否满意他近日的成效,故才出言试探张骞。毕竟张骞作为太子中庶子,又是太子殿下特意派来辅助他整肃南阳盐业。在很大程度上便代表了殿下对此事的态度。 东郭咸阳吃下了定心丸。自是信心满满。他暗地让人将南阳孔家的孔仅找来,细细的交代了一番需要他配合的事项,便派快马向长安城和河南郡治雒阳送出了数道密函。 随之而来的大半个月,南阳孔家继续向以曹卓两家为首的大盐商们放贷。且对于抵押物并未如程氏等粮商般苛刻。似乎对诸多盐矿毫无兴趣。而是转而倾向让盐商们用旗下的盐肆等铺面和田宅做抵。 大盐商们对孔家如此厚道,丝毫没有乘人之危的仗义之举自是赞赏有加,纷纷登门拜谢。孔家的家主孔余表面上虽是笑逐颜开。心里却苦笑连连。 如今孔家早已登上了皇室实业集团的战车,而且在此番商战中越陷越深,将来皇室实业集团一旦发动反击,便是孔家和南阳诸多豪商巨贾撕破脸面,势不两立的局面。即便皇室实业集团凭借强大的背景和雄厚的实力最终取胜,但孔家在这南阳郡内恐怕也要陷入孤立之中。 为今之计,只有协助皇室实业集团尽力争取最大程度的胜利,尽其所能的打击盐商,甚至是对他们从旁协助的粮商,方才能让孔家将来被南阳巨商们可预期的联合排挤中过得轻松几分。 所谓一不做二不休,孔余隐隐猜到了东郭咸阳的意图,暗地命孔仅将盐商们用以抵押的盐肆和田宅的地契房契尽皆无偿给东郭咸阳送去。作为身家巨亿的冶炼世家,钱财不过就是冶炼作坊里日夜铸造出来的一枚枚铜钱,用几亿钱若能换取家族的未来,实在是极为划算的买卖。 东郭咸阳对孔家这种知情识趣的表现自是喜闻乐见,他虽不敢私自向孔家立下任何保证,却将孔仅带到张骞面前,好生赞赏了一番。张骞也是个擅长交际的妙人,自是毫无架子的和孔仅攀谈结交,并再三言明必定向太子殿下为孔家请功,并保证举荐孔仅入士。 孔家一门得到了太子中庶子张骞的亲口担保,自然兴奋不已,办事也愈加竭心尽力。 汉初的社会风气最重诚信,讲究人无信则不立。何况历来的太子中庶子乃是太子心腹,将来必定会成为朝堂重臣,大汉开国来的大多三公九卿,大多都曾担任过太子中庶子或太子舍人。如此人物,断断不会随意出言承诺,免得今后若是毁诺,影响了名声,传出去对前程是有不小影响的。 景帝中元三年十一月下旬,随着河南至河内两郡之间的大河水道开始结冰,大河中上游的水运渐渐进入了停摆的状态。 南阳郡的大盐商们还未来得及欢呼雀跃,几个惊天的消息接二连三的传遍了南阳及周边郡县。 河南郡的市面上突然出现了近两百万石的海盐,齐地盐商们用三十钱每石的超低价大肆倾销。整个河南郡的盐价应声滑落,河南盐商们叫苦不迭之下,并未如南阳盐商般尝试和齐地盐商对冲,而是顺势收购部分海盐,并组织商队,向其他水运不同的郡县贩运海盐。尤其是南阳郡周边,如今大体的盐价还在百余钱左右,乃是河南盐商们眼中最适合赚取差价的好地方。 短短数日,成百上千的商队从河南郡西进或南下。前往弘农,南阳和汝南等郡县的直道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竟然异常的拥堵,行进速度过于缓慢下,诸多商队索性分派人手,推着稍小的独轮车,向沿途村庄和小镇里的百姓们零售海盐。 于此同时,少府所辖的帝国邮政司发布告示,由于冬季来往通邮的货物和信函数量大减,为了不平白耗费公帑,官营盐司会在整个冬季通过各地“邮亭”(注意不是邮驿,后面有写),以四十钱每石的价格出售海盐,以供养驿卒和邮吏。 消息一出,不但是南阳周边郡县,便是大汉全国的盐价都为之狂跌。帝国邮政司成立至今已将近一年,随着全国各地的权贵们开始大肆修筑可以私自收费的沥青大道,皇室实业集团和田氏商业集团两大巨头旗下作坊投入市场的大量四轮车驾开始广泛被各地邮驿使用。 自高祖刘邦起就设置的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的大汉邮驿制度,在今年又经过皇室实业集团不惜血本的耗费数亿巨资全部翻修,如今全国各大郡县之间可谓邮路畅通迅捷,每日都有数以十万计的邮吏在各处直道架着四轮车驾来回奔驰。 大汉虽然经过数十载的休养生息,但总人口也定要不足五千万。食盐不像粮食,五口之家一日能吃掉数斤粮食,但却只会用掉一小撮食盐。因此数量众多的邮亭,所运送的海盐,足以供应周边的百姓食用无虞。 当然,这种激烈的手段虽有立竿见影的短期效果,却不可避免的会殃及池鱼,对不少遵纪守法的厚道盐商也照成了极大的伤害。 即便是太子刘彻原本对邮路的巨大影响力是有预料的,但当他猝然收到东郭咸阳的密信,请求他代为向少府的帝国邮政司要求协助时,他还是有些意外。 当刘彻找到少府卿陈俞,向他提及此事时,已做好了被他以与民争利,有失体面的理由拒绝的准备。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陈俞不但极为爽快的应承下来,而且还显得有些贪婪,极力恳请刘彻让江都王刘非以二十钱每石的价格将海盐“批发”给帝国邮政司,以便获取高达一倍的暴利。 刘彻疑惑的向陈俞询问了心中的不解之处,陈俞不由哑然失笑,缓缓解释了一番。 原来汉初各地邮政系统是独立在当地政府之外的另一套体系,不归其管辖。而邮驿和邮亭之间还有不小的区别。 兼有邮驿功能的亭一般在交通要道沿线,故这些亭多是行旅停留之所。甚至有“吏出不敢舍邮亭”的潜规则,意思是为防止属吏去骚扰邮亭,官吏是不可留宿邮亭的,想要留宿就要在级别稍高的邮驿。邮驿的长官是有中央朝廷正式行政级别的,是官而不是吏,因此也不怕地方官员过于嚣张。 因此,大多数的邮亭会有极为不同的存在方式,有的开设客栈,有的开设商铺,有的开设茶馆,总之只要能提供邮吏沿途休息以及偶尔住宿的需要便可。邮亭的管理基本上是极为宽松的,百姓们大多也不会将之当做政府机构,毕竟邮亭距离最远的邮驿也不过十余里地,只是中转站罢了。 因此东郭咸阳想要让各地邮亭出售海盐,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更没有与民争利的顾虑,反而是给月俸低廉的邮亭小吏们平白寻了个挣钱的法子,又能让百姓们吃到价廉物美的海盐,实在是大大的善举。 刘彻知晓了个中缘由,方才真正明白东郭咸阳真正的用意。东郭咸阳其实不是想向他求援,而是想卖他个好,显出这个好办法是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运筹帷幄的结果。刘彻不由对东郭咸阳这种揣摩人心的奸商心理哭笑不得,同时也觉得自己实在还太嫩,和各行各业的顶尖人物差距太大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告上公堂 座落于宛城的南阳曹氏大宅内,卓云满脸焦急之色,正来回踱步,显得有些惶惶不安。曹笇则是面色阴沉,抿紧薄薄的嘴唇,眼神中透露出丝丝的疲惫。 自从淮水货运不畅后,大农丞东郭咸阳在皇室实业集团和少府的支持下,采取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反制措施,整个南阳及周边郡县的盐价猛然狂。四十钱每石似乎已变相成为盐业的某种默契价位,让百姓们心中已有了计较,任何高于这个价位的食盐压根卖不动。 以曹卓两家为首的南阳大盐商们,在过去的半年以八十钱每石的价位购入了超过千万石海盐,又为了稳定盐价,将旗下的诸多盐肆尽皆关门歇业,试图制造市面上食盐短缺的假象。然而随着河南商贾和各个邮亭开始向南阳及周边郡县以不可思议的低价倾销海盐,将他们的图谋完全击碎。 “舅父,事已至此,再强撑下去已毫无意义,不妨先退让一步,重开盐肆,依着四十钱每石的市面价位出售海盐。”卓云止住脚步,咬着牙狠声道:“虽然会生生亏损超逾半数的本钱,却总比血本无归要好。你我两家皆是底蕴深厚,今后只要不离不弃,相互扶持,他日必能东山再起。” 曹笇无奈的苦笑道:“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简单,亏本贱卖倒再其次,一旦你我两家开始出售海盐,其余盐商必定阵脚大乱,甚至断尾求生。竞相降价出售。你仔细想想,这南阳郡能有多少人,一月能用掉多少食盐?咱们仓禀中如今囤积的矿盐加上海盐,远超千万石,一旦尽数释出,极为可能让市面盐价的再度狂贬,甚至使得食盐变得比砂石还要低廉。” 卓云闻言,不由面色大骇。他虽是卓氏当代家主,但只是刚过而立之年,论起眼界和经验是无法和老奸巨猾的曹笇相比的。又由于曹笇乃是卓云的亲娘舅。因此半年多来曹卓两家联合南阳盐商对抗皇室实业集团的诸多手段。大多都是有曹笇掌舵。如今卓云见原本视为依仗的娘舅突然变得锐气尽失,自然更加迷茫和惶恐。 曹笇见外甥面色大变,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张嘴正想要出言安慰几句。却见家中的老管家周宽急匆匆的步入堂内。喘着粗气道:“老爷。大事不好了!” 曹笇眉头一皱,却并未出言斥责。周宽在曹家当了数十年的管家,一向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平日也见过不少大世面,如今突然面色惶急,定然是确有大事发生。 “老爷,有人拿着几张借据,在太守府告状,说是咱们曹家欠债不还,要太守为其主持公道,将老爷依律严惩!”周宽稍稍调匀了气息,焦急的说道。 “荒谬!想我曹家家大业大,身家巨亿,怎会欠钱不还?!”曹笇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由怒极反笑,“到底是何人胆敢传播如此不着调的谣言,也不怕让人笑话?!” 周宽用力摇着花白的脑袋,急忙道:“老爷,这可不是谣言。如今太守府的府卒已然登门,说是要将老爷带回府衙问案。老奴已命人招待茶水,将他们拖延在正堂片刻,这才前来通报。无论是走是留,老爷都要快快相出应对的法子才是。” 曹笇和卓云闻言,尽皆面色大骇。若是太守府已派吏卒前来带人前去,便说明告状之人手中确实有值得采信的证据,并足以立案,而太守也受理了此案。 汉初的国策便是重农抑商,商人的政治地位极低。即便是再有钱的巨商,哪怕平日私下结交了不少权贵,但若真的惹上官司,进了府衙正堂,也免不了四肢发软,心虚冒汗。 曹笇脸上的怒容一扫而空,换上了一副苍白而恐惧的神情,各种思绪在脑海中急速涌现翻腾。 逃跑是不可能的,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南阳曹氏家大业大,想要举族逃亡,无异于痴人说梦。曹笇虽是家主,但也只不过是曹家各房中实力最强的一房而已。即便不算上家族旁系,单就嫡系而言,至少还有两房的势力能左右曹笇的决策。他们断断不会为了曹笇一人,便丢下祖宗基业的。 再说欠债逾期不还者,依照汉律,乃属于杂律(相当于后世民法)的范畴,若能尽速归还欠债,不过是处以鞭笞之行。而且债权人在这段时间内,还不能擅自夺取欠债者的家产钱财用来抵债,否则也会被依律严惩。相对于华夏大多数封建皇朝的法制,汉律在“某些方面”算得上极为仁慈的一部律法,即便是欠债者的权利还是被保障的。 当然,若是最终欠债者实在无力偿还债务,汉律的残酷的一面就会体现出来了。首先便是抄没所有家产,由官衙派出书吏估价,若还是资不抵债,欠债人本身连带家中妻儿老幼都要编入奴籍。成为奴隶后,便只有两种出路,一种是成为债权人的私奴,另一种则是成为官奴,由官府按照市价出钱偿付债权人。 “老爷莫急,虽说太守着府卒带你前去闻讯,老奴却未见他们持有枷具锁链,言语之间也不似问罪拿人。想来太守并未将老爷判罪,而是想招老爷前去当堂对质罢了。”周宽见曹笇面色灰败,不由出言劝慰道。 曹笇闻言一愣,复又沉思良久,方才回过神来,面色迟疑道:“此事实在有些蹊跷,这些日子来,我曹家虽向郡内的几家豪商借了大笔钱财用以周转,却从未听闻有人上门要债,怎会突然有人将老夫告上公堂?” 一旁的卓云也是面色迷茫,若是那些豪商想要曹家还钱,只需拿着借据上门讨要,曹家定然会尽力还债。毕竟实力对等的商家之间最重诚信,作为南阳盐业的执牛耳者,曹家的脸面和信誉远比亿万银钱要来得宝贵。 “老爷也不必徒费心思琢磨,只需随府卒前往太守府走上一趟,其中缘由自见分晓。若是有人刻意陷害,更当尽早前去自清。老爷去得晚了,倒没来由的显得心虚,人言可畏啊。”周宽见状,不由有些急切道。 按照常理,府卒前来拿人,都是横冲直撞,毫不讲理。今日的府卒竟没有直闯后宅,而是颇为和善的待在前厅,让周宽有时间前来向曹笇通报,已显得很厚道了。这还得多亏朝廷前些日子大肆清洗了南阳的官场,让当地官风为之一清,原先飞扬跋扈的官吏杀的杀,抓的抓,连带着小小的吏卒也纷纷收敛不少。 然而,即便府卒们再和善,还是要将曹笇尽快带到的府衙。如今已过去半盏茶的功夫,若是曹笇再不出去,恐怕府卒们很快就要闯入后宅拿人了。一旦从“带人”变成“拿人”,性质可就变了,即便没有枷锁,恐怕也免不得挨上一顿拳脚,捆绑得严严实实的。 曹笇见老管家出言催促,心知再迟疑下去,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让情势变得愈发不利。他经商数十载,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痛快人,当即把心一横,稍稍整理了衣襟,不忘对卓云嘱咐道:“你且先回府,既不要继续购入海盐,也万万不可轻易重开盐肆。待我处理完这桩破事,再派人找你前来商议后续对策。” 卓云眼见曹笇即便官司缠身,还在挂念商贾之事,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苦笑道:“舅父的嘱咐,小侄自当遵从,还望舅父多多保重。” 曹笇重重的点了点头,不再言语,而是径自领着周宽缓缓的向前厅走去。卓云望着他骤然显得有些佝偻的背影,重重的叹息一声,心中突然冒出一丝疲惫,一丝厌倦。 (由于分章节的关系,这章少了点。下一章要很晚,兄弟们明天早上起来再看也行,接下来的一周应该都是一天两更。)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公堂之上 南阳太守府居于宛城至中,坐北向南,轴线对称,主从有序,中央殿堂,两侧辅助,布局多路,院落数进。中轴线两侧左文右武,左尊右卑,前朝后寝。 府衙的照壁呈凹形,高逾两丈,宽七丈,用青砖砌成,砖上有“南阳府”的砖铭。 大门前女儿墙,两侧是八字墙,墙体内各镶石碑四通。进入面阔三间,进深两间的拱券式大门,便是仪门。 仪门形制同大门,唯前坡内侧檐部采用木色卷棚。仪门为礼仪大门,凡新官到任,至仪门前下马,由迎接官员迎入仪门内。嘉庆大典,皇帝临幸,宣读圣旨或举行重大祭祀活动,也要大开仪门。 仪门之后便是大堂,它面阔五间,进深三间,是中轴线上主体建筑,也是第三进院落。檐下置斗拱,斗拱疏朗,梁架奇巧明亮宽敞。 大堂是太守开读诏旨、接见官吏,举行重要仪式的地方,堂正中设公案,两侧陈列着太守仪仗。大堂之后的二堂是府台长官处理一般公务的地方,具有威严庄重的气氛。穿过二堂大门行约二十步,便是三堂,为太守接待上级官员,商义政事,处理公务及燕居的地方。 依据往例,欠债逾期不还乃是民事纠纷的小案,无论如何也不该由太守亲自审理,只需交由当地县衙自行判案即可。 宛县作为南阳郡的郡治,县衙和太守府的距离并不远。县令胡达闻得竟有人胆敢越级到府衙兴讼。险些吓得昏死过去,急忙一路小跑前往府衙,求见太守夏阮。 自从前任南阳太守司马弘被押解进京,朝廷便从丞相府抽调了夏阮赴南阳就任。陈达作为侥幸未被波及的少数本地官员之一,对于这位新任太守了解不多,只知道乃是极为清廉干练的能吏。 “太守早有嘱咐,若是胡县令前来求见,只管带到二堂听审便是。”门吏入内通报片刻后,太守府的侍卫头子督贼曹许广川缓缓走了出来,向胡达拱手道。 胡达也不敢托大。毕竟督贼曹可是太守的心腹之人。忙回礼道:“如此就劳烦督贼曹了。” 许广川倒也没有继续跟他客套,而是转身领着他往二堂缓缓行去。 太守府衙审理案件和县衙有着极大的不同,尤其是听审制度。县衙为表公平公正公开之意,是允许百姓们在衙门外听审的。而府衙由于位阶较高。即便如胡达这样的县令前来求见。也要经过通报。更不适合平民百姓自由出入,甚至连聚众于府衙门外,也是极为犯忌讳的。 当胡达来到府衙二堂。见到坐在堂上审案的乃是主辟讼事的辞曹掾史,心知该案并没有交由主断罪决狱的决曹掾史负责,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秦汉时设立的郡县地方机构,太守和县令拥有行政权和司法权,对管辖区内的一般案件自行处理,对于疑难案件可以奏报给廷尉处理。在郡守下设有辞曹掾史和决曹掾史,在县令下设有辞曹掾史和狱掾,这些机构都是协助郡守和县令进行司法工作。 若按照后世的划分,辞曹掾史偏向民事诉讼,而决曹掾史更多时候则主管刑事案件。因此当胡达看到是府衙的辞曹掾史在审案,便知道案情并不严重。 虽然胡达对治下的宛县内有人胆敢越级兴讼颇为不悦,自觉失了脸面,但只要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便是值得庆幸的了。 辞曹掾史朴辛见胡达步入堂内,微微朝他点头示意,并示意门下掾给他添加了一个侧席。虽说胡达的品级较高,但朴辛乃是府衙之人,自然不会对胡达的到来过于在意。 胡达也不以为意,缓缓在侧席坐下,又接过书佐递来的讼状,细细的阅读起来。待他阅览完讼状,不由露出甚为讶异的神情。讼状的大体内容,乃是指南阳曹氏向兴讼之人李周借贷了共计八千万钱,如今已过了借据上限定的半年期限,算上利钱,本息结算已堪堪过亿钱。 作为本地官员,胡达自然晓得曹氏的深厚底蕴,万万不敢相信他们竟然欠下如此高额的债务,竟还逾期未还。 胡达将讼状交还书佐,随即仔细打量了一番躬身立于堂上的原告李周,只见他身着皂色麻衣,面色黝黑,一副老实庄稼汉的模样,实在不似身家巨万之人。他万般疑惑之下,不由出言问道:“既是兴讼,可有将借据带来,作为呈堂之佐证?” 李周缓缓抬头,并未回话,而是略带疑惑的望向主席上辞曹掾史朴辛。 朴辛皱着眉头,显然对胡达的冒然出言颇为不悦,却也不好发作,便淡淡的道:“此乃宛县胡县令,特意前来听审。既是胡县令要问讯,你且回话便是。” 李周躬身应诺,却丝毫没有将借据取出的打算,而是扭头对胡达缓缓道:“回县令,草民适才已将借据交由朴掾史验看过了。若是县令不信,待得曹家的人上堂,草民自会再取出借据作为佐证。” 胡达不由一愣,这李周竟不识得他这个宛县的父母官,反倒对随着太守夏阮一同从京城下派来朴辛显得颇为信任,看来定然不是本地百姓。此事颇为蹊跷,胡达念及种种怪异之处,不由有些后悔自己掺和进这件事情中,然而此时再想脱身恐怕已来不及了。 就在胡达思绪烦乱之时,门下掾进入大堂禀报道:“禀掾史,府卒已将曹笇带到,此时正候在堂外。” 朴辛微微颌首,下令道:“来得倒不慢,把他带上堂来吧。” 门下掾应诺而去,片刻后便领着曹笇迈入堂内。 曹笇眼见胡达也坐在堂上,不由心中暗喜。这胡达担任宛县县令数年来,没少收纳曹家的“孝敬”,想来定会施以援手。 胡达见曹笇望向他的眼神中颇有求助的意味,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他好不容易侥幸逃过了朝廷对南阳官场的清洗,断断不想再被拖下水。然而当初他确实拿了曹家不少好处,若是当真把曹笇惹急了,抖落出来,足够让他丢官去职了。 “草民曹笇见过掾史,见过县令。”曹笇缓缓屈膝到地,伏身向两位主官行了拜礼。 汉初的拜礼和后世清宫辫子戏的下跪是不一样的,涉诉见官的平民百姓才定要行拜。平日里百姓见到官员,大多数情况下并不需要行拜。 拜礼与下跪相比,更多的是一种礼节,屈辱性质没有下跪那么严重。在汉初,见官“不拜”和见官“不跪”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除非出现极为特殊的情况,否则汉人只跪天地君亲师。相比膝盖发软的汉人后裔,真正的汉人实在活得很有尊严! “你就是曹笇?”朴辛摆摆手,示意他起身,随即问道。 曹笇站起身来,也来不及整理衣襟,忙躬身道:“正是草民。” 朴辛点点头,复又问道:“嗯,可知此番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草民只知有人状告在下,说是欠债不还,详情却不甚知晓。”曹笇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脸上不免露出几分茫然和些许恼怒。 “恩,既是如此,你便先瞧瞧讼状,看看有无异议之处。”朴辛显然不想浪费时间,当即直入主题,让书佐复又将讼状递给曹笇。 曹笇小心翼翼的接过讼状,颇有些急切的迅速阅览了一遍。待得看完,他不由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望向朴辛,语带微微怒道:“禀掾史,这讼状所言及之事,皆是肆意诬赖,草民压根不认识名为李周之人,更遑论向他借贷如此巨额的钱财!还望掾史为草民做主,定他个诬陷谋财之罪!” “放肆!如何讼事决断,本官自会秉公办理,岂容你一介商贾之人出言谈论!”朴辛双眉一扬,冷冷喝道。 曹笇不由浑身一颤,心中暗自懊悔,适才一时兴奋下,确有些忘形,稍稍失了分寸。他急忙躬身作揖道:“掾史恕罪,草民一时激愤,方才出言不慎,断断不敢有分毫指摘断案的心思。” 朴辛并未吱声,而是冷冷的注视着曹笇,直把他盯得背上冷汗直冒,忙偷偷瞄了胡达一眼,露出求助的神情。 胡达心中恼怒不已,却又不得不出言相助道:“掾史何必跟这般粗鄙的商贾之人计较?姑念他适才心绪不稳,倒也情有可原。” 朴辛饶有趣味的望向胡达,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微笑,随即摆摆手道:“既然胡县令发话了,那便算了,下不为例。” 曹笇这才松了口气,正要出言应诺,却又听得朴辛朗声问道:“李周,这曹笇说他和你并不相识,更未向你借贷钱财,你可有辩驳?” 曹笇闻言一愣,这才发现身侧不远处还站着一个黑脸大汉。照着朴辛的问话听来,这大汉赫然便是将他告上公堂的李周。曹笇的双眼喷射出无边怒焰,直勾勾的盯着李周,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心中肯定自己是被诬告,愈发愤恨起来,大有生啖其肉而后快的感觉。 李周却是对曹笇视而不见,只是若无其事的对着朴辛回话道:“回掾史,草民确实和曹笇并不相识。” 此言一出,堂上的众人皆是满脸讶异,显然头一次在公堂上见到如此光棍的奇葩之人。就算是当真要诬告谋财,即便不辩解几句,也当在被戳破后求饶才是,怎会如此云淡风轻?莫不是个傻子不成? 第一百八十八章 罪证确凿 朴辛心中虽也有几分疑虑,但面上却不动声色,而是默默的等着李周继续说话。此案虽由他审理,但真正决定受理之人却是太守夏阮。夏阮在将此案交办于他时,还特意嘱咐要依法审理,不得有丝毫有失偏颇之初,言语间似乎颇为重视。 朴辛从官十余载,对官场内的各种弯弯绕绕最是熟稔不过。太守表面上虽没有明言,但话中隐隐透露出其实心中已有定见,而且绝对是偏向这兴讼的李周。如此想来,这李周的来历绝对不简单,断断不会无的放矢才对。 果然,李周丝毫没有在意堂上众人的反应,而是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摞丝帛,玩味的笑道:“虽说草民并未见过曹笇,但这些借据都是货真价实的,想赖也是赖不掉的。” 书佐倒是识趣,见到兴讼之人出示了证物,也不用主审官发话,赶忙上前接过。他细细验看了片刻,确定了借据上的大体内容和印信后,方才躬身呈到朴辛的桌案上,恭敬道:“禀掾史,下官已查验,确是曹笇立下的借据。共计欠钱亿铢,月利五厘。” 原本满脸狐疑的曹笇闻言,面色大变的大声质疑道:“断断不可能!草民与这人从未见面,怎会向他借贷如此巨额的钱财?!” “噤声!”他身后的府卒抬起脚,狠狠的踹向了他的大腿,呵斥道:“公堂之上岂容放肆!” 曹笇毫无防备,登时被踹了个趔趄。愣是向前迈了几步方才站稳,大腿虽被踹得生疼,却不敢痛呼出声。 然而他似乎又不甘心放弃辩驳的权利,犹豫着正要再次出言自辩,却只听见宛县县令胡达朗声道:“曹家主不要着急,朴掾史自然不会只听信一面之词,待查验完毕,定会给你自辩的机会。” 曹笇闻言,顿时醒觉自己的言行有些不合适,又想到还有胡达在旁听审。想来也能帮着说项一二。不由心境稍缓,赶忙躬身告罪道:“是草民鲁莽,万望堂上长官恕罪。” 朴掾史倒是没有计较,只是皱着眉头摆摆手。示意府卒将曹笇扯回原位站定。随即便拿起桌案上的诸多借据一一验看。 一番作势后。他饶有趣味的望向李周,开口问道:“印信和签名虽然确是曹笇无疑,但这出借钱款之人却不尽相同。诸如孔匡。孔会,孔坡等人,本官虽不是全都熟识,却平日也尝闻其人,似乎尽是出自南阳孔氏吧?” 李周微笑着点点头,显然对朴辛能认出这些人毫不奇怪,毕竟南阳孔氏的大多族人在南阳地界都是出名的商家。即便朴辛是从京城新近抽调来补官缺的,却必然对底蕴深厚的南阳孔氏有一定程度的认识,否则就算不得适任的官员。 与李周的淡定相比,堂上众人可谓哗然失色。 尤其是曹笇,脑海中轰的一声,宛如炸响了九天惊雷,几乎昏死过去。当孔匡之人的姓名从朴辛口中吐出,他便知道事态已朝着极为糟糕的方向发展,背后的团团黑雾中似乎有一张血盆大口正伺机而动,随时都要将曹家连皮带骨的吞噬干净。 胡达也是面色大变,原本他依照着对曹氏深厚底蕴的猜测,认为曹笇必定不会欠下庄稼汉打扮的李周如此大笔的银钱,更不可能逾期不还。因此他认为这李周本就是诬告,甚至很可能是新任太守和府台长官借机勒索曹氏,变相索贿的小手段。 出于此种考虑,胡达适才之所以数次出言替曹笇说情,便是考虑到背后的太守和府台长官恐怕也不想竭泽而渔,只是想吓唬一下曹笇。若当真如此,他出言缓和堂上气氛,不但在曹笇面前卖了人情,还等于是替太守和府台长官圆场,等于两头都能卖好的无本买卖。 然而依照此时情形,他突然发现事情并非如他先前所想。尤其是得知南阳孔氏似乎也卷入这场诡异的诉讼之中,而曹笇又是面色大变时,胡达感到自己貌似犯了不小的“政治错误”。 知错就改,方显官场本色。 作为在南阳官场大清洗中幸免于难,还能保住官位的郡治长官,胡达自然深谙为官之道,脸皮也是厚逾城墙,甚至都没有丝毫验看借据的打算,当即改口呵斥曹笇道:“大胆曹笇!即使证据确凿,适才为何还信誓旦旦的自辩?妄图欺瞒堂上?!” 曹笇早已魂不守舍,压根没有对胡达无耻的骤然转变做出任何回应,只是頽自不甘心的失神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为何孔家族人的借据在此人手中?。。。。。。” 朴辛见状,自然知道曹笇确实向这些孔家人借贷了巨额的钱财,倒也免去了再让他本人确认借据真伪的程序。依据以往审案的程序,为避免他人私刻印章,临摹字迹,呈堂的各种契约是要经过官府和诉讼双方都确认真伪后,方能作为确实证据的。 然而依照曹笇的表现,这些借据倒是可以采信为凭,只是来历还要弄清楚才好。 朴辛望向面色淡然的李周,问道:“如此看来,这些借据确是为真,只是如何落入你手?上亿铢钱财可是笔巨款,孔家之人为何不自行讨要?” 李周缓缓从怀中又掏出一卷绢帛,微微笑道:“这些借据都是孔家诸人转卖给草民的,有契约为凭,还请堂上过目。” 书佐复又上前验看后,径直呈交到朴辛手中。朴辛只是稍微瞟了几眼,压根没有细看,便点头示意采信。他心里早有定见,这李周自从升堂以来,便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丝毫没有出现任何慌乱,显然是早有谋划,断断不会行那伪造印信和契约的蠢事。 “曹笇,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朴辛将惊堂木重重拍在桌案上,清脆的响声将失神的曹笇吓得浑身一哆嗦,方才回过神来。 曹笇心知事有蹊跷,却苦于毫无头绪,尤其是对孔氏的做法疑惑不解。虽然孔氏也是南阳的豪商巨贾,但历来以鼓铸持业,从未插手盐业,因此跟曹家并没有深仇大恨。 更因为两家同为南阳的巨商,平日还有诸多往来,相互扶持以应对诸如河南商贾等外地行商,关系算得上融洽。按理来说,打压曹家对孔家并没有半分好处,反而会落下打压本地商家的坏名头,引起南阳其他商贾的愤慨。 曹笇虽然疑惑万分,也深恨孔家暗箭伤人,却心知如今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当即稍稍定下心神,躬身缓缓道:“回掾史,即便这些借据都属实,但也只能证明草民乃是欠下债务,但讼状上告的是草民欠债逾期未还,两者不可相提并论。若是此人拿着这些借据上门要债,草民便是变卖祖产,也会连本带利的尽数清偿,何苦闹上公堂?” 朴辛闻言一愣,却不由微微颌首认同,不得不承认曹笇言之有理。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官府向来只管欠债不还之人,如今这李周似乎从未上门要债,曹笇压根算不上触犯律法。 李周见状,仍是不急不缓的躬身道:“禀掾史,借据上明文约定,半年内当尽数归还本息。借据订立之时乃是四五月间,如今年节将至,早已过了半年的期限,难道不是逾期?” 朴辛拿起借据又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言之有理,确实已过了半年期约,已是逾期无疑。” 曹笇见朴辛话锋急转,暗道不好,忙出言辩解道:“掾史容禀,这借据之上的期约虽是半年,但草民日前曾与这些孔氏族人议定,可再延约半年!” “哦?”朴辛不置可否的望着曹笇,缓缓问道:“真有此事?” 曹笇点头如捣蒜道:“草民万万不敢欺骗堂上,实在确有其事。” 一直面色平静的李周不由轻笑一声,满脸戏谑道:“口说无凭,不知曹君可与他们立有契约?” 朴辛非但没有计较李周的冒然出言,反倒颇为玩味的望向曹笇,明摆着等他出言自辩。 曹笇心中咯噔一下,愈发慌乱起来。前些日子期约将至时,正值大肆囤积海盐最疯狂的时期。他当时不但前往孔家商议将这些借据延约,更是复又向孔家借贷了更多的钱财。由于孔曹两家都是身家巨亿,从商之人又重信誉,从未有过赖账之举,因此压根没就延约之时定下书面契约,只是口头议定罢了。 然而此时这些借据竟落入这个叫李周的奸人之手,想来孔家人也已无法信任,根本就无法证明确有延约一事。曹笇念及此处,不由心头郁结,喉头涌动,只觉气喘难耐,只得张嘴急促的喘着粗气。 堂上众人见状,自然清楚曹笇手中定然没有书面契约,欠债逾期不还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了。接下来,此案的关键就在债务的清偿问题,恐怕也是兴讼之人最主要的目的。 毕竟简单的欠债逾期不还并未触犯刑律,而是属于杂律的范畴,若是能在限时内清偿,顶多适用鞭笞之行,打上几十鞭子。 因此由主审官判定的清偿手段和清偿时限才是关键,根据清偿的结果,最后的罚则可谓有着天壤之别,资不抵债者甚至会被贬入奴籍。 虽然在无为而治,与民生息的汉初,律法宽松,百姓安居乐业,但对于奴隶,可就是另外一番情形。汉初对奴隶的残暴不下先秦,甚至犹有过之。在汉人眼中,奴隶只是牲畜,甚至地位还不如牲畜,当真是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第一百八十九章 孔仅入士 府衙三堂的偏厅内,南阳太守夏阮与太子中庶子张骞面前的弈局已入收官,两人棋力相当,便是棋局收束之时,也是着着难料,步步惊心。 东郭咸阳则站在稍远处,正与一位略显拘谨的布衣老者轻声交谈,赫然便是南阳孔氏的家主孔余。 “此番如若得竞全功,孔家主功不可没啊!”东郭咸阳显然心情大好。 孔余连忙躬身拱手道:“大农丞言重了,老朽万万不敢居功。实不相瞒,若不是犬子提醒老朽,我孔氏一门险些坏了大事啊。” 东郭咸阳也是出身豪商巨贾之家,自然清楚孔余话中意味,不由笑道:“本官听闻令郎颇具才学,又具仁孝之名,若是能得贵人举孝廉,将来必能有所作为。” 孔余闻言,自是心神巨震,暗自偷偷望向远处正举棋苦思太守夏阮。 孝廉一科,在汉代属于清流之目,为官吏进身的正途,由各郡国主官察举。南阳作为中原大郡,太守每岁皆可推举数人至京师,由公府加以考评。 孔余心中虽颇为急切,表面上却略作无奈道:“可惜我孔家世代从商,草民亦操持商贾贱业数十载,倒是误了犬子的前程。” “无妨,本官原也出身商籍。只要一心报国,未必没有进身之阶。” 东郭咸阳倒也光棍,似乎毫不在意提到自己的商贾出身。老于世故的孔余自是敏感地觉察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不由眼神一亮。 孔余正思索着如何接话,却见督贼曹许广川迈入厅内,向夏阮躬身禀报道:“禀太守,辞曹掾史判书已下。” 夏阮缓缓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罐,语带意外的问道:“哦?曹苄未要求与孔氏当堂对质?” 厅内诸人也尽皆面露讶异之色。东郭咸阳今日把孔余请来,首要原因就是为了方便作证,免得曹苄借故拖延。 许广川如实道:“ 起初倒是极力争辩了几句,后来见物证确凿,便俱是认了,想是吓懵了。” 夏阮微微颌首。复又问道:“胡达可有异样?” “胡县令倒是中规中矩,并未极力包庇曹苄。” “哼!算他识相,想来与曹卓两家的瓜葛也确实不大,适当敲打一番倒可留用。” 夏阮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孙余,故意提高了几分声调,言语中多少有些警告的意味。他被朝廷外派到南阳,虽算得上升调,但早些时候整个南阳官场几乎被清洗一空,他几乎等于光杆太守。自然对当地豪商巨贾交通官吏的行为极度反感。 即便孔余乃是富可敌国的一代巨贾,面对掌一郡之地的夏阮,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只是垂首不语。 夏阮倒也并不是真的打算追究孔氏之前的不法,话锋一转道:“朴辛如何判的?” “鞭笞二十,限期十日清偿,逾限则抄没家产抵扣债务,资不抵债则举家没入奴籍。” “让朴辛将此案判书和曹苄交予胡达。着宛县县衙自行依判行罚。至于李周,越级至府衙兴讼……”夏阮沉声吩咐道。却又双眼微阖,重新望向面前的棋盘。 “小子认输了!” 便在厅堂内诡异的安静片刻后,一直执子苦思的张骞突然投子认负,淡淡笑道:“太守进退有度,小子却喜走偏锋,终不如太守的煌煌正道。无怪太子殿下常言。无规矩不成方圆,便放在这棋盘之上也是如此的。” 夏阮闻言哈哈一笑,吩咐许广川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便将此话交代给朴辛。” 许广川跟随夏阮多年,也不是愚人。自是应诺而去。 “今日有劳太守了,下官感激不尽。” 东郭咸阳上前几步,躬身向夏阮作揖道谢。他虽官居大农丞,仅在九卿之下,但按秩俸分级还是低了夏阮两个小级,又比夏阮年轻不少,礼数倒也算不得过重。 “大农丞无须多礼,你我皆是为朝廷效力,协助于你乃是本官分内之事。” 夏阮却也毫无倨傲之色,他外派之前官居丞相司直,乃是丞相首席辅官,深悉朝廷之事。如今不足而立之年的东郭咸阳官居大农丞,前途可谓远大无比,且又居于朝堂,夏阮这类外派的一方大员也须与之交好。 “曹卓两家一倒,其余盐商便不足为虑了。只是若要尽快让南阳商市恢复往昔繁荣,尚少不了孔家主的协助啊。” 东郭咸阳侧身看着一直默默垂首的孔余,意有所指道:“此前的诸多安排也多亏了令郎孔仅的来往周旋,实在是个难得的人才。” 张骞见状,心中不由默默赞叹,太子殿下果然慧眼如炬。东郭咸阳非但才能出众,器量也是颇为不凡,舍得将到手的功劳分润他人,为人处世如此周详,前途无量啊。 张骞本就是乐结善缘之人,此时自不吝于给他一个顺水人情,当即一拍脑袋,略作姿态道:“若非大农丞提起,下官倒是险些忘了,江都王前日遣人来函中还曾提及孔仅此人,说是该人至诚至孝,已保举他入了士族,想来公府颁下的名籍不日就可送至县府。” 厅内诸人闻言皆是一愣,尤其孔余,更是面色潮红,心绪激动难耐。 “恩,本官在相府任事之时,也似曾听过丞相长史孔理提及孔仅其人,说是年少聪慧,才学出众。如今有幸脱去商籍,倒是有了举孝廉的资格。”夏阮沉吟片刻,自顾自的喃喃道。 在座诸人以他混官场时间最久,资历最深,自然心知肚明。张骞和东郭咸阳的双簧戏便是演给他看的,他料想孔仅怕是入了江都王刘非甚或太子刘彻的眼,未来恐怕会和东郭咸阳一般平步青云,此时自不吝于早早卖给面子。 “草民……”孔余不由面露大喜,正待躬身道谢。 咳咳咳!东郭咸阳急剧地咳嗽起来,顺势将胳膊搭在孔余肩上。 “呵呵。太守若是无事,可否再指点小子一局?”张骞恍若未闻,开始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收回棋罐。 夏阮也是微微笑道:“自当奉陪。” “即使如此,下官便不打扰二位雅兴了,先行告辞。” 东郭咸阳见状,忙拉着孔余告退而出。待得走出堂外院落。他方才放开满脸茫然的孔余,沉声道:“孔家主心乱了!此处不是商街坊市!” 孔余固然是关心则乱,东郭咸阳却是旁观者清,心知张骞作为太子中庶子本就不应插手朝堂政务,官员拔擢之事更需避嫌,今日肯隐晦出言以是底限,而夏阮也默契的故作自语。若是适才孔余胡乱出言,捅破了窗户纸,自会惹人恼怒。 孔余此时也已想通其中玄妙。不由后怕不已,忙作揖告罪不已。 东郭咸阳摆摆手,语带感慨道:“罢了,你我尽皆出身商籍,难脱商贾之气,惯与人言明利弊往来。便是本官自身,也常有失言失态之举。今后令郎若当真有幸入仕为官,也要多多自省才是。” 孔余闻言。脑海不由生出一股执念,再也挥之不去。 是夜。孔家大宅的正堂内,族内各房的主事人尽皆到齐。家主孔余环顾一圈,淡淡道:“从今日起,老夫不再过问族内事务,暂由孔稗接掌,待清明祭祖后再由各房推贤。” 在座诸人闻言大惊。便是孔余的长子孔稗也是惊愕不已。孔氏家主虽一直由嫡系子弟选任,但却秉持立贤不立长的原则,当代最杰出的子弟非幼弟孔仅莫属,孔稗是从未奢望能成为家主,急忙道:“阿父如今正值壮年。孩儿也自知才能不如仅弟十一,万万不敢贪求家主之位啊。” 孔余不以为意的摆手,望着满是质疑眼神的诸人,捋须笑道:“可记得孔理一支当初为何脱离本家,举家迁至长安?” 众人皆是一愣,不知家主为何突然提及孔理。如今官居丞相长史的孔理可谓光耀孔氏一门,明面上虽已不属本家,但和族中联系从未断绝,对本家更是多有照拂。 倒是一位孔家族老眼神一亮,望向了孔余身边侧立不语的孔仅,急忙出言道:“莫不是仅儿……” 孔余哈哈一笑,颌首道:“仅儿已脱了商籍,入士待诏。老夫身为其父,不便再操持商贾之事,免得误了仅儿前程。” “好!好啊!孔家人才代出,未必不能成就世家大族!”族老喜不自禁,高声大笑道:“理当大肆庆祝一番!” 堂内诸人也都面露喜色,只是孔稗却唯恐骤然接位,掌控不住偌大的孔家,硬着头皮忐忑道:“即便仅弟入士待诏,阿父也不必急于放手族务,待仅弟出仕,委了官职,再行商讨可好?” 孔余皱眉呵斥道:“荒谬!若当初不是你叔祖当机立断脱离本家,你族叔孔理如今怎会高踞朝堂之上?!你为仅儿兄长,从商虽无碍,但切记今后谨慎行事,莫要坏了他的名声前程!” 孔稗还待再劝,孔余复又意有所指道:“仅儿此番入了长安贵人的眼,你等暂且不要声张此事,且静待些时日……” 孔余虽未把话说完,但堂内众人哪个不是心思机敏之人,尽皆恍然,明白孔仅恐怕未必只是入士待诏,说不定要平步青云了。 “仅儿,你且先将大农丞嘱咐之事仔细交代给他们,日后暗中掌控即可,明面上的事尽皆交由稗儿他们去做!”孔余见诸人再无异议,先是交代了孔仅几句,复又虎目环顾道:“你等皆需尽心尽力,胆敢暗中掣肘,坏了我儿的前程,老夫容不得他!” 诸人闻言一震,皆是连声应诺。其实即便孔余没有交代,诸人也早打定主意早早巴结孔仅,今后也好沾沾光。 (注:孔仅是汉武帝时期最重要的经济官员,重要性不在东郭咸阳和桑弘羊之下,值得用一章铺垫。) ps: 停更多日,近日又遇书荒,且闲来无事,索性恢复更新。平时工作繁忙,为保证质量,更新速度毫无保证。本书只为爱好,更多的是写给自己和朋友看的,估计顶多赚包烟钱和电脑电费,喜欢的投票,不喜欢的请默默走开,评论勿骂,免得影响写作心情,谢谢。 第一百九十章 刘彻监国 未央宫平虏殿内,景帝裹着厚厚的貂绒大衣,依着三楼内圈的围栏,俯视着天井中的巨大沙盘,不时剧烈的咳嗽几声。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身后躬身而立的袁盎默然不语,只是偶尔偷偷望向皇帝略显苍白的面庞,心绪难平。 “朕是不是过于心急了?”景帝淡淡的说道,声音有些低,似是喃喃自语,又似在向袁盎发问。 袁盎面色一黯,却并未出言回应。前些年陛下的顽疾经过医官的调理本已缓解了不少,少有复发。然而去年持续数月的汉匈及汉羌两场大战,陛下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和心血,可谓殚精竭虑。今年更是兵不血刃的解决四大诸侯王,威压中原诸侯,去除了大汉内乱的隐患,着实让陛下费尽了心思。入冬后,卸下心头重负的陛下,似乎猛然被抽空了精气神,不但旧疾复发,更有愈发严重的迹象。 “臣罪该万死!当初若不是臣力阻太子代陛下监国,陛下便可专心军务,暂时无需为政务劳烦,今日也不至龙体抱恙!”沉默良久后,袁盎猛地跪倒在地,凄然请罪,脸上写满悔恨之色。 “忠君为国何罪之有?卿家年岁已高,日后莫再动不动就跪拜。” 景帝却是哭笑不得,忙微微俯身,伸手欲扶,复又道: “若你当初不反对太子监国,岂非显出朕看错了人?” 袁盎自不会等着皇帝当真出力来扶,忙顺势起身道:“谢陛下!” 景帝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复又扭头望向天井内沙盘的一角,慨叹道:“原以为这西北大道能在春夏之际完工,却不料多花了大半年啊。” 袁盎犹豫片刻,方才出言:“若依最初的筹划。只铺设从长安途径天水直通陇西的沥青大道倒是能提早完工。只是太子殿下年初复又增设了长安途径安定直达西北长城边塞一线的大道,方才拖到此时。” 西北大道从去年夏季全线动工,动用了近百万的外族奴隶和各大豪门的私奴,至今已经一年半过去才将将完工,比预想中的进度着实慢了不少。倒不是承包下各个路段的豪门世家消极怠工,只是在总工程量突然加倍的情况下。整体布局出现了极大的变动,人力和物力的调配都出现了不少麻烦。 景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道:“太子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已有年余,如今状况如何?” “殿下对于政务颇有见地,行事处置也愈发纯熟稳重。不若先前那般急于求成,手段也柔软不少,不至过于刚硬。” 袁盎丝毫没有掩饰对太子刘彻的赞赏,他生性耿直,亦无私心。并不担心皇帝会因此猜忌于他。 景帝微微颌首,双手将身上的貂绒大衣紧了紧,看着袁盎花白的须发,饶有趣味的问道:“袁卿乃三朝元老,朕登基至今十载有余,卿家亦一直尽心辅佐,未有丝毫懈怠。卿家以为,朕比起先帝如何?” 袁盎有些发懵。帝王心,深似海。天子功过岂是臣子可以妄加评断的。他心中惴惴不安,便是在这寒冷空旷的殿宇内,额角也不由冒出不少汗珠。 景帝倒也不想真的为难他,自顾自的继续问道:“太子当初进谏增设长安至安定一线的沥青大道时,卿家及几位元老重臣都曾极力反对,朕却执意准许营建。卿家心中可有怨怼之情?” 袁盎连忙躬身道:“臣万万不敢!陛下着眼天下,为民福祉,筑路此等富国便民之举,自是多多益善。臣等当初反对此事,只因觉得筑路耗费颇大。西北诸郡有一条主道即可,同时铺设两条大道有些虚耗民力罢了,断不会腹诽陛下圣裁。” “卿家无须为朕掩饰,朕当初实是存了私心的。随着大败匈奴,尽复河朔,朕确是心急了,日思夜想能在有生之年扫灭羌人,更欲坐拥西域。太子至孝,看出朕的心意,亦知朕已沉疴难愈,方才甘冒好大喜功的恶名,冒然进谏。” 景帝抬手阻止袁盎出言劝慰,徐徐转身,目光熠熠的盯着沙盘,看着沙盘西北角两条代表着西北大道的黑线直至关外的河西草原。如今羌人式微,匈奴右部亦遭重创。只需在关外数百里外筑一大城,南依祁连支脉焉支山,北面方圆数百里的腾格里大漠,即可切断匈奴与羌人往来,又可扼守河西通往西域的狭长走廊,此时分散在安定以西千余里长城关墙驻守的十数万边军便可削减大半。 良久之后,他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既然时不予朕,朕也不应强求!大汉立国以来,为了与民生息,数代先帝在匈奴威逼下忍辱负重数十载,方有今日昌盛富强。朕如今尽复河朔已是大幸,未竞之功便交由后人来做吧。否则朕怕也如秦皇晚年,好大喜功,遗祸社稷啊。” “陛下……” 袁盎不知如何劝慰,浑浊的老眼有些微红,他自是看出皇帝陛下已不复前些日子的意气风发。刚入不惑之年的一代贤君,近来被顽疾日日折磨,竟生出迟暮之气。 景帝豁然转身,直勾勾的盯着袁盎,沉声道:“朕已交代过太子,从明日起,朕便在后宫专心静养,由太子再度监国,此番卿家及诸位元老当尽心辅佐,勿再非议。朝堂上的跳梁小丑若有异动,卿等也无需去管,任由他们闹腾便是。” “朕意已决,卿家无需多言!” 袁盎闻言骇然,正待劝阻,却被景帝挥手打断。 “近日大病一场,倒是让朕及时醒悟过来。如今太子尚且年幼,朕却已沉疴难愈。此时最紧要之事不是开疆拓土,朕要为太子留下一个稳固的朝堂。” 袁盎从景帝平淡的语气中却感受到了凛冽的杀机,犹豫片刻,最终放弃了继续劝说的打算。他辅佐景帝十余载,深悉景帝表面亲和温润,内心却是极为阴戾,刚愎自用,一旦动了杀机算计,无论谁来劝说都是徒劳。 稍晚时候,丞相袁盎亲自登门拜访了几位保皇派的元老重臣,他们虽不如袁盎位高权重,但皆是出自累世公卿的世家大族,倒也算不得袁盎折节。长安城本就没有隐秘之事,风声很快就传遍了北阙甲第,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关注和猜测,甚至派人隐晦的打探消息。只是袁盎虽未掩饰行踪,和诸位老臣却尽是闭门商谈。诸位老臣也是默契的保持沉默,未漏出丝毫有用的信息。 翌日早朝,太子刘彻端坐主席之上,饶有趣味的打量着满朝文武,细细揣摩这些神色各异的面孔下隐藏着的心思算计。 预先得到消息的几位元老重臣自是老神在在,正襟危坐,望着手中的朝笏发呆。而老宗正刘通则是眯着眼睛,呼吸均匀,一副尚未完全睡醒,正在补觉的做派。缺了几颗牙的老嘴微张,不是喷出呼呼的气息,把唇边的胡须弄得一颤一颤的。 出乎刘彻的预料,文武百官并未过于震惊和慌乱,只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始按部就班的启奏一些需要裁决的政务。去年太子刘彻也曾短暂监国,当时袁盎为首的诸多老臣以劝诫皇帝荒废政务为由冒死求见,结果发现皇帝还真是在处理紧急军务,其后更是运筹千里,大败匈奴,尽复河朔。今日太子再度监国,眼见诸位元老重臣皆是波澜不惊的神色,官员们也只能将满腹疑惑压下不表,免得再闹出乌龙来。毕竟他们的地位可不比袁盎等人,上次皇帝并未降罪,但此番若换了他人就未必了。 刘彻早已在中央官署协同理政一年有余,今日要朝议的大多政务也都熟稔异常,几乎都在官署经过他的审阅,不少奏章上面还有他附加的注记谏言。很快他便将丞相府所属诸位大臣的奏议裁示完毕,诸位大臣也未有丝毫异议。丞相袁盎历经三朝,所经手的政务俱是处理妥帖,若不是甚为棘手之事,平日丞相府的奏事基本上就是走走流程。 “诸位大臣尚有何事上奏?” 刘彻眼见大殿比往日早朝冷清不少,完全没有他料想中的暴风骤雨,原先准备的诸多手段竟毫无用武之地,只觉得重重一拳砸在棉花上,顿感人间寂寞,当即环顾四周道:“若是当真无事启奏,那孤王可就退朝了?!” “殿下!” 大行令窦浚连忙起身离席,来到大殿中央,躬身道:“臣斗胆,敢问陛下何日可再度临朝?” “大胆!”一直默然侍立在刘彻玉阶侧畔的掌印太监孙全眉头一皱,便是呵斥出声。 刘彻抬手制止了还欲斥责的孙全,面无表情的看着殿上的窦浚,语带不悦道:“适才大行令莫非没有听清圣旨?父皇如今龙体抱恙,尚需静养些时日。待得父皇龙体大好,自会再度临朝。” 窦浚显然并不满意刘彻的答复,一揖到地,追问道:“臣再斗胆,敢问陛下龙体何日方可大愈?” 刘彻剑眉一扬,皇帝老爹入冬来旧疾复发,多日来非但没有好转的迹象,且日渐严重,窦浚作为窦太后的幼弟,在宫中有不少耳目,多少能收到些风声。想来是怀疑皇帝已然缠绵病榻,不能临朝视政了。 “为人臣者,妄论天子,该当何罪?!” 刘彻尚未出言,却听堂上一声大喝,御史大夫刘舍身后的席列霍的站起一人,大声呵斥窦浚道。 ps: 这两章固然有点乏味,主旨是要合理的让刘彻这一代大汉精英开始站上朝堂,景帝朝的故事铺垫得太长了,以后该写写武帝治下的煌煌大汉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国事家事 殿上众臣不由愣怔,循声望去,却见出言呵斥之人竟是御史中丞石建,皆不禁面露讶异,纷纷将目光移向危坐九卿之列,恍若未闻的太仆石奋。顶 点 x 23 u s 石家父子向来谨小慎微,怎的今日竟急着跳将出来? 还当众直斥窦浚居心叵测,岂非硬生生与窦氏外戚撕破脸皮,彻底杠上了么? 石奋少时随侍高祖刘邦,后其姊入宫,深受恩宠,石奋则晋为中涓,为高祖亲近之臣。到得文帝朝,石奋已官至太子太傅,太中大夫。 汉帝刘启即位后,在西北六大边郡广置马苑,设牧师官,圈养数十万匹战马,任用年愈古稀的石奋为太仆,位列九卿,掌管天下马政。 石奋膝下四子皆位列朝堂,官居高位,尤是长子石建位居御史中丞,为御史大夫刘舍的两大辅丞之一。 御史大夫佐丞相理国政,兼管监察,故而设有两丞,一为御史丞,一为御史中丞。 御史丞辅理国政,御史中丞辅理监察。 两者看似平级,但御史中丞居在殿中兰台,外督部刺史,内镇侍御史十五人,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监察公卿诸侯,所握实权丝毫不亚九卿。 石奋身为历经四朝的元老重臣,向来忠君,与丞相袁盎同执保皇派牛耳,若是领着位高权重的四个儿子尽皆靠向太子…… 大汉朝臣皆是心有七窍,瞬间便已观出几分风向。 太子势大,朝堂要变天! 遭到痛斥的窦浚更是心下坠坠,阴沉着脸,视线扫过石奋和石建父子,冷哼了一声,却未出言驳斥,似是颇为不屑。 朝臣们却心知肚明,他哪里是不屑,分明是怂了! 大行署的诸多属官更是装聋作哑,压根不敢如往常那般跳出来搅合,向自家大行令表忠心。 偌大的正殿,竟是鸦雀无声,显出甚为诡橘的沉寂。 “咦?” 老宗正刘通缓缓睁开本是半阖的眼睑,恍若大梦初醒般疑惑道:“退朝了?” 他浑浊的双眸缓缓环视殿内,最终将视线落在刘彻身上,满脸迷茫道:“太子殿下,政务都已裁示完了?” 刘彻颌首轻笑:“皇伯祖年事已高,仍是日日上朝,恁的劳心费神。” “都是为咱刘家社稷,哪有甚么劳神之说?” 刘通两眼微翻,吹着胡子,不以为意的摆手道:“我这老不死但凡尚能动弹,总要赖在这朝堂之上,替列祖列宗好生看护着,免教旁人偷了去!” 刘彻笑意更甚,全然不顾殿内群臣,颓自向刘通躬身作揖道:“日后还得多多仰仗皇伯祖。” “恁多废话!” 刘通唤过内侍,将他搀扶起身,环视群臣道:“既已无事启奏,都该干甚么便作甚么,赖在这白吃我刘氏俸禄不成?” 见得殿内朝臣皆是愣怔,他复又扭头冲掌印太监孙全道:“你这厮也是白养的,退朝都不会喊么?” 孙全虽憋着笑,却是不敢怠慢,忙是高声宣道:“退朝!” 刘彻只得无奈的摇摇头,迈步下了御阶,径自朝内殿行去。 “还不扶本王回府?” 刘通则是冲搀扶着他的内侍瞪了瞪眼,朝殿门行去,口中颓自喃喃道:“可得好生睡个回笼觉……” 眼见老宗正出了殿门,朝臣们也纷纷醒过神来,跟着退出正殿,朝位于未央宫正西的中央官署行去,一路虽皆默然不语,心内却尽是暗潮汹涌,各自盘算。 御书房内,汉帝刘启听罢孙全的禀报,亦是不禁失笑:“老宗正端是个妙人,父皇倒是真未错看,如今三公九卿中,唯有大行令窦浚……” “若窦浚近日前往长乐宫求见太后,便来报朕知晓。” 刘启那对狭长凤目中寒光微闪,复又冷声道:“宣中尉张汤入宫。” …… 汉帝刘启为稳固朝堂而苦心谋划时,太子刘彻正在椒房殿内,被皇后王揪着耳朵,一通乱拧。 “母后这是作甚?” 刘彻好不容易挣开魔爪,揉着通红的耳朵,满脸怨念道。 “作甚?你还有脸问?” 王柳眉微扬,没好气道:“你平日若多放些心思在阿娇身上,为娘也不至如此操心劳神。” “阿娇?她怎的了?” 刘彻疑惑道,与那小萝莉订下婚约不久,他便被封为太子,数年来诸事不断,忙得脚不沾地,哪里顾得上管她。 倒是听闻她平日素与姨母王甚为亲近,时常入宫相伴,想来也是两人脾性相投,都是没甚城府,随行直率之人。 近年来,刘彻与她不过匆匆数面,只瞧出小萝莉成了大萝莉,眉眼倒是长开了几分,端是个面容姣好的娇俏少女。 可刘彻这身子可还是半大少年,即便生出甚么歪心眼,也是有心无力,何况还有诸多正事要筹划…… 唔,色即是空! 皇后王瞧着自家的傻儿子满脸疑惑,不似做伪,不禁扶额道:“怎的了?再过半月,便是阿娇的及笄之礼,你莫不是当真忘了吧?” “及笄?” 刘彻此时方才想起,他已十一虚岁,阿娇尚比他大了三四岁,可不将将年满十五么? 自周代起,贵族女子在许嫁后出嫁之前当行笄礼,受笄即在行笄礼时改变幼年的发式,将头发绾成一个髻,然后用一块黑布将发髻包住,随即以簪插定发髻。主行笄礼者为女性家长,由约请的女宾为少女的加笄,表示女子成年,已可婚嫁。 笄礼多在十五岁举行,如果一直待嫁未许人,则年至二十也行笄礼。 阿娇早与刘彻订下婚约,言定待刘彻十五成丁,行过束发之礼后便即大婚,迎娶为正妃,故而阿娇年满十五即行笄礼。 “不过就是笄礼,自有姑母为她筹备,母后又有甚可操心的?” 刘彻愣怔片刻,依旧闹不清自个的耳朵为何惨遭皇后老娘的毒手,阿娇及笄之事自有她的生母馆陶公主费心,与他这太子有甚么关系? “说得轻巧,本宫真真为此事操碎了心!” 王摇头苦笑道,她身为皇后,执凤印,掌内宫,何曾有过半日轻省? 阿娇身份特殊,生母馆陶公主乃是当朝长公主,外祖母乃是东宫太后,舅父乃是大汉天子。 尤是她与刘彻订立婚约时,刘彻还只是胶东王,如今却已贵为储君。亲王妃和太子妃自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太子妃将来会是母仪天下的大汉皇后。 这等天之骄女,其及笄之礼自不能随意应付了事。 何处举行? 何人主宾? 正宾、赞者、赞礼、摈者…… 此等种种,都需筹划周详,半分轻忽不得。 刘彻听得皇后老娘叨叨半晌,端是头晕脑胀,不由出言打断道:“母后说来说去,无非是要办得隆重盛大,不若便去做那正宾,亲手替她加笄便是了。” 王摇头:“阿娇日后要为太子妃,为娘这做婆婆的,不宜为她加笄。” “那姑母要请谁,不会是……” 刘彻想到自家姑母那心高气傲的脾性,咧嘴笑道。 “可不是么,长公主还真请动了太后。” “既是如此,母后还操甚么心?” 王苦笑道:“长公主还请了阳信做赞者。” 刘彻不由愣怔:“大姊不会私自应下了吧?” “可不是,也未与为娘商量,便是随口应下,再想反悔也不行。” 王无奈的连连摇头:“你说这叫甚么事?自古何曾见过大姑子为自家弟妹礼赞的作法?” 王为汉帝刘启诞下两女一子,长女阳信公主年方十七,次女南宫公主去年方才及笄,两女皆是待字闺中,未曾婚配,又是阿娇的表姊,自是可做赞者。 阿娇身为长公主之女,区区堂邑翁主,其笄礼却有当朝太后为之加笄,皇帝嫡长女为之礼赞,这派场端是不能再大了。 大汉立朝数十载,端是没有哪位公主能比得上的。 刘彻心下亦是苦笑连连,自家大姊和馆陶公主母女二人真是孽缘深重啊。 刘彻的长姊阳信公主,正是为后人熟知的平阳公主。 据史书记载,卫子夫本是平阳公主府上的歌姬,汉武帝即位后,皇后陈阿娇数年无子,平阳公主便将卫子夫献给武帝。 待得卫子夫身怀有孕,阿娇的母亲馆陶公主刘嫖命人绑架卫子夫正在建章任职的弟弟卫青,意图杀害,幸亏卫青的同僚公孙敖及时救了他。 武帝知道后,封卫青为侍中、建章监,卫子夫为夫人,卫家从此富贵。卫青和外甥霍去病后来更在征伐匈奴时立下赫赫战功,使得大汉北方边境得以长治久安,卫青官至大司马(太尉),拜大将军。 之后便有武帝废黜陈皇后,另立卫子夫为后,寡居多年的平阳公主亦下嫁卫青。 罢了! 家和万事兴! 为了宫闱和谐,刘彻想着日后必得管好自个裤腰带,切不可学汉武帝那般四处留情,弄个佳丽三千。 何况史上的卫子夫虽费尽心机成了皇后,卫家也一门五侯,却又引得武帝猜忌,皆是落得悲惨结局。 外戚尾大不掉,终是心腹之患。 尤是卫青和霍去病这类将帅之才,还是不要和皇室扯上关系,方能放心重用。 何况…… 等这两人冒出头来,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谁知到时是虎是猫? 第一百九十二章 惊天大案 汉六十年年末,大农令曹栾奉圣谕,令京畿三辅,并弘农,河东,上党,太原等周边郡县开常平仓,以每石八十钱的市价购入百姓家中新粮,同时开储仓,以每石六十钱的低价出售去年陈粮。 南阳郡位居中原,濒临淮水,向来物产丰盛,货流通畅,故而未设常平仓。 大农丞东郭咸阳却是不惜调集大量役夫,从长安城附近的太仓源源不断的运来大批陈粮,在南阳郡下辖诸县的仓廪大肆出售,尤是郡治宛城更是开出每石五十钱的低价,简直是赔了血本。 他敢如此做,背后自是得了江都王刘非的授意。 “区区百万石陈粮,亏个数千万钱,咱皇室实业赔得起!” 财大气粗的刘非对诸位皇子如是说,眼中寒光凛冽,“那些中原粮商胆敢跟着南阳程氏给太子殿下和咱们下绊子,且看谁的家底厚实!” 两个多月来,程氏为首的中原粮商胆敢以大量船队拥塞淮水河道,使得齐地盐商无法向南阳周边郡县运送海盐,真真触怒了刘彻和刘非,甚至是汉帝刘启。 非到迫不得已,刘彻绝不愿动用武力去镇压大汉商贾,故而交由刘非以皇室实业的名义出面解决。 恰好碰到皇室储备署的仓廪不足,新粮难以尽数储藏,索性将去年陈粮启出部分,借着太仓易粮的名头,赔本运到南阳郡出售。 官府粮仓售出的虽是陈粮,但因储存得当,又是未曾舂过的谷粒,用以食用并不比新粮差多少,价格却是便宜得多,故而百姓纷纷把家中新备的存粮售出,再买入陈粮。 如此一卖一买,百姓家里存粮半粒不少,还凭白多了些余钱,眼见年节将至,手头确实宽裕不少,端是感念今上恩德,免不了又朝圣天子的长生排位多上了两炷香。 便连不少富户豪门也大笔购入陈粮,即便主家不食,府中仆役乃至奴隶也是长着嘴的,吃甚么粮不都是要落到肚里,哪由得他们挑拣? 一时间,关中各地及南阳郡的粮价皆是大幅滑落,连带周边郡县都受了不小波及。 “本官就是冲着南阳程氏去的!” 大农丞东郭咸阳面对诸多登门求见的南阳粮商,自是老神在在,更丝毫不加掩饰的言明:“程氏一月不倒,这陈粮就多卖一月;程氏一年不倒,就多卖上一年;年年月月永无休止!” 那些南阳粮商大多脊背冒汗,之前用粮船拥塞淮水河道之事,他们当中也有不少人受了程氏家主程方利诱,从旁出手相助,否则单凭程氏,哪来千八百艘大船? “还望大农丞体恤,可否让官仓亦以每石八十钱的市价购入我等囤积的新粮?” 粮商们见他态度坚决,只得转了口风,纷纷硬着头皮哀求道。 此话一出,他们端是心头滴血。 秋收时,他们辛辛苦苦前往中原各地低价购入新粮,又费心劳神的运到南阳囤积,就等着明年夏秋粮价高涨之际运往关中诸郡,从中谋取差价。 可依着此时情形,明年粮价断是高不了,待到他们手中的新粮也变了陈粮,六十钱每石的价格,且不算运费和损耗,单是购粮和屯储的支出都要赔掉血本。 “你等莫非不识字,还是没看到张榜告示上盖着大农令的大印?” 东郭咸阳两眼微翻,露出大半眸白,“告示上写得明明白白,按照本地册籍,每户郡民可向当地官仓按八十钱每石的市价出售十石新粮,你等想卖就卖,不想卖就不卖,求我体恤作甚?” 粮商们看他那副故作无知的嘴脸,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大汉明定户律,各地八月“案户比民”,将各户占有的土地及赀财登记造册,作为征收丁税及分派兵役、力役的依据,是为册籍。 奴隶虽需由主家代为缴纳赋税,却是不得入籍的,这意味着粮商们想要向官仓卖粮,就等找当地在籍百姓代售。 每户仅收十石新粮! 他们囤积着数以百万石计的新粮,不是要寻来数十万户郡民,这不是异想天开么? 东郭咸阳看他们还欲纠缠,却是懒得再虚应,径自道:“就你们南阳商贾事多,瞧瞧河南郡,粮价亦是大跌,怎的不见半个来诉苦的河南粮商?” 在场的粮商们闻言,更是险些气晕过去。 皆是常年在外行商的,谁还耳聋昏聩不成? 河南郡的商贾早就搭上了皇室实业,不但帮着贩卖海盐,更是早早将手头的囤积的新粮尽数卖给了那甚么皇室储备署,还出船出人,帮着从数个诸侯国往京畿运粮。 那些家伙早就挣得钵满盆满,就等着年节到来,享那阖家团圆呢。 “做人啊,要识时务,懂进退。” 东郭咸阳满脸戏谑道,对这群鼠目寸光的蠢货,他真真不屑得很。 他东郭家也是赀财万金的商贾世家,还是煮海贩盐起家,盐铁向来都是历代朝廷的大财源,敢干这等行当,那真真是豁出命去虎口夺食。 论起交通权贵,勾结官府,他东郭家可生生做了百余年,哪是南阳这些蠢笨粮商可比? 可当他见得皇室实业要插足齐地盐业,二话不说便将全副身家交了出来,死死抱住这条大粗腿。 如今再看,他这昔日商贾已是位列朝堂,做了秩比千石的大农丞,端的位高权重。 眼前这群蠢货却是为虎作伥,跟着程方那老匹夫向皇室实业叫板,那可不是狠狠甩了江都王乃至太子殿下的耳光么? 也难为他们能在南阳郡摆弄那么大的买卖,若换在齐地,怕是早就赔光了家当! 难不成粮商都是猪脑子? 南阳的粮商自然不似东郭咸阳想的那般蠢,也早已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先前无非抱有一丝侥幸罢了,此时眼见事无转圜,当即默契的齐齐告退。 东郭咸阳也瞧出他们已然会意,便是笑着将他们送出门去,临别时还不忘和颜悦色的勉励了一番。 翌日,宛城的诸多粮铺纷纷张贴布告,宣称即日起再不向南阳程氏购入半粒米粮,南阳郡内诸县纷纷随之呼应,进而迅速蔓延到周边郡县。 淮水诸多船帮更是狠辣,非但言明今后再不接程氏生意,甚至有不少船把式落井下石,将程氏告上公堂,称其勾结水匪,屡次让其劫掠与程氏有嫌隙的外地粮商。 数桩无头旧案皆被翻出,原是尽皆被前任南阳太守司马宏压下,如今尽数被摊开在阳光下,个中情形甚是骇人听闻。 刚刚就任不久的南阳太守夏阮自是震怒异常,便连张骞和东郭咸阳都想不到,南阳程氏的胆子竟如此之大,掳船,抢粮,杀人! 不单是官商勾结,商匪勾结,这分明就是官商匪三方勾连,这特么是大案,惊天大案! 大郡太守,粮商世家,数千水匪,要权有权,要粮有粮,要钱有钱,要船有船,要兵有匪,造反都够了! 这特么是要刨了大汉的根啊! “查!给本官往死里查!” 夏阮将卷宗狠狠砸在堂案上,冲亲卫统领都贼曹许广川大吼,复又向新近就任的南阳都尉匡衡沉声道:“你让诸县的县尉自查辖地,揪出水匪贼寇的耳目眼线,另加紧操练郡兵,待此事查明,本官便即请旨,出兵剿匪!” 许广川和匡衡自是知晓事关重大,哪敢有半分怠慢,当即应诺而出。 夏阮亦是不敢隐匿此案,当即沉心静气,书写奏章,将此间情形上报朝廷。 奏章千里加急,直入中央官署。 少府尚书令不敢延误,急呈丞相袁盎;袁盎不敢怠慢,转呈监国的太子刘彻;刘彻不敢私自决断,亲手呈送椒房殿内静养的汉帝刘启。 “让廷尉府把司马宏往死里打,速速查明此事,凡涉案官员,尽数连坐!” 刘启目眦欲裂,剑眉倒竖,再是难掩心中阴狠暴戾,“把中尉张汤派往南阳去,首犯凌迟,从犯车裂,尽皆夷族!” “父皇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刘彻忙是出言劝慰,复又硬着头皮道:“依儿臣之见,还需加派御史中丞和廷尉右监一并前往才好。” “嗯?” 刘启面色稍霁,却依旧皱着眉头,“皇儿莫不是觉得朕手段过苛,你可不是会心软的性子啊。” 刘彻苦笑道:“父皇说笑了,儿臣哪会对这等乱臣贼子心软,而是怕张汤手段过于酷烈,急切间难以把此案彻查清楚,非但落人口实,更会出现疏漏之处。” 刘启沉吟道:“疏漏?” 刘彻颌首道:“是,父皇可曾想过,淮水蜿蜒数千里,何止流经南阳一郡之地,那程氏往年收粮之地更是遍布江淮……” 刘启目露寒光:“你是说官匪勾结的不止南阳一处?” “没错!单单程氏翻出的数桩旧案,便扯出那么些水匪寨子,数千贼寇,儿臣不信光凭司马宏便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暗中养匪为患!” 刘彻亦是面色沉郁,只觉此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我大汉立朝数十载,向来与民生息,近些年风调雨顺,鲜有天灾,父皇更是连连减低赋税,中原虽不似关中这般五十五税一,却至多三十税一,百姓丰衣足食,哪来这么些贼寇?” 刘启毫不谦虚的颌首认同道:“不错,朕自认无愧于治下百姓。” “何况淮水过往虽屡有水匪为祸,却多是小打小闹,光凭劫掠几艘货船,粮船,哪里养得起数千,乃至更多尚未露出形迹的水匪……” 刘彻刻意顿了顿,方才继续沉声道:“儿臣怀疑,有人故意养匪,居心叵测!” “查!你也派羽林卫暗中前去,给朕彻查!” 刘启咬着后槽牙,恨声道,“无论查到甚么人,查出多少人,尽皆夷族!”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天家骄女 翌日清晨,汉帝刘启仍未临朝。 不得不说,习惯是种很可怕的东西,养成却是不难。 短短半月,大汉朝臣们已对太子监国之事习以为常,按部就班的启奏,聆听裁示,退回班列,端是和谐异常。 便是前些日子蹦得最欢实的窦浚,自前往长乐宫求见过窦太后,亦是老老实实的,再不敢轻易炸刺。 只不知是怂了的猫,还是蜷起的蛇。 对于南阳水匪案,刘彻没想隐瞒朝臣,毕竟皇帝老爹连夜下旨,派下去御史中丞和廷尉右监,连带还有位列九卿的中尉张汤,哪瞒得住这些长着狗鼻子的老狐狸们。 但他不想提,丞相袁盎也识趣的没有提起。 老奸巨猾的朝臣们更是故作不知,他们又不傻,南阳巨贾过往交通王侯,攀附权贵,没少向长安权贵送上孝敬,皇帝若是深究,可不得血洗朝堂? 朝臣们虽晓得陛下不会轻易行此不智之举,但也不敢为南阳商贾出头,短短数月间,两次派重臣前往南阳,可见那伙南阳蠢驴闯出多大的祸事。 此时风紧,谁敢跳出了来蹦,必免不得心虚之嫌,等若不打自招,活生生葬了自家性命。 于是乎,刘彻懒得废话,朝臣明哲保身,大汉朝堂肃穆祥和,大汉社稷稳固太平。 下得早朝,刘彻便到椒房殿向皇后王请安。 按说大汉朝没后世皇朝那么些繁琐规矩,未央宫和长乐宫又离得远,过往刘彻可不会每日巴巴从长乐宫太子府跑到未央宫椒房殿来请安。 待得需在未央正殿上朝后,方才偶尔顺带去瞧上一眼。 袁盎和数位重臣也得了汉帝刘启的宣召,下朝后前往宣室殿另行议事,刘彻识趣的没跟着去,在殿外廊道和老臣们分道而行,往椒房殿去了。 他还没入得殿门,便听到阵阵嬉笑声。 “两位公主殿下每每都不赶巧,父皇皆是不在。” 刘彻迈步进了内殿,满脸戏谑的意有所指道。 本正谈笑风声的长姊阳信公主登时红了脸,面色讪讪,垂首不语。 正自搂着皇后王胳膊撒欢的二姊南宫公主却是翻着白眼的回嘴道:“怎的?父皇只疼你,便恃宠而骄了?阿姊都不屑叫了?” 刘彻斜觑她一眼,笑道:“公主殿下也晓得父皇不待见你?” 南宫公主生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王生下她们姊妹时,还只是个美人,生了刘彻才晋为夫人。刘彻册立为太子前夕,王母凭子贵,方才做了皇后。 阳信公主年岁稍长,待王成为皇后,已然及笄,幼时过得自然不算太好。 南宫公主却是不同,她不过比刘彻大了三四虚年,和阿娇年岁相仿。 阿母做了皇后,她南宫可不就是天子嫡女? 依汉制,帝之女曰公主,仪比诸侯,帝之姊妹日长公主,仪比诸侯王,诸侯王女不得称公主。 故而大汉最尊贵的女子往下排,太后,皇后,长公主,阳信公主,就到她南宫了! 不出一掌之数,端是天家骄女! 瞧她身上披着的缓带轻裘,配以譬琪,用黄金雕成的辟邪像做环扣,外面镶嵌着偌大的萤白南珠,端是华丽奢侈。 刘彻寻了锦杌,叉着双腿踞坐其上,颓自道:“说吧,今日又来作甚?” 南宫公主柳眉微扬,嘴硬道:“本宫多日未见母后,想着承欢膝下不行么?” 刘彻耸耸肩:“也罢,待父皇回返,再细说不迟。” 南宫公主闻言,登是杏目圆瞪,气鼓鼓的盯着他。 汉帝刘启厉行节俭,最瞧不得奢侈之风,偏生南宫公主自幼锦衣玉食,又不似长姊阳信公主幼时那般受过栗夫人等嫔妃和其他公主的排挤轻忽,真真算得上娇生惯养的天家女,吃穿用度皆是不厌其精,花销颇大。 皇后王又是护短的,想着既已委屈了长女,次女可不得捧在掌心好生呵护? 南宫公主又是个爽朗嘴甜的,性情似极了其姨母王,再加上个阿娇,三女真真投缘。王接连诞下四个皇子,偏是生不出个公主来,那还不往死里宠着南宫和阿娇。 老太后更是如此,左边亲亲嫡孙女,右边亲亲外孙女,两只胳膊搀着,小嘴巴巴的谄媚讨好,哄得老太太乐呵了,金、帛、钱、宅,赏赐不断,甚至数度言及,待她百年之后,寝宫所属财物尽赐馆陶长公主与南宫和阿娇,三者分而取之。 太后生前立下遗嘱,分割所属财物,在秦汉之前是有不少先例的,大多皇帝也会遵照遗旨行事。 如此一来,南宫公主真真过得骄奢安逸,挥金如土。 汉帝刘启也曾想出手管教,怎奈太后老娘和皇后王都护着她,作为皇帝又不便过多插手宫闱之事,索性在她及笄后让她即刻出宫建府,来个眼不见为净。 刘彻也是无奈,可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姊,还不是得好生养着。 他从皇亲苑划出两座相邻的宅邸,两位阿姊各送了一座,也免得南宫公主在北阙甲第另建宅邸,弄得过于奢华,引来御史弹劾。 如今在皇亲苑住着的可是大汉最为强势的十数位刘姓诸侯王,一套宅邸价值已然高逾万金,可不是普通刘氏宗亲可以轻易住进去的。 刘彻想想都是肉痛,足足两万金啊,去年朝廷岁入不过百亿钱,合百万金,只够买五十座皇亲苑的宅邸。 念及此事,刘彻愈发懒得理会自家二姊,扭脸对颓自埋首品茶的阳信公主道:“长姊倒真是许久未见入宫,今日可是有事?” 阳信公主的脑袋愈发低了,莹白的耳朵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刘彻见状,自是恍然,戏谑道:“张骞尚在南阳,未曾返京。” 阳信公主不由指尖轻颤,手中茶盏险些滑落,端是臊得满脸通红,呐呐着不敢言语。 “咦?” 南宫公主仿似发觉了甚么了不得的大事,失声道:“阿姊竟瞧上张骞那白面书生了?” 皇后王却早是心中有数,浅笑盈盈,显是并不介意将长女下嫁给张骞。 原本按着汉帝刘启和皇后王的意思,是想将阳信公主下嫁平阳侯曹寿,曹寿的曾祖曹参乃是大汉的开国功臣,曹家数代皆出重臣,算得上公卿世家,断不会教阳信公主受了委屈。 然而太子刘彻闻得双亲打算,却是当即出言制止,言之凿凿道:“曹寿此人蒙祖上荫蔽,得以袭官承爵,却是才不配位,瞧那面相,寿元难久!” 刘启和王向来都觉自家儿子乃是生而知之的天降之才,端是听信了他这番神棍说法,以为曹寿必不长寿。 何况古人取名最是讲究,缺啥补啥,这曹寿以寿为名,定是缺寿! 断不能让长女日后早早丧夫寡居! 皇帝夫妇如是想。 于是乎,曹寿丢了个公主媳妇,阳信公主也拖到了十七八岁还待字闺中,未曾谈及婚嫁。 按史籍记载,张骞四处奔波,数度险死还生,尚且活了五十多岁,换了今世,怎么也能陪长姊白头到老吧?总好过跟了曹寿那短命鬼,早早做了寡妇。 刘彻如是想,也是如是做的。 张骞的性子他是知道的,风趣机智,善解人意,处事圆滑却又不失正直,平日也不乱搞男女关系,貌似十七八了还是个雏儿,端是个大汉好少年。 长姊阳信公主看似温润和善,寡言少语,实则极有主见,是个外软内韧的角色,许是幼时在宫中忍辱负重,生生养出的坚韧性子。 唯有幽默男才能征服闷葫芦,即便不能相濡以沫,好歹能做到举案齐眉吧? 刘彻早早就暗中撮合两人,两三年下来,倒还真是王八看绿豆,瞧对了眼。 阳信公主身为天子嫡长女,待得二十出嫁亦可,还有两年多,倒是不急。 如今皇帝老爹顽疾缠身,已然逐渐放权,刘彻也不矫情,计划着在朝堂上培植羽翼,待得张骞及冠,也应有一席之地。 待他迈入朝堂,汉帝刘启再下旨赐婚,将阳信公主下嫁于他,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肥水,不流外人田! 刘彻如是道。 对于张骞其人,汉帝刘启和皇后王也是知晓根底的。 他祖籍汉中,家世不显,只是寻常的官宦世家,祖上也没出过甚么公卿王侯,最大的官也不过是秩俸四百石的外朝官。 刘彻被册立为太子后,选择陪读侍从时,恁的世家子弟不选,偏生派人寻来张骞,公孙贺和李当户三人,尽皆做了太子庶子。 公孙贺如今身为羽林校尉,统领两千羽林卫,屡建奇功;李当户亦官居虎贲军候,统率部曲精锐。 唯有这张骞一直跟随太子身侧,只随使团出使过乌桓,数月前方才派外南阳郡治宛城,与新晋太子庶子陈诚一道辅助大农丞公孙咸阳行事。 汉帝刘启向来深信刘彻有识人之明,郅都,张汤,汲黯,乃至公孙贺,皆是他一力举荐,方得大展拳脚,屡屡建功。 故而对刘彻极为看重,却鲜有机遇施展的张骞,汉帝刘启是多有关注的。 尤是南阳爆出惊天大案,张骞恰逢其会,且看他会如此应对。 若能立下大功,先入朝堂,再尚公主,倒也并无不可! 汉帝刘启如是想。 第一百九十四章 年夜擒贼 汉帝刘启回返椒房殿前,南宫公主从刘彻手里讹了三张天上人间的金制贵宾卡,拉着长姊阳信公主溜之大吉,只瞧得皇后王摇头不已。x23us.com 所幸先前已仔细叮嘱过阳信公主,在阿娇的笄礼上应如何礼赞,想来依长女那谨慎周全的性子,当能好生应对。 她尚待和刘彻说话,汉帝刘启却已回返,将刘彻唤到偏殿书轩又是谈了半晌。 刘彻不及用过午膳,即刻赶往驻扎在宫城南面的南军大营,入了羽林校,找到羽林左监齐山,将怀中的密旨和虎符交到他的手中,细细吩咐一番。 是夜,齐山率百余羽林精锐轻骑出营,策马东去。 数日后,大年夜,万家团圆。 宛城作为南阳郡治,亦是暂除宵禁,百姓可彻夜欢庆,直至翌日五鼓,天色破晓之时。 寻常百姓大多高燃红烛,安排家宴,团围子女,以酬佳节。 豪门富户或登危楼,临轩玩月;或开广榭,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 坊市乃商贾汇聚之地,各地行商无法归家团圆,只得做那玩月游人,婆婆于市,端是热闹得紧。 灯火通明的坊市内,却有数处黯淡,正是南阳大粮商程氏所开的商铺。 每个铺面,尽皆贴着封条,路人行至楼前,皆是趋步疾走,不敢多做停留。 本是银蟾高悬的大年夜,偏却生出玉露寒凉的萧索。 自日前程氏家主程方被郡府擒拿归案,在南阳传承百余年的程氏一族算是彻底垮了,虽未定罪抄家,但主宅已被官兵牢牢看管。 程氏族人尽可离去,但除却身上衣裳,任何物件不得携带出宅。 午夜时分,街坊四邻锣鼓齐鸣,偌大的程府却是不闻人声,更不见半点灯火,端是冷清萧瑟。 街边鳞次栉比的楼顶屋檐上,一道暗影辗转腾挪,端是身轻如燕。 及至程府正院,暗影方才止住去势,显出形貌。 来人乃是一个中年男子,身形挺拔魁梧,身后背着的阔剑长愈四尺,却丝毫不曾影响他辗转腾挪。观其剑眉虎目间,那宽阔的眉宇蕴着焦急和疲惫,减却三分英武。 他焉能不急? 程家主已被官府擒拿,生死不知。 若真死了倒还轻省,若是活着,抵不住酷刑拷问,那可怎生是好? 待掠至正院书房,他翻身下得屋檐,轻巧的翻窗而入。 程家主的书房,他往常替主公送信曾来过数次,陈设布置一如往昔,但往日的清幽檀香已消散殆尽,只余下尚未散尽的丝丝血腥味。 他借着清冷月光环顾四下,见得地上到处散落着简牍竹卷,更有两滩干涸已久的血迹,便连垂帘帷帐都溅染着大片暗褐色血渍。 他不急反笑,据此情形,显见先前入内搜寻的衙役来去匆匆,将程家主擒下后未及细细搜查,端是群蠢货! 行至书房角落,他抬脚轻跺地面的青砖,只听回音沉闷,显是砖下有隙,并未夯实。 他面露谑笑,抽出背上长剑,剑尖插入砖缝之中,用巧劲轻轻一撬,青砖离地,露出尺许见方的一块硬木。 掀开硬木,便见得下方有洞,赫然放着一个锦盒。 他弯下腰,正待将锦盒取出,却只听得屋外传来阵阵急促却又轻巧的脚步声,十余个玄衣少年排闼而入,手持造型特异的弯刀将他团团围在角落。 中年男子心下大骇,面上却不显分毫,眼角余光迅速瞟向敞开的窗户。 屋内虽是暗沉,但在清浅月光下,他的眼神并未逃过为首玄衣少年那对锐利的双眸。 “呵呵,想翻窗而逃么?” 为首之人正是羽林左监齐山,他领着一众羽林卫已潜伏多时,岂会让这贼人逃脱。 轻笑间,却见窗外显出几道身影,纷纷亮出精巧手弩,锐利的箭尖在月晖的映照下,闪着幽幽蓝光,显是淬过毒的。虽不是甚么剧毒,但乃是太子殿下亲自配置的,最壮实的耕牛中箭都会被顷刻麻翻,何况这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见状,忙是执剑护身,意图伺机出剑。 齐山却是不以为意,戏谑道:“你雷被不是自号淮南第一剑客么,还曾是淮南王刘安麾下那‘八公’之一。怎的?淮南王造反不成,反被永生圈禁宗正府,你却是换了主家么?” 中年男子浑身微颤,霎时便是醒悟,程方那老匹夫,招了,且是尽数招了! “多说无益!” 他冷喝一声,手腕轻震,寒光凛冽的剑身在暗沉的夜色下划出一汪月华。 “华而不实!” 齐山口中鄙夷,应对端是不慢,只见他挥刀横削,身形却是不进反退,阴笑一声:“蠢驴!” 雷被大怒,正待举步追击,却见其余玄衣少年尽皆扬手,齐齐朝他掷出巴掌大的物件。 “暗器?” 雷被眼见那些物件破空而来,不及细想,便是挥舞软剑左削右挡。 噗~~ 轻响连连,触及剑身的物件纷纷暴裂,原来皆是鼓囊囊的布包,迸出漫天粉末,在月光下肆意飞扬。 雷被暗道不好,忙屏息闭气,却仍是吸入不少粉尘,登时便觉阵阵晕眩袭来,双眼又是被粉尘迷住,端是又辣又疼,紧阖眼睑依旧止不住泪水横流。 “江湖草莽,匹夫之勇,可笑可怜!” 雷被只闻得一声鄙夷谑笑,随即颈侧重重挨了一记手刀,便是彻底昏死过去。 于此同时,南阳太守府的地牢内,程氏家主程方端是叫得凄惨。 廷尉右监季符看着刑凳上,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程方,头皮阵阵发麻,自先帝下旨废除肉刑,廷尉府就从未对犯人动过这等酷烈的刑罚。 尤是廷尉府统掌律法的订立和执行,他这廷尉右监非但自身不会知法犯法,更不会放任下属对犯人这般严刑逼供。 可此番动手的乃是位列九卿的堂堂中尉,凶名赫赫的蝰蛇张汤,他不敢管啊! 季符偷偷瞄了瞄身侧的御史中丞石建,心道你身负监察之则,历来弹劾公卿从不手软,倒是说句话啊。 岂料石建却是双目无神,魂游天外,宛若老僧入定,对眼前的一切尽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嗯,本官问完了,你等还有甚要他招认的?” 过得许久,中尉张汤方才将太子殿下传授的满清酷刑施展了小半,已是问无可问,接过辅丞书写的供状,略微翻阅过后,扭脸向季符和石建问道。 “……” 季符被他眼光一扫,脊背直冒冷汗,讪讪道:“中尉问得甚是周全,下官便不多此一举了。” 石建却是肃容道:“还请中尉准医官前来医治此人,下官必得带着活人回京复命,日后好与司马宏等南阳犯官一一当面对质。” “无需担心,本官早为他备了最好的医官。” 张汤倒是不在意石建的语调生硬坚决,各司其职,各衷其事,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倒是那季符颇有些生嫩,他不由恶趣味的阴笑道:“本官不想让他死,便是将他的四肢的皮肉用刀子慢慢片个精光,他也是死不了的……” 说着再去瞧面前两人,石建仍旧面色沉寂,季符却是满脸苍白,血色褪尽。 张汤薄唇轻弯,本就阴骛的瘦削面庞衬着摇曳不明的灯火,显得愈发可怖。 只见他轻拍手上记着密密麻麻供状的帛书,复又出言问道:“这份供状,你廷尉府和御史府要是不要?” 季符颤着唇角正待答话,石建却是抢了先。 “陛下只命我御史府彻查南阳犯官舞弊之事,中尉只需将该给的犯人,该给的供状都交由下官带回御史府复命即可。” 语调依旧平淡,不扬不抑,不高不低,却分明意有所指。 季符胆子虽不大,脑子却灵醒,否则也做不上这廷尉右监的高位。 他自也听出了石建的言外之意,他独独着眼南阳之事,但凡涉及其他郡县,他不该管,更不敢管。 一郡太守,端是封疆大吏,没有陛下圣旨,轻动不得! 季符想到此节,也是阵阵后怕,心中更是懊悔。 怎的跟着中尉张汤到地牢来拷问程方这老匹夫,不经意间听到那么些骇人听闻的供词,如今想故作不知都是难了。 念及此处,他忙是出言应和石建,道:“我廷尉府亦只需可判定犯官罪行的供状即可。” 张汤见得二人识趣,满意的颌首道:“嗯,既是如此,待本官再细细将供状捋过,再誊写你等所需之处,让你等先行回京复命。” 石建正待再说些甚么,却闻得刑房外人声奔突,片刻便见一个玄衣少年疾步而入,向张汤躬身道:“禀中尉,末将幸不辱命,又擒到一名贼人,但瞧那模样,嘴巴应是严实得紧。还得烦中尉劳神,移步隔间刑室,以便连夜审问。” “不劳神,不劳神!” 张汤勾唇轻笑,阴恻恻道:“本官精神得很,又甚是欣赏嘴巴严实的好汉,端是让人神清气爽,通体舒畅。这年节,过得畅快,想来今年定是个好年景!” 季符闻言,眼角余光扫过那昏死在刑凳上的程方,只觉两股战战,浑身发软。 所幸石建似是无意去看张汤刑询那新擒获的贼子,出言告退,季符忙也跟着告退,随着他出了地牢。 牢门外,季符仰头望月,享那寒风拂面,端觉人生无限美好,日后必得奉公守法,万不能落到蝰蛇手中! 第一百九十五章 平准府司 程氏家主被缉拿归案虽是闹出不小动静,但对寻常百姓而言,无非多些街头巷尾的谈资,算不得甚么大事。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毕竟南阳本就盛产粮食,又居淮水上游,乃是中原粮食输往关中的转运之地,故而本地的粮商众多,少了个程氏,老百姓无非换个粮铺买米的事。 何况官仓近些时日还在低价出售去年陈粮,饿不死人的。 过得年节,真正的大事发生了。 南阳的盐价,彻底崩了! 过去的大半年,南阳盐价波动甚巨。 先是齐地盐商贩运来海盐,使得盐价从四百钱每石直接腰斩,变做两百钱每石。随后南阳各地的盐肆纷纷关闭,不再向百姓出售食盐,导致有价无市,盐价随即回升。 待得朝廷悍然出手整肃南阳官场后,不少中小盐商重开旗下盐肆,以八十钱每石出售海盐。北边河南郡的盐商更是悍然南下,大肆低价倾销,使得南阳盐价低至每石七十钱上下。 年节前夕,南阳最大的盐商曹氏为按期偿还累计万金的巨债,不得不将族中产业作价出售,尤是遍布南阳各地的曹家盐肆被尽皆卖出。 待得年节过后,这些盐肆再度开张,且尽皆张贴出布告。 其一,售盐,二十五钱每石! 其二,本店货源充足,可论斤零售,亦可大笔贩卖,绝无短缺之虞! 其三,今后所售盐价必是平稳,且永不高于粟米市价三成! 南阳百姓皆是哗然,这些盐肆的新东家莫不是疯了? 除非齐地盐商贩售给这些盐肆的海盐低于十五钱每石,否则连店里的伙计都养活不了! 可从濒海的齐地往内郡运送海盐,遥遥万余里,运费不算,损耗不算,煮海晒盐的成本还能不算么? 十五钱每石的进价? 总之,在百姓们看来,不是齐地盐商疯了,便是盐肆的东家疯了。 但不管是谁疯了,百姓们倒真真是乐疯了。 不到一年,盐价生生从过往的四百钱每石滑落到如今的二十五钱每石,且是从微苦发黄的矿盐换成莹白精纯的海盐,那谁特么还愁吃不起盐来? 即便喂牲口精料时,都可放肆的加海盐了啊! 盐肆的东家当然没疯,他们不但没疯,反而分外高兴。 因为长安公府已然传来天大喜讯,孔仅已然晋身为官! 孔氏继长安旁系的丞相长史孔理后,南阳本家亦有子弟得以步入中央官署,孔仅以弱冠之年,从待诏之士直接出任大农府平准令,秩俸六百石。 平准令乃是大汉朝廷新设的官位,以均天下郡国转贩,贵则卖之,贱则买之,贵贱相继归于京都,故命曰平准。 换后世的白话,就是运用政府的力量,主要是财政手段,管控全国各地的民生物资,稳定物价,平抑大幅波动,类似于新中国的宏观调控。 相对于仅限于调控各地粮价的常平仓官,平准令的职权范围显是大得多,几乎涉及所有的民生物资,直属大农令曹栾管辖,连大农丞和分管郡国事务的三大部丞都不得干涉其行使职权。 朝廷如此重用孔仅,南阳孔氏自是识时务,暗中探了大农丞东郭咸阳的口风,得知长安城有贵人发了话,今后大汉各地盐价,永不得超过主要粮价的三成! 那还有甚么好犹豫的? 买下曹氏旗下的盐肆,卖盐,放肆的卖,赔血本的卖! 曹氏是盐商世家,族中产业遍布大汉各地,盐肆尤多,可孔氏是铸币起家,库房里甚么都差,端是不差钱! 买买买! 卖卖卖! 风声传开,非但南阳周边郡县,便是大汉各地的盐价皆是应声滑落。 各地盐商,尤是中原郡县的盐商尽皆目眦欲裂,买凶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刘彻虽想打击不法盐商,让老百姓吃到便宜的食盐,但也不想让大汉的盐商尽皆家破人亡,更不想闹出大乱。 开春后,上得早朝,裁示完朝臣们的奏事,刘彻便宣了江都王刘非上殿。 刘非入得正殿,刚行完礼,便是挨了刘彻训斥。 只见刘彻疯狂甩锅,喝问道:“皇兄身为天家子,怎可放任皇室实业的管事行那等与民争利之事?” 刘非更是演技了得,满脸懊悔的躬身请罪道:“太子殿下教训得是,小王已命人将那胆大妄为的贱奴杖毙,还请殿下治臣御下不严之罪!” 刘彻颌首道:“如此说来,皇兄先前并不知晓属下倾销海盐之事?” “殿下明鉴,我刘非身为皇子,向来持身以正,虽设立皇室实业,却只是想造桥修路,储备钱粮,为社稷略尽绵薄之力,为君父分忧,从不经手商贾算计。” 刘非挺起胸膛,端是大义凛然,言之凿凿:“殿下若是不信,可问问殿上众臣,何曾见小王操持商贾贱业?” “……” 群臣闻言,皆是哑然无语,耳观鼻,鼻观心,权当没听到,任凭他们兄弟二人演双簧。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大汉朝最会操持商贾贱业的,就特么是你们兄弟俩! 刘彻却是不以为忤,继续道:“嗯,如此看来,皇兄却是受人蒙蔽。” 刘非打蛇随棍上:“正是如此,殿下明察秋毫!” 刘彻故作沉吟:“只是皇兄仍有不察之罪,这……” 刘非忙是道:“小王愿向国库缴纳千金,以赎此罪!” 依汉律,朝廷重臣和世家子弟可用钱财和奴婢赎免罪行,依据罪行轻重,可细分赎罪和赎刑两类。 赎免小罪,过后便不再另加问责;赎免重刑,则会被贬为庶人,永生不得再录用为官。 刘非要赎免这等不察之罪,莫说缴纳千金,有个十来金就足够了。 朝臣们心中感慨江都王端是财大气粗,又不免暗自腹诽,还说不操持商贾贱业,又如何能一掷千金? “嗯,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兄此举大善,端是我刘氏宗亲的表率!” 刘彻毫不吝啬的赞赏道,复又望向危坐九卿之列的曹栾,“大农令以为这千金当如何使用,方能真正利国利民。” 曹栾忙是起身离席,趋步出列,躬身道:“回殿下,我大农府新设了平准司,以便平抑各地物价,江都王的赎罪金不妨调拨给新任的平准令孔仅,让他用以平抑盐价,如此最是合宜。” “……” 朝臣们见状,哪还瞧不出来,曹栾也跟着太子和江都王套好了招式,专等着今日早朝演给他们看呢。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装傻子谁不会呢? 大农府的属官纷纷出列,应和自家直属上官,其余各府司事不关己,也懒得跳出去自讨没趣。 “嗯,大农令言之有理。” 刘彻故作沉吟,复又道:“只是论起平抑盐价么,父皇爱民如子,定是舍不得治下百姓再如过往那般购买高价劣质的食盐,又是尽数减免了附加盐税,总归不得高于粟米市价的三成才是!” 曹栾迟疑道:“陛下仁德,只是去年秋收,粟米市价将将八十钱每石,若不高于其三成,盐价岂非不到三十钱,各地盐商没了赚头,怕是无法支撑旗下盐肆,朝廷又调集不出充裕人手……” 江都王刘非却突是出言打断道:“大农令无需担忧,本王为弥补下属的过失,已命皇室实业新任的总掌事通令旗下濒海盐场,向各地盐商以七钱每石的价钱出售海盐,他们只需老实贩运转卖,便能有三四倍的赚头,除去运费和损耗,也是足以维持的。” 曹栾虽早知此事,却仍不免由衷钦佩道:“江都王能舍弃偌大的收益,利国利民,真是天大的善举!” 刘非闻言,心下不由暗笑,依着太子老弟传授的新式晒盐法,煮海晒盐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七钱每石已是大有赚头。 若大汉各郡县的盐商都从皇室实业的盐场买入海盐,他光是想到那般美妙的景象,近些日子不知从梦里笑醒了几次。 刘彻颌首赞同道:“嗯,皇兄此举确是大善,只是切记不可再自行向各郡县贩运倾销,与民争利了。” 刘非忙是出言承诺:“太子殿下提醒的是,今后我皇室实业定会严守平准律法,每季向平准司上报,并即刻停止海盐贩运,唯有某地盐价高于粟米市价三成时,我皇室实业才会出动盐船贩运,以辅助平准司维持其平稳。” 朝臣们此时终是彻底看懂了,太子刘彻,甚或是汉帝刘启的用意。 无非就是结合大农府和皇室实业的力量,将各地盐价压到二十五钱每石。 正如诸多设有常平仓的郡县,即便近年皆是风调雨顺的丰收之年,粟米的市价一直维持在八十钱每石,从未出现粮价暴跌的乱象。 也得亏近年朝廷的岁入从区区五十亿钱暴增至过百亿,否则大农令曹栾也没那般大的底气应下此事。 平准司,这年节前夕新设的小小府司,此时看来,绝非皇帝和太子一时兴起啊,怕是筹划了许久的。 朝臣们此时才想起那新晋的平准令,不过弱冠之年的商贾之子,南阳孔仅。 不少人皆是暗自后悔,早知平准令的权柄如此之重,之前新设时,就该为自家子侄竭力争上一争。 恁的大意,看走了眼,真真失策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陈氏阿娇 正月里,堂邑翁主陈氏阿娇行了笄礼。x23us.com 馆陶公主倒是晓得些轻重,没央着太后老娘在宫里为自家女儿举办笄礼,而是选在皇亲苑的公主府里。 皇后王虽未亲临,却是赐了顶九四凤冠,以漆竹丝为圆匡,冒以翡翠,上饰翠九、金凤四,皆口衔珠滴。 这凤冠看似寻常,实则意味非凡。 能配此冠者,唯太子妃,亲王妃与诸位公主,阿娇只是区区翁主,皇后却是赐下这顶凤冠,还是在笄礼之时,可见是再度宣告世人,这太子妃的位置,必是她的。 翁主笄礼,自是三加笄、簪、冠。 馆陶公主为其生母,赐了枚描着金丝彩凤的发笄。 窦太后身为正宾,亲手替阿娇加笄,二加之时,更是随手取下自家发髻上的那枚简朴玄玉发簪,为她加簪。 在场的诸位王妃,公主,宗亲贵妇,世家夫人皆是惊呆了。 墨玉鲜有,玄玉更是鲜有。 玄者,黑中带赤也。 秦汉皆崇尚黑色,又因高祖刘邦自称赤帝子,故又辅以赤红,故以玄色为尊。 窦太后的这枚玄玉发簪,乃先帝亲赐,因其尚俭,故而此簪全无半分修饰,未雕龙,未刻凤,太后却是将之戴了十余载。 如今以此簪为阿娇二加,端是恩眷盛隆,意味深长。 身为赞者的阳信公主亦是不免愣怔,所幸她素来稳重,顷刻回过神来,继续礼赞。 窦太后这才将皇后王赐下的凤冠戴到面色潮红的阿娇头上。 受邀前来的女子皆是家世不凡,更有不少诸侯王妃特地不远千里,从封国赶来观礼,备下的贺礼自是价值不菲。 江都王妃杨氏先前还自忧心,唯恐江都王刘非嘱咐她备下的贺礼太重,盖了太后和皇后的风头,反倒落个僭越不恭的名头。 此时见得太后和皇后的赏赐,方才赞叹自家王爷真真算得准,莫说她备下的那套周身玉饰价值千金,便是万金,十万金,也断盖不过太后和皇后去! 那凤冠,那玄玉簪,可比数年前陛下的那道赐婚的旨意要重得多。 过得今日,谁还会将这陈氏阿娇当翁主看待,分明就是太子妃了。 即便尚未大婚,却还有哪个不长眼的亲王妃和公主敢让她躬身行礼? 莫不是想仔细瞧瞧头上那枚玄玉簪不成? 除了江都王妃,皇亲苑里住着的诸侯王妃亦是尽数备了厚礼,珠玉金银皆是论着箱子往公主府里抬,满满当当的塞在库房里,端是看得馆陶公主眉开眼笑。 尤是梁王妃,既是阿娇舅母,亦是太子皇婶,待得阿娇行过笄礼,便将一对鸡血赤玉龙凤镯戴到她的手腕上。 要雕出这么对浑实饱满的玉镯,那方鸡血赤玉怎么也得两拳大小,甚是罕见。光是这对镯子,价值便是不比江都王妃那套周身玉饰低。 长沙王妃陈婕见得这般情形,更是觉得自家贺礼拿不出手来,都怨自家王爷太过谨小慎微,诸多顾忌,备下的甚么破玩意? 陈婕向来直率,当即拉过赵王妃许氏,问她备了甚么礼。 赵王刘彭祖惯会谄媚讨好,见风使舵,深得诸皇子信赖,跟着他行事定是错不了的。 赵王妃也不隐瞒,将礼单的副本拿给她瞧。 陈婕细细估量一番,不多不少,将将五百金上下。 她已然心里有数,有些肉痛的摸了摸腰间悬着的琳琅佩,前些日子刚在那古奇贵妇坊定制的,足足花了三百金,算上先前的贺礼,恰好是够了。 念及于此,她便卸下那佩儿,待得阿娇近前谢礼,便是格外亲昵的替她系在腰带上。 如此种种,皆是套路,且不多提。 是夜,太子刘彻听得内侍李福回禀笄礼的盛况,不禁仰头长叹:“昔年孤王被封为太子之时,母后竟未大开筵席,邀些既有钱又好面子的老娘们前来道贺,真真失算,端是血亏啊!” 李福不由嘴角抽搐,心下暗自腹诽,那时您的储君之位能否坐稳都尚未可知,谁会巴巴贴上来给送礼? 翌日,刘彻下得早朝,特意去了椒房殿,向皇后王道:“母后,儿臣需与姑母和阿娇见上一见,愈快愈好。” 王疑惑道:“如此着急,可是出了甚么大事?” 刘彻肃容道:“现下虽是无事,但需得预先提点姑母,阿娇阿娇,切不可恃宠而骄!” 王微是愣怔,随即重重点头:“正是如此!” 皇后王办事向来利落,全无半分拖沓。 过得午时,馆陶公主和阿娇便是入了宫,在御花园的梅苑小阁见到了太子刘彻。 馆陶公主入得小阁,疑惑道:“咦?彻儿你怎的在此,皇后呢?” 刘彻出言打趣道:“怎的?姑母如今身家巨亿,便不想见侄儿了,过往可总是追着我讨要好处的。” 馆陶公主翻了翻白眼:“说得甚么话,都是自家人。” 说完,又扭脸冲她身后的阿娇道:“装甚么娇羞,往日可不是骑马行猎,飞鹰斗狗,端是闹腾得紧,可从未见你这般怯生生的模样。” “……” 阿娇被自家老娘当着刘彻的面揭了短,不由又羞又恼,扯着馆陶公主的狐裘,跺了跺脚,只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钻进去。 “别拽,快放手!” 馆陶公主却是急了,这是新入手的火狐裘,千金难求的好皮毛,瞧着阿娇手里拽下的绒毛,可心疼死她了。 “呵呵,我也常听二姊提起,说阿娇性情爽朗,与她甚是投缘。” 刘彻笑着招呼母女二人落座,便是打量其阿娇来。 阿娇因已及笄,本是后垂分的垂挂髻,如今散发尽皆盘起,如墨青丝绾成小巧发髻,以簪插定。 阁内的炭盆燃得旺,甚是暖和,她落座后,便是解下貂皮围脖,露出那纤长的颈脖,在那羞红的俏脸托衬,愈发显出那白皙如玉的肤质。 端是个美人胚子! 刘彻虽不是甚么萝莉控,但好歹是自己将来的媳妇儿,长得养眼还是很重要的。 至于脾性么? 直率本就不坏,莽撞娇纵也并非不可调教,便连周亚夫这样的暴脾气,如今不也被治得服服贴贴的? 尤是对于刘彻这个穿越者,只觉女汉子也没甚么不好的,就怕遇着白莲花,甚或美女蛇,那才是真真要了亲命。 朝堂上刀光剑影,下朝后还得时刻提防枕边之人,那种日子,想着都累,哪里是人过的? 正如刘彻的姨母王,亦是和阿娇一般憨直率性,无非少了几分娇纵罢了。 偏生汉帝刘启近年愈发宠爱王,看她短短数年竟连续诞下四个皇子,其他嫔妃却再无所出,就知她有多得刘启欢心,若不算上皇后王,说是专宠王一人都不为过。 可见男人经的事多了,就是怕累。 尤是终日算计着臣子,又终日忧心被臣子算计的帝皇,多是想找个没甚么城府的傻女人,终日跟着她傻乐,才是极好的。 “彻儿……” 馆陶公主见刘彻失神不语,不由提高了几分声调:“太子殿下!” 刘彻回过神来,轻笑道:“嗯,姑母还是唤我彻儿吧,反正此处也无外人。” 馆陶公主臻首轻点,复又问道:“今日皇后宣我们入宫,却未露面,是你的主意?” “正是侄儿想见姑母和阿娇。” 刘彻颌首,复又取出一副刚裱好的字,用的是纸坊最好的硬纸,递给她:“今日下得早朝,向太傅求了副字,想转赠姑母。” 馆陶公主满脸疑惑的接了过去,放在案几上缓缓摊开,却见上书两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莫教浮华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 馆陶公主出生时,窦太后还是区区美人,又是出身卑微,故而她并未受过甚么良好教育,虽能识字,却若连成词赋,她多是难以玩味出个中意味。 倒是阿娇凑过小脑袋来,满是好奇的看了看,剪水双眸中闪过一丝似懂非懂的迷茫,偷偷抬眸瞄了瞄刘彻。 刘彻的眼睛尖得很,心下颇是满意,这小萝莉憨归憨,莽归莽,倒并非真是个蠢的。 他明知故问的打趣道:“姑母可瞧出个中奥妙了?” 馆陶公主扭脸瞪他:“懂个甚?你这是故意看姑母笑话不成?” “诶!” 刘彻无奈的摇摇头:“阿娇的笄礼,姑母收了不少重礼,长安城都快传遍了,姑母打算如何应对?” 馆陶公主皱眉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刘彻也不再绕弯子,坦言道:“依着侄儿的意思,姑母留些尤为贵重的奇珍异宝便好,其余的金银珠玉尽数献出。” 馆陶公主豁然起身,恼怒道:“献出?献给谁?” 刘彻目光淡然,缓缓道:“献给皇祖母,并央皇祖母以此赀财,在长乐宫之南,太学之北,划出一地,兴办女学!” “女学?” 馆陶公主不由愣怔,疑惑道。 汉初虽不似后世皇朝般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荒诞说法,但贵族女子所受的教育是零散的,不成系统的,多由关系亲密的女性长辈言传身教。唯有宗室之女在出嫁前的三个月,宗正府会派遣女官对其进行教导,类似于后世的短期培训。 “不错,我大汉立朝数十载,女范虽肃,女学多疏,需得兴办女学,多取长安贵女,教以妇德、妇言、妇功、妇容。” 刘彻重重点头,复又意有所指道:“阿娇当做表率,先入女学,且需刻苦求学,以为贵女典范,日后才好……” 见得馆陶公主目光迟疑,阿娇却是眸光熠熠,想来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刘彻心中愈发满意,当即不加掩饰道:“姑母,你当知晓,日后孤王能给你和阿娇的……只会比你今日献出的……更多!” 馆陶公主微微一颤,沉声应道:“好,依你!” 第一百九十七章 谋算诸越 未央宫的宣室内,汉帝刘启阅过中尉张汤遣人千里加急送来的密报,狭长的凤眸中寒光凛冽。顶 点 x 23 u s 他默然不语,将密报递给身侧的太子刘彻。 刘彻接过后,草草扫了一遍,已是了然。 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密报,通篇的关键处,却尽皆涉及一人。 刘驹! 吴楚之乱的反王刘濞膝下有两个嫡子,长子刘贤和次子刘驹。 文帝朝时,吴国太子刘贤入京,因其个性轻佻剽悍,又颇为骄矜,在与皇太子刘启博弈时,举止颇为不恭,言语亦多有挑衅。 刘启看似温和仁厚,实则阴戾凶狠,随手就抡起棋盘朝刘贤的脑袋上砸,终是失手将他打死,只得派人将其遗体送回吴国安葬。 吴王刘濞端是个枭雄,硬生生忍下杀子之仇,另立嫡次子刘驹为吴国太子。 刘启即位后,吴王刘濞就以不满朝廷削藩为由,联合中原其余六大诸侯国,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悍然造反,引发了吴楚七国之乱。 吴楚之乱时,吴王刘濞曾勾结大汉东南的东瓯国,暗中结为盟友。 在丹徒惨遭兵败后,刘濞便投奔了东瓯国。 汉帝刘启闻讯,即刻派遣密使游说东瓯王欧贞复。 东瓯王畏惧汉廷赫赫兵威,便派出其弟将军夷鸟将军欧贞鸣,趁劳军之际杀了刘濞,以此将功折罪。 汉帝刘启自是大为满意,便将欧贞复封为彭泽王,欧贞鸣封为平都王,位同刘姓诸侯王。 不曾想,吴楚之乱平定后的第八个年头,竟得到吴太子刘驹未死的消息。 他非但未死,还投奔了闽越国,成了闽越王驺郢的座上宾。 “刘驹竟能豢养如此众多的水匪?” 刘彻真是被密报所述之事惊到了,颇觉不可思议。 后世的史籍的确是记载过刘驹投奔闽越国的事,最后还导致汉武帝即位后,派出水师征讨闽越国,但皆是一笔带过,算不得甚么大事。 然而根据中尉张汤从雷被处拷问到的情报,那特么是近百座水匪寨子,万余水匪,端是遍布江淮中下游沿岸的诸多郡县! 就算有闽越王出钱出粮,可那些郡县的太守和县令都特么是吃屎的么? 要说没有封疆大吏和世家大族为刘驹豢养的水匪打掩护,那真特么是自欺欺人了! 刘彻沉吟片刻,缓声道:“父皇,可还记得前年出兵征讨匈奴时,私放羌人入关的那些南方将领?” 汉帝刘启显也早将二者联系到一处,冷声道:“如此也好,正好一并彻查清楚,尽数将之夷灭。” 刘彻微微颌首,复又问道:“那依父皇看,闽越国当如何处置?” 汉帝不答反问:“依你看呢?” 刘彻皱着眉头,犹豫道:“若能不动兵戈,还是缓缓图之的好,毕竟系出同源,不便像对付匈奴和羌人那般斩尽杀绝。” “嗯?” 汉帝不由愣怔,疑惑道:“甚么系出同源?与何人系出同源?” “……” 刘彻生生噎住,讪讪道:“百越部族虽地处边陲,但自古也属华夏子民,尤是先秦之时,中原战乱不休,百姓多有逃往百越之地逃难避祸者,繁衍至今,与我汉人可不是系出同源么?” 汉初的疆域不算大,至少还没有秦朝辽阔。故而皇帝老爹还没完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大一统,更没形成甚么华夏民族,炎黄子孙的概念。 可他刘彻不同啊! 他前世的初恋女友可是地地道道的南方妹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小家碧玉,这要是出兵血洗百越,那特么对得起正在看《汉武挥鞭》的广大光棍宅男么? 何况从后世的角度,百越各族尤其是东越和闽越部族,也属汉族的主要先民,在新中国,哪个国人敢百分之百确认自己体内没有百越部族的血脉? 没长那金发碧眼,还真把自己当香蕉?(顺带鄙视前公司的某海王八) “嗯,听着倒是有几分道理。” 汉帝刘启拈着胡须,半阖着眼睑,复又问道:“依你之见,闽越国和那刘驹该如何处置?” 刘彻细细思量半晌,方才答道:“刘驹的性命倒可先留着,先彻查出通敌叛国的官员和世族,再出兵清剿水匪,至于闽越国……” 他顿了顿,复又道:“想要对付闽越国,得先想办法彻底分化诸越,再逐一并吞。” 汉帝刘启颌首认同道:“言之有理!” 刘彻所谓的诸越,并非百越部族,而是特指东越,闽越和南越这三大地域。 东瓯国位于东越(浙江),国都瓯城(温州); 闽越国位于闽越(福建),国都东冶(福州); 南越国则占据南粤(广东),西瓯(广西),交趾(越南中北部),国都番禺。 其中南越国实力最强,因秦朝早在岭南之地设有郡县,故而南越百姓多为秦朝遗民。 其国主南越王赵佗已过鲐背之年,足有九十三岁,本为秦朝将领,后趁着秦末大乱,起兵割据岭南。 大汉立朝后,高祖刘邦派遣大夫陆贾出使南越,说服赵佗接受高祖赐下的南越王印绶,臣服朝廷,成为大汉藩属国。 待得吕后临朝,发布禁令,禁止汉商向南越国出售铁器和粮草。赵佗随即发兵攻打长沙国,并在攻占长沙国的边境数县后撤回,并称帝自立,号“南越武帝”。 吕后死后,汉文帝刘恒即位,再度派遣陆贾出使南越,成功说服赵佗去除帝号归复汉朝。 直到刘启即位,赵佗依旧称臣,每年在春秋两季皆会派遣使臣到长安朝见汉帝刘启。 然在南越国内,他仍以皇帝自号,对朝廷的诏令向来是虚应了事,甚至阳奉阴违。 “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南越那赵佗可不好对付啊!” 汉帝刘启一想到赵佗就脑仁疼,颓那老贼割据南越六十余载,端是将南越国经营得如铜墙铁壁般,当真针扎不进,水泼不入。 刘彻出言道:“南越先是不急,王八也有寿终时,赵佗再蹦不了几年的。” 刘启皱眉道:“依你的意思,是要等赵佗死后,方才谋划南越?” “并非如此,唯有赵佗将死未死,缠绵病榻时,才是最佳时机……” 刘彻摇摇头,复又阴笑道:“毕竟他活得太久,儿孙众多,但儿子大多都先他而去,便连孙子辈的都已年老,在他弥留之际,那满堂的子子孙孙定会抢着继承王位,南越国势必会乱上一阵子。 届时朝廷只要找准时机,暗中调遣兵马,挥师南下,南越国必是难以抵挡。” “不错,不错!” 刘启眸光熠熠,认同道:“既是如此,得尽早往南越国加派细作,时刻探听那老贼的好赖,免得到时错失良机!” 刘彻看着皇帝老爹满脸兴奋的模样,真真不想打击他。 按着史籍记载,您老人家可没活过那赵佗,虽说这辈子吃了不少药膳,平日又好生调养,但就凭您这身子骨,即便能活到出兵征伐南越国之时,怕也早已禅位于我,自个做了太上皇,每日只能潜心修养了。 刘彻无奈的摇头道;“南越国真不用操之过急,至于闽越国和东瓯国,倒可以开始谋划了。” 刘启剑眉微扬,忙是出言询问道:“哦,莫不是你已有了甚么计较?” 刘彻眯了眯眼,意有所指道:“儿臣以为,自古国破家亡者,多因兄弟阋于墙,而不能外御其侮……” “你是说东瓯国的欧贞复和欧贞鸣?” 刘启精于算计,自是闻弦知意。 吴楚之乱平定后,他之所以将东瓯王欧贞复封为彭泽王,夷鸟将军欧贞鸣封为平都王,两者皆为诸侯王,便是存了几分挑拨诱导的心思。 只可惜闽越国实力向来较东瓯国强大,又颇为不甘臣服大汉朝廷,时刻对东瓯国虎视眈眈。 故而欧氏兄弟二人虽彼此戒备,却并未彻底撕破脸,唯恐因内讧引发大乱,让闽越国趁虚而入,灭了东瓯国。 刘彻阴笑道:“非但是东瓯国的欧氏兄弟,父皇莫要忘了,闽越王驺郢可也有个文武双全的王弟呢。” 汉帝刘启眸光一亮:“你是说……驺馀善?” “正是此人,儿臣尝听闻,前任闽越王生前最是疼爱幼子驺馀善,屡屡向臣属夸赞,言称此子深肖于他,日后必是一代贤主。” 刘彻笑着耸了耸肩,似乎华夏的皇帝称赞膝下爱子时,多会加句“深肖朕躬”,就是“这儿子很像老子我”的意思,也许这便是对血脉延续的美好期待吧。 貌似皇帝老爹也对自己说过这句话的。 可刘彻自觉除了几分无耻很有皇帝老爹的风范,其他旁的真是天差地远,一个虎背熊腰的病秧子,一个身材欣长的翩翩美少年,哪里像呢? 皇帝老爹真真想太多了! 汉帝刘启哪里晓得他那不孝子的心思,颓自道:“嗯,朕也曾耳闻,若非当年闽越王染了恶疾,猝然暴毙,而那驺馀善又值年幼,这王位想来不会落在驺郢头上。” “正是如此,如今驺馀善已然长大成人,又颇是勇武,驺郢怕是不免对他生出几分忌惮?” 刘彻故作沉吟道,其实他心里早已有数,根据史书记载,驺馀善本就一直觊觎闽越的王位,最终果是弑兄夺位,臣服了大汉朝廷。 刘启颌首认同,复又问道:“嗯,如此说来,你是想派人离间他们兄弟二人?” “呵呵,岂止驺氏兄弟,父皇可莫要忘了欧氏兄弟。” 刘彻勾起嘴角,分外阴险的笑道:“两对兄弟,四条恶犬,真若斗将起来,岂非一场好戏?” 刘启自是会意,笑问道:“皇儿打算派何人前往?” “太子中庶子,张骞!” 刘彻毫不迟疑的脱口而出,复又道:“无需朝廷遣使,儿臣会命羽林卫随行,至于离间之事,凭张骞一人,足以!” 刘启沉吟半晌,方才沉声道:“准!” 第一百九十八章 贵女登门 随着近年长安城周边的作坊大量落成,数以万计的新移民不断从周边郡县涌入京畿三辅之地,尤是长安城,不算驻守的大汉将士,光是居民已接近三十万。顶 点 x 23 u s 长安城东北阙的闾里早已人满为患,如今莫说买宅邸,外地人即便想花钱暂时租住,都难寻到闲置的空宅。 在重农抑商的大汉朝,尤是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再豪富的商贾若无旁的背景,也断断住不到北阙甲第去,还得老老实实的跟着寻常百姓挤在东北阙的闾里。 故而这闾里也有高低之分的,有道是“城中的闾,城郊的里”,城里住不下,便在城外住,挨着城墙是越近越好啊。 总归长安城很快便要扩建,以后这外城墙也就成了内城墙,中尉府也懒得管,现如今匈奴人连长城边塞都攻不破,更别说打倒这长安城外了。 至于平民会造反作乱? 不存在的! 自打张汤那条蝰蛇入主中尉府,偌大的长安城便彻底没了老鼠,不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总之是鲜少遇见偷鸡摸狗的小贼了。 城里的百余条闾巷之中,以西四巷三十二闾为上等宅邸,堪称寸土寸金,原因无他,就是靠近未央宫的西墙。 每日紫气东来时,能沾不少真龙之气,端是令闾巷里的居民神清气爽,精神百倍,恁是美得很! 王婶亦是深以为然。 她去年本盘算着花个六七万钱,在原本住着的东四巷附近买个三进的大宅院,也好就近孝敬刚随着大哥搬来长安居住的爹娘。 可后来狗蛋在田氏私学听闻同窗的家中有套西四巷的宅子要卖,回到家中与王婶一说,她当时险些没乐疯了。 不就区区十万钱么? 买! 隔日便匆匆付了钱,拿着房契到府衙登了册籍。 二进的小宅邸,比原本住着的那套宅院还小,且少了个大院落,可这好歹是在西四巷啊! 跟大汉天子比邻而居,可了得么? 且大哥到长安城寻差事,又带着爹娘,嫂子和侄儿侄女,没个落脚的地方可不成,索性就在那套宅院暂且住着便是。 如今夫妇二人的月例加起来能有个五六千钱,到得年末还有那甚么年终奖,哪还能跟自家兄嫂计较,何况还有爹娘呢。 虽住到这西四巷,王婶好歹是苦出身,精细人,没像隔壁邻里般买个丫鬟打扫宅院,依旧是自个收拾。 所幸田氏商团有个好东家,说甚么要人性化管理,让手下的掌事和管事们似官家那般休沐,每月可有五个沐日。 今日恰好赶上她休沐,早早送了王老实父子出门,随即抡起袖子,想着要将屋里屋外打扫干净。 便在这时,忽听得门外阵阵马蹄踏地声,且愈来愈近,却又渐渐没了声响。 王婶抬头望向半掩着的院门,只见得数名腰悬长剑的侍卫推门而入。 她惊骇莫名,颤着双唇正待发话,却又见那些侍卫只是目光清冷的环视院落,仿似压根没看到她般,便是站到门边,微微躬身,显是在迎候。 王婶愈发愕然,心道莫不是有哪位贵人瞧上咱这院落不成? 她倒不觉自家会犯甚么天大的罪过,值得这些轻甲覆袄的侍卫前来拿人。好歹也在田氏商团做了年余的管事,寻常的兵卒可没这般架势。 果不其然,只见一位身着大红猎装的娇俏少女迈入门来,不待王婶看清她的长相,便是冲着门外催促道:“不是早就想来瞧瞧么,今日带你来了,却又怎的磨磨蹭蹭的?” 半晌,无人应答。 “阿娇,给本宫将她踹进来!” 猎装少女显是恼了,咬牙道:“本宫既是赛马输了你,必得言而有信,今日你是想见得见,不想见也得见!” 本宫? 王婶听到这两个字,只觉耳边惊雷乍起,轰隆作响。 瞧着少女的年岁,定非宫里的娘娘,那敢自称本宫的,可不得是公主么? 她真真是懵了,犹豫着是否该上前见礼,却又不晓得该怎么行礼,要行跪地叩拜的大礼么? 便在此时,又见两个少女推搡着进得院门,显是那叫阿娇的少女没按着公主的吩咐,真将人踹进门来,而是半推半拽的把人弄了进门。 “呶,是她么?” 公主冲愣在院里的王婶扬了扬脑袋,问那被拽进来的少女。 那少女不再推拒,垂着脑袋瞄了王婶一眼,便是臻首轻点。 “那便好,给你半刻时辰,叙完旧再随本宫去趟猎苑,比比箭术!” 公主没好气的说着,颓自拉着那阿娇便要迈出院门,复又对侍卫道:“给本宫好生看着,若她想跑,便打断她的双腿!” “……” 出人意料的,那些侍卫没有应诺,全当着没听到似的。 “哼!” 公主倒也没为难他们,冷哼一声,她晓得这些郎卫眼里只有自家的太子弟弟,哪会听她的吩咐? 所幸太子只让郎卫保护好这卑禾侯府的小姐,倒是没刻意拘着跋子,否则堂堂的南宫公主今日还真要失信于人了。 “记得,只等你半刻时辰!” 南宫公主复又冲跋子甩了脸子,便颓自拉着阿娇出去。 “婶子。” 跋子垂着脑袋,慢慢挪到王婶跟前,低声唤道。 “你是……跋子?” 王婶端是又惊又喜,去年她在家过完年节,开春再去养殖场上工时,便是不见了跋子的身影,她曾特意询问过总掌事,但总掌事却讳莫如深,吩咐她莫再过问。 王婶虽颇有些不甘,却也不敢深究,能让总掌事都不敢提及的贵人,那断断不是她能开罪得起的,甚至会祸及家人。 她虽对跋子有几分怜惜,但与家人相比,孰轻孰重,她还拎得清。 故而王婶也只是暗自伤心些时日,终是彻底放下,不再惦记着那乖巧的羌人女娃。 岂料今日竟能再次见到,且还是被那位公主领来的。 虽说那公主的言行有些娇纵,对跋子的语气更显蛮横,但王婶却是惯会看人的,瞧那公主的作态,其实心地算不得坏的,就是嘴上不饶人罢了。 “婶子过得可好?” 跋子依旧垂着头,小手抓着王婶的袖口,哽咽道。 “好……好着呢。” 王婶听到这带着轻泣的鼻音,只觉又回到了那日领着她到东市喝豆浆的时候,正要抬手如过往那般摸摸她的小脑袋,却是随即愣怔,悬着的手再也放不下去。 如今那小脑袋上,再不是自己替她梳的总角,而是贵女多梳的垂挂髻,后垂的分上,戴着描金纹银的碧玉簪,再摸不得了。 王婶心中暗暗微叹,当初她便瞧出跋子不似寻常羌人女奴,果不其然,竟是识得大汉公主的,还能与之赛马射箭,可见当初这女娃娃心底着实藏着不少事。 她笑着劝道:“可莫要哭,女娃的泪珠子便是金豆子,掉地上可捡不回来。这般金贵的东西若不好生留着,日后可没人敢娶你。” “婶子又来笑话我。” 跋子显已被王婶这般调笑过多次,不由抬起头,破涕为笑,梨花带雨的小脸满是不依道。 王婶从怀里掏出一方尚带着余温的锦帕,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盈着的泪水,好奇道:“跋子,你怎会识得公……这等贵女的?” “我见到阿爸……阿父了,如今阿父是大汉的卑禾侯。” 跋子毫不隐瞒的坦言道,确实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太子殿下虽派宫中郎卫跟着她,却只为护她周全,并未管束过她的言行,任由她住在北阙甲第的卑禾侯府,且寻了不少丫鬟仆役好生伺候着,金银珠玉,绫罗绸缎,美味佳肴,样样不缺。 “只要不离长安,不与旁的羌人接触即可。” 太子殿下曾对她如是说。 “那你岂不是成了侯府小姐?” 王婶不由愕然,复又笑着打趣道:“那婶子见了你,可不得行个大礼?” “婶子……” 跋子拽着她的袖口,跺了跺脚,娇嗔道:“婶子若再笑话我,我便……” 两人正自说着,便听得院门外传来满是不耐的嚷嚷声:“跋子,时辰到了,快给本宫滚出来!” “婶子,我先走了,待我赢了她,再来看你!” 跋子只得向王婶告辞,随即撅起小嘴,鼓着腮帮子,便要离去。 “跋子……” 王婶忙拉着她,犹豫着低声嘱咐道:“那贵女的脾气……你可得让着些才好。” 跋子自能体会王婶言语中的关心和维护,顿觉心中暖暖的,当初在养殖场时,王婶便是唯一真心待她好的。 她摸摸微酸的鼻尖,尽力用笑容掩住心绪:“嘻嘻,婶子可就想岔了,我若是让着她,她才真真会恼了。” 跋子顿了顿,复又狡黠的眨了眨眼道:“她虽是要强,但内里却是个软的。” 王婶倒是明白她的意思,自己少小时亦有数个玩得要好的小姐妹,看着打打闹闹,不时还会大吵一架,但感情实是深的,虽已多年未见,却依旧会时常忆起她们。 “那便快去吧,莫让贵女等急了。” 王婶笑着将跋子送出院门,看她轻巧利落的翻身上马,领着一众侍卫,与两位贵女纵马而去。 王婶目送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莫名有些惆怅。 第一百九十九章 改装战船 大汉铁血尚武,关中又是民风剽悍,故而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王公贵族,抑或是平民百姓,都酷爱骑马射猎,将之视为娱乐,彼此竞技颇是寻常。 正值初春,若依往常惯例,皇帝和群臣本应准备前往上林苑进行春狩,但因汉帝刘启近年来顽疾难愈,故而暂时停了春狩。 皇帝不去春狩,但宫中嫔妃可受不得闷,在深宫内苑里住着,不寻些乐子可得怎么熬? 嫔妃出宫不易,又想骑马行猎,便是在沧池之侧设了猎苑,在林里放养些野兔,山雉之类的飞禽走兽,权当让她们射猎取乐。 沧池位于未央宫的西南侧,南邻南宫墙,距西宫墙亦是不远。 沧池水由城外水从章城门引入,过宫内明渠,渠水由西向东注入沧池,然后又从沧池北部流出,经前殿和椒房殿的西侧,由南向北流出未央宫。 因沧池猎苑在未央宫内,故而也不是甚么人都能轻易来的。 南宫公主本是不喜这猎苑,只觉射猎些小兽没甚么意思,平日多是在城西太液池畔的林苑行猎。 然太子刘彻不许跋子离开长安城,南宫公主虽是身为阿姊,却端是不敢逆了他的严令,也只得领着阿娇和跋子来这猎苑。 她本以为到得猎苑,便可放开手脚,与跋子好好比试,以雪昨日赛马的惨败之耻,岂料却是撞上了整个大汉最怕见到之人。 皇帝老子! “儿臣见过父皇!” 南宫公主虽怕见到汉帝刘启,却也不敢扭头就跑啊,只得装出乖巧模样,怯生生的挪步近前,见了礼。 身后的阿娇和跋子也赶忙紧随其后,跟着行礼。 汉帝刘启摆摆手,示意众人免礼。 看着南宫一身大红猎装,在朝阳的映照下,衬着那张与皇后王像了六七分的俏脸红扑扑的,他不禁摇头叹气道:“这模样倒是像你母后,偏生脾性似足了你那姨母,端是惫懒无赖,终日闹腾得紧,也不知多学学阳信。” 南宫公主甚是无语,心道父皇偏疼弟弟刘彻也就罢了,毕竟那是日后托付社稷的儿子,却对长姊也是宠爱有加,唯独对她这嫡次女甚是不待见。 她向来憨蛮,不禁撅了嘴,扯着刘启的袍袖,不加掩饰的抱怨道:“都是一母所出,父皇怎的就那么偏心?” 汉帝刘启剑眉微扬,谑笑道:“朕可不是偏心么?若换了旁的皇子公主,敢如你这般骄纵,早就押往宗正府,好好吃顿祖宗家法!” “……” 南宫公主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心知这话头可不能再继续下去,明眸提溜乱转,瞧见皇帝老子身后站着的太子弟弟,忙是故作讶异的出言问道:“咦,太子殿下怎的也在?不用上朝么?” “今日休沐,皇姊不知么?” 刘彻何等机智,岂会让她轻易借他转移话头,复又道:“那皇姊怎的知晓西四巷那王氏今日无需上工,领着卑禾侯府的小姐早早登门?” “……” 南宫公主再度哑然,心道自家这弟弟真真妖孽,半个多时辰前的事儿,都知晓的一清二楚,这得在城中布下多少耳目眼线? 她却不知,此时卑禾候瓦素各已在安夷将军公孙的协助和督促下,重新在西域站稳脚跟,且实力愈发壮大。 朝廷正准备在关外数百里的焉支山北兴建一座雄城,彻底切断匈奴与西羌各部族的往来,并以此扼守河西通往西域的狭长走廊。 值此关键之时,依靠卑禾候瓦素各分裂西羌诸部,使得羌人无暇出兵干扰朝廷的筑城计划,乃是上上之策。 故而瓦素各的独女跋子就愈发重要,毕竟是瓦素各子嗣艰难,年近五旬却唯有这么个女儿,自是尤为珍爱。 若非如此,当初他也不至一心为女复仇,彻底葬送了偌大的卑禾部族。 近日来,刘彻已命麾下侍卫对跋子严加看护,故此南宫公主领她去见那王氏之事,也被迅速呈报于他知晓。 刘彻倒从未想要禁制跋子与旁人接触,只要不闹出乱子便好。 “太子殿下……我不是……” 跋子却不知他的想法,闻言不由心焦,唯恐为王婶一家招来祸事,急着趋步近前,想要出言解释。 刘彻笑着摆摆手:“无妨,你平日尽管随意行事,在长安城内大可来去自由,只需记得当日的承诺即可。” 跋子忙是应道:“跋子牢牢急着,绝不离长安城半步,更不会与旁的羌人有来往。” “嗯,那便好。” 刘彻颌首道,复又瞧了瞧阿娇,倒是没对她说甚么,毕竟可不能把皇帝老爹晾在一边不管。 他转身面前汉帝刘启,出言询问道:“父皇,是否便去验看那战船的模型?” “模型?甚么好物件?” 汉帝刘启不待发话,南宫公主已是满脸好奇的问道,声音端是脆亮,蕴着浓浓的期待。 她知道自家太子弟弟自幼就爱摆弄些精巧新奇的玩意,平日没少缠着他讨要,这甚么模型若是好物件,可得讹回府去。 “你也想看?” 汉帝刘启显然并非表面上那般不待见自家嫡次女,见她抢先插话,非但不恼,反是笑着问道。 南宫公主忙是连连点着小脑袋,似那啄米的小鸡。 刘启抬手按住她的脑袋,偌大的手掌楞是覆住她发髻后的脑勺儿,半推半拎的着她,转身朝沧池的池畔走:“那便随朕去瞧瞧。” “父皇!” 南宫公主鼓着腮帮子,却又不敢动手拨开那龙爪,不免怨声连连。 刘启却是毫不理会,自顾自的走着。 “你们也都同去吧。” 刘彻看阿娇眼中亦是满满期盼之色,不由轻笑道,亦是领着她和跋子往池畔行去。 到得池畔,便见一群人已是早早候着。 领头拜见的乃是横海将军荀世,所谓“横海”,即为横行海上之意。 大汉自立朝,每岁立秋之后即行课试,以选拔楼船、轻车等武官晋用,楼船即是官职,亦是对战船的统称。 横海将军,便是统辖诸多楼船将官的主掌仆射,虽属杂号将军,品阶却是不低,位居诸营校尉之上。 落后荀世半步的乃是太子詹事陈煌,拜见过后,便是领着皇帝和太子等人入得水榭。 这水榭从驳岸突出,以立柱架于水上,汉帝刘启凭栏而立,细细看着池面尚未离岸的数艘奇特战船,正是太子所谓的模型。 早在春秋末年,楚、越和齐等国,已建立了舟师;到得战国时期,秦国为了东出巴蜀之地,沿流而下直取楚国,更是拥有万艘轻舟快船,操舟之兵数以万计。 大汉立朝后,各郡县虽有不少舟兵,但真正的水师唯有三处,西汉中,南豫章,东琅邪。 巴郡虽临大江,但因河道险峻,水流湍急,难行大船,只有轻舟快船,故而不设水师。 汉军虽将战船统称为楼船,却可分作六大类,是为大翼、中翼、小翼、楼船、突冒和桥船。 大中小三翼皆为战船,其中大翼数量最多,长逾七丈,宽丈余; 楼船建楼三重,列女墙,战格、树幡帜,开驾窗矛穴,置抛车、垒石、铁斗,状如城垒,将帅居之,以旗号指挥其余战船; 突冒船首高翘,配以金铁,用以迎击冲撞敌船; 桥船用以接舷及运载骑兵之用。 故而大汉的水师战法,多是先靠弓弩射击,进而冲撞,最后派水兵接舷,冲上敌船甲板,格斗夺船。 前些日子,南阳水匪案爆发后,复又牵扯出刘驹及闽越国,汉帝刘启不免开始重新重视起往常忽略的水师,便想命横海将军荀世尽速前往汉中的水师驻地,加紧操演练兵。 太子刘彻却是出言制止,建议暂且缓行。 刘彻以为,大汉水师的战法太过落伍了,尤是当他已能制造出燃烧管和高爆炸药,若再像过去那般打肉搏战,那真是蠢到家了。 在这个年代,敌船都是木质的,几发装着高爆炸药的中空弩箭射过去,哪有不沉的道理? 即便在河道狭窄处,为避免敌方沉船阻塞水道,仍需采取接舷战,但也能先往敌船甲板投掷燃烧管,在登船前让敌方水兵承受巨大的伤亡。 故而刘彻让皇帝老爹且等上些时日,先让他改装出几艘战船模型,试试效果。 至于后世皇朝那些赫赫有名的战船,还是先别妄想了。 造船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光有图纸就行么? 防腐防火的涂料,制造庞大龙骨的工艺,乃至足够坚固的铆钉和缆绳,哪个不是需要钻研多年的系统工程? 新中国当年早已买到瓦良格航母的图纸,却还非要耗费巨资将空船壳运回国内,真当那是钱多烧的么? 刘彻现下能做的,就是改装,改装,再改装! 在大汉现有战船上加装新武器,并逐步推动水师战法的变革。 沧池内虽没有战船,却有不少游船画舫,供皇帝和嫔妃游湖之用,不少船只并不比楼船小,造型也颇为相似,无非船侧不设女墙和战格,换做门窗和围栏。 刘彻寻来数艘大小不一的游船,让工匠在其上架设桅杆和风帆,同时用硬木板将三重楼的侧面尽数遮严实,每层只留若干可从内里开合的大舷窗。 他又命羽林卫往船上安装了小型城弩,每个舷窗内一具,前甲板两具,后甲板一具,端是有了几分船坚炮利的架势。 汉帝刘启看着沧池岸边那些造型新奇独特的战船,饶有趣味的问道:“彻儿,你造的这模型,可有甚么名头?” 刘彻眸光熠熠,重重点头:“有!此船名为战列舰,我大汉的战列舰!” 第二百章 水战操演 南宫公主满眼失望,撇了撇嘴道:“这就是那甚么模型,有甚好瞧的?” 刘彻压根没理会她,吩咐早已准备好的楼船将士解开缆绳,摇桨离岸。x23us.com 离岸稍远后,楼船士们扬起了风帆,船速陡然快了数分,四艘大小不一的战船在宽广的沧池水面上愈行愈远。 远远超出船上城弩的射程后,刘彻方才挥了挥手里的令旗,示意战船上的将士们侧帆减速,绕着远处待命。 随即便见不远处的池畔又驶出十余艘大大小小的游船,因特意加厚了甲板和船舷,船体甚为厚实臃肿,显是作为靶船之用。 靶船群朝那四艘战船直向而行,快要接近时,船上的将士调整好风帆,纷纷放下早已备好的诸多小舟,匆匆弃船而去,任由靶船群自行驶去。 “父皇。” 刘彻向皇帝老爹微微躬身,双手将令旗呈上。 汉帝刘启微是愣怔,随即会意一笑,接过令旗。 他虽不会旗语,却是熟知骑兵号令,想来应是差不多的,便是先将令旗平伸左右轻挥,随即高高举起。 “散!” 最大的战船上,羽林右监仓素用望远镜瞧见汉帝毫无意义的旗令,微微皱眉,所幸他甚是机警,瞬间便猜出那是骑兵的号令,忙是高声传令道。 桅杆上的令旗士忙是挥舞手中的两支旗帜,发布将令。 其余三艘战船纷纷往左右两侧散开,依着太子殿下之前的吩咐,小船稍稍落后些许,反是大船在前。 这与大汉水师的战法完全是背道而驰的,因在之前的水战中,小船往往用以限制敌船的行进,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炮灰般的存在。 因此小船往往冲在前头,浇上火油等易燃物,直接去冲撞敌船。尤是冒突船,那尖翘的船首本就是为了将敌船的船体撞破,故而必得列阵于前。 横海将军站在汉帝刘启身后,端是看得额角冒汗,心道殿下这些手下是怎生调教的,竟犯下水战的大忌,将旗舰顶在最前头? 若真是两军交战,可不是活生生让人先灭了我方主帅? 刘彻倒未注意到他的神色,但即便是注意到,怕也不会太过在意。 事实胜于雄辩! 汉帝刘启见得两方船队即将接近,当即将高举着的令旗猛得向前挥去。 刘彻忙是出言提醒道:“父皇,可还记得当初在羽林校场验证炸药时闹出的动静?” 汉帝刘启微微扬眉,笑道:“你先前不是已然再三提醒过?怎的这般絮叨,真当朕老糊涂了?” 说罢,他用眼角余光瞄了瞄身侧的南宫公主,见她依旧闷闷不乐,鼓着腮帮子默不做声,脸上不禁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随即用双手紧紧抓住身前的凭栏。 刘彻哪还瞧不明白,向自家二姊投去一丝怜悯的眼神,随即重新望向了远处的两只船队。 “攻!” 仓素放下望远镜,不再去看汉帝的旗令,高声喝令道。 砰砰! 弓弦声分外沉闷,但见两支大腿粗细的弩箭从旗舰的船首接连腾空而起,划出两道弧线,复又伴着利啸从天而降,扎向前方的一首靶船。 咻! 头前那支弩箭并未命中,生生扎入水中,瞬间便是没了踪迹。 前甲板的将士们来不及沮丧,便见后边的那支弩箭也已落下,瞧那去势恰好命中靶船的船头甲板。 轰! 震天的巨响乍然响起,木屑飞扬间,但见靶船的船首已然崩解大半,宛如生生被掰断的兽骨,甲板和船舷尽是呈撕裂状,裂纹出尽是灼痕,便似木炭般焦黑,更有地方还冒着小火苗。 船上的羽林将士们多是见识过高爆炸药的威力,并未现出太多慌乱。 倒是远处的池畔水榭处,平日颐指气使的南宫公主已然全身瘫软,吓得浑身不断哆嗦,若非身侧早有预料的皇帝老爹及时伸手将她扶住,怕是要生生摔倒在地。 看着女儿双唇发白,汉帝刘启难得的反躬自省,觉得不该故意看她笑话。 在将南宫带来水榭之前,刘启便知晓这番水战会用上炸药,故而才特意将她带上,本想吓吓她,让她受次小小教训。 岂料这女儿看着是只小老虎,内里却是只猫儿,端是不经吓,怕是过后定会向太后和皇后说嘴,这可真真难办了! 刘彻亦是很有绅士分度的伸手扶了扶阿娇,所幸她并不似二姊那般外厉内荏,即便满脸惊骇,却并未腿软,还顾得上红着脸向刘彻道谢。 倒是那跋子的表现甚是出人意料,她只是稍稍后退半步,便随即站稳,虽是面露惊异,却无畏惧之色。 刘彻淡淡看她一眼,心中暗暗叹息。 若非跋子曾被马贼掳为女奴,又数度转卖,历经艰险困苦,只怕如今也会如二姊这般娇惯吧? 苦难也是财富,只因它能使人迅速成长! 便在此时,惊雷般的巨响不断传来。 刘彻见得三个少女都已渐渐适应,缓过劲来,便不再理会,扭脸再度望向远处的船队。 只见仓素所在的旗舰已插入靶船群中,左右两侧的舷窗尽皆开启,依次放出弩箭,对两侧的靶船一顿狂轰乱炸。 刘彻满心无奈,他当然知道水战不是这么打的,但此番与其说是操演,不如说是火力展示。 为的就是向皇帝老爹,以及横海将军等楼船将士,乃至在场的造船匠作们,展示出新式武器的威力,以此扭转他们对水战的刻板认知,好好想想今后的水战该如何布阵,战船该如何造,水师应如何操演。 说实话,刘彻自己都闹不明白,还是要交给更为专业的人来思考,不是捧着几本书就能纸上谈兵的。 特别论及到排兵布阵,他只能提供个隐约的大方向,具体的战法还要靠横海将军领着麾下的水师将士去践行和改善,实践方出真知。 汉帝刘启却是看得兴致昂扬,端是热血沸腾。 尤是看到那三艘稍小的战船,绕到靶船群的外围,缓缓靠近后,附近的靶船的甲板和桅帆都迅速会燃起熊熊烈焰。 那三艘战船虽不似旗舰那般能将靶船生生击沉,却更为灵活迅速,一触即走,宛如钝刀割肉,杀伤反是更为巨大。 汉帝刘启面色潮红的问道:“彻儿,那靶船上的烈火是如何燃起的?” 刘彻早已料到皇帝老爹会有此一问,便抬手示意身侧的羽林校尉公孙贺,让他将早已备好的燃烧罐捧上前来。 “父皇请看!” 刘彻指着公孙贺怀里的那个厚壁陶罐,扯着罐口的油绳道:“此燃烧罐内存有特制的火油,比之前的猛火油更易燃,遇水不熄。战船上的将士可将此油绳点燃后,以抛石机向敌船投掷,亦可沾在火箭的燃布上,抛射敌船。” 汉帝刘启自是知晓猛火油的,亦曾看过燃烧罐,之前对匈奴的守城战后,无论是郅都还是骁骑将军秦勇更是在战报中屡屡提及燃烧罐的巨大效用。 只是他没料到,这燃烧罐在船战中竟能发挥这等奇效。 化守为攻,其中意义何其巨大。 装载高爆炸药的城弩,投掷燃烧罐的抛石机! 想到偌大的战船上,满满当当的载着这等利器,可不就是座移动的塞城么? “好!甚好!” 汉帝抚掌大喜,目光熠熠生辉,仿似已看到攻破闽越国都东冶的景象。 南宫公主此时却已彻底恢复了神志,气呼呼都对刘彻嚷道:“你明知会闹出这等动静,却并未出言提醒,岂非故意看阿姊笑话么?” 刘彻撇撇嘴,心道你丫不敢对皇帝老爹发飙,就冲着小爷来,懒得理你! 汉帝刘启龙颜大悦,又见得远处的水战已然止歇,十余艘靶船沉的沉,烧的烧,也无意再看,便是摸着南宫的小脑袋,难得的对她露出宠溺之色,轻笑着安抚道:“既是彻儿处事不周全,害你受了惊吓,那朕便命他好生补偿你。” “父皇此话当真?” 南宫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特么还是自家那个见到她便张嘴训斥的皇帝老子么? “朕乃大汉天子,自是一言九鼎!” 汉帝刘启扬眉道,复又大手一挥,分外豪气的慷太子之慨道:“说吧,要他如何补偿,朕替你做主了。” 南宫公主心下狂喜,面上却硬要故作姿态道:“儿臣身为阿姊,怎好要阿弟的补偿……” 想跟大汉皇帝玩心眼,南宫公主还真是嫩得很,只见刘启谑笑道:“哦?那便算了,难得你……” “不!不是!” 南宫公主忙是大急,扯着刘启的袍袖道:“儿臣虽不想让阿弟拿出补偿,但前几日听母后提起,说父皇想将从西域得来的那对照夜玉狮子赐给阿弟?” 哇咧! 刘彻闻言,吐血的心都有了,这丫胃口真大! 照夜玉狮子啊! 真真正正的马中王者,极品中的极品,浑身雪白,没有半根杂毛,能日行千里,唯有西域方有出产。 安夷将军公孙为这对马王,生生剿了两个部族的数千羌人,方才抢到手里。此番遣人送回长安,虽打着进献皇帝的旗号,其实就是献给他太子刘彻的! 刘彻虽不想做甚么白马王子,可并不意味着他不喜欢千里良驹啊。后世的富豪喜欢收藏跑车,在大汉朝可不就唯有宝马最是稀罕么? 速度与激请啊! 不待他出言阻止,汉帝刘启便已开了金口:“好,便赐给你了!” 刘彻端是急了,忙道:“阿姊,你好歹留下一匹。” “阿娇不要么?” 南宫公主两眼一翻,满是鄙夷道:“堂堂大汉太子,恁的小家子气呢?” “……” 刘彻哑然无语,恨不能仰天长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第二百零一章 简单粗暴 鸣雷阵阵,细雨绵绵,春风送暖,翠野启耕。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惊蛰之日,北军驻地的虎贲校场内,近两千虎贲骑兵骑着战马,在微凉的细雨中默然矗立,前方是虎贲和羽林两校的百余名将官。 除了战马偶尔仰头喷鼻,抬蹄踏地,校场内再无旁的声响。 校阅台上,太子刘彻缓缓扫视眼前的将士们,胸中感慨万千。 去年此时,他在此地目送他们扬鞭出征,远赴西域; 今年此时,他在此地迎接他们昂首归来,回返校营。 其中不少将士尚未及冠,却已往返万里,征战经年,用马刀和战戟为大汉浴血奋战,立下赫赫军功。 虽然安夷将军公孙对他们颇多看顾,又有八千胡骑倚为支援,但依旧有三百余名将士马革裹尸,其中的将官高达四十三人。 将官团的死亡率超过两成! 不是他们太过莽撞,亦不是他们不够武勇,而是他们在奋勇杀敌之余,更不时冒险潜入西域腹地,进行实地勘测,以便为日后大军西征和移民提供行军线路和可行性建议。 大多将官皆为此而丧生羌人之手,便连尸身也寻不回来! 刘彻望着军阵前的十余辆盖着厚厚毡布的车驾,上面载满了战死将士的骨灰坛。 依着过往的惯例,每场战役后,交战双方都会派人打扫战场,收敛己方将士的尸骸,部分尸骸会有亲属认领收殓,其余无人认领收殓的,则由专门的义庄掩埋,以防战后引发瘟疫。 唯有战死的将帅,才会专门将尸身运回原籍安葬。 刘彻却特意为虎贲和羽林将士立下的规矩,除非家眷亲属非要亲自收敛尸骸,否则无论军职高低,一律火化,将其骨灰带回安葬! 甚么就地掩埋,入土为安? 狗屁! 但凡交给义庄处理的尸骸,大多是采取集体掩埋,挖个大坑便往里扔。若是遇着有良心的,分别埋葬,却也定是不会以棺椁下葬,顶多草席一卷,便是埋了,别说墓碑,便连坟头都找不着! 绝不能让将士们埋骨他乡,生生被丢弃在乱葬岗里! 即便是寻不到尸身的,也要将其平日穿戴的衣冠火化,好生带回安葬! 隔着薄薄的雨雾,刘彻环视校场,一张张被细雨拂湿的年轻面庞,已然稚气尽褪,化作刚毅英武。 他的眼角莫名有些湿润,不禁心生自嘲,许是雨水浸入了眼睑,刺激到了泪腺,否则似自己这般淡漠阴冷的性情,怎的会娘兮兮的流泪? 身居朝堂时,他能以天下为棋盘,执万民为棋子,将士的生死亦只是战报上那简单而冰冷的数字。 但在校场之上,亲眼看着这些活生生的少年,还有那十余车骨灰坛,他的心依旧不禁微微发颤。 诚然,后世在华夏惨遭倭寇入侵时,为数更多的英烈为了保家卫国,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端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 如今匈奴却已被远驱大漠,羌人更是刀俎下的鱼肉,那么,他将这些弱冠少年们匆匆推向沙场,在尸山血海中历练成长,确有必要么? 当真问心无愧么? 他本已准备了大段的说辞,足以鼓舞士气,激励军心,但此时却哽在喉头,难以说得出口。 或许,我能成为福泽万世的君主,却做不来铁血剽悍的将帅吧? 刘彻暗暗自嘲,想着兴许是这具身体进了青春期,到了伤春悲秋的年纪,莫名有些娘兮兮的自怨自艾。 “将士们!” 刘彻沉默良久,方才高声问道:“你等可曾畏死?” 众将士皆是愣怔,片刻后方才有些默契的照着过往套路,齐齐应道:“死国者,不畏!” “蠢!” 刘彻待得他们安静下来,便是高声呵斥道。 将士们皆是惊呆了,便连刘彻身后的虎贲校尉马屿和羽林校尉公孙贺都是微微张嘴,心道太子殿下莫不是淋了雨,风寒入脑,迷糊了? 刘彻却是继续道:“虎贲和羽林皆是孤王亲手创办,成军时亦是孤王为你等授旗,在孤王面前,你等装甚么装?当孤王是傻子,还是以为孤王听不得真话?” “你我皆是血肉之躯,刀斧加身,谁不晓得疼?若有一线生机,谁又甘愿赴死?” “孤王怕死,怕得厉害,只想着长命百岁,享尽富贵荣华!” “你等却皆言不曾畏死,岂非是嘲弄孤王么?” 刘彻沉着脸,高声喝问,略带嘶哑的声线在静寂的校场久久回荡。 “看看这些车驾,都好生看看!” 他指着不远处的那十余辆大车,语带哀戚道:“车上尽皆载着你等昔日的袍泽,他们曾替你等挡箭,曾替你等断后,为你等舍生取义!” 校场依旧静默无声,却渐渐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悲怆感。 “孤王会将他们好生安葬,将他们的名籍仔细记下。朝廷将在焉支山北,在那片你们为大汉开拓出的疆土上,建立一座雄城,名为武威!” 刘彻顿了顿,复又道:“武威城中,会立起一方通天之碑,为此城而亡的所有英烈,其名籍都将铭刻碑上。碑成之日,孤王必当亲临武威,在碑前奉以三牲,祭拜英灵!” 将士们纷纷抬眸,本是哀戚的眼神中蕴起丝丝微光,太子殿下若真能以储君之尊,祭祀之礼前去祭拜,当能告慰为国捐躯的袍泽。 刘彻感受到他们渐渐灼热的目光,却是不喜反怒,沉声喝问道:“怎么?觉得这样便知足了?便能让你等热血澎湃,日后继续奋勇捐躯?” “蠢驴!一群蠢驴!” 刘彻真真出离的愤怒了,怒骂道:“他们之所以甘愿赴死,是想让你等能活着班师回朝,是想让我大汉百姓不再受外族欺辱凌虐,是想让我大汉社稷永保安宁!” “你等都用脑子想想,今后如何好生活着,才能不辜负了他们!” 刘彻见得将士们皆是垂首不语,便是指着将官团中的一位少年道:“你,上校阅台来,近前答话。” 少年不敢怠慢,忙是翻身下马,迈着大步登上校阅台,向刘彻单膝跪地道:“末将羽林屯长赵立,见过太子殿下!” 刘彻却并未让他起身,颓自问道:“你为何从军!” “回殿下,末将的爹爹曾是雁门边卒,丧于匈奴之手,只得与兄长相依为命,兄长却又因为我找寻吃食,冻死在深山之中!” 赵立丝毫不加掩饰的恨声道:“末将想报仇,想杀光觊觎我大汉的所有蛮夷!” 刘彻微微颌首,再度抬手,指着将官团中的另一位少年,“你也上前答话!” 他认得这少年,秦立,骁骑将军秦勇的嫡长孙,虽挂着个太子庶子的名头,却被他丢给李当户,塞进虎贲历练,此番更是随军远赴西域征战。 秦立亦是疾步登台,单膝跪地道:“末将虎贲屯长秦立,见过太子殿下!” 刘彻复又问道:“你又为何从军!” 秦立犹豫片刻,硬着头皮道:“末将出身……武勋世家,为永继家风,故而……” “够了!” 刘彻摆手止住他话头,复又扭脸看着赵立,问道:“赵立,你以为秦立此人如何?可为将帅否?” 赵立毫不客气的坦言道:“忠义果敢有余,却过于宽仁,狠不下心肠,可为帐下将官,却不足为主帅!” 刘彻扬眉,又是问道:“秦立,那你以为赵立如何?” 秦立语带苦涩道:“勇武剽悍,心思机敏,我远不及他。” 刘彻呵斥道:“大点声,教将士们都能听到!” 秦立面露挣扎之色,却也只得高声复述了一遍。 本是静寂的校场登时发出阵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毕竟在场的将士们绝大多数都是虎贲卫,如今见得虎贲屯长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自认不如羽林屯长,自是颇为不悦。 “你等是否心怀不忿?是否心有不甘?觉得秦立凭着家世才做了屯长,丢了你们虎贲卫的颜面?” 刘彻冷冷环视校场,厉声呵斥道:“你等过往立下的军功,军吏都尽数报于孤王知晓,秦立杀敌五百余,生擒羌酋九人,这屯长做不做得?” 先前低声议论的将士皆是默然,满脸羞愧之色。 他们虽是不喜随军赚取军功,积累资历的权贵子弟,却甚是钦佩身先士卒的世家子,否则铁血秦氏也不会受到众多关中男儿的敬仰。 “孤王不愿多说甚么大义凛然的话,只想告诉你等,每位浴血奋战的将士都不会被朝廷遗忘,更不会被孤王遗忘!” 刘彻再度提高声调,继续道:“死伤者,朝廷会好生抚恤其亲眷,抚其老,使之安养天年;养其幼,使之茁壮成长!归来者,朝廷亦有重赏,爵位,赀财,皆依军功赐下!” 他顿了顿,复又道:“你等日后加官进爵,得成勋贵,荫妻庇子,那你等后人岂非也是世家子弟?与秦立有何不同?” “孤王麾下的将士,家世出身不论,谄媚讨好无用,想要荣华富贵,想要高官厚禄,便用军功来换!” “入伍从军,端是刀头舔血的行当,性命都能豁出去,何必故做矫情,简单粗暴便好!” 刘彻缓步走到身侧的数十个巨大的木箱前,在众目睽睽下,将之尽数掀开。 金锭! 所有的箱子里都是金锭,没有甚么旁的珠玉宝物,独独就是金锭。 真真如他所言,简单,直接,粗暴! “将这些金锭给将士们尽数分了!” 刘彻向马屿和公孙贺吩咐一句,复又高声道:“既已离京一年,孤王便让你等休沐十日。家中有亲眷的,早些回去报个平安,若是孤身一人的,拿着金子,出营玩个痛快!” “记着!十日后,都给孤王老老实实滚回来,日后还有更多爵位和赀财让你等用命来换!” “诺!” 将士们登时尽扫阴霾,欢声应诺道。 跟着殿下,有肉吃! 第二百零二章 筹建边城 陇西,安定和北地三大边郡以西,直至祁连山的支脉焉支山,皆是地势平坦辽阔的大草原,自古被称为雍凉之地。m.x23us.com 先秦之时,雍凉之地为诸羌和西戎占据,到得秦朝建立,被随畜移徙的月氏夺取部分地域,设为驻牧的属地。 秦末大乱时,匈奴势大,冒顿单于亲率铁骑西击月氏,将之打败,却并未占据雍凉。 大汉文帝初年,冒顿单于派右贤王领兵西征,再次击败月氏,杀月氏王,以其头骨制成饮器,终是迫使月氏西迁,而雍凉也成了匈奴右贤王的属地。 后世所谓的河西走廊,就是位于焉支山之北,腾格里沙漠以南,从雍凉之地通往西域的狭长通道。 数年前,大汉骁骑将军秦勇在西北的长城边塞重创匈奴右贤王所部,时任天水太守的李广亦将偷渡关城的诸羌联军击败,迫其下马乞降。 如今雍凉之地已尽数划入大汉疆域,但匈奴和诸羌擅于骑射,在地势平坦的草原上优势太大,若大汉此时在雍凉之地实行募民屯田的戍边之策,怕是移至雍凉的边民会不堪蛮夷侵扰。 故大汉君臣决定在焉支山的东北方兴建一座城池,以及连接焉支山和腾格里大漠的数百里长城关墙,借此阻绝诸羌和匈奴东侵,死死扼守住被太子刘彻唤作河西走廊的狭长通道。 为彰显大汉帝国的武功军威,此城便被命名为“武威”。 武威城的选址倒是不难,从雍凉之地进入河西走廊的咽喉位置乃是兵家要冲,无论是西戎,诸羌,月氏还是匈奴,几乎都在同一位置设立驻地。 经过数百年的经营,已有不少各族百姓混居在此,形成了规模不小的聚居地,只是游牧民族多逐水草而居,往往不擅筑城,故而只建了些低矮的土墙,隐隐有几分城池的雏形。 安夷将军公孙及其麾下的八千胡骑亦是驻扎在此,已便虽时驰援在西域四处征讨诸羌的卑禾候瓦素各,端是进可攻,退可守。 到得去年的年末,大汉朝廷耗时两年,发动关中世家豪门齐力修建的两条西北大道终是全线竣工。 一条从长安途径天水直通陇西,谓之京陇大道;另一条则是途径安定直抵西北的长城边塞,汉帝刘启将之命名为京武大道。 可以想见,在汉帝刘启的心中,这条大道日后必将延伸至尚未开始兴建的武威城。 两条大道皆是由沥青铺就,且雍凉本就地势平坦,从长城边塞到武威选址地的数百里路途也不难走。 待得冰雪尽数消融殆尽,草原不再泥泞难行,朝廷便是下诏,在陇西,安定和北地三大边郡招募百姓,前往武威服监役。 监役是朝廷近年新设的徭役种类,却已广为关中百姓熟知。 监役不同其他徭役,非但不会强制百姓服役,更会严格筛选,大多择取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最好是猎户出身,没有罪籍的游侠也行,更有不少做过马贼的。 朝廷诏令一出,三大边郡的百姓纷纷涌到官府报名,生怕晚个半步,被人抢了先。 耽误春耕? 那又如何! 大汉连年丰收,各郡县又设了常平仓,粟米的市价就是稳稳的八十钱每石,而过往服监役的百姓,非但能喝酒吃肉,更多是能拿到近千钱的高额月例,这还不算差事办好后的赏钱。 譬如兴建那西北大道,不少路段的监役夫拿到的赏钱端是数以千计,最高的足有上万钱。 此番是要出塞建城,虽说有些危险,但细算下来,一年光是月例就不下万钱,这特么能买百余石粟米了,寻常百姓得埋头种多少年地,方能挣到这么些钱? 若能被选去服监役,还春耕作甚,把田地低价租佃出去,只要不抛荒就好。 总之有朝廷诏令在,官府也不会太过追究。 且不论三大边郡的百姓踊跃报名服役,此时大汉权贵们更是亢奋不已。 皇室实业又要做散财童子了! 年节前夕,皇室实业已将去年的大笔红利尽数发放,参与西北大道兴建的世家大族更是依照契约,拿到大笔的筑路款,端是挣得钵满盆满。 万万没想到,开春不久,皇室实业又宣布要辅助朝廷兴建武威城,并与之前的西北大道般,广邀世家大族共襄盛举,用江都王刘非的话来说,就是那甚么工程外包! 消息传出,非但长安权贵红了眼,便是其它郡县的世家大族都是蜂拥而至,甚至大有东出函谷关,蔓延到大汉全境的趋势。 尤是当初那些没从西北筑路计划分润到半点好处的中原大族,此番纷纷派了能做主的族人,快马疾驰数千里,疾速赶往长安城,再不能让关中世家吃独食了! 即便中原和那武威远距万里又如何,反正江都王刘非发话了,此番不再似西北大道似的做那甚么投标,而是明码标价,向各大世家采购大笔物资,只要能按时按量送到武威城即可。 中原甚么都缺,就是不缺商队,车驾和伙计多的是。皇室实业要买的布匹,药材和各式器械,他们中原比起关中更是价廉物美。 只要皇室实业肯买,他们就能卖,过往连匈奴的生意都敢接,不惧艰险送到漠北草原,如今雍凉之地已是大汉疆域,还有甚么好迟疑的? 大汉的权贵们都不晓得,太子刘彻采用这种货到付款的方式,实是出于无奈。 当初西北大道进行路段招标时,他承受了多方压力,不得不妥协,进行暗箱操作,此番兴建武威城,他真是不想再经历一次那般窘境。 没有激烈竞价的招标,不但是自欺欺人,更大幅限缩了己方的议价空间。 还不如明码标价,来个多劳多得,货到付款,都摆在明面上,谁也拉不下脸来走后门! “殿下,这违约金是甚么意思?” 江都王刘非翻看过刘彻递给他的契约范本,揣摩着问道:“莫非是他们若违反了契约,需向我们缴纳罚金?” 刘彻颌首道:“不错,譬如定下的货物未曾按时运到武威城,抑或数量不足,以次充好,便算是违约,需视其轻重,依契约上订立的条款支付相应的罚金!” “货物品项,交货时日,货物优劣,罚金数目……若要尽数细分精算,并写入契约,那端是耗时颇巨,还得招募更多人手以作监管和查验,当真不好办啊!” 刘非不禁皱眉,端看这一份契约就写满了一指厚的书册,林林总总的条款加起来竟有百余项。 兴建城池得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太子殿下将这甚么后勤工作尽数交给皇室实业来办,可真是让刘非忙得昏天黑地,几乎累得都顾不上喘气了。 “好办得办,不好办也得办;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刘彻鲜少看到刘非面露愁容的模样,不禁满是恶趣味的失笑道,复又出言诱惑道:“五哥可别忘了,待得武威城落成,朝廷就要治河了。若是皇室实业连区区城池的所需物资都调集不齐,那日后治河……” “殿下放心,为兄定当竭尽所能,将此事办得妥帖周全!” 刘非精神登时大振,拍着胸脯承诺道。 治河,大肥差啊! 若说兴建城池的耗费是数以亿计,那动辄十数年的治河工程,朝廷拨下的赀财便是数以百亿计。 但凡皇室实业能在治河计划中分一杯羹,他刘非作为太子之下的第二大股东,可不得富可敌国么? “见得五哥信心满满,孤王便是彻底放心啦。” 刘彻晓得刘非确有难处,兴建城池可是项系统工程,比之前纯粹的铺设道路要复杂得多。 虽说城池的规划和兴建自有朝廷派专人负责,皇室实业只负责物资的购买和监督运送,却仍需要大批人手,且刘彻不想让大农府和少府插手到皇室实业中,甚至他的太子詹事府也不便太过涉入其中。 在他的长远规划中,皇室实业应该是独立经营的股份制企业,朝廷可以借助其力量,却不应参与到企业的管理经营中,免得公私不分,为日后埋下隐患。 不过他作为隐于幕后的最大股东,还是要出出主意的。 “五哥也无需太过焦虑,孤王给你出个好主意。” 刘彻亲昵的拍着刘非的肩膀,建议道:“遗孤内院自建成后,便设有术数学院,常常教授我过往向你提及的会计和出纳等科目,如今数年过去,不少军中遗孤早是学有所成,对这契约的行制也是熟识的。皇兄不妨去遗孤内院招募人手,想来必能大有所获。” 刘非眸色渐亮,抚掌道:“若真是如此,那倒真是大大的好事!” “五哥若真招募到人手,可不能亏待了他们,毕竟是军中遗孤,当好生善待,方能告慰为我大汉战死沙场的将士们。” 刘彻认真的嘱咐道,他创办遗孤院虽大抵出自私心,却也是真心想为那些遗孤们找到更好的出路。 进入皇家实业,算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希望那些少年们不要让他失望啊。 第二百零三章 悄然萌生 春风送暖,万物复苏,花草才刚冒出芽来,野猫便迫不及待的彻夜惨嚎。顶 点 x 23 u s 刘彻知晓春日悸动是自然现象,却依旧被某事骇到了。 李当户要当爹了! 这厮才将将十五岁啊,换在后世都还没念高中啊,竟已搞大了丫鬟的肚子,生生弄出人命来。 公孙贺倒是不觉意外,世家子弟的身边多是伴有大丫鬟,乃是长辈怕他们年少,经不住好奇和诱惑,跑到外头的窑馆胡来,特意择取家世清白,相貌端正的良家女,早早安排在其身边。 世家子将大丫鬟收房是很常见的事,尤是秦汉不像后世朝代,对甚么长幼之分太过看重,注重的只是嫡庶,故而大丫鬟诞下庶出的长子倒是无妨,并不影响日后正妻膝下的嫡子袭官承爵,便连汉初的数位皇帝也皆非长子。 李当户得知大丫鬟有孕,喜不自禁之余,忙是命人给远在朔方任太守的老爹李广送信,还不忘入宫向太子殿下谢恩。 刘彻看着他那感恩戴德的神情,不禁黑了脸:“你疯了?谢孤王作甚?” 丫的,那小萝莉的肚子可不是老子替你搞大的! 李当户挠着头,憨笑道:“若非殿下传下轩辕黄帝的御女经,我怕早已雄风难起,哪还能有今日之喜?” “御女经?” 公孙贺忙是竖起耳朵,满脸好奇之色。 刘彻这才想起,昔年自己曾恶搞过李当户,将岛国动作爱情片中的高难度动作都当做御女经,对他倾囊相授。 当时在场的唯有张骞和李当户,公孙贺则是身在雁门边塞,协助郅都抵御军臣单于亲率的匈奴铁骑。 刘彻忙是将殿内的宫人尽数摒退,方才面色讪讪道:“你还真是用心修习了那……御女经?” “那是自然,此等大事,岂敢轻忽?” 李当户理所当然的点着大脑袋,略带得意道:“七七四十九种姿态,尽数熟记于心,每每行房,皆是逐一使出,不敢稍有半分差池!” 你真猛! 你家大丫鬟更猛! 刘彻已是无话可说,那些姿势可都是超高难度的,非但男子的体力要强,女子的柔韧性更要堪比瑜伽大师才行。 次次四十九种? 非但没闹出人命,反是弄出了人命,真真是见了鬼! 公孙贺见得太子殿下默然不语,愈发好奇难耐,忙是拉过李当户,许下诸多好处,细细询问个中细节。 只见得两个半大少年窃窃私语,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目光熠熠生,两人还不时齐齐发出猥琐笑声。 刘彻见得这方景象,不由仰天长叹,这特么就是我大汉未来的朝堂重臣啊! 春意盎然之时,萌生的又何止是腹中胎儿? 遗孤内院的农学先生耿老汉,此时正安坐家中,看着眼前的两个娃娃,笑得开怀。 赵立是他从雁门郡带到遗孤院的,看着他从外院入了内院的军事学院,又看着他被选入羽林卫。 赵立自幼丧夫,狠心的母亲亦是改嫁,远走他乡,直到入了遗孤院,才从耿老汉身上体会到长辈的关怀和温暖,自是多与他亲近。 耿老汉亦知赵刃看着刚毅淡漠,心内却是柔软,是个懂得感恩的小家伙,故而也真真将他当半个儿子看待。 一年未见,昔日尚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如今已成长为坚韧挺拔的羽林将官,却还不忘来向他这老家伙报声平安,端是看得耿老汉老怀大慰。 屋内除了耿老汉和赵立,还有一位少女,乃是医学院的学子,名为苏媛。 苏媛虽是比赵立晚了大半年方才来到遗孤院,两人的年纪却是相仿。 两人的初次遇见是在医学院开设之日,那日赵立被军事学院的教官派来维持秩序,而苏媛则是医学院的首批学员,跟着女先生陈曦入的院。 (ps:嘎嘎,大家都忘了这两个角色出场过吧?孤王的大纲不是白写的,和婧儿一样,都连着大副本的。) 便在那日,赵立还出言纠正了不守秩序的陈曦,丝毫不因她是医学院的先生而有丝毫放任。那身玄色战衣和冷硬俊朗的面容,不知撩拨了多少怀春少女的心弦。 军事学院的训练是极为严苛的,学员难免受些伤,尤是赵立这等狠人,真真是玩了命的操练自己,故而负伤更是常有之事。 这些伤员恰好成了医学院最好的救治样本,医官和先生们不但会示范如何急救,用药和包扎,更不时让学员们亲自动手救治。 赵立时常受伤,苏媛又是医学院里最出类拔萃的学员,故而常由她出手救治, 两人皆是军中遗孤,年岁相仿,苏媛还是女儿身,进入遗孤院前受的苦不比赵立小,彼此没有甚么隔阂。 哪个少女不怀春? 虽说苏媛尚未及笄,但女子本就比男子早熟,她又是历尽苦难的,早早晓事,对相貌品行皆是出众的赵立自是存着几分心思的。 倒是赵立一心替父兄报仇,心心念念就是上阵杀敌,明明是心思机敏之人,偏生对男女之事骛钝得紧,愣是没瞧出苏媛的情谊。 苏媛可不是蠢的,聪慧狡黠得紧,心道时日还长,尽可徐徐图之。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恰好赶上皇帝下旨将期门校中的虎贲和羽林独立设校,征募扩编。 羽林卫本就尽取军中遗孤,赵立又是遗孤院的军事学院中最优秀的学员,自是轻易入选,早早入伍从军。 苏媛难过不已,却也不能出言挽留,只得暗自伤怀,躲被窝里落了不少金豆子。 所幸赵立刚入羽林卫时,每逢休沐之日,还会回来看望耿老汉,顺带见见遗孤院内的伙伴。 苏媛为多见到他,可不得时常到耿老汉的家中帮忙扫洒,做些家务杂事。 然而自打去年开春,便是再见不着人,更是足足一年音讯全无,便连耿老汉去找军事学院的先生打探,也得不到半分消息,只是好言劝他耐心等候。 苏媛心焦悸怕之余,更是往耿老汉的家跑得勤,但凡有些清闲,总会过来帮忙打理。 后世有言,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今日可不恰好撞上了么? 耿老汉早是瞧出苏媛的心思,别看他年过五旬还孑然一身,但好歹是过来人,少时也是有过相爱之人,只可惜造化弄人,无法与子偕老,却是不提也罢。 这女娃聪慧,懂事,晓得疼人,是个知冷知热的,配上赵立这面冷心热的臭小子最是合宜。 耿老汉看着眼前羞红了脸,颇有些手足无措的苏媛,拈着胡须笑得愈发开怀。 大汉立朝后,除了公主这类的宗室贵女,寻常女子多是十五而嫁,年满二十未出嫁者,则要科以罚金, 眼看苏媛即将年满十五,虽说是无父无母,摆不了甚么大场面的及笄礼,但耿老汉还是想按照民间的法子,替她操持及笄。 若是两人能成,便得了个儿媳妇;若是两人不成,权当收个义女。 耿老汉如是想。 能成自是最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念及此处,他便故作不悦,对赵立道:“我这甚么都不缺,你还买这些东西作甚,恁的不知节省!” 赵立挠挠头,笑道:“殿下此番赏了不少金子,我平日在营中好吃好喝,也没地花销,可不得给老爹买些礼品,权当孝敬呗。” 耿老汉叮嘱道:“你年岁也渐渐大了,可得攒下赀财,日后好娶媳妇。” “瞧老爹说的,我又不是世家子弟,娶媳妇还能花甚么钱,雇顶轿子往屋里抬,抱起来扔炕上便是啦。” 赵立难得的嬉笑道,军营里的袍泽多是糙汉,平日没少谈及男女之事,荤话端是不少。 若非顾及苏媛在侧,他还能说出更糙的话来。 “呸,你不多攒些赀财,日后怎的置办家业,养活妻儿,莫不成叫自家婆娘喝西北风么?” 耿老汉笑着啐道,复又有意无意的瞧了苏媛一眼。 “老爹,我去烧水泡茶。” 苏媛机灵得紧,哪还听不出他的打算,不禁又羞有喜,匆匆道了一句,便是轻车熟路的往后厨去了。 “咦?” 赵立讶异的瞧着她的背影,心道她怎的也唤老爹,从前不都是叫耿先生或耿老先生么? “怎的?一年未见,苏丫头是不是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耿老汉本就是北方汉子,又是行伍出身,向来言语直率,笑着打趣道。 赵立愣是没听出个中意味,脱口道:“嗯,确是清秀不少,身形也愈发高挑了。” 耿老汉不由连翻白眼:“再过得数月,苏丫头可就年满十五,及笄待嫁了。” 赵立颌首道:“嗯,待她及笄,我可得备份厚礼,过往受伤时,还多亏她用心救治,方才没落下甚么病根……” 耿老汉气得胡须都翘了起来,恨铁不成钢的低声骂道:“憨货!你就对苏丫头没旁的念想?” “甚么念想?” 赵立不由愣怔,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讶异道:“老爹是说……我与她……” “你好生想想,何处还能寻到这等好媳妇?” 耿老汉俨然是长辈做派,苦口婆心道:“苏丫头相貌好,性子好,又有本事,多少小崽子都盯着呢,偏生瞧上你这憨货。这是你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还有甚么不乐意的?” “她……她瞧上……我了?” 赵立指着自己的鼻子,黑脸染红渲作紫,舌头直打结。 他平日与袍泽们笑闹闲谈时,也曾谈及过婚嫁之事,也曾想过日后该娶个甚么样的媳妇,甚至想得更多更远。 他定下神来,摇头苦笑道:“她是个好的,我身在军伍,不知何时就会……怕是如我爹爹那般,误了家中妻儿。” “我不怕!你若以身殉国,我必将子嗣抚养成人,让他们知晓自家爹爹是个好男儿,大英雄!” 清悦的声线传来,蕴着无比的坚定,端是斩钉截铁。 少女多识愁滋味,却托寸心独予君! 第二百零四章 池畔踏春 春分之日,数月未曾上朝的汉帝刘启终是露面,领着太子刘彻和满朝文武东出长安四十六里,设高坛行大典,与百姓一道祭祀日神。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朝臣们见得皇帝虽较之前瘦削少许,却是精神奕奕,龙行虎步间,那对狭长凤眸依旧如鹰隼般凌厉。 他们不由暗自好笑,前些日子不知从哪冒出些谣言,说甚么太子刘彻趁皇帝缠绵病榻,擅权专政,图谋不轨,所有朝臣听闻后皆是付之一笑,压根不以为意。 反是窦浚为首的外戚重臣,可是真真急了眼,谁不晓得他们过往与太子殿下最是不对付,如今冒出这等谣言,可特么别帮人背了黑锅。 尤是窦浚身为窦太后的亲弟弟,之前前往长乐宫见过太后阿姊,等知皇帝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心修养,他可敢再随意蹦。 太子刘彻的储君之位做得如此之稳,再执迷不悟的与之作对,待日后他即位为帝,太后若是薨了,他窦浚还能活么? 多日来,他可是全力配合太子监国施政,试图弥合分歧,一心修补彼此关系。 谁特么造得谣,其心可诛啊! 为了自清,他可是遣人尽力追查谣言的出处,即便很难查出甚么,可好歹要做足姿态,让太子不要错怪他才好。 今日皇帝借着祭日大典的时机,在朝野臣民前露了面,本就荒谬的谣言更是不攻自破。 窦浚心下暗暗舒了口气,得亏大爷有先见之明,早早撇清了嫌疑,否则今日皇帝还会给自己好脸色么? 他却不晓得,汉帝刘启之所以笑得满面春风,乃是有大大的喜事。 继半月前长姊馆陶公主传出有孕后,皇后王昨日亦是干呕连连,唤来医官把脉,竟是也怀了身孕。 王自诞下两女一子后,十余年再未有孕,已是年过三旬,不曾想却又是怀上了。 汉帝刘启只觉自己虽顽疾缠身,却依旧雄风尤在,龙心甚慰啊! 太子刘彻却是有些犯愁,倒不是担心皇后老娘是高龄产妇的问题。 按照史书记载,他确实还应有个妹妹,也是汉帝刘启的幼女,而皇后王也健健康康的活到了五六十岁。 他担心的是这幺妹的婚嫁之事啊。 刘彻不是甚么妹控,也不是想得太远,而是必须得预先想好了。 史籍记载,馆陶公主为巩固自身地位,与王定下了两桩婚约,一为刘彻和陈阿娇,一为王的幼女和她的幼子陈。 刘彻没能出史书中找出自家幺妹的真名,只知因其嫁的是隆虑候陈而称其隆虑公主。 陈如今虽还是馆陶公主腹中胚胎,刘彻却晓得史上的隆虑候可不是甚么好货。 馆陶公主死后,她的两个儿子陈须和陈非但争夺家产,更在为母亲服丧期间,犯下的死罪,尽皆被迫自戮,两家的爵位和封邑亦被尽数剥夺。 兄弟俩犯下的罪行史书虽只一笔带过,却是看得刘彻皱眉不已。 “奸,禽兽行。” 说白了,就是强/暴!**! 这特么不是两头牲口么? 刘彻可顾不得甚么“人之初,性本善”的道理,皇后老娘肚子里的可是自家的亲妹妹啊,岂能冒险嫁给这等货色? 不知这桩婚约是何时定下的,想来不会是指腹为婚,平日总归得多加留心,但凡发现半分苗头,必得出手将之掐灭! 刘彻暗暗拿定主意。 如此一来,日后可得多和姑母亲近,既能多多调教阿娇那个小萝莉,又能让姑母安心,不至再惦记自家幺妹,以此巩固地位。 刘彻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想到便去做。 春雨稍歇,天气愈发暖和,风和日丽,正是郊游的好时节。 他索性邀了自家二姊和阿娇,连带数位太子属官,待朝堂休沐之日,一同前往城外太液池畔的皇家林苑踏春。 因刘彻是监国太子,汉帝刘启又有心放权,故而最亲近的太子属官都兼了朝廷官位。 譬如公孙贺是羽林校尉,李当户是虎贲左监,秦立亦是刚因军功升任了虎贲军候,已被派往闽越之地的张骞,由汉帝亲下密旨,越过丞相袁盎和大行令窦浚,直接封了个行人令,掌传旨、册封、抚谕等事。 少府卿陈俞的嫡长孙陈诚身刚成为太子庶子不久,便随张骞前往南阳协助大农丞东郭咸阳。待得张骞接到皇帝密旨和太子殿下的交代,便是领着赶来的羽林卫远赴闽越,因嫌陈诚碍事,便遣人将他送回了长安。 故而他是所有太子属官中最闲的人,每日只能老老实实到太子府向叔父太子詹事陈煌学习打理各种事务。 刘彻毕竟是个穿越众,开明大度得很,大家难得出去郊游,自己调教小萝莉时,总不能教旁人都站旁边看着吧? 他特意命人传了话,可自行招朋引伴,或带上年岁相仿的亲眷,但限带一人。 到得踏春那日,太液池畔端是热闹啦。 南宫公主带了跋子,阿娇本是想带上兄长陈须,但被南宫公主及时出言制止。 南宫公主虽是和阿娇情同姐妹,但甚是不喜陈须,也说不上甚么道理,总之就是看他不顺眼,她南宫公主讨厌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未来的姑子都发话了,阿娇这没过门的弟妹还能说甚么,索性独自带着丫鬟和侍卫打马前来。 李当户带了二弟李椒,亦是个虎背熊腰的,十二岁出头便是身长七尺,和李当户并肩而战,简直一模一样,唯独就是少了那满脸络腮胡的胡茬。 秦立和陈诚带的亦是熟人,御史大夫刘舍的嫡亲孙女刘婧,内史王轩的嫡女王嫣。 汉代的男女之防本就不似后世皇朝般严苛,年岁相仿的少年结伴出游甚是寻常,只要不是偷偷私会,切忌私相授受便好。 且刘舍和王轩又得知南宫公主和堂邑翁主也会同行,那还有甚么不放心的? 总之到得太液池畔,刘彻见到眼前乌央乌央的丫鬟和侍卫,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所有的丫鬟和侍卫都先下去吧,有羽林卫在四周守着,又有李当户和公孙贺在旁看着,你们的主子都死不了!” 刘彻摆摆手,将所有的丫鬟和侍卫尽数摒退,只留下数名太子府的宫人,待会干些杂活。 “阿姊,你这马也……” 见得自家二姊恍若未闻,自顾自的使唤着侍从将她那匹照夜玉狮子牵到池边,以池水饮马,刘彻无奈的唤道。 “怎的,我这马也碍着殿下了?” 南宫公主瞟了瞟他,颇是得意的炫耀道:“它可是帮我跑赢了跋子,可不得看好了,免得教人惦记,偷偷拐跑了!” 一旁的跋子显是跟她混得熟了,深悉她的性情,非但不似从前那般畏畏缩缩,反是撇嘴道:“若是你让阿娇将她那匹照夜玉狮子借我乘骑,你能赢么?” “总之本宫是赢了,你若不服,待得秋祭之日,我让阿娇将马借你,你我再来赛过一场!” 南宫公主却是不以为忤,得意洋洋的晃着脑袋道。 “切~” 跋子不禁嗤笑,毫不客气的戳穿她的算计,“如今距秋祭足有半年,到那时你早与这马混熟了。且你这是公马,阿娇那匹是母马,又皆未长成,过得半年,筋肉渐长后,两者强弱更是明显,还比个甚么?” 南宫公主莽虽莽,但好歹体内流淌着高祖刘邦的血脉,那真真是地痞出身的混子。对于她而言,跋子的激将法自不会有甚么效果。 “多说无益,输了便是输了,哪有恁多借口,下次赢了我再说!” 南宫公主不以为忤,反是愈发得意道:“何况比射箭,你不也是输了么,还有甚么好说的?” 跋子硬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阿爸膝下无子,从小就手把手的教她弯弓射箭,按说不该输给这年岁相仿的大汉公主的,岂料数日前她真真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她涨红了脸辩解道:“你那箭靶太远,想射到靶上已是不易……” “切~” 南宫公主翻着白眼,傲气十足的奉还了先前的嗤笑,“那本宫怎的箭箭命中靶心?” 跋子颇是不甘:“你那弓与我用的不一样!” “真是可笑,你问问阿娇,当日我是不是让你先选的弓箭?” 南宫公主的笑容愈发灿烂,理直气壮道:“你自个选了熟识的直弦软弓,莫不成还不让我选自个熟识的汉弓?你且问问旁人,天下有这等道理么?” 跋子再是无话可说,比箭法,自然要选用熟的弓箭,何况那日确实是她先选的。若是不认输,还真不占理。 旁人皆是听得一头雾水,只知道南宫公主在箭术上,果是凭真本事赢了卑禾候府的小姐的,可真是为大汉的贵女争了气啊。 如今卑禾候已在西域重新站稳脚跟,大汉朝廷又要兴建武威城,故而无需特意隐瞒卑禾候瓦素各的身份,反是大肆宣扬褒奖,以此招揽诸羌部族前来投靠大汉。 瓦素各深受陛下看重,跋子身为其独女,自是女凭父贵,彻底入了长安权贵的眼。 羌人出身又如何? 入华夏者则华夏之,瞧瞧出身匈奴的公孙世家,公孙昆邪高居朝堂,公孙手握重兵,公孙贺执掌羽林卫,有几个世家大族比得上? 正如太子刘彻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孤王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如今陛下说瓦素各行,将他立为典范,谁特么敢说他不行? 犹记得周亚夫昔年贵为丞相,却因反对陛下将匈奴降将封候,而被贬官回府思过,现如今的朝堂之上可没人似他那么莽。 不过大汉向来铁血尚武,南宫公主能在箭术上胜过马背上长大的跋子,还真真是给皇帝,乃至长安权贵们长了脸的。 刘彻却已看出其中猫腻,悄悄凑到阿娇身旁,压低声音问道:“阿姊那日到太子府的练武场,还借用了武库里的复合弓,便是用来跟跋子比射箭的?” 他靠得有些近,阿娇红了脸,臻首轻点。 刘彻得了肯定的答复,心中不禁为跋子默哀。 别说拿软弓了,便是拿硬弓,也不可能跟复合弓比射程的。 二姊定是故意将箭靶设得老远,跋子想射到都要费尽力气,哪还能顾及精准度? 若跋子也选了复合弓,怕是会败得更惨,对于生手而言,复合弓可不好用,二姊可是足足练了两年多啊。 她无耻的样子,果真有咱老刘家的风范啊! 第二百零五章 调教萝莉 太液池畔,垂柳依依。m.x23us.com 刘彻难得出宫,自然不想简简单单的远足郊游,欣赏景色,否则与未央沧池有何差别? 见得唯有公孙贺孑然一人,刘彻索性吩咐他就近搭起数顶野营用的帐篷。 倒不是刘彻故意使唤单身狗,这野营帐篷乃是他为虎贲羽林专门设计的,在场的世家子弟唯有公孙贺,李当户和秦立三人搭过。 李当户和秦立此时已执着弯刀和猎弓进了不远处的茂密丛林。 皇家林苑与未央宫内的猎苑不同,周围的广袤山林并未圈禁,禽兽可不是放养的小兽,而是真正天生天养的野兽,不但偶能遇着豺狼虎豹,更是有着不少野猪。 一猪二熊三老虎,山林中最危险的可不就野猪么? 虽说周围有着大批羽林卫守着,太子刘彻还是制止了想入林狩猎的南宫公主,吩咐李当户和秦立去猎几只野兔和雉鸡。 刘彻让李椒和陈诚去附近拾些易燃的枯枝干柴,便拿出两副简易钓具,交给刘婧和王嫣这两个向来十指不沾泥的贵女,问道:“之前在避暑山庄见过两位贵女,想来是见过这钓具的吧?” 刘婧也不知是何缘故,垂着眼睑,未曾抬眸便是臻首轻点。 向来活泼的王嫣亦是连连点头,她今日也是老实不少,之前在肥羊火锅城偶遇,她不知刘彻身份,还曾出言讥笑,如今想来依旧后怕不已,哪里还敢造次? “那便烦请两位贵女去池畔钓几尾鱼来,否则缺了鱼汤,岂不可惜?” 刘彻轻笑道,倒不是真指望她们能钓到甚么,无非是想将她们暂时支开。 毕竟不算熟识,秦立和陈诚又不在,他待会还要调教小萝莉,难免冷落旁人,岂不尴尬么? 两女自是应下,接过钓具便转身往不远处的池畔行去,瞧得身后的刘彻直摇头,真是不通俗务的白富美啊。 他吩咐两个身手矫健的内侍拎了饵料钓桶和杌凳,追上去将她们引到池畔的一株大柳树下,名为在旁服侍,说白了就是看护好两位大小姐,免得鱼没钓到,自个却掉进水里喂了鱼。 南宫公主却是不乐意了:“太子,那我作甚?” 刘彻让近侍李福拿来铁锹,递了给她,笑道:“先刨坑啊,待会陈诚和李椒拾来干柴,再生火。” 南宫公主瞪大了眼,嚷嚷道:“你竟让本宫刨坑生火?” “阿姊怕是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好呢。” 刘彻斜觑她一眼,丝毫不加掩饰的激将道:“你我不妨赌上一赌,你与跋子以此比试。你若赢了,我亲手为你调制三瓶极品香水;你若输了,便将那匹照夜玉狮子给我。” 南宫公主柳眉微扬,扭头看了看跋子,见得她撇嘴谑笑,神情甚是鄙夷。 “十瓶,且调制的花种由我自行挑选!” 南宫公主咬着下唇,明知是激将法,也得接下,她堂堂大汉公主,天子嫡女,可不能让个羌人出身的侯府小姐比下去。 刘彻笑着举起了手掌:“成交,击掌为誓!” 南宫公主恼火得紧,扬手冲他的手掌用力拍三下,反是把自己的纤纤玉手弄得生疼。 冷哼一声,她接过铁锹,丢到跋子脚下,狠声道:“可别想着让本宫!” “自是不会,待公主没了那照夜玉狮子,你我再来赛马。” 跋子端是笑意盈盈,比起刨坑生火,她若还能输给大汉公主,那日后便不再出门见人,闷死在侯府算来,免得出府给阿爸丢人。 南宫公主没再理会她,独自一人气呼呼的寻了块干燥的泥地,吭哧吭哧挖了起来。 “阿娇,来帮我打打下手。” 刘彻走到内侍搭好的简易桌案旁,对阿娇唤了一句。 “殿下。” 阿娇忙是趋步近前,垂着脑袋道。 刘彻看着她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不禁轻笑道:“每每见你,皆是寡言少语,可不似二姊口中那飞鹰斗狗的堂邑翁主啊。” 阿娇险些急红了眼,扬起小脸看他,嘴里结巴道:“太子莫要听南宫……公主殿下胡说,我……我……” 刘彻摆手打断了她,复又道:“你瞧,你私下鲜少唤二姊甚么公主,甚么殿下,怎的在我面前,却是分外显出生分呢?” “我……” 阿娇垂下脑袋,说不出话来。 刘彻抬头环顾四下,见南宫公主和跋子离得稍远,又在专心致志的刨坑,显是听不到两人的对话。 他摒退了周围的内侍,复又故作失落的语气,对阿娇道:“阿娇,你且实话告诉我,为何对我这般畏惧呢?” 阿娇愣怔片刻,方才声如蚊呐道:“妾身……我没有啊。” 刘彻复又问道:“可是我有何不足之处,令你不喜?” 阿娇忙是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刘彻语调愈发低沉:“你休要骗我,若非我难入你的眼,你岂会对我敬而远之,不肯真心相待?” 阿娇彻底慌了,抬脸看着他满是愁容的脸庞,剪水双眸中尽是焦急,手足无措的拽起他的袍袖,忙是道:“殿下……你没甚么不好,哪都好,是我觉得自个不好……” 刘彻见她急得小脸涨红,语调中带着浓浓鼻音,不由心中暗喜,不枉小爷在脑海书库里翻了数日的狗血爱情小说,果真有效的啊! 古今中外,泡妞的套路都差不多么。 嗯嗯,还要再接再厉,为调教之路继续狗血下去。 刘彻顺着话头,接道:“嗯,你甚么都好,唯有一处不足。” 阿娇忙是问道:“何处不足?” 刘彻摇头苦笑道:“不该在我面前掩了真性情,如同戴了副面具,不见真容。” 阿娇不敢直视他的双眸,惴惴不安的低声辩解道:“我自幼娇纵,脾性不好,怕你不喜……” 刘彻语带无奈道:“你我日后必得执手偕老,相守一世,这副假面你能带多久?” “我……” 阿娇不由哑然,硬是说不出话来,心中也是迷茫彷徨,阿母让她在皇后和太子面前乖巧些,她依言做了,却还真没想过成婚后如何是好。 扮一世乖巧贤惠么? 她真怕自个做不到,不知何时便会露出真性情。 刘彻瞧见她颇为意动,打铁趁热道:“我知你娇纵惯了,脾性又急躁,甚至有些莽撞,想扮得乖巧些,却不知若长久压抑本性,待得某日再隐忍不住时,陡然爆发者,会彻底失却理智,铸下大错,伤人伤己,却再也悔之不及。” 阿娇浑身一颤,神色慌乱的摇头道:“我不会的,不会的……” “脾性急躁莽撞,也并非是甚天大的缺点,世间之事皆有正反两面,好坏只在一念之间。” 刘彻也知过犹不及,便是缓缓抬手,使出后世泡妞绝学摸头杀,柔声道:“急躁,亦是肚子里藏不住话,凡事皆要急着争个对错;莽撞,亦是你城府不深,不会也不屑做些阴私算计。” 他顿了顿,复又意有所指道:“二姊亦同你这般脾性,父皇表面看着不待见她,实则对她最是宠溺,我不也时时惯着她么?你日后必是我的妻子,相伴终老的夫妻,可不比父女,姊弟更为亲近?” 阿娇闻言,本有些迷蒙的剪水双眸渐渐恢复清亮,感受到脑袋上那轻轻摩挲着的手掌,忍不住抬眸看向他的双眼。 刘彻不闪不避,眼神愈发柔和,甚至蕴着浓浓的宠溺,打趣道:“莫不是姑母嘱咐过你,让你在我面前扮乖巧?” 阿娇红着脸,臻首轻点。 刘彻失声笑道:“我娶的是你,又不是姑母。若你自己都拿不得主意,待得大婚后,还不得时时回娘家向姑母讨教啊?传扬出去,旁人还道我待你不好,让你受了天大委屈呢。” 阿娇又是急着摇头:“不,不会的……” “好了,我也没怪你不是么?你好生想想,若你日后也如姑母般为人处世,能否做个母仪天下的好皇后,做个相夫教子的好妻子?” 刘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缓声道:“夫妻本是一体,我是真心想与你白首偕老,故才寻了个由头,将你邀来说这番话。我晓得你实是个机灵的,应能想得明白。” 阿娇默然不语,垂下小脑袋沉吟良久。 待她再抬首时,小脸已蕴上一丝释然的喜意:“你真不嫌弃我急躁莽撞?” 刘彻剑眉微扬,大手一挥,慨然道:“孤乃大汉天子,自是一言九鼎!” 阿娇不禁失笑,银铃般脆亮的笑声远远传开。 他那作态和语气确是像极了皇帝舅父,只是配上那尚余几分稚气的五官和惫懒无赖的神情,真真笑感十足。 刘彻毫无气势的佯怒道:“怎的?堂邑翁主还不信孤王?” 阿娇虽是止住了笑声,却促狭的摇了摇头道:“殿下向来算无遗策,妾身却是愚钝得紧,哪敢信你?” 刘彻看她神情,分明和二姊有所求时端是一模一样,却也乐得让她如愿,便是顺着话头道:“那你如何肯信?” “你让阿母央了皇祖母兴办女学,又让我入学,说要做甚么贵女典范。” 阿娇双手拽着他的袍袖,面色讪讪道:“长安贵女众多,论起骑马弯弓,我自认不输于人,便是南宫都及不上我;可论起才学,真是羞于见人,譬如今日来的那刘婧,可是名满长安的才女,若她也入了女学,可不得把我踏入泥里么?” 刘彻不由愣怔:“你莫不是想女学不取才女?” “切,真是门缝里瞧人,生生将人看扁了!我乃长公主嫡女,又是未来的太子妃,若真这般下作,丢的可不是天家的颜面?” 阿娇轻啐一声,复又露出狡黠的浅笑:“我自幼便晓得太子殿下是个生而知之的天降之才,若要让我入女学,你得先私下教我些时日,好让我不被甚么才女落了颜面。” “……” 刘彻无奈点头应下,坑是自己挖的,自然得自己填。 好不容易说动了小萝莉,让她多想想,早日认清自己的身份。日后再多多从旁引导,潜移默化久了,她应该便不会像史书那般,一味听馆陶公主的馊主意,闹得宫闱不宁了。 女学的馆舍尚在规划,想要建成怎么也得大半年。 阿娇也不是蠢的,突击培训半年,应付那些没经过系统教育的长安贵女们,应该是足够的。 第二百零六章 以食为天 刘彻与阿娇把话说开,彼此间自是少了几分拘束,身为伪正太真大叔的刘彻,随口说几个笑话,便是逗得小萝莉咯咯直乐。x23us.com 不过笑话可不是白听的,早早备下的一大筐蔬菜可还等着处理呢。 刘彻让内侍送来几桶山泉水和两个大木盆,与小萝莉坐在杌凳上,他择菜,她洗菜。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刘彻不忘抓住机会给阿娇洗脑:“嗯,要想做个好妻子呢,必是出得厅堂,入得庖厨。” 阿娇不傻,眨着眼睛道:“咦?我好似曾听过甚么君子远庖厨的。” 刘彻笑道:“那是儒家孟子说的,君子之於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阿娇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疑惑道:“甚么意思?是说君子看不得禽兽死在眼前,亦听不得其哀叫,方才不入庖厨么?” 刘彻颌首道:“约莫是这意思,但关键之处你却没领会,那所谓的君子,是怕看到后,听到后,自个再不忍食其肉,方才远庖厨的。” 阿娇不由杏目圆瞪:“……也便是说,君子到头来还是要食其肉的啊?” 刘彻道:“那你以为儒家的君子们都是兔子,只吃素蔬度日啊?” 阿娇鄙夷道:“噫!这不是掩耳盗铃么?怪不得皇祖母不喜儒生,端是伪君子。” 刘彻微有些讶异,小丫头倒还真不是彻头彻尾的文盲,且逻辑思路很清晰,反应也快,怎的在史书上被描绘成那等愚蠢悍妇? “儒家的主张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我适才不是跟你说过,世间诸事皆有正反两面么?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便是啦。” 刘彻见得她有兴致,不由趁机教育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你日后若真想做个母仪天下的贤后,可不能再那般急躁莽撞,免得被小人轻易蒙蔽,凡事三思而行,多听听不同人的意见,再做决断。” 阿娇臻首轻点,扬着小脸认真道:“嗯,我虽尚未完全领会,却是记下啦,日后会仔细琢磨,以为自省。” 诶呀,小萝莉真可爱! 刘彻似乎有些明白后世为甚么会有那么多萝莉控的怪大叔了,调教起来还真特么过瘾。 刘彻和阿娇端是笑意盈盈,南宫公主却是急得满头大汗。 “这甚么破锹,给本宫换把锄头来!” 她将手里的铁锹甩到一旁,冲不远处的李福嚷道。 李福自幼服侍太子刘彻,对南宫公主的脾性自是了然,早猜到她事不顺遂时,定是要发脾气的,故而也不用刘彻吩咐,便是跟在她身旁,免得旁的内侍应付不来。 “公主,您这坑已是挖得足够深,只是不够宽罢了。” 李福过往没少帮着太子挖坑生火,忙是趋步近前,鬼头鬼脑的给她出主意,低声道:“公主待会生火,要记着诀窍,让坑口迎着风向,两面通风,将坑里的柴堆架空,下方放些枯草,用火折点燃……” 南宫公主柳眉微扬,猜疑道:“咦,我若赢了跋子,你家主子可也是输的,你为何……” “瞧公主说的,太子殿下若真想着赢,还能让奴卑跟在您身旁伺候么?” 李福笑着出言解释,复又意有所指道:“再说了,公主那照夜玉狮子本就和堂邑翁主的那匹是一对儿,依公主这等宽仁友爱的性子,待得玩腻了,定是会送还太子殿下,使得好事成双不是?” 南宫公主闻言,抬头望向远处的笑声不断的刘彻和阿娇,复又斜觑了李福一眼,谑笑道:“你这厮还真是个妙人。” 李福谦虚的躬身道:“公主谬赞了,为主子分忧本就是奴卑分内之事。” 跟在太子身边近十年,他还有甚么看不明白,太子对其在意的人,端是大方得紧,岂会在乎输赢,无非就是将人支开,想独自与堂邑翁主说些悄悄话。 如今看太子笑得开怀,定是诸事顺遂,他身为合格的随身宦官,自得想法帮公主赢了那卑禾候府的小姐,免得公主待会发起怒来,反是扰了太子兴致。 上上之策,便是劝公主即便赢了,也将那照夜玉狮子赠与太子,两全其美。 南宫公主自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当下便是低声催促道:“还有甚么窍门,尽数说来。” 李福挪了挪身子,背朝着跋子的方向,拾起铁锹递给她,方才轻声道:“公主可莫让侯府小姐瞧出奴卑在与您说话,您且挖着,奴卑会出言提醒的。” 南宫公主却是不再说话,虎着脸接过铁锹继续挖了起来,偶尔还会扭脸高声呵斥李福几句,端是装得有模有样。 过得不久,李椒和陈诚已抱着大堆的干柴枯枝来回了几趟,想着应是足够生火造饭的,便是停下来歇息片刻。 少府陈氏于大汉皇室而言,乃是家臣般的存在,陈诚作为少府卿陈俞的嫡长孙,自幼便时常入宫陪伴刘彻姊弟,彼此自是熟识。 他见的南宫公主满头大汗,忙是上前讨好道:“公主千金之躯,哪能干这些力气活,还是小的帮您干吧?” “滚到你小媳妇那儿,老实呆着去!” 南宫公主还不晓得他是甚么德性么,抬脚便踹,嘴下毫不留情:“跟七皇兄似的,硬是被她们表姊妹压得死死的,没半分男儿气概!” “……” 陈诚面色讪讪,也不敢接话,南宫公主口里的七皇兄,可不就是长沙王刘发么。长沙王妃陈婕和王嫣是表姊妹,两人性情也俱是彪悍的,刘发和陈诚这对姨表连襟,还真是苦命相连。 “还不滚?” 南宫公主见他呆愣着不挪步,是真急眼了,陈诚和李椒站在一旁,李福还如何出言指点? “两位公子,公主与卑禾候府的小姐正在比试,旁人不便帮忙,还请两位公子却帮着池畔的两位贵女钓些鱼来吧,免得待会一无所获,两位贵女难免……” 李福忙是出言缓颊,向陈诚和李椒躬身道。 “也好,也好。” 两人忙是应下,往王嫣和刘婧的方向去了。 过得大半个时辰,李当户和秦立亦是回返,手里拎着的草绳挂满了野兔和雉鸡。 刘彻瞧见满载而归的两人,不由暗自感叹,汉朝的关中平原还真是物产丰饶的天府之国,若非后世大规模焚林垦荒,也不至弄成黄土朝天的贫瘠之地。 刚是吩咐两人到池畔将猎物拾掇干净,刘彻便是听到一声熟悉的欢呼,不由摇头轻笑,对阿娇无奈道:“随我去看看,怕是赔了十瓶极品香水。” 阿娇跟他往南宫公主走去,满怀同情的叹气道:“跋子今日回了候府,怕真要哭鼻子了。” 刘彻讶然:“不会吧?” 阿娇轻笑道:“怎的不会?跋子看着性子温顺,其实内里要强着呢,你是大男人,哪晓得小女子的心思?” 刘彻哑然,心道我若不懂小女子心思,还能把你调教过来? 两人到得南宫公主近前,跋子也早已跑了过来,满脸沮丧的瞧着那坑里熊熊燃起的火焰。 她颇是不甘的问道:“清晨雾重,那柴火多是带着湿气,你这火头怎生燃得这般快?” “怎的?又想怨柴火了?” 南宫公主端是扬眉吐气,鄙夷道:“那柴火都堆在一处,且本宫还特意等你先拿去,便是为让你无话可说,看你服是不服?” 跋子倒是干脆:“今日是我输了,下次再来比过!” 南宫公主抚掌大笑道:“比就比,谁怕谁来?” 刘彻只瞧了一眼那火坑和柴架,便是心里有数。 生火是野外求生训练的必备科目,坑道和柴架的样式都有相对优化的特殊样式,若说李福没有帮忙,南宫公主能想到这等窍门,那可不是见鬼,而是见到另一个穿越者。 刘彻也不拆穿她,颓自道:“火既已生好了,孤王今日便大显身手,让你等一饱口福!” “当真?” 南宫公主登时眸光熠熠,阿娇更是满脸期待,她们可是晓得太子詹事府的御厨都是刘彻亲手调教出来的,只是刘彻近年忙于国事,已鲜少亲自下厨了,便连太后,皇帝和皇后都不常吃到他炮制的美味佳肴,更遑论她们俩。 已搭好帐篷,凑到近前的公孙贺亦是咽了咽口水,心道今日来得真值。 南宫公主抱怨道:“可惜灶具不全,早知如此,我定让人将府里的庖厨整个搬来。” “无妨,总不会让阿姊失望的。” 刘彻胸有成竹的拍着胸脯,好不容易等到二月下旬,鲜嫩的荷叶冒出了水面,在太液池上随波荡漾,又猎了雉鸡,不做道叫花鸡岂非暴殄天物? 待得李当户和秦立拾掇好猎物,又用内侍带来的山泉水细细洗过,刘彻便是自顾自的往雉鸡上抹佐料。 后世的叫花鸡一般是不放香料的,因为香料的味道容易抢走荷叶的清香,刘彻却是大放特放,汉朝炮制肉食大多是炙烤和熬炖,无肉不欢的世家子弟口味大都很重,不放点香料怕是会觉得寡淡无味。 阿娇在一旁瞧着,好奇道:“这是甚么香料?” 刘彻答道:“十二香。” “十二香?” 刘彻遗憾道:“嗯,本应由十三味佐料混合而成,但独独缺了一味孜然,美中不足啊。” 南宫公主抢着插话道:“孜然?没听闻过,很是稀罕珍贵么?” 刘彻抬头瞧她,意味深长的笑道:“如今很稀罕,但再过得数年,便是不稀罕啦,因为这孜然有个别名……叫安息茴香啊。” 公孙贺和秦立闻言,俱是浑身一颤,太子还真是时时惦记着西域诸国,想要打通去往安息的道路啊。 李当户却是迟钝得紧,只是傻呵呵的按着刘彻的吩咐去糊黄泥。 随后陈诚等人又带回数尾活鱼,刘彻更是彻底忙开了,手中菜刀翻飞,端是兴致昂扬。 “殿下这是?” 刘婧和王嫣皆是瞧得发愣,这还是传闻中英明神武,睿智过人的大汉太子么? “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 阿娇学着适才刚从刘彻那学来的道道,笑着发话:“身为大汉太子,若不知人间烟火,岂能想民所想,苦民所苦,造福天下万民呢?” 刘婧微是愣怔,这堂邑翁主不似传闻中那般娇纵莽撞,胸无点墨啊。 阿娇瞧见她的神情,暗暗窃喜,名满长安的才女又如何,待我向太子再多学几句,非惊掉你的下巴不可! 没过多久,数道美味佳肴纷纷上桌,香气四溢,随着温暖和煦的春风飘向远方。 太液池畔笑声阵阵,觥筹交错间,某些人缓缓成长,某些情愫悄然滋生,只是此时的一众少年全无所觉。 直到若干年后,蓦然回首,他们方才恍然,其后诸多大事的起始,皆能追溯到这番郊外踏春。 第二百零七章 奉旨为匪 洪泽湖畔,羽林左监齐山俯下身子,鞠了一捧湖水,将脸埋了下去。 春夜水寒,他只觉精神陡振,舒畅的怪叫一声,用衣袖随意抹了抹脸,揉揉微红的双眼,低声喃喃道:“淮水沿岸,水匪甚众,实乃朝廷大患啊。” 自打中尉张汤从雷被嘴里拷问出水匪的诸多底细后,齐山先是率麾下羽林卫偷偷剿了一个水匪寨子,便是换了水匪的装扮,乘着轻舸快船,沿淮水顺流而下。 离京时,他只带了校营中最为精锐的两屯将士,加上数名用鹞鹰传递消息和绘制地形图的军士,拢共也就百余人。 为免耗时过久,他命两屯的十个什伍尽数分散,由各自什长带队,轮番打探沿岸的水匪寨子,不断相互交替。 即便如此,他们也足足用了两月有余,方才抵达临淮郡,入得洪泽。 可见淮水沿岸的水匪寨子何其之多,只是平日大多隐匿其踪,没犯下甚么大案,未曾引起官府的重视。 洪泽乃泗水入淮之处,更有百余涓溪汇聚,方圆数十里的湖面浩如沧海,然因其离淮水入海口已是不远,入海水道宽广通畅,故而洪泽水浅,至深处不足两丈,均深不过八尺。 (ps:汉初的黄河尚未夺淮入海,故而淮水是有入海口的。) 齐山正望着湖面出神,便有将官前来禀报:“大当家,前往盱眙县郊打探的兄弟们回来了,经仔细查探,盱眙境内的水匪为数甚众,不下三千人。” “哦?” 齐山闻言皱眉,朝廷日后若想出兵剿灭洪泽水匪,绝非易事。 盱眙城位于淮水南岸,洪泽侧畔,乃是淮阴之地的重镇。 淮水下游多为平原洼地,少山多泽,唯有盱眙北倚丹山,南临龟山,而塞城居中,扼守淮水入洪泽的水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秦末之时,项梁拥立楚怀王熊槐之孙熊心为王,以图号令天下,便是建都在这盱眙城。吴楚之乱时,吴王刘濞更是在盱眙囤积数百万石粮草,聚拢七国叛军。 光盱眙县郊便超过三千水匪,那眼前这广袤的洪泽之内,又藏着多少? 齐山沉吟片刻,出言问道:“可曾查出水匪的粮食是从何处运来?” 将官颌首道:“水匪粮道已查明,乃是经由邗沟水道从广陵运抵临淮周边郡县。” 齐山剑眉微扬:“邗沟?” 邗沟乃是春秋时期开凿的古运河,以此连通大江与淮水,因邗沟所处地势南高北低,故其水源引自南端的大江。 随着大江下游沿岸的土地大量开垦,引水灌溉,江水渐浅且浑,使得邗沟水源不足,塘陂丛生,常常淤塞。 待到大汉立朝,多年未曾疏通的邗沟顶多还能过些舢舟走舸,而大型船只很容易搁浅,运输粮食赋税的漕船更是早已改走其他水道。 历朝历代,治水向来耗资甚巨,故而大汉朝廷并未疏通和改造邗沟。 岂料吴王刘濞早存反心,在经营吴国的四十余载间,独以诸侯国之力,暗自疏通邗沟。吴楚之乱时,数百万石的粮草正是借由邗沟迅速水运北上,运抵盱眙城,供应数十万七国叛军。 “斩草不除根,果是后患无穷啊。” 齐山眉头紧锁,依照种种迹象推断,这水匪的来历应是叛军余孽无疑。 吴王刘濞虽已伏诛,吴太子刘驹却是投靠了闽越国,且被闽越王邹程奉为上宾,两人狼狈为奸,豢养众多水匪,伺机造反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将官也知晓事关重大,沉声问道:“大当家,我等今后该如何行事?” 齐山毫不迟疑的下令道;“即刻放飞鹞鹰,用暗语给头儿送信,此番逐次连放三只,必得保险些。” 那将官不敢怠慢,当即应诺而去。 齐山矗立湖畔,沉思片刻,复又传令将士们觅地休整,待明日再行启程。 翌日,齐山率麾下将士改走陆路,前往广陵。 两地相距数百里,自然不能徒步而行,羽林将士们索性在途中顺手剿了几伙山贼土匪,夺了车马,换过装束,方才疾速而行。 未央宫的宣室内,汉帝刘启阅看过刘彻整理过的羽林密报,棱角分明的脸庞似若浓墨染过,分外暗沉。 “南阳,颍川,淮阳,九江,临淮,淮水沿岸五大郡,愣是一个没漏!” 刘启将密报重重拍在御案之上,怒极反笑道:“好,好得很!” “父皇息怒,这五大郡虽藏匿有不少水匪,却并非皆因各郡太守渎职。” 刘彻忙是出言劝慰,唯恐皇帝老爹暴怒之下仓促动手,徒然殃及无辜:“尤是九江郡,乃是淮南王刘安被除国后,方才置的新郡,九江太守上任不过年余,还得清洗刘安旧部,无暇顾及水匪也是情有可原。” 刘启冷笑道:“无暇顾及?莫非要等那伙水匪举旗造反,杀进他的太守府衙,才有闲暇?” “父皇,焉支山北的武威城和数百里长城正在兴建,此时中原万万不能乱啊。” 刘彻苦口婆心的劝道,中原诸侯已是被绷紧的弓弦,若再稍稍用力,怕是便要绷断的,会伤了手的。 短短年余,梁王和齐王入朝献国,淮南王和衡山王除国圈禁,临江王投缳,胶西王**,外加近百中原诸候被褫夺爵位,贬为庶民。 中原诸侯如今对朝廷甚是忌惮,生恐下一个遭殃的便是自个,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在各郡县经营多年的世家权贵,其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甚至会影响到大汉朝堂的诸多重臣。 皇帝老爹固然不惧中原诸侯造反,甚至不惜血洗朝堂,但如此一来,势必会延误武威城的兴建计划,待得匈奴右贤王彻底缓过劲来,抑或向军臣单于借了兵,那局势就彻底乱了。 汉帝刘启默然良久,终是平抑下心中震怒,沉声道:“皇儿言之有理,朕适才太过急怒,险些误了正事。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刘彻不由松了口气,缓声建议道:“父皇无需太过忧心,既能用卑禾候行那以羌制羌之侧,不妨再来个以匪制匪。” 刘启眸色微亮:“哦,你是说再暗中扶持个水匪头目?” 刘彻摇了摇头,阴笑道:“水匪大多是亡命之徒,不似瓦素各那般好掌控,不过二姊常向儿臣告状,说太子中庶子公孙贺一身匪气,看着便不像正经人……” 刘启不禁扬眉:“公孙贺?公孙昆邪之子,羽林校尉么?” “正是此人。” 刘彻颌首,复又道:“羽林卫常是训练凫水泅渡,水性娴熟,且齐山此番沿淮水而下,也是让羽林卫尽皆乔装水匪,方才入得诸多水寨查探,从未露出马脚。” 刘启全然会意,不由失笑道:“你是说,让公孙贺领着羽林卫去做水匪?” 刘彻答道:“为掩人耳目,且尚要留些人手以备不时之需,羽林卫不可全数出营,让公孙贺带上两个部曲便可。” “两个部曲?加上其近卫和属官,也不过千余人,够么?” 汉帝刘启对于羽林卫甚是熟悉,知晓其仿南军建制,员额两千,每个部曲为十个屯,合五百人。 “若要正面迎敌,自是少了些。但在山林河川间,羽林卫却能以一当十,对付水匪贼寇最是合宜,千余精锐足矣!” 刘彻自信满满的拍着胸脯保证道,羽林精锐经过数年的特种作战训练,又屡经实战,若还对付不了区区水匪,那索性解散算了,免得浪费那么庞大的资源。 “既是如此,朕待会便下道密旨,让他暗中行事。” 刘启此时已不复先前恼怒,满意的看着自家皇儿,老怀大慰。 有子如斯,宗室幸甚,社稷幸甚! 是夜,太子刘彻召了公孙贺入宫,将密旨和虎符交到他的手中,又是细细的嘱咐了一番。 公孙贺的眼睛愈发明亮起来,脸上露出讶异和惊喜急剧交织的怪异神色。 奉旨为匪? 只要不殃及无辜百姓,对水匪贼寇便能随意处置,还能劫掠某几家中原巨贾的货船,且所有斩获尽皆不用上缴。 还有这等美事? 公孙贺乐得鼻子直冒泡,这可不是要大发横财了么? 他认真的聆听完刘彻的训示,沉吟片刻,复又将一些不甚清楚的地方低声提出,仔细求教及确认,生恐有所疏漏。 翌日清晨,千余羽林卫换着粗布麻衣,背着猎户常用的弓箭,腰挎柴刀,逐批悄然出城,赶赴灞水码头,乘轻舟顺流而下,再是不知去向。 第二百零八章 李代桃僵 暮春三月,正是轻寒薄暖时,关中各地烟雨蒙蒙。x23us.com 虎贲校场内,刘彻再度送将士们出征,却不再只是刚回返月余的那两千余骑,而是八千虎贲卫尽数远赴焉支山北。 虎贲左监李当户多年来虽随侍太子刘彻,鲜少亲领虎贲卫作战,但对征战沙场并不陌生。他尚在襁褓中时,阿父李广便将他抱在怀里,血战边关,并斩杀了匈奴的左大当户,故而为他取名李当户。 在成为太子庶子之前,他随阿父在军营足足生活了十年,故而此番随虎贲校尉马屿领兵出征,除了有些不舍太子府里窖藏的美酒,更多的却是斗志昂扬,胸中端是热血澎湃,心心念念皆是上阵杀敌。 刘彻目送将士们纵马远去,百般滋味萦绕心头,虎贲卫此番西去,武威城和周边长城未尽数落成前,是定然不能回返了。 在没有大型机械的年代,兴建城池耗时颇久,即便雍凉之地地势平坦,物流通畅,怕是也得花上两三年的功夫。 虎贲卫自不可能枯守驻地,刘彻给他们的命令便是尽可能扰乱羌族诸部,使得他们无力出兵阻碍武威城的兴建。若是发现匈奴右贤王麾下铁骑穿过腾格里大漠,更得拼死拖延,疲敌扰敌,为朝廷调集援军争取足够的时间。 八千虎贲卫全数离京,公孙贺又带着千余羽林卫去做了水匪,再加上先前派去暗中护卫张骞的三百羽林卫,此时长安城中,真真算得上刘彻亲卫的将士,只剩驻扎在宫城内的五百羽林卫。 寂寞空虚冷,没有安全感啊! 汉帝刘启倒是想借机扩编虎贲和羽林两校,却被刘彻劝阻了,兵贵精不贵多,虎贲和羽林的战斗力确实强,但是消耗也颇大,培养起来更是麻烦。 如今遗孤内院的军事学院已建立数年,还是等那些学员们完成学业和训练科目,真正成长起来再说吧。之前赵立他们那一批优秀学员,尚未成丁便提前进入羽林卫,伤亡率太大,得不偿失。 刘彻这般冷血薄情之人,看到那阵亡名单都觉得良心不安。 回到皇宫,刘彻特意去了趟未央宫的椒房殿。 按着御医的诊断,皇后王的身孕才三个多月,竟已是隐隐显怀,三十多岁在古代算得上高龄产妇了,若胎儿出生时太大,是极为危险的。 索性王向来身体健康,又不时吃些刘彻炮制的药膳,应是没甚么大问题。 刘彻尚在椒房殿外,便听得姑母馆陶公主的笑声传出,不由微是皱眉。 待他步入内寝,偏生听到他最不想听到的话。 “皇后此番显怀这般早,想来会是位公主,若本宫诞下个小子,不妨再结桩亲事,亲上加亲再加亲,如何?” 馆陶公主抚着自己压根瞧不出有孕的肚子,端是眉开眼笑。 有道是显怀早是女,她的孕期比王早了大半个月,此时却并未显怀,想来应是个男孩了。 她委实太过高兴,便随口提了提结亲之事,却不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皇后王心头猛是一悸。 “彻儿还真说准了,这亲事断不能结!” 王登时便想到不久前刘彻的再三叮嘱,若是馆陶公主提议再度结亲,必得断然回绝。 王虽知晓他向来算无遗策,却依旧甚是疑惑,他怎的能算出肚子里的胎儿是男是女,然而此时听到馆陶公主的话,她端是再无半分怀疑。 既然刘彻说不能结亲,那便是断断不能结了。 只是馆陶公主先前似在说笑,王也不好断然拒绝,正想搪塞几句便岔开话头,却闻得脚步声,抬头一瞧,正是刘彻迈步而来。 只见刘彻摆手将殿内的宫人尽数摒退,斩钉截铁的肃容道:“便是母后和姑母真诞下一男一女,这亲事也断断不能结!” 馆陶公主不由愣怔::“为甚不能结?” 刘彻沉声道:“姑母是想将你那长公主府和堂邑候父子架在火上烤么?” 馆陶公主骤然颦眉,疑惑道:“甚么意思?” “恕侄儿实话实说,姑父陈午虽袭爵为堂邑候,却无官职在身,有甚么权势?” 刘彻毫不留情的揭短道:“陈须表兄身为嗣子,却不成器,终日沉溺酒色,只等着姑父百年后,承袭姑父那堂邑候的爵位。” 馆陶公主面色愈发阴沉,她虽也时常埋怨夫君陈午和儿子陈须不争气,却不愿听到旁人数落他们,哪怕是太子刘彻。 见得馆陶公主似要开口驳斥,刘彻抬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姑母别急着动怒,侄儿好歹是您未来的女婿,落了您和姑父的颜面,也便是落了我自个的颜面。” 刘彻无奈的摇着头,装作为馆陶公主盘算,细说利害道:“阿娇日后必为太子妃,若姑母再得幼子,且又做了驸马,待他成年,父皇如何能重用他,孤王如何能重用他?” 馆陶公主不解其意,依旧忿忿道:“为何不能重用?” “如今姑父与表兄全无半分权势,陈氏在朝堂亦无半分臂助,阿娇日后定要为后,若姑母的幼子亦为驸马,世家大族能容得下他位列朝堂?元老重臣任由这等外戚做大?” 刘彻不加掩饰的直接挑明道:“旁的不说,皇祖母的娘家窦氏便容不下!” “……” 馆陶公主猛地一颤,脊背直冒冷汗。 “姑母可别忘了,窦氏这些年是如何针对薄氏的,推己及人,他们能容许再出个手握重权的陈氏外戚么?” 刘彻见她意动,趁势添油加醋道。 他说的也并非虚言,薄氏乃是文帝朝薄太后的娘家,自薄太后殁去,窦氏可是疯狂的打压薄氏外戚,自然也怕将来的陈氏外戚坐大,同样疯狂的打压他们窦氏。 “母后绝不会任由他们这般对待本宫的夫君和子嗣。” 馆陶公主急忙反驳道,但颤抖的声线已然出卖了她,分明心里虚得紧。 窦太后诚然对她这女儿甚是宠溺,但对堂邑候陈午向来瞧不顺眼,嗣子陈须亦是如此。 废太子刘荣乃是窦太后的长孙,被逼得投缳自尽也不过被她当做可以交易的筹码,何况一个没出息的外孙子。 刘彻半晌不语,待她稍稍平静下来,方才苦口婆心的建议道:“姑母,你若诞下幼子,便央皇祖母向父皇说项,早早赐他个侯爵,封了食邑,再尽早去与窦氏结亲,如此方可保陈氏富贵周全。” 馆陶公主眸色一亮:“与窦氏结亲?” “正是,大行令窦浚乃是皇祖母最看重的同胞幺弟,前些日子其嫡长孙女的百日礼,皇祖母不是还赐下不少宝贝么?” 刘彻恍若拿着胡萝卜引诱小白兔的大灰狼,继续忽悠道:“若姑母的幼子能得窦氏臂助,日后想位列朝堂,也便少了诸多阻碍。” 馆陶公主不由臻首连点,满脸喜色,却是忘了自己那甚么幼子此时还是肚里的胎儿,急切道:“我这便去长乐宫寻母后,先将此事定下。” 刘彻却是将她拦下,劝道:“姑母此时若去,不是明摆着让人晓得是从椒房殿讨的主意么?不妨静待数日,寻个合宜的日子去同皇祖母用膳,哄得她老人家高兴了,再故作随口提出,想来皇祖母定会应下的。” 馆陶公主那俏脸已是阴霾尽扫,抚掌笑道:“嗯,言之有理,就数你鬼点子多。” “姑母谬赞。” 刘彻心中长疏一口气,复又道:“前些日子从西域送来些精美华丽的饰品,我已是给姑母和阿娇都备下了,本想着命人送到姑母府上,没成想今日恰巧遇上,待会便让内侍捧着与姑母一道回府。” 馆陶公主笑意愈盛:“算你小子有些良心,还不忘阿娇那份。” “那是,好歹是自家媳妇,怎生也不能亏待了她不是?” 刘彻此话倒非作伪,自家的婆娘是要懂得疼的,何况还是个有趣的小萝莉,“前些日子我还曾答应教她读书,近日政务繁忙,倒是忘了。姑母回府且替我捎个话,明日午后若她得闲,可来太子府寻我。” 阿娇身份特殊,平日可随意出入长乐宫,无需太后或太子宣召。 如今有这等特权的,除了馆陶公主,也就唯有阳信公主和南宫公主,便连梁王刘武和诸位成年皇子都不可擅自入宫。 数日后,皇后王派宫人唤刘彻去椒房殿。 他刚入内寝,王便颓自道:“彻儿,太后应了长公主所求,若她诞下麟儿,窦陈两家便是将婚约定下来。” 刘彻笑问道:“哦?窦浚也应下了?” 王甚是不屑的撇嘴道:“太后金口玉言,他窦浚即便心中万般不愿,难不成还真敢造次,让太后把说出口的话重新咽回肚里么?” “是这么个理。” 刘彻看着皇后老娘日渐隆起的小腹,心中默默念叨,幺妹啊幺妹,老哥我为了不让你嫁给陈那头禽兽不如的牲口,可是冒着得罪丈母娘的风险,行这李代桃僵之计。 日后你要有良心,记着老哥的好啊! 第二百零九章 江都密报 初夏之时,太子刘彻再度接到齐山用鹞鹰传来的密报,位于大江入海口两岸的广陵和会稽两地皆有人暗中私运粮草,通过邗沟北上,运抵洪泽以豢养水匪。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刘彻征得汉帝刘启的同意后,将江都王刘非急召入太子府,将部分整理过的密报递给他看。 刘非不待看完,脊背冒出的冷汗已将内衫彻底浸湿,身子都忍不住直打冷颤。 他的封国竟有官吏胆敢私通叛贼,勾结本地商贾豢养水匪,这无异于将他往火坑里推啊! 大汉立朝后,高祖刘邦将侄儿刘濞封为吴王,管辖三郡五十三城。所谓的三郡是指秦朝的东阳郡、吴郡与鄣郡,即为后来的广陵郡、会稽郡和丹阳郡。 吴楚之乱时,刘非年方十五岁,刚被封为汝南王,其封国与刘武的梁国皆和淮阳郡接壤,分别位于淮水的南北两岸,故都直面七国叛军的强大攻势。 刘武和刘非这对叔侄甚是相像,俱是骄奢跋扈的脾性,却又有真本事,二人皆是文武双全,颇有恃才傲物,小觑天下人的味道。 故而当七国叛军进攻汝南国时,刘非不但顽强抵御,更上书请旨,亲率封国之兵主动出击征讨叛军,立下不小的战功。 叛乱平定后,吴王刘濞伏诛,其封国被除国置郡,汉帝刘启便将广陵和会稽这两郡之地置为江都国,转封刘非为江都王,国都也定在吴国旧都广陵城。 刘非终是见多识广,迅速定下神来,抱屈喊冤道:“殿下,自从签了皇室实业的入股协议,为兄便将江都国交由朝廷代管,三年来可从未返回过封国啊。” 刘彻笑着宽慰道:“五哥无须忧虑,若父皇真对你起疑,便不会让孤王将这密报拿给你看,而是宣你到未央宫,直接发落宗正府和廷尉府问询。” 刘非其实也早想到此节,屈却还是得抱,冤也还得喊,不将姿态摆足,焉能彻底撇清干系? 他心知现下不是绕弯子的时候,便即直言道:“为兄此时真是六神无主,殿下若有良策,还请为愚兄指点迷津啊。” “无非就是清洗江都官场,将涉事官吏尽皆枭首抄家,尤是首犯更得举族夷灭,以儆效尤。” 刘彻顿了顿,复又意有所指道:“五哥毕竟在江都呆了整整五年,五皇嫂又出身吴地的世家大族,其家族虽未牵涉此事,但若有姻亲故旧涉案……” 刘彻的话虽未彻底说尽,但言下之意已颇为明显,刘非哪还不明白今日唤他入宫的缘由。 刘非处事向来果决,毫不迟疑道:“殿下放心,为兄晓得轻重,王妃杨氏亦识大体,莫说杨家并未涉案,便是真的犯下这等重罪,抄家夷族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五哥言重了。” 刘彻甚是满意刘非的这番表态,却也不会当真不留半分情面。 如今皇室实业在刘非的执掌下,端是蒸蒸日上,利润持续增长,即便换了刘彻亲自操持,怕也未必能做到这种程度。 人才难得,又是亲兄弟,还是要维系好彼此关系的。 刘彻笑着给了刘非下了定心丸:“毕竟是五皇嫂的娘家,父皇还是会给亲家留些颜面的,五哥尽管放心便是。今日告知五哥此事,也是怕日后清洗江都国官场时,兄嫂匆促闻讯,难免惊疑焦虑,徒增烦恼。” 刘非此时方才真正放下心头大石,豢养水匪,伺机造反,这等重罪,搁他头上,是会丢掉小命的。 皇帝老爹为了给太子铺路,便连皇长子刘荣都能活活逼死,想来也不在乎再除去他刘非! 刘彻复又叮嘱道:“此事尚需谋划,暂且不宜声张。五哥回府后,最好先别让五皇嫂知晓,免得泄露出去。” 刘非忙是颌首应下,并出言承诺道:“殿下放心,待得事发,王妃闻讯后,为兄再将个中细节说与她知晓,让她无需慌乱,且会去信吴地杨氏,让其族人尽皆听从朝廷调派,将蓄谋作乱的贼子尽皆揪出来!” 刘彻笑着打趣道:“待父皇听得五哥这番话,定是大为慰藉,不愧是我大汉贤王。” 刘非无奈的摇头叹息道:“甚么贤王,若殿下能让皇室实业少为朝廷做些赔本之事,为兄宁可不要这等虚名。” 先前少府成立那甚么邮政司,皇室实业不得不将数万金献给朝廷,以此兴建或修葺大汉境内的诸多邮驿,至今想来,他仍是肉痛不已。 “风物长宜放眼量,五哥目光要瞧得远些。” 刘彻拍着他的肩膀,信誓旦旦道:“大汉的江山社稷都是咱刘家的,还愁皇室实业没赚头么?” 刘非此时心神已定,思绪清明,再细细回想那密报,骤然想到某处关键,急忙问道:“殿下,会稽和广陵分居大江南北两岸,扼守其入海口,既有人将粮食运往洪泽,以此豢养淮水沿岸的水匪,那大江下游各郡县……” 刘彻本就对他没半分猜疑,故而并未隐瞒,坦言相告道:“父皇已命人沿大江溯流而上,暗中查探。” 刘非眉宇紧锁,意有所指道:“若是大江下游亦有水匪,那豫章郡的水师……” 刘彻不得不佩服刘非敏锐的直觉和良好的大局观,若非他往常行事太过张扬,又性喜奢侈,怕还真能争争这储君之位。 且史籍记载,刘非确实是少数得以善终的大汉诸侯王,非但生前享尽荣华富贵,死后亦是风光大葬,陵墓规模宏大,陪葬品皆是举世罕见的奇珍异宝。 刘彻笑意尽敛,肃容道:“五哥无须讳言,若是大江下游亦有水匪肆虐,豫章水师的将官若非渎职,便是通匪!” 官匪勾结尚不算大事,但若兵匪勾结,伺机造反,性质就极为恶劣了。 “依着父皇之意,一经查实,军中首犯诛九族,从犯夷三族!” 他咬着后槽牙,双眸中端是杀意凛然,狠声道:“孤王亦是此意,宁可血洗豫章水师,也绝不能放过一个私通叛贼之人。” “不错!此事必得严刑峻法,以儆效尤!” 刘非自是万分赞同,对于乱臣贼子,他亦是深恶痛绝。 即便太子刘彻登基为帝,也断不会冒着被天下人指摘的风险,轻易对他这兄长下手;可若换了别家的皇帝,他刘非便是前朝皇子,别说享受荣华,怕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刘彻不想再多说甚么,便摆手道:“这等烦心事暂且不提了,虎贲卫已抵达焉支山北,卑禾候和安夷将军也已将所有的羌人战俘和奴隶尽数押送到武威城,开始兴建城墙。不知五哥需筹集调度的诸般物资是否已然齐备,可还有甚么难处?” “殿下放心,从那遗孤内院招募来的三百余名学子上手极快,做账,立契,验货皆是周详细致,只用了月余,便已将诸事办得妥妥帖帖。” 刘非提到此事,端是信心满满,成竹在胸道;“如今立下契约的世家大族已然将货物起运,先经京武和京陇两条大道聚拢到数座长城关塞,再由驻军护送进入草原,运往武威城。” “嗯,朝廷亦会往那些长城关塞增兵,所需粮草会由大农府先从三大边郡的常平仓调运,日后再从太仓调拨填补常平仓。” 刘彻满意的点点头,复又嘱咐道:“朝廷此番从三大边郡征募了大批壮年男子前往武威城服监役,看管役使羌人战俘和奴隶,难免误了耕作。武威建成前,为免三大边郡的粮价上涨,皇室实业旗下的帝国物流务必要保有充足运力,以便将皇室储备署的存粮运往三大边郡。” 刘非闻言,不禁微是皱眉,显是颇为为难。 帝国物流如今肩负着往中原各大郡县输送化肥的重任,虽说中原各地也纷纷建成了不少沥青大道,但并未彻底联通,春夏之际又是多雨,道路难行,车驾在路途中耗费了大量时间。 若要抽出运力往三大边郡输送存粮,那势必得影响化肥的运送。 刘彻显是知晓他的顾虑,便是道:“今后帝国物流只需将化肥运送到中原各郡的郡治即可,无需再分运到其下辖的诸多县城。” 每年输往中原各郡的化肥数量有限,大多被权贵世家包揽,故而中原百姓不似关中百姓这般能大量使用化肥,甚至不少人见都没见过。 大汉近些年风调雨顺,粮食产量充足,太仓的粮食都堆满了,不少郡县又广设常平仓。且按史籍记载,接下来的数年也皆是好年景,没甚么大的天灾,刘彻并不担心国内的粮食问题。 中原的寻常百姓既然没因化肥受益,那将化肥运到各郡郡治便好,权贵世家想要买,便得自个搬,不买拉倒,反正是供不应求的紧俏货。 刘非略一思索,也觉得是个好主意,便即应下:“嗯,如此也好,应能省下不少运力。” 刘彻沉吟道:“烦劳五哥吩咐下属看看三大边郡可有抛荒的粮田,若是有合宜的,便替孤王买下,一应开销由太子詹事府支付。” 刘非疑惑道:“殿下买田作甚,那田亩产出甚少,端是划不来。” “孤王买地不是为了挣钱。” 刘彻摇摇头,却未多作解释。 大汉此时尚不到五千万人口,且又有了化肥,农学院培育的稻种经过数季的筛选和改良,也已隐有成效,也许数年后便可大面积试种,进而迅速推广。 如今国内的粮田面积,足够养活大汉百姓的。 雍凉和关中,需得尽早发布禁令,不得再焚林垦荒了,免得水土流失加剧,日后再来后悔,便来不及了! 第二百一十章 如何识人 常言道,初夏始于蝉鸣,止于雁归。x23us.com 野猫刚停止了凄厉的叫春,雄蝉又开始欢快的鸣叫,转换得分外自然,仿佛某种求偶接力赛。 近日来,每到午后时分,阿娇便会入宫,到太子府读书。 刘彻虽知道午后的学习效率较低,但毕竟他得上朝,批阅奏章,能挪出午后的时间已是不易。 放在后世,似这般家庭事业两不误的好男人,可不好找的。 这日午后,刘彻准时来到太子府的后苑,迈步进了竹园。 刚绕过青竹丛生的通幽曲径,便是瞧见水榭内的阿娇,此时正与太子少傅直不疑坐而论道……是她单方面听直不疑论道。 “少傅好兴致。” 刘彻进得水榭,打趣道:“怎的想起到孤王的竹园经筵开讲?” 直不疑忙是起身见礼,红着老脸道:“太子说笑了,老朽才疏学浅,岂敢在殿下面前献丑。” 他是实话实说,若非皇帝执意为他加官,他真不愿做这太子少傅。 太子太傅卫绾博闻广识,却都时常向太子殿下讨教学理,他直不疑向来只研读黄老之学,对诸子百家鲜有涉猎,故与太子殿下谈论经学时,颇是力不从心,眼界过窄。 刘彻忙是连连摆手,笑道:“少傅过谦了,孤王好读书不求甚解,虽是涉猎广泛,却皆是领会些皮毛,不似少傅这般专研黄老,深得个中精髓。” 汉帝刘启封直不疑做太子少傅,本就不是让他教刘彻读书的。 直不疑真正的官职,是秩比两千石的中大夫,为郎中令的属官。 汉朝的郎中令职掌比较复杂,包括宿卫警备、管理郎官、备顾问应对,劝谏得失、郊祀掌三献、拜诸侯王公宣读策书。 其中武官包括三大中郎将和三位郎中将,掌宿卫护从;文官包括中大夫(后改为光禄大夫),太中大夫,中散大夫,和谏议大夫,此四大夫的人数没有限制,掌故问应对,为皇帝谋事。 历任的郎中令大多择取武将,尤是现任的郎中令吴成,虽是个合格的保镖头子,却也是个不通文墨的粗人,故而诸大夫实则归汉帝刘启直属统御。 直不疑官居中大夫,为诸大夫之首,虽位在九卿之下,却是天子近臣,大汉皇帝的首席幕僚。 汉帝刘启为提升首席幕僚的地位,方才封他做了太子少傅,位同九卿,秩两千石。 刘彻见他依旧面色讪讪,便是问道:“不知少傅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直不疑答道:“此事说来与堂邑翁主亦有几分关系,乃是是为女学择取女官,以教女子四德,正女范。” 刘彻讶异道:“太后将此事交办于你?” 直不疑苦着老脸,神色颇为尴尬,心道这叫甚么事,凭白挂了个太子少傅的名头,便被太后抓了壮丁。 “如此看来,皇祖母是想从宫内的诸位内宰中择取女学的先生么?” 刘彻瞬间便想通了个中关节,直不疑自文帝朝便是天子近臣,属于内朝官中的元老,对宫官体制并不陌生,人脸也熟。此事交给他去办,比太子太傅更为合宜卫绾。 直不疑颌首道:“太后正是此意。” 刘彻疑惑道:“那少傅遵皇祖母的懿旨行事即可,为何来找孤王?” “殿下有所不知,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自九嫔以降皆为内宰。尤以九嫔掌妇学之法,以教女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直不疑满脸尽是无奈之色,出言解释道:“大汉尚俭,自高祖以降,屡屡精简宫中妃嫔,非但除却九嫔,便连世妇和女御都划为皇后属官,而非嫔妾……” 刘彻终于弄懂了他的意思,摆手示意他无需再多作讲解。 偌大的汉宫内,世妇掌祭礼、宾客、丧纪之事,率女官涤溉;女御掌御叙王之燕寝,以岁时献女功,同时又是各种仪式中世妇的助手;女祝掌后宫祭祀、祷祠以及有关鬼神之事;女史掌皇后之礼职,是皇后内治的辅助和秘书。 女官端是不少,偏生寻不出专门教授女子四德的内宰! 光凭口口相传,说甚么言传身教,现下可好,传承已近乎断代,只得抓瞎! “你瞧瞧,正因如此,兴办女学势在必行!” 刘彻大为摇头,沉吟片刻,复又道:“既是如此,孤王向少傅先举荐一人,有她从旁协助,应是能尽速择取到合宜的女官。” 直不疑闻言大喜,忙是问道:“不知是何人?” 刘彻详细介绍道:“陈曦,少府卿陈俞的嫡幼女。其自幼随侍孤王,三年前出宫,入遗孤内院,协理院司,教导数百遗孤少女,如今已嫁为人妇。既可尽言传身教之责,又熟识宫闱之事,皇祖母和母后亦对她颇为喜爱。” “此等贵女若肯应下,自是大善!” 直不疑光是听到陈曦的出身少府陈氏,便已是认可她的资格,最后又听得她与太后及皇后熟识,更是满意得很。 想从宫中抽调内宰,办好女学,背景够硬才是关键! 那陈曦有太后,皇后和少府卿撑腰,在宫里足以横着走了,寻常的妃嫔和内宰哪敢在她面前炸刺? 刘彻颌首道:“嗯,稍后孤王便会召她入宫,仔细交代一番,让她全力协助少傅兴办女学。” “老朽谢过殿下。” 直不疑烦恼尽去,躬身道谢后,便是识相的告了退,迈着大步出了竹园,瞧他走的方向,应是向未央宫去了。 作为皇帝的首席幕僚,他若非摊上兴办女学这桩差事,多是会呆在宣室殿为汉帝刘启撰写策论。 “堂邑翁主,你觉得太子少傅长得如何,可算的上美男子?” 刘彻见得阿娇一直望着直不疑的背影,不由出言打趣道。 阿娇一时反应不及,呆头呆脑的脱口道:“身形挺拔,面容清隽,想来年少时应是个美男子,但如今年岁太大……嗯,说不上来,总之不算俊美,却是另有别样气度。” 刘彻不禁失笑道:“道骨仙风,神采不俗,令人心向往之,是么?” 阿娇听得他的笑声,哪还不知又遭了戏弄,鼓着腮帮子狠狠瞪他。 “好了,莫再气了,是我不该笑话你。” 刘彻止了笑声,哄了几句,复又缓声道:“我前些日子不是教了你些识人的道理,你以为直不疑为人如何?” 阿娇见他确是认真询问,不由细细思索片刻,方才道:“想来是个淡漠名利之人,亦是谦恭守礼,懂得分寸的君子。” 刘彻微是摇头:“直不疑本就低调内敛,不喜扬名,又常年专研道家学理,有这般气度实属正常。你光是以貌取人,难免失之偏颇,却不知坊间多有传闻,说他私通长嫂,私德有亏。” 阿娇不禁杏目圆瞪,掩嘴惊呼道:“啊,怎的这样?那他岂非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伪君子?” “你瞧瞧你,以貌取人本就错了,以讹传讹更是错上加错!” 刘彻装出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摇头叹息道:“枉费孤王教了你大半个月,竟是没甚么长进。” 阿娇满脸委屈的抱怨道:“谁说没甚么长进?若是旁人说的传闻,我自不会轻信,先前是你亲口说的,我才信以为真!” 刘彻撇嘴道:“我先前也说了那是坊间传闻,你也不用脑子想想,若是真的,父皇岂会重用于他,非但任为中大夫,更是封了个太子少傅的名头?” 阿娇依旧存着几分不服气,犟嘴道:“你不是也曾说过无风不起浪么?既然坊间多有传闻,即便并无此事,他也该尽速出面厘清,免得凭白坏了名声,遭来御史弹劾啊。” 刘彻道:“上朝时,确是曾有朝臣以此事向他发难,他却只是笑着说了几个字,便是不再辩解了。” 阿娇顾不得再生气,好奇的问道:“啊?他说了甚么?” 刘彻顿了顿,吊住了她的胃口,方才轻笑道:“他笑言:我并无兄长,何来长嫂?” “你又来逗我!” 阿娇终是醒悟过来,自个又是遭了戏弄,端是气得直跺脚。 “我还真非故意逗你,而是想让你明白个道理,不要轻易评判一个人的好坏,光凭眼观相貌和耳闻传言皆是不对的。” 刘彻却是敛了笑意,肃容道:“即便是亲眼所见之事,亲耳所闻之言,也未必是真,还需细细详查,否则难免偏颇。” 阿娇见他不似说笑,便是用心听着,仔细咂摸。 刘彻顿了顿,复又沉声道:“你性子急,言语惯是直白,处事只求个利落爽快。看在我眼里固是坦诚率真,但若在居心不良之人看来,便是个骄纵莽撞的傻子,他们会不断的怂恿你,利用你,直至将你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阿娇听得额角冒汗,细细回想自身近年愈发跋扈的言行举止,重新审视那些一味谄媚讨好她的贵女们,小脸愈是发白。 “唯有南宫是真心待我,还有跋子也算……” 阿娇骇然发觉,她那些所谓的闺中密友,竟不如那个羌族少女待她真心实意。 第二百一十一章 痴女渣男 入夏后,太子刘彻愈发勤快起来,以便赶在小暑到来前处理完手头的政务,并为大署前后长达月余的休朝预做准备。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自他监国后,汉帝刘启索性大肆放权,已鲜少在处理政务,平日多只是翻阅御史府的监察奏章,瞧瞧哪位王公显贵又遭弹劾,抑或到宣室殿和诸位大夫闲聊谈笑,读读他们新撰写的策论,权当消磨时光,娱乐娱乐。 眼见暑热将至,皇后王腹中的胎儿也已坐稳,想着孕妇最是不耐酷热,汉帝刘启索性早早带着皇后和一众妃嫔,陪着老太后移驾甘泉宫。 朝臣们晓得皇帝偷偷跑去避暑了,虽是没敢多说甚么,心里却想着得赶紧安排家中子侄入列朝堂,自个好早些告老致仕,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朝堂之上,刘彻瞧着这群心不在焉的老家伙,也是无奈得紧。 他们皆是出于世家大族,近年来从皇室实业分到了不少红利,个个富得流油,再瞧不上朝廷每年发放的秩俸,甚至连贪污之事都鲜少再碰,毕竟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刘彻不时自嘲,自个还真把大汉朝廷活生生整成了后世的股份公司,不晓得算不算另类的高薪养廉。 倒是丞相袁盎和大农令曹栾一如既往的勤勉,他们也是没法子,武威城正在兴建,需要调集大量的人力和钱粮,可不得他们俩时时盯着么? 近来早朝皆退得快,刘彻索性将调教阿娇小萝莉的时间挪到巳正时分,约莫是后世的十点左右,功课结束顺便留下用午膳。 刘彻为自身的健康成长,可不管甚么日食两餐,巳饔申飧的惯例,妥妥的一日三餐。多年下来,便连汉帝刘启和皇后王也受了影响,逐渐按照后世的饮食规律过起了健康生活。 这日下朝,刘彻回到太子府书室,见阿娇已是到了,正踞坐筵席之上,捧着副帛书看得入迷。 书室内的藏书皆是刘彻命人誊写印制的线装书,过往的帛书和简牍都让宫人好生收藏着,显然阿娇手里的帛书乃是她自个带来的。 “看甚么闲书呢,这般入迷。” 刘彻想到上辈子上课看小说,被老师拎到讲台边罚站的悲惨过往,不由悄悄绕到她的身后,恶趣味的猝然开口道。 “啊!” 阿娇吓得歪了身子,拍着微微隆起的胸口,恼怒不已的娇嗔道:“你这是作甚,险些吓得我魂都没了!” “拿来让我瞧瞧,是甚么闲书,莫不是诲淫之书吧?” 刘彻故作猜疑状,皱着眉头伸出手去。 “呸!你休要胡说,我岂会看那等脏书!” 阿娇登时羞怒交加,粉拳紧握,抓着帛书朝他身上砸,带着些许鼻音啐道。 刘彻见她真是急眼,便是站着任她撒气,嘴里连连告罪,终是哄得她消了气,执着帛书让他瞧。 刘彻见帛书上满当当的蝇头小字,篇幅不小,怕是足有千余字,也不耐细看,只是寻到开篇处,视线随意的扫了扫。 “子虚赋?” 他轻声念叨,似是想到甚么,忙是细瞧那印蜕的纹理,嘴里喃喃道:“擦,还真是司马相如!” 这副帛书若放到后世,简直是价值连城的绝世珍宝啊! 阿娇讶异道:“你竟识得这司马相如?” 刘彻耸耸肩,故作随意的掩饰道:“曾有耳闻,却素未谋面,我年幼时,他曾任武骑常侍,却久久不得重用,便是托病辞官了。” 阿娇颇是好奇,复又问道:“咦,此人才学出众,武骑常侍又能时常伴随陛下出游射猎,怎的会不受重用呢?” “父皇向来不喜华丽辞赋,且他那武骑常侍是花钱买的,摆明便是以借此接近父皇,谋个平步青云。” 刘彻摇头轻笑,复又猜测道:“父皇眼光何等敏锐,岂会瞧不出他的心思?想来是不喜他太过钻营,故意冷落他些时日,以观其人。岂料他却是耐不住,早早托病辞官。” 阿娇柳眉微皱,苦恼道:“啊?我瞧这篇子虚赋端是词藻富丽,气度宏大,还当他是胸襟广博之人,却不料竟是这般脾性,你不是常说文如其人么,我怎的又是瞧不准?” 刘彻恨铁不成钢道:“我还教过你要多方审视,不要轻易评断呢,不管是以貌取人,还是以文取人皆有失偏颇。你瞧瞧父皇甚么都不做,光是冷落着他,便能看出其性情了。” 阿娇不由苦笑:“……陛下是何等身份,是我能比得上的?” 刘彻朝她额角屈指一弹:“你今后不想母仪天下了?” 阿娇分外委屈的捂着额头,撅着嘴不说话。 “不跟你闹了,说说正事。” 刘彻见她又要闹脾气,不由转了话头,“你是如何拿到这子虚赋的?” 阿娇端是好骗,只当他真有正事,忙是道:“舅父听闻我近来刻苦治学,甚是欣喜,便是差人送来了不少辞赋,这子虚赋便在其中。” “嗯,原来如此。” 刘彻晓得她口中的舅父便是梁王刘武,虽说汉帝刘启也是阿娇的舅父,但她向来都唤陛下,显是颇为敬畏的。 刘武本就颇有才学,又喜欢招揽名家贤士,尤是入住皇亲苑后,更是终日吟诗作赋,风花雪月不亦快哉。 见得自家侄女有心向学,他自是不吝赐书,毕竟老刘家的后裔,没几个喜欢读书的。尤是下一辈,除了太子刘彻和江都王刘非外,旁的皇子和宗室子弟,不是莽汉就是纨绔子,甚或是莽汉外加纨绔子。 梁王刘武不时仰天长叹,念宗室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刘彻复又问道:“你可知这司马相如现下还在皇叔的王府里么?” 阿娇臻首轻点:“在的,前些日子还替阿母画了副太液垂柳呢。” 刘彻抚掌大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阿娇讶异道:“怎的,你想招揽他,加以重用,先前不是说他的脾性……” “呵呵,先前跟你说了,世间诸事皆有正反两面,他确有大才,喜好钻营也非坏事,端看你如何用他罢了。” 刘彻笑意不减,还不忘趁机说教,复又道:“况且我并非此时便要招揽他,而是怕他离了梁王府,返乡谋生。” 阿娇疑惑道:“你既不招揽他,为何又不想他返乡?” 刘彻笑而不答,不管她怎的追问,唯是神秘兮兮道:“你且等着,我帮你寻位女先生来,定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才女,若能跟她学些时日,那些长安贵女便无人再敢小觑与你?” 阿娇喜道:“当真?” 刘彻重重点头,神情甚为笃定。 卓文君,华夏四大才女之一,蜀中四大才女之首!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正是出自这位大姐年老时写就的《白头吟》。 甚么长安贵女,在其面前不得跪下唱征服么? 算算年岁,卓文君此时应为二十**岁,已是丧夫,返回娘家寡居。 按着原本的历史进程,梁王刘武被汉帝刘启逼死后,司马相如只得返乡,住在蜀郡的郡治成都。 他通过临邛县令王吉结识了蜀中首富卓王孙,又用一曲《凤求凰》拐走其女卓文君,与之私奔回成都。 后因生活窘迫,卓文君便将首饰全当了,回到临邛开了一家酒铺,亲自当垆卖酒。卓王孙知晓后,唯恐丢了面子,只得赠与他们一百家奴,一百万钱以及各种财物。 夫妇俩便是回到成都,买了田地宅邸,过着没羞没臊的富裕生活。 武帝即位后,大为赏识司马相如的才学,便是召他入京,封了官。 司马相如风光得意,非但不惦记远在成都的糟糠之妻,更是打算在长安纳房小妾。 卓文君听闻这个消息,便即挥毫写就《白头吟》,让人送到长安城。 司马相如的回信传来,只写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十百千万”,唯独少了个“亿”。 无忆,即是暗示他已再无过往的回忆,两人夫妻情分已断。 卓文君本就才华横溢,只瞧了一眼书信,便是泪流满面,复又去信,附上《怨郎诗》和《诀别书》,旁敲侧击诉衷肠。 司马相如看完妻子的信,不禁惊叹妻子之才华横溢,遥想昔日夫妻恩爱之情,羞愧万分,从此不再提遗妻纳妾之事。 两人从此白首偕老,安居林泉。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么美好的爱情佳话啊! 然而在刘彻的眼里,无非就是痴女爱渣男的狗血剧,甚么狗屁玩意? 如今历史进程已然改变,梁王刘武虽也入朝请罪,但入住皇亲苑后,过得也算快意逍遥,不至像史书记载般郁郁而终,英年早逝。 司马相如用不着返乡谋生,卓王孙不会让人拐跑女儿,卓文君遇不到渣男,可召为女官,教导阿娇学识。 刘彻厚颜无耻的盗取了《凤求凰》的著作权,用歪歪扭扭的隶书默写出来,将之送给阿娇。小萝莉尚未看完,便已羞红了脸,将之视若珍宝般抱在怀里。 端是六全其美,六六大顺! 刘彻心道,我咋就这么牛,简直不佩服自个都不行! 第二百一十二章 匈奴来袭 匈奴右贤王亲率五万骑射,绕过腾格里大漠西北的贺兰山脉,抵达居延海! 太子刘彻接到虎贲校尉马屿用鹞鹰传来的密报,不由欣喜若狂,从武威城兴建之日起,他便一直等着匈奴右部出兵,如今终于等到了! 两年前,匈奴右贤王领着近十万右部铁骑,外加十余万从诸多附属部族强征来奴隶,进攻西北长城关隘,却被骁骑将军秦勇打得落荒而逃,斩首两万余,俘虏五万余。 若在加上逃兵,匈奴右部的兵员折损应是超过十万之数,其中不乏右贤王麾下的精锐骑射,算得上元气大伤。 此番匈奴右贤王再度出兵,却只带来五万骑射,许是觉得雍凉地势平坦,武威城又尚在兴建,故而信心满满,毕竟论起纵马骑射的野战,匈奴骑兵是远胜大汉骑兵的。 “若非他轻敌托大,便是匈奴右部之前遭遇重创后,可用之兵着实捉襟见肘了。” 刘彻沉吟片刻,便是命近侍将数尺见方的西域地形图抬出来,也没避讳身旁的阿娇,将之摊开铺在地上。 阿娇好奇道;“这是甚么图?” “嗯,这是血染的战图。” 刘彻肃容道,为了精准绘制这幅地形图,损失了数以百计的大汉将士。 “看到这处了么?” 他指着图中某处染着蓝色的位置,出言解释道:“此地名为居延海,乃黑水的尾闾湖。” 刘彻乃是穿越众,觉得教自家媳妇些军政情势没甚么不好,唯有眼界开阔了,心胸才会更为宽广,免得今后无事可想,终日沉溺于阴损的宫斗算计中,格调未免太低。 “黑水发源于祁连山北麓,主河道亦谓之弱水,由南向北流入居延海,复又流入北方大漠,绵延千余里。黑水亦有支流由东向西,流经河西走廊,入雍凉之地。” 刘彻蹲下身子,用手指在地形图上逐一虚描,细细解释道。 岂料跪坐在他身侧的这位小萝莉关注点甚是独特,惊呼道:“弱水,是那红楼梦里的弱水么?” “……” 刘彻哑然无语,他为虎贲和羽林定的暗语,用的编译书籍就是后世的红楼梦,为了更为隐蔽和方便,特意大幅修改成春秋末年的民间故事,并让新华书局整理成册,印刷了不少线装书。 岂料此书一经问世,便即风靡长安贵妇圈,新华书局连印五版,依旧供不应求,颇有长安纸贵之势。 见得新华书局大赚特赚,刘彻颇有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感叹,大汉的富婆们真真缺乏精神食粮啊。 只是没曾想,便连阿娇小萝莉都看过了。 阿娇见他不答话,只道他是没看过这等闲书的,便是红着小脸解释道:“红楼梦是讲民间轶事的闲书,其中有句话儿,任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此弱水非彼弱水,且这句话最先的出处并非是那甚么红楼梦……” 刘彻面色讪讪的解释着,话到中途却是放弃了,这话的出处是佛经,偏生此时佛教尚未传入大汉,他修改的红楼梦里,贾宝玉信的是道教,端是跟阿娇解释不清的。 “哦。” 阿娇点着小脑袋,不无遗憾道:“我还道是同一处地方,想着甚么时候去舀上一瓢。” 刘彻愣怔道:“怎会生出这般念想?” 阿娇目光熠熠道:“舀回来给你饮啊。” “……小小女子如此善妒,当心我休妻另娶!” 刘彻谑笑着打趣道,心头却是警醒,这小丫头的脾性果真如史书记载,极易因妒生恨,调教之路依旧是任重道远啊。 “你敢!” 阿娇登时杏目圆瞪,心下却也晓得刘彻是在说笑,故意逗她,故而也并未当真气恼,娇嗔之余嘴角却溢着丝丝笑意。 “好了,先不同你闹,正事要紧,正好考较考较你。” 刘彻又将目光转向地形图,再度指指点点道:“你瞧,这是腾格里大漠,北边是匈奴右部的王庭所在,西北为居延海,东北毗邻我大汉朔方郡,紧贴着西北长城的数个关隘。” 他复又指着腾格里大漠南边的一处湖泊,出言道:“朝廷如今要兴建的武威城,便是在这潴野泽之南。” 阿娇挠头皱眉道:“潴野泽?好熟悉的名头,我似曾听过,却是想不起来。” “不是刚给你讲过大禹治水的故事么,就是到了这潴野泽,方才大告功成的。” 刘彻摇头叹息道,却不是因阿娇忘性大,而是为这碧波万顷的潴野泽,也就是后世的青土湖。 若非大汉将士前往当地查探地形,进而描绘回报,刘彻便是忘了这方湖泊的存在。因为在后世的地图中,很难发现已然干涸的青土湖的。 气候变迁,上游植被滥垦滥伐,水源过度开发,加之后人随意兴建水库,如此种种,造成了青土湖彻底枯竭,肥沃广袤的草原终是化作无垠黄沙。 主因并非天变,而是**啊! 待得武威城落成,河西走廊内还要兴建两座大城,即为后世的张掖和酒泉。 大量的新移民必然需要充足的粮食供应,刘彻宁可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继续延伸京武大道,以便从关中和雍凉往河西走廊运送粮食物资,也要在河西走廊发布政令,严禁焚烧植被,开垦农田。 若不如此,真真对不起华夏的后世子孙! 阿娇见他默然半晌,久久不语,便是催促道:“怎的不说了,不是要考较我么?” 刘彻回过神来,笑着在地形图上描绘道:“你瞧,匈奴右贤王如今亲率五万精锐,从腾格里大漠的北方绕到西北的居延海,若将你换做是他,接下来会如何做?” 阿娇撇嘴道:“我又不会兵法,怎么晓得?” 刘彻谑笑道:“怎的不会兵法,前些日子不是让你细细读那三十六策?” “甚么三十六策?” 阿娇显是颇为疑惑,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道:“你是说那本《皇后是如何炼成的》中的三十六条计策?” 刘彻扬眉道:“没错,我辛辛苦苦撰写的,你竟没读么?” “读了,怎的没读,我还对先前那些闺中密友使出过其中几条,整得她们甚是凄惨,却又有苦难言。” 阿娇满脸得以之色,复又道:“今日南宫缠着要我去赛马,我便寻了跋子,来个李代桃僵,复又使出金蝉脱壳,才脱的身!” 刘彻不禁失笑,翘起大拇指道:“堂邑翁主悟性如此之高,孤王佩服!” 阿娇咯咯直乐:“太子谬赞,谬赞啊!” 刘彻趁势鼓励道:“一法通万法通,那三十六策博大精深,放在行军打仗亦是如此,你且循着路子,想想若你是右贤王,会如何做?” 阿娇是顺毛驴般的脾性,受到赞许便是欢喜,乖巧的垂着小脑袋,望着地形图仔细思索,沉吟片刻后,方才福由心至的欣喜道:“我想到了,他先顺着弱水南下,到得其流入河西走廊的支流处,再折向西行,进犯尚在兴建的武威城!” “不错!” 刘彻又是赞了一句,复又问道:“若让你为我大汉的军中主帅,该如何应对?” 阿娇不假思索道:“速速增派援兵前往武威,准备御敌啊。” “你啊,还似过往那般直脾气,又甚是莽撞,怎能这般仓促便做决定?” 刘彻摇摇头,抬手将她的小脑袋摆正,沉声道:“在仔细瞧瞧,再三思量,着实寻不着思绪,便将三十六策一一套用,且想想是否有合宜之计。” 阿娇撅着嘴应了声,虽有些丧气,却仍是乖乖的看向地形图,再度愁眉沉思起来。 刘彻自也不会太过为难她,过得片刻,便是点了点朔方郡西北的某处长城关隘,出言提点道:“此地名为高阙塞,位于阴山山脉的缺口处,塞城处于断崖之上,地势险要,状如门阙,故有此名。秦朝之时,蒙恬便是夺取此地,驱除戎人,并兴建周边的数百里长城,使之与先前的赵国旧长城相连。” 阿娇臻首轻点,却仍是不明所以。 刘彻复又意有所指道;“如今我大汉在西北长城的诸多关隘共屯有边军十余万,且李广改任朔方太守后,朝廷并未召回其麾下的三万细柳铁骑,仍由他统率,驻扎在朔方城。” “你是说……” 阿娇似有所悟,又见得刘彻伸手在高阙塞西边的某处点了点,恍然惊呼道:“你是说让李广领兵从高阙塞出关,征讨匈奴右部的王庭所在?” 刘彻颌首道:“你在想想,这是三十六策中的哪一道计策?” 阿娇抚掌笑道:“围魏救赵,是围魏救赵!” 刘彻赞许的摸摸她的小脑袋,复又道:“光是围魏救赵还不够,你再想想,眼光不要只局限在某处。” 刘彻见她想得出神,也不再管她,吩咐内侍李福备马,悄悄带着郎卫出了宫,到甘泉宫向皇帝老爹请旨去了。 待得阿娇醒过神来,哪里还见刘彻身影,唯有李福趋步近前,将一张字条双手呈上,躬身道:“翁主,太子殿下让奴卑替他传话,这几日怕是要忙于军务,暂是无暇教导翁主,翁主且先依着殿下列出的这几条计策,细细思量,日后殿下会再度考较翁主。” 阿娇虽是娇莽,却非蛮不讲理的性子,知晓刘彻确有大事要忙,难免有几分失落,但又尤是骄傲自豪,心道未来夫君真真是个运筹帷幄,挥斥方遒的大英雄。 她垂首看那字条,依旧是歪歪扭扭的隶书,声东击西,欲擒故纵,以逸待劳,关门捉贼…… 阿娇仓促间虽难以领悟,却是分外笃定,匈奴右贤王此番怕是有来无回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诸将领命 短短三个月,潴野泽南岸凡是植被稀少的土丘皆已建成大型的采石场。顶 点 x 23 u s 大批奴隶夜以继日的扒开着黄土层,挖掘出脆硬的料姜石,通过水道南下,运往百余里外的武威城。 奴隶们大都出身羌族,对这片土地分外熟悉,无法理解汉人们为何要挖料姜石。这种石头虽是坚硬,却又极脆,顺着纹理轻轻敲打,便能轻易裂解成片状,莫说是用来建城墙,便是寻常百姓建房子,都是不会用的。 汉人监工们自然不会向他们解释,只顾拿着皮鞭,督促他们手脚麻利点,尽早采集到足够的石料。 焉支山西麓的炭山岭,源源不断的石炭从矿窑里运送出来,装上早已等候着的车驾,沿着山脚新铺设的简易土路,运往北面的武威城。 武威城外的西面则挖出了无数的大坑,将料姜石和石炭按照严格的比例分层摆放,再加入少量木材,引火煅烧掩埋,数日后便可挖出半凝固的黏浆。 依特定的配比,将此黏浆和水加入砂石中搅拌均匀,灌入地基和巨型夹板内,以重槌夯实,待其彻底凝固后,便可以形成坚固的墙体。 用这黏浆土建造的城墙虽不似青砖巨石般牢不可破,却也远比以黄土夯实更要坚固数倍,即便匈奴人已学会制造攻城锥,想来也无法撞毁足有两丈厚的城墙。 依着规划,武威城的城墙分作三层灌浆,每层高愈丈余,逐层往上加高。 光挖掘城墙的地基,近十万奴隶便花了足足月余,墙体的灌浆虽是简单,但受到料姜石和石炭的产量限制,至今才完成地基和底层的墙体的灌注,想要再修建中层的墙体,必得等底层墙体彻底凝固才行。 “丈余高的城墙,可挡不住五万匈奴铁骑啊。” 安夷将军公孙站在西面城墙下,望着眼前为将来安装城门预留的缺口,忧心忡忡道。 待得匈奴兵临城下,这缺口虽能用砂石堵住,城墙却只有丈许高,又不及修建女墙和垛口,更别提瓮城,壕沟和护城河了。将士们到城墙上守城,可不就成了匈奴骑射活生生的箭靶么? 数名身着披挂玄色甲衣的军士疾步近前,为首之人躬身见礼,低声道:“公孙将军,陛下的密旨到了。” 公孙对他们甚为熟悉,皆是太子殿下特意拨给他的羽林卫,以便通过鹞鹰传讯,那为首之人乃是军法官,在羽林和虎贲两校中似是监军般的存在。 公孙不禁面露喜色:“好!随我回大帐!” 那密旨名为皇帝所下,但分明是太子刘彻惯常的用词,简单明了,没甚么旁的虚言勉励,独独两句,“死守,不得出城迎战!七月援兵至,城在,得封侯;城破,自殉国!” 公孙不忧反喜,他麾下虽只有八千铁骑,但武威城内尚有万余汉人监工和近十万奴隶,加上将将两万步卒。 五月已然过半,离七月只差月余,匈奴又尚未进入河西走廊,应能撑得住! 封侯便在此役! 隔日,驻扎在河西走廊西侧咽喉要地的虎贲校尉马屿亦是接到鹞鹰传讯,却是比公孙手里的密旨要详尽得多。 马屿翻出红楼梦,自行将暗语全数编译出来,随即唤来麾下将官,对着地形图细细分析,彼此间相互讨论,以便研拟策略。 待得谋划妥当,他没有半分拖沓,即刻下令道:“依先前议定的计策,十位军候率各自部曲每隔半日逐一出发,沿弱水北上,注意保持战马体力,作势阻击匈奴先锋骑营,稍作迟滞后便即后撤。十队部曲轮番交替上阵,疲敌扰敌即可,不得恋战!” “诺!” 十位虎贲军候便即领命而去,他们曾在此地征战经年,对地形颇为熟识,尤是新晋的军候秦立,更曾多次前往居延海描绘地形。 “你们四个率各自部曲即刻出发,不管用甚么手段,务必将弱水沿岸二十里内的牧民和牲畜尽数清理干净,遇着匈奴骑兵便即回返!” “诺!” 又是四位军候领命出帐,召集部曲即刻出发。 李当户看着快是走光的将官,端是心焦如焚。 虎贲校的编制虽为八千,但校尉马屿的亲卫部曲加上诸曹军吏足有千人,如今已派出十四部曲,恰好七千人。 虎贲右监由军法官担任,只管军纪,不涉军务,故而并无异议,可他李当户这虎贲左监可是实实在在的武将啊,想要军功必得上阵杀敌的。 “校尉,我……” 李当户刚要出言请战,却被马屿抬手制止,重重在他肩膀拍了拍。 “别急,正如太子所言,先行以逸待劳,再来关门捉贼,待他们深入河西走廊,便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 马屿出言宽慰,复又喃喃道:“居延海距此地不下千里,十个部曲,将之拖上十天半月的,应是足矣。” 出河西走廊,绕过祁连山西端的山口,顺着其南麓往东南行数百里,有个辽阔无垠的湖泊,汉人称之西海,羌人则称之为卑禾羌海,即为后世的青海湖。 从地形图上看,西海和武威城分处焉支山的南北两侧,距离不算太远,但因绵延近两千里的祁连山系乃是褶皱断块的山形,故而羌人除非长了翅膀,否则想进入河西走廊,还得乖乖绕道而行。 卑禾候瓦素各站在湖畔,望着浩瀚无边的湖面,不禁感慨万千。 正因他们卑禾羌长年驻牧于此,方才有了卑禾羌海之名,曾是属于他们部族的海啊! 三年前,他领着族中精锐进攻大汉边郡,却终是兵败被俘。 少了勇士的庇护,剩余的族人非但没能保住牲畜和财物,便连性命都难以保全,不是被掳为奴隶,便是被屠戮殆尽。 待他成为大汉的卑禾候,领着同样获释的族中精锐归来时,卑禾部族已然从诸羌除名了! 一年多来,他领着万余族人疯狂的报复着诸羌和月氏各部,不断烧杀掳掠,将他们杀得血流成河。 “瓦素各没有死,卑禾部族没有亡!” 他张开双臂,对着湖面大声的嘶吼。 如今他麾下的羌骑已超过五万,且都是最精壮的男子,最彪悍的勇士,实力远比昔年的卑禾部族更为强大。游牧民族便是如此,向来只依附和投靠最强者,他瓦素各如今就是诸羌中最强的部族首领。 瓦素各知晓匈奴右贤王已亲率五万骑射抵达了居延海,明摆着是想要进攻汉人正在兴建的武威城。 瓦素各喃喃自语道:“也许,能借此脱离汉人的摆布,并迫使大汉将跋子放回来。” 他真不甘心做大汉皇帝的傀儡,做甚么卑禾候。 他要做卑禾王,羌人的王! “卑禾候,陛下颁下密旨!” 一位少年将官领着六名身形魁梧的男子疾步而来,躬身将手中帛书双手呈上。 瓦素各淡淡看了他一眼,这少年和他的两个同伴,皆能通过鹞鹰用密语传讯,据说是大汉太子的亲卫。其身后的那些男子则是大汉皇帝派来监视瓦素各的死士,若是他不遵号令,便会出手击杀。 瓦素各心中讥笑,他何曾畏惧过这些莽夫,若非顾忌长安城中的独女跋子,他岂会任由汉人摆布。 他接过帛书,心想大汉皇帝若真是急了,要让他出兵驰援武威城里的安夷将军公孙,那不妨来个阳奉阴违,按兵不动,待汉人放了跋子,又给足好处,再谈不迟! 然而待他阅看过帛书,脸上再不复先前的自得之色,而是写满了讶异和惊疑。 大汉皇帝非但没让他驰援武威,反是命他全力征讨诸羌! 瓦素各皱着眉头,出言试探道:“陛下这是要同时与诸羌和匈奴开战么?” “陛下旨意如此,卑禾候奉旨行事便是。” 那少年将官目光清冷的看着他,复又道:“太子殿下亦吩咐末将劝侯爷一句,切莫自误!” 说罢,不等瓦素各反应过来,他便是转身离去,六名死士却是留了下来,目不斜视的站在瓦素各身侧。 瓦素各强抑心中怒火,复又再度细细阅看帛书,终是确认自个未曾会错意,大汉皇帝是真的下旨让他全力征讨诸羌。 莫非大汉此番真的胜券在握,不需我卑禾部族出兵增援便能守住武威城? 瓦素各想到和大汉太子的初次见面,那少年虽是笑声不断,但那微微眯起的双眼,以及眸子深处蕴着的阴戾森冷,便似那蜷在草丛里的毒蛇,耐心寻找着一击致命的最佳时机。 以那少年的城府,应不是会轻敌之人,何况大汉近年对匈奴连战连捷,皆是以弱胜强,以寡击众的大胜,想来必是有所依仗的。 譬如那传闻中的神雷,能将匈奴人劈得灰飞烟灭,死后亦不得回归长生天。 想到先前那少年将官传达的警醒之语,瓦素各只觉脊背微凉,双腿尽是发软。 是夜,卑禾部族精锐尽出,杀向离此最近的诸羌某部驻牧地。 瓦素各,尚是大汉的卑禾候,而非羌人的卑禾王。 第二百一十四章 挥师出塞 汉六十一年,五月廿五,小暑。顶 点 x 23 u s 近年来,关中各地的天候甚是熬人,冬天愈发寒冷,夏天愈发炎热。 早朝上,朝臣们依旧有些心不在焉,再过五日便是初伏,依着过往惯例,从初伏到末伏皆应休朝,将将一月时间。 熬过这五天便可逃离着蒸笼般的长安城,跑南山脚下的避暑山庄享受凉风习习啦。 无事启奏的朝臣们默默在心中念叨,尽量提起几分精神听旁人出列议政,听监国太子刘彻裁示。 待得要退朝,掌印太监孙全颁了道圣旨,让安北将军史惕率两万中垒精骑,出长安北军大营,前往正在兴建中的武威城驻扎。 河西走廊远在数千里之外,绝大多数朝臣自是无法获知匈奴右贤王意图进犯武威城的消息,只道皇帝是担忧西羌诸部出兵阻挠大汉筑城,预做防备罢了。 太子刘彻懒得跟他们解释,知晓此事的少数重臣也不敢多言,故而朝臣们便是懵懵懂懂的下了朝。待到初伏之日,皆是如获大赦般跑南山避暑去了。 他们更不晓得,在这短短五日中,各大边郡发生了多大的事儿。 陇西都尉冯远率万余轻骑绕过祁连山系东南端的乌鞘岭,插入诸羌腹地,拿出昔年那番马贼头子的做派,顺着祁连山南麓一路烧杀掳掠,直奔西海而去。 云中都尉苏建率两万汉骑北出长城关隘,悍然攻击匈奴单于庭所辖的诸多驻牧地,逐一清扫常年在漠南草原四处游牧的匈奴部落,唯求速战速决,端是不留半个俘虏。 燕北长城的各处塞城骤然关闭已开放了两年有余的诸多边市,不再向乌桓诸部出售粮草,兵械乃至美酒和糖制品。大汉的边军将士更是不时出塞,将关墙外的游牧部落尽数远远驱赶出百里开外。 塞城内,来自诸多内郡的大汉行商皆是愁容满面,官府非但关了边市,更严禁往塞外运送货物,这算甚么事?所幸官府及时出面,让行商们稍安勿躁,静候数日即可。 乌桓山脉,薄奚部的大帐内。 大汉使臣宋远宣读完汉帝刘启的密旨,缓缓扫视着眼前跪伏在地,却久久不出言领旨的乌桓诸部大人。(乌桓体制详见第一百六十八章,不再赘述。) “薄奚候,还不率各位侯爷接旨么?” 宋远的目光愈发凛冽寒凉,对薄奚部的大人忽都冷声道。 忽都闻言,心中满是苦涩。 两年前,正是这宋远执节来使,亦是在这顶大帐内宣读了大汉皇帝的旨意,将乌桓各部贵族尽皆封爵,大人封为候,小帅封都尉。从那日起,乌桓诸部便是大汉臣属,每岁进贡,以换取大汉向乌桓诸部开放边市。 两年来,乌桓诸部从大汉边市换取了大量的兵械和精铁,打造出近二十万毫不逊色于匈奴骑兵的乌桓骑射,与匈奴左贤王分庭抗礼,使得匈奴人再不敢踏入乌桓山脉半步。 时至今日,乌桓已习惯仰赖大汉,习惯用奴隶,牲畜和皮毛从汉商手中换取日常所需。 乌桓人已不再耕作,只因汉人的粮食便宜好吃;乌桓人已不再酿酒,只因汉人的黄酒浓烈醇香;乌桓人已不再挖盐,只因汉人的海盐纯正精细;乌桓人已不再制糖,只因汉人的饴糖甘甜可口;乌桓人已不再冶铁,只因汉人的兵械结实耐用。 汉人的边市关了五日,乌桓诸部便乱了五日! 薄奚部做为乌桓最强大的部族,两年来从汉人手中获得了最大的好处,愈发的强盛起来,他忽都也成为乌桓诸部毋庸置疑的头领。 直到宋远再度带来了大汉皇帝的旨意,让他们乌桓出兵,征讨匈奴左谷蠡王伊稚斜,忽都才愕然想起,昔年的那道旨意中,早已言明乌桓各部不得违背大汉皇帝诏令,必要时需出兵替大汉征战。 事已至此,他虽不想接下这道旨意,却又不得不接,只得出言道:“臣忽都领旨……” 话未说完,跪在他身后的一位乌桓贵族便是起身,大喝道:“那左谷蠡王伊稚斜乃是军臣单于的胞弟,专为牵制左贤王方才将驻牧地设在漠南,我乌桓若出兵征讨,一旦军臣单于震怒,率单于庭的大军从漠北南下,我乌桓如何抵挡?” 宋远不怒反笑,淡淡道:“即日起,方碣部族之人不得踏入长城关塞半步,各处边市再开之日,不得向方碣部族出售任何货物,乌桓诸部若有将货物转卖给方碣部族,亦同等处置!” 他的声量不大,听在乌桓贵族们的耳里却如平地惊雷,轰隆作响。 尤是先前起身大喝的那位贵族,他正是方碣部族的大人,是受了大汉皇帝封爵的方碣候。 “你敢!” 他愤怒的咆哮着,抽出匕首便要作势上前。 宋远非但全无半分惧色,反是用蕴满鄙夷目光的冷眼看他。 噗嗤! 利刃入肉声响起,倒下的却非宋远,而是适才气势汹汹的方碣候。 乌桓贵族们忙是起身避让,满脸惊骇的望向将匕首捅入方碣候胸口的那位男子,纷纷出言呵斥道:“巴鲁,你疯了?” “疯?我巴鲁乃是大汉皇帝亲封的赤勃候,谁敢说我疯?” 巴鲁将尚在滴血的匕首举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笑得甚是阴森。 宋远亦是笑道:“赤勃候非但没疯,更是为我大汉剿杀叛贼,立下大功,应得马刀百具,硬弓千张,箭矢万支,明日可随本官前往边塞领取!” 巴鲁忙是道谢,便即拱手告辞道:“本侯这便回返部族,先领族中精锐吞了方碣部,待得明日随使臣取了赏赐,便即前去征讨伊稚斜。” 说完,他便迈步出帐,丝毫没有顾及其余的乌桓贵族。 哗~~ 大帐内登时喧哗起来,乌桓贵族们又不蠢,岂会瞧不出赤勃部族早和大汉暗通款曲。 可那又如何? 怪他为讨好汉人而背叛乌桓各部么? 可归附强者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如今大汉屡屡将匈奴打得丢盔弃甲,大败亏输,不正是最强者么? 他们先前之所以犹豫,并非是想违逆大汉皇帝,只是在盘算着利弊得失,既不想损耗自个部族的势力,又想从汉人手里捞到好处,便像过往的两年一样。 然而巴鲁和他的赤勃部族抢先冒出头来,用方碣部的血向大汉皇帝宣誓效忠。 乌桓各部的大人们哪里还敢迟疑,谁晓得身边还有没有似巴鲁这般已暗中勾结了汉国使臣的狠角色? 若接下诏令,出兵征讨匈奴左谷蠡王,应能拿到不少好处;若是不接诏令,惹恼了眼前的大汉使臣,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忽都最为乌桓最强的头领,忙是率众再度跪伏,颤着双手接下那份卷写着圣旨的卷册。 他心中不禁有些懊悔,早知如此,先前就不该犹豫的,硬是让巴鲁抢了先。 赤勃部本就不弱,待其吞并方碣部后更会实力大增,若是大汉朝廷今后亦对他另眼看待,暗中赐予赤勃部大批的兵械粮草,使得赤勃部的实力超过薄奚部,依巴鲁心狠手辣的脾性…… 忽都简直不敢去想那等情形,忙是向宋远拍着胸脯保证,他薄奚部不但会精锐尽出,更会督促乌桓各部全数出兵,将左谷蠡王伊稚斜在漠南驻牧地内的匈奴部族尽皆剿灭。 宋远拍拍他的肩膀,轻笑道:“我大汉的太子殿下昔年曾再三叮嘱本官,莫要听你等说了甚么,而要看你等做了甚么!” 忽都端是哑然无语,只得无奈苦笑,随即重重点头。 六月初八,已是休朝的第十日。 太子府中酷热难耐的刘彻终是接到了宋远传来的好消息,忙是写好信笺,为保证万无一失,特意让饲养鹞鹰的近侍将三只鹞鹰逐一放飞。 事罢,他也匆匆跑甘泉宫避暑去了。 对于各处战事,他只能筹划到此,至于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诸位将领能否顺利执行相关计策,那就非他所能掌控的了。 大汉没有手机,更没有微信,否则也不会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 甚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都是骗鬼的! 切勿在不知具体情况时,轻易对领兵在外的将领指手画脚。 刘彻能做的,只是尽量将大战略制定得更为周详细致,接下来,便只能靠身处前线的将领们自行发挥啦。 若真出了岔子,远在长安城的刘彻也没办法力挽狂澜的。 尽人事,听天命,不外如此。 数日后,守候在朔方郡治多日的羽林右监仓素终是接到了太子刘彻的传信,连续三封皆没有使用密语,只有简单两个歪歪扭扭的隶字,“出征”! 朔方太守李广早已接到了汉帝刘启的密旨,三万细柳精骑也早已整装待发,接过仓素呈上的信笺,李广仰天大笑三声,便即大手一挥,出征! 六月十六,朔方太守李广率三万细柳精骑西出阴山险关高阙塞,打马扬鞭,直奔数百里外的匈奴右贤王庭而去。 第二百一十五章 文君出蜀 巴蜀之地自古沃野千里,物产丰饶。x23us.com 尤是先秦蜀郡太守李冰修成都江堰后,巴蜀之地更是水旱从人,旱则引水浸润,雨则杜塞水门,巴蜀百姓从此不知饥馑,时无荒年。 又因蜀道难行,中原和关中的战祸鲜少波及巴蜀,故而每逢乱世便会有不少富商巨贾举家迁移入蜀,使得巴蜀之地愈发兴盛。 蜀郡之中,以临邛县富户最多,首富是为卓王孙,次为程郑,两家僮仆,各不下数百人。 卓氏祖居齐地,擅冶铁锻造之术,后因齐国为秦所灭,卓王孙的祖父只得携家人辗转徙蜀,流寓临邛。好在临邛亦有铁山,卓氏仍得采铁铸造,重兴旧业。 待得大汉立朝,开关梁,驰山泽之禁,使百姓盐铁自营,且榷铁从宽,大幅削降冶铁税。 卓氏因能坐取厚利,积累赀财。到得卓王孙继承家业时,卓氏已有家僮八百,良田美宅不可胜计,成为大汉有名的巨富,与南阳孔氏端是不相上下。 程郑亦由齐地徙至临邛,又与卓氏操业相同,彼此统是富户,自然是情谊相投,联为亲友。 这一日,卓王孙又命府中家老向程郑递了帖子,说是家有喜事,邀他过府共饮。 程郑到得卓府,只见得满案百胗宴,卓氏男丁尽皆在席。 程郑拱手道:“卓兄,瞧这派场,想来定是天大的喜事啊。” 卓王孙哈哈大笑,满面得色道:“那是那是,乃是小女文君的大喜事,亦是我卓家大大的喜事!” 程郑好奇道:“哦,到底是何等喜事?” 这卓王孙的独女卓文君端是才貌双全,眉色远望如山,脸际常若芙蓉,皮肤柔滑如脂,更兼善琴,文采亦是非凡。 想她云英未嫁时,不知多少蜀中世家子弟登门求亲,生生踏破了卓府的门槛。 岂料造化弄人,如此钟灵俊秀的女子偏生嫁了个短命皇孙,只得寡居娘家,至今已有十载。 程郑心道,莫不是卓王孙为自家爱女寻到了门当户对的好亲事,那倒真是可喜可贺的大喜事。 卓王孙却是笑而不答,引得他入席,开了宴。 待得酒过三巡,卓王孙方才问程郑道:“你我皆祖居齐地,贤弟可知我卓家祖上是何出身?” 程郑疑惑道:“卓氏不是和我程氏这般,世代以冶铁为业么?” 卓王孙摇摇头:“我卓氏本是诗书传家的儒学世家,依着族谱记载,祖上还曾师从孔圣人,却不知是真是假。” 程郑不由讶异道:“平日怎的没听卓兄提起过?” 卓王孙无奈苦笑道:“哪里有脸提?诗书世家操持商贾贱业,端是污了祖上名声。” 程郑哑然无语,却也不得不颌首认同。 大汉重农抑商,商贾富虽富矣,但瞧在权贵世家眼中,却是上不得台面的。 程郑正待出言宽慰,却瞧见卓王孙虽是面露无奈,双眸却是奕奕有光,便即改口问道:“那卓兄今日是……” “哈哈!” 卓王孙见他发问,登时然尽扫,换做满脸喜意,大笑道:“太后颁下懿旨,命太子少傅直不疑仿太学前例,在长安兴办女学,以教导世家贵女识四德,正女范。小女文君得了皇后赏识,封了女学的博士仆射,居诸博士之首,掌经学传授之事。” “竟是这等天大喜事,当浮一大白!” 程郑家中产业遍布各大郡县,自非消息闭塞之人,自是知晓太学祭酒卫绾为太子太傅,位同三公。 太子少傅直不疑乃是中大夫,天子近臣,又是太子少傅,位同九卿。 太后让直不疑兴办女学,可见是真的上心,想将这女学办好,办成与太学相仿的形制,绝非一时兴起。 如今太学中的博士仆射是甚么人? 胡毋生,弟子门人遍布大汉各地的儒学宗师啊! 卓文君得成女学的博士仆射,可还了得么? 且不说光耀卓氏门楣,便说平日教导的那些贵女,个个出身显赫,虽不敢说甚么“一日为师终生为母”,但只需存着几分师徒情谊,那日后卓文君还了得么? 日后大汉诸多世家豪门的当家主母见得她,怕是都会唤句卓先生啊。 程郑为卓王孙欣喜之余,心中亦生出几分悔意,早知卓文君有今日此等机缘,就该让自家儿子上门求亲。 寡妇又如何,日后还不知有豪门显贵登门求娶呢,哪会在乎甚么克夫不详的狗屁说法? “哈哈,也是祖上显灵。” 卓王孙那张老脸端是笑开了花,复又颇为自得道:“也不枉我时时惦记重拾家风,自幼让她饱读诗书,学那琴棋书画。” “那是那是,还是卓兄目光长远,小弟自愧不如啊。” 程郑忙是马屁献上,眼见卓氏便要水涨船高,可不得先抱紧这条大粗腿么? 且不提厅堂内正自觥筹交错,酒酣耳热的众人,卓府后院某处清幽小阁内,峨眉淡扫的卓文君正手捧一卷帛书,轻声吟诵着书中词句。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崖转石万壑雷……” 卓文君反反复复看过数遍,方才深深吸气,将其其卷尾慨叹高歌而出:“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她身前的桌案上,皇后的懿旨和任官的敕书皆置于锦盒之内,同时赐下的还有个紫檀木匣,里头便放着这帛书和一封信笺。 帛书中的词句笔意纵横,豪放洒脱,端是气势磅礴,字体却甚是秀气,且因腕力不足,勾划浅浮,尤是待得行文过半,下笔轻重更是再掌控不住,索性随意挥毫,再无顾忌。 “通篇落笔皆过于拘谨,不敢随心随性,反是写到最后一句不管不顾,倒是暗合了词句的洒脱不羁。” 卓文君展颜轻笑,低声品评道:“下笔之人应是个急躁率真的少女,有人在旁指点,显是唯恐她写不好,却不知反是误了她,倒不如教她自个随心挥毫,端是不会教啊。” 她无奈的摇摇头,复又取出匣中的信笺。 卓氏富甲巴蜀,她身为卓王孙的爱女,自是见过纸张的,书房里的线装书都是不少。 只是那开遍各大郡县的新华书局向来只卖书不卖纸,民间试制的纸张又不够平整光洁,故而能用这等纸张写信之人,来头定是不小。 卓文君打开信笺,刚扫了一眼,便知仍是那少女手笔。 “文君先生,小女听闻先生大才,本想奉上束,请先生为府中塾师,然某人不允,我只得无奈作罢。然先生入京后,还望多多私下指点小女,免得我因才疏学浅,被旁的贵女小觑了去。 小女知先生高洁,不喜俗物,故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央着某人作了那首《蜀道难》。小女自知字丑,无奈某人尤甚,只得自个动手,足足写了十遍,方才选出最好的一副,将之赠与先生,权当拜师礼,还望先生莫要嫌弃才好。陈氏阿娇,敬上。” 噗嗤! 卓文君不禁失笑,这少女怕是鲜少提笔著文,字句虽尚通顺,无甚错字,但行文句读皆是乱得紧,更遑论甚么文体形制。 “所幸年岁不大,心性未定,尚来得及教导纠正。” 卓文君默默颌首,沉吟片刻,复又喃喃道:“这拜师礼倒是不错,只是不知那某人是何等身份,竟有这般大才?看那陈阿娇字里行间的意味,应是极为亲昵之人,若是与之年岁相仿,便能写就此等气势磅礴的篇章,那真真是胸怀天下的少年英才啊。” 远在甘泉宫的某位“少年英才”猛地打了个喷嚏,低声嘟囔道:“谁特么又在念叨小爷,莫不是小爷一章没露面,你们便要弃作者君而去了?” 皇后派来宦官之前唯恐耽搁颁旨赐敕的时间,硬是通过艰险无比的千里蜀栈,由关中入蜀。 待要领卓文君进京时,他可不敢再走蜀道了。太子殿下再三吩咐,要将卓文君好生请到长安城。若在蜀栈出了甚么事,他的小命哪还保得住? 如今懿旨已颁,敕书已赐,回程倒没甚么限期,索性绕远路,求个平平安安。 从蜀郡到巴郡郡治江州,再从江州登船,沿江而下,待得抵达巴东后,再北上汉中,最后前往长安。 这么个大圈绕下来,路程是原本的足足三倍,但因沿途皆是大道和水路,远比蜀栈好走,用双倍的时间应是能抵挡长安城。 何况卓氏有的是钱,卓王孙亲自送爱女进京,哪里需要宦官费心安排伺候? 赶路之时,无数车马舟楫开道;歇脚之时,玉食琼浆奉上;每每入城休整,连寻找客栈和馆驿的功夫都省了,早有僮仆快马先行,买下合宜的宅院,备好一应所需,就等着主家入住了。 那宦官虽在未央宫服侍了十来年,长安城里的豪门世家几乎都是见识过的,可也鲜少见到这般豪奢张扬的巨富啊。 长安城里,会如这般一掷千金的,怕就唯有梁王刘武和江都王刘非了吧? 太子殿下虽也富得流油,奈何人家懂得财不露白,低调奢华啊! 第二百一十六章 贺兰在望 贺兰之山五百里,极目长空高插天! 贺兰山脉纵贯南北,绵延数百里,山势雄伟,若群马奔腾。其西麓毗邻漠北高原,故而坡度较缓;东麓则是山视陡峭,崖谷险峻,构成一道天然屏障,阻截了腾格里大漠的东侵,亦阻止了潮湿的东南季风西进。 因贺兰山东西两侧天候大是不同,故此成为游牧部族和半农耕半游牧部族的分界线。 匈奴右贤王先前占据雍凉之地和河西走廊长达数十载,广设驻牧地,其附属部族早是习惯了半农耕半游牧的生活,右贤王更将其王庭设在了贺兰山的东侧。 朔方太守李广率三万细柳营出得高阙塞,一路走走停停,只为保持马力。数百里的路程中不乏戈壁荒漠,若是行军过急,到得匈奴右部王庭必是人困马乏,莫说奇袭建功,怕是会被留守王庭的匈奴铁骑生生反杀。 夜间停驻,因是轻装疾驰,故而未带军帐,将士们皆是就地休憩,便连主帅李广和羽林右监仓素亦是如此。 李广和仓素围坐在篝火边,细细讨论着进兵事宜。 仓素唤来随行的两位羽林军候李松和赵立,将地形图小心的在篝火边缓缓摊开,道:“我去年未曾随军前往河西走廊,故而对此地形图不甚熟悉,你二人却曾参与绘制,更曾乔装匈奴人,潜入右贤王庭所在查探,便与太守详细说说。” “诺!” 李松和赵立忙是应诺,就着地图细细讲解了一番。 李广边是聆听,边是颌首,匈奴右贤王固然领了五万精锐骑射前往居延海,王庭应还有两万余骑,且其附属部族众多,虽多是四处游牧,但王庭附近还是有不少半农耕的部族。 “如此说来,若算上奴隶,匈奴右部王庭方圆百里内,将将有十万人啊。” 李广微是皱眉,沉吟道:“必须将留守的匈奴骑兵杀伤大半,否则即便夺下此地,亦会陷入僵持,被牵扯住手脚,怕是坏了太子殿下的谋算!” “确实如此,唯有出其不意,方能得竟全功。” 仓素颌首认同,复又道:“正如两位军候所言,匈奴部族四处游牧,行踪不定,我等若是不小心撞上,便是会暴露行踪。” “嗯,如今尚有三百余里的路程,为保持马力,分作两日行进方才合宜。” 李广常年领兵与匈奴人征战,统率细柳精骑亦有数年之久,对敌我战力最是明晰,沉声道:“得来个昼伏夜出,待将士们再歇息半个时辰,便即拔营,趁夜行个二百里,在其王庭百余里外寻处隐蔽些的地方,停下休整。明日白昼歇息,待得夜黑风之时,便悄然潜入,待被发现后再纵马夜袭!” 仓素赞同道:“嗯,太守想得周全。” 赵立则是建议道:“走夜路,既要避开沿途的游牧部族,又得辨路,最好找个识路的匈奴牧民当向导。” 仓素问道:“正该如此,先前游骑斥候抓到的那些牧民,可曾严加审问,适合做向导么?” 李松忙是答道:“尚未来得及审问。” “还请太守稍候,末将先随他们去瞧瞧。” 仓素向李广躬身告退,领着李松和赵立疾步离去。 李广看着三人的背影,不禁捻须而笑,太子殿下能将这些羽林少年整训得如此出众,想来自家那个数年未见的臭小子,在虎贲校也不会太差的。 溪流涓涓,不少细柳将士正自饮马,抑或拿着马刷替战马梳理鬃毛。 一群牧民打扮的匈奴人围坐在溪畔的篝火边,大大小小足有十余人,想来是没有归属部落的流浪牧民。 在草原游牧民族里,这类牧民并不鲜见,多是所属部族被吞并覆灭后,得以逃生的可怜人,若是被其它部族发现,多是会掳回去做奴隶的。 仓素不免心喜,若真没有归属部落,那让他们做向导就容易得多了。 他正待迈步上前,却被李松故作无意的拦在身前。 仓素忙是顿住脚步,轻声问道:“可是有甚么不对劲?” 李松微是点头,故意不去瞧那些匈奴人,他身边的赵立亦和旁边的细柳将士说笑闲谈起来。 仓素何等机敏,转身行到溪边,蹲下身子鞠水洗脸,全不在意上游那些吸溜吸溜喝着水的战马。 过得片刻,李松亦是行至近前,蹲在他身侧轻声道:“那搂着两个孩子的匈奴女子在给他们哼匈奴民歌,歌词大意是: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去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哦?” 仓素眸中不由寒光微闪。 安夷将军公孙和卑禾候瓦素各去年方才领兵出征,将匈奴右部在河西走廊的驻牧地尽数清扫又花去大半年。便即是说,匈奴部落被尽数驱离祁连山,至今尚不足一年。 这首匈奴民歌定然是新近所作! 那匈奴妇女会唱,唯有两种可能。 其一,他们近期与其余匈奴部落有过接触;其二,他们本就是从河西走廊侥幸逃脱的匈奴牧民,甚或他们的部族就是被安夷将军剿灭,方才成了流浪牧民。 按照主帅李广先前的谋划,今夜得继续进兵,没有多少时辰再来磨蹭,仓素眸光冷冽,沉声道:“随我去瞧瞧!” 他领着李松,又唤过赵立,迈步行至匈奴人围坐的篝火前,直接用大汉官话朗声问道:“有会说汉话的么?” 匈奴人皆是垂首不语,被那妇女搂在怀里的两个孩子更蜷着身子,紧紧靠着自己的母亲,显是颇为畏惧惊慌。 仓素目光何其锐利,借着火光缓缓扫视,便察觉其中有两名面容颇为相似的壮年男子神色颇不自然,旁的匈奴人亦是不时偷偷用眼角余光看他俩。 两人应是兄弟俩,亦是这伙人的主心骨。 “既然都不会说汉话,留着有甚么用,全杀了!” 仓素冷哼一声,拂袖转身欲走。 “诺!” 赵立和李松齐声应诺,抽刀出鞘,迈步上前便要挥刀斩人。 匈奴人皆是惊骇惊叫,起身欲逃,旁边早已围着准备瞧热闹的细柳将士忙是抽出寒光凛凛的马刀,将他们尽数逼回篝火旁。 “我会说,饶命,饶命!” “我也会说,我也会说,不要杀我们!” 那两名壮年男子忙是跪倒在地,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向仓素求饶道。 “此时才会说?晚了!” 仓素面露冷笑,从绑腿处抽出一柄为羽林卫特制的匕首,扔到他们面前,阴恻恻道:“各自削去一指,我便暂且留下你等性命!” 两人皆是浑身颤栗,旁的匈奴人虽不识汉话,却也看出情形不妙,站着围成一团,哆嗦个不停。 仓素半阖着眼睑,淡淡道:“不肯么?还是下不了手,需我命人帮帮你们?” 看着年岁稍大的男子忙是咬着牙,伸出左手小指搁在石头上,拾起匕首朝狠狠削了下去。 他削得极为用力,匕首又甚是锋利,几乎毫无阻碍的将那小指头连片带骨的削了下来。 他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凄厉的哀嚎出声,右手用袖口紧紧裹住左手的断指出,却阻不住不断冒出的血液。 一旁的匈奴人皆是惊骇失色,却不敢再喊叫,只因周围的细柳将士尽是持刀在手,眼中杀意凛然。 唯有两个半大的孩童,张嘴欲叫,却被他们的母亲牢牢捂着嘴,紧紧将他们的小脑袋埋进自己的怀里。 仓素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位母亲眼中满是畏惧,却又蕴着浓浓的担忧和哀痛望向那断指的男子。 想来两人应是夫妻吧? 仓素心中微微叹息,大汉和匈奴早已不死不休,必得有人担下恶名,做下恶事啊。 何况大汉似李松和赵立这般的军中遗孤数以万计,能像他们这般幸运进入遗孤院的却少之又少。每年有多少孤儿冻死饿死,可不都是匈奴人造的孽么? 他收起心中仅有的一丝怜悯,将目光投下年岁稍幼的那名男子,谑笑道:“轮到你了。” 那男子显是没他兄长那般狠绝,丝毫不顾地上砾石扎人,跪着匍匐到仓素脚边,抱着他的小腿,连连亲吻他的鞋面,口中哀求道:“饶命,饶命……” 断指男子显是被自家阿弟太过卑微的举动震惊了,忍着剧痛用匈奴话怒喝连连。 仓素虽是听不懂匈奴话,却也能猜到他在说些甚么,便是轻启薄唇:“杀!” 话音未落,便见断指男子的颈脖间寒光闪过,登时显出一道深深的血口,不断往外喷出浓稠的鲜血,将他跪在地上的阿弟溅了满头满脸。 赵立则是甩了甩手中染血的弯刀,又用袖口轻轻擦拭刀身。 “啊!” 那位母亲看着自家男人轰然倒地的背影,再忍不住尖叫出声,疯了似的要冲过来,毫不顾忌周围如林的锋利马刀,倒把猝不及防的细柳将士们闹得措手不及。 赵立转过身,用匈奴话冲她冷冷说了句话,声音虽是不大,却让她瞬间停下叫声,重新紧紧搂住两个大声哭泣的孩童,站在原地悲戚万分的哀嚎着。 第二百一十七章 待汝寻仇 “你叫甚么名字?” 仓素抬脚,将脚边那个被吓呆的男子踹了踹,问道。x23us.com 男子忙是答道:“丹……丹巴。” “很好,我最喜欢识相的匈奴人。” 仓素显是颇满意他的态度,微微颌首,复又向李松和赵立下令道:“这丹巴会说汉话,便由我亲自审问,你俩再各寻个匈奴人,分开审问,若待会谁答的对不上,错一句便斩去一指!” 两人自是应诺,各自挑了个匈奴男子,押到别处细细审问。 仓素待他们走远,就地对丹巴道:“告诉我,他们都与你的有甚么关系,就从那个死了的说起!” 丹巴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当眼角余光落到地上那柄染血的匕首,又想到眼前这汉将先前对两个手下的吩咐,忙是抬起手不断指认道:“死的是我大哥,那是我大嫂和大哥的两个孩子,那是我阿妈,大妹,二妹,三妹,三弟媳,四弟媳,刚才被押走的两人是我的三弟和四弟……” “完了?” 仓素见他突然面色纠结,欲言又止,显是心中颇为挣扎,突然冷声问道。 丹巴浑身一颤,心中愈加挣扎。 “既然你不识得此女和她的孩子,那还留她母子作甚,不若杀了!” 仓素抬手指着最后那个丹巴未曾介绍的女子,她正抱着个襁褓,哄着那被吵闹声惊醒的婴儿。 丹巴骇得脸色苍白,急声哀求道:“不……不要,那是我的……我的媳妇和孩儿,求求你……” “很好!” 仓素满意的点点头,展颜笑道:“待会我问你答,但有半分欺瞒,你的妻儿……” 丹巴忙是道:“绝不敢瞒,不敢瞒。” 仓素不再拖延,出言细细询问起来。 那丹巴亦是老实作答,端是小心翼翼,唯恐有半分记岔答错,惹恼眼前的魔鬼,累得全家丢了小命。 丹巴一家所在的布日古部族,原是个不小的部族,臣属于匈奴右贤王。多年来,布日古部族一直在祁连山北边的诸多匈奴驻牧地间游牧。 直到去年秋天,汉军胡骑进入河西走廊,大肆烧杀掳掠,更将整个布日古部族彻底覆灭,高过车轮的精壮男女尽皆掳做奴隶,其余老弱妇孺尽皆屠戮殆尽,半个不留。 所幸丹巴一家的放牧地离部族营地稍远,且位于祁连山脚的某处丛林边缘,丹巴的大哥巴图便带着家人钻入山林中,终是逃过一劫。 随着汉军胡骑和卑禾候麾下的羌骑不断清扫河西走廊的匈奴驻牧地,巴图和丹巴只得领着家人昼伏夜出,沿着弱水一路北上,终于抵达居延海。 布日古部族已然覆灭,他们便成了流浪牧民,若是遇到其他游牧部落,怕是会被掳为奴隶。 因此他们不敢呆在水草丰沛之地,便继续沿着腾格里大漠的边缘往东北走,小心翼翼的绕开匈奴右贤王庭及沿途诸多驻牧地,用了小半年才走到此处,不想却撞上了汉人大军,生生被掳了来。 仓素仔细听他讲述,偶尔问上一句,神情虽无半分变化,心下却是愈发兴奋。 若丹巴所述皆是属实,那他们的那条逃亡之路,可不就是奇袭匈奴右部王庭的绝佳路线么? 仓素摆手打断已是声音嘶哑的丹巴,沉声发问道:“匈奴右部王庭百里外可有甚么地方足以让数万大军暂且隐藏的?” 丹巴显是反应不及,有些愣怔。 仓素见他听不懂,再度详细问道;“右部王庭百里之外,二百里之内,可有大片的山林或是可遮挡视线的大土丘,且周围没有游牧部落,使得我数万大军可以掩藏行踪。” 丹巴惊得张大了嘴,终是想到了眼前这支汉人大军是想偷袭右贤王的王庭所在。 “怎的?不知道?” 仓素猛的抬脚将他踹翻在地,冷声道:“那留你等何用,尽数杀了,也免得拖累我大军赶路!” 丹巴忙是爬起来,抱着仓素的小腿惊慌道:“我知道,我知道,沿着这小溪往西走,找到大溪,在大溪的上游,有个大湖,湖边有大片大片的胡杨林,听我大哥说,那里是王的射猎地,平日没有部落敢到那里放牧和狩猎!” 仓素不禁心喜,却是故作猜疑道:“哦?既然是右贤王的射猎地,平常岂会无人巡视?” 丹巴愈发慌乱,忙是急声辩解道:“我们经过那里时,没见有人巡视。大哥带我们在林中找寻猎物时,还曾说过,在王的属地,没人敢违背王的意志,不会特意派人看守的。” “哈哈,很好!” 仓素抚掌大笑,也不再发问,站在原地垂首细细思索起来。 过得不久,赵立和李松便押着那丹巴的两个阿弟回来复命。 三人将审问出的讯息细细对过,皆和丹巴先前所述大同小异,想来是可信的。 “你们兄弟三人若肯为我大军引路,待到了那胡杨林,且不教旁的匈奴人发现,非但饶你全家性命,还会重重有赏。” 仓素扭脸看着惶恐不安的丹巴,沉声道。 丹巴面露犹豫之色,显是担忧他说话不作数,最后还是小命难保。 “你有得选么?” 仓素冷笑道,复又道:“待会你兄弟三人便随我大军前行,我会派十名军士留在此处,看守你其余的家人。三日内,他们若未收到我的传讯,便会将你这些家人的血肉活活片下来!” 丹巴瘫软在地,双唇颤抖,显是吓得懵了,说不出话来。 仓素却没耐心拖沓,俯首拾起地上的匕首,执在手中把玩,阴恻恻的轻笑道:“你若不信,便从中先选出一个,我亲自动手片肉给你看,不片满一千刀,绝不会咽气。” 丹巴已近崩溃,忙是连声道:“不,我愿意带路,愿意带路!” “将他押去见太守。” 仓素见他应下,命身旁一位细柳将官将他押走,复又吩咐李松和赵立留下对他那两个弟弟细说分明,便也往李广所在出大步行去。 那些匈奴人见得丹巴被押走,还当汉人也要杀了他,不由又是慌乱,尤是丹巴那抱着襁褓的媳妇,险些急疯了。 李松忙是用匈奴语将事情说清,暂且将他们安抚下来。 赵立却是缓步走近巴图的媳妇,冷眼看着她怀中那个年岁稍大的男孩。 男孩眼中的目光他很熟悉,充满着仇恨,狼崽子一般,便似当年自己初次看到匈奴人般。 赵立不怒反笑,戏谑道:“我杀了你阿爸,你恨我么?” 巴图媳妇正自垂泪哭泣,猝然闻言,骇得面色惨白,忙是用手搂紧她的大儿子,想让他避开眼前这个恶魔的视线。 岂料那男孩却分外执拗,死死盯着赵立的脸庞,似要将杀父仇人的长相牢牢记住,方便日后寻仇。 赵立相信,若此时给男孩一柄匕首,他会毫不犹豫的朝自己刺来。 这种恨意,他也有,且在心里蕴了近十载,愈发的浓烈,已近乎某种执念,唯有不断的杀戮匈奴人,方能稍稍缓解。 “我为大汉羽林军候赵立,待你长大,记得来寻我报仇!” 赵立不再多言,转身押上先前审问的那名男子,便是转身离去。 男孩竭力吼叫道:“我叫图鲁,巴图的儿子,你记住这两个个名字,我定会替阿爸报仇的!” 赵立停下脚步,扭头望向那个被他母亲死死捂住嘴巴,却仍不住挣扎的男孩,轻蔑一笑:“如今的你,哪有资格让我记住你的名字,你阿爸又已是个死人,我可懒得去记。” 说完,他便转过头,押着人大步离去,再懒得理会身后的那道充满恨意的目光。 李松微是愣怔,只得也押着人跟了上去,靠到近前,轻笑道:“平日倒看不出来,你竟会这般心慈手软。” “右监已说会饶过他们,我岂能私自杀人?” 赵立微是叹息道:“况且……你不觉得,他很像当初的你我么?” 李松摇摇头,坦言道:“我爹战死沙场后,义父便将我养在身边,当做亲生儿子般,教我读书习武,不似你这般受尽苦楚,故不似你这般恨意滔天,我只想为国尽忠,倒没想过将匈奴人屠戮殆尽。” 赵立默然良久,方才淡淡道:“大多时候,唯有仇恨方能让人有勇气活下去。” 李松又是摇头,轻笑道:“呵呵,尚需在身后有着强盛富足的国度,在身旁有着生死相托的袍泽,方能让人好好活着,甚至有亲手复仇的机会。” 赵立谑笑道:“你觉得他身后有么?” 李松亦是会意一笑,意有所指道:“从前或许有,如今也还好,但想来是快没了。” 赵立颌首道:“故而他定是报不了仇的。” “哈哈,我今日才发现,你虽看着阴戾,实则端是个妙人。” 李松不由抚掌大笑,笑声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久久回荡,意味深长。 半个时辰后,三万细柳精骑再度整军出发,由丹巴兄弟三人领路,趁夜向下疾驰。 大批乔装成匈奴人的游骑斥候早已撒将开去,以免大军行进时猝然遇上匈奴的游牧部落,无法尽数全歼,从而暴露形迹。 至于零星的匈奴牧民,杀无赦! 第二百一十八章 滈水濯足 轻舟走舸少年时,看尽依水垂绦柳。 青山,绿水,菊花茶; 纤腰,玉足,小萝莉。 竹筏之上,看着阿娇卸去鞋袜,濯足水,刘彻陡然觉得人生完满。 汉初之时,天候温暖湿润,平均气温远比两千多年后要高。未入七月,南山脚下的大片稻田已微微泛黄,稻苗灌浆抽穗,想来不久便可收割。 “快来吃些东西吧,不饿么?” 藤竹躺椅上的刘彻支起上身,将头探出凉棚之侧,眼见烈日已爬至天穹正中,便是唤道。 “天热,没甚胃口!” 女子与小人皆难养,远则怨,近则不逊,阿娇萝莉近日愈发不怕刘彻,傲娇得紧。 刘彻撇嘴道:“你可别后悔。” 他唤过和陪游侍者低声笑谈的内侍李福,让他用木桶舀了河水,往里头放了食瓮,倒入生硝。 过得不久,桶里的水面便结了薄冰,往外冒着丝丝凉气,即便身处四面敞开的竹棚之下,仍能感觉清凉不少。 阿娇忙是将脚从河水里缩了回来,麻溜的起身,光着湿漉漉的天足,巴巴跑到几案旁坐下,眨着无辜的大眼:“今日午膳吃甚么?” “吃豆腐!” 刘彻说着整个大汉唯有他自个能领会的冷笑话,恶趣味的问道:“是要我吃你的豆腐,还是你要吃我的豆腐?” 阿娇被他绕迷糊了,随口道:“自是吃我的,不过豆腐是甚么?” “豆腐亦名菽乳,乃是用菽浆点卤而成。” 刘彻反是疑惑了,问道:“姑母没跟你提过么,她平日在皇祖母那可没少蹭吃蹭喝啊?” 阿娇“菽浆做的?阿母多食荤腥,便连素蔬都吃少,何况菽谷。” 刘彻哑然无语。 史上的馆陶公主以这等饮食习惯,在这个中医尚未完善的年代,没病没灾活到七十多岁,不知是因汉人体格远较后人强悍,还是因她那恣意放纵的奇葩心态。 想来还是心态好的原因,毕竟她的两个亲弟弟,汉景帝刘启和梁王刘武,都没活过五十岁。 刘彻复又问道:“你近来没去过东市么?不晓得永和豆浆?” 当初得知国舅田胜开办的田氏私学里,有几个学子想在东市租个铺子,卖些吃食,他特意派了太子詹事府的庖厨去教他们做了些豆浆煎饼甚么的,这永和豆浆的名头还是他给取的。 事后他也没再多过问,只是偶尔听田胜提过几句,说是那铺子经营得不错,非但将原本租的铺子盘了下来,更在东市三坊和西市六坊皆是开了分铺,闯出不小的名头。 “永和豆浆怎会没听过,跋子整日在我和南宫耳边巴巴念叨个没完,甚么豆浆,甚么煎饼果子,甚么鸡蛋灌饼的……” 阿娇不禁抬手扶额,满脸无奈的:“这些吃食南宫可不常吃么,她那公主府里庖厨就能做,何必跟跋子跑那东市去吃?” “……” 刘彻再度哑然无语,心说她那公主府里的庖厨非但会做,还特么是永和豆浆的祖师爷,是她生生从太子詹事府抢走的,小爷辛辛苦苦调教多年的大厨啊! 淮扬鲁粤,闽浙徽湘! 八大菜系,那大厨只差个川菜没学,怎么也算大汉的七星级大厨了吧? 刘彻转了话头,问道:“跋子时常跑东市?” 阿娇臻首轻点,却不说话,眼巴巴的瞧着那已被厚冰冻住的食瓮。 刘彻笑着掀开食瓮的盖子,取出个大竹筒,将里头的食物倒入碗里,用玉勺搅了搅,推到她的面前。 阿娇看着碗里白花花的滑腻之物,好奇道:“这便是那甚么豆腐?” “豆腐吃法万万千千,这唤作豆花。” 刘彻笑着解释道,复又恶趣味的将两个碟子推了过去,“不知客官是甜党还是咸党,还请自便吧。” 阿娇自是不晓得后世的甜党和咸党会彼此互喷多年,甚至不惜大开地图炮,影响社会和谐啊。 她虽听不明白,却也识得两个碟子盛着的佐料,一碟是菊花沫拌蜂蜜,另一碟是酢菜肉沫拌香油。 小萝莉本就喜欢甜食,又时值盛夏,终是选择做了甜党。 她在刘彻的指点下,往碗里足足倒了半碟蜂蜜,搅了搅,哧溜吃到嘴里,只觉清滑腻,入口即化,端是乐得眉开眼笑:“好吃!” 刘彻忙是借机调教调教萝莉:“嗯,再教你个身为人妻的道理,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 阿娇抬眸,不明所以道:“甚么意思?” 刘彻笑道:“妻子若能学好厨艺,把自家夫君的胃口养刁了,再吃不惯旁人做的菜肴,他便不会在外胡混,终日不着家了。” 阿娇算是听懂了,皱眉烦恼道:“我近来非但要读诗词歌赋,还要学琴棋书画,便连骑马射猎的功夫都没了,还要学厨艺么?” “你以为太子妃这么好当么?” 刘彻扬眉斜觑,心下却是暗笑,不帮你多找点事做,难道让你终日闲着没事,跟着馆陶公主学那些胡乱折腾人的手段啊? 阿娇死的心都有了,若非刘彻长得不赖,对她亦算宠溺,她早就央阿母把婚约退了。 想要做太子妃便这般辛苦,日后还要做甚么母仪天下的皇后,真真要了亲命啊! “大凡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刘彻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的教导道:“你若不想年老色衰后被打入冷宫,还是趁着年岁不大,好生多学些本事吧。” “……” 阿娇瞧得出他在说笑,不由连连翻着白眼,懒得再理他。 刘彻眼见忽悠不了她,却也不以为意,反正日子还长,总能彻底调教好。 他复又问道:“对了,先前你尚未答我,那跋子常去东市么?” 阿娇讶异的反问道:“你不是派了郎卫看着她么?怎会不知她的行踪?” “呵呵,我乃堂堂大汉太子,哪有闲心管个侯府小姐每日做了甚么?那些郎卫不过是派去替护她周全,又岂会事事禀报?” 刘彻这话算是半真半假,先前他出于想要牵制瓦素各,确曾较为重视跋子,但随着瓦素各的实力愈发壮大,她的重要性反而愈发低了。 瓦素各虽算不得枭雄,却也是羌族里排得上号的人物。光凭个少女便能胁迫他臣服,这种想法显是太过浪漫,不切实际。 尤是此番右贤王领兵进犯武威城,若大汉胜了,瓦素各今后绝不敢再起反心;若是大汉败了,他必会拥兵自立,以图摆脱汉廷的掌控。 刘彻特意命陇西都尉冯远领着万余轻骑绕过乌鞘岭,杀入祁连山南麓,直奔西海而去,为的就是预做防备,在诸羌腹地先埋根楔子。 即便大汉败了,匈奴右部也绝对会元气大伤,右贤王绝不敢赖在武威城不走,顶多劫掠一番,将那十余万羌族奴隶尽数打了草谷。 待得右贤王撤军,刘彻可不得捏捏诸羌这个软柿子,找补些损失,好给大汉臣民个交代么? 届时瓦素各若真敢造反,索性连带他一并收拾了! 故而刘彻懒得再监控那跋子,那些郎卫的职责也就只剩下纯粹的护卫了。 不过今日听得阿娇提起跋子,刘彻突然福由心至,有了些旁的想法。 不得不说,女人的第六感分外敏锐,哪怕是小萝莉。 阿娇瞪着大眼问道;“你既无心管她,又连问两次作甚?” 刘彻不假思索道:“那跋子应早满十五了吧?若是汉人,已是及笄待嫁的年岁了。” 阿娇闻言,小脸猛地一沉,狠狠得瞪他,沉声道:“你想作甚?” 刘彻正在沉吟,倒是没太注意她的神情和语气,随口答道:“还能作甚?卑禾候膝下除她之外,再无旁的子嗣。若她嫁入我大汉天家,来个汉羌和亲,岂不妙哉?” 当啷~~ 阿娇手里的玉勺落下,砸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刘彻陡然醒过神来,抬眸瞧她,见得那清秀的小脸如墨汁染过般,暗沉得紧。 他又不蠢,瞧这模样就知道小萝莉是误会了,但他却是没有出言解释,倒想看看她接下来会如何做。 调教了那么久,费了不少心神,若还是如史书那般莽撞冲动,未免太令人失望了。 刘彻见她久久不语,故意问道:“怎的?” 阿娇没好气道;“没怎的,只是突然想去那河西走廊走上一遭。” 刘彻扬眉:“去作甚?” “找那弱水,舀上一大缸,带回来给太子日日泡茶,好生洗洗殿下那副花花肠子!” 阿娇说完,已是泫然欲泣,却又是倔强骄傲的得紧,不想教负心汉看到她落泪,背过身去,抬手不断揉着鼻子。 “哈哈,已是知晓以退为进,不似过往那般鲁莽了,不枉我费心写那本《皇后是如何炼成的》。” 刘彻不由抚掌大笑,恶趣味的打趣道:“就是脸皮尚不够厚,演技亦不纯熟,若是泪盈余睫时再转身,效果更好,需知梨花带雨方才尽显楚楚可怜。” 阿娇可是真恼了,起身走到竹筏边。 旁边伺候着的李福和陪游侍者皆是骇得脸色惨白,堂邑翁主若是一时想不开,跳将出去,那他们还有命么? 刘彻却不信她会投河,若真有这么蠢,那还真不配成为大汉的皇后了。 他出言唤道;“好了,别胡乱发脾气,快给我过来坐下,好生说话。” 阿娇自是懒得搭理他,垂着小脑袋,眼神直愣愣的看着流淌的河水。 刘彻故作沉吟道:“嗯,我本想随便找个宗室子弟娶了她,但瞧你这样子,怕是今后也不想搭理我了,索性我便将就将就,将她纳为侧妃得了。” “你先前真没想要纳她为妃?” 阿娇果是个直肠子,端是好哄,立马转头问道,迷蒙的双眸重新泛起了光亮。 “我有说过要娶她么?大汉太子娶个外族女子,若日后再诞下有外族血统皇子……” 刘彻意犹未尽,他虽不太在意血统,可朝臣在意,大汉百姓在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没事找事? 阿娇忙是跑了过来,跺着脚娇嗔道:“那你不早说!故意逗我!” “你不会问?有甚不高兴的不能明说?” 刘彻满脸谑笑,反唇相讥道:“你就犟吧,动不动就耍性子,迟早吃大亏!” “嘻嘻!” 阿娇用袖口豪迈的擦去眼泪鼻涕,端是破涕而笑。 第二百一十九章 踏破王庭 汉六十一年,六月廿六,立秋。x23us.com 贺兰山脉与腾格里大漠接壤处,尽是植被稀疏的戈壁荒原,绿洲屈指可数。 匈奴右部王庭的百里开外却有一处大湖,当地人称之为扎萨克湖,意即王的湖泊,只因湖畔那广袤茂盛的胡杨林,乃是右贤王独属的射猎地,亦被视为禁地。 匈奴人万万没料到,他们眼中的禁地却成为大汉细柳精骑最好的掩护,自拂晓时分从东面悄然潜入胡杨林深处,李广便命麾下将士就地休憩。 数名扮做匈奴骑射的羽林卫早已前行打探,不久便即返回禀报,胡杨林的西北端距匈奴右部王庭最近,约莫有六七十里,若是纵马疾驰,半个时辰尽可抵达。 李广自是大喜过望,这距离远比他们先前估算的百余里短了不少,在保持马力的情况下,一个时辰足矣。 日头过午,将士们已养足精神,吃过干粮,饮过战马,便是偃旗裹甲,钳马衔枚,在茂密的胡杨林中默默潜行。 待行至胡杨林的西北端,见得林木渐渐稀疏,李广便传令再度休憩。大批游骑斥候尽数撒了出去,但凡见得匈奴人入林,尽数射杀,不得留半个活口。 饶是李广久经沙场,此时也难以阖眼小寐,他倚在胡杨树下,仰头望天,似能听到自个体内的血液在奔涌沸腾的声响。 待得天色渐暗,他的脖项已然僵硬得跟木桩似的。 见得夕阳已完全沉入贺兰山麓,他咧开大嘴,无声而笑,抬手掰了掰脖子,发出咔嗒一声脆响,听的身旁的仓素眼角阵阵抽搐,唯恐大汉主帅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是被自个掰断了脖子。 李广颓自唤来传令兵,通令全军即刻饮水进食,并将战马蹄子上裹着的布尽数卸了,免得战斗时凭白降了些许马速,反正三万骑兵纵马疾驰时,那动静可比擂鼓响多了,掩不住的。 仓素谦恭的询问道;“太守,夜幕刚至,此时便即整军,是不是早了些?” 李广没有半分不悦,笑着解释道;“将士今日休憩两次,精神难免萎靡,需得提早起来活动手脚,且需早些进食,待会纵马厮杀才会轻快些。” 仓素不由颌首:“还是太守想得周全。” 李广连连摆手,笑:“若连这都顾虑不到,本官岂不是白吃了朝廷数十年的军粮?” 仓素复又问道:“太守打算何时进兵?” “子夜时分最是合宜,为保持马力,到得那王庭应已丑时,正是匈奴人熟睡之时,月色又不似黎明般黯淡,尤是适合夜袭。” 李广捻须笑道,端是成竹在胸。 子夜时分,悄然而至。 早已整装待发的三万细柳将士纷纷翻身上马,在各自部曲军候的率领下,缓缓打马出林。 不需将领们多做指挥,数十个偌大的方阵自行缓缓形成,最为精锐的前锋骑营更是摆出的锋矢阵,随时都可将马速提到极致,率先冲锋。 低沉的战鼓敲响,声音不大,乃是传令手鼓,鼓点并不密集,将士们皆是缓缓策马前行。 大批斥候游骑在大军的前方和侧翼游荡,查探方圆十里的任何风吹草动。 不知匈奴人是过于懈怠,还是太过大意,三万大军生生行出十余里,除却斥候游骑全歼了几个零散的匈奴小队,竟不见大队匈奴骑兵巡弋。 李广骑在马上,莫名生出几分感慨,叹息道;“匈奴人向来四处抢掠,怕是从未想过会有今日吧?” 仓素轻扬马鞭,笑道:“若非如此,那王庭也不会只随意修了圈低矮的黄土围墙,用来阻挡寻常野兽倒还合宜,却是挡不住的我大汉的虎狼之师啊。” 李广哈哈大笑:“那倒是,若是如我大汉境内那些坚城深池,莫说三万细柳精骑,便是五万八万,怕都攻不下来,更遑论奇袭了。” 仓素笑笑,却是不再多言,他们羽林卫尚有旁的手段,只是不知能否成功,暂且不提也罢。 大军又安然前行走了半晌,李广已能从望远镜中看到隐约的火光。 便在这时,前方的天际猛然腾起数道亮光,仓素晓得,那是羽林卫特制的火箭,此番进军更是向细柳营的斥候游骑发放了不少。 仓素疾声道:“太守,匈奴人发现了,可全速前行!” 李广闻声,抬手令道:“鸣金鼓,前锋突进,全军雁行!” 战鼓擂响,穿透性极强的金铁交击声划破夜空。 前锋骑营将马速提到极致,宛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去。 他们会不顾沿途的遇到的匈奴骑兵,只顾突进,突进,再突进,目标唯有前方的那座土城。 后方的大队细柳将士则是摆开雁行大阵,宛如大雁缓缓展翅,数十个方阵瞬间化为羽翼,在平坦的地势上伸展开来,侧翼延展数里,将拦在前方的匈奴游骑拍飞,淹没入滚滚洪流之中。 前往仅余的三十余里,对于全力奔驰的战马而言,不过是短短数刻,前锋骑营眼见便要冲到城墙前,纷纷抬起弓弩向城头射去。 却在此时,城头猛地腾起大火,城门出刚刚拉起的大吊桥重新轰然砸落,搭在壕沟上,露出了城门大敞的门洞。 不待汉军将士们反应过来,城头便传出一阵急切的高声喊叫,却是最熟悉的汉话,“快进城,快进城,我们是羽林卫!” 前锋骑营的主将自是知晓羽林卫的存在,不再犹豫踌躇,挥舞马刀,高声喝道:“进城,杀!杀!杀!” “杀!杀!杀!” 将士们纷纷放下系在马背上的弓弩,抽出马刀和战戟,高声呼喝着冲进城门。 城头的十余名羽林卫忙是匆匆撤退,没瞧见城墙各处的匈奴人已围过来了么? 再不走还不被人剁成肉泥? 下得城头,他们在同伴的接应下,按着早已计划好的撤退线路,迅速躲入一处匈奴贵族的宅邸,纷纷脱了匈奴士兵的服饰,换上汉军甲胄,免得待会被杀红了眼的细柳将士误伤。 他们从马厩牵出早已备好的战马,纷纷打马出府,只留下后院那满地的尸首。 城里的匈奴人显是被打懵了,又不似汉军般有完善的金鼓号令,匈奴将领们拿着号角呜呜的吹着,端是各吹各的号,彻底乱做一团。 “我是羽林卫,跟我去匈奴人的左营!” “你们跟我去右营!” “王宫先别去管,且随我去蓄马场!” …… 羽林卫们回到城门附近,见得新入城的中军部曲便是在前领路,杀向匈奴骑兵驻扎的营地。 “放火!” 汉军将领们见得已然破城,己方又占尽优势,自是不愿和擅使弓箭的匈奴人打巷战,纷纷下令道。 无数的民宅和帐篷被火把与火箭点燃,腾起熊熊烈焰,烧红了半边天空,也点亮了全城。 平民,奴隶,贵族,军士,无数匈奴人哀嚎着跑到街上,迎接他们的却是锃亮的马刀和锐利的战戟。 “用弩箭!” 随着入城的汉骑越来越多,后排的细柳将官见难以前行,纷纷呼喝道。 将士们纷纷拿起弩箭,朝四周疯狂的抛射,城中的匈奴人太多,不用瞄准,只要不误伤己方袍泽,闭上眼睛都能射杀匈奴人。 “墙头,墙头,都给我射下来!” 不少将领高喝道,匈奴人在墙头内侧并未设有城垛,城头的匈奴士兵毫无遮挡,简直就是活生生的箭靶。 细柳将士作为汉军精锐骑兵,装备的都是力道最强的劲弩,早就预先绞好了弓弦,抬手就往墙头射。 噗噗噗! 无数利箭入肉身纷纷响起,随着而来的是重物高高砸落的声响,那是身上插满箭矢的匈奴兵士掉落城头的动静。 李广见得前锋骑营和中军已然全数入城,足以应付城中那两万余毫无防备的匈奴骑射,下了马的匈奴人,在披坚执锐的大汉铁骑面前,跟渣滓有甚么分别? “传令,后军及左右两翼不必入城,全力剿杀方圆百里内的匈奴部族,无论男女老幼,诛绝!” 他虎目微阖,便是让传令兵向尚在城外的将士们下达了诛绝令。 城外剩余的细柳将士将近两万人,眼见破城的功劳拿不到手,又无数迅速入城杀敌,正自心焦如焚,却闻得主帅发布了诛绝令,那还有甚么说的,抢人头去。 两万汉骑闻得金鼓号令,登时像绽放的花朵,从匈奴的右部王城向四周迅速撒开,呼啸而起,杀声震天! 李广和仓素在亲卫骑营的护卫下,缓缓入城,来到已被汉军将士攻占的王宫前。 李广望着洞开的宫门,横刀立马,久久不语。 半晌后,他翻身下马,一步步踏入这匈奴右部的王庭,沉声道:“传令屠城,全军随意掳掠,三日后,放火焚了这城!” 仓素稍稍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轻笑道:“太守莫忘了将右贤王那些妻儿的首级尽数给他送去,好歹给他留个念想。” 李广扬眉道:“自不会忘,本官会亲手将那些首级尽数硝制好,免得天热,腐得早,他认不出人来!” 第二百二十章 秭归项氏 “滟回澜千百转,神鱼方知复秭归。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舟楫之上,卓文君望着江心那座横截江流的巨大孤石,不由感慨连连。 传闻战国末年时,楚国屈原受奸臣陷害,遭贬官放逐,他悲愤至极,又闻得楚都已被秦军攻占,故自投汨水而亡。 汨水有神鱼,感念屈原大义,张嘴吞下他的尸身,从汨水游入大江,再溯江而上,想将屈原的遗体送回他的故乡秭归。 当神鱼游到秭归时,百姓们拥到江边,失声痛哭。神鱼愈发感动,泪水模糊视线,竟不知早已游过了秭归,直到撞上了大江上游的这座名为滟堆的江心巨石,才猛然醒悟,调头往回游,将屈原的遗体送回秭归。 “好在入了秋,大江不似夏季汛期那般水势急怒,这滟堆也已露出江面少许,否则还真不敢从鱼复县过江关,入夔门。” 卓王孙富甲蜀中,偌大的家业更是遍布大汉各郡县,不时便会外出打理巡视,乘船经大江东出巴蜀自非首次,亦是感慨道。 卓文君好奇道:“爹爹,从鱼复到巴东的江道都是这般艰险么?” 卓王孙笑了笑,意有所指道:“那倒不至于,若两百余里水路皆是如此,莫说操舟之人难以坚持,便是我们乘船的,怕都撑不住。” 卓文君自是晓得他的意思,皇后派来颁布懿旨的那宦官显是低估了峡江的急流狂澜,更不晓得他自个会晕船,如今正自趴在舱里吐得昏天黑地。 “出得二十里夔门,入了巫县,便是幽深秀丽的大峡。百里峡江迂回曲折,故而水势稍缓,且两岸奇峰嵯峨连绵,烟云氤氲缭绕,景色清幽之极。” 卓王孙继续为她讲解,娓娓道来:“出得大峡,便可抵达巴东,巴东的下游即为秭归,是三百里西陵峡的入峡处。” 卓文君遗憾道:“诶,可惜要从巴东转陆路,北上汉中,前往长安,若不然还能去秭归看看。” “秭归有甚么好看的?本就是偏乡僻壤,若非大汉立朝后置县设衙,便连个歇脚的馆驿都寻不到。” 卓王孙虽是培养出个大才女,自个却非文人雅士,哪会在意甚么屈原故里的名头,唯恐自家女儿读书读迂了,犯那伤春悲秋的酸腐病,忙是劝道:“既是接了懿旨和敕书,还是早早进京赴任的好。” 卓文君瞧着老父亲那满脸紧张的神色,轻笑着宽慰道:“爹爹尽管放心,女儿晓得轻重的。” 卓王孙闻言,这才松了口气,这女儿有大出息,往后卓家就靠她了,可不得捧在手心里好生护持么。 便在卓文君为不能去往秭归遗憾时,羽林左监齐山正在秭归县郊的复氏大宅开怀畅饮,怀里搂着个坦肩露背的妖娆歌姬,将右手伸进她的亵衣内不断摩挲。 歌姬似拒还迎的娇嗔道:“孔公子……” 齐山微是皱眉,佯怒道:“怎的,瞧不起本公子?” “公子息怒,是奴婢的错,奴婢给公子赔罪啦。” 歌姬早非雏儿,惯知讨男子欢心,装出含羞带怯的小模样给齐山斟酒赔罪,将酒盏送到他的唇边。 齐山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随即搂着那歌姬在她脸上狠狠咬了咬,色眯眯道:“你个迷死人的小妖精,不若跟本公子回南阳,抬入府里做个侍妾如何?” 歌姬故作羞怯状,心下却是苦笑,实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可做不得自个的主。 端坐首席的老者抚须笑道:“孔贤侄若瞧着姬顺眼,老夫便将她赠与你,如何?” 齐山欣喜问道:“复家主此话当真?” 老者还未答话,与齐山对坐侧席的中年男子便是急道:“叔父,姬她……” 老者登时沉下脸,出言呵斥道:“滚下去!” 中年男子咬着牙,狠狠瞪了齐山一眼,却是不敢违逆自家叔父,便只得忿忿离席,拂袖而去。 齐山瞧着他的背影,故作讪然道:“难不成五爷也心悦这姬,那小子岂非是夺人所爱了?” 老者面色稍霁,大笑道:“哈哈,孔贤侄莫要误会,只因姬自幼入得我复府,我这侄儿便将她当成妹子看待,唯恐她会受委屈,方才急着发话。” “我南阳孔氏富甲天下,族叔孔理为丞相司直,族兄孔仅更是以弱冠之年,执掌平准府司。姬能做本公子的侍妾,乃是她天大的福气,有甚么委屈的?” 齐山撇撇嘴,依旧搂着姬,伸出魔爪在她的丰腴上揉捏的几把,坏笑道:“小妖精,你说是也不是?” “能被公子看上,自是奴婢的福气,日后还望公子多多怜惜。” 姬心下戚戚,端是半喜半忧,喜得是能逃离复家叔侄的魔爪,不再做他们的玩物,忧的是这孔公子亦是个好色之徒,又是狂狷霸道,只怕自个才出虎穴,又入狼窟。 “哈哈~~” 齐山抚掌大笑,豪爽道:“复家主这般爽快,小子也非吝啬之人,今年的万石精铁便依复家主开的价钱,我替家中几位叔祖应下了。不过此事万不可让旁的孔家人知晓,尤是嫡支长房。” 南阳孔氏的老家主孔余虽已将家主之位传给长子孔稗,但并未分家,故而嫡支长房仍是专指孔余及其子嗣。 老者自是笑着应下:“那是自然。” 多年来,南阳孔氏那几位族老没少瞒着家主孔余私下贩售精铁,秭归复氏便是个大买家,席上这老者正是复氏家主复襄。 近两年南阳郡闹出这么些大事,复襄原本正心焦日后再买不到精铁,却不料这孔山竟会带着孔氏族老的信物登门拜访。 复襄这才晓得,那几位族老私下挪用族中赀财放贷给南阳盐商,最终却血本无归,此时急需大笔钱财填补亏空,却又不便亲自前来商谈,方才派了最信得过的族中子弟孔山。 齐山突是敛了几分笑意,神秘兮兮道:“其实小子此番前来还有旁的买卖想跟复家主商量。” “哦?甚么买卖?” 复襄却不意外,显是早有预料,那几个老家伙若只想如往年般卖精铁,随便派个心腹管事来便好,何必让这小子亲自登门。 “复府常年购入这般多精铁,想来是要铸造不少……” 齐山话到中途刻意顿了顿,又是加重了几分语调,缓缓道:“……好物件吧?” 复襄微阖眼睑,浑浊的双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寒光,冷声道:“此事便不劳贤侄费心了。” 齐山只觉怀中的姬浑身微颤,晓得便连她也听出了复襄言语不善,说不准还起了杀心。 齐山是甚么人? 尸山血海打过滚,酒池肉林睡过妞,甚么场面没见过? 他尽数敛去先前的轻佻,肃容道:“复家主莫要误会,几位叔祖的意思是想卖些冶铁作坊,工匠,甚至是……会打造某些好物件的大匠作!” “此话当真?” 复襄猛地睁大老眼,目光灼灼的盯着齐山的双眼。 齐山无奈的摇头苦笑:“自是真的,叔祖们亏空太多,可不得便卖些产业?” 复襄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心下大喜过望,却又暂且不愿多谈,只是屡屡劝酒,将他灌得叮咛大醉。 复襄本想吩咐姬扶他去厢房歇息,好生伺候,岂料他手下的侍从却执意把他带回秭归城内的馆驿。复襄也只得让姬也跟了去,免得自家侄儿犯浑,不舍得将她送人,生生误了大事。 是夜,复府内宅。 “叔父,若能从孔氏手中买到大批冶铁匠作,那我项氏复起便是指日可待啊!” 复五爷闻得这等喜讯,抑制不住激动,面色潮红道。 复襄缓缓摇头,略带沉重的叹道:“刘汉立国已久,且民心思定,此时冒然起事,无异以卵击石。为今之计,尚需依托吴太子刘驹那厮,徐徐图之,唯有刘汉宗室内乱,我项氏方能坐收渔翁之利!” “刘驹绝非易于之辈,与虎谋皮着实险恶,叔父三思啊!” 复五爷自是不甘,急忙劝道,想要打消自家叔父为人作嫁的盘算。 复襄眉头紧锁,利刃般的锐利目光死死紧盯着比他高大不少的侄儿,直将他瞧得背脊发凉,畏惧地垂下脑袋。 “哼!老夫半生竭尽心力,只为覆灭刘邦那贼子窃去的江山,复我楚项。无论何人,若胆敢因一己私心,坏我族大事……” 噗通~~ 复襄还未说完,复五爷已是跪倒在地,决然道:“侄儿知错,请叔父责罚!” “罢了!” 复襄摆了摆手,心中不免有些生不逢时的悲凉。 楚地项氏多为粗犷豪勇之人,否则祖上也不会出现项燕,项梁这样的猛将,更不会有雄绝天下的西楚霸王项羽。 鲜少似复襄(项复)这般懂得隐忍经营,精于算计的项氏子弟。 昔年汉高祖刘邦在战胜西楚霸王项羽后,对诸项氏枝属,尽皆不诛,还封项襄和项伯等四人为侯,并赐以刘姓。 但对自诩为项氏嫡裔的项复而言,要去接受刘汉的封赏,改项姓刘,无异于天大的耻辱,他从未放弃复国再起的执念。 项复深知但凡行差踏错半步,便会万劫不复,故而数十年皆是如履薄冰,实在心力交瘁,族中却又后继无人,皆是莽汉勇夫,只得徒叹奈何。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举杯陶然 末伏,是为立秋后的首个庚日,亦为大汉朝廷结束休朝期,朝臣们再度上朝的日子。 皇后王和馆陶公主刘嫖皆是临盆在即,留在甘泉宫养胎,便连汉帝刘启和窦太后也都陪着,未曾返回未央宫。 朝臣们已对太子监国习以为常,因刚过了漫长的月余暑休,带着后世所谓的假期综合症,朝议时有的甚是亢奋,有的漫不经心,瞧得刘彻眼角直抽搐。 感情整个休朝期就特么我这太子最劳心劳力! 匈奴右贤王那头尚未大功告成,南郡的秭归县又冒出项氏余孽,帮着刘驹那货豢养水匪,真教人不得安生。 南郡乃是临江王刘荣投缳后,大汉朝廷除国置郡,以江陵为郡治。项氏余孽又在当地经营多年,还以改了姓氏,叫甚么复氏,南郡太守潘珙就任不过年余,刘彻并非不讲理的人,倒是不会往他头上扣渎职的帽子。 齐山倒是机灵,扮做南阳孔氏子弟,骗得项氏余孽团团转,更将那姬要来过来,随便施展几分手段,便甚么都问了出来。 姬,姬,端是个可怜人,非但身世可怜,名字都教刘彻不禁发笑,项氏族人连名字都不会取,还想着复兴楚项,真真白日做梦啊。 还得发长线钓大鱼,刘驹那货算不得甚么,西楚霸王昔年掠夺的大批珍宝却一直下落不明,指不定就落在项氏余孽手里。 这批珍宝的价值,怕是不亚于秦始皇陵墓里的陪葬品。 刘彻端坐御阶之上,百无聊赖的看着满朝文武叨叨个没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无知是福,这群朝臣真是群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老家伙。 掌印太监孙全早是瞧出太子和朝臣们都有些犯懒,显是尚未重新习惯早起上朝,索性寻了个朝议间歇,上前一步,朗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 原本尚有几个想要出列启奏的朝臣顿了顿,想想其实也非甚么大事,不过是按着惯例虚言禀报罢了,便识相的不再发话。 于是乎,休朝期后的首度早朝,便是这般匆匆结束,殿内诸人皆大欢喜。 刘彻退朝时不经意间瞧到了御史大夫刘彻,不以为意的耸耸肩,轻笑着往内殿走。 刘舍的父亲项襄乃是项燕的幼子,项羽败亡后,项襄投奔了汉高祖刘邦,赐姓刘氏,是为刘襄,封了桃候。刘襄死后,刘舍袭封桃后,历任太仆,御史大夫,端是位高权重。 若非刘彻改变了历史的进程,保住袁盎的老命,这丞相之位就该是刘舍的了。不过据史籍记载,刘舍做丞相没做几年,大汉就发生了日食,他便因这可笑的理由被撤职罢官,换了卫绾做丞相。 莫非是因项氏余孽被朝廷发现,史上的汉景帝对刘舍心生猜忌? 刘彻暗自咂摸,倒是没太过在意,如今的大汉朝廷岂是几个元老重臣便能动摇得了的? 莫说区区刘舍,便是搭上所有的三公九卿,无非就是血洗朝堂,手起刀落的事儿。 唯有孤王手下做个兢兢业业的高级公务员,才能活得久,活得好。 回到长乐宫的太子府,刘彻用鹞鹰给齐山送去密信。 他命齐山等人继续行骗,孔仅那头会配合他的,要精铁给精铁,要冶铁匠作给冶铁匠作,随便安插几个羽林卫进去即可,首要任务还是查探出项羽藏宝的下落,水匪之事暂且不必太过在意。 公孙贺领着两千羽林卫去做水匪,数月来倒是混得风生水起。据回报,他接连吞并了十余个水匪寨子,地盘竟已从淮阳扩大到九江地界,俨然成为雄踞淮水中上游的一方巨寇,刘驹已遣人想要将他招揽至麾下了。 待得公孙贺的地盘扩大到临淮郡内的洪泽,想来刘驹定会坐不住了,到时就看他会不会从大江沿岸往洪泽调集人手。 广陵和会稽的世家大族以及豫章水师会有甚么动静? 刘彻很是期待,大批细作早已撒了出去,就等着看谁会露出马脚了。 刘彻觉得皇帝老爹动不动就夷灭全族的举动太过残暴,也太过浪费了,大汉还有好多大工程阖待启动,奴隶真真不够啊。 留下他们族人的性命,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方能彰显天家的仁德气派。 刘彻放飞鹞鹰,便是往后苑的菊园走。 秋日赏菊最是合宜,故而调教阿娇萝莉的地点从竹园水榭移到了菊园陶然亭。 步入园中,端看九华绽放,飘若浮云,缓步而行,闻那淡雅花香,沁人心脾。 远远望那陶然亭,但见亭中三个少女竟自举杯畅饮,皆是面色晕红,显已微酣。 刘彻举步入亭,笑着打趣道:“三位贵女真真有兴致,端是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倒是合了陶然亭的意味。” 跋子忙是上前见礼,南宫公主却是柳眉微扬,撇嘴道:“终日作些文绉绉的酸诗,闹得都不会正经说话了,你才是真真扫兴!” “……” 刘彻噎得无言以对,终是知晓皇帝老爹为何喜爱二姊,还是不脱那句“深肖朕”,父女俩皆是不喜诗词歌赋,更讨厌酸腐文人,不愧是流淌着高祖的地痞血脉。 他秉持着好男不跟女斗的绅士风度,轻笑道:“阿姊怎的有闲来此见我这扫兴迂人?” “你当我想来么?” 南宫公主翻了翻白眼,复又朝跋子呶了呶嘴,“呶,是她有事寻你。” 刘彻闻言,有意无意的用眼角余光瞟了阿娇一眼,见得她耷拉着小脑袋,不敢抬眸与他直视。 他心里已然有数,心道这小萝莉真是直肠子,肚子里藏不住甚么话,更管不住嘴,还是欠调教啊。 他只得明知故问道:“哦,是甚么事,且说来听听。” 跋子端是干脆利落,直言问道:“听闻太子殿下想为臣女招婿?” “嗯,是有此意,毕竟卑禾候离京前曾再三恳请孤王,替他好生关照你,如今你已年满十五,乃是及笄待嫁之年,该当招婿,免得误了大好年华。” 刘彻端是坦坦荡荡,理直气壮道:“若真如此,岂非是孤王食言,日后如何面对卑禾候?” 跋子见他承认,不由急了,忙是道:“可婚嫁之事,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阿爸……阿父……” 刘彻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头,笑道:“君父,君父,万民以君为父。待你寻到合意的夫婿,父皇自会下旨赐婚,还算不得父母之命?至于媒妁之言,孤王会请老宗正的夫人替你保媒,不会辱没你侯府千金的身份。” “可是……” 跋子真是急了,加上先前喝了些太子詹事府窖藏的果醪,登时满脸通红,便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南宫公主却是看不下去了,她平日虽是对跋子颐指气使,却是真心将她视为闺中密友,用她的话说:旁的贵女,便是跪着求本宫骂上几句,本宫都懒得张嘴。 她将跋子扒拉到身后,帮着出言道:“殿下好生做着监国太子,操持国政便是,管恁多儿女之事作甚?” “我若不操心,你昔年早被嫁到匈奴去和亲啦!” 刘彻剑眉微扬,他说的本就是实话,当年军臣单于亲率数十万匈奴铁骑林云中,派了中行带来国书,除了讨要大量钱粮布匹,更指名要南宫公主和亲。 若非刘彻将中行气吐血,使得窦太后为首的主和派无法再与匈奴媾和,当时才十二岁的南宫公主就要被迫披上嫁衣,送上去往匈奴车辇。 南宫公主显也明晰此事,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跋子,你是个机灵的,应是晓得孤王为何定要你嫁给汉人。” 刘彻丝毫不加掩饰的坦言道:“此事南宫公主管不了,阿娇管不了,便是卑禾候也管不了。” 跋子闻言,原本通红的俏脸竟瞬间褪尽血色,化作惨白,显已心丧若死。 刘彻虽非怜香惜玉的性子,却也不愿将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往死路上逼,便是松了口,尽量柔声道:“孤王也不愿太过逼你,要嫁谁,何时嫁,你可自行思量,唯要记着两点:一者,必得嫁给汉人;二者,武威城建成前必得大婚。” 跋子本已绝望,闻得他的话,宛若将死之人得了续命的仙丹,瞬间缓过气来,急切问道:“殿下……为何定要赶在武威建成前?” 刘彻并未直接作答,反是坦言道:“武威建成后,卑禾候若想保住性命,亦要牢记两点:一者,他此生除你之外,再无旁的子嗣;二者,你必得嫁给汉人。” 他压根不避讳南宫公主和阿娇,有些事她们也是要搞清楚的,免得为跋子去找太后和皇帝哭闹,那可就是自找麻烦了。 尤是皇帝老爹,便是再偏爱自家女儿,也绝不会因私废公的,栗夫人膝下三个皇子,刘荣投缳自尽,刘阙于兵败**,刘德永世圈禁,可不就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么? 跋子毕竟历尽苦难,比身旁的两个自幼娇生惯养的闺蜜更知晓世间百态,见刘彻已尽数明言相告,更知道他的做法比之匈奴那种充满逼迫意味的和亲真算得上极为善意了,绝不可能再让她得寸进尺。 “好,臣女必会遵照殿下的嘱咐,尽早寻个合意的夫婿。” 跋子分外沉重的点点头,咬了咬下唇,复又问道:“可否再求殿下件事?” 刘彻见她如此识时务,自是颇为赞赏,便是道:“但说无妨。” 跋子噗通跪倒在地,祈求道:“望殿下莫要对阿父行那鸟尽弓藏之事。” 刘彻意味深长道:“起来吧,只要猎狗不反咬主人,孤王是不会兔死狗烹的。” 跋子叩首道:“谢殿下,臣女会时时给阿父去信,烦劳殿下遣人代为转交。” 刘彻笑道:“如此甚好!” 第二百二十二章 血洗漠南 阴山横贯东西,峰峦叠起的山脉从河套西北直至燕北,绵延两千余里,山南雨量丰沛,适宜耕作,山北则是水草茂盛的漠南草原。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漠南草原再往北,便是一望无垠的砾石荒漠,匈奴称之为大戈壁,汉人却习惯称为大漠,并将大漠的南北分别称为漠南与漠北。 大汉立朝后,偌大的漠南草原由匈奴左贤王和左谷蠹王分据。 左谷蠹王的驻牧地位于漠南草原相对狭长的西部和中部,沿着阴山北麓向东延展至乌桓山脉的西侧;左贤王的驻牧地则更为辽阔,南至乌桓山脉(大兴安岭南端),西濒大漠,往东囊括大鲜卑山(兴安岭),北抵北海(贝加尔湖)。 左贤王、右贤王、左谷蠡王、右谷蠡王合称“四角”,贵于其余匈奴诸王。 匈奴与汉人不同,汉人以右为尊,匈奴以左为尊,因军臣单于向来与左贤王不睦,右贤王是个墙头草,伊稚斜作为第三顺位的左谷蠹王,又乃军臣单于的胞弟,按着兄终弟及的惯例,自然被视为最有可能继承单于大位的匈奴王。 正因存着这等念想,伊稚斜虽明知军臣单于利用他牵制左贤王,却毫无怨言,非但将王庭驻在漠南草原的中部,更是紧邻乌桓山脉附近的左贤王属地。 看在大汉太子刘彻眼里,这特么哪里是牵制,分明是挑衅啊! 果然如史籍记载,伊稚斜是个莽的,却也着实彪悍武勇,否则岂能凭麾下区区六万铁骑逼得坐拥十余万精锐骑射的左贤王忍气吞声,不敢越雷池半步? 关中俚语有言,人狂没好事,狗狂挨砖头。 伊稚斜这么狂,刘彻可不得照他头上狠狠拍一板砖么? 五月下旬,宋远再度执节出使乌桓诸部,诏令乌桓贵族出兵征伐匈奴左谷蠡王伊稚斜。 六月初,十五万乌桓骑射西出乌桓山脉,直扑百余里外的左谷蠡王庭所在。 两天,仅仅两天时间,驻守王庭的两万匈奴铁骑惨遭围歼,他们至死都不敢相信,忍受匈奴凌辱近百年的乌桓人怎敢袭击王庭。 自冒顿单于彻底击败东胡各族,乌桓部族便困居乌桓山脉,缺铁少盐,他们哪来的马刀,哪来的铁制箭头,哪来的盐和精料饲养战马啊? 偏生左谷蠡王刚率精锐进入大戈壁,前往漠北草原参加在单于庭举行的秋季林大会。 王啊! 王庭陷落了! 整整月余,漠南草原中部和东南部的诸多匈奴诸部地被乌桓骑射尽皆拔除,十余万匈奴牧民惨遭烧杀掳掠。 多年来,乌桓各部每岁皆被迫向匈奴进攻大量的牲畜,皮毛,若逾期不交,家中妻女便会被掳为奴婢,受尽凌辱。 谁家男儿愿意戴绿帽子,还足足戴了近百年,叔可忍,婶都忍不了啊! 尤是自臣服大汉后,乌桓各部用牲畜和皮毛从边市换取回盐铁等货物,他们才赫然惊觉,过往给匈奴的那些进贡是多么值钱,若是尽数拿来与汉人交换,早特么装备出数十万精锐骑射,将匈奴人彻底干翻了! 刚接到大汉皇帝诏令时,他们确是颇不甘愿,直到领兵出了乌桓山脉,他们尚是坠坠不安,着实是匈奴的积威太甚,在乌桓人眼中简直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抱着随便应付几下,打不赢便逃的消极心态,他们先是遇到了匈奴的小队游骑,数以万计的乌桓骑射蜂拥而上,将百余匈奴人尽数围歼。 “嗯,就伤了几个,看来以多打少,应该是能赢的。” 乌桓贵族们如是想,大着胆子推进了十余里。 又遇到数队匈奴游骑,再度围歼。 “已杀了近千匈奴人,再多杀些便可回去向大汉使臣交差了。” 乌桓贵族们又如是想,胆子更大了些,再度推进十余里。 遇着匈奴的大队骑兵了,也不好立马逃命,总要做做样子的,先上吧! 十五万打三千,结果不言而喻,又是轻松全歼。 “匈奴人这么弱?” 乌桓贵族们眼睛骤然大亮,听闻伊稚斜那杀神跑漠北林去了,莫非王庭里只剩下老弱妇孺? 那还犹豫甚么? 杀啊! 于是乎,十五万乌桓骑射疯狂疾驰百余里,在乌桓贵族的毫无自觉下,剿灭了足足两万匈奴铁骑。 “……” 待得乌桓贵族们到达被攻陷的左谷蠡王庭,得知此等辉煌战绩时,皆是惊呆了。 这就是匈奴铁骑么? 过往趾高气昂,自诩战无不胜,以一当百的匈奴骑兵? 特么的连以一当十都做不到,被咱乌桓骑射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好么? 大批的珠玉皮毛,大群的牲畜战马,这特么都是过往从咱乌桓各部抢来的啊! 还有营帐中的女奴,戴着沉重枷锁的奴隶,这特么都是咱们的妻子儿女啊! 杀! 乌桓人脑海里绷紧多年的那根弦骤然绷断,十五万骑射奔驰在广袤的漠南草原,疯狂的屠戮着匈奴的游牧部落,烧杀掳掠,端是不亦乐乎。 大汉的诸多边市已然重新开放,本是抱怨连连的大汉行商们皆已得到消息,乌桓人和匈奴人开战了,不久便会前来出售大量的牲畜,珠宝乃至奴隶。 大买卖啊! 汉商们比乌桓人还要狂暴,如今大汉境内的精壮奴隶早非昔年的价钱,足足涨到了每头两万钱。 乌桓人憨直,汉商随便拿数百钱的货物便能换到一头奴隶,押送回内郡,就是足足二十倍的暴利,可还了得么? 赶紧吩咐下人去备货,同时向官府缴纳大笔赀财,已换取边市内最佳的位置,坐等人傻奴多的乌桓贵族上门。 各大边郡的官府更是贴心,汉商会买很多奴隶不是么,索性开常平仓,按照市价把往年的陈粮尽数卖给他们,免得把奴隶饿死了。 燕北长城外的匈奴游牧部落纷纷惨遭血洗,侥幸逃脱的诸多部落却不敢北上左贤王的属地,十余万乌桓骑射已然杀红了眼,哪顾得上分辨何处乃是匈奴左部的地界,见到匈奴人便疯狂追杀,不彻底剿灭绝不罢休。 诸多匈奴部落只得往西边逃命,岂料刚逃到云中塞外,又撞上了正自清扫漠南中西部草原匈奴驻牧地的云中都尉苏建。 两万汉骑,堵在狭长的漠南中部,足足杀了大半个月,硬是半个俘虏不留,直把云中塞外杀得血色盈野,汇聚成无数红褐色的涓涓细流,来年的牧草怕是会长得比往年要茂盛许多。 匈奴左贤王近年与军臣单于愈发不对付,且今年秋季的林大会在单于庭举行,左贤王又不傻,自然不会巴巴跑到军臣单于的地盘去参加,否则岂非将自个的脑袋伸出去让人砍么? 得知十余万乌桓骑射攻陷了伊稚斜那厮的王庭,左贤王算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单于庭在漠南的势力被大大削弱,军臣单于的威信也必将遭受重创;忧的是乌桓各部竟能征募到如此众多的精锐骑射,已成为匈奴左部的大患。 左贤王虽对麾下的十余万匈奴铁骑信心满满,却不想和乌桓人硬抗,凭白损耗自身实力,教军臣单于坐收渔翁之利。 “总之覆灭的是伊稚斜的附属部族,等同你单于庭的部众,老子才懒得去管!” 左贤王如是想,便也如是做。 大汉近年来愈发强盛,左贤王已许久未曾挥师南下,到大汉的诸多边塞打草谷了。今年秋天亦是没甚么念想,再过得两个多月便要入冬,索性让附属部族早些回返左部王庭所在的狼居胥山附近,做好越冬的准备。 至于越冬所需的粮草和牲畜,只有出兵逼迫东边的鲜卑和挹娄以及在北海南畔游牧的丁令,让这些外族多多进贡,也好养活匈奴左部的数十万匈奴族人。 于是乎,匈奴左部的十余万铁骑没有南下征讨乌桓各部,而是兵分两路,一路往东,一路向北,专挑软柿子捏,向其他种族征收贡品去了。 六月间,漠南草原从西至东,数以十万计的匈奴人惨遭血洗,匈奴的驻牧地被逐一清扫。广袤的草原上除却盈野尸身,再不见半个匈奴人,便连豢养的牲畜都被抢掠殆尽。 入得七月,乌桓人再也杀无可杀,终是满载而归,整个乌桓山脉充满了狂喜的气息。 尤是巴鲁统领的赤勃部,打从出兵之初,便从未存有阳奉阴违的打算,皆是冲锋在前,攻陷王庭的正是赤勃部。 无数的珠玉,牲畜和奴隶,换来了大批粮草和兵械,大汉使臣宋远手持皇帝圣旨,又接到太子殿下的密信,毫不吝于对巴鲁及其赤勃部的赏赐,汉军将士汰换下来的兵械源源不断的往赤勃部运送。 巴鲁真真笑裂了嘴角,有了这些兵械和粮草,他赤勃部足以再征募万余骑射,成为仅次于薄奚部的强大部族。 或许我日后能成为乌桓真正的王者,乌桓王! 巴鲁如是想。 便在巴鲁心心念念想要成为乌桓王者时,在河西走廊东侧咽喉的武威城外,某位匈奴王者看着眼前尽数掀开的数十个木匣,急怒交加之下,生生喷出口血雾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攻守应对 五月下旬时,安夷将军公孙便接到太子刘彻的密信,要他在武威城中坚守到七月。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自那日起,他便不断派出斥候游骑进入河西走廊刺探匈奴右贤王的动向,直到六月初,他终于收到虎贲校尉马屿传来的确切消息,右贤王已从居延海挥师南下,却未带任何奴隶,唯有麾下的五万匈奴骑射。 公孙见右贤王如此托大,自是大喜过望,即刻分出三万奴隶从城墙往外开挖无数的沟壑和陷马坑。 右贤王怕是没料到,大汉会这般残暴狠戾,不惜将整个河西走廊的各族牧民血洗殆尽,他不可能再如过往般,临时掳到奴隶辅助攻城的,若想将武威城外的沟壑尽皆填平,只怕会将他麾下的五万骑射累个半死。 短短半个月,城外方圆十里的草原愣是被公孙挖得支离破碎,除了几条留着运输石料和货物的通道,其余地方莫说是战马,人走起来都费劲。 河西走廊西侧的八千虎贲卫则是沿弱水北上,不断骚扰南下的匈奴骑射,竭力拖延其进军的速度。 从居延海到河西走廊的西侧入口,虽不足千里,五万匈奴铁骑却足足用了大半个月方才抵达,右贤王险些活活憋屈死。 无奈那些虎贲骑兵总跟苍蝇似的,不断的纠缠,撩拨,偶尔还来个夜半袭营,偏生又不肯正面交战,往往一触即走,毫不恋战。 更诡异的是,这虎贲骑兵不同寻常汉骑,他们的战马跑得更快,弓箭射得更远,骑兵在马背上也坐得更稳,几乎能与自幼训马弯弓的匈奴勇士相媲美了。 右贤王自然不晓得,虎贲卫此番出征,刘彻已让他们全数换装成最新式骑兵装备,复合弓,高桥马鞍,马镫,马掌。这套现下唯有虎贲卫和羽林卫得以装备的骑兵利器,正如那高扬的虎贲旌旗般,首度现世,伴随虎贲卫征战沙场。 正因如此,八千虎贲骑兵端是追不上,打不死,赶不走,闹得五万匈奴骑射时刻不得安生,大半个月来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然而便在匈奴骑兵抵达河西走廊西侧时,更为诡异的事发生了。 一夜间,八千虎贲卫竟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似乎过往大半个月的折腾仅仅是匈奴右贤王及其麾下五万铁骑做的噩梦。 匈奴将领们皆是不明所以,汉人惯是狡诈阴险,此番猜不透汉军的意图,莫不是汉人早已布下了甚么险恶的陷阱? 尤是想到昔年长城边塞那场惨败和汉军手中的神雷,匈奴将士们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怯战的情绪。 右贤王虽也生出几分心悸,但昔年的惨败已大大重创了他在族中的威信,若此番再无功而返,他非但会成为整个匈奴的笑柄,怕是连右贤王的位置都难以保住。 在匈奴,无论是属地还是奴隶,皆是靠实力划分的,他今年连秋季林都没敢去参加,便是怕匈奴诸王会趁他实力大损时,逼迫他让出部分驻牧地乃至附属部族。 右贤王心意已决,此番定要屠灭胆敢在焉支山北建城的汉人,并将祁连山以北的广袤地域夺回手中,若失去这些驻牧地,匈奴右部便真算得上名存实亡了。 少了虎贲骑兵的牵制,右贤王又执意进兵,五万匈奴骑射只得昼夜兼程,仅用了短短两日,便已疾驰近千里,依稀可见兴建中的武威城。 开建近半年的武威城虽未完全建成,但已隐显雏形,尤是优先建造的城墙已筑起两层,高逾两丈,周十二里。 公孙接到虎贲校尉的鹞鹰传讯,晓得右贤王即将兵临城下,早已做好了坚守的准备。 数日前,从三大边郡往武威城运送货物的诸多商队已被尽数遣返,想来三大边郡的太守也已接到陛下的旨意,即刻切断通往雍凉之地的道路。 武威城的门洞未及安装城门,已尽数用砂石堵死。 安北将军史惕从长安驰援而来,其麾下的两万中垒轻骑也已全数入城。 此时的武威城中,除了八千胡骑和两万中垒轻骑,还有两万余步卒,万余汉人监工及十万奴隶。 从某种意义来讲,武威城如今算是座孤城……兵多粮足的孤城。 匈奴铁骑望到武威西城墙时,城墙上的公孙和史惕也用望远镜将他们瞧得清清楚楚。 公孙感叹道:“没想到虎贲卫那群小子还真将五万匈奴骑射硬生生拖了大半个月啊。” 史惕颌首道:“是啊,六月已然过半,若真如太子殿下所言,匈奴人七月上旬必定退兵,那我等只需守上二十日,便算大功告成。” “待他们将沟壑先填上再说吧,免得日后还得我调派奴隶将之尽数回填,难免延误工期。” 公孙显是成竹在胸,笑着拍拍史惕的肩膀,“且先陪我去小酌几杯,待过几日匈奴人真的兵临城下,你我怕是要好些日子不能沾酒啦。” “言之有理。” 热血男儿多好酒,何况是久居军伍之人,史惕笑着应下,与公孙并肩下了城墙,往临时搭建的大帐行去。 正如公孙所料,五万匈奴骑射足足用了三日,才将城东和城北一箭之地外的沟壑填平小半,将将够万余骑射展开阵势。 史惕站在墙头疑惑道:“你说那右贤王是不是疯了,没有奴隶辅助,光凭五万骑射如何攻城?” “他可没疯,精明着呢。” 公孙示意他用望远镜往北边看,叹息道:“诶,是我大意啦。” 史惕拿起望远镜一瞧,险些惊掉了下巴。 城外的水道旁挤满了匈奴骑兵,将从水道上游顺流漂来的许多巨木拖上岸来。 史惕问道:“这水道是……” “原是条溪流,源自北边百余里外的潴野泽,为了方便运送潴野泽南岸开采出的料姜石,方才特意将之拓宽,使之能行大筏,岂料竟是替匈奴人省却不少功夫。” 公孙无奈道,匈奴人的意图很明显,如今的武威城墙只有两丈高,潴野泽附近有不少林木茂密的山丘,将砍伐的树木顺流漂下,堆积起来再填上土,轻易便能筑成高台,比武威城墙高得多的高台。 对于擅使弓箭的匈奴骑射而言,居高临下向城内射箭,必定能把汉军将士压制得死死的。城外的匈奴人没了牵制,继续往城墙脚下垒斜坡,马术娴熟的匈奴骑兵冲上城头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是昔年冒顿单于征讨西域诸城时惯用的手段,只是在对大汉的坚城深池时不太管用,偏生武威城的城墙仅有两丈,城外又有水道,上游还有山林,真真是倒霉到家了。 “好在不需守太久。” 史惕讪笑道,却不似三日前那般轻松自信,反是带着几分庆幸。 “也不必过于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办法还是有的。” 公孙倒是不太紧张,毫不忌讳的宽慰道:“你可别忘了,我公孙家本也是出自匈奴,应对匈奴人的老招式,还是晓得些的。” “……” 史惕哑然,心道这厮也真真心大,这话也能随意说出口,若教公孙家主听到,可不得拔了他的皮。 公孙看似口无遮拦的憨货,实则阴损狡诈得紧,还真是有主意,趁着匈奴人在搭筑高台时,让人押着奴隶上了城头,吩咐他们用铁楔和锤子在东面和北面的城头上凿坑,皆是拳头大小,里头放着铁蒺藜。 史惕瞧得目瞪口呆,讶异道:“依着你的意思,这城头不守了?” “守城头作甚?等着做匈奴人的活靶子么?” 公孙满脸阴笑道:“只需守好门洞,不让他们从外边挖通便好。我们在城中有近三万骑兵,两万余步卒,还有那么些汉民和奴隶,匈奴人翻墙头入城,一次能冲进来多少?” 史惕恍然大悟,彻底理顺了个中关节,眼神大亮的赞叹道:“妙,实在是妙啊!” 公孙复又道:“还要当心匈奴人用火攻,好在城中没来得及兴建甚么宅邸,只需将离城墙两箭之地的营帐和易燃之物尽皆移走即可。” 史惕颌首,建议道:“虽是如此,也不能让匈奴人轻易翻上城墙,不若派些步卒执强弩和大盾,守在城头附近,伺机射杀冲上墙头的匈奴人。” “嗯,还要将下城梯尽皆毁了,看匈奴人如何从两丈高的城头往下跳。” 公孙愈说愈起劲,两眼冒着绿光,瞧得史惕头皮直发麻。 果如公孙所料,匈奴人用了短短两日,陆续在城北建成了十座三丈高台,不断往城里射箭,不少还是裹着油麻的火箭。 不过匈奴射手们很快便停止了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只因他们发现,城里的汉人军民乃至奴隶,皆是远远避开箭矢所及之处,用看蠢驴的眼神远远仰望着城外高台上弯弓搭箭的他们。 史惕近来皆是掰着指头算时日:“算算日子,应是还要守半个月。” 公孙百无聊赖道:“让将士们歇息吧,匈奴人要建好足够骑兵登上墙头的斜坡,怎么还得一两日。” 果不其然,两日后,匈奴骑射首度出现在了武威城头,且是数以百计的蜂拥而至。显是匈奴人已从高台上远远观察过城头,目测城头应宽逾两丈,足以让马术娴熟的匈奴骑射跑马,三匹马并列奔跑都嫌宽。 或许,他们并未注意到那些拳头大的小坑吧。 城内军民依旧是那副看蠢驴的表情,仰望着城头那些匈奴骑射胯下战马悲惨的长嘶,连人带马栽下两丈高的城头,尽皆摔得血肉模糊,哀嚎连连。 “你再算算,还需再守几日?” 公孙拍了拍史惕的肩膀,笑着打趣道。 第二百二十四章 鱼饵香甜 公孙打趣史惕的这日,恰恰是立秋之日,两人尚不知晓,他们确实不用再守多久了。x23us.com 末伏,乃是立秋过后的首个庚日,故每年末伏与立秋之间的间隔时日不为定数,短则一日,长着十日。 汉六十一年,立秋过后的第四日,便是末伏,恰逢七月初一。 这一日,长安城的朝臣们重新前往未央宫上早朝; 这一日,虎贲校尉马屿和安夷将军公孙皆是接到羽林右监仓素的鹞鹰传讯,三万细柳精骑于立秋之日血洗匈奴右部王庭,三日后会全速赶往居延海,再南下河西走廊西侧咽喉,与八千虎贲卫汇合。 密信的末尾还特意提到,已命游骑快马加鞭将右贤王所有妻儿的首级给他送来,便定在七夕之日让他们夫妻相聚,阖家团圆。 马屿早已得知太子殿下的全盘谋划,虽是欣喜,却也不至太过意外,无非继续执行先前定下的计划。 公孙却是惊喜交加,惊的是太子殿下这谋划着实太过疯狂,喜的是太子殿下这谋划竟是真的成功了。 公孙定下心神,忙是找到史惕,欣喜道:“再守六日,七夕之日尤要当心,匈奴怕是会全力攻城,我等只需撑过几轮猛攻,匈奴必定撤兵!” 史惕闻言,登时来了精神,一扫近日来的疲态。 数日来,匈奴人端是花样百出,见墙头不好翻,下城梯又尽数被毁,便开始挖掘门洞内的砂石,同时在城墙之下挖起洞来。 让骑兵挖墙脚的土办法都能使出来,可见匈奴右贤王执念多深,不屠了武威城绝不罢兵。 好在武威城的地基打得深,又是用黏浆土灌注而成,非但坚若砖石,更是凝成整块,撬是撬不动的,只能老老实实的开凿。至于门洞处的砂石,公孙亦是毫不犹豫的命人用黏浆土往上浇筑,生生旁边的城墙黏在一起。 “这就叫焚舟破釜,若是教匈奴夺了武威城,咱们谁都跑不了!” 公孙当着数万大汉军民的面,丝毫不掩饰自个的意图,“不想丢了性命,就押着那十余万奴隶给老子去巡墙根,听到有挖地洞的动静,就搬着砂石去堆去堵!” 自是没谁活腻歪了,一心想着去死。 公孙的一番话果真见效,大汉军民们爆发了极大的求生**,举起刀戟,挥舞皮鞭,卸下门板挡住城外高台上匈奴射手的箭矢,驱赶着奴隶们四处查漏补缺。 如是撑得数日,城内虽死了不少奴隶,城外的匈奴也没甚么大进展,攻守双方依旧僵持着。 史惕不似公孙那般心大,连日操心劳神,着实有些疲惫。 故当听闻公孙如此言之凿凿,史惕忙是拽住他的袍袖,急声问道:“怎的,你想出甚么好办法,能让匈奴退兵?” “我能有甚么好办法?” 公孙笑了笑,却也不敢太过吊他胃口,将羽林卫编译出来的密信递给他看。 史惕接过细看,脸上的急切之色渐渐化作惊异,又蕴着几分狂喜,神情颇是复杂,五官不断抽搐,端是有趣得紧。 半晌后,他方才放下密信,耷拉着双肩,两手垂着,喟然长叹一声,看似全身犯软,气力全消,实乃落下心头大石,只觉轻松不少。 公孙倒是没有出言打趣他,毕竟先前自个看过密信后,也是这般模样。 史惕毕竟是久经沙场之人,不久便彻底醒过神来,沉吟道:“照你适才的说法,莫非是担心右贤王闻得王庭陷落,妻儿被屠戮殆尽后,会先拼死攻城,唯有见得着实无法破城后,方才退兵?” “是,却也不是。” 公孙摇摇头,缓声道:“小半个月守下来,你应也看得清楚,右贤王不似寻常匈奴人般只会逞凶斗狠,是个颇有城府的。若他得知王庭陷落,必得即刻撤兵回救,以便尽速夺回王庭,否则即便攻陷了武威城又能如何?” 史惕颌首认同道:“不错,若失去了王庭,他右贤王便是无根浮萍,匈奴右部必定分崩离析,附属部族皆会弃他而去,转投其余匈奴王。” “只是他若见得妻儿的首级,便是城府再深,怕也会陷入癫狂,不拼死强攻几轮,泄泄火气,还不得活活憋疯么?” 公孙推己及人,以此揣摩右贤王的心态,复又道:“或许太子殿下也是预料到右贤王的反应,方才特意吩咐仓素将那些首级送来给右贤王瞧的吧?” “……” 史惕端是无言以对,仓素虽未在密信上明言此事乃太子交办,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没有太子的特意嘱咐,谁敢下此狠手,明摆着刻意挑衅右贤王。 他不想妄议隐于幕后的太子殿下,忙是转了话头:“那我等该如何应对,方能吓阻右贤王,使得他知难而退,早些撤兵?” “吓阻?吓阻他作甚?” 公孙勾唇坏笑,阴恻恻道:“在殿下的通盘谋划中,武威城和我等的用处无非就是拖住右贤王,拖得那五万匈奴骑射人困马乏。拖得愈久,令匈奴骑射损伤愈多,你我的功劳便愈大!” “你的意思是……” 史惕的双眼渐渐瞪大,显是领会了公孙的意图。 公孙的笑容愈发灿烂:“示敌以弱,如香甜的鱼饵般,生生钓着他们,使之不忍轻易放弃。” 史惕亦是抚掌笑道:“正该如此!” 是夜,武威城内腾起熊熊烈焰,映红了大半天际。 无数人奔跑呼喊,惊慌不已。 “走水了,粮仓走水了!” “快救火,快救火,粮草要烧没了!” “天爷啊……” 城外高台上的匈奴兵士见状,忙是连夜通禀右贤王。 右贤王闻讯,自是大喜过望,亲自登上高台,望着城中混乱不堪的汉人军民和诸多奴隶,不禁仰天大笑:“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大火烧了大半夜,待得天色破晓方才渐渐熄灭,大片焦黑的断壁残垣内,还偶有火星噼啪作响。 清晨时分,公孙遣了数道胡骑,抵近东墙,向城外射出几支绑有帛书的箭矢。 匈奴兵士将之拾起,迅速呈交到右贤王手中。 右贤王轻蔑的展开帛书,扫了一眼,谑笑道:“此时方想求和,真当本王是傻子?” 帛书中的内容,无非就是愿缴纳大笔珠玉珍宝,以求取右贤王退兵。 他冷声道:“告诉公孙那厮,若不即刻献城归降,破城之日,鸡犬不留!” 匈奴将士自是奉令而行,亦往城中射了绑着回函的箭矢。 公孙和史惕看到回函,皆是付之一笑,吩咐麾下将士们将城中藏着的珠玉珍宝尽皆启出,堆在那焦黑的断壁残垣处。 自去年开春,公孙扫荡河西走廊,卑禾候瓦素各征伐诸羌,两路大军不知剿灭了多少部族,掳掠了多少财物,虽说大半已暗中运回长安,送入少府内库,但光是武威城尚未启运的金银玉器便足以垒成一座小丘。 朝阳的映照下,那宝山散发着五彩光芒,耀眼灼人,瞧得人透不过气来。 公孙未再命人去向匈奴人传信,用意却是昭然,宝山换退兵,献城免谈! 右贤王再度登临高台,望着那座宝山,沉吟片刻,道:“应下他,让他先命人将那些宝物送出城来。” 他话音未落,便有匈奴将领急着劝道:“大王,眼见汉人粮草焚尽,不日便可破城,到时非但这些珍宝,便连那十余万奴隶也皆是唾手可得,不可因小失大啊!” “蠢驴!” 右贤王皱眉呵斥道:“待拿到珍宝,撤不撤兵还不是由本王说了算么?再说他们若要将珍宝送出城来,不得先凿开门洞么?” 匈奴将领们皆是恍然,纷纷高呼大王英明,直把右贤王夸得哈哈大笑。 公孙再度收到匈奴人的箭矢传信,笑得比高台上的右贤王还夸张,端是捧着小腹,笑出泪来:“还有五日便是七夕,再拖过今日,咱们便帮他出出主意。” 数个时辰后,公孙开始不断的和右贤王通过箭矢传信。 公孙执意要求匈奴大营先后撤三十里,以示诚意;右贤王自是不允,要汉人先将珍宝送出部分,再谈其他。 公孙又要求匈奴先拆除城外高台;右贤王依旧不允。 如是竟生生耗去一日,是夜,城内外难得的安生。 翌日,公孙故作服软,要求匈奴暂停攻城,匈奴射手尽皆撤下高台,好让汉军得以登上城头,往城外抛出珍宝。 右贤王闻言,微作沉吟,便扬手道:“好,依他!” 见得匈奴射手撤下高台,公孙展颜笑道:“想来又可拖得半日,该教他如何入城了。” 城外的右贤王等了半日,仍不见城头现出汉军的踪迹,只道被公孙耍弄了,气恼的领着麾下将领登上高台,却瞧见汉人军民正驱赶着奴隶往东墙的内侧垒土。 “这是……” 右贤王微是愣怔,随即反应过来,汉人已将下城梯尽数毁去,想将那么些珍宝搬山城头,也是要垫出缓坡的。 他登时灵光闪现,拍着脑袋道:“本王怎的没想到,我匈奴将士亦可将将泥土和巨木运上城头,往城内倾倒,垫出缓坡来!” 右贤王喜不自禁,却不知汉军大帐外,公孙正用望远镜远远瞧着他,对身旁的史惕笑道:“瞧这蠢驴的神情,应是想到了吧?” 史惕放下望远镜,亦是意味深长的笑道:“过得今日,便只剩三日了!” “我已吩咐军民,待匈奴往城内倾泻土木,便故作惊慌,逼着奴隶去挖去刨。” 公孙剑眉微扬,阴恻恻道:“即便死上万余奴隶,亦不算亏!” 史惕颌首认同道:“不错,十头奴隶若能多换条匈奴骑射的性命,不亏!” 第二百二十五章 血色七夕 七夕之日,月逢七,日逢七,乃是天人相通的重日,亦为女子会访闺中密友、祭拜婺女、切磋女红、乞巧祈福的节日。顶 点 x 23 u s 是夜,女子皆要备好蔬果贡品,祭天拜月,虔诚地乞求神女赋予她们聪慧的巧手,祈求自己能够得到美满爱情的姻缘巧配。 刘彻不晓得自家二姊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竟领着阿娇和跋子跑到太子府来乞巧祈福。 他只得寻个由头,将阿娇拉到旁边,小声问及缘由。 阿娇垂着头,赧然许久,方才声如蚊呐的替他解了疑惑。 三女皆是酷爱骑马射箭的主,向来不擅女红,不喜辞赋。若今夜呆在府里,旁的贵女登门拜访,席间谈及刺绣女红,抑或吟诗作赋甚么的,岂不讨嫌? “真真是三条女汉子啊!” 刘彻不禁喟然长叹,穿越两千多年也愣没捞着个轻声细语的软萌妹子,身边的少女个个都爷们得很。 所幸每逢节庆,长安城的宵禁皆是宽松,尤是权贵聚居的北阙甲第更是如此,倒不担心时辰太晚,跋子无法回到卑禾侯府。 何况南宫公主和阿娇皆住在皇亲苑,领了跋子回府,留宿一夜也无妨。 念及至此,刘彻也不再理会她们,他适才接到安夷将军公孙用鹞鹰传来的密函,尚未来得及细看,此时哪有心思应付三人。 他派了几个宫人在旁伺候,便由得她们在太子府的后苑随意折腾。 回到书室,他摊开羽林卫已然编译整理过的密函,细细阅看起来。 “公孙世家虽出身匈奴,公孙和公孙贺叔侄二人却皆是难得的帅才,朝中的汉将多是及不上他们啊。” 刘彻看完密函,不由自主的感慨道。 公孙贺已执掌羽林卫,那公孙是否还要重用,又如何重用,尚需仔细咂摸才行。 朝中汉将多不成气候,绝非大汉缺乏智勇双全之人,只因大汉选官多采世袭,庶民百信难有机会施展才华。但开国功臣的后代中,除了周勃的儿子周亚夫外,还真没有足以担当重任的帅才。 周亚夫年事已高,李广悍勇有余,大局观不足,骠骑将军秦勇亦是如此,大汉猛将不少,帅才却是极度匮乏。 满朝武将皆樊哙,愣是寻不出个韩信来。 也无怪史上的汉武帝会那般仰仗卫青和霍去病,着实是再无旁人可用。 所幸虎贲卫和羽林卫已渐渐成长起来,遗孤内院的军事学院也不断的培育着人才,日后定会有智勇双全的汉将冒出头来。 刘彻并未给公孙回函,今日已是七夕,回函再无任何意义,唯有等待最终的结果了。 他心绪难定,却又闲得无事可做,索性前往后苑,给那三个女汉子讲讲牛郎和织女那没羞没臊的爱情故事,既能打发时间,又能陶冶下她们的情操,何乐而不为。 长安城内家家红烛高燃,武威城内却是血流成河。 右贤王出离的愤怒了,不但在愤怒中爆发,更在愤怒中癫狂。 今日晌午时分,有数十汉骑从西面疾驰而来,见得匈奴游骑斥候后,便即调转马头离去,却留下了数匹满载布袋的战马。 “吾乃大汉朔方太守李广,于立秋之日破你王庭,屠你妻儿,等你来战!” 右贤王看过亲卫呈上的书信,忙是望向帐数十个木匣中的首级,看到那些虽因硝制而略显枯干,却分外熟悉的面庞,脸色霎时化作惨白。 噗~~ 他惊怒交加之下,张嘴喷出口血雾,仰头便是昏厥过去。 待其醒转,已近黄昏。 右贤王缓缓睁眼,望着大帐内忧心忡忡的匈奴诸将,狠声道:“全力攻城!本王要用城中那十余万颗头颅,祭奠妻儿!” 匈奴诸将闻言,心中皆不甘愿,如今王庭陷落,他们的妻儿也不知是死是活,哪还有心思攻城? 何况这武威城可不好攻,五万匈奴骑射足足围了大半个月,用尽了手段,依旧拿城内守军毫无办法。 即便右贤王想出了新手段,将土木倾倒至城中,垫出如城外般的缓坡,以便骑兵冲下城头,可短短数日,能垫出的缓坡能有多宽? 且每每入夜,汉人又会逼着奴隶冒死将缓坡处的土木刨掉运走,如此来来回回,如今北城墙内侧垫出的缓坡仅够百余骑射并排冲锋。 汉军在城中可有着近三万骑兵和两万余步卒,冲进去的匈奴骑射若无法迅速稳住阵脚,进而向前推进,为身后的袍泽让出地方,岂不是白白送死么? “抗命者,死!” 右贤王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见得麾下将领竟不听命行事,便即狠声道。 匈奴诸将深悉自家大王向来阴狠暴戾,下手绝不容情,即便心中万般不情愿,也只得领命出帐,召集将士全力攻城。 武威城中,公孙和史惕早已整军备战,麾下将士们皆已列阵于前。 万余汉人监工则奉命看守十余万被尽数牢牢捆缚住的奴隶,只需不让奴隶们闹出乱子即可。 上阵杀敌,乃是大汉将士的使命和天职! 闻得城外号角阵阵,公孙知晓,大战将至! 他纵马阵前,并未多说甚么废话,只高声大吼道:“将士们,升官发财便在今日,若是守住武威城,那座宝山便是你们的!” 各部曲的传令兵亦是扯着嗓子,将他的话传达全军。 汉军将士们尽皆望向那座由无数珠玉珍宝堆成的小丘,分外默契的齐声喝到:“大汉威武!战!战!战!” 公孙不再多言,纵马回到中军处,与史惕骈骑而立。 不多时,只见匈奴射手纷纷登临城外高台,几乎将十余处高台尽皆站满,且人人弯弓搭箭,显是时刻准备射杀胆敢进入其射程的汉军将士。 “匈奴人要冲锋了!” 史惕握着马缰的手紧了紧,说了句显而易见的废话,无非是通过说话来稍稍缓解大战前的紧张。 呜呜呜~~ 匈奴人的号角声沉寂片刻后,便再度响起,远比先前的悠长嘹亮。 “杀!” 城外的马蹄踏地声响若惊雷,瞬间便见得数以百计的匈奴骑兵跃上城头,又迅速冲下缓坡,进入城中。 这些匈奴骑兵并未执弓搭箭,反是手持近战兵刃,显是知晓要和汉军展开近战肉搏了。 公孙用望远镜瞧得这等情形,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意。 匈奴骑兵向来仰仗骑射之术,不喜近战,故而兵刃远不如汉军精良,且多是匈奴将士依其喜好自行置办,长的有戈,戟,矛,短的有斧子,弧刃直刀,直刃弯刀和刺剑,端是五花八门。 尤其匈奴人的防具更是简陋,轻薄的皮甲和铁木制成的圆盾,与汉军骑兵的铁制盔甲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见得匈奴骑兵入城,早已布好阵势的汉军将士不待主帅下令,皆是纷纷握紧手里的兵刃,各司其职。 最前排的长枪兵尽皆屈膝站定,抬起特制的抵马长枪,枪身长愈丈余,需两名兵士同时紧紧夹在腋下,用手握持,枪杆的底部抵在早已挖好的斜坑中。 刀盾手则护卫在长枪兵的身旁,其后则为弓弩手。 “匈奴骑兵的强悍之处,在其且退且射,来去如风,如今入得城来,既放弃了最擅长的骑射之术,又无法尽提马速冲击我军阵势,简直是自寻死路啊。” 史惕见匈奴骑兵竟真如公孙所料般愚蠢,心下登时安定不少。 寻常的匈奴骑射手持硬弓,大多只能射杀五十丈内的敌人,城外高台上的射手,虽有地利之便,却也不过能射出百余丈,而汉军顶在最前方的枪兵便恰恰在离北城墙百丈处。 百丈的距离能有几排骑兵? 源源不断从城头冲下缓坡的匈奴骑兵用事实证明,百丈的距离至少能有四五十排。 随后,他们又用血的事实证明,如此密集的冲锋,一旦前排的骑兵冲势受阻,便会发生极为可怕的事。 最先冲下斜坡的骑兵瞧见前方那密密麻麻的枪尖,自然不愿活生生往上撞,试图想要偏过马头往侧面避让,岂料后方的袍泽反应不及,硬是挨个往上撞。 最前排的匈奴骑兵皆是连人带马栽入枪林之中,生生被扎成了蜂窝,人血和马血四处飞溅,扬起了漫天血雾。 汉军的长枪兵也不好受,匈奴骑兵马速不慢,撞到长枪上,直震的枪兵们虎口爆裂,甚至有不少兵士手腕脱臼乃至骨折,再也握不住长枪。 所幸随着前排的匈奴骑兵倒地,后排的匈奴骑兵马速骤减,纷纷撞在一起。 “弓弩手,射!” 汉军将官们忙是下令道。 早已绞好弓弦的弩手们尽皆按下机括,数以千计的箭矢纷纷向混乱不堪的匈奴骑兵激射而去。 惨嚎声纷纷响起,愈发愈多的匈奴人栽下马来,瞬间便被避之不及的马蹄踩得肠穿肚烂,进而踏成肉泥。 “枪阵,进!刀盾手,顶盾!” 汉军将官们复又下令道。 未曾受伤的长枪兵忙是持枪往前进逼,刀盾手则是顶起盾牌,将自己和身旁的长枪兵护在盾下,与之缓缓前行。 城外高台上的匈奴射手们见状,忙是弯弓射箭,因怕误伤自家骑兵,只能尽量瞄准后方稍远些的汉军步卒。 如此一来,汉军前边数排的长枪兵和刀盾手几乎没有遭到箭矢的攻击,轻易便迫近了前方的匈奴骑兵,不少刀盾手还有闲暇抽出腰刀,将地上那些落马却侥幸未死的匈奴骑兵尽数宰了。 愈来愈多的匈奴骑兵被长枪戳下马来,又成了刀盾手的刀下亡魂。 “撤,快撤!” 领军入城的匈奴将领见势不妙,忙是下令道。 残存的匈奴骑兵闻言,登时如闻大赦,调转马头便往缓坡冲,争先恐后的仓皇回撤。 汉军弓弩手不待将领下令,早已再度搭箭上弦,按下机括,箭矢激射而出,又是扫倒一大片奔逃中的匈奴骑兵。 “鸣金回撤!” 位于中军的公孙见状,便即下令道。 金鼓鸣响,汉军步卒缓缓后撤,城外高台上的匈奴射手也只能干瞪着眼,拿重新撤回百丈开外的汉军将士毫无办法。 史惕看着前方满地匈奴骑兵及其战马的尸身,突是心生感慨,喟然长叹道:“将帅无能,累死三军啊。” 公孙谑笑:“非是将帅无能,而是他们的王……疯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群臣哗然 右贤王疯没疯尚未可知,但先前领兵攻城的数位匈奴将领真是快疯了。顶 点 x 23 u s 先前的攻入城中的四千精锐骑兵伤亡惨重,能安然撤回的不足半数,足足损失了两千余骑啊! 匈奴和大汉的军制甚是不同,匈奴兵士大多来自不同的部族,且多由其族长亲自统率,归附在匈奴诸王帐下,为之效力。 换而言之,匈奴军队实为部族联军,尤以匈奴右部为甚。 匈奴右贤王的属地曾涵盖雍凉之地,祁连山北乃至西域东北部,可谓域界广袤,附属部族众多,其麾下兵员的来源亦是驳杂。除了右贤王的两万亲卫骑营乃是栾提王族的部众,其余将士皆出自诸多附属部族。 先前伤亡的两千余骑,正是那些领兵将领的族中精锐,伤亡如此惨重,意味着他们部族的实力骤减。 对匈奴部族而言,实力意味着地位,意味着话语权,意味着一切。 若部族精锐伤亡殆尽,即便将来攻下这武威城又如何? 分润战利品之时,还有底气与旁的将领争夺么? 即使右贤王论功行赏,但拿到手的战利品,没有足够的实力,真能保住么? 匈奴诸将的厌战情绪愈发高涨,尤是当匈奴将士们尽皆得知王庭陷落的消息后,整个匈奴大营登时炸开了锅。 他们常年为右贤王征战,早已在右部王庭安家落户,娶妻生子。如今王庭陷落,家中妻儿死活不知,哪还有心思攻甚么城? 便连右贤王最为仰赖的亲卫骑营都是人心浮动,军心思归。 “大王,撤兵吧!” “是啊,待得夺回王庭,再重整大军复仇雪耻!” “大王,回返王庭吧,再拖下去怕是要炸营了……” 匈奴将领硬着头皮,齐齐进入大帐,皆是对躺在卧榻上的右贤王苦劝道。 “……” 面如金纸的右贤王缓缓睁开眼,浑浊的双眼望着帐顶垂下的那些五彩绸束,皆是他的阏氏亲手编织而成。 两人成婚多年,每逢出征前,她便会赠他一条,期盼他能得胜归来。 岂料,此番出征,竟落个天人永隔。 “停止攻城,全军稍作休整。” 右贤王此时已恢复了理智,颓败的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明日清晨……撤兵!” 匈奴诸将闻言,皆是大喜过望,却又闻得右贤王再度下令。 “撤兵之时,留下五千骑射断后,免得汉骑出城追击。” 右贤王毕竟久经沙场,恢复理智后,顾虑甚为周全,复又道:“再派出大量游骑斥候先行探路,免得中了那甚么虎贲卫的埋伏。” 匈奴诸将忙是领命而退,将明日撤兵的军令早早传达下去,以便安抚军心。 卧榻之上,右贤王重新阖上眼睑,寒凉的泪滴从眼角缓缓滑落。 汉军不会如此轻易放本王撤回王庭的,回途定是杀机重重。 或许,再也看不到那巍峨的贺兰山,湛蓝的扎萨克湖,只不知埋骨他乡的匈奴人还能否回归长生天,与妻儿们重新团聚? 翌日清晨,随着匈奴右贤王撤兵,近半月的武威攻防战彻底终结。 大汉安夷将军公孙和安北将军史惕率三万汉骑出城,却并未冒然追击匈奴大军,只与断后的五千匈奴骑射来回拉扯,刻意周旋。 公孙志得意满的笑道:“拖住这数千匈奴骑射,又是大功一件!” 史惕颌首认同,此番并肩作战,他彻底见识了公孙的奇谋诡计,对其甚是敬佩,认定此人日后必是大有作为。 此时不好生结交,更待何时? 亦在这日,平静多日的大汉朝堂再度热闹起来。 “殿下,匈奴右贤王当真领兵进犯武威城?” “殿下,乌桓各部出兵征讨匈奴左谷蠹王庭之事,为何臣等皆不知晓?” “殿下,恕臣斗胆,敢问朔方,陇西,云中三大边郡皆是挥师塞外,却为何不见陛下颁布诏令?” 就在昨日,长安权贵们纷纷接到来自各地的呈报,方才得知短短月余间,大汉竟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偏生他们尽皆被蒙在鼓里。 尤是向来主张与匈奴和睦的保守派重臣,简直急红了眼,皇帝和太子到底想做甚么,莫非被近年的连番对匈大捷冲昏了头,真要兵发大漠,讨伐匈奴么? 他们虽是主和,却非国贼,而是真的忧国忧民。 大汉固然能凭借险关雄城抵御匈奴人,但若真挥师塞外,在那广袤的草原和大漠与匈奴决战,无异以卵击石啊。 昔年高祖刘邦能将西楚霸王逼得自刎乌江,算得上兵强马壮,身边还有萧何,张良,周勃等一众贤臣良将。 可那又如何? 高祖亲率三十余万大军征讨匈奴,反是被冒顿单于领着匈奴铁骑围困在白登山,足足困了七天七夜,粮道断绝,端是饥寒交迫,危在旦夕。 若非高祖采用陈平的计策,暗中向冒顿单于的阏氏行贿,怕是难以脱险,凭白丢了性命。 以高祖之雄杰,尚有白登之围,被逼订立城下之盟,何况帅才匮乏的今时今日? 刘彻也是晓得保守派朝臣的顾虑,倒也没想太过怪罪他们。 依照史籍记载,汉武帝虽是取得了对匈作战的巨大胜利,却也未并未真正根除匈奴这个北方大患。武帝死后,汉匈之间又是打打停停的折腾了百余年,直到东汉和帝刘肇兵发漠北,将北匈奴彻底击溃,方告终结。 汉武帝的功绩固然无法抹杀,但他的连番对匈作战,彻底掏空了文景两代帝皇忍辱负重积攒下的厚实家底,使得大汉百姓必须缴纳沉重的税赋,当真苦不堪言,也变相导致了西汉的没落。 故此,主和派朝臣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尤是他们并不晓得大汉此时真正的实力。 事实胜于雄辩,如今战局虽已明朗,但捷报未到,说甚么都是虚的。 刘彻也懒得多费唇舌为他们讲解大战略,抬起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 身侧的掌印太监孙全自是会意,朗声道:“殿内不得喧哗,群臣肃静!” 朝臣们闻言,皆是立马噤声,免得被扣上殿前无状的罪名。 刘彻满意的微微颌首,缓声道:“诸位既有疑虑,孤王自当为你等解答。” “先说乌桓出兵之事,乌桓诸部虽向我大汉进贡,但他们想出兵征讨谁,与我大汉何干?只要不进犯我大汉边塞,管他们作甚? 再说匈奴进犯之事,匈奴右贤王确是率五万骑射进犯武威城,但诸位可还记得数年前雁门之役,郅都光凭十余万边军便抵挡住军臣单于的数十万铁骑。 如今武威城中有八千虎贲骑兵,八千胡骑,两万中垒轻骑,两万余步卒,万余汉民,十余万奴隶,附近还有卑禾候的数万羌骑,父皇还诏令陇西都尉冯远率万余陇西骑兵驰援…… 若他们还守不住武威城,岂非尽是群废物?阖该以身殉国,免得空耗军粮! 何况陇西,北地,安定的诸多关塞皆已闭城,右贤王即便入得雍凉之地,也无法入塞,诸位便无需操心啦。 最后再说朔方和云中挥师塞外之事,父皇只是见得秋收在即,唯恐匈奴的游牧部落似往年般侵扰我大汉边民,出兵将他们驱离关墙罢了。” 刘彻略微顿了顿,清清嗓子,故作随意的加了句:“当然,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们出塞后自会见机行事,只要不莽撞行事,害了将士性命,趁机杀敌立功又有何妨?” 嗯,这句还是很关键的,免得日后朝臣们得知真相,又要闹腾。 索性让李广背黑锅吧,反正攻陷匈奴右部王庭的功劳着实太大,他不背锅谁背锅? 殿内群臣见太子殿下端是理直气壮,只觉道理虽说得通,但总感到有些别扭。 这么些大事尽皆瞒着朝堂群臣,就这般随口几句,便想应付过去,未免太过敷衍了吧? 朝臣们又纷纷望向正襟危坐的三公九卿,却见得三公皆是老神在在,诸卿家亦是不动声色,唯有大行令窦浚的面色略显不虞,却也紧抿双唇,没有发话。 麻辣个直娘贼! 朝臣们皆是老奸巨猾之人,惯会察言观色。 三公显是早已知晓此事,九卿即便先前未曾知晓,此时也打定主意暂时不往里搅合,待看清形势再说。 若是日后传来捷报,现下跳出来闹腾的,可不就成了跳梁小丑? 何况太子殿下已将话头堵死了,乌桓管不着,武威不用管,朝廷出兵也并非征讨匈奴,而是保境安民,那还有甚么由头闹腾? 难不成声讨皇帝妄动兵戈? 那若是传扬出去,大汉百姓怕是会戳着他们的脊梁骨痛声唾骂,名声还要不要了?晚节还保不保了?身后的家族今后还想不想在大汉混了? 国贼之名,谁也不敢担,谁也担不起! 于是乎,大汉朝堂重归和谐,权当先前甚么事都没发生。 最憋屈的是大行令窦浚,他真是从头至尾皆被蒙在鼓里。 偏生窦太后尚在甘泉宫,皇后和馆陶公主临盆之前,她怕是不会回返长乐宫的,窦浚即便再想诉苦告状,也不敢轻易离开长安城啊。 无故缺席早朝,还是去告刁状,嫌命长么? 第二百二十七章 秩俸改制 进得七月,刚入不惑之年的大农令曹栾便将头发愁白了。x23us.com 近年关中百姓已渐渐接受了面食,进而将其发扬光大,将面粉研究出各种吃法,迅速传播到大汉各地。 尤是淮水以北的诸多郡县,百姓们纷纷将日常的主食从粟米换做面食,短短数年间,小麦的市价从粟米的一半,硬生生拔高到和粟米等价。 若非朝廷收取租赋时是按照粟米计算的,恐怕小麦的价格早就超过粟米了。 “殿下啊,冬小麦在夏末就已成熟,百姓们此时已快收割完了,这租赋到底何时收,收多少,如何收啊?” 曹栾近日被这三道难题闹得寝食难安,无奈皇帝又赖在甘泉宫不回长安,他只得跑到太子府向刘彻寻求裁示了。 “既然百姓都收割了,当然现下就收啊,百姓们的田亩和每年耕种的作物不是都在籍册上注记了么?各郡县田税已降到三十税一,尤是京畿附近更是五十五税一,你还怕百姓不肯缴纳,收不上来?” 刘彻不免有些疑惑,大汉愈发强盛,国库岁入都超过百亿钱了,那么点田税还值得个大农令愁眉不展,这“财政部长”当得也太小鼻子小眼了。 曹栾无奈的苦笑道:“朝廷每年征收的赋税进而官吏的秩俸皆是以粟谷计,若将这小麦收上来,如何造册入库啊?” 刘彻不以为意道:“让各地的官仓按照八十钱每石的粟米市价收购小麦,百姓缴纳赋税时,亦按照八十每石的价格换算成铜钱上交。” 曹栾愣怔半晌,讪讪道:“若真如此,小麦的市价必会上涨,超过粟米的市价。百姓们定不会向官仓卖小麦的,朝廷却按照粟米市价换算田税,岂不是亏大了?” “就这点小钱你都要跟百姓计较啊?” 刘彻剑眉微扬,撇了撇嘴:“百姓们都不容易,近年大汉的岁入大多来自商税,而非农税,你就别老指着从百姓身上征税了。” 曹栾愈听愈不对劲,心道本官可是忠心耿耿为你老刘家打理祖宗基业,怎的好似我在刻意盘剥百姓似的,这要传扬出去,名声还不得臭大街啊? 他忙是出言辩解道:“太子此言差矣,农事乃立国之本……” “好了,大道理孤王比你懂得多。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晓得不?” 刘彻摆手打断他的话头,无比霸气道:“孤王有大宏愿,日后终要彻底取消农税,让农人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 曹栾自是哑然无语,却又不敢反驳如此冠冕堂皇的话。 刘彻复又道:“且先照孤王说的去做便是,待日后寻个闲暇,孤王再好好给你讲讲三农问题的症结所在及其衍生影响。” 曹栾听得满头雾水,问道:“敢问殿下,那三农问题是甚么意思?” “所谓三农,乃是指农村,农业和农民,三农问题即是要增加农民增收、促进农业发展、维持农村稳定。农田增收了,农民富足了,社稷安稳了,大汉自然便会愈发富强。” 刘彻故作讶异的抬眸瞟他,摆出不可置信的模样,摇头叹道:“你身为大农令,明知农事为国之根本,竟从未仔细考虑过这些事?” 曹栾闻言,自是愧疚不已,只觉自个才疏学浅,眼界狭隘,远不如太子殿下般高屋建瓴,高瞻远瞩啊。 他反省片刻,复又问道:“殿下教训的是,只是若朝廷允许百姓以钱缴税,日后若百姓们大多改种小麦,官仓收不到足够的粟谷,官吏的秩俸又该如何发放?” “发放赀财作为俸钱便是啦,若按以往般发放粟米,官吏们还要将之换成铜钱或小麦,运来运去的麻烦不说,还免不得有所损耗。” 刘彻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再度教育道:“浪费是最大的罪过,要招天谴的,晓得么?” 曹栾可没那么好忽悠,改变官吏秩俸的发放制度绝非小事,若有心人摆出祖制说事,闹不好要出大乱子的。 刘彻好歹也曾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知道他在顾忌甚么,便是道:“你先去安排收粮征税之事,至于这秩俸发放嘛,明天开朝议吧。” 曹栾见太子并未执意行事,方才松了口气,匆匆告退而去。 往年田税皆在十月左右征收,今年怕是要在七月和十月各征收一次,除要通传各郡县官员税吏,还要征调大量的人力物力,绝非他这大农令能独自处置的。 还得向丞相袁盎禀报求助,连监察各级官吏的御史大夫刘舍也得知会才是。 翌日早朝,刘彻毫无避讳的抛出了议题,让群臣们朝议是否要更改秩俸的发放方式。 “殿下,古往今来,官吏的秩俸皆是以谷米计数。若改而发放俸钱,若粮价突是暴涨,官吏们的俸钱难以买到足够的谷米,导致食不果腹,该如何是好?” 丞相袁盎最先离席出列,他倒不是冒然反对,而是确实心存疑虑。 “丞相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若加上一条,官吏秩俸依其粟谷石数,按当时的粟谷市价兑换成俸钱,平日官吏亦可从官仓回购谷米。” 刘彻沉吟片刻,便是答道:“如此一来,便等若官吏将谷米暂且存放在官仓,是否回购,何时回购,全凭官吏自愿。若是真不想要俸钱的,索性发放俸钱当日便尽数回购成谷米即可,丞相以为如何?” 袁盎仔细想了想,颌首道:“若是如此,老臣无异议。” 说完,他便是入列回席,等着看其他臣僚朝议。 御史大夫刘舍监察吏治多年,从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揣度官吏们,忙是起身出列,躬身道:“殿下,恕老臣直言,我大汉各郡如今广设常平仓,每岁夏秋谷贱,增市价三五文收籴,遇谷贵则减价出粜。亦即是说,官仓谷贱时收粮,其价钱高于市价,谷贵时出粮,其价钱则低于市价。 官吏的秩俸多在岁末发放,正是谷贵之时,若全数兑成俸钱,官吏们待得谷贱时方才大肆买粮,等若凭白多了不少秩俸。 何况,若允许官吏从官仓买粮,万一有人趁谷贵时从官仓低价买粮,再高价卖到市面上……” 刘舍的话虽是意犹未尽,但刘彻和群臣皆不是傻子,谁还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就是担心有官吏借机低买高卖,做那倒买倒卖的破事。 “御史大夫无须忧虑,孤王相信我大汉官吏还是有节操的。” 刘彻笑着摆摆手,出言解释道:“何况孤王从未说过要允许官吏从官仓买粮,而仅仅是回购,譬如某位大臣的秩俸为千石,那他亦至多能从官仓回购千石粟谷,一粒也不能多。 至于谷贵时发放俸钱,官吏们待得谷贱时再大肆买粮,那不是恰好替朝廷平抑了粮价么?官吏们能多得些粟谷,朝廷又省了开仓卖粮的功夫,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刘舍闻言,细细想来,还真是这个道理。 “殿下明鉴,老臣亦再无异议。” 他微是躬身,亦是入列回席。 刘彻环顾殿内,笑问道:“诸位还有甚么异议么?” 朝臣们皆是不语,毕竟这举措确实对他们有利无害。 殿下适才已是明言,不想要俸钱的,索性即刻全换成粟谷好了,谁也没拦着你,无非只是让官吏们多了种不错的选择罢了。 唯有大农令曹栾皱着眉头,犹豫片刻,便是起身出列,躬身道:“殿下,这秩俸改制虽是良策,但毕竟我大汉官吏为数众多,现下又已入秋,若匆匆改制,各种钱粮精算皆要征调人手细细盘整,仓促间难以处置周全啊。” “大农令多虑了,孤王本就没打算即刻大肆推行,今年先在长安城试行即可,若来年没出甚么乱子,亦或只有些许瑕疵,便待查漏补缺后,再逐步在整个大汉推行。” 刘彻忙是出言安抚道,他深知大农府执掌的事务颇为繁杂,大农令乃是群臣中最劳累的职务,甚至不亚于丞相,乃是九卿中最为重要的职务。历来的大农令皆是择取精力充沛的壮年人,可不就是担心他们会活活累死在任上么? 或许应尽早如后世般,将财政部,商业部,农业部和工业部彻底分开啊,否则随着大汉愈发繁荣强盛,未来的大农令怕真会累死的,除非是个得过且过,不干正事的酒囊饭袋。 这才是真正涉及更改祖制的大事,断不能冒然提出,否则朝堂怕是要彻底闹翻天了。 “日后我大汉再要颁布甚么国策政令,亦要如这般,先寻到合宜之地小范围试行,验证是否可行,待得再无疑虑后,方可逐步推行,且不可盲目颁布诏令,害了百姓。” 刘彻肃容道,唯恐自个今后头脑发热,如后世的某些官员般,拍拍脑袋就决策,拍拍屁股就走人,误国误民啊。 “殿下英明!” 群臣皆是马屁送上,朝堂依旧和谐如昨。 现下太子如朝阳东升,皇帝又旧疾难愈,已鲜少过问国事,怕是早生出禅位的心思。 此时不拍马屁,更待何时? 第二百二十八章 枭雄殒没 汉六十一年七月十一,处暑。m.x23us.com 暑日,即为炎热之日,历法中以小暑,大署,处暑这三大节气划分暑日,谓之三暑。 处者,止也。故处暑亦谓之出暑,寓意暑气至此而止,炎热离开,天候逐渐转凉。 尤是秋雨过后,天地间分外寒凉,正是一场秋雨一场寒。 河西走廊中段,秋雨洗礼过的草原散发着清新的气息,萋萋牧草尚挂着雨露,待微风拂过,便是簌簌滴落。 汉匈两军隔着里许,默然对峙,偶有战马仰天长嘶,反是衬出初秋的萧索和肃杀。 两军兵力相当,汉军为三万细柳并八千虎贲,匈奴除却断后的五千骑射和半月来在武威城的伤亡,亦将将剩下四万骑射。 若在过往,四万匈奴骑射足以轻易碾压数目相当的汉骑,但此时匈奴将士军心涣散,又连日奔袭,攻城,再撤兵疾驰,早已人困马乏。昨夜淋过秋雨,更有不少将士风寒入体,此时能趴在马背上都有些勉强,再遑论弯弓射箭,纵马迎敌。 反观汉军,皆是昂首挺胸的执缰勒马,整齐的军阵沉寂异常,却是战意凌霄。 三万细柳精骑早在三日前便已抵达河西走廊的西侧咽喉,八千虎贲卫也早已备好帐篷和酒肉,好生犒劳远道而来的细柳袍泽们。 昨夜下过秋雨,朔方太守李广只觉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己方,也不等匈奴骑射自投罗网,领着麾下汉骑便是出营,打马向东,正面迎敌。 两军对峙半晌,李广便是唤过自家长子,虎贲左监李当户,道:“随为父去见见那蛮王。” 语罢,便是打马前行,李当户目光熠熠,却又犹豫着扭头望向身侧的虎贲校尉马屿,毕竟这才是虎贲主将,自个的直属上官。 马屿笑着点点头,李广将军与匈奴右贤王算得上数十年的老对手,如今决战在即,想带上儿子与之一见,实为人之常情。 便连身为军法组织首领的羽林右监仓素都未曾阻止,他又何必刻意阻挠。 李当户得了上官准允,自是大喜,便即打马跟上自家阿父。 父子二人行至两军阵前,李广缓缓勒马,隔着一箭之地,朗声高喝道:“右贤王,吾乃大汉李广,可敢来见!” 匈奴大军愈发沉寂,飞将军李广之名,在匈奴右部自是人尽皆知,可止小儿夜啼。 匈奴甚是敬佩勇士,即便李广乃大汉悍将,亦然! 咳咳~~ 简易的战车之上,右贤王掩嘴闷咳,悄悄用手拭去唇边溢出的血丝,闷声对战车的驭者道:“忽,驱车出阵,旁人不得跟随!” “大王!” 诸多帐下亲卫纷纷急声道,想要劝阻。 “勇士,便该无惧无畏,今日我匈奴即便败了,亦不能教汉人小觑我族!” 右贤王凝眉呵斥,复又感叹道:“李广不会借机擒我,他丢不起这脸面,汉廷更丢不起这脸面。” 亲卫们皆是噤声,未再多做劝阻。 在匈奴将士的目送下,右贤王乘着战车缓缓出阵,径自行到李广近前丈许,方才停驻。 右贤王率先拱手道:“飞将军,你我对战多年,却是今日方才得见。” “匈奴诸王皆为莽夫,唯你右贤王擅长谋略,这些年若非仗着坚城深池,我挡不住你麾下铁骑。” 李广亦是拱手见礼,丝毫不加掩饰的坦言道。 右贤王摇了摇头,苦笑道:“将军谬赞,本王今日还不是亦得落个兵败身死么?” “吾会留你全尸,并亲手为你马革裹尸,且向我大汉天子请旨,将你厚葬。” 李广语调低沉,面色严肃,显非妄言戏弄。 右贤王微微颤了颤,不免有些动容,李广这许诺有多重,他是知晓的。 默然片刻后,他再度摇了摇头:“厚葬又有何用,亦是埋骨他乡,怕是连长生天都无法回归,无法与吾妻儿相聚。” 李广缓缓凝眉,坦言道:“屠你妻儿,除却祭奠过往丧生沙场的大汉将士,亦是想激怒于你,否则以你之城府谋略,若一心奔逃,吾麾下汉骑留不你!” “呵呵,兵者,诡道也。两军交战,自是各尽算计,本王不怨将军,只恨自身托大轻敌。” 右贤王顿了顿,复又问道:“奇袭我部王庭之策,想来亦非将军谋划,本王今日必死,唯想知晓败于何人之手,将军可否见告?” 李广肃容道:“败你之人,为我大汉太子!” 右贤王闻言愣怔,讶异道:“便是那尚未束发的……刘彻?” 李广颌首不语。 右贤王不禁仰天长叹:“罢了,罢了,本王征战四方,雄踞漠西数十载,竟败于稚子之手,亦是虽死无犹。中行果未料错,此子不除,匈奴危矣!” 李广见他提及中行,不禁轻蔑道:“自你匈奴将那背典忘祖的阉人奉为国师,便已注定要败亡灭族。” 右贤王不怒反笑,无奈道:“我匈奴将士亦瞧不起中行,但匈奴毕竟不似你汉国般谋臣辈出,正如你适才所言,匈奴诸王皆是莽夫,两代大单于皆重用中行,倚为幕僚,也是无奈之举。”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右贤王如此坦承匈奴劣势,倒教李广无言以对。 他扭脸唤道:“当户,来向右贤王见礼!” “虎贲左监李当户,见过右贤王。” 李当户忙是打马上前,昂首挺胸的拱手见礼道。 右贤王打量着眼前这虎背熊腰的汉将,见得那眉宇与李广颇为相似,问道:“这是……将军之子?” 李广哈哈大笑道:“正是犬子,名为当户,昔年内子临盆时,恰逢我斩杀你麾下的右大当户,故为他取名李当户。” 右贤王不由讶异,问李当户道:“如此算来,你方是束发之年?” 李当户显非首次被人问及年岁,无非是他着实长得太着急,那一脸的络腮胡茬,怎得都不似少年郎。 他面色讪讪道:“末将今年开春便已束发,且膝下已有一子,我亦是为人父者。” 日前,他接到鹞鹰传讯,府内的丫鬟已诞下一子,得太子殿下亲自赐名,是为李陵。 于刘彻而言,李陵这名字是出于穿越众的恶趣味,将历史上李当户那个遗腹子的名字套到这婴儿的头上,免得汉史少了个李陵,总觉有些别扭。 但对李当户乃至李广而言,太子殿下亲自赐名,端是天大的荣耀,尤是日后殿下即位为帝,那李陵之名更算得上天子御赐,可还了得么? 荣耀归荣耀,但李当户说的场合和时机着实不合宜,听在李广和右贤王耳中,好似个妄图向长者宣告着自身已然长大成人的小屁孩,端是幼稚得紧。 李广自是深感尴尬,强忍着没朝他脑袋上甩一马鞭,着实丢人现眼啊。 右贤王却未在意,反是笑问道:“你为虎贲左监,便是之前屡屡牵制本王大军沿弱水南下的虎贲骑兵么?” 李当户咧着嘴道:“正是我虎贲卫!” 右贤王颌首道:“虎贲卫,这名头倒是响亮。” 李当户愈发得意,朗声道:“虎贲卫乃我大汉太子麾下铁军,虎贲之名亦为殿下所赐,为若虎贲兽,虹虎舞跑之意,自是响亮。” “嗯,又是那大汉太子,果是天纵奇才,本王败得不冤。” 右贤王喟然长叹,缓缓卸下系在腰间的带鞘弯刀,细细摩挲,沉声道:“我匈奴男儿高过车轮便可办成人之礼,唯有只身擒狼伏虎,方被视为勇士。本王十二岁即行此礼,入山林,搏杀黑豹而返,得老上单于亲赐此刀。” “我匈奴勇士落败后,若是心服,便会将佩刀赠与胜者。” 他缓缓抬头,望向李广,肃容道:“本王今日势必丧将军刀下,却非败于你手,烦劳将军将此刀转呈那刘彻,以示本王败得心服口服。” 李广重重颌首,右贤王确是个值得敬重的对手,这佩刀他定会转呈太子殿下,至于殿下会如何处置,他也不得而知。 右贤王见得李广应下,便是连刀带鞘抛了过去。 李广扬手接过,并未系在腰间,只因自身确不足令右贤王败服,没资格佩戴此刀。 他将弯刀慎重的放入胸前衣襟,露出刀柄和小半刀鞘,对右贤王拱手道:“时辰不早,就此别过。” 他并未出言劝降,着实没这必要。 对右贤王这等枭雄,说出劝降之语,无非是极大的侮辱,辱人亦辱己,凭白教人耻笑。 “将军好走!” 右贤王拱手相送,复又沉声道:“一刻后,你我决战,不死不休!” “好!” 李广颌首应下,调转马头,纵马回返军阵。 李当户亦是朝右贤王拱手告别,打马而归。 右贤王望着父子俩远去的背影,微叹道:“忽,回吧。” 一刻后,两军对阵冲锋,决死奋战。 匈奴骑射再难像过往般且退且射,只因在他们身后,已隐隐可见从武威城追击而来的近三万汉骑。 先前派出去断后的五千骑射,能将数倍与己的汉骑拖到今日,已是竭尽全力,此时再也阻止不住。 将将七万汉骑,前后合围不足五万人困马乏的匈奴骑射,结果不言可喻。 汉六十一年,夏秋。 从大汉边郡诸将挥师出塞,分别清扫漠南和祁连山南,到朔方太守领三万细柳西出高阙塞,踏破匈奴右部王庭,直至将匈奴右贤王斩杀于河西走廊,这场由右贤王意图进犯武威城引发的汉匈大战宣告终结。 整场战役历时四十余日,自小暑起,至处暑止。 是以,汉室史官将之谓为三暑大战,抑或暑日大捷。 此战,汉大捷,匈大败。 大漠之南,雍凉以西,匈奴诸部再不敢南下牧马! 第二百二十九章 泰安公主 渭水之畔,山有甘泉,出石鼓西原,入滗水,故名为甘泉山。x23us.com 先秦时,秦人依山筑宫,是为甘泉宫。后因西楚霸王项羽火烧咸阳,抢掠秦宫,甘泉宫亦未幸免,徒是付之一炬。 待得大汉立朝,高祖刘邦复依甘泉基址筑起行宫,作为三伏避暑之地,亦名甘泉宫。 这年入秋,堂邑侯陈午常宿甘泉宫附近的馆舍,每日皆到甘泉宫门徘徊。 娶了馆陶公主,做着大汉长公主的驸马,他自是享尽荣华富贵,但毕竟是外男,不经传召,哪能随意入宫? 偏生馆陶公主被太后留在甘泉宫养胎,眼瞧着临盆在即,陈午只得日日到甘泉宫门前等待太后传召。免得馆陶公主突然想要见他,若久久不至,依着她那暴躁骄纵的脾性,必得闹个天翻地覆。 孕妇最是招惹不起,回想起自家媳妇怀着陈须和阿娇时那等喜怒无常的做派,陈午便是头皮发麻,两腿打颤。 宫外的堂邑候陈午固然脊背冒汗,宫内的汉帝刘启亦是急得来回踱步,额角布满汗珠子,却也顾不得擦。 内殿中,皇后王已被女官送入产阁之内,叫喊了半晌,依旧没诞下婴儿。 刘启身为男子,又是天子之尊,自不能靠近产阁,唯有在外殿等候。 王此番乃是早产,胎儿的月份比馆陶公主刘嫖晚了半月,却提早临盆。倒非安胎不慎,反是药膳吃太多,腹中胎儿长得太快。 数位随侍的女医官尽数诊过,皆言胎儿过大,若再不用药催产,待得胎儿足月,只怕生不下来。 刘启和王对这些女医官是信服的,只因她们皆出自太子詹事府,近年又曾为诸多宗室贵妇乃至嫔妃护产,乃是大汉现下最好的妇医。 女医官们开了催生方子,又和御医们细细论症验方,确认对产妇和胎儿皆无损害后,方才呈报汉帝刘启。 刘启自得知王恐会难产后,便是寝食不安,见得医官们验过方子,毫不犹豫的大手一挥:“速速去煎药!” 王喝过催产汤药,不久肚子便有了动静,被送入了内殿早已备好的产阁。 从王首次高声呼痛,到此时已足足半个多时辰,还是没诞下婴儿,闻得妻子的叫喊声愈发无力,刘启愈发焦躁。 他并非初为人父,自是晓得女子生产时若无力为继会发生甚么可怕之事。 刘启的脸色渐渐阴沉起来,瞧得一旁的阳信公主,南宫公主和堂邑翁主阿娇皆是垂首不语,唯恐触了霉头。 阳信公主和南宫公主皆是王的亲闺女,阿母产子,她们自是要来的。阿娇本是来甘泉宫陪自个阿母馆陶公主待产,今日王临盆,她作为侄女和未来的儿媳妇,于情于理自然也要前来守候。 就在殿内气氛分外凝重之时,殿外突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刘启停驻脚步,面露恼怒之色,抬眸循声望去,见得来人是太子刘彻,方才面色稍霁,却依旧呵斥道:“不好生在未央宫待着,处理好朝政,来此处作甚?” “父皇,母后如何了?” 刘彻却顾不得其它,急声问道。 他是入了甘泉宫,才得知自家老娘今日临盆的消息,尤是听过刘启贴身内侍的讲述,晓得王因胎儿过大,需用药催产,他对皇帝老爹竟未预先通知他的作法极为不满。 虽说他是穿越众,但如今产阁内的女人毕竟生养了他十余年啊。无论如何,这份血脉亲情和她给予他的母爱,都是做不得假的。 大汉以孝为治国之本,刘启见得儿子这般焦急,也不怪他无状,沉声道:“已生了半个时辰……” 刘启虽是欲言又止,刘彻却已了然。 他上辈子虽不是妇产科大夫,但毕竟生活在信息大爆炸的年代,王怀孕后他还特意从脑海书库中翻出高龄产妇安胎养胎乃至生产的诸多书籍,编译成册,让女医官们仔细研读。 此时闻得王略显虚弱的呼痛声,他端是急了,冲内殿大喝道:“给母后喂参汤,用最好的人参,母后若有个闪失,孤王将你等尽皆夷族!” 殿内的三位贵女可从未见过刘彻这般狠戾的模样,尤是近来几乎每日都到太子府读书的阿娇,端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残暴面目吓懵了。 刘启却是深悉他的脾性,显是并不意外。 其实父子二人皆是外表宽仁,内里阴狠的性子,故而刘启才觉得刘彻“深肖朕”,足以继承大汉社稷。 不过刘启毕竟经历过多次这等场面,忙是摆了摆手:“既是来了,便老实在旁候着,别添乱。” 刘彻也知心急无用,缓缓平复呼吸,这才想起此番来甘泉宫的目的,忙是从怀中掏出一份帛书,呈给刘启,特意叮嘱道:“父皇,且先稳住心神,再看!” 刘启浑身微颤,显是想到了甚么,并未立即接过,而是颤声问道:“河西走廊?” 他近来虽呆在甘泉宫陪皇后待产,但并非耳目昏聩,全然不管国政。 尤是应对匈奴右贤王进犯武威之事,刘彻早在向他请旨发兵时,细细讲解过大战方略及诸多谋划。开战后,刘彻更是不时遣人前来呈报最新战况。 李广率细柳精骑攻陷右部王庭之事,他也已知晓,亦知此战是克竟全功,抑或功败垂成,全在河西走廊的决战是胜是败。 刘彻晓得皇帝老爹的心思,无非是太期待又怕受伤害,笑着颌首道:“是。” “胜了?” 刘启虽从儿子的笑脸中已瞧出答案,但仍是大声追问,语调颇高,险些岔了气。 刘彻扬眉道:“大胜!完胜!” 刘启忙是伸手抢过帛书,亟不可待的摊开一瞧,唯有简简单单一行字。 斩右贤王,五万匈奴骑射,俘万余,余者尽诛,大捷! 啊~~ 刘启手拽帛书,仰头长啸,全然不似气血亏虚的久病之人。 哇哇哇~~ 刘启长啸未歇,内殿却是传来婴儿嘹亮的哭声,似是为之应和。 “生了!” 殿内众人皆是面露喜色,望向内殿,刘启亦是面色潮红,也不知是因汉军大捷还是子嗣诞生,抑或两者皆有。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诞下位公主,母女平安。” 此时已有女医官出了内殿,趋步前来道喜。 “好,好,好!” 刘启哈哈大笑,豪气道:“赏,皆是重重有赏!” 女医官躬身道谢:“谢陛下!” 刘启忙是催促道:“快将小公主抱出来,让朕好生瞧瞧。” “诺!只是小公主尚需净身,还请陛下稍候片刻。” 女医官忙应诺,见皇帝摆了摆手,她忙是趋步退回内殿。 她心里清楚,若惹了皇帝不耐,先前提及的重赏指不准会化作架在脖子上的屠刀。 又过得片刻,三位女医官同时步出内殿,为首之人抱着襁褓。 刘启见她们还要行礼,不耐的摆摆手,行至近前,也不敢伸手去抱襁褓,唯恐粗手粗脚,将小女儿弄疼了。 他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襁褓中那皮肤红彤彤,皱巴巴,却又胖乎乎的女婴。 女婴的眼睛尚未睁开,却撅起小嘴,噗的吐出个泡泡,像只小胖鱼儿。 “哈哈!” 刘启咧着嘴笑,却不敢发出太大声响。 自王诞下十四皇子刘舜后,数年来再未见嫔妃有孕,固然是因刘启偏宠王和王姊妹二人,亦因刘启着实顽疾缠身,端是有心无力了。 如今老来得女,他自是欣喜若狂。 他移开身子,好让刘彻和阳信她们能凑近看看这小公主。 “赣褚。” 刘启对候在殿外的贴身内侍唤道。 “奴臣在。” 赣褚忙是趋步入殿,他和掌印太监孙全般,乃是服侍刘启多年的老内侍。 近来孙全要留在长安城,好在早朝上为太子刘彻偶尔镇镇场子,明摆着是皇帝的眼线,看谁敢跳出来蹦。 刘启缓缓道:“传朕旨意,皇后诞下嫡幼女,朕心甚悦,赐小公主封号泰安,取国泰民安之意。”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是愣怔。 大汉公主的封号多是用其受封可收取赋税的私邑,即所谓的汤沐邑。 譬如馆陶公主的汤沐邑为燕地的馆陶县,阳信公主的汤沐邑为齐地的阳信县,南宫公主的汤沐邑为燕地的南宫县。 汉帝刘启给小公主封号泰安,那汤沐邑如何封? 刘彻不得不庆幸,后世的泰安城还未出现,毕竟那地界如今可在博县境内,博县乃是济北国的国都所在,若真将博县封给小公主,济北王刘勃怕不会以为皇帝想要他的老命,指不定立马入朝请罪了。 赣褚亦是想到此处,提醒道:“陛下,那泰安公主的汤沐邑……” 刘启沉吟片刻,便是道:“便在长安县划出三千户,为其汤沐邑。” 南宫公主闻言,柳眉都竖了起来,拽住刘启的袍袖,娇嗔道:“父皇,你这心都偏到九霄之上了!” 刘启讶道:“朕怎的偏心啦?” 南宫公主撅着嘴:“我那南宫县拢共才两千余户,幺妹怎的封了三千户?” 刘启故作无知道:“不过多了些许人丁,这有甚?” “哪里只是多些人丁,我那南宫县可是在燕地那穷乡僻壤,幺妹的汤沐邑是在长安县,这能比么?” 南宫公主登时杏目圆瞪,心道父皇你能否别睁着眼睛说瞎话。 长安县可就在长安城外啊,近年来长安城的各式作坊不断增加,商业也愈发蓬勃,京畿附近的百姓皆是都富得流油。整个南宫县收上来的赋税,能顶长安县千户人家就不错啦。 还封三千户,父皇你这是要疯啊? 刘启剑眉微扬,轻笑道:“莫不是要朕跟你仔细算算,你自出宫建府后,从你母后的椒房殿扒拉了多少价值连城的珍宝?” 南宫公主的小心脏猛地微颤,眼珠子滴溜一转,竟瞬间换了张傻白甜的笑脸,不住谄媚讨好道:“儿臣适才是跟父皇打趣说笑呢,区区三千户,着实委屈了幺妹,再多封些,再多封些……” “嗯,朕也知你最爱说笑。” 刘启抬手抚着她的小脑袋,端是父慈女孝,其乐融融。 殿内诸人皆是瞧得目瞪口呆,唯有刘彻摇头叹息,咱老刘家的人,咋就那么痞,能要点脸么? 第二百三十章 百年毒计 这日下得早朝,刘彻急召梁王刘武入宫,到太子府叙话。x23us.com 刘武被内侍李福引至书室,刘彻并未起身相迎,依旧端坐席上,手里拿着卷帛书,面色颇是不虞。 自入朝请罪后,刘武已不似往日那般跋扈张扬,除了在皇亲苑的梁王府与僚属们吟诗作赋,便是到皇家马场赌赌马,抑或去七窍玲珑阁吃吃喝喝,也算自得其乐。 见识过太子刘彻创下的偌大产业,又从窦太后和阿娇处要到不少刘彻所著的策论和辞赋,他不得不对自家这胸有万千沟壑的皇侄心服口服。 刘武和刘非的脾性颇为相似,虽是恃才傲物,但对真正佩服之人,却是分外谦虚。即便是身份卑微之人,若其才学出众,两人亦会折节下交,引为良师益友。 故而对刘彻未起身相迎的失礼之举,刘武倒未太过在意,反是轻声道:“不知殿下召本王入宫,所为何事?” 刘彻缓缓抬眸,打量着眼前的梁王刘武,目光中尽是审视之意。 他起身离席,将手中的帛书递给刘武,冷声问道:“皇叔,这奏章乃你亲笔所书?” 刘武亦听出刘彻语带不悦,忙是接过细看,确是他昨日呈的奏章,便是颌首道:“不错。” “皇叔身处长安城,怎会知晓淮水有水匪为患?” 刘彻的声线愈发清冷,他数日前刚接到公孙贺的传讯,已有人前来利诱招揽,幕后主使应是吴太子刘驹无疑。公孙贺自是依刘彻的嘱咐断然拒绝,且看那刘驹会如何应对。 没曾想,刘驹招揽不成,竟想借朝廷之手剿灭公孙贺及其麾下部众,想来是见得豢养在淮水中上游的诸多水匪被公孙贺尽数吞并拔除,真真急了眼。 刘彻更是万万没料到,向朝廷上这道剿匪奏章的,竟是梁王刘武。 若刘武真跟反贼有勾结,窦太后也护不住他! 皇帝老爹不好杀,孤王派人杀。在这长安城内,羽林卫想无声无息弄死个失势的诸侯王还不简单么? 梁王刘武虽不晓得刘彻心中已是杀意沸腾,却也察觉出他的态度愈发不善,只道刘彻不喜自个涉入朝政,忙是解释道:“本王让梁相陈弗从广陵购置些绸缎锦绣入京,岂料在淮水被水匪接连劫掠了数次,陈弗来函诉苦,本王这才上书奏报,希冀朝廷多多重视。” 刘彻见他神情不似作伪,面色稍霁,沉吟道:“梁相陈弗?” 自吴楚之乱后,汉帝刘启大幅削减诸侯国的属官,改各国丞相为相,采取各国御史大夫等大部官吏,使诸侯国的建制与各郡相当,且官吏多改由朝廷派任。 刘武见得刘彻眉宇紧锁,忙是问道:“殿下,莫非这奏章可有甚不妥之处?” 刘彻并未作答,反是问道:“陈弗既被皇叔任用为相,应是颇为亲近之人吧?” 刘武答道:“何至亲近,我与他为儿女亲家,买儿的正妻陈氏正是陈弗嫡长女。” 刘彻剑眉微扬,刘武口中的“买儿”为其嫡长子,被封为乘氏侯的刘买。 “梁地陈氏应非世家大族,皇叔为何要为嗣子结下这门亲事,陈氏女的出身不足为嗣子妻吧?” 刘彻复又问道,刘买身为梁王嗣子,日后应能继承王位,岂会随意娶个出身低微的正妻。 “……” 刘武略显尴尬,犹豫片刻,方才讪讪道:“若那陈氏女只是陈弗之女,自是配不上买儿,但此女的外祖父乃是平皋侯刘远,那就另当别论了。” “平皋侯刘远是甚么来头,能教皇叔如此看重?” 大汉封的侯爵为数众多,刘彻对这平皋侯毫无印象,疑惑道:“孤王似从未在祭祖时见过此人。” 刘武出言解释道:“刘远虽为刘氏诸侯,却非我皇族同宗,其父项佗本是项籍(项羽)族侄,后降了我大汉,高祖便赐为刘氏。” “甚么?” 刘彻赫然心惊,眼睑缓缓微阖,双眸寒光凛冽,“项佗?” 刘武颌首道:“不错,昔年项籍势大时,自号西楚霸王,又封十八路诸侯为王。后为占据魏地,他便命擅长理政的项佗出任魏相,待其彻底掌控魏国后,便将魏王曹豹改封为西魏王,逼其迁都平阳。魏国则除国置郡,是为砀郡,归为西楚九郡之一。 其后项籍更是倚重项佗,称其为宰相之才,任用他为西楚柱国,治理国政。昔年项佗与项声二人,一文一武,皆是项籍最为看重的族侄,视为左膀右臂。” 刘彻眸色愈深,追问道:“项佗既如此受项籍看重,岂会轻易降汉?” 刘武摇头道:“他自是不会轻易臣服,汉元年,我朝高祖起兵平定三秦,项他随楚将龙且于定陶之南与我汉军交战,最终兵败所俘。但直到汉六年,项籍自刎垓下后,项佗方肯向高祖臣服,赐为刘氏,封了平皋侯。” 刘彻问道:“皇叔怎会和项氏后人结为姻亲?” 刘武不答反问:“你可知砀郡是何处?” “何处?” 刘彻确是不知,因大汉此时并无砀郡。 刘武略作无奈道:“高祖废砀郡,建梁国,故梁国之地本是秦末魏地。项佗亲眷在原西楚九郡经营多年,尤以砀郡根深蒂固。项佗死后,其长子项……刘远袭爵为平皋侯,亦继承家业。本王既被封为梁王,自然要拉拢他,还有甚么比联姻更好的办法么?” 刘彻沉吟片刻,复又问道:“皇叔先前提到项籍的左膀右臂,文为项佗,武为项声,那如今项声何在?” 刘武略作思索,方才带着几分不确信道:“项声堪称帅才,弱冠之年便率十万大军讨伐英布,将其打得仓皇而逃。后来他奉项籍之命,率军欲在淮北袭击我汉军,却反被灌婴击败,其后便下落不明,直至垓下之战亦未现身,想是早已死于乱军之中了。” 死你妹! 刘彻心中怒吼道,秭归项氏十有**就是项声的后裔,平皋侯刘远乃是项佗的嫡长子,其女婿陈弗又突然向梁王刘武来函诉苦,抱怨淮水有水匪为患,撺掇他上呈奏章,恳请朝廷出兵剿匪。 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么? 只怕是项佗和项声两人昔年见项籍败局已定,彼此商量好,项佗臣汉在朝,项声隐匿在野,伺机来个里勾外连,倾覆刘汉,复兴楚项。 怪不得那秭归项氏会跟吴太子刘驹搭上线啊,西楚霸王昔年的属地可不就囊括吴楚之地么? 指不定那吴楚七国之乱,背后就有项氏余孽在暗中撺掇。 匈奴昔年攻击雁门塞和西北边塞时,那些制作精良的攻城器械,虽和大汉的形制不同,功用却毫不逊色,尤是那攻城梯,明摆就是已失传多年的先秦云梯。 还有私放羌人入关的那些南方将领,张汤严刑拷打那名为臧素儿的羌人,问出几支商队的名称,待要继续追查,方知早被人尽数灭口,再查不到半分线索。 好!好得很! 跟梁王刘武结成姻亲,外孙女嫁了刘武的嫡长子刘买。 端是好算计啊! 若能撺掇梁王刘武篡位成功,刘买便是太子,日后更会即位为帝。 那陈氏女成了皇后,平皋侯刘远便是皇亲国戚,以后会如何? 扶持傀儡皇帝,还是直接狸猫换太子,将刚出生的刘氏皇子杀了,换上项氏骨血,再将其推上帝位? 刘彻换位思考,用最卑劣的角度推己及人,愈想愈是脊背发凉,心中杀意也愈发浓重。 夷族! 夷三族,夷九族,! 无论是谁,但凡沾有项佗和项声的半点血脉,杀光为止! 陈氏女为陈买诞下长子刘襄尚未足岁,即便那是梁王刘武的嫡长孙,是窦太后的重孙子,该杀就得杀! 刘彻心知此时先得稳住梁王刘武,以免打草惊蛇,待得暗暗彻查清楚,再全力出手剿杀,务必不留漏网之鱼。 念及至此,他故作为难道:“皇叔应知晓匈奴右贤王进犯武威城,朝廷正出兵抵御之事吧?” 刘武闻言,微是愣怔,显是没料到刘彻会突然将话头转到此处,脱口应道:“自是知晓,匈奴着实可恨!” 他虽喜好诗词歌赋,却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亦如大多关中男儿般铁血尚武。尤是刘氏宗亲和匈奴算得上世仇,高祖被围白登,多次被逼和亲,想想都恨得慌! 刘彻颌首,心知刘武是晓得好歹的,多是被项氏余孽蒙蔽利用罢了,绝不至背典忘祖去勾结项氏余孽。 他满脸无奈的苦笑道:“相较于区区水匪,北方匈奴才是我大汉的心腹大患。近年朝廷连番大战,虽是连战连捷,但亦有万千将士战死沙场,大军粮草及伤亡抚恤皆耗费大量赀财,怕是暂不能如皇叔所请,出兵剿匪了。” 刘武恍然大悟,只道刘彻先前神情不虞,乃是因无法应他所求,即刻出兵剿灭水匪。 他心里原还有几分怨怼,觉得刘彻对他这皇叔未免太过不敬,此时却是尽数烟消云散,反是颇为感念刘彻如此在意此事,显是颇为重视他的啊。 刘武豪气的摆手道:“无妨,抵御匈奴要紧,无非是损失了区区几船绸缎锦绣,能值几个大钱?” 刘彻故作大喜道:“皇叔以大义为重,侄儿身为感佩。恰逢菊园九华尽放,侄儿索性取出窖藏的菊花酿,与皇叔酌酒赏菊,如何?” “哈哈,殿下有此雅兴,本王自当奉陪!” 刘武咧嘴大笑,端是目光熠熠。 他心心念念皆是要待酒热耳酣之际,从刘彻口中套出些咏菊的佳句,回府后羞煞那些文人雅士,且看他们还敢小觑咱老刘家的子弟不通辞赋么? 第二百三十一章 枭首腰斩 七月下旬,大汉朝堂好生喧嚣。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汉帝刘启接连下旨,封了一位公主,三位侯爵。 小公主是天子嫡女,赐封号是理所应当的,虽说鲜少有未过百日礼便获得敕封的公主,但抵不住皇帝喜欢,封就封吧。 泰安公主的汤沐邑是在长安县划出的三千户,反正是皇帝的地界,旁的皇子公主不眼馋,他们做臣子的还能说甚么,赐就赐吧。 没过几日,馆陶公主刘嫖亦诞下幼子陈,窦太后又央着皇帝下旨,封了个隆虑侯,汤沐邑为河内郡隆虑县。 朝臣们亦是不敢多说甚么,太后历来娇惯馆陶公主,那是人尽皆知的,何况馆陶公主和大行令窦浚早有约定,若她此番诞下男婴,两家便为陈和窦浚的嫡长孙女定下婚约,亲上加亲。 若出言反对将陈封侯,岂不是要和窦氏外戚撕破脸,谁闲得没事找不自在? 好嘛,两个刚出世的皆已受封,皇帝又颁旨,封了两个武将为候。 朔方太守李广封为长平侯,特意从汝南郡划出三千户置长平县,为其汤沐邑;安夷将军公孙封为阴安侯,汤沐邑为魏郡阴安县。 两人的封号乃是太子刘彻向汉帝刘启建议的,毕竟他可不会如史上汉武帝那般仰赖卫青和霍去病,更不会允许出现“一门五侯”的显赫世家,索性将汉武帝封给卫家的爵号都先封出去。 当然,霍去病那个“功冠全军”的冠军侯是不可能封出去的,至少现下不会封,李广和公孙的军功还差得太远。 大汉朝臣们可不知刘彻的心思,他们只晓得,太子殿下彻底愚弄了他们。 瞧瞧河西走廊送来的捷报,固然是能震撼朝野,振奋民心的对匈大捷,但奏报的细节端是漏洞百出啊。 立秋之日,李广率三万细柳精骑踏破匈奴右部王庭,屠绝十余万匈奴人,并纵火焚城;随后李广转而南下河西走廊,处暑之日与武威守将公孙和史惕围歼五万匈奴骑射,斩杀匈奴右贤王……没留半个俘虏。 骗鬼啊? 处暑距今足有半月,河西走廊到长安城能又多远,这等捷报自是千里加急,岂会昨夜才到? 在右部王庭屠城便罢,连河西走廊的五万匈奴骑射也是尽数剿灭,半个俘虏都没留,故而诸将皆无需回长安向皇帝献俘。 明摆就是故意的,想让群臣连朝议的机会都没有。 太子殿下先前不是说李广率军出塞只是要将匈奴的游牧部落驱离长城关墙附近么?李广怎的跑到数百里外的右部王庭屠城去了?其后又怎敢转进千里,剿灭河西走廊的右贤王及其麾下的五万匈奴骑射? 这特么是简简单单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能应付过去的?没皇帝的旨意,李广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玩这么大? 拿朝臣们当傻子耍着玩呢? 大行令窦浚起身离席,站到大殿中央,躬身道:“太子殿下,是否该给诸位臣僚个交代呢?” 刘彻故作讶异道:“甚么交代?莫不是长公主幼子陈封候之事,大行令若有疑虑,可自行前往甘泉宫求见皇祖母,当面询问可好?” “臣不敢!” 窦浚闻言,登时额角冒汗,太子显是在警醒他,莫要轻易去向太后告刁状。 刘彻毫不客气的冷声呵斥道:“不敢最好!不敢就老实呆着!” 窦浚从未被人这般不留情面的当众斥责,心中自是恼怒异常,但见得刘彻今日态度异常的强硬,全然不似过往的宽仁,他突有些心悸,似是嗅到了某些危险,此时和太子撕破脸,怕是要倒大霉。 脸面固然重要,身家性命却更重要。 “诺!” 他强抑心中怒意,躬身而退,重回班列入席,正襟危坐。 殿内的议论声霎时沉寂下去,整个大殿陷入诡异的静谧中,便连群臣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刘彻高居御座之上,缓缓环视殿内群臣,冷声道:“父皇本不想血洗朝堂,奈何人心不足,犯下大忌,当真死不足惜!” 群臣闻言,岂能不知将有大事发生,俱是战战兢兢的反躬自省,唯恐皇帝的屠刀要架到自个的颈项之上。 刘彻沉声道:“孙全,宣旨!” “诺!” 掌印太监孙全躬身应诺,便即上前一步,展开手中圣旨,朗声念到: “大汉皇帝诏,查庐江李氏,江夏蒋氏,河间袁氏,陈留彭氏,丹阳戚氏,运往武威城之药材大多年份不足,以次充好,更有刻意掺假者。 此番战后,我大汉负伤将士多有因劣药假药致残致死者,朕痛若锥心! 此等恶行,端是骇人听闻,天理难容! 此等刁民,形同逆贼,不杀不足安军心,平民愤! 五家尽皆夷族,以儆效尤! 丞相长史李尚,大农部丞蒋琚,大行丞袁居,廷尉左监彭由,侍御史戚闾,五人皆为朝堂重臣,非但放纵亲族为恶,自身更擅权舞弊,为虎作伥。尤是廷尉左监彭由掌刑罚狱讼,侍御史戚闾掌监察吏治,二人执法犯法,罪无可恕! 李尚,蒋琚,袁居,枭首抄家;彭由,戚闾,腰斩夷族!” 话音未落,数十郎卫持兵入殿,将痛哭求饶的五位朝臣生生敲晕,拖出殿外径自押往东市口,待得时辰合宜,便会当众宣读罪状,将之枭首,腰斩。 群臣皆是惊骇异常,心中却又松了口气,万分庆幸屠刀没落到自个头上。 大行令窦浚更是暗自侥幸,好险适才识时务,懂得隐忍,否则真撞到皇帝和太子的气头上,备不住就要受牵连啊。 毕竟那大行丞袁居乃是他的辅官,往常没少奉上孝敬,皇帝若是执意深究,怕是连太后都保不住他。 好在丞相府,大农府,廷尉府和御史府也有犯官,还有两个被腰斩夷族,那他辖下的大行府出个被枭首抄家的算不得太过严重。 朝臣们的想法多也如窦浚般,瞧那犯官的出处,各大派系皆有人遭殃,显见皇帝和太子此番真是就事论事,并未存着甚么扫除异己的歪心思。 那五大中原世家也是自作自受,旁的货物以次充好便罢了,药材也敢掺假,还是军需之物,不晓得大汉以武立国,军律最严么? 凡是触犯军律的,不用廷尉府拘拿行判,皇帝便可直接行罚,连御史府都无法阻止。 “待会早些退朝,诸位皆随孤王前往东市口,都仔细瞧瞧五位犯官是如何被枭首和腰斩的。” 刘彻冷眼环顾殿内群臣,狠声道:“靠着将士用命,百姓拥戴,我大汉高祖方能击败西楚项籍,定鼎天下。如今你等食君之俸,就当忠君之事,莫要害了百姓,坏了社稷。 先帝和父皇皆仁慈宽厚,鲜少痛下狠手,夷人全族。孤王却是不同,若再有人敢犯吾大忌,莫说夷族,便是夷三族,夷九族,孤王也绝不手软! 无论御史如何弹劾,史官如何书写,暴戾阴狠也罢,残暴嗜杀也罢,孤王就是要用贪官的污血,为大汉洗出片朗朗乾坤! 孤王言尽于此,日后谁敢再犯,勿谓言之不预!” “诺!” 朝臣们均是躬身应诺,他们不蠢,太子殿下此时正在气头上,有谁是不敢杀的? 没瞧见御史府那群惯是鼻孔朝天的御史们都不敢张嘴么? 御史大夫刘舍更是满脸羞惭,执掌监察吏治,弹劾诸侯的御史府,竟出了戚闾这个败类,丢人啊! 他此刻哪还能腆着老脸指责太子殿下言语失状,想他刘舍勤勉半生,向来谨言慎行,力从公,不想临老竟落个御下不严的名头,晚节不保啊! 太子殿下昨夜已召见过他,预先告知此事,且再三宽慰罪不在他,严命他不得辞官归隐。 若非如此,他此刻定会跪在殿前,交出御史大夫的金印,掩面而去。 想来丞相袁盎,大农令曹栾和廷尉汲黯也已被殿下召见过了,唯有大行令窦浚是适才方得知此时,否则以他的奸猾,今日哪敢惹殿下不快,怕是早蜷着身子扮死狗啦。 是日午时,本就喧闹的东市口更是人山人海。 城中百姓闻得太子殿下要亲领朝臣监斩犯官,皆是蜂拥而至,待听罢那五人罪状,皆是齐声怒斥,恨不能生啖其肉。 知晓皇帝震怒,要将三人枭首抄家,二人腰斩夷族,百姓们皆是高呼陛下英明,正该如此惩凶罚恶,以儆效尤。 “好生听听,好生看看,百姓为社稷根本,日后若百姓对你等深恶痛绝,孤王杀是不杀?” 刘彻扭头望着身后面色凝重的群臣,冷声道。 群臣皆是垂首躬身,久久不起。 午正时分,便即行刑。 被判枭首的三人倒是死得痛快,行刑者手起刀落,人头落地,除了溅出不少血液,场面倒也没太过血腥。 腰斩之刑则残忍至极,两个犯官被扒光衣物,使腰部裸露出来,压伏在砧板之上,以斧钺斩断腰身。 两人的腰部断做两截后,神志依旧清醒,双手扒拉着刑台,口中荷荷闷哼,却因血液涌上喉管口鼻,叫不出声来,脏器和肠子混着大量血水滑出腹部,淌满偌大的刑台。 约莫过了半刻,两人方才彻底断气,再没了动静。 莫说是监斩台上的朝臣们,便是围观的百姓都有不少干呕连连,怕是要有数日难入荤腥啦。 刘彻虽是怒火冲天,却没昏了头,他前来监斩,可不想给百姓留下残暴不仁的坏印象。 他让郎卫维持刑场肃静,取出早已备好的另一道圣旨,当众向百姓宣读起来。 圣旨大意无非是宣告李广攻陷匈奴右部王庭,再和公孙围歼右贤王及其部众的赫赫战功,给他们封侯,并重赏将士。自然还要举国同庆,大赦天下,降赋减税。尤是大汉各郡国的田税,尽皆降至六十税一,无有例外。 百姓们自是山呼万岁,高声赞颂皇帝圣明,太子仁德。 拥有食邑的朝臣们则是满心无奈,心道太子殿下果是精明,向来不做亏本买卖,此时不是正剜他们的肉,向百姓们讨到了自个的贤名么? 大庭广众的,他们也不敢出言发对啊,否则百姓们怕是不会让这等“佞臣”走出这刑场的,群情激奋下,很可能会被活活捶成肉泥。 第二百三十二章 河湟谷地 大汉朝臣们觉得太子殿下疯了,武威城尚未建成,又想着要建甚么西宁城。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丞相袁盎率先出列,躬身问道:“敢问殿下,为何又要兴建新城?” 刘彻笑道:“丞相莫急,且待孤王让人搬来山川图,再仔细讲解。” 片刻后,数位虎背熊腰的郎卫齐力将一副巨大的屏风从内殿搬出,有小心翼翼的抬到御阶之上,将之摆放好。 殿内群臣纷纷望去,见那屏风丈许见方,边框为竹制,屏面则是白绢,甚是简陋。然那画着许多繁复线条的屏面侧边,赫然五个大字,却教群臣眸光大亮。 社稷山川图! 刘彻从御座起身,行至屏风近前,轻笑着招呼群臣道:“烦请诸位离席近前,都来瞧瞧我大汉的万里河川。” 群臣们皆是依言出列,照着府司和官位排着行至御阶之下,微微仰头便能瞧清偌大屏面上的线条。 “今日时辰不多,明日孤王会将此屏风放在中央官署,并遣人常候其侧,以便随时为诸位讲解,可好?” 刘彻大方得紧,反正不是精准的军事地图,比例尺都未必对得上,无非特意用来让朝臣们稍微了解些地理常识。 “殿下此举大善!” 老宗正刘通兴致最高,他惯是觉得整个大汉皆是老刘家的,看这社稷山川图就跟守财奴看祖产般的感觉。 丞相袁盎亦是颌首道:“身为朝臣,虽未必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若能将大汉山川地形熟稔于心,眼界便能开阔些,利于统揽大汉全局,避免颁布政令时以偏概全。” “正是此理!” 刘彻抚掌笑道,他先前压根没想过这些,经袁盎这通说,他想不佩服自己高瞻远瞩都不行。 “时辰不早,孤王便是单刀直入的挑拣关节处给诸位讲解。” 刘彻手执细长竹枝,接连点着山川图上的几处大圆点,缓缓道:“诸位看,此图为左东右西,上北下南,这圆点代表城池,此处为长安城,此处为陇西郡治狄道,此处为武威城,此处为蜀郡成都……” 群臣能混到朝堂大员,自非蠢的,且过往也是曾见过山川图,只是远不如此图精细和完整罢了,故而皆是轻松领会,纷纷颌首。 “黑色的墨线为山脉,蓝色的线条与区块为河川与湖泊,这两条蜿蜒绵长的蓝线即为大江大河。” 刘彻颇是满意朝臣们的智商水准,想来也不用费太多口水,语调都不由轻快了几分,继续道:“此处为阴山,描绘其上的齿状线条皆为长城关墙。” 朝臣们皆是目光熠熠,见相似的齿状线从陇西郡起始,至辽东郡终止,似乎比大江大河还要长,心中隐隐有些自豪。 这绵延万余里的长城关墙,他们尽数从匈奴手中夺回来了! 刘彻心中微喜,毕竟是铁血尚武的煌煌大汉,群臣大多渴望能开疆拓土,开创千古盛世。 既是如此,想要说服他们同意兴建西宁城,应是不难。 刘彻意有所指道:“长城虽是关墙坚固,但其之所以能助我大汉抵御匈奴人,多是因其修建之处皆山势险峻,匈奴骑兵难以翻越,故而真正的北地屏障乃是数千里阴山山脉。” “不错!” 群臣纷纷颌首认同,在未夺回这长城关墙前,大汉亦是凭着勾注山和雁门边塞抵御了匈奴数十年。 “自古以来,关中和中原皆曾战乱频频,唯有巴蜀之地鲜少被战火波及,无非是因此地群山环视,大军难以入蜀。” 刘彻用竹枝描着巴蜀附近的数条墨线,缓缓道:“北缘米仓山,南缘大娄山,东缘巫山,西缘邛崃山,西北边缘龙门山,东北边缘大巴山,西南边缘大凉山,东南边缘相望于武陵山。” 群臣们皆是深以为然,巴蜀这等地形,端是易守难攻,却也注定巴蜀不宜定都立国,否则极易被困死其中,霸业难成。 “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秦国据此雄关,退可闭守关中,进可逐鹿中原,故能横扫**,定鼎天下,故我大汉亦定都关中。” 刘彻引导着话头,缓缓转到他想要的方向,“诸位再瞧雍凉之地,如此广袤肥沃,我大汉如今虽将之夺回,却唯恐匈奴人再度侵扰,故而不敢大肆移民,真正占据此方沃土。” 老宗正刘通虽年过八旬,但依旧耳聪目明,心思更是通透,隐隐猜出刘彻的意思,有心暗助于他,便是颌首道:“不错,即便李广此番攻陷匈奴右部王庭,又宰了右贤王,但匈奴一日未灭,我大汉便一日不得安生。” 刘彻会心一笑“老宗正说得是。” 俚语有言: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刘通是刘氏宗室的砥石,更是大汉朝堂的定海神针,有他坐镇,鲜少有朝臣敢真正作妖。 “我大汉过往为防备匈奴右部和诸羌,在陇西,安定和北地这三大边郡常年屯驻边军,兵员最多时竟高达三十余万,着实劳民伤财。” 刘彻刻意顿了顿,方才沉声道:“若能似函谷关般,在雍凉的西边设立塞城,彻底阻绝匈奴和诸羌进入雍凉乃至关中的通道,我大汉非但能真正坐拥雍凉,更能大大削减三大边郡屯驻的边军,端是一举两得。” 朝臣们此时皆是晓得太子为何如此耐心的为他们讲解,原来正是为了要说服他们同意兴建那西宁城。 不过太子确实言之有理,他们倒是不介意继续听听他的谋划,若真是可行,倒也可以商量。 刘彻见得无人出言反对,不由松了口气。 他不愿事事专断独行,否则长此以往,必会破坏大汉的官僚体系,得不偿失。 皇朝的衰败,往往是从官僚体系的崩塌开始的。 大汉此时的朝堂和郡国的体制架构尚算完整高效,若刘彻为独揽大权而肆意将之架空,那他日后便得事必躬亲,活活累死。 “其西侧唯有两条狭长的通道可进入雍凉之地。” 刘彻用竹枝在地图上描绘,缓缓讲解道:“两条狭长通道位于祁连山脉南北两侧,祁连山北面的通道即为河西走廊。河西走廊的北临腾格里大漠,南依祁连山,而焉支山正是祁连山的分支,故而我大汉在焉支山北兴建武威城,便是为了扼守住河西走廊的东侧咽喉。” 对于武威城的位置,朝臣们并不陌生,皆是认同刘彻的话,此城确实能扼守住河西走廊进入雍凉的咽喉要道。 那匈奴右贤王亦知晓待武威彻底建成,想从河西走廊进犯雍凉便再无可能,故才急着领兵奔袭武威城。 刘彻复又在地图上描绘道:“另一条通道在祁连山南,湟水及其三大支流的交汇处,大河亦经此流入雍凉之地,故可将其称为河湟谷地。河湟谷地北倚祁连山,濒西海,南面的这条山脉为大河的源头所在,被羌人唤作巴颜喀拉山脉,乃是昆仑山脉的东段支脉。 这巴颜喀拉山脉东延之处,几欲与蜀地以西的诸多纵贯山脉相连。亦即是说,我大汉只需在此处兴建边城,扼守住这河湟谷地,祁连山南的各族蛮夷再无通道可进入雍凉之地,西陲自是安宁,故此边城应以西宁为名。 待武威城和西宁城尽皆建成,扼守住河西走廊和河湟谷地,就如在我大汉的西陲建起两座函谷关,只需分别屯驻数万将士,便是进可攻,退可守。匈奴,诸羌乃至各族蛮夷,大汉还需忌惮么?” “好!” 老宗正刘通听罢,由衷道:“兴建武威城和西宁城乃是福泽后人的大好事,必是要建。老夫愿倾尽家业,捐输国库,以资建城所需!” “……” 朝臣们闻言,皆是满心无奈,老宗正都这般说了,难道他们还能反对么? 何况太子殿下的谋划确是良策,旁的不说,只需削减十万边军,朝廷每年便能省下数亿钱的粮饷。若真能如此,两三年便能将建城的钱全数挣回来。 “殿下,近年朝廷岁入虽是大增,但因连番大战,大军的粮饷和各式赏赐都耗费颇巨,武威城又正在兴建,国库怕是一时难以支应……” 大农令曹栾自是会算这账,晓得兴建西宁城是划得来的,但他仍希望再缓些时日。 刘彻摆手道:“大农令无需烦恼,用不着国库出钱,让朝臣和各大世家捐输即可,先前老宗正不也说要捐输么?” 朝臣们见他不似作伪,尽皆哗然,多是面露不虞之色,需知大汉立朝数十载可从未有过强迫世家权贵向国库捐输之事,太子这般做可是太过了。 唯有老宗正不以为意,捐就捐了,反正膝下子孙皆有汤沐邑,饿不死的。 刘彻环视群臣,谑笑道:“孤王也不强迫你等,不过有言在先,不愿捐输的,日后可别后悔!” 朝臣们皆是哑然,想到太子殿下那点石成金的财神手段,以及那皇室实业每年发放的大笔红利,不免有些犹豫。 老宗正倒是出言缓颊道:“殿下就别打趣诸位臣僚了,捐输有甚好处,便直说吧。” “西海侧畔及祁连山南为诸羌和月氏仅存的驻牧地,两族部众远超百万。西宁城兴建时,必得安排守军,以防蛮夷进犯,但守军亦不能白吃粮饷,总要到诸羌和月氏打些草谷的。” 刘彻顿了顿,笑问群臣道:“若执捐输凭证可往西宁城兑换奴隶,每捐输千万,可兑千头奴隶,诸位以为如何?” 朝臣们闻言,登时换了脸色,纷纷笑着谄媚道:“殿下英明啊!” 好在先前没和殿下撕破脸,否则嘴边的肥肉可就飞走了,如今每头精壮奴隶在关中各郡县至少能卖两万钱。 刘彻又是问道:“哦?那西宁城该不该建?” 群臣颌首:“自然要建!” 朝堂和谐,大汉幸甚! 第二百三十三章 师徒相见 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之朝,夕月之夕。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大汉每年都有两大重要祭典,春分的白昼祭祀日神,秋分的夜晚祭祀月神。 依古礼,天子应在秋分之夜西出其国百三十八里而坛,服白而白,玉,带锡监,吹埙之风,凿动金石之音,领臣民祭月。 汉帝刘启今年领着群臣行了春祭,但秋祭却不愿再露面,下旨让太子刘彻代为行祭。 倒非刘启怠惰,而是他的顽疾每到秋冬之季便极易发作,受不得半点风寒,若在萧寒露重的秋夜到郊野行祭,丢掉老命都极有可能。且皇后王尚未出月子,少来夫妻老来伴,刘启近年对王愈发上心,故而夫妻二人打定主意在甘泉宫再多住些时日,暂不回长安城。 馆陶公主亦留在甘泉宫坐月子,老太后陪着老闺女,时不时抱抱小孙女泰安公主,逗逗外孙子陈,更是乐不思归。 偌大的大汉皇宫,半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刘彻为准备秋祭大典忙得脚不沾地,还得处理未央宫和长乐宫的大堆破事,方才知晓宫闱有个女主人是多么的重要。 “事事皆来问孤王,你这大长秋要来何用?” 刘彻不耐烦的将册籍拍在桌案上,对着大长秋鲁瑞呵斥道。 大长秋乃是皇后近侍属官之首,宣达皇后旨意,管理宫中事宜,乃是秩俸二千石的大宦官,位同诸卿。 即便算得上位高权重,鲁瑞对太子刘彻仍是毕恭毕敬,甚至又些畏惧,作为皇后王的心腹近臣,他也算从小看着刘彻长大的,对他的脾性清楚得很,得罪不起的。 鲁瑞缩了缩脑袋,讪讪道:“殿下息怒,若换了旁的事,奴臣倒可自行决断,可女学之事不好办啊。女子不入外朝,故女学属官皆列为宫官内宰,尤是这卓文君就任女学的博士仆射,乃是皇后亲颁的懿旨和敕书。如今她已抵达长安,依照往例,需先向皇后谢恩方可就任……” 他也不想来烦劳太子殿下,可那卓文君是皇后亲手提拔的内宰,又不是寻常的内侍宫娥,即便他身为大长秋,也不敢轻忽此女啊。 “女学属官列为内宰不过是为便宜行事,不会常宿宫闱,你且先在北阙甲第划出些合宜的空置宅邸,好生整葺清扫,再依敕书列册,让其就任,赐下宅邸即可。” 刘彻沉吟片刻,复又吩咐道:“遣人去皇亲苑的长公主府,将卓文君此时暂住的馆驿告知堂邑翁主。” “诺!” 鲁瑞听得刘彻所言,心里已有了底,女学诸官虽列内宰,形制却等同太学属官。 阿娇收到消息时,正牵着照夜玉狮子待要出府。 窦太后和皇后皆不在长安,刘彻近日又忙着脚不沾地,南宫和阿娇再也无人约束,每日赛马射猎,顿觉天大地大,快意逍遥。 闻得卓文君已到得长安,阿娇颇是欣喜。 刘彻对卓文君赞誉有加,常言若阿娇能拜她为师,且不论能否增长学识,只需学上几分她待人接物的本事,日后定然受益无穷,再不被甚么长安才女小觑了。 他自非妄言,史籍中的卓文君只凭两首悲凄委婉的辞赋,便教大渣男司马相如回心转意,余生再生不出纳妾的心思。 此等文采风华,机智应变,岂是寻常女子可比? 阿娇虽不知刘彻何以如此看重此女,却是深信他的识人之明,早祈盼能见见这蜀中的大才女。 她今日本想去寻跋子赛马,得知卓文君的落脚处,自是拜师之事更为要紧。 阿娇正待翻身上马,似是想起了甚么,忙跑回自个院落的书室里,寻出本线装书揣进衣襟里,心道待会还得考较考较那文君先生,看她是不是迂的。 若跟那些迂腐的酸书生似的,拜她为师作甚? 卓文君落脚的馆驿在公府巷,待诏的士人及进京赴任的外地官员皆会暂居公府巷的不同馆驿,听候皇帝诏令或公府册籍。 卓王孙富甲巴蜀,于长安城亦有不少产业,但毕竟出身商贾,住不得北阙甲第。虽在东八巷有座大宅邸,但他还是将卓文君送到公府巷的馆驿。 不得不说,大长秋鲁瑞还是很重视卓文君的,非但安排他住在最好的馆驿,更是拨了个独立的大院落,院落还少不得扫洒丫鬟和粗使婆子。 卓王孙见多识广,只是晓得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这等院落已堪比寻常官吏的宅邸。见朝廷如此看重自家闺女,他愈发心喜,忙是吩咐卓文君好生住下。 “你拿着朝廷敕书前来赴任,岂能和寻常百姓比邻而居?” 卓王孙如是说,给自家女儿留下四个贴身丫鬟,外加满满一箱金豆,再三嘱咐道:“富路穷家,在外头出手别小气,尤是前来传话的内侍宫娥,该打赏就得打赏。” 卓文君只觉哭笑不得,独自将他送出院门,目送着他缓缓离去。 送走爹爹,她转身正待回院,便听得阵阵马蹄踏地声,侧身望去,却见一位娇俏少女正朝她这处纵马疾驰,白衣白马,衬着那张被秋风刮得红扑扑的小脸艳若桃花。 卓文君低声笑道:“端是个美人胚子。” 她却不知,纵马而来的阿娇亦是被她的绝美容颜惊呆了,险些忘了勒马,好在照夜玉狮子极通人性,又常被阿娇骑着在各处巷弄穿行,见得前方有人,便自行减缓了速度,还不忘打了个响鼻。 阿娇回过神来,忙是勒紧缰绳,所幸马速已降得很慢,将将停驻在卓文君近前。 “好有灵性的马儿。” 卓文君没有半分愠怒和惊惧,反是出言赞叹,她适才确有生出几分惊慌,但瞬间便瞧得清楚,即便那少女不勒缰绳,这马也定会自行偏些方向,顶多与她擦身而过,却不会撞着她。 阿娇忙是下了马,目光熠熠的盯着她,问道:“你是文君先生么?” 卓文君微是愣怔,从未有人如此称呼她,除了先前收到的那封信笺。 “你定是文君先生!” 阿娇已是确认此女身份,忙是躬身赔罪道:“陈氏阿娇见过先生,适才不慎惊到了先生,望先生勿要怪罪才好。” 卓文君笑道:“你我素未谋面,你怎的知我是那甚么文君先生?” “殿下向我提起过,说先生乃是才貌双全的蜀中奇女子,非但文采斐然,更是姿色娇美,说是……比我还美些,我本是不信的,不过今日瞧见先生,只得信了。” 阿娇心直口快,噼里啪啦的将刘彻出卖得干干净净。 卓文君讶异道:“殿下,哪位殿下?” “太子刘……” 阿娇险些直呼太子名讳,忙是吐了吐舌头,改口道:“太子殿下啊。” “太子?莫否你这陈氏阿娇是……堂邑翁主?” 卓文君虽猜到给她去信的少女出身定是不低,可从未将这陈阿娇与那未来的太子妃联系起来。 大汉唯有皇帝,皇后和太子的名字才需避讳,不少诸侯甚至和族中祖辈父辈的宗亲是重名的。故而即便卓文君晓得堂邑翁主也叫陈阿娇,却并未多想,毕竟其身份太过尊贵,岂会给她这商贾之女亲笔去信,还要拜她为师? 阿娇见她满脸的讶色不似作伪,疑惑的挠头道:“是啊,我记得给先生去信时有留下姓名啊,莫不是我写错了字?” “……” 卓文君哑然无语,不知如何开口。 “先生,天有些凉,不如进去说话吧。” 阿娇适才纵马疾驰,额角微有薄汗,巷弄的穿堂风吹过,顿觉有些寒凉。 卓文君心思机敏,虽因阿娇的身份有些惊异,却还不至手足无措,尤是见她的言行举止,皆如寻常少女,且更为蛮憨爽直。 卓文君侧身请道:“翁主请!” 阿娇忙是将马缰系到院门旁的拴马桩上,随意将手在衣裳出蹭了蹭,便是颇为自来熟的揽着卓文君的胳膊,笑道:“先生已收了我的拜师礼,怎还这般见外,唤我阿娇吧。” 卓文君微是愣怔,又想到那信笺上的言语,已瞧出阿娇的几分脾性,便是轻笑道:“好!” 两人有说有笑的入得厅堂,侍女奉了茶,便是识相的退了出去,候在门外。 卓文君疑惑道:“你适才说太子殿下曾提起过我?” “是啊,太子常在我面前夸先生呢。” 阿娇臻首轻点,却突是有些丧气道:“果真如他所言,我不及先生美。” “……” 卓文君亦是女儿家,自也晓得少女最是在意自身容貌,尤是心上人的看法,便是笑着劝解道:“怕是殿下在逗你玩呢。” 阿娇摇摇头,似是想到甚么,小脸微红道:“我倒希望他那日不是逗我,他虽说我不如先生美,却还是夸了我美啊。” 卓文君心有七窍,顺着话头打趣道:“殿下如何夸你的?” 阿娇着实是憨的,登时便神采奕奕道:“他说我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百媚生。” 卓文君正自举盏饮茶,险些没被茶水活活呛死。 瞧着阿娇满脸略带炫耀的自得之色,她颇是尴尬的问道:“太子没念下一句?” “下一句?” 阿娇微是愣怔,仔细想想,方才分外肯定的摇头道:“确实没有下句啊,我都熟背于心了。” 卓文君着实不忍戳破少女甜美的念想,心道那太子殿下还真是个……妙人啊! 直到许久后,阿娇方才晓得果真还有下句,是为“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 那日,阿娇真真教刘彻晓得,何为河东狮吼。 第二百三十四章 泬西新区 秋祭过后,刘彻原以为可稍稍缓口气,过几天轻省日子,岂料朝堂又为扩建长安城之事闹得不可开交。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随着近年长安周边的作坊不断增多,朝廷又刻意放宽工匠迁移至京畿三辅的诸多限制,长安城的人口数量骤然暴增。不算来往商旅,单是城中的常住居民,驻军,官吏和皇室宗亲,已然超过三十万。 眼见大汉的工业化尚未开启,城市化却先行来临,太子刘彻甚感悲催。 据史籍记载,汉朝的长安城最繁荣时也不到三十万人,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汉武帝大肆扩建宫殿,占据大半城区,把大量居民迁出城外的缘故。 无论如何,此时的长安城已人满为患,即便中尉张汤心狠手黑,却仍难以阻止长安城朝着脏乱差的方向不断发展。 怨谁呢? 当然要怨老祖宗,选的地不好! 要知道唐朝的长安城最繁荣时曾容纳了近两百万人,依旧能不断增添新的宫殿群,可见是多么宽敞。 如今刘彻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偏生就是没地方扩建。 汉长安和唐长安其实只隔了块微微隆起的高坡,名为龙首塬。 昔年汉高祖刘邦听了谋臣建议,决定定都关中,见得渭水南岸平原上竟隆着这么块高坡,又有个这般霸气的名头,便以此为基,兴建长乐宫,其后又在长乐宫西侧兴建未央宫。 .未央宫和长乐宫东西并立在龙首塬上,俯瞰四方,尽显帝皇威仪,且控制全城至高之处,便于宫城的防守。 想法虽是不错,建得也很好,偏生在增建新殿和官员宅邸之时犯了傻,硬是往北边扩建,或许是想着北临渭水,西濒水,守城时能直接当做护城河使用,却压根没考虑过日后该如何扩建。 待到汉惠帝要修建城垣时,方才发觉自家老爹犯了傻,可也没办法,建城必须遵循固定的形制,又因先建宫殿居宅后围城垣,里面有建筑物的限制,外面又有水和渭水的限制,为获得足够的空间,只能沿着渭水和水修建城垣,花了五年多,六十里城墙方才完工。 故而长安城的城墙除东面平直以外,其他三面均凸凹曲折,压根没法再扩建了。 刘彻对老刘家的祖宗满腹怨念,瞧瞧人老杨家和老李家,人家就知道在龙首塬的南面建都城,想怎么扩建就怎么扩建,住个百来万人仍是宽敞得很。 大汉群臣朝议数日,争执不休,却依旧议不出个好法子。 不少朝臣倾向于将大量城中居民迁移至陵邑。 历朝历代的皇帝,大多喜欢帮自己提前修建陵墓。 高祖修建长陵时,将两千户中原巨富及其家眷大量迁徒关中,伺奉长陵,并在陵园附近修建长陵县邑,供迁徒者居住。惠帝修建安陵时,亦效仿高祖,在陵园附近修造安陵邑,迁来不少中原的豪富之家。 陵邑的最大作用,无非就是将大汉的豪门富户大量迁入长安周边,以便尽可能削弱中原诸侯的实力。 大农令曹栾竭力反对将城中居民迁至陵邑,并非他有甚么以民为本的高尚情操,而是不愿耗费大量的赀财。 百姓们又不傻,谁会自愿从天子脚下迁去守陵? 要么朝廷适当给些补偿,要么就只能强迁。 依着皇帝和太子的性子,想来不会冒着引发民愤的风险,选择强迁的。 那朝廷就必得补偿要迁移的百姓,旁的且不说,至少得先在陵邑帮他们建好房屋吧? 且那些屋舍还不能太差,长安城的百姓可不似穷乡僻壤的农人那般好应付。 曹栾想想那等庞大开销便是肝颤,端是数以亿计啊。 见大农令执意不肯从国库拨出钱来迁移居民,朝臣们也没有办法,只得继续争执,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层出不穷,便连重建新城迁都的主意都冒了出来。 刘彻着实再看不下去,摆手让他们肃静下来。 他环视群臣,缓声道:“城中居民是要迁些出去的,但必得让百姓们心甘情愿才行。” 曹栾闻言,神情愈发苦涩,照着太子的意思,可不就是要花钱迁移居民么? 然而不待他出言相劝,却闻得刘彻话锋一转:“从国库拨出款项补偿移民却也是个蠢法子。” 群臣皆是愣怔,心道殿下非但前言不搭后语,更是自相矛盾,莫不是迷糊了。 刘彻无奈的摇摇头:“诶,如此简单的事,你等竟朝议了数日,还想不出解决之道?” 丞相袁盎忙是问道:“殿下可有良策?” 刘彻颌首道:“让内史张贴布告,待过得年节,城内各类作坊的商税皆提高五成。另在水西畔划出块合宜的地界,年节过后,迁入此地界的作坊皆减税三年,税率为原本的五成。” 朝臣们皆是瞠目结舌,唯有曹栾眼神大亮,出言问道:“殿下是想诱使城中的诸多作坊搬迁至城外的水西畔?” “不错,外地工匠之所以想迁居长安,无非是因城中作坊众多,给的工钱又高。若那些作坊都迁到城外,工匠们自然也会跟着迁走,何须诸位劳神费心?” 刘彻顿了顿,见朝臣们大都明白过来,方才继续道:“那地界便称作西新区,将其划分南北两阙,南阙迁入工坊,北阙则交由皇室实业大举兴建民宅。” 内史王轩忙是起身出列,躬身提醒道:“殿下,水西畔毗邻上林苑,建那西新区怕是会侵占到皇苑之地。” “无妨,上林苑辽阔广袤,真正圈养着野兽的猎苑只占去小半山林,水西畔不过是上林苑的边缘,百姓平日皆可入内,哪算得上甚么皇苑?” 刘彻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又不是甚么自然保护区,与其放着抛荒,不如好好利用起来。 史籍记载,汉武帝还在那挖了个昆明湖呢,白瞎了那么大块地,将之划为工业园区,将作坊尽数迁过去,长安北阙只留商业区和少许居民区就好了。 王轩本就不是刻意反对,出言提醒无非是本身职守,此时见得太子发了话,便也不再多言。 刘彻望向旁的朝臣,问道:“诸位可还有异议?” 群臣皆是摇头,他们着实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 曹栾略带犹豫的问道:“殿下,那西新区可要兴建城垣?” “不用建!若外敌能攻到长安城外,我大汉与亡国又有何异?” 刘彻毫无忌讳,坦然道:“若后人当真如此不成器,留城墙给他们又有何用,顶多困守孤城,苟且偷生,还不如尽数死了的好。” “……” 朝臣们皆是哑然,这话太子敢说,他们可不敢听啊。 “若无事再议,便退朝吧。” 刘彻抬眸望向殿外日冕,俨然已近午时,径自道。 见得群臣无人出言,他便是起身离席,往内殿去了。 刘彻回到太子府,正待吩咐近侍李福备膳,便见得阿娇迈入殿门,匆匆而来。 “你不是正跟那卓文君学经史么,怎的今日得闲?” 刘彻笑着打趣道,也不知那卓文君用了甚么法子,短短数日便将阿娇收拾服帖了,每日皆是老老实实到她那埋头苦读。 阿娇颇是自得道:“先生夸我近来愈发勤勉,学得也快,便让我歇个半日。” 刘彻笑而不语,心道那卓文君怕是瞧清了阿娇的脾性,端是头顺毛驴,顺着捋就熨帖了。 阿娇似是想到了甚么,拍了拍脑门:“险些忘了正事,你是不是有三十六策的正本?” 刘彻不明所以,疑惑道:“甚么正本?” “便是那本《皇后是如何炼成的》里的三十六策啊。” 阿娇自顾自的斟了茶,仰头饮尽,瞪着大眼道:“先生说了,那三十六策必有正本,绝非仅是你故作玩闹写的那些小手段,而是真正的大道理。” 刘彻闻言,险些没吐出口老血,讶异道:“你竟将那书让她看了?” 阿娇理直气壮道:“那是自然啊,不让先生看,她怎的知道我想学甚么?” “……” 刘彻端是无言以对,只得叮嘱道:“那书你可不能再让旁人看到了,更不能说是我给你的。” 阿娇得意道:“你当我傻么?我只让先生看过,且还骗她说是南宫给我的。” “是,你不傻,我傻!” 刘彻不禁摇头苦笑,复又问道:“你要那三十六策的正本作甚,那原是本兵书。” “先生说了,那些手段虽颇有奇效,却失之堂皇,不过小术耳;唯有真正悟透根本,持之以正,方是大道。” 阿娇柳眉微扬,认真道:“依我的性情和出身,行此等阴私手段无异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反是落了下乘,失了身份,唯有行光明正大的阳谋,以大义逼人,以大势压人,方才最是合宜。” 刘彻讶异道:“这些都是卓文君对你说的?” 阿娇臻首轻点:“是啊,先生不许我说与旁人听,我便连南宫都未漏半句。” “嗯,是不能对旁人说。” 刘彻微是颌首,复又叹道:“若非她特意提点,我怕反是会害了你,待哪日得空,是该见见她。” 第二百三十五章 青霉药膏 赵立万万没料到,他竟会在羽林校营内遇到苏媛。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自从五月随羽林右监仓素前往朔方,辅助太守李广奇袭匈奴右部王庭,他便再未见过苏媛,却未曾想刚返回长安便是遇到,还是在这戒备森严的羽林校营。 赵立疑惑道:“苏媛,你怎的再此?” 苏媛故作讶异之色,打趣道:“军候莫非未曾熟读羽林的保密条陈,不该问的可勿要乱问。” 赵立噎得道不出半句话来。 身旁的李松打量着两人,抬手拍了拍赵立的肩膀,笑问道:“你家婆娘?” 赵立本就是喜怒不显的死人脸,神色愣是半点没变,反是苏媛入得军营不久,尚未习惯这些糙汉子的口无遮拦,霎时羞红了脸。 倒是她身侧的羽林决曹贺贯替她出言解围道:“太子殿下亲颁敕书,征募苏医官等十余医者为羽林军医,尤是苏医官肩负重任。” 李松和赵立闻言,皆是敛了神情,在羽林和虎贲校营中,决曹由为掌断罪行罚的军法官充任,凡是军法官参与的任务,大多涉及机密。 “我可否知晓是何等重任?” 赵立略带犹豫的问道,却不是问苏媛,而是问贺贯。 “你身为军候,有权知晓此次任务,现下便可随我等同去,稍作了解,日后也好从旁协助苏医官。” 贺贯颌首道,便不再多言,领着苏媛和李松往校营内围的数座军舍行去。 李松自也跟了上去,毕竟他也是羽林军候,根据羽林的保密条陈,若无特殊情况,他的权限与赵立同等。 进得军舍,李松和赵立皆是愣怔。 偌大的屋内放着十张座椅,坐着十个手脚皆被牢牢捆缚住的男子,嘴里皆堵住布帛,系着羌人的发辫,身上却穿着汉人深衣,饬得倒是挺干净。 十个男子中,有六人尚算神志清醒,其余四人的面庞褪尽血色,惨白得渗人,俨然已是奄奄一息。 见得四人进入屋内,羌人们皆是呜呜闷吼,不知是想怒吼还是求饶,总之难掩惊慌之色,尤是看到苏媛时,眼中纷纷露出惊恐和畏惧。 “这批药奴已用药五日,竟都活着?” 苏媛霎时眼神大亮,忙是上前掀开一个垂死男子的衣襟,露出其胸前那道血肉外翻的狰狞伤口。 李松和赵立久经沙场,只凑近扫了眼,便瞧出那伤口乃是用羽林卫特制匕首背侧的锯齿割开的,虽是不深,创面却颇大,极难愈合。 “果真未曾化脓,只是如青霉药膏用量过大,起了副作用,故而危及性命。” 苏媛柳眉微皱,边是沉吟边是走到角落的桌案旁,打开案上的大药箱,取出麻布手套,口罩和白衣大褂。 待她穿戴整齐,手持雕刀形状的精巧医刀缓缓转身时,神智尚清的羌人男子皆是疯狂挣扎,如同见到了天底下最凶残的恶魔般。 “别急,照老规矩,我会逐一替你等医治。” 戴着口罩的苏媛闷声道,笑眯眯的双眼弯成两道弦月,着实有些渗人。 赵立讶然,方才发觉爽朗坦率的苏媛亦有着狠戾果敢的另一番面孔。 苏媛却不知他的想法,每每穿戴上这身行头,她多是会忽略旁的人,旁的事,全副心神皆投入其中,恪尽职守。 只见她逐一掀开那些男子的衣襟,露出几无二致的创口,锋利的医刀小心翼翼的拨弄外翻的血肉,还不是往创口里试着戳了戳。 呜呜呜~~ 羌人男子们挣扎得愈发激烈,多日来,这女魔头便是这般活活折腾死了不少人,他们不知遭了多少罪,方才咬着牙撑到如今。 “嗯,皆未化脓,膏药中那青霉素的用量是逐步增加的,后头的那四人应是剂量过大,才生出副作用。” 将羌人男子的创口尽皆查看过后,苏媛的眼神愈发灼人,自顾自的沉吟道。 她的声音虽低,还戴着口罩,但李松和赵立却是听清了,登时亦是两眼放光。 他们皆已明了,那甚么青霉膏药能抑制创口发炎化脓,只是用药剂量还待细细斟酌,故而要将这些羌人作为药奴,以身试药。 他们历经大战,岂会不晓得这等灵药的宝贵? 不少死伤的将士们并非直接命丧敌手,而是因战后医治不擅才致死致残,尤是创口发炎,进而引发热病,便如阎王夺命,素来难以挽救。 若与匈奴右部连番大战时,将士们能有这等灵药,伤亡必会少去大半。 两人念及至此,不由又是欣喜,又是遗憾,神情颇为复杂。 若太子府中的刘彻知晓他们此时的想法,定会摇头苦笑,告诉他们想得太多,想得太美。 这青霉膏药的主剂是青霉素,在没有相应化学试剂和设备的大汉,想要大批量制取,无异天方夜谭。 汉代天候较后世暖和不少,淮水以南的橘子成熟较早,地方官吏已进贡了不少。恰逢爆出劣药大案,刘彻震怒之余,陡然想起要制取青霉素。 身为化学硕士,脑海又有大量资料,想土法制取青霉素并不难,无非是培养,萃取和过滤。 将橘子放在潮湿之处,待其腐烂,橘皮外生出的小绿毛中便含有青霉素。 自然不能将绿毛直接涂在创口上,否则伤者极有可能死得更快,且小绿毛中青霉素的含量不多,只能作为菌种培养。 培养液的配置极为简单,不需甚么复杂的化学试剂,将山芋熬煮成汁,再混入米汁,搅匀即可。 刘彻亲自动手,按照相应的比例配置好培养液,从橘皮上刮下渗人的厚厚绿毛,放入盛放有培养液的器皿,盖好封存。 静置数日,刘彻掀盖细看,见得菌种果然已大量繁殖,培养液变得分外浑浊。 他将含有大量菌种的培养液用纱布和漏斗过滤,去处固态杂质和絮状物,滤液看似澄净,实则仍溶有不少液态杂质,只是肉眼难以分辨罢了。 想要去除液态杂质,自然要经过萃取,刘彻更是拿手得紧。 往滤液中注入菜籽油,容器中的液体便会分为三层,上层的菜油吸收了脂溶性物质,下层的水吸收了水溶性物质,中层则为不溶性物质,将油层和水层彻底分割开来,端是泾渭分明。 因青霉素是水溶性物质,故而下层的水溶液含有大量青霉素。 经过萃取后,还需再用活性炭进行精细过滤。 大汉虽没有特制的活性炭,却也难不倒刘彻,拎着袋木炭,屁颠屁颠的跑到太子詹事府的庖厨,径自将木炭扔到大锅里蒸煮消毒。 御厨们见得太子烧水煮炭,皆是惊掉了下巴,好在太子煮好后并未食用,只是将之放入舂钵,细细捣碎。 刘彻捧着捣成齑粉的活性炭,又屁颠屁颠的搞科研去了,哪顾得上理会庖厨们讶异的目光。 他将含有青霉素的水融入倒入加了活性炭的器皿中搅拌,形成糊状。 取来上端开口大,下端开小口的器皿,在器皿内用数层纱布垫着,再将糊状物放入其中,确保糊状物不会渗出纱布,进入器皿的下端。 刘彻从器皿的上端开口倒入煮沸过的净水,接着注入混有白醋的酸性水,最后注入从碱性水。了减缓滤液的流速,他还特意在器皿的下端出口处塞了些棉花。 (ps:碱性水制取见二十八章,棉花见九十二章。) 他取过干净的容器放在器皿下方,以便接取滤液,静待片刻后,便见得有白色膏状物缓缓流出。 这情形,似曾见过,却又多年未见,好怀念…… 制得的膏状物中所含的青霉素含量无法确定,只能不断的通过大量试制,并加入其余几种药物稀释,大规模试药,慢慢积累出足够的经验和相关数据。 刘彻无暇亦无心亲力亲为,便将之交给了遗孤院培养出来的医官们,试制和试药的场地自是选在了防备森严的羽林校营。 苏媛为首的医官门亦是军中遗孤出身,与羽林卫们倒是没有甚么隔阂,半个多月来,进行了大量的试验,终算是小有成效。 之前每日皆会有试药的羌人化脓抑或死去,显然药量不是太轻便是太重,把握不准。 今日却见得先前用药的十人都活着,创口皆未化脓,且有六人神智清醒,这意味着药量渐渐找准了,只需照这六人所用的剂量,继续找不同的羌人,弄出不同的伤势,逐步推估出不同状况下的药量范围即可。 苏媛弯眉浅笑,惊艳旁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 淝陵水泊 九江郡位于淮水中游,发源自嵩山的颖水在此与淮水交汇。m.x23us.com郡治寿春之北,有山名为淝陵,淝水流经山下,直抵淮水。 淝陵由四十余座山峰叠嶂而成,峰峦叠翠,山势险峻,端是易守难攻,故而九江太守周佘暂未打算派都尉率郡兵剿灭盘踞淝陵的水匪寨子。 九江郡乃是淮南王刘安入朝请罪后,方才除国置郡,周佘上任将将两年,刚把罪王刘安的旧部清洗干净,掌控住郡内军政,着实不愿妄动兵戈。 何况那淝陵水匪诡异得紧,自半年前开水泊立水寨,便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号,向来只劫掠豪商巨贾的货船,抑或剿灭吞并其它水匪寨子。 他们自号淝陵好汉,非但从未侵扰百姓,更屡屡向衣食无着的孤寡老幼者布施钱财,说是劫富济贫。 周佘闻得淝陵水匪们的种种举动,只觉他们算不得穷凶极恶,指不定有甚么苦衷才沦落为匪。 念及至此,他不由生出招抚的心思,遣了亲卫首领都贼曹去细细打探淝陵水匪的底细和过往举动。 “若他们没有重大犯行,倒可劝说其归附,无论是收编入郡兵还是安置为民,皆比冒然出兵剿灭要省事得多。” 周佘如是想。 没过几日,他便收到了都贼曹的回报。 倒非都贼曹虚应了事,只因淝陵水匪虽来历神秘,行事却甚是高调,没甚么可查的。 淝陵水泊宣称寨中有两千好汉,水匪头目名为贺公,自号舵主,麾下有青龙白虎两大坛主。每位坛主麾下又设十座香堂,由堂主坐镇。 据淝陵周边的百姓传言,淝陵好汉皆是仗义任侠之人,最看不得恃强凌弱,为富不仁者,凡是路遇不平,必会出手逞凶除恶,扶助老弱。 周佘听罢都贼曹的禀报,不禁眉宇紧锁,沉吟道:“虽多有善举,但聚众为匪,劫掠商船,屠戮豪强,皆是不遵律法之举。只怕那甚么替天行道,劫富济贫乃是有意拉拢民心,若真如此,其行可议,其心可诛啊!” 都贼曹颌首认同道:“太守所虑甚是,听闻那淝陵水泊还有个总舵主,位居舵主贺公之上,颇为神秘,百姓们皆只闻其人,不知其名。” 周佘忙道:“你且说说那总舵主的事。” 都贼曹犹豫片刻,方才答道:“属下听到的皆是传闻,不知是真是假。据传那总舵主麾下非但有两千淝陵水匪,更有近万山贼,盘踞虎头山,号绿林好汉。” “近万山贼?” 周佘神情颇是复杂,倒非受了惊吓,而是哭笑不得。 甚么近万山贼,着实夸张得紧,造反都够了,若大汉境内真有此等贼寇山寨,朝廷早已出兵剿灭了。 何况那甚么虎头山,压根未曾听闻过,显非地处要道的名山,而是居于偏乡僻壤之处,哪能劫掠到足够的粮草兵械去豢养近万山贼。 都贼曹显是也知这传闻忒不靠谱,适才若非周佘追问,他本是不想禀报的。 他面色讪讪道:“太守,指不定那甚么总舵主都是淝陵水匪们瞎编的,无非是为了壮壮声势罢了。” 周佘微是颌首,显也是这般猜测的。 “淝陵水匪尚算安分,未见侵扰寻常百姓,便暂不急着出兵剿灭。你且继续让麾下的诸贼曹继续暗中打探,若再查出些详情便速来报我。” 周佘也有自个的盘算,对于淝陵水匪屠戮本地不法豪强的做法,他其实是乐见其成的。 淮南安刘安在九江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本地豪强彼此勾结,对官府的政令多是阳奉阴违。但只淝陵水匪出现后,不少豪强惨遭屠戮,只得向官府求助,使周佘得以加速掌控九江的各级官吏和军政大权。 周佘身为皇帝亲自指派的封疆大吏,自不会堂而皇之的利用水匪,但若能顺势而为,甚至稍稍因势利导,也不失为一招妙棋。 区区两千水匪,一郡太守真若想出兵剿灭,算不得多难。 若非心存利用,何至拖到今日? 都贼曹作为太守自行认命的亲卫首领,自然是跟随周佘多年的心腹亲信,岂会不了解他的盘算,忙是应诺而退,安排麾下贼曹继续监视淝陵水匪的举动。 淝陵水泊中的公孙贺却不知被人当做好用的棋子,即便是知晓,他也顶多付之一笑。 论起人玩人,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能玩过他公孙贺? 半年多来,他领着两千余羽林卫建成这淝陵水泊,把颍水和淮水中上游的水匪寨子尽数剿灭或吞并,非但劫掠了大量的粮草财物,更是收服了近三千水匪。 公孙贺将那三千水匪尽数打散后,重新混编,组建成为鹰犬坛。 他又将两个听话的水匪头目任命为鹰坛主和犬坛主,由两人共同执掌鹰犬坛,在淮水下游立寨,清扫从九江到临淮的淮水中下游河段。 自从有了鹰犬坛,公孙贺及其麾下羽林卫已鲜少亲自出手,既更便于隐匿身份,更省了不少力气。 除去前往洪泽侦查的精锐斥候,其余羽林将士近来皆是留在淝陵水泊,每日照常操练,闲暇时则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抑或临水垂钓,赏青山绿水,日子过得比在长安城的羽林校营时逍遥不少。 尤是公孙贺毫不吝啬的将劫掠来的财物分发给麾下将士,羽林卫们的背囊愈发鼓胀,装满了珠玉金银,个个笑裂了嘴角。 世人谁不爱财? 即便羽林少年们个个忠君爱国,可也不妨碍他们对财富的渴望啊,奉旨行劫,取之有道,自是多多益善。 现下大汉西陲暂时安定下来,短期内不会再有大战,八千虎贲无需再驻守河西走廊,太子刘彻亦将注意力转移到各地水匪及其背后的主谋。 半月前,公孙贺已收到刘彻的鹞鹰传讯,信中详细讲解了今后的谋划和布置。 公孙贺迅速召集了羽林诸将,将任务一一交办下去。 羽林将士们自是知晓,这扮水匪的日子,想是没几天了,尽皆心生振奋。 奉旨劫掠虽能腰缠万贯,但唯有浴血沙场,方是军中男儿建功立业,加官进爵的唯一途径。 洪泽往东百余里,便是邗沟入淮处,一座东西向的拦水堤坝横桓于邗沟水道之上,两侧的堤岸附近多有屋舍营帐,端的人声喧哗。 率人前来查探的羽林军候,站在数里外的小土坡上,远远眺望,对身后鹰犬坛的堂主问道:“蔡堂主,朝廷似乎未在北辰堰设乡置镇,为何却这般喧闹兴盛?” “回禀坛主,此处埝口确乃春秋时吴王夫差所设,至今已有数百年之久。昔年夫差欲引大江之水入淮,却又因邗沟底高,淮河底低,为防邗沟水尽泄入淮,影响航运,故于沟、河相接处设埝,蓄高水位,又便于军队和商旅盘坝换船入淮,故而这北辰堰便愈发兴盛。” 蔡堂主忙是答道,眼前这人乃是淝陵水泊的白虎坛主,与青龙坛主同为舵主贺公的左膀右臂,便是鹰犬坛的两位坛主见了都得毕恭毕敬,何况他这小小堂主。 “这我亦是知晓,但又听闻自秦以降,邗沟泥沙淤积,年久失修下已渐渐荒废,北辰堰早已不复当年盛景,不料如今却见得如此喧嚣景象。” 白虎坛主微是皱眉,沉吟道:“我淝陵水泊若想独霸淮水,必得将洪泽内的水匪尽数剿灭吞并,可似乎有人在通过邗沟偷偷给洪泽水匪运粮啊。” “听坛主的意思,是想先在这邗沟建个水寨,断了洪泽水匪的粮道?” 蔡堂主两眼放光,身为鹰犬坛的堂主,淝陵水泊的势力强大,他便能跟着吃香喝辣。 “费那力气建水寨作甚?” 白虎坛主撇撇嘴,意有所指道:“不是有这现成的北辰堰么?” 蔡堂主险些吓懵了,忙是劝道:“坛主,我已派人打探过了,这北辰堰看似不受官府重视,实则是有人暗中把临淮郡的官吏都打点过的,若是我们将之占据,官府怕是会出兵的。” “怕个甚,且我何时说过要占据这北辰堰?” 白虎坛主斜着眼瞟了瞟他,复又道:“带人杀入北辰堰,将胆敢反抗的尽数杀了,降者则全数驱散,没了纤夫和奴役,他们还能盘坝换船,进入淮水,往洪泽运粮么?” 蔡堂主恍然道:“坛主是想劫掠一番,便尽速撤走?” 白虎坛主摇摇头,笑道:“岂止劫掠一番,是要来回劫掠好几番,敌来我走,敌退我追,再来伺机围点打援,指不定还能捞到不少粮草和财货。” 蔡堂主端是半知半解,只能猜出个大概。 他正待出言细问,白虎坛主却是摆摆手,领着身后那十余名淝陵好汉转身离去。 蔡堂主忙是跟了上去,此番犬坛主拨给他五百兄弟和二十条轻舟快船,便是让他前来听从白虎坛主的调遣,他又哪敢有半分怠慢。 是夜,北辰堰火光四起,砍杀声直冲云霄,奋起反抗者皆惨遭屠戮,其余纤夫奴役四散奔逃,坠河溺毙者数不胜数。尸首堆积于埝内副堤,以致血水漫堤入淮,淡红血河蜿蜒东流,汇入沧海。 第二百三十九章 平皋候府 函谷关以东的大河下游流域,先秦多称大河以北为河内,大河以南、以西为河外。m.x23us.com战国时河内为魏国领地,秦末司马卯被西楚霸王项籍封为殷王,都城便在河内。 大汉立朝后,高祖刘邦置河内郡,位于太行山东南与大河以北,领县十八。 河内郡的郡治虽是怀县,但郡内最富饶之地却为平皋县,或可称之平皋国,因该县为平皋候的封国。 秦朝以二十等爵赏有功者,列候为最高爵等。汉袭秦制,多封有功的异姓大臣为列候。 列侯有封国,按封区户数所拥有的土地数量和产量征收地税,供其享用。封国的大小不等,大者为一县,小者为一乡、一亭,因而以列候食邑的大小封县侯、乡侯、亭侯三等,并以其封地为名号。 列候封国与诸侯王国不同,在封国内列侯虽能征收封地租税,但吏治行政由朝廷所派官吏治理,列侯不得预闻。 且大汉朝廷历来对列候管制颇严,列侯若不在朝堂任职或尚公主,便需去封国居住,称为就国。列侯居京师则主爵中尉领之,就国则由郡太守时时巡察之。 故而对列候而言,封国既是食邑,亦是牢笼,不得轻易离开。 济水南流,经地势平坦的平皋县与大河交汇,故平皋县自古河滩处处,水草丰沛,畜牧尤为兴盛。 秦末乱世,河套,雍凉,燕北皆被匈奴人占据,河内之地便成了中原最为重要的牧地,广蓄战马和耕畜。 平皋县水肥草美,自是牧场处处,蓄养牲畜数以十万计,诸多豪商富贾聚居于平皋城,富饶繁华远胜河内郡治怀县。 平皋城占地最广的宅邸,自是平皋候府无疑。 刘远承袭其父的平皋候爵位,继承家业,坐享平皋县的大笔租税,积累家资巨亿。 然刘远处事低调,鲜少与外人来往,偌大的侯府门庭冷落,到得深秋时分,更显萧索静寂。 正院暖阁中,内室帷幔重重,燃着数个巨大的炭盆,烧得通红的木炭发出的噼啪轻响。 窗户紧闭,浓重炭气使得内室异常憋闷,令人颇是头晕气短。 侧卧在榻上平皋候刘远却恍若未觉,周身裹着厚重的锦被,不时打着冷颤。他实在太老了,老到时刻都能嗅到地府的气息,感受到九泉的阴冷。 “朝廷……未曾下旨剿灭淮水沿岸的水匪?” 刘远颤颤巍巍挤出的四个字,听在陈弗耳中,恍若地府无常的低吟。 “孩儿有负嘱托,请阿父责罚。” 陈弗轰然拜倒在地,满脸愧疚之色,此时的他不再是梁国的国相,睢阳陈氏的家主,而是满心愧疚的儿子。 不错,正是儿子,而非女婿。 除了刘远及其嫡长子刘光,再无旁人知晓陈弗乃是刘远亲子,项家骨血。 “诶,此事怨不得你。” 刘远费力的紧了紧裹在身上的锦被,带着几分遗憾道:“梁王入朝请罪后,便闲居皇亲苑的梁王府,再无甚权势,即便上奏请旨,皇帝怕是不屑理会的。” “那淝陵水泊几已将淮水沿岸的诸多水寨尽数拔除,如今独霸淮水,又难以招揽,不能为我项氏所用,为之奈何?” 陈弗满脸焦虑之色,祖父项佗自假意降汉后,便暗中积蓄实力,且留下诸多布置,及至阿父刘远承袭家主之位,更是日日苦心筹谋。 奈何天意弄人,吴王刘濞叛乱失败,吴楚七国的诸多豪门世家被朝廷趁势血洗,使得项氏在吴楚之地的多年经营几乎毁于一旦。 吴楚之乱后,因他的女儿是刘武嫡长子刘买的正妻,阿父又命他撺掇梁王刘武争夺储君之位。 可惜梁王优柔寡断,难成大事,非但没能夺位,反被逼得入朝请罪。如今梁**政皆被朝廷派来的官吏尽数接管,陈弗这梁相再无实权。 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聪明反被聪明误。 刘远为了让亲儿子陈弗成为陈氏家主,成为梁国国相,成为梁王的儿女亲家,阴私算计数十载,岂料亦是功亏一篑。 半年前又突然冒出个淝陵水泊,将淮水沿岸的水匪尽数剿灭,那些水匪虽是吴太子刘驹豢养的吴楚残兵,实则不少头目皆已被项氏暗中招揽。 眼见淝陵水泊难以招揽,梁王又无法请得旨意让官府出兵剿匪,陈弗岂能不急? “刘驹既是难成气候,便让他明着和汉廷对上,反正我项氏的谋划已是落空,索性坐看刘汉宗室相争。虽难以撼动汉廷根基,但好歹让中原乱一乱,我项氏再伺机取利。” 刘远城府甚深,不似陈弗那般急躁,沉吟片刻,便是阴恻恻道:“你且亲自去趟秭归项氏,与项复细说利害,让他撺掇刘驹动用豫章水师中的暗线。” 陈弗皱着眉头犹豫道:“刘驹怕是不会听从的。” 刘远冷笑道:“刘驹若执意不肯,你便遣人将洪泽水匪的诸多藏匿之处尽皆告知那淝陵水泊的匪首。” 陈弗眼神一亮,问道:“莫非阿父是想让淝陵水匪和洪泽水匪彻底对上,迫使刘驹不得不动用豫章水师中的势力?” 刘远缓缓颌首,复又道:“此事办完,你便进京,常伴梁王身侧。” 陈弗微是愣怔,疑惑道:“梁王刘武此时形同被软禁,已无甚权势,孩儿即便在他身边也无甚作为,怕反是会束手束脚。” 刘远幽幽道:“让你进京,并未是为梁王刘武,而是太子刘彻!” 陈弗更是不解:“太子刘彻?” 刘远抬袖掩嘴,轻咳两声,方才道:“不错,梁王入住的皇亲苑中,聚居着诸多刘氏宗亲,你且多多交好他们,以便打探太子刘彻的底细。” “刘彻不过是个尚未束发的黄口小儿,阿父为何对其如此重视?” 陈弗愈发疑惑,阿父让他刘氏皇室宗亲倒是合理,但那太子刘彻不过是半大少年,虽身份尊贵,却也没甚可打探的。 “你这梁相是如何做的,竟这般耳目昏聩?” 刘远骤然大怒,沉声呵斥道:“汉帝刘启顽疾难愈,太子刘彻临朝监国已有大半年,汉廷竟丝毫未生乱象,他若没半点手段,大汉朝臣们会如此服帖么?” 陈弗唯恐他气急伤身,忙是顿首道:“阿父息怒,孩儿知错了,待入京后定仔细打探那刘彻的底细,时时遣人回报阿父。” 刘远面色稍霁,缓缓平复气息,复又嘱咐道:“你进京后,伺机结交大行令窦浚,窦氏外戚是枚趁手的棋子。” 陈弗迟疑道:“窦浚位高权重,怕是难以结好。” “谁人能无欲无求,但有私欲,便有弱点。” 刘远面露轻蔑之色,谑笑道:“他贪财,你便送他珠玉珍宝;他好色,你便送他曼妙舞姬。无需在意财帛花销,为父会遣人给你送去大笔赀财,你只管尽力结交朝堂重臣和刘氏宗亲便是。” “孩儿明白。” 陈弗向来不敢违逆刘远的吩咐,“阿父,若那太子刘彻确有本事,孩儿是否该派出死士,将其……” 刘远沉吟片刻,并未立刻回复,而是拈着胡须,幽幽问道:“梁王刘武当真息了争夺储君之位的心思?” 陈弗赶忙点头应是,略带懊恼道:“孩儿与刘武多有密信往来,瞧他字里行间的意味,显对此时的现况颇是知足,不再多做他想。孩儿唯恐引他猜忌,又不敢多做撺掇,怕是真的无法再指望于他。” “那就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单单诛杀个太子刘彻,汉廷不会大乱。汉帝便连嫡长子刘荣都杀了,显是不在意甚么父子亲情。即便我等杀了刘彻,不是还有个文武双全的江都王刘非么?” 刘远略作思索,沉声道:“唯有让刘氏皇族彼此争斗不休,使得汉廷大乱,我项氏才有复起的机会。” “诺!” 陈弗忙是出言应诺,心中颇为酸楚。 阿父为项氏一族付出太多,几已竭尽心力,眼见便要油尽灯枯,却仍要这般费心劳神,皆因他们这些后人无能,愧对祖辈父辈啊! 第二百四十章 朝鲜作妖 朝堂之上,太子刘彻高居御座,瞅了瞅跪伏在大殿正中的朝鲜使臣,又意味深长的瞟了大行令窦浚一眼。顶 点 x 23 u s 窦浚本是正襟危坐在席位上,被刘彻这么一瞧,不禁有些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朝鲜乃大汉藩属,每年皆有贺冬至、贺正朔、贺圣节、纳岁币的四次固定朝贡,旁的日子虽偶有使臣前来,却多是无法上殿面君,汉廷顶多派大行令随便应付应付。 窦浚近日却屡屡启奏,恳请准朝鲜使臣上殿面见监国太子,显是背地里收了不少好处。 今日刘彻终是如他所愿,准了朝鲜使臣上殿。 刘彻待朝鲜使臣行过叩拜大礼,懒得嗦,径自问道:“你为何事来朝?” 朝鲜使臣显是没料到大汉太子会这般单刀直入,原先准备好的大段歌功颂德的谄媚讨好顿时没了用处,愣着不知如何应对。 窦浚见状,忙是起身离席,行至大殿中央的朝鲜使臣身侧,向御座上的刘彻躬身道:“殿下,朝鲜使臣此番……” “孤王问的是你么?” 刘彻毫不客气的出言打断他的话头,复又道:“还是说大行令当厌烦了,想出使朝鲜,看看塞外风光?” 窦浚的老脸涨得通红,垂首请罪道:“臣无状,请殿下恕罪。” 近来太子的脾气甚是暴躁,似乎有甚不顺遂的烦心事,说话总是夹枪带棒,倒非刻意针对他,否则他还真以为太子要对窦氏外戚下狠手了。 刘彻摆摆手:“先退下吧。” “谢殿下!” 窦浚忙是趋步而退,回席落座。 朝鲜使臣见得这般情形,惊骇之余,背脊直冒冷汗。 临行前,大王再三嘱咐,只需重金贿赂好大行令窦浚,便会诸事顺遂。如今看来,似乎并未如此啊。 “你是哑巴?还是在蛮夷之地呆久了,忘了如何说汉话?” 刘彻见朝鲜使臣久久不语,毫不掩饰满脸的不耐之色。 此时朝鲜的王族为卫氏,其初代君王乃是燕国人卫满,原是造反失败的大汉叛将。 卫满逃亡到朝鲜后,召集同样境遇的逃亡汉人成军,又骗取朝鲜王箕准的信任,夺取了箕子朝鲜的首都王险城,控制了朝鲜的中北部,自立为王,国号仍称朝鲜,即为史籍记载的“卫氏朝鲜”。 故而朝鲜官员大多皆为汉人,朝鲜官话亦是汉话,刘彻的话自非询问之意,而是真的不耐烦。 他近日遇到些棘手之事,需要细细思量,且入冬在即,非但日常的政务繁忙,更有诸多年首前后的典礼和祭祀要预做筹备,端是没半分清闲。 偏生又赶上朝鲜王卫蒙病逝,朝鲜国太子卫右渠即位,近日蹦得厉害,可劲的在大汉辽东郡的边塞外作妖。 皇帝不好当,好皇帝更不好当! 刘彻虽未曾即位,却已深有体会。 朝鲜使臣自也感受到大汉太子言语中的浓浓不悦,不敢多说废话,忙是顿首道:“敝臣启禀大汉太子殿下,我朝鲜王已于两月前崩殂,新王即位后,遣敝臣来朝,请大汉天子下旨册封!” 惠帝朝时,汉廷与卫满曾立下约定:卫满向大汉称臣,朝鲜为大汉藩属;朝廷则册封卫满为朝鲜王,承认他统治朝鲜的正当性。 卫满死后,汉文帝又下旨册封了他的儿子卫蒙为朝鲜王。如今卫蒙死了,其子卫右渠即位,偏生汉帝刘启久久未见有下旨册封的迹象。 刘彻微眯眼睑,轻笑道:“新王即位,卫右渠么?” 朝鲜使臣闻得大汉太子直呼大王名讳,不禁有些心悸,心道这口气颇是不善啊。 他忙再度顿首道:“正是我国太子得继先王遗泽,即位为王。” “卫右渠即位前,可曾得了我大汉朝廷准允么?” 刘彻剑眉微扬,冷声道:“身为人臣,便得守臣子的规矩,大汉皇帝没下旨册封,他即甚么位,即谁的位?” 此言一出,非但是朝鲜使臣,便是殿内的大汉朝臣们皆是满脸愕然。 依惯例,藩属国的君王向大汉皇帝请旨册封无非是循礼走走形式,哪有等着收到圣旨才即位的道理。 大行令窦浚忍不住出言道:“殿下,这……” 刘彻再度打断他的话,远远俯视着他,沉声道:“卫右渠恁的不识礼数,不若劳烦大行令前往朝鲜国都王险城,当面教教他人臣之道,如何?” “殿下说笑,此等化外蛮夷,着实难以教化,老臣有心无力。” 窦浚见得刘彻神情不似作伪,登时额角冒汗,忙是话锋一转,对朝鲜使臣呵斥道:“卫右渠那厮不亲身前来朝拜,还妄想皇帝陛下下旨册封?” 朝鲜君臣多是大汉流民的后代,放在后世算是难民的后裔。故这朝鲜使臣没见过甚么世面,更遑论大汉朝臣这等翻脸如翻书的逆天本领。尤是窦浚身为汉廷重臣,情绪和表情切换如行云流水般自然,生生把朝鲜使臣弄懵了,满脸不知所措。 大汉朝臣们却是见怪不怪,察言观色看风向,那是位列朝堂最重要的本事,要将之练就成本能,朝鲜那些化外蛮夷自是难以领会个中奥妙。 听太子殿下那话头,显是朝鲜那刚即位的新王卫右渠作了甚蠢事,惹得太子乃至皇帝甚是不喜。 “殿下,右渠太子仓促即位,实非不得已而为之。” 朝鲜使臣见窦浚靠不住,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我朝鲜北方的扶余国虽立国不久,但却野心勃勃,时刻想要出兵进犯我国。先王猝然崩殂,右渠太子若不尽早即位,怕是会遭扶余所趁啊。” 刘彻似笑非笑道;“哦?如此说来,卫右渠近来大肆调动兵马,皆是为了防备扶余进犯?” 朝鲜使臣哑口无言,大汉太子显已清楚知晓朝鲜兵马的动向,他再狡辩也毫无意义,反会使得大汉太子更为恼怒。 “扶余人是打到我大汉辽东郡的边塞外,还是打倒水边了?” 刘彻不怒反笑,复又问道;“五万骑兵,十万步卒,你朝鲜才多少人,扶余又有多少人,你们两国是想在我大汉边塞之外决一死战么?” 朝鲜使臣浑身抖似筛糠,他真没料到自家大王会这般莽撞。 启程来长安前,他虽也知晓大王会调集兵马,守在与大汉辽东郡接壤的地界,以免朝鲜属民纷纷逃往辽东郡归附汉人,但没想到大王会倾全国之兵,尽数集结在大汉塞外。 刘彻复又问道:“孤王问你,昔年惠帝与卫满那厮约定,若是我大汉承认那老贼为朝鲜正统,你朝鲜当如何回报?” 见得朝鲜使臣不敢答话,刘彻便看向窦浚:“烦请大行令给这蛮子提个醒。” 窦浚已听出里头的蹊跷,心道那刚即位的朝鲜王真是自寻死路,自是不敢怠慢,起身避席,沉声道:“卫满曾许诺,为大汉保卫塞外,不使辽东边塞受到蛮夷部族侵扰;塞外各族首领若要朝见我大汉天子,或各族欲与大汉通商,朝鲜皆不许从中阻扰。” “回去告诉卫右渠那厮,正朔朝贡之时,孤王要看到真番,临屯及貊各部的首领来朝,还有卫右渠,也给孤王老老实实滚过来。” 刘彻毫不掩饰的直接道:“如若不然,孤王便将朝鲜国封给乌桓人。” “殿下,不可啊,我朝鲜向来为朝廷抵御蛮夷,保卫边塞……” 朝鲜使臣惊骇欲绝,乌桓人实力远胜于朝鲜,之所以虽困居乌桓山脉,只因北有匈奴,南有大汉,东面又隔着鲜卑山脉以及扶余,沃沮等蛮族。 若大汉真将朝鲜封给他们,并让他们借道辽东,那朝鲜岂能抵挡得住? “有何不可?” 刘彻拂袖起身,垂眸俯视着朝鲜使臣,阴恻恻道:“数十年来,若非有我大汉支援的兵械和粮草,卫满父子能欺凌和征服周边的诸多部族,能逼得真番和临屯归顺,能将属地扩充数倍? 惠帝曾与卫满立约,孤王身为后辈,本当遵从,任由你朝鲜随意折腾,权当没看到。岂料卫右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派兵渡过水。 昔年我大汉将士追得卫满那老贼抱头鼠窜,逃到朝鲜那蛮夷之地,如今他的孙子这般猖狂,孤王便教大汉铁骑泅渡水,踏平他的国都! 俚语有言,龙生龙,鼠生鼠,且看他卫右渠学没学会卫满老鼠打洞的本事!” 朝鲜使臣还欲辩解,却见刘彻身后的大宦官摆了摆手,早已候在御阶下的数名郎卫迅速上前,用手捂着他的嘴,拖出殿去。 刘彻出言道:“孙全,宣旨吧。” “诺!” 掌印太监孙全应诺,取出撰写着圣旨的帛书,念到:“大汉皇帝诏,着李广除朔方太守,拜辽东太守,率细柳营镇守辽东,如若朝鲜不臣,兵渡水,可便宜行事,挥师出塞剿灭之;着蒯通除西河太守,拜朔方太守;着闾符除辽东太守,拜西河太守……” 大汉朝臣皆是哗然,这才晓得皇帝和太子竟是要玩真的。 李广刚率细柳铁骑宰了匈奴右贤王,此时转任辽东太守,那岂不是…… 第二百四十一章 破格拔擢 九月中旬,霜降悄然而至,气肃而凝,露结为霜。顶 点 x 23 u s 太子刘彻破格拔擢了太史属官司马谈,将这刚及冠数月的年轻治历从太常府转调御史府,任用为兰台令史。 兰台为宫内收藏典籍之地,由御史中丞兼领,麾下的数位兰台令史主要负责典校秘书或从事撰述。史官们虽辖属太常府,但因其修史需遍阅典籍,故而也常驻兰台。 是以刘彻为司马谈升官,倒不是想让他做监察吏治的御史,而是让他能有更多的权限调阅典籍罢了。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多给他加个图书管理员的身份,看书不用借阅啦。 刘彻特意召见司马谈,命他修撰阴阳、儒、墨、名、法各家的典籍,并为先秦诸子作传。 司马谈险些没吓懵了,连那些皓首穷经的博学之士都不敢动手给诸子作传,何况他这学识浅薄的弱冠书生。 刘彻倒是对他信心满满,学识可以满满积累,但兼容并蓄的态度和客观中立的思想,却是极为难得。 其实愈是饱学之士,对事物的看法多是会形成某种难以扭转的偏颇,往往将自身专研的学术领域视为正统甚或真理,几乎成为执念。 这种执念有助于精研,或许能在该领域获得巨大的成功,但对于需要客观视角的史官和评鉴者而言,这种执念是必须摒弃的。 司马谈固然年轻,阅历和学识颇是不足,但这也正是他的优势,由于先前是个管理历法的小官,他对诸子百家没有甚么先入为主的观念,算是张好白纸。 尤是刘彻根据史籍记载,可看出司马谈的潜力和为人。 若没有司马谈留下的诸多策论和记录,他的儿子司马迁是写不出史记的,其实是司马谈数十载的呕心沥血方才成就了司马迁。 尤是司马谈对对先秦的思想发展史作过广泛的涉猎和研究,认为各家思想互有短长,唯道家思想最能综合各派之长,“立俗施事,无所不宜”。 在刘彻看来,若司马谈这辈子还能产生出这种想法,乃至总结归纳出一套完善的理论体系,那真是太宝贵了。 无论耗费十数年,还是数十年,都是值得的! 这套理论体系甚至会成为整个华夏民族的思想主干,用兼容并蓄的道学将诸子百家的精髓融汇贯通,堪称功在千秋的伟业。 这件事,卫绾做不来,太学里的博士们也做不来,只有司马谈这等未偏颇,不刻板,思维活跃的年轻人才有可能做到。 司马谈自是不晓得太子殿下对他有如此高的期许,心下犹自惴惴不安。 刘彻却未再多说甚么,唯是得知司马谈的妻子正怀有身孕,笑道:“若是喜得贵子,便唤作司马迁吧。” 司马谈端是受宠若惊,拜谢连连,得蒙太子赐名,真真光耀门楣。 他却不知,堂堂大汉太子殿下,早已赐名成瘾,戒都戒不掉。 “嗯,日后让你的儿子多多翻阅典籍,编部华夏通史吧,嘱咐他多写些孤王的好话,尽量写得光正伟岸些。” 刘彻半开玩笑道,历史虽是有胜利者书写的,可歌功颂德的好笔杆子也是不可或缺的。 司马谈面色讪讪的陪笑道:“殿下仁德贤良,必能为汉室开创千古基业,何须史官多添笔墨渲染。” 刘彻抚掌而笑,眸色间端是意味深长。 司马谈刚告退而出,江都王刘非却是领着人入宫求见。 他们进得太子府的书室,见了礼,刘彻方才晓得跟在刘非后头的那高壮老者正是卓王孙。 “你便是卓文君之父,富甲巴蜀的卓王孙?” 刘彻饶有趣味的打量着他,果是祖籍齐地之人,这身板丝毫不逊于关中大汉。 自先秦以降,华夏以秦地和齐地两处的百姓身形最为高大壮硕,也因此形成了齐国和秦国成为战国末年最强大的两个诸侯国,且皆称帝自立。 刘彻已召见过卓文君,容貌绝美且不提,光是那高挑的身材,生生比寻常宫娥高出大半个脑袋。换后世的算法,怎么也得有个一米七几,标准的大长腿生生超过刘彻的腰,让他倍感压力山大。 如今见得高大俊朗的卓王孙,终是不得不感叹其遗传基因的强大。 “草民正是卓王孙,文君之父,至于那富甲巴蜀的,实乃坊间百姓打趣草民的笑谈,让殿下见笑了。” 卓王孙身为商贾,即便家赀巨亿,可连蜀郡太守的宅邸都没进过,更遑论入得大汉皇宫,得见太子尊荣。 若非他多年来走南闯北,阅历丰富,此时怕已彻底懵圈了。 “嗯,女学开筵授业已有月余,卓文君这博士仆射学识广博,眼界开阔,数次经筵讲读颇受诸位贵女赞赏。” 刘彻微微颌首,并不掩饰他对卓文君的欣赏,复又打趣道:“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卓文君有这等才学,想来不乏家学渊源的缘故。” 卓王孙心下大喜,面上却是愈发谦恭,躬身道:“小女得蒙圣恩,自当忠于职守,尽其所能为朝廷效力。不敢提甚么家学渊源,祖上本是诗书传家,传至草民却只能操持商贾贱业糊口,非但有辱门风,更恐会拖累了小女。” 刘彻笑道:“在孤王面前,没甚么贱业不贱业的,五皇兄之前还跟孤王提起过你,说是想跟你做几笔大买卖。依着你的意思,莫不成五皇兄也在操持贱业不成?” “草民言语孟浪,殿下恕罪,江都王恕罪。” 卓王孙登时脊背冒汗,刚忙躬身告罪,还不忘偷偷抬眸瞄了瞄江都王刘非,见得他恍若未闻,毫无愠怒之色,方才松了口气。 “呵呵,无妨。日后你便会知晓,孤王对谨守法度,足额缴税的商贾最是欣赏,毫无半分偏见。” 刘彻摆摆手,复又道:“且先说说正事吧,五皇兄带你入宫前,应已细说分明了吧?” “是,江都王已向草民交代得清清楚楚,草民定当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 卓王孙忙是应道,先前江都王寻到他,提及那几桩大买卖时,他算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身为商贾却得蒙江都王看重,忧的是那几桩买卖若无朝廷乃至天子准允,是要抄家灭族的。江都王身为皇子,自是不担心丢了性命,可他卓王孙扛不住啊。 江都王刘非显是瞧出了他的顾忌,故而将他带来见太子刘彻,好让他放心做事。 “无需你效甚么犬马之劳,行商贾之事,讲求的就是公平诚信,便是孤王出面,亦没甚么强买强卖的道理。” 刘彻摇摇头,认真道:“五皇兄领你入宫拜见,非是让孤王以势压人,而想让你能心无挂碍的权衡利弊得失,那几桩买卖能接下便接下,若觉会赔本,价钱也并非不可商量。” “谢殿下体恤,江都王提的那些买卖皆可获取暴利,若是朝廷准允,草民真是求之不得,无需再议价。” 卓王孙并非矫作虚应,而是由衷之言。 刘彻颌首道:“嗯,这你尽可放心,朝廷会封你个行人令,让你可名正言顺的向夜郎国的君臣交涉相关事宜。” 卓王孙只觉耳边惊雷炸响,给他这商贾封官? 行人令为大行府属官,人数不等,掌若干行人和主客,负责接洽相之对应的外邦,约莫类似后世外交部下面的区域管理司局兼外宾接待处。 行人令的秩俸虽为六百石,只与万人大县的县令相当,但当其出使外邦时,作为天朝上国的使臣,那风光威仪岂容小觑? 正如数次出使乌桓各部的宋远,亦只挂着行人令的名头,但执大汉符节在手,乌桓贵族们谁敢不跪? “草民拜谢殿下!” 卓王孙忙是跪伏拜谢,饶是老于世故,声线都不免带着几分哽咽。 兴许卓氏真能入住长安城的北阙甲第了,即便是个小宅邸,也远比北阙民居的广厦万间要强啊。 “嗯,无须多礼。” 刘彻让他免礼起身,轻笑道:“这官职无非是让你能与夜郎人交涉,替皇室实业购买夜郎奴隶。你这行人令若麾下无人可用,怕也不好施展,索性再给你几个行人的职缺,由你自行选任,呈交公府注籍即可。” 武威城正在兴建,西宁城亦在筹备中,计划明年开春雪融后便开工,奴隶严重不足,至少还有五万的缺口。 能抓的匈奴人都抓完了,连李广斩杀右贤王,俘虏的那万余匈奴骑射都尽数算成被斩杀的军功,偷偷瞒着朝臣们押到武威城作为奴隶。 诸羌和月氏也被卑禾候瓦素各吓得远遁数百里,即便还能多抓些,但也不能竭泽而渔啊。 故而刘彻就打起了朝鲜和夜郎的主意,对付朝鲜能用武力,但夜郎在后世的云贵高原,从关中派兵真算得上山高水远,还要担心将士们水土不服,划不来的。 巴蜀的商贾与夜郎国多有往来,边市兴盛繁茂,尤是卓王孙这等巨商,即便在夜郎国都置办了不少产业,自然要好好利用。 “谢殿下!” 卓王孙忙是躬身道谢,若他真能握有几个行人的职缺,那巴蜀的其余巨贾还不得玩命的效力么? 尤是蜀郡财力仅次于他的郑程,昔日得知文君得了朝廷敕书,眼中满是艳羡,不住的谄媚讨好,可见其对官身的渴望。 此等脱去低贱商籍,录入士籍的大机缘,大汉商贾谁不想要? 即便家赀巨亿,出门不得骑马乘车,身上不得着绫罗绸缎,子孙不得为官,除了吃喝,还有甚么用? 见官矮三分的日子,早特么过够了! 刘彻自是晓得他的心思,复又抛出更为香甜的诱饵:“至于修建蜀道之事,尚需细细谋划,暂且不急。孤王倒不妨先许个诺,你若能在有生之年将之完工,孤王便封你为列候,你之子嗣可世袭食邑,如何?” 卓王孙顿觉天旋地转,猝然昏厥。 第二百四十二章 谋取王位 东冶城位于闽越东南,乃是闽越国的国都所在。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城内除闽越王宫外,占地最大的宅邸即为繇陵将军邹馀善的府邸,他乃是闽越王邹郢的胞弟。 大汉使臣张骞三个月前便从东瓯国启程,南下闽越国。 他暗中抵达东冶城后,并未显露身份,更未曾求见闽越王邹郢,只是暗中接洽了邹馀善,多次劝说他向汉廷投诚。 邹馀善是个精明人,自然晓得这是汉廷想要离间他和闽越王邹郢。毕竟邹郢不但收留了吴太子刘驹,更是将其奉为上宾,如此包庇反贼无疑触碰了汉廷的逆鳞。 “若非先王猝然崩殂,这王位便该是将军的,而非那不识时务的邹郢。” 张骞初次见到邹馀善,便是这般坦率直言,毫不掩饰他的来意。 邹馀善深以为然,但却也晓得汉廷亦没安好心,故而只是付之一笑,让府内亲信好生安顿张骞及其手下侍卫,便暂且没再多作理会。 然而自从得知汉军攻陷匈奴右部王庭,并斩杀匈奴右贤王后,邹馀善愈发坐立难安。 偏生便在昨日,汉使张骞突然提出要辞行,仿似两个多月来的苦口婆心却毫无进展的劝说,已然耗尽了他的耐心,无论邹馀善如何挽留,他依旧执意要走。 邹馀善没办法,只得恳请张骞再留一日,今日给他答复。 将军府的密室内,两人连虚应客套的心思都没有,更遑论品茶叙谈的水磨工夫,言语极为简单直接。 邹馀善试探道:“朝廷非要杀我王兄不可?” “包庇逆贼是不赦之罪,即便邹郢是闽越王,亦非死不可!” 张骞岂会不晓得他的心思,他非但不是为邹郢忧心怜悯,反是想确认朝廷是要他这王兄的命。 “昔年吴王刘濞兵败后投靠东瓯国,东瓯的夷鸟将军欧贞鸣将其斩杀,朝廷将他封为平都王,封原东瓯王欧贞鸣为彭泽王,使两人共掌东瓯!” 邹馀善微是颌首,复又意有所指道:“若我将刘驹斩杀呢?” 张骞神色淡然的看着他,缓声道:“朝廷如今已不想再让东瓯有两个王,自也不想让闽越有两个王。” 邹馀善皱眉道:“使臣这是甚么意思?” 张骞笑道:“不是本使的意思,而是朝廷的意思,便是让平都王欧贞鸣做东瓯王,你邹馀善做闽越王。” 邹馀善惊讶道:“莫非欧贞鸣也……” “不错,欧贞鸣比你识时务,本使说动他只花了月余,而你……” 张骞没再往下说,而是话锋一转,轻笑道:“匈奴右部王庭被飞将军攻陷的消息你应已知晓,如今飞将军又转任辽东太守,三万细柳精骑亦已前往辽东边塞,以你的才智,应不难猜到,待得朝廷把朝鲜收拾服帖了,之后会轮到谁。” 邹馀善见得张骞一改过往的温文儒雅,字字句句皆尖刻得紧,显是底气十足,他的眼角不由微微抽搐。 “你若是再犹豫,就恕本使无暇奉陪了,我还需回京复命,待得欧贞鸣做了东瓯王,或许你我不久便有再见之日。” 张骞见他沉默不语,便是作势欲走。 “使臣留步!” 邹馀善忙是出言挽留,他自能领会张骞的话外之意,甚么“再见之日”,分明就是要联合东瓯国攻打闽越国。 邹馀善道:“我尚有一事要问,请使臣务必如实相告。” 张骞道:“请说!” “若邹郢见朝廷发兵来攻,杀了刘驹向朝廷乞降,朝廷会如何处置?” 邹馀善沉声问道,未再将邹郢唤作王兄,显是心中已有了计较。 “你会等到那一日么?” 张骞不答反问,谑笑道:“若真有那日,朝廷便会将闽越国夷为平地,非但他要死,你也要死,整个闽越邹氏王族都得死,否则朝廷的大军岂不是白派了?” “……” 邹馀善沉默片刻,沉声道:“使臣真能替朝廷做主?” 噗嗤~~ 张骞不禁失笑,摇头道:“将军说笑了,我人微言轻,如何能替朝廷做主,乃是得了我大汉皇帝的密旨,方才敢许诺让你做这闽越王。” 说罢,他尽敛笑意,神情肃穆的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双手呈给邹馀善。 邹馀善乃闽越王族子弟,自幼学汉话,习汉文,自然能看得懂帛书上的文字和玺印。 大汉皇帝的圣旨,大汉皇帝的用玺。 邹馀善再无怀疑,汉人无人敢伪造大汉皇帝的玺印,那是夷灭九族的大罪,无论出于何种缘由,皆无例外。 张骞复又道:“若将军应下此事,这份圣旨可留下,夺位之后取出,更为名正言顺,应可令闽越诸臣信服,至于闽越王的金印,还需将军自行去取。” “好!” 邹馀善重重点头,闽越王的金印在邹郢手中,杀了他,自然就能取到了。 “将军深明大义,实乃闽越百姓的大幸啊!” 张骞抚掌大笑,终是落下心中大石,自去年夏秋之际离京,他先至南阳,复入东瓯,最后来到这闽越,在外年余,四处奔波,着实有些疲惫。 他稍稍振作精神,与邹馀善细细详谈,使其能和欧贞鸣暗中配合,以便完成弑兄篡位的大业。 接下来的半个月内,东瓯和闽越两国接壤之处,纷纷爆发了小规模的战斗。不是东瓯国的兵卒越界侵扰闽越边民,便是闽越国的边军劫掠了东瓯的村落。 不管是谁先起的头,总之冲突愈演愈烈,最终导致两国的戍边将士刀兵相见,引发了一场数千人的战斗,杀得刀刀见骨,血流成河。 闽越国向来远较东瓯强大,自是咽不下这口气,繇陵将军邹馀善毛遂自荐,愿领府中三千私兵前往边境,向东瓯复仇。 闽越王邹郢迟疑片刻,便是欣然应允,他本就对这武勇过人的王弟颇为忌惮,如今有机会削弱他的私兵,自是求之不得。 闽越国的大臣们则是觉得邹馀善着实太过年轻气盛,闽越王并未将调动闽越四万边军的虎符交个他,分明想让他孤军奋战啊。 仅凭区区三千私兵,能对抗东瓯的近三万边军么? 然而未及半月,边境便传来捷报,邹馀善率三千私兵奇袭东瓯边镇苍南,杀敌两千,俘虏四千人。 消息传开,闽越臣民尽皆欢欣鼓舞,东瓯君臣却是如丧考妣。 苍南镇乃是东瓯在玉苍山之南最重要的屯兵重镇,此镇失守,几乎等同整个玉苍山以难的大片国土彻底沦丧。 东瓯平都王欧贞鸣自愿率麾下万余将士夺回苍南镇,彭泽王欧贞鸣虽对这王弟颇为忌惮,但事态严重,也顾不得许多,当即将可调动东瓯边军的虎符也交给了他。 闽越国的细作得了这等天大消息,自是快马将密报传回国都东冶。 闽越国君臣得到密报,亦命闽越的四万边军火速驰援平繇将军邹馀善。 立冬之日,闽越与东瓯的大军在苍南镇外遥遥对峙,看似剑拔弩张,实则在镇内的馆驿中却是觥筹交错的景象。 身为两军主帅的邹馀善和欧贞鸣正举杯欢庆,大汉使臣张骞亦是酒酣耳热。 有两军主帅做内应,百余羽林卫轻易便将两国大军中不尊号令的将领杀绝,做得悄无声息,没留半分痕迹。 如今两路大军皆在邹馀善和欧贞鸣的掌控中,虽说两人彼此间亦颇为忌惮,但有张骞从中斡旋,暂时倒也能携手合作。 “使臣,我等接下来应如何做?” 欧贞鸣不似邹馀善般狡诈多智,还有些底气不足,便是向张骞谋取计策。 “自是打出得胜而归的旗号,班师回返国都,吾会各分派五十名侍卫给你二人,返程时遇到屯兵的城镇便如此番般,将不尊号令的将领拿下,待得回到国都,二位麾下的兵马应足以成事!” 张骞拍着他的肩膀,咧嘴大笑,他早已仔细叮嘱过羽林卫的两位屯长,率各自所属羽林卫辅助邹馀善和欧贞鸣成事。 “那使臣何往?” 邹馀善心思细腻,忙是问道。 “你等都看过陛下的旨意,欧贞复和邹郢死后,陛下不忍见东瓯和闽越内乱,致使百姓受兵灾之苦,方才下旨册封你二人为东瓯王和闽越王。” 张骞笑了笑,意有所指道:“至于欧贞复和邹郢是如何死的,朝廷不知晓,陛下更不知晓,你二人明白么?” 邹馀善恍然大悟,欧贞鸣却是半知半解。 张骞只好讲得再直白些:“总之想让东瓯臣民信服,你便得从未见过本官,本官亦从未见过你,那道册封的圣旨待你即位为王后再诏告东瓯臣民即可。” 欧贞鸣这才明白过来,毕竟在东瓯臣民眼中,汉人乃是外族,若是知晓此事为汉廷谋划,免不得生出些麻烦。 张骞见他会意,便是举起酒樽道:“待你二人成事,那些侍卫回返,本使便要回京复命了,薄酒一樽,预祝二位即位为王!” “谢使臣!” 两人亦是举樽相敬,齐齐饮尽。 张骞心道,还要暗中派人把刘驹救走啊,免得被邹馀善杀了邀功,坏了太子殿下的谋划。 第二百四十三章 联合制衣 立冬之日,天子需出郊迎冬,并有赐群臣冬衣,矜恤孤寡。m.x23us.com君臣百姓皆需进酒肴,贺谒师长耆老。 汉帝刘启依旧躲在甘泉宫,想来不到春暖花开是绝不返回长安的,馆陶公主刘嫖倒是在甘泉宫呆不住了,抱着襁褓中的陈早早回到长安皇亲苑的长公主府,日日到天上人间和贵妇们寻欢作乐。 窦太后对小孙女泰安公主甚是疼爱,又想着即便回到长安,刘嫖和陈母子也不能长宿宫中,难以日日逗弄小外孙,索性也留在甘泉宫。 人老了,也就图个儿孙承欢膝下,得以含饴弄孙,没甚么旁的念想。 太子刘彻为筹备冬祭忙得团团转,尤是赏赐群臣的冬衣,还有给太子太傅,太子少傅乃至诸多宗室耆老的谒礼,皆得由他定夺。 不过此番忙碌并非全无益处,刘彻看着那些色泽各异的冬衣,不禁福由心至,生出个想法。 西方工业化的起源,应追溯到纺织业的兴起。 刘彻近年虽借着国舅田胜旗下的纺织作坊推出了羊毛织品,但对大汉纺织业的影响不大。只因大汉对平民服饰有严格限制,不得穿染色的衣物,只得着本色麻衣。 社会的进步最直观的体现,便是百姓的衣食住行,若服饰被严苛限制,社会总体经济便有重大缺口,无疑是会极大的迟滞经济发展。 但若放宽对平民服饰的限制,无疑是要违背祖制的,冒然朝议,怕是会遭到朝臣们的激烈反对。 刘彻想了许久,决定还是走妇女路线更靠谱,毕竟汉朝实乃女权主义高涨的独特年代,包括历代太后在内的长安贵妇们还真能顶起半边天。 立冬这日,举行完冬祭,拜谒过师长耆老,刘彻召九位皇兄及其正妃入宫,在太子府举办家宴。 因着皆是年轻人,年岁最大的鲁王刘余也才二十来岁,刘彻没有大办宴席,索性在后苑的梅园暖阁摆了席案,大家动手包饺子。 饺子是好吃食,近年已在关中各地盛行起来,诸位皇子和王妃们自不陌生,只是从未亲手制作,虽是大感新奇,却不知从何下手。 男子自然要担起力气活,在刘彻的指导下吭哧吭哧的和面擀面,便连向来略微有些洁癖的江都王刘非都未能幸免。 阿娇亦被召了入宫,她先前也和刘彻包过饺子,今日倒是过了把为师授业的瘾,手把手的教着王妃们包馅。 皇子和王妃们隔着偌大的席案各自忙活,倒是齐齐整整。 刘彻见众人都忙活得热火朝天,故作好奇的望向王妃们问道:“立冬该贺谒师长,诸位皇嫂可有向家中长辈孝敬了谒礼?” 王妃们皆是臻首轻点,俱为世家大族的嫡女,向来礼数周全,大汉又以孝道治天下,自不会在这等重要的节庆怠忽家中长辈。 刘彻笑着打趣道:“近年诸位皇兄挣得钵满盆满,眼见年首将至,又有大笔红利入账,应不会吝啬赀财,浅备薄礼,让皇嫂们在娘家失了颜面吧?” 王妃们俱是笑而不答,神情举止皆如同个模子印出来般,不得不让刘彻感叹世家大族正统精英教育的可怕。 诸位皇子倒是随性,除了刘非依旧面色沉静的和面团较劲,其余八人皆不时和刘彻笑谈几句。 过得片刻,刘彻又出言问道:“诸位皇嫂皆执掌王府中馈,是否也需每月从府库中提得固定月例,方能置办胭脂水粉,打赏下人?” 王妃们不由愣怔,不解太子为何问起这等妇人之事。 刘彻见她们不答,笑着解释道:“孤王常闻得阿娇抱怨,说是每月的月例颇是不足花销,还得姑母时常贴补,便想着皇嫂们可不似姑母那般脾性,会随意挪用公中赀财,平日怕也会觉钱紧?” 王妃们皆是赧然,垂首不语。 “不怕殿下笑话,我等身为当家主母,向是以身作则,与寻常妾室般领那公库月例,虽是比那些妾室多些,但花销也大得多,交际送迎哪样不需开销?” 倒是长沙王妃陈婕耿直爽利,坦诚道:“尤是近年王府岁入大涨,旁人皆觉我等豪富,贺礼或赏赐若是薄了,在旁人眼中便是吝啬,非但不落好,反是教人在背后戳了脊梁骨。” 诸位皇子皆是哄然大笑,长沙王刘非则是面红耳赤,心道自家婆娘真真口无遮拦,这等破事也拿到明面上说。 刘彻讶异道:“哦?那诸位皇嫂怎的度日,莫不是还要动用嫁妆和体己钱贴补花销吧?” 王妃们的脑袋垂得更低,便连陈婕都不再答话,摇头苦笑不已,显是确有其事,正是后世所谓的打肿脸充胖子。 诸位皇子见状,再是笑不出来,面色皆是讪讪,还染上些许愧疚。 出于对正妻的尊重,世家大族的男子向来鲜少过问中馈之事,皇族子弟更是如此。即便是汉帝刘启,也甚少干涉皇后王执掌宫闱。 汉代的大族宗妇们对内务拥有绝对的掌控力,尤是对侍婢仆役拥有生杀大权,将之提拔重用或是私刑杖毙,皆可自行决断。 故而皇子们真是不晓得自家婆娘会窘迫到动用嫁妆贴补花销,这若传出去,要被人笑话死的。 “若真是如此,倒是委屈诸位皇嫂了。” 刘彻皱眉,故作沉吟片刻,复又道:“既是这般,皇嫂们不如自行置办些产业,让信得过的家老打理,获利无须入王府公库,算是体己钱,以此支应日常开销,如何?” 王妃们闻言,齐齐抬头望向刘彻,眼神皆是大亮。 诸位皇子亦是同样神情,江都王刘非更是松开手中面团,望着刘彻急声问道:“殿下又想出甚挣钱的产业?” 刘彻笑着摆摆手:“五皇兄可莫要惦记,这产业是孤王想替阿娇和诸位皇嫂挣些体己钱,算不得暴利,无非求个细水长流罢了。” 刘非不禁赧然,想到要和自家婆娘抢买卖,还真是拉不下脸。 阿娇却是大喜:“我也有份儿?” 刘彻笑着打趣道:“你日后不也是我刘家的婆娘?还是姑母许诺会给你大笔嫁妆,足够你挥霍了?” 此言一出,自是哄堂大笑,阿娇霎时俏脸通红,垂着小脑袋连连跺脚。 刘彻待得众人笑声稍缓,方才道:“孤王这法子倒也简单,无非就是做些衣裳,拿到市面上贩售。” “莫非是像田氏商团制作的皮草和羊毛衣物?” 陈婕目光熠熠,她可是艾格服饰的大买家,新品上市从未手软。 “那些皮毛衣裳做工精细,价格高昂,田氏商团又早打出了名头,皇嫂们是难以涉足其中的。” 刘彻却是摇了摇头,看向刘非道:“五皇兄研读过孤王撰写的市场经济学,应是早已深悉其中道理了吧?” 刘非颌首,缓声向众人解释道:“太子说的名头,亦可称为品牌,制作皮草和羊毛织物的成本不高,但田氏商团能将之卖出高价,赚取数以十倍计的暴利,皆因贵妇们皆认准了这品牌,将其视为最能衬托身份的奢侈之物,即为高端品牌。” 话到此处,他刻意顿了顿,看着江都王妃杨氏,轻笑道:“旁人且不提,便说你吧,每年封国送来多少丝绸锦绣,不知比那甚么艾格服饰华丽多少,你偏要花大笔赀钱去添置那些皮毛衣裳,无非是为脸面罢了。” 杨氏抿嘴浅笑不语,刘非为人虽是张扬跋扈,但对自家婆娘却惯是疼惜的,故而杨氏没甚么畏缩拘谨。 “嗯,正如五皇兄所言,艾格服饰已占据了高端品牌的市面,即便诸位皇嫂办的产业制作出更精美的服饰,短时间怕也难以得到贵妇们的青睐,卖不出大价钱。” 刘彻颌首认同,复又道:“皇嫂们不妨做低端品牌,向寻常百姓出售些物美价廉的衣物,求个薄利多销,挣到的钱未必比那艾格服饰少。” 众人皆是满脸讶异,刘非更是摇头道:“恕我直言,殿下这法子怕是不成的。” 刘彻笑问道:“哦,为何?” 刘非答道:“寻常百姓多是自行织布或买了布匹回家,亲手缝制衣物,且每年都未必舍得换身新衣,岂会花钱购买成衣?” 众人显也与他同样想法,王妃们自是难掩失望之色。 刘彻却是不以为意,摇头道:“五皇兄此言有失偏颇,各地郡县的百姓且先不提,光说这长安城内的十余万庶民,若能用数十大钱省下织布和缝制的功夫,去各处作坊做些杂活,怕多是愿意的。” 刘非微是皱眉,沉吟道:“确实,非但是长安城,整个京畿三辅如今皆是用工短缺,便连女子都招收不少,工钱亦是不低。只是即便每户百姓皆购置成衣,每年也顶多卖出数十万件衣裳,刨除本钱,挣不到多少。” 刘彻微是扬眉,意有所指道:“百姓们先前鲜少添置新衣,无非是因家无余钱,且只能着本色麻衣。如今百姓愈发富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若是能穿上其他色泽的衣物……” 刘非何等敏锐聪慧,未等刘彻说完,便是猛然抬头,急声试探道:“殿下不怕御史弹劾?” 刘彻环视仍自茫然的王妃们,笑道:“这产业看似薄利,实则前景远大,光凭阿娇和诸位皇嫂是撑不住场面的,但若有姑母和各家宗妇们在里头入了份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刘非眼神大亮:“殿下是说,让各家宗妇合力置办如皇室实业般的产业,分润红利?” 刘彻扬眉道:“倒无需弄出那么大的场面,那产业就名为联合制衣吧。” 此言一出,阿娇和王妃们皆是喜形于色。 她们不傻,能坐稳诸侯王正妃之位的皆是同辈中最出类拔萃的女子,自是晓得皇家实业每年获取多大的暴利,如今太子殿下要让她们有样学样弄个甚么联合制衣,所获收益皆为自个体己钱,那还了得么? 且还可让各家宗妇入份子,那岂能少得了她们的娘家人? 她们皆是出身世家大族,谁能没有阿母姊妹,三姑六婆,且多因联姻,成为诸多豪门权贵的当家主母。 若此番能为娘家亲眷争得些份子,那她们会是何等风光,多少贵妇要来上前巴结? 光是想想,都美得慌! 第二百四十四章 绿林好汉 河内郡太守裴绍近来愁得慌,太行山不知从何处冒出大股山贼来,自号绿林好汉,半月前悍然出山,趁夜劫掠了平皋县的诸多牧场。x23us.com 牧场多位于郊野,人烟稀少,山贼又来无影去无踪,除了牧场的守卫和仆役,几乎没甚么百姓瞧见那伙山贼。 据少得可怜的目击者称,那伙山贼怎的也有千余人,皆是骑着高头大马,抢了牧场圈养的马匹牲畜便跑,倒是未曾刻意杀人放火,只有少数不长眼的上前拦截,才被山贼宰了。 裴绍看着那些供词,险些昏厥过去,若目击之人所言皆是属实,那就是有好几伙山贼同时劫掠平皋县的牧场,否则岂能在一夜间生生将诸多的马匹牲畜尽皆带走? 每伙山贼千余人,那若全加起来,岂不是近万人? 且那些山贼都骑着马,这特么哪里还是山贼,分明就是马贼啊。在中原腹地出现近万马贼,还毫无忌惮的大肆劫掠,这岂非是要造反么? 裴绍哪里敢隐情不报,忙是千里加急奏报朝廷,同时不忘派遣都贼曹领着亲卫们去太行山南麓的诸县细细打探。 他却不知晓,呈送朝廷的奏章刚入丞相府,尚未登入册籍,便被太子刘彻遣人取走了,包括丞相袁盎在内的大汉朝臣皆未看到那奏章。 河内郡的都贼曹办事倒是利索,很快便查到些消息,那伙自号绿林好汉的山贼盘踞在太行山深处的某处山头,名为虎头山。 山贼头目自称马大爷,座下还有二大爷,三大爷以及八位小爷。不过貌似二大爷不管事,此番劫掠平皋县牧场之事,是那位姓李的三大爷领着那群小爷做的。 裴绍自是哭笑不得,想着既然已奏报朝廷,想来陛下不久便会下旨意出兵剿匪,忙是吩咐河内都尉操练郡兵,又让诸掾曹提前准备粮草,随时做好兵发太行山的准备。 岂知过得数日,朝廷依旧未见回应,莫说圣旨,便连半卷公文都没有。 裴绍固是心急如焚,平皋县的诸多世家豪强更再按捺不住,纷纷登门求见,几欲把太守府的门槛给踏破了。 旁的权贵倒还好安抚,平皋候刘远却是难应付得紧,垂老待死之人,乘着车辇前来,在家老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登门拜访,裴绍不想见也得见啊。 “若这老家伙死在太守府门前,本官这太守哪还做得下去?” 裴绍心有戚戚,如是想到。 当着刘远的面,裴绍亲手又写了道奏章,与刘远带来的万民书,一并装到密匣里,涂上火漆,盖上太守印篆,遣人快马送往长安。 刘远也没太为难他,虽说河内郡的都尉执掌郡治和各县的府兵,但若无皇帝旨意,妄自动兵便是夷族的大罪。即便裴绍下令,河内都尉也绝不会听他的。 然而万万没想到,刘远到太守府递交万民书的事被传扬了出去,后果着实相当严重。 过得两日,又是夜黑风高,绿林山贼再度出山,将平皋侯府在周边数县的牧场及农庄尽数劫掠,临走后大肆纵火,所有牲厩田宅尽皆付之一炬。 若非山贼不敢攻城,怕是连平皋城内的侯府都难逃此劫。 翌日清晨,闻得这般噩耗,本就缠绵病榻的刘远呕血不已,险些丢了老命。 待得缓过气来,他再不指望裴绍出手,亲笔写了几封书信,交由心腹家老,命他速速送往长安的数大世家。 他却不知,那家老刚纵马出府,便是被人远远跟上,一路紧随到了长安城。 侯府家老在长安城的所作所为很快便记录成册,呈报到太子刘彻处。 太子府的书室内,刘彻细细阅看过那些整理出来的名簿,交代躬身而立的羽林右监仓素道:“查查这些世家权贵和平皋侯府有何关系,尤是姻亲之类的,但凡有与平皋候有半分血脉相连,皆要彻查清楚,五服之内不得遗漏半个,哪怕是未足月的婴儿。” “诺!” 仓素应诺而退,刚退至门边,却又被刘彻唤住。 刘彻沉声道:“等等,立冬已过,不日便要寒衣祭祖,故而孤王只能给你五日,可够?” 十月初一谓之十月朝,为冬季起始,此后气候渐渐寒冷,汉人怕在冥间的祖先灵魂缺衣少穿,祭祀时除了供奉食物外,焚化冥衣,叫做“送寒衣”。 刘氏宗亲亦选在此日至祖庙祭祀先祖,由老宗正主持,太常卿操办,乃是甚为重大的族祭,大多能动弹的刘氏宗亲都会回京祭祀。 刘远那类被赐予刘姓的外人自是没资格参与,但有些事,祭祖之时处理最为合宜。 “末将定竭尽所能,五日内将此事彻查清楚!” 仓素向来不会妄言,盘算片刻,觉得有把握做到,方才答道。 刘彻颌首道:“好,速速去办!” 仓素躬身应诺,旋即转身离去。 翌日早朝,数名朝臣纷纷出列上奏,言及河内郡有山匪作乱,大肆掳掠百姓,更是四处纵火滥杀,弄得民不聊生,河内百姓已是民怨沸腾。 “竟有此事?” 刘彻故作惊怒,狠声道:“那河内太守裴绍为何隐匿不报?” 一位老臣出言道:“殿下,据说那裴绍曾数次遣人千里加急上奏朝廷,却皆如石沉大海,了无回信。” “哦,那太仆丞又如何得知此事?” 刘彻略带疑惑的出言问道,心下却是冷笑,这太仆丞彭壤乃是太仆卿辅官,分掌马政及畜牧事,过往不知给平皋候刘远行了多少方便。 彭壤没料到太子会问出这么一句,愣怔片刻,方才答道:“老臣执掌马政和畜牧事,河内郡内多设牧场,此番遭山贼劫掠后,便收到了所部牧师苑令的回报。” “哦?孤王记得唯有六大边郡方设有牧师苑,为朝廷蓄养战马,河内郡地处中原腹地,何来的牧师苑令?” 刘彻扬眉,心道老家伙你是找死啊,虽说小爷还没当上皇帝,治不了你欺君大罪,可这妄言蒙蔽储君之罪,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了。 彭壤浑身微颤,怨自己忘了太子殿下曾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对各府司的管制颇为了解。 “殿下有所不知,我大汉边郡的牧师苑虽蓄养战马,但数量终是有限,难以供应朝廷诸多骑军,故常派牧师苑令巡查内郡牧场,适当从民间购置些好马,引入马苑繁衍。” 彭壤毕竟阅历甚深,心底虽慌乱,面上却分毫不显,瞬间便想好了应对的说法,倒还真圆得上。 “既是如此,不妨宣那牧师苑令,孤王亲自询问于他。” 刘彻唇角微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吩咐躬身侍立的掌印太监孙全道:“宣那人上殿!” 孙全正待躬身应诺,却见得彭壤噗通跪伏在地,浑身抖若筛糠。 殿上群臣尽皆哗然,虽尚不明就里,但也瞧出里头必有猫腻。 刘彻却是故作讶异道:“太仆丞为何行此大礼?” 彭壤重重顿首,颤声乞求道:“殿下,请恕老臣妄言之罪!” 刘彻轻笑道:“何来的妄言之罪?” “殿下,臣之所以得知河内山贼作乱之事,非因牧师苑令的回报,而是收到平皋候刘远来函请托,方才上奏。” 彭壤此时自身难保,毫不犹豫的将刘远供了出来。 “原来如此,那太仆丞先前如实说来便是,何必妄言诓骗孤王?” 刘彻满脸恍然之色,复又略带猜疑道:“莫不是太仆丞和那平皋候暗地作了甚么见不人的勾当,不想让旁人知晓你二人过从甚密?” 朝臣们显也想到此节,又联想到太仆丞的职守,已然心里有数。 太仆卿石奋已是古稀之年,少时曾随侍高祖刘邦,堪称四朝元老,地位超然。 往日上朝时,石奋和刘通皆是半梦半醒的模样,鲜少发话,但此时他却猛地睁开半阖的眼睑,一对浑浊老眼散发着森冷的微光。 他颤颤巍巍的起身离席,行至大殿正中,对御阶上的刘彻躬身道:“老臣请殿下准允御史府与廷尉府彻查太仆府属官,自老臣以降,但有徇私枉法,贪赃舞弊者,尽皆严惩不贷!” “老太仆言重了,事不至此。” 刘彻是真惊到了,万没料到石奋的脾性会如此刚毅。 石奋执拗道:“殿下,老臣蒙历代天子看重,添居九卿之列,每每反躬自省,皆觉才德不堪,唯持身以正,尽忠职守,方才有脸立足朝堂,若此番不能证得清白,老臣无颜再为朝廷效忠!” 彭壤是他的辅官,此时涉嫌舞弊渎职,若不彻查清楚,草草处置了事,旁人只会以为是弃军保帅之举,他这太仆卿也是同谋,甚至是主使。 他石奋清白一世,岂甘晚节不保,背负这等污命。 若真如此,百年之后,他还有何颜面去见高祖,惠帝和文帝? 刘彻沉吟片刻,沉声道:“好!御史大夫刘舍,廷尉汲黯,此案交由你二人亲自彻查,自太仆卿以降,太仆府属官尽皆查个清楚,给大汉朝野个明确的交代!” “诺!” 刘舍和汲黯忙是起身离席,躬身应诺。 “谢殿下!” 石奋躬身道谢,复又冷冷看了脚边颤抖不已的彭壤一眼,浑浊的双眸中杀意凛冽。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大义灭亲 十月初一,祭祖之日,太子刘彻率数十刘氏王侯前往西郊太庙祭祀先祖。x23us.com 其实太庙和帝庙是有差别的,尤是大汉立朝后,信仰黄老之术,不太重视儒家那套繁琐的宗庙礼仪,故每位皇帝都在长安附近设了自己的帝庙,已备百年后让自个的后裔祭祀。 汉高祖刘邦的帝庙在长安城内,安门大街以东,长乐宫西南;汉惠帝倒是省事,直接在自家老爹的帝庙旁为自己另行加盖帝庙。 待得汉文帝即位,见父兄的帝庙皆建在城里,不但凭白占了不少地,还挤得慌,故而不想跟着凑热闹,索性将自个的帝庙建在了长安城的南郊。 如今汉帝刘启在位,帝庙和帝陵修建在同处,位于渭水之北,与长安遥遥相望。因着刘启还活着,自然需要忌讳,不称帝庙,而称德阳宫。 若是每个帝庙皆去祭祀,一日光景是定然不够的。 好在老刘家的皇帝们都机灵,早想到为数众多的帝庙会令后代有祭祀上的困难,故而在西郊建了太庙,给先皇都加上庙号,合祧于太庙,以示永远立庙祭祀之意。 一众刘氏王侯到得太庙,操持祭祀大典的太常卿刘命乐师奏响古曲,歌者随曲吟唱,伶人执羽而舞。 依旧是老一套,没半点新鲜的。 刘彻暗自腹诽,若他日后亦被供奉在这太庙中,后世子孙也似这般每年来回闹腾,兴许他会烦得从地府里爬出来,把他们活活掐死。 乐舞献祭足足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哈欠连连的刘彻振作精神,率刘氏王侯们向先祖供奉了祭品,又焚化了寒衣,终算是折腾完了。 跟后世扫墓般,祭品还是要被不肖子孙们拿回去吃掉的,总之祖先们只有看的份,没有吃的份,想来确实憋屈得慌。 是夜,未央宫举办了族宴,分食拿回来的祭品,倒也不算浪费。 列席族宴的可就不仅是参与祭祀的数十位王侯了,包括年岁尚幼的刘氏宗亲皆需出席,乌央乌央的许多人。 酒过三巡,刘彻起身离席,靠到老宗正刘通身侧,俯身在其耳边低语几句。 刘通乃是刘氏最德高望重的长辈耆老,又身为宗正,在处理宗族事务时,近似族长的角色,除了汉帝刘启,其余宗亲皆归他管。 听得刘彻的话,他点了数名王侯,领着他们前往偏殿。 旁的刘氏宗亲们见得那些王侯皆是有头有脸的,只道老宗正有正事要交办,便是自顾自的继续吃喝。 谁教自个没甚权势呢,索性做个安逸的闲散王侯,逍遥度日好了。 刘通和数位王侯入得偏殿,见殿内没有内侍宫娥伺候,太子刘彻及其九位皇兄早已在此等候,面色俱是沉凝。 “殿下,到底有何要事?” 刘通虽是垂暮之年,反应却不慢,已察觉情形不对,忙是问道。 “皇伯祖和诸位叔伯,且先细细阅过这些供状再说!” 刘彻没心情虚应客套,将数卷帛书分外给刘通和王侯们。 众人接过帛书,只扫了扫开篇的文字,便是浑身微颤,顾不得入席就坐,皆是站在殿堂中央,迅速翻阅起来。 梁王刘武最先看完,不是他看得不仔细,而是他最心急,甚或是心焦。 “梁相陈弗竟是平皋候刘远生的孽种,那襄儿岂非身怀项氏血脉?” 他执着帛书的双手不断颤抖,刘襄是他的嫡长孙啊,如今尚未足岁,还在襁褓之中。 “早知项氏有此等阴损,当年就该夷灭其九族!” 老宗正刘通则是目眦欲裂,若真如帛书所述,刘氏宗亲内竟有数十人身具项氏血脉,且这些人不是刘氏王侯的嫡子就是嫡孙。 项氏在打甚么主意,还用想么? 其余王侯亦是面色铁青,帛书附带的名簿上,就有他们的儿孙啊。 “诸位长辈皆是看过了,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刘彻神情清冷的问道,毫不掩饰狭长凤眸中凛冽的杀意。 梁王心头咯噔一下,硬着头皮问道:“母后可知晓此事?” 刘彻淡淡看他,已晓得他不舍得对嫡长孙刘襄下手,想向窦太后求情。 他冷笑道:“皇祖母和父皇皆已知晓此事,俱是震怒异常,并将此事交由孤王代为处置。春祭前,皇祖母和父皇是不会返回长安的!” 刘彻虽言犹未尽,但众人皆已领会到他的言外之意。 太后和皇帝是决意要将身怀项氏血脉的刘氏宗亲尽皆灭杀,即便是皇子皇孙亦绝不容情! 他们留在甘泉宫,摆明就是不想听任何人求情。 哪怕窦太后再宠溺刘武这幼子,但身为大汉太后,刘家的媳妇,她绝不容许刘家后裔混入项氏余孽的血脉,遭受这等居心险恶的算计! 梁王刘武默然不语,满脸哀戚之色。 刘彻瞟了瞟他,复又见目光投向其余王侯,出言问道:“诸位叔伯以为当如何处置?” 济北王刘勃咬着牙,率先狠声道:“杀,本王亲自动手!” 他岂能不狠? 一个儿子,三个孙子啊! 他复又向刘彻躬身道:“然吾有一事相求,还望殿下准允。” 刘彻作势虚扶道:“皇伯父但说无妨。” 济北王沉声道:“恳请殿下将济北国内的一众项氏党羽尽皆交由我亲手处置,我要将之烹油浇肉,水银灌骨!” “准!” 刘彻颌首应下,缓声道:“然孤王会命郎卫与你同往,待亲眼见得他们尽皆伏法,验过尸身,方会回京复命。” “谢殿下!” 济北王沉声道谢,他晓得殿下派去的郎卫,要验的尸身不光是项氏党羽,更是他的儿孙。 刘彻环视其余王侯,淡淡问道:“诸位叔伯呢?” 数位王侯齐齐叹气,他们除了大义灭亲,还有旁的选择么? 莫非要为保全身具项氏余孽血脉的儿孙,兴兵造反? “杀!” “杀!” “杀!” 一道道蕴着浓浓哀戚的嘶哑声线响起,王侯们皆是躬身应下。 刘彻颇是满意他们的表态,又对刘通道:“皇伯祖,此事不宜外传,至于旁的宗亲府上那些身具项氏血脉的子孙……” “此事交由老夫去办,这些宗亲无甚权势,府上因病暴毙几个儿孙,算不得大事!” 刘通浑浊的双眼已是血色浸染,语气森冷澈骨,仿似九幽黄泉中魈鬼的低吟。 “有劳皇伯祖!” 刘彻颌首道,复又扭脸看向梁王刘武,丝毫不加掩饰道:“皇叔若不忍亲自动手,孤王可遣郎卫替你分忧!” 刘武猛是抬眸,见得刘彻那阴戾凶狠的眼神,分明和兄长刘启一模一样。 他骇然心悸之余,喟然长叹一声:“罢了,烦劳殿下遣人代劳吧,本王只求能留襄儿全尸,且此事务必不要传扬出去。本王想以侯府嗣子的形仪,将襄儿厚葬。” 刘武的嫡长子刘买被封为乘氏侯,唯有等刘武百年后,才能承袭梁王之位。刘武无非是想让刘襄以乘氏侯嗣子,而非项氏余孽的身份下葬,死得体面些。 刘彻自是准允,复又向在场的王侯许诺道:“孤王先前已言明,此事不宜外传,故而诸位叔伯若想给儿孙体面,可想些能遮掩过去的说法。” “谢殿下体恤!” 王侯们皆是躬身道谢,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 毕竟这事真真不光彩,说得好听是大义灭亲,说不好听就是识人不明在前,清理门户在后。 若传扬出去,非但没人同情,反是徒遭旁人耻笑。 “平皋候刘远……项远那贼子,殿下想如何处置?” 老宗正刘通突是抬头,咬牙切齿的问道。 刘彻阴恻恻道:“孤王已命人在平皋候府外日夜监控,待得诸位叔伯动手,他得知消息后必会有所动作,打草方能惊蛇,孤王倒要看看项氏余孽还有甚么依仗。” 刘通微是皱眉,复又问道:“那御史大夫刘舍……” 刘舍亦为楚项后人,如今又身为御史大夫,端是位高权重,其家族又和骠骑将军秦勇所属的军武秦氏世代交好,多有联姻,若也牵涉此事,那就有些棘手了。 “无妨,刘舍之父项襄被项佗和项声视为家族叛逆,恨不得生啖其肉,不会与他谋划篡汉之事。” 刘彻面色平静,缓缓道:“孤王命人细细查过,刘舍一脉皆无人牵涉其中,皇伯祖尽管放心。且刘舍年事渐高,再过些年转任中大夫即可。” 刘通点点头,中大夫人数不限,居诸大夫之首,为皇帝首席谋臣,地位虽高,但没有甚么实权。让刘舍作中大夫,既不会辱没其身份,亦免去猜忌的烦恼,毕竟皇帝不采纳其谏言,谋臣翻不了天的。 是夜,待族宴散去,刘氏宗亲们纷纷出了未央宫。 济北王刘勃等人带着刘彻派出的羽林将官及诸多郎卫,连夜打马离京,返回各自封国。 长安皇亲苑的王侯宅邸内,亦有数名皇子皇孙悄然殒命,且多为年幼的孩童。 未央宫的高台上,刘彻仰天长叹,此番不知又要弑杀多少无辜的老弱妇孺啊! 为了争权夺利,连累妻儿老小烹油浇身,值得么? 第二百四十六章 内鬼现身 乘氏侯刘买嗣子刘襄尚未足岁便不幸染病身故,因是早夭,不停柩,不哭丧,墓葬却甚为讲究。x23us.com 因刘襄未及封爵,无封邑,故梁王刘武特意请得圣旨,准予将其葬于汉文帝的霸陵脚下,灞水之畔。 梁王刘武对这嫡长孙是怀着歉疚的,故而入棺时亲手为那小小的尸身披上了件列候才能用以陪葬的银镂玉衣。高愈三丈的坟丘虽不及列候的四丈封土,但墓室以柏木堆垒,作黄肠题凑,制同列候。 如此种种,着实有些逾制,好在没有不长眼的御史跳出来触梁王刘武的眉头,为这点事弹劾诸侯王,也未免有小题大作之嫌。 鲜少有人知晓,墓室之内,棺椁之前,摆放着两具做跪拜请罪状的陶偶。 陶偶内封有尸身,为一男一女,男子为梁相陈弗,女子为陈弗嫡女,亦是刘襄生母,乘氏侯刘买正妻陈氏。 将两人活活封入陶模后,刘武亲手从顶端开口缓缓灌入水银,冷眼看这父女二人苦痛哀嚎,直至咽气,方才命人以黏土混漆封模。 刘彻倒是不介意将陈弗交给刘武处置,总之经过几番酷刑,陈弗把他知晓的事情尽数招了,留着也没甚么用处,索性卖个人情给刘武。 便在刘襄入葬封土之日,刘彻接到了张骞的鹞鹰传讯,欧复鸣和邹馀善都已成功弑兄篡位,分别作了东瓯王和闽越王,并承诺向汉廷永世臣服。 刘彻自是不信他们的承诺,自身没有实力,说甚么都是假的。 他之所以不想对东瓯和闽越用兵,除了觉得诸越亦为后世汉族的先人,还盘算着用他们对付南越。 岭南之地的地形气候和关中与中原皆大为不同,大汉将士短时间内难以适应,东瓯和闽越之人却相对要好得多。 据史籍记载,闽越王驺郢曾发兵南侵南越国,在南越王赵胡的请求下,汉武帝行围魏救赵之计,发兵,命王恢从西边、韩安国从北边攻打闽越国,闽越国以王弟驺馀善为首的权贵杀闽越王驺郢以求和。 刘彻当初看到这段记载时,觉得汉武帝还真是为了面子甚么蠢事都做。 闽越国和南越国打个两败俱伤,于汉廷而言不正是渔翁得利的好机会么,为何要发兵去救? 救了也罢,好歹谈谈条件,讹些好处啊。 汉武帝偏不,这个任性傲娇的败家玩意满意以为南越国会感恩戴德,抑或被汉军神威震慑得诚心归附。 偏生南越王不讲诚信,没了闽越国的威胁,复又称病不朝,对汉廷的诏令阳奉阴违。 汉武帝惨遭戏耍,自是羞怒万分,却因北方匈奴侵扰,不得不暂且放过南越国,直到十余年后摆平了匈奴,方才腾出手来,遣十万大军灭了南越,以此洗刷耻辱。 蠢不蠢? 刘彻非但不会做这等蠢事,反是会主动利用东瓯和闽越去对付南越国。 此番帮助欧复鸣和邹馀善弑兄篡位,正是为日后布局,待得南越王赵佗弥留之际,其孙赵胡尚未即位为王之时,便是逼迫东瓯和闽越出兵南侵的最佳时机。 张骞传来的密信中,还特意提到已遣羽林卫以吴国余孽的身份提前向吴太子刘驹通风报信,使得他在邹馀善攻入闽越国都前,得以领着亲信部众先行逃走。 刘彻对张骞此番表现甚是满意,凭着那张嘴皮子便能立下这等大功,不愧是闻名后世的大外交家。 虽说外交是内政的延伸,张骞是借着大汉强盛的国势才能说服欧复鸣和邹馀善,但若换了旁人去与那两人周旋,怕是未必能似张骞这般马到功成的。 刘彻用鹞鹰给他传去回讯,命他尽速返回长安。 斩获这等大功,该当加官进爵,位列朝堂了,好歹是刘彻亲手培养拔擢的人才,用起来既顺手又放心。 朝廷近来先因武威药材案处死了五名重臣,又要处置和平皋候刘远过从甚密的一批朝臣,刘彻索性借机安插些自个的人手,为汉廷注入些新鲜血液。 大汉太子刘彻为社稷筹谋之时,从闽越国都东冶城逃出的刘驹已抵达豫章郡。 豫章郡的郡治南昌位于彭泽侧畔,即为后世的鄱阳湖。 彭泽与大江连通,乃是大汉境内最大的淡水湖泊,故而朝廷在豫章郡设有水师。 大汉的三大水师各有职守,豫章水师掌大江,琅邪水师掌东海沿岸,汉中水师在京畿和汉中郡皆驻楼船将士,分掌大河和汉水。 水师的主帅并不常置,每到战时才会临时认命。往常负责统率操练的皆为杂号将军,时任的主掌仆射分别是汉中水师的横海将军,豫章水师的戈船将军和琅琊水师的伏波将军。 刘驹到得南昌县境,却并未入城,而是留在县郊的一处民宅,遣人去豫章水师寻楼船校尉蒋延。 吴王刘濞在世时,吴国的属地曾囊括广陵,会稽和丹阳这三郡之地,占据大江下游沿岸及入海口。 刘濞早有反叛之心,非但在吴国苦心经营,更是在临近的豫章郡布下不少暗子,更在豫章水师安插了不少亲信。 蒋延出身的丹阳蒋氏,乃是吴地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曾托庇于刘濞,亦深受其信赖,族人多受重用,数十年来捞了不少好处,自然也留下不少把柄。 如今刘濞反叛失败,落得国灭身死,蒋氏花费重金打点朝堂重臣,方才得以与反王刘濞撇清干系,免遭波及。 刘驹自是不会让他们轻易如愿,他握着蒋氏昔年为吴楚七国供应军需的罪证,若是抖露出去,抄家夷族都是轻的! 黄昏时分,蒋延只身前来,未着甲胄武服,而是扮做寻常百姓,显是不想教人看出身份来。 刘驹起身相迎道:“多年不见,校尉可还安好?” “不敢烦劳太子惦念。” 蒋延话虽如此,但配上那略显冷淡的态度,显见他是真的不想让刘驹惦记着他,乃至他身后的丹阳蒋氏。 两人虽是多年未见,可近年来刘驹仗着握有蒋氏的把柄,没少遣人来威胁他们遵从他的吩咐行事,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暂且不提,有些事可是犯了朝廷的大忌,若是泄露出去,怕是会落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刘驹自也知晓他的心思,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恍若未觉,招呼蒋延在侧席落座,故作亲近的询问着他的近况。 蒋延虚应几句,再是按捺不住,径自道:“太子有话尽管直说,天色不早,末将有军职在身,若是夜不归营定遭惩处。” 刘驹眼睑微抬,轻笑道:“校尉既是这般直率,我也不与你再虚应,近来九江郡出了伙水匪,吞并了我在淮水沿岸暗中布下的诸多水寨,如今更是想侵占洪泽,还请校尉出手相助。” 蒋延满脸错愕,仿佛眼前的刘驹是个疯子,失声惊道:“太子是想让我领麾下楼船将士去剿灭淮水的水匪?” 刘驹笑而不答,静静看他。 蒋延心下一横,摇头道:“太子若真有此意,请恕末将无法应允!” 刘驹在淮水沿岸和洪泽豢养水匪之事,蒋延是知晓的,近年来蒋家屈从于刘驹的要挟,屡屡调集钱粮和舟楫助他通过邗沟往洪泽运送了不少兵械和粮草,供应洪泽水匪所需。 然而刘驹此番的要求太过离谱,大汉军律森严,将领若无军令而私自出兵,是要夷族的。 刘驹默然良久,见得蒋延面色阴郁,知道若在过于逼迫,他定然会彻底翻脸,指不定会生出甚么杀人灭口的心思。 蒋氏的势力不小,若被逼急了,还真有可能行险一搏。 念及至此,刘驹神情骤然转变,轻笑道:“呵呵,校尉误会了,我岂会让蒋军冒着这天大的风险?” 蒋延见他松了口,不由面色稍霁,不到迫不得已,他也不想彻底惹恼刘驹。 “想来校尉应是知晓,近来那淝陵水匪在邗沟作乱,使得我等无法往洪泽的诸多水寨运送粮草兵械。” 刘驹见得他那戒备甚至厌恶的神情,不免心生怨毒,却依旧满脸堆笑,复又意有所指道:“校尉时常率舟兵巡查大江下游河道,若是在邗沟附近遭遇淝陵水匪袭击,岂不是有了出兵的由头?” 蒋延皱眉道:“太子是想让人假扮淝陵水匪……” 刘驹颌首:“正是,将军以为此计可行否?” 蒋延沉吟片刻,方才摇头道:“邗沟难行大翼楼船,想进入淮水剿灭那淝陵水匪,琅邪水师比豫章水师更为方便,但朝廷不会这般兴师动众的,至多会动用九江郡的府兵摧毁水寨。 如此一来,淝陵水匪没了落脚之处,反会全力夺取洪泽的诸多水寨,太子岂非弄巧成拙?” 刘驹颇是自得道:“校尉多虑了,我自不会做那等蠢事。唯望校尉能借此事说服戈船将军出些小翼楼船,将邗沟纳入平日的巡查范围。若能如此,淝陵水匪自是望风而逃,不再敢为患邗沟,使我得以将粮草兵械继续运往洪泽水寨,豢养我吴国将士。” 蒋延闻言,暗自鄙夷不已,甚么吴国将士,就是群沦落为水匪的残兵败将。 他沉思良久,权衡利弊后,最终得知无奈的点头应下。 刘驹自是大喜,急切的与他商讨如何配合行事。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谋划妥当,蒋延不敢再多做耽搁,匆忙告辞离去,回返豫章水师的校营。 蒋延自认为行事隐秘,却不晓得早在刘驹先前遣人去寻他时,已被太子刘彻特意安插在豫章水师中的羽林卫看在眼里。 等了数月时间,内鬼终是冒头了! 羽林卫们心下兴奋不已,就等着顺藤摸瓜,一网打尽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贵妇入伙 金秋十月,粟禾熟透,关中大地再次迎来大丰收。m.x23us.com 农人在田野中忙碌的收割,长安城流传的大消息更是为这热闹的金秋添加了几分喧嚣。 堂邑翁主和九位诸侯王妃筹划着要置办产业,形制皆依照那皇室实业,可由旁的贵妇出资添份子,也就是那甚么股份,每岁年末亦发放红利。 得知消息的长安贵妇们都疯了! 她们多是出身世家大族,嫁妆甚是丰厚,非但包括珠玉赀财,还有不少田亩宅邸及铺面。故而豪门千金出嫁时,往往会从娘家带些信得过的家老,嫁人后便将嫁妆含有的产业交由他们打理,所获收益入私库,是为体己钱。 数年来,皇室实业已用每岁的巨额红利向大汉权贵们证明了诸位皇子的信誉和揽财手腕,先前未曾出资入股的权贵们悔得肠子都青了。 如今诸位皇子的婆娘们要置办产业,还拉上未来的太子妃,虽说是王妃们的私产,但皇子们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不顾的。 背靠大树好乘凉,那还能赔得了么? 长安贵妇们皆是有钱有闲的主,几乎日日在天上人间谈笑玩乐,这消息不到半日便似飓风过境般,横扫北阙甲第,待得百官从官署回府时已是人尽皆知。 大汉群臣虽有官身,不便明着操持商贾贱业,但谁会嫌钱多,谁家没置办产业? 闻得自家婆娘探听来的消息,知晓堂邑翁主亦添了份子,朝臣们皆是想到那财神下凡般的太子殿下,那还有甚可犹豫的,忙是吩咐自家婆娘抓紧打探清楚怎么个章程,切不能凭白错失这等大机缘。 翌日,长安城有头有脸的贵妇齐聚天上人间,所有持有贵宾卡的几乎没有落下的,不少贵妇还带着亲眷。若非天上人间有规矩,每张贵宾卡只能限带两人,怕是会被彻底挤满。 阿娇鲜少见过这等场面,倒是没了往日纵马射猎的豪气,躲在三楼不敢冒头。 馆陶公主和九位王妃却是见惯大场面的,平日与贵妇们少不得来往交际,放眼望去多是熟人,沾亲带故的亦是不少。 馆陶公主乃是太后的嫡女,皇帝的阿姊,大汉的长公主,自然镇得住场面,将贵妇们拢到一楼的厅堂,细细交代了那联合制衣的形制和入股章程。 临末还特意加了句,若是朝臣们太过反对放宽庶民服饰的限制,这买卖定是不成的,只能作罢。 能坐稳世家宗妇之位的女人自不是蠢的,皆听出了馆陶公主的言外之意,哪位大臣在朝堂上出言反对,就是断了王妃们的财路,亦是断了长安贵妇们的财路。 是夜,北阙甲第不少府邸的正室内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贵妇们执意要让自家夫君不得反对放宽庶民服饰的限制,否则不能入股那甚么联合制衣暂且不提,若是遭了旁的贵妇记恨,那她们还在长安城呆得下去么? 太子刘彻知晓打铁要趁热,隔日的早朝便开了朝议,与群臣讨论可否准允庶民着染色衣物。 并非每个朝臣的惧内,还是有不少秉公职守的官员出言反对,毕竟这是违反祖制的。 刘彻暗暗腹诽,甚么狗屁祖制,本就是秦汉才定的规矩,华夏的老祖宗们可没那么多讲究。 秦汉时的染色技艺远不如后世发达,采用的染料为矿物和植物。 矿物染料较为稀少,染红的天然赤铁矿和朱砂,染白的绢云母,染黄的石黄,染绿的石绿。 植物染料倒是容易寻到,栀子和荩草染黄,茜草染红,藐芷染紫,蓝草染蓝,栎树叶和柿子混入铁盐或青矾可染黑色。 黑色在先秦时本为庶民服饰的主色调,后因秦朝尚黑,帝王袍服及旄旌节旗皆上黑,故而庶民不得再着黑衣。 大汉立朝后,高祖刘邦自号赤帝子,尚黑中带赤微泛紫的玄色。 如此一来,红色,紫色,黑色,百姓皆不得着,除了黄色也没甚么好选的,毕竟蓝绿染料较为昂贵,青色染料更需调和。 麻衣本就泛黄,高祖刘邦又是地痞出身,浑不讲理,索性直接下诏,百姓们只能穿本色麻衣,甚么色彩都别染了。 “大汉初立之时,百姓困顿贫穷,高祖向来与民生息,崇尚节俭,为免奢侈之风盛行,方才定下这等规矩。” 刘彻毕竟身为太子,得先往自家老祖宗脸上贴金,方才道:“如今大汉在父皇治下日益昌盛,百姓家有余钱,却无处花销,长此以往,反会懈怠劳作,且会引得物价飞涨,田宅土地尤甚。” 刘彻说的是事实,若是大汉朝臣们知晓粗浅的金融经济学,定是会认同的。 曹栾身为大农令,虽没后世的知识,却是实践出真知,晓得太子并非杞人忧天,忙是出列应和道:“殿下所虑非虚,近年朝廷虽靠常平仓稳定了各郡县的粮价,但宅邸和田地的价钱已飙涨数倍,尤是长安北阙民居,寻常的两进宅院已涨至数万钱,价愈千石粟谷。” 御史大夫刘舍不禁皱眉,沉思良久,方才松口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让百姓肆意给衣裳着色。” 刘彻见他不再执意反对,心下暗喜。 御史府除却监察吏治,还负有弹劾王侯乃至皇帝的职责,是握有重权的言官。只要御史大夫刘舍松口,御史府的属官们也不会再出言反对的。 至于旁的朝臣,也就不必太在意了。 “呵呵,御史大夫无需担忧,孤王身为大汉太子,自是要维护朝廷威严,不会让庶民着忌讳之色,只需准其着青绿之衣即可,如何?” 刘彻本就没打算彻底放宽庶民服饰染色的限制,无非是打着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主意。据史籍记载,汉朝后来是会准允百姓着青绿之衣的,刘彻无非将这项改革提前了施行罢了。 所谓青绿之衣,包括蓝色和绿色,且蓝草发酵后经水浸渍,再经空气氧化可制得靛蓝,靛蓝经过再次发酵法,混入蓝泥可染青色,故有“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的说法。 让百姓们可着青绿蓝三色,再加上本色麻衣的淡黄,四种色调暂且是足够了,其余的日后再徐徐放宽即可。 毕竟任何改革皆切忌怀有一蹴而就的心思,后世数次躁进的革新和国策,让华夏百姓们吃足了苦头。(你们懂的,不详述了,免得再被屏蔽。) 刘舍闻言,他本非故意与太子刘彻为难,此时见得刘彻也让了步,又确实句句在理,沉吟片刻后便是颌首认同,躬身退回席位落座,不再反对。 朝臣们见得御史大夫都应下了,那谁还闲得没事出来闹腾,纷纷出言赞颂太子殿下体恤爱民,仁德宽厚,好一通谄媚讨好。 刘彻环视殿内群臣,分外满意这和谐无比的大汉朝堂。 朝廷尚未下达诏令,预先确认此事的长安贵妇们就彻底陷入了癫狂。 诸位王妃和堂邑翁主早已命诸多家老监督营建作坊,选址便在长安城西新划设的西新区,由田氏商团旗下的营建工坊负责营造。 国舅田胜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大批人手尽皆投入进去,即便是赔本,也要建得又快又好,要让这群背景通天的姑奶奶们彻底满意才行。 因布料可向田氏商团采购,故而那联合制衣只置办诸多的染坊和制衣坊,营造速度十分迅速,若非太子刘彻执意要铺设甚么废水处理池,怕是还能更快些。 长安贵妇们消息灵通得紧,知晓联合制衣的诸多作坊已然开建,且进展神速,皆是急红了眼,生恐王妃们要甩开她们单干。 想吃独食,这可不成! 好在馆陶公主适时出面,广邀世家宗妇,在天上人间办了联合制衣的入股典礼。 天上人间暂且放宽了规矩,允许贵妇们带女家老入内,参与此次典礼,毕竟宗妇们也不便亲自操持。 典礼异常火爆,结果却在意料中。 股份是限购的,每股百万钱,根据各世家的权势大小,毫无遮掩的摊派限额。馆陶公主及诸位王妃的娘家亲眷都略微放宽了限额,旁的贵妇倒也无话可说,谁让自个肚子不争气,没生个才貌双全的闺女,嫁入人老刘家。 拢共两千股,阿娇和诸王妃十人分润千股,剩余一千股皆被贵妇们瓜分殆尽。 价值二十亿的金锭和大钱运入新建好的联合制衣金库,那些金灿灿的小山直把阿娇和诸王妃晃得眼晕。 好在联合制衣新落成的总部紧邻着皇室实业总部,附近还有田氏商团的总部,乃是北阙甲第防备最森严的地界。长安城中除了皇宫,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太子刘彻索性在长安城的扩建规划图上画了个圈,将此方地界命名为长安商区,今后会逐步收回或置换周边的官邸宅院,形成如后世般的中心商业区,让大汉不断兴起的大企业总部入驻。 至于联合制衣的章程和各项工序,太子詹事陈煌已领着詹事府的匠师们前去指导,制衣作坊采取流水线作业自是不提,染色作坊的染料来源却是大为提升,远超大汉现有的科技水准。 渲染青绿布料的蓝草短时间内要大量种植或采集显是缓不济急,可皇室实业有石油作坊和硫酸作坊啊。 先前的石油仅仅用来制取沥青和灯油,未免太过浪费,刘彻身为化学硕士,自然能想出通过多次蒸馏,从残油中萃取出含乙烯键等活性基的水溶性成分。 加上硫酸作坊的副产物蓝矾干粉,混以一定配比的碱水,即可形成活性染色剂。 刘彻自然无法向詹事府的匠师们讲解这其中的化学反应,总之让他们依样画瓢,照着作便是。 至于各种配比所调出的色泽和色调,就只能凭着不断的试制累积经验了。 活性染料固然不难制取,比用蓝草等植物的成本低,但缺点就是废水中含有大量有害物质,必须慎重处理。正因如此,刘彻严令田胜要好生营建好染坊的废水处理池。 “日后谁家的作坊敢往渭水或水直接排放工业废水,直接押到东市口宰了!” 刘彻在朝堂上如是说。 大汉朝臣们虽不知晓何为工业废水,但看着御座上满脸肃容的太子殿下,皆是缩了缩脑袋。 第二百四十八章 初雪过后 小雪节气,雨下而为寒气薄,故凝而为雪,小而未盛。 汉六十一年,小雪的隔天便是下元节,百姓们往往在这日斋天,以感谢上天赐予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凑巧在这日的入夜时分,京畿三辅皆下起初雪,百姓们直呼上苍开眼,有道是瑞雪兆丰年,庄稼尽数收割,粟谷晾晒储存,初雪便即来临,关中各地来年必然又是大丰收。 关中百姓喜迎初雪,辽东郡的百姓却是望着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犯愁。 辽东郡的初雪在九月便已来临,之后又陆续下了几场雨雪,待到十余中旬,这雪是停都不住停了,且愈下愈大。 或许是靠海的缘故,辽东郡不似燕北各郡的干冷,而是带着浓重潮气的湿冷,让随李广前来辽东郡的三万细柳将士难受得紧。 太子刘彻早料到细柳将士在辽东难以熬冬,遣人送了大批羊毛衣物及毛毯,且每人分发数套,足以换洗。取暖用的火油更是源源不断的运来,甚至派匠师前来指导将士们盘火炕。 将士们自是感恩戴德,新任辽东太守李广却是无奈得紧,他早向太子殿下上奏,言明辽东苦寒,细柳将士可先留在朔方或燕地越冬,待开春再进驻辽东。 毕竟三万细柳皆是精骑,即便刻意保持马力,数日亦可疾驰千里,而朝鲜新王即位,虽陈兵列境,但辽东郡的数万边军也非吃素的。若朝鲜人真是癫狂到兴兵进犯,即便辽东难以尽数把守长达数百里关墙,但撑到细柳营驰援却是有把握的。 偏生太子殿下传来密信,执意要让细柳将士随他赴任,说甚么要提前适应环境,备不住往后要打多少年。 区区朝鲜,要打多少年? “若给老夫三万细柳并七万步卒,不到半年光景,便将朝鲜全境尽皆踏平了。” 李广近年来连番大捷,不免有些傲然自得,如是想到。 远在长安城的刘彻自是不知他的想法,即便知晓也不会太过在意。 李广确是猛将不错,但是大局观差得很,不足担当大军主帅,让他统率三万细柳打打局部战争就行了,更大的战役指望不上他的。 朝鲜不是那么好灭的,隋唐两朝为征讨高句丽耗损的兵力数以十万计,最终还是没能彻底灭了它。 汉初的朝鲜虽没有后来的高句丽强,但地形气候皆差不多,即便攻陷了朝鲜国都王险城,之后如何彻底剿灭朝鲜余孽和其余土著,如何长久占据那个半岛,都非简单之事。 光凭李广那莽夫,解决不来的。 放眼现今的大汉群臣,军事和政务皆俱才能之人唯有现任的云中太守郅都,且待开春后,看看匈奴的军臣单于有何举动,会不会兴兵南下,为右贤王和左谷蠹王复仇。 若是匈奴单于庭认怂,那郅都就可从云中调任辽东,专心经略朝鲜。 想要灭掉朝鲜,进而彻底占据朝鲜半岛,自然需要个稳定繁荣的辽东郡作为大后方。 刘彻寻来江都王刘非,让他以皇室实业的名义出资,联合大河以北各郡县的世家大族,在开春后修筑从燕北的涿郡通往辽东郡的直道。 这条直道是不宜铺设沥青的,辽东的天气太过酷寒,现下的沥青只是粗制品,远不及后世耐热耐寒的高品质沥青,每到冬季必然会出现大量冷缩开裂的现象。 只能通过适当调配,降低黏浆土的刚性,提高韧性,在确保足够硬度的前提下,尽可能建成相对柔性的砂石路,既避免大面积开裂,亦便于日后修补。 刘非带着詹事府培养出数名泥瓦匠师刚离开,刘彻复又找来大农令曹栾,让他从齐地各郡县的常平仓调出大批粮草,由琅邪水师出动舟楫楼船,趁着真正的酷寒未至,辽东沿海尚未凝结冰凌,赶紧将粮草运去。 刘彻沉吟片刻,吩咐道:“今年燕地和齐地各郡县百姓缴纳的粟谷皆不用运来京畿了,就地运去填补那些常平仓吧。” 曹栾非但没有反对,反是颇为欣喜。 近年来大汉各地风调雨顺,没甚么大的天灾,不少郡县又得以使用化肥,亩产大为提高。太仓的仓廪虽不断增建,却依旧不虞使用,曹栾是既高兴又犯愁。 燕地郡县多为平原,齐地郡县又自古物产丰沛,历来皆是向朝廷纳粮的两大地域。 今年两地不用往京畿运粮,倒是替曹栾省了不少心,即便那些常平仓未必能尽数装下,但想要增建仓廪储存却是比长安的太仓要容易得多,耗费也少得多。 长安城现下的物价是迎风便涨,用工又极度短缺,百姓替朝廷服徭役虽不需工钱,但吃住的花销总是要国库支付的。汉帝刘启要留得爱民如子的好名声,国库近年又岁入大涨,自是不许官员在自个眼皮子底下苛待役夫,好吃好住是必然的。 如此一来,长安太仓增建一座仓廪的开销,足以在齐地郡县的常平仓增加三座仓廪,乃至更多。 不久辽东太守李广便接到汉帝刘启的圣旨,通告辽东下辖各县官员,今年冬天需时时注意辖地雪况,若有遭遇雪灾的村落,务必及时救援,并即刻上报郡府。 若有大范围的雪灾,辽东郡府可自行决断是否令受灾县治开启官仓,向灾民放粮,并提供木材和油料供其燃火取暖。 尤是数万辽东边军,今年冬季大举增发粮饷和冬衣,供给大量火油和肉食。 朝廷此等诏令一经张榜发布,辽东军民俱是高呼天子圣德。 他们哪里知晓,汉帝刘启此时正躲在甘泉宫内,盘坐火炕上惬意的熬冬,这圣旨可是忧国忧民的太子刘彻在未央宣室命人誊写,再从掌印太监孙全处取来玉玺,盖上了印篆。 刘彻甚是纳闷,按史籍记载,皇帝老爹还能活个四五年,且这辈子调理得不错,活过五十岁应是不难。 怎的此时就开始做甩手皇帝了,若真能这般看淡权势,那上半辈子费尽心思夺得大位,即位后又竭力增强皇权是作甚? 莫非真是为国为民,为了这江山社稷? 刘彻真真有些猜不透自家这城府极深的皇帝老爹了,在他提出禅位,心甘情愿做太上皇之前,刘彻还是不太敢放开手脚往朝堂大肆安插势力的。 已然返回长安复命的张骞算是个小小的试探,此番他立下大功,位列朝堂应是顺理成章的。且他和刘彻的长姊阳信公主也看对了眼,若得以尚公主,好歹是皇帝的女婿,将之委以重任,应该不会触及皇帝的底线吧? 刘彻如是想,亦如是做。 张骞虽是难得的外交人才,但如今的大行令窦浚乃是窦氏外戚的领袖,将张骞放到大行府显是难以施展。 刘彻念及先前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时,收获颇是巨大,便想让张骞先进入丞相府锻炼些时日。 既然后世皆认可外交是内政的延伸,那好的外交官自然要先熟悉内政的运转体系。 是以刘彻特意向滞留甘泉宫的汉帝刘启上了道奏章,请旨免去张骞太子中庶子之职,升任丞相长史的高位。 丞相长史秩比千石,乃是丞相府中仅次于丞相司直的辅官。数名丞相长史分掌督率诸吏和处理各种政务,端是位高权重。 汉帝刘启很快遣人送回批示过的奏章,刘彻将之翻开,唯有一字朱批“准”。 刘彻这才松了口气,皇帝老爹应是真打算放权了。 张骞刚接到升任丞相长史的敕书,即刻赴任就职,丞相袁盎早已获知此事,非但没有暗地下绊子,反是特意指派了位丞相司直领他些时日,仔细教导其打理政务。 这待遇可不常见,毕竟丞相司直是丞相的首席辅官,除辅理国政外,还负有检举不法官吏之责。 御史大夫亦谓之副相,依惯例,丞相去职后,由御史大夫补位;再从丞相司直中择取一人,迁任空出的御史大夫;复又从诸多御史丞和御史中丞内择一人,补丞相司直。 如此这般,便能使御史府的官员多少了解些政务,不至做只会清谈的言官。 故而丞相司直未来极有可能会位列三公,张骞这毛头小子能得其言传身教,给足脸面且不提,留下的些许师徒情谊,日后好处更大。 早朝时,不少未曾知晓此事的朝臣们见得张骞这弱冠少年身着朝服,位居丞相府班列极为靠前处时,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 他们晓得太子殿下即便胆子再大,也不敢私自将太子中庶子升任朝堂重臣的,必是得了皇帝的准允乃至旨意。 皇帝莫不是病糊涂了? 大行令窦浚尤为惊愕,皇帝老表这是要彻底放权,准备禅位了? 高居御座的太子刘彻自也晓得朝臣们的猜疑,不管皇帝老爹如何想,此时还是不能让这等无端的揣测喧嚣尘上的,否则不利于政局的稳定。 待得群臣入席落座后,刘彻便是让掌印太监孙全宣读了圣旨。 圣旨大意是简单讲述了张骞的功绩,还有甚么道德高尚,忠于职守的赞扬之语,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赐婚,阳信公主下嫁张骞! 群臣尽皆懵圈,却又恍然大悟,原来是皇帝的女婿,难怪急着破格拔擢。毕竟阳信公主年岁不小了,再不嫁出去,眼瞧着就成了老姑娘。 配个年岁相仿的丞相长史,勉强算说得过去吧。 群臣皆是为人父母者,念及皇帝也不容易,为了将自个深闺恨嫁的嫡长女风风光光嫁出去,算是费着心思的,可以理解。 于是乎,朝臣们疑虑渐消,张骞的官位被视为靠裙带关系所得,算是替刘彻背了锅。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为人媒妁 梁国比关中要暖和些,初雪来得较晚,但因辖地内河川纵横,湖泊众多,故而寒风总带着几分潮湿之气,冬季也不好熬。顶 点 x 23 u s 百姓躲在屋里熬冬,诸多本地的世家大族却端是鸡飞狗跳。 远在长安城的梁王刘武极为突兀的向皇帝上了道奏章,愿从梁地择百余豪门,迁往皇帝正在修建中的陵园旁,提前设置陵邑,以为日后守陵侍奉。 高祖,惠帝和文帝都曾从中原各地迁移豪富之家,在其陵园旁修造陵邑安置,但从未似这般专挑某处下手,更从未有诸侯王主动请求迁移自个封国内的世家大族。 足足百余豪门,这简直是要彻底刨了梁国的根基。 别说梁国的诸多世家,便连长安城内的大汉朝臣们都被梁王刘武这等匪夷所思的作法整懵了,心道若非是梁王疯了,就是皇帝又在暗地里使了甚么手段,逼得梁王就范。 梁王刘武却是不管旁人怎的揣测,铁了心要将那些豪门迁来长安守陵。 “他们不是在梁地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么,且将之尽数迁来长安,且看本王如何逐一将他们活殉了!” 刘武拿到梁相陈弗的供出的名簿,得知其上的百余梁地豪门尽皆与平皋候府勾结多年,便即出言劝服想派中尉张汤去将之夷灭的太子刘彻,如是道。 他盼了多年的嫡长孙,尚未足岁就躺入棺椁,深埋坟茔,光杀陈弗一家怎能解恨? 他要将这些梁地豪门都迁来,慢慢折磨,将他们的族人逐一虐杀,尽皆埋到殉葬坑里,就当他这臣弟给自个皇帝老哥提前送些陪葬之人。 刘彻不便私自做主,忙是将刘武的奏章呈报给滞留甘泉宫的汉帝刘启。 刘启没赐下圣旨,倒是给刘武回了封简单的家书。 刘武在未央宫宣室内阅过家书,端是哭笑不得,复又将之递给刘彻,让他也看看。 刘彻刚扫了几眼,险些笑喷了。 皇帝老爹不愧是高祖刘邦的后代,这脸皮厚得没边了,信中除了开篇时安慰了刘武几句,便是直入主题,大意是既然殉葬之人都送了,那他们灭门后,留下的大批珠玉赀财就权当陪葬品,直接运帝陵里埋好,也算替国库省了笔大开销。 “诶,皇兄他还真是……节俭!” 刘武看着强自憋笑的侄儿刘彻,摇头苦笑道。 刘彻点头如捣蒜:“嗯,嗯,父皇堪称贤君典范!” 刘武剑眉微扬,谑笑道:“你果是深肖皇兄。” 刘彻笑意更甚:“皇叔谬赞,孤王尚嫌稚嫩,还需加倍努力。” 刘武连番白眼,复又道:“先说正事,本王识人不明,替买儿定下了陈氏这毒妇为妻。买儿的性子殿下也是知晓的,儒雅温润,有君子之风,屋里别说侍妾,通房丫鬟都没有,如今出了此事,颇是心灰意冷,愈发不近女色,殿下可有甚主好的人选,以为买儿继室?” “……族兄的婚姻大事,皇叔不去请媒妁说和,问我作甚?” 刘彻满脸愕然,心道老叔你脑子烧糊涂了,小爷既不是心理医生,更非婚介,堂堂大汉太子给你儿子介绍二婚对象,传扬出去算甚么事。 “买儿为本王嫡长子,待我百年之后,定要承袭梁王之位,本王入朝请罪时日尚短,长安的世家大族皆还在观望皇兄日后会如何待我,自是不愿将嫡女嫁与买儿续弦。” 刘武生性直率,毫不避讳的坦言道:“至于中原世家,出了平皋候和陈弗这等破事,即便他们敢嫁女,我梁王府还敢娶么?” 刘彻哑然无语,心想皇叔这口无遮拦的脾性跟内敛阴损的皇帝老爹差别太大,真不像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刘武见他不答话,复又意有所指道:“即便我敢替买儿做主,再娶中原世家乃至诸侯的嫡女,皇兄和殿下能放心么?” 刘彻微是愣怔,随即苦摇头苦笑道:“梁国富庶,又地处中原腹地,自古乃兵家必争的要地,即便族兄秉性仁厚,但若日后承袭梁王之位,难保不会被奸人撺掇,行不臣之事。” “正因如此,本王已命买儿不得再回梁国,留在长安城娶妻生子,日后做个闲散王侯。” 刘武全无半分愠怒之色,坦率直言道:“其正妻日后必为梁王妃,故而只得烦劳皇兄和殿下费心。” 刘彻闻言,不由颌首,刘武虽是跋扈张扬,却不是蠢的,更有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为其子嗣日后不受朝廷猜忌,索性连自家嗣子的媳妇都交给皇帝决定了。 他沉吟片刻,便是道:“族兄的婚姻大事,还要看他自个的意思,不过孤王倒是可先提个人选,供皇叔先斟酌斟酌。” 刘武好奇道:“是谁家千金?” 刘彻缓声道:“卑禾候瓦素各之女,跋子。” 刘武不禁皱眉:“羌人?” “皇叔勿急,且听我细说此中关节。” 刘彻笑了笑,缓缓将卑禾候父女的出身经历以及跋子的脾性尽数告知刘武。 刘武听罢,眼神愈亮,出言问道:“如此说来,卑禾候今后会替我大汉征伐巴蜀以西的那片高原之地?” “嗯,巴蜀以西,昆仑山脉以南的广袤高原。” 刘彻缓缓颌首,他并不打算让汉军进入后世的藏区。 凭大汉的科技水准,想开发藏区简直是痴人说梦,冒然大举移民入藏,只会形成山高地远的地方割据势力,凭白遗患后人。 不如让瓦素各领着羌骑不时去清扫当地土著蛮夷,使其无法衍生出如后世吐蕃般的成熟政体,如此即可给后人留下大片的无人区,待有足够的能力再去占据和开发。 刘武捻须沉吟,复又意有所指的问道:“瓦素各膝下再无旁的子嗣?” 刘彻轻笑道:“皇叔放心,跋子为瓦素各独女,且日后他再也无法诞下旁的子嗣了。” 刘武好奇的追问道:“他已不能人道?” 刘彻满脸无奈,咱老刘家的人即便再有学问,也还是地痞的脾性,甚么话都敢说,甚么事都敢问。 他只得欲言又止道:“有很多种法子,既不用废了男子的人道之能,亦能让其绝嗣……” 刘武恍然,坏笑着赞道:“做得好!” 刘彻分外尴尬,讪笑道:“孤王可甚么都没做,亦甚么都没都没对皇叔说。” 刘武自是心领神会,转了话头,坦言道:“如此看来,那跋子倒是合宜,买儿的嫡子有外族血脉,旁的诸侯和世家大族自是不会再起甚么歪心思,且有卑禾候立下的军功,买儿的后人也有了保障。” 刘武所言,正是刘彻所思。 若梁王后裔混入了羌族血脉,那极为重视帝皇血统的宗室和朝臣是绝对不会允许其后裔篡夺大汉帝位的,也就彻底断绝了被人撺掇造反的可能。 而卑禾候瓦素各膝下唯有跋子此女,立下的军功将会荫蔽后人,承官袭爵是必然的。日后刘买和跋子若子嗣众多,除了嗣子继承王位,那其余儿子总得找旁的门路,瓦素各这外祖父的余荫就很重要,至少有个侯爵之位让他们继承。 若换了旁的世家大族,这等好事是捞不到的,谁会将爵位留给外孙而非嫡亲孙子? 刘彻笑问道:“皇叔觉得此事可行?” 刘武颌首:“大善!” “两人身份虽是合宜,但还需彼此真真瞧对了眼,否则良缘不成,反是促成对怨偶,闹得皇叔家事不宁,反倒不美。” 刘彻见他满脸喜色,及时的给他颇颇凉水,降降温。 “买儿乃翩翩君子,又是才貌俱佳,莫非那跋子还会嫌弃我儿不成?” 刘武颐指气使惯了,脾性是改不来的,吹胡子瞪眼道。 “若是族兄嫌弃那跋子呢?” 刘彻知道他是顺毛驴,顺着毛捋便是了。 刘武登时泄了气,自家儿子的脾性他是知晓的,斯文谦逊,甚至有些迂,又极为仁孝,从未忤逆长辈,亦鲜少与人争执。 若刘武执意让刘买娶那跋子,他定是会应下的,但刘武对这长子颇是愧疚,不想再如过往那般逼他娶妻。 陈氏和刘襄之事,已让刘武深深悔恨,万不想再重蹈覆辙。 刘武只得征求刘彻的建议,抬眸问道:“依殿下之见,为之奈何?” 刘彻问道:“族兄尚未及冠?” 刘武点点头:“未满二十,与阳信同岁。” “嗯,年岁倒是不大。” 刘彻倒不意外,李当户没满十五就当爹了,刘买若与刘彻长姊阳信公主同岁,那也有十七八了,和陈氏生下刘襄很正常。 他咧嘴笑道:“父皇已下旨赐婚,将长姊下嫁丞相长史张骞,跋子乃是二姊和阿娇的闺中密友,必是会帮着长姊筹备婚事。张骞曾任太子中庶子,与二姊和阿娇亦是相熟,不若让族兄近日多到张骞府上走动,如何?” 刘武眼神大亮,抚掌笑道:“大善!” 于是乎,刘彻在撮合了阳信公主和张骞,拆散了泰安公主和陈后,又肩负起了牵引汉羌通婚的重任。 午夜梦回间,刘彻恍然惊醒,堂堂大汉太子竟为人媒妁,何以沦落至此! 第二百五十章 铁骑封城 皇帝圣旨已下,梁王又执意要梁地的百余豪门在开春前尽数迁往陵邑,不想迁也得迁! 中尉张汤亲自从长安赶来坐镇,领着朝廷先前派到梁国的都尉和一众县尉,挨家挨户的催促,身后那些杀气腾腾的府兵可不是唬人用的。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半月不到,这些世家大族的宅邸尽皆清空,本是留下处置产业的家老和僮仆皆是被府兵押走,所有田亩宅邸尽数收归国有。 江都王刘非闻讯,忙是执着太子手令前往大农府,以皇室实业的名义向大农令曹栾购入那些地契和宅契,乐得咧嘴大笑,又添一笔大进项! 真是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啊! 只可惜太子执意不许皇室实业购买农田,所有的田契收归朝廷,农田则以低价佃租给当地农户,并言明今后国库不得向私人卖出农田。 刘彻作为穿越众,自然晓得后世的历朝历代多因田地兼并严重致使民不聊生,最终引发民乱,亡了社稷。 农业乃立国之本,农田乃国之根基,在大汉工业化彻底完成前,不得让任何私人大肆兼并,包括诸位皇子皇孙。 河内郡,平皋候府。 平皋候刘远沉疴病榻,已近弥留,从父亲项佗假意降汉,到他承袭爵位,接下篡汉的重任,至今已近六十载。 如今布置在诸多刘氏王侯府中暗线皆被拔除,梁地的诸多世家又被逼迁往长安守陵,平皋县的基业亦被太行山的那伙山贼焚烧殆尽。 六十载的苦心筹谋,皆毁于一旦! 秭归的项声后裔怕也是泄露了身份,楚项彻底完了,朝廷此番定然不会再如刘邦昔年般为安抚人心,故作宽仁而放他们一马的。 推己及人,若他是刘汉皇帝,便连如今的御史大夫刘舍那一脉都会彻底杀绝。 刘远颇是悔恨,不悔谋划篡汉,却恨自身智计不足,有负父亲嘱托。 许是回光返照,他的头脑突然清醒了些,猛地睁开眼睑,枯瘦的手拽住侍奉在病榻之侧的嫡长子刘光。 “今夜,让族人们皆四散奔逃,你若得以脱身……便去……去匈奴,找……找中行!” 他的声线沙哑,蕴着浓浓的死气,仿似被鬼差用锁链勒着脖子,随时都会被拖入地府之中。 刘光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孩儿岂能弃阿父不顾?” “愚儿……为父命不久矣,你等今夜速速离去,为我楚项留下最后一丝血脉。” 刘远渐渐有了些气力,拽着刘光袍袖的手愈发用力,低吼道:“项氏嫡裔若是绝嗣,为父死不瞑目,无颜去见项氏先祖!” “诺!” 刘光紧阖眼睑,虽是仰起头,却止不住眼角滑落的热泪。 刘远松开他的袍袖,用尽最后的气力呵斥道:“快去准备!” 刘光只得起身而退,迈步离去。 刘远望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彻底泄了气力,全身瘫在卧榻上。 入夜时分,聚集在平皋候府后院的项氏族人已整装待发,待得刘光吩咐出府,便会各自奔逃,即便府外真如族长刘远所虑,有人严密监视,也定难以将他们全数擒拿。 便在此时,只闻得正院传来阵阵呼喊,刘远猛地心悸,忙是领人匆匆赶去,却见得祠堂已燃起熊熊烈火,难以靠近。 “嗣子,侯爷他……” 一位垂暮之年的家老跌跌撞撞的跑来,失足栽倒在刘光身前,却顾不得磕破的额头,抬手指着被烈焰包围的祠堂。 刘光满眼悲凄的望向祠堂,复又将视线落在脚边血流满面的家老脸上,重重叹息道:“走,出府!” 语罢,他便是转身离去,不再有丝毫犹豫。 片刻后,百余项氏男丁出平皋候,四散奔逃,刘光及其子嗣打算从北门出城。 然而没等刘光等人尚未到得北城门,便闻得阵阵金鼓声,远远传来城头上的守卒惊恐的呐喊声:“敌袭!关城门,快关城门!” 城外传来的战马踏地声愈来愈近,声似惊雷。 城头守卒往城外望去,只见大队铁骑循着清冷月色,踏雪而来。 当先一骑抬手扬旗,旌旗迎风而展,猎猎作响。 他领着骑队朝城门疾驰而来,眼见便要连人带马冲入护城河中,却未急着勒马减速,只将手中缰绳一紧,单手横挥旌旗,随即借着前冲的势头将旌旗往前方的地上狠狠一贯,方才缓缓勒马,将将停驻在护城河前, 战马扬蹄长嘶,身后的旌旗竟笔直矗立,宛如一柄冲霄的长矛,矛尖还在微微的发颤。 紧随其后的百余铁骑此时也已勒住战马,整齐的停驻在旌旗之前,没有出现丝毫的混乱。 “吾乃大汉虎贲校尉马屿,自此时起,平皋城严禁出入,妄图出城者,杀!” 马屿昂首望向城头的守卒们,朗声喝道。 守城将士闻言,虽仍有几分惊疑,却仍不禁松了口气。 好歹是大汉骑军,虽看着来势汹汹,但总不会滥杀无辜不是? 守将不敢怠慢,忙是冲城外的马屿道:“校尉且稍候片刻,待我等禀报过县令,可好?” 马屿也不为难他们,应道:“可!” 平皋乃是大汉立朝后方才设置的新县,又因紧邻河内郡治怀县,故而平皋城的规模很小,非但城墙低矮,更是仅有四个城门。 八千虎贲卫,足以牢牢围困这座小城。 太子殿下早已派出羽林卫潜藏在平皋府中,监视着平皋候父子平日的举动,今日见得刘光将城中的项氏余孽尽数聚集到侯府中,又是准备行囊,自是瞧出他们想逃。 羽林卫忙是用鹞鹰传讯给马屿,八千虎贲随即换穿甲胄,纵马前来。 项氏余孽,一个都别想跑! 不多时,平皋县令出现在城头,探出脑袋望着城下的马屿,颤声问道:“校尉可有凭证?” 马屿仓促间自是没有甚么皇帝圣旨或太子手令,却也并非无法自证身份,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帛巾,又取下腰间印绶,冲印面哈了哈气,盖到了帛巾上。 咻~~ 系着帛巾的箭矢射上城头,气力用得刚刚好,倒是不怕伤到人。 平皋县令拾起箭矢,解下帛巾就着城头灯火细看,果是虎贲校尉印。 “不知校尉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平皋县令不免又多信了几分,河内郡地处中原腹地,出动众多铁骑,又有朝廷官印,若说是伪造的,那胆子也太大,简直是要造反。 他不相信如今大汉还有人敢兴兵造反,故而这虎贲校尉应是真的。 “校尉若想领军入城,还需出示军令。” 即便如此,平皋县令依旧不敢放数千铁骑入城,否则是触犯汉律的,他复又颤巍巍的向马屿喊道。 “无妨,我虎贲今夜只封城,不入城,待得河内太守亲至,自会与你细说分明。” 马屿亦知平皋县令的为难,故而早已虎贲左监李当户前往河内郡治怀县去请河内太守前来。 他复又出言道:“平皋候涉嫌叛逆,还请县令在河内太守赶来前,让县尉领城中吏卒占据平皋候府,不得让逆贼湮灭罪证!” 城头的平皋官兵闻言,俱是惊骇失色,却又不禁恍然,怪不得朝廷这般兴师动众,原是平皋候涉嫌谋逆。 “你等若不奉本将号令,让逆贼湮灭了罪证,待河内太守亲至,定是严惩不贷!” 马屿见他们久久不曾动作,皱眉呵斥道。 “诺!下官即可去办!” 出言应诺的并非平皋县令,而是县尉,他不待县令吩咐,便是领着大批兵卒匆匆下了城头,赶往平皋候府。 他执掌县兵和吏卒,深悉大汉军律森严,对不尊将令之人的处置会是如何残暴。尤是若那平皋候真行谋逆之事,包庇逆贼的罪名足以使平皋县府的官吏尽皆枭首抄家。 刘光及其子嗣此时正隐匿在北门附近的某处民宅内,虽未听到马屿与城头官兵的交谈,但出去打探消息之人很快便回来禀报,城外乃是朝廷派来捉拿他们的兵马。 刘光的长子刘胜忙是问道:“阿父,这该如何是好?” “诶,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刘光也没了主意,平皋城墙低矮,或许可趁夜寻出守备不甚严密之处,用勾犁和绳索翻越。 但时值处处积雪的冬季,城外又有大队骑军,在一马平川的平皋县境,即便逃出城去又能如何? 若不能纵马出城,光凭两条腿,又能逃多远? 此时的民宅内皆为刘光子嗣,他已过知天命之年,死不足惜,可看着眼前的诸多儿孙,他不禁生出几分悔意,甚至是对祖父项佗的怨懑。 为了复兴楚项,累得数代人竭尽心力,费劲阴私算计,甚至不惜让子女隐瞒身份,嫁入刘氏宗族。 项氏的列祖列宗皆是光明磊落之辈,若知晓后人利用自家妇孺行此等龌龊手段,真能安然瞑目么? 何况如今事迹败露,眼看便要举族尽殁,楚项嫡裔就此绝嗣,到得地府,又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诶,你等尽皆分散藏于城内各处,若谁能侥幸躲过此劫,日后皆改名换姓,子孙不得再为项氏,更不得为刘氏,将往事尽皆忘却,切勿再想甚么报仇!” 刘光颓丧的摆摆手,匆匆吩咐几句,便是将子孙们尽数驱离此处。 枯坐半宿后,他豁然起身,拔剑自刎,徒然血溅三尺,却无半分豪情。 第二百五十一章 监察体制 八千虎贲骑兵围困平皋城,擒拿叛逆之事,自是瞒不住的,消息迅速传到了长安城。顶 点 x 23 u s 太子刘彻自不会将平皋候刘远做的那些事尽皆宣之于众,光是勾结匈奴的罪名就足以将之抄家夷族,旁的便未再提及,免得横生枝节。 朝臣们闻得刘远竟犯下里通外族的滔天大罪,皆言平皋侯府的一众族人应当诛绝,无人再有疑议。 依照先前梁地诸多豪门的前例,平皋侯府的地契和宅契由大农府转卖给皇室实业,田契则收归国库,不得出售。 平皋城的项氏余孽或死或擒,羽林卫花费数月打探出的平皋项氏名簿,其上所有的人名尽皆逐一查验,端是没漏掉半个。 刘远引火**,刘光拔剑自刎,父子俩倒是使得干脆。 被生擒的项氏余孽近三十人,皆被送来长安,押入中尉府的刑房,由中尉张汤严刑拷问。 刘彻不急,平皋项氏尽皆收拾了,还有秭归项氏,为了寻出西楚霸王项羽昔年从诸多秦宫掠夺走的大批珍宝藏于何处,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跟这些项氏余孽慢慢玩。 何况吴太子刘驹还在南方不断蹦,竟真能指使豫章水军中的将官,不收拾是不行的。 豫章水师的楼船校尉蒋延,连勾结水匪,谎报军情的大罪都敢犯,想着让淝陵水匪背锅。 公孙贺及其麾下羽林卫虽是扮做水匪,可毕竟是汉军精锐,岂会做出袭击豫章水师楼船舟楫之事? 蒋延将遇袭之事禀报豫章水师的主掌仆射戈船将军徐修,徐修或许是因舟楫楼船在遇袭时折损不少,唯恐朝廷降罪,故将此事压下,未曾上奏朝廷,而是准允蒋延派小翼楼船入邗沟巡查,以便尽速查明邗沟水匪。 若非刘彻早已派羽林卫潜藏于豫章水师中,怕是会因徐修这等捂盖子的遮丑做法而难以知晓此事的详细内情。 徐修即便和刘驹没有勾结,这隐情不报的罪名却是躲不过的,若每个将领乃至官员都似他这般为了保住官位,报喜不报忧,欺上瞒下,那朝廷还谈甚么体察民情? 尤是大汉选官,首重官声,方看才能。 长此以往,官员皆务虚名而不处实务,甚或好大喜功,必致官箴糜烂,祸国殃民。 汉末时,曹操之所以提出唯才是举,正因汉官多为徒负虚名的无能之辈。非是不重品德和官声,而是不能只重品德和官声。 选官制度暂时难以处理,刘彻苦思良久,决定先增强监察力度才是正途。 这日早朝,太子刘彻让群臣朝议,在御史府的属官增设监察御史一职,员额百人,秩俸六百石,负责巡查各郡县吏治。 “殿下,这监察御史是否与先秦的监御史执掌相同?” 御史大夫刘舍是个秉公职守之人,太子的提议虽能使得御史府增加属官员额,扩大执掌和权势,但他依旧要询问清楚。 秦以御史监郡,称监御史。监御史,郡守,郡尉同为秦郡的长官,分掌监察,行政,军事的职责。大汉立朝后,高祖刘邦为精简官吏,便废去了监御史之职。 “并非如此,监察御史不得常驻各郡县,而行暗中巡察之事,且只得向朝廷弹举官邪,不得干涉郡县政务,不得与官员送往迎来,更不得私相授受!” 刘彻面色分外慎重,肃容道:“朝廷能使顽恶慑伏,良善得所者在法耳,若稍有偏重,则民无所守。尔等御史,若执法不平,则无以激浊扬清,肃整官箴!” 刘彻可不想把监察御史整成后世的甚么钦差大臣,拿着把尚方宝剑到地方郡县去耀武扬威,作威作福。 他亦不想学汉武帝弄甚么锦衣御史,抑或明朝的锦衣卫,乃至东厂和西厂,这种破坏行政体制的特务机构,不是随便能设立的,要订立严苛的章程,明定其职守范围,确保其无法肆意扩权。 短时间内,刘彻无法设立,亦不敢设立,麾下的羽林卫暂且够用了。 刘舍忙是躬身道:“臣必谨记殿下此番警醒,以御下律己,不使御史之职蒙尘。” 刘彻微是颌首,复又望向丞相袁盎,问道:“丞相可有异议?” 袁盎起身避席,躬身道:“臣无异议。” 秩俸六百石的官员并非朝臣,增加百名员额也无非多付出些秩俸,大农令曹栾都未出言反对,他何必枉做小人,断了百人的进身之阶。 至于御史府会否因此扩权,他倒是不太在意,毕竟御史属官中本就是侍御史之职,掌监察吏治,弹劾公卿之事。只是侍御史寻常只负责举劾朝官,而非各郡县官吏罢了。 朝臣们见丞相并未反对,也皆接受了太子的提议。他们的想法与袁盎差不多,这新设的监察御史又未触动朝臣的利益,且还多出百名官缺,自个的族中子弟指不定能捞着。 “嗯,既是如此,此事就如此裁定了。” 刘彻颇是满意得点点头,顿了顿,方才抛出个震撼群臣的议题:“太尉窦婴近年沉疴病榻,告病不朝已有年余,难以处理军政要务……窦婴已向父皇请准免官,日后太尉之职是设是废,父皇特意嘱咐孤王,让诸位朝议三日,务必在沐日之前议出个结果。” 群臣尽皆哗然,太尉窦婴早被皇帝和骁骑将军秦勇彻底架空了,年余未曾上朝,若非太子刘彻今日不提起,朝臣们早是有意无意的忘却大汉此时仍有有太尉。 汉承秦制,太尉虽位列三公,名为掌天下军政,但若无虎符在手,则没有兵权,故带有虚位性质,不同于丞相和御史大夫为实权官职,较类似与后世某些国家的文职国防部长。 大汉立朝后,太尉之职不常置,设了废,废了设。 尤是窦婴,吴楚之乱时任为太尉,后因劝阻皇帝废掉太子刘荣被罢免,后再度任为太尉,前往陇西编练新军,回京复命后又被闲置,只得告病不朝,终日闭门谢客,足不出府。 依太子所言,皇帝显是准了窦婴辞官,那太尉之职自是空出来了。 汉官每隔五日休沐一日,今日离下个沐日正是三日。 皇帝让群臣朝议三日的意思很明显,若是沐日前议出的结果是不废太尉之职,那此番休沐后再上朝,极可能就会看到新任的太尉了。 位列三公,却无实权,这太尉之位,对有资格坐上去的元老重臣而言,正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争是不争? 大行令窦浚沉吟片刻,便是有了决断,他是不想当,却又不愿旁人坐上去,位列居他之上,索性就废置的好。 他是如此打算,旁的朝臣却有人想当太尉啊,虽说没甚么实权,好歹过把位列三公的瘾,也算光耀门楣了。 于是乎,近年愈发和谐的大汉朝堂突然热闹起来,朝臣们议论纷纷,端是唾沫横飞,教太子刘彻真正认识到何为唇枪舌剑,骂人都不带脏话的。 到得第三日的早朝,朝臣们依旧没议出个结果。 老宗正刘通本是习惯在早朝上小憩打盹,补补觉,前两日皆被吵得烦躁,今日索性告病不朝,留在皇亲苑的府邸里睡觉了。 丞相袁盎和御史大夫刘舍因事不关己,也百无聊赖的安坐席上,望着几案上的简牍出神。 御座上的太子刘彻连看了两日热闹,发觉朝臣们再也吵不出新的花样,也有些腻歪了,索性让内侍把大摞大摞的奏章搬来,直接在御案上批阅起来。 “浪费时间,便是浪费生命。” 刘彻见得身侧的掌印太监孙全嘴角正自不断抽搐,如是说道。 待得批阅完奏章,刘彻遥遥望向殿外,看那远处的日冕,虽瞧不清冕盘的刻度,但瞧那冕针的阴影指向,估摸着今日早朝又开了近两个时辰。 看着依旧口若悬河的朝臣们,刘彻都替他们感到口干舌燥。 “诸位且先静一静!” 刘彻伸了个懒腰,抬起双手作了个下压的动作。 朝臣们忙是噤声,纷纷望向御座上的刘彻,袁盎和刘舍也是回过神来。 刘彻抚额道:“时辰不早了,既然今日仍议不出个结果,太尉之职索性暂且悬置,待开春父皇回京后再议,如何?” 朝臣们想着这倒也行,待皇帝回京再来吵过,便是纷纷颌首认同。 “不过父皇将此事交办孤王,又让诸位耗费了三日朝议,若甚么正事都没做,怕是不好向父皇交代。” 刘彻故作无奈的摇头苦笑,复又道:“不若这样,太尉之位虽是虚悬,太尉属官却不能凭白拿着朝廷秩俸,得管些正事,就如御史府般,增设百名军律监察史,巡查各地军伍校营和郡县府兵,向朝廷纠举不守军律的将领,如何?” 群臣闻言,皆是微微愣怔。 大行令窦浚出言试探道:“殿下,是想要往各路大军派出监军?” “大行令想岔了,甚么监军,无非就是和那些监察御史般的言谏之官罢了,不涉军务的。” 刘彻笑着摆摆手,不以为意的直白道:“权当让孤王好向父皇交差,诸位就别再胡乱猜疑了,莫非在你们眼中,孤王是那种蠢到犯下大忌的愚钝之人?” 群臣闻言皆是哑然,太子非但不蠢,更是奸猾似鬼,自然不会在此时急着觊觎兵权,凭白引得皇帝猜忌。 他们皆久居朝堂,早瞧出皇帝已有禅位之心,自是不信太子连等些时日的耐心都没有。 念及至此,他们皆是颌首应诺,同意为太尉属官添加百名军律监察史。 此时的朝臣们并不知晓,大汉帝国的军法组织正是由此,不再只作为虎贲和羽林校营中的特殊存在,而是正式现身朝堂,得以正名。 第二百五十二章 各取所需 淮水蜿蜒两千余里,上游偏北,每岁近得大寒时节多会结冰,但冰层不厚,且冰期颇短,至多月余便会化冻。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淮水中下游讨生活的船夫们倒是不甚在意上游水面结冻,反是在结冰前和融冰后的两段时间,大量冰凌顺流漂下,不小心撞上,极易船毁人亡。 盘踞淮水沿岸将近一年的淝陵水匪突是没了动静,过了好些时日,有淝陵附近的百姓壮着胆子到那淝陵水泊去瞧了瞧,这才发现已是人去寨空。 水寨里清理得干干净净,除了些家什物件和锅碗瓢盆,旁的甚么也没留下。 百姓们忙去通报官府,九江太守周佘亲领都尉和府兵前来查看,见得淝陵水匪们连半点会泄露去向的踪迹都没留下,只得命人将这水寨拆个干净,同时命府兵不时前来巡视,免得日后再被水匪据此落寨。 淝陵好汉们从此再未重现,端是来得蹊跷,去得诡异,甚么替天行道,甚么劫富济贫,皆是百姓们茶余饭后极好的谈资,渐渐在民间广为流传,成为传奇故事。 多年后,有位闲得蛋疼的落魄书生将这些传说编撰成书,此书方是问世,便广受百姓追捧,陆续刊印十余版,使得该书生乍然暴富,赚得钵满盆满。 这是后话,且先不提。 所谓的淝陵好汉们,此时正在洪泽清剿水匪,只是旁人不知内情,只当是两伙水匪在抢夺地盘。 自入冬后,洪泽内便会不时传出砍杀声和熊熊火光,周边的百姓们起初颇有些惊慌失措,过了段时日倒是习以为常了。 他们如今多是惊异,若非多日来两伙水匪厮杀得热闹,还真不晓得洪泽内竟藏着这么些水匪。 莫说百姓们会惊异于洪泽水匪的数量,便连早有预料的公孙贺都大吃一惊。 足足近万水匪,足够组建水师的。 他麾下除却两千羽林卫,就唯有收编成鹰犬坛的三千水匪,眼瞧已入腊月,怕是无法赶在岁首前将洪泽水匪尽皆剿灭,回京向太子殿下复命,再回府阖家团圆,喜迎年节了。 公孙贺心里不痛快,自是要朝洪泽水匪狠狠宣泄,近日来屡屡出击,又拔除了不少水寨。 眼前这座水寨中的水匪不下千人,算的上大寨,鹰犬坛的三千水匪从昨夜子时开始轮番进攻,此时天色微明,却仍未攻占。 站在他身后的犬坛主硬着头皮,出言问道:“舵主,我等闹出那么大动静,真不怕惊动官府么?” 鹰犬坛的两位坛主尚未知晓公孙贺及羽林卫的来历,故而心下颇是不安,只觉自家舵主胆子太大,敢堂而皇之的攻打位于临淮郡治徐县郊外的水匪寨子。 “怕甚么?徐县东临洪泽,临淮太守竟容许洪泽水匪在其郡治的郊外建立水寨,不是胆小怕事,便是与洪泽水匪暗中勾结。” 公孙贺剑眉微扬,信心满满道:“无论是何缘故,临淮太守绝不敢出动府兵对付我淝陵好汉,否则就是坐实了他养匪为患的罪名,最轻也得判个枭首抄家!” 临淮郡的诸多官吏皆收受了重金贿赂,放任近万水匪藏匿在洪泽内,建起诸多水寨。 临淮郡的官场岂止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简直是从根子就彻底烂掉了,若皇帝和太子知晓,怕是真要枭首夷族,使其血染洪泽了。 公孙贺猜准了临淮太守的心思,却料不到太子刘彻的反应。 便在他领着淝陵好汉们花费大半日方才攻下那水寨时,太子刘彻正翻阅着他用鹞鹰传达的密信,满脸冷笑。 前些日子江都王刘非还在诉苦,说是开春后即将动工兴建的西宁城及燕北至辽东郡的大道皆人手不足,如今不就即将又有大批的奴隶了么? 枭首夷族? 哪能死得那么干脆,男子为奴,女子为婢,好好劳动改造吧。 刘彻遣内侍宣了刘非入宫,到太子府的书室见他。 刘非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好在又从遗孤内院择取了大批学有小成的军中遗孤,帮他打理些事务,否则每日光那数以十亿计的巨额账目都能把他整疯了。 “殿下,你看能否从遗孤内院请些教书先生,给皇室实业的一些掌事们传授些那甚么会计和出纳等种种学问?” 刘非刚迈入书室,气都尚未喘匀,便是向刘彻急声请求道。 刘彻好奇道:“五哥怎的突然生出这般想法?” 刘非摇头苦笑道:“见了那些遗孤内院的学子,我愈加觉得那些掌事们用着不顺手,偏生又都是诸位兄弟府里的家老和管事,总不好尽数撤换,免得凭白引人猜疑,误以为我要侵吞整个皇室实业。” 刘彻恍然,先前订立皇室实业的章程时,就曾设置了相互制衡的体制,每个皇子都会指派亲信心腹参与管理和监督。 他沉吟片刻,便是道:“嗯,这样吧,给皇室实业的掌事们办夜校培训班吧,由太子詹事府派人分类教导,半年为期,届时学业不合格的尽皆撤换,让诸位皇兄再择合宜的亲信,参与培训。” 刘非疑惑道:“夜校?培训?” 刘彻只得耐心的为他讲解这些后世词汇,听得刘非眼神愈发明亮,点头不已。 刘彻颇是善解人意,缓声道:“此事由孤王去向其他皇兄细说,五哥先把首批参与培训的人选拟定出来便好。” “好!” 刘非颌首,此事确实由刘彻提议最为合宜,毕竟他有皇室实业最大的份子,近年却鲜少在过问具体事务,地位很是超然,诸位皇子对他的话最是信服。 刘非解决一桩大事,心情甚是愉悦,便问道:“不知殿下此番宣我进宫,所谓何事?” 刘彻没有作答,而是取出本名簿递给他:“孤王派去江都国的羽林卫传回来的。” 刘非猛地忆起些事,霎时笑意尽敛,双手有些颤抖的接过,心情忐忑的翻阅起来。 直至看罢最后一行名录,没瞧见江都王妃杨氏的家族和直裔血亲,方才心下大定,长长呼出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吴王刘濞原本的封国占据三郡之地,如今广陵和会稽这两郡之地为刘非的江都国所辖,丹阳郡则与他无关。 刘非分外庆幸道:“好在父皇将我封为江都王后,我用了数年时间极力清洗封国内的诸多反贼余孽。” “嗯,五哥做事还是令人放心的。” 刘彻由衷道,刘非为人处事虽稍显骄纵张扬,但却算得上智勇双全的,若非刘彻更为出色,储君之位必是他的,“如今查明吴地杨氏与逆贼无涉,五哥可放心将此事告知皇嫂了。既要将名簿上的世家大族尽皆连根拔起,又不想引发大乱,还得皇嫂的娘家人多多费心。” 刘非自是会意,杨氏乃是吴地传承已久的大世家,枝繁叶茂,根基深厚,他当年迎娶杨氏为正妃,除了看她秀外慧中,才貌双全外,亦是看重了她身后的家族势力。 他被封为江都王时,不过是束发之年的毛头小子,若非有吴地杨氏鼎力相助,哪能处理得了吴王刘濞留下的烂摊子? “孤王也不让皇嫂的娘家白出力,老规矩,查抄出的珠玉赀财和田契收归国库,店铺和宅邸等产业贱价出售,由皇室实业和吴地杨氏对半分,如何?” 刘彻深知想要驴跑,就要给足胡萝卜的道理,大方得紧。 刘非大喜:“当真?” 刘彻扬眉道:“孤王乃堂堂大汉太子,虽不及父皇般一言九鼎,好歹也是金口玉言,必是作数的。” “好!” 刘非嘴角都快咧到耳边了,心道吴地的世家大族若是尽数谋逆多好,简直是天落金雨,地生珠玉,随便刮几下,就是盆满钵满。 “对了,让吴地杨氏多看着点那些世家大族的姻亲甚么的,按律应是枭首夷族,但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从轻发落好了,只诛首犯,不夷灭其族人,将三族之内尽皆押为官奴吧。” 刘彻的神情很是悲天悯人,却瞧得刘非腹诽不已。 这是从轻发落么? 按律确当夷族,但只是夷灭父系宗族啊! 若三族皆收为官奴,则包括父族,母族,妻族,这牵连可就广了,母族和妻族的亲眷们冤不冤? 刘彻自是瞧出他的心思,意有所指道:“西宁城和燕北大道即将兴建,五哥前些时候不是还在抱怨人手不足么?” 刘非恍然大悟道:“就怕多是些身娇肉贵的公子小姐,没甚么大用。” 刘彻翻了翻白眼:“章台街的那些销金窟里,最值钱的不就是这些落魄的公子小姐么?” 刘非不禁失笑道:“殿下倒是深悉行情,才貌俱佳的贵女能卖个数十万钱,若是翩翩公子,碰上有龙阳之好的……” “五哥准备好赀财,届时可向公府依寻常价格购买这批官奴,至于买去如何处置,孤王懒得理会,补足奴隶缺额即可!” 刘彻摆摆手,懒得跟他多讨论章台街的烟花地,就凭自个如今毛都没长齐的小身板,阿娇小萝莉都尚应付不来,遑论章台街那些久居风尘的娼妓优伶。 第二百五十三章 惊闻身毒 入得腊月,女学停了经筵讲席,待得上元节后方才重开。m.x23us.com 这倒不是身为穿越众的太子刘彻弄出的寒假,盖因女学的长安贵女们多为世家嫡女,腊月和正月有不少族会和祭祀,宗妇们皆得亲自操持,而嫡女们自然是要跟着长辈多看多学的。 世家宗妇可不好当,未出阁的嫡女们若不好生跟自家长辈学着,日后嫁到婆家,甚么规矩都不懂,非但自个坐不稳当家主母之位,传扬出去还会给娘家丢人,旁人皆会耻笑没甚么家教。 卓王孙得了行人令的官位,怀揣十余份官职为行人的敕书,早是屁颠屁颠的回巴蜀去了。 那些敕书乃是誊写的副本,用于传敕之用,正本已在公府备籍待录。 太子刘彻为了方便卓王孙就地任命属官行人,免去进京赴任的流程,特意让公府誊了只注明官职的敕书副本,姓名到时卓王孙自行填上,再传回长安公府报备,公府册籍后自会将印绶和官服等物发送至蜀郡太守府衙,新任的官员亲自前往,查对身份后,即可领取。 刘彻穿越大汉十余载,早就将汉人的心思揣摩得差不多了,晓得出身商贾的卓王孙最在意甚么,索性赐了他座官邸,二进的院落有些小,却是在北阙甲第。 卓王孙感动得涕泪横流,险些没跪下磕头谢恩。 这不,连年节都顾不得过,急着赶回巴蜀替朝廷效犬马之劳了。 卓文君倒是没出言劝说他在长安过得年节再走,她深知自家爹爹……阿父的性子,指不定甚么时候就把全家搬到长安城来了,不愁以后没尽孝膝前的机会。 巴蜀虽有华屋万间,但在卓王孙看来,还是北阙甲第的小官邸最长脸。 如此一来,卓文君算是彻底清闲了,终日呆在府里熬冬。 长安城虽是八水绕城,冬天却异常干冷,自幼生长在巴蜀之地的卓文君分外不适应,入得腊月便鲜少出门。 阿娇眼见文君先生日日夜夜裹在被窝里熬冬,死鱼般的不动弹,晓得长此下去是要害病的。 她虽是娇纵张扬的脾性,但对瞧得上眼的人,那是真算得上掏心掏肺,又有尊师重道之心,忙是不断给卓文君出主意。 天上人间是不好去的,那是长安城贵妇玩乐之地,尤是每岁入冬后,贵妇们几乎恨不得留宿在那,再不回府了。 虽说田氏商团近年在长安城外盖了不少暖房,以便冬季种植蔬菜,足以供应长安权贵们的日常食用,但权贵府上的庖厨手艺哪有天上人间的大厨好,味道差远了。 且天上人间非但有甚么恒温按摩浴池,连出恭用的抽水马桶都是暖的。 这儿有吃有喝有玩有聊,厅堂内还有歌舞助兴,谁家贵妇愿呆自家宅邸苦哈哈的熬冬? 每日朝臣们前脚刚出门上朝,得闲的贵妇们后脚便乘车辇出府,往天上人间跑。待得暮鼓响起,才依依不舍的离去,赶在自家夫君出宫前回到府里。 阿娇未曾出嫁,卓文君乃是寡居之人,师徒俩还是少去天上人间为妙,否则旁的贵妇如何反应暂且不论,若遇着馆陶公主,那就难免尴尬了。 阿娇建议道:“先生随我去南宫的公主府吧。” 南宫公主的府邸在皇亲苑,本是太子刘彻特意让詹事府匠师们建的甚么示范性宅院,后来南宫及笄,要出宫开府,便死缠着刘彻将这宅邸赠与她,作为公主府。 公主府外头看着和寻常宅邸差不多,里头的构造却大是不同,比天上人间好太多,最适合熬冬,长安贵女中就数南宫公主的冬天过得最惬意。 “擅自登门拜访,不好吧?” 卓文君可不是甚么迂腐女子,她多有听闻南宫公主府的诸多奇妙之处,早生出好奇心,想着去瞧瞧,此时自是有些犹豫。 “哈哈,先生且稍候,我去去便来。” 阿娇近来愈发机灵,瞧出她的迟疑,便是笑着出了门。 卓文君的宅邸就在女学附近,女学又紧挨着长乐宫,离皇亲苑颇近,阿娇骑着照夜玉狮子,半刻功夫便到了公主府门前。 阿娇不等下人通报,径自排闼而入,倒是没人阻拦。 馆陶公主的长公主府亦早搬入了皇亲苑,如今皇亲苑各处府邸的下人没有不认识阿娇的,她与南宫公主乃是闺中密友,亦是无人敢轻易招惹的两位小姑奶奶,皇宫都可随意出入,在长安城还有谁人敢拦? 阿娇寻到南宫公主,匆匆与她说明来意。 南宫公主自入了女学,平日因着阿娇的关系,与卓文君亦是颇为亲近,虽不似阿娇般以师礼事之,但还是尊重这位女先生。 闻得卓文君要冻死在宅邸里,她分外豪气的摆摆手:“让文君先生搬来公主府住下便是,权当请先生屈就,做本宫的宾师了。” 阿娇登时杏目圆瞪,宛如护食的小野猫,警惕道:“我正盘算着日后请文君先生助我执掌太子府的中馈之事,你可莫要和我抢人!” “你嫁都没嫁,日日想着执掌太子府中馈,害不害臊?” 南宫公主显是见怪不怪,嗤笑道:“本宫发觉你这脸皮愈发的厚了,没比城墙薄多少!” “莫要转了话头,我还不晓得你的脾性,甚么好的都想抢!” 阿娇颦着柳眉,肃容道:“旁的我都让着你,这文君先生于我有大用,你若真有甚么歪心思,这好姐妹便没法做了!” “无非是随意找个由头,你怎的还当真了?” 南宫公主自幼没甚么玩伴,只得个阿娇,再算上跋子那气人玩意,仅有的两个闺蜜自是极为珍惜,“成,本宫非但不与你抢人,还亲自随你去请你的文君先生,请她入府小住,教导我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总归行了吧?” “如此最好!” 阿娇这才舒展眉头,也不多说废话,拽起南宫公主就走。 两人领着诸多内侍,乘着车辇把卓文君接了,返程时尚未入得皇亲苑,恰巧便撞上太子刘彻领着数名玄衣侍卫打马而来。 公主府的驭者和内侍们忙是停下车马,向车辇内的南宫公主匆匆禀报一句,便要下地行拜礼。 刘彻认出是南宫公主的车辇,骑在马上摆手道:“都无需见礼了,天寒地冻的,送二姊回府吧。” “慢着!” 车辇内的南宫公主却发话了,隔着厢门和厚重的帷幔,大笑打趣道:“殿下难得出宫,不妨到我府上喝杯热茶,好解了某位贵女的相思之苦……” 南宫公主话未说完,便是诶呦呼痛,显是遭了某为贵女的毒手。 刘彻此番来皇亲苑,乃是让赵王刘彭祖邀了诸位皇子饮宴,准备在席间提起为皇室实业的掌事们办夜校培训班的事,同时也想顺带出宫透透气。 在没有网络和电视的年代,他这穿越众老是呆在皇宫里,会被活活憋死的。 举头望天,见得时辰尚早,索性先去公主府逗逗小萝莉也好,刘彻如是想。 一行人到得公主府,府内下人见得太子驾临,皆是匆匆行礼拜见。 刘彻见得身披狐皮大氅的卓文君随着南宫公主和阿娇下车见礼,先微是愣怔,随即便是哑然失笑。 卓文君本就身材高挑,此时身上不知裹了多少层衣物,瞧着倒像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刘彻不是外人,南宫公主没甚么可避讳的,径自领了三人往内院的暖阁走,阿娇一路拽着刘彻的袍袖,向他细说了缘由。 刘彻听罢,抬手抚着她的小脑袋,赞赏了几句。 小萝莉是很好哄得,得了夸赞,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众人入得暖阁,皆是解下大氅,刘彻的目光扫过卓文君时,猛地一愣,轻咦出声。 “这是……” 刘彻盯着卓文君身上那厚重的衣物,眼神骤然大亮。 这特么是棉袄啊,棉袄! 刘彻在大汉是见过棉花的,知道汉人将棉花称为白叠子,且西域诸国已多有种植,他甚至还让田氏商团小面积种了些,用来搓成棉线,作为蜡烛的烛芯。关中之地亦有权贵私下在小范围种植,做成白叠布,供家老和管家制衣,以便与身着本色麻衣的庶民区分。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在大汉见到棉袄,而且看着应是塞满棉花的棉袄,这棉花的用量可不少。 朝廷将白叠子视为“谷蔬之祸”,认为大量种植会侵占农田,故而严禁百姓种植,刘彻不相信卓王孙敢暗自私种,那卓文君身上这棉袄怎么来的? “怎的了?” 阿娇见得他神色不对,忙是问道。 刘彻看着卓文君,问道:“这衣物莫不是用白叠子所制?” “正是,此衣乃是臣女的阿父命仆妇用白叠布裁剪缝制而成,可是有何不妥?” 卓文君有些发懵,入冬后她的脑子便不太好使,仿似被冻住了。 刘彻复又问道:“你可知你阿父从何处寻来这么些白叠子?” 卓文君不假思索的脱口道:“自是从边市啊,夜郎人从身毒运来不少稀有之物与汉商以物易物,其中就有不少白叠子。” “身毒!” 刘彻惊呆了,汉人所谓的身毒并非特定的国家,而是泛指后世印度次大陆及周边区域。 夜郎国有通往身毒的商道! 怪不得史籍有记载,张骞出使西域后,曾在大夏发现有蜀布和邛竹杖,乃由身毒转贩到大夏。 如今看来,正是卓王孙这些巴蜀商人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将巴蜀特产换给夜郎人,再经由身毒转贩西域。 这圈子绕得可够大的,简直堪称汉代版的亚洲经贸圈了。 夜郎国的这条商道,必须尽快掌控住,想到那遍地黄金和任劳任怨的印度阿三们,刘彻简直兴奋得想仰天长笑。 第二百五十四章 经商之道 大汉皇帝颁下百姓可着青绿之衣的诰令已有多日,各郡县的官府也尽皆张榜公告,却未发起民间太大反响。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毕竟数十年来百姓们只能穿本色麻衣,已生出某种奇特的思维惯性,一时转不过脑筋,且所谓的青绿之衣到底是何等色泽和色调,百姓们在没彻底弄清楚前,可不敢随意给新衣着色,免得无意间反倒触犯了律法。 真正引爆百姓热情的时间点乃是京畿三辅的诸多成衣铺齐齐开业那日。 不得不说,江都王俩口子皆有经商天赋,江都王妃是吴地杨氏当代族长的嫡长女,自幼看着自家阿父打理族业,出嫁前并非不通俗务的深闺贵女。 吴地杨氏拥有数不胜数的布坊和绣坊,绫罗绸缎,锦绉布帛,上至进献宫闱的锦绣华衣,下至民间贩卖的粗制麻布,几乎无所不包。 故而江都王妃的闺名是为绮罗,寓意取自吴越典故,美人服绮罗之衣,乘重帷之车,国人慕其名,皆出郊迎候,道路为之壅塞。 诸位王妃创办那联合制衣后,一致推举江都王妃杨绮罗执掌事务。 杨绮罗晓得太子殿下不乐见皇室实业过多涉入联合制衣,索性也未与江都王刘非过多商量,自个在京畿三辅置办了诸多售卖成衣的铺面,复又定下让所有成衣铺同日开业。 开业之日,诸位王妃和贵妇们出身高贵,自是不会堂而皇之的露面,操持这商贾贱业,而是交由信得过的掌事们打理。 最大的成衣铺开在长安东市正坊主街,四开间的大铺面,正门及靠街的墙面皆嵌着大块的透明玻璃。 玻璃作坊的匠师们经过数年的琢磨和无数次试制,烧制出玻璃已褪去几分青绿之色,愈发的光洁透亮。 冬日暖阳穿过玻璃照射而入,偌大的铺面亮堂得紧,不用进店,便可将内里事物看个分明。 青绿蓝,三色成衣依着袍、、襦、裙的种类及尺寸大小分别悬挂在诸多悬杆之上,悬杆是由沉实的木架支起两端,不算高,抬手便可拿取挂着的成衣。 坊市内的行商和百姓们俱是好奇,纷纷聚集过来瞧热闹,更有早就等候在外的不少妇人见得铺面开门,毫不迟疑的迈步入内。 王婶便是其中之一,她可早等着成衣铺开业的日子。 关于联合制衣和成衣铺的消息,早在皇家实业和田氏商团内传遍了,王婶作为养殖场的掌事,自是清楚得紧。 近年来她忙着养殖场的事儿,没闲暇帮自家老汉和儿子缝制新衣,好在嫂子随大哥也搬来了长安城,不时做些衣物送来,王婶一家三口才有新衣着身。 倒非王婶舍不得花钱从坊市购买成衣,只是外头卖的成衣尺寸太少,鲜有合身的。 眼见年节将至,她正为添置新衣的事犯愁,没成想听到成衣铺会在腊月中旬开业,且专是挑了休沐之日。 近年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皆依着官吏隔五日休沐的定制,也让所属的掌事和工匠们按时休沐,王婶自也不例外。 自入得养殖场,成为掌事,王婶见了不少世面,不似寻常民妇般对新奇的事物怀着些许胆怯。 得知朝廷发布诏令,准允百姓着青绿之衣,王婶是颇为高兴的,若非市面上尚买不到已着色的布料,她早买上数匹送去让嫂子代为裁剪缝制了。 随着大量作坊不断兴建,京畿三辅愈发繁华,尤是长安百姓的荷囊愈发鼓胀,年节时几乎家家都会添置新衣。 王婶精明得紧,料准待得寻常百姓闹清楚这成衣铺的底细,不再犹豫迟疑,里头的三色成衣定会被抢购殆尽,若自个不趁早出手,那可难为家人买到合身的衣裳了。 然而精明人可不止王婶,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所属的诸多产业内,掌事工匠数以万计,即便多为男子,家里也有婆娘的,皆等着成衣铺开业,好为年节添置新衣。 于是乎,成衣铺刚开门营业,不少荷囊鼓鼓的民妇纷纷涌入,半点不见迟疑。 成衣铺的掌事和仆役们虽曾想过这生意会红火,却万万没料到刚开铺门便是这般火爆场面,皆有些手忙脚乱。 好在东家们早是定好了完善的章程,挂着衣物的悬杆上都有明码标价,省却了询价议价的功夫,掌事和仆役们只需为来客稍作讲解,便可任其自行挑选。 看着挤得满满当当的铺面,成衣铺的总掌事咧嘴大笑,竟连吆喝叫卖的力气都省了,这差事还真轻省,王妃许诺的大笔赏钱定是能拿到手的。 挣钱的乐呵,花钱的也是高兴不已。 王婶此时见得周围不少熟识面孔,分外庆幸自个有先见之明,赶紧取出怀里备好的数条细绳,用以比对衣裳的各处尺寸。 老汉的深衣尺寸对上了,蓝绿各买两身,青衣稍贵,买件在节庆时穿即可。 儿子的袍子和深衣也寻到了合适的尺寸,皆是买青衣,他是个读书人,不是总说甚么翩翩少年郎,青衫文士襟? 再贵也得给儿子买了,从里到外来五身各式青衣,除了沐日皆是换着穿。 她也断不会亏了自个,袍衣襦裙各来两身,如今她在养殖场掌着四个大鸡舍,挣的钱可不比自家老汉少,去年那甚么年终奖更比老汉多了四五千钱,腰杆子硬得很! 还得给爹娘,兄嫂和侄儿侄女购置几件衣袍,王婶如是想。 成衣铺外的街边,王老实倚在独轮车边,眼睁睁瞧着自家婆娘魔怔般的不断往铺里抱出装着衣物的大布袋,放在车上,复又拎着钱袋冲进铺里,来来回回好几趟,硬是把独轮车塞得满满当当。 昔年他们一家三口从崖于亭搬来长安讨生活,全副行礼也没那么多。 王老实看着车上那些鼓囊囊的麻布袋子和仅剩的那只钱袋子,暗自腹诽道,这败家娘们! 今日他们可是带了十个钱袋子,近万大钱,若非现任的中尉张汤凶名赫赫,长安坊市盗贼已近绝迹,王老实压根不敢拉着这么些大钱招摇过市。 寻个闲暇去兑些金豆子吧,自家婆娘不时这般大笔开销,用恁多大钱着实太过惹眼了。 王老实如是想,倒不是心疼赀财,而是真担心自家婆娘招了贼人惦记,备不住会遇上为了钱不顾一切的亡命之徒,害了她的性命。 王婶终是取走了剩下的那袋大钱,再抱着数个布袋子从成衣铺出来后,将布袋塞到独轮车上,便是急切道:“赶紧回家!” “先擦擦汗,歇口气吧。” 王老实见得自家婆娘满头大汗,从怀里抽出条帛巾递了过去,无奈道:“大钱花了,衣裳也买了,还急个甚?” “赶紧的,回去把咱家的衣裳先卸下,趁着天色尚早,再把替爹娘兄嫂他们买的送去!” 王婶接过帛巾,胡乱在额头摸了摸,目光熠熠的催促道:“过得这沐日,咱们又得忙活,年节前可没甚么闲暇。” “诶,你真是把自家老汉当牲口使啊!” 王老实嘴里虽是抱怨,却还是推起独轮车出了坊市,往东八巷走。 “要不开春后咱买头毛驴,置办架驴车?” 王婶跟在后头,笑着打趣道,她也晓得王老实辛苦,从东市到东八巷,待会还要去西四巷,虽说皆在长安城内,可也得绕出数里地去。 王老实没答话,只是摇头苦笑,心道你们娘俩皆是叫驴脾气,已足够俺生受的,再添头真毛驴,哪里还伺候得来? 是日,未等暮鼓擂响,诸坊闭市,长安东市三坊内的成衣铺皆已存货告罄,暂且闭门歇业。 江都王刘非回府时,夜幕已降,见得正院书室内灯火通明,不免有些好奇,便迈步入内。 进得书室,便瞧见王妃杨绮罗扒拉着太子殿下赠送的金算盘,扒拉得甚是欢快。 刘非晓得算盘是太子弄出的物件,用于算账计数,据说若能应用自如,便比算筹方便不少,可刘非是懒得去学的,手下的账房数不胜数,哪用得着他亲自算账。 杨绮罗倒是对这算盘极有兴致,尤是创办联合制衣后,着实费了不少功夫去学那珠算之法,每日对着账簿扒拉个没完。 刘非行至近前,出言打趣道:“今日成衣铺开业,是赚了还是赔了?” 杨绮罗抬头瞧他,满脸得色道:“夫君说得甚么话?自是赚了,大大的赚了。” 刘非故作讶异,问道:“哦,赚了多少?” 杨绮罗拨了拨算盘:“光长安东市三坊的数个铺面,就卖了十万件各式衣物,虽是价钱不同,但约莫挣了千万钱。” 刘非谑笑道:“是挣了千万钱,还是卖了千万钱?” 杨绮罗微是愣怔,随即恍然道:“哦,刨除从田氏商团购入布匹的两成花销,就只能挣八成,那就是八百万钱。” 刘非扬眉道:“你可别忘了,染料和蓝矾干粉可都是向我皇室实业的石油作坊和硫酸作坊预先赊的,账还没结,还有帝国物流替你等运货的费用……” “……” 杨绮罗小脸紧皱,哀叹道:“那我如此费心劳神,竟只能挣到些许小钱?” “晓得经营产业是何等不易了吧?” 刘非摇着头,无奈道:“用太子的话来说,你就是太嫩,翅膀没长硬就想着飞。” 杨绮罗无可辩驳,只得垂首不语。 刘非见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颇是不忍,便是指点道:“你这成衣本就是要卖给庶民的,求的是薄利多销,光京畿三辅能有多少百姓,能卖多少件?” 杨绮罗猛是抬头:“依着夫君的意思,是要在各郡县多盘些铺面,开成衣铺?” 刘彻摇头道:“你想想,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的诸多产业,没开多少铺面,为何却能挣大钱?再想想,为何你费心费力出人手,开铺面,我和田胜却能轻易从中牟取暴利。” 杨绮罗沉思良久,猛是杏目圆瞪,眸色愈发明亮,仿似推开一扇大门,隐约瞧见门后不同的风景。 刘非微是颌首,仿佛看到昔年刚接手皇室实业时,被太子刘彻点醒的自己。 他缓缓出言,为自家婆娘讲解何谓上游商家,又当如何招募下游商户。 杨绮罗仔细聆听,不住轻点臻首,明眸中溢着满满的崇拜之色,直瞧得刘非兽血沸腾……省略八千字,就此打住。 第二百五十五章 年节过后 随着年节的到来,最先为汉六十二年揭开帷幕的,乃是汉帝刘启的一道圣旨。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皇帝要在长安城内划地,于长乐宫之北兴建新宫,并筑阁道与长乐宫及未央宫相连。 汉帝刘启即位十二载,历来奉行节俭,寻常便是出资修葺殿宇都会斟酌再三,遑论兴建新的宫殿。 这道突如其来的圣旨让群臣乃至太子刘彻皆是猝不及防,本已筹划妥当,就等着开春便即着手实施的长安城扩建计划必须推倒重来。 最关键的却不在此,而是圣旨中所谓的新宫,其名称和形制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新宫名曰太寿,中宫制同于长乐宫内太后所居的长信宫,其余宫室制同未央宫。 皇帝想禅位! 朝臣们骇然惊觉,皇帝非但有禅位的念头,更已着手布置了,想来那太寿宫落成之日,便是禅位之时。 太子刘彻心情时分复杂,按史籍记载,皇帝老爹还能活个三四年,或许这辈子能活得更久些,万万没料到,他竟已开始为禅位做准备。 刘彻倒不担心皇帝老爹是在故意试探,这着实没有必要,若刘彻盼他早死,就不会派詹事府的医官不断为他调理身体,而是往药膳里掺毒了。 且刘彻监国经年,无论是刘氏宗亲还是朝堂重臣,皆认可刘彻乃是最合适的继承社稷的皇子,心中定见已深,汉帝刘启绝不会糊涂到闹出父子相残的戏码,动摇大汉的根基。 长安权贵们尚在揣度圣意,汉帝刘启再度从甘泉宫颁布圣旨,将太子詹事陈煌调任少府丞,辅佐少府卿陈俞掌少府事务。 皇后王亦颁下懿旨,命大长秋鲁瑞佐少府卿陈俞,依相应形制督造太寿宫室及苑圃。 无需再多想,此事定了! 权贵们已能确定,皇帝必会禅位,且依着修筑太寿宫所需的时日,应会在两年后的太子束发礼之前完工。 待得太子束发,皇帝便会提前为其加冠,进而禅位了。 依照古礼,男子二十岁行冠礼,然天子诸侯为早日执掌国政,多提早行礼,如周文王十二岁而冠,成王十五岁而冠,早冠的王侯多的是,算不得稀奇。 阿娇闻讯,自是心下暗喜。 她比刘彻可大了三四岁,若真等他二十及冠方才大婚,她都成深闺恨嫁的老姑娘了。现下得知刘彻极有可能十五岁加冠,那她尚未至双十年华便可大婚了。 倒是馆陶公主行事愈发低调,不似过往那般张扬跋扈,她可没忘记昔年栗姬是如何被她和王用计捧杀的,如今眼瞧自家闺女很快便能坐上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且不可过早得意忘形,出甚么岔子。 馆陶公主还特意唤过阿娇,暗中好生敲打,连唬带吓的把阿娇小萝莉数落得小脸煞白,近日出门见得旁的贵女都觉着她们要暗害自个。 好在有卓文君这个良师在侧,见得阿娇神情不对,忙是出言询问,得知她心中忧虑后,便是细细为她分析情势,教她如何从容应对。 阿娇欣然受教,心情方才渐渐好转起来,也愈发信赖卓文君。 刘彻倒是随其自然,将筹建太寿宫之事交由丞相袁盎执掌,宗正府,大农府,太常府和少府辅之。 他则需替自家长姊阳信公主的婚事费心劳神,因阳信公主乃皇帝嫡长女,其大婚时皇帝和皇后必会露面,故需等汉帝刘启回返长安,举行过春祭大典后,方才举行为阳信公主大婚。 赐婚的圣旨已下,不可再拖,今年春分在二月十八,清明在三月初三,得从间隔的半个月中寻个好日子,把两人的婚事给办了。 好在公主出嫁的流程是有定制的,待得太史令测天观星,定了吉日,大长秋便领着诸多内宰与宗正府举荐的宗亲贵妇们开始紧张的筹备。 刘彻将张骞视为心腹亲信,自是不会让他在纳征时因手头拮据而失了脸面。 因张骞是尚公主,日后要入住皇亲苑的阳信公主府,故而不需赐他宅邸,刘彻索性开了太子詹事府的私库,搬出八十八箱金锭,遣人暗中运到张骞的官邸。 “本太子就这么俗气!” 刘彻如是道。 倒是远在洪泽的公孙贺闻讯,不知能否及时返京观礼,便是将去年从诸多水寨缴获的珠玉珍宝拣最贵重的装了数箱,派了百余羽林卫护送回长安。 八千虎贲卫将平皋项氏尽数剿灭后,亦已回京驻扎,虎贲左监李当户和虎贲军候秦立在河西走廊及平皋县皆是发了大笔横财的,又曾和张骞同为太子属官,出手亦是大方得紧,西域特有的奇珍异宝送了好几箱。 尤是李当户晓得皇室纳征是要送乘马的,豪气的送去四对大宛马,虽不是甚么汗血宝马,但皆是马头高昂雄俊,四肢精壮笔直的骏马,最为难得的是毛色皆黝黑发亮,寻不出一丝杂毛。 唯有太子庶子陈诚,平日就跟着叔父陈煌学着打理太子詹事府的事务,不似公孙贺等人能领兵征战,捞足油水,拿不出那么大的手笔。 出不了钱便只能出力了,陈诚领着太子詹事府的属官们替张骞置办各种服饰和纳征,迎娶时所需之物,比张骞这未来的驸马还忙碌。 旁人如此操劳,张骞亦不轻省,倒非为自个的婚事,而是为了撮合旁人。 依着太子殿下的吩咐,张骞近来稍有闲暇便会邀梁王嗣子刘买出游,阳信公主亦会领着跋子同行。 按说张骞和阳信公主已被赐婚,大婚前不宜多见,免得招来闲话,但太子殿下再三言明,撮合刘买和跋子乃是国之大事,要他务必尽心竭力,办好此事。 阳信公主亦是受了刘彻嘱托,又想着张骞是自个未来驸马,刘买是自个族兄,也用不着避讳甚么,若真能成就段好姻缘,在皇叔刘武那还能落个人情。 于是乎,这四人近来便是时常相聚。 跋子聪慧过人,起初有些疑惑阳信公主为何老邀约她出游,却很快便瞧出了端倪,晓得他们的心思,甚或太子刘彻的心思。 因着张骞圆滑,阳信公主温厚,虽有心撮合跋子和刘买,却从未露出半分强迫之意,故而跋子倒没生出甚么逆反心思。 她只是默默的聆听刘买和两人的交谈,数次同游,她渐渐了解到刘买的出身和经历,倒是不太排斥与他接触。 若说喜欢倒谈不上,但若她非要嫁人,他倒是不错的人选。 跋子经历过诸多苦难,不似寻常少女般有甚么绮丽美好的憧憬,只想着安安稳稳的活着,好好活着。 刘买不好女色,与原配成婚数年,未曾纳妾,连通房丫鬟都没碰过,单凭这点,便比长安城那些流连章台妓馆的世家子弟要好无数倍。 尤是他好读书,读得有些迂,不似王侯世子,实是个谦恭守礼的呆书生。 跋子觉得这点最好,迂人没甚么花花肠子,更没甚么野心,一卷在手便是知足,踏踏实实过自个的安生日子。 念及至此,跋子也渐渐开始参与他们的交谈,与刘买愈发熟稔起来。 张骞惯会察言观色,晓得跋子已有了些意思,只是刘买迂得紧,愣是依旧没瞧出旁人想撮合他与跋子。 阳信公主亦是替自家族兄着急,皇叔刘武是何等风流人物,怎的有这么个呆儿子? 如是过得数次,见得刘买还是不开窍,阳信公主只得泄气的向太子刘彻抱怨。 刘彻听罢,不禁失笑道:“跋子不排斥族兄,便是有戏,闷鼓要用重槌抡,阿姊且等着好消息吧。” 阳信公主只得半信半疑的轻点臻首。 待得阳信公主离去,刘彻遣人找来阿娇,附耳细细嘱咐了她几句。 阿娇笑着拍了拍微有些隆起的小胸脯,将此事揽了下来。 翌日,阿娇入得梁王府,寻到刘买,要借阅他的藏书。 刘买着实欣喜,见得这娇纵跋扈的表妹自入了女学,倒是愈发勤奋治学了,该当多多鼓励的。 他便即领了阿娇到自个的院落,亲手开启珍藏着近万册先秦典籍的藏书库,任她挑选。 阿娇心道自家表哥真是实心眼,若真娶了跋子那头脑子灵泛的倔驴,还不得被活活欺负死。 为了完成刘彻的嘱托,她也只能先为刘买默哀片刻,便是故作哀愁的长叹一声。 刘买见状,忙是出言关切道:“怎的了,好端端的叹甚么气?” 阿娇苦笑道:“诶,突是想到我有这么些人疼爱,过往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些愧疚。” 刘买满头雾水,不解道:“怎的突然生出这等感慨?” 阿娇答道:“还不是昨日见那跋子,孤零零一个人呆在卑禾候府里,想到年节时若非南宫把她强拽到公主府守岁,她怕是得独自哭死在被窝里。” 刘买皱眉道:“跋子?我与她相识,看着挺欢快的人儿,不似你说的那般愁苦吧?” “你是男子,哪晓得女子的心思?” 阿娇撇撇嘴,顺着话头巴拉巴拉的把跋子的出身经历尽皆吐露出来,对刘彻逼她嫁人之事更是添油加醋说得颇为严重。 “竟有这等事?” 刘买本就没甚么城府,闻得太子竟强逼着那强颜欢笑的少女,让她在那些流连章台妓馆的纨绔子弟中择取夫婿,眉宇骤然紧皱,“太子殿下这般行事,非君子所为。” “促成汉羌通婚,乃是为国为民的大义,甚么叫非君子所为?” 阿娇登时就不乐意了,柳眉倒竖道:“那我宗室女子屡屡被迫向匈奴和亲,表哥怎的不提?” “……” 刘买无法辩驳,只得涨红脸道:“我不与你说,这便进宫求见太子殿下,请他收回成命!” 说罢,他便是匆匆离去。 阿娇瞧着他的背影,不禁勾唇坏笑,扭头看着藏书库里满满当当的古籍,两眼直放光,拿些孤本去赠与文君先生,正是合宜。 第二百五十六章 对朝方略 过得正月十五的上元节,返回长安城的汉帝刘启重新现身朝堂之上。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群臣见得阔别经年的皇帝虽略显清减,眼神却依旧如鹰隼般锐利,甚至多了些许残暴的意味。 果不其然,皇帝未等朝臣们奏事,便命掌印太监孙全接连发布三道圣旨。 着中尉郅都前往临淮,彻查该郡官员养匪为患之事。 着江都王刘非返回封国,廷尉右监季符及御史中丞石建随行,领八千虎贲卫,彻查江都国及丹阳郡一众世家勾结反贼,意图谋逆之事。 着横波将军荀世赴豫章水师,任主掌仆射,羽林校尉公孙贺率两千羽林卫辅之,彻查戈船将军渎职及其麾下将官勾结水匪之事。 汉帝刘启环视殿内群臣,丝毫不掩眼中的杀意,沉声道:“朕虽久未临朝,却非耳目昏聩!朕虽修身养性,却也不至心慈手软!” “陛下圣明!” 群臣纷纷起身避席,躬身齐声道。 “朕是否圣明,自有后人评说,但若谁再教朕无法安心养病,朕就先送他去见众位先皇!” 刘启豁然起身,拂袖离席,下得御阶便朝内殿行去。 朝臣们不禁面面相觑,敢情皇帝今日露面就为放两句狠话? 倒是太子刘彻不以为意的耸耸肩,缓步迈上御阶,安然危坐于御座之上,摆手示意道:“诸位且落座,依序奏议吧。” “……” 朝臣们皆是心领神会,皇帝今日这般作态,明摆着就是向朝臣们宣告,即便他回返长安未央宫,太子刘彻依旧如过往般继续临朝监国,而他则继续安心修养。 再想到那即将开始兴建的太寿宫,朝臣们已然心里有数,该是时候抱太子殿下的小细腿了,免得以后变成大粗腿,再难抱上。 大行令窦浚知晓窦太后也已回返长乐宫,本打算今日下朝便入宫求见,如今见得这般情形,不由改了主意,唯恐太子殿下误以为他是迫不及待的向太后诉苦告状。 说句不中听的,太后阿姊年事已高,还能活几年? 太子殿下正如朝阳东升,若是此时将之得罪狠了,日后待阿姊薨殂,窦氏还不得皆陪着殉葬啊? 念及至此,窦浚愈发战战兢兢,对太子刘彻颇为顺从。 刘彻倒是颇为满意窦浚的识相,如若可能,他也只想逐渐削弱窦氏为首的外戚势力,没想着将之抄家灭族,好歹是皇祖母的娘家啊。 外戚,外戚,毕竟是亲戚,虽称不上打断骨头连着筋,但也是有几分血缘关系的,且让外戚做大多是皇帝没本事,并非全是外戚的错。 人家辛苦养大的女儿嫁到你老刘家做媳妇,到头来反倒落个抄家夷族,算甚么事? 田氏如今也算外戚,难不成刘彻还得把自个的外祖母和两个舅舅也杀了不成? 洪泽水匪已被公孙贺尽数剿灭,吴太子刘驹也已被潜伏在豫章郡的羽林卫生擒,待得皇帝老爹派出的张汤等人将后续之事处置妥当,大汉境内便算大致安稳了。 至于秭归项氏,玩不出甚么花样的,让齐山慢慢跟他们周旋,但查出项羽昔年藏宝之处,再做计较不迟。 刘彻只觉诸事顺遂,自是心情大好,过去的一整年着实费心劳神,该适当缓缓神。 非但是刘彻自身,包括羽林和虎贲,乃至细柳等诸多汉军,皆该暂且休整些时日。 念及至此,刘彻突是福由心至,想出个对付朝鲜的好法子。 下得早朝,刘彻匆匆行至未央宫椒房殿,寻自个的皇帝老爹。 汉帝刘启已补好觉,将将一年未曾上朝,又正值初春好眠之时,今日起早简直要了亲命。 光凭需日日起早这点,就足以使他坚定禅位的心思。 “寻朕何事?” 刘启刚洗漱好,正自做着五禽戏。 他虽不怕死,却不想早死,能多活一日是一日,故而愈加重视调养身子,事事按着医官的嘱咐,连荤腥都已尽量少食,去年秋冬倒还真未旧疾复发。 眼瞧调养见效,他愈发有了盼头,想着再多活几年,好得以享那儿孙承欢膝下之福。 刘彻满脸喜色道:“儿臣想到个好法子,能轻易将那朝鲜整治服帖了。” “哦,说来听听。” 刘启眼神微亮,却为停下五禽戏的动作,金鸡独立加白鹤亮翅,翁声道。 “倒也算不得甚么妙计,就是些小手段。” 刘彻近前几步,坏笑道:“让细柳将士在合宜的时节,到朝鲜境内打打草谷即可。” 刘启饶有兴致道:“哦?你是说学那匈奴人?” “那倒不是,匈奴势大之时,皆是待我大汉秋收之后,方才挥师南下,逼迫我大汉向其送去大量粮草以求止息兵戈。” 刘彻摇摇头,缓缓解释道:“儿臣想让细柳将士在春耕之时和秋收之时,进入朝鲜境内,逼得卫右渠那厮强征朝鲜农人从军抵御。” 刘启恍然,笑道:“你是想让朝鲜的农田无人耕种,进而发生饥荒?” 刘彻颌首道:“对付匈奴那些四处游牧的蛮夷,这法子自不好使,然朝鲜为农耕之国,农田若无人耕作,无人收割,他们吃甚么?” 刘启终是停下动作,抚掌赞道:“好法子!” “父皇谬赞,儿臣来寻父皇,除了是献上这方小手段,更是想与父皇商议郅都调任辽东之事。” 刘彻顿了顿,稍稍理顺思路,继续道:“朝鲜若发生饥荒,必有大批灾民逃入辽东,李广乃一介武夫,怕会处置失当,唯有郅都能审时度势,作出最为妥帖的应对。否则父皇与儿臣远在长安,难以尽数掌握辽东之事,再多的谋划亦不过纸上谈兵罢了。” 刘启皱眉道:“你所言确是有理,只是细柳营还是由李广执掌较为合宜。” 刘彻满脸无奈道:“这正是儿臣犯愁之处,要将郅都调任辽东,执掌政务与对朝方略,却又需李广统率细柳将士,伺机进入朝鲜。偏生两人皆是封疆大吏,总不能将李广免去太守之职,或降为辽东都尉吧?” “嗯,无故将李广除职或贬抑,难免动摇细柳军心。” 刘启捻着胡须,沉吟片刻,方才道:“暂且先郅都继续镇守云中,若入秋后匈奴单于庭不兴兵来犯,再将其调任辽东太守,届时改封李广做个太尉或大将军便是了。” 刘彻颌首认同道:“如此也好,即便朝鲜发生饥荒,灾民逃亡也必是秋后之事,郅都届时再调任辽东也不迟。” 刘启嘱咐道:“你先给郅都去信,将这方略和朝鲜的情形尽数交代清楚,让他早做谋划。至于李广么,多派些羽林卫辅助于他,好对朝鲜伺机侵扰,否则按他那榆木脑袋,怕是要领着朕的细柳精骑去撞朝鲜国都的城墙。” 刘彻哑然,心道皇帝老爹果是目光如炬,看人颇准,晓得李广即便立下再多的军功,也掩不住他是个莽夫的事实。 “父皇,儿臣尚有一事,需父皇决断。” 刘彻顿了顿,复又道:“乌桓如今已有近二十万骑射,若放任其继续做大,无疑养虎遗患。” “你是想出兵剿灭乌桓诸部?” 刘启不由愣怔,起初以夷制夷之策是刘彻提出和操持的,收效确实不错,乌桓非但出兵攻陷了匈奴左谷蠹王的王庭,更是将漠南草原东部的匈奴部族尽皆杀戮殆尽。 刘彻阴笑道:“不必如此,驱虎吞狼最是合宜。” “依你的意思,是打着匈奴左部的主意?” 刘启剑眉微扬,见得刘彻颌首,便又追问道:“盘算倒是不错,只是乌桓人肯出兵么?” 刘彻意有所指道:“由不得他们,匈奴左贤王若是兴兵来犯,乌桓人还能束手就擒不成?” 刘启顿时恍然大悟:“你所谓的驱虎吞狼,匈奴左部是为虎,乌桓诸部是为狼?” 刘彻笑道:“不错!” 刘启好奇道:“皇儿打算如何驱虎?” “使臣宋远已照儿臣的吩咐,暗中结交乌桓赤勃部的族长巴鲁,使他可为我大汉所用。” 刘彻顿了顿,意有所指道:“俚语有言,老虎屁股摸不得,若有只饿狼偷偷咬了老虎屁股一口,老虎震怒之余,却寻不着真凶,定是会转头向群狼复仇的。” 刘启抚掌大笑:“此计甚好,皇儿尽管放手去做便是!” 刘彻忙是道:“光凭宋远无法说服巴鲁甘冒这般天大的风险,儿臣想请父皇下道密旨,册封巴鲁为乌桓王,并赐下金印。” 刘启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准了!玉玺仍由孙全掌着,你只管向他取来拟旨。至于金印,让匠人随意雕一方便是,依着你的脾性,这金印在巴鲁手中怕是留不了多久的。” 刘彻撇了撇嘴,不屑道:“兴许他都未必能拿到手。” 刘启看着自个儿子,眼中满是赞赏:“皇儿这忠厚坦率的性子,果是深肖朕!” 刘彻忙是躬身,分外谦逊道:“儿臣不敢与父皇相提并论,父皇的宽厚仁慈乃是众所皆知,百姓称颂的。” 刘启不禁哈哈大笑,老怀大慰。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外戚转型 自汉帝刘启回返长安,坐镇未央宫后,大汉朝堂愈发和谐安稳,加之清除了中原郡县的诸多隐患,太子刘彻陡然失去了与人斗的无穷乐趣,甚感寂寥。顶 点 x 23 u s 江都王刘非被皇帝派回封国处置吴地诸多世家,本就是刘彻的主意,既然要将那些不知死活的世家连根拔起,自是刘非和吴地杨氏合力出手最为合适,事后也便于就地“分赃”。 随行的廷尉右监季符虽是廷尉辅官,其执掌却更偏重律法制定而非行决疑狱,用后世的话,他是个纯粹的法匠。 御史中丞石建则是太仆石奋的嫡长子,坚定的保皇派,对皇帝无比忠诚。知悉皇帝有了禅位的心思,石家已决然全力支持太子刘彻,石建自不例外。 派此二人辅助刘非,无非就是做个样子,看着是依法决狱,实则就是彻底贯彻皇帝和太子的意志。 刘非是个疼媳妇的,启程前特意入宫,向太子刘彻讲述了联合制衣之事,请刘彻在他离京期间,帮着护持些时日。 刘彻自是欣然应诺,无非就是销售渠道有限之时,很好解决。 刘非离宫后,刘彻便是领着近侍李福去给窦太后请安。 太子府和太后所居的长信宫皆在长乐宫内,刘彻没带郎卫,一路沿廊道直入长信宫,到了仁寿殿。 “猗嗟名兮,美目清兮,仪既成兮……猗嗟娈兮,清扬婉兮,舞则选兮……” 刘彻刚入殿内,便见得窦太后正抱着襁褓中的泰安公主,哼唱着民谣。 “皇祖母好兴致,只是泰安尚未足岁,皇祖母便教她贪慕男子美色,是否早了些?” 刘彻出言打趣道,窦太后哼唱的民谣乃诗经齐风中的《猗嗟》,乃是女子赞颂某位英俊非凡,射术卓绝的少年郎。 “你这惫懒小子懂个甚?” 窦太后不由笑骂,已有些浑浊的双眼满含嫌弃道:“莫学你那皇帝老子,将诗词歌赋当做酸腐之物,肆意歪曲踩踏,恁的有辱斯文。” “孙儿受教啦。” 刘彻敷衍的拱拱手,复又道:“皇祖母出身清河郡,这齐风带着几分乡音,倒是唱出了此篇歌谣的韵味。” “那是自然。” 窦太后颇是自得道:“清河在先秦之时为齐燕接壤之地,杂糅两国独特民风,这齐地民谣若非自幼哼唱,极难找准韵律的,尤是关中女子秦音浓重,多是唱不来的。” 刘彻顺着话头道,故作疑惑道:“大汉立朝后才在清河设郡,孙儿怎的听闻清河竟有两大世家,在当地的名望竟比皇祖母出身的窦氏还要高?” “清河张氏乃先秦清河公张仪的后裔,清河崔氏祖上亦多为齐国公卿,根基深厚。窦氏本只是寻常富户,若非哀家得先帝立为皇后,窦氏哪能跟那两大世家相提并论?” 窦太后向来心胸豁达,从不掩饰她出身卑微的事实,亦不在意翻窦氏的老底出来晒晒。 刘彻出言试探道:“皇祖母就没想过让窦氏更为兴盛?” 窦太后端是人老成精,饶有意味的瞟了瞟他,谑笑道:“哀家可不敢多想,免得皇帝和你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皇祖母说笑了。” 刘彻颇是尴尬,讪笑着坦言道:“窦氏乃皇祖母娘家,是父皇及孙儿的血脉亲眷,虽有些防备其擅权做大,但终是留着几分情面的。” 窦太后不屑的冷哼道:“等哀家百年之后,这点情面怕是便没了吧?” “皇祖母说的甚么话?” 刘彻忙是摆手,肃容道:“皇祖母自是万寿无疆,何况但凡窦氏不起谋逆之心,孙儿定不会痛下狠手,教大汉天家落个诛绝姻亲的恶名。” 窦太后面色稍霁:“当真?” 刘彻拍着胸脯保证道:“自是当真,孙儿非但不会苛薄窦氏,还会让窦氏富贵百世。” 窦太后自是老怀大慰,她想到自家孙儿虽如皇帝般阴戾狡诈,但甚是不屑妄言欺骗,为人处事皆信手诚信。 恰在此时,襁褓中本自熟睡的泰安公主有了动静,窦太后唯恐吵醒了她,忙将襁褓交到侍立在侧的乳母手中,让她先抱到内寝去。 待得乳母随宫娥离去,窦太后方才对刘彻笑道:“莫说甚么富贵百世哄哀家,大汉能否传承百世都尚未可知。” “……” 刘彻终是晓得皇祖母为何尤为宠溺二姊南宫公主了,这隔代遗传的直率性情也不知该视之为心胸豁达还是口无遮拦,“孙儿还真非哄皇祖母开心,若想让窦氏富贵传家,倒是不难的。” “哦,真有法子?” 窦太后眼神微亮,若能教自个娘家富贵传家,那真是大好事。 刘彻丝毫不避讳的坦言道:“皇祖母应是知晓,真想对付外戚的,并非朝廷,而是新的外戚,便如窦氏今日对待薄氏,田氏和未来的陈氏……日后怕亦会如此对窦氏。” 窦太后没料到他会如此坦率的挑破此事,皱眉沉吟良久,方才略带自嘲的笑言:“确实如此,可哀家不敢将你母后的娘家诛绝了,更舍不得让你姑母做了寡妇。” “何必如此,外戚生死厮杀无非皆为争权夺势,却忘却了兴盛家族,富贵传家的初衷。” 刘彻见得窦太后的神情,晓得她是能听得进劝的,继续道:“譬如田氏,孙儿定不会让他们位列朝堂,却会给他们富贵荣华。皇祖母应是知晓,国舅田胜兴办的田氏商团,如今是何等兴盛。若他出任田氏族长,田氏自可累世富贵。” 窦太后微是扬眉,她听出了刘彻的言外之意,缓声问道:“陈氏亦如此?” 刘彻重重颌首:“若阿娇日后能坐稳皇后之位,陈氏亦是如此!” “依你之意,薄氏外戚已然旁落,日后朝堂就唯剩窦氏外戚了?” 窦太后猛是心悸,她可不是目光短浅的,历代外戚虽相互争斗,彼此制衡,却又存着几分唇亡齿寒的纠结。 若日后窦氏外戚独大,皇帝和朝臣们定然容不下的,吕氏之乱就是前车之鉴! 窦太后从出身卑微的宫女,最终成为大汉太后,一生历尽大风大浪,瞬间便稳下心神,沉声道:“窦氏当如何自处,方能免去夷族之祸,你不妨直言!” 刘彻答道:“倒无需多做甚么,窦浚继续做大行令,奉公守法即可。孙儿会扶持窦氏下任族长,使之如国舅田胜般,坐拥足以使窦氏享尽荣华富贵的大笔产业。” 窦太后讶异道:“不必削弱窦氏权柄?” 刘彻摇摇头:“日后窦氏族人不得再入朝为官,如今出身窦氏的大臣只要奉公守法,便待他们年老后,自行告老离任,免得旁生枝节。” 窦太后微是垂眸,沉思半晌方才叹道:“若能如此,自是大善!” 刘彻面露喜色道:“皇祖母应下了?” “不应下还能如何?莫不成等哀家百年之后,让窦氏全族殉葬么?” 窦太后剜了他一眼,倒是没甚么怒意,她知晓刘彻能做到这步,真是出于对她的孝心。否则凭着刘彻的狠戾手腕,待她百年之后,窦氏必得夷族。 她复又摆手道:“你先在窦浚的嫡子中寻个知情识趣且能扶得起来的,哀家再宣窦浚入宫觐见,为窦氏指定下任族长。” “皇祖母圣明!” 刘彻见得大势底定,忙是趁热打铁道:“至于人选倒不必麻烦,窦浚的嗣子窦宪便是合宜。窦宪的嫡长女和姑母的幼子陈定有婚约,索性孙儿借机把陈氏亦同等归置了。” “嗯,倒是不错的法子。” 窦太后自是颌首认同,若日后阿娇得为皇后,陈氏就是得势的外戚,多与陈氏交好,对窦氏是有好处的。 翌日午后,窦太后召大行令窦浚入宫觐见,姊弟俩多日未见,自是相叙甚欢,直至暮鼓响起,窦浚方才告退离去。 出得长乐宫门,窦浚敛去笑意,面露些许颓唐,喟然长叹道:“罢了!” 是夜,太子刘彻召诸位皇兄及广川候嗣子窦宪和堂邑候嗣子陈须入宫,于太子府设下家宴,把酒言欢。 刘彻虽是不喜陈须的脾性,但好歹是姑表亲,又是未来的大舅子,总得顾及姑母和阿娇的脸面,保他得享富贵。 窦宪倒是识相的,应是得了其父窦浚的嘱咐,对刘彻乃至诸位皇子皆是恭顺,没摆甚么辈高年长的架势。 刘彻对他颇是满意,且根据羽林卫查探,窦宪不甚热衷权势,往常皆是专注在打理窦氏族产,做事颇为稳妥,虽没甚么大的建树,却也鲜少犯错,是世家子弟中少见的踏实低调之人。 陈须是不成器的,多少产业交到他手里都会败掉,还是得由窦宪执掌,陈须乃至陈今后跟着吃干股就好了。 刘彻心中已有定见,待得酒过三巡,便唤窦宪暂且随他离席,到书室叙话。 窦浚自是不敢怠慢,跟着刘彻离席而去。 两人入得书室,刘彻也不多言,将一本线装书递给他。 窦浚忙是躬身,伸出双手接过,见得封面上书七个大字清河百货策划案! 第二百五十八章 公主出降 (预先提醒:看到朋友花大钱办汉式婚礼,觉得婚庆公司不走心,服饰及同牢合卺束发皆不对,才特意写这章,没兴趣的朋友可以不看,与情节无碍的。m.x23us.com) 张骞未及及冠之年,因着被封了朝官,去年年末提前行过了冠礼。阳信公主与他年岁相仿,早已及笄待嫁,皇后王随皇帝回返未央宫后,即刻接手操办长女的婚事。 依古礼,宗室女出嫁的前个三月,当由内宰及宗妇教于公宫教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教成祭之,牲用鱼,笔之以蕉藻,以成妇顺。 然阳信公主自其母王成为皇后,便是天子嫡长女,屡屡随皇后操持宫中祭祀及庆典,礼数熟稔周全,自是不需似寻常宗室女那般经受三个月的突击培训。 皇后只在春祭前着内宰教其些男女之事,再由宗亲贵妇传授些夫妻相处之道,主要是御夫之道,而非甚么三从四德。 毕竟待刘彻即位后,阳信公主便是大汉长公主,地位同诸侯王,不管嫁入何等人家,定没人敢教她受了委屈。 春分之日,汉帝刘启竟未亲领臣民出郊设坛,祭祀日神,而是如秋祭般指派太子刘彻代行祭祀。 朝臣们这才彻底明白,皇帝此番回京仅是为了出席阳信公主的大婚,待公主出降后,皇帝指不定甚么时候又会再度移驾甘泉宫了。 长安权贵们一方面愈加确认了皇帝禅位的决心,另一方面亦愈加对阳信公主的出降之事上心。 皇帝专程为此事回返长安,显是对嫡长女的婚事极为看重的,而非是将深闺恨嫁的女儿匆匆下嫁,既是如此,那家世不显的张骞被破格拔擢为丞相长史,就应是真的立了甚么大功,得蒙皇帝看重,而非全因阳信公主的关系。 东瓯及闽越之事不宜宣扬,故朝臣们皆蒙在鼓里,自是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只知张骞此人应不是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大汉婚仪遵循古之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世家大族视礼节是否周到为绝等重要之事,天子之女出嫁,更是如此。 大婚之日虽早已定下,流程还是要走的,前头五项典仪逐一行过,方至亲迎之日。 阳信公主虽早已出宫开府,但大婚仍从宫内出降,嫁衣不似后世的大红衣裳,而是身着锦绮罗谷缯,缘袍绘色十二彩,鸾凤金纹滚双边。 汉帝刘启虽厉行节俭,但对长女出降可没半分吝啬,赐下金辕舆车,香玉为榻,金丝华盖敝之。并着太子少傅兼女学祭酒直不疑为傧者,赵王刘彭祖代太子刘彻驭车送嫁。 这场面就彻底整大了,朝臣们不敢怠慢,仍如往日上朝的时辰,早早候在宫门外观礼,地位略低的官吏则沿着宫门外的大道而立,直至皇亲苑。 凌晨时分,张骞之父已领着儿子入宗祠祭告祖先,因着张骞乃是尚公主,婚后会入住公主府,故从某种意义而言,张家人也算送子出族,虽是门楣光耀,却也难免感伤。 待得清晨,汉帝刘启入得未央正殿,张骞跪伏宫门外,遥行叩拜大礼,傧者直不疑出言问事,复入正殿请命。 待直不疑请得皇命,老宗正刘通往引阳信公主出其所居,随刘氏宗亲与宫内祖祠告庙,复送其至椒房殿外,宗亲贵妇纷纷赠礼添妆,珠玉盈车,皇后王泪眼婆娑,执她之手,送她登车,且命内宰两员随侍。 赵王刘彭祖扬鞭驭车,待舆车出得内宫,直入正殿宫门,停驻殿前广场。 汉帝刘启早立于殿前,直不疑领众赞礼躬身立殿前御阶之侧。 阳信公主着翟袖,由两名内宰左右搀扶缓缓落车,朝御阶上刘启顿首叩拜。 刘启微微颌首,命近侍固具赐雁,寓意终生一侣,天涯共飞,故而六礼中除了纳征不用雁,其余五礼皆需祭雁。 阳信公主泪眼朦胧,不顾花了妆容,乱了发髻,顿首再拜。 刘启摆手,令赞礼唱诵,公主复登车。 宫门外,张骞闻得礼赞,忙是伏身再拜。 不多时,金辕舆车徐徐行出,华盖罗帷,不得见公主容颜,唯见驭车的赵王刘彭祖扬眉佯怒:“便宜你这厮,日后若教皇姊受得半点委屈,且饶不得你!” 张骞不以为忤,但是笑颜以对,起身向舆车行过揖礼,即翻身上马,伴车前行,往皇亲苑的阳信公主府而去。 到得公主府,舆车直入内院,张骞翻身下马,拾掇片刻,便至府门率众引宾迎候前来道贺观礼的诸多权贵。 北阙甲第的世家大族皆是来贺,诸如丞相袁盎等元老重臣虽未亲自前来,却也派了嗣子代为送上重礼。 保皇派的朝臣们虽多是奉公清廉之人,但近年国库岁入暴涨,皇帝的少府私库更是充盈,自是屡屡重赏保皇派朝臣,使得他们也得享富贵荣华。故今日天子嫡长女大婚,他们出手亦颇为豪爽,贺礼厚重得紧。 昨日阳信公主的嫁妆已送入公主府,先前张骞纳征的聘礼自也一并赐了回来,数百箱金玉珠宝,外加难以计数的绸缎锦绣,库房塞满都放不下,只得放置在厢房。 今日再加上这么些贺礼,便连内院侧厢都已堆满,公主府的下人们只得往后院抬。 到得初昏时分,登门道贺之人仍是络绎不绝,张骞却无暇再迎候,只因吉时已到,该行三礼。 掌事者已设洗于东阶东南,并陈设牢馔俎,羊豕节折,大羹在于爨。其器皆明乌漆,惟以陶,卺以匏。 张骞执阳信公主之手,朝南遥拜未央宫,起身危坐后,共牢而食,合卺而。 此为同牢合卺,寓意合体、同尊卑、共甘苦。 尚有一礼,谓之结发。 后世之人,常由掌事者将夫妻之发各剪下一缕,用细绳死死绑在一起,并放入切开的葫芦中,寓意着夫妻一辈子很难被打散。 秦汉之时却是不然。 结发乃夫妻私隐,旁人实是不能观礼的。 女子及笄后,若已许嫁则编五彩丝绳为缨,用之束发,以示已有婚约。 大婚之日,行过同牢合卺之礼,夫妻执手入室,男子亲手脱妇之缨,并将此缨珍藏,视为信物。 故结发本指女子许嫁时的系缨束发,后移指成婚当夕的夫脱妇缨,后世之人行剪发相束之礼,与古礼不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不可轻毁的,何况还让掌事者动手,着实不宜。 张骞携阳信公主回了喜房,数刻后方才行出,开喜席,大宴宾客。 因着阳信公主府居皇亲苑中,故而不少同辈的宗亲子弟前来赴宴,尤是诸位皇子除却江都王刘非后,皆是居于上席。 几大诸侯王列席,非但张骞颇感压力,便是前来道贺的权贵们都是额角冒汗,心道有这么群大舅子小舅子,张骞也着实不易。 好在赵王刘彭祖是个活泛的,又被皇帝命为送嫁的驭者,怎的也得把婚宴给办好了,否则如何向父皇交差? 有刘彭祖从旁相助,张骞又擅长交际,甚是爽朗风趣,宴席的气氛倒是渐渐活跃起来。 只是待得酒过三巡,门外引宾却突是长宣,太子殿下驾临道贺。 诸皇子和宾客们忙是起身离席,随张骞前去恭迎。 刘彻缓步而来,笑道:“孤王不请自来,可是扰了各位酒兴?” “臣等不敢!” 众人齐齐躬身道。 刘彻摆手道:“今日是皇姊大婚之日,孤王乃是以阿姊之弟的身份,来敲打敲打张骞,日后莫要委屈了阿姊,没旁的事,诸位就无需多礼了。” 众人自是应诺起身。 刘彻也知自个留在这徒令众人拘束,拍着张骞的肩膀,好生勉励了几句,便是转身离去。 在场之人皆出身世家大族,岂会看不出太子用意,说是来敲打张骞,实则是来替他撑场面的,免得旁人因其尚公主,而视他为攀附权势之人。 众人又想到张骞曾为太子中庶子,不免暗自琢磨,这张骞果是深得太子看重,如今尚未及冠便官居丞相长史,待日后太子即位,岂非更是前程似锦? 念及至此,不少人更对张骞生出结交之心,酒宴再开时,气氛更是热烈,宾客们皆是频频举杯,向张骞敬酒道贺。 张骞天生酒性过人,堪称千杯不醉的海量,自是来着不拒,使得宾主尽欢。 是夜,张骞终是微醺,洗漱之后入得喜房,锦被翻波自是不提。 第二百五十九章 图谋西南 上元节过后,女学便已重开经筵讲席,只是因着春祭和阳信公主大婚,断断续续的讲讲停停,待得清明过后,贵女们的课业方才逐渐恢复正常。x23us.com 博士馆内,卓文君正自阅看贵女们的功课,薄薄纸页在书案上叠作厚厚一摞。这些文章已由专掌辞赋授业的博士批阅过了,卓文君作为博士仆射,只是偶尔为之加注评鉴。 “清明时节雨纷纷,东市行人欲断魂;借问火锅何处有,百姓遥指海底捞。” 卓文君看得阿娇的四行散句,无奈的摇头苦笑。 海底捞是甚么,卓文君还是知晓的,见得北阙甲第的肥羊火锅城火爆异常,皇室实业已将火锅的买卖推向关中乃至中原各郡县,面向庶民的火锅食肆称为海底捞,东市三坊皆有开设。 卓王孙昔日陪卓文君进京赴任时,就曾在东市吃过海底捞火锅,吃完自是赞不绝口。后来他得了官身,又特意与卓文君到北阙甲第的肥羊火锅城吃过数次,味道其实差不多,无非多几分脸面。 这功课本是让贵女们写篇应景辞赋,不求甚么华丽大赋,好歹也应多写辞句,偏生阿娇就只写了四行散句,授业博士碍着她的身份和脾性,又不敢下笔重批,篇末唯一字批语,“可”。 卓文君对这类四行散句并不陌生,她有着皇后属官和博士仆射的双重身份,有幸得入宫内兰台阅看典籍,见过不少未及雕版列印的书籍,多是太子詹事府送去的,其中便有此类形制的散句,诗体唤为绝句,多为五言绝句与七言绝句。 这绝句颇似乐府短章,却更为精炼,又不似骈句般有严格的对仗。 绝句看似字少,却能叙事完整,还颇有意境,卓文君是极为欣赏的。 但正因如此,要写出好的绝句,文采及阅历皆需有浑厚底蕴,远超阿娇此时的文力。 “首句大善,尾句却不合情应景,行人该是寻酒解寒解愁。显见乃未及深思既生搬硬套之举,差!” 卓文君毫不留情的挥毫批注道。 可想而知,阿娇见得这等批注后何等哀怨,却又不好向卓文君发飙,赶巧隔天便是沐日,便入宫寻了太子刘彻诉苦。 刘彻接过一瞧,不禁失笑:“嗯,你这不是绝句,是俗句俚语,走街串巷的卖油郎都能写。” “……” 阿娇鼓着腮帮子,娇嗔道:“那甚么辞赋写着烦人,不写又要遭旁的贵女耻笑,为之奈何?” “这有何难?凭着那些贵女的眼界见识,写出的辞赋无非是些伤春悲秋的无病呻吟。写文章当是兴之所至,有感而发,底蕴不深,文华未斐时,还是写些散文的好。” 刘彻从书室翻出几本散文集,递给她道:“好生看看,给那些博士和贵女们灌些心灵鸡汤,就足以应付了。” 阿娇疑惑道:“心灵鸡汤?” “你看完就明白了,今后便依着里头的文章写,担保你那文君先生给你批个大善。” 刘彻并未多做解释,又勉励阿娇几句,便是将满心不甘情不愿的小萝莉送走。 若非看到卓文君的批注,刘彻险些忘了卓王孙数日前已是返京,因近来诸事繁忙,故而未及宣他入宫。 刘非此时尚在江都国处置吴地世家,卓王孙的官位又低,无法主动入宫求见,此时怕是正焦急的等着太子刘彻传召,好向他复命呢。 刘彻忙是让内侍宣卓王孙入宫,复又命近侍李福亲自去羽林校营,让羽林右监仓素带两位曾带队测绘西域地形图的羽林将官前来。 公孙贺正领着两千羽林卫辅助横波将军,全力整顿豫章水师;羽林左监又领百余羽林卫在与秭归项氏周旋,此时留在长安的羽林卫人数太少,不虞使用啊。 仓素领着李松和赵立入书室觐见时,太子刘彻正用软尺比对着桌案上的地形图,图上仅有刘彻依据后世地图描出的大概地形,俨然便是云贵高原,大汉将那方地界唤做西南夷。 仓素等人正待行礼拜见,刘彻已摆摆手,出言问道:“此时长安校营中尚有多少可用的人手?” 仓素沉吟片刻,答道:“日前已遣一屯将士前往辽东,此时营中除却诸曹及役兵,正式入籍的羽林卫不足四屯,且多为将官。” 刘彻微是颌首,虎贲和羽林早为日后的扩编做着准备,刻意对许多适格的老兵进行将官培训,合格后便会拔擢官阶,故而将官的比例比寻常汉军校营要略微高些。 “你二人如今皆为军候,仍只统率一屯之兵?” 刘彻对李松和赵立并不陌生,二人皆是羽林校中出类拔萃的将官,立下过累累战功。 “是!” 二人忙是躬身应道。 “你二人从遗孤内院的军事学院中各挑五十名学员,混入各自麾下的老兵中,做好前往西南夷测绘地形图的准备。” 刘彻思索片刻,即是下令道:“此番去西南夷应不似在河西走廊那般凶险,到得那方地界,先学些巴蜀方言,扮做汉商进入夜郎和滇地即可,权当让新征募的羽林卫练练手,不必急于求成,万事以将士的性命为重。” “诺!” 二人自是应诺,他们也是从新兵成长起来的,没少受军中前辈关照,定会照看好新兵。 “嗯,仓素留在长安,再挑四百军事学员,带入羽林校营慢慢教导吧。” 刘彻复又道,李松和赵立先挑走的百名学员自会是学业和训练中最优秀的,都是将官的苗子,还得增编些底层士兵才行。 布置完羽林扩编之事,刘彻便唤三人靠前,指点着地形图为他们讲解需重点测绘之处,且不时用炭笔在图上描绘标注。 约莫半个时辰后,内侍才领着卓王孙前来觐见。 刘彻宣其入内,不待他见礼,便是问道:“此番押回多少夜郎奴隶?” 卓王孙忙是答道:“回禀殿下,下官此番往来仓促,只向夜郎国买到五千余口奴隶,且多为滇地蛮夷。” 刘彻微是颌首,卓王孙所谓的滇地并非指后世云南,而是滇人之地,或可称滇国。 滇人组成类似乌桓诸部的部族联盟,不同之处在于乌桓诸部选不出个王者,滇人最大的部族首领却是建立了松散的政体,自号滇王,或许这就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最大的区别了。 滇国位于夜郎国之南,东侧与南越国接壤。滇国再往南,便是立国已近四百年,幅员辽阔的哀劳国。 通往身毒的隐秘商道极有可能在滇国境内! 刘彻看向桌案上的地形图,夜郎商人要从后世的藏地通往身毒,几乎是不可能的,唯有从滇国和哀劳绕路到后世的东南亚,再转而西行。 刘彻抬眸看着卓王孙,出言问道:“你押回的奴隶都与皇室实业交割了么?” “江都王此时不在长安,下官着实不知如何处置那些奴隶,皆暂且命人看押在长安县郊。” 卓王孙唯恐太子怪罪他办事不利,硬着头皮战战兢兢道。 “很好,稍后你领他们三人去挑些夜郎和滇国的奴隶,剩下的孤王会让长沙王执手令去与你交割,务必照章办事,钱奴两讫,别让为皇室实业办事的巴蜀商贾们赔了赀财。” 刘彻瞧出他的畏惧,不由好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勉励道:“此番做得不错,继续好生办差,朝廷和孤王皆不会亏待你的。” “谢殿下!” 卓王孙眼神大亮,仿似看到官途顺畅无阻,忙是躬身由衷道谢。 刘彻复又笑道:“待奴隶交割完毕,你暂且无需回返巴蜀,留在长安,给他们讲解些西南夷的风土民情及行商之道。” “啊?” 卓王孙望向那三个目锐如隼的玄衣少年,他经商多年,阅人无数,自是瞧出三人皆是杀过人的,且为数定然不少,身上端是戾气难消。 要教他们操持商贾之事,还不得活活赔掉血本? 卓王孙面色讪讪,颇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是否该向太子殿下谏言,不是甚么人都适合做买卖的。 刘彻瞧出他的迟疑,却不多做解释,扭头向李松和赵立道:“你二人挑选出新兵后,领麾下将士向他多多请教,待得立夏再随他前往巴蜀与夜郎国的边市,学着做上半年的买卖,再用大汉行商的身份缓缓渗透进夜郎国和滇国。” “诺!” 二人躬身应诺。 卓王孙这才听出个大概,原来他们乃是军中细作,肩负着军务的。 “你若将他们教导好,待得大功告成之日,孤王给你加官进爵。” 刘彻晓得对付卓王孙这种出身商贾的官迷,直接言明利益交换最是方便快捷,也最能让其竭心尽力。 卓王孙果是喜不自禁,慨然领命,心道便是自家在夜郎国的产业全砸进去,也得将这些细作给托成西南夷中最有身份的汉商。 刘彻颇是满意他的态度,复又向他询问通往身毒的隐秘商道。 卓王孙虽是晓得确有这条商道,却又知之不详。 刘彻倒也没甚么可失望的,反是愈发确认这商道是在滇国境内,故而在夜郎国有诸多产业的卓王孙才会不知其所在。 第二百六十章 侵扰朝鲜 辽东的气候远较中原寒冷,每岁到得三月雪融,农人方才下田初耕。m.x23us.com 去年入冬后,朝廷往辽东运送了不少粮草,赈济那些遭遇雪灾的辽东百姓。待得开春,官府又是提供了不少粟种和农具,使得辽东不至如往年般出现些逃难的灾民。 辽东郡靠山濒海,过往的许多灾民活不下去,不是当山贼便是做水匪,使得下辖各县的治安向来不好。 如今天子体恤百姓,诏令官府张贴榜文,过往被逼无奈的盗匪除却罪大恶极者,皆可既往不咎,重新册籍为民,领取粟种和农具,与寻常百姓般以六十税一的低廉田税佃租官田。 若多有无粮果腹者,官府则开放官仓,在各处村落乡里,对编册在籍的当地百姓施饭赠粥,直至秋收。 官府榜文刚张贴时,百姓们还是将信将疑,待得不少乡里纷纷开了粥棚,百姓们方才欢呼雀跃,山呼陛下仁德。 诏令是太子刘彻借着汉帝刘启的名义下的,他当然知道会有不少百姓故意占官府便宜,甚至有不思劳作的懒汉就赖着等粥棚施粥。 大半年的时间,朝廷还是养得起辽东百姓的。近年关中和中原皆是大丰收,长安太仓乃至各地常平仓的仓廪不足,粟谷堆积如山,本就要转出部分陈粮。 若能用这些陈粮安抚辽东民心,为朝廷出兵朝鲜巩固好后方,是值得的。 其实这诏令的效果远比刘彻预期的还要好的多,不少之前为求生而不得不入山下海的盗匪,纷纷返回家乡,前往官府重新册籍为民。 起先多数盗匪还心怀疑忌,唯恐官府使诈,待见的打头下山的那些兄弟皆是拿到了粟种农具,喜气洋洋的随吏员到官田划定阡陌,亦是不再迟疑,纷纷归乡还籍。毕竟官田虽多,但也分善田恶田,地最肥的田亩产可达三石,若是耕作恶田,累死都产不出两石粟谷。 真要有田有粮,有吃有喝,又有多少人愿上山下海做盗匪? 辽东本就地广人稀,百姓又大多家贫如洗,当盗匪也没甚么好抢掠的,照样得上山打猎,下海捕鱼,无非比寻常百姓少交赋税罢了。 入得三月,辽东郡录籍在册的丁口足足多了两成,远在长安的太子刘彻接到羽林卫的鹞鹰传讯,不禁长叹,还有很多大汉百姓在受苦啊。 后世的东北那片肥沃的黑土地,竟还养活不了数十万百姓,不知之前的辽东官吏是如何治理的? 或许是因外族屡屡犯边,官府的大多精力和钱粮都投入到军务之中,百姓们也无法安生耕作,才会是现今这般情形,刘彻倒不至因此而刻意究责辽东官吏,日后多派些擅长治政的能吏去执掌辽东便是。 大汉的官僚体制还是不错的,辽东太守李广已亲率三万细柳东出边塞,直插朝鲜腹地,辽东郡的政务由郡丞及诸掾史代为打理,依旧能有条不紊的施行政令,可见辽东官吏也非尽是尸餐素位之辈。 李广此番征讨之处,大部分不属于后世的朝鲜,而是辽宁和吉林的东部,及朝鲜东北沿海地带。 辽东郡的郡治为襄平城,即后世的辽阳,而卫氏朝鲜的国都王俭城则为后世平壤,朝鲜的北边为夫余国,约莫在黑龙江省的东南部。 李广接到的军令是领着三万细柳向东烧杀掳掠,见到大海便绕道南下,作势佯攻王俭城,待得朝鲜调集大军抵御,即可向西回返。 总之刘彻令李广不得轻易与朝鲜大军决战,且六月前必得返回辽东郡休整,以待九月再次出兵。 三万细柳出塞时并未隐匿行踪,堂而皇之的打着大纛旗踏入朝鲜国属地,沿途逢人便砍,遇着村落便烧,见得城池便绕路。 李广与匈奴对战多年,学起匈奴人侵扰汉地的做派自是不难,反是觉得惬意非凡,原来领着精锐骑兵打草谷竟是这般爽快的事儿,过往怎的没想到? 打草谷固然很爽,被打草谷的可就恼火了。 朝鲜王卫右渠得了边军传回的消息,不由勃然大怒,只觉汉人着实欺人太甚,当下便想亲领大军剿灭孤军深入的汉军。 朝鲜群臣皆是出言制止,他们不是没和游牧民族交过手,北边的夫余国也时常派骑射南下侵扰,朝鲜皆是仗着城池坚守,几乎从未与大批骑兵在野外决战。 没办法的,朝鲜之地多为山地丘陵,向来以农耕为主,战马稀缺,组建不起大规模的骑兵。 若要领步卒去围剿那些汉骑,且不论打不打得过,怕是压根追不上啊。 卫右渠见群臣说得在理,也只得作罢,但着实咽不下胸中恶气。 卫右渠即位不久,又是年轻气盛,朝局未稳之际,必生谄媚阿谀的佞臣。见得大王满脸不甘之色,便有臣子提议,不妨学汉人的战法,来个围魏救赵甚么的。 若是这等馊主意在大汉朝堂提出,怕是会被汉臣们生生怼死。 朝鲜群臣虽多是流亡之民的后裔,鲜少正经读过华夏兵书,可还是有脑子清醒的,忙是出言驳斥,依汉人战法,十倍围之,方能全争;五倍攻之,方保必胜。 朝鲜举国之兵,不过区区二十万,大汉光辽东郡的边军就超过十万,围个鬼啊! 无奈此等忠言太过逆耳,卫右渠年少为王,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心道自个亲领二十万大军,还抵不过汉人的十万边军么,真是笑话! 卫右渠大手一挥,让群臣不必再议,他即日便领军征伐汉国辽东,让汉人知晓朝鲜并非可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朝鲜群臣见自家大王心意已决,也不敢再多加阻拦,只得无奈应诺。 于是乎,三月中旬,朝鲜兴兵征讨大汉辽东边塞。 数日后,刘彻接到鹞鹰传讯时,简直震惊到无法呼吸,更隐隐有些后悔。 尼玛! 早知道朝鲜棒子们那么蠢,就该让李广杀个回马枪,把他们全干死在辽东边塞外啊。 可惜鹞鹰传讯虽比飞骑快捷,但限制太大,若非定点互传,即便是训练得最好的鹞鹰,要寻找到移动中的大军,是要花费大量时间的。若现下传讯给李广,他至少要十天半月才能收到,定是来不及了。 要是有部卫星电话多好,哪怕能拍份电报,朝鲜就能轻松拿下了啊。 刘彻分外懊悔,若是郅都领军,应是能临机决断,把握这等天赐良机的。至于李广,怕是指望不上的。 留守辽东的羽林卫给刘彻传讯时,朝鲜大军已抵近边塞,此时想是早已攻城。朝鲜君臣即便再蠢,顶多攻个十天半月也会醒悟过来,撤兵据守城池。 此等战机稍纵即逝,李广那莽夫抓不住的。朝鲜山地丘陵太多,但凡朝鲜大军撤回丘陵地带,三万细柳只能干瞪眼,冒然追击更是找死。 这也是后世隋唐两朝皆难以将高句丽覆灭的主因,便连装备精良的美帝,不都被咱先辈领着棒子们干翻了么? 刘彻此番倒是没料错,朝鲜王卫右渠领着二十万大军猛攻足足十日,伤亡万余人,愣是连地势最开阔的险读塞都没攻下来,更遑论那些矗立崇山峻岭上的诸多险关。 险读塞不大,辽东都尉领着两万守军镇守就已塞得满满当当,周边依山而建的长城关墙上,不少驻守烽燧的大汉将士蹲在垛口吃着干粮,对着山下正在强攻塞城的朝鲜兵卒指指点点。 “疯了,疯了!” 年岁稍长的汉军守卒摇头道:“俺家三代戍边,可从未见过有哪座辽东边塞被蛮夷攻陷过。” 旁的守卒纷纷应和道:“可不是么,辽东边塞多是依山傍水,城坚池深,又无法从旁绕路,即便朝鲜蛮子有百万大军,每次也至多派个两三千人攻城,哪能攻得下?” 有少年守卒疑惑道:“若有朝鲜蛮子乘船从海上绕到我辽东郡内呢?” “你当蛮子比你还傻啊?” 老守卒连翻白眼,鄙夷道:“就朝鲜蛮子那些走水的舟楫,走海路能运多少人?且不论海上浪大,若撞上我大汉水师的大翼楼船,怕是没靠岸就得翻海里喂鱼了。” 老守卒无非随口胡诌,却不料自个倒还真是说准小半。 大汉的琅邪水师虽驻扎于齐地,但常沿勃海(即渤海)及辽东郡沿岸巡视操演,并担负些为朝廷转运钱粮的,类似于内河漕运的职守。 自去年入冬,琅邪水师便不断从齐燕之地往辽东郡运送钱粮及火油。此番李广出征前,琅邪水师更是奉命严密巡视辽东沿海,甚至是朝鲜南部沿海地带。 依着太子刘彻的军令,若朝鲜胆敢从海路大举来犯,琅邪水师可不会如老守卒所想的那般冒然与他们进行海战,而会先放他们从辽东沿海登岸,再出动楼船截断其后路,由周边郡县驰援的骑兵将他们彻底剿灭在地广人稀的辽东郡。 汉六十二年四月初,朝鲜久攻险读塞不下,又惊闻汉将李广正率三万细柳骑兵袭往国都王俭城,忙是撤兵回援。 朝鲜大军撤回王俭城后,却久久不见汉军来袭,方才清楚认识到何为围魏救赵之计。 长安城中的太子刘彻闻讯后,仰天哀叹,李广果是有勇无谋,狗屁的围魏救赵,为何不来个围点打援? 蠢啊! 第二百六十一章 欲设军校 未央宫宣室内,汉帝刘启看着眼前两个跪伏在地的皇子,瞧着他们鼻青脸肿的凄惨模样,气得眼角不住抽搐。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堂堂皇子,为了个火锅城的包间与宗室子弟当街厮打,成何体统?” 刘启愈看愈是恼怒,踱步到他们身后,抬腿冲着两人撅起的小屁股一人赏一脚,念在他们岁数尚幼踢得倒是不重。 十一皇子刘越生性怯懦,不敢躲避,结结实实挨了一脚,依旧不敢吭声。 十二皇子刘寄却是个机灵胆大的,见老哥中招,便即毫不迟疑的侧身闪过。 刘启一脚踢空,险些没闪了老腰,恼得额角直冒青筋,待得站稳又要抬脚去踹。 “父皇息怒啊!” 刘寄忙是死死抱住皇帝老爹的大腿,涕泪横流的求饶道:“儿臣知错了,儿臣今后动手前必先辨明敌我情势,不会再如此莽撞冲动了。” “……” 刘启哑然无语,心道这惫懒小子的脾性倒真与其母王一模一样,惯会耍无赖。 刘启向来对憨直爽朗的王宠幸不断,王又似乎颇为适合生育,多少嫔妃苦求天家子嗣却不可得,她偏是毫不停歇的一口气连生四位皇子。 十岁的广川王刘越,九岁的胶东王刘寄,八岁的清河王刘乘,七岁的常山王刘舜。 每年抱一个,闹得汉帝刘启又喜又愁,若她再生下去,大汉可再没多少郡国可封了。好在生完刘舜后,王的肚子终是彻底消停了,再未传出孕信。 自古父母多爱幼子,此乃人之常情,刘启虽贵为大汉天子,亦不能免俗。 王诞下的四个皇子中,幼子刘舜最得父母宠溺,从小娇生惯养,娇纵怠惰,好在年岁尚小,常伴母妃身侧,养在深宫内苑倒也闯不出甚么大祸。 刘乘则是天资聪颖,又自幼被太子刘彻时常带在身边教导,小小年纪便奸猾似鬼,经常捣鼓些危险的玩意闹得宫里鸡飞狗跳,汉帝刘启索性将他丢到太子府里,让刘彻多加管教。 刘越作为王的长子,比太子刘彻只小三岁,打小便被拿来与这位天资卓绝的皇兄比较,自是乌云压顶,阴影厚重,养成了怯懦的性子,向来缺乏自信。 倒是次子刘寄长得虽是虎头虎脑,偏生将父皇和母妃的脾性尽皆继承,端是阴损无赖,懂得审时度势,占着上风时出手狠辣,见势不对立马服软认怂,痞得很! 刘寄对太子刘彻崇拜得紧,却又不想像刘乘似的跟太子皇兄学那甚么科学甚么政经的,只想学擒拿格斗,就是皇兄那种徒手卸掉对方胳膊,肘击对方喉结的手段。 刘彻自然不会将军体搏杀术教给这小屁孩,闹不好可真会出人命的。 刘寄苦求未果,便是终日撺掇着胞兄刘越陪他出宫,四处惹事生非,找借口与贵胄子弟厮打。 刘越虽性格怯懦,但毕竟为人兄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出去闯祸,每每也只得跟着,若刘寄折腾得太过火,他也好及时从旁制止,免得事情闹大。 往常中尉张汤坐镇长安城,刘寄倒是不敢闹得太过,如今张汤奉旨前往临淮查案,国之蝰蛇离了长安中尉府,北阙甲第彻底成了刘寄的天下,可不得往死里闹腾。 好在刘寄还是知晓轻重的,从未让随行的郎卫出手,皆是自个撸起袍袖就上,还往往是找年岁更大的贵胄子弟干架。 与刘寄干架的贵胄子弟,心里着实是憋屈的,打赢了不敢声张,打输了更是没脸声张。 他们的家中长辈得知此事,也往往一笑置之,侍卫又没出手,权当街边童子打架,关中民风自古彪悍,不少世家大族更是军武传家,少不更事时也没少揍过刘氏宗亲的子弟。 刘寄虽已封了胶东王,但未出宫开府,更未就国,在大汉君臣眼中,依旧是个小屁孩。 只要不缺胳膊断腿,包括汉帝刘启在内的诸多长辈们,对此还是极为宽容的。 汉帝刘启今日之所以恼火,不是因两个儿子与人厮打,而是他们非但打输了,还被揍成这副熊样,恁的丢了他的老脸! 遥想当年,他抡起棋盘就把吴王刘濞的嫡长子活活砸死,也没甚么可惧怕的,一旦动起手来,可不就得拚命往死揍么? 他怎的生出这两个没出息的东西? “滚!” 刘启咬着后槽牙,身为皇帝,有些话又不便明言,意有所指的呵斥道:“滚去找你的太子皇兄,让他好生操练你二人。朕移驾甘泉宫避暑前,若此事没个后续交代,你二人便自行去宗正府吃顿祖宗家法!” “谢父皇!” 刘寄眼神大亮,忙是松开了皇帝老爹的小腿,拉着尚自愣怔的刘越,屁颠屁颠的告退而去。 刘启看着两个渐渐远去的小小背影,满脸无奈的摇头苦笑,儿子多了也真是不省心啊! 太子府后苑的兰园小筑内,刘彻正躺在摇椅上看些稗官野史,见得两个顶着肿胀猪头的弟弟结伴而来,抬眸瞟了瞟他俩,谑笑道:“父皇失了颜面,竟没赏你们吃顿廷杖?” 刘寄面色讪讪的辩解道:“那两位族兄皆已束发,我二人尚且年幼,虽是打不赢他们,却也没吃甚大亏,不过受些皮外伤,不碍事。” 刘彻笑问:“宗室子弟当街互殴,老宗正没发话?” “是在旁边的巷弄里,巷道两头皆有郎卫和侍卫把守,算不得当街互殴。” 刘越忙是拽住刘寄的袍袖,抢先出言解释道。 “诶,你惯是维护他,却屡屡被他连累,着实难为你了。” 刘彻眼见刘越虽是胆怯却仍下意识的将刘寄拽到身后,无奈的摇摇头:“众多兄弟中数你最老实,日后怕是要吃亏的。” 刘越垂着头,硬是没敢吭气。 刘寄却是拍着胸脯道:“有我在,谁也不敢教兄长吃亏!” 刘彻眼角抽搐,颓这不要脸的秉性,真是似足了南宫二姊,不由万分鄙夷道:“除了你,谁会教他吃亏?你若少闯些祸,他也能活得轻省些。” 刘寄小脸涨红,强自犟嘴道:“若殿下多教我几招擒拿之术,我自个就能将那两位族兄收拾服帖了。” 刘彻轻笑道:“真想学?” 刘寄闻得有戏,忙是连连点头,宛如小鸡啄米。 刘彻抚着下巴,半阖眼睑,微作沉吟。 大汉取官多采世袭,世家子弟的进身之阶多为承官袭爵。随着时间推移,世家子弟愈来愈多,朝廷的官爵之位却是有限,世家子弟不是等着继承家业,便是混吃等死。 从后世史籍可知,这些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会渐渐成为社会毒瘤,仗着家世欺男霸女,为非作歹。 长此以往,定是不行的。 大举清除世家大族倒可暂时缓解这等窘况,但必会引得朝野动荡,且是治标不治本的无用之举。 旧的世家没落了,自会有新的世家取而代之。 譬如刘彻栽培起来的诸多羽林卫,似李松和赵立这类军中遗孤,他们日后官居高位,不也会荫妻庇子,开创世家大族么? 即便是后世的美帝和华夏,实则皆是采取精英政治的。毕竟教育资源和出身境遇的不同,往往意味着眼界和机遇的极大差别,妄图无视这种残酷事实的理想主义者,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合格的执政者,只要保证民众有接受良好教育的途径,和较为公平的晋升体制就足够了。保持住适当的阶级流动性,使寻常百姓有机会通过自身努力改变命运,才能推动整个社会不断向前发展。 一味要求齐头式平等,不惜拉低精英阶层的社会地位乃至收入水准,这和后世华夏某个阶段的大锅饭及欧洲多国兴起的反智主义般,是违背自然规律,违反人性的,必将被历史的车轮碾成齑粉,徒增后人笑谈。 刘彻虽不想让世家子弟独踞大汉朝堂,却又不想让他们沦落成社会的渣滓,自然要想个办法为他们找寻出路。 近日见得李广在对朝作战时缺乏谋略,刘彻渐渐生出个想法,今日又看到自家皇弟精力过剩,却因没甚么正事可做,只得四处惹事生非,他终是拿定主意。 不妨再开个帝**校,让贵胄子弟入学。 遗孤内院虽有军事学院,但招收的皆是军中遗孤,刘彻实则是有些担心的,若日后大汉的军政皆被军中遗孤们掌控,他们势必抱团,排挤旧有世家在军中的固有势力。 太危险了! 缺乏制衡的军中朋党,对于帝皇而言,简直是在背芒刺,威胁太大! 何况让世家子弟进入帝**校,日后可通过军功谋取进身之阶,非但让他们瞧到前程有望,更会增强和传承大汉铁血尚武的精神,而不似史书般在朝堂上争权夺利,闹得官爵泛滥,吏治不宁。 若想加官进爵,便得仗剑执盾,为大汉杀伐四方! 刘彻心意已决,抬眸望向刘寄道:“怕吃苦么?” 刘寄昂首扬眉:“不怕!” 刘彻微是颌首,复又问道:“日后敢征战沙场,刀头舔血么?” 刘寄浑身微颤,急声反问:“皇子可统率大军,开疆拓土么?” 大汉立朝后,刘氏诸侯王鲜少得以领军征战,在吴楚之乱,梁王刘武和江都王刘非抵御叛军时,统率的皆为封国私兵,故而刘寄方才有此疑问。 “有何不可?若你真有本事,入虎贲为将帅亦无不可。” 刘彻却是不太在意,想让将领不敢谋逆,关键是看帝皇的手腕够不够灵活狠辣,能不能让将领们相互制衡,牢牢握住军权。 刘寄目光熠熠:“当真?” “若真有心,孤王便为贵胄子弟设立军学,你率先入学。” 刘彻展颜笑道,复又望向默然不语的刘越,不容置疑道:“你亦随之入学,好生磨练磨练,改改这怯懦的性子,学着做个昂首提胸的男儿,做个顶天立地的天家子!” 刘越缓缓抬头,凝视刘彻双眸,见得那满是勉励的坚定眼神,便是重重点头:“臣弟定不负兄长嘱托!” “若能如此,自是大善!” 刘彻抚掌大笑,吩咐道:“你俩且先回去好生养伤,待为兄去寻父皇讨要圣旨,尽速开设军学。” 第二百六十二章 清河百货 四月初五,立夏。 这日清晨,羽林军候李松与赵立领着两百羽林卫出校营,扮做寻常长安行商,随行人令卓王孙前往巴蜀。 羽林医官苏媛早已候在城外,前来送别。 赵立此番离去,不知何时方能返京,苏媛解下发髻上的双股玳瑁盘丝钗,将之分为二,一半赠予他,一半自留。 此钗本是昔日赵立在匈奴右部王庭的缴获,前些日子苏媛及笄时,他便将之赠为贺礼。今日苏媛分钗相赠,自是待他日重见再合之意。 赵立惯是冷面待人,此时却勾唇一笑,接过那股分钗,小心收入怀中。 苏媛泫然而泣,却是无声。 赵立亦不多言,转身离去,甚是洒脱。 李松笑着追上,拍着他的肩膀,朗声大笑,笑声盈野。 苏媛以袖拭泪,望着众人离去身影,握紧手中分钗,亦是破涕为笑。 城外有人洒泪惜别,城内东市却是热闹欢腾。 筹备月余清河百货定在今日开门营业,窦宪盘下了东市主街五间相邻的两层四开大铺,内里皆是打通,且请了田氏商团的营建工坊代为装饰布置。 田氏商团的东家乃是国舅田胜,田氏外戚风头最盛之人,却是亲自帮着窦宪忙里忙外,依着太子殿下的那本清河百货策划案,将这铺面整得妥妥帖帖。 田胜如此卖力,固然是得了刘彻的嘱托,亦因随着田氏商团的产业愈做愈大,也已隐现后势不足的苗头,田氏家族毕竟底蕴不厚,在各郡县经营不深,无法继续大肆扩张铺面。 经过与刘彻深谈,田胜已意识到个中关节,田氏商团如今拥有诸多作坊,所出之物涵盖颇广,即便开设再多铺面都不虞使用,索**由旁的世家大族代为贩售到各地郡县,田氏商团做好那甚么上游商家即可。 皇室实业亦是如此,如今江都王刘非尚在封国未返,事务交由长沙王刘发与赵王刘彭祖代为执掌,两人得了太子刘彻的嘱咐,将皇室实业需在店铺出售的货品交由窦氏和陈氏合伙开设的清河百货代为贩售。 江都王妃杨绮罗执掌的联合制衣,亦将成衣贩售交由清河百货代理。 近日来,为了在开业之日打响清河百货的名头,一车车的货物源源不绝的运入清河百货内,皆是最新最好的货品,多是庶民过往有钱都买不到的。 譬如晶莹细腻的白砂糖,向来只在北阙甲第的石蜜坊贩售,许多没有背景的长安豪富商贾向来无福享用,只能和寻常百姓般买来饴糖食用。 醇香美酒,精美陶瓷,金银器具,羊毛织品,染色成衣,蜡烛,香皂,各郡县特产乃至产自西域的珍奇饰品。 清河百货的底楼划分诸多区块,顶楼则是一水的玻璃柜面,百货百货,货满百种,且皆为寻常百姓难得见到的好货,倒是没刻意排挤东市的其他杂货铺面。 依着太子刘彻的吩咐,若是旁的铺面有好货,也可纳入清河百货内为之代售,适当收取些份子钱即可。 不过这些章程尚待日后细细琢磨,关键是开业之日要彻底打响清河百货的名头,否则已在关中各郡筹备的诸多分店就得暂缓兴建了。 窦宪打理窦氏族业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这般豪迈的大手笔,清河百货尚未开业,田氏商团和皇室实业就运来价值数亿钱的货物,便连江都王妃都运来十万身成衣,货包垒满了后巷那几座由宅院改建成的库房。 后院账房内,十余名少年飞速扒拉着那甚么算盘,细细比对着账目,库房内亦有不少人正点算着货品,查验好坏。 月余来,田胜亲自领着窦宪看过田氏商团的诸多产业,为他讲解何为批发,物流,库存,零售;又如何议价,囤货,仓储,品管,出货。 窦宪方才深觉自个过往何等无知,怪不得打理的族业多年没甚进益,也怨府里的家老和掌事没甚本事。 得知田氏商团和皇室实业皆是从那遗孤内院招募大量人手,用以打理产业后,窦宪忙是入宫求见太子刘彻,求了道手令,依着田氏商团给的月例和章程,从遗孤内院招募了百余学子,打理长安东市的清河百货。 若是这产业真能置办好,日后定会再多多招募那些遗孤内院里的学子,光是这手脚瞧着就比过往那些家老和掌事利落得多。 窦宪看着埋头忙活不已,处事却依旧井井有条的少年们,心中如是想。 数日前,窦宪就接受田胜的建议,花钱雇了不少闲人,在坊间四处传扬清河百货今日开业之事。除了清河百货的东家是窦氏和陈氏不宜大肆宣扬外,旁的亦不用夸大鼓吹,将实情传得人尽皆知即可。 巳初时分,清河百货的铺面前已是人潮熙攘,铺内的总掌事领着数名伙计出得正门,请百姓们稍稍退后,空出片地方,挂出一串长长的鞭炮,点了引信。 大汉的百姓年节是虽会点爆竹,但还真没多少人见过这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声和漫天飞扬的红色纸屑还真是惊着不少人。 街边对过的茶肆二楼上,凭栏而立的窦宪眼角不断抽搐,心道太子殿下这是甚么布置,可不得把候在门外的买客都吓走了么? 身边的田胜却是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窦兄不必担忧,店铺开张之日必得图个喜庆热闹,店里的货品物美价廉,不愁无人登门的,窦兄必能挣得钵满盆满。” 窦宪讪讪笑道:“若真能如此,自是大善。” 鞭炮燃尽后,清河百货随即铺门尽启,开门迎客。 正如田胜所言,先前还有些慌乱的百姓们纷纷涌入店铺内,其中自是少不得皇室实业及田氏商团的掌事和工匠。 这两大商界巨兽皆是太子刘彻亲手扶持起来的,各项章程也是刘彻为之制定,自是不吝于大幅提高员工待遇,非但有休沐日和年终奖,月例更是比寻常作坊高出数倍甚至十数倍, 在刘彻眼里,没甚么大锅饭的,多劳多得,能者多得。 华夏后世不是有某企业强调狼群精神么? 即便该企业将女人当男人用,将男人当狗用,仍是有大量人才蜂拥而至的,可不就是为了挣钱么? 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亦是如此,能者留,无能者走,但凡留下的,月例给得足足的,让其心甘情愿的往死了卖力干活。 两大商团里的掌事和工匠已是数以万计,他们平日劳力劳神,待到沐日,摸着腰间鼓胀的荷囊,自然要花销个痛快,好生犒劳犒劳自个。 近年来,他们已然成为长安城乃至京畿三辅最为强劲的购买群体,大到宅邸民居,小到针头线脑,皆是出手阔绰得紧。 长安的富商巨贾亦不甘落后,他们虽身家丰厚,但没甚么地位,连北阙甲第都难得进出,更遑论买到权贵们才能享用到的好货。 如今闻得清河百货里的物品多是从北阙甲第的铺面运来,过往难以得见,他们自是命府中家老和僮仆,揣着装满金豆子的荷囊前来抢购。 窦宪看着不断涌入清河百货的人潮,终是笑得咧开了嘴。 田胜却是摇头无奈道:“这场面远比我等预想的火爆,备货时还是有些太过谨慎,可惜啦。” 窦宪满脸疑惑的扭头看他,心道生意如此兴隆,有甚可惜的。 田胜自是瞧出他的心思,却未多做解释,轻笑道:“窦兄稍后便会晓得我的意思。” 窦宪倒是没追问,复又扭头看着对街的清河百货,心中成就感彻底爆棚。 过得不久,清河百货的总掌事匆匆赶来禀报,铺里的不少货品皆已告罄,不少买不到的百姓正在店内抱怨连连,不肯离去。 窦宪不由着恼道:“赶紧去后巷的库房取货啊!” 总掌事哭丧着脸:“库房的存货亦是没了。” “直娘贼!” 窦宪直接爆了粗俗俚言,心道铺面才刚开张便无货可售,与闭门歇业有何差别,这传扬出去像话么? “存货售罄比我料想的还要更快,莫不是有人大肆抢购?” 田胜算得上经商老手了,自是比窦宪更看得清形势,径自插言问道。 总掌事躬身道:“回国舅,确实如此,不少长安巨富府上的家老一掷千金,把货品皆买下了。” 田胜沉吟片刻,便是道:“无妨,你去与没买到百姓好生解释,就说为补偿他们今日空手而回,下个沐日,清河百货的货品皆降价半成,但仅限一日。” “降价?” 总掌事讶异的张大了嘴,迟疑的望向真正的东家窦宪,心道明明生意火爆,非但不加价,反是要降价,有这么做买卖的么? 窦宪瞪他一眼,恼怒的呵斥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去照办?” 总掌事再不敢拖延,忙是应诺离去。 “贤弟,这里头究竟有何说头?” 窦宪待得总掌事离去,便是出言询问田胜。 近日来,窦宪见识过田胜的不少经商手腕,对此颇是佩服,故而先前虽亦不甚清楚为何当如此应对,却仍信田胜绝非无的放矢,故而才让总掌事依言照办。 田胜见窦宪这般信赖他,亦不吝于为之传授自身经验:“日前我曾向窦兄提过,清河百货这行当是为零售业,看着薄利,但货品销量极大,又是长久买卖,日积月累定是获利不菲。” 窦宪颌首认同,他此时虽尚未知晓今日入账,但近日已和田胜及刘发等人细算过,每种货品清河百货约莫能获利一到两成。 今日若价值数亿钱的各式存货尽数告罄,清河百货的获利必超千万钱。 “清河百货既是走薄利多销的路子,便需招揽客源,愈多愈好。” 田胜顿了顿,复又道:“窦兄前些日子也看过我的古奇坊和艾格坊,晓得偶尔为货品降价,也就是所谓的打折,瞧着获利薄了些,但却多卖出不少货,只需细细精算,定是只赚不赔的。即便赚不到赀财,也会招揽到更多客源。” 窦宪恍然大悟,抚掌笑道:“原来如此,日后还得靠贤弟多多指点才是!” 田胜忙是道:“不敢,窦兄但遇难事,小弟自当竭力相助!” 两人举盏品茶,相谈甚欢,甚是和睦亲近,全不似过往外戚间彼此视若寇仇。 第二百六十三章 锑矿之用 汉六十二年,四月十八日。x23us.com 太子刘彻认为应当命太史令将今日之事载入史册,因为长沙王刘发为他送来梦寐以求的宝贝,一块泛着银白色光泽的矿石。 在长沙国挖到辉锑矿了! 刘彻险些忍不住掉下泪来,咱华夏的锑矿储量位居世界首位啊,后世的锑合金几乎随处可见,谁知特么的在大汉要找块辉锑矿那么难。 遥想当初,刘彻费劲浑身解数,硬是没能让少府诸冶监掌矿石的匠师们晓得甚么是锑,既不是铅,更特么不是锡。没有实物比对,跟这群不懂元素周期表的理工盲说甚么都是白搭。 刘彻自然不可能为给他们找样品而放下手头的事,专程跑大汉各处锡矿去挖掘伴生的辉锑矿。 通过查阅脑海中的藏书,刘彻晓得长沙国的湘南县必定存在大储量的锡矿,且那些锡矿里必然伴生着辉锑矿,只因后世湖南娄底的冷水江锡矿就在那,是全世界锑矿产量最大的矿山。 自朝廷代管长沙国后,太子刘彻和皇室实业并未投入太多的精力和资源去经营,毕竟相较与关中与中原,长沙国着实山高水远,且当地人口不算稠密,商贸不兴,道路不畅,投入的资源自然无法尽速获得足够收益。 皇室实业对长沙国唯有两项投入颇为巨大,种植甘蔗和挖掘锡矿山。 种植甘蔗是为榨取蔗糖,进而制成价格昂贵的白砂糖,收益自是巨大,诸位皇子们是极为认同的。 至于动用大批奴隶去探勘和挖掘锡矿么,皇子们可就无法理解太子殿下的所作所为了。 锡矿在关中和中原皆是多见,没甚么稀奇,更算不得贵重矿物,何苦不远万里跑到长沙国那偏乡僻壤去挖掘? 太子殿下虽是提到锡矿里有种不寻常的矿石,颇为宝贵,却又解释得不清不除,只是遣人押着大批奴隶在长沙国湘南县四处探勘,遇着锡矿山便是开挖,没日没夜的往死里挖,但凡发现有与寻常锡矿不同的泛着银光的矿石便尽速送往长安来,让他亲自验看。 于是乎,数年间长安与湘南县之间的驿站快马不断,一块块奇形怪状的矿石从湘南锡矿山挖了出来,送到长安的太子府,又皆是被郁闷不堪的太子扔到后苑的观鱼池里。 今日,就在今日,长沙王刘发终是见得太子彻底癫狂,捧着他刚送来的那块银白色的矿石手舞足蹈,嚎叫不止。 刘发看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唤道:“殿下!” “宝贝啊,这特么是宝贝啊!” 刘彻将矿石放在桌案上,双手抓着刘发的肩膀,拼命的晃着,急声道:“速速备齐五千口奴隶,尽数押往湘南县,让他们都给孤王挖矿去,往死里挖!” 锑及其多数化合物是有较大毒性的,刘彻还不至于枉顾大汉百姓的性命,奴隶就不同了,用性命为大汉的繁荣多做贡献吧。 锑矿着实太重要了,与铅和锡根据不同的配比形成的合金,其应用无比广泛,小到子弹,大到工业轴承,包括电极材料皆要用到。 尤是令刘彻兴奋的是,再也不需要用雕版印刷了,他先前之所以不采用北宋毕发明的活字印刷,是因根本研究不出胶泥的配比,而用木活字印刷,由于木料纹理疏密不匀,刻制困难,木活字沾水后变形,且会和药剂粘着,导致难以分开。 如今有了辉锑矿,压根再用不着制作胶泥活字,可直接跃升到十五世纪的铅版活字,其合金配比约莫为锑二锡一铅七,熔炼极为简单。 铅版活字无需用药剂粘合,便于排版,印刷完成后也易于拆卸,且字面饱满,不易磨损,且这种合金耐腐蚀,故所用的油墨也无需特别调制,只要掌握好墨汁的浓稠度即可。 刘发的肩膀被刘彻那双魔爪抓得生疼,不禁倒吸着凉气,本能的想往后退。 刘彻见状,忙是松开他的肩膀,稍稍稳下心神,颇有些尴尬的讪笑着,出言问道:“类似的矿石还有多少?” 刘发虽不晓得这矿石有何特异之处,但见得刘彻如此看重,知晓定是宝贝无疑,忙是答道:“此番送来的不多,我王府里还有十余块拳头大小的,但在湘南锡矿应是挖出了不少,只是未曾尽数运来。” 刘彻迫不及待的吩咐道:“烦劳皇兄将王府里的这类矿石都送来,待孤王一一验过,再遣人快马送回湘南锡矿,让奴隶们以之比对,专挖这类矿石。” 刘发忙是点头应诺,匆匆回王府去取矿石。 待得刘发离去,刘彻缓缓沉淀心情,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做。 铅和锑都有不小毒性,煅烧和提炼倒是简单,毕竟两者熔点都很低,寻常的冶炼作坊都可以炼制铅锑合金,只是其副产物和废水对环境污染颇为严重。 在大汉的初级工业化没彻底完成前,是难以普及环保知识的,更遑论制定环保类的律法让百姓遵守了,这些文盲压根理解不了的。 暂时还得由少府或皇室实业的冶炼作坊来炼制这类合金,不可随意把这些技术传播到民间,否则难保会有丧良心的冶炼作坊往河流里倾倒大量含锑含铅的废水,未来大汉得出现多少畸形儿啊,闹不好要亡国灭种的。 铅版活字眼瞧着便能弄出来了,也是时候在大汉普及纸张的使用了。 昔年刘彻向汉帝刘启献上造纸术时,因着中原诸侯国尚未彻底被降服,且担忧各地豪强权贵私下办学养士,以此提升威望,愈发做大,不利朝廷统治,故而父子俩决意暂且不向民间传播造纸术。 少府的造纸作坊产出的纸张大多供应新华书局,让之印刷成书籍贩售,数年来只卖书不卖纸。不少权贵乃至民间商贾都曾私下试制纸张,但不是成本太高,就是品质太差,跟少府制造的纸张压根不能比。 时至今日,大汉朝局稳定,境内四海升平,塞外连战连捷,自是不必再如过往般担心诸侯或地方豪强做大。 谁若再敢生出割据之心,出兵将之剿灭必是再无半分顾虑。 念及至此,刘彻忙是前往未央宫的椒房殿,寻到正自斜倚金丝软枕,正待假寐小憩的汉帝刘启,想与他商议此事。 刘启听罢他的讲述,登时睡意尽消,本是半阖的眼睑猛地睁开,狭长凤眸泛着亮光。 为君十余载,他岂会不晓得以纸张替代简牍和帛书何等利国利民的大事,旁的不说,每年光朝廷及各郡县官府所用的简牍和帛书,所需耗费便是数以亿计,若能尽数用纸张代替,定能节省下不少钱财,国库又能充盈不少。 刘启龙颜大悦,出言道:“皇儿是想将那造纸术传播到民间?” 刘彻忙是摇头道:“寻常百姓可没多少能识文断字,父皇大可不必急着传播造纸术,不妨让少府先多办些造纸作坊,向民间出售大量纸张,权贵世家和富商巨贾必定出手抢购。待从他们手中赚足了钱财,再由朝廷出资在各郡县兴办官学,让出身贫寒的学子们亦得以治学,如此方是一举两得。” 刘启自是颌首认同,若过早将造纸术传播到民间,百姓们也用不上甚么纸张,反是便宜了世家大族和商贾们,让他们以此牟取暴利。 他沉吟片刻,不由皱眉问道:“若要大量制取纸张,少府的造纸作坊及工匠定是不足,便连供应朝廷及各地官府的公文所需都难以做到,更遑论向民间出售,为之奈何?” 刘彻早有设想,无需思索便是答道:“少府近年已将造纸术改进不少,民间不知具体工艺,必是难以仿照制取。父皇不妨命少府将之传授给皇室实业的匠师,日后皇室实业造纸作坊的收益向少府缴纳两成即可。” “嗯,主意倒是不错,只是皇室实业的造纸作坊能担保不将那造纸术泄露出去?” 刘启微是颌首,却仍有些迟疑,作为城府颇深的帝皇,他从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他治下的臣民,“难保有人利欲熏心,从皇室实业的诸多匠师下手啊。” 刘彻笑道:“父皇无需担忧,田氏商团那些羊毛织品的纺织和提花工艺,以及皮毛服饰的鞣制技艺,诸多权贵亦是眼馋的紧,暗中没少使些阴损手段探察,却不也毫无所获么?” 刘启扬眉道:“哦?田胜如何做到的?” “将各项工艺尽量细分,使得不同的匠师只知悉自身负责的那道工艺,如此可尽量避免过多人掌握全部工艺。且让匠师们皆订立死契,终生不得另谋出路,他们拿着十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工钱,若还贪心不足,存了背主之心,那就只能……” 刘彻顿了顿,随即抬手做了个往脖子上划刀子的动作。 刘启勾唇而笑,赞赏道:“不错,万事皆得预先想着最坏的打算,人性贪婪,利欲熏心下甚么事都做得出来,多防备着总是好的。” 刘彻颌首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定时时谨记于心。” 第二百六十四章 开发湘南 四月末,江都王刘非回京复命,与反贼吴驹勾结的吴地三十四豪门及其族长的妻族和母族在内的百余世家大族尽皆抄家,主犯就地枭首,旁的族人尽数押为官奴。 汉帝刘启分外难得的在早朝露了面,对刘非好生赞许,复又颇是豪迈的给亲家翁杨氏族长封了个江宁侯,食邑为丹阳郡江宁县。 刘非忙是替自家岳丈叩拜谢恩,心下却是暗自腹诽,皇帝老爹着实精明得紧,依汉律,列候不得擅离封地,如今岳丈封了江宁候,必得举家迁至江宁县定居。 满殿朝臣亦是面皮不住抽搐,谁不知吴地杨氏祖居江北广陵之地,族业亦多置于江北,皇帝封出个候爵,便可堂而皇之的将杨氏迁到江南丹阳,非但能避免其继续在广陵经营做大,还能让其不得不竭力重振在此番豪门清洗中遭受重创的丹阳诸县。 吴地杨氏此番立下大功,皇帝半个大钱没赏,连封个侯爵都带着算计,好可怕! 相较之下,还是太子刘彻厚道啊! 朝臣们皆如是想,尤是近来因清河百货挣得钵满盆满的大行令窦浚,心下暗自懊悔,早知抱太子大腿能有这般天大好处,老子早就举族投靠了,也免得整天提心吊胆的生恐遭了皇帝算计。 您赶紧禅位让贤得了! 窦浚首次生出对太子刘彻尽早即位的希冀,着实是汉帝刘启近年随着皇权愈发稳固,行事也愈发吝啬和阴狠,再这样下去,遭不住啊! 下得朝后,刘非匆匆赶回皇亲苑内的江都王府,他今日清晨抵达的长安城,径自就上朝复命,还真算得上为国操劳,过家门而不如了。 寻到三月未见的王妃杨绮罗,刘非压下小别胜新欢的些许邪念,颇是赧然的将岳丈封了江宁候的旨意告知于她,皇帝老爹这事办得着实不厚道,虽算不得卸磨杀驴,却也堪称过河拆桥。 刘非本以为杨绮罗会出言抱怨,却不料她竟是满脸欣喜之色,拽着他的袍袖直晃悠。 刘非不免有些发懵,低声问她是否没看出父皇的盘算,才如此喜上眉梢。 杨绮罗却是翻着白眼瞪他,刘非这些天家子,出身尊贵,即便终日混吃等死都能封王,岂会理解寻常世家大族的想法。 吴地杨氏不知渴求爵位多少年了,汉制二十等爵,列候位最高,那是杨氏全族过往想都不敢想的。 说句不好听的,有了列候的爵位,阿父死后的坟茔都能垒得高些,墓葬形制可比杨氏在广陵的那些祖坟高多了,日后子孙祭祖时,祭拜的定是他在丹阳江宁县的坟冢! 听罢杨绮罗的话,刘非不由汗颜,想来父皇也是晓得吴地杨氏非但不会心生怨忿,反会感恩戴德吧? 要做这大汉皇帝,果是得费心劳神,步步精心算计,无怪父皇生了禅位之心啊。 太子刘彻自是想不到,皇帝老爹随口封个侯爵,就教他成了众望所归的贤明储君。 今日汉帝刘启临朝,刘彻索性告假躲闲,窝在太子府补觉。 先前长沙王刘发呈上的那些矿石皆为辉锑石,刘彻将大部分辉锑石遣人送回湘南锡矿,好让采矿的奴隶比对挖掘,较大的数块矿石则留了下来。 近些天来,刘彻每日下朝便往少府的诸冶监跑,指导匠师们如何从辉锑石中提取硫化锑,依着现有科技水准,自不可能采用药剂浮选的,只能采用手选和重选混合工艺。 洗矿,手选,粉碎,沉降,重选,连带最终的废弃物和废水处理,刘彻皆得手把手的教,可把他累得四脚朝天。 甚么时候开个矿业学院吧? 刘彻躺在卧榻上,做着白日梦,就凭大汉现下的师资力量,基础化学尚且教不全,元素周期表里的原子质量低于铅的那些金属都还没找齐,还是不要太过躁进为好。 若好死不死送来块放射性矿石,他这辈子更算折腾毁了。 后世史上那些傻缺皇帝把玩的夜明珠,不少是会释放辐射线的,拥有化学硕士学位的刘彻是碰都不想碰。 从辉锑石中筛出高品质硫化锑后,还要用其制取锑白,亦即氧化锑,便于和铅锡熔炼,加工成相应合金。 制取锑白可用干法和湿法,干法需用炭粉脱硫,会产生大量毒性极强的硫化物和一氧化碳,但因简单方便,成本又低,故后世在工业化初期常选用此法。 刘彻自是不走寻常路的,有了化工之母浓硫酸,制取硝酸和盐酸并不难,索性用湿法从硫化锑中制取锑白,副产物氯化铵还可用作化肥,简直划算极了。 待到沐日,刘彻亲临皇室实业的总部,召集诸位皇子商议相关事宜。 近年刘彻虽已鲜少涉入皇室实业的具体事务,但话语权还是极重的,当他提出要耗资巨资在长沙国湘南县全力开采辉锑矿时,诸皇子并未执意反对。 刘彻晓得他们心怀疑虑,毕竟都是化工盲,不懂锑白的用处也可以理解。 若让他们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下,今后难免会消极怠工,亦会对刘彻留下独断专行的坏印象,更会冲击到刘非这皇室实业首席执掌者的地位。 非到万不得已,刘彻绝不愿破坏皇室实业乃至田氏商团的权责体系,制度一旦破坏,再想重塑就得花费更多的努力去重新获取相关参与者的信任。 念及至此,刘彻耐心的向他们讲解了些锑白的用途,不过也仅限于铅版活字和水磨轴承之类他们能理解的事物,至于子弹和电极材料甚么的,还是省省唾沫吧。 可即便他讲得口干舌燥,诸位皇子仍是兴致缺缺,看似侧耳倾听,实则皆是魂游天外,就差没打呵欠了。 刊印书籍是新华书局的买卖,水磨作坊乃是田氏商团的独门生意,与他们皇室实业有甚么关系? 刘彻终是晓得昔年上量子力学,他趴桌上打鼾时,讲台上的导师是甚么感受了。 他索性不再多作解释,径自抛出更为震撼的大计划,大举开发湘南县。 锡矿窑,辉锑矿窑,硫酸作坊,盐酸作坊,硝酸作坊,锑白作坊,化肥作坊,造桥铺路…… 疯了! 江都王刘非捧着刘彻分发下来的那甚么湘南开发案,险些翻着白眼晕厥过去,这等耗费定是数以十亿计,备不住会超过百亿。 百亿啊,朝廷国库近年虽岁入大涨,却也才将将过百亿钱,将此等巨资用来开发长沙国的某处穷乡僻壤,太子殿下真是疯了! “殿下,耗费此等巨资,若无法获取足额收益,那每岁年末的红利怕是要大幅削减。” 刘非硬着头皮,尽可能委婉的提出了异议,“如此一来,入了份子的诸多世家怕是会闹腾的。” 刘彻摆手笑道:“无需削减红利,父皇已言明,此乃国之大事,若诸位皇兄将之揽下,父皇会命少府与皇室实业联手做笔独门生意,足以支应因开发湘南而产生的短期亏空。” 诸皇子皆是眼神大亮,齐声问道:“甚么生意?” 刘彻缓声道:“向民间出售纸张,少府出匠师传授技艺,皇室实业出人手和作坊,获利二八分,少府只取两成,如何?” 刘非何等敏锐,瞬间便抓住他话里的重点,老刘家遗传的狭长凤眸骤然大睁,颤声问道:“不似新华书局般光卖书,可自行制造及出售纸张?” “正是如此。” 刘彻挤了挤眉角,含笑颌首。 “大善!” 刘非猛地拍案而起,激动得满脸通红,开发湘南的那数十亿钱是分作数年,逐批投入的,每岁支出的数额其实不算太大。 造纸却是能迅速获取暴利的行当,所获收益非但能填补开发湘南的亏空,更会有大笔盈余,且待得湘南的矿山和诸多作坊完工,又是源源不断的大笔进项,若真要细细计较,湘南县的产业等若是朝廷出资兴建,却白送给皇室实业啊。 其余皇子也不傻,新华书局刊印的线装书虽不似开业之初般能卖出每本万钱的高价,但千余钱还是要的。 每年卖数万本书籍便能获取近亿钱的暴利,何况是向民间大肆出售纸张,且还是独门生意,这特么必得赚翻啊! 刘彻见得他们皆是两眼泛着绿光,不禁出言打趣道:“诸位兄长对这份湘南开发案还有甚么异议么?” 诸皇子忙是连连摇头,傻子才有异议,万一太子殿下恼了,将此事交办给田氏商团,国舅田胜那厮定得乐疯了,他们却没地哭去。 刘非更是拍着胸脯保证道:“殿下尽且放心,父皇既将此等重任交办下来,我等身为人子,身为人臣,皆必竭心尽力,将此事办得周详妥帖,为我大汉社稷永昌略尽绵薄之力。” “五皇兄说得是,我等身为天家子,自当为刘家的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错!父皇既有此意,我等若不遵从,便是不孝悖逆,如何有脸苟活于世?” “此事我等必得揽下,竭力为父皇分忧!” …… 眼见诸位兄长声嘶力竭的争相表露其为国为民,为君为父的拳拳之心,大有不惜以身赴死,慷慨就义之势,刘彻不由摇头哀叹,咱老刘家的人还能要点脸么?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为何而战 横波将军荀世就任豫章水师的主掌仆射,整顿完水师诸校后,开始按着羽林卫提供的线报,领着麾下楼船将士清剿大江沿岸的水匪寨子,权当日常操练。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荀世心内颇为遗憾,他去年见识过太子刘彻改进的新式战船,知晓汉中水师的多处船坞已在奉旨试制太子所谓的桅帆战列舰了。 作为水师将帅,不得亲眼见证此等坚船利舰下水试航,荀世自是想仰天骂娘,若非豫章水师诸将折腾这等幺蛾子,他何需丢下汉中水师跑来这等偏乡僻壤。 主帅心绪难平,麾下将士自是没好日子过,每日被操练得哭爹喊娘,虽说吴越之地的军士水性向来比关中军士好不少,可也遭不住终日泡大江大湖里任风吹浪打的。 相较下,反是出兵剿匪轻松些,那些大江水匪的快船轻舟遇着水师的大队楼船自是难以对抗,见得水寨被围,不是逃就是降,没见过敢与水师硬扛的。 羽林校尉公孙贺见得荀世已牢牢掌控住了豫章水师,便领着两千羽林卫押上戈船将军及一众涉案将官回京复命。 入得五月,中尉张汤亦是回京复命,酷吏出手,自是暴烈异常,愣是没押半个临淮犯官回京判罪。临淮郡的官场已惨遭血洗,主犯皆就地腰斩,其族人亲眷尽数押为官奴,被官府低价卖给早就候着的皇室实业掌事们。 汉帝刘启再度临朝,重赏张汤百金,并下旨升任御史中丞石建为临淮太守,即日离京赴任,空出的御史中丞之位则由丞相长史张骞补任。 朝臣们眼皮直抽抽,丞相长史秩比千石,御史中丞秩千石,便看只有一字之差,那是道高高的门槛,跨过去就是真正的朝堂重臣,千石大员。 张骞去年冬天从太子中庶子升任丞相长史,就任未满一年,便再度晋升御史中丞,这升迁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 饶是群臣暗自腹诽皇帝任人唯亲,但也没敢出言反对,毕竟御史中丞执掌殿中兰台,向来皆由皇帝选任亲信充任,现下皇帝明摆着就信他的女婿,朝臣们也无话可说。 总不能哭着喊着抱皇帝的大腿,舔着脸说自个比张骞更为忠君爱国吧? 大汉群臣还是比较有格调的,不至为争个官位把家族的脸面放脚下踩。 张骞倒是以平常心待之,陛下如此重用他,多是想让太子殿下即位后能在朝堂多些臂助。他是个聪明人,晓得自个真正该向谁人誓死效忠。 休沐之日,阔别经年的数位少年皆被刘彻召入太子府,把酒言欢。 御史中丞张骞,羽林校尉公孙贺,虎贲左监李当户,虎贲军候秦立,还有刚接替族叔陈煌成为太子詹事的陈诚。 刘彻瞧着已是位高权重的少年们,心中豪气顿生,小爷亲手栽培扶持出的班底,丝毫不比史上汉武帝手下的卫青和霍去病差。 霍去病能以弱冠之年封狼居胥,公孙贺等人日后定也能做到,甚至会踏破匈奴单于庭,夷灭匈奴全族! 且尚有张骞和陈诚这类执掌大汉政经之人,绝不会似汉武帝般因穷兵黩武而掏空汉初数代帝皇积攒的老底,导致赋税沉重,汉地处处民不聊生。 酒过三巡,刘彻已有几分微醺,取出一柄带鞘弯刀,执在手中把玩,笑问李当户:“小李子,可还识得此刀?” 李当户颌首应是,去年的河西走廊之战,匈奴右贤王与阿父李广在阵前叙话时,他亦伴随身侧,亲眼见得右贤王将自身多年佩刀交给阿父,请他转呈大汉太子,已示自身败得心服口服。 战后,李广遵守对右贤王的承诺,遣亲卫将此刀连同捷报一并呈交远在长安的太子殿下。 众少年听罢李当户讲述当日情形,虽为右贤王这等枭雄唏嘘不已,更是豪气顿生,为煌煌大汉感到无比自豪。 刘彻踞座案席,将弯刀放在身侧,举起酒樽仰头饮尽,意有所指道:“孤王亲手搭了个刀架放置此刀,不料做得大了些,光放一柄弯刀颇显单薄。” 李当户忙是将胸脯拍得如擂鼓般,朗声道:“殿下放心,日后俺必将匈奴大单于和左贤王尽皆宰了,将其佩刀呈交殿下。” 刘彻抬眸瞧他,却不言语,只是摇头轻笑。 李当户满头雾水,心道莫非殿下觉得自个是狂妄虚言,不由有些着急,他可是真想着率大军踏破匈奴单于庭的。 张骞接过话头:“殿下还要尽揽朝鲜,诸越及西南之地?” 刘彻仍是摇头道:“你的眼界虽比这莽夫广得多,却仍嫌不足。” 秦立连年在外征战,已不再似昔年般怯懦,突是福由心至,便带着几分犹豫道:“殿下莫不是还要出兵西域诸国?” “呵呵,你领军征战河西走廊和西域,果是有些长进,已不负军武秦氏的名头。” 刘彻颇是满意秦立的转变,毕竟是骁骑将军秦勇的嫡长孙,若能传承军武世家的铁血家风自是最好。 民族之魂正是由这些代代传承的精气神累积而成的,礼法不失,兵戈不弃,方是最宝贵的华夏魂。 刘彻扭头看向默然不语的公孙贺,出言问道:“你不说些甚么?” 公孙贺缩了缩脖子,讪笑道:“殿下恕罪,小的虽明白殿下的心思,但怕若说将出来,这差事会落在自个头上。” 刘彻道:“你倒是机灵,从横海将军荀世口中套出不少话吧?” 公孙贺倒是光棍,无奈的摊着手坦承道:“若非我做了年余水匪头子,又辅助横海将军处置豫章水师,亦会如他们般猜不透殿下的心思。” 众人皆不知他们在打甚么哑谜,刘彻也不多言,唤近侍李福领着宫人取来寰宇四海图,将之缓缓摊在地上。 他起身离席,唤众人随他行至图前,好生看看。 这图不小,约莫三尺见宽,乃是他依照后世的世界地图绘制而成,却鲜少展露人前,只有昔年曾向汉帝刘彻呈过一副。 殿内众人皆对地形图甚为熟识,无需刘彻多做解释,便能寻到熟悉的地形和标注的城池。 在这图中,大汉疆域所占的地界着实不大。 “……” 众人看着那大片大片的蓝色海洋和夹杂其中的几块大陆,眼中尽是震惊之色,便连先前猜出太子想要打造强悍水师的公孙贺亦是满脸震撼之色。 刘彻笑着打趣道:“你等看到这图,是否感到自身的渺小?” 李当户最莽,不加思索的感叹道:“若将这些地界都打下来,我大汉疆域该是何等辽阔!” “蠢!” 刘彻抬脚便踹,恨铁不成钢道:“打下来谁去驻守?” 李当户不敢躲闪,结结实实的挨了脚,满脸无辜的挠了挠头,嘟囔道:“为大汉开疆拓土不是好事么?” 刘彻只得摇头叹息,这货果真如他老子般,一家子有勇无谋的大老粗啊。 张骞惯是会做人,笑着向李当户解释道:“殿下的意思,这些地界离长安乃至大汉皆在万里之外,且不少孤悬海外。若派人驻守,朝廷难以节制,怕是守将会拥兵自重,天长日久后必将划地割据甚或称帝自立。” 李当户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太子先前会踹他。 刘彻微是颌首,环视众人,沉声道:“你等想想,为何要征战四方?若只为自身加官进爵,为大汉国泰民安,那不出十年,匈奴必将覆灭,朝鲜,诸越,西域和西南夷亦会彻底征服,届时你等功成名就,大汉社稷稳固,无需再秣兵历马,空耗军粮。” 众人皆是默然沉思,殿下并非妄言,依照大汉日益强盛的势头,十年内必定横扫四海,再无外敌为患。 届时他们还能做甚么,做个闲散权贵,混吃等死么? 刘彻见得他们面色颓唐,顿觉哭笑不得,啐道:“皆是蠢驴的脑子,这些地界虽不便驻守,但未必不能出兵征伐!” 众人闻言,皆是抬眸望他,眼神迷茫疑惑,显是没领会他的话外之意。 刘彻喟然长叹,炎黄子孙的思维与那些白皮蛮夷的强盗逻辑大为不同,怪不得后世朝代大多并未大肆对外扩张。 好在汉人仍是铁血尚武,还有得救! “即便暂且无法将那些地界划入大汉疆域,但那里的奴隶,财宝,牲畜你们不会都给孤王抢回来么?” 刘彻抬腿每人重重赏了脚,酒劲上头,自是没有半分留力。 他自幼坚持锻炼,腿力颇大,将众人尽皆踹倒在地,复又呵斥道:“将蛮夷掳回来,为大汉造桥修路;将牲畜抢回来,让百姓顿顿吃肉;将财宝抢回来,供妻儿锦衣玉食!” 众人皆是眼神大亮,原来如此! “为何而战?” 刘彻阴恻恻的冷笑出声,蕴着九幽黄泉般的森寒,“孤王不管你等是为自身的荣华富贵,还是为大汉的后世子孙,总之仗剑执盾,给孤王去杀,去抢,去将目光所及之处的各族蛮夷尽皆剿灭了!” “诺!” 众人跪伏在地,齐声应诺。 翌日,英明神武的太子刘彻因宿醉不醒,旷席早朝,惨遭汉帝刘启暴揍。 第二百六十六章 乌桓备战 初夏的漠南草原,天空湛蓝,牧歌悠扬。 去年的夏秋之际,乌桓诸部攻陷了匈奴左谷蠹王庭,劫掠了大量的奴隶,牲畜和财宝,从汉国边市换取粮食,海盐,饴糖乃至兵械,渡过数十年来最安逸的冬季。 起先乌桓贵族们兴奋之余尚有些忧心,唯恐左谷蠹王伊稚斜会率匈奴铁骑前来报仇雪耻,岂料冬去春来,依旧没见半点动静。 待得入夏,乌桓贵族终是彻底醒悟,伊稚斜那厮认怂了! 原来咱们的二十万乌桓骑射,也会教纵横草原的匈奴人畏惧得不敢南下牧马么? 心思活泛过来的乌桓人可就没了顾虑,大部族的附属部落纷纷驱赶牲畜,西出乌桓山脉,在漠南草原东部四处游牧,否则就浪费了水草丰沛的广袤草原。 只是乌桓的诸多驻牧地大多限于阴山的东北麓,在原本的匈奴左谷蠹王庭附近,并未进入漠南草原的中部。 困守乌桓山脉数十载,又常年被匈奴肆意役使抢掠,乌桓诸部若不算上奴隶,族人已不足百万,若非乌桓男儿皆是马背上长起来的,怕还凑不齐二十万骑射。 因而漠南草原的东部已足供乌桓诸部游牧,且汉国只在燕北的长城关塞向乌桓开放边市,上谷和云中两郡的北部边塞皆是城门紧闭,严禁汉商出塞。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享受过从汉国边市换来的醇香黄酒,再喝自家苦涩的乌桓白酒,只觉淡得出鸟来。若再离了盐糖乃至粟米,更是真真没法活了,毕竟乌桓诸部早已习惯半耕半牧的生活方式,饮食结构与匈奴等游牧部族颇为不同。 于是乎,乌桓的诸多小部落在漠南草原东部愉快的游牧,偶尔到汉国边境用皮毛和牲畜换些好货,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正当乌桓人乐悠悠的享受当下,憧憬将来时,残酷的现实突然狠狠甩了他们一记耳光! 匈奴左贤王亲率铁骑十五万,从狼居胥山南下,带着滔天戾气杀向乌桓山脉。漫山遍野的匈奴铁骑疾速奔驰,阵阵马蹄踏地声如夏日惊雷,轰隆作响。 左贤王扬鞭打马,眼中怒意难消。 那些乌桓猪猡不知天高地厚,非但断然拒绝再向左部王庭进贡,更是屡屡侵袭左部在乌桓山北的驻牧地,屠杀左部附属部落的匈奴牧民,劫掠牲畜和财货。 若非有匈奴牧民侥幸逃生,左部王庭此时怕仍浑然不知,他左贤王亦还不晓得乌桓人竟敢如此猖狂。 真当本王是伊稚斜那胆小怯懦的黄口小儿么? 左贤王不相信,乌桓骑射能与他麾下的匈奴铁骑匹敌,十五万匈奴铁骑足以横扫乌桓诸部,用那些猪猡的血染红乌桓山脉。 乌桓贵族们亦是这般认为,闻得匈奴左部来犯的消息,皆是骇然失色,齐聚薄奚部的大帐商讨对策,却迟迟议不出该如何应对。 赤勃部的首领巴鲁面色愈发不耐,皱眉道:“有甚么好嗦的,无非两条路,战或降!” 乌桓贵族们皆是哑然,赤勃部俨然已成为实力仅次薄奚部的大部族,没人想轻易开罪巴鲁,何况他说的也实在,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无非是战是降罢了。 求和? 匈奴人向来暴虐,鲜少会与弱者和谈,只接受跪地乞降。 乌桓贵族纷纷看向薄奚部的首领忽都,想知道他要如何抉择。 忽都愁容满面,带着几分疑虑道:“匈奴左贤王此番挥师来犯着实蹊跷,他向来与伊稚斜不睦,甚至将彼此视若寇仇,怎的会替伊稚斜出兵复仇?” “这还瞧不出么?自是见不得咱们乌桓恢复元气,唯恐日后向他复仇。” 巴鲁不禁嗤笑出声,复又环视帐众人,恨声道:“遥想昔年,我乌桓与鲜卑同为东胡大族,匈奴尚是翰海(贝加尔湖)之北的弱小部族,我族沿浇水及其众多支流游牧,驻牧地何等广袤,如今匈奴左部的属地,大多皆为我族祖辈的驻牧地!” 大多乌桓权贵的心里亦是如此思量,却没料到巴鲁会如此直白的将之挑破,皆是默然不语,面色蕴着几分不甘。 巴鲁说得没错,昔年乌桓与鲜卑共掌东胡,各族莫敢不从,那是何等强大。 直到匈奴在冒顿单于的带领下迅速崛起,进而出兵偷袭毫无防备的东胡各族,鲜卑遭受重创,元气大伤下只得举族迁入大鲜卑山深处。 乌桓势孤利单,又缺乏打造兵械的铜铁,被匈奴大军生生逼入乌桓山脉,数十载不得而出。自那时起,匈奴每岁向乌桓征收大量牲畜和皮毛,若逾期不交,则被掳去妻儿,为奴为婢。 乌桓山里适合放牧的山谷太少,猎取的野兽也不足以养活众多乌桓族人,他们只得学着耕作,可谷物产出仍是远远不足。各部首领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食不果腹,以致人丁日益单薄。 多年来,乌桓各部忍辱偷生,却仍面临几近灭族的困境,心里对匈奴自是无比仇视的。 待日后兵强马壮,自然要向匈奴复仇! 两族间血仇难消,匈奴左贤王对乌桓心怀忌惮,不愿见得乌桓恢复往昔实力,也在情理之中。 “战吧!我乌桓与匈奴早结下不死不休的血仇。” “是啊,若是跪地乞降,匈奴人定会变本加厉的役使我族,掳我妻儿,掠我财货。” “若我族再如过往般困守乌桓山,还需每岁向匈奴进贡,族人只会愈来愈少,再无与匈奴一战之力。” …… 随着某位贵族起了头,帐众人皆是纷纷出言附和。 降,必是灭族;战,尚可一搏。 如何抉择,其实不难。 他们先前的踌躇迟疑无非是出于对匈奴多年积威的畏惧,不敢率先出言罢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乌桓诸部如今已被匈奴人逼到这份上,除了出兵迎战,再无别的出路。 忽都本是不太愿与匈奴左贤王为敌,存着遣使求和的盘算,至少要先弄清左贤王为何突是大举来犯,但此时见得群情激奋,又不敢冒然提议此事,免得引发众怒,抬眸去瞧巴鲁,却见他亦在看着自己,眼神端是意味难明。 忽都下意识的移开视线后,却觉自个的闪躲无异于心虚,便是复又看向巴鲁,半眯着眼睑与他对视。 巴鲁却是突兀大笑,朗声道:“既然大伙决意与匈奴决一死战,那便得齐心协力,方有胜算。” 帐众人皆是颌首认同,乌桓虽有二十万骑射,但分属各部贵族自行统率,若与匈奴大战时无法齐心,定无法与十五万匈奴铁骑对抗。 忽都微是扬眉,缓声问道:“依你之意,如何才能齐心对抗匈奴?” 巴鲁缓缓道:“自是选出可靠之人,统率我乌桓各部将士,大战时若谁人该不听号令,便是叛族的罪人!” 乌桓贵族们自是哗然,巴鲁的意思便是选出个大首领,在战时统领各部,这无异于要夺取他们部族的兵力,甚或是他们的权势。 忽都谑笑道:“莫非你想做我乌桓的大首领?” 乌桓贵族们亦是纷纷望向巴鲁,面色隐有不善,只觉他野心太大。 然而巴鲁接下来的言行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只见他行至忽都近前,单膝跪地后卸下腰间弯刀,双手呈给忽都,沉声道:“我乌桓灭族之祸已在眼前,此时不应再分甚么部族,若你肯领我乌桓族人迎战匈奴,便接下我的佩刀。自今日起,赤勃部遵你号令,即便让我率赤勃将士冲锋在前,只要能为旁的乌桓族人谋到生路,巴鲁死而无怨!” 忽都不由愣怔当场,众人惊讶之余更隐现几分羞愧之色。 巴鲁说得不错,大敌当前,若是战败必遭灭族,此时再分甚么部族,再计较私利着实可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好,战!” 忽都双手颤抖的接过巴鲁佩刀,随即伸手将他扶起,沉声应诺道:“你巴鲁都能舍得麾下儿郎,我忽都又岂会偏私,薄奚部的儿郎们亦非怯战的懦夫,定与赤勃将士并肩同袍,为我乌桓的后世子孙拼死一战!” “战!” “战!” “战!” 各部首领俱是热血沸腾,齐声振臂高呼,如今乌桓最强大的两个部族已决意迎敌,他们必得随之出兵征战,否则日后在乌桓族内再无立足之地。 既已议定迎战,忽都也不再拖延,即刻遣亲信向常驻在右北平的汉使宋远呈上求援书信,恳求其奏请大汉皇帝,让汉军出塞协助乌桓迎战匈奴。 宋远接到书信,不禁抚掌大笑,巴鲁果是不负殿下所望,彻底引发了乌桓和匈奴左部间的大战。 宋远让羽林卫用鹞鹰给太子殿下传去喜讯,便自行依殿下早已拟定好的谋划进行动作。 三日后,宋远再度出使乌桓,虽未带甚么援军,却送去大批的兵械和粮草,并向乌桓贵族许诺,日后定会源源不断的向乌桓各部提供物资,使其可毫无后顾之忧的抵御匈奴。 忽都虽有些失望,但也没甚么怨忿之意,毕竟前些日子朝鲜王刚率大军进攻大汉的辽东边塞,汉廷无法向乌桓派出援军也在情理之中。 且汉廷将大批的兵械和粮草送来乌桓,并言明分文不取,光凭这点,乌桓各部已颇为感激,只觉大汉皇帝果然仗义。 他们并不知晓,“仗义”的汉帝刘启得知乌桓与匈奴左部大战将起后,多日不曾沾酒的他难得破例,让宫人摆下宴席,与太子刘彻彻夜畅饮。 翌日,汉帝刘启与太子刘彻皆宿醉不醒,旷席早朝,徒让朝臣危坐正殿枯等大半个时辰,老宗正刘通险些气得请出祖宗家法,暴揍这对父子。 第二百六十七章 意在扩编 入得五月,兴建年余的武威城陆续完工了城垣,府衙及囤兵大营等主要建筑,已着手修筑城内的配套建物,及连接焉支山和腾格里大漠的数百里关墙。 此等营建进度超乎所有人的预料,连太子刘彻都没想到用黏浆土筑城会如此省时省力。 或许是因武威城周边便可就地开采出料姜石和石炭,节省了大量的运力,抑或是因华夏民族自古就是不可理喻的建筑狂魔,汉人监工们押着十余万外族奴隶昼夜赶工的缘故。 若非去年匈奴右贤王挥师进犯,导致武威城停工月余,怕是还能更快些。 大汉君臣不由对已着手兴建的西宁城更多几分期待,待得两城及周边关墙尽皆落成,牢牢扼守住河西走廊和河湟谷地,大汉西陲即可稳如磐石。 安夷将军公孙负责督造及守备武威城,功劳甚大,朝臣们皆在猜测皇帝会如何封赏他。 汉帝刘启的旨意却大是出乎群臣意料,着秦广除五原太守,改任武威太守,从北地郡和安定郡各抽调五万边军,由秦广节制,屯驻武威城;着安北将军史惕率两万中垒轻骑前往河湟谷地,与陇西都尉冯远统领的万余陇西郡骑兵共同驻守兴建中的西宁城;着卑禾候瓦素各率麾下羌骑全力征讨祁连山南麓的月氏和诸羌。 朝臣们讶异之余,却也能理解皇帝的顾虑,毕竟公孙氏出身匈奴,着实不宜将公孙任用为边郡太守,守备大汉边陲,还是汉将比较可靠。 太子刘彻高居御座,见得掌印太监宣读完圣旨后,朝臣们皆是露出恍然之色,心中不由好笑。 皇帝老爹虽是阴狠,但心胸还是豁达的,岂会不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浅显道理,公孙虽未出任武威太守,却也是另有重任,只是不便公之于众罢了。 六月间,公孙向前来赴任的秦广交接完武威诸般事务,便在月黑风高之夜,率麾下八千胡骑纵马出城,进入河西走廊。 马背上的公孙神采飞扬,全无半分为他人做嫁的愤懑,他是个识时务的,此番捞了个阴安候的爵位,得以阴安县为食邑,已是大赚,还有甚么不知足的。 何况陛下仍让他统率胡骑将士,继续为大汉征战,日后还愁无法斩获更多军功么? 日前收到太子殿下的鹞鹰传讯,让他暗中率麾下胡骑从河西走廊绕过腾格里大漠,再转往云中塞外的漠南草原。 公孙虽尚未得知太子的意图,但为隐匿行踪而不惜绕行数千里,这等奇诡的举动,定是有不小的谋算。 想到太子殿下那运筹万里的手段,公孙愈发兴奋,仿似看到前方有无数封赏在等着他撷取,不禁甩鞭催马,再度提升几分马速。 公孙全速赶路时,漠南草原东部已是杀声盈野。 乌桓各部尊忽都为大首领,由其统率二十万乌桓骑射西出乌桓山脉,迎战左贤王麾下的十五万匈奴铁骑。 忽都接受了汉使宋远的建议,不与匈奴大军正面决战,而是牵着匈奴骑兵在阴山北麓和乌桓山西麓间来回打转,且不断分出小股游骑绕道北上,悍然侵入匈奴左部的属地,四处烧杀掳掠匈奴的游牧部落。 “将匈奴大军生生拖死在漠南草原,若他们敢冒然进入乌桓山脉,你等便堵住山口,让他们活活饿死在里头!” 宋远对乌桓贵族们如是道。 忽都为首的乌桓贵族们皆是眼神大亮,心道汉人果是擅于兵法谋略,怪不得近年对匈奴连战连捷。 漠南草原的诸多匈奴驻牧地去年已被尽数血洗,找不到半个活着的匈奴牧民,劳师远征的匈奴大军压根无法就地补给,乌桓骑射却能从大汉边塞获取源源不断的粮草兵械。 只要不断派游骑侵扰匈奴左部属地,使其无法轻易向漠南草原运送粮草牲畜,匈奴大军撑不了多久的。 匈奴人敢进入乌桓山脉? 笑话! 昔年冒顿单于何等嚣张,都不敢踏足乌桓山半步,否则乌桓人早就被其彻底灭族了,焉能繁衍至今。 此时乌桓精锐虽是尽数出山,但留在山中的老弱妇孺足以自保,在峻岭密林间,匈奴铁骑想抓住自幼生长于山中的乌桓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忽都庆幸道:“若真能不战而胜,真乃大大的幸事。” 乌桓贵族们皆是颌首认同,他们心中对匈奴还是颇为畏惧的,此番若非逼不得已,也不会出兵迎战。 宋远心下冷笑,太子殿下果是洞悉人心,晓得乌桓人若知悉这等妙计,定不愿再与匈奴死战。 他抬眸望向忽都,谑笑道:“听薄奚候之意,只要匈奴罢兵北返,此番大战便算了结么?” 忽都听出他语气不善,忙是道:“那使臣以为还当如何,总不能让我乌桓儿郎凭白送命吧?” “甚么叫凭白送命?他们是为你乌桓的后世子孙豁出性命抵御匈奴!” 宋远环视帐众人,丝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之意,冷声道:“奇谋乃是诡道,可一不可再,首重的还是实力。若你乌桓不趁此良机削弱匈奴左部的实力,待左贤王罢兵北返,想出应对之策后再次兴兵来犯,必定做足准备,你等还能抵御得住?” 乌桓贵族们皆是醒悟过来,深觉宋远说得在理,匈奴左贤王此番如此轻敌托大,乃是乌桓将之重创的天赐良机,若是不好生把握,日后怕会遭至其更为凶狠的报复。 汉人常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想来也是这么个道理。 忽都颇是急切的求教道:“依使臣之见,后续该如何行事?” 大敌当前,他顾不得在意脸面,既然谋略不如人,索性直接出言询问。只要能打败匈奴人,为族人谋得生路,个人荣辱算得了甚么? 宋远眯着双眼,沉声道:“依先前的计划,待拖得匈奴大军人困马乏,罢兵北返时,你等再率乌桓骑射衔尾追击,一路攻到狼居胥山下!” 帐一片哗然,狼居胥山乃是匈奴左部王庭所在,周边的匈奴部族不计其数,哪里是区区二十万乌桓骑射可以攻陷的? 忽都眉宇紧皱,迟疑道:“这未免太过……匈奴左部王庭远在数千里之外,可不似左谷蠹王庭……” “诸位怕是误解本使之意,并非是要你等攻陷左部王庭,而是在追击之时将沿途的匈奴驻牧地尽皆拔除。” 宋远自是知晓他们的心思,不由摇头轻笑道:“诸位想想,若能像先前血洗漠南草原般,将匈奴左部属地的匈奴牧民尽皆屠戮殆尽,日后匈奴左贤王再想兴兵南下,要花多少功夫才备得齐所需的粮草和牲畜?” “妙啊!” 忽都重重拍着大腿,大声赞道。 众人亦是颌首,若匈奴左部遭受这等重创,数年内绝对难以恢复元气,又岂敢再度兴兵来犯? “你等追至狼居胥山附近,再分出大股骑射四处烧杀抢掠,即便匈奴左贤王醒悟过来,也定然不敢轻易分兵去守护其附属部族,而会想尽法子与你乌桓大军决战。” 宋远顿了顿,复又嘱咐道:“届时你等万不可中计,只需尽量分散兵力,令各路乌桓将士遇着大队匈奴铁骑便逃,遇着匈奴部落便屠,待得杀累了,抢够了,再自行撤回漠南。” 忽都仔细聆听,将之牢记在心,不住点头应是。 宋远见帐的乌桓贵族们皆是眼放绿光,满脸迫不及待的神情,心下自是暗喜。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去年乌桓人经由抢掠漠南草原的匈奴驻牧地,获取了大笔财货,已是食髓知味,如今匈奴左部的附属部族在他们眼中,或许是更大的肥肉吧? 至于肉里有没有毒,要真正吃过才会知晓。 匈奴左贤王若真受此等大辱,定不会善罢甘休,指不定会舔着脸,花费巨大代价向其余匈奴王者借兵,甚或与左谷蠹王伊稚斜联手复仇也并非全无可能。 日后可真有得瞧了! 远在长安城的太子刘彻接到宋远传讯,得知诸事顺遂,不由抚掌大笑。 以夷制夷,果是个省力又实用的法子。 一道封王的圣旨,一枚乌桓王金印,就能获得这等奇效。 他非但不会让乌桓出现真正的王者,更是打着那些乌桓骑射的主意,毕竟公孙麾下的八千胡骑还是太少,需得扩编才是,免得浪费了公孙的将帅之才。 大汉的胡骑将士,来源多为归降的匈奴人和义渠出身的胡人,不宜与汉人混编成军,免得将士间因习性不同而生出纷争,平添麻烦。 公孙身具匈奴血脉,也不宜统率汉将。 朝廷设立胡骑的本意,本就是想让其与正统汉军彻底区隔,到得汉帝刘启即位,更是重用公孙氏的族长公孙昆邪,颇有以此制衡诸多汉将的意味。 即便如此,公孙的胡骑与瓦素各的羌骑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胡骑将士是有大汉军籍的,享有粮饷抚恤,亦在汉境内安家落户;羌骑在朝廷眼中则近似炮灰般的存在,并没有将其纳入汉军编制的心思,故而严禁其迁居汉境。 刘彻亦承袭了皇帝老爹的思路,虎贲和羽林即将扩编,那胡骑的兵员也需添加,但不可再增加匈奴将士的比例,乌桓骑射倒是合宜。 只是如何能让乌桓骑射心甘情愿的被收编,还需费些心思。 好在不需收编太多,约莫有个六七千骑,让胡骑凑足十五个曲部的一万五千骑即可。 兵贵精,不贵多。 譬如细柳精骑,不过区区三万之数,却是大汉当今最强悍的骑军,足与数目相当的匈奴精锐铁骑正面硬刚,八千虎贲与之相较,还是颇有不足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 黄埔军学 汉六十二年,六月十六日。m.x23us.com 太子刘彻特意选在这个日子,成立黄埔军学。 虽说汉历不同于后世的公元纪年,但他仍想让华夏后世子孙牢牢铭记住六月十六日,亦想让黄埔精神在今世的大汉帝国传承下去。 八年抗战中,黄埔师生以身殉国者众多,光将官便有百余人,抗战期间约二十万学生入校受训,战后幸存者仅剩万余人。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 不是玩笑,是玩命! 不管这些先辈的出身和政治背景如何,他们曾为民族抛头颅洒热血,华夏子孙皆应对其感念在心,不可随意轻慢,否则便是数典忘祖的畜生了。 黄埔军学筹备的时间不长,不到三个月的光景。 皇权时代最大的好处,便是圣旨颁布后,整个官僚体系的办事效率堪称神速,要地给地,要钱给钱,要编制给编制。 没有编制,那就给你编,随你编,硬生生弄出个秩俸千石的军学祭酒之位,还依着太子殿下的意思,增设大批的从未听闻的官职,各类教官,各类教官仆射,参谋,参谋仆射。 刘彻暂时没那么些人手填补官缺,却又不愿让世家大族插手进军学内,便是命仓素及诸多羽林将官暂代。 丞相袁盎险些跟太子翻脸,皇帝刚拔擢了张骞为御史中丞,太子又让弱冠之年的仓素出任军学祭酒,成为朝堂重臣,这朝臣升迁还有规矩么? 刘彻也不与他多作争执,径自在朝廷之上甩出一摞厚厚军功簿,让朝臣自行传阅,好生瞧瞧他们口中那群黄口小儿是何等战功赫赫的少年英豪。 “近年对匈奴的连番大捷中,哪次少了羽林卫的功劳?” 刘彻环视殿内满脸错愕的朝臣们,以极为强硬乃至狠戾的姿态,乾坤独断道:“此事无需再议,今后无论是谁,胆敢擅自插手黄埔军学的事务,孤王就夷他三族,勿谓言之不预!” 他不是妄言恐吓,黄埔军学作为培养将官的地方,必须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并不断给学员灌输忠君报国的价值观,否则日后他们学成兵书战略,扭头领兵造反,还不得天下大乱么? 袁盎看着高居御座的太子,张了张嘴,却终是没再多言。他深知若再执意反对,太子必会毫不迟疑的将他罢官去职。 如今的太子刘彻已是众望所归,且大权在握,换个丞相想来不会导致朝局不稳。 皇帝为了维护太子的威信,也不会轻易驳斥他的抉择。 储君与丞相,孰轻孰重,不是显而易见么? 朝臣们见得太子殿下对这军学如此看重,皆是心念急转,看来是让族中子弟得到太子重用的通天捷径啊。 刘彻倒不介意他们的想法,令内史王轩在京畿三辅张贴榜文,颁布黄埔军学招募学子的三大章程。 一者,取八至十五岁的世家子弟,不论嫡庶,不看身形体格,只需过得军学祭酒及军学教官的审核即可入学。 二者,入学者需签订生死状,意即生死不究之意。 三者,入学后,学子除却沐日外,皆宿于军学营房,不得擅自离营,且需册入军籍,犯事触法皆依军律处置,胆敢私逃者亦按阵前叛逃论。 朝臣们闻得这等章程,皆是头皮发麻,这富贵原来是要用命去搏的,还得细细思量才好。 死几个族中子弟倒算不得甚么,关键那阵前叛逃之罪是要株连全族的,半分轻忽不得。 是以,待到六月十六日,毗邻未央宫北门的黄埔军学敞开正门,招募学员之时,门外虽是熙熙攘攘,却愣是无人敢率先举步而入。 悬挂正门之上的金匾乃是皇帝亲书,龙飞凤舞的“黄埔军学”四个大字,笔势雄浑,锋芒内敛,倒是瞧不出为气血双亏之人的手笔。 倒是门边的那副楹联有些…… “加官进爵可入此门,贪生怕死另寻他路!” 字句简单粗暴,字体歪歪斜斜。 这楹联自是太子刘彻亲笔所书,他也不怕臣民嘲笑,进了黄埔军学就是为建功立业的,从军入伍乃是刀头舔血的行当,就不要学那些酸腐文人清谈务虚了。 多年后,这副楹联作为武帝刘彻鲜少存世的真迹之一,被视为帝国重宝妥善珍藏。 这是后话,且不多提。 众多世家子弟望着那正门内的幽深庭院,正自踌躇不前,却闻得宫门出传来阵阵喧哗。 循声望去,却见广川王刘越与胶东王刘寄在众多郎卫的簇拥下,将壅塞道路的人群排开,从宫门一路行来。 两人到得黄埔军学的正门,便是迈步而入,毫无半分迟疑。 众人皆是哗然,两位年幼的皇子竟打算入军学,是要签生死状的啊。虽说军学诸官不至要了皇子的性命,但平日需常宿营房,这等苦头岂是自幼娇生惯养的皇子能吃得了的? 安安分分做个闲散亲王,便可享尽荣华富贵,何苦自找罪受? 未央宫高台之上,遥望北门,却望不到两个儿子的王亦是如此想。 她身旁的皇后王见得自家胞妹眼泪涟涟,也不知当如何安慰,只是抽出锦帕替她拭去滑落脸颊的泪珠。 而在姊妹俩身前,大汉帝国最尊贵的两个男人亦是放眼北望,只是他们的目光并未停留在黄埔军学之处,而是望得更远,只因他们站得更高,比大汉的所有人都高。 黄埔军学正门外的众人正自议论纷纷,进去没多久的两位皇子便已被人抬将出来。 候在门外的郎卫们忙是上前接过,查看他们的伤势。 世家子弟们不敢围上前去,只是远远瞧着,见得两位皇子的惨状,不免倒抽凉气。 真惨! 两位皇子被揍得鼻青脸肿,本是白皙的脸蛋满是青紫伤痕,身上袍服更是破损不堪,惨不忍睹啊。 这特么回宫后怎的向陛下交代啊? 郎卫首领自是吓懵了,抬头便向将两人抬出的军学教官们厉声呵斥道:“你等怎敢如此……” “住口!” 他怀中的刘寄忙是出言打断,却不经意的触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待得疼痛稍缓,刘寄又颇是自得道:“本王这伤是皇兄打的,本王亦未留手,好在是没输!” 他们兄弟二人适才刚进得军学,便被领到军学祭酒仓素面前。 仓素并未多言,淡淡道:“你二人入得军学,皇子的身份就没甚么用处了。若想入学需得使出真本事,彼此互搏,入得本官的眼,便可留下。” 刘寄是个暴脾气,自是不愿听从他的指使,对自家兄长下手。刘越亦是垂首不语,恍若未闻。 “太子殿下曾言,军伍之中,最重服从二字。” 仓素见状,不由满脸鄙夷的冷笑道:“你等这般作态,好在尚未入学,否则违抗军令,依军律当处枭首!” 刘寄正欲开口辩驳,却见仓素摆摆手,一旁的军学教官便是上前,欲将两人拉走。 刘寄恼怒之余,岂会轻易就范,挥拳冲那教官砸去。 却见那教官不闪不避,抬起左手格住刘寄的手腕,顺势一带,右手直接掐住他的喉咙,生生将他举得双脚离地。 荷荷~~ 刘寄喘不上气,双脚不停乱蹬,眼看小脸霎时便已青紫。 刘越自是大急,忙是上前踢打那教官,却被他抬腿踹倒,复又用脚踩在刘越背上,压得他无法翻身。 见得刘寄将要窒息晕厥,军学教官方才将他甩到地上。 仓素看着地上的两位皇子,轻蔑的谑笑道:“敢对羽林卫军候出手,若非你俩有皇子身份,此时已是个死人!” 太子殿下特意嘱咐过,对两位皇子无需客气,该揍就狠狠的揍,不得留手,只要不弄死即可。 刘寄刚缓过气,便用手捂着脖子,喘着粗气嘶声道:“军学里的教官皆出身羽林卫?” 自太子刘彻在朝堂上公布先前隐匿的羽林军功簿,羽林卫的名头已传遍京畿乃至关中各地,这些尚未及冠的少年英豪成为了无数热血男儿仰慕的对象,刘寄亦是如此。 他虽晓得仓素本是羽林右监,却没想到连军学里的区区教官都是羽林军候,那可是立下赫赫战功才能晋升的军候,是统率羽林部曲的军候啊。 仓素颌首道:“然也,军学教官暂且全由羽林将官充任。” 刘寄咬牙道:“本王要入学!” 仓素嗤笑:“本王?” 刘寄踉跄起身,躬身道:“请祭酒准我入学。” 仓素瞄他一眼,摇头不语。 刘寄大急,正待上前再度出言恳求,却被已爬起来的刘越拽住袍袖。 刘越微是垂眸,缓声问道:“你真想入着军学?” 刘寄只道兄长要阻止他,忙是急道:“我必要入军学,兄长勿要阻拦!” “诶,为兄帮你!” 刘越知他甚深,见他心意已决,只得叹息一声,便即挥拳狠狠砸在他的腹部。 刘寄猝不及防下,自是遭重,闷哼一声便是弯下腰,捂着小腹说不出话来。 刘越倒是没趁势继续下手,待得刘寄缓过气来,方才淡淡道:“为兄也想入这军学,免得日后再被人轻易踩在脚下。” 刘寄终是恍然大悟,大吼一声,朝刘越撞了过来,与之全力厮打,端是拳拳到肉,毫无半分留手。 …… 于是乎,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位凄惨的皇子被郎卫抱回未央宫。 刘越的寝宫内,这对难兄难弟同榻而卧,任由宫人为其敷药治伤。 见得前来探望的汉帝刘启等人,刘寄只顾冲着泪眼朦胧的母妃嘿嘿傻乐,向来寡言鲜语的刘越却是费力睁开肿胀不堪的眼睑,抬眸看向刘启及其身后的刘彻,嘶声道:“父皇,皇兄,我没给天家丢人!” “好!” 刘启颌首,只觉老怀大慰。 第二百六十九章 拜谒公婆 黄埔军学成立之日,恰逢初伏,大汉朝廷又入三伏天的休朝期。 按往年惯例,汉帝刘启该是领着老婆孩子到甘泉宫避暑去的,只因着刘越和刘寄要入黄埔军学,刘启特意多等了数日。 待得兄弟俩伤势好了些,正式入了军学,刘启方才领着嫔妃和子女移驾甘泉宫,如今他身边只有七岁的常山王刘舜和尚未足岁的泰安公主可承欢膝下了,对这幼子幼女简直是毫无原则的偏宠溺爱。 太子刘彻见得刘舜那小屁孩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不禁摇头苦笑,闹不好又养成梁王刘武那般跋扈张扬的脾性,皇祖母和皇帝老爹对幼子的无限宠溺简直是遗传的天性。 算了,反正据史籍记载,这刘舜秉性不算太坏,虽是喜好女色,倒也敢弄甚么欺男霸女的恶事,娇纵怠惰四十载,终是碌碌无为,算是个混吃等死的安分亲王吧。 对无法承袭帝位的皇子而言,这样也挺好的。 刘彻索性也不再管他,反正日后也养得起,就让他做个快乐的米虫好了。 黄埔军学刚开始招募学员的数日,几乎无人登门,直到刘越和刘寄入得军学后,情势才骤然发生逆转。 京畿内的诸多军武世家纷纷遣族中子弟拜门应募,毕竟皇帝都舍得让两个幼小皇子入伍磨练,承袭祖辈武风的军武世家若是还怯步不前,在铁血尚武的大汉再混不下去的。 不少文臣亦是选了性情坚韧的庶出子弟送来,这些庶子是无法传承家业的,倒不如入军学,待日后征战沙场,或许还能搏出个似锦前程。 黄埔军学的招募倒不算严,大多数前来应募的世家子弟都得以入学。 军学祭酒仓素依着太子殿下的吩咐,执行宽入严出的原则,先招收大量学员,日后再逐渐通过种种测试,剔除其中不合格的,留下真正的精英。 砂砾中的金子,乍看之下自是难以发现,需得细细筛选,免有遗珠之憾。 仓素对殿下的话深以为然,譬如广川王刘越,看似怯懦孱弱,但仓素偏是觉得他内里蕴着股狠劲,是个好苗子,是比体格强壮的胶东王刘寄还要好的苗子。 皇帝和皇后带走了泰安公主,离了小孙女的老太后只觉人生寂寞如雪,便也随即移驾甘泉宫,重新夺回孙女的抚养权。 女学诸官在三伏亦有暑休,停了经筵讲席,长安贵女们自是欢呼雀跃,随着家中长辈避暑去也。 南宫公主再度迎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美好时光,乘着她那辆奢华的油画车,接了阿娇和跋子,便连卓文君也没落下,一同前往南山边的避暑山庄。 南宫公主脸皮厚逾城墙,早从五皇兄刘非那讹了栋价值千万的临湖别墅,四女乐呵呵的住了进去。 赶巧梁王刘武购置的别墅亦是紧邻在侧,刘武也带了梁王妃前来避暑,南宫公主和阿娇身为刘武的侄女,怎的也得登门拜谒,向长辈问安的。 南宫公主吩咐侍女备下谒礼,正欲前往,却见得阿娇将跋子生拉硬拽的拖着,显是执意要她同往。 南宫公主疑惑道:“这是闹的哪般?” 阿娇展颜坏笑道:“太子不是常言,丑媳妇终要见公婆么?” 跋子闻言,挥着拳头就往她背上砸。 阿娇自幼喜欢骑马射猎,又跟刘彻学了甚么女子防狼术,身手可不弱,抬手抓住跋子的虎口处,顺势一推一剿,将她的手臂反扭到身后,得意道:“还敢作死不?” “……” 南宫公主瞧得委屈得紧咬下唇的跋子,不由满头雾水,问阿娇道:“甚么见公婆?” 阿娇冲身前动弹不得的跋子努努嘴,道:“你不晓得这头倔驴与刘买族兄已是看对眼了?” 南宫公主掩嘴惊呼道:“还有这等事儿?” “走吧,莫多说废话,到了地方你便甚么都晓得了。” 阿娇是个莽的,懒得多作解释,又冲跋子道:“你这丑媳妇是想自个走,还是让本翁主押着你过去见那公婆?” 跋子晓得拧她不过,只得憋屈的闷声道:“松开,我……去!” 阿娇这才放开剿着她的胳膊,拍拍手掌道:“早该这般识相。” “……” 南宫公主瞧得这闺蜜加表姊愈发霸道暴力,又想到日后她还会是自个弟妹,不由缩了缩脖子。 梁王夫妇刚接了拜帖,三女便已登门拜谒,把夫妇俩闹了个措手不及。 “你俩这性子还真是急啊!” 梁王刘武摇头苦笑道,他尚未没来及让王妃回帖,两个侄女便是来了,近侍又不敢将之拦在门外,只得任其排闼而入。 他连稍事梳洗的功夫都没有,这像话么? “皇叔这番打扮倒是随性。” 南宫公主见得刘武披头散发,身着绢衣丝袍,不禁掩嘴坏笑道:“怎的不见婶母?” 刘武老脸微红,梁王妃自是匆匆躲入内寝梳洗去了,哪能素面朝天,衣裳不整的见晚辈? “谒礼收下了,旁的俗礼免了,你俩赶紧回吧。” 刘武惯是重相貌,好姿仪,今日却教晚辈看了笑话,自是羞恼不已,索性直接扬手赶人。 阿娇故作讶异之色,惊呼道:“咦?舅父为了赶我等走,儿媳妇都不要了?” “甚么儿媳妇……” 刘武张嘴便要呵斥,却猛是看到被阿娇推上前来的那少女,却见她臻首低垂,粉嫩的俏脸涨得通红。 “这位是……卑禾候府的小姐?” 刘武自是瞧过跋子的画像,虽不似后世的相片那么真实,但宫廷画师的技艺颇是不凡,刘彻特意命其为跋子绘像,给刘武夫妇过了眼的。 不得不说,遗传基因是极为重要的。 跋子的阿妈格桑曾为羌族第一美人,卑禾候亦是英武俊朗,跋子完美继承了父母相貌的优点,自幼便被视为卑禾族最美的少女。 尤是及笄后,她那的眉眼渐渐长开,愈发显得钟灵俊秀,且五官较寻常汉人女子更为深邃,教人过目难忘。 “你等且在此候着!” 刘武一眼便是认出了跋子,不免愈发无措,丢下句话便是转身入了内寝。 不多时,妆容妥帖的梁王妃率先出了内寝,狠狠瞪了瞪两个侄女,却又瞬间转了笑脸,牵着跋子的小手,笑意盈盈的好一通嘘寒问暖。 为人父母者,最操心的无异儿女婚事。 尤是长子刘买,着实教梁王妃愁白了头。 刘买本就不好女色,娶了出身卑微的陈氏女,偏生又是个心怀不轨的妖妇,还生下身怀项氏余孽血脉的儿子,可把梁王府坑惨了! 梁王妃向来是个温润和善的性子,硬是气得要亲眼看着那妖妇被封入陶俑,灌水银,可见对其恨意是何等之深。 好在太子刘彻是个善心的,替刘买寻了续弦的好人选。 跋子的出身背景,梁王刘武已向她细说分明,梁王妃是颇为满意的。 出身羌族又何妨,古人曾言,夷狄入华夏者则华夏之,何况那卑禾候屡立军功,足以荫蔽刘买的后裔。 可不比那出身卑微的陈氏女好无数倍么? “瞧这小模样,长得多俊!” 梁王妃不禁伸手摸了摸跋子的俏脸,只觉入手滑腻,心下更是满意,好个水灵的小丫头。 怪不得自家惯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儿子动了凡心,硬是为这丫头冲到太子府,拽着太子殿下的袍袖与之理论,真真吓懵了梁王夫妇。 好在太子殿下没有怪罪下来,否则若扣上出言无状,冲撞储君的罪名,整个梁王府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王妃莫要打趣……” 跋子垂着小脑袋,声如蚊呐,端是含羞带怯,瞧得深悉其本性的南宫公主和阿娇头皮发麻。 你丫就装吧! 阳信公主成婚时,南宫公主偷来内宰为阿姊备下的春宫图,就数跋子看得最欢,眼皮都不带眨的,现下却来装羞扮怯,老娘信了你的邪! 跋子还真是装的,听闻武威城年内必会彻底落成,她可急得很。 刘买出身显赫,脾性又好,日后定会竭力护得她乃至阿父的周全,何况他还不好女色,对她又颇为怜惜,甚至不惜为她找太子理论,这样的男子靠得住。 她历尽艰辛困苦,可不似寻常少女般光顾着甚么情情爱爱的,找夫君还得找个靠谱的。 刘买虽娶的是续弦,但他那原配已死,又没留下子嗣,且刘买对其恨意颇深,没有半分眷恋。 嫁给他,便为正妻,堂堂乘氏侯夫人,梁王嗣子妃,日后的梁王妃。 不嫁他,难道要让皇帝指婚,随意嫁个刘氏宗族的纨绔子弟么? 她又不傻! 只可惜刘买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还得从梁王夫妇入手。 故而今日看似是阿娇强逼着她来拜谒梁王夫妇,实则她心里亦有此意,否则若执意不来,阿娇也不会真的过于逼迫。 阿娇想来也是瞧出她的小心思,方才故作玩闹般将她押来。 “莽丫头近来跟着太子殿下长了不少本事啊!” 跋子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了瞄阿娇,见得她满脸坏笑,心下暗暗道。 第二百七十章 三伏景象 去年入秋后,朝廷在长安城的西边划设了西新区,后因迁入的工坊及居民为数甚众,需另行设衙治政,故改称西邑。x23us.com 西邑设有邑令,位同万户大县的县令,秩俸六百石,邑内府衙形制及诸官亦同大县。西邑令不归长安县令辖制,而是直属长安内史府。 西邑划分南北两阙,北阙建民居,南阙设工坊。 朝廷曾颁布政令,迁入西邑的工坊商税减半,为期三年,故而长安西市内的诸多作坊纷纷迁往西邑南阙,新的作坊亦选择直接在西邑兴建。 数以千计的新作坊中,尤以联合制衣的染坊和制衣作坊的增设速度最为迅猛,短短半年便已陆续建成百余间作坊。 田氏商团非但为此投入了大量人手,更是直接就近也设了数处营建工坊,专为替联合制衣迅速营造作坊。 田胜本想着待得为联合制衣建完所需的作坊,便让那些营建工坊接些零散的生意,替旁的商贾在西邑进行营造。 岂料联合制衣的诸多作坊还未建完,又有笔大买卖砸到他头上。 江都王刘非四月末刚返回长安,不久便寻到田胜,让他协助皇室实业在西邑南阙营建一间作坊。 田胜起初还觉得刘非有些小题大作,区区一间作坊,何必特意寻他协助,偌大的皇室实业,连避暑山庄都能建起来,还负责筹建武威城和西宁城,总不至还缺这点工匠吧? 直到他见得太子詹事府匠师们绘制的营建图时,方才晓得刘非为何要他协助。 这特么是建作坊还是建城啊? 作坊内的各式房舍且先不论,光是那周长数里的围墙,各式引水渠和排水渠加起来亦有十余里,再加上百座废水池,三月内想尽数完工,得调集多少工匠和奴隶啊? 好在刘非没太过为难田胜,只要他的营建工坊及建材工坊出工匠和某些特殊的建材,奴隶甚么的皇室实业并不缺,行人令卓王孙正不断从西南夷购买奴隶,遣人逐批押来长安。 见得田胜尚有些迟疑,刘非索性直接拿出本预算书,让他翻阅。 田胜自是看得懂这预算书,瞧那条陈形制就是出自那些从遗孤内院招募来的财会学员之手,田氏商团的诸多产业早有应用。 他细细翻阅,见得各项条目的成本支出皆预估清楚,便连田氏商团的营建工坊能从中获利多少都算得**不离十。 田胜不由面色讪讪,营建确是堪称暴利的行当,每单生意获利都高逾三成,加上建材工坊亦是自家生意,算上各式建材的赚头,获利足有四五成之高。 刘非豪爽道:“本王也不与你议价,就依着这预算书的数目,先付你三成定钱,三月后若能如期完工,再付清余款,如何?” 田胜还能说甚么,依着这预算书,田氏商团足可获利近亿钱,刘非都不压价,他若还不接这买卖,不是傻么? 他倒不担心刘非拿本假的预算书诓骗于他,且不论刘非何等高傲自持,单说皇室实业的信誉,就不值为这区区亿钱彻底砸了。 于是乎,田胜在刘非早就备好的契约上盖了印,揽下了这单大生意。 待到六月下旬,眼见工期过半,营建速度有些迟缓,田胜急得嘴角直起水泡。 顶着三伏天的毒辣日头,他亲自到工地督促进度,吩咐掌事让工匠们吃好喝好,再给他玩命的干,加班加点的干,甚么加班费的只管发,若能如期完工还有大笔赏钱。 大东家都发话了,掌事和工匠们还有甚么说的,彻底爆发出百倍的热忱,即便入夜,工地依旧灯火通明,工匠们轮番加班赶工,不少索性直接歇在掌事们特意备下的帐篷里,多日不曾着家。 前来督促奴隶的监工们见得田氏商团的人如此玩命,想着也不能丢了咱皇室实业的脸面,故而也挥舞皮鞭,押着奴隶们日以继夜的赶工,听话的吃饭管饱,偷懒的就往死里打。 见得营建速度骤然加快不少,田胜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岂料他还没来得及好生歇息,窦宪又是登门拜访,想让他再多遣些人手,在关中各郡县加速营建清河百货。 京畿三辅的清河百货开业以来,不足三月就赚了近亿钱,窦氏的诸多族业去年岁入拢共也才这个数,若非窦氏在皇室实业也入了份子,近些年可不会过得如此滋润。 如今见得清河百货的进项这般大,窦浚和族老们皆是红了眼,若早些抱太子殿下的大粗腿,此时窦氏想来应已家赀巨亿。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窦浚愈发坚定投向太子殿下的决心,又命窦宪速速在关中各郡县开设清河百货,既然日后窦氏族人会渐渐退出朝堂,那就得多攒些赀财,置办产业,使后代子孙得以富贵传家。 “……” 田胜听完窦宪的话,死的心都有了,觉着生意太多也不是甚么好事,何况这些客户皆是来头颇大,轻易得罪不起。 好在窦氏家大业大,族业众多,自是不乏营建亭台楼阁的熟练工匠。 田胜索性派了十余名营建工坊的掌事和匠师,领着刚从遗孤内院新招募的数百学子,赶赴周边郡县,指导窦氏工匠营建清河百货的铺面。 窦宪见得田胜在人手短缺之际尚如此仗义相助,自是感念得紧,往田府走动的愈发勤快,两人渐渐成为可勾肩搭背逛章台妓馆的好友。 荷囊鼓鼓时,男人去逛妓馆,女人自也要吃喝玩乐。 近年长安贵妇们的避暑胜地无非两处,一为南山脚下的避暑山庄,一为长安城内的天上人间。 说实话,避暑山庄没甚么玩头,去多了不免觉着无聊,近年去的多是些长辈,大多辈分较小的贵妇和贵女还是喜欢留着长安避暑,没了长辈约束,反倒难得自在些。 不少贵妇在联合制衣入了份子,江都王妃杨绮罗还是依照定好的章程,按月向联合制衣的股东公布获利,故而贵妇们皆知晓自个是挣了大钱的。 这可是她们的体己钱,是不入府内公库的,花销起来可没甚么顾忌。虽要到岁首才发放红利,但不妨碍她们先花掉过往攒下的私用钱,反正再过数月便有大进项,还攒着这点小钱作甚? 于是乎,天上人间在三伏天里几乎日日爆满,为了让偌大的楼阁保持凉爽,总掌事不断遣人从城郊的数座大冰窖运来冰块,甚至不惜耗费巨资,使用大量的硝石制取冰块。 耗费固然颇大,获利却更是可观,每日近百万钱的流水把总掌事的嘴角都笑裂了。 长安东市内,王老实家的狗蛋亦是笑得开怀。 近些年他和同窗们彻底打响了永和豆浆的名头,分店已开遍京畿三辅的各处坊市,赚得钵满盆满。 去年狗蛋已办过束发礼,给自个取了大名,唤作王富贵。 王老实本是嫌这名俗气,王婶却是乐呵呵的赞他取得好,听着大气响亮,原本她还想为他取个王有财来着,看来多读书还是有好处的,瞧这名取得多好,是带着福气的。 王婶的话倒是没错,狗蛋刚取了王富贵的大名,田氏私学的先生就给他送了场大富贵。 田氏商团在北阙甲第置办了诸多产业,其中有间叫哈根达斯的冷饮铺,权贵子弟近年多去那铺子消暑,边是吃喝着冷饮,边是谈笑闲聊。 国舅田胜近来想着扩大冷饮产业,又不想加开铺面,便让冷饮铺的掌事想想法子,寻些田氏商团内掌事和工匠的亲眷,似艾格服饰般弄些加盟连锁店甚么的,向寻常百姓出售冷饮。 当然,哈根达斯的名头是不能用的,免得在权贵子弟眼里降了档次。 那冷饮铺掌事的老汉恰好是狗蛋的先生,听自家婆娘提到此事,又想到私学里的数名学子合伙开的永和豆浆已盘了不少铺面,熟客亦是众多,便是将狗蛋等人引荐给自家婆娘。 掌事与狗蛋等人仔细商议过后,觉得此事合宜,便向东家田胜禀报,很快便是得了准允,由田氏商团出冷饮师及各式材料,在永和豆浆制作及出售冷饮,获利五五开。 为保证冷饮技艺不外泄,狗蛋等人必须签订契约,保证今后永和豆浆不得自行制作与哈格达斯品项相似的冷饮。 狗蛋他们自是万般愿意,铺面和人手皆是现成的,却能凭白拿五成利,不应下的人是有多蠢? 三伏天里,长安东市的永和豆浆率先向寻常百姓销售各式冷饮。 冰激凌,奶昔,冰红茶…… 种种新奇美味的吃食展现在长安百姓眼前,不少富商巨贾特意前来品尝,感受那滋润舌尖的香甜,沁入心脾的清凉。 果是比以往用来消暑的冰镇梅汤要美味得多啊! 各式冷饮虽要价颇高,但长安百姓近年荷囊渐鼓,偶尔花上数十大钱尝个新鲜,倒也没甚么可肉痛的。 于是乎,永和豆浆的名头愈发响亮,长安城里的小小王富贵也渐渐真正富贵起来。 第二百七十一章 精神文明 待到末伏,汉帝刘启果不出朝臣所料,没再回返长安城,老太后亦留在了甘泉宫。 离秋祭大典尚有月余,大汉又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太子刘彻和朝臣们除了按部就班的打理些政务,着实无事可做,皆是闲得发慌。 刘彻觉着权贵们愈发富足,难免会生出些惰性,懒得再多动脑,虽说会少花心思争权夺利,但若长此以往,容易智力退化。 何况在可控范围内的争权夺利也非坏事,若权贵们皆缺乏上进心,整个官僚体系便是一潭死水,人人都想着混日子攒资历,还谈甚么建设工业化新大汉? “一手抓物质文明建设,一手抓精神文明建设,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太子刘彻高居御座,向殿内群臣发表重要谈话,端是掷地有声。 刘彻自然不会让大汉群臣去学甚么马列斯毛,而是命御史中丞张骞整理兰台典籍,从高祖,文帝和景帝过往颁布的政令和日常言谈中,撷取些有利于未来革新的论述,汇编成语录,刊印成册。 朝臣们人手一本《汉帝语录》,老老实实拿回府中,好生背诵,必得熟记于心,每岁由兰台不定期抽验,背不出的朝臣名薄将在中央官署的正门外张榜公告,并罚俸半年。 朝臣们脊背直冒汗,他们家赀丰厚,倒不太在乎被罚俸,可是若被张榜公告,那这张老脸还往哪搁? 虽想出言反对,偏又张不开嘴,身为人臣若连历代皇帝的语录都无法熟记,传扬出去还不得被百姓骂做尸位素餐的佞臣么? 于是乎,大汉朝臣们每日回府都手捧《汉帝语录》,废寝忘食的背诵着。 年过八旬的老宗正刘通亦是如此,他是最为德高望重的刘氏宗亲,将这语录视为家训,不需太子多说,自会将之背熟。 刘彻见得效果奇佳,自是大喜过望,今后再往里加些私货,给臣民们提前洗洗脑,再想革新变法就容易得多了,且皇室实业即将向民间大举销售纸张,得先让新华书局赶末班车,最后再狂捞一笔。 六月末,朝廷颁布诏令,大汉官吏及意欲为官者,皆应熟读《汉帝语录》,日后公府非但会不时派员前往各地郡县抽验官吏,取官时更会加试策论,考的就是历代汉帝的治政方略。 诏令一经颁布,新华书局在京畿三辅发售的五万册《汉帝语录》短短半月间便即售罄,毕竟朝廷只给各郡县秩俸六百石以上的官员发放这本语录,其余官吏需得自行购置。 好在新华书局刊印的线装书已不似先前昂贵,每本千钱的售价对于世家大族而言,有志入仕的子弟自是人手一本。 新华书局在中原各大郡治的分店继续铺货,销量依旧火爆,赚得钵满盆满。 华夏向来不缺想做官的人,故而刘彻对超过二十万册的销量并不意外。 因着修养生息的国策,加之近年来国库岁入大涨,非但赋税极低,朝廷更是大肆鼓励百姓生育,自然会迎来婴儿潮,如今大汉册籍在簿的人口数已近五千万。 五千万人才卖出二十余万册,还远不如后世某些网络爽文的实体书卖得多啊。 “大汉的文盲比例太高,识字率还没后世的啃书宅男比例高。” 刘彻无奈摇头,暗自叹息,“真想赚钱,还得向有钱有闲的贵妇和贵女们下手,印几本古代言情好了,先前的红楼梦销量大好,不也没遭御史弹劾么?” 大汉与礼法严苛的后世朝代不同,女性身上的封建枷锁不算沉重,和离改嫁乃至自由恋爱皆是屡见不鲜,只要不离家私奔,旁的都好商量。 刘彻觉得这样挺好,故也没打算刊印些女则女训来束缚大汉女性的自主意识,甚么三从四德还是算了,懂得孝顺,知晓自爱就好。 改编些不太犯忌讳的,譬如西厢记,男女主虽是违反长辈意志追寻真爱,但毕竟没有走到私奔的地步,且最后还是靠着男主努力奋发,得以入朝为官,男女主方可得成眷属。 这等体制内的解决方式,堪称典范,既教育少女该找有上进心的男人,亦警示少年们,唯有奋发向上才能抱得美人归。 果如刘彻所料,西厢记一经刊印发售,销量比汉帝语录还要火爆,非但是贵妇与世家公子小姐,便是寻常百姓亦多有购买。 新华书局数度加印,仍是供不应求,可见大汉百姓对精神食粮的渴求程度。 长安纸贵啊! 新任少府丞陈煌向刘彻禀报,库房内的本是堆积如山的纸张已然耗尽,少府的造纸作坊难以再供应足够纸张,西厢记只能停止刊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新华书局在连续刊印汉帝语录和数版西厢记后,终是停下疯狂揽财的行为,彻底偃旗息鼓。 江都王刘非特意入宫求见,恳请太子刘彻让他见识下少府所属新华书局的账簿。 刘彻倒是大方,直接命陈煌将形制齐备的少府版财务报表取来,让刘非细细阅看。 “两月内竟获利近愈三亿钱!” 刘非看罢,险些喷出口老血,这尼玛是惊天的暴利啊! “才学就是财富,知识就是力量!” 刘彻颇是恬不知耻,出言指点道:“若皇兄能似孤王般著出本西厢记,想来亦能挣到不少。” 刘非面色讪讪,略带不甘的辩解道:“我向来只擅辞赋,这等闲书……” 呦呵,还敢嘴硬,瞧不起言情文学? 刘彻剑眉微扬,吩咐近侍道:“李福,取孤王所著的《绝句百首》来,让皇兄指教指教!” 李福忙是从书架上寻出本厚厚的线装书,躬身呈给刘非,心下暗笑,江都王若是跟殿下比书法倒还罢了,却偏要比文采,那不是自取其辱么? 刘非接过那书,刚阅看数页,便已额角冒汗,面露颓唐之色。 想他刘非向来恃才傲物,却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等精妙词句他虽也能写出几句,但若要做足百首这甚么绝句,怕是至死都难以办到。 刘非合上书页,喟然长叹道:“殿下文采斐然,堪称旷古烁今,我果是目光浅薄,自视太高啦!” 刘彻哈哈大笑,出言勉励道:“皇兄也不必过于自谦,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论及楚辞大赋,孤王还是远不及皇兄的。” 刘彻倒不是虚言安慰,毕竟流传后世的大赋为数甚少,他实在找不到太多可供抄袭的,还是藏拙的好。 刘非摇头苦笑道:“殿下说笑了,殿下赠与堂邑翁主的那篇《凤求凰》已传遍皇亲苑,连皇叔都击节而赞,自叹弗如啊!” 刘彻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道阿娇小萝莉真不靠谱,怎的拿着那赋四处炫耀,司马相如这原作者此时尚为梁王府门客,这不太好吧? “殿下为何不将此书刊印?” 刘非自是不晓得刘彻的心思,拍了拍手中的诗集,疑惑道:“如此书问世,天下文人雅士必将之奉为经典,或许能将这所谓的绝句诗体发扬光大,另开一派文风。” “孤王本想继西厢记后便刊印此书,少府纸库却已无纸可用,为之奈何?” 刘彻无奈的耸耸肩,他也想让文人雅士乃至寻常百姓能多些经典读物,更不想让臣民以为大汉太子只会著些情情爱爱的闲书。 奈何计划没有变化快,万万没料到西厢竟如此畅销,挣钱挣到手抽筋,脑子也跟着抽抽了,愣是忘了留些纸张库存刊印诗集。 刘非闻言,心下暗喜,忙是道:“殿下,待得仲秋,我皇室实业的造纸作坊便可完工,殿下先前又曾提及的那甚么铅版活字,说要建甚么印刷作坊,不如将之也交由我皇室实业吧?” 刘彻抬眸瞧他,语带戏谑道:“皇兄这胃口可不小啊。” 刘非讪笑道:“毕竟殿下在皇室实业有最大的份子,小王不也算是在替殿下打理经营么?” 刘彻撇撇嘴:“于孤王而言,皇室实业是合资的,少府却是专属的……” 刘彻出于忌讳,并未将话说透,但刘非自然能领会他的意思。 少府是皇帝私府,正如太子詹事府是太子的私府,日后待得刘彻即位,少府自然归他所有。 刘非晓得是要大出血的,只得咬咬牙,道:“不若这样,若殿下将印刷之术传授于我皇室实业的匠师,日后少府再将刊印书籍的生意交由我皇室实业,则纸张及印书所需赀费皆只收取半价,如何?” 刘彻沉吟片刻,方才嗤笑道:“皇兄所谓的半价,是指替寻常权贵刊印书籍所收取费用的半数?” 刘非额角冒汗,心道太子果是精明。 “依着皇兄的脾性,这半价怕仍是暴利啊。” 刘彻见他张嘴欲要辩解,便是摆手笑道:“无妨,开门做生意,自是要赚钱的。不若这样,印刷作坊如造纸作坊般,所得获利亦向少府缴纳两成,外加少府刊印新书收取半价,可否?” “好!” 刘非只得点头应下,免得这生意教国舅田胜抢了去,那厮可也是个财不走空的主。 第二百七十二章 秋季局势 太子刘彻接到云中太守郅都用鹞鹰传回的密报,不禁有些疑惑。 匈奴左贤王从狼居胥山挥师南下已两月有余,远在漠北的匈奴单于庭竟不见半点动静。郅都派出不少游骑斥候在漠南草原北边巡弋,甚至不时深入大戈壁,压根就没遇到过匈奴人。 去年匈奴右贤王庭和左谷蠹王庭相继沦陷,军臣单于竟吞得下这口恶气,将贺兰山以东,大戈壁以南的广袤地域尽皆放弃? 刘彻万万没想到,竟能如此轻易的将后世的甘肃全境及内蒙古中西部纳入大汉掌控范围,待得西宁城兴建完成,后世的青海省也能牢牢掌控住。 如果是后世的历史穿越网文,这特么是要即将完本的节奏啊。 嗯……除非作者是个闲得蛋疼的家伙,才会继续往下写,譬如脑海书库中那本《汉武挥鞭》,竟然最后写到征服全世界了,你说脑残不脑残。 今岁的秋分来得较晚,要到八月廿四,仲秋之末。 朝鲜的气候与辽东郡相差不大,因每岁只种一季粟谷,故而为晚种早收,三月开耕,九月收割。 依着刘彻的谋划,入得九月李广便要率三万细柳精骑再度侵扰朝鲜,袭杀农人,焚烧农田。 若待得秋分行过秋祭大典,再将郅都迁任辽东太守,怕是有些来不及啊。 念及至此,刘彻遣郎官前往甘泉宫向汉帝刘启呈了道密函,请示此事当如何处置。 汉帝刘启倒是干脆利落,直接赐回道圣旨。 刘彻摊开阅看,不禁摇头苦笑,比起玩弄权术的手段,自个还真是太嫩啊。 翌日早朝,掌印太监当殿宣读了这道圣旨。 着李广除辽东太守,升任太尉,统率细柳营镇守辽东边塞; 着郅都除云中太守,迁任辽东太守;吴蒯除陇西太守,迁任云中太守。 着魏其候窦婴任陇西太守,即日前去赴任。 朝臣们闻得圣旨,自是举众哗然。 窦婴告病致仕,卸下太尉之位尚未满一年,怎的就又重新启用为陇西太守? 一郡太守可是封疆大吏啊,还是陇西这等屯驻边军的大郡,手中权势可比过去那有名无实的太尉重得多。 大行令窦浚更是嘴角抽搐,依照辈分,窦婴乃是他的侄儿,只不过昔年窦婴为保全妻儿,顺着皇帝的心意,将窦氏私兵尽数葬送在西北边塞,早已与窦氏彻底翻脸。 在窦浚眼里,窦婴就是窦氏家族的不肖子孙,虽碍着皇帝的观感,不敢轻易弄死这厮,可也见不得他再受到重用啊。 刘彻瞧得窦浚吹胡子瞪眼,心中暗笑,为君者可不就喜欢重用窦婴这等孤臣么? 若窦婴还是窦氏的中流砥柱,那皇帝老爹早就出手弄死他了。 现下窦婴若想好好活着,就得为皇帝竭力尽忠,毕竟他曾做过太尉,又曾在陇西编练新军,能力和经验都是足够的,出任陇西太守最是合宜。 待得西宁城兴建完工,进而设置西宁郡,则屯驻在陇西,北地和安定的大量边军便会移防或裁撤,交由郡兵和县兵为主的府兵守备这三个大郡,窦婴这陇西太守远不似朝臣们想的那般位高权重。 刘彻也懒得跟朝臣们解释,反正这圣旨是皇帝下的,有胆子自个跑去甘泉宫外跪求进谏啊。 朝臣们自是没这胆子,毕竟皇帝早就放下话来,谁若再随意去扰他清静,使其不能安心养病,就是居心叵测的贼子,盼着他早些驾崩。 这罪名谁特么敢担,谁特么担得起? 大行令窦浚就跟吃了二斤苍蝇屎似的,沉着老脸偏又也无可奈何,他倒不敢对皇帝和太子心怀怨忿,纯粹是觉得窦婴这孽障碍眼罢了。 罢了,滚到陇西赴任也好,眼不见为净。 窦婴倒还真如了他的意,接到圣旨和敕书,当夜就领着府中亲卫悄无声息的离京赴任去了。 于是乎,大汉朝的四位重臣相当是转着圈把官位给换了,倒是有趣得紧。 太尉位居三公,本应由皇帝亲手赐印拜官,汉帝刘启却没让李广回京,而是命近侍宦官将圣旨和金印直接送去给他。 李广接下圣旨和金印后,足足懵了半日,他做梦都没想过这辈子能官居太尉,位列三公啊。 李家祖坟这是冒的什么烟啊? 莽夫最大的好处,就是没太多旁的想法,太尉有无实权压根不在考虑范围内,官位够高,足以光宗耀祖就成。 文官做到顶,就是丞相;武将做到顶,就是太尉啊! 大将军是战时暂设的虚衔,太尉可是正经的官职,意义大为不同。 待得郅都将云中的军政事务尽皆向吴蒯交接清楚,再赶到辽东郡接替李广时,已是八月下旬。 远在长安的太子刘彻刚领着朝臣们举办秋祭,便是收到宋远从燕北边塞传来的鹞鹰密信。 匈奴左贤王已于八月中旬撤兵北返,乌桓诸部率大军衔尾追击! 刘彻不禁仰天长笑,游牧民族打仗鲜少注重后勤补给,譬如后世的蒙古铁骑,打欧洲时靠得是就地掠夺,打到哪抢到哪,以战养战,故而最害怕敌方使用焦土战。 据野史记载,蒙古骑兵粮草匮乏时,屡屡以白彘为食。 何为白彘? 肯定不是猪肉,而是两条腿的白皮猪,想想都有些恶寒。 漠南草原上的匈奴游牧部落早被血洗一空,算得上另类的焦土策略,左贤王领着十五万铁骑吃草根么? 五月初发兵,八月中旬撤兵,足足三个半月,没活活饿死在漠南草原已算他走运。 至于乌桓人么,不懂得穷寇莫追的道理,若真被宋远忽悠着追击到狼居胥山,那就真有好戏瞧了。 念及至此,刘彻便即书写密信,让羽林卫用鹞鹰传给安夷将军公孙。 公孙率八千胡骑绕行数千里,早已抵达云中塞外,此番能否依计收编到足够的乌桓骑射,就看他的本事了。 若能凑足一万五千胡骑,日后到西域各国打草谷时,就能方便不少。 咱大汉的军队乃是正义之师,文明之师,不好堂而皇之的在西域干那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毕竟要……以德服人嘛! 至于胡骑将士,换个旗号,装匈奴人,扮乌桓人,谁特么活腻歪了,敢把账算在汉军头上? 入得九月,太尉李广率三万细柳再度征伐朝鲜,一路烧杀抢掠,不留半个活口。 朝鲜北边的各处城池纷纷燃起狼烟,奈何汉骑来去如风,跟盗匪似的,不攻城不恋战,更不踏入丘陵地带,只在平坦开阔之地大肆放火焚烧农田。 尤是诸多适宜耕作的河谷地带,水坝皆被掘开,大片已近成熟庄稼被大水淹没,朝鲜百姓流离失所者不可计数。 换了旁的汉军将领,多是不敢担负骂名行这等泯灭人性的毒计,奈何李广是个莽的,管个狗屁名声,能将朝鲜彻底弄废就是好的。 飞将军和血手屠夫,不过一线之隔。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名声管个鸟用? 灭了朝鲜,他李广就是替大汉开疆拓土的大功臣,哪个史官敢写他的坏话? 必定名垂青史! 刘彻若晓得李广的想法,必会竖起大拇指给他按三十二个赞,莽夫也有脑筋清楚的时候,许多自命不凡的酸腐文人往往不敢承认,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朝鲜君臣即便再蠢,自然也瞧得出汉人的阳谋,摆明就是要让朝鲜今年禾谷绝收,进而引发大饥荒。 国相痛心疾首的高呼道:“大王,若再放任汉军这般横行作乱,我朝鲜危矣,必得尽速派兵围剿啊!” 朝鲜王卫右渠正待出言应允,便有臣子出言劝阻。 “大王,且不论我朝鲜将士能否战胜李广麾下的三万铁骑,即便是战而胜之,北方的农田绝收,饥荒已成定局,此时出兵还有甚么必要?” 卫右渠不由愣怔,那臣子说得没错,汉军的骑兵不敢轻易进入丘陵地带,只在北方及水沿岸为患,对国都王俭城并无威胁。 “可若将北方的子民弃之不顾,怕是会民心大乱啊!” 卫右渠数月前亲率大军进攻汉国的辽东边塞,非但久攻不下,更是伤亡近两万步卒,他彻底认识到朝鲜远非汉国之敌,再不似即位之初那般狂妄。 臣子忙是进谏道:“大王,向汉国求和吧,并请求大汉开放辽东边市,让我朝鲜可像乌桓人般,向汉商换取粮草。” 卫右渠眉宇紧锁,抿紧的双唇显出他心中颇为不甘。 沉默良久后,他方才叹息道:“罢了,只是该当如何做,方让汉国皇帝接受和议?” “和亲!” 那臣子见得大王松口,复又道。 卫右渠双手握拳,强抑心头怒意,最终却仍只得重重颌首。 数日后,辽东太守郅都见到了执节而来的朝鲜使臣,并得知了他的来意。 郅都不敢私自决断,忙是用鹞鹰向太子殿下传讯,询问当如何处置。 他很快便收到了太子传回的密信,唯有一句颇是玄奥难解的话。 “尼玛,让那些大饼脸的女棒子重新投胎去整容,再来与孤王谈和亲之事!”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不同景象 河湟谷地,西宁城。 因着兴建武威城在前,累积下物资调配及使用黏浆土筑城的经验,且焉支山西麓炭山岭的石炭窑又是现成的,故而西宁城的兴建速度极快。去年秋末筹建,今年初春动工,九月末已建成了城墙,屯兵大营及府衙。 月氏和诸羌近年不断遭到卑禾候瓦素各麾下羌骑的侵扰,已陆续迁移,远离西海(青海湖),月氏部族大多迁往西域,诸羌则有不少南迁,进入巴颜喀拉山脉南边的高原地带。 冬季将至,河湟谷地已瞧不到任何月氏和诸羌的游牧部落。 汉帝刘启给卑禾候瓦素各颁了道圣旨,命他将六万余羌骑驻扎在西海侧畔,交由安北将军史惕及其麾下中垒轻骑节制后,便即返京复命。 瓦素各不敢不从,他虽重建了卑禾部族,但实则族中没甚么牧民和奴隶,大多是收编来的羌骑,所需的粮草兵械皆需通过西宁城补充。 如今西宁城中除了两万中垒轻骑,还有从北地,陇西和安定移防来十余万边军。关中诸多世家大族亦是招募了不少游侠和马贼,组建捕奴队,以武威城和西宁城为据点,大肆掳掠月氏,诸羌乃至西域诸国的子民,押回汉境卖做奴隶。 光凭六万羌骑想要兴兵造反,无异痴人说梦,备不住全被近年愈发凶残的汉人押去做了奴隶。 且瓦素各亦有不得不前往长安的理由,跋子要成婚了! 皇帝已下旨为梁王嗣子刘买和跋子赐婚,婚期定在明年春祭之后。瓦素各身为人父,独女出阁在即,他岂能不返回长安的卑禾候府为其筹备婚事? 瓦素各将羌骑分别交由六名亲信统率,沿西海侧畔隔百里各自扎营屯驻,并命他们听从安北将军史惕的号令。 他倒不担心这些亲信们会背叛卑禾部族,只因他们身边也都时刻跟着大汉死士,且都是识时务的聪明人,明白在投靠诸羌和臣服大汉间该如何抉择。 若没有西宁城运来的粮食,他们是很难熬过寒冬的。 瓦素各安置好麾下羌骑,便是领千余亲卫押着百余辆大车前往长安,车上装满了近年掳掠来的金银珠玉及皮毛,除却部分要进献给皇帝,余下的自然是跋子的嫁妆。 他膝下唯有跋子这个女儿,又听闻她要嫁给梁王嗣子,怎的也得多备些嫁妆,免得教人小觑了他视若珍宝的女儿。 远在长安的跋子听闻阿父即将返京的消息,亦是欣喜不已,早早命侯府的下人们扫洒楼阁庭院,等着阿父回家。 皇帝赐婚圣旨后,梁王妃曾亲自跑了趟甘泉宫,向太后和皇后求来十余名内宰,送到卑禾侯府,专为跋子备嫁。 如今闻得亲家翁要返京,更是紧张的筹备起来,婚仪六礼的流程必是要走的,礼数还得愈加周全,场面得够隆重,免得旁人觉着自个不重视这儿媳妇。 跋子是嫁做梁王嗣子妃的,她若失了脸面,梁王府有甚么好处? 于是乎,皇亲苑彻底热闹起来,梁王府,馆陶公主府,阳信公主府,南宫公主府,每日皆有车驾将各式物件运往北阙甲第的卑禾候府,将宽阔的街道都拥塞住了,直瞧得权贵们咂舌不已,万没料到这卑禾侯府的小姐背景如此硬实啊。 太子刘彻颇是满意这情形,卑禾候瓦素各今后还是有些用处的。 刘彻打算将那些羌骑长期豢养在河湟谷地,不时派去后世的藏地扫荡原住民,既可抓些奴隶,又能使其无法发展出吐蕃之类的成熟政体,最好能为后人留下片广袤的无人区。 汉帝刘启接受了刘彻的谏言,颁下圣旨:设西宁郡,辖河湟谷地;着史惕除安北将军,改任西宁太守。 皇室实业则再度接到笔大生意,将京武和京陇这两条西北大道延伸至武威城和西宁城,并将京陇大道改命京西大道。 这两年不断从关中往两城运送大量粮草货物,雍凉草原本没有大路,走得多了,也便有了路,只需往两条西北大道的雍凉段加铺沥青即可,又因没有工期限制,倒也耗费不了多少人手。 江都王刘非入宫求见太子,提议待得武威城和西宁城及周边的长城关墙尽数完工,再全力铺设西北大道。 刘彻欣然应允,大汉西陲稳固,没甚么可急的,若像后世的隋炀帝那般急功近利,好事也会变坏事的。 卑禾候抵京之日,跋子自是前往城门迎候,父女俩见得面,尚未来得及上演久别多年的催泪戏码,太后的懿旨便是到了。 太后已请皇帝准允,封跋子为卑禾翁主,划天水郡道为其汤沐邑。 父女俩忙是领旨谢恩,待得送走了宣旨的内侍,方才得以登车回府,闭门相叙。 闭门谢客的父女俩对汉廷礼制不甚熟悉,只是不晓得这道旨意已引得长安权贵尽皆哗然。 翁主啊,那是诸侯王的嫡女才能封的位号。 譬如阿娇的堂邑翁主,位号虽源自她的阿父堂邑候陈午,但全因其母馆陶公主刘嫖为大汉长公主,位同诸侯王,才得封翁主。 何况诸侯王的嫡女即便被封为翁主,其汤沐邑也是有大有小,分作亭,乡,县,以县为汤沐邑的翁主非常少,毕竟连公主和列候的汤沐邑也只可为县,顶多稍微富庶些罢了。 天水郡的道虽是贫瘠之地,但好歹也已设县立衙,就这么封给卑禾翁主了? 这等违反礼制的行为,不怕死的御史们自是要上奏弹劾的,太子刘彻压根没把那些奏章转呈皇帝和太后,只是在朝堂上问了句:“卑禾候立下赫赫战功,却无食邑,你等打算将何处划给他,划多少户?” 群臣皆是恍然,太子殿下言之有理,卑禾候也是位居列候,又有军功在身,本就是该封食邑的。 皇帝现下将这食邑封给他的独女做汤沐邑,待其与梁王嗣子成婚,便等若将肉烂在刘氏自家锅里。 好算计啊! 既是给未来的梁王嗣子妃做了脸面,让人不敢因其出身羌族而有半分小觑,又只划了处贫瘠之地,皇帝果是精于计较,吝啬得紧。 朝臣们知晓了皇帝和太后的本意,自是不便再多做反对,尽皆捏着鼻子认下了。 大汉国都长安城内热闹喧嚣,朝鲜国都王俭城外却是饿殍遍野。 辽东郡在九月下旬降的初雪,十月未半便已大雪纷飞。 因着朝廷发布的政令,今年辽东各地设了不少粥棚,施饭赠粥,官府又以微薄租赋向百姓出佃官田。在这风调雨顺的好年头,辽东百姓家中自是余粮不少,且还有闲暇备下不少柴火,冬天再不似往年难熬。 且官府仍如去年冬天般,不停派吏卒巡视各地雪况,遇着遭受雪灾的村落便会动用府兵救灾,并开官仓向灾民发放粮食,还提供暂住之处及取暖用的木材。 辽东百姓这冬天自是过得安稳,不少身强力壮的男子还会进入山林,猎些雪天觅食的傻狍子,拖回家里替即将到来的年节备下大肉。 辽东塞外却是另一番景象,太尉李广虽已领着三万细柳精骑撤回辽东边塞越冬,但之前长达月余的烧杀抢掠已然重创朝鲜。 朝鲜中南部的丘陵地带不宜耕作,产粮地大多位于北部,与大汉辽东郡接壤的肥沃平原,没了那片广袤的黑土地,朝鲜人怕要饿死大半。 偏生汉军今年趁秋收之前,将朝鲜北方的近乎成熟的大片粮田尽皆火烧水淹,使其颗粒无收。 侥幸从汉军铁蹄下逃得性命的朝鲜百姓心丧欲死,凛冬将至,无屋无粮,只得南下逃荒。 短短月余间,朝鲜国都王俭城周边聚集了数万衣食无着的难民,壅塞于道,车驾非但难以通行,更是屡屡遭到难民劫掠。 人一旦饿疯了,还顾得了甚么律法么? 朝鲜君臣皆知长此下去并生大乱,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开仓放粮? 今年北方粮食绝收,国库收不上赋税,仓廪里的存粮着实不多。 昔年向汉国纳贡称臣时,汉廷为让朝鲜替其守护辽东边塞,免受塞外各族蛮夷的侵扰,非但会向朝鲜开发边市,还会不时供应些粮草财货,故而朝鲜国向来不会积攒太多存粮。 如今两国交恶,汉军更是使出令朝鲜北部绝收的毒计,亦不接受朝鲜求和,明摆着就是要让朝鲜发生大饥荒,进而引发民乱。 汉人这是阳谋,难以化解的阳谋。 “大王,开仓放粮没用的,城内的存粮撑不到来年秋收。且若日后汉人皆如此侵扰,北部平原地怕是再也收不上粮来,那待得国都存粮耗尽,城内的臣民和大军……” 朝鲜大臣虽未把话说完,但意思已颇为明显,王俭城的存粮供应城中的军民都嫌不足,何况向城外难民放粮。 “那城外的灾民如何处置?” 朝鲜王卫右渠焦躁不堪,心中颇为懊悔。 他刚即位时,朝局不稳,多处动乱,唯恐汉国趁机来犯,便出动大军渡过水,陈兵辽东塞外。万万没料到,他的这般举动会引得汉国皇帝和太子震怒,进而出兵来犯,大有将朝鲜灭国之势。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大臣硬着头皮道:“大王,出兵驱赶难民,让他们南下三韩求生吧。” 朝鲜南边为三韩之地,分为马韩、弁韩和辰韩。昔年卫右渠的祖父卫满篡夺了箕准的朝鲜王之位,箕准便是逃往那三韩之地。 后来箕准率余部征服了三韩,自号辰王,且将三韩合并为辰国。箕准死后,因其膝下并无子嗣,三韩人又各自推选己国人为王,三韩再度分裂。 卫右渠重重颌首:“也只好如此。” 第二百七十四章 凛冬战事 阴山山脉以北是为高原地带,这片广袤高原东起大鲜卑山,西至阿尔泰山,北抵翰海。x23us.com漠南草原位于这片高原的南端,与漠北隔着辽阔的大漠戈壁。 高原的西北部多山地,东部则为大片丘陵,紧挨着大鲜卑山脉。 匈奴左部王庭所在的狼居胥山就位于高原东部的丘陵地带,山势呈南北走向,余吾水和弓卢水皆源出此山。余吾水向西北蜿蜒流淌千余里,汇入浩渺的翰海;弓卢水则向东流入大鲜卑山脉深处。 狼居胥山以西的辽阔漠北皆为匈奴单于庭属地,狼居胥山以东则为匈奴左部属地,沿着大鲜卑山西麓向南延伸到漠南草原。 故在匈奴最为强盛时,曾宣称大漠戈壁东边凡有牧草生长之处,皆为匈奴左部属地,外族不得踏足半步。 然而在今年秋冬之际,这片长着牧草的地界,却成了匈奴左部诸多附属部族的墓地。 难以计数的乌桓骑射呼啸而来,锐利的箭矢不断射杀着匈奴牧民,妻女被凌辱,帐篷被焚烧,牲畜和财物被尽数掳掠。 乌桓人自知难以带着俘虏赶路,便只得忍着肉痛,将遇着的匈奴人尽皆斩杀,不留半个活口。 若能全数押为奴隶,将之卖给汉国商贾,能换来多少好货啊? 乌桓将士们宰杀牲畜,吃饱喝足后,带着抢到的财物复又启程,找寻四处游牧的匈奴部落。 自匈奴左贤王从漠南草原撤军北返后,乌桓贵族们领着二十万骑射一路衔尾追击,直接冲到弓卢水畔,却没敢再冒然进入狼居胥山所处的丘陵地带。 他们依着汉使宋远的计策,让麾下的乌桓将士尽皆分散,命其四处杀戮劫掠匈奴左部的附属部族。 待得匈奴铁骑在左部王庭休整好,左贤王欲重新整军,大举反击时,却再寻不到乌桓大军。 不断有侥幸逃生的匈奴牧民前来求援,左贤王才知自个的属地已是处处烽火,险些气得晕厥过去。他岂会猜不透乌桓人的盘算,分明就与过往匈奴南侵汉国,在汉地四处打草谷的情形如出一辙。 堂堂匈奴左贤王,竟被那些乌桓猪猡打了草谷,这口恶气怎生吞得下? 他命麾下诸将即刻率各自部众,前往各处驻牧地剿灭乌桓骑射。 匈奴铁骑固然彪悍,但奈何乌桓将士压根不与他们硬拼,见得大队匈奴骑兵便是纵马奔逃。 皆是马背上长起来的,匈奴人的骑术又能比乌桓人强到哪去? 打不过总逃得掉的。 于是乎,在辽阔的匈奴左部属地内,匈奴铁骑如同驱赶麻雀般,顾得东边顾不得西边,北边的刚赶跑,南边的又来了。 毕竟乌桓骑射足有二十万,即便分散为数百队伍,每队仍有数百人,足以轻松剿灭散居四处的匈奴游牧部落。 匈奴铁骑累得人困马乏,却依旧拿滑溜难缠的乌桓骑射毫无办法。 左贤王闻讯,虽恼怒万分,却也知晓若再如此下去,匈奴左部就彻底完了,忙是传令麾下诸将,将侥幸未被殃及的附属部族尽数聚集起来,护送其迁到狼居胥山附近的丘陵地带。 即已入冬,索性让附属部族都迁回来越冬,明年开春再向乌桓人复仇雪耻。 左贤王如是想。 偏生抢疯了的乌桓将士们不让他轻易如愿,见得再无散居部落可抢,又察觉许多匈奴部落似乎正向某些地点聚集,自不会轻易放过。 乌桓将士自幼生在在山林谷地,皆是打猎的好手,搜寻猎物的行踪自是轻松,一路追寻着踪迹跟了上去。 同样想法的乌桓将领自是不少,于是原本分散的乌桓小队渐渐汇聚,人数不断飙升,就如平日大伙在山中齐力围猎般,默契的将猎物团团围住。 即便见得那些匈奴部落有匈奴铁骑护送,乌桓将士也不再似过往般畏惧了。 去年他们攻陷了匈奴左谷蠹王庭,匈奴人认怂了! 今年匈奴左贤王兴兵来犯,反被他们一路追杀回老巢,也算是怂了! 匈奴人压根不似乌桓长辈们说的那般强大,那般不可战胜,何况他们的兵力比匈奴人多,还怕甚么? 事实证明,他们的想法是正确的。 左贤王及其麾下的匈奴将士大意了,只道乌桓人是不敢正面迎战的废物,见了匈奴铁骑只会逃,故而派去护送附属部族的兵力并不多。毕竟左部属地太过辽阔,十五万匈奴铁骑要分散到各处驻牧地,兵力自然单薄。 当乌桓将士们汇集超过万人时,他们终是开始袭击护送牧民的匈奴骑兵了。战果自是喜人,匈奴铁骑再强,也不足以一当十,千余骑的匈奴大队瞬间便被乌桓将士的利箭尽皆射成了刺猬,惨遭全歼。 余下的就是杀戮和抢掠那些聚集起来的匈奴牧民了,这对乌桓将士而言,简直是场狂欢的盛宴。 食髓知味的乌桓人不再分散兵力,四处去费力找寻几乎绝迹的匈奴牧民,而是探寻着他们聚集的地点,不断进行围猎似的剿杀。 待得左贤王得知这般情形,已有十余支千人骑队惨遭围歼,伤亡近两万匈奴铁骑。 左贤王只觉天旋地转,恨声道:“乌桓竟有这等惊世帅才,将本王玩弄与股掌之上!” 他自是不知,后世俚语有言,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乌桓将士们虽不懂甚么兵法谋略,但他们会打猎啊,而且个个皆是好猎手,自幼结伴入山猎熊打虎,围猎之时自是分外默契。 总之乌桓将士们是彻底打疯了,胆子愈发的大,聚拢的兵力也愈发的多。 乌桓各部首领已先行返回乌桓山脉,筹备族人的越冬所需,自是不晓得麾下年轻气盛的儿郎们非但未依言且杀且退,更是重新聚集起大军,直接堵在在狼居胥山外截杀汇聚而来的匈奴部落。 左贤王再是忍无可忍,传令麾下诸将,尽数聚集到丘陵地带西南侧的实颜山口。 十月初十,立冬,大雪夜。 匈奴左贤王亲率十万匈奴铁骑,从实颜山出丘陵,绕道北上,从后方奇袭堵在狼居胥山口的八万余乌桓骑射。 乌桓骑射猝不及防下,自是一触即溃,四散奔逃,匈奴大军衔尾追杀数百里,滚烫的鲜血染红苍茫雪原,融化积雪,汇成涓涓红色细流,未及渗入冻得分外硬实的土壤里,便被冻做殷红的冰凌,被漫天飘落的鹅毛大雪尽数掩盖。 “待得来年冰雪融化时,这片沃土应能长出更为茂盛的牧草。” 大汉安夷将军公孙放眼北望,摇头叹息道。 他领着八千胡骑前来此处,本想半途劫些乌桓的散兵游勇,通过威逼利诱将其收编,万没料到会见着这般惨烈的景象。 “小兄弟,饿了么?” 公孙见得前方又有乌桓残兵的战马倒毙,便是纵马上前,拍拍马背上的干粮袋,俯视着那乌桓少年,勾唇问道。 瞧着情形,收编六千余乌桓骑射应是不难,或许不需用到殿下的计策。 公孙如是想。 十一月廿六,冬至。 依礼制,大汉的藩属国每岁皆有贺冬至、贺正朔、贺圣节、纳岁币的四次固定朝贡。 今岁冬至唯有东瓯国和闽越国的使臣上殿朝贡,南越国没派来使臣,朝鲜国虽派了使臣,监国的太子刘彻却权当不晓得还有个朝鲜国,见都懒得见。 大行令窦浚瞧出皇帝和太子是想彻底灭了朝鲜,便是没敢再收朝鲜使臣送来的孝敬,命行人将他们安置在蛮夷邸的馆舍内,便不再过问了。 所谓蛮夷邸,是大汉供来朝邻族和邻国的使者所住的馆舍,位于未央宫北门附近的藁街,紧挨着北阙甲第。 因着近年大汉愈发强盛,除了藩属国外,尚有不少外族乃至西域诸国会派出使者前来长安,寻求与大汉通商或对其提供庇护。 皇帝和太子自不会纡尊降贵的接见他们,多是有大行府的属官接待,洽谈些通商和开放边市之类的事宜,至于提供庇护甚么的,自是免谈的。 近年大汉对外用兵连战连捷,武将们皆想着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压得主和派在朝堂上都不敢吭气。 朝鲜近来不断遣使求和,甘愿称臣,纳贡,和亲,乃至将朝鲜太子送来长安作为质子,就差割地献城了。 为此事,太子刘彻在朝堂上对大行令窦浚吩咐道:“让卫右渠给孤王滚来长安,跪着自称儿臣,以父礼事孤王,再将王俭城以北的所有城池作为孝敬,且每岁前来向孤王贺寿,献上寿礼,方可休兵止戈!” “……” 朝臣们皆是额角冒汗,卫右渠真若能应下这些,他那朝鲜王还做得下去? 太子殿下这番话迅速传遍长安城,宿在蛮夷邸的诸多外族使者自也得以听闻,心道大汉君臣近年戾气颇重,朝鲜国怕是真要被灭了。他们碰到朝鲜使者便似见了瘟神般,远远躲开,即便不至引火烧身,沾了晦气也不好。 刘彻倒是不急着灭掉朝鲜,为了减少汉军将士的伤亡,让朝鲜君臣多饿上几年也无不可。 他之所以心有不悦,实因据郅都呈报,逃入辽东地界的朝鲜难民太少,远比比预期的少得多。 铺设中的燕北大道还缺大量的奴隶,本是想着让郅都使些手段,引诱饥寒交迫的朝鲜难民前来投奔,来年开春便押去修路的,岂料却是失算了。 卫右渠那货宁可让他的子民去三韩逃难,也不肯让他们投奔大汉啊。 朝鲜和三韩堪称世仇,朝鲜百姓前往三韩,下场可想而知。 大汉对奴隶虽是残暴,但还是会像对牲口般,好好喂饱他们,让他们有力气干活,可三韩那些蛮夷对奴隶就没那么宽容了,绝对是往死里使唤的。 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啊! 刘彻想到那些去三韩白白送死的朝鲜棒子们,心头都在滴血,如今汉境内每口精壮奴隶的要价已近两万钱,却仍是供不应求。 卫右渠啊卫右渠,你让孤王凭白损失了数亿钱,你特么要怎么赔? 太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刘彻以皇帝老爹的名义颁布旨意,命琅邪水师至辽东的海陆码头待命,待冰讯过后便即前往朝鲜沿岸巡海,将胆敢出海捕鱼的朝鲜舟楫尽数撞沉,彻底饿死那群傻棒子。 第二百七十五章 发行邸报 汉六十三年,丙申。m.x23us.com 年节到来,大汉君臣普天同庆,长安城内爆竹声声,除旧迎新。 腊月时,权贵们再度从皇室实业获得巨额的红利,秋季落成的造纸作坊和印刷作坊成为皇室实业今岁最大的营收来源。 成摞的洁白纸张由新华书局代为贩售,以刀计数,每刀百张。皇室实业还不断刊印出各式新书,经史子集,天文地理,野史轶闻,乃至女子最爱的言情话本,几乎无所不包。 不到半年间,非但将兴建作坊的成本尽皆回收,更赚取了数以亿计的赀财。 联合制衣也向入了份子的贵妇们发放了大笔红利,至少都有千万钱。 贵妇们虽是眉开眼笑,却也没太多意外,毕竟江都王妃杨绮罗会按月将那甚么财报公布于众,她们早晓得联合制衣盈利颇丰。 尤是年节之前,百姓们纷纷添置新衣,联合制衣的三色成衣物美价廉,自是供不应求,即便作坊内的匠人昼夜不停的赶工,让清河百货代为贩售的成衣仍是尽数告罄。 清河百货如今已在关中各郡的郡治皆设了铺面,并正筹划着在中原各郡也增设铺面,太后母族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各地官府和世家大族皆会暗中给窦氏行些方便,能省不少事。 窦宪跟着国舅田胜学了不少经营产业的本事,与之交情颇深,俨然已是称兄道弟。 他与阿父窦浚商议过,在太子殿下划设的那处长安商区盘了块地,待得开春后,便请田氏商团的营建工坊为清河百货兴建个总部,形制规模与田氏商团的总部相同即可。 太子刘彻知晓此事后,对窦氏的知情识趣分外满意,又想着长安商区虽已入驻了四大商团,但尚是不够,建立商贸区是为形成群聚效用,优质商家应是越多越好。 只可惜大汉臣民不懂他的心思,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得想个办法进行政策宣传,向臣民传达他的指示精神,刘彻沉思良久,却毫无办法,总不能每次有甚么新想法便重新将那本汉帝语录改版刊印吧? 刘彻召来掌印太监孙全,询问他这大宦官有甚么好主意,毕竟在皇帝老爹身边服侍了数十载,阅历见闻丰富得紧。 孙全略作沉吟,便是道:“听殿下所言,与各郡国派驻于长安的邸舍诸官所掌职守颇为相似。” 刘彻不由眼神发亮,忙是细细询问,这才晓得汉朝也有类似于后世各省的驻京办事处,名为邸舍。 大汉各地郡国皆在长安城设有邸舍,且在邸舍派驻官吏,定期将皇帝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等官方文书以及宫廷大事等有关政治情报,写在竹简上或绢帛上,然后由信使骑着快马,通过驿道传送给各郡太守。 这应该就是后世朝代所谓的邸报了! “何必让各郡太守费心搜集政情,索性朝廷直接发行邸报好了。” 刘彻眸光熠熠,先整份后世华夏的内参,向朝臣和各级官府传达政情,日后再寻个合宜的时间办份官方报纸,引导民间舆论,还愁他的指示精神难以贯彻落实么? 刘彻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想到就尽速去做。 他召了御史中丞张骞入宫,将发行邸报之事交由他去办,毕竟御史中丞掌殿内兰台,除在殿中受公卿奏事外,并负责典校秘书或撰述,带有后世秘书处的职能。 张骞乃是刘彻亲手栽培起来的,曾随侍多年,不难领会他那些颇为新奇的想法,出于谨慎复又出言询问了几句,便是躬身应诺,即刻去召集兰台属官,将相应事宜分别交办下去。 过得正月十五的上元节,刘彻以皇帝老爹的名义颁布诏令,日后将由殿内兰台刊印邸报,向朝臣及各郡县秩俸在三百石以上的官员发放。 汉朝在郡以下设县,领民万户以上的大县设县令,领民不足万户的小县则设县长,县令的秩俸为一千石至六百石,县长的秩俸则为五百石至三百石。 故而秩俸最低的县长亦能获得朝廷发放的邸报,得以知悉朝廷颁布的各项政令乃至治政方略。 各郡县的邸报将由少府邮政司通过驿站用最快的速度传送至各处官府,交到相关官员手中。 这邮政司乃是前些年新设的部司,非但负责民间通邮,更已承接除却紧急奏报或密函之外的大部分公文传递,用来发放邸报最是合宜。 “想好好为朝廷效力,必得多读书,多看报!” 太子刘彻在大汉朝堂再度发布重要训示,这是建设精神文明的重要环节,不仔细看内参,不好生领会指示精神的官员,不是好官员。 朝臣们倒是没甚么异议,厚实的汉帝语录都已熟背在心,还在乎多花些功夫阅看这邸报? 何况殿下已是言明,若无甚么紧急政情,这邸报则每月只刊印一份,倒是不算频繁,看看也不费甚么事。 刘彻也瞧出朝臣们对这邸报有些兴致缺缺,毕竟他们位列朝堂,邸报内的国策和政令早已在朝议时听闻,没甚么新鲜的。 他倒是没再多言,首份邸报自是不宜掺杂太多私货,待得大汉官员们对邸报习以为常后,再缓缓加些料即可。洗脑是项细致活,太过冒进往往会弄巧成拙,极易引发洗脑对象的逆反情绪,急不来的。 朝臣们对邸报毫不在意,各郡县的官员却是颇为欣喜,有邸报在手,日后可少些派人手前往长安打探消息了,亦不需再费心劳神去揣度朝廷政令的本意。邸报已将近来发布的各项政令细细剖析,立意及施行章程皆条陈分明。 邸报末尾还特意言明,各地官府施行政令时应因地制宜,若觉此政令不宜在当地施行,需向朝廷上奏,切不可盲从蛮干。 若有官员能对朝廷政令提出合理的谏言,指出其中的不足之处,并提出改善之策,朝廷将视其轻重,给予重赏,甚至可破格拔擢提出重要谏言的官员,让此执掌此项政令的施行。 这岂非是通天之径? 不少有真才实学的地方官员皆是心下暗喜,对自个的前程多了几分期盼。 大汉取官多为世袭,先帝和今上的数度重手整治,虽是吏治清明,但尸餐素位的官员仍不鲜见。有这等混吃等死的上官,下属胸中纵有沟壑万千,却也是无处施展。 依邸报所述,鼓励地方官员向朝廷进谏,虽仍如过往般不可越级上奏,但颁有严令:若有胆敢压制下属谏言,不向朝廷呈报者,将视同渎职,予以重惩;若有胆敢窃夺下属谏言,谎报争功者,更视同欺君,枭首抄家! 刘彻晓得人性贪婪,再严峻的律法也无法杜绝官员强夺下属功劳,这种事在后世的华夏也屡见不鲜的,但也不能因噎废食不是? 他也不会为广开言路而准允官员越级上奏,这等破坏体制的作法,极易导致整个官僚体系的崩坏,且极有可能走偏,变成官员相互攻讦诬陷的渠道。 最显著的例子便是后世明清两朝那种风闻言事的举措,皇帝为整顿朝纲,肃清吏治,使为官者可以凭风闻上奏,互相弹劾,查实属实者嘉奖,不实者不罚。 最可怕的是,官员即便全无真凭实据,仍可随意举发直属上官,为了扳倒上官,得以上位,有甚么破事是做不出来的? 为官者人人自危,终日如履薄冰,哪还有心思处理日常政务? 刘彻正逐步建立大汉的监察体制,已在御史府增设了监察御史,负责暗中巡查各郡县,检举官邪,肃整官箴。 每种社会体制都是在不断演化的,全看为政者如何引导其演化的方向。 体制内的问题,最好在体制内解决,若实在无法解决,就对体制做进一步的完善甚或改进。 华夏的官僚体制能延续数千年,自有其独到之处,盲目的冲撞官僚体制,乃至想彻底打破官僚体制,那是极为愚蠢的作法,智者不取! 后世不少崇洋媚外的国人,压根没去过大洋彼岸的灯塔国,亦不了解美帝的政治体系,就天天鼓吹皿猪,皿犬,三犬分栗甚么的,殊不知美帝比华夏更为官僚主义。 某些在国内叫嚣得厉害的砖家叫兽,到得灯塔国后,连屎都吃不上! 所以说,要多读书,多看报,多动脑,避免青少年脑残及中老年痴呆。 大汉群臣既不脑残也未痴呆,直觉敏锐得紧,尤是对皇帝的举动分外在意。 正月下旬,汉帝刘启回返长安未央宫。 离二月廿九的春分尚有月余,皇帝已遣内侍知会老宗正和太常卿,他会亲领臣民出郊设坛,举行大典祭奠日神。 群臣闻讯,不由有些疑惑,纷纷揣测皇帝的用意,去年皇帝可是让太子殿下代行春祭的,今年怎的要亲自行祭? 太子刘彻却是暗暗叹息:皇帝老爹无非是想有始有终,亲自举行今岁的几大祭奠。 年节过去,按着大汉历法,刘彻的虚岁已满十五。 待过得六月初九的生辰,大汉太子就该束发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阳春徐来 二月间,刘彻接到出使乌桓的宋远传信,赤勃部大人巴鲁已由乌桓诸部贵族推举,取代薄奚部大人忽都,成为乌桓大首领。 这并未出乎刘彻的意料,二十万乌桓骑射侵扰匈奴左部,却因贪功恋战,遭到匈奴左贤王的反杀,导致功败垂成,伤亡七万余骑。 忽都作为大首领,自然需要负责,且那些违抗军令的乌桓将士多是出身薄奚部,赤勃部的将士则遵从巴鲁的严令,早已且杀且退的撤回漠南草原。 经此一役,赤勃部足以力压遭受重创的薄奚部,成为乌桓最强大的部族,巴鲁作为赤勃部大人,出任乌桓大首领乃是顺理成章的。 匈奴左贤王虽斩杀了七万余乌桓骑射,但却无法挽回匈奴左部遭受的巨大损失,其附属部落几乎被屠戮殆尽,纵有十余万匈奴铁骑,却也只如无根浮萍,无处可依。 人类繁衍可不是母猪下崽,十年生聚,十年养育,匈奴左部怕是十余年都难以恢复元气了。 “巴鲁既想做乌桓王,便如他所愿吧。” 刘彻勾唇轻笑,给宋远传讯,让他颁布朝廷册封巴鲁为乌桓王的圣旨,并赐下乌桓王金印。 乌桓贵族们虽推举巴鲁为大首领,却绝不愿见到他被封为乌桓王的,想来又会有好戏瞧了。 倒是安夷将军公孙脑子活,去年腊月趁机拦截下不少乌桓败兵,经过威逼利诱,还真是收编到近六千余乌桓骑射。 那些乌桓将士违抗部族首领的军令,招致如此惨败,即便回到部族中也会遭受极重的处罚,甚至可能被押为奴隶,还不如跟着汉国将军吃香喝辣的好。 刘彻相信公孙有办法让那些乌桓将士彻底归心,就如他麾下那些胡骑将士般,金银,珠玉,美人,若能以杀戮和掳掠去不断获取,稳固军心其实不难的。 何为军魂? 军魂的形势有很多种,华夏有华夏的军魂,美帝有美帝的军魂,甚至每支不同的部队都形成独特的军魂,孰优孰劣难以评断,亦谈不上何者更为高尚。 能提高军队的凝聚力,使其能打硬仗,且多打胜仗,就是好军魂! 故而刘彻已传讯公孙,命他率已满编十五部曲的胡骑将士前往西域各国,只要不打出汉军的旗号,便去肆意的杀戮和掠夺吧。 再过些年,待虎贲和羽林真正成长茁壮,再前往西域收拾残局,西域百姓怕是会感激得痛哭流涕,出城相迎啊。 煌煌大汉的文明之师,威武之师嘛! 虎贲和羽林的军魂,又当如何竖立呢? 刘彻举头西望,武威城中的那座通天碑即将完工。 为了修筑这通天碑,刘彻不惜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从贺兰山东麓开采出坚硬的大块花岗岩,不远千里运往武威城。 若用黏浆土来立碑,就太对不起为国捐躯的将士们了。 贺兰山位于后世内蒙古与宁夏的交界处,可开采出特有的黑色花岗岩,即为后世所谓的蒙古黑,唯有福建出产的福鼎黑才能与之媲美。 秦汉尚黑,将士们又是战死在河西走廊及匈奴右部属地,用贺兰山采出的花岗岩为其立碑最是合宜,让后世子孙牢牢记住,正因为有这些先辈,匈奴人再不敢东出贺兰,南下祁连! 刘彻曾向虎贲和羽林将士们许诺,通天碑落成之日,他必亲临武威,在碑前奉以三牲,祭奠英灵。 身为堂堂大汉太子,他自不会食言,早已与皇帝老爹商议过,得了准允,六月初九的生辰过后便即启程。 按说他身为监国太子,平日不宜离京,免得耽搁政务,最好应选在三伏休朝期时出行。 偏生今岁的三伏期颇短,从七月初二的初伏到七月廿二的末伏,只有二十日,不似寻常年头般将将一月光景。 故而也只能烦劳皇帝老爹重临朝堂,亲自打理政务了,就当禅位前再过把瘾吧。 虎贲校尉马屿与羽林校尉公孙贺去年已开始对两校进行扩编,羽林校要从两千余人扩到五千,虎贲则从八千扩到两万。 兵贵精,不贵多,尤其是精锐部队,两万主力骑军加五千特战队,加上出征时的各式辅兵近愈三万。 后世由多兵种混编的集团军也不过六万左右的员额,虎贲和羽林皆以骑兵为主,加总两万五将将合宜,毕竟真若爆发大战,还可与大汉其他部队配合作战。 总不能用纯骑兵去攻城,细柳精骑攻陷匈奴右部王庭是因出其不意,又有羽林卫做内应,方才得以成功,日后怕是难以复制的。 刘彻打算启程前往武威时,将虎贲和羽林的将士们尽皆带上,除了有任务在身的齐山和赵立等少数羽林卫。 马屿和公孙贺得知殿下的意图,心下兴奋之余,并未大肆宣扬,而是加紧操练新兵,待其完成基本训练后,便秉持以老带新的好传统,将之尽数散入老兵中。 两校的军候们虽也知晓此事,却也严守两校的保密章程,未曾对外透露半分。即便是出身军武秦氏的虎贲军候秦立,也不敢对族长长辈露半分口风。 在大汉权贵的毫无所觉中,虎贲和羽林两校将领默默为太子殿下领兵出行做着准备,若在两校的护卫下,殿下出了甚么差池,他们便是大汉的千古罪人,身死亦难谢其罪! 刘彻倒不担心自身的安全问题,上辈子的国际佣兵不是白当的,只要皇帝老爹派给他的那些死士不掉链子,即便虎贲和羽林诸将尽皆背叛,他也有把握独自逃回长安城。 毕竟都是他手把手教导出来的,想擒拿住他,哪有这么容易? 不吝于以最大恶意揣度治下臣民,时时保持警惕之心。 这正是皇帝老爹教给刘彻最重要的为君之道,尤其不要把身家性命尽数交付到臣民手中,无论那些臣民过往有多么忠诚。 人心,无疑是世间最难揣度的事物。 二月廿九,春分。 汉帝刘启令太子刘彻和朝臣东出长安城,行四十六里,于城郊设高坛,奉三牲,举行祭日大典。 长安城及周边百姓自是蜂拥而至,跟随皇帝前往城郊,祭拜日神。 近年大汉愈发强盛,京畿三辅的百姓生活尤为富足,甚是感念天子恩德,今日有机会得见天颜,皆是夹道叩拜,山呼万岁。 御辇上的汉帝刘启双眼微涩,为君者能得百姓这般拥戴,也算没白做回皇帝。百年之后,当能昂首挺胸的去见刘家的列祖列宗了。 纵马随行的太子刘彻亦是颇为感慨,其实百姓所求不多,无非求个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为政者但凡多存几分体恤之心,少些争权夺利的阴私算计,也不会使得民不聊生,导致民怨四起。 春祭过后,梁王嗣子刘买执辔引车,出皇亲苑,前往北阙甲第的卑禾候府,迎娶稗禾翁主跋子。 两人成婚场面虽不如阳信公主出降时盛大,却远较寻常王侯的婚礼更为隆重。 毕竟刘买出身高贵,若非梁王刘武将梁国交由朝廷代管,刘买此时可就不仅是个乘氏候,而是堂堂梁国太子。即便如此,待刘武百年之后,刘买仍可承袭梁王之位,地位自非寻常列候可比。 且跋子有翁主的身份,位同诸侯王嫡女,可乘油画车,礼服带缓,以采组为组带,黄金辟邪,首为带,饰以白珠,如此种种形制,亦非寻常贵女可比。 窦太后甚是偏宠幼子刘武,对孙儿刘买自也是爱屋及乌,非但为跋子谋得翁主身份,更赐下顶九四凤冠,让其出嫁时配戴。 阿娇亦有一顶这等形制的凤冠,乃是及笄是皇后王赐下的。 此凤冠以漆竹丝为圆匡,冒以翡翠,上饰翠九、金凤四,皆口衔珠滴,唯太子妃,亲王妃与诸位公主可配此冠。 跋子得戴此凤冠出嫁,自是风光得紧。 汉帝刘启却没再多赏赐甚么,划个小县给跋子做汤沐邑足以让他肉痛至今。皇后王也不好压过太后的风头,索性赐了对雕工精细的镂空龙凤金玉镯。 倒是太子刘彻大方,知悉梁王刘武有心让刘买在大婚后另行开府,便是赐了座皇亲苑内的宅邸,作为乘氏侯府。 身为后世之人,刘彻可深知想要让婆媳关系和谐,就得适当保持距离,可以住得近,但最好别住在同个屋檐下,否则总不免磕牙拌嘴,影响感情。 梁王和稗禾候日后都还有些用处,若因儿女之事闹出些不愉快,刘彻还得两边安抚,岂不麻烦? 梁王刘武自是猜不到刘彻的心思,只道这侄儿比皇兄刘启大方得多,是个仗义疏财,重视亲情的好男儿,真是愈看愈顺眼。 刘武又晓得阳信公主和张骞乃是暗中牵线之人,虽不好明着送上媒妁谢礼,但仍暗中遣人送了好几箱珠宝。梁国之地自古富庶,梁王府甚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诸位王妃因着联合制衣的巨额红利,荷囊鼓鼓,出手亦是大方得紧,并未跟着皇子们随礼,而是另行随南宫公主和阿娇给跋子添妆。 跋子的娘家只有卑禾候一个亲人,两位大汉好闺蜜自是要为她拉些人撑撑场面,诸位王妃便是由婆家亲眷换做娘家人,给跋子的添妆生生装满了嫁车。 梁王妃见状,非但毫无不悦之色,更是放任南宫她们胡闹,自家媳妇能与王妃们建立良好的私交,对梁王府是天大的好事。 念及至此,她不禁生出个心思,得将手中联合制衣的份子分些给跋子,方能让其迅速融入大族宗妇的圈子里。 此情此景,正如诗云:暖风拂人醉,阳春徐徐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 建设兵团 三月间,太子刘彻在朝堂提出裁撤边军之事,让群臣举行朝议。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裁撤边军虽是事关重大,但朝臣已早有预料,毕竟随着武威城和西宁城陆续落成,大批奴隶已开始修筑两城周边的长城关墙及要塞,大汉西陲日渐稳固,实在没必要继续在陇西,北地与安定屯驻大量边军。 依照大汉军制,大汉过往的征兵制度分作三大类,兵役,募兵与谪戍。 男子年满二十三岁则需服兵役,役期多为两年,首年在本地郡县做府兵,谓之正卒,次年到边郡戍守或到京师守卫,谓之戍卒或卫士。如遇战争需要,适龄男子还须随时应征入伍,至战争结束或年满五十六岁才能免役。 募兵则是如虎贲骑,中垒骑和细柳骑等朝廷精锐部队,招募适龄的良家子,从严择取合格者,入伍后给予其较高的待遇,军龄大多不短,退伍后朝廷还会授予相当丰厚田宅和赀财。 至于谪戍,则是指朝廷谪发已科罪犯或徒隶等为兵,此类兵员无疑是军队的最底层,既无军饷,亦无抚恤,平时做着最繁重的活计,战时还会被推上战场做炮灰。 按说朝廷是不需主动裁撤边军的,只需日后不再将服兵役的百姓派外陇西等地即可。 只因匈奴数十年来屡屡犯边,朝廷兵员不足,只得延长部分边军的服役年限。尤是陇西,安定和北地三郡是大汉西北的门户,又作为京师长安城的最后防线,最多曾屯驻过三十余万边军,且大多兵龄较长,战斗经验丰富。 如今武威城和西宁城尽皆落成,朝廷已向两城各移防了十万役期未满的年轻边军,日后两郡边军按正常兵役时限不断轮替即可。 陇西等地则将交由郡县的本地府兵守备,剩余的近十万边军多为超过兵役期的老兵,势必要全数裁撤。 可是该如何裁撤,裁撤后该如何安置,皆是棘手的问题。 遣返原籍,命其解甲归田? 若家中有妻儿老小的到还好,若是孤身一人,这些年级不小的光棍汉,打了好些年仗,吃惯了军饷,愿安安分分的重新下地干活么? 若是活得不如意,怕是会成为民间的大隐患,甚至落草为寇都有可能。 刘彻能想到的,大汉群臣们自然也能想到,纷纷低声议论,却久久寻不出解决之道。 大汉立朝以来,大规模裁撤边军还是头一遭,并无先例可循。 大农令曹栾更是愁眉不展,裁撤边军虽能节省国库支出的军费,但后续的资遣和安置费用必然是笔庞大的开销,光是该不该授其田宅,给多少赀财,就是大难题。 丞相袁盎起身出列,躬身道:“殿下,可否让这些边军将士前往雍凉屯田?” 群臣多是附议,雍凉原本被匈奴右贤王占据,将之作为驻牧地,如今大汉将之夺回,却尚未来得及大规模移民,派这些边军去屯田,既能垦荒,又为朝廷省下大笔安置的开销,岂非两全其美? 刘彻微是皱眉,久久不语。 屯田之举源自秦朝,秦始皇命蒙恬北击匈奴后,在河朔之地建立塞城,让守卒平日耕作,战时执戈,以使朝廷不必向那些塞城运送过多粮食。 大汉立朝后,匈奴势大,汉文帝接受了晁错的谏言,用招募之法,有计划的向边境移民,并修筑塞城堡垒,用以屯田戍边。 数年前,大汉出兵夺回河朔之地后,新设朔方,云中,五原和西河这四大边郡,就曾从中原征募百万移民前去屯田戍边,效果着实不错。 袁盎这法子确实可行,但刘彻仍有些犹豫。 要屯田,就必得焚草垦荒,此时的雍凉之地可不似后世般黄土朝天,而是牧草萋萋的大草原。 后世的大西北渐渐贫瘠沙化或许是因气候变迁,但过度滥垦滥伐,导致水土流失严重,更是会急速加剧这种变化。 牧草不能烧,林木不能砍! 一旦土壤彻底沙化,即便后人大举植树造林,怕都难以挽回了。 刘彻心意已决,却是犯愁,不知当如何向群臣解释何为环境保护,且若雍凉之地放着不开发,也未免太过浪费了些。 便在此时,太仆石奋颤颤巍巍的起身,缓缓出列道:“殿下,雍凉之地水草丰沛,适宜畜牧,不若广设马苑,多驯养些战马,如何?” 刘彻不由眼神微亮,朝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他不是没想过在雍凉之地发展畜牧业,但不少品种的羊吃草时,会连草根一并吃掉。即便田氏商团的纺织作坊需要大量羊毛,刘彻也没准允国舅田胜大肆养羊。 至少在雍凉和关中皆不宜大量养羊,尤其是山羊,漠南草原倒可以少量养殖。 刘彻虽不是甚么环保狂魔,但后世的教训摆在眼前,华夏境内最容易土壤沙化的几大块区域必须要加倍重视,免得被后代子孙指着脊梁骨痛骂。 至于养马么,自是经济又实惠,既能为大汉提供更多战马,马粪还可肥沃土壤,这才是一举两得。 还有牛,奶牛…… 刘彻愈发兴奋,抚掌笑问道:“老太仆,可曾喝过牛乳?” 石奋不由愣怔,摇头道:“回禀殿下,老臣只喝过羊乳……马乳倒也喝过回,只是有些酸,这牛乳……” 朝臣们亦是掩嘴失笑,心道太子殿下莫不是故意拿老太仆取乐,哪有人会去喝牛奶? 刘彻瞧着群臣的神情,就晓得这群文盲在想甚么,倒也也怨不得他们,即便刘彻自个穿越来大汉后,也没喝过牛乳。 他制作糕点和冰激凌里用的奶油,也皆是羊乳制成的。 主要是关中及中原自古便没甚么奶牛品种,匈奴人虽有少量使用牛乳,但也是肉牛下的奶。 且大汉的耕牛数量向来不足,谁会闲得无聊,去跟小牛犊抢奶吃? 何况未经加工的生牛乳含有难以吸收的乳糖及大量细菌,人直接食用往往会引发呕吐和腹泻,甚至会因病毒感染而导致发烧乃至死亡。 大汉没有适宜的奶牛品种,中东地区有啊! 汉人不知如何加工牛乳制品,刘彻知道啊! 暂且先不跟这群文盲多费唇舌,待得日后小爷办起伊利和蒙牛,你们别后悔就成! 念及至此,刘彻不由想到那伊利的由来,想到后世的红旗厂,想到各地的生产建设兵团。 所谓生产建设兵团是指通过军垦这种特殊体制达到巩固边防,发展经济,安置人员的目的,形成的半军事化组织和社会经济体系。 “不妨用那近十万边军组建雍凉建设兵团?” 刘彻福由心至,默默思索起来。 朝臣们见得太子殿下正自皱眉沉思,不敢轻易出言打扰,只得静静候着。 过得良久,刘彻才缓缓回神,见得袁盎和石奋仍在御阶下躬身而立,忙是满含歉疚道:“丞相和老太仆怎的如此在意虚礼,快快归席入座,孤王适才想得出神,还请两位长者莫要见怪。” “老臣不敢。” 袁盎和石奋忙是齐声道。 刘彻连连摆手,让他们无需多礼,赶紧落座。瞧那石奋老胳膊老腿的,都快站不住了,若真倒在殿上,那还得了么? 待得两人依言归席后,刘彻方才环视殿内群臣,缓声道:“孤王已大致知晓了诸位的想法,待得下朝后便向父皇禀报,由父皇圣裁吧。” 群臣皆是颌首认同,毕竟是涉及军政要务,太子殿下也不好自行做主,请陛下圣裁才是合情合理。 于是,裁撤边军之事便暂且搁置不议,留待日后。 三月末,汉帝刘启颁布诏令,裁撤陇西,北地和安定的十万边军。 边军将士可自行从三种安置方式中任选其一。 一者,回返原籍,重新册籍为民,朝廷依军功及兵龄授予相应数量的田宅; 二者,调往太仆府在雍凉各地新设的马苑,为朝廷驯养战马,可获取与现有军职相应的官职和秩俸,寻常兵卒亦有不少月俸; 三者,调往少府新设的雍凉建设兵团,维持现有军籍,从事劳务,形同屯田戍边,且由少府发放丰厚月俸。 太子刘彻之所以没让皇室实业接手建设兵团,而让少府执掌,是因建设兵团为半军半工的性质,还是由皇帝私府掌控为好。 且日后建设兵团要经营乳制品,就要让大汉百姓喝到放心奶,刘彻至少能保证少府不会往牛乳里加三聚氰胺。 少府作为皇帝私府,麾下产业自要为大汉商贾设立标杆,要做良心产业,要做有道德,有操守的大汉好企业! 诏令一出,三郡官吏及边军诸将皆是纷纷动作,边是安抚军心,边是为麾下军士讲解诏令,并征询其意愿,倒是没闹出甚么大乱子。 半月后,三郡太守纷纷向朝廷呈报了征询的结果,近十万边军中近愈七成选择回原籍落户,两成想去马苑驯养战马,仅有一成愿调往那甚么雍凉建设兵团。 刘彻对此结果并不意外,大多数老兵想回故乡安家,军吏们则想去太仆府的马苑继续吃皇粮,愿意前往雍凉屯田戍边的想来多是些无牵无挂的年轻士兵吧? 日后这些小伙子定会为自个的选择感到庆幸的,建设兵团可并非真要屯田戍边啊。 第二百七十八章 长安四月 因着短期内无法寻找到合宜的奶牛品种,刘彻需得想办法先安置好愿意进入雍凉建设兵团的近万军士。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恰逢江都王刘非入宫求见,提及武威城和西宁城周边的长城关墙要修筑起来乃是水磨工夫,想先抽调部分奴隶先把两条西北大道铺设上沥青,免得往两城调运物资时太过耗时耗力,不划算。 刘彻颇是认同,他本就不太想修筑过多的关墙,在地势平坦处稍微修建,防止游牧民族的骑兵轻易入境即可,那些崇山峻岭上着实没太多必要修建的。 不怕敌军大规模进犯,就怕小股的骑兵侵扰,使大汉边民不得安生。 “把险要之处的关墙先建好,高山深谷处缓缓修建即可,无需投入太多人手。” 刘彻沉吟片刻,复又道:“少府新设的雍凉建设兵团有近万边军暂且需要安置,便让他们负责从上郡的石油作坊往西北大道运送沥青,也可做为监工,皇兄给予他们相应的月俸和赏钱即可。” 刘非自是欣然应诺,如今帝国物流负责往各郡县运送化肥,还需往武威和西宁调运部分物资,近来又刚接下清河百货和新华书局的货品运送生意,人手严重不足。 有近万青壮的加入,倒是解决了这个大难题。 刘彻送走满脸喜色的刘非,又让羽林卫给已抵达西域的安夷将军公孙传去密信,让他在侵扰西域各国时,留意是否能找到专门用于产奶的牛种,若遇着便尽数抢来,遣人送至武威城。 波斯帝国在两百年前已被亚历山大大帝给灭了,在后世的中东地区,离西域最近的成熟政体为大夏,康居和安息,应是都会豢养奶牛的,只是不知西域各国有没有引进繁育。 若公孙能在西域找到合意的奶牛品种,那就能省下不少功夫。 入得四月,远在辽东的太尉李广传来密信,据派到朝鲜查探的诸多游骑斥候回报,朝鲜丘陵地带以北的广袤土地鲜少有农人耕作,顶多在城池附近的田地种些禾苗。 刘彻不禁冷笑,后世的朝鲜都会闹饥荒,意味着多山地丘陵的朝鲜半岛北半部是养活不了多少人,尤其是在这个农业技术不发达的年代。 失去后世的辽宁和吉林东部,朝鲜国即便撑得下去,人口也必会急速减少,且看卫右渠那头蠢驴还能耗多久。 刘彻给李广回函,继续派游骑查探,若待得五月朝鲜农人还未大举开耕,那今年便不必再出兵侵扰朝鲜,让细柳将士们轮番归家探亲。他们大多是关中子弟,连年在外征战,也该回来报个平安的,见见妻儿老小。 经过长达数月的反复征募,筛选,训练,淘汰,虎贲和羽林两校的扩编陆续完成,不断进行各式操演。 两校中的老兵皆已经过不少实战,自是晓得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道理,操练得新兵们嗷嗷直叫,好在两校从遗孤内院征募了不少医官,可以及时给将士们治伤,倒是没弄出甚么伤残来。 此番前往武威城,两校的诸多医官亦会随行,以便熟悉行军时将士们会染上甚么病症,又当如何医治,为日后随大军远征积累经验。 因两校皆以骑兵为主,故而医官们无论男女,皆需学会骑马,不求能马上作战,但行军时绝不能轻易掉队。 如此一来,自是苦了那些花样年华的女医官们,长安的四月天,日头渐渐毒辣起来,纵马跑上半个时辰,她们非但香汗淋漓,更是将小脸晒得通红,过后怕是得脱层皮,有得罪受了。 好在她们皆是军中遗孤,自幼吃尽苦头,且能进入孤儿内院,进而成选为虎贲和羽林的医官,自是性格坚韧之人,硬是咬着牙坚持下来,渐渐骑得有模有样了。 羽林军候赵立回返长安,向太子刘彻复命后,刚回到羽林校场,便是见得小脸晒成麦色的苏媛骑着战马在跳拦马桩。 赵立没敢出身唤她,免得让她分神,跳拦马桩乃是虎贲和羽林中难度较高的马术训练科目,稍有失误,极易人仰马翻。 虽说苏媛胯下的战马看着便是久经训练的良驹,即便跳桩失败也不至慌乱失蹄,但马背上的苏媛可就难说了,摔下马来还不得筋断骨折? 赵立抿紧双唇,默默看着苏媛纵马跃过拦马桩,待见得战马安然落地,兴奋的仰天长嘶,他方才长长疏了口气。 “苏媛!” 赵立冲她扬了扬手,朗声唤道。 苏媛忙是勒紧缰绳,循声望来,见得真是赵立,只觉鼻尖微酸,双眼蕴上薄薄水雾。 她忙是用手背揉了揉眼角,利落的翻身下马,朝赵立跑来。 赵立忙是迎了上去,正欲张嘴说话,却见苏媛脚下不停,硬生生冲他撞了过来。他身手矫健,若想闪避本是不难,此时却偏生挪不开腿,任由她撞入怀中。 “你回来了?” 苏媛语带哽咽,说了句废话。 赵立不由愣怔,两人相识多年,虽曾见过她默默落泪,但这带着哭音的腔调倒是闻所未闻,只得略微僵硬的答道:“回来了。” 自去年立夏离京,至今将将一年。 原本照着太子殿下的估算,要探察到那条从滇国通往身毒的隐秘商道至少要花两三年。岂料老天开眼,赵立在夜郎国都假扮汉商时,遇到了位哀劳国的使者,将其灌醉后,从他嘴里套出了些消息。 哀劳国派到夜郎国的执节使臣出身哀劳王室,且平日与身毒人颇有来往。 赵立大喜之余,忙是用鹞鹰将此事禀报给远在长安的太子殿下。殿下很快便传回命令,将那执节使臣擒下,若他知晓隐秘商道之事,羽林卫便护送行人令卓王孙及其属下诸多行人撤回汉境,并将那使臣押解回长安。 赵立自是奉命行事,用计将哀劳使臣擒拿盘问,确认他知晓商道之事,便是与李松领着两百羽林卫护送卓王孙等人撤出夜郎国,并将哀劳使臣押解回京,向太子殿下复命。 苏媛复又问道:“你怎的回来了?” 赵立的回答依旧简练:“回京复命。” “不走了?” 苏媛没多问旁的事,她入得羽林校已有年余,知道有些事是不能问的。 “不走了,随殿下出行。” 赵立微是颌首,殿下已将欲前往武威祭奠逝去将士之事告知他和李松,昔年殿下许下这承诺时,他们亦是在场。 他无比庆幸自己能提早完成任务,回京复命,得以随殿下前往武威城,在通天碑下祭奠过去曾与他并肩作战的那些袍泽。 苏媛不再多言,小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襟,见得被她的泪水浸出大片湿渍,不由小脸晕红。 不远处,李松瞧着他俩旁若无人的卿卿我我,不由吹着口哨,将四周流着哈喇子瞧热闹的羽林将士们远远赶开。 他心中不禁为赵立和苏媛默哀,若要教军法官知晓,应是要赏上好几军棍的,所以说情之一字最害人。 罪过啊,罪过! 赵立和苏媛并未如李松所预想的那般倒霉,只因羽林军法官及其大头目羽林右监仓素早在去年六月便已尽数抽调到黄埔军学,此时此刻正在操练那群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 骄阳当空,黄埔军学的校场内站着百余名高矮不一的学员。 经过数次筛选淘汰,留下的这些世家子弟皆是有潜力有毅力的好苗子,可以作为预备将官悉心培养。 其中不少人年岁尚幼,不宜进行过高强度的操练,除去早晚适度锻炼外,大多时候是让军学参谋教授他们些兵法谋略,军学教官则传授些擒拿搏杀之术。 当然也免不了虎贲和羽林两校最经典的科目,站军姿。 每日午后,都要在校场抬头挺胸的站上半个时辰,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烈日飞雪,都得老老实实出去站着。 刚入学时,世家子弟们自是对这等毫无意义的训练大为不满,军学教官们倒是没强压下这些抱怨和质疑,倒非是忌惮这些学员出身显赫,而是懒得和小屁孩们计较。 想不站军姿也行,想练武总得先学蹲马步吧? 军学教官们和颜悦色的向学员们提议,大伙一起蹲马步,且教官们蹲马步时大腿绑着分量不轻的沙袋,唯有一个条件,教官不歇息,学员亦不得歇息。 学员们皆是年轻气盛的世家子弟,受不得激,自是纷纷应下。 他们的结局自然很凄惨,足足陪着教官们蹲了半个时辰,偷懒是不行的,军学祭酒仓素手持竹枝来回巡看,见得偷奸耍滑的便是毫不客气的冲背上抽一鞭子。 倒是允许耍赖,不过会被直接扔出黄埔军学的正门。 仓素有言在先,黄埔军学不收言而无信之人,堂堂男儿,岂能轻易食言? 大多数学员自是没办法蹲半个时辰马步,多是累得两腿抽筋摔倒在地,更有甚者直接晕厥过去,仓素倒是没再多为难这些体力不支的学员,命医官带下去好生医治。 体力可以经过锻炼来提高,毅力却与人的秉性息息相关。 在仓素看来,那个紧咬着下唇,坚持蹲到彻底昏死过去的广川王刘越,远比那些蹲了许久的学员更有潜力。 经过这番折腾,学员们方才发觉相较于蹲马步,站军姿是多么的轻松美好,再不敢出言抱怨,老老实实每日午后站军姿,自觉得很。 于是乎,他们将将站了快一年,得知黄埔军学即将停课三月,暂时不用再站军姿,他们反是怅然若失。 习惯,果是种极为可怕的事物。 刘越却似想到了甚么,眼神不由微微发亮。 第二百七十九章 意欲随行 太子府书室内,刘彻饶有兴致的看着西南夷的地形图,将之与后世云贵高原的地图相互印证。顶 点 x 23 u s 行人令卓王孙侍立在侧,他此番跟着赵立等羽林卫回京复命,想来短期内是无需再重回巴蜀了,毕竟羽林卫把哀劳派夜郎的执节使臣都绑了回来,这事瞒不住的。 夜郎国拥有精兵十余万,地广数千里,算得上国富民强。 夜郎王为西南夷诸多君长之首,向来不容他人悖逆,只怕其盛怒之下是会对大汉动兵的。毕竟蛮夷眼界短浅,只局限在山野丛林间,不知汉之广大强盛。 刘彻倒是毫不在乎,他固然暂且不想征讨西南夷,但并不意味着他不敢和西南夷开战。夜郎王若真敢领夷兵出高原地带的深山密林,大汉骑兵自会好好教他们如何做人。 “如此看来,与夜郎有往来的汉商皆汇聚在蜀郡的笮都和巴郡的枳县?” 刘彻用手指敲了敲桌案上的地形图,抬眸问道。 卓王孙不由脊背冒汗,忙是躬身请罪道:“回禀殿下,正是如此。巴蜀前往夜郎的商路皆在两县境内,且大部分……不经各处边市,过往臣等为牟取私利,多有犯禁之举,望殿下恕罪。” 刘彻倒不是想追究巴蜀商贾走私之事,摆手道:“无妨,只要你等日后好生为朝廷效力,不再触犯律法,孤王自会既往不咎。况且此番孤王命羽林卫将哀劳使臣擒下,与夜郎交恶,你等应是损失了不少在夜郎的产业,权当赎免前罪了。” 卓王孙忙是由衷道:“能蒙殿下看重,赐下官身,已是臣等大幸,钱财乃是身外物,本就算不得甚么,且先前我等替江都王从西南夷购买奴隶,亦从中赚取了大笔暴利。” 刘彻轻笑道:“你务必好生安抚那些得了官身的巴蜀巨商,朝廷是绝不会亏待为国效力之人,待得灭了西南夷,你等今日损失的产业,皆会获得加倍的报偿。” “谢殿下!” 卓王孙自是大喜,若真能如殿下所言,朝廷出兵攻占西南之地,那于巴蜀商贾而言还真是天大的好事。尤是滇国境内通往身毒的商路,对富商巨贾的诱惑无疑非常巨大。 刘彻微是颌首,复又望向桌案上的地形图。 巴郡的枳县即为后世的涪陵,地处盆地与山地的过渡地带,派些府兵守城即可。巴郡还是有不少骑兵的,西南夷兵若敢绕过枳县,进入盆地便是找死。 蜀郡的笮都为秦灭古蜀国后置县,设吏治理,即为后世的汉源,位于戢水(大渡河)北畔,与夜郎属地隔河相望,两地需通过笮桥和舟楫往来。 蜀郡河川众多,虽因水道险峻,难行大船,并未设立水师,但留存着不少舟兵。西南夷想大举乘舟渡水,进犯汉境,无异痴人说梦。 走笮桥更是想都不用想,莫不是想来个夜郎版的飞夺泸定桥,真当自个是红军啊? 守备巴蜀,靠着当地府兵足够了。 刘彻早已以皇帝老爹的名义诏令巴蜀两郡太守,命其调集郡兵严守各处关隘,防备夜郎出兵侵扰。大汉的舟兵和骑兵皆占有绝对优势,若连离开山林的夷兵都对付不了,两位太守索性自戮谢罪吧。 至于那哀劳使臣,已被通识多种夷语的羽林卫押往中尉府,交由中尉张汤秘密审讯。刘彻自是不急,即便得知隐秘商道的所在,短期内也无法攻占滇国。 出兵征讨西南夷之事,就等收服南越国后再做计较,对付深山密林间的夷兵,南越将士可比汉军精锐更为擅长。 刘彻略作沉吟,便是缓声道:“你离京经年,暂且回府好生休养,待孤王谋划妥当,再召你入宫商议。” 卓王孙颇是识相,躬身应诺后,便即告退而出。 刘彻望着地形图思索良久,待得对日后局势有了大致的构想,方才缓缓起身,前往未央宫的椒房殿向皇帝老爹禀报相关事宜。 他刚迈入连通未央宫与长乐宫的廊道,便见皇帝的随侍宦官行色匆匆的迎面走来。 那宦官见的刘彻,面色微喜,原来是汉帝刘启正欲召刘彻到未央宣室觐见。 刘彻随宦官前往宣室,入得殿内,见广川王刘越及胶东王刘寄正并肩跪着,御案后的皇帝老爹却是老神在在的品着茶,脸上倒没甚么怒意。 刘彻躬身见礼:“儿臣见过父皇!” 汉帝刘启摆摆手,对着两个跪着的儿子轻笑道:“你们的太子皇兄来了,既有所求,自行与他商议即可。” 两位皇子不禁面色讪讪,皆是垂首不语。 “怎的?黄埔军学昨日方才停课,你便又开始闹腾了?” 刘彻下意识的望向刘寄,出言问道。 “……” 刘寄委屈得想嚎啕大哭啊,父皇先前见到他时,开口说的首句话与皇兄如出一辙。 莫非在他们心里,他就只会闯祸? 何况刘越兄长亦是在侧,他们怎的就光想到是他刘寄闯祸,而非刘越? “皇兄,此番求见父皇乃是臣弟的主意,本是想让父皇代为向皇兄说项。” 刘越入得黄埔军学后,性情不再似过往般怯懦,但对刘寄这弟弟依旧十分维护,自不愿让他替自个背了黑锅,忙是抬头对刘彻解释道。 “哦?” 刘彻饶有趣味的轻笑道:“若遇着甚么难事,直接来寻为兄即可,何必烦劳父皇代为说项?” 刘越不禁赧然,显也觉得自个的做法不合规矩,忙是解释道:“此事需得父皇与皇兄皆是准允,故而臣弟方才先来寻父皇的。” 刘彻微是颌首,接受了他的解释,复又道:“说来听听。” 刘越稍有些犹豫,硬着头皮道:“臣弟听闻皇兄将率羽林卫远行,不知可否带上我俩?” 刘彻剑眉微扬:“从何处听闻的?” 刘越不由哑然无语,半晌答不上话来。 他身旁的刘寄是个莽的,看得着急,便是出言道:“不用听闻,都能瞧出不少端倪!” 刘彻满含鄙夷的挑了挑眉梢:“瞧得出来?就凭你?” 刘寄满脸不甘,想要出言反驳,却终是不敢当着刘彻的面撒谎,只得泄气的撇撇嘴,嘟囔道:“我虽瞧不出来,但兄长却是猜到了。” 他口中的兄长,自是指的胞兄刘越。 刘越被自家胞弟买了,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臣弟沐日时曾听母妃提起,皇后姨母在为皇兄备些出行的物件,又听闻虎贲和羽林大举扩编,且军学教官们也纷纷整理行装,还要停课三月,便猜着皇兄是否要率羽林卫出行,且时日还不短……” “你俩莫不是以为为兄要领兵出征吧?” 刘彻不禁失笑,倒是明白了这两个小屁孩的想法,应是在黄埔军学待了一年,就想随军出征,过把征战沙场的瘾。 果然还是不懂人世艰辛的小屁孩啊! 刘寄闻言,难掩失望的问道:“皇兄真不是要出征?” 刘越却是若有所思,听皇兄的言语,虽非领兵出征,但率大军离京远行却是真的,他的猜测果然没错。 先前父皇闻得他俩的请求,虽未多说甚么,只让随侍宦官去传召皇兄,却也能印证确有其事。 刘彻笑问道:“此行确非出征,你俩还想跟着去么?” 刘寄正欲作答,却被刘越扯住袍袖,抢在他前头插言发话,“敢问皇兄,若我俩随行,可会成为皇兄负累?” 刘彻微作沉吟,坦言道:“倒称不上负累,然事有万一,如若陷入九死一生的险境,为保全性命,为兄可能会将你俩弃之不顾。” 这话虽有些冷血,听着教人心寒,却是实在话。 汉帝刘启听在耳中,只觉老怀大慰,开口道:“你为国之储君,身系社稷,正该如此!” 刘彻躬身道:“儿臣出言无状,让父皇见笑。” 刘启摆摆手,复又继续呷着茶水,细细品着。 “若真遇险境,我俩宁死亦不会拖累皇兄!” 刘越攥紧双拳,直视着刘彻的双眼,执着而坚定的出言承诺,复又道:“还请皇兄带上我俩!” 刘寄亦是附和道:“皇兄,带上我俩吧。” 刘彻从刘越的眼中看到过往从未有过的神采,那是某种不达目的绝不甘休的偏执。他上辈子也曾遇过这样的人,内敛而偏执,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仓素会定期向刘彻禀报两位皇子在黄埔军学的表现,对刘越尤其赞赏,认为他的悟性和心性皆是上佳,若是好好栽培,日后必成大器。 “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刘彻转身望向汉帝刘启,出言询问道。 刘启微是抬眸,笑道:“随你!” 刘彻微是颌首,缓声道:“罢了,你俩便速速去准备行囊吧,六月离京,约莫需要月余光景方才回返。” 刘越和刘寄自是大喜过望,忙是起身,就欲告退而出。 刘彻瞟了瞟喜形于色的刘寄,出言嘱咐刘越道:“等等,此事不宜张扬,若是过早泄露出去,你俩随行之事便即作罢。” 刘越忙是躬身应诺道:“皇兄放心,我会看好寄弟,不教他向旁人都透露半句的。” “……” 刘寄满脑门黑线,你们当着小爷的面说这些,合适么? 第二百八十章 出巡武威 六月初九,太子刘彻生辰,虚年十五岁,该行束发之礼。顶 点 x 23 u s 古语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若以此认为汉人皆不剪发,却是后世之人的谬误。 大汉孩童九岁前时常剪发,女童以细绳系辫,额前垂发时常修剪,不使盖眉;男童则索性剃去大半,只将囟门近旁的头发留下,久而久之便深垂下来,谓之髫,故此时的孩童谓之垂髫之年。 待得虚年九岁,于该年三月之末,择日剪发为,男角女羁。男童因常年剃发的缘故,发量比女童少,故可直接将头发绾聚左右两髦,形同头顶两角;女童因发量较多,绾聚总角时还需拂髦羁发,再不许散发及肩。 九岁之后,男女皆需蓄发,待到十五岁,女子及笄,将后垂分的垂挂髻,绾成小巧发髻,以簪插定;男子束发,散去总角,以锦为,将头发绾聚成束,盘在头顶,不使散发。 若如后世戏剧中,男子墨发披肩,迎风翩翩,放在大汉就是轻浮的浪荡子了。 女子及笄之后,则为许婚待嫁之年,可视为成人礼;男子束发后,尚需年满二十,再行过及冠之礼,方视为成人,可参与各种宗室仪式,乃至继承家业。 换而言之,束发礼寓意着男子从孩童成为少年,可就大学,大节,业大道,为成年后继承家业做准备。 刘彻身为大汉储君,按说其束发礼是极为重要的,偏生这位太子殿下厉害得紧,前些年就已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其后更是临朝监国,代皇帝打理政务,便连祭天大典都行过数次了。 还谈甚么束发礼? 没瞧见太子殿下头上早已戴着束发紫金冠了么? 貌似太子殿下在孩童时就没怎么剃过发,也不喜绾聚总角,朝臣们已记不太清从甚么时候起,殿下就是如今这般打扮,总之是有好些年了。 虽说刘彻早已实质束发,但礼法还是要遵循的,流程也还是要走的。 汉帝刘启倒是没有命人大肆操办,毕竟在他禅位前,还要帮刘彻提前行冠礼,没必要在束发礼上太过折腾。 长秋宫为未央中宫,乃是皇后所居,椒房殿即为长秋宫的正殿。 刘启在长秋宫的偏殿为刘彻行了束发礼,观礼的皆为嫡系血亲或老宗正刘通等德高望重的刘氏宗亲。 束发礼上,汉帝刘启倒是省事,连替自家儿子用带束发的功夫都免了,直接把刘彻平常戴的那顶紫金束发冠往他早已自行梳好的发髻上一套,插上簪子便算完事。 刘彻倒也不以为意,跪久了膝盖也疼,稍微做做样子就行了。 在旁观礼的皇后王自是苦笑不得,这父子俩也太随便了,没瞧见老宗正已气得连翻白眼,连胡子都翘了起来。 行完束发礼后,刘启命宫人摆了筵席,摆了场小小家宴,让宾客们吃饱喝足后就告退出宫。 总之太子刘彻的束发礼办得比寻常世家子弟都简单得多,若非观礼的宾客皆是身份显赫,说是寒酸都不为过。 翌日清晨,没能入宫观礼的朝臣们皆是议论纷纷,猜想着太子殿下束发礼的场面。见得老宗正刘通面色不善,他们也不敢出言询问,只能暗自揣测是否出了甚么岔子。 待得宦官宣群臣入殿,他们见得高居御座的汉帝刘启时,更是讶异不已,心道今日是刮得哪股邪风,皇帝竟然亲自临朝了? 直到闻得掌印太监孙全宣读圣旨,诏令太子刘彻率虎贲与羽林两校前往武威城巡视军务,即刻启程时,朝臣们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皇帝临朝,原来太子殿下已然离京了。 瞒得还真严实啊! 群臣皆是暗叹,皇帝和太子压根没必要瞒着他们,如今的大汉谁敢动太子殿下,谁又能动得了太子殿下? 他们并不知晓,自打出了项氏余孽那档子事,汉帝刘启便命郎中令给刘彻加派了十名郎官,皆是自幼由郎中令秘密培养的死士,堪称万里挑一的好手。 刘彻曾亲自出手试过,正面硬刚的话,他还真刚不过。 论起正面搏杀,这些经过严酷训练的精锐死士并不比他这后世的国际佣兵差,甚至远胜于他。没有热武器在手,他刘彻的武力值尚远远排不上号。 长安西郊,刘彻领着虎贲和羽林卫,加上诸曹辅兵,将将三万骑,踏上了平坦宽阔的京武大道。 这条从长安直抵武威城的沥青大道,见证了刘彻数年来的努力,他真正改变了历史,让匈奴再不敢南下牧马,使得大汉愈发强盛,百姓愈发富足,算是没白穿越一遭。 大汉立朝以来,常年与匈奴作战,京畿三辅皆屯驻重兵,周边百姓们对大军出行已是习以为常。沥青大道上的商旅和行人纷纷避让,将大道中央空出,以便骑军通行。 大道虽是宽阔,但三万骑兵仍是绵延数里,毕竟是在繁华的京畿之地,而非地广人稀的大草原,大道两侧皆为农田,汉军不会为加速行军,纵马践踏大汉自家百姓的庄稼。 中军处,刘彻打马缓行,刘越和刘寄亦是骑马紧随,诸多郎卫则在三人周边不断游弋,时刻保持着戒备。 前后两侧皆由羽林精锐骑营拱卫,任何人冲撞阵型,不问缘由,就地斩杀。 刘寄刚离京时尚是兴奋不已,骑马赶了半天路,却已有些发蔫,满脸百无聊赖的神情。他的脾性与生母王颇像,新鲜劲来得快去得更快, 刘彻见状,笑着打趣道:“怎的,烦了?此时后悔还来得及,孤王让郎卫护送你回长安。” 刘寄挠了挠头,讪讪道:“自是不会后悔,只是骑得太慢,闷得慌。” “嗯,出得京畿便好,入了草原便可散开军阵,任你驰骋。” 刘彻顿了顿,沉吟道:“不若让仓素领你去亲身体验羽林卫的各类职守,如何?” 刘寄陡然精神大振,急忙问道:“当真?” 刘彻耸耸肩,径自让郎卫去唤羽林右监仓素前来。 刘寄满脸喜色,一旁的刘越亦是满眼期待,硬着头皮道:“皇兄,我……” “你也一同去吧。” 刘彻微是颌首,复又出言嘱咐道:“但孤王有言在先,男儿做事当有始有终,需得将仓素安排给你俩的职守尽皆做好了,不可半途而废。” 两人忙是应诺,兄弟俩对军功赫赫的羽林卫本就颇为好奇和崇拜,只是在黄埔军学中,那些教官和参谋鲜少提及羽林校的内情,任学员们如何恳求,就是不肯透露半点口风。 愈是如此,学员们对神秘的羽林卫就愈是心生向往。 他们很想见识见识,羽林卫使出那些擒拿搏杀之术时是何等狠辣凌厉,只可惜教官们从未全力出手,只道学员们没资格让他们耗费更多的力气。 学员们虽是心有不甘,但确实是打不过教官,百余学员围攻十名教官都没打过,反被揍得鼻青脸肿。若是真手持利刃生死搏杀,怕是只需五名教官就可以把他们尽皆杀了。 不多时,仓素已被郎卫唤了来,刘彻让他策马近前,将事情交代仔细。 仓素对太子殿下向来是绝对服从,毫不迟疑的拱手领命,便即领着刘越和刘寄告退而去。 刘彻望着两个小屁孩儿渐渐消失在前方军列中,不禁摇头失笑,等他们吃足苦头,就晓得当兵打仗不是闹着玩的了。 刘彻在为两小费心劳神,皇亲苑里的阳信公主也不轻省,左手拉着南宫公主的袍袖,右手拽住阿娇的胳膊,不让她们离去。 阳信公主出言呵斥道:“太子出巡武威乃是军务,你俩跟着闹腾甚么?” 她早猜到这两人若是得知太子出巡之事必要闹腾,故而待她们刚下女学,便径自接来阳信公主府,让下人将门窗死死关牢,方才极为婉转的将此事告知她们。 南宫公主满脸不甘道:“小十一和小十二都能随行前往,本宫凭甚不能去?” 阳信公主翻着白眼道:“他俩能住军营,你能住么?” 南宫公主无言以对,便是想要拉帮手,冲阿娇道:“你怎么说?” 阿娇学着刘彻的习惯性动作,耸了耸肩,摊着手反问道:“你想让我怎么说?” 南宫公主讶异道:“太子不辞而别,你竟是不恼?” “心里自是恼的,但即便怒容满面,也是于事无补,不妨先默默记在心里,待他回来再细细算账。” 阿娇唇角微勾,扭头冲拽着她的阳信公主潋滟一笑,娇嗔道:“表姊拽便拽了,何必使那么大的手劲,我这胳膊应是青紫了。” “……” 阳信公主忙是松开她的胳膊,面色讪讪的问道:“你真不会为此事闹腾?” 南宫公主则是挤眉弄眼,只道她是为脱身而随口扯谎。 “闹腾?”阿娇掩嘴而笑,摇头道:“太子已然离京,现下找谁闹腾去,皇后,陛下还是太后?” 两位公主皆是杏目圆瞪,她们与阿娇自**好,知她向来莽撞憨直,今日却不知怎的竟转了性子。 阿娇见得两人神情,自能猜出她们的心思,颇是无奈的自嘲道:“莫非本翁主在两位公主眼中,竟是莽撞到会因些许小事惊扰长辈的愚笨之人么?” 第二百八十一章 实地考察 武威距离长安城约莫两千里,京武大道的沥青路段暂时只铺设到了安定郡,安定到武威的雍凉段尚在紧锣密鼓的筹建中。顶 点 x 23 u s 大队骑军在沥青大道上无法展开阵型疾驰,只能排成长龙缓缓行进,反不如地广人稀的大草原便于行军。随太子刘彻出巡的三万骑兵走走停停,花去**日功夫,方才出得安定郡,进入广袤的雍凉草原。 刘彻晓得麾下将士这些日子憋得慌,便即颁下军令,展开雁形散阵,全速进军。 三万铁骑彼此拉出足够的间隔,在平坦的大草原上迅速分散,宛如大雁展开两翼,在前锋骑营的引领下纵马前行,马蹄踏地声如密集的鼓点,阵阵轰隆,宛若惊雷。 不到三日,骑军便已奔驰千里,于六月廿二抵达武威城,若非保持马力,想来还能再快些。 武威太守秦广领着官民出城迎候,引太子及其麾下将士入城。 武威城扼河西走廊东侧咽喉,镇守大汉西陲,乃是屯驻重兵之地。 城内的屯兵大营修筑得颇为用心,成排的军舍虽是大通铺,却异常宽敞整洁,被褥齐全,还特意盘了火炕,即便数九寒冬亦不会让将士们受冻遭罪。 大营内的军舍建物为数众多,本就是依着驻军二十万的规模修建的,虽已屯驻着十万边军和不少武威郡兵,再入驻三万骑兵也是绰绰有余。 秦广自是不敢安排太子去住军营,而是识趣的腾出太守府衙的第三进院落供刘彻及两位小皇子居住。 这内三堂本是太守接待上级官员,商议政事,处理公务及燕居的地方,刘彻颇是满意秦广的安排。 他可没甚么自虐倾向,更不想去做那些与将士同吃同住的真人秀,既然有舒适的高床软枕,何苦要去挤军营的大通铺? 刘彻却不晓得,公孙贺和李当户等人可还真没住到城内供往来官吏下榻的馆驿,而是直接领麾下将士入驻军营。 毕竟护卫太子出行乃是军务,他们身为军中将领,可不能轻易离营。离京至今,公孙贺等人领着部众时刻保持戒备,若非刘彻偶尔召见,他们压根就不怎么露面。 刘彻领着大队郎卫入住了府衙内堂,又遣人命仓素将两位皇子送回来,折腾了小半个月,他晓得两个小屁孩真是吃足了苦头的。 不多时,便见得刘越和刘寄艰难缓慢的挪动双腿,迈着鸭子步进得屋来。 刘彻不禁谑笑道:“短短半月不见,怎的连路都不会走啦?” 两小面色赧然,讪讪不语。 刘彻无奈的摇摇头:“还逞甚么强,赶紧躺到榻上,将裤子脱了!” 两小颇是不知所措,心道脱裤子作甚,要打板子也不需脱裤子啊,多丢人! 刘彻也懒得跟他们废话,唤得早候在门外的郎卫和医官入内,将两个小屁孩押到卧榻上,三下五除二将他们扒个精光。 六月天热,冻不着! 两小满脸羞愤,不断挣扎,想要摆脱郎卫们的魔爪,却只是徒劳罢了。 刘彻行至榻前,抬手冲两人的屁股蛋毫不客气的各甩了一巴掌,方才让他们放弃挣扎,消停下来。 刘彻见得两个小屁孩大腿内侧那些臌胀的水泡,不由微是皱眉,没料到比他预想的要严重些,不禁反省自己是否对他们太狠了些,隐隐有些歉意。 这是连日策马驰骋累积下来的伤势,若不妥善处理,会逐渐溃烂,若是化脓感染,麻烦就大了,好在已研制出青霉药物。 “即便自个不会上药,没长着嘴么,不会询问旁的将士?” 刘彻眉宇紧锁,沉声呵斥道:“再拖下去,待得化脓溃烂,你俩就在榻上躺着等死吧!” 仓素早就向刘彻禀报过两小的伤情,只是他们死要面子,也没向旁人求助。刘彻索性让仓素故作不知,就是故意让两个小屁孩多吃些苦头,好牢牢记住教训。 刘彻吩咐身侧的两位医官道:“帮他们治伤吧!” 医官自是不敢怠慢,忙是端来温热的淡盐水和酒精,替两位皇子细细清洁过患处后,便取出沸水煮过的锐利医刀,轻轻地挑破大腿内侧那些鼓胀的泡,一股水流出来后,再把上面的白色的皮给揭掉,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肉。 嘶嘶~~ 两个小屁孩趴在榻上,抱着金丝软枕不断仰头,倒吸着凉气,那模样活像是两条窒息濒死的鱼。 两位医官出自羽林卫,其治伤手法乃是军队的特有做法,与民间医者的治伤手法有极大不同,讲求的是速效,敢下狠手。 之所以挑破水泡,也是出于军队思维。 若不及时挑破水泡,再度骑马行军时,泡中有水,再受外压,会向着旁边的地方将皮撑起来,伤口会愈发大,反倒会加重伤势;若是挑破水泡,骑马时虽会更疼,但水出的再多,也会流出来。 医官再度用酒精清理过患处,便是取出装着药粉的小瓷瓶,将瓶里的粉末状的伤药先倒在手上,随即往两个小屁孩大腿的伤处连吹几下。 刘寄和刘越只觉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后,便是一片清凉,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殿下,夏日酷热,包扎患处容易化脓,不若……” 医官替两人上好伤药,躬身向太子刘彻请示道。 刘彻微是颌首,向医官和郎卫们下令道:“嗯,这两日就让他俩好生趴着养伤,不许下榻!” 小哥俩闻言大急,忙是出言反对,他们此时已晓得太子皇兄此番来武威的目的,要在通天碑下祭奠那些以身殉国的英灵,自然也想亲身参与的,好歹他们黄埔军学的学员也算出自羽林门下啊。 他们又想挣脱郎卫的压制,却是被刘彻再度往屁股蛋上甩了巴掌,扯动伤口,不由咧嘴呼痛。 “待得中元节,孤王方会在通天碑下行祭,尚有二十余日,急甚么?” 刘彻也懒得多废话,抛出给诱饵道:“若是十日后你俩能养好伤,孤王便带你俩穿过河西走廊,饮马黑水,如何?” “好!” 小哥俩忙是应下,黄埔军学的参谋们时常用河西走廊内发生的数场大战作为战例,向学员们分析和讲解其中运用的战法计策。 安夷将军防守武威城的战例备受军学参谋的推崇,但学员们却更喜欢听飞将军李广与匈奴右贤王决战之役,毕竟是年少气盛,连刘寄和刘越也不能免俗。 如今得知有机会随太子皇兄进入乃至穿越河西走廊,他们自是喜出望外,心甘情愿的接受了医官的安排,光着屁股在卧榻躺上数日。 刘彻见得两人彻底消停了,这才领着郎卫出去,召羽林校尉公孙贺和虎贲校尉马屿前来商议。 想要征服西域各国,大汉还需在河西走廊兴建张掖和酒泉两座大城,再把月氏人盘踞的敦煌地区攻占下来,为日后出征西域的大军建立稳固的后勤补给点。 刘彻虽能从后世地图分析出张掖和酒泉两座大城原先的选址,但他还是想实地考察,毕竟此大汉非彼大汉,军事实力和建城技术皆不是同档次的。 经过实地考察,看看祁连北麓的植被和河川情况,再进行选址,并做好各种规划,免得牧草萋萋的草原真变成后世的千里黄沙。 况且还可顺便到黑水的主河道,舀一瓢那甚么弱水,用瓶瓶罐罐装回去,日后好用来哄哄阿娇小萝莉,免得她跟他翻算不辞而别的账。 接下来的数日,刘彻领着将士们在武威周边四处巡视,尤是百里外的潴野泽。 刘彻叮嘱随行的武威太守秦广,日后这潴野泽附近不得修建水坝,不得焚林垦荒,不得往湖畔迁移汉民,若有外族蛮夷迁来聚居,尽数剿灭之。 潴野泽即为后世干涸的青土湖,是河西走廊最大的湖泊,最重要的水源,必须好好保护住,不得随意开发水源。若在潴野泽周边开垦农田,用湖水灌溉作物,着实太过奢侈了,就跟在后世的中东产油国种地一样,不符合成本。 刘彻宁可从关中各郡县往河西走廊运粮,也不愿在武威周边大肆开垦农田。从潴野泽引水提供武威城军民的日常所需皆可,万万不能用于农业灌溉。 七月初,刘彻带着两个伤愈的小屁孩,领兵进入河西走廊,沿着黑水支流纵马而行,直抵源出祁连山北麓的黑水主河道。 依着文献记载,武帝命人依黑水设城,名为张掖,取“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 故而张掖城的选址地是很好确认的,刘彻实地考察了一番,觉得此处建城确实不错,依山傍水,既可扼守河西走廊西侧咽喉,又可掌控黑水上游,确实是战略要地。 要到酒泉的选址处,需得渡过黑水,再往西行数百里。 刘彻留下两个小屁孩和两万虎贲卫,领着诸多郎卫和五千羽林卫快马疾驰,短短两日便跑了个来回,将酒泉的建城点在地形图上圈定了。 刘彻将诸事办妥,刘寄和刘越也已玩得痛快,眼见中元节将至,便全速回返武威城。 第二百八十二章 碑前行祭 筑城之时,除国都外,城池的中央多为府衙所在,武威城却是不然。顶 点 x 23 u s 刘彻在匠师规划武威城时,特意命其在城池居中的位置留了大片空地,作为中心广场。武威的四面城墙各开三门,四条大道从各处正门通往中心广场,轴线对称。 中心广场由青石铺就,通天碑居中矗立,碑体正面朝西,正是河西走廊所在的方向。 大汉的建筑向来朴实厚重,便连宫殿都采用暗色调,鲜少出现鎏金穹顶和雕梁画栋,只求简约大气。故而刘彻也没为这通天碑设计甚么浮雕或花纹,除却必要的金属避雷内构,碑身尽数由大块的黑色花岗岩堆砌而成。 碑面题词没甚么“永垂不朽”,就是将汉帝刘启撰写的两个大字放大,铭刻在上,是为“武威”。 依着刘彻的意思,日后大汉若再开疆拓土,新城中皆会立起同样的通天碑,故以城名铭刻碑面即可,那是为该城牺牲的将士们特有的荣耀,后人缅怀时也能以此牢记先辈的功绩。 通天碑背后则铭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皆是在河西走廊乃至匈奴右部王庭战死的大汉将士,他们的牺牲换来了武威城的落成,换来了大汉西陲的稳固安定。 羽林,虎贲,细柳,中垒,胡骑,乃至参与守城战的边军步卒,合计一万八千七百六十四人。 太子刘彻命匠师们用同等数量的花岗岩堆砌出这座九丈高的通天碑,施工期间克服了不少工程难题。 大汉的工程技术远不如后世,且武威城的土质稍有些松,虽是尽量深挖,灌注黏浆土夯实地基,但还是不能如后世华夏的英雄纪念碑那般建成巨大的长方形碑体,而是从下而上逐渐缩小,以此减少下层碑体和地基的承重。 足足花了年余,这通天碑才彻底落成,战死将士姓名更是直到今年六月末方才尽数铭刻完成。 七月十五,中元节。 虎贲和羽林的三万将士及参与过守城战的万余边军默然矗立,将偌大的中心广场站满,刚移防到武威不久的十万边军沿周边的宽阔街道向外排开。 大汉并未往武威城大举迁移百姓,大多数奴隶又被押去修筑周边关墙,故而城中之人大多皆为屯驻的将士,仅有少量平民,他们亦是自觉的默默行出民宅,站在街道上,望着城中心那座足有城墙三倍高的通天碑。 正午时分,骄阳攀至天穹中央,高悬通天碑之上。 战鼓缓缓擂响,声若惊雷。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塞外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虎贲和羽林卫齐声高歌,这本是后世的东汉将士马踏燕然驱匈奴时的军歌,刘彻自不介意将之写出,提早百余年作为大汉军歌使用。 词句和曲调虽是简单,但气势磅礴,朗朗上口,旁的军民起先有些愣怔,待得听过两边,便能随着高歌。 雄壮的军歌在武威城的上空回荡,直冲九霄! 战鼓渐止,歌声止歇,城中军民皆是望向那碑座高坛。 通天碑前,太子刘彻携两位小皇子奉太牢三牲,置于祭案之上。 刘彻不喜那些跳大神似的礼乐古舞,此番祭礼皆是免去,连祭文都未曾准备,只是冲通天碑深深三揖,祭以三樽美酒。 “汝等为国捐躯,是为大汉忠魂,为教后人铭记,故立此碑!” “逝者已矣,生者尤存,朝廷必将好生抚恤尔等亲眷。抚汝等父母,使其安享天年;养汝等儿女,使其茁壮成长!” “汝等可安心归去,来世再入华夏,再为汉人!” 刘彻躬身再拜,久久不起。 将士们亦是随之行拜,武威城内静寂无声。 刘彻没说甚么慷慨激昂的话语,没有借机鼓舞军心,更没有故作哀戚的痛哭流涕,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是真正说到将士们心里,亦是为国捐躯的英烈们最在意之事。 刘彻缓缓起身,退到一旁,以便身后的诸多将官得以亲自上前祭拜。 这一日,城中军民皆是轮番行至通天碑前,默默行拜。 太子刘彻领着两位小皇子手执战戟,立于碑前,为逝者侍立守碑,直至日薄西山,军民尽数祭拜过,方才离去。 翌日清晨,刘彻率军出城,回返长安。 若干年后,大汉史官记录此事时,多认为武帝刘彻此番前往武威立碑行祭之举实在雷声大雨点小,并无太大意义。 他们却不知,刘彻本就没想靠此事牟取甚么军心民心,他只想让自己能少些愧疚,是他将诸多尚未及冠的羽林卫和虎贲卫过早推上战场,于心不安啊! 想想后世非洲那些战乱之地的娃娃兵,刘彻虽不是甚么圣母表,但还是觉得自己先前的作法确实有些不妥。 即便可以重来,他还是会如此做,却也还是会心怀愧疚。 虽是事出无奈,但若因此而处之泰然,就实在太过冷血了! 前往武威时,刘彻等人足足花了十余日,但回程却是快了不少,七月廿二便抵挡长安城,巧好赶上末伏,休朝期的最后一日。 翌日早朝,朝臣们看到阔别多日的太子刘彻高居御座之上,皆是松了口气。 自太子六月初十离京后,到七月初二的初伏休朝,皇帝重新临朝理政,虽只有短短二十余日,却真是要了群臣的老命。 近年来,汉帝刘启已习惯睡到自然醒,且因顽疾缠身,精神大不如前,突然要在天色未亮便登殿临朝,那气性可不是一般的大。 听朝臣奏事时打盹就罢了,竟还鼾声如雷。 更过分的就是被自个的鼾声惊醒后,还瞪着那对鹰隼般的阴戾眸子吓唬人,满脸清梦被扰的不悦,这特么像话么? 皇帝你若真不想上早朝,称病休朝就是了,何必强撑着,还让大家伙陪你受罪? 朝臣们盼星星盼月亮,终是盼回了太子殿下,简直像见到了再生父母,几欲痛哭流涕。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太庙及冠 九月初五秋分。x23us.com 是夜,汉帝刘启依循古礼,领太子刘彻及群臣西出长安城,于城郊百三十八里而坛,服白而白,玉,带锡监,吹埙之风,凿动金石之音,与臣民共同祭月。 秋祭大典持续至天色微明,汉帝刘启并未摆驾回宫,反是转往同在西郊的太庙,太子刘彻与诸多刘氏宗亲尽皆随行,包括诸多尚未及冠的皇子与刘氏小辈。 除了太子太傅卫绾和太子少傅直不疑外,其余朝臣未再跟随前往,只是默然立于萧索秋风中,望着远远离去的御驾,心中皆是感慨万分。 待太子殿下今日行过冠礼,陛下应是要着手准备禅位于太子的诸般事宜了。 按礼制,男子二十岁行冠礼,然天子诸侯为早日执掌国政,多提早行礼。且因汉朝男女婚嫁较早,依礼需男子及冠和女子及笄方可成婚,故若男子未满二十欲娶正妻,则必先提前行冠礼。 譬如梁王嗣子刘买,迎娶原配陈氏时才十六岁,也提早行了冠礼。而虎贲左监李当户虽已有子李陵,但因未及冠,只能将李陵的生母抬为侍妾,并非明媒正娶,李陵的身份只是庶长子而已。 故而男子的冠礼是极为重要的,是为成人之礼。 人之所以为人者,在于知悉礼义。 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而后礼义备。以正君臣、亲父子、和长幼,君臣正、父子亲、长幼和,而后礼义立,故冠而后服备。 行冠服备后,方算成人,方能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 若说太子刘彻这冠礼有甚么不合礼制之处,唯有及冠的日期不甚符合惯例,未免过于仓促了。 依礼制,男子行冠礼多选在二月间,即春祭日神之后,寓意旭日东升,而非秋祭时节。 举行冠礼前的十日内,受冠者先需先卜筮吉日,十日内若无吉日,则筮选下一旬的吉日,然后才将吉日告知亲友。及冠礼前三日,又要用筮法选择主持冠礼的大宾,并选一位赞冠者协助冠礼仪式。 然而刘启和刘彻父子俩皆非迂腐守旧之人,何况先帝刘恒连最为重要的居丧制度都力图从简,不愿让臣民和子孙为其守重孝,可见刘氏的皇帝对太过繁复的古礼皆是颇为不喜的。 再遥想高祖刘邦就儒生的高冠当做夜壶的先例,老刘家对礼制的不以为然还真是一脉相承。 到得太庙,汉帝刘启领众多宗亲在帝庙祭祀过诸位先帝,便开始着手太子刘彻的冠礼。 太子少傅直不疑担任摈者,掌司礼仪摈相,引观礼的刘氏宗亲至太庙东殿宫门外,太子刘彻则由司者引往侧殿沐浴更衣。 老宗正刘通心里着实有些不舒坦,依照惯例,冠礼由主人及大宾主持,主人为受冠者之父,大宾为德高望重的宗族长辈,主人掌仪程,大宾则负责为受冠者加冠。 按说刘通才是最适合出任大宾之人,偏生汉帝刘启执意要亲手为太子加冠,主人还兼大宾,这特么不是抢老爷子的生意么? 赞者的位置又被太子太傅卫绾抢先占了,这平日与世无争之人,为了得为太子赞者,不惜死皮赖脸的摆出太子启蒙恩师的身份,险些跟老宗正刘通翻脸。 好在除却受冠者之父外,还可多增一位“主人”,辅掌仪程,负责答拜观礼宾客,老宗正才没抡起拐杖敲破这些无耻之人的脑袋。 东殿阼阶之上,冕冠衮袍的汉帝刘启长身而立,膝下皇子依年岁长幼从上之下立于侧阶,饶是年仅八岁的十四皇子刘舜都不敢似平日跳脱,乖乖垂首躬身,南向而立。 宫门处,老宗正刘通揖宾,答拜前来观礼的刘氏宗亲,再由傧者直不疑引其入宫门,行至阼阶之下站定。 待得宾客尽皆入得宫门,傧者直不疑高声通报,汉帝刘启身后的赞者卫绾则上前高宣,入殿行礼。 汉帝刘启面西作揖,拜观礼宾客,阼阶之下的宾客忙是躬身答拜。 刘启复又向赞者卫绾行揖礼,卫绾亦报揖回拜,刘启随即转身入殿,卫绾亦跟随其入得殿门。 阼阶的老宗正为揖客的主人,便是作揖引宾客升阶,主宾揖让到阶下,又揖让一次,登阶。主人刘通由阼阶,先登阶,在阼阶上偏东的地方站立,面向西。 赞者卫绾入得殿内,以铜盆中的朝露盥洗、拭手,立于殿内,面向西。 摈者直不疑则在东序布筵席,稍偏北,面向西,并将沐浴完毕,身着童子衣裳的太子刘彻引出侧殿,前来受冠。 刘彻入殿时,主宾早已尽数就位站定,汉帝刘启长身立于殿内御阶之上,向刘彻行揖礼,刘彻忙是答拜,心道汉朝往前的君王果不似后世朝代般唯我独尊,常常依循礼仪向朝臣乃至后辈作揖行礼。 刘彻缓步上前,跪在御阶下的席垫上,向刘启俯身行拜。 卫绾此时已取栉掠,置于席左,并手捧木盘,奉以缁布纶巾和进贤冠,以为一加。 汉帝刘启下御阶,接过缁布纶巾,执之于手,面色庄重的行至刘彻跟前。 “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 刘启朗声祝颂,为刘彻以纶巾绾发,复又取过进贤冠为他带上。 一加礼成,刘启重新迈步升阶,在御阶上向刘彻作揖行礼。 刘彻答拜,起身随傧者直不疑重返侧殿,脱去童子衣裳,换上深衣,加大带,纳履,正容,复又回返东殿,跪于御阶之下。 卫绾再以木盘奉上以玄色丝帛制成的爵弁,以为二加。 汉帝刘启再下御阶,为刘彻取下进贤冠,交由卫绾,将爵弁执在手中。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谨尔威仪,淑顺尔德,眉寿永年,享受胡福。” 祝颂后为刘彻加上爵弁,二加礼成,便再度登阶,揖刘彻。 刘彻答拜,再往侧殿,脱去深衣,换上皂衫革带,系鞋,复入东殿,跪与御阶之下。 卫绾又以木盘奉上武弁,武弁乃是用很细的纱制作的笼冠,冠两侧系缨,笼冠里面是平巾帻,为武将所戴。大汉铁血尚武,刘彻身为储君,又即将登基即位,故以武弁为三加。 “秣兵历马,兴师罚罪,驱除胡虏,威加海内,强军奋武,永镇汉疆。” 刘启下御阶,为刘彻取下爵弁,交由卫绾,再取过武弁,为刘彻加之。 三加礼毕,刘彻未及起身,卫绾又是奉上通天冠,此冠是级位仅仅次于冕冠的冠帽,其形如山,正面直竖,以铁为冠梁,乃是皇帝常服之冠。 非但刘彻有些愣怔,便连观礼的宾客都不禁轻呼出身。 皇帝要给太子殿下行天子的四加冠礼,还是皇帝才能戴的通天冠!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无疆,受天之庆。” 汉帝刘启毫不在意旁人的心思,为刘彻取下武弁,交由卫绾,再取过通天冠,为刘彻加之。 四加礼毕,卫绾撤去席垫旁的栉掠,躬身退到刘启身后。 刘彻则答拜过皇帝老爹,则再回侧殿,换上太子的朝服革带,纳靴执笏,方才重回东殿。 摈者直不疑已命宫人于东殿西侧设下醮席,面向南。 赞者卫绾酌酒进奉汉帝刘启,刘启取过酒盏,下得御阶,行至刘彻席前,向北念诵祝祝辞曰:“旨酒既清,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刘彻避席行拜,直身接过酒盏,跪祭酒,起身行至席末,再跪,将酒水饮尽,便将盏递给赞者卫绾,面向南,再拜。 直身后,刘彻拜赞者卫绾,卫绾答拜。 随后,汉帝刘启为刘彻冠字。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字曰‘通’,冀你日后心念通达……政通人和。” 刘彻自是会意,忙是道:“儿臣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使我大汉社稷永昌!” “大善!” 汉帝刘启抚掌大笑,满脸吾家麟儿已长成的欣慰。 刘氏宗亲们纷纷上前,向刘彻躬身道贺,态度分外谦恭,他们皆是清楚,陛下即将禅位,眼前这位刚行过冠礼的储君不日便要君临大汉。 行过祭酒醮礼,汉帝刘启及老宗正刘通领刘彻入太庙内的刘氏宗祠,祭奠除诸位先帝之外的刘氏先祖。 宗祠比帝庙的祖宗牌位多得多,刘彻压根就认不出几个刘氏祖先,高祖刘邦出身市井,这些先祖牌位上的名字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刘彻是不信刘家祖辈出过甚么公甚么候的。 汉帝刘启立于香桌之前,告辞曰:“后辈刘启,有子刘彻,今日冠毕,敢见诸位先祖。” 语罢,刘启领刘通和刘彻俯身叩拜先祖,方才出得祠堂。 是夜,汉帝刘启于未央正殿设下盛宴,以酒馔礼宾及赞者傧者,并赐下诸多钱帛作为酬谢。 刘启历来崇尚节俭,但此番赏赐却毫不吝啬,大笔的撒钱,尤是老宗正刘通,赞者卫绾和傧者直不疑,皆重赏千金,可见其心情是何等畅快。 翌日早朝,朝臣们正欲打探太子殿下加冕的盛况,却突是被掌印太监孙全宣读的一道圣旨彻底惊到了。 太寿宫已然落成,皇帝下旨,着少府和长秋属官协辅未央宫内的嫔妃及诸多内宰,于本月择取吉日,迁宫! 十月前,必须处置妥当! “十月初一,祭祖节,皇帝要禅位!” 朝臣们知道这日迟早会来,却没料到回来的如此之快,自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难以言喻。 第二百八十四章 登基为帝 十月初一,祭祖之日。顶 点 x 23 u s 汉帝刘启率刘氏宗亲至太庙祭祀先祖,十月朝本是族祭,加之皇帝将禅位太子的消息早已传遍大汉,故而各地的刘氏王侯尽皆回京祭祀,老得走不动的让子孙抬着也非要回返长安。 皇子乃至刘氏诸侯嗣子无论长幼,皆也参与祭祀,场面颇为浩大。 时辰有限,主持祭礼的老宗正刘通特意嘱咐太常卿刘诸事从简,古舞乐曲稍稍意思意思即可。 刘也知事关重大,自是依言照办,乐舞献祭不到半个时辰便是结束。 汉帝刘启向先祖供奉祭品,焚化寒衣,便即摆驾长安南郊的太社与太稷所在,所有刘氏王侯及有朝官身份的宗亲尽皆伴驾随行。 太社与太稷两座祭坛在长安城正南的安门外,太社在东,太稷在西,两座主祭台相距五丈,坛高五丈,长宽亦为五丈。 两坛皆为北向,门朝长安城内的皇宫所在,乃是天子为群姓祈福、报功而设立的祭祀祀社、稷神的祭坛。 社坛祭奠土地神,中间实以常土,上以黄土覆之,四面坛体分以四色泥饰之,东青、南红、西白、北黑,象征金、木、水、火、土五行,亦象征东、南、西、北、中五方。五色土由大汉各地进贡而来,寓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稷坛祭奠五谷神,形制同如社坛,惟土不用五色,其上四周纯用一色黄土,寓意大地生长五谷,养育万物。 朝臣们早在社稷两坛外等候多时,见得皇帝驾临,忙是跟着入了祭坛,站在主祭台之下。 汉帝刘启领太子刘彻登台行祭,随即钟鼓齐鸣,群臣将笏版插在腰带上,随声舞蹈,四拜迎神。 汉帝刘启奉太牢三牲与祭案,告天祭地,将禅位于太子刘彻,永保社稷稳固。 群臣拜付在地,同声告祭。 因时辰不早,祭典依旧从简,群臣四拜辞神后,主祭的汉帝刘启本应饮福散胙,与群臣分食酒蔬,却也是免了。 祭典结束,汉帝刘启率众人摆驾回宫。 汉帝刘启回得未央宫,歇息片刻后,稍事梳洗,着冠冕衮袍升殿临朝,高居御座之上。 宦官宣了太子刘彻,刘氏王侯及群臣入殿参拜,跪伏殿中。 皇帝身侧的近侍宦官赣褚趋步上前,屈膝跪地,直起上身,面向殿内群臣,朗声宣读圣旨,正是汉帝刘启亲笔所书的禅位诏书。 太子刘彻此时也已换过衮袍朝服,头戴通天冠,行至御阶之下,向汉帝刘启行三拜九叩大礼,领旨谢恩。 御案旁,掌印太监孙全亦屈膝跪地,双手托盘,向汉帝刘启呈上传国玉玺。 此玉玺乃是秦代丞相李斯奉始皇帝之命,用和氏璧镌刻而成,其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李斯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以作为“皇权天授、正统合法”之信物。 汉帝刘启缓缓起身,唤刘彻登上御阶,将传国玉玺交托于他,亦在托付大汉社稷,沉声道:“汝当竭心尽力,为我刘家列祖列宗守好这大好河山!” 刘彻双手微颤,接过这方重愈山河的传国玺,重重点了点头,承诺道:“父皇放心,儿臣非但会守好社稷,更会开疆拓土,富国强民,将更为强盛的煌煌大汉传承给后世子孙!” “好!” 刘启欣慰的看着他,亦是重重点头,“为父会努力多活些时日,好生看看你铸就的煌煌大汉。” “赣褚,摆驾回宫……回太寿宫!” 刘启吩咐一句,大笑着转身迈下御阶。 “恭送父皇!” 刘彻将传国玉玺放回孙全捧着的托盘,亦是下得御阶,再度向正往内殿行去的刘启三叩九拜。 “恭送太上皇!” 殿内群臣跟着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恭送从此成为太上皇的刘启起驾还宫。 “请陛下御殿登极!” 掌印太监孙全朗声道,他心中五味杂陈,随侍刘启数十载,如今却是换了主子。 刘启昨夜与他深谈,言明今日他只得以死效忠新帝刘彻,而非刘启这太上皇。 “请陛下御殿登极!” 群臣亦是朝向刘彻跪伏,齐声道。 刘彻缓缓起身,迈步登阶,步步沉实,走得稳稳当当。 行至御案之后,他环视殿内群臣,心潮澎湃万千。 监国临朝两年来,他从未似这般真实的感受到这御座之高,可俯看群臣,俯瞰天下。 今日起,吾君临大汉,执掌社稷,手握万民生死! 刘彻轻拂袍袖,稳稳危坐于御座之上,淡然道:“众卿免礼,平身吧!” “谢陛下!” 群臣随即起身,却并未归席落座,而是齐齐躬身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刘彻轻笑道:“朕初即位,还需诸位卿家多多用心辅佐才是。” “诺!” 朝臣们虽是齐声应诺,心下却是叨咕,新帝真是爱说笑,都临朝监国那么些时候了,还扯这些虚的有意义么? 刘彻摆手让群臣归席落座,复又道:“孙全,拟旨,朕要大赦天下,减免赋税!” 孙全已将传国玉玺重新收好,自是躬身应诺。 大农令曹栾却是硬着头皮,离席出列,躬身道:“陛下,朝廷近年已连番减免赋税,尤是大多郡县的田税皆已降到六十税一,还如何减免啊?” 刘彻不以为意的摆手道:“无妨,近年商税大涨,且因连年丰收,太仓和各郡县的陈粮太多,暂且先将田税降到百税一,为期三年,日后待得陈粮出清,若国库能支应各地官仓继续购粮,再延期。” 曹栾出言试探道:“只降田税?” 刘彻扬眉道:“商税不变,人丁税及口赋减半!” 汉袭秦制,对傅籍的百姓征收人丁税,年十五以上至五十六出赋钱,人百二十为一算,治库兵车马。即一个青壮年男女每年缴纳人丁税一百二十钱。而另据规定,商人与奴婢须“倍算”,即加倍缴纳人丁税。 惠帝六年,朝廷为奖励生育,提倡女子早婚,又定“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 所谓口赋,则是对七岁至十四岁未成年人所征的人丁税,为每人每年二十钱供宫廷用费。 “陛下,这……不妥吧?” 曹栾不由大急,口赋是少府征收的,他这大农令管不着,可人丁税是国库岁入的主要来源,数额比连番减免的田税庞大得多,减半征收就意味着国库岁入减少数十亿钱。 “既要鼓励百姓多多生育,就不能在意些许赀财,你且安心,日后国库岁入若少于百亿钱,少府会出赀财填补亏空,便算朕赏赐给百姓的。” 刘彻端是财大气粗,他在皇室实业有着最大的份子,每年坐享高额红利,如今登基为帝,少府又成为他的私产,虽说要分出部分产业到太寿宫,作为太上皇老爹和太后老娘的棺材本,但足够他大展拳脚了。 曹栾哑然无语,皇帝都这么说了,他若再出言反对,传扬出去要被百姓们戳脊梁啐唾沫的。 群臣也不得不出言附和刘彻,直道陛下仁德,爱民如子。 刘彻颇是满意的颌首轻笑,做皇帝和做太子就是不一样,真真一言九鼎,言出法随,爽歪歪啊! 心下暗爽的可并非刘彻一人,堂邑翁主陈阿娇更是爽得飞起! 刘彻已然及冠,又登基为帝,那不就可以大婚了? 她比刘彻大了三岁有余,虚年都快二十了,再不成婚就要成深闺恨嫁的老姑娘了。 大婚,皇后! 母仪天下的皇后啊,俨然已是唾手可得,怎不教她心花怒放? 不过想到文君先生的提醒,阿娇深知不可喜形于色,更不可得意忘形,免得生出甚么事端。 不知多少长安贵女在盯着新帝刘彻,即便她们不敢奢望皇后之位,但入宫为妃的心思怕是少不了的。 相貌堂堂,文武双全的少年天子,岂不是万千怀春少女梦寐以求的良人? 阿娇不断告诫自个,要沉心静气,不能教小人转了空子。文君先生说得对,婚姻乃是人生大事,非朝夕可决,未来前路漫长,需得稳步前行才是。 自刘彻及冠后,阿娇除了前往女学听经筵讲席,便是安生的呆在长公主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有闭门谢客的心思。 南宫公主虽亦是娇纵莽撞的脾性,但好歹出身天家,自是晓得阿娇的顾虑,也陪着她静静呆着,不再迈出皇亲苑。 好在跋子如今嫁给了梁王嗣子刘买,住在皇亲苑的乘氏侯府,三人即便不出皇亲苑,也能彼此作伴。 倒是已成为太皇太后的窦太后闷得慌,最疼爱的孙女和外孙女竟多日不曾来向她请安,闲得她只能终日抱着尚在牙牙学语的泰安公主,在长乐宫四处晃悠,想寻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两个没良心的丫头! 太皇太后牢骚满腹,却是无处倾诉,索性颁下懿旨,以教导阿娇宫规为由,将她召入长乐宫,住些时日。 阿娇接到懿旨,不禁皱了小脸,却也不敢忤逆太皇太后,只得将南宫公主生拉硬拽,一道住进了长乐宫。 第二百八十五章 议及大婚 俚语有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刘彻登基后,更是应了这话,太子詹事府的属官纷纷跟着从长乐宫调往未央宫,入了少府。顶 点 x 23 u s 前任的太子詹事陈煌早就升任少府丞,辅助少府卿陈俞打理事务,如今刘彻做了皇帝,陈俞辞去少府卿之位,前往太寿宫詹事府为太上皇刘启做詹事去了,于是陈煌便顺理成章的接任少府卿之职,位列九卿。 空出来的少府丞之位,自然由现任太子詹事陈诚接任,陈氏乃老刘家的累世家臣,若不出意外,会将少府卿之位继续传承下去。 内侍李福亦是得了正式的官衔,成了少府大宦官,秩俸千石的宦者令,主管少府所辖的宦官内侍,又随侍皇帝刘彻,地位直逼掌印太监孙全。 李福却压根来不及欢庆,就带着一众宦者忙得昏天黑地,以便接手未央宫的内廷事务。 太上皇刘启迁往太寿宫,晋为太后的王自也同去,长秋宫的属官和诸多内宰也尽数带了去。 太寿宫的中宫名为长春宫,王的首席属官大长秋鲁瑞也改任长春詹事,位同太皇太后窦氏的首席属官长信詹事。 偌大的未央宫少却千余名宦官和宫人,瞬间便空出大半宫室,原本隶属太子府的内侍和宫娥压根不虞使用,光是打理长秋宫都捉襟见肘,更遑论其余嫔妃搬迁后空置出的众多宫室。 “陛下,可否着永巷令往民间采女,往宫内添些内宰宫婢?” 李福硬着头皮向刘彻进谏道,未央宫的人手确实不足,且有些事不宜由宦者内侍操持,还得有足够的内宰和宫娥才行。 刘彻疑惑道:“永巷令是何官职?” 李福忙是躬身解释道:“回禀陛下,这永巷为宫中妃嫔住地,亦指幽禁妃嫔、宫人之所。秦时设有永巷令及丞,我大汉袭之,掌后妃宫女及宫中狱事,秩俸六百石,亦为少府属官。” 刘彻恍然,原来永巷令就是掖庭令的前身,只是此时尚未改名罢了。 他微是皱眉道:“从太子府带来的宫婢不虞使用?” 李福颇是为难道:“宫婢仅够打理长秋宫,内宰更是短缺,太子府原先没甚么女官……” 刘彻沉吟片刻,也知李福所言非虚,他尚未大婚,太子府本就没有女主人,自然也不会有太多内宰女官,如今入主未央宫,带来的人手连长秋属官的缺额都填不满。 “朕又没纳甚么妃嫔,便先将原先嫔妃所居的宫殿尽皆闭宫,将里头的人手尽皆调往长秋宫及必备的宫室即可。” 刘彻并不想弄出甚么内宫三千佳丽,就凭他这十五虚岁的小身板,即便对着阿娇小萝莉,也只能望梅止渴,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男子未彻底长成前,太早破色戒,日后小兄弟撑不久的,为了今后大半辈子的幸福,还是多念几年清心咒,忍一忍才好。 李福随侍刘彻多年,知晓他的顾虑,先是躬身应诺,复又委婉的提醒道:“陛下,所谓的采女非是纳嫔妃,而是遣永巷令於乡中阅视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长壮皎洁有法相者,因载入宫。所选女子皆是良家子,即非医、非巫、非商贾和百工,多为民女……鲜少有世家贵女。” 刘彻自能理会他的言外之意,此番采女可特意不取世家贵女,只需招些民间女子填补宫人缺额即可。 刘彻见得李福有些执着,不由疑惑道:“现有的宫人连长秋宫都打理不了?” “回禀陛下,宫婢倒是足够,只是要拔擢内宰,需得经内廷宫规调教,再经数度筛选,合宜者甚少,且旷日持久。” 李福刻意稍作停顿,复又意有所指道:“若待陛下大婚后,再由皇后自行拔擢内宰,怕是有些……” 刘彻剑眉微扬,终是知晓了李福真正的顾虑,若日后的内宰尽皆是皇后培养提拔的,那他这皇帝的衣食住行可就全被皇后彻底掌控住了。 虽说夫妻齐心,但还是要有些个人空间的,且依照阿娇那莽直的脾性,若是透过眼线得知了些不该她知晓的事,再泄露出去,难保不闯出祸事来。 何况刘彻是穿越众,对个人**还是极为看重的,后世即便是夫妻,也不应该随意翻看对方手机的,不是么? 刘彻思索片刻,缓声道:“嗯,言之有理。就着永巷令往民间采女,只需择取有资质的良家女,且不得强迫,需得向其言明,入宫为宫婢,而非妃嫔,日后合宜者可拔擢为内宰女官,不合宜者年满二十则赐予相应赀财,送其出宫。” 李福讶异道:“年满二十即送其出宫?” 刘彻微是颌首:“既无晋身立命之途,又何必让其在宫内困守一世,索性拿着赀财出宫,嫁人生子,免生哀怨。” 李福躬身道:“陛下仁德。” 刘彻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谑笑道:“朕是否仁德,你应最为知晓才是。” 李福不由哑然,随侍刘彻多年,自是见惯了他对敌时的辣手无情,次次都欲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倒真和仁字不沾边。 十月中旬,即位不到半月的皇帝刘彻颁下旨意,着永巷令往民间采女,取五百民女为扫洒宫婢,不取世家贵女。 世家权贵们皆是失望不已,他们早已怀着心思,就等着新帝广开宫门,收纳嫔妃,好将族内的适龄女子送到新帝的御榻上,为家族吹吹枕边风。 不过想想也是,新帝尚未大婚,在未娶正室之前,也不便收纳嫔妃。如同世家子弟,在正妻过门前,只能抬侍妾,不可迎娶侧室,否则就被视为对未来正室主母的轻视。 于是乎,皇帝大婚之事被朝臣们搬上了大汉朝堂,纷纷进谏,冀望皇帝早日大婚,迎娶堂邑翁主陈氏阿娇。 馆陶公主刘嫖闻得此事,不喜反忧,她从未忘却,自个昔年是如何伙同王将栗夫人捧杀的。 她虽娇纵跋扈,但好歹是大汉长公主,深悉宫廷争斗的险恶,更深知为君者最忌讳朝臣妄议宫闱之事,先前的刘启如此,如今的刘彻亦不例外。 馆陶公主急得六神无主,忙是入长乐宫求见太皇太后窦氏,想寻自家母后商量对策。 太皇太后老于世故,早猜到她的来意,愣是让近侍宦官将馆陶公主拦在殿外,只传了句话:“蠢女子!此时此刻,最不应来见哀家,而是去寻皇帝!” 馆陶公主闻得宦官传话,愣怔片刻方才恍然大悟,懊悔得直想扇自个耳光,好在母后早早将阿娇召入长乐宫常住,避开了这风口浪尖,果然姜是老的辣。 她忙是转身离去,赶往未央宫求见皇帝刘彻。 刘彻身为大汉天子,宫城内发生的事,但凡他想知道的,自然没有半分遗漏。 馆陶公主刚入长乐宫,他便得了消息,此时更是知道自家姑母得了皇祖母的提醒,不由摇头苦笑,随着身份愈高,亲人对他的态度也愈发谨慎小心,无怪世人皆道天家薄凉啊。 刘彻让李福将馆陶公主引至御苑花榭,又吩咐备了些菊花茶和茶点,打算帮自家姑母兼未来岳母好生降降燥郁之气。 “陛下!” 馆陶公主入得花榭,见刘彻起身相迎,忙是躬身道。 刘彻摆手轻笑,招呼她落座:“姑母无需多礼,先坐下歇口气吧。” 馆陶公主道了谢,依言入席落座,举起茶盏饮了口,折腾了小半日,还真有些口干舌燥。 刘彻突是明知故问道:“姑母先前去见过皇祖母了?” 馆陶公主浑身一颤,手中的茶盏险些滑落,虽是反应不慢,再度握紧,却仍显出几分慌乱无措。 她忙是急声道:“陛下,本宫并非……” 刘彻抬手打断她的话头,笑道:“姑母无需多做解释,朕晓得姑母的顾虑,亦深知姑母的脾性,不会生出旁的猜忌。” 他倒非妄言宽慰,无论是从史籍,还是通过多年的亲身体会,馆陶公主的城府确实不深,昔年能捧杀栗夫人,将太子刘荣拉下马,其实还是刘彻的生母王主导布局的。 与王相比,馆陶公主简直单纯得跟白纸似的。 刘彻看着她,缓声问道:“姑母是否忧心朕会反悔,不依婚约迎娶阿娇?” 馆陶公主见他问得坦率,也只得点头应是。 刘彻饶有趣味的复又问道:“姑母为何有此疑虑?” 馆陶公主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刘彻笑道:“姑母但说无妨,今日你我只叙家事,不需顾虑旁的甚么。” 馆陶公主微是抬眸,看他神情不似作伪,方才缓了缓气,叹道:“阿娇自幼娇惯,脾性鲁莽冲动,亦不通世事,确实有些不配皇后之位。” 刘彻微有些讶异,依史籍所述,阿娇婚后多年未有子嗣,馆陶公主为保住阿娇的后位,可是出了不少馊主意,今日这话怎的听来,倒似有些旁的意思。 刘彻也懒得多想,坦言道:“姑母此言虽是实情,但阿娇配不配得上皇后之位,还是朕说的算。朕说她行,她便行,不行也行!” 馆陶公主猛是抬头,脸上满是意外之色,忙是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不喜枕边人太过精于算计,皇后最好是个笨些的,或许是装得笨些,只要知晓何事当做,何事不当做即可。” 刘彻顿了顿,复又意有所指道:“阿娇近来就做得不错……姑母日后若能少过问些,任她随心随性的替自个做主,朕以为她是行的。” 馆陶公主脾性虽莽,脑子却不蠢,忙是应诺道:“陛下放心,我今后必不过问半分宫闱之事!” “若能如此,自是大善!” 刘彻抚掌大笑,颇是欣慰她的知情识趣。 第二百八十六章 帝国科院 刘彻心地实是善良的,不忍见得朝臣们再为他的婚姻大事着急上火,索性松了口,待得来年正月,堂邑翁主过得十八岁生辰,便可择取吉日,举行大婚。m.x23us.com 朝臣们陡然听闻,皆有些猝不及防。 来年正月? 如今已然十月过半,离来年正月也就将将三个月的功夫,要筹备天子大婚的诸般事宜,还得精心备下贺礼,可不得折腾死他们? 刘彻懒得理会他们的心思,他现下正为遗孤内院的诸多学子的出路操心。 遗孤内院广设诸多学院,由太子詹事府派去的先生,教授许多从刘彻处学到或撰写成册的后世知识,至今已将满六年。 虽然都是些基础学科,但首批学子经过六年的专业学习,程度已不算太低,虽有些偏科,但贵在专精,他们又肯玩命学,在某些专业的知识面是超过后世经过九年义务的初中毕业生的。 尤是术数学院,因教授了大量的财会和工商知识,近年培养出来的学子大多被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招募走,成为各个产业的账房乃是掌事。 农学院的学子更是被少府和大农府疯抢,甚至连各个世家大族都有不少找了门路,向少府和大农府的官员疏通,冀望能延揽到些农学院的学子,替他们打理族内的大量农田。 毕竟化肥的施用和不少育种育秧技术,远非寻常农人能摆弄得来的,而遗孤院在南山脚下那些官田的亩产连年屡创新高,已然高逾五石每亩,比大汉寻常农田平均三石的亩产实在高出太多。 对坐拥万顷良田的世家大族而言,如此高的亩产意味着大笔的财富,自是不会等闲视之。 刘彻倒是鼓励农学院的学子们自寻出路的,世家大族能多种出粮食,对大汉也是大好事,他先前身为储君,如今更贵为天子,还不至眼光狭隘到只顾自身或皇亲国戚的利益。 故而农学院是遗孤内院的诸多学院中最先实践产学合作制度的,刘彻让农学院的院长,益农候裘离向各郡县派出大量学子,教导当地世家施用化肥和各项农业技术,若是学子被世家看重,进而延揽,学院亦大方的放人。 至于军事学院的学子,出路就更无须多想,羽林卫先挑去有潜质成为特战兵的好苗子,虎贲卫再将剩余的尽数包圆。对因扩编而缺兵短将的两校而言,这些经过多年军事训练和战术指导的学子,除了经验不及老兵丰富,旁的皆堪称优秀。 刘彻现下操心的是各式理工学院的学子,譬如格物学院,生物学院,地理学院等,这些学院教授的知识与大汉现有的科技水平几乎是完全脱节的,想要将理论彻底运用到实际,还要不断的实践摸索,有很长的路要走。 学子们渐渐长大,是要成家立业,养家糊口的,自然不能长期呆在遗孤内院,放他们出去自食其力,非但浪费了他们学到的知识,更无法保证他们能丰衣足食。 刘彻苦思良久,决定还是要暂且用朝廷的名义养活他们,并提供资金让他们从事各项必要的研究工作,尽快将理论与实际结合,形成良好的发展循环,全方面提升大汉的科技水准。 后世的许多国家也是用政府力量维持并推进较为冷门的理论学科。 毕竟基础理论是科学发展的基石,没有质能方程式前,核弹和核电站皆是空中楼阁。 于是乎,刘彻趁着朝臣们因他的婚期迫在眉睫而慌乱失措时,在朝堂上提出设立帝国科学院的想法,让群臣朝议。 “敢问陛下,增设这帝国科学院有何用途,又将归属于哪个府署辖下?” 丞相袁盎总理百政,自然要询问清楚,也好为之明确职守,以及划定所属员额及秩俸水准。 “无非是教授些百工百业的杂学,就划归太学辖下,另辟一科杂学即可。” 刘彻早已思考妥当,太学的性质与后世的社科院颇为相似,又已有完备的编制和章程,倒不需另外再设立其他体系,将帝国科学院划入太学,日后时间成熟,再在太学内成立社科院,使两者并行即可。 袁盎微是愣怔,犹豫道:“太学内的学子皆读经史,可待诏入士,不知这帝国科学院的学子是否也要册入士籍?” 旁的朝臣亦是纷纷竖起了耳朵,对于朝廷取士为官之事,他们可是极为敏感的,尤是皇帝刚刚即位,任何能影响到他们官位的决策,都不会轻忽怠慢。 刘彻临朝治政不是一日两日,岂会不晓得他们的心思,不由轻笑道:“丞相想岔了,朕都说了这科学院教授的乃是杂学,就似遗孤内院的农学院教授的农事一般,与入仕为官之道是南辕北辙,让他们入士籍作甚?” 群臣闻言,皆是恍然,心道原来如此,想来又是皇帝传下的那些新奇学问。他们皆出身世家大族,族里近年也延揽了不少农学院的学子,对这些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匠师还是颇为认同的。 皇帝的少府拥有大量产业,又在皇室实业有份子,想培养些类似的匠师也是理所应当的。 何况若真能再琢磨出甚么好工艺,譬如造纸和印刷甚么的,皇室实业挣了大钱,他们不也跟着荷囊鼓鼓么? 何必出言反对,莫非嫌钱多? 念及至此,他们皆是不想再参合此事,虽仍正襟危坐,却已魂游天外,让袁盎自个与皇帝商讨去,顶多再加上个要替官员发放秩俸的大农令曹栾。 袁盎也瞧出了同侪们的心思,自身也不想逆了皇帝的意思,忠于职守的细细询问几句,便是再无异议。 大农令曹栾不禁满脸愁容,因着前些日子皇帝下旨再度轻徭薄赋,国库的岁入已少去小半,刚重新精算妥当,又得多出这么笔秩俸,真是愁死他了。 虽知孤木难支,他还是硬着头皮离席出列,躬身道:“陛下,这笔秩俸……” 刘彻瞧着他那屎尿裤裆的神情,心下好笑,出言打断道:“大农令不必为此操心,帝国科学院录用的诸多博士和学子皆出自遗孤内院。昔年设立遗孤院乃是太上皇的仁政,曾特意在少府划出大笔赀财,专供遗孤院的诸般开销,故而今后这帝国科学院的开销也全数由少府支应,无需动用国库赀财!” “陛下英明!陛下爱民如子,太上皇仁德齐天!” 愈是忠于职守的大农令,就愈是守财奴模样,曹栾亦不例外,闻得不用从国库支取秩俸,忙是躬身,为皇帝和太上皇歌功颂德。 多日来,朝臣们已渐渐习惯皇帝这副财大气粗的模样,远比太上皇主政时大方多了,想到那位吝啬到宫宴都只赐下四菜一汤的太上皇,群臣们心下真是无比庆幸,好在今上出手豪气,不是财神下凡,就是散财童子临尘。 皇帝自个出钱养活那些人,无非只要朝廷划出些没甚么权势的博士和助学之位,给他们合宜的正经名头,这还有甚么好反对的? 于是乎,除了要费心劳神划出些官缺的丞相袁盎及其属官,旁的朝臣非但纷纷出言附议,更是齐声赞颂太上皇和皇帝的仁心德政。 大汉朝堂上,谄媚与马屁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十月末,大汉皇帝刘彻颁布诏令,大举扩建太学,并增设杂学一科,于太学内独立设置院邸馆舍,直属太学祭酒卫绾辖制,名为帝国科学院。院内诸官形制秩俸皆同太学诸官,唯学子不册士籍。 诏令颁布后,并未引起太大关注。 除了刘彻外,几乎没人能预料到,若干年后的帝国科学院会成为支撑起煌煌大汉的重要脊梁。 倒是皇帝刘彻对十三皇子刘乘的特殊安排,引发了权贵们的极大关注。 刘乘年仅十岁,六岁时获封清河王,自幼被刘彻带在身边教导,相较与其折腾得欢的两位胞兄刘越和刘寄,乃至深受太上皇刘启宠溺的胞弟刘舜,清河王刘乘的存在感无疑是极低的,鲜少在群臣前露面。 若刘乘穿着燕居常服行走在北阙甲第,几乎无人能认出他的身份。 偏生就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幼年皇子,被皇帝刘彻敕任为帝国科学院的院监,辅助太学祭酒卫绾设置院内的各项杂学科目,并核验十余名博士仆射的资质。 需知帝国科学院的每名博士仆射皆是从遗孤内院的各大学院拔擢的,统率所辖科目的诸多博士和助学,其学识颇为专精,非但时常由刘彻亲自为其授业解惑,更是专研了近六年的学问。 刘乘年岁尚幼,即便天资再高,也不可能如此博闻广识吧? 刘彻却是对刘乘极有信心,刘乘智商本就非常高,又不像后世那些可怜的小学生和中学生要学甚么外语和乐器,自幼就接触理工科学,十岁已掌握了不少的高中理科知识。 在不考虑实践经验的情况下,应付遗孤内院那些理论知识只相当于初中毕业的半吊子,足够了! 如今的大汉,论起对科学体系的全局观,除了刘彻,没有人能超过刘乘。 这与年龄和学识没甚么关系,主要还是看问题的视角,所处高度的不同自然决定了眼界的不同。 刘乘站在刘彻这个科学巨人的肩膀上,从刚学会说话时就已看到了远处的风景,就像一条从历史的长河高高跃起的鱼儿,早已看清了大汉科学发展的前路。 待得他慢慢积累到足够的经验,终会引领着鱼群沿着既有的坦途快速顺流而下,避免被岔路迷了眼。 何况,他的背后还有大汉皇帝为其查漏补缺,有甚么可担心的呢? 第二百八十七章 引导舆论 入得十一月,关中各地渐渐飘起鹅毛大雪,百姓们纷纷躲在家里熬冬,长安城周边的作坊也在大雪天里歇工大半,仅留下少数人手维持必要的生产。顶 点 x 23 u s 刘彻窝在暖阁内,望着玻璃窗外的漫天飞雪,微微有些犯愁。 今岁的冬季远比之前数年来得寒冷,气候实在有些反常,让他不由得想起史籍对来年的记载。 明年三月,关中将连降暴雨,并伴随着大量冰雹;七月辛亥,将出现日食。 史上正值汉景帝刘启在位,民间谣言四起,以为雨雹和日食乃是上天为惩罚景帝之过,方才连降天灾。景帝无奈之下,只得罢免了当时的丞相刘舍,代其受过,改任卫绾为丞相。 如今历史的进程被刘彻改变了,刘彻已登基为帝,袁盎也没早早死去,而是做了数年丞相,刘舍还是御史大夫,卫绾则从太子太傅改任中大夫,仍兼任太学祭酒。 然而天候却并未因刘彻而发生甚么太大的变化,毕竟如今的大汉可不似后世的华夏,会因碳排放引发甚么温室效应,影响到大气候。 刘彻深知若不尽早想好应对之策,待得天灾降临就会有大麻烦。毕竟他才刚登基,明年还要大婚,若三月和七月就连降天灾,他的威信必定会因谣言而遭到重创。 要提前抢占舆论高地,进而将民间舆论导向对自身有利的方向才行。 向臣民解释雨雹和日食乃是正常的自然现象? 行不通的! 对迷信无知之人,自然要用迷信的做法,但不能由刘彻这个皇帝出面装神弄鬼。 刘彻苦思良久,终是想到合宜的人选。 五年前,朝廷出兵收复河朔之地时,刘彻曾领兵驻守函谷关,以防备梁王刘武举兵谋反。 在函谷关的太初宫内,刘彻遇到了崇尚道学的宣德,并将其收入麾下听用。之后刘彻命宣德到大汉各地建设道观,广为布道。 五年来,刘彻为宣德提供了大笔赀财,又命各地官府对其建立道观大开方便之门,宣德已将那些名为“慈济”的道观开遍了大汉诸郡。 刘彻之所以让宣德建这些慈济观,并非是想传播宗教,而是想建立如后世慈济般的民间慈善组织,在发生大规模天灾,官府难以顾及周全时,由慈善组织发动民间自救或协助官府投入救灾。 故而遍布大汉的慈济观没有宣扬甚么教义,只是简单的导人向善,扶助孤寡老幼,从信众处募集到的香火钱,也尽数用来广设粥棚,为穷苦百姓布粥施饭。遇到灾害时,更是出动人手,不惜倾尽所有的救助乃至收容灾民。 百姓是淳朴善良的,懂得感恩,尤是对慈济诸多不求回报的善举,百姓们尽皆感念在心,称颂于口。 大汉取官时尤重官声,在民间口碑好的官员往往在升迁时占有极大的优势,故而各地官府对声誉极佳的慈济观愈发看重,便连当地的世家大族也纷纷赠与慈济观大笔的香火钱,为家族谋求良善之名。 宣德虽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却并不迂腐,反是极为狡诈厚黑,这亦是他最被刘彻看重的特质。 宣德命各个慈济观的观主将世家大族送来的香火钱尽数收下,并投桃报李,在布粥施饭乃至救灾时适当的为那些世家扬名,向百姓们提及他们出资布施的善举。 如此一来,所有人各取所需,自是皆大欢喜。 随着慈济观的影响力愈来愈大,宣德身为大观主,已成为扬名各地的大善人,又在刘彻暗中的推波助澜下,隐隐有执道教牛耳的势头。 当然,道教和道学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刘彻允许大汉出现道学宗室,却觉不会允许大汉出现一个道宗。 汉人信奉和崇拜祖先即可,宗教甚么的还是免谈了。 后世谈甚么华夏信仰缺失,那是别有用心的公知或愚蠢的盲从者的谬论,华夏百姓向来不缺乏信仰,祖先筚路蓝缕,开启山林,我们感念在心,故而年年祭祀。 笃定人定胜天,先祖开天辟地,采石补天得为神,这不是信仰么? 顶多是华夏百姓较为实际,求财之时拜财神,求子之时改拜送子观音,这算甚么信仰缺失,这是古典实用主义好么? 信奉长翅膀的鸟人或憧憬乐土七十二少女的圣战士,滚粗好么? 刘彻细细想好对策,便是遣郎卫执手令,急召正在中原巡视各处慈济观的宣德,命其快马进京,不得有半分延误。 汉六十三年岁末,数则流言在关中各地交口相传,并迅速传扬至中原各郡县,乃至蔓延整个大汉。 昔年太后王梦的骄阳入怀,不日便即有孕,随后诞下龙嗣,是为当今大汉天子刘彻,可见今上乃是日神临尘,贵不可言。 匈奴人得知今上乃是日神,不甘见得今上护佑大汉社稷永昌,又记恨连年战败之仇,不惜放出北地灾神,要于来年三月在关中各地降下天灾,非但有倾盆暴雨,还会伴有冰雹。 唯有当今天子能引日神之力,为大汉万民驱邪避灾,然天子年岁尚幼,神力未彰,需得先在来年春祭大典上祭祀日神,再于中元节祭奠为国捐躯的大汉忠魂,方能于七月廿九辛亥日聚日神及忠魂之力,引来日曜神力,消灭北地灾神。 大汉百姓若不齐心协力,为今上祈福,并竭力对抗天灾,则今上性命危矣,大汉亦将为北地灾神占据,沦为匈奴附庸,再无今日荣景。 这些流言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大汉百姓因之群情沸腾。 近年大汉对匈奴连战连捷,百姓们的民族自豪感爆棚,加上朝廷屡屡减免赋税,轻徭薄赋,又遇连年丰收,百姓丰衣足食,对已退位的太上皇刘启和今上刘彻是颇为感念的。 不少百姓都在家中为太上皇刘启立了长生牌位,祈祷其长命百岁,对今上刘彻自也是爱屋及乌。英明仁德太上皇既托之以社稷,定是知晓今上乃日神临尘,能护佑大汉社稷永昌。 如此圣主,岂能被匈奴人使出的鬼魅伎俩所害,岂能被那狗屁北地灾神所害? 堂堂汉人,又岂甘被匈奴人奴役,辱我妻儿,掠我财货,使我屈膝臣服? 于是乎,百姓纷纷焚香祷告,为天子祈福,更有不少关中百姓不惧风雪酷寒,汇聚在乡里耄老家中,在万民书上盖了血指印,呈交到当地官府,请求郡县长官转呈朝廷,以表誓死捍卫今上之心。 民间舆论的力量如此之大,便连刘彻这始作俑者都未预料到,在他骇然惊觉时,这股近乎大汉总动员的势头已是止都住不住了。 民意是柄双刃剑啊! 刘彻虽为自个在民间拥有如此高的声望感到欣慰,却又不免心生惶恐,大汉的百姓实在太淳朴,太好忽悠了。 若是他日后昏了头,沉溺于操弄民意,致使民粹泛滥,怕是会祸及社稷啊。 后世的华夏,类似的前车之鉴可不少。 被吓到的可不止刘彻,还有诸多大汉权贵。无论是各郡县的世家大族,还是长安城的朝堂大臣,皆是被这股汹涌澎湃的民意浪潮吓得战战兢兢。 大浪袭来,谁若小心站到风口浪尖,必将被拍得粉身碎骨。 朝堂之上,丞相袁盎最先提及此事,向高居御座的刘彻躬身道:“陛下,这等民言愈传愈盛,为之奈何?” 他虽有“硬项丞”的美誉,但脖子再硬,也不敢将那些流言斥为谣传,否则若传扬出去,他必将被大汉百姓视作居心叵测的佞臣,晚节难保。 “朕闻得那些传言后,已命太史令观测星象,便让太史令向众位卿家细说详情。” 刘彻早有准备,将已候在御阶之侧的太史令唐都推了出来。 唐都感到群臣纷纷投来的视线,心下不由苦笑,他这太常府属官,秩俸不过区区六百石,平日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何曾如此受人瞩目。 太史令虽掌天时星历,他唐都也精研天文,但平日也顶多为皇室或重臣推演些婚丧嫁娶的吉日良辰,哪有甚么夜观星象,预算天灾的大本事?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依着陛下的吩咐,出言诓骗群臣了。 唐都趋步行至大殿中央,向刘彻行了礼,复又转而面向群臣躬身作揖,方才道:“下官奉陛下旨意,夜观星象,确实见得北方星象混沌,应有灾星现世,来年三月或会稍稍遮掩紫薇帝星,然日曜亦是大盛,不出明年七月,必能尽扫北方星域的凶邪之气,还我大汉朗朗乾坤,盛世永昌。” 群臣闻言,皆是哗然,万没料到民间传言竟真是确有其事。 老宗正刘通更是急声问道:“紫微帝星被遮掩?那陛下命途如何,该如何趋吉避凶?” 此言一出,殿内霎时无声,陷入极为凝重的沉寂中。 老宗正实在是急疯了,竟当众询问皇帝的吉凶,这是犯大忌的,闹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刘通亦是醒过神来,扭脸望向御座上的刘彻,浑浊的双眸中满是执拗和担忧。 他不怕死,只担心刘彻有甚么不测。 他晓得刘彻乃是太上皇刘启膝下最为出色的儿子,日后必能成为千古圣君,将老刘家的江山箍得牢牢的。他作为宗正,不能眼睁睁瞧着刘彻出事! 若以命换命能为刘彻趋吉避凶,他不惜弑杀万千权贵和百姓,甚或让他举家献祭也无妨,死后也能昂首挺胸去见刘家的列祖列宗。 “呵呵,老宗正不必在意,朕知你是因忧心才言出无状,不会怪罪的。” 刘彻摆了摆手,出言宽慰道,复又吩咐唐都:“太史令照实说来,无需隐瞒诸位卿家。” 唐都忙是躬身应诺,顶着殿内群臣锐利如刀的目光,缓声道:“民间趋吉避凶,最常见的便是冲喜之途,陛下亦可如此。” 老宗正眼神微亮,忙是道:“如何冲喜?” 唐都早将刘彻教他的话背得滚瓜烂熟,宛如神棍般死命忽悠道:“三月间若北地灾神降下天灾,则可待灾情止歇,朝廷抚恤好灾民后,陛下迎娶真凤天女堂邑翁主,可使龙凤齐鸣,抵御灾神侵袭,保陛下无恙。待中元节祭祀过大汉忠魂,不出七月,日曜神力暂入陛下龙体,扫除凶邪,灾神必定败亡。” “好,就这般定下了!” 老宗正刘通身为最德高望重的刘氏宗亲,径自为皇帝做主,瞪着老眼环视殿内群臣,冷声道:“来年四五月间,陛下需得大婚,你等皆得悉心筹备,若有居心叵测之人胆敢阴私坏事,就是存心谋逆,当夷九族!” 群臣皆是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他们瞧得出老宗正并非妄言恐吓,而是真的决意如此。 朝堂上的这一幕很快便传扬出去,大汉臣民皆是信以为真,对陛下来年的大婚生出诸多期待,堂邑翁主那真凤天女之名也随之传遍汉疆。 第二百八十八章 齐力防灾 既知天灾将至,自然要早做应对。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刘彻身为大汉天子,总不能坐看治下百姓遭受灾害,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因史籍的记载不甚具体,刘彻无从知晓三月雨雹的灾害程度,但也正因史书仅一笔带过,可见雨量还不至大到让关中的各大河川溃堤,进而引发大范围洪灾,主要还是冰雹会带来灾害。 饶是如此,刘彻还是宁可做最坏的打算,预先做好防灾和抗灾的准备。 近年关中百姓大量种植冬小麦,每年**月间播种,隔年四五月间收割,这意味着到得来年三月,有不少冬小麦必须提早收割,就算未成熟也得收。否则冰雹一砸,庄稼就全毁了。 粟谷的种植在南北郡县有着较大的差异,在大江以南那些气候最温暖的郡县,粟谷每岁可种两季,春播时间不同,早到立春,晚至谷雨,皆可播种,种到收约四个月左右;夏播则为多为五六月间播种,种到收约百日左右。 关中郡县气候较冷,粟谷多是每岁一季,惊蛰春耕后,可至春分方才开始播种,最晚不应迟于三月间的谷雨时节。 来年三月,不管是暴雨还是冰雹,都会对关中郡县的农业造成重创,甚至会出现大面积的粮食绝收。也无怪史上的汉景帝要将刘舍这丞相推出来背锅,以此平息民怨了。 “待得来年,关中郡县的冬小麦要提早收割,粟谷不能再种!” 朝堂之上,高居御座的皇帝刘彻环视殿内群臣,掷地有声。 大农令曹栾面色霎时惨白,忙是离席出列,躬身劝诫道:“陛下,虽预料到天灾将至,但若因此而弃种农田,无异因噎废食啊。” 他不得不说重话,关中郡县自古为天府之地,更是大汉最为重要的产粮区之一,若是来岁作物绝收,产生的影响着实太过可怕了! “大农令勿急,先听朕说完!” 刘彻知他乃是忠于职守,并非故意重话顶撞,倒不至心胸狭隘到容不下异议,只是摆摆手道:“朕并未说要弃种农田,只是来年三月若真降下雨雹天灾,防灾,救灾及灾后重建,皆需要投入大量人手,着实不宜再种粟谷。 若天灾甚重,粟谷种也是白种。至于提早收割的冬小麦,朕已嘱咐过国舅田胜,命田氏商团尽数按小麦市价向百姓收购,用以饲养猪羊家禽或制取酒精。” 他刻意停顿片刻,方才复又道:“近年来,关中乃至中原不少郡县的百姓已渐渐开始食用面食,若非平准令孔仅屡次出手平抑调控,各地的小麦市价早已暴涨。既然来年关中郡县不宜种粟谷,就全数改种冬小麦,大农令以为如何?” 曹栾忙是摇头,再度劝诫道:“陛下,这农物不是说改种就能改种的,近年确有不少百姓种植冬小麦,但大多农人还是种植的粟谷,且不说他们是否知悉冬小麦该何时播收,如何种植,单说那麦种,仓促之间从何处寻来如此多麦种供关中百姓播种?” 群臣皆是颌首,曹栾说得在理,让农人仓促间改种作物乃是天大的难事,非朝廷和各地官府下达诏令就能轻易解决的。 “正因如此,朕需诸位爱卿及各郡县的官员皆齐心协力,助朕办好这等难事。” 刘彻缓缓起身,走到御案之前,沉声道:“朕已命皇家实业调集大量人手,用以协助平准司从大汉各地尽力购置和选取大量合宜的麦种,遗孤内院的农学院也将派出人手,教导育种的手法,在明年六七月间,必然能提供足够的麦种。 于此同时,关中各郡县的官府皆需广设农事局,作为教导农人各种农艺之所,朕会遣农学院的学子坐镇各地农事局,教导冬小麦的耕作之事。 大农府及各地官府都需往农事局投入大量人手,将冬小麦的种收手法传播给辖地的百姓,若有怠慢渎职者,尽皆枭首抄家!” 天灾将至,灾前布置已是刻不容缓,刘彻无暇多费唇舌,只得乾坤独断。他如今只需要官员们拿出执行力,从上到下将他的旨意迅速而彻底的贯彻下去。 曹栾面露迟疑之色,硬着头皮道:“陛下,若是关中百姓全数改种小麦,那来年各郡县的田税……” “天灾将至,还谈甚么田税?” 刘彻剑眉微扬,轻拂袍袖道:“来年关中郡县的田税尽数免除,尤是灾情严重的郡县,册籍在簿的百姓尽皆免除丁口税!” 曹栾不由大急:“陛下,前些时候才将大汉各郡县的丁口税减半,如今若再……” “曹栾!” 刘彻眉宇紧皱,两眼逼视曹栾,冷声呵斥道:“朕知你是忠于职守,但你务必切记,国库的赀财乃是民脂民膏,取之于民,亦当用之于民。若倾尽国库可救百姓于灾难,何足惜哉?” “说得好!” 老宗正刘通拍案而起,朗声赞道:“老臣曾听闻陛下的一番话,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天灾将至,百姓若是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则似大川水竭,再难行舟,我大汉社稷又怎能安稳?” 曹栾悚然惊醒,噗通跪倒在地,伏身道:“微臣大错,竟失却苦民所苦之心,请陛下治罪!” “无妨,快起来吧!” 刘彻面色稍霁,缓下声调,出言宽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况且爱卿向来尽忠职守,只是一时思虑不甚周全,谈不上甚么罪过。况且天灾将至,还需爱卿及大农府诸官竭心尽力,助百姓防灾抗灾。若能将此事办妥当,你非但无罪,还有大功,朕必会重重赏赐于你。” “谢陛下宽仁,臣定当竭尽所能,为朝廷为百姓略尽绵薄之力。” 曹栾忙是再拜,方才缓缓起身。 刘彻微微颌首,转身望向丞相袁盎道:“关中各郡县设立农事局之事,还需烦劳丞相多多费心,务必调集充足的人手,不必顾忌开销,一应花费皆可从国库预先支取,待灾后少府将出赀财填补国库亏空。” 袁盎忙是起身避席,躬身应诺。 刘彻复又冷眼扫视殿内群臣,厉声道:“众卿就当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预先提点一句,无论是设立农事局还是调派各类应付天灾的物资,若有人胆敢伸手,从中牟取私利,挪用一枚大钱,朕就杀一人,直至将犯官的九族尽数杀光为止,可是醒得么?” 朝臣们皆是唯唯诺诺的低声应诺。 刘彻凤眸大睁,喝道:“大点声!” “诺!” 群臣忙是起身,齐声应诺道。 刘彻满意的点点头:“很好!日后若众位爱卿中若有人被夷灭九族,就休怪朕言之不预了。” 群臣皆是缩了缩脖子,脊背直冒冷汗。 今上平日虽多是和颜悦色,但真若决意痛下狠手,可比太上皇更为毒辣凶戾。 年节之前,朝廷连颁布数道诏令,以便提早因应来年预估中的天灾。 命皇室实业于年后从关中郡县招募大批人手,趁着枯水期,在关中各地修葺河堤,疏浚河道,应募者皆可得高额月例。 各地官府亦需调集当地民夫,给予相应赀财,由吏员领往各处地势低洼或紧邻山坡的村落,为百姓做好防洪防雹,甚至是举村搬迁的准备。 关中百姓来年皆免缴田税,若天灾降下,灾民皆免去丁口税,受灾郡县则开官仓放粮,册籍在簿的当地百姓可按量领取,足以饱腹无虞。 若是灾情过于严重,各地官府还需做好广设粥棚和兴建简易屋舍的准备,务必不教灾民流离失所,无容身之处。 为避来年三月的天灾,已种植冬麦的关中百姓可于二月间提前收割,凡官府册籍备注过的,田氏商团皆按小麦市价尽数收购。 关中来年广种冬小麦,百姓可根据册籍的田亩数量,在来年六七月前前往各地官府领取足量的麦种乃至少量农具。 各郡县官府广设农事局,教导农人种植冬小麦,并派吏员协同各乡里正耄老,深入民间传授各式农艺。 来年四月起,中原各郡县的常平仓向长安太仓运送存粮,以供关中百姓所需,并维持太仓一定的存粮储量。皇室实业所辖的皇室储备署亦需做好准备,在必要之时大量释出仓廪存粮,平抑关中粮价。 着大农府辖下的平准司监察关中乃至中原各郡县的物价,但凡有商贾囤积居奇,欲借天灾哄抬物价,牟取暴利者,尽皆出手重惩。尤是官商勾结者,可上报御史府与廷尉府,一经查明,将之尽数枭首,抄家,夷族! 诏令一出,严冬中的关中各地骤然喧嚣起来。 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纷纷从各地调集人手,西北大道的铺设和各式作坊的营建都暂且停工,大批奴隶被押往关中各地,挖雪刨土,搬泥堆沙,运送粮草物资。 朝廷乃至关中各地官府亦是全力动作,官吏们连年节都顾不上,尽皆各奉职守,投入到紧张的防灾中。 百姓们闻得朝廷诏令,又见官府吏员当真带人到各处乡里四处检视,本因天灾将至的愁绪不由缓解大半。 今上果是日神下凡,为造福大汉万民方才履及凡尘,便如太上皇般爱民如子,为百姓思虑得这般周全。 想到先前的那些流言,需得万众齐心方能助今上抵御住北地灾神,百姓们愈发同仇敌忾,更对行这等鬼魅伎俩的匈奴人恨之入骨。 既然不让咱汉人过安生日子,那待得灭了北地灾神,便向天子再呈万民书,恳求朝廷出兵漠北,杀光那群匈奴蛮子! 关中百姓们心间涌着新仇旧恨,恨不能即刻提刀上阵,向匈奴蛮子宣泄出满腹的鸟气! 第二百八十九章 偶染风寒 汉六十四年正月,过得上元节,关中各地天气回暖,但因着冰雪渐融的缘故,倒是教人觉着比年节时还要冷上几分。x23us.com 待到惊蛰时节,冰雪尽融后,气候愈发显出不寻常来。往年此时虽也是春雷滚滚,但不似今年般尽是连绵不断的闷雷,就似战马在喷着响鼻。 白昼时艳阳高照,潮湿闷热,压根不像初春,倒似入夏时节。入夜后却往往刮起大风,带着丝丝细雨,直至拂晓前皆是寒凉。 若说年前仅是猜测天灾将至,到得此时,不少年长的农人已然确定,老天真要下雹子了,且拖得愈久,日后下的雹子就愈多愈大。 若这等天候持续到三月再下雹子,怕不是要比鹅蛋还大,那真是能砸死人的。 好在关中百姓多喜欢在家里挖地窖,储藏些粮食或自家酿的糟酒,遇着大的雹灾还有地方躲避,保全性命。除非刚下雹子,未及反应便被生生砸死,那也就只能怨自个倒霉了。 刘彻得了官员们的呈报,这才想起百姓家里还有地窖,忙是诏令各地官员加派人手,帮百姓们开挖或加固地窖,改善地窖的通气状况,同时开挖排水渠,保证地势低洼处的民居在暴雨和冰雹齐至时,地窖不会被水淹了。 太仆府诸官也是全力动作,将诸多关中马苑的战马尽数移往雍凉新设的马苑,少府下辖的雍凉建设兵团也尽皆投入迁移战马之事,在雍凉之地选定了不少水草丰沛之地,设置畜栏。 待得防灾事宜尽数安排下去,刘彻只觉身心俱疲,身体劳累倒是其次,主要是精神长时间高度紧绷,让他有些撑不住。 早早预知天灾虽是好事,但防灾的过程就如同在等待审判之人,时刻在忧心头上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何时会猝然落下,着实磨人得紧。 见得诸事日渐妥当,刘彻的心神稍稍松懈,却是染了风寒,显是因长期的劳累导致免疫力大幅下降的缘故。 “诶,忘了自个才虚岁十六,放在后世就是个未成年的小屁孩啊。” 刘彻裹着锦被,边是擤鼻涕边是苦笑,自嘲他这童工倒也算做得竭心尽力,好在大汉还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 刘彻有心情拿自个逗闷子,旁人却没这心思。 皇帝染病罢朝的消息真是吓坏了朝臣们,心道莫非那甚么北地灾神已至,要谋害我大汉天子了? 刘彻从掌印太监孙全的转述中得知群臣的反应,尤是老宗正刘通急着要入宫探病,他不由摇头苦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凭空编出个北地灾神来,闹得养病都不得安生了。 翌日,刘彻强打精神在早朝上露了面,看着御座上不断用锦帕擤鼻涕的皇帝,得知他只是染了风寒,静养数日便好,朝臣们倒是安心不少。 “好了,见也见过了,众位爱卿赶紧去继续布置救灾事宜,国库的赀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等光吃秩俸却不务正业,像话么?” 刘彻毫无正形的摆摆手,起身就下了御阶,带着浓重的鼻音道:“退朝,退朝,让朕好生安心休养数日再说。” “陛下……” 群臣见得刘彻真的往内殿走去,忙是纷纷唤道。 “作甚?” 刘彻扭头瞟了瞟他们,扬眉道:“莫不是要朕去太寿宫请出太上皇,烦劳太上皇临朝视政数日?” “陛下只管安心休养,臣等自会将防灾诸事办得妥妥帖帖。” “是,是,就不需烦劳太上皇了。” “……” 朝臣们额角冒汗,纷纷露出忠君效死的神情表着决心。 太上皇若晓得他们不让皇帝安生养病,怕是又要雷霆震怒,痛下狠手了。 “如此最好!” 刘彻懒得跟他们废话,径自拂袖而去,回长秋宫补觉去也。 大汉的整套官僚体制还是很严密高效的,每岁三伏休朝期长达近月,也没出过大纰漏,如今罢朝数日,还能出甚么乱子不成? 岂料他刚回到寝殿,就见得乌泱泱的一大家子人。 太皇太后窦氏,太上皇刘启,太后王,馆陶公主,阳信公主,南宫公主,乃至阿娇,能未经通传可直入未央宫的人皆是来齐了。 太皇太后见刘彻满脸讶异,不由颦着眉头恼道:“愣着作甚?赶紧回榻上躺着去!” 刘彻这才反应过来,忙边是向众人见礼,边是嬉笑道:“孙儿不孝,还烦劳皇祖母亲来探病。” 太皇太后瞧着他确无大碍,方才稍稍松了口气,若非近侍宦官委婉的提了句,她此时还被瞒着,不知刘彻染病之事。 今日来得未央宫,恰好遇到刘启和王等人也前来探病,这才晓得刘彻前日便已深感不适,却特意不让人向他们禀报此事,直拖到无法上朝才再是瞒不住。 “母后,先让彻儿躺下吧。” 太后王身为刘彻生母,自是母子连心,心疼自家儿子,忙是出言道。 “没错,快别磨蹭,好生躺下歇息。” 太皇太后忙是颌首,将刘彻轻轻拽到卧榻旁,让他躺下。 刘彻哑然无语,他头戴冠冕,身着朝服衮袍,怎的躺得下去。 他瞧着满满一屋子人,不由讪讪笑道:“皇祖母,父皇,母后,我真无大碍,不若你们先移驾回宫,我也好更衣歇息……安心静养。” “也对,是得静养!” 太皇太后又是点头,径自对着众人独断道:“你等都随哀家离去,留下阿娇伺候就行了。” 太皇太后发了话,又见得刘彻还有精神说笑,众人也已安心,便随太皇太后往殿外走,阿娇虽要留下伺候,但依着身为小辈的礼数,还是要先将长辈送出寝殿的,自也跟了上去。 太上皇刘启不发一语,故意落后几步,待见得太皇太后等人行出殿门,方才转身回返,轻声问刘彻道:“那甚么北方灾神是你编的谎?” 刘彻不由苦笑,果真瞒不住自家这洞悉世事的老爹,只得坦言道:“确是儿臣让下人传出的流言,预测出天灾将至倒是实情,编出这等谎言也是出于无奈,毕竟儿臣刚登基,若是此时闹出天灾……” 刘启不待他说完,便是出言打断道:“此计不错,但你务必切记,此等怪力乱神之语绝非出自大汉天子之口,仅是民间流言,你并不知晓其出处。” 刘彻忙是颌首:“父皇放心,儿臣醒得轻重。” 刘启复又嘱咐道:“如此便好,你是日神临尘,阿娇为真凤天女,这两个名头倒是不错,可让其在民间继续流传,就如高祖那赤帝子的名头般,总是有些用处的。” 刘彻自是应诺:“儿臣亦是如此盘算的,日后旁人提及日神和真凤天女,儿臣既不承认亦不否认即可。” “哈哈,好个既不承认亦不否认,果是深肖为父!” 刘启抚掌大笑,老怀大慰的拍拍刘彻的肩膀道:“好生静养,无论是何天灾,只需掌控住民心,大汉的天就塌不下来!” 刘彻笑应:“父皇说得是。” 他将刘启送出了殿门,行回塌边,正待唤内侍宫婢为他宽衣,却闻得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刘彻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抬眼去瞧,便被身材娇小的阿娇撞了个满怀,脚下微是趔趄,好不容易才站稳了。 “小丫头,要谋杀亲夫啊!” 刘彻满脸无奈,他已病了两三天,正是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先前可是一直强撑着的,适才是真的险些被她撞倒。 阿娇双手揽着他的腰,将小脑袋埋在他的胸前,没有出声。 刘彻虽还不到十五周岁,但因刘启虎背熊腰,王也是身材欣长,优良的遗传基因外加自幼有计划的锻炼,他估摸着自个的身高已过了一米七。 阿娇虽比他大了三岁,但身形娇小,撑死就是一米六,故而刘彻的脸完全被她高高的发髻盖住了,本就因风寒而异常敏感的鼻窦痒得不行。 着实无法继续上演后世狗血韩剧的情节,他稍稍挣脱几分小萝莉的熊抱,从袖袋里抽出锦帕,噗噗的擤着鼻涕。 本是泫然欲泣的阿娇登时便是破涕为笑,抱着肚子咯咯的笑个不停。 刘彻出言调戏道:“娘子,快给为夫宽衣!” “你这……浪荡子!” 阿娇不由俏脸微红,止了笑声,连连跺着莲足。 娘子一词在汉朝时乃是指未婚的姑娘,而非后世的妻子,娘子与为夫放在同句话里,听在汉人耳中就跟让后世小姑娘叫人老公似的,忒不正经。 身为穿越而来的大叔,调教萝莉多的是手段,刘彻抬手扶额,故作眩晕状,退后几步以手撑榻。 “你……快先坐着,我替你宽衣。” 阿娇见状,登时便急红了眼,忙是扶他坐下,动手帮他摘下冠冕,复又忙着替他解开金玉带和衣襟。 “你这手脚倒是利索。” 刘彻出言打趣道,汉朝的男女服饰还是略有不同的,阿娇又是从小衣来伸手的娇惯贵女,倒是瞧不出会懂得伺候人宽衣。 阿娇红着脸道:“我……向长乐宫的内宰学了些。” 刘彻满脸自得道:“为我才学的?” 阿娇是个直肠子,鲜少矫揉造作,轻点臻首道:“日后也好伺候你。” 尼玛! 刘彻登时眉飞色舞,征服喜好骑马涉猎的女汉子,使其甘愿屈身服侍,这种感觉简直爽到爆! 龙心大悦之余,自也色心大起。 抬手揽过小萝莉,往她那张嫩得滴水的俏脸上啃了口,美味可口,香甜得紧! 阿娇猝然遇袭,不由惊叫失声,含羞带怯的挣扎着。 岂料她的挣扎反是将刘彻推倒了,刘彻索性两腿连夹带翻,顺势将怀里的小萝莉翻到卧榻上,牢牢禁锢在怀里。 “夫妻就该同命相连,同甘苦,共患难,如今我染了风寒,你怎可独自安生,且让我将这病传给你!” 刘彻极为无耻的胡言乱语,又是冲小萝莉的俏脸一通乱啃,爽歪歪! 小萝莉最是好哄,尤是阿娇这种憨直的脾性,对放在心上的人真是掏心掏肺的好,想想他的话也有些歪理,便是不再挣扎,任他胡来,占足了便宜。 不过阿娇的体魄着实强健,刘彻之后又命医官弄了不少大汉版的板蓝根让她喝,倒是没真被传染上。 第二百九十章 渡过天灾 二月末,望着殿外的倾盆大雨,刘彻庆幸自个未对这天灾掉以轻心。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史籍的记载实在太过简略了,实际上从二月下旬开始,关中各地就连降暴雨,长安城亦不例外。所幸先前在长安改建过程中增设了大量的排水设施,才未在连番暴雨中产生太大的内涝问题。 刘彻已诏令汉中水师备好轻舸快船,准备时刻出动,协助各地郡县的府兵们在洪灾中救助受困百姓。 太史令唐都每日召集熟知关中天时雨候的诸位侍召,甚至延请不少民间耄老前来,一同辨风向,观云态,看物像,经过数日的观测,倒是有了些定见。 唐都忙是入宫求见皇帝刘彻,躬身禀报道:“陛下,今岁关中雨候之所以异常,皆因入得二月下旬后刮起东风,大河中下游因冰雪消融而产生水汽,累积出的大量**尽皆随风飘来关中。” 刘彻微是颌首,出言询问道:“嗯,你等可预测出暴雨何时会止歇?” 唐都满脸羞愧之色,出言请罪道:“臣等无能,只知若风向骤然改变,必会天降冰雹无疑,却无法预测出风向改变的具体时日,还望陛下恕罪。” “无妨,朕也知你等的难处,只是想知晓大概的时日,这暴雨会下到三月下旬么?” 刘彻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不会太过为难太史诸官,这年代又没有甚么气象卫星,连气候知识都不成体系,只能凭经验推断了。 他只希望这暴雨不会下足一个月,毕竟先前的防灾重点大多放在应付冰雹,而非特大暴雨产生的洪涝灾害。 虽然史籍没有河川决堤的记载,但他还是有些忧心,依照这个降雨量再多下些时日,出现山体滑坡是必然的,若出现大规模的泥石流,对灾民就是灭顶之灾,没办法救的。 “陛下,容臣斗胆预测,谷雨前应会由东风转南风。” 唐都见得刘彻神情倦怠,面色颇为憔悴,显是殚精竭虑的为百姓思虑,心中不由愈发愧疚,索性将被大多侍召认同的预测结果坦承而出。 他知晓若这预测不准,便是犯了欺君大罪,本不敢提及,但见得皇帝如此苦民所苦,只觉自个若为保全性命而不敢坦言,着实对不住陛下,更对不住受灾的百姓。 “哦?有何依据?” 刘彻眼神微亮,今岁的谷雨为三月十一,若暴雨在那之前止歇,洪涝灾害就比最坏的预想要好无数倍。 唐都已是豁出性命,反倒定下心神,出言解释道:“往年每到谷雨时节,关中天候温暖,多细雨,皆因南风过境,将秦岭以南的温润水汽吹入关中,汉中和巴蜀等秦岭以南的郡县今岁天候与往年差别不大,故谷雨之前,必刮来强劲的南风。” “言之有理!” 刘彻重重点头,觉得唐都的预测应该是正确的。 冰雹的产生主因正是冷暖气流的相互碰撞,造成水蒸气的急速凝结,其实今年关中雪融后就微微刮起南风,只是之后刮起的东风着实太过强劲,方才转了风向。 若是南风愈发强劲,酝酿许久的大规模冰雹必将降下,暴雨却也会止歇,**不是消散就是被刮离关中,往西北飘。 “陛下,这预测未必能准,是臣无能……” 唐都见皇帝反忧为喜,忙是硬着头皮心虚道。 刘彻摆手笑道:“无妨,不管是否准确,朕皆不会怪罪于你。” 唐都复又躬身,由衷道:“谢陛下体恤。” 刘彻微是颌首,便让唐都退下,继续领众多侍召昼夜监测天候。 待得唐都离去,刘彻便让郎卫们冒着大雨,用快马向各地官府传达诏令,通知辖下百姓,做好谷雨前后降下冰雹的准备,倒是没提到暴雨何时止歇之事,免得预测不准或是造成救灾之人心生懈怠。 长安内史府也接到了诏令,非但张榜公告,更派大量吏员挨家挨户的通知城内百姓。 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的诸多作坊也尽皆停工,让工匠和掌事尽量呆在家里,尤是谷雨前后,若天降冰雹,赶紧藏地窖里躲避。 宫城内更是高度戒备,不但加固了各处宫殿的檐宇,刘彻更是不惜工本,早在正月便命匠师用水泥建了些坚实的屋舍,未央宫,长乐宫和太寿宫都有搭建。 天灾将至,保命要紧,哪还顾得理会甚么违制动土,御史弹劾? 江都王刘非也命人在皇亲苑的诸多府邸建了水泥屋,不求华丽,只求足够坚固。 听闻到此番下的雹子或许有不少铜盆大小的,皇亲苑的刘氏宗亲们险些都吓尿了,关中往年也曾下过雹子,可连鸡蛋大的都少见。 脸盆大的? 屋顶的砖瓦再厚也得砸出洞来! 那水泥屋子再贵也得建啊,钱财总没性命要紧,刘氏宗亲们皆是心甘情愿的掏了钱,让江都王在他们的府邸大建快建。 三月六日,汉中郡刮起强劲南风,所幸未有冰雹降下。 刘彻翌日便收到千里加急的呈报,已确认唐都预测得没错,汉中没下冰雹是因其位于秦岭南麓,没受到东部冷气团的太大影响。 南风要往秦岭以北的关中刮来了! 刘彻再度下达急诏,关中百姓务必昼夜警惕天降冰雹。 然而未等诏令传达到,函谷关最先降下冰雹,虽没铜盆那么夸张,但比鹅蛋大的倒俯拾皆是。 据回报,函谷关在三月八日夜间暴雨止歇,三月九日骤然大晴,然而就在闷热的午后,冰雹猝然而降,足足砸了小半个时辰。 太初宫的诸多殿宇惨遭毁损,纷纷让冰雹开了天窗,连殿内的不少雕像都被遭了秧。 长安比函谷关还靠南些,竟没先遭灾,还真得感谢道家老祖提前顶雷,给京畿三辅做了预警。 不用刘彻下诏令,各地官府已自行告知治下百姓,接下来数日尽可能躲在家中,甚至藏身地窖,切勿轻易外出。 果不其然,三月十二日,京畿三辅陆续降下冰雹,不但规模比函谷关的更大,雹子更是大得吓人,比铜盆大的还真不少,坠落在地后,四散的大块碎冰都能将人砸伤。 尼玛! 刘彻的水泥避难室就建在寝殿的侧厢房,他躺在水泥间的卧榻上,听着宫殿的檐宇处不时传来砖木破碎的巨响,都有些担心外头殿宇的房梁塌了,将他活埋在这水泥小屋里。 好在冰雹数量终究有限,下得愈猛,停得也愈快,不足两刻便是彻底止歇。 阵阵南风刮起,待得心惊胆战的人们再憋不住,从屋内探头望天,只见多日阴云密布的天空已变得碧蓝如洗,再见不到几片云彩。 长安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即便是北阙的民居,也建得颇为牢固,倒是没出现大范围的屋舍倒塌,但过半数的屋顶都严重破损,若不好生修葺,雨天怕是住不了人的。 然而惊魂未定的百姓们还是听从了官府的建议,若非必要,则先不要大举修葺屋舍,继续躲在屋内或地窖,再等数日,待得确认不再会降下冰雹,再出外走动不迟。 接下来数日间,诸多郎卫不顾生死,冒着被冰雹砸死在路上的危险,不断快马加鞭往返长安和各郡县,传递消息和下达诏令。 刘彻真是被这些尽忠职守的家伙感动坏了,后世有句话,若你活得轻松安逸,那必是有人在默默为你负重前行。 京畿三辅的伤亡情况已初步汇总上来,册籍在簿的百余万军民,伤亡八千余人,倒是奴隶伤亡惨重,近二十万奴隶足足死掉两成有余。 这倒也算说得过去,大多奴隶都在加固河提,挖渠清淤,乃至运送物资,降下冰雹时躲避不及很正常。 三月下旬,天灾终是彻底过去。 连降半个月的暴雨,又有大规模的冰雹,关中各郡县自然遭受重创,所幸官府和百姓都做足了准备,伤亡不算太大,也就百分之一左右的倒霉蛋遭了秧。 在汉朝,如此天灾只有这些伤亡,已是极为难得的了。 接下来的灾后重建,朝廷早已布置妥当,且此番天灾造成的损失远比先前预估的要小得多,故而救灾和灾后的诸般安排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刘彻颇是满意,也深知皇帝不差饿兵的道理,从少府的库房支取大笔赀财,适时重赏了防灾和救灾的有功之人,包括朝臣,各地官员乃至寻常的府卒,为数甚众。尤是传递诏令和消息的郎卫们,皆是赐下极为丰厚的赏赐。 如此一来,他们就有更大的动力,全身心的投入到灾后重建中。只因皇帝言明,此番先只赏些钱财,待得灾后重建完成,还会再度论功行赏,为有功之人加官进爵。 值得一提的是,阿娇将年前从联合制衣获取的高额红利尽数取用,命人在关中各郡县广设粥棚,向灾民赠饭施粥。她还特意让人向田氏商团的养殖场购买了不少牲畜家禽,在粥棚里提供些热腾腾的肉汤,还有不少面饼。 各地官府虽也设有粥棚,但饭菜自是比不得财大气粗的堂邑翁主。 一时间,堂邑翁主善名远扬,百姓又想到天子即将迎娶她为后,更是相信那真凤天女的传言。 刘彻闻得此事,险些惊掉了下巴,莽直的女汉子,呆头呆脑的小萝莉,竟会引导民意了? 颇为自得的阿娇倒是坦言相告,乃是文君先生替她出的主意。 刘彻不由失笑道:“这卓文君还真是个妙人,你日后可得多多向她请教才是。” 阿娇臻首轻点:“待我做了皇后,还想延请文君先生做大长秋呢。” 刘彻见这小萝莉丝毫不懂矜持和含蓄,也只得道:“祝你成功!” 第二百九十一章 长秋基金 入得四月,关中各郡县已将灾情详细呈报至朝廷公府,刘彻遣了少府丞陈诚领着诸多账房前往公府细算,初估灾后重建需花费近百亿公帑。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大农令曹栾被宣召入宫,阅看过写满各类预算的账册,满脸欲哭无泪的神情。 足足百亿,几近于国库岁入! 国库公帑并非只进不出,数十万边军加各郡县府兵要粮草军饷,各级官吏要秩俸,造桥修路,疏浚河川,哪样不需消耗大笔赀财? 即便近年国库岁入大涨,但开销也远较过往大,建设新城,铺设沥青大道,皇室实业可不是白替朝廷卖力的,江都王刘非在收账时从未手软过。 国库虽谈不上入不敷出,但还是那句老话,地主家也没甚么余粮。 现下要支取出百亿公帑,索性让皇帝直接取去他这条老命算了。 刘彻自认是个通情达理的好皇帝,自然不会要了曹栾的命,不等他出言诉苦,便是和颜悦色的笑道:“大农令无需太过犯愁,朕早先已先言明,少府亦会筹集些现钱来应对此事,不若大农府和少府将灾后重建的开销对半平摊,如何?” 曹栾讶异道:“陛下,少府能支取出五十亿现钱?” 他作为执掌天下钱粮的大农令,对少府的收支亦是明晰,颇是怀疑少府能拿出这等数额的现钱。 少府作为皇帝私府,征课山海池泽之税和收取臣民捐输,用以负责皇室及宫廷的所有衣食起居、游猎玩好等诸多事务。 少府近年通过辖下的各式作坊牟取暴利,刘彻即位后又直接并了太子詹事府,但亦如国库般,收入虽多,开销却也极大,尤是阳信公主出降和皇帝刘彻即将举行的大婚,耗费都是极大的。 虽说天子富有四海,整个大汉都是他的,但毕竟山海池泽和诸多产业难以仓促折卖变现,筹集到足以活用的现钱。 五十亿大钱,合五十万金,现下大汉藏有如此巨额现钱的地方,除了国库,就唯有皇室实业总部内那数座守备森严的金库。至于田氏商团么,国舅田胜的全副身家都未必能有这个数,更遑论能活用的现钱。 刘彻晓得他的疑虑,却也没多作解释,只是笑道:“爱卿尽管放心便是,你且按着这账册,从国库逐笔支出相应公帑即可,六月前少府自会将五十亿钱移入国库。” 皇帝都肯将少府赀财用来填补国库亏空,曹栾自是无法再推阻此事,国库预先挪用支取百亿钱还是做得到的,只要少府在岁末发放秩俸前将钱送来入库,就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见曹栾应下此事,刘彻心情大好,他虽身为皇帝,但总不能事事乾坤独断,硬逼着臣下奉旨行事,破坏官僚体制的良好运作。 待得曹栾告退离去,刘彻便命近侍宦官召堂邑翁主阿娇入宫。 少府短期内确实筹集不到五十亿现钱,刘彻又不想再过多插手皇室实业,将其视作刘氏宗亲及诸多世家大族共同出资的股份制企业,还是任其独立运行的好。 朝廷强行向大企业摊派巨额公务开支,这等恶劣的先例不能开! 即便江都王刘非屡屡上奏,想以皇室实业的名义向朝廷捐输重金,为君分忧,刘彻也断然拒绝。 皇室实业可自行将大笔赀财投入灾后救助中,出钱出力帮灾民修葺房舍,清淤农田,但不应为朝廷的公务举措买单。 少府征课山海池泽之税,有后世的国企性质,倒是应该出资捐输给国库。 国企和私企,必须从创立之初就泾渭分明的区分开来,免得日后闹出乱子。 江都王刘非听完刘彻的想法,自是分外认同,拍着胸脯保证日后定会多加注意。 刘彻倒也不想打击刘非等人为国出资的积极性,替皇室实业在民间竖立良好的企业形象也是有必要的,便是想到了个好主意,让刘非先行筹备活钱,等他的消息。 这事儿,还得着落到阿娇小萝莉的身上。 大婚的吉日已定,就在五月初五的端阳之日。 汉初还没甚么端午节,大汉君臣更不会去纪念那投汨罗而亡的屈原,他可是楚臣,虽是战国时的楚人,但也勉强能称上项楚的前人,终归犯了几分汉人的忌讳。 何况大汉铁血尚武,对屈原在楚都陷落后投河自尽的做法颇是不认同,倒不如以匹夫之勇,提三尺之剑,多杀几个入侵楚国的秦兵。 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好汉一条。 投河自尽这种消极的逃避作法,教大汉君臣着实难以理解,纪念他作甚? 大汉的端阳之日,乃是指五月仲夏的首个午日。 五月通午月,五月初五即为午月午日,该日是为阳辰,顺阳在上,阳气颇盛,且多是晴好天气。 此番帝后大婚要抵御北地灾神侵扰,皇帝又是日神临尘,自然要选择阳气旺盛的日子。 现下已入四月,婚期将近,阿娇也不好继续宿在太皇太后的长乐宫,而是回到皇亲苑的大长公主府备嫁。 (刘彻登基后,馆陶公主是为大长公主,长公主则为刘彻的长姊阳信公主,位阶已提,位同诸侯王。) 不过也只是明面上这般做,实际上阿娇还是时常入宫走动,偶尔还会到未央宫见刘彻,没在意甚么备嫁不私会的规矩。 御史府诸官们此时正忙着到关中各郡县监察吏治,确保没有官吏在灾后重建时贪污渎职,没甚么闲心上奏弹劾阿娇不合礼制的做法。 刘彻遣近侍宦官去召阿娇入宫,只消小半个时辰,额角冒汗的小萝莉便带着香风阵阵,跑入长秋宫后苑的翠竹园。 竹间小阁内,刘彻将早已备好的甜汤递给她,无奈摇头道:“又在宫城纵马了?” “嗯,即便教御史瞧见,顶多再罚些钱财。” 阿娇微微有些喘,不以为意的答了话,便是接过甜汤,仰着细长的颈项咕咚咕咚饮尽。 她放下汤碗后,以袖遮面,打了个分外惬意的响嗝。 “……” 刘彻见得她那刻意装淑女的行为,微是愣怔,便即失笑道:“你若先擦擦汗,理好妆容衣裳,且不打那嗝,倒还有几分贤淑模样。” 阿娇瞪了他一眼,接过他递来的锦帕,胡乱抹了抹冒着汗珠的额鬓,嘟着嘴不甘道:“我若真有心要扮贤良淑德,亦是能像模像样的。若非急着入宫见你,本翁主还在府里和内宰们学着仪态呢,日后总要教你见识到甚么叫雍容万方的母仪之姿。” 刘彻虽是不信,却也不好打击小萝莉力图上进的积极性,便转了话头道:“你先坐下,朕还有正事要与你商议。” 阿娇依言落座,却非正襟危坐,而是翘臀着席,左脚曲盘,整个身子抵在竖立着的右腿上。 这等踞坐之姿,若教御史们瞧见,怕是又要上奏弹劾她堂邑翁主轻浮无礼,偏生瞧在刘彻这穿越众眼里,只想上前拜见大佬。 活脱脱的大汉版洪兴十三妹啊! 没救了,诸多内宰费心劳神的教导数月,也没把这块“朽木”雕刻成型,估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刘彻心下暗叹,出言询问道:“你依着卓文君的谏言,出资广设粥棚,向灾民布粥施饭,如今成效如何?” “甚么成效?” 阿娇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道:“听下人回禀,灾民们吃得饱,就是赀财不多,人手也有限,设不了多少粥棚。” 刘彻无奈的摇摇头,这萝莉就是没甚么城府,压根没完全领会卓文君让她广设粥棚的初衷,只得挑明道:“朕是问你,灾民是否对你这堂邑翁主交口称赞,夸你果然是福泽世人的真凤天女转世?” 阿娇方才恍然,忙是轻点臻首:“倒是赚到不少好名声。” “那便好!” 刘彻其实早知成效不错,甚至还命宣德让慈济观在暗中推波助澜,替阿娇扬名,此时出言只是想提点阿娇,复又道:“日后你若想做个母仪天下的贤后,这点名望还是颇有不足。” “啊?” 阿娇不禁颦眉,她近年不断努力,就是想做个好皇后,此时听得刘彻的话,不由有些心焦道:“那还该如何做才好?” 刘彻不答反问道:“依你看来,父皇和朕算得上仁德贤明么?” 阿娇忙是颌首,由衷道:“自然是仁德贤明的。” 刘彻摇摇头,不以为忤的笑道:“贤明倒还勉强算得上,但父皇和朕屡屡夷人全族,且用尽阴私算计,担不起仁德二字的。” “……” 阿娇知晓刘彻所言非虚,自是无言以对,她的脾性再莽直,也不敢轻易评鉴帝皇。尤其还涉及到太上皇刘启,岂是她这做晚辈的能随意出言置喙的。 刘彻见她沉默,复又不加掩饰道:“即便如此,百姓还是称颂父皇和朕是爱民如子的仁君圣主,盖因是我父子二人懂得谋取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纵使帝皇手段狠辣,但只要是民心所向,灭杀权贵豪强比宰鸡屠狗还简单,甚至不需自个动手,只须将其斥为祸国贼子,百姓就会用唾沫将那些权贵淹死。” 阿娇张着小嘴,满面惊容,又蕴着几分好奇和探究,显是从未听闻这番道理。 刘彻见她来了兴致,颇是欣慰,继续道:“民意便如河川,可疏不可堵,为君者若能善用民意,治政之时便是顺畅无阻。你若想成为百姓交口称颂的贤后,自然也应善用民意,否则即便做得再多,也如着锦衣而夜行,无人闻问,岂非事倍功半?” 阿娇虽莽,脑子却是聪慧得紧,过往只因出身高贵,甚么事都可轻松摆平,懒得费心算计罢了。 此时闻得刘彻所言,她已会意大半,忙是问道:“我该如何善用民意?” “要引导民意,必先争取民心。” 刘彻见她有所领悟,不由轻笑道:“卓文君让你广设粥棚,初衷亦是在此,只是就凭你从联合制衣分到的那点红利,无异杯水车薪,不虞使用。” 阿娇臻首连点,便似啄米的小鸡,犯愁道:“可我过往花销太大,没攒下甚么体己钱。” 刘彻微是扬眉:“无妨,朕已替你盘算好了,不妨设立个慈善基金,用于救助受灾百姓和困顿孤寡。待大婚后,你这皇后要入主长秋宫,不妨就将这慈善基金称作长秋基金吧。” “慈善基金?长秋基金?” 阿娇虽不知何为基金,但是听闻刘彻要让她以长秋之名设立产业,剪水双眸中登时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大汉皇后,长秋宫之主! 与刘彻定立婚约时,她年岁还不大,并未完全理解那道赐婚圣旨的真正价值。 随着年岁渐长,她已然明白,若能坐稳后位,她就是大汉的女主人,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除却太皇太后和太后。 她身为大长公主之女,自幼长在天家,岂会没有半分权利欲? 只要能坐稳后位,她甚么都愿做! 第二百九十二章 募集善款 四月间,朝臣们为关中各地的灾后重建不断忙碌,长安贵妇们则尽皆将目光投向了天子即将到来的大婚上。顶 点 x 23 u s 依礼制,男女婚嫁需经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帝后大婚亦不例外,只是仪式更为隆重,程序更为繁琐和复杂。 然而刘彻和阿娇婚约早定,议亲时的纳采礼和问名礼,乃至订亲的纳吉礼,在太上皇主政时已然依赐婚圣旨行过,如今没必要也不应再重新举行,否则就有对太上皇不敬之嫌。 至于选定婚期吉日的请期礼,因着此番北地灾神侵袭的缘故,亦是特事特办,掌天时星历的太史诸官以为五月初五端阳为吉日,阿娇的父母双亲自是没有任何意义,欣然应诺。 皇帝大婚虽是大事,但刘彻现下所要举行的,无非就只剩纳征和亲迎两礼,只是光这两礼,其仪程也远比寻常世家权贵要来得繁复得多。 因着关中各地刚遭遇天灾,皇帝刘彻下旨,仪程从简,不宜大肆操办。 然而不知何故,身为天子岳母的馆陶公主刘嫖却突然上奏请旨,恳请能以大汉长公主的名义,向大汉各地王侯乃至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发请柬,广邀其宗妇入京观礼。 朝臣们皆认为馆陶公主有些得意忘形,为了给自家爱女撑场面,竟不惜违背皇帝将大婚从简的意愿,怕是会惹得皇帝不快。 岂料皇帝却是欣然应允,并准允其在皇亲苑的大长公主府摆千席百胗百蔬的送嫁宴,已宴请前来道贺的众多宗妇。 太皇太后亦颁下懿旨,届时会亲临大长公主府,只以外祖母的身份,先为堂邑翁主陈阿娇送嫁,再移驾回宫,出席未央宫宴。 群臣闻讯,皆是哗然,心道堂邑翁主果真圣眷昌隆,这等排场都能摆得出来。诸位御史却得了御史大夫刘舍的暗中叮嘱,不要妄言皇帝大婚之事,有甚么不合礼制之处,权当没瞧见就好,别胡乱折腾,免得引火烧身。 馆陶公主尚未遣人往各郡县送出请柬,堂邑翁主又是上奏请旨,恳求皇帝能准允她设立甚么慈善基金,并将少府为纳征时备好的聘礼尽皆换做赀财,尽数投入到那慈善基金中,用以救助受灾百姓和困顿孤寡。 闻得此事,几乎所有的权贵都觉得堂邑翁主真是恃宠而骄,胆子大得没了边,皇帝赐的聘礼都敢挑拣,还言明不要珠玉珍宝,只要黄金和大钱。 她莫非不晓得那聘礼中诸多的珍宝,皆是价值连城,无可估价的么? 皇帝的态度再次出乎群臣的意料,下旨准允此事,非但大肆赞颂堂邑翁主为民解难的善举,更并亲自为那慈善基金命名,唤作长秋基金。 天爷啊! 这下非但群臣愕然,长安城的贵妇和贵女们更是对阿娇艳羡不已,只觉当今天子对她的宠溺真是没了边际,还没大婚,就让她用着长秋的名头。 长秋宫可是未央中宫啊,这还不是暗喻阿娇执掌长秋宫么? 阿娇得了旨意,便请阿母馆陶公主以大汉长公主的名义,通过各地官府张榜公告那长秋基金的详细章程,且发往各郡县的请柬亦一并附上介绍长秋基金的书册。 所谓慈善基金者,乃是无偿为弱势者提供救助的组织。 堂邑翁主设立这长秋基金,主要是为了救助遭受天灾的百姓,使其不至食不果腹,流离失所,同时亦会辅助平日生活困顿的孤寡老幼,使其老有所养,幼可得育。 今岁关中各地遭遇天灾,堂邑翁主深感痛心,愿以长秋基金的名义向朝廷捐输十亿钱,用以救助灾民。 同时长秋基金会向大汉所有善人继续募集钱财,希望能筹集到更多善款,再向朝廷捐输,继续用于受灾郡县的灾后重建。日后若有盈余,则留存部分以备日后救助各地遭受天灾的百姓,其余善款皆用以扶助困顿孤寡。 若有入京为她道贺者,切勿送上珍奇贺礼,请将贺礼换做钱财,尽数捐赠给长秋基金,用来行善。 但凡向长秋基金捐赠善款的大善人,长秋基金皆会将其名册籍在簿,每岁在各地张榜公布。 长秋基金日后会在长安商区设立总部,并立下行善碑,将大善人之名镌刻碑面,向世人传颂其善举,并教后人永远铭记。 长秋基金的章程一经公告,闻讯的百姓皆是交口称颂堂邑翁主善心仁念,不愧是救苦救难的真凤天女,日后定是爱民如子的一代贤后。 老奸巨猾的大汉朝臣们亦是彻底看懂了个中玄奥,这分明就是皇帝陛下与堂邑翁主联手演戏,更是请动了太皇太后和馆陶公主,乃至……太上皇和太后。 太上皇刘启和太后王齐齐下旨赞颂堂邑翁主仁德贤淑,堪为大汉贵女典范,并着太寿宫詹事府向长秋基金捐赠五亿钱。 太皇太后窦氏亦是大方豪爽,压了儿子和儿媳一头,捐赠了六亿钱。 馆陶公主身为阿娇生母,又数度与刘彻坦言恳谈,自是晓得轻重。 且她去年已从联合制衣的份子中获取巨额红利,陈氏又在窦氏主掌的清河百货中吃着干股,赚得钵满盆满,可不敢太过小气,咬着牙往长秋基金捐了两亿钱。 几大巨头皆作出了表率,皇亲苑的诸多刘姓王侯哪敢怠慢,忙是让自家婆娘从库房支取大笔现钱,往长秋基金向皇室实业暂且借用的金库里送。 皇帝刘彻见得刘氏宗亲们知情识趣,自是大为欣慰,非但在朝堂上屡屡夸赞,更是连下圣旨,赐下数十面篆刻着救民水火的鎏金匾,将捐赠者尽皆勉励一番。 长安权贵们算是彻底看清了,也清楚为何皇帝前些天言之凿凿,让大农令曹栾无需忧心灾后重建耗费巨资会导致国库亏空,会从少府支取赀财为之填补。 长秋基金摆明是由堂邑翁主做主,首批的十亿钱虽是捐输入国库,但待得大婚之后,堂邑翁主做了皇后,她所拥有的赀财会存放在长秋宫私库,各类产业亦由少府协助长秋诸官打理,长秋基金的善款用途可不就由她和陛下夫妻俩商量着来么? 长秋基金的大笔善款经少府转个手,再捐输给国库,要完成皇帝陛下先前由少府出资五十亿钱的许诺,自是轻松得紧。 真是好盘算啊! 权贵们终是领教到皇帝刘彻丝毫不弱于太上皇的算计,无奈他行这等阳谋,又没强迫他们向长秋基金捐赠善款,他们也只得哑巴吃黄连,生受了。 出言反对? 上奏弹劾? 你自个吝啬,不舍得捐钱行善,还不让旁人募款捐钱,这若传扬出去,即便皇帝不与你计较,老百姓放得过你? 光是长安城里受灾的百姓得知有这等佞臣,怕是会直接冲入北阙甲第,将人揪出来撕得粉碎,生啖其肉,分而食之。 自古法不责众,群情激愤下,中尉张汤这条蝰蛇也未必镇得住场面。 好在近年长安权贵们大多从皇室实业获取了巨额红利,捐个千百万钱倒也不至伤筋动骨,虽有些肉痛,却也权当破财消灾。 于是乎,长安的世家大族纷纷由宗妇出面,向长秋基金捐赠了大笔善款。 待到四月末,成立不足半月的长秋基金竟募集到五十亿善款,让出借大批人手暂时替其打理账目的江都王刘非震惊不已,这等揽财手段着实堪称逆天啊。 要知道尚有不少世家正赶赴长安城,尤是路途遥远的中原郡县,有不少接到馆陶公主请柬的世家宗妇压根赶不上帝后大婚。然迟来总比不来好,人不到,贺礼也会到的,大汉长公主的请柬哪能白拿? 刘非粗粗估算,待得帝后大婚时,堂邑翁主至少能从众多宗妇手中收取到近二十亿钱的贺礼,若再加上此番进京观礼的各地世家向长秋基金直接捐赠的善款,估计又能凑足五十亿钱。 意即是说,此番皇帝陛下趁着大婚前夕,让堂邑翁主成立这长秋基金,竟狂揽百亿巨资。 刘非不由懊悔万分,只想以头撞墙,想当年他迎娶杨绮罗为江都王妃时,耗费巨资大肆操办,非但没赚,反是赔了不少赀财。 两相比较下,他觉得自个好蠢啊! 原来婚嫁竟是挣钱的大好机会,他怎的会往里赔钱啊? 是夜,回到王府的刘非色心大起,整得王妃杨绮罗哭天喊地,怕是接下来数日都下不得床榻,再难承雨露之恩。 云消雨歇后,杨绮罗已是浑身瘫软,蕴满春色的明眸瞪着枕边的刘非,语带娇嗔道:“你今日这是怎的了?” 刘非微是扬眉,闷声道:“没怎的,就是想让你早些给本王生个小嗣子,待他长大成人,安排桩好亲事,本王也好大大挣上一笔!” 杨绮罗满头雾水,不知其中意味。 刘非也不吊她胃口,低声在她耳边细说此事。 杨绮罗听罢,不禁杏目圆瞪,羞恼道:“你这斯文败类,竟为这事来折腾我!” “竟敢辱骂本王,田胜那厮倒是说得对,婆娘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且看本王如何收拾你!” 刘非睁着狭长凤眸,瞪了回去,随即翻身压住自家婆娘,再度举枪上阵。 窗外明月羞得躲到了云后,汉武挥鞭的作者为免本书再被屏蔽,也不好再往下写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福祸相倚 五月仲夏,天灾已过去月余,遭受重创的关中各地渐渐恢复生机,更多了几分昂扬向上的势头。 由于朝廷投入了大批的人力物力,又是赀财充裕,灾后重建的诸般事宜进行的异常顺利。 重建的进度本来还能更快些,毕竟大汉还不似后世的工业社会,百姓们除了农田和屋舍,也没甚么可损失的,灾后的清理和重建也花不了多大功夫。 皇帝刘彻却想借机稍微改善大汉百姓的生活质量,至少不能再住些茅草屋或黄土屋,免得今后再有天灾又是倒塌无数。尤是住在丘陵山地的百姓要尽量往外迁移,聚居在容易铺设道路的乡里村落,日后想要村村通沙土路也能节省大笔赀财。 刘彻倒不担心耕地不足的问题,即便经过多年的修养生息,近年朝廷又不断鼓励百姓多多生育,大汉册籍在簿的丁口也才将将五千万。 按照后世的经济理论,成熟的工业社会想要维持成套的工业体系,并为之提供足够的人力和内需市场,五千万人口是个底线。英法德和北欧国家就是最好的正反例,一旦欧盟解体,也就英法德还能勉强独自继续发展,国内工业体系不完备的北欧国家绝对会面临大笔外贸逆差,进而彻底崩溃。 尤是在发展工业化的过程中,大量受过基础教育的劳动力是必须的。 由于化肥的施用和农业技艺的提升,大汉粮食的平均亩产已近三石,若日后再大举开发江南这片广袤肥沃的鱼米之乡,并在当地推广水稻种植,便足以供应上亿百姓的口粮。 没有足够的人口,派大军远征万里去开疆拓土便是劳民伤财,毕竟境内的大量土地还没开发。大汉现下连初级工业化的边都没摸到,暂时还不需要大量的石油和矿产,最多从境外掳掠些奴隶而已。 从境外劫掠来金银等贵金属没有太大意义,社会创造的物资总量不变,将大量金银投入市面,也只能导致大汉境内的货币大幅贬值而已。除非彻底打通对外商路,能用金银从安息乃至罗马帝国换取更多的资源。 现下大汉最紧要的,就是尽可能多的掳掠奴隶,同时让大汉百姓多生孩子,最繁重的纯体力劳动可交由奴隶去做,而工业化的推进还需靠汉人工匠撑起来,绝不能让外族奴隶学到工业知识和各种工艺,免得其后裔抢了汉人的饭碗。 甚么民族融合,见你的大头鬼! 现下的大汉,唯有诸越的百姓亦可视为后世华夏民族的先祖种族之一,旁的外族压根不需要再融合进来。 刘彻可不认为上辈子自己的血管里流淌着朝鲜棒子和东南亚矮黑人种的血脉。他承认自己是个思想狭隘的皇汉主义者,那又如何? 大汉可没有公知和圣母表,写本历史小说都要上纲上线,甚么玩意? 将关中各地的大量山民迁移出丘陵山地,官府虽让他们用极低的价格佃租官田,但更是鼓励他们进入不断兴建的各式作坊务工。 为了推进工业化进程,身为天子的刘彻并未着手处理历朝历代最为头疼的土地兼并问题,世家大族占有大片农田,对农业社会自然是巨大隐患,但对工业社会却未必如此。 只要朝廷维持住粮食价格,并保证足够的工作岗位和务工百姓的基本待遇,避免形成欧洲工业化初期那种羊吃人的圈地运动,则可暂缓处理土地兼并问题,以此变相释放劳动力,推进百姓从务农到务工的转变过程。 事物总是有两面性的,是好是坏,全看是否能掌控好个中分寸,也就是所谓的“度”。 朝廷没有强制迁移,但大多山民还是响应了号召,纷纷迁往地势平坦之处聚居,除了太上皇和皇帝在民间拥有极高威望外,更因官府给的条件着实优厚。 非但让他们佃租官田,更允诺六七月间会免费提供大量的麦种和农具,且还动用大批奴隶和钱财协助他们用黏浆土修筑屋舍。 黏浆土经过武威城和西宁城的修建,已积累了大量的使用经验,并进行了不小改进,虽还远不如后世的水泥坚固,但胜在制取便利,成本低,用来修筑民居颇是划算。 因此刘彻索性命各地官府在灾后重建过程中,大力推广黏浆土的使用,可烧制成砖瓦,也可直接浇灌夯实成墙壁,既省时省力,又节约大量的木材,避免大量砍伐林木。 大汉百姓是很淳朴的,所求并不多,住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食可饱腹,衣可暖身,便是足矣。 朝廷为灾后重建投入了百亿巨资,相当于国库的岁入,自然是赀财充裕,对百姓着实大方得紧。 不少没受到天灾太大波及的老百姓反是因祸得福,有官府出钱出奴隶协助他们翻修乃至新建屋舍,免费获得麦种和农具,各处乡里还有不少粥棚可去蹭饭吃,这般算下来,其实是赚大了。 此番天灾,朝廷从防灾,救灾到灾后重建皆全力以赴,为百姓考虑周全,自是深得民心。 朝堂重臣乃至各郡县的官吏都刷足了好感度,关中百姓皆是交口称颂,对朝廷感念在心。 皇帝刘彻在关中各郡县的威望更是扶摇直上,真正获得了百姓的由衷崇敬,而非仅是作为太上皇刘启的继承者,受到百姓爱屋及乌的爱戴。 在皇室实业的领头下,田氏商团,联合制衣乃至清河百货亦是出钱出力,救助灾民。 阿娇成立长秋基金后,在刘彻的建议下,用大笔善款购买从这四大商团购买大批货物,以长秋基金的名义运到各郡县分发给百姓。至于某些高单价货品,则由清河百货代为降价出售给确有需求的百姓。 四大商团虽没敢向阿娇要高价,但因数量颇大,薄利多销仍能赚到不少,忙是让旗下的各式作坊全力恢复生产,加班加点的赶工,按质按量的供应货品。清河百货虽没甚么作坊,却也得以购买到不少物美价廉的好货,在关中各郡县大肆铺货上架。 近年来,西邑乃至京畿的新作坊大多与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有关,不是属于这两大商团,就是与两大商团有大量生意往来,正是后世所谓的群聚效应,大企业的周边配套产业。 如今两大商团乃至联合制衣的诸多作坊非但尽皆复工,更是加班赶工,其余作坊的东家自然全数跟进。 刘彻得知这等情形,心情愈发愉悦。 工业和商业是相辅相成的,想要将之向前推进,就要适时的注入活水,为其创造出足够的需求量。 祸兮,福之所倚。 天灾虽是大祸,但若能因势利导,只要在关键处投入数亿钱,就能让工商业彻底恢复元气,甚至更上一层楼。 刘彻近来常为阿娇耐心讲解他各项举措的用意和效用,倒不仅止于长秋基金的运作,而是囊括全局,涵盖近期施政治理的各个面向。 虽是大婚在即,但有几位闲得无事可做的长辈筹备把关,又有诸多内宰将各项事宜处理得妥当周全,阿娇这待嫁之人反是清闲。 自成立了长秋基金后,她便不时入宫听刘彻讲这些掌管产业乃至统御臣民的方法。太皇太后前些日子虽是教过她如何执掌宫闱,但却不似刘彻这般直白的将各种利弊得失说得清楚明白。 刘彻会给她讲那些厚黑之学,讲他如何制衡朝臣,又教她要学会借势,即便不懂阴私算计,也能用堂皇的阳谋迫使对方不得不屈服。 刘彻倒不担心小萝莉会长歪,变成表里不一的白莲花。 有道是本性难移,阿娇的莽撞蛮横多是源于她过于强烈的自尊心和胜负心,以及堪称傲慢的心态。似这类脾性,即便想要害人,也用不出太过阴损的手段。 刘氏后人虽多多少少传承了高祖刘邦的地痞习气,但似太上皇刘启般城府极深,手段阴戾的刘家人倒是不多。正如馆陶公主刘嫖,梁王刘武,江都王刘非,乃至史上的汉武帝,一个赛一个的傲,狂得无边无际,做坏事都是理直气壮,从不心虚,更懒得耍甚么心眼。 或许史上的汉武帝之所以废掉阿娇的后位,除了她多年没诞下子嗣外,更因两人的性情皆是傲慢,不肯向对方率先服软,更不会轻声细语的解释,方才渐渐将多年的情分磨灭殆尽,最终以悲剧收场。 刘彻身为穿越众,两世加起来活了四十余年,心理年龄就是个中年大叔,阅历又颇为丰富,对阿娇自是更为耐心,况且调教小萝莉也是种乐趣。 好歹是自家婆娘,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因憨直莽撞的脾性被有心人撺掇利用,闯出大祸,将皇后之位生生折腾没了,落个冷宫深锁的悲惨下场。 阿娇若想坐稳后位,多学点厚黑学是没坏处的,即便自身不屑使用阴私算计,也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被奸邪小人蒙蔽。 好在阿娇脑子不笨,深知自身的短处,又肯虚心受教,还有得救。 第二百九十四章 帝后大婚 大婚前夕,太后王遣了数名女御,要教导刘彻男女床帏之事。m.x23us.com 女御亦为诸内宰之一,掌御叙帝皇燕寝,虽未被太上皇刘启临幸过,但还是有不少观战经验的。若是刘彻有心,她们倒是乐意以身相授,让刘彻真枪实弹的学习那些事儿。 过往因刘彻年岁尚幼,王虽给他安排了数位贴身宫婢,但倒是没特意让她们教导刘彻临幸技巧。在皇子乃至太子的性启蒙上,大汉与后世皇朝还是有较大差别的。 或许是因汉人极为重视嫡庶之分,在迎娶正妻前便让侍婢诞下长子,就得先给侍婢名分,那对未过门的正妻不免失礼,且若长子非嫡子,日后继承家业时总是免不得麻烦。 譬如刘彻身为皇十子,为了让他能安稳的登上帝位,刘启非但废了皇长子刘荣的太子之位,更是逼得刘荣投缳自尽。 因此在世家大族尤其是刘氏皇族中,男子在迎娶正妻前,是极少会让侍婢怀孕的,李当户那未婚生子的莽夫是特例,李广想来也不太在乎这些。 若权贵子弟既管不住下身,又不想让侍婢怀上身孕,就会让其大量服用避子汤。 汉朝的医学远不如后世皇朝发达,中医体系刚渡过启蒙阶段,方兴未艾。此时的避子汤乃是指些性味寒凉的汤药,用后世医学来看,无非是让子宫的血脉保持寒冷的状态,受精卵就相对不容易着床。 汉代医官开的避子汤中,大多含有水银、麝香、藏红花等原料,服用后对女性身体会有巨大伤害,尤其是体寒的女性,长久服用避子汤,有可能终生不孕,甚至会导致死亡。 刘彻觉得这样着实太过残忍,即便侍婢身份卑微,但也不应受到这般糟蹋,彻底毁了人生。 他虽无法干涉旁的权贵子弟如何做,但至少能管住自己,不去做这等缺德带冒烟的破事。 对敌人施展阎罗手段,对百姓心存慈悲善念,这是刘彻的处事原则。 尤是想到眼前的女御们惯看自个爹娘翻雨覆雨,刘彻不由觉得有些膈应,自然不会在她们身上破了童子身。 刘彻摆手让她们退下:“你等都退下,且回太寿宫替朕谢过母后,朕甚么都明了,无需旁人教导,就不劳母后费心了。” 女御们稍作迟疑,却也只得躬身应诺,趋步而退。 依礼制,大婚的三日前,即五月初二要行纳征礼。 所谓纳征者,纳聘财也。征,成也,先纳聘财而后婚成。 简而言之,就是男方给女方送聘礼。刘彻身为皇帝,只不能亲自登门,而是由丞相袁盎和御史大夫刘舍代劳,将聘财送至皇亲苑的大长公主府。 天子纳征,以七寸谷圭和大璋为聘,祭雁,乘马,束帛亦不可缺,珠玉珍宝更是不可计数。 只因堂邑翁主前些日子上奏请旨,要将聘礼中的珠玉珍宝换做现钱,以便投入到长秋基金用作善款,故而少府卿陈煌从府库提出黄金六万斤,替代珠玉珍宝运往大长公主府。 六万斤黄金! 大汉立朝以来,天子登基后方才大婚的先例唯有汉惠帝,其纳征时的聘金不过黄金二万斤,今上大婚却足足拿出六万斤,对堂邑翁主还真是宠得没边了。 刘彻倒非故意摆阔,只是等于变相捐赠给长秋基金罢了,终归是用来替朝廷辅助弱势百姓的,对他这大汉皇帝而言,只是左手出,右手进的事。 还能用来给阿娇做面子,哄小萝莉开心,一举两得的好事,何乐不为? 至于聘礼的价值稳稳压过汉惠帝,略有不敬之嫌,也没甚么人会在意。 毕竟汉惠帝和汉文帝乃是兄弟,而非父子,汉惠帝只是刘彻的伯祖父,御史们再不长眼,也不敢触这等眉头,皇室的忌讳还是少沾为妙。 五月初五,端阳,帝后大婚之日。 天子大婚,亦称为大昏,专指在黄昏时刻迎娶皇后的典礼。 昏时行礼,故谓之婚也;妇人因夫而成,故曰姻。之所以选在昏时行礼,盖因黄昏为示阳下阴之际,阴阳相交之时。 当然,整个大婚典礼的流程极为繁复,实际从凌晨就开始了,只是帝后的同牢合卺结发的正婚三礼在黄昏时刻举行。 凌晨时分,刘彻需先往宫内祖祠告庙,祭拜刘氏先祖,告知子孙刘彻要娶婆娘了,日后要生娃娃,替咱老刘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请列祖列宗保佑等等。 走完这项流程,天色已是破晓,刘彻就要赶往未央宫正殿,召群臣上殿,颁布立后诏书,并着丞相袁盎和御史大夫刘舍前往皇亲苑的大长公主奉迎。 袁盎和刘舍躬身接下诏书,带着浩浩荡荡的奉迎仪仗出未央前殿,经宫北中门出得宫城,前往皇亲苑的大长公主府。 因刘彻身为天子,不宜屈尊登门行亲迎礼,故由丞相和御史大夫代行,奉迎皇后入宫,谓之奉迎礼。 凌晨时分,堂邑候陈午已领着阿娇在陈氏宗祠祭告过老陈家的列祖列宗,早早穿好朝服,领着陈氏男丁候在门外,等着袁盎等人的到来。 陈氏女眷则是站在中庭迎候,便连馆陶公主刘嫖和阿娇本人亦不例外。 阿娇身着三翟礼服,衣,揄翟,阙翟都绣有翟鸟纹,整套冠服包括凤冠、翟衣、中单、蔽膝、玉谷圭、玉革带、大带、大绶、玉佩、小绶、袜、舄等,袍服加各类配饰足有近二十斤。 饶是她自幼喜好骑马射猎,不是孱弱的娇姐儿,但小半个时辰站下来,依旧是脖子犯僵,小腿打颤,忙是唤了两名太皇太后遣来服侍她的内宰女官,左右扶持着她,这才轻松了些。 昔日阳信公主和跋子出嫁,也没见这般折腾人啊! 阿娇心中哀叹,万是没料到过往无比期待的大婚会是这般情形,着实累人得紧。 天未破晓就要祭拜祖宗,又是沐浴梳洗,又是盛装打扮,饬完又得到院里站着迎候圣旨,她现下是又累又困,忍不住连连打着呵欠。 馆陶公主见得她这没正行的惫懒模样,真是哭笑不得,大喜的日子又不好出言呵斥,只是狠狠剜了她两眼,让她警醒点。 阿娇无奈的撇撇嘴,明明前来奉迎的袁盎等人是算着时辰登门的,何必早早出来迎候,凭白傻站了许久? 袁盎等人确是按着太史诸官算好的良辰吉时,在正午时分登门,进入大长公主府向陈氏诸人宣读了圣旨,待得阿娇接了圣旨,他们便是趋步而退,躬身候在府邸正门外,准备奉迎皇后入宫。 皇后的仪仗已是备好,却非袁盎等人带来的,而是早早等候在大长公主府的后院,却也不是说走就走。 一众出身尊贵的宗妇贵女还候在内宅,等着给阿娇添妆送嫁,自也少不了阳信公主,南宫公主和跋子。 她们可不管甚么长秋基金,该捐赠的善款她们都捐过了,此番给阿娇添妆依旧送上不少珍奇的首饰,件件皆是价值不菲。 尤是梁王妃感念她撮合刘买和跋子这门好亲事,着实大方得紧,全套的墨玉首饰端出来,闪瞎了宗妇们的眼,便连馆陶公主都直流哈喇子。 自家这弟妹还真是身家丰厚,此等价值巨亿的珍宝都舍得拿出来送人。 阿娇是个直性子,向来不知客气为何物,躬身谢过后,便喜笑颜开的接过那装着玉饰的大锦盒,抱在怀里一阵傻乐。 便在这时,前头传来宦官尖细敞亮的宣唱声,太皇太后驾临,着众人接驾。 宗妇们忙是跟着阿娇和馆陶公主前去中庭接驾,陈氏的诸多男眷乃至袁盎等人已是循礼避让,不经宣召,不得见太皇太后天颜。 “妾身见过太皇太后!” 阿娇已接了圣旨,改口以妾身自称,给太皇太后见了礼。 太皇太后扶她起身,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笑道:“傻丫头,此时没甚么太皇太后,哀家这外祖母是来给外孙女送嫁的。” 旁的贵女出嫁时多是哭哭啼啼,即便心下高兴,仍是要做做样子,偏生阿娇不同,小脸满是笑意和自得,揽着太皇太后的胳膊,咯咯的笑:“谢外祖母。” “诶,你这没心没肺的丫头啊!” 太皇太后无奈的摇摇头,言语中尽是宠溺:“哀家那长信宫的好物件皆被你和南宫搜刮得差不多了,再没甚么宝贝给你添妆的。哀家已吩咐了长信詹事,待你入主长秋宫,有甚么短缺的,就从长信私库里随意取用吧。” “……” 馆陶公主和宗妇贵女们皆是哑然,那可是太皇太后的私库啊,旁人连进去看两眼的资格都没有,就让阿娇随意从里头拿宝贝么? 诸位公主和亲王妃皆是在场,当着一众孙女孙媳妇的面,您老这般偏心,不好吧? 阿娇见得南宫公主的眼珠子都快瞪掉了,反是冲她示威般的挤了挤眉眼,复又摇着太皇太后的胳膊一通谄媚讨好,直把老太太哄得晕头转向,老脸笑出花来。 第二百九十五章 芙蓉帐暖 未正时分,太皇太后执阿娇之手,送她登上羽盖华蚤的驷马凤舆,目送她出得大长公主府的内宅。m.x23us.com 女眷送嫁,止于中庭,太皇太后亦如此,倒不会真将阿娇送入未央宫。 丞相袁盎和御史大夫已等候多时,见得时辰到,皇后仪仗出,忙是领长公主府外的奉迎仪仗在前引路,前往未央宫正北的中门。堂邑候陈午身为皇后生父,自亦随行。 待得皇后仪仗离了大长公主府,太皇太后便即摆驾回长乐宫,诸位公主和亲王妃也纷纷离去,回府重新沐浴梳洗,整理仪容,准备在黄昏入宫。 馆陶公主则是吩咐府内下人摆下送嫁宴,迎接待会前来道贺的世家宗妇们,她先前可是发出不少请柬,大汉各郡县有头有脸的世家宗妇纷纷进京来贺,这千席百胗百蔬宴自然是要摆的。 只是这送嫁宴也只是走走形式,收收贺礼,与世家宗妇们攀攀交情,必得在暮鼓响起前结束。 黄昏时刻,馆陶公主作为皇后生母,还要领着陈氏女眷前往长信宫,届时太皇太后和太后王会以婆家的身份赐宴,并由诸位公主和刘氏宗妇作陪。 阿娇乘着凤舆,行至未央宫北的中门,在内宰的扶持下缓缓落车,换乘凤辇,由内侍抬往未央正殿,袁盎等人随行。 凤辇上的阿娇心情愉悦得紧,大多皇后是没机会举行大婚的,出嫁时自然也没从皇宫正门入宫,更遑论前往未央正殿行册后婚典。 太皇太后和太后皆出身卑微,最初都是姬妾的身份,连明媒正娶都不可得,更遑论举办大婚了。且古来天子多在即位前便已迎娶正妻,自然不会在即位后重新举行大婚。 凤辇到得未央正殿的阼阶下,皇帝刘彻已等候在殿前,朝臣们则躬身侍立在侧。 阿娇在内宰的扶持下落辇,向阼阶上的刘彻行遥遥见礼。 礼官出列,朗声宣读册立皇后的册文,无非就是些贤良淑德宜为后的赞颂之辞。 册文宣读完毕,阿娇向刘彻行三肃三跪的三拜礼。所谓肃拜,乃指跪拜时不低头,上身直立,双手抬至额迹再向下伸,然手不及地。 肃拜是为大汉女子专礼,盖因女子盘髻,首饰众多,不便似男子般顿首叩拜,故以以手拜当男子之稽首。尤是阿娇此时头戴凤冠,更不可能低头俯身的。 大汉男子的肃揖,则为站姿拱手行揖礼,非是跪拜礼,多用于军中,将士身着盔甲,不便跪地顿首之时则行此礼。 后世的电视剧多有谬误,屡见男子行肃拜礼,想是弄混了文士雅拜和女子肃拜,而棒子剧中,女子肃拜时竟然低头俯身,或许是棒子的祖先学汉礼时一知半解没学全,或许是女棒子不盘高髻,且首饰不多的缘故。 不少追剧的同胞也在婚礼等场合,男男女女都去学着行那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拜礼,无疑是汉民族最大的悲哀! 要学古礼,先得了解其源起缘由,体会其中蕴含着的先人智慧和礼教,才不会闹出笑话,不是么? 为免继续偏题,笔者便不再苦口婆心劝诫国人了,回归正题。 阿娇行过跪拜礼,便由内宰搀扶起身,缓步前行,拾阶而上,行至刘彻面前,再拜谢恩:“臣妾陈阿娇谢陛下隆恩,祝吾皇万岁,愿社稷永昌!” 刘彻见她倒还真学得像模像样,一派宠辱不惊的雍容仪态,毫无半分平日的惫懒神情,只是那小脑袋晃晃悠悠,显是凤冠太重,她那纤长的脖项着实有些撑不住了。 刘彻心下暗笑,也不顾甚么规矩,径自伸出双手,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免礼,免礼,快快起身吧。” 御史大夫微微垂首,权当没瞧见,掌印太监孙全却是轻轻咳了声,提醒刘彻注意些仪态,别当众与皇后卿卿我我。 刘彻无奈的松开手,退了两步,阿娇亦在内宰的搀扶下退了几步。 孙全也瞧出皇后有些撑不住了,不再拖延,跪地向皇帝呈上摆放着凤印和金册的木盘。 刘彻取过木盘,将之转交给宦者令李福,李福跪着接下,再转授给随侍阿娇的内宰女官,由其替阿娇佩戴印绶。 金册上镌刻有大汉皇后陈氏阿娇的姓名和生辰,约莫类似后世的户口簿。 所谓册立礼,实际就是用金册给皇后转户口,承认她天子正妻的身份,再赐予凤印,承认她拥有执掌中宫的权利。 待得阿娇佩戴好印绶,再拜道:“臣妾谢恩!” 至此,册封典礼才算结束。 大汉皇后即位,群臣皆就位行礼后,掌印太监孙全便是高宣退朝,让朝臣们赶紧告退离去,免得强撑着的皇后继续受累遭罪。 待得群臣离去,刘彻行至阿娇身前,低声打趣道:“赶紧去歇歇,别再摇头晃脑了。” 阿娇翻了翻白眼,抬手揉了揉颈项,嘟囔道:“真真折腾死人了!” 侍立在侧的内宰们见状,额角冒汗之余,心下也不免哀叹,费心劳神教导了数月功夫,终究还是没教出个端庄的皇后。 孙全亦是眼角抽搐,出言道:“陛下,时辰不早了,该让皇后入中宫了。” “嗯。” 刘彻微是颌首,对阿娇笑道:“你先去椒房殿好生歇息,待会还要行三礼。” 阿娇嘟着小嘴,倒是没忘了礼数,欠身告退后,由内宰搀扶着下阼阶,登凤辇,前往长秋宫。 阿娇离开后,刘彻经由阁道,前往长乐宫恭请太皇太后,又前往太寿宫恭请太上皇和太后。 黄昏时分,长秋宫前殿,在诸多刘氏宗亲的见证下,刘彻和阿娇共牢合卺,又在椒房殿解缨结发。 阿娇自昨日用过晚膳,便是滴米未进,又折腾了大半日,真是饿疯了。 刘彻也不在意甚么虚礼,命宦者令李福赶紧去给阿娇悄悄弄盆红烧肉来。阿娇传承了刘家人的好胃口,顿顿无肉不欢,闻得有红烧肉吃,登时眉开眼笑,再是不觉腰酸腿疼。 刘彻笑着打趣了她几句,也不好再拖延,忙是出去举行宫宴。 婚宴的地点分作两处,未央宫正殿和长秋宫前殿。 太上皇刘启和皇帝刘彻到未央宫正殿,赐皇后之父堂邑候陈午及陈氏男丁饮宴,刘氏王侯宗亲及朝臣均是列席坐陪;太皇太后窦氏和太后王则驾临长秋前殿,赐皇后之母馆陶公主刘嫖及陈氏女眷宴饮,由公主及刘氏王侯的宗妇坐陪。 长秋宫宴上的馆陶公主喜笑颜开,未央宫宴上的堂邑候却是战战兢兢,毕竟两人虽为阿娇父母,但对皇族而言,身份大是不同。 主持长秋宫宴的两大巨头,太皇太后是刘嫖的母后,太后是刘嫖的弟妹,坐陪的公主和刘氏宗妇也尽是刘嫖的血亲,她等若是回了娘家,自然如鱼得水。 未央正殿内的陈午就全然不同了,太上皇虽是他小舅子,皇帝还是他女婿,可他空有爵位,却无官身,没资格上朝,此时见得满殿王侯和朝堂重臣纷纷向他敬酒道贺,丝毫不敢轻忽怠慢,只得来者不拒,被灌了不少酒。 刘彻看着自家岳父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下不由哀叹,怨不得姑母费尽心思为子女谋算,实在是嫁了个绣花枕头啊。 不过也怨不得旁人,昔年姑母肯下嫁陈午,怕也是瞧上了陈午那俊朗清隽的相貌。色字头上一把刀,女人往往比男人更好色,也就更容易挨刀了。 小白脸有甚么好? 还不如汉武挥鞭的读者有理想,有追求! 有太上皇老爹坐镇,刘彻也懒得与这满殿男人多作应酬,索性早早向老爹告退,又对群臣拱了拱手,径自回了椒房殿。 “小娘子,为夫回来了!” 刘彻摒退了寝殿内侍候的内侍宫婢,大摇大摆的进了内寝,出言调戏道:“**一刻值千金,快来伺候为夫宽衣!” 没有半句回应,仅有隐约可闻的低沉闷响。 刘彻放眼瞧去,只见身着袍服的阿娇小萝莉膝盖以上的大半个身子躺在卧榻上,两条小腿耷拉在榻沿,偶尔晃上两晃,显是坐着坐着就直接躺倒睡着了,此时正张着樱桃小嘴,流着口水打着鼾,娇俏的鼻子随着鼾声微微开阖。 他扭头去瞧桌案,见得那只剩下油腻汁水的空瓷碟,这盘红烧肉的分量可不小,刘彻先前可是特意命李福备了两人的分量,竟已被她吃个精光。 诶,果然还是那个豪迈的女汉子,没得救了! 刘彻取过锦帕,帮她擦了擦从嘴角流到脸颊的哈喇子,又动手帮她解下各类首饰,宽衣解带。 阿娇确实是累坏了,刘彻都快把她扒光了,只剩下小衣和亵裤,她愣是没醒过来。 刘彻即便再禽兽,也不至饥渴到对累到打鼾的小萝莉下手,大叔还是该有大叔的品格,绅士的品格。 他将阿娇挪到卧榻的内侧,又到外间唤内侍取来温水和帛巾,亲手替阿娇抹了脸,洗净那层胭脂水粉,露出粉嫩嫩的小脸蛋。 “诶,别人家娶的婆娘会帮夫君端水洗脚,我却娶个女汉子,要当小姑奶奶伺候着,这叫甚么事?” 刘彻甚是自怨自艾,却也只能自行宽衣解带,稍事梳洗后也是上了卧榻。 芙蓉帐下,两人并卧,挨得很近很近。 许是夏夜闷热,刘彻只觉燥的慌,尤是当小萝莉将腿搭到他大腿上,侧身扒着他后,这股燥意更在胸口沸腾冒泡。 “朕也不能白白伺候你,权当收点利息……你若不吱声,便是答应了!” 刘彻轻声嘟哝着,魔爪缓缓深入阿娇的小衣内…… 第二百九十六章 暂缓圆房 大婚已过数日,阿娇见得刘彻依旧有些臊得慌,倒非是因大婚之夜她睡了过去,而是他每夜总是花样百出的占她便宜。m.x23us.com两人除了没真正圆房,该做的不该做的可都做了。 好在刘彻不喜女御和宫婢伺候燕寝,每夜皆会将宫人尽数摒退到寝殿外,这才没让瞧到大汉皇帝种种的荒淫无度。 刘彻此等作法自是有些不合规矩,掌伺燕寝的女御诸官还要需撰写皇帝的起居录,且记录的颇是详细,譬如每夜在何处燕寝,临幸了哪位妃嫔,甚至……龙泉几度入玉门。 女御们没法子,只得恳请太后王劝诫陛下,毕竟是关乎天家子嗣的大事。 她们倒不是担心皇帝不通男女床帏之事,这事儿只需男女同榻,多是能无师自通的。皇帝起居录主要用于推算妃嫔的孕期是否准确,说直白些,就是以之确定妃嫔怀的是否真为龙种,而非与人偷情有孕。 自古君王多妃嫔,大汉立朝后虽数度精简宫制,但仍设后妃八品,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 太上皇刘启虽偏宠王和王姊妹二人,但临幸过的妃嫔亦是不少,尤是昔年醉酒时曾临幸宫婢唐姬,使之诞下第五子刘发。 若无女御如实为刘启撰写起居录,记录下刘启临幸唐姬之事,刘发莫说被封为长沙王,怕是会被当成孽种活活摔死。 太后王见得女御们冒死前来哭诉,也算忠心为君,倒没多加怪罪,便唤近侍宦官去请皇帝前来太寿宫。 宫城内发生的事,没有刘彻不晓得的,自也清楚女御们去找太后老娘诉苦告状了。 自从即位后,刘彻就逐步往掌宫禁守卫的卫尉府塞亲信,尤是巡视宫闱的南军将领多换上最为忠心的羽林将官,先前派往西南夷的李松和赵立也因立下大功,直接被封为卫尉丞,秩俸千石,共同值守未央宫。 原本值守未央宫的卫尉丞田则被调去值守太上皇所居的太寿宫,让他这国舅继续替妹夫和妹妹看门,刘彻可不会容许自家这位志大才疏的舅父如史籍记载的那般趁势崛起,进而胆大到妄言宫闱之事。 卫尉卿张肃眼睁睁瞧着自个被皇帝逐步架空,倒也没甚么怨言。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尤是卫尉执掌两万南军将士,守备宫城,皇帝即位后换上亲信心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卫尉位列九卿,他张肃做了数年,已算是光耀门楣。即便日后转为闲职,应也能迁个中大夫甚么的闲散文职,继续拿着朝廷秩俸,每日种花养鸟,颐养天年。 刘彻倒不急着换张肃,只要他不插手未央宫的守备事宜,用心守卫好长乐宫和太寿宫即可,毕竟是太上皇信得过的老臣,就继续让老爹用吧。 至于统率郎卫乃至诸多死士的郎中令吴成,刘彻更不打算轻易更换,吴成作为刘氏皇族贴身保镖的大头目,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就和掌印太监孙全般。 孙全留着制衡李福,吴成留着日后制衡从羽林将官拔擢的卫尉,如此刘彻才能真正睡得安稳踏实。若任由某个派系大权独揽,必然会埋下巨大隐患,智者不为。 刘彻经由阁道到得太寿宫,晃晃悠悠的迈入长春内殿,向太后老娘问了安。 太后王尚在犹豫如何与自家儿子提及床帏之事,刘彻已是呈上本线装书,名为《青春期生理常识》。 “母后若真想让儿臣日后子嗣成群,个个机灵聪慧,就再多等些时日吧。” 刘彻挠了挠头,故作无奈的耸耸肩,满嘴胡说八道的忽悠着:“依古礼,男子二十及冠,及冠方娶正妻,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想来也是知晓唯有男子真正成人,方能让正妻诞下最为聪慧的嫡长子,继承家业。” 王微是愣怔,急忙阅看那本线装书,脸颊渐渐有些泛红,显是教书中那些细致的描写和栩栩如生的插图闹的。 她猛地合上书册,低声啐道:“你身为大汉天子,怎可读此等诲淫之书?” 刘彻扯谎向来不用打草稿,立马上纲上线道:“母后慎言,这可不是甚么诲淫之书,乃是从上古先圣轩辕黄帝留下的御女经中节录的。我大汉尊奉黄老之学,母后这话若传到御史耳中,怕是要遭弹劾的。” 王信以为真,忙是亦袍袖掩口,唯恐真犯了忌讳。 刘彻心下暗笑,复又道:“阿娇已将此书呈给皇祖母看过,皇祖母也觉书中说得在理。儿臣尚且年幼,不必急着与阿娇圆房,繁衍子嗣,免得生出个不成器的嫡长子,日后反倒麻烦。” 王柳眉微颦:“此话当真?” “自是当真,母后详细看完此书便会知晓。” 刘彻微是颌首,复又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道:“儿臣得了轩辕黄帝传下的不少典籍,除却讲述男女之事御女经,还有医术黄帝内经,对抑制父皇的顽疾发作应有些益处,只是尚需印证。” “如何印证?需多少时日?” 王杏目圆瞪,双眸中蕴满惊喜,如今她的儿子已贵为天子,再无旁的念想,只想着让自家夫君再多活些年,毕竟寡妇不好当,尤是在这深宫内苑,若刘启无法与她白首偕老,日子可怎么熬? “近年朝廷在长沙国湘南县大举开采矿藏,发现挖矿的奴隶多患肺疾,发作时咳嗽、气促、喘鸣,难以呼吸,与父皇顽疾发作时极为相似,应为肺疾引发的哮喘之症。儿臣正命羽林医官以之试药,半年内应能有些成效。” 刘彻倒非全然妄言欺骗,经过诸多医官对刘启常年的诊治和调理,已能确认刘启患的是慢性肺疾,虽是磨人,但却不轻易致命,真正要命的是哮喘等并发症。 若能有抑制哮喘的药物,在发作时扩张其支气管,不让其心肺功能因屡屡重度缺氧而急速衰竭,他应不会早早病逝,能比史籍记载的汉景帝多活好些年。 刘彻身为化学硕士,化学知识可比十八世纪的欧洲化学家们要丰富得多,虽不能直接制出抗哮喘的药物,但粗制肾上腺应激素还是不难的。 名头虽是唬人,但其前身早在欧洲中世纪就被用作毒药了,因其会造成心跳频率过快,进而导致服用者脑溢血乃至猝死,可杀人于无形,压根查不出来,直到十八世纪才作为化学药剂被化学家淬炼制取。 在拥有浓硫酸,浓硝酸的情况下,只要不惜成本,不难从原油多重蒸馏油品中分离出的少量邻苯二甲酸酐。 再将之与酒精及钾盐反应,可制取邻苯二甲酸氢钾,萃取后再加入氯酸和醋酸,即可生成可作为平喘药的肾上腺应激素。 其实没甚么高大上的,在后世俗称瘦肉精,用来喂猪,使其少长肥肉,多长瘦肉,三流的地下化工厂都能轻松批量生产。(作者相信,各位读者皆是享用过的,正如三聚氰胺,为免屏蔽,点到即止。) 刘彻自不会让自家老爹直接服用这些试剂,恰好不少挖矿的奴隶出现了急性肺病,主要症状虽和刘启不同,但哮喘这类并发症却是相通的,正好用来试药,便如试制青霉药膏般。 如今已有不少患病的奴隶从湘南锡矿押送到长安的羽林校营中,由羽林医官制药和试药。每服药剂皆是纯手工制取,成本高逾近万钱,合一斤黄金,别说试药的羽林医官们会手抖,便连刘彻都肉疼不已。 要真正制出适合太上皇刘启服用的平喘药,并确认精准的药量,至少要经上万次的人体试验,那就是近亿钱,万斤黄金,且只能抑制刘启的哮喘症状,每次发作皆需用药,随着时间推移更要不断重新验证用药剂量。 长年累月下,此项开销绝对是笔惊人的数额。 所以说,不管在哪个年代,穷人都是生不起病的。 好在刘彻富有四海,能不断往里头砸钱,让自家老爹再多活些年。 太后王更是不管甚么花销,喜得眉飞色舞,径自丢下刘彻去寻自家老汉报喜,全然忘了此番将刘彻召来的目的。 刘启闻得此事,亦是欣喜,近年他少沾荤腥水酒,又日日勤练五禽戏,可不就为能多添几年阳寿么? 常年食用医官调制的药膳,他的顽疾已鲜少发作,但秋冬之际仍屡屡胸闷气促,咳喘不断,正是刘彻所说的哮喘之症。顽疾最是磨人,他也不求彻底治愈,只要能在秋冬时能少遭罪,就知足了。 刘启忙是让近侍宦官再去召刘彻,要细细询问清楚。 刘彻倒是来得快,早料到老爹会寻他,压根就没走。 他细细为刘启答疑,同时不忘夹杂些私货,就是些青春期生理知识。 “甚么御女经?你休要将那诲淫这书牵拖到黄帝身上,真当为父老而昏聩么?” 刘启分外鄙夷的瞟了瞟他,不以为意道:“既然为父还能多活些年,你与阿娇晚些圆房也无不可。只要你能稳住老宗正及朝堂那群老狐狸便好,若你成婚数年还没有子嗣,他们免不得要闹腾。” “……” 刘彻颇是尴尬的看了看满脸愠怒的太后老娘,讪笑道:“儿臣心里有数,近来国政繁忙,就先行告退了。” 话音未落,他转身便逃,压根没给王发飙的机会。 王望着他的背影,自是哭笑不得,却也只得由他去了。这小子自幼便是个生而知之的妖孽,颇有主见,想来此事亦是盘算清楚,自有主张。 儿子长大成人,她再管不了,也不想再管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经略南越 五月中旬,刘彻收到了安夷将军公孙的鹞鹰传讯,在西域的姑墨国找到专供产奶的乳牛,却不似刘彻描述的白底黑斑,而是白底黄斑。 公孙抢掠到四十余头乳牛和六头种牛,又掳到了十余名养牛人,已派麾下将士押往长安。 刘彻欣喜之余,也有些惊讶于公孙的彪悍。姑墨国位于后世的阿克苏地区,接近华夏国界的最西端,离武威城足有五千里,公孙领着一万五千胡骑将士竟能侵入到那片地域。 据史籍记载,姑墨国都为南城,属民三千五百户,二万四千五百人,精兵四千五百人。 “还真是小国寡民啊!” 刘彻让宦者令李福取来西域地形图,看着图上的十余个小圆圈,分散西域各处,不由有些犯愁,低声嘟囔道:“后勤补给太麻烦,出兵攻占也没甚么用处。”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若出兵将西域诸国灭了,又不能派兵驻守,开辟丝绸之路后,大汉行商就缺少了沿途的补给点。 派张骞出使西域暂时不合适,匈奴近年虽元气大伤,但在西域诸国还是有很大影响力的,史上的张骞出使西域时就曾被匈奴俘虏过,若这辈子再被抓到,天晓得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再逃回来。 刘彻辛苦栽培张骞这么些年,非但拔擢他做了御史中丞,还刻意撮合成他与长姊阳信公主,若真是教匈奴人宰了,于公于私皆是天大噩耗。 “还得先将匈奴彻底收拾了。”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匈奴单于庭位于漠北,与漠南草原隔着荒凉辽阔的大漠戈壁,想彻底剿灭谈何容易。 史籍记载的汉匈大战延续了百余年,直到汉宣帝刘询出动十六万汉骑远赴漠北,又联合五万乌孙骑兵,两国东西合击,方才取得这场百年战争的最后胜利。 “汉宣帝,真算起来那可是老子的曾孙啊。” 刘彻摇头苦笑,并不打算将匈奴的问题留给子孙后代去头疼。 自去年二月,赤勃部大人巴鲁被册封为乌桓王,乌桓诸部便是内讧,彻底分裂成两大阵营。一派以薄奚部为首,一派赤勃部为首,彼此算是势均力敌,虽未真正爆发大战,但也彼此互不往来,僵持至今已有年余。 大汉朝廷除了封巴鲁为乌桓王,旁的倒是一视同仁,不偏不倚,边市仍向所有乌桓人开放,不管是何派系。 刘彻即位后,便让汉使宋远向乌桓贵族们如实传达了他的意志,当初封巴鲁为乌桓王是太上皇刘启的旨意,如今他刘彻登基即位,虽不敢违背太上皇的旨意,但对待此事也另有原则:大汉再不干预乌桓内政! 巴鲁自是心怀怨怼,却又不敢显露半分,还得继续巴结讨好汉使宋远。薄奚部大人忽都却是松了口气,巴鲁没有大汉撑腰,也不敢真正掀起乌桓内战。 匈奴未彻底剿灭前,刘彻还是要留着乌桓这条看门狗的,却又不能任其继续发展壮大,如今的分裂局面最是合宜。 朝鲜现下也陷入了绝境,据太尉李广回报,今年春天仍不见有农人在朝鲜北方的大片农田耕作。 刘彻晓得朝鲜再难翻身了,农田彻底抛荒后,不是说复耕就能复耕的,若不重新整治养田,粮食产量会低得离谱。 大汉的藩属国就只剩南越不肯彻底臣服,东瓯和闽越至少表面还是遵从朝廷诏令的。 依照史籍记载,南越王赵佗还能活个五六年,刘彻可有些等不及啊。 南越国辖地颇广,占据南粤(广东),西瓯(广西),交趾(越南中北部),国都番禺。秦始皇曾设置南海郡,郡治正是番禺。 桂阳郡是离番禺最近的汉郡,其郡治郴县离番禺不足千里,只是汉军若从郴县出兵征讨南越国,需翻越山势险阻的九嶷山和骑田岭。 南越国为避免汉军南下,在骑田岭的阳山关屯驻重兵,不拿下阳山关,大汉的骑兵和步卒便难以进入岭南之地。 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庾岭,山高路险的南方五岭就是南越国的天然屏障,步卒骑兵皆是难以逾越。史上汉武帝足足出动十万大军,分别通过四条水路才得以攻到番禺城下,灭了南越国。 “还得说服闽越国从揭阳出兵,或是先派大汉将士攻占南越国东边的龙川。” 刘彻翻出大汉地形图,龙川和揭阳皆位于南越国与闽越国的接壤处。龙川为南越属地,离番禺五百里;揭阳为闽越属地,离番禺八百里。 秦始皇三十三年,秦平南越,置龙川县,赵佗为令,属南海郡。秦二世元年,赵佗自立为南越武王,故龙川被视为赵佗的“龙兴之地”。赵佗虽将南越国都设在番禺,但在龙川县仍屯驻有重兵。 大汉离龙川最近的城池是为豫章郡的赣县,两地不过五百里,只要拿下龙川,精锐骑兵出赣县,疾驰千里,三日内可直抵番禺城下。 打?还是不打? 这是个问题。 刘彻苦思良久,依旧难以定计,便是让近侍宦官宣召张骞,商议此事。 不多时,张骞便入得未央宫宣室觐见,他如今身为御史中丞,下朝后不是在中央官署的御史府,就是在殿内兰台,自是来得快。 刘彻未待他躬身行礼,便径自出言询问道:“你先前出使东瓯与闽越,对南越国王族可曾了解?” 张骞略作思索,便是答道:“回禀陛下,那南越王赵佗已近百岁,嫡长子赵始早已故去多年,赵佗立赵始长子赵胡为王太孙,应是有意让其继承王位。然赵胡生母媚珠乃是安阳王之女,故南越群臣及赵佗的其余子孙对赵胡颇有疑忌。” 刘彻微是扬眉,复又问道:“那安阳王莫非是外族之人?” 秦朝曾占据整个岭南,将之划入大秦版图,并在桂林、象、南海三地设郡治理,又迁五十万中原百姓至岭南。秦末大乱时,更是有不少中原百信翻越南方五岭,迁往岭南逃避战乱,并定居下来。 故南越臣民多为秦朝遗民,在刘彻眼中,秦人与汉人皆为炎黄子孙,如今秦朝亡了,岭南之地的百姓就是大汉的子民,是汉人。 至于交趾那些矮黑人,就另当别论了。 “安阳王本名蜀泮,原是古蜀的王子,乃为鳖灵的后裔。秦国灭古蜀之后,蜀泮辗转流亡至交趾,建立瓯雒国,自称为安阳王,建都于古螺(越南河内)。 南越国初立时,赵佗在岭南立足未稳,为拉拢安阳王,便让嫡长子赵始娶安阳王的独女媚珠为妻,甚至不惜让赵始入赘安阳王族,得子赵胡。 待得南越国力愈发强盛,赵始便以省亲之名带赵胡北归,将瓯雒国的各处布防和兵力皆告知赵佗,并随赵佗率兵南下征讨瓯雒国。安阳王兵败国灭,随即与其女媚珠逃跑,再不知所踪。” 张骞在出使东瓯和闽越大半年中,亦打探到不少关于南越国的消息,尤是对南越王室的种种密辛最为关注,故而向刘彻解释得清清楚楚。 这赵始还真是个渣男啊! 刘彻不觉得阴私算计有甚么不对,只是利用自个婆娘来谋算岳父的家业,也太渣了些,反正刘彻是打死都做不出这等龌龊之事。 男人可以无耻,但某些底限还是要守的。 刘彻沉吟片刻,意有所指道:“如此说来,赵胡身具蛮夷骨血,怪不得以胡为名啊。” 张骞会意一笑:“赵佗对这嫡长孙倒是看重,不惜力排众议将他立为王太孙,只不知待赵佗故去后,赵胡能否坐稳南越的王位。” 刘彻剑眉微扬:“何必要等赵佗故去?” 张骞讶异道:“陛下是想借此事让南越内讧?” 刘彻摇了摇头:“以赵佗的威望,还是镇得住南越臣民的,朕只是想试试,能否将这老贼早些气死!” 张骞不解其意,难以接话,只得道:“恕臣愚钝,不解陛下深意。” 刘彻摆摆手,径自吩咐道:“拟旨,周知天下,斥责南越王赵佗,竟胆敢将身具蛮夷骨血之人立为王太孙,待他百年后,南越的华夏子民岂非尽数落入蛮夷之手?有道是,华夏入蛮夷者则蛮夷之,今后南越百姓可不都成了化外蛮夷么?” 张骞恍然大悟,忙是躬身应诺,心道陛下着实太损了,这圣旨颁下,若在南越国传扬开去,即便赵佗能稳住政局,但南越百姓,尤是岭南百姓必心生怨念。 华夏者,以炎帝黄帝为共祖,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在周朝时,凡遵周礼、守礼义之诸侯,称为诸夏。 即便在春秋战国,群雄并起的乱世,各个诸侯国亦自居炎黄后裔,华夏之国,不同化外夷狄。尤是地处华夏边陲的秦楚两国,最为痛恨中原诸侯将其称为西夷和南蛮。 偏生岭南百姓大多皆为秦楚两地的移民,大汉立朝不过六十余载,那些移民可还记着自个身体里留着炎黄骨血,记着自个是华夏子民。 岭南人向来就瞧不起夜郎人和滇人,甚至都瞧不起同为南越国属民的交趾人,且不说服饰礼仪,风俗饮食,光是长相就很不同好么? 好好的炎黄子孙,谁特么愿被人当化外蛮夷鄙视? 张骞出言提醒道:“陛下,若是赵佗老贼愤而作乱,兴兵进犯……” 刘彻轻蔑谑笑:“无妨!如今朝鲜再难翻身,朕会命太尉李广领三万细柳精骑调往豫章郡赣县坐镇,再命虎贲校尉马屿率两万虎贲骑兵驻守桂阳郡郴县。赵佗老贼若是出兵来犯,倒是替我大汉将士省却不少功夫。” 第二百九十八章 无心插柳 五月下旬,大汉皇帝颁布圣旨,通传天下,公开斥责南越王赵佗数典忘祖,竟欲将华夏之民交托于蛮夷之手。 大行令窦浚更狠,以掌属国交往事务的大行府之名发布檄文,并着大汉各郡县官府向百姓张榜公告,言明大汉虽可接受蛮夷外族臣服,收其为藩属,但南越国背弃炎黄共祖,乃不仁不孝举,有违大汉立国之本,大汉朝廷不屑再受其朝贡,大汉百姓亦不得与之为伍。 大汉朝臣们皆是被窦浚如此过激的举动整懵了,却不晓得窦浚实是颇为无奈,这篇檄文乃是御史中丞张骞送来的,再经由他的名义转成政令罢了。 檄文中的遣词用字堪称毒辣,通篇将南越王赵佗糟践得不成样子,显是皇帝陛下要保持天子风范,不宜口出恶言,却让他这大行令代为发布此篇檄文。 张骞数日来承受了窦浚不少哀怨眼神,心下直呼冤枉,圣旨虽是他拟的,但他写的檄文不合陛下心意,并未被采用。 陛下特意召了羽林校尉公孙贺入宫,让他执笔撰写檄文。 公孙贺是甚么人? 大烂人! 狡诈阴险,嘴毒心黑,将赵佗的祖宗十八代尽数骂遍,压根不理会张骞打探到的真实境况,而是信笔挥毫,怎么痛快怎么写,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尤是赵始嫁给蛮女媚珠之事,被其大肆渲染。 堂堂华夏男儿,竟入赘蛮夷,以色侍人,不是数典忘祖是甚么? 赵胡分明是个孽种,若非赵佗的祖宗皆是奴皆是娼,岂会容许赵胡再冠赵姓? 阅看过公孙贺写就的檄文,张骞额角直冒汗,打死他都用不出这等阴损的词句。 刘彻却是抚掌大笑,快意无限,让张骞速速誊写一份,给大行令窦浚送去。 于是乎,窦浚乃至整个大行府替烂人公孙贺背了锅,将此篇檄文公告天下。 事情自然没完,刘彻依后世网络爽文的套路拟定了几篇大纲,让公孙贺召集不少文笔斐然的僚属,做为写手,照着大纲和后世的小说体裁,昼夜不停的写书。 未入六月,长安东市的数间新华书局铺面最先上架贩售新书。 《奴与娼:赵佗是何人所生》 《羊爱狼:渣男赵始与痴女媚珠》 《祖孙不伦恋:赵佗与赵胡不得不说的故事》 …… 整好十本小说将南越王族的种种“密辛”堂而皇之的展露人前,销售火爆。 窥私欲是人类天性,尤对王族隐秘更是如此,大汉臣民不敢妄议自家皇帝,但南越国可不同,花钱买上一本,读过的坊间邻里间就有了新的谈资。 皇室实业的造纸作坊和印刷作坊落成后,大肆向民间出售纸张,并因工艺不断改进成熟,成本大幅下降,故屡屡调降价格。 新华书局刊印的新书自也随之降价,蝇头小隶撰写的百页新书寻常只售百钱,对于今年愈加富足的京畿百姓而言,算不甚么大开销。毕竟几大商团的掌事和工匠们月例皆高过千钱,不少铺面和作坊的总掌事月例更是近愈万钱,每逢岁末还能拿到高额赏钱。 王婶就是其中一员,她虽是个精细人,但秉性善良,好人还是有好报的。 昔年跋子沦为女奴时,多蒙王婶关照,如今做了乘氏侯夫人,更贵为梁王嗣子妃,自是要回报这份恩情。 梁王妃将在联合制衣的份子分出不少,过到儿媳妇跋子名下,使得跋子也成了那甚么股东。联合制衣的股东都可举荐些人手出任相应掌事,跋子便是举荐了王婶。 同为刘氏宗妇,主掌联合制衣的江都王妃杨绮罗自不会驳跋子面子,又见王婶是个手脚利落的灵泛人,连开百余间成衣作坊,人手也是不足,索性让王婶做了一间成衣作坊的总掌事,月例六千钱。 国舅田胜亦是通情达理,大方的命养殖场的总掌事与王婶消了长契,不误她的大好前程。 王婶自是乐疯了,成衣作坊的活比养殖场干净轻省,虽也常起早摸黑的加班加点赶工,但总比养殖场轻松得多。何况她还是总掌事,只要安排好下边的掌事们,便不需事事亲力亲为。 六千月例啊,自家老汉的月例也才将将三千大钱! 王婶也知道得为总掌事是靠了跋子的面子,今后若是做不好,非但会丢了大好差事,还会教跋子颜面无光。 掌管好成衣作坊,她倒是有些信心,毕竟在田氏商团做了好些年,联合制衣的基本章程多是与之大同小异,讲究的是无论少了谁,都不会影响作坊运作。 总掌事只需熟识制作成衣的各项工艺,并掌管好入货和出货的工期和账册即可。 王婶是个懂得上进的,想着身为总掌事,不识字可不成,便在每日下工后,向自家儿子王富贵学识字,不求会写,好歹要能看懂章程和账册不是? 谋求生计往往是促人上进的最大动力。 正如后世之人,从小学到大学,学了十余年英语也没太大成效。待得毕业后若公司将外派的机会摆在眼前,为了能赚大钱,不惜先花费数万报补习班,每日废寝忘食的啃商务英语。半年的学习成果绝对能顶先前十余年,个个懊悔连连,若昔年在高中能有这等劲头,考进清华北大不在话下的。 王婶亦是如此,半年不到,非但能看懂成衣作坊的章程和账册,连西厢记都能看懂不少,除却书中那些诗词难解其意,旁的字句连蒙带猜还是能读懂的。 尤是近日新华书局贩售的那些新书,说是甚么白话文小说,总之比西厢记更好懂,没甚么之乎者也,词句简单直白,通俗易懂。 王婶将十本小说全买了,每日下工就津津有味的捧着看,说废寝忘食有些过,但手不释卷倒是真的,用晚膳的时候都是边吃便看,偶尔还会放下竹箸,自顾自的傻乐。 王老实觉着自家婆娘彻底魔怔了,无奈自个月例仅有她的一半,腰板挺不直,也只能认怂,随她去了。 华夏妇女自古最爱扎堆,聊些家长里短,坊间传闻,王婶读到小说中南越王族种种密辛,自然要与街坊四邻的三姑六婆们好生说道说道。 尤是成衣作坊内的掌事们多为女子,识字的亦不少,就跟后世追剧的女白领似的,上工闲暇之余,皆是聚在一处,谈谈昨夜将小说读到何处,那媚珠如何如何痴情,偏生多情总被无情伤,教赵始那渣男害得国破家亡…… 没读过那些小说的掌事压根插不上话,唯恐日后再赶不上话头,要被渐渐排除出这小圈子了,下工后忙是去东市的新华书局买上几本,连夜啃书。 于是乎,新华书局刊印的初版小说迅速售罄,随即再连番刊印数版,并大量运往各郡县的分店。即便不会如京畿三辅这般火爆,但大汉百姓的喜好应是差不多的,销量不会太差。 新华书局在北阙甲第的总店要保持格调,多是刊印经史子集,并未贩售这些小说的。 起先长安的贵妇贵女们多是未曾留意到有新书刊印贩售,然而随着那些小说迅速席卷民间,书中种种新奇秘闻喧嚣尘世,她们才晓得新华书局出了新书,还是民间口碑大好的新书。 贵妇和贵女们忙是遣府内下人到东市买书,看过红楼梦和西厢记等书,她们再就盼着新书问世,犹如野猫挠心挠肺,如今终是等到了,自然要好生享受阅读的乐趣。 见得新书销量屡创新高,非但新华书局的总掌事眉开眼笑,便连江都王刘非都是兴奋欲狂,毕竟皇室实业的造纸作坊和印刷作坊也从中牟取了暴利。 真是暴利,卖书比卖纸的利润要大太多! 刘非好不容易等到沐日,入宫求见皇帝刘彻,恳请陛下再多让人写些新书,好教皇室实业填补因出资救灾和灾后重建造成的亏空。 刘彻见得他那无耻嘴脸,险些忍不住将桌案上的镇山河砸他脑袋上,长秋基金不断耗费巨资从几大商团采购货品支援灾区,皇室实业别说填补亏空,早就赚得钵满盆满了。 他没好气的让刘非自行去与公孙贺商量,大汉皇帝不管这等破事,也没听过甚么小说。 刘非自是会意,连连告罪,随即便是屁颠屁颠的去寻公孙贺,筹备日后的挣钱大计。 刘彻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摇头哀叹,自个辛辛苦苦培养出的羽林校尉公孙贺,不会就此转型做爽文小说家吧? 他手下有众多写手,不知比汉武挥鞭的作者轻松多少倍,挣到的钱财更是天差地别,好羡慕,嘤嘤嘤…… 待得刘彻回到长秋宫,看到寝殿内捧着小说嘿嘿傻乐的萝莉皇后,心情真是难以言喻。 阿娇见得刘彻入殿,忙是揽着他的胳膊,叽叽喳喳的给他讲书中趣事。刘彻心下阵阵无力,这大纲都是老子操刀的,还用你来复述啊? 他当然没将心里话说出来,若教旁人晓得大汉天子写这等胡编乱造的闲书,天家的脸面可就没法要了。 “你从何处得着这些书的?” 刘彻待得小萝莉说得口干舌燥,便是给她递了清茶,插言问道。 阿娇自做了皇后,就没出过宫城,顶多经由阁道前往长乐宫或太寿宫向长辈问安,顺带玩耍嬉戏。刘彻可不相信宦官和内宰们敢往宫城里带坊间闲书,更遑论将之呈给皇后。 “跋子和南宫今日入宫,给臣妾送的啊。” 阿娇不加思索的答道,复又将跋子讲述的趣事复述给刘彻听,包括跋子从王婶那见得这些小说的事儿亦是说了。 刘彻微是扬眉,饶有趣味道:“哦?你是说那甚么王婶本是不识字,为读懂章程才学了些,后因想看这些闲书更是埋头苦学,如今已能看懂书中不少词句了?” 阿娇轻点臻首:“跋子确是这般说的,却不知是否有些夸大。” 刘彻笑道:“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原来想让百姓多读书多识字,除却让其有入仕为官的盼头,还有旁的不少途径,尤是对难以获取官身的女子而言。” 阿娇满头雾水,不解其意。 刘彻也不出言解释,只是抬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哈哈大笑。 第二百九十九章 何为拘束 (预先重申:本书重点不会移到宫斗,本章描写是为继续深埋大线,最好看看。x23us.com) 六月八月,博士仆射卓文君在女学馆舍开经筵讲席,前来听讲的长安贵女为数甚众,端是座无虚席。 隔日便是初伏,女学便要暂且休学,直至末伏方会重开。 贵女们皆晓得今日乃文君先生最后一次在女学开设讲席,只因先生已接下皇后的敕书,任为大长秋,管理中宫事宜,为皇后近侍官之首。 过往大长秋多由宦官充任,内宰女官鲜有担当此任,只因大长秋还负有替皇后打理私产之责,内宰往往不便出面与少府诸官沟通商议。 然皇后阿娇为让卓文君得以安心出任大长秋,另拔擢近侍宦官孙洵为长秋詹事,负责打理私产及各项内宰女官不宜出面处置的事务。 卓文君接下敕书后,将于末伏后入公府册籍,并至长秋府取印赴任。 所谓的长秋府亦名长秋少府或长秋詹事府,居长秋宫中,为皇后私府,位同太寿宫的长春詹事府与长乐宫的长信詹事府。 三大詹事府的首官秩俸皆为二千石,仅比九大卿的中二千石低半个品阶,与各郡太守同秩,且因是内朝官,故位列诸卿。 此乃大汉女官能获取的最高官职,再无旁的职务可于诸卿并举,约莫略高于后世的高官,又尚不到副国级。 卓文君担任女学的博士仆射已近三年,因其学识渊博及谈吐风趣深受贵女们的喜爱推崇。 大汉女学不似后世的学校,要发放甚么毕业证,学风颇是开放。诸女学博士及助教按时传授各项课业,录过名簿的贵女们可自由选择来或不来,学或不学。毕竟贵女们皆是世家大族的嫡女,尚需不时随长辈学着打理族内事务,各自脾性喜好又大为不同,女学的管理因而格外宽松。 琴棋书画有教,诗词歌赋有教,经史子集也讲解,便连刺绣女工乃至骑马射箭都有专人传授。 总之刘彻就是让女学祭酒直不疑照着后世大学选修课的章程,开设了不少课业,贵女们喜欢的就多开,不喜欢的就少开,但哪怕只有一名贵女要学某门课业,也得派专人传授。 卓文君多是开经筵讲席,教导诗词歌赋,倒是对贵女们的胃口,花季少女最爱伤春悲秋,尤喜哀婉凄美的辞赋。 刘婧更是如此,做为御史大夫刘舍最疼爱的嫡亲孙女,她自幼常伴祖父身侧,耳濡目染多年,眼界和学识皆非寻常贵女可比。 尚未及笄前,刘婧便已是名满长安的才女,又因相貌清隽绝美,向来多受追捧,她虽谦逊自持,但心中亦不免有些飘飘然。 直到入了女学,见得文君先生,她才晓得甚么叫风华绝代,甚么叫文采斐然,如此女子方可称作才貌双全,过往的自己却是井底之蛙,着实不知天高地厚。 她本想敬拜文君先生为女师,却不料早被堂邑翁主抢在前头,以师礼待之,甚至暗地放出风来,谁若敢跟她抢人,便休怪她纵马冲府,不留情面。 贵女们都晓得堂邑翁主娇纵跋扈,且向来言出必行,若被逼急了,还真敢豁出身份,做得出这等事来。 何况堂邑翁主身旁还跟着更为跋扈的南宫公主,没有贵女敢惹的,包括刘婧在内,即便内史王轩的嫡女王嫣也与她交好,可她们这些世家嫡女终是没法跟天家女比背景的。 如今堂邑翁主被册立为大汉皇后,凌驾万民之上,又要将文君先生任为大长秋,替她打理中宫事务。 又想到当今天子刘彻,刘婧愈发心有不甘。 昔年未见过刘彻时,刘婧听闻祖父对他的诸多赞誉,又在遗孤内院阅看过不少他编撰的书册,早是心生向往。其后又数度巧遇刘彻,见识到他因久居上位养成尊贵从容,因博闻广识蕴出的风趣随性,更是心仪不已。 偏生又是堂邑翁主抢了先机,早早与太子刘彻订下婚约,终是得以登上后位,成为天子正室,母仪天下。 想起数月来喧嚣尘上的坊间传言,说甚么堂邑翁主是救苦救难的真凤天女,就那个娇纵跋扈的陈阿娇? 若非有文君先生从旁费心教导,不学无术的陈阿娇怎能写出那些精妙的绝句新诗,怎能在短短不到三年就从终日飞鹰走狗的顽劣贵女变成万民称颂的贤后? 若非有那道婚约束缚,目光如炬的大汉天子又岂会瞧得上陈阿娇这等莽撞冲动的女子,更遑论让她入主中宫,母仪天下! 刘婧愈想愈是不甘,微微攥紧掩在袍袖下的双拳。她不觉自个是心怀嫉妒,只是为文君先生乃至陛下不值,更觉陈阿娇才德皆不配为大汉皇后。 卓文君此番讲席较长,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刘婧却是半句没听进去,直到身侧的王嫣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方才醒过神来。 王嫣见得她面色有些难看,略显担忧的问道:“婧儿姐,可是身子有甚不适之处?” 刘婧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摇头道:“没甚不适,只是昨夜闷热,难以入眠,现下有些失神犯困。” 王嫣信以为真,不由松了口气,笑道:“近来确是热得紧,好在明日便是初伏,可再到南山脚下的避暑山庄小住些时日。” “也好。” 刘婧微是点头,又想到她与刘彻在遗孤内院的初次相遇,心中不由泛起难言的苦涩,扭头去看首席,只见不少贵女正向文君先生见礼拜别,好歹蒙她教导将近三载,总有几分师徒般的情谊。 刘婧轻声道:“嫣儿,你待会先行回府吧,我想独自同文君先生话别。” 王嫣虽有些讶异,但想到平日刘婧对文君先生颇为推崇,也是能理解她的惜别不舍,便是点头应下。 此时已近午时,讲学的馆舍离女学正门距离不短,虽是林荫道,但若待骄阳爬到天穹顶端再出馆舍,必会教身着锦衣的贵女们热得全身冒汗。 因此众位贵女多只与卓文君叙别几句,便是纷纷趋步离去,很快馆舍内便只余卓文君与刘婧二人。 “文君先生……” 刘婧缓步行至卓文君近前,躬身唤道。 卓文君何等聪慧敏锐,先前早已察觉刘婧不时投来的视线,蕴着某种难明意味,且待她抬眸回视时,刘婧的眼神却会迅速闪躲。 此时见得刘婧故意等着众人离去,方才趋步近前,语气又是欲言又止,便是和颜悦色道:“呵呵,不必多礼,可是有甚话想对我说?” 刘婧稍作犹豫,便是抬头看着比她高出不少卓文君,出言问道:“先生真愿去做那大长秋么?” 卓文君微是愣怔,万没料到刘婧会问及此事,反问道:“你为何有此疑问?” 刘婧见她没直接作答,心中莫名有些喜意,咬了咬下唇,直言道:“我知先生品性高洁,并非贪恋富贵权势的俗人,且先生率真随性,不喜拘束,岂会愿意到那规矩森严的深宫内苑做内宰女官,伺候旁人呢?” 卓文君微是颦眉,她向来对才学出众的刘婧甚是看重,只觉此女品性才貌皆无可挑剔,今日却不知为何有些不对劲。 她所谓的“伺候旁人”,那“旁人”可是大汉皇后,这话若让真的旁人听去,是大不敬,会惹出大事的。 卓文君缓声答道:“我确是不喜拘束,但拘束非仅源自他人,更源自本心,譬如你所谓的品性高洁,对我亦是拘束。率性而为,无愧于心,方为我之所求,却是难以真正做到。” 卓文君倒非妄言,她之所以愿教导阿娇,正因看重了阿娇的率真,虽是莽撞跋扈,但心性着实是好的,对亲近之人更是掏心掏肺。或许她本就想活成阿娇那般模样,只是她的出身和经历,注定她永远无法那般肆无忌惮的活着。 阿娇敕任她为大长秋,非是仓促的决定,更不存半点强迫。反是阿娇早已出言恳求多次,诸般软磨硬泡都没教她应下此事。 直到阿父卓王孙近来不断为她张罗亲事,欲让她再嫁,好与长安权贵世家联姻时,她才赫然惊觉,区区的女学博士仆射,仍不能教阿父满意,使她活得足够轻省。 出任大长秋,成为大汉皇后的首席僚属,位列诸卿,看似受宫规束缚,实则却能比如今要更自在,至少阿父再不会以甚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强逼她再嫁。 果不其然,当她应下阿娇,出任大长秋后,阿父兴奋欲狂,更不再提及让她再嫁之事。 大长秋是皇后属官之首,甚么时候嫁人,嫁甚么人,不是卓王孙这个小小行人令能管得了的,甚至连皇帝都不好过问,需得请得皇后亲自准允。 再说得更难听更冷血些,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卓文君若是嫁为人妇,与卓氏必不如现下亲近。卓王孙即便再宠溺这女儿,作为卓氏族长,他自然晓得此时卓文君不嫁人对卓氏最为有利。 若有可能,卓王孙甚至愿意将自家儿子阉了,送进长秋宫做宦官,替卓文君出任大长秋之位。 商贾世家深深晓得权势何等重要,家中出个位列诸卿的高官,哪怕是个宦官,也能彻底改变族人的命运。 亲眷可改册士籍,可着锦绣华衣,可骑高头大马,可入仕为官,可入住北阙甲第! 卓文君确信自个的选择没有错,出任大长秋,日后约束她的唯有阿娇这长秋宫之主,连皇帝都不会轻易过问宫闱之事。 依阿娇的脾性,怕是也懒得管束她的,如此只需忠于职守,辅助好阿娇,她卓文君就能活得更随性,更无拘无束! 刘婧自然无法了解卓文君的心思,听得半知半解,忙是道:“若先生不愿入宫为内宰,我可请祖父代为上奏……” “贵女慎言!” 卓文君俯视着比她矮大半个脑袋的刘婧,只觉这少女今日的言行真真过于逾越,她不想也不敢再听下去,沉声道:“得蒙皇后看重,乃是我的福分,旁人求都求不来,还请贵女勿要听信谣传,胡乱揣测!” “先生……” 刘婧满脸惊愕,正要再度出言,却见卓文君向她微是欠身,便即告退而出。 刘婧望着卓文君的背影,久久默立,神情颇是复杂。 第三百章 采菊东篱 今岁三伏天整好有三十日,太上皇刘启照例带着嫔妃们前往甘泉宫避暑。 泰安公主将满三周岁,已是能跑能跳,闹腾得紧,太皇太后年事渐高,有些带不动了,已交由太后王管教。无奈小丫头自襁褓时便被皇祖母养着,只跟老太太亲,一日见不到就哭得昏天黑他,嚎得快厥过去。 太皇太后真是又欣慰又犯愁,索性也跟着移驾甘泉宫,好歹每日能见见那黏人的小孙女,精神头好的时候还能稍微带着她玩耍嬉闹。 刘彻本也准备带阿娇去甘泉宫,但小萝莉明显兴致缺缺,甘泉宫着实无聊得紧,且南宫和跋子都不在,她反会比平日在长安未央宫更为孤单。 刘彻听完她的抱怨,倒也能理解,阿娇向来好动,又无拘无束惯了,如今入宫为后,终日呆在深宫内苑,如同锁入笼中的金丝雀,彻底失去了往日的自由。 长此以往,这雀儿非但会失去欢快的鸣叫,更会转了脾性,变得脆弱敏感,甚或会为掩饰自身的脆弱而变得异常暴躁,这或许就是后世所谓的抑郁症吧。 或许史上的阿娇正因如此,才屡屡与汉武帝争吵冲突,甚至做下不少蠢事以求得汉武帝的关注,最终反是导致被废去后位。 刘彻揉揉她的小脑袋,问道:“那你想去哪儿避暑?” 阿娇撅着小嘴道:“自是想去南山的避暑山庄,南宫和跋子她们都要去的,刘买族兄还特意买了幢临湖别墅。” 刘彻疑惑道:“咦,皇叔刘武不是本就在避暑山庄有临湖别墅的么?” “你不是常说婆婆和儿媳妇应适当保持甚么距离,免得磕牙拌嘴么?” 阿娇揉着他的袍袖,得意道:“我将这话儿与皇婶说了,她也觉得是这理儿,便让族兄另行买了别墅,有闲暇的时候领着儿媳妇去给她问安就好。” 刘彻微是愣怔,无奈道:“你就是管不住自个的嘴,这话都能说出去。” 阿娇不乐意的撇撇嘴:“我这也是为了皇婶和跋子好,再说皇婶如今就指望着跋子赶紧给她生个大胖孙儿,可是疼惜得紧呢。” “……” 刘彻对这家长里短的八卦可没甚么兴趣,重新转回话头:“你真想去南山?” “自然想去!” 阿娇臻首轻点,却随即颇有些丧气道:“想去又如何,还不是去不了?” 她虽憨直,但还是知晓轻重的。刘彻如今做了皇帝,她也成为皇后,身份再与过往不同,一旦驾临避暑山庄,在那避暑的权贵们怕是要战战兢兢,出门遇着御驾都要远远退避。 “为何去不了?” 刘彻剑眉微扬,故作豪迈状:“大汉的万里河山都是朕的,区区南山还去不得么?” 阿娇登时眼神大亮:“当真能去避暑山庄?” 刘彻摇头笑道:“去甚么避暑山庄,朕带你去另一处好地方,亦在南山脚下,你若闷得慌,让二姊与跋子来陪陪你。” 阿娇忙是颌首,小脸笑出花来,粉嫩莹白的肌肤泛着明媚的光,晃得刘彻好是眼晕,色心大起下,又是扑了上去,做些不可言传之事。 帝后出行是大事,本应阵仗浩大,但此番刘彻只想安生休个清静长假,登基以来大事不断,真是把他弄得身心俱疲。 再不好好度假,阿娇会闲出抑郁症,他则会忙出躁郁症,夫妻俩怕是真要成苦命鸳鸯了。 刘彻与阿娇轻车简从,仅仅带些内宰和百余名郎卫,赶在清晨时分悄悄出了长安城,前往南山。 真正的护卫力量自然并未表面所见的这般单薄,诸多羽林卫早已在沿途暗中布防,只是不会轻易出来露面,扰了陛下的清静。 倒是羽林校尉公孙贺一路随行,跟在帝后身侧,见得夫妻俩屡屡旁若无人的秀恩爱,真真憋屈得紧。 刘彻本也不想带个电灯泡,无奈阿娇硬是要让他将公孙贺带上。 刘彻颇是疑惑,过往阿娇可是觉得油嘴滑舌的公孙贺颇为讨嫌,现下又怎的转了态度。 阿娇学着他平日作态,耸了耸肩道:“奈何有人瞎了眼,瞧上公孙贺这烂人,偏生嘴犟,打死不认,我也只能多多费心,免得教她深闺恨嫁下去。” “莫非二姊……” 刘彻险些惊掉了眼球,现下能教阿娇上心的待嫁少女还能有谁,无非就剩南宫公主。 阿娇无奈叹息,随即臻首轻点。 刘彻心里直想骂娘,自个辛苦栽培起张骞和公孙贺,本只想倚为肱骨之臣,没曾想是养了两头猪,将自家的两颗好白菜尽数拱了。 张骞也就罢了,想到公孙贺这等烂人也要做他姊夫,刘彻的脸色就跟吃了屎般难看。 好在公孙贺追随刘彻多年,受了不少影响,看着惫懒浪荡,实则对男女之事颇是谨慎,近年又忙于军务,没在外头乱搞,至少没似李当户那般把丫鬟的肚子搞大了,弄出个儿子来。 只是二姊过往就如阿娇般,对公孙贺从未有甚么好脸色,怎的突然就瞧上眼了? 阿娇闻得刘彻的疑问,柳眉轻扬道:“陛下岂会晓得女儿家的心思,尤是南宫这等傲慢的脾性,若非入了眼的男子,哪里够格让她摆脸色的?” “……” 刘彻无言以对,二姊出身尊贵,自幼又深受长辈宠溺,还真是眼高于顶,压根不屑理会不相干的人。 正因如此,她活了十余载,硬是只有阿娇和跋子两个年岁相仿的闺蜜,对长姊阳信公主都没这般亲密。 刘彻摇头苦笑道:“两人的脾性天差地别,就怕撮合出一对怨偶啊!” 阿娇却不认同:“陛下此言差矣,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南宫那急躁易怒的脾性,也就公孙贺那张破嘴能哄好。” “希望如此吧。” 刘彻倒是没甚么把握,也只能顺其自然,若公孙贺不乐意,他也不会强行下旨赐婚的,免得乱点鸳鸯谱,同时误了两人的终生。 两人此番出行没带甚么龙舆凤辇,纵马疾驰大半日,便到得南山西边的一处隐秘的小河谷。 涓涓溪流源出水,环绕着偌大的庄园,地势平坦的河谷间,菊花遍野,微风拂过便泛着金色的浪,飘着淡雅的香。 见得阿娇小萝莉满脸惊喜,刘彻亦是心情愉悦,皇权时代最大的好处,就是能霸道无比的独占风景优美的好地界。后世某些有权有钱的人或许也能做到,但敢堂而皇之摆在明面上的,怕还真没几个。 河谷外,早有羽林卫严密布防,自是安全无虞。 庄园内没甚么亭台楼阁,皆是些竹舍和草庐,住不下太多人。 刘彻留下十名死士和服侍阿娇的内宰,便是让郎卫们自行到庄园外搭建行军帐篷,无事就莫来打扰。 郎卫们见得河谷间处处都有羽林卫布下的暗哨,也知帝后无需他们多加护卫,自是应诺。 此番随行的郎卫亦随侍刘彻多年,今岁关中遭遇天灾时,他们冒死不断往返于长安和各郡县间,皆身心俱疲。刘彻也是特意带上他们,算是出来野营了。 众人刚安顿下来,河谷外便不断运送来不少日常所需之物,瓜果菜蔬,酒肉荤腥皆是不少。 刘彻让郎卫们随意吃喝,只是不要随地乱扔垃圾,不要破坏景致花草便好。 众人这才晓得陛下还真是想趁机犒劳他们,自是谢恩不已,领着刘彻特意派给他们的数名御厨,回扎营之处,如陛下所言般也好生享受假期去了。 阿娇没了过往拘束,领着内宰们纵马溪畔花间,疯玩了两日。若无刘彻好心提醒,怕是要将南宫公主和跋子这两位好闺蜜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忙是写了帖子,让近侍宦官快马送往避暑山庄,邀两位闺蜜和族兄刘买前来游玩。 避暑山庄离这河谷不远,清晨送出的帖子,未到晌午南宫三人便已应邀而至。他们依着帖子,亦是轻装简从,拢共只带了十余名随侍的婢女。 入得河谷,三人皆是眼前大亮,万没料到南山附近还有这等花香萦绕的清幽之地,且被藏得严严实实的,怕是没甚么人知晓,显然早被圈禁为皇室私苑了。 皇帝果是会享受,躲个清静都能弄出这等手笔。 三人入得庄园,阿娇跑出主宅的竹楼,拉着两位闺蜜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刘买向阿娇见了礼,抬头看着竹楼的牌匾,只见得歪歪扭扭的三个题字,清心居。 刘买知晓那是陛下的手笔,忍着笑意,又去看门边的楹联,却是眼神一亮。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词句简单,字体歪斜,但衬着这庄园景致,细细咂摸戏下,倒是颇具意味。 刘买乃是书痴,尤喜诗词歌赋,便即举步入内,见得皇帝刘彻正躺在竹制的摇椅上,于延伸出竹楼西侧的敞间品着清茶,迎着徐徐微风,望着远处的南山,显是惬意得紧。 闻得身后的动静,刘彻也未起身,只是扭头瞧了瞧,见得刘买欲待行礼,便是笑道:“族兄在此间无需太过在意虚礼,免得扰了兴致,且来躺下,陪朕品茶,好生享受这份清静吧。” 刘买见得刘彻抬手指了指紧挨着其左侧的另一张摇椅,稍作犹豫后也只得躬身应诺,硬着头皮举步上前,坐到摇椅上,小心翼翼的躺下,倒是没敢像刘彻似的晃啊晃。 刘彻手拈茶盏,呷了口茶水,突是出言问道:“族兄对日后有何打算?” 刘买忙要起身作答,却是被刘彻猛地抬起左手按住肩膀。 刘彻淡淡道:“朕说过族兄无需多礼,权当你我兄弟间闲谈即可。” 刘买面色复杂,迟疑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刘彻微是愣怔,随即放声大笑,连连摇头道:“族兄想岔了,朕并非这般气量狭小之人,更不至容不得皇室宗亲施展长才。十一弟和十二弟都可入黄埔军学,日后统率大军为大汉开疆拓土,何况是族兄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雅士?” “……” 刘买哑然无语,陛下貌似不太会安慰人,虽是让他安心不少,但那“手无缚鸡之力”听着还真有些刺耳。且陛下突是问及此事,似乎另有深意,着实教他有些摸不着头绪,不敢随意作答。 第三百零一章 如此撮合 刘彻见刘买面色犹豫难决,也不逼他作答,反是替他斟了盏茶,自顾自的闭目养神起来。x23us.com 阿娇晓得刘彻应是有事要与刘买谈,便是带着两个闺蜜到庄园外的溪畔嬉戏,顺带唤上了神情颇是尴尬的公孙贺,说是让他跟着做护卫,旁的内宰和死士半个没带上,就是四个人。 死士们倒是没执意跟随,河谷内其实四处都潜伏着纹丝不动的羽林卫,只是大多隐藏得很好,瞧不出来罢了。 据羽林校尉公孙贺说,不少都是老兵带着新兵,借此机会练练甚么伪装隐蔽。若是谁被陛下瞧破隐蔽之处,就是不合格,日后还得往死里操练。 公孙贺却是面色讪讪,经过皇后两日来数度旁敲侧击,他若还瞧出端倪,那真是枉为羽林校尉了。 瞧南宫公主那皱鼻子瞪眼的嫌弃模样,也不似对他有意啊,他倒真想说一句陛下常挂在嘴边的话:你瞧上我何处,我改还不成么? 实话实说,南宫公主美艳中不乏英气,年岁与他也相仿,出身更是没得挑剔,同辈的贵女出了阳信长公主,就数她最尊贵了,就是那脾性真真要了亲命。 说句大不敬的,若皇后是头顺毛驴,南宫公主就是头浑身炸了毛的犟驴,那毛不管是顺着捋还是逆着捋,都难让她温顺下来。 唯独皇后拿她有办法,凡是见她耍横就往死里揍! 可皇后敢动手揍她,公孙贺可不敢啊。 皇后与南宫公主是自家人,即便没陛下这层关系,好歹也是表姊妹,揍了她长辈们也就权当小辈玩闹。他公孙贺身为人臣,若是揍了太上皇的爱女,皇帝的阿姊,这特么真是会要命的,指不定还是全家的性命! 众人在溪畔嬉闹了一会,阿娇连连给公孙贺使眼色,奈何这厮故作懵懂,硬是不搭茬。 阿娇脾性莽直,最看不得男子装怂,瞧他那没出息的模样就来气,绕到他身后抬脚将往小溪里踹。 公孙贺其实是能躲过去的,但就怕皇后踹空后闪了腰,或是栽到溪流里,那事情就不是被踹一脚这般轻省了。 阿娇半分没留力,公孙贺硬生生受了一脚,马步再稳也是撑不住,踉踉跄跄的踩着水踏进溪流,好在溪水不深,将将到膝盖处。 南宫公主和跋子稍是愣怔,随即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尤是南宫公主瞧见公孙贺那狼狈模样,不由抱着小腹,笑得弯下了腰。 阿娇的莽是冲破云霄的,已然莽到不可思议。 她对南宫公主和公孙贺的耐心已抵达极限,再忍不下去,又是绕到南宫公主身后。 “公孙贺,不想掉脑袋就护好公主!” 阿娇猛是大喝,抬脚也将南宫公主往溪水里踹,方向倒是准,就是朝着公孙贺去的。 南宫公主猝不及防下,尖叫着直往溪里栽,公孙贺登时惊得亡魂大冒。南宫公主本是弯着腰,没跌撞几步就要脑袋冲下的栽倒,偏生两人间还是有些距离,来不及跑过去啊。 公孙贺咬咬牙,真是豁出去了,两腿蹬着溪流里的碎石子,整个人朝南宫公主的方向跃了出去。 噗通~~ 公孙贺跃到南宫公主身前,抬手撑住了她的肩膀,使得她的脑袋不至栽入水里,他自个则很尽责的做了肉垫,被倒下的南宫公主压入溪水里。 “啊!” 南宫公主惊魂未定的尖叫着,周围的菊花丛中纷纷冒出不少身着黄色麻衣的羽林卫。 阿娇扬眉呵斥道:“都给本宫退下,滚远些!胆敢窥视落水的公主殿下,不要命了么?” 羽林卫们尽皆扭头迅速退去,半句废话都没有。 咳咳咳~~~ 公孙贺呛了口水,挣扎着起身,剧烈的咳嗽着。 “公孙贺,好生照看好公主,若是教旁人瞧见公主这等狼狈模样,小心性命!” 阿娇满脸得意,留下这话,便是径自拉着满脸惊愕的跋子往庄园跑去。 公孙贺满脸骇然,下意识的看眼身前的南宫公主。因是三伏天,她身上的丝绸深衣本就轻薄,偏生又没穿着她平日最喜爱的大红色,而是浑身素白,此时浸过溪水,这场面…… 南宫公主听到阿娇的叫嚷,已止了尖叫,正自手足无措,又感受到公孙贺的视线,脑子嗡的炸开,哇得放声大哭起来,顾不得多想,整个人习惯性的往溪流里蹲。 “……” 公孙贺真是哭笑不得,除了伸手去搀还能有甚么办法? 且不提他们两人,阿娇拉着跋子没跑多远,便瞧见刘彻和刘买领着死士们匆匆从庄园的方向迎面跑来。 “出甚么事了?” 刘彻见得两女,忙是再度加快脚步,跑到近前,拉过阿娇边是打量边是出言问道。 刘买亦是紧随其后,只是他较为文弱,体魄没刘彻强健,握着跋子的小手喘着粗气,说不上话来。 跋子笑着伸手替他抚背顺气,心下却是微甜,只道自个倒算是没嫁错人。 “二姊呢?” 刘彻见得阿娇垂首不语,又用右脚尖习惯性的在地上画圈,就晓得她又犯浑闯祸,心里发虚了,再想到先前听到的是二姊那穿透力极强的尖锐大嗓门,不由扬眉问道。 阿娇深知刘彻的脾性,此时定是那甚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忙是可怜兮兮的扯了扯刘彻的袍袖,将他拉近些,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的尽数交代了。 “你……” 刘彻惊骇得险些喷出口老血,这莽货的胆子也太大了,此事若传扬出去,公孙贺固然非娶二姊不可,阿娇也必得到宗正府吃顿祖宗家法,甚至被御史们往死里弹劾。 “既然二姊执意要去采菊,又有公孙贺在旁护卫,应是无碍,都先随朕回庄园吧。” 刘彻瞪了瞪阿娇,转身对刘买道,复又有意无意的看了眼跋子。 跋子何等聪慧,自是会意,忙是出言附和道:“陛下所言甚是,公主最是喜欢雏菊,想要多采些,便让皇后与妾身先回庄上。” 刘买正待说些甚么,却是被跋子扯着袍袖,跟上已迈步离去的刘彻和阿娇。 死士们自也跟着回返庄园,他们的职责就是护得陛下周全,至于旁的人,若无陛下吩咐,他们才懒得理会,包括皇后亦如此。先前若陛下亲自不出庄,他们也只会严密护卫着庄子,不会轻易出来寻人的。 将近黄昏时分,公孙贺和南宫公主才是回了庄园,倒皆是衣冠齐整,只是两人的神色明显有些不对劲。 便连尚蒙在鼓里的刘买都瞧出有些不对劲,尤是看着自家族妹那眼睑红肿,垂着小脑袋不发一语的模样,全无半分平日那等张扬跋扈的做派。 “陛下……” 公孙贺见得刘彻满脸意味深长,硬着头皮就要发话。 “你等都退下吧!” 刘彻抬手暂且打断他的话,先将屋内的下人尽皆摒退,方才对他道:“有话便说吧!” “这……” 公孙贺看了看未曾离去的刘买和跋子,依旧有些迟疑。 刘彻语带双关的摆手道:“无妨,皆是自家人,不用避讳!” 公孙贺偷偷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南宫公主,见她长长的睫毛上又挂了泪珠,心中不由长叹。 若非亲眼所见,他还真没料到平日跋扈嚣张的公主哭起来就跟水做的般,那泪止都止不住。他足足哄了大半个时辰,端是好话说尽,就差没指天跪地的发毒誓了。 公孙贺突是单膝跪地,朗声道:“陛下,臣对南宫公主倾慕已久,肯请陛下赐婚!” 刘买震惊万分,微微张开了嘴,他若还瞧不出里头有甚么猫腻,那还不得蠢死? 刘彻垂着眼睑看着跪在身前的公孙贺,默然良久,直到阿娇怯生生的拽了拽他的袍袖,方才喟叹道:“你是朕最为看重的将帅之才,朕不欲逼你抉择,男女之事本就求个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朕不愿看到你与二姊成为怨偶,误了彼此终生。” 阿娇面色大急道:“陛下!” “闭嘴!” 刘彻扭头逼视着阿娇,狭长的凤眸里涌着怒意,没有半分作伪。 阿娇吓得连连后退,她从未被刘彻这般呵斥过,更未见过他露出这般恼怒的眼神。 换做平时,她或许会撒娇耍赖,但此时她是真的怕了,怕自个再多说半个字,他便不会再似过往那般宠溺她了。她宁可到宗正府吃顿祖宗家法,也不愿瞧见刘彻此时的眼神。 竹舍内静得可怕,见得皇帝怒斥皇后,刘买和跋子自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公孙贺却久久不语,只是默默跪着。 南宫公主看了看刘彻,又目光迷离的望向公孙贺。 良久,她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突然用略带沙哑的嗓音道:“此事便是作罢,日后不要再提了。” 她乃堂堂大汉公主,太上皇嫡女,皇帝的胞姊,平日可任性胡为,但唯是不得有损天家尊严,这是身为天家女必须时刻牢记在心的。 她南宫公主即便再是恨嫁,也绝不能不顾天家颜面! 话音未落,她便是转身欲走。 “公主且慢!” 公孙贺豁然起身,迈着步近前,拉住南宫公主柔如无骨的小手,拇指稍稍用力在她的手心捏了捏,方才重新松开。 “陛下!” 公孙贺再度向刘彻单膝下跪,抬首与他对视,朗声道:“臣自幼随侍陛下,与公主亦是熟识,深悉公主的本性,过往却因不敢妄图攀附天家,又以为公主……厌恶微臣,故才未敢多做奢求。若陛下不嫌臣卑微,还请下旨赐婚,臣必好生善待公主,此生定不离不弃!” 刘彻扬眉道:“当真?” 公孙贺重重颌首:“当真!” 他虽对南宫公主谈不上有多深的爱意,但此时也已知晓她的情意。脾性如此高傲的少女,先前肯在他眼前泪眼婆娑的说出那些倾心之语,显是出自真心实意的,他倒真有些受宠若惊。 南宫公主明艳动人,虽是张扬跋扈些,却从未真作出甚么恶事来,且她秉性率真,没甚么城府,若能摸准了脉门,其实还是好哄的。 公孙贺本就对男女之事不太上心,他十岁便追随刘彻,深受其影响,好男儿志存高远,运筹帷幄间,马踏万里外,男女私情在他心中占的分量当真不大。 南宫公主为陛下胞姊,若能与之结亲,日后陛下让他领兵出征时,也能更放心几分。毕竟他公孙世家出身匈奴,即便造反也坐不得汉人的帝皇,只能为他人做嫁。若为皇室姻亲,嫡系后裔身具天家血脉,那公孙家就更不可能造老刘家的反了。 这道理虽有些冷酷,但却是实实在在的。 公孙贺懂,刘彻懂,在场众人都懂,包括看似莽撞的阿娇。 否则,她今日也不敢这般肆意胡为! “此事朕也不便做主,让二姊去向父皇请旨吧!” 刘彻终是松了口,若如可能,他真不想让自家阿姊结下这等政治联姻,着实是没必要的,只希望二姊将来不要后悔才好。 “谢陛下!” 第三百零二章 文教府司 事已至此,刘彻也不好再多说甚么,让公孙贺起身,便唤了内宰进得竹舍,带南宫公主去稍事梳洗,换身衣裳。顶 点 x 23 u s “李福,让御厨准备晚膳,待得二姊梳洗妥当便可布膳。” 他见得天色不早,便是吩咐候在门外的宦者令李福,复又望向躬身侍立的公孙贺,略带鄙夷道:“朕深知你的脾性,不必再故作拘谨,一并用膳吧。” 公孙贺面色讪讪,语带双关道:“陛下慧眼,臣谢过陛下看重!” 刘彻无奈的摇摇头,就凭自家二姊那憨傻脑子,日后怕是要被公孙贺这等奸猾似鬼的大烂人治得服服服帖帖的。 阿娇见得刘彻面色稍霁,便是挪着脚步近前,拽了拽他的袍袖,小心翼翼的出言试探道:“陛下不是常说怒后不可便食么?” 刘彻没理会她,却也没甩开她的手,任由她拽着。阿娇的脾性就跟弹簧似的,若对她太过强硬,她必会更为强硬的逆反,虽要给她些教训,但还是得把握好尺度。 刘买性情温和,又算是刘彻和阿娇的兄长,忙是出言缓颊道:“陛下,公主梳洗想是尚需些时候,可否再请陛下指点微臣几盘残局?” 他所说的残局并非围棋,而是近年来在大汉愈发盛行的象棋,自然也是刘彻弄出来的。象棋比围棋简单得多,耗时也短,棋局厮杀也更为激烈直接,故而颇受大汉臣民喜爱。 刘买的棋力暂时比不过刘彻,也就只能对下残局了。 刘彻颌首应下,复又吩咐阿娇道:“你与跋子去泡壶菊花茶来。” “好!” 阿娇忙是乖巧的点点头,松开他的袍袖,拉着跋子泡茶去了。 南宫公主梳洗确是有些久,将将小半个时辰,换过衣裳又稍稍敷了哭肿的眼睑,倒是精神了不少。 她生性直率爽朗,知晓刘彻不反对,则她与公孙贺的婚事已是**不离十,压根掩不住眉眼间的那丝笑意,全无半分少女应有的矜持。 诶,女人啊! 刘彻看得直摇头,边是举棋落子,边是叹气连连。 侍立在侧,默然观棋的公孙贺听着皇帝的叹息声,眼皮直打颤,心道公主您老千万悠着点,免得再惹恼了陛下。 好在已等候多时的李福及时趋步入内,请示陛下是否即刻布膳,这才帮惴惴不安的羽林校尉解了围。 刘彻让人在正厅摆了八仙桌和座椅,难得出宫,用膳的又皆是自家人……及某个未来的自家人,倒是不必太过拘礼。 众人对桌椅皆不陌生,待得刘彻在上首落座,也纷纷落座。 阿娇自是坐在刘彻身边,南宫公主做了左侧上座,刘买和跋子夫妇坐在右侧。 公孙贺面色分外尴尬,心道陛下真损,怪不得让他陪着用膳,原来早打定主意要瞧他笑话。 方方正正的八仙桌,八张椅子,就剩三张。 他自是不敢坐下首那两张椅子,跟皇帝和皇后面对面,不要命了? 就唯剩下南宫公主身侧的那张椅子空着,他此时才真晓得甚么叫坐立难安。 “赶紧过来坐下,难不成还怕本宫吃了你?” 倒是南宫公主爽利,毫无顾忌的出言道。 “……” 公孙贺只得硬着头皮坐下,心道不是怕公主您老人家,是怕皇帝陛下啊! 其实倒是他想岔了,刘彻没这般无聊,若真想动手收拾他,多的是手段,现下是真有正事要商议。 酒过三巡,众人渐渐放开了些,尤是在刘彻给阿娇夹了次菜后,小萝莉终是不再可怜巴巴的皱着小脸,面上恢复了几分神采,旁若无人的咯咯傻笑。 刘彻不再管她,抬眸看向刘买,突是出言问道:“族兄可是想好今后的打算了?” 刘买闻得他复又重提此事,只得无奈的坦言道:“臣愚钝,可否请陛下明示?” 刘彻见众人皆是停箸默然,不由轻笑道:“朕想新设文教府司,若族兄有意施展才学,或可一试。” 刘买疑惑道:“文教府司?” 刘彻缓缓解释道:“不错,所谓文教者,是为人文与教化,主掌以诗书礼乐教化万民之事,却又非仅限于此,琴棋书画,经史子集亦涵盖其中,且还需统管各郡县官学,日后朝廷要为官学审定课业,甚至派遣教书先生,力图使大汉子民皆可读书识字。” “教化万民,皆可读书识字,陛下莫不是想……开启民智?” 刘买大为讶异,忙是急声劝诫道:“这万万不可啊!” “族兄想岔了。” 刘彻自是知晓尊奉黄老之学的汉初统治阶级对开启民智讳莫如深,倒是从未想要正面硬刚,要说服他们着实困难,倒不如曲线而行,缓缓图之,“近来新华书局刊印的新书,族兄可曾看过?” 刘买不知陛下为何突然转了话头,出言答道:“陛下莫非是指那些甚么小说体裁的闲书?” 刘彻笑着点点头:“不错,族兄以为那些小说如何?” 刘买下意识的瞄了瞄身侧的跋子,犹豫着讪讪道:“文笔尚可,用以消闲解闷倒是合宜,只是有些……难登大雅之堂。” 刘彻饶有趣味的问道:“族兄想是因书中讲述南越王族的密辛多为捕风捉影,不合实情吧?” 刘买颌首应是,他熟读史籍,对南越王族的来历还是有些了解的,赵佗虽不是出身世家大族,但其先人也不至如那些小说所言的代代为奴,代代为娼。 “族兄可知晓,凭借这些小说,朝廷或许能少死伤数万将士,将南越国彻底攻占?” 刘彻摇头笑着,将南越国此时的境况尽数说与众人听,只是撰写小说的锅让公孙贺继续背着,他这皇帝只是后知后觉之人。 刘买和三女听罢,皆是讶异的看向公孙贺。 南宫公主两眼泛着光芒,掩嘴惊呼道:“你就是长安笑笑生?” 长安笑笑生,近来长安城声名鹊起的著书人,其交由新华书局刊印发售的新书本本大卖。虽皆是那甚么白话文小说的新体裁,被文人雅士批驳得一无是处,奈何百姓们易看懂又爱看,贵妇和贵女们也极为追捧,便连南宫公主和跋子皆是他的书迷,甚或可称为书痴。 “让公主见笑了。” 公孙贺尴尬的挠挠头,这笔名还是陛下替他取的。 南宫公主追问道:“近来可还著有新书?” “……那些小说非我亲手撰写,我只是想出些情景,稍稍写个概况,便交由旁人代笔润色,著作成书,现下尚有数本未及刊印。” 公孙贺半真半假的答道,其实最起先的数本乃是陛下拟定的那甚么大纲,让他照着学,最后倒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在江都王刘非的怂恿下,招募了大量写手依着他编的那些鬼话代笔,连出十余本,本本大卖。 南宫公主眼神大亮:“那先将手稿取来让本宫阅看!” 咳咳~~ 刘彻见话题跑偏,清咳两声,南宫公主只得满脸不甘的止住了话头,安静下来。 “正如朕先前所言,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似公孙贺这类笔下如刀的……奸邪小人,往往可让不知详情之人将书中所述信以为真。” 刘彻满脸肃容,沉声道:“此等操弄民意的手法,用以对敌自是妙计,但若日后被人用来对付我大汉,乃至针对天家散播谣言,就是天大的麻烦!” 众人心头皆是咯噔一下,深觉陛下非是杞人忧天,此事确实不可不防。 “陛下以为该当如何防备?” 刘买眉宇紧皱,着实想不出甚么好办法。 刘彻缓声出言道:“说难也不难,就是先前提及的文教府司,日后所有需刊印的新书,乃至各处官学教授的课业,皆因先经过文教府司审定,于我大汉有利者方可获准刊印。未经审定而私自刊印新书者,依犯情轻重,处以重惩!” 刘彻虽不会弄甚么文字狱,但适当的书籍审核制度还是需要的,免得在民智未开之时,大汉百姓被有心人带风向,弄得谣言四起,社稷大乱。 刘买恍然,沉吟片刻便是认同道:“陛下此计应是可行!” “其实能操弄民意的并非书籍,乐曲民谣,诗词歌赋,皆是如此,只是不似书籍那般易于掌控,更需有文教府司导引风气,教文人雅士乃至山野乡民多多歌颂为国捐躯的忠魂,歌颂忠君爱国的官吏,更要赞颂……爱民如子的朕。” 刘彻丝毫不加掩饰的坦言,在煌煌大汉,甚么是主流正能量,自然是忠君报国,誓死效忠于他刘彻! “陛下是想让微臣担此重任?” 刘买惊喜交加,自梁王刘武入朝请罪后,其子嗣早没旁的念想,皆以为日后只能做闲散王侯,刘买这梁王嗣子更是如此,他万没料能蒙陛下如此看重,却又唯恐自个才不配位。 “不错,依九卿辖制,这文教府司当归入太常府辖下。大汉立朝后,历任太常多为我刘氏宗亲,然族兄也晓得,喜好诗书的宗室子弟怕是寻不出几个。” 刘彻无奈的耸耸肩,复又看了看阿娇和自家二姊,多加了句:“男女亲眷全算上,能通读经史子集的,怕是不出一掌之数。” “……” 阿娇和南宫公主被当众打脸,自是郁闷不已,偏生无可辩驳,好在出身羌族的跋子比她俩还更差些,可聊以安慰她们受损的自尊心。 刘买城府也不深,当即面露欣喜道:“蒙陛下看重,臣定竭尽所能。” 他虽不贪慕权势,但好歹是堂堂男儿,也不愿终日混吃等死的,且这文教府司或许真能让他施展长才。 刘彻抚掌笑道:“大善!” 第三百零三章 朝堂议定 七月初九,末伏的隔日,大汉君臣们复又早起上朝。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汉代官僚体制严密完善,早朝远不似后世电视剧中那般高大上,大多时候就如公司高层开早会,让董事长兼总裁的皇帝出来露个脸表个态罢了。 今日倒是例外,鲜少露面的太常卿刘竟领着诸多属官上朝了! 朝臣们之所以讶异,非是因刘无资格上朝,在九大卿中,宗正卿和太常卿地位最高,席位仅在三公之下。 太常卿之所以较少上朝,乃因其职守使然。 太常卿的主要执掌有二:一是掌祭祀社稷、宗庙和大朝会、丧葬等礼仪,祭祀时充当主祭人皇帝的助手。二是主管皇帝的寝庙园陵及其所在的县邑,太常卿每月要亲自巡视诸帝陵墓一次。 太常府日常事务既繁重又繁琐,还往往动辄得咎,诸多祭祀典仪但凡出半点差池,皆是了不得的大事,故而除却主持大朝会,公务繁忙的太常卿是鲜少有闲暇上朝的。 太常卿上朝,必有大事! 群臣久居大汉朝堂,对此早是了然于心,纷纷在心下揣测起来。 果不其然,掌印太监孙全宣了羽林校尉公孙贺上殿,颁下太上皇刘启赐婚的旨意,将南宫公主下嫁于他。 按说赐婚旨意本无需宣之于朝堂,奈何南宫公主是太上皇的嫡女,是皇帝的胞姊,或许是天家想敲打敲打公孙贺,朝臣们倒也没太过在意。 只是公主出降与太常府也没太大关系啊,太常卿刘上朝作甚? 皇帝刘彻倒是没吊他们胃口,言及欲在太常府增设文教司之事,让群臣朝议。 将有大量新的官缺! 大多数朝臣皆是欣喜在心,族里尚有不少子弟未获官身,终日浪荡,混迹章台窑馆。朝廷要新设府司,若能举荐族内子弟占到那官缺,那是大好事。 丞相袁盎听罢那文教司的执掌,觉得皇帝有些语焉不详,只说甚么要审定欲刊印发售的新书,免得大量诲淫之书流传民间。 他不信陛下光为这点小事就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流传民间的各类**多得是,秦皇焚书都禁不绝,何况太常府下辖的区区文教司。 然而袁盎也不想出言反对,臣僚们的心思他也懂,何必断人子弟的进身之阶?何况以陛下的脾性和心计,也绝不会让他们白拿秩俸的。 增设文教司并未破坏现有官制,且其职守亦是新奇,没有触及半分旧有诸府司的职守,如同先前在御史府增设的监察御史,设也就设了。 倒是大农令曹栾愁容不展,国库每岁又要多支出大笔秩俸,尤是今岁的账目又得重新细细精算。 刘彻瞧他那守财奴的神情就想笑,出言道:“大农令可是为文教司诸官的秩俸烦心?” 曹栾起身避席,坦言道:“陛下慧眼,臣确是有些犯愁!” “诶,朕曾听闻持家有道者讲究个开源节流,你执掌天下租赋和国库,等同为大汉持家,可不能只顾节流,不顾开源啊!” 刘彻摇头轻叹,苦口婆心的指点道:“我大汉虽是尚俭,但若国库支出的公帑用对了地方,日后总能有所回报的。” “陛下教训的是。” 曹栾躬身受教,却又随即硬着头皮道:“只是臣虽想多多开源,可总难免有与民争利之嫌。” 刘彻扬眉道:“那就多想想甚么事是百姓无法做,唯有官府乃至朝廷才能着手施行的,譬如高奴县的石油开采,近年就为国库添了大笔进项!” 曹栾自是无法辩驳,亦是庆幸朝堂早年已定下律法,少府,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虽可开设石油作坊,但探勘出的所有油田尽皆归为国有,交由朝廷开采。 刘彻复又道:“再譬如这新设的文教司,职守既是审定待刊印的新书,自然要向著书者收取些许赀费,待审定合格后再向其发放相应刊号,准其刊印发售。” 曹栾乃至群臣皆是听得云里雾里,刘彻也懒得多作解释,命宦者令李福将早已备好的文教司章程发放给群臣,人手一册。 群臣正自阅看书册,又闻得宦官宣了乘氏侯刘买上殿,为他们讲解书册中的章程。 他们心中皆有些讶异,瞧这意思,陛下莫不是有意让刘买执掌这文教司,出任文教令? 梁王刘武自入朝请罪后,可是安分得紧,其子嗣也是谨言慎行,鲜少与官员往来,刘买这梁王嗣子更是如此。 之前刘买的原配暴毙,梁王夫妇延请媒妁,想替自家长子再寻门亲事,迎娶长安贵女作为续弦,不少权贵世家都是婉拒,不想与梁王府扯上干系,免得引来皇帝刘启猜忌。 没曾想,如今刘彻做了皇帝,梁王府竟要翻身了? 新设的文教令秩俸虽只有六百石,却也位列朝堂。 何况太常府虽属官众多,但因职守繁复琐碎,属官秩俸品阶大多不高,除却礼官大夫这等有官无印的闲散职位,位列文教令之上的实权官位就只有太常卿和数位太常丞。 若太常卿与太常丞无暇上朝,这文教令可就领太常属官登殿了。 朝臣们再想到历任太常卿多由刘氏宗亲出任,现任太常卿刘的年岁也已不小,刘买却是弱冠之年,若早早占着位置,日后岂非是会顺理成章的继任太常卿,得以位列九卿? 失算了! 不少朝臣皆是心生悔意,万没料到当今天子有这等心胸,连昔年梁王刘武与他争夺储君之位的旧怨都能释下,启用梁王嗣子。 早知如此,当年就该将家中嫡女嫁入梁王府的,虽名为续弦,却是实实在在的嗣子妃啊。瞧这情形,陛下应是不会再对梁王府下狠手了,那待刘武百年之后,刘买就能踏踏实实的梁王之位啊! 族中本应能出个诸侯王妃的,倒是便宜了出身羌族的稗禾候府啊。 错失良机的那些朝臣恨不能捶胸顿足,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梁王府能翻身,真真见了鬼! 刘彻可懒得猜群臣的心思,命刘买细细给他们讲解了文教司的职守和章程,尤是向曹栾将将如何收取著书者的审定赀费。 文教司倒是不指着这审定费挣钱,主要还是避免民间将甚么破书的呈报审定。现下倒还能应付,但待日后造纸术和印刷术向民间推广后,每年必定有大量新书问世,就凭文教司这点人手,哪里审查得过来? 大汉可没有甚么软件可以屏蔽关键字的,需让文教司的属官逐字逐句核查校对,工作量定是不小。 依着刘彻制定的章程,要出版书籍可以,先向文教司申请刊号,不管能否通过审定,都得先教审定费,且看何人嫌钱多,随意将些破书呈报审定。 曹栾听罢刘买的讲解,神情俨然轻松不少,若真依着章程收取那甚么审定费,国库非但不亏,反倒小有获利。 近来新华书局通过刊印那些甚么白话文小说牟取暴利,曹栾也是多有耳闻,如今想到能从中分一杯羹,自是颇为欣喜。 丞相袁盎也对这文教司多了几分重视,只因这份章程将不同的书籍做了详尽归类,审定费也是天差地别。 经史子集的审定费最为低廉,审定每千字收取百钱,几近于无;白话文小说的审定费最为高昂,甚至要由大农府协助,依照印版和书籍数量,向书商收取相应税费,书商卖得愈多,朝廷挣得愈多。 袁盎对此举颇为赞赏,陛下显是鼓励书商多多刊印经典的,正如章程开篇所述:以书养书,聚百家经典,遗泽后世子孙。 见得朝臣们再无异议,刘彻当殿命御史中丞张骞拟旨,于太常府增设文教司,着乘氏侯刘买出任文教令,待丞相府编制好文教司的属官员额,再由刘买自行择取,呈报公府核考合格者即可拔擢就任。 朝臣瞧着刘买的眼神就跟饿狼见了肥肉似的,太常府下辖的各府司皆是员额众多,增设文教司估摸也得至少释出三百官缺。 平日有资格登殿上朝的也就数十名大臣,三百官缺虽不多,但朝臣们还是能举荐不少子弟谋官的。 刘买感受到那些火辣辣的视线,心下庆幸陛下思虑周全,早想到此节。为免他开罪朝臣,造成文教司日后行事受到掣肘,陛下言明会与丞相私下商谈,释出五百官缺。 两百闲职取用品行尚可的世家子弟,让他们平日出面疏通中央官署乃至各郡县官府;三百实职则取用真才实学之人,让他们处理文教司的正经事务。 刘买晓得陛下此举是为日后文教司逐步插手各地官学预做谋划,不得不佩服陛下为人处事的周全细致。 他自是不晓得,后世的诸多跨国企业,皆设立有此类名为公关的部门,非仅止华夏特有,尤是最为强大的美帝,某些公关公司的触角更深入议会,甚至能影响到法令的制定。 刘彻自不会允许大汉出现甚么公关公司,但并不妨碍他借助诸多世家子弟的背景和能量,去徐徐推行改革。 还是那句老话,世间万物皆有正反两面,全看主其事者如何把握好个中尺度了。 第三百零四章 雍凉乳业 三伏刚过得不久,长安尚是炎热得紧,皇后阿娇没甚么胃口,就跟久未浇灌的花儿,蔫了吧唧的。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日午后,刘彻得了闲,亲自动手帮她做了些新鲜的吃食,恰好南宫公主和跋子也入了宫,倒是有口福。 只是阿娇刚端起汤碗喝了口那冒着丝丝凉气的浓稠牛乳,便是哇的吐了出来,连声道:“这吃食都酸了!” 刘彻看着满地的酸乳,满脑袋黑线,从袖带抽出锦帕让她擦嘴,出言解释道:“真是没见识,这酸乳本就是酸的,喝了开胃的。” “你俩也试试,没多做准备,就弄了桃子,蜜梨和豆这三种口味,都试试,都试试。” 刘彻满脸期待的看向自家二姊和跋子,就像昔年他的生物电化学导师做实验时看着笼子里的小白鼠。他虽确信这酸乳喝下去不会有甚么问题,但却不太确信是否合大汉贵女们的口味。 公孙遣人从西域送来的乳牛在六月下旬便已到了,羽林校营监牢内也多了些奴隶,不是过往那些身强体壮的外族战俘,而是身娇肉贵的公子小姐,皆为被抄家的犯官亲眷。 对于大汉子民,即便是罪犯,刘彻的心还是比较善良的,倒没让他们试药,而是每日试喝牛乳及吃些牛乳制品。有甚么不良反应就让羽林医官出手诊治,若能光凭牛乳制品撑过半个月,就让他们脱去奴籍,做回堂堂正正的大汉子民。 结果让刘彻很是高兴,这些牛乳经过粗加工后,试喝的奴隶们几乎都未曾出现乳糖不耐症,显然汉人的体质还是很强健的,对乳糖成分的吸收能力很强。 四十余头乳牛,每天不断产出牛乳,刘彻派去的御厨不断的做着各式乳制品,酸乳和乳酪倒是容易做,由于大汉没甚么杀菌设备,只能将生乳煮沸成熟乳,保证杀死大部分细菌。 最重要的还是制作奶粉,这年月可没有甚么真空包装,在全国各地养乳牛也不符合成本收益,毕竟少府还要养活雍凉建设兵团那万余退伍的边军将士。 之前发生天灾时,雍凉建设兵团协助帝国物流转运各类救灾物资,其月例和各项开销皆是由皇室实业承担,如今天灾已过,还是要快些将筹备多时的雍凉乳业搭建起来,并尽快实现盈利。 奶粉的制作其实也并非太难,华夏早在元代就出现了类似奶粉的乳制品。 意大利马可波罗还曾在游记中有详细的记述,蒙古大将慧元对牛乳和羊乳进行了某种巧妙的干燥处理,做成了便于携带的粉末状奶粉,作为军需物质。 长途行军时,奶粉便于携带。食用时取半镑左右放入随身携带的皮囊中,加入水挂在马背上通过马奔跑时产生的震动,使其溶解成粥状从而食用,在作战时在马背上能迅速补充体力,所以蒙古骑兵才那样强悍,使敌人闻风丧胆。在长途行军和沙漠作战缺少粮草时,依靠这种方法能生存达几个月之久。 刘彻无法从史籍中查到蒙古人的对牛羊乳的干燥手法,索性直接跨越道欧洲十八世纪的喷雾干燥法,以大汉现有的技术水准是足以做到的。 喷雾干燥法的主要工序有六道:过滤杂质,脱脂,加热杀菌,浓缩,喷雾干燥,包装。 最先的过滤杂质用纱布即可,加热杀菌和脱脂这两道工序其实可同时处理。 脱脂这名头听着高大上,其实家里煮过鲜奶的人都知道,就是将鲜奶煮沸后静置,待稍冷却后牛奶表层即形成一奶皮,此奶皮就是脂肪皮,去除后就是低脂牛奶。一般去皮三次,使脂肪减至最少量。 很多人误以为脂肪皮营养丰富,不舍得刮掉废弃,其实对身体很不好的,汉武挥鞭的作者在此提醒大家,远离脂肪,珍爱生命。 浓缩的工序因大汉的科技储备尚不足,制作抽气真空槽太过危险,索性就利用高温加压蒸馏的原理,将制取硫酸的反应釜稍事改装,即可将脱脂牛乳浓缩到五成。虽不如后世般能抽真空,将之压缩到四分之一左右,但也比蒙古骑兵那些没经过浓缩的类奶粉要精纯得多。 喷雾干燥就更简单了,后世农村喷农药时的喷药器制作简单,将脱脂牛乳装进去,竖起大铁板,稍稍加热,往上喷牛乳,乳雾遇热干燥,就会化成粉末飘落,即可制得奶粉。 包装也很简单,用不着甚么真空包装,汉人能用瓶瓶罐罐保存海盐和糖,自然也能保证里头的奶粉干燥。 大汉庖厨们依着刘彻的法子制出了奶粉,虽不如后世般保质期动不动就十来个月,至少两三个月是没太大的问题。 如此一来,雍凉乳业算是真正有了可以贩运到大汉各郡县出售的货品,刘彻还是很看好乳制品产业的发展前景的。 刘彻迅速从帝国物流召回了雍凉建设兵团的将士们,回到雍凉之地早已选定好的地界,开始逐步建设各处乳牛养殖场和奶粉作坊。 他又用鹞鹰传讯给公孙,尽可能多的在西域诸国掳掠乳牛,直接送雍凉乳业的乳牛养殖场。先前送来的四十余头乳牛和六头种牛也送往养殖场,刘彻只让少府负责继续专研乳制品工艺的庖厨们留了两头。 除了从西域掳来的养牛人,刘彻还特意派了上林苑专事野兽豢养和繁育的官吏,前往养殖场,试试将大汉本土的种牛与西域乳牛杂交。他从脑海书库中得知,后世国人为了让外来乳牛适应华夏天候,确实是经过杂交形成新的品种。 电视广告中甚么荷兰纯种奶牛着实有些夸大了,人的适应力如此之强,都会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何况是牛? 好在雍凉的气候与中原的南方郡县相比,更为接近西域,可以让那些西域乳牛有个过渡期,日后不断杂交繁衍,应该是能繁育出更为适应华夏气候的新品种。 刘彻今日好不容易得了闲暇,遣宦者令李福从少府取来些发酵过的酸乳原汁和纯乳,又是熬煮又是搅拌,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最后特意还用硝石瓮制冷冰镇。 万万没料到小萝莉这般不识货,竟然以为这酸乳是腐坏了。 好在南宫公主和跋子赏脸,有了阿娇的前车之鉴,她们也没急着大口吞咽,而是端起碗,以袖遮掩,满满抿着。 刘彻迫不及待的问道:“味道如何?” “回禀陛下,有些似乳酪的味道,确实不错。” 跋子放下汤碗,用早就备好的锦帕拭去唇边的酸乳,方才放下举袖掩面的左手,出言答道。 “嗯。” 刘彻微是颌首,乳酪最先是匈奴人制作的,后来传到了诸羌和西域,跋子出身卑禾羌,自幼应是吃得惯的,倒没太大的参考价值。 “二姊以为……” 刘彻扭头看向南宫公主,正待问她,却见得她已然饮尽,正伸手去取第二碗。 不用问了,对胃口得紧。 阿娇见得南宫公主喝得津津有味,不由咽了咽口水,出言道:“真的这般好喝?” 南宫公主眼珠提溜乱转,端着第二碗酸乳,故作好心道:“酸得紧,你向来不喜食酸,还是莫要喝了。” “我过往虽不喜食酸,但现下却是要学着喜欢了!” 阿娇似是想到了甚么,忙是端起碗酸乳,仰着脖子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放下汤碗时还忍不住打了个嗝。 刘彻瞧着她那柳眉微颦的模样,就跟要慷慨赴义似的,哭笑不得的劝道:“行了,就这也要争强好胜,个人口味不同,既是不喜食酸,朕帮你再做些甜的奶昔就好了。” 阿娇臻首低垂,赧然道:“臣妾不是为争抢好胜,只是想到先前母后和阿母有孕在身时,陛下说甚么酸儿辣女,最后还真是应验了。母后爱吃辣,就诞下泰安,阿母喜食酸,就得了幺儿,臣妾是怕日后……” 刘彻险些没背过气去,当着二姊和跋子的面,这话说出来场面多尴尬? 跋子也晓得阿娇的失言让陛下有些不自在,忙是随意想了个由头,拽着略有不甘的南宫公主告退离去。 阿娇此时也晓得自个又犯浑了,又摆出那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拽着刘彻的袍袖眨着大眼睛,委屈道:“陛下,臣妾也是想为陛下诞下龙嗣啊。” 刘彻心中咯噔一下,想到史籍记载,阿娇婚后数年未能给诞下一儿半女,他不免有些忧心,若真这辈子阿娇也不能诞下子嗣…… 或许,自己不想过早与阿娇圆房,也是在潜意识里存着某种想要逃避的心思吧。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天既然让他穿越而来,改变了大汉,应该不会吝啬于给他和阿娇一个孩子吧? 何况汉武挥鞭的作者那么敦厚善良,又怎会如此残忍的对待小说女主呢? 念及至此,他终是又对阿娇心软,摸着她的小脑袋,笑道:“你这憨货,所谓的酸儿辣女,是指在孕期时的口味。不少女子怀有身孕后,口味会彻底翻转,本是喜辣的反倒变得极爱吃酸,故而你现下不喜酸,有孕时或许会嗜酸如命,可不就能生个小皇子了?” 阿娇眸光熠熠,欣喜道:“当真?” “骗你作甚?你适才不是说朕算得准腹中胎儿是男是女么?” 刘彻把她揽到怀里,附耳轻声道:“不若今夜朕再传授你些御女经中的玄妙法门,如何?” 阿娇的俏脸霎时布满红晕,便连晶莹的耳根子都红得滴血,贝齿紧咬下唇:“可不能似昨夜那般折腾个没完。” 刘彻笑道:“好!” 第三百零五章 铁业整合 七月下旬,关中各郡县持续近四个月的灾后重建尽数完成,各地官府也已将足量的冬麦良种尽数分发给辖地属民,是依照册籍在簿的田亩数量分发的,无论是对世家大族还是山野乡民皆是一视同仁。m.x23us.com 刘彻没甚么仇富心态,拥有大量农地的世家大族也是大汉的臣民,他们的田地若是抛荒了,来年关中郡县必会出现极大的粮食缺口,对大汉有弊无利。 打土豪,分田地? 不存在的! 如今大汉日益强盛,刘彻着实没必要发动人民群众革自个的小命。 后世美帝的农场主们拥有的农地不比现下的大汉世家少,也没因土地兼并闹出甚么大乱子,反是便于发展机械化的集约型农业,大幅提升农业效益,以最小的成本获取最大的回报,并为工业发展释出大量劳动力。 华夏虽多山地丘陵,却也有面积不小的平原地带,只是随着人口不断增长,汉人又喜欢在平原地带聚居筑城,造成大量农地被分割乃至侵占。 后世诸多砖家叫兽说华夏自古不适宜发展集约型农业,在刘彻看来是极为荒谬的。譬如辽东郡乃至后世的大东北,若刘彻从现下开始努力,北大荒必定会早早变成北大仓的。 漠南草原和雍凉之地可大力发展畜牧业,后世的江南地带也尚待开发,只要日后严令禁制臣民再随意侵占适宜耕作的土地,要养活华夏的后世子孙其实不难。 今岁因着天灾的缘故,关中农田大多改种冬小麦,八月播种,来年四五月间便可收割,还有诸多后续事宜要早早筹划。 大汉百姓惯食粟谷,小麦要磨成面粉,制作面食才能符合百姓的喜好。 田氏商团旗下的营建工坊近年不断为商贾们建造水磨作坊,但还是无法满足日益增加的面粉需求量。眼见小麦产量即将暴增,大举增建水磨作坊的规划势在必行。 水磨作坊的关键技术不是传动架构,而是金属轴承。现下大汉唯有少府的冶铁作坊能打造出刚性,韧性及耐久性皆合宜的主轴承,并未将相关的合金配方公之于众。 无论是为保持科技优势还是保护生态环境,刘彻都不容许大汉最先进的冶金工艺散播民间,进而被外族夷狄轻易获取。 后世华夏为造航母甲板吃了多少苦头,又因造不出圆珠笔芯被嘲笑了多少年? 历史的教训告诉刘彻,华夏向化外蛮夷无私传播四大发明的做法,只会豢养出许多白眼狼,指不定会再被反咬,更遑论他手头这些超越时代的科学技术了。 何况冶金工业对环境的破坏甚为严重,尤是含有大量重金属元素的废水会污染河川田地,甚至渗入地层,污染地下水。 商贾是疯狂追本逐利的物种,刘彻从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们。 大汉商贾会自发自觉自愿的耗费巨资建设污水处理系统? 天大的笑话! 为加速推进工业化进程,大力发展冶金工业是必须的,少府无疑是最为合宜的执行机构。 大汉立朝后,开关梁,驰山泽之禁,使百姓盐铁自营,且榷铁从宽,大幅削降冶铁税,故民间的冶铁作坊为数众多,获利也极为丰厚。 刘彻倒不会似史上的汉武帝般,以行政力量强硬颁布盐铁官营的法令,实现盐铁的国家垄断经营,这实在有些纠枉过正了。 先前江都王刘非以皇室实业的名义整合齐地的海盐业,收效就很是不错,既没彻底绝了大汉盐商的生路,又让大汉百姓能买到价格低廉的优质食盐。 冶金工业亦可循例而行,由带着几分国企性质的少府出面,进行全产业的垂直整合,形成等级不同的技术分工,而非国家彻底垄断。 冶金此等支柱产业,光凭国家的力量是很难迅速发展起来的,还是要善用民间商贾的力量,倚为臂助。 刘彻倒没有躁进,盲目发布甚么大炼钢铁,大干快上的政令,先整合好现下大汉冶铁业最为兴盛的两个大郡即可。 南阳郡和蜀郡,分别居于中原和巴蜀,再加上关中的少府,足以暂时满足大汉的钢铁合金需求。日后在燕地,也就是后世河北再多增设冶金工业区,也就差不多了。 整合盐业时从齐地大盐商东郭世家入手,现下要整合铁业,自然要借助南阳孔氏和蜀郡卓氏的力量。这两大冶铁世家皆是家赀巨亿,又在当地经营多年,势力不可小觑。 想要马儿跑,就要给草吃,甚至是精饲料。 刘彻晓得他们这些商贾世家最想要甚么,他昔日能给东郭咸阳的,今日亦不吝于赐予卓王孙和孔仅。 刘彻遣宦者令李福,宣了丞相袁盎,御史大夫刘舍和大农令曹栾入未央宣室觐见,与三位重臣商议良久,方才取得了共识。 翌日早朝,掌印太监孙全当殿宣读圣旨,于大农府增设大农部丞,位次大农丞,但秩俸同为千石,分掌诸郡均输及盐铁诸官。 着孔仅除平准令,升任大农部丞,掌中原盐铁均输;着卓王孙除行人令,升任大农部丞,掌巴蜀盐铁均输;着大农丞东郭咸阳兼掌关中盐铁均输。 群臣皆是惊愕不已,皇帝竟新设千石官位,并径自拔擢孔仅和卓王孙出任,压根没经过朝议。 孔仅倒还罢了,出任平准令三年多来,实打实的政绩做不得假,屡屡出手平抑各郡县物价,便连今岁遭遇天灾的关中郡县都是物价平稳,未现太大波动。他被皇帝重用是必然的,此番拔擢升迁也早在朝臣意料之中。 卓王孙这行人令尚未任满三载,且也没见甚么大的政绩,怎的就能升迁? 且还是从大行府破格拔擢到大农府,出任秩俸千石的大农部丞,前后职守简直是天差地别,压根没半分相通之处。 朝臣们纷纷望向丞相袁盎和大农令曹栾,见得两人老神在在,显是早已知悉此事,并认同陛下此举。 他们心中即便再郁闷,也没法出言反对。 这新设的大农部丞乃千石大员,且与大农丞同列大农令的辅丞,除了总领百官的丞相袁盎,再无旁的大臣有资格出言置喙。即便九大重卿,也颇是忌讳插手彼此的执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谁都懂,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就好。 孔仅和卓王孙得赐敕书,自是大喜过望,忙是到公府册籍,换过官印,只需待朝服置办好,便可前往中央官署的大农府赴任。 赴任后就需登殿上朝,且这大农部丞仅位列大农令和数名大农丞之后,席位靠前得紧,若是殿前失仪就麻烦大了。 孔仅倒还好,因其主掌的平准司亦在中央官署,近年与朝臣们低头不见抬头见,渐渐脱去自幼养成的些许商贾习气,举手同足皆有模有样,已颇具喜怒不形于色的堂皇官仪。 卓王孙出任行人令后却不断往来巴蜀和长安间,且先前还数度前往夜郎国,到中央官署的次数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自然谈不上甚么官仪。 好在他的女儿卓文君有大出息,得任大长秋,管着众多内宰和宦官,闻得阿父升任朝堂大员,忙是请了皇后准允,遣数名宦官到卓府教导自家阿父些朝仪和规矩。 蠢笨之人是做不来好宦官的,尤是帝后的近侍宦官,懂得察言观色只是最基本的要求,还要有好记性和机灵脑子,对文武百官的姓名,相貌,脾性乃至口味偏好皆是记得清清楚楚。 譬如宦者令李福,光听脚步声,就能分辨出是哪位朝臣入宫求见陛下。 卓文君自是挑了辖下最出色的宦官前来教导自家阿父,别看他们年岁不大,秩俸品阶不高,但自今上尚为太子时就随侍在侧,真真是见多识广,遇着朝堂大臣虽是谦卑恭敬,却绝不会有半分犯怵。 得着大长秋的嘱托,宦官们自是不敢怠慢,非但悉心指点卓王孙朝仪,更是私下给他稍稍讲了些诸位重臣的各种喜好和忌讳,虽多是点到即止,但已让卓王孙获益不少。 果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卓王孙如是想,出手亦是大方豪爽,赠予宦官们重重的谢礼。 宦官们欣然笑纳,大长秋早有吩咐,若她阿父赠出谢礼,只管收下即可,卓氏不差钱,也算不得甚么贿赂,皇后不会怪罪的。 有大长秋这话,宦官们自是放心大胆的收下,同时也讶异于这新任大农部丞出手之阔绰,价值不菲的珠玉珍宝装满匣子,按天送上。 宦官爱财,取之有道,皇帝陛下时常如是训诫他们。 既然拿了卓王孙的厚礼,自然要更为悉心的教导才是。 经过这般突击培训,待得公府制办好朝服,卓王孙到大农府赴任,登殿上朝时倒是像模像样,没闹出甚么笑话。 宦官们见得大功告成,满载而归的回宫向大长秋复命,卓文君亦是欣喜,替自家阿父向皇后阿娇谢恩。 阿娇则眉开眼笑的将此事讲述给刘彻听,派几个宦官便能得文君先生感激,这无本买卖是赚大了,足以让她得意良久。 刘彻剑眉微扬,意味深长的轻笑道:“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朝廷的秩俸可不是能白拿的。” 第三百零六章 商贾世家 在大汉朝堂的三公九卿中,宗正卿往往在任时间最长,干到死或实在无法动弹才会去任。太常卿和大农令则在任时间最短,皆择取年富力强的官员接任,盖因其事务繁重,又不容出错,精力不济者难以担当此任。 宗正卿和太常卿皆为刘氏宗亲出任,老宗正刘通年事已高,隐有告老之意,不出数年,太常卿刘应会转任宗正卿。 瞧着皇帝的意思,日后空出的太常之位,或许会从其同辈宗亲中择取出任,毕竟与太上皇刘启同辈的刘氏王侯因昔年的吴楚七国多受牵连,未被波及者也是死的死,老的老,或是没甚么威望。 照现下的情形看,最有希望的继任太常卿的刘氏宗亲,乃是乘氏侯刘买和赵王刘彭祖,本是最合宜的江都王刘非因执掌着皇家实业,活得潇洒快意,压根没心思入朝为官。 大农令曹栾也已年近五旬,再过些年亦要去任,他这些年来兢兢业业,政绩显著,依往例应可封候,且转任中大夫,作为皇帝幕僚出谋献策。 正因如此,此番升迁的虽是孔仅和卓王孙,风头最盛的却是大农丞东郭咸阳。他刚过而立之年,又深受陛下重用,待得曹栾去任后,他极有可能继任大农令,位列九卿。 皇室实业昔年之所以能如此彻底的整合齐地盐业,东郭世家功不可没,尤是东郭咸阳处置好南阳盐商后,刘彻对其才能更是认可。 此番破格拔擢孔仅和卓王孙,刘彻也没忘奖赏近年政绩显著的东郭咸阳,索性赐下座北阙甲第的大宅院,让他作为官邸居住,以示对他的看重。 宅院的形制本是列候府邸,因前任主人被贬谪,故才闲置下来,按说东郭咸阳这大农丞住着是有些逾制的。然而因是皇帝御赐,御史们倒也不便上奏弹劾,否则未免有妒贤嫉能之嫌,落个不好的名声。 自家长子得蒙天子看重,东郭老家主东郭自是快慰不已,庆幸自个早早将一众亲眷都迁来长安,明面上没再过问商贾之事,耽误长子前程。 齐地的产业已尽数交由他的次子领着旁系族人打理,至少明面上是分了家,本家的嫡裔亲眷不再从事商贾之事,只是每岁从庞大的族业中分润些红利。 北阙甲第权贵云集,东郭咸阳身为大农丞,旧官邸并不大,大多数亲眷迁入长安后,居住在北阙闾里。如今分了偌大的新官邸,老家主东郭自要领着家眷随长子喜迁新居。 同时乔迁的还有卓家和孔家,卓王孙和孔仅的官邸亦是换过,且恰好都在东郭咸阳的新官邸附近,只并非皇帝亲赐,公府是按着形制分发的,占地远不如东郭府。 东郭咸阳昔年奉命前往南阳打击盐商,因有南阳孔氏从旁暗助,方才得竟全功。孔仅入仕为官后,同为大农府属官的东郭咸阳对其也多加照拂,故而两家交情不浅。 孔氏的老家主孔余与东郭年岁相仿,又皆曾执掌赀财巨亿的商贾世家,自是性情相投,彼此时常走动。 如今孔仅升迁为大农部丞,孔余也学着东郭,把南阳的族业交由长子孔稗打理,明面上分了家,带着本家亲眷尽数迁入长安,尤是嫡裔亲眷尽数入住孔仅的新官邸。 孔余经商数十载,惯是会算计,心里盘算得清清楚楚,现下孔仅已占着位置,孔余深信凭自家儿子的本事,日后应能有更大作为。 毕竟曹栾比东郭咸阳大了十余岁,东郭咸阳又比孔仅大了十余岁…… 孔余的目光放得很远,东郭当初能想到的,他现下自也能想到。 卓王孙倒是没太多念想,他年岁比大农令曹栾也小不了多少,没指望再往上爬,一心就想着坐稳这大农部丞之位,顶多再升任大农丞就到头了。 位列九卿? 他是没指望了,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或许卓氏后辈能更进一步。 念及至此,他也去信蜀都卓氏,让嫡系亲眷迁往长安,入住新官邸。靠着他和女儿卓文君现下的官位,三服内的嫡裔子弟可脱去商籍,还可经举荐由公府录入士籍,才学出众者说不准还能得入太学。 土豪乔迁新居,自是车马粼粼,场面不小。 刘彻闻得此事,颇是满意孔氏和卓氏的知情识趣,便是召了东郭咸阳入宫,将整合铁业之事交代下去,让他领两位新晋的大农部丞全力协助少府卿陈煌。 东郭咸阳自是会意,躬身应诺后便领命而去。 是夜,东郭咸阳备下宴席,邀了孔氏父子和卓王孙过府饮宴,其父东郭自然也在席。 席间五人皆是出身商贾世家,言谈举止间倒是少了几分平日的拘束,宾主皆是开怀畅饮。 东郭咸阳深悉商贾性情,也没说甚么虚头巴脑的场面话,直率坦诚的将陛下的想法说与众人听。 孔氏父子和卓王孙并不觉意外,他们晓得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同时破格拔擢任用两位朝堂重臣,且还是新设的大农部丞。让孔仅掌中原郡县铁业均输,卓王孙掌巴蜀郡县铁业均输,摆明就是有心对南阳郡和蜀郡两地的冶铁业出手整治。 他们听罢陛下那甚么整合计划,反是有些讶异陛下的胃口这般小,毕竟他们甚至都做好要将大半族业捐输给朝廷的准备了。 东郭咸阳听完他们的想法,不由摇头笑道:“你等倒是想岔了,陛下向来不喜朝廷与民争利,更遑论对商贾强取豪夺,便如昔年对南阳盐商般,也没真动用官兵硬来。” “正是如此,老夫亦听咸阳提及过南阳盐商之事,若非他们勾结官府,交通王侯,妄图蚍蜉撼树般对抗朝廷,也不至落得现今的下场。” 东郭举着酒樽随声附和,复又现身说法道:“譬如我齐地盐商,欣然应下了江都王的那甚么盐业整合计划,如今跟着皇室实业吃香喝辣,挣到的赀财比过往反是多出不少。想来陛下此番命少府整合铁业,亦如昔年盐业般,不会亏待尽心协助的铁商。” 孔仅在大农府做了三年多的平准令,对皇帝的行事风格亦颇为了解,不由颌首认同道:“伯父说得在理,或许此番我孔卓两家的族业非但不会减损,反会更加兴盛,毕竟少府的冶铁作坊能炼出更好的钢铁,远非民间冶铁作坊可以媲美。” 孔余对少府的冶铁作坊了解不多,有些将信将疑,只道自家儿子在说场面话,毕竟南阳孔氏的冶铁术在大汉是响当当的。 卓王孙却是隐晦道:“我任行人令时,曾见识过些少府打造的兵刃军械,锋锐坚固,远非我卓氏的冶铁作坊所能打造,甚至从未见过可与之媲美的铁器,想来应是少府特有的铁方和技艺。” “哦,当真如此?” 孔余微是扬眉,东郭父子乃是盐商,对冶铁自是不甚熟悉,蜀郡卓氏却是能与南阳孔氏比肩的大铁商,卓王孙身为卓氏家主,其对铁器的评鉴可比东郭父子要可信得多。 “不错,我看那些兵械皆是同等形制,尺寸分毫不差,且看那刃身纹理应非捶打而成……” 卓王孙抬眸与他对视,缓声道。 东郭父子没听出甚么门道,孔氏父子的眼睛却是愈睁愈大。 孔余面色震惊,颤声道:“依你之意,那些异常坚韧的兵刃皆是同模直接浇筑,无需经过铁匠捶打?” 孔仅也是面色潮红,他自幼便随阿父学着打理族业,自然晓得若兵刃真能浇筑后不经捶打淬炼,那意味着铁质本就精纯,甚或少府的冶炼匠师有把握控制好铁汁的纯度,从而保证浇筑成品直接具备兵刃所需的刚度乃至韧度,既保证刃身坚固,又不至过刚易折。 他们自然不晓得,控制钢铁含碳量是后世冶金工业最基本的操作,更料想不到,少府的冶铁作坊中,打铁匠师们大多都转了行,学着雕琢或用砂轮研磨如滚轴之类形状独特的精细部件,成为陛下所谓的车工。 卓王孙重重颌首,复又加码道:“据我猜测,少府已能大量打造此类兵械,甚至能打造出更为精良的兵刃,毕竟持有这兵械的只是军士,而非将官。” 孔余喟然长叹道:“这就难怪陛下要整合铁业了,这等铁方和技艺是不能随意传到民间的,若教居心叵测的贼子……” “阿父慎言!” 孔仅忙是打断他的话头,可不能再往下说,免得触犯忌讳。 席间皆是明白人,有些话点到即止,忙是转了话头,不再谈及少府的冶铁作坊,而是寻常的闲谈,便连铁业整合也暂时不再提及。 东郭咸阳晓得孔氏父子和卓王孙已有定见,日后自会全力协助少府行事,今日设宴的目的已是达成。整合铁业之事,待领着孔仅和卓王孙去见过少府卿陈煌,再细细商谈不迟。 出身商贾之人惯会交际,此时又是大事底定,席间自是觥筹交错,开怀畅饮,端是宾主尽欢。 第三百零七章 项王藏宝 八月十六的秋分之夜,刘彻领臣民行秋祭大典,祭祀过月神。x23us.com 刘彻万万没想到,大汉的月神还能当财神用,祭奠的隔日便降下天大的福泽。 他收到羽林左监齐山的传讯,已大致确认项王遗宝的藏匿之处,只是具体地点尚需查探。 刘彻自是欣喜若狂,不枉齐山扮做南阳孔氏的族人,与秭归项氏周旋,足足花了三年有余,终是有了眉目。 据史籍记载,项羽遣三十万大军盗掘秦皇骊山大墓,所获财宝以三十万大军押运,东出函谷关,足足三十日仍是未能运完。项羽还曾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返。 骊山大墓,阿旁宫,咸阳宫,秦始皇**诸侯时掠夺来的珍宝尽藏于此,却几乎被项羽收刮殆尽。 汉高祖刘邦得了江山后,数度叹息,昔年他先入咸阳,曾在秦宫见过隋侯之珠,泰阿之剑,卞和之玉这三大镇国之宝。然大汉终只得卞和之玉,即为秦相李斯以和氏璧制成的那枚传国玉玺,而隋侯之珠与太阿之剑落入项羽之手,再不知所踪。 韩非子有云:和氏之壁,不饰以五采;隋侯之珠,不饰以银黄,其质其美,物不足以饰。隋侯之珠硕大晶亮,洁白圆润,光彩夺目,近观如晶莹之烛,远望如海上明月。 泰阿之剑的传闻更是神奇,甚至有些玄幻。 世人传言泰阿剑是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两位大师却是矢口否认,只因出剑之时,剑身已天然镌刻篆体“泰阿”二字。 古人笃信天道,以此认定泰阿剑乃是柄诸侯威道之剑,早已存在天地间,只是无形、无迹,但是剑气早已存于天地之间,只等待时机凝聚起来,天时、地利、人和三道归一,此剑即成。 刘彻不稀罕甚么隋侯之珠,再美好亮丽的宝珠也有光泽褪尽的一日,除非那颗宝珠不是珍珠,而是含有放射性物质的所谓“夜明珠”,那就更要不得了。 他在乎的是泰阿剑,不是为见识甚么玄之又玄的剑气,而是为其代表的意涵,其重要性几乎等同传国玉玺。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大汉也有柄镇国宝剑,谓之赤霄,乃高祖刘邦在秦末起义时,由铸剑师打造的青铜剑。剑身仿秦剑。秀有花纹、饰有七彩珠、九华玉的寒光逼人、刃如霜雪的宝剑,剑身镌刻两个篆字:赤霄。 高祖斩白蛇、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正是用的赤霄剑,故赤霄剑被视为帝道之剑。 赤霄因帝皇而成就,泰阿的本身却既代表帝皇威道,两者的意义截然不同。 赤霄剑可镇大汉气运,泰阿剑和传国玉玺则可镇华夏气运,后世历朝历代的帝皇,无不对泰阿剑和传国玉玺渴求万分,得此二者,即为受命于天的华夏正统。 刘彻虽不迷信皇朝气运,但泰阿剑和传国玉玺皆代表着华夏民族的道统,意义重大。 尤是泰阿之剑,寓意着华夏先人披坚执锐,威服四海,可让后人铭记祖先的铁血尚武,切勿再重蹈“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之覆辙! 这柄剑所代表的信念,是需要不断传承下去的,亦是刘彻要为煌煌大汉打造的精神脊梁。 刘彻忙是吩咐郎卫以鹞鹰给齐山传讯,命他不必操之过急,力求万无一失。 随后,刘彻取出地形图,分析齐山大致确认的藏宝之处。 荆山! 荆山位于后世的鄂西北,所谓荆山楚源,正因楚人源起于此。 千年前的周成王时,楚先王熊绎获封子爵,被称为楚子,遂领族人在此莽荒之地定都,名曰丹阳,位于现下的秭归东南。 丹阳城据山跨阜周八里,二百八十步,东北两面悉临绝涧,西带亭下,溪南枕大江,峭壁,立信天固。 楚国初立时,地僻民贫,势弱位卑,楚先人筚路蓝缕,开启山林,终是成为春秋战国时的强盛诸侯国。其后楚国历次迁都,古都丹阳经过千余年的战乱和风雨,终是化作历史的尘埃,便连断壁残垣都已隐于乡野荒草之中。 万万没料到,项羽竟会将掠夺来的秦朝宝物藏匿于荆山之中。 怪不得项声昔年在项羽即将败亡之际,会逃到秭归改名换姓,并让后人皆以复为姓。 秭归复氏,秭归项氏,果是想凭借项王藏宝,暗中积蓄力量,以图日后伺机起事,复兴楚项啊! 如今以平皋候为首的项佗余孽已屠戮殆尽,却没得到半点关于项王藏宝的信息,显见秭归项氏对项佗一脉亦怀有戒备。 刘彻甚至怀疑真正知晓项王藏宝处的,唯有秭归项氏现任家主项复。若他察觉不对,学项羽来个引颈自戮甚么的,那项王藏宝可就难找了。 在荆山的茂密山林间,若要漫无目的的搜寻和挖掘宝藏,难度着实太大,数十万人撒下去都未必能有所获。 毕竟后世历朝历代可是没少惦记项王藏宝,可用了两千多年,硬是半个金锭都没寻到,刘彻可不想赌运气。 三年来,齐山以孔氏子弟的身份接触项复,卖给秭归项氏不少精铁乃至铁匠。尤是项佗余孽被朝廷剿灭后,项复在焦虑惶恐之余,加大了每岁购买的数量。 待得秭归项氏的府库赀财耗尽,项复应会前往荆山,启出些项王藏宝,届时时刻暗中监视的诸多羽林卫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藏宝之处。 刘彻微微眯起的狭长的凤眸,待南阳郡的铁业整合完成后,该让齐山多卖些高品质的钢铁给项复,尽快将秭归项氏的府库榨干才是。 念及至此,刘彻遣近侍宦官召了孔仅到宣室殿晋见,交代他继续配合齐山行事。 孔仅应诺之余,心下也是无奈得紧。 他不晓得陛下有甚么盘算,只晓得那齐山化名为孔山,以孔氏子弟自居,每岁暗中从南阳孔氏买走大批精铁,还有不少奴籍出身的铁匠。 三年来累积的数量甚是惊人,若那些精铁尽数用来打造兵械,造反都够了! 若非昔年太上皇刘启曾颁下密旨,南阳孔氏可不敢接这桩买卖,否则日后闹出甚么乱子,那真是要夷灭九族的。 现下陛下又让他在整合好南阳铁业后,向齐山出售更高品质的铁材,且还是唯有少府的冶铁作坊方能产出的优质钢铁,这里头的蹊跷他可不敢深究,想都不愿多想。 入朝为官三年有余,他已深悉官场的至理名言:对天家之事,知晓得愈多的臣子,往往死得愈快,难得糊涂。 孔仅躬身应诺后,便即告退而出,出得宣室殿,脊背已满是冷汗,生生浸湿内衬。 诸事停当,刘彻心情愉悦,批阅完奏章便是回了椒房殿。 寝殿的外间,阿娇小萝莉正盘腿靠坐在刘彻命匠师特制的棉布沙发上,捧着长安笑笑生公孙贺的新书看得津津有味。 瞧着小萝莉边是嘿嘿傻笑,边是拈起几案摆放着的菊花糖扔嘴里,嘎嘣嘎嘣的咬着,刘彻就觉得阵阵牙疼。 这特么是要往宅女的方向进化了? 刘彻无奈的摇着头,径自将她手中的书卷抽出来,出言道:“朕今日得空,领你去沧池猎苑射猎,如何?” 阿娇却不领情,眼疾手快的夺回书卷,撇嘴道:“沧池猎苑只养着些山雉野兔,算甚么射猎,况且陛下前些日子不是说甚么要爱护小动物么?” “……” 刘彻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确是说过这话,只因那夜有只野猫不知怎的窜入长秋宫,哀嚎连连,扰得阿娇难以入眠。她是个暴脾气,随即起身,不知从哪摸出副弓箭,出了殿门便是弯弓搭箭,非要亲手射杀墙头上的野猫不可。 好在内宰们反应快,死命拦着,否则箭矢射出,还不得招来大批郎卫护驾么? 刘彻更是彻底懵圈,心道这椒房殿竟藏有此等凶器,日后若将小萝莉得罪恨了,不是要谋杀亲夫么? 于是他边是教导阿娇萝莉要爱护小动物,边是亲自搜查寝殿,共计搜出两柄弯刀,三副弓箭和匕首若干。 这特么开兵器铺都够了,还有那柄带倒刺的马鞭是怎么回事,是准备用来打马还是杀人? 刘彻觉得自家婆娘的暴力倾向太过严重,近日来不厌其烦的对其重新再教育,岂料竟是纠枉过正,如今小萝莉不再终日想着骑马射猎,反是迷上了白话文小说,每日宅在寝殿,疯狂追书。 更让人无语的是,南宫公主和跋子也跟着掺和,硬是要公孙贺府里的诸多写手依着她们的喜好去写小说。 男主高大英俊,谦恭守礼;女主文武双全,文可吟诗作赋,武可弯弓射雕;男主对女主情深义重,眼中再无旁人,历经千辛万苦仍是痴心不改,终是抱得美人归;婚后对女主更是百般宠溺,万般呵护,恨不能跪地高唱“就这样被你征服”。 好一派狗血的女王情节! 即便大汉女权主义再高涨,可也讲究个贤良淑德,相夫教子,唯有三女对书中这等彪悍女主会有代入感。 长安笑笑生的数本新书销量大跌,江都王刘非索性不再刊印这类女王小说,只让人专门编撰给三位小姑奶奶看,真正刊印贩售的依旧是原先那些比较符合大汉百姓口味的小说。 刘彻知晓此事,也是哭笑不得,有权有钱果是任性,想看小说都有专人撰写,还能自行拟定大纲,指不定日后会写出甚么来。 《大汉贤后》,《南宫金枝》,还是《才貌双全嗣子妃》? 刘彻决意不让大汉腐女们贻害后人,硬是将阿娇从沙发上拽起来,扛在肩上,往沧池猎苑去了。 第三百零八章 速难平原 古往今来,华夏北方的夷狄果是没半刻消停,刘彻刚出手将辽东郡东边的朝鲜国整废了,辽东郡北边的扶余国又有些不老实了。m.x23us.com 大汉的东北部设有右北平和辽东两郡,两郡边塞再往北,有两条西南朝向东北的大山脉,西侧的为大鲜卑山,即后世大兴安岭;东侧的为不咸山,即后世长白山脉。 自匈奴冒顿单于击败东胡各族后,北方夷狄散居在匈奴左部属地东边的辽阔区域,且多是倚山脉而居,避免匈奴的不断侵袭。 鲜卑的大多部族皆从草原退居山林,默默守护着祖先源起的鲜卑圣山,意为瑞兽皮带之山,在大鲜卑山脉北端的深山密林间。鲜卑山的具体方位颇是隐秘,便连昔年强盛无比的匈奴人都无从知晓,刘彻更是懒得遣人多加查探,着实没甚么意义。 乌桓人则困守大鲜卑山南端的乌桓山脉,少数部族还偶尔到饶乐水(西拉木伦河)北边游牧。只是他们不会南渡饶乐水,免得太过靠近大汉右北平和辽东两郡的北边长城边塞,引来大汉边军驱逐甚或掳掠。 不咸山脉亦有不少化外夷狄聚居,只是文明程度大多不高。 山脉北端为挹娄族占据,挹娄意为穴居之穴,据说挹娄人不筑房舍,居于山中洞穴,却又俗好养猪,食其肉,衣其皮。故在汉人看来,挹娄人是既不游牧,又不耕作的山间野人,只要不进山招惹他们,他们也没甚么威胁。 山脉东麓至海边的狭长地带有不少沃沮部落,沃沮人散处山林,以狩猎为生,并未凝聚成政体,故没甚么沃沮族,沃沮人只是泛称那片地域的外族蛮夷。 然而不咸山脉南麓的扶余却是例外,或许是其祖居之地与大汉和朝鲜接壤的缘故,接触到外来文明的扶余人渐渐走出深山老林,学会游牧,甚至学会农耕。 尤是十余年前,扶余人竟兴建起木栅城,称王立国。 扶余国的属民尚不足八万户,就算全是十口之家,也尚凑不足百万人,大汉随便拎出个郡国来,都比扶余人口多啊。 刘彻还特意派遣羽林卫去扶余国仔细打探过,莫说百万属民,撑死就五十万,而且整个扶余国唯有王都这座城池,且正如其“木栅城”之名,城墙并非砖石建筑,而是砍伐巨木成木栅,再糊以泥土。 这特么都敢建国,你叫月氏,诸羌,乃至鲜卑和乌桓两族情何以堪? 西边的月氏和诸羌太过遥远,且先略过不论,鲜卑和乌桓昔年可是统掌东胡各族,即便现下沦落衰败,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鲜卑不说,光乌桓就能征募出二十万骑射。 乌桓都不敢建国,你扶余是脑子冻傻了,还是故意搞笑的? 刘彻看着辽东太守郅都呈报的奏章,却是半分笑意都没有,扶余国的诸多部族竟西出不咸山脉南麓,渡过速末水,也就是后世的松花江,跑到辽东北部边塞外的平原地带游牧了。 刘彻目光落在大鲜卑山脉和不咸山脉中间的那片辽阔平原,由松花江和嫩江冲积而成的松嫩平原在大汉没甚么名头,依着这命名的规则,速末水为松花江,难水为嫩江,那松嫩平原岂非该称为速难平原? 速难,速难,速速给北方夷狄带去灾难! 刘彻觉得倒是不错,便在地形图的那片平原上花了个圈,挥毫提了歪歪斜斜的“速难平原”四个蝇头小隶。 若放任扶余或其他北方蛮夷迁入丰饶的速难平原,日后怕是真会冒出个甚么契丹或女真来,那收拾起来可不比匈奴轻省。 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扶余人应不会大举涉足速难平原,然现下朝鲜被大汉折腾得半死不活,尤是与扶余国接壤的朝鲜北部已没甚么兵力驻守。 扶余国没了朝鲜的威胁,又不敢轻易南下,自然会盯上西边的速难平原。若扶余王是将农人迁移过去,定居农耕也就罢了,偏生是让牧民去游牧啊。 刘彻最忌惮北方出现新的游牧民族,想朝鲜这等以农耕为主的国度,收拾起来倒是简单,打不过就跑的游牧民族才真是大麻烦。 得将扶余人往死里收拾! 刘彻让宦者令李福去殿内兰台将御史中丞张骞找了来,让他拟旨,诏令右北平郡的各处边塞,因关中今岁遭遇天灾,物资不足,故需以价制量,将各处边市汉商的所需缴纳的商税加倍。 张骞真真听愣了,太上皇和皇帝近些年来屡屡调降赋税,田税降至百税一,丁口税减半,商税也足足降了三成,他本以为今生是不会从陛下口中听闻到“加税”二字的。 待听完刘彻的旨意,他才明白自个太天真,原来陛下此举不是针对汉商,而是针对乌桓各部。 陛下还诏令各处边市对汉商购买外族奴隶时的商税减半,摆明就是要让乌桓各部多用奴隶换取大汉的货品。 “陛下,恕臣直言,乌桓各部应已没有多少奴隶了,毕竟在漠南草原和邻近乌桓山匈奴左部驻牧地,匈奴游牧部落已被清剿殆尽,乌桓人总不至对自己的族人下手。” 张骞追随刘彻多年,深知他不喜臣子虚言应对,便是直言劝诫道:“若陛下当真提高汉货的商税,而乌桓又拿不出更多奴隶,换取的汉货必定大减,怕是会心生怨怼。” 刘彻意有所指的笑道:“谁说他们拿不出更多的奴隶,我大汉的塞北外族可并非只有匈奴,不是还有个扶余国么?” 张骞微是愣怔,讶异道:“陛下,扶余国都木栅城离乌桓山脉足有千余里,还隔着大鲜卑山和不咸山的不少支脉,乌桓骑射即便掳掠到扶余人,也不好押送返回吧?” “乌桓骑射要掳掠扶余人,无须翻山越岭的,更无须押送回右北平的边郡。” 刘彻摇摇头,阴恻恻的笑道:“给驻在右北平郡的行人令宋远下旨,让他再出使乌桓各部,说服乌桓出兵扶余,同时命右北平太守和都尉,乃至各处边军将领,准允乌桓骑射南渡饶乐水,沿饶乐水的南畔行军,以便抵达辽东郡的塞北。” 张骞闻言,真真惊呆了,陛下这是要借道给乌桓人。 南北流向的大辽水贯穿辽东,南至勃海,北出辽东边塞,与东西向的饶乐水交汇。 即便在匈奴最强盛之时,辽东郡的北部边塞和长城关墙依旧握在汉廷手中,右北平郡也从未被匈奴铁骑攻破过。 因此饶乐水南畔和大辽河的塞北流域皆在大汉边军的掌控中,时时派兵巡视,乌桓各部鲜少敢南渡饶乐水,更遑论东出乌桓山脉,直抵大辽河。 若陛下真的借道给乌桓各部,使其能绕过大鲜卑山南端的诸多分支,凭借乌桓骑射的马速,即便要保持马力,五日内亦足以抵达不咸山南麓。 就凭扶余那弱得可怜的国力,指不定会被二十万乌桓骑射彻底灭国。 刘彻的最后一道旨意,彻底肯定了张骞的猜测。 诏令辽东太守郅都,在辽东北部边塞开放边市,用高价购买奴隶,尤是乌桓人押送来的扶余奴隶,以右北平郡各边市的奴隶市价加倍购买。 张骞脊背直冒汗,陛下这是打算花钱买扶余百姓的人头啊。 现今大汉奴隶短缺,在不少郡县,精壮奴隶的市价已高逾每口两万钱,右北平各边市虽便宜不少,却也涨到将近万钱。 在辽东边市以右北平郡的奴隶市价加倍购买,意即每口扶余奴隶两万钱,即便押运回劳力最为短缺的关中郡县转卖,也是要大大赔本的。 向来不做亏本买卖的皇帝陛下,此番竟宁可赔本也要将扶余往死里收拾,真不晓得扶余国是造了甚么孽,得罪了陛下啊? 张骞心有戚戚,却是不敢怠慢,提笔挥毫,将数道圣旨尽数撰写完毕。 刘彻唤来掌印太监孙全,取了传国玉玺,往那些圣旨上尽数盖了大印,想了想,复又道嘱咐张骞道:“这些密旨就不要录入兰台备查了,朕亦会嘱咐前去颁旨的郎卫,日后将这些密旨带回,尽数焚毁……你可领会朕的意思么?” “陛下,臣近来公务繁忙,忘性大。” 张骞追随他多年,自是心领神会,无非就是不想让史官知晓,将之记录在史籍上,有损陛下仁德贤明的光辉形象。 刘彻笑着颌首道:“嗯,那今日爱卿便早些回府,好生休养吧。” “谢陛下体恤,微臣告退!” 张骞忙是就坡下驴,躬身告退,缓缓趋步而出。 刘彻吩咐侍立在侧的宦者令李福将这些密旨让郎卫速速送出去,倒是没再多作叮嘱。 李福适才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该如何做,他心里自是有数。身为长伴君侧的近侍宦官,若连这点眼力和脑子都没有,早就抛尸荒野,茔草及腰了。 诸事处置妥当,刘彻回了椒房殿,睡在躺椅上晃啊晃,着实闲得发慌,心道此时手头若有本《汉武挥鞭》,一卷在手,俯视天地,仰望苍穹,该是何等惬意。 第三百零九章 麦棉复种 汉六十四年九月,帝国科学院在成立将满一年之际,出现了首位获得皇帝封爵的属官。 遗孤内院的农学先生耿老汉,破格拔擢为帝科院农业研究所的博士,他本是出身卑微,有姓无名,得皇帝赐名耿忠,并封了五大夫的爵位。 汉承秦制,设二十等爵位,用以奖赏有功的臣民。 五大夫为二十等爵的第九级,高于二十等爵中第五、六、七级的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号为“大夫之尊”,虽不是拥有食邑的高爵,但可使其本家子弟免役。 耿老汉之所以获得爵位,乃是因他带领农学院的学子们花费数年功夫,终于在遗孤内院的官田成功实现了一项新农艺麦棉复种。 复种是指在同一耕地上每岁种收一茬以上作物的种植方式,可分为旱地复种和水田复种两大类。 关中多种植粟禾或小麦,水田较少,故较为适宜旱地复种。 刘彻身为穿越众,晓得关中的光照条件优越,是后世华夏重要的棉花产地,然大汉朝臣视白叠子为“谷蔬之祸”,认为广泛种植白叠子会侵占农田,导致粮食产量下降,动摇国本。 刘彻倒也不觉得这想法有错,毕竟大汉农田的亩产尚远低于后世水准,大范围种植棉花此类经济作物确实会影响粮食产量。 好在后世农学家们已找到两全其美的解决方式,就是在温带区域采用棉麦一年二熟的复种模式,大江以南的不少亚热带区域更可采用稻棉麦复种的一年三熟复种。 只是这棉麦复种需选取和培育合宜的棉种,关中的冬小麦在**月间种植,来年三四月间收割,故与之复种的棉花品种生长期需配合着前后两季冬麦种植的间歇期。 所幸大多棉种的生长期只需百日左右,且关中各郡县光照充足,棉花种植期还能再短些,即便加上农人种植和收获所需的时间,五个月是足够的。 刘彻晓得棉麦复种在后世华夏是极为普遍的耕作模式,但在农业技术颇为落后的大汉能否做到,他心里终究是没底。 好在这项农艺不需要甚么高科技,只需不断的试种,择取和培育合宜的棉种即可。大汉固然没有真正的农业学家,可刘彻有足够的人力物力,遗孤院在南山脚下拥有大片官田,采用最笨的列举排除法,让遗孤内院的农学先生们划出大量实验田,不断培育和试种棉种。 百余块实验田,整整耗费五年光阴,终是在去年选定最合宜的棉种,今岁三月的天灾过后,于四月间在南山脚下的官田试种百顷。 今年八月末,刘彻特意微服出宫,前往南山察看试种结果。 望着遍野洁白如雪的棉桃,刘彻不由感慨万千,这是农学院的一小步,却是大汉农业的一大步。 发展农业比发展工业更为艰辛,物种的优胜劣汰需要经过漫长的岁月,培育良种亦得遵守自然规律,不可能如工业那般跳跃式前进。 朝堂之上,刘彻将白叠子正式更名为棉花,并将棉麦复种的农艺及今岁南山棉田的产量宣之于众。 朝臣起先本是将信将疑,但看过记录着棉田种植过程和亩产的册薄后,皆是眼神大亮。 百倾棉田,平均亩产近愈二百斤,且丝毫不影响冬麦种植! 朝臣们平日虽着锦绣华衣,对白叠子……棉花制作的衣物没甚么念想,但并不代表他们不晓得棉花为何物。朝廷虽不许寻常百姓种植棉花,但不少权贵世家私下小范围种植,做成白叠布,供家老和管家制衣,以便与身着本色麻衣的庶民区分。 二百斤棉若用来制作白叠布,再裁剪制衣,除却各式损耗,怎的也能制成百件深衣。 朝臣们家里的婆娘可都在联合制衣入了份子,那甚么每月财报也是看过的,麻制深衣的售价多为百钱。 田氏商团旗下近来已将品相不高的羊毛纺线尽数卖给联合制衣,其旗下的艾格服饰今后只出售价格高昂的提花毛衣,联合制衣则制作式样和做工较为简单的羊毛衫,以每件成衣五百钱左右向寻常百姓出售。 白叠布比麻布柔软暖和,比羊毛料价格低廉,若是裁剪成衣,估摸着能卖到两百钱。 意即是说,每亩棉田能制出价值两万大钱的深衣,刨除纺线,织布,裁剪成衣所需的开销成本,每亩棉田产出的棉花怎的也能值数千钱。 不少朝臣皆是目光熠熠,刘彻岂会猜不出他们的心思,心下冷笑不已。 短期内,他是绝对不会允许种植棉花等经济作物的收益高过种植粮食的收益,否则这些唯利是图的世家权贵们甚么破事做不出来? 现下大汉农田的平均亩产不过三石,依照粟谷和小麦每石八十钱的市价,收益尚不足三百钱。若田氏商团或联合制衣用过高的价格收取棉花,拥有大批农田的世家大族可懒得搞甚么棉麦复种,只会光种棉花。 刘彻环视殿内群臣,故作迟疑道:“麦棉复种之法虽是不错,但历朝历代皆视棉花为谷蔬之祸,诸位爱卿过往也多是反对种植,朕细细想来,也颇是在理,故而这棉花如何种,如何收,还得好好计较才是。” 朝臣们皆是哑然,过往他们是不晓得种植棉花能有这般大的收益,毕竟他们小范围种植时亩产仅有数十斤,又不敢让下人拿到市面贩售,自是会执意反对。 陛下现如今说出这话,分明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教他们难看。 倒是大行令窦浚为群臣出言缓颊道:“陛下,过往是臣等见识浅薄,不知还有此等麦棉复种的耕作之法,故才妄言反对。如今陛下得此妙法,种植棉花乃利国利民之举,且不可因噎废食啊。” 群臣微是愣怔,心道大行令近年在朝堂上已鲜少出言,对陛下甚是恭顺,怎的今日却是率先出头? 不管怎的,既然大行令起了头,不少朝臣也纷纷出言附和,希望陛下能让遗孤内院的农学先生或帝国科学院那些个农业博士将此项农业广为传播,就如先前教导农人化肥使用和冬麦种植般。 朝臣们不晓得窦浚的盘算,刘彻却是清楚的紧。 如今联合制衣已鲜少自设铺面,制作的成衣几乎尽数交由清河百货代售,挣得钵满盆满的清河百货不断在关中各地增设铺面,甚至已着手谋划中原各郡县的分铺。 旁的世家大族想的是种棉花,窦浚可是想着卖棉衣,这只老狐狸目光长远,胃口大着呢。 不过窦浚的此番出言倒是正合刘彻心意,得以顺水推舟,应下群臣的请求,向民间传播麦棉复种的方法。 毕竟因着三月天灾,今年关中农田大多改种冬麦,明年三四月小麦收割后,正好种些棉花,亩产或许尚远远比不上那些南山实验田,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百姓能多些收入,还能促进大汉棉纺工业的发展,没甚么不好的。 刘彻故作沉吟片刻,复又道:“这棉花倒是可以试种,但为避免真成为谷蔬之祸。朕需有言在先,日后田氏商团或联合制衣只得用两钱每斤的价格从民间购买棉桃,免得有人唯利是图,光种棉花,不种粮食。” “……” 朝臣们多是面色讪讪,心道陛下这也太狠,每斤两钱的低价,即便亩产二百斤,也才能获利四百钱,就比种植粟谷小麦多了些,再刨除购买棉种的开销,将将和种粮的收益齐平。 大农令曹栾没太多私心,却是硬着头皮出言劝诫道:“陛下,依臣粗粗估算,若那田氏商团和联合制衣以棉花制衣,本就可牟取暴利,若再这般压低棉花市价,对农人不公,太过……与民争利!” 先前心有不甘的朝臣闻言,皆是眼神大亮,忙是纷纷出言附和,摆明是不愿放弃这块肥肉。 刘彻却早是谋划妥当,岂会让他们得逞? 他抬手示意群臣肃静,望向曹栾连连摇头道:“朕数次教你多想想如何为国库开源,你怎的就不开窍呢?” 曹栾不解其意,只得再度躬身道:“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商贾本就是追本逐利的,自然要极力低买高卖,朝廷能准允商贾合法获利,却亦负有调控之责,不使商贾为牟取暴利而压榨百姓或匠人。” 刘彻顿了顿,耐心解释道:“你身为掌天下租赋大农令,既知田氏商团或联合制衣会因棉衣牟取暴利,那何妨多增加个税种,是为棉税?” 曹栾闻言,只觉醍醐灌顶,不错,可以课征棉税啊,就如同盐税和铁税般。 刘彻看他神情,知他已是会意,复又叮嘱道:“你切记,这棉税乃是商税,而非农税,应向商贾课征,而非百姓农人。” 曹栾自是会意,忙是应诺道:“陛下放心,臣自是醒得。” 刘彻展颜轻笑:“如此便好,国库今岁因救灾而支取出不少公帑,数年内应能以棉税完全填补好亏空。日后爱卿还要多想想如何开源,待国库有了足够盈余,切勿忘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甚至是取之于商用之于商的道理,继续调降丁口税乃至商税。” 曹栾略待愧疚道:“陛下仁德圣明,臣虽愚钝,但日后定竭心尽力,苦思开源之法。” “爱卿若真能如此,自是大善。” 刘彻抚掌大笑,复又环视殿内群臣,见得不少大臣欲言又止的不甘模样,心下快意得紧。 与这群老狐狸斗心眼,果真是其乐无穷。 朝堂就是要这样勾心斗角,做皇帝才不无聊啊! 第三百一十章 营养早膳 过得九九重阳,仁德的大汉皇帝刘彻突发奇想,要给中央官署的官员们提供营养早膳。顶 点 x 23 u s 大汉上朝的时辰定在卯正时分,即早晨六点,除了登殿上朝的大臣,便连其余在中央官署办公的府司官员都需在卯初(五点)入宫。朝臣卯正登殿时,其辖下官员亦开始办公。 汉人习惯日食早晚两顿,是为巳饔申飧。巳时为九点到十一点,正是朝臣们下朝回到官署的时辰,可用早饔;申时为十五点到十七点,中央官署的官员往往需待得暮鼓敲响再出宫,回官邸用晚飧,故会比寻常百姓稍晚些。 官员们的早饔自然是要在中央官署食用,朝臣们倒还有热腾腾的饭菜,品阶较低的府司属官可就只能啃些冷掉的自带吃食。 朝臣的饭菜非是皇帝赐下的,而是官署有专人为其庖制。 汉代的官署包括中央官署在内,非但有办公场所,还会为各府司的仆射诸官备有燕居之所。正如各郡县的府衙和县衙,后堂是可让太守和县令燕居,中央官署亦然,朝臣们皆是有住所的。 若是官员的官邸离官署较远,往来耗时过久,或需昼夜处理紧急公务时,官员往往习惯上住在他们的官署,而非住在家里。汉朝官员隔五日休沐的规矩,也是让离家较远的官员能有个回府与家人相处的假日,算是比较人性的举措。 譬如三月天灾前后,不少朝臣需日以继夜的处理公务,就索性常住在中央官署。中央官署虽居未央宫城内,但离嫔妃居住的内宫还隔着数座宫室,倒没甚么可忌讳的。 刘彻之所以想在中央官署提供营养早膳,除是眼瞧天气转凉,卯初就要入宫的官员们饥寒交迫太过可怜,更是想普及牛乳的饮用,尤是要大力推广奶粉。 数月来,远在西域的公孙不断掳掠乳牛和种牛,遣人押运至雍凉。雍凉乳业的乳牛数量已近两百头,只是尚待隔离豢养,并逐一验过牛乳品质,让奴隶们多次试喝,确保没带甚么对人体有害的病菌。 原先的四十余头乳牛所产牛乳皆经过严格检验,已然确认无虞,并制成数批奶粉运来长安城。 刘彻为官员们准备的营养早膳自不会只有用奶粉冲泡的牛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喝得惯牛乳。 蛋奶蔬果,豆浆油条,清粥小菜,区区一顿早膳皇帝还是管得起的。 刘彻特意命少府在中央官署划出处暂时空置的清幽宅院,作为庖厨所在,每日遣御厨去给官员们做早膳,每日卯初到卯正供应半个时辰。 不论官秩高低,想吃甚么取甚么,想吃多少吃多少。 此等德政一出,中央官署的官员们感动得几欲飙泪,除却位列朝堂的重臣,他们平日可难得吃上热腾腾的早膳,尤是天寒地冻的时节,每日啃着冷冰冰硬邦邦的吃食,常年累月下来,诸多同僚的肠胃大都生出病症来。 虽说陛下赐的这早膳是在卯时,而非巳时,但官员们可不介意多吃一顿,巳饔申飧的习惯又不难改。少吃一顿饿得慌,多吃一顿却是撑不死的。 何况这早膳乃是御厨的手艺,再加上陛下还特意言明,即便入冬,还是会有适量的蔬果。 冬日食蔬果,对不少官员而言还是比较奢侈的,毕竟汉朝可没甚么蔬菜大棚,用造价高昂的暖房来种植蔬果,自非人人都能做到。现下除了少府和田氏商团可在冬季种植出大量蔬果,便连皇室实业都尚未完全掌握此项农艺。 诸御史自是不敢冒然反对,拿甚么祖制规矩说事,否则日后御史府在中央官署可就是要被彻底孤立了,众怒难犯啊。 少府负责营养早膳的宦官们得了宦者令李福的叮嘱,极力向官员们推荐那用奶粉冲泡的牛乳,说是帝后每日都要享用的御品,分外精贵的玩意。 官员们知晓是牛乳后,起先尚有些抗拒,但想着既是御品,不妨稍稍品品,沾沾龙气也算讨个吉利。 待得喝过后,大多官员都觉得不错,不似羊乳般腥膳,带着淡淡香醇,与那甚么豆浆倒是各有风味。尤是某些闻不惯菽豆味道的官员,觉得还是这牛乳配着煎饼油条最是合宜。 有不少朝臣还特意询问宦官,想知晓这牛乳的庖制手法,他们倒不是想学了出去做甚么买卖,而是平日多食羊乳,却觉味道尚不如这牛乳,日后倒不如改喝牛乳好了。 宦官们闻得他们的盘算,忙是出言劝阻,说是宦者令再三叮嘱,这牛乳乃是出自特殊的牛种,又经过精细的庖制方可食用,若朝臣们回府自行寻生鲜牛乳食用,怕是要闹病的。 朝臣们听罢,失望之余却也觉得宦官说得在理,若牛乳真能轻易庖制成这般口味,大汉百姓还喝甚么羊乳? 宦者令李福听完宦官们的回报,忙是转而禀告皇帝刘彻,他可晓得陛下的盘算,现下的情形还真是遂了陛下心意。 果不其然,刘彻得知后欣喜不已,只要中央官署的官员们开始食用牛乳,尤其是雍凉乳业制作的奶粉,不愁日后没人跟风,进而由上而下的推广至民间。 刘彻自个却不会去喝奶粉,堂堂大汉皇帝,自然要养十头八头乳牛,天天让御厨庖制新鲜牛乳,喝甚么奶粉? 大汉群臣觉得当今天子真是豪爽大方,比吝啬的太上皇着实好太多,知晓不少朝臣喜食御品牛乳后,索性便赐下大批那甚么奶粉,中央官署的官员依照官秩品阶,或多或少都是分到了。 这奶粉据说是用牛乳炮制而成,只需取用适量,以沸水冲泡即可饮用,并可加入蜂蜜或饴糖,使口味更佳。 官员们端着盛放奶粉的瓷罐,细细看上头的数行蝇头小隶书。 “精制奶粉” “食用期限:汉六十四年十二月” “乳牛品项:西域姑墨乳牛” “制取作坊:雍凉乳业第壹乳坊” 既是详实,又颇简单明了,无需分发奶粉的宦官们多做解释,官员们也能看懂,再看到瓷罐的底部雕出代表少府制物的特殊印纹,他们更是心里有底,少府所出之物皆是精益求精,毕竟是皇帝的私府,绝不至偷工减料,丢了天家颜面。 刘彻为推广奶粉,着实大方得紧,让宦者令李福传下话去,分发的奶粉是让群臣拿回府中让父母妻儿食用的,少府还会按月给中央官署各府司提供足量的奶粉,让官员办公时得以随时自行取用冲泡。 群臣真是感动到痛哭涕零,咱这皇帝真是够意思,真真是爱官如子的千古圣君啊。 于是乎,待得暮鼓响起,官员们纷纷带着奶粉回府,尤分发到不少的朝臣还有内侍宦官帮着将之运送到府里。 不出数日,喜好攀比的贵妇们见面的头句话,就成了“今日你喝了奶粉么”。 若是有贵妇没喝,表明不是她的夫婿权势太低没分到多少,就是她不得夫婿宠爱,连陛下御赐的奶粉都不舍让她尝尝。 自是没有哪位世家宗妇甘愿被人这般看扁了,即便素来不喜食用**,怎的也得抿一抿,尝尝味道,出门也好和旁的贵妇说嘴。尤是自家夫婿妾室众多的宗妇们,更是要将奶粉牢牢掌在手里,免得便宜了那群小妖精。 国舅田胜从中瞧出了商机,忙是入宫求见皇帝,想着能否让陛下赐些奶粉,好在天上人间向贵妇们出售冲泡好的牛乳。 刘彻虽是佩服他如此灵敏的商业嗅觉,但也没办法应下此事,雍凉乳业先前运送来的奶粉已近告罄,还要留下少量供群臣每日在中央官署取用。 “再等数日吧。” 刘彻耸了耸肩,无奈道:“雍凉乳业制取的奶粉每隔半月方会出货启运,若日后产量充裕,或许才能更为密集的出货。” 田胜舔脸笑道:“陛下,若是雍凉乳业人手不足,我田氏商团可入些份子,出人出赀……” “你就休要惦记此事了,朕不会让任何商贾插足少府下辖的雍凉乳业,皇室实业亦是如此。你若想真想涉足乳业,就自个去开作坊,与雍凉乳业公平竞争,朕倒是乐意看到。” 刘彻摆摆手,打消了田胜的如意算盘,他虽不打算让少府垄断大汉的乳业,却还是要让百姓们有可以完全信赖的乳业品牌。 田胜等商贾若是开设乳业作坊,或许会降低价格抢占市场,但奶粉品质怕是不如少府这般有严格保证。 少府就是要立个标杆,做品质保证的典范,即便价格高些,买的人想来也不会少。 想想后世华夏,多少国人花大钱买国外的进口奶粉,难道真是他们崇洋媚外不爱国? 要让大汉百姓有购买到放心奶的权利啊,很多时候价格并不是最重要的因素,而是品质,是品质啊! 国内的“知名”品牌,你们特么知道么? 知道老子跑某港帮朋友家的小孩代买奶粉,过关口检查时多丢人么? 草! 第三百一十一章 长安械斗 九月廿二的早晨,长安城发生了震惊朝野的大事,先是数十名卫尉将士与中尉府卒在北阙闾里持兵对峙,继而召唤各自袍泽,引发近千人的大械斗,导致上百军士死伤。x23us.com 性质太过恶劣! 正午时分,刘彻便已听闻此事,忙遣近侍宦官去太寿宫和长乐宫,请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后速速移驾至未央长秋宫,由郎中令吴成率诸郎卫和死士守护。 刘彻复又吩咐宦者令李福道:“宣卫尉丞李松和赵立入殿觐见,并执朕手谕,召公孙贺入宫。” 李福晓得事关重大,也顾不得虚礼,出言应诺后便是匆匆离去。 不消半刻,李松和赵立二人便是入得宣室殿。 刘彻不待二人见礼,便是起身行至二人身前,将手中执着的圣旨和虎符递过去:“赵立,执圣旨虎符前往南军大营,接掌南军,不准任何卫尉将士出营;李松,执圣旨前往卫尉府,擒拿卫尉张肃与卫尉丞田;如遇抗旨不遵,或有异动者,杀!” 李松和赵立心下虽是惊骇,但毕竟出身羽林卫,又征战多年,心理素质过硬,迅速冷静下来,没有半分耽搁和迟疑,领旨而去。 过得不久,羽林校尉公孙贺亦是到了,刘彻亦将圣旨和虎符交到他手中,慎重道:“速领五千羽林卫接管未央宫的守备!” 公孙贺闻言,骇然失色道:“陛下,某非有人要造反?” “不管是否有人造反,朕现下唯想杀人!” 刘彻狭长的凤眸中杀意凛然,绝不容许任何人威胁到宫城的安全。 两万南军驻扎在宫城内,由卫尉统领,负责王宫宿卫警备;八万北军驻扎在未央宫北,由中尉统领,负责守卫京城和维护治安。 两军若真打起来,他这大汉皇帝除了逃命还有甚么办法? “即刻宣所有朝臣上殿……并召中尉张汤入宫!” 刘彻吩咐刚回来的宦者令李福,中尉虽是位列九卿,但因军政事务繁杂,平日鲜少上朝。 刘彻倒不信张汤敢造反,但南军毕竟由他执掌,此番闹出这等大乱,他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 未央正殿,朝臣们大多面色惶恐,显已知悉南北两军将士爆发械斗之事。 御座之上,皇帝刘彻凤眸微阖,虽是不发一语,但面色着实阴沉得可怕,使得群臣皆不敢出言,垂着头正襟危坐在席位上。 良久后,刘彻冷声道:“将卫尉张肃和中尉张汤给朕押上殿来!” 郎卫应诺领命,将五花大绑的张肃和张汤押解上殿。 刘彻抬眸看跪在御阶下的二人,只见张肃满脸惶恐惊疑,张汤却是面色沉寂。 刘彻沉声问道:“张汤,朕待你如何?” 张汤伏身顿首,由衷道:“陛下待臣有君臣之义,知遇之恩,若非陛下昔日看重,并向太上皇大力举荐,微臣不过是区区刀笔吏,不得位列九卿!” 刘彻冷笑道:“既知如此,你便是这般回报朕的?” “陛下,臣自就任中尉之职,向来尽忠职守,不敢有半分懈怠!” 若换了寻常大臣,此时怕是要吓掉了魂,偏生张汤是个狠人,他在被宣召入宫,继续被郎卫擒拿前,已是查明此事的来龙去脉,心里是有底的。 张汤效忠刘彻多年,对他的脾性有些了解,明白自个此时若请罪求饶,也脱不了御下不严,纵兵为患的罪责。这是触犯军律的死罪,按律是要枭首抄家的! 倒不如坦率直言,或能搏出一线生机。 “哦?这么说,你不觉自身有罪?” 刘彻剑眉微扬,事发已近两个时辰,他已接到了详实的呈报,知晓此事虽性质恶劣,但事态并不严重,南北两军将士没有任何异动。 “臣有罪,且是死罪!” 张汤顿首请罪,却又把心一横,彻底豁出性命道:“然臣所犯之罪非是纵兵行凶,而是处置不甚,若早知晓卫尉丞田胆敢动用宫中禁卫抗法,臣必定亲领府卒前去执法,将那些禁卫尽数擒拿!” 此言一出,殿内群臣为之哗然。 他们虽听闻南北两军将士相互械斗,却不晓得此事牵涉到田,他可是太后王同母异父的胞弟,当今天子的亲娘舅啊。 刘彻不用猜也晓得朝臣们的心思,心下冷笑不已。 娘舅又如何? 废太子刘荣还是朕的兄长,太上皇的长子,该杀就得杀! 田竟胆敢勾结商贾,向百姓放高利贷,还敢动用麾下禁卫为放贷者助阵,更是暴力抗法,引得两军将士械斗,死有余辜! “你说得不错!” 刘彻微是颌首,命郎卫解开困束张汤的绳索,复又吩咐道:“你且起身,向诸位卿家详说此事。” 张汤心下微松,暗道好在是赌对了,忙是顿首应诺,方才起身向群臣陈述此间详情。 大汉有不少豪富商贾,专靠放贷赚利钱营生,百姓将之称为“子钱家”。所谓子钱,即为贳贷所获的利钱。 长安的诸多子钱家,以无盐氏放贷最多,所收利钱少则两成,多则为取一还二的倍称之息,甚至高逾数倍,已累家赀钜亿。 昔年吴楚之乱时,汉帝刘启既派太尉周亚夫领朝廷军出征,又命居住在长安的诸多列侯封君自备粮草军械,领私兵东出函谷关平叛。 刘启的意图很明显,就如同对付梁国那般,先让列候封君们的私兵抵挡叛军,朝廷军则是按兵不动,借机削弱他们的力量。 不少列候封君也瞧出皇帝的意图,但无奈家中亲眷皆在长安,不得不从,只是仓促间难以备齐足够的车马、武器,急需筹钱去购买。 不得已下,他们只得向长安的子钱家借债,但大多子钱家因战局尚不明朗,皆推说手头并无现钱,不肯借贷,唯恐朝廷战败,丢了中原,列候封君们无法偿还。 唯有无盐氏看准形势,料定朝廷必胜,抓住列侯封君急于参战而又暂时缺钱的天赐良机,以十倍的利息向他们放贷了千金,合千万钱。 三月后,吴楚之乱彻底平定,列候封君们也如约偿还了无盐氏的本金和利钱,累积过万金,合过亿大钱。 无盐氏由此成为长安巨富,更是食髓知味,大肆向百姓乃至官员发贷,从中牟取巨额暴利。 在刘彻看来,这无盐氏真算得上发国难财的无良商人,然而大汉律法是华夏历朝历代最为保障臣民财产权的律法,包括政治地位极低的商贾,汉初几乎从未出现朝廷或各地官府强取商贾家财之事。 正因如此,昔年向无盐氏借贷的列候封君皆是老老实实还贷,没半个赖账不还的,这种怪异现象在华夏历朝历代堪称罕见,倒非汉人最讲诚信,而是汉律森严,欠债逾期不还会遭受重惩,资不抵债者甚至会被全家罚没为官奴。 因着汉初制定了这等国策,豪商巨贾虽不能乘车骑马,却可财役贫,转毂百数,废居居邑,封君皆低首仰给。 昔年晁错更是痛斥商贾冶铸煮盐,财或累万金,而不佐国家之急,黎民重困,且交通王侯,勾结官吏,大肆兼并土地,使得大汉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刘彻本不想直接对子钱家痛下狠手,毕竟商贾是疯狂逐利的物种,本就是时时要钻律法的空子。 朝廷的要务是不断完善律法,而非冒然出手制裁游走在律法灰色地带的奸猾之人。 若为打击放高利贷的不良商贾而破坏现有法制,将会影响律法威严,乃至降低朝廷的公信力,得不偿失的。 然而此番田和无盐氏竟胆敢官商勾结,着实触犯了刘彻的大忌! 三月天灾中,京畿三辅不少作坊遭受重创,随着四大商团迅速恢复运转,其余商贾也急着修复自家作坊,好为四大商团继续供货。 某些商贾仓促间筹措不到足够的现钱,便向无盐氏借贷,无盐氏自是趁火打劫,索要高逾数倍的利钱。商贾们本是不愿接受,偏生无盐氏联合了长安城的诸多子钱家,硬是共同提高放贷的利钱。 商贾们无奈之下只得认命,咬牙借贷,想着待到作坊修葺好重新开工,就可有不少盈利。尤是依照往年的经验,京畿三辅的官员和百姓每逢岁末便会大肆购买各式货品,四大商团吃肉,他们也能跟着喝到不少汤。 偏生入得九月后,无盐氏等子钱家纷纷要求商贾们偿还本息,说是不愿继续放贷。 依照民间寻常的贳贷惯例,半年收息一次,三月下旬的借贷,确是九月要付利钱,可过往何时归还本金不再借贷,是由借贷者定的。 这是约定俗成的默契,大多借贷的商贾并未将之写入借贷契约中,亦不曾准备在九月归还本金,只是将将筹措好利钱。 无盐氏为首的子钱家正是钻了契约的空子,逼迫商贾们即刻归还本金,声称若是逾期不还,就要用他们的作坊抵债。 商贾们哪还不晓得无盐氏的险恶用心,分明是瞧上了他们的作坊能傍着四大商团挣大钱,想用诡计夺取。 不甘就范的商贾自是写了讼状,将无盐氏等子钱家告上了掌京畿三辅政务的内史府,要让官府为他们做主。 岂料内史王轩还来不及了解案情,无盐氏便收到了风声,领着不少奴仆到商贾家中逼债,又打又砸。 敢在长安城闹事? 中尉府卒接到商贾的报案,自然不会放过这般嚣张的无盐氏,当即前往其宅邸要拿人,偏生撞上了卫尉丞田麾下的卫尉将士。 中尉府卒要拿人,卫尉将士受了上头吩咐,要护着无盐氏,长久相持不下,只得向各自袍泽求援,最终引发了这场死伤百余将士的大械斗。 第三百一十二章 禁军改制 群臣听罢中尉张汤的讲述,皆是唏嘘不已,对那田颇不以为然。m.x23us.com 陛下登基后,就将田这国舅封了武安侯,虽没提他的官位,但卫尉丞秩俸亦有千石,再加上在燕地武安县的食邑,足以让他坐享荣华富贵。 何况其弟田胜乃是田氏商团的大东家,是家赀钜亿的大汉豪富,因着兄弟有通财之义,平日也没少赠他珠玉赀财,任他肆意挥霍。 岂料田竟与无盐氏等子钱家勾结,动用南军禁卫,为其张目助阵,甚至不惜暴力抗法,惹出这等大祸! 群臣纷纷望向高居御座的皇帝陛下,琢磨着陛下会如何应对。 田毕竟是皇帝的亲娘舅,即便陛下不念甥舅之情,可还有太后王的情面摆着,此事还真有些棘手。 御史大夫刘舍掌劾举百官乃至皇帝之责,自不愿见陛下徇私,将大事化小,轻纵田。 他毫不迟疑的起身离席,行至大殿正中,向刘彻躬身道:“陛下……” 刘彻抬手打断他,沉声道:“御史大夫不需急着进谏,且稍候片刻。” 朝臣们讶异不已,心道陛下即便要徇私,也不应在众目睽睽下的堵言官的嘴,不让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发话啊。 这若传扬出去,对陛下的威望打击不小。 刘舍亦是皱眉,梗着脖子仰头望向御座之上的皇帝,执拗的再次出言道:“陛下……” “朕让你稍候片刻,你是老得耳目昏聩,还是想趁机煽动群臣,重创天家的颜面?” 刘彻目光阴冷,毫不客气道:“退回席位坐下,朕稍后若不能给群臣乃至天下百姓满意的交代,你再撞死殿前,以死相谏,给朕留个千古骂名,也是不迟!” “臣不敢!” 刘舍心下惊悸,陛下这般言语真是诛心,若他再执意而为,倒是真有煽动之嫌。毕竟陛下尚未圣裁,也没作出甚么徇私包庇之举,确是他太急了。 刘彻摆摆手,待他归席落座,方才让郎卫将田押入殿内。 “陛下,微臣知罪……陛下,饶命啊!” 田与卫尉张肃乃是被郎卫同时擒拿的,先前被捆缚在殿外,已是将殿内君臣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晓得情形不对,忙是请罪求饶。 刘彻凤眸微阖,淡淡道:“你知罪?如此说来,中尉张汤适才所言皆是属实?” 田听出他的语气不善,也不敢妄言狡辩,免得再犯欺君大罪,便想动之以情,哀求道:“陛下,臣知罪,还望陛下看在太后……” 啪~~ 刘彻抓起御案上七寸长的镇山河,抬手就往田掷去,端是又准又狠,结结实实甩到他的脸上,正中口鼻处。 “啊!” 猝不及防的田痛呼一声,跪伏在地以手掩嘴,却是止不住口鼻不断流出的污血乃至鼻涕和眼泪。 殿内群臣看着跪地闷哼的田,皆是脊背冒汗,心道陛下显是怒到极致,这事怕是没完。 田闷哼连连,待得疼痛稍缓,正待出言继续求饶,却闻得宦官尖细的嗓音宣唱道:“太后懿旨到!” 田心头大石终是稍稍放下,只要太后今日能保下他的性命,不愁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刘彻当着殿内群臣的面,起身双手接过太后老娘的懿旨,稍稍扫了眼,复又交还前来宣旨的近侍宦官,缓声道:“宣旨吧。” “诺!” 近侍宦官躬身应诺,便是展开懿旨,朗声宣唱道:“本宫出身卑微,蒙天家不弃,得册后位,惶恐之余,日夜躬身自省,戒慎恐惧,唯恐半分行差踏错,有损天家威严。 田氏乃本宫亲族,亦向来谨慎分际,不敢有违律法,败坏纲纪之举。只是树大有枯枝,田身为国舅,仗势胡为,欺压良善,本宫难逃失察之责,不敢多作奢求,唯望保全父母之命,并恳请陛下为田氏留一丝血脉,以全本宫孝道。本宫深知此举有违大汉律法,有损天家颜面,于此下诏罪己,望陛下成全。” 群臣皆是倒吸凉气,太后王果是狠辣果决,决然下诏罪己,以己身为刃,将田与田氏彻底切割,舍田而保住田氏全族。 “陛下……” 田惊恐万分,正待求饶,却被郎卫捂住满是污血的嘴,拖出殿外。 “田押往东市口,凌迟处死;准田氏以万金赎罪,其族人再不得入朝为官!与田勾结的无盐氏等子钱家尽数抄家夷族,涉事的南北两军将士着廷尉府追查,依军律严惩,中尉张汤及卫尉张肃御下不严,罚俸半年!” 刘彻冷眼环视殿内群臣,复又问道:“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陛下圣明!” 群臣岂会还有任何异议,太后下诏罪己,田凌迟,田氏遭受的惩罚也远超汉律所定,堪称严苛,此事传扬出去,绝没半个人会说太后和皇帝徇私,只会愈发称颂其贤明。 御史大夫刘舍更是面色讪讪,早知如此,他先前何必急着去触陛下的霉头。 经由此事,刘彻深深感觉到了某种威胁,中尉和卫尉军权过大,让他生出极大的不安全感。 史籍记载,汉武帝恐中尉之权太重,又于光禄勋置羽林、期门,而后南北二军之势始均。 所谓的光禄勋即现下的郎中令,显见汉武帝也察觉到南北两军的兵力过大,威胁到了他这皇帝的安全,故在光禄勋辖下增加羽林和期门两个郎署,提升郎卫数量,以制衡北军乃至卫尉下辖的南军将士。 刘彻却比史上的汉武帝更小心谨慎,便连郎中令都怀有戒备之心。 只因郎中令其职掌比较复杂,包括宿卫警备、管理郎官、备顾问应对,劝谏得失、郊祀掌三献、拜诸侯王公宣读策书。 其中武官包括三大中郎将和三位郎中将,掌宿卫护从;文官包括中大夫,太中大夫,中散大夫,和谏议大夫,此四大夫的人数没有限制,掌故问应对,为皇帝谋事。 皇帝身边的幕僚和宿卫都归郎中令管,长此以往是不成的,现任郎中令吴成是个莽夫,虽不至生出甚么狼子野心,但日后他人继任,遇着个没出息的皇帝,难保不出个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 汉六十四年十月,大汉皇帝刘彻发布诏令,对长安驻军进行大幅改制。 刘彻将郎中令下辖文官尽数划出,于兰**立设府,改中大夫为光禄大夫,秩比二千石,统率四大夫为皇帝谋事。 郎中令下辖郎官尽数改制,三大中郎将改为殿内中郎将,左中郎将及右中郎将,秩比二千石,分掌三大中郎署;中郎署各辖三位郎中将,是为护郎,车郎,骑郎。 三大中郎将并置,互不统辖,虽受郎中令辖制,但有权抗命,可有令不奉调,但无令不得擅自调动所属郎卫。 意即若中郎将不奉令,郎中令也无法调动其所属郎卫,但中郎将在抗令之后,本身亦不得调动所属郎卫出营。 今后郎中令吴成真正能指派的唯有麾下死士,而非郎官和郎卫,只需做好不用动脑的死忠保镖头目就好,宿卫工作就不必费心劳神了。 现有两千郎卫尽数编入殿内中郎署,黄埔军学祭酒仓素改任殿内中郎将;各划两千羽林卫入左右中郎署,卫尉丞赵立改任右中郎将,卫尉丞李松改任左中郎将。 除张肃卫尉之职务,羽林校尉公孙贺升迁卫尉;着新任卫尉公孙贺以剩余的千余羽林卫为班底,征募满万名军中遗孤,卫尉下辖将士统称羽林卫,戍守宫城。 即日起再无南北两军,统称城卫军。 城卫军分驻东南西北中五营,设五营都尉,城卫将士不再担负维持治安之责,仅作为拱卫京畿的驻屯军;东南西北四营驻守长安四方中门之侧,中营则驻在原本北军大营。 原两万南军将士撤出宫城,进驻城卫中营,原八万北军分驻东西南北四营,每营两万将士。 五营都尉并置,秩俸千石,互不统辖,虽受中尉辖制,但亦如三大中郎将对郎中令般,有权抗命,可有令不奉调,唯不得擅自调兵出营。 中尉张汤能真正辖制的就唯有中尉府卒,维持好京畿治安即可。 刘彻又急召随虎贲骑镇守桂阳郡郴县的虎贲左监李当户回京,着他改任城卫军的中营都尉,由虎贲军候秦立接任虎贲左监之职。 禁军改制的诏令一经颁布,自是引发朝野震动。 朝臣们倒是了解皇帝的心思,显是忌讳卫尉和中尉乃至郎中令手中军权太重,故将其权柄大幅削减。 六千郎卫宿宫禁,万名羽林戍宫城,十万城卫分作五营,每营两万,又分派都尉镇守,让其彼此制衡,皇帝如此方能睡得踏实。 群臣是何等老奸巨猾,深知陛下必定不会容许城卫五营的都尉私交过密,以免日后彼此暗中勾连。既然中营都尉任用了李当户,其余四营都尉必然要择取不同派系的将领出任。 秩俸千石,统领两万城卫! 这城卫军的都尉虽非朝臣,但却是位高权重的军职,还是拱卫京城的中央军,朝臣们看着直流哈喇子,皆想举荐自家子弟出任。 反对皇帝的禁军改制? 他们还不至蠢到这个地步,现下正是风口浪尖,皇帝心里指不定多忌惮,此时谁跳出来蹦,难免被冠上居心叵测的嫌疑,惹得皇帝猜忌。 真正心怀不甘的是原本的两万南军将士,骤然从戍守宫城的禁卫被编入城卫军中,与原本的北军为伍,自是颇有怨言。 刘彻亲手打造了虎贲和羽林两大强军,对如何稳定军心自然有数,无非是胡萝卜加大棒。 所有城卫军粮饷等待遇尽皆比照原本南军,且往上加倍,将官在秩俸外额外追加军俸补贴,为原秩俸五成。尚是不满者,则准允其退伍,拿上丰厚的抚恤解甲归田。 若不肯退伍,又妄图煽动军心者,主谋视同图谋篡逆,枭首夷族,从犯亦是连坐! 诏令颁下,无人再敢质疑皇帝的禁军改制之举。 北军原本的待遇是远不如南军的,如今编入城卫军,待遇比照原本的南军加倍,自是欣喜得紧,皆是称颂陛下仁德。 南军将士见得粮饷倍增,也觉得着实不错,入伍从军不就为了养家糊口,娶媳妇生娃,传宗接代么?他们又不是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将领,想着争权夺利,盼着得成王侯。 南军诸将则多是世家子弟,已被族中权贵再三叮嘱,不要整甚么幺蛾子,免得连累整个家族,皇帝此番是动了真格,夷族可不是随意说着玩的。 刘彻倒是不管他们怎么想,他已然是仁至义尽,若南军的将士们还不识相,闹出兵变,他不介意血洗两万南军,乃至南军诸将背后的世家大族。 动摇朝纲? 不存在的! 在现下的大汉,他刘彻乃是民心所向的贤君圣主,弑杀逆贼是顺天应人之举,有甚么可顾忌的? 第三百一十三章 少府钱庄 随着禁军改制逐步完成,刘彻终是放下心来,暂且可睡得踏实些,日后再继续缓缓完善大汉的各项军制即可。x23us.com 因受无盐氏的牵连,长安城的诸多子钱家皆被抄家夷族,国库虽是罚没超过十万金的赀财,但刘彻却反是有些忧心。 商贾资金短缺时无处借贷,对工业发展是会有极大制约的,这也是原先刘彻并未打算对子钱家仓促间痛下狠手的原因。 事已至此,只能由朝廷出面,建立向臣民提供货币信贷业务的机构了,否则大汉的工业化进程怕是会大为延缓。 此事不宜交由大农府来办,免得朝臣太过掣肘,束手束脚的太过麻烦。 “先让少府开设钱庄,日后发展成熟,再由大农府创办中央钱庄好了。” 刘彻如是想,正如后世华夏的中央银行与五大商业银行之间的关系,央行负责制定并执行国家货币信用政策,独具货币发行权,实行金融监管,自然要由朝廷独掌,即便具有些许国企性质的少府也不能涉足。 至于中央钱庄独有的货币发行权,还需等大汉铁业整合完毕,并有较大的提升,可保证市面有足够的金属货币流通后,方可将民间的铸币权收回,纸质货币的发行更要徐徐图之,急不来的。 金融向来是个复杂的行当,稍有不慎就会闹出大乱子,货币贬值,通货膨胀,抑或物价重挫,通货紧缩,掌握不好度,正反两面都是坏处。 少府是皇帝私府,朝臣对其开设的产业没甚么置喙的余地,只要不违反祖制和律法,御史们也不便上奏弹劾。 刘彻命少府卿陈煌先到遗孤内院招募了不少学员,多是术数学院的,他们有最基本的会计知识,好歹能看懂刘彻为少府钱庄订立的章程及各式票据。 陈煌执掌整个少府,自是不宜分管钱庄业务,刘彻索性让少府丞陈诚兼任新设的诸钱监,掌少府钱庄。 自刘彻昔年被立为太子,陈诚一路从伴读,到太子庶子,太子中庶子,太子詹事,直至做到少府丞,真真是常伴君侧。 将近十年来,昔日的小屁孩已近弱冠之年,更学到了不少本事,经验虽尚显不足,但好在历练完整,又受刘彻多年指点,要打理好钱庄还是不难的。 毕竟少府的钱庄还是草创,不似后世的银行般业务繁复,暂时处理好民间信贷即可。 刘彻暗自盘算着:“或许还可向权贵们吸收些大额存款,至于民间的小额存款,日后再说吧。” 十月中旬,少府在北阙甲第的长安商区划了块地,开始营建少府钱庄的总部。 刘彻此番真是不惜工本,命负责营建的少府司空掘地三丈,以水泥灌注底部和四壁,打造现下大汉最为坚固的数座金库。 少府内库和钱庄金库要彻底分开,虽可彼此支应,但账目往来和赀财交接必得清清楚楚,免得日后闹出大乱。 大汉现下没甚么金融监管机构,刘彻可不愿见得钱庄出现大亏空,若来个破产歇业,少府乃至天家的信誉可就难以挽回了。 江都王刘非见得少府弄出这般大的动静,晓得陛下定又想出甚么挣钱的行当,忙是入宫求见,小心翼翼的试探此事。 刘彻见得他那副贪婪无比的谄媚嘴脸,颇是无奈,昔年何等孤高狂傲的英武皇子,今夕却沦落成为金钱的奴隶,咱老刘家又少了个有节操的正经人啊。 刘彻倒是没隐瞒刘非,将钱庄的章程细细讲述给他听。 刘非眼神大亮,这分明就是放贷的子钱家,只是利钱要得低了些,还多了甚么吸纳存款的业务。 皇室实业的金库里堆满价值数百亿的金锭和大钱,压根就不需吸纳甚么存款,只需放贷就可轻易牟取暴利。 “陛下,这钱庄的行当……” 刘非讪笑着出言道,自是想要从中分一杯羹。 刘彻摆摆手道:“朕倒是乐见皇室实业也开设钱庄,但现下少府的钱庄尚是草创,各式章程和票据不甚完备,需得逐步完善。皇兄不妨等些时候,待少府钱庄办稳妥了,再有样学样,免得闹出甚么乱子,如何?” 刘彻这话是半真半假,主要还是想等少府钱庄建成后,再经查漏补缺,为大汉金融律法的制定提供参考。 在律法制定并逐步完善前,刘彻不希望出现旁的钱庄。 刘非不晓得他的心思,微作沉吟后,也觉陛下所言在理。 皇室实业草创之初,没少跟着少府乃至田氏商团学各项章程,便连各式契约和账册都是同等形制,着实省却不少功夫,且经营运作颇是顺遂。若非如此,他刘非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短短数年将皇室实业经营得这般兴盛,每岁获取大笔暴利。 饶是如此,刘非也不甘空手而归,意有所指道:“陛下,既然那少府钱庄要吸纳甚么大额存款,我皇室实业的金库内又藏着不少现钱,这利钱……” 刘彻微是扬眉道:“章程皆已写着,活存者每岁五厘利,定存一年者每岁二分利,三年者每岁三分利,五年者每岁半成利。” 刘非面色讪讪道:“陛下,这利钱也太低了吧?” 刘彻分外鄙夷的瞟了瞟他,不屑道:“若皇兄觉着利钱低,朕不妨着少府内库筹措十万金,按这利钱贳贷给皇室实业,定存五年,如何?” “……” 刘非生生噎得无言以对,若每岁半成利,十万金每岁需还息五千金。 他又不蠢,皇室实业的金库还藏着数百亿赀财,还要凭白付出这般利钱去向少府贳贷? “嗯,臣经陛下提点,仔细咂摸下,深觉这少府钱庄的利钱设得甚是合情合理,陛下圣明!” 刘非亦是流着老刘家的地痞血脉,没脸没皮的讨好道:“臣及皇室实业愿为少府钱庄助阵,略尽绵薄之力,先定存个五十万金……就那甚么五年定存,只是不知利钱该何时提取?” 刘彻瞧着他这奸商嘴脸,没好气道:“现下少府钱庄草创,利钱支付只分两种。若存入时便即取息,则利钱减半;若存满期限再同取本息,则付全额利钱。” 待见得刘非颌首沉吟,刘彻复又加了句:“若遇急需之时,定存的本金并非不可取回,只是要按着存入的年限,重算利钱,虽会比活存高,却必不如存满年限的利钱。” 刘非讶异道:“定存的本金还可提前取回?” 刘彻耸了耸肩:“定存又非死存,自是能提前取回的。” “若是如此,我皇室实业再额外多存五十万金,凑足百万金,皆定存五年!” 刘非目光熠熠,百万金定存,年息半成,每岁利钱就是五万金,自然比放在金库里闲置要好得多。 虽说民间贳贷寻常多为两成利,但要将百万金尽数放贷出去,天晓得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也寻不到这么些要借贷的商贾。 唯有掌山海地泽之税,产业遍布大汉各郡县的少府,才有足够的人手和途径向民间大举放贷。日后即便皇室实业亦开设钱庄,放贷的规模必是远不及少府钱庄的。 少府钱庄的总部尚未竣工前,自然不会收纳皇室实业如此大额的存款,免得凭白多出利钱。 刘彻倒也没将少府设立钱庄之事藏着掖着,让陈煌以少府的名义在关中各郡县张榜公告少府钱庄的各式章程,言明年节前会在京畿三辅逐步开设数间钱庄,向民间放贷。 朝臣们早已或多或少知悉此事,倒也没太过反对,毕竟少府钱庄向民间贳贷只收取一成的薄利,远远谈不上压榨百姓。 至于与民争利,更是谈不上,放贷的子钱家们大多上不得台面,朝臣还不至于为他们的利益与皇帝作对,否则被扣上官商勾结的罪名,不但坏了名声,身家性命怕都不保。 自个的亲娘舅都凌迟处死了,皇帝还在乎多杀几个朝臣? 何况江都王刘非也已放出风声,待得少府钱庄开张,便会存入百万金,每岁得息半成。朝臣们背后的世家大族在皇室实业皆有不少份子,每岁能分到高额红利,见得少府钱庄肯将向民间贳贷的获利拿出半数,让他们分润,自是心满意足。 甚事不做,也没风险,坐享半数获利,这是何等美事? 朝臣们皆觉得陛下真真是仁慈圣德的千古明君,爱民如子,爱官如子啊。 商贾们亦是欢欣鼓舞,谁还没遇着过钱紧之时,过往活钱暂且筹措不及,便只得向贪婪的子钱家借高利贷。日后有了少府钱庄,以一成薄利贳贷,遇到紧急之时,真是能救命的。 尤是国舅田胜,险些落下泪来。 兄长田死不足惜,为了保全田氏全族,他不得不从田氏商团支取万金,用以为田氏赎罪。 田氏商团固然家大业大,但活钱可比不得皇室实业,万金合亿钱,几乎将田氏商团府库的活钱抽空。好在田胜早年得刘彻指点,在大肆扩充产业之余,还让府库存保有充裕的的活钱,以防出现意外时,导致那甚么现金流断裂。 天灾过后,田氏商团之所以能迅速修葺各式作坊,全力复工,正因府库有足够活钱。然而万万没料到,在府库活钱未及完全填补时,田又整出这等破事,导致田胜不得不支取出万金。 岁末将至,田氏商团的掌事和工匠们必得加班加点赶工,月例和加班费都是大开销,再加上年终奖和各式福利,可不是愁坏了田胜? 田氏商团虽不断向其余三大商团供货,但货款依照契约是按季结算,这意味着田氏商团要先撑到腊月啊。 于是,田胜赶在少府钱庄正式开张前,便入宫求见皇帝,预先贳贷万金,以解燃眉之急。 刘彻倒是没为难他,让执掌钱庄事宜的诸钱监陈诚与他立了规制齐整的契约,照着流程完成了少府钱庄的首笔贳贷。 汉六十四年腊八,在这合聚万物而索飨之日,首间少府钱庄在长安北阙甲第正式开张,由此开启大汉金融业的新篇章,为日后大汉工商业的急速发展不断注入活水。 钱庄这行当,亦渐渐为大汉百姓熟知与接受。 第三百一十四章 除夕缠绵 (为免再次屏蔽,朕苦思良久方写就此篇,通篇已隐晦至极,恳求小编不再删除。m.x23us.com) 每岁正月,百姓们借阖家团圆,喜迎新年,皇帝却是忙得紧,祭祖祀神,百官朝贺,属国朝贡,样样都得露面。 除夕夜,刘彻趁着尚未开始忙碌,邀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后,及众位兄弟姊妹到未央长信宫,亲自动手包饺子,吃顿年夜饭。 天家亦是百姓家,日日端着天家的架子,终是累得慌的。 阳信公主已有了四个月身孕,略是显怀,脸上已有了几分那甚么母性的光辉,不时摸着肚子傻笑。 皇后阿娇欣喜之余,目光总是在皇帝刘彻的面庞和阳信公主的肚子之间往复游走,时而哀怨时而羡慕,瞧得刘彻直发毛。 过得今夜,刘彻便已虚年十七,阿娇更是二十芳华,某些事显是再拖不得。 刘彻心里是有数的,虽还是忧心阿娇如史籍记载般,生育困难,无法早早诞下子嗣,但继续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 为人夫婿者,也就只能。。 虽是心意已决,然事到临头,他还是有些犯怵。 上辈子他也曾逢场作戏,嬉戏花丛,虽不至花钱去见识某莞,但偶尔有生理需要时,也会到三里屯捡些好尸体的。 刘彻就自身阅历持平而论,后世某些渣男若是生冷不忌,玩过的女人绝不比古代的帝皇少。若非他眼界较高,挑剔得紧,甚么百人斩千人斩也是能做到的。 男人总有玩累的时候,他前世在醉生梦死时,曾无数次忆起大学时那懵懂青涩的初恋,或许算不上甚么真爱,但那是他唯一真正用心经营过的感情。 若非造化弄人,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这辈子对阿娇小萝莉,他亦是有心与她偕老白首,只是不知能否顺遂如意,故而总不免心中忐忑。 常言道,酒壮怂人胆,刘彻就着饺子灌了好几壶自酿的屠苏酒,终是有了几分胆气,偶尔附耳对阿娇说几句荤话,只教小萝莉在众目睽睽下臊得面红耳赤。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虽笑得开怀,但终是没甚么精神头陪儿孙守岁,早早移驾回宫。太上皇和太后亦是陪着走了,将太皇太后送回长乐宫,又从阁道转往太寿宫,继续享受二人世界。 众位亲王和亲王妃们亦是过来人,瞧着皇帝已是微醺,其身侧的皇后更面红耳赤,皆是会心一笑,纷纷告退出宫。 阳信公主更是在张骞的搀扶下起身,拽着南宫公主的袍袖将她拉走。南宫公主虽未吃喝尽兴,但也不敢抗拒长姊,若是拉扯下累得长姊动了胎气,她怕是要被愈老愈凶的母后活活打断双腿的。 “除夕夜还教你这大长秋在旁伺候,倒显得皇后太不体恤臣属了,索性朕就越俎代庖,赐你和诸内宰今夜早些出宫陪伴家人,明日亦可晚些进宫,如何?” 刘彻故作醉眼惺忪,对大长秋卓文君翁声道。 卓文君自是心领神会,暗笑之余,忙是欠身谢恩,出言应道:“陛下仁慈,下臣替诸内宰谢过陛下。” 她所谓的诸内宰,自是包括掌叙帝皇燕寝的女御们。她入宫已久,晓得陛下甚是不喜女御和宦官宫婢们伺候燕寝。 瞧着现下的情形,今夜陛下怕更是要赶人了,倒不如她识相些,主动将女御们支走。 “嗯。” 刘彻甚是赞赏的微微颌首,摆手让她退下,复又揽着搞不清状况的阿娇萝莉,狠狠在她的脸蛋上啃了口,喷着酒气道:“小娘子,还不赶紧扶为夫回寝殿,伺候为夫沐浴更衣,去去酒气?” 阿娇俏脸涨红,啐道:“谁要伺候你?” “罢了,你不伺候朕,有的是旁人想伺候。” 刘彻恶趣味的坏笑着,晃晃悠悠的起身离席,边是往椒房殿走,边是吩咐宦者令李福道:“李福,给朕寻几个貌美如花的宫婢来,陪朕在暖玉池里好生泡泡。” 李福脊背直冒汗,陛下每次逗弄皇后,最终倒霉的往往是他这近侍宦官,此番亦不例外。感受到皇后刀子般的凌厉眼神,他两腿直打哆嗦。 数月前,陛下从椒房殿可是搜出不少皇后藏的“凶器”,尤是那柄带着倒刺的马鞭,自不是准备用来抽陛下的…… 李福现下只想抱着陛下的大腿,求他老人家别再拖他下水了,长此以往,他的这副小心肝受不了的。 好在阿娇莽虽莽,脑子却不蠢,又被刘彻逗弄惯了,晓得他只是说笑,只瞪了李福一眼,便是起身追上刘彻,扶着他往寝殿走。 刘彻着实喝了不少,脚步有些虚浮,好在阿娇是个自幼骑马射猎的女汉子,身材虽是娇小,但体魄强健,饶是刘彻将小半重量压在她身上,依旧搀扶得稳稳当当。 刘彻搭着她的肩膀,笑着打趣道:“嗯,你这婆娘还是有点用处的。” 阿娇翻了翻白眼,没搭茬,早是习惯刘彻胡乱唤她,小娘子,婆娘,还有甚么小萝莉,总之私下鲜少正经唤她梓童或爱妃。 在吃穿住用方面,刘彻向来不会亏待自个,更懒得博取甚么勤俭帝皇的贤名,他为大汉百姓费心劳神,自然也该享受帝皇应有的待遇。 椒房侧殿纱幔重重,丈余方圆的暖玉池腾着温润的雾气,清澈的暖泉从四方玉璧乃至池底不断涌出,却无半分溢出,分明就是人造温泉外带按摩浴池。 刘彻有最基本的生活常识,倒是没学着后世的狗血宫剧往池子里撒甚么花瓣,花瓣烫熟了那味道真真不好闻,至少他是闻不惯。 尽数摒退殿内宫婢,阿娇亲手替刘彻宽衣解带,她早是习惯伺候他宽衣,利索得紧,三下五除二便将他扒得仅剩亵裤。 她突是撇过脸去,臊得慌。 成婚数月,两人除了尚未真正圆房,其余夫妻间该做的都做了,那甚么御女经中的各种羞人法子更已远超了过去内宰们教导她的床帏之事。 她可不再是昔日那个不通此道的懵懂少女,更晓得他但凡有了这情形,必是要在夜里将她折腾个没完。 “羞个甚?过往也没少瞧……” 刘彻撇了撇嘴,坏心眼的脱去亵裤,边是出言打趣,边是毛手毛脚的扒小萝莉的衣裳。 “别说!” 阿娇闻得他要提起昨夜之事,险些活活臊死,忙是跺着脚,伸手在他脸上作乱,阻止他往下说。 “嘿嘿!” 刘彻坏笑着,小萝莉反应迟钝,竟是任他剥成小白羊,才醒悟过来,忙想用手去遮掩身体。 见得她掩上难掩下,遮下露了上的羞恼无措,刘彻更是色心大起,将她横抱而起,往暖玉池里走。 阿娇失色低呼,却是不敢挣扎,唯恐他失足跌倒。 只是刘彻脚步稳稳当当,哪还有半分酒醉模样? 阿娇此时才晓得又被他忽悠了,嘟起了小嘴,翻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剜了他一眼。 刘彻看着她那含羞带恼的剪水双眸,又感受到那细腻柔滑的肌肤触感,胸内腾起熊熊烈焰。 阿娇亦从他眼中看到难以浇熄的欲念,且远胜往昔,她即便再迟钝,也察觉出了几分端倪,不由臻首微垂,埋进他的怀里,抓着他胳膊小手紧了紧。 “**嫌短,我帮你洗,也好快些就寝,如何?” 刘彻抱着她缓缓下的暖玉池,不忘恶趣味的在她耳边低声道。 阿娇已是臊得说不出话来,心下既是期待又不免忐忑,脑子嗡嗡作响,只是顺着刘彻的力道起了身,坐在他的腿上,紧紧搂着他的颈项,埋着小脑袋,似小奶猫似的哼了哼。 刘彻凤眸半阖,扯下她的右手,用指腹轻轻在她的掌心摩挲。 “痒~~” 阿娇只觉犹如羽毛抚摸过去的掌心,麻痒到了人的心坎,不由轻声娇嗔,却不晓得她这欲拒还迎的娇声媚语,亦痒了刘彻的心。 他此时只想与她贴得更近些,以便更真实的感受到她的存着,进而完全拥有她,与她融为一体。 “阿娇,可愿给我?” 刘彻附在小萝莉的耳边道,语调温润,凤眸中却满是渴求,泛着幽暗的光,此时的他其实是容不得她拒绝的。 “嗯,给你。” 阿娇默然良久,就在刘彻耐心即将耗尽时,方才低声回应,且又颇是认真的加了句:“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刘彻微是勾唇,笑容分外邪异,轻声道:“这是你说的。” 纯洁天真的小羊羔不晓得大野狼的邪恶心思,生生将自个送到狼嘴里,复又应道:“嗯。” “傻!” 刘彻不由失笑。清越低哑的笑声回荡在热气升腾的殿内,犹如世间最蛊惑人心的魔音。 “你怎的总说我傻?我才不傻……” 阿娇撑着他的肩膀,拉开几分距离,新月般的弯弯眼眸微蕴羞恼,粉嫩的双颊微鼓,撅着小嘴委屈道。 刘彻却不答话,目光微是下移,瞳孔微缩,呼吸近乎停顿,只觉喉咙干渴得紧。 春光尽现的阿娇微是愣怔,待得胸前微凉,方才察觉出不对劲,忙是惊呼着要重新搂紧刘彻的颈项。 刘彻岂会让她如愿,抬起右手托着她的小脑袋,大脸凑了上去,张嘴噙住她温热甜腻的双唇,舌启贝齿,探入其中,撩拨追逐着她的舌尖。 “呜~~” 阿娇微作挣扎,却终是放弃了抵抗,任由他霸道无比的攫取香津。 是夜,暖泉起浪,锦被翻波,御榻轻摇纱幔垂,彻夜声不息。 第三百一十五章 喜事连连 汉六十五年正月,当今天子最为信重的三位近臣陆续婚娶,北阙甲第乃至整个长安城欢庆盈月。顶 点 x 23 u s 先是南宫公主出降,下嫁卫尉公孙贺,自去年太上皇赐婚,两人的婚事已筹备半年有余,大多典仪皆已行过,唯亲迎礼定在正月,百官进京朝贺之时,显见太上皇是多么宠溺这个女儿,摆明就要让她风风光光的出降。 南宫公主出降的场面盛大隆重,便连其长姊阳信公主这位大汉长公主都比不了,太上皇与皇帝为其主婚,太皇太后与太后送其登车,广川王刘越与胶东王刘寄驭车送嫁。 公孙昆邪见得自家儿媳妇圣眷昌隆,自是欣喜不已,啪啪拍着公孙贺的肩膀连声赞他有出息。 公孙世家出身匈奴,在朝堂向来不群不党,唯有全心全力抱紧皇帝的大腿才有活路。如今公孙贺娶了个得宠的公主,傍上了天家,日后子嗣有天家血脉,谁还敢拿公孙家那点微薄的匈奴血脉说事? 公孙贺心下却是无奈,他这驸马眼瞧着就要“嫁”到皇亲苑的公主府里,自个老爹却将老脸笑成菊花,莫名教人觉得有些失落啊。 反倒是叔父公孙靠谱,虽远隔万里之遥,愣是请了陛下准允,遣千名胡骑将士押运回数百车从西域诸国掳掠的珍宝,半数进献给皇帝,半数就给侄儿公孙贺做了“嫁妆”。 公孙此举毫不遮掩,彻底引爆长安城的气氛,大汉权贵赫然惊醒,原来在西域攻城略地获利竟如此丰厚,比打匈奴这类游牧民族要有更大的赚头。 不少朝臣都有幸看过部分寰宇四海图,晓得西域之西尚有安息和康居等国,夜郎之南亦有哀劳,据传哀劳之西则是遍地黄金的身毒诸国。 财帛动人心,何况是成车的黄金珠玉? 权贵们皆是心痒难耐,盘算着当如何撺掇皇帝出兵夜郎乃至哀劳,西域诸国已被皇帝遣公孙吃了独食,他们不敢虎口夺食,但日后朝廷若要攻略南方,总得让诸多世家大族分一杯羹。 刘彻却懒得猜权贵们的心思,在南宫公主出降后,又接连为殿内中郎将仓素及右中郎将赵立赐婚,且都赶在正月里尽速完婚。 仓素原是关中良家子,被择取为虎贲卫,后以军法仆射的身份转任羽林右监,再任黄埔军学祭酒,现已被拔擢为殿内中郎将,秩比二千石。 他迎娶的女子名为荀兰,亦是关中良家子,十三岁时得乡间采女的永巷令看中,因载入宫,随侍年幼的太子刘彻,其后奉命出宫,做了肥羊火锅城的总掌事。 说来也巧,仓素和荀兰本是同村,年岁亦是相仿,虽算不得甚么青梅竹马,但也颇为熟识。百余户人家的小村庄,同时出了两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沐日又常结伴探家,可不就成了乡间邻里眼中的金童玉女。 仓素虽对男女之事不甚上心,可也醒得荀兰的情意,家中父母又早把她当了儿媳妇,索性就向陛下请旨赐婚,毕竟荀兰曾为陛下的随侍宫婢,虽早已出宫,但其嫁娶还是请得陛下准允的好。 刘彻自是要成人之美,且不提仓素过往战功彪炳,便说他如今出任殿内中郎将,率郎卫宿守未央宫,这面子就得给,还得给足了。 刘彻下旨将荀兰封了乡君,汤沐邑即为仓素与荀兰出身的乡里。大汉的女封君为数众多,乡君虽只能从封邑收取些微薄的税赋,但好歹有了贵族的身份,与寻常百姓已大为不同。 仓素和荀兰自是感恩在心,若无陛下看重,他二人只是乡间草民,岂会有今日荣华。 喜庆连连的气氛多是能感染旁人,出身羽林卫的赵立见得昔日的两位上官陆续成婚,亦是起了娶亲的心思。 耿老爹得了五大夫的爵位后,便是将苏媛收为义女,日日催促赵立早些迎娶,否则他就给苏媛另外寻门好亲事。 赵立如今得为右中郎将,算得上功成名就,又是少年得志,最重要的是无父无母,自然有不少权贵想招他为乘龙快婿,壮大自家势力。 然赵立却甚是不喜与权贵往来,更不喜欢娇生惯养的世家贵女,倒是同为军中遗孤的苏媛还能入他的眼。 毕竟苏媛从遗孤内院到羽林校,一路经历皆与他相似,又早对他倾心,连定情信物都赠了,这若再是不娶,着实说不过。 于是赵立亦向皇帝请旨赐婚,苏媛现下仍是羽林医官,有军籍在身,且还处于防卫严密的羽林校,没皇帝准允,别说成婚,平日出营都是奢望。 刘彻自也欣然准允,赐婚圣旨中倒是没给苏媛封君,赵立与苏媛皆为无父无母的军中遗孤,自幼进了遗孤院,脑子里没甚么故里的概念,唯对遗孤院有几分怀恋之情。 总不能将遗孤院或南山封给他俩,好在耿老汉收了苏媛为义女,她也就有了贵女的身份。 只是赵立如今身为右中郎将,掌宿宫闱,苏媛是不能再呆在羽林校了,刘彻要尽量避免郎卫和羽林卫再有过多牵扯。 恰好苏媛陆续主导了数种药剂的制取和试药任务,现下更是负责为太上皇刘启验证平喘药,刘彻索性在帝国科学院增设医药研究所,任命苏媛出任博士仆射,执掌该所,秩六百石。 皇帝连下两道赐婚圣旨,且要婚娶之人还是两位秩比二千石的中郎将,群臣惊异之余,却也瞧出了陛下的心思。 陛下显是仍对南北两军械斗之事心有余悸,绝不希望看到执掌郎卫的中郎将迎娶世家贵女,使得世家大族插手宿卫宫禁的郎卫。 如此一来,三大中郎将中的左中郎将李松就惨了,仓素和赵立都比他年岁小,媳妇却都有了着落,可他还孑然一身啊。 仓素和赵立可都是冷情冷性的家伙,他李松却是与人为善,终日笑脸迎人的,怎的就没个好女子看上他? 李松仰首问苍天,无语凝噎。 仓素及赵立的婚娶之事没有往后拖,汉人多选在春秋两季成婚,是为“正婚”。去岁帝后入夏后大婚乃是特例,是为对抗北地灾神,方选在端午之日。 两人身居高位,其成婚时官员自需来贺,为省得麻烦,索性在南宫公主出降后,正月朝贺的百官尚未离京时,陆续把婚事办了。 皇帝刘彻非但各自赏赐千金,更是遣大长秋卓文君和宦者令李福帮着他们打理婚事。 因有公主出降在前,许多人手和物件都是现成的,除去些特定形制的车辇和典仪,旁的倒也没太大差别。毕竟中郎将秩比二千石,又是内朝官,位秩仅在三公九卿之下,隐在诸多列卿之上,成婚的形制亦是不低。 若要选出大汉最不缺钱的军伍,羽林卫自是当仁不让排在首位。 自建军之初,羽林卫的粮饷秩俸就是南军的数倍,刘彻更是从不吝啬给予他们最为丰厚的待遇和赏赐。 其后羽林卫参与数次大战,甚至还一度跟着公孙贺奉旨为匪,各式缴获鲜少需要上缴国库,再加上朝廷屡屡重赏,刘彻又私下多加贴补抚恤,扩编前的羽林老兵皆是身家丰厚,尤是羽林将官们,家赀累百金乃至千金者为数甚众。 今岁正月,三位昔日上官陆续婚娶,羽林将士们自是不会吝啬,多多少少出了些赀财,凑出三份重重的贺礼,略表心意。 昔日同生共死的袍泽,今日虽得了富贵,却皆不忘那份将身后放心交由对方守护的信重,日后或许仍要共同征战沙场,为煌煌大汉开疆拓土。 公孙贺三人感念羽林将士的情谊,想略作回报,又怕有拉拢军心的嫌疑,便向皇帝刘彻请示。 刘彻非是气量狭小的帝皇,索性在驻扎未央宫内的三大中郎署和羽林大营轮番摆上流水喜宴,让公孙贺三人尽皆列席,使得诸多郎卫和羽林卫得亲自以为上官道贺。 御史们此番倒是没上奏弹劾,现下郎卫和羽林卫戍守宫城,乃是天子最为信赖的将士,没事得罪他们作甚?若是遭了记恨,出入宫门时故意挑刺,总免得麻烦,且还没处说理去。 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阎王易见,小鬼难缠。 说得都是这道理,何况皆是公孙贺那烂人带出的一群兵痞,晓得他们和群臣愈不对付,陛下愈是放心。 历朝历代的帝皇,最忌惮的就是文臣和武将过从甚密,当今天子亦不例外,瞧皇帝拔擢的卫尉和三大中郎将,不是烂人就是冷面将军,连左中郎将李松都是个心黑手狠的笑面虎。 好在城卫军东南西北四营的都尉皆由世家子弟出任,中营都尉李当户也算是军伍世家的继承人,皇帝倒是没把世家权贵们往死里逼,显也是要以此制衡郎卫和羽林卫的。 大汉的文臣武将皆是心知肚明,只要他们懂分寸,安本分,不要随便插手到旁人的地界,就可安心享受陛下给予的富贵荣华。 于是乎,左中郎将李松在送出三份厚重的贺礼后,再无媒妁登门说亲,知晓定是没甚么世家贵女敢嫁他了,哀叹自个莫非真要孤独终老? 呜呼,哀哉! 第三百一十六章 长安周报 数月来,卫尉公孙贺除了筹备婚事,就是忙着扩编羽林卫。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因着禁军改制时,左右两大中郎署共抽调走四千羽林将士,且多为精锐老兵,他这卫尉麾下仅余千名羽林卫作为班底,要征募近万军中遗孤,以便戍守宫城,真是件大难题。 近年大汉在对外征战中连连告捷,外夷再不敢犯边,大汉将士的伤亡远较往昔少,又因朝廷对阵亡将士的军眷给予极为丰厚抚恤,且命官府平日多加优待,故鲜少再出现被亲眷遗弃的军中遗孤。 随着南山遗孤院的遗孤们渐渐长大成人,离开遗孤院各寻出路,后续接收的军中遗孤又愈来愈少,羽林卫再想如过往般大肆征募合格的军中遗孤已是越来越难。 皇帝刘彻得了公孙贺的奏报,反倒是心怀大慰,遗孤院接收不到军中遗孤是好事,这意味着大汉将士伤亡愈来愈少,军眷们也皆能吃饱穿暖,鲜少再有鬻儿卖女的人间惨剧。 刘彻下了道圣旨,着各地官府配合遗孤院监从各郡县接收民间孤儿,务必不让大汉再有流落街头的孩童。 若这些孩童中有身体残缺或重病在身,不宜进入遗孤院者,则送往各地的慈济观,大汉现下虽没有充足的医疗资源尽数救治,但让他们吃饱穿暖还是做得到的。 皇后阿娇近来容光焕发,心情大好,知晓皇帝下了这圣旨,便是着大长秋卓文君从长秋基金中调拨十万金的善款,捐赠给慈济的大观主宣德,作为救助民间孤儿之用。 帝后如此仁德,大汉百姓自是交口称颂,便连世家权贵们也是服气的,十万金就这么从私库拿了出来,即便是为赚取名声,也真算下足了血本。 正如陛下常言,伪善算不得甚么错,若真能伪善一世,便是真善。 不以善小而不为,对行善者亦不应究其真心本意,只要其多行善举而不为恶,便是好的,应多多鼓励才是。 自身不肯行善,却又取笑行善之人只为博取名声者,才是尤为可耻的。 刘彻倒不至躁进到创立甚么社会福利体制,只是心存几分善念,想通过朝廷和民间慈善组织分工,让大汉不要出现太多沦落街头的孤儿,其实这对社会安定也是大有好处的。 帝国科学院成立年余,各类研究所纷纷走上正轨,诸多博士及其弟子们开始较为深入钻研刘彻撰写的各类理工书籍,约莫相当于后世高中到大学本科的部分知识,虽有不少仍一知半解,但好歹开始不断自行验证,大的框架是搭了起来。 遗孤内院的那些学院则被刘彻视为人才接续之地,开始大肆普及后世九年义务教育的相关课程。 为了方便书写和辨识,帝国科学院和遗孤内院的诸多课目都采用了从左到右的横排书写,数字和各类符号皆同后世,刘彻没甚么愚蠢的执念,该学的就得好好学,管甚么出处? 至于是否违背祖制,刘彻如今已不太在意。 帝国科学院和遗孤院皆是少府出钱创建和支应的,没用国库半个大钱,相当于皇帝办的私学,里头的先生如何教,学子如何学,诸御史管不着,也不敢管。 将文学和政治学皆与科学彻底分开就好,刘彻本也没想让朝廷的官员涉入科学领域,后世华夏可有不少外行领导内行的教训,足以为鉴。 其实刘彻身为理工双料硕士,还是蛮羡慕帝国科学院这些博士的,好歹不用再学甚么外语了,不少理工书籍可都是他这苦哈哈的皇帝亲自翻译撰写的,真真累惨了。 近来公孙贺忙着扩编羽林卫,没心思琢磨新书,皇后阿娇急得挠心挠肺,终日跟只小野猫似的上蹿下跳,就差没用爪子挠墙了。 刘彻被她折腾得没办法,索性来个每夜开讲,想着将《一千零一夜》稍加改编,怎的也能让她安生个大半年。 岂料刚开讲没多久就糟糕了,阿娇的嘴对某些事是不把门的,数日间带着几分炫耀和献宝的心思,将那些听来的故事给太皇太后,太后乃至两个闺蜜都讲了个遍。 大汉贵妇的精神食粮是何等匮乏,遇着这等新奇刺激的故事,不少还是连续性的,譬如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情节环环紧扣,故事又颇长,加上刘彻改编时还得往里大量灌水,约莫得讲上半个月。 几大贵妇简直不能忍,若非刘彻这皇帝国务繁忙,怕是召他去说书了,毕竟阿娇的转述总是零零落落,听着太不过瘾。贵妇们晓得轻重,将满四周岁的泰安公主可管不得那么许多,日日端着小锦杌,屁颠屁颠地追着刘彻这皇帝兄长要听故事。 “自作孽不可活啊!” 刘彻在御榻上狠狠收拾了阿娇一顿,方才仰天长叹道。 事已至此,没旁的办法,只得每夜给阿娇讲故事的时候,让掌帝皇燕寝的女御们旁听,并撰写记录,隔日转呈太皇太后和太后,让她们给小泰安讲。 女御们本是撰写帝皇起居录,万没料到还能捞着机会听皇帝说书,听完还有赏钱,转呈太皇太后和太后时,再另得赏赐。 这等好差事,自然要抢着值夜。 大长秋卓文君瞧着就不对劲,值夜可是个苦差事,内宰们往日都是轮值,怎的近来倒纷纷自发的要求值夜? 用陛下的话来说,真是愈发爱岗敬业,无私奉献了? 她询问过女御们,这才晓得其中蹊跷,出于好奇看了数份女御撰写的故事,亦是入了迷。 她出身富贾世家,如今又打理着长秋府的产业和长秋基金,晓得这故事能值大钱,寻了个机会向皇后谏言,索性将这些故事汇编成册,也刊印出售,长秋府必然有大进项。 阿娇听完大喜,她可是知晓公孙贺这长安笑笑生靠着编撰小说挣了大钱,南宫公主“娶”了他,就跟捧了个金饭碗似的。 两人成婚后,南宫公主看着公孙贺一车车的往公主府里运金锭,险些没把两颗大眼珠子瞪出来,压根就没想到自家这惫懒无赖的驸马竟有此等丰厚的身家,比她这堂堂大汉公主富裕得多。 公孙贺倒是没多作解释,刊印小说虽挣得多,可他近年来屡立战功,又做过水匪头子,各类赏赐和缴获也攒下不少,数万金还是有的。 南宫公主却以为这些赀财都是他靠刊印小说攒下的,不免跟两位闺蜜炫耀,可把阿娇和跋子羡慕坏了,这钱挣得也太轻省了。 于是乎,当卓文君提出可将陛下讲的故事汇编成册,刊印出售时,阿娇仿佛看到天降金山。 她虽贵为皇后,可绝不会嫌钱多的,光凭每岁四千二百石的秩俸,给长秋属官打赏都不够,还没了可收取赋税的汤沐邑,若非有长秋府的诸多产业,皇后的日子可没过往的堂邑翁主好过。 正如刘彻昔年刚被册立为太子时,突然没了封国租赋,险些面临破产的窘境。 阿娇现下虽有大笔赀财撑着,但花销也颇大,若长秋府长期入不敷出,总有坐吃山空的时候,到时若舔着脸向少府伸手要贴补,真是太失颜面了,依阿娇的脾性,宁可饿死也做不来这等事。 于是她就央着刘彻准允此事,刘彻倒颇是佩服卓文君的经商天赋,商业才能果是可以遗传的,其父卓王孙富甲巴蜀,做了执掌巴蜀盐铁均输的大农部丞后,亦是干得风生水起,不断推进铁业整合,功劳着实不小。 “朕哪有功夫一口气撰写出这么些故事?” 刘彻半真半假的拒绝道,即便是有时间迅速撰写完《一千零一夜》,他也绝不会如此做,后世的大神们旧书完本后,还不是要被催更新书? 待得阿娇小萝莉看完一千零一夜,必得又闹腾,再加上小泰安,怕是连伊索寓言和安徒生童话都撑不了多久,把他这皇帝累死得了! 阿娇见他不答应,死死拽着他的袍袖,也不说话,总之就是不撒手。 刘彻瞧着那对蕴着委屈的大眼睛,只得无奈的摇头道:“诶,行吧,若想以此赚钱,索性让长秋府办份长安周报,搞连载吧。” 阿娇骤然转了笑脸,急急追问道:“甚么长安周报,甚么是连载?” 刘彻摆手道:“你先将卓文君召来,朕再细细说来,免得依你这丢三落四的脾性,转述不清。” 阿娇撇了撇嘴,却也晓得他说得是实情,又急着挣钱,就不与他计较了,忙是唤近侍召了卓文君来。 待卓文君到了,刘彻便是将如何办报纸,何为连载详细告知,复又让她先到殿内兰台,找御史中丞张骞问问朝廷近年是如何刊印邸报的,各式章程和排版形制皆有样学样即可。 卓文君身为大长秋,位列诸卿,邸报自是常看,还不时和阿父卓王孙相互讨论,现下闻得陛下要让她依着邸报的形制向民间刊印发售那长安周报,不由兴致大起。 她的阅历和眼界尚非阿娇可比,自然瞧出陛下此举看似随意,却绝非只为挣钱,这长安周报若是办好了,用处大得紧。 陛下将此事交由长秋府来办,并由她这大长秋执掌,显也存着让皇后好生利用这长安周报的心思。只是皇后憨直,不知陛下良苦用心,她这大长秋自当好好从旁提点才是。 阿娇的后位坐得愈稳,她这大长秋才活得愈顺心随意,近来她愈发体认到这点,自是更为竭心尽力为阿娇筹谋。 刘彻也知卓文君是极聪慧的,有她辅佐在侧,阿娇能少犯浑,这是大好事。 唯有阿娇自个懵懂不察,也算傻人有傻福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增加受众 大汉历法没有一周七日的概念,却有隔五日休沐一日的惯例,故而长秋府发行的长安周报乃是每逢沐日刊印发售,大汉民间也就渐渐有了一周六日的说法,这是后话,且先不提。m.x23us.com 长安周报亦是通过新华书局贩售,一份四开八版的报纸,蝇头小隶四千字,排版比书籍要密集得多,却仅售十个大钱,虽多费油墨,纸张却是用得少,成本算起来与刊印书籍其实是差不多。 刘彻阅看首份长安周报时,略带自嘲的想着,六天才连载四千字,这在后世貌似只有《萌芽》之类的文青刊物才能做得出来。若是汉武挥鞭的作者敢这样做,怕是读者要纷纷弃书了。 然而长安周报发行后,却迅速广受追捧,有钱有闲的贵妇和贵女们且不提,便是寻常百姓也多在各处坊市的新华书局购买。 大汉百姓虽淳朴却又不乏精明,瞧着这甚么报纸只花十钱就有四千字,而每本百页书籍不过两万余字却售价百钱,两相比较自是买报纸划算。 首版长安周报只是试水之作,仅刊印两万份在京畿三辅贩售,尽数售罄。 皇后阿娇乐得眉开眼笑,她虽在联合制衣入了份子,又创设长秋基金,但长安周报却是她捣鼓的首个能挣钱的产业,自是成就感爆棚。 她扒拉着账册向刘彻好生炫耀,复又说下版长安周报要刊印十万份,在关中各郡县的新华书局出售。 刘彻忙是出言制止道:“你且莫先得意,不妨继续在京畿三辅再发行五万份试试,若还能售罄,再谈向关中各地发行不迟。” 阿娇撅着嘴,不情愿道:“莫不成陛下还忧心长安周报卖不了十万份?张骞可说了,朝廷的邸报每月要刊印二十余万份呢。” “……” 刘彻哑然无语,长安周报和朝廷邸报压根不能比,邸报是朝廷免费下发到大汉各级官府的,相当于后世的机关报乃至内参,官员要通过邸报领会上级精神。 长安周报是需要老百姓自行花钱购买的,光凭故事连载能卖多少? “行吧,你爱怎的便怎的,日后蚀了血本莫来找朕哭鼻子便是。” 刘彻晓得自家婆娘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脾性,若是不依着她,接下来的数日且得闹腾,索性就摆摆手,随她去了。 阿娇瞧他说话颇不中听,颇是不服气的哼哼两声,便是自顾自的寻大长秋卓文君吩咐下版报纸加印之事,却没向卓文君提及刘彻出言阻止之事。 卓文君即便再聪慧,毕竟不似刘彻这穿越众看得通透,又是首次办报,经验不足,也就依着阿娇的意思,遣人去安排下版加印到十万份,且交办少府邮政司届时将报纸分送到关中各郡县的新华书局。 第二版长安周报发行三日后,阿娇得知销量大大不如预期,倒还真没向刘彻哭诉,却整日闷闷不乐,窝在棉质沙发上嘎嘣嘎嘣的咬着菊花饴糖。 批阅完奏章的刘彻回了寝殿,见得这情形,不用多想也能猜到是为何事。 刘彻行至近前,拿起几案上被揉成一团的长安周报,笑着打趣道:“怎的?被朕说着了?” 阿娇抬眸瞪他,翁声道:“都怨陛下!” 刘彻满脸讶然:“你这般迁怒可真真不讲理,朕可是出言拦了你的。” 阿娇皱着鼻子:“陛下可是金口玉言,既说这报纸卖不掉,自然是卖不掉的。” “……你索性直说是被朕的乌鸦嘴咒的好了。” 刘彻见得她这强词夺理的甩锅模样,端是又好气又好笑,怪不得史上的汉武帝要将这憨货打入冷宫,恁的气人啊! “臣妾不敢!” 阿娇鼓着腮帮子,哪有半分不敢的意思? 刘彻虽是正太身,却有大叔心,也不跟小萝莉计较,摇头笑道:“朕本是想帮你出出主意,既然你嫌朕说话不中听,那便不说也罢了。” “陛下真有好法子?” 阿娇腾地从沙发上窜了起来,急声问道。 刘彻斜觑她一眼,没吱声,自顾自的转过身去,作势欲走。 阿娇忙是飞身而上,扒拉到刘彻的背上,手脚并用如树袋熊般箍着刘彻,嘴里不住道:“陛下,是臣妾错了,陛下大人有大量,莫与臣妾计较……” “下来!” 刘彻反手一巴掌甩在她的翘臀上,无奈道。 阿娇不为所动:“不下!” 刘彻真真苦笑得不:“你不下来,朕怎的好生说话,给你出主意?” 阿娇得了满意的答复,这才松开手脚,重新坐回沙发上,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刘彻,满脸期待。 刘彻挨着她坐下,出言问道:“朕且问你,这四千字的长安周报,你看完需多少时辰?” 阿娇挠了挠头:“若是没听陛下亲口讲过上头的故事,需细细阅看的话,约莫得需两刻时辰。” 刘彻微微颌首:“即便看得更慢些,常人小半个时辰也能看完这长安周报,依着这般算,一册百页的白话文小说,得看两三个时辰,若换了没太多空闲的寻常百姓,怕是要分作数日,才能仔细看完。” 阿娇臻首轻点:“不错,臣妾亦难一日便看完一册小说。” 刘彻揉着她的小脑袋,缓声道:“一册小说百余钱,看着又慢,百姓们自不会轻易借阅给他人,这报纸却是不同,每份不过十钱,算不得甚么,百姓精明得紧,街坊邻里数人买上一份,相互传阅即可,何必多买?” “……” 阿娇自幼娇生惯养,从未缺过花用,自是考虑不到寻常百姓的想法,此时听得刘彻这般说来,不由哑然无语。 刘彻见她面露恍然之色,复又道:“何况这长安周报连载的故事并非人人爱看,受众太少。” 阿娇疑惑道:“受众?” 刘彻出言解释道:“所谓受众,即为喜好阅读报纸或书籍之人,受众愈广,你这长安周报才会卖得愈好。” 阿娇点着小脑袋,复又问道:“那该如何让这甚么受众变得多些?” “要增加受众,自然要让报纸里的文章多些面向,而非只是妇孺爱看的故事,使得士农工商皆想阅看。” 刘彻最是喜欢她这懵懂的模样,伸手将她揽在怀里,附在她耳边低声道:“至于该如何做到,朕可不能白白教你……” 阿娇见他又要使坏,不禁俏脸微红,但为了讨到好法子,只得出卖色相,欲拒还迎的任由他占尽便宜。 翌日,全身酸软的阿娇召了卓文君,将自个花费巨大代价换来的法子转述给她听。 将长安周报增页,共两张四开八版,售价却只提到十五大钱。 增加的八个版面分作士农工商和衣食住行,撰写些新奇的事情,譬如“士版”可印些诗词歌赋,“食版”可印些新吃食的庖制方法。 尤是“商版”,可发布些四大商团所需进料等商贾消息,更可让四大商团出钱,帮他们发布那甚么广告。 卓文君不解其意:“广告?” 阿娇揉着发酸的细腰,颌首道:“广告即为广而告之之意,譬如联合制衣要售些甚么新衣样式,或清河百货近来入了甚么新货,皇室实业或田氏商团要招募甚么工匠掌事,皆印在长安周报的商版,让百姓们都能瞧到,自然就省了吆喝的功夫,也不用再如过往般预先四处派人到坊间放风声了。” 卓文君登时眼神大亮:“此举甚妙,只是不知那四大商团肯出多少赀财印这甚么广告?” 阿娇哈欠连连,挠着头道:“依着陛下的意思,赀财收取不是定数,总之版面就有限,字数也有限,就看他们出赀多少,便占多大的版面,若是只有一个商家肯印广告,就算百钱也替他印上半版,先打响商版的名头,日后商家们见了成效,定要捧着钱求咱们印广告。” 卓文君心里已是有数,又瞧见皇后丝毫不加掩饰疲态,不由暗自好笑,忙是识趣的应诺告退,回长秋府细细思量下份长安周报该如何刊印。 改版后的长安周报果是销量大增,尤是过往最不屑白话文小说和长安周报的文人雅士,偶然读到“士版”刊印的那数首精妙绝句后,对这等新体裁的诗词疯狂追捧。 刘彻盗版的万首唐人绝句先前并未刊印发售,仅在殿内兰台存有数本书吏誊写的手稿,卓文君请了刘彻的准允,从中撷取数首应季应景的咏春绝句,印上长安周报。 执掌文教司的刘买对长安周报亦有审定之责,瞧得这等精妙词句,拍案叫绝之余自是不忘誊写下来,匆匆前往梁王府与其父梁王刘武共同赏析。 父子俩皆喜好辞赋,又俱是文采斐然,赏析之后复又各自提笔挥毫写了品鉴。 卓文君闻知此事自是大喜,复又与刘买商量,将父子俩的品鉴亦印上报纸。 梁王和刘买自是乐意,随着大汉渐强,文风亦渐渐恢复先秦时的兴盛,只是颇偏浮躁,尤是辞藻华丽的长篇大赋盛行其道。此等言简意赅,却意境悠远的绝句,正可开文风清流,自当广为宣之,以正文风。 父子俩向来喜贤好士,在大汉的士族圈拥有极好的口碑和声望,文人雅士们预先闻讯,得知长安周报将刊印有备受两人推崇的新体辞赋,并写有品鉴,自是趋之若鹜。 阿娇和卓文君先前吃了教训,此番倒是谨慎,第三份长安周报仅在京畿三辅发行五万份,岂料不到半日便即售罄,尤是长安城内堪称一报难求。 是夜,阿娇闻得这天大的好消息,喜出望外之余,任由刘彻将她吃干抹净仍是嘿嘿傻乐,满脸蠢相。 第三百一十八章 诸般绸缪 阳春三月,柳絮飞白。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去年因天灾暂且停工,灾后又重新复工的两条西北大道终是全面竣工,虽远比不上后世的沥青公路,却也足以使长安到武威和西宁两城货流通畅,大大降低了往来时间。 从兴建武威城算起,已过去足足四年,大汉共计动用近百万奴隶,每岁征发十余万青壮服监役,并数度追加投入,耗费百亿巨资,方才将西部边陲打造得稳如磐石。 关中通往中原各郡的直道也早分包给各地世家大族,主要干道皆经过平整拓宽,并铺设了沥青,只是从各郡治通往下辖县城的道路有不少尚待整葺。 刘彻倒也没奢望大汉会如后世华夏般来个村村通路,甚至连县县通路怕都难以在短期内做到,好大喜功的结果只会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皇室实业再度接到了朝廷的大生意,依旧是修路,从上郡往北,修筑通往朔方和云中两大北方边军的沥青大道,沿途会经过西河郡和五原郡,再分东西两路岔道,分别通往朔方和云中的郡治。 这条北方大道倒是不算长,拢共加起来将将千里,只是中途要渡过大河,大汉自然没足够的工程能力做甚么跨河大桥,只得在五原郡治九原县(内蒙古包头)附近的大河沿岸设立水陆码头,作为货物转运之用。 皇室实业还需往河套东北铺设简易土路,在大河小拐角处的古思旺浅水渡口架设大型浮桥,以加快大河两岸的物资运送速度。 刘彻也晓得古思旺浮桥用不久,却也没甚么办法,跨河大桥是项系统工程,钢筋水泥结构不是说弄就能弄的,悬吊式桥梁更是想都别想,上哪找足够坚韧的钢索? 他索性在帝国科学院又增设了工程研究所,让掌营建的少府司空抽调出诸多经验丰富的匠师,与遗孤内院挑选出的学子共同研习刘彻撰写的工程建筑学,慢慢琢磨,对如何造桥铺路从头学起。 其实刘彻自个也对工程建筑一窍不通,只能从脑海书库中照搬,让大汉匠师们好生钻研个十年八载的,能学多少学多少,边学边练手,总比摸着石头过河要轻松些吧? 对于此类工程书籍,刘彻是不保密的,刊印了不少,除了放到遗孤内院的藏书阁供学员阅看学习,更分发给皇室实业乃至田氏商团,人多力量大,备不住会从哪冒出个工程奇才,出个大汉詹天佑甚么的,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黏浆土的配方,刘彻也彻底公之于众,向民间大肆推广,好歹能让百姓们建造屋舍时少砍伐些木材。每每看着大汉近乎纯木质结构的大型建筑,刘彻就肉痛不已,这特么都是参天大树啊。 近年朝廷不断对大河上游的诸多山林颁布禁伐禁垦令,今岁更是对关中各郡县新建的亭台楼阁课征新税,名为林木税,营建时用的木材愈多,赋税愈重。 此举自然引发诸多世家大族的不满,刘彻却是极力弹压朝臣,不想缴林木税也可以,那就课征奴隶税,依照各世家拥有的奴隶数量,按人头缴税。 朝臣们霎时便老实了,朝廷近年不断调降丁口税,各世家大族的仆役和奴隶众多,自也因此举省下大笔赋税,与那甚么林木税比起来,无疑要多得多。 见得朝臣们再无异议,刘彻复又命大农府增设林业司,将林木税用于在大河沿岸的植被贫瘠处进行植树造林。 大汉朝臣们眼界浅,他却是清楚得紧,随着大河上游的水土流失加速,大河中游的河道淤积会愈发严重。 依照史籍记载,汉武帝在位时大河中游河堤数度大决口,左堵右疏将近十年,撤换了好几批治水官员,直到汉武帝亲自坐镇,领数十万军民治水,方才彻底平息水患,却已有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浮殍盈野。 大汉之所以由盛转衰,固然有汉武帝穷兵黩武的原因,大河水患带来的巨大损失却也不容忽视。 河提大决口,既是天灾,更是**! 待修筑好北方大道,就要迅速开始展开治河工程,每年枯水期都要对河道清淤,并不断加固河堤,还要逐步迁移史籍记载的河道决口处生活着的百姓。 然而这般做也只能治标,想要治本,还得从大河上游的水土保持着手,植树造林虽是耗费不菲,但与洪灾造成的重大损失比起来,反是不值一提的。 他可不希望自个苦心经营的基业被洪水冲垮,日后还得重头再来。 刘彻向来鲜少在大汉朝堂强硬的贯彻其意志,然而对治河相关事宜却是懒得与群臣讨论,他们只需完全服从并切实执行即可。 治河向来是肥差,刘彻信不过权贵世家,还是得交由皇室实业来办,江都王刘非是个懂分寸的,倒不至偷工减料,敷衍了事。 贪财没甚么,拿钱不办事才是可恶至极,刘彻不介意让皇室实业挣得钵满盆满,只要把河道治理好,尽量减少水患即可。 刘彻召了诸位皇兄入宫,先将此事向他们交了底。 六大亲王皆是面色潮红,依着陛下的意思,待得北方大道竣工后,朝廷预计要花费十年功夫,每岁皆会拨出五十万金治河,近乎国库一半的岁入啊! 皇室实业若能接下这桩大买卖,十年内即便旁的甚么事都不做,就能获取惊天暴利。 江都王刘非更是眼冒绿光,急声道:“陛下,国库每岁真能支出如此多的赀财?” 刘彻不以为意道:“皇兄无须疑虑,即便国库活钱不足,朕也会让大农府向民间增发国库券的,国库岁入连年大涨,不愁日后无法赎买回那些国库券。” 刘非疑惑道:“陛下,那国库券的年息不过五厘,如今将赀财存入少府钱庄,即便利钱最少的活存亦有五厘,还会有人购入国库券?” 刘彻笑道:“少府钱庄现下只吸纳大额存款,每笔需在百万钱之上,寻常百姓岂能如皇兄这般家赀巨亿?” 他早已想得清楚,少府钱庄如今压根不具备大肆吸纳民间存款的条件,只能开出类似后世银行本票的大额票据,至于为百姓办理存折,处理日常存取款甚么的,那真是异想天开。 索性用国库券这种具有半货币性质的官方债券,让百姓们渐渐接受纸质货币的概念,为日后推行纸币打下基础。 当然,在此之前还要储备好充足的金银,并想法让白银成为黄金般的硬通贵金属,此后才能以金本位和银本位并行,与纸币价值紧密挂钩,否则纸币压根就是没有价值的废纸。 后世若非美帝有强大的军事和科技能力作为支撑,与金本位脱钩后的美金连特么废纸都不如。 现今的世界,可没甚么人傻钱多的外国为大汉消化金融泡沫,大肆购买大汉国债。因而大汉即便日后发行纸币,也要制定最严苛的律法,保障纸币可通兑金银,免得日后不肖子孙肆意印钱,把大汉给玩残了,整出甚么金融危机来。 刘非不如刘彻目光长远,但亦晓得向民间增发国库券是可行的。随着大汉工商业愈发兴盛,短短数年间,国库岁入已从五十亿钱暴增至过百亿,且还数度降低赋税,可见商税的增长是何等迅猛。 光是皇室实业去年就向朝廷缴纳了超过十亿商税,今岁怕是更要多出不少,若无太大天灾**,未来数年国库岁入的增长必再大幅增长。尤是朝廷近来已开始整合铁业,盐铁自古便是最为暴利的行当,陛下为百姓着想,降低了盐税,但怕是不会再放过铁税这个大进项的。 念及至此,刘非突是福由心至,猛地抬眸望向刘彻,颤声道:“陛下,若待铁业整合妥当,那民间铸币是否……” 诸位亲王闻言,皆是浑身微颤,大汉之所以允许民间私铸,乃因立国之初朝廷无力铸造出足够的铜钱,以供市面流通,可经过六十余载,民间的铜钱已是足用,更有不少世家大族的府库内存满大钱,便连穿钱的麻绳都已腐朽。 依着如今少府诸冶监的冶炼工艺,若再加上蜀郡和南阳郡的诸多冶炼作坊,要填补市面日常耗损的大钱是轻而易举的。 如此看来,确是该禁止民间私铸钱币了,只是事关重大,怕是会生出不少掣肘。毕竟不少世家大族也设有铸造钱币的作坊,朝廷收回铸币权无疑是彻底断了他们的这条财路,且有得闹腾了。 然而此事若真能办成,朝廷独拥铸币权,好处自是无比巨大,毕竟少府诸冶监如今铸币都刻意压着数目,免得引发市面铜钱过多,物价飞涨。若是日后能全力铸钱,那皇帝还愁无钱可用? 刘彻深深看了刘非一眼,心道自个这皇兄果真心思通透,若非过于高傲张扬,昔日怕是真能跟他争夺帝位的。 “此事不急,或许日后不需再铸币了。” 刘彻并未言明,发行纸币之事还要仔细筹谋,至少要花数年的水磨工夫,没必要也不能过早透露出去。 他早已放弃从民间回收铸币权的打算了,待大汉百姓广泛使用可通兑金银的纸币后,只需朝廷诏告天下,铜钱需限时到官府通兑金银,过期者再不通兑,那铜钱自然就彻底废掉了。 朝廷过往只准允民间铸币,可没允许民间印纸币,最终解释权自然归刘彻这皇帝所有,世家大族们即便会心怀不满,又能如何? 胆敢伪造纸币者,刘彻自然要夷灭其九族的。 论起玩文字游戏,谁能玩得过他这穿越众?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下旨推恩 汉人的虚岁是按着年首和生辰计算的,每岁年首过后,虚岁则比周岁多二,待过得当岁生辰,虚岁则比周岁多一。m.x23us.com 广川王刘越与胶东王刘寄周岁虽差着将近一年,待因二人生辰分别在正月和腊月,故而过得年节,两者虚年皆为十五。 因两人为同母所生,太上皇刘启索性就在三月为他们同时办了束发礼,省得麻烦。 依过往惯例,诸侯王束发后既可之国,前往封国居住,然现下朝廷削藩都来不及,自然不会再准允诸侯王之国了。 皇亲苑早已建好两座王府,刘越和刘寄只需带着近侍和宫婢入住,就算出宫建府了,其实跟阳信和南宫公主没甚么差别,日后其封国也就仅相当于公主的汤沐邑,享受租赋即可,不可能再设官治民了。 清河王刘乘虽比刘寄还小一岁,但因早已出任帝国科学院的院监,早早便出宫建府,亦入住了皇亲苑。现下尚住在太寿宫,承欢太上皇膝下的就唯剩常山王刘舜和泰安公主这对幼子幼女。 朝臣们皆瞧得明白,皇帝刘彻的削藩手法虽没有太上皇刘启昔年躁进,但也是坚定不移的缓步推进,打算彻底将大汉的分封制改回秦朝的郡县制了。 中原各地的刘氏诸王自有些惴惴不安,如今朝廷势大,皇帝在民间威望甚重,正是如日中天之时。 自古挟大势者,凡事皆可一言而决,无人可阻。 岂料皇帝尚未出手,多年不问国事的太上皇却是颁下旨意,命老宗正刘通以刘氏宗族耄老的身份,反布族令,刘氏王侯日后可将封国食邑分封给膝下所有嫡子,而非如过往般仅有嗣子继承家业,避免其余嫡子衣食无着,无力供奉孝敬宗亲长辈,有违仁孝之道。 太上皇这道推恩令一经颁布,自是朝野哗然。 群臣和刘氏王侯又不是傻子,岂会瞧不出太上皇的盘算? 刘氏王侯若将封地分由所有嫡子继承,封国势必会被层层削减。 依着汉律,诸侯王所辖的郡国可设官治民,虽在吴楚之乱后已被朝廷大幅削减封国属官,但还是有不少自治之权。 然列候的封国是为县国,则归郡守乃至县令辖制,是不可设官治民的,譬如前面章节提到的平皋候国,其所在的平皋县是由朝廷设的县令辖制。 按着这推恩令,刘氏王侯将不断将封国土地分封给家中所有嫡子,不出三代,所有郡国都会自然而然被削减成县国,若再往下推恩,怕是后世子孙的食邑就只剩属民百余户的乡里了。 太上皇也忒阴险了! 刘氏王侯们皆是暗暗腹诽太上皇的险恶用心,却又不敢上奏反对,毕竟太上皇在旨意中言明,刘氏王侯“可”分封,而非“须”分封,意即是不含半分强迫,不想将食邑分封给自家子弟的,不分便是,又没逼着你分封。 这才是最阴损的,原本能全部继承封国的诸侯王嗣子虽会反对这推恩令,但本应分不到任何封地的其余诸侯子弟却会对太上皇心怀感念,毕竟这推恩令对他们大有益处。 刘氏王侯若执意不分封,其膝下的嫡子们自然要闹腾,日后兄弟阋墙都非不可能。 何况太上皇旨意中还提及,颁布推恩令是为避免刘氏子弟日后衣食无着,无力奉养宗亲长辈,有违仁孝之道。 大汉以孝治天下,出言冒犯长辈者依律当重惩,甚至当家中父母犯罪时,其子女出于孝道对其包庇,是不会受律法惩处连坐的。因而汉人若不奉养或遗弃宗亲长辈乃是大罪,轻者抄家,重者枭首。 (ps:此为史实,有兴趣的朋友可度娘,我华夏今多有不肖子孙,笔者多有见识,甚感不耻。) 太上皇将孝道这杆大旗打出来,刘氏王侯多少也是有顾虑的,他们也不想在百年后被自家子孙记恨,不愿为他们供奉香火。再说那些嫡子也都是自个的亲生骨肉,即便他们较为偏心嗣子,也不代表不疼爱旁的子嗣啊。 不少年事已高的刘氏王侯纷纷上奏,向皇帝刘彻请旨,在他们百年之前先将食邑预先分封好,免得日后自个猝然离世,膝下子嗣们为此闹个兄弟反目,彼此视若寇仇。 刘彻自是欣然准允,短短月余,大汉便是又多出三十余位列候,朝廷却没多封出半分食邑,不少郡国已被彻底裂解。 刘氏诸王见事已至此,不少索性领着嫔妃们入朝,恳请陛下在皇亲苑赐下宅邸,作为他们的新王府,安心住下。至于所辖的郡国,就留给嫡子们瓜分,来个眼不见为净,毕竟他们身为人父,见得儿子们为食邑彼此争闹不休,难免看着心塞。 刘彻见得形势大好,自是满意至极,对为他出面背锅的太上皇老爹更是感激不尽。 依着原本的历史进程,这推恩令本应在十余年后,由主父偃向汉武帝进谏,继而得以推行的法令,推行后亦遭到了不小的阻碍。 如今刘彻请出太上皇这尊大神,提前颁布推恩令,没想到竟推行得如此顺利,可见比起蛮横强硬的汉武帝,大汉的王侯权贵反是更畏惧阴戾内敛的汉景帝。 对帝皇而言,用凶神恶煞的强硬手段治国理政,反是落了下乘,刘彻自当引以为戒。 刘彻提前采取主父偃的政见,获得这般成效,便想好好奖赏这位未来的大功臣,但他也不能直接寻来主父偃,说甚么这推恩令是你十余年后会提出的妙计,朕先采纳了。 如今的主父偃只是弱冠之年,且是个出身贫寒的学子。前些年,刘彻特意遣人到齐都临淄寻到他,录入太学,先以太学生的身份研习纵横之术,现下正跟着博士仆射胡毋生学公羊春秋。 刘彻晓得史上的主父偃对百家之言多有涉猎,是可兼容并蓄的大才,此番又想奖赏他,便是拔擢他入御史府,做了兰台令史,与司马谈一同修撰阴阳、儒、墨、名、法各家的典籍,并为先秦诸子作传。 御史中丞张骞掌殿内兰台,深知刘彻的盘算,对司马谈向来善待,对主父偃亦然,特意颁了符令,让其可随意阅看兰台内珍藏的各式典籍,更是在兰台为他辟了专属书舍,让其专心编书修史。 主父偃自是受宠若惊,心下甚是惶恐,好在有司马谈为其解惑,终是安下心来,竭心尽力的汲取百家学养,唯恐有负陛下重望。 对于司马谈和主父偃这些弱冠之年的文臣,刘彻短时间内并不打算委以重任,揠苗助长不是甚么好事,还是先学好理论知识,大好基础再说吧。 治国理政不是打打杀杀,马上得天下,却不可马上治天下。 即便是刘彻最为倚重的张骞,看似屡屡破格拔擢,其实也是经过完整历练的。 太子庶子,太子中庶子,随宋远出使乌桓,随东郭咸阳打击南阳盐商,出使东瓯和闽越,出任丞相长史,迁任御史中丞。 建立起严谨的官员拔擢体系,才可选拔出优秀的治国人才。 其实后世华夏的官僚体系经过不断演化,已是颇为严密可靠的,要成为国家的几大巨头,其历练也是极为完整的。尤是最上头那位,起码要在两个不同的省份做过封疆大吏。 常言说的好,华夏巨头有好蛋有坏蛋,但绝没有笨蛋。 蠢货在华夏官场是爬不上去的,至少难以掌握实权。 (这是夸奖,不会被屏蔽吧?不要来查水表哦。) 胶东王刘寄出宫建府后,有些闷闷不乐,待得休沐日出了黄埔军学,也没与广川王刘越打招呼,便独自入宫求见皇帝兄长。 刘彻正在未央宣室批阅奏章,暂时没闲暇见他。 因着刘寄的母妃王是刘彻姨母,比其他亲王更为亲近刘彻几分,又未满十三周岁,还是个小屁孩,刘彻也就没太过避讳,所幸让他先到沧池猎苑,陪闲得发慌的皇后阿娇射猎。 刘彻批阅完奏章,到得沧池猎苑,瞧见眼前的情形,不由面皮抽搐,端是哭笑不得。 阿娇,南宫公主和跋子皆身着猎装,三大悍妇凝眉叉腰,围着刘寄拳打脚踢,将那小屁孩揍得鼻青脸肿,再瞧不出原本容貌。 咳咳~~ 刘彻只得清咳两声,为自家那可怜的皇弟解了围。 三大悍妇这才惊觉陛下驾到,忙是停了手,面色讪讪的趋步近前,欠身行礼。 “你等这是……” 刘彻倒是没当即出言呵斥,他晓得刘寄这小屁孩向来是欠揍的,三天不打就皮痒,在黄埔军学时没少被教官暴揍,好在不记仇,且愈揍愈皮实,真有几分受虐狂的味道。 “陛下,十二弟先前说他学不少功夫,远非臣妾的花拳绣腿可比,故而要以一敌三,与我等过过招式。” 阿娇柳眉微扬,满脸自得道:“我等推拒不过,只好帮他松松筋骨。” “……” 刘彻不由为自个的蠢弟弟默哀,真以为在黄埔军学呆了三年就能与三大悍妇动手,也不想想,阿娇的夫婿是他刘彻,南宫公主的驸马是公孙贺,都特么是羽林卫的祖宗啊。 虽没教自家婆娘甚么杀人手法,可徒手搏击的防狼术还是会稍加指点的,尤是撩阴腿用得出神入化。 何况阿娇和南宫公主自幼骑马射猎,再加上马背长大的跋子,刘寄这半大孩子,要跟三个体魄强健的成年少妇徒手搏斗,又不敢真下死手,这特么还不是自寻死路? “你怎的还是这般蠢啊?” 刘彻无奈的走上前去,将刘寄拉了起来,看着这涕泪横流的傻弟弟,万般无力的叹息道。 刘寄也晓得自个今日是丢尽颜面,也没脸再嘴硬,只是用袍袖拭去鼻涕和眼泪,颓自道:“皇兄,臣弟待到六月就已在黄埔军学呆满三年了,皇兄昔日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刘彻剑眉微扬:“你真不想做闲散亲王,想领兵为大汉开疆拓土?” 刘寄翁声道:“这是自然,若非如此,臣弟当初何必入黄埔军学?” 刘彻颌首沉吟片刻,突是扭头望向跋子,轻笑道:“既是如此,朕的这位皇弟日后或许要烦劳卑禾候代为照应了。” 第三百二十章 兵发西域 汉六十五年五月,大汉天子刘彻颁下一道匪夷所思的圣旨,诏令西域诸国向大汉称臣,除每岁遣使入京朝贡外,还需向朝廷缴什一税,其属民更需服什一役。m.x23us.com 什一税,即西域诸国每年岁入十者取一,进贡大汉为岁币;什一役,即西域诸国属民中凡十五至五十六岁的男子,每岁十者取一,为大汉服徭役。 此诏一出,莫说大汉朝野震惊,便是长安城中诸多外族商贾和使者都为大汉皇帝的狂妄和嚣张感到不可理喻。 西域诸国自秦末就只向匈奴进贡,从未对大汉有过称臣之意,更遑论接受甚么什一税和什一役此等严苛乃至屈辱的臣属条件。 刘彻却不管臣民如何想,紧接着再度颁布诏令,宣布将在河西走廊中部依黑水上游设城,名为张掖,取“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 张掖城将由安夷将军公孙督建,形制同武威城,朝廷及皇室实业只需负责向张掖城的选址处输送所需粮草和物资,不需押送奴隶前往建城,日后全由西域诸国前来服徭役的役夫兴建该城。 群臣自是惊愕不已,心道陛下这是在做甚么白日梦呢? 刘彻自然不是白日做梦,他早就想对西域诸国下手,好早些打通前往安息乃至大秦(罗马)的丝绸之路,但过往忧心灭掉西域诸国后,往来的行商没有中途补给点,故而难以下定决心。 只是大汉近年的发展远超他的预计,已面临奴隶严重不足的窘境,造桥修路,整治河川,若大举征发大汉百姓服这等繁重的劳役,必然会引发极大的民怨,秦始皇和后世的隋炀帝,皆是前车之鉴。 如今能搞到奴隶的地方不多了,去年岁末怂恿乌桓诸部去攻击扶余国,掳掠到的扶余奴隶尚不足五万,其余扶余人都逃入深山老林,再抓不到了。 朝鲜国龟缩在朝鲜半岛中部的丘陵地带;夜郎国山高林深不好打;诸越又皆是后世华夏民族的先祖部族之一,攻占后也只能通过移民混居进行融合,而不能奴役诸越百姓。 没有足够的奴隶,想快速推进工业化,无异痴人说梦,后世的欧美列强可都是踩着黑奴的尸体站上世界之巅的。 既然不想灭掉西域诸国,又要打通丝绸之路,那就要让他们臣服大汉,并竭力限制住他们的发展,刘彻不可能再允许出现甚么横跨欧亚的波斯帝国。 两道诏令陆续颁布后,突如起来的一则消息更是震撼大汉朝野,战功彪炳的骠骑将军秦勇告老致仕,皇帝刘彻欣然准允,毫无慰留之意。 骠骑将军乃二品常置将军,可参与宫中机密,平时参与决策、处理军国要务,战时统率大军出征。由于汉初不常置大将军一职,而历任太尉多参与政务,平时并不亲自掌军,因此骠骑将军是汉军常置的最高实质军事统帅,秩比三公。 秦勇乃三朝元老,堪称汉军砥柱,社稷之脊梁,铁血秦氏更在汉军中拥有极高威望。秦勇卸任骠骑将军,自然是天大之事,引得大汉臣民侧目。 莫非天子忌惮秦氏势大,要对其动手了? 朝臣们皆是纷纷揣测,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如今大汉边陲稳固,外夷不敢犯边,似秦氏这等功高震主的军伍世家,怕真是不得善终。 刘彻自然不是这等气量狭小的帝皇,随即下诏,着秦勇嫡幼子秦方出任长安城卫军的南营都尉,镇守安门。 城卫五营都尉虽是并举同秩,但因镇守的位置不同,其重要性还是有较大区别的,譬如中营都尉李当户,领兵驻守在未央宫之北,自然比其余四营都尉更得天子信重。 安门为长安南面的中门,因未央宫和长乐宫都在长安南阙,紧贴着长安南墙,入得安门,大道两侧就是未央宫和长乐宫,故驻守安门之侧的城卫南营亦是重要。 皇帝让秦方出任南营都尉,自然显出对秦氏还是颇为信重的。 非但如此,刘彻还下诏,着刚任虎贲左监短短半年的秦立出任安西将军,赶赴西宁城,从西宁太守史惕手中接掌两万中垒轻骑。 秦立是秦勇的嫡长孙,不过弱冠之年便可独领骑营,再加上秦勇的嫡长子秦广如今官居武威太守,亦是封疆大吏,秦氏已算后继有人。 坊间的诸多谣传至此止歇,大汉臣民都不蠢,皆已瞧出秦勇为何要告老致仕了。 无论是出于给子孙让路,还是避免皇帝猜忌,秦勇都不宜再继续出任担任骠骑将军,否则就真是逼皇帝血洗秦氏了。 新任的骠骑将军倒没太出乎朝臣的意料,皇帝陛下将辽东太守郅都调回京师,接任了骠骑将军之职。 郅都领兵抵御匈奴多年,历任雁门太守,征北将军,云中太守,辽东太守,其功绩是没人能抹杀的,出任骠骑将军更无人敢出言反对。若是不服气,小心皇帝陛下将你扔到军中,送上沙场。 然而接任辽东太守的人选却是引得群臣惊愕不已,竟是由陇西太守窦婴转任,而接任陇西太守的,竟是前丞相周亚夫的嫡长子周匡。 咸鱼要翻身了? 皇帝陛下的用人真真出乎世人意料,先是窦婴,再来是梁王嗣子刘买,接着是周匡,原先被太上皇刘启剥夺实权的这三家人竟突又尽皆被新帝启用,且委以重任? 刘彻自有盘算,若日后旧世家尽数没落,大汉军务和政务皆被虎贲和羽林出身的将官掌控,新兴的诸多世家是铁板一块,那他这大汉皇帝还睡得踏实么? 朝臣不分派系,抑或某个派系独大,皆是极为危险的,让群臣相互制衡,皆来抱皇帝大腿,才是为君之道。 这才是政治现实,而非某些穿越历史小说中那种百官齐心的乌托邦国度,真当做皇帝是过家家啊? 后世的办公室都有政治生态圈,何况是大汉朝堂,想要政通人和,可没网文里写得这般简单。 刘彻之所以费这般心思,自还有其他盘算。 五月中旬,秦立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城,接了安西将军的帅印和虎符,没在秦府呆上几日,便又领着密旨匆匆赶赴西宁城。 西出长安时,送行的人来头很大,却不是来送秦立的。秦氏兵戈传家,向来不送子弟出征,只迎凯旋归来抑或马革裹尸的族人,这是祖训,从无例外。 送行的乃是太上皇刘启和王,太后王和皇帝刘彻却未前来,因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分别被任命为中垒右监和中垒左监,此番要随秦立前往西宁城,接掌两万中垒轻骑。 当然,两个小屁孩没领过兵,便连沙场都未上过,给他们这两个军职,只是让他们跟在秦立身侧,不会任其独立掌军,更不会让其干涉军务,权当是见习参谋的性质,顶多印证下在黄埔军学三年所学,做做出主意的臭皮匠。 刘彻已将此事仔细交代给秦立,让他务必保障好两位亲王的性命,旁的就无需多管,尤是胶东王刘寄,若是整出甚么幺蛾子就玩命揍他,别打死打残就好。 秦立自是应下,昔年他被祖父扔入虎贲大营时,陛下亦是命李当户时不时玩命揍他,压根毫无顾忌他身后的秦氏。他晓得陛下此番也绝非说笑,是真想让他好生调教两位这亲王。 何况陛下还给两位亲王各派了十名死士和两名羽林医官,只要不是被敌军团团围困,两位亲王想找死怕是都不容易。 刘彻因已把事尽皆交办妥当,故没来为两个小屁孩送行。 太后王因着妹子王才是两人的生母,唯恐影响到他们母子临别相叙,故也没露面。她还特意召了阿娇,南宫公主和跋子入太寿宫,备好自家妹子喜好的吃食及玩乐用的牌九和麻将,待王回宫,大家乐呵乐呵,看能否让她开解几分。 说句不吉利的,待日后太上皇刘启崩殂,这深宫内苑中真正能陪伴她王的,也就唯有王这胞妹了。 长安城西的直城门外,王看着身披甲胄的两个儿子,真是哭得稀里哗啦,闹得刘越和刘寄小哥俩尴尬不已。 不远处的众多亲卫可都眼睁睁瞧着,这叫他俩日后如何领军啊? 刘越生性内敛,不善言辞,只得推了推刘寄,让他去哄哄母妃。刘寄只好无奈的走上前去,低声劝慰着王。 太上皇刘启唤道:“越儿,过来。” 刘越忙是迈步近前,因身着甲胄无法跪地,只得躬身揖拜道:“父皇。” 刘启伸手将他扶起,嘱咐道:“此番随军出征,务必看好寄儿,不许再任他胡闹,可是知晓了?” 刘越应诺道:“儿臣定全力照看好阿弟!” 刘启捋须笑道:“如此便好,你近年在黄埔军学表现优异,为父皆已知晓,方知过往倒是看走了眼,不想你竟会如此擅长领军谋略。” 刘越不禁赧然道:“父皇过誉,儿臣不过是纸上谈兵,侥幸赢了参谋们数盘战棋,远不足以真正领兵征战。” 刘启颌首认同道:“既知如此,此番就好生历练,日后方能真正统率大军,为我大汉开疆拓土。” 刘越不禁双目微红,他自幼多被旁人用来与惊才绝艳的皇兄刘彻比较,却又如何能比得上? 他为得到父皇这句认同,虽等得着实有些久,此时却也觉得近年在黄埔军学的诸般艰辛皆是值得的。 刘启向来不喜多言,拍了拍他的肩膀,缓声道:“时辰不早了,去向你母妃拜别,便出征吧,记着莫给天家丢脸!” 刘越亦不多话,再度躬身揖拜,便即转身离去。 汉六十五年六月,前往西域诸国宣旨的汉使纷纷快马回报,诸国皆不肯尊奉大汉天子旨意,不肯臣服归附,更不肯纳岁币服徭役。 大汉天子自是震怒不已,遂下旨出兵,命安西将军秦立率两万中垒轻骑征伐西域诸国,卑禾候瓦素各亦率六万羌骑从旁协助。 八万铁骑马踏西风,从西宁城出发,沿祁连南麓一路西去,北出祁连山脉东端山口,转往西域而去。 刘彻的旨意简单明了,诛不臣,掳精壮,留妇孺,不灭其国,扶臣服者为王! 第三百二十一章 政经官学 因要推广棉麦复种的新农艺,今岁关中各郡县的官府并未向辖下百姓征发徭役,且日后若乡间农人皆普及麦棉复种,那每岁除却隆冬和初春便皆是农忙时节,也不好再征发徭役了。 对于朝廷而言,无法征发百姓服役便意味着造桥修路、治理河渠、转输漕谷等事会出现极大的劳动力缺口,长此以往自是不行的。 刘彻只得在大农府增设营建司,其执掌涵盖广泛,囊括后世的交通部和水利部,每岁从征收的丁口税中划拨半数,作为营建司的专款,用于征募役夫,整葺各地道路河渠及漕运诸事。 各郡县官府亦增设营建局,形制与之前的农业局相同,统筹辖地每岁所需营建事,上报朝廷审定后,由大农府营建司调拨相应款项,以为支应。 此类公帑皆为专款专用,御史府会派出监察御史巡视地处营建局,若有挪用营建专款乃至贪渎者,尽皆依律严惩。 财帛动人心,刘彻也晓得将此等巨款交由地方官府自行处置略有不妥,难免滋生**,可也只能加强监督力道。 汉初的数代帝皇皆大力精简官制,以减轻国库的秩俸负担,实乃大大的良政。 然今时不同往日,随着大汉日益强盛,刘彻又要推进工业化进程,现下的官员是远远不够用。 譬如大农府,执掌涵盖后世的财政部,农业部,工业部,商业部,交通部,水利部等大部,约莫等顶大半个国无院,若是有足够的官员,刘彻必定会将大农府彻底拆分,将各类执掌细化,否则大农令就是累死也忙不过来。 偏偏此类官员最需要专业知识,还要有丰富的基层经验,短期内刘彻上拿找大批适任的官员? 他只得先在各郡县官府广设农业局和营建局,派遣遗孤内院的学子们充任底层官吏,等这些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少年真正成长起来,若有表现出色的,日后再拔擢到大农府吧。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刘彻等不了百年,但没个三年五载怕也不会有太大成效。 好在大汉的工商业尚在发展初期,否则光凭遗孤内院培养出的人手,更是远远不虞使用的。 刘彻晓得要尽早未雨绸缪,得加速创办和改造官学,且还得由上而下的推展,否则定会引发大汉权贵的反弹和掣肘。 今岁的初伏来得晚,要到六月廿三,偏生长安入夏后又比往年炎热,群臣上朝时都有些蔫了吧唧的。 皇帝陛下提出要设立甚么政经官学,让群臣朝议时,他们都有些无精打采。 自家这皇帝向来就爱捣鼓这些,甚么太学,女学,遗孤内院的诸多学院,帝国科学院,黄埔军学,总之在群臣的印象中,刘彻自被封为储君到登基为帝,仿似不断在办学,俨然是种特殊的癖好。 想办就办吧! 群臣们兴致缺缺,反正他们族中子弟若要入仕为官,不是靠世袭,就是靠举荐,只需经过公府考核,没必要入甚么官学,在各世家开办的私学多读读书即可。 刘彻眼瞧着朝臣们态度敷衍,真是哭笑不得,偏生又拿他们没办法。 汉初的世家大族没后世史书描写的那般腐朽,贵族子弟也并非都是酒囊饭袋,恰恰相反,他们才是大汉此时真正的精英阶层。 残酷点说,出身背景的不同代表受教育的机会的不平等,亦代表着眼界的不同,所得到的机遇更是大为不同。 即便在后世华夏,诸多砖家叫兽鼓吹官二代富二代如何如何愚蠢无知,平头百姓经过努力创业能成为马云,这特么都是扯蛋! 不要看特例,要看比例! 哪怕二世祖们再烂,百中选一总归能选出个好的,十多亿平头百姓又能出几个马云,别听砖家叫兽胡扯了,还是看汉武挥鞭的作者为大家揭开这血淋淋的事实吧。 现下的大汉亦是如此,遗孤院的孤儿们光先学识字就要花费许久,而贵族子弟们即便再无能,最基本的识文断句还是懂的。 譬如皇后阿娇,自幼娇纵跋扈,喜好骑马射猎,不爱读书,可仍是被馆陶公主用马鞭硬逼着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可不是寻常百姓能比的。 刘彻创办政经官学,是要为朝廷培养大量可以尽速适任的官员,以便填补普及全民教育前出现的诸多官缺,并以之制衡今后从民间拔擢的官员,贵族子弟们若不入学,那还搞毛线? “这政经官学非是少府创设,而是由太常府执掌,国库出资支应,只收世家子弟。” 刘彻晓得这群老狐狸皆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便是画着大饼,出言解释道:“政经官学的学子不似太学生般只是入仕待诏,而是拥有官身,但凡入学者,便可如吏员般领取月俸,若能以优异评鉴完成学业,更可拔擢为官。” 果不其然,朝臣们本是无精打采的眼神骤然聚焦,泛着绿油油的幽光望向高居御座的刘彻,又扭头看向大农令曹栾。 见得曹栾一副屎尿裤裆的肉痛神情,却未出言反对,显是已认下此事,朝臣们这可就乐翻了。 陛下即位以来,随屡屡增设府司,释出官缺,然而留给朝臣举荐的员额却颇为有限,各大世家分到的着实不多。 大汉立国六十余载,兴起的大汉权贵已繁衍数代,子嗣众多,不知有多少世家子弟终日浪荡,不务正业。 现下只需入这甚么政经官学,好歹能拿吏员月俸(约莫相当后世的两千多),虽着实不多,但总好过混吃等死,且日后还有拔擢为官的机会,这是天大的好事。 念及至此,朝臣们皆是纷纷出言赞颂陛下此举英明,为国选材,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刘彻瞧着他们这般无耻嘴脸,不由气乐了,本是让他们朝议此事,而非歌功颂德,岂料此时竟似他乾坤独断,已将此事定下似的。 士大夫之无耻,是为国耻啊! 刘彻简直没脸再看这群大汉栋梁,只得在心中默叹,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自家子侄日后的出路,群臣们连老脸都豁的出去,希望那些贵族子弟日后能争点气吧。 大汉君臣达成共识后,整套官僚体系的效率堪称神速,政经官学是要地有地,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短短半个月,赶在初伏之前,黄埔军学的对街就划出数座偌大的宅院,内里尽数打通,作为政经学院的学舍,两千名经过公府初步核验过世家子弟更是尽皆入学。 依着皇帝陛下的旨意,政经官学今岁三伏不休,整好进行一个月的军训,由黄埔军学的教官和学员领着,让这群娇生惯养的二世祖体验体验甚么叫尚武精神。 太常府的文教令刘买兼任了政经官学的祭酒,负责从遗孤内院乃至太学择取诸多课目的博士仆射,再由博士仆射自行推举所需的博士及助教。 跋子晓得自家夫婿这三伏天是无暇出城避暑了,也只好跟着留在长安城的皇亲苑。 卫尉公孙贺要操练刚扩编不久的羽林卫,也离不得长安,尚在新婚甜蜜期的南宫公主亦是“娶”狗随狗,在皇亲苑呆着。 皇后阿娇见两位大汉好闺蜜都不出城避暑,自个也没甚么兴致,亦留在长安城。 刘彻见的自家婆娘天天宅在寝殿,想着长此以往也不成。 如今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后去了甘泉宫,群臣也大多前往南山避暑,城里没留下几个御史,索性就准允阿娇带着死士们微服出宫,去寻两位闺蜜在长安周边游玩。 皇宫是座大囚笼,偶尔还是要放雀儿出去飞飞,免得宅在寝殿长膘。 刘彻如是想。 三大悍妇突又回到婚前那种无人管束的状态,自是彻底乐翻了,终日领着侍卫和婢女跑到太液池畔的皇家林苑骑马射猎。 皇家林苑与未央宫内的猎苑不同,周围的广袤山林并未圈禁,禽兽可不是放养的小兽,而是真正天生天养的野兽,不但偶能遇着豺狼虎豹,更是有着不少野猪。 好在阿娇她们带的侍卫皆是精锐,又没执意深入山林,倒可保安全无虞。 如是过得半月,刘彻突是觉得自家婆娘有些不对劲,仔细瞧了片刻,方才后知后觉的恍然道:“果是黑了不少。” 阿娇闻言,两眼腾地睁得溜圆,窜到大大的铜镜前瞧了瞧,复又发了疯似的翻箱倒柜,口中嘟囔道:“银镜呢?本宫的玻璃银镜呢?” “……” 刘彻哑然无语,这小萝莉果是粗神经,想来近日梳洗后只照铜镜,没瞧出自个已然晒成了黑木炭。 待得阿娇找出银镜,急急照了照自个的小脸,哇的就哭嚎起来,端是惊天地泣鬼神,把刘彻彻底整懵了。 接下来的日子,阿娇日日喝牛乳,洗牛乳浴,真真奢侈到刘彻都眼角抽搐,若放到后世,这等婆娘他可养不起。 尤是刘彻还发现自家婆娘心眼大大的坏,虽拒绝两位闺蜜的邀约,却没告知实情,待得她的肤色渐渐恢复白皙,方才召南宫公主和跋子入宫,让她们用新制好的落地银镜好生照照自个的脸。 结果可想而知,两女彻底崩溃,管甚么尊卑,硬是将堂堂大汉皇后往死里揍。直到阿娇将早已多备下的两块落地银镜分赠给她们,两女这才饶她不死。 刘彻知晓此事后,瞧着自家婆娘边是咧嘴呼痛,边是嘿嘿傻乐,不由心下暗叹,朕英明一世,竟娶到这等傻婆娘,凭白挨顿揍,还送出去价值万钱的两块落地镜。 真是个败家娘们啊! 第三百二十二章 铸钢为犁 因着皇帝刘彻授意,大汉铁业整合计划并不冒进,将满一年,方才规整好十一处重要的铁矿产地,并设立铁监,依着少府的冶炼工艺广设新式冶铁工坊。m.x23us.com 东郭咸阳掌京畿漆县,陇西郡襄武和弘农郡宜阳;卓王孙掌蜀郡临邛,巴郡枳县和汉中沔县;孔仅掌南阳郡宛城,河东郡平阳,河内郡荡阴,河南郡巩县,汝南郡西平。 刘彻短期内不会在其余郡县大举开采和冶炼铁矿,十一处铁矿产地的冶铁工坊若全力冶炼,并不断精进工艺,足以供应大汉数年内所需钢铁。 毕竟大汉暂时尚不会出现大型钢构建筑,火车轮船亦是远未可及,造出钢铁主要是用作军械和农械,最多再加些纺织类机具,着实用不了多少,没必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大干快上。 大汉的主力骑营早已汰换过军械,如今外夷又不敢犯边,刘彻不打算再大幅汰换边军乃至府兵的军械,免得太过浪费。 倒是百姓的农械应大幅改进,大汉现下的耕犁为直辕、长辕,耕地时回头转弯不够灵活,起土费力,且无法调整耕地的深度,效率极低。 后世隋唐因铸铁的硬度和产量大幅提升,可大量使用铁制的犁、犁壁,便将汉犁改进为曲辕、短辕,并在辕头安装可以自由转动的犁盘,这样不仅使犁架变小变轻,而且便于调头和转弯,操作灵活,节省人力和牲畜。 待到宋元时期,精钢的出现,使得的隋唐曲辕犁再度得到改进和完善,犁嘴多用精钢代替,使犁辕缩短、弯曲,减少策额、压等部件,犁身结构更加轻巧,使用灵活,耕作效率也更高。 少府诸冶监此时已能较为准确的控制钢铁含碳量,相较于宋元需千锤百炼的精钢部件,少府辖下冶铁作坊可先批量注模成型,再经细部锻造研磨,便可得纯钢成品。 此等工艺,无疑是冶铁炼钢的大飞跃,只是距离真正的冶金还有较大差距。毕竟各式合金不是只有配方就能锻造出来,需要保证诸多金属成分能均匀分布各处,这可不是往水里加糖,用勺子搅拌两下就能办到的。 饶是如此,大汉现下能锻造的纯钢也足以用作犁嘴,再用生铁包覆犁底,即可大大减轻宋元耕犁的重量。 三伏休朝期刚过,朝廷便是诏令各郡县农业局的官吏,到各处乡里向百姓推广新式耕犁,暂因产量有限,无法大量出售,权当先教农人学着用。 朝廷也无意打造出整套耕犁出售,日后只会出售耕犁的钢制和铁制部件,且统一规格,百姓日后只需制作木质犁身,再买来钢铁部件安上皆可。 新式耕犁公布后,并未在民间引起太大反响,盖因寻常百姓拥有的田亩有限,旧式直辕犁虽费力费时,却也将就能用,且还用习惯了,想着日后没必要花钱去换新犁。 刘彻得了各郡县农业局的呈报,倒也没感到挫败,想让老百姓接受新鲜事物自然并非易事,何况还是要他们往外掏钱。 他本是想顺其自然,等待百姓们慢慢觉醒,岂料最先觉醒的倒是诸多向来被刘彻视为保守派的大汉权贵。 大汉的保守势力可细分为两大派系,一者为薄氏和窦氏等外戚,二者为各地王侯。他们除了可收取租赋的食邑外,更拥有大量私有农田,是大汉最为庞大的地主阶级。 外戚势力在刘彻近年的努力分化下,已逐渐瓦解或转型,王侯们也因推恩令的颁布,面临不断被削弱的窘境,然而他们的私田并未有任何削减。 随着大汉愈发强盛,四大商团在京畿三辅广设作坊或铺面,皇室实业更在各地招募大量百姓造桥铺路,营建工坊,连中原郡县都没落下,且朝廷还数度调降田税,向民间大肆低价佃租官田。 现下大汉劳动力严重不足,百姓们不是务工就是佃种官田,世家大族的私田鲜少再有百姓前来佃租,只能靠仆役和奴隶打理。 偏生皇室实业不断撒钱,让世家大族协助他们完成各项营建,就是已被世人熟知的所谓工程外包。 当初兴建武威和西宁城,运去各式物资的世家大族都挣得钵满盆满,如今又要建北方大道和张掖城,自然再度开了那甚么招标会。 世家大族们精明得紧,府中的仆役和奴隶去置办和运送货物,输往皇室实业指定的地点,所赚取的赀财远比耕作农田挣得多,自然不断将大量人手投入其中。 如此一来,耕作私田就更缺乏劳力了。 不耕作,任其抛荒? 谁也没这么大的胆子,大汉已耕作的田亩皆在官府有册籍,连每岁耕作何种作物都要预闻备注,收成亩产更要汇总呈报大农府。粮田无故抛荒将课以重罚,累犯者不但会罚没田亩,更会由官府依律治罪,犯行恶劣者甚至会被枭首抄家。 你抛荒的虽是自家私田,但亏的是朝廷赋税,砸的是皇帝家的锅。 不杀你,杀谁? 近年世家大族从遗孤内院招募到不少农学院的学子,让他们做了田庄管事,打理族内田亩,此番朝廷刚刚公告新式耕犁问世,这些管事们便已关注到此事。 他们出身遗孤内院,对陛下折腾出的新奇事物有种盲目的崇拜和信心,觉得定是有大用途。譬如过往的化肥和今岁的棉麦复种,皆能让农田产出大增。 田庄管事纷纷前往所在郡县的官府,请来农业局里的师兄师弟们,让他们教导试用新式耕犁。 世家大族平日多以奴隶拉犁,耕牛亦不缺,套上新式耕犁后,数亩田地犁下来,无论用人拉还是用牛拉,皆生生比过往快了数倍。 尤是转弯和调头时轻松不少,无需用人将沉重的犁具搬转,省时省力,且犁得更深,能翻出深埋地下的虫卵,可为日后减少大量虫害。 田庄管事们自是欣喜异常,纷纷上报主家,若有了这新式耕犁,耕作的人手应可减半。 权贵们知晓此事,大喜之余皆屈尊纡贵,到田间地头亲自查看田庄的农奴用新旧两种耕犁试做比对,结果自然让他们满意得紧。 于是乎,大汉朝堂之上的群臣纷纷进谏,言农事为大汉立国之本,少府既有新式耕犁,就当迅速向民间推广,最好能似去年灾后在关中各郡推广新农艺般,向农人免费供应麦种和适量农械。 刘彻瞧着满殿忧国忧民的朝臣们,险些没喷出口老血,这群吃嘛嘛不够的地主老财! 在关中各郡县,朝廷去年因天灾免费发放麦种和农具,今年因推广棉麦复种又免费发放棉种,皆是一视同仁,按着册籍在簿的田亩数,无论世家大族还是寻常百姓皆不取分文。 国库为此足足支出数十万金的公帑,大农令曹栾险些肉痛到心梗猝死。 新式耕犁还想免费拿? 见你们的大头鬼! 观自在菩萨……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刘彻心中默念数遍观音心经,方才抑制住抄起镇山河朝那群老货掷去的冲动,尽量平心静气道:“我大汉铁业尚未整合完毕,钢铁产量不足,仓促间无法打造足够的犁铧部件。” 不少朝臣眼珠微转,脑中急速盘算起来,眼瞧八月将至,棉花收获后便又要复种冬麦,最迟要在九月末播种完毕,那**月就得先犁地晒田,耽搁不起的。 这新式耕犁必得早些到手! “陛下,中原郡县尚未推广棉麦复种的农艺,故**月鲜少需要耕作,这新犁还是应先供关中郡县所需才是。” “不错,巴蜀两郡隔着蜀道,难以将新犁运来也就罢了,南阳等五处中原铁坊皆离函谷关不远,新犁运入关中只需半月光景,还赶得上秋耕。” “陛下,大行令言之有理,臣附议!” “臣亦附议!” …… 刘彻瞧着纷纷附议的群臣,心里只想骂声直娘贼,怪不得中原世家大族对朝廷多有埋怨,看看这满殿出身关中的朝堂重臣,心都偏到九霄云外了,就跟中原百姓乃至世家大族皆是后娘养的一般。 “罢了罢了,新犁的部件每副造价百钱,再算上运赀,计百五十钱,若是不嫌贵,自行去寻少府卿陈煌商议购置事宜。” 刘彻摆摆手,懒得跟他们嗦,也没虚报价格,他本就不想通过农械挣钱,从农人身上吸血,而世家大族买农械也是拿去耕作,于国有利,没必要计较他们的初衷和本心。 朝臣们见得陛下圣口决断,也不好再纠缠,掂量着那价格倒也划算。 他们大多细细看过新犁,晓得确实耗费不少纯钢和生铁,百五十钱尚买不到两石粟谷,着实算是便宜的。毕竟耕犁又不是只能用一年,且他们族里的田亩众多,买新犁自然比田亩少的百姓更划算得多。 “陛下圣明!” “陛下仁德!” 群臣皆是交口称颂,听得刘彻直起鸡皮疙瘩。 老而不死是为贼,这群不要脸的老贼! 刘彻心中如是暗骂。 第三百二十三章 难得糊涂 仲秋八月,丹桂飘香如往昔,关中各地的乡间地头又比过往多了番美景,遍野棉桃如白雪覆地,不少农人已在摘取棉桃,装到麻袋里压实,准备送往官仓出售。x23us.com 倒非官府出资收购棉花,只是将闲置的仓廪暂且租借给田氏商团,还出动了不少吏员衙役,尤是各处农业局的官吏皆为之奔忙。 没人担心有官商勾结的嫌疑,田氏商团与各地官府的赀财往来账目清楚,甚至会不时张榜公告,借用多少仓廪和劳力,皆是给的足额钱财,入的官府公库,郡县长官从不过手。 往各地督巡的监察御史们对田氏商团的行事还是放心的,毕竟长安四大商团为保证商誉,向来严守律法,又皆是背景过硬,压根不屑以钱财贿赂地方官员。 郡县官府之所以对其大行方便,盖因朝廷的大农府下了政令,准允各地官府用闲置的仓廪及人力协助田氏商团购置棉桃,并收取相应的报酬,所得无需上缴国库,可由各官府自行调配。 皇帝刘彻曾对大农令曹栾笑言,水至清则无鱼,各地官府有些无伤大雅的小金库,偶尔贴补自家及辖下官吏们,也是人之常情。 他说的是实在话,后世的政府部门或跨国企业总免不得公务支出,华夏又是个人情社会,交际应酬免不了的。 只要大汉官员不贪渎公帑,不收受商贾贿赂,刘彻不介意让他们的公务费用稍稍宽松些,否则日后工商业发展起来后,有才能的人皆下海经商,朝廷只能招到二流货色入仕为官,官员被商贾算计得死死的,着实于国不利。 后世的欧猪五国便是最好例证,其国内富豪众多,政府却效能低下,积欠大笔外债,纷纷面临破产,正因其官僚体系从根子上烂掉了。 官员的无能比贪渎更要命! 关中各地的百姓们忙着收获棉桃,长安城内的皇室宗妇们亦是忙碌不已,要为阳信公主在五月诞下的小公子筹备百日礼。 汉人不会摆甚么满月酒,但对百日礼却是格外重视,百日又名百岁、百,即祈愿孩子长命百岁之意。 尤是阳信公主作为大汉长公主,其父为太上皇,其弟为皇帝,就更是如此。因为百日礼又为认舅礼和命名礼,这孩子百日之时,要认皇帝舅父,更要由太上皇为其命名。 阳信公主体质偏弱,且是头胎,月子足足坐了两月有余。 大汉寻常妇人坐月子时,不能净身沐浴,需关紧门窗拒绝通风,卧床不动。长安的盛夏就跟蒸笼似的,真要这般修养,阳信公主不是被活活焖熟在屋里,就是被自个身上的臭味熏死。 好在太后遣了先前怀泰安公主时伺候她的数名女医官,服侍阳信公主待产。医官们没管那些民间陋习,而是依照过往从刘彻撰写出的医书学到的那些妇科知识,悉心照顾阳信公主。 该动弹就下床走走,该净身就用温水擦擦,该透气就将窗户开开,不直接吹风就成。 依照民俗,产妇没出月子,即血气未散,最忌冲撞。宫里的几大巨头虽心焦得紧,却没能前来探望,只得不时宣召张骞,再三叮嘱他要看顾好阳信公主和孩子。 张骞终日在长乐宫,太寿宫和未央宫来回跑,接受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的轮番嘱咐,脑子都快炸了,好在是喜得贵子,只能继续痛并快乐着。 阳信公主心思通透,刚能出屋便是抱着襁褓中的大胖小子入宫,给皇祖母和父皇母后问了安,又到了长秋宫,拜见皇后阿娇。 早在阳信公主抱着孩子去太寿宫和长乐宫问安时,阿娇便得了近侍禀报,晓得她母子俩定会来长秋宫,已等候多时了。 阳信公主见了礼,便出言问道:“时辰不早了,陛下尚在打理政务?” 阿娇无奈的耸耸肩:“他这大汉皇帝,总有操不完心,不是批阅奏章就是宣召大臣,近来皆是在宣室殿草草用的晚膳。” 阳信公主微是颌首,叹道:“父皇昔年亦是如此,想成贤君圣主自非易事。” 阿娇没接话,缓步近前,小心翼翼的伸出双手,从阳信公主怀里接过襁褓,抱在怀里。她过往没少抱过幺弟陈和泰安公主,倒是熟练得紧,没将熟睡中的婴孩惊醒。 瞧着那粉嘟嘟胖乎乎的小脸,阿娇眼里满是欣喜,还有些微羡慕。 她与刘彻圆房已半年有余,除了小日子,房事端是不少,偏生肚子没半点动静。好在跋子比她还早成婚,亦未怀有身孕,否则她真得愁死了。 阿娇晃了晃脑袋,驱散脑海繁乱的思绪,轻声问道:“父皇可是替这孩子取了名字?” 阳信公主答道:“父皇替他取名张笃,说是待百日礼时再下旨赐名。” 阿娇轻点臻首,复又问道:“张笃,取之何意?” “依父皇之意,他阿父名骞,为高举飞腾之意;故为他取名为笃,冀望他日后忠厚踏实。” 阳信公主展颜一笑,她聪慧至极,自能领会父皇的意思。 她是位同诸侯王的大汉长公主,张骞又得皇帝信重,日后应能位极人臣,这孩子作为其嗣子,不需太过精明,更不要妄想能比父母站得更高,踏踏实实的守成即可,否则反是不美。 阳信公主身为人母,亦只求儿子安稳度日,她身为天家女,懂得不该存有望子成龙的心思。只因她的父亲和弟弟乃至日后的侄儿才是真龙,她的儿子唯有老实忠厚些才能安逸度日。 阿娇虽是莽,但她的出身决定了她的眼界,其生母馆陶公主是大长公主,太上皇的阿姊,故她能轻易理解阳信公主转述此话的意味。 她摇头轻笑道:“陛下应是不会在乎这些的。” “陛下虽是大度,但为人臣者,该守的分际还是要守好的。” 阳信公主亦是笑应,便即转了话头,与阿娇聊些旁的趣事,她在屋里足足闷了两月有余,即便生性恬淡喜静,但也着实快憋疯了。 待得襁褓中的孩子睡醒,眼瞧着便要哭闹,阳信公主忙起身告退,抱着自家儿子,带着乳母和宫婢出了宫。 是夜,阿娇与刘彻在卧榻上夫妻夜话时,不经意间提及此事时。 刘彻微是愣怔,将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帷帐的束顶,凝视良久方才轻声道:“怕是唯有你这傻丫头,才会将朕往好里看。” 阿娇不解其意,颓自道:“我才不傻,陛下本就是个好的。” 噗嗤~~ 刘彻不由失笑,侧过身子,看着她那蕴着几分憨傻神情的小脸问道:“依你看来,朕若非得抉择,大汉的好皇帝,父皇的好儿子,阿姊的好三弟,三者择其一,何为先?” 阿娇柳眉微颦,沉吟片刻方才抬眸与他对视,坦然道:“旁的我不想管,更不敢管,我只愿陛下能做我的好夫婿。” 刘彻颇是讶异道:“没料到你这傻子也偶有机灵之时。” 阿娇翻了翻白眼,将刘彻的胳膊扯了过去,枕在她的颈项处,随即将娇小的身子窝进他的怀里,翁声道:“我本就不傻,只是有些事儿不愿多想罢了,只因唯有如此,方能过着文君先生求而不得的轻省日子。” 刘彻剑眉微扬,颇是意味难明的出言问道:“哦?这番道理亦是卓文君说与你听的?” “文君先生聪慧过人,自然晓得分寸,不该说的从未多说半句,尤是天家之事,她向来避之唯恐不及。” 阿娇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小脑袋,复又轻声叹道:“但也正因她心思深,顾忌太多,活得着实太累,便连我在旁瞧着,都替她觉着累,常劝她活得随性些。管甚么卓氏兴衰,人总得为自个活着,自私些也没甚么不好的。” 刘彻真是惊到了,自家婆娘今日是鬼上身还是被人魂穿了? 能将彰显个人主义和利己主义的话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莫不是哪位后世的华夏同胞穿越而来,夺舍重生? 他用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着她的小脸,瞧着那略带英气的眉眼间还是蕴着浓浓傻气,这才放下心来,若从后世穿来朵矫揉造作的白莲花,那还真是消受不起。 阿娇不由杏目圆瞪,疑惑道:“陛下这是作甚?” 刘彻挑眉回瞪,嘴里不忘出言打趣道:“你真是阿娇?真是那莽头莽脑的陈氏阿娇?” 阿娇这才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皱了皱鼻子,拍开他的爪子,复又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哼哼道:“早跟陛下说了,我本就不傻。何况陛下不是常说,为人处世,最为难得是糊涂么?” “……” 刘彻万没料到,他会有被这憨货噎得无言以对之时。 或许在某些时候,傻子往往比聪明人看得更清楚,活得更自在。 好在这辈子娶了个憨态可掬的女汉子! 刘彻暗自庆幸,突是大喝道:“你这妖女,朕要代表月亮惩罚你!” 惊呼连连,娇喘声声,帷幔幢幢夜色沉,云销雨霁伴月眠。 第三百二十四章 调控畜牧 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史书上的张骞为大汉征服西域立下大功,这辈子他儿子张笃也给大汉带来好运。 张笃百日礼的当日,西域捷报传来,两万中垒和六万羌骑挥师西域后,彻底打疯了。汉军每每攻破城池便掳掠精壮为奴隶,押往下个城池,用马刀逼着奴隶攻城,短短月余连下十余城,伤亡微乎其微。 每当攒够十万奴隶,安夷将军公孙遣来候着的胡骑将士便会将奴隶押往兴建中的张掖城,安西将军秦立书写此份捷报时,第二批奴隶已是交接押送。 短短月余,二十万精壮奴隶啊! 大汉群臣皆是双目泛光,绿油油的,大白天看着渗人。 依照大汉现下的奴隶市价,每口精壮奴隶至少两万钱,这意味着征伐西域的八万骑兵只用月余就为大汉挣回四十万金,已超过朝廷国库岁入的三成。 战争,尤是以掠夺为首要目标的对外战争,收益着实太大了! 陛下早已言明,除却奴隶,将士们掳掠的珠玉珍宝无需上缴国库,只需取用部分,向皇室实业支付运送去各类物资的所需开销,其余皆就地分发给将士们。 依照陛下的话,这叫以战养战,自负盈亏。 将士们若想多挣赀财,就好好打,玩命打,自个既能挣得钵满盆满,又能为大汉开疆拓土,真真两全其美。 大农令曹栾本是颇不甘愿放弃那些战利品,现下见得朝廷得着二十万精壮奴隶,且都归入大农府辖下,端是乐得眉开眼笑,有这笔大进项,去年因天灾支出的大笔公帑,造成都国库亏空尽可全数贴补回来。 他近来想到个为国库开源的好主意,便是将大农府暂时闲置的奴隶租借给皇室实业甚或缺乏劳力的世家大族,以此赚取大批报酬。 皇帝陛下对此谏言赞赏有加,大农府下辖的产业遍布大汉各郡县,难免出现奴隶闲置的情况,譬如每岁漕运需动用大量人力,但待得大河冰期,停了漕运,那些奴隶就彻底闲下来了。 与其白白养活这些饭量不小的精壮奴隶,倒不如租借给所在地的世家大族,哪怕是用来多犁几遍地,也能为国库增收不少。 得了皇帝的赞赏和勉励,曹栾愈发起劲,心心念念想着如何继续为国库开源,倒是多开拓了几分经济视野,刘彻自是龙心大慰。 “不懂经济学的大农令,不是合格的大农令!” 刘彻如是道。 朝堂之上,刘彻嘱咐掌马政及畜牧事的老太仆石奋,大汉各处马苑豢养的战马数量保持在百万匹即可,多出的马匹挑出较为老弱的尽数发卖到民间。 如此一来,朝廷既得了赀财,民间亦多了驭车的马匹,从而提升整体运力。 大汉初立时,因屡屡被匈奴骑兵打得找不着北,故以举国之力大力豢养战马,发展骑兵。太上皇刘启即位后,更在各大边郡广置马苑,设牧师官,圈养数十万匹战马。 随着水草肥美的河朔及雍凉之地陆续纳入大汉版图,太仆府更是四处圈地设置马苑,放开手脚大肆牧马,故而战马数量不断增长,已隐要冲破百万。 “兵贵精不贵多,战马亦是如此!” 刘彻没有完全道出他真正的心思,在可预见的将来,大汉终会引来工业大发展,进入热兵器时代,火车轮船亦会有的。 就凭这个时代的外族夷狄,即便算上罗马帝国,也用不着大汉出动百万骑兵。真要打欧洲,坚船利炮就够了。 石奋沉吟片刻,迟疑道:“陛下,雍凉之地草原广袤,若是不用来放牧,岂不可惜了?” “老太仆想岔了,朕只说限制战马数量,优中选优,淘汰老马弱马,却不是要太仆府不在雍凉发展畜牧啊。” 刘彻对这位四朝元老还是颇为敬重的,和颜悦色的解释道:“羊吃草时会嚼草根,不利牧草生长,不宜多养,但不妨多圈养些耕牛。少府近来虽制作出新的耕犁,但民间的耕牛数量过少,价格昂贵,不少郡县的耕牛市价堪比精壮奴隶,且还难以买到,这般不好。” 石奋恍然,欣然应诺道:“陛下言之有理,老臣醒得了。” 刘彻颌首道:“嗯,非但大农府要想着开源,太仆府也不能总是入不敷出的,豢养战马耗费太多精料和人手,每岁要从国库支取数万金贴补,长此以往总归不好。” 石奋略显赧然:“老臣执掌太仆府多年,却未想到此节,着实惭愧。” 刘彻摇摇头,由衷赞赏道:“老太仆言重了,若无你多年来竭心尽力打理马政,我大汉如今何来这百万战马,十余万精锐铁骑。大汉如今兵威赫赫,所向披靡,老太仆居功厥伟!” 石奋老脸通红,只是拙於言词,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得道:“陛下谬赞,此乃臣之本分。” “呵呵,不是谬赞。” 刘彻摆摆手,复又饶有意味道:“朕知老太仆膝下四子皆入朝为官,尤是长子石建先任御史中丞,现下更出任临淮太守,只不知其余三子中可有熟悉马政及畜牧事,可传承家业的?” 此语一出,非但石奋掩不住脸上喜色,便是殿内群臣皆微微抬眸侧目。 石奋已年过古稀,之所以还留在朝堂,便如老宗正刘通般,是太上皇刘启为年少的皇帝留着坐镇朝堂的。 如今陛下的皇位坐得稳稳当当,老宗正已萌生致仕之意,石奋自也不想再拖着老迈之躯日日上朝。 三公九卿中,太常卿和宗正卿是皇族的私有地,多择取德高望重的刘氏宗亲接任;少府卿和太仆卿实可视作皇帝最为信重家臣,故多取家族世袭之制。 依着陛下的意思,是准备要让石奋的子嗣袭官了。 石奋倒是举贤不避亲,颤颤巍巍的起身离席,行至大殿中央躬身道:“回禀陛下,老臣的次子石庆在他们兄弟四人中最为简略疏粗,故没甚么大出息,只能跟着老臣学些畜牧事,多年来倒是懂了些皮毛。” 刘彻微是颌首,他早翻阅过史籍,晓得石奋是实话实说,史上的石庆确是没有多大才能,但胜在忠厚老实,谨慎小心,在武帝朝历任太仆,太子太傅,御史大夫,直至做到丞相,多年兢兢业业,克己奉公,最终得以善终。 太仆就是需要这样踏实肯干的官员来做,不可能整个朝堂都是锐意进取的革新派,否则满殿皆会充斥着好高骛远的空谈,官僚体系更会人浮于事。 没有勤勤恳恳的老黄牛,光凭活蹦乱跳的千里马,也拉不动大汉前进的车轮。 刘彻颌首道:“嗯,既是如此,就拔擢石庆出任太仆丞,以便更好协佐老太仆打理太仆府的事务。” “老臣替犬子谢过陛下!” 石奋忙是拜伏在地,身为忠心耿耿的四朝元老,知晓皇帝要让他的子嗣继承太仆之位,这代表对他多年付出的极大认同。 太仆除了掌马政,还掌帝皇舆车,皇帝出巡时更多由太仆驾车,乃是最为信重的近臣。即便他的长子石建官居临淮太守,是为封疆大吏,但还是远比不得这太仆给石家带来的荣耀。 “呵呵,老太仆无需多礼。” 刘彻摆摆手,复又意有所指道:“老太仆为大汉畜牧之事有大功,有功不可不赏,朕便封你为牧丘候,只是大汉没甚么牧丘县,这食邑……” 群臣闻言,皆是哑然无语,暗自腹诽不已,陛下分明就是不想再轻易赐给大臣食邑。自太上皇颁下推恩令后,朝臣们已心里有数,削藩势在必行,日后爵位易得,食邑却再是难求。 “老臣得蒙陛下赐爵已深是惶恐,岂敢再贪图食邑?” 石奋连忙出言道,此乃由衷之言,不含半分作伪,他石家本就不缺赀财,反是对列候的爵位颇为看重。 说句不好听的,有了列候的名头,百年后坟茔的封土都能堆得更高些。 “老太仆说的甚么话?” 刘彻笑意盈盈,复又道:“这若传扬出去,大汉臣民还道朕苛待功臣,索性朕便赐你些皇室实业的份子,每岁的红利必会比甚么食邑租赋来得多些,如何?” 群臣纷纷侧目,再不觉皇帝吝啬,心说咱陛下真不愧散财童子之名。 皇室实业成立至今,只增发过一次那甚么股份,便再未接受任何权贵出资入股。皇室实业每岁会发放巨额红利,如今已成为诸多世家大族最重要的收入来源,最初那些入股契约现下是有钱也没处去买。 谁都不傻,会将下金蛋的老母鸡卖了,总之昔年没赶上趟的大汉权贵肠子都悔青了。 江都王刘非虽在明面上执掌皇室实业,但大汉权贵们皆是知晓,其实最大的份子就在皇帝陛下手里。 不要食邑要份子,划得来! 朝廷颁布了推恩令,食邑传不过三代便被拆得零零落落,但只要大汉的天下还是刘家的,这皇室实业就绝不会倒,那些份子必定愈发值钱,足以当做祖产代代传下去。 石奋自然晓得这道理,他不是会虚应推拒的脾性,丝毫不掩欣喜的当即躬身谢恩。 刘彻笑着摆摆手,让他快快免礼起身,回席落座。 他是刻意要将手中皇室实业的份子分出部分去,若他继续作为最大的股东,对皇室实业的发展有弊无利。 依着刘彻的规划,皇室实业应是独立的合资企业,还是不要与朝廷乃至帝皇牵扯过多,否则日子愈长便愈发牵扯不清。 何况还有少府在,大汉皇帝总归是饿不死的。 婆娘的胭脂钱,儿女将来的奶粉钱,也不愁挣不到,何必还多占着皇室实业的份子,稍微留着些做个不大不小的股东,坐享红利得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葡萄引战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皇后笑,无人知是葡萄来。m.x23us.com 大汉皇帝刘彻看着窝在沙发哧溜哧溜吃着葡萄的皇后阿娇,为其奢侈甚感不耻,故更为无耻的盗版唐诗一首,借以讽刺自家婆娘的骄奢淫逸。 无奈阿娇只是粗通诗词,不解诗中寓意,还道刘彻是为她作诗赞颂,瞧诗句里又是“绣成堆”,又是“皇后笑”,皆是好话,故而她边吃葡萄边是咯咯傻乐。 刘彻如同挥出的重拳砸进棉花里,反把自个憋出了内伤。 刘越和刘寄两个小屁孩还真会来事,遣人从西域数千里加急,就为送回百余筐葡萄,刘彻收到时生生气乐了。 偏生小屁孩们传回的信函中言明,这些葡萄是孝敬长辈和皇嫂皇姊的,高举着孝道大旗,刘彻这皇帝也不好出手惩治,且也不能不教而罚,只得给他们去了密信,好生敲打敲打,言明下不为例。 葡萄自是尽数分了,长乐宫,太寿宫,皇亲苑都送去不少。 刘彻尝了两粒这汉代的西域葡萄,就撇撇嘴懒得再碰,甜到发腻,看来后世的葡萄经过两千余年的改良,或许是刻意降低过甜度的。 汉人的口味确实重,不止做菜重油重盐,连瓜果都偏爱甜腻的,阿娇亦是如此,对这甜甜的葡萄甚是喜爱。 她倒是不吃独食,或许是想着这葡萄也不耐旧放,便只留下五筐,让内宰和近侍们分食了两筐,又赐了大长秋卓文君一筐,剩下两筐放宫内冰窖,自个慢慢享用。 刘彻见这傻婆娘吃的美滋滋的,想着还是的让御苑的花匠试着种些,日后能否形成产业且先不论,至少不再用数千里加急从西域运来,真的太过奢侈,传出去总归影响不好。 他边是吩咐花匠们拿着葡萄种子暂且先在暖房里试试,边是给两个小屁孩送去本图册,描绘着西瓜,哈密瓜,葡萄和枸杞等西域特产,更备注了移植的各类注意事项,让他们若是遇着,便遣人连根拔起,直接运送回长安栽种。 毕竟刘彻上辈子也没种过这些东东,连葡萄种子到底能不能直接种出葡萄藤也心里没底,只记得儿时倒是用西瓜籽在花盆里种出过瓜藤。 刘彻自我安慰道:“朕这不是以权谋私,而是为大汉农业多增加些经济作物,利国利民,善哉善哉!” 这百余筐葡萄给长安权贵带来的震撼远超刘彻的想象,过往似这等稀奇的贡品瓜果数量从未有这般多。 太皇太后年岁大了,不喜甜食,亦只留下五筐;太上皇刘启的嫔妃不多,又似乎出于某种默契抑或潜规则,给刘越和刘寄的母妃王送去五筐,太后王亦留下五筐,其余各宫室送了两筐。 三大宫拢共只分去五十余筐,剩下的皆赐给皇亲苑的宗亲乃至北阙甲第的重臣及外戚。 长安权贵经过六十余年的不断联姻,彼此皆是沾亲带故,各家宗妇或多或少都有尝到这葡萄,一串两串的就是吃个新奇和脸面,好歹是西域送来的,常人见都没见过。 宗妇们吃的是葡萄,朝臣们却是看到了背后的意义,想到生长着葡萄的那片土地。 此番能运回百余筐葡萄,日后就会有千筐万筐,更重要的却是香料。 大汉权贵的饮食多为炙烤和熬煮,近年刘彻虽散播了不少煎炒烹炸的美食,但短时间还是无法扭转汉人的重口味。 西域及身毒运来的香料在长安城价格昂贵,最顶级的香料甚至价同等重的黄金。 刘彻亦是晓得香料价高,故才觉着两个小屁孩脑子有水,若送回的不是葡萄而是香料,那还划得来些。 大汉权贵若发起狠来,比刘彻可贪婪得多。 翌日朝堂之上,过往朝臣们大多觉着皇帝向西域诸国征收什一税的诏令过于轻率,此时却皆是转了口径。 “陛下,那什一税该征,然上天有好生之德,西域土地贫瘠,产粮不多,为免其属民衣食无着,臣以为应准允西域诸国以香料抑或宝石和良玉抵粮谷布帛。” 大行令窦浚掌藩属及夷狄外事,对西域诸国多有了解,满脸悲天悯人的出言进谏道。 刘彻瞧着自家这厚颜无耻的舅祖父,晓得他又打着日后在清河百货大量出售西域特产的主意了。 涉及香料和珠玉宝石的生意皆是暴利,西域的稀有特产若在现下的大汉贩卖,就如同将丝绸和瓷器放到中世纪欧洲贩卖般,绝对的一本万利。 刘彻颇是无奈道:“西域诸国尚未臣服,现下商议此事,未免太早吧?” 大农令曹栾突是出言道:“陛下,西域蛮夷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此等不识时务的化外蛮夷,其国可亡也!” 刘彻真真惊呆了,执掌国库的曹栾向来最不乐见朝廷大动兵戈,因为大军出征的开销着实太大,战时的粮饷兵械,战后的赏赐抚恤,样样皆需消耗大笔公帑。 没曾想,曹栾这厮竟突然成了激进派,张嘴就是要灭掉西域诸国啊! “曹爱卿今日这是……” 刘彻愣怔之余险些脱口而出,问他今日是不是魔怔了,好在中途缓过神来,急忙转了话锋:“灭掉西域诸国对我大汉似乎没甚么好处吧?” 曹栾丝毫不假思索的答道:“陛下,西域盛产宝石和美玉,可灭诸国,掳其民,押往各处矿山挖掘玉矿,若有此开源之举,我大汉国库岁入定能大涨。” 刘彻觉着自个太阳穴咚咚作响,险些脑溢血,窦浚还只想着卖特产,曹栾就直接想要霸占矿山了。 这特么是要上演大汉版的饿狼传说么? “此事不急,容后再议。” 刘彻摆摆手,对略有不甘的曹栾道:“待安西将军先将西域诸国尽皆慑服,以观后效吧。” 曹栾觉着陛下所言倒也在理,此事也不急在一时半刻,便是没再多言。 下得早朝,刘彻没到宣室批阅奏章,而是直接回了椒房殿。 他今日着实有些头疼,貌似大汉群臣的好战情绪被他在无意中彻底引燃了,朝堂突然没了主和派的声音,莫名有些不适应啊。 虽说要内施王道,外施霸道,但漫无目的的穷兵黩武就不好了。 这波求战浪潮必须得找地方宣泄出去才行,若强行压制怕是会闹出乱子的。 刘彻入得寝殿,便见百无聊赖的皇后阿娇在咕噜噜转着地球仪。 这地球仪是刘彻命少府匠师新制的,没有公之于众,更未批量制作,全天下独一份。 主要是汉人还信奉天圆地方说,刘彻若冒然宣称脚下的大地是个球形,大汉臣民怕是会以为自家皇帝魔障了,指不定要请巫师来给他驱魔辟邪。 实践是检验真理最好的办法,还是等着大汉组建起远洋水师,能完成环球航行再对天体学说进行详细论述吧。 想到水师,刘彻更是犯愁,造船的难度远超他的想象,尤是远海战舰所需的帆布和防腐涂料,光凭桐油是不成的,史籍上并未详细记载明清时的海船是用的甚么涂料。 刘彻虽是化学硕士,但也只约莫懂得钢铁船舰涂装的少量成分,这和木制战舰涂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除却涂料,还有巨型龙骨的构建,乃至铆钉的咬合,密闭的独立舱室…… 如此种种皆是大难题,更遑论造出符合甚么流体力学的船体了。 造船工业和后世的航天工业般,是艰巨的系统工程,代表着全社会的整体科技水准。拍拍屁股就能造出无敌舰队,横行海洋,那是只有在无脑历史文里才会出现的神迹。 汉中水师耗费四年有余,仅能将原有的近千艘大翼楼船改装成可抛射高爆弩箭和燃烧弹的低配版风帆战列舰,真正能远洋航行的新舰连影子都没见着。 刘彻已往汉中水师投入了十余万金,整整十座巨型船坞,不断的试制验证巨舰,但造出的船舰皆不如意,不断的来回返工,乃至拆除重造。 他倒是没有太过泄气,大汉的造船匠师们此时正处在经验积累期,唯有不断堆积错误,才能查漏补缺,汲取教训,终有一日会技术大爆发,迎来真正的成功。 只是耗资过为庞大,也怪不得后世华夏要等国力渐强,才敢倾力打造蓝海水师,这种短期难见收益的烧钱行为,不是每个国家都玩得起的。 刘彻这大汉皇帝虽说富有四海,但也已隐觉有些无力为继了,着实是大汉现下太多地方需要砸钱,国库难以支应,汉中水师近年几乎都是刘彻自个掏钱养着的。 十余万金,在推进基础工业化时,能做多少大事啊? “若是汉中水师能有些收益就好了,不求能完全填补亏空,但起码稍稍缓解些资金缺口啊。” 刘彻瞧着自家婆娘玩命折腾那地球仪,将那圆球绕着轴心转的飞起,不禁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迈步行至近前,抬手按住了旋转着的地球仪。 阿娇正玩得兴起,不由扭脸瞪着他。 刘彻却没理会她,目光死死盯在地球仪上,缓缓抬起手掌,露出大汉东北方的那个狭长半岛。 他眼中的忧虑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灼人的亮光。 “用了三年的水磨工夫,卫右渠那厮还能苟延残喘,不妨再给他来个狠的。” 刘彻喃喃自语道,复又扭脸往满头雾水的阿娇,抬手捧着她那蕴满傻气的小脸蛋,扯过来在她脸颊狠狠啃了口:“你这憨货还真是个小福星!” 阿娇猝然遇袭,端是又羞又恼,张牙舞爪的想要暴揍刘彻。 之后的情形涉及屏蔽情节,恕不赘述,诸位看官请自行脑补。 (ps:收藏和点击都涨太慢了,各位兄弟请到起点点击收藏本书,支持下正版,让作者有脸向小编要推荐,日后有更大的动力嘛。缺的不是钱,是成就感,you know?) 第三百二十六章 雇佣战舰 数日后,刘彻领文武百官前往未央沧池,筑起简易高台,共赏水战操演。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沧池之上,由楼船改造而成的数艘战列舰迎风扬帆,不断抛射出高爆弩箭和燃烧弹,首次向大汉权贵们展现出其强悍的战斗力,轰隆的炸裂声中,十余艘靶船腾起熊熊烈焰,尽皆沉入水底。 群臣惊悸之余皆是面色潮红,他们过往虽知晓汉军在西北大捷时使用过某种威力惊人的军械,却鲜少有人亲眼见识过高爆炸药的威力。 远远望着水面上那些桅帆如林的战列舰,他们自是震撼不已。 “陛下,有此等坚船利舰,南越可破矣!” 刚回京接任骠骑将军的郅都目光熠熠,如今大汉兵威赫赫,再不似昔年被匈奴铁骑逼迫得只能凭借坚城深池死守,他领兵作为抵御匈奴多年,更是渴望见到汉军威服海内。 返京就任骠骑将军后,他接到不少各路营伍及细作上报的军情,晓得陛下早在筹划着征伐南越,此时见得这些风帆战列舰,自是最先想到通过河川乃至海路进攻南越无疑是可行的。 刘彻淡淡一笑:“你戍边多年,历任三大边郡太守,现下怎的目光只瞧着南越呢?” 郅都眸光微闪,恍然道:“陛下是想对朝鲜下手了?” 群臣闻言,皆是竖起了耳朵,生恐漏听半点重要军情,并因此错失良机。 西域已被皇帝吃了独食,胡骑,中垒乃至羌骑皆是直属陛下统御的,出身各大世家的将领压根没法插手其中,只能眼睁睁瞧着安夷将军公孙和安西将军秦立轮番在西域诸国刮地皮,掳掠数以十万计的奴隶和大批珠玉珍宝。 日后朝廷若再出兵征讨外夷,世家大族们宁可与陛下玩命闹腾,也必得从中分一杯羹。即便是皇帝也不能次次吃独食,大汉的天下虽是老刘家做主,但也要靠各大世家齐力支撑啊。 “朝廷连年征战,太过劳民伤财,且上天有好生之德,非是逼不得已,朕不愿妄动刀兵,使得生离涂炭。” 刘彻摇摇头,满脸悲天悯人的叹息道。 群臣不由阵阵发愣,不晓得自家皇帝这是闹的哪出。 要知道陛下尚为储君时便创立虎贲和羽林,朝廷屡次出兵征伐匈奴且不提,屠戮月氏与诸羌,侵袭朝鲜,兵发西域,可都是陛下自行决断的,压根从未与群臣商议过。 在群臣眼中,皇帝陛下虽算不得穷兵黩武的暴君,但无疑是对开疆拓土拥有极深执念的,尤是容不得外夷张狂。 昔年刘彻命李广领三万细柳精骑侵扰朝鲜时,群臣皆以为朝鲜不灭,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岂料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朝鲜龟缩死守丘陵地带后,汉军也很快偃旗息鼓,不再闹出甚么大动静。 依着陛下的脾性,能让朝鲜苟延残喘三载有余,已是大大出乎大汉群臣意料之外。 此时闻得陛下说征战是劳民伤财之举,不忍见得生灵涂炭,群臣只觉自个怕不是耳目昏聩,听岔了吧? 便连老宗正刘通都看不下去了,颤颤巍巍的拄杖而起,在近侍的搀扶下走了几步,用浑浊的老眼看着刘彻,淡淡道:“老臣倒想在有生之年见得朝鲜灭国,百年后也好向列祖列宗多报几桩大喜事,陛下若心中早有计较,不妨明言。” “哈哈,真是甚么都瞒不过皇伯祖。” 刘彻被他戳破心思,却是不恼反笑,出言打趣道:“皇伯祖这急脾气还真是多年不改,且先归席落座,再听朕细细说来,可好?” “老臣无状,陛下恕罪。” 刘通已是仗朝之年,辈分及威望又极高,虽是出言请罪,倒也没真的躬身行揖,又由近侍搀扶着归席落座。 “我大汉西陲虽已稳固,然朝廷仍需防备匈奴和南越,还要威慑西域诸国,仓促间着实难以调集大军征讨朝鲜。” 刘彻待得老宗正坐定,放眼环视群臣,缓声道:“依细作打探到的军情,朝鲜因放弃北部地界,丘陵山地产粮不足使其民果腹,故朝鲜百姓多是逃难至山林或沿海地带,靠狩猎捕鱼为生。” 郅都在群臣中最为熟悉军务,又成官居辽东太守,已然听出刘彻的盘算,略带兴奋道:“陛下是想再度出兵侵袭朝鲜,却不似先前通过陆路侵袭朝鲜北部,而是借助坚船利舰,护送将士经由海路从朝鲜南面登岸,将朝鲜蛮子困死在中部的丘陵山地?” 群臣亦是恍然大悟,纷纷扭头再度望向沧池上的那些风帆战舰,心中尽皆兴奋不已,只要朝廷肯出兵,朝鲜必灭,到时自是皇帝吃肉他们喝汤啊。 “朕早说过,朝廷无兵可派!” 刘彻摇头轻笑,先出言粉碎群臣们跟着占便宜的白日梦,却复又话锋一转,意有所指道:“汉中水师的近千艘战列舰倒是要去辽东沿海的海陆码头做些演训,每舰除却五十楼船将士,尚可搭载百余人或数十匹战马。” “陛下的意思是准允民间前往朝鲜捕奴……” 不少大臣已领回了刘彻话外之意,近年来大汉朝廷没少做这事,只是没堂而皇之的宣之于众,大汉边塞外的匈奴和诸羌游牧部落可没少被汉人捕奴队乃至马贼侵扰,掳为奴隶,押送回大汉。 据传梁王嗣子妃跋子昔年亦是被掳来的羌人女奴,只因如今其身份尊贵,再没人敢当众提及此事,以免犯了天家忌讳,无端惹来大祸。 “胡说八道!朕乃大汉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为王臣,岂会容许旁**害藩属国的百姓?” 刘彻勃然大怒,出言呵斥道:“朕只是想让大汉百姓前往朝鲜,以身说法,劝服朝鲜百姓弃暗投明,归附大汉!” “陛下仁德!” 群臣皆是拜伏,齐声赞颂吾皇圣心仁念。 捕奴队的组成除却世家大族的私兵,更要招募不少游侠乃至地痞,大汉权贵们自需各自准备些时日,且耗时长短和招募到的人手难以预估。 刘彻也不想在史书上留下泯灭人寰的千古恶名,索性将近千艘战舰及掌船的楼船将士尽数分派各大世家,由权贵们出资雇佣。 他上辈子便是国际佣兵,还是组织里的头目,对这档事自是驾轻就熟。 战列舰和楼船将士的雇佣期为一年,皆配备有适量的高爆弩箭和燃烧弹,由随船军法官提前点算清楚,日后若遇海战,消耗掉的弹药要尽数报备,免得被世家大族挪走隐匿。 雇佣期内,战列舰往来于辽东海陆码头和朝鲜沿海,负责接送雇主的捕奴队,保证其登岸及回程的安全,运送次数不限,直到雇佣期满为止。 依着雇佣的章程,楼船将士只管海路接送人马,不登岸,各世家的捕奴队掳掠了甚么,掳掠了多少,楼船将士一概不得过问。 雇佣费用亦是合理,每艘战列舰收取百金,楼船将士的粮饷,修葺战舰的花销,乃至弹药的损耗,皆无需雇主支付。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让权贵们一次性付款,全年包船,其余费用全免。 大汉权贵们拿着这章程,压根不用细算也知大有赚头,依照大汉精壮奴隶每口两万钱的市价,只要捕奴队掳掠到五十口朝鲜奴隶,就足以支付雇佣战舰的开销。 辽东郡紧挨着朝鲜,依着这甚么战列舰的航速,每月至少可往来一趟,每趟能运送百余人。若捕奴队进展顺利,一年下来怎么也能掳掠到数百奴隶,且还不算抢到的金银器物。 何况陛下还言明,非但是朝鲜沿岸,若捕奴队有意前往半岛南端的三韩之地,楼船将士亦可经由海路接送。如此就不愁遇不着蛮夷了,毕竟三韩蛮夷不擅农耕,属民多是沿海而居,靠捕鱼为生。 这买卖大有赚头! 刘彻与群臣商议章程时,还不忘提醒他们辽东和朝鲜冬季酷寒,海面会出现大块冰凌,既不利战舰航行,亦不利捕奴队登岸行动。 汉中水师的近千艘战列舰今岁会先沿汉水入大江,再转而北上,暂驻琅琊水师待命。待得明年开春,战列舰群方会前往辽东郡的海陆码头,开始接送世家大族的捕奴队。 因而各大世家可先将捕奴队安排在辽东郡等候,最好让他们先试着搭乘几次海船,免得这些关中大汉日后严重晕船,登岸后战力大减。 战列舰的雇佣期就从明年二月算起,至后年三月结束。 权贵们觉着自家皇帝真真厚道得紧,依着陛下的意思,纷纷找大农令曹栾立契付款,定下了各大世家雇佣的战舰数量。 短短数日,近千艘战列舰皆被预定完毕,曹栾点算完运入国库的将近十万金,两眼直泛金光。 陛下真乃财神下凡,过往朝廷养兵皆是耗费甚钜,陛下此举却是既可练兵,又可牟取暴利,还可重创朝鲜,端是三全其美。 如此开源之法,吾辈不及啊! 少府卿陈煌却是无语得紧,汉中水师近年皆由少府养着,怎的挣了钱要上缴国库,这特么叫甚么事? 好在陛下已言明,汉中水师今后花销重新改由国库支应,曹栾也已欣然应允,否则陈煌真要郁闷得吐血三升。 第三百二十七章 蹴鞠联赛 (预先声明:本章非大纲预定章节,与大情节无碍,可看可不看,纯属作者因不爽国足而写,不骗订阅。m.x23us.com) 刘彻耗费多日方才将雇佣战舰的事处置妥当,岂料尚未安生几日,诸御史又纷纷上奏弹劾中尉张汤擅法乱权。 看着御案上的大摞劾举奏章,刘彻揉了揉眉心,自今岁重阳后,张汤在短短半月光景便逮捕了百余名权贵子弟,非但用了鞭刑,还尽皆处以课以巨额罚金。 光罚金就收了数百金,这特么比后世号称华夏第五兵种的城管还狠啊。 刘彻宣召张汤入宫,询问个中详情。 张汤亦觉冤枉得紧,他虽有酷吏之名,却也不愿无端得罪诸多世家大族,只是近来长安城的二世祖们愈发闹腾,屡屡在章台街闹事,甚至不少贵胄子弟聚众当街互殴,不下重手怕是遏制不住这股歪风。 刘彻听罢张汤诉苦,不由哑然失笑,若要追本溯源,这事还得怨到他的头上。 随着黄埔军学和政经官学陆续创办,有些本事或上进心的权贵子弟都入学谋取前程了,只剩下些不被长辈看好的纨绔留在家中无所事事。近年各大世家又因傍着四大商团的大粗腿,愈发豪富,给子弟的月钱和贴补也愈发大方。 纨绔二世祖们见得这般情形,更是自暴自弃,反正自个没本事继承家业,是混吃等死的命,索性趁着长辈还健在,能奢侈多久算多久,免得长辈们百年之后,继承家业的兄弟吝啬,使他们再无法如今日般骄奢淫逸。 因着此等心思,章台街的诸多秀坊生意愈发火爆,长安纨绔们皆是在倡伎优伶身上一掷千金,甚至为了争夺名伶大打出手。 大汉权贵对族中子弟流连秀坊倒是没太在意,只要不去窑馆胡来就好,毕竟秀坊和窑馆还是有不小区别的。 秦汉时的秀坊中的倡伎优伶多为家道中落,不得以沦落风尘的大家闺秀,端是才貌俱佳,精通棋琴书画,诗词歌赋的大有人在。 秀坊倡伎可不是后世某莞五百包夜的娼妓,非但不屑营造偎红依翠的十年扬州梦,更少有滥情寡恩的薄幸之名。 所谓楚楚文弱,寒淡如孤梅冷月;含冰傲霜,不喜与俗子交接。 许多矜贵寡言笑的倡伎虽入秀坊,却未签奴契,既温柔多情,却又不乏侠义肝胆,虽身不由己的沦落风尘,却始终坚守着卖艺不卖身的底限,是文人雅士寤寐思服的追慕对象。 若要花钱买肉,倒也方便,出了秀坊走到紧邻东市南面坊门的街尾,寻窑馆官妓即可。 刘彻倒是没对秦汉的秀坊现象太过意外,无论任何年代,这类行当总有高端低端之分。 后世华夏国人亦是如此,总觉去休闲会所玩玩明星嫩模,总比去酒店找小姐要上档次些,无非是赚取噱头,牟取暴利罢了。 其实两腿一张,差不多的。 刘彻无奈摇了摇头,对张汤道:“你这等做法,只能治标,难以治本的。” 张汤面带难色:“臣亦知这般执法收效不大,却又不知为之奈何。” 刘彻沉吟片刻,方才道:“想要扭转这股歪风,须得釜底抽薪,还需双管齐下。” 张汤不解其意,正待出言求问,却被刘彻抬手打断。 “此事朕已有计较,你且先回去,依旧该捉的捉,该罚的罚,只是切记依律执法,万勿再执法过苛,少动大刑,免得又让言官逮到把柄,上奏弹劾。” 刘彻出言叮嘱道,张汤甚么都好,就是往往执法过苛。 乱世方用重典,现下政局稳定,过于严刑峻法,容易造成世家大族的反弹,甚至引发民怨。 “诺,臣谨遵陛下喻令。” 张汤忙是躬身应诺,他也晓得若非陛下拦下那些劾举奏章,他这中尉算是做到头了。 数日后,大农府再度颁布加税的政令,针对京畿三辅的各处秀坊征收甚么奢侈税和营业税,窑馆却不在征税之列。 刘彻本不想盘剥那些沦落风尘的可怜女子,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若非没了活路,谁愿去卖笑卖身。 然而秀坊类似后世的高档休闲会所,是暴利行当,不课以重税,怕是京畿三辅的秀坊会愈开愈多,导致奢靡之风日盛,于国不利。 古希腊和古罗马皆因贵族阶级的奢靡腐朽而逐渐沉沦,最终湮灭成历史的尘埃,大汉应引以为戒。 刘彻亦不忘给纨绔子弟们找些事做,免得他们终日无所事事,无处宣泄过于旺盛的精力。 想要达到此等目的,自然是要推广体育运动,且是最容易普及和受到臣民广泛喜爱的运动。 骑马射猎场地要求高,田径游泳参与度太低,就数蹴鞠最合宜。 上辈子的国足何等坚挺,每每能保持九十分钟不射,刘彻觉着大汉纨绔们身子骨虚,一个半时辰怎的也能射十来回,蹴鞠的观赏性还是能保障的。 九月间,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联合发布公告,将在长安城举办甚么蹴鞠联赛,广邀各大世家参与其中。 依着章程,京畿三辅的世家大族可派出傅籍的子弟组成蹴鞠队,参加蹴鞠联赛。 联赛分两个阶段,每岁阳春三月开赛,每逢沐日竞技,世家子弟只需报名即可组队参赛。 首阶段采取单场决胜的淘汰制,所有蹴鞠队两两竞技,胜者留败者退,用一个月的光景从所有蹴鞠队中择取出二十支获得全胜的队伍。 次阶段采取大循环的积分制,二十支蹴鞠队捉对厮杀,胜者积三分,平者积一分,负者无积分。 待联赛结束,积分最高的队伍谓之冠军,可获千金;位居次席的队伍谓之亚军,可获五百金;位列第三的队伍谓之季军,可获二百金,其余进入次阶段的队伍皆可获百金。 消息传开,京畿三辅无论世家权贵抑或寻常百姓皆是兴致高涨。 早在战国之时,蹴鞠就广受华夏百姓喜爱。 待到秦汉之际,蹴鞠更在民间广为流传,百姓们多是康庄驰逐,穷巷踏鞠;权贵们亦是上以弓马为务,家以蹴鞠为学。 然皇帝刘彻看过几场宫廷蹴鞠后,觉着这年月的蹴鞠更重表演性质,各类控球表演跟杂耍差不多,故又称为蹴鞠舞,对抗性差,不够激烈,不够热血,没甚么看头。 他索性照搬后世的足球规则,只是场地和球门皆比后世小了不少,只因现下大汉造不出有足够弹性的足球。 充气球倒是可以制作出来,其实华夏在唐宋时就有了充气的皮球。将动物尿泡吹胀扎紧,放入皮革缝制的球体,再塞入些毛发或棉絮,既使皮球紧实有弹性又能保护里头的尿泡不被踢破。 刘彻命少府的匠作们试制了几个充气皮球,亲自试了试脚感,觉着确实不错,足以用于比赛竞技。 上辈子九四美国世界杯那会,他尚年幼,家里又穷,可买不起足球,家中长辈亦是帮着他缝了个小皮球,里头塞了谷糠,小伙伴们照样踢得不亦乐乎。 相较之下,这大汉版的充气皮球,已算得很好很好了。 场地倒是好弄,江都王刘非在城内和城外围了几块地,依着刘彻的嘱咐在四面建起简易的高台,先让熟读新式蹴鞠章程的侍卫们踢上近百场具有示范性质的表演赛。 长安北阙亦开始兴建一座类后世的大球场,虽不需雕梁画栋,但占地颇大,且刘彻特意嘱咐至少要有上万个观赛的席位,估摸着也得到明天入夏才能竣工,将将赶上蹴鞠联赛的次阶段开始。 表演赛是由皇室实业与田氏商团各出蹴鞠队,彼此对抗,而由少府出裁判。 刘彻已在宫内亲自观摩了几场,还偶尔下场指点,待得蹴鞠队员及裁判渐渐熟识了章程,踢得有模有样后,方才让江都王刘非安排他们在城内外踢表演赛。 长安周报早已刊登出大幅广告,告知百姓们这些表演赛的时间和地点,可自行前往观赏,皆是免费的。 当然,安排在北阙甲第的场地是不许百姓入内的,由赵王刘彭祖领着诸多有兴致的权贵及其子弟前去关塞。百姓们则可前往城外或城内北阙的场地,观看其余场次的表演赛。 刘彻虽不觉得观看体育赛事还要分出高低贵贱,但在北阙大球场没盖好前,让大批贵族和百姓混处,闹出甚么乱子就不好了。 大汉虽然暂时不会出现甚么足球流氓,但足球毕竟是对抗激烈的比赛项目,也极易引动观赛者的情形,若是支持不同队伍的观赛者坐在一起,热血上脑时难保不会爆发口角,甚至动起手来。 因着四大商团的庞大影响力,不少商贾也逐渐学着让手下的工匠和掌事们按时休沐,免得被四大商团视为苛待下人的血汗作坊,不屑再与他们做买卖。 非但是长安的百姓,京畿三辅的百姓都愈发有钱有闲,闻得沐日里有新奇的蹴鞠比赛,便是纷纷赶来观看,就图个热闹瞧个新鲜。 表演赛自是场场爆满,不少百姓皆站着远远观看,且看过之后皆是兴奋不已,觉着很是过瘾,回家之后又眉飞色舞的讲述,勾起更多街坊邻里的好奇,相约下次同往。 九月末已过了霜降时间,天气日渐寒凉,却无法浇熄百姓们狂热的观赛**。 刘彻闻得这般情形,不由摇头叹息:“大汉老百姓过往业余生活到底是多么无趣无聊,区区蹴鞠表演赛就这般狂热。若是让他们穿越到后世,见得国足长年坚挺不射,对上矮黑南蛮输到脱裤,连身毒阿三都要艰难逼平,那特么还不得举旗造反啊?” 汉武挥鞭作者在天台狂吼一声:里皮快下课,国足去挖矿! 辣眼睛的直娘贼,草! 第三百二十八章 欲购新宅 对商贾而言,时间就是金钱,国舅田胜更是深以为然。 田氏商团**月间刚从关中各地收取棉桃,十月光景便是纺出了首批棉线,并尽速织成棉布买给联合制衣。 之所以有如此快的进度,盖因田氏商团从开春便不断沿渭水营建了诸多棉纺作坊,水力纺车,配套纱锤乃至女奴早已备齐,且已从过往私种白叠子的权贵世家中预先买了些棉花,连番试制。 渭水冬季会有枯水期和流凌期,水力纺车将要暂停运转,只能靠人力纺线,故得在那之前制出尽量赶工,免得赶不上年末百姓添置新衣的购买潮。 近年来,每岁年末已成为关中商贾最为重视的时候,是场疯狂的逐利盛宴。 在四大商团中,尤以田氏商团和清河百货联系最为紧密,田氏商团涉足诸多产业,制作出各式各样的货品,清河百货则在各郡县广设铺面,负责代售转卖。 窦氏,田氏,陈氏这三代外戚非但未如过往新旧外戚间般斗个你死我活,反是来往愈加密切,携手合作做买卖。 果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联合制衣的各处作坊亦是忙得热火朝天,只因皇帝陛下命少府向联合制衣下了笔大订单。 由少府出资,为十余万长安驻军添置谓之棉袄的冬装,年首前需尽数发放下去。 执掌联合制衣的江都王妃杨绮罗接着这笔大买卖,端是有喜有愁。 少府出的价钱不低,每套棉袄五百大钱,刨除棉布和棉絮的成本,每套约莫能挣个两百钱,且因不需交由清河百货代售,而直接向少府交货,故这两百钱是纯利。十余万套棉袄,可就能赚到近三千万钱啊。 联合制衣不似皇室实业般财大气粗,三千万纯利对联合制衣是笔大大的营收,绝对无法轻易舍弃的。 只是旗下的制衣作坊虽超过两百间,但真正试制过棉袄的制衣作坊不到半数。且因年节将至,联合制衣还要裁剪出足够的各式成衣交由清河百货代卖,攫取更多获利,故而也不宜全力投入到军需棉袄的生产中,分出百间制衣作坊裁剪棉袄已是极限。 意即三月内这百间制衣作坊要分别赶制出千余棉袄,即便流水线作业的效率颇高,但在棉袄制作工艺尚未完全纯熟时,还是得夜以继日的赶工才能按质按量的完成。 杨绮罗经营联合制衣已有数载,深知若要工匠和掌事玩命干活,就得舍得砸钱,便是向各制衣作坊的总掌事言明,若年节前能圆满达成预定的生产目标,年终奖加五成,不达标的照着章程逐级削减年终奖。 总掌事们听罢,皆是精神大振,萧索寒凉的风都吹不冷他们咕咚沸腾的热血。 她们每岁的年终奖皆在两万钱上下,约莫相当于三个月的月例,增发五成即是加万钱,寻常百姓半年都挣不到万钱。 王婶亦是这些总掌事中的一员,虽说她儿子狗蛋自改名王富贵后,与同窗们将永和豆浆愈办愈红火,家里不缺花销,但谁会嫌钱多? 况且买卖有赚有赔,那永和豆浆又是多家凑的份子,不是自家买卖,王婶觉着也不怎么稳妥,反倒是她这差事稳当,每岁稳稳挣着近十万大钱,胜在过得安生,睡得舒坦。 眼瞧着自家儿子年岁渐长,再过两年就得娶媳妇了,总得先替置办座更好的宅院。现下王婶已是彻底瞧不上寻常民居了,要买就买东四巷的大宅院,甚至想要买临街四坊的宅邸。 王老实觉着自家婆娘着实是疯了,近年来长安北阙民居的价钱不断飙涨,东四巷的宅院动辄数十万钱。 他们当初能花十万钱买到这东四巷的二进小宅院,乃是因着儿子的同窗家中急需用现钱,方才低价变卖闲置多年的屋舍,让他们捡了个大便宜。 临街四坊乃是东四巷中最昂贵的地段,开门便是贯通长安南北的青石大道,想在那买宅邸,不备下五六十万钱,都没脸找说合买卖的驵侩牙商询价。 王婶觉着自家老汉忒不上进,便与儿子商量,王富贵倒是觉着此举可行。 随着永和豆浆的买卖愈发红火,分铺已开遍京畿三辅的诸多坊市,逐渐往关中各郡县推展。 不少商贾皆是纷纷登门,向王富贵等永和豆浆的东家寻求合作,王富贵等人皆是田氏私学教出来的,精明得紧,可绝不会再让旁人入份子,摊薄自家获利。 他们倒是想到私学先生曾讲解过那甚么连锁经营的法子,故而细细商讨章程,大肆吸收有意出资的各地商贾,大搞连锁加盟。 如此一来,登门商谈的商贾更是络绎不绝,王富贵等人便想学着四大商团建立总部,但长安商区的宅邸价钱有些高,永和豆浆现下尚在迅速发展壮大,暂时不宜花费巨资买宅邸设总部,免得无活钱应急。 秉承着宁缺毋滥的原则,他们打算缓个两三年再建总部,但必须在长安商区建,这不但是他们的执念,更因在田氏私学读懂了甚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死死傍着四大商团,绝对错不了! 登门寻求加盟的商贾多是身家丰厚,王家这二进的宅邸虽在东四巷,但位置算不得太好,有些偏,镇不住那些富商巨贾,买卖不好谈。 王富贵闻得自家老娘想在临街四坊买宅邸,就觉着这是大好事,便与王婶细细盘算。 王家现下在西四巷有三套宅子,最大的那套三进宅院由王婶的爹娘和兄嫂暂住。 近年兄长跟着王老实在田氏商团的营建工坊干活,嫂子又因王婶的举荐,进了制衣作坊,兄嫂二人月例拢共也有个三四千钱,再加上年终奖,数年来亦攒下数万赀财。 依着王婶的盘算,不妨先让爹娘兄嫂搬来这处宅子,王家将西四巷的三套宅子尽数卖了,约莫能卖个二十万钱,再加上王婶近年攒的二十万钱,待得年末夫妻俩又有数万年终奖,再向兄嫂借点,怎的都能凑足五十万钱。 王富贵听罢,深觉此事可行,忙是出言附和,永和豆浆今岁收得不少加盟费,待得管账的同窗把账册整理清楚,在年节前应能分发巨额红利。 依着他的份子,估摸能分到个二十余万钱,除却要留十万活钱以备不时之需,至少还能支应王婶十万钱。 王婶自是大喜过望,有六十余万钱定能在临街四坊买座二进宅邸,且绝不比现下住着的这套小。 母子俩商量妥当,方才与王老实商议。 王老实瞧着眼前难掩喜色的娘俩,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架势分明不是要与他这一家之主商议,仅是把定下的事儿复述一遍罢了。 没办法,如今一家三口中就数他挣钱最少,昔日的顶梁柱已是腰杆不硬,冰冷的现实摆在眼前,莫名有些失落啊。 好在王老实生性憨厚,只要家人活得舒心,他也没旁的多余心思,娘俩爱怎的折腾就怎的折腾吧。 至于日后将这座宅院让大舅哥住着,他也欣然应允,毫无二话。 王老实自幼无父无母,家徒四壁,王婶的父母肯将爱女嫁给他,这份恩情他无时无刻不铭记在心,自然将王婶的父母兄长皆当自个的亲爹娘,亲兄长。 何况这座宅院是他豁出脸面,请来营建工坊的诸多同僚,用休沐日和节庆的闲暇,铺设了地砖瓷砖,整葺装潢,又通过宜家家居阁的总掌事,购置到不少略带瑕疵的低价精美家居。 北阙甲第的诸多官邸他不敢比,但在这东八巷,他敢拍着胸脯担保,内部装饰比他这宅子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宅邸数不出几座来。 临街四坊住着的那些豪富商贾虽家赀巨亿,但论起营建装潢,与营建工坊的匠师们差得远着,用大东家国舅田胜的话来说,他们就是些俗得只会往墙上贴金的大土鳖。 正因如此,王老实可舍不得将这宅院随意租给旁人,若是遇着不爱惜的,每日在屋里磕磕碰碰,白瞎了这好宅子。倒是让自家人住着放心,反正王家也不在乎那点房租。 王婶见自家老汉应下此事,更是乐得眉开眼笑,忙又趁着休沐,拉上王老实父子同去西四巷与兄嫂商量。 她的兄长是个没主意的,嫂子倒是个精细人,刚听她说完便是欣然应允,且不说夫妻俩皆靠王婶俩口子照应才有现下的好差事,单说家中的儿女已年岁不小,尤是女儿大丫已是待嫁之年,正想说门好亲事。 待她们搬到东四巷住着,登门说亲的媒妁心下都会多掂量几分。 嫂子晓得王婶生性爽快,也没藏着掖着,将心思尽数坦言,拉着她的手,恳求道:“娟儿,你若真在临街四坊购了新宅,那现下这套宅院不妨转给俺家可好,嫂子出十五万钱买下,先付五万钱,其余的五年内还清可好。” 王婶微是愣怔,忙是看了看身旁的王老实。 王老实与她夫妻十余载,自是晓得她的心思,憨憨笑道:“俺是愿意的,只是当初只花了十万钱买来,要让兄嫂十五万钱买下,这也太过……” 嫂子却忙是道:“这是应当的,那宅子是甚么情形我与当家的皆是清楚得紧,出十五万钱实是占了大便宜,若非俺家大丫和二虎就要谈婚论嫁,俺也没法添着脸张这嘴。” 王婶见自家兄长也是连连颌首,便是笑道:“那便这般定下了,哥哥嫂嫂这几日收拾收拾,下个沐日先与爹娘和孩子搬到俺那去,待这些宅子卖了,俺置办好新宅子,便让俺家老汉与兄长去公府过房契。” 她的兄嫂自也高兴不已,心心念念皆为儿女打算,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第三百二十九章 藩王入京 腊月间,关中各地因棉麦复种劳累整年的农人终是可以稍歇些时日,待来年开春雪化再下地劳作,匠人们却依旧在作坊里忙碌不休,加班加点的赶工。m.x23us.com 朝臣们也早预先布置好诸般政务,以便在年节前夕多歇几日,否则待得正朔又得彻底忙碌起来,无暇再多陪伴家人。 唯有大行令窦浚及其属官有些忙乱,只因皇帝陛下已是诏令东瓯王和闽越王,让他们明岁正朔亲自入京朝贡。 现下大汉尚有四个藩属国,朝鲜,南越,东瓯和闽越。 朝鲜和南越已与汉廷彻底反目,藩属关系已是名存实亡,仅因尚未正式递呈国书,两国派驻长安的使臣亦未被驱逐,故在名义上还是臣属大汉的。 东瓯和闽越却大是不同,自欧复鸣和邹馀善各自弑兄篡位,分别作了东瓯王和闽越王,已遣使重递国书,承诺向汉廷永世臣服,并将两国太子尽皆送来长安作为质子,已示诚意。 大汉皇帝刘彻对他们识时务的做法甚是满意,便在豫章郡和丹阳郡向两国开放诸多边市,除却铁器,旁的货物皆准允汉商向两国出售。 欧复鸣和邹馀善见得大汉皇帝既开边市,又未在两郡陈列重兵,晓得大汉是真的无心大动兵戈,灭了东瓯和闽越,皆不禁松了口气。 近年大汉愈发强盛,兵锋所指,无可匹敌,若真要对两国出兵,他们除了归降献国也没旁的办法。 东瓯和闽越不似匈奴等北地游牧民族,打不过就能拖家带口远遁万里,两国紧邻吴越之地,自古与华夏往来密切,春秋战国及秦末乱世,不少中原百姓为逃避战祸,纷纷迁徙到两国地界,与当地部族混居。 数百年下来,本地部族早已纷纷走出山林,不再靠狩猎采集为生,更再非茹毛饮血的山中野人,已然学会刀耕火种,织布裁衣,除了些许古老民俗,旁的几与汉人无异。 尤是两国君臣,体内可都混着几分汉人的骨血,以汉话为官言,读汉书,书汉隶,着汉服,或许就是后世所谓的文化向心力,甚或是文化入侵了。 匈奴过去也曾数度出现大规模汉化的迹象,只因历代单于受了中行等汉奸的怂恿,竭力用强硬手段遏制匈奴臣民的汉化趋势,使得匈奴数十年仍只以游牧和劫掠为生,其社会文明的发展其实是处于相对停滞状态的。 接受大汉的文化影响实是柄双刃剑,譬如东瓯和闽越,俨然已成为农耕之国,又是背靠大海,没战略纵深,若是大汉出兵征讨,他们除了冒险出海,逃往东,意即后世的台蛙岛,就再没旁的退路了。 朝鲜国的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欧复鸣和邹馀善不傻,既然大汉皇帝诏令他们入京朝贡,还是老老实实奉诏入朝的好。 毕竟大汉虽是铁血尚武,心心念念要开疆拓土,但汉人极讲诚信,爱惜名声,从未干出过扣留朝贡藩王之事,大汉皇帝更是丢不起这人的。 欧复鸣和邹馀善好歹是属国的藩王,又是前来入京朝贡,掌外夷邦交事的大行府自不宜怠慢。 闻得两位藩王已启程前来,大行府的属官们忙是整葺蛮夷邸,更要腾出不少院落,以便安置随两位藩王入京的大批使臣,侍卫乃至侍女。 近年大汉工商繁荣,又屡开边市,鼓励与外夷通商,京畿涌入大量胡商及外邦使者,尤以西域人居多。 大汉虽正出兵征讨西域诸国,但西域胡商可不管这么些,西域自古小国林立,从未如华夏般大一统过,小国寡民的地界压根谈不上甚么民族认同感。 尤是四海为家的西域行商,往来一趟就是大半年,谁晓得回到西域时会不会就换了君王,他们早已习惯了,换谁做王不是做? 他们甚至还隐隐希望大汉能吞并西域,至少做大汉子民能少缴些商税,运送货物进出边塞也无需关税,往来一趟至少能多挣个五成利。 西域诸国的使者们亦多是心向大汉,他们驻在长安多年,不似本国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井底蛙。 早在大汉皇帝诏令西域诸国称臣时,他们就纷纷遣人快马送密函回国,恳请自家国君不要忤逆大汉天子,汉军比匈奴还狠,绝非西域诸国能抵抗得了的。 岂料自家的国君着实蠢,非但不听劝,还来函斥责他们这些使臣怀有异心,更逼着他们向汉廷呈递国书,斥责大汉皇帝残暴不仁,妄动兵戈,涂炭生灵。 西域使臣们又不傻,呈递这般国书,不要命了? 大行令窦浚已向他们言明,大汉无意灭掉西域诸国,只想换上些听话的王。 若他们想日后荣华富贵,就给所属部族的首领去信,帮着大汉反了那些愚蠢的国君。论功行赏时,哪个部族功劳大,其首领就可为王。 西域使臣们自是心中大喜,纷纷书写密函,遣人送回族内。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若得以依仗大汉铁骑强军,凭甚么还要尊奉那群蠢货为王? 正因着有这些里通大汉的西域部族作为内应,安西将军秦立和稗禾候瓦素各征讨西域诸国时更是势如破竹,屡见临阵倒戈,开城降汉者,否则以骑兵攻城亦是麻烦得紧。 如今大汉出兵西域已近半年,每每攻城掠地,便会扶持新王,西域诸国本就是小国寡民,再被汉军刻意裂解,让归附的部族瓜分城池,攻占的十余国短短时间冒出百余藩王。 总之只要占据着城池,又臣服大汉的西域部族首领,都已占地称王,实则辖地和属民还不如大汉境内的大县县令。 既然都称王了,总得向大汉这宗主国遣使,故而近来驻在长安蛮夷邸的西域使者数量暴增,本是多有空置的院落塞得满满当当。 大行府的属官见着这般情形,心里尽是骂着直娘贼,过往大行府是诸多府署里最为清闲的,现下忙得连年节都没法过了。 尤是东瓯和闽越的两大藩王又要入京朝贡,可不比西域小国的使臣,那是真正的大藩,国力比朝鲜怕是都要强上几分,不宜怠慢的。 蛮夷邸的宅院肯定要腾出小半,又不好驱除那些已入住的西域使臣,眼瞧再过半月两大藩王就要抵京了,大行诸官端是急得上蹿下跳,只得请大行令窦浚决断。 窦浚能有甚么办法,近年他已不怎么管事了,心心念念就要靠着清河百货为窦氏后人多攒些祖业,免得他们今后再无法入朝为官,又无所事事,以致衣食无着。 现下仗着太皇太后尚在,窦氏外戚也还有些势力,各郡县的官员还会给窦氏几分情面,诸般行事还是大开方便之门,需得尽速将清河百货开遍大汉各地。 总之窦浚近来忙着给各郡的封疆大吏不断去信,念故旧攀交情,没甚么心思管大行府的事。 皇帝刘彻是晓得自家这舅祖父愈发怠惰的,却也没太过苛责,让外戚转型本就是他刻意推动的,窦浚无心再争权夺利自是最好。 反正大汉现下也没太多邦交事务要处理,外邦夷狄老实臣服朝贡就好,不服就揍到服,甚或出兵灭他丫的! 至于蛮夷邸院落不足之事,刘彻看过大行府的奏章后,觉着倒不难解决,挥毫批示,让大行府先将部分西域小国的使臣暂且迁往公府在长安的各处馆驿,为两大藩王腾出蛮夷邸的小半院落。 刘彻复又宣召江都王刘非和国舅田胜入宫,命他们分别在北阙甲第和东市三坊兴建形制不同的客栈。 皇室实业在北阙甲第兴建的客栈要有可供出租的独立院落,占地颇广,就建在蛮夷邸的对街。 刘彻想着后世大使馆也是各国自行出资兴建,使馆人员的花销也由各国自行担负,没道理大汉要出钱养着外邦使者,索性在北阙甲第建个高档租住区,他们爱住不住,出不起钱就趁早滚蛋回国。 田氏商团在东市三坊建的客栈是为各地行商准备的,胡商亦可入住。 现下大汉对胡商尚有不少盘查和管制,又因大汉屡屡对外动兵,民间客栈大多不愿让胡商入住,以免敌国细作入住,遭了牵累惹上大麻烦,故而胡商多在官府开设的馆驿落脚。 加上京畿三辅商贸愈加繁荣,各地商贾蜂拥而至,民间客栈皆是爆满,刘彻觉着日后大汉各地亦会出现这般景象,倒不如先让田氏商团在长安试着建些客栈,积累经验,日后在各郡县搞后世的连锁酒店好了。 借此推广客栈的入住登记制度,对社会治安的管制和情报搜集都是大有好处的。 田胜听完皇帝的盘算,自是欣喜不已,这客栈定是大有赚头的,他早就想涉足其中,只是田氏的势力不似窦氏那般大,影响力仅限京畿三辅,想在各郡县广设客栈,还得皇帝发话才好办。 刘非却是面色讪讪,他又不傻,岂会不知这是门好生意,自不甘让田氏商团吃了独食。 刘彻亦是瞧出他的心思,索性直接言明,皇室实业亦可广设客栈,但形制要与田氏商团有所区隔,价格更是如此。 刘彻问道:“一个走高价高端,一个走廉价低端,你们滴明白?” “大大滴明白!” 刘非和田胜皆出言应是,无非是如艾格服饰和联合制衣般,彼此分占市面,相安无事。 他们心下清楚,皇室实业要靠田氏商团的营建工坊替他们兴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客栈,田氏商团亦可借助皇室实业的势力,打通各郡县官府,算是各取所需。 第三百三十章 商讨出兵 刘彻向来信奉实力至上的原则,鲜少摆派头逞威风,此番诏欧复鸣和邹馀善入京朝贡,非是为甚么宣扬国威,而是确有要事与他们商谈。x23us.com 两人抵京的翌日,刘彻便在未央宫宣室召见了他们。 欧复鸣和邹馀善皆是初次入朝拜见大汉皇帝,一路行来方体会到汉疆辽阔,且是国富民强,近月行程途径的十余郡县内,即便在寒冬腊月仍是百业兴盛。尤是京畿之地,漫天飞雪的日子亦车马喧嚣,巍峨雄壮的城池更非东瓯和闽越可比。 待见得大汉天子,他们更是讶异不已。 近年汉帝刘彻的诸般作为被汉民广为传颂,皆道其仁德贤明,文治武功皆丝毫不逊已禅位的太上皇刘启,欧复鸣和邹馀善亦多有耳闻。 他们虽知刘彻是年少即位,却没料到十来岁的少年会有这般威仪,尤是那对微微眯起的狭长凤眸,泛着鹰隼般锐利的光,面上虽是笑着,却让人不敢直视他那尚待几分稚气的眉眼。 “外臣欧复鸣见过大汉皇帝陛下。” “外臣邹馀善见过大汉皇帝陛下。” 两人皆是初次面圣,依着规矩做足礼数,行了拜伏大礼。 刘彻心安理得的受了大礼,方才摆手道:“免礼,起身入座吧。” “谢陛下赐座!” 两人忙是谢恩,起身入席,像模像样的正襟危坐着,不敢有半分失礼之处。 刘彻对二人的恭顺甚是满意,出言道:“朕晓得你们皆是爽快人,便也不虚言废话,此番召你二人进京,乃有要事相商。” 邹馀善心思机敏,忙是道:“陛下言重,有甚么事只管吩咐就是,我闽越上下定竭心尽力,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欧复鸣赶紧出言附和道:“没错,我东瓯亦是如此,亦是如此。” “如此便好。” 刘彻缓缓颌首,复又意有所指道:“朕得了细作回报,南越王赵佗今岁秋冬之际便缠绵病榻,如今已三月有余,尚未病愈……” 邹馀善眼神微亮,闽越毗邻岭南之地,自赵佗占据岭南自立为王,建立南越国,便屡屡出兵侵占闽越国土。两国交恶近七十载,结下的仇怨除了你死我亡,便再无化解之法。 欧复鸣倒是不太在意,东瓯和南越间隔着个闽越,要提到心怀戒备,他倒是对闽越更忌惮。 两人的神情逃不过刘彻的眼睛,其表现亦未出乎他的预料。 他的视线淡淡扫过二人的面庞,缓声道:“你们以为朝廷是否该趁机发兵征讨南越?” “……” 欧复鸣和邹馀善万没料到大汉皇帝会问得这般直白,丝毫不加掩饰,一时倒不知该如何作答。 刘彻倒是不急,端起茶盏,满满呷着热茶。 宣室殿内骤然安静下来,气氛颇是沉闷,只闻得紧闭的殿门外寒风呼呼刮着。 “陛下,对朝廷应否出兵南越,臣不敢轻言置喙,然若朝廷需我闽越出兵助阵,只需陛下一声令下,我邹馀善必倾举国之兵,以为先锋!” 邹馀善是识时务的,短短片刻心念便已转了数转,忙是出言表忠心道。 他深深知晓,待大汉征服南越后,极有可能会对东瓯和闽越动手,换了他是大汉皇帝,亦不容他人酣睡卧榻之旁。 然而若他不帮着大汉征讨南越,大汉难以绕过南方五岭进军岭南,必定先在东瓯的协从下灭掉拦着路的闽越。 顺从大汉还能多苟延残喘数年,日后即便难免被吞并的命运,好歹也能做个大汉诸侯王;若是忤逆大汉皇帝,待得兵临城下,只怕再想出城投降都是奢望,只能落个国破家亡的凄惨结局。 “是,是,我东瓯亦如此,亦是如此。” 欧复鸣是个莽夫,没邹馀善那么多花花肠子,但莽夫有莽夫的好处,就是尊奉强者,尤其是大汉皇帝这等至强者。 莽夫的想法很简单,打不过就老实听话,免得白白挨揍,还是往死里揍。 刘彻见得事情远比预想中要顺利得多,便是笑着嘱咐道:“很好,待正朔大朝,你二人上殿朝拜后,便可启程返回国,整军备战,等待朝廷的诏令。” 欧复鸣忙是欣然应允。 邹馀善反是略带迟疑道:“陛下,恕臣直言,有道是兵贵神速,且赵佗老贼又重病在身,朝廷若不趁机尽速发兵,待得老贼病愈,怕是会错失良机啊。” 刘彻摇摇头,意有所指问道:“你应曾入山捕猎,朕且问你,熊罴是冬日好捕还是春日好捕?” 邹馀善微是愣怔,沉吟不语。 欧复鸣不解其言外之意,忙是插话道:“回陛下,自然是开春好捕些。” 刘彻微是扬眉,复又笑问:“哦?熊罴需冬眠不食,远比往日瘦弱,气力亦所剩无几,为何反不如开春吃饱喝足后好捕?” 欧复鸣不假思索道:“陛下这话就有些外行了,熊罴冬眠时最是警醒,被惊醒后更是暴躁,就如受伤的山猪般,会红着眼,发疯般的跟猎人拼命,最是不好对付。” 邹馀善闻得这话,仿似想通了甚么,露出几分恍然之色。 刘彻将他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觉着他倒真算得上心思通透之人,无怪乎上上代闽越王本就想让他继承王位,而非他那志大才疏的兄长邹郢。 “东瓯王说得不错,虚弱的野兽最是警惕,唯有待其渐渐恢复,却又尚未完全恢复时,方才是捕猎的最佳时机。” 刘彻不再绕弯子,坦言道:“赵佗患的不是急症,又唯恐大汉趁机挥师南下,故已在各边城关隘屯驻重兵。然赵佗年近百岁,此番又是久病,其子孙已然坐不住了,私下频频动作,待他病愈后,南越国势必乱上许久,到时才是出兵征讨的良机。” “陛下英明!” 欧复鸣和邹馀善忙是出言附和,没有半分作伪,而是真心觉得大汉皇帝阴损。 刘彻虽未明言,但两人都是王族出身,自是熟识王族里的猫腻,昔年汉廷能遣张骞出使两国,说服他们弑兄篡位,今日自也能派人撺掇南越王族中人作乱。 毕竟赵佗偏宠王太孙赵胡,其余子嗣却对他让赵胡日后继承王位大为不满,见得赵佗久病不愈,自然会生出旁的心思,趁机发展势力,甚至觊觎军权。 即便赵佗病愈,再想重新稳定政局,收拢军心,怕是再没那般容易了。他过往威望再高,若令不出王宫,那又有甚么用? 王权争斗本就是你死我活,赵佗若有半分处置不好,硬把其余子孙逼到墙角,被人领军逼宫都不是不可能的。 刘彻见二人这般顺从,满意的点点头。 他自不会将心中盘算全数告知他们,征服南越虽势在必行,汉军却不宜在岭南造下太多杀戮,否则他早已挥师南下了。 毕竟对诸越百姓需要融合,而非血腥屠戮。 昔年秦军征伐楚国时,为震慑楚国君臣,屡屡大肆屠城,方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之说。 刘彻可不想在诸越百姓心中种下对大汉军民的血海深仇,否则日后怕是难以化解的。 对付南越的计划他已筹谋良久,挥师犯边,攻城掠地的事交由东瓯和闽越来做,至于南越国都番禺城,未必需要跨越南方五岭,个中计较自是不能向欧复鸣和邹馀善说的。 他们只要顺从诏令,待得大汉征服南越后,再协助朝廷将东瓯和闽越缓缓融合入华夏圈子,进而由藩属国平稳过度到诸侯国,刘彻自然会保他们及两国王族享尽富贵荣华。 若他们这能协助刘彻完成这两桩大事,必定名垂汉史,这是比为大汉开疆拓土更大的功绩,值得后世子孙永远铭记的。 要让驴拉磨,最好的法子不是鞭打,而是在其前头吊根萝卜。 接下来的日子,刘彻特意吩咐赵王刘彭祖带两人在长安内外四处转转,看看北阙甲第和长安商区,看看四大商团的诸多产业,看看作坊遍布的西邑。 欧复鸣和邹馀善这才真正见识到大汉的繁华富足,光从百姓们的衣食住行就全方面体现出对东瓯和闽越压倒性的优势,更遑论贵族世家那种精致到奢侈的生活方式。 棉纺作坊飞速运转的纺车和纱锭,一车车的纱线和布匹;制衣作坊源源不断缝制出的新衣;清河百货琳琅满目的各式货品,不乏闻所未闻的西域珍品…… 尤是寻常百姓都能到清河百货购置大批年货,拉着自家的独轮车满载而归,大汉百姓的富裕程度端是让两大藩王咂舌不已。 只是他们心中亦多有腹诽,清河百货那些货物的品质和价格他们皆是多有留意,这才晓得诸多边市的汉商们将他们坑惨了。 一斛饴糖在边市要价百余钱,在清河百货才卖十钱,还是放在边角出售,大汉百姓多是买雪白精细的砂糖,要价也才三十钱每斛。 更遑论精制海盐了,八十钱每石,一袋袋盐包摞在角落里,买的时候无需称量,每袋一石,有多无少,付款即可搬走。 “赵王殿下,这海盐论石卖,百姓们吃得完么?” 欧复鸣见着大汉百姓皆是整袋购买,不由嘴角抽搐着问刘彭祖道。 “东瓯王有所不知,近来朝廷已向民间释出部分马匹等牲畜,百姓们买盐多是心疼牲畜,平日将之混入精料,牲畜吃了才有力气干活。” 刘彭祖笑着解释道,他不时帮着刘非打理些皇室实业的事务,帝国物流近来也从太仆府的马苑购置了不少汰除的战马,故才晓得这些事。 “……” 两大藩王在心里啐骂连连,那些边市汉商竟将粗制海盐以数百钱每石的高价卖给他们,感情他们连畜生都不如啊。 第三百三十一章 冬去春来 每岁正朔,各地诸侯须赴京朝天子,谓之述职。顶 点 x 23 u s无故不朝者,将依律严惩,一不朝则贬其爵,二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六师移之。 正月初一的大朝会上,百官自诸侯王以下的公、卿、将、大夫乃至至秩俸六百石以上的官吏将依次奉贺,再宣外邦藩王及使者上殿朝贺,复又宣刘氏宗亲贺,因而出席大朝会的官员高达万人以上,场面极为盛大。 大汉各地的郡县长官若无军政要务,皆是奔赴长安,在朝贺之余,还需带上计吏,带着本郡县的计簿,类似后世的统计报表,到中央官署的丞相府和大农府上报去岁政绩,谓之上计,以便公府考核其政绩,评判郡县官吏是否称职。 各郡太守皆为封疆大吏,不少大郡或边郡甚至会由皇帝亲自出面考评,渎职怠惰者撤职查办,敢在计簿造假更是欺君大罪,一经查实就是枭首抄家。 欧复鸣和邹馀善二人在大朝会上见得这般排场,心下震撼之余,对大汉皇帝更不敢生半分忤逆之心,着实是大汉太过强盛,远非他们两国可以匹敌。 朝贺完毕,两大藩王便照着皇帝陛下的意思,启程返回国,因着有天子厚赐,故也算满载而归。 刘彻虽看不惯后世隋唐两代帝皇为了面子屡屡厚赐外邦来贺的藩王和使臣,但对东瓯和闽越却是例外,在他看来,诸越皆是华夏臣民,不该吝啬赏赐,且又没赐下珠玉珍宝,无非是些盐糖陶瓷,绸缎布匹,在汉境着实算不得甚么珍贵货物。 至于西域诸国等真正外邦,滚一边撒尿和泥去! 两大藩王拉着数百大车踏上归途,随他们入京的两位王妃却是依依不舍,送来长安为质的两国太子可是她们的亲儿子,才匆匆见了数面,又要离别,心中自是感伤。 尤是闽越太子送来长安时才五岁,汉话都没说利索,闽越王妃足足哭了小半个月,眼睛都快哭瞎了。 好在此番进京后,得知大汉皇帝特意嘱咐大行属官好生尚待两国太子,非但衣食住用照顾妥帖,更派不少学识渊博之人为师长,从旁教导他们。 两位王妃稍稍安心之余,却又见得自家儿子变化极大,竟隐隐以汉人自居了。 她们担忧儿子在长安吃穿不惯,特意不远万里带来衣裳特产,儿子们反是让近侍备下美味的佳肴盛宴,让她们品尝,复又献上华美的锦绣汉服,孝敬她们。 见得自家儿子有此孝心,两位王妃自是欣慰,只是瞧着那恭顺守礼的做派乃至正襟危坐的姿仪,她们真真有些发懵,眼前分明就是汉家少年郎,还是自家儿子么? 两国太子被潜移默化成这般模样,自然是刘彻有意为之,让两个小屁孩跟着刘氏宗亲的子弟们混,吃喝玩耍,读书识字,享受美好童年时光。 白纸好作画,如今谁再跟两个小屁孩说他们是蛮夷,他们非急眼拼命不可。 化外蛮夷这字眼,在自尊心极强的小屁孩听来,真是刺耳,他们现下早已知晓,自个的小伙伴们提到匈奴,诸羌等外族是何等鄙夷厌恶的神情。 好在东瓯和闽越是藩属国,又和汉人没甚么深仇大恨,否则他俩在长安城真是没法混了。 外邦藩王自然不如大汉诸侯王,若自个也像小伙伴们似的,亦是个血脉纯正的汉人就好了。 这就是刘彻让人不断给两国太子灌输的观念,现下看来,洗脑还是颇为成功的。 洗脑是项系统工程,刘彻向来从不忽视妇女路线,枕边风的威力大到便连他这大汉皇帝都难以抵御。 陛下在床榻上耳根子最软,甚么事都好商量。 皇后阿娇曾如是说,刘彻亦无言以对,只因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因而得知两位藩王妃亦是入京后,刘彻便嘱咐诸位皇嫂陪她俩到处转转。 六大亲王妃自是不敢怠慢,领着两人逛遍了天上人间,艾格服饰乃至皇亲苑,让她俩瞧瞧大汉贵妇们的日常生活。 两位藩王妃自是被各种闻所未闻的新奇事物深深震撼,更对大汉贵妇们精致而奢华的生活艳羡不已。 十万钱的香水,百万钱的狐裘,亲王妃们购置时眼都不眨,往柜台拍张金制的卡片,只说声“记在账上,别忘了打折”,便是出了店铺。 天上人间更是热闹得紧,在冰雪漫天的严冬时节,室内却温暖如春,诸多贵妇听曲赏雪,嬉戏玩乐,恣意谈笑。 诸越的诸般礼法多照搬华夏,却只得其形,不得其神,两位藩王妃向来以身作则,谨守妇德妇容,万没料到大汉的世家宗妇们真正的生活会是这般情形,活得这般洒脱随性。 其实她们的看法倒是有失偏颇了,女权主义高涨的大汉本就是华夏历朝历代的特例,盖因历任太后着实太过彪悍,又因有刘彻这穿越众暗中推波助澜,大汉贵妇们才能如此放飞自我。 总之刘彻的目的是达到了,两位藩王妃对大汉贵妇颇是艳羡,甚至怀着丝丝向往。 皇后阿娇得了刘彻的吩咐,宣召她俩入宫觐见,倒是没多说废话,只是赏赐了两份契书。 满头雾水的两位藩王妃忙是谢恩,待得出宫后,便拿了契书给自家大王看。 欧复鸣和邹馀善接过细看,竟是将不少联合制衣的份子过到两位藩王妃的名下,皆是兴奋不已。 他们已跟赵王刘彭祖到那甚么联合制衣去看过,是个挣钱的大产业,据说大汉有头有脸的世家宗妇都在里头有份子,每岁能分润巨额红利。 他们复又想到赵王有意无意提及大汉权贵多在皇室实业入了份子,且数月前皇帝陛下还曾将皇室实业的份子赐予于国有功太仆卿,已隐隐琢磨出了几分暗含的意味。 学梁王或齐王献国于朝么? 他们着实心有不甘,却已生出几分动摇,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待归国后再细细盘算,毕竟大汉在征服南越前,是不会向东瓯和闽越下手的。 至于联合南越与大汉为敌,他们是想都不敢想,且不论国力差距何其巨大,单说他们三国彼此旧怨难消,想要齐心协力对抗大汉无异此人说梦。 尤是东瓯毗邻大汉丹阳和会稽两郡,接壤处地势平坦,一马平川,大汉骑兵不消三日,便可打到东瓯国都瓯城,还能指望闽越和南越发兵来救? 怀着这般复杂的心情,两大藩王踏上归途,两位藩王妃则蜷在各自舆车内,捧着皇后赐下的白话文小说读得津津有味,不时撇撇嘴,鄙夷臭不要脸的南越王族。 入得二月,两大藩王才陆续回到各自的国都,未及休憩几日,便迅速号令诸将,在全境调集大批兵马,整军备战。 南越潜伏在两国的细作闻得消息,忙是传讯回国,以便南越君臣可早做防备。 南越王赵佗病情刚有几分好转,尚未来得及弹压趁他重病时蠢蠢欲动的王子王孙,却又得了这等呈报,眼见内忧外患齐至,不由急怒交加,导致病情反复,又加重了几分。 然而大汉朝廷却没半分挥师南下的迹象,反倒是辽东郡的诸多海陆码头陆续驶入不少风帆战船,复又满载人马缓缓驶出,扬帆远去。 二月中旬,随着大汉战列舰在朝鲜南部沿海陆续靠岸,数以万计的捕奴人对居住在沿海地带的朝鲜百姓展开了疯狂的掳掠和杀戮。 大汉世家的捕奴队除却私兵,更多是招募的游侠乃至马贼,近年随着大汉不断拓边,塞外蛮夷皆远遁千里,游侠和马贼们又不敢转而劫掠大汉百姓,已断了大半生路。 他们中的不少人本已打算响应官府号召,重新册籍为民,老老实实回乡种地了,却在此时闻得各世家再度组建捕奴队,去往朝鲜捕奴,自是纷纷欣然应募。 前些年他们没少在塞外捕奴,晓得这刀头舔血的差事能挣大钱,掳掠到十口精壮奴隶,东家给的赏钱就能抵得过农人整年的辛苦耕作。此番若能干上数月,就能攒够赀财回乡做个富家翁,下辈子是不愁吃穿了。 至于是否会因此丢了性命,倒是不用太过担心。 捕奴队不是军伍,无需攻城掠地,打得过就抢,打不过就跑,反正没甚么逃兵的说法。 论起逃命的本事,他们这些游侠和马贼皆是信心满满,逃不快的老伙计们早死绝了,也活不到今天。 杀戮往往是血腥的,尤是这类以掳掠精壮为目的的杀戮,捕奴队老于此道,为避免消息泄露,使得朝鲜军民提早戒备,每处劫掠过的村庄皆是鸡犬不留,绝不放过半个活口。 短短月余,朝鲜南部尸横盈野,沿海更是浮殍处处,因捕奴队没有闲暇挖坑埋尸,逐渐腐烂的尸体在春夏之际不免引发疫情,甚至波及到了南边的三韩之地。 这场惨绝人寰的屠戮盛宴虽未载入汉史,但在野史中多有记叙,只是随着年月愈发久远,后世史家再无法考证,又因大汉百姓多不满史家污蔑千古圣君刘彻,故而渐渐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第三百三十二章 宫寒之症 (四千大章,写得很累,大家务必看看,不简单的。m.x23us.com) 阳春三月,冰雪尽融,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 太上皇刘启去岁秋冬旧疾未曾发作,现下天气转暖更是神清气爽,刘彻见着这般情形,终是放下心来。他的穿越,终是改变了自家老爹的命运,没让老爹如史籍记载般,在今年正月崩殂。 只不知上天能否再多赐些福泽,让阿娇能为他孕育子嗣。 两人圆房至今已有年余,阿娇的肚子依旧没有半点动静,她已不禁有些着急了。 阿娇虽是憨直,却非真的没心没肺,她是大长公主的女儿,自幼惯知天家事,更懂得子嗣对她这皇后是何等重要。 帝皇的子嗣问题,向来不仅是天家之事,更是悠关社稷的大事。 刘彻已是虚年十八,阿娇更是二十有一,若再迟迟不传孕信,开宫纳妃之事必然将被群臣摆到朝堂上堂而皇之的讨论。 非是妄议宫闱之事,而是无可逃避的国之要务,届时若阿娇敢胡乱闹腾,就是妄妒阴私,不顾社稷之举,定将遭到诸御史冒死弹劾,落个声名尽毁,遑论再做母仪天下的贤后。 刘彻见得阿娇日益焦虑,却也无法可想,他上辈子不是妇科大夫,更不会治疗不孕不育,只得不断撰写出脑海中关于妇科的医学书籍,让诸多医官和内宰仔细研读,希望能找出好的调理法子。 他自个只能装作毫不在意,同时想尽办法哄阿娇开心些,或许心态放松些更有利于受孕也说不定的。 刘彻特意暗中召见了大长秋卓文君,让她平日多从旁为阿娇疏导,莫让其患得患失,忧思太过。 卓文君忙是应诺,入宫年余,帝后恩爱她皆看在眼里,尤是陛下对皇后更是宠溺得紧,事事皆是体贴细致,甚至称得上千依百顺,便连诸多内宰女官看着都艳羡不已,想着日后若能寻着个似陛下这般会疼人的夫婿,折寿十载也是值得。 刘彻交待好卓文君,再没旁的办法了,只能顺其自然,便连他这最坚定的无神论者也只能在心中祈求漫天神仙开眼,赐阿娇个子嗣,最好是个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他就甘愿花费千百万金替华夏所有神仙遍塑金身,摆满长安大街小巷。 至于尚未传入大汉的身毒佛陀就算了,他们自个都没儿女,刘彻可不相信他们能懂生儿育女的事儿。 然而事态的发展远超刘彻的预料之外,只因他让医官为阿娇调理身体之事压根瞒不住太皇太后和太后。 太后王得知后,倒是没太在意,她晓得刘彻自幼就极有主见,自会好好处置此事。 何况刘彻年岁不大,子嗣问题可再缓些年,毕竟自家儿子雄心勃勃,日后未必会肯似太上皇刘启这般早早禅位,天家自古多薄凉,太子长大成人时,皇帝若还春秋鼎盛,并非是甚么好事。 说句更难听的,阿娇虽讨得王喜爱,但却也仅是儿媳妇,甚至仅是她的儿媳妇“之一”。若阿娇真的无法诞下子嗣,过些年王自然会出面主持刘彻纳妃之事。 故而王现下没甚么可着急的,权当未曾听闻此事。 太皇太后窦氏却是不同,她是阿娇的外祖母,自不希望日后大汉帝位旁落于其他嫔妃诞下的皇子,知晓此事后,她忙是召了阿娇去长乐宫仔细询问。 阿娇脾性憨直,尤是对亲近之人皆是掏心掏肺,甚么事都会说,甚么事都敢说,半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刘彻下朝后,得知阿娇被太皇太后召了去,心里就知大事不妙,忙是经阁道匆匆赶往长乐宫。 入得长信寝殿,见到阿娇正趴在太皇太后腿上,两眼哭得通红,尚在抽噎哽咽,刘彻便知来不及阻止了,不禁暗自喟叹,这个蠢婆娘啊! “皇帝!你是欺哀家年老,耳目昏聩不成?” 太皇太后抬眸看着满脸讪讪的刘彻,出言呵斥道:“这等大事竟私自瞒着哀家!” 刘彻忙是出言解释道:“皇祖母息怒,这哪是甚么大事,无非是孙儿觉着阿娇近来体虚,让医官为她做些药膳调理身子罢了。” “哀家已向阿娇问清此事,现下懒得与你多说废话,只想问你做何打算?” 太皇太后却不听他虚言敷衍,径自问道。 刘彻无奈的摇头苦笑道:“这憨货既已向皇祖母尽数坦言,皇祖母又何必在出言试探孙儿?” 太皇太后微是颦眉,浑浊的老眼虽已有些看不真切,却仍能依稀辨出他的神情不似作伪,方才叹气道:“既你想过些年再纳妃,哀家便豁出这张老脸,与宗亲耄老和元老重臣说道说道,再缓些时日。” 刘彻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有太皇太后出面替他顶住压力,自是轻松不少。 “孙女谢过皇祖母!” 阿娇更是抽着鼻子,登时破涕为笑,丝毫不掩饰自个不愿刘彻纳妃的心思。 “诶,傻丫头!” 太皇太后抬手抚着她的小脑袋,复又沉声道:“但若待彻儿年满二十,你尚未有孕,哀家就不便再出面多言了,可是醒得么?” 阿娇身子微颤,她晓得太皇太后说的是虚年二十,寻常男子的及冠之年,亦代表着男子真正成家立业之年。 刘彻这大汉天子虽提早及冠,但在年满二十前,太皇太后尚能以其年岁尚幼为由,压下宗亲和朝臣让他尽早纳妃的心思。然待得刘彻虚年二十,若膝下再无子嗣,太皇太后非但不能再阻其纳妃,更应与太后王亲自出面主持此事。 已剩下不足两年了! 阿娇神色哀戚,双眸再度蕴上薄薄水雾,满是迷茫和彷徨。 刘彻瞧着自家婆娘这可怜巴巴的模样,颇是于心不忍,忙是躬身道:“皇祖母,若是无事,孙儿与阿娇便先行告退了,日后再来向皇祖母问安。” 太皇太后默然片刻,方才道:“也罢,你们且先回宫,哀家已遣长信詹事去请位老医官入宫,前去为阿娇诊脉。” “皇祖母,倒是不必……” 刘彻现下最怕阿娇病急乱投医,他压根信不过大汉的医者,后世中医体系现下尚处在方兴未艾之际,张仲景和华佗要百余年后才出生,扁鹊却又已挂了数百年,汉初可没甚么名垂青史的神医啊。 “你懂甚么?莫小觑了天下人,以为只你那未央宫有好医官,哀家寻的这老医官曾在宫内专诊嫔妃孕事,只因年老垂暮方才辞官归乡,若再多过两年,怕是你再想请都请不来了。” 太皇太后出言呵斥道,她觉着自家孙儿甚么都好,就是往往过于自傲,以为事事皆在他掌握之中,长此以往,日后怕是会成个刚愎自用的帝皇。 “皇祖母息怒,孙儿知错了。” 刘彻见得太皇太后是真的动了怒,忙是躬身认错道:“孙儿亦知术业有专攻,既是得皇祖母看重的宫中老人,孙儿自是乐于让他为阿娇看诊的。” “如此便好。” 太皇太后揉了揉眉心,摆手道:“你们且先回未央宫吧。” 刘彻如闻大赦,忙是上前扶起阿娇,拉着她的小手告退而出。 两人回到椒房殿,刘彻摒退了殿内宫婢,恼怒的抬手冲阿娇的脑门敲了记爆栗。 “啊!” 阿娇痛呼出声,捂着生疼的脑袋,眼中虽满蕴委屈,却又不敢出言抱怨,她也晓得自个今日又犯了蠢,刘彻着实是气着了。 “诶,你这蠢婆娘啊!” 刘彻见她泫然欲泣,又是心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替她揉了揉脑袋,柔声道:“既是晓得疼,可是记了教训?” 阿娇将小脸埋进他的怀里,默然不语,只是簌簌流泪,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是夜,太皇太后请来的老医官随着长信詹事入得椒房殿。 刘彻看长信詹事对那老医官恭敬得紧,不由好生打量了几眼,隐隐有些讶异。 来的竟是位老夫人,怪不得昔年在宫中能专诊嫔妃孕事,这年月女医官可真不多见,当然不包括刘彻命人特意培养的那些。 只是瞧着这位老夫人满头白发,走路尚需两位宫婢搀扶,这还把得稳脉么? 事实证明,刘彻的担心是多余的,老医官不但把得稳脉,还毫不迟疑的出言问诊,不似寻常医官般绕着弯不敢明言,也不似后世医生故意整些虚的,甚是简单直白。 老医官替阿娇诊过脉,用沙哑的声线问道:“皇后是否口淡无味,喜食辛辣重盐?” 阿娇忙是臻首轻点,既紧张又期待道:“莫非吃食有甚么不妥?” 老医官摇摇头,未曾作答,却再度问道:“皇后月事时是否下腹冷痛,尤为肢冷畏寒?” 阿娇面色赧然,颌首不语。 确如老医官所言,她每逢月事皆是疼得夜不能寐,好在刘彻弄了暖水袋为她捂着肚子,又用自个的腿为她暖脚,才能稍稍缓解些疼痛。 老医官眉宇微颦,神情愈发凝重几分,缓声道:“烦请皇后伸出舌头,待老身瞧瞧。” 阿娇忙是依言吐出小舌头,老医官只抬眸扫了扫,便是长叹道:“果如薄姬般,是为宫寒难孕之症。” 阿娇闻言,脑海轰的就炸了。 老医官口中的薄姬,正是太上皇刘启之前因膝下无子而被废掉的薄皇后,若薄皇后诞下子嗣,王当不上皇后,刘彻怕也成不了储君。 这等天家忌讳,老医官竟毫无遮掩的宣之于口,可见她昔年在宫中是何等超然,无怪得太皇太后这般看重,且瞧这年纪比太皇太后还大不少,只怕早在惠帝甚或高祖朝就已入宫为医官了。 好在殿内此时除了阿娇和老医官,就唯有刘彻在,否则阿娇宫寒难孕之事传出去,怕是会闹出大事来。 “老夫人可能医治此症?” 刘彻见得自家婆娘小脸煞白,忙是上前揽着她颤抖不已的肩膀,向老医官缓声问道。 老医官毫不讳言,坦诚道:“宫寒是病,却又不是病,乃因寒凝胞宫,久寒伤气,气虚而血淤,血淤而胞脉失养,此症不可急治,唯可温养,若强行用药,寒气可化,但胞宫必伤,再难得子!” 阿娇听得“再难得子”,紧紧拽住刘彻的袍袖,显已六神无主,惶恐得紧。 刘彻却是眼神大亮,他觉着自个或许晓得史上的阿娇为何难以诞下子嗣了。 乱吃药,乱吃药啊! 依照史籍记载,因阿娇成婚无子,馆陶公主为其四处寻医问药,依照寻常医者的尿性,诊脉过后必会开药方的,否则就怕被视为庸医,急于邀功者,只怕更会用些见效快的虎狼之药。 唯有这老医官,晓得此病不能胡乱用药,否则就再难补救,且又不怕被迁怒,敢实话实说,这特么才叫有医德好么? “老夫人可否留在宫里,朕有几贴轩辕黄帝传下的上古医方,可温阳化淤,温煦血脉,或可用于温补宫寒,只是尚待验证,还望老夫人能留下指点。” 刘彻觉着这老医官最靠谱,至于宫寒之症,在这年月难治,但后世中医经过两千多年发展,早已攻克这难题,温补方子数不胜数,在诸多不孕症中算是比较好治疗的。 “陛下真有上古医方?” 阿娇激动不已,她就晓得世间没甚么事能难道自个的夫君,眼中满是期待。 见得刘彻重重颌首,她哇的就哭了出来。 刘彻早是习以为常,倒是老医官被吓着了,险些背过气去。 刘彻忙是扒开阿娇的手,赶紧扶住老医官替她拍背顺气,这特么要是被吓死了,自家的蠢婆娘怕是真的再生不出大胖小子了。 老医官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瞧着满脸愧疚的阿娇,无奈叹道:“老身倒可留在宫中,只是年事已高,不经吓,皇后日后还是改改脾性,莫跟刘嫖那疯丫头似的终日闹腾,教人头疼得紧,恁的少活几年。” 阿娇连忙应是,心里直打鼓,这老医官敢直呼阿母的姓名,还敢称阿母疯丫头,只怕并非寻常医官,怪不得随侍皇祖母数十载的长信詹事都对她恭顺得紧。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两代医者 在长安的贵妇圈里,近年风闻最盛无疑是苏媛和荀兰,两女虽出身庶民,但因嫁了两大中郎将,俨然已是京中新贵。x23us.com 然两女成婚后似乎没打算融入贵妇圈子,既然自家夫婿鲜少与权贵朝臣往来,她们便也从未似寻常豪门宗妇般迎来送往,依旧安生的过着幸福美满的小日子。 岂料苏媛和荀兰愈是如此,长安贵妇就愈是好奇,好奇她们为何如此得天家看重。 皇帝为仓素与荀兰赐婚时,直接封荀兰做了乡君,这倒可看做是陛下对殿内中郎将尤为看重,让荀兰沾了夫君的福泽,然苏媛成为帝国科学院的甚么医药博士仆射没多久,更被太上皇下旨封为县君,这等赏赐就与她的夫婿赵立扯不上甚么关系了。 说实话,赵立这右中郎将虽是秩比二千石,但论起权势和在朝中底蕴,远不及诸多元老重臣,可是鲜少有朝臣命妇会获封县君的。 列候的食邑亦不过县邑,大汉女子若想得以县邑为其汤沐邑,除非她是公主或诸侯王的嫡长女,还不能是寻常的诸侯王,得是梁王或江都王此类天子血亲的亲王。 换而言之,在赵立尚未获封列候前,他的地位反是不如苏媛高。年过古稀的老太仆效忠天家数十载,临近告老致仕方才封了个牧丘候。世家权贵若非刘氏宗亲,又没有天大的军功,想封候可是极难的。 长安贵妇们都想探探苏媛的底细,想晓得昔日的军中遗孤怎的就攀附上了天家,得蒙如此圣眷。 尤是前些日子,皇后阿娇还宣召苏媛入宫,竟拔擢其升迁长秋詹事丞,掌中宫医官令及中宫食官令,秩俸千石。 长秋府的仆射诸官本多由宦官充任,岂料在大长秋卓文君之后,苏媛亦得为秩俸千石的高官,虽不似大长秋般位列诸卿,却亦是帝后近臣。 贵妇乃至朝臣们都想探究苏媛为何能得蒙天家信重,然天家自不会为他们解惑,苏媛更不会露半点口风。 为太上皇研制平喘药且不论,单说为皇后调养身子,温补宫寒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她必得死无葬身之地,便连夫君赵立都要遭到牵累。 赵立亦出身羽林卫,见自家婆娘对晋入长秋府之事讳莫如深,对他亦三缄其口,便晓得其中必有隐秘,不再过多追问,只隐晦的询问若事有不遂,会否大祸临头。 苏媛颦着眉委婉道:“帝后皆是仁德贤明,若事有不遂,想来倒不至迁怒妾身,然着实于国不利。” 赵立微是颌首:“那你当竭心尽力,以报陛下对你我夫妻二人的恩德。” “妾身自是醒得。” 苏媛肃容道,他们皆是军中遗孤,若非陛下昔年创立遗孤院,使他们吃饱穿暖,还能学得本领,岂会有今日的美满日子。 她沉吟片刻,复又道:“或许此事还需夫君从旁协助,若妾身所料不差,过些时日陛下当会向夫君交办,夫君到时只需应诺,切勿细问个中详情才好。” “好!” 赵立颌首应诺道,便不再提及此事。 果不出苏媛所料,过得两日,皇帝刘彻便是召见赵立,着他协从苏媛挑选百余名官奴,需为虚年二十左右的汉人女子,秘密押至右中郎署严加看管,其吃住之事皆听苏媛吩咐,尽数照办。 赵立不傻,瞬间便瞧出个中端倪,想到过往苏媛做羽林医官时负责制药,再联系种种迹象,显是皇后身体不适,需要制药,为保周全,更要寻官奴先行试药了。 无怪苏媛不让他细问详情,有些事即便知晓也要故作不知才好,赵立暗自庆幸,忙是躬身应诺,没多说半句废话,领命而出。 苏媛早已候在殿外,见得赵立出来,便是随他前往公府,挑选用来试药的官奴。 近日来,苏媛已跟着老医官学了不少宫寒之症的病征和脉相,故此番便由她前去挑选与皇后年岁,体格和病征都颇为相似的官奴,用来试药。 “公府的官奴虽多,但满足此等严苛要求的适龄女子却未必足够,若是着实凑不足,可多寻些年岁和体格与皇后相似的,老身自有法子让她们出现宫寒病征。” 慈眉善目的老医官对苏媛如是道,眼中带着淡淡的审视。 “老夫人尽管放心,下官醒得的。” 苏媛淡淡笑道,她可没甚么医者仁心,不觉着老医官的话有多残忍。 何况那些官奴本已注定今生难脱奴籍,若其为皇后试药,日后倒能获得自由,重新册籍为民,不会被发往窑馆或送至军营充为官妓,反是天大的幸事。 比起昔日试制青霉药膏时,那些因试药而死的外族药奴,她们算是幸运得多了。 鹿茸,阿胶,鹿胎膏,龟甲膏…… 哪样不是价值万钱的金贵补药,这些官奴若非是替皇后试药,八辈子都吃不起这等奢侈的玩意。 半月不到,光是各式药材就耗费数千金,将近亿钱,方才制备出百套药膳,且每套药膳只有供一人食用的五日分量。 这意味着每名药奴每日将食用二十万钱的药膳,苏媛光是想想就已咂舌不已。 待日后真正配好适宜为皇后调养身子的药膳,皆用最好的药材,只怕每顿药膳会贵愈百金,全天下除了富有四海的皇帝陛下,应是没人再能支应其这般大的开销了。 苏媛不由暗暗审视自家身子,好在没甚么宫寒的病征,即便不吃这般金贵的药膳,应也能给夫君生儿育女的。 不过她也多了几分警醒,心道日后需少吃些寒凉生冷之物,免得坏了身子。 身体无恙的苏媛都会这般想,皇后阿娇自然更是如此。 近日来她再不碰辛辣和过于油腻的吃食,性寒之物更是看都不乐意看到,还不断埋怨刘彻,过往总为她做些冰镇的美食,尤是夏日的甚么冰激凌,累得她害病。 刘彻只觉无处伸冤,总不能回嘴,告诉自家婆娘依着史籍记载,她本就难有子嗣。 何况他心下也确有几分懊悔,若早把此事放在心上,就该从阿娇年幼时就管着她的饮食和生活习惯,不让她得这宫寒之症。 老医官已诊断清楚,阿娇这病不是天生带着的,而是后天造成的。 刘彻相信老医官的诊断,毕竟刘氏宗亲贵女大多体魄强健,且是多子多孙,没发现有甚么生育困难的遗传病,阿娇的生母馆陶公主生下幼子陈时,都已是四十多岁的超高龄产妇了。 阿娇心里难受,脾气难免大些,刘彻也只得尽量哄着她让着她,总不至跟她真的计较。 倒是老医官着实瞧不过眼,借着刘彻上朝之时,好生敲打敲打阿娇:“你这蠢丫头,莫要仗着陛下宠你,便玩命的作妖,如此沉不下心性,怎的母仪天下?” 阿娇鼓着腮帮子,虽是不服气,却也不敢还嘴。 前几日馆陶公主入宫时,见着这位老夫人就跟见了阎王似的,匆匆向阿娇嘱咐几句便是离去,那脚步快得就跟逃命似的。 “阿母幼时怕是没少被这老夫人教训。” 阿娇如是想,瞧着老医官手里握着的竹杖,眼皮直抽抽,唯恐惹恼了这老夫人,凭白挨顿揍。 依着老夫人比太皇太后还大上不少的年岁,若过往真与天家有甚么旁的牵扯,那辈分可就太高了,还真敢揍她。 “日后再见得你恃宠而骄,没半点规矩,休怪老身替太皇太后管教你。” 老医官懒得跟她多废话,复又不容置疑道:“皇后可是醒得了?” “哦,醒得了。” 阿娇垂着小脑袋,无奈的应道。 老医官的威慑力果然强大,刘彻回到寝殿时,只见近日暴躁得如同愤怒小鸟似的阿娇正安安静静的挥毫练字。 刘彻凑近细瞧,厚厚一摞书写过的纸张,皆只写着一个大字“静”。 “你今日这是……” 刘彻不免有些发懵,心道莫不是物极必反,自家婆娘彻底疯了,抑或看破红尘了? 阿娇抬眸看他,没好气道:“老夫人让臣妾练字静心,每日需写满千字。” 刘彻恍然,他倒是能理解老医官的用意,上辈子他是国际佣兵,组织内有不少成员需要心理治疗时亦是练字。 阿娇若不能平复焦躁不安的情绪,即便宫寒之症治愈,想要怀孕怕也不容易,反倒是误事了。 没想到老医官虽未读过甚么心理学,却也晓得要想办法让阿娇稳定情绪,反倒是自个这穿越众太过疏忽了。 “太皇太后说得没错,朕果是小觑了天下之人啊。” 刘彻摇头轻叹道,自穿越以来,他几乎事事顺遂,登基为帝后更是如鱼得水,威服天下,已渐渐失去了过往的戒慎恐惧,长此以往,怕是大为不妥啊。 现实不是历史爽文,古人亦非任由他摆布的蠢货,且不提隐于民间的能人异士,光是久居朝堂的那些老狐狸们,若非他手握皇权,真凭城府心计,未必能算计得过他们的。 刘彻终是警醒了几分,再不忘躬身自省,谨慎行事。 第三百三十四章 铿锵玫瑰 四月间,长安北阙的万人大球场彻底竣工。 依着蹴鞠联赛的章程,次阶段的蹴鞠队共二十队,因无甚么主客场之分,故两两捉对竞技只需十九轮,计一百九十场比赛。 前十八轮的比赛分别在京畿三辅的球场举行,每个沐日赛两场。因大汉沐日为隔五日休沐,故一百八十场比赛整好进行半年,为每岁四月初至九月末。 最后一轮联赛则安排在十月的五个沐日,尽数在长安大球场举行。 因着左冯翊和右扶风的球场尚在兴建中,故先在长安城外设立两处临时的比赛场地,任百姓免费观赛,待两座球场竣工,再进入移往两地的球场比赛。 长安大球场是刘彻照着后世的足球场设计的环形建筑,安置了万余观赛席,还有不少安置着落地窗的包厢,以供出租。 蹴鞠联赛首日,长安的权贵和百姓们早已购买好球票,涌入球场观赛。 发售球票自然亦是刘彻的主意,因着每日比赛两场,故球票亦分两张,每张售价十钱。 虽说城外有两处可免费观赛的场地,但大球场的球票还是早早售罄,只因联赛首阶段已在三月赛过,今日在大球场竞技的四支蹴鞠队是预赛阶段收获最多拥趸的队伍。 经过半年的表演赛和一个月的预赛,京畿三辅的百姓乃至权贵们已疯狂的喜爱上了这等刺激热血的新式蹴鞠赛。 不少赌坊甚至为每场比赛开出了盘口,更是彻底引爆了观赛的热情。 刘彻闻得此事,嘴角微是抽搐,心道大汉的蹴鞠联赛不会刚刚草创,便闹出甚么赌球丑闻吧? 他特意召了江都王刘非和国舅田胜入宫,让联合主办蹴鞠联赛的两大商团同时发布公告,若有蹴鞠队成员参与赌球,踢假赛,一经查实,其背后的家族将被两大商团视为全无诚信,日后不再与之有任何生意往来。 各世家大族得知此等公告,忙是告诫参赛的子弟,若谁为了些许赌资,牵累到家族,就活活打断双腿,逐出家门。 参加联赛的蹴鞠队成员皆是世家子弟,自是晓得孰轻孰重,若被逐出家族,过着穷困潦倒的日子,倒不如死了干脆。 中尉张汤亦是遣人告诫各大赌坊,切勿犯了忌讳,否则且等着被收拾吧。 刘彻倒未打算出手打击赌坊,贪嗔痴是为人性,人性不消,社会总有阴暗面,只要不触犯律法,不闹出太大乱子,暂时还不需耗费太大精力去处理。 后世欧美也有不少赌球盘口,只要其合法经营,朝廷再课以重税,倒也没必非得以行政力量将之取缔。否则其若转入地下,反会造成更大的社会隐患。 譬如中尉张汤要维护好京师治安,除要统领好官吏府卒,坊间闾里的魑魅魍魉亦需善加利用,倒不是说要黑白两道通吃,总之这就是社会现世,有阅历的人多是能懂的。 刘非和田胜二人瞧着这等火爆场面,亦是欣喜不已。 待得其余两座球场竣工,若每岁所有比赛皆能场场爆满,那光坐席的球票就能卖出近两千金,这还不算因诸多权贵租用包厢所获的收益。 虽说二十支蹴鞠队的总赏金高达三千四百金,但刘非和田胜经商多年,眼光已放得极为长远。 这蹴鞠联赛能在京畿三辅办好,日后累积到足够的经验,就能在关中各郡县乃至全大汉办好。 随着长安周报增设商版,并不断刊印各式广告后,京畿三辅的商贾已渐渐知晓了广告宣传的效用,这可比当街吆喝能招揽到的生意多太多了。 起先在长安周报的商版刊印广告颇为廉价,千钱便可登个整版。现下长安周报每个沐日在关中各郡县已能卖出二十余万份,商贾再想花钱登广告,花数千钱都刊印不到巴掌大的一块版面。 依着皇帝陛下的建议,刘非和田胜在大球场竖立了不少看板,名为广告位,商贾可花钱将自家铺面的名字用醒目的大字书写其上,以便前来观赛的权贵和百姓们都能瞧见。 蹴鞠联赛尚是草创,尚未有多少商贾对这广告位生出兴趣,刘非和田胜倒也不急,有长安周报的先例在前,他们相信日后总能靠着这些广告位挣大钱的。 现下举办蹴鞠联赛难免亏些本钱,但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家大业大,这点钱还赔得起。 正如陛下常言,天下的买卖多是先赔后赚,舍不得孩子可套不着狼。 大汉百姓业余生活极其贫乏,因而蹴鞠联赛的火爆早在刘彻预料之中,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皇后阿娇竟也央求他陪着微服出宫,去大球场看场蹴鞠赛。 刘彻不免有些讶异,这憨货自打知晓宫寒难孕后,终日闷闷不乐,做甚么事都提不起劲头,怎的突然想到要去看蹴鞠比赛? 待得细细问明,刘彻才晓得自家婆娘又是被她那两个好闺蜜撺掇的。 盖因公孙贺那厮在大球场租了间包厢,领着南宫公主看了场球赛,南宫公主甚是喜欢,便又拉着跋子去看了场。 两大悍妇都觉着这蹴鞠刺激得紧,便又入宫向性情更为彪悍的大汉皇后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番。 三位女汉子本就臭味相投,不喜琴棋书画和诗词歌赋,就喜欢骑马射猎和舞刀弄剑,谈到蹴鞠这等新奇刺激的竞技比赛自是起劲得紧。 阿娇长居深宫内苑,本就压抑无聊,近来更因宫寒难孕郁郁寡欢,闻得那蹴鞠比赛颇是精彩,自然想出宫透透气。 刘彻觉着这倒是件好事,便提前让江都王刘非备下视野最好的包厢,寻了个沐日,领着阿娇微服出宫,看那蹴鞠比赛。 岂料比赛尚未过半,阿娇便是闹着要回宫。 刘彻疑惑道:“怎的,不喜欢这蹴鞠?” “蹴鞠确实有趣得紧,只是光瞧着旁人比赛没甚么意思,赶紧回宫吧。” 阿娇拽着他的袍袖,双目熠熠生辉。 刘彻瞧她那模样,就晓得事情没这般简单,剑眉微扬道:“如此急着回宫,又打着甚么鬼主意?” 阿娇故作恼怒道:“陛下说的这叫甚么话!” 刘彻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冲她撇撇嘴。 阿娇只好实话实说:“陛下回宫后让人送些个皮球来,臣妾先凑齐人手,练练这蹴鞠技艺,待得纯熟些,便可与南宫和跋子赌赛。” 刘彻不禁哑然失笑,他就觉着事有蹊跷,怪不得阿娇非要来亲自看看这蹴鞠赛,原来是早就存有要和两位闺蜜较量的心思。 他颇是无奈的摇头苦笑道:“你如今已贵为大汉皇后,怎的还改不了争强好胜的脾性?” 阿娇眼珠子滴溜乱转,随即义正辞严道:“臣妾过往骑马射猎可从未输过南宫和跋子,此番她们要比蹴鞠,臣妾若不应战,岂不是让陛下丢了颜面,招人耻笑?” “……” 刘彻发觉自家的蠢婆娘脑子愈发机灵了,至少已懂得上纲上线,只是理由还过于牵强,全天下敢耻笑他刘彻的,怕是找不出几个来,至少南宫公主和跋子没那胆子。 “也罢,随你喜欢吧,只是莫要累坏了身子。” 刘彻觉着多多运动也没甚么坏处,蹴鞠虽是对抗较为激烈的运动项目,但怕是没人敢在练习或比赛中冲撞阿娇的,权当让她锻炼身体了,有助身心健康,总好过终日无所事事,胡思乱想。 阿娇见得刘彻应允,摇着他的胳膊嘿嘿傻乐,更是瞧得刘彻摇头不已,憨货也有憨货的好处,至少心够大。 回到未央宫椒房殿,阿娇忙是召了大长秋卓文君,让其安排内宰宫婢,陪她练练蹴鞠。 卓文君秀外慧中的大才女,可不是女汉子,不懂何为蹴鞠,自是满头雾水。 好在刘彻替她解了围,让宦者令李福去寻那些先前陪他玩过数次的近侍宦官来,顺带去少府取来几个充气皮球。 宦官们敢教内宰宫婢们蹴鞠,却是不敢教皇后的,唯恐触碰到皇后玉体,他们虽是阉人,可总归不好。 刘彻只好亲自出马,教自家婆娘些小技巧,免得她日后输了赌赛。依着阿娇极为强烈的胜负心,若是真的输了,怕是又得郁闷上数日。 阿娇身为女汉子,没甚么艺术细胞和文学细胞,运动细胞却是遍布全身,小半个时辰便已踢得像模像样,尤是体能充沛得紧,穿着猎装满场飞奔,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 刘彻瞧得眼角抽搐,确信她的赌赛是输不了的。 跋子的体能如何他不清楚,但南宫公主是他二姊,有多少斤量自能掂量出来。二姊若追着阿娇跑,不出半个时辰定会彻底累趴下。 一场蹴鞠赛足有一个半时辰,虽说每队十一人,但听闻她们的赌赛只能带着自个的侍女或宫婢出赛,毕竟不是后世的职业球员,讲究甚么配合战术,皆是追着球跑。 刘彻觉着照自家婆娘这满场飞奔不带喘气的跑法,完全可以凭个人体能拖垮对方全队。 于是乎,他颇是恶趣味替大汉皇后领衔的长秋蹴鞠队起了个响亮的名头铿锵玫瑰! 阿娇乐滋滋,傻呵呵,满脸自得之色。 第三百三十五章 誓灭乌孙 刚入五月,刘彻便收到安西将军秦立的鹞鹰传讯,汉军在征讨西域东北部时攻势受阻,盖因乌孙昆莫亲率五万骑兵南下,在车师国与汉军对峙。x23us.com 翌日早朝,刘彻让掌印太监孙全向群臣宣读了秦立传回的密函,让他们朝议此事。 老宗正刘通刚听完就炸了毛,怒发冲冠道:“乌孙那甚么昆莫莫不是疯了?昔年我大汉国力尚未如此强盛时,太上皇尚不愿再与匈奴和亲。如今我汉军所向披靡,他竟妄想迎娶我大汉宗室女?” 大行令窦浚更是气疯了,自汉军兵发西域,不断扶持傀儡为藩王后,皇室实业旗下的帝国物流便从西域源源不断运回各类稀有特产,交由清河百货代售。 汉军在西域打下的疆域愈大,则窦氏因清河百货获取的收益愈大,乌孙国提出要汉军退兵,这是要阻窦氏的财路啊。 断人财路者,犹杀人父母! 窦浚义正辞严道:“陛下,我大汉岂能受这般羞辱,臣请朝廷出兵征讨乌孙!” 刘彻未曾应下,缓声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大行府诸官可有知悉乌孙底细的?” 大行丞周既忙是起身避席,躬身道:“回陛下,微臣分掌西域外邦事,故对乌孙过往情势略有知悉。” 刘彻微是颌首:“你且出列,向众卿细细道来。” 周既应诺出列,趋步行至大殿中央,出言道:“所谓昆莫者,是为乌孙人对其国君的称呼,这乌孙昆莫即为乌孙王。 先秦之时,乌孙部族在居延海及弱水沿岸逐水草游牧,其后就地筑城立国,北邻匈奴。待得大汉立朝,乌孙昆莫难兜靡被月氏人攻杀,其子猎骄靡刚刚诞生,由匈奴冒顿单于收养。 冒顿单于西击月氏后,扶持猎骄靡在其故土复国,重为乌孙昆莫。待冒顿单于故去,老上单于即位,又与乌孙昆莫猎骄靡合力出兵偷袭月氏,南北夹击之。 月氏不敌,分作两支。 一支西击大夏,占领妫水,进而立国,名大月氏;另一支则执意复仇,反是南下进攻乌孙国,将乌孙人打得大败亏输后,便盘踞于祁连山脉的东南端。 猎骄靡偷鸡不成蚀把米,又不堪月氏屡屡出兵侵扰,只得率乌孙族人舍弃故土,远赴西域之北,与匈奴属国呼揭为邻。” “如此说来,猎骄靡这狗屁昆莫现下已年愈花甲了?” 老宗正刘通听罢,肺都快要气炸了,就这老东西竟想迎娶大汉宗室女,真当刘家女儿可以任人随意糟践么? 刘彻看着老宗正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颇是感叹。 好在史上的刘通没活到元封年间,否则他将会看到汉武帝将江都王刘非刚及笄的孙女刘细君封为公主,嫁给七老八十的猎骄靡,以为和亲。 岂料猎骄靡是个墙头草,刚娶了大汉公主,又迎娶匈奴单于之女,并以刘细君为右夫人,以匈奴王女为左夫人。匈奴尚左,右夫人就相当于妾室,昆莫左胡妇而右细君,显是更想讨好匈奴些。 汉武帝真是赔了公主又丢脸,最可怜的还是刘细君,猎骄靡因自身年老,又想依照乌孙习俗,将她改嫁给孙子军须靡。 刘细君身为大汉天家之女,自是不愿行这等违背伦常之事,汉武帝却又下旨,逼迫她遵照猎骄靡的意愿,改嫁军须靡。 刘细君愁苦不已,却又不敢抗旨,只得改嫁,婚后诞下一女,不久便郁郁而终。 本是花样年华的少女,只在乌孙生活了五年,任由蛮王祖孙轮番糟践,未满二十便是香消玉殒,只留下一曲哀怨的歌谣: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王延;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刘细君羞愤交加,忧思成疾,终是身化黄鹄,魂归故土。 汉武帝却仍未罢手,再将楚王刘戊的孙女刘解忧封为公主,嫁给军须靡为王,以此继续拉拢乌孙国。岂料军须靡仍是学着祖父猎骄靡般,亦迎娶匈奴王女为左夫人,解忧公主又是相当于妾室的右夫人。 军须靡死后,解忧公主二嫁其弟翁归靡,生有五个子女;三嫁给匈奴公主之子泥靡,生了一个儿子。 若非解忧公主志向坚定,懂得忍辱负重,早特么被折腾死了! 这特么叫甚么事? 狗屁的千古一帝! 刘彻不是史上的汉武帝,做不来这等下作事,别提甚么为国牺牲的民族大义,让女人用身体换来的社稷昌盛,想想都恶心! 刘彻不知后世华夏的砖家叫兽们为何要称颂这种和亲政策,敢情送去让蛮夷糟践的不是他们的女儿,甚或他们中的大多数就是愿意卖女求荣的下作之人。 即便打不过游牧民族,无非战死沙场,大汉男儿还能彻底死绝么? 谈甚么为国为民,无非就是上位者的借口,只是想保住自身的权势罢了。 秦虽二世而亡,但因其不与蛮夷和亲,倒是撑起华夏血性的脊梁。 后世的李唐皇族本就有蛮夷骨血,和亲倒还有话说,煌煌大汉和个毛的亲啊! 何况乌孙不是彪悍骁勇的匈奴,连分裂后的月氏人都打不过,与他们和亲作甚? 总之在刘彻看来,史上的汉武帝脑袋里就是有屎,好大喜功,死要面子,也无怪他死前要下诏罪己。 刘彻缓缓起身,行至御案之前,俯视殿内群臣,冷声道:“诏令太尉李广和虎贲校尉马屿,着其领三万细柳并两万虎贲,前往西域与安西将军秦立及卑禾候瓦素各会师,北上征讨乌孙国。 诏令安夷将军公孙,率胡骑沿途护送帝国物流车马,西出河西走廊,向征西诸军输送粮草军械。 朕倒要看看,我大汉十三万精锐铁骑,能否踏平乌孙国! 通令征西诸军,攻入乌孙国后,献城者,全城百姓押为战奴,驱赶至下座城池,逼其攻城! 不出城投降者,城破后,屠绝!” 群臣闻言,皆是脊背冒汗,晓得自家皇帝此番是动了真怒,否则也不会堂而皇之的下达这等有悖仁君之道的旨意。 即便是暴虐的秦皇,也不会将屠城宣之于口,顶多私下暗示领军将帅罢了。昔年白起于长平坑杀四十余万赵国降卒,不也是替秦昭襄王背了黑锅,挨了训斥处罚么? 御史中丞张骞迟疑片刻,硬着头皮出列,躬身道:“陛下,若细柳和虎贲调往西域,那南越……” 刘彻抬手打断他,冷声道:“诏令零陵,豫章及桂阳三郡太守,日夜操练边军及府兵,防备南越侵扰;再下旨东瓯及闽越,命两国在闽越揭阳集结重兵,进而出兵南越龙川城,围而不攻,只需歼灭南越援军即可。” “诺!” 张骞忙是出言应诺,趋步退回席位。 朝臣们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先前陛下诏令东瓯及闽越的两大藩王入京,原来是为与之商议出兵南越之事,若非事先商议妥当,陛下岂能这般成竹在胸,确信两国定会奉旨出兵。 “陛下,南越国力不弱,只怕东瓯及闽越难与之匹敌,不若再遣南军……城卫军挥师征讨。” “不错,赵佗老贼向来对我大汉阳奉阴违,还敢妄自称帝,朝廷该派兵进剿!” “正是如此,赵佗竟想将王位传于胡女之子,将南越的华夏百姓交由蛮夷统御,此等数典忘祖之辈,朝廷该发王师诛灭,以儆效尤,彰显天威!” 群臣纷纷出言,端是群情激奋。 刘彻岂会瞧不出他们的心思,无非就是怕他这皇帝又如西域般,在南越吃了独食。 如今十万城卫军分为五营,独立掌军的五营都尉分别出自不同的派系,若是兵发南越,除了中营都尉李当户外,东西南北四营都尉都能为其所属派系谋取到极大的利益。 “长安距南越国都番禺将近四千里,城卫军又多有步卒,即便昼夜行军,也需数月才能抵达,还要翻越险峻的南方五岭,缓不济急!” 刘彻摆摆手,不容置疑的敲碎了群臣的美梦,却又意味难明道:“众卿无需着急,汉境之外的蛮夷多得是,想建功立业的大汉儿郎有的是机会!” 朝臣们虽不解其意,但也晓得圣意已决,若再闹腾,怕是要惹陛下不悦,毕竟先前陛下才刚对乌孙国下了屠绝令,此刻还余怒未消,招惹不起的。 豫章和桂阳在汉疆的最南端,距西域东北的车师国近万里之遥,远隔万水千山。细柳营及虎贲卫虽是大汉最精锐的两支骑军,但即便昼夜兼程,怎的也得花去两月光景才能抵达。 何况途中还要保持马力,不可能全力疾驰,耗时自然更久。 刘彻的诏令倒是宽松,给了三个月的时间,估摸着日行百里,将士们偶尔来个急行军,中途就能空出些时日稍作休整,免得到了西域人困马乏,难以作战。 因而刘彻用鹞鹰给安西将军秦立传去密信,让他遣人先与乌孙昆莫猎骄靡言语周旋,甚至可让乌孙遣使来长安,商讨和亲及撤兵之事。 待得拖满三个月,就教乌孙人晓得花儿为甚么这般的红! 猎骄靡这厮也是记吃不记打,昔年联合老上单于夹击月氏,反倒被月氏反杀,连故土都丢了。如今又甘为军臣单于的走狗,出兵增援车师国,与汉军对峙。 既有月氏的成功经验作为借鉴,此番汉军十三万铁骑自然亦要趁乌孙精锐尽出,绕过车师国直捣其老巢,断其后路,且看这回乌孙人再往哪里逃? 史上汉武帝在乌孙身上丢的汉室颜面,这辈子就要让乌孙全族用命来偿! 第三百三十六章 暗度陈仓 五月廿九,初伏。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天未破晓,刘彻迎着习习晨风,矗立于未央高台之上,遥望着东方那颗明亮的晨星。 “太白启明,引旭日东升。” 刘彻低声喃喃,转身看着默然侍立在侧的骠骑将军郅都,出言问道:“昔年朕尚为太子,将军为中尉,曾谈及寡君孤臣之道,将军可还记得?” 郅都冷峻的面庞微是动容,躬身道:“陛下昔日教诲,臣时刻谨记,不敢稍忘,此生愿永为孤臣,为陛下尽忠!” “很好!” 刘彻朝候在不远处的掌印太监孙全招招手,唤他近前。 孙全趋步上前,行至刘彻身侧,慎重而肃穆的跪地垂首,将手中托盘缓缓举至头顶。 “依礼制,敕大将军需登坛拜将,然此事隐秘,只能便宜行之,将军勿怪。” 刘彻伸手取过托盘上的金印,对郅都缓声道。 郅都单膝下跪,垂首道:“臣不敢!蒙陛下托以重任,臣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刘彻摇头轻笑,半开玩笑半是认真道:“朕可不愿见得将军肝脑涂地,更不愿将军带着十万大汉将士去送死!” 郅都忙是道:“臣失言,臣此番定竭尽所能,攻下南越国都!” “如此便好,接印吧!” 刘彻缓缓将大将军金印放到郅都略带颤抖的双手中,亦是将率军奇袭南越国都的重任交到他的手中。 “谢陛下信重!” 郅都深知此番责任重大,若有半分差池,陛下多年的苦心谋划将会功败垂成,日后若还想发兵征讨南越,怕再难似这般出其不意。 他亦是直到数日前,方才得知陛下竟已筹谋好这等精妙布局,先前的诸般动作,皆只为掩人耳目,实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便连将细柳营和虎贲卫调往西域,征讨乌孙国,亦存着因势利导的心思,以便使得南越君臣放松戒备。 “起来吧!” 刘彻伸手虚扶,让郅都起身,复又道:“密旨昨日既已赐你,此番领军在外,将军可临机决断,便宜行事,无需事先禀报,以免贻误战机。” 郅都将金印小心放入胸前衣襟内,再度躬身道:“陛下放心,臣醒得的!” “去年岁末,朕便已给琅琊水师的伏波将军去了密旨,命他除加紧操练水师将士外,更从齐地各郡抽调数万熟识水性的府兵,多加演练攻城。将军可先暗中前往琅琊水师,让伏波将军整军待发,再往辽东郡,寻戈船将军聚拢所有的风帆战列舰,重回琅邪水师搭载将士南下。” 刘彻唯恐对郅都下达的军令尚有疏漏,复出言考较道:“南越国都番禺沿郁水建城,凭借近千艘战列舰上的高爆弩箭,轰开沿岸的城门甚或城墙应是不难。据细作回报,城中的南越守军不足三万,将军可知为何朕仍要你带齐十万将士?” 郅都颌首道:“陛下是想让臣先率兵牢牢围困番禺城,彻底断其退路,以免城破后南越王族出逃。” 刘彻目光熠熠道:“不错,南越王赵佗和王太孙赵胡皆不能留,城破后尽速斩杀,留下个识时务的王孙,将之立为新王,掌为傀儡,日后对朝廷接管南越属地大有好处!” “陛下,番禺破城后,南越必乱,若各方势力拥兵自重,裂土割据,未必肯听新王号令。” 郅都历任三大边郡太守,又领兵多年,本身就曾为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故对此间情势颇是敏锐,出言提醒道。 “无妨,朕要的就是南越大乱。番禺城破,南越各路边军必是军心大乱,龙川城必会被东瓯与闽越攻破。闽越与南越两国乃是世仇,必会趁此良机长驱直入,侵占南越属地;东瓯为抢掠财货,又想向朕邀功,亦会全力攻伐南越各城。” 刘彻为了征服南越,足足筹谋数年之久,各种情势变化早在脑海中推导无数遍,想得清清楚楚,更是计划好如何应对,复又仔细嘱咐道:“将军攻破番禺城,扶持南越新王后,便让他向南越臣民宣告,除却交趾蛮夷,岭南百姓皆为炎黄后裔,华夏子民,若有被战祸波及者,可尽速前往汉境。大汉天子仁德,自会善待他们,视同汉民。” 郅都恍然大悟,由衷道:“陛下圣明!如此南越各方势力再难激起军民死战之心,民心既散,南越更是唾手可得!” 刘彻剑眉微扬,肃容道:“将军切记,朕此举非仅为征服南越疆土,更为收拢南越民心,故将军攻破番禺城后,只需率军守城,并维持城内秩序,勿要过多杀戮南越臣民,更切勿领兵出城,四处攻城掠地,使得我大汉将士手中沾染太多南越百姓的鲜血,日后血仇难消。” 郅都忙是出言应诺道:“陛下放心,臣醒得。攻城掠地之事便交由东瓯及闽越两国,待大局底定,我大汉朝廷再出面调停,进而以新王的名义,派兵从两国手中接管陷落的南越属地,日后再逐步蚕食南越全境,大肆吸纳乃至迁移岭南百姓。” 刘彻颇是满意的点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这也正是为何他没将攻伐南越之事交托给李广,而是交托给郅都。 将南越完全融入大汉,需要水磨功夫及巧妙的政治手腕,郅都此去必得长久坐镇岭南,没个数年光景,是摆不平的。 想要收拢南越民心,李广那莽夫哪里做得来? 刘彻见得天色微明,沉声道:“时辰不早,朕已命卫尉公孙贺派出千名羽林卫在城东十里外等候,护送将军出行,将军轻装简从出城即可,免得动静太大,泄露风声。” “诺!” 郅都再度躬身,趋身退得数步,便即转身,迈步离去。 “愿天佑郅都!天佑大汉!” 刘彻缓缓转身,舒展双臂迎紫气东来,蔚然慨叹。 依旧跪在地上的掌印太监孙全缓缓伏身,掩住热泪盈眶的浑浊老眼,陛下此计若得竟全功,昔日的万里秦疆便已尽归大汉。 若再加之闽越,东瓯,朝鲜乃至西域,陛下武功更远迈秦皇! 高祖刘邦昔年与咸阳市井,观秦皇华车过市,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大汉立朝后,军政诸事多承袭秦制,唯国力难及企及。历代汉帝更因匈奴势大,忍辱负重六十余载,便连南越赵佗都割据岭南,臣而不朝,奉而不尊,对汉廷阳奉阴违,甚至自号南越武帝。 如今燕北,河朔及雍凉尽皆收复,匈奴不敢再南下牧马,若再将岭南纳入大汉版图,陛下当可宣之天下,大丈夫当如朕! 刘彻自是不晓得岁数不小的孙全还有这等热血念想,站得片刻,眼瞧朝阳升空,驱尽清凉,忙是转身离去。 三伏天的日头毒得很,大清早便是又闷又热,站在高台上挨晒,那是傻缺才干的事,智者不为。 刘彻回到椒房殿,本想睡个回笼觉,才发觉寝殿内更是闷热得紧,只得作罢。 自从知晓皇后阿娇有宫寒之症,老医官便入住宫中,宿在偏殿的厢房,专门看顾阿娇,为她调养身子。 阿娇非但不能再吃寒凉之物,更是要少受寒气,故而这个夏天,寝殿内再不能似过往般用大量冰块直接降温了。 三伏天没冷气,这特么真会闹出人命的! 阿娇早从小暑时节就热得夜不能寐,胃口亦是大减,再加上她不能再多吃辛辣刺激的食物,更不能再喝冷饮,真真要了亲命。 如此生生熬了十日,到得这初伏就再撑不下去了。 刘彻见得自家婆娘有气无力的瘫在竹制摇椅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跟熊猫似的,想着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好在是到了休朝期,索性再似前年般到南山那处河谷庄园避暑好了。 阿娇闻得刘彻的盘算,自是欣喜不已,去年本就没能出城避暑,她倒颇是怀念刘彻口中那甚么采菊东篱下的庄园生活了。 阿娇此番倒是没打算邀两位好闺蜜同往,只因大汉皇后记仇得紧,前些天她与南宫和跋子赌赛蹴鞠,竟意外落败,足足输掉两斛上好的南珠,可把她肉痛了好几日。 现下不乐意见那两个家伙小人得志的嘴脸! 刘彻倒也觉得人少了清静,便是应下,只是尚要带上老医官,大长秋卓文君和长秋詹事丞苏媛,毕竟阿娇已开始服用调养身子的药膳,非但不能停,更要有专人打理,每日三诊脉,以调整下顿药膳的各式食材和分量。 此番帝后出行除了死士外,还要带些郎卫,毕竟羽林卫已编入卫尉府,再如前年般随意动用难免闹出太大动静,搞得人尽皆知。 在某些层面而言,刘彻是个很体恤臣属的好皇帝,晓得苏媛是右中郎将赵立的妻子,索性就命赵立领右中郎署的两千郎卫随行,反正这些郎卫亦皆是出身羽林卫,前年也曾去过河谷庄园。 翌日清晨,大汉帝后领着人马轻装出城,朝南山纵马疾驰而去,老医官则是坐着车辇,跟着后头的车队缓缓行进。 因着没摆出甚么天子仪仗,倒是没多少人知晓帝后出宫的消息,即便是知晓之人,多半也以为帝后如太皇太后和太上皇般,前往甘泉宫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白日宣淫 南山河谷内菊花遍野,凉风穿谷而过,自是三伏天的避暑圣地。x23us.com 然刘彻和阿娇只享受了短短数日休闲惬意的时光,南宫公主便骑马赶来,匆匆入得庄园,没顾得上与阿娇打招呼,径自寻到刘彻。 南宫公主焦急万分道:“陛下,快去救救十四弟吧!” 刘彻忙是问道:“十四弟怎的了?” 两人口中的十四弟即是常山王刘舜,乃是太上皇刘启最为年幼的皇子,因其生母王是刘彻的姨母,故而比皇兄们与刘彻的血脉更近了几分。 闻得南宫公主的口气,刘彻亦是心焦,这年月医疗水准低,孩童的免疫力又不如成年人,故历朝历代早夭的皇族子弟数不胜数,就怕刘舜也得了甚么棘手的急症。 南宫公主却未答话,看了看侍立在侧的数名宫人,面露几分难色。 刘彻自是会意,当即尽数摒退了宫人,复又道:“快说吧。” 南宫公主急声道:“十四弟在甘泉宫与宫婢白日宣淫,却被父皇撞见,父皇大为震怒,怕不是要将十四弟活活打死?” “……” 刘彻听罢,反是松了口气,脸上再无半分急切,唯是眼角微有些抽搐。 刘舜这小屁孩,不过虚岁十三,搁在后世都没到上初中的年纪,就特么来个白日宣淫,这勇猛的劲头怕是不下昔年的李当户了。 刘彻是穿越众,不觉得大白天行男女床帏之事有甚么罪过。 何况刘舜又不似李当户般早熟,反是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怕是毛都没长齐,所谓的白日宣淫能有甚么实质内容,小泥鳅还真能入得桃源洞不成? “二姊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刘彻不紧不慢的斟了盏茶,递给南宫公主,出言问道。 南宫公主接过茶盏,仰着脖子饮尽,缓了口气,方才道:“母后闻知此事,忙是前去劝解父皇,又暗中遣长春詹事鲁瑞回长安请陛下去为十四弟说情,鲁瑞见陛下不在宫内,便转往南山避暑山庄寻本宫,我料想陛下应是与皇后来这河谷避暑了,忙是纵马而来!” 刘彻颇是讶异道:“男女之事本乃天性,十四弟又年少无知,白日宣淫虽是不妥,但想来父皇顶多让他吃顿祖宗家法,怎的连母后都这般紧张?” 南宫公主摇头苦笑道:“若十四弟是在自个宫室和贴身侍女胡来倒是没甚么,然而此番是在甘泉宫啊。” “那宫婢不会是辖属甘泉宫的吧?” 刘彻彻底懵圈了,心道自家这弟弟还真是色胆包天,甘泉宫的宫婢都敢碰。 从理论而言,宫娥亦是皇帝或太上皇的女人,否则何来佳丽三千的说法? 太上皇刘启禅位后,便迁往太寿宫居住,除带走所有妃嫔外,尚有不少内宰和宫婢,故刘彻才需遣永巷令往民间采女入未央宫填补宫婢乃至内宰的缺额。甘泉宫作为太上皇的避暑行宫,其宫婢亦是太上皇的女人。 父子共妻共妾本就有违伦常,何况是忌讳颇多的天家? 太寿宫和甘泉宫的宫婢连刘彻这皇帝都不敢轻易碰,何况是刘舜这小屁孩,他虽因年幼被养在宫里,但除了长辈赐下专门服侍他的宫娥,旁的宫婢皆是不能碰的。 怪不得史籍记载着,景帝最为宠溺幼子刘舜,虽其骄纵怠惰,多有**之事,屡犯法禁,景帝却皆是宽恕赦免之。 过往刘彻瞧着这条记载,本还颇是好奇,太上皇老爹本应今年正月便要驾崩的,尚且年幼的刘舜能犯甚么“**之事”。现下看来,怕就是这甚么白日宣淫,还动了父皇的“预备”女人。 “诶,这叫甚么破事?” 刘彻晓得父皇偏宠幼子,又有母后和姨母在旁劝着,是不会真将刘舜打死的,但一顿胖揍怕是免不了。 然而刘彻还是决定前往甘泉宫,倒不是为了帮刘舜说情,反是要借机好好教训他。 史籍所叙为刘舜多有**之事,“多有”二字意味着绝不止一桩。刘舜年岁渐长,此番若是轻纵于他,日后怕是折腾得没完没了。 刘彻让南宫公主留在庄园,陪着阿娇,独自领着死士和部分郎卫,前往甘泉宫。 甘泉宫在渭水之北,离南山将近两百里,刘彻又是晌午启程,顶着毒辣的日头,心里直骂麻麻匹。 好在近年京畿三辅铺设了四通八达的沥青大道,纵马疾驰不到一个时辰,便是到得甘泉宫。 刘彻翻身下马,只觉腿软蛋疼,心道怪不得北方游牧民族多是罗圈腿,矮壮敦实的身材,骑马赶路对身长腿直的关中汉人而言,真是受罪啊。 因着大腿内侧火辣辣的刺痛,他也顾不得甚么仪态,晃晃悠悠的迈着鸭子步,由内侍引着去寻太上皇。 寝殿后苑的水榭内,太上皇刘启正躺在竹椅上呷着菊花清茶,见得刘彻到来,没有半分意外之色,反是谑笑道:“那个不肖子倒是面子大,昨日刚请动太皇太后说情,今日你这皇帝亦是来了。” 刘彻摇头道:“父皇这倒是想岔了,儿臣虽是为十四弟而来,却非是为他求情的。” “哦?” 刘启抬眸瞧他,等着听他往下说。 “父皇还是先赐座吧,最好再赏儿臣盏茶水。” 刘彻从袖带掏出锦帕,擦着额头和颈项的汗水,无奈道:“母后随口传唤一句,儿臣就得在大晌午疾驰二百里,这孝子不好当啊!” 刘启瞧着他那惫懒无赖的痞样,不由翻了翻白眼,摆手道:“坐吧,茶水自便!” “谢父皇。” 刘彻口中道谢,却是毫不客气的坐在水榭的石凳上,一手拎茶壶,一手执茶盏,自斟自饮,咕咚咕咚的灌了整壶茶水,方才惬意的打了个嗝。 侍立在侧的近侍宦官赣褚嘴角抽搐,强忍着笑意,识相的趋步退出水榭,唤宫娥换过茶水,却未再入水榭。 刘启挑眉看着刘彻,出言道:“说说来意吧。” 刘彻把玩着手中茶盏,问道:“父皇打算如何处置十四弟?” “家丑不宜外扬,事涉天家颜面,不便交由宗正府发落,索性赏他四十廷杖。” 刘启无奈的摇摇头,显是对刘舜这小屁孩亦是头疼得紧,父母多爱幼子,何况是老来得子。 太上皇对常山王刘舜和泰安公主的偏宠是人尽皆知的,打不舍得打,骂不舍得骂,甚至比昔年对刘彻还要疼爱。 或许也不能这般比,毕竟刘启将刘彻视为传承社稷的儿子,爱之深责之切,反是要求严苛,真谈不上甚么宠溺。 禅位后的刘启见得刘彻坐稳了皇位,对刘舜和泰安再不似对先前的子女般心存猜忌审视,只是纯粹从老父亲的角度去溺爱,几乎毫无底限,就如同太皇太后对幼子梁王刘武般,这或许亦算是遗传吧。 说句难听的,正因刘舜是个只懂吃喝玩乐的废材,对刘彻毫无威胁,刘启才会这般宠溺他,纵容他。 “四十廷杖……已打完了?” 刘彻听着都觉头皮发麻,莫说四十廷杖,四廷杖结结实实打下去,成年男子都得皮开肉绽,刘舜这小屁孩自幼娇生惯养,十廷杖就可以直接收尸了。 刘启不容置疑道:“昨日先打了四杖,待养好了伤再接着打,打完为止。” 刘彻晓得自家老爹此番是动了真怒,金口玉言既出,是绝难改口的。 只是打在儿女身,疼在父母心,这道理刘彻还是晓得的,见得老爹亦隐有不忍之色,怕是心里除了愠怒,亦有些后悔震怒之时不及细思,便是下令重责。 “父皇,十四弟年岁尚幼,且儿臣适才听宦官说了详情,十四弟不过是对那宫婢毛手毛脚,也没真行甚么苟且之事,这等责罚还是有些重了。” 刘彻自是把此事往小了说,实情是刘舜在扒宫婢的衣裳时,被刘启撞了个正着,虽是犯行未遂,但还是确有犯意的。 刘启微是扬眉,瞟了瞟他,嗤笑道:“适才你可说此番非是来求情的。” 刘彻耸了耸肩:“儿臣确非为十四弟求情,只是觉着依照律法,犯行未遂者可从轻发落,且十四弟亦可以赀财赎刑。” 刘启不怒反笑:“你倒是个好兄长,这法子都能想到,以赀财赎刑,他还在乎那点赀财?若开此先例,日后他岂非更无法无天?” 刘舜被封为常山王,虽未之国,但封国的租赋还是归他所有的,且他自幼受宠,长辈们从不吝于赏赐,赀财丰厚得紧。即便此番罚他百金,怕顶多肉痛数日,又会故态萌生,甚至更有恃无恐,变本加厉。 刘彻摇头笑道:“父皇倒是误解儿臣之意了,十四弟的赀财皆因父皇而得,此番他触了父皇忌讳,要赎刑之不能动用过往积攒的赀财,得凭他自个去挣。” 刘启饶有兴致道:“依你之意,是让他自食其力?” 刘彻意有所指道:“儿臣曾在野史看到,秦惠文王嬴驷为太子时,一度触犯律法,商鞅因太子不能受墨刑,便以墨刑处罚其师。秦孝公更将嬴驷放逐山野数年,待其知晓民间疾苦,懂得人世艰辛,方才召其回朝。” 刘启不禁皱眉,沉声道:“嬴驷是太子,舜儿是亲王!” 刘彻不以为意道:“十一弟与十二弟亦是亲王,儿臣的气量不至这般狭小,父皇也不应心存顾虑才是。” 刘启沉吟片刻,复又问道:“你待如何做?” 刘彻答道:“不妨将此事交办给八皇兄,让十四弟出宫,隐去身份给八皇兄做个端茶倒水的小厮,鞍前马后的伺候着,挣取赀财赎刑。” “大善!” 刘启觉着这主意着实不错,老八刘彭祖圆滑世故,连阴狠暴戾的老七刘端都与他颇为亲近,应可把老十四给收拾服帖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换个营生 (预先声明:本章继续写刘舜,本书不灌水,不写废角色,皆有支线,不喜可跳过,日后不觉突兀便好。m.x23us.com) 刘舜的伤刚养好,赵王刘彭祖便亲自来甘泉宫接人,还特意带了套小厮的粗麻衣裳,让他换上。 刘舜心里自是千百万个不乐意,偏生与八皇兄同来的还有七皇兄,正站在一旁,双手抱臂,冷冷瞧着他。 诸位皇兄中,最让他敬仰的自是贵为天子的刘彻,然而最让他畏惧的却是七皇兄刘端,只因刘端身有残缺,导致脾性异常阴戾暴虐,内心深处如同盘踞着蝰蛇,真发起狠来谁都敢揍,且是往死里揍。 父皇已是言明,此番若八皇兄管教不好他,就交由七皇兄管教,这不是把他活生生往蛇窟里推么? 刘舜感受到七皇兄阴冷的目光,三伏天里打着冷颤,乖乖的换上粗麻衣裳,跟着两位皇兄出了宫。 王倒是没来送自家儿子,去年她送刘越和刘寄出征,不舍中还带着几分骄傲,刘舜这幼子却着实把她气坏了。她的脾性与皇后阿娇有些像,该揍的时候绝不手软,着实算不得甚么慈母,刘舜会这般骄纵,反倒是被太皇太后和太上皇惯出来的。 因而让刘舜出宫吃些苦受些罪,她全无半分不舍,长子和次子在征战沙场,还不忘送回葡萄孝敬长辈,三子刘乘小小年纪就成了帝国科学院的院监,就幼子刘舜没半点出息,还作出这档子丑事,将她这母妃的脸都丢尽了! 何况刘舜虽是出宫,又非离京,还有众位亲王照看着,总不至缺胳膊短腿,担心个甚? 刘舜虽是换了粗布衣裳,扮做刘彭祖的小厮,但皇亲苑的不少宗亲还是能认出他来,只是却也没多过问。 这年月皇族中人乔装打扮到市井坊间游玩屡见不鲜,连皇帝都常微服出宫,常山王这小屁孩玩性大,喜欢扮小厮就扮吧。诸位亲王都将他当成小厮随意使唤,瞧着他貌似也乐在其中,他们这些宗亲又何必多管闲事,凭白惹人嫌。 能认出刘舜的世家权贵却是不多,毕竟他鲜少出宫露面,且孩童长得快,隔数日不见便换了样,再加上人靠衣装,小屁孩又没有甚么久居上位的王霸之气,走在街上就是个寻常的小厮罢了。 于是乎,堂堂常山王刘舜彻底悲催了,除了在赵王府里有独自的简陋厢房,旁的待遇就跟寻常贴身小厮差不了多少,比府里的管事吃穿都差。每日还得跟着八皇兄出府,到各处作坊乃至工地巡视,鞍前马后的跑腿,真真要了亲命。 抱怨?反抗? 刘彭祖只需摇头叹息,道一句:“是为兄无能,着实管教不好你了,看来还得烦劳七皇兄啊。” 刘舜立马尿都会被吓出来,老老实实变回那无比乖巧的小跟班。 反倒是赵王妃许氏着实看不下去,毕竟是做皇嫂的,见着小叔子才来王府没几日,本是个胖嘟嘟的小白馒头,硬是晒成了黑炭头,忒惨了些。 “今日乃是沐日,皇室实业和联合制衣的工匠都能休沐,夫君总归也得让十四弟歇歇吧?” 许氏对刘彭祖抛下句话,便是自顾自的领着仍是小厮打扮的刘舜出了王府。 刘舜感动得都快流泪了,一路跟着许氏来到了不远的江都王府。 两人进得王府,到了后苑,刘舜见得众位皇嫂和两位阿姊都到齐,正在林荫覆盖的竹棚下品尝着精致茶点,谈笑闲聊。 “嘿,瞧这小厮呆头呆脑的,莫不是个傻子?” 南宫公主见他愣着不动,出言打趣道,引来亲王妃们的阵阵笑声。 倒是阳信公主有长姊的风范,招呼道:“诶,数日光景便将自个折腾成这般模样,赶紧过来,吃些好的。” 刘舜眼神大亮,忙是跑到竹棚里,拈起糕点便是不断塞进嘴里。 阳信公主边是给他递了冰镇梨汁,边是略带心疼的道:“怎的跟多日没吃饱似的,慢些吃,别噎着。” 许氏不由笑道:“瞧长公主这话说的,仿似我家夫君与妾身苛待了十四弟似的。” 阳信公主忙是道:“是本宫失言,八皇嫂勿怪。” “无妨,妾身亦是说笑。” 许氏不以为意道,缓缓入座后亦与妯娌姑子们嬉笑闲聊。 “阿姊,你帮我去向父皇说说情,就说我已知错,早些让我回宫吧。” 刘舜灌了口梨汁,咽下嘴里的糕点,皱着小脸凑近阳信公主,低声恳求道。 阳信公主抬眸瞧了他一眼,无奈的摇摇头。 旁边的南宫公主撇着嘴道:“回宫?若非本宫当日请了陛下去为你说情,余下的三十六记廷杖,你打算挨到甚么时候?” 刘舜垂着脑袋,嘟囔道:“宁可回宫挨廷杖,也好过在外头吃苦受累的。” 南宫公主鄙夷道:“你这没出息的,趁早死了这心思,父皇已发了话,若你再不成器,就扔进黄埔军学,似十一弟和十二弟般熬满三年。” 刘舜丧气道:“若依父皇之意,赚取赀财赎刑,每廷杖需以千钱来赎,八皇兄又是吝啬得紧,给的月例亦不过千钱,要赎完还不得将将三年?到时我早已束发,可出宫开府了,还赎个甚么?” “你傻啊?” 南宫公主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教训道:“你不会多干些活计,多赚些钱财?何况你不会换个来钱快的营生,区区三万六千钱还要攒三年么?” 刘舜瞪大了双眼,喃喃道:“旁的……营生?” 南宫公主道:“可不是?你且问问五皇嫂,联合制衣的工匠和管事们每年能挣多少?” 江都王妃杨绮罗何等聪慧,见得南宫公主眼神闪烁,便只这话绝非是她自个想出来的,必是有人让她刻意说给刘舜听。 能指使南宫公主的人物,整个大汉掰着手指都能数出来。 杨绮罗如实陈述道:“月例加年终赏钱,作坊的总掌事约莫能有个十万钱,寻常掌事和技艺精湛的匠师五到八万钱,寻常工匠两万到四万不等。” “当真?” 刘舜眼神微亮,仿佛看到了尽早回宫的希望。 杨绮罗笑道:“有联合制衣的账册为凭,十四弟可要细看?” 刘舜摇摇头,数日来他跟着八皇兄巡视了诸多皇室实业的产业,对四大商团的情形也了解到不少,还是相信五皇嫂的。 过往他久居深宫,不大晓得金钱的真正价值,更不知三万六千钱对寻常百姓而言能买到多少吃食和衣裳,现下却已尽数知晓。 似他身上这套粗麻衣裳,在清河百货只售八十钱,他剩下的三十六廷杖,能换来足足四百五十套粗麻衣裳,换成粟谷便是四百五十石,百余亩农田的产出。 这是笔很大很大的数目,很难挣足,这便是他数日来最大的感受。 刘舜出言恳求道:“五皇嫂,你去与八皇兄说说,将我要了来,在联合制衣干活,我也不奢望能做作坊的总掌事,给个掌事做做便成。” 此言一出,在场众女皆是乐不可支。 她们都在联合制衣有大份子,过往似这般的聚会,亦多有商讨联合制衣的各类事宜。就凭刘舜,想到联合制衣的作坊做掌事,便连阳信公主都被他这话逗乐了。 杨绮罗坦言道:“十四弟或许不知晓,如今想到联合制衣做工匠的人不计其数,精挑细选后,十不留一,掌事更是百里挑一,总掌事虽可经由世家宗妇举荐,但若不合用者亦是不留,依着十四弟的手艺,应募工匠怕都不易啊。” 若换了过往,刘舜自会恼怒不甘,只是经过数日磋磨,他已晓得自个是真的没甚么本事,要力气没力气,要技艺没技艺。正如八皇兄所言,能给他千钱月例,已算得上厚道了,旁的小厮累死累活比他多拿不了几个钱。 南宫公主却是道:“五皇嫂还是帮十四弟说说情,就让他先去制衣作坊给工匠们做学徒,打打下手,依旧拿千钱月例,若是学得好,再升工匠,乃至掌事,如何?” 刘舜惊喜的抬眸看她,心道还是自家阿姊好,嘴上虽是不饶人,心里却是疼着他这幺弟的。 杨绮罗见得南宫公主冲她使着眼色,心里自是有数,故作沉吟片刻,便是道:“也罢,待会我便去与八皇弟商量商量,只是日后十四弟的吃住……” 南宫公主不需思索,便即道:“父皇既是让八皇兄管教他,自然依旧宿在赵王府,每日去作坊上工即可。” 杨绮罗颌首应下:“如此也好。” “多谢阿姊,多谢五皇嫂!” 刘舜见此事商定,自是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在旁看戏的阳信公主和亲王妃们皆是相视而笑,南宫公主和杨绮罗的演技太过拙劣,除了刘舜这不通世事的小屁孩,在场众人皆是心里有数。 果不其然,杨绮罗稍后向刘彭祖提及此事时,刘彭祖欣然应允,只是嘱咐刘舜不得向外人泄露身份,否则非但此事作罢,更要将他交由七皇兄管教。 刘舜自是连连应诺,点头不已。 然而他却不知晓,为保障他在制衣作坊的安全,兄嫂阿姊们还得在作坊里暗中安插不少侍卫,尽皆乔装成新来的管事或工匠。 可怜天下兄嫂心,可怜天下阿姊情啊! 第三百三十九章 虽远必诛 七月中旬,乌孙国的使臣抵达长安,本以为汉国君臣会盛情相迎,岂料却是遭到近乎羞辱的冷落。顶 点 x 23 u s 大汉仅派了个通识匈奴与西域语言的行人令,将乌孙使团安排在蛮夷邸的某处边角宅邸,便是再未理会他们,便连膳食都未准备。 乌孙使团本是存着两国和亲,为昆莫迎娶大汉宗室女的心思,故而带近千随从,盘算着日后用来运嫁妆。岂料汉国竟让他们在这二进的小宅院落脚,莫说近千人,便是百人都住不下。 遭了此等冷遇,乌孙使臣心下不忿,便想带侍卫出院去寻大行府的官员讨要说法,刚到院门却是被汉军将士拦下。 “大行府有令,乌孙蛮夷不通教化,又侍从众多,为保蛮夷邸内的诸国使臣周全,严禁乌孙诸人执兵出此宅邸,违者杀无赦!” 为首汉将冷声出言,微是抬手,便见早将宅院团团围住的汉兵纷纷亮出已然搭箭在弦的劲弩,锐利的箭尖在骄阳映照下,闪着刺眼却又蕴着几分森寒的光。 “你……这难道就是汉国的待客之礼?” 乌孙使臣惊骇莫名,汉国官兵这般作态,此番怕非如昆莫所愿,能将大汉宗室女顺利迎娶回乌孙,并借机索取大批的随嫁之物啊。 “待客?” 汉将仿似听到天大的笑话,扬眉冷笑道:“吾只听闻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却没听过要将敌方使臣视为宾客,以礼相待的说法。” “将军此言大谬,我乌孙非但未曾与汉国交战,昆莫遣我等来使,更是为两国和亲,今后和睦相亲,彼此扶持。” 乌孙使臣眉宇紧皱,出言驳斥,复又语带威胁道:“将军切勿自误,若因此举损伤两国邦谊,致使两国刀兵相向,这等大罪将军怕是担不起!” 此言一出,院门外的大汉将士皆是被逗乐了。 他们都是卫尉府辖下的羽林卫,常年跟随公孙贺那大烂人,又晓得陛下和朝臣们本就不待见乌孙蛮子,已出动大军前去征讨,甚至颁布了屠灭乌孙全族的诛绝令,自是毫无顾忌的哄笑出声。 “这乌孙蛮子脑子是被日头晒蔫了么,怎的能这般的蠢笨?” “小国寡民之邦,国力尚不及我一方汉郡,竟妄想得与我大汉和亲,还说甚么要彼此扶持?” “都说化外蛮夷千人可称雄,万人即称王,怎的没听过甚么乌孙王?” “真没见识,没听这蛮子说甚么昆莫么?乌孙的昆莫就是乌孙王。” …… 乌孙众人闻言,面色愈发铁青,若此时还瞧不出汉人全无两国修好的诚意,他们就真的太蠢了。 汉将见乌孙使臣还要出言争执,便是抬手让麾下将士停止谈笑,率先发话道:“吾有军务在身,懒得与你乌孙人多费口舌,若非得讨要说法,你等自可去寻大行府诸官,却是不得执兵出院,如若不然……杀无赦!” 乌孙使臣气急败坏之余,却又全无办法,只得让侍从回院卸下兵刃,再随他出门去寻大行府的官员。 大行府在蛮夷邸内设有衙司,以长丞为仆射,辖部分行人和译官,专为打理蛮夷邸的事务,安置诸国使团。 一众乌孙人强抑着羞恼,脚步匆匆到得衙司门前,却又被门卒拦下,言明上官有令,只让乌孙使臣独自入内。 乌孙使臣已然心知肚明,这些官兵胆敢如此轻慢他们,必是得了上官乃至汉国皇帝的默许,看来事态颇为不妙。 他虽仍是怒容满面,心下却已惊骇万分,前来长安的途中他从未料想汉国会真的跟乌孙撕破面皮。 公孙昆莫猎骄靡此番挥师南下,非是真想和汉军开战,只是想与之对峙,从而得以向汉廷讨要些好处。毕竟西域地域广袤,与长安又相距甚远,汉国想要经略西域,如匈奴般拉拢乌孙国才是上上之策。 近年大汉愈发强盛,匈奴日益式微,乌孙渐渐摆脱了匈奴的完全掌控,便想摆出姿态,向大汉靠拢卖好,出兵与汉军对峙,无非是为展示实力,自提身价之举。 岂料汉人会这般应对,昆莫此举不会弄巧成拙,彻底惹怒了军力鼎盛的汉国吧? 乌孙使臣心下惴惴,忙让侍从候在衙司正门外,独自入得衙内。 衙司长丞似是料到他会前来,早已让仆役在正堂备好茶水,倒算是以礼相待的。 “使臣匆匆前来,所为何事?” 长丞请乌孙使臣入座奉茶,捋着胡须,明知故问道。 乌孙使臣心焦不已,不愿虚言应对,径直问道:“敢问长丞,本使何时可觐见汉国皇帝陛下?” “使臣竟想觐见陛下?” 长丞故作讶异,挑着眉出言反问道:“你乌孙又非我大汉藩属之国,使臣何来资格觐见陛下?” 乌孙使臣微是愣怔,不解其意道:“长丞何处此言?” “我大汉天子何等尊贵,岂会召见化外蛮夷?若非藩属之臣,无法得见陛下天颜!” 长丞毫不掩饰言语中对乌孙的轻蔑之意,复又道:“便连大行令都不屑见你等蛮夷,由行人令出面迎送,已算是给你乌孙留着几分颜面了。” “你……” 乌孙使臣愤而起身,对长丞怒目而视,咬牙道:“长丞如此轻慢我乌孙,到底是何居心?若本使无法向你汉国皇帝呈递国书,使得两国日后兵戎相向,你就不怕抄家夷族?” “国书?” 长丞缓缓起身,行至近前,意味深长的摇头轻笑道:“你乌孙国覆灭在即,国既将灭,又何来国书之说?” 乌孙使臣再掩不住惊骇,急声道:“你这是何意?” “此非本官之意,而是我大汉天子之意。” 长丞再是逼近数步,面上笑意尽敛,肃容道:“陛下仁德,念你乌孙乃化外蛮夷,未有文字,不通文墨,特颁谕旨,着本官向你口述战书。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你等收拾收拾,便可启程回返乌孙,向猎骄靡传此战书,且看我大汉铁骑如何诛绝你乌孙全族!” 乌孙使臣闻言,仿似耳边猝然炸响惊雷,骇得倒退数步,双腿一软便是跌坐在地。 大汉竟真要与乌孙开战,这可如何是好? “不……我要见皇帝陛下,我乌孙从未心存开战之意……皇帝陛下妄动刀兵,就不怕匈奴……” 乌孙使臣颤声道,他思绪已乱,言语更是词不达意。 “送客!” 长丞鄙夷的瞟了瞟他,向侍立在侧的仆役吩咐道。 两名仆役忙是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乌孙使臣的胳膊,将他半抬半拖的带到衙司正门处,硬生生推出门外。 在外守候的乌孙侍从们忙是接住踉跄欲跌的使臣,正待对汉人兵卒出言怒斥,却闻得使臣颤声道:“快快回去!” 乌孙众人只得搀扶着他,在诸多鄙夷的目光注视下,匆匆回了宅邸。 大汉出兵征讨乌孙之事,不少外邦使者亦早已知晓,毕竟大汉皇帝当日是在朝堂之上颁布对乌孙国的诛绝令,并未刻意对外隐瞒。 自乌孙使团抵达长安,诸多外邦使者皆是时刻关注其动向,今日乌孙使者在宅邸和衙司连番惨遭羞辱的情形,自然迅速传遍整个蛮夷邸。 外邦使者们幸灾乐祸之余,亦不免心怀惴惴。 大汉近年愈发强盛,对外邦亦愈加强硬,再不似过往般以笼络交好为主,而改为以军力震慑,迫使外邦臣服。 譬如西域诸国,大汉皇帝先是颁布诏令,命其称臣进贡,不肯奉诏则出兵征讨,压根就不在意诸多外邦如何看待此事。 匈奴昔年最为鼎盛之时,都未如大汉今日般凶悍蛮横。 诛绝乌孙全族,这是要造下多少杀孽啊? 华夏不是向来讲究以德服人,与外邦四邻和睦相处么? 翌日清晨,刚抵达长安不足十二个时辰的乌孙使团便是仓促踏上归途,只是所有人的兵械皆被收缴殆尽。 汉廷还特意派出千余骑兵随行,名为护送,实为押解,直至将之驱逐出汉境。 乌孙使臣遣数十游骑快马先行,只为将此等惊天变故早些禀报给乌孙昆莫,汉军将士却没有半分阻拦之意,只是分出些斥候远远跟着,保证他们尽数离境即可。 依着刘彻的谋划,安西将军秦立和卑禾候瓦素各率领着两万中垒和六万羌骑,足以将乌孙昆莫猎骄靡率领的五万乌孙骑兵死死拖在车师国。 细柳营和虎贲卫共计五万骑,且为大汉最为精锐的两支骑营,五月初启程,眼瞧着便可抵达目的地,足以绕道奇袭乌孙国。 刘彻此时反倒希望猎骄靡早些得到消息,从乌孙境内抽调更多的兵力到车师国,先引蛇出洞,再捣其巢穴。 且看猎骄靡此番是全力回援,还是如昔年般舍弃故土,如丧家之犬般远遁他乡。 此番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乌孙全族诛绝! 汉军近年连番对外征战,多是掳掠精壮奴隶,此次对乌孙却是决意屠个鸡犬不留。 似这类摇摆不定的墙头草,给再多的好处,反会喂出白眼狼,倒不如杀鸡儆猴,震慑西域诸国,乃至呼揭诸部和大宛等匈奴属国。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第三百四十章 经济作物 入秋时节,正宜进补,然皇后阿娇已吃了数月温补药膳,此时见着补品便是腻歪。 刘彻上辈子虽未学医,但近年亲手撰写出不少医书,也知秋季最忌温热大补,尤是汉中秋冬干燥,若在天候尚不算寒凉时进补人参、鹿茸、羊肉等温补食物,则易内燥不安,扰乱睡眠。 与老医官商量过后,暂且让阿娇停了药膳,大汉皇帝连续数日亲下庖厨,洗手做羹汤,陆续为阿娇整出桂圆莲子羹,芝麻核桃酥,乌鸡枸杞汤等等新鲜的吃食。 阿娇吃得舌头都快掉了,感动得涕泪横流之余,却又埋怨刘彻,有此等既好吃又有助滋补的吃食怎的不早拿出来,凭白教她吃了数月口味清淡的药膳。 刘彻自是抬手敲她爆栗,果是个小没良心。 倒非他有心藏私,芝麻和枸杞都是出自西域,桂圆又以产自岭南者为佳品,便连那乌鸡都是他特意命人到豫章郡庐陵县的山林中找寻良久,则舌黑龙爪的珍品,快马送来长安。 光为阿娇做这膳食,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丝毫不比去年刘越和刘寄从西域送来葡萄轻省。 刘彻深觉自个着实有些以权谋私,然天家子嗣亦是悠关社稷的大事,倒可聊以**。 况且这事也未必真会赔本,刘彻已命帝国科学院的农业研究所在渭水之北开辟了专门用于移植嫁接,育苗选种的种植园,对多种外地或本土的经济作物进行栽培育种。 各郡县的农业局也没闲着,在大农府的主导下,不断试种适宜当地种植的各类作物,以便择取可向民间推广的优良品种。 随着新式耕犁的出现,耕作效率大为提升,且因犁地更深,能刨出深埋地底的虫卵,虫害亦大为减少,去岁关中农田的亩产再度出现小幅提升。 太仆府又不断向民间释出马匹乃至耕牛等牲畜,刘彻预计大汉农业应可迈上个小小台阶,至少能达到后世明清两朝的水准。 待得诸越入手,土地肥沃的大江南就可全力开发,日后即便养活上亿百姓都毫无压力可言。 眼下大汉的工商业发展迅速,尤是京畿三辅工匠的月例暴涨,不少农人辛苦耕作整年,挣到的赀财尚抵不过那些工匠小半年的月例。 这虽有助吸引农人进入作坊务工,但长此以往亦非好事,想办法提升农人的收入已是当务之急。 想提高农业收入,光靠生产粮食可不行。 在推进工业化时,必是谷贱伤农,谷贵伤民,朝廷需严格调控粮价,不时其出现大幅波动,尤是不能迅速上涨,故农人与工匠的收入会出现较大差距,这即便在后世华夏亦是只能稍稍缓解,而无法避免的。 关中各郡县推广的棉麦复种大为成功,农业收入至少增加了五成,然而刘彻是大汉天子,眼光自不能仅局限在关中,中原,巴蜀,河朔,雍凉,燕北乃至诸越,还有太多地方尚待开发。 唯有在保证粮食产量充足的前提下,推广部分经济作物,才能提高农业收入,避免农人和工匠收入差距过大,产生难以调和的阶级矛盾。 还是那句话,凡事皆要掌握好度。 农人收入过高,就缺乏进入作坊务工的动力;农人收入过低,就会导致农业劳动力缺乏,抑或农人生活困顿,对工匠阶层由慕生恨。 经济作物种植范围过小,农业收入就无法普遍提升;经济作物种植范围过大,就会侵占生产粮食的耕地,成为谷蔬之祸。 朝廷的作用就在统揽全局,进行宏观调控,使得农业,工业乃至商业皆能平衡发展,进而相互促进。 刘彻身为穿越众,晓得朝廷在农业推广上,尤是对经济作物的种植只能向农人提供合理建议和传授相关农艺,不能胡乱发布政令,更不能搞一刀切。 后世华夏不少官员好大喜功,搞甚么芒果之县,苹果之乡,弄得农产品大量滞销,农民血本无归,造成的恶果比贪污更为可怕。 不要低估老百姓的智慧,他们常年与土地打交道,只要能从各郡县的农业局学到新的农业技艺,自然会判断是否适用于自家土地。即便会因眼界不够开阔,耽误些年,但总归会自行调整过来,不需十指不沾泥的官员们外行指导内行。 皇后阿娇不似刘彻般忧国忧民,只是欣喜今岁又有葡萄吃了。 去年刘越和刘寄得了皇帝去函,遣人不断在西域诸国挖掘特有作物。 每每破城灭国,西域诸国的王室林苑里的珍品作物多是被连根刨出,经过相应处理,免得在运送途中枯萎,便由汉军将士押着外族奴隶尽皆运往长安。 近千株枝繁叶茂的葡萄植株被送入未央宫的林苑内,重新栽活的虽不到两成,却足以供大汉皇室享用。 数月来,阿娇少食辛辣荤腥,不碰寒凉蔬果,人生乐趣几乎少掉大半。葡萄性平味甘,可补血益气,却正好适宜她食用。 阿娇自从入夏就盼着葡萄成熟,尤是末伏回宫后,就终日徘徊在爬满葡萄藤的回廊里,望着那一串串青涩果实直流口水。 待得七月末,葡萄终是成熟下树,阿娇抱着盛满葡萄的竹篓吃得眉开眼笑,若非老医官扬着拐杖教她不可贪食,怕是得真得吃出毛病来。 农业研究所的渭北种植园亦移栽了不少葡萄,且早被国舅田胜牢牢盯上了,闻得葡萄成熟便是寻了少府卿陈煌,愿出高价尽数包圆。 陈煌早得了刘彻指示,种植园产出的多余苗种和作物皆可对外出售,以此填补各项开销,免得常年不见收益,还得不断往里砸钱。 见得田胜有意购买葡萄,陈煌自是欣然应允,除让农匠留下部分良种试着能否育苗,其余皆是卖给田胜。 入得八月,长安城的贵妇贵女们闻得天上人间有葡萄可供享用,每人每日还可限量外带少许,皆是惊喜不已。 皇宫里虽也种出了不少葡萄,但能得天家赏赐,有口福尝到除了刘氏王侯,也唯有元老重臣和外戚世家,且数量亦是不多,仅够尝尝鲜。 天上人间的葡萄依不同品种和品相,每串售价在数百钱到千余钱不等,虽颇是昂贵,但仍是供不应求,引得贵妇和贵女们纷纷抢购。 田胜经商多年,晓得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每日只限量供应。 黎明前遣人从渭北种植园采摘葡萄,早晨便可送入天上人间,串串水灵新鲜,摆在精致的托盘上明码标价,任贵妇贵女们自行选取。 窦宪近年与田胜交往密切,已算得上至交好友,见得田胜又整出牟取暴利的独门生意,忙是登门讨教,想着能否走走他的路子,也多弄些好货在清河百货出售。 田胜摒退了下人,低声指点道:“今岁渭北种植园的葡萄已被我包圆了,不过听闻农匠们正在试种寒瓜和甚么哈密瓜,明岁入夏应能成熟收获。若是贤弟有意,不妨提早去走走少府卿陈煌的门路,到时或能得着大进项。” 窦宪忙是连连点头,由衷感谢道:“田兄仗义,倒是小弟抢了你这独门生意,着实有些愧疚。” “贤弟言重了,这算得甚么独门生意,无非抢在前头多挣些钱财。” 田胜摆摆手,实话实说道:“似这等农物,待种植园的农匠种熟了手,陛下定然会如过往的麦种和棉种般向民间广为传播农艺,并提供良种。故贤弟若想借此牟利,愈早下手愈好,毕竟物以稀为贵,日后百姓种得多了,就不再如现下金贵了。” “田兄说的是,小弟最佩服田兄眼光独到,每每抢占先机,得享头汤,日后还望田兄再多多提点才是。” 窦宪颌首不已,他这话是由衷之言,不存甚么谄媚讨好之意。田胜乃至田氏皆不足让窦氏屈节巴结,他是真的佩服田胜的经商手腕,与身份无关。 田胜忙是摆手笑道:“以你我间的交情,说这话就太见外了。” 窦宪回府后,将此事说与阿父窦浚听。 窦浚久居朝堂,现下又是位列九卿的大行令,眼界自然比窦宪更广。 “渭北种植园,葡萄,寒瓜,哈密瓜……” 窦浚捋着胡须,嘴里不住念叨,眼神愈发明亮起来。 窦氏全族在各郡县广置良田万顷,若是能得到这些新的作物及相关农艺,那其收益当是何其丰厚? 窦浚不傻,自不会将这等独门消息与其余朝臣分享,即便是对同派系的大臣亦没露半点口风。 他寻了个沐日,独自入宫求见皇帝陛下。 换做过往,他或许会去请太皇太后出面说和,如今却是瞧得清楚,陛下尤为不喜外戚请出太皇太后,太后乃至皇后。 若此事真去求太皇太后,指不定要弄巧成拙,反倒惹得陛下不悦。 刘彻在未央宣室召见了窦浚,听完他的请求,心中颇是无语。 自家这舅祖父果真老奸巨猾,竟愿出巨资支应渭北种植园的各式开销,只求日后的新作物新农业皆优先供应窦氏。 这特么分明就是后世的产学合作嘛! 贪欲果能激发智慧,向来执汉廷保守派牛耳的窦氏家主,竟能想到这等跨时代的好主意,真让刘彻这穿越众大长见识。 “也罢,既然大行令执意出赀,便待少府卿陈煌与你商讨妥当,再以少府与窦氏的名义立契,将此事定下,如何?” 刘彻确是觉得此事大有可为,若真能办好,或者可竖立个产学合作的典范,自是欣然应允。 窦浚大喜,忙是躬身道:“谢陛下!”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大战骤起 (本书力求每场战役都根据不同地域和情势,打出特色,尽量不重复,故本章耗时良久,兄弟们给面子,一定要看哦。m.x23us.com) 西域北部有座横贯东西的大山脉,蜿蜒绵延五余千里,因山岭冬夏皆是白雪皑皑,故名曰白山,即为后世的天山山脉。 偌大的西域被白山山脉隔成南北两地,白山之北为乌孙和呼揭等匈奴属国的领土,白山之南则为狭义中的西域诸国。 白山山脉山形褶皱,山体宽广,大队人马想从山岭翻越近乎不可能,尤是大规模的骑兵部队,若想横穿白山山脉,唯有通过两处豁口,东部的火洲和中部的夏特山口。 两处山脉豁口相距两千余里,山北皆是乌孙属地,山南则分别为车师国和温宿国占据。 火洲是白山山脉东部的山间盆地,亦是数座山脉的交汇之地,故而四面环山,西起阿拉山口,东为峡谷深堑,东西愈五百里;北部为博格达山山麓;南抵库鲁塔格山,南北宽不足两百里。 火洲形如橄榄状的山间盆地,因气候炎热似火,故而得名,即为后世的吐鲁番盆地。 车师国居火洲,扼守着周边数座重要山口,东南通往河西走廊,向南通往楼兰、鄯善,向西通往焉耆,西北通往乌孙,东北通往匈奴。 其国都建于柳叶形台地上,长余三里,最宽处仅有百丈,四周崖岸壁立,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因城南有两条河川交汇,故名曰交河城。 车师为寡民小国,却居此兵家必争之地,本就是最大的悲哀。 昔年匈奴势大时倒还罢了,俯首称臣,每岁进贡财货,倒也能苟且偷生。然近年匈奴日渐式微,乌孙却不断壮大,隐有脱离匈奴掌控的势头,再加之大汉挥师西域,车师国夹在三大势力中,无论偏向何者,皆动辄得咎,真真喘不过气来。 四月末,大汉安西将军秦立率八万汉骑来攻,车师君臣本已打算归降的,岂料乌孙昆莫猎骄靡竟突率五万乌孙骑兵穿过车师西北山口,进入火洲与汉军对峙。 车师王除了在心里骂娘,还能怎么办? 现下只能等着大汉和乌孙两军决出胜负,再举国归附胜者了。 岂料两军共计十三万骑兵对峙了足足三月有余,却皆是分外默契的按兵不动,反倒不是出动骑队劫掠车师百姓,夺取水源及食物。 车师君臣端是欲哭无泪,车师属民不过三十余万,分别聚居在火洲的各处绿洲,绿洲外不是荒漠戈壁就是沙海,逃无可逃。 三月来,大汉和乌孙两军劫掠了二十余处绿洲,车师军民死伤已近十万,若再继续折腾数月,车师人就得彻底死绝了。 乱世之中,弱国之民何其悲哀! 大规模的逃亡潮终是爆发,车师百姓纷纷从火洲西南方的数处山口逃往楼兰、鄯善和焉耆,占据这些山口的汉军倒是没多作拦截,皆是任由其随意通行。 大汉皇帝刘彻的旨意很简单,既然大汉暂时无意在此兵家要地屯驻重兵,索性就让火洲彻底成为无人区,免得后人还需出兵征讨。 乌孙昆莫猎骄靡渐渐觉着势头不对,车师国占据着火洲,本可作为匈奴,汉国和乌孙间的缓冲地带,若是真的彻底灭国,那日后乌孙就得直面匈奴和汉国,那还讨得了好么? 念及至此,他在急切之余不及深思,便是拔营挥师,进入火洲中部,意图逼迫汉军再后撤些。 秦立闻得此事,不由大喜过望,等了三月有余,乌孙大军终是脱离了车师西北部的白山豁口,进入火洲。 “若此计得成,彻底断绝乌孙大军北归之路,本将必定上奏陛下,为你请功!” 秦立拍了拍中垒右监刘越的肩膀,大笑道。 出征时,秦立尚以为陛下让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随军出征,只是为让两位年幼的亲王混些军功,积攒军中威望,却万没料到刘越竟精通军略,比领军征战多年的他亦是不遑多让。 实则也是正常,秦立虽曾为虎贲将官,但多年皆身处前线,积累的是实战经验,刘越则是在黄埔军学经过仓素等羽林将官足足三年的系统培训,尤是黄埔军学的参谋皆是现下大汉最为顶级的战略分析家。 纸上谈兵虽未必能用于实战,但通过战棋进行精密的战局演算和分析,却是极为必要的,也是这年月汉军将领们最缺乏的观念。 刘越在黄埔军学中的战略课目成绩全优,尤是与参谋们的战棋对战屡屡得胜,堪称黄埔军学创立以来最为出色的参谋科学员。 或许他的脾性不适宜做冲锋陷阵的猛将,也不适宜做号令千军的主帅,但却是绝佳的战略参谋,只要有人能将他制定的战略执行好,未必不能运筹帷幄,毕竟敌军还是些连兵书都没读过的化外蛮夷。 “将军过誉了!” 刘越分外谦恭的躬身道,他晓得自个的斤两,谋划虽可,但执行力大是不足。 秦立哈哈大笑,随即道:“随本将去羌骑大营,此事还得托付给卑禾候。” “诺!” 刘越和刘寄躬身应诺,随着秦立出了中垒大帐。 翌日,三月未有大动静的汉军突是不宣而战,卑禾候瓦素各率六万羌骑绕过火洲中部,直捣西北山口,一路横穿白山山脉北上,攻入乌孙属地,却并未再深入乌孙国境,而是直接在山口的北端扎营驻守。 六万羌骑死死扼守住狭长山口,别说进入火洲的乌孙铁骑只有五万,便是十万,二十万,再想打通北归之路都是千难万难。 只因山北地势平坦,利于骑兵布阵,乌孙骑兵若是经由山口北返,刚出山口必将遭到军阵齐整的大队羌骑齐射,来多少死多少。 这也怨乌孙是半游牧民族,不擅筑城,若换做汉人,怎的也要砸下重本,在这地势险要的山口修筑雄关坚城,就如关中门户函谷关般,进可攻退可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等咽喉要道,竟是被六万羌骑毫不费力的轻易占据,若传回大汉,怕是要被汉人笑掉大牙的。 安西将军秦立更是笑得前俯后仰,随即下令撤兵。 不错,撤兵! 两万中垒铁骑从西南部山口全数撤出火洲,亦是堵在山口外。 困兽犹斗,秦立可不愿以两万中垒铁骑和猎骄靡的五万乌孙骑兵正面硬扛,撤兵扼守山口即可。 至于孤军深入的六万羌骑,秦立丝毫不担心他们无法获取后勤补给,论起以战养战,汉骑是比不过羌骑的。 瓦素各这些年领着羌骑征讨河西走廊的匈奴,祁连山南的诸羌和月氏,还有西域诸国,鲜少需要大汉提供粮草,顶多求些兵械,还皆是用奴隶和财物换取的。 如今乌孙境内兵力空虚,瓦素各随便派出数千羌骑,还愁弄不到补给么? 乌孙昆莫猎骄靡即便再蠢,得到游骑禀报的紧急军情后,也彻底察觉了汉军的意图。 惊怒之余,心下更悔恨交加。 他从未打算与汉国刀兵相向,此番出兵只是摆摆姿态,在保住车师国这缓冲之地的同时,向大汉讨要些好处。 早知如此,他即便真要出兵,也会多带些兵马。 乌孙国近年愈发壮大,已有属民十二万户,近愈七十万人,举国之兵可得二十万,且半数为骑兵,故才生出几分脱离匈奴掌控之心。 若猎骄靡真想与汉国交战,早把十万骑兵全带来了,岂会只有现下这区区五万精锐? 他忙是遣亲卫想办法向乌孙国内传讯,尽速抽调兵马,领兵来援,与他南北夹击,全力从羌骑手中夺取山口。 乌孙不似匈奴般驯养鹞鹰传讯,眼下山口被夺,只能遣人经由数处险峻山道翻越白山山脉,不少地段马匹难行,只能徒步行走,因着山体宽广,想要抵达乌孙境内,至少得耗费半月光景。 猎骄靡的亲卫刚带着军令赶回乌孙国都赤谷城,却见得城中混乱喧嚣,扯过路人询问,方才知晓,汉军已由西边的夏特山口北上,进入乌孙西部。 五万汉骑打着太尉李广的旗号,一路烧杀。 献城出降者尽数掳为战奴,驱赶至下座城池;死守不降者,破城后鸡犬不留! 屠城! 焚城! 短短半月光景,乌孙人再听到李广的名字,尿都能吓出来。 昔日威名远播的飞将军,如今俨然成为泯灭人寰的血手屠夫! 回国都的求援的亲卫听得这般情形,心已凉了大半截,远在火洲的昆莫怕是等不到援军了。 果不其然,暂代理政的乌孙王孙军须靡接到祖父的发兵王令后,摇头叹息道:“举国之兵早已发往西边抵御汉军,光凭十万步卒和五万骑兵,能否挡住李广麾下的五万汉骑尚未可知,又岂能再出兵增援火洲?” 谈甚么南北夹击六万羌骑? 军须靡现下反倒担心羌骑分出小半,与李广东西夹击乌孙国,兵力空虚的赤谷城必将陷落。 “给昆莫去信,大汉皇帝已对我乌孙下了屠灭全族的诛绝令。我会死守国都,若举国覆灭,就请昆莫远遁匈奴,向军臣单于求得庇护吧。” 军须靡颓丧的摆摆手,吩咐一句,便是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去。 第三百四十二章 南越将亡 南越国东部边城,龙川。m.x23us.com 五月末,闽越发兵十万,东瓯发兵五万,在闽越西部边城揭阳集结后,悍然侵入南越国境,进而围困龙川城。 龙川城既是南越直面大汉和闽越边陲重镇,更是南越王赵佗的“龙兴之地”,故常年屯驻重兵,在被闽越和东瓯两国联军突袭时,城中驻有五万步卒。 依汉人的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我军若十倍于敌,就实施围歼,五倍于敌就实施进攻,两倍于敌就要努力战胜敌军。 两国联军却是谨遵大汉皇帝的旨意,对龙川城围而不攻,且是围三放一,留城东不围,任由城中军民可从东城门出逃。 十五万大军除却分出五万作出围城的态势,其余十万尽皆占据着南越国内通往龙川城的各处要道,阻截南越各路援军。 入秋后,龙川城内军民愈发焦急。 眼见秋收在即,东瓯和闽越的联军非但没有半分撤兵的迹象,更押着不少掳掠到的南越奴隶打理城外农田,摆明就是要待庄稼成熟后,就地收割舂谷,作为军粮。 龙川城的存粮却是不多了,若非百姓们大多已出城逃难,只余下五万步卒,官仓内的粮食早就消耗殆尽。 要说也是东瓯和闽越出兵的时机选得毒,就选在存粮将尽,新粮未入的夏秋之际,又彻底阻绝了各处粮道,非但南越援军到不了龙川,粮食也运不过来。 眼下龙川守军面临两种选择,一者是继续守城待援,若援军能在城内粮尽前赶至,则龙川之围可解,若是不能,那五万守军就得活活饿死;二者是趁着将士们尚未因粮食不足饿肚子,早些出城突围,且不说能否击败城外构筑好工事的五万联军,若其余十万大军闻讯合围…… 南越将士尚未自大到以为他们能在野战中以一敌三,何况两国联军中有三万骑兵,而南越守军皆是步卒,守将的亲卫骑营不过区区千余骑,怎么扛? 或许龙川守军还有旁的选择,只是南越将士们皆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有人敢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龙川守将晓得军心不稳,出城突围是行不通的,只得继续紧闭城门,据城死守。 大汉豫章郡辖下各县却是贴出了安民告示,言明南越百姓亦是炎黄后裔,华夏子民,盖因南越王赵佗年老昏庸,宠信蛮夷,使得天怒人怨,方引发与东瓯和闽越间战祸。 南越百姓何其无辜? 豫章郡的官员纷纷依照皇帝陛下的诏令,向辖地汉民宣传这等理念,并在各处道路广设粥棚,向逃难来的南越百姓施饭赠粥。 有愿弃暗投明,重归华夏者,则可前往官府册籍为民,免费领取粟种和农具,并与汉民般以百税一的低廉田税佃租官田。 若有肯自行开垦荒地者,只要不焚烧树林,砍伐树木,更可免除三年田税。 刘彻之所以颁布这项诏令,盖因大江以南的郡县大多尚未完全开发,除却大江沿岸,其余地界皆是地广人稀。 尤是豫章郡,从彭泽(鄱阳湖)至整个赣水流域皆归其辖治,辖地范围在诸多汉郡中居于前列,属民却尚不足百万,人口密度比冬季酷寒的辽东郡还低。 先将逃避战祸的南越百姓吸纳至豫章郡,日后待诸越尽皆纳入大汉版图,再将诸越和部分中原百姓陆续迁往后世的大江南地区混居,即利于彼此融合,又可用以开发江南,端是一举两得。 大汉皇帝的谋划顺利施行,东瓯王欧复鸣和闽越王邹馀善却正犯着愁。 他们尊奉大汉皇帝的旨意,出兵征讨南越国,现下已过了两月有余,却未见大汉挥军南下,此时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南越国疆域辽阔,辖九郡之地,属民二十余万户,近愈一百五十万人,举国之兵可征得五十万大军。 若大汉不出兵,光凭东瓯和闽越两国征调的十五万联军,如何与南越抗衡? 除非两国亦是倾尽全力,征调国内所有适龄男丁从军,跟南越国拚命死战,才有几分胜算。 虽说大汉皇帝不至于无耻到违背誓约,乘着两国兵力空虚而出兵偷袭,但即便两国战胜了南越,亦必是惨胜,来个两败……三败俱伤,岂非要让大汉这渔翁得利? 好在大汉皇帝言明,两国联军只需围困龙川城,并全力阻截各路南越联军即可,无需攻入南越腹地。 为表示诚意,让两位藩王安心,皇室实业旗下的帝国物流更是调集车马,将大量军需乃至汉军汰换下的兵械从豫章郡南下,运往龙川城外,供应给两国联军。 见得汉廷运来不少兵械,两大藩王果是安心多了,若大汉皇帝有意对两国动兵,自不会行这等“资敌”的蠢事。 汉人的兵械多为铁制,即便是汉军汰换下的,但放在诸越却堪称精良。即便是国力雄厚的南越国,不少将士还是用着青铜刀剑,盖因诸越之地多深山密林,铁矿难寻,且极度缺乏掌握冶铁技艺的匠师。 惠帝朝时,吕后曾颁布禁令,不许汉商向南越国出售铁器,南越王赵佗不惜大动干戈,出兵北上与大汉玩命,非要汉廷解除这禁令方才罢兵。 南越缺铁,可见一斑。 东瓯与闽越更是如此,非但缺乏精铁,两国连冶炼出的青铜都数量有限,每岁需从大汉边市购买大量铜铁,重新回炉铸造。 汉廷送来的兵械,是过往在边市有钱也买不到的稀奇货,远非两国工匠铸造的刀剑可比。 即便此番出兵南越无功而返,但光是得到这些兵械,两国已然赚到了。 数月来,南越王赵佗沉疴病榻,病情反复难愈,南越群臣纷纷投向诸位王子王孙麾下,只待赵佗崩殂后,王位的血腥争夺便会彻底拉开序幕。 王太孙赵胡作为赵佗属意的王位继承人,麾下自也不乏支持者,然而近年民间谣言四起,皆言他赵胡为胡女媚珠之子,身具化外蛮夷的血脉,不配坐上南越的王位。 赵胡愤恨之余,借着祖父赵佗重病,由他暂代理政的机会,大肆动用官兵镇压造谣的臣民,将之擒拿乃至诛杀。 他着实太过年轻气盛,不懂得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愈是行此等暴戾手段,愈是引得民怨四起,反是彻底坐实了蛮夷之子不通教化,残暴不仁的说法。 如此一来,非但百姓对其敢怒不敢言,便是过往支持他的不少大臣亦是失望至极,纷纷改换门庭,转投旁的王子王孙。 病榻上的赵佗闻之此事,忙是召他来见,强打精神训斥良久,想让他知晓甚么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 赵胡表面上认错受教,心下却暗自腹诽,若非祖父拖着不死,抑或早早将王位传给他,使他成为名正言顺的南越王,岂会有这么些麻烦事? 现下之所以谣言四起,无非就是那些觊觎王位的叔伯兄弟在暗中捣鬼,若日后他赵胡登上王位,自会将他们尽数清除干净,那些谣言便会不攻自破,彻底销声匿迹。 闽越和东瓯出动十五万大军,围困龙川城,反倒是帮了赵胡一把。 外敌当前,南越王赵佗病情又隐有好转,王子王孙们和群臣至少在表面上暂且放下内斗的心思,尽皆谨遵王令,调派兵力前去增援。 龙川距南越国都番禺城五百里,乃是南越东边的门户,且北邻汉境,故南越非但在龙川城屯驻重兵,更在龙川到番禺的沿途布置不少屯兵重镇。 自龙川被围,南越陆续征调兵力,到得六月中旬,番禺以东的十余万驻军皆已发往龙川增援。 然到得仲秋时节,近十五万援军仍被东瓯和闽越的十万联军阻绝在距龙川的百余里外。 昔日被南越倚为天然屏障的诸多山岭密林,此时反倒成了南越将士增援龙川的阻碍。 南越东部虽没甚么坚城雄关,却也非地势开阔的平原地带,十万联军足以将各处咽喉要道死死扼守住,南越援军虽兵力更多,但在山林密林间是展不开阵势的。 让大军穿越茂密的丛林更是异想天开,且不论闽越和东瓯将士亦擅长在林中作战,提早布置了不少阴损的陷阱,光是想想大军入林后,若被两国联军的斥候提早发现,从前头放火烧山,那南越大军就得尽数丧生火海。 这是南越地界,南越将士舍不得焚烧山林,东瓯和闽越将士可没有半分负担。 对山林作战而言,防守方的优势向来是大于进攻方的,何况南越大军的目的地很明显是龙川城,两国联军只要扼守其必经之路,以逸待劳的见招拆招即可。 南越君臣见得这般情形,自是急怒交加,他们都已知晓东瓯和闽越是奉了汉国皇帝的诏令才发兵来犯,现下却未见大汉挥师南下,只怕其中有诈啊。 为防备汉军南下,过往驻扎在南越北地五岭各处险关的守军万万不能撤,还得另外增派大军解龙川之围,否则待到汉军从豫章郡南下,与两国联军合力攻下龙川城,南越东部便是门户洞开,汉国的精锐铁骑三日内即可杀到番禺城外。 面对此等亡国之危,南越君臣终是暂放罅隙,倾全力从岭南各地抽调兵员,且征募男丁编列新军,又得十万大军,尽数派去增援龙川。 八月末,远在长安的刘彻收到细作传回的鹞鹰传讯,得知南越国都附近已是兵力空虚,不由仰天长笑。 南越为临海之国,拥万里海疆,却仍如中原之国般仅将视线聚于陆地,实乃大汉之幸! 南越,可亡矣! 第三百四十三章 舰队停靠 南越为濒海之国,所临海域在山海经中谓之朱崖海渚,盖因海中有大岛,名曰朱崖洲,即为后世的海南岛。顶 点 x 23 u s 先秦之时,朱崖洲有蛮夷立国,自号儋耳国,属百越地。秦皇灭六国后,南征百越,于岭南之地开置南海,桂林,象三郡。 因朱崖洲地远人稀,大秦虽灭儋耳国,却未在此地设置郡县,仅由象郡遥领。 朱崖海渚成为大秦南临之海,故迁入岭南的秦人多谓之南海。汉取秦而代之,南越国虽裂土割据,但南海之名却早约定俗成,南越臣民亦未改口。 南海浩渺无垠,南越国虽拥万里海疆,但其属民不擅建造大型海船,仅能造些舟楫在沿岸的近海捕鱼,反不如在风平浪静的河川行舟捕鱼来得安逸。 又因岭南百姓多由关中及中原迁入,擅农耕,惯食粟谷猪羊,故逐海而居的渔民为数不多,且多半是为捕捞珠蚌,珊瑚和玳瑁等珍稀海宝,赚取赀财。 南越国境内的渔民最多的地方,乃是郁水的出海口。 郁水源起滇地温水及夜郎豚水,流经南越国都番禺入海,后世的右江、郁江、得江及西江皆统称郁水。 番禺城傍水而建,郁水流经城北复又转绕城东,再经二百里宽阔的水道,抵达出海口,汇入南海。 有此等天然的护城河,南越君臣对番禺城的守备自是信心满满,只要在浈水,漓水及郁水中游布置舟师,防备汉军经由水路偷袭,便可高枕无忧矣。 然而他们却已尽皆忽略,危险往往源自视线难及的身后之处。 郁水出海口外的东侧,有座不小的岛屿,因岛上有淡水,出海捕鱼的渔民常在此停船歇脚,甚至建起了数处小渔村,却也仅止步于岛屿西部,靠近郁水出海口的地方。 毕竟华夏子民喜欢群居,此地离南越国又近,极少有人会选择在这座偏僻的岛屿定居,且周边海域有不少海匪出没,还是住在官府能保护到的地方比较安全些。 近来不知是何缘故,附近的海匪愈发猖獗,官府的兵卒却被抽调不少,随大军前去增援被东瓯和闽越两国联军围困的龙川城,无暇出兵剿匪,闹得渔民都不敢出海捕鱼了。 郁水的出海口骤然冷清不少,再不见昔日往来穿梭的渔船。 九月初,便在南越臣民毫无察觉时,近千艘风帆战列舰已在那座岛屿的东侧缓缓靠岸下锚。 海滩处,海匪头目唐涛望着远处海面上桅帆如林的战舰,眼角微有些湿润。 这一刻,他足足等了五年有余! 他本为军中遗孤,羽林初创时便被选入其中,曾随羽林仆射公孙贺在雁门关抵御匈奴单于,曾随羽林右监仓素出征河朔,在西北关塞重创匈奴右贤王,算得上军功赫赫。 汉六十一年,他被派往南越国都番禺城,潜伏为细作,为朝廷打探消息。 多年来,每每午夜梦回,他亦不免喟叹,若是昔年没接下这任务,自个或许现下已官居显要了。 羽林初创时,不过区区两百人,昔日的袍泽能活到今日的,皆已飞黄腾达。 仆射公孙贺做了卫尉,右监仓素做了殿内中郎将,两人皆是他的老长官,这倒罢了。左右中郎将却是赵立和李松,这可是昔日他出手调教过的后辈啊,没料到竟也后来居上了。 时也,运也,命也! 唐涛倒不至因此心怀怨怼,只是颇为感慨罢了。 好在陛下筹谋多年,终是要对南越动手了,这等隐藏身份的憋屈日子算是熬到头了。 去年岁末,陛下再度派来百余熟识水性的羽林卫由他统领,扮作海匪在这座岛屿的东面立寨。 半年多来,他们足足收编了周边海域的近千海匪。入秋后,收到陛下的鹞鹰传信,他便领着海匪们不断侵扰郁水的出海口,使得附近的南越渔民再不敢出海捕鱼。 今日,望眼欲穿的唐涛终是见得战舰靠岸,迎来了雄壮威武的大汉水师。 战舰下锚后,纷纷放下缆梯和轻舟,又有不少海匪的舟楫前来接应,使得大汉水师将士们得以迅速登岸。 自打从琅琊水师的海陆码头登船后,为了隐匿行踪,这千艘战舰就再未靠岸,在海上航行足有月余,即便曾在东岛短暂停船,补充淡水,但将士们还是没能下船登岸。 大将军郅都晓得若不让将士们登岸休养数日,到底番禺城外怕是没甚么战力的,好在陛下早有预料,已命羽林卫扮做海匪,占据了这座岛屿的东部,让战舰得已暂时停靠。 郅都及诸将刚登岸,唐涛便是迎上前去,挺身行大汉军礼,朗声道:“羽林唐涛见过大将军!” 郅都打量他片刻,向来冷峻的面庞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吾还记得你等一众羽林卫昔年在雁门城楼所言,现今果已是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唐涛惊喜交加道:“大将军还记得末将?” 郅都颌首笑言道:“昔年羽林卫助吾于雁门抵御匈奴时,不过区区百余人,你亦在其中,距今不过未满八载,吾又非耳目昏聩的老朽之人,岂会不记得?” 唐涛闻言,只觉胸中涌起几分酸涩,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反倒不知该说些甚么。 便在此时,郅都身后站出一人,挥拳狠狠捣在唐涛胸前,朗声道:“多年未见,怎的还是这副闲散模样,莫非是海匪做得太过欢喜?” “易言……” 唐涛倒退两步,抬眸看去,眼中的讶异瞬间化为惊喜。 两人从进入羽林卫便是搭档,彼此扶持着历经大战,是换命的交情。后因易言心思细腻,擅长谋略,比个性洒脱的唐涛更适合领军,在羽林扩编时被拔擢为军候,操练新兵,两人这才分处不同部曲。 五年前,唐涛被遣来南越做细作后,更与易言彻底断了音讯。 旧日袍泽重逢,自是激动不已,唐涛亦是迈步上前,朝易言胸口重重捣了拳。 郅都见状,不由失笑道:“待得把将士们安顿好,你二人再叙旧不迟。” 唐涛忙是应诺,领着郅都及水师诸将入寨,并吩咐麾下羽林卫和海匪们好生安置和犒劳陆续登岸的大汉将士们。 海匪们皆是震惊不已,他们虽已知晓自家大头目是汉军细作,亦知近日会在此接应汉军水师,却万没料到会是这般大的场面。 千艘巨舰,近十万兵将,这特么是要灭了南越国啊? 怪不得大头目近来让他们不断去劫掠乃至花重金置办不少酒肉吃食,还广置营帐,原来是为这大军预备的。 他们本道水寨里存着的酒肉足够吃年余的,现下看来,不出数日,便会消耗殆尽。 惊愕之余,他们心里亦不免欣喜万分,大头目竟能与汉军将帅谈笑风声,来头必然极大,绝非寻常细作可比。他们跟着大当家混,又接应了汉军水师,那日后若论功行赏,指不定能洗白了海匪的出身,混个一官半职的。 这年月,若是有门路,有活路,谁愿做朝不保夕的盗匪啊? 汉军水师此番虽是奇袭,但因从郁水入海口到番禺城尚有二百里水道,想要完全隐匿行踪是不可能的。 依刘彻的谋划,无非是打个时间差,让南越各地军伍来不及增援番禺罢了。 郅都亦领会了陛下的意图,决定先让将士们在岛上稍歇三日,养精蓄锐后再沿郁水北上。 现下南越的多数兵力已尽数征调,前往五百余里外的龙川增援,待得他们知晓汉军奇袭番禺,再班师回援,一来一回,少说也得耗去半月有余。 即便汉军泄露了行踪,南越诸军也来不及回援了。 安置好水师将士后,唐涛便亟不可待的拽着易言,让他讲讲近年的境况。 易言倒是全无隐瞒,尽数娓娓道来。 唐涛被派来南越后不久,易言便随着羽林校尉公孙贺奉旨为匪,做了淝陵水寨的白虎坛主,剿灭了淮水沿岸乃至洪泽的诸多水匪寨子,又协助横海将军荀世清洗了豫章水师。 随公孙贺返京复命,戈船将军因渎职而被查办,横海将军荀世又改为执掌豫章水师,陛下因汉中水师无人执掌,便是将易言破格拔擢为新任的戈船将军,主掌风帆战列舰队。 去岁陛下之所以让世家大族雇佣战列舰,从辽东郡的海陆码头往返接运捕奴队至朝鲜南部,除却要以此重创朝鲜,更是要掩人耳目,为南下奇袭南越国都番禺城预做准备。 唐涛听得艳羡不已,非是羡慕易言官居高位,而是羡慕他能指挥那千艘巨舰,横行海疆。 他早年可没少见识高爆弩箭的威力,更在西北边塞亲手扳过机括,炸得城外的匈奴蛮子哭爹喊娘的。 那些甚么战列舰上尽皆搭载着高爆弩箭和燃烧弹,若是尽数抛射而出,那场面得多带劲啊? “待此番功成,我回京向陛下复命后,也不要甚么封赏了,日后就跟着你这戈船将军横行海上吧?” 唐涛做了半年多的海匪头目,个性又本是洒脱不羁,对大海有种难以言喻的不舍之情,还真不想回到以骑兵为主的羽林卫了。 易言举樽笑道:“若真能如此,我自是乐意再与你并肩作战!” 第三百四十四章 河滩登岸 汉六十六年,九九重阳与霜降撞日,关中之地已显初霜,天气渐寒,岭南之地却仍骄阳似火,热得紧。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番禺周遭每逢秋冬多刮偏北风,好在风力不强,郅都命千艘战列舰降下风帆,划桨橹行进,入得郁水出海口,在数十艘海匪轻舟的引领下,溯流而上。 既逆流,又逆风,偌大的战列舰航速极慢,每个时辰约莫也就能行进二十里。前方虽有海匪轻舟开路,但难免还是会遇着南越的渔船乃至战船,从郁水出海口到番禺城的二百里水道再快也要耗费一日光景。 郅都倒也不急,番禺城中的南越君臣即便提早大半日得到消息,也断不会弃城出逃。 据细作打探到的消息,城中尚有五万守军,换做郅都是南越王,在不晓得大汉战列舰威力的情况下,必是速速遣人出城往各地征调大军来援,同时据城死守。 番禺城是南越国都,赵佗经营六十余载,端是城坚池深,仓廪存粮充裕,军民共计十余万人,南越君臣绝不信千艘楼船搭载来的汉军能轻易攻陷番禺。 只要拖得十天半月,各路大军来援,这支孤军深入的汉军就得全数被推进海里喂鱼。 二百里水道,行进的难度比郅都想象中的还要困难几分,南越舟师虽缺少大型海船,但突冒和小翼楼船却是不少,纷纷顺流而下,拦截大汉水师。 为免过早暴露威力巨大的高爆弩箭,郅都着人以旗号传令各舰,只能动用寻常弩箭或抛掷燃烧弹。 好在水道宽阔,水深亦是足够,不用太过担心敌方沉船阻塞水道,或是战列舰触礁搁浅。 海匪们早已摇着轻舟,躲入战舰群中,灵巧的穿梭其中,只闻得战舰上传来阵阵绷弦骤弛声,随即便见无数火球从各舰的舰首抛射而出,遮天蔽日的砸向前方水面上的诸多南越战船。 嘭嘭嘭~~ 砸到战船上的火球纷纷爆裂,大片带着幽蓝色火焰的液滴四处飞溅,并迅速蔓延开来。 站在甲板上的南越舟兵几乎尽数化作人形火炬,再熊熊烈焰中凄厉的哀嚎着,反应快的忙是跳船,跃入水中,更多的则是躺在甲板上不断翻滚,却怎的都压不熄身上的烈焰。 燃着熊熊烈焰的南越不断沉没,引发的漩涡逐渐平复后,只余水面上的浓重烟雾,久久不散。 侥幸逃脱的南越舟兵浮在水上,尚未来得及庆幸,便是满脸惊骇的要往岸边游,只因大汉的战舰群压根没有减速,依旧不断行进,完全不管这些南越舟兵的死活。 海匪们忙是全力摇桨行舟,继续到前头为大汉水师的战舰群开路,尽可能的清出水道。 他们此时无比振奋,大头目发了话,日后他应可入大汉水师为将官,手底下的兄弟若此番立了功,不但重重有赏,将来更能册入军籍,继续跟着他吃香喝辣。 想到自个日后也能乘着这等坚船利舰横行海上,海匪们皆是热血沸腾,好在碰上大头目,否则待大汉攻下南越国,将来用这等巨舰出来剿匪,他们还有甚么活路,没瞧见那些南越舟兵多惨么? 大汉水师接连全歼几波前来拦截的南越战船群后,南越舟师彻底怂了,没敢再螳臂当车,想阻塞河道亦是来不及的,只得不断后撤,回防番禺城北的数处水路码头。 翌日午后,经过十余个时辰的行进,大汉水师终是抵达番禺城外,却未驶入城北的水道,那水道过于狭窄,不利战列舰行进。 番禺城周十里,为东西二里,南北三里的长方形。 大汉的风帆战列舰多由大翼楼船改造而成,长愈十二丈,一字排开,以侧弦面对番禺东面城墙,算上各战舰间的船舰,每排顶多就只能安置下五十艘战舰。 番禺城东的水道虽是宽阔,也挤不下足足二十排战列舰,且高爆弩箭的射程有限,唯有前两排战列舰才能勉强将弩箭抛射到番禺城墙脚下。 好在大汉诸将在出发前已预料到这般情形,不少战列舰皆在更下游之处便已陆续停船下锚,放下轻舟,载着将士们在各处河滩登岸。 郅都另遣五十艘战舰停在上游的水道拐角处,将南越舟师战船尽皆堵在城北水道,免得下舰登岸的大汉将士受其干扰。 番禺城的东城楼上,南越王太孙赵胡见得汉军战舰众多,远眺下游不断载着汉兵登岸的轻舟,端是心焦不已。 他眉宇紧皱道:“汉军兵力比先前料想的多,怕是远超五万之数啊。” 现下虽无法知晓汉军的确切数量,但瞧这阵势,定是比番禺城内的守军要多出不少。 南越国相出言道:“太孙无需多虑,汉军的千艘大翼楼船,顶多能载十万兵将,我等只需守城待援,汉军必将无功而返。” 赵胡不悦道:“汉国欺人太甚,竟行此等下作诡计,进犯我南越国都,若此番让这些汉兵全身而退,我南越颜面何存?” 国相为难道:“汉国水师战船众多,远非我南越舟师可敌,即便日后援军赶至,汉兵亦可登船离去,逃之夭夭,为之奈何?” 赵胡扬眉,颇是自得道:“吾熟读汉人兵书,知若敌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 “半渡而击?” 国相瞪大双眼,忙是急声劝阻道:“如今番禺城中仅余五万守军,太孙万不可行险,派兵出城与汉兵交战啊!” 赵胡鄙夷的瞟了瞟他,颓自道:“汉军需由轻舟运载登岸,想要尽数上岸少说也需半日光景,且登岸的汉兵皆分布在各处河岸,首尾不接,行列混乱,正是我军发动攻击的绝佳时机。若此时不出城击之,待汉兵站稳脚跟,便是错失良机。” 国相无可辩驳,毕竟赵胡说得在理,但他觉着此举太过冒险,只得道:“不若先向大王禀报,再做定夺?” “祖父病体未愈,此等小事何须再烦劳他老人家操心?” 赵胡分外恼怒的呵斥道,只觉国相这老家伙太不识相,事事皆拿祖父压他,着实烦人。 若非他向来支持由赵胡这王太孙继承王位,怕是早被赵胡暗中收拾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国相无需再多言。” 赵胡抬手阻止了意欲再劝的国相,对身后的心腹将领吩咐道:“岱端,汉兵皆为步卒,你带着五千骑兵出城,斩杀已然登岸的汉兵,切忌不得恋战,一个时辰内必得回城。得胜回城后,重重有赏!” “末将遵命!” 岱端面色大喜,忙是领命而去。 国相眼见事已至此,也只得无言叹息,好在王太孙没有太过轻敌,非但将城中的五千骑兵尽皆派出,更让岱端不得恋战。 “或许是老夫太过谨慎,其实太孙此计确是可行的。” 国相不断自我安慰道,却仍免不得心悸连连,眼皮更是跳个不停。 大汉将士早在琅琊水师演练过数月的登岸作战,见得南越骑兵出城,来势汹汹的朝河滩疾驰而来,他们却是不慌不忙,手执刀戟汇聚集结,缓缓布好阵势。 岱端骑在战马上,见得汉兵为数不多,又散处各处,阵势颇为单薄,自是大喜过望,呼喝着麾下骑兵,再提几分马速,向河滩冲杀而去。 眼见南越骑兵即将进入抛机的射程,沿岸的诸多大汉战舰早已准备妥当,预先向其冲锋的前方抛射出无数的燃烧弹。 嘭嘭嘭~~ 燃烧弹砸落地面,被砸着的南越骑兵虽是不多,但猛然腾起的熊熊烈焰却是把战马吓得不轻。尤是被飞溅的火苗燎着的战马,压根不管背上骑兵如何拉扯缰绳,尽皆扬蹄绕道,疯狂的避开火焰腾起之处。 五千骑兵本是全力奔驰,且从城外大道到郁水河滩皆是下坡,前头的兵马猝然减速乃至返身逃窜,后方的兵马自是反应不及,不少将士皆撞得人仰马翻,跌落在地,骨断筋折倒还罢了,最惨的是被无数马蹄踏得肠穿肚烂,化作一滩烂肉。 “撤,快撤回城中!” 岱端见得这般惨状,已知事不可为,边是庆幸自个没得意忘形的领军冲锋在前,边是喝令麾下将士撤退。 他晓得回城后会被王太孙责罚,但却不敢不回,近来赵胡愈发暴戾,且疑心甚重,对岱端这等自幼追随他的心腹都多有防备,遣人监控其亲眷。 岱端若是逃了,全家上下数十口怕都得人头落地。 “好在伤亡不多,现下又值汉兵围城,正是用人之际,王太孙应会开恩,留我性命好日后将功赎罪吧?” 岱端如是想。 事实证明,他着实错看了赵胡。 病榻上的南越王赵佗闻之此事,险些没活活气死,召去赵胡,厉声呵斥之余更是褫夺他的兵权,交代国相领众将死守不出。 赵胡自是羞恼万分,回府便遣人擒拿岱端,亲手将之斩杀,便连其家眷亦是杀绝。 赵胡的诸多僚属闻得此事,心下皆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意,只觉或该另择明主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番禺城破 直到日暮西垂,水师将士方才登岸完毕,依着预定计划,且先聚拢于番禺城南扎营休整,待天明再行进兵。 千余海匪却是被尽皆派到城下,隔一箭之地,双手拢在嘴前,扯着嗓子大声叫阵。 “赵佗无德,数典忘祖!” “赵胡小儿,蛮夷骨血!” “百姓无辜,可归华夏!” “汉军威武,代天罚罪!” 海匪们喊得分外起劲,虽是分成三批,轮番叫骂,但每批三百余粗豪汉子的嗓门亦是不低,尤是在夜幕渐垂,万籁渐寂之时,更是远远传开,回荡在天地之间。 非但番禺城头的守军将士能听得清楚,便是城南附近住着的城中百姓亦隐约得闻,至于心下作何感想就不得而知了。 大将军郅都并未登岸亲自率领步卒,仍是留在旗舰之上,此时闻得远处传来的叫骂声,不由哑然失笑。 这城下叫骂的法子是戈船将军易言想出来的,据说是羽林卫中曾教导过的甚么宣传战,利用甚么宣传攻势打击敌军士气,动摇敌方的军心和民心。 郅都不是古板迂腐之人,觉着倒不妨一试,总归没甚么坏处。 依着汉军过往叫阵,顶多上前吼几句“无胆鼠辈,可敢一战”之类的话语,不至彻夜叫骂不息。 此番却是例外,待得海匪们声音渐渐嘶哑后,汉军又派出千余将士,将海匪们换下,继续叫骂。如是轮番换岗,生生叫骂到翌日清晨。 睡足吃饱的大汉将士们终是恢复了些许精神,摆开军阵,不疾不徐的向番禺城进军。 城头上的番禺守军早是严阵以待,城头已擂木备好,金汤烹沸,就等着汉兵前来攻城。 然汉军的举动却是大出南越将士的预料,压根就没打算立即攻城,于离城墙的一箭之地外止步停驻,随后便在各处城门外头挖掘壕沟,刨出的土泥则垒为拒马。 不多时,汉军更分兵他往,近六万汉兵绕到城西,亦是在城门外头挖沟刨坑,大肆构筑防御工事。 南越将士见得这般情景,皆是懵了。 他们隐约能猜出汉军的意图,无非就是要将番禺城困死,使城内军民无非突围而出。 只是此番汉国水师乃是孤军深入,不出半月南越的各路大军便会来援,十万汉军即便不惜伤亡的全力攻城,都难以在半月内攻陷城坚池深的番禺城,怎的还耽误时日去挖掘壕沟? 守军将领讶异道:“汉军主帅莫不是疯了?” 南越国相默然不语,满脸惶惑之色,汉军帅旗已然打出,领军主帅是为大将军郅都。 郅都,大汉苍鹰啊! 戍守汉国北疆近十载,使得昔年战无不胜匈奴连连饮恨城下,再不敢南下牧马。 郅都既擅守城,难道还能不知如何攻城么? 只需推己及人,便极易用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双眼寻出番禺守军的薄弱之处,伺机给予致命一击。 国相直觉向来敏锐,只觉眼皮又是跳个不停,心悸阵阵,觉得郅都此等用兵必有深意,无奈他不擅领军,着实难以瞧出个中端倪,更遑论想出甚么破解之法。 南越王沉疴病榻,却不放心再将兵权交由众位将领,只是命他这国相督军,让将士们坚守不出。 大敌当前,君臣却无法齐心,其势险矣! 国相无奈的长叹一声,只得严令守军将士万勿懈怠,时刻提高戒备,注意汉军动向。 整整一日,汉军在城南和城西除了刨沟挖坑,就是搭建营寨,埋锅造饭,入夜后便是好生歇息。 城下叫骂依然如昨,且西边的城外亦派人叫骂,因着今日汉军营寨距城已近,不用再出营叫骂,站在寨前冲着番禺城大吼即可。 天气有些闷热,睡不着的汉军将士们偶尔也跟着吼上几句,便连各种俚语粗言皆是爆了出来,愈骂愈是兴起,在海上漂了月余,着实是憋得慌,不将赵佗那老鸟的八辈子祖宗骂个遍,真真不解气。 于是乎,数万名出身齐鲁之地的粗豪汉子跟坊间泼妇似的,用齐地方言冲着番禺城满口污言秽语,听得旗舰上的伏波将军田怀面红耳赤。 田怀出身齐地大族田氏,因执掌琅琊水师,此番自也随军出征,辅助大将军郅都掌军。 郅都听不懂齐地方言,田怀听得懂啊,那些叫骂之言的粗俗程度,若教九泉之下的孔老夫子听闻,怕是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好在汉室信奉黄老之术,也不怎的待见儒家。 田怀面色讪讪道:“大将军,这……” “无妨,此举有利提振士气,大善!” 郅都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笑言道。 田怀见他神情不似做伪,这才长疏口气,略是安心。 待到第三日,汉军的兵刃方才真正见血,城西大营仅留万名兵卒,其余五万将士向城北推进。 番禺城北的郁水河畔有数处水陆码头,并设有营寨,驻守着不少南越的舟师将士,却终是抵不住五万汉兵的攻势,尽皆弃营登船。 汉军倒没太过在意,只在各处码头和营寨纵火,将之焚成废墟。 百余艘海匪船率先从城东水道绕入城北水道,后头跟着五十艘大汉战列舰。 城北水道较为狭窄,河滩又是水浅,仅有水道中央可容两艘战列舰并列行进,若无海匪船掩护,极易被南越舟师的冒突船撞击。 南越战船居于上游,若顺流而下再以桨橹划水,则船速极快,冒突船指不定能将大汉战列舰的船身撞出个洞来。 海匪船的作用无非就是肉盾,生生顶在前头。 为减轻海匪的伤亡,前头数排的战列舰不断向前抛射出燃烧弹,丝毫不顾及损耗,南越舟师的战船自是不敢冒着漫天火雨上前找死,只能继续往上游退却。 番禺的北城墙长愈三里,不到半个时辰,大汉的五十艘战列舰便尽皆入得城北水道,停船下锚,稳稳占据此处。 百余艘海匪船则未停泊,而是在上游来回巡弋,以便随时拦截顺流而下的南越冒突船。 岸上的五万将士留下两万,在城北的三处城门外不断挖壕沟,建营寨,余下三万则绕到城东。本是停在城南的四万大军亦早已分出两万,至城东搭建营帐,却未开挖壕沟。 是夜,大汉将士们吃饱歇足后,叫骂依旧,却又纷纷用砺石磨着兵刃,细细擦拭战甲。 第四日的清晨,汉军将士尽皆着甲执兵出营,摆开阵势。 城西万人,城南和城北各二万,皆在壕沟后布阵,将各处城门堵得严严实实,用意昭然若揭,城内的南越军民想出城突围,门都没有! 城东则没有壕沟,大汉将士们虽摆开阵势,却是远离城墙,几乎要退到河滩处。 城头上的南越守军见得这般情形,皆是满头雾水。 瞧汉军这阵势,摆明是要从城东强攻,怎的竟退得远远的? 出于谨慎,他们忙将城内的大半守军调来城东,做好与汉军血战的准备。 城东水道的大汉旗舰上,郅都举着望远镜,见到东面城头挤得满满当当的守军,不由放声大笑。 “传令下去,全军高呼,汉军威武,代天罚罪!” 郅都止住笑声,随即沉声颁布军令:“城东诸舰开左舷各处弩舱,尽皆搭箭上弦,待本帅号令。” 亲卫忙是应诺领命,让主桅杆上的传令兵以旗号传达军令。 城东的汉军将士得令,皆是齐声高喝起来。 “汉军威武,代天罚罪!” “汉军威武,代天罚罪!” …… 城东呼声骤起,其余三处的汉军亦是默契的跟着应和,足足十万大军齐声呼喝,端是声震云霄,传遍全城。 半刻后,郅都见得全军士气已攀至顶峰,过久必衰,当即沉声令道:“传令城东各舰,高爆弩箭,齐射!” 帅令一下,主桅杆上的传令兵双手同时举旗过顶,不断交错翻飞,随即猛地朝番禺城的方向落下。 笃笃笃~~ 弩机松弦发出的沉闷声不断响起,数百支大腿般粗细的弩箭抛射而出,伴着裂空之声划破天际。 城头的守军将士纷纷逆着清晨的朝阳,眯起双眼,仰头望着那些尖啸而来的巨大箭矢。 大多守军没有闪避,只因估摸着那些弩箭应是射不到城头的。 确实,城东水道离城墙有些远,番禺的城墙又高逾三丈,再强的弩机也没那么远的射程,能将弩箭射上城头。 城东水道处的大汉战舰分作两排,前排的战舰倒能将弩箭勉强射到城墙上,后排的战舰顶多就能将弩箭射到墙根处。 然而南越守军却不知晓,这并非寻常的弩箭,而是高爆弩箭。 轰轰轰~~ 震天巨响如旱地惊雷炸开,整个番禺城都颤动连连,城东的城墙更是石屑横飞,城头的守军在猝不及防下,没人能站的稳当,皆是跌倒在地。 更有不少离垛口较近的将士失足栽下城头,砸落在地,生死不知。 城外的汉军将士们虽是早有预料,过往演练时也见识过数次高爆弩箭的威能,但数百支高爆弩箭齐射的场景亦是初次见识,望着远处烟尘弥漫的城墙,皆是震撼不已。 好在是早早依着过往操练的法子,捂紧耳朵,张着嘴,蹲在地上,否则还不得被震聋了? “汉军威武,代天罚罪!” 不待烟雾散尽,面色潮红的大汉将士们皆是自发的呼喝起来。 城头的守军却是听不到的,现下他们的耳边皆是嗡嗡作响,不少将士的耳内更是渗出血丝,胸口仿似压着千钧巨石,喘不上气来。 “齐射十轮后,全力攻城!” 郅都知晓不能让城内守军缓过神来,便是下令道。 汉六十六年,九月十三,壬子日。 番禺城,破! 第三百四十六章 琐碎诸事 (事虽琐碎,却值得一看,嘎嘎。m.x23us.com) 郅都率军奇袭番禺城时,远在长安的大汉皇帝刘彻正在安抚着心焦不已的朝臣们,盖因七月间千艘战列舰突然难觅行踪,悍然将辽东境内乃至朝鲜南部的诸多捕奴队弃之不顾。 花费重金雇佣战舰的世家大族闻讯,自是大为不满。 二月开始捕奴,入夏后朝鲜奴隶便源源不断的押回汉境发卖,他们挣得钵满盆满,正待继续往自家的捕奴队加派人手,进而大展拳脚,却得知战舰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下别说往朝鲜南部加派捕奴队,便是先前的那些捕奴队尚有不少滞留在朝鲜南部,没法押着掳掠到的奴隶回返辽东。捕奴队里的游侠和马贼死就死了,可里头还有不少各世家花费巨资装备和豢养的私兵啊。 私兵中更有不少家生子,也就是奴婢在主家所生的子女,自幼吃主家的粮食长大,其忠诚度远非在市面买来的奴隶可比。 譬如史上的霍去病,其生母卫少儿是平阳公主(阳信公主)府的女奴,因与人私通,生下的霍去病不被父族承认,便为公主府家生子。 世家大族们突然损失这么大批年轻力壮的家生子,影响是极大的,府中趁手的随从乃至家臣,都会出现断代。 家族的底蕴不光要靠族内子孙争气,亦要有忠心耿耿的仆属啊。 刘彻自是不会将奇袭南越国都的谋划泄露给群臣知晓,同时他也不担心滞留朝鲜南部的捕奴队会出现大量伤亡。 齐地的琅琊水师也有不少海船,此时应已奉命出发前往辽东,进而转往朝鲜南部接会那些捕奴队了。 “慌甚么?” 刘彻在朝堂上环视群臣,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豪气道:“今岁耽误的时日,待明年开春双倍补偿给各大世家,不多收取半分雇佣费用,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朝臣们闻言,皆是眼神大亮,高呼陛下圣明。 他们已尝到大甜头,本就想进谏陛下,想着来年还能雇佣战舰,没料到陛下会这般豪爽。 朝鲜百姓掳掠得差不多了,可还有三韩之地的诸多蛮夷啊,两三年内怕都是抓不完的。 如今各大世家反倒不希望见得朝廷出兵征讨朝鲜,他们已将那座狭长半岛视为自家的畜栏,若朝廷挥师攻占,那他们只能跟着喝汤,哪会如现下般吃得满嘴流油? 朝臣们作为各大世家派系的代言人,自也是这般打算。 闻得来年还能继续雇佣战舰往朝鲜半岛捕奴,心里美得直冒泡。 刘彻轻松摆平群臣,刚下得早朝,尚未来得及批阅奏章,便是接到安西将军以鹞鹰传来的军情奏报。 乌孙昆莫猎骄奢领五万骑兵逃往匈奴属地,车师国归降! 刘彻放下密信,揉了揉眉心,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沉吟良久,刘彻命人给秦立传讯,将车师国百姓尽数迁往楼兰、鄯善和焉耆三国安置,城池宅邸尽皆纵火焚烧,水井尽数填埋,滞留火洲不愿迁徙者,杀无赦! 火洲远离汉境,反是紧邻匈奴属地,刘彻不愿耗费大量兵力屯驻,又不愿见这战略要地被其它势力占据,索性让其变成无人区。 后世华夏开发起来都困难得紧,刘彻可不觉得现下的大汉能对火洲进行有效治理。日后只要大汉足够强大,全世界都将是汉人的地界,不必急于求成,凭白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破坏总比建设来得容易! 刘彻如是想。 至于猎骄奢那老贼,必是想托庇于匈奴了,倒不妨借机试探匈奴的态度。 据史籍记载,汉武帝征服南越后,便下诏曰:“南越、东瓯,咸伏其辜;西蛮、北夷,颇未辑睦,朕将巡边垂。” 随后便以封禅为由,亲率十八万铁骑北狩,并派使者给匈奴单于送去国书,曰:“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矣,今单于能战,天子自将待边;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何徒远走亡匿于漠北寒苦无水草之地!” 看着文绉绉的,其实意思颇是简单,无非就是嚣张得意的挑衅一句“不服来战”。 眼下南越尚未平定,刘彻也没心思学汉武帝般,劳民伤财的搞甚么封禅和北狩,搞形式主义倒不如用心将国家治理好,使大汉国强民富。 万国来朝没甚么意思,还不如教他们全都跪下唱征服来得方便。 汉匈两国虽是连年大战,但是最基本的邦交往来还是有的,且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蛮夷邸依旧驻有匈奴使者,大汉并未将之驱除。 刘彻召了大行令窦浚入宣室觐见,吩咐他给匈奴使者送去道国书,让其速速回国,转呈军臣单于亲阅。 窦浚接过国书,展开细看,不由愣怔当场。 通篇国书连称呼和落款都没写,唯有简简单单的一句,“猎骄奢之首级,可需大汉出兵去取?” “陛下,这怕是不妥吧?” 窦浚眼角抽搐不已,心道换做他是军臣单于,瞧见这国书,必会恼得背过气去。 军臣单于绝不会依言就范的,否则将彻底威望扫地,在只尊奉强者的匈奴族内,再保不住大单于之位。 “有何不妥?” 刘彻抬眸看他,轻笑道:“近年匈奴太过老实,指不定暗中谋划着甚么,打草惊蛇未必是坏事,藏匿在草丛里的蝰蛇才是最危险,若是显了身形,反倒好对付了。” 窦浚久居朝堂,又能位列九卿,自是只奸猾狡诈的老狐狸,瞬间便领会了皇帝的话外之意,躬身笑道:“陛下英明!” 不出窦浚所料,匈奴使者接过这国书时,双手抖个不停。 这可是个要命的差事啊! 匈奴使者已可想见,大单于阅过国书后,挥刀将他剁成肉酱的场面。 “使臣务必即刻启程回返单于庭,将此国书尽速转呈军臣单于,免得耽搁太久,我大汉天子若是震怒,兵发漠北,就休怪我朝言之不预了。” 窦浚满脸鄙夷的嗤笑一声,便是转身离去。 今后从匈奴使团身上怕是再难捞到油水了,有这闲工夫,倒不如接见西域诸国的使臣,即便受的孝敬不够丰厚,但好歹能为清河百货多搭几条商路,弄些稀有的西域特产转卖,牟取暴利。 依着陛下的脾性,官员只要不渎职懈怠,贪污公帑,盘剥百姓,旁的事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从外邦蛮夷身上刮油水,陛下才没心思理会,不行通敌卖国之举即可。 近年清河百货已开遍大汉各郡的郡治,端是财源滚滚,尤是有了西域特产后,生意兴隆得紧,就是人手严重不足,向民间招募来的掌事和账房着实不顶用。 窦浚腆着老脸向皇帝陛下求了准允,得以派长子窦宪再往遗孤内院招募大量学员,岂料皇室实业,田氏商团乃至联合制衣早已先行下手,今岁完成学业的学子已被招募一空。 陛下有严令,为免揠苗助长之举,今后遗孤内院的学员未完成学业前,不得对外应募。 窦浚心焦不已,终是彻底领会到陛下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至理名言:时间就是金钱! 好在窦宪与国舅田胜交好,打听到个好主意。 田氏早在数年前便设立私学,入学之人非是族内子弟,而是田氏商团掌事及匠师的子嗣,请来先生如遗孤内院般教授那甚么术数财会之类的学问。 如今已有不少学有小成之人,进入田氏商团作掌事和账房,倒是可暂时借调给清河百货,先解燃眉之急。 窦浚自是欣然应允,沉吟片刻后,又是皱眉道:“这也非长久之计,倒不若我窦氏亦依样办个私学,让诸多家生子入学,用着更放心些。” 家生子为家奴所生,窦氏有其身契在手,确实比外人用起来要安心得多。 窦宪闻言,忙是出言附和道:“阿父所言甚是,若让家生子入学,还能让其身为家奴的父母双亲感念我窦家恩德,日后更会忠心不二。” “正是此理。” 窦浚微是颌首,复又嘱咐道:“你去寻田胜,让他帮着延请些适格的教书先生,再将田氏私学的形制章程尽皆照搬即可。” 清河百货的章程就多是照搬田氏商团的,窦浚如今是瞧清楚了,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最初都是皇帝陛下捣鼓出来的,陛下本就是财神下凡,他们这些凡人只需抱着财神的大粗腿即可,多费脑子反倒会走岔了路子。 窦氏在长安城内财大势大,家主窦浚发了话,又是嗣子窦宪主其事,则甚么都不是难事,短短数日便是把窦氏私学捣鼓出来了。 让家奴之子入私学,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田氏私学的学子都是没有奴籍的良家子,窦氏私学的学子却有不少奴籍在身的。 御史们没找麻烦,倒是不少腐儒跳了出来,直道此举有辱斯文。 窦浚是甚么人? 太皇太后的嫡亲幼弟! 太皇太后向来尊奉黄老之学,觉着儒生就跟大粪般讨嫌,闻之此事,即便患了眼疾,仍是亲自提笔挥毫,给窦氏私学赐了块牌匾,“有教无类”。 皇帝刘彻闻言,不由捧腹大笑。 这群腐儒,被打脸了吧? 太学的博士仆射胡毋生则亲自出面驳斥这等迂腐言论,更在长安周报的“士版”连续撰文,痛斥腐儒此举徒招世人鄙夷,污儒家声名。有教无类乃孔老夫子毕生所求,腐儒数典忘祖,有何颜面以儒生自居? 近年讲求兼容并蓄和实用主义的公羊学派在刘彻的刻意扶持下,俨然成为儒家各派之首,胡毋生执公羊学派之牛耳,更是声名最盛的儒学宗师。 其言掷地有声,诸多大儒纷纷出面应和,进而引发了一场超乎意料之外的儒家教育理念大反思。 第三百四十七章 立冬时节 九月廿三,距郅都领兵攻陷南越国都番禺已过十日,皇帝刘彻虽早已接到鹞鹰传来的捷报,却拖到今日才在朝堂上向满殿朝臣宣告此事。m.x23us.com 群臣不禁面面相觑,心道陛下行事真是不讲规矩。 出兵征讨南越前,没与朝臣商议,倒说得过去,毕竟此等奇袭计谋确实不便早早宣之于众,以免泄密。 然陛下分明早已接获捷报,却到今日方才让朝臣知晓,这就着实太不厚道了。 隔日的九月廿四便是立冬,天子要出城行冬祭,百官皆需随行,故而今日早朝需早早结束,君臣皆要为明日出行做些准备。 偏生九月廿五又逢沐日休朝,百官亦返家休沐。 陛下摆明就是想拖过一日算一日,懒得与群臣多费口舌讨论南越军情,显是早已谋划妥当,成竹在胸,不想群臣出言置喙。 又想吃独食啊? 朝臣们自是腹诽不已,却又无可奈何,皇帝此番出兵压根没有动用边军或郡县府兵,更没让国库支应半分公帑,他们没半分插手的余地。 “陛下,既已攻陷南越国都,何不再增派大军挥师南下,将南越彻底攻占?” “陛下,机不可失,可遣长安城卫五营兵发南越!” “还请陛下速速决断,以免贻误战机。” …… 老狐狸们心心念念惦记着远隔万里的那只大肥羊,流着哈喇子纷纷出言进谏,满脸忠君为国的坚毅神情,仿似皇帝若不答应,便要撞柱而亡,死在殿前。 刘彻好歹是穿越众,上辈子没少看影剧,演技丝毫不弱于这满殿朝臣,缓缓起身,微阖眼眸,悲天悯人的叹息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南越百姓亦是炎黄后裔,华夏子民,朕受命于天,实不愿见南越百姓遭受兵灾战祸,生灵涂炭……” 群臣远远见得陛下眼角竟微泛泪光,皆是强忍着胃部不适,不得不附和道:“陛下仁德!” 这是大汉朝堂的固定套路,不管朝臣们心里多不甘愿,也得出言赞颂天子。 刘彻心下暗笑,却也不想让群臣太憋屈,故作为难的沉吟道:“南越日后必将纳为我大汉疆土,只是南越地域广袤,足有九郡之地,要重新设郡置县,开衙治政,怕是朝廷派不出足够的官吏去填补恁多官缺啊。” 群臣自是会意,陛下这是要彻底灭了南越,并将之吞并,若真是如此,那确实会释出大量的官缺,光太守这等封疆大吏都足有九人之多。 “陛下,朝廷开设政经官学已有年余,不少学子皆已学有小成,待南越平定后,不妨将之拔擢外放,做些郡县吏员。” 丞相袁盎率先出言进谏,他倒没甚么私心,确是为朝廷考虑。 朝臣们皆是纷纷附议,毕竟政经官学中的学子多是他们的族中子弟,早早得派官缺自是最好,虽是外放岭南等偏远之地,但好歹得了官身,日后若能攒下些许政绩,再迁调回京亦是不难。 “嗯,丞相之言倒无不可,只是那些学子尚缺乏历练,不宜为郡县府司的长官仆射,至多得为辅官。” 刘彻微是颌首,复又吩咐道:“想要彻底平定南越尚需不少时日,倒要烦劳丞相在岁末对各署府京官和返京上计述职的各郡县长官从严评核,以供日后拔擢,填补新设郡县内出缺的长官仆射。” 袁盎忙是躬身应诺,群臣则是纷纷望向丞相府诸官,目光熠熠生辉生辉,旁的官缺且先不提,秩俸二千石的太守出缺,且是足足九位,那怎的都得想法子分一杯羹啊。 刘彻瞧着满殿眼泛绿光的老狐狸,晓得他们又在动着歪脑筋,想背地里走走门路,他却是没太过在意。 精英阶层的内部竞争还是有其必要的,官场亦是优胜劣汰的修罗场,真正存活下来的人都不会太笨。 愚蠢和贪婪的官员,若非让刘彻在两者中作出选择,自是会择取后者。 人性本恶,刘彻从不奢望建立起人人奉公为国,毫无私心的乌托邦国度,若官员皆没有谋求上进的野心,全是看淡世事的得道闲人,那大汉就真要亡国了。 只要朝臣们谨守法度,不擅权乱政,朋党阴私,贪渎舞弊,刘彻就已心满意足,旁的破事就懒得去管了。 权贵们不时彼此攻讦,抑或政治联姻,这等合纵连横之事端是层出不穷,皇帝不好管,也没法管。 群臣们得知日后朝廷会释出诸多官缺给世家子弟,自是心满意足,不再纠结于南越的战事,权当没听闻此事。 这就叫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刘彻见得朝臣们皆是识趣,也很满意这等朝堂和谐的局面,早早退了朝,哼着小曲回椒房殿,给自家婆娘做些新奇的零嘴吃吃。 随着天气渐寒,老医官已让皇后阿娇再度服食起寡淡无味的药膳,加之葡萄快过季了,阿娇真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宫寒虽非大病,但需长久调养身子,注意饮食和生活方式,反倒比急症更为磨人,何况阿娇脾性本就跳脱,日子久了难免脾气暴躁,喜怒不定。 她又不敢冲老医官发火,对大长秋卓文君的态度倒也还过得去,唯是在刘彻面前不时闹闹脾气,且还说不得骂不得,稍稍甩几句重话便是眼眶泛泪,梨花带雨。 刘彻端是头大得紧,若非他的心理年龄是个中年大叔,而真是十来岁的小年轻,这憨货如此折腾就真是在作死了。 也无怪史上的汉武帝会把阿娇废了,冷宫深锁,这都是她自个作的。 毕竟汉武帝即位后,内有窦太后及众多元老重臣掣肘,外有匈奴为患,本就烦心焦虑,阿娇再胡乱闹腾,哪里受得了? 好在西域的寒瓜和蚕豆已移植成功,后苑暖房里培养了不少,阿娇虽不宜食用寒瓜,但刘彻这穿越众办法多得很,将各种补气益血的药材与瓜籽混炒,就是道好零嘴。 五香瓜子,九制陈皮,怪味豆…… 各式零嘴终是让阿娇这憨货吃得眉开眼笑,心情大好,没往作死的路上愈走愈远。 立冬乃贺谒师长耆老的日子,依照惯例,天子会赐群臣冬衣,矜恤孤寡。 去年岁末时,刘彻已让少府向联合制衣购置了十余万套棉袄,赐予京畿三辅的驻军,今岁立冬手笔更大,决意为大汉数十万边军尽皆添置棉袄。 大汉各路边军多是屯驻在冬季严寒的北方边郡,与诸越接壤的郡县则多依仗府兵镇守,鲜少驻有边军。 自大汉立朝,匈奴屡屡犯边,边军数量最多时近愈六十万。 随着刘彻数度裁减边军,加之严守男子服军役的年限,若非必要则不得延长役期,边军的正卒数量已大幅缩减至三十万。 倒是募兵数量略有增加,在各郡县招募了不少适龄的良家子,从严择取合格者,增编了数万骑兵部队,设立校营,由各营校尉统领,屯驻在各大边郡,每岁皆轮调换防。 因着应募从军者入伍后粮饷丰厚,退伍后朝廷还会授予相当丰厚田宅和赀财,故两相抵消下,国库每岁的军费支出实际并未削减太多。 大农令曹栾没从裁军中体会到太大好处,刘彻却是懒得与他多做解释,人力成本和社会成本是颇为复杂的经济学概念,要讲解清楚涉及面太广了,没那闲工夫。 如今汉军兵员数量看似减半,兵员质量却上了数个台阶,若在大汉立朝便有此等军力,高祖刘邦也不至被冒顿单于围困在白登山,被逼着订立城下之盟。 联合制衣今岁又增设了不少成衣作坊,现下离年节尚三月有余,缝制三十万套棉袄倒不算太难。 然而皇后阿娇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心思,亦要以长秋基金的名义,为遗孤院的数万孩童添置棉袄。 “立冬时节,矜恤孤寡本属应当。” 阿娇召了执掌联合制衣的江都王妃杨绮罗入宫,仔细交办后,如是道。 杨绮罗只得出言应诺,听皇后这意思,明摆着是要赶在今岁初雪前将遗孤院的这数万套冬衣先赶制出来。 皇帝的圣旨和皇后的懿旨皆是违逆不得,杨绮罗为难之余,又觉着阿娇近来脾性有些不同过往。 俚语有言,三岁看老,禀性难移。 杨绮罗知晓,长秋基金其实是阿娇依着皇帝陛下的意思捣鼓出来的,无非是为谋取贤名,近年也是交由大长秋卓文君打理,阿娇鲜少过问。 近来阿娇却是屡屡以长秋基金的名义,四处布施行善,说甚么要广为积德。 这还是过往那个娇纵跋扈的陈氏阿娇么? 杨绮罗向来心思深,总觉着这里头有甚么蹊跷,只是暂且摸不着头绪。 她回到府里,随口向江都王刘非提了几句,却见得刘非骤是颦眉。 “这话头日后休要再提,宫闱之内无小事,莫要惹祸上身!” 刘非唯恐自家婆娘在外头胡言乱语,出言警醒道:“尤是近来风闻不断,皆事涉宫禁隐秘,怕不是有心人放出的风声,你务必多加小心,谨言慎行,莫被奸人利用。” “妾身醒得了!” 杨绮罗亦是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一则传闻,赫然惊出满身冷汗,忙是连点臻首道。 如此传言为真,那真是事涉重大,而将这消息传扬出来之人,更是居心叵测啊。 第三百四十八章 乌孙灭国 乌孙属地有条长达两千余里,支流众多的河川,名曰伊列水。顶 点 x 23 u s 伊列水源出白山山脉西北部,向东北方流淌近千里,与其右岸支流汇聚后,主河道又转向西北蜿蜒千余里,最终汇入夷播海,即后世的巴尔喀什湖。 乌孙部族迁移到白山山脉以北已近六十载,向来逐水草而居,即便定居亦多是依水筑城,伊列水流域广袤,有众多的盆地,河谷,沼泽,湖泊,足供乌孙子民放牧及耕作。 六十载,一甲子。 乌孙人在白山以北繁衍生息,默默壮大自身,没有月氏和诸羌等外族侵扰,匈奴又远距数千里之遥,中间还隔着崇山峻岭和呼揭部族。 乌孙国虽向匈奴称臣进贡,但远不似东胡部族和西域诸国般被肆意盘剥,每岁只需进贡些许皮毛财货即可,盖因山高路远,匈奴铁骑对乌孙国也是鞭长莫及。 因着远离兵祸,又居水草肥美,物产丰沛的伊列水流域,乌孙部族得以休养生息。经过数代繁衍,乌孙子民已近愈七十万,实力早是远超往昔。 近年匈奴日益式微,为了拉拢乌孙君臣,合力出兵对抗汉国,非但再未向乌孙索要贡品,反倒送来不少财货示好。 正因如此,乌孙昆莫猎骄靡生出两面谋利之心,出兵与汉军在火洲对峙,想向汉国亦讨要些好处。 乌孙子民却万万没料到,猎骄靡此举非但触怒了大汉天子,更将无数嗜杀的恶魔召唤到了白山以北这片宁静祥和的土地。 大汉太尉李广率五万精锐汉骑经由夏特山口,横穿白山山脉北上,杀入乌孙属地后,压根不必寻路,沿着伊列水的河道不断进军,遇到较大的支流就分派游骑斥候查探。 两千余里的主河道,对骑兵而言算不得多长,乌孙人用泥土夯成的简陋城墙更抵御不住汉军的进攻。 汉军攻城时,数以万计的乌孙百姓被驱赶上前,攀爬城墙,背后是无数汉骑及明晃晃的马刀。 退后半步者,死! 城头的乌孙守军看着城下的族人不住哭嚎,多是撇过头去不忍再看,滚木擂石砸落城下,将攻城的族人砸成肉泥。 汉军主帅李广见着这等惨状,不由长叹:“我大汉与乌孙结下此等血海深仇,怕是永世再难化解。” 虎贲校尉马屿面色沉寂,忽是道:“故而必得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李广重重颌首道:“正该如此!” 乌孙人不擅筑城,大多城池的城墙高不过两丈,被汉军押来的战奴每每仅死伤小半,尸体便可垒成让战奴们无需攀爬,即可直接冲上城头的血肉缓坡。 汉军只需在后头不断驱赶战奴攻城,攻城,攻城! 月余内,汉军连克十余城,伤亡却是极少。 乌孙国王孙军须靡曾遣使乞降,李广不受,让使者传回话去,大汉陛下已颁诛绝令,必夷灭乌孙全族。 自乌孙昆莫猎骄奢从火洲东北部的山口逃往匈奴属地后,卑禾候瓦素各便率六万羌骑清扫乌孙的东部地域,安西将军秦立则率两万中垒汉骑四处屠戮那些不愿迁出火洲的车师百姓。 九月中旬,乌孙国都赤谷城外,太尉李广领五万汉骑与瓦素各的六万羌骑会师。 此时此刻,白山以北的乌孙人几已屠绝,就剩下眼前这座易守难攻的乌孙国都及城内军民。 两路大军会师后,归拢了各自押来的乌孙战奴,估摸着约有五万余口。 五万足矣! 赤谷城内早已兵力空虚,军民合计也绝无五万之数。 “你率虎贲卫将战奴押上去,昼夜不停,全力攻城!” 李广吩咐马屿道,也懒得再想甚么谋略,这五万战奴即便不死在攻城之时,破城后亦无需再留,皆得屠绝。 马屿忙是躬身应诺,领命而去。 “攻下此城,便可回京复命了!” 瓦素各感叹道,目光却未投向赤谷城,而是遥望东南,在那远隔万里的长安城内,有他的爱女跋子。 数日前,从长安放飞的鹞鹰给他带来了喜讯,跋子已有孕在身,陛下准允他在此战之后回返京城,六万羌骑则将屯驻在兴建中的张掖城外。 瓦素各膝下唯有跋子这独女,她的孩子就是他的身后传人啊。 梁王刘武早是应下,跋子的长子是为刘买嗣子,日后或可继承梁王之位,若跋子再诞下次子,则可让其继母族香火。 所谓的母族香火,可不就是瓦素各的香火? 瓦素各自是大喜,觉着刘武这亲家着实够意思。 他可比梁王夫妇更盼着跋子早生子嗣,且愈多愈好,日后也让他能含饴弄孙,安养天年。 瓦素各如今是瞧清楚了,甚么狗屁外邦藩王,还不是大汉想立就立,想废就废? 这年余来,安西将军秦立在西域足足立了百余藩王,连他瓦素各都扶持了十余头蠢驴为王,上报皇帝陛下后,皆是准允了,压根就没多问半句。 现下若皇帝陛下给瓦素各赐下领地,让他称王,他反倒会吓得屎尿横流。 外邦藩王不好做,不知甚么时候得罪了大汉皇帝,就得全族诛绝,倒不如回京做个闲散安逸的大汉列侯,颐养天年。 如今他瓦素各是军功赫赫的大汉卑禾候,自个女儿又是深得公婆宠爱的梁王嗣子妃,顶着皇亲国戚的名头,在长安足可横着走,不比外邦藩王来得强? “呵呵,待此战过后,吾亦将回京复命,在外征战多年,长孙出世至今,都未曾得见,也是惦念得紧,到时你我不妨同行。” 李广也已知晓瓦素各爱女有孕的消息,颇是感同身受道。 “若能如此,自是大善!” 瓦素各惊喜应下,不加掩饰的坦言道:“末将本还发愁,若只带亲卫返京,那近年的缴获就没足够人手押运回去了。” 李广征战多年,自能领会他的难处,笑着打趣道:“我只屠了半个乌孙,你却剿了西域诸国,想来定是所获颇丰。” 瓦素各非但不以为忤,反倒颇是自得道:“托了陛下洪福,算是挣足了家业,返京后除却给陛下送上的孝敬,其余的可保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 李广抚掌大笑,复又嘱咐道:“你得先传令羌骑将士,待得攻下赤谷城,旁的宅邸皆可劫掠,唯独那王宫可别下手,里头的珠玉珍宝皆得仔细造册,运回长安尽数进献给陛下的。” “太尉放心,末将早已下了严令,不准将士劫掠王宫,过往在西域诸国亦是这般章程。” 瓦素各忙是答道,皇帝陛下向来豪爽,鲜少要求将士们将掠夺到的财物上缴国库,但各路大军亦默契的遵循规矩,各国王宫里的宝物还是要进献给陛下的。 三日后,赤谷城破。 攻城三日,屠城三日,焚城又三日。 待赤谷城化作遍地焦土,只余断壁残垣,汉军便即班师,将从东部山口南下火洲,入河西走廊,进而返京。 西域诸国已征服大半,余者亦遣使乞降,愿臣服大汉,每岁缴纳什一税,属民服什一役。 安西将军秦立及麾下两万中垒轻骑已在火洲等候,待得会师后亦是同行,返京复命。 短短年余,大汉陆续发兵十三万骑,转战万里疆域,征服西域,诛绝乌孙,掳奴四十余万口,屠戮乌孙和西域诸**民过百万,杀得白山南北哀鸿遍野。 大宛,大月氏,大夏,伊列…… 这些汉人眼中的极西之国更是早已遣使来朝,虽未称臣归附,却亦送来厚重的供奉,向大汉示好,甚至想寻求庇护,只因相较于大汉这遥远的东方国度,西边的康居和安息两国对他们的威胁更大。 远交近攻,并非是华夏民族独有的智慧。 皇后阿娇见得大宛供奉的两对汗血宝马,乐得眉开眼笑,已然将马厩里骑了数年的照夜玉狮子忘得干干净净。 刘彻瞧她那得意样,摇头不已,女人果是喜新厌旧的物种。 他遥望着西北的方向,微是沉吟。 照着现下的情形,即便朝廷不刻意鼓励,嗅觉敏锐的汉商们也会将丝绸之路早早走通的。 然而大汉能从中获取甚么呢? 若只如唐朝般从丝路获取来自西方的奢侈品,对社稷反倒有弊无利,甚么传播文明,宣扬文化之类的,那是后世华夏的砖家叫兽们才有的白痴想法。 大汉现下甚么都不缺,就是缺劳动力,还得是廉价劳动力。 丝绸之路,还是奴隶之路,这是个问题。 翌日的早朝上,刘彻着大农令曹栾研拟政令,对从武威和西宁两郡边塞入关的外邦货物,依照不同种类加重关税。 珠玉宝石等珍宝课税最重,押运外邦奴隶入汉境则可抵税,押奴隶出境则反课重税。 群臣自是领会皇帝的意图,想通过西陲的商路牟取暴利,就得往汉境运回外族奴隶。 他们倒没出言反对,毕竟贩奴亦是暴利行当,顶多日后前往西域的商队少带些奴仆,多带侍卫,直接在西域就地购买外族奴隶,再用来押运货物回大汉,也算一举两得。 第三百四十九章 刘舜务工 长安城往西数里,渡过水,便是西邑的辖地。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西邑设衙治邑仅短短五年,却已有三万百姓常住其北阙居民区,每日到南阙工坊区务工的百姓更是近愈十万。 在工坊区拥有最多作坊的无疑是田氏商团和联合制衣,皇室实业的造纸和印刷作坊皆汇聚在工坊区的一座高墙大院中,作坊数量虽不算多,规模却是极大,雇佣了不少匠师。 清河百货更是向来只置铺面,不设作坊,贩售的货物除却窦氏田庄种出的农物,余者皆是代人贩售。 西邑的邑令识趣得紧,只要皇室实业那处工坊大院不逃税避税,向来皆不去多管,对田氏商团和联合制衣的诸多作坊则派府卒在周边巡视,免得有不长眼的地痞无赖前来闹事。 近年来西邑每岁收取的商税已暴涨至十余亿钱,近愈国库岁入的一成,西邑令这位置自也炙手可热。 好在西邑令位同万户大县的县令,秩俸六百石,邑内府衙形制及诸官亦同大县,且不归长安县令辖制,而是直属长安内史府。 内史王轩位列诸卿,掌京畿政务,除却丞相袁盎,三公九卿中再无人能指使其理政行事,背后又有皇帝撑腰,自不会因各大派系的压力而轻易撤换现今这办事稳妥的西邑令。 立冬过后,西邑令加派大量府卒巡夜,盖因西邑颇为特殊,不似大汉的寻常城邑设有宵禁。尤是每年岁末前,诸多作坊为了赶工,皆是夜以继日的加班加点,往来运送货物的车驾络绎不绝,即便在深夜亦是灯火通明,车马喧嚣。 今岁联合制衣又接下数笔大买卖,尤以皇帝和皇后下旨购置的近四十万套棉袄冬衣最是紧要,半刻耽误不得。 西邑令闻之此事,自也不敢怠慢,甚至遣府卒沿途跟车开道,护着载满棉布和棉絮的车驾,从田氏商团的棉纺作坊运到联合制衣的成衣作坊,复又由帝国物流的车队将裁制好的棉袄成批运走。 现下又是年节将至,其余商贾开设的诸多作坊也正全力赶工,整个西邑堪称不夜之城……只是没筑起城垣。 某处成衣作坊内,堂堂大汉常山王刘舜正手持剪刀,沿着棉布上划好的切线细细剪开。 总掌事王婶远远瞧着他全神贯注的神情,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小家伙入得作坊已有三月,起初真是甚么都做不好,还傲气得紧,若非他是某位掌事的远房亲戚,又是被父母逐出家门的小可怜,王婶早就将他辞了。 好在他虽傲气,但确实机灵,学得快,尤是刀箭用得利索,没半个月就从学徒升了正式工匠,月例亦从千钱涨到一千五百钱。 “舜哥儿,干得差不多了,先歇歇吧。” 王婶见得裁剪的布料已是足够,便是上前招呼道,成衣作坊采流水线作业,布料裁剪得再多,后头缝制的工匠赶不过来,也是白搭。 “好!” 刘舜点头应着,却是直到将手边剩下的小半摞布料裁剪好,这才停了手。 王婶瞧在眼里,愈发满意,心道是如何狠心的爹娘才舍得将这眉清目秀的小哥儿逐出家门。 他刚入作坊时,黑得跟木炭似的,倒还瞧不太出来,直到在作坊里呆久了,逐渐恢复了原本的白皙肤色,作坊里的掌事和工匠们这才晓得这可是个俊俏哥儿。 实话实说,刘舜的容貌确实生得好,且是十四个兄弟中数一数二的好。 毕竟太上皇刘启眉目俊朗,其生母王更是倾国倾城,论容貌比皇后王还要更胜三分,否则也不会得刘启盛宠,四年内接连诞下四个皇子。 然因刘舜常年在宫里娇生惯养,稍有些发胖,加上轻浮孟浪的气质,就是个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 半大小子,正值越揍越皮实的年岁。 先前结结实实挨了四记廷杖,刚养好伤又被赵王刘彭祖带出宫,鞍前马后的随意使唤,入得成衣作坊后更忙得不可开交。 数月光景,过往稍显矮胖的刘舜硬是窜高不少,亦已告别赘肉,气质更沉稳不少,加上常年养成的几分贵气,若是换上文士青衫,还真能扮个翩翩公子。 成衣作坊是甚么地方? 女工汇集之所,除却少数干重活累活的粗使仆役,其余掌事,工匠乃至学徒皆是女子,更有不少还是与刘舜年岁相仿的小丫头。 汉代的风气远比后世历朝历代开放得多,大汉女子更是大胆得紧,刘舜这俊俏哥儿入了成衣作坊,就如同入了狼窝似的,不知多少双眼睛都死死盯着,端是媚眼连连。 刘舜虽是因调戏宫娥而被责罚,但多是出自小屁孩对男女之事的好奇乃至冲动。 自幼养在深宫内苑的他,何曾遇过这么些如狼似虎的女子,每日在众多**视线的注视下,他只觉头皮发麻,避之唯恐不及。 “怪不得陛下皇兄常言,女人是林中猛虎,山中饿狼啊!” 刘舜在心中如是哀叹,只想着今后必得让父皇和母妃给他寻个矜持些的王妃,否则只怕自个要被生吞活剥了。 “还需寡言少语……” 刘舜默默念叨,每逢上工间歇,作坊里的女掌事和女工匠们多是会出言调笑,堂堂常山王亦是遭不住,每每皆是面红耳赤,反是引得她们愈发变本加厉的逗弄。 他愈想愈悲催,额角都冒了汗,随手便从怀襟里掏出一方锦帕,正想用来擦汗,却又突是顿了顿,瞧了眼那帕子又是塞回衣襟里,抬手用袖口胡乱抹去额头的汗水。 “婶子,若我玩命干活,到得岁末能拿到那甚么年终奖么?” 刘舜挪着步子,走到王婶跟前,出言问道。 王婶待人随和,私下作坊里那些年纪不大的工匠多是不会唤她总掌事,而是唤声婶子,显得亲近些。 王婶笑道:“若真做的好,且作坊能赶在工期内达成预定的生产数量,非但有年终奖,更有不少赏钱。” 刘舜目光熠熠,现下他的月例已涨到一千五百钱,又因作坊近来皆在赶工,算上那甚么加班费,每月能攒到近三千钱。毕竟吃穿住用皆由八皇兄支应着,他挣的工钱都能攒下。 出宫数月,他已攒下六千钱,离着年节还有三个月,光工钱就还能攒八千余钱,若真能再得年终奖和赏钱,离攒足三万六千钱的日子就不远了! “婶子,可还有旁的活计,我想多干些活,也好多得些年终奖和赏钱。” 刘舜在成衣作坊呆久了,已晓得作坊的章程,尤是那多劳多得的绩效考核,想要升月例,想要多得赏钱,就得比旁人干得多,干得好。 王婶无奈的摇摇头:“你这小子,还真是掉钱眼里了。” 这舜哥儿瞧着言行举止应是出身大户人家,只是却穿着粗布麻衣,平日在作坊里用午膳时,也没见他嫌饭菜不好,皆是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咽,就跟饿死鬼似的。 莫不是暂住在那掌事家中,遭了苛待,下了工没让他吃饱? 依着舜哥儿的工钱,在长安城莫说吃饱穿暖,便是不时到食肆吃些好的都不难。 念及至此,王婶不由眉宇紧皱,将刘舜拉到一旁,问道:“舜哥儿,你实话跟婶子说,平日可是受了苛待,甚或打骂……” 刘舜不由愣怔,挠了挠头:“倒不至被打骂,苛待么……应算是有吧?” 在八皇兄的王府里,吃住可比在宫里差远了,今岁他连皇祖母赐下的葡萄都没吃着,七皇兄还特意抱着竹篓在他面前吃葡萄吐葡萄皮,这可不是苛待么? “竟真是如此!” 王婶面色微带愠怒,出言道:“待婶子帮你去寻许掌事讨个说法,若她仍要如此待你,索性搬出来,婶子给你找个地方落脚。” “去找许掌事?” 刘舜真是听懵了,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 王婶所谓的许掌事是八皇嫂许氏的远房族妹,本是打算举荐到某间成衣作坊做总掌事的,又觉着历练尚浅,怕掌不好作坊,便先送来做个这处作坊做掌事,跟着学些时日,日后再行迁调。 恰巧刘舜要隐藏身份进成衣作坊务工,就以许掌事远房亲戚的身份进了作坊,反正两人确因八皇嫂有层亲戚关系,只是隔得有些远罢了。 王婶要寻许掌事讨说法,那真是太看得起那位少妇了,这说法怕是连八皇嫂都给不出来啊。 “婶子,你怕是想岔了,许掌事没苛待我,也不敢苛待我的。” 刘舜忙是将她拦着,半真半假道:“苛待我的乃是家兄,我现下亦是吃住在兄长家中,必是不能搬到外头居住的。” 王婶疑惑道:“你不是被父母逐出家门,借住在许掌事家中么?” 刘舜摇头苦笑道:“父母虽将我逐出家门,但又怕我沿街乞讨,丢了家里的颜面,便让兄长收留我,好歹给口粗茶淡饭。” “吓!怎的有这般狠心的爹娘,这般狠心的兄长。” 王婶扬眉怒目,忿忿不平道:“你平日的工钱莫不是都被兄长夺去了,还被他逼着玩命干活挣钱?” “……” 刘舜哑然无语,总不能实话实话,自个是因调戏女子,才需挣钱赎刑。 他出宫数月,接触到不少寻常百姓,已然晓得在百姓眼中,调戏女子是何等下作之事,非但教人瞧不起,更是会被戳着脊梁骨啐唾沫。 何况王婶还是大丫的…… 念及至此,刘舜忙是连连摇头,解释道:“婶子还是想岔了,我挣的工钱都自个攒着,只想攒得多些,年节给父亲送去,让他饶恕我过往犯下的大错,准我重归家门。” 第三百五十章 诸越形势 自国都番禺城陷落后,偌大的南越国急速崩解,盖因汉国大将军郅都将南越王族几近屠绝,自南越王赵佗以下,无论男女老幼皆是就地处决,唯留下年近十岁的王孙赵骈,将之扶上王位。 也怨南越的王子王孙们倒霉,因着赵佗沉疴病榻,为了争夺王位,皆齐聚在国都侍疾,生怕被旁人钻了空子,抢得先机。 岂料国都轻易陷落,整个赵氏王族被汉军一网打尽,倒替郅都省却不少功夫。 南越的各路大军救援不及,到得番禺城外时,汉军已将全城牢牢掌控,甚至将那些能轰出神雷的弩机都搬上了城头。 郅都只是将南越王族的头颅尽皆挂上西侧城楼,复又命大汉将士冲城下轰出数十支高爆弩箭,南越各路援军便尽数撤得干干净净。 没过多久,南越西北的西瓯部族及西南的骆越部族皆宣称不再臣服南越,不再尊奉王令,却又无意与大汉为敌,意图谋求自立。唯有苍梧王赵光不断调集兵马,誓要为赵佗复仇。 这赵光本是苍梧的雒越部落的首领,后被赵佗赐予王族姓氏,彼此以兄弟相称,并封为苍梧王。 赵光随即修筑王城,名为广信城,即后世的梧州。 广信城依茶山,傍桂水,夯土为墙,城周不足半里,城墙不过丈余,名为王城,实则不过是个城寨。 郅都压根懒得理会他,全力清洗番禺城内不安分的南越旧臣,扶持起听话的官吏,并向陛下请旨调派汉官前来担任要职。 东瓯和闽越的联军已攻陷南越的东部重镇龙川城,并随即长驱直入,在番禺以东的南越属地大肆劫掠,然却谨守大汉皇帝的旨意,财物可以抢,田舍可以烧,但会讲汉话的百姓不能杀! 至于不会说汉话的土著部落,大汉皇帝没有特意嘱咐,意思却是大家都懂的。 两国联军拿下龙川城后,豫章郡的都尉亦率郡兵南下,除却要接管龙川城外,更是全力聚拢躲避战祸的南越百姓,乃至收编溃逃的南越将士。 数以万计的南越军民在上缴兵械后,被迁往豫章郡。 依照朝廷的诏令,豫章郡下辖各县府依照募民戍边的章程,特意另开籍簿,为这些徙民重新册籍,并为徙民挑选适宜耕种、草木茂盛之地,让其营造房屋,并为其划定阡陌,分配田亩。 分发的粮食足以让徙民吃饱,粟种和农械皆可从官府领取,各处要道和乡间村里亦广设粥棚,布饭施粥,使尚未安家落户的难民不至饿肚子。 南越百姓本是迫于无奈才逃难,此时见得大汉官府竟这般善待他们,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尤是田税仅为百税一,且若是开垦荒地,可免除三年田税,只要不胡乱焚烧植被,砍伐山林即可。 若真能如此,自然比躲进深山老林里,采集野果,狩猎野兽要好得多。 人类毕竟是群居动物,且南越百姓的祖辈父辈多是从关中和中原迁徙去的,早已习惯了农耕生活,若让他们学着蛮夷部落在隔绝于世的山林中生活,怕是受不了的。 后世陶渊明的甚么桃花源记,多半就是个梦,在个小小山谷里,有个小村庄,里头的村民为躲避秦时战祸,在山谷里繁衍到东晋太元年间。 与世隔绝足足六百年,想要繁衍只能靠近亲通婚,这特么不满坑满谷的畸形儿? 华夏早在原始社会,就晓得要在不同部落间交换男女,后来更有了姓,有了氏,有了同姓不能通婚的原则。 总之大多的南越百姓若非逼不得已,是不愿躲入深山老林的,大汉的郡县官府给他们点阳光,他们就很灿烂了。 番禺以东的南越属地不大,各城军民得知国都陷落,东瓯和闽越又大兵压境,四处劫掠,多是纷纷弃城而逃。 东瓯和闽越见得势如破竹,索性再从国内抽调来大量骑兵,甩下步卒高歌猛进,短短月余便将南越东部犁了个遍,端是刮地三尺。 好在两大藩王懂规矩,抢到的财货还记得留出部分,准备日后进献给大汉皇帝。 两国的领兵将领到得番禺附近,自得入城拜会大将军郅都。 郅都没跟他们虚应客套,直接递过本名册,上头分别记着服膺南越新王和拥兵自重的各处南越势力。 “服膺新王的,就是大汉的忠臣;拥兵自重的,便是大汉的逆贼。” 郅都看着两国主帅,轻笑道:“两位将军该如何做,应不用老夫多言吧?” 两国主帅忙点头应是,拍着胸脯保证必定为大汉铲奸除恶,还南越百姓朗朗乾坤。 他们用眼角余光瞄了瞄端坐主席的那位南越新王,眼角直抽抽,就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子,若非是大汉扶持的傀儡,谁特么尿他这壶啊? 换了他们是手握重兵的南越将领,怕也得裂土割据,拥兵自重的。 十月间,东瓯和闽越已集结近二十万大军,光骑兵就近愈六万,借道番禺进军南越西部的,沿着郁水不断推进。 两国联军最先灭掉的就是苍梧王赵光,不到两日光景,广信城就被攻陷,焚成废墟。 赵光本是部落首领,麾下臣民多为雒越蛮夷,两国联军没半分留情,掳其精壮,杀其妇孺,下手颇为狠辣。 毕竟大将军郅都暗中特意嘱咐过,让他们打着替南越新王扫除奸佞的旗号,将不奉王令的蛮夷部族尽皆屠戮殆尽,便连会讲汉话的岭南百姓也得出兵驱赶,焚烧其田舍,逼得他们背井离乡。 苍梧王覆灭后,两国联军继续西进,依着大将军郅都的意思,甚么时候把西瓯及骆越的部族都收拾服帖了,方可罢兵。 两大藩王听闻这消息,皆是苦笑不已。 南越疆域何等广袤,番禺以东的南越属地仅占其疆土的一成不到,若真要征服整个南越,二十万大军少说也得花个一年半载的。 然事已至此,他们也不敢不从,如今他们对大汉绝不敢有半分悖逆之心。 大汉水师能在短短数日攻陷南越国都番禺城,自然也能攻陷两国的国都,盖因这两座都城亦都是依水而筑。 闽越国都东冶,离闽水的入海口不过百余里;东欧国都瓯城,离瓯水的入海口更是仅有短短五十余里。 两大藩王光是想想东边的豫章水师和北面的琅琊水师,都已心惊胆战,再加上那千艘大汉巨舰现下还停靠在南边的番禺城外,真特么夜里还能睡得着? 大汉水师有那般坚船利舰,东瓯和闽越又不似南越国在北方有崇山峻岭为依托,汉军铁骑若是南下,与水师两面夹击,想灭掉他们两国自是轻而易举。 何况汉军从乌孙呈回的捷报已传遍汉疆,两大藩王也皆听闻。 乌孙数十万军民惨遭屠戮,唯余乌孙昆莫猎骄奢带着五万残兵狼狈逃窜,前往匈奴需求庇护。 举族屠绝,鸡犬不留! 只因猎骄奢出兵与汉军对峙,遣使谋求迎娶大汉宗室之女,就惹来灭族大祸。 乌孙距大汉万里之遥,大汉皇帝只说了句虽远必诛,就真的出兵将之彻底诛绝。东瓯和闽越可就在大汉边上,汉骑东出豫章郡或是从丹阳郡南下,半月内必可杀到两国都城。 还是别惹怒大汉皇帝为好,保不住小命,甚么王位权势皆是空谈。 眼见十月过半,两大藩王命人将南越缴获的不少珍宝造册装车,过些时候便要启程,再度入京朝贡。 大汉现下真正的藩属国也就剩东瓯和闽越了,西域诸国多是被裂解成跳蚤般大的城邦,新任的南越王又是个小娃娃,无非是个用完就杀的傀儡。 除了邹馀善和欧贞鸣,哪还有藩王够资格登殿面圣? 两大藩王惴惴不安,他们的王妃却是兴致高涨,晓得又可随行前往长安,乐得眉开眼笑。 儿行千里母担忧,自家儿子在远隔万水千山的长安城做质子,虽得陛下厚待,但她们这做母亲的却仍不免日夜挂心。 何况年前从长安带回的香水等好货皆是用尽了,各式衣物也穿旧了,得重新置办,这些都是在东瓯和闽越有钱也买不着的。 边市的汉商真是欺人太甚,只当他们东瓯和闽越的贵族们没见过世面,卖的都是甚么狗屁玩意? 两位王妃想到下人从大汉边市采买回的货物就来气,糖是褐的,盐是苦的,面粉都没研匀,还掺着不少大颗米粒。 她们在长安可是逛过清河百货的,大汉百姓但凡家有余钱,都不会买这等粗劣的吃食,边市的汉商竟还敢漫天要价。 这特么想钱想疯了吧? 好在今岁自家大王出兵南越,劫掠回不少财货,此番进京手头宽裕不少,可大肆购买些好货,尽数运回来。 且皇后还曾赐下那甚么联合制衣的份子,腊月抵京后,刚好去取那红利,据说数目可不小,或许又是笔大进项。 去年在长安城蒙众位亲王妃关照,此番入京怎的也得备些厚礼,免得凭白教人看轻,只道她们不懂礼数。 第三百五十一章 得胜还朝 太尉李广率七万西征汉骑快马加鞭,终是赶在冬至前返回京师长安,若非押运着近万辆满载财货的车驾,其实还能更快些。 每岁冬至皆为外邦藩国向汉廷纳岁币的日子,此番汉军西征,征服西域,覆灭乌孙,掠夺财货无数,自要替那些命丧刀下的外邦蛮夷向大汉天子进献些供奉。 汉军在西域诸国和乌孙国的缴获何止万车,大多数不太值钱或行军时不便携带的财货早已交由帝国物流的车队代为运送转卖,获得的赀财尽皆造册,大军班师回朝后会尽数分赏给将士们。 现下押运的皆是从各国王宫掠夺到的宝物,西域虽多为寡民小国,但盛产宝石美玉,这万辆车驾载着的珍宝乃是西域各国王室数百年的积累,自是价值连城。 顶着漫天飞雪,大汉天子亲领百官西出长安,至西郊太庙相迎。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塞外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军歌嘹亮,七万汉骑披坚执锐,踏雪归乡。 天寒地冻,刘彻又向来不喜形式主义,便是没多说废话,出言勉励将士们几句,遂祭告天地祖先,再由太尉李广进献缴获,便是颁下丰厚的赏赐。 汉军将士山呼万岁后,由各军将领带回驻地。 三万细柳精骑离京多年,返京后重归渭水北岸的细柳大营;两万中垒轻骑屯驻在新城(咸阳)东北的棘门大营;两万虎贲卫则屯驻在长安东面,位于灞西高原的霸上大营。 朝廷早已派人将三处大营重新整葺,成排黏浆土构筑的崭新军舍,火炕暖炉,巾枕被褥俱全,又已备齐冬衣,羊毛衣裤,厚实棉袄。 酒已温,肉在炖,将士们到得大营便可开怀畅饮,彻夜欢宴。 此番朝廷除却替西征将士加官进爵,更是赐下大量赀财,再加上他们过往缴获的战利品,皆是腰缠万贯的主。 得胜归朝日,衣锦还乡时。 刘彻晓得将士们的心思,命各营将领让麾下将士陆续出营休假,给足时日,使其得以回乡探亲,过个阖家团圆的年节。 现下长安城内有十余万驻军,不需这七万西征将士保卫京畿,安心还乡,别胡乱闹事就好,且这么些荷囊鼓鼓的将士在年节归家,自会为亲眷购置不少好货,大举拉动关中各郡县的内需市场。 将士们闻得这消息,自是欢欣鼓舞,只等拿到朝廷的赏赐,便可回乡见见父母妻儿,相叙阔别良久的思念之情。 秦立亦是如此,安西将军是不常置的军职,返京复命后便是除去,改任中垒校尉,统领棘门大营的两万中垒轻骑。 自秦勇辞去骠骑将军之职,铁血秦氏族中尚官居校营仆射的将领唯有秦勇幼子秦方这南营都尉,辖两万南营城卫军,镇守长安南阙。 秦立身为秦勇的嫡长孙,又因军功得为中垒校尉,位秩已同于叔父秦方,在同辈族人中再无可与之相较者,自是彻底坐稳了秦氏继承人的位置。 尤是陛下圣旨已下,秦立赐爵安西候,无食邑,另赐皇室实业份子若干。 秦氏自是举族欢庆,盖因此为族内出的第二个列候爵位,过往唯有家主得以承袭侯爵,便连秦立的阿父秦广历任两郡太守,身为封疆大吏,却因身无军功,至今未能封侯。 秦立以弱冠之年得封侯,自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 太庙献礼后,秦立先将麾下中垒将士领往棘门大营安置好,方出营返京。 秦勇得了消息,领族人出府相迎,见得甲胄着身,揖行军礼的嫡长孙,不禁老泪纵横,抬手重重拍着他的肩膀,却是甚么都没说。 太尉官邸内,李广却是抱着个虎头虎脑的男童,咧着嘴哈哈大笑。 “嗯,陵儿深肖为父,你这莽货倒是会生!” 李广见得怀里的长孙李陵瞪大眼睛不断打量着自个,半分没有胆怯怕生,更是喜欢得紧,扭脸对着李当户赞道。 “……” 李当户哑然无语,心道全大汉还有谁能莽得过你老人家? “怎的不见长媳?” 李广环视厅内,没瞧见长孙李陵的生母,出言问道。 李当户挠了挠头,为难道:“毓瑶尚未有名分,故而……” 因李当户尚未娶正妻,而李陵生母本是其贴身丫鬟,没有长辈准允,连妾室都没办法抬。 “你说甚的屁话!” 李广怒目圆瞪,怒斥道:“我李氏亦出身卑微,投身军伍,靠军功得以加官进爵,管甚么世家联姻?难不成日后家中子弟还要靠母族照应才能建功立业不成?毓瑶既是为我李家诞下血脉,便是李家的媳妇,你赶紧筹备,年节前迎娶毓瑶为正妻!” 李当户闻言大喜,却又迟疑道:“儿子倒是乐意,只是若教毓瑶为正妻,怕是累得阿父招人耻笑。” 李广莽虽莽,却也不是真的蠢,虽不在意甚么门当户对,但若李府未来的宗妇只是丫鬟出身,日后还是免不得有些麻烦。 倒不是在意甚么名声,反是怕毓瑶被旁的世家宗妇孤立,她自个怕也活得累,人言可畏,尤是世家宗妇皆是嘴毒,未必是她这小妮子可抵得住。 “无妨,此事为父自有计较,你先速速筹备吧。” 李广沉吟片刻,便是吩咐道。 李当户自是应下,阿父既是发了话,这事必是定了。 翌日,李广入宫面圣,愿以此番西征的军功,为儿媳求个合宜的身份。 刘彻不得不佩服李广的胸襟,这种不重门第高低的行为,甚合他意,且李当户被刘彻视为心腹,又掌有兵权,不与世家大族联姻是好事。 刘彻随即下旨,毓瑶赐爵乡君,汤沐邑为其出身的乡里,并赐婚李当户与毓瑶。 旨意颁下,长安权贵皆是哗然。 李当户历任太子庶子,太子中庶子,虎贲左监,现下更任中营都尉,掌两万中营城卫驻于未央宫北,乃是天子最为信重的将领,多少世家盼着与之联姻,岂料竟要迎娶个丫鬟为正妻。 然天子已为那丫鬟赐爵,是为乡君,不少世家宗妇见了她都得上前见礼,这地位就大大不同了。 果是出身好不如嫁得好,找了个位高权重的好夫婿,又有个军功赫赫,位列三公的好家翁,这毓瑶算是母凭子贵,一步登天了。 若说毓瑶得蒙夫家荫蔽,让宗妇和贵女们艳羡不已,那更有人是她们如何都羡慕不来的。 梁王嗣子妃跋子已有数月身孕,在皇亲苑内的乘氏侯府安心养胎,此番卑禾候瓦素各返京复命,已获准滞留长安卑禾候府,不需返回塞外继续率领羌骑。 乘氏侯刘买性情温润,却又重情重义,见得妻子与岳丈阔别多年,索性请准陛下和自家父王,让瓦素各到乘氏侯府暂住,使其可父女长聚。 刘彻欣然应允,梁王刘武更是开明爽快,毕竟亲家膝下无子,推己及人,自也是想与独女同住,得享天伦之乐。 尤是大汉最重孝道,遗父母而不养者,皆徒已重刑,乃至枭首。 瓦素各自是大喜过望,数百车珍宝络绎不绝的运到乘氏侯府,还不忘给亲家送上厚礼,足有百车之多,一箱箱珠玉珍宝往梁王府里抬。 这等大手笔,真真闪瞎了皇亲苑内众多刘氏王侯的眼,尤是赵王刘彭祖连连吞咽唾沫,俚语有言财不露白,卑禾候光天化日把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送到皇叔府上,还真是张扬。 不过,也这还真特么带劲啊! 消息传开,不少仍觉跋子出身外族,不配为梁王嗣子妃的宗妇和贵女皆是闭了嘴。 出身外族又如何? 抵不住人家有个好阿父,先用军功替爱女荫了个县君的高爵,且送上大笔嫁妆,现下更是送来数百车的宝物。 跋子如今的身家不下累世王侯,爵位更与诸侯王的嫡长女同等,仅仅稍次于太上皇刘启的三位嫡公主。 说句不好听的,即便跋子日后无法诞下男孩,只要肯将庶子过继到其名下,这梁王嗣子妃的位置也是做得稳稳当当,无人可以动摇。 本想将嫡女嫁入乘氏侯府,作刘买偏房的不少权贵皆是打消了这等心思,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何况跋子向来与皇后和南宫公主交好,太皇太后亦因其是梁王刘武的长媳,爱屋及乌下也是宠爱有加。 自跋子怀有身孕后,宫里非但派来众多女医官仔细照看,更是赐下无数珍贵的补品,太皇太后和皇后甚至数度驾临乘氏侯,亲自探望,嘱咐她好生安胎。 这等恩宠,与阳信长公主先前怀胎时几无二致,即便是皇亲苑内的刘氏王侯宗妇都艳羡不已,更遑论寻常世家的宗妇贵女。 人比人,真真会气死人的。 权贵世家何其精明,在羡慕之余,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尚未纳妃的四位亲王。 清河王刘乘身为帝国科学院的院监,事务繁忙,向来不与权贵世家往来;常山王刘舜年岁尚幼,养在深宫,尚未出宫开府。 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却早已行过束发礼,此番更担任中垒左右监,随安西将军秦立领军西征,立下不小战功。 鲜衣怒马天家子,马蹄踏雪西征归。 这可不正是万千少女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世家权贵心心念念的乘龙快婿么? 想嫁入亲王府,自不能延请媒妁登门,还得寻其他门路,譬如皇亲苑内的刘氏宗妇们。 返京后,广川王府和胶东王府的门槛险些被三姑六婆们踏破了,诸位皇嫂也是跟着凑热闹,拿着大摞的名帖登门,让刘越和刘寄挑挑,再寻个日子见见。 两位小亲王被折腾得头昏脑涨,只觉被上阵杀敌还费劲得多。 第三百五十二章 出言请战 皇帝刘彻特意寻了个沐日,召刘越和刘寄入宫饮宴,姨母王膝下的其余二子刘乘和刘舜亦是召来相聚。x23us.com 四位亲王入宫后,被内侍引到后苑的梅园暖阁,等候皇帝陛下。 刘舜见得两位胞兄,端是眼泪汪汪,却非太过想念,而是心酸得紧。 母妃膝下四子,现今就他混得最为凄惨,十三皇兄刘乘也是个心狠的,同住皇亲苑数月,愣是没来赵王府探望过他这幼弟,好歹是一母同胞啊。 刘越和刘寄返京已有数日,早是入宫拜见过皇祖母和父皇母妃,知晓了刘舜犯下的荒唐事,亦懒得去管他,堂堂天家子却对宫婢用强,说出去不嫌臊得慌么? 真要想做那档子事,站宫门外招招手,不知多少权贵会将嫡女送上他的床榻,却反要弄出这档子破事,丢尽了天家颜面。 好在没传扬出去,否则母妃和他们这三位胞兄真真没脸见人了。 “皇兄,你此番立下大功,帮我去向父皇说说情,好歹减免些赎刑赀,三万六千钱着实不好挣到啊。” 刘舜趁着皇帝兄长尚未到来,忙是拽着刘寄的袍袖祈求道。 在他看来,刘越性情软弱,又古板迂腐,求他不管用;刘寄却自幼彪悍,又重情仗义,应是会出手相助才对。 刘寄的反应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分外鄙夷的瞟了瞟他,扬眉道:“撒手!” 刘舜有些发懵,倒是依言松开刘寄的袍袖。 “你到现今竟还不知错?” 刘寄缓缓转身,俯视着自家幺弟,沉声呵斥道。 他虽只比刘舜大了两岁,但自幼身形高大,近年又入伍从军,运动量大,饭量亦大,个头按天往上窜,足比刘舜高出一个脑袋。 刘舜退了两步,仰着头才瞧清兄长面色不善,颇是不服气道:“皇兄昔年在宫外四处寻衅滋事,可也闯下不少大祸,怎的不见挨罚?” 刘寄虽是脾性暴烈,却非李当户那般莽夫,反是格外惫懒无赖,懂得审时度势,占着上风时出手狠辣,见势不对立马服软认怂。 现下见得刘舜这小屁孩旧事重提,揭他的老底,压根不多作口舌之争,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拽到身前,便跟拎鸡崽似的提溜起来。 刘寄不怒反笑道:“非但不服管教,更出言顶撞兄长,你果是野猪蹭树,皮痒了!” 此时两人的脸庞贴得极近,刘舜甚至能看清刘寄眉角边微微挑起的青筋,晓得这暴躁的兄长是真恼了,吓得忙是手脚并用,想要奋力挣脱。 刘寄虽是松手让他落地,却又微是弯腰,用左手反箍他的腰部,再度将他提离地面,夹在腋下,右手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啪啪啪~~ 刘寄照着刘舜的屁股一通猛拍,直打得他哇哇乱,不住求饶。 刘舜虽穿着厚实的冬衣,但刘寄习武多年,手劲极大,又没怎么留手,拍在屁股上就跟硬木板似的,是真的疼啊! 刘越闻得刘舜哭嚎着向他求救,却压根没理会,坐在席位上呷着热茶;刘乘则是自顾自的翻着厚重的《机械设计原理》,看得入神,眼皮都没抬。 姗姗来迟的刘彻入得暖阁,瞧见这般景象,不由哑然失笑。 刘寄见得陛下到来,忙是放下刘舜,与刘越和刘乘向刘彻见礼。 刘舜亦是揉着肿痛不堪的屁股,晃晃悠悠的上前见礼,他倒是机灵,没借机告状,想来也晓得皇帝兄长不会向着他。 刘彻摆手让四人落座,又让宫婢煮酒摆宴,要为两位得胜归来的皇弟接风庆功。 数日前虽已在未央正殿为西征诸将摆过庆功宴,但那是宫宴,规矩太多,不似今日家宴般可畅所欲言,意义大是不同。 宴席上,刘彻等人相谈甚欢,唯有刘舜埋头大吃,他又听不懂甚么军国大事,插不上话,在八皇兄府里和小厮们吃了数月的粗茶淡饭,如今御膳佳肴在前,那还客气甚么? 刘寄的席位在刘舜的上首,眼角余光瞧见他那没出息的模样,恨不能抬脚将他踹飞出去。刘越和刘乘的席位在两人对面,反倒是没去瞧刘舜,来个眼不见为净。 刘彻看得这情形,觉着有趣得紧。 姨母膝下四子,老大刘越和老三刘乘皆是内敛自持,老二刘寄和老四刘舜却是惫懒无赖,说不上何者性格好坏,总之仿似将父皇和姨母的优点缺点掺杂起来,又重新割裂,化作两种极端,分别让他们两两继承。 遗传果然可怕,也无怪人类自古对延续自身血脉如此执着。 “只是不知朕与阿娇的子嗣会是何等性情,阴狠凶残的血手屠夫,还是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刘彻暗自揣测,确是有几分期待的,倒不奢望得个懂事省心的乖宝宝,哪怕是个天天闯祸的臭小子也行啊。 冥冥中自有天意,大汉天子诚心祷告,不料竟一念成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酒过三巡,向来寡言鲜语的刘越突是问道:“陛下,听闻我大汉水师已攻陷南越国都,然却未出动大军占据其余南越疆土?” 刘彻端起酒樽,呷了口佳酿,饶有趣味的反问道:“你有意领军南下?” 刘越摇头苦笑道:“陛下应是知晓,臣弟这脾性……实不宜为军中主帅。” “你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刘彻颌首笑道,复又问道:“依你之见,当以何人为主帅?” 刘越微作迟疑,方才缓声道:“若陛下想发宣曲大营的三万骑兵南下,臣弟以为十二弟宜为主帅。” 宣曲大营是近年大汉在京畿内新编练的骑营,宣曲乃是关中河川名,在长安西面,为沣水支流,该骑营依水而设,故谓之宣曲营。 与虎贲卫只招募关中郡县的良家子不同,宣曲营则在大汉各郡县皆招募良家子,故兵员组成较为复杂,且以中原子弟居多。 “哦?” 刘彻抬眸看看刘越,复又扭头望向左席上首的刘寄,见得他目光熠熠,满含期待之色,晓得这兄弟俩已私下商议过了。 刘彻沉默片刻,忽是意有所指道:“你二人胆子倒是不小。” 刘越连忙起身避席,躬身道:“盖因臣弟深知陛下心胸豁达,故不怕惹陛下猜忌。” 刘寄亦是避席躬身,出言附和道:“臣弟亦以为然。” 刘乘则依旧自顾自的品着酒,对三位皇兄的谈话恍若未闻。 他自幼多由刘彻代为教导,跟刘越和刘寄反不如刘彻亲近,且他学到了很多跨时代的知识,眼界远比兄长们看得更远。 在他眼里,除了刘彻,没有甚么人配坐上这大汉帝位,即便坐上也不稳当,光他刘乘就能想出无数种法子让这些逆臣贼子死于非命。 知识就是力量! 刘乘深信刘彻教导他的这句话,若书中描述的火枪,火炮能制作出来,陛下兄长还需担忧领兵在外的将领们拥兵自重么? 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一切敌人都是纸老虎啊! 刘舜却是停下手中的象牙箸,有些迷茫的看着几位皇兄,他适才光顾着吃,不晓得到底发生了甚么。 刘彻突是抚掌大笑,让他们入席落座,对刘越问道:“你是怎的猜出朕打算派宣曲骑营南下?” 刘越不由望向刘舜,面露难色,显是欲言又止。 刘彻不以为意的摆手道:“无妨,事无不可对人言,若你真能猜准,朝堂上那些老狐狸自也能瞧出端倪,遮遮掩掩的反倒落了下乘,倒不如彻底挑明了。” “陛下圣明!” 刘越由衷的佩服皇帝兄长的豁达心态,理了理思绪,缓声道:“宣曲骑营为近年新设,遍取各郡县良家子,又择黄埔军学的优秀学子为将官,则现今在军中威望最胜的秦氏,李氏乃至公孙氏皆无法涉足,盖因这三大军伍世家的根基皆在关中……” 刘彻颌首道:“不错,继续说。” 刘越得了他的认可,信心更足,复又道:“黄埔军学的学子出身不同世家,又分属不同派系,日后若立下军功,得以拔擢,则可分三大世家兵权,如此一来,我刘氏天家无忧矣! 故要出兵平定南越,不能以三大世家的将领为主帅,然想要统辖出自黄埔军学的世家子弟,必得以地位更高,且在军中有威望的将领,大将军郅都本是最合宜的人选,但因其需坐镇南越国都,处理政务,则现下长安城唯十二弟宜为主帅,臣弟则可为副将,为其筹谋战略。 盖因我二人身为亲王,陛下只需战时临设不常置的将军位,即便立下战功,战后赏赐赀财后,无需拔擢官位。若是换了寻常将领,譬如太尉李广再立大功,便已是……封无可封!” “不错!朕万万料不到,众多兄弟中,反倒是你最为心思通透,心智不下于十三弟,便连五皇兄怕都及不上你!” 刘彻拍案赞道,他是由衷的感到喜悦,多少年来,同辈之人中唯有刘乘能跟得上他的思路,却也仅限于科学领域的奇思妙想,军政谋略方面却是无人相商。 这种苦闷就如同在空旷无垠的荒野中独步前行,难以用语言形容出来。 换个矫情的说法,会当凌绝顶时,虽可览众山之小,却也不禁生出几分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感。 如今刘越表现出这等计智,说句玩笑话,即便日后他举兵谋反,能与之斗智斗勇,也能让刘彻的人生多增添几分挑战和乐趣。 “陛下谬赞,臣弟愧不敢当。” 刘越面色赧然,只觉皇帝兄长这表现着实有些出人意表,真让他觉着受宠若惊啊。 “哈哈哈哈……” 刘彻抚掌大笑,复又出言打趣道:“朕倒是真想让你二人领军南下,只是姨母近日正费尽心思替你二人选妃,若此时让你等离京,这……” 刘越和刘寄闻言,急忙齐声道:“国事为重,国事为重!” 他们之所以甘愿冒着惹来陛下猜忌的风险,硬着头皮出言请战,可不就是为了逃过这等劫难么? 女人,往往比敌人更凶残,更可怕啊! 满头雾水的刘舜听了半天,甚么都听不懂,也懒得费脑子去想那些勾心斗角的算计,唯是听到“纳妃”二字,眸色微是发亮,似是想到了甚么。 第三百五十三章 议定发兵 刘彻没有刻意隐瞒出兵南越的意图,反是特意让郅都以南越王赵骈的名义上书朝廷,言曰南越国内乱频仍,生灵涂炭,请求大汉发兵相助,征讨拥兵自重的南越各方势力。 朝堂之上,南越使臣向大汉皇帝呈上此份国书,刘彻则让那使臣当殿宣读,以公诸于众。 朝臣们不是傻子,这里头的猫腻还会瞧不出来? 皇帝绕这么大的弯子,无非是为出师有名罢了。 皇帝要做戏,他们身为人臣,自也不能傻看着,必得好生配合才是。 掌外夷邦交的大行令窦浚率先出列,满脸悲天悯人的颤声道:“陛下,南越为我大汉藩属之国,其治下百姓遭受兵灾战祸,流离失所,衣食无着,着实可怜,还望陛下以苍生为念,准允发兵救南越百姓于水火之中。” “陛下,大行令言之有理,我大汉向来以仁德待外邦,泽被四夷,实不能见南越烽烟四起而不顾。” 老宗正刘通年事已高,近来精力愈发不济,本是危坐席上,半阖着眼睑假寐,此时却是缓缓睁眼,出言附和道。 群臣闻言,皆是嘴角抽搐。 果是脸皮愈厚,官位愈高,两位大卿还真是甚么鬼话都说得出口。 瞧那大行令眼角泛泪,语带哽咽,不知内情之人还道受苦受难的不是南越百姓,而是他窦氏子弟啊。 老宗正更是睁眼说瞎话,被屠国灭族的乌孙且是不提,至少朝鲜在名义上亦为大汉藩属国,可真没见甚么“仁德以待”。 位居朝堂,必要识时务,随大流,既然两大卿都出言表态,旁的朝臣自也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皆随之出言附和,恳求陛下为南越百姓计,出兵替其平息战乱,使其得以安居乐业。 刘彻沉吟片刻,故作为难道:“我大汉将士近年四处征战,七万西征将士刚返京不久,朕已诏令各营仆射准将士出营探家,欢度年节,岂能食言?” “陛下,或可发宣曲大营的三万骑兵挥师南越?” 御史中丞张骞起身避席,躬身进谏道。 群臣更是坚信陛下早已心有定计,张骞分明就是特意出言唱和,过往可没见过御史府的属官言及具体军务,顶多就是劾举不法的军中将帅。 宣曲大营,三万骑兵。 群臣官居高位,皆是心思通透之辈,瞬间便是猜到了皇帝陛下的意图,显是要将平定南越的大功分润给在宣曲营任将官的诸多世家子弟。 这是好事,可加官进爵的大好事! 汉承秦制,爵位分为二十等,无军功者难以得封上爵,莫说各郡太守此等封疆大吏,便是做到三公九卿都未必能得封等秩最高的列侯。 似窦氏等皇亲国戚的嗣子,或可赏个第十九等爵的关内候,却仍低于列侯。 关内候与列候虽只爵差一等,各类形制尊荣却有天壤之别,就如同位高权重的九大卿与其余诸卿之间的差别。 这区区一步,若非立下大功,怕是一辈子都踏不上去。 对世家大族而言,能世袭的爵位比官位更为重要。 三公九卿又如何,总有告老致仕之日,除了少府卿和太仆卿这等近乎皇帝家臣的官位,旁的公卿之位是不可能由某个世家代代承袭的。 非但群臣不乐见,皇帝更是不可能允许出现这种情形,免得出现擅权独大的世家。 太尉李广虽是莽夫,但好歹在外领兵多年,深知皇帝最忌讳兵权旁落。 他近年因屡立大功,得封列候,位列三公,长子李当户又出任城卫军的中营都尉。 李家在军中的威望和势力都太大,长此以往绝非好事。 先前李广之所以入宫面圣,用他西征的军功为毓瑶换得乡君的爵位,自也有着旁的心思。 功劳太大,封无可封的道理,他是懂的,其实大多数将领都懂,全看个人能否放得下对权势的执念,求得善终,并为子孙铺出坦途。 骠骑将军秦勇告老致仕,可不就因秦氏在军中势大么? 秦勇若不辞官,他的子孙非但无法被陛下重用,甚至待得陛下耐心耗尽,只怕更要痛下狠手,清洗秦氏的军中势力。 现下郅都出任骠骑将军,李广为太尉,可分兵权。李广的次子李椒和幼子李敢又年岁尚浅,没有得任校营仆射,他倒还不需急着告老致仕。 只是这军功可不能再争了,非但他李广不能争,李当户也暂时不能去争。 念及至此,李广忙是出言附和道:“陛下,臣也觉宣曲骑营足以平定南越,同时亦能以实战练兵,端是一举两得。” 太尉府属官的职守本就是辅理军政要务,此时见得自家上官出言,亦是纷纷附议。 高居御座的刘彻颌首淡笑,颇是满意李广的知情识趣,若他出言请战,刘彻虽不至心生猜忌,但日后绝不会再太过倚重李氏父子了。 愚蠢,才是最大的罪过! 嗯……自家那莽头莽脑的蠢婆娘例外。 刘彻环视殿内群臣,缓声道:“既是如此,待得明岁开春,便发宣曲大营的三万骑兵挥师南越,至于主帅人选,待朕细细思量,再做定夺,如何?” “陛下仁德!陛下圣明!” 朝臣们皆是齐声高呼道,他们已看出陛下早拿定主意,这领兵主帅也必已有属意的人选。 若是有人不识趣的想举荐自家子弟,反倒会惹得陛下不悦,怕是此番出征就没他所属世家甚么事了。 这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蠢事,老狐狸们才不会做。 于是乎,大汉朝堂和谐依旧,皇帝还是如过往般仁德贤明,朝臣们亦是如过往般忠君为国。 太寿宫的采蓉殿内,气氛却颇是不好。 王杏目圆瞪,满脸不悦之色,拍着桌案上的大摞名帖,恼怒道:“为娘也懒得管你二人何时再度出征,总之这正妃今日是选也得选,不选也得选!” 刘越向来寡言鲜语,又颇是孝顺,不愿出言顶撞母妃,便是不落痕迹的暗中推了推刘寄。 刘寄自是会意,忙是行至母妃近前,嬉皮笑脸道:“阿母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王瞧着他那惫懒无赖的模样,怒气不减反增,呵斥道:“你等随军西征,一去年余,此番若再领兵征讨南越,怎的又得耗去年余,这婚事再不定下,日后岂不是要耽误了?” 她是真有些急,过得年节,这两个儿子可就虚年十七了,若待征讨南越归来,怕不得年近二十了? 天家子的婚事不似寻常人家,诸般礼数皆不能轻忽,谈婚论嫁,下旨赐婚,再行各项婚仪,到得正婚迎娶,没个一年半载弄不完的,且正婚需选在春秋两季,若是误了吉日,又得拖个半年光景。 王倒是不担心两个儿子出征会遭遇不测,南越的形势早已传遍大汉,便是她们这些居于深宫的妃嫔亦多有耳闻。 她侍奉太上皇刘启多年,又是太后王的胞妹,军务国政多多少少有所知悉,只是平日不喜多想罢了。 得知南越新王是个未满十岁的小娃娃,还将国政交由大将军郅都代为打理,她惯悉宫闱阴私,还能瞧不出那南越王就是个傀儡? 自家儿子领着世家子弟们征讨南越,无非就去分润战功的,又是亲卫众多的军中将帅,只要不得甚么难以治愈的急症,在南越国还有谁能要他俩的小命? 王现下就想着让两个儿子先选好正妃人选,让太上皇早早下旨赐婚。 他们出征在外时,长辈们在长安将各项婚仪都替他们行妥,待日后他俩班师回朝,只需寻个吉日正婚,直接将王妃迎娶入府即可。 偏生两个不肖子不识好歹,硬是说甚么南越未灭不为家,真真把她气得火冒三丈。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若是刘越和刘寄能有幺儿刘舜那般喜好女色,她这母妃反倒省心了。 提起刘舜,王更是无奈得紧,甚至今日对刘越和刘寄会这般恼怒,也有几分刘舜的缘故。 王愈想愈气,迁怒道:“舜儿都闹着要迎娶少妃了,皆因你俩这为人兄长的没做好典范!” “……少妃?” 刘越和刘寄皆是讶异不已,心道自家幺弟莫不是想女人想疯了吧? 周制诸侯有一夫人、九嫔,后更改为“一侯妃,少妃无定数”。秦朝施行郡县制,无王爵,将列侯正妻的名号重新改为夫人,少妃的名号亦被废止,改称如夫人。 大汉立朝后,行郡国制,郡县与封国并存,初时诸侯王的正妻亦称王后,随着皇权不断增强,屡屡削弱各大封国,遂改称诸侯王妻为王妃,妾室则再度改称少妃。 刘寄瞪大双眼道:“他正妃都尚未迎娶,岂能先纳少妃?” 王恼火道:“你俩是兄长,尚未纳正妃,他能先纳么?” “……” 两人皆是哑然无语,虽说礼法没有言明需得兄长先娶妻,但依常例,诸皇子或亲王纳正妃还是有长幼次序的,尤是一母同胞,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若无太大必要,还是不要轻易破例为好。 第三百五十四章 亲王选妃 亲王迎娶正妃乃是大事,非如大多世家般依父母之命的政治联姻,更非寻常百姓家彼此看对眼,两情相悦就可延请媒妁登门说亲。 尤是现今天子刘彻乃是刘越和刘寄的兄长,太皇太后又尚健在,两人选的正妃要让太皇太后,太上皇,太后,皇帝这四大巨头皆认可,方能下旨赐婚。 王这生母都做不得主的,只能先筛选出部分合宜的贵女,再让两人挑挑,有了大致的人选,方才会呈请四大巨头定夺。 刘越和刘寄着实被逼得没办法,大汉重孝道,王脾性又暴,以死相逼的事都做得出来。 两人明知自家老娘就是耍无赖,她才不舍得死,却也不敢背上忤逆之名,否则传扬出去,诸御史的弹劾奏章怕是要堆满未央宫的宣室。 到时别说领兵南征,不被拖到宗正府吃顿祖宗家法就是万幸的。 何况母妃的顾虑也是在理,真若等南征班师再选妃,确是要拖上数年,反倒会将刘乘和刘舜的婚事也耽误了。 好女人不管在哪个年月都是稀缺得紧,诸多世家大族瞧着好的就早早定下了,虽说不少是政治联姻,但长辈还是会细细挑过的。 譬如馆陶公主的幺儿陈,刚出生不久便与大行令窦浚的嫡长孙女定下婚约,那女孩儿日后就算美若天仙,也已注定是陈的媳妇,旁人就是瞧上眼,也来不及了。 悔婚? 是不把大长公主放在眼里,还是当那赐婚圣旨是废纸,不要命了么? 这年月可没甚么照片,刘越和刘寄也只得从名帖里挑出些适龄的贵女。 少女年满十五可及笄待嫁,二十未立婚约亦加笄,故这些名帖内的贵女多为虚年十四至十九,若现下赐婚,到正婚时年岁皆是合宜。 王见得两人应下,自是眉开眼笑,拉着他们坐下,将名帖递过去,还掏出本厚实的簿子,里头都是她向太后阿姊求来的,这些贵女的出身背景,乃至平日的言行举止皆是记录在内。 这等私隐簿子,其实世家宗妇暗地都有,自是从未轻易显露人前的,尤是太皇太后和太后手里的,内容详尽到让人毛骨悚然。 若非太后王是王的胞姊,绝不会将这簿子借与她,虽说只是依着那些名帖誊写出相应贵女的私隐,但若传扬出去,仍会闹出不小乱子。 刘越和刘寄是有节操,有底线的天家子,刚将那簿子翻看数页,别是放下,不敢再多看。 若教人晓得他们看过这么些贵女私隐,非得被诸多世家权贵记恨上,他们这亲王就算做到头了。 其实他们对正妃的人选也没太过在意,交由长辈做主,多是不会选得太差,才貌双全是最基本的,礼数仪态也绝对无可挑剔。 诸位皇兄中,唯有江都王刘非的正妃杨绮罗是自个挑的,乃是吴地杨氏家主的嫡长女,盖因刘非昔年被封为江都王时,要拉拢在当地势力极大的杨氏,且杨绮罗又确实才貌品性俱佳,无可挑剔,故父皇才准予赐婚。 依着现下的情形,朝廷是不可能再让亲王之国了,他们注定要长住皇亲苑内的王府,故正妃还是选取关中贵女的好,至少不能再娶封国内的世家嫡女,否则日后省亲颇是麻烦,且还凭白惹得陛下猜忌。 除却军伍世家不能选,平日不太安分的世家也不能选,旁的倒还是没甚么可挑拣的。 两人从那摞名帖中剔除了不少颇是敏感的世家贵女,虽只余下小半,却仍有百余份之多。 刘寄挠着头,嘟囔道:“真不晓得父皇昔年纳妃时,是怎的能从数千美人中挑出趁心合意的。” 刘越见他口不择言,不由清咳数声,让他警醒着点。 王却没在意,随口答道:“光看名帖自是不行,还得寻个日子让你等亲自见见,挑出瞧着顺眼合意的。” “……” 哥俩闻言,晓得这事可还有的折腾,这年节怕是不安生啊。 太后王甚是疼爱胞妹王,晓得刘越和刘寄挑出了百余贵女,便亲下帖子,邀这些贵女所在世家的宗妇在腊日入太寿宫,于后苑倚梅园共赏腊梅。 腊日为冬至后第三个戌日,未必落在腊月,今岁腊日为冬月终末,即十一月三十日。 太后突然广邀宗妇赏菊,还特意嘱咐要带上她们府上的嫡女,又传闻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意欲纳妃,这意思是明摆着的。 若是实在不愿嫁女,倒是可让府上贵女称病不去,强扭的瓜不甜,天家还是有气度的,且愿嫁入天家的贵女多得是,不缺一个半个的。 没收到帖子的世家宗妇也没甚么可抱怨的,谁教自个肚子不争气,没生个好女儿,抑或生早了或生晚了,偏是没赶上趟。 收到帖子的世家宗妇则多是喜笑颜开,喜滋滋的花重金为自家女儿乃至孙女量体裁衣,置办行头,若是教天家瞧上,府上可不就能出个亲王妃么? 即便没让两位亲王瞧上眼,可刘氏王侯的宗妇那日也皆列席作陪,虽说是为两位亲王把关,实则也有为自家子嗣挑媳妇的心思。 若真是才貌双全的贵女,就算捞不着亲王妃当,嗣子妃总有机会的。毕竟这百余贵女皆以亲王妃的标准细细筛选过,绝对是关中世家最拔尖的贵女,从里头挑儿媳妇和孙媳妇,绝对错不了。 御史大夫刘舍的夫人徐氏亦接到了帖子,因刘舍袭桃候爵位,故宗妇皆称徐氏为桃候夫人或老夫人,断不会冠以夫姓称其刘夫人。 徐氏拿着帖子直犯愁,府上云英待嫁的贵女就唯有嗣子刘由的嫡长女刘婧,虚岁恰是十九,确是适龄。 刘婧是名满长安的长女,相貌更是一等一的好,因自幼跟在祖父刘舍身边,倔强执拗的脾气似足了刘舍,又极有主见,徐氏这做祖母的给她说了好几门亲事,皆是被她生生拒了。 这等才貌双全的宝贝孙女,硬是拖到十九都没定下婚事,可把徐氏愁坏了。 刘舍为人处事颇是古板迂腐,偏生对儿女婚事上却豁达开明,对刘婧这嫡长孙女又颇是宠溺,不愿见徐氏乃至刘由夫妇逼她出嫁。 刘舍做了多年的御史大夫,威仪颇重,在府中亦是说一不二,他都发了话,旁人也不敢再多说甚么,使得刘婧拖着拖着就成了老姑娘。 世家子弟多早婚,若刘婧年满二十仍未定下亲事,日后怕就再难找到年岁相仿的世家子弟了。 此番意欲纳妃的两位亲王,要过了年节方才虚年十七,广川王刘越实则比刘婧小了约莫三岁,胶东王刘寄更是小。 刘婧若再执意不嫁,可就真的彻底耽误了。 徐氏着实太过心焦,到底没忍住,还是向刘舍提及此事,让他劝劝孙女,莫再犯倔。 刘舍想想,也觉着此事不宜再拖,只是他先前曾向孙女应诺过,她的婚事可全凭自个做主,此时让他食言违诺,还真是有悖他处世的原则。 人无信不立,何况他这劾举王侯,肃整纲纪的御史大夫。 刘舍略显踌躇的向孙女提到此事,不出他所料,刘婧连忙摇头,直道不愿入宫任人随意挑拣。 刘舍皱眉道:“这是甚么话?不慕名利是清高,可若清高太过,必失之孤傲,你日后莫不成要做个孤高自立,离群索居的孤家寡人不成?” 刘婧臻首低垂,紧咬下唇,带着几分执拗的凄声道:“祖父言重,孙女只是不愿随意委身他人,这莫非是天大的罪过么?” 刘舍闻得她语带哽咽,又是心软,轻叹道:“你若真不想做亲王妃,祖父自不会逼你,况且依你这脾性,嫁入天家也非甚么好事,只是你年岁已是不小,莫不成真想孤独终老?” “祖父……” 刘婧抬头刚唤了句,正要出言辩解,便是被刘舍抬手打断话头。 “武都候的嫡长孙秦立与你年岁相仿,两家又是世交,且你二人自幼相熟,此番他领军西征,得封安西候,确是配得上你。” 刘舍捋着长须,缓声道:“武都候近来已数度向我提及此事,显是诚心要将你迎娶过府,做他的孙媳妇。” 刘婧不禁杏目圆瞪,她向来只将秦立视为弟弟,可从未想过要与他结为夫妻。 刘舍看她神情,便晓得她的心思,劝慰道:“你先别急着推拒,且回去好生思量,祖父也不逼你,只是不愿见你因执拗而错失良缘,日后悔之晚矣。” 刘婧张嘴欲要发话,又是被刘舍抬手打断。 刘舍摆摆手:“你先退下吧,想好了再来回话。” 刘婧心下虽颇不情愿,但也晓得祖父生性固执,又拘泥礼数,尤为不喜被晚辈顶撞,故也只得欠身应诺,告退而出。 桃候府内之事且是不提,宫内却因两位亲王选妃之事热闹得紧。 刘氏宗妇们平日闲得发慌,此时见得有这等乐子,自是兴奋不已。 莫说三姑六婆,便连皇后阿娇,诸位公主和亲王妃们都兴致高涨,不等腊日便是接连前往太寿宫,给王乃至太后王出主意,皆愿出钱出力,非把这场宴会办得红红火火不可。 太皇太后更是放下话来,若想下旨赐婚,得先让她过过目,即便她近年患了眼疾,不太看得清模样,可也得出言探探性情。 刘彻见得这般情形,端是咂舌不已,这两个臭小子光是相亲就那么大排场,海选过后还得群体面试,群面完还得各级主管轮番进行单独面试,简直比汉武挥鞭的作者昔年应聘工作的时候还恐怖! 这特么是要选媳妇还是要选总裁助理啊?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为越正名 冬月的月末,入京朝贡的东瓯王和闽越王陆续抵达长安。m.x23us.com 两大藩王皆是在十月中下旬启程,依着去岁的经验,约莫应在腊月中旬才会抵京。然因中原诸多世家今年买到不少朝鲜奴隶,便与皇室实业谈定大生意,将中原各郡的沥青主干道尽数连接贯通,故他们此番入京,比预料中快了不少。 更重要的主因是两位藩王妃心急,一路催着自家夫君加紧赶路。 正月从长安返回时,皇后特意赐了她们数辆既华美又结实的四轮厢车,据说加了甚么减震的玩意,在沥青大道上跑起来又快又稳,没甚么颠簸,车上又有卧榻歇息,着实没必要如过往般每日寻馆驿落脚。 将时日耗在路上,倒不如早些到得长安城见儿子,还能有更多闲暇与众位亲王妃四处逛逛,购置些好物件,至少得先添置些新的冬衣才是,否则都没脸出门与裘袍华美的世家宗妇们交际。 两大藩王觉着自家婆娘说的也在理,婆娘穿得太差,丢的可是他们的颜面。 人要脸,树要皮,谁特么愿意被当成化外蛮夷瞧啊? 华夏,华夏,有礼仪之大谓之华,有服章之美谓之夏。 要叫长安权贵们瞧得起,除了要遵循礼法仪态,更不能穿得寒碜,锦绣华衣往身上披准是错不了的。 于是乎,两对藩王夫妻领着大队随从快马加鞭,生生提前小半个月赶到长安城。 还别说,来得早确是有好处,刚在蛮夷邸安顿下来,便是闻得太后要于腊日大办宫宴的消息。 两大藩王妃机灵得紧,借着向皇后进献奉礼的由头,明里暗里的向皇后提及此事。 皇后阿娇莽虽莽,好歹自幼长在天家,还能瞧不出她们的心思,无非想见识见识大汉的宫宴气派,更可借机多结交些世家宗妇。 毕竟此番前来赴宴的宗妇都是大汉顶级世家的当家主母,若能于之交好,对东瓯和闽越两国是极有好处的,枕边风的威力不可小觑,权势再大的男人在床榻上耳根都免不得要软几分。 只是这宫宴是太后办的,阿娇轻慢谁都不敢轻慢自家婆婆,便让两大藩王妃且先回去等她消息。 阿娇是厚道人,既收了她们数斛顶好的东珠,自是要把事办好了。 她大多的事都是糊涂得紧,偏是对长辈谄媚讨好最是在行,在这点上两位藩王妃是远不如她的,上头还有太皇太后和太后,光给她这皇后送礼,传出去可不像话。 阿娇先给长乐宫的太皇太后送去一斛东珠,又是屁颠屁颠的跑到太寿宫,给太后亦送了一斛,这才提到为两位藩王妃求帖子的事。 太后王见得儿媳妇这般懂事孝顺,自是给她面子,亲笔写了两封帖子,遣内侍给阳信公主送去,由她转交两位藩王妃。 阳信公主聪慧通达,收到帖子时询问了内侍几句,就已清楚母后的意思,亲自给两位藩王妃送去帖子,借着闲谈说笑的功夫,话里话外又谈了不少宫里的礼数规矩,并让两位藩王妃腊日与她结伴入宫赴宴。 得大汉长公主相邀结伴,两位藩王妃自是受宠若惊,道谢连连,却直到阳信公主走后不久,方才彻底醒悟过来,心道若要在大汉顶级宗妇圈里混,自个道行还是太浅,礼数不够周全,且有得学了。 到得腊日,阳信公主乘着车驾到蛮夷邸接了两位藩王妃。 两位藩王妃见得这驾敝以金丝华盖的金辕舆车已是咂舌不已,入得舆内更是彻底惊到了,香玉为榻,紫金为炉,这长公主还真奢侈啊! 其实倒是她们误解阳信公主了,她寻常出门鲜少乘坐这驾舆车。 昔年阳信公主出降时,太上皇刘启尚未禅位,她还不是长公主,故不可乘坐赤辆车。刘启又不愿委屈了嫡长女,便不惜耗重金造成这架公主形制的油画车。 唯有入宫时,她才会乘这驾父皇所赐的油画车,而不会乘长公主形制的赤辆车。 阳信公主瞧见两位藩王妃的神情,就能猜出她们的心思,却只是淡淡浅笑,保持着大汉长公主应有的做派,不必在意旁人怎么想,更无需出言解释甚么。 太寿宫后苑的倚梅园大办宴席时,大汉皇帝刘彻亦召了两大藩王入宫,设宴为其接风洗尘。 接风宴没甚么精致菜式,每案放尊尖顶铜锅,手边放个温酒用的小炭炉,宫人不必在侧伺候,只需陆续送上各式食材即可。 三九寒冬,冰箜隆意,饮烈酒,食火锅,看殿外大雪纷飞,实乃人生一大美事。 两大藩王去岁入京时,也曾随赵王刘彭祖吃过肥羊火锅,端是吃得赞不绝口。 闽越之地靠海,冬季和初春皆潮湿阴冷,可随性取食的火锅既美味,又可驱寒祛湿,颇是对他们的胃口。 回返属地后,他们也曾想学着制作火锅,只是徒得其形,不得其神,火锅的底料怎的都配不好,倒不是两国王宫内的庖厨们太蠢,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即便是长安东市的海底捞火锅都可舍得用诸多西域香料炒制底料,更遑论两大藩王是在北阙甲第吃的肥羊火锅。 将近三十种配料,其中不少还是西域特产,在东瓯和闽越上哪弄去? 就算真能从边市的黑心汉商手里买来,那也无异是天价,要凑足二十余种配料,那吃顿火锅还不得耗费数万钱? 两大藩王不是刘氏王侯,更比不得大汉皇帝,还没壕到这等地步。 酒过三巡,刘彻举樽遥敬了两位藩王,笑问道:“你二人可知自家的祖地何处?” 两人闻言皆是愣怔,不知皇帝陛下为何会这般问,他们的先辈分别在瓯水和闽水流域立国,祖地自然也就在那儿。 刘彻见得他俩神情,摇头轻笑道:“看来你等非但忘了祖地,便连先祖都是忘了。” 两位藩王闻言,心下颇是不悦,大汉皇帝这话分明是说他们数典忘祖,未免有些太过。 刘彻看着敢怒不敢言的两人,复又道:“莫以为朕是出言讥讽你等,实是朕替你们越国的先人不值啊。” “越国?” 闽越王邹馀善的脑子比东瓯王欧贞鸣好使得多,忙是出言问道:“陛下莫不是指先秦时居于会稽之地的于越?” 刘彻颌首道:“不错,于越乃是你们越人的自称,中原诸国皆称其为越国。” 邹馀善讶异道:“陛下是说,现今的诸越皆是越国的后裔?” 刘彻意味深长的出言解释道:“非也,仅有东瓯和闽越是为越国后裔,南越子民多为先秦迁居的关中及中原百姓,西瓯和雒越的诸多部落则为真正的化外蛮夷,与越国没甚么关系。” 欧贞鸣没甚么反应,邹馀善却是听出了大汉皇帝的言外之意。 他眼神大亮,颇是急切道:“依陛下之意,我等先人亦是华夏子民?” “于越的始祖为夏代少康庶子无余,越侯传国三十馀叶,历殷至周敬王时,有越侯夫谭,子曰允常,拓土始大,称王,春秋贬为子,自号为于越,中原诸国则称其越国。 春秋末年,越国传至勾践,后败于吴王夫差,被逼臣服,然经二十年的韬光养晦,终于东山再起,灭掉吴国;勾践灭吴后北上争雄,横行江淮,号称霸王。 待到战国时,越国势力日渐衰弱,至百余年前,终为楚国所灭。” 刘彻刻意停顿片刻,方是再度缓声道:“不愿向楚国臣服的越国贵族和平民便是离乡背井,南下瓯水和闽水,因越国已亡,越人又向来习惯自称于越,久而久之,越国之名也就再无人提起。” 刘彻说得这般详细明了,便连欧贞鸣这莽夫都已彻底醒悟过来。 创立闽越国的无诸正是于越部族的首领,只因于闽地立国,故才以闽越为国名,以邹为国姓。 东瓯国的开国君王则为另一支于越首领无疆的次子蹄,因欧余山之南立国,故以瓯越为国名,以欧阳为国姓。大汉立朝后,瓯越国归附汉廷为藩属,方才改国名为东瓯,国姓简化为欧。 若真如皇帝陛下所言,闽越和瓯越皆为于越后裔,就是越国遗民,不是甚么化外蛮夷,而是堂堂正正的华夏子民,他们两国就是华夏之国啊。 两人不约而同的颤声问道:“陛下,真是如此么?” 刘彻反是笑问:“你二人可曾听闻欧冶子之名?” 两位藩王皆是点头,战国初年的铸剑大师欧冶子及其弟子干将莫邪夫妇,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据传秦宫三大至宝之一的泰阿剑正是他与干将联手铸造的。 刘彻缓声道:“欧冶子便是越国人,出身于乌程瓯余山,在如今东瓯的属地。” “谢陛下出言提点,否则我等仍是数典忘祖却不自知!” 邹馀善面色潮红的起身避席,向刘彻行拜伏大礼,由衷道。 “谢陛下!” 欧贞鸣亦是有样学样,行礼道谢。 刘彻摆手让他们免礼,起身归席落座,复又道:“古语有云,夷狄入华夏者,则华夏之;华夏入夷狄者,则夷狄之。你等入夷狄已久,若想重入华夏,需得认祖归宗,让天下万民皆知你等为越国后裔,朕方可为你等正名。” 邹馀善闻言大喜:“陛下若真愿替我等正名,我闽越必为陛下效死尽忠!” 欧贞鸣仍是跟着学:“我东瓯亦是如此,亦是如此!” 现如今的大汉皇帝就是华夏共主,若他肯承认闽越和东瓯两国百姓是为越国遗民,并下诏为两国正名,那就再无人敢将他们视为化外蛮夷了。 汉人是断断无法体会到被称作蛮夷的屈辱感,两大藩王入京亦被安置在蛮夷邸,这种感觉实在不太好。 “大善!” 刘彻抚掌大笑,舆论宣传,引导民意,不难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 诸事底定 数日后,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的正妃人选终是落定。 刘寄选了高陵候赵周府上的嫡长女,显是经过仔细权衡的结果。 赵周之父赵夷吾曾任楚国太傅,楚王刘戊造反时因宁死不从而遭处死,吴楚之乱平定后,汉帝刘启则因其父忠君有功,封赵周为列候,食邑高陵县就在长安的北边。 因高陵县位处京畿,赵周可收部分租赋,却未在封地设府,而是居住在长安城的北阙甲第。 赵氏底蕴不厚,又举族住在长安,刘寄与之联姻,皇帝刘彻自可安心。 刘越更是再次表现出远较其年岁更为成熟的政治智慧,欲迎娶丞相袁盎的嫡长孙女为妻。 依照常理,丞相为百官之首,亲王与之联姻,难免会惹得皇帝猜忌。 然刘越此番选择却让皇帝刘彻乃至太上皇刘启再度对他高看一眼,只觉过往不显山露水的他实是众多兄弟中目光最长远,心思最通透的。 丞相袁盎虽是位高权重,但已年过花甲,数年内必将告老致仕。 袁盎之父曾是楚地盗匪,发家后洗白,以楚地富户的身份迁徙到京畿安陵邑,即汉惠帝陵邑,两个儿子也得以改册士籍,进而出仕为官。 (特别提醒:皇帝在世时就要提前为自个修陵,袁氏迁入关中和袁盎兄弟出仕皆是在惠帝朝。) 侍奉帝陵的家族若无圣旨,不得外迁,袁氏实则算是替惠帝守陵的家族。 袁盎的兄长袁哙虽曾在文帝朝位列诸卿,但因其早逝,没甚么大功,故后人未得太大荫蔽,是以袁氏的本支属袁盎这房,袁盎的嗣子居于安陵打理族业,未出仕为官。 袁盎为历经四朝的元老重臣,告老致仕后必可因功封侯,荫蔽子孙,又因其嗣子无官身,其嫡长孙女若将嫁入天家,必会提前继荫封君。 (笔者再注:刘盈后的刘恭和刘弘两位少帝为傀儡,无帝号,且惠帝和文帝为兄弟,而非父子,故汉人惯常视文帝朝接续惠帝朝,四朝元老由此而来。) 刘越若娶得袁氏女,日后嗣子承袭王位和封地,嫡女则可承袭母爵和汤沐邑,又因袁氏无实权,陛下可安心,且袁氏积富多年,袁盎又被接连赐下大笔皇室实业的份子,有此财力雄厚的母族,刘越不必太过担忧子孙庸碌无能,会活活饿死。 更重要的是,袁盎向来是最坚定的保皇派领袖,刘越与之联姻,便会彻底被归入这个大派系,顺理成章的站上与其他世家派系彼此制衡的位置。 在世家政治盛行的大汉,袁盎在派系内的影响力绝不会因告老致仕而消失,他一日不死,刘越就甩不掉保皇派的标签,不可能与其他派系过从太密。 刘越欲迎娶袁盎的嫡长孙为正妃,是经过精细盘算的,自然能让皇帝乃至太上皇满意。 当然,那袁氏女的才貌品性也是上上之选,入得了刘越的眼,配的上这正妃之位。 家有贤妻,夫无横祸,这是亘古不变的正理。 天家子纳妃除却要考量妻族家世背景,更要考究那女子是否才德兼备。 太上皇刘启和皇帝刘彻觉着两女身份合宜,太皇太后,太后,乃至两位亲王的生母王又皆认同后,此事才真正落定。 腊月中旬,太上皇下旨赐婚,命宗正府和太常府可着手筹备两位亲王的大婚事宜,正婚之期可缓定,先办好各式仪程即可。 老宗正刘通已没精力主持此事,便全交由太常卿刘操办,又命诸位宗正丞辅之。 刘虽是忙得脚不沾地,心下却是乐意至极,他晓得这两桩婚事若办得妥帖,宗正之位就将落定他手。 宗正卿和太常卿虽是并秩,然宗正掌刘氏宗亲,太常掌朝仪,何者更重要是显而易见的,宗正是能惩治亲王和皇子的,地位何其超然。 皇帝刘彻则下旨为两位未来的弟妹封君,主要是为敕封袁氏女,赵氏女算是沾了些光。 敕封丞相袁盎嫡长孙女袁姝为县君,并划袁氏祖居的楚地杼秋县为其汤沐邑;敕封高陵候赵周嫡长女赵荑为乡君,在泾阳县邻近高陵县的地界划出千户属民,收租赋以供汤沐。 旨意颁下,自是皆大欢喜。 袁姝得了高爵和汤沐邑,赵荑封的乡君虽不比县君,但泾阳县地处京畿,千户属民收上来的租赋比杼秋县也少不到哪里去,算是白白捞着的,哪还有甚么不知足? 世家权贵们虽艳羡不已,但也没甚么可说的,且不提袁盎劳苦功高,光凭两位亲王此番西征立下的赫赫军功,得以荫妻封君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倒是各家贵女们懊恼得紧,两个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就这般让狐狸精抢跑了,真是不甘心啊! 非但如此,她们现下还得随长辈登门贺喜,提前与两位未来的亲王妃打好关系。尤是年岁尚浅的贵女们,指不定日后自家的婚事还得看这袁姝和赵荑的意思。 倒不是说两女成为亲王妃后就能指摘别家贵女的婚事,只是她们成婚后就是最顶尖的刘氏宗妇。若有贵女想嫁刘氏王侯,她们或许帮不上甚么忙,但若真想坏事,只需在刘氏长辈前故作不经意的流露出对该贵女的几分不喜,便足以搅黄那桩婚事。 旁的刘氏王侯不提,尚未纳妃的清河王刘乘和常山王刘舜与她们的夫君可是一母同胞,日后若要迎娶弟媳,可不得两位嫂嫂掌眼把关么?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可得罪女子,说的都是这道理。 袁姝和赵荑两女此时却没甚么心情与旁的贵女交际,只因她们皆已知晓,胶东王刘寄已被任命为宣曲校尉,广川王刘越则出任监军,待到开春,便将挥师南下,赶赴南越征讨不臣。 未来的夫婿即将领军远征,两女在骄傲敬仰之余,亦不免有些担忧,倒不是怕耽误婚期,只是忧心两位亲王的安危。 若是有个甚么闪失,日后上何处再找这般合意的夫婿? 然此等军国大事,岂是她们两个闺中待嫁的小女子能出言置喙的,只得怀着愁绪抓紧时日做些女工,好歹赶在大军出征前亲手制些袍服秀帕甚么的,托人给两位亲王送去。 这可不是甚么私相授受,而是汉人习俗,她们为待嫁之身,虽不宜露面替两位亲王送行,但必得送去些物件留作念想,以示妾居深闺盼君归之意。 大汉向来铁血尚武,尤是近年汉军对外夷连战连捷,尽诛四海之不臣几已成为全民共识。 大军南征在即,长安周报更是以全版刊载出师檄文,斗大的标题醒目不已。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夷狄血! 檄文刊出,大汉百姓得知南越大乱,属地内的华夏后裔正被西瓯和骆越等蛮夷部族欺压奴役,自是群情激愤。 夷灭西瓯,屠绝骆越! 民意即公理,想要师出有名,自然得先引导民意,刘彻在这方面无疑做得极为成功。 入京朝贡的西域诸多使臣皆是吓懵了,只觉汉人近年愈发凶戾好战,刚诛绝乌孙全族没多久,现下又要群起高呼要朝廷出兵夷灭西瓯和骆越。 大汉果真得罪不起啊! 东瓯王和闽越王惊悸不安之余,更是坚定了让两国臣民早些认祖归宗,重入华夏的决心。 若得大汉皇帝正名,使汉人将东瓯和闽越亦视为华夏之国,即便日后被大汉吞并,至少不会如外邦蛮夷般落得全族诛绝的下场。 即便是在群雄并起的春秋战国,肆意屠戮他国百姓的暴行也会引发天下共愤,秦将白起虽是军功卓著,但因坑杀四十万赵国降卒,还是遭了秦王的重斥和惩戒,生生替秦王背了暴虐不仁的罪名。 当然,前提是屠戮的是炎黄后裔,华夏子民,而非化外蛮夷。 两位藩王皆是深知这道理,也瞧出这是大汉皇帝对他们的警醒,若是他们再多作拖延,待得大汉平定南越后,怕是就没耐心再等下去。 正朔大朝,两大藩王登殿朝贺时,跪请皇帝陛下为两国正名,两国愿以越国遗民的身份重入华夏,归为大汉诸侯国,而非外邦藩属。 群臣闻言,自是满殿哗然。 两大藩王莫不是吓疯了吧? 东瓯和闽越两国好歹是他们祖辈留下的基业,就这般拱手送人,百年之后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啊? 不过仔细想想,两位藩王此般作为也确是出于无奈,依皇帝陛下的脾性,自是不容他人安睡于卧榻之侧。 东瓯和闽越皆与汉境接壤,又无天堑阻隔,若两国做大,对大汉的威胁比南越大得多,更遑论被关隘隔绝在外的朝鲜和匈奴。 莫说皇帝陛下对两国怀有戒心,便连朝臣们也早觉着该寻个由头出兵收拾两国。 只是他们万万没料到,陛下能逼得两位藩王主动献国归附,而非出兵将之攻占乃至诛灭。 越国遗民么? 群臣多是熟读经史,自然晓得越国和于越部族间的关联,如今见得东瓯和闽越想将祖辈追溯至于越部族,倒也觉着不无不可。 “此乃大事,不可轻言而决,待你等此番返国,与治下臣民细细商讨,若真是万民归心,下次入京朝贡时,再议不迟。” 刘彻的态度却是大出群臣意料之外,并未欣然准允,只是淡然出言道。 两大藩王忙是应诺,亦未再提及此事。 朝臣们若还瞧不出陛下和两位藩王早已私下议定此事,那就真是傻到家了。 甚么万民归心? 无非是要两国臣民呈上万民书,使大汉能得以名正言顺的接纳东瓯和闽越为诸侯国。 第三百五十七章 刘舍辞官 (预先声明:本章内容绝对出乎大多数读者意料,坑会继续埋,边填边埋,嘎嘎。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正月间,御史中丞张骞迁调丞相府,出任丞相司直。 丞相司直是丞相的首席辅官,除辅理国政外,还负有检举不法官吏之责。其职守之所以与御史府的诸御史略有重合,盖因依惯例,御史大夫去职后,会从众位丞相司直中择取一人补位。 御史大夫是为副相,丞相去职后,亦往往由御史大夫接任。 丞相府和御史府所属的朝官之所以来回迁调,是为让御史府属官多少了解些政务,不至做只会清谈的言官,若连官僚体系如何运作都不熟悉,又如何劾检官吏,察举不法? 丞相司直和御史中丞虽皆秩俸千石,官秩同列,然因张骞先前乃是从丞相长史升迁的御史中丞,此番再平调回丞相府,着实是意义重大。 皇帝陛下明摆着是想让张骞历练完整,准备接任御史大夫,朝臣们晓得张骞日后必将位列三公,现下只在揣测是陛下何时会将之拔擢。 丞相为百官之首,大汉近年又是百业兴旺,发展势头迅猛异常,政务愈发繁重,袁盎年事渐高,已隐隐有些精力不济,数年内必将主动辞去丞相的职务。 然而就在群臣皆以为御史大夫刘舍未来将接掌相印时,刘舍却作出震动朝堂的举动。 告老致仕! 刘舍未入花甲之年,比袁盎可年轻得多,告的甚么老? 皇帝陛下的态度更是出乎群臣意料,欣然准允刘舍辞去御史大夫之职,却未允其致仕,而是任为光禄大夫,作为皇帝内朝首席谋臣继续留用。 御史大夫的继任人选非从丞相司直中拔擢,而是由大农令曹栾升任。 朝臣们皆是哗然,光禄大夫虽是为皇帝掌顾问应对的亲信近臣,但本身是没甚么权势的,刘舍怎会舍得放下位高权重的御史大夫不做,去做甚么光禄大夫? 一时间,长安城内传言四起,皆言刘舍必是犯了皇帝的忌讳,方才被逼着辞官去职,桃候府怕是要失势。 皇帝刘彻虽得了呈报,却对此类谣传不屑一顾,颓自连续发布数道诏令。 着大农丞东郭咸阳接任大农令,执掌大农府;着大农部丞孔仅升任大农丞,分掌天下平准;着大农部丞卓王孙升任大农丞,分掌大汉盐铁。 命孔仅领平准府司,调控各郡县常平仓每岁粜籴谷米的数量,以调高各地粮价,使其平抑于百钱每石。 刘彻之所以要略微调高粮价,盖因大汉近年劳动力的缺口愈来愈大,各处作坊为了招募工匠,屡屡提高月例,工匠和农人的收入亦愈来愈大。 尤是京畿三辅的工匠们,现下大多都吃得起砂糖,穿得起棉衣,虽因关中推广棉麦复种,使得农人的收入有所提高,但仅止吃饱穿暖,生活水准远比工匠们差太多。 民不患寡,患不均。 农事为立国之本,若农人的收入过低,长此以往必会闹出乱子的。 百钱每石的粮价不高不低,可较好的平衡现下大汉的工农业发展进度。 工匠近年月例暴涨,所追求的已非简单的吃饭糊口,购买粮食的花销不再是其家庭开销的大头,略微提高粮价尚不至使得他们无法承受。 农人的大部分收入却仍来自卖粮,粮价从八十钱每石提高到百钱每石,就意味着他们的收入得以大幅提高,使得手头宽裕不少。 大部分朝臣皆未领会皇帝陛下的用意,但因刘舍辞官在前,他们唯恐自个在不经意间也触了陛下的眉头,故而也就没有对皇帝近来颁布的数道诏令多作反对。 不少刘氏王侯却知悉个中隐情,他们皆曾因项氏余孽的毒计而被迫大义灭亲,将自家府上有项氏血脉的儿孙尽皆杀死。 此事虽已过去五年有余,然而他们对项氏的恨意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化解,虽刘舍未曾牵涉此案,但难免会遭到迁怒。 尤是梁王刘武,他杀得可是自个的嫡长孙,未来的王位继承人啊。 若非嗣子刘买续弦时娶的跋子是个好媳妇,且她现下亦已有孕,刘武非得将失势后的刘舍全族活埋,去给自家嫡长孙陪葬。 管他们有没有涉案,是否无辜。 众多因此事被灭杀的刘氏宗亲子嗣就不无辜么? 多是些年岁不大的孩童啊! 说实话,若没太上皇和皇帝庇护,刘舍早就被抄家夷族了。 刘彻自然也晓得刘氏王侯们的心思,现下见得朝局稳定,自个培养扶持的人手已渐渐成长起来,元老重臣们又颇是思想僵化,缺乏革新观念,跟不上大汉迅猛的发展脚步,该到替朝堂逐步换血的时候了。 因而他在前些时候召了刘舍入宫,将昔年平皋候府意图谋反的部分内情告知刘舍,只是没提及那毒计,这事绝不能让更多人知道,包括刘舍在内。 刘舍闻得内情,也知自个身为项氏后人,即便未曾涉事,也不宜再做御史大夫,便是识趣的提出要告老致仕。 刘彻是个厚道人,晓得若刘舍没了他的庇护,怕是要遭到刘氏王侯报复,必是死无葬身之地,故而还是让他出任光禄大夫,无非是向刘氏王侯表示出他对此事的看法和态度。 刘氏王侯们自是会意,虽多心有不甘,但也没闹腾,权当给皇帝面子。 刘舍不晓得自家算是逃过大劫,其府上亲眷更是听信谣传,皆以为刘舍是因皇帝逼迫才不得不辞官,尤是见得刘舍对此事三缄其口,近日又面色沉郁,他们就愈发信以为真。 刘婧近来的日子过得着实不好,仿佛一夕之间便换了人间。 她身为刘舍的嫡长孙女,过往无论在何处皆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她向来清高自持,对那些来自贵妇和贵女们的谄媚讨好颇是厌恶,真正交好的闺中密友就唯有内史王轩的嫡女王嫣。 然而自从祖父卸任后,非但再不见有贵妇和贵女上前巴结,反倒是对她避之唯恐不及,仿佛躲避瘟神般。 王嫣对她虽仍如过往般亲近,但因皇帝已下旨为王嫣和少府丞陈诚赐婚,正在忙着备嫁,也没太多闲暇与刘婧走动,只是不时过府宽慰几句,便又得匆匆离去。 毕竟王嫣自幼娇生惯养,性情又是顽劣,女工刺绣差得紧,眼见入秋便要正婚,这嫁衣虽不用绣,可锦帕甚么的总得亲自动手。 尤是结发解缨时那条束发的五彩丝绳,婚后是要由夫婿解下珍藏,做为一世信物的,这若假手他人或是编得不成样子,可不是往死里糟践自个么? 王嫣即便再糊涂,也不至轻忽此等大事。 人在境遇突变时,往往会胡思乱想,且容易钻牛角尖,尤是刘婧正值伤春悲秋的花样年华,又是喜好凄美辞赋的才女,即是后世的文学少女,端是顾影自怜,伤情不已。 她只觉看透世间薄凉,人情冷暖,便连对王嫣也生出几分怨念和迁怒。 “权势,真的这般重要么?” 刘婧过往本以为自身无欲无求,惯是鄙夷那些汲汲营营的势力之人,此时方是醒悟,原来自个颇为享受那受人追捧的感觉,不过也是区区俗人罢了。 无怪文君先生要入宫为大长秋,服侍皇后,甚么品性高洁,甚么不喜拘束,皆抵不过权势富贵。 风华绝代的文君先生都已折腰侍人,我若再故作清高,岂不可笑么? 刘婧自嘲一笑,微微叹息,便是向祖父的书房行去。 数日后,中垒校尉秦立入宫求见皇帝,请旨赐婚。 刘彻微是抬眸,看着跪伏在地的秦立,淡淡道:“桃候刘舍的嫡长孙女,刘婧?” “是!” 秦立没敢抬头,语气却是坚定。 刘彻默然良久,秦氏在军中威望颇大,武都候府与桃候府两家又是世交,多有联姻,现下见得桃候失势,不惜甘冒被他这皇帝迁怒的风险,要与桃候府再度联姻,且还是嫡长孙迎娶嫡长孙女,明摆着要扶桃候府一把。 毕竟桃候刘舍出任御史大夫多年,得罪的权贵数不胜数,如今猝然失势,日后怕是会麻烦不断。身后若有秦氏撑腰,倒是能安稳下来。 刘彻意有所指道:“此举倒颇是符合你秦氏家风,确有几分血性义气。” 秦立缓缓抬头,认真道:“陛下有所不知,此举虽有几分长辈的意思,实则微臣确也对此女倾慕已久,我与她自幼相熟,只是向来觉得配她不上。此番西征归来,微臣自觉已算有所成就,方才生出求娶的心思,早已央着家祖向桃候提过多次了。” 刘彻微是扬眉:“当真?” 秦立忙是道:“微臣句句属实,绝不敢妄言欺骗陛下,还望陛下明鉴!” 刘彻见他满面肃容,再不似昔年般怯懦畏缩,不由轻笑道:“既是如此,朕也不宜棒打鸳鸯,便为你二人下旨赐婚吧。” “谢陛下成全!” 秦立自是大喜过望,忙是顿首拜谢。 翌日,刘彻颁下圣旨,赐婚中垒校尉秦立与桃候嫡长孙女刘婧。 是夜,长安城内不知有多少人因这道圣旨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第三百五十八章 刘舜请旨 汉六十七年,二月十三,春分。m.x23us.com 天子刘彻领百官东出长安城,行四十六里,于城郊设高坛,举春祭大典。 随行将士除六千郎卫外,尚有宣曲校营的三万铁骑,胶东王刘寄已出任宣曲校尉,广川王刘越则为监军,随皇帝行过春祭后,即刻挥师南征。 因宣曲骑营的将官多为黄埔军学的优秀学子,皆是世家子,故此番群臣也相当于在为自家子弟送行。 长安周边的百姓闻讯,也是纷纷汇聚而来,夹道相送,看着军容壮盛的三万铁骑渐行渐远。 汉军此番南征,倒没有太多硬仗要打,主要目的是会同零陵和桂阳两郡的府兵南下,接管或夺取南方五岭的各处险关和隘口。 待得彻底掌控南方五岭,加之番禺在手,使得大汉水师可就近停靠和补给,则汉军则可安心的作壁上观,坐看闽越和东瓯的二十万联军剿灭西瓯和雒越部族。 刘彻特意嘱咐两位亲王,夺取南方五岭后,向逃避战乱的南越百姓开放各处关隘,让其得以北上,迁徙至大汉的零陵和桂阳两郡。 两郡太守也已接到诏令,会参照豫章郡的做法,以与募民戍边相同的形式,吸纳南越百姓。 现下大江以南的不少郡县都尚待开发,正是缺乏劳动力的时候,吸纳南越百姓是必要的做法,日后再从地狭人稠的中部郡县迁移部分属民过去,与南越百姓混居即可。 至于岭南之地,暂且先搁置,留待日后开发,集中资源全力开发江南才是要务,胃口太大会撑死的。 若似秦朝般在岭南屯驻重兵,且迁去大量百姓,万一日后再出现如南越国般拥兵自重的割据势力,那就真是自找麻烦了。 朝廷真若尚有余力,倒不如先开发东瓯和闽越的属地,也就是后世浙江南部和福建的大部分地区。 刘彻深为赞许广川王刘越的计智,故而给他下了道“便宜行事”的密旨。 只需他出示这道密旨,在南越境内除了大将军郅都可抗命不不遵,所有大汉的将领和官吏皆可任他调派,包括此番领军的主帅胶东王刘寄。 刘彻之所以给刘越如此大的权限,盖因已将协助甚至暗中迫使南越百姓北迁汉境的任务交办给他。 “若遇到不愿迁徙的南越军民,可遣人召来东瓯和闽越的联军,毁其田,烧其宅,然需暗中行事,不得泄露是我大汉所为。同时可调遣将士或官吏四处劝说南越百姓,宣扬我大汉相关政令,诱使他们迁入汉境。” 刘彻曾如是吩咐于他。 刘越心思通透,无需陛下再多说甚么,便已彻底领会了他的意图,自是应诺,接下密旨时手却不免微是颤抖。 这道密旨非但代表着陛下对他的信任,更是代表着认可和看重,这正是他年幼时可望而不可求的。 两位亲王此番出征,太上皇和两人的生母王皆未再露面送行。 王忙着筹备两人的婚仪,且南越属地内现下怕是寻不出哪方割据势力可对抗三万大汉铁骑,且还有大将军郅都率十万水师将士坐镇番禺城,统揽全局。 只要两位亲王自个不作死,应该是死不了的。 真正舍不得两位亲王出征的,除了他们未过门的媳妇,就数常山王刘舜了。 刘越和刘寄西征还朝后,表面上对刘舜不理不睬,实则还是心疼这幺弟的。每到休沐之日,总会寻些由头,遣人唤他过府,吃顿好的。 两人出征后,刘舜沐日可就没地方蹭饭吃了,刘乘虽也是他胞兄,但终日在帝国科院忙里忙外,还真顾不得管他。 赵王府偏院的小厢房内,刘舜就着微弱的灯火,来回数着攒下的大钱,数了大半夜,也没多数出半枚来。 出宫半年来,才攒下将将两万钱,年节过后成衣作坊又无需再昼夜赶工,加班费少了许多,剩下的一万四千钱怎得也得再攒上大半年。 刘舜着实无奈得紧,年节已过,他都虚岁十四了,明年就需出宫开府,待得攒足赎刑的赀财,他也在宫里呆不久了。 现下他算彻底明白了挣钱的不易,依照过往他在宫里的那等奢侈无比的吃穿住用,出宫开府后靠封国那点租赋压根不够用的。 除非……皇帝兄长肯赏赐些皇室实业的份子。 刘舜早是瞧得清楚,众位皇兄若非每岁从皇室实业获取高额红利,也绝无法过得这般滋润。 是夜,刘舜睡得不太安稳,只因梦见座高耸入云的金山,偏生他手头甚么都没有,绕着山边跑啊跑,却连半块碎金都没拣到。 翌日醒来,他胡乱洗漱完便是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去上工。 成衣作坊在西邑南阙,距长安城足有十余里地,好在皇室实业近年已制作出足够的载入车驾,在两地间不断往返。 过往车驾不足时,仅限皇室实业的掌事和工匠们可乘坐,现下已没了限制,寻常百姓也可依着路途远近给付车资,且随上随坐。 不过四大商团仍各有接送自家掌事和工匠的车队,清晨候在长安城西的各处城门外,到傍晚收工时再将人从西邑送回长安城。 刘舜的身份不宜暴露,赵王刘彭祖特意吩咐府内下人,每日用毡车载他出皇亲苑,送到城西去。 今日刘舜没甚么精神,在城西下得毡车,飘飘悠悠的出了城,坐上联合制衣的车驾便是闭目小憩,打算趁赶路的时辰睡会儿。 然在半梦半醒间,他听到自个所在作坊的两名女掌事在闲谈,且提及到某个名字,便陡然清醒过来,虽仍闭着双眼,却是竖着耳朵细细听着。 “林家也请媒妁上门说亲了?” “那倒没有,只是先与总掌事提了提,大丫是她的侄女,若要延请媒妁说亲,怎的也得先与她说。” “那大丫年岁到了?怎瞧着有些小?” “长得娇小些罢了,去岁就办了及笄礼,我可还去观礼了的。” “嗯,去岁我尚未入得作坊,听闻大丫家可住在东四巷。” “那可不,那宅子本是总掌事的,屋里贴着瓷砖,铺着地砖,窗户皆装的玻璃,各类家什皆是顶好的,后来低价转给了大丫他爹,自个在临街四坊买了新宅。” “如此说来,总掌事对她兄长倒是够意思。” “那是。” …… 刘舜没心思再往下听,只觉耳边嗡嗡作响,烦得慌。 车驾到得成衣作坊外,尚未停稳,刘舜便是窜下车来,匆匆进了作坊,寻到总掌事王婶,急声道:“婶子,有人要向大丫提亲了?” 王婶不由愣怔,瞧着他那火烧火燎的模样,讶异道:“怎的了?” 刘舜是真急了眼,压抑数月的脾气猛的爆开来,提高嗓门问道:“我听说有人要向大丫提亲,是否真有此事?” 王婶从未见过他这般大呼小叫的模样,还真有些发懵,不及深思便点头应是。 刘舜瞬间瞪大狭长的凤眼,他自幼深受父皇宠溺,想要甚么便非得到不可,岂容旁人抢了他看上的女人? 他猛是转身,迈着大步行到缝制成衣的工间,一眼便瞧见身形娇小的大丫,行至近前盯着她,沉声问道:“有人上你家说亲了?” 大丫生性温软,微是懦弱,见他挨得近,脸色又阴沉的吓人,未及答话便是怯生生退了几步。 刘舜见状,只道是她想躲着他,不由愈发恼怒,大吼道:“你休想嫁给旁人!” 话音未落,他已是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皇帝刘彻刚下得早朝,入得宣室殿,便得了近侍宦官禀报,说是常山王入宫求见,已在殿外恭候多时了。 近侍宦官略带迟疑的提了句,说常山王此番是穿着朝服入宫的,没先去长乐宫和太寿宫,而是直接前来求见陛下。 刘彻不由来了兴致,觉着必是小屁孩遇着了甚么难事,才会来求他。 果不其然,刘舜刚入宣室,甚么话都没说,跪地便拜。 “怎的,又闯了甚么大祸?” 刘彻笑着打趣道,他可鲜少见得这小屁孩这般规矩的行叩拜大礼。 刘舜抬头看他,瓮声瓮气道:“臣弟求陛下为我下旨赐婚!” 咳咳…… 刘彻惊得都不会喘气了,不禁咳嗽连连,若非侍立在侧的宦者令李福上前为他拍背顺气,他非得活活呛死不可。 “要赐婚自个寻父皇去,来求朕作甚?” 刘彻好不容易缓过气,又好气又好笑的嘶声道。 刘舜颇是为难道:“臣弟早已与母妃提过,可母妃硬是不允,父皇定是会听母妃的,故而唯有来求兄长了!” 刘彻闻得他改口唤了兄长,就晓得这小屁孩想打感情牌,鄙夷的瞟了瞟他:“既是姨母不允,朕更不宜过问此事,你就别白费功夫了。” “……” 刘舜心下愈发焦急,他这头拖得了,大丫那头可未必拖得了,偏生又不能自曝身份,否则若传扬出去,损了天家颜面,怕是会真的惹得父皇动怒,那此事就更麻烦了。 他咬了咬牙,想着要放狠话:“兄长若是不答应,我便……” “你待怎的?撞柱而亡还是悬梁投缳?” 刘彻没等他说完,便已嗤笑出声,随即扭脸吩咐李福道:“去替常山王取三尺白绫来。” 李福自是躬身应诺,却也没立即退下,只是低着头,尽力抑住不断抽搐的嘴角。 “不必烦劳宦者令。” 刘舜赶忙出言阻止,复又讪讪道:“兄长想岔了,臣弟只是想……长跪不起。” “嗯,那便跪着吧。” 刘彻点点头,便是吩咐李福研墨,自顾自的批阅起奏章来。 刘舜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垂着脑袋没再多说半个字。 刘彻虽在批阅奏章,却也留意着刘舜的举动,对他的表现还是满意的,虽说还不够稳重,爱耍小聪明,但至少比过往懂规矩了。 小男孩嘛,少不更事时谁还没个调皮捣蛋的,只因刘舜是天家子,容易仗势欺人,所以破坏力比寻常男孩更大罢了。 没人生来就会坏得无药可救,再废的人也绝不至一无是处。 譬如过去看来懦弱拘谨的刘越,不也正逐渐显露出属于他的风采了么? 旁人刘彻懒得管,可刘舜毕竟是他的弟弟,还是姨母的儿子,这关系就太深了,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他往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第三百五十九章 椒房用膳 宦者令李福随侍刘彻多年,惯会揣测陛下的心思,默默拿了厚厚的席垫让刘舜垫在膝下,倒非怕他跪疼了膝盖,而是怕他会寒气入腿,落下甚么病根。m.x23us.com 宣室殿是皇帝处理政务和召见大臣的所在,不宜轻易动土,进行大规模的整葺翻修,故无法似诸多宫室和暖阁般,可遣人在地面下方增设取暖用的循环烟道,亦即刘彻学着后世紫禁城的宫殿设计出的地龙,与火炕的原理颇为类似。 过得春分虽是天气渐暖,但殿内只烧了炭盆,地面仍是寒凉澈骨,刘舜身上的朝服虽是厚实,却也是抵不住在地上久跪。 到得午时,刘彻方才批阅完奏章,刘舜已跪了将将两个时辰,却仍不发一语的跪着,貌似还打算继续跪下去。 “起来吧,随朕去椒房殿,陪你皇嫂用午膳。” 刘彻抬眸瞧他,既是为他收敛了脾性而感到高兴,又是好奇到底是何等女子能让他做到这般地步。 女人,往往是男孩走向成熟的催化剂,无论带来的是喜悦还是痛苦。 然而若彻底沦陷而无法自拔,却将是堕落和沉沦的开始,堂堂亲王为娶个女人跪足两个时辰,若换了刘彻自身,怕是做不到的。 刘彻若想得到甚么,必是想尽方法以最低的成本取得,包括皇位,亦包括女人。 男人愈发成熟,便也愈发现实,甚或变得冷酷。 谈不上是好是坏,全因境遇使然。 似刘舜这般脾性,这般年纪,若能遇到个好女人,或许能让他迅速成熟起来,可若遇到个坏女人,怕就彻底毁了。 刘舜自是不晓得刘彻的心思,闻言便是面露喜色,晓得皇帝兄长终是心软了,忙要起身,却觉两腿就跟针扎似的剧痛,若非李福早有所料,上前搀着他,怕是真要跌倒在地。 刘彻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他,却未多言,自顾自的出了殿门,往椒房殿行去。 刘舜见状,也顾不得李福在帮他按揉着小腿疏通血脉,强忍的疼痛拔腿就跟了上去。 刘彻听着身后踉跄的脚步声,眉头微微皱起,天家子可以有自个心仪的女子,但若是陷得太深,却非甚么好事。 若是个野心勃勃的女子,日后不晓得会撺掇自幼骄纵跋扈的刘舜闹出甚么乱子。 刘彻快走几步,与刘舜拉开些距离,对随身侍卫低声下令道:“查!” 随身侍卫皆为死士,常伴帝皇身侧,无需刘彻多说甚么,也能明白要去查些甚么。 到得椒房殿,皇后阿娇早已等候多时,近来她胃口大好,每日皆盼着用膳的时辰。 经过老医官诊脉,经过整整一年的精心调养,阿娇的宫寒已大大缓解,可暂时停食药膳,恢复正常的饮食。 宫寒是病却又不是病,没甚么彻底治愈的说法,日后若不留意又会加重,故而阿娇还是要注意饮食,避免辛辣或寒凉的食物,然而这已比吃药膳要好得多了。 阿娇本就是个吃货,已憋了一年,却又不宜再暴饮暴食,自然每日就等着用膳的时辰。 见得刘彻入得殿内,她忙是吩咐内侍和宫娥摆膳,又上前拽着刘彻的袍袖,咯咯傻笑,着实是个有吃万事足的憨货。 刘彻笑着打趣道:“你倒是好养活。” 阿娇平日没少被他笑话,索性就当成好话来听,权当他是在夸她了。 “咦,你这厮怎的来了?” 阿娇瞧见刘舜亦是晃晃悠悠的进了殿门,半是讶异半是戏谑道:“赎刑的赀财可是攒足了?” “……” 刘舜面色讪讪,没敢接话。 他自幼深受父皇宠溺,众位兄长阿姊皆是让着他,唯有阿娇表姊和南宫阿姊敢揍他,且是说揍就揍,甚至敢在众位长辈面前揍。 过往他见着这两个女魔头皆是绕着走的,今日着实事出无奈,这才跟着皇帝兄长来椒房殿用膳,早料到必会遭阿娇的奚落。 阿娇见他不答话,柳眉微扬道:“呦呵,出宫太久,忘了规矩?” “臣弟见过皇后嫂嫂!” 刘舜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忙是上前见礼道。 “乖!” 阿娇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如同刘彻平日摸她那般。 刘彻看得眼角直抽抽,原来站在旁观的角度来看,这动作不像是影剧里那帅气的摸头杀,而仿似在摸他上辈子养的二哈。 “嗯……阿娇的脾性确是有些像二哈,倒也怨不得朕。” 刘彻为自个找到了理由,并不打算改掉摸自家婆娘脑袋的习惯。 “让人多加些菜肴。” 刘彻嘱咐身侧的李福,因着阿娇身体的缘故,夫妻俩的每日三餐皆是定时定量的,且菜式也皆严格定好,如今多了个刘舜,自然要额外多做些。 李福躬身道:“回陛下,奴臣已是吩咐下去了。” 刘彻微是颌首,李福随侍他多年,处事确实周全妥帖,眼瞧掌印太监孙全年事渐高,再过些时日应要卸任,重新去太寿宫随侍太上皇刘启了。 刘启也非真要让孙全服侍,无非是多个宫里的老人陪他说说话罢了。 “你近日提个合宜的近侍,时常带着身边教导着,日后好接你这宦者令。” 刘彻微作沉吟,复又吩咐道。 “诺!” 李福忙是躬身应诺,心下自是大喜,他机灵得紧,自不会听岔陛下的意思,让人接任宦者令,那他绝不是被夺官,而是要升官。 宦者令掌宫中宦者,乃皇帝陛下最为信任的心腹宦官,虽归为少府属官,但真要再往上升,绝不是做甚么少府丞,也不会入长秋府做长秋詹事等皇后属官,而是替帝皇保管印玺的掌印太监。 御膳的菜式虽不算多,但味道是绝对差不了的,刘彻向来不会委屈自个,宁可不要甚么勤俭的贤名,也得吃好喝好,否则做皇帝干甚? 刘舜出宫数月,鲜少能吃到此等美味,又是跪了两个时辰,又饿又累,着实忍不住诱惑,埋头大吃起来。 阿娇是刀子嘴豆腐心,见得他那模样,颇是心疼,便向内侍使了眼色,再给他多添些菜肴。 这顿午膳足足吃了半个时辰,刘舜撑得直想打嗝,又不敢在刘彻面前失仪,只是用袍袖掩面,不断的颤着双肩。 阿娇见状,自是笑得前俯后仰。 刘彻见得自家婆娘没个正形,无奈的数落道:“刚用过膳,若笑岔了气,受罪的还是你自个。” 阿娇这才强忍着笑意,起身告退,领着宫娥们去后苑赏景去了。 她早瞧出刘舜有事想与刘彻说,却又碍着她在,不好开口。她好歹是做嫂嫂的,又有着层表姊的关系在,总不至眼睁睁看着他那可怜兮兮的为难模样。 刘彻挑眉道:“说说吧,你是看上了哪家的贵女?” 刘舜刚呷了口热茶,压下饱嗝,闻得刘彻问起此事,略是尴尬道:“不是甚么贵女,就是个寻常的良家女子。” 刘彻恍然,怨不得姨母没准允此事,非世家贵女则难为正妃,而依惯例,诸侯王未纳正妃之前,是不会先纳少妃的,顶多就是个没名分的侍妾。 刘彻饶有兴致道:“不能收为侍妾,非要给那女子名分么?” 刘舜颇是为难道:“此女曾言宁可嫁穷人为妻,也不愿为富人妾室。” “少妃也是妾!” 刘彻连连摇头,皱眉道:“此女莫不成还想做正妃,那就未免太过贪慕身份了。” 刘彻虽是穿越众,没甚么门户之见,但也不想和大汉的整体社会氛围对抗,在能力尚未足以改变社会前,应是他去适应社会,而非社会来适应他。 出身卑微的女子不是没有出头的机会,现下的太皇太后和太后,不也是从地位卑贱的侍妾努力熬出头的么? 生有高低贵贱,要改变命运,自然要靠自身努力。 不是说庶民之女必定比世家贵女差,但不可否认的是,世家贵女的身世背景决定了她们的眼界和见识通常要比庶民之女高得多,卓文君之类的例外是极少的,要看比例而非特例。 庶民之女若没经过努力便成为正妃,很难得到宗妇圈的认可,进而融入其中,待年老色衰,失了夫婿宠爱,还坐得稳正妃之位?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 这是现实,冰冷而残酷的现实,不为人的意志而改变。 刘舜见得他面色不虞,忙是出言辩解道:“不是的,那女子并不知晓臣弟的身份,且这话不是她对臣弟说的,是臣弟从她家长辈口中打探到的。” “她家长辈竟对你提及此事?” 刘彻反倒更是不悦,自家这幺弟从小养在深宫内苑,不通外间世事,莫要教人算计了才好。 刘舜听出他的语气愈发不善,颇是慌乱道:“陛下不必多心,她的姑母乃是成衣作坊的总掌事,为人心善,可怜臣弟被父母逐出家门,故平日多有照应。那总掌事也不晓得臣弟看上了她侄女,只是被臣弟故意引着话头,方才说漏了嘴。” “嗯。” 刘彻微是颌首,没再继续追问,心下却是不怎么相信。 他向来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摩旁的人和事,项氏余孽那阴损的谋划又让他更多几分警醒,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何况刘舜这小屁孩懂甚么人世险恶,看得准人么? 刘彻摆手道:“你先回去,安生攒足赎刑的赀财,此事朕会细细思量的。” 刘舜大急道:“陛下……皇兄,现下已有人要延请媒妁,向那女子上门说亲了!” “她若真是对你有意,而非贪慕富贵,就不会嫁给旁人!” 刘彻抬眸看着他,沉声道:“你若真想娶她,那就休要泄露自个身份,否则别说纳为少妃,便是收为侍妾都绝无可能!” 刘舜还欲发话:“可……” 刘彻抬手打断他的话头:“你若再出言争辩,朕便不再过问此事,你可自行去求父皇。” 刘舜忙是闭上嘴,不再多言。 “朕已让侍卫去查那女子的底细,待得查明,朕自有说法。” 刘彻丝毫不加掩饰的坦言道,又是摆摆手:“你先回去,该如何做自个该心里有数。” 刘舜满是无奈的应诺,便是老老实实告退而出。 他实是晓得,能让皇帝兄长松口,答应过问此事已属于不易,若再强求,怕是真要将事办砸了。 大丫那头,怕还得自个想些办法,可不能让她先教旁人求娶了去。 第三百六十章 雷管现世 (关键的科技章节,已经尽量简写了,最关键的细节都尽量略过,应该不会再被屏蔽吧?) 申时刚过,刘彻便是收到了随身侍卫呈上的详实回报,将那女子的身世来历及亲眷查得清清楚楚。x23us.com 倒不是这侍卫的情报搜集能力强得没边,盖因大汉对人口流动有严格管制,各地的册籍百姓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旁的且不论,丁口税就需找得到人收。 那女子数年前随其父刚迁入长安城,需在府衙迁入册籍,类似后世的迁户口。 长安城是天子脚下的地界,迁册籍非但需原籍官府开出凭证,到长安府衙仔细核实后,迁籍时还得有保人,若日后犯罪则保人需连坐,故而若非至亲之人,鲜少有为他人作保的。 刘彻尚未来得及细细翻看,清河王刘乘却是排闼而入,冲他高呼道:“皇兄,炸了,炸了!” 殿内侍卫本已抽剑出鞘,正要上前斩杀擅闯之人,见得是清河王,皆是将利剑收归鞘中,重新退回原位。 在未央宫内,除了皇后,就唯有清河王可不宣而入,便连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驾临,都会有近侍宦官提前赶来禀报的。 只是清河王向来谨守分际,从未滥用陛下给予的这份特权,更从未似今日这般冒失的推门闯殿。若他再冲得近些,或侍卫仓促间没认出他来,现下就已血溅三尺了。 刘彻也是鲜少见这皇弟如此莽撞,不由有些懵,问道:“甚么炸了?” “实验室,实验室炸了!” 刘乘面色潮红的大声答道,兴奋得手舞足蹈。 刘彻觉着自家弟弟怕不是魔怔了,疑惑道:“实验室炸了是好事么,你欢喜个甚?” “好事,大好事啊!” 刘乘自幼算是刘彻带大的,与他最是亲近,亦君亦兄,亦师亦友,兴奋之余更是顾不得甚么礼数,蹭蹭几步迈到近前,激动道:“皇兄啊,实验室是在制取叠氮化钠时炸的!” 刘彻猛地站起身来,用更大的嗓门吼道:“甚么?制取甚么,你再说一遍!” “叠氮化钠,叠氮化钠制取成功了!” 刘乘挥舞着拳头道,整个大汉除了皇兄,就唯有他知道制取出叠氮化钠的意义,他没办法依照皇兄传下的法子去验证是否真的制取出纯粹的叠氮化钠,但他晓得,只要制取液中析出的晶体颗粒能炸就成。 刘彻强自压抑住心里的兴奋,问道:“可有伤亡?” 刘乘摇头道:“制取时皆依着实验室的章程,带着口罩,通风通气,且都穿戴厚实,制取的分量又极少,仅是负责最终那道制取流程的奴匠伤了手。” “奴匠?” 刘彻微是颌首,帝国科学院的诸多实验室会教给少数汉人官奴最基本的试验操作,负责进行剧毒或高爆物质的制取,并将之称为奴匠。 “赏该奴匠十万钱,脱其奴籍,改册士籍,纳为实验室助教。” 刘彻吩咐刘乘道,唯有如此才能让那些奴匠看到希望,更为认真的替大汉的科学研究尽心尽力,毕竟这种危险的实验总要有人来完成,又不能靠外族奴隶。 这些奴匠皆是经过严格筛选的,皆会读书识字,且罪行不大,多是遭到亲眷牵累被罚没为官奴的。 刘彻当然不会让他们真正深入接触专业知识,权当是做实验员,总比做奴隶活得好。 “诺!” 刘乘匆匆应诺后,复又亟不可待的问道:“皇兄,既是叠氮化钠已制取成功,何时进一步用以制取叠氮化铅?” 刘彻的心境已稍是平复,缓缓坐下,沉吟道:“先不急,你先说说这叠氮化钠是用何种方法制取的?” 刘乘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尿素法。” 刘彻微是皱眉:“尿素法实验室制取确是简单,但日后不易大量制取,其余的几种方法皆试过了么?” 刘乘忙是点头,解释道:“钠法,需要用到纯钠,压根做不到;水合肼法,需要用到氯气,更不好办;硝酸胍法,需用氢气还原,要用到那甚么电解法,臣弟虽听皇兄讲解过甚么是电,可想要真弄出甚么电池来还原氢气,这……” 刘彻闻言,不禁失笑道:“电解法用电池?那日后得造多大的电池才能批量制取叠氮化钠?” “……” 刘乘挠了挠头,他现下要学的还太多,顶多就是照着皇兄所说和书本所写,挑些简单可行的实验让帝国科学院的博士和学子们去试试。 他继续解释道:“尿素法所需的原料倒是容易制备,尿素从化肥作坊便可取得,浓硫酸也有,亚硝酸钠和氢氧化钠也好制取……” 刘彻突是出言打断道:“等等,朕记得尿素法也需要用电解法吧?” 刘乘摇头道:“皇兄莫不是忘了,虽无法用电解法,也可用锌做还原催化剂啊。” “锌,你上哪弄来的纯锌?” 刘彻微是愣怔,似是想到了甚么,忙是追问道。 刘乘颇是自得道:“不需要纯锌啊,黄铜里不是含有锌么,臣弟索性让他们用了黄铜。” “卧槽!” 刘彻惊得都爆了后世国骂,起身指着他的鼻子呵斥道:“真是胡来,怪不得会爆炸,没将你等尽数炸死就是万幸!朕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叠氮化钠遇铜必炸,你特么是猪脑子啊!” 刘乘被他的唾沫喷了满脸,讪讪道:“依靠黄铜将硝基还原成硫酸氨基只是第三步,后头还有三个步骤,臣弟想着应不至有影响……” “放屁!” 刘彻见他还要狡辩,气得哭笑不得,恼怒道:“所有步骤皆是溶液反应,你等定是没能将溶液里的铜微粒尽数过滤干净。” 刘乘颇是丧气道:“那该如何是好?” 刘彻没好气道:“不能黄铜,也不能用铁铜含量过高的纤锌矿,需用铜铁含量较低的菱锌矿,如此浓硫酸溶解掉外层的铜铁和氧化锌后,才会接触到内层较为精纯的锌,量虽不多,但做还原催化剂还是够的。” 刘乘眼神大亮,忙是问道:“何处可开采那甚么菱锌矿?” 刘彻道:“走,随朕去少府内库。” 刘乘疑惑道:“去内库作甚?” “西域进贡了不少宝石,先挑出几箱,让你拿去扔浓硫酸里,听听响!” 刘彻无奈的摇头,为了制取出叠氮化钠,进而用以制取叠氮化铅,他必得先大出血了。 若是此法真的验证可行,还真得让人在西宁郡乃至西域的诸多宝石矿山里查探,是否伴生有菱锌矿,在这年月,硬度较高且色泽瑰丽的菱锌矿可是被当做宝石般的存在啊。 可若能制作出雷管,甚么都值了,毕竟菱锌矿是作为还原催化剂,用量不会太多,可雷管的用处就太大太大了。 现下大汉拥有高爆炸药,但其不够稳定,汉军出征皆是先备好半成品原料,再由匠师就地制取,既麻烦又危险。 倒是可加些硅藻土吸附硝甘使其稳定,但那样就难以引爆了。 雷管便是用来引爆的装置,后世最早期的雷管是将雷酸汞装在小管子里,再塞入高爆炸药中,故而名为雷管。 然而雷酸汞也是极不稳定的,与铜等接触受潮后容易产生不稳定的雷酸盐而自行引爆。后来经过改进,雷管上层多改为填装较为稳定的叠氮化铅,下层则充填少量高爆炸药。 叠氮化铅以硝酸铅和叠氮化钠为原料制取而成,制取工艺较为简单,故大汉想要制作出雷管,关键就在能否制取出叠氮化钠。 稳定安全的高爆炸药,可通过引信延时引爆的雷管,这代表着甚么? 手榴弹,爆破筒…… 没有枪没有炮,可是咱有炸药包! 这非但意味着汉军的战斗力会跃上新台阶,更意味着愚公不用移山了,起码挖山修路或开采矿山时,都能省下大量的人力物力。 为了这个宏伟的目标,实现大汉雷管的跨越式前进,莫说几箱宝石,便是几百箱,几万箱都是划得来的。 数日后,刘乘果是给刘彻带来了好消息,叠氮化钠制取成功了,也用以制取出了更为稳定的叠氮化铅,且已小小引火试爆数次,皆能成功引爆掺杂了硅藻土的高爆炸药。 刘乘询问刘彻是否要去亲眼瞧瞧,刘彻抬腿将他踹了个趔趄,吩咐侍立在侧的宦者令李福将卫尉公孙贺和三大中郎将皆是召来。 卫尉府和三大中郎署皆在宫内,公孙贺等人自是来得快。 “公孙贺,将羽林卫在城外的演练场划出块地界,形制如皇室实业在西邑的造纸作坊般,先筑起高墙,过些日子朕会遣少府司空在里头修筑雷管作坊。 日后那雷管作坊外围由羽林卫防卫,内里则由三大中郎署分派郎卫共同值守,其余章程皆如先前各处制取高爆炸药的作坊般,但有擅闯者可先斩后奏,杀无赦!” 刘彻环视四大将领,沉声下令道。 众将忙是躬身应诺,他们都曾征战沙场,且皆出身羽林卫,岂会不晓得高爆炸药的威力? 他们虽不敢多问那雷管是何物,但陛下如此看重,必定又是汉军将来的大杀器啊。 雷管,雷管,莫不是能轰出神雷的管子? 众将皆是眸光熠熠,想着日后自个能否带着这等神器再征战沙场,为大汉开疆拓土。 第三百六十一章 脱岗培训 近年来,关中百姓愈发富足,再不似过往般每岁只在年节前添置新衣,尤是在京畿三辅诸多作坊的掌事和工匠,多是每季皆会购买些应季的衣裳。顶 点 x 23 u s 联合制衣逐渐形成惯例,每逢季节转换,特别是夏季和冬季来临前,皆会预先择取不同的布料制作衣裳,并对成衣种类进行调整,可粗分为夏衣与冬衣两大类。 阳春三月,眼见换季在即,执掌联合制衣的江都王妃杨绮罗召集各作坊的总掌事,将今岁预做夏衣的种类和数量尽皆交办下去。 诸多成衣作坊需依照自个分配到的任务估算出所需的各式布料,提报汇总,各处染坊才能根据需求向其他商家购置原色布,进而渲染色调。 “改做夏衣应比做冬衣省事不少,趁这等空闲,你等从自个掌着的作坊里挑出虚年未满十八的工匠,择取其中踏实勤快的举荐上来,待得核定后,便可来长安商区的总部进行脱岗培训。” “脱岗培训?” 总掌事们听不太懂,皆是面露疑惑之色。 所谓的培训他们是晓得的,近年由皇室实业起头,四大商团皆会为旗下的掌事们开夜校培训班,由专人教导与其职守相关的学业,半年为期,届时学业不合格的尽皆撤换。 脱岗是甚么意思?且还是培训普通工匠们? 杨绮罗见状,便是出言解释道:“所谓脱岗培训,即为暂离作坊,无需上工,整日皆在总部进行培训,而非夜校般是每日下工后再来接受培训。” 总掌事们多是讶异:“不需上工,那月例还发么?” “半年为期,月例减半!” 杨绮罗环视众人,意味深长道:“近年田氏商团和清河百货都已兴办私学,以培养出足够的掌事。我联合制衣的买卖愈做愈大,本想在关中各郡增设更多作坊,然却人手不足,偏生联合制衣的掌事和工匠又多取女子,也不好办甚么私学,只能择取年岁尚浅的工匠接受培训,若是学得好的日后可出任掌事。” 总掌事们皆是恍然,心道这可是从工匠晋为掌事好机会,即便是月例减半,作坊里的工匠们怕也要抢破头啊。 杨绮罗自能猜出她们的心思,特意出言提醒道:“作坊内的工匠若有你等亲眷,倒也不必避讳,举贤不避亲,知根知底的人用着也更放心些。然真要将之举荐来总部脱岗培训,可要想好了,若到时学不好,掌事固然做不来,反倒凭白亏了不少月例,尤是偷奸耍滑的懒撒之辈,怕是要牵累到你们这些举荐之人。” 总掌事们纷纷应诺,她们自个也接受过夜校培训,晓得这可不是来随意玩闹的,学业颇是繁重,考核也严格,尤是这甚么脱岗培训是整日都在学,绝不会轻省的。 “对了,险些忘了提醒你等,商团下重本培训这些工匠,自然需她们日后为商团多多效力,自参与培训时起,女子在三年内不得成婚生子,若如不然,需向商团罚缴适当的赀财作为补偿,这是要先立下契约的。” 杨绮罗眼角的余光瞄到众位总掌事中的王婶,突是添了这么一句,心下也是无奈得紧。 小叔子刘舜还真是备受宠溺,明明是还在受罚,却仍能请动陛下替他费心筹谋,交代下来要联合制衣办甚么脱岗培训。 好在这脱岗培训恰是能解决联合制衣掌事不足的困境,否则就为个区区民女不惜这般劳师动众,传出去可不好听。 王婶岂会料到自家侄女已被天家惦记上了,只顾着心下欢喜,心道大丫年方十六,倒是碰到了好机会。 “好在俺有先见之明,近年让大丫陪俺学着读书识字,虽谈不上甚么识文断句,但好歹能看得懂那些白话文小说,长安周报也能读懂七八分。” 她心中默默窃喜,想着自家又能出个掌事了。 因着王婶的父母双亲健在,跟着兄长住着,故寻常若有闲暇,王婶一家三口多会到兄长家中,阖家欢聚。 翌日恰逢休沐,王婶领着自家老汉和儿子,乐呵呵的到了东四巷的兄长家,将这好消息说与兄嫂听。 嫂子登时眉开眼笑,她现如今也在成衣作坊务工,且因勤快利索,技艺精湛提了匠师,月例已近愈三千钱,却仍比不得那些掌事,更遑论自家小姑子这岁入过十万的总掌事。 似女儿大丫这类工匠,月例仅为一千五百钱,寻常百姓或许已觉着不少,然而看在四大商团的掌事和匠师们眼中,却尚是略显微薄。 近年长安北阙的宅院价钱暴涨,东四巷最便宜的二进宅院,没个二十万钱也压根置办不下来。 王婶的兄长却颇有些迟疑:“可大丫今岁已有十六,近来有不少人想上门说亲,若三年内不可成婚生子,这……” 嫂子不以为意道:“就算耽搁三年,不也未满二十么,若日后大丫做了掌事,还怕寻不到好婆家?况且咱家还欠着娟儿不少钱,可没甚么余钱置办嫁妆,若大丫空着手嫁过去,岂不要受尽婆家刁难?” 王婶闻言,出言劝道:“嫂子怎的又提这事,俺家不缺那些钱,不必老是挂在心上。” 嫂子摇摇头:“以十五万钱买下这宅院,已是占了你天大的便宜,这余赀若是拖着不还,嫂子着实过意不去。” 王婶颇是无奈的苦笑道:“当初可是说着五年还清十万钱,可现下不到年余,已还了五万钱,嫂子也未免太急了些。” “家有余钱自然要早些还清,哪能真拖足五年?若不早些还清,我和你兄长可都睡不踏实。” 嫂子拉起她的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过往在崖于亭务农时,家中十余亩薄田每岁种出的粟谷也不过能卖个三四千钱,十万钱可得攒大半辈子。 现下自家的日子能过得这般滋润,皆是托了这小姑子的福,若还赖着债不还,哪里还有脸面见人? “呵呵,一家人,总说这话作甚?” 王婶笑着转了话头,对在旁垂首不语的大丫出言打趣道:“大丫,你自个可是愿意去,还是等不及,想早些嫁人了?” “姑母……” 大丫霎时羞红了脸,跺了跺脚便是转身跑了,躲进了自个的闺房。 “都已是大姑娘了,怎的还是这般羞怯?” 王婶惯来就爱逗弄这侄女,见她逃了,反是笑得前俯后仰。 “诶,你这疯女子,都做了甚么总掌事还是没个正形,半点长辈的模样都没有。” 王婶的老娘见得她这疯疯癫癫的模样,扬着拐杖数落道。 王婶这才止住笑,与兄嫂继续商量正事。 大丫向来懂事听话,王婶的兄长又是没主见的,嫂子既是决意替大丫应下,这事便也定了。 与此同时,常山王刘舜正在椒房殿后苑的玉兰阁,眉飞色舞的向自家的众位嫂子讲述自个异常艰辛的泡妞历程。 只是他的嫂子们比王婶的嫂子来头大太多了。 六位亲王妃看着自家小叔子手舞足蹈的讲得起劲,仿似立下甚么天大的功勋似的,皆是哑然无语。 皇后阿娇揉着眉心道:“好在南宫今日要陪跋子,无暇入宫,否则若是瞧见你这没出息的模样,少不得赏你顿拳脚。” “……” 刘舜这才闭了嘴,面色颇是尴尬。 江都王妃杨绮罗出言补刀道:“十四弟可别光顾着高兴,若你也脱岗培训,月例减半,又没甚么加班费,每月可就仅能攒到七百余钱,还要到何时方能攒够那赎刑的赀财?” “……” 刘舜彻底蔫了,他可还差着万余钱没攒到。 “十四弟若想多挣些赀财,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赵王妃许氏则是依着早已定下的套路,替刘舜出了主意:“近年西域送来不少好马,太仆府挑走些用以繁育,还剩下不少,诸位亲王皆得赐下几匹,偏生我赵王府的马夫没伺候过这等西域宝马,若是十四弟愿意,不妨帮着照料照料,挣些辛苦钱。” 刘舜眼神微亮,他向来不喜骑马射猎,偏生喜好豢养宝马,尤是西域那种四肢修长,体态矫健的高头大马。 太上皇刘启对此颇是无奈,觉着自家幺儿将宝马当成飞鹰走犬在养,着实有些暴殄天物,却又往往抵不住他的哀求,屡屡赐他些上等良驹。 因而刘舜骑马射猎虽不在行,偏却是个养马的好手。 他颇是踌躇道:“只是我尚有那甚么脱岗培训,怕是无暇照看马匹啊。” 赵王妃不以为意道:“不是有那么句话,叫甚么马无夜草不肥,十四弟白日培训,夜里喂马,自是两不耽误,且还能多拿份马夫的工钱。” 刘舜惊喜道:“八皇嫂此言当真?” “培训的章程可都是定好的,虽是半年为期,但每月皆有考核,若是学业不合格者,将终止其培训,退回作坊,陛下有令,绝不能再为你徇私。” 江都王妃却是先插了话,出言警醒道:“十四弟可要想好了,若因夜间喂养马匹致使白日无精打采,将学业落下,到时可别后悔莫及。” 刘舜忙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两头皆不会耽误。 他却不晓得,自家的众位嫂子皆在心中为他可怜,陛下分明是要借机磨磨他这等盲目莽撞的性子,自不会让他轻省的。 第三百六十二章 作壁上观 汉六十七年,三月中旬。 右北平郡遣快马昼夜兼程呈递军情急报,匈奴左右贤王纠集近二十万匈奴铁骑,从狼居胥山挥师南下,短短数日奔袭两千余里,将猝不及防的乌桓诸部打得溃不成军。 “短短四五年光阴,匈奴人便已缓过劲来,果真如北地草原上的遍地牧草,若不连根拔起,待春风再起时,便又会破土而出啊。” 刘彻微是感叹,却也并未太过意外。 匈奴左贤王前度兵发漠南草原东部是在汉六十二年夏,十五万匈奴铁骑非但没能灭掉乌桓诸部,反是被拖得人疲马乏,撤兵北返时更是遭到二十万乌桓骑射的追击,导致匈奴左部的诸多附属部族惨遭血洗。 虽说匈奴左贤王最终在凛冬时节偷袭反杀,将贪功恋战的八万余乌桓骑射近乎全歼在狼居胥山口,但匈奴左部的损失却是无法弥补,端是元气大伤。 汉军更是早已踏破匈奴右部王庭,并将匈奴右贤王斩杀与河西走廊,近乎是彻底覆灭了匈奴右部。 新任的右贤王倒是老熟人,正是昔年被乌桓人端了漠南老巢的左谷蠹王伊稚斜,因其为军臣单于的王弟,故而得以接任右贤王,重整匈奴右部。 匈奴左贤王与军臣单于向来不睦,此番却能联合右贤王伊稚斜出兵奇袭乌桓诸部,显已决意暂且停止族中内讧,合力对外了。 足足二十万匈奴铁骑! 乌桓诸部先前的二十万骑射本就被匈奴左贤王袭杀了近八万,经过四年多都尚未恢复元气,现下约莫也就在十六万左右。 尤是因赤勃部大人巴鲁被大汉册封为乌桓王,乌桓诸部已彻底分裂成势均力敌的两大阵营,彼此势均力敌,对峙僵持至今。 若彼此数量相当,乌桓骑射本就稍逊匈奴铁骑数筹,现下非但数量不如人,各部首领又无法齐心,自是一击即溃。 据右北平郡北部边塞传回的呈报,乌桓诸部已尽皆退回乌桓山脉,匈奴铁骑则堵在山口外,匈奴左贤王显是吸取了先前的教训,不会再让乌桓大军出山,仗着汉国各处边塞的物资支援,四处游击骚扰。 乌桓诸部见大难临头,也再顾不得内讧,两大阵营暂时携手,以薄奚部大人忽都和赤勃部大人巴鲁同为大首领,举全族之力死守乌桓山脉,抵御匈奴大军。 乌桓贵族们自也不忘向大汉求援,使者已向常驻右北平郡治平刚城的行人令宋远呈递了求援书信,只是被宋远以要转呈皇帝陛下圣裁为由,暂作拖延安抚。 刘彻获知乌桓求援之事,心下自是冷笑不已。 发兵援救? 他想灭掉乌桓不是一天两天了,据史籍记载,东汉时乌桓做大,对汉境的危害可不比西汉时的匈奴小多少。 北方的游牧民族,一个都不能留,必须尽数斩草除根! 现下匈奴左右贤王要向乌桓诸部复仇,大汉正好坐山观虎斗,且看谁先咽气。 此等重大军情,刘彻没打算隐瞒群臣,就算想瞒也未必瞒得住,世家大族在大汉各地的眼线不少,尤是右北平郡边市众多,免不得会有世家大族组建的商队入驻。 匈奴大军南下,大汉北边的各处边塞自是城门紧闭,大举调集兵员,哪还会让汉商出塞大摆边市? 世家大族的商队得到这等消息,自然会速速向主家回报,即便不如朝廷的军情呈报那般迅速,但也绝慢不了多少。 翌日早朝,大汉朝堂便就此事开了朝议。 群臣们听闻此事,虽有些意外,却是没太过焦虑。 匈奴连乌桓都未必收拾得了,大汉急个甚? 近年大汉对外族连战连捷,连匈奴右贤王都宰了,也没见军臣单于敢兴兵复仇,漠南草原更已有数年没见着匈奴游牧部落了。 现如今大汉已夺回燕北及云中,倚数千里阴山,据守雄关坚城,匈奴的战马又没长翅膀,焉能越过山势险峻的阴山山脉,侵入汉境? 倒是太尉李广与匈奴对战多年,出言进谏道:“陛下,匈奴马快,又擅长途奔袭,若是不惜马力的昼夜兼程,在地势平坦的漠南草原几可日行千里。现下匈奴大军虽聚集在乌桓山的西麓,但我大汉不得不防备其分兵,暗中奇袭上谷或云中两郡的北部边塞。” (见得有兄弟提出疑问,特意解释:秦汉一里约为四百二十米。我问过内蒙古的同学,换马备骑,全天三百多公里跑得到。) “不错,太尉所虑确有道理,我大汉近年数度裁撤边军,如今北方各郡的边军不过二十万,要守备数千里关墙确是不易。” 刘彻微是颌首,沉吟道:“不若让各大边郡调集郡兵,到各处边塞协助边军守备,太尉以为如何?” 李广躬身答道:“回陛下,臣以为此法可行,匈奴此番奇袭乌桓,来者皆为骑兵,未带奴隶充当攻城步卒,各处边塞只需补足人手,匈奴铁骑必是攻不下的。” 刘彻复又问:“依太尉之见,该调集多少郡兵援边,若是征调过多,未免太过劳民伤财了。” 论起抵御匈奴,李广自是经验丰富,压根无需多想,便是答道:“回陛下,臣以为征调二十万郡兵北上边塞,则可保万无一失。” “二十万郡兵,再加原本的二十万边军,若朕未记错,过往未曾裁军时,北地边军也就三十余万吧?” 刘彻不禁皱眉,郡兵不同于边军和京畿诸营这类正规军,平日除了用来维持地方治安,还会从事部分劳作。 北方因天候较冷,不少郡县的农田至三月方始耕作,在农忙时节调集二十万郡兵,不但要耗费国库的大笔粮饷,还必定会影响到农耕,就为防备匈奴偷袭,未免也太不划算了。 李广也听出陛下的意思,显是觉着过往三十余万边军就能守备好北方边塞,现下却要征发到拢共四十万兵员,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他微是思索,复又道:“臣启陛下,若是加派一支精锐骑营屯驻在上谷郡,以作驰援之用,则调集十万郡兵即可。” 刘彻眼神一亮:“哦?太尉且细细说来。” 李广出言解释道:“匈奴铁骑虽是骑**湛,但马速也未必能比我大汉精锐骑营快多少,且他们若想攻城,必要保持马力。我大汉只需在漠南草原广撒游骑斥候,密切掌握匈奴行军动向,呈报给屯驻在上谷郡的精锐骑营,以便及时驰援即可。” “嗯,言之有理,若我大汉边塞内有大队骑军,匈奴骑兵必有所顾忌,不敢全力攻城。” 刘彻颌首认同道,骑兵部队在大汉对匈奴的守城战中是重要的战斗力,不是下马上城头,而是凭借极强的机动性和爆发力,骚扰乃至冲击攻城的敌军部队。 北方边塞多是建在阴山各处隘口或山谷,正面战场不宽,就算二十万匈奴铁骑尽数来攻,真正能投入攻势的顶多就最前方的万余骑。 骑兵对战最重要的是保持机动性,尤是匈奴骑兵最拿手的战术是且退且射,在不断的游弋中不断射杀敌军,就如钝刀子割肉。 大汉骑兵的优势则在于装备精良,锁甲战戟皆远非匈奴可比。 匈奴和大汉两方精锐骑兵的对比,较为类似轻骑兵和重骑兵的区别,大汉骑兵虽不似后世欧洲传统意义的全甲重骑,但就与匈奴骑兵的装备差距而言,确实是有极大优势的。 因而匈奴骑兵若因攻城而丧失机动性,没办法提起马速,被数量足够的大汉骑营出城冲击,必将溃不成军。 刘彻复又问道:“依太尉之见,该派哪支骑营北援?” 李广不假思索道:“回陛下,臣以为两万虎贲骑足以担此重任!” 刘彻微是扬眉,心道李广最近倒是有些开窍,非但不似过往般只想着求战立功,更会揣摩帝皇的心思了。 三万细柳骑跟着李广征战多年,屡立大功,难免被打上了名为李广的烙印;两万中垒骑现下又是由秦立出任校尉,秦氏也不宜再冒头;倒是虎贲卫还要多立些战功,方能借此将虎贲将官们提拔起来。 大汉的数个精锐骑营唯有保持平衡,才能让刘彻这做皇帝的睡得踏实啊,否则宣曲骑营怎能捞着去南越拣军功的机会? 刘彻沉吟片刻,便是定下此事:“既是如此,便着虎贲骑营前往上谷郡屯驻,以便驰援各处边塞,另着右北平,上谷,云中三郡都尉,依各郡北方边塞屯驻的边军数量,以其半数征调郡兵,领往各处边塞协从守备。” 朝臣们也没甚么意义,论起领兵作战,他们全加起来也未必干得过太尉李广及其麾下的诸多武官,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若是现下多嘴出甚么馊主意,还被陛下采纳了,日后汉军若是获胜倒还好,若是不幸落败,那岂非凭白惹火烧身? 大农令东郭咸阳却是暗暗叫苦,他才刚上任两个月,大农府的各路牛鬼神蛇尚未收拾服帖,那些杀千刀的匈奴蛮子偏却整出这破事,闹得朝廷要调兵防备,这不是添乱么?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道理东郭咸阳自是懂的,但他过往任大农丞虽有数年之久,但向来皆分掌盐铁及工商百业,便连农政都鲜少涉足,更遑论涉及军政之事,军需调配,粮饷调拨甚么的,没经验可处理不来。 下得早朝,回到中央官署,东郭咸阳立马前往御史府,向已升任御史大夫的曹栾虚心求教。 曹栾倒是毫无保留的细细指点他,心下却颇有些恶趣味的幸灾乐祸,原来旁观大农令忙得焦头烂额是这般惬意之事,好在自个算是熬出头了。 呕心沥血十余载,真真往事不堪回首啊! 第三百六十三章 着眼釜山 在柳絮飘飞的三月间,最令大汉群臣在意的消息不是匈奴大军奇袭乌桓诸部,而是汉中水师的近千艘风帆战列舰北返,准备与琅琊水师的楼船群进行调换。顶 点 x 23 u s 战列舰群将重新担负接送各大世家捕奴队往来朝鲜和辽东的任务,楼船群则会转而南下番禺,边是巡弋番禺周边海疆,边是逐批进入船坞进行改装。 郅都坐镇番禺城,自然不是无所事事,城内十万大汉将士也没白吃粮饷,数月光景已重新整葺好番禺周边的多处水陆码头。 番禺城东的郁水之畔更已开挖船坑,待得汉中水师的百余名造船匠师,便可就地兴建起大型船坞。 琅琊水师因是濒海水师,故大翼楼船的数量不算少,将近六百艘。若非汉中水师近年有大量战列舰下水,大船的数量其实是不如琅琊水师的。 六百艘大翼楼船自然不能浪费,需尽数改装成风帆战列舰,番禺气候温暖,船匠便是在冬日都无需歇工,颇是适合兴建船坞,并作为军民两用的海港。 大汉现下虽无法建成后世那牛掰的广州港,但建个小小的番禺小港还是做得到的,权当让闲得发慌的十万将士稍微活动活动身体了。 刘彻是个体恤将士的好皇帝,想着让将士们去做额外的重体力劳动,总得给些好处,索性让大农府调拨了笔款项,让郅都自行支配,分发给参与兴建港口的将士们。 朝廷不缺钱,缺的是劳动力,十万壮汉闲置不用着实太过可惜。 将士们自是欢欣鼓舞,汉军的粮饷本就丰厚,又因攻陷番禺城得了不少赏赐,再加上这笔额外收入,待日后回返齐地,莫说娶个婆娘,便是弄个一妻一妾都有富余,可不正是所谓的齐人之福么? 伏波将军田怀也是心下暗喜,琅琊水师才是归他辖属的,此番是由汉中水师的战列舰群搭载十万齐地将士奇袭番禺,军功的大头可都让戈船将军易言得了去。 现下汉中水师的战舰群离去,琅琊水师的楼船群就要到来,其中的六百艘大翼楼船还能改装成那风帆战列舰,这对田怀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军队中最信奉实力,往往比的不是谁的官位更高,比的是谁麾下的将士更多更强。 譬如昔年被架空的太尉窦婴,位列三公又如何,手里头没兵权,谁特么尿他那壶? 想加官进爵,就得立下军功,若手下没实力,天赐良机摆在眼前都抓不住的。 辽东郡近海,汉中水师的戈船将军易言矗立在旗舰的前甲板上,望着前方已隐约可见的海陆码头,颇是感慨。 水师将士,乃是真正的四海为家,每每见到曾经停靠过的码头,总有种回家的感觉。 其身侧的唐涛却是面色潮红,经由鹞鹰传讯,他已提前得知前方的海陆码头有甚么在等着自个。 步骑校尉的敕书和印绶! 待得接下,他便可彻底脱去细作身份,正式回归汉军,且编入汉中水师出任将官。 这一日,他足足盼了六年,却是值了! 步骑校尉虽比不得易言这统御整个汉中水师的戈船将军,却已是水师的三大校尉之一,位秩仅在将军之下。 这三大校尉乃是陛下重新为各路水师重新划设职守的军职。 步骑校尉,掌登岸作战,统率步骑将士;楼船校尉,掌航行停泊,统率罗盘士及操船水手;火器校尉,掌弩炮火器,统率火器士。 辽东太守郅都已奉陛下诏令,征调万余熟识水性的辽东府兵,等候在此处海陆码头,今后将划归唐都这新任的汉中水师步骑校尉统御。 因琅琊水师楼船群离去而滞留在辽东的诸多捕奴队也已收到主家的命令,纷纷汇聚而来。 待得汉中水师将士稍作休整后,便可搭载捕奴队前往朝鲜半岛。 此番汉中舰队后将不再似过往般分散开来,而会将捕奴队集中送往朝鲜半岛东南端,即后世韩国的釜山地区。 釜山居于三韩之地,被数个蛮夷部族所分据,不少部族更是建国称王,较大是的漆山国和苌山国,其辖地和属民也尚不如寻常的汉县。 皇帝刘彻已与代表着各大世家的朝臣们商议妥当,舰队在釜山靠岸,捕奴队登岸后掳掠到的奴隶无需押运回汉境,由朝廷就地出赀购买,一万五千钱每口精壮奴隶。 群臣自是欣然应允,那些奴隶若运回汉境发卖虽可值两万余钱,但因路途遥远,还要遣人押送,需得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且中途难免出现奴隶害病乃至死亡。 倒不如就地卖与朝廷,细细算来,其实是不亏的。 何况朝鲜南部经过大汉捕奴队的疯狂劫掠,朝鲜军民皆纷纷逃往中部的丘陵山地甚或三韩地界,捕奴队已再难掳掠到足够的朝鲜奴隶了。 现下陛下肯让汉中舰队绕到朝鲜半岛的东南端,使捕奴队可从沿海侵入三韩之地,从蛮夷部落掳掠奴隶,恰是正中各大世家的下怀。 刘彻以朝廷的名义就地购买三韩奴隶自有用意,釜山地区东南方百余里便是后世的对马岛,对马岛西边不远就是倭岛了。 大汉周边现下能掳掠到外族奴隶的地方已然不多了,夜郎和滇国皆位于高原地带,又是山林茂密,不好对付的。 据史籍记载,汉武帝出兵覆灭卫满朝鲜后,向大汉纳贡的倭岛小国足以三十余个,大汉君臣见得前来朝贡的使者皆是身形矮小,面貌猥琐,便是以“倭奴”称之。 现下大汉提前三十余年侵入朝鲜半岛南部,应是能接触到倭人的。 刘彻也没打算立马兴师动众去征伐倭岛,现下倭奴分为数十小国,彼此割据厮杀,正和刘彻心意。 想获取奴隶,未必要仰赖武力的,大汉有的是好货,向那群倭王以货换奴就是了。 不过为避免倭奴肮脏猥琐的血液在汉境内留存,购买到男性倭奴必得先度其六根清静,且在脸上烙个倭字。 (感谢书友提醒,为免本书再被举报屏蔽,我删去几句话,没看到的大家脑补吧,抱歉。) 大汉群臣早已习惯自家皇帝嘴里不时蹦出各种新名词,甚么釜山,甚么对马岛,甚么倭奴,他们都不甚在意。 奴隶,奴隶,奴隶! 赀财,赀财,赀财! 朝臣们只在意皇帝陛下要在朝鲜半岛的东南端兴建海陆码头,且要设军镇囤兵,并设立边市。 朝廷会在该处边市购买奴隶,出售者可换取赀财或各类货物,大汉捕奴队更可换取适量的汰换军械。 群臣皆觉着自家皇帝真真贴心,为臣民思虑周全。 捕奴队有了军镇落脚,能从边市获取物资补给,掳掠到的奴隶又可就地发卖,那就不用搭乘船舰来回折腾,在海上耗费大量时日。 各大世家雇佣的战舰数量有限,若无需多次往返运送奴隶和捕奴队,就可省出舱位多运送些货物。 那狭长半岛可是有不少特产的,过往捕奴队劫掠到的不少好货皆因运力不足而无法尽数送回汉境,让各大世家肉痛不已。 待有了军镇和海陆码头,汉中舰队空出运力,这等烦恼便会迎刃而解啊。 朝臣们眼光长远得紧,听罢皇帝陛下的盘算,忙是纷纷进谏,觉着应准允各大世家延长汉中舰队的租约。 刘彻看着满殿唾沫横飞的老狐狸,为其贪得无厌深感不耻。 汉中舰队的雇佣契约今岁开春本已到期,然因去年突是南下,奇袭番禺,故而刘彻向群臣许诺,非但会先派琅琊水师接送捕奴队,耽误的时日更会由汉中舰队在今岁按双倍补偿给各大世家,索性就补到今岁年末,到年节截止。 花一年赀财,雇两年舰船,各大世家占了朝廷多大的便宜? 这特么真是吃嘛嘛不够,真拿皇帝老子当散财童子啊? “要延长租约也非不可,然水师将士常年航行海上,过于辛苦,且容易害病,非但要多加粮饷,更要吃好喝好,需消耗不少赀财!” 刘彻环视殿内群臣,朗声道:“日后战舰的雇佣之赀翻倍,每艘战舰每岁收取二百金的雇佣费用。” “陛下,这也未免太多了些。” “是啊,二百金都够造艘大翼楼船了。” “陛下,还是少加些吧。” 群臣们虽晓得涨价是合理的,却仍纷纷出言劝谏着,摆明就是存着讨价还价的心思。 “民间打造的大翼楼船能出海远航,可保在辽东和釜山间安全往返?” 刘彻微是扬眉,淡淡道:“哪位爱卿有这般造船本事,朕就让大农令从国库拨出二十万金,让他给朕造出千艘此等大翼楼船来!” “……” 群臣皆是哑然,面色讪讪的不敢再出言。 造船不是搭建亭台楼阁,尤是建造大型海船更是难上加难。 寻常的大翼楼船和风帆战列舰有着本质的区别,旁的不说,那风帆乃至缆绳的材质,以及避免海水腐蚀的涂料,皆是汉中水师耗费重金,由诸多船匠经年累月试制而成,远非民间船匠能轻易捣鼓出来。 朝臣们又不蠢,打死都不会接下这档子差事,即便将他们所属世家的祖业全数变卖,再加上国库拨出的二十万金,都未必能造出千艘可出海远航的大型海船。 刘彻摆摆手,不容置疑道:“朕也不愿见各大世家为难,索性就不延长租约,皆到年末期满完约。若有不嫌雇佣费用过高,想在明岁雇佣战舰者,可早些寻少府卿陈煌预先立契。” “……” 群臣俨然无话可说,皇帝的意思很明显,爱租不租,且皆需重新立契。 战舰数量有限,手快有手慢无,现下他们已顾不得讨价还价,皆急着想寻少府卿立契了,总不能让其它世家抢了先手。 第三百六十四章 敦煌军镇 四月间,梁王嗣子妃跋子临盆,诞下一子。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太皇太后闻讯大喜,虽患眼疾,却仍亲笔挥毫为此子赐名刘典,取庄重高雅不近浅俗之意。 因其父刘买为梁王嗣子,又有乘氏侯的爵位,故此刘典未获封爵,依惯例列为乘氏侯嗣子,就等着日后袭爵。 譬如馆陶公主的长子陈须亦如此,因其为堂邑候陈午嗣子,故未封爵,反是其幼弟陈因日后无法袭爵,刚出生便封了个隆虑侯。 说句不好听的,若祖父和父亲活得太久,做王侯嗣子的也颇是辛苦,如同刘彻刚得为储君时,太子每岁的秩俸可比不得诸位皇兄的封国赋税。 待梁王百年后,刘买袭得王位,刘典或许能袭个候,否则还有得熬,好在他的母族不差钱,有卑禾候瓦素各这么个身家丰厚且出手阔绰的外祖父。 瓦素各在皇亲苑的乘氏侯府吃得好住得好,女婿和女儿又是孝顺,现下更是给他生了个白胖胖的小外孙,得享天伦之乐,过得逍遥自在,自是不想再到塞外打打杀杀的。 皇帝刘彻也不勉强他,特意在河西走廊西侧咽喉外的敦煌地区,设了三座互为犄角的军镇,各屯驻两万羌骑,轮番进入西域巡查,替大汉巡慑诸国,顺便收收什一税,押解来汉境服什一役的西域役夫。 (编者注:敦煌之名在西汉前便存在,汉武帝后以此地名建城设郡。) 羌骑将士的粮饷由西域诸国向大汉缴纳赋税中分拨部分,其余诸事朝廷皆是不管的,只要羌骑将士不让西域闹出大乱子,个人问题就随他们自行想办法解决了。 朝廷没把话讲明,然分掌三大军镇的卑禾部族将领们已心领神会,朝廷是想让他们就地安家落户,为大汉戍边,而非迁入汉境。 只要兴兵不造反,也不领兵叛逃即可。 刘彻确实是这般打算的,在中原和江南尚未好好开发前,大汉着实没精力去顾及遥远而广袤的西域。 六万羌骑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刘彻索性诏令他们除却轮番出兵巡查西域外,不得擅离军镇,更不得自行兴建城池。 刘彻不怕他们造反,就怕他们领兵跑西域自行建国,日后又少不得麻烦。 以夷制夷嘛,权当这六万羌骑是大汉派驻西域的税吏和府卒了。 大汉在河西走廊中部兴建的张掖城即将完工,正筹备着在祁连主峰北麓兴建酒泉城,扼守河西走廊的西侧咽喉。 日后待酒泉城也兴建完成,三座坚城足以牢牢控制住整个狭长的河西走廊,届时大汉只需在酒泉城屯驻边军骑营,便足以震慑得西域诸国不敢起半分不臣之心,而非如过往般要劳师远征。 羌骑将士也不傻,若老老实实呆在军镇安家落户,吃穿住用,器物美女皆可向西域诸国索要,还可从大汉边市换到不少好货;若是领兵叛逃,怕不得被大汉精锐骑营万里追杀,六七十万乌孙人都被屠绝了,遑论他们这区区六万骑? 何况六万羌骑分驻三大军镇,由卑禾部族的不同将领统御,彼此互不隶属,若是齐心协力反了大汉,日后谁来做王? 三角架构往往是最为稳定和坚固的,刘彻上辈子将机械设计学得不错,自是深谙个中道理。 朝臣们对陛下想兴建酒泉城也是认同的,毕竟过往关中乃至中原的世家大族多已在武威,西宁和张掖三城的兴建过程中获得了不错的收益。 现下各大世家已熟悉了皇室实业的各项章程,晓得自家只要老老实实依照契约,按时按质按量的供应物资,皇室实业就绝不会拖欠半分货款。 大农府也已习惯了将修筑新城的物资筹集和调配交办给皇室实业,各项账目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尤是兴建这酒泉城,将尽数靠西域征发来的役夫修筑,朝廷无需再额外调派奴隶,只需在关中郡县征发监役,征募些精壮男子去做监工即可。 大农令东郭咸阳已粗粗估算过,西域诸国缴纳的什一税除去划拨给三大军镇羌骑的粮饷,剩余的也足以供应筑城所需,粮食刚好就地养活役夫,赀财则调拨给皇室实业预作货款,待岁末依来往账目再行多还少补,也免得尽数押运到长安,徒耗人力物力。 江都王刘非自是乐得眉开眼笑,筑城虽算不得一本万利,但毕竟是动辄数亿乃至十数亿钱的大生意,即便仅获利一成,那也足够皇室实业吃得满嘴流油。 倒是北方大道的修筑有些缓慢,足足花了两年有余,投入数以十万计的奴隶,短短千里沥青大道竟尚未完工。 这不是在崇山峻岭修筑关墙,而仅是在地势平坦的河朔之地将原有的秦直道拓宽平整,再铺上砂石和沥青。 这北方大道是从上郡往北修筑,途径西河和五原两郡通往朔方和云中两郡的郡治,大汉的大部分的石油工坊和沥青工坊皆设在上郡高奴县,沥青运送省时省力,几乎是铺到哪运到哪,本应是能提早完工的。 之所以会延误工期,主要是这北方大道中途被大河隔断,只得先在大河两岸分别兴建水陆码头,再将沥青从南岸通过渡船运往北岸。 北岸需铺设的沥青大道不足二百里,尚未占到整条北方大道总长的两成,反是比南岸的八百余里大道耗费更多工期,可把江都王刘非急坏了。 依着原先的规划,待北方大道竣工后,朝廷将以十年为限,每岁从国库调拨拨五十万金治河,皇室实业自也想从中分润一杯羹。 大河的中上游每岁约莫有两次枯水期,一为四月至六月,一为冬月至次年正月。 (避免抬杠预注:黄河中上游所谓枯水期是相较春夏两次汛期而言的,持续半年,不是真会枯竭干涸。) 冬日天寒地冻,部分河段更有不短的冰期,治河不易,故若想要对河道清淤和加固河堤,多会选在四月至六月这段枯水期进行。 现下已入四月,北方大道尚未完工,数以十万计的奴隶无法调去治河,这意味着今岁皇室实业应是无法吃到那块大肥肉了。 五十万金! 哪怕稍稍分润些许,就能挣得钵满盆满。 刘非光是想想都觉着肉痛不已,好在皇帝陛下也没太急着推动治河大计,说是多等一年也无妨,正好让新任的大农令东郭咸阳先熟悉大农府的事务,再多些富余时日去筹措治河所需的赀财。 刘非虽是松了口气,却仍有几分懊恼,本是今岁就可开始入账的巨额收益,偏是拖后了一年。 俚语有言,世事难料,落袋为安。 这赀财在未真正挣到前,说甚么都虚的,自然愈早落袋愈早安心。 四月下旬,大汉皇帝下旨,依张掖城设郡,辖河西走廊中段,并破格拔擢年近六旬的公孙弘为张掖太守。 朝臣闻得此诏,尽皆哗然。 公孙弘仅是个入仕待诏的太学博士,没有半日在朝从政的经历,怎的就突然得以出任郡太守这等封疆大吏? 刘彻晓得群臣会是这般反应,故此事他压根没在朝堂上与大臣们商议,而是径自颁下旨意,颇有些独断专行之意。 不过为避免群臣太过反弹,刘彻特意与丞相袁盎商量,由公孙弘自行从公府待诏名簿中择取合宜人选,以填补张掖郡的部分官吏缺额。 消息传出,出身世家大族的朝臣们皆是闭嘴噤声,皇帝陛下摆明是要替公孙弘撑腰,若他们再闹腾,张掖郡新出的官缺怕是就没他们族中子弟的份了。 公孙弘更是受宠若惊,颇有些不知所措。 他少时曾在家乡薛县做狱吏,后触犯律法而被免职,因家中贫寒,只能替人牧猎为生。年逾不惑方始学《春秋》杂说,拜得齐人胡毋生为师。 朝廷兴办太学后,胡毋生被召为太学博士,公孙弘亦随之入京,成为年岁最大的太学生。 后因刘彻要扶持公羊学派,使其执儒家牛耳,以便从内部分化儒家,故拔擢胡毋生为太学的博士仆射,地位仅次于太学祭酒卫绾。 其弟子淄川公孙弘、兰陵褚大、东平嬴公、广川段仲、温之吕步舒更是一步登天,尽皆从一介布衣被破格录为太学博士,谓之公羊五士。 近年胡毋生屡屡以儒学宗师的身份批驳腐儒那等孔夫子独圣的狂妄论调,更竭力将公羊春秋与韩非子中的刑名之学加以糅合,求同易异,以韩非子为根基,公羊春秋为佐辅,撰写了不少新著,造成儒家颇为僵化的学派架构产生了稍许松动。 便连向来极度厌恶儒生的太皇太后都对胡毋生颇是赞赏,盖因他先前出言支持窦氏私学让家奴受教之事,并撰文批驳腐儒浅薄。 刘彻此番重用公孙弘,正是想让天下儒生看清楚,想要入仕为官就得老老实实抛弃过往的陈腔滥调,识时务些,跟着公羊学派好好学做人。 何况据史籍记载,公孙弘确有治政之才,且节俭廉洁,然为人处世颇是矫情做作,甚至有些妒贤嫉能,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 然而因他才干出众,在人才匮乏的武帝朝,终是得以拜为丞相,位列三公之首。 刘彻已培养了不少靠得住的重臣,袁盎等诸多能臣又未如史书所载般不幸身死,自然不会再让公孙宏做上丞相的位置,但让他做个张掖太守试试,倒是一举两得。 以数十年光阴,用石碾子满满研磨,就不信不能将儒学外头那层又臭又硬的腐儒论调研成齑粉,撒茅坑里去。 儒学固多有可取之处,然腐儒着实太过恶心人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离京出狩 皇后阿娇近日颇是闷闷不乐,跋子诞下男婴,她虽为这好闺蜜欣喜,却也难免为自身感伤。顶 点 x 23 u s 她与刘彻成婚已近三载,尚未怀上身孕,对极为重视子嗣的天家而言,这是悠关社稷的大事。 来年刘彻就已虚年二十,若阿娇今岁再无法有孕,太皇太后和太后怕是将亲自出面,替皇帝主持纳妃了。 刘彻也晓得自家婆娘的心思,既心疼又颇是无奈。 他向来是个理智到冷血的人,惯于权衡利弊得失,为了大汉富强昌盛,他已苦心筹谋了数年,日后更会继续呕心沥血数十年。 大汉是他的事业,阿娇是他的女人。 对男人而言,女人固然重要,但事业也不能轻易舍弃。 两者放在天平之上,孰轻孰重,总是不断权衡,每每皆需做出些无奈的选择。 要美人不要江山,刘彻自认是做不到的,千古帝皇也鲜少出得这般情种,倒是有因耽于美色而败了社稷的。 盖因男人自个昏庸无能,却硬要将黑锅甩到女人头上,妲己,褒姒,杨玉环,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有甚么能力祸国殃民? 难不成她们真是会将百姓剖胸挖心,鼎沸而食的狐狸精么? 华夏史家们,为咱男人要点脸吧,事事怪罪女子作甚? 帝皇若无子嗣,臣子必生异心。 史上的汉武帝亦深受其扰,国舅田四处言及立储之事,闹得诸多刘氏王侯皆生出不小的野心。 现下大汉虽是朝堂稳固,众位亲王也没显露出对帝位的觊觎,但刘彻可忘不了,昔年父皇刘启膝下已有十个皇子时,太皇太后仍想让梁王刘武成为储君,继承帝位。 若刘彻常年无子,要面对的状况怕是会比刘启当年更为棘手。 刘彻现下还年轻,又身体强健,倒不担心刘氏宗亲乃至群臣早早逼着他过继宗亲子弟为嗣,但他也无法动用强硬手段去镇压这类想法。 诛人易,诛心难! 阿娇身为大汉皇后,本就要承受不少压力,且比起出身卑微的太皇太后和太后,她的境况无疑要好上千百倍,至少无需在残酷血腥的宫斗中挣扎求生。 说句难听的,若这道坎她都跨不过去,也着实不宜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日后若刘彻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又如何能以太后的身份出面安定局势,保得社稷稳固? 刘彻晓得自家婆娘是憨直爽朗的性子,索性就将心中想法坦言相告,没半分隐瞒,愈是藏着掖着,反倒会让这傻婆娘胡思乱想,整出甚么浑事来。 阿娇的反应倒是没教刘彻失望,虽难免有些沮丧,却也没对刘彻的袖手以对太过埋怨。 天家自古多薄凉,既是无奈亦是必然。 刘彻至今都未生出纳妃之心,她已是颇为知足,也无法再苛求更多。 “不若朕带你前往上林苑出狩,暂且离了长安,好生散散心,如何?” 刘彻见她蔫头蔫脑的模样,不禁有些心软,晓得跋子诞下子嗣着实让她太过羡慕,留在长安怕是免不得忧思,倒不如出城走走,转换心境。 阿娇惊喜道:“当真?” 帝皇出狩本多选在仲春时节,趁着动物冬眠过后,且已外出觅食了月余,既容易捕捉又尤为肥美。 现下将入五月,离六月中旬的初伏也就约莫月半光景,再加上筹备的时日,着实有些紧迫的。 刘彻颌首笑道:“三伏休朝已近,索性到得末伏开朝再回长安吧。” 阿娇不禁瞪大双眼,若依着刘彻的意思,那此番离京可不得将近三个月。 她端是又喜又忧,迟疑道:“初伏休朝前政务最是繁忙,陛下若不返京,怕是要惹人非议。” 刘彻抬手胡乱揉着她的小脑袋,故作讶异的出言打趣道:“咱家皇后何时变得这般懂事,莫不说错吃药膳,魔怔了?” 阿娇翻着白眼,拨开他的魔爪,娇嗔道:“臣妾在说正事,陛下休要说笑。” 刘彻瞧着她那双明澈的眸子,意味深长的轻笑道:“初伏休朝前,朕打算烦劳父皇临朝视政。” 阿娇闻言,霎时惊得瞳孔微缩。 她虽蛮憨,然自幼长在天家,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的道理还是懂的,太上皇都已禅位,还出面临朝视政,这可就颇是耐人寻味了。 阿娇稍是回神,便急忙问道:“陛下不怕传出甚么不好的谣言,闹得朝野不宁?” 刘彻摇头笑道:“朕还道你有甚么大长进,岂料说话还是这般毛躁。也罢,你还是继续做个没心没肺的傻婆娘吧,朝堂之事就别掺和进来了,也无需多想,万事皆有朕呢。” 阿娇倒是有自知之明,分外乖巧的点头应下,没再多问。 刘彻最是喜欢她这点,皇帝尚值春秋鼎盛之际,后【宫】干政着实不是甚么好事,娶个傻婆娘为皇后也没甚么不好,至少不用太过提防外戚做大。 史上的汉武帝对皇后卫子夫,太子刘据及卫青等卫氏外戚,也是从宠信到忌惮,直至出手灭杀。若非霍去病早逝,汉武帝只怕更要提早痛下狠手。 刘彻觉得自个身强体健,史上汉武帝都能活到七老八十,他怎的也还有数十年的寿命。 就怕日后的储君熬不住,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啊! 只要阿娇不拼命作死,刘彻是绝不会生出废后之心,哪怕她真无法诞下子嗣,日后也可将其他妃嫔生出的皇子过到她膝下,由她代为抚养。 对陈须和陈那两个废材,刘彻还是很放心的,陈氏外戚闹腾不出甚么大动静来。 翌日,刘彻前往太寿宫,恭请太上皇老爹在他离京后临朝视政。 太上皇刘启可不似阿娇般憨直,刚听得这话,便是扬眉问道:“这般着急出手,只是为了阿娇么?” 刘彻耸了耸肩,轻笑道:“他们太过贪得无厌,只怕日后胃口会愈养愈大,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是早做防备为好。” 刘启微是颌首,仔细嘱咐道:“下手切勿太狠,世家乃朝堂基石,尤是关中大族更乃大汉根本,若尽皆溃散没落,那些中原世家无人制衡,怕是难以压制的。” 刘彻点头应是,复又道:“儿臣也没想着要血洗朝堂,只是近来传闻四起,皆是论及宫闱禁事,应是有世家大族在背后煽风点火,不管他们是存着甚么心思,都是犯了天家忌讳,自当以死赎罪。” 刘启凤眸微阖,意有所指道:“皇亲苑可有动静?” 刘彻出言宽慰道:“父皇无需多虑,众位皇兄还是明事理的。” 刘启眼睑尽阖,微叹道:“如此便好,但若真有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你也无需顾忌太多,该如何便如何,不必手下留情,更切勿留下任何后患。” “儿臣醒得!” 刘彻躬身应诺,心下感叹不已。 刘启昔年逼得皇长子刘荣投缳自尽,三皇子刘阙于纵火焚身,二皇子刘德则终身圈禁宗正府,无非就是为了刘彻得以坐稳储君之位,绝了旁人对帝位的觊觎之心。 现下刘彻已登基为帝,若众位亲王胆敢生出异心,更是难逃一死。 因临近初伏休朝,朝堂国政繁忙,故此番出狩不似过往春狩,没弄出大阵仗,百官及刘氏王侯皆无需随行。 皇帝和皇后只打算带诸郎官和六千郎卫离京,卫尉公孙贺则留在京中,继续领着羽林卫镇守宫城。 不少元老重臣皆觉着皇帝陛下不够谨慎,现下大汉京畿可还驻扎着好几支骑营,尤是三万细柳和两万中垒,若李氏或秦氏生出不臣之心,皇帝可就危险了。 刘彻对这等想法压根不屑一顾,莫说李广和秦勇不至得失心疯,便是真要造反,能歼灭这六千郎卫,并在诸多死士眼前取他小命的人,大汉怕是找不出半个。 左右中郎署的四千郎卫皆是昔日羽林卫中最精锐的老兵,殿内中郎署的两千郎卫更是过往郎中令吴成精心挑选和培养的,数十万正规军就挑出两千人,实打实的百里挑一,再投注大量的资源装备和操练,自是精锐中的精锐。 六千忠心耿耿的郎卫,必能护得刘彻和阿娇的周全。 五月中旬,帝后离京,太上皇临朝视政。 不出刘彻所料,长安城的坊间巷尾传出更多风闻,言及皇后难以孕育子嗣,皇帝情深义重不肯纳妃,引得太皇太后及太上皇动怒斥责,帝后愤而离京…… 诸如此类半真半假的谣言喧嚣尘上,闹得长安城内暗潮翻涌。 皇亲苑内,江都王刘非遣人请鲁王刘余和胶西王刘端过府,非但没设宴款待,便连茶水也没备下,大敞着门,更未摒退下人,顾不得长幼礼数,直接嘱咐道:“你二人回府后,即刻闭门谢客,在陛下回京前不得出府半步,若有官员登门拜访,万万不可让其入府!” 刘余自幼口吃,脑子亦是迟钝,疑惑道:“这……这是……为何?” 刘端却是阴恻恻道:“皇兄放心,若有不长眼之人敢登门,我必让下人将其双腿打断,扔出皇亲苑去!” 刘非额角冒汗,心道自个这胞弟还真是暴戾得紧。 刘余还要多问,却被刘端拽着往外走。 “皇兄别再废话,你脑子笨,照做便是!” 刘端毫不客气的冷声出言,复又瞪眼道:“若不想丢了性命,赶紧回府老实呆着,免得牵累了我!” 刘余见得他双眸中的寒光,晓得自个这心狠手辣的胞弟不是在说笑,只觉头皮发麻,忙是应诺,乖乖回了鲁王府,让人紧闭大门。 长沙王刘发没刘非这般心思通透,但好在长沙王妃陈婕出身世家大族,其姑父王轩现下更官居内史,。 内史掌京畿政务,王轩闻得坊间种种传言,脊背直冒冷汗,边是遣府卒彻查谣言出处,协助中尉府擒拿造谣之人,边是暗地警醒自家婆娘,让妻族亲眷切勿跟风传谣,更别掺和此事。 陈婕得了姑母的警示,自是不让自家王夫再踏出王府半步。 赵王刘彭祖更是干脆,索性拉着胞弟中山王刘胜,带着两家妻儿提前跑到南山脚下的避暑山庄。 君子尚知不立危墙之下,何况他这等真小人? 倒是清河王刘乘一如往昔,该吃吃该喝喝,也没耽误帝国科学院的事务。 他不觉着有甚么可担心,正如皇帝兄长常言,大汉已步入坦途,车轮滚滚前行,任何螳臂当车者,皆会被碾成齑粉。 在他眼里,足以驾驭此车,除了皇帝兄长,再无他人! 第三百六十六章 南行途中 上林苑范围所属,东起蓝田,沿终南山而西,北绕黄山,濒渭水而东折,其地广达三百余里。 水西畔的渭南之地本也属上林苑,后因朝廷在长安西侧设了西邑,为方便百姓往来和保障货流畅通,皇帝刘彻索性就将水以西的大部分地界从上林苑划了出去。 然真正的苑囿所在却仍是禁地,尤是长安以南,终南山附近的皇室猎苑,豢养着诸多猛兽,专为帝皇出行狩猎准备,平日多有苑囿吏卒巡视,山野猎户不得擅闯,更不得猎杀飞禽走兽。 在刘彻看来,这倒有些类似后世的自然保护区了,故而也没打算取消这类禁令,虽说他也不常来狩猎,但既能为野生动物提供不受侵扰的栖息地,又能为子孙后世留下茂密广袤的原始山林,这是大好事。 此番离京出狩,刘彻和阿娇径自从未央宫南面的西安门出得城来,下了高高隆起的龙首塬,一路南下,往终南山北麓的猎苑而去。 途中路过南山时,两人还在河谷庄园小住了两日。 遍地雏菊尚未尽数绽放,阿娇想着到得六月间还能再来避暑,倒也没甚么不舍,又是兴致勃勃的跟着刘彻重新启程。 耽搁了两日,小夫妻俩入得官道时,恰巧撞上拖家带口的刘彭祖和刘胜两位亲王。 因着避暑山庄在南山脚下,每岁皆有不少王侯权贵前来避暑,故而长安城通往南山的官道是将先前的秦直道大幅拓宽,并铺设沥青,足以让六驾四轮马车并行,相当与后世的六车道。 如此宽敞的官道,路中间竟是教两位亲王的车队足足占用大半,且不紧不慢的往前挪着,只在两侧余出些挨着路边的狭窄空隙,让其余商旅行人通行。 刘彻此行轻车简从,没带甚么天子仪仗,随行郎卫皆是骑兵,便连跟来的内侍宫婢都会骑马,老医官和卓文君等内宰则乘着舆车,跟着载运辎重的车队,坠在骑队后头。 得了前头引道开路的骑队回禀,晓得两位亲王的车队造成前方道路拥塞,刘彻不禁眉头微皱,面色颇为不悦。 “堂堂亲王,靠右侧通行都不会么?” 昔年他与廷尉汲黯耗费半月有余方才制定出《大汉通路律》,已颁布七年有余,现下竟亲眼见得两位亲王如此明目张胆的违反交通法规,这教他如何不恼? 刘彻微是扭头,冲着骑马随行的宦者令李福沉声吩咐道:“去传朕口谕,让两位亲王将路给朕让出来,再命其亲手抄写百遍大汉通路律,待末伏开朝后,送来给朕阅看,另着廷尉府向两位亲王各课十万钱罚金,上缴国库。” 李福自是不敢怠慢,应诺后便纵马而去。 前方车辇上的两位亲王也已得知自个挡了陛下的道,赶忙吩咐下人将所有车驾赶到路边,哪怕是连抬带推,也要将大道的中央尽速清出来,让皇帝陛下及其随行将士先行通过。 他们此番到避暑山庄,不但是要避暑,更是要避祸,没曾想好死不死反倒挡了陛下道,这不是倒霉催的么? 路上的商旅行人此时也已晓得有大军将要通行,皆是驻足避让,甚至有不少车驾索性直接驶下官道,停驻在旁边的碎石路沿。 大汉军律森严,阻碍大军通行者,将视犯行轻重处以责罚,尤是遇着有紧急军务在身的将士,若是遭到无故冲撞,是杀人无罪的。 商旅行人虽不晓得是皇帝陛下亲临,但光瞧那庞大的骑队,就没人敢拿自个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李福纵马而来时,道路中央的车驾已是避让得差不多了,两位亲王也正准备站到路边迎候圣驾。 李福翻身下马,急走数步,向两位亲王见了礼,便传了陛下的口谕。 常山王刘胜听完,晓得陛下已是动怒,双腿直打颤。 他不似胞兄赵王刘彭祖般狡黠多智,此番若非刘彭祖出言提点,他压根就没瞧出京城里的情势已是这般险恶。 他现下畏惧得紧,生恐陛下想要杀鸡儆猴,会借此事冲他这只弱鸡下手。 刘彭祖则是将李福带到车辇后,偷偷往他袖带里塞了个荷囊,低声问道:“还请宦者令不吝解惑,陛下仅是因我等拥塞官道之事动怒,还是……” 李福捏了捏袖带的位置,展颜笑道:“赵王不必多想,陛下近日心情大好。” 刘彭祖这才松了口气,忙是道:“那本王就不耽搁宦者令去向陛下复命了,还烦请宦者令日后替我等向陛下多多美言几句。” “赵王言重,这是奴下的本分。” 李福躬身客套一句,便是告退离去。 刘彻见得前方道路已是清空,待得李福返回,也未再多说甚么,扬了扬马鞭,便要下令继续前行。 “陛下,这……” 李福打马近前,从袖带掏出个鼓鼓的荷囊,他可不敢当真私下收受王侯和朝臣贿赂。 刘彻倒是不觉意外,随口问道:“赵王?” 李福忙是道:“陛下圣明!” “既是收下了,便拿着吧。” 刘彻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他晓得刘彭祖倒非真想收买李福,李福也绝非此等小恩小惠便可收买。 帝皇若事事故作高深,让臣子无从揣测,反倒会让臣子心怀畏惧,长久累积下去,是弊大于利的。倒不如让他们有个获取信息的窗口,能打听到些刘彻愿意让他们听闻的消息,也免得他们铤而走险,甘冒大不韪在宫闱安插耳目。 有些想法,刘彻既想让旁人晓得,却又不宜宣之于口,也是得靠李福用其他方式传达出去。 所谓架起沟通的桥梁,不外如是了。 与刘彻并马执辔的皇后阿娇却是笑道:“打开让本宫瞧瞧,八皇兄赏了你甚么宝贝。” 李福忙是解开荷囊的系绳,露出里头光洁圆润的珍珠,双手捧着让皇后过目。 “本宫还道是金豆子,不料却是东珠,你好好收着吧,这东珠虽不比南珠金贵,却也颇是难得。” 阿娇只粗粗扫了眼,便笑着打趣道:“八皇嫂今岁只得着一匣,倒是舍得让八皇兄拿来送人。” 李福自是眉开眼笑的谢了恩,将那些东珠细细收好,他早知道皇后不稀罕这东珠,毕竟两位藩王妃今岁可是向皇后进献了好几斛。 他随侍陛下多年,晓得只要自个好好办差,谨守分际,不吃里扒外,旁的事陛下多是不怎么在意的。 刘彻确实是这般想的,没有弱点的人太可怕,他可不敢用。 李福这货虽有些小贪财,但胆子着实不大,格外谨慎小心,做不来赵高那等擅权专政的大宦官,甚至不敢私下收受太大的贿赂,每次都会特意向刘彻禀报。 若是刘彻死了,李福绝对没能力如现下的掌印太监孙全般辅佐幼主,故而刘彻想着自个死前必得下诏让李福殉葬,免得他被有心人利诱或逼迫,真做出甚么不利于幼主之事。 李福自是不晓得皇帝对他这般情深义重,便是死都不舍得留他独活于世。 刘彻扬了扬马鞭,示意骑队继续前行。 引道开路的骑队早已先行,刘彻与阿娇纵马疾驰,路过两位亲王的车辇时也没降下马速,径自飞驰而过。 两位亲王躬身站了许久,待得帝后远去,方才直起身子,不约而同的掏出锦帕擦拭着额头冒出的冷汗。 他们兄弟俩颇有自知之明,晓得自个不是做皇帝的料,故而从未妄图觊觎帝位,只想着做这安逸快活的闲散亲王。 刘彻曾私下问过刘彭祖,日后是否有意出任宗正卿,刘彭祖却硬着头皮婉拒了,他是真不想涉足朝堂,若有可能,他连刘氏宗族之事都不想多过问。 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惜命。 他名为彭祖,虽不敢奢望真能如上古的彭祖般活八百岁,好歹也要享个八十余载的荣华富贵吧? 历朝历代的帝皇,能活到八十的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终日算计臣子,又终日担心被臣子算计,总归是活不长的。 刘胜更是如此,他自幼不学无术,只喜欢飞鹰走狗,吃喝玩乐,近年来更是终日在王府里跟着妻妾们搓麻将,打牌九,活得潇洒快活,真是不想掺和这些破事。 今日虽是遭了陛下的斥责,要罚抄律法,且课以罚金,但他们也没生出甚么怨怼之意。 区区十万钱,不过九牛之一毛,更可借着抄律法的由头,就此闭门谢客,甚么时候陛下返京,甚么时候他们再出门。 只不知是何人嫌命长,竟在长安城散播那等谣言? 起初众位亲王对此不屑一顾,没怎么理会,未曾想到近来愈传愈邪乎,甚至已从皇后不孕牵扯到皇帝不仁,连天降责罚,另择贤君这等大逆不道的话都冒了出来。 皇室实业的事务,多由江都王刘非和赵王刘彭祖在打理,两人对外界接触最多,自然听到的风闻也最多。 何况两人又皆是心思通透的,眼瞧着这火就要烧到自个头上,再闻得皇帝要离京出狩,父皇要临朝视政,两人尿都快吓出来了。 这把火若是不躲开,即便只沾上半点火星,也是会要命的! 第三百六十七章 治理南越 仲夏时节,布山城周边的湖泊及河川皆有荷花绽放,十里荷塘更是碧叶接天,红花映日。x23us.com 广川王刘越忙里偷闲,乘着竹筏泛于荷塘,感受着微风拂面,吹去奔波多日的疲乏。 布山县(贵港)乃秦朝桂林郡的郡治所在,依郁水建城,乃是皇帝刘彻特意指定在岭南要好生经营的四处聚居地。 依着刘彻的规划,大汉暂时无暇大举开发岭南之地,故会将大部分百姓前往大江以南的各大汉郡。 然岭南也不能彻底弃之不顾,除却南方五岭上的各处险关要塞需屯驻部分兵力,便于船运的郁水沿岸也要留下番禺县,苍梧县,布山县三处聚居地。 濒临南海的秦时象郡属地更要兴建海陆码头,筑城设县,名为合浦。 合浦之地北枕丘陵,南滨大海,东、南、西遍布红壤台地,中部斜贯冲积平原,冬干夏湿,夏无酷暑,冬无严寒,早在先秦便已是岭南百姓聚居之地。 或因此地气候温和,四季如春,故其海产珍珠多是细腻器重、玉润浑圆,瑰丽多彩、光泽经久不变,比闽越和东瓯的东珠要胜上数筹,在长安城,南珠更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大汉绝不可能舍弃这块宝地,即便皇帝刘彻不要,旁的世家大族亦会遣人来此地经营的。 刘彻又不傻,不会将如此大的收益拱手让人,自是要派驻重兵驻守,将这聚宝盆收归囊中。 番禺城和布山城都没遭到太大破坏,汉军可直接进驻,再派汉官设衙治政即可,苍梧县就有些麻烦了。 苍梧王城本就只是个小城寨,还被东瓯和闽越纵火焚成焦土,现下大汉得重新就地建城,毕竟苍梧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上游为布山,下游为番禺,是郁水船运的中转之处。 三万宣曲汉骑协助零陵和桂阳两郡的府兵占据南方五岭的各处险关后,便是挥师南越腹地,直抵布山县,正是要速速在布山城整葺水陆码头,让现下已进入郁水巡弋的琅琊水师船舰更便于停泊靠岸。 刘越已遣亲卫向东瓯和闽越的二十万大军主帅传去书信,言大汉愿以万钱每口的高价购买西瓯和雒越部族的奴隶,两国联军只需遣将士将奴隶押送到布山县,便可换取赀财。 这些奴隶大部分将会由琅琊水师运往苍梧县,修筑城池和水陆码头。 濒海的合浦县则无需刘越操心,坐镇番禺城的大将军郅都早已让南越王颁布王令,好生安抚并出赀招募在合浦之地的南越百姓,让他们到选定的合浦城址去修筑新城及海陆码头。 琅琊水师的六百艘大翼楼船边是轮番入番禺船坞改装,边是载着水师将士巡弋沿海,足可保得合浦的百姓不受乱军及海匪的侵扰。 “监军,皇室实业掌事执江都王手书求见。” 荷塘之畔,有亲卫扯着嗓子向竹筏上的刘越禀报道。 刘越无奈的叹了口气,嘟囔道:“早是料到五皇兄也绝不会舍弃这门买卖的,果是也遣人寻来了。” 数日前,田氏商团的掌事早已执国舅田胜手书前来求见,原因无他,就是为了这岭南特有的上品玉桂。 秦时桂林郡的得名,正因此地盛产玉桂。 玉桂乃是四季常绿的乔木,既可作香料又可作药材,有补火助阳,引火归源,散寒止痛,活血通经之功效。 华夏自古唯岭南盛产玉桂,尤以布山周边所产玉桂是为上品,秦汉之际多以之为贡品,向朝廷进贡。 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已获知消息,晓得皇帝陛下打算在布山城囤兵驻守,并聚拢周边的南越百姓来归,日后或许还要与中原郡县相互迁徙百姓,让各地百姓在此混居。 江都王刘非和国舅田胜皆是目光长远,又得到这等内部消息,自然要早早抢占先机,不但遣人来兴建伐木坊,更想要花巨资向朝廷佃租大片地界,打算圈禁山林。 盖因皇帝陛下知晓他们的盘算后,虽已准允,但又特意言明,伐木可以,但只可伐玉桂,且需伐一种三,免得将山林砍秃了。 两人皆是欣然应诺,最顶级的玉桂在大汉京畿的市价近愈与之等重的黄金,这笔买卖是暴利中的暴利,莫说伐一种三,伐一种十都划得来。 皇帝陛下颁下不准滥伐的禁令,对两大商团反倒是好事,旁的汉商不能获准在岭南砍伐林木,则他们就可包揽下布山周边所有的上品玉桂。 胶东王刘寄虽是宣曲骑营的校尉,然现下真能在布山城主事的,却是广川王刘越,盖因他持有陛下密旨,可在岭南“便宜行事”。 其实已算不得密旨了,近来刘越借由这旨意不断调动兵力和官吏,经略岭南,便连坐镇番禺的大将军郅都也没多过问,显是默许刘越治理苍梧以西的郁水流域,郅都自个则全力投入番禺和合浦的经略中。 从某种意义而言,这也是皇帝刘彻对郅都的制衡,他可不希望岭南留下的四座大城皆由郅都拔擢及置换官吏。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但凡是人,必会有所偏好,郅都拔擢的官吏必然是合他心意的,日后也会感念他的知遇之恩,指不定又结合出甚么岭南派系。 这对朝廷而言,绝非好事,尤是在山高皇帝远的岭南,绝不能再出个赵佗了。 郅都和刘越皆是聪明人,无需皇帝陛下挑明,也是晓得分寸的。 刘越让随行侍者将竹筏撑到岸边,回军营大帐接见了皇室实业的掌事,也没与他多废话,又是唤来大农府外放来布山城的官吏,让他们自行商讨。 出佃山林所获赀财及日后收取的商税皆要上缴国库,刘越自是谨守分际,绝不沾半点干系。 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的掌事们也懂规矩,颇是识趣的运送来不少物资财货,说是要犒劳远征将士,刘越自是欣然收下,让刘寄去分发给宣曲骑营乃至前来屯驻的中原郡兵们。 刘寄是领军主帅,这犒赏将士的风头,刘越是不会跟他抢的。 刘寄近来忙着领着宣曲将士们四处搜寻南越百姓,迁移华夏后裔,掳掠蛮夷奴隶,虽是累得四脚朝天,却也不亦乐乎。 盖因暂代治政的皇兄刘越言明,将士们掳掠到的蛮夷奴隶,也会以万钱每口购买,掳多少买多少。 刘寄想着待班师回朝就要正婚,皇子和亲王的纳征礼虽是由皇室填补,但皆是有形制定额的,几乎都差不了多少。 每位刘氏王侯正婚时,或多或少都会自行出赀添加聘礼,否则若尚不如世家嗣子的纳征礼丰厚,着实是有失颜面的。 刘越和刘寄年岁尚浅,不似众位皇兄般家底丰厚,西征的缴获大多都已交给母妃王,让她拿去添了纳征礼,待得正婚亲迎时的开销,现下还得好好攒啊。 他们虽也在皇室实业有份子,但整个王府的开销,还有逢年过节给皇祖母和父皇母妃的孝敬,宗亲耄老的谒礼,再加上筹备婚事,处处都是大钱坑。 况且各位皇嫂近年从联合制衣获取了巨额红利,体己钱多得紧,出手更是阔绰,而自家未来的王妃还只是世家嫡女,正婚后若想和众位皇嫂交际,必是钱紧,指不定得挪用嫁妆。 这若传扬出去,丢得可是刘越和刘寄的脸啊。 此番南征,自然得攒足赀财,好歹要能贴补两位王妃,撑到正婚后的首个年节,她们方能从皇后嫂嫂赐下联合制衣的份子中获取红利,有足够的体己钱好用。 总之一句话,亲王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想过舒坦日子,还得想法子多挣些。 偶尔刘越和刘寄也会羡慕胞弟刘乘,这小屁孩早早出任帝国科学院的院监,得以出宫开府,可比他们更早拿到皇室实业的份子。 刘乘平日只是捣鼓些奇怪的玩意,便可屡屡得到皇帝兄长的重赏,百金千金的往清河王府的内库里搬,他们领军在外,累死累活都挣不着这么些啊。 王膝下四子,就刘乘活得最轻省惬意,向来不缺花销,也从不委屈自个,吃穿住用皆是舍得花大钱,看得刘越和刘寄端是咂舌不已。 前些日子母妃传来书信,说是刘乘又捣鼓出个好玩意,陛下大喜之余再赐下千金。刘乘见得母妃正为刘越和刘寄的纳征礼犯愁,索性就将那千金预先送做贺礼,好让母妃为两位胞兄填补聘礼。 刘越和刘寄接到这书信,险些吐血身亡。 丢人,丢死人啦! 刘乘自幼就没长甚么好心眼,跟着陛下兄长学得蔫坏蔫坏的,刘越和刘寄才不信他会在意甚么兄友弟恭,此举纯粹就是恶心他俩。 盖因刘寄西征回朝后,有些得意忘形的拍着刘乘的肩膀,说了几句“百无一用是书生”,“小白脸,小白脸,脸白没有好心眼”甚么的。 那些话明明是陛下兄长常常挂在嘴边的,刘寄只是鹦鹉学舌罢了,怎的就遭了刘乘这般记仇,他冤不冤啊? 第三百六十八章 蠢萌白罴 终南山居于秦岭山脉中段,横亘关中南面,西起秦陇,东至蓝田,相距八百里。 终南山北麓的皇室猎苑占地辽阔,故无法彻底圈禁,山林中多有野生猛兽,还是比较危险的。 刘彻与阿娇到得猎苑后,却没在附近寻行宫歇脚,而是让随行侍从直接寻了处谷地扎营,有六千郎卫拱卫,还需怕甚么猛兽么? 看遍野绿意盎然,听林间松涛阵阵,阿娇的心境也不再似前些日子般焦躁忧愁,重又变回那没心没肺的傻样。 唯是美中不足者,乃因刘彻惜命,无论阿娇如何耍赖讨好,也绝不进入深山老林,多只是在丛林的边缘猎取些出山觅食的小兽。 刘彻实在被她缠得没法子,索性命部分郎卫稍稍深入山林,驱赶些较为凶猛的野兽出山。 左右中郎署的郎卫皆出身羽林卫,曾经过残酷严苛的野外生存训练,此番权当是他们在山林间的作战演训了。 刘彻为自个公器私用的行为寻了个合理的由头,便是心安理得的陪阿娇等在山脚边。 岂料郎卫刚是整装待发,便见得植被不甚茂密的半山坡突是滚下个黑白相间小毛团来,连翻带滚的溜到山脚。 “白罴,快护驾!” 殿内中郎将仓素没去看那小毛团,而是抬眼望向山脊处那头壮硕的成年白罴,高声喝道。 随行的死士们早已将帝后牢牢护住,郎卫们则纷纷打马上前,抽出马刀,便要驰上坡度不小的山脊,将那只成年白罴斩杀。 刘彻见状,不禁哑然无语,好在为防止有人刺杀帝后,郎卫们不能携带弓弩随行,否则山脊上那头蠢萌蠢萌的大熊猫早被射成了刺猬。 汉人所谓的白罴,正是后世的华夏国宝大熊猫。 在这年月,白罴的数量倒不算稀少,关中和巴蜀皆是有的,然因其多是栖息在海拔较高的深山中,汉人猎户也不会闲着没事,跋山涉水专去狩猎它们。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虎皮和狐皮可比白罴的皮毛值钱多了,在汉代,与其担心白罴灭绝,倒不是多替老虎这百兽之王操些心的好。 其实只要人类不大肆破坏动物的栖息地,不过度滥捕滥杀,它们也不至会迅速灭绝,白罴已存世数百万年,不还是繁衍得好好的? “无妨,且先退下吧。” 刘彻摆摆手,让身边的死士们退下,随即纵马上前,停驻在那团小毛球前,自顾自的翻身下马,扯着那小白罴后颈的皮毛,就跟提溜小猫似的将它拎了起来。 死士和郎卫们见状,忙纷纷收刀入鞘,也跟着下了马。 身着猎装的阿娇也是下了马,蹬着小马靴快跑几步,行到近前颇是好奇的打量着刘彻手上的小毛球。 她倒是听闻过这白罴,说甚么好食铜铁而不伤人,见则涎流,食之如腐,传得颇是邪乎。 见得刘彻已将那小白罴抱在怀里逗弄,她亦觉有趣得紧,卸下腰间系着的匕首,也没出鞘,就往小白罴的嘴里塞。 刘彻疑惑道:“你这是作甚?” “喂食啊!” 阿娇理直气壮的回答着,手上不停,硬要把匕首往小白罴嘴里塞。 “……” 刘彻满脑袋黑线,文盲真可怕,莽头莽脑的女文盲更可怕! 小白罴则是挥着毛绒绒的小爪子,不住拨开那柄已塞到嘴里的匕首,嘴里吱吱的叫个不停,真是蠢萌蠢萌的。 刘彻抬头望那山脊处那头急得团团转,却又不敢轻易冲下山来的成年白罴,想来应是这小白罴的老娘了。 他忙是挡开阿娇那匕首,出言解释道:“白罴不食金铁,多食竹叶,偶是吃些肉食。民间传言白罴食铁,或是因其闯入百姓家中舔舐铁锅铜盆中的残盐,不解其故,方是以讹传讹。” “哦,就似养马的精料要加盐。” 阿娇恍然道,又见那小白罴在刘彻怀里颇是温顺,系好匕首便是伸手,向他讨要道:“陛下,让臣妾抱抱。” 刘彻伸手递到她怀里,小白罴却显是对适才阿娇的举动心有余悸,两只前爪硬是扒拉着刘彻的手臂不肯松开。 “……” 阿娇是个莽的,见得小白罴这般不待见她,反而硬要将它扯到怀里,死死抱住。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白罴? 小白罴被逼急了,挥舞着两只前爪就朝阿娇脸上呼巴掌。 好在刘彻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了它的爪子,否则自家婆娘非得毁容不可。 可别小瞧白罴,真若疯起来,豺狼虎豹都不是它的对手,虽说这小白罴看着不大,但爪子已足够锋利,劲力也不小。 “当心些!” 刘彻抓着小白罴的两只爪子,看着它不断张嘴,似要咬人,忙是出言警醒阿娇道。 “放心,臣妾醒得的。” 阿娇边是说着毫无可信度的话,边是用手怼着小白罴的前额。 嘎嘎嘎~~ 阿娇瞧着小白罴动弹不得,想咬却咬不到的蠢萌模样,不由放身怪笑,那笑声就跟女魔头似的。 刘彻见得自家婆娘这等暴力倾向,暗暗为自家未出世的儿女默哀,有这么个不靠谱的娘亲,得遭多少罪啊? 小白罴苦苦挣扎无果,便是急促的叫唤起来,声线颇是尖锐,想是在求救了。 呜呜~~ 山脊处的成年白罴突是发出沉沉的闷吼,颇有些类似獒犬在低吠,却是更为急促和低沉,如镏木摩挲。 “陛下,那头白罴该如何处置?” 殿内中郎将仓素眼见那成年白罴已作势欲冲下山脊,忙是出言询问道。 刘彻看着自家婆娘呵呵傻乐,想着她已许久没笑得这般开怀,便是吩咐道:“将之活捕。” “慢着,活捕作甚?” 阿娇闻言,忙是出言制止道。 刘彻颇是无奈道:“不活捕,难不成杀了?” 阿娇讶异不已:“为何要杀?” 刘彻耸了耸肩,指了指她怀里的小白罴:“难不成你还指望那头白罴会眼睁睁瞧着你带走它的小崽子啊?” “臣妾没想带走这小白罴啊。” 阿娇微是愣怔,又抬头瞧了瞧山脊处的大白罴,不由紧了紧抱着小白罴的双手,却又随即松了几分,边是揉着它的小脑袋,边是抱着它向前走。 仓素自要出言劝阻:“皇后……” 刘彻却是抬手制止了仓素及诸多郎卫,下令道:“退下,让皇后过去。” 郎卫们忙纷纷避让,任由阿娇抱着小白罴走到前头。 阿娇站在山坡下,缓缓蹲下身子,将小白罴放到地上,伸手揉了揉它的小脑袋,低声喃喃了几句,声似蚊呐,即便站在她身后的刘彻都没能听清。 小白罴突是得脱魔爪,反倒不晓得该如何做了,蠢萌蠢萌的用两只前爪捂着眼睛,重新就地缩成团毛球,滚啊滚的,竟是滚到阿娇的脚边。 “……” 刘彻看着眼前恶意卖萌的小白罴,颇觉这情形似曾相识,貌似自家这蠢婆娘平日也常是这般傻头傻脑的模样。 阿娇伸手将那团毛球往外推了推,但因着前头是山坡,小毛球滚着滚着又是滚了回来。 她再推,小毛球再滚去滚回,如此往复多次,却是乐此不疲。 连带刘彻在内的众人皆是傻站着,看着皇后在那傻乐,便连山脊上那头大白罴见得自家小崽子非但没甚么危险,反倒玩得起劲,索性就趴山石上继续晒日光浴。 刘彻见状,端是哭笑不得,这白罴母子和自家婆娘果是神似,当真是没心没肺的憨货啊。 阿娇没玩累,刘彻却是站累了。 他无奈苦笑道:“既是喜欢,带走就是了。” 阿娇仰着小脸瞧他,摇摇头道:“岂忍见得母子分离?” 刘彻微是扬眉,笑着打趣道:“你自幼骑马射猎,也不知狩过多少幼兽,多少雌兽,现下竟说这话?” 阿娇翻了翻白眼,撇嘴道:“眼不见,心则安,现下是瞧着那雌兽护崽,臣妾可没陛下心狠。” 刘彻无可辩驳,他确实不是好人,虽不觉自个是甚么嗜血狂魔,但穿越至今确实造下不少耸人听闻的杀业。 乌孙全族都屠绝了,多少老弱妇孺皆是命丧,更遑论甚么母子分离了。 白罴难不成还比人命金贵么? 刘彻不是后世那些狂热的动物保护者,非洲难民不去关注,偏生关注非洲的野生动物,甚至明知非洲土著饿着肚子,却不让他们猎杀动物果腹。 这着实有些不像话啊! 非洲土著数百万年都没把野生动物吃到灭绝,反是那些动物保护者的老祖宗们在世界各地滥捕滥杀,搞得鸟兽绝迹。 嗯,还有后世华夏那些住小区养狗不好生拴着,还说甚么狗咬人无错,人踹狗无良的朋友们,麻烦讲点社会公德吧,多为小区里的孩子们考虑考虑。 敢情不是你们家的孩子,你们不心疼? “将这白罴母子皆带回长安,养在后苑的竹园便是了。” 刘彻见阿娇真是喜欢这小白罴,想来确实是憨货间投缘,便是出言道。 若能让自家婆娘少些忧愁,在宫里养两只白罴做宠物,也没甚么麻烦的。 阿娇摇摇头,微叹道:“它们在山林中方才过得快活,入了深宫,怕也是难熬的。” 刘彻默然良久,突是俯下身子,附在她耳边道:“朕觉着你这傻婆娘近来还真是长大不少。” 阿娇满头雾水,抬眸看他,见他视线直勾勾的落在自个胸前的丰盈,俏脸霎时通红。 若非身后有众多郎卫,她非得啐这不知羞的登徒子满脸唾沫,管他是甚么大汉天子。 “回吧!” 阿娇豁然起身,跺了跺脚,便是自顾自的转身离去。 帝后翻身上马,率着骑队疾驰远去。 中途,阿娇偶是扭头回望那处山脊,心中仍不禁生出几分惆怅。 不知今生今世,她能否得为人母? 第三百六十九章 泄密之人 山中无甲子,不知不觉已过初伏。 虽要到末伏方才重新开朝,但刘彻还是与阿娇北返,到南山河谷住下,盖因辽东太守窦婴传回军情,朝鲜又有些不老实了。 据游骑斥候回报,今年春夏之际,朝鲜北方的不少城池周边已有农人在复耕田地,且朝鲜君臣从中部不断调集兵力北上,驻扎在北方城池中。 朝鲜北方的天气与辽东相似,冬季酷寒,冰期较长,故而晚春再耕作农地也是不迟的,朝鲜君臣分明是想趁着匈奴大军南下,大汉无暇再出兵侵扰朝鲜,在北方的产粮重地复耕了。 窦婴既呈报军情,又是询问当如何处置,没有皇帝的旨意,他可不敢随意调派边军,免得犯了忌讳。 刘彻也没下甚么旨意,就回了八个字“仔细戒备,按兵不动”。 从耕作,播种到收割,最少得半年光景,匈奴和乌桓已是对峙多日,刘彻不信匈奴人的后勤补给能再支撑半年。 后世最牛掰的蒙古大军,也要靠以战养战才能稍稍解决后勤问题,却仍免不了偶尔断粮,被迫着烹食白彘(白种人)。 此番匈奴兴兵二十万骑南下,匈奴左部的附属部族在数年前又惨遭血洗,加上乌桓部族都躲入乌桓山脉,匈奴人也劫掠不到甚么,难不成要宰杀战马果腹么? 待匈奴撤兵,大汉再派大队骑兵侵入朝鲜北方,将那些将熟未熟的禾苗尽数焚毁,抱着侥幸心理的朝鲜人必定会更加绝望啊。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等心理落差怕是会将朝鲜君臣本已脆弱的神经彻底绷断。 朝鲜王卫右渠那厮能忍到今日,在中部的丘陵地带龟缩了数年之久,已是大出刘彻的意外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要在沉默中灭亡。 刘彻正等着卫右渠彻底癫狂的那日,朝鲜之事着实已拖得太久,该要想办法决战了。唯有收拾了朝鲜,大汉才能腾出大部分囤驻在辽东的边军,全力投入对匈战场。 三十余万边军相较于大汉五千余万的册籍人口,数量还是太过庞大了,后世华夏十数亿百姓,还是物资生产极为丰富的时代,都只维持百余万的正规军。 待日后彻底覆灭匈奴,大汉还要继续裁军的,毕竟有类似全民兵役的府兵制撑着,各郡县皆保有大量郡兵和县兵,着实没必要维持规模过大的边防部队。 若无需再防备外夷侵袭汉境,倒不如用裁军省下的粮饷,在京畿再多成立几支精锐骑营,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终南山猎苑离长安颇远,南山河谷则近得多,快马加鞭的全力疾驰,大半个时辰就可从长安南面的西安门直入未央宫。 阿娇虽是娇纵任性,但也晓得轻重,刘彻这皇帝若远离京城太久,诸多局势就不好掌控了。 况且南山河谷现下已菊香遍野,正是避暑玩乐的好地方。 夫妻俩抵达河谷庄园,刚安顿下来,驻留长安宫城的卫尉公孙贺便是应召而来,还顺带捎了媳妇南宫公主。 南宫公主出降至今,硬是没能出门避过暑,两年盛夏皆在那蒸笼似的长安城里呆着,到得今岁着实是再也受不了。 尤是太后王又特意嘱咐公孙贺,让他多管着南宫公主些,让她少食冷饮,甚至少在屋内用冰降温。 如此一来,对于娇生惯养的南宫公主而言,长安的三伏天真是会热出人命的,初伏才过数日,她已彻底发蔫了。 公孙贺此番得了陛下传召,又见得自家婆娘已热得半死不活,索性就将她捎上,权当来给皇后阿娇作伴,想来陛下也会不在意的。 刘彻确实不在意,甚么享受二人世界的调调,对他而言皆是狗屁。 他尚未纳妃,平日在深宫内苑最不缺的就是二人世界,政务不忙之时,他和阿娇能闲到大眼瞪小眼的消磨半天。 没电脑,没手机,没网络,连想追汉武挥鞭这本好书都做不到,闷死人啊! 阿娇见得闺蜜来,也颇是欣喜,两人已有多日未见了。 昔日的大汉悍妇三人组,皆是喜好骑马射猎,上树掏鸟的主。 今岁跋子因要待产及生子,没法出门,阿娇身为皇后也不好时常探望,倒是同住皇亲苑的南宫公主每日皆是过府陪她。 因而阿娇自个呆在深宫,除了不时和大长秋卓文君说说话,旁的时候就只能逗弄逗弄泰安公主这小姑子了。 刘彻觉得长此以往,自家粉雕玉琢的可爱幺妹必会被这莽婆娘彻底带坏,但为避免阿娇死缠着他,终是咬了咬,决意牺牲幺妹,换取自个耳根清静。 现下南宫公主前来,阿娇有了伴,便没心没肺的抛下刘彻,与好闺蜜翻身上马,领着近侍宫婢出庄游玩去了。 刘彻待得她们走后,将宫人和侍卫尽皆摒退,方向公孙贺问道:“查出来了?” “回陛下,已是查出大概,只是事涉某些人,还要请陛下圣断,是否继续彻查。” 公孙贺躬身应道,从胸前衣襟内掏出本册子,双手呈上。 刘彻伸手接过,细细翻阅着,两道剑眉渐渐颦起。 尤是看到册子中的某个名字,他那狭长凤眸中的瞳孔微是紧缩,额角青筋鼓胀。 “朕原本只当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没料到便连嘴都管不着!” 刘彻穿越至今从未似此时这般恼怒,怒极反笑道:“酒后失言,酒后失言,好个酒后失言!” 公孙贺缩了缩脖子,他追随陛下多年,晓得陛下此番是动了真怒,怕是会痛下狠手,绝不容情的。 “查!给朕彻查!” 刘彻果是咬着后槽牙,冷声下令道:“不只是他,大长公主府内所有可能得闻此事之人皆要查清,甚至是他们的亲朋好友,凡是今岁有过往来的,皆给朕查清楚!” 公孙贺感受到陛下言语中的凛冽杀意,脊背直冒冷汗,硬着头皮道:“陛下,那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又如何?” 刘彻剑眉倒竖,毫不留情面的狠声道:“最先管不住嘴的便是她,否则此事岂会让旁人知晓,真真是个愚妇!” 公孙贺忙是劝慰道:“陛下,虽是堂邑候嗣子泄露的风声,但真正罪魁祸首乃是在背后煽风点火的世家大族,毕竟大长公主是皇后的……” “那又如何?子不教,父母之过也,既是大长公主管教不好自家儿子,就需提早为陈须那厮备好坟茔,且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 刘彻眼睑微微眯起,皇后阿娇宫寒之事,除却为其制配药膳,调养身体的老医官和长秋詹事丞,原本便唯有太皇太后和馆陶公主知晓详情。 便连太后王和大长秋卓文君都只晓得皇后难孕,却不知具体情形,王是不想多过问,卓文君则是不敢多问。 陈须作为阿娇的长兄,既是从馆陶公主口中闻得此事,本应守口如瓶,岂料竟是在醉酒后将此事宣之于口,使得外人得以借此在暗中大做文章。 该死,着实是该死! 这事太大,馆陶公主保不住他,太皇太后也保不住他! 此事虽因阿娇而起,但发展到现在,已不仅止是事关皇后,更是涉及天家颜面和宫闱禁忌。 非但是陈须,大长公主府内所有妄议宫闱之事者,除了馆陶公主和堂邑候陈午,余者皆得死! “在皇亲苑加派羽林卫,尤要在暗中严密看守大长公主府,待彻查清楚之日,除能确定未牵涉此事者,旁的皆尽数羁拿,押至城外,寻隐秘处屠绝填埋,半个活口不留!” 刘彻眼睑尽阖,数度深呼吸却仍无法平息他胸中的杀意,复又道:“尽速将在暗地推波助澜的世家大族皆查清楚,亦监控起来,凡曾是妄议皇后者,皆不得放过!” 公孙贺心下大骇,颤声劝慰道:“陛下,恕微臣直言,这世家大族多是彼此联姻,若是牵连太广,只怕……” 刘彻摆摆手,不以为意道:“无妨,朕并无意血洗长安,涉事者至多枭首抄家,不会牵涉其姻亲。” 公孙贺不由松了口气,陛下不打算夷族就好,否则便连公孙世家也未必能脱得了干系。 毕竟大汉立朝已近七十载,京畿内的世家大族不断联姻,拎起个绳头,能牵出绳上栓的无数只蚂蚱。 尤是那些顶级世家,若真要夷灭甚么三族九族的,长安城的北阙甲第怕是立时就成了全天下最大的坟场。 “你速速回京,彻查此事,二姊就留下陪着阿娇吧。” 刘彻揉着眉心,尽量让自己平复怒意,免得待会教自家那傻婆娘瞧出端倪,又是缠着问这问那。 对于阿娇此等憨直之人,无知往往才是福气。 日后若要屠戮陈须乃至大长公主府内诸人,虽瞒不住阿娇,刘彻却也想尽量不让她知晓陈须酒后失言之事。 被自家嫡亲兄长伤害,哪怕是无意的,阿娇怕也难免悲凄吧? 她本就因宫寒难孕而郁郁寡欢,若再加上这事,怕是会雪上加霜。 大汉皇帝想杀鸡儆猴,鸡多得是,罪名也多得很。 大长公主府内的涉事诸人,就赏他们块清幽静谧的坟地,让他们不用背负太大的罪名,死得清静些。 第三百七十章 意欲内附 (企鹅群:一五零四二零五五七,欢迎书友光临。顶 点 x 23 u s) 东瓯王和闽越王在正朔朝贡后便是启程归国,在二月中旬陆续返抵两国都城。 两大藩王此番归国,返程时有诸多大农府和大行府属官随行,自是为了向两国臣民宣扬东瓯和闽越皆是先秦越国后裔,两国百姓皆是华夏子民,同时安排两国百姓迁徙事宜。 两大藩王对臣子们也没甚么可隐瞒的,尽皆坦言相告,就是打算归附大汉,做诸侯国了。 对自家国君这等“卖国”行为,臣子们倒也没太过闹腾,盖因数年前两大藩王皆是弑兄篡位,已将不识相的官员都尽数清洗了,存活的大臣不是心腹亲信,便是怯懦怕死的。 刘彻这皇帝在大汉朝堂之上,都未必能如两大藩王在东瓯和闽越大臣面前般独断专行,说一不二。 小国寡民多是如此,但凡国君心意已决,便鲜少再有人敢多说废话。 举国内附不是简单的事,尤是两国要从藩属国转为诸侯国,依着大汉皇帝的意思,必要让两国百姓知晓自身是华夏后裔,亦是堂堂正正的大汉子民。 东瓯和闽越两国源起于越部族,故权利架构不似大汉般以世家为根基,而是由诸多于越分支部族凝聚成的。 若不打散这些部族的内部框架,其族人是很难与大汉百姓融合的,就会形成后世华夏般的诸多少数民族。 刘彻自不愿看到这种情形,华夏民族本是为求社会和缓而提出的中庸概念,过于虚泛,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现下大汉如此强势,要融合诸越部族自然不需要甚么华夏民族的概念,汉人就是汉人,汉族就是汉族,都是大汉子民还化出不同族群,那不是为后世子孙找麻烦么? 似后世华夏那般划分,不止汉族不舒服,少数民族其实也不舒服,也给了少数居心险恶者可趁之机,想挑起族群对立,撕裂我大华夏。 (笔者在此大胆预言,华夏日后若真想强大复兴,这民族制度终将是要改变的,不过未免屏蔽,就不多说了,本章不少东西都要略写,大家见谅。) 因而刘彻遣了大行府属官前来,负责向两国臣民宣扬诸越为华夏,华夏即大汉的概念。 与此同时,大农府属官更是借着两大藩王的名头,在两国民间广发政令,征募两国百姓迁往豫章和丹阳两郡开垦田地,郡县官府会提供粮食,粟种,农械,划阡陌分田亩,并遣奴隶协助徙民建筑屋舍。 最最重要的,该政令中提出个新奇的词汇,安家费! 两国百姓只要肯迁徙入汉郡,册籍为民后,以三年为限,每岁岁末可从官府领取相应赀财,视其家中丁口情形计算,且逐年递增。 以双亲健在,儿女尚幼的六口之家为例,正值壮年的夫妇二人,每人首年可领四百钱,次年可领八百钱,第三年可领千钱;其老父老母和幼儿幼女,每人每岁可领取的赀财为精壮劳力的两成半,即四名老幼的安家费与一名精壮同。 然若家中没有精壮劳动力,这安家费却是没有的,总之是要保证两国的精壮能拖家带口的迁徙,而非做慈善,帮着两国抚养孤寡老幼。 政令的用意很明显,大汉不是要招长工,是要吸纳两国的精壮劳动力举家迁徙,在豫章和丹阳两郡安家落户。 若能吸纳到数以十万计的两国移民,即便花费十万金,百万金,都是极为划算的。 之所以要徙民册籍为汉民,除要方便官府管理,更是为了能将那些固有部族彻底打散,由郡县官府将同一部族之人分别安置各处,与汉民乃至南越难民混居。 刘彻不怕百姓们因生活习俗不同,闹出甚么矛盾,为了民族融合,付出些治安成本乃至人命为代价,也是值得的。 长痛不如短痛,此时若不快刀斩乱麻,日后更是不好办。 况且与彪悍粗犷的关中百姓相比,豫章和丹阳两地百姓性情要温和得多,又因其地与东瓯和闽越接壤,自古民间也颇有往来,不至太过排斥外来徙民。 少许歧视或许难免,不过若是官府好好引导,执法公正,应也不至闹出甚么大乱子。 为了让各部族首领或族长心甘情愿的配合,大农府属官更依着大汉皇帝的吩咐,许诺日后会依照其族人在大汉郡县官府册籍的数量和丁口情形,给予他们相应的赀财,现下甚至可先预付部分。 大多部族首领见得签下契约后,汉官真的将不少沉甸甸的金锭塞到他们手中,皆是两眼放光。 自然也有不少部族首领执意不肯让族人离散,大行府属官们也不勉强,陛下已嘱咐过,先将愿意迁徙的都迁徙了,至于那些顽固不化的,待大局抵定后,再慢慢想办法收拾他们。 东瓯王和闽越王则是忙着在国都附近兴建海陆码头,并就地打造集市。 皇帝陛下已是许诺,待他们建好海陆码头,并举国归附后,朝廷会着四大商团共同组建商船队,贯通从大河出海口至岭南的海上商道。 千乘,琅琊,东海,广陵,会稽,瓯城,东冶,番禺,合浦,以九大海陆码头串联大汉的万里海疆,使得濒海郡县物流畅通。 若瓯城和东冶得以成为商船中转之处,旁的汉商且不论,至少四大商团会迅速入驻的。 尤是大行令窦浚掌藩属外邦,预先得知皇帝的盘算,索性直接遣了清河百货的十余位掌事,随着两大藩王返国,以便提早在瓯城和东冶筹备开设分铺的各项事宜。 齐国的临淄城之所以能富甲天下数百年,可不就是靠着濒海的地利,通过海陆码头集散南北财货么? 东瓯和闽越两国现下看着穷,盖因过往两国商贾不得进入汉境,只能忍受着边市汉商们的肆意盘剥,上品东珠在大汉边市都被往死里压价,其实汉商们拿到关中及中原内郡转卖,至少能牟取数倍乃至十数倍的暴利。 在大汉朝廷未准允汉商与两国经海路通商前,所有贸易都必须经由边市进行,胆敢通过海路走私犯禁的汉商乃至世家豪门,一经发现,枭首抄家绝不放过。 即便是现下,皇帝陛下没颁发与两国的海运通商诏令前,大行令窦浚都还不敢真将清河百货开起来,只是让那些掌事预先在瓯城和东冶城先盘些好铺面,顺带修葺整备,为日后预做打算。 两大藩王连番入京朝贡,已是开过眼界的,晓得两国岁入加起来,也未必抵得过长安边上那西邑上缴的赋税。 四大商团是会下金蛋的老母鸡,他们若真能来瓯城和东冶兴建作坊开设铺面,还会有许多小鸡崽似的汉商跟着蜂拥而至。 两大藩王晓得大汉势大,螳臂当车没甚么意义,倒不如多攒些身家,日后也能做个挥金如土的大汉列候。 是的,大汉列候,而非诸侯王! 大汉皇帝丝毫不加掩饰的向他们言明,他们是做不得大汉诸侯王的,盖因大汉高祖皇帝昔年诛灭异姓诸王后,曾与群臣约誓,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约者,则天下共击之! 皇帝陛下许诺,待他们举国内附后,会册封两人为列候,食邑分别就是两国国都,瓯城和东冶。 两大藩王虽是心有不甘,可也无力反抗,两国的二十万联军现下在南越西部征伐西瓯和雒越部族,国内兵力空虚,汉军随时可南下,将两国彻底覆灭。 况且南越的中部和东部现下已被汉军掌控,三万宣曲铁骑,番禺的十万水师,龙川的数万豫章郡兵,若两国和大汉撕破脸,二十万联军别说回援,能不死在南越地界就是万幸了。 刘彻惯会揣摩人心,敲过棒子,自然也要喂他们胡萝卜,两笔皇室实业的份子,绝对不比寻常的刘氏王侯少,仅在梁王刘武和众位亲王之下。 两位藩王又不蠢,顽抗到底必定国破家亡,遵旨奉诏还能富贵传家,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为君者,这等显而易见的利弊得失还需多作权衡么? 盖因如此,两大藩王已然彻底认命,对百姓迁徙豫章和丹阳两郡之事没在暗中掣肘,反正日后也不是他们封地的属民了,好好经营瓯城和东冶才是正事。 从二月下旬自六月下旬,将将四个月,大量的东瓯和闽越百姓已逐步往豫章和丹阳两郡迁徙。 两大藩王也已各自备好两国的万民书,自非是真由万民呈递,形式主义罢了,惯常的流程总是要走的。 大汉皇帝刘彻尚和自家婆娘在南山河谷避暑时,恳求他准允两国内附的国书和这万民书已由两国使臣送往长安。 非是两大藩王不尊天子,不愿亲自之入京呈交,而是他们现下皆需坐镇各自国都,免得出甚么乱子。 况且举国内附不是小事,大汉皇帝起码要做做样子,婉拒两次。 待得岁末两位藩王入京,正朔上殿朝贡时,再亲手呈递,苦苦恳求,表示皇帝若再不同意,就要撞柱而死之类的,皇帝才好故作为难的收下,再册封他俩为列候甚么的。 总之华夏自古就是极为重视形式主义的,尤是这等大事,礼数和场面必得做得足足的才行。 第三百七十一章 背后主谋 七月初五,末伏。x23us.com 大汉帝后于拂晓时分从南山河谷启程,清晨便已抵达长安,从南面的西安门直入未央宫,除却镇守城南的城卫南营将士,鲜有旁人知晓帝后已在今日返京。 入宫后,皇后阿娇回椒房殿补眠去了,皇帝刘彻则是前往宣室殿。 卫尉公孙贺早已候在宣室殿外,见得刘彻迈步而来,便是上前见礼。 刘彻摆摆手,让他随着入了宣室。 公孙贺不需刘彻多说甚么,便是双手呈上数份册簿和供状,同时出言禀报近日彻查详情。 “如此说来,右中郎将赵立牵涉其中?” 刘彻面无表情,语调和缓的出言询问道。 “回禀陛下,现下唯有供状,未见实据,不可轻忽,却也不可轻信。” 公孙贺虽擅于察言观色,此时却无从揣摩陛下的心思,只得毫不偏颇的实话实说。 这右中郎将统率右中郎署两千郎卫,掌宫禁宿卫,乃是天子最为信重的近臣之一,且赵立又是羽林将官出身,于情于理,曾任羽林校尉的公孙贺都该避嫌。 刘彻斜觑着他,嗤笑道:“赵立在暗中传扬此事,于他有甚么好处?” 对于公孙贺这等明哲保身的态度,刘彻虽可以理解,却仍是不太满意。 身为位列九卿的卫尉,连最粗浅的分析都不敢做,最基本的判断都不敢下,就将没有结论的调查结果呈报上来,未免稍显失职。 “陛下,事关重大,依臣之见,该让两方当面对质。” 公孙贺虽听出皇帝的不满之意,却仍不敢轻下断言,只好硬着头皮进谏道。 “也好,你去将那供犯押来。” 刘彻摆手吩咐公孙贺道,复又唤候在殿外的宦者令李福去召三大中郎将前来觐见。 不多时,三大中郎将便是入得宣室,并肩成列,向皇帝见礼。 “你等且先看看这份供状。” 刘彻径自将涉及右中郎将赵立的那份供状递给三人,让他们传阅。 殿内中郎将仓素最先阅过,神情没甚么太大变化,仅是微微挑眉,便将供状先递给了左郎将李松。 大汉以右为尊,三大中郎将虽是同秩,但寻常还是会依先右后左排序,在大多时候其实是无关地位高低的,而是常年养成的习惯。 正如常人上台阶是先迈右脚,还是先迈左脚,寻常自个多是从未注意,但若突是改变,就会生出几分莫名的别扭。 赵立和李松亦是如此,他们见得仓素将阅看完毕,赵立本待伸手接过,李松则是没动作,岂料仓素却是将那份供状递给了李松。 两人皆是愣怔,赵立缩了手,李松则忙是伸手接过,细细瞧了起来。 “这……” 李松尚未看完,已是双目圆瞪,难掩面上的惊讶甚至惶惑。 他偷偷抬眸瞧了瞧神情淡然的皇帝陛下,又用眼角余光看了看赵立,因两人中间隔着身形高大的仓素,其实也没瞧真切。 李松心念急转,晓得这事太过敏感,不是他该出言置喙的,细细阅过后,便是半侧着身子将之递给赵立。 赵立接过细看,眉宇骤颦,执着供状的手愈捏愈紧,因着太过用力,指甲下已褪下血色,渲作苍白。 “陛下明鉴,臣虽愚钝,却绝不会行此等悖逆之事!” 赵立强抑下胸中愤慨,向坐在御案后的刘彻躬身道,也没多作自辩,他不信英明的皇帝陛下会轻信这等攀咬嫁祸之言。 刘彻微是颌首,对眼前三人的表现还是颇为满意的,至少遇事足够沉稳,便连赵立这当事者也没有甚么慌乱。 或许是人正不怕影子歪,抑或是城府真的深不可测吧。 刘彻从不吝以最大恶意去揣摩旁人,却也不至偏听偏信,没有真凭实据便出手惩治近臣。 便在此时,宦者令李福入内禀报道:“陛下,卫尉已将犯人押到殿外。” “宣进来吧。” 刘彻摆摆手,复又对三大中郎将道:“你等且站在一旁,听听那供犯是如何说的。” 三人自是应诺,随即退立在侧。 卫尉公孙贺领了供犯入得殿内,刘彻抬眸细瞧那供犯,那个尚未及冠的清隽少年。 “草民鲁图见过皇帝陛下!” 少年适才在殿外应已被教导过入殿觐见皇帝的礼数,跪伏在地行叩拜大礼,倒是像模像样,就是声音有些发颤,难掩恐慌。 “草民?” 刘彻微是扬眉,颇是玩味的沉吟道。 依着公孙贺查出的信息,这鲁图出身安定郡,自幼孤苦无依,沦落街头。 四年前,他卖身为奴,入得宣侯薄尚府中,做了小厮;两年前,他突是得脱奴籍出宣侯府,由人举荐入得大长公主府为马夫,更因眉眼清秀讨了堂邑候嗣子陈须的喜爱,做了他的男宠。 大汉风气开放,有龙阳之好的世家子弟并不鲜见,陈须豢养男宠也没让刘彻觉着太过意外,毕竟依史籍记载,陈须和陈这对兄弟本就都是生活糜烂之人。 只是这鲁图的经历就颇是耐人寻味了,脱去奴籍,入得大长公主府,还做得陈须男宠,为薄尚打探到皇后宫寒难孕之事。 薄氏外戚,是汉文帝的母族。 太上皇刘启尚是太子时,其祖母薄太后为巩固自己娘家薄氏的地位,执意挑了个远房孙女,为他指婚。 待得刘启即位为帝,太子妃薄氏便顺其自然的做了皇后。 刘启内心何其高傲狠戾,自是不甘任薄氏外戚摆布,想法子让薄皇后无法孕育子嗣,待得薄太皇太后殡天,他坐稳了帝位,更是再无半分顾虑,以薄皇后久无子嗣为由,将之废黜。 薄皇后深锁寒宫,最终郁郁而终。 随着窦氏外戚逐渐做大,薄氏外戚不断被打压,势力已大不如当年。 皇帝刘彻迎娶陈氏阿娇为后,陈氏外戚背后有大长公主和皇后撑腰,声势也是不小,薄氏外戚就更显没落。 宣侯薄尚作为薄氏现任家主,自然心焦不已,这鲁图就是他特意在大长公主府下布下的暗棋。 薄尚自然没胆子造反,只是想捉到陈氏外戚的把柄。 岂料鲁图的所获远超出薄尚的意料之外,竟趁着陈须醉酒时套出了皇后阿娇宫寒难孕之事,薄尚自是大喜过望。 只需将此事宣扬出去,皇帝陛下即便再宠爱皇后,也必得开宫纳妃。 薄氏现下正有数名适龄族女,且皆是才貌绝佳,若加上薄氏过往在朝中乃至宫中留下的人脉,总能送入宫里,塞到皇帝的御榻之上。 皇后难孕,若薄氏女再诞下子嗣,那薄氏外戚瞬间便可东山再起。 因而薄氏便将这风声放了出去,起初确是照着薄尚的预料,进行的极为顺利,岂料不知为何突然失控,谣言愈传愈偏,竟演变到皇帝刘彻残暴不仁,不配为君,故天降责罚,让其绝嗣。 薄尚不晓得怎么回事,刘彻却是知晓的,盖因公孙贺已彻查清楚。 潜藏在大汉京畿的诸多匈奴细作,正借机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啊! “没想到一根筋的匈奴蛮子,竟也学会了造谣生事,引导民意舆论了。” 刘彻心下感叹,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上,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张面白无须的老脸,想来也和中心这老阉货脱不了干系。 想到中行,刘彻脑中突是灵光一闪,仿似捕捉到了甚么,却又瞧不真切。 看着跪伏在地,浑身发颤的鲁图,他微是扬眉,沉吟半晌。 刘彻突是抬头对公孙贺吩咐道:“押这供犯出去,候在殿外!” 公孙贺虽是满头雾水,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上前将那鲁图拽了起来,推着他出了殿门,候在外头。 “李福,过来!” 刘彻唤得李福近前,压低声线嘱咐了几句。 李福听罢陛下的吩咐,心下颇是讶异,面色却是不显,便是应诺而出,对公孙贺道:“陛下有令,卫尉候在此处,让那供犯自行入殿。” 公孙贺不解其意,却也只得对鲁图道:“你且再去面圣,若敢有半分无状,小心性命不保!” 鲁图佝偻着身子,惊恐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那便最好,进去吧!” 公孙贺将他推了推,让他赶紧入殿面圣。 鲁图瑟瑟发抖,却也不敢再拖延,忙是趋步入殿,再向刘彻行跪伏叩拜大礼。 刘彻没理会他,却是望向跟在他身后入殿的李福,出言问道:“如何?” 李福躬身道:“陛下慧眼如炬,确是宦官步伐,碎而不徐,趋而不急,尤是过槛前顿趋不驻,乃是宫仪,莫说市井庶民,便是世家子弟亦不会这般碎步而趋。” 殿内众人皆是不解其意,唯见刘彻展颜轻笑。 “鲁图,中心那老狗可还安好?” 刘彻望着跪伏在地的鲁图,颇是鄙夷的谑笑道:“倒是难为他能想出这法子,也不知费了多大心思,只可惜朕没甚么龙阳之好啊。” 鲁图浑身剧颤,慌忙抬头,急欲辩解:“陛下,草民……” “安定郡的孤儿?” 刘彻却是出言打断了他,冷声道:“近年在安定郡莫说是军中遗孤,便是寻常孤儿都不至流落街头!” 刘彻复又嗤笑道:“仓素,去寻个出身安定的郎卫,让他用俚语乡言与这鲁图叙叙乡愁!” “诺!” 殿内中郎将仓素出言应诺,分外鄙夷的瞧了瞧瘫软在地的鲁图,便是迈步出殿。 刘彻早已心有定见,倒无需真要等仓素带人来与鲁图对峙,而是饶有趣味的戏谑道:“大汉重臣何其之多,你为何不构陷旁人,偏是要攀咬右中郎将赵立,莫不成他与你有私仇?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刘彻确是好奇得紧,若匈奴要闹得大汉不宁,借机构陷在军中威望颇高的秦氏或李氏,岂非更好? 赵立只是区区右中郎将,即便被大汉皇帝冤杀,对匈奴也没甚么太大的好处。 第三百七十二章 鲁图图鲁 鲁图闻得大汉皇帝所言,晓得身份已是败露,索性不再掩饰,蹭的窜起,便要冲向御案后的皇帝刘彻。x23us.com 刘彻压根没躲闪的意思,以鲁图的供犯身份,在入殿面圣前必是被剥个精光,全身查了个遍,便是那嘴都会被掰开细细瞧过,绝不会让他有利刃傍身。 赤手空拳便想擒拿刘彻,那真是太小瞧两世为人的大汉皇帝了,何况旁边还站着两个保镖头目。 “大胆!” 鲁图身后的宦者令李福却是慌了神,边是尖声厉喝,边是冲上去想要制止。 咔嚓~~ 鲁图尚未扑到御案前,便被斜里踹出的一记飞踢,狠狠踹在侧肋,伴随着肋骨折断的脆响,硬是将他半腾空的身子的踹飞出丈余。 啊~~ 他倒在地上,用手捂着肋部,尚能中气十足的高声痛呼,显是肋骨虽折未断,更未刺伤肺部。 “好在你下手有分寸,要不朕还道你是要杀人灭口。” 刘彻看着挺身护驾的赵立和李松,对踹出那飞踢的赵立笑着打趣道。 “……” 赵立本就不善言辞,现下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沉默是金。 守殿郎卫皆是纷纷执兵入殿,将地上的鲁图团团围住,卫尉公孙贺也是冲入殿来,站到御案旁。 鲁图此时已稍稍缓过劲来,不再嘶吼,而是沉声闷哼。 “都退下吧!” 刘彻摆摆手,让郎卫们都退出殿外,又是对赵立道:“你去仔细辨认,可是识得此人。” “诺!” 赵立躬身应诺,便是行至鲁图近前,抬脚将他掀得仰卧在地,又是踏在他的胸膛,仔细去瞧他那张疼得面目扭曲的脸。 鲁图强忍剧痛,咬着下唇不再痛呼,甚至尽量舒展眉眼,反倒生怕赵立认不出他似的。 赵立瞧着他那蕴满恨意的双眸,似是想起了甚么,却又没真能彻底忆起,不禁皱眉疑惑道:“你我难不成真有旧怨?” “你……” 鲁图仿似受到极大的刺激,双眼骤然爆发出癫狂之色,已顾不得疼痛,抬手就朝赵立裆下挥拳。 赵立身手矫健,只是轻巧的抬脚错身,复又重重踏在鲁图的腹部。 呜~~ 鲁图腹部遭到重击,再是叫不出声,双手本能的捂着肚子,蜷起身子,仿似只烧熟的大虾。 “陛下,臣瞧此子有些似曾相识,却是难以忆起,不过瞧此子反应,应是对臣心怀怨恨无疑。” 赵立不屑再理会他,返身行至御案前,向刘彻躬身道。 刘彻颌首道:“嗯,以你的出身经历,在长安应不会与人结下甚么大仇才是。此子乃匈奴细作,许是匈奴人,你再细细想想。” 刘彻不晓得,他这话着实是为难赵立了。 赵立非但是面瘫,还有选择性脸盲症,若是他刻意去观察和记忆的面孔,他过得十年八年都会记得,若是他选择忽略或不太在意之人,压根过目就忘。 譬如他自家婆娘苏媛,李松常说他福气好,娶了个大美人,然而赵立自幼除了苏媛,就没认真瞧过甚么女子。 唯是成为掌宫禁宿卫的右中郎将后,出于职责所需,偷偷观察过容貌的女子有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公主,亲王妃,大长秋卓文君,顶多再加个时常入宫的梁王嗣子妃。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且是不提,旁的可都是倾城绝色,尤是风华绝代的卓文君,那真不能不让人信服蜀中出美人的说法。 相较之下,中上之姿的苏媛真称不得甚么大美人,赵立就权当李松在说客套话,倒也没太在意。 汉人不知道甚么脸盲症,更不晓得还有选择性脸盲,故而赵立也就觉着自个娶了个容貌平平的小媳妇,过着和和美美的小日,倒也知足了。 好在苏媛也不晓得自家夫君的想法,要不非得活活呕死不可,在与赵立定下婚约前,她无论在遗孤内院还是在羽林校,可都有不少爱慕者的。 若非适才瞧见鲁图那对充满恨意的眸子,赵立确实是连半分印象都没有,然而光凭眸子要认出人,还是匈奴人,那真是太过为难他了。 自打从遗孤内院的军事学院被选入羽林卫,至今已是八年有余,八年来死在他刀下的匈奴人,数都数不清了,更遑论记得他们的长相。 “陛下恕罪,臣杀过太多匈奴蛮子,或许真与此子有甚么杀父之仇,灭家之恨,然却着实记不起此子。” 赵立向来直率,对刘彻又是感念在心,不愿妄言虚应,出言坦承道。 “你……竟真不记得我?” 鲁图忍着剧痛,挣扎起身,面容扭曲的凄厉道:“六年前,你杀我阿爸,可是留下姓名,让我长大后来寻你报仇!” 宦者令李福出言呵斥道:“放肆!” 刘彻挑眉斜觑了李福一眼,显是不满他胡乱插嘴,影响了这等狗血剧情的进行。 穿越至今十余载,刘彻颇是怀念上辈子嗤之以鼻的狗血影剧和雷人网文,这等为父寻仇的情节,活生生在眼前上演,简直有趣极了。 赵立却是骤然颦眉,看着那鲁图默然无语。 李松更是两眼瞪大,心里直骂娘,老子昔年就想着赵立不该心慈手软,现下狼崽子长大了,来寻仇了,好在陛下慧眼如炬,瞧出这厮也是匈奴细作,要不赵立可就真是百口莫辩了。 刘彻瞧着赵立和鲁图大眼瞪小眼,又晓得赵立不善言辞,倒是李松口齿利索,便是招手让他近前,饶有趣味的问及详情。 “六年前,太尉仍为朔方太守,殿内中郎将仓素仍为羽林右监,臣与赵立为羽林军候。” 李松不敢隐瞒,仔细解释道:“太尉奉旨奇袭匈奴右部王庭,仓素协从,臣与赵立亦是随行。中途抓到十余匈奴牧民,为逼其作我汉军向导,赵立斩杀此子之父,以此威逼其叔父。” 刘彻不禁皱眉道:“怎的不斩草除根?” 李松略作迟疑,却终是不敢有所隐瞒,坦承道:“仓素曾应下其叔父,若是为我大军引路,得以奇袭成功,则饶过其众多家人的性命。赵立怕使得上官毁诺,也就没出手将此子灭杀!” “蠢!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刘彻听得这话,觉着自个过往对羽林卫的教育还是不够,否则不会连杀人魔头都做不好。 他丝毫不加掩饰的对李松进行着再教育,不以为忤道:“下次再遇着这事,就先说句‘若此事得成,吾不杀你等’;待得事成之后,再让旁人动手杀之,便不算毁诺了。” “……” 李松哑然无语,着实不知该如何应对,陛下这话着实太过…… “陛下英明啊!” 侍立在皇帝身侧的李福却忙是躬身,出言赞颂道。 公孙贺更是出言附和道:“如此即可不留后患,又不伤诚信,实乃双全之策,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臣醒得了。” 李松反应不慢,亦是出言附和,心道怨不得卫尉和宦者令能得陛下这般信重,这谄媚讨好的功夫,吾辈果是远远不及。 刘彻说话毫无顾忌,更未刻意压低声量,赵立和鲁图自也听得清楚。 赵立倒还好,只是嘴角微有些抽搐,盖因羽林卫是刘彻一手创建的,早期的羽林卫更是常常得到刘彻的亲身指导,各种阴损缺德的招式和作战方式皆是传自刘彻。因而资深羽林卫几乎都晓得刘彻的脾性,听到这话绝不至太过讶异。 鲁图却是惊愕不已,他万万料不到在汉人口中贤明仁德的大汉皇帝,在得知汉将滥杀无辜后,非但不出言斥责,还说甚么应斩草除根,更想出这般无耻的法子,且堂而皇之的宣之于口。 “你这欺世盗名的狗皇帝!” 鲁图不顾剧痛,癫狂不已的猛扑过来。 立于御案前的赵立自不容他放肆,尤是听到他辱及天子,双眸猛是泛起凛冽的杀意,两腿前移并步,随即垫步拧身,抬其右腿朝扑过来的鲁图蹬出一记侧踢。 咔嚓~~ 赵立虽已刻意避开他的咽喉要害,然这当胸一脚却也没怎的留力,胸甲骨虽比肋骨要结实不少,却仍是传出脆响,鲁图更是被踹飞离地,复又咚得砸落在地,将将落在先前倒地之处。 若无太上皇和皇帝设立遗孤院,他赵立或许早已冻死饿死,岂能替战死沙场的阿父报仇,又如何能有今日的荣耀显贵与夫妻和美? 辱及陛下者,就休想死得轻省! 赵立近年化解不少的戾气突又难以抑制,也顾不得甚么避嫌不避嫌,转身对刘彻躬身道:“陛下,此子辱骂天子,罪无可赦,还请交由臣处置!” 刘彻抬眸看他,伸手敲了敲御案上的那摞册簿和供状,轻笑道:“公孙贺或许尚未尽数查清,怕是还得着落在此子身上啊!” 赵立毫不迟疑道:“陛下放心,臣必能教此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彻出言打趣道:“不会再心慈手软?” 赵立沉声道:“因臣昔年愚钝,累得陛下受辱,臣自知犯下大罪。然请陛下允臣以戴罪之身处置此事,待得事了,臣任凭陛下处置!” 刘彻摆手道:“既是如此,此子便交由你带下去继续拷问,并协从公孙贺继续追查此事,若能彻查清楚,便算将功赎罪了。” “谢陛下!” 赵立拜谢皇恩,便是转身行至鲁图近前,冷声道:“我已是忆起,你叫图鲁,你父名为巴图。” 图鲁忍着疼痛,用分外挑衅的眼神盯着他。 他显是听到刘彻与赵立的对话,晓得只要赵立无法从他口中拷问出更多内情,只怕难逃罪责。 赵立不怒反笑,淡淡道:“你终会后悔,让我忆起你来!” 第三百七十三章 各自抉择 翌日清晨,大汉君臣于未央正殿重新开朝。m.x23us.com 圣明仁德的皇帝陛下高居御座之上,忠君爱国的文武百官按部就班的出列奏事,一如往昔,仿似太上皇临朝视政之事从未发生过。 皇帝在五月离京出狩后,长安城内谣言四起,最先坐不住的自然是内史府和中尉府。 内史王轩和中尉张汤皆派出府卒乃至兵将,四处擒拿造谣生事,妄议帝后之人,然而往往只能擒到些以讹传讹的无知愚妇。 直到初伏后,卫尉公孙贺才突是出示圣旨,率羽林卫主掌彻查此事,内史府和中尉府只能从旁协辅。 正值休朝期,不少朝堂重臣皆已出城避暑,御史府的属官也没多少留在中央官署值守,卫尉公孙贺有圣旨在手,在长安城内几已是无所顾忌。 皇亲国戚,世家权贵,管你甚么身份地位,哪怕是皇亲苑内的王侯府邸,羽林卫该硬闯就硬闯,该拿人就拿人。 胆敢抗拒者,视为包庇逆贼,以同谋论处,尽皆擒下。 到得今日开朝,大汉朝堂生生少了十余位大臣,文武百官却皆当做无事发生。 御史大夫曹栾不似他的前任刘舍那般古板迂腐,自不愿替那些涉案的大臣出头,更不愿拿自个的脖子为他们先行试刀。 诸御史见得自家仆射上官都没发话,便也没跳出来弹劾卫尉公孙贺执法滥权。 着实是那些谣言太过大逆不道,不但涉及皇后,便连皇帝都扯下水了,说甚么残暴不仁,不宜为君,这是要造反么? 这事谁沾谁死,谁现下跳出来蹦,就是谁心虚! 朝臣们皆在官场浮沉多年,晓得此番若沉下去,就真得活活溺毙,能重新浮上来的,只能是全家老小的尸身。 今日尚能出现在朝堂上,就该谢天谢地了,岂还有闲心顾及他人死活? 天子刘彻也权当无事发生,该裁断的裁断,该示下的示下,依旧是往昔那圣明勤勉的好皇帝。 朝臣们察言观色许久,确信皇帝陛下真没打算血洗朝堂,方才松了口气,放下心头大石。 十余位大臣虽不算少,但毕竟没甚么元老重臣涉事,执各大派系牛耳的顶级世家不倒,牵扯就不会太广。 还好是杀鸡儆猴,不是鸡猴皆杀。 群臣皆是暗自庆幸,决意不去救那些砧板上的鸡了,免得触怒陛下,惹火烧身。 大汉朝堂如往昔般和谐,长乐中宫却传出阵阵哀戚哭声。 长信宫内,馆陶公主正跪在寝殿外苦苦哀告,想求见太皇太后。 她适才先是前往未央宫椒房殿,但却被宿卫宫禁的郎卫拦下,言称若无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再踏入椒房殿半步,包括太皇太后及太上皇! 今岁的三伏天,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都未曾前往渭北甘泉宫避暑,而是留在长安城。 太上皇刘启自是要替皇帝儿子坐镇长安,顺带替女婿公孙贺撑腰,羽林卫闯入皇亲苑大长公主府擒拿堂邑候嗣子陈须的旨意,便是刘启亲自颁下的。 太皇太后则是想在这惊涛骇浪中保得自个的娘家窦氏周全,她甚至没心思避嫌,直接召了窦浚和窦宪父子入宫,询问窦氏可否涉事。 窦氏若是涉事,就得赶紧自行请罪,再由她出面,豁出这老脸向太上皇和皇帝求情,好歹不至落个抄家夷族。 窦浚和窦宪父子虽没做甚么亏心事,却也怕族内有甚么不肖子女被居心叵测者利用,边是安抚太皇太后,边是应下回府彻底清查。 太皇太后历尽血腥争斗,见得父子俩也不敢担保窦氏族人没有涉事,哪还有心思出城避暑,也懒得听他们虚应,将他们赶出宫,早点将族人彻查清楚,若有涉事者,早点大义灭亲,押送官府,以便撇清干系。 太后王则是暗道侥幸,好在当初自个狠下心肠,没为那同母异父的弟弟田说情,没救下他的性命,否则依田的脾性,怕是真会掺和此事。 王也是遣了内侍,让国舅田胜清查田氏族人有无涉事,若真有吃里扒外之人,直接将那人与其父母妻儿皆诛杀,免得拖累全族。 她相信即便有田氏族人涉事,皇帝儿子为了天家颜面,也不会对母族痛下狠手,故由田氏自行将涉事族人灭口,是最好的处置方式。 两大外戚都忙着自查,陈氏外戚却连半分自查的机会都没有,盖因没人为他们撑腰。 皇后阿娇压根不晓得陈氏涉事,馆陶公主则是被太上皇刘启的旨意彻底砸懵了。 那旨意写得浅显清楚,大长公主府内无论何人涉事,羽林卫皆可擒拿,还特意写明,若大长公主阻拦包庇,则视同包庇逆贼,可报宗正府将之圈禁,以待日后发落。 馆陶公主即便再是骄纵跋扈,见得老宗正刘通驻着拐杖,在幺孙的搀扶下站在大长公主府门前,就晓得太上皇老弟是玩真的了,压根没敢拦着羽林卫将自家长子陈须擒拿出府。 梁王刘武,众位亲王,乃至其余刘氏王侯皆是紧闭府门,看都不敢多看在皇亲苑内四处巡视的羽林卫。 门都不敢出,更遑论出城避暑,只要羽林卫不来拍门,那特么就是万幸之事! 他们心下皆是羡慕赵王刘彭祖和中山王刘胜,早早拖家带口出城避风头,远离这是非之地,现下不知在南山的避暑山庄过得多逍遥快活。 刘彭祖和刘胜正抄着《大汉通路律》,突是被这么多亲朋好友念叨,自是喷嚏连连,两人只觉奇怪,三伏天自个竟还会着凉,忙是多喝热水。 总之最惨的就是陈氏外戚,尤是大长公主府内众人,除了馆陶公主外,便连堂邑候陈午都不得出府半步。 府内所需柴米油盐皆是由羽林卫送来,馆陶公主若要出府,驭车的也是羽林卫,顶多准允其带两个贴身侍女随行。 大长公主府被变相圈禁了,皇亲苑的刘氏王侯皆是心里有数,晓得太上皇和皇帝此番是动了真怒,不会再有半分手下留情。 馆陶公主更是大急,她岂会不晓得胞弟刘启和侄儿刘彻的脾性,父子俩看着仁慈随和,实则阴戾狠辣,真若要下手,绝不会顾念甚么骨肉亲情,何况陈须与他们还算不得甚么血亲。 她最先想到要向女儿阿娇求援,见无法入得未央宫椒房殿,便只得前来长乐宫乞求母后。 太皇太后自能猜到她的来意,却压根不想见她。 为个吃里扒外的外孙子,搭上娘家窦氏,这等蠢事,太皇太后可做不来。 去找皇后说情? 昨日皇帝刚回宫,便已到长乐宫和太寿宫向长辈们问安,更是特意提到,皇后阿娇偶染风寒,近日要闭宫修养,不宜以病体拜见长辈。 这明摆着就是不让人见阿娇了,太皇太后又不蠢,难道真要倚老卖老,非得皇帝较劲? 她年事已高,再活不了多少年,百年之后难不成想让窦氏全族为她殉葬么? “公主,太皇太后今日不会见你的,还是莫要跪着了,早些回府吧。” 长信詹事从寝殿内走出来,弯腰搀着馆陶公主的胳膊,微是用力,将她半拉半抬的硬是搀了起来。 长信詹事是随侍太皇太后数十载的心腹亲信,又是自幼看着馆陶公主长大,对她只有谦恭却无畏惧。若馆陶公主还赖着不走,长信詹事也不介意来硬的,将她生生搀回皇亲苑的大长公主府。 馆陶公主也知事不可为,甩开长信詹事的手,用袍袖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转身便欲离去。 “公主,恕老奴直言,若公主欲是去纠缠皇帝陛下,只怕陈氏就真要抄家夷族,而非仅是换个嗣子那般简单了。” 长信詹事毕竟是宫中老人,对馆陶公主也有几分情谊在,实不忍见她犯傻,闯出更大的祸事,索性不顾忌讳挑明个中利害,压低着声线躬身道:“陛下圈禁大长公主府,想是为保此事内情不至过度传扬开去,应还留着几分情面。公主若是再闹,真惹陛下动怒,怕是连隆虑候乃至皇后都要遭了牵累,还望公主三思!” 馆陶公主闻言,浑身微颤。 隆虑候陈是她的幺儿,皇后阿娇是她的女儿,为保长子陈须性命,真要将他们也牵扯进来么? 手心手背皆是肉,这等抉择,对每个母亲皆是极为残酷的,即便馆陶公主是为天家女,堂堂的大长公主,亦不例外。 虽说天家自古多薄凉,但眼睁睁瞧着亲生儿子丧命,也不是每个天家子都能轻易承受的。 似太上皇刘启那般,生生逼得长子刘荣投缳自尽,逼得三子刘阙于纵火焚身,就更非常人能及。 或许也正因如此,刘启才能成为皇帝,且是万民称颂的好皇帝。 馆陶公主深知,胞弟刘启如此,侄儿刘彻亦是如此。 事已至此,端是多做多错,多说多错,只会让更多人为陈须陪葬而已。 “本宫醒得了,这便回府。” 馆陶公主呜咽低泣,在贴身侍女的左右搀扶下缓缓离去。 长信詹事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便是回返殿内,向太皇太后复命去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意欲亲征 大汉群臣心下惴惴不安,正等着皇帝陛下出手清洗散播谣言的世家大族,却突是惊悉,陛下将于八月中旬亲率大军北上,巡狩漠南草原。m.x23us.com 他们尚不知晓,刘彻此番领军离京非是真为巡狩,而是御驾亲征。 太寿宫内,太上皇刘启执着匈奴国书,面色分外沉郁。 军臣单于将在今秋设庭于漠南草原,举行林大会,邀汉国皇帝前往会猎。 林大会乃是匈奴全族的盛会,将稽查各氏族部落一年中户口和牲畜增殖情况,核实军队数量,并征收赋税,故匈奴所有部族皆会参加。 汉五十八年的秋季,匈奴亦曾林云中,想以大军压境之势,逼迫大汉向其进贡大量钱粮布帛,更想让年幼的南宫公主前往匈奴和亲。 岂料偷鸡不成蚀把米,匈奴单于庭的数十万大军非但饮恨雁门关下,更被汉军趁势反击,歼灭匈奴楼烦王和白羊王,将燕北与河朔尽皆收复。 九年来,匈奴在与大汉的战争中屡屡惨败,只能退守漠北,修养生息。 刘彻真是没想到,匈奴居然能用短短数年,便可从右部覆灭,左部重挫的情形下,迅速恢复元气。 北方的游牧民族,生命力果然如牧草般顽强啊! 匈奴左右贤王集结二十万铁骑南下,将乌桓诸部堵在漠南草原东部的乌桓山脉,至今已将近四个月。 匈奴单于庭至少尚有二十余万铁骑,再加上乌孙昆莫猎骄奢带去的五万铁骑,必定超过三十万。 况且林大会时,匈奴各部族皆齐聚漠南,即便不算外族奴隶,光是匈奴族众就近愈百万之众。 对马背生,马背死的匈奴人而言,虽谈不上全民皆兵,但这百万族众若皆骑马弯弓,可也不是甚么乌合之众啊。 过往军臣单于在族内有左右贤王掣肘,无法倾尽全力攻伐大汉,如今敢下这封挑衅意味浓厚的国书,想是已和左贤王达成共识,先要齐心对付大汉了。 即便汉军不出塞应战,有备而来的匈奴大军也必定会全力攻击大汉边塞,数千里关墙怕是会处处烽火。 刘启恨声道:“长安谣言四起,果是匈奴在暗中作乱啊。” 刘彻颌首道:“嗯,应是中心那老贼的手笔无疑,想是要在匈奴大军南侵前使我大汉朝堂动荡。” 刘启皱眉道:“京畿内的匈奴细作皆已拔除了?” “或许尚有些漏网之鱼,但也掀不起甚么风浪,此番闹出这等乱象,主因还是那些不安分的世家大族。” 刘彻耸耸肩,颇是无奈道:“只因儿臣没早早纳妃,教他们等不及,非要在阿娇身上做文章,反倒教匈奴细作利用了。” 刘启不以为意道:“如此也好,若真让这些世家的女子入宫为妃,再诞下天家子嗣,日后怕又要出个野心勃勃的外戚。” “外戚现今倒是掀不起甚么风浪,儿臣只怕闹得宫闱不宁,何况儿臣年岁尚幼,若有嫔妃诞下子嗣,这储君之位……” 刘彻意犹未尽,却也没再往下说。 刘启却是会意,他虽顽疾缠身,却也是年近五旬方才禅位,刘彻现下虚年未满二十,若过早立下储君,只怕不是甚么好事。 “储君可以晚立,但多多延续天家血脉亦是帝皇的本分。” 刘启摆了摆手,若不让嫔妃多孕育子嗣,怎能挑出可继承社稷的储君。 刘彻不欲多谈此事,便是转了话头:“儿臣此番领兵出征,还需再劳烦父皇临朝视政,坐镇朝堂,免得有屑小作乱。” “朝堂无需你挂心,倒是匈奴大军不好对付,你需小心谋划才是。我大汉覆灭匈奴右部,又驱使乌桓诸部出兵重创匈奴左部,反倒是成全了军臣单于,让其得以整并匈奴诸部。” 太上皇刘启揉着眉心,倒非后悔过往对匈奴左右两部的打击,若非提早减掉这两对羽翼,匈奴现下的气焰只怕更是嚣张。 刘彻出言宽慰道:“在漠南草原与匈奴大军决战反是好事,总好过挥师远征漠北。” 刘启仍是放心不下:“军臣单于若得知你御驾亲征的消息,必会让左右贤王的二十万铁骑前来汇合,五十万匈奴铁骑再加上近百万匈奴部众,还有不计其数的奴隶……” 若是刘彻此行有何不测,他到哪再去寻这般出众的儿子继承社稷? 刘彻胸有成竹道:“父皇无需多虑,匈奴的林要待金秋十月方才举行,如今七月未半,尚有将将三月光景。儿臣已诏令安夷将军公孙,命其即刻率麾下一万五千胡骑将士与敦煌军镇的六万羌骑北上居延海,再转而东行,进入漠南草原,在云中北方边塞与朝廷大军会师。” 刘启微是颌首,复又问道:“你打算带多少骑军北上?” “十万城卫军要留下拱卫京畿,卫尉公孙贺麾下的万余羽林卫驻守宫城也不宜轻动,且要留下些郎卫宿卫宫禁。” 刘彻早已谋划妥当,细细数来:“两万虎贲骑本就驻在上谷郡,儿臣再带三万细柳,两万中垒,加五千郎卫,凑满十五万骑兵,足矣。” “莫要因近年的连番大捷而生出轻敌之心,区区十五万骑就想对抗数十万匈奴铁骑,你也未免太过小觑匈奴人了!” 刘启骤然颦眉,沉声道:“羽林卫都带上,让李当户领城卫中营驻守宫城即可,李广父子尚不敢生出甚么谋逆之心,可保宫城周全。” “待儿臣离京后,想来会有更多世家不安分的,公孙贺和右中郎将赵立皆留在长安,也好暗中顺藤摸瓜,以便日后一网打尽。” 刘彻忙是出言解释,复又道:“儿臣让公孙贺擒拿的十余朝臣皆尚未处置,关押的愈久,坐不住的世家便愈多。因着二姊的关系,对公孙贺和羽林卫,父皇用着更顺手,更放心。” 刘启沉吟片刻,仍是放心不下:“此言虽是在理,然抵御匈奴才是大事,羽林卫若不带去,那不妨带上城卫中营和城卫南营。” 城卫五营虽是同制,但实力强弱却有较大差距,最强的即为中营和南营,中营屯驻在未央宫北,南营则屯驻在城南,居未央宫和长乐宫之间。 两营皆以骑兵为主,城卫军拱卫京师,虽不似细柳营般实战经验丰富,但历任皇帝对这支保护自身的亲卫部队向来舍得花大钱砸装备,更是从严操练,战斗力绝对不低。 况且中营都尉李当户和南营都尉秦方皆为军伍世家子弟,又得天子信重,调拨到其麾下的将士皆是汉军中的精锐。 别以为太尉李广是莽夫就不会以权谋私,他没少往李当户麾下划拉良将猛士;秦氏也不是大公无私的,秦方和秦立的麾下都有不少嫡系将领。 朝堂上有派系,军队里亦有派系。 现下大汉战斗力最强的军系,自然是刘彻嫡系的郎卫,羽林卫和虎贲卫,接着就是相互制衡的李系和秦系。 刘彻咧嘴笑道:“父皇勿急,不妨先看过十三弟折腾出的好物件,再商议此事不迟,免得让李氏和秦氏白白分润军功,继续做大。” “哦?” 刘启微是扬眉,他晓得自家这儿子向来不会无的放矢,好奇道:“莫不是又造出甚么神兵利器了?” 刘彻面带得色的颌首道:“那物件名为掌心雷,便是将高爆炸药装填入内里中空的木棒中,战时可向敌军投掷。” 刘启闻言,不禁面色潮红道:“快拿来让为父见识见识这等神兵利器!” “此乃凶险兵械,不宜带入宫室,还请父皇移驾羽林大营。” 刘彻笑着请太上皇老爹移驾,前去检阅那掌心雷的威力。 所谓的掌心雷,为非就是大汉版手榴弹,依照一战德军的木柄手榴弹仿制而成,因雷管的填充物以叠氮化铅取代雷汞,故携带起来更为安全。 虽因材料和工艺限制,尚比不上菠萝手雷精巧,但由于高爆炸药的威力巨大,这掌心雷可比后世我军“边区造”的威力要强不少。 自二月下旬,城外羽林卫的演练场内便开始兴建雷管作坊,至今已有将近五个月,虽未尽数完工,但部分作坊已陆续投入运行,不停试制雷管。 大战在即,刘彻自是不惜工本,哪怕成品率不足两成,也要全力开工,争取在他挥师北上前尽可能多的制作出合格雷管。 刘彻所求不多,只需足够用来造出五万柄掌心雷即可。 这等凶险且便于携带的兵械,刘彻是绝对不允许其轻易外流出去的,哪怕是大汉的各路骑营,否则若有心怀叵测之人往刘彻头上扔一柄,那真是不死也残的。 这批掌心雷将交由郎卫值守,可在战时分发给前往各路骑营辅助出战的郎卫,每人十柄即可。 五万掌心雷固然炸不完数十万匈奴铁骑,但匈奴的军纪远不如汉军,向来只会打顺风仗,一旦突遭重挫,便极易溃不成军,进而四散奔逃。 史上的霍去病带着迷路的八百汉骑,瞎猫撞上死耗子,硬是击溃了猝不及防的万余匈奴铁骑,还斩杀两千余骑。 两军对峙时,军队数量愈是庞大,军纪就愈发重要。 十五人对五十人,十五万对五十万,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刘彻绝不相信,匈奴骑兵在掌心雷炸响后还能听从匈奴将领的指挥,结阵迎战汉军。他更不相信,在冷兵器和热兵器的对抗中,拥有掌心雷这等跨时代热兵器的汉军不能以一敌三。 刘彻不愿多带兵力,且要御驾亲征,就是要以身为饵,诱使军臣单于与他在漠南草原决战。 他不奢望此战便能屠绝匈奴全族,但至少要杀得他们元气大伤,十年内无法恢复元气,只能等着大汉来日挥师漠北。 第三百七十五章 出巡准备 皇帝巡狩边陲,往往带有宣扬国威,震慑四夷的重要意义,乃国之大事。m.x23us.com 依照周朝古礼,天子五载一巡狩,宜在仲春二月出行,冬月前返抵都城,盖因先秦时交通不便,出巡大半年也走不得多远。 秦皇**诸侯后,构筑了从咸阳辐射全境,四通八达的驰道,短短十二载内便出巡五次,且崩殂在第六次出巡途中。 大汉立朝之初,高祖刘邦为平定诸侯以安宁海内,也多次领军出巡;待到文景两代帝皇时,国内情势已较为稳定,出于休养生息,不使劳民伤财的考虑,也就没再进行大规模巡狩,多是就近在关中各郡县出巡些时日。 换而言之,大汉已有五十余载未见天子亲率大军巡狩,朝臣们猝然知悉此事,颇有些手足无措,纷纷忙着筹备,只道皇帝陛下会依往例带百官随行的。 便连皇后阿娇听闻此事,也是兴致冲冲的收拾行装,看得刘彻有些发懵。 “你这是作甚?” 刘彻看着翻箱倒柜的傻婆娘,哭笑不得道:“朕此番出巡乃有正事要办,可不会带着你去。” 阿娇闻言,杏目圆瞪道:“过往天子出巡,可都要带些妃嫔在侧伺候的,陛下又未曾纳妃,臣妾若不随行,还有谁来伺候陛下?” “……你伺候我?” 刘彻仿似听闻到世间最荒谬的笑话,阿娇平日除了替他宽衣解带,端茶倒水,旁的伺候可真没见过,反倒是在得知她有宫寒之症后,刘彻真把她当小姑奶奶在伺候着。 阿娇颇是赧然,面色讪讪的挪着脚步,行至刘彻身旁,拽着他的袍袖晃来晃去:“陛下,好不容易有出宫的机会,你就带上臣妾吧。” 刘彻虽是心软,却仍站稳立场,摇头道:“此番出巡真有正事,着实顾及不到你,且你的身子尚需调理,不宜舟车劳顿。” 阿娇还欲出言乞求:“陛下……” 刘彻抬手摸着她的小脑袋,轻声劝慰道:“听话,若不好好将养身子,怎的为朕诞下储君?” 阿娇见他提到子嗣,不禁咬着下唇,无奈的轻点臻首,却又低声道:“那陛下可要早些返京,路上更要保重龙体。” 刘彻笑着打趣道:“怎的,你这没心没肺的婆娘还会挂念朕么?” 阿娇翻着白眼道:“陛下说的甚么话,臣妾自是会日日挂念陛下。” “待朕启程后再挂念有甚么用,朕又听不着瞧不见,倒不如趁离京前好生伺候朕。” 刘彻满脸坏笑,弯腰将阿娇拦腰抱起,往御榻上走,嘴里念叨道:“**一刻值千金,这些日子我俩不妨都提早些时辰安歇吧。” “陛下……” 阿娇自是晓得他又要折腾得她下不来榻,然想到他出巡在即,会有许久无法相见,便也没有推拒,将晕红的俏脸埋在他的胸前。 这等欲拒还迎的娇嗔更是彻底点燃某禽兽的欲念,锦被翻波,龙吟凤鸣,彻夜不息。 翌日,大汉天子精神抖擞的上得早朝,高居御座之上,俯视满殿朝臣,只觉神清气爽。 刘彻摆摆手,径自先行发话道:“朕出巡在即,诸事尚需筹备,今日就无需照班奏事,要事启奏,无事就退朝吧。” 早朝类似后世企业高层的碰头会,大多数国政其实都是通过批阅奏章处理的,上朝主要是讨论施政的大方向和制定大框架,或者协调需各府署合力处理的某些国政。 大汉现下没甚么大天灾,**最近倒是有,还被擒拿了十余为朝臣,然而群臣皆想明哲保身,不愿掺和进去,故而还真没甚么要事非得在朝堂上请陛下圣裁。 “陛下,恕老臣多问一句,出巡之时,这国政该如何处置?” 丞相袁盎为百官之首,辅佐皇帝总理百政,还是忠于职守的出列询问道。 刘彻出言道:“太上皇会临朝视政,诸位爱卿皆如往常般奏事治政即可。” 群臣闻言,皆是愣怔,听陛下这意思,貌似此番出巡不打算带他们随行啊。 袁盎亦颇是讶异道:“陛下,莫非此番出巡不带百官随行?” “朕何曾说过要带上诸位爱卿?” 刘彻故作讶异之色,出言打趣道:“此番巡狩带的细柳营,中垒营,郎卫皆是精锐铁骑,还需备马换乘,一路疾驰,诸位爱卿多是上了年岁,还是好生留在京城,免得在途中有个头疼脑热,也寻不到良医诊治。” 朝臣们皆是面色讪讪,陛下这话明摆着就是嫌他们碍事。 大行令窦浚更是默然不语,盖因看过那匈奴国书的大行府属官和前来呈递国书的匈奴使臣皆已被圈禁,他这大行令也被下了封口令。 满殿群臣现下还被蒙在鼓里,他自得沉默是金,免得惹怒皇帝陛下。 太尉李广则是离席出列,躬身道:“陛下,那微臣是否需随行护驾?” 刘彻微是扬眉,李广统率细柳营多年,长此以往可不是甚么好事。 “朕将于八月中旬离京北巡,烦劳太尉先行前往朔方,云中和上谷,在这三大边郡提前筹备诸般事宜,待朕巡视。” 刘彻沉吟片刻,复又道:“待下朝后,太尉且随朕去宣室另行详谈此事。” 李广忙是应诺,又是略显迟疑道:“陛下若要带细柳营出巡,那该骑营的仆射将官该选何人出任?” 自西征返京后,李广这太尉就不宜再出任骑营仆射,故细柳仆射是空缺的,皇帝刘彻没有拔擢将官补任,群臣也不敢出言举荐。 历代帝皇最怕兵权旁落,尤是三万细柳这支身经百战的精锐骑营,乃是汉军精锐中精锐,各大世家虽多有觊觎,但尚不至利欲熏心到触犯皇帝的忌讳,堂而皇之的争夺统率权。 有些事,皇帝不发话,臣子们是绝不能轻举妄动的。 刘彻缓声道:“就着平曲候公孙昆邪出任细柳校尉吧。” 李广稍是愣怔,却也没出言反对,躬身应诺便是趋步退回列席,缓缓落座。 朝臣们却心念骤转,皆觉陛下怕不是要继续大力扶持公孙氏,让其在军中的势力可与李氏和秦氏抗衡。 公孙昆邪乃是安夷将军公孙的兄长,卫尉公孙贺的阿父。 公孙昆邪曾任典属国,秩二千石,位列诸卿,因从周亚夫助平七国之乱有功,封平曲侯。 秦朝时设立典属国和典客,分别设处理内外的少数民族事务。 大汉立朝后,因施行郡国制度,典属国主要负责对外事务,同周边的少数民族各国具体交往由典属国执行;典客则主要负责对内事务,各诸侯国的交往和纳贡事宜。 汉帝刘启即位后,将典客改为大行令,后又因太子刘彻的进谏,将典属国与大行令的职守完全合并,以精简官制,并使权责合一,避免二者争功委过。 大行令由窦浚出任,典属国之位则是削去,公孙昆邪迁任中大夫(光禄大夫),为皇帝僚属。 公孙昆邪倒也没甚么怨言,毕竟是封了候,又有心给胞弟公孙和儿子公孙贺让路,出任闲职养老也好。 皇帝刘彻现下竟再度启用公孙昆邪,让其出任细柳校尉,统率三万细柳精骑,这岂能不教群臣多做联想? 刘彻晓得朝臣们的想法,却也没太在意。 之所以任用公孙昆邪为细柳校尉,盖因细柳营为周亚夫创立,而公孙昆邪曾为其麾下大将,在细柳诸将中还是有些熟面孔及不小威望。 况且公孙世家出身匈奴,他若想将细柳营彻底打造嫡系部队,无疑是极难做到的。 让颇具威望的公孙昆邪先统率细柳营些时日,将李广烙下的印记逐步消磨,日后再改派其他派系的年轻将领出任仆射,也就容易得多了。 外敌未灭,为保证汉军的战斗力,刘彻不可能学后世的宋太祖搞甚么杯酒释兵权,想削减各大军系的兵权,还得徐徐图之。 下朝后,李广随皇帝入得宣室殿。 待他阅看过匈奴国书,这才晓得陛下此番非是巡狩,而是御驾亲征啊。 “你执圣旨和虎符,即刻令亲卫启程前往北方各大边郡,领各郡都尉征调郡兵和粮草,并统率边军镇守各处关塞。” 刘彻将早已备好的圣旨及虎符交到他手上,沉声道:“此事悠关社稷,若是匈奴大军攻破边塞,侵入我大汉境内,你便万死难赎其罪!” “陛下放心,臣以阖家老小性命担保,必倾尽所能保边塞不失!” 李广亦知自身责任重大,匈奴数十万铁骑若攻破边塞,将可直捣河朔之地,甚至进逼京畿,即便不至倾覆汉室,却也能让汉境处处烽火,屠戮数以百万计的大汉军民。 刘彻也不欲再多言,摆手道:“如此便好,你速去准备启程吧。” 李广却稍作迟疑,终是硬着头皮出言劝谏:“陛下,匈奴大军来势汹汹,陛下何必以身犯险,不妨暂且避其锋芒……” 他晓得陛下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能,但领军征战乃是凶危兵事,陛下着实不宜以万金之躯,行险亲征。 刘彻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头,不容置疑道:“此事朕已有定计,太尉无需多言,只管镇守好各处关塞,勿使我大汉百姓遭遇兵灾战祸。” “诺!” 李广见得圣意已决,也不便再劝,便是躬身应诺,告退而去。 第三百七十六章 皇后有孕 因着皇帝刘彻出巡在即,卫尉公孙贺再不似前些日子般肆无忌惮的擒拿造谣生事之人,被羁押的十余名朝臣则再无音讯,虽是抄了家,却未夷灭全族,更未过多牵扯旁人。m.x23us.com 世家权贵们大多以为此事已算了结,终是松了口气,庆幸自身没被波及。 皇亲苑内的羽林卫尽皆撤走,大长公主府彻底解除了圈禁,府内众人已可随意出入。 因府内近来有不少下人被羽林卫押走,与堂邑候嗣子陈须般再未回返,太皇太后倒是赐下不少手脚麻利的内宰和宫婢,为公主府填补空缺的人手。 同住皇亲苑的刘氏王侯也不再闭门谢客,但颇是默契的绝口不提大长公主府之事,故而晓得陈须涉事的世家大族不多,且已吸取教训,晓得祸从口出的道理,皆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馆陶公主郁郁寡欢,长子陈须怕已命丧黄泉,却不知葬身何处荒郊野岭,便连替他收尸都做不到。 未央宫椒房殿依旧宫门紧闭,由郎卫把守得严严实实,便连皇后阿娇这没心没肺的傻婆娘都察觉出不对劲。 “陛下,怎的郎卫不让臣妾出宫,也不让臣妾召见南宫和跋子?” 阿娇拽着刘彻的袍袖,出言质疑道。 “妄议帝后之事牵涉太广,你这皇后和刘氏宗亲此时正该避嫌,暂且不宜相见,且以你的脾性,只怕被居心叵测之人怂恿利用。” 刘彻半真半假的出言解释,复又嘱咐道:“朕此番出巡,快则三月,慢则五月,必在年节前返京。你且先忍些时日,待朕返京,明岁带你去上林猎苑春狩如何?” “此话当真?” 阿娇是个好哄的,闻得明岁开春又可出宫远行,便是欢天喜地的应下。 “朕乃大汉天子,自是一言九鼎!” 刘彻哈哈大笑,再度仔细叮嘱道:“你且记着,窦氏和王氏两族外戚皆未彻底洗清嫌疑,故无论是皇祖母和母后,你都应暂且称病,无需再去问安,朕也嘱咐过郎卫,除却有父皇旨意,无人可入椒房殿。” 阿娇疑惑道:“为何连皇祖母和母后都不能见?” 刘彻摇头苦笑道:“若她们让你为窦氏或王氏向朕说情,你应是不应?” 阿娇这才恍然大悟,若是应了,日后定会教刘彻为难;若是不应,则难免要背上忤逆不孝的罪名。 倒真是不如不见,待刘彻返京再自行定夺为好。 阿娇点头如捣蒜道:“臣妾醒得了!” 刘彻笑道:“嗯,那就早些安歇吧。” 阿娇闻言,忙是缩了缩脖子,怯生生道:“陛下,今夜……就饶了臣妾吧。” 刘彻微是扬眉,故作不悦道:“怎的,前些天不是还说要好好伺候朕的?” 阿娇鼓着腮帮子,语带抱怨道:“可也没陛下这般整夜折腾的,臣妾着实有些承恩不起了,近日总觉着身子乏得慌,白日老打瞌睡,做甚么都提不起劲来。” “呵呵,那今夜便暂且饶你。” 刘彻不禁失笑,心道这几夜还真是将她折腾狠了,复又语带关切道:“现下时辰仍早,若真有不适,不妨让老医官来诊脉,看看近日可否在药膳里多添些补药,趁着入秋前多补补。” 关中秋冬干燥,初秋将寒未寒,最忌温热大补,阿娇会暂时停食药膳,待得天气更凉再进温补之物。 阿娇忙是摇头:“臣妾近日胃口不好,尤是那药膳瞧着就想吐,皆是捏着鼻子生生咽下的,吃过后总会难受好些时候。” 刘彻不禁颦眉:“真是如此?” 近日他颇是忙碌,非但要召见诸多朝臣和幕僚,妥善安排好离京后的诸般事宜,更要与心腹将领们筹划对匈奴战略,一日三顿皆是在宣室殿用膳,待得夜幕降临方才回椒房殿,确实没太注意阿娇的饮食状况。 他半是歉疚半是责备道:“怎的不早说?可曾请老医官诊过?” 阿娇面色讪讪道:“臣妾怕老医官又多加药膳,就没与她说。” “你啊!” 刘彻哭笑不得的朝她额头上敲了个爆栗,朗声吩咐候在殿外竖着耳朵听墙角,准备如实记录帝皇房事的女御,让她们去请老医官过来为皇后诊脉。 老医官因要替阿娇调养身子,故长住在偏殿厢房,来得倒是不慢。 长秋詹事丞苏媛也随之前来,盖因老医官瞧上了她的医术天赋,有意将妇医之学尽数传给她。 苏媛自是喜不自胜,刘彻和阿娇也是欣然准允,毕竟老医官年事已高,半截身子算是入了土,若苏媛能传承下她的医术,日后对大汉皇室也是有极大好处的。 宫中多个良医,皇室诸人的性命就多几分保障。 老医官在苏媛的搀扶下入了寝殿,刘彻免了二人参礼,给老医官赐了座,便让阿娇将近日不适细细说与她听。 阿娇心里埋怨刘彻小题大作,自个身子这般乏力还不是教他折腾的,怎的好意思开口向旁人多说。 她俏脸晕红,说得断断续续,遮遮掩掩,听得刘彻都有些心焦。 老医官却是眼神微亮,没多说甚么,便让阿娇伸出手来,替她诊脉。 良久之后,老医官缓缓收回手,神情没甚么变化,复又自顾自的对侍立在侧的苏媛道:“你也上上手,为皇后诊一诊脉。” 苏媛微是愣怔,不由自主的抬眸看向皇帝陛下,待见得刘彻点头准允,方才趋步近前,替阿娇诊脉。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双眸愈发明亮,蕴着浓浓的讶异乃至莫名的惊喜,却又不敢轻易断诊,收回手后迟疑着望向老医官。 老医官问道:“脉象如何?” “皇后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是为滑脉,但弟子医术粗浅,不敢确诊是否为……” 苏媛言犹未尽,后头的话她在未有十足把握前不敢轻易妄言,否则怕是要闯祸的。 “为医者,最忌顾虑太多,不敢直言断症。” 老医官摇头教训道,复又扭脸看向阿娇,出言问道:“皇后适才言及近来食滞,可现痰饮或觉身热烦躁?” 阿娇摇摇头,她近日身子虚得紧,胃口又不好,既无甚么燥热,也不见咳痰。 老医官微是颌首,复又道:“烦请皇后张嘴吐舌,让老身瞧瞧舌苔。” 阿娇乖乖的吐出小舌头,让她细看。 老医官年岁虽高,但耳聪目明,再加上殿内烛火通明,只扫了眼,便是点点头,示意阿娇可以将舌头收回去了。 “老夫人,阿娇身子可是有恙?” 刘彻见得老医官颇是慎重的折腾了许久,忍不住出言询问道。 “滑脉主痰饮、食滞、实热等证,又主妊娠。” 老医官展颜轻笑,再无迟疑的出言断诊:“皇后向来身体强健,此时无病而见滑脉,可判断为妊娠,是为喜脉。贺喜陛下,贺喜皇后!” “喜脉?当真?” 刘彻两眼瞪大,只觉耳边轰隆作响,急切的追问道。 阿娇则是彻底懵圈,双手捂着嘴,圆杏般的大眼直愣愣盯着老医官,想着她适才若是说笑,自个非得寻把剔骨刀将她剁成肉泥不可。 “老身得为妇医数十载,诊过的喜脉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还能诊错么?” 老医官地位颇是超然,又无欲无求,可不似苏媛般对帝后畏惧,缓缓道:“皇后这身孕怕得有月余光景了,算算日子,应是在上林苑或南山河谷得孕,也无怪皇后的月事迟迟未至,老身还道是药膳补得有些过了。” 阿娇因有宫寒之症,月事不太规律,近年吃了药膳才稍微调理过来,但仍会早些或迟些,故而老医官近来也没太留意。 “哇!” 阿娇突是窜起身来,扑到刘彻身前,揽着他的腰身,将小脑袋埋在他胸前放声大哭起来。 刘彻险些吓死,边是抚着她的小脑袋,边是哭笑不得道:“你可小心着点,可怀着身孕啊!” 阿娇猛是止住哭声,忙是脱出刘彻的怀抱,用手摸着自个的小腹,面色焦急的望向老医官,急声道:“本宫生性好动,从上林苑返京后又多有骑马,这可如何是好?” 老医官不禁失笑道:“怀孕的头三月确是不易多动,好在返京时刚怀不久,胎儿未得成型,否则还真经不得这般折腾。皇后近日还是安生些为好,待得胎儿坐稳了,方能多活动活动,却也绝不可再闹腾了。” “本宫都听老夫人的,都听老夫人的!” 阿娇忙是臻首连点,怕是自出生后便没这般乖巧过,盖因这胎儿对她的意义太过重大。 刘彻的心境已缓缓平复,或许他的脾性着实现实冷酷,在享受初为人父的无比喜悦之余,心念仍是急转,迅速对局势做着分析和决断。 “传令下去,今夜在椒房殿值守的宫人,皆不得离开半步,并传召右中郎将赵立和卫尉公孙贺连夜入宫,于宣室殿觐见!” 他将已候在门外的宦者令李福唤入殿来,即刻颁下口谕。 待得李福应诺而去,刘彻对着老医官躬身作揖道:“老夫人对我夫妇二人有大恩,朕必终生不忘,还请老夫人多多看顾阿娇,使腹中胎儿得以安然降生,母子平安。” 老医官忙是颤颤巍巍的起身,向刘彻还礼道:“陛下言重,此乃老身本分,受不得天子这礼,着实折煞老身,是要折寿的。” 刘彻忙是抬手将她扶起,搀她重新落座,复又对苏媛道:“皇后腹中子嗣何其重要,想来也无需朕多说。皇后若母子平安,朕保你夫妇二人富贵传家;如若不然……” “陛下放心,我夫妇二人皆为军中遗孤,若非太上皇与陛下兴办遗孤院,我二人只怕已是荒野枯骨。” 苏媛被这般堂而皇之的威胁,却未生出半分怨忿之意,语自肺腑的由衷道:“我夫妇便是粉身碎骨,亦难报陛下大恩,现下臣女只是略尽本分,不敢奢望再多获赏赐,然若有负陛下和皇后,我夫妇必以死谢罪!” “如此便好!” 刘彻点点头,复又对老医官道:“老夫人,朕即将离京巡狩,皇后有孕之事暂且不宜声张出去,包括长乐宫和太寿宫,故在朕返京之前,老夫人在内的诸多医官怕是都要禁止离开椒房殿。” 老医官微是愣怔,却又随即颌首应下。 阿娇则是杏目圆瞪,她怀上身孕乃是天大的喜事,怎的竟连皇祖母和父皇母后都要瞒着,还有阿母馆陶公主呢? “阿娇,你先与老医官在此等候,待朕去宣室殿向公孙贺和赵立交办些要事,回来再与你细说,可好?” 刘彻现下无暇多做解释,摸着她的小脑袋,分外宠溺道。 “嗯。” 阿娇臻首轻点,她虽不晓得刘彻有甚么盘算,但却深知他是真心待她,甚么都会为她思虑周全,不信他还能信谁? 第三百七十七章 安排妥当 刘彻离了椒房殿,前往宣室,过得小半个时辰,宦者令李福便是引卫尉公孙贺和右中郎将赵立入殿觐见。顶 点 x 23 u s 刘彻将皇后有孕之事告知二人,对赵立沉声下令道:“即日起,宿守椒房殿的郎卫不再轮替,改由右中郎署专事宿卫之责,尤是朕离京后,除却太上皇亲至,旁人皆不得入,包括……太皇太后与太后!” 赵立历来尽忠职守,对皇帝的旨意皆会一丝不苟的认真执行,自是毫不迟疑的躬身应诺。 公孙贺则是惊喜交加,心念急转。 喜的是皇后若为陛下诞下子嗣,则朝堂会愈发宁和,社稷会愈发稳固,他公孙世家出身匈奴,若无陛下信重,必遭其余世家大族排挤,况且他已尚南宫公主,为陛下姻亲,更是一损俱损,一荣既荣的关系。 惊的是陛下竟连窦氏和王氏都已心怀戒备,或许是因薄氏的所做所为让陛下更为警觉,历代外戚之间的倾轧算计着实血腥阴损。 薄氏想让族中女子入宫为妃,窦氏和王氏未必没有这般想法,毕竟都想借以延续家族荣光。 譬如汉文帝的生母薄太后,昔年不就硬将远房侄女塞给孙儿刘启为正妃么? “椒房殿内的所有宫人皆不得再踏出中宫半步,日常所需皆交由卫尉府辖下的羽林卫代为采买或置办。” 刘彻看着若有所思的公孙贺,冷声道:“公孙贺,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臣必让羽林卫仔细检查各类食材及药材,不使屑小有可乘之机。” 公孙贺忙是躬身应诺,复又略带迟疑的询问道:“陛下,那薄氏传谣不敬已是罪证确凿,是否该即刻将之查办?” “此事不急,先留着。” 刘彻凤眸微阖,迸出凛冽的寒光,冷声道:“皇后有孕,若薄氏在宫中尚留有耳目,必会想尽办法通知薄尚那老贼。若此时处置薄氏,将之抄家夷族,难保其宫中暗桩不会心存报复,对皇后不利。” 薄氏的所作所为着实让他警醒不已,史上的阿娇婚后无法诞下子嗣,除却自身宫寒难孕,是否还有旁的原因? 大汉立朝短短六十余载,薄太后及其侄女薄皇后则曾执掌宫闱长达十余载,即便太上皇老爹迁往太寿宫时带走了大批内宰和宫婢,但未央宫绝对扔留有薄氏耳目。 甚或……窦氏和王氏也在椒房殿布有不少暗桩。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需得想办法将之尽数拔除,否则刘彻寝食难安。 阿娇身怀有孕,刘彻自不愿以自家妻儿的安危为赌注甚或诱饵,但仍必须借机谋划,否则阿娇即便顺利诞下子嗣,日后那孩子也未必能安然长大。 历朝历代早夭的皇子皇孙可不在少数,固然是有医疗条件不好的缘故,但也不可忽视宫廷争斗的血腥残忍,何况是涉及储君之位。 若不趁早根除后患,待阿娇历尽艰辛诞下儿女,却又被奸邪害死,她怕是会要彻底疯掉的。 有些风险,不得不冒! 若此番不能引蛇出洞,反是打草惊蛇,让那蝰蛇重新隐没入草丛内,伺机而动,更是后患无穷。 “你二人从右中郎署和羽林卫中抽调女卫和女医,扮做内宰或宫婢,以合宜的身份入椒房殿,暗中护卫皇后,并严密监视一众宫人的举动。” 刘彻复又沉声下令,且是对公孙贺和赵立道:“皇后若能平安诞下儿女,且尽皆拔除各世家在未央宫安插的耳目,朕将为你二人封侯!” “此乃臣之本分,必以阖家性命保皇后周全,不敢邀功。” 赵立的回应与苏媛颇是相似,果是夫妻连心。 “臣必竭心尽力,以谢陛下信重。” 公孙贺随从刘彻多年,深晓他不喜虚应矫作,该领功就领功,该领罪就领罪,从不来虚的。 此事悠关社稷,公孙贺和赵立自是责任重大。 事成,封侯晋爵! 事败,枭首抄家! 陛下虽未再多言,但公孙贺和赵立都心知肚明,绝不敢有半分轻忽。 赵立突是出言询问道:“陛下,近日宿守宫禁的郎卫屡有回报,皇后曾数度想要出椒房殿,或要召见南宫公主和梁王嗣子妃,若待陛下离京……” “朕会赐你密匣,若皇后执意出宫,难以阻拦,你便将这密匣呈给她。” 刘彻沉吟片刻,出言叮嘱道:“你需切记,非到万不得已,这密匣最好是勿要呈上,留待朕返京后取回。” 赵立晓得不宜再多问,便是应诺。 “公孙贺,待朕离京后,若阿娇着实闷得慌,不妨让二姊入宫相陪。但若二姊入得椒房殿,就需长宿数月,在朕返京前不得再出!” 刘彻望向公孙贺,无奈的摇头苦笑道:“待你回府后,且与二姊好生商量此事,但切勿要泄露皇后有孕之事,只说朕离京出巡数月,皇后孤单得紧,才邀她入宫作陪。愿或不愿,全看二姊,不得勉强,免教她不悦。” 公孙贺虽晓得自家婆娘与皇后自幼亲近,乃闺中密友,但也不好自行替她应下,只好答道:“陛下放心,臣醒得的。” “造谣不敬之事尚要暗中彻查,需让羽林卫严密监控各大世家,查清朝堂各大派系及其党羽的私交勾连。尤是朕离京后,宗室王侯,世家权贵乃至诸外戚与宫人的联系,皆要查实,非但是未央宫,太寿宫和长乐宫也需严查。” 刘彻将后续事宜细细交代完,冷声道:“若有逆贼欲趁朕离京时在长安城谋逆作乱,你便去向太上皇请旨,得赐虎符后,领羽林卫和李当户的城卫中营镇压,其余城卫四营若胆敢无旨出营,视同谋逆!” “若逆贼势大,羽林卫和城卫中营无力镇压,便死守宫城,待朕班师回援,将逆贼尽皆血洗!” 刘彻从不吝以最大恶意揣摩治下臣民,尚未出征便已做好了城卫四营尽皆谋逆的最坏准备,虽颇有些杞人忧天,但总是有备无患,毕竟事关是长辈和妻儿的性命。 公孙贺肃容应道:“陛下放心,臣必誓死守护宫城。” 刘彻颌首道:“如此便好,你等即刻去安排各项事宜吧。” 公孙贺和赵立躬身应诺,便是趋步而退,转身出了宣室。 待刘彻回得椒房殿,夜色已深。 阿娇早已梳洗停当,正躺在内寝的御榻上,盖着锦被听老医官说着孕期该如何如何。 刘彻见得这般情形,便是亲自送老医官出殿,且吩咐宦者令李福好生将老医官送回侧殿厢房,还要帮苏媛重新安置,即日起她亦需常住侧殿,不得再出宫门半步。 他重回内寝,瞧着自家婆娘颓自摸着锦被下的小腹嘿嘿傻乐,不由摇头叹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憨货啊。 阿娇瞧见刘彻回返,便是唤道:“陛下,快来摸摸,老夫人说胎儿能识人,也能活动手脚哦。” 刘彻满脑袋黑线,才怀孕月余,她腹中的胎儿必然还是胚胎状态,若能活动手脚,那才真是见了鬼! 老医官的话,阿娇在欣喜若狂下,必是只听进三分,且只拣喜欢的听。 好在过往太后王和长姊阳信公主怀孕时,刘彻曾撰写出不少孕期相关的书籍,让宫内的女医官好生研读,明日再遣李福去取来重新誊写,便能让阿娇好生看看,也免得她胡乱折腾。 刘彻瞧着自家婆娘满脸期待之色,也不忍驳她兴致,带着满心无奈行至御榻边坐下,隔着锦被抚着她的小腹。 他故作讶异道:“嗯,真是在动。” 阿娇惊喜道:“当真?” “嗯,似要跟朕说话,朕需仔细听听。” 刘彻强忍笑意,煞有介事的将俯下身子,侧着头将耳朵贴在阿娇的小腹。 阿娇脑子彻底懵圈,心道老夫人可没说腹中胎儿能说话,何况昔年阿母怀着幺弟陈时,虽常叨咕说腹中胎儿顽皮,老爱踢她,却也没提到会说话啊。 阿娇好奇道:“陛下,可曾听到甚么?” 刘彻直起身子,哈哈大笑道:“嗯,你腹中的孩儿说,烦请父皇转告母后,且让她日后别在闹腾了,老老实实呆在椒房殿,每日好生用膳,免得把儿臣饿着。” 阿娇虽是憨直,却非真是蠢的,岂还瞧不出刘彻是在逗弄她,不由杏目圆瞪,鼓着腮帮子道:“陛下惯会戏弄臣妾!” 刘彻伸手捏了捏她的肉嘟嘟的小脸,满是宠溺道:“朕却非全然是说笑,眼见朕便要离京出巡,对你这傻婆娘着实有些放心不下。” “那陛下可否……” 阿娇用手捂着小腹,待得小心翼翼的坐起身子,方才双手揽着刘彻的腰身,将小脑袋埋在他的胸前,略待迟疑的低声道:“可否暂缓出巡?” 她也晓得自个这话着实有些任性,故而声如蚊讷,若非刘彻耳朵好使,只怕是听不清的。 刘彻将她揽在怀里,用手抚着她的背,略带愧疚道:“此番出狩悠关社稷,朕不得不去,但朕应下你,会尽早返京。你且留在椒房殿好生安胎,待朕归来必终日陪你,好生补偿,可好?” 阿娇带着浓浓的抱怨,瓮声瓮气的娇嗔道:“陛下又哄臣妾,即便陛下返京,也是忙于国政,便如近日般每每到得入夜方才回寝殿,就为……折腾臣妾!” “瞧你说的甚么话?” 刘彻哭笑不得,却又不免愧疚道:“近来朕确是冷落了你,日后必是不会了。” 阿娇默然良久,突是道:“陛下,老夫人适才说……臣妾有孕,不宜再与陛下同榻而眠……” 刘彻不禁失笑:“你愿让朕下榻他处?” 阿娇摇着小脑袋,闷闷道:“臣妾自是不愿,只是为了腹中胎儿……” 刘彻摸着她的小脑袋,笑道:“那便无需顾忌太多,朕不再折腾你便是了。” “嗯。” 阿娇臻首连点,乐得眉开眼笑。 第三百七十八章 抵达云中 七月下旬,皇后阿娇的害喜现象愈发严重,或许是因本就患有宫寒之症,不利孕育,她非但持续性的孕吐,便连进食进水都是异常困难。 皇帝刘彻眼见自家婆娘日渐消瘦,憔悴不已,自是心焦,边是责令诸多妇医尽快想法子缓解,边是亲手庖制各式膳食,哄着阿娇尽量忍着不适,多吃些。 好在阿娇自幼骑马射猎,体魄强健,毅力和耐力远比寻常贵女要强得多,想到腹中胎儿更是斗志无限,吃了吐,吐了再吃。 过往她不太喜欢喝牛乳,然妊娠期倒是胃口反转,除却数种清淡小粥,硬是靠着喝牛乳撑了下来。 刘彻万分庆幸昔年花心思在西域抢掠乳牛,创立雍凉乳业,并挑选出了最好的乳牛品种养在长安,使他平日可偶尔做些牛乳制品,让阿娇得已早早食惯牛乳。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爷还是长眼的。 过得半月有余,阿娇的妊娠剧吐终是渐渐缓解,直至彻底消失。 她非但不再恶心呕吐,胃口更是大好,食量骤然暴涨,仿似要将过往大半个月的口福亏缺加倍补回。 刘彻瞧着她每每用膳皆是狼吞虎咽,比过往的吃货本质还要更疯狂三分,反倒又开始担心她这般暴饮暴食会将自个撑坏了。 眼见挥师在即,刘彻晓得自个离京后,椒房殿内真能管住阿娇的就唯有老医官,大长秋卓文君倒也能从旁规劝一二。 老医官年事已高,精力难免不济,刘彻便是数度召来卓文君,嘱咐嘱咐再嘱咐,让她到时索性就值宿在内寝,与长秋詹事丞苏媛轮替着昼夜看护阿娇。 卓文君自是应诺,她的命运早与阿娇的荣辱紧密相连,且还存着过往的师徒情谊,晓得阿娇腹中的胎儿对她而言是何等重要,更晓得她为孕育子嗣吃了多少苦头。 掌宫中膳食的太官令及其辖下的尚食,尚席和食监三丞,皆已被皇帝刘彻再三敲打,甚至放了狠话,若是伺候不好皇后,抑或让奸邪下毒谋害皇后,待他返京便将他们尽数抄家夷族。 四位老宦官吓得脊背直冒冷汗,跪伏在地连连起誓,必定亲自把关,以求让皇后吃得舒心放心。 诸事安排妥当,刘彻这才稍稍放心,又花了数日功夫撰写出数本菜谱,让御膳庖厨们学着做,日后若真遇着皇后又没了胃口,便尽数做出来,任她挑选,不必在意开销。 只要自家婆娘能吃好喝好,就是每顿花费百金千金,刘彻也还是养得起的。 八月十九,秋分。 是夜,刘彻领文武百官西出长安,于城郊设高坛,行秋祭大典,祭祀过月神。 翌日拂晓,刘彻甲胄着身,行至御榻前,见阿娇尚在熟睡,便是俯身吻了吻她光洁饱满的额头,随即毫不迟疑的转身离去。 随着他的脚步渐渐远去,御榻上的阿娇眼睑微颤,反是闭得更紧,唯见得两行清泪从眼角缓缓滑落,砸在金丝软枕上,碎成数瓣,浸成两滩水渍。 宫门处,刘彻对跪伏在地为他送行的宦者令李福道:“回去照看皇后吧,孕妇不宜哭泣,免得伤眼,让卓文君去瞧瞧,好生宽慰。” “陛下多多保重!” 李福顿首应诺,起身趋步而退,去侍奉皇后去了。 他随侍刘彻十余载,自是晓得该做甚么该如何做,才能真正替陛下分忧。 刘彻向来不喜形式主义,更不愿搞甚么百官出城相送的大场面。 他领着诸多死士和五千郎卫从未央宫南面的西安门出了城,下得龙首塬后,再绕往渭水北岸的细柳大营。 细柳大营内,三万细柳骑和两万中垒骑早已聚集,整装待发。 刘彻入得大营,甚么都没多说,骑在马上朝意欲近前参礼的两营诸将摆摆手,便下令即刻挥师北上。 从上郡通往朔方和云中两郡的北方大道已铺筑完成,与原本从长安到上郡的千余里大道联通,平坦宽阔的沥青大道全长两千五百里,被命名为京北大道,与京武大道和京西大道同为大汉京畿通往各处边陲的主要干道。 中垒骑营在前,郎卫护天子居中,细柳骑营在后,加上辅兵近愈六万骑,再算上备骑换乘的战马,拢共十万战马奋蹄疾驰,马蹄铁砸在沥青路面上,声若惊雷。 刘彻边是纵马疾驰,边是摇头失笑道:“大军行过,五皇兄怕是要肉痛许久啊。” 这沥青路面的质量本就远远比不得后世的高速公路,再加上万马奔踏可比车轮滚动要更具破坏力,只怕不少路面要重新修补了。 “此番行军,就权当验收北方大道了。” 刘彻颇是无良的如是想到。 北上途中,若真如过往帝皇出巡般遇城即入,必得耗掉大量时日,刘彻宁可让将士们在野外扎营,到得大城再稍事休整。 上郡的郡治为肤施县,在后世陕西榆林北部,离长安城足有千余里,即便随刘彻出巡的都是精锐骑兵,在保持马力的情形下,怎的也要数日光景方能抵达,因而中途需先在上郡南部的高奴县休整。 高奴县离长安约六百里,位于后世延安东部,因境内发现石油,故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在此地大兴土木,建设石油作坊和沥青作坊,迄今已有八年光景。 八年来,高奴县车马喧嚣,商旅络绎不绝,民间百业兴盛,再不是过往那贫瘠小县,其繁荣程度已远超郡治肤施县。 朝廷近年本已打算将上郡的郡治从肤施县改到高奴县,然随着京北大道的全线贯通,便暂且搁置此事。毕竟高奴县离京畿太近,离上郡北边的西河郡太远,若改高奴县为上郡郡治,不利于朝廷对河朔之地的掌控和发展。 高奴县令早已得诏令,知悉陛下会率大军在此地短暂停留,但不会入城,更不想整甚么排场,只是行军途中扎营城郊。 诏令中言明,不得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他自是不敢违背陛下的意志,没大张旗鼓的搞甚么万民迎候,只是征调奴隶和役夫在城郊筑了简易行营,还特意请了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的诸多掌事协助,整葺中军大帐。 酒肉蔬果等各类军需自应准备妥当,以犒劳军中将士,至于陛下的膳食,只怕也轮不着他操心。 刘彻到得高奴县,对这等安排颇是满意,赞许及勉励了高奴县令几句。 高奴县令松了口气,心下更是大喜。 不知多少官吏这辈子做梦都想得到皇帝的一声赞赏,旁的好处先不提,光是今年岁末前往长安公府述职上计时,评鉴就能高不少,前途光明啊。 刘彻倒是没多想,只觉着这县令的做法甚是合他的心意,便是遣了数名亲卫先行出发,到前方预定的各个休整地点传达旨意,就依照高奴县的做法和形制准备即可。 那些郡县长官本就在犯愁如何接驾,接到旨意后,便有了参照,排场搞太大的忙是尽量精简,准备不够周全的忙是查漏补缺。 好在陛下会在高奴县休整两日再重新启程,倒是给了他们充裕的时间进行调整和筹备,同时也让他们颇是感念和看好高奴县令,使得他日后官运亨通,屡有贵人相助,这是后话,暂不多提。 便是这般停停走走,刘彻率大军过得上郡,西河郡,在五原郡经水陆码头渡过大河,最终抵达云中郡的郡治云中城。 到得云中城时,已是九九重阳。 因着沿途屡有休整,随行将士们虽是风尘仆仆,但却没太过疲累。 云中郡是大汉北部最重要的边郡,故其郡治常年屯驻有大量边军,郡兵规模也不小,以便随时驰援各处边塞。 太尉李广已将云中城屯驻的边军乃至郡兵尽皆征调北上,自身也领亲卫骑营四处巡视防务,故未能前来迎驾。 云中太守吴蒯则是出城迎候,随陛下出巡的大军倒是好安置,边郡甚么都缺,就是不缺军营,边军和郡兵大多已被抽调,营帐管够,酒肉也管够。 官吏们也都见惯了大场面,有条不紊的照章办事,安置和犒劳将士,不见半分慌乱。 刘彻颇是满意,心道让曾任陇西太守多年的吴蒯转任云中太守果是正确的,唯有这等治军治政皆是经验丰富的封疆大吏,才能为大汉稳稳镇守住北方边陲。 将细柳和中垒两营留在城外的囤兵大营,刘彻率五千郎卫入城,暂且在太守府衙落脚。 是夜,刘彻让亲卫放飞鹞鹰,给早已抵达朔方郡北方塞外的安夷将军公孙传讯,让他率麾下将士前往云中北部的白道岭,等待与朝廷大军会师。 白道岭位于阴山山脉的中段,山北面穿越丘地带后便是较平坦的高原,山南沿为崇山峻岭和深谷陡坡。 战国时,赵国曾在附近山势较缓的地带开辟出一条山道,该山道有一段为凝灰岩构成的山梁,色灰白如石灰,故谓之白道,白道岭也因而得名。 秦皇**诸侯后,连燕赵长城,大举整葺修筑,白道作为阴山山脉南北交通的主要通道,自也设有边塞,囤兵驻守。 秦末乱世,匈奴趁势崛起,夺取了雍凉,河朔及燕北,放马驻牧,阴山关塞也多被废置乃至特意摧毁。 大汉收复河朔和燕北后,设置云中和朔方两大边郡,重新修筑各处关塞,这白道塞亦在其中,乃是云中郡最重要的北方边塞。 待得两路大军在白道塞会师,大汉就该兵发塞外,在漠南草原与匈奴决战。 军臣单于既是发了国书,邀大汉皇帝往来漠南会猎,刘彻自然要去见识见识匈奴各部族齐聚的林大会!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两军伐谋 白道塞在云中城东北方二百余里外,骑兵若纵马疾驰,大半日便可抵达。顶 点 x 23 u s 刘彻特意让麾下将士在云中城多休整几日,边是等待两万虎贲卫从上古郡的郡治沮阳县前来会合,边是派出斥候游骑带大量鹞鹰先行出塞,散布漠南草原,侦查匈奴人的动向。 鹞鹰的定点传讯虽是迅捷,但对不断大范围游弋的游骑斥候而言,大多数情形下只能作为单向传讯使用,否则效率还不如游骑斥候自身纵马回报。 漠南草原是位于阴山山脉和大戈壁之间的狭长地带,东西长愈两千里,南北最宽也不过四百余里,因大部分区域皆地势平坦,视野开阔,几乎不存在任何出兵偷袭的可能性。 刘彻倒也没多谋划甚么计策,如此大规模的骑兵作战,在这没有战时指挥通讯系统的年月,大多数战术细节的设定没有太大意义,几乎没办法严格执行。 唯有大战略可以确定,就是尽可能多的歼灭匈奴主力。 想要达到这个目的,便不能使用游击战术,逐步蚕食其小股部队,而是要诱使匈奴集结全部兵力与汉军进行大决战。 打不过就远遁万里,重新休养生息,以待日后再起,这是游牧民族最令人头疼的地方。 机会仅有一次! 刘彻不断用手指敲击着桌案上的地形图,没想着能否战胜匈奴大军,却已想着将匈奴主力击溃后又该如何。 追击,或不追击,这是个问题。 追击多远,更是个大问题。 是夜,刘彻遣亲卫给常驻右北平郡治的行人令宋远传讯,让他即刻北上出塞,想办法进入乌桓山脉,向乌桓诸部大人传达大汉皇帝的数道诏令。 三日后,两万虎贲卫抵达云中城,入城外囤兵大营休整。 又过得三日,白道塞遣兵将快马回报,安夷将军公孙已率麾下七万五千骑抵达白道岭北麓,就地扎营休整。 在未得到皇帝的旨意前,守备白道塞的边军将士是绝不会让公孙贺入塞的。 刘彻确实也没打算让公孙带兵入塞,只是遣人先行通知白道赛的边将,给塞外的胡骑和羌骑将士送去酒肉犒劳,再传令下去,各骑营整备待发,明日北上。 翌日清晨,大军离营,朝白道塞疾驰而去。 五千郎卫,两万虎贲,两万中垒,三万细柳,合七万五千骑,再加上各营的诸曹辅兵,近愈八万骑。 此番出征,汉军没带太多粮草辎重,盖因漠南草原算是汉军的半个主场,背倚数千里关墙的诸多边塞,想获取补给并不难,尤是太尉李广早是准备妥当,较大的塞城皆是粮草充裕,便连战马的精料都备下不少,足以支应大军所需。 大军抵达白道塞后,再度休整两日,方才出塞。 汉六十七年,九月十九,霜降。 大汉天子刘彻率七万五千汉骑出白道塞,与安夷将军公孙麾下胡骑和羌骑会师,计骑兵十五万,及万余诸曹辅兵。 出塞后,汉军没打算隐匿行踪,盖因这是毫无意义的,十数万骑再加上备骑换乘的战马,将近二十万匹战马在草原驰骋,匈奴人又不瞎,还能看不到么? 刘彻索性让麾下将士高举天子旗号,一路向东,缓缓行进。 斥候游骑早已传来回报,匈奴各部族此时已纷纷汇聚到上谷郡北方塞外,准备参加林大会,然匈奴左右贤王麾下的二十万铁骑仍堵在乌桓山脉的西麓,未见旁的动静。 刘彻估算了距离,距军臣单于设庭之地约有千里,对纯骑兵部队而言算是不远不近,保持马力的情形下,也就三四日的光景。 乌桓山脉西麓则离那里更近,仅五百余里,匈奴左右贤王若是不惜马力,全力驰援军臣单于,一日便可抵达。 “是军臣单于过于自信,还是想诱使我汉军决战,待单于庭部众死死拖住我军,左右贤王大军再驰援么?” 刘彻颇是踌躇,这两种情形都是他不愿遇到的,光是击溃单于庭主力并不足以重创匈奴根基,匈奴左右贤王麾下那二十万铁骑也要引来才行。 他沉思良久,对纵马随行的殿内中郎将仓素吩咐道:“传令下去,往东北方行军,从大戈壁的边缘地带绕到军臣单于设庭之地的北边!” 各营将领听闻军令,皆有些讶异,陛下这是要远离边塞关墙,等若是放弃了汉军最大的优势。 日后若是兵败,被匈奴大军绝断退路,想再撤回边塞可就不容易了。 然大汉军律森严,没有将领敢违抗军令,何况陛下圣意已决,特意让殿内中郎将前来传令,言明诸将只需依令执行,不得有任何异议。 行军途中,刘彻特意派出数十支游骑小队,大范围搜寻小股的匈奴骑兵,生擒些活口,再将之放走,让他们替大汉皇帝传话给匈奴大单于。 “单于邀朕会猎漠南,朕今应邀,亲率五十万汉骑北狩,单于可敢来战?” 单于大帐内,军臣单于听闻汉国皇帝让人传的话,自是冷笑连连。 五十万汉骑? 果是狂妄的黄口小儿,莫非以为这般虚张声势便能让我匈奴撤兵? 军臣单于看向身侧的中心,出言询问道:“如今刘彻小儿已远离关墙,依国师之见,我匈奴大军是否该断其后路?” 中心沉吟片刻,躬身道:“回禀大单于,臣以为不可。” 军臣单于微是皱眉:“为何?” 中心答道:“左贤王昔年征讨乌桓诸部,却被倚靠汉国边塞的乌桓骑射不断牵扯,最终非但无奈撤兵,更遭乌桓大军追击数千里,实乃前车之鉴啊。” 军臣单于颇是不甘道:“可据斥候回报,刘彻现下已挥师大戈壁,距离最近的汉国边塞足有三百余里,且其麾下不过区区十余万汉骑,单凭我单于庭大军便可将之击败。” 中心辅佐他多年,岂会猜不到他的心思,不禁暗叹匈奴君臣多是急功近利的莽夫,过往尚有右贤王略懂谋略,可惜被汉军斩杀与河西走廊,新任的右贤王伊稚斜也是个莽夫。 中心问道:“大单于或许能将汉国骑军轻易击溃,但真有把握斩杀甚或生擒刘彻那厮么?” 军臣单于默然良久,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匈奴铁骑即便再勇猛,也不可能在大草原围歼十余万汉骑,汉国皇帝在众多汉骑的护卫下若全力逃窜,数百里外的边塞昼夜可至,确实没把握将之擒拿。 何况汉国皇帝若换了寻常汉军的装扮,想从数以十万计的乱军中将之辨认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军臣单于复又问道:“那国师以为该如何行事?” “依臣之见,刘彻此子虽是狂妄,却也非有勇无谋的莽撞之人,他此番非但亲率汉军出塞,且故作托大的孤军深入,更让人传话挑衅,或许是想再照着昔年乌桓人的做法,将我匈奴大军牵扯在茫茫草原。” 中心见得军臣单于松了口,忙是打铁趁热的出言分析着汉国皇帝的盘算。 军臣单于微是颌首,却仍有些不解:“昔年乌桓人之所以得逞,盖因左贤王领兵南下时未备足粮草牲畜,而乌桓人可从汉国关塞获取粮草,即便如此,也足足拖了大半年的光景。 现下刘彻领兵远离关塞,难以获取粮草支应,而我匈奴诸部皆齐聚在此,牲畜不可计数,拖延愈久,反倒对汉军愈是不利吧?” 中心摇摇头,沉声道:“十月将至,汉军无须将我匈奴大军牵扯太久,只需有两月光景,待到凛冬飞雪,我匈奴想再攻陷汉国关塞,便是难上加难。” “原来如此!” 军臣单于骤然瞪大双目,拍着大腿道:“刘彻小儿果是阴损,若非国师提醒,我险些遭了那厮算计,误了大事!” 中心忙是谦卑道:“大单于言重,此乃臣的本分。” 军臣单于向来不喜他的虚应客套,径自问道:“依国师之见,为之奈何?” 中心早有定计:“想来汉军必以为我匈奴各部族齐聚此地,会依往例先举行林大会,方会对汉国用兵,大单于不妨趁汉军不备,即刻领各部族南下上谷郡的关塞,攻其不备!” “此计甚妙!” 军臣单于眼神大亮,忙是追问道:“国师以为该当攻击何处关隘?” 中心毫不迟疑道:“广宁塞!” “广宁塞?” “不错,上谷郡为燕地关墙起始之地,依燕山为屏障,使我匈奴不得从燕北南下,牧马中原。然昔年燕国修筑关墙,多为防备中原诸侯,故鲜少在阴山修筑关隘,待到秦皇**诸侯,方在燕北的阴山大兴土木,修筑边塞。” 中行略是斟酌,尽量委婉道:“秦末以来,燕北为我匈奴驻牧地,秦时的燕北边塞已多被废弃,近年汉军虽夺回阴山南麓,但尚来不及将各处燕北关塞尽皆好生修筑,这广宁塞便是如此。 广宁塞居于阴山谷地,因其地南倚于延水,地势北高南低,土质松软,塞城不宜高筑砖石,故仅能夯土为墙,且仅高丈余。汉军虽在此关隘囤驻重兵,然我匈奴大军向来不惧汉军兵多,只忧汉国城坚池深……” “不错,确是如此!” 军臣单于不禁大喜过望,抚掌大笑道:“便依国师所言,即刻兴兵南下,夺取那广宁塞,横贯阴山,今岁我族便可在燕北乃至河朔越冬!” 九月末,军臣单于聚集匈奴诸部,得铁骑三十万,族众近百万,奴隶牲畜无数,悍然兴兵南下,兵锋直指广宁塞。 汉军斥候探知此事,忙是分别向皇帝刘彻和太尉李广分别传讯。 刘彻闻讯,骤是颦眉,即刻遣亲卫向李广传旨。 城破,夷族! 第三百八十章 城头失守 入得十月,漠南草原寒风渐起,不复夏日般的生机勃勃,而是透着浓浓的萧索和肃杀。m.x23us.com 自得知匈奴单于庭大军兵发广宁塞,刘彻便已知晓,自个着实有些大意,小觑了匈奴君臣。 后世的历代皇朝,即便都在北方边塞屯驻重兵,仍屡屡被北方游牧民族攻破边塞,杀入中原腹地。 阴山山脉及构筑之上的雄关坚城确是坚实的北方屏障,但想要将数千里的关墙尽皆严密布防,囤驻的边军必将高逾百万。 大汉做不到,后世的历代皇朝也难以做到,便连总人口近两亿的明朝都无法长期维持百万北地边军。 进攻往往比防守更具主动性,尤是机动性极强的游牧民族骑兵,只需采取单点突破的法子,将阴山屏障打开处缺口,便可长驱直入。 汉军固然可以退守,依仗右北平郡,渔阳郡,上古郡,代郡,雁门郡构筑的旧有防线抵御匈奴,然而那便意味着彻底放弃燕北乃至河朔。 云中,朔方,五原,西河,这四个大郡生活着近两百万汉民,皆是朝廷近年以募民戍边的名义征调来的,阴山防线若是失守,他们将惨遭匈奴铁蹄践踏和血腥屠戮。 若再加上雍凉之地,疆域将比漠南草原更为广袤,来去如风,擅于骑射的匈奴铁骑更是鱼入大海,汉军想要清剿着实难上加难。 不能让匈奴大军攻陷广宁塞,否则大汉在燕北,河朔乃至雍凉的十年经营将顷刻毁之一旦! 日后就算将匈奴全族诛绝,也难以挽回此等重大损失! 身居塞外的刘彻晓得事态严重,镇守边塞的太尉李广亦是清清楚楚,即便没接到皇帝陛下那道“城破则夷族”的旨意,他也必全力死守广宁塞。 哪怕用大汉边军和郡兵的血肉将广宁这处山谷填满,也绝不能让匈奴人攻陷广宁塞! 渔阳郡和代郡的太守和都尉皆在全力征调郡兵北上,五六百里的路程,大批步卒本需花去半月光景,然太尉李广下了军令,十日不至,都尉就地问斩,太守则留待陛下处置! 若再无援军,广宁塞都未必能撑十日! 李广站在广宁塞的城楼,望着城外潮水般涌向城墙的奴隶,面色沉凝。 匈奴人此番攻城没甚么计策,就是驱赶着奴隶扛着砂石往城下冲,甚至连云梯都懒得架,撞城锥也没心思打造,他们有足够的奴隶垫出抵近城头的缓坡,不管是用砂石还是奴隶的血肉。 “用猛火油,焚尸!” 李广传令守军将士朝城下丢燃烧罐,燃起熊熊烈火,腾起带着恶臭的黑色浓烟。 岂料匈奴将领们早有防备,没有丝毫慌乱无措,大批的匈奴铁骑堵在北方谷口,仍是手持利刃威逼着更多的奴隶扛着砂石往关墙冲。 广宁塞的北关墙不过里许宽,丈余高,数以十万计的奴隶源源不断的填进去,怎的都能用砂石将那火势扑灭了。 “直娘贼,军臣单于那厮真是疯了!” 李广矗立城楼,用潮布捂着口鼻,透过浓浓的黑烟望着城外飞蛾扑火般的奴隶,难掩心中的震惊。 军臣单于这般不计奴隶伤亡,几乎是用匈奴全族的底蕴豪赌,赌的非止是广宁塞的归属,更是匈奴与大汉的国运! 对匈奴贵族而言,奴隶是比牲畜更宝贵的财富,军臣单于能征调如此众多的奴隶,必然向各部族首领许诺了诸多好处。 若匈奴此番无法攻下广宁塞,军臣单于必无法向各部族首领交代,若被逼着让出大单于之位,日后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放箭,无需节省箭矢,不得让战奴冲到城下!” 李广见城下火势渐熄,已知纵火焚烧尸身没甚么用处,反倒会让城头的守军将士被浓烟熏呛,难以全力投入防卫。 一**箭雨如同黑色的蝗群飞向天空,带着尖啸朝城外满坑满谷的战奴扑去,仿若阴云当头罩下,黑色的铁雨贯穿战奴的身体,迸出无数血花。 战奴们的攻势顿时大挫,成片的尸身伏倒在距关墙四百步开外,更远出的战奴们皆是怯步不前。 督战的匈奴将领却是不以为意,不断让麾下将士用利刃将更多的奴隶驱赶入山谷。 随着谷内的战奴愈来愈多,前排的战奴被生生推挤着继续前行,停驻不前的多是被挤到在地,踩踏得肠穿肚烂。 顶着简陋的木盾,扛着砂石的战奴们再度前行,不少身强体壮的更是拎起地上的尸身挡在身前,他们晓得若无法攻下前方的那座汉国关塞,他们必死无疑,只能心存侥幸搏一搏。 毕竟关墙下的尸山已垒得很高很高,眼瞧就可轻易攀上城头。 或许他们仍是会死在城下,但在谷外的无数战奴中,尚有他们的族人,他们的妻儿老小,兴许就能不用赴死了。 人有百样,将死之时更是神色各异,有怯懦哀嚎者,有不甘怒吼者,有疯癫若狂者,然在匈奴铁骑的威逼下,也只能尽皆往前方的关墙奔去。 深陷绝境时,尽早死去,未必不是种解脱! “诶,若是广宁塞有那甚么高爆弩箭,也不至守得这般艰难!” 李广见得城外情形,不禁喟然长叹,却也晓得那是难以实现的。 据他所知,那甚么高爆炸药颇是凶险,不宜储存,需从长安周边的作坊运来各式材料,再由匠师就地配置。 即便陛下放心让此等神兵利器大肆散播到各路军伍,但若想在各处边塞尽数布防,那得耗费多少赀财,又需多少匠师看管和维护? 因而各处边塞虽备有不少填装猛火油的燃烧罐,但高爆弩箭却是没有的。 现下塞城中聚集了六万步卒,城南的于延水北畔着驻扎了近两万郡骑,这是能就近调集的所有兵员。若是再从周边边塞抽调,导致他处兵力空虚,难保匈奴人不会分兵偷袭,到时即便守住这广宁塞,又有甚么意义? “传讯上谷太守吴蒯,让其倾尽全力调集乃至制作箭矢,尽速运送来广宁塞,多多益善!” 李广沉声下令,依照这般情形,匈奴必昼夜不停的攻城,不出三日,广宁塞的箭矢必将消耗殆尽,撑不到援军抵达。 李广放眼北望,微是叹息道:“陛下此时应已知晓广宁塞情势危急,也不知陛下会如何决断?” 莫说远在广宁塞的李广,便连随天子出征的诸多将领都猜不透皇帝陛下的盘算,甚至对其颁布的军令颇是惊骇。 面对匈奴单于庭的三十万铁骑和近百万族众,汉军的十余万骑本就处于劣势,全力迎敌都胜算不大,陛下竟还要分兵。 不错,分兵! 且是装备最为精良的两万虎贲卫,更派出左中郎将李松率两千郎卫随行,向漠南草原东部进军,攻击仍堵在乌桓山脉西麓的匈奴左右两部二十万铁骑。 刘彻晓得局势有变,若还想着将匈奴两路大军尽皆重创,着实太过狂妄了,胃口太大,会被活活撑死的。 两万虎贲卫借助掌心雷,虽无法真正重创那二十万匈奴铁骑,但只要将之拖住甚或震慑住,使其无法驰援军臣单于,则刘彻率领的汉军主力就可免去腹背受敌的危险,全力与匈奴单于庭所部决战。 得知匈奴兵发广宁塞后,刘彻虽是心焦,却也没即刻驰援,仍是绕到匈奴大军的北面,全军就地休整两日,方才拔营南下。 十月初六,立冬。 军臣单于兵临广宁塞将将十日,匈奴攻城十日,汉军守城十日,杀声昼夜不息。 数以十万计的战奴终是用砂石及他们的尸身,垒出足够高度的坚实缓坡,几已贴近关墙。 清晨时分,匈奴精锐终是现身,没有纵马冲锋,而是徒步上得缓坡,弯弓搭箭,向城头射出漫天箭雨。 城头的汉军守将纷纷高喝:“顶盾!” 然而再密集的盾阵也无法完全护住城头将士,不少守军皆是中箭,倒地哀嚎不已。 匈奴人的箭术着实不凡,弯弓搭箭如行云流水,阵阵箭雨毫不停歇,使得城头守军压根不能冒头。 战奴们则趁势爬上缓坡,在匈奴射手的掩护下,往城头搭城梯和木板,轻而易举的攀上城头。 “金鼓传令,弃守北面城墙,城头守军撤上两侧山梁的关墙,务必不得放匈奴步卒从山脊翻越。” 李广早有预料,好在渔阳和代郡的援军已是抵达,加上原本的守军将士,共二十五万步卒及五万骑兵。 只能在塞城内近身肉搏了,好在北城门皆用大量砂石堵死,匈奴人想要将之凿通也得大半日,且门洞狭窄,匈奴铁骑想大举入城也非易事。 南面的城墙却是不可再弃守,否则整座塞城就彻底被匈奴人攻占,在一马平川的燕北大地,大汉守军是挡不住数十万匈奴铁骑的。 三十万汉军,将以血肉之躯,堵住这谷中边塞! “三日,只需再守三日!” 李广执着鹞鹰卫编译出的密信,眼睑半阖,再度下令:“五万郡骑无需入塞城参战,皆在河畔扎营,养精蓄锐!” 第三百八十一章 击溃前军 (这章写得还行,虽不喜倭国,但倭漫尚可,感谢腐烂臭臭,听着特攻队长的歌写的,吹爆,吹爆!) 汉六十七年,十月初九。x23us.com 大汉天子刘彻亲率大军驰援广宁塞,抵近塞北百余里,匈奴大单于栾提军臣命族众继续与守军在塞城巷战,自身则亲临三十万匈奴铁骑迎战大汉天子。 大规模骑兵作战,战线蔓延数里,双方主帅不可能亲自指挥所有将士。 刘彻命各营诸曹辅兵殿后,备骑换成的战马也置于后军,亲自统率十三万骑正面迎敌。 倾力一战,以决汉匈国运! 战前,刘彻特意敕封敦煌三大军镇的羌骑首领为军镇都尉,言明此战若胜,三大都尉可册入汉籍,得封关内候。 三名都尉自是心下大喜,他们皆是卑禾候瓦素各的族弟,早从族兄处听闻长安繁华,心中颇是向往,然却难觅良机得加官进爵。 若有可能常住长安城,谁特么愿意囤驻在敦煌军镇那鬼地方? 刘彻懒得揣摩他们的心思,也没打算真让他们与匈奴大军刚正面,羌骑和胡骑皆为归附大汉的游牧民族子弟,其习惯的骑射战术与匈奴骑兵极为类似,与汉骑则有着较大区别。 若将汉骑与羌骑胡骑混编,必会影响协作性,降低战斗力。 因而刘彻不顾麾下诸将的反对,将七万余万羌骑和胡骑皆放在左右两军,分由安夷将军公孙贺和三大都尉率领,护卫中军侧翼。 刘彻则领两万中垒居中军,公孙昆邪领身经百战的三万细柳为前军,比两翼凸前,正面迎战匈奴大军。 殿内中郎将仓素领三千郎卫亦居前军,辅助公孙昆邪。 刘彻身边仅剩两百亲卫,皆是郎中令吴成秘密培养的死士,便是对中垒诸将皆是慎重戒备。 尤是中垒校尉秦立身侧时刻跟随十名死士,若显出半分欲对陛下不利的苗头,必遭斩杀。 防人之心不可无,刘彻向来不愿用身家性命来赌臣民的忠心。 秦立亦也没甚么怨忿,懂规矩,守分际,正是为人臣者的本分。 翌日清晨,两军列阵,相距已不足十里。 列阵毕,匈奴大军巍然不动,汉军则缓缓推进。 匈奴中军处,军臣单于从斥候游骑的回报中,已尽数知悉汉军布阵,不禁鄙夷失笑。 “刘彻小儿果真只会阴私算计,却不通派兵布阵,兵力未不足我匈奴半数,竟还敢布下雁阵,且两翼松散,远离中军,显是防备我匈奴铁骑攻其侧翼。” 军臣单于冷笑连连,阴恻恻道:“既是如此,我不妨反其道行之,全力击其前军,进而直捣其中军,国师以为如何?” “大单于此计甚妙,擒贼先擒王,刘彻那厮居于中军,若是我匈奴大军以迅雷之势击之,则汉军两翼必拼死来援,阵势必乱。” 中行沉吟片刻,躬身道:“我军足有三十万骑,在我匈奴铁骑进袭汉国前军和中军时,不妨命乌孙昆莫分麾下五万乌孙骑护卫我军侧翼,并拼死阻绝汉军两翼回援中军。” 军臣单于眼神微亮:“你是想让猎骄奢的乌孙骑与汉军两翼死战?” 中行丝毫不加掩饰道:“乌孙国本受我匈奴大恩,然在先前我匈奴受挫时,猎骄奢反倒谋图自立,非但不再进贡,更想与汉国媾和,此等忘恩负义之徒,不可使其再做大。” 军臣单于颌首道:“国师言之有理,确要借机削弱乌孙部众。” “传吾军令,乌孙骑则分做两部,即刻进袭汉军两翼,需死战不退,违令避战者杀无赦!” “我匈奴二十五铁骑尽数归拢,待汉军前军抵近至三里处,再尽提马速冲击汉军中路,擒杀刘彻小儿者,赏万金,得封王!” 大单于军令颁下,匈奴诸将自是奉令而行。 乌孙昆莫猎骄奢虽是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抗,只能将五万乌孙骑分作两部,即刻进袭汉军两翼的近八万骑军。 此战无论匈奴是胜是败,乌孙部族仅存的五万子弟怕都得伤亡大半,猎骄奢不禁悔恨交加,一步错步步错,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时近正午,汉匈两军抵近至三里。 半晌未动的匈奴铁骑突提马速,全力前冲,匈奴人骑射之术甚是了得,马速尽提后便是弯弓搭箭,等待着汉军进入射程的那一刻。 大汉前军的细柳营见此情形,虽依旧维持原本的马速,拿起马背上早已绞好弓弦的劲弩,他们全副金盔锁甲,便连战马的头颈皆以鳞甲覆之,可不打算真与匈奴人拼骑射。 两军抵近,匈奴铁骑率先将箭矢齐齐抛射,遮天蔽日的箭雨如乌云笼顶,带着尖啸从天而降。 细柳将士纷纷伏低身子,几乎是趴在马背上,作为最精锐的大汉骑营,又与游牧民族对阵多年,他们身着全身锁甲便连后甲都挂满细密鳞片。 箭矢及身,金铁交击声不断响起,匈奴的抛射出的箭矢是从天而降的,带着极大的动能,汉军甲胄的薄弱处仍是被贯入,溅出蓬蓬血红。 难以计数的闷哼身响起,混着战马的惨烈长嘶,不少汉骑被胯下战马掀翻在地,被后方疾驰而来的袍泽踏成肉酱。 细柳将士身经百战,深知即便前方的袍泽落马,也不能停驻避让,只能狠下心肠继续往前冲,否则伤亡会更大! 咚咚咚! 后方军鼓擂响,细柳将士微是起身,扬鞭打马,骤然尽提马速。 两军皆是马速提尽,距离瞬间急速拉近,两百步外,细柳将士迎着匈奴人的第二波箭雨悍然前冲,扣动劲弩扳机,以弩矢回敬。 精锐汉骑的弩矢皆采用三菱形铁制箭头,穿透力和杀伤力远非匈奴箭矢可比,再加上匈奴骑兵多身着皮甲,弩矢及身便即轻易贯入身体,撕裂出大面积的创口,不管弩矢是否贯穿身体,创口都不断溅射出大量血液,压根不可能止住。 后世军刀的多带血槽和锯齿也如同此理,难以止血的持续性创口即便在医学发达的后世都不易处理,何况是这个缺医少药的年月。 即便中箭的匈奴铁骑没伤着要害处,也会因持续性失血迅速丧失战斗力,甚至最终导致死亡。 前排的细柳将士却没顾得上看弩箭齐射的战果,抵住匈奴的第二波箭雨后,便即直起上身,甩下强弩,执起悬挂在马背上的战戟。 后头的袍泽则是抽刀出鞘,挥舞在手,高喝呼喊着军威号。 “大汉威武,杀!杀!杀!” 细柳将士齐声高喝,声震云霄! 匈奴骑兵再无暇弯弓搭箭,盖因两军前排将士已是猛烈对撞。 依照后世的算法,精良战马最高时速可达五十余公里,冲锋时爆发出的速度更远远超出这个数据。 汉匈两军皆是马速尽提,以近愈一百二十公里的相对时速对撞,如惊涛拍岸,场面自然惨烈异常。 三万细柳宛若黑色锋矢,生生插入数倍与己的匈奴军阵中,前排汉军的战戟狠狠贯入匈奴骑兵的身体,凭借强大的冲力将之贯穿,甚至有不少被贯飞落马。 细柳将士经验丰富,在战戟触及敌身之际松手,否则自身的胳膊怕也会因反震而彻底废掉。 放弃战戟后,他们纷纷抽刀出鞘,继续斩杀前方的匈奴骑兵。 匈奴骑兵无处躲避,也只能拼死迎战,即便他们的兵刃不及汉军精良,但人多势众,三万汉骑孤军深入,待得马速渐缓,必然会被围歼。 匈奴骑兵是这般想,匈奴诸将亦是这般想。 军臣单于更是仰天长笑:“刘彻小儿只会纸上谈兵,果是愚不可及!” 然而便在此时,三万细柳汉骑的所到之处突是炸响阵阵惊雷,便连万马扬蹄的声响都被完全盖过。 轰隆隆的雷声直冲云霄,脚下的广袤草原震颤不已。 “大汉天子,代天罚罪,杀!杀!杀!” 细柳将士疯狂高喝,挥舞着马刀斩杀着四散奔逃的匈奴骑兵。 他们瞧得真切,战前郎卫所说的甚么掌心雷真的发威了,本是陷入苦战之处因着随行郎卫扔出一柄柄小木槌,便会炸响惊雷,轰得泥土飞溅,匈奴骑兵更是人仰马翻。 地面那些焦黑的坑洞,匈奴骑兵和战马被神雷轰得碎裂飞溅的血肉,非但没让细柳将士感到恐惧,反是激起了他们嗜杀的欲念。 轰轰轰~~ 神雷不断炸响,身经百战的细柳将士们知晓,他们能胜,且是大胜! “杀!” “杀蛮子,杀单于!” 将士们杀性大起,边是斩杀着惊恐逃窜的匈奴骑兵,边是纷纷高喝道。 处在后排的细柳校尉公孙昆邪亦是面色潮红,望向身侧随行的殿内中郎将仓素,眼神中带着询问和坚定。 仓素不加思索,便是重重颌首。 公孙昆邪骤是大喜,沉声传令道:“擂鼓鸣金,直捣匈奴中军!” 金鼓手得令,擂战鼓,击金钲。 汉军作战皆以金鼓传令全军,细柳将士更是对金鼓号令尤为熟悉,听得鼓点钲声,不待上官传达,便已知悉军令。 “杀入匈奴中军,诛杀匈奴单于!” 细柳将士们彻底陷入狂暴,齐齐调转马头,不再理会逃散的匈奴溃兵,而是迅速重新集结成阵,向前方里许外的匈奴中军疾驰而去。 第三百八十二章 全军溃逃 “传令下去,中垒骑营留校尉秦立领四千骑护驾,余者尽数随各部曲军候全力突进匈奴中军,随细柳营金鼓行事!” 大汉中军处,刘彻边是纵马前行,边是喝令道。x23us.com 随行死士应诺,稍提了马速前去向中垒校尉秦立传达陛下军令。 秦立得令,虽是忧心匈奴溃散的前军会再度集结,围攻陛下所在的中军,但军令如山,尤是在两军激战正酣时,若因他的迟疑错失良机,战后不管胜败,皆是枭首抄家的死罪。 秦立忙是命中垒左监和右监各聚拢八军候,率其部众马速尽提,向前往的细柳骑营追赶而去,他则率亲卫骑营在内的四千骑保持原速,缓缓结成圆阵,将陛下护在中央。 刘彻不是轻易热血上脑的莽夫,眼见前方的匈奴溃兵愈来愈多,便是吩咐护卫着他的将士们减缓马速。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这皇帝更是惜命得紧,生怕被流矢所伤。 马速减缓后,外围的汉骑便有充裕的时间驱赶附近的匈奴溃兵,将防御范围扩大不少,远超一箭之地。 刘彻执起挂在马背上的望远镜,远远望见细柳骑营即将攻到匈奴中军处,中垒骑营前去支援的万余骑也已坠在其后,便是让二十名死士散出,分别去向左右两翼的安夷将军和三大都尉传令。 给羌骑和胡骑的军令很简单,全力剿杀匈奴前军的溃兵,无需顾忌匈奴中军,也无需顾及皇帝的安危,不断冲击溃散的匈奴骑兵,使其无法重新集结即可。 汉军虽能靠掌心雷出其不意,击溃匈奴大军,但想要将之围歼无异痴人说梦,何况狗急跳墙,兔急咬人,真若将匈奴溃军逼上绝路,拼死反击,胜负仍是难料。 毕竟匈奴大军后方尚有近百万匈奴族众,更有数以十万计的战奴,便是站着不动让汉骑砍,都得砍到马刀卷刃。 二十名死士出得防御骑阵便是四散开去,各自奔驰,他们晓得不宜同行,免得在乱军同时丧生,就无法传递军令。 四处骑营各有五骑死士前去,总有能活着传下军令的。 大汉皇帝可冷静分析局势,调动各路骑营,匈奴大单于却是惊慌失措,尚未从前军顷刻溃败的惊骇中醒过神来,汉军前军已如离弦的箭矢般向匈奴中军所在激射而来。 之前为直捣大汉中军,匈奴特意在前军布置了十万骑,中军亦十万骑,虽派了乌孙五万骑攻击汉军两翼,但军臣单于出于稳妥考虑,还是派五万匈奴铁骑在两翼游走,既是防备汉军侧翼侵扰,亦有督战乌孙骑兵的意味。 今日对战,汉匈两军布下的其实皆为雁阵,且方向是相同,只是匈奴的兵力优势大,故其所布雁阵是包裹着汉军阵型的。 从两军将领的视角来看,汉军雁阵的两翼是向后排列的,用以保护侧翼和后方的安全,防止敌人迂回;匈奴雁阵的两翼则是向前排列的,就像猿猴的两臂向前伸出一样,是一种用来包抄迂回的阵型,但是后方的防御比较薄弱。 因此地据后方的广宁塞仅二十余里,匈奴君臣不觉得汉军敢分孤军绕到后方,又存着要围歼汉军的盘算,故而采取了这等极具攻击性的阵型。 这战术实是正确的,机动性和冲击力极高的大规模骑兵部队自古以来皆多采用雁阵,不管是东方皇朝还是西方帝国,皆不外如是。 只是匈奴君臣万万没料到,前军的十万铁骑会被三万汉骑击溃,且是一击即溃,四散奔逃,甚至未能略作拖延。 匈奴前军和中军之间间隔不过里许,重新提尽马速的汉骑不消半刻便已切入匈奴中军,匈奴将士便连弯弓齐射的反应时间都没有,更遑论纵马提速。 对骑兵而言,马速及为重要,机动性和冲击力皆取决于此。 尤是两军对冲时,没提马速的一方必处于极大劣势。 三千郎卫亦随细柳骑营冲锋,在抵近匈奴中军时便已拉开掌心雷的引信,两军即将碰撞时,数以千计的掌心雷投掷而出。 借着极高的马速,郎卫们无需太过用力,掌心雷便可依着惯性掷得颇远,惊雷再度轰然炸响,匈奴中军前排瞬间便被炸出方圆数百步的大豁口。 大片焦土,遍地血肉。 “杀!杀!杀!” 细柳将士们不似过往般先执战戟冲击敌阵,而是直接挥舞着马刀,迎着轰隆雷声驰上焦土,马蹄践踏着匈奴骑兵和战马的碎尸,溅起朵朵殷红冶艳的妖花。 “撤!快撤!” 军臣单于见得汉骑悍不畏死的往他所在的之处逼近,那神雷更是愈炸愈近,不由惊骇的大吼出声。 不是他怯战畏死,实在是掌心雷给他带来的震撼太过巨大,情急之下压根无法考虑太多。 对于未知的事物,且是不知何时会炸响的神雷,古人的畏惧远远超过后世之人。 匈奴将士们本就惊骇欲死,闻得大单于下令撤军,哪还有半分迟疑,皆是仓惶后撤,军臣单于的亲卫骑营倒还忠心护主,除却护卫军臣单于后撤外,尚留下部分殿后,阻绝汉骑追击。 “公孙将军,穷寇莫追!” 殿内中郎将仓素见得细柳将士仍奋不顾身的追击,反被断后的匈奴亲卫牵扯住,忙是出言提醒公孙昆邪道。 公孙昆邪久经战阵,也知匈奴大军看似溃败,实则未遭重创,若待匈奴将士醒过神来,重新集结反扑,失去马速的汉骑必深陷重围,惨遭围歼。 他沉声下令道:“传吾军令,停止追击敌军主帅,斩杀溃兵,勿使其重新结阵!” 细柳营各部曲将领皆身经百战,闻得军令便晓得主帅的意图,待郎卫们往匈奴亲卫聚集之处扔出些掌心雷,便不再与之纠缠,而是各曲分散,四处斩杀匈奴溃兵。 前来支援的万余中垒将士见状,亦是会意,调转马头,全力冲击那些集结成群的匈奴骑兵,将他们阵势冲散后便是疯狂砍杀。 匈奴将士自也瞧出汉骑的盘算,但却只顾着逃命,没有再生出集结之心。 大单于都撤了,自个若还傻傻的结阵迎敌,岂不是凭白引得汉骑冲杀? 汉骑摆明就是不会追击太远,只需往广宁塞的方向撤便可逃得性命。 于是乎,匈奴中军足足十万铁骑硬是被汉军的四万余骑疯狂追杀,纷纷朝南面奔逃。 汉骑果是只追出数里便即驻马,调转马头回返,四处阻截匈奴前军的十万溃兵。 匈奴雁阵的两翼本是突前,随着中路二十万铁骑尽数溃逃,这五万匈奴将士反倒成为断后部队,见得自家中军顷刻间逃得无影无踪,前军的溃兵则被汉骑阻截绞杀,皆是骇然色变。 好在汉军两翼的骑兵被乌孙骑牵扯住,又分兵支援中路,追歼匈奴前军的溃兵,无暇顾及他们。 “撤!” 匈奴将领们纷纷领着部众撤退,少部分朝南撤往广宁塞的方向,更多的则是朝东边逃去。 往东数百里便可抵达乌桓山西麓,那里屯驻着匈奴左右贤王的二十万铁骑,比跟着军臣单于更安全,将士们大多如是想。 匈奴左右贤王与军臣单于般,皆是栾提家族之人,他们前往投奔,不是叛逃而是另择明主。 在强者为尊的匈奴族内,栾提军臣遭遇此等惨败,已注定其声名扫地,再也无法服众。 今岁的林大会尚未举行,即便栾提军臣此番能在汉军刀下逃得性命,林大会上也必得让出大单于之位。 即位者不是左贤王便是右贤王,此时不带兵前去投靠,更待何时? 乌孙昆莫猎骄奢未曾亲自领兵出战,而是跟着匈奴君臣位于中军,此时已撤回广宁塞外的乌孙大营。 他望着空荡荡的大营,攥紧双拳无声而泣,浊泪横流。 乌孙族,今日怕是真要亡了! 匈奴大帐内,军臣单于已是缓过神来,不禁悔恨连连,适才即便要撤兵,也不是这般的撤法。 当人不愿承认自身曾经的胆怯时,往往就会用迁怒来缓解悔恨之心。 军臣单于亦是如此,挥刀斩杀了数名抛弃部众逃回大营的前军将领,让亲卫用草绳将他们的头颅穿起,在营前竖起高竿将之挂上。 “都滚出去,收拢所属部众,再加派大队游骑出营巡弋,防备汉军袭营!” 军臣单于将帐战栗不已的诸多将领尽皆斥退,又是沉声吩咐收帐亲卫道:“去将国师找来!” 国师中行非是武将,此番并未随军出战,而是前去主持对广宁塞的攻伐。 匈奴夺取广宁塞北墙已有三日之久,却仍是无法彻底占据广宁塞,匈奴铁骑无法大举入城,即便入城也无法提起马速,盖因汉国守军竟在塞城内挖掘壕沟,堆砌拒马,甚至推倒屋舍堵塞道路,焚烧营帐。 两侧山脊仍被汉军凭借关墙牢牢掌控住,用抛石机能轻易将擂石和燃烧罐投掷到塞城内,再加上数量充裕的箭矢,使得入城的匈奴士兵及战奴损失惨重。 长城关墙终是在此刻发挥了其应有的功用,也不枉秦皇昔年举百万役夫在崇山峻岭上大兴土木。 匈奴人夺取谷内塞城不难,但若想爬上陡峭的山梁强夺关墙,那就真是白日做梦了。 饶是伤亡惨重,匈奴仍不得不往塞城里派兵,盖因若只遣战奴入城,汉军步卒便会趁势反击,夺回更多的地界。 在汉匈两军昼夜不息的反复争夺中,塞城内的每寸土地都已浸染血渍。 此等近身肉搏的血战,伤者少,死者众,远比塞外的骑兵对阵更为血腥和残酷。 狭路相逢勇者胜,匈奴彪悍,汉人武勇,都已杀红了眼,不死不休! 第三百八十三章 帐內定计 军臣单于担忧汉军袭营实属多余,十余万汉骑的胃口没这般大,便连匈奴前军的溃兵都无法尽数吃下。m.x23us.com 汉骑的追击范围皆在十里内,杀人不同砍瓜切菜,且亡命奔逃的匈奴骑兵可比兔子溜得快,整个追击战就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方圆十里内就再不见匈奴溃兵的踪影。 汉军迅速清扫战场,顺带给倒地未死的匈奴人补刀,见得日渐西垂,便就地扎营。 经过点算,汉军战果远没料想般大,除将突前的五万乌孙骑兵近乎全歼,便仅斩杀了五万余匈奴溃兵。 即便再算上往东边逃窜,投奔匈奴左右贤王的数万匈奴骑兵,军臣单于麾下至少还能重新收拢十五万铁骑。 汉军则伤亡两万余骑,多是与乌孙骑兵对战的胡骑和羌骑,担当前军的细柳营伤亡却不大,仅在冲击匈奴前军时损失较大,且多为箭矢所伤。 凭借着精良的盔甲护住要害,只要中箭的将士没落马,多是还能保住性命的。 好在此番出征带上不少医官为辅兵,备足了金疮药和青霉药膏,天候又颇是寒凉,不必太过担心创口感染。 营帐扎好,将伤重者送去好生医治,稍事休整的汉军再度盘点所存战力,若不算诸曹辅兵,尚能作战的将士近愈十万骑。 “匈奴铁骑果是名不虚传,摊上军臣单于此等鲁莽主帅,又遭到此等溃败,我军却仍出现如此高的战损,且无法攫取更大战果。” 刘彻揉着眉心,没觉着今日是大获全胜,反倒算得上惨胜,毕竟军臣单于还保有十五万铁骑,再加上近百万匈奴族众和诸多战奴,依旧保有翻盘的可能性。 按照此等比例交换战损,汉军未必换得过匈奴人! 何况刘彻也不想将大汉的精锐骑营尽数葬送在此地,百战精锐不是地里的韭菜,割一茬长一茬,若出现成建制的损失,就意味着该骑营步入消亡。 经验需要传承,军魂更需传承,皆要靠活着的老兵往下传啊。 此地离广宁塞仅二十余里,鹞鹰传讯颇是便捷,刘彻也已知悉了广宁塞近来的具体战况。 匈奴夺取广宁塞北墙已近四日,却只攻占了塞城的北半部,正与死守城南的汉军进行寸土必争的拉锯战。 四日光景,匈奴士兵和战奴的伤亡难以估算,大汉守军则足足伤亡了近愈五万步卒。 “这广宁塞就是绞肉机啊!” 刘彻重新认识到冷兵器时代战争的残酷,没有巨炮导弹,皆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肉搏,反倒更为血腥。 汉匈两军皆杀红了眼,昼夜不停的厮杀,便连打扫战场的间歇都没有,数以万计的尸身遍布塞城各处。 刘彻虽未亲眼瞧见,但也能想象得出那尸横遍地的惨况。 他不禁有些懊悔,若非自个太急功近利,想借机彻底打残匈奴族,汉军不会出现此等重大伤亡的,不少参与守城战的郡兵还是入伍未满一年的新兵蛋子啊。 史上汉武帝虽穷兵黩武,但因对匈战场多选在漠南和漠北,大汉军民的伤亡率还算过得去,虽说劳师远征颇是劳民伤财,但总比不过人命宝贵。 再这般打下去,即便全歼这百余万匈奴人,也弥补不了大汉的损失。 尤是关中各郡和数大北方边郡的百姓,此战过后怕是要处处披麻哭丧了。 “全军休整两日,给太尉李广去旨,在广宁塞南面广挖壕沟,垒拒马,两日后撤出广宁塞,率兵据守在防御工事后,不使匈奴出塞即可。” 刘彻沉思良久,终是下定决心,沉声下令道。 “陛下,万万不可啊!” 帐诸将本是前来向皇帝汇报战损和战果的,其实闻得此等军令,皆是惊骇失色,齐声劝阻道。 刘彻微是扬眉,出言问道:“有何不可?” “陛下,若匈奴攻占广宁塞,得以横贯阴山,挥铁蹄南下,则燕北必定遍地烽火,便连河朔郡县怕都难以抵御匈奴骑兵。” 安夷将军公孙领兵与匈奴对战多年,深知匈奴铁骑的厉害,生恐陛下因今日大胜而生出轻敌之心,硬着头皮劝诫道:“陛下,军臣单于所部的匈奴精锐骑兵远非太尉现下所率的步卒和郡骑可以抵挡的。” 刘彻摇头道:“朕虽让太尉撤出广宁塞,却没想让军臣单于率部入城。” 众将闻言,皆是愣怔,颇是不解陛下之意。 刘彻环视众将,笑问道:“若换做你等是军臣单于,待李广撤出广宁塞后,会即刻举众进入塞城么?” 细柳校尉公孙昆邪眼神微亮,躬身道:“陛下莫不是想逼军臣单于弃卒保帅?” 刘彻见得其余将领还是满脸迷茫,不得不感叹果然姜是老的辣,除了公孙昆邪这只老狐狸,旁的将领还是太过稚嫩了。 “朕非但要他弃卒,便连其族众皆得弃了!” 刘彻没心思故弄玄虚,缓声解释道:“军臣单于虽是莽撞,但倒不至太过愚蠢,何况身边还有中行那老贼为他出谋划策。骑兵入城便难有用武之地,现下有我十余万汉骑在,匈奴又刚遭受溃败,军臣单于若是亲率铁骑入广宁塞,不怕教我汉军瓮中捉鳖么?” “不错!” 公孙昆邪颌首认同,复又道:“推己及人,若微臣是军臣单于,必先让战奴及步卒入塞,骑军则仍居城外扎营,背依塞城与我汉骑对峙牵扯,甚至可等匈奴左右两部铁骑驰援,夹击塞外汉军。” “匈奴骑兵不仅会驻在城外,更会驻在山谷外。” 刘彻用手指敲了敲桌案上的地形图,补充道:“此处山谷占地颇广,北口阔,南口窄,故广宁塞建在山谷的南面,出得南门便是开阔地,因而匈奴才会选择攻打此关塞,现下匈奴人占据着山谷的北口,即便他们攻占广宁塞,在未占据塞南的开阔地,使大队骑兵得以南出塞城前,军臣单于是不会率骑军入谷的。” 帐诸将俱是恍然,他们皆为骑军将领,晓得丧失机动性的骑兵战力反不如手持长兵的步卒,尤是遇着密集枪阵,那只能等着被扎成筛子。 他们已然明了,陛下让太尉率兵在塞南挖壕沟,筑拒马,就是让匈奴骑军不得出塞,只能先让步卒和战奴出塞城,强夺开阔地。 “陛下,匈奴除却余下的十万铁骑,尚有百余万族众和战奴,太尉所率的边军和郡兵也未必能守得住塞南的开阔地带啊。” 中垒校尉秦立沉吟片刻,仍是颇为忧虑的出言提醒道。 刘彻淡淡道:“只要箭矢充裕,又有五万郡骑,三日总归是能守住的。” “三日?” 众将皆是满头雾水,不解其意。 刘彻望向公孙昆邪,出言问道:“军臣单于此番带来近百万族众,我汉军游骑斥候一路行来却难寻落单的匈奴部落,是何缘故?” 公孙昆邪揣测道:“想来是担忧我汉军侵扰,特意收拢聚集于匈奴大军后方。” “非止是怕我军侵扰,更怕遭到劫掠,使我军得以补给军需,以战养战。” 刘彻满脸谑笑,冷声道:“昔年乌桓对付匈奴左部大军的战法,倒是教军臣单于学了去,打算用来对付我汉军啊。若非军臣单于有意为之,如此广袤的漠南草原,岂会连半个游牧的匈奴人都瞧不着?” “栾提军臣那厮脑子没这般好使,应是老贼中行支的招。” 公孙昆邪本就出身匈奴,对匈奴诸王的底细颇是清楚,除了先前战死在河西走廊的右贤王,旁的匈奴王皆多为莽夫,盖因匈奴以强者为尊,崇拜勇士,四肢发达者往往头脑简单,智勇双全的其实不多的。 匈奴将领如此,大汉将领亦是如此,譬如太尉李广,可不就是莽夫么? 农耕民族比游牧民族的最大优势除却坚城深池,便是完善的官僚体制,及从中培养出的大群会用脑子耍阴招的谋臣。 只要有数名精通用兵方略的谋臣在世,要抵御住以军治政的游牧民族其实不难。 一力降十会? 不是每个年代都有成吉思汗那等猛人,何况成吉思汗脑子可好使得紧。 “百余万族众和战奴,营帐得蔓延数里,若要放牧牲畜则会行得更远,如今敌我两军的骑兵数量相当,军臣单于敢大肆分兵护卫后方的族众么?” 刘彻用炭笔在地形图上划了个圈,让诸将上前来看,吩咐道:“全军休整两日后,待太尉率兵撤出广宁塞,便派精锐骑队轮番绕过前方的匈奴骑军大营,侵扰其后方的族众营地,纵火焚营,斩杀片刻便即离去,不得恋战,远远绕道回营。” 诸将不敢怠慢,皆是躬身领命。 刘彻复又问道:“匈奴族众不堪侵扰,见得军臣单于不肯分兵护卫,必会怨声四起,若已占据广宁塞,你等以为军臣单于会如何行事?” 秦立目光熠熠道:“让族众尽皆入塞城,使我汉军无法侵扰?” 刘彻摇摇头,轻笑道:“塞城过小,容不下百余万众,但若算上山谷,就足以让他们扎营了。” 公孙昆邪讶异道:“若匈奴部众尽皆入谷,谷外只余十余万匈奴铁骑,那若我汉骑再将匈奴骑军击溃,那匈奴族众可就尽殁谷中了,军臣单于应不至这般愚蠢吧?” “他并非愚蠢,只是胃口太大,指望牵扯住我军,等待匈奴左右贤王领着二十万铁骑前来夹击我军。” 刘彻将一封密信递给公孙昆邪,让诸将传阅,谑笑道:“可惜,他怕是等不到了!” 众将看那密信,唯有简单数行,显是鹞鹰暗讯解密而成。 “虎贲卫已强夺乌桓山口,接引十万余乌桓骑射出山,与匈奴左右两部骑军对峙。” 帐诸将皆是面色潮红,军臣单于此番真是要玩火**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皆是阴狠 汉六十七年,十月十二。x23us.com 子夜时分,广宁塞内的大汉守军撤出塞城,结束了长达六日,伤亡近七万汉军步卒的惨烈巷战。 南城楼扬起匈奴大旄旗,两军苦战半月,广宁塞终是彻底易主,为匈奴所占据。 李广矗立于延水北畔,望着城头的匈奴旗帜,面色分外凝重。 他不必破釜沉舟,麾下将士也知此番必将誓死决战,不可再退半步。 好在塞城门道狭窄,城外又布满壕沟陷坑和拒马,甚至撒了不少堪称骑兵克星的铁蒺藜,汉军只需靠强弓劲弩射杀出城的战奴,使其无法清整出足供骑军通行的道路,匈奴铁骑就压根无法出城。 李广是莽夫,更是个狠辣的莽夫。 之前的两日间,汉军硬是将城头的十余座城弩尽数卸下,吊出城外,垒高台置之,角度尽皆调整好,全冲着塞城的南门。大腿粗的弩箭更是准备充裕,且还在不断制造,箭头也不需包铜覆铁,将圆木削尖即可。 总之见得匈奴人出城便轮番射出弩箭,尤是方位处于城门正前方的数座城弩,若是运气好,射出的弩箭能直接射入门道里去。 天色尚未破晓,匈奴人仍沉浸在攻陷广宁塞的兴奋中,便是遭遇塞北汉军诸多骑队的奇袭。 遇袭的不是军臣单于所在的骑军大营,而是山谷北口附近的各部族驻地。 因着各部族的战马和勇士大多都已被征调去与汉军对战,蔓延数里的营帐几乎毫不设防,任凭汉骑横冲直撞,用火把点燃一顶顶毡帐,一堆堆草垛。 牲畜栏更被尽数打开,不计其数的牲畜被汉军浇上火油,引火点燃,疯狂的奔突冲撞,使得营内大火更为迅速的蔓延开来。 漠南的秋冬两季本就天干物燥,各部族的营帐又扎得颇为密集,加之附近没甚么河川,匈奴族众平日尚需到山脚的溪流取水,现下压根无水扑灭火势。 破晓之前,月已垂,日未升,正是天色最暗沉之时。 匈奴诸部驻地腾起的熊熊烈焰蔓延数里,火光映红大半天际,便连二十余里外的大汉皇帝刘彻皆看得清楚,为这等火烧连营引发的人造景观赞叹不已。 参与夜袭的汉骑严守军令,见得战果远比预先料想的大得多,也没再贪功恋战,收刀入鞘便是全力策马疾驰,远远绕道而行,免得教前来救援各部的匈奴骑兵缠上。 直到清晨时分,匈奴各部驻地的火势才尽数扑灭,匈奴族众望着焚成废墟的营地和遍地倒毙的牲畜,端是欲哭无泪。 族人虽没甚么伤亡,但财货存粮皆付之一炬,牲畜也减损大半,今岁寒冬该如何熬过去? 事实证明,想太远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们今夜怕都难以熬过去。 十月中旬的漠南草原分外寒凉,部分地域甚至已迎来初雪,广宁塞附近虽不至那般酷寒,然而冬日草原最熬人的不是冰冷的雪,而是凛冽的风。 入夜之后,大草原上刮起的寒风真是会要人命的。 帐篷烧了,牲畜死了,难道要族人们相互抱团取暖? 篝火么? 足足百余万人,彻夜烧篝火取暖,便是将方圆十里的林木砍光也未必够,毕竟附近山体多是砾石而非泥土,植被不甚茂密。 想要避风,唯有进入广宁塞,哪怕到山谷内寻个背风处也好。 在平坦开阔的谷外呆着,那真是要活活冻死的。 各部首领急忙前往单于大帐,请军臣单于准允他们的部族今日便进入广宁塞。 军臣单于明知塞城内容不下这么些族人,却也不敢轻易拒绝他们。 若非他兵权在握,且各部首领为保部族周全,暂时有求于他,早特么反了! 军臣单于若敢出言拒绝,他们可真会联合起来跟他玩命的,现下大营内的十五万铁骑除却出身栾提部族的会支持他,余者见得自身部族将要活活冻死,就算不敢造反,也绝对会炸营,不再替他卖命了。 沉思良久,他终是点头应允。 塞城确是“住”不下百余万人,却是能“挤”下百余万人,反正大多营帐都烧毁了,既然要入塞城避风,就都挤挤吧。 他还不忘提醒这些部族首领,两侧山梁皆为汉军占据,时不时会往城里射箭,抛掷擂石,近日虽不似过往般频繁,但还是要多加提防的。 中行见得大单于仓促应下此事,不由脸色微变。 他总觉着不宜这般处置,却又尚未想透个中关节,本以为大单于也会略作拖延,三思而后行,岂料大单于竟未与他商议便即应下。 中心也晓得现下大单于的处境不妙,应下此事确是出于无奈,何况他这汉人阉宦向来不受匈奴贵族们待见,此时若是出言反对,怕是会被群起攻之,大单于都未必保得住他的老命。 他心念急转,突是福由心至,赶忙道:“大单于,依臣之见,塞城着实过小,应让各部族众先入城避寒避风,至于奴隶则可让其在山谷中避风,以免塞城内太过拥塞。” 军臣单于微是愣怔,见得中行连连向他使眼色,便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故作为难的看着各部首领:“国师的法子倒是合宜,你等以为如何?” 各部首领虽不舍得将奴隶尽数交出,但也知广宁塞确实不大,近百万族人入内已是勉强,何况城南还要留给兵卒和部分战奴驻守,甚至要攻出城去,不宜让族众驻扎。 他们只得肉痛不已的应下此事,承诺尽量少带奴隶入城。 近年来,随着大片驻牧地不断沦陷,匈奴彻底失去了对乌桓,月氏和诸羌等游牧民族和西域诸国的控制,掳掠到的外族奴隶愈来愈少,早已减至不足六十万口。 此番征讨汉国,大单于又从各部族征调了三十余万精壮奴隶充作战奴,瞧着现下这情形,只怕非但是精壮奴隶,便是女奴和不足车轮高的小奴隶都要暂且舍弃了。 至于年老体衰的奴隶……在匈奴部族内,是不存在的。 (作者之所以要加这句话,是有用意的,大汉的奴隶政策日后会涉及。) 军臣单于见各部族首领如此识相,便是吩咐亲卫将领协从他们去安排族众入城的诸般事宜。 众人皆出帐离去,唯有中行留下。 军臣单于问道:“国师让各部族将奴隶尽皆留在谷外,可是另有盘算?” 中行重重颌首,坦言道:“不错,臣忧心若无百万族众倚为臂助,左右贤王麾下的二十万骑又久久未见前来驰援,光凭现下大营内的十五万铁骑对上汉骑未免有些势单力薄。” 军臣单于眉宇紧锁,虽颇是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中行所言乃是实情。 先前两军对战,他所率领的三十万铁骑硬是被十余万汉骑击溃,若非汉军忌惮后方的百万匈奴族众,怕是早就趁势追击,直捣匈奴大营了。 他摇头苦笑道:“然现下族众确需入塞城避风,国师以为该当如何应对?” “将我匈奴骑军后撤至山谷北口外扎营,背倚广宁塞和山麓,至少能避免被汉骑绕到后方突袭。” 中心晓得如今情势危急,不宜再委婉虚应,坦言道:“恕臣直言,若拂晓前汉骑偷袭的不是各部族驻地,而是骑军大营,只怕我军亦不免伤亡惨重,毕竟……汉军握有那等凶险利器。” 军臣单于闻言,眼角微是抽搐,沉声问道:“那利器是何等事物,可曾查清了?” 中心颌首道:“臣已寻不少亲眼得见的将士细细盘问,应是汉骑扔出的某种物件,或许类似暗器,非是甚么天降神雷,倒是让臣想起了先前匈奴右部饮恨汉国西北关墙时,汉军用城弩射出的轰雷。” 军臣单于皱眉道:“可有应对之法?” “依照将士们的说法,那汉骑掷出的轰雷威力应是远不如之前匈奴右部遇着的城弩轰雷,顶多杀伤十步方圆内的兵马,且因是用手投掷,掷出的距离远不及硬弓强弩。” 中心顿了顿,稍稍理顺思绪,复又道:“臣以为,只要我军避免汉骑过于抵近,便无需太过畏惧那轰雷。” “若真如此,岂非我匈奴铁骑又要似过往般且退且射,凭借骑射之术拖垮汉骑?” 军臣单于面色不虞,觉得中行着实是纸上谈兵,数以十万计的骑军对决是不可能依赖游弋骑射解决的,那顶多能在侧翼占些便宜,关键还是在主力骑营的对撞,实实在在的白刃战。 中路主力若是溃败,侧翼也难以力挽狂澜,先前的大溃败便是教训。 “臣并非此意,我匈奴骑军现下还要护卫百万族众,自然不能行游击之术,将族众弃而不顾。” 中心忙是矢口否认,出言解释道:“臣先前让大单于借机将各部族的奴隶留在谷中,正是为了用以应对汉军。” 军臣单于面色稍霁,问道:“除却先前征调的精壮战奴,余下的奴隶多为女奴和孩童,有何大用?” “臣听闻汉军征讨乌孙时,曾逼迫乌孙人攻城,无论男女老幼。” 中心眼睑微眯,阴恻恻道:“我军不妨仿效之,将那些奴隶驱赶至阵前,不求能伤杀汉骑,只需绊住他们的马腿,甚或只让他们减缓些马速,则我匈奴铁骑在对战时必能大占上风。” “国师此计大善!” 军臣单于抚掌大笑道。 第三百八十五章 匈奴裂变 乌桓山脉西麓,匈奴左部骑军大营。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大帐内,左贤王摒退旁人,执着大单于遣使传来的王令,神情颇是踌躇。 他虽知覆巢之下无完卵,但要率军驰援军臣单于所部,与十余万汉军正面对战,怕是没甚么胜算的。 早在王令传来前,左贤王便从率兵前来投靠他的单于部溃军将士口中得知那日的战况,知晓单于大军中路的二十万匈奴铁骑硬是被三万汉骑顷刻间击溃,全军仓皇逃窜。 汉军手里的那神雷利器,他在不久前亦曾亲眼见识过,更被汉骑的骑射之术彻底震住了。 若非亲眼所见,他定然不会相信,那打着虎贲旗号的两万余汉骑能在全速奔驰的战马上双手脱缰,除却挺身弯弓搭箭,甚至还能做出各式难度极高的闪避动作。 匈奴铁骑且退且射的战术虽然犀利,但是极耗精神和体力,是不可能尽提马速的,若需反身后射,更不可能长时间双手脱缰,毕竟光靠双腿夹着马腹顶多能撑少顷,就需重新调整身形和控制马匹行进。 更让他惊骇的是,那虎贲骑不似寻常汉骑般使用强弩,而是与匈奴铁骑般使用弯弓,只是他们的弓箭射程比匈奴精锐所使用的硬弓更远,且似乎射速是更快得多,仿似搭箭拉弦如喝水般轻易。 多少年来,匈奴铁骑之所以能凭借稍显简陋的皮甲和兵刃,与披甲执锐的汉骑争锋,盖因他们马背生马背死,自幼弓马娴熟,能且退且射,依靠马力,带动手中的弓矢,不断扰袭汉军骑兵。 (ps:前面章节有读者质疑匈奴的骑射之术,可度娘搜索,作者记得汉朝武将曾向皇帝分析过汉匈骑军优劣,优势是相对概念,请大家在相同的时空背景下横向比较汉匈两军,拿后世的北方民族作纵向比较,说匈奴骑射不行,未免有失公允。) 若匈奴铁骑丧失了这最大的优势,还拿甚么与汉骑抗衡? 数日过去,与虎贲卫对战的情形仍教左贤王历历在目,加之那些轰隆炸响的神雷,声犹在耳,萦绕不绝。 左贤王领兵征战多年,他深悉己方处于劣势,极大的劣势! 两军对战,比拼的不止是兵力,还有士气,乃至兵械。 汉军的神雷虽未给匈奴骑军带来太大伤亡,但却极大的挫伤了匈奴将士的士气,那日左贤王亲率的十余万左部铁骑硬是被两万余虎贲骑击溃,只得仓惶后撤。 若非汉骑只想强夺乌桓山口,未曾大肆追击,匈奴左部骑军必定伤亡惨重。 现下那虎贲骑已接引了十万余乌桓骑射,使其得以从西麓山口出乌桓山脉,这战局就对匈奴骑军更为不利了。 左贤王着实不想再继续这场毫无胜算的争战,更不觉得与军臣单于合兵便足以应付十余万汉骑。 十余万汉骑,还是汉国皇帝亲自统率的精锐之师,会比那虎贲骑弱么? 何况匈奴会合兵,汉国和乌桓就不会合兵么? 算上乌桓骑射,两军的兵力已近乎相当,这特么还能有胜算? 匈奴历来以强者为尊,左贤王又向来与军臣单于不睦,自不愿陪那狂妄莽撞的蠢货去白白送死。 至于那近百万匈奴族众,若匈奴骑军溃败,他们必是没法逃脱的。 “既是难以解救,不若明哲保身。” 左贤王摇头喟叹,虽不忍眼睁睁看着族众尽殁,但若他发兵驰援还是遭遇惨败,匈奴便再无复起之时,是真要亡了。 因着匈奴左部近年元气大伤,今岁左贤王又领兵出征,故匈奴左部的附属部族大多并未前来参与林大会,免得因无人做主,遭受各部族的冷眼欺压,算是逃过大劫。 若左贤王留得麾下十余万铁骑,匈奴仍能雄踞漠北,震慑鲜卑,丁令等外族,休养生息数十载,总能东山再起。 “大王,右贤王在帐外求见。” 便在此时,守帐亲卫进得大帐,出言禀报道。 左贤王挑了挑眉梢,摆手道:“让他进来吧。” 右贤王伊稚斜入得帐来,顾不得见礼,便是急声质问道:“左贤王应已收到大单于的王令,命你我二人即刻挥师驰援,为何仍不见左部骑军整装待发?” 左贤王眼角抽搐,眸中闪过一丝寒芒,却又迅速掩去。 伊稚斜这厮着实狂妄,昔日身为左谷蠹王时就仗着身为军臣单于的胞弟,不将匈奴诸王放在眼里,待其继任右贤王之位,更是嚣张得紧。 匈奴左部因数年前遭遇重创,元气大伤,不得不向单于庭求助,军臣单于非但趁势提出诸多苛刻的条件,更是让伊稚斜这厮以右贤王的身份不断插手匈奴左部的族务,分左贤王之权,便连此番合力出征都颇多掣肘。 昔年若非伊稚斜这左谷蠹王设王庭于漠南东部,阻隔匈奴左部南下之途,匈奴左部早就将属地扩展到整个乌桓山脉乃至漠南草原,如此乌桓各部也不会逐渐做大,左部的势力也会大为增强,甚至超过单于庭。 若是如此,栾提军臣那蠢货又岂能再占着大单于之位,将匈奴全族带向覆灭之途? 此番前来征讨乌桓的二十万匈奴铁骑中,左部骑军十三万,右部骑军七万,分由左右贤王自行统率,各自扎营。 近日单于部的溃军来投,多是选择投靠左贤王,故左部骑军已近愈十六万,是伊稚斜所部骑军的两倍有余。 单于部眼瞧着就要大难临头,伊稚斜这厮还敢在他面前大呼小叫,出言质问,真真是自寻死路了。 左贤王心中恼怒愤恨,面上却是不显,出言道:“右贤王来得正好,本王正想遣人请你前来商议驰援大单于之事。” 伊稚斜翁声道:“还有甚么好商议,即刻出兵才是正理,若是贻误军机,大单于日后怪罪下来,你我皆吃罪不起!” 左贤王摇头苦笑道:“现下我军正与汉国虎贲骑及乌桓大军对峙,若是发兵离营,怕是会遭敌军衔尾追击啊。” 伊稚斜冷眼看他,阴森道:“莫非左贤王是不愿出兵驰援大单于?” 左贤王忙是摆手连连,矢口否认道:“右贤王莫要误会,本王是想着出于稳妥,不妨由本王领兵牵制住虎贲骑和乌桓大军,右贤王则带兵驰援大单于。” 伊稚斜闻言,右手握住腰间弯刀的刀柄,冷声道:“左贤王可要想好了,违抗大单于王令有何下场!” 左贤王心下冷笑,面上却故作惊慌,出言解释道:“右贤王勿急,且听本王细细说,本王确非不愿出兵,而是想将部分左部骑军交由右贤王统率,前去驰援大单于,本王则率余下的将士断后,牵扯敌军,使其无法追击,更无法援救汉国皇帝。” 伊稚斜面色稍霁,追问道:“左贤王打算领多少人马断后?” 左贤王肃容道:“大单于既已颁下王令,本王自不敢有半分轻忽怠慢,右贤王麾下既有七万铁骑,我左部再将八万骑调派入你麾下,凑足十五万骑以驰援大单于,如何?” 伊稚斜不禁讶异道:“当真?” 他万万没料到,左贤王竟真打算将大股左部骑军调派给他统率,要知道在实力至上的匈奴族内,兵力代表着权势,代表着一切的一切。 “自非虚言!” 左贤王重重点头,喟叹道:“此战悠关匈奴族运,若战败则全族皆殁,若战胜则可对汉国予取予求,再现冒顿单于在位时的荣景。本王岂会计较各人得失,而枉顾我族兴衰?” 伊稚斜闻言,自是感佩不已,尽敛倨傲之色,躬下身子,语带羞惭道:“左贤王大义,我远不及,更如汉人所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着实羞愧难当。” 左贤王忙是伸手将他扶起,语带急切道:“右贤王言重了,现下事态紧急,不宜再拖延,调派兵马也需耗费不少时辰,还是速速行事为好。” 伊稚斜见他满脸焦急,心下更是感念,谦恭道:“那就劳烦左贤王下令调兵了。” “调派八万兵马不难,但右贤王也知我匈奴将领向来桀骜不逊,本王忧心麾下将领随你出兵难以做到令行禁止。” 左贤王满脸担忧之色,故作沉吟道:“不妨让右部骑军诸将前来亲自抽调我左部各营,纳入其麾下统领,本王会严令各营将领遵从所部统领的军令,如此方能让右贤王如指臂使。” 伊稚斜颌首认同道:“还是左贤王想得周全,本王这便传令麾下诸将,前来抽调左部骑军。” 左贤王忙是道:“此事还得劳右贤王亲自将右部诸将带去各营调兵,本王也会召集麾下将领随行,免得生乱,耽误了时辰。” “好,本王这便回返右部大营,召集麾下诸将前来,烦请左贤王稍候。” 伊稚斜忙是应下,朝左贤王拱了拱手,便是转身离去。 左贤王将他送出帐外,看着他翻身上马,领着侍卫疾驰远去的身影,勾唇冷笑不已,对守帐亲卫道:“速速传令各营整军备战,并召诸将前来大帐议事。” 是夜,在匈奴左部大帐内,右贤王伊稚斜及其麾下右部诸将皆血溅三尺,成为左贤王亲卫们的刀下亡魂。 左贤王以右贤王及右部诸将遭遇汉国刺客袭杀为由,亲率大军接掌右部骑军大营,并派麾下各营将领将右部骑军打散,收编入麾下。 翌日午时,匈奴左右两部骑军彻底整并完毕,意味着此地再无右部骑军。 左贤王命麾下将士稍事歇息,半日后整装待发。 夜幕降临后,近愈二十三万匈奴铁骑拔营而出,非是向西驰援军臣单于及近百万族众,而是全速北上,返回狼居胥山下的左部王庭越冬。 左部犹在,匈奴不灭! 第三百八十六章 乌桓助阵 乌桓山脉西麓的匈奴骑军撤退得极为突然,虎贲校尉马屿得到游骑斥候回报时彻底懵圈了,出于谨慎,他在整军出营之余又增派数支斥候骑队前行查探。m.x23us.com 汉骑斥候分别到得匈奴左右两部的大营,发觉除了空荡荡的营帐再无半个人影,这才确认匈奴人却已尽数离营。 早先远远坠在匈奴骑军后方的诸多斥候骑队,中途不断分游骑回报,皆言匈奴骑军确是一路向北。 五十里,百里,二百里…… 前来回报的游骑耗时愈来愈久,马屿终可确定匈奴左右贤王是真欲领兵北撤,而非诱敌之计,更非绕道西进,盖因从乌桓山往北数百里,再欲转往漠南草原中部,就必须穿过南起实颜山的大片丘陵地带,进而斜穿大戈壁。 除非匈奴人疯了,才会选择这等奇葩的驰援路线,若是虎贲骑和乌桓大军直接从乌桓山西麓向西拦截,人疲马乏的匈奴左右两部骑军半分胜算都没有,遑论驰援军臣单于,自身不被歼灭在漠南草原便是万幸。 追击么? 不可能的,想追击已远遁数百里的匈奴铁骑,无异痴人说梦,指不定还会被匈奴大军返身回击,除非十万乌桓骑射尽皆换作虎贲卫,且完全服从马屿统率,倒还有几分可行性。 虎贲卫是刘彻一手创立的,马屿更是其倾力培养,曾亲自费心教导的虎贲主帅,所获信重不下公孙贺和李当户。 因而马屿对皇帝陛下的战略构想颇是了解,亦敢据此临机决断。 他即刻派出最精锐的亲卫骑队轻装出营,一人皆备双马,尽速向皇帝陛下禀报此事。 漠南草原地势大多平坦,五百里的路程,轻装骑兵若不惜马力往死里跑,大半日便可抵达,比要寻路的鹞鹰更快上不少! 马屿又命麾下虎贲卫舍弃所有辎重营帐,即刻拔营,前往乌桓大军驻地,于大营外横刀立马,召乌桓各部首领来见。 乌桓贵族们此时也已知晓匈奴大军北撤,正自欢欣雀跃,却惊闻马屿率两万余汉骑前来,皆是生出几分惶惑。 乌桓各部被匈奴铁骑堵在乌桓山脉足足大半年,起先汉使宋远前来传达大汉皇帝的诏令,让他们协从汉军征伐匈奴大军时,乌桓贵族们皆认为那是痴人说梦。 岂料汉军真的来了,虽只有区区两万余骑,却将十倍于己的匈奴铁骑都打得大败亏输,夺取了乌桓山口,将他们接引出山。 近日来,对马屿这位大汉虎贲校尉,乌桓各部首领不敢有丝毫违逆,盖因他们知晓,虎贲卫能击溃二十万匈奴铁骑,自也能轻易灭掉他们麾下的十万乌桓骑射。 乌桓贵族们纷纷前来,在薄奚部大人忽都和赤勃部大人巴鲁的率领下,拜谢虎贲校尉马屿替他们驱除匈奴,解救乌桓各部。 “此乃皇帝陛下的恩德,吾只是奉旨行事。” 马屿斜挥战刀,冷声道:“栾提军臣不尊我大汉天子,触犯天颜,此时已是众叛亲离,穷途末路,你等且随吾出兵,同去为皇帝陛下冲锋在前,斩杀栾提军臣于刀下,以报陛下天恩!” “这……” 忽都闻言,不由有些迟疑,显是不舍让麾下乌桓儿郎替大汉与匈奴拼命。 “难不成薄奚候要做忘恩负义之徒,亦或也同栾提军臣般,不尊我大汉天子?” 马屿双腿微夹马腹,纵马近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躬身而立的忽都,冷笑道:“莫以为吾刀不利乎?” 忽都见得那柄明晃晃的马刀已缓缓抵近他的颈项,吓得亡魂大冒。 他晓得马屿是真敢将他就地斩杀,而且旁的乌桓贵族不会替他出头,同被诸部推举为大首领的巴鲁更是巴不得他死,好名正言顺的成为乌桓王。 “我乌桓永世为大汉臣属,尊奉天子,薄奚候忽都及我部儿郎谨遵校尉军令!” 忽都忙是跪伏在地,此时此刻甚么脸面都比不得性命重要,何况若他死去,旁的乌桓贵族下一刻便会将薄奚部瓜分殆尽,让此部族在乌桓族内彻底除名。 “我赤勃部亦尊奉天子,听从校尉军令!” 巴鲁见状,也是跪伏在地,垂首掩住双眸中的遗憾之色,心道忽都这老狐狸着实难以对付,非但没被斩杀,还抢先一步表忠心。 其余乌桓贵族见得两位大首领皆不敢违逆虎贲校尉,忙是跟着学,言之凿凿的宣誓永世臣服大汉,生怕迟上半步,就得脑袋搬家,岂不冤枉么? “如此便好!” 马屿不是行人令宋远般的使臣,且军情紧急,没功夫向他们细说利弊,好言安抚,沉声令道:“给你等一个时辰,十万乌桓骑射尽数随吾前往广宁塞,各部首领亦需亲身随行,敢借故拖延或中途私离者,视同大汉逆贼,日后吾必率虎贲卫诛绝其部族,勿谓言之不预也!” 正如陛下所言,大汉对外族无需以德服人。 铁与血,盾与剑,远比绚烂的说辞更能让敌人屈服。 兵锋所指,外夷尽皆跪伏归附,又何须他们认同我煌煌大汉? 乌桓贵族们闻言,皆是心悸不已。 依照虎贲校尉的意思,此番出征不但是他们麾下的将领,便是他们自身都要前往,指不定还要被虎贲卫押为人质啊。 “怎的,你等不愿?” 马屿见得他们不吭气,淡淡问道,虽不是厉声威吓,但平缓的语气却蕴着九幽黄泉般的阴寒。 后方的虎贲卫更纷纷抽刀出鞘,清脆的呛啷声就似潮水般蔓延开去。 不多时,两万余柄马刀高举,在冬日暖阳的映照下,折出灼目却又森冷的光芒。 “遵命!” 乌桓贵族们忙是齐声应诺,他们毫不怀疑,两万余汉骑皆已做好诛杀不臣者的准备,甚至敢直冲乌桓大营。 “那便快去整军出营!” 马屿颌首,不容置疑的沉声道:“记着,一个时辰,你等皆领麾下将士到此处集结列阵,若是迟了,便无需再来!” 乌桓贵族们不敢再有半分迟疑,皆是纷纷告退,打马回营整军。 无需再来? 那便是要回部族洗干净脖子,等着虎贲卫日后来取,他们又不蠢,还能听不出虎贲校尉的言外之意? 仅是大半个时辰,十万乌桓骑射便已集结完毕,除却领兵将领外,各部首领皆格外自觉的前往中军所在,随虎贲校尉的亲卫骑营行进。 “传吾军令,布雁阵,虎贲为雁首,薄奚部主将率五万乌桓骑为左翼,赤勃部主将率五万乌桓骑为右翼,翼展三里,发兵!” 马屿沉声下令,挥刀西指。 是夜,远在广宁塞的大汉皇帝被帐外亲卫的低语声惊醒。 自领军出塞至今,刘彻皆是睡得浅,往往因些许风吹草动而惊醒,不免时常自嘲,胆子着实是愈来愈小了。 或许是今世背负了太多东西,心里装着不少人,再不能似上辈子做国际佣兵般,在身处险境时也能酣然入睡。 “也不晓得那傻婆娘有没有胡乱闹腾,可有好生用膳?” 刘彻摇头苦笑,颇是无奈的轻声叹息着,随意披了件大裘,便是起身下榻,盖因守帐亲卫已朗声禀报,虎贲校尉遣人来呈紧急军情。 既能说服亲卫死士出言唤醒皇帝,那这军情就必然是万分紧急,半刻怠慢不得的。 因刘彻不喜入睡时有旁人在侧,故大帐内的灯火是彻夜不息的,大帐四周被死士和郎卫层层守卫着,便连刘彻自身都为这等阵仗咂舌不已。 上辈子看影剧,总瞧见有刺客趁夜潜入敌营,还往往能在敌军主帅的帐外听墙根,便连许多历史小说都有这样的情节。 果真是瞎扯淡啊! 刘彻的大帐附近压根没有旁的帐篷,还支起了诸多防备箭矢的挡板,离大帐一箭之地的所有将士都不得持有弓弩。 守帐死士也不似影剧般来回巡逻,而是围成肉墙,直挺挺的站着不动;更远处的郎卫更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 听墙根? 听你妹的墙根! 刘彻离了床榻,行至桌案前,唤亲卫入帐将密函呈上。 “匈奴左右两部骑军尽皆北撤了?” 刘彻执着密函,两手微微发颤,简直不敢相信自个的眼睛,只道是睡迷糊了,用手背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又是凑到烛台下细细阅看。 “卧槽!” 他再度确认后,便连后世的国骂都飚了出来。 这特么是甚么情况? 惊喜来得太突然,把英明神武的大汉皇帝彻底整懵了! 尤是看到马屿临机决断,擅自做主要领十万乌桓骑射前来时,刘彻不禁仰天大笑。 好在派去的是虎贲卫,不是细柳营,否则小心谨慎的细柳校尉公孙昆邪是绝不敢擅自作出这等决断。 年纪愈大,胆子愈小;私心愈大,忌惮愈多。 刘彻倒不觉公孙昆邪的处事态度有甚么不妥,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也要分人分情形。 刘彻信得过公孙贺,却未必信得过他老爹公孙昆邪。 若非是马屿,换了旁的汉将,尤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将领,刘彻或许还要担心那十万乌桓骑射是否靠得住啊。 这不是甚么被害妄想狂,华夏自古汉奸不少,勾结外族的更是数不胜数,吴楚七国造反时,可就是勾结了匈奴的。 天子之位,足以让许多人疯狂追逐,弑父杀子都敢做,还有甚么做不出的? 刘彻召前来传讯的虎贲卫入帐,细细询问过详情,便是遣殿内中郎将仓素执手令去接引马屿及其所率大军,妥作布置。 他原先为减少战损,不欲逼得军臣单于死战,然现下天赐良机,局面已全然不同,自然要改变计划。 算上十万乌桓铁骑,刘彻能调派的骑军已近愈二十五万,还拥有大量掌心雷,若如此还吃不下匈奴单于部的十五万铁骑,那岂不是教世人贻笑万年? 依照原定计划,明日汉军便会全军出营,进逼前方的匈奴骑军大营,迫使其决战,各营将士皆已秣兵历马,岂料陛下突是颁下军令,明日继续罢战,全军好生休憩。 广宁塞南,扎营在于延水北畔的太尉李广亦是收到鹞鹰传讯,陛下旨意唯有简单四字“再撑两日”。 李广不禁颦眉,长身喟叹道:“三日复两日,陛下啊陛下,真真为难微臣啊!” 第三百八十七章 列阵决战 翌日,十月之望,汉人谓之下元。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三元之日,皆有其各自寓意,上元赐福,中元赦罪,下元解厄。 汉军原定在这日进逼匈奴骑军大营,以便真能替大汉万民排难解厄,孰料皇帝陛下颁下军令,非但继续罢兵休战,更是赐下不少酒肉,以此犒赏各营将士。 防务自是不会有半分懈怠,毕竟离匈奴大营仅二十余里,大队斥候游骑四处游弋,防备匈奴骑军袭营。 虽是战时,但因冬日酷寒,将士们在休整时仍是允许饮酒驱寒,只不能多喝,况且行军在外,想喝也没地买去。 皇帝陛下之所以能赐下美酒,盖因出征前特意准备了不少的马奶酒,皆用大皮囊盛着,由辅兵们携带,将士们能分到的也不多,仅是每人喝上数口过过瘾,图个乐呵。 骑军出征除却有诸曹辅兵随行,更多需备马换乘,此番汉军算上胡骑羌骑有十五万,但尚有万余辅兵,战马更高达二十万匹,借以携带的军需颇为充裕,刘彻也才敢远离各处边塞,绕到匈奴大军的北面。 恰逢下元,又是决战在即,酒肉还余下不少,这本是留着庆功时犒赏将士的,依照现下的情形,应能围歼匈奴单于部,庆功宴自要班师回朝后再摆,且要大摆特摆,怎的也得弄个十天半月的流水席。 刘彻索性赐下大半,让将士们吃饱肚子,好生休憩,将养气力,等待那定鼎之战的到来。 汉军大营尽是欢歌笑语时,殿内中郎将仓素已在百余里外接引了虎贲卫和十万乌桓骑射。 虎贲卫则暂分两营,各由虎贲左监和虎贲右监统领,分率五万乌桓骑射,由郎卫引领至皇帝陛下划定的地点扎营,等待决战的到来。 左中郎将李松麾下的两千郎卫亦分作两支骑队,继续协从虎贲卫作战。 因汉军遣出众多斥候骑队四处巡弋,使得匈奴游骑的查探范围不超过三十里,但刘彻出于谨慎,还是将虎贲卫和乌桓骑射安排在匈奴大营东侧和东北侧的五十里外,免得暴露行迹。 乌桓大军昼夜奔驰五百里,俱是人困马乏,到得预定地点扎下营帐,倒头便睡,都懒得多做防备。 乌桓将士们可以歇息,各部首领却是要随着虎贲校尉马屿前往汉军大营,能否有幸觐见大汉皇帝且不提,终归是要做人质的,否则皇帝陛下怕是不放心。 各部首领看着前方与马屿并马执辔,谈笑风声的那名大汉将领,晓得乃是殿内中郎将仓素,大汉天子最信重的近臣,皆是心念急转,想着怎的能和他攀上交情,日后或有大用。 仓素眼光毒得很,瞧出乌桓贵族中领头的忽都和巴鲁彼此间颇是不对付,便是让二人也纵马上前,边是行进边是与他们谈笑,倒着实套出了不少乌桓内部的消息。 旁边的马屿听的嘴角抽搐不已,心道出身羽林卫的仓素果真不似我虎贲卫般实诚,无论何时都不忘套取消息,且能不露半分痕迹,端是个面善心黑的笑面虎啊。 到得汉军大营,皇帝刘彻没召见乌桓首领们,而是遣郎卫将他们安置在部分辅兵所居后营,倒非刻意轻慢,着实是忙着向众将讲解决战策略,暂时无暇与他们虚应。 乌桓贵族们见得营帐不错,酒肉管够,倒也没甚可抱怨的,既来之则安之,吃饱喝足便皆歇下。他们养尊处优多年,此番纵马疾驰五百余里,险些要了老命啊。 入夜时分,初雪飘然而至,好在漠南草原冬季干燥,没夹着太多雨丝,否则明日的大草原怕是会泥泞不堪。 此番出征的汉骑多为关中子弟,不至太过畏寒,况且还有羊毛衣裤和棉袄,倒也睡得安稳。 初雪带寒风,小而未盛,且是夜冻昼化。 清晨还见得遍野积雪,午后却已然化尽,雪水渗入枯黄的草原,使得泥土松软不少。 “不利于骑兵冲锋,却有利于层层推进的阵地战,于我汉军而言,算是损益参半吧。” 刘彻步出大帐,翻身上马,领着亲卫们在草原上驰骋片刻,喃喃自语道。 “传令下去,计划维持不变,各路骑营尽数就位,重新扎营后,休整备战,明日卯时出营!” 他让亲卫前往各营传达军令,便是打马回营,养精蓄锐去也。 是夜,未再降雪,风势却是不小,足足刮了大半夜,方才止歇。 汉六十七年,十月十七。 卯初时分,汉军各路骑军出营列阵,东面及东北的十万乌桓骑射紧随虎贲卫,率先进军,马速不快,直到卯正时分方才抵近距匈奴大营二十里处。 羌骑和胡骑除却先前伤亡者,尚有近愈六万,据守西面及西北,因其驻营本就距匈奴大营颇近,故推进得更为缓慢。 中路的汉骑让是细柳在前,中垒居后,大部分辅兵则据守大营,未曾出营随行。 汉骑的行进速度与胡骑和羌骑相当,然因笔直进逼,距离最短,卯正时分已是抵近匈奴大营十里外。 二十余万骑兵合围,场面颇大,又不是全速突袭,军臣单于早已得到斥候禀报,虽不晓得汉军的准确数量,但必是超过匈奴大营内的十五万铁骑。 军臣单于骇得脸色惨白,边是吩咐诸将整军出营,边是惶惑道:“汉军怎会有如此众多的兵力?” 中行忙是道:“大单于,现下军情紧急,无暇再想此事,汉军缓步进逼,必是要与我匈奴大军决战,此时最紧要的乃是速速出营布阵。” “国师言之有理!” 军臣单于强自平抑心绪,沉声道:“传吾军令,各部出营列阵,将奴隶尽数驱赶至阵前。” 匈奴骑军对汉军进逼早有防备,列阵的速度亦是不慢,小半个时辰便是布好阵势。 依着中心的建议,匈奴骑军没再布雁阵,而是规规矩矩的方阵,薄中厚方,四周兵力较多,可更好的防御汉军进攻,且因背倚大营和山麓,可防止汉军绕行包抄。 十五万铁骑构筑方阵,长宽近愈两里,也没行进,就地等着迎战汉军。 军臣单于更是遣兵将,从广宁塞城及山谷内征调战奴乃至族众,速速赶来助阵。 汉骑抵近匈奴军阵五里后,便是驻马不前,等着两翼骑营合围,亦等着天色大亮。 冬日昼短夜长,待到辰时方是旭日东升,普照遍野。 刘彻早已得了斥候禀报,晓得匈奴骑军将数以万计的奴隶驱赶至阵前,本道匈奴人是想派些战奴做炮灰,也没太在意。 待得天亮后,斥候方才查探清楚,那些奴隶皆为妇孺,且多是衣裳单薄,站在大草原上迎着寒凉的晨风,瑟瑟发抖。 “诶,男子无能,祸及妻儿,我大汉应引以为戒!” 刘彻向来鲜少悲天悯人,更不会有甚么妇人之仁,这场决战悠关汉匈国运,莫说那些妇孺多为外族,即便是大汉子民,也不可心慈手软。 否则,日后死的大汉百姓会更多! 刘彻本就理智到冷血,身为背负社稷的帝皇更需时刻权衡利弊,作出最利国利民的抉择,为十数万乃至数十万外族妇孺而让大汉将士付出更大的伤亡,那是后世影剧和小白文中才会出现的狗血情节。 大汉将士不是爹生父母养的? 大汉将士就没有妻儿老小么? 圣母表滚粗吧! “传朕口谕,让细柳及中垒将士好生看看,仔细想想,若今日我大汉战败,站在前方的会否是他们家中的妻儿老小?” 刘彻面色沉凝,沉声吩咐道:“不忍屠戮妇孺者,可禀报直属将官,退至后军,朕必不怪罪,但若战时迟疑畏缩者,战后尽皆以军律处置,绝不宽恕!” 刘彻不希望在决战时出现畏手畏脚的将士,尤是大规模骑兵冲锋时,中途避让妇孺会严重阻碍后方袍泽的行进。 匈奴君臣可不就打着这主意么? 华夏为礼仪之邦,多以仁德示人,鲜少屠戮老弱妇孺。 将这些奴隶摆在阵前,既能让大汉将士产生心理压力,又可用血肉之躯绊住汉骑马速,倒是好算计啊! 只可惜,他们遇着刘彻这心狠手辣的大汉皇帝,为了汉室永固,可不计个人毁誉。 何况,历史往往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不是么? 匈奴人更是忽略了细柳将士的作战经历,六十余万乌孙人都已被他们尽数屠绝,不在乎再多杀些外族妇孺的。 “汉军威武,杀!杀!杀!” “非我族类,杀!杀!杀!” 细柳将士着实没让刘彻失望,口谕刚是传下,细柳骑营便是爆出齐声大吼,声震云霄。 “传令殿内中郎仓素和细柳校尉公孙昆邪,郎卫可先略作突进,隔着匈奴骑兵的一箭之地,以掌心雷从四周轰那阵前奴隶,尽量将他们驱赶到匈奴军阵所在。 若是匈奴军阵被冲乱,则由公孙昆邪自行决断可否趁势冲锋,不必再来禀报,以免贻误战机!” 刘彻分外满意的重重点头,沉声道:“朕倒要瞧瞧,那些奴隶是畏惧匈奴的利刃,还是更畏惧我大汉的神雷!”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两军接战 (预先声明:因此战是刘彻今世唯一的亲征,又是汉匈定鼎之战,故用心详写,章节有些多,绝非刻意灌水,貌似兄弟们不太喜欢看,我争取下章结束好了,不喜可跳过,喜欢的且看且珍惜。顶 点 x 23 u s作者是厚道人,从来不灌水骗订阅。) 辰时三刻,千名郎卫从大汉前军纵马而出,朝匈奴阵前疾驰而去。 两军阵列虽相距五里,但匈奴为了保证战时能提起马速,奴隶驱赶得较远,约莫离匈奴军阵有里许,且因已察觉汉军三面来袭,在两翼亦躯出不少奴隶做为肉盾。 尤是阵列正面的奴隶约莫得有五万余口,虽有数千匈奴铁骑执兵在侧,不断驱赶,但仍不免站得松散,甚至不少机灵些的奴隶已瞧出自身即将大祸临头,哭嚎着想要逃命。 因而大汉前军距匈奴阵前奴军前沿的距离尚不足三里,全力疾驰的骑兵顷刻便可抵近。 出阵郎卫没有结队从正面进逼,而是似游骑般分散至阵前奴军的两侧,仅仅千骑硬是做出从两翼合围的架势。 混在奴军中的匈奴铁骑见汉骑逼近,自是弯弓射箭,想要将之射杀,可若不进行覆盖面极广的齐射,极难在数百步外射杀高速移动中的目标。 郎卫们自也晓得这道理,颇是默契的拉开队列间距,跑位极度松散,堪称风***近奴军后也没降低马速,就跟马贼似的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切着奴军两翼的边缘一触即走,自是不忘投掷出掌心雷。 轰轰轰~~ 雷声炸响,泥土四溅,血肉横飞。 数以百计的掌心雷炸响的间歇不大,雷声层层叠加,回荡在辽阔的草原上,汉匈两军皆能得闻。 惊了马,更骇了人! 阵前的奴隶惊恐之余,忙是疯狂奔逃,也顾不得畏惧匈奴铁骑的利刃威逼,死在刀剑下,也好过被神雷轰得魂飞魄散,死后怕是都无法回归长生天。 数以万计的妇女和孩童在放声哭嚎,在跌跌撞撞的奔跑,场面混乱而凄惨。 郎卫们却没现出丝毫迟疑,一丝不苟的执行着原定战术,不断绕切奴军两侧,却不再同时投掷掌心雷,而是自行判断何时该投掷。 战术目标显而易见,造成奴军的混乱,却又让大多数奴隶不敢向两侧奔逃。 随着雷声接连不断的在各处炸响,即便惊恐慌乱中的奴隶们也已察觉,那些能掌控神雷的汉骑只在两侧游弋,且不断逼近。 奴隶们纷纷从南北两面奔逃,便是汉匈两军的阵列前方。 汉军阵前,细柳校尉公孙昆邪见得这般情形,便是传令麾下将士,打马缓缓进逼。 殿内中郎将仓素亦再命千名郎卫出阵先行,从正面向奔逃来的奴隶们投掷掌心雷。 隆隆雷声再响,奴隶们彻底明了,汉军是恶魔,且是可召唤神雷的恶魔! 他们纷纷返身而逃,因为取他们性命的非但是神雷,更是漫天的弩矢。 公孙昆邪对奴军冲乱匈奴阵势倒是没抱太大奢望,现下能趁势多杀些奴隶,稍后汉骑冲锋时便可少些阻碍。 因距匈奴军阵仍远,细柳将士们没提马速,打马缓行之余执强弩在手,不断绞弦搭箭,扣动机括放出箭矢,屠戮着前方拦路却又不及奔逃避让的奴隶。 马蹄,踏着尸身,溅出妖冶的婴粟花。 战争,如此残酷。 将士,唯有前行!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塞外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战鼓擂响,大汉军歌嘹亮,细柳在前,中垒紧随其后,随着鼓点,缓缓进逼匈奴军阵。 阵前的数万奴隶见得汉军逼近,两侧又雷声不绝,多是满眼绝望,却仍不愿傻站着等死,皆是纷纷朝南面的匈奴军阵退却。 便连驱赶和威逼奴军的数千匈奴骑兵也是仓惶后撤,他们本就不愿接下这差使,谁特么愿意陪着这些奴隶做肉盾? 就因他们并非出身栾提部族,便要被推出来送死? 栾提军臣处事不公,又连尝败绩,压根不值得他们拼死效力! “随我突围,若是侥幸未死,便投靠左贤王去!” 有匈奴将领突是放声大吼,随即不断聚拢着麾下将士,得千余骑便是从东侧逃窜。 事出突然,汉匈两军将帅皆反应不及,但见一支不小的骑队冲出奴军后,便向东面全速疾驰,闹不清是甚么状况。 负责从东侧和东北侧包抄的虎贲卫及乌桓大军也是懵了,还以为这匈奴骑队是要来奇袭的,皆是全神戒备,眼睁睁便瞧着千余匈奴骑兵从中穿过,进而迅速远去,再不见踪影。 分率两路的虎贲左右监这才晓得他们是要逃命,懊恼之余不免有些发懵。 匈奴大军尚未战败,就出现逃兵了? 他们倒也没分兵去追击,毕竟前方还有匈奴大军,不可因小失大。 只是他们颇是默契的加快了合围的速度,免得稍后再出现这等情形,若让军臣单于混在乱军中,从他们包围的方向逃出生天,那就真是无颜向陛下复命了。 人类皆有从众心理,见得有袍泽突围而出,尚处在奴军里的匈奴将士也皆是稍作集结便纵马奔逃。 他们机灵得紧,趁着汉军还未完成合围,各骑营间隙颇大,全速穿行即可,想来汉军仍是不会分兵追击的。 确实如此,汉军各骑营的将领都未分兵追击他们,盖因前方还有大鱼,这数千小虾米就算了。 奴隶们没了匈奴骑兵威逼,更是全力奔逃,大多的是冲向匈奴的军阵,盖因唯有南面没雷声响起。 驻马于土坡之上的军臣单于见得这等情形,不禁急怒交加的下令道:“速派前方骑队将那些奴隶驱赶,即便不能驱至汉军阵前,也要在军阵前方留出数百步的间隙。” 他深知若前方骑军没足够的距离提起马速,就真的只能等着汉骑冲阵,留给匈奴大军的便唯有溃败。 他紧握缰绳,扭头冷冷的瞟了眼身后的中行,虽未多说甚么,但眼神中的愠怒已说明一切。 中行辅佐他多年,自然晓得他的心思,不禁面色颓丧的无声苦笑。 怨天尤人,贪功委过,这就是自个教导出来的匈奴单于。 竖子,不足与谋也! 大汉前军处,公孙昆邪举着望远镜,见得这般情形,自是大喜过望。 他朗声道:“传令下去,待逼近敌阵三里内便击鼓鸣钲,全军马速尽提,冲击敌阵!” “将军且慢!” 仓素忙是出言阻止,拱手建议道:“公孙将军,那些奴隶不好好利用着实可惜,细柳将士可依旧缓行,近得匈奴一箭之地再突提马速,郎卫会先行以掌心雷迫使奴隶们替我军冲乱敌阵,即便不成也足以为细柳将士开道。” 公孙昆邪不禁眼神大亮,颌首应道:“中郎将此计甚妙,便要多劳烦郎卫弟兄了!” 仓素笑着应诺,便是传令下去,让余下的所有郎卫皆似两侧的袍泽般分散队列,拉开间距,率先行进。 比起匈奴的刀剑,奴隶们果是更畏惧汉军的神雷。 闻得身后和两侧的雷声愈来愈近,奴隶们绷紧多时的神经终是彻底绷断,疯狂的朝匈奴军阵冲去,如同潮水拍岸般撞向意图驱赶他们的匈奴骑队。 出阵驱赶奴隶的匈奴骑队本就数量不大,又没料到奴隶会这般疯狂,猝不及防下被人潮彻底挤住,遑论纵马提速,便连调转马头都是困难。 他们惊慌之余,本能的挥刀斩杀奴隶,却是彻底激起了奴隶们的死志,不但悍不畏死的出手反抗,甚至将匈奴骑兵们连人带马的掀翻在地。 人仰,马翻,场面颇是混乱。 汉军郎卫已是抵近,甚至有不少直接纵马冲入奴军中,借着马速将手中的掌心雷远远投掷到匈奴军阵的前方。 轰轰轰~~ 虽因距离过远,无法真的投掷到匈奴军阵,但溅起的泥土和炸响的雷声惊得匈奴战马纷纷扬蹄长嘶,惊恐不已。 “汉军正混在奴隶里召唤天雷,快放箭,快放箭!” 匈奴前军处,将领们见得汉军神雷已近,慌乱之下纷纷下令道。 其麾下将士亦是惊惧,纷纷弯弓搭箭,齐齐向前方抛射,只为阻止汉军逼近。 漫天箭雨带着尖啸从天而降,除却奴隶纷纷中箭倒地,便连不少先前出阵驱除奴隶的匈奴骑兵也未逃过身后袍泽射来的箭矢。 郎卫们盔甲精良,又是队列分散,倒是没太大伤亡,借着马速尚存往两侧脱离后复又尽提马速绕回正面,后方的袍泽又是如法炮制,如此轮番接力。 数轮箭雨过后,奴隶们死伤惨重,多已倒地,侥幸死者亦是苦痛哀嚎。 汉匈军阵间的视野骤然开阔,匈奴前军这才惊觉汉骑已推进至前方里许。 “擂鼓鸣钲,冲击敌阵!” 公孙昆邪见得奴隶的伤亡速度远超预计,心知已等不到抵近一箭之地,必须趁匈奴骑军未及反应前即刻冲锋。 战鼓擂响,金钲击鸣。 “汉军威武,杀!杀!杀!” 细柳将士没有轻敌托大,也不指望再靠郎卫手中的掌心雷彻底击溃匈奴骑军,纷纷执战戟在手,大吼着尽提马速,冲向敌军。 “冲!冲!冲!” 匈奴骑军果是吸取了教训,没再如过往般傻站着放箭,得着挨天雷轰击和汉骑冲杀,而是抢提马速,手持刀枪与汉骑硬刚正面。 轰! 两军将士对撞,金铁交击声,刀戟入肉声,将士的闷哼声,战马的长嘶声,蔓延里许的军中正面混杂着各种声音,汇聚出沉沉闷响。 不似掌心雷齐齐炸响般惊天动地,却更震撼人心,或许那本就是声由心而发的响动。 残酷,惨烈,血腥,两军接战勇者胜。 这,便是战争! 第三百八十九章 意欲突围 此战意义重大,匈奴君臣自也精心推演过,且细细向各部将领布置过种种情形下的应对之法。m.x23us.com 前军正面的匈奴将士皆非栾提部族子民,即非军臣单于的嫡系部队,颇有几分诱敌鱼饵的意味,中军及两翼外侧的军阵处才是匈奴最精锐的栾提部族骑兵。 细柳营冲击入匈奴前军的那一刻,匈奴两翼外侧的数支骑军不待军臣单于传达军令便纵马出阵,快提马速,意图尽数绕到正面,包夹已不足三万的细柳汉骑。 大汉中军处,刘彻从望远镜中瞧得敌军动向,晓得自个仍是稍显轻敌,匈奴铁骑雄霸塞北近百年,着实不是浪得虚名。 或许匈奴各大部族因不齐心,所部骑兵确实只会打顺风仗,但栾提部族的嫡系骑军却是不同,非但能打硬仗,且彪悍勇武的战斗意志丝毫不逊色于最精锐的汉军骑营。 刘彻对亲卫首领沉声道:“传令中垒校尉秦立,命他亲领中垒将士尽速支援细柳营,其亲卫骑营亦尽数带上,留下一支千骑部曲护驾即可!” 亲卫首领微是颦眉,也知战情紧急,没出言劝阻,应诺后便去传令。 片刻后,中垒骑营金鼓声起,除却拱卫皇帝御驾的两百余亲卫死士和千余中垒骑外,大汉中军的其余骑兵皆是不断策马提速。 在疾速行进间,整个军阵将刘彻所处的圆心位置彻底脱出后,便迅速从圆阵转换成锋矢阵。 中垒校尉秦立率亲卫骑营作为箭头,呼啸着向前方激射而去。 匈奴两翼的骑军刚迂回到正面,正欲打马转向,从背后剿杀细柳将士,却是骇然惊觉汉国中军的骑营已急速抵近。 距离着实太近了,且汉匈两军将士皆已马速尽提,再来不及先用弓弩射杀,握紧刀枪战戟便是硬生生撞上。 因着汉骑是正面冲击,匈奴骑兵则本是在迂回,调转马头需要花些功夫,故而汉骑稍占主动,往匈奴骑营最薄弱的肋部撞去,生生将之切作两截。 然因中垒骑营不足两万,匈奴两翼出来包夹的骑军数量则近愈六万,中垒前期取得的优势在马速减缓,进入真正的白刃战后便渐渐流失。 时间就是生命,对汉匈两军皆是如此。 细柳骑营前方有九万匈奴铁骑,虽有郎卫以掌心雷助阵,但匈奴将士显已不似先前那般畏惧天雷,或许也晓得身后再无退路,此战若败,也必将丧生此地,索性与汉军拼命死战。 战局陷入胶着,是匈奴两翼分出的迂回骑军先吞掉中垒骑营,进而围剿细柳骑营,还是细柳骑营先击穿匈奴军阵,直捣中军出的匈奴帅旗所在,便连刘彻和栾提军臣这两位主帅皆无十足把握。 便在刘彻懊恼自身太过轻敌时,匈奴军阵的右侧突是传来阵阵轰雷及响彻云霄的军威号! “虎贲,虎贲,如虎之暴!” “虎贲,虎贲,如虎贲兽!” “杀!杀!杀!” 原是虎贲卫已率领乌桓大军从东面和东北两个方向完成合围,并重新汇聚成阵。 虎贲左右两监皆是虎贲卫最早期的那批将官,乃是刘彻亲手培养的嫡系将领,见得战情紧急,自然敢临机决断。 左中郎将李松出身羽林卫,也非迂腐之辈,便是从麾下分出千名郎卫,以掌心雷协从两万虎贲冲击匈奴军阵右翼,他自身则率余下郎卫督促乌桓诸将,让十万乌桓骑射不断游弋在外围,绝不能让匈奴骑军能从此方向突围而出。 刘彻见得局势霎时大好,忙是让亲卫前去西面传令,着三大军镇都尉率羌骑再推进些,缩小包围的范围,以便抽调安夷将军公孙及其麾下胡骑转来中路。 他原先之所以在中路摆着相对薄弱的兵力,实也是存着围而决一的心思,留给匈奴人几分求生的盼头,乃至不惜以身为饵,让匈奴人看到尚有逃生之路,甚或有擒杀大汉皇帝的机会。 只可惜匈奴人不知是太蠢,还是识破了他的算计,竟未分兵来袭,真真让他浪费表情,毕竟公孙和胡骑早已不着痕迹的往中路偏了不少,亲卫死士们也都分到了不少掌心雷,就等着匈奴的大股骑军上钩啊。 既然已胜券在握,自然要将中路也堵上,虽极难彻底阻绝匈奴骑兵的突围,但好歹让他们多付出些代价。 军臣单于此时哪顾得上再关注大汉中军的动静,更何况他也没望远镜,即便草原视野再开阔,想要看清数里外的骑营调动也是不容易,大多时候只能依靠斥候不断回报。 譬如虎贲卫突袭匈奴军阵右翼时,他就难以掌控战局,只是闻得轰隆的雷声和铁骑踏地之声,远远瞧见汉骑东来。 匈奴左右两翼先前也驱赶出不少奴隶,作为阵外的肉盾,故而才放心从两翼出兵迂回至正面,包夹大汉前军。 右翼的匈奴将领们最初见得汉骑突袭时,也如军臣单于般,觉得那些奴隶肉盾怎的都能将汉骑绊住片刻,虽是指挥麾下将士调转马头,准备迎敌,却也没让他们纵马出阵,而是传令弯弓搭箭准备齐射。 岂料东来的汉骑也可召唤天雷,而且听那此起彼伏的雷声,天雷的数量也不比正面战场少到哪里去。 匈奴将士们这才慌了神,军阵的侧翼本就正面凝实,尤是分出不少精锐迂回正面后,两翼的兵力极为薄弱,右翼已然不足两万。 正面诸多骑营陷入缠斗,也不可能返身驰援,这下右翼怕是撑不住啊! 军臣单于显也瞧出大事不妙,正待从中军调派精锐去支援右翼,却已骇然惊见那支汉军骑营在抵近奴隶群时,竟再提马速。 虎贲将士们眼中只有前往的匈奴帅旗,马镫和马鞍的存在让他们得以短时间无需握持缰绳,先随郎卫用掌心雷和强弩开道,近身后再用战戟将闪避不及的奴隶活生生挑翻在地,踏着他们的身躯前行。 虎贲卫足足两万骑,匈奴驱赶至右翼的奴隶数量却不足四万,且多为妇孺,哪里经得住这等凶残无情的屠戮? 瞬息间,虎贲卫便将匈奴苦心布置的肉盾撕得支离破碎,马速随减缓不少,但因隔着匈奴军阵尚有里许,足以再度提尽马速。 “杀!杀!杀!” 虎贲将士们经过先前的屠戮,心中杀性已起,望着前往的匈奴军阵皆是双目赤红,便如疯虎下山,执着战戟就往前撞去。 “冲上去接敌!” 匈奴将领们即便心中慌乱,却也晓得再不可迟疑,忙是纷纷喝令麾下将士纵马出阵,迎战汉骑。 轰轰轰~~ 协从虎贲卫冲锋的郎卫自是没忘却自身的重任,隔着三四百步就借着极高的马速向前投掷出掌心雷,不管能否真能炸到匈奴骑兵,至少先乱其阵势,反正掌心雷每人尚余好几柄,仍可炸上数轮。 匈奴骑兵乃是仓促出战,且兵力顶多与虎贲卫相当,再加上装备差距太大,又被掌心雷狂轰滥炸,短短数刻便是溃不成军。 逃! 不是所有将士都能做到悍不畏死,尤是在知晓败局已定之时,保命是人的本能反应,贪生怕死倒谈不上甚么劣根性,实是无可厚非的天性。 大溃逃不可避免的再度发生,人在危急时的想法往往会出奇的相似,想保命的匈奴将士皆想到要去投靠左贤王,故而皆是往东面逃窜,几乎没甚么人会往南逃回大营,更不会退回中军处。 或许在他们眼中,栾提军臣早已威信扫地,再不是那万族归附的雄主,而是引领匈奴全族走向衰败的废物。 虎贲卫没有追击溃军,而是直接穿过匈奴右翼军阵,颇是默契的纵马靠拢集结,再度向一箭之地外的匈奴中军全速冲锋。 中行满脸颓败之色,阖上眼睑,分外哀戚道:“大单于,今日……败局已定,率军突围吧!” “你……” 军臣单于扬起马鞭,作势欲抽,却终是没有真的甩出手。 中行缓缓睁眼,颤颤巍巍的翻身下马,站到军臣单于马前,单膝跪地道:“大单于,此战皆为老臣之过,老臣当以死谢罪,然大单于却应保住自身性命,以图东山再起。” 军臣单于扭头看了看远处已撞入军阵的汉骑,又看着马前满头白发的中心,摇头叹道“国师何必如此?” 中行抬头看他,眼中满是哀戚:“大单于不必多言,也不应再多作耽搁,还请速速率部突围。此战必得有人担下罪责,老臣便在此处守着帅旗,待大单于得脱,臣必面北而拜,引颈自戮。” 军臣单于默然片刻,自到闻得天雷轰鸣声渐近,方才重重颌首,没再多说甚么,便是掉转马头,下得土坡。 “让左翼骑军向西全力突围,亲卫骑营紧随其后。” 军臣单于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狠人,北面和东面的匈奴将士皆在和汉骑缠斗,唯有左翼军阵兵员齐整,尚有两万骑,加上中军处未与汉骑缠斗的数支栾提部族骑队及亲卫骑营,拢共近愈四万骑。 向西突围,必可谋得生路! 至于旁的骑军将士和广宁塞的近百万族众…… 若是此时传令全军撤兵,将士们必定四散溃逃,届时他这大单于必被汉骑盯上,再想逃就不易了。 现下有国师守着帅旗,帅旗不倒,远处的匈奴将士就仍会与汉骑缠斗下去。 国师说得没错,唯有保全自身性命,日后方能东山再起,此时着实不宜再顾及太多。 片刻后,匈奴军阵的左翼骑军突是出阵,尽提马速,生生撞入前方用作肉盾的数万奴隶,用弓矢和刀剑开出血路,向西疾驰而去,作势要冲击汉军侧翼的羌骑。 匈奴中军亦是分出大股骑军紧随其后,军臣单于及其亲卫骑营自也混杂其中,尽可能的隐匿行迹。 第三百九十章 大战终结 羌骑在数日前的那场大战中近乎全歼了五万乌孙骑兵,自身也伤亡不小,今日能出战的仅有四万余骑。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匈奴的左翼骑军足有两万骑,羌骑虽占据人数优势,但在短时间内亦是难以将之剿灭,双方陷入了激烈的缠斗中。 匈奴中军骑营紧随在那两万左翼骑军之后,非但没出手帮前方袍泽对战羌骑,反倒趁势突围而出,全速疾驰而去。 大汉中军处,刘彻通过望远镜见得这般情形,也猜到是军臣单于弃部突围了,却也没传令汉军各骑营衔尾追击。 远远瞧去,估摸着军臣单于也就带走了两万匈奴铁骑,眼前尚有超过十万匈奴骑兵,若为追杀军臣单于而放跑更多的匈奴骑兵,太不划算。 何况栾提军臣那厮抛弃麾下将士和近百万族众独自逃生,日后怕是再无法服众,加上匈奴左贤王还保存有较强的实力,倒不如放军臣单于回去,让他们狗咬狗。 刘彻不相信栾提军臣会轻易将大单于之位拱手相让,一日为君,便再难甘心居于人下,何况左贤王还是他多年的死对头。 他沉声下令道:“传令那十万乌桓骑射即刻缩小包围圈,同时分些兵力往中路靠,准备全力阻截意图从北面和东面奔逃的溃军,再让公孙率胡骑将士前去支援细柳,齐声高呼军臣单于已弃部突围,降者不杀。” 亲卫首领出言应诺,便是亲率数名部属将陛下的军令传下。 万余胡骑将士投入正面战场后,战局更是明朗。 待得虎贲将士冲到匈奴帅旗下,拔起那杆高高飘然在土坡上的大旄旗,将之践踏在马蹄之下时,匈奴将士再无心恋战,尽皆四散溃逃。 然西面的羌骑几已将匈奴左翼的两万骑兵围歼殆尽,北面和东面的十万乌桓骑射更是以逸待劳多时。 匈奴骑兵们被三面包抄合围,又被虎贲,细柳和中垒这三支大汉最精锐的骑营不断冲击斩杀,即便有心突围也没法集结起足够多的袍泽。 光凭小股骑队想要冲破重重封锁,突围而出,着实太过困难,只怕都抵不住羌骑或乌桓骑兵的一轮齐射。 不少匈奴将士皆是丢弃手中兵刃,学着同伴半生不熟的汉人语调,高呼道:“投降!投降!” 汉骑倒也没再斩杀那些投降的匈奴将士,只是不断的冲击着意欲集结的匈奴骑队。 随着愈来愈多的匈奴将士皆是弃械投降,便连最为悍勇的栾提部族骑兵也是不再顽抗,纷纷丢弃兵械,高呼投降。 外围的羌骑和乌桓大军歼灭了数支意图突围的骑队,便是继续收拢包围圈。 待到正午时分,所有弃械归降的匈奴将士皆被收缴了战马,分批押往已被虎贲卫攻占的匈奴大营。 刘彻遣亲卫传令左中郎卫李松,让他及麾下郎卫领着乌桓大军,占据广宁塞所在山谷北口,将之牢牢堵死。 汉军随即入驻原本的匈奴骑军大营,倒是省却了重新扎营搭帐的功夫。 刘彻入得单于大帐,看着帐各式极具游牧民族特色的布置和物件,心中感慨良多。 领兵征战果非易事,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战局瞬息万变,此番汉军能获得这等大胜,也是有些侥幸的,否则汉军将士的伤亡怕是会更大。 是夜,各骑营仆射皆在大帐聚集,向皇帝陛下汇报清点后的战损和战果,非仅止今日之战,而是从出征至今历次战斗的汇总。 三万细柳,两万中垒,一万五千胡骑,六万羌骑,伤亡皆是近半,且这伤亡数目是排除了轻伤者,皆只算重伤自残乃至阵亡的将士。 唯有两万虎贲卫战损较少,但也足有五千将士伤亡,即便是协同各骑营作战的五千郎卫亦伤亡千余骑。 一个月前,七万五千汉骑出白道塞,算上胡骑和羌骑将将十五万骑,到得今日,竟是伤亡了近七万骑。 若再算上广宁塞伤亡的七余万守军,汉军的总伤亡近愈十五万。 战果倒也不错,全歼五万乌孙骑兵,斩杀匈奴铁骑十二万,俘虏六万余。 “伤亡如此之大,其实仍算惨胜啊!” 刘彻细细阅看过诸将的呈报,不禁摇头感叹道。 众将皆是哑然,心道陛下此番御驾亲征,虽却没逮着军臣单于,但能以少胜多,斩敌十七万骑,俘六万余,这等惊世武功足以名垂青史。 何况广宁塞内尚有近百万的匈奴族众及不少奴隶,待得将之尽数擒拿或诛杀,等若是刨了匈奴的根,匈奴不好生休养生息数代,必是难以恢复元气的。 北疆彻底稳固,再加上西域诸国臣服,南越平定,东瓯和闽越请旨内附,朝鲜也已半死不活。 大汉已然威震四海,万族臣服了。 刘彻瞧着帐诸将的神情,也懒得跟他们多说甚么,大汉子民的性命可不只是战报上这些冷冰冰的数字。 待得这些伤亡将士的名单传回关中及北方数大边郡,不知道有多少家庭要陷入长久的悲痛之中,且日后的生活只怕也会有些艰难。 战后抚恤不是光光出赀财出田宅就可以解决的,不能叫大汉将士和军眷们寒心啊。 “明日让乌桓大军入谷,进逼广宁塞,迫使塞城内的匈奴族众出城归降!” 刘彻沉吟片刻,沉声下令道:“你等且去好生安抚伤残的将士,他们为国效命,朝廷自会尽力抚恤,保他们日后衣食无忧。至于旁的将士,朝廷亦会依其军功重重赏赐,赀财田宅,高官厚禄,该赐下的便绝不会有半分吝啬。” 众将皆是代麾下将士谢过陛下体恤,便即趋步而退,回返各营驻地。 待得众将离去,刘彻又是吩咐亲卫道:“遣轻骑快马入塞,让各邮驿千里加急,向刘氏王侯,关中及中原各大世家传讯,朝廷不日将在广宁塞发卖百万口奴隶,男女老幼皆有,若有欲购买者,可速速遣人前来,先到先得;再诏令大农丞孔仅领部分属官尽速前来,主持奴隶的发卖事宜。” 刘彻之所以急着发卖奴隶,不是要替国库增收,而是为能尽早获取足够的赀财抚恤伤亡的将士。 在他看来,朝廷原本定下的抚恤标准着实有些低,尤其是对底层士兵,此番靠着发卖奴隶的收入,应能把抚恤标准提高数倍,总之能多发就多发,发完为止。 至于对有功将士的赏赐,则由国库另行拨款,他也不会吝啬的。 翌日清晨,乌桓大军正待整军入谷,广宁塞内的匈奴各部首领便是遣使前来求见大汉皇帝。 刘彻昨夜整宿未眠,临近黎明时分方才歇下,闻得帐外亲卫的禀报,却是懒得起身见那匈奴使者。 “传朕口谕,出城投降或是举族尽殁,任他们二择其一。” 刘彻躺在榻上,眼睛都没睁开,打着哈欠道:“若是他们出城投降,便让仓素去受降,着马屿领虎贲卫协从,将匈奴各部首领另行羁押,其余匈奴族众和奴隶则清点数目,等待发卖。” 交代妥当后,他又特意嘱咐帐外亲卫,若无大事就别再来禀报,午膳也免了,裹着暖烘烘的毛毯,再度沉沉睡去。 待得他醒来时,已黄昏时分。 洗漱停当后,边是用着晚膳,边是听仓素回报受降之事。 匈奴各部首领本是想提些条件的,然而皇帝陛下都下了口谕,只让他们选择是死是活,仓素便也懒得与他们多废唇舌。 十万乌桓骑射兵临城下,往城头齐射了数轮,匈奴各部首领便是彻底怂了,老老实实打开城门,没再做半分抵抗。 刘彻对此事早有预料,听完后也没多问甚么,让他继续去处置此事,不必事事皆来禀报。 毕竟仓素和马屿都是他最信重的嫡系将领,又皆领兵多年,该如何做他们心里都有数,刘彻放心得很。 帐外亲卫见得仓素离去,便是入帐禀报,说是广宁塞出降后,太尉李广曾于午后赶来见驾,得知陛下尚在熟睡,便也没执意觐见,先行回返塞南的大营了。 “遣人向太尉传话,无需讲究那么些礼数,若无要事就不必再来见驾。让他从塞城抽调些奴隶,把塞城南面的那些壕沟和拒马皆弄平整了。待得后日清晨,朕便率军入塞,前往上谷郡治,让麾下将士们休整些时日,便要班师回京了。” 刘彻稍作沉吟,便是吩咐道:“再向乌桓诸部首领传朕口谕,就说明日我大汉要以匈奴将士的尸身在山谷北口筑起京观,让他们皆来观礼。” 古之圣王讨伐不敬者,将罪大恶极者筑为京观,以此等最重的惩罚来警告邪恶。 数年前,刘彻尚为储君时,便曾将两万颗匈奴人的首级堆放在长安太庙西侧,盖土夯实,筑成京观。 昨日斩杀了近七万匈奴骑兵,尸身也不好掩埋,索性就堆在山谷北口,封土掩盖,即可构筑成京观威慑夷狄,又可形成人造山体,将颇是宽阔的谷口堵上部分,使得广宁塞更好防守些。 第三百九十一章 驱使乌桓 想要堆积近七万具尸首,并将之盖土夯实,工程量着实不小,要耗费不少时间,刘彻这皇帝自然不会全程参与京观的构筑。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好在此处不缺奴隶,光是匈奴的战俘都有六万余,在汉军马刀的驱使下,在广宁塞关墙前方深挖壕沟,仅余下城门前的一条宽阔通道,即可获取垒砌京观所需封土,又可为广宁塞构筑出防御工事,日后或许还能将之蓄水用做护城河,端是一举两得。 翌日午时,大汉骑军经过近两日的休整,伤重者皆已被分批送往上谷郡的郡治沮阳城好生医治,留下的骑军将士皆披甲执锐,尽数出营,纵马列阵。 山谷北口,京观已近乎构筑完成,那尸山已然盖土夯实,垒砌的土坡高逾十丈,顶端夯成阔百步的大平台,并设了祭坛。 八万大汉骑军驻马列阵,默然肃穆,唯闻得迎风招展的旌旗在猎猎作响。 刘彻领着汉军诸将登上京观,在祭坛奉以三牲,祭告先祖,悼念英魂。 祭典行过,刘彻长身而立,望着下方的威武雄壮的大汉军阵,深深吸了口气,任由寒凉的空气在鼻腔和肺部打着转。 刘彻朗声大喝道:“代天罚罪,讨不臣;犯我强汉,远必诛!” “征讨不臣,虽远必诛!” “征讨不臣,虽远必诛!” 大汉八万骑军神情激越,震天的高喝声蕴着无匹战意,直冲九霄,虽不似玄幻小说般能冲破多日不散的阴云,但却着实扫尽了笼罩大汉数十载的北地阴霾。 漠北匈奴,再无力南侵汉境! 乌桓大军已然撤往塞北的十余里外,此战这近十万乌桓骑射没有多大的伤亡,刘彻可不想前门驱虎后门引狼,还是要多加防备的。 依史籍记载,匈奴被迫西迁后,东胡各族陆续做大,乌桓成为东汉的心腹大患,鲜卑更是在晋末隋唐逐鹿中原,五胡乱华也是东胡夷狄起的头。 刘彻特意召乌桓贵族们前来观礼,除却震慑,更有旁的盘算。 领汉军诸将下得京观封土,刘彻翻身上马,策马行至乌桓贵族们近前。 乌桓贵族们忙是下马,尽皆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直视天颜,盖因他们知晓,自个的性命乃至乌桓全族的存亡皆掌握在大汉天子手中。 想凭十万骑射与皇帝陛下讨价还价,那无疑是自寻死路,乌孙便是因此惹恼大汉皇帝,被举族诛绝的。 刘彻也懒得跟他们废话,径自冷声问道:“朕今日率我大汉将士在此以匈奴人的尸身构筑京观,乃因匈奴犯我强汉。如今大汉塞外尚有朝鲜不愿臣服,尔等以为该如何处置?” 乌桓贵族们皆是愣怔,心道这事问他们作甚,大汉军容壮盛,汉军所向披靡,直接挥师出塞,想要覆灭已半死不活的朝鲜岂非易如反掌么? “乌桓诸部不愿替朕分忧?” 刘彻见得他们久久不语,微微抬了抬手。 战刀出鞘的呛啷声不断响起,刘彻身后的死士和郎卫纷纷抽刀出鞘,冷冷的看向跪伏在地的乌桓贵族们。 乌桓贵族吓得脸色煞白,颇是惊慌失措。 薄奚候忽都倒是心思通透,忙是急声道:“陛下息怒,吾等远率所属部族为君分忧,出兵覆灭朝鲜。” 乌桓贵族们闻言,这才恍然大悟,晓得大汉皇帝是这个意思。 他们虽不情愿让族人替大汉征战卖命,但形势比人强,现今已无人刚违逆大汉皇帝的意志。 “陛下,我巴鲁与赤勃部众皆任凭陛下差遣,出兵朝鲜。” 赤勃候巴鲁则是满脸懊丧,心道竟又被忽都这老狐狸抢占先机,向大汉皇帝表忠了。 “如此便好!” 刘彻微是颌首,俯视着乌桓贵族们,见得他们便连跪伏时都是泾渭分明,分别跪在忽都和巴鲁的身后,复又轻笑道:“朕也不会让尔等白白为大汉效力,朕欲在辽东塞外也筑起一座京观,只是尚缺不少首级。”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若这般,朕准允你乌桓各部从右北平的塞北借道,且在辽东塞外为乌桓开放边市,除却让汉商向你乌桓出售货物,朝廷更会以万钱每口的价钱购买精壮奴隶……亦会以千钱每首购买头颅,男女老幼皆可,朝鲜,匈奴,鲜卑,总之但凡不是我大汉子民,其头颅皆可换取赀财,如何?” 乌桓贵族皆是眼神大亮,齐齐点头应下。 现下匈奴遭到重创,大汉塞北除了鲜卑族能稍稍与乌桓抗衡,旁的东胡部族压根就不值一提,若再算上半废的朝鲜,各族属民加总怎的都有百万之数的。 若凭借十万乌桓骑射征伐各族,且不提能掳到多少精壮奴隶,光是向汉廷卖首级,都能获取数以十亿计的赀财。 刘彻晓得财帛动人心的道理,也晓得大汉边市对乌桓各部的重要性,能用钱财削弱塞外蛮夷,买得边陲安宁,减少汉军伤亡,是极为划算的。 大汉不差钱,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算大事。 “待你等出兵征讨朝鲜,朕还会命辽东太守窦婴向你乌桓各部低价出售粮草和兵械。” 刘彻又是抛出更大的诱饵,对于缺铜少铁的乌桓人而言,即便是汉军汰换的兵械,也是难得的利器。 现下大汉的铁业整合已步入预定轨道,诸多冶炼工坊的匠师们逐步吸纳少府传出的冶炼技巧与合金配方,正处于不断尝试各类新工艺,以累积经验,推陈出新的发展阶段。 旁的且不论,光是钢铁的产量和品质就有大幅提高,虽还暂时无法铸造出无缝炮管和枪管,但锻造出的兵刃已达到较高的水准。 刘彻身为穿越众,晓得这些兵刃已是大汉在未来相当长时间内所能锻造的巅峰产物,除非冶金业整体大幅提升,甚至要等到机械锻压工艺的出现,才能锻造出更为精良的兵刃。 因而刘彻打算对大汉的朝廷军和边军皆进行大幅换装,汰换下的老旧兵械除却弓弩要销毁,旁的刀枪剑戟若是回炉重铸未免太浪费了,倒不如转卖给乌桓各部,让他们替大汉征讨北方外族算了。 当然也仅限于老旧兵刃,盔甲是绝对不准允外流的,非止刘彻是这般做,华夏自古皆对外族禁售铠甲,比对兵刃的管制更为严苛,毕竟这是华夏对夷狄的最大优势所在。 匈奴气焰最盛时,其将士仍是多批简陋皮甲,盖因打造金属盔甲分但要耗费大量铜铁,更需要极高的锻造工艺,远比制作兵刃要难得多。 饶是如此,乌桓贵族们闻得可从辽东边塞获取大汉的兵械,已然大喜不已。 尤是野心勃勃的赤勃候巴鲁,想要压倒忽都和薄奚部,成为乌桓王,就必须装备起更多的赤勃部将士,精良的兵械自是必不可少的。 大汉皇帝虽说会低价出售,但也绝不便宜,想要获得足够的数量,必得耗费大量赀财。赤勃部的底蕴远不薄奚部,家底尚显微薄,唯有出兵掳精壮,取人头,卖给汉廷,方能购置大量兵械。 刘彻见得他们喜形于色,晓得目的已然达成,便是摆手道:“尔等速速率军回返乌桓山脉,朕明日亦要班师。尔等切记,朕不愿再看到有任何外族在漠南草原牧马,包括你乌桓各部,若乌桓子民要放牧,就到乌桓山北麓去,可是醒得么?” 乌桓贵族们自是纷纷顿首应诺,起身告退而去。 他们翻身上马后,溜得比兔子都快,也不知是急着回去整军准备征讨各族,还是怕大汉皇帝突然改了主意,将他们尽数斩杀在此。 总之近百名乌桓贵族纵马疾驰,片刻便没了踪影,刘彻也懒得再派汉军将士随行,他不信乌桓各部敢在此时反水,京观可在这摆着呢。 是夜,刘彻通令全军,在休整之余也做好拔营离去的准备,明日清晨便会穿过广宁塞,前往上谷郡治沮阳城。 因两地只相距二百余里,且塞外汉军皆为骑兵,故中途是不会停驻的。 非但汉骑兴奋难眠,羌骑将士更夜不能寐。 此番大战,效死奋战的六万羌骑伤亡过半,皇帝陛下特意传旨,此次参战的羌骑将士可自行选择是否归册汉籍,若入汉骑者,可迁妻儿老小等血亲入汉境,粮饷待遇皆与胡骑将士等同。 改册汉籍后,他们及家中亲眷就可已汉人自居,是堂堂正正的大汉子民,再非受人鄙夷的外族蛮夷了。 刘彻之所以会下这旨意,除却不欲让为大汉浴血奋战的羌骑将士寒心外,亦因胡骑也伤亡近半,余者不足万骑,不妨再从羌骑中抽调精锐,补足两万员额。 如此羌骑也仅剩两万骑,正好再开羌骑校营,或许日后还会继续屯驻在河西走廊,但终归算是正式纳入汉军的正规编制。 今后细柳骑营也只会补增至两万骑,而非原本的三万,使得所有朝廷直辖的骑营皆为两万员额的编制,更便于管理……和彼此制衡。 待明日刘彻挥师穿塞后,虎贲卫便会将广宁塞交由太尉李广所部接管,等待大农丞孔仅带属官前来主持奴隶的发卖事宜。 依照刘彻的意思,这百余万奴隶不论男女老幼,能卖的就卖,剩下卖不出去的便赶出塞城,让他们在冬季的大草原上自生自灭,大汉没那么多粮食养活光吃饭不干活的外族蛮夷。 残忍么? 刘彻又不是圣父圣母,昔日只说出城投降者不杀,可没说要白白养活他们,不是么? 谁能说大汉皇帝不讲诚信,残暴就残暴,反正汉武挥鞭的作者水平有限,也写不出甚么高大上的主角,各位读者合则来,不合则去,不强求的,嘎嘎。 第三百九十二章 败家婆娘 汉六十七年,十月二十,小雪。x23us.com 大汉天子刘彻率八万骑军拔营,穿过广宁塞城,纵马奔驰二百余里,抵达上谷郡的郡治沮阳城。 离京已有两月光景,刘彻惦记着有孕在身的皇后阿娇,自是归心似箭。 挥师出塞后,因传讯不便,且军务繁忙,刘彻又不欲编造谎言诓骗自家那傻婆娘,便也没再遣人给她送信。倒是卫尉公孙贺不时遣羽林卫呈来密函,禀报诸多世家大族近来的动向,密函中多会刻意提及皇后的近况。 有南宫公主入宫陪伴,阿娇倒也没太憋闷,吃得好睡得好,就是不时会召公孙贺入宫问及陛下的御驾到得何处了。 公孙贺狡猾得紧,既不愿背上欺骗皇后的罪过,又不能实话实说,便是说着不尽详实的真话,譬如皇帝已到得云中城,到得白道塞,到得上谷郡北面,就是没说匈奴南侵,刘彻领兵出塞。 上谷郡北面的范围大了去,漠南漠北都算在内,总之他说的皆是实情。 阿娇生性憨直,又觉着公孙贺深得陛下信重,且是南宫公主的夫婿,自是不疑有他,虽有些埋怨刘彻多日未传回信函,却也没多闹腾。 毕竟她好不容易怀上身孕,莫说头三个月不能胡乱折腾,便是出的三个月,她都老老实实的安胎,事事小心得紧,时时护着小腹,生恐磕着碰着。 不说出椒房殿,便连后苑她都去得少了,简直换了个人似的。 朝臣们却已知晓皇帝陛下此番非是简单出巡,而是御驾亲征,与匈奴数十万铁骑对战于漠南。 太皇太后知悉此事后,忙是寻了太上皇刘启问个究竟,得知刘启亦是早已知情,父子俩就瞒着她这孤老婆子,自是大为震怒。 她本想再召皇后阿娇来,好生斥责一顿,遣去宣召的长信詹事却连椒房殿的宫门都没能踏入,硬是被郎卫拦下,说是皇帝陛下有旨,在陛下返京前,除却太上皇亲至,旁人皆不得踏足椒房殿半步。 郎卫们虽没明言,但听那口气,所谓的“旁人”怕是也包括太皇太后和太后在内。 太皇太后得了长信詹事的禀报,肺都气炸,若非患了眼疾,又不欲自降身份亲去给郎卫使脸色,她早就直接冲到椒房殿逮阿娇了。 因着急怒交加,老太太还真就气病了,病情也不算重,就是躺在榻上不愿动弹,膳食也用得少。 太上皇刘启算是上孝子,知悉此事便是亲自侍疾,甚至罢朝数日。 大汉以孝道治天下,太上皇明摆是借着这由头不上朝,免得应付时常求问汉匈战事详情的臣子们,朝臣还真拿他没办法,满腹牢骚无处发,几要憋出内伤来。 刘启虽答应自家儿子暂代朝政,可没打算替他收拾这烂摊子,就留着等他回来自个向文武百官好生解释此事。 好在御史大夫已非刘舍那头老犟驴,否则非当殿死谏不可,毕竟皇帝御驾亲征乃攸关社稷的大事,此番非但挥师出塞,更是瞒着群臣,这着实太过孟浪了。 刘彻让将士们在沮阳城休整一日,便是启程前往云中城,经京北大道回返长安。 先前挥师北上时为保持马力,大军足足耗时二十余日方才从长安到得云中城,回程却是没这般顾虑,全军备马换乘,奋力疾驰,除却在数座大城稍作补给休整,寻常多夜宿荒郊。 将将十日,刘彻领八万骑军狂奔近三千里,于十月三十深夜抵达渭水北岸。 中垒骑和虎贲卫各自返回原驻地,羌骑和胡骑则随细柳骑营前往霸上大营屯驻,刘彻领着死士和郎卫们连夜渡过渭水,绕了个大圈,黎明时分才到得龙首塬的南面。 卫尉公孙贺和城卫南营都尉秦立皆已得了旨意,悄无声息的开启长安城南的西安门,让皇帝陛下领着死士和郎卫直入未央宫。 右中郎赵立早已侯在椒房殿的宫门外,迎天子回宫。 刘彻颇是赞许的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仓素和李松现下已回中郎署,朕已准允公孙贺今日为他二人设宴接风,你此番虽未随军出征,但功劳亦不小,也暂休一日,去与他们举樽共醉,毕竟皆是出身羽林,又都立下大功,该当同庆。” “谢陛下!” 赵立面上难掩喜色,还真想听听他们说些屠戮匈奴的快意之事。 刘彻微是颌首,便迈步跨入宫门,加快步伐前往寝殿,闻讯赶来的宦者令李福,已领着诸多内侍和宫娥在廊道处迎候。 刘彻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望着不远处的殿门,皱眉道:“可曾惊醒皇后?” “回陛下,奴臣早吩咐下去,让宫人不得入内寝禀报。” 李福随侍刘彻多年,自然晓得他的心思,忙是压低着声量,躬身禀报道。 “嗯,如此便好!” 刘彻对他这股机灵劲是极为满意的,复又吩咐道:“让人在侧殿备水,朕好沐浴更衣。” 李福忙是道:“陛下,侧殿暖玉池已是注好水,陛下举步移驾即可。” “哈哈,你这货着实是个妙人!” 刘彻不禁失笑,心道也怨不得历朝历代多有受皇帝信重的宦官,连暴虐的秦始皇都不能免俗,身边有个会来事的近侍宦官,皇帝能省不少心。 暖玉池内,刘彻足足泡了大半个时辰,洗却扑扑风尘,尽扫两月来的疲惫。 出得浴池,身上的皮囊虽是泡得发白起皱,但却是精神奕奕,红光满面,披上绢衣丝袍,掩去那久居帝位的天子威仪,俨然便是个翩翩少年郎。 宫婢们侯在外间,见得陛下胡乱披着衣袍便是信步而出,自顾自用棉巾绞着尚在滴水头发,皆不禁俏脸微红,轻垂首。 她们晓得陛下不喜旁人帮他绞干头发,尤是帝后大婚后,皆是皇后为陛下绞的。 “李福,甚么时辰了?” 刘彻用掉数条干棉巾,又在烧着地龙的殿内坐了片刻,终是等得头发干透,便是出言问道。 “回陛下,已近辰时三刻。” 李福躬身回禀,复又道:“皇后已是起身,正在梳洗,辰正时分便会与南宫公主用早膳。” “咦,这二人竟会这般早起?” 刘彻颇是讶异,阿娇和二姊自幼娇惯,皆是睡到自然醒还得赖床半晌的惫懒货,尤是冬日寒凉,大清早想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可不容易啊。 李福出言答道:“自陛下离京后,皇后每日三餐皆按时用膳,说是免得饿着腹中龙嗣。” “……” 刘彻微是愣怔,这憨货倒真是有些成长,或者正逐渐从没心没肺的疯女子转变成尽职尽责的母亲。 母性的光辉,非但会无时无刻伴随着孩子成长,亦会引领着母亲自身的升华。 只是瞧这情形,再加上阿娇那等毫无原则护短的脾性,日后可别宠出个无法无天的浪荡皇子或刁蛮公主才好。 “去让尚食官多备些早膳,送到寝殿。” 刘彻吩咐李福,便是随意用缨带将头发束个马尾,直接散披在后。 古人旁的穿着打扮倒还好,就是这满头长发太难打理,刘彻终是理解后世女子留长发有多么费事,更理解她们约会为何总是能理直气壮的迟到大半天了。 披头散发的刘彻径自出了侧殿,从廊道往寝殿行去。 椒房殿的宫人不少是原先太子府直接迁调而来的,也是见惯不怪,纷纷避让行礼,待他走远,便又各自忙碌起来的。 大汉历代帝皇不断精简宫制,太上皇刘启又盖了太寿宫,使得未央宫的内宰和宦官宫娥都有不少缺额,皇帝陛下又不愿大肆从民间采女,故而宫中人手略显不足。 不过刘彻出手阔绰,屡屡提高宫人月例,使得宫人们虽是比过往忙碌些,心下却是颇乐意的。 刘彻刚到得寝殿外,便闻得阿娇正自脆声质问内侍道:“怎的还不备膳?” 他迈步入殿,出言打趣道:“谁人如此大胆,朕未发话,便想用膳?” 阿娇猛是抬眸,循声望来,见得真是刘彻,眼中蕴满惊喜。 没有狗血韩剧那种热泪盈眶的情节,阿娇也没飞奔而来,用小拳拳捶着刘彻的胸口说你坏你坏,而是捂着小腹,从靠背软椅上缓缓起身,抱住了快步近前的刘彻。 “陛下,既是提早回宫怎的不遣人传讯给臣妾?” 阿娇抱着刘彻的腰身,乐得眉开眼笑。 毕竟刘彻离京前说是快则三月,慢则在年节前方可返京,今日刚入冬月,便是回来了,阿娇自是大喜过望,有甚么好哭的? 她先为堂邑翁主,后为大汉皇后,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真就没怎么哭过……在地上打滚,向长辈耍赖的那种哭法不算。 其实憨货有憨货的好处,就是容易知足,给点阳光就很灿烂了。 刘彻摸着她的小脑袋,刚想说话,南宫公主却是上前向他伸手,做着讨要的手势。 刘彻疑惑道:“二姊这是作甚?” “陛下,你过往常言,亲兄弟明算账,想来亲姊弟亦是如此。” 南宫公主满脸得色,毫不客气的要账道:“皇后早前已应下,我在宫里多住一日,便得赏一斗上好南珠,今日将将七十斗,合七斛。” “……” 刘彻彻底懵了,南越国早年与朝廷翻脸后便鲜少进献贡品,内库现下可没多少南珠,何况是足足七斛之多,称量其重,怕是要超过后世的半公吨。 半吨南海珍珠,当那是粟谷么? 刘彻低头看着怀里那满脸讪笑的傻婆娘,晓得是这憨货真是被二姊忽悠着应下了,不禁摇头苦笑:“你还真是会败家啊!” 男人在塞外拼命打天下,女人在宫里玩命败家产,就特么叫甚么事? 第三百九十三章 陪伴娇妻 (预先声明:汉匈大战写得太累太血腥,需写些和缓温馨的章节,不喜可跳过。m.x23us.com) 女人是种很奇妙的生物,她们在逆境时往往会出奇的坚韧独立,然而待得有了倚靠,她们又多会任性得紧,玩命的作。 阿娇见得刘彻归来,用早膳时便是撅着小嘴挑食,豆浆太甜,牛乳太膻,鸡蛋太,糕点太腻,非但要刘彻好生哄着,还得给她送到嘴边,才笑眯眯的吃下。 同席用膳的南宫公主被强灌狗粮,胃里直泛酸水,非但食不下咽,更是恶心到想狂呕三升。 “陛下,我要出宫!” 南宫公主放下象牙箸,眼角抽搐道。 阿娇也不待刘彻发话,便是冲她摆摆手,撇嘴道:“去吧,去吧,你当本宫愿留你?每日一斗南珠,宫里可养不起!” “……” 南宫公主瞪着这过河拆桥的好闺蜜,也顾不得礼数,抬手就指着阿娇,气得浑身直哆嗦,硬是说不出话来。 刘彻也觉着自家婆娘有些不厚道,虽说是被讹了七斛南珠,也不能这般找补,还需寻其他更好的法子。 为免二姊被气得厥过去,他忙是出言缓颊道:“二姊急着出宫作甚?朕此番出巡带回不少珍宝,本想着公孙贺这些日子有功,要赏赐他些,恰好二姊在,不妨先去过过眼。” “当真?” 南宫公主眼神大亮,能让大汉皇帝都称之为珍宝,自然差不到哪去。 刘彻都懒得答她,便是唤宦者令李福入殿,让他领着南宫公主去侧殿,看看那批由郎卫携带而回,尚未入库造册的珍宝。 匈奴纵横塞北近百年,国力最为强盛时,从东面的大鲜卑山到西面的白山山脉南北,皆为其势力范围,疯狂掳掠压榨各族,大汉都得用不少财货换取边陲的安宁。 汉军此番大胜,几乎等同端掉了匈奴老巢,匈奴全族近百年的积累大半皆被汉军缴获。 获胜后,刘彻之所以尚在塞北停驻两日有余,除却是让汉军将士们休整,也是要“坐地分赃”。 半数缴获需造册封存,留待上缴国库,以便日后抚恤伤亡将士,其余半数皆是照着老规矩,依军功分给将士们。 最珍贵的那些物件自也早早挑拣出来,进献给刘彻这大汉皇帝,尤是军臣单于的不少珍藏是君主形制的,犯着天家忌讳,谁敢用,谁敢拿到市面发卖,嫌命长么? 即便皇帝陛下赏赐,得赏者也是将之供奉,或珍藏着做传家宝。 刘彻返京时,数千郎卫加上备骑换乘的战马,足足近万马匹,全都满载而归。昨夜入宫后就往偏殿搬,尚要重新清点造册,才能分类存放到少府内库或长秋府的私库。 刘彻谑笑道:“二姊看看便好,在造册前可不许拿。” 南宫公主忙不迭的应下,早膳也没心思再用,催着李福带路,火急火燎的去了侧殿。 阿娇杏目圆瞪,颇是讶异道:“咦,陛下今日怎的这般大方?” 刘彻摸着她的小脑袋,笑道:“哈哈,先让买家看看货,算甚么大方?” 汉人虽对外族蛮夷颇是鄙夷,但又喜欢收藏和把玩那些外族特色的奇珍异宝,就如同后世之人对少数民族物件的那种喜好。 这批匈奴珍藏出自诸多不同部族和国度,不同寻常珍宝,又是物以稀为贵,颇有收藏价值。 阿娇满头雾水,不解其意的歪了歪脑袋。 刘彻出言解释道:“到时挑出批珍宝,你让卓文君以长秋基金的名义,请那寰宇拍卖行办个慈善拍卖,邀各家宗妇前去。二姊今日若有看中的宝贝,又是不甘被人比下的脾性,自会在那拍卖时挥金如土,到时莫说七斛南珠,十斛都能挣回来啊。” 阿娇恍然,嘎嘎坏笑道:“那得让李福将南宫瞧上的宝贝都收好,偏是不赏给她,却要拿去拍卖才行。” 刘彻见得自家婆娘满脸得色,显是对坑闺蜜的作法兴致高涨,半分没有对二姊陪伴多日的感恩之心,还真没心没肺啊。 南宫公主也坑了阿娇七斛南珠,这不是大汉版塑料姊妹情么? 两人如此互坑近愈二十载,自幼更在诸多长辈前争宠,还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闺蜜,不得不让刘彻感叹她们异常清奇的脑回路。 侧殿的珍宝数量太大,刘彻估摸着二姊没数个时辰是看不完,与阿娇用过早膳,便是陪她到后苑透透气。 瞧着阿娇带上着特制的棉帽,又用厚厚的棉袄将自个裹成圆球,刘彻不禁失笑道:“你这是作甚,披件狐裘不是更保暖么?” 阿娇翻了翻白眼,撇嘴道:“老夫人说了,孕妇不宜穿着毛裘,免得毛絮入了口鼻。” 刘彻倒是没听闻过这事,疑惑道:“那你里头怎的穿着羊毛衣裤?” 阿娇歪着脑袋想了又想,也没能想清楚,便是道:“总之老夫人只说不能穿毛裘。” 刘彻耸了耸肩,忙也脱下身上的毛襟大氅,让宫婢寻来件锦缎披风,披在身上,又将自家婆娘搂在身前,用披风将身形娇小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个小脑袋。 刘彻用下巴顶了顶她的发髻,笑道:“如何?” 阿娇红着小脸,臻首轻点。 “那便走吧。” 刘彻说完便搂着她往殿门挪着,跨门槛时揽着她的胸腋,直接半抱离地,稳稳的往前走。 随行的内侍和宫婢们皆是嘴角抽搐,阿娇则是乐得眉开眼笑,双手护着小腹,咯咯傻笑不已。 天寒地冻,又是路滑,夫妇俩倒是没真去逛后苑,只是从廊道去了梅园的暖阁,隔着大大的落地窗赏景。 小雪时节刚过不久,长安不似塞北酷寒,虽也已下过初雪,但也是夜冻昼化,要再过些时日才会降下大雪。 没有白皑皑的积雪映衬,梅花也就欠缺几分韵味。 腊梅,腊梅,必得在隆冬腊月,赏那傲然雪上的点点红梅,才最是合宜。 景致虽不算好,但有阿娇在身侧唧唧咋咋的欢声笑语,刘彻倒也不觉无聊,笑着听她说着近来的境况。 刘彻实是冷酷理智的脾性,登基后在臣民前愈发不苟言笑,事事皆需深思熟虑,谨言慎行,唯有在憨直的阿娇面前能放下几分帝皇的架势,活得自在些。 后世那些老牛吃嫩草的怪大叔,或许也多因常年戴着面具做人,想找个不懂事甚至时时闯祸的傻丫头,让他们自个也偶尔能活得真实些,倒非皆是出于贪慕女孩的年轻貌美。 在努力奔前程的小年轻看来,阿娇这类女子确是有些吵闹烦人,但对事业已小有所成的怪大叔而言,反倒是更喜欢懵懂无知的小丫头,而非稳重成熟的女强人。 刘彻两世为人,心理年龄都快五十岁了,穿越后又苦心谋算十余载,自然更懂得阿娇的好,也就更愿意宠着哄着她。 (ps:有些跑题,然有读者说阿娇的脾性不讨喜,刘彻喜欢她不合理,作者还是决定解释下,本书的人物皆是作者依过往所见所闻的投射和放大,有原型的。) 孕妇瞌睡多,暖阁的地龙又烧得热乎,阿娇说着说着便来了困意,倚在刘彻的怀里睡了过去。 刘彻瞧着天色,估摸着离用午膳尚有些时辰,将阿娇抱到卧榻上,替她掖好被褥,吩咐内宰们好生看顾,便是走到外间。 待得束发挂冠,换过衮袍,他便领着侍卫前往太寿宫。 太上皇刘启早已知晓刘彻返京,今日也没上朝,正等着他来拜见。 父子相见,刘启重重拍着刘彻的肩膀,毫不吝啬的赞赏连连,又颇是庆幸自个选了这个儿子继承汉室社稷。 刘启对战事详情皆已经由战报清楚知悉,也无需刘彻多做讲解,反是向他讲述近来朝臣们的诸般议论,也好让他早做准备,想法子应对。 “你明日便上朝吧,返京之事瞒不住的,不少重臣现下应已知晓了。” 刘启捋着长须,缓声道:“还得先去趟长乐宫,太皇太后那头可得好生安抚。” 刘彻满脸苦笑,皇祖母气得卧床不起,不管是真病还是装病,都是麻烦事。 他沉吟片刻,便是道:“午后还请父皇和母后也移驾长乐宫,儿臣和阿娇尚有要事向皇祖母和双亲禀报。” 刘启微是扬眉,见刘彻不欲多言,便也没再多问,颌首应下。 刘彻躬身告退,也没去长乐宫,而是径自回了未央宫后苑的梅园暖阁。 刚入得暖阁,便见得阿娇嘟着嘴,气鼓鼓的模样。 刘彻笑问:“怎的了?” 阿娇恼道:“臣妾才小憩片刻,怎的又不见陛下的踪影了?” 刘彻故作无奈道:“朕这也是没法子,待会还需前往长乐宫给皇祖母问安,且得靠你替朕多说些好话,免得遭了皇祖母责罚。” 阿娇尚不晓得刘彻是御驾亲征而非寻常出巡,只道刘彻是忧心将她有孕之事瞒下而惹怒太皇太后,便是大包大揽的拍着胸脯,应下此事。 刘彻心下暗喜,皇祖母就算不给他面子,还能为难阿娇和她腹中胎儿不成? 虽是难免摆臭脸,但总不至让人将他拦在殿外,不愿见他。 老太太记仇得紧,她近来入不得椒房殿,自然也做得出不让刘彻入长信殿的事。 第三百九十四章 长辈震怒 刘彻魂穿近二十载,一日三餐的饮食习惯着实影响到身边不少人。x23us.com 正午时分,南宫公主从侧殿回返,显是踩着饭点的。 因着阿娇怀着身孕,不便正襟危坐,故而用膳时皆换成圆桌外加靠背软椅,刘彻在私下不太受拘繁复礼数,活得舒坦才是正道。 南宫公主在椒房殿陪了阿娇两月有余,也是熟门熟路,入得殿门见已备膳,且刘彻和阿娇已是吃上了,忙匆匆见礼,没等帝后应礼便是自顾自拉开座椅,坐下用膳。 她的食具也早就摆放在桌上,长秋府所属的近侍宦官虽未必比宦者令李福机灵,但这点脑子还是有的,否则能成为大汉皇后的亲信属官么? 刘彻向来不在意甚么是食不言的规矩,笑问道:“二姊可有瞧上眼的好物件?” 南宫公主只道陛下老弟是要将她看上的珍宝都尽皆赏赐下来,不由笑眯眯的连连点头,刘家遗传的那对狭长凤眸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阿娇见状,登时比她笑得更欢,只是那嘎嘎的怪笑声怎的都似不怀好意。 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南宫公主的脑子有时候比阿娇还迟钝三分,竟没瞧出阿娇的神情颇不对劲,也是咯咯的笑出声来。 见得两个傻女人笑得欢实之余,还能吃得满嘴流油,刘彻不由摇头轻叹,无比佩服高祖刘邦强大的遗传基因,其直系后裔不管脑子好不好使,都是又痞又贪又馋,且大多脾气不好,总之就没甚么正经人。 梁王嗣子刘买那等儒雅君子,是刘氏子弟中的异类,典型的出淤泥而不染,是奇葩中的奇葩。 午膳过后,阿娇格外坏心眼的唤来宦者令李福,让他再带南宫公主去侧殿,将那些瞧得上眼的珍宝尽数记录在册。 南宫公主的俏脸笑开了花,屁颠屁颠的又跟着李福挑拣宝贝去了,心道阿娇果是好闺蜜,先前真不该讹她七斛南珠,索要个三四斛也就差不多了。 午后,刘彻陪着阿娇在卧椅上小憩片刻,两人刚醒转不久,正待稍事梳洗,便是闻得近侍宦官禀报,太上皇和太后已摆驾前往长乐宫了。 刘彻吩咐道:“备御辇,待皇后梳洗停当,便摆驾长乐宫。” 长乐宫,太寿宫和未央宫之间皆有廊道连通,过往刘彻和阿娇是鲜少乘坐辇舆的,然现下阿娇有孕在身,又是天寒地冻,自然不宜再走着去长乐宫。 刘彻吩咐内宰宫婢侍候阿娇,自个也好生整理仪容,皇祖母还是较为注重礼数的,尤是现下老太太正在气头上,指不定要横挑鼻子竖挑眼啊。 阿娇稍事梳洗,虽未施粉黛,但那小脸仍是粉嫩嫩的,又因有孕吃胖了些,肉嘟嘟的泛着微光,瞧得刘彻直想狠狠啃上几口。 帷幔重重的御辇内已用炭炉烘暖,刘彻搂着阿娇登辇,没多久便入得长乐宫,前往中宫长信殿。 长信詹事早已得了通传,领着不少内侍和宫婢在宫门处迎候,引着御辇停到正殿前。 刘彻用披风裹着阿娇落了辇,摆手让长信詹事等人不必多礼,便是搂着阿娇小心翼翼的登阶,入得长信正殿。 “皇祖母竟没让你将朕拦在宫门?” 刘彻待得宫人关了殿门,且殿内也烧着炭盆,方才卸下披风,对长信詹事出言打趣道。 “陛下还有心思打趣老奴,太皇太后此番是真气着了,陛下虽入得正殿,但后头的寝殿怕是难进。” 长信詹事面色讪讪,颇是无奈的苦笑道:“太皇太后适才闻得陛下要来,可是特意让老奴在这正殿烧了炭盆,还嘱咐要给陛下好生奉茶,不能慢待了。” “……” 刘彻哑然无语,老太太这分明就是要让他在正殿老实候着,和闭门羹的性质也差不了多少。 好在他有所倚仗,不怕老太太不松口。 刘彻瞅了眼长信詹事,故作为难道:“朕在此候着也非不可,只是阿娇有孕在身,冻不得累不得啊。” 长信詹事闻言愕然,也顾不得礼数,下意识的往皇后的小腹瞧去。 偏生阿娇的身孕仅四个多月,未过于显怀,加之用大棉袄裹得跟粽子似的,着实瞧不出是否有孕在身。 不过长信詹事瞧着皇后眉开眼笑的抚着小腹,神情不似作伪,何况陛下也不至拿此等大事说笑,忙是跪伏在地,连声道:“贺喜陛下,贺喜皇后!” “快快起来,去禀告皇祖母知晓。” 刘彻摆手让他免礼起身,复又不忘加了句:“记得替朕多说些好话,若朕入不得寝殿,阿娇会不乐意的。” 阿娇自是会意,咯咯笑道:“那是。” “陛下放心,太皇太后闻得这等天大喜讯,必是甚么气都消了。” 长信詹事忙是起身,笑着应诺,便是趋步而退,往内殿行去。 没过多久,内殿便是传来动静,打头的却不是长信詹事,而是太上皇刘启和太后王。 “你这不肖子,此等大事竟是瞒了这么些时日!” 刘启迈步而来,脸上掺杂着狂喜和震怒,神情分外精彩,扬起手作势要抽刘彻的嘴巴子。 他又不蠢,儿子离京两月有余,刚返京半日光景,儿媳妇就怀孕了,必然是数月前就有了孕信的。 再想起刘彻离京后,椒房殿防备如此森严,阿娇更是从七月间便称病闭宫,不来向长辈问安,还有甚么想不清楚? 阿娇忙是出言劝道:“父皇息怒,陛下也是……” 太后王不待她说完,便提步近前,拂袖将刘彻赶到一旁,就跟驱赶讨嫌的苍蝇般,却又随即小心翼翼的搀住阿娇,抚着她的小腹,笑眯眯问道:“几个月了?” 阿娇难得的羞怯道:“四月有余,未满五个月。” 王又是问道:“可还吃得好睡得好,身子可有不适?” 阿娇答道:“起先还有些犯恶心,然有诸多妇医帮着调理,现下已是无碍,反倒是饭量大了不少。” “能吃就好,能吃是福,害吃喜可是大好事。” 王握着她的小手笑得舒心,复又道:“太皇太后闻得这等喜讯,病痛全消,已是下了榻,正等着你过去呢。” 说完,她便是唤内宰也来扶着阿娇,一众内宰宫婢簇拥着皇后,小心翼翼的往内殿行去。 “这……” 刘彻见得靠山离去,不禁缩了缩脖子,不敢抬眸去看那震怒中的太上皇老爹。 “跪下,在此候着!” 刘启沉声怒斥,便即拂袖转身,离去前丢下句话:“为父虽顽疾缠身,但尚不至耳目昏聩到连阿娇和她腹中龙嗣都护不住!” “……” 刘彻哑然无语,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殿内的宫人吓得脸色煞白,哆嗦着给皇帝陛下献上厚实的席垫,垫在膝下,免得冻了腿。 “让殿内宫人尽皆退下,我在此伺候便好,你等赶紧遣人速速烧热地龙,再往殿内多加些炭盆,快去!” 长信詹事匆匆赶来,见得这情形,忙是退到角落,低声吩咐他的随辅宦官道。 宫人们如闻大赦,眼睁睁看着皇帝被太上皇罚跪,他们的小心肝都快吓裂了,一刻都不想多呆啊。 刘彻这一跪便是两个时辰,生生从未时跪到酉时。 眼见快到得用晚膳的时辰,长信詹事方得了通传,近前躬身道:“陛下,太皇太后已领着太上皇和太后摆驾椒房殿了,皇后也已随行,传下懿旨让陛下也回返椒房殿一同用膳。” “皇祖母怎的没在长信殿赐宴,反要驾临椒房殿?” 刘彻在他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揉着刺疼发麻的双腿,讶异道。 长信詹事默然少顷,方是意味深长的答道:“据老奴所知,乃是皇后说她先前身子不好,有孕后膳食皆要由妇医斟酌而定,不好胡乱用旁的吃食。太皇太后本就宠溺皇后,现下更是着紧龙嗣,自是宁可自身劳累些,摆驾椒房殿用膳。” 刘彻愣怔半晌,放着重重颌首,叹道:“朕晓得了。” 回返椒房殿时,刘彻也没乘御辇,径自从廊道穿行。 宫苑深深,回廊千重,刚入宫的人极易迷路,然若是走熟了,会抄近道,其实能省不少路程。 刘彻比太皇太后等人晚走许久,却反是先到得椒房殿,吩咐宦者令李福赶紧多备些晚膳,加些皇祖母和父皇母后喜好的菜肴。 李福闻得三大巨头驾临,岂敢有半分轻忽,忙是到尚食监盯着庖厨们烧制御膳,更亲自尝菜,倒非担忧有人下毒,而是尝尝味道对不对巨头们的胃口。 作为合格的大宦官,对宫里每位巨头的口味都记得清清楚楚,连各式菜肴的咸淡都了然于胸。 宦者令这内宫大总管更是不好当,不是光谄媚讨好就行,天赋和努力都不可或缺。 刘彻特意跑到宫门处候着,迎了三位长辈的辇舆,让宫人这两座轿辇抬上柞阶,直接停在殿门,又陪着笑脸要扶皇祖母落辇。 太皇太后虽患了眼疾,却也还瞧得清是谁来搀扶,没好气的甩着袍袖道:“扶哀家作甚,扶阿娇去!若不好生照看她,哀家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刘彻讨好道:“皇祖母教训得是,孙儿先扶皇祖母入殿,再来接阿娇!”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也没再推拒,就着刘彻的搀扶落了轿辇,入得殿内。 太上皇刘启和太后王同乘轿辇,落辇后见得这情形,忙是移步近前,替下刘彻搀着太皇太后,好让他去扶尚在轿辇上的阿娇。 刘彻将阿娇扶下了轿辇,附耳赞道:“你今日倒是机灵,晓得让皇祖母移驾椒房殿用膳,为朕解围。” 阿娇颇是瑟道:“那是,臣妾可机灵着呢。” 第三百九十五章 处置薄氏 南宫公主闻得三位长辈即将驾临椒房殿,猜想他们八成是来兴师问罪的,唯恐殃及池鱼,早已请了刘彻准允,匆匆出宫。顶 点 x 23 u s 大汉最尊贵的五人用了晚膳,因是家宴,又体恤阿娇有孕在身,便也没多讲究礼数,依旧是在圆桌备膳,平起平坐的吃了顿饭。 刘彻小心的陪着笑脸,阿娇又惯会谄媚讨好长辈,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巴巴说着好话,三位长辈倒是没再对刘彻摆臭脸。 怒时不食,食后不怒,乃养生之道,年纪愈大的长辈就愈是讲究。 用过晚膳,宫人上了养胃健脾的枣花蜜汁,三代人细细品着,殿内突是陷入沉寂。 阿娇见得气氛有些不对,正待出言缓和,太皇太后却是先发了话。 “阿娇,孕妇饭后该走动走动,让内宰搀扶着,在内寝走走,但莫出得殿外,免得受了风寒。” 太皇太后声调虽是和缓,却蕴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阿娇颇是为难的瞧了瞧刘彻,见得他点了点头,也只好轻声应诺,在内宰们的小心搀扶下缓步离去。 刘彻将殿内的宫人尽数摒退,便是屈膝跪地,向三位长辈顿首认错。 太皇太后虽患眼疾,但在灯火通明的殿内还是能隐约瞧见他下跪,又闻得他颇是响亮的叩首声,冷哼一声,摆手道:“起来说话,此事总得好生给哀家个说法。” “谢皇祖母!” 刘彻缓缓起身,也没敢入座,躬身道:“孙儿也知此事瞒着长辈们着实不妥,然也是有苦衷的。” 三位长辈都没应声,等着他往下说。 刘彻早已想好说辞,继续解释道:“阿娇诊出喜脉时,孙儿却已出征在即,着实不宜将阿娇有孕之事宣扬出去。” 太皇太后骤是颦眉,沉声呵斥道:“此乃大喜之事,有何不宜宣扬?” “皇祖母息怒,免得气怒伤身。” 刘彻忙是出言劝慰,复又道:“皇族母应是晓得,先前长安城有些不安分的奸邪小人传谣兴谤,妄议宫闱禁事,更对阿娇乃至朕有颇多非议,陈须亦是牵涉其中。他虽非主谋,仅是受人利用,但因其为姑母长子,阿娇长兄,说出的话更易让外人深信。” 太皇太后双目微阖,沉声叹道:“人已任凭你处置了,却与你隐瞒阿娇有孕之事有甚么关连?” “阿娇的身子本不易孕育子嗣,吃尽苦头方得怀有龙嗣,且在刚诊出孕信那段时日,害喜甚为严重,莫说用膳,便是饮水都困难。” 刘彻也不欲再多做隐瞒,坦言道:“依着她的脾性,若晓得自家兄长陈须吃里扒外,向外人提及她难育子嗣,定会难受得紧。姑母怕是更会利用此事,央着阿娇替陈须求条生路。孙儿不愿见得阿娇为难,更怕她伤心过度不利腹中胎儿,索性就让她称病闭宫了。” 太皇太后闻言,久久不语。 知女莫若母,她岂会不晓得亲闺女馆陶公主是甚么德性,还真能做得出来这事。 她面色稍霁,觉着刘彻的顾虑有些道理,却又尚未完全消气,微是愠怒道:“不让你姑母与阿娇见面也就罢了,瞒着哀家与你父皇母后作甚,难不成便连我这耳目昏聩的老婆子都要多加提防么?” “孙儿岂敢生出此等忤逆不孝的念头?” 刘彻忙是矢口否认,这罪名太大,他的小肩膀可担不起,丝毫不加掩饰的坦言道:“皇祖母有所不知,薄氏外戚牵涉到传谣兴谤之事,想是闻得阿娇难育子嗣,见猎心喜,欲怂恿朝臣逼孙儿开宫纳妃,好将薄氏女送入宫中。若日后薄氏女先诞下皇长子……” “薄氏?” 太皇太后缓缓睁开眼睑,双目虽已浑浊,眼神不再似过往凌厉,却反是因着空洞无神而显出某种莫名的冷意。 “不错,薄氏在宫中应有不少耳目,既已生出让薄氏女取阿娇代之的心思,若闻得阿娇有孕,只怕……” 刘彻虽是言犹未尽,三位长辈却已了然于心,毕竟都是经过多年的宫廷争斗,对深宫内苑的种种血腥残酷的阴私算计比刘彻更清楚。 太皇太后更是面色阴沉,她对薄氏真是没半分好感。 若要论全天下最难处的关系,婆媳关系必得排在前列,民间如此,宫廷更是如此。 汉文帝刘恒的生母薄氏与媳妇窦氏就处不好。 刘恒尚为代王时,代王王后诞下四个儿子,窦氏入得代国王宫后,得刘恒独宠,陆续诞下一女二子,也就是日后的馆陶公主,汉帝刘启和梁王刘武。 汉惠帝崩殂后,因无子嗣,刘恒便继承兄长的帝位。 在刘恒登基前的数月,代王王后猝然病逝;在他登基后,先王后留下的四个儿子更是在短短两个月内,尽数病死。 刘启便成为刘恒膝下年岁最长的儿子,得以立为太子,窦氏也就顺理成章的册为皇后。 代王王后和她的四个儿子皆是死得蹊跷,刘恒却没多作追究,毕竟他确实最看好刘启,事实也证明他的眼光是极为正确的。 从此事足以看出,汉文帝刘恒绝非后世史书记叙般的宽厚仁慈,汉景帝刘启也绝不是甚么仁德圣君,与高祖刘邦实是一脉相承的果决狠戾。 天家自古多薄凉,尤其牵涉帝位之争,更是异常的残酷血腥。 刘恒不追究,他的生母薄太后可没打算轻易放过窦皇后,倒非真要为前任儿媳妇和四个孙子讨公道,而是借此逼迫窦皇后让步,让太子刘启纳了她的远房侄女为太子妃,日后好继续维持薄氏外戚的权势。 窦皇后本也想让儿子迎娶她的娘家侄女,岂料被婆婆薄太后死咬不放,只好咬着后槽牙让刘启娶了薄氏女。 汉文帝崩殂后,刘启登基即位,薄氏女也确实成了薄皇后。 然没过两年,太皇太后薄氏刚故去不久,刘启便以膝下无子为由,废黜了薄皇后,窦太后非但没拦着,更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其后才有皇长子刘荣的太子废立之事,再后来刘彻得立为太子,王得册为皇后。 总而言之,现今的太皇太后窦氏对自家婆婆薄氏怨念颇深,对薄氏外戚自也恨屋及乌,若非是顾及天家颜面,不便亲自对婆婆的娘家出手,她早就寻个由头将薄氏抄家了。 此时得知薄氏外戚在背后兴风作浪,妄图也以膝下无子的由头将自家外孙女挤下皇后之位,太皇太后自是新仇旧怨皆涌上心头,满身杀意是压都压不住。 她眉梢未颤,冷声问道:“可有真凭实据?” 刘彻自然晓得皇祖母的意思,忙是道:“卫尉公孙贺已尽皆查实,呈上诸多供状,且宣侯薄尚在姑母府中安插的眼线,经查实为匈奴细作,意图散播谣言使我大汉朝野动荡,无法君臣齐心抵御匈奴。” “薄氏竟敢暗通匈奴?” 太皇太后闻言,不禁勃然大怒,各世家大族在朝中和宫内彼此明争暗斗倒尚属寻常,但若里通外族,可就不容于社稷了。 刘彻忙是举步近前,替她拍背顺气道:“皇祖母息怒,薄尚倒没那么大的胆子,想来也是被人利用罢了。” 太皇太后此时已顾不得追究刘彻隐瞒阿娇有孕之事,故而也没推开他,却是扭脸朝向太上皇刘启所在的方向,没好气道:“太上皇半晌没做声,莫非早已知晓薄氏涉事了?” 刘启本是老神在在的呷着枣花蜜汁,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个头上,不由抬眸狠狠瞪了面色讪讪的刘彻一眼,颇是无奈道:“儿臣确是知晓此事。” “你父子二人倒是孝顺,甚么事皆瞒着哀家这耳目昏聩的孤老婆子!” 太皇太后双眉倒竖,也没给儿孙辩解的机会,复又问刘启道:“你欲如何处置薄氏?” 她晓得此事刘彻也不好多插手,毕竟文帝朝的薄太后是刘启的祖母,刘启登基后又曾立薄氏女为后。 刘彻作为晚辈,又是太后王的儿子,若对薄氏外戚痛下狠手,难免会招来众多非议。 不管是王还是刘彻,最好对此事避嫌,因而王压根就没吭声,端着茶盏恍若未闻。 “里通外族乃是谋逆大罪,不管薄尚是有意为之还是受人利用,皆难逃罪责。” 刘启沉吟片刻,缓声道:“然薄氏毕竟是皇祖母的娘家,也不宜执法过苛,不妨将薄尚枭首,其余薄氏亲眷皆贬为庶民,褫夺所有爵位食邑,再让他们迁往南陵邑,为皇祖母守陵,母后以为如何?” 太皇太后微是扬眉道:“如此也好,主谋薄尚枭首,却不抄没家产,使薄氏全族不至食不果腹,又让其可在南陵邑落脚,不至流落街头,对其已算仁德宽厚。” 刘启道:“母后既也觉得妥当,儿臣今夜便亲书旨意,明日彻儿上朝,便可颁旨,处置薄氏。” “大善!” 太皇太后颌首道。 薄氏外戚的衰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已彻底定下。 家大业大的薄氏倒了,留下的大饼必是要分的,总不能便宜旁的世家大族。 看似简单的对谈,却掺杂着诸多妥协和利益交换,太皇太后窦氏,皇帝刘彻乃至没说半个字的太后王都各有所获。 倒是太上皇刘启没太多顾虑,只要保住他过往那仁德宽厚的贤名,留书青史便好。 第三百九十六章 夫妻相处 刘彻既已将薄氏通敌之事抖落出来,三位长辈也不好再追究他隐瞒阿娇有孕,稍稍又数落了几句话,便没再去提。x23us.com 在座四人皆是大汉朝现下最尊贵之人,自也是最精于算计之人,似阿娇那般憨傻还能坐稳后位的,在历朝历代都是鲜见,何况史上的阿娇还真被汉武帝废黜了。 傻皇帝或有不少,傻皇后却着实不多。 既然都是明白人,有些话点到即止,有些事无需挑破。 太上皇刘启晓得自家儿子是盘算着用薄氏做挡箭牌,以应付文武百官,觉着确实可行,故是顺水推舟的准允下旨将之惩处。 太皇太后窦氏和太后王则是见得三喜临门,心里着实高兴得紧,也顾不着和刘彻置气。 第一喜,刘彻已然全须全尾的班师回朝,且是大胜而归,她们身为祖母和阿母,放下心头大石之余,更是为此感到由衷的喜欢和自豪。 第二喜,阿娇怀上龙嗣,且已四月有余,胎位是彻底坐稳了,她们更是欣喜若狂。 第三喜,薄氏外戚终是被逮着把柄,其族人皆要被贬为庶民,还要迁去守陵,没有皇帝的准允,日后连南陵邑都不得踏出半步。府库里的金银珠玉能带走,但府邸田宅却是不能,怕是都得低价贱卖。 刘彻近年虽不再拔擢外戚子弟入朝为官,但在其它方面却格外优待,薄氏外戚若是彻底倒了,她们的娘家窦氏和田氏自然能瓜分到不少实实在在的好处。 旁的不说,光薄氏在长安北阙甲第的诸多宅邸及东西两市的诸多铺面,其价值就不可估算。 大事议定,祖孙三代各有所获,自是其乐融融。 三位长辈体恤刘彻奔波劳顿,且他与阿娇久别多日,想来是急着温存,他们做长辈的也能理解这些小儿女的心思,故而并未打算久呆。 又过得半盏茶的功夫,太皇太后便吩咐随侍的宦官,意欲摆驾回宫,太上皇和太后自也要陪着出未央宫,再转往自个的太寿宫。 刘彻本欲遣宫婢去内寝请皇后,出来送送长辈,太皇太后却是摆摆手,显是心疼阿娇,不舍得为这点礼数便累她来回折腾。 亲自将长辈们的辇舆送出宫门,刘彻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好歹是将事情交代过去了,没挨顿祖宗家法还真是万幸。 返身回殿后,他又在外殿呆了片刻,待得衣裳上的寒气散尽,这才往内寝行去。 阿娇得了禀报,晓得长辈们已然摆驾回宫,早早换了身燕居常服。 刘彻入得内寝时,她正披头散发的躺在卧椅上,捧着新出的话本,自顾自的咧嘴傻乐。 有妇医坐在锦杌,正用棉布帮她擦拭半干的双足,一旁的木桶和铜盆中尚有干净的热水和药汤,显是已帮阿娇净过足,正要继续泡脚,做大汉版的足浴按摩。 虽说大多孕妇要到妊娠晚期才会出现下肢浮肿,但刘彻自从得闻阿娇有孕,便是坚持让她每日沐足按摩,有备无患的。 刘彻瞧见自家婆娘那肉乎乎白嫩嫩的三寸金莲,眸色微深,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 他虽不是甚么足控,但成熟的男人看女人不止看脸看胸,锁骨和腿部的线条才更是精髓,若再加上白皙圆润的脚踝和娇俏粉嫩的莲足,那就更是完美无缺。 感谢上天,大汉女子既不裹脚,更没高跟鞋穿,自家婆娘的小脚更是天生天成,又自幼娇惯,保养得宜,非但脚趾头长得漂亮,便连脚指甲都跟小扇贝似的娇俏可爱。 当兵满三载,母猪赛貂蝉。 刘彻虽出征未满三月,但阿娇可不是甚么母猪,不敢说有沉鱼落雁的倾城之姿,但绝对算得上国色天香。 男人憋久了,总有些念想的。 “都退下吧。” 刘彻摆摆手,将宫婢和医官尽数摒退。 宫人们皆晓得陛下向来不喜在内寝留下人伺候,没有半分迟疑的退出殿外,从外头把门闭上。 “陛下。” 阿娇这才发觉刘彻来了,缓缓用手肘支起上身,作势欲起身见礼。 刘彻瞧她那副要起不起的惫懒模样,晓得她就是做做样子,实则压根懒得动弹,不禁笑道:“宫人都退下了,装个甚么,老实躺着吧。” “谢陛下体恤!” 阿娇咯咯笑着重新躺下,还不忘从身侧案几的瓷皿中拈起几粒葡萄干,扔嘴里嚼啊嚼,赤着的莲足晃啊晃,半分不像端庄贤淑的皇后,反是似足了浪荡惫懒的纨绔公子。 刘彻无奈的摇摇头,坐到锦杌,卷着袍袖。 阿娇瞧这架势,就晓得他要做甚,忙是缩了缩脚,将一对莲足用裙摆遮住。 她倒非拘泥礼法,不敢让皇帝帮着沐足,两人成婚数年,她晓得刘彻在私下无人时,向来不喜讲究这些。 过往她闯了祸或是有事要求刘彻,可没少帮他沐足,好生的谄媚讨好。 刘彻得知她怀有身孕后,也常常替她沐足,便连不少的按摩手法还是他教授给妇医的,免得他离京后没人帮她好好按。 寻常宫婢虽本也会些粗浅按摩,但与做过国际佣兵的刘彻比起来,对筋脉的梳理手法上还是有较大差距的,唯有通识穴道所在的医官才能听懂他的讲解。 阿娇之所以缩脚,盖因刘彻似乎甚是喜欢把玩她的莲足,尤是每次沐足时多会使坏,总要闹得她臊得面红耳赤方才罢休。 “快些将脚放盆里,别冻着!” 刘彻试了试药汤的水温,正是合宜,便是伸手去扯她的脚。 阿娇皱着小鼻子,满脸戒备道:“那陛下可别胡乱折腾臣妾。” 刘彻被她戳破心思,只得讪笑着应下:“朕不折腾,好生帮你按按。” 阿娇半信半疑的微微拉起裙摆,伸出双脚,放到铜盆的药汤里。 刘彻倒是说话算话,虽借着帮她按脚吃了些小小豆腐,却也没做得太过,毕竟自家婆娘怀着身孕,再饥渴的禽兽也不至为自身欲念枉顾妻儿。 至于帮婆娘洗脚,刘彻也不觉着有甚么跌份的,夫妻本就应相互扶持。 婆娘为你生娃,怀孕时有个腿脚肿胀的,男人帮着洗洗按按是应当的,扯到甚么颜面和尊严,就未免太过直男癌了。 小年轻或许不懂,但老男人应是懂的。 边泡药汤,边是按摩,约莫有小半个时辰,阿娇眼睑微阖,舒服得都快睡着了。 刘彻换过净水,帮她洗去双足的药汤,又用棉巾细细擦干,穿上棉袜,便是瞧着半梦半醒的阿娇有些迟疑。 貌似孕妇显怀后,若非必要便不宜横抱,多是扶着走,免得压迫子宫,影响腹中胎儿。 后世狗血影剧里,男主抱着大腹便便的孕妇上楼顶,吹着晚风看流星雨的雷人剧情,不知教坏了多少不懂事的年轻人,太缺德丧良心了。 刘彻挠了挠头,终是拍了拍的阿娇小脸,将她叫醒,扶着她起身用温水漱了漱口,到御榻上躺下。 瞧着自家婆娘因清梦被扰而鼓起的腮帮子,刘彻无奈的耸耸肩,现实就是这般骨感,缺乏浪漫,大汉皇帝也没办法。 他替阿娇掖好被褥,便唤宫人入内清理,让内宰在侧伺候阿娇,便也自行梳洗去了。 待他梳洗停当,再回到内寝,阿娇却还没睡,显是适才散了睡意,反是精神起来,躺在御榻上听着内宰给她读话本。 刘彻又是将宫人尽数摒退,正待上榻,却微是皱眉。 他疑惑道:“你怎的睡外头了?” 依礼制,宫殿是南北朝向,而御榻是东西朝向,头朝东。 就寝时,皇帝睡内侧,妃嫔睡外侧,盖因妃嫔起夜时不能直接跨过皇帝身子,也有种半开玩笑的说法,皇帝睡内侧更安全,更易闪躲刺杀,甚至可以拿嫔妃做肉盾。 然而刘彻和阿娇过往的睡法却是不同,刘彻睡外侧,阿娇则睡内侧,在他的右手边,盖因两人都习惯右侧卧,入睡时正好让刘彻从身后将身形娇小的她搂在怀里,跟个抱枕似的。 阿娇俏脸微红,羞怯道:“老夫人说孕妇最好往左侧卧眠,臣妾想……既然陛下不愿分榻而眠,臣妾得睡在外头,才能让陛下搂着。” 刘彻微是愣怔,又见得阿娇抚着被褥下的小腹,心道自个着实是疏忽了,竟未曾考虑到此事。 孕妇因子宫右旋的缘故,睡姿需左侧卧位,以减少妊娠子宫对主动脉、髂动脉的压迫,使之维护正常的张力,保证胎盘的血液灌注量,使孕妇不易发生下肢水肿、下肢静脉曲张和胎儿发育不良等病症。 刘彻沉吟片刻,犹豫道:“朕是怕你睡相不好,若是谁外头……” 他也没往下说,虽非迷信之人,但滚下榻这类不吉利的话,还是尽量少说。 阿娇却是不以为意道:“陛下和臣妾往里头睡些便是了,御榻这般大,还不够臣妾翻身么?” 刘彻哑然无语,也不知是谁半夜也踢被褥又磨牙,睡得四仰八叉,偶尔还会彻底翻转方向,生生滚到床尾去。 “行吧,都依你!” 刘彻瞧见她那蕴着哀怨的小眼神,也只得颌首应下,除下披着的外袍,越过她的双脚上了榻。 他进得内侧那副早已烘暖的被褥,往里头又靠了靠,待得手脚和身子彻底暖和了,这才掀了阿娇盖着的被褥,小心翼翼的将她搂进自个怀里,仔细掖好被褥。 “你这小妖精!” 他用高挺的鼻梁蹭了蹭她的后颈,嗅着那股诱人犯罪的幽香,魔爪缓缓深入她的小衣内。 “陛下,臣妾可怀着身子,不能……折腾。” 阿娇不依的娇嗔出身,却带着几分欲拒还迎的婉转轻吟,小别胜新欢,她实也是有些意动。 刘彻勾唇坏笑:“无妨,朕有分寸。” 耳鬓厮磨间,可意会不可言传,总之两人是做了些会被小编屏蔽之事。 待得满脸坨红的阿娇沉沉睡去,刘彻却仍未能吃饱喝足,却也只能憋着,感叹自作孽不可活。 过得半晌,他轻声唤了数名女御入殿,吩咐她们呆在外间,时刻往内寝仔细看着,若见得皇后踹了被褥或翻到榻沿,便唤醒他。 刘彻虽向来不喜就寝时有旁人在屋内伺候,但为保妻儿周全,接下来的数个月,还是要忍忍的。 第三百九十七章 天子临朝 (近来的节奏写得太慢,对话太多,写得也不爽,加快,加快,加快!) 翌日早朝,皇帝刘彻没等大汉群臣向他表达严正抗议,便是先发制人,让宦官先当殿宣读两道旨意。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最先宣读的,乃是太皇太后懿旨,给两位女医官封了女爵。 苏媛被封为乡君,大多朝臣们皆是听闻过此女,毕竟是右中郎将赵立的夫人,倒是那被封为县君的宁茈没多少人听过,老宗正刘通听到这名字时,眉梢却是微微上扬。 宁茈便是太皇太后请来为阿娇调理宫寒的那位老医官,依着刘通的身份,本不会识得深宫内苑的小小妇医,何况宁茈也没做到太医令的位置。 然刘通非但识得宁茈,更是将此女记得清清楚楚。 四朝元老在朝堂多是位高权重,但四朝医官在宫中可就另当别论,尤其是宁茈这等医术卓绝的妇医,见闻过太多太多,知晓到太多太多,大多不是无辜横死,就是老死宫闱。 偏生宁茈非但从惠帝朝活到现今,告老还乡时还封了乡君,现下又被今上请了回来,还加封为县君。 数十载来,汉宫内多少血腥杀戮,阴损设计,宁茈非但亲眼见证,只怕还多有牵涉,尤是太皇太后窦氏一路从美人熬成夫人,皇后,太后,太皇太后,在这艰险历程中,宁茈提供了不少难以为外人道的助力。 旁人不知道,刘通作为汉文帝刘恒最信重的族兄,却知晓得清清楚楚,刘恒不傻,窦氏做得许多事都看在眼里,只是他最看好刘启这个儿子,故而才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实话说,刘通最不想招惹宁茈这类女子,在宫里能混得这么开,活得这么久,其心智城府丝毫不逊色于朝中群臣,且比群臣更得天家信重。 然宁茈到老未嫁,膝下无儿无女,或许也是种无奈吧。 太皇太后这道懿旨刚宣读完,满殿朝臣皆是哗然。 群臣们不似刘通般晓得宁茈的底细,之所以惊愕是因听得宁茈和苏媛得以封爵的理由为皇后祛恙避疾,护龙嗣有功。 龙嗣! 皇后有孕,怀上龙嗣! 刘通虽是欣喜,却也不至太过激动。他身为刘氏宗亲,又不可能往宫里塞孙女重孙女,若皇后真的无法孕育子嗣,顶多劝谏皇帝广纳妃嫔罢了。 皇后能生也好,不能生也罢,他实是不太在意的。 朝臣们却是不同,先前长安城的街坊巷闾疯传皇后不育,不少世家大族都生出些小心思,正打算劝谏皇帝开宫纳妃,好往宫里塞自家贵女。 此时闻得皇后有孕,谣言不攻自破,这就要重新斟酌了。 皇后出身太高,背景太硬,又得皇帝盛宠,若此时将自家嫡女嫡孙女往宫里塞,能不能入皇帝的眼且先不提,单是要冒着惹大长公主乃至太皇太后不悦的风险去和皇后争宠,就得仔细权衡利弊。 皇后能生和不能生,差别着实太大太大。 世家大族顾虑太多,行事颇是谨慎,更深知涉足宫廷争斗风险太大,其实是不会轻易送自家贵女入宫的。 正因如此,汉朝历代帝皇的嫔妃乃至皇后,真正出身世家大族的反倒不多。 不管朝臣们心里怎么想的,表面都得摆出欣喜不已的神色,纷纷起身离席,出列恭贺陛下。 伸手不打笑脸人,刘彻自也乐呵呵的起身回礼,方才摆手让他们归席落座,命宦官继续宣读旨意。 第二道旨意是太上皇刘启下的,查宣侯薄尚暗通匈奴细作,里通外族,且传谣兴谤,辱及帝后,罪证确凿。 朝臣们未及听完,便多是惊愕得瞪大双眼,这两条都是枭首夷族之罪,犯行严重者甚至会夷三族,夷九族的。 薄尚那老家伙疯了不成? 朝臣们倒不会质疑太上皇有意诬陷薄尚,太上皇虽手段狠戾,但还不至这般下作,想要覆灭薄氏,多的是法子,没必要自降身份去行构陷臣民的龌龊事。 刘彻高居御座,见得殿内群臣喧哗不已,不由执起镇山河拍了拍御案。 群臣闻得那清脆响亮的声响,忙是噤声闭嘴,听着宣旨的宦官往下念。 太上皇顾念薄氏为高祖薄皇后(追封)的亲族,从轻发落,只欲将薄尚枭首,其余薄氏亲眷皆贬为庶民,褫夺所有爵位食邑,迁往南陵邑为高祖薄皇后守陵。 朝臣们对此没甚么异议,觉得相较太上皇昔年的种种狠辣手段,现今对薄氏是真是手下留情,实在算得无比宽仁了。 老宗正刘通反倒觉得处置太轻,他受了文帝临终嘱托,辅佐刘启,刘启禅位后又请他拖着年迈之躯为刘彻镇着朝堂,对老刘家的江山社稷,他真真算得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薄氏里通外族,端着刘家的碗,却要砸刘家的锅,这等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不夷族怎的解气? 然太上皇旨意已下,他也没法子,就想着下朝后遣人将薄氏那几个族老抓来,亲手敲上几拐杖。 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的旨意读完了,群臣平复心绪,摩拳擦掌准备向皇帝陛下讨要说法。 假借北巡之名,擅自御驾亲征,欺骗群臣,这特么像话么? 刘彻岂会给他们这等机会,又让宦官宣卫尉公孙贺和右中郎将赵立上殿。 公孙贺和赵立早是候在殿外,闻得宦官的宣唱,便即捧着厚厚的供状和名薄迈入了大殿。 刘彻摆手让两人无需见拜,又让他们大殿宣读供状和名薄。 赵立先抽出一份犯官名薄,只念了姓名和官职,皆是内宰,宦官乃至寻常宫婢,没透露具体犯行,罪名也尽是不甚详实的“触犯宫禁”。 待赵立念完,刘彻冷眼环视殿内群臣,冷声道:“尽皆杖毙,犯行深重者,拖到东市口腰斩甚或凌迟!” 他顿了顿,复又道:“这些是甚么人,想来不少卿家心里有数,过往种种朕可不再追究,日后若再敢往宫闱安插耳目,窥探禁事,涉事者尽皆夷族,勿谓言之不预也!” 心里有鬼的朝臣皆是是脊背冒汗,心惊胆战之余又是暗自庆幸,想来过往在宫里安插耳目的世家大族太多,陛下又没有血洗朝堂的心思,这才没继续深究。 虽说法不责众,但日后还是不要轻易在此事上触犯天家忌讳了,否则若真逼得陛下动了真怒,北阙甲第就得成为大汉最大的坟场。 刘彻确实有些恼火,光是未央宫,短短不到三月光景,赵立及其麾下郎卫就查出二百多个私下向世家大族透露宫闱禁事的宫人,涉事的公卿王侯高达近百人。 这特么让他这皇帝怎能安然入睡? 怪不得史书中的大汉历代死了那么多皇子,连皇帝都被毒死好几位,即位的多为年幼皇子。 刘彻不想学明朝搞锦衣卫,也不想学满清雍正清洗宫廷,可特么也不能在身边放着这么些奸细不管。 虽说他们未必是想弄死他这皇帝,但老婆孩子的安全也得顾虑吧? 他阴沉着脸,冷冷道:“公孙贺,你来念!” 公孙贺闻得皇帝没称他卫尉的官衔,而是直呼姓名,晓得陛下是真的恼了,不由颇是同情的用眼角余光瞄了瞄殿内的不少大臣僚。 你们真是作死啊! 公孙贺躬身应诺后,站在大殿中央,先群臣宣读手中的供状的名簿。 右中郎将赵立查的皆为宫人,朝臣们多是没听闻过犯官的姓名,公孙贺念的就不同了,皆是世家大族的家主或嗣子,甚至有数位朝臣。 犯行,供状,犯事的时间地点皆是清清楚楚。 守殿的郎卫早已执兵入殿,公孙贺念完一个,郎卫逮一个,尽数拖出殿外,都不用听其辩解或求饶。 厚厚的供状和名薄,公孙贺足足念了大半个时辰,大多朝臣们的内衫已被冷汗浸透了,额角也布满汗珠。 他们边是庆幸自家族人没有涉事,边是腹诽那些被擒拿的臣僚。 在宫里安插耳目也就罢了,想打探消息,揣摩圣心,其实可以理解,皇帝适才也说可既往不咎的。 偏生这些蠢货打探到消息后,还让人四处传谣兴谤,辱及皇后,这不是嫌命长么? “这些犯官便由御史府和廷尉府共同查办,勿枉勿纵!” 刘彻倒没有如朝臣预料般大开杀戒,而是将此事交办下去,尽数依法处置。 毕竟事涉阿娇,即便他恨不能将诸多犯官亲手宰了,为自家婆娘出气,但越是这般越该避嫌,秉公执法,免得臣民对皇后生出非议,坏了她的名声。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计个人毁誉的帝后向来没甚么好下场。 御史大夫曹栾和廷尉汲黯忙是起身避席,躬身应诺。 刘彻微是颌首,又命公孙贺和赵立协从两府,尽速移驾相关的人证物证。 待得两人应诺后,刘彻便摆手让他二人先行退下,让宦官宣殿内中郎将仓素上殿。 仓素入殿参拜后,向群臣宣读了此番皇帝御驾亲征的战情和战果。 全歼五万乌孙骑兵,斩杀匈奴铁骑十二万,俘虏六万余,且擒获近百万的匈奴族众及二十余万外族奴隶。 面对如此大捷,群臣皆是面色潮红,一扫先前的胆战心惊,几欲弹冠相庆。 便连昨夜已预先得闻的三公九卿亦仍不免心潮澎湃,老宗正刘通双眼通红,不断用锦帕擦拭着眼角。 第三百九十八章 羌骑出路 群臣兴奋之余,皆是称颂陛下武勇盖世,也没人不识趣的再想向他讨要甚么说法。m.x23us.com 刘彻今日先让群臣晓得大汉有世家权贵勾结匈奴,又在宫里安插耳目,还在坊间散播谣言,最后才让仓素宣告此等大捷,无非是想向群臣表明,他隐瞒御驾亲征之事是有苦衷的,是合情合理的。 皇帝好歹给出了说得过去的理由,朝臣们自也不会蹬鼻子上脸,顺着杆子往下爬便是,否则真将皇帝惹急了眼,撤掉梯子,大家都没台阶下。 何况陛下已言明,准允各大世家遣人到广宁塞以低价购买战俘,足足百余万的奴隶,虽非皆为精壮男子,但只要押到关中和中原的内郡发卖,即便是寻常妇孺都能牟取暴利的。 刘彻之所以让各大世家分一杯羹,也是存着几分无奈。 盖因依照惯例,朝廷鲜少会将外族战俘作为奴隶直接发卖给寻常百姓,而是会发卖给可做出相应担保的权贵世家,免得出现大量战俘逃窜甚至犯案的事情,影响社会安定。 所有的奴隶都会册为奴籍,若奴隶犯事,即便是逃奴,其所属的主家也是要承担责任的。 此番擒获百余万战俘,数量太大,更不能轻易向民间发卖,朝廷却又不可能尽数吃下,也只能让诸多世家大族从中牟利了。 至于哪些世家能买到奴隶,能买到多少,就看他们是否识相了。 朝臣们自是懂得这道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没人再想着跳出来闹腾。 三公九卿更是在昨夜便得了战报通传,该盘算的早已盘数清楚,即便似丞相袁盎这般没太大私心的,也已知晓陛下用意,皆是默然不语。 刘彻颇是满意的微微颌首,又拍拍镇山河,待得群臣噤声后,便让宦官再度宣旨。 举国同庆,大赦天下,减免租赋,皆是顺理成章。 抚恤伤亡,赏赐有功,加官进爵,更是必不可少。 朝臣们最关注的还是对有功将领的爵位封赏,皆是认真的听着。 细柳校尉公孙昆邪,胡骑校尉公孙和中垒校尉秦立本就位居列候,即便又立大功,顶多换个属民更多或更为富裕的食邑,或是多划些封户。 刘彻索性就赐下些皇室实业的份子,食邑就不用加了。 虎贲校尉马屿,殿内中郎将仓素,左中郎将李松,敦煌三大军镇的羌骑都尉皆赐爵关内候,虽无候国为其食邑,却也得赏赐了不少位于京畿的田宅。 朝臣们闻得陛下虽封了六位关内候,却未再赐列候之爵,也便没有出言反对。毕竟他们的军功着实不小,封个关内候实属应当,若非是陛下御驾亲征,而是旁的将领为主帅,那该将领必定得赐爵列候。 待得封赏的圣旨宣读完,早朝已足足开了两个时辰,刘彻索性径自宣布退朝,旁的政事明日再议不迟。 朝臣们没出言反对,虽是皇帝离京两月有余,但有太上皇代为临朝视政,大汉官僚体系又颇为高效严密,倒没堆积甚么悬而未决的政务。 皇帝陛下只需将奏章批阅完即可,朝臣也没甚么大事需要急着当殿启奏,非要让他圣裁的。 见得皇帝离去,朝臣们也按秩离席,回中央官署处理公务,唯有老宗正刘通让内侍搀着他去太寿宫见太上皇。 此番对匈大捷,怎的都要寻侄儿刘启小酌几樽,也顺带商议何时卸下宗正之位,好让他得以安逸的颐养天年,含饴弄孙,无需再每日早起上朝。 刘彻的帝位已然稳如磐石,也无需他这老家伙再为他镇着朝堂那些老狐狸了。 皇帝的旨意颁下,公府的办事效率出奇的快,短短两日光景,六位新晋的关内候便已获赐敕书和印绶,连三位羌骑都尉在长安城的北阙甲第的府邸都安排好了。 这三名都尉此番随天子返京后,便与麾下羌骑驻在渭北的霸上大营。 得赐敕书和印绶后,他们才首次入得长安城,见识到大汉都城的繁华盛景,即便在这寒冷冬月,城内仍是车如水,马如龙,百业兴旺,人声喧哗。 公府的官吏对这三位新晋的关内候不敢有丝毫怠慢,虽说他们是出身羌族,但既已封为汉爵,且册入汉籍,可就是实打实的大汉权贵,得罪不起的。 北阙甲第的府邸已整葺扫洒好,管事和仆役也备了不少,可直接入住。 三位都尉不晓得汉人有甚么讲究,便也没急着住进那府邸,他们皆是卑禾候瓦素各的族弟,想着先登门拜访族长,好听听他的意思。 瓦素各长住在皇亲苑内的乘氏侯府,独女跋子又是生了个大胖小子,可把他乐得终日眉开眼笑,更不愿回北阙甲第的卑禾候府独居了。 待侯府下人前来禀报,他闻得三位族弟登门拜访,便遣人将他们请来乘氏侯府,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梁王嗣子刘买身为他的女婿,自然列席作陪,席间闻得三位都尉对入住府邸的顾虑,便是主动将此事揽下,保管遣人帮他们置办得妥妥帖帖。 三人自是大喜,有梁王嗣子出面帮忙,自然不怕闹出甚么不合规矩之处,教人笑话。 瓦素各见女婿给自个做足的脸面,自是老怀大慰,心道女儿着实有本事,找了这么个好夫婿。 酒过三巡,刘买颇是识趣的告罪离去,好让他们可毫无拘束的畅饮谈笑。 待得刘买离去,三大都尉果是少了几分拘束,与瓦素各开怀畅饮。 因着四人间用羌语对谈,不怕旁人听去,故而虽未摒退下人,言谈间也没太多顾忌。 瓦素各闻得皇帝陛下打算从抽调部分羌骑填补胡骑校营的缺额,使得羌骑和胡骑的兵员皆为两万人,又想到陛下此番还带着羌骑将士返京,还准允此番参战的羌骑将士册入汉籍,不由眼前一亮。 羌骑为大汉效命多年,却几乎从未踏入过汉境,更从未被视为大汉军伍,和胡骑将士的待遇天差地别。 胡骑将士乃是由归化大汉的胡人组成,然经过多年浴血奋战,立下赫赫战功,终是得到大汉君臣的认可,胡骑出身的公孙氏更是成为现下大汉最显赫的世家之一。 胡骑将士早已尽数册入汉籍,在汉境娶妻生子,安家落户,虽名为胡骑,实则将士们皆是以汉人自居的。 瓦素各好歹还算是卑禾部族的首领,自然希望自个的族人也能如胡骑将士般成为真正的大汉子民。 瓦素各沉吟片刻,突是出言道:“你等现下已得赐爵关内候,若是想似为兄这般安逸养老,便自行辞官,留在京城即可,但若想为我卑禾族人谋得更好的出路,还需仔细计较。依我之见,陛下或许是想将我羌骑将士也尽数归化,成为胡骑般的汉军骑营,若真是如此,你三人便有三个去处。” 三位都尉皆是疑惑不解:“三个去处?” “不错,一者是继续留在敦煌军镇,统领剩余的镇内军民;二者,是成为日后羌骑校营的将官,或许可出任羌骑校尉;三者,是随部分将士抽调到胡骑校营,出任胡骑将官,或能做个左监或右监。” 瓦素各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若留在军镇,则仍会被大汉君臣视为外族蛮夷,而非大汉子民;若出任羌骑将官,则羌骑校营极有可能常年屯驻在河西走廊的张掖或酒泉城,为大汉镇守西陲;若入得胡骑校营,虽难免居与人下,却又更易建功立业。” 三位都尉闻言,皆是陷入沉思,日后何去何从着实需仔细思量。 瓦素各复又道:“若皇帝陛下当真编练羌骑校营,为兄便可放心卸下卑禾族长之位。” “兄长怎的竟生出这念头?” 瓦素各见得他们满脸惊愕,意味深长道:“大汉的世家大族与卑禾部族大是不同,他们的族长亦为家主,乃是血脉相承的家族,而非事我卑禾部族般乃众多部落结合而成。 你等若真想让妻儿老小成为大汉子民,甚至建起如公孙氏般的显赫世家,日后就再无想着做甚么卑禾族长,好生想想如何做家主,否则仍会被大汉臣民视为化外蛮夷的。 为兄膝下唯有独女跋子,如今她贵为梁王嗣子妃,又为梁王嗣子诞下嫡长子。若为兄不早些卸去卑禾族长之位,待梁王百年后,我那女婿继承王位,旁人岂不是要说梁王妃有个化外蛮夷的阿爸,岂不耽误了我那外孙继承梁王嗣子之位?” “……兄长未免想得太远了些。” 瓦素各微是扬眉,轻笑道:“汉人有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等若不也想得远些,日后可莫要后悔才好。” 人各有志,他也无意硬逼着三位族弟依着他的想法行事,仅是出于兄弟情义提点他们几句罢了。 他现下早就息了争权夺利的心思,就想着让女儿跋子再给他生个小外孙,便可依照先前与梁王刘武的约定,继承他卑禾候府的香火。 至于旁的事,他着实不想再多过问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重整军制 汉六十七年,冬月上旬。顶 点 x 23 u s 大汉皇帝刘彻下旨,继三年前的禁军改制后,再度对驻守京畿的城卫军和各骑营进行大幅整编。 郎卫扩编,从虎贲卫抽调三千精锐,将三大中郎署的兵员皆从两千提至三千,再加上郎中令吴成培养的千名随侍近卫,郎卫员额增编至万人,形成死士,军中遗孤和良家子并存的天子随扈。 卫尉府所辖羽林卫大幅扩编,再征募万名军中遗孤,使羽林卫兵员数量提至两万。 城卫中营都尉品阶从秩千石提为秩二千石,与郡太守同,位列诸卿,仅在三公九卿之下,可辖制其余城卫四营都尉。 李当户除中营都尉之职,改由此次抵御匈奴有功的上谷郡太守程不识出任。 汉帝刘启在位时,程不识曾任太中大夫,为人廉洁奉公,行事谨慎却又敢于直进谏,因其精通兵法,擅于治军,后得出任上谷郡太守,为大汉守备北方边陲。 程不识早年是足以与李广并称的名将,一擅守一擅攻,分别是大汉与匈奴对战的坚盾和利矛。 程不识治军严明,其统率的军伍纪律严明,又因其作战风格稳重保守,鲜少兵行险着,故从未让匈奴人得逞,但自己也没有取得过重大的胜利。 领军抵御匈奴多年,程不识未尝一败,也未获大胜,大汉臣民多是出于善意的笑称他为“战不败”将军。 李广却是个莽夫,对麾下将士以恩义相结,不重纪律,行军布阵采用自由的作风,不拘一格,时常亲率小股精锐骑队突袭匈奴。 成功时,自是以少制众的大胜;失败时,则会凭白葬送将士性命。 李广领军似赌徒,不是大赢便是大输。 近年大汉对匈作战多是主动出击,盖因刘彻深信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即便匈奴挥师犯边,兵临城下,汉军仍是会伺机发动攻势,采取奇袭的战术。 因而李广这柄锐利的长矛就比程不识这方坚固的盾牌更适合汉军战略,更容易出彩,斩获军功。 李广现下已官居太尉,位列三公,程不识却仍为上谷郡太守,刘彻索性借着他此番守备有功,将他迁调入京,统率城卫军,拱卫京师。 拔高城卫中营都尉的位秩,使其位列诸卿,就是避免李广及后继的太尉能直接调派城卫军。 郎卫,羽林卫,城卫,这三支禁军的兵权,刘彻是绝对不容旁人觊觎的,必须由皇帝直辖。 三年前的禁军改制,城卫五营都尉并置,秩俸千石,互不统辖,现下中营都尉提了位秩,可统辖其余四营都尉,则城卫军就不宜再维持十万的兵员,免得中营都尉能调派的兵力过大。 故刘彻下旨,除城卫中营保留两万兵员,其余四营皆各抽调一万将士,打散编入各骑营。 如此一来,六万城卫,两万羽林卫,一万郎卫,三支层次分明的禁军各安职守,以此构筑大汉都城的防备体系。 抽调出的四万城卫除却填补各骑营的兵员缺额,余者编列为建章骑营,屯驻在太液池西畔的建章大营。 李当户虽除了城卫中营都尉之职,却得以出任建章骑营校尉,独立掌军,自是乐得屁颠屁颠的。 呆在城卫军虽是安逸,但鲜少有出兵征讨,斩获军功的机会,对于他这等年轻将领而言,自然还是更希望能统率骑营的。 虎贲卫,细柳骑营,中垒骑营,建章骑营,加之尚在南征的宣曲骑营,兵员编制皆为两万,五大骑营共计十万铁骑,皆屯驻在京畿之地,拱卫长安。 至此,刘彻对大汉朝廷军的改制构想已大抵完成,日后会逐步对关中及中原内郡的府兵会进行裁减,无论是郡兵还是县兵都不必继续维持太大的规模,免得占用太多劳动力。 各大边郡囤驻的边军因是正规军,故会维持在三十万。 依汉律。男子年满二十三岁则需服兵役,役期多为两年,首年在本地郡县做府兵,谓之正卒,次年到边郡戍守或到京师守卫,谓之戍卒或卫士。如遇战争需要,适龄男子还须随时应征入伍,至战争结束或年满五十六岁才能免役。 刘彻则下旨,将兵役的役期则从两年缩短为一年,在本地郡县服役为正卒时,体魄强健及表现优异者,可用更高的粮饷待遇将之征募为边军,继续从军。 驻守京畿的十万骑军则采募兵制,广为征募各郡县适龄的良家子,粮饷待遇则比边军更高不少。 九万禁军则采征调制,日后若再出现缺额,则从汉军各营征调最精锐的将士填补,使得禁军维持最强悍的战斗力。 除却对汉骑进行整编,胡骑和羌骑也进行大幅调整。 公孙除安夷将军号,仍为胡骑校尉,从三万羌骑中抽调部分兵员,使胡骑校营满编两万骑。 余下的羌骑则正式划入汉军编制,羌骑校营的员额亦维持在两万,原本的敦煌军镇的三大都尉改任羌骑校尉和左右两监。 羌骑校营屯驻在即将兴建完成的酒泉城内,羌骑将士皆改册汉籍,其亲眷若从敦煌军镇迁入酒泉城,亦册汉籍,所获优待皆视同汉人军眷。 未被选入羌骑校营的军镇属民,则仍留在敦煌军镇,受大汉庇护,为大汉戍边,可从大汉边市换取所需货物乃至少量汰换兵械。 依着刘彻的构想,敦煌地区作为后世丝路的重要中转站,且是从大汉进入西域的门户,还是要留些外族百姓打理,或许日后还能发展成为货物转运点。 若三大军镇能发展成为商业兴盛的边贸集散点,且大汉可从中抽取商税,自是刘彻喜闻乐见的,毕竟他不希望酒泉这座边城涌入太多外族,免得日后搞出个董卓之流的胡将,来个鹊巢鸠占。 胡骑校营则前往河湟谷地的西宁城屯驻,与羌骑校营分别镇守祁连山南北两侧。 近年祁连山南的月氏和诸羌恢复了几分元气,又渐渐出现在西海(青海湖)附近地域,四处游牧。 大汉必须对他们进行持续打击,即便难以深入后世藏地彻底将之剿杀,但也绝不能让他们发展成吐蕃之类的成熟政体。 胡骑和羌骑皆归皇帝直属,既不似那十九万朝廷军,又不似三十万边军,乃是为守备大汉西陲,压制月氏,诸羌及西域诸国而特别编制的军伍。 以战养战,是大汉皇帝给胡骑校尉和羌骑校尉的谕示,朝廷不会白养他们,要不断用外族蛮夷的鲜血向大汉臣民证明,他们是有存在价值的。 两位校尉自是应诺,酒泉城位于河西走廊的西侧咽喉,离祁连山脉东端山口不远,可轻易阻截从祁连山南麓北上的月氏和诸羌。 胡骑和羌骑两大校营若是配合得宜,可联手夹击月氏和诸羌各部,想要有所斩获其实不难的。 何况西域广袤,还有诸多地域未被大汉征服,西域之西尚有大夏,大月氏,大宛…… 总之,胡骑和羌骑是不可能彻底闲置,白吃朝廷粮饷的。 皇帝陛下连下圣旨,汉军改制的诏令纷发到各校营乃至各郡县,改动之大,涉及面之广,堪称大汉立朝以来的头一遭。 兵者,国之大事,不可轻易更动旧制。 尤其军制的大幅变动会影响各军系的利益,极易造成军中动荡。 然刘彻此番改制乃是挟对匈大捷的余威,摆明就是来硬的,也不怕各大派系反弹。 皇帝老子御驾亲征,取得前所未有的大胜,军中将领还有甚么不服气的,无论缺了谁,只要皇帝还在,汉军就垮不了。 谁敢炸刺,皇帝就再度领兵亲征,将他灭了! 确实没人敢出言反对此番军制变革,便连暗中掣肘都不敢,文臣不敢,武将更不敢,盖因他们晓得当今天子对甚么事都好商量,唯独兵权最是在意,压根不容许旁人有丝毫置喙。 敢反对的,就是居心叵测,就算留得性命,官位也再保不住。 刘彻也不怕担上刚愎自用的名头,该出手时就出手,身为帝皇,不偶尔来次乾坤独断,怎的让臣民晓得花儿这样红,皇帝这样猛! 秦氏和李氏更是极力配合陛下的旨意,他们都晓得陛下新设建章骑营,并让李当户出任建章校尉,就是与秦立这中垒校尉彼此制衡的。 加上细柳营兵员从三万降为两万,公孙昆邪任细柳校尉,则三大军系在大汉骑军中算势均力敌。 虎贲卫是天子的嫡系骑营,宣曲骑营的将官皆为各世家子弟,宣曲校尉更是胶东王刘寄。 屯驻京畿的五大骑营,皆有各自的背景,是极难暗中勾结的。 真要仔细计较起来,因着卫尉公孙贺出身公孙世家,三大军系中反倒是公孙氏的实力更强,毕竟秦氏的秦方统率的城卫南营现下仅剩万名兵员,战力远不如羽林卫。 然刘彻对公孙贺还是极为放心的,还是那个道理,公孙氏祖上是匈奴人,不可能造反做汉人的皇帝,紧抱刘彻的大腿才是正道。 过得大半个月的光景,身处京畿的各骑营和禁军皆在腊月到来前完成整编,羌骑和胡骑皆是即刻启程,分别前往酒泉城和西宁城囤驻。 大汉皇帝再颁诏令,让南征的宣曲骑营尽速班师回京,争取赶在年节前抵京。 南越已大局抵定,大多南越百姓也已完成迁徙,有大将军郅都继续坐镇即可。 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若再不回京,就没法赶在春季正婚,婚事便又得拖上大半年,甚至长达年余。 别说诸位长辈没耐心再等,便是宗正卿和太常卿也抱怨连连,亲王正婚的筹备事宜耗时耗力更耗赀财,何况还是两位亲王接连正婚。 若耽误了时日,日后重新置办又要再度麻烦,会活活折腾死人的。 第四百章 隆冬腊月 入得腊月,天子刘彻下了圣旨,着少府卿陈煌在皇亲苑内划出座大宅邸,赐予常山王刘舜作为王府。顶 点 x 23 u s 依往例,大汉的亲王和皇子大多会在宫里住着,直到束发之年方可就国。 过得年节,刘舜便满虚年十五,束发礼倒是无需等到其生辰。 冬月时,他已攒足了三万六千钱的赎刑之赀,带着赀财入了宫,亲手交给太上皇老爹。 太上皇刘启见得幺儿经过年余磨砺,不再似昔日般张扬浮躁,整个人沉稳许多,自是老怀大慰。 父母多爱幺儿,刘启亦不例外,瞧着刘舜虽长了个子,却黑瘦不少,反倒颇是心疼,便嘱咐他赶紧搬回宫里。 刘舜却不乐意,虽说年幼的皇子可随意进出皇宫,但也有相应的时间限制,宫门的开闭可不是他说了算的。 联合制衣为优秀工匠开设的首期脱岗培训已是结束,大丫分到别处成衣作坊做了掌事,盖因原本所在的那间成衣作坊的总掌事是其姑母王婶,依着联合制衣的章程,此等情况是要尽量避免的。 毕竟四大商团皆采绩效考评制,总掌事每岁对所辖掌事和匠师的评鉴,对他们至关重要,非但涉及年终奖,更悠关其日后的月例和升迁,着实不宜让姑母给自家侄女下评鉴。 即便王婶不徇私,也难免引人非议。 大丫现今做了掌事,每岁能挣数万钱,小模样又长得俊,不知被多少人家惦记着,没了王婶的看顾,刘舜自是放心不下。 刘舜央着五皇嫂杨绮罗,也将他调到同处成衣作坊,亦是做了掌事,亲自看着大丫,免得被旁的男子拐跑了。 因而他虽攒足了赎刑之赀,却倒没打算回宫里住着。 太上皇刘启见得他着实不愿回宫,非但没勉强,反倒饶有趣味的哈哈大笑。 自打刘舜出宫后,他的诸般情形皆是会被仔细纪录,呈报给宫里的诸位长辈,大丫的家世背景和过往经历,便连太皇太后都已知晓。 大丫虽是出身卑微,但只要是性情温顺的良家女,且不立为正妃,长辈们倒不会太过阻止,毕竟太皇太后和太后原也算不得甚么世家贵女。 刘舜的母妃王闻得自家幺儿为个民女,宁愿继续在宫外吃苦受累,着实是哭笑不得,却也拗不过儿子,也只得带着几分有了媳妇忘了娘的醋意,边是抬手往儿子脑袋上敲爆栗,边是没好气的应允此事。 刘舜已赎了刑,自是不宜再长住赵王府的那间简陋厢房里,见他不愿回宫,皇帝刘彻索性提前赐下了在皇亲苑的王府。 要待年节过后,刘舜行了束发礼,方可正式出宫开府,在那之前,他权且先住王府,长史之类的僚属暂时未曾招募,只从宫里带了自幼服侍他的诸多侍卫和宫人,提前打理常山王府。 搬入王府后,刘舜突然回到过往锦衣玉食的生活,反倒有些不太适应。 毕竟吃了年余的苦头,尤是在脱岗培训的半年内,白日要参加培训,夜里还得做马夫,替八皇兄刘彭祖照看数匹西域良驹,可把他折腾惨了。 虽说是由俭入奢易,但已习惯自己打理生活的刘舜,着实不太喜再事事让人在旁伺候。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或许是许多庶民梦寐以求的神仙日子,但对刘舜此类天家子而言,有时也是种束缚和无奈。 他自幼无论走到何处,皆是被众人拥着护着,走路怕绊着,跑步怕摔着,用膳怕噎着,喝水怕呛着,更不能随意出宫,其实是很憋屈的。 过往他时常闯祸,除却是脾性被惯得娇纵跋扈外,更是潜意识里存着某种想要挣脱束缚的叛逆不拘,青春期的少年多是经过这么个阶段的。 呼吸过自由自在的空气,见识过街头巷尾的众生百态,刘舜着实不想再过回昔日那等沉闷无趣的枯燥生活。 平平淡淡,无拘无束的活着,挺好! 当然,若还能有钱有闲,拥美在怀,四处游山玩水,那就更好了! 休沐之日,刘舜躺在精致奢华的卧榻上,望着青纱帷帐,憧憬着日后的美好人生,嘿嘿傻乐。 胸无大志的刘舜在向往未来时,他的两位胞兄正顶着漫天飞雪,纵马疾驰。 冬月下旬接到圣旨后,宣曲骑营即刻班师北上,刚穿越南方五岭,便被凛冽的北风吹得浑身打颤。 岭北和岭南简直是两片不同的天地,天候着实差别太大,尤是渡过大江后,江北已是冰天雪地,真真要冻死人啊。 若非宣曲将士大多出身关中和中原内郡,见识过更为酷寒的凛冬,只怕真要病倒大半。 “日后冬日若有闲暇,还得到温暖如春的岭南越冬。” 胶东王刘寄边是纵马边是对与他并马疾驰的广川王刘越大声抱怨着,然因头脸口鼻皆裹得严实,仅露出一双凤眸,瓮声瓮气的让人听不分明。 刘越懒得理会他,尽量少说话,好保持体力。 他晓得自个的体魄远不如刘寄强健,虽是在黄埔军学经过三年磨砺,但身体素质大部分取决于先天条件。 身形瘦削的刘越即便训练得再刻苦,也有极限所在,不可能达到刘寄这等虎背熊腰的程度,何况军学教官传授的搏斗手法大多也不是靠蛮力的,想要取敌性命,脑子往往比体力更为重要。 论生死搏杀,刘越丝毫不惧刘寄,但若要昼夜驰骋数千里,刘越甚至还不如宣曲骑营里的寻常将士,毕竟他们在应募入伍时都经过严格筛选,说是百里挑一都不为过。 途中穿越南方五岭和渡过大江,耗去不少时日,天候酷寒时又不宜在野外扎营,得不时入城休憩,宣曲骑营想要赶在年节前抵京,真得快马加鞭,丝毫耽搁不得。 两位亲王领着宣曲骑营昼夜疾驰时,东瓯王和闽越王已然抵达长安城。 抵京后,两大藩王不似过往般在蛮夷邸落脚,而是入住北阙甲第的府邸。 两座府邸占地颇广,形制比寻常列候的府邸高出不少,却又未达到王府的程度,牌匾也尚未制作。 大汉权贵多是心知肚明,皇帝不可能封异姓为诸侯王,待这两座府邸挂上牌匾,大汉就又多出两位列候,少了两位外邦藩王。 两国的太子早是提前入住,他们在长安做了数年的质子,已然从懵懂无知的小屁孩长成翩翩少年郎,言谈举止皆同大汉世家子弟,反不似番邦太子。 东瓯国和闽越国已呈来两次万民书和恳请内附的国书,皆是由两国太子登殿觐见,亲呈大汉皇帝圣裁。 皇帝陛下虽皆是推拒,但世人都晓得无非是做做样子,就等着两大藩王此番入京朝贡,在正朔大朝时再次呈递,陛下便会准允。 两国的属民大多已迁徙到了大汉的丹阳和豫章两郡,与南越徙民和当地汉民混居,所在郡县的官府已为他们划定阡陌,盖好屋舍,让他们安家落户。 现下除了国都瓯城和东冶城,两国的其余城镇多已废弃,各处战略要地则成为汉军的囤兵重镇,反是从中原迁徙百姓到各军镇居住,在周边耕作,就地供给军粮。 对于被废弃的诸多城镇,也没甚么好可惜的。 两国本就不擅构筑城池,除却国都还弄得像模像样,旁的城寨多是城墙不过丈余的土城,且商贸不兴,属民迁徙后又没人耕作周边农田,即便现下不废弃,日后也会逐渐没落消亡的。 大汉朝廷要待到大江南岸的各郡县尽数发展起来,才会大举开发诸越之地。 即便算上诸越的徙民,大汉册簿在籍的丁口仍不足六千万,从整个汉境来看,着实称得上地广人稀,光是想要开发江南各郡县都费劲。 虽说大汉近年大肆鼓励百姓生育,但生孩子又不是母猪下崽,且需十年生聚,十年养育,没个十数载的光景,大汉难以获得足够的精壮人口。 在此之前,只能靠奴隶填补巨大的劳动力缺额,故而近年的奴隶市价皆是居高不下,供不应求。 也怨不得后世的欧美列强要大肆掳掠奴隶,没有充裕的廉价劳动力,并让其承担大量繁重或高危的劳务,想要推进工业化进程,无异痴人说梦。 此番对匈大捷,擒获百余万战俘,且多半乃是精壮,无疑有助于缓解大汉的奴隶缺额,四大商团及各大世家纷纷遣人前往广宁塞,挑选和购置战俘,册缚奴籍,随即押往各地。 主掌此时的大农丞孔仅皆照章办事,没半分偏颇,到得腊月中旬就已将奴隶发卖大半,只余下些孱弱老幼无人购置。 依照原定计划,在年节前未发卖出去的战俘,将尽皆释放,尽数驱出塞城,任其在塞北自生自灭。 大汉北地边郡此战伤亡了数以万计的郡兵,遍地披麻哭丧,若朝廷还白白养着这些老弱战俘,供其无所事事的吃饱穿暖,怕是难以对伤亡将士的亲眷交代。 隆冬的大草原,能活下来的怕是不多,却也好过被屠杀掩埋。 是残暴,是仁慈,谁又能说得上呢? 第四百零一章 今岁除夕 腊月间,大汉各地通往长安的道路车马喧嚣,冠盖不绝。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非但各郡县的长官仆射要入京述职,向公府上计,便连各大诸侯和世家豪门的家主也纷纷进京,盖因两位亲王正婚在即,更传闻皇后已孕龙嗣近愈半年,估摸着春夏之际便会临盆。 刘氏宗亲必得要进京朝贺,诸侯权贵家到时也会送上贺礼,虽说各家宗妇未必能得皇后召见,但应有的礼数可缺不得。 况且四大商团近些年已形成惯例,每年腊月发放居巨额红利,正月间则会对外公告该岁规划,进而召集相应商贾协从合作或是发包各式工程,甚至直接定下契约。 朝廷早已颁布治河大计,皇室实业揽下了大部分河段,今岁便是着手清淤,来年枯水期更会全力清理河道,修筑河堤,工程量极大,获利也必是可观。 各大世家闻之此事,皆是疯狂不已。 国库每岁拨出的治河款项会高达五十万金,五十万金啊! 若非为了承揽治河工程,各大世家岂会在短短半月内将广宁塞的数十万精壮战俘抢购一空? 除却皇室实业,其它三大商团也是瞄着了这块肥肉,盘算着治河工地设到何处,他们的货物就运到何处,若能将近百万监工和奴隶的吃穿承揽大半,那真要赚到钵满盆满。 朝廷近年接连兴建大城,各地都有世家大族从中获利,早已习惯了跟着四大商团吃肉喝汤,治河这块大肥肉自也不会放过。 皇室实业虽未大张旗鼓的发布公告,但现今除了按月分发到各郡县朝廷邸报,便连长安周报都已在各郡的郡治刊印发售,便连身处偏远郡县的官吏和世家豪门都能及时获知长安内的诸多大事。 各世家大族的家主都是人精,今岁不借着亲王正婚和皇后有孕的由头进京道贺,更待何时? 非但能借机在执掌皇室实业的诸位亲王前混个脸熟,更能让各家宗妇和诸位亲王妃攀攀关系,端是机会难得,总不能甚么好处都教长安权贵占尽了。 近年关中世家越发富庶,中原世家甚是不甘心啊。 北阙甲第的宅邸有限,并非每个世家都在北阙甲第拥有府邸,故而皇室实业在蛮夷邸对街建的高档客栈已然爆满,所有的宅院皆尽数租了出去,且多是租约往往长达数月之久。 江都王刘非见得这般情形,着实乐得合不拢嘴,盘算着来年开春再择地加建座客栈。 田氏商团在东市三坊的客栈亦皆客满,却皆是住着各地客商,且非年节前才爆满,而是向来如此,盖因京畿近年商贸兴盛,尤是西邑诸多作坊生产的货物最为抢手,半数由清河百货代售,半数则经由行商转手,远销大汉各郡县。 刘越和刘寄两位亲王领军返京时,花了许久才过得车马拥塞的函谷关,到得京畿附近又是见得行人商旅拥塞于道,两万骑兵只能缓缓行进。 绕到长安西面的宣曲大营,待将士们尽皆归营休整,已是腊月廿九的清晨,隔日便是除夕了。 刘彻是个体恤臣民的好皇帝,早已命宦官执圣旨等候在营内,要赏赐的赀财也都备好,将士们归营后便是赐下。 年节要探家的请了将官准允便可拿着赏赐出营,离家太远的,大营里也备足了酒肉,足以让他们过个好年节,至于想出营游玩的,只要不带弓弩和枪戟,亦无不可。 两位亲王也没急着回长安复命,依着圣旨安置好麾下将士,翌日清晨才与诸多将官一道回长安城。 宣曲骑营的将官多为长安的世家子弟,且在黄埔军学完成了三年学业,彼此间多是发小兼同窗,又是共同领兵出征的袍泽,自是“臭味相投”,甚至比自家那些进入政经官学的族兄族弟更亲近。 不知从何时开始,黄埔军学和政经官学就隐隐有些不对付,不仅投射出武将和文官之间的矛盾,更涉及不少家族的内部争斗。 尤是太上皇颁布推恩令后,各世家大族内对继承权的争夺愈发激烈,能进黄埔军学和政经官学的世家子弟都是各家族最优秀的子弟,谁不想继承更多的家业? 宣曲骑营的将官们此番立下大功,虽没人得以赐爵关内候,但五大夫以上的高爵还是册了不少,他们有军功爵在身,对家族的继承权更是不愿轻易退让,亲兄弟又如何,不过是文绉绉的迂腐书生,真当他们武将傻,不会抱团相互声援么? 依着推恩令,日后必是要分家的,那他们可得拿大头。 两位亲王倒没麾下将领这么多想法,老刘家的祖业早是分好了,大头被今上占着,胆敢觊觎的已是死的死,圈禁的圈禁,没人敢再打主意。 入得长安城,众将拜别两位亲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刘越和刘寄则是回皇亲苑,在王府稍事梳洗,换上衮袍朝服便是匆匆入宫,先到未央宫宣室向皇帝复命,又到长乐宫和太寿宫向长辈们问安。 一通折腾下来,已是暮鼓响起。 依照近年惯例,每岁除夕皇帝皆会在长秋宫摆下家宴,请来太皇太后,太上皇,太后及诸位兄弟姊妹,好生吃顿年夜饭。 刘越和刘寄已是累得够呛,索性也不出宫,就从廊道直接前往长秋宫正殿,提早入席,趴在几案上不欲再动弹。 其余亲王和亲王妃皆同时抵达,入殿时见得两人趴在席案上,已然睡了过去,尤是刘寄鼾声如雷,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不止,皆是哑然失笑。 好在刘越和刘寄曾在黄埔军学受训,对周边动静格外敏锐,豁然醒转,这才没闹出更大的笑话。 刘寄用袍袖胡乱拭去嘴角的流涎,见的幼弟刘舜晓得贼兮兮的模样,便是冲他招手道:“过来,过来,为兄与你好生说道说道,你这屁大点的娃娃,急着纳甚么少妃?” 适才前往太寿宫采蓉殿向母妃问安时,被好生一通教训,刘舜要纳少妃之事又被母妃拿来说嘴,以此敲打他们这两个为人兄长的。 刘寄的脾性向来不爱吃亏,且记仇得紧,现下见着刘舜,可不得从他身上找补。 刘舜哪敢近前,讪笑着向刘寄见了礼,便是缩着脖子入了末席。 殿内众人见状,皆是失笑出身,只觉这幺弟确是长进不少,不似过往那般暴躁,懂得大丈夫能伸能屈的道理了。 该认怂时,就认怂,没甚么丢人的,顶撞刘寄这等火爆兄长,可没甚么好处。 不多时,阳信公主和南宫公主也与驸马同来,张骞和公孙贺与诸位亲王也是熟识得很,谈笑间没甚么拘束。 亲王妃们更多是公孙贺的“书迷”,对他这长安笑笑生所著话本甚是追捧,纷纷询问他何时再有新作问世。 是夜,长秋家宴其乐融融,今岁喜事连连,着实是个值得大肆庆贺的好年景。 泰安公主虚年将满九岁,正值好奇多问的年岁,小心翼翼的抚着皇后嫂嫂隆起的小腹,小嘴叽叽喳喳的问这问那,把众人皆逗得哈哈大笑。 前年阳信公主有孕,去岁跋子有孕,阿娇皆是瞧着艳羡得紧,今岁她终是怀了身孕,满眼艳羡的又换成了南宫公主。 眼瞧着阿姊和两位好闺女接连有孕,偏生她这肚子没半点动静,可不愁人么? 她倒不似阿娇和跋子般需要诞下子嗣来稳固地位,公孙贺尚了她这大汉公主,别说迎娶侧室,便是想纳妾都没门。 然想孕育子嗣乃女子天性,南宫公主也不例外,没旁的盘算计较,就是想生个长得像自家夫婿的小娃娃,每日逗弄着玩。 阿娇自幼与她交好,早是瞧出她的心思,前些日子便已许诺待诞下腹中龙嗣后,便让老医官和苏媛替她调养身子,必得能早日怀上。 南宫公主自是大喜过望,她在椒房殿陪了阿娇两月有余,深知那些妇医为阿娇调养身子是何等细致周详,用处着实不小。 然而阿娇近年跟着刘彻学坏不少,这忙不能白帮,先前许诺的七斛南珠必得减却五斛。 南宫公主咬着后槽牙应下了,好在阿娇也没太过分,余下的两斛南珠没半点短缺的拿了出来,且皆是今岁冬至时,南越进贡来的新珠,粒粒硕大圆润,乃是顶好顶好的上佳品相。 真若仔细计较起来,这两斛贡珠的真正价值实是远超阿娇先前许诺给她的七斛上好南珠,是有价无市的珍品,寻常人见都没见过。 若非内库里过往存着的南珠太少,阿娇是舍不得拿出这批贡珠的,南宫公主着实是占了大便宜。 觥筹交错间,便连近年已鲜少沾酒的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皆是小酌了几樽,待得月上树梢方才摆驾回宫。 众人心知皇后有孕在身,要早些回寝殿歇息才是,便也识趣的早早告退。 刘彻搀扶着阿娇,沿廊道缓步而行,途中举头望月,颇是感念上天厚待于他。 万事顺遂的汉六十七年,终是缓缓降下帷幕。 第四百零二章 正朔大朝 汉六十八年,正朔。 天子开大朝,于未央正殿受百官朝拜,万邦朝贺。 …… 其实没有万邦,西域那些寡民小国的使臣乃至国君皆由大行令窦浚接见打发,有资格登殿觐见的就外邦藩王就唯有东瓯王和闽越王,况且两人还当殿呈递了举国内附的国书,献国于朝已成定局。 大汉皇帝刘彻故作为难,但“抵不住”两位藩王苦苦哀求,文武百官齐声劝谏,也就顺势允了。 东瓯和闽越皆是除国,却未设郡,仅在两国都城设县开府。 东瓯国都瓯城,为后世的温州,故更名为温鹿城;闽越国都东冶城,为后世的福州,则更名为福榕城。 高祖刘邦曾明言,异姓不得再为诸侯王,故东瓯王和闽越王皆只能赐爵列候,位秩同于刘氏列候,居异姓列候之上。 东瓯王欧贞鸣封为温鹿候,食邑为温鹿城;闽越王邹馀善封为福榕候,食邑为福榕城。 两位列候可收封邑属民租赋,但不得设官治政,商税也仅能依相应比例收取,朝廷的大农府会抽取大头,两位列候亦不得另行加征。 依惯例,大多列候都必须常住其封邑,无天子诏令不得随意出封邑,更不可随意入京。 天子刘彻却为两位列候开了特例,允其可常住京师,并可将家中亲眷乃至麾下僚属皆迁来长安安置。 皇帝心中是甚么盘算,群臣看得清楚,两位列候亦看得清楚。 他们本就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此时更是干脆,忙是跪伏顿首,谢主隆恩。 温鹿城和福榕城皆要开县设府,按理说两县的县令该有丞相府研议人选,由公府审定核查后调派,皇帝不会亲自指派此等低品阶的官员。 天子刘彻却又是破例,指派了两位县令,任太中大夫韩安国出任温鹿县令,兰台令史主父偃出任福榕县令。 群臣皆是讶然,对陛下的用人颇是摸不着头脑。 韩安国过往曾任梁国内史,梁王入朝请罪后,韩安国便被人为太中大夫,为汉帝刘启幕僚,秩比千石,现今让他去做县令,是要贬官么? 主父偃这兰台令史倒是平调,但从京官调去做偏远之地的县令,也是带着贬谪的意味,何况弱冠之年的主父偃没处理过实政,真能主政一县? 刘彻自不会向群臣多作解释,这两个皆是闻名后世的大牛人,若连两个归化的外邦都城都打理不好,日后也就别想再获得刘彻重用了。 韩安国的太中大夫替他保留,温鹿县令乃兼任,让他领两份秩俸,若这都不乐意,不理解皇帝的良苦用心,好生替朝廷办差,那也就该弃用了。 主父偃则不似司马谈那种纯理论派,既是信奉大一统学说,就该多多实践,积攒实务经验,去引导外邦归化正是最好的机会。 人才的培养不可能一蹴而就,要多给他们机会,不怕犯错,就怕一错再错,谁也不是生来就全知全能的。 刘彻看好年少的主父偃,就如同昔年看好东郭咸阳和孔仅,自然要为他提供成长所需的机遇和养分。 当然,适当的助力还是要为他提供的。 刘彻又是谕令登殿参加大朝会的中尉张汤,着他从中尉府抽调得力的部属,出任两县的县尉,乃至调派大量吏卒。 更着已回京复命的太尉李广研拟,向两县各调派万名边军将士,长期屯驻。 散了大朝,殿内群臣皆是纷纷恭贺两位新晋的列候,急着与二人攀交情。 过往欧贞鸣和邹馀善为外邦藩王时,大汉群臣可不敢与之多来往,免得犯了忌讳,现下他们成为大汉列候,可就没了那些顾虑。 两人的封邑可是在原本的国都,且不提是海上商路的中转点,光是东珠的重要产地就足以让各世家大族眼馋,还有诸多两地特产,与两人搞好关系,有赚没亏的。 欧贞鸣和邹馀善想着日后也会常住京城,与这些位高权重的“地头蛇”搞好关系大有好处,自也笑面迎人,来者不拒,甚至应下了数位重臣的邀约,打算寻休沐之日过府饮宴。 两人在长安城过得滋润时,东瓯和闽越先前抽调出去征讨南越的大军则早已接到他们发布的最后一道王令,正在南越接受整编。 随着西瓯和雒越各部逐一被剿灭,两国最初集结的二十万联军也逐步抽调回国,进行大规模的遣散,让他们带着家中妻儿老小迁徙到豫章和丹阳两郡。 现下两国联军仅余四万骑兵,皆是东瓯和闽越最精锐的将士。 刘彻觉着若也将之遣散太过可惜,大汉连胡骑和羌骑都可收编,这四万骑兵也该纳入旗下。 毕竟还有大汉西南方尚有夜郎,滇国和哀劳,还有后世东南亚那些矮黑人,岭南不可能不屯驻兵力的。 因而刘彻让欧贞鸣和邹馀善向联军将士发布最后的王令,让他们日后接受大将军郅都调派。 四万骑兵恰好设两个骑军校营,虽分别名为瓯骑和闽骑,但两校的将士是打散后混编的,倒非真是纯粹的本族袍泽,较为类似胡骑而非羌骑。 整编完成后,两个骑营皆暂时在合浦扎营屯驻,等待进行全体换装,更换的盔甲兵械虽不比屯驻京畿的五大骑营般精良,但皆同于胡骑和羌骑。 在瓯骑和闽骑将士眼里,这些新装备已是过往想都不敢想的,便连战马都可披上细密鳞甲,着实让他们感叹,过往他们还真是人不如马啊。 归附大汉没甚么不好的,有吃有穿,有精良兵械,有丰厚粮饷。 家中亲眷也纷纷通过大汉邮驿传来家书,皆已获得军眷优待,由官吏帮着迁徙安置,在豫章郡治南昌周边定居,分的官田皆在彭泽之畔,是大片土壤肥沃的上好良田。 骑营将士们得了家书,自是欣喜不已。 东瓯和闽越不似铁血尚武的大汉,没甚么军功爵,故而没多少贵族肯刀头舔血,亲自上阵杀敌的,此番远征南越的将士多是穷苦出身,吃得饱穿得暖,家中有屋有田,就很是满足了。 其实相较汉军将士而言,瓯骑,闽骑乃至羌骑,无疑更容易知足,胡骑倒还受了汉军不小影响,对加官进爵还是有些念想的。 别以为汉军将士好忽悠,甘愿为国为民抛头颅撒热血的意志确实有,但那是在社稷危急存亡之际才会爆发出来的,若想让他们玩命去开疆拓土,征伐外族,那得拿出实实在在的买命钱才行。 红口白牙就引得将士用命,袍袖一挥就让万民拜伏,那是小白历史文才有的情节,真当大汉臣民傻啊? 瓯骑和闽骑的将士们也不傻,见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诸多整编事宜才得以更为顺利的进行下去。 大将军郅都颇是满意整编的进度,向远在长安的皇帝陛下快马呈报,担保能在阳春三月前完成两大骑营的换装整备,还请陛下尽速调派数位汉将前来作为两校监军。 两大骑营的校尉早已指派,便是原本东瓯和闽越两军各自的主帅,刘彻并不打算更换,就如羌骑仍由羌将自行统率,免得影响统御力。 朝廷往两校派监军也只为日常的沟通和传达朝廷诏令,倒不会对两校的日常军务指手划脚。 至于担忧两大骑营造反,那就太可笑了。 四万骑兵,还是没有领地属民的孤军,就似无根浮萍,造反? 疯了不成? 正朔过得不久,诸多大汉官吏和将领纷纷从长安启程,分别赶赴诸越之地,完成东瓯和闽越内附的善后事宜,正式将两大藩国纳入大汉版图。 对南越国的吞并也在缓步进行,但还得等布山,苍梧和合浦三座大城尽数兴建完成,进而屯驻重兵,牢牢掌控岭南之地,才会正式对外宣布南越除国。 每岁正月皆是皇帝最忙碌的时节,今岁更是如此。 刘彻不是出席朝会,便是召见各位封疆大吏和刘氏王侯,还得考虑诸越之事,宫里更有个怀着身孕的婆娘要哄着,真真忙得是昏天黑地。 欧贞鸣和邹馀善却是春风得意,往北阙甲第的侯府正门挂上御赐的牌匾,正是乔迁入住,还接连大摆喜宴。 因着今岁正月入京朝贺的世家众多,故而两位新晋列候的乔迁宴场面盛大,尤是江南各郡县的世家大族多是由家主亲自登门道贺。 赵王刘彭祖更亲自登门,并代表诸位亲王送上贺礼,国舅田胜和大行令府上的嗣子窦宪亦登门来贺,这着实教欧贞鸣和邹馀善受宠若惊。 他们虽给田胜和窦宪送了请柬,但可没真指望他们会赏脸,更遑论诸位亲王,他们压根就没敢往皇亲苑递帖子。 区区乔迁喜宴,便得赵王登门道贺,诸位亲王送了贺礼,这得是多大的脸面? 亲王们过往为了避嫌,除却刘氏王侯府上的婚丧嫁娶会偶有列席,便连三公九卿生儿嫁女都是不会露面的,说得夸张些,要请到他们比请神仙还难。 长脸,太长脸了! 欧贞鸣和邹馀善乐得眉开眼笑,他们府中的嗣子更是兴奋不已。 虽说两个半大少年不再是外邦太子,而是候府嗣子,但他们却晓得自个日后在长安世家子弟的圈子里必定混得更开,至少打群架时不会再担忧旁人拿甚么化外蛮夷说事,甚至拉偏手了。 早已看上的世家贵女,也有底气去和那些世家子弟争上一争,若实在争不过,还可以拼爹啊! 老欧家和老邹家现下是要钱有钱,要后台有后台,要爵位又有爵位,除了老刘家的王侯嗣子,跟其他世家拼爹,必是不会输的。 第四百零三章 春满人间 二月间,长安城内接连举办了多场盛大的婚典,除却两位亲王正婚纳妃,中垒校尉秦立迎娶光禄大夫刘舍的嫡长孙女刘婧,还有数位出身世家大族的宣曲将官也迎娶正妻,不好再拖了。x23us.com 依习俗,汉人的正婚多选春秋之季,最宜在春分和秋分之后,举行过春秋两季的祭祀大典再举办婚事,又以柳絮飞白的阳春三月最为合宜。 两位亲王和诸多世家子弟今岁之所以赶在春祭前,不惜提前预定的婚期提前正婚,盖因春分是在二月廿五,到时皇后的身孕便近愈九个月。 虽说是十月怀胎,实则寻常孕妇多是九月有余便即临盆,不管皇后到时诞下皇子还是公主,皆是皇帝的首个龙嗣,自会普天同庆,万民道贺。 到时谁敢成婚,抢天家风头,不要命了? 拖到秋天再成婚,也是颇不保险。 说句大不敬的话,若皇后临盆时出了甚么岔子,不能母子平安,今岁长安城内更是没人敢成婚,否则皇帝就真敢将触他霉头的世家押到陵苑活殉了。 近年来,大汉征讨四夷连战连捷,皇帝陛下又豪爽阔绰,汉军将士皆是赚得钵满盆满,各骑营的将官更是家赀丰厚。 早从正月下旬起,一辆辆载满珠玉珍宝的车驾便在北阙甲第多处府邸间穿梭往来,有往女家送纳征礼的,也有往男家送嫁妆的。 即便两个亲家的府邸就在对街,那些车驾也得将北阙甲第绕上一绕,也不全是为了摆阔。 男方纳征礼出得多,是表示对妻族的看重;女方嫁妆添得多,是长辈怕她到了夫家受欺负。 既是如此,自然要让车驾绕绕道,好教北阙甲第所有人都瞧清楚,自家的纳征礼和嫁妆是不薄的。 皇帝刘彻听闻弄出这么大动静,深觉大汉权贵的奢侈之风愈发过盛,但也暂时没太好办法,毕竟他自个大婚时闹的场面更大,总不能只准皇帝放火,不许权贵点灯。 两位亲王倒是没靠绕街来摆排场,着实是那场面已然够大,送纳征礼的车队硬是从皇亲苑生生排到北阙甲第的女方家里。 想想也是,他们近年先是跟着中垒骑营西征,又是率领宣曲骑营南征,硬仗虽没怎么打,干的却皆是烧杀掳掠的无本买卖,家赀巨亿很正常。 况且亲王正婚时,少府依例是要出赀替他们置办聘礼,再加上诸位长辈和皇帝的赏赐,他们今岁还从皇室实业的份子中获取了巨额红利。 如此种种,只要拿出半数,已然是笔惊人的巨赀,用作纳征礼场面自是不小。 中垒校尉秦立也很阔,不过倒是谨慎分际,没有逾越列候正婚的形制,排场不比两位亲王大,只是车驾上那些盖得严严实实的箱子里,也都塞满价值不菲的珍宝。 入京朝贺的各地权贵多是滞留长安,本就要等两位亲王正婚送上贺礼,甚至要多等些时日,待得拜贺帝后喜得龙嗣后,方才启程回返。 他们见得关中世家娶妻嫁女摆出此等排场,皆是吃味不已,心道果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京城权贵近年真真占尽了好处。 受邀观礼的外邦使臣们更是眼角抽搐,听听唱礼官念的礼单,大多珍宝不是出自西域就是出自南越,这特么不摆明是抢掠来的么? 想到本国被劫掠一空的王宫和国库,西域诸国的使臣心里都在滴血啊。 心头滴血有甚么用,非但无法取回这些珍宝,反倒还得强颜欢笑的送上份贺礼,只求这些大汉权贵能在朝堂上为他们多多美言几句。 好死不如赖活,没被大汉灭国就算万幸了。 长安城热闹盈月,到得二月下旬方是渐渐息了喧嚣。 春分之日,皇帝刘彻领臣民在长安东郊行过春祭大典,总算渡过了每年最忙碌的一段时日。 随后的日子,朝臣们发觉陛下上朝时多是心不在焉,且还不时打着哈欠。 群臣多已娶妻生子,倒是颇能理解陛下此等初为人父的焦躁和期待,没人跳出了瞎闹腾,连废话都说得少了,除却必得圣裁的要务,都不太会当殿启奏。 如此一来,早朝自然下得快,多是小半个时辰便已退朝。 皇后阿娇近来愈发嗜睡,刘彻起身上朝颇是小心翼翼,生怕吵着她,待得退朝又会直接回寝殿,阿娇往往每日睁眼醒来便能见着刘彻。 都说一孕傻三年,何况阿娇本就憨直,刘彻且是蒙她,说为了陪她要罢朝些日子,她还真就信了,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在旁伺候的内宰和宫婢皆是嘴角微颤,忍得颇是辛苦,心道若皇后日后晓得被陛下骗了这么些日子,怕是会恼羞成怒,与陛下拼命啊。 老医官每日皆为阿娇切脉,许是阿娇害的吃喜,能吃能睡,营养补得足,腹中胎儿长得快,估摸着她到得三月下旬便会临盆。 入得三月后,阿娇的胃口愈来愈小,多是只吃数口便是觉着饱了。 刘彻着急得紧,倒是老医官老神在在,说是胎儿愈长愈大,压着了阿娇的胃,自会胃口不好,没旁的办法,少吃多餐即可。 刘彻自是相信老医官这专业人士,不会做出外行指导内行的蠢事。 少吃多餐? 不难! 刘彻但凡有闲暇便会亲下庖厨,做出各式美食,每每哄着自家婆娘好歹吃点。 尚食监的小灶间更是昼夜不熄火,不管皇后吃不吃,各式汤品时时炖着,数十种糕点不断做着,每日十二个时辰,每时每刻都有热腾腾的美食出锅。 阿娇虽吃不了这么些,却可送去孝敬长辈,亦可赐给兄弟姊妹分享。 大半个月光景,皇后阿娇没瘦也没胖,本是眉清目秀的泰安公主却生生胖成个小肉球,五官皆挤到一块,照着银镜可把她自个吓坏了。 太寿宫内,太上皇刘启抱着涕泪横流的小女儿,哭笑不得的数落道:“平日让你少吃些,偏是馋嘴,在太寿宫里你母后不准你吃,就跑到长乐宫向你皇祖母讨吃的,现下晓得后悔了?” 哇~~ 泰安公主哭得更是惊天动地,皇帝兄长着实太坏心眼,昼夜不停的遣人送来各式美食,她又不忍心瞧着那些糕点冷掉,冷掉可就不好吃啦。 皇帝兄长常言,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她是好孩子,不愿犯罪。 非但是泰安公主,便是皇亲苑的诸位亲王妃都日渐丰腴,着实是宫里赐下的美食花样太多,即便每样仅尝上数口,加起来吃的分量也不少的。 何况是陛下赏赐的,不宜赐给下人,至于府中的少妃或侍妾……没有真正大度的女人,亲王妃亦如此,宁可自个撑死,也不会分给她们的。 广川王妃袁姝和胶东王妃赵荑则是犯了难,她们虽出身世家大族,但毕竟刚嫁入天家,正处在战战兢兢,唯恐有失规矩的新妇阶段。 天子赐下美食,还是十二个时辰不断送,且送来的内侍提醒最好趁热吃…… 两位王妃彻底被整懵了,总不能昼夜就等着“趁热吃”,且是否该入宫谢赏? 广川王刘越见得袁姝皱眉苦思,便是出言询问,听完她的顾虑,不由哑然失笑。 “此事倒是好办,你若吃不了这么些,便遣人给相府送去,权当孝敬祖父祖母和父母,陛下非但不会在意,还会觉着你孝心可彰。” 他拎起茶壶斟了盏茶,递给她道:“至于入宫谢赏就不必了,陛下向来不喜太多虚礼。你若有闲暇,不妨好生想想,待得皇后诞下龙嗣,百日礼该备份甚么贺礼,此事我是不懂的,你不妨回相府请祖母和岳母稍是指点。” 袁姝臻首微垂,糯喏道:“妾身醒得了。” 刘越见她这怯生生的模样,复又道:“此事不必在意开销,数千金内库应是有的,我已吩咐王府长史,让他将已清点好的账册交予你,好让你尽早熟识府内事务,执掌中馈。” “这……妾身怕是……” 袁姝抬头看他,两眼熠熠生辉,有着期待亦有着惶恐。 嫁入天家,最好的是上头没有婆婆霸着中馈不让,最不好却也是上头没有婆婆代掌中馈,传授经验。 刘越笑道:“无妨,王府长史陈懋是少府陈氏族人,乃是我向陛下借来暂时打理王府的,不会欺你年岁浅,反会尽力教导你,也好让他得以早日重回少府任官,免得误了前程。” 袁姝忙是点头:“妾身会用心学的。” 刘越说话和声细语,他的胞弟刘寄的脾性却向来是大大咧咧。 刘寄见得自家婆娘赵荑对着满桌的美食犯愁,颦着柳叶弯眉想些有的没的,不由哈哈大笑。 “爱妃既是没甚么胃口,本王就只好自个享用了。” 刘寄拈起糕点不断往嘴里塞,还不住砸吧着嘴,满脸享受道:“尚食监庖制的美食甚是难得,御厨的手艺远非王府内的庖厨可比,现下不吃,日后可就难得吃到了。” 赵荑的家世不似袁姝那般显赫,赵氏的底蕴比起袁氏是天差地别,只是寻常的勋贵之家,没太多族业,就靠其父赵周的食邑租赋供养全府上下。 比之长安城内的大多贵女,赵荑自幼还真算不得锦衣玉食,然也正因如此,她反倒比寻常贵女多了几分纯朴简约,倒是让刘寄看上了眼。 现下见得刘寄吃得津津有味,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王府平日的膳食她已觉得美味无比,更遑论眼前这些御厨庖制的美食,闻着都香,何况看着自家夫婿在大吃特吃? “装甚么装,快趁热吃吧!” 刘寄拈起块糕点,塞进自家婆娘微微张开的樱桃小嘴里,嘎嘎怪笑道。 赵荑瞪了瞪他,嘴里却是嚼得欢快,更是勾着唇角,心里美滋滋的。 第四百零四章 皇后临盆 三月廿五,谷雨。 该节气居暮春之末,柳絮飞白,牡丹吐蕊,农田里秧苗初插,作物新种,谷得春雨而生,故谓之谷雨。 昨夜子时,身孕已九月有余的皇后阿娇突是发作,阵阵腹痛袭来,起先约莫两刻会疼痛少顷,随着时间的推移,阵痛频率愈发的快,疼痛的时间却愈发的长,到了最后每每半刻便会喊疼。 刘彻近来读了不少孕期和分娩知识,晓得这应是临产宫缩了,近来阿娇常在半夜出现假性宫缩,只会感到轻微疼痛,且很快便会消失,不会似此时这般长时间且有规律的疼痛。 诸多妇医早已入得内寝,老医官仍是神闲气定,给阿娇仔细切脉。 “确是要临盆,然皇后乃是初产,怕是得再疼上小半日。” 老医官收回诊脉的手,缓声嘱咐道:“皇后忍着些,可莫要再喊疼,把嗓子喊哑了,能睡就睡,能吃就吃些,留些气力,临盆时也能容易些。” 阿娇忙是噤声,咬着下唇忍住痛意,可怜兮兮的点了点头。 老医官又抬眸看向刘彻,建议道:“陛下,产阁已是备好了,皇后既要临盆,宜当移驾产阁才是。” 刘彻微是皱眉,摇头道:“既是尚要疼上数个时辰,便先留在内寝,朕也好陪着。” 依习俗,男子是不可入产阁的,尤是刘彻身为帝皇,他虽没甚么忌讳,但阿娇却不会应允,还怕他身上的“龙气”害了她腹中胎儿呢。 不要小看护犊子的母亲,真若孩子有个甚么闪失,她是真敢跟刘彻拼命的。 老医官好生劝诫道:“陛下,皇后临盆前必会……破水,这阳水若是污了御榻……” “无妨!人之寿元,自正阳始,至正阴竭,女子腹中孕育胎儿,乃生命起源之地,有灵水护之养之,故才谓之阳水。” 刘彻晓得汉人为将羊膜腔内的液体称为阳水,尚未如后世般改称羊水,故而信口胡诌道:“阳水为至阳之物,流到御榻可不能用个‘污’字,便如雨降谷生的春雨,莫不成还是污了大地?” “……” 闻得皇帝陛下此言,非但老医官,便连旁的妇医和内宰皆是哑然无语。 皇后阿娇却是咯咯傻乐,便连腹内的阵痛都觉着轻了几分,心道论起说些似是而非的歪理,全天下怕是没人能说得过她的好夫君啊。 老医官见得皇帝执意如此,皇后亦显是不愿离了陛下的陪伴,便也没再多劝,只是嘱咐宫人去备些汤品让皇后喝。 “参汤之类的大补猛药先不必上,要待临盆时,若实在是……再喝,免得过早耗了元气。” 她在宫里做了数十载妇医,旁的医官怕遭忌讳,许多事不敢明言,她却是没有顾忌,该吩咐的吩咐,该预备的预备,反是更教刘彻放心。 或许正因如此,她多年来皆得天家信重。 嘱咐妥当后,老医官又让苏媛在此守着,便是告退,意欲回厢房歇息。 刘彻自是准允,忙吩咐内宰小心搀着她回去,仔细伺候着。 他晓得老医官非是怠慢轻忽,不愿在此守着,实是年事已高,若是不好生歇息,待得阿娇临盆时,她怕是打不起精神在旁看顾。 老医官离去后,刘彻坐到御榻的侧沿,让阿娇斜依在他的身上,给她念着故事,好是分散她的注意力,不至因持续宫缩而太过疼痛。 阿娇也晓得他的心思,一双小手握着他的大手,不断的掰弄着,硬是没再喊半声疼。 “你这傻婆娘。” 刘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颇是心疼道:“既是这般折腾,日后便不再生了。” “陛下又说胡话!” 阿娇猛是仰脸,侧着头抬眸瞧他,皱着娇俏的鼻子道:“臣妾还要替陛下多生些龙嗣!” 刘彻瞧她气鼓鼓的模样,笑着打趣道:“好好好,是朕说错了话,皇后日后再给朕多生些,把未央宫的宫室全住满了才好。” “……陛下又来取笑臣妾!” 阿娇登时泄了气势,翻着白眼娇嗔道。 要让膝下皇子和公主住满未央宫室,那可不是生十个八个就能办到的,她就算年年生,都不可能生出这么些个,又不是母猪下崽,一窝一窝的。 便是这般说笑打趣,阿娇觉着疼痛稍缓,或许也是疼得有些麻木了。 刘彻哄着她喝了些汤品,缓了缓,便扶她躺下,好歹闭目养神,要好生养精蓄锐才是。 破晓时分,阿娇终是破了阳水,刘彻边是让人去唤老医官,边是用一直备着的温水替她擦脸拭汗。 老医官匆匆而来,瞧了瞧情形,又切过脉,也没问刘彻的意思,便是命内宰将皇后小心移到一方小软榻上,由十余名妇医和内宰拥着抬着,入了早已备好的产阁。 刘彻自是跟着走,唯恐她们将自家婆娘摔着。 其实他也是关心则乱,内宰们说是抬着,实是担着,软榻离地不足一尺,周围还有多人弯腰把着两侧,真若软榻往下摔,她们怕是宁可将手臂伸到榻下垫着,也不敢摔着皇后。 她们都是熟手,堪称现今整个大汉最好的妇产科团队,压根轮不着刘彻指手划脚。 阿娇入了产阁,刘彻则被拦在产阁外,焦急的来回踱步。 宦者令李福从昨夜就候在殿外,此时见得陛下这般模样,忙是趋步近前,躬身道:“陛下,可要让奴臣去中央官署传圣谕,今日暂且休朝?” 刘彻自是点头道:“快去吧。” 李福忙是应诺,趋步退下,转身前去传达圣谕了。 中央官署内,朝臣们已用过菜式丰富的营养早膳,皆正襟整冠,正欲前往殿前,闻得今日休朝的圣谕,皆是心里有数。 算算时日,应是皇后将要临盆。 群臣皆是面露喜色,但心里是怎的想,也唯有他们自个知晓。 真真由衷欣喜的,除却老宗正刘通,大行令窦浚也算一个。 皇后阿娇向来和太皇太后感情甚笃,又是大长公主嫡女,与窦氏有着几分血缘之亲,陈氏外戚不成气候,近年跟着窦氏办清河百货,从中获取部分红利便是知足。 阿娇稳坐后位,对窦氏无疑是有利无弊的大好事,至少不会出现野心勃勃的新外戚,欲除窦氏而后快。 中央官署的群臣都得了消息,长乐宫的太皇太后,太寿宫的太上皇和太后自然也闻知阿娇将要临盆。 为免得添乱,他们并未摆驾椒房殿,而是遣数名近侍宫婢前去产阁外候着,时时回来通禀。 太皇太后更是遣人召了女儿馆陶公主入长乐宫,在长信殿陪着她等候。 馆陶公主满脸喜色的入得长信殿,还未来得及向母后见礼,便被劈头盖脸的教训一通。 “你这蠢女子,前些日子去椒房殿向阿娇提起陈须那废物作甚?” 太皇太后厉声呵斥着,若非患了眼疾,非得抡起拐杖砸她个头破血流不可。 馆陶公主面色大变,颤声道:“母后怎会晓得……” 太皇太后阴沉着脸:“哀家之所以晓得,是因皇帝亲至,嘱托哀家转告于你,陈须确是埋了,若你再欲寻他尸骨,再惹阿娇伤怀,皇帝便会让人将陈须的尸身挖出来,吊在大长公主府门前,鞭尸!” “陛下怎敢……” 馆陶公主惊骇失色,连连倒退,险些跌倒在地。 “有甚么不敢?” 太皇太后双眉倒竖,呵斥道:“你若再犯浑,无需皇帝动手,哀家就下懿旨,将你发往宗正府终生圈禁,你信是不信?” “母后,孩儿知错了,母后恕罪啊!” 馆陶公主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忙是噗通跪地,爬到近前,抱着她的小腿哀求道。 “蠢女子,为个不成器的东西,去牵累好好的女儿作甚。好在你只向阿娇说是陈须失踪,没提他传谣兴谤之事,否则若害得她和腹中龙嗣有甚么差池,便连哀家都互不住你,皇帝必将你连带陈氏全族全都活殉了!” 太皇太后强抑下心头怒意,微阖眼睑道:“阿娇今日若母子平安,你和陈氏一族就能活,若是不然,依着皇帝那等暴戾狠辣的性子,必定迁怒于你等,好生陪哀家在这候着吧。” “母后……” 馆陶公主这才晓得自个闯下大祸,心下甚是凄惶,哀声道。 “闭嘴!” 太皇太后抡起拐杖就甩,虽看不真切,却仍是结结实实鞭到馆陶公主的背上,也不管她闷哼呼痛。 刘彻这孙儿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平日看着随和沉稳,实则骨子里有股执拗到疯狂的劲头,他决意要做的事,决意要杀的人,谁都拦不住。 他若真要杀馆陶和陈氏,自个若硬要拦着,怕是连窦氏全族都要赔进去。 现下唯有盼着阿娇顺利产子,母子平安,否则皇帝发起疯来,长安城内不知多少人头落地。 迁怒是种很可怕的情绪,体现在律法中,就是更为可怕的连坐,甚至是最残酷的株连九族。 造谣兴谤的那些世家虽已由御史府和廷尉府依律定罪,但谁晓得皇帝会不会翻旧账,现今的大汉朝堂皇权独大,皇帝又手握重兵,若真是丧失理智,谁都拦不住的。 第四百零五章 母子平安 阿娇入得产阁许久,也没闻得甚么动静,刘彻在外头来回踱步,焦急得紧。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约莫过了大半时辰,天色已然大亮,老医官才在内宰的搀扶下出得产阁。 刘彻忙是问道:“老夫人,皇后如何了?” 老医官笑眯眯的答道:“陛下勿急,不妨先去用些早膳吧,产妇破阳水后,还得数个时辰方能临盆产子,老身见过最晚的足足耗了十二个时辰,且还有得等。” “还烦劳老夫人好生看顾。” 刘彻深知不管对医者还是庖厨都得善待的道理,忙是吩咐内宰道:“先扶老夫人去用早膳,再好好歇息片刻。” “呵呵,谢陛下体恤。” 老医官笑着道了谢,便由内宰搀着往侧殿行去,她经验丰富,晓得看顾临产孕妇是个累活,还真得养精蓄锐才是。 待得老医官离去,刘彻忙是让候在产阁外的内宰进去问问,皇后可是想喝些甚么汤品,若想进些清粥也行,好歹吃些流食,毕竟还要撑这么久。 没多久,内宰便是出来回报,说是皇后已然睡熟了。 “……” 刘彻哑然无语,心说自家婆娘还真是心大,真没听闻有产妇快生孩子了还能睡得着的。 他嘱咐内宰再去传话给产阁内的苏媛等妇医,让她们好生看顾着,有事便即刻禀报,随即便卷着袍袖,亲自到尚食监的小灶间给阿娇炖些她平日爱喝的汤粥。 倒也不全是为了做东西给阿娇吃,主要是他自个得找些事做,也好稍稍静下心来,免得胡思乱想。 毕竟这年月,没甚么剖腹产,也没有急救设备,孕妇临盆有不小的风险,这不是他杞人忧天,太上皇老爹早年尚未太子时,就曾有个侍妾因年岁太小,产子时出现血崩,最终一尸两命。 正因如此,阳信公主年近二十,太上皇刘启才舍得将她嫁出去,南宫公主也在及笄后拖了数年才出降,最受宠的泰安小公主怕更是不会早早许婚,反正大汉公主不愁嫁。 似老医官这类经验丰富的妇医得天家信重,不是没有道理的。 刘彻手脚利索,又有诸多御厨帮着打下手,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十数种汤粥皆是炖上,吩咐御厨们看着灶台,自个随意往嘴里塞了两块糕点,便是又往寝殿内的产阁跑去。 岂料刚到产阁外头,便闻得阿娇的呻吟声。 刘彻骤是颦眉,扯过候在外头的宦者令李福,拎着他的衣襟道:“皇后怎的了?” 李福见得陛下双眼冒火,吓得浑身哆嗦,忙是道:“陛下勿急,奴臣适才已遣内宰入内问过,皇后是醒了,虽有些疼,但乃是正常的情形,尚需不少时辰方会诞下龙嗣。” “嗯。” 刘彻缓下心神,也知自个反应过激,便是松了手,扭头望着产阁紧闭的屋门,没再多说甚么。 李福躬身退了数步,心下松了口气,适才陛下那刀子般的眼神着实快把他的小心肝吓裂了。 过了许久,阿娇的呻吟声缓缓低了下去,也不知是没了力气还是疼痛稍缓。 刘彻忙是到侧厢,研墨挥毫,刷刷写了篇菜单,回来产阁外交给内宰,吩咐她进去念给皇后听。 他沉声吩咐道:“你进去,让妇医与皇后说,这些汤粥都是朕亲手熬的,若是有甚想吃的,朕便让人送来,若皆不合胃口,想吃甚么,让她说出来,只要是现下能找着的食材,朕这便去再帮她庖制。” 内宰自是不敢怠慢,轻轻推开产阁的屋门,小心翼翼的掀开重重帷幔,入了外间。 产阁内不能吹风,更要保持洁净,除了诸位妇医,内宰宫婢皆不会掀帷帐进入里间,所需的热水和棉巾等也皆送到外间,待妇医需要时方才递进去。 这内宰隔着帷帐和妇医说了陛下嘱咐,递了那写着餐单的帛书,便听得里间传来皇后咯咯的笑声,随即又似扯着肚子,吸着凉气连连呼痛。 总之是又笑又嚎的折腾了许久,妇医才传了回话。 产阁外,刘彻见得那内宰出来,便问道:“如何?” 内宰面色迟疑,躬身答道:“回陛下,皇后说要喝枸杞红枣鸡汤,但……” 刘彻见她支支吾吾,皱眉道:“快说!” 内宰只得硬着头皮,实话实说道:“皇后让奴婢传话,说是陛下过往太过……吝啬,光让人喝汤不让人吃肉,尤是鸡汤,里头就从未见过鸡肉,今日皇后就想着吃带着鸡肉的鸡汤,最好是炖烂的整鸡,若那鸡再多长些腿就更好了。” “……” 刘彻心道自家婆娘果是个无肉不欢的吃货,但貌似在书里看到过,产妇分娩前不宜吃太过油腻的食物,免得造成肠胃负担,影响分娩过程。 他匆匆跑到侧殿厢房,寻到正在闭目养神的老医官,问及此事。 老医官不禁失笑道:“不妨事的,皇后自幼骑马射猎,体魄强健,虽是宫寒,但那只是不易有孕,与分娩无碍,且皇后害的是吃喜,不似大多孕妇般胃口缺缺,将那鸡肉炖烂些,剔骨去皮,过汤去油,比平日清淡些即可。” 刘彻忙是点头,正欲转身离去。 老医官又是多加了句:“皇后向来馋嘴,陛下今日可别惯着,莫真给她整只鸡吃,汤里有数块鸡胸肉便成了,鸡腿肉韧,不宜消食的。” 刘彻更是应诺连连,尽数照办。 过得小半个时辰,产阁内的大汉皇后喝着寡淡无味的鸡汤,嘬着没有半点肉味的鸡肉,恨得牙痒痒。 入口即化,对与荤菜而言,可不是甚么好词! 没半点嚼头,这是肉么? 她边是喝汤,边是抱怨,都顾不得呻吟呼痛了。 “赶紧唤老夫人来,早些让本宫把龙嗣生下,好痛痛快快的吃肉啊!” 大汉皇后忍无可忍,拽着被褥直哼哼,老刘家的人向来无肉不欢,近来她已许久没能抱着烤羊腿大啃特啃了,想着都凄凉啊。 诸位妇医皆是哭笑不得,好在皇后也就说说气话,没真是耗费气力胡乱闹腾。 “皇后息怒,可千万别动气。” 苏媛忙是好言劝慰,还不忘拿了最新的话本,给皇后念念,让她边喝汤边听着,好歹磨去些时辰。 时间缓缓流逝,刘彻在产阁外来回踱步,数个时辰不带歇气的。 他不觉累,反倒是在旁候着的李福看着眼晕,索性垂着头看着自个的脚尖发愣。 待到午时,天色骤然阴沉几分,没见甚么电闪雷鸣,便是天降细雨。 绵绵的雨丝带着几分沁凉,簌簌而落,被暮春的暖风裹挟着,滋润浮尘,摧残繁花,似在催促着春天加快离去的脚步。 恰在雨丝坠地时,阿娇突是大声痛呼起来。 “皇后要临盆了,快去请老县君!” 产阁内传来苏媛清亮而沉稳的声线,显是在吩咐外间的内宰。 外头的刘彻却半刻等不得,迈开双腿就往侧殿跑,寻到老医官便是弯下腰,急声道:“老夫人,阿娇要临盆了,可等不得,朕背你过去!” 老医官微是扬眉,缓缓从坐榻上起身道:“老身可不敢让陛下背着,陛下勿急,皇后是初产,急也急不来的,扶老身过去即可。” 刘彻见她神闲气定,也稍是缓了缓神,晓得自个有些孟浪,便是搀着她往产阁行去。 到得产阁,老医官眼见刘彻就要跟着入内,不禁皱眉,毫不客气道:“陛下止步,老身以性命担保,皇后必会母子平安,陛下在外耐心等着喜讯即可。” “好,阿娇便拜托老夫人了。” 刘彻松了老医官的胳膊,让内宰接过扶稳,便是拱手作揖道。 老医官不闪不避,生受了天子的揖礼,微微颌首便是入得产阁,吩咐内宰将屋门紧紧掩上。 产阁内,阿娇呼痛连连,过得大半个时辰,本是脆亮的嗓门生生喊哑了。 刘彻又是心疼又是佩服,苦中作乐的想着,自家婆娘还真是体力充沛,嚎了这么久,还是中气十足,半分没有气虚力短的迹象。 侧厢里已就近架起了数个小炭炉,皆用小瓮熬着参汤。 若非阿娇此番有孕,刘彻还不晓得参汤有这么多讲究,数种参汤依照年份,药力和各式辅药分别熬煮,若孕妇生产时实在撑不住了,妇医会根据不同的情形选择不同的参汤。 当然,便连寻常权贵都难以做到此等程度,也就是刘彻这皇帝不差钱,老医官等妇医才敢弄出这般大的阵仗。 皇后阿娇从调养宫寒,到有孕待产,再到今日临盆,累计花费近愈十万金,甚么千金小姐的,比起阿娇肚里的这龙嗣,着实差太远太远。 刘彻望着产阁的门,不断做着深呼吸,面色虽是沉寂如水,但掩在袍袖中的双手却紧握成拳,指甲生生嵌入掌心的皮肉中。 他已没甚么时间概念了,只觉每时每刻皆是难熬得紧。 不知过了多久,阿娇的哀嚎声骤然止歇,四周皆是沉寂。 刘彻猛是心悸,狭长的凤眸中显出从未有过的惊恐和彷徨,迈步走到门前,抬脚正欲去踹屋门,却突是闻得产阁内传来一阵欢欣之声。 嘎吱~~ 屋门打开,里头的内宰刚要出门,便瞧见门外的皇帝目光冷冽,抬着腿冲着她,吓得倒退两步,噗通跪倒在地。 刘彻此时已闻得阁内的欢喜声,忙是收了脚,眼神更是瞬间和缓,急声问道:“皇后如何了?” 内宰缓过神来,欣喜道:“贺喜陛下,皇后诞下龙子,母子平安!” “好!好啊!” 刘彻转忧为喜,不禁仰天大笑。 哇哇哇~~ 不知是被自家老爹惊到了,还是被妇医抽了小屁股,产阁里间的刚出生的小皇子突是大哭出声,嗓门大得紧,应是遗传了他那莽头莽脑的母后。 “赏,诸妇医皆赏千金,今日在此处伺候的宫人皆赏赐百金,椒房殿其余宫人亦重重有赏!” 大汉天子喜得贵子,又知皇后平安,自是出手阔绰,大手一挥便是撒下数万金的赏赐,寻常世家便是卖光祖业也未必能筹措出这么大笔的赀财。 壕啊!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宫人们皆是跪地道贺,真真爽翻了,心道若皇后每岁都能诞下龙嗣,那他们不消数年,便是身家巨万的豪富了。 刘彻乐得抚掌大笑,他虽没甚么重男轻女的观念,但阿娇一举得男,对她,对天家,对大汉社稷,都是天大的好事。 第四百零六章 各自盘算 皇后诞下嫡子的消息迅速传到长乐宫,太寿宫,中央官署,进而如飓风般席卷长安城乃至整个大汉。 太皇太后放下心头大石,太上皇和太后喜不自胜,馆陶公主如闻大赦。 诸位长辈皆是摆驾未央宫,急着抱抱刚出生的小皇子,就算被撒泡童子尿,也是沾了福气,有利于延年益寿。 刘彻喜得贵子,见得姑母兼岳母馆陶公主畏畏缩缩的,也将怀中襁褓让她抱抱,算是将往事揭过,既往不咎了。 馆陶公主这才彻底安心,抱着小外孙眉开眼笑的哄着。 小皇子被长辈们逗弄着,从产阁移往宫室坐月子的皇后阿娇却是闷得慌。 依照民俗,产妇没出月子,即血气未散,最忌冲撞,长辈们和老医官皆是不准刘彻这带着“真龙之气”的皇帝与阿娇见面的,便连踏入这坐月子的宫室皆是不准。 刘彻也知这是陈规陋俗,但两情若是久长时,也不在朝朝暮暮,为此事硬要惹恼长辈,对他对阿娇都是不利的。 何况依着阿娇的脾性,压根无需担心甚么产后抑郁症,她没把诸多在旁看顾的妇医和内宰折腾抑郁,已是万幸了。 不少朝臣则是目光熠熠,暗自盘算自家子侄中可有长相讨喜,机灵聪慧的孩童,今后可得好生教导他们,将来或能举荐到宫里给小皇子做伴读。 虽说这刚诞生的小皇子能否被立为储君还难说,但毕竟是皇后嫡子,又是陛下的皇长子,论起立嫡立长,相较其余皇子优势都太大。 除非他真是不可雕琢的朽木,或是日后再度出现一位似当今天子这般才能卓绝的皇子,才有可能真正动摇他的地位。 若小皇子被立为太子,他幼时的伴读就会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子庶子乃至太子中庶子。待他登基为帝,这些年岁相仿的亲信可就是天子近臣,位列朝堂,官居显要,成为三公九卿亦非不可能。 当今天子刘彻做了六年太子,登基为帝尚不足五载,昔日的五位太子庶子便皆已是位高权重。 张骞官居丞相司直,尚了阳信公主;公孙贺官居卫尉卿,尚了南宫公主;李当户为建章骑营校尉,秦立为中垒骑营校尉,陈诚为少府丞。 不是位列朝堂便是手握重兵,便连官秩最低的陈诚都几乎笃定日后会承袭少府陈氏一脉相承的少府卿,位列九卿,为天家打理私府。 甚么叫从龙之臣? 这就叫从龙之臣! 借得真龙腾云势,扶摇直上九万里! 历代天子从未避讳甚么任人唯亲的说法,不重用这些自幼熟识的心腹亲信,莫不成还非得寻那些不知根底的官员作为近臣? 民间俚语有言,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皇子的伴读们自幼时常入宫,品性才能可都会被帝后看在眼里,才德不彰的自然会被尽数剔除。 对于真正寄予厚望的皇子,帝后非但会对其严加管教,便连他身边的亲随都会从严筛选,比后世最苛刻的精英教育还可怕得多。 美好幸福的欢乐童年? 不存在的! 天真无邪的皇帝,不是被逆贼篡位,就是被权臣架空成傀儡,若有个强悍太后垂帘听政,或许还能活得轻省些。 故而刘彻也没打算让自家儿子的童年过得安逸快活,这年月看着是太平盛世,但离后世那等佛系华夏还远着。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尤是做太子,做皇帝,这“近忧”,这“伤悲”,皆是真真要命的。 其实后世的所谓甚么素质教育,甚么给学生减负,也都是砖家叫兽想出的狗屁玩意。 不知多少傻孩子真被忽悠了,真以为华夏富二代官二代全是花天酒地的废物,真以为美帝的学子天天在玩在嗨。 美帝常青藤联盟的大学皆是“宽进严出”,照着不少华夏学子在大学里混日子的过法,压根就毕不了业。 海龟派也别特么总拿甚么留过学说事,实实在在把常青藤的学位证拍桌上瞧瞧,完成学业和拿到学位压根两码事,骗骗傻子还行。 国内砖家叫兽大半都是这类骗子,知乎里更多装高级精英的,当汉武挥鞭的作者不晓得么? 一群妖言惑众,祸国殃民的玩意! …… 跑题了,扯回正文。 椒房殿内,刘彻抱着襁褓,仔细打量着自家儿子皱巴巴的小脸,眉眼未开,也瞧不出像谁,只是那大嗓门分明是遗传了阿娇的。 他不免有些忧心,若这小子也似阿娇般傻乎乎的,这可如何是好? 好在自个估摸能活到七老八十,若儿子实在不成器,帝位就直接传给孙子好了。 反正照着这势头,刘彻怕是不到四十岁便要做祖父的,到得六七十岁,应是连重孙子都有了。 刘彻算着算着,把自个都惊了,若是今后多子多孙,且他真能长命百岁,那这辈子或许有机会六世同堂啊。 卧槽! 想想都害怕,至少现下的他是完全对甚么含饴弄孙的接受不了,若在后世,他这年纪才刚高中毕业,就算灵魂是个中年大叔,可心态也没老到这等地步。 皇后阿娇虽是初产妇,但因胎位很正,分娩很顺利,加之她身强体健,产后恢复极快。 若非老医官拦着,她产后的当夜便想下地,好活动活动腿脚,感受下暌违已久的轻快。自幼酷爱骑马射猎,活蹦乱跳的她,怀有身孕后真是遭了大罪,真真快憋疯了。 老医官难见的动了怒,也不管甚么尊卑礼法,抬手就把意欲起身的阿娇按回榻上,不容置疑道:“恶露尚未排尽前,不得轻易下榻!” 阿娇疑惑道:“何为恶露?何时可排尽?” 老医官挑眉道:“产后污浊之物,皇后不必多问,快则十余日,慢则月余。” “那若是过慢,岂非要比坐月子的时日还长?” 阿娇闻言,险些炸毛,坐月子虽说不能见风,好歹能在屋里走动,听着老医官的意思,她难不成得在榻上活生生躺上月余不成? 老医官看顾她已有不短的时日,自是晓得她的心思,缓声道:“过得三五日,可稍稍下榻活动,但也只能让人搀着缓缓走动,不得胡乱蹦跳,若在月子内恶露排尽,便可随意蹦。” 阿娇虽憨直,却也不蠢,尤是对她在意之事最是舍得动用为数不多的脑细胞,急声道:“老夫人可莫要避重就轻,我是问若坐完月子后,恶露尚未排尽,又该如何?” 老医官瞟了瞟她,淡淡道:“若真是这般,可出这屋子,夜里却不得与陛下同榻而眠。” 阿娇骤是鼓起腮帮子,意欲出言反驳。 老医官见阿娇满脸不甘,也不待她张嘴,便是幽幽道:“皇后临盆前,陛下说甚么阳水是至阳之物,不怕污了御榻,老身念着帝后情深,也就没多劝阻。然这产后恶露乃污浊之物,还不免血腥气及些许恶臭,皇后若仗着陛下宠溺,非要犯浑,老身也不敢硬拦,只是皇后因此惹了陛下厌弃,甚或失了恩宠,莫要后悔才是!” “……” 阿娇哑然无语,她自幼长在天家,自然晓得老医官这话是真心为她着想,换了旁的宫人可真不敢这般明言规劝。 她默然片刻,方是略带泄气道:“都依老夫人的便是了。” 老医官见她松开,面色缓和不少,柔声劝慰道:“皇后也无需太过忧心,瞧现下的情形,若你不胡乱折腾,好生调理身子,估摸着有个半月光景就可排尽恶露,应不至耽误出月子的。” 阿娇喜道:“当真?” 老医官点了点头,复又道:“然还得吃半月药膳,且不可食得太过油腻荤腥,吃些鸡肉喝些鱼汤即可,牛羊之类不宜消食的要待恶露排尽后方可食用。” 阿娇瞬间又耷拉下脸来,她已吃了快两年的药膳,真真是见了都想吐啊。 “皇后该知足,若是请不起乳母的寻常百姓,得自个给婴孩哺乳,为了让婴孩能长得壮实不害病,在断乳前的吃食可皆是少油少盐的,半点滋味都没有。” 老医官告老归乡后,在民间也指点过不少妇医,更诊治过不少妇人,也不是为挣赀财,对穷苦人家更多有赠医施药之举,故晓得寻常百姓是如何过活的。 阿娇贵为皇后,自是不用亲自哺乳,宫中妃嫔向来如此。 也正因如此,妇医们能无需考虑婴孩对**的需求,只根据产妇的自身状况进行调理进补,大大缩短她们的产后恢复期。 由此看来,后世坚持母乳喂养的母亲确是很伟大的,至少汉武挥鞭的作者就亲眼见过哺乳期发烧感冒硬挺着不吃抗生素的女性,可不就为了孩子么? 在此致敬! 刘彻的姨母王,在短短四年间连生刘越,刘寄,刘乘,刘舜四位皇子,除却是得刘启盛宠外,产后得以迅速恢复更是主要原因。 若是寻常百姓家的妇人这般生,即便体魄再强健,也会元气大伤,王却是越生越水灵,终日似小姑娘般活蹦乱跳的,妇医的调理功不可没。 刘彻不是迂腐之人,有条件让自家婆娘活得轻省些,且是宫里的规矩,又何必非要让她亲自哺乳儿子? 谈甚么有利增进母子感情,都扯太远了。 至于担忧儿子和乳母感情深,刘彻更不会犯此等低级错误,除却要哺乳的时候,他压根就不会让儿子和乳母多待,更遑论同榻而眠了。 一岁左右让儿子断乳,随后赏给乳母大量赀财,遣出宫去,离长安远远的,也就没历朝历代那些皇室子弟和乳母之间的那些龌龊事了。 刘彻就不相信,自家儿子就没遗传半点自个的脑子,会是块不可雕琢的朽木,即便似阿娇般莽撞倔强,但心思实也通透,没逼到绝境必是不会触犯天家大忌的。 家有犟子不败家,暴君总比昏君强! 第四百零七章 朝堂换血 依礼制,子生三月,则父名之,汉人多选在男童的百日礼上为其赐名,又或者是在出生时便先取个小名,待得启蒙,最晚到束发时会取大名,及冠时则取字。顶 点 x 23 u s 譬如给刘彻带来童年阴影的“彘”便为小名,到得他被立为太子,就得了大名“彻”,提前及冠时又得字曰“通”。 小皇子诞于谷雨之日,闻雨声落地而出世,太上皇刘启因而为他赐小名为“沐”,既有因水生木之意,亦寓以沐仁浴义之期盼,可比刘彻昔年的小名强多了。 然日后小皇子若被立为太子,还得另取个更少用的字作为大名,盖因这“沐”字用得太广,登基为帝后,臣民避讳起来着实太难。 譬如节气中的“惊蛰”,本为“启蛰”,刘启登基后,方才改的。 若这小刘沐做皇帝,甚么“休沐”“沐浴”都没法再用,否则太犯忌讳了。 休“沐”? 你要休了皇帝,还是盼着皇帝早日歇菜? 不要命了么? 小名就无所谓了,昔年刘彻顶着个小猪崽的名头,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总之大汉臣民皆已知晓,当今天子已喜得嫡长子,刘家的江山社稷是后继有人了,若小皇子不出甚么意外,应不会出现似汉惠帝和汉文帝间,兄死弟及的情形。 这无疑是很重要,尤其是对世家大族而言,若帝位换到刘氏别脉来坐,对他们其实就等若改朝换代了,远非“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般简单。 儿子或许仍会重用父亲留下的臣属,弟弟却必定对兄长昔日的近臣怀有猜忌,不痛下狠手血洗朝堂就是万幸。 小刘沐的诞生,不仅巩固了阿娇的后位,也使得大汉朝局更加稳固,意义无疑极为重大。 翌日早朝,群臣登殿便皆拜伏道贺,乐得初为人父的皇帝刘彻合不拢嘴,对群臣皆是和颜悦色。 朝堂上,老宗正刘通在内侍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出列,躬身请陛下准允其告老致仕。 如今天子有后,朝堂稳固,他也该卸下重担,回府含饴弄孙了。 刘彻自是欣然应允,对老宗正颇是感念,过往若非有这方砥柱镇着朝堂,莫说他登基称帝后,便是昔年以太子身份监国时,都没那么容易应付这满殿的老狐狸。 故而刘彻赐下了大笔皇室实业的份子,且当殿颁旨,德候刘通位同诸侯王,虽无王爵,但各式形制皆同。 这倒非是特例,譬如长公主亦是位同诸侯王,大长公主的位秩甚至还比诸侯王略高少许。 刘通自是感恩戴德,倒不是贪图尊荣,而是死后陵寝可制同诸侯王,后人更可盖王庙宗祠供奉香火。 古人对此事的看重,远非后世之人可以想象的。 刘彻出言劝阻了意欲跪拜顿首的老宗正,让内侍搀他前往太寿宫觐见太上皇刘启,详议刘氏族务的后续处置。 待老宗正离去,刘彻复又下了两道圣旨。 着刘除太常卿之位,接任宗正卿;着刘买除太常府文教令之位,升任太常卿,空出的文教令由刘买自行选定,待公府核定后,便可拔擢就任。 群臣没甚么异议,宗正卿主掌刘氏宗亲,太常卿主掌祭祀礼教,大部分职守都是刘氏的家务事,他们没资格也懒得出言置喙,反正这两个官位也难以落到他们头上。 只是刘买还顶着梁王嗣子的名头,梁王刘武入朝谢罪没几年,其嗣子就位列九卿了,这梁王府翻身也未免翻得太快了吧? 刘彻懒得理群臣是如何揣测的,让刘买出任太常卿也是没办法,刘氏宗亲为数众多,但知书达理的还真寻不出几个来,办事稳妥周全的更是少得可怜。 江都王刘非掌着皇室实业,莫说区区太常卿,给他个丞相他都不乐意;赵王刘彭祖更是奸猾似鬼,朝堂政务沾都不想沾,若有朝堂大员登门拜访,他都避而不见,更别说入朝为官了。 正如刘彭祖常言,他排行老八,就乐意做个缩头王/八,绝不出头。 现下的刘氏王侯有钱有闲,都懒得掺和政务,反正他们有着大笔皇室实业的份子,只要大汉还是刘家的天下,他们就能享尽荣华富贵,没事到朝堂趟那浑水作甚? 下朝后,老太仆石奋前往宣室殿求见陛下,亦请准告老致仕,之所以先前没当殿请奏,无非出于某种潜在的礼数,及对老宗正的尊敬。 刘彻自也准允,这都是预料中的事,也早有准备。 毕竟刘通和石奋都是太上皇老爹留下镇着朝堂的数朝元老,年事已高,早是精力不济了,每日上早朝真是辛苦两位老人家。 刘彻早已封了石奋为牧丘候,又赏了皇室实业的份子,且拔擢了他的次子石庆为太仆丞,就为让他们父子俩提前交接太仆府的事务。 刘彻送走老太仆,又是拟旨,着石庆接任太仆卿。 半日内,大汉朝堂接连变动三位大卿,一位转调,两位拔擢。 非但朝堂稳定,便连中央官署内的各府属官亦皆如无事发生般,盖因这般迁调早在预料之中,该交接该交办的早是处置清楚,该抱大腿的也早抱上了。 大家都已混迹官场多年,若连这点先见之明都没有,还能入得中央官署? 新任宗正卿刘春风得意,庆幸终是熬出头,脱了那事务繁重,还动辄得咎的太常卿之位。 宗正卿和太常卿虽是并秩,然宗正掌刘氏宗亲,太常掌祭祀朝仪,何者更重要是显而易见的,宗正是能惩治亲王和皇子的,地位何其超然。 新任太常卿刘买倒还淡定,但回府报喜后,他岳父大人瓦素各却不淡定了。 这女婿挑得好啊,太常卿,乘氏侯,梁王嗣子,要长相有长相,要地位有地位,要身家有身家,要权势有权势,又孝顺又顾家,还是个不好女色的温润君子。 嗯,女儿眼光不错,手段也厉害,能把这金龟婿钓到手。 知女莫若父,旁人不晓得跋子甚么样,瓦素各却是晓得的。 自家女儿心思深着呢,昔年被人掳为女奴时,这般花容月貌还能保住清白之身,硬是活得好好的。 梁王夫妇每每夸赞跋子贤惠恬静,瓦素各就眼角直抽抽,心道亲家怕是真没瞧过自家女儿纵骑马弯弓射猎,提刀杀鸡宰羊的模样,那股彪悍劲丝毫不输男儿的。 好在刘买和跋子住在乘氏侯府,没住在梁王府,刘买虽已晓得跋子的脾性,却也没往外说,反是觉得真性情挺好,至少比大多矫揉造作的贵女好。 见得女婿都不在意,瓦素各这做阿父的,自也不会对亲家揭自家女儿的老底。 现下得知女婿位列九卿,瓦素各到长安城四处晃荡之时,走路更是带风,就差跋子再给他生个外孙子,日后好继承卑禾候府的香火了。 跋子近日总是被他在耳边念叨,让她抓紧些,早日再生个儿子,真是被自家这为老不尊的阿父弄得哭笑不得。 她去年四月才诞下长子刘典,岂是想再怀上就能怀上的,何况也未必还能再诞下男孩啊。 跋子犯愁,南宫公主更是愁上加愁。 前年阳信公主诞下男婴,去年跋子诞下男婴,今年皇后阿娇诞下男婴,长姊和两位好闺蜜接连有孕,且皆一举得男,偏生她南宫公主出降三年有余,肚子没半点消息。 她贵为大汉公主,倒也无需靠诞下男婴来稳固地位,可好歹让她生个女儿,央着父皇封个小翁主也行啊。 南宫公主愁得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索性入宫去见正在坐月子的皇后阿娇,催促她早些兑现承诺。 足足减却了五斛的南珠,不能光拿珍珠不办事,皇后也不能不讲道理! 阿娇见得闺蜜来了,自是乐得眉开眼笑。 近日她已能下榻行走,但没出月子可不能见风,困守在这宫室内,长辈们还不让刘彻前来探望,可把她憋疯了。 每日能说上话的,也就唯有大长秋卓文君和长秋詹事丞苏媛,搓麻将都凑不齐人,毕竟旁的内宰太过拘谨,该碰不敢碰,能胡不敢胡,没劲透了。 其实也正常,卓文君和苏媛的历练本就非寻常内宰可比,又皆有颇高的官爵在身,卓文君位列诸卿,苏媛有乡君女爵,还有个位同诸卿的夫婿,两女实是地位极高的。 她们自然敢和皇后同桌搓麻将,即便赢了阿娇也不会翻脸,卓文君与她有师徒情谊,苏媛为她怀孕生子立下大功,阿娇向来耿直,懂得感恩的。 现下南宫公主来了,正巧凑齐人手,阿娇忙是招呼摆台搓麻。 南宫公主自是不乐意,然而入宫容易,出宫就难了,阿娇是压根就没打算放她离开。 “你若今日非要出宫,本宫自然会遣数位妇医随你回府,不会赖账。” 阿娇见她满脸不情愿,意有所指的轻笑道:“然苏媛是长秋詹事丞,还是右中郎将的夫人,只是不能住你那公主府。老夫人更是皇祖母请来的,本宫可搬不动,你日后若想请她们师徒二人看诊,还得来本宫这椒房殿。” “皇后又待如何?” 南宫公主杏目圆瞪,觉着自个这闺蜜近年愈发奸诈了,真真气人得紧。 阿娇毫无仪态的挤眉弄眼道:“反正陛下离京时,你已住在椒房殿陪了本宫两月有余,也不差再多住上大半个月,待本宫出了月子再出宫不迟。” “……” 南宫公主只得认栽,紧咬着下唇重重点头。 一旁的卓文君和苏媛见状,皆是唇角微勾,心道竟有比皇后还憨直的天家女,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第四百零八章 半岛烽烟 入得四月,大汉朝野仍沉浸在龙嗣诞生的喜庆气氛中,朝鲜半岛却再度遍地烽火。顶 点 x 23 u s 去岁趁着匈奴侵扰大汉,朝鲜北部不少城池附近的农田已是复耕,大汉辽东太守窦婴出于谨慎,仅在秋收时派了部分郡骑进行袭扰,没敢派兵孤军深入。 朝鲜君臣吃到了甜头,又知汉国虽取得对匈大捷,然汉军伤亡也不少,应暂时无力东顾,故而更为大胆的调兵遣将,将近五万兵马出中部丘陵地带,囤驻在北部的城池中,大量朝鲜百姓亦是随之北上,准备将部分抛荒的农田进行复耕。 近年朝鲜遭到大汉的不断打压侵扰,接连失去了北部的大片产粮区和南部的沿海地带,端是饥荒频频,非但属民数量暴减,亦难以维持过往的兵员数量。 朝鲜国力最盛时,倾全国之力可举兵二十余万,现下能召集十万大军已是极限,且是因朝鲜本属农耕之国,而非游牧民族,无需太过广袤的疆域亦能耕种些作物,填饱肚子,否则早已尽数饿死在中部的山地丘陵里。 饶是如此,朝鲜积攒多年的存粮终是消耗殆尽,属民只能勉强果腹,官吏收不上甚么赋税,莫说养兵,便是养活国都内的朝鲜君臣都不容易。 朝鲜已然走投无路,汉国皇帝却依旧不肯接受和谈。 大行令窦浚连朝鲜使臣递交请求归附的国书都没接,明言这份国书要朝鲜王卫右渠亲来长安,跪着登殿呈请大汉皇帝,或许还能给朝鲜留条活路。 卫右渠自是不敢亲身前往长安的,也就只能趁汉匈大战后,汉国尚在舔舐伤口,恢复元气时,派部分军民北上,从各城池往外复耕农田。 能种一季是一季,多收一石是一石。 若实在敌不过汉军,就退入城池死守,反正汉军数处侵扰朝鲜皆没带步卒,惯常是来去如风,从未攻伐朝鲜北方的各处城池。 朝鲜君臣皆是这般想的,故仅在国都王俭城留了五万兵马驻守,另遣五万兵马领着诸多百姓北上。 然他们千算万算,算到大汉不会大举出兵,却没算到乌桓各部会挥大军进犯朝鲜属地。 早在塞北雪融时,乌桓各部就已纠集大军,秣兵历马。 天气转暖后,十万乌桓骑射就出了乌桓山脉,南渡饶乐水,沿饶乐水的南畔行军,借道大汉右北平郡的塞北,绕过大鲜卑山南麓,渡过大辽河,穿越不咸山南麓,直抵朝鲜之北。 这行军路线他们颇是熟悉,正是数年前出兵覆灭扶余国时,乌桓大军走的路线,差别只是穿越不咸山南麓后,昔日灭扶余是要北上,今夕征讨朝鲜是要南下罢了。 大汉辽东太守窦婴早得了皇帝陛下的圣旨,非但会向乌桓各部开放边市,还会用低价向他们出售汉军的部分汰换兵械。 窦婴曾多此领兵征战,自是晓得用兵之道,为尽可能利用乌桓大军削弱朝鲜,他早是派出大量游骑斥候进入朝鲜境内打探军情。 对朝鲜军民大举北上的动向,窦婴非但知悉清楚,更是遣人尽数告知乌桓大军的将领们,还给他们出主意,让他们稍安勿燥,待大批朝鲜军民出了中部的山地丘陵再南下。 乌桓将领也不是傻子,晓得这是个不错的法子,老鳖好不容易伸出头来,必得等它再伸长些脖子,才好下刀。 待到入得四月,朝鲜北部各处城池周边的农田都已纷纷复耕,十万乌桓骑射方是悍然南下,分出四万堵在中部的丘陵山地外,不断巡弋,以便截断北部朝鲜军民的退路。 其余六万乌桓骑射则在朝鲜北方四处烧杀掳掠,精壮男子掳为奴隶,押往辽东边市发卖,老弱妇孺则押去攻城。 这等残暴不仁的攻城方式,乃是汉军在屠绝乌孙国时最先大肆使用,后被匈奴在广宁塞发扬光大,区别仅在与汉军驱使的是乌孙百姓,匈奴驱使的则是外族奴隶。 乌桓人不过是有样学样,且因掳掠到的朝鲜百姓数量有限,而朝鲜又是擅于筑城的农耕之国,收效着实不大。 好在大汉皇帝早先言明,只要是外族百姓的头颅,运到辽东塞外用来构筑京官,也可每首换取千钱。 比起将这些老弱妇孺押送千里,自是运头颅更为方便快捷,驱使他们攻城也不过是废物利用,成则大喜,若是不成,那就收敛尸身,斩下头颅去换钱,无非多耗些功夫。 现下才四月初,离入冬还远得很,乌桓大军有的是时间,就怕朝鲜人不够他们杀的。 何况大汉辽东边市的粮食和各式货物比上谷边市便宜不少,乃是大汉皇帝特意谕示的,无非就是变相鼓励,让乌桓人在朝鲜待得更久些,将朝鲜军民杀得更多些。 非只朝鲜惨遭进犯,便连狭长半岛南端的三韩之地都没能幸免。 去年四月间,汉中水师的战列舰群满载捕奴队在半岛东南端的釜山地区靠岸,连灭漆山国和苌山国等数个称王建国的部族联盟。 捕奴队掳掠到的三韩奴隶皆由大汉朝廷出赀,以每口一万五千钱的价格就地购买,用以兴建海陆码头和军镇,现下早已陆续完工。 四大商团见有利可图,向皇帝陛下请准,雇佣了大量中翼楼船,搭载着货物从大河出海,一路沿海岸线到得辽东沿海,进而绕到半岛东南端,向釜山军镇输送物资。 他们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倒也不全是为了从釜山军镇赚取赀财,主要是随着东瓯和闽越内附,南越又已平定,温鹿城,福榕城,番禺城,再加之兴建中的合浦城,万里海疆的商路已现雏形。 若不早早搭建近海商队,四大商团就枉为大汉豪商巨贾的执牛耳者,何况有朝廷做后盾,近水楼台的他们自是优势巨大。 再说辽东,齐鲁,江淮,沿海郡县也皆有特产,正如皇帝陛下常言,这条近海的黄金商道若谁能抢先布局,必定财源滚滚。 各世家大族也不傻,边是继续倚靠雇佣到的战列舰往釜山军镇增派捕奴队,边是组建船队,从大河乃至大江出海,能不能贩运货物且先不提,单是各地海象和详细海图便需尽速摸清。 要组建近海商船队,除却需要结实坚固的海船,还需有大量经验丰富的操船水手和罗盘士。 各地世家虽造不出甚么风帆战列舰,但中小型的近海货船并不难造,行船老手却是难求,还得慢慢培养,毕竟在河川行舟和在海上航行是两码事,即便是贴着海岸航行也难免会遇着惊涛骇浪的。 皇帝刘彻颇是满意各世家这等自动自发的觉悟,光靠朝廷的力量,难以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大汉臣民的航海意识。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唯有让臣民瞧见真真切切的收益,这才能激发他们对航海的兴趣。 据传明朝郑和的远航船队最远都到了东非,却是没获取太大的好处,故被明朝臣民视为劳民伤财,着实是极为可惜的。 不过想来也正常,明朝最强盛时,人口规模近愈两亿,百姓都养不活,费劲掳掠外族奴隶有甚么用,又卖不上价钱。 似大汉现下劳动力极度匮乏,各大内郡的奴隶市价高达两万钱,近愈两百石粟谷的价值,堪称空前绝后的高价了。 依照平价购买力计算,欧美列强掳掠到的非洲黑奴都不可能卖到这个价格的一半,可见大汉现今对外族奴隶的需求程度有多高。 主因还是农业技艺的大幅提升和化肥的广泛使用,大汉主要粮食作物的平均亩产在短短十余年间,从两石暴增至近愈四石,册簿在籍的丁口却未满六千万,且不少是年幼的新增人口,若非刘彻在大农府设了平准司,屡屡出手维持住粮价,早就暴跌崩盘了。 现下别说京畿的太仓,便是各郡县的常平仓都储满存粮,陈粮未清,新粮又入,倒是有些类似后世的隋朝了。 据史籍记载,隋朝时人口规模不足五千万,但光洛阳附近的洛口仓就有三千粮窖,每窖可存粮八千石,依隋朝度量,洛口仓共存谷二十五亿斤,足供百万大军吃五十年。 鼓吹盛唐的后世史家,着实太过忽视隋朝留下的家底了。 无秦何来强汉,无隋焉有盛唐? 刘彻自不愿似隋朝般,留下偌大的家底为他人作嫁。 他治下大汉如此强盛富饶,只要不学秦皇隋帝滥用民力,惹得民怨四起,大汉百姓都恨不能给他摆长生牌位,日日烧香祈祷,盼他活个千八百年的。 大江以南的郡县尚未大举开发,又要推进工业化进程,不驱使百姓服繁重的徭役,那就只能靠外族奴隶了。 大汉周边的外族眼瞅着能掳的快掳完了,就算日后打下夜郎,滇国乃至哀劳,怕也还是填补不了精壮劳动力的巨大缺口。 只能大举鼓励民间航海,再有个十余载的光景,也不求真能远航到东非,好歹到身毒和南洋去逛逛,不全为金银香料,关键是看通过海运进行奴隶贸易是否划算。 若是收益不理想,朝廷便只能派遣骑军出西域,入中亚,到西亚和南亚去掳掠奴隶了。 第四百零九章 久旱甘霖 在汉代,坐月子又谓之“做月内”,自婴儿出生到满月的一个月,产妇亲友皆会准备补品给产妇食用。x23us.com 若产妇身份显贵,坐月子的时日许会更长些,主要还是遵循妇医的嘱咐,譬如阳信公主体质偏弱,生下长子张笃后,月子足足坐了两月有余。 皇后阿娇虽是体魄强健,但坐月子也用了足足四十日,到得端阳方被老医官放了自由。 刘彻见得阿娇时,不得不佩服大汉妇医们的心思和手段,也约莫想明白了为何非要阻止他去探望坐着月子的阿娇。 他已两世为人,上辈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寻常产妇坐完月子不是形容憔悴,就是肥胖不少,似阿娇这般活蹦乱跳,身材完全没有走样,且还容光焕发的情形,真是少见得紧。 后世多少产妇为尽快恢复身材,玩命的健身,疯狂的节食,若不注意还得落下病根,刘彻不相信妇医们会枉顾阿娇的身体,也不知如何在短短月余获得如此惊人的产后恢复效果。 怪不得太上皇老爹昔年那般“禽兽”,让刚及笄不久的姨母王在短短四年内,接连诞下四个儿子,敢情是真没见过她产后身形走样,面色憔悴的模样。 端阳之日,恰是四年前帝后大婚的日子,汉代虽没甚么结婚纪念日的说法,但刘彻还是亲下庖厨,做了桌丰富的佳宴作为晚膳。 既是庆贺自家婆娘“出监”,亦因今时今日身边多了个大胖小子。 出生四十日的小刘沐皮肤已是褪红,又因长得胖,成了个粉嫩白皙的小肉球,唯是在扯着嗓子大声嚎哭时,不但小脸通红,便连全身上下皆会渲得粉红粉红。 为避免他哭嚎时嗝奶,呛着自个,还得让他软软的趴在腿上,刘彻揉着这粉嘟嘟的小肉球,不禁想到上辈子看过的视频里,某种会因愤怒而变成粉色,蜷缩成团的深海章鱼。 刘彻颇是有些恶趣味,吩咐内宰照着后世纸尿布的式样,给自家儿子用帛布弄了几摞尿布,帮他换上便是放到榻上逗弄,只可惜他还不会爬,只会傻乎乎的躺着吐泡泡。 每日不弄得自家儿子嚎上几嗓子,刘彻总是觉得少了些甚么,着实是因为他那边嚎边全身变色,嚎完又骤然变回来的模样太有趣,百看不厌。 阿娇好不容易脱了“牢笼”,不用再吃药膳和那些清汤寡水的菜肴,现下见得刘彻亲手庖制了满桌佳肴,自是埋头苦吃,无暇搭理在旁逗弄儿子的刘彻。 然她刚吃了三分饱,便闻得自家儿子嚎啕大哭,抬眸一瞧,就见着刘彻非但没哄他,还让他仰卧在坐榻上,伸着手指不断戳他的小脸,含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小刘沐或许尚不知何为挑衅,但还分得清好赖,只觉眼前这人是个坏家伙,边是嚎着边是挥舞双手,似要扒拉住刘彻的手臂,还张嘴要咬他的手指。 刘彻更是哈哈大笑,不断将手指放到他嘴边,引他来咬。 小刘沐的脖子还软,抬不起头,歪了脑袋尝试多次后,终是放弃了徒劳无功的努力,更为大声的哭嚎起来。 “陛下这是作甚?” 阿娇骤是柳眉倒竖,腾地起身,胡乱用帛巾擦去手上的油渍,便是迈步近前,将坐榻上的襁褓抱到怀里,用手轻轻扶着小刘沐的脑袋,边是哄着宝贝儿子,边是恼怒的瞪了瞪刘彻。 刘彻见着自家婆娘龇牙咧嘴,想要张嘴咬人的彪悍样,又瞧瞧她怀里的儿子,终是恍然大悟,这娘俩的暴脾气和耍赖时的神情果然神似。 他可不敢激怒护犊子的阿娇,免得她真的发飙,便是讪笑道:“朕听闻婴儿多哭些,日后嗓子才敞亮,况且还要多活动手脚,将来才能早些活蹦乱跳,长得壮实不是?” 阿娇面色稍霁,歪着脑袋想了想,觉着也有道理,却还是有些心疼儿子,便是喃喃道:“即便如此,也不急于一时,若真让沐儿哭坏了,可怎的是好?” 刘彻心下暗笑,面上却是不显,反倒故作无奈的摇头苦笑道:“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 阿娇面色讪讪,反倒觉着自个有些理亏,装着没听见,轻声的哄着已止了哭嚎,却尚在抽噎的宝贝儿子。 要说还是母子连心,阿娇抱着哄了没多久,哭累了的小刘沐便是沉沉睡去。 阿娇将他小心交给内宰抱到内寝的偏室,便又是亟不可待的入席,大吃大嚼起来。 五月天热,大多的菜肴还没凉掉,刘彻也不可能再亲手重做一桌,便是吩咐尚食官将凉了的菜肴再稍稍热一热。 大汉帝后再骄奢淫逸,也不至金贵到连重新热过的菜肴都不吃,阿娇这吃货也没那么作。 晚膳足足吃了大半个时辰,刘彻见自家婆娘吃得香甜,也是胃口大开,跟着多吃了不少。 用过晚膳,阔别月余的夫妻俩携着手,到后苑逛了逛,看那花好月圆,自是惬意温馨。 刘彻瞧着自家婆娘人比花俏,非但明媚如昔,更多了几分成熟风韵,不禁色心大动,吩咐内侍去往偏殿的暖玉池注水。 阿娇在旁听闻,臊得面红耳赤,拽着刘彻的袍袖,向前紧跑数步。 随侍的宫人机灵得紧,晓得帝后要说体己话,分外默契的放慢脚步,拉开些距离。 阿娇含羞带怯的道:“陛下,老夫人说了,若要……还得再等个十天半月的。” 刘彻故作讶异之色,扬眉道:“若要甚么?” 阿娇即便再憨直,也知刘彻是明知故问,不禁跺着脚,娇嗔道:“陛下莫再逗弄臣妾了,总之臣妾现下还难承雨露,经不得折腾。” 刘彻哈哈大笑,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又非必得承接雨露,你不是还有旁的法子伺候朕么?” “……” 阿娇本就通红的俏脸愈发的烫,都快臊得往外渗血了。 两人虽做了四年夫妻,但自阿娇去岁有孕后,已将近一年没同房了,莫说刘彻憋得慌,便是她都如久旱盼甘霖。 现下被刘彻这般没羞没臊的逗弄,哪里遭得住? 她不禁轻点臻首,声如蚊呐道:“那陛下可不能太过折腾臣妾了。” “放心,朕有分寸的。” 刘彻眸色微暗,弯下腰将身形娇小的婆娘打横抱起,迈着大步往侧殿行去。 后头随行的宫人们也是见惯不怪,趋步缓行的远远跟着,个个垂着脑袋,也没敢抬头去多瞧那对当众卿卿我我,没羞没臊的小夫妻。 是夜,暖池掀浪,锦被翻波,龙吟凤啼绕梁不息。 掌帝皇燕寝的女御们被摒退到殿外,没能亲眼目睹,也不晓得皇后可真正承接雨露,这帝皇起居录着实无法下笔,真真把她们愁坏了。 倒是大长秋卓文君心思通透,闻得女御们前来诉苦,红着脸道:“帝后情深,陛下向来对皇后珍视有加,应是不会做有伤凤体之事,这燕寝簿……可待本官寻合宜时机问过皇后,再行补录不迟。” 女御们想了想,也觉着唯有这法子了。 帝后床帏之事,除却与皇后有师徒情谊的大长秋敢去问,旁的内宰皆是缄口讳言的,免得泄露出去,犯了宫禁。 大汉帝后久旱逢甘露,连着好几夜都在折腾,皇帝陛下端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却不晓得他最信重的卫尉公孙贺已然面临旷日持久的大旱。 南宫公主入宫月余,公孙贺倒还憋的住,偏生公主回府后带来数位妇医,为她调养身子,以便早日孕育子嗣。 陪着皇后阿娇坐月子时,老医官和苏媛就已为南宫公主仔细诊过,没甚么宫寒,只是阴虚盗汗,肾气不足。 南宫公主自幼如阿娇般酷爱骑马射猎,与寻常娇柔的世家贵女不同,乃是体魄强健的英武女子,之所以有这等病灶,无非就是房事过密的缘故。 毕竟是少年夫妻,公孙贺和南宫公主又皆是彪悍,东风欲压西风,西风岂会轻易服软,总之是耕地更得太勤快,反倒种不出庄稼来。 阿娇闻得这事,自是毫无仪态的捧腹大笑,直把南宫公主臊得无地自容。 回府后,她将此事与公孙贺说了,公孙贺也是眼角抽搐,满脸尴尬之色。 老医官言明,想要孕育子嗣不难,休耕数月,调理好身子即可。 公孙贺无奈得紧,这都旱了月余,还得休耕数月,真真要命啊。 去章台窑馆? 纳侧室收通房? 即便南宫公主含泪应允,太皇太后怎么想,太上皇和太后又怎么想,皇帝都尚未开宫纳妃,公孙贺这驸马就要先纳妾? 他若非要纳,宫里的巨头们也确是不会拦着,但难免心里留下疙瘩。 若侧室或侍妾先于南宫公主诞下子嗣,因着前些年太上皇下了推恩令,嫡子和庶子都可继承部分家业,有个庶出的长子就真是大麻烦了。 南宫公主的食邑和产业若由没有半丝血缘的外姓旁人继承,天家会乐见? 公孙贺想着还是管好自个的下半身,继续憋着,再旱上数月吧。 昔年决意尚公主前,他也早思虑清楚,好男儿志存高远,何必沉溺温柔乡,陷入英雄冢。 第四百一十章 长秋医学 孟子曰,人生而性善;荀子曰,人之生也固小人。顶 点 x 23 u s 人类本性的善恶论,是各古典哲学流派的基石,但在上辈子学理工的刘彻看来,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善恶仅在一念间,真善与伪善亦只存乎一心。 譬如自幼娇纵跋扈的皇后阿娇,经过怀孕产子后,突是冒出个想法,让刘彻对她颇是刮目相看。 阿娇想借着长秋基金的名义,在民间广设医馆,专为孕妇和幼儿诊治,让更多的孕妇可顺利产子,得以母子平安。 “此举大善,那不妨便唤作妇幼医馆吧。” 刘彻听完她的想法,脑海中不由冒出后世的妇幼医院,觉得这倒真是自己太过疏忽了,近年只晓得鼓励大汉百姓繁衍子嗣,却没为他们创造更好的条件。 依着现今大汉的医疗条件,自然不可能在妇幼医馆开设多种科室,额外去治疗甚么不孕不育之类的,但至少能让寻常百姓家的妇女和孩童也有机会获得更专业的医疗照护。 在这缺医少药的年月,不但孕妇临盆有风险,因病早夭的孩童更是为数众多,且不说寻常百姓家,过早夭折的皇子公主亦屡见不鲜。 刘彻毫不吝于对阿娇的夸赞,向来不知民间疾苦的傻婆娘能想出这主意,着实是不容易的。 能有这等推己及人的同理心,也就真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模样了。 大汉老百姓很朴实,也容易知足,倒不求上位者能苦民所苦,只需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便是好皇帝好皇后。 若帝后还能偶尔“施民其所欲”,那就真是万民称颂的圣君贤后了。 长秋基金本就财力雄厚,又因着皇长子刘沐的降生,诸多刘氏王侯和世家权贵都已向皇帝献上贺礼,刘彻可没留半分,都送入长秋府的私库。 依惯例,待得刘沐百日礼时,前来观礼的各家宗妇亦会再赠一份厚重的贺礼,故而阿娇是个大富婆,若非妇医的数量不足,她开设千八百间妇幼医馆眼都不带眨的。 阿娇虽有心做这大善事,但脑子着实不够灵光,还得央着刘彻帮她谋划。 刘彻仔细斟酌数日,觉着摊子不能仓促间铺得太大,况且妇幼医馆虽不求挣钱,但至少该尽量保证自负盈亏,否则会给长秋基金带来巨大负担,也不利于日后大举推广到各郡县。 还得先在长安试行,北阙甲第和东市三坊都要开设,长安城外加城西的西邑,常住的军民已近愈五十万,支撑起四个妇幼医馆应是不难的。 主要还是妇医的数量严重不足,遗孤内院的医学院虽已开设多年,但起先的目的就是为配合军事学院的,故完成学业的医者多类似后世的外科医生乃至创伤科医生,进入汉军各校成为军医。 学大内科的都少,妇幼科更是几乎从未教授过。 苏媛已是医学院中最出类拔萃的医官,不还得跟在老医官后头,边看边学么? 当然,遗孤内院的医学院教出来的医者还是有一定基础的,且多为女子,要转为妇医不算太难,只是数量远远不足,刘彻也不可能让大批军医转行的,能抽调部分支撑四间妇幼医馆已是不易了。 大汉民间的医学教育该早些提上日程,不能再尽数依赖遗孤内院了。 五月廿七,夏至。 大汉皇后颁下懿旨,由长秋基金出赀,在未央宫的北门外设医学,招有意从医者,向之传授医术,谓之长秋医学。 长秋医学的形制与其附近的黄埔军学和政经官学皆同,然非但招收世家子弟,有识文断字的良家子亦可入学,且男女不限,只需通过诸医学博士的评鉴即可。 苏媛除了长秋詹事丞之位,改任医学祭酒,作为长秋医学的主掌仆射。 她昔日出任长秋詹事丞,本就是为能名正言顺的常住宫闱,暗中替皇后阿娇调养身子。现下皇长子诞生了,她身为右中郎将赵立的夫人,不宜再长久出任长秋詹事丞。 倒非帝后猜忌,也不非过河拆桥,实是长秋詹事丞多为宦官出任,若女子出任就往往被视为内宰,让重臣的夫人到宫里做内宰,这实在是不合适,也不免会影响到赵立和苏媛的正常夫妻生活。 恰好要创办长秋医学,那由医官出身,又和长秋府诸多属官皆熟识的苏媛出任医学祭酒,自然是最合适不过。 长秋医学创立之初,没闹出太大动静,毕竟世家大族的公子和贵女们压根就不会想从医,能识文断字的良家子也不多。 现下大汉有本事有门路的,不是想入仕为官,就是想入伍从军,至不济经商也成。 虽说大汉重农抑商的国策尚未更改,但世家大族皆有不少产业,只是鲜少亲自出面经营罢了,何况像四大商团的大东家,可皆是皇亲国戚,江都王刘非更亲自打理皇室实业,谁有敢跳出来说甚么? 现下的大汉臣民都学精了,除却那些早被册入商籍的商贾世家,新冒头的豪商巨贾大多皆让下人出面打理生意,从不亲手“操持贱业”。 蜀地卓氏和南阳孔氏也是迁来长安后,方才晓得还有这等闷声发大财的法子,端是懊悔不已,心道比起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自家还真是蠢得可以。 昔日他们着实是井底之蛙,甚么富甲巴蜀,富甲中原,教京中权贵们听在耳里,只怕是多有耻笑的。 北阙甲第权贵云集,家赀巨亿的为数众多,顶级世家更坐拥万顷良田,只是向来处事低调,财不露白罢了,免得坏了名声,误了族中子弟的前程。 似孔氏和卓氏过往那般嚷嚷着富可敌国,可不是狂妄愚蠢的土鳖么? 若非卓王孙和孔仅得了皇帝重用,出任大农丞,两家的族人就难脱商籍,不得乘车骑马,不得入仕为官,惨不惨? 近年来,朝廷鼓励工商百业,虽没大幅提升商贾的地位,却也鲜少再将从商的百姓改册商籍了。 依着刘彻的意思,就让商籍人口在大汉册籍中缓步减少,直至最终归零废置,后世华夏的户籍制度也没分甚么士农工商的。 刘彻暂时没必要去更动祖制,在这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和朝堂的保守势力产生激烈对撞。 治大国,如烹小鲜,无为而无不可为。 现下大汉臣民对商贾之事已不似过往般避讳,又因商贸愈发兴盛,能靠经商多挣钱,也是条好出路。 因而长秋医学创办后,前来求学的为数不多。 医学祭酒苏媛又谨遵陛下谕令,秉持宁缺毋滥的原则,从严筛选,半个月的光景也就招募到了二百余人,且男多女少,妇幼科才招到十来个少女。 皇后阿娇闻之,不免有些泄气,刘彻却是不觉意外。 长秋医学又没甚么名气,这年月的民间医者都是师徒亲传,甚至多为家学传承,鲜少外传的。 真想学医的百姓,都去四处拜“神医”去了,且不说能否学到真本事,总之出师后打着“神医亲传”的名头,不愁没病患上门。 “不急,现下可依着你的心思,在北阙甲第和东市三坊先设妇幼医馆了,日后若是打理得好,在民间有了口碑,自然有人登门求学的。” 刘彻揉着阿娇的小脑袋,笑着给她鼓劲道。 阿娇臻首轻点,却又皱眉道:“可臣妾听得苏媛说,那长秋医学非但教授妇医之术,还教授如何治疗外创和内伤,即便日后妇幼医馆有了名气,登门求学的也只是为学妇医之术啊。” 刘彻微是扬眉,出言打趣道:“朕发觉你自诞下沐儿后,这脑子愈发好使,都能想到这些了。” 阿娇翻了翻白眼,懒得理他。 刘彻讨了没趣,也没再逗她,便是道:“你那长秋基金虽是赀财颇多,但要在民间广设妇幼医馆也是钱紧的。朕已交代五皇兄和国舅,让他们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谋划谋划,是否愿与少府合伙开设民间医馆。” 阿娇讶异道:“他们向来唯利是图,会愿意耗费这笔巨赀?” 她之所以说刘非和田胜唯利是图,倒不是真的贬抑两人,更非是觉得两人吝啬,无论是帝后大婚,还是此番皇长子诞生,刘非和田胜送的贺礼都是价值不菲的。 只是两人向来公私分明,对商贾之事向来盘算得清清楚楚,即便是朝廷交办之事,譬如筑城和治河,议价时从没半分含糊,硬是敢当着皇帝的面跟大农令和少府卿锱铢必较的讨价还价,若是觉着会亏本,宁可争得面红耳赤都不会退让。 刘非和田胜从不讳言牟利之事,也从不在意博取甚么为国为民的美名,就是纯粹的豪商巨贾,也唯如此,刘彻才可放心,他们亦可安心。 “你怎的还是这般傻,你设妇幼医馆是为普惠妇孺,非但不求挣钱,或许还会时常赠医师药,自是耗赀不菲。” 刘彻摇了摇头,轻笑道:“朕让少府和他们合伙开的民间医馆,是男女老幼皆会接诊,外创内伤皆要治,自是要适当收取诊金和药钱的,若是经营得好,获利可不低。” 阿娇这才恍然大悟,若能如此,倒还真是个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第四百一十一章 刘乘飞天 长安六月,骄阳似火。x23us.com 小刘沐才出生两月有余,经不住热气,捂在襁褓里不免生痱子,更不喜欢被人抱着,着实是太热太热了。 刘彻索性让内宰给他缝制了纯棉的轻薄小衣,又系上大汉版尿不湿,放在软榻上任他翻腾。 小刘沐在趴着时,已能挣扎着抬起头向四周张望,虽往往只能抬个数瞬便又撑不住的垂下去,但已可充分显露出对身边的人和物的好恶。 每每瞅见刘彻,小刘沐的神情最是复杂,颇有种又想找他玩,又怕受伤害的感觉,多是抬头瞄瞄刘彻,便趴在软榻上,埋着头,撅着小屁股发出咕咕嘟嘟的声音。 小刘沐还不能坐,更不能爬,刘彻这当爹的也瞧不出自家儿子是甚么意思,是欠收拾呢,还是想自个静静。 不知是母子连心,还是憨货之间有特殊的交流方式,阿娇倒是能和小刘沐叽叽咕咕的聊上小半天。 刘彻在寝宫备受冷落,朝堂又是和谐安宁,骤是闲得发慌。 趁着休沐日,他还特意微服出宫,跑到长安大球场看了场蹴鞠赛,却也是兴致缺缺。 未来的数十载光景,估摸着应是太平盛世,他这皇帝可怎么熬,莫不成要做宅男? 这年月,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想追汉武挥鞭的小说都做不到,大汉宅男会活活闷死的。 刘彻上辈子好歹是理工硕士,想着即便做宅男,也得做理工宅和科技宅,便是召来清河王刘乘,问问他这帝国科学院的院监近来在捣鼓些甚么。 刘乘入得宣室见礼,闻得皇帝兄长问及他的研究近况,不由面露尴尬之色。 他挠了挠头,讪笑道:“回陛下,臣弟近来在想着如何做出那甚么火焰喷射器,花了不少赀财,却无太大进展。” “火焰喷射器?” 刘彻微是扬眉,其实他过往也曾打算弄出来的,只因考虑到用于实战的效果不大,制造成本却不小,也就没继续费心去设计制造了。 在后世发展史中,火焰喷射器的出现要远远早于火炮和火枪。 早在公元七世纪,拜占庭人就在与阿拉伯人的海战中,使用了“希腊火”。“希腊火”是配方特殊的的液体燃烧剂,平时封装在木桶里,遇空气便自燃,使用时用手摇泵从通过一根喉管将之喷向敌方战船。 华夏在宋朝时,则出现了用于陆战的猛油火柜,以猛火油为燃料,用熟铜制成柜,使用时点燃柜中的引火药,用力抽拉唧筒,向油柜中空气施压,进而使猛火油喷出时燃成烈焰,以烧伤敌军及其装备。 大汉现下拥有高爆弩箭和燃烧弹,又有了掌心雷,无论是在海战还是陆战,体积庞大而笨重的火焰喷射器的效用着实不大。 除非能大幅减小体积,减轻重量,做成十九世纪那种可单兵携带的,且有效射程至少要有个十来丈远,否则真没多大用处。 没有橡胶类制品做抽泵部的密封垫圈,且未从石油初步分馏出燃烧效率更高的油品,刘彻不觉得火焰燃烧器的小型化有任何可行性,即便做出来也无法得到令人满意的杀伤力。 “朕记得曾跟你提过此事,着实没必要将心思放在这上头。” 刘彻瞟了瞟满脸尴尬的刘乘,倒不是心疼花掉的经费,而是觉着自家这弟弟把宝贵时间浪费收效不大的事务上,太不值当了。 身为帝国科学院的院监,还有多少科技和工艺等着他安排人手去验证和吸纳,捧着元素周期表捣鼓数年,真正认知的元素仍尚不到两成,任重道远啊。 刘乘出言解释道:“陛下,臣弟做这火焰喷射器不是用来上阵杀敌的,乃是为了那热气球啊。” “热气球,做那玩意有甚么用处?” 刘彻撇了撇嘴,颇是不以为意。 在这年月,热气球压根没太大用处,也不晓得后世穿越网文的主角为甚么皆要造热气球,真以为用帆布糊个球,下头烧烧柴火,就能成基洛夫空艇,到处搞空袭轰炸啊? 没有可控的燃烧器,就不能随时调整气囊内的空气温度,从而通过升降选择不同的风层进行方向调整,不能控制方向,又没有高效致热燃料保证续航力,用来空袭城池,可笑不可笑? 不怕刮了大风,把你们吹北极去啊? “……” 刘乘哑然无语,他自幼喜欢跟在刘彻的屁股后头晃悠,还记得小时候常常央着刘彻给他做那甚么孔明灯。(为避免抬杠,特意注释,孔明灯的名字是刘彻告诉刘乘的。) 待他长大了些,又从刘彻交给他的书里学到了孔明灯为何能飞上天空,更了解到可照着相同的原理制作出热气球。 飞天,向来是人类的梦想,尤是刘乘这等好奇心甚重的少年更是满怀憧憬。 他不相信鲁班能坐木鸟飞天,却是深信热气球能帮他实现飞天梦。 刘乘讶异道:“陛下真不想到天上看看?” “看甚么,看仙女,还是看玉帝?” 刘彻听着就不吉利,眼角抽搐道:“还是你想上去问问咱刘家的列祖列宗,他们是否每日在上头看着大汉的万里河山?” 何况天上有甚么看头,别说热气球的那点升空高度,上辈子他这国际佣兵坐飞机都坐吐了,云海有甚么看头,偶尔来个电闪雷鸣还担惊受怕的。 “……陛下说笑了。” 刘乘自幼受刘彻亲身教导,压根就不信鬼神之说。 刘彻私下给过他不少关于天文地理的书籍,书中所述虽匪夷所思,但他还是深信不疑,譬如脚下大地是个圆球,太阳和月亮也是圆球。 刘乘之所以能接受这等惊世骇俗的观念,皆因他自幼就没接受过甚么封建教育,等到真正懂事了,整个世界观早定型了,自是不会放弃科学拥抱迷信。 不说世人皆醉我独醒,但现今的大汉除了刘彻,就数刘乘最有科学发展观了。 “朕可不是说笑,那热气球太危险,即便是造成了,朕也不放心让你去乘坐。” 刘彻肃容道,显也瞧出刘乘对飞天的渴望和执着,但他费心劳神教养出这么个科技人才,岂能舍得让他以身犯险,去乘坐热气球? 飞天,还是上西天,这特么谁说得准。 即便在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热气球失事的时间也屡屡发生,高空失事的幸存率几乎为零。 刘乘闻言,颇是丧气的耷拉着头,他晓得皇帝兄长看着随和,实则执拗得紧,若是打定了甚么主意,任凭旁人再劝都多是不管用的。 何况兄长也是出于对他的关心,他不至好赖不分,生出甚么怨怼来。 “不若这样,你若应下朕,日后不亲自乘坐那热气球,朕就亲自帮你设计个可放置在热气球中的火焰喷射器,如何?” 刘彻见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又想着自个近来也闲得慌,不妨帮他捣鼓捣鼓这热气球。 虽说热气球暂时没甚么用处,就权当造个大玩具,图个乐呵了。 刘乘精明得紧,压根不似阿娇那般好忽悠,讪笑道:“臣弟若不能亲自乘坐,那还费心思造出来作甚?” “……” 刘彻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想着也确是这个道理。 他沉吟良久,提出个折中的想法,缓声道:“不若这样,待得造出热气球来,让人先试着飞飞,若是没甚么不妥,朕再让人弄个小些的热气球,在大翼楼船上放飞,让你乘着在沧池的湖面飞一飞,如何?” “当真?” 刘乘虽聪慧过人,但毕竟还是刚过束发之年的半大少年,喜不自胜道。 “自是当真,但朕有言在先,你若乘坐那热气球,离湖面不得高过五丈,过过瘾头便成。” 刘彻无奈的点头道,后世的高台跳水有十五米的,汉代的一丈不到三米,五丈还是很安全的。 毕竟大汉版的热气球又不用氢气填充气囊,避免了气爆的风险,刘乘乘坐时少在火焰喷射器里加火油,危险性其实不太高,至少不会轻易丢了小命。 刘彻觉着自个就是操心的命,憨傻的婆娘,聪明的弟弟,还有时时干嚎的儿子,皆是不省心的。 有了刘彻这等理工大牛指点,火焰喷射器的改进自是不难。 其实刘乘原先的设计是没太大问题的,只喷嘴的设计不好,遇大风则火焰容易被吹熄,甚至吹偏而烧到缆绳乃至球皮。 刘彻瞧着他让人试着点了火,看得眼角直抽抽,这热气球升空不久怕是就要烧成火炬,乘坐之人不被烧死也得活活摔死。 喷嘴的密封性太差,不可能采用寻常设计,而且火油泵喷是非持续性的,极为容易熄火。 刘彻让人在喷嘴外侧加装了坩埚状的防风罩,在里头又加装了两层细密的铁网,若是火焰中途熄灭,再次泵上火油时,高温的铁网也会迅速将火油引燃,如此则无需解开防风罩重新点火。 六月十三,小暑。 清河王刘乘在两名死士的护卫下,终是乘坐着从大翼楼船上放飞的小型热气球,在沧池的湖面上空随风飘来飘去,乐得哇哇大叫。 沧池侧畔,刘彻从望远镜里瞧着自家弟弟的傻样,心道这热气球可不能让阿娇晓得,否则怕是有的闹腾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今岁三伏 (本章继续挖抗铺垫,准备拉支线了。m.x23us.com) 大汉初立时,历法本沿袭秦制,采颛顼历,以十月为岁首,闰月放在九月之后,称后九月。 因着大汉与民生息的国策,十月秋收之际让各地王侯和官员入京朝贺着实不宜,到得文帝朝后期就已对历法进行部分修改,依旧采阴阳历,但是岁首取寅月,谓之建寅,即正月为每岁的一月。 史上汉武帝下令改定的太初历,也是在此基础上继续修改的,就不赘述了。 阴阳历以朔望月为基准,月分大小,大月三十日,小月二十九日。 小刘沐降生于三月廿五的谷雨之日,百日礼则恰恰落在七月初七。 七夕之日,月逢七,日逢七,乃是天人相通的重日,亦为女子会访闺中密友、祭拜婺女、切磋女红、乞巧祈福的节日。 更让皇帝刘彻犯愁的是,今岁的初伏为六月廿一,末伏为七月廿一。 小刘沐的百日礼恰恰卡在三伏休朝期的中段,着实太尴尬了。 汉人不会摆甚么满月酒,但对百日礼却是格外重视,百日又名百岁、百,即祈愿孩子长命百岁之意,还要由长辈赐名。 小刘沐的名字虽早由太上皇刘启起好,但尚在百日礼上要正式的颁旨赐下,对大汉臣民宣告的。 刘沐的百日礼,刘彻这当爹的或可缺席,但阿娇却是万万不能不露面的。 今岁再想躲到南山河谷避暑,门都没有啊! 然到得三伏天,长安城就跟蒸笼似的,真不能再呆,大人受得了,刘沐这小婴儿却着实受不住,热得嗷嗷乱嚎,大嗓门昼夜响彻椒房殿。 于是乎,今岁三伏的渭水北岸是车如流水马如龙,拥塞于道,冠盖不绝。 大汉天家齐聚甘泉宫,非但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后,皇帝和皇后,便连诸位亲王和公主,也都得了准允,携家眷入了甘泉宫。 刘氏宗亲和诸多世家权贵也未前往南山脚下的避暑山庄,而是紧随而来,将甘泉山周边的行邸和馆舍住得满满当当,甚至有不少权贵住到了南面的淳化和云阳两县。 他们非但不觉着辛苦,反倒颜面有光,盖因皇后已给他们府上宗妇赐下请柬,邀七夕入甘泉宫观礼。 除却各家宗妇,顺带府中嫡女也得了帖子,赐下的不是皇后,而是更尊贵的太后。 世家贵女们得了帖子,可在七夕入甘泉宫,与泰安公主一道乞巧祈福。 泰安公主已虚年九岁,已到了该彰显存在的年岁,正如皇子年幼时要召世家子弟为伴读,公主幼时也要找年岁相仿的玩伴。 不光是为陪着嬉戏玩闹,也是为了积攒人脉,融入整个贵女圈子,为日后出宫开府早做准备,这些贵女将来必多为世家大族的宗妇,彼此间的交际往来是少不了的。 若能成为公主的玩伴,甚或成为知心的闺蜜,能时时出入宫闱,好处实是不小的,至少能在天家混个脸熟,日后有甚么好事多能落在头上。 毕竟泰安公主是皇帝的胞妹,比诸位亲王都更亲,太上皇对她的宠溺更是胜过阳信公主和南宫公主。 说得稍远些,作为公主发小的贵女出嫁后,若是遭了夫家欺负,好歹还能找公主出面帮着评评理,说和说和;若家人犯事,也能请公主帮着向陛下求求情,多少留些情面,看能否从轻发落。 泰安公主是条好门路,真若走通了,好处很大的。 遇事才想着抱大腿是没用的,早点搞好关系,从小玩到大的交情才靠得住。 天家实也晓得权贵们的心思,非但乐见其成,更会主动替公主邀约年岁相仿的贵女入宫陪伴她,譬如此番七夕的乞巧祈福。 人活在世,必须懂得人情世故,公主更要自幼学着如何与贵女和宗妇打交道,多听多看多想,免得日后被人轻易的忽悠算计。 泰安公主向来贪嘴,因着皇后嫂嫂怀孕和坐月子,她沾了口福,日日都能蹭吃蹭喝,太后管都管不住。 即便已然胖成小肉球,她仍抵御不住美食的诱惑,每每吃完便后悔得嚎啕大哭,哭饿了却又再埋头苦吃。 直到阿娇出了月子,小泰安见得皇嫂身形没半点走样,依旧娇俏可人,再看着银镜中圆滚滚的自个,方才大彻大悟,决意痛改前非。 两个月来,她真是化悲愤为力量,非但管住了嘴,更是依照皇帝兄长的建议,四处活蹦乱跳,以图燃烧脂肪。 她确是瘦了不少,再度变得眉清目秀,腰肢纤细,可长乐宫和太寿宫皆被她闹腾得鸡飞狗跳,现下虽来了甘泉宫避暑,也没半分消停的。 长辈们拿她没办法,着实没精力陪她瞎折腾,也就只能为她挑些贵女作为玩伴了。 七夕之日,甘泉宫席开三处。 正殿处,太上皇和皇帝大开宫宴,召刘氏王侯和权贵们饮宴。 毕竟他们都跟了来,不少更是不远数千里入京朝贺,生生等到今日,不请顿饭着实说不过去。 偏殿处,太后和皇后主持了小刘沐的百日礼,太皇太后自也列席,亲王妃,公主和各世家宗妇皆来观礼,随后共盛宴。 后苑处,贵女们陪着泰安公主摆了桌案,祭拜婺女、乞巧祈福。 因着皆是年岁不大的少女,席面倒不是寻常的宫宴,而是近似后世的自助餐会,各式精美吃食皆摆在数十张长桌上,让贵女们随意取用。 近年来,此等源出大汉宫廷的宴会方式已为各世家广为接受,贵女们并不陌生,反倒觉得比寻常宫宴更自在些。 太后王怕小泰安应付不来,特意嘱咐阳信公主在偏殿观礼后,便来后苑教着小泰安如何与贵女们交际谈笑。 至于莽头莽脑的南宫公主就免了,自幼就阿娇和跋子两个闺蜜,会甚么交际? 若非出身尊贵,换了是寻常世家的贵女,早让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她不添乱惹祸,王这做母后的就该谢天谢地。 小刘沐的百日礼虽是由太后和皇后主持,但真正打理的自然是长秋詹事和长春詹事。 大长秋卓文君倒是轻省,皇后阿娇因感念近年多受她指点和辅佐,方坐稳后位,更得了不少贤名,特意让她也列席为宾客,而非是皇后属官的身份。 席间,阿娇更是频频举樽,向卓文君敬酒,瞧得各家宗妇既讶异又艳羡。 安西候夫人刘婧则是眸色暗沉,心中颇不是滋味。 秦立先前因西征立下大功,被赐爵列候,故若非朝官或军中将领,人多尊称他安西候,而非中垒校尉。 刘婧嫁给秦立后,自也就成了候府夫人,得以前来观礼。 她看得卓文君对皇后谦恭的态度,总觉得心里堵得慌,昔日那清高随性的文君先生,竟也这般趋炎附势。 何况卓文君已年过三旬,尚未觅得良人再嫁,生生在宫里耽误了大好年华,日后可不要孤独终老,真是白瞎那风华绝代的才貌。 着实可悲可怜! 刘婧用眼角余光扫了扫卓文君,视线又不经意的掠过满脸得色的皇后陈阿娇,抬起袍袖掩面,仰头饮尽酒樽中的果酿。 坐在侧席的王嫣见状,好意提醒道:“婧儿姐,这果酿后劲大,可别喝太急。” 按理说,王嫣是尚未成婚的贵女,本不会得了请柬来观礼的。 但事有例外,且不说王嫣是内史王轩府中嫡长女,光是她未来的夫婿陈诚背景就够硬。 两人自幼就定了亲,皇帝还特意下旨赐婚,本是打算今岁春季便正婚,岂料撞上两位亲王正婚。 陈诚出身少府陈氏,现今又是少府丞,要参与操办亲王正婚的筹备事宜,反倒把自个的婚事耽搁下了。陈氏为显出对王嫣的看重,也没打算仓促应付,便将婚期延到秋祭之后,再大肆操办。 天家感念少府陈氏多年的忠心,又为弥补陈诚和王嫣,便由太后下了懿旨,为王嫣赐爵乡君,皇后又赏下不少联合制衣的份子。 因而王嫣今日乃是以乡君的身份前来观礼,倒非寻常的贵女。 若撇去侯府夫人的身份,无女爵在身的刘婧,还真不如王嫣地位高,也坐不得王嫣的上席。 刘婧微是偏头看了看王嫣,缓缓颌首,却没说话。 王嫣有些愣怔,只觉婧儿姐近来心思有些重,且与她愈发疏远,再不似昔日般无话不谈了。 她虽心下失落,却也不愿深究。 王嫣毕竟出身世家大族,无论父族还是母族皆是权贵豪门,未来更要将入少府陈氏,乃是刘氏皇族最信重的累世家臣,是最为坚定的保皇派。 刘婧嫁入的秦氏则在汉军中拥有极大的威望,其祖父刘舍在朝为官多年,门人子弟众多,即便已卸任了御史大夫,但对大汉朝堂仍有不小的影响力。 用后世的说法,秦氏和刘舍一族乃是既得利益者,自是坚定的站在保守派阵营里。 王嫣和刘婧虽是发小闺蜜,但出嫁后的立场必是不同的,着实不宜私交过密。 她们都是世家嫡女,对此自然都有清醒的认知,心中是无奈,是不甘,还是有其它心思,就只有自身知晓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挖掘藏宝 今岁三伏,大汉权贵齐聚渭北时,囤驻在长安东边霸上大营的两万虎贲卫却悄然挥师出营。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卫尉公孙贺领万名羽林卫,殿内中郎将仓素领所部三千郎卫,皆趁夜从未央宫南的西安门出城,下得龙首塬,绕到城东与虎贲卫汇合。 汉军最精锐的三万余骑皆备双马,昼夜兼程,东出函谷关。 抵河南,下南阳,渡汉水,直奔南郡。 短短十日,汉骑绕行两千余里,抵达南郡的郡治江陵后,仓素即执天子圣旨,着南郡都尉率郡兵前往秭归县,封锁各处道路。 虎贲校尉马屿则率两万虎贲卫封秭归城,城内官民皆不得踏出半步。 公孙贺领万名羽林卫,在羽林左监齐山的引领下,以迅雷之势围剿位于秭归县郊的复氏全族,即传自项声的秭归项氏,以项复为首的项氏余孽。 齐山化名孔山,以南阳孔家子弟的身份与秭归项氏周旋,至今已整整七年。 七年来,多少昔日的羽林袍泽都已官居高位,甚至位列诸卿,齐山却只扮做商贾世家的子弟往来于秭归和宛城之间,远离了战火烽烟,也便失去了加官进爵的大好机遇。 非止是他,还有追随他的百余羽林卫,更是昼夜警惕,轮番监控着秭归项氏的动向。 皇天不负有心人,项复终是在半月前入荆山,偷偷取出部分项王藏宝,打算用以向齐山购买最新式的兵械。 近年来,朝廷着大农府对各地铁业进行整合,也带动着民间冶铁工艺的不断提高。 南阳孔氏的冶炼作坊获得了部分少府提供的合金冶炼配方及锻造工艺,更接到为部分边军打造新兵械的大生意。 毕竟少府诸冶监的冶炼作坊有限,光是为九万禁军和京畿的五大骑营打造军备都忙不过来,三十万边军的换装只能交由民间冶炼。 用后世的说法,蜀郡卓氏和南阳孔氏实则已算得上为朝廷效力的皇商。 齐山近年以孔氏子弟的身份,向秭归项氏走私了不少兵械,今岁更是连钢制军弩这等汉军最精良的军备都运来不少。 要价自然很高,若说走私刀剑枪戟是枭首夷族之罪,对于朝廷最不容许民间存有的强力军弩,胆敢走私者,查出来就是株连九族,杀得鸡犬不留。 如同向外族走私,出售精铁和盔甲,虽皆是死罪,但连坐的范围却大是不同。 若齐山真是孔氏子弟,这事查出来,别说南阳孔氏要夷族,便连朝堂上的大农丞孔仅都得死。 一把钢构的军弩,外带一匣菱形箭头的钢矢,开价十万钱,合十斤黄金。 这批钢制军弩其实并非南阳孔氏打造,而是皇帝刘彻特意暗中着人调拨给齐山的,就是用来做诱饵。 项复果然上钩,他与“孔山”打了七年交道,对其很是信任,毕竟过往的诸多交易若泄露出去,南阳孔氏必被全族夷灭。 他想不到自个是被大汉皇帝算计着,自然觉得秭归项氏和南阳孔氏是在同一条船上了。 验看过那批军弩,项复就决意要将之买到手。 连弩带矢开价十万钱,虽是贵了些,却是物有所值,毕竟“孔山”也冒着极大的风险。 首批千把军弩,总价亿钱,秭归县郊的复府里可没存着这么些活钱,“孔山”还明言,若是这笔买卖做得好,日后还会陆续多运几批来,不过得先付些定钱,还要抓紧些,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项复压根没还价,开口就定下万把劲弩,随后便趁夜领着最信重的嫡系子弟前往荆山,启出部分项王藏宝。 他的所作所为自是被早有预料的羽林卫看在眼里,顺藤摸瓜的查探清楚了项王藏宝的位置,果是在荆山内,楚国古都丹阳的废址附近。 齐山闻讯,亲自前往荆山确认,果是探到藏宝所在,却也没敢再深挖。 昔年西楚项氏崛起得快,败亡得更快,项声与项佗作为西楚霸王项羽的最信重的族弟,预见败局已定,便是暗中谋划。 项佗诈做降汉,布下以项家骨血取代刘氏后裔的百年毒计;项声则是诈死,改名换姓创立了秭归复氏,在此守护项王藏宝,以图日后伺机复起。 然因事发仓促,西楚霸王昔年从秦宫掠夺的珍宝数量太多,为避人耳目,压根来不及好生处置,除了最贵重的那批珍宝,其余的皆是匆匆掩埋。 齐山和羽林卫在周围挖掘了数处地点,真是彻底惊呆了,不用再挖,也能猜到脚下的土坡乃至周边的诸多土坡全是宝物堆砌而成,只是稍稍盖上封土罢了。 他们匆匆放飞鹞鹰,给远在长安城的皇帝陛下传去密信。 这事太大,稍微耽搁片刻,都怕惹得陛下猜疑。 不是陛下多疑,实在是财帛动人心,便连齐山这等意志坚定,忠君爱国的军中遗孤都忍不吞咽口水。 秦皇横扫**,从全天下搜刮的惊天宝藏,西楚霸王昔年动用三十万大军,整整花费三十日都没搬完,此时却皆被他们踩在脚下。 这是要疯啊? 刘彻收到鹞鹰传讯,虽也欣喜万分,却还不至为之癫狂。 身为大汉皇帝,全天下都是他的,再多的珍宝也没有太大意义,社会实体物资才是他真正在意的。 现实世界不是后世的小白历史文,挖出大笔宝藏就能让百姓家家丰衣足食,总体社会资源不变,粮食没变多,衣裳也没变多,金银珠玉有甚么用? 短期内向大汉市面投入过量黄金或大钱,只会造成货币贬值和物价飞涨,反倒会害得百姓食不果腹。 这批宝藏挖出来后,奇珍异宝皆会运往少府内库好生珍藏,没收藏价值的金银制品则运到国库,着大农府的冶监尽数回炉重铸,作为金锭银锭存起来,为日后发行纸币作为货币储备,以便实行金本位和银本位的双挂钩制。 与金银脱钩的纸币发行就是耍流氓,若日后出个昏君,滥发纸币敛财,那就全特么是废纸。 后世的美帝有全世界为它们买单,大汉现下只能靠自己,若是乱玩金融游戏,迟早玩完! 总之这项王藏宝短期内是不会流入大汉市面的,不管臣民是否闻得风声,刘彻就打定主意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是刘彻贪婪,想独吞重宝,整个大汉都是他的,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珍宝,有甚么用么? 高度决定眼界,眼界则决定格局,很多人是想不明白的,就不费笔墨多写了。 齐山领着部属在此布局多年,将秭归项氏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 秭归项氏耗费七十载,暗中豢养的私兵,深山密林的山贼,大江沿岸的水匪,数日内尽皆被羽林卫剿得干干净净。 秭归城内,虎贲卫执着百余张画像,挨家挨户的查,大肆搜捕项氏余孽。 城中百姓闻得朝廷在缉拿逆贼,出乎意料的配合,毕竟近年百姓生活愈发有盼头,真不愿见得再有人兴兵造反,活生生将这大好的日子弄坏了。 百姓虽不能出城,但秭归县令得了郡府的政令,开官仓取粮,四处开粥棚向百姓赠饭施粥,家在城外的也暂时找地方将其安置,倒是没闹出甚么民怨。 虎贲卫是有备而来,又有齐山的部属协助,搜城的进度很快,小小的秭归城用两日光景就搜遍了,该抓的项氏余孽也抓得七七八八,剩下些小鱼小虾的也没必要再理会。 因事发仓促,项氏余孽不可能尽数聚集等着被擒拿,皇帝陛下特意言明,除却项氏嫡系血脉,旁的抓不到就算了,一网打尽显是不可能,兴师动众毕竟太过扰民,不划算的。 殿内中郎将仓素早领着三千郎卫抵达荆山,将大片山林都圈禁起来,昼夜派兵巡视。 羽林卫和虎贲卫清剿完项氏余孽及其党羽,便也聚集到荆山的项王藏宝处,大农令东郭咸阳和少府卿陈煌也早已领着诸多亲信辅官赶到,边指派人手挖掘藏宝,边是清点造册。 该收归国库的,大农府属官让虎贲卫帮着逐批运走;该归皇帝的,少府属官则交由羽林卫直接送回未央宫的内库珍藏。 虎贲卫和羽林卫虽皆是精锐骑兵,又备了双马载运,但没两三月光景,怕也是转运不完。 虎贲和羽林的将士们在不断搬运着价值连城的珍宝,他们的主掌仆射却是眉宇紧皱,面色皆颇为沉凝。 皇帝陛下曾特意交代,旁的珍宝都不重要,泰阿之剑和隋候之珠得找回来。 这两件稀世之宝与传国玉玺并称秦宫三宝,毫不夸张的说,所有的项王藏宝加起来,其价值都抵不过秦宫三宝,或者说秦宫三宝的价值压根无法估量。 “项复还不肯招供么?” 殿内中郎将仓素望向齐山,昔年他们两人分别任羽林右监和左监,彼此甚是熟识,晓得对方皆不喜废话。 “他明知必死无疑,怕是不会招的。” 齐山面色凝重,泰阿之剑和隋候之珠不是寻常宝物,昔年绝不会被随意掩埋,必是被好生藏起来了,项复若不招供,找起来免不得麻烦,或许还未必能找到。 公孙贺出言道:“将项氏子弟尽数绑到他面前,逐一活剐,如何?” 齐山微是迟疑,沉吟道:“或可一试。” 仓素皱眉道:“事关重大,需得万无一失。你既与秭归项氏周旋多年,应知晓项复最疼爱的子孙,将他们留到最后,先从他最不在意的项氏子弟剐起,看他能撑到何时。” 公孙贺颌首认同道:“好在吾有先见之明,带了不少羽林医官,可保剐而不死,让项复老贼听着他们的哀嚎求告,或有奇效。” 虎贲校尉马屿看着眼前这三个出身羽林卫的魔头,只觉头皮发麻,心道好在他执掌的虎贲卫没有这等狠角色。 第四百一十四章 组建暗卫 过得末伏,离处暑还有段时日,暑气未消,长安城依旧闷热异常。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三伏休朝期结束,刘彻这做皇帝的需得回返未央宫,处理国政,然因小刘沐受不得热,只能让皇后阿娇带着他暂时留在甘泉宫,待天候转凉再和长辈们一道回返长安。 刘彻倒也乐得耳根清静些时日,咋咋呼呼的傻婆娘外加终日干嚎的大嗓门儿子,都不好伺候的。 荆山的项王藏宝尚未挖掘完,但羽林左监齐山已提早回返长安,亲自给皇帝陛下带来了坏消息。 宣室殿内,刘彻阅看过秭归项氏家主项复的供状,微是皱眉,出言问道:“可信么?” “回陛下,卫尉和殿内中郎将亦参与了问供,各种手段都使遍了,应是可信的。” 齐山满脸羞惭之色,噗通跪倒在地,顿首请罪道:“臣有负陛下重托,无法寻回泰阿之剑和隋候之珠,万死难赎其罪,还请陛下赐死!” 刘彻厉声呵斥道:“起来!” 齐山闻言,忙是拎着下襟迅速起身,垂着头听候陛下发落。 “昔年你是羽林卫中最出色的将领,羽林仆射公孙贺乃世家出身,羽林右监仓素乃从虎贲卫迁调的军法官,是为良家子,羽林卫的众多军中遗孤里,就数你齐山最为出类拔萃,故得出任羽林左监。 你也从未让朕失望过,河朔之地,雍凉之地乃至河西走廊,皆是你最先率部探路测绘,昔年朝廷兵发河朔,与匈奴右部血战关塞,击溃塞外羌骑,你亦屡屡立下大功。 如此种种,朕皆记得清清楚楚,从未忘却!” 刘彻面色稍霁,缓声道:“你若非改换身份,与秭归项氏周旋整整七年,现下应已更是战功赫赫,得以加官进爵,位列诸卿。” “陛下于臣有活命大恩,若非有陛下,有羽林卫,臣早已饿死街头,为陛下效忠乃是臣之本分,从不敢居功。此番有负圣恩,臣着实无颜面对陛下。” 齐山既是感念陛下恩情却又更是自责,他深知陛下之所以迟迟不对秭归项氏出手,就是为保万全,想取回意义重大的泰阿剑,至于隋候珠倒还在其次。 “你确是有负朕的冀望,倒非因任务失败,而是今日的表现!” 刘彻剑眉倒竖,沉声教训道:“朕犹记昔年创立羽林卫时,就与你等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除却父母长辈,便是天地都不跪。你我虽为君臣,但你是我最信重之人,拜而不跪的规矩,都忘却了么?” 汉人行拜虽也有双膝着地的跪拜礼,但和下跪是有区别的,正襟敛裳,直身屈膝,缓下地。顿首时,扶冠前倾,仍是直身,额头触地。 近似先正襟危坐,再俯身下拜,和直接下跪压根是两码事,基本没甚么屈辱性质,更不会似齐山先前下跪时双膝着地发出那般大的声响。 天子逢得节庆,登门拜谒师长及元老重臣时,也会作揖乃至见拜,以示敬重,这正是后世华夏子孙长久遗失的礼教乃至尊严,其实也不全是满清鞑子的错,就不赘述了。 “陛下……” 齐山为人向来冷静自持,此时却也不禁鼻头微酸,万千言语哽在喉头,却是再说不出半个字,只得缓缓下拜,重重顿首。 刘彻见状,方是敛了怒意,举步近前,弯腰伸手将他扶了起来,随即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确是极为看重齐山,否则昔年就不会屡屡委以重任。 羽林卫和虎贲卫培养出的诸多将领中,与齐山同样忠心耿耿的或许不少,但智计谋略比齐山高的,现下还真是找不到。 与主掌羽林卫的公孙贺不同,齐山是真正站上第一线的羽林将官,仓素,赵立,李松,论谋略和心计其实都无法与齐山比肩。 齐山,是刘彻亲手培养和拔擢的,初入羽林时不过十来岁,现今也才正值弱冠之年。 七年的潜伏,是沉潜,也是磨砺。 他昔年功劳太大,少年得志多浮躁,然在这七年间,他没有半分懈怠,不显丝毫怨忿,日日坚持习武锻炼,但有闲暇还不忘研习兵法谋略。 如此种种,刘彻虽远在长安,却是通过旁的眼线尽数知悉。 泰阿剑和隋候珠固然宝贵,但比起社稷的栋梁之才,还是忠心耿耿的,自然是人才更重要些。 “你既已回京复命,就无需再度前往秭归,给你原本的部属传令,让他们继续协从卫尉公孙贺处置项王藏宝即可。” 刘彻心中早有想法,不加思索道:“你稍作准备后,便可前往公府册薄,出任郎中丞。” “陛下,这……” 齐山闻言,满脸讶异之色,他徒耗七年光景却没能为陛下寻回泰阿剑,本想着要以死谢罪了,却没想到陛下却再度委以重任。 郎中丞,为郎中令的首席辅官,秩俸千石,虽略低于三大中郎将的比二千石,但依照往例,郎中丞继任郎中令的机会是比诸位中郎将更大的,因其职守更为全面,虽名为辅官,实是备位。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任的郎中令吴成乃是太上皇刘启留下的,年岁也不小了。 随着卫尉张肃,御史大夫刘舍,宗正卿刘通,太仆卿石奋等元老重臣接连告老致仕,丞相袁盎也有意让位,只待新任的御史大夫曹栾这“副相”进一步把稳政局。 曹栾从大农令升任御史大夫本就为“镀金深造”,他上任后几乎没弹劾过甚么王侯权贵,更遑论纠正帝皇之错,日日都忙着协理袁盎,进而接掌国政。 大汉群臣皆是心知肚明,皇帝陛下现今已坐稳帝位,朝堂稳固,必是要将三公九卿乃至禁军将领皆替换成他信重的大臣。 齐山何等聪慧,自能听出陛下让他出任郎中丞是甚么意思,这等信重着实让他惶恐不已。 郎中令,不但位列九卿,更可视为内朝官之首,无疑是皇帝最信重的近臣。 刘彻见他瞠目结舌的模样,微是扬眉道:“怎的,担不起这等重任么?” 齐山躬身道:“陛下,臣乃戴罪之身,着实无颜忝居高位啊。” “既知是戴罪之身,就更应想着如何戴罪立功。” 刘彻摆摆手,肃容道:“朕着你出任郎中丞,也不是为让你拿着高官厚禄,轻省度日的,尚有要事需你着手去办。” 齐山也知陛下向来不喜虚言造作,忙是道:“还请陛下示下,臣必竭心尽力,再不负陛下冀望。” “仍是关乎泰阿剑与隋候珠之事,其实早在你返京复命前,朕已料想到此事不会顺遂了。” 刘彻缓步行至御案前,从案上诸多书册中抽出封密函,转身递给齐山阅看,缓声道:“依着项复供状,昔年西楚霸王项籍败亡前,其族弟项佗和项声为图日后复起,共同谋划了长远的布局。项声虽隐姓埋名守护项王藏宝,但泰阿剑和隋候珠却被项佗带走,应是有旁的谋算才是。” 项佗针对刘氏皇族布下那等鹊巢鸠占的百年毒计,用心不可谓不毒,谋略不可谓不深。 如此擅于阴私算计,布局深远之人,拿着泰阿剑和隋候珠此等国之重宝,只怕不是为了拿来赏玩的。 然以平皋候府为首的项佗余孽已屠戮殆尽,项佗之子平皋候刘远(项远)纵火焚身,其嗣子刘光挥剑自戮,线索算是彻底断了。 齐山执着密函阅看,见得虽是羽林卫呈报消息的寻常形制,但内容着实让人惊骇。 依密函所述,关中各地近来多有坊间谣传,是曰:隋珠现,光耀九州;泰阿出,倒悬日月;刘氏起市井,窃国得为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陛下,此事着实太过蹊跷,臣等剿灭秭归项氏,挖掘项王藏宝不过月余光景,坊间百姓便风闻隋候珠和泰阿剑现世,只怕也是项氏余孽所为啊。” 齐山不禁眉宇紧锁,这等谣言分明就是鼓动百姓造反,但却又似不那么简单。 现下大汉百姓安居乐业,朝堂更是政局稳固,皇帝陛下紧握兵权,别说拿着泰阿剑和隋候珠,便是加上传国玉玺,怕也召集不到甚么人跟着造反的。 违逆大势,无异以卵击石,非但智者不为,愚者只怕也没那胆子。 “你不觉着有趣得紧么?” 刘彻微阖眼睑,轻声喟叹道:“项佗果不亏是楚项最杰出的谋主,已然故去五十载,留下的诸般后手竟还能搅乱一池春水,若昔年西楚霸王项籍有他的三分智计,这万里河山怕也不会落到我刘氏手中。” 齐山可不敢妄议天家之事,这事皇帝自个说说可以,他身为人臣可不敢出言置喙,太犯忌讳了。 刘彻默然片刻,突是出言问道:“你觉着这泰阿剑和隋候珠现今在何人手里?” 齐山为难道:“还请陛下恕臣骛钝,一时间尚摸不着头绪。” 刘彻倒没怪罪他,毕竟自个也是苦思多日,仍没彻底想透彻。 他又是问道:“推己及人,若你是项佗,会将这两件宝物交给何人,方能有所收效?” 齐山皱眉苦思,带着几分迟疑沉吟道:“臣着实想不出项佗的谋算,但臣若是现今的项氏余孽,见得平皋项氏和秭归项氏皆被剿灭,自身则握有这宝物,绝不会轻易泄露,更不会四处放出风声,除非……此举真能引发大乱,甚或让某些人生出造反之心。” 刘彻微是颌首,意味深长道:“造反之心……是本就心存反意,还是被逼到不得不反,这岂不是很有趣么?” 齐山不解其言外之意,颇有些茫然。 刘彻也没多作解释,笑着嘱咐道:“你出任郎中丞后,尽速挑选羽林精锐,组建一支隐秘部曲,暗中搜集各大世家的动向和情报,谓之暗卫。该如何筹组和统御,朕昔年曾仔细教过你的,应还记得吧?” 齐山目光熠熠,躬身应诺。 第四百一十五章 隋珠惊现 待到八月末,项王藏宝才尽数挖掘和转运完毕,所耗的时日远比预计要长不少。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些珍宝不但数量庞大,更有不少是昔年项羽率部从秦皇的骊山大墓盗掘的,乃殉葬品,且多为帝皇形制的器物。 少府内库早是摆满,只得在未央宫里大兴土木,增建更多的库房。 刘彻颇是孝顺,给皇祖母和父皇母后都孝敬了大批珍宝,汉人向来不忌讳在生前为自个操办身后事,三位长辈的陵墓更是早已完工,想提前往里头运陪葬品也是可以的。 作为穿越众,刘彻自身对陪葬品是不太在意的,反正若干年后总会被不肖子孙挖出来展览,多埋些能千年不腐的珍宝也好,免得如后世般许多珍宝都在乱世被毁掉了。 到得二十一世纪,华夏政府还没挖掘秦始皇陵,刘彻认为是极为正确的,那是老祖宗留下的最后一点好东西,若再轻易糟践,会被后人戳着脊梁骨吐唾沫的。 这般大的动静,压根瞒不住大汉臣民,刘彻本也没打算隐瞒。 大汉权贵们虽是眼馋不已,却也是识趣得紧,没人跳出来闹腾,楚项历来是大汉天家的忌讳,项王藏宝如何处置也由不得他们出言置喙。 妄图分一杯羹? 不要命么? 甚么泰阿剑和隋候珠现世,要江山易主之说,在大汉群臣听来更是无稽之谈,朗朗乾坤下,一柄剑一颗珠子就想倒悬日月,晃动乾坤,那真是白日见鬼了。 若真有这等神威,暴秦当初就不会二世而亡。 大汉百姓也不傻,没有跟着散播这等大逆不道,又毫不可信的谣言,更有不少百姓还主动协助各郡县府卒,举报和擒拿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传谣者。 短短月余光景,那些坊间传言便彻底销声匿迹了。 然各地官府抓到的不是地痞无赖,就是愚钝的长舌妇,难以追溯到真正的造谣主谋。 刘彻倒是早有预料,反是觉得愈发有趣,就想看看已然穷途末路的项氏余孽还有甚么后手。 岂料等到秋分,仍是朝野清平,甚么动静都没有,难免显得虎头蛇尾,让刘彻分外觉着无趣。 八月三十,刘彻率群臣西郊迎秋,行了秋祭大典。 少府丞陈诚和内史王轩的嫡女王嫣的正婚礼,特意选在九九重阳之日,倒是鲜见得紧。 然也是没办法,两人的婚事拖了又拖,既要选在秋祭后,又要赶在少府每岁向百姓收取山海地泽的税赋前,陈诚这近年愈发忙碌的少府丞才能稍有闲暇。 少府陈氏继承人与内史嫡女的正婚,场面自是极为盛大,宫里几大巨头感念陈氏数代忠心事君,赏赐皆是大手笔,直教旁人艳羡不已。 各世家也纷纷登门道贺,送上厚厚的贺礼,借机好生巴结少府陈氏。 少府非但为天家掌山海地泽租赋,其管辖的产业更遍布大汉各郡县,虽说是不与民争利,但近年如石油工坊和冶炼工坊等诸多大产业,少府可都是拿着大头的。 四大商团都免不得和少府打交道,且是多有所求,更遑论各世家大族,他们的族业要兴盛牟利,还得抱紧少府的大粗腿。 陈诚前程似锦,又得偿夙愿,迎娶了青梅竹马的美人儿,自是乐得合不拢嘴。 行过各项婚仪,同牢合卺后,又入室替王嫣脱缨结发,便出得厅堂应酬诸多宾客。 待得喜宴结束,宾客散去,他已是微醺。 陈诚正待回室洞房,行那苦短**,却是被侍奉祖父陈俞多年的家老搀住,硬是架着他前往后院的书房。 陈诚只道祖父又要嗦,叮嘱他好生善待王嫣,不禁撇着嘴,颇是不以为然。 依着王嫣那脾性,岂是会轻易吃亏的,他可不得当小姑奶奶伺候着,祖父真真多余操心,有那闲功夫还不如担心自家孙子夫纲不振的好。 他凭白被自家祖父耽误好事,心下腹诽不已,然而入得书房,见得里头长身而立的三位长辈,他的酒意立马散去大半。 祖父陈俞,叔父少府卿陈煌,岳父内史王轩,三人皆是面色凝重,更蕴着些许惶惑之色。 陈诚虽不知发生何事,但见得岳父大人也来了,就晓得只怕是真有要事,否则依照习俗,儿女正婚之日,女方长辈可不会前来登门。 陈诚正欲见礼,陈俞却是出言摒退家老,让他掩上房门。 “你可识得此物?” 陈俞不待陈诚发问,将桌案上的那方紫檀木匣缓缓掀开盖子。 “这……” 陈诚放眼看去,只见那木匣内有颗拳头大的圆润宝珠,在灯火映照和玄色丝绒的衬托下,耀着皎洁的银白色光晕,如晶莹之烛,又如海上明月。 陈诚作为少府陈氏继承人,自幼见识过不少奇珍异宝,做了少府丞后更是时常出入皇帝私库,便连传国玉玺他都见皇帝用过多次。 这宝珠他只需扫一眼,便认定非是雕琢研磨而成,乃浑然天成,且质地非是带有纹理的宝石,而是通体纯白无暇,比最顶级的南珠品相更胜数筹,最难得的是竟有拳头大小。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此等宝珠,少府内库里最珍贵的宝珠与之放在一处,也无疑是难与皓月争辉的萤火之光。 陈诚出身少府陈氏,对许多事情远比寻常世家子弟要敏锐得多,此时见得这宝珠,他非但没生出半分贪念,反是惊慌道:“祖父从何得来此等稀世奇珍,此物还是早早进献给陛下为好。” 他虽不晓得这宝珠的来历,但深知这等奇珍着实太烫手,倒不是说皇帝真会贪婪到硬抢,大汉天家的颜面还不至这般廉价,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皇帝不眼馋不代表旁的王侯权贵没念想。 “诶,若真能这般轻易就好了。” 陈俞重重叹息,面色凄惶道:“这正是秦宫三宝中,与传国玉玺和泰阿之剑齐名的隋候之珠!” 噗通! 陈诚酒后本就站得不太稳,听闻“隋侯之珠”四个字,他只觉两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 前些日子的谣言浮现脑海,隋珠现,光耀九州…… 隋侯之珠确是现世了,但出现在自个家中,这无异是要命的! 陈诚顾不得爬起来,舌头打结道:“祖父,这隋……隋珠,从……从何而来?” 陈俞摇头叹气,没出言答他。 陈诚又望向叔父陈煌,却也只见得一张默然沉凝的脸。 “诶,这隋珠乃是陈府家老将嫣儿的添妆清点入册时发现的,故少府公才将吾急召而来,商议对策。” 王轩面色哀戚的出言道,所谓的少府公乃是对陈俞的尊称,而非指现任的少府卿陈煌。 依风俗,女子出嫁之日,女性长辈或其手帕交会为其添妆送嫁。 王嫣的父族和母族皆是豪门显贵,今日送嫁的宗妇贵女着实太多,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女眷几乎来齐了,除却少数长辈赠予或尤为贵重礼物,旁的添妆无暇点算,也不宜当众清点。 直到送入陈府后,才逐一清点造册,再和早已送来的嫁妆一并归入王嫣的私库,是和陈府中馈的公库分开的,世家大族若是动了媳妇的嫁妆,传出去是要遭人耻笑的。 宗妇贵女送添妆时多是会附上份礼单,好歹让人知晓自个送了甚么。 偏生这隋珠没礼单,压根不晓得是谁送的。 “添妆?是谁如此恶毒,这分明就是蓄意构陷,欲将王氏和陈氏置于死地!” 陈诚缓缓起身,迈步行至桌案前,垂眸看着那隋珠,眯着眼睑阴恻恻道:“若此番侥幸脱难,我陈诚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出此人,将其全族屠个鸡犬不留!” 向来随和爽朗的他鲜少露出这般凶狠的神情,双眸泛着凛冽的杀意,便似之欲择人而噬的暴怒凶兽。 陈煌缓声道:“现下无暇说这些,还是想想如何应对才好。” “还能如何应对,此隋珠既是吾妻的添妆,便与两家长辈皆扯不上甚么关系,我陈诚自当即携此珠入宫,连夜求见陛下。” 陈诚平日虽稍显惫懒无赖,但在关键之时却彻底展现出世家大族继承人应有的魄力和胆识。 他得尽可能扛下此事,让陈氏和王氏尽量少受些波及,只要两家不倒,日后再赢回天家信重,依旧能东山再起。 “此事出自我王轩府上,岂能拖累陈氏?本官只会去向陛下请罪,顶多是惹得陛下猜忌,贬谪偏远他乡罢了。你日后照顾好嫣儿便是,务必要好生善待她。” 王轩出言劝阻道,他堂堂七尺男儿,官居内史,位列诸卿,若要让女婿去将罪责揽下,日后有何颜面再见妻女? “贤侄不必劝他,我陈氏不是甚么文臣世家,也非军武起家,却世代忝居高位,盖因向来忠心事君,又蒙历代天子信重,方得累世荣华。天家对我陈氏如此信重,我陈氏亦当深信天家会明察此事,还我陈氏清白。 此隋珠虽是孙媳妇的添妆,但摆明是想构陷我少府陈氏,你王氏和孙媳妇反是受了牵累,若我陈氏不担下罪责,日后谁还愿将府中贵女嫁于陈氏子弟?” 陈俞看着眼前的嫡长孙,浑浊的老眼中满是赞许之色,复又道:“你稍事梳洗,换上朝服便携隋珠入宫求见陛下,我等在此待你回府。” 第四百一十六章 珠赠娇妻 汉人正婚,多选在昏时行礼,谓之婚,盖因黄昏为示阳下阴之际,阴阳相交之时。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行过婚仪则宴客,待得宾客散尽时便是入夜,陈诚进宫求见皇帝时,已然是夜半子时。 有道是春困秋乏,酷热的夏季渐渐远去,长安九月最是好眠,刘彻这皇帝自也早早搂着婆娘上榻,**过后便是餍足的睡下。 若非隔日恰逢休沐,无需上早朝,刘彻还真不愿从御榻上爬起来,离了软乎乎香喷喷的婆娘,去见陈诚那厮。 懒得顾及甚么规矩礼法,他让近侍宦官引陈诚入长秋宫的偏殿书室觐见,自个则光脚拖着木屐,呱唧呱唧的往书室行去。 陈诚入得书室,只见得皇帝陛下散着墨发,胡乱披着轻薄丝袍,脖子上更有不少可疑的红痕。 他虽是今日方迎娶王嫣,但年岁已不小,寻常世家子弟该懂的,该做的,可是半点没落下,自能瞧出皇帝陛下是在何等情形下被唤醒的。 推己及人,换作是他在辛苦耕作后,正心满意足的酣睡,却被人扰了清梦,心情怕也好不了。 他不禁咽了咽唾沫,脊背直冒冷汗,颤着双腿上前见礼。 “大半夜的,你这厮不搂着美娇娘洞房,入宫求见作甚?” 刘彻毫无仪态的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没好气道:“莫不成在新婚之夜方知自身男风不振,索性自暴自弃,打定主意要净了子孙根,入宫做宦官么?” “……” 陈诚虽晓得陛下在说笑,但还是觉着胯下一凉,忙是缓缓下拜,跪伏在地,哀声道:“陛下,臣今夜入宫惊扰陛下,实乃是遇着天大的难事,来请陛下圣断!” “哦,甚么难事,说来听听。” 刘彻微是扬眉,稍稍敛了惫懒神色,能让刚与王氏联姻的少府陈氏都感到为难,逼得陈诚在新婚之夜抛了新妇枯守婚房,非得入宫面圣,只怕还真是大事。 “陛下,此事不便……” 陈诚直起上半身,瞧了瞧书室内的内侍和掌灯宫婢,欲言又止道。 刘彻自是会意,摆手将宫人尽数摒退到,让他们从外头将门扉掩上。 门户闭合前,守候在外的近卫死士冷眼扫了扫陈诚,觉着他这细胳膊细腿的确是刺杀不了皇帝陛下,也就没出言劝阻。 “说吧!” 刘彻见得陈诚神秘兮兮的模样,愈发来了兴致。 “陛下请看!” 陈诚忙是从胸前的衣襟中掏出用丝绒包裹着的隋侯之珠,双手捧着呈给陛下过目。 他压根就没敢带着那紫檀木匣入宫,盖因任何人趁夜入宫面圣,皆是要仔细搜身的,他这少府丞也不例外,这隋珠揣在怀襟里还能勉强应付过去,若带个大木匣就得细细查验是否有藏着凶器的夹层。 这隋珠着实太过招眼,在进献给陛下前,还是尽量少让旁人瞧见为好。 “这是……” 刘彻举步近前,伸手抓起那拳头大的光润宝珠,只觉睡意顿消。 两世为人,他着实见过不少稀世珍宝,后世各大博物院展出的甚么夜明珠或汉宫内库珍藏的大批宝珠,都难以与眼前此珠媲美。 浑然天成,其质其美,无需雕琢,更无需饰以银黄,盖因俗物不足以饰之。 似此等宝珠,不管镶嵌到何处,都是糟蹋。 后世英女王皇冠上镶着的那颗大钻石,虽是价值连城,其实俗气得紧,也不知为何有众多华夏子民对欧洲王室艳羡推崇,真真俗不可耐啊。 陈诚语带忐忑道:“陛下,这正是隋候之珠。” 即便陈诚不提这名头,刘彻也已是猜到了。 等了这么些时日,终是等到隋珠现世,事情愈发的有趣了。 他微是颌首,饶有兴致的问道:“你从何处得来的?” 陈诚忙是凄声道:“回陛下,此物混在内子王嫣的送嫁添妆里,没附着礼单,必是有人蓄意栽赃,想要构陷微臣。恳求陛下明察,替臣做主啊!” 刘彻把玩着手里的隋珠,唇角微勾。 能在送嫁时,将这隋珠迅速放入王嫣的添妆里,还不露丝毫痕迹,除了她的随嫁侍婢,就唯有各大世家的宗妇和贵女。 王嫣的父族和母族皆是豪门显贵,有资格被请去为她送嫁的宗妇贵女们,出身可都不低,其背后的世家皆是在大汉排的上号的。 此举是栽赃陈氏和王氏,还是栽赃给各大世家,让刘彻这皇帝心怀猜忌,还有待斟酌啊。 项佗那厮留下的后手,应不止这般简单,毕竟还有更为重要的泰阿剑啊。 刘彻笑而不语,沉默良久,陈诚心下惶惑不安,面色更是惨白。 “就只有隋候之珠?” 刘彻回过神来,瞧着他那畏畏缩缩的模样,颇是恶趣味的出言打趣道:“泰阿剑呢?莫不是被你匿下,想着将来倒悬日月,改天换地不成?” “陛下明鉴,臣万万不敢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举啊!” 陈诚正自惶恐,也没听出刘彻是在说笑,险些吓尿了,忙是拜伏顿首,慌乱道:“确是只见得这隋珠,泰阿剑并未出现啊!” “嗯,既是如此,这隋珠就权当抵了你自幼在太子府蹭吃蹭喝的开销,朕也不与你再多算利钱了。” 刘彻摆了摆手,就跟驱赶苍蝇似的,打着哈欠道:“你快些出宫回府,**苦短,且搂着自家婆娘快活去吧。” “啊……” 陈诚讶异直起身子,抬头望向皇帝陛下,压根不敢相信自个的耳朵。 刘彻谑笑道:“怎的,还要朕送送你?” “微臣不敢,微臣告退!” 陈诚的脑子终是转过弯来,如闻大赦的慌忙起身后,便是躬身告退。 刘彻微是颌首:“嗯,日后再遇着这等稀世珍宝,记得再来进献,多多益善。” “……” 陈诚额角冒汗,应诺着趋步而退,转身轻启门扉后,便是逃难似的大步离去。 刘彻回了内寝,见得阿娇躺在御榻上睡得香甜,还哼哼唧唧的梦呓。 他却没了睡意,想着夫妻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便坐到榻沿上,极为无良的捏着自家婆娘娇俏的小鼻子,生生把她弄醒了。 阿娇是个暴脾气,本就被刘彻折腾了半宿,刚睡熟又被吵醒,自是火冒三丈,也不管他是甚么狗屁皇帝,张牙舞爪就要扑到他身上厮咬。 刘彻早有预料,起身而退,离着御榻数步,单手抛着那拳头大小的隋珠,不住对榻上的阿娇挤眉弄眼。 “哇!” 阿娇瞧见那隋珠,睡意顿消,双眸中已然没了怒火,而是泛着亮晶晶的光芒。 古往今来,大多女子都无法抵抗精美珠玉的诱惑,就如同西方传说中酷爱收集金币的恶龙。 刘彻出言调笑道:“此乃隋侯之珠,与传国玉玺齐名的国之重宝,想要么?” 他已细细看过这隋珠,不似甚么夜明珠般会有荧光效果,看质地也不似含有高辐射的物质,倒是可以放心把玩。 “隋候之珠?” 阿娇更是眼神大亮,想着刘彻有传国玉玺,她有隋候之珠,可不是相得益彰,意义非凡么? 她也晓得这隋珠乃是重宝,生恐刘彻只是说笑,不肯真的赐给她,瞬间便从先前的炸毛的母老虎,迅速转变成温驯的折耳猫,装着怯生生的小模样,软糯道:“陛下当真要赐给臣妾?” 刘彻谑笑道:“装甚么装?想要就说,若不想要,明日朕就拿去孝敬皇祖母了。” “要,怎的不要?” 阿娇闻言大急,忙是下榻,扑过来抢夺。 虽说皇祖母自幼对她颇是宠溺,但这隋珠可不是寻常珍宝,对她这皇后更是重要,还真舍不得让刘彻拿去孝敬皇祖母。 “天凉了,别冻着脚!” 刘彻见她光脚下地,忙是将隋珠给了她,又将她抱离地面,放回榻上,无奈道:“明知自个身子受不得寒,还总是这般胡乱闹腾。” 阿娇却恍若未闻,双手捧着隋珠,眉开眼笑的赏玩着。 刘彻瞧着她散乱的衣襟,看到那若隐若现的锁骨和大片雪白肌肤,不由咽了咽口水。 男人但凡开过荤,多是就再也欲壑难填了。 尤是刘彻正值男子需求最盛的年纪,先前又因阿娇怀孕生子加产后恢复,足足憋了年余,再度开荤没多久,又独自从甘泉宫回返长安城。 临近秋分,阿娇才带着小刘沐,随长辈们摆驾回京。 近日来,刘彻自是夜夜索求不止。 现下又是色心大动,便是眸色微深道:“隋珠乃国之重宝,朕可不能轻易给你。” 阿娇忙是缩手,将隋珠死死护在怀里,满含戒备的盯着刘彻,生恐他来抢。 刘彻瞧着她杏目圆瞪的小模样,更是欲火焚身,猛地翻身上榻,将这傻婆娘压在身下。 他俯下身子,咬着阿娇软滑的耳垂,低声道:“好生伺候朕,隋珠就给你,如何?” 阿娇的耳朵向来敏感,只觉浑身发软,红着俏脸轻轻哼了哼,便是欲拒还迎的与刘彻共赴巫山。 …… …… …… 三个省略号非是系统删文,而是作者经过数次教训,知道必会被删成省略号,索性偷懒不写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公卿更替 翌日,刘彻召来新任郎中丞齐山,将隋珠现世之事告知于他,却又特意叮嘱他不必遣暗卫清查昨日为王嫣送嫁添妆的女宾。m.x23us.com 齐山心思通透,晓得陛下愈是故作无事,在背后捣鬼的项氏余孽便会愈发焦虑,反倒更易露出马脚。 “陛下,现下知晓隋珠现世之人应是不多,少府陈氏更不敢泄露此事,不妨让暗卫到坊间查探,或许不久便又有新的谣传出现……” 齐山微是沉吟,躬身进谏道。 刘彻最欣赏齐山脑子灵活,颌首认同道:“不错,朕亦有此意,或许仍难抓到主谋,但项氏余孽及其党羽能杀一个是一个,将他们逼到穷途末路,其看其可敢拼死一搏?” “困兽犹斗,无疑以卵击石,徒增笑料耳。” 齐山对项氏余孽颇有怨念,清冷道。 自入得羽林卫,他几乎从未尝到失败的苦果,偏偏受陛下重托,与秭归项氏周旋七年,最终落得功败垂成,泰阿剑和隋候珠皆没能寻到。 这是他羽林生涯的污点,现今他官居郎中丞,又统领暗卫,自是时刻想着将项氏余孽从世间尽数抹去。 “呵呵,朕近来本就闲得慌,有人玩些把戏,倒也能瞧瞧乐子,消磨消磨时光。与人斗,着实是其乐无穷啊。” 刘彻见得齐山对项氏余孽似乎夹带有些许私愤,多少也能理解他的心思,倒是不担心他这聪明人会因公废私。 只要能寻回泰阿剑,项氏余孽剩下的那些小鱼小虾是死是活,抑是被齐山活剐或炮烙,刘彻都不在意。 后世历史的大汉没亡在项氏余孽手中,现今他治下的煌煌大汉就更不必担心了。 随后数日,事态的发展果是不出刘彻和齐山的预料。 朝臣们没人晓得隋珠现世,坊间倒是偶尔冒出些传闻,但也仅是零零碎碎的风闻,且很快便销声匿迹了,压根就没甚么人相信。 陈氏祖孙三人外加内史王轩虽知晓此事,却都不是蠢人,见得皇帝陛下权当并无此事,也就安下心来,就当做那日陈诚是给陛下进献了颗寻常的南珠。 皇后阿娇不知这隋珠从何而来,却听得刘彻说没人知晓他得了此珠,更是傻乎乎的反过来央着刘彻别宣扬出去。 隋珠难得,若是教太皇太后和太后知晓,虽不至眼馋到开口索要,但阿娇这做晚辈的也还真不好办。 就算她舍得献出来孝敬长辈,但外祖母和婆婆,进献给谁都颇是为难。 倒不如偷偷匿下,好生收藏,闷声得奇珍才是正理。 刘彻瞧着她那贼兮兮的模样,心道这傻婆娘也就这种时候才舍得动用她那点少得可怜的脑细胞,去耍些无伤大雅的小心眼。 他哭笑不得的点头应下,即便日后此事泄露,有项氏余孽做由头,皇祖母和母后想来也不会计较的。 于是乎,这隋珠就跟没出现过似的,别说甚么惊涛骇浪,便连半点涟漪都没搅起来。 岁月缓缓流逝,大汉朝野仍是清平祥和。 刘彻也没太将此事放在心上,若非齐山每隔数日就回报暗卫近期打探到的世家情讯,偶尔会带到数句项氏余孽,他或许早就忘了。 七年的磨砺,对齐山确有不小好处,愈发沉稳耐心。 他知晓陛下的心思后,便也没太过执着于迅速肃清项氏余孽,免得打草惊蛇,反倒真不利于寻回泰阿剑了。 何况他出任郎中丞后,除却秘密组建和训练暗卫,还要协理郎中令吴成。 皇帝已下旨,郎中令吴成现今统辖的千余死士,正式归入禁军编制,名曰内卫。 待吴成告老致仕,或迁调到太寿宫继续护卫太上皇刘启后,齐山最可能接任郎中令,到时他将统辖内卫和暗卫,这两千余精锐侍卫将成为数重禁军中的最上阶。 明面上,九千郎卫的兵权已由三大中郎将分去,然因着内卫和暗卫的建制,郎中令反倒更得皇帝陛下的信重了。 三大中郎将也没甚么不服气的,齐山昔年在羽林卫本就比他们资格老,比他们功劳大,现今准备接任郎中令,可不是甚么后来居上,不过是回到他原本的位置罢了。 大汉群臣见得新任中郎丞是个生面孔,还摆明是准备接任位列九卿的郎中令,自是讶异不已。 倒是太尉李广对齐山记忆犹新,不少早年与羽林卫打过交道的将领也认出了他,知晓他曾官居羽林左监,也就不吭气了。 看看昔年的羽林将官,卫尉卿,三大中郎将,再加上大批禁军将领,再多个郎中令也没甚么可惊讶的,毕竟羽林卫是天子亲手创建,且最为信重的亲卫军。 旁的朝臣们虽是不甘又出个弱冠之年的大卿,但也不敢出言置喙。 郎中令掌宿卫宫禁,皇帝信重谁就拔擢谁,就算选头獒犬出任,只要能让皇帝夜里睡得安心踏实,旁人就管不着。 若有世家权贵非要举荐自家侄子出任此职,皇帝反倒要猜忌他是否居心叵测了。 总之大汉朝堂官位很多,但有些位置是万万不可主动去争抢的。 汉六十八年,依大汉历法该年为闰年,且闰月鲜见的落在九月,意即九月和十月间,还夹着个闰九月。 闰九月十六,是为今岁立冬。 立冬乃贺谒师长耆老的日子,依照惯例,天子会赐群臣冬衣,矜恤孤寡。 四朝元老袁盎赶在立冬前夕,告老致仕,请辞去丞相之位。 皇帝刘彻欣然准允,感念其功在社稷,封了关内候,且迁光禄大夫,可入宫行走,主要还是方便他日后时常到太寿宫,陪着太上皇刘启追忆往昔的峥嵘岁月。 御史大夫曹栾顺理成章的接任丞相,接掌相印,做了百官之首。 他自是欣喜得紧,御史府的属官也是欢欣鼓舞,盖因曹栾任御史大夫本就是为接任丞相做准备,压根就没闲暇多管御史府的事务,闹得御史们很是憋屈,好久都没有弹劾王侯权贵了,嗓子痒得紧,笔杆子都快咬断了。 群臣们本以为皇帝陛下会再次举贤不避亲,将丞相司直张骞转调御史府,升任御史大夫,毕竟张骞近年在丞相府和御史府来回迁调,历练完整,可不就是为了今时今日么? 皇帝刘彻的作法却大出群臣预料,新任的御史大夫竟是直不疑。 直不疑历任太中大夫,光禄大夫,太子少傅……还有个可有可无的女学祭酒。 群臣之所以讶异,不是说他才德不彰,也不是说他资历不够,恰恰相反,他的品性才能皆是上佳,何况本就秩二千石,位与诸卿同。 只是他历任的官职皆是僚属性质,虽历经两朝皆为皇帝内朝的首席幕僚,但要出任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居“副相”之位,未必才能适所啊。 刘彻倒是没这担心,经过多年观察,直不疑向来内敛低调,不喜交际,与各世家大族皆无深交,且直言敢谏,是做御史大夫最合适的人选。 何况依史籍记载,直不疑也确实在武帝朝做了御史大夫,且颇是尽忠职守。 张骞虽有大才,但其脾性及过往经历皆不适合做御史大夫。 家有犟子不败家,国有诤臣不亡国。 曹栾做御史大夫的这段时日,御史府属官没半点活力,大汉朝廷太和谐了,宣室殿御案上的弹劾奏章少得可怜,更再没人当殿怼刘彻这皇帝。 长此以往,不行的! 刘彻虽不是受虐狂,但若言官所言在理,还是要多听听不同意见的啊。 圣人都会犯错,何况刘彻这凡夫俗子? 故而这御史大夫必不能让张骞出任,刘彻本是最看好廷尉汲黯,盖因他嘴最毒,脖子又硬,过往任太子洗马时,就时常怼天怼地怼太子,还是有理有据有节的,刘彻多是怼他不过,只能低头受教。 不过近年随着大汉百业愈发兴盛,不少律法都需尽速重新修订,廷尉府离不开汲黯啊。 退而求次,硬脖子的汲黯没法子出任,就选直不疑这软刀子好了。 直不疑瞧着温文尔雅,道骨仙风的,向来不喜与人争吵,每每多是诙谐自嘲,但若能听得懂的人,就晓得他言语中的反讽皆是直指要害,字字诛心的。 毒得很! 刘彻想着日后直不疑做了御史大夫,大汉朝廷应会热闹不少,不管是单口相声,还是群口相声,好歹能乐呵乐呵,不至死气沉沉的。 丞相和御史大夫都已更替,郎中令吴成索性也跟着告老致仕,也得封关内候。 他明明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非是央着刘彻也给他挂个太中大夫,好到太寿宫陪着老主子去。 刘彻真是哭笑不得,按说诸大夫是帝皇的幕僚,地位很超然的,怎的弄着弄着就成了养老陪聊的闲职了。 一大群告老致仕的元老重臣都挂着大夫的名头,拿着格外优厚的秩俸,却鲜少来未央宫宣室殿替刘彻这皇帝出谋划策,反是跑太寿宫陪太上皇种花养鸟去了。 这特么还真叫鸟事啊! 刘彻真想给太上皇老爹冠个名头,叫个政【协主】持或人【大委】员长甚么的。 第四百一十八章 田税新法 近年来,关中各郡县大范围推广麦棉复种的农艺,故粟禾的种植面积大为缩减。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冬麦的在**月间种植,来年三四月间收割,与之复种的棉花则在四五月种植,若是天候好,日照充裕的年景,仲秋八月就可收割棉桃了。 若依着过往的征税方式,由各地官府派税吏四处征纳谷米,还得称量和运送,非但耗时过久,更需增派大量人手,扩大税吏的员额。 毕竟随着农艺和农械的提升,及化肥的广泛使用,经过十余年的努力,各大郡县主要粮食作物的平均亩产已从二石暴增至近愈四石,若还依照老法子征收田税,各地官府的税吏会活活累死的。 汉六十八年,十月。 皇帝刘彻下旨,着大农府和廷尉府共同拟定新的田税法,并由丞相府根据新的田税法重订各郡县仆射长官在每岁述职上计的政绩评鉴标准。 依照新的田税法,各地官府所有册簿的田亩,皆不再依比例收取所出作物,而是尽皆收取赀财作为田税。 每岁由大农府派驻在各郡县的官吏重新划定田亩等级,依肥沃程度划分三等,下田收两钱,中田收三钱,上田收四钱。 因平准府司屡屡通过各郡县常平仓调控粮价,主要粮食的市价稳稳维持在百钱每石,故依照新税制,田税实已低至百税一,非但不会引发民怨,农人怕是还要给皇帝陛下立长生牌位了。 似棉花等经济作物,会另行课征商税,不是在农田里抽税,而是在交易买卖的过程中抽取,意即若无买卖,就不课税了。 然若是胆敢私下买卖,逃税漏税,逮着就是一罚十,数额巨大的更要面临牢狱之灾,甚至落个枭首抄家。 刘彻之所以要拟定新的田税法,除却是为降低朝廷征税的繁琐度,节省人力物力,更是为了鼓励百姓多劳多得,多种多得。 每岁每亩收的田税基本是固定的,农人愈勤快,收获愈多,朝廷不应在他们辛苦所获中额外征税,免得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况且如此一来,大农府也能更准确的粗估来年国库能征到多少田税,不会出现太大的波动。 出现天灾的郡县可相应的减免部分税赋,那是特例,并不影响新税法的广泛施行。 至于朝廷公府对各郡县仆射长官的政绩评鉴,在田税相关的部分,则不再似过往般依上计的赋税增减而评定优劣,甚至压根不需他们再上报此项。 大农府派驻各郡县的官吏会将该地农作物的平均亩产汇总,直接越过该郡县的仆射长官,呈报中央官署,以平均亩产的增减评鉴郡县官员在该项的政绩优劣。 御史府亦会派监察御史不定期巡检各地,监督和查证大农府属官呈报的数据是否确实,有否与该地官员联手造假,欺瞒朝廷公府。 查出的刻意造假者,待彻查定罪后,视同欺君大罪,是要抄家夷族的。 唯有通过不同府司的层层监督,才能尽可能杜绝地方官员为了政绩枉顾民生,搞出甚么大干快上,好大喜功的破事,也能筛掉那些怠惰渎职的混子。 新田税法的制定进度很快,丞相府迅速拟定出了新的评鉴流程。 毕竟新任的丞相曹栾做过多年的大农令,旁的国政或许还未完全上手,但农事和赋税正是他的老本行,里头的弯弯绕绕知道得清清楚楚。 想跟他玩猫腻? 不存在的! 中央官署的各公府皆配合得紧,没人暗中掣肘,毕竟御史大夫直不疑新官上任,诸多御史憋了许久,皆是磨刀霍霍,就等着有官员犯错,便要往死里弹劾,以彰显御史府的存在。 御史府虽不似廷尉府般有执法权,但诸御史皆长着恶毒的嘴,有着如刀的笔,若教他们盯上了,真是句句诛心,字字刮骨,皇帝陛下都偶有招架不住的时候,遑论文武百官了。 故而御史府的属官向来容易得罪人,但汉初的数代帝皇却是不断拔升其地位,宁可强忍着屡屡被御史大夫当殿狂怼的不悦,也要用御史府来管束百官言行,督促其奉公守法。 汉初数朝政治清明,御史府实是居功厥伟的。 中央官署经过大半月的研拟,与新田税法相关的各项制度便已修订完善,由殿内兰台向各郡县官府发了邸报。 田税新制将于岁首施行,今年仍循往例。 丞相府依着皇帝陛下的谕令,正筹备着政令讲席。 各郡县仆射长官皆得了诏令,今岁腊月皆需早些返京述职,参加相府开设的政令讲席,实在因军政要务脱不开身的,就得遣分掌赋税的辅官入京。 诏令中特意用最平实的字句言明,参加完政令讲席后,会进行考核,不合格者就免职罢官,若是仆射长官无法亲至,也得派来个熟悉税务,脑子不蠢的,否则后果自负。 各地的封疆大吏们看到这等诏令,知晓朝廷乃至皇帝陛下对新税制尤为重视,自是不敢有半分轻慢,非但早早做好返京述职的准备,更是时时捧着邸报背诵各项新制。 不求能尽数领会,好歹先死记硬背下来,免得参加那甚么政令讲席时听得云山雾罩的,导致丢了官位。 颁布税法新制的诏令也纷纷由各地官府张榜公布,且派吏员到乡间村里向百姓宣讲。 大汉百姓自是欢呼雀跃,今后再不用扛着谷米缴纳田税,跟那税吏斤斤计较。 过往税吏怕收不足赋税,或在运送之时出现损耗,谷米造册入仓时数目不够,挨了上官责罚,每每称量谷米时皆会稍微多收些,百姓们对此不免多有怨言。 一石粟谷的田税,往往要多缴半斗,像话么? 在民风彪悍的关中之地,农人屡屡因此与税吏爆发口角,乃至相互扭打,闹得官府也是头疼得紧,却因税吏本就理亏,也不好出手重惩闹事的百姓,免得引发更大民怨。 现今朝廷颁了新税法,缴纳大钱代替谷米,那就方便多了。 该缴多少枚大钱都是依着田亩早定好的,无需费心数月不断盘算着今岁会收获多少,该缴纳多少田税。到得要缴税时,数出大钱扔给税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翻两瞪眼的事,谁也别多废话。 何况照着这新税制,田税近愈百税一的,即便家中有十亩上田,每岁也才需缴纳四十枚大钱的田税,都不够到清河百货买套好成衣的。 这若是再赖着不缴,淳朴的大汉百姓自个都觉着过意不去,日后谁若再扭打税吏,寻衅滋事,那就不占理了。 何况又不愁谷米买不出价钱,换不来大钱缴纳赋税。 近年大汉各郡县粮价平稳,主要粮食市价长期维持在每石百钱,在丰收时节,各地常平仓会开仓入籴,价钱会比市价稍低,约莫在九十钱每石。 故而各地粮商收购谷米时,也不再如过往般大肆压价,以图转运或囤积后牟取暴利。 每石比市价少个几钱,百姓们还是愿意卖的,毕竟近年亩产大增,百姓又没办法自行兴建粮仓,况且也没那必要,丰收后该卖粮还是卖粮,换了大钱攒着挺好的。 毕竟谷米若储存不善,会生生烂掉,反是亏了血本。 到得缺粮的时节,官府又会开常平仓出粜,平抑粮价,使其不超过百钱每石,有钱就能买到粮,那家里还存着那么些谷米作甚? 正因此等想法,大汉百姓的某种固有意识在悄然转变,或许这正是刘彻希望看到的,只是大农府及各地官府就有些犯愁了。 十余年来,大汉各地多是风调雨顺,连年大丰收,粮食亩产又不断暴增,粮食产量着实太过富余。 朝廷虽大肆鼓励百姓生育,连丁口税都屡屡调降,明摆就是让百姓玩命的生,可毕竟不是母猪下崽,女子怀胎十月,能生双胞胎的都不多,更别说一胎十个八个的。 大汉不到六千万的册籍人口,即便加上数百万外族奴隶,压根就吃不了这么些粮食。 京畿太仓,各地常平仓,各郡县的固有官仓,尽皆爆仓! 大农令东郭咸阳翻着部属汇总呈报的今岁粮食产量,又想到太仓和各地常平仓不断呈来的条陈,皆言仓廪不足,要请拨款项增建。 这是要疯啊? 今岁国库已拨出五十万金,用以治理大河,各郡县的赋税又未尽数入账,从哪弄钱来兴建那么些仓廪? 何况各处粮仓现今是陈粮未清,新粮又入,毫不夸张的说,即便来年大汉百姓全都不下地耕作,只要官仓肯放粮,也能将他们养得白白胖胖的。 若非陛下忧心谷贱伤农,让大农府平准司屡屡出手维持粮价,各郡县的粮价早就崩盘了,至少跌回早年的八十钱每石才合理。 东郭咸阳难以决断,只得呈请皇帝陛下圣裁。 刘彻身为穿越众,自然晓得此乃社会生产力突增后的必然现象,后世欧美列强不也曾出现过往水沟里倒牛奶的事么? 粮价不能崩,索性顺势提高大汉百姓的生活水准好了。 皇室实业,田氏商团乃至清河百货的主事者都被召入未央宣室,刘彻要求这三大商团尽速在各郡县协助大农府及太仆府大举兴建各式作坊和养殖场。 酿酒酿醋,圈养牲畜家禽,总之要想法子消耗陈粮,同时大搞菜篮子工程。 江都王刘非,国舅田胜,和窦府嗣子窦宪皆连连应诺。 田氏商团的集约型养殖场早已开遍京畿各县,积累了大量经验,田胜晓得此事有利可图;窦氏的清河百货更已在汉境各大郡县都设了大铺面,销售渠道没有问题的,只要皇室实业旗下的帝国物流肯稍稍降下运送费用,也能获取不错的利润。 刘非倒是爽快,允诺会让帝国物流为田氏和窦氏这两个大客户调降运费,自是皆大欢喜。 第四百一十九章 金融调控 随着大汉边军逐步裁撤至三十万,且关中各郡县的粮食产量大增,每岁除却供应当地军民所需,还有颇大的余量进行囤积储存。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京畿太仓挖掘粮窖五千口,每口粮窖可储粮二千石,到得今岁已尽皆储满,足供京畿屯驻的二十万大军吃百余年。 依史籍记载,华夏人均粮食最富裕的朝代不是强汉也非盛唐,而是隋朝之时,光是洛阳附近的洛口仓,便存有粮谷数十亿斤,全国总人口却不足五千万,为其后的大唐盛世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现今大汉也步入此等盛景,甚至犹有过之,关中粮食产量大量富余,京畿太仓又储满存粮,压根无需再每岁从中原各地往京畿运送漕粮。 田税新法的颁布,有较大的考量也是为让百姓以赀财代替谷米缴纳田税,避免官府在纳粮时再收取到种类不同的粮食作物,加大储量谷米的难度。 况且大农府和各地官府是真不想再收粮了,颁布了田税新法,日后除却各地常平仓和固有官仓会为维持粮价,适量向民间购粮外,朝廷不打算再收粮囤积。 依照皇帝陛下的说法,就是朝廷进行宏观调控即可,余下的就交由甚么市场机制自行调节好了,尽量避免行政力量过于干预市场行为。 大农府和少府联合,通过各地官府的农业局,向民间广为传播适合当地种植的不少经济作物和新农艺,还包括不少禽畜的养殖技术,尤其是养猪。 后世常以为华夏先人不喜食猪肉,其实是极大的误解。 确实古代没普及阉割技术,大多肉猪的品种也没经过改良,猪肉会稍微膻腥些,但只要烹煮技艺过关,还是能吃的。 仔细想想,古代百姓可不似后世华夏般鸡鸭鱼肉天天都能上桌,有肉吃就不错了,还有的挑么? 春秋时,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为鼓励越国百姓生育,曾颁布国策,生儿子赏“二壶酒,一犬”,生女儿赏“二壶酒,一豚”。 所谓的“豚”,就是猪了。 可见早在春秋时,至少越国就圈养了不少猪,要知道越国十年生聚,十年养育,百姓生了多少女儿,得赏下多少头猪。 随后的朝代之所以少有百姓养猪,不是百姓不爱吃猪肉,而是粮食都不够人吃的,又怎的有富余喂猪呢? 后世的砖家叫兽胡吹乱扯,说华夏古人只吃牛吃羊,那纯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老爷坐在空调房里发散思维,完全脱离实务去想问题了。 汉武挥鞭的作者出身小村镇,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大家,在粮食充裕的前提下,猪比羊好养得多,下崽快又不挑食,吃饱就睡。 即便不喂精饲料,肉猪最晚三百天也出栏了。 羊吃草时还会嚼草根,对植被是有较大破坏的,刘彻身为皇帝,自然不鼓励臣民大肆养羊。 现今大汉粮食产量过剩,不养猪养甚么? 养个数载下来,不敢说大汉百姓人人有肉吃,至少勤快肯干的百姓生活水准会迈上新的台阶。 这事光靠田氏商团开设集约型养殖场是不成的,何况那些养殖场主要还是饲养家禽,肉猪最好还是让百姓自个养去,好歹也算副业,指不定能为农家增收啊。 养猪不难,只是种【猪】和猪崽子的数量还太少。 此事只能交由掌畜牧之事的太仆府去办,在大汉各郡县广设育豚苑,挑选较好的肉猪品种,不断繁衍改良,同时向民间低价出售小猪崽。 这事急不来,想要见着初步成效起码得有个三五年光景,母猪下崽也需要时日不是? 大肆推广养猪,或许不免会出现猪瘟。 刘彻除了让太仆府的兽医多加注意,倒也没太过在意,就凭现今大汉民间的肉猪养殖量和人口流动水平,能出现大范围猪瘟还真是见鬼了。 说实话,后世甚么口蹄疫乃至禽流感,都特么是人类整出来的破事,少用点化工饲料压根就没问题的。 中世纪欧洲光是因鼠疫爆发黑死病的大瘟疫,就足足挂掉数千万白皮,华夏五千年却从未遭受过如此大的疫情。 华夏是片受上天眷顾的土地,又有智慧勤劳的百姓,不是肮脏的欧美白皮可比的。 防疫工作很重要,但着实没必要因噎废食。 该养猪还得养猪,该养家禽还得养家禽,百姓吃饱穿暖比甚么都强。 太仆府在各郡县设育豚苑是门长远生意,国舅田胜经商多年,眼光毒辣。 他不但吩咐属下掌事们挨着各处育豚苑建了集约型养殖场,还向皇帝侄儿请准,愿以养殖场多年积累的经验人才及大笔赀财,换取一份与太仆府育豚司的长久合作契约。 育豚苑每岁育成的猪崽,尽数出售给田氏商团养殖场,自行饲养还是对外出售,皆由田氏商团自行决定。 刘彻觉着自家这舅父胃口还真大,却也觉着这是个不错的法子。 太仆府的官吏虽擅长圈养牲畜,但没甚么销售渠道,也着实没必要为出售猪崽而扩大员额,造成行政编制过于臃肿。 吃皇粮的“公务员”太多,对朝廷的财政支出也是不小负担,大农府每岁可都因此事和丞相府属官争得面红耳赤。 汉初官吏的秩俸在华夏历朝历代皆称得上高薪,领着月例的底层吏员都能让五口之家丰衣足食。 朝官的秩俸若依照后世的平价购买力计算,更皆是年薪百万起跳,尤是三公九卿,每岁秩俸加上杂七杂八的年节贴补和赏赐,近愈后世的三四百万年薪。 毫无夸张的说,东郭咸阳刚接任大农令时,算着官员秩俸都手抖。 虽说东郭世家在齐地卖了百余年海盐,家赀累万金,但待得东郭咸阳真正执掌大农府,看到国库每岁的详细账目时,才晓得甚么是花钱如流水。 甚么富可敌国的豪商巨贾,皆是狗屎! 且不算国库每岁拨去治河的五十万金,光是给数十万官吏发放的秩俸,就够买下十余个东郭世家的。 若非汉初数代皇帝屡屡精简官制,国库早就入不敷出了。 刘彻尚为太子时,曾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对大农府的难处也是知悉的,却也没打算削减官吏秩俸。 现今大汉吏治清明,不可否认高薪养廉的国策也是起了不小作用。 官吏手头宽裕,也就不敢冒太大风险去贪污受贿,固然不能完全杜绝,但毕竟暂时看来还是有效的,况且朝廷也养得起。 刘彻不是甚么愤青公知,头脑发热就去冲撞体制。 想要破坏行之有效的现行体制,又想不出更好的新体制替代,这就是后世华夏所谓的“公共知识精英”愈发被人民看破手脚,愈发唾弃的原因了。 整天就会胡说八道,这类人别说治理国家了,小区的居委会大妈都比他们有管理能力啊。 近年来,大汉朝廷屡屡出兵征战,大肆筑城铺路,又要治理大河,财政支出极为庞大,国库压力很重。 颁布田税新法后,各项配套的行政措施也要耗费大量公帑,譬如太仆府砸下重金的诸多育豚苑,短期内难以实现盈利,更遑论全数回本。 别说刚接任大农令未满两年的东郭咸阳撑不住,就算换了前任曹栾来,也不可能凭空筹措到这笔巨款。 刘彻犹豫多日,终是准允大农府暂且从项王藏宝所获中挪出二十万金,作为应急之用。 说实话,若非事出无奈,刘彻是不愿动用这批黄金储备的,因为社会财富实质没有增加,骤然向市面增大硬通货币的投放量,是存在着巨大隐患的。 一年! 刘彻仅给东郭咸阳一年的时间,一年内国库必须回收二十万金,补回此番挪用的黄金储备,且着负责为朝廷铸造钱币的少府诸冶监即日起停止向市面投放新铸的大钱。 民间的铸币权尚未收归朝廷,刘彻暂时管不住民间私铸钱币,但少府的铸钱要暂且停止投放,毕竟现今市面流通的大钱已足供交易所需。 好在近年国库岁入暴涨,已然近愈两百亿钱,合二百万金。 此番挪用的二十万金,仅相当于国库岁入的一成,若少府暂时停止向市面投放新的铸钱,大农府又尽可能快的回笼资金,短期内应不会造成对整体经济造成通膨压力。 毕竟这年月的人流货流和信息传递远不如后世发达,各郡县间还是较为闭塞的,金融经济的调控风险较低。 若是换在后世华夏,依照十余万亿的财政收入,央行突然增发万余亿的新币,股市汇市立马崩盘,央行行长不枪毙都不足以平民愤。 刘彻也很头大,嘱咐东郭咸阳要低调行事,虽说大汉臣民没学过甚么金融学,但这事还是愈少人知道愈好。 此等作法,可一不可再,还得想个更好的解决办法,免得日后再出现朝廷财政吃紧的状况,又要挪用国库的黄金储备或是增发硬通货币。 随着大汉的工商业愈加兴盛,金融经济的调控风险也会愈来愈高,到时候可别把大汉彻底玩崩了。 第四百二十章 创投基金 汉六十八年因有闰九月,故大雪节气过得十余日,方才迎来冬月。m.x23us.com 今岁冬月,长安城已是白雪皑皑,寒风刺骨。 农人们皆已种完冬小麦,窝在家中熬冬了,要到各处作坊务工的掌事和工匠们却还得顶着风雪,每日早出晚归,为年节前必将爆发的购买潮赶制各式货物。 他们倒也没甚么抱怨,在务工的百姓看来,每年岁末愈是忙碌,就能赚到愈多的赀财,近年因着四大商团的影响,其它商贾开设的作坊也逐渐跟着给工匠发放加班费和那甚么年终奖,否则还真留不住那些技艺娴熟的工匠。 随着大汉百业愈发兴盛,京畿各县的用工荒尤为严重,四大商团又谨遵皇帝陛下谕令,所属作坊内的匠师乃至工匠大多只雇用汉人,外族奴隶仅能从事较为繁重而无涉技艺的体力劳动。 田氏商团的纺织作坊倒是有用大量外族女奴,但皆属囚禁性质,做到死都不可踏出作坊半步,更遑论与外人接触,泄露作坊教授给她们的各项技艺。 大汉虽没甚么专利保护法,但华夏百姓自古对独门手艺或秘方本就不缺保密意识,甚么传儿不传女,传内不传外,可不都是敝帚自珍的么? 故而大汉臣民对四大商团的作法颇是认同,与之有生意来往的商贾更将其各式章程纷纷学了去,盖因四大商团为从附随商贾获得更多辅助,偶尔会低价出售乃至免费教导他们适当的技艺和配方,自也会要求他们不得外泄。 大汉商贾们可不蠢,若是这些技艺让别家偷了师,那他们还如何抱紧四大商团的大粗腿发家致富? 如此一来,京畿内的汉人工匠数量愈发不足,尤是技艺精湛的匠师吃香得紧,除却四大商团没人挖墙角,旁的商贾皆是绞尽脑汁,在留住自家匠师的同时,又想方设法挖来别家匠师。 各处作坊的匠师如此,便连永和豆浆的庖厨亦如此,月例是涨了又涨,且都订立了长契。 永和豆浆创立至今,已历经十载光阴。 昔年王富贵与田氏私学的同窗们凑了数百钱,在东市租了个小铺面,卖豆浆和煎饼果子,仅是想学以致用,稍稍印证私学先生传授的知识。 现今能弄出如此大的产业,王富贵他们当初是压根没想到的。 各类吃食不断推陈出新,获取田氏冷饮的独家售卖权,又通过加盟连锁的方式大肆吸纳各地商贾,现下挂着“永和豆浆”招牌的铺面已然遍布大汉各郡县的坊市。 王富贵某日醉酒,曾得意洋洋的宣称,何处有清河百货,旁边必定开有永和豆浆的铺面。 这是实话,永和豆浆的东家们皆曾在田氏私学受教,懂得跟着四大商团有肉吃的道理,尤是铺面众多的清河百货,其铺面开到何处,永和豆浆就跟到何处。 清河百货背景硬,无论在铺面设在何处坊市,没人敢来捣乱的,永和豆浆紧挨着设铺面,自是安逸得紧。 清河百货派驻各地的诸多掌事们也乐见此事,且不论同是长安乡亲,见面格外亲切,至少在永和豆浆能吃到熟悉的美食,毕竟大汉疆域广袤,各地饮食习惯相差太多,不是每个人都能迅速适应的。 何况来往商贾和赶集百姓有了永和豆浆用膳歇脚,对清河百货也有不小好处,多少能增加些客流。 创立满十年之际,永和豆浆再度踏上新台阶。 数月前,王富贵等东家与雍凉乳业签了长期契约,在永和豆浆的各处铺面出售多种牛乳制品。 雍凉乳业经过数年发展,其牛乳制品已在京畿各县获得了权贵和庶民的一致认可,口碑非常好。 然在其它郡县却尚仅能靠清河百货代售,且销量不好。 毕竟大汉百姓过往鲜少食用过牛乳,在京畿是经过朝廷的大力宣导,还在长安周报不断刊登广告,才从权贵率先食用,再缓缓推广到民间。 这种从上而下的推广方式,在权贵云集的长安能做到,但辐射面也就仅限于京畿各县了,出了京畿是难以复制的。 雍凉乳业与永和豆浆合作,是国舅田胜和窦府嗣子窦宪合力促成的,因他们都与雍凉乳业有大笔的生意往来,又颇有先见之明的往永和豆浆里入了些许份子,能两头获利。 他们倒不是想夺了永和豆浆的产业,近年少府和四大商团多有出手扶持中小商家,尤是那些具有发展潜力和快速成长的商家,都会略微入些份子,接着便大力扶持,以求日后跟着获利。 用皇帝陛下的话来说,这就叫创业投资。 非但如此,四大商团在尝到甜头后,还向少府偷师,照搬照抄了各式章程,拨出大笔赀财专门打理此事,成立那甚么创投基金。 少府自身反倒是没有专门的创投基金,盖因少府钱庄本就有向商贾和百姓借贷的业务,所谓的风险管理和投资保障的章程都归属在借贷的前期作业里。 因而少府和四大商团对中小商家的扶持有着本质的差别,入的份子性质也不同。 少府获取的份子乃是质押性质,日后商家有权重新赎买,四大商团那是真占着份子,是要年年分红利,且轻易不会再退的,只是鲜少干涉该商家的经营罢了。 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虽多有合作,但在诸多产业还存着竞争关系,在创投基金亦是如此。 联合制衣是诸位亲王妃主持创办的,自然紧跟皇室实业;清河百货的东家是外戚窦氏和陈氏,又从事百货贩售,自是跟着作坊众多的田氏走。 皇室实业和联合制衣,田氏商团和清河百货,各自两两联手设立创投基金。 皇帝刘彻闻得他们的打算,颇是恶趣味的给这两家创投基金赐了名,还特意让人做了金匾送去,分别就叫“皇亲创投”和“国戚创投”。 江都王刘非和国舅田胜见得这御赐的牌匾,皆是被这恶俗的名头弄得眼角抽搐。 然是天子御赐,这牌匾还是得挂,创投之事也得继续做下去。 对永和豆浆近年的飞速发展和惊人获利,四大商团的主事者皆看在眼里,同时被两家创投基金看好,但因永和豆浆的东家们皆曾在田氏私学受教,对田氏商团颇是感恩,也就选择了国戚创投,匀出一成份子换取大笔赀财和强力扶持。 田胜和窦宪得了份子,自也尽心为永和豆浆筹谋,便是大力促成了雍凉乳业与永和豆浆的合作。 要知道雍凉乳业可是挂着少府产业的名头,极为重视商誉口碑,毕竟涉及天家颜面,宁可少获利甚至赔本,也不愿砸了招牌。 若非田胜和窦宪作保,雍凉乳业不可能应下与永和豆浆的合作,这与利润无关,纯粹是出于谨慎,少府不可能将商誉轻易交托在民间商家的自我操守上。 现下有了田氏,窦氏乃至混红利的陈氏作保,三大外戚联合出面确实让少府少了几分顾虑,日后若出了甚么岔子,外戚们就得向天家好好交代了。 永和豆浆的东家们也是晓得轻重的,特意召回各郡县坊市分铺的总掌事,再三敲打,得比过往更严格的管理膳食品质,敢有半分怠惰渎职或以次充好,必是追究到底,绝不宽待。 与此同时,他们也用多年累积的赀财,实现了往日的夙愿。 以近愈千金的高价,永和豆浆在长安商区购置了座大宅邸,终是设立了正式的总部,并正式更名为“永和商团”。 望着挂上总部正门的大金匾,王富贵这群弱冠少年皆是热泪盈眶,十年苦心经营,历经多少波折困苦,他们咬着牙撑到今日,终是迎来了这般荣景。 庶民子弟,经营出这偌大商团,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容易! 王老实夫妇见得儿子有大出息,自是终日乐得合不拢嘴。 尤是王婶这身为人母的,逢人就夸耀自家儿子,还不忘替王富贵张罗婚事,只是眼光愈发的高,不说要娶个世家贵女,好歹要寻个知书达理的,孝顺懂事的大户闺秀,出身商贾世家的也成啊。 如今老王家可不似早年般家徒四壁,端是要宅邸有宅邸,要赀财有赀财,王婶为了未来的孙儿孙女考量,自是不愿寻个大字不识的乡野女子……虽说她自个本就是崖于亭的小村姑。 王老实对自家婆娘这等近似忘本的想法腹诽不已,却也没敢多吭气。 自打王婶入了联合制衣,做了某间成衣作坊的总掌事,赀财是愈挣愈多,王老实却仍是营建工坊的小小掌事,皆因他脑子不活泛,不似王婶般能很快便学会识文断字。 账簿和新的章程都看不懂,就算上头有心拔擢他做总掌事,他也不敢接这差事。 王婶对此也颇是无奈,却又不免庆幸儿子的长相虽随了自家老汉,脑子却是随了她,否则怕也是个憨憨傻傻的小王老实。 这年月,老实人虽能吃饱穿暖,但若想得荣华富贵,那就有些难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诸将迁调 汉六十八年,冬月。 朝鲜国东北沿海重镇夫租城陷落,意味着中部山地丘陵地带以北的疆域尽数落入乌桓之手。 天降大雪后,十万乌桓骑射本已打算撤兵,趁着不咸山脉南麓尚未被冰雪封山前回返乌桓山,不料竟在撤兵前夕,夫租城内的朝鲜军民突是开城投降了,简直是意外之喜。 既是有了越冬避寒的大城,还撤兵作甚? 其实朝鲜和三韩所处的狭长半岛是应排除朝鲜北部的,朝鲜中部山地以北是和大汉辽东郡紧密相连的辽阔地域。 夫租城之所以被视为朝鲜重镇,正因朝鲜北部和中部的连接部极为狭窄,东面沿海的夫租城距大汉辽东郡东南端的番汉塞仅二百余里。 夫租城陷落后,朝鲜国就如被扼住了咽喉,北部与中部已被完全隔绝开来。 乌桓将士们皆是欣喜不已,夫租城离辽东边塞如此近,能轻易从大汉边市换取粮草酒肉乃至兵械,何必徒耗马力回返乌桓山,就在夫租城里好吃好喝的越冬,待得开春雪融继续烧杀掳掠,岂不妙哉? 朝鲜君臣却皆如丧考妣,深知大势已去。 朝鲜南部沿海近年惨遭汉人捕奴队血洗,除却被掳为奴隶的精壮男子,老弱妇孺皆被尽数屠戮,端是尸横盈野。 现今朝鲜剩余的数十万军民皆困守中部的丘陵地带,聚集在国都王俭城周边,北面的乌桓大军不撤兵,南面的汉人捕奴队不罢手,朝鲜的存粮只怕撑不到来年秋收。 冬月中旬,朝鲜派出使臣跪求辽东太守窦婴,恳请其向大汉皇帝呈报,朝鲜愿遣年仅十二的太子卫长前往长安朝贺,并向皇帝陛下上表乞降。 窦婴不敢擅自做主,忙遣信使数千里加急,前往长安城向陛下请旨。 近年燕北大道和京北大道陆续完工,紧急军政情势的传递比过往更为迅捷,不到半月光景,窦婴便是收到皇帝陛下的旨意,简简单单一个字:准! 刘彻之所以有心接受朝鲜乞降,自有旁的盘算。 朝鲜中部多为山地丘陵,不好打的,莫忘了后世装备精良的美帝与华夏志愿军打得多惨烈。 依史籍记载,隋唐两朝与高句丽的战争打得更是辛苦,不是小败就是惨胜,实在是因朝鲜半岛的部分地域易守难攻,每每将战局拖到寒冬,隋唐军队就撑不住了,只能铩羽而归,更屡屡在撤兵途中遭到熟悉地形的敌军袭扰。 别说现下朝鲜中部尚有数十万军民,就算只存万余精兵,尽数躲进山地丘陵里落草为寇,都是大麻烦。 何况朝鲜半岛南部还盘踞着三大部族联盟,马韩、辰韩、弁韩,合称三韩,要将之尽数剿灭太费劲,不妨驱使朝鲜出手对付他们。 然而朝鲜中北部都得尽数割让给大汉,让朝鲜军民尽数迁到南部去。 刘彻倒没打算尽速开发辽东乃至朝鲜北部,只想将辽东边军的东南防线前移,囤兵驻守那狭长半岛的“窄颈”部位,尤是地势险要的朝鲜国都王俭城必须占据。 东部边陲彻底稳固后,就可驱使乌桓大军北上,清扫沃沮,挹娄乃至鲜卑,继续用物资换奴隶,买人头,能杀多少是多少。 唯有如此,后世华夏的大东北才能干干净净,平平顺顺的纳入大汉版图。 北方外族就似塞外野草,若不除根,春风拂过又会萌芽生长,只能来回杀,不断的杀,杀到万里无炊烟,至少能换来大汉北疆数十载的安宁。 至于朝鲜和三韩,且先坐看他们相互厮杀,日后看看倭岛有甚么动静,再做打算好了。 倒是那十万乌桓骑射着实有些扎眼啊! 若非匈奴未灭,刘彻真不愿留下乌桓这个隐患。 腊月间,朝鲜使团从国都王俭城启程,入大汉辽东边塞,由千余辽东郡骑随行监控,昼夜兼程赶往汉都长安城。 大汉群臣皆已知晓朝鲜要遣使乞降之事,皆是讶异不已,心道皇帝陛下怎的心慈手软了,昔日不是说除非朝鲜王卫右渠当殿跪求,否则绝不受降么? 福榕候邹馀善却是暗自冷笑,卫右渠那厮太蠢,若是亲自前来乞降,或许还能似昔日东瓯国和闽越国般得以内附大汉,卫右渠也能似他和欧贞鸣般得封大汉列候,好歹留得全族性命,安安稳稳的富贵传家。 现下派了个年幼的太子来,就不怕朝鲜日后如南越国般,被立个傀儡般的国君么? 到时朝鲜的卫氏王族除却这太子卫长,怕是都要如南越的赵氏王族般,被汉军彻底屠绝了。 刘彻倒不晓得自个在邹馀善眼里是这般心狠手辣的,在东瓯和闽越举国内附后,不管是两国原本的贵族还是平民,大汉朝廷可都是厚待有加啊。 要知道南越非但是赵氏王族,便连寻常贵族都被大将军郅都屠杀大半,唯有老实听话的才能留得性命,可不似对东瓯和闽越这般宽仁。 何况南越的军队已被尽数遣散,瓯骑和闽骑却还得以组建骑营,似胡骑和羌骑般纳入汉军编制,可见刘彻这大汉皇帝对东瓯和闽越的将士还是比较放心的。 岭南地域广袤,现今却仅余四座大城,是为番禺,苍梧,布山和合浦。 除却屯驻在此四城的汉军和少数居民,大部分南越百姓皆已迁徙到岭北的汉境, 皇帝陛下已颁下圣旨,着张骞除丞相司直,调任南越国相,辅理南越王治理国政,秩二千石;着公孙昆邪除细柳校尉,调任南越中尉,掌南越军政武职,秩比二千石。 大汉群臣皆是心知肚明,甚么南越国相,甚么南越中尉,实则就是治理岭南四城的郡守和都尉。 南越王位上那傀儡般的小娃娃,也不知甚么时候就会暴毙夭折,让朝廷顺势除国置郡。 对于张骞出任南越国相,朝臣们也觉着合宜,毕竟他历练完整,本道是要接任御史大夫的,没想到外放去做了封疆大吏。 没人会因此轻视张骞,觉得他失去圣眷,若在封疆大吏的任上做出政绩,日后返京指不定就能更进一步,在华夏官场上,文臣的资历向来多是如此慢慢熬出来的。 武将想加官进爵倒是有捷径,打场大胜仗就行,不过风险也大,谁都不敢担保百战百胜,刀头舔血的营生是靠命去搏的。 总之文臣武将是两条不同的路数,不可能让皇帝随便拔擢个人就出任公卿重臣,即便群臣不敢吭气,诸御史也会往死里纠正弹劾。 公孙昆邪做南越中尉更是没人反对,现今的大汉武将排出来,威望和战绩比他高的可没几个,让他出任南越中尉反是屈就了。 不过考虑到大将军郅都已在南越待了两年有余,公孙昆邪去接替他也算不得太过委屈。 大将军非常置之职,皆是战时临设的,郅都回京复命后必会重新以骠骑将军之位辖理三军,以便与李广这掌大汉军政的太尉区隔职守,甚至彼此制衡。 简单而言,郅都会返京辖理屯驻京畿的五大骑营,李广管好全**政就行了,别再碰兵权,尤其是京畿驻军的兵权。 大汉朝臣皆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这里头的猫腻皆是心知肚明,李广也没甚么怨言,他虽是个莽夫,但却向来谨守分际。 愚蠢与机智,往往仅在一念之间。 后世宋朝的岳飞怎么死的? 北伐就北伐吧,还牛气冲天的提出迎回“二圣”,宋微宗和宋钦宗若是迎回来,宋高宗赵构往哪里摆? 站在后人的角度自然觉得他是民族英雄,但在宋高宗眼里,他不是功高震主,不懂分寸的权臣又是甚么? 秦桧替赵构背了近千年的黑锅,他冤不冤? 后世史官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若推己及人,换了他们是宋高宗,又会怎么做? 何况没了岳飞,南宋也没跨;即便岳飞北伐成功,就宋朝那等重文轻武的尿性,怕是也顶不住其后崛起的蒙古骑兵。 治大国如怒海行舟,稳定,压倒一切! 严重危害社会稳定的人和组织,该屠绝就得屠绝,不要在意甚么国际猫犬组织的叫唤,真怕影响不好暗地里灭了也行。 汉武挥鞭的作者在说甚么,相信大家懂的。 …… 刚才有人敲门查水表了,回归正题。 大汉朝臣们对张骞和公孙昆邪的迁调都没甚么意见,就是空出来的细柳校尉之位可就让众多世家垂涎三尺了。 细柳骑营的员额虽缩编为两万,与其他汉军骑营相同,但作为战功显赫的精锐骑营,细柳骑营装备之精良,战力之强悍,除却虎贲卫外,还真没哪支骑营可与之硬杠的。 或许郎卫和羽林卫的战力也很强,但论到正面战场的两军对冲,压根是两码事。 得入细柳骑营,将来必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这是大汉数千万臣民的共同认知,更遑论成为细柳骑营的主掌仆射了。 然而没等群臣举荐,皇帝刘彻便是再度下旨,着胶东王刘寄除宣曲校尉,迁任细柳校尉;着广川王刘越除宣曲监军,迁任细柳监军;着宣曲军候公孙敖升任宣曲校尉。 群臣闻得圣旨,皆是腹诽不已。 公孙敖乃是公孙昆邪的族侄,仅是弱冠之年,自然慑服不了细柳将士,皇帝陛下让两位亲王去统率细柳骑营,再将公孙敖拔擢为宣曲校尉,摆明是想维持公孙世家在汉军中的地位,继续制衡秦氏和李氏。 囤驻京畿的五大骑营,中垒校尉为秦立,建章校尉为李当户,宣曲校尉为公孙敖,战力最强的虎贲卫和细柳骑皆是死死拽在天家手里,皇帝端是好算计。 第四百二十二章 妻儿随任 待得年节过后,张骞就需离京赴任,阳信公主自是不愿夫妻分离。顶 点 x 23 u s 按往例,驸马外任时,公主是不能离京随任的,然刘彻倒是没甚么顾虑,他不担心张骞和长姊这大汉长公主会造反。 且不论军政大权是归公孙昆邪掌着,就算张骞和公孙昆邪联手谋逆,就凭岭南四城的那点军民和朝廷作对,那不是疯了么? 过得年节,张骞和阳信公主的儿子小张笃就虚年五岁了,小家伙没继承老张家那种斯文清隽的长相,倒是随了老刘家,长得虎头虎脑的。 见得他体魄强健,长辈们倒也不太担心他到岭南害甚么病,刘彻又有些私心,想着日后为自家儿子小刘沐早早培养些可用的亲信,就想着准允他也随任南越算了。 毕竟无论夫妻分离,还是父子分离,都是残忍得紧。 虽说这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是常事,但刘彻觉着能避免就该尽量避免,除了在汉军中势力大威望高的公孙氏,李氏和秦氏,其余大臣外任时,刘彻多会准允其举家随任的。 然为保长姊和侄儿周全,不至到岭南后因水土不服而害病,刘彻索性就着十余名医官随行,除却看顾阳信公主和小张笃,还可顺便在番禺城设个妇幼医馆,教导些妇医幼医,也算略微提升当地的医疗水准了。 因而长秋医学也调了不少学子随行,准备跟那些医官好好学,这是难得的机会,毕竟那些医官都是出身太医监。 相当于后世医学院的学生提前跟着主任医师们实习了,还是手把手的教,这机遇若放到后世,必是要抢破头的。 太上皇和太后也没甚么舍不得的,近年各位亲王都不似过往般远赴封国,皆留在皇亲苑,时常到长乐宫和太寿宫探望长辈们,端是热闹得紧。 大汉宫规还是较为人性的,太后王又向来与人为善,诸位亲王如今住得近,平日还能携妻儿入太寿宫拜见自家母妃,送上些孝敬,也算是和乐融融。 毕竟为人父母,太上皇和太后见长女即将随任南越,便赐下不少药材补品,皆是年份足品相好的珍品。 至于旁的器物就索性不多赐了,反正近年亲王公主们皆从皇室实业和联合制衣的份子中挣得钵满盆满,肥滋滋的流油。 太皇太后的做法就有些另类了,召了张骞到长乐宫,为他“引见”了窦府嗣子窦宪。 张骞额角冒汗,心道窦宪是大行令窦浚的嫡长子,又是清河百货的主事者,两人熟识得紧,还需要太皇太后引见么? 太皇太后先是好生敲打了张骞,让他好生照看自家孙女和外曾孙,又扭脸让窦宪随行时也要上心看顾阳信公主和小张笃。 张骞这才听出端倪,敢情是窦宪也要跟着前往岭南。 窦宪显是与姑母太皇太后套好了招,笑盈盈的向张骞拱手,说是要到岭南四城开开眼界,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过后或许还会乘海船北上福榕城和温鹿城。 张骞这才恍然,窦宪不但想在岭南四城拓展窦氏族业,更是盯上了那条海上商路。 南越政务日后归张骞执掌,窦氏人生地不熟,自然要走他的门路,海路或许也是想通过他从琅琊水师获取海象记录乃至详细海图。 张骞圆滑得紧,亦是笑脸相对,应诺必会让部属陪着窦宪领略岭南的大好风光。 太皇太后见他识趣,自是老怀大慰,也赐了些补品外带些精巧玩意,让他带回去给阳信公主和小张笃。 张骞谢了恩,出得长乐宫便是转往未央宫,求见皇帝陛下。 他得了宣召,随着近侍宦官入得宣室,却见国舅田胜也在,正满脸堆笑的对着皇帝陛下谄媚讨好。 皇帝刘彻见得张骞入殿,瞟了瞟田胜,又对张骞笑道:“见过窦宪了?” “陛下圣明!” 张骞倒是不意外,宫城里发生的大事小事,只要陛下想知道的,必定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呶,赴任时把国舅也带上吧。” 刘彻冲一旁的田胜撇了撇嘴,丝毫不加掩饰的嘱咐张骞道:“田氏和窦氏在岭南发展产业,也是利国利民的,只是你执掌南越政务,切记依法行政,照章办事,为各大世家行方便时要掌握好分寸,不可坏了规矩。” “陛下放心,臣醒得的,会照着西邑的章程给商贾便宜,且保其周全。” 张骞追随刘彻多年,向来是他最为信重的文臣,对他的心思自是理解。 刘彻沉吟片刻,复又道:“适才国舅向朕提及海图,此事朕会下旨给伏波将军田怀,让他对行军海图适度删减,绘制出较为粗劣的民间海图,你到时可向他索取,再刊印发卖给商贾百姓,要价你自行定夺吧。” 张骞自是应诺。 刘彻微是颌首,问道:“你前来求见,尚有何事?” 张骞不禁哑然,心道自个尚未出言,陛下皆已嘱咐清楚了。 他躬身道:“微臣此番求见,乃是想知晓陛下可还有甚么圣谕示下,无甚要事禀报。” “嗯,你向来处事妥帖周全,朕很是放心,没甚么要嘱咐的了。” 刘彻举步近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道:“过得年节就要离京赴任,你且回府准备行装吧。好好过个年节,此去远离京师繁华,必得个三年两载的,倒是苦了阿姊和侄儿。” 张骞也不好代阳信公主道句不辛苦,只是躬身应诺,便趋步而退,出了宣室。 “陛下……” 田胜见状,忙是讪笑着唤了唤刘彻。 刘彻瞧见他那副奸商嘴脸,颇不无奈的摆摆手:“去吧,去吧,切记勿要整出甚么官商勾结的破事,逼得朕大义灭亲才是。” 田胜笑意盈盈的应了诺,便是告退,追张骞去了。 张骞日后就是治政岭南的封疆大吏,此时不好生巴结,日后哪来的好处? 田胜和窦宪实是私下商量好的,皆对岭南及海上商路看好得紧,不惜亲身前往查探,以便尽速布局,也好抢占先机。 刘彻倒也乐见此事,朝廷现下尚无力开发诸越之地,不妨鼓励商贾先行,将岭南四城先发展起来,日后或能辐射到周边地域,算是大汉版的经济特区了。 时值腊月,刘彻多是早早下朝,批完奏章就回寝殿陪婆娘和儿子,毕竟每岁正月太过忙碌,难免冷落妻儿。 返京述职的各郡县主掌仆射却正聚集在公府,参加丞相府开设的政令讲席,倒是有些类似的党【校】进修了。 这可不是听完就算的,还要撰写策论,呈交丞相乃至皇帝陛下批阅。 各郡太守写得文不对题,或许还有发还重写的机会,毕竟他们有些是武将出身,不太擅长舞文弄墨,但县令们可就不同了,写不好真要免职罢官的。 后世影剧多有谬误,常见郡守升堂断案,那真是可笑得紧。 大汉的百官职守分得很清楚,光是在断案此事,府衙就设了两位掾史分掌。 辞曹掾史,主辟讼事;决曹掾史,断罪决狱; 各郡都尉及其余诸曹掾史更是将所有军务和政务细分清楚,郡太守不太会亲自打理琐碎政务,仅作大方向的决策,譬如边郡太守多任用武将,就意味该郡以军政为主,内郡太守多任文臣,却也分稳定民心或发展民生,全看太守的治政风格。 就算太守空缺,乃至丞相空缺,大汉严密的官僚体系还是照样运作良好,否则各郡县仆射长官怎能每岁花那么些时日返京述职,还参加正朔朝贺? 汉初数代,三公九卿连年更换,丞相亦是换了又换,还不是国富民强么? 只要皇帝不昏庸,大汉缺了谁都没问题的! 刘彻之所以让丞相府开政令讲席,就是要让郡守乃至县令们领会朝廷今后的治政方略,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倒不是真想让各郡县仆射长官去学各项政令细则,他们是各郡县的掌舵者,不是行舟水手,不领会朝廷意图,不懂得跟着皇帝领航的旗舰往前行进,是不行的! 刘彻盘算着先用三年两载让他们熟悉这政令讲席的方式,到时在推个甚么五年计划之类的发展蓝图,或许才有效果。 近年关中百业兴盛,巴蜀及中原各郡县的发展相较下就有些滞后,地域发展的严重失衡是不好的,尤是中原的世家大族已隐隐有些不满了。 刘彻倒不是怕他们兴兵造反,只是民不患寡患不均,若因此生出民怨就着实太冤枉了。 总之各郡县仆射长官是不可能再如过往般清闲务虚了,想混吃等死的皆得罢职去官,换批勤勉肯干,且有能力做实事的。 刘彻如是想着,晃晃悠悠的迈着八字步回了寝殿。 因该年有闰九月,故到得腊月,小刘沐已出生快满十月,正是蹒跚学步的时候,脾性又随了阿娇,格外好动。 刘彻发觉自家儿子有受虐倾向,愈是不给他好脸色,他便愈是黏人,嗓门又大,终日含含糊糊的哇哇叫着“发慌(父皇)”,才真是吵得刘彻头大又发慌。 刘彻瞧着在软榻上打滚耍赖的傻儿子,不禁犯愁,这特么哪是块做皇帝的料啊? 第四百二十三章 凄惶卫长 年节前夕,朝鲜使团抵达长安城,大行府属官倒是没太过轻慢,还是将他们好生安置在了蛮夷邸。x23us.com 现下住在蛮夷邸的外邦使者不少,然除却乌桓使者,旁的皆来自西域诸国,甚至是更西边的大宛和大夏等国。 外邦使者都会说汉话,书汉隶,长安周报可没少看,便连大汉朝廷的邸报都多有阅看,自是晓得朝鲜使团乃是入朝乞降的。 照着他们对大汉君臣的了解,这朝鲜是被生生打服的,而非主动归附,那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幸灾乐祸乃人之天性,这些外邦使者在大汉天子脚下趴久了,此时见得有人比自个惨得多,皆是内心暗爽,就等着看热闹。 区区藩邦太子,自是没资格觐见大汉皇帝,大行令窦浚倒是赏脸,打算在府署接见朝鲜太子卫长。 大行府居中央官署,即在宫城之内,朝鲜使团没得到准允,是不能跟着卫长入宫的。 可怜这虚年十二的小家伙,放在后世都尚在上小学,颤颤巍巍的入了宫门。 汉代的宫廷建筑可不似后世紫禁城那等红墙黄瓦,因着尚黑尊玄,除却供嫔妃游玩的御苑,旁的建筑几乎全是黑灰的暗色调,偶有红色则格外鲜艳,衬得如同鲜血般。 加之汉代宫殿皆是讲求气派宏大,远非紫禁城的宫室般狭**仄,初次进得宫城之人,皆会感受到很重的压迫感。 戍守各处宫门的羽林卫又是皆选了身长八尺,虎背熊腰的将士,面无表情的执戈肃立,倒真是像模像样。 刘彻还特意就此夸赞过公孙贺,就这厮会来事,虽有些形式主义,但好歹排场看着挺像那么回事,比昔年戍守宫城的南军要有架势得多。 羽林卫现下足有两万员额,选出些彪形大汉轮番站岗自是不难,大多将士还是在校营刻苦操练,以维持住汉军精锐之名。 但若有人因此小瞧那些戍守宫门的将士,那就是大错特错了,站完岗也不能落下日常操练。 羽林卫的粮饷待遇比城卫军和京畿骑营还高不少,唯有虎贲卫能与之相近,这等优厚待遇可不是白拿的。 卫长跟随着引路的行人令,迈着颤抖的双腿走在悠长的宫道上,只觉周围分外静谧,除了簌簌的落雪声,便仅能偶尔听闻宫人扫雪清道发出的刷刷声,着实渗人得紧。 入得中央官署的正门,却仿似骤然换了人间。 虽是寒冬腊月,却见得诸多锦衣玉袍的汉官在廊道趋步疾走,在各处屋舍间来回奔忙。 行人令领着卫长步上廊道,抖去大氅上的雪,正了正衣襟。 卫长忙是有样学样,跟着正了衣冠。 便在此时,前方突是行来十余位身着朝服的大臣,腰间皆挂着三彩绶。 行人令忙是拉过卫长,避让在廊道边,微微躬身。 “咦,瞧这打扮应是朝鲜来的,看着年岁,莫不是那甚么太子?” 走在前头的朝臣止住脚步,打量着卫长,出言问道。 行人令忙是出言答道:“魏其候慧眼如炬,此子正是朝鲜太子卫长。” 他晓得眼前的诸位大臣皆是各郡的太守,实打实的封疆大吏,乃是到公府参加那甚么政令讲席的,故而他也没称窦婴为太守,而是称他的侯爵封号。 卫长虽没亲眼见过窦婴,但对他这辽东太守还是有些了解的,毕竟近年朝鲜可被窦婴折腾惨了。 他正欲上前拜见,却是闻得另有人发话了。 “卫右渠那货怎的不亲身前来,好歹是个朝鲜王,卵子都没有么?” 云中太守吴蒯为大汉镇守边陲多年,对外族向来瞧不过眼,又是个莽的,迈步越过窦婴,走到卫长近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如同纨绔子弟调戏小娘子般,满脸谑笑道。 “啊……” 卫长自幼娇生惯养,经不住吴蒯的偌大手劲,不禁痛呼出声。 “……” 在场众人听得他那软糯的声线,再看他那泪盈余睫的楚楚可怜,还有那唇红齿白的相貌,皆是面皮抽搐。 这特么若换身女子衣裙,可不就是个娇柔少女? 窦婴摇摇头,颇是感叹道:“朝鲜卫氏果是废了!” 吴蒯微是用力,将卫长甩得跌坐在地,哈哈大笑道:“此乃幸事,难得混着尚食监庖制的御宴,今日的政令讲席既已听过,我等不妨同去欢饮几樽,诸位意下如何?” 诸位太守皆是笑着应下,近年陛下让宫人在中央官署设了庖厨灶间,除却给各府属官提供营养早膳,还会给离家较远或因政务繁忙而留宿官署的大臣们提供膳食。 今岁各郡县长官仆射返京参加政令讲席,也是提供膳食的,县令们是定时供给,但对郡守此等封疆大吏,那就定是要命尚食监替他们开小灶了,美酒佳肴必是管够的。 十余位郡守边是谈笑,边是举步离去,没人再看跌坐在地的卫长。 “诶……” 行人令躬身送走诸位郡守,方才伸手扶起余悸未消的卫长,好心替他拂去大氅和衣裳的尘土,同时长长叹了口气。 他做了多年的行人令,本是分掌朝鲜及扶余等大汉东北塞外的外族,然现今扶余国本彻底夷灭,朝鲜估摸着也要废了,再不似昔年般敢与汉廷讨价还价,讹取粮草财货。 他这行人令只怕不久便要转而分掌西域的部分外邦,虽能多捞些孝敬,但也不轻省的。 就西域那屁大点地方,足有百余藩国,各邦使者的长相还和汉人大为不同,那深深的眼窝子瞧着都差不多,这特么怎么分得清楚? 因着窦氏的清河百货需要大量货源,大行令窦浚对西域胡商颇为善待,皇帝陛下也是默许的,大行府属官们自也不会随意怠慢西域各国的使者,好歹长相得记住,分得清是从哪来的吧? 这行人令瞧着卫长那畏缩的模样,觉着还真是可怜,这就叫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了。 若朝鲜能学学东瓯和闽越那般识趣,也不至落得这般田地,真比西域诸国都不如。 待得卫长缓过劲来,行人令带他又绕了几条廊道,终是入得大行府署。 登堂入室前,行人令让卫长卸了大氅,近年中央官署逐步进行了修葺,皆是铺设了地龙,到得冬日便会烧热,室内皆是温暖如春的。 对于此次宫内动土,御史府属官倒也没跳出来反对。 毕竟是皇帝陛下体恤群臣的善举,若是诸御史把此事搅黄了,陛下又没甚么损失,反倒是御史府要成为众矢之,被各府署的臣僚戳着脊梁骨骂的。 用皇帝陛下的话来说,这叫集体供暖,貌似入火口烧得的不是柴禾,而是那甚么沼气。 少府卿陈煌倒是略微提过,说那沼气还是挺危险的事物,虽想尽了法子,却仍暂且无法推广至民间,仅在宫城和皇亲苑的边角偏僻处埋了些沼气池子,还得遣人严加看管着。 这沼气平日也就少府诸冶监偶有使用,冬日若有富余的,就顺带用来加热地龙了。 大行令窦浚没打算在正堂接见朝鲜太子,而是让人带到他在府署内的燕居住所。 在中央官署内,非但三公九卿,便连各府司的仆射诸官皆备有住所,供其不便出宫回府时燕居之用。 既是在住所内,窦浚自是没穿繁复的官袍朝服,只穿着燕居常服,又因地龙烧得热,衣着更是随意。 行人令带着卫长前来求见时,窦浚正斜倚在坐榻上打盹,年岁大了,在暖烘烘的地方总有些犯困,不时会打瞌睡。 自打中央官署有了这甚么集体供暖,窦浚都不爱回窦府去烤炭盆了,想着甚么时候让家老去田氏商团的营建工坊请来工匠,让他们在窦府也修葺地龙才好。 卫长被行人令引入室内,忙是躬身拜见大行令。 窦浚眼睑微阖,瞧着眼前没半点气势的朝鲜太子,不由勾了勾唇角。 他非但没有回礼,更懒得动弹,仍是倚着高高的金丝软枕,突是淡淡道:“卫长倒是个好名字,若是识趣些,或许还真能活得长久。” 卫长不禁骇然失色,不知窦浚此言何意。 窦浚阅人无数,瞧着他那苍白的小脸和惶惑迷茫的眼神,就晓得其神情非是作伪,乃真是怯懦的性子。 他也无需再多做试探了,径自问道:“你想做朝鲜王么?” 卫长愕然,结巴道:“本……小子……不……不敢。” 窦浚挑眉道:“做朝鲜王,或是去死,你选吧。” “不……不……” 卫长虽是生性怯懦,但脑子不蠢,尤是出身朝鲜王族,又做了数年太子,自是能听出窦浚的言外之意。 窦浚缓缓起身,举步近前。 他虽是身形瘦弱,但高逾八尺,虚年十二的卫长尚不到他的肩膀。 窦浚俯视着满脸凄惶的卫长,从怀中衣襟掏出一个精巧玉瓶,塞到他的怀襟里,拍了拍,轻笑道:“此乃仙丹,可捏碎混入水酒菜肴中,若连服数日,会让人飘飘欲仙,忘却尘缘,你可自行服食,抑或……孝敬你那父王。” “不……” 卫长伸手入怀,便想往外掏。 窦浚没有阻止他,却意有所指道:“明岁入夏后,若卫右渠尚未身故,我大汉皇帝便会下旨,除非卫右渠肯禅位于你,否则必兴兵覆灭朝鲜!” 卫长顿时止住动作,连连倒退数步,几欲跌倒在地。 他晓得窦浚的意思,若父王闻得大汉皇帝这道旨意,必会迁怒于他,甚至真可能杀了他。 父王不死,便是他死! “卫右渠服下仙丹不会暴毙而亡,在他卧病之时,必有朝鲜重臣助你成事,你日后乖乖听话,便可活得长长久久了。” 窦浚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脸,笑得分外和蔼。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丝丝春愁 正朔大朝,大汉天子未允朝鲜太子登殿朝贺,更未接那乞降国书,唯是颁下圣旨,诏令朝鲜王卫右渠亲身入朝请罪,称臣纳贡,割地献城,皆不可少。x23us.com 昔年皇帝陛下诏令西域诸国臣服纳贡时,天下人都觉着他太过轻狂,现今却大是不同了,莫说大汉臣民,便是诸多外邦使者都认为大汉皇帝的要求是合乎情理的,是应当应分的。 以朝鲜的衰微国力,与汉廷撕破脸已七年有余,大汉皇帝没挥师征讨,将之似乌孙国般彻底诛绝,真算得上仁慈了。 然而天下人却不晓得,大汉皇帝所谓的“割地”是要割去整个朝鲜北部和中部,“献城”则包含朝鲜国都王俭城在内的所有大城。 若是朝鲜君臣应下,就只能迁徙到南部与三韩接壤的地域,亦即近年被大汉捕奴队疯狂烧杀掳掠的那方地界。 朝鲜使团不可能接受此等苛刻的要求,何况这事他们也做不得主。 好在汉廷为免折损颜面,没坏了规矩,扣下朝鲜太子为质,而是遣骑队护送他们即刻启程归国。 未央宫的高台上,刘彻长身而立,遥望东北,神情淡然。 七年来,大汉的细作早已暗中接触了不少朝鲜重臣,要弄死卫右渠不难,但难免会造成朝鲜内讧,如此必有大量朝鲜军民躲入山地丘陵中,日后清剿起来太麻烦。 精锐骑军在山地难以行进,遣大量步卒搜山清剿更是耗时耗力,不划算的。 不如似南越般,扶持个傀儡为王,徐徐图之为好。 之所以要逼卫长亲自给卫右渠下毒,无非就想让他担上弑父大罪,如此大汉不但握着他的把柄,日后待大事底定,再想下旨诛杀他,也就名正言顺了。 即便卫长真是不敢动手,也会有人暗中帮着他,再将这屎盆子扣到他脑门上的。 朝鲜群臣见得国破家亡已在眼前,同仇敌忾的少,想要跳船自救的却太多太多了。 毕竟卫氏朝鲜立国仅六十余载,贵族又多是秦末的流亡之民,跟他们谈甚么忠君爱国,民族大义,都是扯淡啊。 大汉朝廷只需暗中遣使,许诺他们日后可举族迁回汉境,留得性命家赀,他们已然心满意足了。若再许下优厚封赏,他们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诛杀卫右渠,好向汉廷邀功。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若没有共同的信念撑起脊梁,无论多么兴盛富饶,仍是滩涂沙堡,大浪拍岸便是散了。 后世华夏,若非汉人先被满清鞑子敲断了脊梁,实则以近四亿的人口,若皆同仇敌忾,欧美列强即便凭借着坚船利炮,却也未必能那般肆意逞凶。 英法联军八千人,八国联军两万人,还皆是远离本土作战,却能肆意践踏我华夏,武器装备的差距真有这么大么? 换做秦汉这般铁血皇朝,举**民只怕宁可拼却性命,也要用自身尸骨埋死这些外邦蛮夷的。 光凭这点,接受清廷招安,为满清鞑子摇旗呐喊的儒家就洗脱不了罪名! 撑了近两千年的脊梁,就特么这样软了,孔老夫子的棺材板压得住么? 昔年不是逼得秦始皇焚书坑儒,遇着满清鞑子怎的膝盖骨就消失了,跪尼玛的跪,还剃发留辫。 亏得后世砖家叫兽有脸夸耀儒家文化包容,反过来把满清都融合了,汉武挥鞭的作者听着都恶心,怎的不把你们家的女眷奉献出来,让本人融合进你们家? 若先秦儒家似满清儒家这般没卵子,早特么成为历史尘埃了! 齐鲁孔氏最是数典忘祖,孔老夫子在九泉之下只怕是夜夜哭嚎,为不肖子孙捶胸顿足,悔恨当初没将你等射到墙上的。 (郑重声明:看到这本书的清吹儒吹赶紧滚犊子,作者向来几乎从不删评论,然见得清吹儒吹犯恶心,不删不痛快。老子就是这么弱智无知,就是这么偏激狭隘,就特么要屠绝外族,不爱看就滚,废特么甚么话?有本事再举报,再让老子封次书,草!) …… 本书作者或许患了躁郁症,再度跑题,言归正传好了。 行过大朝会,皇帝刘彻分别召见了各郡太守,拿着他们写的策论,皆是劈头盖脸的臭骂一通。 武将出身的写得狗屁不通,文臣出身的倒是文采斐然,却多高谈阔论,流于空泛虚言。 忧国忧民,心怀社稷…… 狗屎! 刘彻瞧着多位内郡太守竟写到治国方略了,真是火冒三丈,自个的一亩三分都没治理好,操朝廷的心作甚? 皆是眼高手低,好高骛远的,能不能踏踏实实的做事,想想如何让治下百姓过上好日子? 刘彻快是气得脑溢血,真不待见这群家伙,索性让他们早些离京,就跟驱赶苍蝇似的。 然此事可不算完,各郡太守回返治地后,每月皆得根据朝廷邸报,写篇符合当地民情的治政策论,遣人送来长安呈给皇帝批阅。 请人代笔也成,然皇帝陛下已是言明,待到腊月再度返京述职时,必会一篇篇翻出来细细计较,到时应对不了的,且等着挨收拾。 除却镇守边陲的数位边郡太守,刘彻是真敢大肆撤换各郡太守。 大汉现下朝局稳固,四海升平,日后必要以经济建设为主,容不得封疆大吏尸位素餐。 刘彻就不信,这群家伙舍得放弃高官厚禄,继续怠惰政务。 各郡太守晓得皇帝陛下正在气头上,皆是溜得比兔子还快,到得正月中旬便已全数启程离京了。 各地县令的策论是先由丞相府批阅,再呈给皇帝圣阅。 刘彻随意扫了扫,觉着倒还过得去,心境也就缓和了些。 毕竟县令们多曾在公府待诏,在外放为地方官前,又经过层层评鉴筛选,还是有一定水准的。 外放之后,因着县府的编制远不如郡府细化,县令们打理具体政务的经验自是比郡守们丰富得多。 其实此番来得若非各郡太守,而是该郡的诸曹掾史,水准应不会比县令们稍低,然掾史们的执掌太细琐,缺的是大局观。 日后还得进一步完善官员的拔擢制度,尽量避免直接从朝堂空降各郡太守,免得脱离当地民情。 除却少数特例,京官外放也得从基层做起,免得脱离实务,只会空谈务虚。 刘彻如是想,却也没立即着手,毕竟此事关系重大,牵涉到太多世家大族的利益,得徐徐图之,悄步缓行,来个润物细无声。 治国不是简单的焚林垦荒,不小心是会引火烧身的。 大汉虽尚未在岭南四城置县,但皆也派驻了大量官吏,各城仆射长官明面上没挂县令的名头,但都已设衙治政多时了。 依汉朝吏治,在各郡的郡治也会设有县府,与郡府并存,即便在京畿处,也是有长安县府的,只是县衙没设在长安城内罢了。 因而岭南四城现下共有四位秩同县令的仆射长官,今岁也入京朝贺,顺带参加了政令讲席。 张骞离京赴任,要去出任南越国相,他们自也随之同行。 因着大汉长公主要随任,加上田胜和窦浚又带了大批侍卫和掌事,故此番远赴南越的阵仗极大,近愈三千人,过往藩王进京朝贺都没敢摆出这等排场。 小张笃虎头虎脑的长相虽随了老刘家,但脾性却到遗传了张骞,在途中多是规规矩矩在舆车里坐着,只是偶尔扒开厚重的帷幔,看看窗外的沿途景致,倒是没给父母添甚么乱。 随行的多有内宰侍女,天气又是寒凉,故行进的速度不快,一路走走停停。 过得月余,方是穿越了南方五岭。 刚入得岭南之地,众人便觉暖风扑面,在岭北仍寒风呼啸时,岭南已是春暖花开。 四城的仆射长官在岭南呆的时日不短,皆劝张骞先转往布山城停留些时日,待得长公主和小嗣子适应了气候再前往番禺城。 依着他们过往经验,二月间的番禺城是多云伴雷雨的闷热天候,如此急剧的冷暖交替,寻常妇孺是经不住的。 张骞自是应下,顺带也能巡视布山城,到时顺郁水而下,途中还会经过苍梧城,日后再寻合宜之时从海路前往合浦城巡视,也就能将岭南四城尽数巡过,对各城的民情做到心里有数。 到得布山城,已近三月,正是荷叶如钱的时节。 布山城内外的诸多荷塘漂着巴掌大的绿叶,虽未莲叶接天,更无映日荷花,却也另有番淡雅恬静的景致。 矗立荷塘之畔,享拂面暖风,看着妻儿踏青嬉戏,张骞心情舒畅之余,又不免颦眉深思。 陛下曾暗中嘱咐,要伺机与西面的滇国君臣有所接触,进而大力笼络。 夜郎国北面与大汉的巴蜀接壤,南面则为滇国,若大汉与滇国联手,南北夹击之,则夜郎覆手可灭。 滇国与南越接壤,如今张骞出任南越国相,治政岭南,这差事自然要落到他的头上。 要与滇地蛮夷打交道,只怕不容易,况且滇国向来与南面的哀劳国交好,未必能轻易笼络住。 哀劳立国已近四百年,其辽阔幅员多为物产丰茂的沃土,属民应已超过五十万,且颇为富庶,对滇国影响极深。 这差事,只怕不轻省啊。 第四百二十五章 清明踏青 每岁春分后十五日,北斗指乙,是为清明。顶 点 x 23 u s 因去岁有闰九月,今岁到得二月廿一的清明,小刘沐出世已近十二个月,按后世的算法要将满周岁了。 在刘彻的坚持下,小刘沐已逐步断奶,慢慢用精心庖制的牛乳和鸡蛋羹替代。 小奶娃已长了数颗乳牙,已能试着自个拿勺子舀蛋羹吧唧吧唧的含着,又能站稳独自走上数步,能耐大了,脾性更大,终日嚎着要找父皇。 倒非是甚么父慈子孝,而是牙痒,就想要啃自家皇帝老爹的手指头。 刘彻向来是不惯他的,每咬一口就朝肉乎乎的小屁屁上赏一巴掌。 无奈小刘沐继承了皇后老娘的莽性,又生得皮实,向来记吃不记打,宁可挨揍也要咬,也不知是憨傻还是机灵,貌似笃定自家老爹不敢痛下狠手,执拗无比的要用小屁屁不断测试刘彻的忍耐底线。 刘彻也确实不敢真的用力揍他,盖因这货已能认人,晓得抱大粗腿了,见得太皇太后或太后,会伸手求抱,还会捂着小屁屁哀嚎,不断抽噎着含含糊糊的说“父皇……打……痛痛……” 刘彻连番被皇祖母和母后召去教训,真真是哭笑不得,心道自家儿子这谄媚讨好长辈的本事,必也是遗传了阿娇的。 路都没走稳,就已学会背后告刁状了,这叫甚么事? 阿娇也试着蜷了手指,让他咬指节,却是不成,小刘沐非但大声哭闹,更是用力推着她的手,貌似嫌弃得紧。 阿娇很挫败,很受伤,又是个暴脾气,时不时就要和自家儿子对骂。 刘彻每每回得寝殿,多是见得傻婆娘和傻儿子在大眼瞪小眼,哇哇呀呀的大声互吼,终是彻底确信,憨货之间有着独特的沟通语言,常人压根无法理解。 刘彻被这两个憨货闹得头大,索性带着这对母子出宫透透气。 清明时节,气清景明,万物吐故纳新,正是郊游踏青的好日子。 唐代诗人杜牧诗中的“清明时节雨纷纷”,应是在江南的时景,长安在清明前后倒没有连日阴雨绵绵,偶有春雨亦是停得快,反倒多是碧空如洗的晴朗天气。 太液池畔,垂柳依依,暖风拂面。 然小刘沐毕竟年岁小,还不能长久吹风,好在刘彻早是命少府织室缝制许多带帽兜的衣物给他穿。 汉代服饰太繁琐,不适合孩童穿,刘彻也不管甚么形制,就照着后世的童装画了许多图样,命少府织室的匠师们用棉布和丝绒去试着裁制。 阿娇很是喜欢这些新奇的服饰,每日不断的给小刘沐换着衣裳,儿子之所以觉得她有些讨嫌,或许正因被她终日穿穿脱脱的折腾得够呛。 今日到太液池出游,阿娇便是给小刘沐换了身她最喜欢的穿扮,内里穿着丝绸小衣,包着大汉版尿不湿,外头乃是仿着白罴毛色染制的连身棉衣,盖上帽兜后十足似个圆滚滚的小白罴。 近些日子没怎的下雨,他们到得太液池时又是日头近午,晨露已然散尽,草地不湿。 阿娇玩得兴起,见得自家儿子每晃晃悠悠走几步便要蹲下休息,颇是恶趣味的伸手将他轻轻推倒,用手扒拉着他,让他在地上打滚。 刘彻在旁看得眼角抽搐,晓得这傻婆娘是将儿子当成昔年在终南山猎苑遇着的小白罴了。 将堂堂大汉皇长子搁在草地上滚,像话么? 小刘沐毕竟不是小白罴,不会抱着脑袋,捂着眼睛,滚啊滚的卖萌。 他真是出离的愤怒了,却也不哭嚎,反是急急滚远,待得脱了魔爪,便是趴在地上,撑着上半身,仰头对着自家皇后老娘哇哇乱叫,显是在严厉谴责她此等极为恶劣的举动。 阿娇自是被逗得捧腹大笑,蹲着不断用手拍地,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刘彻则是扶额哀叹,若能养出个狼崽子的倒还好,只是自家儿子此时的神情做派却是像极上辈子养的那二哈。 好歹是朕的嫡长子,能不能多长点脑子啊? 刘彻为避免儿子继续遭到阿娇的降智打击,便是让她去猎些山雉野兔回来。 此处猎苑有圈禁,放养着不少温驯的禽兽,想要猎取颇是容易。 阿娇又自幼喜好骑马射猎,外围有郎卫巡视,身侧更有郎中令齐山麾下的内卫随扈,穿着全身猎装,带着驱蛇药,入林射猎没甚么危险。 她欢快的应下,便即起身离去,想着多打几只山雉,好让刘彻做那甚么叫花鸡,美美吃个饱。 现下池中荷叶虽没长好,但阿娇晓得叫花鸡未必需荷叶包裹,刘彻过往也曾用过其他法子庖制,譬如先用面团及素蔬菜叶包裹,外头再糊泥,虽少了荷叶的清香,却又多了几分麦香和素蔬的清甜。 (ps:作者君闲暇时曾亲手做过,建议有兴趣的朋友试试,毕竟这年头干净的新鲜荷叶不好找,还挺好吃的,就是有点浪费面粉,约莫需要两斤左右。) 阿娇离去后,刘彻便抱过自家傻儿子,絮絮叨叨的对他进行早教,想教他念念三字经甚么的。 虽是不解其意,好歹学着念几句,活动活动舌头,早些把话说明白,免得终日只会嗷呜嗷呜的乱嚎。 小刘沐自是听不懂父皇在说些甚么,忽闪着大眼睛瞪着他不断开阖的嘴,突是往后仰了仰脖子,打了个哈欠,随即便是砸吧着小嘴,趴刘彻肩上睡着了。 刘彻瞧见这等情形,简直跟阿娇念经史子集时犯困是全无二致,真是哭笑不得,好生犯愁啊! 大汉可马上得天下,却不可马上治天下,身为帝皇没文化,怕是不成的。 好在刘彻尚是弱冠之年,若儿子真是个莽的,索性日后直接传位给孙子了,不是都说隔代遗传隔代亲么,或许孙子是机灵好学的。 嗯……日后等让这小子早点传宗接代,给老子生他十个八个孙子,也好慢慢挑选。 刘彻如是想。 小刘沐砸吧着嘴睡得香甜,却不晓得甚是无良的皇帝老爹已然此等重担压到他柔弱的小肩膀上。 刘彻还真非胡思乱想,毕竟阿娇难以得孕,日后未必再能诞下子嗣。 华夏君王自古讲究立嫡立长,大汉对长幼倒不算太过看重,但嫡庶之分却是极为重要。 庶子继承家业,名不正言不顺。 虽说太上皇刘启下了推恩令,让各世家权贵的庶子也有了继承权,然天家传承悠关社稷,牵扯极广,几不可能让庶子成为储君。 即便日后旁的妃嫔为刘彻诞下皇子,除非废了阿娇的后位,否则太子之位还是得由她的嫡亲儿子来坐。 刘彻虽是理智到冷血的脾性,然一日夫妻百日恩,男人是要对自家婆娘负责的,除非着实迫于无奈,否则他真干不出来此等恶事。 待阿娇狩猎归来,小刘沐已是睡醒,正坐在毡席上,抱着玉碗,用小木勺舀着刘彻为他庖制的蛋羹,吧唧吧唧的含化了,再仰着脖子往下咽。 阿娇瞧着他满脸沾着蛋羹,胸前的帛巾也是撒满了,虽是忍俊不禁,却也没多管。 刘彻尤为重视培养小刘沐的自主意识,尽量不让内宰宫婢伺候他,平日他想爬就爬,想打滚就打滚。 即便是撒尿和泥,只要不蠢到把尿泥往嘴里塞,也就不去管他;若是真犯蠢,刘彻就往小屁屁上甩巴掌,教训得他印象深刻,不敢再犯。 起初长辈们和阿娇极不认可此等如同放养的方式,然刘彻执意如此,他们也只得无奈接受。 待见得小刘沐愈长愈壮,愈揍愈皮实,还渐渐学会了耍心眼玩赖,他们就再也没反对刘彻的教育方式了。 小刘沐已是习惯成自然,吃蛋羹时尤是不喜旁人喂他,非得自个舀着吃,只是勺子尚未使得利索,往往大半碗蛋羹只能小小吃上三四口。 刘彻也不怕浪费,每次皆庖制个小半锅,让儿子舀上小半个时辰,吃饱为止。 小刘沐倒也乐此不疲,将那玉碗和木勺当成宝贝般收着,不准旁人多碰。 每每想吃蛋羹了,他就撅着小屁股取出玉碗和木勺,急吼吼的嚎要寻父皇,冲刘彻叮叮当当的敲个没完,跟要饭似的……还真是要饭的。 阿娇乃至内宰们都已习以为常,故见得小刘沐在吃蛋羹时,没人会近前帮忙,只等他的玉碗空了,再为他添上蛋羹,直到他摸着圆鼓鼓的小肚子,放下玉碗,那就是真吃饱了。 长辈们对小刘沐宠溺得紧,便连太上皇刘启对孙子这等没规矩的行为也是喜闻乐见,压根没有半点原则,看得刘彻腹诽不已,昔年自个可没这待遇。 爱之深,责之切,刘彻是深有体会的。 若非他是两世为人的穿越众,幼时难保会因父皇刘启的严苛教育整出童年阴影来。 史上汉武帝的脾性暴烈,只怕也有年幼时被寄予重望,过于严加管束而生出逆反倾向,以致刚登基就忍不住要和太皇太后爆发冲突,差点就被拉下帝位了。 现今小刘沐被众人捧在手心溺爱,刘彻也就只能扮黑脸,从严教导,免得日后养出骄纵跋扈的脾性来。 第四百二十六章 朝鲜割地 朝鲜太子出使大汉,却是无功而返,朝鲜王卫右渠闻得大汉皇帝严苛的受降要求,虽未太过责罚太子卫长及一众随行使者,却也是急怒交加。 怒火攻心下,向来体魄尚算强健的卫右渠竟是病倒在榻,用过药后虽无大碍,然脑子昏沉得紧,愈发犯困嗜睡,往往一睡便是大半日。 医官多次诊脉,皆言大王是因气怒伤脾,损了元气,又因春日好眠,宜补气养元,故多睡无碍。 朝鲜国相进谏暂由太子听政,既可使大王得以安心静养,又能安定民心士气。 卫右渠晕乎乎的听了这谏言,不疑有他,便是摆摆手准允此事,又是沉沉睡去。 卫长登殿听政后,国相以辅政之名代掌王印,非但收揽兵权,并大肆党同伐异,痛下狠手连连清洗抱持异议的朝鲜大臣。 如是过得大半个月,国相等重臣已然掌控了所有实权,即便在殿上指鹿为马,也无人再敢出言驳斥。 三月上旬,朝鲜王卫右渠溘然辞世,去时神情安详,甚至面带微笑,似是沉浸在美好梦境中再不愿醒转。 国相虽大权独揽,却未如外间揣测般谋朝篡位,而是拥立太子卫长为新君,将胆敢觊觎王位的卫氏王族子弟尽皆诛杀。 卫长即位为王后,再度向汉廷呈递国书,恳求大汉皇帝念右渠王新丧,施恩罢兵,让他得以安心为父守灵送葬。 刘彻的圣旨早已撰写好,待得朝鲜国书送来,便即诏令天下。 诏令的大意是,我大汉以孝道治天下,朕见得朝鲜新王卫长如此仁孝,心下颇是感念,虽不受其乞降,但暂且止了兵戈,让他得以为父尽孝。 大汉百姓见得诏令,皆是齐声赞颂天子仁德。 毕竟朝鲜向来鲜少敢主动挑衅大汉,更没甚么实力兴兵犯边,大汉百姓对朝鲜不似对匈奴般怀着血海深仇,甚至不少偏乡百姓压根就不晓得世上有个朝鲜国。 他们只晓得自家的大汉天子是仁慈圣德的,对孝道很是看重,孝顺之人多是心善,此乃大汉崇孝七十载,给百姓建立的朴素人生观和价值观。 大汉群臣却是心知肚明,心道陛下虽堪称贤明,但甚么仁慈,甚么圣德,那只怕是半分不沾边的。 朝鲜王卫右渠真是死得蹊跷,且死得太是时候,若说里头没甚么猫腻,他们是不信的。 然大汉皇帝倒真是一言九鼎,一纸诏令颁下,朝鲜北方的乌桓大军立马尽数收拢回夫租城,即便颇不甘心,却仍不敢有半分拖延。 滞留朝鲜南方的诸多捕奴队也得了汉军游骑通传,即刻回返西海岸的海陆码头集结,等候他们主家派人前来传令,应多是要由水师舰队搭载,转往釜山军镇,继续捕捉三韩奴隶。 捕奴汉子们也没太多抱怨,近年朝鲜南部已被犁过好几遍,想再掳掠到奴隶不似先前般容易了。 倒是听闻那东南边的三韩之地好捕奴,且有釜山军镇供应物资,美酒佳肴乃至貌美肤白的外族小娘皮都是不缺的,赀财好挣,日子好过,若真能转去那釜山之地捕奴自是求之不得。 朝鲜臣民闻得大汉皇帝允诺罢战,且乌桓和汉人真是暂且休兵了,自是对新王卫长颇为拥戴,同时心中不免憎恶已然薨逝的右渠王,若非他昔年硬是要捋大汉虎须,朝鲜百姓压根就不至遭受如此劫难。 在身处困境时,众人往往会极为默契的将过错尽数推给特定对象,同时以其反面形象塑造出个众望所归的救世主。 这是人类天性,谈不上好坏,更算不得甚么丑陋的劣根性,无非是寻求自我宽慰乃至精神寄托罢了。 春夏更替之际,朝鲜新王卫长为其父右渠王送葬,却未将之葬于国都王俭城附近的卫氏王陵,而是亲扶灵柩南下,顺带将国都迁往朝鲜国东南沿海的东城,位于后世韩国江原道江陵市附近。 (韩国棒子还真是……取个名都……) 东城位于朝鲜半岛太白山脉的岭东地域,毗邻东海,向来是卫氏朝鲜南部用以抵御三韩侵扰的屯兵重镇,亦在近年大汉捕奴队的疯狂杀戮中得以保全。 朝鲜南部得以侥幸脱难的军民除却北逃,躲入中部的山地丘陵,向国都王俭城聚拢,就是沿带水(韩国汉江)溯流而上,向东迁徙,托庇于东城。 故而当新王卫长提出迁都东城,朝鲜臣民皆是纷纷响应,觉着这着实是个好主意。 东城靠海,方便捕捞海产为食,且太白山脉物产丰饶,还有诸多谷地及面积不小的平原沃土,比起中部的山地丘陵要好得多,农渔皆可谋生。 人类有群居性,且从众心理颇重。 朝鲜百姓见得大王已领臣子和军队南迁,不用多做号召,便皆是跟着大规模迁徙。 留下的百姓着实不多,盖因卫长已颁下王令,迁都后朝鲜中部诸城将尽数弃置,不再派兵驻守。 若真是如此,到时乌桓铁蹄南下,各城朝鲜百姓皆是死路一条,自是没多少百姓愿留下等死。 四月间,待得朝鲜新王孝期已满三十日,且为其父扶柩南迁,大汉皇帝刘彻再颁诏令,言曰两国交战,大汉仍施恩让朝鲜新王得以为父服丧送葬,已是仁至义尽,若朝鲜君臣再不应下汉廷的受降条款,就兴兵将朝鲜举国诛绝。 刘彻这还真不是脱裤子放屁,而是要为乌桓大军留出些时间。 他的诏令刚颁下,解除了休兵,早是秣兵历马的十万乌桓骑射即刻挥师南下,进入朝鲜中部,进入全不设防的诸多城池疯狂烧杀,除却朝鲜旧都王俭城,整个朝鲜中部皆被乌桓将士秋风扫落叶般席卷而过。 屠城!焚城! 各处城池屠得干干净净,乡镇村里更是见人就杀,所过之处鸡犬不留,田宅庄稼尽皆焚毁,遇到山野猎户甚至疯狂到放火烧山,就为逼出那区区数人,掳为奴隶好赚那数万赀财。 乌桓人的疯狂远超刘彻的预料之外,待得接获传讯,再想下诏遏制却为时已晚,朝鲜中部处处燃起山火,漫天浓烟多日不息。 各处城池更皆焚成断壁残垣,除却王俭城,朝鲜中部端是遍地焦土,别说是人,禽兽都难活。 刘彻拿着辽东太守窦婴呈报的军情,眼皮不断抽搐,这口锅若是背身上,只怕要被后世子孙骂死啊。 身为穿越众的他深深知晓,不少偏激的动物组织,环保组织可不管甚么史实,也不管甚么民生的,即便政府发展经济让老百姓吃饱肚子,还是会有公知精英跳出来捶胸顿足,为花花草草,飞禽走兽破口大骂的。 倒也不能说他们没道理,毕竟欧美干爹们已做了绝佳表率,宁可让非洲难民都饿死,也不准他们猎取保护区内的野生动物为食。 多么高尚的道德,大自然感谢你们! 刘彻不愿背锅,自然要疯狂甩锅。 四月末,朝鲜王卫长再度向汉廷上表乞降,愿割让朝鲜北部及中部诸城,恳请大汉陛下救朝鲜百姓于水火,免得再遭乌桓屠戮。 大汉皇帝是仁慈的,是爱民如子的,对朝鲜百姓也是怜悯的。 刘彻即刻下诏,痛斥乌桓各部残暴不仁,限令其速速撤兵,回返乌桓山脉,着辽东边军进驻王俭城,及接管朝鲜北部数座得以幸免的大城。 乌桓贵族们又不蠢,晓得真到了该收手的时候。 反正此番征讨朝鲜已挣得钵满盆满,大汉又关了辽东边市,不撤兵回乌桓山脉欢庆胜利,留在这活活等着饿死么? 乌桓撤兵后,辽东边军顺势接管了夫租城,乌桓贵族经由汉使宋远提醒,多少知晓些大汉皇帝的盘算,多日来也没敢让麾下将士在城内进行大肆破坏,最终将这座濒海大城较为完好的留给了汉军。 朝鲜旧都王俭城更是碰都没碰,汉军到得城外,滞留城内的朝鲜百姓忙是开城,纷纷跪伏奉迎。 王俭城建于水之东,依山傍水筑城,地势颇是险要。 辽东边军进驻该城后,太守窦婴便是依照皇帝陛下谕令,押送奴隶到水的入海口修筑海陆码头,并在王俭城外的水沿岸设水陆码头,且尽量拓宽水道,使得汉军水师得以行船。 刘彻不打算过早开发已纳入大汉版图的朝鲜中北部,只想牢牢占据王俭城和夫租城这两处兵家要地,进而扼住朝鲜半岛与大陆板块连接的窄颈地带。 夫租城附近亦着手兴建海陆码头,如此加上釜山军镇和海陆码头,大汉水师就在朝鲜半岛沿海有了三处可供停靠的补给点,可进行快速的兵力投放,甚或封锁沿海地域,将整座半岛都牢牢控制住。 汉六十九年,五月。 辽东塞外大局抵定,大汉皇帝刘彻下旨,正式将原朝鲜国北部属地纳归大汉版图,设玄菟郡,以夫租城为其郡治。 包含夫租城在内,幅员辽阔的玄菟郡仅辖五城,除却在五城囤兵戍守外,其余城池皆尽数摧毁焚烧,且时时派游骑巡视,不准有百姓在其他地域聚居耕作,若见得外族则尽数屠戮。 王俭城则纳归辽东郡辖治,除却城池周边及水入海口的海陆码头附近,整个水主河道流域若有百姓聚居,巡视游骑见之,杀无赦! 刘彻在这六座城池囤积少量兵力,且多为郡骑,就是为日日巡逻,在大汉尚无力开发东北疆域时,杀出大片无人区。 甚么高句丽,甚么百济,都说北地外族杀不绝,那就不断的杀,刘彻偏不信,莫非那些外族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还能从泥里钻出来不成? 第四百二十七章 刘乘心醉 入得六月,开春以来的诸多纷扰皆是止息,复归四海升平的安宁景象。m.x23us.com 熬过小半个月的难捱酷暑,待到六月初七,初伏来临,大汉皇帝刘彻便带着婆娘儿子跑南山脚下的河谷庄园避暑去了。 小刘沐出生十五月有余,非但已能走得稳当,甚至能偶尔小跑几步,然跑得急了容易摔跤,他又不喜欢人搀着,故时常摔在地上,每每看得看顾在侧的内宰们心惊肉跳。 宫城内处处铺着砖石,便连御苑园圃也多有埋着鹅卵石,皇子若是摔出个好歹,那内宰们可没法交代。 在河谷庄园自是好得多,因着是溪流冲积成的细沙滩涂,又菊花遍地,内宰们只需提前清清小石子,就可让小刘沐跑个欢快,摔倒了也不怕伤着。 除非太皇太后和太后在旁,否则皇子摔倒多是不会哭闹的。 皇帝陛下在时,皇子摔倒后便会偷偷抬头瞄着陛下。 若是陛下不理会他,他就会撅着小屁股趴在地上生闷气;若是陛下近前扶他,他就会吭哧吭哧的爬起来,抱着陛下的腿,咯咯的笑,颇有谄媚讨好的味道。 皇后在时,皇子摔倒后却会迅速起身,直勾勾的盯着她,若是见得她又发笑,便会涨红着脸嗷嗷大嚷,对自家无良的母后表达愤慨之意。 皇子很是好强,且一心要与皇后向诸位长辈争宠,尤是在陛下面前。 内宰们皆如是想,皇后阿娇亦是瞧出来了,觉得自个生了个坏心眼的小白眼狼。 刘彻却颇是喜闻乐见,觉着自家儿子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脑子不傻,懂得抱大腿。 到河谷庄园避暑后,小刘沐愈发欢实,终日跑到庄园外,在菊花丛里扑腾。 倒非甚么爱花之人,而是心心念念的辣手摧花,起初先是用手拔,不知是觉得太累人还是手磨疼了,索性就挥着桃木大剑又劈又斩。 这桃木剑是刘彻亲手帮他削制的,钝头宽身,仿得是欧洲中世纪常见的双手大剑,为的是让自家儿子在玩耍时顺带练练手部力量。 小刘沐很是喜爱,没事就双手执着长长的剑柄,呼呼挥着,虽往往挥得数下就累得趴地上喘气,却是乐此不疲,睡觉都要抱着。 刘彻见状,颇是志得意满,心道这就是因材施教了。 小刘沐的脾性既是随了阿娇,那就绝难长成儒雅斯文之人,天性实是极难改变的,硬要强加扭转,只怕会反倒让他性格扭曲了。 性情刚烈也没甚么不好,只要脑子不傻,师长再多加教导为人处事乃至经世治国之道,不让他长成蛮粗冲动的莽夫,日后也未必不能传承社稷。 然他尚是年幼,启蒙受教之事暂且不急,现下让他好生放飞自我即可,免得揠苗助长。 在河谷庄园住了小半个月,大汉皇子虽颇是执着,然破坏力着实太小,庄园外的遍地菊花仅被摧残不到半丈方圆。 倒是皇子殿下每日累得精疲力尽,非但饭量大增,夜里更是睡得香甜。 (为免抬杠,特别注释:汉代的皇太子、诸侯王皆可为殿下,诸侯王属臣亦可称之大王,小刘沐虽未封王,但为皇帝嫡长子,故亦可称之殿下。) 小刘沐已彻底断奶,正逐步转换饮食,除却主食的米粥馒头和水饺馄饨,牛乳鸡蛋亦不可少,容易嚼咽的蔬果,炖烂的肉类也已能吃上不少了。 吃货是种遗传属性,刘彻近来发觉儿子渐渐挑食起来,颇有向着老刘家那种无肉不欢的饮食偏好转变的趋势。 看他津津有味的嘬着入口即化的肥腻东坡肉,刘彻不禁连连挑眉,忧心这小屁孩生生整出甚么高血脂来。 但见得自家婆娘也吃得满嘴油花,刘彻也就没再多管,能吃是福,日后少做些油腻的菜肴就好了。 这一日,刘彻正躺在摇椅上呷着菊花茶,遥望远处的苍翠南山,便闻得自家儿子嘎嘎的傻笑声。 他撑起上半身,扭头往后瞧,颇是好奇这小屁孩近日皆在庄园外执着于辣手摧花的惊天伟业,怎的现下没到饭点就回来了。 待见得抱着小刘沐的那清隽少年,刘彻便是了然。 清河王刘乘屡屡为小刘沐制作些精巧有趣的小玩意,自然是他最喜欢的皇叔,或许他还遗传了阿娇的颜控属性,就乐意亲近长相俊秀的刘乘。 对于此事,身形臃肿,长得颇为油腻的赵王刘彭祖屡有抱怨,觉着这小侄儿真真是以貌取人,无论如何讨好都是不大待见他。 刘彻见得刘乘举步近前,出言问道:“有事?” 刘乘面色讪讪的点了点头。 刘彻瞧着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微是挑眉,便让侍立在侧的宫人抱了刘沐退下。 刘沐本是颇是不情愿,扒拉着刘乘的衣襟不松手,然待闻得父皇冷哼一声,他忙是缩手,挠着小脑袋扭脸向刘彻谄媚傻笑,乖乖的让内宰们抱着离去。 “坐吧!” 刘彻歪了歪头,示意刘乘坐到身侧的另一张摇椅上。 刘乘自幼跟着刘彻长大,晓得这皇帝兄长私下不喜虚言客套,且鲜少与他计较尊卑礼数,也没甚么犹豫,便是上前坐下,还自顾自的斟了盏茶,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刘彻重新躺下,边是摇着边是问道:“瞧你这神情,莫不是遇着甚么难事了?” 刘乘倒是没往下躺,直着上身,挠头讪笑道:“还是那纳妃之事。” “纳妃?” 刘彻微是愣怔,随即轻笑道:“你已虚年十八,是该定下婚事了,亲王的婚仪颇是繁复耗时,若再往后拖,也不知何时才能正婚,姨母自是会心急的。” “母妃逼迫倒还罢了,臣弟也不常入宫问安,只是刘舜那厮日日过府催促,着实烦人得紧。” 刘乘抬手揉着眉心,刘舜乃他的胞弟,清河王府与常山王府又只隔着条巷道,近来刘舜日日登门,催着他赶紧纳正妃,让他不得安生。 刘彻饶有趣味的问道:“他对你的婚事上心,还是为了要纳那良家女为少妃?” 刘乘摇头叹道:“不错,母妃分明就是要借他来催促臣弟,硬是言明在我未迎娶正妃前,他顶多能收侍妾,不可纳少妃。” 刘彻谑笑道:“这有甚么可为难的,你早些迎娶正妃便是了。” “……” 刘乘颇是尴尬,讪笑道:“臣弟向来醉心格物之术,暂无意成婚。” 刘彻扭脸看着他,意有所指道:“你倒所言非虚,日日前往帝国科学院的某处实验室,可不是醉心醉情么?” 刘乘脸色煞然惨白,忙从摇椅起身,转向刘彻躬身垂首道:“陛下,臣弟着实是……” “区区女奴,且是出身匈奴,你若玩玩也就罢了,难不成真想给她名分?” 刘彻阴沉着脸,若非暗卫呈报,他竟不晓得自个寄予众望的皇弟竟会迷恋上外族女奴,甚至不惜坏了规矩,将她送入帝国科院院的实验室成为奴匠。 帝国科学院的诸多实验室会教给少数汉人官奴最基本的试验操作,负责进行剧毒或高爆物质的制取,并将之称为奴匠。 这些奴匠皆是经过严格筛选的,多是会读书识字,且罪行不大,多是遭到亲眷牵累被罚没为官奴的。 为让奴匠们尽心尽力,实验室定下章程,若奴匠有所贡献,会为其脱去奴籍,纳为实验室助教,甚至可改册士籍。 奴匠向来只取汉人官奴,是断不会采外族奴隶的。 刘乘这事做得太不规矩,不免让刘彻有些失望。 刘乘慌忙出言辩解道:“陛下……皇兄,她实在是聪慧过人,甚乃臣弟见过最聪慧的女子,臣弟虽是心仪于她,行事带着私心,却也是存着几分惜才之心的。” 刘彻面色稍霁,他已命暗卫细细察过那女奴,晓得确如刘乘所言,她在实验室里的表现极为优异,对各种过往从未接触过的知识表现出极为惊人的接受力。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刘乘自幼受刘彻教导,接触到很多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与思维多是固化的世家贵女有较大隔阂是很正常的事。 反倒是那女奴出身匈奴贵族,虽会说汉话,书汉隶,思想却未深受封建礼教桎梏,思维颇是开阔,轻易就能接受许多新奇的观念。 刘彻觉着自个培养出刘乘,却使得他与现今汉人有巨大的思想代沟,确实对他存着几分亏欠的。 刘彻摇了摇头,没好气道:“朕已命人暗中将她的父母及兄弟姊妹寻到,好在是贵族出身,其祖辈又曾是公孙氏故旧,前年在广宁塞被发卖时,公孙氏将之全家买下了,收做家仆,只余她失散在乱军中,才被发卖给联合制衣做女奴,随后又让五皇嫂瞧上眼,收入江都王府为婢女。” “谢皇兄!” 刘乘忙是深深作揖,他已听出刘彻的意思,此女既是家人尚存,应不至对大汉怀着甚么血海深仇,虽仍不宜纳为妃嫔,但至少不会因他的孟浪莽撞而丢了性命。 他深知皇帝兄长是极为忌惮外族接触各种技艺和学识的,没取她性命已是开恩了。 刘彻微是颌首,复又道:“朕已让公孙贺去信公孙昆邪,让他们将此女的亲眷纳入公孙氏的分支谱系,改从公孙氏。她既已为奴匠,日后就照着帝国科学院的章程,若立下功劳得晋为实验室助教,证明其确为可造之材,朕可允你纳她为少妃,但也仅止于此了!” 刘乘更是大喜过望,乐得眉开眼笑的连连谢恩。 刘彻瞧他那没出息的模样,也只得暗自喟叹,美人怀,英雄冢。 耗费大量精力教出个大汉科技宅,还得为他操心婚事,也算自作孽不可活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塬南设邑 汉六十九年的三伏颇短,仅有将将二十日,到得六月廿七便是末伏。x23us.com 刘彻如去岁般独自先行回返长安城,阿娇则带着小刘沐转往渭北的甘泉宫,继续躲避炎热的酷暑,待天气转凉再随长辈们摆驾回京。 长安城内仍闷热得紧,朝臣们皆有些发蔫,上朝时多是无精打采的。 刘彻见状,觉着总得为他们找点事做,也好提提精神,便就在长安周边增设新邑之事开了朝议。 早在八年前,常住长安城的军民就超过三十万,故在长安城西面设了西邑,迁移了大量居民和作坊。 如今八年过去,西邑的北阙居民区已入住近二十万百姓,但长安城的常住居民仍是不降反升,两地军民加起来已然逼近六十万,这还没算上络绎不绝的往来商贾和旅人。 西邑北濒渭水,东临水,西面则是包含太液池及太庙在内的广袤皇苑,南阙又是不断往南面拓展的作坊区,再无多余的地块增建新的民居。 因渭北有甘泉宫及诸多皇陵,不宜大兴土木,长安城东为灞西高原,且不提囤驻霸上大营的两万虎贲卫,光是让百姓住得比皇帝高就不合规矩。 先秦及汉代的都城布局皆为皇宫坐西朝东,而非后世朝代的坐北朝南,故地势隆起的灞西高原不宜筑城设郭,免得遮了帝都,影响“紫气东来”。 如此一来,要在附近增设新的城邑,就仅剩下长安城的东南面,即为龙首塬以南大片地势较为平坦之地。 此事实是早是朝议多次,朝臣们却仍争执不休,没有定论。 龙首塬以南虽地势平坦,但有六道隆起的高坡,面积虽无龙首塬大,但高度是差不多的。 大汉立朝时,为彰显帝皇威严,特意选在龙首塬先建了长乐宫和未央宫,这才往不甚宽阔的北面增加各式都城建筑,就是为避开南面的那六道高坡。 诸多大臣觉着兴建新邑可以,但那六道高坡得尽数圈禁起来才是。 不少大臣却是出言反驳,那六道高坡非全为规整的东西走向,多有纵横交错,若全数圈禁,居民往来着实太过麻烦,甚至不少地方压根无法进出。 若是如此,兴建新邑还有甚么意义? 刘彻身为穿越众,自是晓得那新邑的选址地即为后世隋都大兴城所在,即唐代长安城。 那六道高坡被隋朝君臣视为乾之六爻,并以此为核心,作为大兴城总体规划的地理基础,搭建为大兴城的骨架,皇宫、治政府署乃至社稷宗庙都高高在上,与寻常居民区形成鲜明对照。 冈原之间的低地,除居民区外,则开渠引水,挖掘湖泊,增大了城市的水域。 刘彻看着争执不下的群臣,感觉有趣得紧。 他实是早已定计,那六道高坡倒是不必圈禁,却也不宜修筑民居,倒不如留存着作为类似城市公园般存在的景区,日后顶多修些精美的亭台楼阁,供大汉臣民休闲游玩,岂不美哉? 后世华夏的城市化速度极快,但城市绿化差得紧,处处是相同样貌的钢铁丛林,各地观光景点又都胡乱跟风,搞得全无半点独有特色。 愈是刻意规划的景区,就愈会破坏原本的韵味。 刘彻不想急着在那六道高坡大兴土木,还是留待后人随意挥洒,当地居民多了,渐渐形成厚实的文化底蕴,再留下带有独特历史印记的各式建筑,这才是留给后人最宝贵的遗产。 “不妨将那六道高坡划为皇苑,却不圈禁,日后若需动土筑路,以便属民往来,则由新邑的仆射长官向少府呈报,以待批示,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刘彻待得群臣吵累了,方才缓声提议道。 朝臣们纷纷垂首沉吟,觉着陛下这折中的法子倒是可行。 皇苑若未特意圈禁,就如同上林苑的大部分地域,百姓是可自由穿行的,只是不能破坏植被,更不得随意破土,垦荒种地和兴建田宅皆是不行的。 其实和后世的自然保护区也没太大差别,只是规定更严,罚则更重罢了。 唯有真正圈禁的皇苑,类似甘泉宫所处的甘泉山周边,就真有兵将不断巡视,是严禁臣民无故踏足的。 皇帝陛下欲将那六道高坡划为皇苑,又不圈禁,确实是两全其美,毕竟朝臣们虽不想让百姓在高坡上兴建宅邸,却也没霸道到不准百姓通行的地步。 见得群臣皆已认同,刘彻便是下旨,将在龙首塬以南兴建新邑,名为塬南邑,着大农府与少府共同规划筹建。 塬南邑的选址和隋代大兴城差不多,但因非都城,故把大兴城北阙的皇宫区域划掉,盖因大兴城北阙是要建在龙首塬南坡上的,划掉刚刚好,龙首塬着实不宜再多兴建甚么建筑群的。 国库近年没太大盈余,大农府去岁又从项王藏宝所获中挪用二十万金,今岁已然过半却尚未填补好亏空,自然是钱紧的。 刘彻让少府协助规划兴建塬南邑,也是有意让少府出赀缓解国库压力。 只是这笔赀财非是白出的,少府已是划出不少看好的地段,提前获取地契,以便日后兴建铺面及作坊。 现今京畿各处城邑皆是寸土寸金,兴建新邑时,居民区或许还会低价向徙民发卖适当的土地兴建屋舍,但坊市区及类似西邑南阙的作坊区的地价可就不那么便宜了。 少府既是参与规划和筹建,自是便于提前购置最精华的地段,否则少府卿陈煌如何愿意从各郡县的诸多产业筹措回数十万金的活钱,直接送入国库? 大农丞东郭咸阳也晓得少府是赚大了,但国库确实钱紧,少府此番送来的数十万金可解燃眉之急,既能填补去岁挪用的二十万金,还有大量余赀去做好塬南邑的先期营建。 塬南邑依着初步规划,面积近愈长安城的两倍,固如西邑般不宜修建城垣,毕竟在帝都之侧,可不能弄出座更雄伟的大城来。 因塬南邑不似长安般被宫城,军营和权贵宅邸占去大半的区域,若照着西邑北阙民居,南阙工坊区的形制,估摸着能容下近百万居民。 到时这塬南邑的仆射长官的官秩只怕不低,中原腹地的郡国颇是密集,辖地皆不算大,不少郡守的治下都未必能有百万属民啊。 朝臣们皆是盯上了这位置,想着如何能举荐自家子侄出任才好。 刘彻瞧着朝堂愈发热闹,不再死气沉沉,倒是乐得作壁上观,且听着群臣争执不休,觉着朝会正该如此。 他兴致大起,颇是恶趣味的给诸位大臣加了把火,提议将掌京畿政务的内史改为京兆尹,官秩仍为二千石,位列诸卿;另设左右内史,秩俸皆为比二千石,左内史取代西邑令,掌治西邑,右内史则掌治尚在规划兴建的塬南邑。 群臣闻言,两眼登时直冒绿光。 除却三公九卿,朝堂诸卿及各郡太守的官秩皆二千石,多佩银印青绶。 这新设的左右内史秩比二千石,即仅次诸卿,且因辖地就在天子眼皮子底下,且先不论京畿富庶油水多,光是得蒙皇帝青睐,进而加官进爵的机会,可就比各郡太守要多得多。 现任的西邑令政绩斐然,屡屡得了皇帝陛下夸赞,若直接越着品阶拔擢成左内史,群臣也没甚么话说。 如同后世华夏的各县市削尖脑袋想提升位阶,从县级市到地级市,乃至省级市,不但主政者能顺势升官,就算各级下属都能跟着鸡犬升天,向上拔个一级半级的。 只是这西邑本就是内史府直辖的,若内史府改了京兆府,西邑的官吏仍是归京兆府管,没皇帝发话,位列诸卿的京兆尹王轩可不会乐见诸位公卿插手他的一亩三分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大汉朝臣们还是懂的,也没打算硬往官制晋升的西邑里塞人,惹得王轩恼怒。 毕竟还有掌塬南邑政务的右内史没定下,还有其下的大批属官,照着这等官制,塬南邑的官缺可不是县府形制的,而是近乎郡府,诸曹掾史的官秩皆四百石往上,且多为六百石,已同于万人大县的县令了。 既有如此多的官缺,朝臣们自不会反对皇帝陛下的更改内史府官制的提议,先是齐声赞颂陛下圣明,然后拉开更为漫长而激烈的交锋,心心念念想着推自家子侄和门生上位。 举贤不避亲嘛,尤是大汉立朝以来采世官制和孝廉并举的选官制度,群臣不觉得举荐自家子侄和门生有甚么可避讳的。 刘彻身为皇帝,也不觉他们是因私废公,现行体制就是如此,在缓步改进之余,总不得因噎废食,让政务彻底停摆吧。 所谓的窒息疗法,那真是会死人的,后世的苏联解体就是最好的例子。 打理政务不是上阵杀敌,起码要能识文断字,在这教育尚未普及的年月,世家子弟就是大汉官僚体系的重要基石。 任何枉顾当下社会现实,却仍能治理好国家的穿越众主角,都是网文小说的作者在耍流氓。 第四百二十九章 官办蒙学 (重要发展章节,推荐大家看看,应不会浪费订阅之赀的,嘎嘎。m.x23us.com) 随着大汉百姓生活愈发富足,朝廷又屡屡颁布调降丁口税等相关政令以鼓励生育,各郡县迎来的婴儿潮估摸将会持续好些年。 在推进工业化的进程中,所谓人口红利非是仅为精壮劳动力,且需要相应的劳动技能,至少不能是目不识丁的文盲。 这般年月,想在民间大规模对成年百姓扫盲是难以做到的,普及基础教育还得从娃娃抓起。 仓促间想普及基础教育也非易事,后世华夏的希望小学搞了数十年,偏乡僻壤还是有许多孩子被迫辍学。 师资力量,教育资源,皆是严重不足的,不可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公平分配,在后世华夏如此,在现今大汉更是如此。 冷冰冰的残酷现实,不为人的意志而有所转移。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办学之事还得先缓缓试行,再逐步大范围推广。 七月间,太常卿刘买当殿进谏,请陛下准允太常府文教司在京畿各县辅助当地官府创办蒙馆,广纳六岁至十二岁的孩童,教授蒙学,为其开蒙。 汉人的年岁皆指以每岁年首为基准的虚岁,故六岁至十二岁则约莫等同后世四周岁到十周岁,前文有提到,不赘述了。 刘买提出官办蒙学,自是刘彻私下与他商议过的,类似后世的小学却又有较大不同,六岁及十二岁乃入学年龄,却无甚么毕业之说,直到学完蒙课,或学到十五束发成丁,能不能完成学业就看学子自身的天赋和努力了。 教授的蒙学是经过文教司多次研拟修订的,正常智力的孩童用三四年光景应能学完,能初步识文断句。 毕竟这官办蒙学没设甚么美术课和体育课,仅设文言与术数两科,附带教授忠君爱国思想的少许礼教课程,学子又非后世娇滴滴的小皇帝小公主,学习态度应是很端正的,不说凿壁偷光,悬梁刺股,好歹大多是会刻苦用心的。 三四年的光景,学到的知识量不会比后世的六年小学教育少,顶多因封建观念限制,知识面稍稍偏窄些罢了,但或许会学得更深。 刘彻也没想让大汉的娃娃们人人学会吟诗作赋,能读书识字就行,起码长大后能看懂作坊里的章程和街上卖的报纸吧。 太常卿刘买提出谏言后,大农令东郭咸阳的脸色就跟屎尿裤裆般难看。 一旦官办蒙学,国库又得大出血,还必得是连年的持续性失血,公帑的亏空太过严重,如何填补? 虽说仅在京畿各县施行,尚未推广至大汉各郡县,但要晓得京畿乃是整个大汉人口最稠密也是最富庶的区域,光长安城及西邑就已逼近六十万军民,待塬南邑兴建完成,长安周边人口必迅速暴增至百余万。 京畿三辅拢共五十三处县邑,且皆是人口稠密的大县及城郭,包含散居各处乡间村里的百姓及驻军在内,将近五百万的册籍总人口……奴隶子弟不可能得入蒙学,就不将奴隶数量计算在内了。 近年京畿百姓手头富余得紧,家中婆娘是玩命生孩子,这五百万人口里,尚未成丁的孩童近愈三成,高达百余万啊! 这是要疯么? 东郭咸阳满脸焦急的起身出列,向高居御座的皇帝刘彻躬了躬身,便是向满殿群臣细算所需花销,无疑是极为不赞同大举官办蒙学的。 刘彻倒是没恼怒,朝堂有不同意见是好事,朝臣勇于各抒己见更是大大的好事。 东郭咸阳见得陛下频频颌首,臣僚们也大多颇是认同,心下有了底气。 他朝太常卿刘买拱手,问出最关键的议题:“敢问太常卿,这官办蒙学是只准男儿入学还是男女皆入学?” 刘买微是扬眉,亦拱手道:“昔年太皇太后开创女学时,曾言女子也需学礼学文,不学文何以言,不学礼何以立?女子虽鲜有入仕为官的先例,然其负有相夫教子之责,若连开蒙都不许,如何担此重任?” 群臣闻言,皆是默然不语,觉着刘买此乃诡辩,但碍着他将太皇太后搬出来说嘴,保守派的朝臣着实不好出言辩驳,打太皇太后的脸,毕竟窦氏向来是保守派的执牛耳者。 诸御史也不好跳出来痛批,盖因他们的主掌仆射是御史大夫直不疑,首任女学祭酒,女学初创时的主事者。 岂料直不疑自个却起身离席,缓步行至大殿中央,对皇帝刘彻躬身道:“陛下,臣以为官办蒙学之举不妥。” “哦,有何不妥?” 刘彻摸了摸下巴,笑着打趣道:“若爱卿也觉女子不应得以开蒙,那未免有些昨是今非,自相矛盾了。” 直不疑缓声道:“陛下想岔了,臣乃是觉着大举官办蒙学有开启民智之嫌,与国不利,无涉男女开蒙之辩。” 殿内群臣皆是额角冒汗,心道这御史大夫还真是口无遮拦,这话都敢随便说,硬是往太常卿头上扣这等大帽子,太特么得罪人。 刘买倒是没露半分蕴怒之色,反是依着礼数向位列三公的直不疑躬身道:“御史大夫此言谬矣,官办蒙学仅教授学子文言与术数两科,顶多让他们识字识数,懂得守礼忠君,却不教授经世之术,治政之道,何来开启民智之说?” 直不疑向来精通崇尚黄老之说,是无为而治理念最坚定的拥趸,也是此学说的亲身践行者,自然不会轻易接受刘买的“诡辩”。 他转身环视殿内群臣,沉声道:“道祖老子有言,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民绝学无忧,方可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如此可保社稷安宁。” 刘买却是不慌不忙,摇头笑道:“御史大夫此言又是大谬,下官以为,道祖所谓绝学无忧,非是绝学识,而是绝妄念;学识者,涵盖甚广,婴孩蹒跚学步赖以学,牙牙学语赖以学;成人明辨是非赖以学,忠君爱国赖以学。若真皆不受教,人不言不立,难明事理,那所谓的道法自然又与山林禽兽何异乎?又如何得闻大道,懂得绝学无忧的道理?” 直不疑骤是颦眉,刘买所言虽是对“道法自然”的扭曲和诡辩,更偷换了所谓“学识”的基本概念,但却直指道家学说中的矛盾点,在后世的程序语言来看就是逻辑性谬误,他虽可出言辩解,但就会落入无限的死循环。 直不疑稍作沉吟,出言反问道:“即便如太常卿所言,所谓绝学非是绝学识,而是绝妄念,但若寻常百姓子弟入蒙学,学会识文断句,难保不会贪求更多,意图入仕为官,经世治政,到时为之奈何?” 高居御座的刘彻微是扬眉,抬眸环视殿内群臣,见得朝臣们皆是纷纷颌首,不由感叹直不疑果有急智。 刘买既是诡辩,他就偏不上当,反是另辟战场,提出群臣利益攸关之处,官位是有限的,今后若有大量庶民子弟入仕为官,那世家大族这些既得利益者可就亏大了。 好在刘彻早已与刘买在私下推演过各种情景,也想好如何应对。 刘买胸有成竹的轻笑道:“御史大夫过虑了,入得蒙学的庶民子弟即便完成课业,也无法改册士籍,况且近年公府对入仕待诏之人的核验更比往昔严苛得多,无政经官学评鉴者皆不放官,仅可得为小吏,刀笔吏不可为公卿,谈甚么经世治政?” 群臣晓得刘买又在诡辩,偷换“刀笔吏”的概念,但却也觉得他所言非虚,近年公府选官愈发严格,即便世家子弟都要先入政经官学,课业优异者才得以派官,那些庶民难以获得入学资格,只要把好政经官学,倒不担心大量庶民子弟入仕为官的。 至于那些小吏的位置,世家子弟自然是看不上,可总得有人去做。 近年大汉不断开疆拓土,屡屡设置新的郡县,释出大量官缺,可吏员的缺额颇大,短时间极难补足,正因招募不到能识文断字之人。 譬如税吏,除却四处奔忙收税,还要不断计数对账,不但公务繁忙且极易出错,秩俸低了压根招募不到人手。现今大汉百业兴盛,真有这本事的都跑去各处商家做账房乃至掌事了,谁特么跑来做苦哈哈的税吏? 丞相曹栾对此最是烦恼,本是默默端坐席上听着,此时却是忍不住起身避席,就是移到席位之侧,出言道:“陛下,臣觉官办蒙学之举可试行,不妨已三年为期,以观后效。” 刘彻微是颌首,又抬眸去瞧大行令窦浚。 窦浚向来最会察言观色,他虽是保守派领袖,但清河百货要抱皇帝陛下的大腿才能愈发兴隆,近来又看好岭南四城和海上商路,自然更要靠皇帝大开方便之门,此时正是投桃报李的好时机。 窦浚故作沉吟片刻,亦是起身避席,缓声道:“陛下,臣附议。京畿之地百姓良善,民心稳固,试行三载,即便不成也闹不出甚么乱子,还可彰显陛下惠民的仁心善念。” 宗正卿刘见状,亦是避席附议:“陛下,臣也以为此举正可彰显我刘氏天家气度,以民为子,教养其幼,乃是大善之举。” 三公九卿中,郎中令,卫尉卿和少府卿无事不登殿,太尉又向来不过问政务,现下丞相,宗正卿,太常卿,大行令皆同意,唯有御史大夫和大农令反对,太仆卿和廷尉因事不关己,则默不吭气。 各府署朝官向来晓得随大流的道理,见这情势,皆纷纷出言附议。 刘彻见得大局将定,便是给直不疑和东郭咸阳台阶下,缓声道:“大举官办蒙学,国库的开销也太大了。不若如此,蒙学先生虽由公府派任,但还是要向入学孩童适当收取束,且需由御史府不断派学监巡查,只准蒙学教授文言和术数,不得传授任何经世治政之道,御史大夫和大农令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直不疑和东郭咸阳也知势不可挡,且觉着陛下的折中之法也确实不错,便是躬身应诺。 汉六十九年七月,汉廷颁布政令,在京畿各地官办蒙学,正式拉开大汉民间教育普及的序幕。 第四百三十章 惊闻卫青 逢得休沐之日,皇后阿娇和小刘沐尚在甘泉宫避暑,未曾摆驾返京,刘彻索性微服出宫看了场蹴鞠赛,顺带到皇亲苑与众位兄弟饮宴。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晚宴摆在赵王刘彭祖的王府,因着皇后未驾临,诸位公主和亲王妃也不好列席,席间便只是刘彻与众位亲王。 大汉礼法远不似后世朝代严苛,况且此番是家宴,刘氏天家十一位兄弟又多遗传了高祖刘邦那种地痞习性,觥筹交错间也没太大顾忌,皆是勾肩搭背的举樽畅饮。 虽入得七月,但暑气未消,厅堂内用冰块降温,却反生出些许闷湿。 酒过三巡,众人微醺,皆是微敞了衣襟,虽算不得袒胸露背,但也算衣冠不整了。 这还算好的,关中民风彪悍,男儿又多好烈酒,民间百姓家到得酷暑,汉子们可多是赤膊饮酒的,只要不光着身子跑屋外乱窜,官府也懒得治甚么有伤风化之罪。 常山王刘舜年岁最小,虚年才十七,按着后世算周岁,也就约莫刚初中毕业,两壶陈醴灌下去,已是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瞧着众位兄长皆是带着重影。 “陛下……皇兄啊,你要帮着臣弟向……向母妃说说啊……” 他边是打着酒嗝,边是捶胸顿足,飚着泪,喷着唾沫哀嚎着:“臣弟苦啊!” 众位亲王多是海量,酒量稍差的广川王刘越和清河王刘乘又皆是奸猾得紧,没被灌太多,故而席间众人皆还算清醒,见刘舜嚎得凄厉,皆是哈哈大笑,心道确是酒壮怂人胆,向来最畏惧皇帝刘彻的他此时倒是豁得出去。 踞坐首席的刘彻见得刘舜边喷着唾沫,边踉踉跄跄的向他走来,忙是摆手道:“速速止步,有事就直说,别糟蹋了这酒菜!” “嗝……还不是纳少妃之事。” 刘舜的思维还是较为清醒的,忙是止步站定,晃晃悠悠道。 大多喝醉的人也往往觉着自个比旁人清醒得多,故而常说“我没醉我我醉”,也未必是在逞强,而是醉酒时的错觉。 刘舜亦是如此,他觉着心里有话,不吐不快,复又语带抱怨道:“陛下偏心啊,怎的十三皇兄不愿迎娶正妃,陛下就替他向母妃说情,臣弟想纳个少妃,都求了皇兄快三年,怎的仍是没个着落?” 刘彻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压根懒得搭理他。 江都王刘非却是插话道:“十四弟这话可不对,听你五皇嫂说,联合制衣可专是为你这事办了个甚么脱岗培训,让你那心仪女子自参与培训时起,三年内不得成婚生子,你若真有本事,现下崽子都抱上了。” 赵王刘彭祖出言附和道:“五皇兄所言甚是,还是十四弟你自个不争气,堂堂大汉天家子,花了数年功夫连个良家女收服不了,传出去真是天大的笑话!” 众位亲王亦是跟着起哄,调笑得刘舜这未经人事的小雏男面红耳赤,也不知是羞恼还是酒意上脸。 “那脱岗培训已过两年有余,待到明岁三月便是期满三载,那女子将满十九,家中长辈又再为她张罗婚事了,这事真是拖不得了!” 刘舜心急之余,反是压下几分酒劲,口齿复又变得清晰利落,脸皮也顾不得要,急声道。 “那她怎的没应下你?” 刘彻抬眸瞟他,颇是鄙夷的嗤笑道:“朕记得当初曾对你言明,若你不泄露亲王身份,她仍愿嫁你做侧室,朕方会为你向姨母说情吧?” 刘舜欲哭无泪道:“陛下……她虽说过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可这亲王的少妃和寻常人家的侧室可大是不同,陛下何必如此为难臣弟?” “嗟!你这话好没道理,足足给你三年光景,没能让那姑娘家倾心于你,甘愿委身为侧室,反倒来埋怨朕的不是。” 刘彻端是哭笑不得,耸了耸肩道:“你且让诸位兄弟评评理,朕又没拦着不让你娶少妃,你自个无法请得长辈准允,才来求朕相助,现下朕倒落个棒打鸳鸯的罪名,冤是不冤?” “冤得紧!冤得紧!” “十四弟不厚道……” “自个没本事,还只会怨天尤人,真是没羞没臊!” …… 众位亲王纷纷出言附和,奚落得刘舜无地自容。 “谁说我没本事的?” 刘舜涨红着脸,语带羞恼的辩解道:“我本已让那女子应下了,本已打算照民间的法子延请媒妁向她家长辈说亲,待得他们应下,便可请陛下兄长向母妃说情了。岂料半途冒出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讨了她家长辈的欢心,这才出了岔子!” 众人皆是愣怔,想着若真如此,倒也怨不得他。 婚姻大事,向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那女子的长辈不应下婚事,她也确实会是为难得紧,毕竟大汉向来以孝治天下,忤逆长辈的女子想嫁入天家反是真不容易。 胶西王刘端阴恻恻道:“谁敢跟你抢女人,宰了便是!” “……” 众位亲王皆是哑然,晓得刘端此语多是醉言,毕竟中尉张汤执法严苛,对王侯权贵也毫不手软,除却打杀奴隶可无罪,旁的庶民却是不可无故打杀的。 汉律森严,权贵虽可用赀财赎刑,但若犯下重罪,赎刑后会削爵去官,甚至贬为庶民,用不复用,这对王侯权贵而言简直比死还可怕。 刘彻只是清咳两声,没再多做追究刘端的言出无状,近年刘端的阴戾脾性已收敛了许多,真没在外头闹甚么事,偶尔虐杀府内奴隶虽不人道,但刘彻也确没办法多插手阻止。 秦汉虽已非奴隶社会,但对奴隶还是极为残暴的,其地位甚至比不得战马和耕牛,非但是世家权贵如此,寻常百姓对奴隶也是这般看的,几乎等同社会共识。 若刘彻此时跳出来说甚么奴隶有人犬,要解放奴隶甚么的,只怕他这帝位就坐不太稳了。 凭一己之力和全社会对撞,那是穿越爽文男主角的热血套路,刘彻这冷血男做不来的。 刘舜亦满脸为难之色,讪讪道:“那小子是军士,乃那女子胞弟在宣曲骑营的袍泽,还因先前征讨南越有功,已晋升为屯长,为之奈何?” 宣曲骑营是囤驻京畿的五大骑营之一,刘舜这亲王别说打杀该营将官,就是想出手打压也无从下手。 大汉军律不是闹着玩的,罚行向来很重,可不管甚么亲王不亲王的,为稳定军心该掉脑袋还得掉脑袋。 “……” 众亲王皆是望向胶东王刘寄和广川王刘越,虽说他俩现下已转调细柳骑营,但当初宣曲骑营征讨南越时,他俩可是领军统帅。 “屯长么?” 刘越微微眯起双眼,沉吟道:“宣曲将官多取出身黄埔军学的军伍世家子弟,既是南征后升任的屯长,应本为普通军士,人数倒是不多,吾既将之拔擢,应是记得的,你且说说是何人?” 刘舜瓮声瓮气道:“是个娘里娘气的名字,叫甚么卫青的。” 咳咳咳~~~ 刘彻正自举樽饮酒,闻得“卫青”之名,不免噎了噎,酒液流到气管里,险些活活把自个呛死。 他剧烈的咳嗽着,侍立在侧的宦者令李福忙是近前帮他拍背顺气,好不容易才让他缓过气来。 卧槽! 依史籍记载,卫青本是平阳侯曹寿府中的骑奴,这辈子刘彻出手阻止长姊阳信公主嫁给曹寿,反是撮合了她与张骞,故曹寿没尚公主,就没迁来长安居住,而是留在封地河东平阳县,在后世山西临汾附近。 刘彻过往之所以没费心寻找卫青,既是觉着没太大必要,也是想着若太早去找,那霍去病只怕就不会出生了。 照史书推算,霍去病现下也才刚出生两年多,比小刘沐也大不了几个月,人才的成长既要靠天赋,也要靠环境铸就,谁晓得今世的霍去病还能不能长成那功冠全军的“冠军候”? 不过若刘舜口中的“卫青”不是同名同姓,而真是那“卫青”,那能在世家子弟云集的宣曲骑营冒出头来,还真是不简单的。 刘彻回过神来,见得众位亲王皆在看他,便是摆了摆手,故作随意道:“无妨,喝得急了些,你等继续说说,帮十四弟出出主意。” 众位亲王也不疑有他,他们可不是甚么穿越众,更不会想到皇帝会在意个小小屯长,两者身份天差地远,压根不会有甚么交集。 刘越颇是博闻强识,对那卫青亦印象深刻,缓声道:“若吾未记错,那卫青乃河东平阳人,幼时曾是平阳侯府的骑奴,后得脱奴籍,昔年宣曲骑营建军时,特意向中原各郡也征募了不少将士,他也应募入伍。此子因骑奴出身,故弓马娴熟,又骁勇机智,确实立下不少战功,若非宣曲军候皆为世家子弟,他或许还能再往上拔擢的。” “不错,对那卫青,本王亦印象颇深,确有将帅之才,若非我调任细柳校尉,或许还会拔擢于他。” 胶东王刘寄附和道,刘越在军中负责谋略和文案事务,他则负责统御领军,故对于麾下将官,他的接触和了解要比看卷宗的刘越要直接得多。 “……” 刘舜见得两位胞兄帮着外人说好话,端是欲哭无泪,皇帝兄长还在席上坐着,有你们这么坑自家胞弟的么? “行了,此事没甚么可为难的。” 刘彻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对刘舜道:“你且去央着梁王嗣子妃寻个由头见那女子,隐着你的身份套套口风,若你与她真是两情相悦,朕就帮你向姨母说说,过得秋祭就让你先纳了少妃。” 刘彻晓得跋子与那女子的长辈熟识,也晓得跋子是心思通透的,必能领会他的用意。 刘舜自是大喜过望,好一通谄媚讨好,那副贼兮兮的嘴脸又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第四百三十一章 骑营演训 七月末,已将南越军政交接妥当的大将军郅都还朝抵京,天子刘彻率文武百官出城相迎,早得闻讯的百姓们更是夹道十余里,迎候这位屡立战功的大汉功臣。 郅都在文帝朝为郎官,汉帝刘启登基后更对其信重有加,历任中郎将,中尉,雁门太守,在雁门太守任上仅凭郡兵抵御住匈奴单于庭十余万铁骑,使得军臣单于铩羽而归。 随后郅都任为征北将军,统领北方数大边郡出兵驱燕北匈奴,收复云中及燕北的数千里长城边关。 战后郅都出任云中太守,镇守大汉北地边陲数载,又调任辽东太守,执行对朝方略,将朝鲜国折腾得半死不活。 返京出任骠骑将军不久,又得现今天子刘彻暗授大将军印,率汉中水师舰队奇袭南越国都番禺,覆灭南越赵氏王族,扶持傀儡王孙为南越王,进而以极小伤亡为大汉尽取南越之地。 郅都,不愧大汉苍鹰之名! 皇帝刘彻亲迎其还朝,太上皇刘启更驾临未央正殿等候,大开宫宴为其接风洗尘。 百官登殿后,太上皇刘启亲赐郅都金匾,实实在在的大金匾,重愈千斤,镌刻“国之苍鹰”四个大字。 群臣羡慕之余,多是出言打趣郅都,若想将这金匾悬于门楣之上只怕有些难,还得用云石弄个牌坊甚么嵌进去才稳当。 皇帝刘彻亦是当殿颁旨,除郅都大将军之位,还任骠骑将军,因赏其功,赐爵忠勇候,位列候,赏万金及大笔皇室实业份子。 群臣更是艳羡不已,郅都这新晋列候虽无封邑,但这已是近年惯例,除却女爵诸君那类象征性质的汤沐邑,皇帝已不再赐臣下封邑了,皆以皇室实业的份子替代。 大汉只要是老刘家在当家做主,皇室实业就不会倒,每岁分发的大笔红利也不会少,故而拿到皇室实业的份子必不会亏,可作为祖业代代往下传了。 何况还有万金厚赐,汉人夸人豪富,皆言家赀累万金,就如同后世华夏某个时代的“万元户”般牛掰的存在,且郅都获赐的万金乃是万斤黄金,大汉一金抵万钱,故他应是更牛掰“亿元户”才对。 群臣虽是眼馋,却也无话可说,这爵位和赏金皆是郅都用实打实的军功拼来的,当朝诸多武将中,能与郅都比军功的唯现任太尉李广,两人倒是不分上下。 然郅都在智计上却远胜李广这莽夫,说实话,郅都才是真正智勇双全的帅才,李广只是赶巧遇着好时机,依照朝廷制定好的战略,屡屡率兵斩获战功。 群臣对此心知肚明,太上皇和皇帝更是看得清楚,便连李广自身对郅都也是心服口服的,他是个粗豪脾性,很是爽朗,向来不是那妒贤嫉能的人。 郅都还朝后,迅速接掌了囤驻京畿的五大骑营,着其连番进行整训。 五大骑营近年重新整编后,太尉府出于避讳尽可能不涉入各营军务,使得诸骑营各自为政,长此以往必是不行的。 如今郅都还任骠骑将军,自要大力整顿军务,严正军规。 郅都早年出任中尉时,就以执法严苛闻名,现今对违反军律的骑营将士亦毫不留情的痛下狠手。 汉军是用来攘夷固边,保境安民的,胆敢扰民触法者,岂能留在军中? 郅都不断巡查各骑营,但凡见有军纪涣散,什长,屯长,军候,乃至校尉皆要挨军杖。 短短半月,五大骑营骤然焕发新貌,一扫近年因功倨傲的坏习气,尽皆热火朝天的不断操演起来。 郅都自也不会皆采用严苛手段,为提振士气,他特意请准皇帝陛下,为五大骑营将士添岁赏,即如近年各作坊盛行的年终奖。 岁赏非是白拿,五大骑营每岁需轮番捉对演训,以此评鉴优劣,更有五营大比武,以胜败论英雄。 每逢岁末,以该年诸般评鉴为凭,共分定额岁赏,各营能拿多少就全凭本事了。 此等规矩颁布,五大骑营将士皆是热血沸腾。 各营将官们虽未必瞧得上那岁赏,但评鉴优劣可影响到他们日后前程。 何况从军男儿多热血,谁特么愿意输人一头,就算实力确不如人也得拼尽全力,不能输得太难看啊。 尤是对粮饷待遇最为优厚的虎贲卫,其他四大骑营很是不服气,细柳骑营倒还罢了,中垒,宣曲和建章骑营可是憋着劲要给虎贲卫好看的。 建章骑营乃是新设,将士皆为昔日城卫军,近年就没机会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更是早就憋了股劲,要与其他四营好好较量较量。 他们还真不是弱的,昔年既能驻守在长安城内,就意味着他们也是从汉军中精挑细选的精锐,只是没太多实战经验罢了。 说实话,五大骑营里就数宣曲骑营战力较弱,毕竟多是近年新征募的年轻军士,虽曾征讨南越,但也没真打甚么硬仗,在其他四营将士眼中,那军功就跟捡来的差不多。 然初生牛犊不怕虎,宣曲将士们自也不服气,况且宣曲将官多是出身军武世家,又在黄埔军学受过训,还真就不信演训时弄不赢那群“莽夫”了。 还真别说,建章骑营和宣曲骑营的初次对抗演训拉到灞西高原上,朝中诸将及其余三大骑营的高阶将官皆也前来观摩。 建章骑营输了,且输得很惨! 宣曲骑营以万余骑诱敌,佯做溃败引建章骑营追歼,校尉公孙敖则率亲卫骑营绕到建章骑营后方。 建章校尉李当户确是个莽的,麾下将官又瞧不起宣曲骑营那些“娃娃兵”,见得敌军溃败就蜂拥而上,想大获全胜,岂料被公孙敖率兵端了老巢,斩了帅旗。 虎贲校尉马屿看着沙盘上的战棋推演,不等战局抵定,就已眼角抽搐。 李当户昔年是虎贲左监啊,这演训打着这副德性,丢人,太丢人人啦! 中垒校尉秦立昔年亦出身虎贲,更接任过李当户那虎贲左监之位,此时也是摇头喟叹,这特么不是给虎贲脸上抹黑么? 太尉李广更是老脸涨红,恨不能在地上挖个洞,把自个埋进去,活活闷死算了! 细柳校尉刘寄却是哈哈大笑,他有胶东王的身份,可不忌惮李广这太尉,宣曲骑营是他带出来的兵,此战打得巧妙,打得牛气冲天的建章骑营大败亏输,自是替他大大的长脸。 细柳监军刘越亦是颌首浅笑,作为崇尚谋略的智囊,他很是满意宣曲将官们今日的表现,接任的宣曲将帅没让他失望。 毕竟宣曲骑营是刘越和刘寄兄弟俩独立领军的起点,他们对这骑营有着深切的感情。 骠骑将军郅都则摇头轻叹:“骄兵必败,建章将士虽战力颇强,宣曲骑营难以正面与之抗衡,但建章将士久疏战阵,又太过轻敌,兵败也在预料之中的。” 李广瓮声瓮气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皆是犬子治军无方,该重重责罚才是!” 郅都轻笑:“太尉言重了,这演训乃是推演对战而非沙场实战,一时胜负无需太过在意,日后查漏补缺,记住教训即可,若是出手重惩,怕是会有损军心士气啊。” 李广微是沉吟,缓缓颌首,这五大骑营既归郅都主掌,他这太尉还是不宜多干涉相关军务的。 然他虽不管五大骑营,但自家那蠢儿子却是要好生管教的。 数日后,趁着休沐离营探家的建章校尉李当户真是遭重了,一顿祖宗家法抽得他是皮开肉绽。 若非顾虑到他尚要回营带兵,大失颜面的李广真要抽他个头破血流。 演训还在继续,五大骑营花了月余光景,陆续选了数处不同地域,轮番捉对厮杀。 虎贲卫不愧精锐中的精锐,四战皆胜,细柳骑营三胜一负,屈居次席。 虎贲与细柳一战是选在渭北,就在细柳大营附近,细柳骑营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与虎贲卫足足周旋三天三夜,却仍未能拖垮虎贲卫。 因演训有地域限制,四万铁骑对抗又极为激烈,演训中途不断袭扰敌军,两营将士在三日内不断昼夜奔驰对战,军士和战马都累翻了,最后阶段皆是凭借意志撑着的。 细柳骑营毕竟在漠南对匈作战时减员严重,其后增补的新兵虽也是汉军精锐,但与久经沙场的老兵还是有差距的,彼此间也不如虎贲将士般默契。 细柳校尉刘寄是个输得起的脾性,也不觉着刘越制定的战略有甚么不对,确实是两营实力还有些微差距,但也不算大,日后再多加操练便是了。 中垒校尉秦立却是无地自容,输给虎贲卫和细柳营倒还罢了,但输给建章骑营却让他恨不能引颈自戮了。 建章骑营自输给宣曲骑营后,自李当户往下的骑营将士真真彻底狂暴了,皆是红着眼玩命,中垒骑营在对匈大战后也募了不少新兵,真是被建章将士那等搏命的彪悍打法整懵了。 这特么是演训,不是实战啊! 建章骑营一开战便展开锋阵,校尉李当户率亲卫骑营在前充当箭头,直接将猝不及防的中垒骑营撕开了缺口,直捣中军帅旗。 短短半个时辰,莽夫率领的狂暴骑营就取得了胜利,莽夫的胜利! 领军布阵向来中规中矩的秦立算是彻底遭重,若非最后胜了宣曲骑营,他真是死得心都有了。 于是乎,中垒,建章,宣曲皆三负一胜。 公孙敖还算满意,李当户挽回些许颜面,秦立真真面如死灰。 天子刘彻看罢郅都呈报的最终战果,不禁晒然失笑,便即下旨着五大骑营将官分批入黄埔军学受训。 领兵征战的将领,不学点兵法谋略是不行的,想来李广日后也会替李当户好生招揽些幕僚吧。 第四百三十二章 夙愿得偿 过得九九重阳,常山王刘舜终是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将良家女裴澹纳为少妃。x23us.com 裴澹是那大丫及笄后取的闺名,乃恬静淡雅之意,倒是人如其名的。 王婶自也姓裴,闺名倒是寻常得紧,唤作裴娟,嫁了王老实后也就被称为“王老实屋里的”,生了娃娃就成了“狗蛋他女良”,年岁再大些就成了“王婶”,倒是鲜少有人再指名道姓叫她的闺名。 在汉代,指名道姓的叫法也确是不太礼貌,便连长辈唤晚辈也鲜少这样称呼的,除非似暴脾气的皇后阿娇,被自家儿子惹恼了,往往就会吼几句“刘沐”。 裴澹芳龄十八,比刘舜大了年余,然照着虚岁算,也就将将长一岁,女方比男方年长些在汉代倒属寻常,当今皇后就比皇帝大着两岁。 裴家世代务农,近年才迁来长安务工过活,虽已生活富足,但确是小门小户无疑。裴澹的胞弟裴虎倒还有点出息,小小年纪应募入了宣曲骑营,在征讨南越时立了点小功,做了个什长。 然在刘氏天家面前,整个大汉也没多少世家可称得上高门大户的,且裴澹是纳为少妃,故太皇太后等长辈也不怎的在意对方门第。 正妃之位倒是留着,就待刘舜再年长些,看他自个如何打算了。 说实话,若他日后执意要扶裴澹为正妃,宗亲长辈也不会太过阻拦的,毕竟刘舜又不是储君,更不是皇帝,非但无需政治联姻,反是因身为亲王颇为忌讳与势力太大的权贵世家结亲。 其实太皇太后和太后过往也出身卑微,都是努力拼搏才熬出头,刘舜的母妃王更非在意门第之人,她现下就想抱孙子,裴澹若真能早早生个大胖小子,扶正妃就扶正妃,没甚么大不了的。 天家诸人看得开,裴家人和王家人却皆是发懵,虽说家里出了个亲王少妃算不得真正意义的皇亲国戚,可毕竟是和皇室沾亲带故了的啊。 少妃为诸侯王侧室,婚仪自是不同与迎娶正妃,没办甚么正婚大典,但媒妁还是得有的,下聘甚么的礼数也不缺。 梁王嗣子妃跋子两头都有情面,倒是挺给面子,虽没真的纡尊降贵登门说媒,却也挂了保媒的名头。 刘舜觉得太过委屈裴澹,虽拘于礼数不能行那亲迎之礼,但也耗费巨赀添足了聘礼,毕竟亲王纳少妃时,少府是不会出赀的,宗正府和太常府也不会帮他筹备操办。 然他有个豪富的母族,太后王和他母妃王是同胞姊妹,田氏外戚自也是他的母族,国舅田胜虽尚远在岭南未归,但对长安之事还是时时关注的,晓得小侄儿要纳少妃,自是来函让田氏尽力帮他打点贴补。 况且刘舜出宫开府后,每岁也从皇室实业获取了高额红利,好歹也攒下不少赀财。 给裴家下的聘礼虽不能与他两位胞兄迎娶正妃时相比,但也绝不比寻常世家子弟迎娶正妻时少,甚至多得多。 念及裴家人无官无爵,入住权贵云集的北阙甲第不太合宜,刘舜索性就让田府管家去购置了座北阙闾里东四巷的大宅院,精心整葺后,方才将房契夹在聘礼里提前送了过去。 裴澹就是在那新宅出嫁的,婚典对大汉天家乃至世家大族而言皆算简陋,但对裴家而言就很是盛大了。 田氏商团和联合制衣的总掌事们皆是来齐了,国舅田胜要给小侄儿做场面,诸位亲王妃也要给小叔子些面子,虽说裴澹这少妃还跟她们算不得妯娌,但毕竟现下刘舜还没正妃,日后的事谁说得准? 与人为善,总是好的,亲王妃们皆是世家嫡女,个个精明得紧,向来多是广结善缘。 那等趾高气扬,小鼻子小眼的为人处事,在底蕴深厚的世家嫡女身上实是鲜少见到的,贵女会有贵女的做派,即便是装也得装一辈子。 似皇后阿娇和南宫公主这等飞扬跋扈的脾性,实也是有层次之分的,就算要动手揍人都会先掂量对方够不够分量,值不值得她们降了身份与之计较。 那种动辄打骂下人,对庶民吹鼻子瞪眼的贵女,是上不得台面的。 用民间颇为偏狭的眼光来看,这类贵女大多是庶女出身,虽自幼也锦衣玉食,但却未如嫡女般被长辈作为未来的世家宗妇用心培养,往往差距是极大的。 故汉人向来重视嫡庶,更甚于重视长幼。 娶妇宁娶寒门嫡女,不娶世家庶女,就是这道理。 若裴澹是庶女出身,那刘舜还真就不易获得长辈们的准允。 或许这种说法存在着极大的偏见,但放在汉代的现实社会还真是有些道理的,尤是在权贵云集的长安城,各世家嫡女和庶女的对比就更为明显。 后世影剧小说多是有腹黑庶女耍心机,几乎都能把天然呆的嫡女害得凄惨不堪的桥段,这事在大汉确实存在,然比例却是极少。 真正的世家嫡女自幼被宗妇带着打理府内事务,又多有与别家宗妇贵女交际,言传身教和耳濡目染下,甚么人没见过,甚么事没遇过,甚么场面没见识过? 庶女要地位没地位,要赀财没赀财,要人手没人手,要经验没经验,用甚么跟嫡女斗? 长得美么? 世间美人多的是,且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世家子弟中可没多少生死相许的长情好郎君。 才艺出众? 那更扯淡了,没有名师尽心教导,没有长辈苦心栽培,深闺女子想自学成才可就难上加难。 况且汉人成婚早,定下婚约更早,即便在后世华夏,钢琴十级或舞蹈专业级的初中女生能有多少? 或许跳几支媚舞能勾搭到世家子弟,但若教各家长辈晓得有这档子事,别说嫁过去做宗妇,侧室都难了,撑死收来做个侍妾。 亲王妃们皆是极为出挑的世家嫡女,如何对待裴澹这常山王少妃,她们皆是心里有数的。 她们不会巴巴上赶子讨好,但该给的面子会给得足足的,联合制衣的总掌事们可不就都到裴家来给她送嫁添妆了么? 王婶近年虽因跋子的缘故,见过不少贵人,可今日这场面还是让她有些惊到了。 其实从前些天,刘舜表明其真实身份后,王婶一直惊到今日都没回过神来。 天爷啊! 太上皇的幼子,皇帝的幼弟,在她手下做了好些日子的工匠,她还对其呼来唤去的指使着。 最令她心惊胆战的是,昔日她听闻那刘舜是被父母逐出家门时,还曾数落他那父母太过狠心,不念骨肉亲情。 她如此数落太上皇,会不会遭天谴啊? 若传扬出去,就算太上皇宽仁大度,不与她这愚妇计较,可若教旁人晓得了,她还不得遭到众人唾骂么? 不少百姓家可都供着太上皇的长生牌位,日日祈祷这位仁君圣主万寿无疆的啊。 若非刘舜屡屡在私下好言劝慰,王婶可就真要吓疯了,这是半点没夸张。 王富贵倒还应对得体,好歹创下永和商团这偌大产业,近年长了大见识,国舅田胜和窦府嗣子窦浚也见过数次,对上田氏商团和联合制衣这些总掌事们也没甚么可拘谨的。 裴虎虽只是宣曲骑营的小小什长,但在南越没少斩杀敌人,如今对上寻常百姓自是不会露怯的。 只是他的祖父祖母和父母,乃至姑父王老实可就有些战战兢兢了,且不说攀上常山王能否作威作福,他们这些老实巴交的平头百姓见着这满院的宾客就已头皮发麻了。 若非王富贵从永和商团召来足够的人手,又忙活着操办喜宴,他们还真不晓得该如何应付过去。 裴澹亦是心下惴惴,她本就是软糯脾性,被刘舜死缠烂打数载,终是应下委身为他侧室。 她本道自身命苦,想着只要刘舜日后还对她这般好,也就知足了。 岂料刘舜竟贵为亲王,她这侧室可不是寻常富户的滕妾,而是少妃啊。 虽说少妃也是侧室,也是妾,可好歹沾了个“妃”字,可不似寻常人家的滕妾,正妻用膳要站着伺候,正妻就寝要站着守夜,更非正妻看着来气就可随意打杀的。 天家对子嗣看得很重,汉帝刘启在位时,薄皇后膝下无子,栗夫人则接连诞下年岁最长的三位皇子,在未央宫内栗夫人就是有恃无恐,硬是敢屡屡顶撞薄皇后。 却也因栗夫人太过狂妄,最终自个活活作死了。 只要裴澹能诞下一儿半女的,即便日后刘舜宠溺不再,她也有了依仗,倒不会似她先前想的过得那般凄惨。 命好不好现下还未明朗,但着实也算得不命苦吧? 贫贱夫妻百事哀,嫁个寒门子弟也未必真是好事,功成名就后抛妻弃子的可也有不少。 是夜,皇亲苑的常山王府内,刘舜终得美人入怀,享那鱼水之欢。 云消雨歇后,裴澹蜷在刘舜怀中,眼含清泪,心中暗叹:只盼夫君是良人,勿负妾身许终生。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中央钱庄 今岁因田税新制施行,大汉各郡县的田税收得省时省力,又因关中各地多采麦棉复种,故定于八月间依田亩向百姓征收赋税,大半个月便已完成征税。x23us.com 国库将有大笔田税入账,民间的棉花交易中能征收的商税也是可预见的,大农令东郭咸阳终是松了口气,好歹是挺过了手头最紧的时日。 数月前因着塬南邑要兴建,少府已送数十万金入国库,以此巨赀预先划得了不少好地段,国库去岁的巨额亏空已是得以填补了,只是陛下突是命大农府回购国债,又耗费了大量公帑。 汉六十年秋,朝廷因国库钱紧,曾着大农府以“捐输”凭证的名头,向长安权贵发放了总值十亿钱的国库券,即所谓的国债。 当时因顾及朝廷的体面和避免保守官僚反弹,又由皇室实业宣布,将以每年升值五厘的价格长期向权贵们购买国库券,大农府则暗中与皇室实业商定,待日后国库盈余较多时,便会从皇室实业手中回购。 昔年长安权贵虽家赀巨亿,府库内穿钱的绳子都腐朽了,却只能看着大钱生锈,金锭蒙尘,用后世的说法就是没有甚么投资管道,只能眼睁睁瞧着货币贬值。 故正如刘彻这策划者预料,那每岁升值五厘的国库券,他们多是没早早卖给皇室实业的。 然在少府钱庄创办后,近五年来发展迅猛,且广为吸纳大额储蓄。 依着存款付息的相关章程,活存者每岁五厘利,定存一年者每岁二分利,三年者每岁三分利,五年者每岁半成利。 即便是利钱最低的活存,每岁利钱都与那国库券的每岁升值等同,定存者更是数倍于之。 权贵们又不蠢,近年多是陆续将那国库券卖给了皇室实业。 江都王刘非执掌皇室实业,倒是没提让大农府回购之事,区区十数亿钱对家大业大的皇室实业而言着实不是大事,况且每岁也还能升值五厘,亏也亏不到哪去。 然刘彻却另有盘算,单一商家持有大量国债,此等先例不能开,免得后世不肖子孙不知轻重,搞出滥发国债的破事来。 随着少府钱庄已开遍大汉各郡县,且国库先前已从项王藏宝中分到大批黄金,足够作为发行纸币的黄金储备,实行金本位,对纸币发行量进行挂钩。 刘彻自不会急着提出甚么纸币的概念,否则既会引发保守派系的强烈反对,只怕诸御史也要拿祖制说事,大汉百姓也未必会轻易接受。 况且大汉立朝后,为保证市面的钱币流通量,是允许民间私铸钱币的。 刘彻过往曾打算如史上汉武帝般,通过强硬的行政手段将民间铸币权收回,然经过再三思索,他觉得此举实可缓行。 稍稍偷换概念即可,朝廷允许民间私铸大钱,可没允许民间印制可在钱庄通兑黄金的纸质凭据。 即便后世华夏,金属硬币也没退出市面,政府铸造硬币的成本着实不低,虽仍出现不少假币,但因是小面额故影响不算大,且铸造假币风险高,收益低,铤而走险的人不算太多。 现今大汉的铜钱币值虽远高于后世硬币,但朝廷日后是可进行币值调控的,这倒不用急,关键是纸质凭据要得以广为流通,获取百姓的信赖,随后逐步降低面额,完成向真正纸币的过渡。 待得纸币数量真能满足市面货币流通的需求量,再逐步替换铜钱或是调降铜钱币值,就不难了。 货币乃悠关社稷的大事,金融游戏更不是随便能玩的,一拍脑袋就决定用纸币取代铜钱乃至金银的穿越众,不是脑残就是金手指开大了。 刘彻胆子小,学不来的。 能通兑黄金的纸质凭证,已具有纸币的雏形,刘彻自不会准允少府钱庄印制。 少府乃皇帝私府,换到后世约莫是半国企半私企的性质,刘彻近年已想着让少府逐步脱去那“半国企”的帽子,尽量转变为全私企。 塬南邑的那些精华地段,刘彻若真想划给少府,实是不需付出赀财的,然他还是让少府卿陈煌从各郡县的诸多产业中筹措出数十万金,送入国库预购地契,就是为让少府产业与大农府乃至朝廷逐渐脱钩。 少府钱庄就等同私人银行,纸币发行怎么可能让其负责? 日后若出个昏君,让少府钱庄开足马力印纸钞,大汉可不就彻底玩完了? 黄金储备是国库的,纸币发行权自是归属大农府,但也不能让大农府独立掌管,必须设立中央钱庄,类似后世央行,由各府署尤其是御史府协从监管。 汉六十九年,九月下旬。 大汉皇帝刘彻颁旨,着大农府设立中央钱庄,日后将适时发行可通兑黄金的纸质凭证,名曰金票。 中央钱庄尚需筹备些时日,预计将于少府钱庄创设五年之际,即为今岁腊八正式开府设司。 大农丞孔仅将兼任中央钱庄钱监,负责筹办此事。 丞相曹栾奉旨增编官制,由大农府为主掌,另加丞相府,御史府,廷尉府,宗正府和太常府派员监管,六府皆增编了在中央钱庄有相关职守的官职。 廷尉汲黯亦率府内属官,与皇帝刘彻共同商定编撰相关律法,名曰《大汉金票律》。 中央钱庄的府司和金库亦设在中央官署,却在大农府署外独立开府,方便其余五府官员进驻监管。 金库落成后,大批黄金储备将从国库转入,今后中央钱庄金库与国库要彻底区隔,来往账目需每月张榜公示。 若无六府共同核准呈奏,再经皇帝批允,则大农府不得从中央钱庄挪用半分黄金储备,更不得私发半张金票。 与此同时,大汉各郡县官府皆张榜公告,民间胆敢私印假金票者,待彻查证实后,视同谋逆大罪,夷其三族,杀无赦! 诏令颁下,少府钱庄自是最先响应,在各郡县的钱庄外尽皆公告,可进行金票通兑。 四大商团反应也不满,纷纷对外公告,商贾与之交易时,可用金票进行财货结算。 此举除却是想拍皇帝陛下马屁,也确是有实际需要,随着生意愈发兴隆,四大商团皆是日进斗金,尤是经营百货贩售的清河百货,遍布各郡县的铺面每日流水数以亿计。 大汉虽有严定,一金抵万钱,然在民间交易时,称量还是麻烦,且还要计较金锭的成色,很多铺面的掌事们是极不喜欢收取金锭甚或金豆子的。 既是嫌麻烦,又觉风险太大,到时账目对不上,怎的向东家交代,难不成还得自个出赀填补亏空么? 然大额交易若不用金锭结算,一车车的大钱得数到何年何月,况且也不好存放。 若非近年有少府钱庄,光是赀财的往来转运就会让四大商团伤透脑筋,可即便如此,总往少府钱庄存取巨赀也是麻烦得紧。 现今朝廷着大农府创办中央钱庄,发行那甚么金票,若是如过往那每张“万钱”面值的国库券,自然是方便许多。 旁的商贾和百姓闻得此事,多还是采用观望的态度,想等些时候再看看,近年少府钱庄倒是渐渐被大汉百姓接受了,若那金票真能在少府钱庄内通兑黄金,商贾和百姓倒也不难接受。 昔年刘彻之所以创设少府钱庄,也是有着这方面考量的。 少府钱庄允诺通兑后,中央钱庄发行的金票就类似后世银行定额本票的性质了,即将款项交存银行,由银行签发的承诺自己在见票时无条件支付确定的金额给收款人或者持票人的票据。 待得大汉商贾乃至寻常百姓习惯使用金票,到时再逐步推出更小面值的票据,可通兑铜钱的“钱票”,就可渐渐过渡到真正意义的纸币。 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是有步骤的,是润物细无声的。 治大国,如烹小鲜,文火轻翻才是正理。 中央钱庄的黄金储备虽较为充裕,但少府钱庄若要进行金票通兑业务,那在各郡县的分钱庄就需储有一定数量的黄金,尤是在百业兴盛的京畿各县。 若到时大汉百姓执着金票,兑不到黄金,那对金票乃至朝廷的信誉无疑有极大的损伤。 好在去岁大农府因钱紧,从黄金储备挪用二十万金后,负责为朝廷铸币的少府诸冶监暂停向市面投放新铸大钱,如今大农府尽数填补完亏空,少府的储下的大钱就可投放出去了。 刘彻召了江都王刘非入宫,打算用这批铸钱向皇室实业换批黄金,运往少府在各地的分钱庄存放。 论起黄金储备量,现今大汉境内除却国库,就数皇室实业的金库内最多。 毕竟是大汉诸多世家大族的“合资企业”,毋庸置疑的家大业大,若按平价购买力估算市值,后世甚么微软,甚么苹果,跟现今的皇室实业比简直弱爆了。 皇室实业在长安商区的总部内,不惜工本制出大量水泥,灌建了足足十座地下金库,里头的金锭堆积如山,外头更是守备森严。 若非得了项王藏宝,国库的黄金储备只怕还不如皇室实业多。 皇帝陛下发话了,刘非自是没二话,况且这是公平兑换,可没让皇室实业向皇帝捐输赀财。 只可惜,少府攒了几大库房的新铸钱,才换到数十车金锭,估摸着也就将将够支应京畿各处分钱庄日后的金票通兑。 少府刚向国库送去数十万金,短时间也无法筹措到更多活钱了。 刘彻颇是无奈,只得添着脸从阿娇名下的长秋基金挪用了巨赀,以解燃眉之急。 诶~~ 动自家婆娘的嫁妆,这若传扬出去,皇帝的脸也没法搁啊。 第四百三十四章 发条玩具 刘彻与群臣忙碌多日,用了月余光景才拟定妥当中央钱庄相关章程和律法,得以尽速颁布施行。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日难得清闲,刘彻早早批阅完奏章,回了椒房殿。 刚入寝殿,便瞧见阿娇窝在软榻上,边是捧着新出的话本读得津津有味,边是小嘴巴巴的嗑着新鲜炒制的瓜子。 近年来,帝国科学院的农业研究所在渭水之北开辟了专门用于移植嫁接,育苗选种的种植园,对多种外地或本土的经济作物进行栽培育种,其中就包括大量的西域特产蔬果。 窦氏,田氏乃至陈氏这三大外戚世家抢占先机,与种植园签订了类似后世产学合作的契约,用赀财获取新式栽培农艺及大量良种。 因着近年大汉粮食产量严重过剩,故朝廷已渐渐放宽对各式经济作物的种植限制,只要土地不抛荒,且足额缴纳田税,也就不太多作管制。 三大外戚世家拥有大量农田,又有技术又良种,只是迅速广为种植,主要还是葡萄,寒瓜和哈密瓜等西域瓜果,盖因其利润着实太过客观,比种棉花甚么的要赚钱得多。 愈来愈多的世家大族也瞧出了门道,纷纷学着三大外戚般与农业研究所订立契约,但想要大量种植,估摸还得等个两三年,毕竟培育出良种数量还稍嫌不足,种植园还得先扩大栽培规模,且需不断增进技艺,尽力提高育种率。 现今长安城乃至京畿各地的清河百货都可见得不少西域瓜果贩售,价钱虽尚有些贵,但还是供不应求,不但世家权贵大筐大筐的买,似四大商团的掌事和工匠这类较为富裕的百姓家偶也买些尝尝鲜。 窦宪近年跟着国舅田胜学了不少生意经,晓得打开门做买卖的,商誉口碑很重要,且还要有噱头。 对西域瓜果,清河百货未因供不应求而标售高价,也没尽数让世家权贵私下包圆,而是每日往各处分铺送货,卖的是“良心价”,且让寻常百姓也有机会买到。 田氏商团就更精明了,除了在天上人间向宗妇贵女们供应瓜果,在外头压根不与清河百货抢生意。 葡萄汁,寒瓜汁,哈密瓜汁,在永和豆浆的诸多铺面不断推出,赚得可不比卖瓜果少。 榨汁余下的寒瓜籽皆被好生收集,依照宫里尚食监传出的法子,庖制成各种口味的瓜子。 华夏子民嗑瓜子的天赋应是与生俱来的,起初宗妇贵女们尚体会不到这种新鲜零嘴的奇妙之处,也没怎的放在心上。 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天上人间内咔嚓咔嚓的声音愈来愈多,嗑瓜子时那种写意慵懒,那种风搔**,感染力着实太强大,迅速成为贵妇圈的新风尚。 无论是搓麻打牌,还是听曲聆琴,手边若不搁盘瓜子,那就太没架势了。 跟风乃是人类本性,尤是有资格到天上人间玩乐的宗妇贵女皆地位高贵,乃是长安乃至全大汉贵妇圈的风向标。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瓜子嗑得蔚然成风,迅速席卷长安城,冲出京畿,可预见的将来势必横扫大汉各郡县。 不是人人都能到天上人间买瓜子的,清河百货便是搭上顺风船,跟着庖制瓜子向百姓贩售,可也赚到不少意外之财。 阿娇是堂堂大汉皇后,想吃瓜子自然无需到外头买,少府名下的农苑和暖房多得很,宫里向来是不缺瓜果的。 自诞下小刘沐后,阿娇彻底恢复了吃货本质,今岁夏秋更是瓜果不离手,眼见西域瓜果过季,瓜子又天天嗑了起来,便连长秋府的内宰和宫婢们都跟着享了不少口福。 阿娇脾性豪爽开朗,每每吃得高兴便也给宫人赏赐些尝尝鲜,颇有独食乐不如众食乐的味道。 刘彻觉得有分享精神挺好,兴许还能笼络人心,也就没怨她太过败家。 只是这傻婆娘近日只顾看话本,嗑瓜子,可没怎的管小刘沐,着实不像个身为人母的样子。 刘彻很是纳闷,婚后数年无子,急的是她,吃了年余药膳,苦的是她,好不容易怀孕诞子,她反倒不管不顾了。 那可是堂堂大汉皇长子,不是终南山脚的小白罴,闷了拿来逗逗,没心思就搁着不管,这像话么? 刘彻瞧见自家傻儿子正追着玩具小车,屁颠屁颠的跑着,吧唧吧唧的摔着,真真是愁得紧。 那玩具小车是刘彻亲手为小刘沐做的,做工颇是简单粗陋,但在这年月却很是新奇。 进行铁业整合后,大汉的冶金工业不断提升,对钢铁的硬度和韧度已能进行较好的控制,许多较为粗浅的合金配方也已在不断的验证和改进。 数月前,少府诸冶监已能炼出韧度及弹性合宜的高碳钢,用来制作发条弹簧,虽然高碳钢发条疲劳强度低,力矩衰退快,但大汉现今也没甚么精密机械需要用到高品质弹簧,有了发条弹簧为基础,螺旋压缩弹簧的发展就不难了。 弹簧的出现对工业发展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乃是军民两用的必需品。 刘彻自是颇为兴奋,非但重赏了有功的匠师,还特意让他们先弄出几卷小巧的发条弹簧,呈送上来。 得了发条弹簧,刘彻又亲手锉了些齿轮之类的木质零件,组合出玩具小车,外形虽有些粗糙,但里头加装了发条弹簧,拧紧发条放地上,后轮驱动着骨碌碌的跑得欢快得紧。 小刘沐已能走稳道,然脾性遗传了阿娇,急得很,往往没走几步就要撒腿跑,偏生老是摔跤,吓得伺候他的内宰心惊肉跳的。 刘彻索性让宫人在寝殿铺了大片软硬适中的毡毯,让内宰们任他跑,任他摔,瞧着别让他撞到边边角角就好。 小刘沐最初见得那玩具小车,先是好奇的忽闪着大眼睛瞧着它自个往前跑,随即乐得拍手大笑,显是喜欢得紧。 见那小车跑着跑着就不动了,小刘沐就可怜巴巴的瞧着刘彻这父皇,让他去捣鼓捣鼓。 待见得刘彻将拧栓插在小汽车底部,拧了发条,小车又能动了,如是数次,小刘沐就骨碌碌转着眼珠子有心思了,抱着刘彻的腿,吵着闹着要那拧栓。 刘彻见得傻儿子这般过河拆桥,实在是哭笑不得,好在他早有预料,特意将拧栓的拧柱部分做得又宽又钝,倒不怕傻小子划伤手或戳到眼睛。 阿娇也觉着很新奇,本想亲手试试,岂料小刘沐见她伸手,便是扑到到小车上,死死抱在怀里,颇是警惕的看着她。 刘彻瞧着傻婆娘和傻儿子大眼瞪小眼,无奈的摇头叹气,便是将那拧栓给了小刘沐,且看他能折腾出甚么名堂。 还别说,小屁孩瞧着傻里傻气,但遇着他喜欢的玩意,脑子很是开窍,尝试数次后真就将拧栓插发条孔里去了。 然那发条弹簧的制作工艺可远不如后世,要拧上是颇费劲的,就凭小屁孩那胖乎乎的小肉手,拧到满脸涨红,拧栓都没动半点。 架势很足,效果没有,车轮子压根没转,放地上自是不会往前跑。 阿娇先前在旁看过刘彻捣鼓,约莫能瞧出大概,见得自家儿子犯蠢,只能眼巴巴瞧着地上不动弹的小车直挠头,她不禁乐得捧腹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 小刘沐长到这般大,已然能分辨出他人笑声中的善意或恶意,对于无良娘亲此等幸灾乐祸的恶意笑声,不由用恼怒的吼叫表达严厉谴责。 刘彻真是被这娘俩闹得头大,又心疼自家儿子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娘亲,便是好生陪着他玩了小半天那玩具小车。 小刘沐确是很喜欢这小车,硬是不肯让阿娇碰,生恐被她抢去似的,当夜还将小汽车当成宝贝般搂着睡觉……旁边还搁着他的那把大宝剑。 武器,跑车,是大多男人梦寐以求的浪漫。 然待到翌日,刘彻在上朝理政时,小刘沐就发觉事态不妙了。 没人帮他拧发条! 此时他再想添着脸,举着小车找自家母后帮忙,这觉悟着实来得太晚。 皇后使了眼色,在旁伺候的内宰们也不敢近前帮忙,只能眼睁睁看着堂堂大汉皇长子在地上打滚耍赖,嚎得惊天地泣鬼神。 知之子莫若母,况且阿娇本就是耍赖高手中的高手,瞟着自家傻儿子那哭不出眼泪的粗浅演技,压根就没搭理他。 小刘沐嚎得嗓子都哑了,不由悲从中来,真是抽泣起来,阿娇这才出手帮他。 破涕为笑的小刘沐终是晓得了母后得罪不起的道理,至于何时能大彻大悟的领会到“女人皆得罪不起”的人生大道,那就看他的日后造化了。 于是乎,近日来小刘沐多是追着那小车满殿乱窜,内宰们除了跟着他跑,还多了个拧发条的差事。 内宰们倒也不怕拧坏了,皇帝陛下特意嘱咐过,这玩意本就不耐折腾,坏了也不怨她们,皇后那还收了好几件备着,只是没教皇子殿下瞧见罢了。 皇后背地里倒是不时偷偷拿出来玩,还曾向南宫公主和梁王嗣子妃好生显摆炫耀过,却反被梁王嗣子妃诈去一件,带回乘氏侯府哄自家儿子刘典了。 若教陛下知晓,只怕又要举头望月,长吁短叹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鲜卑南迁 冬月间,常驻右北平郡的行人令宋远遣快马入京,呈上紧急奏报,有数支鲜卑部族南迁而来,在饶乐水北畔游牧。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饶乐水即后世西刺木伦河,乃西辽水北源,源出乌桓山脉,向东流淌八百里,与大辽水交汇,折而南流,经辽东郡入海。 即便在匈奴最强盛之时,辽东郡的北部边塞和长城关墙依旧握在汉廷手中,右北平郡也从未被匈奴铁骑攻破过,因此饶乐水南畔和大辽河的塞北流域皆在大汉边军的掌控中,时时派兵巡视。 然此番鲜卑部族南迁,宋远的呈报反倒比右北平边军的还来得更快,盖因鲜卑部族已遣使与乌桓诸部贵族接触,且有意与乌桓结盟。 昔年匈奴未崛起前,乌桓与鲜卑曾共掌东胡,各族莫敢不从。 直到匈奴在冒顿单于的带领下迅速崛起,进而出兵偷袭毫无防备的东胡各族,鲜卑遭受重创,元气大伤下只得举族迁入大鲜卑山的北部。 乌桓势孤利单,又缺乏打造兵械的铜铁,被匈奴大军生生逼入大鲜卑山南端的乌桓山脉。 经过七十愈载,乌桓深受大汉影响,已渐渐转变成半农耕半游牧的民族,也接受了不少教化,鲜卑却仍是甚为封闭落后的野蛮种族。 乌桓贵族们见得鲜卑来使,忙是遣人将此事详细禀报汉使宋远,现今他们已习惯依赖大汉,若右北平郡关了边市,他们的吃穿住用乃至农具兵械必得大量短缺。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若是得罪了大汉,或许汉军尚未出兵讨伐,他们的族人就先造反了。 宋远得知此事,自不敢怠慢,忙是遣快马向远在长安城的皇帝陛下呈上奏报,请陛下圣断。 刘彻看着那奏报,不禁深深皱眉,凤眸中泛着凛冽的杀机。 说实话,他对鲜卑族是有极大恶感的,尤是对魏晋之前未开化的鲜卑族。 只因他们比匈奴还残忍得多,是吃人的,吃真真正正的人肉! 据史籍记载,东汉时期,鲜卑多次跟随匈奴侵犯汉境,待到匈奴分裂,北匈奴被驱离漠北,鲜卑族则在匈奴故地迅速崛起,成为魏晋南北朝时最彪悍的北方外族。 五胡乱华中,对汉人最狠的就是鲜卑族。 西晋之时,幽州刺史王浚引进慕容鲜卑来对付成都王颖,慕容鲜卑乘机大掠中原,抢劫了无数财富,还掳掠了数万名汉族少女。 在回师途中,鲜卑人不但对她们大肆糟蹋,更将这些汉族少女充作军粮,宰杀烹食,到得燕地易水时,吃得只剩下八千名少女。 慕容鲜卑一时吃不掉,又不想放掉,便将八千名少女全部淹死于易水,易水为之断流。 十六国时期,冉闵灭后赵政权,解救出被羯族掳掠的汉族女子高达二十万。 这些汉族女子不是被掳去作妻作妾,而是作为“双脚羊”一样的家畜,随时随地被糟蹋蹂躏,且随时随地会被宰杀烹食。 有五万多少女这时虽被解放,但也无家可归,被冉闵收留。 后来冉闵被慕容鲜卑击败,邺城被占,这五万名少女又全部落入食人恶魔慕容鲜卑的手中。 慕容鲜卑糟蹋污辱,又把这五万名刚刚脱离羯族魔爪的可怜少女充作军粮,一个冬天就吃了个干净,邺城城外这五万名少女的碎骨残骸堆成了小山。 到得南北朝时,拓跋鲜卑的拓跋焘发动三十万大军进攻宋国,居然不带一点粮草,每当掠夺的食物不能解决需要时,便是“掠人而食”。 在华夏史上,鲜卑族的开化过程,是踏在汉人的尸骸上,喝着汉人的鲜血完成的。 这样的民族融合,刘彻治下的煌煌大汉不需要! 实话实说,在隋唐时期,华夏北方的百姓确有不少是以汉族为父系,鲜卑为母系的新汉族。 如隋炀帝杨广和唐高祖李渊的母亲都出自拓跋鲜卑的独孤氏,唐太宗长孙皇后是胡汉混血,有一半鲜卑血统,唐高宗李治身上有超过四分之一的鲜卑血统,且胡汉血统混合更大量地存在于隋唐两朝的民间百姓。 故在初唐时,所谓“唐人”确实是与“汉人”有所区隔的。 然若加上南方百姓,则华夏汉人的数量远较鲜卑人庞大得多,到得唐末的汉人就已将混入的外族血统差不多洗干净了。 后世砖家学者叫嚣甚么“汉族混血论”,实是很荒谬的事。 据考证,鲜卑是东北亚白种人,如东南亚矮黑人般,与我华夏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汉人有着明显不同的相貌,妄想用混血论来否定汉民族的存在基础,无疑是用心险恶的。 无非就是些欧美走狗,想试图以此裂解汉民族这凝实的整体,盖因欧美内部的种族问题愈发严重,已然面临黑化和绿化的问题,盎格鲁撒克逊人种实是很羡慕汉民族的强大向心力。 (某位读者君就别叫嚣着让作者翻墙去外网开眼界了,作者君的见闻阅历足以告诉你,在墙外头,西方媒体的洗脑比我大天朝还厉害得多。) 美帝之所以选出种族主义色彩如此浓重的总统,欧美各国皆右翼崛起,正因盎格鲁撒克逊人真的急眼了,晓得再这样下去血统要被其他种族彻底洗没了。 华夏公知们若想再唧唧歪歪谈甚么普世价值,批判我华夏的大汉民族主义,那就先去劝劝你们的欧美干爹吧。 有那本事么? 一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现下大汉如此强盛,刘彻自不会劳心费神去融合鲜卑族。 汉人就是汉人,从骨血到精神,里里外外都是汉人! 狗屁的民族融合,跟未开化的食人鲜卑搞融合,博爱世人的圣母表么? 刘彻为了避免匈奴式微后,让鲜卑趁势崛起,心心念念要将鲜卑族彻底诛绝。 不可放任外族在大汉塞北游牧,历史的前车之鉴太多,小部落发展成大部族,进而立国称王,犯我汉疆,乱我中华。 唯有杀,不停的杀,鸡犬不留的杀! 鲜卑部族此番南迁,盖因是匈奴的大部分族众前年在广宁塞被汉军俘获,就凭剩下的属民压根养不活近二十万匈奴铁骑。 然匈奴屡次被汉军打得大败亏输,非但再不敢南下侵扰汉境,便连对西域诸国也不敢再轻易发兵掠夺,故而匈奴铁骑只能玩命的掠夺漠北周边的外族,东边的鲜卑和挹娄以及在北海南畔游牧的丁令,皆是遭到了疯狂的劫掠。 过往向匈奴进贡,或许还能苟且偷生,然如今的匈奴是抢粮抢人,如蝗虫过境般,刮得寸草不留。 尤是外族女子,再不多掳掠些,匈奴如何能继续繁衍生息,早日东山再起? 今岁入冬后,匈奴更是疯狂掠夺外族,好备齐族众越冬所需。 鲜卑各部承受不住,部分鲜卑人迁往大鲜卑山的更深处,或许不再过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改以狩猎为生,然更多的鲜卑人不愿做那完全与世隔绝的山中野人,便是在部族大人的率领下四处迁徙,躲避匈奴的侵扰。 鲜卑贵族们也精明,晓得匈奴不敢南下,索性就纷纷率族人南迁,为远离匈奴人,没去大鲜卑山西麓,更没去漠南草原,反是转到大鲜卑山东面,南下饶乐水,就想在大汉右北平及辽东两郡的塞北驻牧。 不得不说,他们的眼光不错,饶乐水流域水草肥美,物产丰饶,还挨着土地肥沃的速难平原(松嫩平原),无论放牧还是农耕,皆是块可让鲜卑族人安居乐业的宝地。 然他们却没仔细想想,放着如此肥美的大片沃土,为何乌桓各部宁可留守乌桓山脉,也没出来农耕放牧。 别说是饶乐水流域,便是更为广袤的漠南草原,乌桓牧民都没敢踏足半步。 只因大汉皇帝已然言明,不想见到漠南草原有外族牧马,大汉边军谨遵圣谕,不断派骑兵出塞巡视,见得牧民便是挥刀斩杀。 漠南万里无炊烟,真不是说笑的! 饶乐水南畔更是早已被汉军牢牢掌控,成为外族牧民的禁区,乌桓骑射无论是覆灭扶余国,还是征伐朝鲜国,两次皆是得了汉军准允,得以借道,才敢东出乌桓山脉,穿越不咸山脉南麓的。 故而乌桓贵族们得知数支鲜卑部族南迁,已在饶乐水北畔驻牧,他们皆是眼角抽搐,再闻得鲜卑使者提出想结盟,两族互为臂助时,他们更是心悸不已,胆小的都快吓尿了。 甚么系出同源,甚么皆是东胡族裔? 狗屁! 你等鲜卑蠢驴不要命了,可别拉着我乌桓一道赴死! 于是乌桓贵族便遣人向汉使宋远禀报此事,至少表明自身态度,他们可是对大汉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臣服。 刘彻没有丝毫犹豫,接到宋远奏报当日就给右北平和辽东两郡太守及宋远分别下了圣旨。 着两郡各处边市向乌桓各部购买鲜卑人首级,价钱比过往翻倍,无论男女老幼,每颗头颅两千大钱。 乌桓山脉不是冬日苦寒么? 想要火油,想要烈酒,大汉边市多得是,拿鲜卑人的头颅来换! 第四百三十六章 腊月返京 汉六十九年,腊八。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中央钱庄正式开府设司,经六府核定奏请,得皇帝陛下批允,封阏逢金库,内藏五十万金,来年正月将发行等额金票,交由大农府入账国库,待日后逐批投入市面流通。 金票律明定,大农府若要发行金票,必先运国库黄金入中央钱庄金库,待入库封存后,方可发等额金票,六府对此皆具监管职守,且需共同奏请皇帝终审。 此番将要发行的金票高达五十万金,每张票据面值“壹金”,以特殊纸张和油墨刊印五十万张。 每张金票皆有两种独特的票号,分别是汉隶计数及近年已广泛使用的数字编号,票证背面还盖了中央钱庄的印戳。 依汉律,伪造官印是枭首抄家的大罪,金票律则更为严苛,胆敢伪造假金票者,夷灭三族,王侯权贵皆不得赦。 大汉臣民倒不觉此刑罚过苛,伪造金票就等于刨朝廷的墙根,跟造反谋逆也没甚么区别的。 大农令东郭咸阳最是欣喜,近年国库钱紧,他常为筹措赀财发愁,往往整宿彻夜难眠,偏生国库里的金锭堆积如山,却要作为黄金储备不能动用。 如今将大笔黄金储备送入中央钱庄封存,他反倒轻松不少,毕竟换回的金票是可供国库真正支配的。 五十万金! 相当国库岁入的两成有余,虽皇帝陛下叮嘱需缓步投入市面,免得引发物价上涨,但已足以让国库的赀财调度得以宽松不少。 金票的面值不算高,每张可兑换一金,抵万钱,也就约莫值个百石粟谷,即便寻常商贾也可用于日常交易的。 可预见市面流通对铜钱的需求量会减小不少,又考虑到流通货币总量,为免货币贬值,引发通胀,刘彻决定让少府诸冶监停止铸造铜钱。 少府虽会失去此道财源,但剩下的赤铜还可改换用途,亏不了多少的。 刘彻作为穿越众,晓得华夏虽地大物博,但实是缺铜的,尤是工业大发展后,铜矿资源会迅速枯竭,现下能省就省,给后世子孙多留点,宁可日后到海外去开采啊。 短期内,刘彻不打算收回民间铸币权,大汉铁业仍在不断整合,大农府和少府对民间铁业的影响力愈来愈大,完成整并的冶炼作坊都已尽数停止铸造铜钱。 余下那些规模不大的铁商,铸造出的铜钱若品相太差,成色不足,与少府铸钱形成鲜明对比,许多商家近年都已不再接受那些“劣钱”,免得少府钱庄和四大商家不认。 商家不收“劣钱”,官府收赋税时更只认少府铸钱,老百姓自也跟着不认那些劣质的铸钱,使得民间铸币很难用出去。 若民间冶炼作坊也照着少府铸钱去提升铜钱的品相和成色,那铸造成本就会变得非常高,毕竟少府的铸钱工艺经过大幅提升改进,并严防泄密,便连世家大族私有的铸钱作坊都难以达到如此高的工艺水准。 刘彻压根不急,大汉百姓还不算富裕,少府钱庄短期内又无法大量吸纳民间的低额储蓄,就让世家大族继续拼老命铸钱好了。 货币若失去受众认可,没有流通渠道,那就真是半点价值都没有了,铸造愈多赔得愈多,只能堆积在库房看着自我安慰。 颇为简单的货币理论,只可惜现下大汉许多利欲熏心之人是不懂的。 到得腊月中旬,各郡县返京述职的仆射长官陆续抵京,南越国相张骞也是带着妻儿回到长安。 说实话,刘彻都为自家长姊和侄儿觉着累,今岁入夏才到得番禺城,冬月又启程返京,正月还得再回番禺。 每年光往返赶路就得耗去三个月,这可是真够折腾的。 阳信公主倒是不觉辛苦,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现今夫妻恩爱,儿子乖巧懂事,她颇为知足,往返时还能欣赏沿途风光,可比过往闷在长安城乃至小小的长公主府里强得多。 况且今岁去往番禺时,因随行内宰和侍婢太多,又在布山城停留了不少时日,故才较晚抵达。 返京时,因是轻车简从,且小张笃又长得更壮实了,不太怕路途颠簸,赶路的速度着实比先前快了不少。 张骞若在南越多待几年,只怕小张笃都能自个骑马赶路了。 大汉武风昌盛,世家子弟多将骑马射猎视为休闲娱乐,天家子更是如此,便连贵女们也多是会骑马的。 阳信公主身为大汉长公主,虽生性恬静稳重,不似南宫公主般跋扈张扬,但实也是能马上弯弓。 在大汉朝,不会骑马的世家子弟,出门只会遭人笑话。 过得年节,小张笃就已虚年六岁,除却要延请良师为其开蒙,亦要为他准备头温驯的良种小马驹,不时牵到马苑,护着他缓缓骑着走两圈。 这还算慢的,李当户刚断奶,就被李广这莽夫用襁褓裹着,抱在怀里与匈奴对阵;公孙贺更是十岁出头,就在吴楚之乱时,跟着公孙昆邪冲入敌营,斩帅旗而归。 当然,也不是真让小屁孩们上阵杀敌,就是跟着自家老爹,在诸多亲卫随扈下,见见大场面罢了。 由此可见,汉人孩童的神经多粗,尤是军武世家被付以重望的嫡子,见血就晕甚或活活吓疯的,自幼便会失去成为嗣子的资格。 或许这种教育方式不科学,甚至有些残忍,但在以军功起家的世家大族看来,家族的武风传承更为重要,就如同文臣世家出了个目不识丁的傻儿子,能让他传承家业么? 小张笃乃是大汉长公主的嫡长子,不知多少人在看着,看他到底是头麒麟还是条土狗。 世家嫡子难为,若想成为得以传承家业的嗣子,肩上的压力更大。 刘彻特意在椒房殿设了简单家宴,单独为张骞一家三口接风洗尘。 他晓得侄儿到了学骑马的年岁,便说要赐他一匹两岁出头的小马驹。 这马驹乃是太仆府在长安马苑以大宛良马繁衍而得纯种马,非是闻名后世的汗血马,而是名为萧稍的马种,恰巧刚训好没多久。 此马通体毛色黝黑发亮,膝尾鬣毛皆垂于地,虽神骏异常,性情却甚为温驯,跑起来很是稳当,颇是适合刚学骑马的小屁孩。 汗血马虽好,但脾性太烈,小张笃可驯服不了。 张骞和阳信公主自是欣喜谢恩,小张笃的全副心神却皆被小刘沐追着的那架小车吸引住了。 张骞夫妇皆是谨慎守礼的脾性,小张笃自被教导得很懂规矩礼数,特意请了皇帝舅父和皇后舅母的准允,方才屁颠屁颠的朝小刘沐跑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头。 待见得那小车停下不动,刘沐弯腰将之拿了起来,他方是满脸好奇的出言问道:“殿下,这是甚么玩意?” 小刘沐未满两周岁,还难以听懂这整个句子,但闻得起头的“殿下”二字,晓得张笃是在与他说话,只因宫人们多是这般唤他的。 他看了看手里的小车,又打量着眼前这陌生人,歪着头想了想,便是捧着小车递给张笃。 小张笃微是愣怔,只道皇子殿下竟如此大方,让他玩这架会自个跑的车子。 他忙是接过,放在地上轻轻推了推,小车在毡毯上往前挪了挪,就不动弹了。 “嘎~~” 小刘沐见状,瞪大了双眼盯着他,貌似对他的举动颇为不解。 张笃瞧得皇子殿下的神情,有些不解其意,又推了推那小车。 见得小车又只往前挪了挪,他也是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哇呀呀~~” 小刘沐本以为他拿到小车后会如内宰们似的,帮着用拧栓上发条,现下终是瞧出他不会玩,忙是紧跑两步又弯腰拿起小车,对着他哇哇叫着。 他若是没犯急,实已能断断续续说些简单的词句了,譬如“吃肉肉”“玩车车”,“拧发条”,愈是跟吃食和玩具有关的,他就学得愈快。 然皇子殿下现下很生气,气得话都不会好好说了。 小张笃突是被吼,吓得满脸惊慌,忙是摇着头辩解道:“不是我弄坏的……” 在旁看顾的内宰忙是上前,出言宽慰道:“小嗣子勿急,殿下不是在怪罪嗣子,那小车亦未曾弄坏。” 她边是说着,边是欠身弯腰,摊开手掌让小刘沐看,轻笑道:“殿下,拧栓在此,小嗣子没有拧栓,如何拧发条?” 陛下再三叮嘱过,不管皇子殿下能否听懂,内宰们平时都要跟他多说话,将事理认真解释给他听。 “嘎~~” 小刘沐挠了挠头,脸上露出恍然之色,也不晓得是否真听明白了,总之是没再冲张笃吹鼻子瞪眼的。 他将那小车递给内宰,显是要让她拧发条。 内宰接过小车,为让张笃瞧清楚,她特意放慢了动作,用拧栓将发条拧紧,随即放地上,让小车骨碌碌往前跑。 小刘沐拍手大笑,又是追着跑了起来。 张笃遗传了父母双亲的聪慧,已是看得明白,原来是这般捣鼓的。 他刚想去追跑远的小刘沐,却是被正在饮酒谈笑的皇帝舅父唤了过去。 刘彻唤他近前,揉着他的小脑袋,笑问道:“喜欢那小车?” 小张笃颇是老实的点点头,父母双亲皆再三嘱咐过,在皇帝舅父面前可不能扯谎,否则要挨板子的。 “早替你备下了,拿去玩吧。” 刘彻从席侧拿出两架小车和两根系着拧栓的细绳,递给他,笑道:“你那表弟贪心得紧,甚么好东西都自个霸着,又要多占,你得分他一架,如此他有了两架,便不会再抢你的。” “侄儿谢过舅父!” 张笃虽是欣喜不已,还是规规矩矩的躬身谢恩,那做派仪态确是无可挑剔。 刘彻赞赏之余,又远远瞧着自家那欢脱得紧的傻儿子,不由暗自叹息,古往今来,“别人家的儿子”貌似还真是优秀的代名词啊。 每个人的成长发展,先天遗传和后天教养很都重要,张骞和阳信公主皆心思通透,脾性又好,小张笃自是乖巧聪慧。 刘彻是有意让这两个小屁孩亲近的,就是希望自家傻儿子日后能有些信得过靠得住的心腹亲信,否则就凭他那莽头莽脑的脾性,将来如何继承大汉社稷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第四百三十七章 正月离京 汉七十年,正月。m.x23us.com 汉廷吞并朝鲜北境设玄菟郡后,因驻军多为辽东将士,为免军令不畅,故大半年来皆由辽东太守及都尉兼管玄菟郡军政要务。 如今局势已稳定下来,朝廷自然要向玄菟郡派遣郡守和都尉。 故待得正朔大朝后,皇帝刘彻便是下旨,着中垒校尉秦立兼玄菟太守,着中垒左监苏建出任玄菟都尉。 大汉以右为尊,故各校营右监的位秩比左监略高。 数年前,皇帝刘彻着太尉府增设了军律监察司,非但不断派出军律监察史巡查各地军伍校营和郡县府兵,向朝廷纠举不守军律的将领,更在各校营设置了军律监,居右监之位。 军律监虽可越过各营校尉向太尉府乃至皇帝劾举军中将领,却无实际执法权,更不得涉入具体军务。 故而各校营的左监才是仅次校尉之下的军事将领,也向来是各营校尉最信重的副将,中垒校尉秦立兼了玄菟太守,中垒左监苏建出任玄菟都尉是顺理成章的。 苏建或许声名不显,但若提到他的次子苏武,华夏后人大多应是有所听闻的。 没错,就是“苏武牧羊”的那个苏武。 然现下苏武还只是个虚年五岁的小屁孩,连开蒙的年岁还没到,还在北阙甲第的苏府内终日撒尿和泥。 刘彻本以为改变历史进程后,史上武帝朝的诸多名臣良将是不会出生了,岂料在暗中遣人查探后,竟仍有苏武和霍去病等人,且出身及姓名大多都能对上号。 倒是李当户早早得了长子,得刘彻赐名李陵,而非历史上那个李当户的遗腹子。 然刘彻也没急着出手干预这些小屁孩的成长,毕竟历史进程已大为改变,都说时势造英雄,谁晓得他们今世是英雄还是狗熊? 刘彻对自家儿子都采取粗放的教育模式,自然更不会去多管苏武和霍去病等人,除非他们如卫青般,仍能体现出相应的智计才能,或展现出足以让刘彻看好的天赋。 若真是如此,待他们再长大些,刘彻自有计较。 对于秦立和苏建的此番任命,朝臣们倒没出言反对,玄菟太守看着是封疆大吏,实则没甚么油水。 幅员辽阔的玄菟郡却仅下辖五城,且城中除却奴隶,就是每岁轮调去屯田戍边的边军将士,朝廷压根就没打算往玄菟郡迁徙百姓,显是只将玄菟五城视为塞外飞地而已。 况且秦立既是“兼任”玄菟太守,其麾下的中垒骑营必也要跟着调派到玄菟郡的,此等精锐骑营都调过去了,难不成只是去混吃混喝,打磨岁月的么? 这玄菟太守只怕不是个轻省的差事,没本事还是不要去争去抢为好。 大汉群臣是很识趣的,晓得自家子弟论起领兵征战,比秦立还是差得有些远,玄菟郡明摆就是要以军务为主,手里没兵权的世家子弟,玩不转的。 刘彻之所以将秦立和中垒骑营调往玄菟郡,除却要给已迁都东城的朝鲜国继续施加压力,亦是要对不咸山脉的沃沮和挹娄等蛮夷部族不断出兵清洗。 鲜卑南迁之事给他敲响了警钟,如今朝鲜南迁,扶余国覆灭,那北面的沃沮和挹娄未必不会沿着不咸山东麓南下,占据扶余故土发展壮大。 刘彻的想法很简单,沃沮和挹娄若是继续在深山老林住山洞,就暂且罢了,但若是敢出山,跑外头放牧或农耕,那必得见一个杀一个。 中垒骑营只需轮番派部曲北巡,两万精锐骑兵足以牢牢掌控不咸山以东的狭长地带,长期维持住无人区的状态不难的。 刘彻无法预料后世子孙会如何做,然但凡他还在位,大鲜卑山和不咸山就只准有山间野人,不允许出现任何农耕放牧的外族部落。 秦立接下皇帝圣旨和郡守印绶,没有多作拖延,便是领着中垒将士离京赴任。 因其成婚未久,膝下未有子嗣,皇帝刘彻特许其夫人刘婧随任玄菟。 刘彻身为皇帝,还是颇为体恤臣属的,秦立又是军武秦氏的继承人,若不早些得有子嗣,日后免不得生出些麻烦。 秦立自是欣喜,刘婧倒是一如既往的清淡自持,瞧不出内里心思来。 小夫妻俩离京之日,两家长辈皆没出城送别。 秦氏的老规矩,只迎得胜还朝或马革裹尸的子弟,却从不为族人送行。秦刘两家是世交,刘婧的娘家长辈自也晓得秦氏这家规,故也没打算坏了亲家规矩。 于是乎,小夫妻俩轻车简从,在中垒骑营两万将士及众多诸曹辅兵的护拥下,浩浩荡荡的离了长安,远赴数千里外的玄菟郡。 旁的郡守们可没秦立这般轻省,他们去岁按月呈回的策论,真是被皇帝陛下尽数翻出来,逐篇问策评鉴,答不上话的必免不得一通训斥。 去岁此时,皇帝陛下骂过就算了,今年却将不满意或无法应询的策论尽皆打回,让郡守们每日在中央官署重新撰写。 陛下已然言明,写不好就不准回返治地,即便他们写上数月,中央官署内的庖厨灶间也是饭菜管够。 大汉官僚体制严密高效,即便郡守数月不归,对该郡府衙的政务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太守出缺或更替频繁在汉初都是常见之事。 “无论缺了谁,大汉都不会垮!你等就老老实实呆着,将过往呈回的策论尽数修改好前,谁也别想离京!” 大汉皇帝态度极为强硬,将数十位郡守齐齐召入宣室殿,如是道。 云中太守吴蒯倒是老神在在,心里还不免对身边的诸多臣僚幸灾乐祸。 他去岁共呈回十篇策论,皆是论及如何整葺边塞,囤兵戍边,抑或派骑兵出塞例行巡视的,往往通篇尽是军务,鲜少言及民政。 他是个不通文墨的武夫,本以为返京述职必会被皇帝陛下骂得狗血淋头,却不料却得了陛下赞赏,说他懂得扬长避短,策论虽词句粗陋,内容却是实在,很是不错。 十篇策论中,陛下唯有两篇不甚满意,分别是关于边军轮调和郡兵征募的章程,与他细细商议讨论后,方才打回让他重新修改。 吴蒯依着皇帝陛下的意思,稍作改动后便是过关了,故他不日就可离京,回返云中。 有数位内郡太守却很惨,十篇策论尽皆被打回重写,盖因他们的策论涉及国政,简直堪称治国方略。 皇帝刘彻也没骂他们好高骛远,既是喜欢写,那就要将之写好,写得完善细致,写好为止。 他们皆是脸色煞白,那些策论本就是高谈阔论,涵盖诸多军政事务,就算让中央官署各府司属官共同研拟,怕也得花个大半年才能尽数拟得条理分明。 刘彻压根不管这些,既是硬要清谈务虚,就特么别回地方治政,留在中央官署写策论好了。 刘彻倒也没将他们免职罢官,毕竟能成为封疆大吏,还是有其长才的,只是官场老油条总喜欢打官腔,唱高调,有些陋习罢了。 知错能改,还是好同志,瑕不掩瑜嘛。 将他们折腾个小半年,让他们长长教训,改掉这清谈务虚的坏习气就行了,故而刘彻颁下圣谕,让这数个内郡的郡丞暂代郡守治理民政,都尉仍掌军政。 边郡太守多少武将出身,策论写得直来直去,反倒是显得很务实,故而打回重写的不多。 待得正月下旬,仍滞留长安的封疆大吏尚有十余人,且皆为内郡太守,可见大汉的文官阶层确已隐现清谈务虚的苗头,这股歪风邪气必得尽早刹住才行。 张骞追随刘彻多年,对他的心思了解颇深,呈回的策论深得圣心,自是不愁会被发回重写。 然因着宫里长辈们想留让阳信公主和小张笃多留些时日,故一家三口待得过了上元佳节方才启程,回返岭南番禺城。 小刘沐与小张笃血缘相近,年岁又差得不远,经过月余相处,已生出较为深厚的“革命情感”。 小刘沐尚未能理解离别的意味,小张笃却是晓得的,便向小刘沐说日后再不能来陪他玩车车了。 皇子殿下先是生气,随后就是打滚耍赖,死死拽着小张笃的袍袖不教他离开,直到父皇老爹冷哼两声,他才收了那拙劣演技,抽着小鼻子满脸不甘的从地上爬起来。 临别时,两个小屁孩执手相望泪眼,竟无语凝噎。 刘彻不禁失笑,心道自家儿子随了阿娇的脾性,看着没心没肺,实是重情重义的,且很是长情。 譬如他如今虽有了心爱的小车车,但对那柄大宝剑仍是甚为珍视,睡觉时都还放在榻上。 只怕待小张笃离京后,自家的傻儿子且得闹腾上好些日子。 然生老病死,相逢离别,皆为世间常态,唯有经历过如此种种,孩子们才会不断得以成长,日后也就更懂得惜福。 成长,向来是伴随着诸多苦恼,乃至悲痛的。 离愁,已算是世间万般苦难中较为容易排解的了,毕竟还能期待来日重逢,不是么? 第四百三十八章 兵发大夏 二月间,大夏使臣向汉廷呈递国书,近年大月氏屡屡兴兵南渡妫水,侵入大夏属地,大夏国君恳请大汉皇帝能出面调停,乃至制止大月氏此等行径。 大夏国离长安足有万余里,属民过百万之众,多以务农为生,且善于经商,又因其西面与安息帝国接壤,东南面又通往身毒,故汉商近年出得西域后,多将大夏国作为重要的货物中转地,出售汉境的丝绸瓷器,换取安息和身毒的香料等特产,乃至外族奴隶。 大月氏是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权,族众压根就不会做生意,终日除却逐水草放牧就是出兵掠夺,若真让大月氏把大夏灭了,必会影响商道的畅通。 刘彻虽不在乎甚么丝绸之路,却颇是在乎奴隶之路,现下大汉严重缺乏劳动力,尤是外族奴隶这等比牲口性价比更高的廉价劳动力。 近年来,汉商从西北商道源源不断的往汉境内运回奴隶,每岁都能有近愈五万口,看着不算多,可却能积少成多,经年累月下来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奴隶贸易向来是暴利生意,大汉的诸多世家大族都多有涉足,且贸易地点大多就设在大夏国都蓝市城。 这蓝市城之名非是音译,而是汉商见的该城多有市贩贾诸物,商贸兴盛如大汉坊市,故才将之称为蓝市城,经数载口口相传,也就约定俗成的有了这译名,连大夏使臣亦是将之用在正式的邦交文书上。 刘彻是穿越众,晓得朝廷邦交的职责除却保障国民在境外的人身安全,亦有义务保障其经商环境,否则枉为慑服万邦的“天朝上国”。 大夏使臣呈上国书不久,大汉皇帝便是颁下圣旨,勒令大月氏休止兵戈,不得再出兵南渡妫水。 刘彻觉着大月氏怕是不会奉诏的,毕竟大汉多年来不断血洗祁连山南和弱水流域的月氏部族,昔年月氏分裂为两大部,分别西迁和南迁,至今也没多少年,彼此间多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大月氏与大汉虽有邦交,却是从未称臣纳贡的。 他身为堂堂大汉皇帝,自不会坐等大月氏君臣打脸,故准允大夏国借兵的请求。 由胡骑校尉公孙为主帅,统领胡骑和羌骑两营四万将士,再加诸曹辅兵足足五万余骑,随大夏国使臣返国御敌,以此威吓大月氏。 兵也不能白借,粮饷犒赏自是皆由大夏国全数承担,战时缴获的战利品却不会分润给大夏半分,但战后抚恤还得大夏出。 大夏使臣却没觉着吃亏,反是欣然应允,连连叩首谢恩。 大夏属民百余万,且不是务农就是经商,实是颇为富庶的“大国”,但却没有与其富庶相匹配的军力,便连往来汉商都多以为其国“兵弱畏战”。 这倒也正常,大夏为农耕民族,国人又擅经商,若非要从历史上找个参照,其国民风就颇似华夏的南宋朝,不是重文轻武,而是重商轻武。 大夏不缺钱,也不缺人,就缺士兵,真正能打仗敢打仗的精锐士兵。 胡骑和羌骑近年在西域早已打出气势,真算得上声名远播的,有此等精锐骑兵助阵,大夏还怕甚么大月氏? 便连西面那强大的安息帝国,见得大夏国请来大汉骑兵,只怕都要多掂量掂量,不好再多欺压大夏了。 安息帝国现任皇帝米特里达梯颇有作为,四年前打败西边的塞琉古帝国,夺得了广袤丰饶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使得国力愈发强盛,属民近愈六百万,若非在其东北还有康居国的牵制,怕是早已发兵东征大夏了。 刘彻暂时也不想去招惹安息帝国,依史籍记载,塞琉古帝国还能撑个数十年,且罗马帝国在西亚地区也不会让安息帝国好过的。 安息帝国即便想要东征,也是用心无力,他们占据的地域着实太难守,周边又都非弱国,不到六百万的属民,就算全民皆兵也难以应付的。 与之相较,刘彻不得不感叹大汉疆域得天独厚,沿着阴山驻守长城关塞,再将河西走廊和河湟谷地封严实,端是进可攻退可守。 大汉西南的夜郎和滇国也构不成甚么威胁,发展条件着实比安息帝国好太多。 刘彻特意给公孙下了密旨,大月氏若是识趣,能不打就不打,留着给安息帝国添堵挺好的。 待得大月氏老实了,胡骑和羌骑就到大夏东南的身毒探探,能掳些奴隶就掳回来,关键是各处地形要仔细打探清楚。 刘彻不担心此举会影响大夏和身毒之间的贸易往来,在汉代,身毒乃是汉人对中亚南部及整个大南亚地区的泛称。 与大夏有着大笔贸易往来的巽加王朝居于南亚次大陆的北面,两国远隔数千里,刘彻暂时倒也没打算对巽加王朝动手。 要从南亚次大陆押运回奴隶,经由西域,再到长安,那可是足足两万里,奴隶要靠两条腿走,那得走到何年何月,且途中怕是要累死大半。 若真想掳掠回身毒奴隶,除却走海运,就唯有待日后平定夜郎,滇国乃至哀劳国和夫甘都卢,即为从后世云贵出缅甸西南沿海。 南亚次大陆离大汉太远,日后若能用财货换取足够的身毒奴隶,刘彻也真不打算大动兵戈,除却是不想劳师远征,更不想杀鸡取卵,竭泽而渔。 身毒阿三自古能生,又因着种姓制度,押为奴隶时颇为听话任命,就当是放养的牲口,大汉缺劳动力时,用财货向婆罗门和刹帝利这些身毒贵族换取其治下贱民就好了。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 若身毒贵族们不识趣,那就派遣汉军精锐搞些斩首行动,换批听话的即可,论起给贱民洗脑,刘彻对佛教是服气的,却不想在大汉搞。 汉人本就有自身信仰,信奉人定胜天的列祖列宗,求财的拜财神,求子的拜注生娘娘,且有得拜的。 况且刘彻向来是坚持无神论的唯物主义者,别特么扯甚么宗教滋油,没得商量! 估摸着秦立及其麾下中垒将士已抵达玄菟郡治夫租城,刘彻给朝鲜国也下了道圣旨,诏令他们发兵南下,征伐三韩。 刘彻是个厚道人,也没打算让朝鲜白干活。 虽说朝鲜国相为首的诸多大臣都已向汉廷投诚,现今的朝鲜王卫长只是个傀儡,但该给的好处还是要给的。 朝鲜国连年饥荒,新都东城虽有利农渔,但想要在短时间内开垦出足量农田并非易事,只怕今岁夏秋还是要闹饥荒的。 刘彻向辽东太守窦婴下了圣谕,着他在王俭城向朝鲜开放边市,用粮食财货换取奴隶,汰换兵械是不给的。 总之朝鲜臣民若不想饿肚子,就得替大汉出兵征讨三韩,也好早日将那狭长半岛上的化外蛮夷清扫赶紧。 依着史籍记载,倭岛上的矮脚倭奴们在汉代已学会乘舟渡海了,刘彻可不想看到甚么“遣汉使”,也不想看到汉人“东渡”。 早些清洗完朝鲜半岛,让水师将士在倭岛西面巡海禁海,压根就不让倭奴有到大汉开眼界的机会,且等着汉廷腾出手来将他们彻底诛绝。 若实在杀不绝,索性放火将倭岛上的林木植被烧个干干净净,反正隔得远,不担心有吹过来甚么沙尘暴。 待得过个百八十年,大汉有余力在倭岛驻军时,烧掉的植被兴许已重新长出来了。 倭岛和朝鲜半岛有太大不同,那地方隔着海,若朝廷大量徙民驻军,日后的封疆大吏极易拥兵自重,就地割据。 最好先清洗成无人区,也免得有浪人倭寇甚么的,影响到大汉的海上商路。 朝鲜君臣接到大汉皇帝诏令,自是不敢不从,且若真能用掳掠到的三韩奴隶从大汉边市换取粮食财货,也确是好事。 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撑几年算几年。 况且朝鲜国相及诸多大臣都已暗中得了大好处,在燕北郡县得赐大批田宅,家中不少亲眷已逐批迁入汉境,改册汉籍了。 大汉皇帝对有功者,向来不吝于重赏,朝鲜群臣对此是心里有数的,自是更为竭心尽力替汉廷效劳。 辽东太守窦婴甚是老奸巨猾,接到陛下诏令后,特意先赊了批粮食给朝鲜国,使其得以集结更多兵力。 朝鲜用去大半个月,将将集结出三万将士。 朝鲜君臣不蠢,没出兵攻打半岛西南的马韩,而是直接侵入东城南边的辰韩属地。 近年汉军及诸多捕奴队已牢牢掌控住半岛东南的釜山地区,已将弁韩生生打废,更不断往北侵入辰韩属地。 朝鲜将士从东南沿岸往下打,等若与汉军两面夹击辰韩,使其南北无法兼顾,攻城掠地自是轻省不少。 马韩虽是蛮夷之国,却也晓得唇亡齿寒的道理,本欲出兵援助辰韩,岂料汉军水师的大批船舰突是在马韩沿海地带靠岸,运来大量捕奴队,闹得马韩自顾不暇。 第四百三十九章 铸钢为炮 汉七十年,四月。 少府诸冶监的冶铁作坊用一体成型的新式铸造工艺,铸出了足够结实的细长无缝钢管。 刘彻穿越已满二十载,却没推出枪炮设计,等的无非就是此时此刻。 军事工业若不能精益求精,那就宁缺毋滥,不要在必定会被迅速淘汰的研究课题上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免得劳民伤财,不符性价比。 对枪炮亦是如此,实则以大汉原先的冶炼工艺,要铸炮不难,且不说铸铁炮,便是青铜炮都是可以用的。 然而那是“臼炮”,是炮管较短,射角大,初速低,高弧线弹道的滑膛火炮。因其炮身短粗,外形类似舂米用的石臼,故谓之“臼炮”。 臼炮射程短,在早期主要用以破坏坚固的建筑工事,直到发展出小口径、方便携带的迫击炮,才更具实用价值。 据史籍记载,早在十三世纪就已出现臼炮,用黑火药来发射石弹,华夏明清时的诸多将军炮亦为臼炮,只不过由石弹改为铸铁弹罢了。 现下大汉要对付的主要是游牧民族,周边小国也鲜少有坚城深池,笨重臼炮在实战中的效用着实不大,尤是刘彻已设计出复合弓,研制出高爆炸药,又用雷管弄出掌心雷(手榴弹)。 若可大幅加长炮管,又以铸铁制的炮弹取代石弹,稍稍减小口径,从而减少炮的游隙(即炮膛内径与弹体之间的空隙),就可提高了炮弹的初速,增强炮弹的冲击力。 此类火炮谓之“加农炮”,是指炮管较长,发射仰角较小,弹道低平,可直瞄射击,炮弹膛口速度高的火炮。 从臼炮到加农炮的转变,是火炮发展历程的大飞跃,其重要性不言可喻。 对大汉更是如此,刘彻本就不想用黑火药作为火炮的发射药,而是打算用跨时代的三基发射药,即为如含火棉、硝化甘油和硝基胍的火药。 那问题就来了,别说青铜炮和铸铁跑,就算是有缝钢炮都耐受不住三基发射药的爆炸力。 发射药加少了,口径小的加农炮威力太低;发射药加多了,加农炮极易炸膛。 毕竟加农炮的炮管细长,炮身不如臼炮敦实,对金属刚性要求极高。 正因加农炮管又细又长,故想铸造出符合标准的无缝钢管难度很高,除非锻铸时能一体成型。 军工业向来就能反映出所处社会的整体科技水准,愈是高端的军事科技,科技树上就不愈不能偏科。 譬如航空母舰上,大到船壳甲板,小到螺丝螺栓,差一点都不成的。 无缝钢管的铸造成功,意味着少府向制作加农炮迈出关键一步,刘彻自是欣喜不已。 大汉骑兵对匈奴连战连捷,至少在面对到罗马帝国的重装兵团前,汉骑应是再没甚么强劲对手了。 刘彻不想搞甚么落后的火绳枪乃至燧发枪,射程短,威力小,射速慢,对现今主要负责远征任务的汉军而言,燧发枪很是鸡肋。 总不能让骑兵跑到数万里外,下了马排成火枪阵,学着后世拿破仑麾下枪兵,一排排的轮番射击。 待得大汉加农炮制作成功,就可着少府诸冶监继续尝试将无缝钢管小型化,最终得以用来制作枪管。 再弄出些钢制配件,且设计出击发药装在枪弹底部的金属定装弹,那击发枪就可以现世了。 击发枪所使用的是定装弹,无烟火药的发明则促成定装弹的发展,扣动扳机施放击锤撞击击针,击针击发底火,底火再引燃发射药射出弹丸。 大汉现下已可制取大量火棉,即硝化纤维,故大批量制取无烟火药不是问题。 只要少府冶金工艺再度大幅提升,铸造出符合标准的无缝枪管及铜铅定装弹,别说击发枪,就是后世威名赫赫的马克沁机枪,刘彻都能设计出来。 突突突~~ 刘彻想到汉军将士用马克沁机枪突突掉罗马重装兵团的场景,只觉着实美得慌。 只是且还有得等,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工业发展更要脚踏实地,急不来的。 刘彻亲身驾临少府诸冶监,仔细验看陆续铸造出的五根无缝钢管。 之所以耗费巨赀连铸五根,乃因刘彻近年为少府乃至帝国科学院定下的章程,新工艺和新科技实现的表征,必是可重复验证的,侥幸弄出来虽可视为关键性突破,却不能真的视为成功。 刘彻细细瞧那钢管,长愈丈许,汉代一丈十尺,每尺约二十四厘米,故此钢管约有两米五,长度为后世清代威远将军等轻型臼炮的三倍有余。 然此钢管口径较小,仅为半尺,不及威远将军炮的一半。 炮管长度对口径比例对加农炮的射程有很大影响,简单来讲,比例愈高,射程会愈大。 在十八世纪,加农炮的炮身长度多为口径的二十余倍,射程仅有数公里。 到得二战,随着发射药改进和冶金工艺的发展,加农炮身最长可达到口径的五十倍,最高射程可达三十公里。 待得被榴弹炮逐渐取代,加农炮的最长炮身为口径七十倍,最高射程超过三十五公里。 少府诸冶监铸造出的首批无缝钢管的长度将将为口径的二十倍,且口径不大,就算铸造成炮,也只能算轻型加农炮。 不过因大汉版加农炮可采用三基发射药,最大射程应能接近五公里,换算成大汉度量,约莫能有个十里地,至于能打得多准,那就难说了。 这也不错啦! 刘彻伸手摩挲着尚有些粗糙的钢管表面,心内雀跃不已。 好歹是无缝钢管,不似清代威远将军炮为铜铸,故炮身的管壁厚度仅为五寸,却已足以保证炮身刚度,即所谓的“梁强度”,极大降低了炸膛的风险。 且因管壁厚度远比威远将军炮平均壁厚小,故虽炮管长得多,但可预估这大汉加农炮完全成型后,重量不会比威远将军炮重多少。 依照史籍推估,威远将军炮全重应不到三千公斤,依大汉度量,约为二百钧。 此等重量,若大汉要往万里外派远征军,从陆路要拖过去还是有些麻烦的,毕竟这年月没甚么铁路,刘彻也不会在境外造桥修路,铺设沥青大道。 然若将之安装到风帆战列舰上,日后海战将不再需要用高爆弩箭,到了地方还能卸下来供陆军使用,攻城拔寨自是无往不利。 坚船利炮的时代,就要正式拉开序幕了! 想到此节,刘彻反倒缓下心境。 蒸汽机,汽轮机,轮船,铁壳轮船,大汉的船舰发展还任重道远,得步步往前推进。 至于螺旋桨和涡轮机,那特么就扯太远了,刘彻又不是小白穿越文的主角,压根没奢望天上嚓掉下个大裤衩,里头装着根又大又粗的金手指。 现下少府诸冶监已能铸造出合乎炮管标准的无缝钢管,那蒸汽机的气缸就有了着落。 过往最犯愁的就是气缸钢壁的坚固程度和密闭性,有了无缝钢管,两者都足以保障,活塞处的气密性虽尚难以完全解决,但倒不算太重要。 后世影剧常见老式轮船或火车的蒸汽机室,嚓嚓冒得满室白雾,就是活塞部分在漏气了,这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汽修工在气缸附近压根没法呆,每逢蒸汽机出现故障,往往只能先停机,待气缸完全停止运作,且温度下降后,再对其进行维修。 这等缺陷在某些时候是要命的,尤其是在两国海军彼此交战时,停船可就成了活靶子。 不过大汉倒也不在乎这事,若真能有安装了蒸汽机的铁壳巨舰,放眼现今世界,在海上还有甚么敌手,就算船舰真在海战时趴窝,只怕也没人能将之击沉的。 念及至此,刘彻边是费心劳神从脑海书库翻找火炮资料,不断完善大汉加农炮的设计图纸,边是让清河王刘乘去与少府卿陈煌商议,先铸造个小型气缸试试。 刘乘对蒸汽机虽早有了解,却也只是些粗浅皮毛。 因刘彻早年对他说过,依着大汉的冶练工艺,这蒸汽机短期内是搞不出来的,就算不惜工本的纯手工研磨部件,因体积小,效率低,也压根不实用。 嗯……就跟那热气球似的,除了刘乘闲来没事时,会乘着个微型的在沧池上晃荡,还真是没甚么旁的用处。 无缝钢管的出现,意味着大汉冶炼工艺的大幅提升,使蒸汽机最关键的气缸部件得以真正实现,且可将之大型化,进而真正具有实用价值。 刘彻再三嘱咐刘乘,必得循序渐进,从小型蒸汽机做起,慢慢试验,别到时气缸没爆裂,反倒是锅炉先给炸了。 摆弄蒸汽机虽比搞雷管安全不少,但依照刘彻上辈子的见闻,被锅炉炸死的倒霉蛋还是不少的。 蒸汽机造得愈大,就愈是危险,便连气缸漏汽都会将人烫死烫伤。 帝国科学院的匠奴们出现伤亡倒还罢了,若刘乘这院监出甚么意外,刘彻可就真真赔大发了。 故而刘彻给刘乘下了严令,设计图纸可以,制造过程也可参与其中,但生火验证时得躲得远远的,别特么得意忘形,拿小命开玩笑。 先前帝国科学院在制取叠氮化钠时,就曾将实验室给炸了,好在刘乘没事,刘彻也庆幸自个总不厌其烦的叮嘱他小心小心再小心。 诺贝尔,居里夫人,邓稼先…… 前世多少科学先辈就因些许不慎,对身体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着实令人扼腕叹息,更当引以为鉴。 实验室向来不是甚么安全之地,刘彻作为化工硕士,对此深有体会。 加农炮的试制更是如此,刘彻特意让羽林卫协助少府匠师负责铸炮制炮,更调拨了不少汉人官奴到羽林卫在城外的演练场,以作为试炮时的操作手,尽量避免匠师和羽林卫出现伤亡。 第四百四十章 火炮设计 刘彻上辈子虽学过机械制造,但可没设计过甚么火炮,只能参照相关书籍仔细斟酌。 依火炮的发展进程,滑膛炮最终会演化成线膛炮,即在炮管内壁增加有规则的旋转膛线,其截面类似风车状。 发射时沿炮膛膛线旋转前进,出炮口后炮弹具有一定的转速,可以保持稳定飞行,射击精度比滑膛炮更准确,射程更长。 然少府诸冶监能铸造出无缝钢管已属不易,想在炮管里增加规则膛线,那还得等车工技艺也迎来大飞跃才行,也不知要耗到何年何月。 况且线膛炮的炮弹多为从炮尾装填,也就是所谓的“后膛炮”,故其射程之所以优于滑膛炮,也是由于弹带和膛线密合,可防止火药燃气泄露,保证火药燃气对弹丸有足够的推力,以增大射程和提高射击的密集度。 若是线膛炮和滑膛炮皆采用“前膛炮”设计,反是滑膛炮的射程更远,然射击精度则仍是线膛炮更高。 二战后的火炮自是皆为后膛炮,但在金属炮闩、弹药筒和膛线的新工艺出现前,前膛炮才是战争中的主力火炮。 前膛炮的炮尾不能打开,炮膛与炮管铸造为一体,炮弹从炮口装入,通常采用火门点火式的发射方式,火门位于炮尾上部,当药包从炮口送入炮尾底部,炮手会用铁丝等尖锐物体从火门刺破炮膛内的药包,再从火门倒入点火药,最后点燃发射。 前膛炮的缺点显而易见,装药装弹太过麻烦,导致射速太低。 每次发射后,炮膛内有燃烧不充分的和残余燃烧的火药、火药包残渣,需要用沾水的拖把伸进去清理一下,避免重新装填火药时候发生火灾等事故。 尤是水师将士使用的舰炮,每次发射后,还得将炮拽离射击口做一系列清洁工序,往前面装药和炮弹,再推回射击口。 然若因此而认定后膛炮威力比前膛炮大,那就大错特错了。 若后膛炮解决不了铸造工艺不良带来的问题,更容易发生事故,由于炮闩合缝不严密也会造成一部分火药爆炸能量损失,导致射程和炮弹威力远不如前膛炮。 况且前膛炮可装填不同种类的炮弹,抑或是包裹着碎铁片的填充物乃至霰弹,大大增加杀伤面积,这是早期后膛炮极难做到的。 后膛炮虽装填弹药方便,与同口径的前膛炮比,其射速或可高达十倍。 然而后膛炮造价高昂,且对工艺要求极高,不光是炮管,更重要的是炮闩。 后膛炮的炮闩可分为楔式和螺式两大类,楔式炮闩装填快,但不易密闭,螺式炮闩装填慢,但密闭性更好,更安全且射程更远。 对螺式炮闩,刘彻暂时是不考虑的,就大汉现今的铸造技术和车工,造螺丝钉都有些费劲,就别说在炮尾里整出与螺式炮闩严丝合缝的螺纹了。 纯手工慢慢锉? 只怕锉到刘彻七老八十,也装备不完大汉水师的战列舰群。 楔式炮闩对车工要求不高,但对金属品质要求却极高。 其实早在十五世纪就出现了后膛炮,但直到十九世纪后期,后膛炮才得以成为战场的主力火炮。 现今大汉若硬要制作后膛炮,便不能采用三基发射药,而要采用威力小的无烟火药,必将极大限制射程和炮弹威力。 世间万物皆有两面性,脱离实际需求而盲目追求高新技术,反倒会因存在短板而导致事倍功半,这就是木桶的短板理论。 况且依着现下大汉的金属铸造工艺,若采用楔式炮闩,炸膛的风险太高,实在不划算。 刘彻自不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大汉现今有三基发射药,那前膛火炮发射后,清洁工序会比使用黑火药简单得多。 不必为追求射速而选择后膛炮,造成射程大为降低,甚至限制炮弹种类,减损对敌杀伤力。 主力火炮暂时要设计为前膛炮,后膛炮可以着帝国科学院慢慢试制,主要先尝试往小型化的方向走,以此积攒经验,作为日后主力火炮更新换代的技术积累,后膛炮的炮弹后装方式也可让大汉匠师们作为枪械的重要参考。 刘彻见过完整的科技树,大汉匠师们却没有,故而军工技术可跨代,人才培养却得踏踏实实的循序渐进,让他们对相关知识有个逐步了解吸纳的过程。 后世历史网文最常见的套路,就是主角穿越数年,火车火炮四处可见,就算是金手指开大了,但等那主角挂了,这类与时代完全脱节的技术又如何传承下去? 匠师们们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只能依葫芦画瓢,那是不行的。 想要推进社会整体进步并非易事,不是么? 大汉首批加农炮采滑膛炮管,前膛设计,是刘彻仔细斟酌后,觉得最为合宜的设计方案。 不过这大汉加农炮与后世前膛炮仍有不同之处,主要是在炮弹的击发方式上。 既然刘彻不想设计火绳枪乃至燧发枪,而要直接跨越到定装弹的击发枪,那火炮的击发最好也跳过火绳和燧发方式。 火绳引燃乃前膛火炮最早的击发方式,即在火炮尾端预留个小圆孔,通常在插入引信之前都会用尖锐的物体从圆孔中事先刺穿发射药的外壳,然后将引信插进去,随后点火发射。 后世影剧常见的画面,就是炮手举着火把,点了引信,呲呲冒火花,就跟放鞭炮似的。 火绳引燃太麻烦,且受天候限制极大,别说是下雨,就是引信受潮,那火炮就得哑火。 燧石击发乃是从燧发枪发展出的火炮击发技术,火炮尾端外置个燧石发火装置,炮兵通过一个细绳拉动燧发装置点火。 燧发点火虽不再需要引信,不需拿着火把傻等,却仍需往火炮的尾端圆孔填充火药,以便引燃发射药。 火药也是容易受潮的,故燧发点火虽比火绳引燃更便捷,却也难以避免哑火的风险。 二战后,火炮大多采取击锤式和撞针式,不过那是采用定装炮弹的后膛炮或迫击炮,对刘彻设计的大汉前膛加农炮显是不适用的。 好在大汉现下已能制成雷管,且不是用雷汞,而是更为稳定的叠氮化铅填装雷管上层,下层则为高爆炸药。 有了性能稳定的雷管,刘彻自然能设计出外置的火炮撞针装置,在火炮尾端圆孔塞入微型雷管后,只需让外部撞针进行强烈撞击,便可引燃炮管中的发射药。 如此一来,炮手在反射时引燃明火,既可免除受天候太大限制,更是大大规避了在弹药众多之处使用明火带来的巨大风险。 大汉加农炮是采用发射药加炮弹的方式,而非是全金属包裹的定装炮弹,可预见在临战时,火炮周围必有大量易燃易爆物,且不说用明火危险,便是燧发装置若走火,或突然溅出大量火星,都极可能酿成大祸。 微型雷管容易保存,且因火炮撞针装置力度可设大些,故微型雷管的外层包覆物可做得更为厚实,且因微型雷管填药量小,只要不集中运送,就算在中途爆炸,也不会有太大杀伤力。 刘彻估摸着让执掌击发的炮手如后世狙击手般,腰上缠上子弹栓袋,插个十来枚包裹严实的微型雷管,应是够用了。 拇指粗细的微型雷管,炮手若不是犯病放嘴里用力咬,就算真出甚么意外,应也是炸不死人的。 这设计方式倒颇是类似后世部分枪械的雷贡击发方式,不过是被刘彻转而用在前膛火炮上罢了。 于是乎,大汉首版加农炮设计方案正式落定,滑膛炮管,前膛式设计,再加外置的撞针击发装置。 铸造好的那五根无缝钢管还需重新过炉,加铸尾部的炮膛部分,这倒是不难的。 关键是炮座的问题,因日后大多会安装在风帆战列舰上,故要考虑到后座力的问题,免得轰出炮弹后,后座力生生把炮座下的甲板震裂了。 若将炮座完全与船体固定,那在排水量更大的战舰未下水前,大汉现下的大翼楼船怕是很容易被巨大的后座力掀翻。 好在是炮管细长的加农炮,且是前膛炮,为了方便炮手清洁炮管和装填弹药,炮管的仰角不高。 依照理论中的完美弹道,自是以四十五度仰角发射时射程最远,然那是不可能真正实现的,毕竟尚要考虑风阻和地形甚么的。 刘彻也不指望大汉首批加农炮能真打到十里开外,在这硬弓强弩才能射数百步的年月,加农炮轰个三四里就是大神器了。 仰角有个十来度就差不多了,作为舰炮时就能大幅减轻炮座对下甲板的间接后座力。 为避免重炮对整体船身的后座力影响,可采用后世欧洲风帆炮舰的滑轨炮座设计。 先将火炮安装在木质炮架上,再将炮架放在从船舷延伸到船身中线的长长木质滑轨上,当火炮发射时,让火炮在滑轨上直接后坐到船身中线,既避免船身受到损伤,更避免引起船体倾覆。 大汉的风帆战列舰乃由大翼楼船改装,多将侧弦的舱门开在船身中层,该层甲板宽度约为丈余,可初版加农炮光炮管就足有丈余,那就只能用来作为船首和船尾的重炮,安放在上层主甲板。 得将初版加农炮小型化,方能真正取代高爆弩箭,安装上风帆战列舰作为侧弦火炮。 或许,该让大汉船匠们全力试制排水量更大的船舰了,光用大翼楼船改装,不可能建成远洋征战的无敌水师。 轻型舰炮都装不上侧弦,档次着实是有些低的,对不起战列舰的名头啊。 第四百四十一章 火车轮船 过得夏至,刘彻方才准备好加农炮的设计图样,但想见得成品,怕是要再等些时日。 少府诸冶监得准备铸模,帝国科学院得准备发射药包,雷管作坊还得制作出微型雷管,这都需要不少时间的。 刘彻忙碌月余,期间数个休沐日都埋首作图,着实疲累得紧,这日早早下朝,又在宣室批阅完奏章,便是返回椒房殿。 刚迈入寝殿,就见得自家傻儿子正坐在小杌凳上,抱着块大寒瓜又啃又,鲜红的汁水流得浑身都是。 侍立在侧的内宰们也没敢管,只能等皇子殿下吃畅快了,方才帮他沐浴更衣。 天气太热,小刘沐已没再包尿不湿,还剃了利落的小光头,系着刘彻特意为他设计的四角裤衩,上身穿着纯棉小背心,那打扮和做派分明就和后世华夏的小屁孩没甚么两样的。 恩……刘彻看过不少育儿书,说是幼儿过了两周岁会迎来叛逆期,暴躁易怒,渴求父母陪伴。 然自家这傻儿子本就随了阿娇的脾性,是个暴脾气,若真照书中的说法,或许他刚出生就开始了叛逆期,指不定要叛逆一辈子了。 况且也没见他渴求父母陪伴甚么的,除非有事相求或是晓得自个闯了祸,小刘沐压根就不会向阿娇撒娇,甚至颇有些不待见这不靠谱的母后。 对刘彻这父皇也是用过既甩,很有些过河拆桥的味道,倒是常常去抱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后的大粗腿,打滚耍赖求抱抱,明显的势利眼。 甚么好吃好玩的都要霸着,貌似还有颜控属性,每每见得大长秋卓文君就咯咯傻乐,非得让这绝世美妇抱抱他。 都说三岁看大,刘彻瞧着自家傻儿子,心道莫非高祖刘邦就是这德性,隔了数代后还能遗传到这等痞性,基因得多强大? 刘彻真是愁得紧,却也没甚么法子,索性自我安慰,能吃是福,好色也是男子天性,好歹不愁日后香火不旺。 刘彻自身虽没甚么广纳嫔妃的心思,但若小刘沐长大后有本事纳个三千佳丽,他可懒得管,只要不整出甚么强抢民女或糜烂淫邪的下作事,也就随他了。 内寝处,阿娇和南宫公主这两名悍妇正在噼里啪啦的嚷嚷着,嗓门着实不小,站在外殿的刘彻都能听得清楚。 “好你个陈阿娇!昔年你有孕在身,本宫陪你在这椒房殿待了足足七十日,你坐着月子,本宫又陪了你月余,如今本宫要往甘泉宫养胎待产,你竟不肯陪同,你可还有良心么?” 南宫公主摸着隆起的小腹,疾声痛斥大汉皇后此等忘恩负义的恶行。 她已怀了五月身孕,眼见三伏将至,长辈们想着要带她去甘泉宫避暑,依照昔年太后王和馆陶公主的前例,在她临盆乃至出得月子前,应是不会返京的。 如此算来,她怎的都得在甘泉宫呆上半年光景。 公孙贺这驸马或许能得准允入住甘泉宫,但毕竟身上还担着卫尉之职,统率着羽林卫,不可能陪她在渭北住个半年,除却三伏休朝期,也就只能每逢休沐,在甘泉山和长安城两头跑了。 好在两地间铺了沥青大道,百余里的路程对马速精湛的公孙贺也不算远,加上卫尉卿无事不需上朝,逢得休沐应能在甘泉宫呆个一天两夜。 在汉代,此等往返探亲的方式很寻常,尤是京畿各营驻军的将官,大多时候也是直接宿在军营,不可能每日回返长安城内的官邸。 阿娇却是扬眉嗤笑:“公主殿下可莫要忘了,你那七十日可贵得慌,硬是要讹本宫七斛上好南珠,至于陪本宫做月子,你摸摸自个良心,是为了陪本宫还是为了请妇医?” 南宫公主无言以对,神情颇有些尴尬。 虽说她没真讹来七斛上好南珠,但却得了两斛有价无市的顶级南珠,乃是南越国特意进献的贡珠,更因宫内妇医替她调理身体,方才让她得以怀上身孕。 若真仔细计较,阿娇还真没欠她甚么,反倒是她该记着阿娇的恩情才是。 南宫公主面色讪讪,放软语调道:“那你待如何?” 阿娇端是软硬不吃,撇嘴道:“不待如何,本宫今岁仍要与陛下去南山河谷避暑,待三伏过后,再移驾甘泉宫。” “你……” 南宫公主杏目圆瞪,顾不得甚么礼数,抬手指着阿娇,气得说不出话来。 “行了,气大伤身,莫动了胎气。” 阿娇轻轻拍落她的手,出言道:“你不会去央皇祖母下懿旨,让跋子携她那儿子同去甘泉宫避暑么?” 阿娇虽脾性憨直,但偶尔也会冒出些蔫坏蔫坏的鬼主意,此时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就将闺蜜跋子给卖了。 南宫公主果是眼神大亮,太皇太后向来宠爱幼子梁王刘武,爱屋及乌下,对梁王的嫡长孙刘典也是宠溺得紧,必是会应下此事。 到时只要太皇太后不返京,跋子也必不敢自行提出要回长安城,她可不似阿娇和南宫公主是莽的,向来不会惹长辈不悦。 实则愈是心眼多的,愈好拿捏。 南宫公主好歹是天家女,这里头的门道自是瞧得清楚,却仍有些犯愁道:“我需在甘泉宫养胎待产,怕得有个半年光景,即便跋子甘愿陪着,那小刘典也未必在甘泉宫呆得住。” 刘典比张骞之子张笃小一岁,已虚年五岁,他虽遗传太常卿刘买的温润脾性,但内里却同跋子般是个心思深的,小小年纪就格外独立,或许还称不得甚么有主见,但还真是颇有几分独来独往的臭脾气,不太乐意被长辈逗弄。 这就跟喜欢抱大腿耍赖的皇子刘沐形成鲜明对比了,两个小屁孩站在一处,往往显出刘典格外“老成”,跟个小大人似的。 南宫公主住在皇亲苑,平日没少过府去寻跋子玩乐,自也晓得刘典这小屁孩着实不好应付。 “呵呵,这有何难?” 阿娇神秘兮兮的笑着,又带着几分炫耀道:“本宫且带你去看个少府刚送来的好宝贝,若让那小刘典瞧见,必是挪不动步的。” 在外殿的刘彻闻得自家婆娘的言语,就晓得她又要败家了。 他迈步入得内寝,明知故问道:“皇后和二姊要去作甚?” 阿娇见得他,不禁有些心虚,忙是近前见礼道:“陛下今日倒是回来得早。” 刘彻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朕若不早些回来,大好家业就要被某人败光了。” 阿娇讪笑道:“陛下说得甚么话,臣妾只是想带公主开开眼界罢了。” 刘彻瞧着她那鬼头鬼脑的小模样,又瞧瞧旁边满脸恳切乞求的二姊,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摆手道:“去吧去吧,只是让人往外搬时小心些,切勿弄坏了,更莫让咱家皇儿瞧见,否则且有得闹腾了。” “臣妾醒得的。” 阿娇眉开眼笑的应下,便是搀着南宫公主出了内寝,往偏殿去了。 刘彻自是晓得她们要去瞧甚么宝贝,乃是个大沙盘,还有上头的……火车模型。 少府诸冶监铸造出无缝钢管后,帝国科学院的数个研究所已在清河王刘乘的主持下,开始进行蒸汽机的试制。 刘彻在设计加农炮之余,也不忘扔了几副火车和轮船的草图给少府匠师,让他们先试着做些模型出来。 动力装置不是蒸汽机,而是发条弹簧,但如传动结构等大体构造与实物已十分接近了。 其实除却手工制作的齿轮费劲些,大部分的结构部件并不难,早期的火车和轮船结构都很简单的,刘彻上辈子在初中时就曾用小马达作为动力装置造过火车和轮船的模型,花不了太多心思。 不过刘彻那时可到五金商店买齿轮等小配件,现下的少府匠师们只能纯手工雕锉,花了大半个月才安装好,且除却发条弹簧和火车的细铁轨,其他部件皆是木制的。 船模倒是好做,近年汉中水师的船匠多有呈来风帆战列舰的船模,少府匠师们拿着稍微改改,在船身两侧加装浆轮,内里加装发条弹簧和传动装置即可,至少省却了做整体船身的功夫。 刘彻之所以让少府匠师们做模型,是希望他们对火车和轮船有个最基本的概念,日后若有了蒸汽机,好歹晓得该作为何等用途,做到心里有数。 小刘沐自又多了玩具,好在只见着船模,火车模型还没能瞧见,否则依他的尿性,阿娇想动他的宝贝玩意,母子二人只怕又要厮打起来。 别小瞧这小屁孩,依着周岁算,他可是两岁半了,又长得格外壮实,能跑能跳的,大宝剑也挥了大半年,真要玩起命来,又挠又咬,战斗力可不弱。 因着天热,小刘沐随了阿娇,不畏酷寒,却尤为怕热,又因年岁太小,不宜用冰水给室内降温,在长安城的酷暑最是难熬。 刘彻只得让宫人在偏殿的暖玉池注入浅浅的活水,作为小刘沐的泳池,让他每日可去玩一会,边是扑腾边是玩船模,免得整日嚎着哭闹。 故而小刘沐近来沉迷于戏水,倒是没注意到偏殿某厢房内多了个大沙盘和火车模型,否则只怕又要出手霸占了。 皇子殿下很是霸道,占有欲极强,皇帝陛下对此真是头疼得紧。 第四百四十二章 文教师范 六月十二,初伏。顶 点 x 23 u s 今岁三伏,京畿各地的孩童们分外欢腾,盖因三伏乃官办蒙学明定的暑休期。 京畿各县从今年二月起始,由当地官府出面,在各处城邑乡里设立蒙馆,纳虚年六岁至十二岁的男女孩童入学,太常府文教司会派任蒙学先生,为学子开蒙。 官办蒙学的每岁二月初一开馆授课,三伏暑休,至冬月三十闭馆歇课。 如此蒙馆内的先生和学子每岁可有近愈三个月的休歇期,天寒地冻的腊月和正月可在家里舒舒服服的熬冬,酷热难耐的三伏天也可四处撒欢。 蒙馆的束为每岁二十大钱,约合两斗粟谷,京畿的寻常百姓觉得着实不贵。过往有心求学的庶民子弟,往往需举全家之力供其到大户办的私塾里求学,束动辄就是两三石粟谷。 在这年月,寒门子弟想出头,不容易的。 常言道,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京畿百姓近年非但能吃饱穿暖,稍微勤快肯干的,家中已颇有余赀了,对家中子女的教育愈发重视起来。 最现实的考量,就是日后要到铺面和作坊务工时,能识文断字和计数算账的,无论男女,多是能拿到更高的月例,甚至有机会从伙计和工匠升任掌事或匠师,每岁所拿到的赀财往往相差数倍乃至十数倍之多。 华夏百姓向来是务实的,朴素的价值观里也不乏远见,对家中子女的教养更舍得砸下本钱。 每岁二十钱束,能入官府办的蒙馆,让朝廷派来的先生为自家儿女开蒙,这等好事自是不会错过。 随着京畿百姓生活愈发富庶,他们对朝廷和官府的信任度已暴涨到惊人的高度,对太上皇和皇帝的崇拜敬仰尤为狂热,容不得旁人说这两位贤君圣主的半分不是。 闻得着官办蒙学是皇帝陛下当殿批允的,京畿百姓就深信这是普惠万民的大善举,得让自家的适龄子女也早日入学才行。 于是乎,今岁二月在各处官办蒙学开馆后,馆舍内的孩童真是座无虚席,闹得各地官府颇是措手不及,纷纷又额外增设了许多馆舍。 蒙学先生多是从遗孤院募集,遗孤院创办已有十余年,数以万计的军中遗孤早已长大成才。 并非每个出身遗孤内院的学子都适合从军或经商,有悬壶济世的医者,有宰猪贩肉的屠户,有锄禾躬耕的农夫,总之大多都能凭借自身在遗孤院学到的各类技艺好好生活。 不少遗孤院的学子们感念院内先生们的教导之恩,也想着能如他们般教书育人。 太常府文教司在去岁七月间,向民间广为募集蒙学先生,遗孤院的历届学子纷纷前来应募,随后接受了将近半年的所谓教育培训,到得今岁二月便派任到了京畿各地的诸多蒙馆,成为首批蒙学先生。 遗孤院本就鲜少教授学子些经史子集,除却识文断字,就数术数之学教得最多,恰恰就符合了官办蒙学的课目,文言和术数,外加少许忠君爱国的思想教育。 这批蒙学先生本身年岁也不大,不是甚么老学究,更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文人雅士,他们懂得民间疾苦,懂得寒门子弟入学是为了将来有个好出路,自然晓得该教些甚么,该如何教。 换了后世的说法,这是批接地气的教书先生。 蒙学开馆后,入学的孩童及其父母长辈见得这般年纪轻轻的教书先生,皆有些新奇,觉着和想象中那些须发花白,神情庄重的老先生差了十万八千里。 然他们却没质疑先生们的本事,毕竟官府已张榜公告,这些蒙学先生可都是朝廷特意派任的。 既是朝廷的人,那应是有大本事,年岁轻也不打紧。 说句稍犯忌讳的话,当今天子即位时,可也才十来岁,不照样成了贤君圣主么? 孩童们更是欢快,瞧着蒙学先生们皆和颜悦色的,可不似家中长辈先前说的,若是犯了错,会被绷着脸的老先生用戒尺狠狠打手心。 事实却是如此,从二月开馆,至初伏歇馆,数月的教学过程中,蒙学先生们对蒙馆内的孩童们展现出足够的耐心。 这也颇为正常,昔年他们皆是食不果腹的军中遗孤,入得遗孤院时,他们虽年岁不大,却已历尽艰辛,习性大多算不得好,小偷小摸,逞凶斗狠的大有人在。 用后世的观点而言,这些军中遗孤在入遗孤院时,带着许多陋习乃至童年阴影,甚至有不少已性格扭曲了。 刘彻早年也是注意到这点,再三叮嘱遗孤院的先生们要多些耐心,循循善诱,纠正他们的陋习,让他们懂得自立自强,洁身自爱。 若其品性实在难以纠正过来,就只能转往待业院,而非入遗孤内院继续学习。 刘彻是理智到冷血的脾性,不可能将极为有限教育的资源浪费在少数孩童身上。 这些蒙学先生皆是完成了遗孤内院的学业,故其品性还是较为让人放心的,害群之马或许有,但绝对不多。 他们念及昔年院内先生对自个的苦心教导,此时面对蒙馆内的自家弟子,自也多了几分耐心。 况且他们皆是穷苦出身,这群撒尿和泥的小屁孩想些甚么,他们皆是心知肚明,撅起屁股就知其要拉甚么屎,想收拾服帖太简单了。 经过数月相处,小屁孩们对自家先生多是服气的,非但学识渊博,便连上树掏鸟,下河摸鱼,也是干脆利落,但凡出了馆舍,半点不摆先生的架子。 小屁孩们最爱听先生讲故事,近年新华书局出了不少老少咸宜的新话本,长安周报也刊载着许多奇闻轶事,只是家中爹娘不识字,小屁孩们只能每日跑到坊间或村头的大树下,听识字的耄老们断断续续的讲几段,压根听得不过瘾。 现下蒙学先生就不时念给他们听,讲得栩栩如生,且是连着讲的,那真真过瘾极了。 依着蒙馆的章程,学子若家中有事或身体不适,其长辈告知蒙学先生后,便可自行休歇在家,但小屁孩们就为了不间断的听故事,大多是不愿休歇的。 真若闹病了,也得求着发小们下了学,把今日听来的故事说与他们听。 男娃想知道孙猴子今日又杀了甚么妖魔,女娃就想知道小皇子甚么时候骑着白马来找灰姑娘。 嗯……大汉皇子殿下近来连连打喷嚏,盖因自个那不靠谱的母后总在长安周报刊印些关于小皇子的故事,甚么事儿都往他头上套。 皇帝刘彻觉着阿娇的做法挺好,故事最重要的就是代入感,只是自家儿子在诸多童话里总是抱得美人归,至今算来已有百八十个公主和数百民女了,离三千佳丽已然不远。 明明是个尚未远离尿床大业的小屁孩,偏生成了万千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这特么叫甚么事? 大汉百姓的精神生活还真是匮乏,极度缺乏娱乐精神啊。 现下到得三伏天,蒙馆进入暑休,孩童们得以休歇避暑,开心欢腾之余,却又颇有些不舍,故事就没得听了不是? 蒙学先生们得了清闲,则纷纷寻亲访友,过得悠哉悠哉。 蒙馆虽收了束,但先生们的月例却与束不相干的,每岁太常府和御史府皆会派来学监巡视及评鉴,办得好的蒙馆会有相应赏金,且先生们的月例也会提高,办得不好的蒙馆,那馆内先生就得回返太常府文教司重新培训,甚或取消录用了。 皇帝陛下对官办蒙学颇为重视,蒙学先生们的月例皆是两千大钱往上,歇馆的三个月依旧给付月例,即便不算办学赏金,每岁也有两万余钱,能买两百多石粟谷,比不少官府吏员的秩俸还高。 如此丰厚的月例,自也需蒙学先生们拿出相应的努力和成绩,想尸位素餐,不劳而获,那是不可能。 刘彻行事向来如此,要鼓励百姓务工,就大幅提高工匠收入,要吸引有学识之人投身教育,就要给教书先生丰厚月例。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光是高喊口号,让治下臣民无私奉献,治理国家不是这么玩的,又不是社稷存亡之秋,民族覆灭之际,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 正因见得首批蒙学先生月例丰厚,每岁还能休歇三月,愈来愈多的寒门文士意欲到太常府文教司应募。 不求甚么弟子三千,桃李满天下,好歹能丰衣足食不是? 大汉文人没那么酸腐,大多皆是务实的,否则各世家大族也不会招募到那么些门客。 皇帝刘彻见得形势喜人,又想到日后官办蒙学还要推广到关中乃至中原各郡县,需要大批蒙学先生,便是命太常卿刘买趁着三伏休朝期,领文教司属官筹备设立师范学馆。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立德立功立言。 学高得为人师,身正方为人范。 师范学馆设立后,非但要教授应募蒙学先生者为师之道,更肩负着为大汉万民普及教育,严正师者典范的重任。 首任师学祭酒自要由刘买兼任,唯有他这位列九卿的太常卿主持,才能体现大汉朝廷对师范学馆的重视,及尊师重道的理念。 刘买颇是欣喜,普及文教确是他此生追求,故而将妻儿送到甘泉宫后,他便独自返京,召集文教司属官,在百官休朝的三伏天,为办学之事四处操持奔忙。 皇帝颁下圣旨,太常卿亲自主持,自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地有地,就在政经官学的学舍附近,划出数座空置的大宅院,内里尽数打通,作为师范学馆的馆舍。 第四百四十三章 东郡油田 三伏未半,皇帝刘彻却已提早摆驾回京,盖因突是得到呈报,东郡郡治濮阳县郊疑似挖掘到了石油。m.x23us.com 这无疑是件大事,刘彻虽晓得华夏后世油田大致分布,然限于大汉现有的技术水准,除却上郡高奴县的那些浅层自流井,余者几乎无力开采。 别提甚么石油开采污染环境,也别扯甚么去中东的露天油池舀石油,对急需资源推进工业化进程的大汉而言,若境内发现浅层油井不开采,那无异因噎废食,搞不清状况的蠢货。 东郡位于大河下游平原,居中原腹地,若真能开采出大量石油,就能与关中的上郡油田并举,成为支应大汉石油需求的两大支柱。 若东郡油田产量充裕,则大汉至少在十数年内是无需担忧出现石油资源短缺的,足以为石油开采技术的跃升提供宝贵的经验和时间。 刘彻急召尚在南山避暑山庄休歇的少府卿陈煌和江都王刘非返京,连带刚远游归来的国舅田胜也被召入未央宣室殿。 田胜去岁远赴岭南四城游历,之后又从番禺城乘船出海,沿海上商路北上福榕城,温鹿城,琅琊郡,东莱郡,再沿大河溯流而上,足足花去年余光景,虽舟车劳顿,却是收获颇丰,已对岭南及沿海各郡县的情形了然于心。 此番入宫面圣,田胜端是神采奕奕,就想着趁机向皇帝陛下讨些恩旨,好让田氏商团得以更为迅速的展开在沿海郡县的偌大布局。 待入得宣室殿,他才发现陈煌和刘非亦是来了,且瞧着两人大汗淋漓的模样,显是闻得宣召后,在这酷热的三伏天尽速赶来的。 刘彻见得三人来齐,便是将东郡太守呈来的奏章交由他们传阅。 奏章写得颇是简洁,遣词用字没甚么虚华辞藻,皆因两年来朝廷给各郡县仆射长官开了政令讲席,要求奏章及治政公文需杜绝虚言清谈,字句通顺,数据详实即可。 东郡太守今岁也被收拾惨了,数篇策论接连被皇帝陛下打回重写,从正朔大朝会后足足写到四月中旬,这才勉强过关,得以返回治地。 此次呈回奏章,他是真不敢再高谈阔论,简单平实的写了数段话,就将事情讲述清楚了。 在东郡郡治濮阳城的南郊,有大片地势低洼的农田,若引外渠灌溉,又唯恐大河丰水期会导致渠水暴涨,将此地尽数淹没,故当地农人多有掘池蓄水之举。 今夏趁着池中水浅,农人索性放水摸鱼,顺势掘泥清淤,岂料略微深掘后,竟有黑水涌出,脂水腻浮水上,如漆,短短数刻便浮盈全池,恶臭冲天。 农人大骇,以为挖断地脉,引黄泉恶水现世,忙是报官自首。 东郡太守闻讯,自是不敢怠慢,亲领诸贼曹前去察看,取少许引火,脂水可燃,应为上郡太守近年不断拿来向其余郡守炫耀的甚么石油。 东郡太守还曾特意去看过京畿的炼油作坊,更曾想着若自家治地也能掘出此等宝水,那该能收到多少商税? 没瞧见过往苦哈哈的上郡太守,现下腰杆子多硬么? 大汉的税赋制度有些类似后世的双轨税制,朝廷国库征税时,会依相应比例留出部分给当地官府,甚至存在些许府衙小金库的状况。 皇帝刘彻向来觉着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官员们不贪污渎职,又能大力发展民生,使得百姓日益富足,那适当宽松的公务支出还是要预留给他们的,好歹逢年过节能给官吏们搞些福利甚么的,也算活络当地经济了。 昔年匈奴势大,上郡乃是囤驻重兵的边郡,非但要抵御匈奴犯边,还得支应大量边军所需,上郡的官吏们日日操心劳神,着实没甚么轻省的时日。 现下雍凉与河朔尽数纳入大汉疆域,上郡成了安全无虞的内郡,又有了石油这个大进项,采油井,炼油工坊,沥青工坊,处处皆上缴着高额商税,且又吸引着更多商贾百姓蜂拥而至,使得上郡的商贸愈发繁荣。 故而上郡太守及其治下官吏近些年过得很是滋润,每岁返京述职皆是红光满面,瞧得其余封疆大吏皆艳羡不已。 如今东郡太守就在自家郡治濮阳城的南郊发现石油,欣喜之余自是要遣快马,数千里加急给皇帝陛下呈报奏章。 这是要发啊! 东郡太守倒不在乎甚么赀财,但若东郡日后真能如上郡般百业兴盛,他这仆射长官必是少不得大政绩,加官进爵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陈煌,刘非和田胜更深知石油产业能获取暴利,此时见得这奏章,皆是面色潮红。 “昔年父皇已着廷尉府制定了石油律,汉境油田的所有权和开采权尽数收归国有,却严禁大农府办石油作坊,不得与民争利。” 刘彻瞧着他们的奸商嘴脸,出言警醒道:“帝国石油既由皇室实业,田氏商团和少府,三家共同出赀合办,那东郡油田便由你三人去与大农令东郭咸阳协定立契,朕自当避嫌,免得引来各世家大族不满,也不利帝国石油日后的发展。” 刘彻近年已逐步剔除少府负有的“半国企”性质,争取与大农府乃至朝廷完全脱钩,成为大汉皇帝真正意义的私府。 石油乃是重要的国有资源,大汉油田的所有权是不可能放给私企的,开采权倒可采用授权易换方式,通过特许供油的方式,换取帝国石油等私企为大农府免费开采石油。 油田就摆在那,帝国石油旗下的炼油工坊想用多少,就自行开采多少,但要由御史府和大农府共同派任的石油监进行监察记录,依照大农府制定的油价,足额支付购油之赀。 此等作法虽不算完善妥当,却是当下最合宜的处置方式。 单凭大汉朝廷的国库岁入,是无法支应各式工业齐头并进的,必须依靠更多的民间力量。 譬如油田开采,日后非但是帝国石油,朝廷或许还要扶持更多的私人油企,以便与帝国石油形成良性竞争机制,相信各世家大族也是很有兴趣的。 只是现下其余世家大族尚缺乏炼油和制取沥青的工艺和经验,建立的相关工坊更难达到刘彻制定的环保标准。 尤是东郡此次发现的浅层油井离大河不过二百余里,开采时若不小心些,怕是会污染水源,便连浅层地下水都要考虑进来的。 濮阳城乃东郡郡治,是人口密集的大城,百姓富得流油是好事,但若家家的水井里咕咚咕咚往外冒石油,那可就太惨了。 东郡油田暂时还得交由经验丰富的帝国石油进行先期开采,上郡油田倒是可以让各大世家进来试试水,好歹能积累些经验。 大汉的石油产业若尽数被帝国石油垄断,长此以往可不是甚么好事。 汉七十年,七月十四。 三伏休朝结束的次日,大汉皇帝当殿向群臣明言,东郡掘出石油,已命大农府与帝国石油协商开采之事。 朝臣们皆是欢欣雀跃,随着炼油工艺的不断改进,帝国石油的诸多工坊非但能从原油中获取沥青及甘油,更已能分离出灯油和火油等多种民间日用油品。 旁的不说,光是入冬后用以点柴取暖的火油,每岁就能为帝国石油赚取万金巨赀。 皇室实业在帝国石油中有两成份子,而大汉权贵们能皇室实业获取巨额红利,自是对此事喜闻乐见。 然皇帝陛下又是颁下圣谕,提出更令他们兴奋欲狂之事。 帝国石油因将大举投入东郡油田的开采,并在东郡广设石油工坊,故上郡油田日后的油业发展需引入更多民间商家。 少府会主导此事,为有意从事油业的商家提供有偿的技术转让乃至工艺指导。 刘彻唯恐群臣听不懂这些新名词,特意宣少府卿陈煌上殿,让他负责向朝臣们仔细讲述上郡油田的“招商方案”。 担保金,监督机制,惩处条陈…… 如此种种,陈煌足足讲了近两个时辰,群臣们却没有半分不耐之色,皆是认真聆听,中间还不时出言发问,生恐理解岔了。 待得陈煌讲述完毕,群臣皆是眼神大亮。 皇帝陛下果是散财童子,此等独门生意都舍得分润出来,不吃独食,着实太豪爽了。 此等让利于“民”的大善举,自是没有朝臣反对的,诸御史也不好拿甚么商贾贱业说事,着实不宜在此处给两眼放光的满殿群臣添堵,毕竟此举符合不与民争利的国策,且没坏了甚么祖制规矩。 下得漫长的早朝,群臣们仍是议论纷纷,回到中央官署也是心不在焉的。 待得暮鼓响起,大臣们皆是急急离署出宫,多有相邀过府商谈者。 七月中下旬,诸多关中世家分别联手,由府内心腹家老出面,成立数家新商户,与少府签订所谓的技术转让契约,并上缴为防泄密而设置的大笔担保金后,纷纷在上郡兴建油业相关的工坊。 与此同时,帝国石油经过仔细探勘和初步规划,也已着手试采东郡的新油井,并广征中原各世家协从兴建各类工坊,使得他们也能从中获利,顺带积累相关经验。 第四百四十四章 军事预算 汉七十年,八月。顶 点 x 23 u s 皇帝刘彻眼见加农炮已问世在即,不日便可首期试炮,索性就更改太尉府职守之事,让众臣当殿朝议。 太尉府掌全**政,刘彻又不想下放兵权给太尉,自是要想法子将太尉府转变成类似后世国防部的性质,最好能如美帝般设文职部长,兵权则由皇帝掌控,诸多常置将军及各营校尉直属皇帝统御。 国恒以弱灭,唯汉独以强亡! 刘彻深切体认到,史上汉朝数次内乱,最先起头的不是太尉,大司马,就是大将军,东汉虽多有宦官乱政,然若非手握重兵的权臣屡屡扶持幼帝登基,想将之作为傀儡,宦官们实也闹腾不出这般大动静的。 太后和幼帝这孤儿寡母的,不仰赖重用宦官,可不就活生生被朝堂上的权臣摆弄么? 故而也没必要全让宦官背锅,制度缺陷造成的必然结果,明朝禁军数量也极为庞大,可不就设了锦衣卫,又设了东厂和西厂么? 史上的汉武帝也瞧出不对,这才在晚年将战功彪炳的卫青给弄死了,可惜制度没改,杀多少权臣都没用的。 太尉虽位列三公,但压根就不应让其碰兵权掌虎符,宁可将兵权分散,让各将军及校尉彼此制衡,也不可让权臣独揽,否则皇帝算个屁! 枪杆子出政权,古往今来皆如是,就算后世华夏亦是如此,稍微关心国事的读者应是懂的,作者君就不多犯忌讳了。 太尉既是要转为文职属性,掌军政而不涉兵权,那便可主抓军械装备和粮饷后勤等事务,否则太尉府的大批属官不是白吃秩俸么? 对太尉府进行改制的第一步,便是增设军械府司,初步分为火器司,冷兵械司,甲胄司及辅具司,四司负责相关兵械的制造,仓储,养护乃至军备汰换列装。 这还仅是先针对九万禁军和五大骑营的试行举措,日后若涉及边军乃至三大水师,还得继续细化相关府司职守。 随着各类兵械更新换代,且如高爆弩箭和掌心雷等火器的问世,大汉过往的兵械管理体系已显得太过松散。 待得加农炮可大批量制造,那火炮及弹药的仓储和列装更非少府能独自应付。 军械的标准化,既有利于大批量制造,更便于管理和控制,避免出现精良军械外泄的现象。 刘彻不打算如后世朝代般收缴民间刀剑,大汉尚武铁血的风气还是要不断传承的,热血男儿若不能横刀立马,难不成要学那娘里娘气的文人蚤客,拿把折扇一步三晃的装风流潇洒么? 后世影剧之所以男主多娘炮,正因华夏子孙大多失了先秦遗风,审美观点跑偏了,所谓“花美男”,放在秦汉时顶多就是卖菊求荣的男宠罢了。 若真是民怨四起,即便百姓手里没有刀剑,社稷也是不会安稳的。 日后控制住威力巨大的军用火器不流入民间即可,正如秦汉不限刀剑及寻常弓箭,唯不许民间私藏强力军弩是同等考量。 太尉李广不知皇帝心中盘算,见得陛下要为太尉府增设府司,付托更大重任,颇有受宠若惊,着实有些发懵。 “陛下,若这些新设的军械府司掌兵械制造,那大农府是否就无需每岁出赀购置兵械了?” 大农令东郭咸阳却是眼神大亮,各郡县府兵所需兵械暂且不论,光是京畿驻军和三十万边军每岁要汰换的军械,就需从国库支取大笔公帑。 刘彻轻笑道:“的确无需大农府再购置兵械了,然国库每岁需预留一成岁入,供太尉府支用。” 此言一出,非但东郭咸阳双目圆瞪,便是满殿群臣也尽皆哗然。 国库一成岁入? 大汉近年百业兴盛,国库岁入早已超过二百万金,且日后只会更多。 每岁二十余万金的巨赀,供太尉府支用么? “陛下,这……” 东郭咸阳的脸色就跟吞了坨狗屎般难看,意欲出言劝阻。 “众卿莫急,且听朕细说分明。” 刘彻拍下御案上的镇山河,让群臣肃静,复又道:“朕的言下之意,为每年国库预留一成岁入,作为太尉府来年的军事预算,或可称为军费。日后三军将士的粮饷抚恤及兵械汰换等各式开销,皆从军费中支出,若该年军费未花用完,则仍归属国库。” “……” 东郭咸阳听罢,脸色没有变好,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甚么军费摆在那,太尉府怎的会花用不完? 依着那群老兵痞的尿性,绝对往死里花啊。 御史大夫直不疑掌劾举百官,对各类阴私勾当见得多了,自也能想到此节,忙是起身离席,举步行至大殿中央,向高居御座的皇帝陛下躬身作揖。 “陛下,恕臣直言,财帛动人心,太尉府突是多了大笔赀财支用,难免有属官营私舞弊,贪渎公帑。” 他坦率直言,压根不在意得罪殿内的诸多太尉府属官。 刘彻颌首认同道:“御史大夫所虑甚是,故朕欲让御史府和大农府往太尉府派驻集曹和计曹,监管其账册,若无御史府与大农府的批允,太尉府则无法从国库动支半分半毫,爱卿以为如何?” 直不疑微是沉吟,皱眉道:“陛下,御史府与大农府向来鲜少涉及具体军务,只怕难以知悉个中详情。若是监管过苛,唯恐贻误军政;若是监管过松,难免有失职守。” 刘彻又是点头,心下极为赞许直不疑的处事态度,明知此举有助扩大御史府的职权,甚至可涉入军政事务,他却仍持以公心,不欲借机揽权,确是难能可贵的。 他耐心的出言解释道:“无妨,朕先前说了,此赀乃是每岁固定的军事预算,所谓预算者,大农府应已很是熟识。每岁腊月,着太尉府就来年三军所需各式开销详细列举条陈,并对其进行预估和粗算,列入来年预算,经御史府和大农府复算核准后,呈报由朕批允,则来年国库就造那预算逐批动支公帑,给付给太尉府支应即可。” 直不疑听罢,扭脸瞧了瞧大农令东郭咸阳。 东郭咸阳虽舍不得拨出这笔巨赀,却也晓得陛下法子是可行,实则这所谓“财政预算”早在大农府行之有年了,乃至许多涉及军务支出的预算条陈,大农府每岁也多有预列的,若非如此也打理不好国库不是? 他满脸无奈的颌首道:“陛下此举可行。” 听得他这话,直不疑也就没再多言,向刘彻再度躬身,回席落座了。 太尉李广却是慌了神,他本也以为是大好事,听着听着却不大对劲了。 现下太尉府的属官大多皆为武将出身,都特么不是莽夫就是兵痞,喝酒吃肉在行,上阵杀敌也不怵,可若要让他们满头算账,做那行军司马的活计,那特么不是要命么? 数数都费劲的大老粗,让他们打理账簿? “陛下,微臣乃粗鄙莽夫,怕是难以担此重任啊。” 李广慌乱之余,也顾不得脸面了,忙是起身离席,出列道。 刘彻不禁失笑,不以为意的摆手道:“不妨事的,在太尉府再增设集司和计司,多增集曹和计曹,分掌军费的预算支出和审计即可。” 见得李广还欲推拒,他复又道:“太尉领兵征战多年,不也没见着麾下将士们饿肚子么?身为主掌仆射,知人善任,从旁督促即可,无需事必躬亲的。” 李广微是愣怔,想想陛下说得也是在理,便也只好躬身应诺了。 “如此太尉府共需增设六大府司,此事还得劳烦丞相领相府属官研拟官制,择取合宜官员尽速派任,填补官缺了。” 刘彻复又望向丞相曹栾道,若依往例,太尉府属官应由太尉择取,将名册呈递丞相府,经公府核验审定后,合宜者方拔擢派任。 然正如李广所虑,太尉府属官多是武将出身,他们熟识和看重的也多是军中将士,那么些文职官缺,若让太尉府属官举荐,李广择取,那怕是打理不好六大府司职守的。 曹栾自也晓得这里头的门道,故也没拘泥旧例,起身避席,应诺道:“陛下言重,此乃臣之本分。” 既是李广这太尉都没在意自个涉入他的一亩三分地,曹栾倒是乐得多掌握些官缺,日后那些得以拔擢派任的官员,多少会记着几分提携之情。 华夏自古少不得人情世故,官场更是如此,倒也算不得甚么以权谋私。 “嗯。” 刘彻满意的点点头,复又肃容道:“旁的府司倒还罢了,那火器司日后会掌管高爆弩箭及掌心雷等神兵利器,事涉机密,该司属官就尽数从少府属官中拔擢迁调,烦劳丞相与少府卿陈煌仔细商议此事,从严核验审定,择取可靠的人选出任。” 曹栾忙是应诺,群臣也觉着陛下所虑甚是,此等国之重器自然要严防外泄,不是谁都有资格掌管的。 他们反倒觉着陛下甚至不该在太尉府设甚么火器司,倒不如仍由少府执掌各式火器,由羽林卫和郎卫严加看管的好。 刘彻却非如此想,少府日后终要转为帝皇独有的“私企”,最理想的规划,就是成为后世美帝国内的那些军工巨头,替朝廷有偿研发和制造新式武器,而非如现下般“公私不分”。 第四百四十五章 长安学区 多年来,朝廷屡屡在长安城内创办新学,除却居长乐宫之南的太学和女学,黄埔军学,政经官学,长秋医学和师范学馆皆在未央宫北门外,占地颇广。x23us.com 刘彻索性颁下圣谕,用置换宅邸的方式,将四大学府周边的官邸尽数北迁,以长安商区的相同形制,划设长安学区,空置出的宅邸留住日后四大学府的扩建或朝廷增设新学之用。 此地将成为莘莘学子的圣地,是为大汉培育栋梁之才的沃土,自需好好的经营扶持。 太学和女学未列入学区内,既是因其所在不同,更因其地位更为超然。 女学乃是世家贵女们受教女范之所,往届学子多已成为世家大族的宗妇,且还出了阿娇这皇后,近年非但是关中世家,便连中原的世家大族都逐渐将家中嫡女早早送来长安,入女学就读。 太学因将帝国科学院涵盖在内,更是逐步进行改制,内里已然细化为工科院,农科院,理科院,社科院,文学院,政研院,军研院等诸多分院。 太学俨然成为四大学府的更上位,且随着朝廷颁布政令,入仕待诏的寒门士子将不再纳太学,而是改由公府选派至政经官学“进修”,故太学近年已停止招收太学生。 得入太学者,皆为学有专精之人,故谓之博士。 后世多以为“博士”乃博学之士,此为谬误,博而不精者是不可为太学博士的。 现今太学内诸多分院皆设院监,下辖若干博士仆射,博士仆射又各领若干博士精研某类技艺或经史,博士可收数名博士弟子。 博士弟子已非太学生,而是尽皆得赐官身,得享朝廷秩俸,与寻常学子已大为不同了。 用后世的角度看,太学已类似中科院和社科院的总院,博士和博士子弟们皆已是吃皇粮的“研究人员”,不少研究有成者,更已得赐爵位,地位着实不低。 刘彻自是有意为之,以此提高大汉臣民对太学内各式学科的重视程度,让他们晓得入太学专研技艺也是条进身之阶,吸引更多有专长的人前来应募博士和博士弟子。 后世俚语有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虽非人人都适合从军或从政,但或许能在其它领域发光发热,刘彻正是要将太学立为典范,向大汉臣民宣告,只要学有长才,总会有展现的舞台,不会被轻易埋没的。 长安学区划设后,刘彻又召见江都王刘非和国舅田胜,让他们以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的名义,在长安学区创设匠工理学和营工商学,以便加速对百业匠师乃至工商管理人才的系统教育。 大汉的国策乃是重农抑商,刘彻不宜出面让朝廷创设,便连少府也不好涉入此事,免得被诸御史以“操持商贾贱业”之名上奏弹劾。 这匠工理学和营工商学虽也设在长安学区,却不同与四大学府,前期主要还是招收四大商团的匠师和掌事进一步培训,再顺带招收些四大商团的附随商贾,让他们系统学习四大商团的各式章程。 四大商团如今已涉足百工百业,吸纳了大批商贾从事其周边产业,这些商贾虽遵循四大商团定立的诸多章程,但皆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故在理解上多有谬误,常常因违反契约被四大商团课罚保证金。 四大商团的主事者实是瞧不上那点罚金的,只想借此督促那些商贾日后再多加注意,然商贾们也很是为难,他们多是难解那诸多章程的用意,又如何严格遵循呢? 譬如甚么卫生管制,废水处理,仓储品管,此类新词过往压根就没听过啊。 四大商团虽派出大量的掌事四处指导,但随着摊子愈铺愈大,他们自家铺面和作坊的人手都已捉襟见肘,着实没甚么余力去手把手的指点周边产业的商贾。 总是课罚保证金,非但商贾们不断诉苦,四大商团的主事者也颇是头疼,动不动就出岔子,误了工期,耽误了买卖,亏的赀财远非那点罚金能补上的。 况且四大商团从创建伊始,就极为重视商誉,对品质要求极为严苛,宁可亏本都不愿作那以次充好的破事。 毕竟主事者皆为皇亲国戚,肩上扛着天家颜面,若闹出甚么不好的名声,传到宫里那几位的耳朵里,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刘非和田胜觉着创设这匠工理学和营工商学颇有必要,自是欣然应诺。 过得数日,皇室实业和田胜商团联合出赀,在长安学区的西北角买下数座宅院,颇是低调的进行内里整葺,分划两处大馆舍。 九月初,匠工理学和营工商学悄然开门招生。 然即便这事办得再低调,也没能逃过大汉群臣的耳目,况且每日大批庶民进出着实是掩不住的。 长安学区圈的地本属北阙甲第,乃是寸土寸金的权贵聚居区,且是毗邻未央宫最精华的地段。 匠工理学和营工商学虽设再长安学区的西北角,入学的商贾和匠师虽可从城西大道通行,无需穿过北阙甲第,但毕竟是踏足了过往他们鲜少有机会步入的“权贵区”。 许多保守派大臣颇是不悦,然因窦氏也遣了不少清河百货的掌事和匠师入学,他们也便只好隐忍下来。 毕竟大行令窦浚为人处事甚为妥帖,近年清河百货获取了惊天暴利,他也不忘分润给与窦氏交好的保守派大臣们,让他们也沾沾光。 窦浚倒不是想结党营私,皇帝陛下昔年已是言明,窦氏子弟日后不宜再为朝官,放弃朝中权势,则可保得爵位和富贵传家。 他是个未雨绸缪的精明人,既知将来窦氏必会在朝中失势,那现下就该好好经营“官脉”,窦氏子孙将来应是能用得着的。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况且窦氏本就为执保守派牛耳者,这些大臣就算不给窦浚面子,好歹也要看看长乐宫里那位太皇太后的眼色。 诸位御史却是没这般顾虑,纷纷跳出来,当殿弹劾江都王刘非和国舅田胜。 皇帝刘彻两手一摊,耸肩表示无奈:“那甚么匠工理学和营工商学皆为私学,江都王和国舅既是买了宅院,那他们乐意用来办私学,又乐意取这名头,朕又能为之奈何?” 御史们闻言,皆是哑然无语。 皇帝陛下说的倒也没错,宅院是江都王和国舅,他们想做甚么与朝廷无关,就算想在里头养个数千美娇娘,日日酒池肉林,只要没触犯律法和祖制,谁也管不着。 要说有伤风化,这帽子也扣不稳,章台窑馆都没封,多少王侯权贵和世家子弟去寻花问柳,他们老老实实办个私学伤了甚么风化? 因着无为而治的理念,大汉朝廷向来对臣民的管束很是宽松,律法固然森严,但若不触法,百姓实是极为自由的。 譬如重农抑商的国策,商贾虽不得入仕为官,出门不能骑马乘车,但府内僮仆为数众多,更多有家赀巨亿,拥宅邸良田无数者,照样过得逍遥自在,鲜少忧心被官府强征家财。 汉初数朝切实遵循着高祖刘邦昔年向百姓“约法三章”的初衷,又因信奉黄老之术,确是不怎么管束百姓的。 正因如此,汉初民风颇为自由,学风也随之开放,颇有恢复先秦时百家争鸣的苗头。 只可惜史上的汉武帝为了借重儒家“大一统”的思想,有些纠枉过正了,或许他是没当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大量启用儒生确实是从武帝朝开始的,太学的建立也是要让五经博士教授儒家经典。 不是说儒学不好,然历代儒家确是存在打压其余诸子百家的执念,甚至提出孔子独圣的说法,反倒道家学说相对宽容许多,却又失于消极了。 后世之人常将装神弄鬼的道士和道学混淆,也不知是居心叵测的腐儒所为,还是不懂装懂的愚人在装腔作势。 儒家,撑不起汉人的脊梁,顶多是根小脊柱。 道家,墨家,农家…… 或许后世人已鲜少提及,但百家学养却早已镌刻入汉人的骨血之中,只是我等多是数典忘祖,只记得儒家罢了,细细深思,若非有诸子百家的精神传承,炎黄子孙光凭儒家能停直腰杆,高喊民族复兴么? 那些肆意扭曲经典,为儒家涂脂抹粉的砖家叫兽们,不觉得汗颜么? 孔老夫子在九泉之下,未必会对你等感恩待德,只怕正跪在百家先圣跟前,俯身叩拜,替其不肖门人和子孙谢罪。 刘彻身为穿越众,对汉初无为而治的理念有着深刻体认,也有着自身见解,或许与朝堂群臣的理解有所偏差,但不妨碍他用这理念来怼那些御史。 向来言语犀利的御史大夫直不疑也无话可说,那长安学区已是划出北阙甲第,正如皇帝陛下所言,那是江都王和国舅的私宅,办的私学又没花朝廷半分公帑,朝廷能为之奈何? 说得再多,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罢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夜郎犯边 煌煌大汉正沿着刘彻规划的坦途稳步发展时,巴郡太守突是遣快马传回紧急军情,夜郎国屡屡出兵侵扰大汉边民,且不断叫嚣着要兴兵进犯。x23us.com 刘彻最初闻讯时,颇有些发懵,夜郎这是要疯么? 细细阅看过奏报详情,刘彻不禁摇头失笑。 原是一罐枸酱引发的一桩血案,随后局势愈发失控,最终导致夜郎国出兵“复仇”。 没错,是要向大汉复仇,口口声声要汉人以命偿命的复仇。 巴郡太守算是无辜躺枪,夜郎王声称要让他给自家女儿女婿抵命,刘彻能从奏章的笔迹上瞧得出,这位封疆大吏书写奏章时应是气得直发抖。 事件的起因,还得从枸酱说起。 枸树多年生落叶乔木植物,雌雄异株,雄花为荑花序,着生于新生嫩枝的叶腋;雌花为头状花序。 雄株的蕊椹长二三寸,其汁液味酸如醋;雌株可结肉质球形的果实,有长柄,熟时红色,其味酸甜可口,食之开胃健脾,有传言若长久食之,更可益气补肾,清肝明目。 巴蜀之地因天候潮湿多雾,最为适合枸树生长,结出的果实也是品质上乘,故巴蜀百姓自古就会将枸树果实收集起来,将之制作成美味枸酱,以便长久留存,四季不虞短缺。 经过千百年传承,巴蜀枸酱的制作技艺愈发提升,名头也愈发响亮,尤是百年老作坊庖制出的陈年枸酱,往往是有价无市的珍品,甚至是每岁进献的贡品。 华夏民族自古就有吃货属性,倒是没甚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汉人爱吃枸酱,夜郎和滇国等西南夷也很稀罕的,就挨着巴蜀边上,他们的口味和巴蜀百姓自也差不多。 西南夷是华夏百姓对西南境外蛮夷的泛称,在汉初时,西南夷约莫有十余个部族联盟立国称君,然真正能得汉人认可的,也就夜郎国和滇国。 夜郎国拥有精兵十余万,地广数千里,夜郎王自诩为西南夷诸多君长之首,着实算得上国富民强。 若是非要比较的话,夜郎国的属地约莫是昔年朝鲜国的两倍,但因多为地广人稀的深山密林,故两国的人口差不多。 况且卫氏朝鲜的政体是开国之君卫满照搬秦朝的,且属民多从事农耕,而夜郎国是采取部族联盟的体制,属民除却农耕,还多有采集狩猎。 如此比较起来,朝鲜在政体和文明程度都比夜郎国高得多,军队的兵力虽差不多,但朝鲜将士的兵械甲胄必然是远较夜郎国精良得多。 然夜郎国也有其优势,其位处高原地带的深山密林,鲜少遭受强敌侵扰,在物产丰饶之地安安稳稳的繁衍数百年,又没闹甚么大内乱,就算是头猪都能吃肥了。 夜郎人可不是吃饱就睡的猪猡,更非山间野人,夜郎百姓是会做买卖的,巴蜀特产往往经由夜郎转卖到其西南的滇国和哀劳,甚至运到万里外的身毒赚取黄金。 据汉商所述,夜郎国得居官者,皆富其十世,做官就能保子孙十世富贵,可见得夜郎现今是何等富庶之国。 早年间,大汉对夜郎国也是开放了边市,分别为蜀郡的笮都和巴郡的枳县,后因刘彻为确认西南通往身毒的隐秘商道,让羽林卫绑了哀劳国派去夜郎的使臣,造成两国交恶,故两处边市已是关了。 不排除尚有汉商要钱不要命,冒着枭首抄家的风险走私犯禁,但为数应是不多。毕竟大汉百业愈发兴盛,又是货流畅通,巴蜀特产运到关中和中原郡县也不愁卖不出好价钱,着实没必要铤而走险。 夜郎国对此自是颇为愤慨,却也没甚么好办法。 蜀郡的笮都位于戢水(大渡河)北畔,与夜郎属地隔河相望,两地需通过笮桥和舟楫往来。蜀郡虽未设水师,郡府却是多有操练舟兵的,若两军在戢水上打起来,夜郎夷兵来多少死多少。 巴郡的枳县即为后世的涪陵,地处盆地与山地的过渡地带,囤驻了不少郡兵,夜郎夷兵若是出了深山密林,绕过枳县进入盆地,那可不要被大汉郡骑踩死么? 总之大汉与夜郎交恶后,非但邦交彻底断绝,便连两国百姓也已鲜有往来,主要是大汉边民不想冒风险,走私犯禁乃是重罪,日子过得好好的,着实不必去招惹麻烦。 大汉关了边市,对汉商影响不算大,好货向来不愁卖。 然西南夷的诸多夷商乃至部族君长却是受不了,由奢入俭难,手里有黄金珠玉,却换不来汉货,这日子可没法过。 夜郎富庶是没错,不愁吃喝是没错,可人吃饱穿暖后就会有更高的追求,想着要穿绫罗绸缎,吃美味佳肴。 瓷器,美酒,饴糖…… 身毒是黄金遍地没错,可身毒除却香料和珠宝,就没有西南夷各部族所需要的货物了,哀劳国更是如此,哀劳的特产,西南夷各族也有,且多得是。 唯有汉货才是最稀缺的,因着夜郎国和滇国势大,西南夷各族多年来已鲜少厮杀交战,故倒没奢求向汉商购买铁器乃至兵械,但各式精致的汉货却是他们极为渴求的。 其实不难想象,西南夷各族君长习惯了锦衣玉食后,突是回到缺盐少糖,只能着粗麻衣裳的日子,必是难以适应的。 说到底,还是社会的文明发展程度差距太过悬殊了。 尤是刘彻这穿越者治下的大汉发展迅猛,短短十余载光景,大汉百姓的衣食住行不断跃升,已然吃饱穿暖,正向“小康”狂奔着。 西南夷却仍处在奴隶社会,还有不少属民靠采集和狩猎为生,不说茹毛饮血,但吃穿住用比起汉人着实是天差地别。 一个字,糙! 嗯……不是脏字,是真的糙,粗糙,不精细。 西南夷的君长们倒也晓得自身过得太糙,无奈大汉关了边市,也就只能苦哈哈的凑合着过,不时追忆往昔锦衣玉食的美好生活。 自然也有不甘心,绞尽脑汁就想弄来汉货。 夜郎国东北有个附属部族,名为瑶,倒也不好说是后世的瑶族,索性就称之为瑶国,毕竟化外蛮夷“千人称雄,万人称王”。 况且这瑶国的实力在西南夷中确实算是较强的,瑶国约莫算是夜郎国的属国,却较为独立,在夜郎国此等部族联盟形制的松散政体,倒也不奇怪。 夜郎王为了拉拢现任的瑶国君长……瑶王,特意将女儿嫁了给他。 瑶王是个疼惜婆娘的好男人,想着让自家婆娘吃好穿好,见得大汉关了边市,断了汉货来源,不免有些恼怒。 瑶国属地又恰好和汉境接壤,好死不死有条隐秘山道通往枳县县郊,汉商不肯走私汉货过来,瑶王便遣人去汉境购买。 起先倒颇是顺利,瑶国人谨慎的偷偷潜入汉境,暗中收买了数位大汉边民,让他们帮着到城镇去购买汉货,再运送回来。 如此得手数次,瑶王的胃口愈来愈大,要购置的汉货愈发的多,此时他已不光想着让自家婆娘吃好穿好了,而是发觉这走私汉货着实是暴利,与过往从大汉边市买到的汉货相比,端是价美物廉,许多好货的价格甚至差了数倍之多。 那些大汉边民得了大笔赏金,胆子也愈来愈大,硬是从本本分分的庄稼人,成了专事走私的贩子。 然他们却不晓得,自身大肆购买货物的行为早已引人猜疑。 毕竟不是专业人士,走私不是这样干的,没有隐秘的货源,只能从市面大肆购货,如此搞走私,岂不是明摆着等官府来抓么? 甚至早在官府发现前,这些走私贩子就被人告发了。 告发人是少府钱庄派驻在枳县的总掌事,少府钱庄经过数年发展,已开遍大汉各郡县,今岁更是开始受理金票通兑黄金的业务。 说来有趣,现下最依赖少府钱庄的,不是中原商贾,也非关中商贾,而是巴蜀商贾。 倒也算正常,随着沥青大道的广为铺设,关中和中原各郡县交通极为便利,然巴蜀河川密布,周边多山,赴外地行商时,携带金锭和铜钱跋山涉水太过麻烦,也不安全,倒不如存到少府钱庄里,换了金票或存款单据,到需要用时,在去当地的少府钱庄通兑即可。 数月间,枳县的钱庄总掌事发觉多有商贾来存黄金。 黄金要存入少府钱庄,是要验看成色,还要仔细称量的,总掌事多要过过眼,瞧着就不对劲了。 这么些黄金,非是朝廷特意铸造的金锭,也非汉境内常见的金豆,而是棱角分明的碎金。 后世影剧常见甩手就是几块碎金碎银,那是大大的谬误,黄金是贵重货币,若带着棱角难免磕磕碰碰的损耗掉,华夏古代多将其铸成金锭或圆润的金豆,如此可较好的避免无谓的耗损。 故那钱庄的总掌事瞧着这些黄金就起疑,成色虽属上佳,却反倒更让他心生警惕,这压根就不想汉商日常使用的。 他想到枳县乃边城,这批黄金怕是走私得来的赃款,背后直冒冷汗。 虽说少府钱庄背景硬,不怕被走私贩子牵连,但若真有此事,知情不报的罪名他也逃不掉。 这特么还能不报官么? 第四百四十七章 枸酱血案 枳县的县令见得钱庄的总掌事亲来报案,不敢有丝毫轻慢,遣了县尉暗中探查此事。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枳县乃是边城,走私商贩见得多了,查起来自是轻车熟路。 县尉先率吏卒乔装成寻常百姓,暗中监视先前到少府钱庄存入黄金的商贾,随后顺藤摸瓜就将那数名走私贩子的来历打探清楚。 县令得了回禀,晓得乃是边民走私,且购买的货物皆为精致昂贵的吃穿之物,最重要的是发现了那用于走私的隐秘山道。 他脊背直冒冷汗,那山道好在只是用来走私,若是夷兵经此路入境,对毫无防备大汉边民烧杀掳掠,那他这县令至少要定个怠惰失职之罪。 这事瞒不住的,县令边是向郡府呈报此事详情,边是遣县尉去边军大营示警。 他这县令虽无法调动边军,但好歹要提醒边军将领派兵巡视或尽速布防才是。县尉也调了县兵预做戒备,然汉代的县尉就类似后世的警察局长,县兵相当于民警,维持治安还行,真要上阵杀敌可没甚么战斗力。 若真只做这些防备,枳县的县令和县尉也算是处置得宜,也便不会发生后头的大事。 然这二人很有些想法,或者说是常年派任边城生出的鬼主意,做了件不知是“画蛇添足”还是“画龙点睛”的事情。 过往要擒拿走私商贩时,苦于无法越境抓捕,往往只能擒拿住临时受雇运货的仆役走夫,逮不着买卖双方的正主。 县尉就想出个高招,查出走私商队时先不出手擒拿,而是偷偷往他们的货物里下毒,如此买方拿到货物后,就算不被毒死,对走私货物的汉商也不再信任了。 县令不是迂腐之人,关了边市后也确是出现太多走私商贩,非担让吏卒们疲于应付,也使得他屡屡遭了郡府发来训诫文书,大大影响其政绩评鉴。 断人升官之途,宛若杀其父母。 两人自是一拍即合,接连试了数次,倒还真是见效,走私商贩逐渐变少了。 然并非每种货物都能下毒,且要悄无声息的下手更不容易,故也非每次都能如法炮制。 恰好此次的走私贩子购买的货物中有不少饴糖,乃至上等枸酱,这就好下毒了。 下毒的法子颇为讲究,用蝰蛇毒汁与数种毒草汁混合,以蜜蜡封成小丸,混入枸酱中压根是瞧不出来的。 为何不直接下毒? 能吃得起着上等枸酱的,在西南夷怕是身份不低,想来会先找人试毒的,县令和县尉行此计谋已算熟门熟路,考虑得颇是周全。 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料,无知无觉的瑶人将货物运回族内,呈给了瑶王。 上等枸酱价格高昂,又颇难弄到,瑶王自是极为珍视,每瓮就只舀了小半勺,让下人舔舔,试了没毒,也就放心收好,让自家婆娘慢慢享用。 他那婆娘是夜郎王的女儿,自幼锦衣玉食,嫁到瑶国是有些委屈的,现下有孕在身,甚么都吃不下,就想吃这酸酸甜甜的枸酱。 瑶王是个疼婆娘的好男人,自是想尽办法帮她弄来,虽说买不到那传闻中的珍品枸酱,好歹要弄来汉国市面上顶好的。 好货自是不便宜,此番弄回的三瓮上等枸酱,光月余前下的定钱就足足三斤黄金,临到取货时,又付了六斤黄金。 其实说贵也不贵的,那些替瑶人购置走私货物的大汉边民还真没坑他们,枳县市面可买不到这般好的枸酱,要先向蜀商下定钱,他们才会遣人回巴郡的郡治江州运来。 瑶人又要得紧,快马加鞭的往返两地,专为运送三瓮枸酱,才收取九金,这价钱算是很厚道了。 瑶王出手如此大方,显是爱惨了自家婆娘。 只可惜,这爱太过沉重,导致他那婆娘承受不起,那枸酱刚吃了两日,便是舀到了混在里头的毒丸,没嚼几口便即毒发。 此乃剧毒,先腹痛如绞,不足半刻便口鼻溢血,生生咽了气。 一尸两命! 对瑶王而言,自是人间惨剧,使其哀痛欲绝。 人在悲恸难抑时,多是要寻找发泄口,复仇是最为直接的方式。 瑶王醒觉乃是枸酱有毒后,悔恨之余更是彻底癫狂,领着千余亲兵杀气腾腾的昼夜赶路,要从那隐秘山道入汉境,将那些毒害他妻儿的汉民尽数斩杀。 没人敢多作劝阻,皆唯恐被他斩于刀下。 于是乎,瑶王莽撞而冒失的只带着亲兵侵入汉境,又好死不死的被奉命前来查探山道的汉军斥候瞧见了。 这斥候为囤驻在枳县的边军所部,见得大队夷兵犯境,忙是飞速返回边军大营禀报。 边军将领闻讯,惊骇之余忙是遣麾下骑兵尽数出营,先赶去堵住那条山道出口,他则先去点齐步卒,随后就到。 斥候虽只瞧见近千夷兵,可难保只是先头部队,后头指不定还有大队人马。 枳县乃是边城,向来为囤兵之所,光骑兵就有三千余,还有万余步卒和诸曹辅兵,这还是朝廷数度裁撤边军后的数目。 区区数十里的距离,大队骑兵仅用小半个时辰便即赶至。 瑶王及其亲兵出得山道,尚未走远便是被汉骑撞到,两军打了照面,没甚么好废话的,杀! 依着两方的战力对比,何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说法? 三千余披坚执锐的汉骑,对上千余身着皮甲的夷兵,又是在地势开阔的山边,执着战戟冲锋,不消半刻功夫将夷兵杀得四散溃逃。 瑶王连放狠话或跪地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汉骑借着马力投出的数支战戟活活钉在地上,真真死不瞑目。 着实是他那身锦袍华衣在一众瑶人中太惹眼,明摆着就是领头的,汉骑将士自是都想抢到斩杀敌酋的首功,唯恐被其余袍泽抢先,索性就把战戟当成标枪,玩命的往他所在之处投去。 …… 便是如此,一瓮枸酱引发一桩血案。 冥冥之中有定数,诸般巧合集结出此等令人啼笑皆非之事。 边军将领领兵赶至,让通晓夷语之人仔细盘问被俘获的夷兵,晓得了瑶王进犯汉境的缘由。 待得枳县的县尉赶来,闻得此事更是脊背冒汗,却也没敢隐瞒内情,忙是禀报县令,随后又与县令联名上书郡府。 巴郡太守见得那文书,觉着也不是甚么大事,也就没特意奏报朝廷,巴蜀与西南夷为邻,过往也没少爆发冲突,只要大汉军民不出现较大伤亡,便无需事事奏报。 大汉郡国众多,且不提毗邻外夷的边郡,便是诸多内郡也会偶有闹闹山贼和水匪的,若每个封疆大吏动不动就奏报朝廷,公府就算再添两倍的人手也忙不过来。 此番枳县边军没多少伤亡,比剿匪还轻省,依着过往规矩,由当地官府和边军自行处置即可。 虽因枳县的县令和县尉在枸酱内下毒,方引发此事,但他们的立意是好的,想法更是妙得紧。 巴郡太守非但不打算惩处二人,反倒想将此计写入策论中,呈送给皇帝陛下。 每月都要呈交策论,他着实是绞尽脑汁,如今有现成的,自是高兴得紧,哪里还会惩处这两位下属? 于是乎,此事也就枳县边军向太尉府呈了份例行性的公文,而非军情呈报,显是没将之视为外夷犯边,而是因偶发事件,杀了越境的夷酋。 大汉西南的外夷数量众多,光大的部族联盟就足有十余个,它们的附属部族就更多了,夷酋端是数不胜数。 对此类公文,太尉府属官多是瞄上数眼,瞧见杀夷兵数百,大汉边军无甚伤亡,就觉着许是边军将士手痒或要弄些赀财,又到边境“打草谷”,屠了个蛮夷部落。 太尉府属官多是武将出身,对这里头的门道清楚得紧,边军将士打草谷很正常。昔年匈奴不断侵扰掳掠大汉边民,大汉边军也没少出塞去劫掠匈奴牧民的。 只要不折损太大兵员,这等事呈报到太尉府,多是看过后就压箱底了,不会再呈给太尉,更无需转呈给皇帝陛下。 这倒算不上甚么怠惰失职,无非是汉军内部多年形成的“潜规则”,便连御史府都对此采取默许的态度,将之视为边军将士的特殊“福利”。 俘虏可自行发卖,缴获无需归公,常年就这规矩了。 盖因如此,瑶王领兵犯境之事便似船过水无痕,无论在大汉官僚系统还是军队系统就如同从未发生过般。 然夜郎王却是死了女儿女婿,且他的爱女肚里还怀着孩子啊! 夜郎王闻得此事,自是怒不可遏,命麾下大将点兵五万,势要汉人以命抵命。 他不知是谁在枸酱里下得毒,却知女婿是命丧汉军之首,自然要找巴郡太守算账。 夜郎王特意遣人给巴郡太守下了战书,让他洗净脖子等着。 巴郡太守乃是武将出身的边郡太守,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瞧得如此嚣张的战书,不禁气得七窍生烟。 老子信了你的邪! 他边是调兵遣将加紧边城守备,边是书写详细奏报,遣人快马呈送皇帝陛下,还不忘顺带上表请战,非要亲手弄死那狂妄的夜郎蛮酋不可。 第四百四十八章 有限战争 汉七十年,十月。顶 点 x 23 u s 皇帝刘彻颁布圣旨,发蜀郡边军及郡兵合五万余,舟渡戢水征讨夜郎国。 然汉军渡过戢水后,没有直捣夜郎的王城所在,而是由舟兵封锁泸水下游的数百里水道,隔绝夜郎援兵,使得汉军可从容进剿其在后世凉山地区的笮人和邛人。 邛人和笮人非只限邛笮两个部族,乃是汉人对蜀地西南少数民族的泛称,可以将之视为血缘相近的两大部族联盟。 汉初时,邛笮两族君长皆向夜郎国进贡,可将之视为夜郎的附属部族。 蜀郡中的临邛和笮都的县邑,也正因毗邻邛笮两族所居之地而得名,或那地方本就是从两族手中侵占得来的。 写到此处,必得先叙述清楚长江上游水系,免得引发谬误。 汉人视岷水为大江正源,故对岷水上游的河川命名和后世有较大差别。 在后世,长江上游有北南流向的两大源头,西为金沙江,东为雅砻江,二者汇流后,水道折往东北,这条水道在抵达岷江段前,视为金沙江下游。 在汉代,金沙江的南北河段称为淹水,雅砻江的南北河段及后世金沙江的下游则统称泸水。 意即是,后世以雅砻江为金沙江支流,而汉人却以淹水为泸水支流,这区别是要搞清楚的。 此番大汉对夜郎用兵,进剿的地域不算大,仅止与泸水和戢水之间的“凹”形地带,主要是后世的凉山地区,而没抵达后世的金沙江的南北河段。 刘彻的用意很明显,给夜郎国个小小的教训,却非真要汉军将士在高原地带的深山老林里和夷兵厮杀。 对巴郡枳县的防御,刘彻倒是没甚么可忧心的,夷兵若真敢出山进攻大汉边城,那就是自寻死路。 夜郎王虽号称发兵五万,然大汉光在枳县就囤驻了将近一万五千边军,再加上巴郡太守和都尉可调派的郡兵,兵力真算起来未必会少于来犯之兵。 况且汉军非但有大量骑兵,兵械上更是占据了绝对优势,若这在主场都打不赢,那巴郡太守和都尉,连带那些边军将领就该以死谢罪了。 顶多是让巴郡各县官府发布告示,警示大汉边民小心夷兵犯境侵扰,同时遣吏卒到各处乡里协助边民暂时移居避祸。 好在巴郡边民仍多种粟谷,此时已收割完毕,官府只需安排些临时住所让避祸的百姓暂居,再多设些粥棚即可。大汉现下不缺钱粮,巴蜀更向来是较为富裕的大郡,当地官府这点赀财还是拿得出来的。 如今朝廷公府对各郡县仆射长官进行政绩评鉴时,往往会将治下册籍属民的增长数列为重要考量,若是巴郡的边民在此战中大量伤亡,那今岁太守和县令们返京述职时非得被惩处不可。 属民数量,就是政绩,可多不可少,且多多益善,官员们让治下百姓玩命生孩子都来不及,还能眼睁睁瞧着夷兵屠戮边民? 夜郎王倒是比他那瑶王女婿冷静得多,本也只是想借机闹一闹,好向大汉讨些说法。 所谓的说法,实则就是好处,倒也不是真想讹大汉甚么布匹钱粮,只是想让大汉重新对夜郎开放边市。 没错,夜郎王闹出这般大动静,仅止是想让大汉重开边市。 刘彻远在长安城,不晓得边市关闭对夜郎国造成多大的影响。 夜郎贵族们再不能享用精良汉货倒是其次,偏生大汉没对滇国关闭边市,这对夜郎国就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滇国在夜郎国的西南,东面与南越接壤,南面则是哀劳国,夜郎国的商贾要经由滇国才可去往哀劳乃至身毒。 汉货能在哀劳和身毒卖出高价,夜郎却没甚么值钱的特产,过往夜郎商贸兴盛,正因其为大汉与身毒货品的转售之地,引来众多的巴蜀和哀劳商贾。 现今夜郎与大汉断绝商贸往来,反是滇国可从南越购买到汉货,这意味着商贾再到夜郎经商已无太大意义。 况且南越国相张骞放宽岭南四城与滇人的商贸往来,以清河百货为首的大汉豪商巨贾蜂拥而至,用大批汉货向夷商换取哀劳及身毒的黄金饰物和香料等特产,乃是双方共赢互惠的好买卖。 如此一来,过往穷哈哈的滇国突是发达了,虽说是政体松散的部族联盟,可也早已学会收税,且税金可不似大汉般低廉,那是真的要将商贾刮层皮的。 然因夷商们能从转贩货物中牟取暴利,也就认下滇王的盘剥,就当少赚些了,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夜郎国之所以国富民强,可不是光靠属民耕地狩猎就发展起来的,数百年来夜郎受华夏的影响远较滇国来得大,即便其还处在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过渡的阶段,但商业还是发展得较为不错的,主要是得了巴蜀商贾的巨大推动。 用后世的话说,夜郎国就是群偏乡僻壤的二道贩子,没文化没知识,但仗着占据商道的便利,祖祖辈辈倒买倒卖,还真攒下不少家底。 然现下与大汉断绝了商贸,夜郎的家底再厚,也有坐吃山空之日。 夜郎王是个精明人,晓得长此以往是不行的,各大部族的贵族和商贾们已然颇是不满。 在夜郎国可是凭实力说话的,没甚么君权至上的说法,否则夜郎王也不会为拉拢瑶人,将自家爱女嫁给瑶王那蠢货了。 如今那蠢货被汉军斩杀,夜郎王自是想以此为由出兵,迫使大汉开放边市。 他之所以声称要巴郡太守抵命,无非是漫天要价,只得汉人就地还钱,他就可顺势提出要求了。 岂料大汉皇帝压根不吃这套,连遣使和谈的意愿都没有,径自下旨出兵征讨夜郎国。 夜郎王闻讯,端是又惊又怒。 他为西南夷诸多君长之首,向来不容他人悖逆,近年虽已从汉商处闻得大汉之广大强盛,却也没觉着汉军能在夜郎属地撒野。 夜郎举国可得精兵十余万,且多是熟悉山林,擅长弯弓射箭的好手,汉军骑兵再厉害,入得陷阱处处的密林也得尽数覆灭。 夜郎王的想法倒是没错,大汉皇帝刘彻也是这般认为的,甚至认为要剿灭西南夷比剿灭北地游牧民族更难。 别说云贵高原,便是湘西之地,到得后世华夏建国初期都还有不少土匪占山立寨。 然依着历史角度,西南夷乃至东南亚的矮黑人对华夏向来构不成甚么太大威胁,或许是因物产丰沛,容易吃饱穿暖,使得他们如非洲土著般失去发展的动力。 貌似后世有种说法,愈靠近赤道的地域,其土著民族就欲难懒得动弹,然而埃及和希腊却发展出辉煌灿烂的古文明,这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总之刘彻觉着征讨夜郎乃至滇国暂时不符性价比,除非确认岭南通往身毒的海上商道真是收效不高,需得打通陆地商道,否则短期内大汉着实没必要对西南夷动手。 史上汉武帝征讨西南夷,那是他好大喜功,想着天上地下,唯他独尊。 刘彻却是理智到冷血的脾性,没有好处之事向来是不愿去做的,况且若大汉继续现下的发展势头,日后他也必将作为贤君圣主而得以名垂青史,无需靠征讨西南夷来锦上添花。 然夜郎王既是下了战书,声称要让巴郡太守以命抵命,不管他是出于甚么盘算,刘彻这大汉皇帝都不能怂的。 大汉本就铁血尚武,近年对外族又是连战连捷,全国臣民的民族情绪已然彻底调动起来。 莫说未战谈和,即便是汉军战败,大汉臣民只怕会朝廷要求继续增兵,直到打赢为止。 刘彻深知民意如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在如此高涨的民族情绪下,这仗必须得打,且绝对不能输! 如何打,这着实是个大问题。 兴兵直捣夜郎王城,就算真能打下来,汉军得付出多大伤亡? 五万?十万? 丛林作战不可能靠骑兵的,夜郎国若真能纠集十余万兵力,就算不是精兵,而是十余万头猪,在深山密林里乱窜,怎么剿灭? 打下夜郎王城,是囤兵驻守,还是即刻撤兵? 朝廷日后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用以镇压西南夷? 如此种种,使得刘彻最终只将此战目标设定在后世的凉山地区,将邛人和笮人剿杀或驱除大半后,由巴蜀舟兵控制住泸水流域,使西南夷无法渡河进犯,则只需留少量兵力囤驻该地,不断清剿残留的蛮夷部落即可。 泸水和戢水之间的“凹”形地带已比蜀郡辖地广袤,汉军将之占据,纳入大汉版图,已算得大大的开疆拓土。 世人皆以为刘彻是好战之人,这倒是有失偏狭了。 此战的目的,只求稍微教训教训夜郎王,替巴郡太守出出气,顺带给大汉臣民个尚算满意的交代,也就差不多了。 不要被区区西南夷拖慢大汉的发展进度,这就是刘彻此时的想法。 后世军事理论中,将此类作战成为有限战争,无疑是现下大汉最好的选择。 第四百四十九章 王侯京居 朝廷发兵征讨夜郎虽是大事,然大汉的王侯权贵们却无暇理会,盖因皇帝陛下突是颁布圣谕,撤长安西市,以便北阙甲第往北增扩。顶 点 x 23 u s 按说北阙甲第的增扩对京中权贵是大好事,地界大了能住得宽敞些,实则压根就不是这回事。 皇帝陛下紧跟着就下达诏令,迁各诸侯王及列候入京建府,诸侯王入住皇亲苑,列候则在北阙甲第修筑府邸,无须再到“偏乡僻壤”就国,即所谓的“京居令”。 群臣皆为之哗然,盖因此道京居令与汉文帝昔年颁布的法令是完全抵触的。 大汉采郡国制,即郡县制和封国制并行。 列侯封县、封地称国,食邑高低不等,少者百户,多者可达万户。列侯如果不在朝中任职或得尚公主,就需去封国居住,称为“就国”或“归故国”。 刘姓诸侯王更是常年住在封国,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才回到京师,比如每岁正朔要来朝见天子,此时便住在国邸中。 大汉立朝之初,王侯们因长安繁华,封国却因秦末战乱而民生凋敝,故多是借故滞留京中,不肯就国。 到得文帝朝,大汉各地经过多年休养生息,已渐渐复归繁荣。 汉文帝又觉着诸侯们滞留京中,占用太多的资源,又时常寻衅滋事,且其骄奢淫逸的生活滋长了京畿的奢靡之风,故采用贤臣贾谊的计策,以“各地运输物质耗费人力物力、且不方便诸侯教化自己封国百姓”为由,诏令诸侯必须返回自己的封地。 王侯们见得封国已日渐繁荣,又是天高皇帝远,倒也乐得自在,也就遵从诏令纷纷离京就国了。 至此,大汉王侯无故不再滞留长安,多是居住在其封国,甚至无诏不得私离封地。 列侯居京师由主爵中尉领之,就国则由郡太守时时巡察之。诸侯王若无皇帝准允,停留在长安的时间则不允许超过二十日。 刘彻觉得汉文帝昔年的做法没错,然现今时过境迁,情形已大是不同,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的。 现下刘彻不怕王侯们占用长安的行政资源,只怕随着大汉愈发富强,他们在封国内不断做大,日后尾大不掉。 太上皇虽是颁布的推恩令,用以分割诸侯的封国,然这仍是不足以让刘彻放心。 依着史籍记载,汉初施行推恩令后,虽有效裂解了诸侯王国,却无法阻止地方豪强豢养私兵,最终导致朝廷式微时,各地割据势力纷纷崛起。 私兵,是史上大汉“以强而亡”的重要原因。 私兵制度在华夏自古就存在,周礼有云:凡制军,万有二千五百人为军。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 大汉立朝后,出现诸多世代为将,子弟为兵的军武世家,成为天子禁卫核心,即囤驻在京畿的朝廷军。 各地王侯则豢养着大批私兵,昔年的吴楚七国作乱,短短月余便可集结三十余万大军,由此可见地方豪强的私兵数量是何等庞大。 况且大汉臣民铁血尚武,朝廷没颁布私铸刀兵的禁令,梁王刘武当年尚在梁国时,就曾命人铸造了许多兵械,光是弓箭和戈矛之类就有数十万件。 长此以往,后患无穷! 虽说朝廷军现今占据着绝对的科技优势,日后若制造出枪炮也会严加管理,严谨其流入民间,但不要小瞧大汉臣民的智慧,随着冶金新工艺及高爆炸药等物件的广泛使用,民间的土枪土炮早晚是会出现的。 不要忘了,后世用“边区造”的土八路,最终靠土枪杆子出了政权。 难不成要为避免这种情况,就不向民间传播新式的冶金工业,不将火药乃至高爆炸药进行民用化发展? 这是因噎废食,非智者所为! 主要还得釜底抽薪,从根子上解决私兵存在的土壤。 朝廷若强硬下令,让各路王侯为首的地方豪强解散私兵,那必将引起极大的反弹,且难免会出现阳奉阴违的状况,那些私兵指不定就被弄出去做了山贼或水匪,就譬如昔年陇西豪强私下勾结的马贼。 得先将各路王侯召回长安建府,常居京师,到时那些私兵不散也得散。 盖因京畿之地有规矩,京居的王侯的私兵有数量限制,大抵也就将将够用于护卫,且府内储藏的兵械铠甲依爵位高低也有严格限制,私藏大量兵械者,视同图谋篡逆,乃是枭首夷族的大罪。 史上周亚夫的儿子购买了五百副盔甲,想待周亚夫百年后用作殉葬品,却导致周亚夫举族皆遭诛绝。 毕竟是天子脚下,容不得王侯有半分造次之举。 至于各路王侯入京居住后会否如文帝朝般四处寻衅滋事,扰乱帝都治安,那就更无需忧心了。 长安禁军改制后,中尉府已失去了对城卫军的实际管辖权,中尉卿余下最重要的职守,就是领着府卒们维护京畿治安。 中尉张汤这条“国之蝰蛇”可是时时刻刻死盯着,身为只对皇帝尽忠的孤臣酷吏,他可是甚么王侯权贵都敢往死里弄的。 毫不夸张的说,长安城内的世家子弟远远见得张汤,多是绕道而行,堪称“诸神辟易鬼见愁”。 要治乱世,须用重典! 在王侯权贵们彻底老实服软,学会安安生生过日子前,刘彻不打算将张汤这酷吏调离中尉之职,恶人还需恶人磨,权贵们老实了,寻常百姓才能过得安稳。 故长安百姓虽也畏惧张汤,但实则对他还是挺仰赖的,谁是好官坏官,百姓们心里皆是有杆秤。 现下京居的诸侯也颇是识趣,很守规矩的,尤是刘彻昔年建了皇亲苑,让诸位亲王迁入居住,无诏不得回返封国,京中权贵就更是老实了。 刘彻已登基为帝,世家权贵们晓得皇帝连刘氏诸王都要牢牢捏在手里,何况他们这些外姓旁人? 不老实的,多是早已被枭首夷族,屠得鸡犬不留。 近年皇帝陛下虽鲜少再痛下狠手,却也是因没再有人不长眼,权贵们丝毫不怀疑陛下的狠戾果决仍如往昔般。 心慈手软? 不存在的! 京居令已然颁下,现今留给各地王侯的唯有两个选择。 一者,聚众造反;二者,老老实实收拾行囊,今岁入京朝贺,就无需再回返封国了。 早在颁布京居令之前,长安西市就已被推平重建,显是皇帝陛下非是仓促间才起心动念的,只怕连塬南邑的增设都存着此等考量。 长安九市位于城市的西北角上,由横门大街与北阙甲第相隔,分成东市三市和西市六市。东市是商贾云集之地,西市则密布着各种手工业作坊。 数年前,因西邑施行减免商税的政令,而长安城内的西市作坊则提高商税,故西市内的作坊已有不少迁往西邑。 随着塬南邑的大举兴建,长安西市余下的作坊也再次出现大规模的搬迁,余下的部分小手工业也都迁到商税较低的东市。 此乃刘彻在规划时就有意为之的,汉长安城本就占地不广,宫室建筑又占了大半,北阙甲第的权贵宅邸也为亭台楼阁众多的园林式建筑群,索性就将西市拆掉好了。 长安城作为大汉帝都,日后可作为政治中心,商贸中心,文化中心,各式作坊还是尽量往外迁移的好。 将长安打造成花园城市,为后世子孙保留下大片的园林建筑群,乃是刘彻的真实心愿,也可彰显大汉帝都的气派,为大汉各郡县树立典范。 经济建设要抓,环境保护也要搞好,现下大汉处于世界之巅,有足够的资源和时间来发展工业,维持科技的领先优势,无需搞“先破坏后治理”那套发展模式。 环保不搞好,要被后世子孙戳着脊梁骨骂的! 当然,拆除长安西市的主因还是要让数以百计的列候们兴建宅邸,诸侯王们倒是好办,皇亲苑经过多年兴建,空置着的新宅足够作为他们的新王府。 刘彻昔年划出那么大块的地界,可不就为今时今日做着准备么? 列候们的新宅邸怕是尚要建个一年半载,在建成之前,也就委屈他们先在公府国邸落脚,反正过往入京朝贺时也是住在那儿,无非此番住得稍久些罢了。 况且众多新侯府的兴建进度颇快,刘彻没打算耗费巨赀为他们造甚么豪宅,况且他也不希望所有侯府都是同等样式的布局和建筑物,建筑美学向来最忌讳同制化。 将围墙建好,再依形制修筑部分屋舍,能让列候们可入住即可,其余的亭台楼阁,林苑水榭,就待他们入住后自个花钱修筑。 刘彻已算厚道了,没让他们入住毛坯房,还附送了数间“精装修”的屋舍,这数百座宅院搞下来,可也花了十余万金。 好在刘彻大方得紧,没让大农府动用国库公帑,而是让少府出赀,算是他这皇帝自掏腰包。 若能使大汉社稷稳固,这笔巨赀也算没白花,肉痛不已的大汉皇帝自我安慰道。 少府卿陈煌倒也没觉着为难,虽说筹措出这笔赀财确是使得少府愈发钱紧,然日后也是有好处的。 长安作为帝都,坊市的商税征收与其他城邑不同,乃是以“市租”的名头,由少府收取,而非上缴国库。 各地王侯迁入长安居住,突是多了这么些家赀巨亿的豪富,可想见日后长安坊市会何等兴盛繁茂。 虽说西市已拆掉了,然东市三坊必是要留着,否则长安城内的军民吃穿日用如何保障? 日后这三处坊市必定更是寸土寸金的宝地,开个铺面好生经营着,还怕不能挣得钵满盆满? 商户能挣到更多赀财,少府自也能收到更多商税,现下花去的十余万金,或许很快就能回本,陈煌对此是心里有数的。 第四百五十章 公孙裂变 入得冬月,南宫公主怀胎已十月有余,比昔年阿娇诞下小刘沐时足足多了一月孕期,却仍未有临盆迹象。x23us.com 在甘泉宫陪她待产的诸位长辈皆是焦急不已,驸马公孙贺更是请了皇帝准允,离京前去陪伴。 老医官宁茈多次切脉,终是无奈断诊,腹中胎儿虽是无恙,但需早些以汤药催产,否则随着胎儿渐大,南宫公主又为初产妇,日后临盆时怕是…… 只是催产汤药难免伤身,伤及产妇元气倒是其次,南宫公主体魄强健,宫内又不缺健体益气的温补良药,产后月子坐长些就能补回来。 主要是会影响产妇日后孕育,依宁老医官的过往经验,用过此催产汤药的产妇,鲜少有再得孕育子嗣的先例。 天家长辈丝毫不怀疑宁老医官的医术,担忧之余又颇是踌躇。 南宫公主的驸马公孙贺以弱冠之年出任卫尉,位列九卿,乃是皇帝刘彻最为信重的近臣,公孙世家也在汉军中拥有极大的势力和威望。 虽说南宫公主为太上皇嫡女,皇帝胞姊,无需以子嗣来确保自身的正妻之位,但若未诞下嫡子,就不宜阻止公孙贺纳妾,毕竟公孙贺乃是公孙世家内定的下任家主,膝下有无子嗣极为重要。 皇帝刘彻也不乐见公孙贺因此失去继承权,使得公孙世家旁落其分支之手。 故若南宫公主服下催产汤药,此番诞下的却非男婴,那她身为天家女,就要以大局为重,非但不能阻止公孙贺纳妾,甚至要亲自张罗此事,甚至日后要从妾室诞下的子嗣中挑出男孩过到自身名下,作为嫡子养育。 天家女的名头,是种荣耀,也是副重担。 既是享尽荣华富贵,到得该承担责任时,就得咬着牙扛起来。 况且比起送往外族和亲或进行政治联姻的宗室女,南宫公主现下的状况已要好得多了,至少公孙贺这夫婿是她自个看上眼的,婚后也算夫妻恩爱。 刘彻闻讯,便是匆匆赶往渭北甘泉宫。 三位长辈见得他来,没有多说甚么,皆是面色凝重的让他决断。 他们虽向来宠溺南宫公主,但现下江山社稷既已交到刘彻手中,此事还是交由他来拿主意。 许是天家多薄凉,却也实在事出无奈。 用汤药催产,是要赌南宫公主一举得男;不用汤药催产,是要赌南宫公主临盆时能撑得过来,则将来还能再孕育子嗣。 然而此等悠关其将来乃至性命的大赌局,南宫公主这当事人反倒不能参与决断,这实在是显得颇为讽刺。 刘彻见得三位长辈神情,不由心下暗叹,告退而出。 他让宦者令李福召了公孙贺来见,摒退室内宫人,却又久久不语。 公孙贺早是知晓宁老医官的诊断和建议,也能猜出皇帝陛下召见他的用意,不禁急切道:“陛下,此事不宜再拖,还请陛下准允让妇医进汤药,为公主催产。” 刘彻淡淡看他,轻声喟叹道:“阿姊自幼娇惯,日后待你纳妾,她只怕免不得偶尔闹腾;然她本性不坏,想来也做不出太大的恶事,若其闹得不算过火,你且看在朕的面上,就莫要太过计较了。” “陛下何处此言?” 公孙贺自幼追随陛下,却从未闻得陛下用此等语气说过话,不免微是愣怔,躬身道:“微臣在尚公主前就已立誓,此生绝不纳妾,且必好生善待公主,此生不离不弃。” 刘彻微是皱眉,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复又道:“你应知晓朕向来不喜臣属虚应矫作,依你之心计,还能不知朕为何说这番话么?” 公孙贺本是躬身垂首,此时却缓缓抬头直视天颜,慨然道:“陛下明鉴,臣虽向来惫懒孟浪,但从未敢在陛下面前耍弄心眼,皆因臣深知自身粗鄙,唯能坦率事君,方得蒙陛下信重。” 刘彻缓缓颌首,问道:“真不纳妾?” 公孙贺肃容道:“不纳!” 刘彻再问道:“公孙氏之家业,为之奈何?” 公孙贺淡然道:“臣有手中剑,无需膝下子!” 刘彻剑眉微扬,意有所指道:“只怕公孙氏诸位族老未必肯服。” 公孙贺轻笑道:“倚老卖老者,老而不死是为贼,若其长久窃据族老之位,族内青壮何时得以出头?” 刘彻倒是有些讶异,他虽晓得公孙世家内部有些小状况,但却没想到公孙贺已有此等心思。 公孙氏本是出身匈奴,在文帝朝投靠的汉室,族人多安置在北地郡义渠,集义渠胡人组建胡骑为大汉戍边,立下不少战功。 到得汉帝刘启登基,现任家主公孙昆邪得到重用,出任秩二千四的典属国,后从周亚夫助平吴楚之乱,立下大功,得封平曲候。 近二十年来,长安公孙氏和义渠公孙氏已渐渐分化,盖因长安公孙氏已近乎完全汉化,尤是公孙贺和公孙敖等小辈,自打出生就住在长安,跟着大汉世家子弟撒尿和泥,压根连匈奴话都不愿学,免得带了口音,被发小们排挤。 然公孙氏的祖祠还在义渠,诸多守着祠堂的族老每每见得长安公孙氏的子弟回来祭祖,皆是着汉袍,说汉话,甚至不屑依照匈奴风俗祭天拜神,自是觉得长安公孙氏颇是数典忘祖。 长安公孙氏却也愈发觉着义渠公孙氏不识时务,眼见匈奴将要彻底覆灭,公孙氏子弟若不尽数归化大汉,日后不是且等着被灭族? 不说甚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单凭皇帝陛下那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坚持,岂容汉境内尚有维持外夷风俗的大汉臣民? 两地公孙氏虽分离不到二十载,却已产生严重分化,此等涉及深层处世理念的冲突,几是无可调和的。 义渠公孙氏的那些族老太过顽固不化,说不通的。 刘彻沉吟良久,复又问道:“公孙家主如何看待此事?” 所谓的公孙家主,自然是指现下正身处岭南,出任南越中尉的公孙昆邪。 公孙贺坦言道:“非但阿父觉着此举势在必行,族叔公孙在率胡骑羌骑远赴大夏前,也传讯回京,以为该当如此……族弟公孙敖更愿扛下此事。” “公孙敖?” 刘彻微是扬眉,有些意外道:“不用羽林卫,却想借调宣曲骑营么?” 公孙贺笑答道:“臣毕竟将继任家主之位,这手刃族老之事,还是莫要沾上为好,且羽林卫乃是天子禁军,若是遭了惩处,不免伤了陛下颜面。” 刘彻会意一笑,颌首道:“言之有理,朕会嘱咐骠骑将军郅都,让他将下次虎贲卫与宣曲骑营的对战演练安排在义渠。” 公孙贺忙是躬身谢恩:“谢陛下体恤!” 刘彻摆手道:“无妨,公孙世家裂解着实于国不利,朕此举也算不得徇私,只是莫要闹出太大动静才是。” “陛下放心,那数位族老的亲眷不过数百人,旁的义渠族人日后会分往别处妥善安置,不会影响胡骑将士的军心士气。” 公孙贺忙是出言应诺,复又迟疑道:“然胡那些族老尚有十余子嗣为胡骑将官,且有两位军候,此事……” 刘彻不以为意道:“嗯,你且给公孙传讯,既是劳师远征,难免伤亡些将士,若能立下些战功,功过足以相抵,便无需忧心甚么。” 胡骑,羌骑,乃至瓯骑和闽骑,其性质不同于囤驻京畿的五大骑营,对用于戍边攘外的这四支骑营,刘彻向来不在乎其仆射将领用甚么方式去统御,他只要看到好的战果,不管过程如何,更不理会其内部的军法建制。 毕竟这四支骑营的将士皆为归化的外族子民,想造反就是无根浮萍,压根不可能得到大汉百姓的响应,反倒会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 史上虽有五胡乱华之祸,但那些外夷可是有大量族人倚为支援的,光靠四支骑营的八万骑兵,就算暗中串联密谋,想夺了铁血汉室的天下,怕不是在搞笑? 公孙贺终是松了口气,皇帝陛下已是默许此事,那就不必太担心犯了忌讳,可以放心对付义渠公孙氏,重新整合公孙世家。 公孙氏唯有将本家安置在长安的北阙甲第,嫡系亲眷子女皆常居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陛下才会更为信重公孙世家,继续用以制衡汉军中的李氏和秦氏两大军系。 此事议定,公孙贺缓了缓神,忙是急切道:“陛下,还请准允公主用汤药催产,再拖不得了。臣适才所言确是出自肺腑,无论此番公主诞下的是儿是女,臣必不会纳妾的,顶多日后过继族侄即可。” 刘彻相信他不敢冒着欺君大罪妄言此事,便是举步近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阿姊生性莽撞痴愚,却是没看错你!” 是夜,南宫公主进催产汤药,送入产阁。 翌日午时,南宫公主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太皇太后大为欣喜,也顾不得百日礼方得赐名的规矩,言称自家孙女此乃“傻人有傻福”,故为此子赐名为“愚”。 公孙愚! 此子日后为此名烦恼不已,却因是太皇太后赐名,不可更改,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第四百五十一章 鸣炮贺寿 汉七十年,入京朝贺的文武百官及诸多王侯皆比往岁早了小半个月抵京,除却是因皇帝陛下颁布了京居令,要让各地王侯皆从封国迁入长安常居,还因腊月初五,太上皇要办五十二岁寿诞。m.x23us.com 说实话,大汉权贵们着实是摸不着头脑,心道太上皇怎的突然要办如此隆重盛大的寿诞,且皇帝陛下还下旨,非但是各地王侯和封疆大吏,便连诸多外邦使臣都要列席观礼。 因汉人的虚年是以年首为基准来计算的,故看待生辰与后世朝代不同,除了“诞生之日”,感念父母生养之恩,也再没太多寓意,多是让儿孙团聚,摆顿家宴乐呵乐呵就完事了。 且汉初数位帝皇皆与民生息,崇尚节俭,除了高祖刘邦刚夺了江山那数年,旁的就没整过太大的场面。 后世朝代的帝皇生辰是要按礼典举行庆贺仪式的,但汉初倒是没有,全看帝皇自身想不想操办了,若是没那兴致,吃顿清粥小菜也是可以的。 嗯……或许也是因老刘家无肉不欢的饮食习惯,使得众位先帝都活得不够长,多是只过“生辰”,没怎么过“寿诞”。依着汉人风俗,人五十而知天命,没活到五十岁,实则是不宜做寿的。 譬如刘彻这皇帝,因着仅是弱冠之年,至今尚未大肆庆贺过其生辰。 太上皇刘启更是连前年的五十大寿都懒得折腾,连宫宴都没摆,就简简单单四菜一汤的家宴,倒是不是真的厉行节俭,只是他为了再多活些年,近年颇是重视调养身子,已少食荤腥少饮酒,多吃清淡素蔬。 他自个不能喝酒吃肉,自也不愿见得寿宴上摆满酒肉,眼不见为净。 五十岁大寿没大肆操办,偏偏五十二岁寿诞搞得如此盛大隆重,只怕是有甚么要事吧? 大汉权贵们多有揣测,对皇帝陛下颁布的那京居令,各地王侯难免有些不满和抱怨,虽说京师繁华,但他们数十年来多已习惯了在封地的风俗和饮食,况且都是家大业大的主,北阙甲第的府邸又尚未完全兴建好,家中的众多妻妾和子嗣要尽数迁来怎的也得花个一年半载。 若非可在少府钱庄存入赀财或兑换金票,数百位皆是家赀巨亿的王侯们光是往长安运黄金和大钱的车队,就能把函谷关的狭长官道堵上数月的。 皇帝刘彻也晓得迁居是件麻烦事,况且不少王侯的封国与长安城远隔万里之遥,每岁入京朝贺时即便轻车简从,也得快马加鞭跑上月余光景,更遑论是府里的老幼亲眷和运送器物的车队了。 依着刘彻的意思,王侯们过得年首就先迁入新府邸住着,亲眷和家业甚么的,给个三年的缓冲期。 大汉朝可没甚么快递公司,皇室实业旗下的帝国物流面对如此惊人的运送量,还真是忙不过来,就算少府邮政司也出了大量人手支援,但仓促间还是难以应付,主要是王侯们的封国遍布大汉全境,要运送的器物又多,且要小心搬运免得毁损,着实麻烦得紧。 腊月初五,太上皇刘启寿诞当日,小雪新停,天气尚算晴朗,地上的积雪不算太厚,或许是因汉初的华夏大地正处在温暖期,相同地域往往比后世华夏的气温皆要高上些许。 此番寿诞的安排颇是出人意料,竟是先在长安城东的灞西高原设了云台大帐,戍守宫城的禁军及囤驻京畿的骑营将士皆来了大半。 大汉权贵和外邦使臣随太上皇和皇帝登上云台,放眼望去,十余万精锐汉军列阵数里,旌旗飘扬,军容齐整肃穆。 …… 这是做寿,还是校阅兵将啊? 他们皆是有些发懵,除了外邦使臣们有些哆嗦,大汉权贵倒是没想歪。 太上皇或皇帝若真要血洗世家大族,犯不着摆这么大的阵仗,更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动手,凭白失了身份,有损贤名。 皇帝刘彻确是没这等盘算,实乃太上皇见识过那甚么加农炮的威力后,就想用来“震慑肖小”。 说实话,太上皇刘启虽阴戾狠辣,但真不算好大喜功之人,然他觉着自个在位十余载,算得是个文治武功皆有所成就的好皇帝,对得起黎民百姓,撑得江山社稷,偏是在削藩之事,到得他禅位给刘彻,尚觉着未竞全功,难免有些遗憾。 正因如此,他数年前才出手替刘彻颁布推恩令,刘彻在数月前颁布的京居令,更因有他这太上皇撑腰,才得以顺利颁布。 各地王侯皆非省油的灯,尤是诸多刘姓诸侯王,为让他们应下此事,连已告老致仕的老宗正刘通都亲自出面了,现任宗正卿刘能力倒是不差,但要对付那群倚老卖老的宗室长辈,辈分终究还是差了些。 大汉以孝治天下,忤逆族中长辈,传出去名声不好。 还得老宗正刘通扬起文帝御赐的紫虬杖,挨个敲打,他们这才安分老实了些许。 太上皇刘启晓得王侯们尚有些不甘心,日后怕会阳奉阴违,私下仍派大批嫡系子嗣滞留天高皇帝远的封国,继续豢养私兵,广纳门客僚属。 恰巧前些日子加农炮真正制成后,刘彻特意请自家老爹驾临检阅,瞧瞧这等威力巨大的神兵利器。 刘启看过后,不禁面色潮红,过往他也见识过高爆弩箭和掌心雷,每有新军械制作成功后,刘彻总是不忘请他来检阅的。 刘启兴奋之余,就想着让大汉王侯们都见识见识,好让他们更识趣点。 刘彻闻得太上皇老爹的盘算,也觉着挺好,就提议在老爹寿诞时校阅朝廷大军,且既是父皇五十二岁寿诞,索性就弄五十二门加农炮,用以鸣炮贺寿。 若非这初版加农炮的造价过于高昂,刘彻倒是想替自家老爹备满一百门,讨个长命百岁的好寓意。 五十二,五十二,刘彻这穿越众听在耳里总觉得有“吾是二”的感觉。 然少府诸冶监虽已大幅提升制作无缝钢管的良品率,但制作工艺尚有待积累足够经验后继续提升,尤其成本必须大幅降低才行。 为铸造出这五十二门合格的加农炮,若算上铸造失败和验证不合格的失败品,总耗资高达十五万金,近乎每门炮要三千金。 十五万金是甚么概念? 大汉国库岁入虽连年暴增,但大农令东郭咸阳呈报给刘彻的计簿列明,今年国库岁入为二百八十余万金。 即便将大汉今年的国库岁入尽数用来铸造加农炮,撑死也就能弄出一千门,光汉中水师的风帆战列舰就将近千艘,若依照如此昂贵的制造成本,也不知多少年才能完全装备上。 这还只算了加农炮的铸造成本,没算炮弹钱呢! 炮弹可不便宜,刘彻给大汉初版加农炮设计的炮弹是采用十六世纪欧洲人发明的“子母弹”。 所谓的子母弹,听着高大上,其实颇为简单,只是与最早期的石弹或实心铁弹做区隔罢了,实则离装着大量炸药,但击发引信和保险装置的定装炮弹还差着十万八千。 子母弹可以看做是后世集束炸弹的前身,与土八路的“开花弹”是相同原理,就是将许小铁珠或铁砂之类的“子弹”放入空心的“母弹”中。 刘彻也是考虑到大汉现下的工业水准,才放弃了定装炮弹,采用较为古老的子母弹,因子母弹里的“子弹”是不用的炸药,故铸造工艺不难,只要保证“母弹”的外壳能在出膛时不被发射药炸裂即可。 即使炸裂了也不容易伤到炮手,因那些散出的“子弹”也是会高速出膛,不会在炮口就四散飞溅,玩过砂枪的朋友应能更明白些的。 (砂枪和霰弹枪不同哦,作者君小时候跟长辈进林子打过猎,可惜后来都要上缴了。) 刘彻自然晓得装满高爆炸药的定装炮弹杀伤力比纯金属炮弹大得多,但就凭大汉现今的铸造工艺,怎么可能把易燃易爆的炸药放到弹体里? 就算真能勉强塞进去,若不足够结实,炮兵敢用么? 数斤高爆炸药就能拆楼了,这特么要在炮膛里炸开,方圆十余丈半个活人都剩不下。 太上皇刘启可不晓得甚么军工科技,也不管那叫甚么炮弹的大铁球里装着甚么玩意,他只晓得这加农炮的威力着实太过巨大,每门三千金的造价真是物超所值。 今日说是校阅将士,实则就是要来放炮的,且汉军向来也没搞形式主义的传统,毕竟多为精锐骑兵,抽刀出鞘必渴饮敌军热血,招招毙命,没有花架子的表演。 太上皇和皇帝训示数句,将士们吼几嗓子大汉军威号,从羽林卫挑出的千人炮营就得了太上皇谕令,鸣五十二响贺寿礼炮。 没错,五十二门加农炮,每门就一发炮弹,实在是发射药和炮弹的造价也很高,太特么烧钱了。 前来观礼的大汉权贵和外邦使臣们,按人头赐了副望远镜,好让他们能看得真切,毕竟隔着好几里地呢。 随着石油分馏工艺的提升,火油及火焰喷嘴的普及,大汉现下的玻璃炼制工艺已较为成熟了,玻璃价格大幅下降,望远镜也已逐步解除了禁令,允许民间使用,否则出海甚么的没个望远镜颇不方便。 当然,高倍数的望眼镜仍列为军用,不允许其工艺流入民间,正如汉廷允许百姓使用刀剑弓箭,却不能私藏强力军弩是同等道理。 炮声隆隆,响彻灞西高原。 为求不掉链子,圆满达到太上皇老爹要求的“慑其胆魄”,刘彻特意让炮营将士用最高射程近愈十里的加农炮用来瞄数百步外的一堵高墙,自是打得又准又狠。 十丈见宽,厚丈余的夯土墙顷刻间被打成筛子,轰然倒塌后散成齑粉,扬起漫天尘土。 别说观礼宾客们皆满脸惊骇,便是早有预料的刘彻都是感慨连连,填装炸药的定装炮弹和用这纯金属弹体的子母弹确实不同。 或许子母弹反倒更残忍些,定装炮弹能将人炸死,金属子母弹却是能将人生生打成满地碎肉啊,若中弹者还留着半口气,那真是生不如死了! 太上皇刘启则是稳坐云台御座,环视过众人神情,颇是满意的颌首轻笑。 第四百五十二章 刘沐封王 待过得年节,皇子刘沐就已虚年五岁,因其生辰为三月廿五,故依后世的周岁算,也将满三岁。顶 点 x 23 u s 俗语有言,三岁看大,五岁看老,刘彻瞧着自家儿子愈加展现出霸道强悍的脾性,觉着再不严加管教,将来汉室社稷若传到他手里,只怕大汉要出个乾坤独断的暴君。 为君者,刚毅强硬不是甚么坏事,总比毫无主见的软蛋强得多,但要懂得张弛有度,不是甚么事都要硬干的,历史上的秦始皇,隋炀帝,乃至汉武帝实则都是有为之君,然手段终归太过酷烈,皆导致民怨四起。 依惯例,要为皇子开蒙,自要延请名师,蒙学先生的名头和秩俸都有相应规制,名不正则言不顺。 若刘沐已册为太子,则可有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身为储君的“太子师”,自是地位尊崇的,太子太傅位同三公,太子少傅亦位列诸卿。 譬如昔年教导刘彻的卫绾和直不疑,卫绾因年事已高,且对政务没甚么兴趣,就守着太学祭酒的名头,专心治学,直不疑则已是高居御史大夫之位,是为“副相”。 然皇帝刘彻显是不打算过早立储,眼见小刘沐到了开蒙之时,就为他封了王爵,以便用诸侯王的身份替他安排蒙学先生,即所谓的“王傅”。 王傅者,掌诸侯王之赞导,匡正其过失。 王傅乃是王府属官,若皇子年幼封王,尚未出宫开府,则王傅可先由皇帝替他安排,由少府聘任,作为其授业蒙师。 王傅的地位虽没有太子师高,但也会从严择取,挑出才德兼备的贤士出任。 尤是小刘沐乃是皇帝陛下的嫡长子,将来或可得立储君,择师之事自需更为慎重。 皇子封王原是合情合理,然皇帝陛下给膝下独子取的王爵封号却引得大汉朝野哗然。 沐,沐王! 这特么压根就算不得封号,顶多可称之为“王号”,所谓封号者,乃是要指代其封国的,譬如赵王,江都王,阳信公主,平曲候…… 皇帝陛下如此“偷懒”,直接将皇长子的名字用来作为其王号,显是没打算赐他封国,甚至连类似汤沐邑性质的封户都没有。 大汉群臣不禁想到昔年老太仆石奋告老致仕时,因功封了牧丘候,然大汉没甚么牧丘县,故石奋虽有列候爵位,却无封地封国,而是赐下皇室实业的份子作为替代。 再想想太上皇颁布的推恩令,皇帝颁布的京居令,大汉权贵们终是晓得,两代帝皇皆已决意彻底削藩,更是不惜将现今的皇长子刘沐立为范例。 皇帝的嫡长子都没赐下封地,日后封王封侯之人就该多掂量掂量自身分量,顶多拿些“企业股份”,每岁坐享红利即可,别再指望获得封地,去天高皇帝远的郡县做甚么地方豪强。 对于此事,小刘沐这悠关切身利益的当事人自然懵懂无知,毕竟还是个终日只会挥着大宝剑,追着发条玩具的小屁孩。 其生母皇后阿娇却没多说甚么,馆陶公主这外祖母更是识趣得紧,没敢再如往昔般胡乱闹腾。 太上皇刘启在位时,皇长子刘荣先立后废,最终为让皇十子刘彻坐稳储君之位,彻底绝了窦婴等重臣支持废太子刘荣的“从龙之心”,刘启硬是以“侵占祖庙”之罪,让中尉张汤逼得自己的长子投缳自尽。 昔年馆陶公主乃是刘荣被废,刘彻登上储君之位的重要推手,自是醒得立储之事的凶险,又因长子陈须被皇帝刘彻悄无声息的处决了,更让她瞧清自家侄儿带女婿的狠辣果决。 近年她已老实安分得紧,鲜少再插手宫闱禁事,安安生生做大长公主,享受那骄奢淫逸的美好人生。 对于长辈血亲,刘彻和阿娇还是颇为孝顺的,奇珍异宝和美味佳肴除却孝敬到长乐宫和太寿宫,也没少送入大长公主府,故馆陶公主过得颇是逍遥惬意。 皇后阿娇当时虽尚年幼,但作为亲身受益者之一,也对刘荣之死有些后怕。 要晓得昔年阿母馆陶公主起初见得刘荣得为太子,是想将她嫁给刘荣为太子妃的,只是刘荣生母栗夫人不待见馆陶公主,硬是推拒了这桩婚事,馆陶公主方才转而让她与十皇子刘彻定下婚约,并全力助他抢下储君之位。 阿娇如今回想此事,庆幸之余也不免胆战心惊。 幼时她也没少接触刘荣,说实话,她比刘彻年岁大了些,在两人定立婚约前,反倒是与他的诸位皇兄更熟识些的。 她虽是憨直脾性,然自幼长于天家,望气观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刘荣虽颇具才学,为人谦逊温润,但脾性偏软,为人处世没甚么主见。 随着阿娇与刘彻相交相知,尤是婚后数年的相濡以沫,她可确信无疑,以刘彻的卓绝才智,不甘居于人下的傲性及狠辣果决的行事作风,即便昔年无馆陶公主协助,刘彻也绝对能从刘荣手中夺过储君之位。 或许会多耗些时日和精力,甚或在刘彻离京就国前都未必能拉下刘荣,但凭阿娇对他的了解,即便刘荣侥幸得以继承帝位,刘彻也绝对会在封国厚积实力,最终兴兵造反,篡权夺位的。 正如太上皇刘启常言,“彻儿深肖为父”,不是说父子俩长得像脾气像,而是同样的心黑手狠,该斩草除根时,甚么抄家夷族,车裂凌迟,是眼都不带眨的。 阿娇这憨傻妇人都能瞧出刘彻性情,刘启这历尽朝堂和宫闱残酷争斗的帝皇又岂会瞧不出? 昔年刘彻生母王和馆陶公主联手对付太子刘荣,将刘彻扶上储君之位,刘启又不蠢,也没病到耳目昏聩,对里头的猫腻知晓得清清楚楚。 废掉刘荣,乃至逼得他投缳自尽,刘启身为人父,也是心痛难抑。 然身为帝皇,他晓得栗夫人与馆陶公主乃至窦太后旧怨难消,若不传位给刘彻,待他百年后,朝局只怕要动荡不堪。 刘荣的脾性压根镇不住场面,且不说十皇子刘彻小小年纪就已沉稳果决,光是文武双全的五皇子刘非,就未必会对刘荣服气。 刘荣有刘德和刘阙于两个胞弟没错,可刘非也有胞兄刘余和胞弟刘端,若刘荣登上帝位,刘非怕是真要造反的,且闹得动静不会比吴楚之乱小,毕竟朝中重臣支持刘非的为数不少。 况且十皇子刘彻也不是省油的灯,又与偏宠梁王刘武的窦太后颇为亲密,若将之立为储君,窦太后和保守派群臣也不至反对得过于激烈,闹得朝堂纷扰。 刘启不愿见得自身百年后的汉室社稷分崩离析,自然要废刘荣,改立脾性更为刚毅的刘彻为太子。 事实证明,刘启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就现今来看,刘彻确是传承社稷的最佳人选。 因着前头有刘荣和刘彻的教训,且皇帝刘彻尚是弱冠之年,故太皇太后,太上皇,太后,皇后,这四位最有资格言及立储之事的尊贵之人皆从未言及。 不少权贵虽有“从龙之心”,但想到多年来妄议天家事的臣僚多是落得枭首夷族的凄惨下场,也都没敢跳出来胡乱闹腾,免得担了“居心叵测”的嫌疑。 大汉虽重视嫡庶之分,但在传承家业时却不甚重视长幼之秩,前头数位汉帝可都不是甚么长子,甚至其生母也多是母凭子贵,儿子先立了储君,她们才被册为皇后的。 意即是说,谁有本事做太子,就能安上嫡子的名头。 刘沐是命好,生母阿娇背景够硬,正婚当日就得册后位,使得刘沐出生就是实打实的嫡子,且是嫡长子。 除非阿娇犯下大错,被废黜皇后之位,否则将来的汉室社稷必是从她膝下子嗣择取,但这并不意味着刘沐定然能继承社稷,天晓得皇后阿娇日后会否再诞下更为优秀的皇子。 若早早将刘沐立为太子,将来觉着其胞弟更适合储君之位,要行太子废立之事,那即便刘沐肯服,聚拢到他身边的心腹亲信会甘心么? 一旦得为储君,不说朝堂重臣会巴结交好这未来的皇帝,光是太子府的属官,太子太傅,太子少傅,太子府詹事,太子舍人,太子庶子中庶子,此类“从龙之臣”将数以千百计,不会心甘情愿放弃大好前程的。 否则昔年刘启为何要逼死废太子刘荣,可不就是为了让以窦婴为首的这群曾尽心竭力辅佐过刘荣的权贵彻底死心么? 储君悠关社稷,不可轻言废立,历朝历代的废太子皆没甚么好下场。 刘彻不愿见得小刘沐有甚么差池,索性就先将太子之位空置,多等些年再看看情况。 况且若将小刘沐立为太子,那他就需搬到长乐宫,开府建制,即为所谓的东宫太子府。 然若皇子只是封了王爵,则可继续养在未央宫,多是待到束发之年,才出宫开府。 十五束发乃是虚岁,换算周岁也就十三四,毛都没长齐,好在近年诸位亲王已不再派去封地就国,而是在长安皇亲苑开府建制,公主们也是如此的。 小刘沐都没满三周岁,别说阿娇不愿让他搬去长乐宫独居,便是刘彻都舍不得。 虽说天家自古多薄凉,但好歹是自家骨肉,还是刘彻两世为人的第一个孩子,别看他平日摆着副严父架势,但对小刘沐实也是极为宠溺的。 衣食住行,玩具读本,多是刘彻为自家儿子精心置办,阿娇那不靠谱的压根指望不上。 父爱重如泰山,尤在自古多吝于以言语表达父子亲情的华夏民族,就更是如此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滇国来朝 年节将近,大汉朝臣们忙着筹备正朔大朝,各郡县长官仆射又循例参加政令讲席,皆是忙碌不已,无暇顾及赴京来朝的外邦使臣。x23us.com 滇国乃首次遣使来朝,颇是慎重的派出了太子庄淼出使,且是随返京述职的南越国相张骞同行,冬月末便已抵达长安,然眼瞧过了大半个月,莫说入宫觐见大汉皇帝,便连掌外邦往来的大行令都没能见着。 张骞又忙着参加政令讲席,他虽尚了大汉长公主,可也没能有甚么特殊对待,每月该呈策论还得呈策论,每岁该上计还得上计。 近年来公府的政绩评鉴制度愈发缜密完善,公平公正公开的赏罚分明,管你甚么封疆大吏,甚么皇亲国戚,该惩处时绝不会手下留情,非但要在中央官署张榜公示,甚至还通过邸报下发各郡县官府。 若有官员遭受重惩,邸报一经发布,其官声至少毁去大半,日后官途就颇为黯淡了,除非再立下天大政绩,足以将功折过,才能重获重用。 张骞本就要冲着丞相之位努力,自不愿在官途上留下甚么污点,政令讲席堂堂不落,策论篇篇用心,故确是没有甚么心思关照滇国使团。 况且滇王的态度让他颇是不满,从大汉边市获得不少好处,却仍迟疑不绝,不肯与夜郎国完全断绝往来。 此等喂不熟的白眼狼,风吹两面倒的墙头草,即便是张骞此等与人为善的温润脾性,也不禁有些恼火。 他好歹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现今在南越几是一言九鼎,又越过大行府代表汉廷与滇国缔结了邦交,如今久久不见进展,大行府的属官们指不定都在等着看笑话。 此番返京述职,皇帝陛下虽没多说甚么,然现下大汉已出兵征伐夜郎,偏生不见滇国动静,张骞觉着这无疑是他的重大失职,毕竟他就任南越国相已近两年光景,还没能摆平滇国,着实是有负陛下重托。 说实话,他先前确有些轻忽,觉着滇国乃未开化的西南蛮夷,眼皮子应是浅的,可轻易利诱之,却不晓得滇国君臣竟是颇为熟稔邦交斡旋。 仔细探底后,他才晓得滇国的来历不简单,倒是和华夏有些渊源的。 战国末年,楚将庄率万余楚兵征讨滇地,迫使当地滇人归附楚国,后因归路被秦国所断,便留在滇池地区,建立滇国。 故现今滇国君臣多为楚国遗民,贵族也多以楚人自居,可视为滇族诸部奉“楚族”为首领的部族联盟。 滇国王室为庄后裔,自也姓庄,且不忘往脸上贴金,说是道家先贤庄周的后人。 嗯……庄周乃战国中期的宋人,后宋国被齐楚魏三国联手覆灭,瓜分齐国,庄即是战国末年楚将,那滇国王族说自身是庄周后人也没甚么人能提出反证。 在张骞看来,无非乃是滇国君臣见得大汉强盛,又崇道家奉黄老,就把道家先贤庄周摆出来,想借此攀附大汉罢了。 盖因大汉皇帝屡次言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导致外夷都颇是胆战心惊,便连西域诸国的君长大多都已着汉袍,习汉隶,读汉书,学汉话,甚至娶汉女,就想着归化,早些脱去那“非汉族类”的危险名头。 滇国虽不如夜郎国富庶,然滇国君臣好歹是楚国遗民,纵横斡旋的谋略乃是有传承的。 北有夜郎,南有哀劳,被两大国夹在中间,滇国就凭最初的万余楚军,硬是将本是松散的滇族各部团结成部族联盟,传国百余年而不亡,足见庄氏王族是有些本事的。 史上汉武帝征服西南夷,夜郎和滇国皆灭,然其后夜郎各族数度反叛,滇地却鲜有作乱者,则不可忽视乃有庄氏王族对滇族各部的百余年教化之功。 然聪明人就是心思多,着实不好对付。 现任滇王既想与大汉交好,又不愿得罪夜郎国乃至哀劳国,使得张骞颇是无奈。 他本想请南越中尉公孙昆邪抽调闽骑和瓯骑,前往南越与滇国交界戍边,逼迫滇王早些决断,奈何滇王却又派了太子庄淼出使,且入京来朝。 伸手不打笑脸人,滇王此举倒是让张骞犯了难。 他将滇国使团带来长安,见得大行府属官将之安置在蛮夷邸后,便也没再多做关照,打定主意先晾些时日。 腊月初五的太上皇寿诞,滇国使臣也得以观礼,见识过汉军加农炮阵的神威,或许会有几分转机。 张骞如是想,却也没急着去探底,仍是每日皆到中央官署,除了上计述职就是参加政令讲席,权当滇国使团没入京。 大行令窦浚倒是想见见那滇国太子,现今滇国成为大汉获取哀劳乃至身毒特产的重要途径,且也从大汉边市购买大批汉货,实是清河百货的大货源和大客户。 窦浚的长子窦宪作为清河百货的主事者,先前又和国舅田胜到岭南拓展商路,在大汉边市见过不少滇商乃至滇国贵族,与滇国关系还是挺不错的,回京后也仍与滇国派驻长安蛮夷邸的使者打着不少交道。 滇国此番遣使来朝,使团内的不少使者正是田胜和窦宪的老熟人,自是要来登门拜访,除却赠送些礼品,也是想走走窦宪的门路,说是自家太子想亲来登门,拜谒大行令窦浚。 窦浚闻得此事,倒也觉着该见见,滇国不算小国,他接见滇国太子也算不得屈尊纡贵的。 然皇帝陛下没发话,他也不敢私自应下。 昔年他照着陛下的嘱咐,接见朝鲜太子卫长,暗中逼迫其弑父篡位,使得大汉几是兵不血刃的夺取大片朝鲜疆土。 事成之后,皇帝陛下虽不便明着重赏他,但私下让少府都窦氏的诸多族业大行方便,便连在岭南四城都对窦氏产业颇多关照,总之好处是没少捞。 现今这滇国太子进京,窦浚尚不晓得皇帝陛下可有旁的盘算,故也不敢轻易接见他,免得坏了陛下的大事,到时免不得惹上大麻烦。 然窦浚是贪财的厚道人,见得滇国使团送来厚礼,也想着既是拿钱就还是要办事的,故某日在早朝见得皇帝陛下貌似心情愉悦,待得下朝后,便是往宣室殿求见。 近年来,三大外戚纷纷转型经商,没再执着于朝堂上的争权夺利,刘彻对他们的知情识趣颇是满意,又因窦浚屡屡帮着安抚保守派势力,使得许多政令推行无碍,刘彻对他也改观不少。 况且窦浚乃太皇太后的幺弟,论辈分乃是刘彻的舅祖父,且血缘没出三服,说是血亲都不为过的。 虽说天家多薄凉,但若不涉及太大的利益冲突,在以孝治天下的大汉朝,还是讲个家和万事兴。 故刘彻闻得窦浚求见,也没摆甚么皇帝架子,让宦者令李福宣他觐见,顺带奉茶招待。 窦浚入得殿内,向刘彻躬身见礼,刘彻倒也还了半揖,此乃华夏自古礼数,即便贵为天子,也需对师长作揖。 窦浚见陛下还礼,又让宫人奉茶,就晓得陛下之意乃此时视他为长辈,而非单纯的臣子,不禁老怀大慰,心下也稍松了数分。 “陛下,老臣此番求见,乃因滇国使臣登门拜访,且送上厚礼,想让老臣见见那滇国太子,臣不敢擅自决断,故来请陛下谕示。” 窦浚倒是坦然,他晓得长安城里的发生甚么事,若陛下想知晓,多是能探究清楚的,倒不如实话实说。 陛下的行事风格已然被大汉权贵熟识,只要官员不贪污舞弊,不怠惰渎职,收受些外邦使臣的孝敬贺礼,多是不会被视为收受贿赂。 唯是严禁官商勾结,行贿受贿乃是朝廷最大忌讳,不过那多是无需皇帝过问,御史府会将犯官弹劾至死。 御史府近年的监察权限愈发大,虽不管任何实务,但是王侯权贵和封疆大吏们见着诸御史皆是头皮发麻,最怕御史大夫请他们过府“喝茶”。 “嗯,他既是想见,卿家不妨就接见接见。” 刘彻微作沉吟,轻笑道:“既是收了厚礼,也当有所回报,索性露个口风,就说朕打算让张骞运十六尊加农炮到岭南四城,每城的东西南北四方正门城楼都摆上一尊,每月逢初一和十五鸣炮,卿家以为如何?” 窦浚自是会意,不禁抚掌大笑:“陛下此计甚妙,滇人应是会更识趣些的。” 刘彻颌首道:“只是炮弹金贵,如此耗费赀财,总得有所收获才是。” 窦浚微是扬眉:“陛下莫非是想逼迫滇国出兵夜郎?” “滇国居于我大汉与哀劳和身毒的通商之途,因地势缘故,其便利远较夜郎更好,过往只因南越未曾归汉,故无法通商罢了。现下南越已入我手,大汉又尚无余力辖治西南,还是以夷治夷为好,保证滇地商路畅通才是正事。” 刘彻摇摇头,出言解释道:“滇国的国力尚比夜郎弱不少,暂时不宜迫其大动兵戈,只需让滇国大张旗鼓的遣兵调往与夜郎交界处,略作牵制即可,无需越界犯边。” 窦浚眼神微亮,出言应诺道:“陛下放心,老臣醒得了,既非让滇国真与夜郎对阵厮杀,想来滇国应不至推拒此事。” 刘彻淡淡道:“若他们真是识趣就好,若是不然,只怕要劳烦卿家故技重施,让那滇国太子学学朝鲜卫长了。” 窦浚闻言,哈哈大笑道:“正该如此。” 第四百五十四章 屁孩重逢 年节前,张骞颇是忙碌,其妻儿则常宿宫闱,多日不曾回皇亲苑的长公主府。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阳信公主乃是在太寿宫陪着两位胞妹,叙叙姊妹情谊。 二妹南宫公主因服用汤药催产,虽已出了月子,随长辈们从渭北甘泉宫返京,仍需妇医们帮着调理身子,要待恶露排尽方算完事。 公孙贺身为卫尉,每岁年节前后最是费心劳神,此时返京述职上计的各地官员不断进出中央官署,且不少在长安没有官邸的封疆大吏入住国邸,羽林卫既要戍卫宫城,还需保障重臣们的人身安全。 他无暇陪伴南宫公主和刚足月的儿子公孙愚,故南宫公主便留在太寿宫,也方便宁老医官看顾她母子二人。 幺妹泰安公主则因将满虚年十二,已习完蒙学,明岁便要入女学。 此乃宫里逐渐形成的新惯例,昔年的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也约莫在此年岁入的黄埔军学,女学创设时,阿娇和南宫公主虽已年岁稍大,却也是入学了的。 入女学除却是为典正女范,主要还是多结交世家贵女,拓展“人脉”,即便贵为公主,也不可能只食清风玉露,不履世俗凡尘。 待十五及笄则出宫开府,泰安公主还有三年光景,自是该入女学,好学学如何与贵女们打交道,将来这些同窗好友皆做了世家宗妇,彼此也可相互扶持照应。 现今的女学远比创立之初热闹得多,尚在治学的贵女足有千余人,囊括大汉各地的诸多世家嫡女,甚至有从辽东郡不远万里赴京求学的。 阳信公主聪慧稳重,行事周全,仪态端庄,向来被刘氏宗亲乃至群臣视为大汉公主的典范,故太后王就让她多多教导天真无邪的泰安公主,免得入女学后傻乎乎的被贵女们忽悠,或是闹出甚么有失仪态的事情。 公主肩上担着天家颜面,似南宫公主般嚣张跋扈倒不算甚么,好歹没闯大祸,也不容易吃亏,倒是泰安公主这等纯良迷糊的性子,让太后王有些忧心。 阳信公主作为长姊,自是责无旁贷,就留在太寿宫陪二妹说说笑笑,教幺妹些处事之道,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她的儿子张笃更是玩得欢实,留宿在未央宫椒房殿终日和皇子刘沐嬉戏,颇有些乐不思母的味道。 实在是皇子殿下的诸多玩具太过新奇,沙盘上嚓嚓跑的火车,暖玉池里哗哗溜的轮船,天空中呼呼飞的风筝,让小张笃大开眼界。 去岁返京时,皇帝舅父送他那架玩具小车时嘱咐过,说这小车不怎的耐玩,若拧多了,里头的发条会渐渐松脱,再不复用。 他平日虽多有爱惜,然那小车仍是愈跑愈慢,故今岁他可日日盼着随父母返京。 抵京后,小张笃便急着央阿母阳信公主带他入宫,拜见过长辈们,便是寻皇子殿下了。 皇帝刘彻见得自家侄儿那急切的小模样,自能瞧出他的心思,便是笑着让他去陪刘沐玩耍,且还远远瞧着,且看两个小屁孩相处得如何。 刘沐随着年岁渐长,脾性愈发的霸道彪悍,甚么好东西都要收入囊中。 譬如那玩具火车和沙盘,南宫公主在入夏时搬到甘泉宫去,太常卿刘买和跋子的儿子刘典见得后,虽颇为喜爱,却没想着向长辈索要,而是每日老老实实的玩着。 待到刘沐跟着皇后阿娇到得甘泉宫,见得那火车沙盘,可就硬要霸着,扬着双臂,含含糊糊的嚎着:“宝贝,我的,要!” 瞧他那架势,若是本事够大,怕是要将所有人都赶走才罢休。 好在刘典年岁已大,且颇是早慧懂事,没与这霸道皇子多计较,也没向长辈们哭诉,这才让阿娇免去几分尴尬。 正因如此,刘彻觉得自家儿子再不严加管教,怕是不行了。 然小屁孩尚未满三周岁,虽已会用不少词语拼凑成断断续续的短句,但想要完全流畅的说话只怕需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到得那时才好为他开蒙。 故在未延请蒙师前,这段时日的教育和引导就颇为关键了。 正如后世孩童在进入幼儿园前,若父母长辈疏于教导,幼师想要纠正小朋友养成的坏习惯和坏脾气,其实已颇是困难了的。 所谓三岁看大,说的就是这道理。 依着汉人虚岁算,刘沐三岁,刘典五岁,张笃六岁,过得年首又皆长一岁。 刘典对刘沐是采取退避的态度,那年岁稍长的张笃又会如何? 刘彻对此颇是好奇,故而偷偷观察着。 小刘沐此时正在呼呼挥着大宝剑,因着已挥了年余,早是养成习惯,每日总得舞上些时候。 然因毁过父皇刘彻养了多年的数本珍品海棠,小屁屁被狠狠甩了巴掌,他现下挥剑时已不再敢砍劈各式器物和花草了。 察觉张笃走近,小刘沐却也没停手,他挥剑时向来不怎的在意旁人,非要挥到力竭为止,刘彻也早已从此事瞧出自家儿子存在着某种出人意料的执拗和坚持,也不知是脾性如此,还是有甚么强迫症。 张笃倒是没有打扰他,只是在旁默默看着。 呼呼~~ 半刻过后,小刘沐终是罢手,双手握着剑柄,剑尖抵地,撑着与他身子几乎等高的大宝剑呼呼喘气。 虽是寒冬腊月,然因殿内烧着地龙,故他额角已有些冒汗。 “殿下,擦汗!” 内宰忙是递上帛巾,却没动手帮皇子殿下擦,别瞧殿下年岁小,可因着皇帝陛下早早吩咐宫人尽量不要事事伺候他,故他现下已学会用勺子吃饭,且显得颇为独立,除却脾气霸道了些,不时大吼大叫,倒还真有些早慧的模样。 刘沐显也习惯成自然,接过帛巾往额角和脖项胡乱抹了抹,便又将之递回给那内宰。 “嘎~~” 刘沐的目光扫到张笃,突是愣了愣,倚着大宝剑,歪着脑袋打量着他,双眸颇有些疑惑。 刘沐认不出张笃很正常,或许都记不得去岁曾有过这么个玩伴,他之所以疑惑,乃是因张笃的相貌也遗传了老刘家男人的粗犷基因,非但是狭长凤眸,且虎头虎脑的,让他觉着颇是熟悉。 嗯……如果现下有面银镜,让他照照,他就不会觉得疑惑了。 说实话,刘沐和张笃的眉眼虽皆未完全长开,但也正因如此,这对嫡亲表兄弟长得颇为相像,倒是刘典的相貌继承了其父母的清隽,是个细眉杏目的高冷小帅哥。 或是血缘更近,或是长相瞧着亲切,总之刘沐和张笃的阔别重逢情景颇是出乎刘彻的意料,刘沐竟是将自身视为宝贝的大宝剑递给张笃。 张笃展颜淡笑,接过宝剑,便是双手持着剑柄呼呼挥舞起来。 张笃的年岁大,且已开蒙,依照大汉世家子的教育方式,应已开始学骑马和舞刀弄剑了,若真认真舞剑,应是能有些模样的,然他此时偏是学着刘沐先前的胡乱挥舞,甚至将小刘沐的架势学得有**成相像。 小刘沐见状,乐得不住拍手,边是嘎嘎大笑,边是叽里呱啦的说胡话,貌似在指点着甚么。 张笃更是挥得起劲,也是嘎嘎大笑起来。 刘彻远远瞧着,不禁诧异不已,心道莫非两个小屁孩在探讨剑术不成? 难不成自家傻儿子自创甚么“乱舞披风”的绝世剑法,唯有赤子之心的孩童方能悟透,只是朕这皇帝不识货? 刘彻甚是无语,孩童的世界果然难懂,然瞧着两个小屁孩相处融洽,他也略微放心,看来自家儿子倒不是太过排斥年岁相仿的孩童,也愿意与同龄人玩耍,这就行了。 最怕是又霸道又孤僻,那可就真是大事不妙了。 刘彻见儿子难得有个玩伴,索性就让张笃留宿在椒房殿,陪着刘沐多玩些时日。 阳信公主自是乐意让自家儿子与皇长子多多接触,欣然应允,张骞每日参与完政令讲席,便在长公主府“独守空房”,好在公孙贺也是如此,两座公主府有紧挨着,故两位相识多年的驸马每日多是过府小酌几樽,倒也还算乐呵。 接下来的日子,张笃和刘沐是彻底玩嗨了,向来独占欲极强的刘沐竟似献宝般拿出诸多玩具,与张笃一起摆弄玩耍。 尤是在玩轮船时,两个小屁孩光着屁股在暖玉池里扑腾了大半个时辰,内宰们劝都劝不住,又不敢生拉硬拽,直到皇帝刘彻亲身驾临,方才将两个意犹未尽的小屁孩提溜出池子。 凛冬泡温泉是好事,但瞧着儿子和侄儿皆泡得浑身发白起皱,刘彻就哭笑不得了。 这小张笃瞧着憨憨的,仪态规矩皆是有模有样,实则鬼主意也不少,尤是玩得欢脱时,就彻底露了本性。 张骞和阳信公主实则也是这般秉性的,外在看着和颜悦色,温润谦恭,内里切开也是墨汁般的黑。 小张笃跟父母比起来虽还差远,但已让刘彻这舅父愈看愈喜欢。 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刘沐脾性太过暴躁,或许替他找些似张笃这般的机灵玩伴,能潜移默化的让他改改脾气。 毕竟孩童的思维不同成人,即便被父母长辈千叮咛万嘱咐,说皇子殿下身份尊贵,但彼此熟识后,还是比较放得开的。 譬如阿娇昔年虽只是个堂邑翁主,却也没少揍皇子公主,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幼时更常常出宫,找世家子弟“约架”,真打红了眼,谁特么管你身份,反正只要不打死打残,家中长辈多是不会计较的,便连天家也是如此。 长辈和宫人们皆宠着哄着刘沐,长此下去不是甚么好事,确实得找些年岁相仿的玩伴,使得开蒙时也好有相熟的伴读。 第四百五十五章 尚书台阁 正朔大朝后,大汉皇帝颁下圣旨,于宫禁内设台阁,名尚书台,主掌仆射为尚书令。m.x23us.com 秦时曾在少府设尚书之职,主殿中文书发布,仅为秩俸六百石的低级官员,与与尚冠、尚衣、尚食、尚浴、尚席,合称“六尚”。 皇帝刘彻新制尚书令则秩中二千石,位同九卿,仅次三公,既掌传宣诏命及密奏封事,亦将诸大夫从兰台迁入尚书台,归尚书令辖制,主帝皇策问谋议。 刘彻因着历史教训,未授予尚书台甚么权柄,却又大幅提升其地位,组建内朝僚阁,使之与公府并举,以此监察及制衡三公九卿。 皇帝久居宫廷,对文武百官的了解仅止朝堂上的表现及奏章上的呈报,更不可能巨细靡遗的审视公府政务,群臣虽不太敢欺君,但若想将某些事隐瞒不报,压下部分奏章,却是不难的。 后世朝代之所以设中书令或尚书令,正是要让皇帝有批亲信幕僚作为耳目,使得皇帝能多些消息来源,不至被权臣蒙蔽双眼。 然也正因如此,历任中书令和尚书令的权柄又过重,每每凌驾公卿之上,反倒是其自身成了擅权乱政之人。 刘彻不会授予尚书台真正的实权,而会将之作为“内朝御史”,便如同朝堂上的诸御史没有行政权,却有监察权。 御史大夫监察百官,刘彻就要用尚书令来监察御史府,唯有建立起层层监督机制,才能不让皇帝耳目昏聩,被臣子蒙蔽。 否则日后若丞相,御史大夫和太尉此三公私下勾连,便可暗中把持朝局,进而逐步架空毫不知情的皇帝。 刘彻自身虽是不怕,然将来的继任者却未必能对付得了朝堂上的老狐狸们,譬如他那傻儿子小刘沐,若得继帝位,指不定要被朝臣们怎么忽悠。 史上的明朝皇帝为此最是伤神,朝臣靠不住,内阁也想揽权,那皇帝就只能弄出锦衣卫,又弄出东厂和西厂,大搞特务工作。 刘彻不想在大汉搞甚么特务黑机关,顶多让郎中令麾下的暗卫逐步转变成【国安】局的性质,维持政局稳定和保密防谍。 因而内朝台阁的建制尤为重要,既要用来监察和制衡公府,又不能让其凌驾于公府之上,故尚书台诸官不为朝官,询政不治政,奉书不制令。 除却替皇帝传宣的诏书,尚书台无权颁布任何政令,然却对公府文书拥有调阅权,以此对中央官署各府司进行监察,直接向皇帝汇报。 大汉群臣对皇帝陛下增设尚书台之事也没反对,因内朝诸官向来是皇帝僚属性质,且这尚书台没甚么实权,其属官也没进入朝堂参政,完全可凭皇帝自行决断。 况且尚书台属官的拔擢是不走朝官体系的,秩俸也由少府支应,丞相府和大农府也就没甚么理由过问。 正如少府乃皇帝私府,其属官的任用拔擢自成体系,尤是历任少府卿皆由少府陈氏世袭,这在其余府署皆是不可能出现的特殊情况。 又如作为帝皇幕僚的诸大夫,没甚么员额限制,皇帝若是养得起,愿意养,那弄上千八百个也无不可,近年告老致仕的诸多公卿可不就都挂了大夫的名头,不时跑太寿宫陪太上皇种花养鸟么? 群臣当然晓得尚书令乃天子近臣,地位高秩俸高,然那也不是人人能做的,故也没甚么觊觎之心,你想坐这位置,那也得皇帝陛下看得上不是? 尚书令,皇帝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没甚么可废话的。 首任尚书令的人选,自是由张骞出任。 按说南越国尚有不少事务要处理,张骞这南越国相是不宜调回长安的,然刘彻却存了私心,甚至不惜提早设立尚书台,为张骞量身定做了尚书令的官位。 毕竟张骞历任丞相长史,御史中丞,丞相司直,又外放南越国相,其官秩已然仅次九大卿,调任回京后若无法出任三公九卿,也就不好安置了,总不能拿着公卿的秩俸去公府再做辅官。 刘彻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除却设立尚书台确有必要,也是为自家那傻儿子考虑。 小刘沐已虚年四岁,待得话能说流利,就要拜师开蒙。 皇子习蒙学,自要有年岁相仿的伴读,汉代贵胄子弟的蒙学可不单是读书识字,还有骑马弯弓等武课,习武时也要有武伴的。 刘彻通过自身审视和暗卫呈报,就为傻儿子挑了四大伴读。 张笃,张骞和阳信公主之子,虚年七岁;刘典,太常卿刘买之子,梁王刘武之孙,虚年六岁;李陵,建章校尉李当户之子,太尉李广之孙,虚年十一;苏武,玄菟郡都尉苏建之子,虚年六岁。 四人中以李陵年岁最长,且为军武世家出身,承袭家风早早习武,故让其作为小刘沐的武伴最为合宜。 刀剑不长眼,若选个年岁太小的武伴,怕是会没甚么分寸,况且小刘沐体魄强健,又日日挥那大宝剑,且脾性凶狠剽悍,真发起狠来怕是没甚么同龄人能打得过他。 李陵那小家伙自幼跟着阿父李当户习武,走的是虎贲卫那种堂堂正正的路数,且是个身板壮实的憨货,与小刘沐练手应能从容应付。 刘典估摸是四人中最为早慧的,唯是有些孤傲,也正好用来磨磨小刘沐的性子,有张笃这小腹黑从旁缓颊,应是闹不出甚么乱子。 况且刘典和张笃皆是正经百八的皇亲,小刘沐遗传了阿娇的重情重义,又被刘彻严加管教,对亲友就算会恼怒吼叫,却鲜少当真动手厮打。 顶多就是某些时候,着实被阿娇这不靠谱的母后彻底整崩溃了,才会张牙舞爪的要咬她的手。 刘彻对自家婆娘实也颇为无奈,她大多时候对儿子不管不顾,唯是闷得慌了,就把他往死里逗弄,也无怪小刘沐觉得她讨嫌,压根就不待见她。 总之两个憨货间的母子关系很是奇葩,刘彻早早为儿子安排玩伴,也是忧心他留下甚么童年阴影。 之所以在伴读中加了个苏武,乃因李陵是个憨直的,年岁又较大,刘典和张笃的身份颇高,自要为小刘沐这皇子殿下找个忠诚可靠的小跟班。 依着史籍记载,苏武是坚韧沉稳的性子,现下虽才虚年六岁,然据暗卫禀报,小家伙已是颇为懂事,苏建夫妇对孩子的教养还是极为不错的。 刘彻本可寻来霍去病的,但稍作考虑后,终是暂且作罢,盖因霍去病现下虚年才五岁,且是小吏与女奴的私生子,召为皇子伴读着实不宜。 况且人的成长,除却天赋决定,还要靠后天环境铸造,霍去病现下可没展现出甚么过人之处,刘彻还得遣暗卫多多观察。 若真是有潜力的好苗子,过得数年再培养也不迟,毕竟历史上的霍去病是武将,而非苏武般的文臣,甚么蒙学不蒙学的,都不算大事。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不存在的! 若将史上功冠全军的“冠军候”培养成文绉绉的雅痞,那才真是天大的浪费。 刘彻为了培养自家那傻儿子,真是费心劳神,乃至不惜因私废公,将张骞早早调任回京,实是有悖原则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张骞既要调任,南越国相出缺,刘彻也就索性没再派任,着南越中尉公孙昆邪暂代。 因着公孙昆邪历任陇西太守和典属国,位列诸卿,故其地位太高,本让他做张骞副手就有些委屈,若现下再派任旁人,就未免太不给他面子了。 张骞尚要回趟南越国,向公孙昆邪交接政务,皇帝刘彻便嘱咐他,返京时将南越王赵骈带回来,向朝廷呈万民书和内附国书。 张骞欣然应诺之余,也没觉着有甚么意外。 实则全天下皆晓得南越已为大汉所有,除却岭南四城,其余南越百姓都已北迁汉境,南越早是名存实亡了。 那南越王赵骈本就是傀儡,昔年被大将军郅都推上王位时未满十岁,到得今岁方为束发之年。 大汉何时将南越国并入版图,还不是全看皇帝陛下何时发话么? 如此看来,陛下是觉着时机已到,要除国设郡了,首任的郡守应为公孙昆邪无疑。 大汉边郡太守本就多为武将出身,且岭南之地也就四座大城,属民不足二十万,实则是没太多政务要太守亲自打理的。若依其它汉郡的郡府官制,在岭南新郡也设足诸曹掾史,那还真是格外清闲了。 况且公孙昆邪这武将执掌岭南也有其好处,至少滇国君臣就少了虚应敷衍的空间。张骞毕竟是文臣,不掌兵权,多也不想靠武力解决问题,公孙昆邪就不同了,乃是一言不合就拔刀的狠人。 有些人往往就是吃硬不吃软的,刘彻虽不打算跟滇国翻脸,但不代表会任由他们继续做那风吹两面摆的墙头草。 小张笃自是不懂军国大事,只晓得日后能随父母留在长安城,再无需回返番禺了,不禁乐得直打滚,半点没有平日的庄重仪态。 第四百五十六章 高压轮机 汉七十一年,正月廿二。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是个值得大汉后世子孙永远铭记的日子,盖因经过长达半月的不熄火试运转,帝国科学院制造的首台蒸汽轮机依旧运行良好,锅炉没炸,高压安全阀和冷凝分离装置皆通过了极限测试。 皇帝刘彻大为欣慰,毕竟这并非粗制的蒸汽机,而是跨越了数个蒸汽机的发展阶段,直接跳到了高压轮机。 纽卡门机乃至大幅改进后的瓦特蒸汽机,皆是属于低压蒸汽机,蒸汽压力尚不足0.3兆帕,故效率极低,按燃料热值计算,其总效率不足百分之三。 直到瓦特蒸汽机问世的三十多年后,效率更高的高压蒸汽机才得以出现。 难道是高压蒸汽机的制作工艺比低压蒸汽机复杂太多么? 不是的! 只因瓦特改进蒸汽机是发生在十七世纪中后期,当时的欧洲已有专利保护的法规,故到得十八世纪前叶,瓦特的数项专利才解禁。这些专利才解禁不足两年,欧美就都陆续有高压蒸汽机的问世。 从低压蒸汽机到高压蒸汽机的演化,乃是想法和设计方案的进步,对制作工艺和冶金工艺的要求并无太大差异。 刘彻身为穿越者,肆无忌惮的窃取着前人的科技成果,成为了大汉朝的“科学巨人”。 帝国科学院的博士和匠师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在稍稍试制过低压蒸汽机,有初步概念后,就直接跃进到了高压蒸汽机,且其传动机构是气缸平置,以活塞往复运动推转飞轮的高压轮机。 蒸汽机的有效功率有两大决定因素,蒸汽压力及飞轮转速。 低压蒸汽机的传动机构多是采数连杆机构的平行运动,飞轮转速每分钟不会超过五十转,发展到高压蒸汽机后,单汽缸内的活塞高速往复运动成为可能,传动连杆的数量得以减少,大幅提升传动效率,故飞轮的转速能轻松超过百转每分。 为免有读者抬杠,需解释下,高压蒸汽轮机和汽轮机是两码事。 汽轮机乃是用旋转式蒸汽推动桨叶转动的驱动设备,其科技水准远超早期高压蒸汽轮机,也非现下大汉的冶金和铸造工艺说能达成的,就先略过不提。 二十世纪初,蒸汽机的蒸汽压力近愈十兆帕,效率往往高达百分之二十以上,特制轮机的飞轮转速更可高达每分钟两千多转。 对现今大汉而言,这还是遥不可及的追求。 刘彻根据金属安全阀的公称压力估算,大汉这首台高压轮机的蒸汽压力近愈一兆帕,勉强算得上高压蒸汽机,飞轮转速应是过了百转每分,以此推算,燃料热力值的效率约莫落在百分之六到百分之八之间,且不太稳定。 虽说效率仅为瓦特蒸汽机的两倍多,然因飞轮转速提升,其功率和实用性却是远远超出了瓦特蒸汽机的。 至少用来驱动火车和轮船是没甚么问题的,然刘彻并未急着去做,虽是重赏了相关的博士和匠师,又命他们继续改进锅炉的燃料装置。 之前为了图方便,这首台高压轮机是采用煤和木材作为燃料的,虽适宜在陆地使用,但放在轮船上就不太方便。 现今大汉的石油分馏工艺已大为提升,虽搞不出甚么汽油煤油,然最基本的火油燃料还是足以保证的,故轮船的蒸汽机最好可用火油作为主要燃料,再辅以煤炭和木材。 这自然是为建造远洋船舰做准备,煤炭和木材的燃烧效率低,然火油在大汉境外不好补给,故远洋船舰装备的蒸汽机锅炉必须制作成双燃料通用的。 直接往燃煤锅炉倒火油? 那就太外行了,燃油加压雾喷可使得火油的燃烧更完全,锅炉的燃值转换率更大,是需要专门的燃料室的。 这算不得甚么高科技,然而却是历史上数百年工业发展方才累积出的智慧结晶。 当然,寻常的陆用轮机就无需耗费重金去搞甚么燃油锅炉了,毕竟在现今大汉,火油还是较为昂贵的,即便在后世华夏,燃煤仍是比燃油划算得多。 固然燃煤会有较大污染,然刘彻也不至蠢到因噎废食,限制燃煤轮机的推广普及,大汉现下严重缺乏劳动力,这燃煤轮机的制作成功将成为推进工业化进程的一剂强心针。 顶多就是规划各处工业区时,对燃煤轮机数量进行些许限制,尽量分散污染源,至于甚么二氧化碳排放,甚么温室效应,那特么谁还去考虑? 初级工业化都没搞好,让大汉为了环保不烧煤,先前写这些评论的读者,你们确定自个不是在抬杠,不是在耍流氓么? 那么爱护大自然,索性退耕还林,全部回去住山洞,当原始人好了。 大汉现下最重要的产煤区为代国和梁国,大致为后世的山西与河南。 提到代国,就不得不提代王刘登,他乃太上皇刘启和梁王刘武的亲侄子,是现今与天家血缘最近的诸侯王。 汉文帝膝下八子,头前的四个,本书在前文提过,尽皆染病“暴毙”,接着是刘启和刘武兄弟俩,再来是与他们异母的刘参和刘揖。 刘揖尚未及冠便坠马而死,膝下无子,刘参也就活到三十来岁,留下年幼的独子刘登。 意即是说,汉文帝尚存世的子孙除却刘登,余者皆为其皇后窦氏所出。 窦氏做了太后,现下又为太皇太后,也不知是出于何种情绪,对刘登颇为疼爱,可能是觉着自家将先帝的那么些儿子都弄死了,就想着做些弥补。 故刘登小小年纪就承袭王爵,坐拥富裕繁荣的代国,刘启和刘武也向来对这亲侄儿关爱有加,故刘彻等小辈与刘登还是颇为熟识的,关系也很是不错。 刘彻见得高压轮机制作成功,就想着先在代国和梁国划些工业区,既是要广泛使用燃煤蒸汽机,自是靠近煤炭产地最好。 况且能迅速用高压轮机获取效益的,无非就是田氏商团旗下的纺织业,近年田氏商团的各类毛纺和棉纺织品在大汉供不应求,然因其水力纺车多建于关中河川侧畔,故向中原郡县供货需经函谷关,极大限制了货运量,也造成商道拥塞不堪。 代国和梁国皆毗邻大河,梁国附近还有淮水,加上四通八达的沥青大道,两大封国的货流向来极为通畅。 在梁国和代国设立工业区,其影响力可辐射大部分中原郡县,这对大汉各地的均衡发展大有好处,近年中原世家早已抱怨连连,觉着朝廷乃至皇帝对关中世家着实太过偏心了。 然在此之前,尚需处理好代国的“经营权”乃至“所有权”。 刘彻虽已颁布了王侯京居令,但各地王侯的封国却未除去,王侯们仍能收取相应的税赋。 梁王昔年入朝请罪,倒是已将梁国交由朝廷“代管”,以此换取了大批皇室实业的份子,不再征纳梁国税赋,意即他这梁王只是挂名的性质了。 与之相同,齐王亦如是。 故朝廷可在齐国和梁国没有为他人作嫁的顾忌,得以放开手脚,大肆煮盐冶铁,开采矿山,发展民生工业。 代国就不同,刘彻可不想弄好工业区,让代王刘登每岁分润高额商税。 刘彻特意选了个休沐日,驾临皇亲苑的梁王府,又提前请皇叔刘武邀了刚迁入皇亲苑的代王刘登过府饮宴。 太常卿刘买乃是梁王嗣子,自也列席作陪,顺带也就请了代王嗣子刘义。 刘登因是幼年袭王,故早早纳妃,孩子也生的早,他才三十来岁,嗣子刘义恰恰和常山王刘舜这位族叔同龄,虚年十七。 酒席间,刘武辈分最高,因是家宴,刘彻索性让刘武同是席居上首,以示对长辈的敬重。 刘武向来好脸面,嘴上虽连连推拒,却是乐得眉开眼笑。 酒过三巡,刘彻向刘登举樽,笑问道:“族兄携家眷迁回长安已两月有余,可还过得习惯?” 刘登是老刘家难得的实在人,坦言道:“劳陛下挂怀,代地向来不比京师繁华,皇亲苑的新王府更是华美舒适,臣归京后着实惬意得紧,没甚么不便之处。” “如此便好。” 刘彻与刘登颇是熟识,晓得他脾性耿直,复又直言问道:“族兄日后可有甚么打算?” 刘登不解其意,挠头道:“无非就是吃喝玩乐,闲暇时过府来陪叔父赏玩书画,若是得蒙太皇太后宣召,便进宫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啊。” 他倒是说的实话,昔年父王刘参病逝时,他尚年幼,若非老人家的教养和扶持,他莫说承袭王爵,便连要安心长大都困难。 对太皇太后窦氏,他是真当亲祖母孝敬的。 刘彻微是颌首,笑道:“族兄一脉与天家血脉最亲,朕也不虚言委蛇,我刘氏宗亲没甚么成器的子弟,天家却需血亲扶持,族兄可不能逃避才是。” “……” 刘登听得满头雾水,忙是道:“陛下,恕臣愚钝,着实不解陛下何意。” 刘彻意有所指道:“譬如刘买族兄,官居太常卿,位列九大卿,为我刘氏社稷出力,才是宗室子的典范。” 嘎~~ 闻得皇帝此语,非但是刘登,便是席间的刘武等人皆是愣怔。 刘登苦着脸道:“陛下……臣才疏学浅,着实无心入朝为官啊。” “族兄想岔了,你有王爵在身,自是不宜出任朝官。” 刘彻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复又道:“然刘义侄儿已虚年十七,且颇具才学,不妨入太常府,辅佐刘买族兄。宗正卿和太常卿多由宗亲出任,现今却没甚么出众的宗亲子弟,将来若宗正卿刘卸任,怕是后继无人了。” 众人闻言,皆是颌首认同。 皇帝的意思颇是明显,刘买这太常卿乃是“备位”宗正卿,那太常卿之位也要早早安排宗室子弟“备位”才行,否则仓促间可接不下这付繁琐的重担。 太常卿和大农令,乃三公九卿中最讲究传承的,后继者没个三五年的相关历练,绝对接续不上。 刘义更是双眸熠熠,热血少年谁愿混吃等死,有着族兄刘买出任太常卿的前例,他自然也想有所成就。 刘彻瞧着众人性情,就晓得这事稳了,预先取之,必先予之,况且刘义确是可造之才,比其余飞鹰斗狗的刘氏宗亲强多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百川船运 二月间,待得各地王侯尽数迁居长安,皇帝刘彻突是颁布诏令,着三大水师大规模整备所拥有的小翼楼船和中翼楼船,除留下少许用以巡护江河百川,余者尽数向民间发卖。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此诏既出,大汉臣民虽颇有些意外,却也觉着还算合情合理。 近年来,三大水师麾下的大翼楼船群陆续进行整葺,皆改装成风帆战列舰的形制,非但往来巡视大江大河,更是纵横万里海疆,放眼茫茫沧海,俨然无有敌手。 若非大江与大河有不少支流难行大船,三大水师又负有巡护水道,剿灭水匪之责,实是不必再装备数以千计的中小型战船。 刘彻之所以颁布这道诏令,个中盘算远超臣民们所想。 最重要的因素,自是为轻型轮船的制造筹措经费,并预留足够的空间和提前培养水手。 三大水师拥有数量庞大的轻型战船,日常的维护修葺耗费庞大,且需大量楼船兵士操舟,端是浪费兵力财力,压根不符合成本原则。 眼见高压蒸汽轮机制造成功,轮船的试制下水已然不远,自须早做筹谋。 造船乃是技术活,不可能搞甚么大干快上,更不宜好高骛远的直接跳到大型船舰,得先试制中小型轮船积累经验,查漏补缺,同时培养出拥有相应知识技能的合格水手。 毕竟帆船和轮船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轮船固然可保留风帆以节省燃料,然其高压轮机的使用操作和维护保养,都不是现今大汉楼船将士所能应付的。 正如后世华夏,航母和护卫舰如下水饺般的不断建造,有经验的海军将士却是较为缺乏的,需经过不断的远洋海训及军演才能形成真正的战斗力。 不少穿越网文动不动就整出雄霸世界的无敌舰队,载着十余万将士越洋远征,那可比二十一世纪的华夏猛多了,连补给舰都不用带的,难不成是有外星黑科技? 船舰易造,水手难寻,这是现实,除了踏踏实实的从头培养,没有旁的捷径可走。 三大水师在整备发卖中小型战船之余,也要对兵员进行大规模整编,诸多年轻将官奉诏返京,入黄埔军训新设的水师学堂进行初步培训,以便将来轮船试制下水后,可执掌此类新式船舰。 大规模培养将士的水师军学尚在筹划中,依着刘彻的盘算,应不会创设在京畿,或许会选在琅琊郡,如此更便于学子们日常登舰操演乃至出海远训。 刘彻身为穿越者,深知水师向来是最烧钱的军种,且科技愈先进,耗资就愈发庞大,甚至比现今养着的五大精锐骑营更花钱。 现下又需大量试制中小型轮船,国库怕是无力承受如此庞大的支出,总让少府出赀贴补水师军费也非长久之计。 风帆战列舰群从各世家大族获取的雇佣金,仅能维持三大水师的日常军费开销,若想筹集建造新舰的费用,那就得发卖多余的中小型战船,既能换取赀财,亦可顺势对三大水师进行“瘦身”。 兵贵精,不贵多,大汉必须坚持走精兵路线。 后世华夏人口超过十四亿,常规兵员仅维持两百万,且还要继续裁军,大汉因近些年爆发婴儿潮,才勉强到达六千万人口,然若包含水师在内,足有六十余万正规军,还没算在各郡国服军役的府兵,军费支出着实给国库造成极大负担。 刘彻不想裁减军费,却要通过精简兵员,从而减少人事及粮饷支出,将省下的军费用于置办新式装备,譬如加农炮和轮船。 治国不是小孩过家家,开源与节流皆不可少,又要发展经济,又要兴军强兵,还要轻徭薄赋,给治下百姓减税,赀财和资源从何而来? 刘彻倒是早已盘算清楚,行了步一举多得的妙招。 着三大水师发卖战船的诏令刚颁布,代王刘登便获允登殿,当殿奏请依梁国和齐国先例,将代国交由朝廷“代管”,并将诸多代地产业作价,向国库“套现”。 满殿朝臣皆是哗然,然看代王神采奕奕的模样,不似被皇帝逼迫才行此举,况且太皇太后及太上皇向来对代王这晚辈颇是眷顾,就算要削藩也不至从他削起。 皇帝刘彻故作讶异,询问代王为何有此想法。 代王刘登早与皇帝私下套好招,言之凿凿的说是为报效国家,欲与梁王刘武共同出赀向三大水师购置大量汰换战船,改装成货船,在诸多河川修筑水陆码头,大兴船运,以保障汉境内货流畅通。 卧槽! 群臣闻言,皆是瞪大双眼,压根就不相信刘登这以憨厚耿直闻名的诸侯王会想出这么条挣钱的好路子。 不错,若代王和梁王合伙做这事,非但能挣钱,且必能牟取暴利。 代国居于河套东边,与现今百业兴盛的上郡仅隔着条大河,代地还有汾水南流,汇入大河;梁国则北邻大河,南依淮水,淮水东流,汇江入海。 两大诸侯王若联手大兴船运,凭借他们在梁代两地留下的根底,“代管”的朝廷又必因他们识趣而大行方便,那自是毫无窒碍。 汾水,淮水,大河,大江! 这特么除了居于巴蜀的大江上游,汉境内的诸多大川还有甚么到不了的么? 皇帝刘彻可不管群臣如何揣测,顺着话头应下此事,着大农令东郭咸阳对代王拥有的代地产业及封国租赋作价,并亲自负责交接代管事宜。 三大水师汰换战船的发卖本就交由大农府执行,进行作价折抵颇是方便,也避免了大笔赀财往复调拨。 过得大半月光景,代王献国于朝之事仍是喧嚣尘上,迁居长安的各地王侯尚在惴惴不安的观望时,长安商区已整葺出大片宅院,挂上了牌匾。 百川船运! 太上皇亲笔题字,赐下的纯金大匾。 四千艘小翼楼船,两千艘中翼楼船,纷纷从三大水师驻地运往指定的民用码头,等待着进入船坞进行货运改装,操舟水手皆为整编裁减的水师军士,刚拿到退伍抚恤,尚未归家另寻出路,就已得百川船运高薪聘雇。 此乃皇帝刘彻与梁王代王私下协商好的,百川船运不只需要货船,更需要熟练的操舟水手乃熟悉各处水道的掌舵士。 买船雇人,精明的梁王对此颇为坚持,刘彻也乐得顺势裁军,自是一拍即合。 代国产业估值仅为二十余万金,是不可能购置到如此多楼船的,毕竟是足足六千艘战船,是远较民间船只坚固耐用的战船啊! 每艘小翼楼船作价五十金,中翼楼船作价二百金,总值高达六十万金。 然两大诸侯王甚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代王刘登还不算显眼,也就拿出数万金,补上差价,添够三十万金,梁王刘武却是实实在在的往国库里送了三十万金,眼睛都不带眨的。 皇帝刘彻颇是好心,提醒自家皇叔那百川船运短时间内怕是难以盈利,还需多留些活钱支应,这账先赊欠些时日也非不可。 梁王刘武却是不以为意,拍着胸脯让陛下侄儿只管放心,就算将那百川船运白养个十年八载的,也吃不穷他。 刘彻无奈的耸耸肩,也没再多劝,想想也是,昔年这位皇叔在梁国豢养十余万私兵,且铸造刀剑弓箭等兵械数十万具,那特么才真叫壕啊! 两大诸侯王不缺钱,百川船运却是缺人才,尤是管理人才。 如何是好? 自是借人,雇人。 凭着他们的人脉和背景,这有甚么难的? 从少府借了批属官,从四大商团借了批掌事,又从遗孤内院,营工商学乃至窦氏和田氏的私学中雇佣大批学子,连带汉中水师的不少船匠都以重金向太尉府暂行聘雇。 诸御史都没上奏弹劾,大汉权贵谁特么还敢废话? 两大诸侯王的封国居于中原,尤是梁王昔年为中原王侯执牛耳者,又是文武双全的“贤王”,虽已献国于朝,但其过往附属势力盘根错节,对中原的世家大族仍保有不小的影响力,颇有分量。 皇帝刘彻对此等地方固有势力实是颇为忌惮的,暂时却不宜痛下狠手斩断,免得引起地方豪强的反弹,造成社稷动荡。 好在京居令顺利执行,各地王侯入京,其留在各地的附庸势力总归会因群蛇无首而产生利益冲突,进而逐步分化瓦解,此事急不来,需缓缓图之。 若多年后仍是铁板一块,朝廷再伺机出手也不迟。 眼见百川船运短短时日便弄得风生水起,先前持观望态度的诸多王侯皆是后悔不迭。 他们又不蠢,晓得大汉百业愈是兴盛,运力便愈发不足,光靠皇室实业旗下的帝国物流压根就撑不起全境货流。 近年来,各处河川的诸多船行皆是挣得钵满盆满,却苦于船坞和船匠不足,新船下水太慢。 这百川船运上来就是六千楼船,改装成货船后,其载货量远非寻常民间货船可比,且操舟手和掌舵士都备齐了,还能亏本么? 没瞧见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都要出赀替百川船运大肆修筑水陆码头,用以换取百川船运的份子么? 江都王刘非和国舅田胜皆是无利不起早的脾性,若非看好百川船运必能牟取暴利,岂会舔着脸巴上去? 梁王刘武倒是爽快,与代王刘登商量过后,便是各分出一成份子,分润给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以便得以借重这两大商团的雄厚实力。 梁王嫡次子,桓邑侯刘明则出面执掌百川船运,他的诗书文采虽不如长兄刘买,然论起交际手腕,却远非刘买可及。 第四百五十八章 胶漆娇妻 大汉加农炮每尊重愈二百钧,通过陆运颇不便利,皇帝刘彻想在岭南四城各安四尊,以此震慑西南夷,还得从京畿经由船运,从渭水入大河,再沿海路运到岭南。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故张骞虽已在正月离京,十六尊加农炮却又过得月余方是启运。 阳春三月,载着加农炮的风帆战列舰刚行驶到大河中下游,南越中尉公孙昆邪便已遣快马万里加急,呈上奏报,滇国终是向其北部边界增派兵力,对夜郎陈兵列境。 皇帝刘彻倒是不觉意外,大行令窦浚在腊月下旬接见过滇国太子庄淼,晓得这厮是个识时务的,回国后必会极力说服滇王服膺大汉。 况且巴蜀舟兵现今已完全控制住泸水,后世的凉山地区被蜀郡边军和府兵牢牢占据,昔日疯狂叫嚣的夜郎王屁都不敢放,更不敢发兵向东,进犯巴郡枳县。 夜郎国多深山,多密林,易守难攻是没错。 然若非刘彻是穿越者,早将后世云贵高原视为华夏疆土,真当汉军不敢纵火烧山么? 也就觉着云贵高原较为偏远,朝廷暂且无力开发,夜郎国和滇国对大汉也没甚么威胁,故而暂且懒得理会罢了。 夜郎王老老实实多活些年就好,作甚么妖呢? 刘彻稍作考量,又传下谕令,往蜀郡笮都和巴郡枳县也各运去四门加农炮,着炮兵将士每逢初一和十五往夜郎属地轰一发,权当试炮加保养,也免得炮管因长久不用而导致锈蚀。 因着轮船要逐步试制下水,少府诸冶监对加农炮的铸造规划也暂缓些许,将大多精力投入到中小型舰炮的改进中,否则将来的大汉战舰无炮可用,岂不尴尬么? 皇帝刘彻往琅琊水师驻地的船坞遣去不少船匠,让他们想办法试制铁甲海船,倒不是真正的钢铁船舰,而仅仅是在海船的船身蒙铁蒙铜。 非但能提高船重,增大排水量和行船稳定性,无需太多“压舱石”,更重要的是试制和验证防腐蚀涂料。 木质船舰用桐油等天然涂料便能较好防止海水腐蚀,然钢铁战舰的涂料就要另作他论,不是一朝一夕能研制成功的,或者说压根不就存在甚么成功之说,后世到得二十一世纪,各国也还在不断谋求此类涂料的发展进步。 帝国科学院的化工实验室也对防腐蚀的涂装材料投入了大批人力财力,这是悠关大汉远洋水师发展的百年大计,轻忽不得的。 因大汉现今的化工业仅依附着硫酸工业和石油工业跳跃发展,有大量技术断层尚有待填补,即便是刘彻这穿越来的“理工巨擎”也不可能凭空制取各类化学试剂。 故而防腐蚀涂料的研究进度颇为缓慢,倒是无心插柳的制取出了某种高粘黏度及耐碱耐酸的混合胶漆。 此种胶漆乃是用漆树汁液与天然明胶混合,依不同配比可调整其胶漆特性,是极佳的粘黏填充物。 所谓天然明胶,也不是甚么高大上的事物,无非是熬煮由动物皮肤、骨、肌膜、肌魅等结缔组织,获取其中的胶原部分。 用驴皮熬煮的阿胶和鱼鳔熬的鳔胶,实也是天然明胶。 此类抗腐蚀胶漆虽不适用于钢铁战舰的外装涂层,然对板材粘连及工业设备密封皆极为重要,日后会有涉及,且先略过不提。 要提的是制取出此胶漆之人,帝国科学院的奴匠公孙慧。 此女虽出身匈奴,且复姓公孙,却非正经百八的公孙族人,乃是出身匈奴贵种须卜氏,也正是清河王刘乘的心上人,为她不惜违背皇帝兄长颁布的禁令,硬是偷偷往帝国科学院里塞。 皇帝刘彻知悉后,也只得破例违反原则,嘱咐公孙世家的现任家主公孙昆邪将此女的家人皆收入公孙氏分支,尽皆改姓公孙,好生关照。 然刘彻亦对自家皇弟言明,此事可一不可再,若是再徇私犯禁,不但刘乘自身要遭受严惩,更将牵连旁人。 刘彻虽不忍惩治刘乘,却不代表他不会迁怒,莫说须卜氏诸人只是匈奴战俘,便是大汉的王侯权贵,将之抄家夷族也不是甚么大事。 帝国科学院太过重要,刘乘这院监也很重要,刘彻不希望看到出任何岔子。 刘乘晓得皇帝兄长非是说笑,且已算是极为体恤他了,故而老老实实的让公孙慧在化工实验室做着奴匠,没敢有半分偏私之举。 好在公孙慧出身匈奴贵族,自幼通汉话,识汉隶,且人如其名,端是聪慧非凡,对各类新奇的知识吸收极快,思维又是活跃,没太多束缚。 在化工实验室的博士和匠师们努力研制防腐蚀涂料时,公孙慧另辟蹊径,往胶漆的方向考虑,且在获得主掌此事的博士仆射批允后,多次对混合胶漆进行试制验证,终是用牛胶和辽东生漆混制出那特种胶漆。 院监刘乘闻讯大喜,亲自到化工实验室验证过后,忙是将此事汇整呈报给皇帝刘彻。 刘彻岂会不晓得他的心思,经过暗卫长时间的监视,那公孙慧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且她的家人也还识趣,改姓公孙后,顶着公孙分支的名头安生过日子,也没整甚么“思故国,报血仇”的破事。 倒也正常,北方的游牧民族向来讲究追随强者,深悉肉弱强食的法则,眼瞧匈奴或将举族覆灭,他们有机会归化大汉,已算邀天之幸,压根不敢生出旁的想法。 既与刘乘早有约定,刘彻无论身为皇帝,还是为人兄长,皆不便食言而肥。 依着帝国科学院的章程,奴匠若得有建树,则脱奴籍,拔擢为实验助手乃至博士。 持平而论,公孙慧制取的特种胶漆性能极佳,且在大量试制轮船之际,对船板乃至蒸汽轮机的黏连密封都有不小助益,这功劳确实不小。 刘彻亲手批允为公孙慧脱去奴籍,且直接拔擢为博士,甚至因功赐女爵乡君,虽没划汤沐邑,却是在长安周边赐下不少田宅,以为汤沐之用。 公孙慧自是欣喜万分,得了田宅,家中父母长辈及兄弟姊妹就无需继续借住公孙氏的宅邸。 虽说公孙族人瞧着清河王的面子,对她的家人颇是关照,然寄人篱下的日子终究不好过的。 刘乘更是欢欣鼓舞,出人出力出赀,帮着公孙慧及其家人迁居。 不知是凑巧,还是闲得发慌的皇帝兄长有意为之,为公孙慧赐下的大宅邸在东四巷,且紧挨着裴府,也就是常山王刘舜那少妃裴澹的娘家。 倒也正常,区区女乡君,若住到权贵云集的北阙甲第,她的家人敢出门么? 后世俚语有言,宰相门前七品官,汉都长安城的北阙甲第更是公卿权贵的聚居区,加之各地王侯的迁入,巷弄里随便抛块青砖,十有**能砸到有爵位的。 公孙慧刚迁居,刘乘便迫不及待的请得长辈和皇帝兄长准允,赶在入夏前,将她纳为少妃,迎进了清河王府。 区区少妃,非是正婚,既无须请旨赐婚,宗正府,太常府和少府也不会出面操办,且公孙慧出身匈奴,虽挂了公孙氏分支的名头,但明眼人都晓得里头的猫腻,只是没人挑明罢了。 故刘乘将她纳为少妃时,不宜如刘舜纳裴澹为少妃般大肆操办,诸般婚仪皆从简,各式仪程进行得快速及低调,虽不免委屈了公孙慧,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刘乘自幼是刘彻尽心培养的,与诸位长辈反倒不甚亲近,故太皇太后和太上皇也懒得管他的事。其母妃王更是眼见他年岁不小,本还忧心他不近女色,愁得发慌,现下见得他想纳少妃,也就不管女方甚么出身,是个能生娃娃的女子就行啊。 倒是皇后阿娇和诸位亲王妃本着与人为善的原则,也看在小叔子的面子上,赐赠了不少贺礼,常山王少妃裴澹更是怯生生的跟着刘舜登门道喜,拉着公孙慧说了不少体己话。 裴澹入得常山王府已有年余,因着刘舜没纳正妃,故她也算半个女主人,诸位亲王妃相约聚会时也不忘唤她同去,且她本身又蕙质兰心,俨然已褪去不少小家碧玉的气质,颇有些仪态架势了。 公孙慧虽出身匈奴贵族,然论起汉室姿仪,反倒是比不上现今的裴澹。 两女同为少妃,且刘乘和刘舜乃同胞兄弟,故她们彼此皆有意结交,倒是聊得颇为开心。 大汉天家对此事不甚在意,诸多权贵却是腹诽不已。 清河王和常山王皆是不守规矩,未纳正妃而先纳少妃,这着实让那些早是盯着他俩的世家大族甚是郁闷。 王府里已有了受宠的少妃,自家的嫡女若嫁过去为正妃,且不说会不会遭受冷落,光是子嗣的嫡庶长幼就颇成问题。太上皇前些年颁布了推恩令,明定世家大族中嫡子庶子,长子幼子皆有机会得以袭爵继业,诸侯王的子嗣亦如此。 才貌出众的世家嫡女皆是各家长辈的心头肉,在没思虑好利弊得失前,可不愿将她们送到清河王府或常山王府为正妃,与其做个不受宠的亲王妃,反倒不如嫁入豪门世家,做那执掌中馈的宗妇。 不可慕虚名而居劣境,精明的世家主事者,皆是极为务实的。 第四百五十九章 六大蒙师 入夏前,皇子刘沐的蒙师人选终是择定,皇帝刘彻颇为重视其教育,自不吝于为其开蒙倾注雄厚的教育资源,费心劳神的为他挑选授业蒙师。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依往例,即便是大汉太子,其真正的授业恩师也多不过两位,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昔年吕后请得商山四皓出山,辅佐太子刘盈,四位大贤的名义也仅为辅佐太子的门客幕僚,而非为其传道授业解惑的太子师。 然刘彻却特意为自家傻儿子在未央中宫划设蒙馆,并延请六位良师,分别教授他君子六艺,蒙师的数量比他的伴读还多。 君子六艺早在周朝,就已定为官学必修,乃是贵胄子弟需尽量掌握的六大重要素养,即礼、乐、射、御、书、数。 后世华夏的中小学教材中,每每有古文诗词鉴赏,最常见的砖家叫兽们的评注之语,是为“只可惜作者受限于所处时代,没摆脱封建礼教的桎梏看待问题”。 哇塞,看着就觉得华夏的砖家叫兽们站得高望的远,角度开阔得紧,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其实此类人多为无甚真才实学的渣滓,懂个屁的封建礼教,更不懂自身此等以偏概全的无知才是阻止社会进步的桎梏! 封建礼教就必然是糟粕么? 君子六艺只是统称,还可细分为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六艺经传以千万数,常人累世不可通其学,真真正正是活到老学到老。 不学书数,无以修身齐家;不识礼乐,无以治国善政;不精射御,无以保境安民平天下! 在先秦及汉初,华夏的士大夫阶层涌现出多少“无双国士”,是我等华夏后人没能传承先祖遗风,有甚么资格扭脸对惨遭后世朝代不断曲解乃至阉割的所谓“封建礼教”语带轻蔑? 若先人穿越而来,到得现今这老人倒地都没人敢上前搀扶且笑贫不笑娼(倡伎优伶)的年月,只怕会捶胸顿足的哀叹此等“礼崩乐坏”! 刘彻就觉着君子六艺不错,压根不似后世砖家叫兽所鄙薄的那般模样,譬如那礼法也真不是侧重在强调和划分“等级制度”,而是教导和规范为人处世所需注重的礼数。 五礼者,即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 “吉礼”是在指祭祀礼仪;“凶礼”是指丧礼;“军礼”是指军中的礼仪;“宾礼”是指接待宾客的礼仪,然多用于君王;“嘉礼”则是指各式喜宴的礼仪。 这不该好好学么? 六书也颇纯粹,无非练习书写识字及行文手法,譬如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等,也没真非逼着去苦读甚么经史子集,先秦和汉初也没太过讲究儒家所谓的甚么“三纲九常”。 六乐提高素养,陶冶情操;五射和五御教授纵马御车,控弦弯弓;九数更乃生活必需的术数理学。 所以说,君子六艺堪称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教育方式,虽在术数方面定是比不上后世的数理化填鸭式教育,但那特么关“封建礼教”甚么事? 奉劝编写中小学教材的砖家们摸摸良心,莫再胡言乱语毒害下一代了。 作者君也不是在跪舔封建礼法,然说话撰文要实事求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不懂么,懂不懂就谈甚么“封建礼教桎梏”,每本教材都是复制粘贴,你们拿着编写稿费睡得安稳? 一边想着复兴华夏民族,一边在教科书里大肆贬抑华夏礼法,这特么是脑子“瓦特”了? 刘彻觉着依君子六艺给自家傻儿子开蒙挺好,不必特立独行的搞甚么“素质教育”,小刘沐也不需要“课业减负”。 男孩子,小时候不吃苦磨砺,长大了岂不是要成娘炮? 正是出于此等考量,刘彻为儿子延请的六位蒙师,除却担任“六乐蒙师”大长秋卓文君,旁的皆是猛人。 五礼蒙师是为前任丞相袁盎,六书蒙师是为太学祭酒卫绾,两位四朝元老皆是年过花甲,卫绾更为今上“帝师”,小刘沐若敢犯浑,绝对戒尺啪啪抽手心,训诫到彻底老实为止。 五射和五御乃是武课,恰好左右中郎署负责轮番宿卫宫禁,且赵立和李松这两大中郎将皆出身羽林卫,向来忠心耿耿,故皇帝刘彻让他们也担任蒙师教导小刘沐武课。 刀剑不长眼,且历朝历代摔马而亡的皇子皇孙屡见不鲜,据野史传闻,唐太宗的嫡长子李承乾也是幼年摔马,这才瘸了腿。 刘彻虽想让儿子吃些苦,可没想让他去玩命,整出甚么不幸的意外之事。 倒是九数蒙师乃是与小刘沐颇为亲近的清河王刘乘,皇帝刘彻就想着自身尽心竭力将这厮培养成帝国科学院的主事者,现下也该让他稍微“投桃报李”,把那些跨时代的数理化知识传授给小刘沐。 这对叔侄向来处得好,刘乘应是晓得如何让小刘沐乖乖听课的。 小刘沐已册文王爵,是为沐王,故此六位授业蒙师皆可视为“王傅”。 沐王殿下的王傅人选落定后,大汉群臣皆是眼神发亮,心里真打算盘。 瞧这架势,皇帝陛下貌似真有心将沐王作为储君般栽培,否则岂会费心延请这些重臣为其开蒙? 袁盎已告老致仕,每日除却在府中含饴弄孙,便是顶着光禄大夫的名头,偶尔去太寿宫与太上皇追忆往昔峥嵘岁月,搞甚么忆苦思甜。 要请他再来教导年幼的皇子,着实不容易,刘彻这皇帝也是再三延请,他着实推拒不过,方才应下的。 实话实说,袁盎曾为百官之首,卸任后又得封候,此生已是无憾,且随着年岁渐高,更有些无欲无求的意思。 莫说刘沐现今未得册为太子,即便他得为储君,袁盎也没甚么“从龙之心”,反倒更不情愿牵涉到天家之事来。 多少权贵想做那“从龙之臣”,然袁盎过往都做到丞相了,家中子嗣也没甚么可堪造就之人,步入朝堂有弊无利,倒不如靠着袁盎的荫蔽,外放他处踏踏实实做小官小吏来得好。 故而为小刘沐授业之事,对袁盎而言实是瞧不出没甚么好处。 卫绾的情形与袁盎也是差不多,为让两人应下此事,刘彻是连太上皇老爹都抬出来了,这才得以如愿。 不晓内情的诸多权贵见得沐王的六位蒙师并举,皆是觉着袁盎和卫绾有些折节委屈,那赵立和李松未到而立之年,卓文君更是宫中内宰,凭甚么与两位数朝元老并举? 说难听点,清河王刘乘虽身份尊贵,然袁盎和卫绾为今上师长,其地位何其超然,刘乘这未曾及冠的少年亲王见了他们也得先作揖见礼才是。 此乃礼法,逢得重要节庆,便连天子都多会亲自登门拜谒师长,作揖见拜皆是常见之事。 然大汉权贵们却不知晓,六位蒙师非但并举,且是往宫邸蒙馆为五个孩童授业,而不仅是专门教授小刘沐。 正因皇帝刘彻特意言明,袁盎和卫绾才勉强接这差事,这与是否中心无关,纯粹是两位老人家不愿再卷入到权力角逐的旋涡中。 刘彻也是理解他们的想法,故非仅对他二人,便是对其余四位蒙师也是坦言明言,他们只需去宫邸蒙馆教授蒙学,待小刘沐过些年习罢蒙课,会为他另择王傅。 刘彻的意思很明显,让这六位蒙师与刘沐之间关系类似后世中小学的师生,而非彼此荣辱休戚相关的传道恩师及座下弟子。 蒙师们皆是聪明人,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官居高位,故都领会了皇帝陛下的意思,也皆应诺会尽量对宫邸蒙馆内的贵胄子弟一视同仁。 刘彻对他们的表态颇是满意,这宫邸蒙馆虽因小刘沐而创设,然若效果不错,将来的皇子和公主们也都可入此蒙馆,获得更为系统及优质的启蒙教育,还可接触更多的贵胄子弟乃至世家贵女。 天家子女虽自幼锦衣玉食,然因养在深宫内苑,往往与社会脱节,甚至会产生不小的隔阂与鸿沟,不知民间疾苦,问百姓何不食肉糜的君王,历朝历代还少么? 秦国之所以能**诸侯,大部分功劳实则也不该算到秦始皇头上,盖因他仅是“奋六世之余烈”,承接了六世秦国圣君为其留下的雄秦,而此六位秦君皆曾历尽磨难,被放逐,被送去敌国为质,乃至与饥民和野狗争食。 刘彻瞧着自家那傻儿子已隐隐现出暴烈凶悍的脾性,倒也没觉得有甚么不好的。 教以礼法,让他懂得恩义,不做白眼狼;教以待人接物,让他懂得凝聚人心,不做孤狼。 狼,凶狠却又狡诈,狂傲却又团结。 想要传承大汉社稷,就要习得狼性,懂得如何做好头狼,领着大汉臣民将外族蛮夷尽皆撕碎,吞食入腹。 奔突四野是为狼,承欢膝下多为犬! 至于少数高举普世价值大旗的圣母表,具体是甚么物种,本书就不多讨论了,免得再被举报,遭了封禁。 第四百六十章 帝御四海 汉七十一年,四月十四为立夏。m.x23us.com 立夏时节,斗指东南,星象合宜,大汉皇帝索性宣召南越王赵骈上殿,受了内附国书。 赵骈虽方及束发,确已做了数载提心吊胆的南越王,张骞赶赴南越交接完政务,返京时便将他也带上了,数日前方是抵京。 大汉群臣对这赵骈自是瞧不上眼,皇帝刘彻却是和颜悦色,既是允了南越举国内附,好歹为赵骈封个列候的爵位。 昔年东瓯王欧贞鸣和闽越王邹馀善举国内附后,非但得封列候,且还保留其国旧都为其封地食邑,然南越国是被大汉发兵征服的,赵骈这傀儡王自是没此等待遇。 其列候封号是为顺南候,大汉却没甚么顺南县,意即是有爵无邑,赐下少许皇室实业的份子及一座居于北阙甲第的府邸,让赵骈这内附藩王衣食无忧即可。 赵骈却已万分感念圣恩了,南越的赵氏王族除却他自身,余者皆已尽殁,数年来他皆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中,唯恐甚么时候便被大汉君臣舍弃,落个“染疾暴毙”。 现今南越虽被大汉吞并,然他赵骈好歹是“安全下桩”,非但保住性命,还得为列候,不至流落街头,靠行乞求生,大汉皇帝已算颇为厚道的了。 如此便好,他赵骈也不敢再多奢求甚么了。 南越除国,自要设郡治政,若依秦朝往例,在岭南要增设四郡。 然现今南越百姓多已北迁,岭南唯独留下四座大城让军民聚居,属民数量仅二十余万,别说设四郡,设一郡都多。 皇帝刘彻觉着岭南与滇国接壤,也算边疆了,地广人稀不也正是大汉边郡的特色么,索性就下旨以岭南四城为辖地,设下岭南郡,郡治番禺城。 岭南郡的首任太守为公孙昆邪,该郡都尉则着太尉府仔细斟酌,呈报公府审定核准后,再另行拔擢派任,刘彻也不想太过插手正常的行政流程,甚么官位都由皇帝擅自专断,未免太过破坏官僚的升迁体制了。 岭南郡倒还不算属民最少的汉郡,盖因大汉东北还有个玄菟郡,皇帝刘彻更是顺势在东瓯及闽越旧地也设郡治政,名为建安郡,郡治为福榕城。 福榕县令主父偃升任建安郡的首任太守,未入而立之年的他,已成为大汉最为年轻的封疆大吏。 大汉群臣对此也没甚么好说的,只是感叹这厮命好,昔年被外派去做了福榕县令,在当地也确实做出不少政绩,又熟识风土民情,朝廷公府不好在仓促间外派个太守过去。 然也因这建安郡下辖唯有温鹿和福榕两县,因没被视为边郡,未派大量边军囤驻戍守,故该郡治下军民尚不足十万。 主父偃这建安太守名为封疆大吏,实则此官位能捞到的油水和掌控的权势甚少,或许还抵不上京畿各处城邑的治政仆射。 旁的先不提,光紧邻长安城的西邑和塬南邑,左右内史治下属民皆以十万计,尤是新设未满两年的塬南邑,常住军民俨然已逼近四十万,约莫和长安城内的军民数量持平了。 当然,长安城这帝都的地位还是无可撼动的,城内囤驻着将近十万禁军,北阙甲第聚居着王侯权贵,便连西北阙的百余闾里,现今住着的庶民不是豪商巨贾就是家赀丰厚的百姓家。 随着西邑和塬南邑的陆续设立,诸多工坊已迁出长安城,且因城内宅邸价格疯涨,大多所谓“贫民”纷纷出售“寒舍”,获取重金跑城外去另建“豪宅”居住。 长安城早已渐渐形成宫城,权贵区,富人区及多处禁军大营交错的布局框架,再加之坊市,长安商区及长安学区,整座长安城已俨然成为大汉的政治中心,经济中心乃至文化中心。 况且那戍卫长安城的将近十万禁军皆为汉军精锐,故这大汉帝都堪为同时代的“天都”,那甚么“永恒之都”罗马城与长安城相比,简直是弱爆了。 皇帝刘彻亲眼见证长安城的演变进程,颇觉哭笑不得,想想华夏民族确是自古皆存在有某种有趣的潜意识,总是有意无意的扎堆乃至自我设限。 长安城愈发繁荣,又设立西邑和塬南邑后,长安城竟有朝后世华夏京城“内三环”的形制发展的趋势了。 说实话,刘彻先前对长安城及周边做远景规划时,还真没料到最终会形成此等布局的。 现实就是如此,也谈不上甚么好或不好,后世那些高呼众生平等的公知圣母,也只是脱离实际乃至人性根本去看待问题罢了,刘彻压根就不屑此等无脑论调。 照顾弱势群体是应该的,然不能因此仇富反智,为追求所谓的“平等公正”,而去大肆压抑乃打击精英阶层,搞甚么“齐头式平等”。 朝廷可向富人多征税,用以补贴贫民,却不应硬是剥夺富人家财,平分给贫民;朝廷可用国库公帑普及基础教育,让寒门子弟也有受教育的机会,却不应抑制乃至摒弃精英教育,以此让所有孩童“公平受教”。 仇富反智若走到极端,那会是甚么结果? 全民皆穷,全民皆蠢! 后世华夏是吃过大教训的,欧美各国也正在或即将付出极大代价,本书就不细谈了。 作者君只想向大家传达些理念,怨天尤人无用,壮大自身才是正理,别再听公知们忽悠了,他们多是在社会上郁郁不得志的失意者,仅能敲打键盘愤世嫉俗,寻求些许自我安慰罢了。 刘彻正当春风得意时,自不会在大汉搞甚么仇富反智,鼓励臣民奋发上进,给他们提供展现自身才能和实现自身价值的舞台,他们自会建构起国富民强的煌煌大汉。 新设的岭南郡和建安郡就是不错的舞台,朝廷虽无意在短期内开发两郡,也不欲耗费巨赀在东南修筑沥青大道,然却解除海禁,准允乃至鼓励商贾和寻常百姓在大汉境内河川和万里海疆贩运货物。 皇帝刘彻虽将两地百姓大多迁徙,不欲让两地过早聚居大量属民,却也仅是限制百姓开垦农田的数量,而不会阻止他们进入诸越之地获取资源。 只要不私下聚众群居,不随意焚林垦荒,那诸越之地的特产乃至矿石,该采集还是要采集的,总不能放着白白浪费。 譬如珍珠,桑蚕,金桂,茶叶,花岗岩,高岭土,石英砂…… 尤是铜铁矿山,昔年诸越之所以缺铜缺铁,非是因缺乏矿山,而是当地百姓的冶炼工艺远较汉人落后。 现今大汉在京畿,巴蜀及南阳周边郡县皆已完成铁业整合,广设冶铁工坊,梁国和代国也即将全力发展铁业及纺织业,故大河和大江沿岸郡县的钢铁供给较为充裕。 然燕北及诸越之地的郡县仍面临较大的钢铁缺口,毕竟现今大汉的钢铁用途已非仅限兵械和农具,少府及四大商团非但有诸多特制械具要用到钢材,便连不少建物也逐渐以钢筋构架,灌注以黏浆土乃至水泥。 大汉的冶铁工坊虽尚无力锻铸出变形钢筋,然光圆钢筋的应力耐受度已然不错,足以作为建材使用。 钢筋架构的建物虽花费不菲,然最大的好处便是建造速度快,且坚固牢靠,不似纯木质建筑要伐木刨削,立柱架梁。 大汉各郡县已推广普及黏浆土,水泥因工艺提升,其成本也逐年下降,对于产业遍布全大汉的少府及四大商团,最重要的是抢占先机,尽速完成当地产业布局,作坊及铺面要修得实用大气,且速度要快。 朝廷近年在各地修筑城池军镇,码头船坞,仓廪馆驿,乃至桥梁堤坝,也皆是出于这般考量,大量采用钢筋架构。 故而燕北及诸越周边较为偏远的汉郡,仍是面临着极大的钢材缺口,必须在当地办些冶铁工坊才好。 燕北之地倒是好处理,后世华夏的河北便有不少钢铁企业,现今大汉想要在燕地发展冶铁业自也不难。 诸越之地虽地广人稀,然铜铁资源还是要先行开发的,至少得能满足发展和维持当地水师的钢铁需求。 皇帝刘彻将南越除国之余,也对大汉水师重新整编。 汉中水师的主驻地迁往毗邻大河的上郡,更名为大河水师;豫章水师驻地仍居彭泽,更名为大江水师;琅琊水师驻地仍为琅琊县,盖因琅琊港为秦汉两朝最大的港口,也是天然的不冻深水海港,对水师极为重要,刘彻将其更名为东海水师。 与东海水师相应,刘彻着太尉府在辽东郡及岭南郡增设水师大营,架构起新水师,名为北海水师及南海水师。 大河,大江,北海,东海,南海,整编出这五大水师,即可拱卫大汉的千百河川及万里海疆,日后更可扬帆远航,以坚船利炮征伐海外蛮夷,扬我大汉军威! 扬战旗,御四海,天下谁与争锋? 美中不足的,也就唯有北海(贝加尔湖)尚在匈奴手中,汉军要远赴漠北覆灭匈奴,尚需些时日啊。 第四百六十一章 直流电机 促进人类科技进步的初始动力,除却源于战争需求,实则休闲娱乐乃至犯懒也能激发人们的灵感,促使他们想要去制作出些新奇的事物。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刘彻虽是学理工出身的,然论及创新能力,着实缺乏得紧,对此他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好在脑子里装着个大书库,承载这人类数千年的智慧集合,照搬就是了,谈不上甚么剽窃,更不用顾忌有甚么“专利权”。 大汉朝局稳定,他这皇帝近来闲得慌,索性就想捣鼓出发电机,按理说,大汉现今连基础工业化没能搞好,着实没必要好高骛远的去奢求甚么电力工业化。 欧洲科学家早在十八世纪就已对直流电进行研究,然因以直流电压输出电动势的手摇发电机输出功率小,且不稳定,远距离传输损耗太大,实用价值确实不高。 随着蒸汽轮机的广泛应用,替代了手摇和脚踏,加上交流电的发现,电力工业才真正步入了发展的快车道。 电力初期应用自然是照明,然现下大汉尚不可能搞出合格的电灯,主要是灯丝的升华问题解决不了,用钨丝是肯定能点亮的,但若非在近似真空或充满惰性气体的密封灯泡内,钨丝很快就会熔断了。 刘彻倒也没太在意,之所以想提前弄个简易的直流发电机,无非是让清河王刘乘及帝国科学院的格物博士们对“甚么是电”有个基本认识,否则许多理工教材往往教他们看得满头雾水。 总不能让他们学着富兰克林,雷雨天去放风筝,俄国电学家利赫曼曾想亲自验证富兰克林的风筝实验……他被雷电劈死了。 清河王刘乘闻得皇帝兄长要捣鼓发电机,不禁欣喜兴奋,他自幼听皇兄替到那些电灯电报甚么的,颇是好奇向往,奈何皇兄国政繁忙,鲜少有闲暇动手去制作新玩意,而他自身又只能从书籍中读到些皮毛,顶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早期直流发电机的构造并不复杂,甚或说大多数发电机的构造都是颇为简单的,甚么火电站,水电站乃至核电站,不同之处只是驱动能的不同,跟发电机本身的构造没有太大关系。 稍微粗浅的比较,电动机和发电机的能量转化相反,两者“主体”结构颇为类似,即楞次的电机可逆原理,此处先略过不提,免得解释不清又要抬杠了。 刘彻好歹有硕士学位,不可能从最早期的“法拉利圆盘”做起,而是直接采用电枢线圈,在“转子”上缠绕闭合线圈以切割磁感线,结构类似“玩具小马达”的转芯直流发电机。 嗯……感觉甚是高大上,实则颇为简单,约莫后世高中物理实验的水准吧。 磁石不难弄,帝国科学院的格物研究所近年为水师不断改进罗盘和指南针,便用到大量天然磁石,对其磁性阴极阳极也已形成基本概念,只是限于冶炼工艺限制,具备强磁性的人造磁铁还有待钻研。(电流励磁的永磁发电机就先不讨论,跨度太大了。) 线圈绕组也不难,汉代冶金工艺再差,铜线还是拉得出的,虽说比较粗,直径不均匀,但用绝缘性还不错的桐油浸过后,绕到转轴上,还是能用的。 刘彻弄这直流发电机有些消磨时光的意思,故也不没太过假手他人,就让少府诸冶监依照图纸弄出了外壳,定子,转子等金属配件,再弄几卷细铜丝,剩下绕线和传动机构甚么的皆是他亲自动手制作的。 每日下得早朝,批阅完奏章,他便是回椒房殿开始捣鼓,皇子刘沐还道父皇又要给他弄甚么新奇玩具,总是咧着嘴蹲在一旁咯咯傻乐。 小刘沐虽已拜过蒙师,然因才虚年四岁,不可能整日都就学,尤是习练射御之术尚嫌太早,也就他的四个伴读要上武课,他则仍是挥那大宝剑就好了。 汉代官员每五日可休沐一日,宫邸蒙馆自也如此,故除却两门武课,君子六艺中的礼,乐,书,数,各授半日晨课,下午休息,晚上自行用于温故知新,也可用来练武。 所以皇子殿下也很闲,已然摒弃了撒尿和泥的坏习惯,也厌倦了在暖玉池里狗刨,近日正往上树掏鸟的方向发展。 过往光是小刘沐就闹得宫里鸡飞狗跳,如今设了宫邸蒙馆,四位贵胄子弟入宫伴读,或者可说是陪玩,那可真真折腾死宫人们了。 四位伴读习罢晨课,通常会在宫里用过午膳,小憩过后再陪小刘沐玩耍,待得暮鼓响起方才出宫回府,近日因刘沐总屁颠屁颠的跟在他那皇帝老爹后头打转,故而四位伴读多在午后练习骑马。 毕竟他们中最小的刘典和苏武都已虚年六岁,该练习骑术了,哪怕只是坐上小马驹让马夫拉着走几圈也好,张笃早已学了年余,李陵更是已能纵马弯弓了。 他们的课业自是比小刘沐要重得多,文课和武课的蒙师皆要求严格,确实是用心教导的。 内宰们见得皇子殿下傻呵呵的蹲着看陛下做事,终是得以轻省数日,感动得几欲涕泪横流啊。 然而好景不长,皇帝陛下手脚利落,且绕线和安装进展的破事顺利,盖因少府匠师们早已熟识设计图纸的形制,对公差之类的数据皆是明了,打造出的配件多是严丝合缝的,没出甚么纰漏。 不算前期设计和诸冶监打造金属配件花去的时间,刘彻亲手安装制造的直流发电机只用了七八日的光景,且还不是手摇发电机,而是脚踏发电机。 以类似踩脚踏车的方式,用脚踏轮带动转轴,转动速度自比手摇更快,功率更大更稳定。 刘彻制作成功后,自要试试效果,现今大汉可没电压计甚么的,最直观的就是亲身“触电”。通过人体的最低安全电流约为十毫安,然只需有一毫安的电流通过人体,就会有感觉的。 刘彻虽没办法测量这直流发电机的功率,但照他的推估,就算让个壮汉玩命蹬那转轮,撑死五十瓦,也就够点个灯泡。 不过若是触电,也是够呛的,刘彻只是急着试试是否真能发电,没想自找罪受,故也没敢让皇后阿娇那不靠谱的悍妇来蹬。 好在这台直流发电机颇为小巧,刘彻索性弄个小杌凳,将自家傻儿子抱上去坐着,让他拽紧把手,蹬那踏板试试。 嘎~~ 小刘沐起初有些愣怔,待得刘彻将他的双腿放到踏板上,稍稍用力引着他蹬了数圈,他就晓得这“玩具”该如何玩了。 他已虚年四岁,论周岁也有三岁半了,身长已逼近五尺,估摸着有后世的一米左右,且长得颇为壮实,总之太皇太后是实在抱不动他了。 依着他的体格,蹬这稍显小巧的脚踏轮刚刚好,且不至太快,刘彻也更放心去“触电”。 刘彻倒非因仁厚而不让旁人代劳,只是他觉着亲自感受更有利于估算电流强度,反正电流也强不到哪去。 刘彻见自家傻儿子蹬得稍微顺溜了,便是两手抓起那两根用来输出电流的铜线,没觉着有甚么感觉,微是皱眉道:“再快些!” 小刘沐已能听懂他的意思,脚下加快了几分,然因速度较快,本是打着圈转的,不时成了往前踹,反倒转转停停。 刘彻不禁哭笑不得,想想就算了,放下铜线,举步近前要将这莽头莽脑的傻儿子抱下来。 小刘沐见状却是急眼了,他尚未玩过瘾,只道皇帝老爹不让他再玩,硬是拽着前头的把手不放。 皇子殿下就是这般霸道,年岁愈大,占有欲便愈强,甚么好玩意都得自个霸着,虽是不时让四位伴读陪他玩,但真正的“好宝贝”还是自个收得严严实实的,譬如他那柄大宝剑以及从皇帝老爹寝殿搜刮去的十余艘“船模”。 “行,你蹬,玩命的蹬!” 刘彻也拿他没办法,只得无奈的摇着头,又抓起那两根铜线,抱着侥幸心理试试。 小刘沐虽传承了阿娇的莽性,但脑子却不笨,已然瞧出皇帝老爹是因他踩得慢了,才想“抢”他的宝贝,故而更是卖力的蹬得飞起,使得木质的脚踏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貌似离散架也不远了。 刘彻倒是没多注意,盖因他已感到微微的刺麻感,虽是时有时无,但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细微电流。 要验证是否错觉很简单,将两根铜线轻触即可。 噼啪~~ 火星虽是转瞬即逝,却被刘彻瞧在眼里。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如此微弱的电流虽几不可察,却是大汉科技进步的重要里程碑啊。 虽说大汉现今连基础工业化尚远未完成,还要脚踏实地的循序渐进,但并不妨碍帝国科学院的格物博士们提早研究电学,预先进行电力工业化的技术储备,后世欧洲科学家也是经过百余年的漫长积淀,方得以厚积薄发。 一代实际应用,二代研发储备,三代远景规划,唯有维持此等架构,科技才能不断进步,避免出现长时间的技术断层。 若待用到时,方是急吼吼的去研究,必定是要空耗岁月的。 第四百六十二章 单车问世 今岁三伏,皇帝刘彻亦是带着妻儿前往南山河谷避暑,然小刘沐到得河谷庄园,却不似去岁般欢喜,反是有些悻然不乐。m.x23us.com 溪畔遍地菊花,土地过于松软,导致他无法骑着三轮小车撒欢,还是在宫里好,宽阔坚硬的青石道随他骑车溜达。 这三轮车自然是刘彻为他制作的,盖因清河王刘乘闻得皇帝兄长弄出了发电机,就急吼吼的要往帝国科学院的格物研究所搬,除却用来印证书中知识,也有将之作为“原型机”的意思。 皇子殿下见状,登时就急眼了,他还没玩够,岂容旁人抢走? 即便是往日最招他待见的皇叔刘乘,那也是不成的,敢动他沐王殿下的宝贝,咬不死你啊? 刘彻表面是个严父,实则是最为宠溺自家儿子的,只是鲜少显露出来罢了,故而便是与他好生商量,先让刘乘将这玩意搬走,再给他弄个蹬着能跑的。 小刘沐年岁不大,但也能醒得事了,且是知晓自家父皇最是说话算话。他看着莽,其实与母后阿娇般,小心思多着呢,权衡半晌,确定此事是有赚头的,方才应下,任皇叔刘乘将那玩意搬走了。 刘彻自不会对儿子说谎,信赖感要建立起来很难,但要破坏就太容易,父母本就对孩子负有言传身教之责,即便是阿娇那不靠谱的憨货,也向来是信守承诺,汉人对诚信确是颇为重视的。 大汉现今虽没有橡胶,要搞链条也颇是麻烦,但如后世孩童骑着玩耍的小三轮还是能做出来的,且前些日子帝国科院制备出的胶漆粘黏性和耐磨性都挺好,勉强可用来粘在车轱辘上,待得晾干变硬后,虽是实心的,但缓冲效果还不错,极大程度的避免皇子殿下的小屁屁被颠肿。 三轮车制作起来不难,皇帝陛下画了配件图,少府诸冶监岂敢怠慢,又不是甚么精密配件,两日功夫就铸造好所有铁件。 刘彻除却安装,就是弄弄坐垫甚么的,没让自家傻儿子等多久,便是将那三轮小车给了他。 皇子殿下乐得咧嘴傻笑,嘴角直流口水,试着蹬了小半会,就骑得颇是顺畅了,立马将辛苦制作的皇帝老爹抛在脑后,沿着廊道骑着往宫邸蒙馆去了,身后追着大群的内宰和宫婢。 “嘿,这小白眼狼!” 刘彻真真气乐了,无奈的摇头道:“养儿还债,养儿还债,女儿才是小棉袄啊!” 小刘沐一心想向伴读们炫耀他的新“宝贝”,压根就不晓得已在无意中得罪皇帝老爹。 皇帝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故而刚入三伏,刘彻便是领着妻儿来河谷庄园,就是要看这小白眼狼在松软的泥地怎的骑那三轮车。 若换了后世的脚踏车,在溪畔菊园骑是没甚么问题的,然小刘沐玩具三轮的车轱辘很小,且车身较重,再加上他本身就颇是壮实,地面稍微松软些就会陷下去。 见识过玩具三轮车的人都晓得,前轮驱动力矩小,比起用链条驱动后轮的真正脚踏车,蹬起来费劲得多,且若在骑行时,前轮突是卡住,容易连人带车往前翻。 皇子殿下真是彻底遭重了,在溪畔骑了小半日,虽没翻车,但即便蹬得面红耳赤,也才将将骑出百余丈去。 略显笨重的三轮车屡屡陷入泥地里,急得他哇哇乱叫,偏生跟在后头瞧好戏的皇后阿娇不让内宰上前帮他,任他自个下车将那小车拽出来。 小刘沐早是养成独立的脾性,倒也没觉着自个动手有甚么不对的,吭哧吭哧的又拉又拽,拽出来又继续蹬,陷下去再下车拽,如是数次,硬是在凉风习习的河谷溪畔热出满头大汗。 阿娇这才吩咐内宰们去帮他擦汗,随即屁颠屁颠的独自回了庄园,与刘彻分享所见所闻,嗤笑自家傻儿子的蠢样。 刘彻哑然无语,他晓得自家婆娘惯爱与儿子争宠,没半点身为人母的觉悟,近来见得儿子得了那三轮车,她既是好奇又是眼馋,就想让刘彻也替她制作一辆。 刘彻想到堂堂大汉皇后要岔着腿蹬三轮,额角直冒汗,硬是没答应她,若是后轮驱动的脚踏车倒还好些,前轮驱动的着实不雅,若教诸御史得知,怕不又得弹劾皇后举止轻浮,仪态不端。 阿娇没能如愿,埋怨刘彻偏心之余,不免也对自家儿子瞧不顺眼,尤是见他将那三轮小车蹬得欢快,更是不爽得紧。 今日见得傻儿子吃瘪,她可不得幸灾乐祸么? 嫉妒,是原罪,女人的嫉妒心着实是可怕得紧。 刘彻想着好歹安抚下自家婆娘,便是又画了脚踏车链条的样式,遣人快马送回长安,让少府诸冶监的匠师们试着做做看。 或许铸造不出太精巧的,但若愿不惜工本的雕琢铸模及手工研磨,应是能做出来的,只是连接链条的销钉怕是不能用钢铁,而是要用质地较软的铜,否则链接时真不好安装。 刘彻自是晓得照此方法制作的链条不耐用,但也只能因陋就简,先求有再求好,日后慢慢改进便是了。 莫说是链条,刹车更没法弄,好在刘彻不打算弄两轮的脚踏车,虽想靠链条进行后轮驱动,但不妨碍在后轮两侧加装两个稍小的辅助轮,将鞍座弄低些,到时直接用脚刹车好了。 阿娇见得刘彻动手作图,且是准备帮她也弄个那甚么脚踏车,自是乐得眉开眼笑,咧着嘴嘿嘿傻笑,那神情与小刘沐前些天蹲着看刘彻捣鼓发电机时简直一模一样。 刘彻着实拿这母子俩没办法,堂堂大汉天子也就只能任劳任怨的做匠师,帮婆娘儿子整些新鲜玩意,让他们在深宫内苑里不至太过无聊,整日闹腾得鸡飞狗跳的。 如此倒也不错,刘彻为人颇为随性,自从成立了帝国科学院,他已鲜少参与技术开发了,既是没甚么心思,也不想刘乘等人对他太过依赖。 整个社会的科技进步要脚踏实地,刘彻虽为大汉提供了诸多跨时代的科技,但大量的技术断层非是朝夕间可填补的,若不培养出足够的科技人才乃至熟练技工,刘彻就算活个数百年,大汉也难以迎来真正的工业化。 旁的不说,单是拿着现成的元素周期表,要去寻找及制取对应元素,就颇是旷日费时,穿越者仅靠自身搞火炮搞战舰,那不是扯淡么? 近年来,帝国科学院的诸多研究所皆颇有建树,在吸纳先进知识之余,不断的验证推演,且多有另辟蹊径,在条件不足时需求其他解决的方法,公孙慧制取出那特种胶漆就是最好的例子。 刘彻只需给他们指引前进的方向,并帮着解决些棘手的问题即可,不必事必躬亲的,也正因如此,刘彻近年愈发“犯懒”,几乎完全放手让刘乘这院监去主持帝国科学院。 倒是为阿娇和小刘沐捣鼓些新奇玩意,或实在闲得发慌时,他才会心血来潮的弄出些“黑科技”,不过大多是远超帝国科学院的科研规划。 蒸汽机倒还合宜,那发电机就着实太超前了,刘乘和帝国科学院的格物博士们对电学概念的理解怕是都不如后世的初中生吧。 刘彻为阿娇设计脚踏车时,也存着些旁的心思,若是少府诸冶监真能弄出较为耐用的链条来,且若能想法降低成本,将之大规模量产,那制作脚踏车向民间发卖也不错的。 现今大汉各地都加紧铺设沥青大道,即便不适合用沥青铺路的地域,也尽可能修葺更好的道路,要想富,先修路嘛。 然代步工具若仍只靠车马,未免太过浪费如此好的道路了,百姓也不可能家家备车,户户养马,若有了较为便宜的脚踏车,民间往来自然更为省时省力。 不要小瞧交通给地方经济带来的影响,百姓们在交通上节省下的时间,是会用来劳动或是休闲消费的,尤是京畿近年务工的百姓愈来愈多,通勤时间愈短,意味着老百姓有更多时间休息,有更多精力去逛坊市。 现今大汉粮食产量过剩,工业产量也不断增长,若想避免通货紧缩,就要努力拉动内需啊。 否则刘彻为甚么每年岁末都让驻军将士轮番归家探亲,还着太尉府给他们发赏金,可不就是要他们去消费么? 勤俭持家是好事,但若大汉臣民只储蓄,不消费,那还搞毛的工业化? 工业要附着于商业,商贾挣不着钱,就不会努力兴建作坊了,若这道理不整明白,诸多历史网文的穿越男主不是搞坚船利炮去征服世界就是到处撒钱搞建设,整体经济不崩才是见了鬼的! 通货膨胀固然可怕,通货紧缩也绝不可轻忽。 谷贵伤民,谷贱伤农,连古人都懂得这道理的,农业如此,工业和商业亦如此,脱离了社会经济架构去强推工业化,那是穿越众在耍流氓! 水是有源的,树是有根的,空中楼阁般的虚假繁荣只是泡沫,只不知何时会被戳破而已。 第四百六十三章 雒越复国 三伏未半,皇帝刘彻尚未等到少府诸冶监送来制作脚踏车的配件,却是接到岭南郡太守公孙昆邪遣快马呈回的奏报。顶 点 x 23 u s 雒越部族首领自立称王,亦可说是复国! 雒越乃是华夏南方的古族,先秦时曾聚居于后世的左右江流域和贵州西南部,战国末年迁移至后世越南中北部,建立起瓯雒国,后为南越国所灭,雒越各部皆奉南越王为主。 值得提及的是,早先在瓯雒国北边的岭南部分地域,约莫是后世广西地界,尚有个西瓯国,两国的民族构成是完全不同的。 西瓯与闽越和东瓯般,皆是江淮于越后裔,越国曾是春秋五霸之一,到得战国时期虽国力日渐衰微,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被齐楚夺取了江淮故土,但在百越之地仍保有较大的影响力。 越国虽亡,然于越部族却从未覆灭,经过数次分裂和彼此争斗,于越王族后裔便是建立起闽越和东瓯,许多不愿涉入两者争斗的于越贵族则率部众远迁岭南,建立了西瓯国。 到得秦始皇**诸侯,这三支于越后裔立国皆不过区区数十载,还没来得及“从华夏入蛮夷”,就被迫归顺大秦,只得除国设郡。 大汉立朝之初,外有匈奴为患,内有诸侯王叛乱,着实是内忧外患,自然无力顾及诸越之地,闽越和东瓯顺势复国,西瓯就没那么好运,毕竟有南越王赵佗在岭南压着。 赵佗倒也没太过欺压西瓯部族,反是多采取笼络收买的法子,从某种意义上讲,赵佗此举也让西瓯得以“复归华夏”,至少与西南诸夷是不同的。 至于瓯雒国,前文也曾提及,赵佗不惜让长子赵始入赘瓯雒王族,“嫁”给瓯雒王的独女媚珠,得子赵胡。 赵始在瓯雒多年,将该国的军政情势皆打探清楚,便是以“省亲”为由,带儿子赵胡回返南越,却又趁瓯雒不备,引南越大军进犯,轻轻松松便吞并了瓯雒国。 如此这般,雒越族人会不恨南越么? 大汉发兵攻陷南越国都,东瓯和闽越又纠集大军攻入南越时,雒越各部皆是心下暗喜的。 他们却万万没想到,东瓯和闽越比昔年的南越更狠,南越之地凡是不会说大汉官话或于越方言者,皆被视为化外蛮夷,精壮掳为奴隶,老弱妇孺则是杀无赦! 好在两国联军没渡过西随水,即后世的云南的元江,下游为越南红河,否则雒越全族怕都将被夷灭。 然而西随水流域乃是雒越各部重要聚居地,东瓯和闽越的联军来势凶猛,压根没给雒越族人避祸的机会,在西随水北岸肆意屠戮雒越人,无数鲜血染红河水,被逼投河而溺毙者更是不计其数。 南岸的雒越百姓见得此等惨况,自是目眦欲裂,那些可都是他们的亲人啊! 西随水化作忘川河,不甚宽阔的河面,却阻绝了生机,断了活路,让多少雒越百姓痛失至亲,父母子女顷刻间便是天人永隔。 残忍么? 或许吧。 刘彻身为始作俑者,之所以驱使东瓯和闽越出兵征伐南越,进而清扫南越境内的蛮夷,本就存心借助两国将士那种野蛮凶残,将当地蛮夷彻底灭绝,不欲脏了汉军将士的手,污了“文明之师”的名声。 西瓯此类炎黄后裔还好,雒越部族压根就是越猴的祖先,那群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后世可是屡屡反噬华夏的。(嗯,这样写会被举报么?) 说实话,刘彻身为穿越众,对匈奴反倒没太大恶感,毕竟是靠实力说话的民族,然后世的倭奴,越猴至棒子,那真太特么恶心人了,不彻底诛绝其先祖,岂能让刘彻放下心中执念? 雒越人本就仇视南越国那群华夏移民,现今旧怨未消,又添新仇,先是见得西瓯人认祖归宗,北迁汉境,又有东瓯和闽越举国内附大汉,前些日子更连南越都除国置郡。 雒越人是甚为记仇的,瞧得大汉认可诸越子民皆为华夏后裔,并允其尽数册入汉籍,得为汉民,雒越人便将新仇旧恨皆算到了大汉头上。 即便如此,他们本是仍不敢明着跟大汉撕破脸,然哀劳国突是遣使游说,欲与雒越各部结盟,以此抗衡大汉。 哀劳立国数百年,其辖地东西三千里,南北四千六百里,光是数大部族的属民就合计超过五十万,因其土地肥沃丰饶,宜五谷蚕桑,山出铜铁,且多珍奇宝货如黄金、光珠、琥珀、翡翠、水晶、玛瑙……并有孔雀、犀、象、轲虫,堪称国富民强,远非夜郎和滇国可比。 嗯……不要小瞧哀劳国,汉初的哀劳国确实不弱,且辖地不仅止后世的缅甸,甚至囊括了喜马拉雅山脉西麓的高原地带和大半个东南亚,附属部族近百个,汉军若要征讨哀劳,不管是在高原山地还是在茂密丛林,都必将付出极大的代价。 且不提哀劳国,就说后世的越猴,美帝可是付出了惨痛代价的,华夏的惩越战争也只是惨胜,这两场战争虽皆含有国际政治局势的权衡,然不得不承认在深山老林里作战的困难程度。 拥有坚船利炮就疯狂叫嚣殖民全世界的穿越众,那真真是脑子进水了。 说实在的,有哀劳国这土财主在背后撑腰,为瓯雒部族源源不断的提供兵械乃至各式军需,确是有些棘手的。 全世界并非唯有华夏百姓才勤劳聪明,依史籍记载,罗马的钢铁冶炼技术就比大汉发展得快,哀劳人再蠢,立国数百年,境内又有丰富的铜铁矿山,或许冶铁工艺比不上汉人,但至少打造青铜兵械是完全没问题的。 刀剑弓弩,管他是钢铁还是青铜,扎身上皆是会死人的,别拿豆包不当干粮,硬是让大汉将士们去打那些毫无意义的战争。 伤亡数万将士,打下东南亚又能如何? 派重兵囤驻戍守,不用花军费维持,不用迁徙百姓去屯田么? 现今的大汉军民谁会心甘情愿去那鬼地方囤边,若真是爱民如子,就不能不顾老百姓的真实意愿,拍拍脑袋就去大片圈地,这和后世的强迁有甚么不同。 汉代行募民屯田之策,所谓“募民”乃是招募而非征募,不带太大的强制性质,且会为徙民划定好阡陌,建好屋舍,备好农具,甚至会为他们安排婆娘。然真愿应募的,除却家徒四壁之人,便多是受灾的流民,若数量仍是不足,便充以奴隶及需以役赎刑的罪犯。 让这些人到山高水运的地域囤边,他们对大汉能心向大汉么? 且看秦末流民建立的卫氏朝鲜,对大汉是甚么样的态度,那是比东瓯和闽越还难以教化的。 刘彻虽惯常以强悍的汉军慑服外夷,然却非事事都要靠武力解决问题。 哀劳国之所以想扶持雒越各部,原因不难猜,无非是因滇国愈发靠向大汉,使得哀劳君臣颇有些焦虑。 尤是夜郎国被大汉出兵侵占了大片领地,哀劳向来与夜郎交好,深知夜郎君臣已颇是畏惧大汉,故连发兵袭扰大汉巴郡都不敢,向来狂傲的夜郎王更是硬生生吞下恶气,权当割地求和了。 直至此时,哀劳君臣才骇然惊觉,昔年那疲于应付北地匈奴的汉国,已成为真正的霸主,随时能腾出手来覆灭西南诸国。 哀劳虽非华夏之国,却也是传承久远,实在算不得未开化的蛮夷,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还能不懂么? 况且只怕未必是唇亡齿寒那般简单,若夜郎和滇国都倒向大汉,反过来就要对付哀劳了,毕竟哀劳占据着大汉西南通往身毒的陆地商道,哀劳光是靠设卡收税,就已能获取暴利了。 哀劳君臣推己及人,皆觉着汉廷怕是不愿见得他们借此牟利的。 然他们却是错看了大汉皇帝的气度,刘彻虽心心念念要将北方游牧民族斩尽杀绝,但对南方蛮夷倒还没打算即刻动手。 不是刘彻小瞧他们,实在是后世云贵乃至东南亚皆是不好发展的,数十万,百余万人口的部族联盟虽可仰赖沃土吃饱穿暖,但想组建起庞大的精锐部队,甚至是大队骑军,那后勤压力就太大了。 没见孟获被诸葛亮当猴子耍么? 虽然三国演义与史实有较大出入,但两方兵员素质是实实在在摆着的,物种进化也不同,北方游牧民族的罗圈腿,就比汉人的大长腿好骑马,东南亚的马种都是矮脚马,搞马帮驭货可以,拿来做战马…… 别提象兵,那纯属唬人的玩意,真以为是拍“指环王”么? 就现今局势来看,西南诸国维持相对稳定是颇有必要的,若是将之彻底灭国,难保不出现大量的山贼乱民,对商道能有甚么好处? 在大汉水师没能确认通往身毒的航道安全,且以海船贩运奴隶更为划算前,刘彻甚至不希望西南诸国发生甚么动乱。 于是乎,大汉皇帝颁布诏令,着哀劳诏隆(大王)遣使来朝,与大行府商议两国邦交事宜。 刘彻相信哀劳君臣会奉诏的,毕竟西域诸国不奉诏的下场已然摆在那儿,不是么? 第四百六十四章 匈奴分裂 过得三伏,汉廷刚刚重新开朝,便是遇着件趣事,大月氏遣使来朝,非但进贡大量珍宝,更欲与大汉缔结邦交。x23us.com 去岁大夏因不堪大月氏侵扰,故遣使向大汉求援,大汉皇帝刘彻因大夏是西北商路的重要中转地,故遣胡骑将军公孙率羌骑和胡骑前去威慑大月氏。 按说大月氏对汉廷必是不满得紧,然好死不死遇着更令他们憎恶的人昔年将月氏杀得屁滚尿流,砍下月氏王的脑袋做酒器,更迫使月氏举族逃离故土,并导致最终分裂的罪魁恶首。 匈奴人! 汉匈大决战后,大败亏输的军臣单于抛弃族众,率亲卫骑营突围,随后又聚拢溃兵,得愈四万骑。 然匈奴左贤王早是撤军,且顺势吞并匈奴右部的兵力,加之左部附属部族未曾参战,故左贤王麾下仍能勉强凑出约莫二十五万兵力。这已是匈奴全族的征兵极限了,凡是高过车轮的孩童,或是尚未老到不能上马的老年人,都已尽数算上了。 左贤王已是继单于位,号“屠耆”,意为贤明,贤良。 (特别申明:史籍未记载此位左贤王之名,故以屠耆为其单于号,勿要较真。) 军臣单于虽是莽撞冲动,可也不至笨到跑回去等着被那自封的“屠耆单于”斩杀,索性领着残部远涉万里,跑到白山(天山)山脉北麓的伊列水流域落脚。 不错,就是昔日的乌孙国所在,是片水草肥美,物产丰沛的宝地。 然光有沃土还不够,还得有足够的属民,否则怎的养活四万匈奴铁骑? 别说远遁他乡的军臣单于了,就是撤回狼居胥山,自封屠耆单于的左贤王,也面临着属民严重不足的困境,只因周边尚有丁令,鲜卑和挹娄等诸多外族,方才能让这位新晋大单于得以靠疯狂掠夺养活其族人,慢慢舔舐伤口,等待着东山再起之日。 军臣单于可就麻烦了,四万匈奴铁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若再跟汉军打,着实是没甚么底气,况且将士们尚心有余悸,未必肯拼死奋战。 前文曾提到,白山山脉贯通南北的两处大豁口分别居于西域东北和西北,是为火洲山口和夏特山口。 军臣单于既是在白山北麓落脚,那要往南劫掠西域诸国,能让大队骑兵安然通行的便是这两处山口。 火洲山口不用多想,原本居于火洲的车师国已被大汉除国迁徙,偌大火洲几乎成为无人区,再往南就要到焉者等国,离大汉西陲的囤兵重镇敦煌就太过靠近了。 倒不是说四万匈奴铁骑会怕那大汉边军,主要是现今的军臣单于不想让大汉君臣记起他来,好歹先苟且偷生的安生休整些年,再去想如何复仇雪耻为好。 然要四万匈奴将士要继续活下去,仍要靠劫掠,非但要抢粮,还要抢人,男子押为奴隶,女子用来繁衍匈奴后裔。 夏特山口位于西域的西北端,经此山口穿越白山山脉后,可抵达西域诸国最西面的小国,名为捐毒。 捐毒或许算不得西域诸国的,盖因其东面是西域小国疏勒,西面则是大月氏,故捐毒向来臣属于大月氏,而没敢私自向遥远的大汉称臣纳贡。 汉廷为免太过刺激大月氏,影响西北商路的畅通,故也对此抱持默许的态度。大汉不对捐毒下手,大月氏也不往东侵扰西域诸国,换后世的说法,捐毒乃是大汉和大月氏心照不宣的“军事缓冲区”。 军臣单于的到来,却是打破了两国间的默契,尤是当那些匈奴骑兵南下,穿过夏特山口对捐毒进行血腥劫掠后,大月氏君臣的新仇旧恨皆涌上心头。 麻蛋! 柿子挑软的捏,被大汉打得屁滚尿流的匈奴渣滓,竟敢动咱大月氏的属国。 军臣单于畏惧大汉倒还罢了,但要劫掠也未必要南下,白山山脉北麓再往西,还有伊列和大宛,两国西面还有康居。 这特么就是专挑咱大月氏往死里欺负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大月氏好歹是马背上的民族,军力向来不弱,收拾四万无所依托的匈奴骑兵不是甚么大问题。 然妫水以南的大夏现下“雇佣”着近五万汉骑,大月氏可不敢轻率的发兵北上,进剿匈奴人,免得国内兵力空虚,被汉军端了老巢。 大月氏君臣无奈之下,只能先往大汉遣使,谋求缔结邦交,使两国捐弃前嫌,彼此修好,使他们得以腾出手来对付那军臣单于。 大月氏君臣固然不懂甚么“联合次要敌人,打击主要敌人”的理论,却还是懂得“远交近攻”的道理。 匈奴向来不是善茬,昔年匈奴可是在月氏面前伏低做小,匈奴雄主冒顿单于在少年时还曾被送到月氏作为人质,然待得匈奴势大后,反过来险些灭了月氏全族。 现今军臣单于又率四万铁骑前来,欲在伊列水流域繁衍生息,大月氏君臣非但恼怒不已,想到往昔旧事更是头皮发麻。 匈奴是狼,若不趁其负伤孱弱时彻底灭杀,日后必定后患无穷,卧榻之旁本就不容他人酣睡,更别说是趴着头喂不饱的饿狼了。 相较如癣疥之疾的匈奴人,远隔万里的大汉反倒没甚么太大威胁,虽说汉军将乌孙举族屠绝之举让人惊骇,然近年大汉貌似不欲在西域开疆拓土,仅是向诸国收取赋税及征发徭役。 西域本就小国众多,自古战乱频仍,反是被大汉纳为藩属的小国,活在其羽翼庇护下,虽是称臣纳贡,但却再不受他国侵扰之苦,尤是位于商道上的国度,光为行商提供食宿或消遣,就能换取不少财货。 当然,关税是不能收的,行商除却出入大汉边关时需缴纳税赋,获取大汉官府颁发的文书后,在西域诸国即可畅通无阻,不允许西域诸国在设卡收费,且各国坊市所收取的商税是汉廷大农府审定的,不允许私自加征或减征。 刘彻将西域视为大汉西北对外通商的重要货物集散中转地,自是不允许西域诸国反商,更不允许各国盘剥商贾,商贾的利润薄了,不但打击其行商意愿,也摊薄了大汉所能征收的商税。 况且西域诸国有大汉庇护,不必再组建甚么正规军,留些兵卒维持商道畅通和坊市治安即可,省下大笔的军费,少收点税不划算么? 总之有心组建军队的,就是居心叵测,但凡被不断巡视的汉军发现,必得出兵征讨,不是灭国就是换个识相的君主。 至于更西边的大月氏和大夏,汉廷似乎只想维持商道畅通,对两国向来秋毫无犯,若非如此,大夏当初也不敢向大汉求援,引数万汉骑入境。 各国现今已对大汉颇有认识,晓得汉军虽是凶威赫赫,然大汉君臣向来最是守信,包括汉商亦如此,但凡是订立了契约,鲜少有违反诚信的。即便是对汉人抱有恶感的部分西域胡人,也不得不承认,汉人确是以诚信为本的民族。 当然,这不代表汉人好骗,尤是汉商出的汉境后,皆信奉一个道理,只要不触犯汉律,不违反契约,那就百无禁忌,甚么事都能干,甚么事都敢干。 只要客户有需求,且汉商有门路,他们都敢把西域某国的公主买下,送回长安的章台窑馆做窑姐儿。 正因如此,大月氏方会遣使来朝,寻求与大汉缔结邦交,保证不侵犯大月氏疆土。只要大汉皇帝肯应下,就绝不会轻易违诺,免得在大汉臣民面前失去威信。 大月氏的使臣倒是坦率直白,很符合游牧民族的风格,虽没获准觐见大汉皇帝,然大汉大行令窦浚却是亲自出面,与之商讨过后,迅速互换了正式的国书。 大月氏既是急着收拾军臣单于,大汉有甚么理由不消除他们的顾忌? 况且窦氏经营的清河百货现今有不少货源来自西北商道,军臣单于这丧家之犬如今沦落到去做马贼般的营生,影响到西北货流,窦浚恨不能恳请皇帝陛下出兵将之剿灭,既是有大月氏代劳,那岂非天大的美事? 皇帝刘彻自也是这般考虑,他原以为军臣单于兵败后,会与左贤王爆发激烈的内讧,却没曾想匈奴会分裂得如此迅速而干脆。 想想也正常,史上的匈奴被汉朝重创后,不也分裂成南匈奴和北匈奴么? 再看那月氏,被匈奴驱离故土后,也分裂两支,成为位居中亚的大月氏和祁连山南的月氏部族联盟。 游牧民族的内部凝聚力确实不强,远不如大汉乃至罗马此类具有深厚底蕴的大帝国,一旦遭遇困境,游牧民族的崩塌裂解速度快得让人咋舌,别说匈奴了,后世雄霸欧亚的蒙古帝国,不也正是如此么? 真正民族精神,能支撑民族的脊梁,附着民族的魂魄,我后世华夏离找回这股精气神还远,要实现民族复兴,还是先好好教化自身吧。 嗯……多看看汉武挥鞭此书,或许有些助益,嘎嘎。 第四百六十五章 圁阴船厂 朔水(无定河)源出白于山北麓,乃河套地域内最大的河流,由西向东蜿蜒流淌近千里,横贯上郡,至其郡治肤施县汇入大河。 严格说来,朔水与大汉交汇处位于肤施县西北的阴邑,然因阴邑属民不足万人,且紧挨着郡治,故也就直属肤施县辖制。 大汉水师重新整编后,汉中水师更名为大河水师,主要驻地也从汉中迁往毗邻大河,又离京畿不远的上郡,最合宜的地点自是阴邑。 近十年来,上郡高奴县因石油工业愈发兴盛,反倒郡治肤施县渐渐落在后头,若非考虑到肤施县离西河郡更近,又毗邻朔水,朝廷早是将其郡治迁为高奴县了。 上郡太守倒是不太在意,反正两县皆是他的辖地,郡府搬到何处还不是设衙治政么? 肤施县府的官吏乃至县内的豪门显贵却是急得发慌,郡治所代表的意义,对他们而言确实太过重要了,官吏的前程和豪门的荣景,或许就会因郡治迁移而产生重大的改变。 闻得大河水师要将大营迁来阴邑,肤施县的官员显贵皆是欢欣鼓舞,不但颇为识趣的向朝廷廉价出让相关房契地契,更多有为水师大营的营建出人出力。 朝廷倒也没想占他们太大便宜,数座大型船坞的营建工程虽交由皇室实业主掌,却也将大量繁重且不甚重要的工程“外包”给当地的豪门世家。 上郡的诸多世家对皇室实业早是极为熟悉,石油工业,沥青大道乃至治理大河,近年来他们没少从皇室实业接生意,对各式章程皆是了然于心的,也深知皇室实业虽背景硬实,然向来讲求互利互惠,非但从未盘剥压榨与之有生意往来的商贾,更是出手阔绰的“财神爷”。 皇室实业就如散财童子,无论在大汉何地经营生意,皆能让当地商贾挣得钵满盆满,这也是皇帝刘彻嘱咐江都王刘非有意为之,所谓千金买马骨,财帛动人心,想让各地世家为皇室实业乃至朝廷尽心效力,光靠颁布强硬诏令是不行的,还得因势利导才行。 若无各地世家尽心协助,光凭皇室实业想要在大汉全境大搞基础建设,那要投入的人力物力,皆是难以估算的,即便大农府和少府全力支应,也必定难以解决。 旁的不说,单是用来河道清淤及修筑堤坝的奴隶就数以十万计,朝廷不可能直接调拨出如此庞大的奴隶给皇室实业,更不可能征发百姓服如此繁重的徭役。 昔年高祖刘邦就是被大秦朝廷征役,走到半道就直接造反了,苛捐杂税和繁重徭役,皆是亡国之道,智者不为也。 大汉自立朝起,便与民生息,轻徭薄赋,近年随着愈发国富民强,又掳掠到众多外族奴隶,朝廷对徭役也就愈发宽松了。 虽离完全取消徭役尚远,然不少相对富裕的郡县,譬如京畿之地,类似“监役”等有偿徭役已逐渐取代了无偿徭役,不但服役时的劳作不重,甚至能吃好喝好,做好事情还有不少赏钱。 现今京畿百姓反倒是盼着朝廷征役,也好趁着农闲时多挣些赀财,只是京畿各县如今道路畅通,又不旱不涝,实是无需再大举征发徭役。 当然,大汉男子那两年的军役还是要服的,朝廷虽放宽了服役地域及应役限期,准允百姓自行决定何时服役,却又颁布政令,明定若年满三十未服军役,且又不出赀抵免军役者,士族不得任官,庶民无身体残缺等情由者,丁口税加倍征收,且农人的田税和商贾的商税,亦比照加倍。 大汉男子若不想被征兵,那就只能主动应募,以募兵制的方式选拔入精锐军伍,只不过那都是要百里挑一的,落选的还得老老实实先在当地做一年郡县府兵,再调到临近的边郡去戍边一年。 对大汉征兵制度,前文多有提及,就不再详叙了。 总之现今的大汉想施行全募兵制,那压根就不可能,朝廷既难以支应如此庞大的军费支出,皇帝刘彻也不想让大汉男儿耽于安乐,失却了铁血尚武之风。 若再有来犯之敌,即便朝廷不敌,我大汉也可全民皆兵,将之彻底覆灭在华夏之地,不可出现如后世清廷般,区区数千白皮仗着燧发枪和前膛炮,就可在华夏长驱直入,将四万万国人肆意践踏蹂躏。 武器装备的差距真有那么大么? 民心不齐耳! 言归正传,话说肤施县乃至全上郡的豪门世家多领到不少“外包工程”,投入了大批的工匠和奴隶,水师大营的修筑自是颇为迅速。 实则除却那数座大船坞,旁的如军舍甚么的都极为容易解决,阴邑城内的百姓本就不多,多花些赀财将他们迁往肤施城妥善安置,再以官田置换其农地,足以让那些百姓乐得屁颠屁颠的了。 类似后世从郊区破落村镇直接搬进了市区,光是房价地价就是天差地别,简直高兴得不要不要的。 阴邑城彻底成为大河水师的囤兵之所,城外的水陆码头也改建成军用码头,至于民用码头会在下游重新兴建,至于如何兴建,何时兴建,那是上郡官员该操心的事,大河水师是不会插手的。 想来上郡官员也不会轻忽怠惰的,否则今岁腊月太守返京述职,为此吃了公府乃至皇帝陛下的挂落,回来可不得剥了他们的皮? 主要还是船坞,现今大汉最好的船匠大多聚集在大河水师,那风帆战列舰虽是出自皇帝陛下的设计理念,然若无船匠们耗心劳神的不断试制,对其大幅改进,压根就不能造出来。 隔行如隔山,穿越众画几张图纸就能造出战舰,那特么是历史小白文才会出现的情节。 近来水师船匠们又接到圣旨,要与帝国科学院的格物博士们齐力打造那甚么轮船,就是不用桨橹,而是靠桨轮划水前行的船只。 且非是寻常浆轮,而是与那蒸汽轮机联动的两副大浆轮,需安放在那轮船的两侧,船只愈大,所用到的浆轮就愈大。 依着风帆战列舰的大小,那浆轮直径怕是得有丈余,那些桨面怕是得有门板长宽,纯木质结构怕是不成,还得有少府诸冶监也参与其中才行。 为免浆轮过快腐朽或包覆的铜铁锈蚀,便连帝国科学院的化工博士们也正在绞尽脑汁的试制相应涂料。 造船,尤是以远洋航海为最终目的的战舰,无疑是对社会整体科技水准的大检验,不是拍拍脑袋就能造好的。 上郡世家自是不晓得这些门道,即便知晓他们也不会在意的,造船这档子事,不是他们能玩得起的,昔年兴兵造反的吴王刘濞够牛了吧,且占据会稽和江陵之地,扼守大江入海口,可也照样没能弄出像样的水师来。 若无精通造船技艺的匠师,要造出大翼楼船之类的巨舰,每艘耗资高逾数百金,足以用来装备和豢养近千精兵。 大汉立朝七十载,各路水师的大翼楼船全加起来,约莫也就两千艘,还有不少是经过多次修补的秦朝旧船,依照每艘能载个百余人马及其所需辎重,能运个二十万大军就是极限了,且还必须在沿途获取相应补给。 想要搞甚么远征罗马,征服全世界,那特么纯属扯淡! 皇帝刘彻对大河水师颇为重视,倒非是怕其他水师造反,要靠大河水师压制他们,而是着眼在众多的老船匠。 后世大多科技,最初皆从军用发展到民用的,大汉的造船工业最好也循着这路径发展,毕竟要向民间推广轮船,实是前路漫漫,还得先从战船造起。 刘彻着皇室实业将船坞造在大河水师驻地,仅是为方便利用军用码头及水师将士验证试制下水的船只,而非让大河水师继续辖治那些船匠。 与之相反,少府已出面接手了新式船只的建造,并得皇帝陛下为其赐名“阴船厂”。 阴船厂的数座船坞虽建在阴邑城,然与大河水师是尽量区隔的,正如大农府和少府的财务往里已愈发泾渭分明,便连太尉府和大农府也因军费预算条例的订立,也已将军费支出逐步规制化。 日后各路水师想要新式战舰,就得出赀向少府购买,阴船厂想使用军用码头或借调水师将士,也得出赀雇佣,彼此账目皆要清清楚楚。 无规矩不成方圆,虽说天子家天下,然天下也并非真是天子独享,至少在皇权尚未独大的汉初,市井起家的刘氏宗族若非握有兵权和政权,其底蕴还真比不得各地那些传承久远世家大族。 现下若不趁“民智未开”早点划分清楚,日后闹出甚么“皿猪运动”,就算不革了老刘家的命,搞甚么君主立宪,要剥夺老刘家对国家财权的掌控,那刘氏子孙不得活活饿死么? 赶紧把少府划出去,又有各世家大族撑着皇室实业,日后甚么公知敢叫嚣着要与所有世家大族为敌? 没人敢的,便连后世华夏的那些跪舔欧美的砖家叫兽都不敢,号称皿猪灯塔的美帝,也是有所谓“世家”的,华夏亦如此…… 言尽于此,必须打住。 第四百六十六章 少妃有孕 (特意申明:本章是为扯支线,看第一句知道有此事,不爱看此类章节便可跳过,不骗订阅。x23us.com) 八月间,常山王少妃裴澹得孕,刘舜的母妃王闻讯,端是愁喜交加,万分期盼这位出身寒微的“儿媳妇”能诞下男婴。 若真能如此,将她晋为亲王正妃,做自个真正的儿媳妇也无不可,盖因刘舜的两位胞兄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的王妃近年虽也陆续得孕,却皆诞下女婴,封了翁主。 王倒不至厌恶自家孙女,然毕竟女子不宜传承家业,汉人有些重男轻女的思想是颇为正常的,尤是亲王们皆为天家子弟,那王爵总得往下传不是? 王与太后王是为同胞姊妹,阿姊膝下两女一子,近年皆得子嗣,现今可都入了官邸蒙学,偏生她膝下的四个儿子“不争气”,半个孙子都没教她得着。 刘越和刘寄的正妃皆为世家嫡女,在其未诞下长子前,若两位亲王另纳少妃,难免让袁氏和赵氏的族中长辈心怀不满,尤是广川王妃袁姝的祖父乃前任丞相袁盎。 袁盎虽已告老致仕,然仍在保皇派系中拥有极大的影响力,且不时入宫陪太上皇对弈谈笑,王即便再得太上皇宠幸,也不敢为此得罪袁盎,免得给自家儿子刘越招惹麻烦。 刘越昔年迎娶袁姝,除却此女着实才貌双全,温婉随和,也有向保皇派靠拢的意思,以便让皇帝兄长更为安心,故是绝不愿惹得袁盎不悦。 胶东王妃赵荑的家族势力虽不强,然其脾性刚烈爽朗,甚得刘寄宠爱,且刘寄身兼细柳校尉,常宿军营练兵,休沐才会返回王府探家,也没甚么心思再纳少妃,到时闹得鸡犬不宁的,无疑是自找麻烦。 清河王刘乘自幼由皇帝兄长教导,且早早出宫开府,成为帝国科学院的院监,跟诸位长辈皆不甚亲近。皇帝都对刘乘极为纵容,甚至亲自出面为他说服宗室长辈,允他纳匈奴女子公孙慧为少妃,故即便是王这生母,对他也着实没甚么办法。 既是如此,真正能让王拿捏的,也就幼子常山王刘舜了。 刘舜将裴澹纳为少妃已有两年,尚未得子,眼见他就要及冠,王便是着手替他挑选世家嫡女,也好纳了正妃。 恰在此时,裴澹传出孕信,王也不得不暂缓为刘舜选妃。 毕竟她瞧得上眼的世家,怕是不太甘愿在此时将府上嫡女嫁入常山王府了,若正妃刚入府,极为受宠的少妃便为常山王诞下长子,传出去能好听么? 身为人母的王是愁喜交加,刘舜却是乐得眉开眼笑,逢人就是嘿嘿傻乐。 诸位亲王妃却是颇为庆幸,好在自裴澹得为常山王少妃后,她们本着与人为善的处事原则,没因其身微位卑而轻慢于她,否则日后若她诞下男婴,且因此得扶正妃之位,那可凭白惹下嫌隙了。 大汉不但以孝治天下,更讲个家室和睦,天家子虽多有为帝位暗中斗个你死我活,然明面上还是要兄友弟恭,善待宗亲的。 昔年朝廷平定吴楚之乱后,叛乱的七大诸侯王虽多是兵败自尽,然汉帝刘启除国置郡后,对反王子嗣非但赦而不诛,反倒仍让他们得为列候,继续传承反王香火,使其不至绝嗣,身后无人供奉。 说难听点,即便帝位换人坐,只要还是老刘家的人,刘氏宗亲就仍能享尽富贵荣华,可若是被他人谋朝篡位,怕是要彻底血洗刘氏全族的。 正是出于此等考量,高祖刘邦昔年灭尽异姓诸王后,便与群臣约定,非刘氏为王者,天下共击之。 常山王少妃裴澹看着性子软,实则是颇为聪慧的女子,向来对诸位亲王妃皆是恭敬有加,也从未因刘舜的疼爱恃宠而骄,对王府下人颐指气使。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别小瞧了王府下人,刘舜为太上皇幼子,自幼甚是得宠,昔年将太寿宫闹得鸡飞狗跳,却鲜少被责罚,出宫开府后,其王府的人手皆是长辈们精心挑选的得力人手,许多是宫里的老人,宦官内宰皆是长辈用着顺手才会派给他。 若是教这些人心怀怨忿,真要在暗中使坏,别说是少妃,便是正妃只怕都遭不住。 裴澹出身寒微,对王府下人颇是和善,下人们感念之余,自也投桃报李,为她讲解规矩,纠正仪态,尽心尽力替她谋划。 正因如此,裴澹才能迅速融入刘氏王侯聚居的皇亲苑,乃至与不少世家贵妇交好,或许有些世家宗妇仍因她的“侧室”名分敬而远之,然好歹也没再背地多加非议她。 裴澹很清楚,对她自身而言,腹中这胎儿太过重要,先不说诞下男婴能否母凭子贵,便只是诞下女婴,也是日后倚靠。 好歹是亲王长女,身体里流淌着天家血脉,即便尚不算嫡女,然依着常山王刘舜对裴澹的宠爱,自会爱屋及乌,又因着天家长辈对刘舜的溺爱,指不定能央着他们破例封个翁主。 裴澹若有个翁主女儿,就算日后刘舜另纳正妃,那正妃入府后也不好苛待裴澹的,否则传到长辈耳中,指不定会以善妒专横的罪名废掉其妃位。 天家最为重视子嗣后裔,若儿媳妇和孙女对干,太上皇绝对偏帮孙女,哪怕她不是嫡出。 拣不好听的说,儿媳妇可以换,孙女身体里的天家血脉却是刮不掉的。 譬如太皇太后窦氏与太后王虽不甚亲近,却对南宫公主宠溺得紧,甚至早早放话,待她百年后,长信府的所有珍宝器物皆留给馆陶公主,皇后和南宫公主。 长信詹事府乃她的私府,遗产要如何分割,太上皇刘启和皇帝刘彻皆是不宜也不会多作过问的。 长信府内库的积蓄丰厚与否,应是无需怀疑的,虽比不的皇帝的少府,然比起太后的长春府和皇后的长秋府,那压根就不是一个级数的。 长信宫可是长乐中宫,自刘启即位为帝,窦氏得为太后就迁居长乐宫,坐镇其中宫,至今数十载,每岁光是入京朝贺的各地王侯送上的孝敬,攒下的宝物就难以计数。 汉人多是如此,虽是重男轻女,然待得儿孙满堂时,反倒更是疼爱女儿孙女。 嗯……皇帝刘彻是例外,他无需都到儿孙满堂,现今瞧见自家那头傻乎乎的小白眼狼,就想着再得个贴心小棉袄了。 常山王府的内宰大多是宫中老人,对天家之事了解甚深,便是暗中将这许多道理说与裴澹听,让她不要太过在意腹中胎儿是男是女,免得费心忧思动了胎气。 现今要务,安安稳稳保胎,求得母子平安才是正理。 裴澹想想是这道理,也就不再多想,每日好吃好睡,除却偶尔到后苑散步,其余时候多是静卧休养,再不出常山王府半步。 刘舜倒是贴心,也晓得这胎儿对裴澹甚是重要,故便特意去请裴澹长辈过府,也好陪她多说说话。 裴家是庶民出身,裴澹又是少妃的身份,她历来守规矩,从未请娘家长辈前来,非是忘本,而是不欲惹人非议。 况且依着规矩,侧室的娘家人要入府探望,需要先请允正室,现下常山王府虽未有正妃,但裴家人若要来探望,也得从侧门出入。 宁为穷人妾,不为富人妻,会有此等俗语,不是没有道理的。 裴澹瞧着温软,内里却是有骨气的女子,也是汉初风气开放,且关中民风彪悍,无论男女皆多少有几分英气的,她乃是土生土长的关中良家子,自不例外,故她多是亲自返家省亲,好生孝敬家中长辈,却从未将娘家长辈请来皇亲苑。 刘舜晓得她的心思,虽不甚之意那甚么规矩,却也没非要破例,免得反是教她为难。 然得知裴澹有孕,刘舜顾不上那些繁文缛节,亲自出面去长安北阙闾里的东四巷请裴澹的父母双亲。 裴家父母闻得这喜讯,自是欣喜异常,他们也晓得裴澹虽是颇受常山王宠爱,然若得了子嗣,才是最大的倚靠。他们没见过大世面,虽为自家女儿欢喜,但得知常山王登门是来请他们过府,皆是有些心怀惴惴。 侄儿王富贵那永和商团愈做愈大,见过不少皇亲国戚,闻得不少天家事,曾是特意对他们说道过裴澹的处境和难处。 他们虽想去见见女儿,却着实不想让她为难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刘舜见得他们面色踌躇,也不好生拉硬拽,便是折中提议,去请裴澹的姑母王婶陪着裴母同去,裴父这老实人就算了。 自裴澹得为常山王少妃,裴家父母就不宜在作坊务工了,因着刘舜的聘礼给的丰厚,除却田宅还有不少产业,且其娘舅田胜也送了裴家些田氏商团的份子,裴父将那些产业就给侄儿王富贵代为打理,每岁的获利也就足以享用不尽了。 王婶却仍是在联合制衣的成衣作坊做那总掌事,也不全为挣取赀财,她是在家里闲不住的人,且与联合制衣的同僚下属就是关系好,每日上工说说笑笑的挺好。 第四百六十七章 齐萱求见 恰逢休沐日,王婶在家,两家现今住得不远,皆是沿街的大院落。x23us.com 裴家大院是常山王送的聘礼,王家大院却是王富贵去岁花费重金购置,连购宅带整葺的花销足足两千金,合两千万大钱,依着王老实和王婶现今的月例,不吃不喝攒上数十载也未必能买得起。 不光是王富贵,永和商团的数位东家皆扎堆购置,眼瞧着整条巷弄被他们买下大半,几乎快成了“永和巷”。 虽说永和商团比起四大商团那等庞然大物还差得远,然在长安商区也是排的上号的大商家了,遍布大汉各地的连锁分铺,用日进斗金形容其获利都丝毫不为过。 东家们皆曾是田氏私学的同窗,压根没料到昔年一时兴起,凑份子租铺面,卖豆浆烧饼的小食肆能有今日的荣景,也晓得还得继续紧抱四大商团的大粗腿,故而非但没为分润红利争闹分裂,反是更为齐心协力的经营商团。 “国戚创投”可是拿着永和商团的两成份子,若是王富贵等人因分润不均而闹分裂,导致商团获利大幅下滑,两大外戚窦氏和田氏怕是要出手收拾他们的。 王富贵等人接触到愈多的豪门显贵,就愈发晓得这些人的厉害,早是过了那无知无畏的懵懂年纪,甚是明白永和商团才是他们赖以改变命运的依仗,而非旁的其他甚么。 表姊裴澹虽入了常山王府为少妃,王富贵却从未将此事挂在嘴边大肆宣扬,倒非觉着表姊为人“侧室”而有失颜面,只是他已然深知打铁还需自身硬的道理,从未冀望能通过常山王刘舜获取甚么好处。 王老实夫妇亦是如此,王婶更多有警醒自家兄嫂,勿要仗势胡来,教外人看了笑话不说,还不免给裴澹添了麻烦。 裴父裴母皆是本分人,虽是穷人乍富,却没甚么轻狂心态,反倒惴惴不安,又向来觉着王婶和王富贵见过大世面,也确是真心为裴家着想,故自是应诺不已。 正因如此,裴母今日才非得央着王婶陪她去常山王府探望女儿,而非自家那老实巴交的老汉。 常山王刘舜纡尊降贵的亲自登门,王家人自是手忙脚乱的整襟扶冠,连着王富贵那刚迎娶过门的新妇也都站到中庭迎候。 刘舜颇是心急,摆手让他们免去这些繁复礼数,与裴母入得厅堂,便是径自道出来意。 王婶确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不但在联合制衣多次见过主事的诸位亲王妃,甚至还曾去过那皇亲苑的,却非入的常山王府,而是乘氏侯刘买的府邸,自是因着侯府夫人跋子的缘故。 近年随着刘买的官位愈发显贵,已鲜少有人曾其为梁王嗣子,不是唤起官衔,便是唤他的爵位,从某种角度看来,这也算对刘买的肯定和尊重。 “某某人的儿子”,但凡颇具才学的有志男儿,对此等子凭父贵的名头多是有些排斥的。 跋子的称呼也已渐渐从梁王嗣子妃转变成乘氏侯夫人,在长安宗妇圈的地位却没半分动摇,且不提其家翁是为梁王,阿父是为卑禾候,夫君刘买是为太常卿,光凭她与皇后和南宫公主的情谊,整个大汉就没甚么宗妇敢在她面前轻易造次。 跋子无所顾忌,也就没有刻意掩盖她昔年曾沦为女奴的那段过往,对曾在她最落魄无助时,给予她不少温暖的王婶,她更是感念于心,曾多次遣人请王婶去乘氏侯府叙旧谈心。 甚么地位尊卑,跋子私下多是不甚在意的,她可是连皇后的好物件都敢讹的狠角色,不过在人前还是会遵循礼数,谨守分际,对皇后阿娇毕恭毕敬的。 故王婶在乘氏侯府内,倒是没觉得太过拘束,侯府下人也没敢给她冷脸,毕竟是主母的座上宾,哪敢有半分轻忽怠慢呢? 王婶乃是心思通透之人,也晓得那皆是因着跋子缘故,若是陪着自家嫂嫂去常山王府,可未必再能如此了。 她瞧着面带恳求之色的嫂嫂,又见得常山王刘舜略显急切,不由略带迟疑的看了看儿子王富贵。 有道是母子连心,王富贵见得母亲眼色,几不可察的微微颌首。 王婶会意,也晓得亲王已是亲自登门来请,若她多做推拒,未免就太不识趣了,且裴澹还是她的亲侄女,若日后真出了甚么不好的事,她这辈子怕是难得安生了。 念及至此,她也只得点头应诺。 刘舜见得王婶应下,自是欣喜得紧,忙是请两位长辈出门登车,往皇亲苑缓缓驰去。 王富贵见得王府车驾走远,忙是领着自家婆娘,执着拜帖出了门,绕了近道赶在前头先到了皇亲苑,拜见乘氏侯夫人。 跋子是何等身份,自是不会轻易见王富贵这“外男”,故而他才带上了自家婆娘,嘱咐数句后,便让她执拜帖求见,他则候在侯府门外。 实则那也算不得拜帖,乃是跋子特意赠予王婶的名帖,作为登门求见的信物。 毕竟皇亲苑是刘氏王侯的聚居之地,宿卫之森严仅次宫城,若无王侯所赐信物,别说是寻常庶民,就是地位稍低的世家权贵都未必能随意进出。 若非执着此封盖着乘氏侯印鉴的拜帖,王富贵夫妇别说走到乘氏侯府门前,便是在皇亲苑周边逗留过久,都必得被守卫拦下盘查。 王富贵的新妇名为齐萱,乃是长安县的官家千金,出身实是不错的,然长安县和长安城虽只一字之差,却是截然不同的。 依惯例,诸多汉郡的郡治所在会并设郡府和县府,皆同在一座城内,长安这大汉帝都却是不同的,掌京畿治政的内史府就设在城内,虽主掌仆射更名为京兆尹,然该处府司仍是习惯称为内史府,因京兆尹仍下辖着左右两大内史。 长安县府却是设于数十里外的城邑内,长安城周边皆非长安县令的治地,有些类似后世北京和河北的关系,只不过长安城没北京占地大,且长安县乃至京畿各县是归内史府辖直接制的。 随着西邑与塬南邑的陆续设立,且愈发兴盛,长安县的辖区愈发的小,或许再过些年便会被重划,废除此县,颇是近似后世北京城区的不断外扩。 齐萱的祖辈父辈皆是长安县的官吏,官位虽不高,但好歹世代为官,故在长安县还是小有名望的,若非历任长安县令皆是内史府特意以公府属官下派出任,或许齐家人的官位还能做得更高些。 王富贵虽是豪富,但终归是“操持贱业”的商贾,齐家长辈起先面对登门说亲的媒妁,还是颇为冷淡的。 倒是长安县令脑子活,他乃长安土生土长的世家子弟,长安城里甚么事能瞒得过他们这群二世祖? 王富贵,永和豆浆,乃至执有永和商团份子的那甚么外戚创投,是甚么来头背景还用猜? 长安县令闻得王富贵有意求娶齐家女,便是主动出面,替两家牵线搭桥,终是让因着某次意外瞧对眼的王富贵和齐萱得成眷属。 王富贵颇是感念长安县令出手相助,对其居于长安城的家族不免多有好感,也再不违背永和商团章程和利益的前提下,尽可能对其族中产业提供些协助,使该家族得以从永和商团遍布各地郡县的经营网中获取不少有用的消息,获利大为增长。 两人又是颇为谈得来,渐渐成了好友。 言归正传,齐萱在嫁入王家前,压根没料到自家那爽朗的婆婆会与王侯权贵扯得上关系,且交情貌似不浅,显非是因那表姊裴澹为亲王少妃的缘故。 她既惊异又好奇,偏生向来坦率的婆婆对个中之事讳莫如深,从未主动谈及。 齐萱是个机灵的,晓得有些事不该探究就别去探究,知道得太多反是不好,故而也就识趣的不去主动提及。 今日齐萱先是见得常山王亲自登门来请自家婆婆,又跟着自家夫君抄近道赶来皇亲苑拜见乘氏侯夫人,她端是震惊不已。 大汉民风开放,即便齐萱此类官家千金,也不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枯坐香闺,若是如此,当初齐萱就不会意外遇见王富贵,得了这大好姻缘。 皇亲苑是甚么地方,京畿百姓还有不知道的? 除却皇宫里那几位,皇亲苑里住着的就是现今大汉最尊贵的刘氏王侯,或许他们掌有的实权比不得北阙甲第住着的公卿将相,但因其体内流淌着天家血脉而享受的尊荣,及在各路诸侯中具有的影响力,皆远非是寻常世家权贵所能奢求的。 齐萱在侯府婢女的引路下,入得侯府大门,见着沿途简约雅致却暗蕴奢华的亭台水榭及花圃竹簇,暗暗咂舌不已。 王家大宅的奢华本已远超她的预料,但再看得这侯府的布置陈设,才显出甚么叫深厚底蕴,甚么叫内敛尊荣。 齐萱被婢女领到后苑,便见得一位身着猎装的少妇正自弯弓搭箭,箭矢离弦,射向四十余步外的箭靶,直中靶心。 但见少妇缓缓放下那柄造型独特的弓,扭脸看向齐萱,面上全无疑惑之色,显是早已得了下人通禀,才吩咐婢女将她带来的。 少妇勾唇浅笑道:“你便是王婶的儿媳妇?此来应是为裴澹之事吧?” 齐萱不禁愣怔,竟是忘了上前见礼,盖因在那仲秋暖阳的映照下,少妇那比寻常女子更深邃数分的五官皆渲着浅浅光晕,隽美不可方物。 如此钟灵毓秀却又不乏英气的绝美少妇,同为女子的齐萱还真有些不敢直视,免得心内愈发自愧不如。 第四百六十八章 登门探望 (不少读者觉着作者突然写到裴澹有些突兀,其实从刘舜早年被迫出宫就开始铺垫了,作者真不是灌水,认真看本书的,都晓得有些支线作者拉得很长,耐心点吧。x23us.com) 古往今来,市井草民心怀忧虑的诸多事情,在金钱和权势面前,实则是算不得甚么大事。 在现今的大汉,或许金钱未必好使,然权势的重要却无须讳言。跋子的长辈和夫婿有权,她自是有势,虽鲜少仗势欺人,却也无需顾忌太多人太多规矩。 听罢齐萱的来意,跋子不用多想,也能猜到王富贵的用意,无非是想央她出面帮衬,免得王婶和裴母不懂世家权贵的规矩,在常山王府触了甚么忌讳,不免会教裴澹这少妃为难。 跋子倒是不觉王富贵杞人忧天,无论何处都会有狗眼看人低的势力小人,常山王府有,便连乘氏侯府也不例外。若非跋子自身能镇得住场面,她的羌族出身,还做过女奴的经历,不知会惹来多少非议。 裴澹性子软,对府中下人太过和善,虽教不少下人对其心生感念,却也不免少了几分威势,且身为少妃行事需诸多顾忌。 跋子笑着宽慰齐萱几句,让她转告王富贵无需担忧,便是吩咐婢女将她送出府去。 待得齐萱离去,跋子稍事梳洗,换过燕居常服便是领着诸多内宰婢女,阵仗颇大的出了乘氏侯府,也没乘辇舆,直接往皇亲苑内围行去。 皇亲苑占地颇广,堪比北阙甲第,最内围的府邸是为十大亲王府,两大公主府,梁王府和大长公主府。 十四座府邸就占用了皇亲苑近愈三成的建地,是长安城内除却皇宫外最为宏伟富丽的建筑群,且宿卫更为森严,还特意加筑内墙,与皇亲苑内其它王侯的府邸隔开,王侯们多称此处为天家内苑。 天家内苑的占地实则为皇亲苑的一半,暂时空置的大片建地自是留给皇帝刘彻的子嗣建府,旁的刘氏王侯可不敢生出丝毫觊觎之心。 刘买虽为乘氏侯,却也是梁王嗣子,是太上皇的亲侄儿,是皇帝的亲族兄,比起旁的刘氏诸侯王,刘买与天家血脉更近,故乘氏侯府紧邻天家内苑,出门不远便是内苑的玄漆正门。 跋子顶着梁王嗣子妃的名头,出入天家内苑自是畅行无阻,戍守的禁卫又不蠢,见得她的随扈皆为女子,又没手持长兵,便连盘查都省却了。 汉人佩剑乃属寻常,禁卫只会阻止大队兵马入内,却不会对佩剑佩刀太过管制,毕竟天家内苑的诸侯王和公主们府中皆豢养不少精锐亲卫,若非大队兵马来袭,想在天家内苑搞事,那真是嫌自个命长了。 跋子入得天家内苑,规规矩矩的先去梁王府给公婆问安,免得失了礼数。 今日休沐,小王孙刘典早是被梁王夫妇遣人接来,此时正跟着梁王祖父学作画。梁王妃见得儿媳来问安,也没让她去扰了那祖孙俩,婆媳二人说说话便好。 对跋子这儿媳,梁王妃是颇为满意的,盘靓条顺,懂事孝顺,且给她生了个聪慧壮实的小王孙,没甚么可再挑剔的了。 闲谈间,跋子也没隐瞒意欲前往常山王府之事,梁王妃出身世家大族,又做了数十载天家媳妇,诸事利弊皆是心里有数。 闻得儿媳的打算,梁王妃微是颦眉,沉吟道:“若裴澹未诞下男婴……待常山王正妃入府,怕会因你今日之举生出些嫌隙来。” 跋子也晓得不宜过早摆明立场,出面为裴澹撑腰,正如诸位亲王妃虽对裴澹颇是和善,然在常山王妃之位尚未落定前,她们是暂时不会真将裴澹当弟媳看待的,否则若她日后不能被扶为正妃,那局面就太尴尬了。 她无奈苦笑道:“媳妇也晓得此事难为,然那裴澹长辈毕竟于我有恩,媳妇还是想稍微帮帮她。” 梁王妃确是喜欢这儿媳,见她打定主意,也就没再多劝,反是颌首道:“也罢,常山王自幼得太皇太后宠溺,现今其少妃得孕,想来她老人家是欣喜得紧,为娘索性入宫向老人家道喜好了。” 跋子举步近前,挽着婆婆的胳膊,亲昵道:“媳妇代那裴澹谢过阿母。” 梁王妃轻轻拍着她的小手,嘱咐道:“若裴澹得子,或可得晋正妃,然若只是诞下女婴,那至多将那王女封为翁主,不可再多作奢望了。” “媳妇醒得的,阿母待我真好。” 跋子由衷道,婆婆非但没执意劝阻,反是愿出面暗助,去在太皇太后面前为裴澹说说好话,已是大出她的预料了,人要懂得感恩知足的。 梁王妃淡淡浅笑,女子难为,天家媳妇更难为,自家这儿媳是苦尽甘来,命好行运,既与皇后和南宫交好,又一举得男,才能活得这般轻省啊。 有了自家婆婆撑腰,跋子底气更足,见得时辰不早,便是告退而出,往常山王府行去。 常山王刘舜早已领着裴母和王婶入了王府,自是不会让裴澹的两位长辈走偏门,径直从王府正门排闼而入。 王婶数次到过乘氏侯府,倒还能保持平静,裴母却是有些犯怵。 见得层层戍禁的广苑高筑,她方是真正明晰天家与寻常百姓那所谓的天壤之别,也晓得女儿的不易。 过往她仅以为亲王府无非是规矩更多,地位更为尊贵的高门大户,也多以村野民妇的视角去揣摩常山王的所谓“家世”,直到今日,她才明白那无异是井蛙观天,着实是不知天高地厚的。 女儿脾性怯软,少妃又仅为“侧室”,在这常山王府怕是要受苦的。 念及至此,裴母反倒少了几分怯意,只想着早些见着自家女儿,好生说说体己话。 护犊子乃是母亲的本性,甚至能让女人摒弃诸多如畏惧和怯懦这类的情绪,敢与任何伤害自家儿女之人拚命,母爱的伟大也正在于此。 裴澹见得阿母和姑母前来,讶异之余亦是欣喜,剪水双眸望向满脸得色的刘舜,眼眶微是泛红。 正因刘舜的真心相待,做他的少妃,她至今不悔。 刘舜挠着头傻笑两声,便是识趣的离去,留下裴家母女和王婶说话。 没过多久,乘氏侯夫人跋子便是登门来访,说是来探视得孕的常山王少妃。 王府下人皆是颇为讶异,万万没想到少妃竟与乘氏侯夫人有这般交情,刘舜却是晓得跋子与王婶有旧,也没多想,与她笑谈几句,便是吩咐侍女引她往裴澹所居的院落去了。 下人们就更为错愕了,依照礼数,乘氏侯夫人来访,裴澹这少妃虽无资格到中庭相迎,却该提早在其院门外迎候才是。 岂料自家大王竟未吩咐下人先行通禀,乘氏侯夫人貌似也没在意,竟是欣然前往。 王府下人不少皆为宫中老人,乃是天家长辈特意指派给刘舜的,这群老内侍老内宰对许多事瞧得清楚,皆能从乘氏侯夫人的言谈举止中嗅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跋子自是不会顾及他们的想法,或者说她此番前来本就是要为裴澹撑腰,免得下人欺主,虽说裴澹这少妃尚算不得王府“主母”,但也不是下人们能随意轻慢的。 尤是在裴澹有孕待产时,任何轻忽懈怠都有可能造成不幸发生,没有贴心人手在旁伺候,乃至多多好言开解,着实难保周全。 跋子是过来人,晓得孕妇最易敏感伤情。 她怀着小刘典时,也不时忧思连连,对远在万里之外厮杀征战的阿父更是惦念担忧,使得她那段时日落下不少青丝。 若非公婆着紧,夫君贴心,加之好闺蜜阿娇向皇帝陛下吹了枕边风,将阿父瓦素各调离西北沙场,回长安颐养天年,她只怕是要落下病根的。 裴澹的境况比不得跋子,尤是这腹中胎儿悠关其命途,怕是更令她心事重重啊。 刘舜虽未吩咐人先行知会裴澹,然王府下人还是有机灵的,赶在乘氏侯夫人前头通禀了裴澹。 裴澹忙让两位长辈先往内室等候,又吩咐贴身侍女为她正襟理袖,急急出门迎候。 跋子恰好入得院门,见得裴澹急急忙忙来迎,不禁颦眉道:“已是有身子的人,该好生注意,不要顾甚么俗礼,保得母子平安才是正理。” 不待裴澹回话,她又是对着院内的王府下人呵斥道:“你等是如何伺候少妃的,竟这般轻慢,若少妃腹中王嗣有半分差池,你等还想活?” 裴澹见得下人们皆是浑身打颤,急着要出言缓颊:“夫人……” “你可小心些!” 跋子忙是上前搀住她,复又环视院内下人,缓了声调:“看在少妃面上,暂且饶过你等,然若日后再有轻慢,让我知晓,必定向太皇太后好好说道说道。” 下人们忙是齐声应诺,也晓得乘氏侯夫人非是妄言恐吓,太皇太后向来宠爱幼子梁王,也就爱屋及乌,对跋子多有恩宠,现今能在太皇太后面前说得上话的宗妇,乘氏侯夫人亦算一位。 跋子微是颌首,扶着裴澹进了屋,吩咐随行内宰将门户掩上,显是要私下说些体己话。 王府下人皆是心下惊异,又是侥幸自身过往没对少妃太过轻慢,纷纷多了警醒,日后得对少妃更仔细伺候着。 跋子实是知晓裴母和王婶也在此处,却是没向裴澹提及,笑谈片刻便是告辞离去,闹得裴澹满头雾水。 翌日,太皇太后遣来不少内宰妇医,专事伺候常山王少妃的待产事宜,更是令王府下人乃至刘舜和裴澹皆是大为讶异,却不晓得乃是梁王妃的功劳。 梁王妃和跋子虽是为善不欲人知,然好人终有好报,也正因此番恩情日后被裴澹知晓且谨记在心,终是让梁王一脉得以免去一场大难。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金银票律 汉七十一年,九月下旬。顶 点 x 23 u s 中央钱庄设立满两年之际,大汉皇帝下诏,除少府诸冶监铸钱之权,改由大农府主掌的中央钱庄每岁增发“钱票”代之。 廷尉府早已以“金票律”为范本,再订“钱票律”,限定了钱票的增发方式和数额,唯一不同的是,钱票可进行金,银及铜钱的三者通兑。 华夏虽自古缺银,然因先秦至大汉皆未以白银为流通货币,故白银的价值尚不算高昂,汉帝刘启刚即位时,金银比价约莫在一比二十左右波动。 多年来,随着少府乃至四大商团有意无意的囤积白银,故大汉市面白银价格逐年上涨,几已抵近一比十的金银比价。 汉律将黄金和铜钱的比价有明文限定,是为一金抵万钱。 在皇帝刘彻的坚持下,大汉群臣连开半月朝议,保皇派和保守派这两大朝堂派系终是达成共识,同意廷尉府再定“金银律”,以律法明定一金抵十银。 金票律,钱票律,金银律,三部律法合称“金银票律”,成为大汉货币律法的基石,且律法开篇明文警醒后世,后人可增补修订该律法,却不得将之彻底废止。 既是律法已明定一金抵十银,则遍布大汉各郡县的少府钱庄也随即张贴公告,待得钱票发行后,将以一斤白银折千枚大钱的比价进行通兑。 四大商团因楼台近水,最先得知皇帝的盘算,大行令窦浚身为保守派系的领袖,更是早已皇帝陛下套好了招式,故对金银律的订立早早了然。四大商团加快从市面购入白银,此乃稳赚不赔的大生意,光是日后通兑套取的差价就是惊天暴利。 大汉臣民也不蠢,别说世家权贵,就算是市井小民,在朝堂颁布金银票律后,也都晓得白银是真能当钱使了,市面的白银比价骤然上涨,金银比价虽仍稍稍低于一比十,然也离得不远了,毕竟尚要考量道铸造银锭的工本和火耗,不可能真达到一比十。 正因如此,掌握了较高冶铸工艺的少府及与之完成整并的各地冶炼工坊亦顺势购入大批白银,依金银律严定的成色和分量铸造出大量银锭,以图从中牟取差价。 莫要小看那点微薄差价,价值数十亿大钱的银锭铸成后,区区数厘的差价,累积出的利润也是吓死人的,且是门可持续多年的长久买卖。 钱票的发行循金票前例,大农府先以大笔赀财购入银锭,运进中央钱庄的银库,再发行同等价值的钱票。 首批钱票的面值为“千钱”,恰抵一斤白银,亦为少府特铸的一块银锭。 实则近年少府诸冶监早已逐步停止铸钱,长安城内的诸多冶炼工坊皆专事为大农府铸造金锭和银锭,故大农府也已囤积了总价超过六十亿大钱的银锭。 皇帝刘彻和大农令东郭咸阳皆是明白人,自不会莽撞的一次性发行六十亿钱票,造成货币贬值,物价暴涨的局面。 六十亿钱票将分作五次,每年岁末发行,今年岁末先发行二十亿,之后四年每岁增发十亿。 大汉不似后世有国民生产总值的统计,大农府是以国库岁入来衡量社会总体经济的,也就是后世的中央财政收入。 现今虽未入十月,然因大汉境内仍是风调雨顺,没甚么大的天灾,应是丰年无疑,故依循往年各郡县的上计数目推估,今岁国库岁入势必抵近三百亿钱。 发行二十亿钱票,市面是完全可以吸纳的,甚至能增加货币流通,促进工商业的蓬勃发展。 华夏百姓自古尤爱储蓄,以备不时之需,勤俭持家是好事,然而在推进工业化进程中,此等习惯不免会导致市面的流通货币大减,影响商业的发展,进而也就限制了工业的发展。 因少府诸冶监近年大幅减少铸钱量,且大汉百姓愈发富足,实则市面的流通货币已隐隐出现短缺现象。 后世不少砖家叫兽皆以为汉武帝取缔民间铸币权是善政,却没考虑过汉初的实际情况,汉初数代帝皇不傻,也懂得铸造钱币是暴利,然他们却没独揽铸币权,而是允许民间私铸钱币,实为无奈之举的。 汉初的国策是与民生息,人口逐年增长,臣民愈发富裕,若无足够的货币供市面流通,难不成要重回以物易物的原始社会? 汉武帝之所以取缔民间铸币权,主因是他的穷兵黩武掏空了数代先帝攒下的家底,国库亏空严重,朝廷无钱可用,故想垄断货币发行权,掠夺民间财富。 武帝朝后期,大汉非但物价飞涨,且苛捐杂税数不胜数,举国皆是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汉之壮盛,盖文景之功;汉之衰微,因武帝之故! 刘彻短期内是不打算取缔民间铸币权的,后世经济理论认为纸币取代金属货币是必然的,即所谓的“劣币驱逐良币”,况且大汉的民间铸钱也不是甚么良币,成色不足,铸工粗糙,别说少府钱庄和四大商团不收,便连寻常百姓也愈发无法接受了。 失去百姓认可,无法进行市面流通的货币,管你是甚么金银铜铁,皆是毫无价值的垃圾,拿去回炉重炼,锻造些农械甚么倒还能少亏些。 因着少府钱庄允诺可以钱票通兑金银和铜钱,故少府诸冶监趁着离岁首还有三月光景,不断往各郡县的钱庄运送银锭,也顺带运回各地购入的白银。好在皇帝陛下颁布的京居令已近一年,各地王侯已大多迁居完毕,帝国物流乃至少府邮政司的大量运力得以释放,恰好用来运送白银。 数年来,少府钱庄已在大汉臣民心中建立起绝佳信誉,不管是赀财存取还是金票通兑黄金,对权贵庶民一视同仁,皆是照章办事,没出甚么大岔子。 有着金票的前例,大汉百姓对即将发行的钱票接受度颇高,不少商贾甚至将攒下的大批铜钱预先存入少府钱庄,既能赚取些利钱,也更便于预定些钱票。毕竟少府钱庄遍布各郡县,区区二十亿钱票,且面额为“千钱”,总计也就两百万张,分到每处分钱庄的数量不会太多的,金票的面额太大,小商户着实不便用来结算。 依照大汉粟米市价推算平价购买力,一金的价值约为后世华夏的七万到十万元,寻常商户不可能拿着金票进行日常交易的。 每每财货交割,仍需点算大量铜钱,还要验看铜钱的成色分量,实在太麻烦了,也不便携带,至于用金豆子,称量和验看就更是麻烦,“千钱”面额的钱票就很方便了。 家中有银制品的百姓更是乐得眉开眼笑,没想到白银陡然“值钱”,家赀凭白涨了不少,心道皇帝陛下真是千古难得的明君圣主,不但屡屡减免税赋,还不时想法子给咱老百姓“送钱”。 嗯……大汉百姓没学过甚么经济学,有此等歪曲看法也不足为奇,实则无非羊毛出在羊身上罢了。 只不过刘彻是厚道人,自身对金钱财富也没甚么贪念,不会借机薅臣民羊毛的,历朝历代借此敛财的皇帝还真不少,民国的金圆券就更是**裸的捞完就跑,光凭蒋该死做出这档子破事,所有的蒋粉就该噤声闭嘴,少特么扯犊子! 大农令东郭咸阳更是满面春风,国库里的白银储备能用来发行钱票,就意味着可供调用的公帑愈发富余。 他接掌大农府的数年来,终日是勒紧腰带,掰着指头算账,国库岁入虽连年暴涨,但开销更是愈来愈大,筑城修路,治河立堤,军费支出,官吏秩俸,样样皆需支应数以十亿计的巨赀。 今岁终是彻底宽裕,非但历年亏空尽数填补完毕,还额外多得二十亿钱票,国库大为盈余,东郭咸阳这大农令走路都带着风啊。 正因如此,东郭咸阳难得大方的对今岁军费支出松了少许,会同其余诸府批允了太尉府为禁军及五大骑营加增岁末赏金的请款。 东郭咸阳被皇帝陛下指导数年,已懂得开源节流的道理,除却暂时囤驻玄菟郡的中垒骑营,禁军及其余四大骑营皆囤驻京畿,多给他们发岁末赏金,让他们年节轮番休假乃至探家时得以大方花销,自是有助于市面繁荣。 百工百业愈发兴盛,国库能收取的商税就愈多,预先支出的公帑不会亏的。 大行令窦浚得知此事,回府后便是说与长子窦宪听,窦宪经营清河百货多年,又跟国舅田胜学了满脑子生意经,自是晓得如何从中牟利。 过往每逢岁末,汉军将士们最爱购置甚么年货,清河百货的诸多掌事皆是心里有数,离岁首还有三月光景,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长,该补货的补货,该囤货的囤货。 田氏商团和联合制衣旗下的诸多作坊早早接满订单,让掌事和工匠们加班加点的全力开工,连带西邑与塬南邑的诸多附随商户皆跟着动作。 刚入十月,寒风未起,京畿各地却已是热火朝天的为年节做着准备,宽阔平整的沥青大道却是车马拥塞,人声喧嚣,想来今岁仍是个百家富足的暖冬。 第四百七十章 购舰计划 大汉水师重新整编后,新设的北海水师囤驻辽东郡沓氏县(大连沿海),大举修筑水师大营及海陆码头。x23us.com 沓氏县居勃海之滨,为天然的不冻深水港,冬季从未出现冰期,船舶可正常出入该地的海陆码头,过往琅琊水师巡弋辽东沿海时,也多在此地停驻补给。 常年巡弋辽东海疆的千艘风帆战列舰本是归属汉中水师,现因汉中水师已更名为大河水师,且大河流域近年鲜少再有水匪为患,故此战列舰群尽皆划拨给了北海水师。 戈船将军易言转任北海水师主掌仆射,如过往诸水师般,是不受驻地郡守辖制的,只接受太尉府及皇帝陛下的调令。 战舰群虽是划拨给了北海水师,然掌舰的楼船将士多是出身关中,不宜让其常年离乡背井,毕竟水师不同陆师,楼船将士们想归乡探家太难太难。 朝廷边是提高水师将士的粮饷待遇,边是着其主掌仆射征询麾下将士,若有欲回返关中,“回调”大河水师者,将之尽数记录在案。 与此同时,太尉府着手在沿海各郡县加紧征募良家子,填补三大濒海水师的将士缺额。 大江水师本就是豫章水师更名而成,连驻地都没变,故不会有甚么兵员出缺,然北海水师和南海水师必须增补大量将士。 现今的南海水师驻地在岭南郡的郡治番禺城,舰船和将士多源自原本的琅琊水师,即现下的东海水师,他们终究也是要返归琅琊郡囤驻的。 水师相较陆师更需手把手的传承,故北海水师及南海水师的楼船将士除却逐步更替,更需不断出海远训,以便新兵能从老兵身上学到更多经验。 风帆战列舰实是不适合巡弋江河的,故大河水师和大江水师仅留下少量大舰,余者皆调拨到了三大濒海水师,计约二千五百艘,北海及南海水师各千艘,琅琊水师则配备五百艘。 蒙铁蒙铜的“铁甲”轮船已进入试制下水阶段,先得造些中小型船舰积攒经验,恰好将之先补充到大河水师和大江水师。 太尉李广在皇帝陛下的指点下,硬是着太尉府集司和计司弄出份“大河水师购舰计划”,递入大农府请款。 汉军现今每岁军费皆是从去岁军事预算中提拔的,由大农府审定,御史府监管,再呈交皇帝批允。 去岁的军事预算高达二十万金,眼见今岁年节将近,军事预算仅是消化掉十二万金左右,这还是因着给禁军及五大骑营加增了岁末赏金的结果。 太尉府的“购舰计划”用意颇为明显,留下三万金足供年节前支用,余五万金尽数用来购置铁甲轮船,向少府的阴船厂以每艘千金的价格预购五十艘轻型铁甲舰。 贵么? 看着倒是挺贵的,随着大汉的造船工艺不断提升,风帆战列舰的成本已然降到八百金每艘,那所谓的轻型铁甲舰仅为中翼楼船般大小,比以大翼楼船为蓝本建造的风帆战列舰小得多,千金每艘的价格确实高昂。 然若算上蒸汽轮机和主甲板安装的两门舰炮,那就另当别论了。 群臣虽对蒸汽轮机不甚了解,但对那甚么加农炮还是打听到不少讯息,毕竟皇帝陛下也没太过遮掩,那两门舰炮虽比陆地加农炮小了不少,但造价只怕也高愈千金,群臣皆能估算个差不离。 如此算来,那轻型铁甲舰若真造出来,且以千金每艘的价格卖给大河水师,那少府真是血亏,五十艘可不得亏个十余万金么? 大农令东郭咸阳虽是肉痛不已,却也无法反对,皇帝陛下肯割肉,且军事预算本就是供军费支应,只要合理请款,他没理由卡着不放款的,况且负责监管御史府也已批允了。 少府卿陈煌才是真正肉痛之人,然想到轮船及舰炮试制下水所需的高额开销,有了太尉府出赀购舰,好歹能贴补些,他也就咬牙忍下了。 皇帝刘彻也晓得少府赔大了,然他身为穿越众,深知军工企业若无军队订单,是无法持续性发展的,前期亏本很正常,将来在保质保量的前提下,想办法提高改进工艺,降低成本就好了。 工业生产有流水线作业,产品数量较大时,还可进行模式化生产,后世华夏“下饺子”般的造舰计划,可不正是配件定型模式化后,如拼积木般不断组装出来的么? 舰炮,蒸汽轮机,战舰甲板皆如此,待得形成足够大的生产规模,成本就会大幅下降,前期的高昂研发成本总能在将来获取足够收益的。 大汉首批“铁甲战舰”的舰身主体还是木制的,且排水量不大,蒸汽轮机和舰炮又已验证合格,首艘战舰可在年节前下水试航,若没甚么太大缺陷,应能在来年开春前完全定型。 依着阴船厂的船坞和船匠数量,来年建造五十艘轻型铁甲舰不是甚么难事,毕竟不是后世那种高科技战舰,一造就要数年光景。 然光是五十艘订单自是无法供少府持续投入新型战舰开发,尤是刘彻的最终目的是要打造远洋水师,或许在螺旋桨和涡轮机尚未问世前,大汉造不出真正的钢铁巨舰,但大吨位的木质重型战舰必不可少。 后世欧美列强凭着坚船利炮叩开华夏大门,刘彻这辈子若不去寻他们的先祖晦气,那也算白穿越一回。 今岁的国库岁入经大农府估算,应能过三百亿钱,故刘彻宣召了太尉李广,让太尉府仍依国库一成岁入编列来年军事预算,即为三十万金。 李广两眼瞪大,心道陛下不愧是真龙天子,手笔真特么大,竟将军事预算又往上提了足足五成。 他颇是踌躇,向刘彻讪笑道:“陛下,去岁那军事预算已让微臣及部属绞尽脑汁,生拼硬凑才编列满二十万金,然若非陛下支招,弄个购舰计划,压根就无法真正用完,如今又足足多了十万金,微臣着实不知该如何编列啊。” 刘彻觉着这老家伙还真是又莽又憨,有钱都不知道该怎么花,若教后世各国的国防部长瞧见,只怕是又羡又恼,气得吐血三升。 刘彻不得不教他些小手段,挑眉低声道:“不妨先编列为购置加农炮的开销,到时若觉着那五十艘轻型铁甲舰物超所值,再将这笔开销转为添购战舰便是了。” “……” 李广闻言哑然,心道陛下这不是让他睁眼说瞎话么,若教御史大夫直不疑闻得陛下此番言语,怕是连陛下都要被纠举弹劾。 咳咳~~ 刘彻瞧着他那神情,自能晓得他的心思,便即清咳两声,复又道:“朕也说了,若是那轻型铁甲舰物超所值再将这笔预算用于购舰,若是觉着那战舰不值,那便仍用来购置加农炮即可,总归也是为壮大我大汉军力不是?” 李广想想也是这道理,况且他这老兵痞也向来不喜跟文官扯皮,便是颌首应诺道:“陛下放心,臣醒得了。” 刘彻颇是满意的点点头,大汉军工业想要真正发展起来,光靠少府是不行的,得不断完善军需采购体制,将更多商贾纳入汉军的供应体系中。 低端军需品乃至兵械,完全可放给民间商家生产,只要物美价廉,不以次充好,还能借此活络经济,何乐不为? 譬如经过整并的铁业,南阳孔氏和巴蜀卓氏为首的大汉铁商都投入了大笔赀财从少府引进新工艺和合金配方,且增建了诸多冶炼作坊,蒸汽轮机和加农炮等高端技术不宜外流,但刀枪剑戟等寻常兵械却完全可交由他们生产的。 如此少府诸冶监的专属冶炼工坊就可全力投入高端铸造了,此等逐级递进的生产分工,才是社会完整工业链真正的发展模式。 源源不断的大笔订单,是商贾兴办实业的驱动力,也是工业发展的绝佳催化剂。 光靠穿越者的一己之力,想要推进全社会迈向工业化,这特么不是扯淡么? 未来数年,少府诸冶监的大多冶炼工坊都将全力支应阴船厂的需求,争取不断改进和提升钢铁冶炼工艺,协助船匠们完成轻型铁甲舰乃至重型铁甲舰的试制验证及规模化建造。 别说五万金,十万,便是五十万金,该砸钱还得砸钱! 十年间,大汉国库岁入从区区五十亿钱暴涨至三百亿钱,可预见的将来还会不断增长,相应提高军费支出是合情合理的,谁特么敢说皇帝陛下穷兵黩武? 况且朝廷近年连番裁军,六十万边军硬是裁减到三十万,省下的军费不花难道留在国库下崽么? 嗯……不过水师貌似要增编不少,昔年郅都领军奇袭番禺城时,虽从齐地带去了十万将士,然是为陆战攻城,实在算不上真正的楼船将士。 大汉水师整编后,南海水师和北海水师的兵员编制各为五万人,东海水师为三万人,大河水师及大江水师则为一万人。 五大水师共计十五万兵员,且濒海各郡县已接到太尉府军令,当地府兵需时常习练行船操舟,以为濒海水师的预备兵员。 大汉群臣觉着水师的兵员编制未免太多了些,本想反对来着,皇帝刘彻却是淡淡笑道:“三韩东去数百里有绝岛,岛民立国名为对马,对马国东去数百里,又四大岛,有百余小国,国人皆矮小猥琐,是为倭奴,我大汉宜征募壮士前往掳之,男子为奴,女子为婢,以为教化,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大善!陛下圣明!” 朝臣们目光熠熠,皆是起身避席,赞颂不已。 第四百七十一章 以夷制夷 刘彻身为大汉天子,对倭奴之事确非信口胡诌,汉军在釜山设立军镇和军港后,早已引来倭人的注意,包括对马国在内的诸多倭岛小国皆欲遣使臣汉。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想想也正常,对马岛本就紧挨着朝鲜半岛,比到后世倭奴九州岛的距离更近,岛上的土著部落究竟是属三韩部族还是倭奴部族,谁也说不清楚。 依史籍记载,大汉与倭奴正式的“官方接触”也是始于武帝朝。 后汉书有云:“倭在韩东南大海中,依山岛为居,凡百余国。自武帝灭朝鲜,使驿通于汉者三十许国,国皆称王,世世传统。” 书中所谓的“韩”,即为朝鲜半岛南部的三韩,汉武帝虽出兵覆灭朝鲜,设立了汉四郡,但未曾完全占领整个半岛。 刘彻提早近三十年对朝鲜半岛用兵,虽尚未将卫氏朝鲜彻底灭掉,却也逼其迁都南下,且不得不出兵替大汉征讨三韩。 朝鲜对三韩动兵已有年余,大汉始建釜山军镇距今更已近五载光阴,若从大汉各世家纠集捕奴队,雇佣水师战舰运送,对三韩土著的血腥掳掠算起,可就足有将近八年了。 八年是甚么概念? 后世的华夏抗日战争打了八年,军民伤亡超过三千五百万,流离失所的老百姓更是无可计数。 惨不惨? 朝鲜半岛南部就屁大点地方,压根谈不上甚么战略纵深,又为三韩和诸多部族分割占据,难不成还能组织起甚么全民皆兵的“抗汉战争”么? 早在釜山军镇建成前,东南沿海的弁韩就已被打废了,只留下半口气在苟延残喘。 待到朝鲜出兵南下,诸多大汉世家捕奴队聚集而成的“民兵”更是毫无顾忌,已然不满足劫掠散居部落,从釜山军镇获取大量兵械乃至攻城器械,押着战奴去攻打弁韩城寨,甚至与朝鲜军队夹击韩弁韩北面的辰韩。 汉军水师也没闲着,先是搭载大量捕奴队在马韩的西部沿海地带登岸,随后更奉旨演训水师步骑,由步骑校尉唐涛亲率步骑将士登岸作战。 随着大汉水师的军制愈发细化,各路水师皆以一将军领三校尉治军。 步骑校尉,掌登岸作战,统率步骑将士;楼船校尉,掌航行停泊,统率罗盘士及操船水手;火器校尉,掌弩炮火器,统率火器士。 近年来,大汉水师鲜少需登岸作战,故楼船上的步骑将士在茫茫沧海长时间航行,又不似操船士和火器士般明日有事可做,可不憋得发慌么? 高爆弩机和燃烧罐抛投机皆可从战舰卸下,运送上岸,使得步骑将士可轻易攻陷马韩沿海诸多城寨,只要不深入内陆,背靠大海,压根就无需忧心军需的后勤补给。 数年折腾下来,弁韩和辰韩已然覆灭,唯余马韩尚在苦苦支撑,却也已屡次遣使到辽东郡,欲觐见大汉皇帝,递交归顺乞降的国书。 辽东郡太守窦婴为官多年,连太尉都做过,深悉帝皇心思,除了给皇帝陛下呈了封密函,压根就没将此事呈报公府。 久久等不到皇帝旨意,窦婴就晓得自个猜得没错,陛下是存心将三韩之地的蛮夷彻底诛绝,只是碍于仁德贤名,不好明言罢了。 马韩若入朝乞降,陛下硬是不受,传扬出去貌似也不太好,毕竟马韩还真没做过甚么得罪大汉的事,大汉征讨三韩就只为掳掠奴隶罢了,朝臣们也正因如此才支持出兵的。 大汉虽是铁血尚武,然朝堂上也还是有较为温和的派系,倒也算不得甚么主和派,就是些坚持与民生息,不太想多动兵戈的治政文臣。 这也是文臣和武将的本质区别,武将若想更快的加官进爵,自要通过战争手段,文臣的升迁却是靠着积累政绩,慢慢往上爬,故而多是不太喜欢战争的,除非有极大的好处,譬如开疆拓土后设立新的郡县,释出大量新的官缺。 倒也谈不上谁对谁错,只是站在对己方有利的角度看待问题罢了。 皇帝刘彻觉着若为否接受马韩乞降开朝议,朝臣们又会争执不休,着实太过麻烦,索性就当不知此事了。 窦婴将皇帝的心思猜准了**分,见皇帝无甚圣谕示下,就更懒得理会马韩使者了,命人将之遣送出境。 汉七十一年,冬月。 朝鲜王卫长从国都东城启程,欲前往大汉帝都长安,向大汉进贡朝贺,朝鲜国相则留在东城代为理政。 卫长临行时,数位忠心耿耿的老臣扶着车辕,涕泪横流的哀声道:“吾王不返矣……” 前来宣召朝鲜王入京的大汉行人令见状,挑眉斜觑亦来送行的朝鲜国相。 朝鲜国相会意,忙是命人将那数位老臣硬搀下去,心下更是恼怒这群不识趣的老家伙。 卫长离去的隔日,那数位老臣连同其府上男女老幼皆被屠戮殆尽,朝鲜国相更已追缉凶嫌为由,再度清洗异己,朝鲜王卫长留下的心腹亲信更是尽数斩杀,牢牢掌控住朝鲜政局。 数日后,代掌王印的朝鲜国相颁布征兵令,举全国之兵征讨马韩,凡年满十五的男子皆需入伍。 朝鲜半岛冬月苦寒,朝鲜百姓自是民怨四起,然朝鲜国相又是颁布公告,今冬先是征兵操练,明岁开春方会正式发兵,入伍者除却粮饷加倍,更会给予足量粮食和赀财,使其足以供养家中妻儿老小。 朝鲜的民意风向立马大转,东城周边虽土地肥沃,物产丰饶,但焚林垦荒需要时间,结网捕鱼更是看天吃饭,虽说没再闹甚么大饥荒,但数十万属民离吃饱穿暖还差得远。 权贵们倒是锦衣玉食,自臣服大汉后,汉廷在辽东边城,也是朝鲜旧都王俭城开了边市,允许汉商向朝鲜出售除铁器外的各式货物,金玉珠宝但凡给得足,鲜少有买不到的,便连产地在数万里外的西域香料,只要下够定钱,最迟月余光景必会运来。 朝鲜国相征兵讨伐马韩,自是经过汉使授意的,大汉皇帝虽没颁下密旨,然朝鲜国相早是投靠大汉,与汉使熟的不能再熟了,深知他所传达的必是皇帝的意思。 朝鲜国相不蠢,也晓得马韩若是覆灭,且清洗完三韩之地的诸多部族,就该轮到朝鲜国了。 然他不忧反喜,他们这些早早投靠大汉的朝鲜贵族,数年来已不断把府中亲眷迁往汉境,散居在燕北各郡县。 大汉朝廷颇是厚道,非但没讹他们的钱财,反是赐下不少田宅,让他们的家眷得以尽速迁居,现今留在朝鲜的国相派系,用后世的说法,就是群“裸官”。 他们现下就盼着朝鲜早些亡国,得以“功成身退”,“复归”华夏,“重册”汉籍,做个安逸的富家翁,指不定还能得大汉皇帝赐下爵位啊。 朝鲜国本就家底不厚,又被大汉折腾了好些年,国库和粮仓几已搬空,剩下的赀财粮草都被朝鲜国相用来征兵了。 半年! 即便能从大汉边市购粮,朝鲜想要征发举国之兵,官仓存粮也顶多只能再撑半年,毕竟汉商向来讲究钱货两讫,若朝鲜拿不出赀财,是绝不会赊粮的,且明年开春动兵后,朝鲜再无精壮男子下地耕作,明岁秋收是指望不上的。 朝鲜国相不知大汉皇帝尚有何盘算,只晓得汉使许诺三韩平定之日,便是他们“功成”之时,亦晓得汉人最重信诺,汉使也着实没必要诓骗于他。 那些不识趣的朝鲜老臣也确是愚蠢,当着汉使的面说甚么“吾王不返”,就仿似大汉皇帝真会要了卫长那厮性命。 他们是有多蠢? 大汉皇帝若真想除掉卫长,何必要宣召他入朝进贡,直接遣人到东城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杀了,既是干脆利落,又不会污了名声,岂不更好? 如此愚蠢之人,还不该死么? 大汉在东城埋下不少细作,迅速将朝鲜国相的所作所为密报回京,执掌暗卫的郎中令齐山接获后,便手转奏皇帝陛下。 刘彻自是颇为满意朝鲜国相的识时务,他本是想寻个由头将朝鲜举国诛绝的,然近来北海水师呈报,不少倭岛小国已遣使到釜山,意欲向汉廷递交国书,既是如此,朝鲜就还有些剩余价值了。 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朝鲜虽被大汉折腾惨了,但即便曾被乌桓大军进犯,然朝鲜的军中主力却从未遭遇重创,还是有些战斗力,且举国之兵仍能近愈八万。 八万……尽数坑杀岂不浪费? 后世华夏抗日战争时,倭奴军里的高丽棒子可不少,他们对华夏百姓烧杀掳掠时,甚至比倭人更狠,只因某些情势,不少历史资料被刻意淡化了。 刘彻却绝不会忘的,组建奴从军的构想,也正是从此刻,渐渐在他心里萌生发芽,且愈发难以抑制了。 以夷制夷,并非易事,要让朝鲜人甘为奴从军,为大汉清剿倭奴,那他们留在东城附近的妻儿老小,还得好好利用啊! 第四百七十二章 窦后崩殂 老人过冬是道坎,太皇太后窦氏已年过古稀,每岁凛冬皆是苦熬,只盼能熬到来年春暖花开,又能向老天爷多借些时日。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然今岁她怕是熬不过去了,未入冬月便是病倒,沉疴病榻月余,病情非但不见半分好转,且多是终日昏睡,鲜少见得醒转。 皇帝刘彻虽派太医官为自家皇祖母全力诊治,然心下也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他这穿越众或许能替人“改命”,却不可能“逆天”的,依史籍记载,太皇太后正是崩殂于今岁。 太上皇刘启,梁王刘武和大长公主刘嫖皆日夜在榻旁侍疾,无论他们三人的脾性如何阴狠暴戾,如何跋扈张扬,但确是颇为孝顺的,鲜少有忤逆窦氏之举。 尤是刘启,若非顾及着自家母后,又有皇儿刘彻屡屡从旁出言劝解,他早年在位时必会设法除去胞弟刘武和母族窦氏外戚。 生老病死本是人间寻常事,任你身份再尊贵,也买不通地府里的阎王。 或许医官能从医书中找出为刘启缓解顽疾的法子,然对于太皇太后这“寿元将近”的年迈之人,却如何能向老天“再借五百年”? 这道理,刘启等人亦懂,故而也没对太医官们有甚么不满。况且太皇太后德高望重,福寿双全,家族兴旺,乃全福全寿之人,若此番“全终”,依汉人民俗倒也算是“喜丧”了。 太皇太后更是个豁达之人,偶尔醒转时,见得榻旁侍疾的子女面色哀戚,反是屡屡出言宽慰。 现今她子孙满堂,大汉社稷昌盛,九泉之下见得先帝,也能坦言以对,不再为昔年毒杀代王后及其四个儿子之事心存歉疚。 她的手段虽是狠毒下作,然也是被逼无奈,宫廷争斗向来血腥残酷,容不得半分心慈手软,况且事实证明,她的子孙治下的大汉愈发兴盛富饶,无论儿子刘启还是孙子刘彻,若日后不行差踏错,势必得为名垂青史的千古圣君。 她出身卑微又如何? 她从未自怨自艾,学宫规仪态,数十载夜夜反躬自省,唯恐有失仪之举,学识文断字,数十载苦读经史子集未曾释卷。 做宫女时,她尽心伺候贵人;做妃嫔时,她尽心养育子女;做皇后时,她尽心母仪天下;做太后时,她尽心辅佐新帝;做太皇太后时,她欣然放权,安心幽居深宫,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再未过问朝政。 试问历代贤后,又有几人能如此? 幼子刘武已迁居长安,长子刘启也息了弑弟之心,兄弟俩近年堪称兄友弟恭,女儿刘嫖身为大长公主,非但位同诸侯王,其女阿娇更是贵为皇后,与皇帝甚是恩爱,且已诞下皇长子刘沐。 身后事,多已无憾,死又何惧? 趁着尚清醒时,太皇太后让子女先去侧殿梳洗歇息,且摒退了宫人,独留下皇帝刘彻这孙儿。 “彻儿……” 她微微抬眸,睁着浑浊双眼想要瞧清孙儿的长相,却似蒙了重重白幔,只能隐约瞧见那朦胧的身影。 “皇祖母,孙儿在呢。” 刘彻忙是举步近前,侧坐榻沿,双手紧紧握住她已然枯瘦不少的双手,面色颇是哀戚。 年幼时,皇祖母正是用这双手,无数次抚着他的脑袋,笑骂他淘气,多少宠溺多少包容皆在那细细的摩挲中。 也正是这双手,将老爹刘启推上储君之位,又扶他坐稳了帝位,屡屡出面为他撑腰,稳定政局。 刚即位的刘启太过激进,在阵脚未稳前便下旨削藩,导致吴楚七国之乱,若非有窦太后强力镇压朝堂各大派系,且在刘启与关中世家间调和鼎鼐,吴王和楚王“清君侧”的由头只怕会得到不少王侯权贵的响应。 或许吴楚之乱仍会被平定,然朝廷绝不会赢得这般轻省,只因关中没乱。 不敢说是这双手撑起大汉的脊梁,但若少了这双手,某处脊柱怕是要弯的。 太皇太后反握他的手,缓声道:“彻儿,祖母已无甚遗愿,唯我去后,还望你仍能善待窦氏。” 刘彻由衷道:“祖母放心,舅祖父识时务,知进退,近年非但对孙儿多有扶持,更助朝廷兵不血刃解决朝鲜,立下大功,孙儿皆是记在心上的。” 太皇太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浅笑,她晓得自家孙儿向来守信,更不会妄言诓骗她。 她缓了缓,复又道:“祖母晓得你对外戚尚心存忌惮,然你能如此善待外戚,祖母已是心满意足,不若这般,窦浚年事已高,便让他告老致仕,辞了那大行令。” 刘彻无奈道:“祖母难道还是心存顾虑么?” 太皇太后轻笑道:“倒是不至于此,只是窦氏得罪过太多人,祖母若在,还可庇佑母族,祖母若是去,就得靠你父子二人照应,倒不如早早急流勇退,不再掺和朝堂之事为好。” 刘彻沉吟片刻,便是颌首应诺。 皇祖母的意思,无非是让窦氏渐渐远离权势争斗,在太上皇老爹和他这皇帝尚能庇护他们时,趁早“安全下桩”,免得日后惹了后继之君的忌惮,被过往得罪的诸多世家权贵落井下石。 太皇太后闻得刘彻应下此事,笑容更胜,便是让他宣召窦浚入宫,她眼瞧着就要撒手故去,老刘家没甚么可让她惦记操心的,唯是娘家人还得好生嘱咐。 刘彻自是遵从,步出内寝,着宫人宣召窦浚前来长信宫。 此时虽已入夜,但也顾不过来会否扰了皇祖母休息,老人家睡的时间够长了,若再不趁清醒时嘱咐几句,谁晓得再次阖上眼睑时,是否会就此长睡不醒。 皇后阿娇亦是闻讯赶来,更带上了小刘沐。 待过得年节,小刘沐就已虚年五岁,已到得醒事的年岁,虽尚未能理解死亡的意味,却也晓得曾祖母害了病,且病得很重很重。 太皇太后害病后便早有嘱咐,为免小刘沐染了病气,不让刘彻和阿娇将他带来问安,更别说让他在侧侍疾了。 然见得太皇太后的病情愈发严重,阿娇今日闻得她醒转后,宁可违背她的再三叮嘱,也要带小刘沐前来。 小刘沐脾性随了阿娇,虽是霸道凶悍,却重情重义。阿娇这母后向来不靠谱,刘彻这父皇又多是严加管教,他每每闯祸皆是曾祖母替他出面撑腰,自是对曾祖母最是喜欢。 近日他本就闹着要见曾祖母,今日得了母后准允,自是紧赶慢赶的收拾出些珍藏着的宝贝,说是要将之孝敬给曾祖母,好让曾祖母欢喜,得以早日病愈。 阿娇瞧着儿子那傻乎乎的笑容,内心不禁哀戚,泪水盈满了眼眶,虽强忍着没滑落面颊,却反是更让人瞧着心疼。 刘彻见得妻儿到来,从袖带掏出帛巾,替自家傻婆娘拭去眼角的泪水,缓声到:“皇祖母神色不错,带沐儿进去吧,莫要再哭,免得惹皇祖母伤怀,反倒还要来宽慰你母子二人。” 阿娇臻首微垂,深呼吸了数次,收起脸上的悲色,换上副略显僵硬的笑脸,方是抬头道:“臣妾醒得的。” 刘彻无奈的摇摇头,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轻声道:“诶,傻婆娘,快进去吧。” 阿娇点点头,便是牵着小刘沐,又替他提着一大包裹的“宝贝”,缓缓入了内寝。 不多时,内寝便是传出阵阵欢笑声,太皇太后的声线虽略显嘶哑,却听出不甚么虚弱的感觉,仿似已然病愈般。 刘彻不禁喟然长叹,只怕皇祖母确是熬不过这道坎了。 是夜,大行令窦浚入宫觐见,聆听太皇太后数句劝诫叮嘱,阳信公主和南宫公主便也闻讯赶来,虚年将满十三的泰安公主更是直接从太寿宫与长乐宫相连的廊道狂奔而来。 诸位亲王虽未获得太皇太后准允接见,却也入了长乐宫,在外殿等候。 夜半时分,太皇太后传下口谕,留下常山王刘舜和泰安公主侍疾即可,其余诸人皆速速出宫回府,莫再劳师动众的胡乱折腾。 汉七十一年,腊八。 太皇太后窦氏崩殂,谥号孝文皇后,与孝文皇帝合葬于霸陵,身后留下三道遗诏。 一者,子孙需尊先帝遗诏,居丧从简,服衰不得超过三十六日; 二者,长信府的珍宝物件皆留给皇后,大长公主及南宫公主; 三者,常山王刘舜长子封侯,长女封翁主,无关嫡庶;泰安公主未来的驸马虽仍由太上皇及太后待其挑选,然若她本人不应,则不得逼嫁。 太皇太后三道遗诏,皆只言及家事,无涉朝政,虽说第三道确实有违礼制,然诸御史皆识趣的保持沉默。 在天家哀痛之际,为此事跳出来闹腾,质疑太皇太后的遗诏,那真是自寻死路,且不说皇族会尽皆暴怒,便连对这位贤后感念在心的诸多大汉臣民,只怕都放不过那作死之人。 青鸾临尘七十载,母仪天下四十年,相夫教子,匡扶社稷,向来尚俭爱民,帝后之贤有出其右者乎? 后世史家皆以为窦太后擅权专政,然她又做错过甚么? 汉武帝即位之初,各种举措何其激进粗暴,使得朝野大乱,在窦太后故去后,更是穷兵黩武,导致民生凋敝,饿殍遍野,真能称千古一帝么? 窦太后从未错看汉武帝,后人却是错看了窦太后! 第四百七十三章 身后之事 太皇太后虽是薨逝,然为全福全寿全终的“喜丧”,且遗诏居丧从简,又是年节将近,故除皇亲国戚需素缟三十六日,旁的大汉臣民无需居丧,寒食三日即可。x23us.com 不管太皇太后过往为争权夺势用过何等阴狠手段,她在大汉百姓眼中,着实是位历经三朝的贤后,即便在隆冬腊月寒食有些难捱,然百姓鲜少心生埋怨的。 不少老翁老妪更自发多寒食数日,至于给太皇太后立牌位,日日焚香供奉的百姓,那就更多了。 正朔大朝自是要往后推延些时日,天子居丧未满,欲上殿朝贺的臣子岂非脑子进了水? 外邦使臣们更是躲在蛮夷邸的馆舍里,不敢轻易外出晃悠,免得惹眼,召来大汉皇帝的迁怒,闹个举国诛绝的下场。 因是喜丧,故大汉天家也没将场面弄得太过悲凄,皇亲国戚中的成年男女虽是寒食,但未满十五的少男少女仍是可吃些热菜的,不食荤腥即可。 皇子刘沐遗传了老刘家的饮食偏好,向来顿顿无肉不欢,然已醒事的他晓得曾祖母薨逝,日后再不得见,伤心得嚎哭数日,莫说素蔬无味,便是山珍海味也难以下咽。 皇后阿娇更是屡屡哭得背过气去,闹得整个椒房殿的宫人皆不敢大声踹气,走路都是踮着脚尖,缓步趋行。 刘彻守灵三日,暂且回椒房殿梳洗歇息,见得自家的傻婆娘和傻儿子皆双目无神,眼睑红肿,不禁多有心疼,硬是给娘俩灌了些牛乳,哄着两人赶紧好生歇息。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朝政仍需打理,虽暂且休朝,奏章还是要批的,刘彻却也没心思再召各郡县仆射长官进行策论询答,不合格的便直接下了批语,打回重写。 各郡县仆射长官也晓得皇帝陛下心情不好,没迁怒与臣子已是不易,故他们重写策论时皆比往年更为用心,绞尽脑汁还不够,不少封疆大吏还趁着参加政令讲席之时,抱团谈论撰写。 诸多能臣彼此互相参照,查漏补缺,写出来的策论质量自然颇高,尤是有过往数年的经验,皇帝陛下对策论有甚么要求,他们皆已心知肚明了。 公府各署对各郡县的政绩核计评鉴也颇是迅速,不管是中央官署还是入京述职的官员,皆爆发出极大的潜能,硬是在年节前就将大多政务理顺。 依过往惯例,每岁正月乃是大汉天子最繁忙的时日,然今岁因着公府各署官员的努力,非但未因正朔大朝推延而造成时承混乱,反倒预先将诸多不大重要的政务预先处置清楚,好让皇帝陛下正月能轻省些。 天家居丧三十六日,期满正好是来年的上元节。 因太皇太后是喜丧,故太上皇刘启下旨,待得上元节于长乐宫摆宫宴,宴请群臣;皇帝刘彻亦是下旨,太皇太后向来爱民如子,今虽薨逝,然仍遗泽万民,来年上元节即大赦天下,除谋反,欺君,杀人,[奸]淫,余犯皆赦,且来年丁口税和田税皆减半。 大农令东郭咸阳闻得皇帝要再减税,虽颇是肉疼,却也没出言反对,盖因陛下没说要减免商税,近年来商税才是国库岁入的大头,丁口税和田税减半,顶多少个二十余万金的岁入。 依照大农府计司推估,来年岁入仍会大幅增长,应会逼近三百三十万金,故足以填补丁口税和田税的亏空了。 皇后阿娇更是颁下懿旨,着长秋基金从即日起,替太皇太后普施万民,赐孤寡冬衣被褥,广设粥棚赠饭施粥,同时向各地的慈济道观提供赀财,让他们办些道场,向周边贫苦百姓布施,主要是赠与些许年货。 此笔开销着实不少,虽说大汉愈发富强,然各郡县的贫苦百姓仍为数不少,且即便是最为富足的京畿百姓,闻得长秋基金和慈济道观乃是为太皇太后布施,就算家赀丰厚,也想着去讨碗热汤喝,以此感念太皇太后的“遗泽”。 真正的爱戴追慕皆发自内心,装不出来,也逼不出来,老百姓心里自然有杆秤。 长秋基金却不缺钱,不说多年积攒下的善款,便是诸多世家宗妇闻得皇后下旨代太皇太后布施,皆是纷纷向长秋基金捐赠大笔赀财,光是刘氏王侯的王妃和候夫人,就足足捐了三十万金。 若再算上关中世家,还有各郡县尚未及送来的善款,应是会超过百万金的。倒不是说各大世家都对太皇太后如此敬仰,然旁的世家大族皆捐了大笔善款,你若不捐,或许天家也不屑理会,但若传扬出去,让大汉臣民得知,那这个家族的名声就彻底臭了。 大汉最重家风名誉,若是家族名声坏了,无论在官场还是在民间,皆是寸步难行的,还真不似后世华夏般“笑贫不笑娼”。 皇帝刘彻虽是心内哀戚,然年节将近,不欲见得臣民因此事误了年节,更不愿见得正在起步阶段的大汉工商业迎来“寒冬”。 年货要买,年节也要好好过,否则为年节准备数月的商家们皆赔得血本无归,只怕许久都难以恢复元气了。 太上皇刘启闻得儿子的忧心,也觉着是这道理,想必母后的在天之灵也不愿见得民生衰微。 他与馆陶公主刘嫖和梁王刘武商议后,以三姊弟的名义共同通传天下,太皇太后生前最喜热闹节庆,又是喜丧,今岁年节百姓当好生欢庆,以慰太皇太后在天之灵。 喜丧的说法,仅是民间风俗,在大汉礼制中是没有的。 不少较为保守的世家权贵乃至朝臣皆觉着此举不宜,然太上皇执意如此,他们也不好再多劝,总不能将不孝的大帽子扣到他们三姊弟的脑袋上。 若真如此,别说刘氏宗亲不答应,大汉臣民都敢将他们活撕了,生啖其肉。 窦氏为太皇太后的母族,故也最早响应动作,各郡县的清河百货都将货品大幅降价,其余三大商团连带永和商团等诸多附随商家也迅速跟进,以为太皇太后积德祈福的名头,暂且下调货品价格。 虽是利润低了些,但若依照近年不断增长的出货量,薄利多销也能赚到不少的。 如今四大商团及其诸多附随商家已然涉足大汉百姓的衣食住行,再加上少府尽力从旁支应,此番年货大幅降价的风潮迅速席卷各郡县。 各地百姓便是感念太皇太后“遗泽”,边是大肆购置年货,着实是那价钱比平日便宜太多,就算暂时用不到的,买下来存着也好的,譬如那些物美价廉的成衣,趁着大降价,多买数身日后换着穿,就挺划算的。 要说最为感念太皇太后恩德的,还是在常山王府静养待产的少妃裴澹。 太皇太后遗诏有云:常山王刘舜的长子封侯,长女封翁主,无关嫡庶。 这意味着裴澹只要诞下孩儿,无论是男是女,都已等同于常山王的嫡子嫡女,可得封侯或封翁主。即便裴澹日后无法得正妃位,却也已有了坚实的倚靠,可母凭子贵了。 裴澹虽从未有幸得见太皇太后天颜,却也多有听刘舜提到的,此时真真感念在心,且不由生出敬仰之心,同样出身卑微,自个终日多有自怨自艾,太皇太后却是坚韧奋发,怎不教她汗颜? 刘舜在守灵间歇也曾回府,发觉裴澹隐隐有些不同了,脸上少了些怯懦,多了些释然,乃至过往鲜少瞧见的淡定神情。 他虽有些诧异,想想却也寻常,皇祖母弥留时,乃是他与泰安在侧侍疾,经过此事,他的心态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或许正是太皇太后离去前,留给这对最宠溺的孙儿孙女最后的遗赐,让他们能更成熟些,天家子女殊不易,少了她的庇佑袒护,刘舜和小泰安可不能再如过往般娇纵或是懵懂无知了。 汉七十二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天家居丧期满,汉廷开大朝会,群臣登殿朝贺过后,太上皇于太寿宫大开宫宴,宴请王侯及百官。 经过年节的洗礼,太皇太后薨逝带来的哀戚沉郁已渐渐淡去,大汉仍是大步向前迈进着,不断揭开新的篇章。 小皇子刘沐已虚年五岁,正式开始修习射御武课,恰好滇国使臣进贡了不少滇池驹,正好供他试着驾驭。 滇国傍池而建,故先有滇国,后有滇池。滇池有神马,或交焉,即生骏驹,俗称称之曰‘滇池驹’,善骤弛,奔行时步伐稳健,日行五百里。 滇池驹或许比不得千里名驹,但胜在性情温驯稳定,对初学骑马的孩童最为合宜。 皇后阿娇亦是在刘彻的多加宽慰下,渐渐恢复往昔的欢颜,与南宫公主和跋子两位好闺蜜时常相聚谈笑。 皇帝刘彻则远眺东北,筹谋朝鲜半岛多年,终归到了该了结之时。 朝鲜王卫长自腊月抵京,在蛮夷邸呆了月余,该是让大行令窦浚再度接见他,此番应是这位舅祖父最后一次为朝廷处理外邦事宜,不久他便会告老致仕了。 正如刘彻当日对太皇太后所言,窦氏为大汉立下的功绩,他皆会谨记在心,好生庇护他们的。 第四百七十四章 诸般迁调 仲春二月,奉诏班师的羌骑与胡骑从大夏国返归汉境,随即各归其营,羌骑囤驻于已然落成的敦煌边塞,胡骑则仍囤驻于祁连山南的河湟谷地。 公孙率亲兵返京复命后,得了诸多赏赐,却除胡骑校尉之职,改任太尉长史,秩千石,辅助太尉署诸曹事。 群臣对公孙的迁调虽有些意外,倒也能猜出皇帝陛下的盘算,公孙统率胡骑多年,又屡次辖领羌骑征战,该是时候将他调离胡骑了。况且太尉李广在汉军威望极高,太尉又掌举**政,若有出身公孙世家的公孙在旁制衡,皇帝陛下也更放心些。 皇帝刘彻倒非对李广的忠心有所怀疑,然为君之道,不可全凭个人喜好直觉,而为他日埋下隐患。不是刘彻有受害妄想症,史籍记载的多位大汉太尉和大司马可都不是甚么善茬,不得不防啊。 居帝位者,偏信旁人,必害其国! 刘彻紧接着颁布的数道诏令,才是真的震撼大汉朝堂。 玄菟郡太守秦立将不再兼任中垒骑营校尉,原中垒左监苏建升任校尉之职,不复兼任玄菟都尉,且即刻率中垒骑营返京屯驻。 公孙敖除宣曲骑营校尉,转任胡骑校尉,即刻赶赴西宁城赴任;原宣曲左监卫青暂代主掌仆射,率宣曲骑营前往玄菟郡,兼玄菟都尉之职。 大汉群臣虽鲜少听闻过卫青之名,然因皇帝未曾将他正式拔擢为宣曲校尉,那玄菟都尉显也是临时兼任,随时都有可能如苏建般轮调,故也没出言反对。 皇帝刘彻却是清楚知晓卫青近年的表现,在黄埔军学进修时,军略成绩优异,兵法运用愈发娴熟,数次骑营对抗演训中更是指挥若定,已颇有几分将帅之风了。然卫青仍是缺乏实战经验,纸上谈兵终是没甚么说服力,对抗演训也与真正的沙场搏杀有较大差别,倒不如趁机放出去试试水,用北方蛮夷练练兵也是好的。 况且现今的北方蛮夷早已不成气候,匈奴元气大伤,躲在漠北不敢南下,乌桓各部更是唯大汉马首是瞻,老实得跟孙子似的,鲜少敢出乌桓山脉,到漠南放牧牲畜。 沃沮,挹娄,鲜卑,近年也已被苏建率领中垒骑营清洗大半,说实话,中垒将士们不断轮番北巡,却没甚么大仗可打,已是有些心疲,且多已是思乡心切,长此以往,难免影响士气的。 正好派宣曲骑营去与之进行轮调,岂非一举两得么? 文武百官却不免曲解了皇帝陛下的心思,只道陛下是要逐步削去秦氏在汉军中的权势,毕竟太尉之子李当户乃建章骑营校尉,公孙敖虽除了宣曲校尉,却又改任胡骑校尉,唯是玄菟郡秦立不再兼任中垒校尉之职,如此一来,秦氏就唯有秦方这长安城卫军的南营都尉握有少许兵权,且还归属中营都尉程不识统辖。 刘彻察觉朝堂近来气氛不太对,略微深思过后,多少能猜出群臣的心态,无奈失笑之余,却也没多作解释。 皇帝本就该牢牢握紧兵权,想让谁领兵,谁就领兵,想削谁兵权,就削谁兵权,为甚么要向大臣们解释? 身为人臣,对兵权归属出言置喙,是想图谋造反么? 正好借此看看秦氏的态度,若真因心有不满,背地里整甚么破事,那还真就脱不了居心叵测之罪,汉军不是秦氏的“自留地”,各大军系若执意朋党结派,为保住兵权而逼迫皇帝,那就该夷灭三族,朋党连坐,绝不手软! 不得不说,秦勇是识时务的,现今他的嫡长子秦广官居武威太守,嫡长孙秦立官居玄菟太守,一门两位封疆大吏,若还不知足,只怕是要招灾惹祸的,故而他依旧每日在府中含饴弄孙,种花养鸟,权当不晓得发生了甚么。 汉军中倒是有些将领为秦氏颇觉不平,然现任骠骑将军郅都是酷吏出身,向来治军严谨,谁意图扰乱军心皆从严惩处,半分情面不留。 郅都不担心会动摇军心,秦氏在汉军威望再高,也高不过皇帝陛下去。 且不提只服两年军役的府兵和边军,即便采征募制的朝廷精锐,每年也会有不少老兵退伍,且各营将领屡屡轮调,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哪来那么些死忠个别军系的将士。 近年皇帝陛下又着太尉府又逐年提高将士粮饷,发放年末赏金,汉军将士感念皇帝都来不及,谁特么会冒着杀头的风险暗中勾连,胡乱在军中闹腾? 见得秦氏军系识趣,刘彻自是欣慰不已,朝臣们也迅速略过此事,并非他们忘性大,而是另有更为震撼的事发生了。 大行令窦浚当殿拜请,意欲告老致仕。 皇帝陛下稍做慰留,但见窦浚去意甚为坚定,便是准允,因窦浚于国有大功,转任为光禄大夫,且将其关内候之爵晋为列候,封号为“顺”,着实意味深长。 汉承秦制,采二十军公爵,列候是为最高,无大功不得封。 群臣们约莫能猜到窦浚所谓的“大功”是因着朝鲜,故没觉着陛下此举有甚么徇私之嫌,诸御史也晓得有些国事不宜深究,免得挖出些不太光彩的背地手段。 窦浚自是大喜谢恩,得封列候之爵,还转任光禄大夫,能不时入宫觐见,足以向诸多世家权贵传达出天家之意,即便太皇太后已然薨逝,窦氏也退出朝堂,然仍是有天家庇佑的皇亲国戚,谁都不得轻忽怠慢,乃至出手打压。 即便太上皇和皇帝故去,窦氏凭此可世袭的列候爵位,至少不会轻易被旁人仗势欺压。 依近年惯例,封侯不再划食邑,无非赏赐些皇室实业的份子,窦浚也不太在意,经营着清河百货这只会下金蛋的母鸡,窦氏不却赀财,保住世家地位就颇为知足了。 太上皇刘启虽是狠辣阴戾,然倒真是个大孝子,想着母后刚是薨逝,舅父窦浚便是告老致仕,只怕会让旁的世家权贵小瞧窦氏,好歹是自个的母族,母后临去前又颇是放心不下,身为人子,还是该做些甚么的。 刘启特意亲笔挥毫,为窦氏题了金匾,上书“孝悌惟永”四个大字。 窦浚得太上皇赐匾,不禁大喜过望,也没真挂起来,而是放入祠堂供奉着,窦氏子孙有这金匾,但凡大汉帝位还是老刘家的,在位的皇帝就得顾念着这份血脉亲情。 大行令之位出缺,自需早些补任,刘彻无需多做考量,让尚书令张骞转任了大行令。 尚书令的官秩本就与九卿同,且因其乃皇帝内朝近臣,故实际地位反倒更高些,况且张骞的官途历练完备,政绩扎实,群臣自是不会出言反对他迁任大行令。 只是新任的尚书令人选出乎群臣预料,建安太守主父偃竟得以拔擢,返京升任尚书令。 虽说主父偃是一郡太守,也算封疆大吏,然建安郡为闽越和东瓯除国后设立的新郡,其“疆”仅下辖温鹿和福榕两县,该郡治下军民尚不足十万。 群臣怎的都想不通,皇帝陛下怎么会将视线落到远隔万里的建安郡,还如此看重主父偃这位未及而立的年轻官员。 刘彻也没为他们答疑解惑的心思,他本就长期关注着史籍记载中那些武帝朝的贤臣名将,若见得这些“潜力股”确是有大才,自不会浪费的,甚至会为他们提供积累经验及施展长才的舞台。 主父偃堪称武帝朝最有治政才干的文臣,史上的推恩令就是他提出的谏言,只不过今世被刘彻这穿越众提前“施行”。 说实话,主父偃不适合做丞相,甚至是朝堂大员,盖因他人际关系特别差,与谁都处不来,做不来那些虚与委蛇或可称为调和鼎鼐的事,倒是尚书令之职尤为合适他。 尚书令既掌传宣诏命及密奏封事,亦领诸大夫为帝皇策问谋议,是为宫廷内朝官,不与外朝官私下结交更好,免得“内外勾结”,还如何监管三公治政,为皇帝耳目喉舌? 刘彻刻意栽培的能臣也绝非仅止主父偃,司马谈且不提他,便连今岁方才及冠的桑弘羊便早已入得少府,跟在少府卿陈煌鞍前马后,打理着少府的诸多新兴产业。 史上的桑弘羊乃武帝朝历任侍中、大农丞、治粟都尉、大司农等职,最终官至御史大夫,武帝临终还命他为顾命大臣,辅佐幼帝。 刘彻前些年推行的均输和平准等诸多改革,可都是参照史上桑弘羊的治政举措,可见此人的经济思维是何等开阔,多项政令堪称开历史之先河。 刘彻倒不是想让他未来取代陈氏执掌少府,而是要为大农府培养后备人才,东郭咸阳虽正值壮年,然大农令是大汉朝堂最累人的官位,不可能做到年老体衰的。 大农丞孔仅比东郭咸阳小了十岁,桑弘羊又比孔仅小了十余岁,恰恰是两个候补梯队,总要未雨绸缪,早点培养,故桑弘羊先在少府多了解新兴产业,日后迁调到大农府,打理朝廷财政的视野和格局应会比东郭咸阳和孔仅更为开阔的。 第四百七十五章 漠南牧羊 汉七十二年,三月。x23us.com 皇帝刘彻下诏,命太仆府诸多马苑再度向民间释出大批马匹,仅需常年保持百万匹战马豢养量即可。 近年来,发展茁壮的雍凉乳业非但在雍凉之地广设蓄栏,连带河朔,燕北及大江大河沿岸郡县都举畜牧事,除却繁衍圈养乳牛,还大量养殖耕牛,已正式更名为雍凉畜牧。 气候干旱的北方郡县多养黄牛,多雨潮湿的南方郡县则养殖水牛,朝廷尚无力大举开发的诸越之地,同样成为雍凉畜牧放养耕牛的沃土。 大片的土地被当地官府佃租给太仆府马苑和雍凉畜牧,成群的牲畜埋头啃食肥美的水草,颇有些“圈地运动”的模样,与后世欧洲圈地运动不同的是,大汉放养的耕牛和战马,而非喜欢咀嚼草根的绵羊。 随着纺织业愈发兴盛,羊毛织品又颇是畅销,即便棉织品不断降低成本,逐年降价,也无法抑制大汉臣民对羊毛织品的旺盛需求,使得大汉境内的羊毛价格连年暴涨。 偏生朝廷在皇帝刘彻的坚持下,对羊毛交易课征高额商税,以此抑制民间的绵羊养殖量,如此一来,大汉毛纺业被套住了缰绳,发展速度远远落后于棉纺业。 刘彻也晓得长此以往不是办法,用强硬的行政手段去遏制市场行为,本就有悖于经济规律。 他考量多日,终是想到个勉强可行的应急之法,驱使乌桓人替大汉放羊。 既然大汉境内不宜养殖过多羊群,以免破坏植被,广袤的漠南草原放着也是浪费,况且乌桓问题不想办法有效解决,只怕日后会尾大不掉。 昔年匈奴最强盛时,也没敢轻易踏入乌桓山脉清剿败退的乌桓人,如今乌桓诸部已在乌桓山脉居住近百年,不说将之经营的坚若磐石,但汉军想到乌桓人的主场与之打山林战,伤亡只怕会非常大。 兵凶战危,治国不是玩网游,将士的性命也不仅止是战报中冰冷的数字,大汉虽铁血尚武,刘彻身为帝皇也不该眼睁睁看着将士们无谓送命。不少网文里的穿越主角成天只知出兵征服全球,似乎打仗不会死人般,也不知作者是甚么心态。 做人不能太圣母,可也不能太冷血,谁家没有妻儿老小,朝廷虽能号召将士为国征战,但无谓的牺牲是应该尽力避免的。 别特么以为在古代有枪有炮就天下无敌,后世华夏打完解放战争后,又用了数年时间在各地剿匪,美帝在阿富汗可死了不少人。 匈奴退守漠北,再不敢南下牧马,乌桓诸部又畏惧大汉,不敢违背汉廷禁令到漠南放牧,故现今的漠南草原人迹罕至,数千里不见半点炊烟,唯有大汉边军的骑队时常出塞巡视。 近年乌桓诸部愈发仰赖大汉边市,多用皮毛和牲畜换取粮食和各式货物,然大规模的狩猎也导致了乌桓山脉的野兽骤减,牲畜数量也愈发不足,只能不断的吃老本。 由奢入俭难,已过了数年丰衣足食的好日子,乌桓族人自是不想再回到节衣缩食的境况,若非大汉太过强盛,他们只怕会生出劫掠大汉边民的心思。 狼和野狗都是要吃肉的,劫掠也是北方游牧民族的本性,是与华夏农耕民族的本质区别,非但皇帝刘彻对此心知肚明,大汉臣民也皆是清清楚楚。大汉北方边塞从未就放松过警惕,匈奴遭遇重创,或许反会给了乌桓复兴的良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乌桓是要彻底解决的,但需徐徐图之。 大农府发布政令,紧邻漠南草原的朔方,五原,云中及上谷,此四大边郡所开边市在交易牲畜时,商税减半,且关税免征。 大汉皇帝则是下诏,准允乌桓诸部遣牧民到漠南放牧,但只准养羊,不准牧马,且需依每岁放牧数量向四大边郡缴纳相应数额的“劳军税”,以犒劳不断出塞巡检的大汉边军。 大汉边军则需加大巡检密度,虽不再似过往般见着外族牧民就斩杀,但遇到乌桓游牧部落,必得验看其凭证,以此点算放养数量,且严禁乌桓人牧马。 让乌桓人缴纳劳军税,正是皇帝用来勉励边军将士认真巡检的手段,有了此等与他们切身相关的利益,边军将士哪里还会有甚么怠惰之心? 无需动用国库公帑,让乌桓人不得不替朝廷犒劳边军将士,这岂不妙哉? 乌桓诸部闻讯,自是欣喜若狂,觉着大汉皇帝还是挺够意思的,以田氏商团为首的诸多大汉毛纺业巨贾也是欢欣鼓舞。不少汉商更是注意到大农府那道政令留下的“漏洞”,所谓“交易牲畜”,不仅指羊,亦包括旁的牲畜,譬如马匹。 大汉本就禁制马匹外流,若在边市交易马匹,自是从塞外购回汉境。 随着大汉百业愈发兴盛,民间运力严重不足,即便太仆府马苑数度释出马匹,但还是无法填补巨大的运力缺口,从塞外购买马匹的利润本就可观,若再减免关税,那可真算得上是暴利行当了。 现今最容易购买到马匹的外族,自是乌桓了,精明的汉商纷纷提出以货易马,甚至不惜多加货物,以诱使乌桓人出售精壮马匹乃至壮实的小马驹。 乌桓贵族们渐渐也觉着不对劲,奈何汉使宋远早有警醒,若有乌桓部族大人胆敢暗中掣肘,限制其部众与大汉通商,将视同挑衅大汉,后果自负。 乌桓各部大人不敢阳奉阴违,倒不是宋远手眼通天,能时刻盯着他们,而是乌桓内部至今仍分作两派,彼此对峙提防,也免得派奸细打探对方动向。若是有违逆大汉之举,教那些奸细晓得,暗中回去禀报,那对方派系岂不是能向汉使邀功? 得罪大汉的后果,被举国夷灭的乌孙就是前例,况且现今的乌桓诸部压根无法齐心协力对抗大汉,结局无疑会极为悲惨。 宋远的言辞自是依着皇帝陛下的授意,刘彻想到后世欧洲列强用坚船利炮叩开清廷的门户,逼着清朝解除鸦片禁令的做法,觉着这着实是不错的法子。 大汉不强卖鸦片,却可强买马匹啊。 无非是强买强卖,谁特么不会? 别说边市的汉商会买,大汉朝廷更是大买特买,乌桓除却每岁要进贡不少战马,太仆府更是向乌桓诸部强购最好的[种]马。 何为强购? 即是太仆府不定时遣马监去乌桓诸部巡视,遇着瞧得上眼的马匹,必得买到手,好在出价也确实高,这才没让乌桓贵族们太过恼火。倒有不少小部族会主动出售,免得留着被大部族白白夺走,甚么都落不着,反是卖给大汉马监,能挣到不少赀财,一匹优良的[种]马,其价值甚至会高达寻常战马的十倍乃至数十倍。 汉廷千金买马,还真不是说笑的。 大汉群臣不傻,随着时间推移,渐渐也瞧出了皇帝陛下的盘算,鼓励乌桓人养羊,限制其牧马,却又向其购买大量马匹,长此以往,乌桓必将再无良马可用。朝臣们既已猜出皇帝的意图,暂且也不再去忧心乌桓做大。 刘彻深知此计难以一劳永逸,更非一朝一夕能有大成效,毕竟乌桓也有聪明人,只是暂且慑于大汉军威,不敢明着对抗罢了。 若待得乌桓诸部结束内讧,真正选出所谓的大首领甚或乌桓王时,只怕会如史籍记载般,在匈奴衰败迁徙后,迅速崛起于北方大草原,再度与鲜卑“共掌东胡”。尤是鲜卑现今既被匈奴残酷压榨,南迁的鲜卑部族又被大汉驱使乌桓清剿,日后未必能如史上般再度崛起,那北方大草原可就只剩乌桓了,其崛起速度怕是会快得可怕。 刘彻必得在有生之年将北方游牧民族尽数屠绝,要对付乌桓,还需再缓缓,先逐步将之分化削弱,总之是不能见得乌桓诸部团结的。 刘彻特意宣召宋远返京,与他密谈半日,面授机宜,并将他从行人令拔擢为大行丞,统掌北地外邦事宜。 所谓的北地外邦,除却朝鲜国,真正在大汉有常驻使臣的,也就是只剩乌桓,故宋远仍常驻于右北平郡治平刚城,只是其职守和权限更大,甚至能临机决断是否该涉入乌桓的内部争斗,事后再向皇帝奏报。 刘彻乃是穿越众,深知若是国力足够强大,谁会“不干涉他国内政”? 不管别人信不信,总之刘彻是不信的。 无论如何,现下的乌桓诸部还是识时务,况且也着实需要多挣些赀财,以便维持住寻常族人的温饱和贵族的奢侈生活。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这道理汉商们还是懂的。 乌桓人的绵羊数量暂时不足,诸多从事毛纺业的汉商便是从汉境乃至西域运来羊种,在边市依着较为合理的价格转卖给乌桓,如财大气粗的田氏商团甚至允许那些较大的乌桓部族先赊账,只是日后得将养好的绵羊或薅下的羊毛优先卖给田氏商团。 乌桓人与汉商打了多年交道,何曾见过这般大方的汉商,简直感动得快落泪。 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淳朴的乌桓人暂时还不太懂,瞧在汉商的眼里就觉着傻傻的很可爱,却没半分良心不安。 若乌桓人晓得汉境现今的羊肉和羊毛市价,再比对边市的价格,他们的眼泪只怕会流得更多。 不过即便知道,他们也无力将之改变,汉商对外通商时多是联合定价的,多少价钱买,多少价钱卖,各行当的大商家都已定好。若有中小商户不守行规,坏了大伙的生意,非但定会面临联手打压,更会严重损伤其商誉,日后在大汉商贾中必是寸步难行,改行都不成! 第四百七十六章 惊见罂粟 (特别申明:本章内容资料不好查,查到也不好写,大家若要订阅,别较真,别抬杠,也请勿有过激评论,免得本书再被封禁,敝人感恩拜谢。x23us.com) 阳春三月,正是百花争艳的好时节。 皇帝刘彻忙里偷闲,寻了个休沐日与妻儿到御苑观鸟赏花,虽说御苑就在未央宫内,然离椒房殿也不算近,宫城可不似寻常官家府邸,走走就到的。 况且刘彻向来不喜乘坐辇舆,就算去太寿宫和长乐宫向长辈问安,多也是从连通宫城的廊道步行,久而久之,便连皇后阿娇和皇子刘沐也都不太乘辇了,只不过阿娇反是屡次在宫城纵马疾驰,可没少被诸御史劾举。 刘彻倒也没怎的责备她,秦汉宫阙向来讲究宏伟大气,不似明清宫城般紧凑逼仄,光三座大宫就占去长安城超过半数的建地,着实太过空旷,凭着阿娇的骑术,撞不着甚么人的,至于那些繁琐宫规,就别太计较了。 太皇太后薨逝后,太上皇刘启待得居丧期满,便是从太寿宫迁到了长乐宫,盖因长乐宫和未央宫皆建于高高隆起的龙首塬上,比周边地势都高,本就寓意天家尊严。 昔年刘启禅位给刘彻,若非未央宫内有中央官署,是为天子治政之宫,刘启可真不愿兴建地势较低的太寿宫,并迁居进去,老子住得比儿子低,这像话么? 如今太皇太后辞世,就算太上皇刘启自身不欲迁居,御史府和宗正府也绝对会劝谏其迁入长乐宫的。 依照太皇太后遗诏,长信宫包括长信詹事府的所有珍宝财货皆分给了馆陶公主,皇后和南宫公主,太上皇刘启携后妃迁入后,长乐宫和太寿宫的宫藏和宫人皆来了个大调换。 服侍太皇太后多年的长信府宦官和内宰皆凭自愿,意欲出宫的则赏赐丰厚赀财,意欲留在宫里的,则转去打理太寿宫了。约莫有半数的宫人选择留下,刚好够维持太寿宫人手,毕竟太寿宫暂时没了用途,必要封些宫室,无需太多人手打理。 与之同时,太寿宫与长乐宫和未央宫连通的廊道亦暂时封禁,若无太上皇和皇帝的手谕,应是无人再能由此通行了。 禅位数年来,太上皇刘启在太寿宫的林苑种了不少珍奇花卉,迁宫后有些舍不得,就吩咐御苑的花匠将之移栽到长乐宫,只是长乐宫的林苑本也栽种有百花,地方有些不够摆,若勉强挤着种,反倒显得俗气,失之雅致。 故而刘启索性将部分花卉赐给自家那皇帝儿子,嗯……其实就是看上了未央宫的御苑够大,为他那些宝贝花卉找个移栽好地方,也不必担心宫人不用心照看。 在位时狠辣阴戾的刘启,禅位后竟同后世华夏诸多退休老干部般,痴迷于种花养鸟,只不过他地位足够高,赀财足够丰厚,摆弄的花鸟皆是高端大气上档次,不说种那梅竹兰菊,光是鹞鹰就养了三十余只,刘彻每每瞧见自家老爹喂鹰就跟喂鸽子似的,眼皮就得抽搐老半天。 刘彻此番到未央御苑赏花,除却是想陪傻婆娘和傻儿子游玩,也是想看看自家林苑被太上皇老爹折腾成甚么模样了。 说实话,刘彻除了幽兰和翠竹,也就喜欢藤蔓类植物,对姹紫嫣红的花卉着实是没兴趣,真怕那御苑被弄得花团锦簇的。 期望是美好的,现实却往往很骨感。 到得御苑,放眼望去尽是百花斗艳,空气中混着各种不同花香,熏得嗅觉颇是敏锐的刘彻险些打了踉跄。 阿娇和小刘沐倒是欢实,不断笑闹着。 阿娇最喜欢瑰丽灼目的色调,便连猎装也多为鲜红色的,倒是符合她的脾性,在以黑灰等暗色调为主的大汉宫城内,见着这满苑春色,自是欢喜得紧。 小刘沐却不是爱花之人,之所以欢腾雀跃,反是因又得着“辣手摧花”的机会。 别瞧他年岁小,好歹自幼与太上皇祖父亲近,已能分出不少花卉的种类,也晓得宫城里的花卉不似南山河谷里的野菊,可随他糟践,故平日他若手痒,多只能找簇翠竹,用那大宝剑去劈竹子。 竹子太硬,大宝剑又是无锋木剑,就算劈到他虎口红肿,也没甚么效果,哪来的乐趣? 唯有到得御苑,只需避开那些专门栽种着珍奇花卉的园圃,旁的花花草草足以让皇子殿下斩个痛快,看那落英纷纷,着实有不小的成就感。 刘彻瞧着自家疯狂挥舞着大宝剑的傻儿子,觉着这小屁孩浑身的暴力因子,也不晓得是遗传了谁。待得回头瞧见自家呵呵傻乐的婆娘,又看到脸色如屎尿裤裆般惶恐的花匠,刘彻就知晓了答案。 阿娇的爱花和太上皇的爱花是完全不同的,阿娇见得喜欢的花卉,不惯三七二十一就往下掐,大把大把的抓在手里。 旁边的花匠本在为皇后讲解各式花卉,原以为是个能得赏赐的好差事,万万没料到皇后会去掐下那些珍奇花卉,这花匠乃宫里老宦官,为太上皇打理了好些年花卉,是太上皇特意遣来照看他的诸多“小宝贝”的。 现下皇后掐了这么些太上皇的“小宝贝”,若教太上皇晓得,皇后摆出小儿女的姿态撒撒娇就糊弄过去了,遭罪的可不是他这小小宦官么? 花匠在服侍太上皇多年,对天家之事了解颇深,晓得皇后脾性是说不通的,倒是皇帝陛下向来对宫人和颜悦色,鲜少随意打骂,故而他便扭脸望向皇帝刘彻,意欲恳求陛下劝劝皇后。 岂料他刚是扭脸,便瞧见皇帝陛下满脸震惊之色,狭长凤眸中更是泛着凛冽寒光。 “此花从何而来?” 刘彻迈步近前,从阿娇手中的花束中硬是抽出株殷红的花卉,冲着神情惊恐的花匠问道。 花匠吓得两腿发软,打颤的嘴唇尚未挤出话来,便闻得皇后的抱怨声。 “陛下若喜欢这花,跟臣妾说便是了,抢个甚?” 阿娇捂着手掌,嘶嘶倒吸着凉气,语调中虽蕴着几分撒娇,却也难掩些许不悦。 她原本抓在手里的花卉散落一地,盖因刘彻抢去那花开得大,且花茎粗长,他将此花抽去时又过于急切,连带将旁的花卉也外带,阿娇猝不及防下,没来得松手,手掌虽未被划破,却也磨得生疼。 “是朕过于急切,你先忍着些,待会再说。” 刘彻虽也有些愧疚心疼,却也没如过往般哄着她,只因他现下心绪急转,暂且无暇去管她。 此花非比寻常,乃是罂粟,是罂粟啊! 上辈子他做过国际佣兵,自然见过罂粟,不会认错的,罂粟花虽因品种多样而色彩纷呈,然共同的特定就是花色艳丽,就算是白色的花朵也分外耀眼夺目。 古埃及人将罂粟视为神花,欧洲人则以之为妖花,在此花美丽的外表下,蕴着多少罪恶,称为恶之花也不为过啊。 诚然,世间万物皆有好坏两面,却看执之在手之人是善是恶,又如何去使用。 罂粟可用来熬制鸦片乃至提炼出成瘾性更大的品,但也可用来制作麻醉剂和止痛药,野史传闻东汉某年的神医华佗就曾以罂粟汁制成麻醉汤药,为病患疗伤,尤其是治痢疾的特效药,对痢疾横行的古代是有极大效用的。 刘彻抓着这株罂粟,就如同拿着个潘多拉魔盒,打开或不打开,这是个大问题。 依照资料记载,罂粟原产地为西亚,先传到北非和南欧,公元前三世纪,古希腊人就已将罂粟汁制成普遍饮料,并因其致幻坐拥,将之称为“忘忧药”,公元前二世纪,古希腊名医就已用罂粟制作出多种药品,用来医治癫痫,中风乃至麻风病等诸多病症。 西汉时,此等罂粟成药就已传入华夏,然真正的罂粟植株,约莫到东汉末年才在华夏留下种植的记载相关。 华夏用罂粟制作的鸦片的记载,是明朝李时珍在《本草纲目》所写:“阿芙蓉(即鸦片)前代罕闻,近方有用者。云是罂粟花之津液也。罂粟结青苞时,午后以大针刺其外面青皮,勿损里面硬皮,或三五处,次晨津出,以竹刀刮,收入瓷器,阴干用之。” 由此可见,在明朝之前,华夏百姓尚未真正接触乃至吸食鸦片,直到十六世纪,荷兰人通过台岛把北美印第安人的烟斗连同烟叶传入华夏,华夏才出现了大量鸦片吸食者。 鸦片,羸弱了清末国人身心;鸦片战争,敲碎了华夏民族的脊梁! 想到华夏百余年的耻辱,想到“东亚病夫”的名头,刘彻岂能不恨? 刘彻虽理智到冷血,却也是个偏激狭隘的民族主义者,此仇不报,枉为人! 他拽紧手里的罂粟植株,正欲再度追问来源,却见得那花匠两眼翻白,竟是活活吓晕过去了。 刘彻讶异的瞧着昏厥倒地的老花匠,又扭脸去瞧眼神怯懦的傻婆娘,不禁揉了揉自个的脸,无奈苦笑道:“朕适才神情果真骇人?” 阿娇难得的畏缩,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轻声道:“臣妾可从未见过陛下这般模样,仿似要吃人似的。” 刘彻见得她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忍不住挤着眉眼调笑道:“待得入夜安寝,且看朕如何将你生吞活剥。” “陛下又说浑话!” 阿娇瞧着刘彻恢复了往日那惫懒无赖的神情,欢喜之余又是羞怯,恼得啐了啐,却是不觉着手疼了,近前拽着他的袍袖直晃,俏脸染了层薄薄红晕,端是秀色可餐。 刘彻叹息道:“诶,你就似这罂粟花,艳丽,有毒,戒不掉!” 第四百七十七章 天家诸事 常山王少妃裴澹孕期刚满九月,便即临盆,诞下一对男女,端是儿女双全。m.x23us.com 太上皇刘启闻讯大喜,遵太皇太后遗诏,不待两个婴孩行百日礼,便是下旨赐名,男婴名为刘孝,女婴名为刘悌,取孝悌惟永之意。 刘孝封为承恩候,刘悌则封为承泽翁主,唯望兄妹俩能永远铭记其曾祖母的遗恩遗泽,少妃裴澹自也母凭子贵,得扶正妃位,成为同辈中唯一出身寒门的亲王正妃。 说实话,刘孝的名字是有些坏规矩的,若不算两位“少帝”,前头两位先帝的谥号分别为孝惠皇帝和孝文皇帝,然天家既是不忌讳此事,皇帝陛下貌似也没在意,诸御史也就没多管闲事了。 裴澹怀孕时虽没少进补,但这对双胞胎毕竟是早产儿,还得好生调养照看,加之裴澹还要坐月子,故未能亲自入宫谢恩,然裴澹还是甚为感念太皇太后,若非有老人家的遗诏,她又岂能有今日? 诸位亲王妃皆是晓得,今后裴澹真正成为了她们的弟媳妇,不免庆幸自个先前没过于轻慢她,身为长辈的梁王妃更是觉着自家长媳跋子确是个旺夫有福的,在裴澹尚未出头前便出手相助,结下了善缘,送了个大人情。 梁王刘武虽是太上皇的胞弟,然现今太皇太后已然薨逝,日后待得太上皇也去了,梁王一脉与天家的血缘之情必会渐渐淡去。 别看常山王刘舜现下没甚么正经事做,他好歹是皇帝的幺弟,又因着刘舜生母王还是皇帝刘彻的姨母,所谓姨表三分亲,刘舜与皇帝就是“十三分”亲了,光瞧着皇帝陛下过往为刘舜多有费心劳神,就晓得陛下并非真如明面般不待见这幺弟。 与常山王府交好,对梁王府有利无弊,反倒是统率细柳骑营的胶东王刘寄和广川王刘越,梁王府还是不要与之过从甚密的好。 裴澹干脆利落的整了个儿女双全,不但尚未得男的胶东王妃和广川王妃羡慕不已,便连皇后阿娇都是艳羡得紧。 阿娇诞下小刘沐已四年有余,皇帝虽是勤耕不挫,然她至今未曾再孕,随着刘沐年岁渐大,母子俩愈发不对付,实乃脾性太像,又都爱耍赖争宠,着实闹腾得紧。 阿娇想再得个小公主,刘彻也想着有件贴身小棉袄,免得终日教这母子俩闹得头疼,然想到这年月女子难为,他也就不欲强求,顺其自然好了,反正也不是说生就能生的。 好在广川王府和胶东王府的两位小翁主也已虚年三岁,只比皇子刘沐小了约莫两岁,已能晃晃悠悠的走道了,正是好逗弄的年纪,阿娇可没少宣召两位亲王妃抱着女儿入宫,好让她能满足下逗弄小女娃的心思。 南宫公主和乘氏侯夫人跋子同皇后阿娇般,皆是有儿无女,说出来也怪,三位好闺蜜的儿子皆不太亲近自家阿母,反倒对父亲颇是依赖,譬如皇子刘沐,就算他那父皇总是疾言厉色的教训他,他却总是喜欢屁颠屁颠的跟在父皇身后。 乘氏侯嗣子刘典则是喜欢静静呆着,看自家阿父写字作画,不爱搭理终日弯弓舞剑的跋子;公孙愚虽已虚年四岁,然因生辰在冬月,故若算周岁也才两岁半,可这刚会走道的小屁孩,见着南宫公主这生母爱理不理,每每待得阿父公孙贺回府,就踉踉跄跄的跑过去抱着大腿,咯咯直乐。 三位好闺蜜颇是心塞,说多了都是泪啊。 皇帝刘彻闻得自家婆娘多有抱怨,心下不禁好笑,三大悍妇也不瞧瞧自个平日那等粗犷做派,不招儿子待见很正常好么? 即便跋子比阿娇和南宫公主精明不少,然毕竟是羌族出身,自幼也是骑马射猎养出的爽直脾性,那小刘典瞧模样就是个内敛自持的小大人,与他那沉稳温润的阿父刘买自然更为合得来。 泰安公主已虚年十三,再过得年余就要行及笄之礼,出宫开府乃至招驸马,出降下嫁,眼见诸位皇兄皇姊皆已儿女绕膝,不禁也生出些小女儿的心思。 知女莫若母,太后王瞧着幺女那副怀春少女的小模样,就晓得是女大不中留了,然她晓得太上皇刘启是不愿让小公主早早出降的,就如昔年的长女阳信公主,可是生生拖到年近二十,方才下嫁给张骞。 王只得暗自嘱咐皇儿刘彻,教他多寻思寻思,若瞧着有合宜的驸马人选,先早些留下备着。 刘彻只觉哭笑不得,小泰安这年岁若放在后世,撑死刚上初中,懂甚么情爱,无非是懵懂少女对爱情的朦胧憧憬罢了,况且甚么叫“留下备着”,难不成他这做皇帝的,还要禁止有才能的“少年俊杰”定婚成婚,好给自家幺妹留着做备胎么? 刘彻不好忤逆母后,且小泰安是自家胞妹,替她寻个好驸马出降,也是他为人兄长的本分。 现今年岁合宜的,才能出众且尚有较大潜力的,刘彻觉着也就桑弘羊和卫青,两人一文一武,且暂时都忙着上进,没甚么空闲去想自家婚事。 卫青现今远在玄菟郡,统率着宣曲骑营继续清剿沃沮和挹娄等北方蛮夷,倒是桑弘羊正在少府任官,或能为他和小泰安制造些见面的机会,且看两人能不能看对眼。 别看桑弘羊出身商贾世家,然其仪态做派还真同寻常商贾子弟,反倒在少年时便得了“洛阳才子”的大名。 洛阳城现下为河南郡治,其前身乃是周朝都城“洛邑”,居民主要是商周两朝的旧贵族,有着经营工商业的传统。大汉立朝后,在帝都长安未及大兴时,洛阳被视为“天下冲扼,汉国之大都”,人口超过三十万,“富冠海内”。 怎么说呢? 桑弘羊的祖辈也曾显贵世出,论及文化底蕴,崛起于市井的老刘家实是比不得老桑家的,甚至长安城的底蕴暂时也还比不得洛阳。 譬如秦汉官话是为“雅言”,其唯一的标准的就是传承久远的洛阳读书音,换后世的说法,桑弘羊才是说着满口的标准“普通话”。 老桑家底蕴厚,府上的蒙学教育和长辈的言传身教丝毫不逊于世家权贵,甚至因洛阳独特的人文气息而尤有过之。 桑弘羊少年是便被称为“洛阳才子”,这名头不是随便谁都能担得起的,后世的史籍记载也证明,桑弘羊不是长大后会“泯然众人”的方仲永,而是真正的国宰之才。 刘彻愈想愈觉着合宜,索性让桑弘羊兼了个长信詹事丞的差事,负责协助长信詹事鲁瑞打理整个长乐宫。 鲁瑞本是大长秋,后来随着太上皇和太后迁去太寿宫,成了长春詹事,太皇太后薨逝后,太上皇和太后又迁入长乐宫,他也就跟着转任长信詹事。总之鲁瑞乃是太后王最为信重的首席宦官,也是看着小泰安长大的,有他帮着掌眼看顾,不管桑弘羊与小泰安日后成是不成,都不至闹出甚么不好的传闻。 这事刘彻自不会对桑弘羊说,然太后和鲁瑞皆是醒得的,觉着既是得皇帝看重和刻意栽培之人,想来不会太差,就先从旁考较些时日好了。 小泰安也是被蒙在鼓里,只觉近来偶会遇着那个眉目清隽的男子,若非见得他下巴处有淡淡的胡茬,她还以为是宦官呢。 数大詹事府皆要打理宫闱事,属官大多不是宦官就是内宰,小泰安自幼居于深宫内苑,平日见得最多的男子不是宿卫宫禁的郎卫就是来陪父皇种花养鸟的诸大夫,乍是遇着年岁相仿的俊秀少年,还真有些羞怯。 这就是小泰安和两位胞姊的差别了,二姊南宫公主这憨直的莽货无需提,便是仪态端庄的长姊阳信公主,内里也是敢爱敢恨的性子,反倒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小泰安非但没养成娇纵跋扈的脾性,甚至颇为温软怯懦。 正因如此,太后王才会急着让刘彻给她好好挑驸马,免得日后出降,在外头受了委屈不敢说,落了泪也往肚子里吞。 刘彻之所以更倾向桑弘羊,而非卫青,也正是考虑到自家幺妹的脾性。 卫青是史书上的“民族英雄”没错,但只怕也不是甚么善茬。 他肯迎娶比他大了十余岁的,寡居的平阳公主(阳信公主),难道是所谓的真爱? 上进心换种说法,也就是所谓的野心,卫青固然战功彪炳,但显也不介意靠裙带关系锦上添花,不管是走卫子夫还是平阳公主的门路。 说实话,刘彻约莫也能算这样的人,谈不上甚么对错,也没甚么资格去评判卫青。 然也正因如此,刘彻着实不想让自家幺妹嫁给这样的人,尤是卫青今世未必会如史上般对皇帝和朝廷忠心耿耿,若将来他拥兵自重,惹得刘彻或后继之君的忌讳,那小泰安的处境就太过糟糕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怜天下兄长心! 薄凉天家想要多些暖意亲情,所要顾虑考量的着实太多太多。 第四百七十八章 对马清倭 汉七十二年,六月初。m.x23us.com 大汉朝廷刚入得三伏休朝期,皇帝刘彻还没来得及带着妻儿觅地避暑,别是接到北海水师从朝鲜半岛传回的捷报,辰韩和弁韩已然覆灭,马韩则举国归降! 马韩先前虽也欲遣使向汉廷乞降,然皇帝刘彻未曾理会,他想要的不是在朝鲜半岛的藩属国,而是要彻底灭掉三韩乃至朝鲜,对马韩必须兵临城下,这才能让他们“无条件投降”。 征服马韩本在刘彻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似这般进展神速。 实则仔细想想,倒也算正常,虽说三韩皆为部落联盟,然马韩不同于辰韩和弁韩,是真正意义上的定居民族,已懂得种植谷物、养蚕。 马韩共由五十四个城邦组成,但这些城邦是没有城郭的,看在汉人眼中约莫就是规模较大的城寨,且每个城邦皆属一个部落,而每个部落皆有首领,势力强大的部落的首领称做臣智,其次称做邑借。 所谓的马韩王,无非是最大城邦中的部落首领,顺风顺水时自能号令其余部落首领,然现今被汉军和朝鲜军队东西夹击,马韩的诸多城邦纷纷开城投降,不再遵奉马韩王的号令,做那无谓的抵抗。 汉军的手段太过酷烈,凡是遇着负隅顽抗的城邦,城破之后便是屠城,除却故意放走少数百姓,让他们向周边城邦传话,旁的军民皆是被屠戮殆尽,全城鸡犬不留,连精壮男子都不再掳掠为奴。 倒不是汉军将士嗜杀成性,着实是想尽可能的借此威慑住马韩的诸多部落,要知道北海水师现今的步骑校营仅有两万余兵员,马韩所有部落加总,约莫能有四万余户,怎的也该有三十万百姓。 马韩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步骑校营的建制构想乃是刘彻参照了后世的海军陆战队,不可能像陆军那样备有大量的辅兵,也不可能准备大量马匹,故粮草辎重的运送较为麻烦。步骑校营若离海岸太远,没有战舰群的支应,要逐一攻破五十四个城邦,那可就耗时耗力了,只怕伤亡也不小。 步骑校尉唐涛昔年曾潜伏南越为细作,更做过不短时日的海匪头目,手段绝对够狠辣,甚么劝降叫阵的都省了,只要到得城邦外,若见城门紧闭,数十支高爆弩箭就直接轰过去,城破后便是惨绝人寰的屠城。 戈船将军易言与唐涛早是仔细商议过,特意选了较为靠海的四座大城邦杀猴儆鸡,不到半月光景,那四座大城邦已然成为死城。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这话后世不少学子皆是读过的,却不晓得实是“阉割版”,后头还句“抛后方知晓,如若没生命,爱情自由哪里找。” 就如同孔老夫子说的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不知后世甚么家伙圣母癌发作,硬是断章取义的提倡“以德报怨”,还硬是“栽赃”给孔老夫子,毒害了多少华夏学子啊。 马韩人自是晓得若献城归降,汉军只怕也不会善待他们的,然比起枉送性命,被押为奴隶也并非不可接受,好死不如赖活着。 眼见旁的部落都纷纷臣服大汉,马韩王晓得大势已去,倒也没觉着有甚么愧对列祖列宗,非得引颈自戮甚么的,马韩的王者本就是各部落推举而非世袭,多是谁的拳头大实力强,谁就能成为马韩王。 马韩王独木难支,明知无力抵御汉军乃至朝鲜军队,倒不如光棍些,也跟着出城乞降,想来不至落到辰韩和弁韩那等国破人亡的悲惨境地。 对于出城乞降的马韩人,汉军确是没有太过苛待,北边的玄菟郡已派兵南下,陆续从北海水师手里接收战俘,由宣曲骑营负责此事。 朝鲜倾举国之兵,协助大汉覆灭三韩,汉军也颇是厚道的没去讹他们的战利品,谁打下的城邦就归谁劫掠,除却战俘要交给宣曲骑营,大部分财物皆由各路将士乃至捕奴队瓜分,少量较为贵重的则上缴造册,准备进贡给大汉皇帝。 朝鲜将士们自是欣喜若狂,他们往昔遇着汉军,多是丢盔弃甲的狼狈逃窜,已多年没能体会到胜利的滋味,也近乎遗忘胜利的回报是如此丰厚。 他们多是大字不识的粗人,不懂得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朝鲜君臣却是晓得的,只是以朝鲜国相为首的诸多大臣早已有了绝佳退路,压根不顾旁人的死活。 朝鲜王卫长刚从长安返抵朝鲜国都东城,便发觉数年来苦心招揽的心腹僚属和那些忠心耿耿的老臣皆已命丧九泉,他又再度成了孤家寡人。他不禁心灰意冷,索性让国相继续掌着王印,自个则幽居王宫,鲜少再过问政务了。 还别说,国相虽对朝鲜没甚么忠君爱国的信念,但在治政上还有些才能,况且有大汉为他暗中支应,准予朝鲜用从三韩掠夺的财物换取大批粮食和货物,使得朝鲜粮草较为充裕,倒是无需担忧因无精壮男子下地耕作,导致今岁秋冬再度面临大饥荒。 朝鲜百姓不知是太过淳朴还是愚昧,总之吃得饱就行,竟纷纷赞颂起国相来,满载而归的朝鲜将士更是欢欣鼓舞,想着若日后还能这般劫掠外族就好了。 嗯……他们的愿望很快就得以实现,朝鲜国相发布政令,八万大军暂不解甲还乡,论功行赏后只是稍事休整,便即南下釜山,集结在大汉的釜山军港,等待登船,以便前往清剿倭奴。 他们将要搭乘的海船,自然是大汉北海水师的战舰群,千艘风帆战列舰,除却操舟水手和防备朝鲜人的步骑将士,每次约莫能搭载四万朝鲜将士渡海,八万恰好分作两拨。 既要驱使朝鲜军队清剿倭奴,又要防备他们的反噬,皇帝刘彻思虑再三,觉着暂时还是不要让他们登陆倭奴本岛为好。 釜山地区东南二百里,渡过朝鲜海峡,便是对马岛;对马岛东南又二百里,渡过对马海峡,是为伊伎岛;伊伎岛在往东数十里,就是倭奴本岛中的九州岛。 将伊伎岛(壹岐岛)和对马岛拿下,作为日后入侵倭奴列岛的跳板,便可为大汉水师提供中途的物资补给点和停泊避风处。 依史籍记载,元朝曾派出十余万大军远征倭奴,正在战局胶着时,便是在九州岛西部外海刮起了长达两日的大台风,摧毁了元军的大部分船只,溺死的元军数以万计,且物资损失严重,士气暴跌,最终导致惨败而归。 莫要说甚么人定胜天,说这话要分场合的,面对大自然的伟力,面对沧海上的惊涛骇浪,别指望汉军能做得比史上的元军更好,就算换成二十一世纪的战舰,但凡吨位小些的,遇着大台风指不定也得翻。 避风港,避风港,没有避风港,谈跨海作战都是瞎扯,要不就是没把水师将士的性命放在心上,就凭着侥幸心理赌运气。 治理国家,不是随便赌得起的,某位老人家说的“摸着石头过河”,也不是纯粹的豪赌,而是要先摸着“石头”,扶稳了再往前走,踏踏实实的走,不是么? 驱使朝鲜军队攻占伊伎岛和对马岛,清剿其岛民,这计策早已布置妥当,故刚覆灭三韩,在呈送给皇帝陛下的捷报尚未抵京时,戈船将军易言乃至朝鲜国相皆已按部就班的推进此事。 未及末伏,北海水师的战列舰群便是搭载着首批朝鲜将士,足足四万兵马,从釜山军港径直驶向对马道。 晴空万里无云,碧海波澜不兴,短短二百里的海峡,大半日便可横渡,倒也不担心部分朝鲜将士会严重晕船,总归是死不了的,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放下轻舟将首批朝鲜将士送上海岸,战舰群也没多作停留,即刻返航再去载来余下的四万朝鲜将士。 朝鲜将士登岸扎营,稍事休整两日,便即竭尽所能的清剿岛上的倭奴,倒也不是尽数屠戮,需得留下精壮男子作为奴隶,押往汉军预先探察选定的东西两处海湾,兴建小型军镇和海陆码头。 对马岛实是五座岛屿组成的狭长岛群,陆地面积倒是不小的,约莫是钓鱼岛的一百七十倍,嘎嘎。 现下岛上的土著约莫有四千余,然却已立国,自号对马国,也不知是先有的岛名还是先有的国名,不过大汉乃至朝鲜都没将之当回事罢了。岛上的土著数量还不如大汉的偏乡小县,其首领就敢称王,近年还想和大汉缔结邦交,简直让在釜山军镇闻得此事的汉人们笑掉大牙。 不派使者来釜山军镇,汉人还没注意到这对马国,现今可倒好,端是遭重了,四面濒海,想逃都逃不掉啊。 在朝鲜军队清剿岛上倭奴时,北海水师又送了批汉人登岸,且遣出大量步骑将士护卫他们。 探矿,探勘银矿! 对马岛有极易开采的浅层银矿,且储量颇为丰富,刘彻身为穿越众,对此确信无疑。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中南半岛 (新年第一章,觉着写得还行,给大家拜年了,嘎嘎。x23us.com) 去岁春夏,哀劳或明或暗的扶持交趾地域的瓯雒部族复国,后大汉皇帝传召哀劳遣使来朝,与大行府商议两国邦交事宜。 前任大行令窦浚去岁已与哀劳使臣花了数月光景拟定了详细的邦交条陈,待得窦浚告老致仕,尚书令张骞转任大行令,又在皇帝刘彻的授意下,多添了数条邦约。 最重要的两条皆无涉哀劳本国,却又与该国的态度休戚相关。 一者,哀劳不得再向瓯雒国运送乃至出售粮草及各式兵械;二者,哀劳不得阻碍夫甘都卢与大汉的缔结邦交及通商。 所谓夫甘都卢者,乃是哀劳国西南边的国度,在今缅甸伊洛瓦底江中游卑谬附近,虽是寡民小国,然在刘彻看来,其地理位置却极为重要。 哀劳国虽疆域广袤,然有着天然的缺陷,没有出海口,东面的沿海地带为瓯雒国占据,西南边的沿海地带又有夫甘都卢,故哀劳实则是个内陆国。 哀劳不通海运,大汉的近海船运却已迅速起步,尤是南海水师完成整编后,不断的出海远训,现下只要不远离海岸,能获得相应补给,已可尝试着近海远航了。 夫甘都卢夹在哀劳国和身毒之间,哀劳仅在意该国的陆地商路,却未意识到该国可称为海运的重要中转站。 大汉君臣早已对身毒的黄金,香料和奴隶垂涎三尺,不是没有暗中遣使与夫甘都卢人接触,只是夫甘都卢也是部族联盟形式的松散政体,且深受哀劳国的影响。 大汉虽强,但远隔万里之遥,哀劳却就在侧畔,夫甘都卢人自是晓得该如何抉择,没有哀劳国的允许,部族首领们是不敢与汉廷太过交好的。 汉廷添加的邦约条陈让哀劳使臣颇是为难,推己及人,就怕大汉扶持夫甘都卢,就如同他哀劳扶持瓯雒般。 张骞向来心思通透,不难猜到哀劳使臣的心思,也晓得这位使臣乃是哀劳王最信重的王弟,是个能做主的,便坦言相告,大汉仅是想派船队去往身毒,早些打通海上商路,故需在夫甘都卢找些可供船只停泊补给的地点。 大汉可在邦约国书加注条陈,承诺永不向夫甘都卢运送乃至出售粮草及各式兵械,就如同哀劳承诺对瓯雒国进行所谓的“禁运”。 哀劳使臣仍有些迟疑,倒非是担心汉廷违约,汉人向来极重诚信,尤是堂而皇之写在邦约国书中的条陈,是要公之于世的,大汉君臣着实没必要为用夫甘都卢给哀劳添堵,而落下背信的坏名声。 关键是若真如大行令张骞所言,大汉打通了与身毒间的海上商路,靠着陆地中转贸易攫取着巨大利益的哀劳国,损失只怕不小,毕竟近年随着大汉向滇国开边市,汉商对身毒货物的需求量连年暴增,汉货运到身毒诸国后更是供不应求,往往会被各国贵种抢购殆尽。 用后世的话而言,哀劳国就是大汉和身毒之间的“二道贩子”,还时常设卡收税,里里外外能从通商货物中盘剥下不少好处。 张骞早是考虑到此节,再度抛出个哀劳使臣无法拒绝的条件,大汉向哀劳开边市,使哀劳可绕过滇国,直接与大汉通商。 哀劳使臣两眼瞪大,既是好奇又颇为急切的追问,两国并不接壤,如何直接以边市通商。 张骞淡淡笑着,用手指往摊在桌案上的地形图敲了敲,哀劳使臣放眼去瞧,但见他指尖处点着的小圆圈,旁边注释着两个字“胥浦”。 大汉有两处名为胥浦的地名,一处在吴地,是春秋时伍子胥仗剑渡江的人工运河,另一处名头没那般响亮,是西随水下游南畔的小城镇,秦朝时曾设县治政,归属于象郡。 张骞指的地点自是那曾被南越国废置的胥浦县,昔年东瓯和闽越两国联军没有南渡西随水清剿瓯雒部族,故胥浦现下属于瓯雒国的北部领土,约莫就在后世越南的清化市附近。 胥浦的郭城傍水而建,周边多山河,且东临大海,既易守难攻,又有绝佳的水运乃至海运条件,且若大汉将之占据,就能轻易扼守住交趾通往岭南的兵家要道,使得大汉南疆更加稳固,无需忧心瓯雒部族犯蠢作死,来摸老虎屁股。 哀劳使臣眉宇紧锁,沉声道:“大行令切勿忘了,依照昔日议定的邦约条陈,我哀劳不再扶持瓯雒国,然大汉也不可无故对瓯雒国动兵的。” 张骞不以为意道:“我大汉皇帝有言,自秦以降,岭南之地就为我华夏固有疆域,瓯雒国昔年被南越所灭,现今南越举国内附我大汉,本应连瓯雒故土也该归属我大汉,然为让你哀劳安心,我大汉已再三让步,暂不出兵征伐那窃据我疆土的瓯雒余孽,但胥浦自秦朝就为象郡辖制,朝廷若不从瓯雒余孽手中夺回,如何向华夏万民交代!” “这……” 哀劳使臣哑然无语,不得不承认张骞说得有些道理,汉取秦而代之,若非昔年赵佗趁着秦末大乱自立为南越王,象郡,桂林郡和南海郡这岭南三郡本就该归属大汉的,所谓的“华夏固有疆域”约莫就是这意思了。 张骞微是扬眉,肃容道:“我大汉天子向来仁德宽厚,也不欲妄动刀兵,不若这般,烦请哀劳代为向瓯雒余孽传话,待得秋冬枯水期,我大汉将遣四万铁骑南渡西随水,到时西随水以南百里,瓯雒族人不得踏入半步,违者杀无赦!” 见得哀劳使臣面色踌躇,张骞复又道:“你哀劳若是忧心我大汉诛绝瓯雒部族,可在西随水中游的南岸亦设军镇囤兵,如此日后我大汉在胥浦向你哀劳开边市,两国货物便可经由西随水船运,使臣以为如何?” 哀劳使臣不由两眼发亮,觉着这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却也没立刻应允,面色讪讪道:“只是现下那西随水中游亦为瓯雒国属地……” 张骞不禁展颜轻笑,索性直接挑明道:“本官适才已说过,到时西随水以南百里,瓯雒族人不得踏入半步,可不止下游,而是囊括整条西随水。即便你哀劳与我大汉缔结邦交,只怕仍会心忧,倒不若在胥浦的上游筑城,顺带多囤驻些兵将,也免得对我大汉终日心怀戒惧。” 哀劳使臣尴尬讪笑道:“大行令说笑……” 张骞也懒得和他虚应,复又道:“本官也不瞒你,那些瓯雒余孽对我汉人敌意甚深,大汉绝不容许瓯雒族人靠近我汉境乃至西随水,若你哀劳舍不得在西随水中游兴建军镇和囤兵的花销,那本官便去与滇国使臣商议此事。” 哀劳使臣闻言,忙是道:“大行令勿急,且再容我回邸舍与随使僚属们商议商议,两日后必是好生答复,如何?” 不得不说,张骞适才那话真是直指要害,西随水上游的大半流域皆在滇国境内,若滇国再顺流而下占据中游,又与下游的大汉边城接壤,那哀劳日后的北方边陲就麻烦大了。 千余里的西随水,其南岸多是无险可守的滩涂,别说哀劳守不住,就算换了大汉,只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后世华夏的边防部队人数不少,可要杜绝边境走私贩,还是挺费劲的,更不用说现下的大汉和哀劳了。 所以说,华夏的地理条件着实得天独厚,若没有阴山,祁连山,秦岭,太行山乃至大江大河这些天险,历朝历代又兴建了诸多雄关,华夏民族还真未必能撑个数千年,没被外族打散打没了。 别把所有功劳都归到儒家理念,古希腊,古罗马,古埃及,文明程度也不低的,尤是古希腊的哲学发展足以与华夏媲美,不应盲目的排除客观自然条件对华夏民族的巨大助益。 汉七十二年,被后世汉家史官视为大汉经略中南半岛的起始之年。 仲秋八月,汉廷接连与哀劳和夫都甘卢缔结邦约,互换了国书。 金秋十月,瓯骑与闽骑计四万骑,加辅兵万余,从合浦出兵,西进千余里后南渡西随水,于胥浦旧城设立军镇;南海水师的战舰群亦搭载大量汉民及奴隶,从番禺启程,前往胥浦沿海建设新的大城及海陆码头,西随水下游的数处水陆码头亦同时兴建。 番禺,合浦,加之兴建中的胥浦,后世的北部湾海域已被大汉水师牢牢掌控,真正成为华夏内海。 岭南郡的辖地也从四大城增为五大城,且皆是水临海的商贸大城,在可预见的未来必将成为连通大汉与身毒的海运大郡。 大汉朝臣们精明得紧,虽说重新划设的胥浦县城与帝都长安远隔万里,且尚是穷乡僻壤,然不少权贵世家已对释出的新官缺虎视眈眈了,这座新的大城是出政绩的好地方,家中子弟去镀个数年金,攒够资历和政绩再升迁回京,必能少奋斗好些年。 现任尚书令主父偃可不就是绝佳的例子么? 昔年谁能料到,外放到诸越之地做个小小县令的他,如今已位同九卿,位秩仅次三公了。 第四百八十章 私田律法 【最近更新不稳定,大家多包涵,毕竟不是专职写手,春节要陪伴家人,一个星期后会恢复每日两更,希望大家还能赏脸,嘎嘎。x23us.com】 冬月十七,冬至。 每岁冬至为外邦藩国向大汉纳岁币的日子,今岁乃张骞出任大行令后首次经手此事。外邦使臣们平日少不得与大行府打交道,也深知张骞圣眷正隆,不给他面子,无疑是自找苦吃的,故此番缴纳的岁币比往年非但不敢有丝毫短缺,反是略微多了些。 大行府的诸多属官与张骞同殿为臣多年,倒也晓得自家新任仆射的脾性,只要不贪渎舞弊和卖国牟利,收些外邦使者送来的礼品,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毕竟大汉向来有“高薪养廉”的苗头,官员秩俸给得足,皇帝刘彻又着大农府制定了所谓的“府司行政预算”,给各级官府乃至署司皆预留了“小金库”,美其名曰官吏福利和公务支出。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行府掌管外邦事务,无法从行政预算中获得太多日常贴补,故而皇帝刘彻特意寻了御史大夫直不疑商议,嘱咐他及麾下诸御史莫要对大行府属官纠举过苛,适当允许有些灰色收入,只要不伤及大汉利益即可。 水至清则无鱼,况且若大行府属官不收外邦使者的礼,反倒让外邦藩国会心生不安,也无法刻意向他们“透露”大汉朝廷的风向。 反腐倡廉是没错,但不能纠枉过正,对官僚管束过苛,否则待得工业化成型,最有才干的臣民皆去经商而不从政,整个官僚体系的素质便会急速下滑,进而导致豪商巨贾牢牢控制住国家的命脉乃至政治走向。 也许某些人会用美帝的“小政府”说事,作者君也不欲浪费词句多作争辩,美帝兴盛不过二百年,且待来日回头再看。 大农令东郭咸阳瞧着送入国库的大笔财货,乐得眉开眼笑,虽未到腊月,各郡县主官尚未返京述职,前来公府上计,然大农府已将今年的国库岁入预先粗估完毕,比年初预估的三百三十万金要高出不少。 三百五十万金! 太上皇刘启即位之初,汉廷的国库岁入尚不足五十亿钱,合五十万金,然经过两代帝皇二十二年的苦心经营,大汉愈发国富民强,即便屡屡减税,国库岁入仍是疯狂暴增至当初的七倍有余。 大汉册籍在簿的丁口数倒是增长较慢,仅从三千万增长至六千余万,导致粮食产量过剩,汉初时朝廷为了省粮,还曾多次限制民间酿酒,然现下朝廷不但放宽了禁令,甚至还鼓励百姓家酿酒,且向部分大商家低价转让“酒精”的成套制取工艺。 类似酒精这类利国利民的好东西,刘彻可不会藏着掖着,非但是医用酒精,便连军用的特效金疮药乃至价格仍颇为高昂的青霉药膏,也已在缓步推广中。只有不断扩大生产规模,才能尽量降低制造成本,使得大汉百姓皆能买到价美物廉的放心药。 既然能大幅提升大汉医学的水准,让老百姓多了些医疗保障,甚至可自行处置些紧急创伤,自然该大力推广普及。 刘彻虽鼓励民间酿酒,然见得自家傻儿子醉酒,还撒酒疯,那就另当别论了。 与尚书台诸官议完内朝事,他刚是返回椒房殿,别见得堂堂大汉皇子,沐王小殿下衣衫不整的光着脚,满脸通红的挥着他的大宝剑。 不靠谱的皇后阿娇亦是面色晕红,抱着个食瓮站在一旁嘎嘎怪笑,偶尔还鼓掌喝彩,仿似那小屁孩不是她的亲骨肉,而是舞剑耍戏的野猴子。 刘彻忙是迈步近前,嗅觉分外敏锐的他隐隐闻到傻儿子呼出的酒气,看着阿娇皱眉道:“你怎的让他饮酒?” 阿娇噘嘴道:“陛下可莫要冤枉人,分明是这傻小子贪嘴,将父皇赐的甜酒酿皆独占独饮,才会醉了酒,阖该他遭这罪。” 刘彻无奈的摇摇头,看向侍立在侧的大长秋卓文君。 卓文君自是会意,忙近前见礼,将事情原委简单道来。 前些日子,永和豆浆依着御厨传授的法门,庖制出甜酒酿用以贩售,颇受百姓好评。田氏商团的大东家田胜觉着味道不错,也就弄了批上佳的甜酒酿,到得冬至便送入宫里,进献给自家两位阿姊,太后王和夫人王王。 太上皇刘启尝过后,亦是喜欢得紧,恰巧皇孙刘沐也在,眼巴巴的瞧着,刘启索性用象牙箸沾了少许,让他砸吧砸吧,品品味。 皇子殿下是甚么脾性? 有好东西必是要占的,不管是好吃好玩的,皆无例外,现下觉着这甜酒酿好吃,硬是抱着皇祖父的大腿,撒泼耍赖,硬要得皇祖父赐下些才肯罢休。 祖孙隔代亲,别看刘启对皇儿刘彻管教甚严,然对这小皇孙却是有求必应,便是赐下一大瓮,让宫人帮他捧回了未央宫椒房殿。 也不晓得刘沐这小屁孩是从哪冒出的鬼心思,或是被母后阿娇整出的心理阴影,似乎觉着若直接带着这甜酒酿回了椒房殿,怕是要教那馋嘴的母后抢去大半,故而他便命宫人随他先到偏殿,自个抱着食瓮灌了饱,这才晕晕乎乎的回返正殿。 皇后阿娇见得晃晃悠悠的傻儿子和剩下那小半瓮甜酒酿,又闻得宫人细细禀报,自是又好气又好笑,觉着这儿子着实是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于是乎,阿娇这不靠谱的母后,便边是豪饮甜酒酿,边是瞧那儿子耍剑,也不准宫人去阻止那位醉酒聊发屁孩狂的皇子殿下。 刘彻听罢卓文君的禀告,又瞧着自家那毫无仪态的婆娘和儿子,真真哭笑不得,随即吩咐宦者令李福,让国舅田胜往皇子的六大蒙师府上也送些甜酒酿,就当做是小刘沐孝敬的“束”,连带他那四位小伴读也给送去些。 天寒地冻,喝些温热的甜酒酿最是合宜,既能御寒亦可饱腹,永和豆浆将之推广普及倒是件大好事,多少能为过剩的粮食找到新吃法,譬如各式糕点面食的庖制法子散播民间后,小麦的市价就再未下降过。 倒是粟谷等其余粮食,现今的市价多是靠朝廷通过平准府司和各郡县的常平仓进行宏观调控,方才长期企稳,长此以往也不太好,毕竟朝廷的官仓存粮已然大幅超量,国家的粮食储备也不是愈多愈好,储粮太多无疑是巨大的浪费。 大汉非但要推进工业化,农业转型也不能等的,各类经济作物的种植禁令已逐步放开,家禽肉畜的养殖也由太仆府的主持推广转为以大农府为主,太仆府协从支应的推广模式。 现今的老百姓要吃饱肚子不算太难,但鸡鸭鱼肉和时令蔬果的产量仍大为不足,极大制约了大汉臣民生活水准的提高,也拉低了民间的消费**。 细细算算,百姓们每年能买几套衣裳,每套衣裳要穿几年? 民以食为天,从古至今拉动民间消费的最大头,定然是衣食住行中的“食”,一顿不吃饿得慌啊! 要推动农业转型,自不可忽视拥有大片田地的世家权贵们,刘彻倒不是要即刻出手处理土地兼并的问题,尤是在工商业愈发兴盛之际,现下土地兼并现象尚未严重危及社稷,刘彻身为帝皇,没必要非得与所有世家豪门站在对立面去解决此事。 汉七十二年,腊月。 廷尉府颁布新制定的《私田律》,对大汉臣民所拥有的私田划定不同形制。 王侯权贵的封邑及赐田,除却大农府划拨的相应税赋,不得再向邑民加增任何佃金,更没有半分征税权;臣民以赀财购置或祖传的固有私田,则无论以何价佃租给农人还是让自家奴隶耕作,只要不抛荒,官府便不会多作过问。 此律法名为私田律,实则却是将过往朝廷赐下的封邑及赐田重新定性,虽不是官田,却也不是真正意义的私田,或许称之为“公田”更合适些。 拥有封邑的世家权贵们自是不太乐意,然外戚窦氏最先响应此等政令,使得皇帝陛下龙心甚慰,特意谕示帝国科学院的农业研究所,将种植园培育出的各类作物良种优先供应给窦氏。 诸多保守派权贵对窦氏此举大为不满,纷纷登门讨要说法,家主窦浚皆是好生款待,也没多作争执,仅是问了句:“若明岁仍是大丰年,当地常平仓不再向你族田庄购粮,为之奈何?” 权贵们闻言,皆是惊得脊背冒汗,他们若联手掣肘朝廷发布私田律,甚或阳奉阴违,朝廷乃至皇帝陛下想来倒也不至硬来,然陛下必是恼怒,若真让大农府平准司秋收时不再向各世家购粮,那可真是要亏掉血本。 现今天下谁人不晓得,若无大农府长年企稳市价,粮价早特么崩盘了。 刘彻之所以执意颁布此道律法,正是想让世家权贵的封邑和地方豪强兼并的土地区隔清楚,免得将来说不清楚,打击面太广了。 对于识时务的权贵,自然会给足甜头,至少农业转型的好处最先会落到他们的“公田”,所能增加的税赋收入自也足以弥补他们的佃金减损。 处理问题要分清对象,徐徐将之分化瓦解,闹得举世皆敌的变法革新,结局多是不如人意的。 第四百八十一章 赵王西巡 汉七十三年,正朔。m.x23us.com 今岁乃大汉皇帝刘彻登基为帝的第十个年头,不管陛下本人是否想大肆庆贺,文武百官却定要将大朝会的排场弄得热热闹闹。过往鲜少有机会登殿朝贺的外邦使臣,此番也得以参与汉廷大朝,硬是整出了“万邦来朝”的大气派。 刘彻倒不会似甚么“圣天子”和“天可汗”般,将大批财货赏赐给外邦使者,但念在西域诸国近年老实听话,也就暂且免了今年的“什一税”和“什一役”,让各国属民能休养生息些时日,竭泽而渔,杀鸡取卵是不好的。 大农令东郭咸阳虽有些肉痛,却也没出言反对,扰了皇帝陛下的兴致。 说实话,西域那些寡民小国,莫说将各国岁入十中取一缴为大汉岁币,便是五中取一,拢共加起来也没多少。 各国间的关税制定皆被大汉牢牢掌控,在西域没人敢对汉商多征税的,汉商虽偶尔花钱打点各国的国君和官员,却从不会向各国缴纳任何税赋,包括在坊市交易的商税,唯有进出大汉边关时,需依照货品的种类和数量,向汉廷缴纳关税即可。 嗯……用大汉皇帝陛下的话来说,西域诸国该和睦共处,休止兵戈,形成“没有关税壁垒的贸易共同体”,除了大农府的数位府司仆射,估摸着再没多少人能听懂陛下的意思。 然世家权贵们又不傻,就算不懂经济学,他们也晓得大汉就是剥夺了西域诸国的关税权,却又仅限于保障汉商,而不包括他国胡商,意即是说,若身毒或安息等国的商人想在西域享受到所谓的“最惠国待遇”,就得与汉商交好,紧紧抱着大粗腿才行。 汉商们又是牛气又是自豪,若非身后有着煌煌大汉为他们撑腰,又岂能在西域诸国横着走? 倒不是说大汉疯狂压榨西域诸国,实情也并非如此,首先西域诸国近年已不再花重金豢养大批军队了,加之除却汉商不交商税,胡商们还是会依照汉廷大农府定下的条陈,向当地国缴纳相应税赋的。 西域被大汉征服后,裂解成百余小国,与其说是国家,倒不如说是城邦,似西域这般地形,每座城邦甚或大绿洲也住不得多少人的, 可莫要小瞧商税,汉商每岁在西北边塞向汉廷缴纳的关税数以十亿计,那与之交易的胡商向西域诸国也是没少缴税的。一座万余人的西域“大城”,若每岁能收个数百万商税,就足够该城邦的主君骄奢淫逸了,毕竟似大汉王侯那般在章台窑馆豪掷千金的奢侈,西域诸国的君臣压根就没敢奢望过。 西域君主没奢望过,各国王子却是对大汉的繁华仰慕得紧。 大汉征服西域后,汉廷也没小家子气的让各国君主往长安送质子,然各国君主还是自觉自愿,甚至是争先恐后的将自家儿子送来大汉帝都。 西域王子们在长安居住多年,着汉服,学汉话,书汉隶,几乎已被完全同化,除去那高鼻梁,深眼窝和略微带些杂色的眸子,旁的与大汉世家子也差不多。 刘彻虽没有传播华夏文明的心思,却也觉着若如后世新中国对非洲兄弟的“教化”般,在西域诸国的贵族阶层扶持些坚定的“亲华派”,倒也并非全无好处。 张骞接任大行令后,便依照皇帝陛下的谕示,为留质长安的西域王子们增设了学舍和教书先生。 兵法韬略和科学技术自是不会教授的,权斗之术倒是没少教,辛辛苦苦教导出来的,总不能回返母国后被人篡权夺位了,主要还是教导他们些诗书礼法,更少不了忠于大汉的思想改造。 最最关键的,乃是刘彻想尝试改变西域胡人的饮食结构,唯有牢牢把控着西域的主要粮食供给,大汉才能更彻底的掌控西域诸国。 知难行易,这事说起来简单,实则并不容易。 西域气候干燥,早晚温差大,故大部分地域不适宜大范围种植粮食作物,又因西域胡人多养牛羊,故“食肉饮酪”为其主要饮食习惯,诸如青稞和粟米之类的粮食反倒是近似辅食般吃得少。 大汉现今粮食产量过剩,百姓的肉类需求却愈发难以供给充足,得让西域胡人少吃肉,多吃粮才行。 西域倒是已有被汉人称为胡饼的吃食,但仍是将青稞和粟米研磨成粉制成,而非是细腻的小麦面粉,味道和口感比后世的馕还是要差不少的。 后世西域的饮食发展正是在张骞通西域后,才深受大汉的影响,与之相对,华夏西北部也在汉唐时融合了不少西域的特色饮食。 最主要的自然是面食,现今西域诸国仍未大范围种植小麦,而大汉关中各郡县因推广麦棉套种的新农艺,小麦产量极高,完全可以通过大规模倾销的手法来重创乃至摧毁西域的本土农业。 后世华夏的不少农作物种子需要从美帝进口,盖因本土良种被美帝公司有计划的排挤出种苗市场,给国家的农业安全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甚至时常被美帝以此要挟,农业安全的重要性就不细说了,有兴趣的读者可去搜下相关新闻。 刘彻身为穿越众,晓得地广人稀的西域不好处理的,动不动就要出兵占领,派兵驻守,如此治国就未免太过儿戏了。 削其兵,弱其民,控其粮,西域可长治久安矣! 朝廷固然可借汉商之手向西域诸国倾销小麦,然若西域胡人硬是不乐意吃,总不能强买强卖不是? 这就得借助那群留质长安多年的西域王子了,他们的饮食习惯已近乎汉人,尤喜面食,甚么煎饼,水饺,油泼面,总之是离不开面食,各式糕点也是顿顿不少。 大汉皇帝特意开恩,准允他们随前来朝贺的使臣们返回本国,去探望父母长辈,待得今岁腊月前再来长安继续“学业”便好。 西域王子们自是欢喜万分,倒也不觉着有甚么蹊跷,大汉本就不在乎他们是否来长安做质子,他们的君父除非脑子进了水,才敢违逆大汉皇帝的旨意,更遑论兴兵作乱了。 既是恩准他们归国探亲,也不好让他们两手空空的回去,皇帝陛下豪爽得紧,每位王子得赐佳酿十坛,糕点百匣,面粉千斛,小麦万石。 王子们可是乐坏了,莫要看大汉皇帝没赐甚么珠玉珍宝,抵不住赐的数量颇大,光那万石小麦就价值百金,御赐糕点和精细面粉更是市面上有价无市的金贵货。 待他们见的那十坛佳酿的瓮身印着“珍品”二字,更是兴奋得两眼放光。 少府近年在各处名山大川遍寻甘泉,就近兴建酿酒作坊,又向民间高价购买累世酒曲,用以酿造美酒。 最顶级的佳酿自是作为御品,每岁进献给天家,稍次的官酒佳酿则分别按爵位和官秩,分由大臣和王侯权贵“限量”购买,也正是所谓的珍品。 这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刘氏王侯和将相公卿每岁倒能买个十来坛珍品,但若再算上各地的封疆大吏,那可就显得太过稀缺了。 莫以为新酒不醇不厚不香,每坛珍品佳酿就装着将将五斤酒液,大汉权贵们的“限购价”就高达每坛十万钱,饶是如此仍是抢疯了,若他们舍得偷偷拿到市面转卖,每坛百金都不愁寻不到买家。 西域王子们别说御品佳酿,便是这珍品佳酿也没几个有幸得尝,现今得了十坛,若是带回本国孝敬自家君父,那可真真气派了。 不少王子心思通透,想着送数坛给往日交好的汉臣,然尚未出手,分管西域质子的行人令便是先来警醒他们此事,皇帝陛下的赏赐,万不可轻易转赠他人的,即便他们敢送,只怕也没人敢收。 王子们这才晓得险些闯祸,庆幸之余不禁偷偷给行人令塞了些珠玉,以示感激之意。 行人令笑呵呵的接过,纳入袖带,又是告知他们,当今天子的八皇兄,赵王刘彭祖正欲前往西域巡视,有意与他们同行。 王子们尽皆惊呆了,大汉亲王何等尊贵,自家君父见得汉军的骑营校尉都得谄媚讨好,这可是堂堂亲王,大汉皇帝的兄长啊! 他们虽是受宠若惊,也不免有些忐忑,若赵王与他们同行,半路出了甚么岔子,那他们还能活? 行人令瞧出他们的心思,倒也没故作姿态,索性坦言相告,赵王巡视西域乃是得了皇帝陛下圣谕的,胶东王刘寄和广川王刘越会率细柳骑营护送赵王至武威,再由羌骑校营赶来接替护卫之责,经由河西走廊出敦煌,前往西域诸国巡视。 王子们更是愕然,连连吞咽口水,大汉亲王带着羌骑校营去巡视,这对西域诸国可是天大的事,自家君父怎的都要出郭三十里迎候吧? 行人令意有所指的笑道:“你等忧心作甚,若是能与赵王交好,待得到了西域地界,还怕没有好处?” 王子们皆是眼神大亮,纷纷向行人令道谢不已。 第四百八十二章 粮食倾销 赵王刘彭祖前往西域巡视之举,自非无的放矢,皇室储备署近年不断兴建仓廪,却终归无法避免每岁陈粮未清,新粮又入的窘境。x23us.com 即便朝廷已制定了田税新律,让百姓以赀财代替粮食缴税,然诸位亲王的封国租赋每岁仍由该地官府折算成粮食,从封国运来长安储藏,毕竟数量太过庞大,当地的常平仓是吸纳不完的,遇着大丰收时,反是皇室储备署亦要出赀入籴,协助大农府平准司稳定粮价。 好在亲王们现下不指着封国租赋过日子,也不在意些许赀财,故而便捏捏鼻子认了,权当为国救急,为君分忧,也不往外卖粮,全堆仓廪里好了。 然而经过十余年,皇室储备署已足足攒下数千万石的存粮,虽还比不得朝廷的太仓,但也足以让大汉六千余万臣民放开肚皮吃上月余的。 虽说大汉京畿气候干燥,适宜屯粮,但粮食若放得过久,就算不受潮发霉,也特么快要变“化石”了,说句难听的,猪都不乐意吃啊。 粟米和小麦等主要粮食的市价长年企稳在百钱每石,皇室储备署的存粮总值高逾百万金,接近国库岁入的三成,无疑是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刘彻身为穿越者,对此早有预料,后世欧美的工业化初期,也出现过粮食产量过剩,甚至连蛋奶等辅食都出现了严重的供过于求。 市场化经济没跟上生产力发展的脚步,导致无法调节整个社会的物资生产分分工,出现产量过剩是必然的结果。政府虽能用宏观调控的方式进行社会分工,稳定物价,却也仅能治标,不能治本,最终还是要倚靠市场的自我调节乃至自我纠错功能。 每次社会生产力出现大飞跃时,这等现象皆是无可避免的,刘彻不是神,即便能早早预见,却也只能想办法尽量化解,总不能学着后世欧美人往阴沟里倾倒牛奶吧? 数千万石粮食,若刘彻敢下旨将之焚毁或填埋,大汉臣民只怕要戳着他的脊梁骨吐唾沫了。 江都王刘非执掌皇室实业,眼见皇室储备署刚兴建的仓廪又囤满了新粮,也是再忍不住要入宫求见皇帝陛下,大吐苦水。 区区百万金亏空,家大业大的皇室实业倒是能吸纳,然仓廪是着实兴建不起了。现今京畿各郡县皆已算得上寸土寸金,大片的土地用来建粮仓,那特么不是暴殄天物么? 汉廷向来讲究无为而治,又奉行与民生息的国策,处理臣民私产时还是较为慎重的,皇帝要表现得“爱民如子”,官员们又极为看重民间口碑和名声,正常情况下鲜少出现官府强征土地之事。 皇室实业乃至其余大商团近年兴建诸多作坊,土地可都是花真金白银买下的,若算上地价,在京畿郡县修筑粮仓的花销,比运来囤积的粮食价值要高多了。 毫不夸张的说,若非怕粮价崩盘,刘非宁可开仓向百姓免费放粮,腾出粮仓占地拿来修筑作坊乃至坊市街铺,也好过存着这么些粮食。 刘彻也是无奈得紧,这就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大汉现下有诸多慈济观协助长秋基金大办慈善,各地官员为谋官声,也时刻不忘扶助孤寡,百姓们虽离“酒肉臭”还差得远,然也不太会成为“冻死骨”,就算家徒四壁,平日也能到各处慈济观或常设的官府粥棚混口汤饭果腹。 然外邦藩国的属民可还在苦求温饱不可得的阶段,似大汉这般粮食产量过剩的“天府之国”,对他们而言简直是梦都梦不到的神圣国度。 嗯……后世所谓“流着蜂蜜与牛奶的圣地”,约莫就是这意思了。 只是大汉市面的牛奶和蜂蜜仍是供不应求,故而是不会往塞外流的,赵王刘彭祖倒是带着载满粮食的庞大车队前往西域了。 刘彭祖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本是懒得动弹的,然皇室实业旗下产业众多,江都王刘非压根忙不过来,除了刘彭祖和长沙王刘发能帮忙,旁的亲王即便不算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但也是终日飞鹰斗狗的顶级纨绔,就等着坐享巨额红利罢了。 好在刘非成婚早,江都王杨绮罗的肚子又争气,头胎就是诞下一对儿女,再看常山王妃裴澹亦如此,或许是老刘家还有生龙凤胎的基因。 江都王嗣子刘健和嫡长女刘征臣今岁皆年满十五,刘健跟着父王刘非学着经营皇室实业,刘征臣则跟着母妃杨绮罗经营联合制衣,刘非夫妇俩这才轻省不少。 皇帝刘彻对两大商团父传子,母传女的经营模式,倒也没太在意,本来皇室实业和联合制衣就是刘氏皇族的“家族企业”,虽说不少世家大族也有份子,但经营权可不能旁落外人之手。 至于江都王府将来会否借此掌控大汉经济命脉,那就想多了,宗正府和太常府不是摆着好看的,没有兵权在手的刘氏王侯,见得宗正卿和太常卿皆老实得紧。况且窦氏和田氏两大外戚拥有的田氏商团和清河百货若是联手,影响力也不小的,甚至商业涉及面比主营大型工程的皇室实业更深更广。 总之刘非脱不开身,刘发脾性又颇为温润,刘彭祖也只得接下这档子差事,往西域诸国走一遭,以便打通皇室储备署向西域倾销粮食的渠道。 非但是西域诸国,包括大夏,大宛,康居乃至安息,甚至更西边的塞琉古,总之只要粮食匮乏的国度,只要愿用奴隶或牲畜来换粮,想要多少,皇室储备署就敢卖多少! 过往大汉多是限制汉商运粮出塞的,然现已昨是今非,大汉老百姓要吃肉,要骑马,要买耕牛和奴隶,瞧着大汉现下的生产力水平,短期内绝对无法靠本土产能满足骤然暴涨的庞大内需,不搞“国际外贸”是不行的。 倒是有不少已转任大夫的老臣,到长乐宫陪着太上皇刘启种花养鸟时,提及此事时觉着皇帝此举虽谈不上资敌,但也怕日后养虎成患,该是三思而行。 太上皇刘启却是瞧得清楚,摆手笑道:“你等无需忧心,以我大汉今日赫赫军威,养的皆是羊,何来的虎?若是四夷皆无人,奴隶从何而来,总不能再征发我大汉百姓去掘河清淤,造桥修路,如暴秦般闹得民不聊生。” 诸位大夫这才恍然大悟,觉着太上皇所言有理,朝廷近年愈发轻徭薄赋,但筑城治河样样没落下,倒还真是多亏了掳掠到的大批外族奴隶。 刘彭祖亦深悉皇帝陛下的意图,晓得此行责任重大,没敢有丝毫轻慢,早早整装待发。 即便早已晓得会与西域诸国的质子们同行,然待得离京之日,刘彭祖瞧见那副排场,还是被惊到了。 且不提护卫他到武威的两万细柳铁骑和数千辅兵,光是百余名西域王子的侍从及随他们返国的使团,加起来也有万余人,若再加上运送首批粮食的帝国物流车队,西邑往西十余里的沥青大道被塞得严严实实。 “天爷,这怕不会逾制犯忌啊?” 刘彭祖向来谨慎小心,瞧这场面就觉着头皮发麻,他此番是以亲王身份奉旨西巡,怎的整出这般大的排场,数万人马都快赶上天子出巡了。 与他并辔执缰的胶东王刘寄闻言,展颜笑道:“八皇兄无需多虑,大军出行皆是这般场面,不算甚的。” 刘彭祖见他如是说,也便放下心来。刘寄身负细柳校尉之职,是真正手握重兵的亲王,他都没避讳,刘彭祖也就不觉着自个有甚么可担忧的了。 片刻后,刘彭祖又是面色讪讪道:“诶,若是你二人能护送为兄巡视西域该多好,也不知晓那甚么羌骑校营行事是否周全。” “哈哈哈……” 刘寄瞧着自家皇兄那畏缩的神情,不禁笑得前俯后仰,好在骑术精湛,没栽下马来。 广川王刘越倒是厚道,出言宽慰道:“八皇兄尽管放心,羌骑校营每岁皆会巡查西域诸国,在西域无人敢捋我大汉虎须!” “没错,皇兄且是安心,昔年我二人随军征伐西域,没少灭国屠城,杀得胡人闻风丧胆,如今的百余藩王,皆是识时务之人,若无我汉军扶持,这些落魄贵族岂能得为君王?” 刘寄敛了笑意,满脸俾睨威容的接话道:“西域若有谁人敢轻慢皇兄,皇兄只管遣近卫以鹞鹰传讯回京,小弟必向皇帝兄长请旨,亲提细柳骑营赶赴西域,将之屠国夷族!” 刘寄非但没压低音量,反是挺身环视众人,将此番言语高声说出,显是要让这话传到西域王子和使臣们耳中。 所有人都晓得,胶东王此话并非狂妄胡言,昔年汉军远征西域,对胆敢反抗者确是屠得鸡犬不留,早早开城归降的,则大多得以扶持为王。 说实话,现今的西域胡人中,记恨汉人的寻常百姓为数不少,但感念汉廷的贵族更多,盖因不识相的贵族们多已化为荒野枯骨,连带后裔子嗣亦多被屠戮殆尽。 第四百八十三章 暗潮渐涌 阳春三月,杂花生树,群莺乱飞。顶 点 x 23 u s 皇子刘沐对甚么莺莺燕燕向来不感兴趣,偏是对皇祖父豢养的那三十余只鹞鹰喜爱得紧,时常去长乐宫御苑内的鹰园给它们喂食。 鹞鹰生性高傲,尤是北方草原野生的鹞鹰,被捕到后多是难以驯服,宁可绝食而亡。 不得不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世间没有任何人是绝对意义上的废物。 十余年前,正是鲁王刘余和中山王刘胜这两个整日飞鹰走狗,不干正事的惫懒货,硬是将从匈奴人那抢来的鹞鹰训得服服帖帖,更归纳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训鹰法门,为羽林卫随之建构的鹞鹰传讯体系奠定了基础。 经过多年的驯化繁衍,羽林卫豢养的鹞鹰已颇通人性了,可见鹞鹰并不比信鸽蠢,况且在猛禽漫天飞舞的大汉,鹞鹰用来传讯可比信鸽靠谱得多。 然为了保持鹞鹰的凶性,羽林卫还是请北地边军帮着从漠南草原捕捉大量野生鹞鹰,不断送回京畿与原有鹞鹰繁殖驯养,使得羽林卫豢养的鹞鹰数量逐年增多,已然远远超出朝廷传讯的需求数量。 卫尉公孙贺执掌羽林卫多年,又深悉皇帝陛下的脾性,便是让训鹰的兵士将多余的鹞鹰汰除发卖,用获取的赀财贴补养鹰的开销。 现如今,豢养鹞鹰之举在京畿蔚然成风,汉人铁血尚武,贵族乃至寻常百姓皆以骑马射猎为娱乐,行猎时若带上一只听话的鹞鹰,可比牵着十头八头猎犬还要威风。 太上皇刘启何等尊贵,自不会养那些遭到汰除的“劣鹰”,他豢养的三十余只鹞鹰皆是铁羽坚喙,突疾如电,且是从雏鸟时便即驯化,分外通人性。 小刘沐时常去鹰园喂食,那群鹞鹰对他颇为亲昵,盖因皇子殿下出手阔绰,每次都带着上好的羊脊肉,让宫人切作细细肉条,亲自给鹞鹰投喂。 别管鹰犬的天性有多傲,若是喂熟了,獒犬会对主人摇尾谄媚,鹞鹰也会冲着偌大铁笼外咯咯傻乐的皇子殿下扑腾双翼,好引得他赶紧喂食。 小刘沐随着年岁愈大,愈发不乐意站在鹰笼外投喂鹞鹰,然没有太上皇或皇帝的谕旨,宫人们可不敢放皇子殿下进那鹰笼。 这群鹞鹰看似驯服,内里的凶性却仍是在的,太上皇平日可没少往鹰笼里投活的山雉野兔,这鹞鹰见着活鸡活兔可生猛得紧,群起争相扑啄下,顷刻就能将鸡兔叨成一钵残骨。除却太上皇和前任郎中令吴成等数位武将出身的老臣,寻常宫人和诸位大夫可都不敢进这座鹰笼的。 皇子殿下的脾性何其霸道,今日不知因何缘故,更是兴致高涨,执意要进不可,宫人们不敢硬拦,忙是去禀报太上皇。 太上皇刘启终日多在种花养鸟,无事可做,闻之此事自是来得快,见得那惯会耍赖卖乖的小皇孙可怜巴巴的眨着眼,倒是不忍拒绝。 刘启索性赐了孙儿一对刚离巢的小鹞鹰,正是羽翼渐丰之时,尚未飞得稳当,还待再次褪羽方能真正鹰击长空。 小刘沐自是乐得眉开眼笑,礼数周全的向皇祖父谢了恩赏,便是屁颠屁颠的领着训鹰内侍回了未央宫。 皇后阿娇闻之此事,本是兴致勃勃的前来,意欲逗弄那对鹞鹰,岂料却被皇子殿下拒之门外,硬是拦着她不让入他的沐恩殿。 秦汉时的华夏百姓普遍个高,身长八尺的男子比比皆是,便连刘沐的四个伴读亦如此,刘典,张笃和苏武皆是身形欣长,李陵更是随了祖父李广和阿父李当户,未满束发之年就已高逾八尺,又是虎背熊腰,从后头看就是个十成十的彪形大汉。 虚年七岁的小刘沐已高逾五尺三寸,越莫是一米二出头,若按后世的六周岁算,他在同年纪的小男孩中,个头算是较高的。偏生阿娇人如其名,不但生而娇贵,更是生得娇小,撑死不到一米六,站在小刘沐面前已失去了往昔的压迫感和威慑力,硬是被自家儿子阻着不让入殿。 阿娇真真气乐了,长秋宫为未央中宫,她可是执掌中宫的皇后,未央内宫诸殿她还有不能进的地方? 况且刘沐所居的沐恩殿本就是以椒房殿的偏殿整葺改建的,这可完全是她的地界,即便是贵为天子的刘彻都不会轻易过问长秋府和椒房殿的宫务。 阿娇挑眉怒斥道:“不孝子,你这是要忤逆母后?” 刘沐岂会不晓得自家母后脾性,非但得理不饶人,占据上风后更会得寸进尺,这话压根接不得,故而他便是恍若未闻,只是张开双臂,拦着不让阿娇入殿。 侍立在侧的宫人见状,皆是大气不敢喘,垂下头不敢再看那大眼瞪小眼的母子二人。 好在阿娇也晓得轻重,没命宫人将自个生的小白眼狼擒下,押往宗正府受顿祖宗家法,好生学学孝道,只是插着腰恼怒的盯着小刘沐。 刘沐身为天家子,修习蒙课也有年余,晓得此事自个不占理,然母后的性子着实不靠谱,过往父皇为他制作的好玩意,最后多是被母后胡乱捣鼓坏掉,更别说鸟兽花草,凡是经过母后的双手,皆是百花凋零百兽残。 皇祖父赏赐的这对小鹞鹰刚离巢不久,哪里经得住母后的“毒手”? 阿娇虽是莽撞刁蛮,平日也没少小刘沐争宠斗气,然对这独子还是从心底里宠溺的,哪怕再气再恼,也没舍得动他半根毫毛,倒不似刘彻那般,对小刘沐多是和声细语,但若是遇着他犯错,该朝屁股抽藤条时从未手软。 刘沐正是晓得自家母后刀子嘴豆腐心,这才敢大着胆子拦上一拦。 果不其然,阿娇只是恼怒的瞪了小刘沐半晌,见他皱着小脸毫不退让,便是沉着脸拂袖而去,却没舍得多加责罚。 小刘沐见得母后离去,不由长疏口气,却不晓得这情形已被宦者令李福远远看在眼中,转身便前往宣室殿,向皇帝陛下禀报。 宣室殿内,皇帝刘彻眼睑微阖,眯着一对凤眸翻阅着暗卫的奏报,郎中令齐山则是默然肃立,脸色颇为凝重。 刘彻淡淡问道:“苏建率中垒骑营返京囤驻后,有何动静?” 齐山晓得陛下真正想问的是甚么,躬身道:“禀陛下,中垒校尉苏建无甚异样,只是军中的秦氏将领近来接连退出行伍,后辈子弟也鲜少再入伍从军了……” 刘彻勾唇嗤笑道:“大多往玄菟郡去了?” 齐山迟疑片刻,坦言道:“陛下,依臣之见,秦氏此举倒非是想裂土割据,反倒……似想以防万一,留下避祸的退路。” 齐山深深感念陛下恩情,只觉唯有坦率直言,方对得起陛下信重,故也没顾及他此番言语是否会引发帝皇猜忌。 刘彻微是颌首,复又问道:“暂代玄菟都尉的卫青有否传回密信?” 齐山答道:“回陛下,卫青未有密信传回,然在微臣看来,即便秦氏存有异心,玄菟太守秦立也必然不敢轻易拉拢卫青和宣曲骑营将官,毕竟知晓的人愈多,便愈发容易泄密。” “嗯……” 刘彻仍是颌首,沉吟良久方才喟叹道:“言之有理,然秦氏的举动着实诡异得紧,朕自问虽非仁慈之君,然也非气度狭隘,疑心深重之人,为何秦氏要暗中将后辈族人散隐各地,又让秦立在玄菟郡留下甚么退路?” 齐山忙是肃容道:“陛下之仁德,乃是我大汉臣民交口称颂的,臣虽尚未查明秦氏为何对朝廷心存忌惮,然若其真有异心,亦是秦氏不识时务,有负天恩,陛下无需为此感怀。” 刘彻摆手笑道:“呵呵,那朕就待你彻查清楚此事了。” 齐山刚是躬身应诺,宦者令李福便是在殿外求见,被刘彻唤入殿内。 李福入得宣室殿,便是举步行御案旁,低声向皇帝陛下禀报适才所瞧见的情形,也没顾及齐山在侧,盖因他晓得,齐山身为统领内卫和暗卫的郎中令,乃是陛下最为信重的心腹,向来鲜少需要避讳,况且正因阅看过齐山呈上的数道密奏,陛下近来才会让他暗中留意皇后和皇子的言行举止。 “皇后近来屡屡故作失手,将沐儿心爱的物件皆是弄坏,可探听出是何缘故?” 刘彻听罢李福的讲述,微微挑眉问道。 阿娇近日的举止有些怪异,仿似刻意在与自家儿子为难,孩童的心思单纯,直觉却反而敏锐,儿子怕是也觉出不对,今日才有这般举动。 过往小刘沐虽也不太待见这不靠谱的母后,却也从未敢真正忤逆于她,毕竟大汉以孝治天下,刘沐身为皇子,还是皇帝现今膝下的独子,孝道是自幼被师长用言传身教刻入骨血里的。 “回禀陛下,奴臣听得女御提及,皇后近来多有低声自语,说甚么玩物丧志,更隐有……” 李福话未说完,终归是犹豫了,下面这半句还真不好当着齐山的面往下讲了。 然刘彻已是恍然大悟,笑着接话道:“更隐有言及何时册立储君之事,抑或是朕何时开宫采女,广纳妃嫔之事?” 李福面色微变,忙是垂首轻声道:“陛下圣明!” 第四百八十四章 何人怂恿 宣室殿内,少府丞陈诚拜伏在御案前,脊背冒出的冷汗浸透了不算轻薄的朝服,显出大片暗色的汗渍。x23us.com 他的双手执着一卷帛巾,里头写着暗卫呈交给皇帝陛下的密报,乃是关于正月间皇后在椒房殿摆下宫宴,筵请各家宗妇时的详细情形。 暗卫虽与内卫同属郎中令齐山辖制,然两者职守大为不同,暗卫的构成和身份也更为隐秘,无论是宫外的贩夫走卒,或是宫内的内宰和宦官,都有可能身具暗卫之职。 长安城内发生的事,但凡皇帝陛下想要知晓具体内情,大多都是能查得一清二楚的。 陈诚向来晓得自家夫人王嫣脾性爽直,大大咧咧的,却万万没料到,她竟敢妄议立储之事,甚至直言劝诫皇后莫要让皇子殿下玩物丧志,免教陛下觉着殿下不足以交托社稷。 诚然,皇子刘沐已虚年七岁,陛下却迟迟不现立储之意,皇后不免有些忧虑,然此事也不是大臣或臣妇该轻易言及的,更何况是与皇后私下谈论。 因王嫣成婚数年未孕,皇后得知此事后,顾念少府陈氏对天家忠心耿耿,特意遣了不少太医监的妇医到陈府,帮她调养身子,故而王嫣甚是感念皇后恩情,她本也是个有恩必报的直肠子,就想为皇后“排忧解难”。 或许王嫣是出于好意,抑或可算是忠心,然在陛下看来,就未必是那么回事了,尤是少府陈氏作为刘氏皇族的累世家臣,正因历代家主从未对帝位传承出言置喙半句,才愈发得了天家信重的。 陈诚自幼被视为陈氏继承人,今上刘彻刚得册为太子,陈诚便时常入宫,与张骞等太子庶子陪伴刘彻了,至今已将近二十载的岁月,皇帝陛下是甚么脾性,陈诚心里清楚得紧。 此事若无交代,陈氏或可免受牵连,然陈诚夫妇必是难逃大难,连带王嫣的阿父,内史王轩只怕也难脱罪。 昔年太上皇刘启在位时,大行令陈潇等数位重臣仅是上奏言及立后之事,就被刘启枭首抄家,栗姬的亲族更是被尽数诛绝,连带时任丞相的周亚夫都被停职,叱令其归家反省,闭门谢客,无旨不得出府半步,可见天家对臣子妄议宫闱禁事是何等忌讳和厌恶。 立储之事更是关乎社稷,王嫣此番真是闯下大祸了! “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处置此事?” 刘彻斜倚坐榻,看着浑身颤抖的陈诚,颇是恶趣味的出言问道。 陈诚不由哀戚道:“陛下,内子向来愚昧鲁钝,此番妄言犯禁,乃是微臣治家不严,还望陛下能念在臣过往忠心事君,留下贱内性命,臣愿与之同罪,抄家没产,黥面流放亦无怨言,还望陛下开恩。” 刘彻微是颌首,复又问道:“陈氏与王氏又当如何?” 陈诚忙是叩首连连,额头磕得咚咚响,霎时便是青紫,甚至已隐隐渗出些血丝来。他宁可与王嫣一同赴死,也不愿见陈氏被此事牵连,使得全族没落。 “你可还记得,五年前,你连夜入宫献上那隋候之珠时,朕已是宽恕过你夫妇二人和陈王两族?” 刘彻稍稍坐直身子,用指尖缓缓敲击着御案,轻声谑笑道:“朕颇是疑惑,此番为何又是你等犯此大忌?” 陈诚凄声哀告道:“陛下,千错万错皆是微臣夫妇犯下的,陈氏向来忠心事君,绝不敢有半分异心啊!” 刘彻摆摆手,肃容道:“朕何曾质疑陈氏忠心,即便是不信你,也还是信得过老少府和陈煌的。” 所谓的老少府自是指陈氏家主陈俞,少府卿历来由陈氏子弟出任,然仅能算是“半世袭”,盖因陈氏向来以忠君之事为祖训,历任家主皆为选贤,不计嫡庶长幼,倒是与南阳孔氏颇为类似。 现任少府卿陈煌乃是陈俞的庶子,盖因陈诚的阿父不成器,故陈煌得以接任陈俞的少府卿之位,陈诚之所以被视为叔父陈煌的继任者,倒非是他嫡长孙的身份,着实是他乃少府陈氏同辈子弟中最出众的。 陈诚闻言,终归松了口气,只要陈氏不遭牵连,妻族王氏是否遭难,他也无法顾及了,真不是他冷血,硬要分亲疏远近,然他虽肯为自家夫人抵罪,却着实无力再帮王氏求情了。 刘彻瞧他那没出息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过也能理解他此时的惶恐无措,也就不再借机敲打他了,出言问道:“你难道真不觉此事太过蹊跷么?” 陈诚微是愣怔,缓缓直起上身,深深吸了口气,凝眉深思,虽是牵动了额角的淤伤,却也不暇理会那疼痛,或许痛意反能让他的脑袋更清醒些。 刘彻不再理会他,自顾自的批阅起奏章来,早些处理完国政,也好回寝殿去陪陪阿娇和小刘沐,这母子二人还在闹着别扭,都是属倔驴的,愁死人了。 良久后,陈诚终是隐隐理出些头绪,虽尚未彻底想清楚,却觉着即便王嫣好歹是出身名门的嫡长女,不管是父族还是母族,在大汉都是顶级世家,若无人怂恿,怎的都不至会莽撞到妄议立储之事。 “陛下……” 陈诚猛是抬首,见得皇帝正在批阅奏章,迟疑着唤了声。 刘彻停下笔,抬眸看他,出言问道:“可是想到了甚么?” 陈诚犹豫道:“陛下,恕臣愚钝,尚未想得真切,然适才得陛下提点,忆起昔年那隋珠之事,既是有宗妇或贵女将那隋珠暗藏到内子的添妆内,意图构陷陈王两族,此番内子借着宗妇宫宴,私下对皇后妄言天家禁事,想来两件事还真有些关联。” 刘彻微是颌首,意有所指道:“不错,郎中令齐山亦是有此猜测。这两件事,你那夫人皆是脱不了干系,朕若真想命齐山出手彻查,倒也不难的,你该是知晓暗卫闻讯逼供的手段。” 陈诚闻言,忙是再度叩首,乞求道:“陛下开恩,请陛下将此事交给微臣,臣定与内子详谈,将个中内情探问清楚。” 他晓得,若是让郎中令率暗卫彻查此事,王嫣定是会被严刑拷问,别说是暗卫,就算是明处的内卫,郎卫和羽林卫,凡是遭到这群禁卫擒拿闻讯的,鲜少有人能活着走出刑房,便连抬出的尸首,留得全尸的都不多。 禁卫不似廷尉府和中尉府的吏卒,不会顾及甚么刑度的,御史府也鲜少过问禁卫之事,尤是事涉天家时,所有为臣者皆会识趣的避嫌。 陈须背景够硬吧? 皇后的胞兄,大长公主的长子,昔年被羽林卫擒拿后,就再也不见踪影,大长公主想为儿子收尸都办不到。 与陈须相比,王嫣算得了甚么? 刘彻剑眉微扬,冷声道:“朕不欲声张此事,你且去与齐山商议如何暗中行事。朕给你三日,三日内若无法查明此事,抑或闹得满城风雨,你夫妇就入霸陵殉葬,替天家好生伺候太皇太后吧。” 陈诚再拜谢恩,由衷道:“谢陛下恩典,微臣此生感念不尽!” 他晓得,若非自个出身少府陈氏,换了旁人接连摊上这两件事,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况且听着陛下的意思,若是真有人在暗中捣鬼,或许还不会治王嫣的重罪,否则现下暗卫已然进府拿人了。 刘彻面色稍霁,出言警醒道:“事不过三,若再有下次,朕不管是何情由,有何苦衷,绝不会再宽待你夫妇!日后你对家中亲眷当多加管教,身为少府陈氏的后继之人,若无法修身齐家,将来如何打理少府,如何助朕治理天下?” 陈诚忙是颤声应诺,暗叹暂且逃过大劫,好在陛下明察秋毫,更托了陈氏列祖列宗的积福啊。 刘彻摆摆手,让他自行退下,去寻郎中令齐山商议此事。 陈诚岂敢拖沓,忙是起身告退,也顾不得跪麻的双腿针扎般的疼,匆匆趋步而退,到的殿外却也再顾不得仪态,转身便踉踉跄跄的小跑离去。 他怎能不急? 适才他并未完全说实话,他已是想到嫌疑最大的一个人,抑或说是一对夫妇,又想到他们的出身背景,若实情真是如此,此事就太过可怕了! 无怪乎陛下不欲让此事传扬出去,除却是要保护皇后和皇子的,更是不想见得朝局动荡。 除却祖父陈俞和叔父陈煌,此事再不能让旁人知晓,便连岳父王轩都不再可信,那对夫妇背后的两大世家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军中,皆有极高的威望,门生故旧众多,可谓牵一发动全身。即便陛下想要痛下狠手,也绝不会堂而皇之的处置这两大世家,否则又得掀起一场偌大的血雨腥风了。 “他们莫不是疯了?” 陈诚在心中不断嘶吼,若幕后黑手真是那两位“发小”,那昔年的隋珠添妆和此番怂恿王嫣,摆明就是想将陈氏和王氏也拖下水,至少要引得天家对陈王两家多有猜忌。 “好!好!好得很!” 陈诚岂能不恨? 陈诚岂能不怒? 若非陛下圣明,早早察觉内里蹊跷,没中这离间之计,陈王两家现下即便不至被抄家夷族,也必为求自保,不得不向那向来交好的两大世家求助,傻乎乎的做了他们的棋子,还得感恩戴德啊。 若真是那二人所为,陈诚绝不会有半分心慈手软,莫以为少府陈氏只为天家打理私产,就没甚么势力,举国上下的山河地泽,城镇荒郊,何处没有少府的产业和眼线? “害我陈氏若斯,他日必得诛绝其九族,无论其亲眷藏匿何处,但凡在汉境之内,没有少府寻不出的人!” 陈诚攥着拳头,眼神凄厉,面容分外可怖。 第四百八十五章 齐山婚事 郎中令齐山乃是皇帝刘彻最为信重的“孤臣”,军中遗孤的出身背景,出任大卿后又与世家权贵甚少私交,更不会群而朋党,似这般不涉政务的内朝近臣,所能依凭的唯有皇帝看重,不必太过担心其擅权乱政,弑君篡位更不可能。x23us.com 刘彻虽不想让暗卫成为明朝锦衣卫乃至东西两厂般的存在,然对朝廷和帝皇而言,情报机构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也不单单是对内维持国内政局稳定,对外邦藩国也需进行相关情报的收集和整理。 大汉不是没有所谓的情报人员,抑或说华夏数千年来就是有细作的,只不过多是归属在军队中,主要为战争服务,也没有真正形成“独立机构”。 刘彻登基为帝已十年有余,汉军历经数度改制,自太尉府军律司设立之日起,以军律监察使巡查各军校营,以军监出任校营右监肃正军律,整个军法体系就已逐步完善起来。 刘彻索性就将统御军中细作的职守划归给了军律官,盖因他们执掌军律,更知晓甚么忌讳不该犯,尤是用细作来探查重臣私隐,以此打击异己,这是绝对不容许的。 军队不能干政,文臣亦不能对军政涉入过深,这是原则性问题,谁若敢触碰红线,刘彻就敢将谁枭首夷族,绝不宽待! 正因军中细作的职守被重新划定和严格设限,故身为刘彻的皇帝就少了大部分的情报来源,暗卫的建立正是为弥补此块空缺。暗卫的职守很是明确,将后世华夏国{安}部的架构和章程略作修改即可,说穿了,无非就是反间谍机关和政治保卫机关,没甚么神秘恐怖的。 若是世家权贵们心里没鬼,怕甚么暗卫呢? (ps:指不定又有读者吐槽说甚么特务治国,还真是天真无邪,不知世间险恶啊,为免屏蔽,作者君就不开释你等了。) 刘彻对齐山的行事风格颇为赞赏,自是愈发信重,王侯权贵们却是畏之如虎,只不过前头有“国之苍鹰”郅都和“国之蝰蛇”张汤,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已锻炼得极为坚韧了。 总之别犯事,也别想着谄媚交好这类孤臣,安安稳稳过自个的日子就好。 少府丞陈诚的夫人王嫣妄议立储之事,用不了三日,三个时辰就查清了,皇帝刘彻却是没甚么后续动作,齐山和陈诚也如昔年那隋珠之事般,权当并无此事发生。 然更多的暗卫已如豆子般撒了出去,除却刘彻和齐山这对君臣,旁人皆是恍若未觉。 刘彻既是想给那两大世家再留些余地,却也提前做好了斩草除根的准备,似这等根基深厚的大家族,若不彻底诛绝,便如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难免留下后患的。 暂且压下此事,刘彻觉着该好生赏赐立下大功的齐山,若非他与麾下暗卫尽忠职守,刘彻还真是难以察觉那两大世家的诡异举动。 齐山功劳虽大,却多是不宜宣之于众的,故而难以因功封侯,府中的珠玉珍宝也是不缺,唯是年近而立之年,却尚未娶妻,仍是孑然一身。他长得倒是不赖,虽是军中遗孤出身,然心思通透脑子活,多年来读了不少兵书,又接连统率过羽林卫及内卫暗卫,很有些儒雅将帅的味道。 然正因齐山是郎中令,又统领暗卫,世家权贵们对其敬而远之,齐山亦不想和世家大族结亲,故拖着拖着就成了“老光棍”。 刘彻索性让皇后阿娇寻个沐日,宣召部分世家宗妇携府上贵女入宫,到未央宫的御苑品酒赏花,得蒙皇后下帖的宗妇,其所属世家自是精挑细选过的,约莫都是些无甚实权,却地位超然的家族。 譬如太学祭酒卫绾的夫人,便是带着自家两位未出阁的嫡亲孙女入宫。 卫绾昔年是为刘彻的太子太傅,汉人向来尊师重道,有这番师生情谊在,况且卫绾多年专注治学,从未过问朝政,超然于世且甚得仕人推崇,故而便连皇后阿娇对卫老夫人亦是颇为尊重。 阿娇让卫老夫人坐了次席,两位贵女自也陪着入席,瞧得一众宗妇贵女艳羡不已。 此番随卫老夫人入宫的两位贵女乃是孪生姊妹,名为敷荣与敷华,皆为花开绽放之意。阿姊敷荣沉稳内敛,妹妹敷华却是爽朗直率,容貌相同的二人端是一静一动,让人瞧着有趣得紧。 阿娇是得了刘彻的嘱托,晓得此番是要为齐山择妻,倒也不是说非得仓促定下,免得好心办坏事,反是促成一对怨偶。 好歹要找些合宜的人选,让齐山看看是否有合意的,从某种角度而言,刘彻还真算是个“好领导”,百忙之余还想着为臣属解决婚姻大事。 其实这也是华夏自古的固有观念,唯有修身齐家,才能成大事立大业,后世华夏官场实也有此等潜规则的,领导干部在面临升迁时,是否已婚乃至家庭是否和睦,也是组织评鉴的重要环节。 (这是真的,不是作者君胡吹,读者中若有公务员,可否为我证明。) 总之汉代的官场是如此的,男子若未成婚,出仕为官总让人觉着不甚牢靠,更别提入列朝堂了,齐山这郎中令是破格拔擢的,虽另当别论,然年近而立尚未娶妻,也少不得有风言风语,譬如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毕竟会影响官声,孤臣也不能不要名声不是? 阿娇觉着卫氏姊妹相貌秀美,又有诗书世家养出的文雅韵味,且脾性相反,齐山好歹能看上其中一个吧? 因着这心思,阿娇对姊妹俩愈发热情,筵席间不时笑意盈盈的与之攀谈。 世家宗妇本就是心有七窍的玲珑人,此番得了皇后下帖,暗地又已探听哪些人家也得了帖子,约莫就能猜出几分端倪。先前她们只道是皇帝陛下要开宫纳妃了,心下着实有些忐忑,不是她们不愿将府中贵女嫁入宫中,只是此番乃皇后设宴,指不定是要以中宫之主的身份给未来的妃嫔们来个下马威啊。 现下瞧着皇后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宗妇们便晓得自个想岔了,若真是陛下要纳妃,即便皇后再贤明,好歹也是女人,哪有不伤心感怀的?况且现今的皇后是甚么脾性,大汉权贵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若是陛下真要从在座的贵女中选妃,皇后不摆个“鸿门宴”,就以是万幸,还指望她能似这般和颜悦色,谈笑风生么? 既非皇帝陛下要纳妃,那此番宫宴是为个甚? 宗妇们皆在心里盘算开了,在座之人所出身的世家可都是有头有脸的,带来的又皆是嫡女,绝不可能为人做妾的,即便是做亲王侧妃都不太乐意,反是续弦还可考虑考虑。 现今尚未迎娶正妃的亲王,就剩下清河王刘乘了,也唯有这位皇弟,才真劳动皇帝和皇后为其操心费神。 宗妇们念及至此,皆是目光熠熠,然见的皇后对卫氏姊妹分外热情,又不禁有些丧气,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谁让卫公做过太子太傅,得为“帝师”呢? 众多宗妇贵女却不晓得,她们的举止形容皆被尊贵的皇帝陛下看在眼里,这也恰恰是皇后阿娇要在御苑摆下筵席的缘故,花榭是用来赏花观景的,自是四面通透,除却攀满藤蔓的棚顶,再没甚么遮挡的了。 皇帝刘彻颇是无良的站在远处高台,举着大汉现今最高倍数的军用望远镜瞧得津津有味,身侧站着的郎中令齐山则是满脸尴尬,拿着望远镜瞧也不是,不瞧也不是。 “瞧皇后的动静,怕是替你相中了卫太傅的嫡亲孙女,你且瞧瞧,可入得眼?但莫要贪那齐人之福,想着双娇入怀,来个一妻一妾,抑或娶为平妻。” 刘彻放下望远镜,挤眉弄眼的打趣着,全无半分帝皇该有的威严仪态,倒像个时刻想着翻墙入室,窃玉偷香的登徒子。 齐山倒是见怪不怪,他昔年入得羽林卫时,陛下尚是年幼的太子,脾性就是这般的,尤是讲解些阴损招式和谋略时,那副奇诡神情真是不可言说,总之是有损天家威仪的。 “陛下,莫要打趣微臣了……微臣此等区区小事,烦劳陛下费心,臣着实惶恐啊。” 齐山向来鲜少在皇帝陛下面前说些虚辞,然此时着实太过难堪,只得面色讪讪的躬身道。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刘彻斜觑着他,肃容呵斥道:“你为军中遗孤,乃父为国捐躯,为我大汉忠魂,父皇昔年兴建遗孤院正是为了不教生者寒心,不使逝者绝嗣;你年近而立而不婚,日后若无子嗣,愧对乃父,是为不孝,有负圣恩,是为不忠,此等不忠不孝之举,你就不惶恐?” 刘彻两世为人,又久居上位,论起上纲上线扣帽子,谁特么比得过他? 齐山霎时被骂懵了,觉着自个还真是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对不起汉室天家,对不起列祖列宗。 他忙是躬身请罪道:“陛下恕罪,微臣知错了!” “知错便好,你且好好端看,若是有入得眼的,但说无妨,然也得瞧你自身本事,若那姑娘家瞧不上你,朕可不能硬是下旨赐婚,误人一世。” 刘彻心下窃笑,脸上却不露半分,不过他倒是说的实话,好歹是个穿越者,虽不会在大汉提倡甚么“冲破封建礼教束缚”的自由恋爱,可也不至做逼婚良家少女的帮凶。 不过就凭齐山的相貌和地位,后世百分之九九点九九的所谓高富帅都要甩出半条街去,不到三十岁的“副国级”高官,还是眉目清隽,仪表堂堂,有车有房,父母双亡,上哪里找去? 第四百八十六章 扬帆远航 汉七十三年,初夏。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横海将军荀世率南海水师舰队从胥浦军港,沿交趾东部海岸南下,尝试绕行整个中南半岛,驶往夫甘都卢。 近年来,大汉水师已多次遣楼船将士探索中南半岛的近海航路,尤是在寰宇四海图中特别标注出的名为“麻六甲”的狭长海峡,乃是绕行中南半岛的捷径要道,然其东南峡口岛屿众多,且有诸多岩礁和沙脊,若不仔细勘察海象和暗礁所在,庞大的水师舰队着实难以安然通行。 经过多年的努力,从番禺至夫甘都卢的航路实际已勘察完毕,去岁大汉遣瓯骑和闽骑南渡西随水,占据胥浦,兴建濒海大城和军港,正是要胥浦港作为舰队远航的前缘基地。 皇帝刘彻身为穿越众,自然知晓最佳的航道,中南半岛与其西南延伸的狭长的马来半岛夹着的暹罗湾乃是绝佳的良港,但鉴于后世的泰国曼谷现下连土著都没有,大汉在那穷乡僻壤囤兵驻守并不现实。 此番南海水师舰队行驶到中南半岛东南末端后,将远离海岸,从外海横渡暹罗湾,直接航向马来半岛的东部沿岸,再沿海岸南下麻六甲海峡。 如此一来,则可无需绕行暹罗湾那三千余里的漫长海岸,只是中途须得远海航行千余里,饶是南海大多时日的海象比起东海实在好太多,但要航行千余里海路,谁也无法担保不会碰上惊涛骇浪。 好在南海水师已多次出海远训,将士们积累了丰富的航海经验,且风帆战列舰若是顺风时,航速可超过每个时辰行七十里,约莫为后世航海度量的十节航速。 当然,航海不可能时时顺风顺水,若遇逆风降帆,光靠桨橹划行,每个时辰最慢也能航行个十余里的。 因着此条航道已勘察多次,有着经验丰富的罗盘士和舵手掌舰在前领航,这千余里的远海航行,若是不遇着甚么大风浪,想来也就花个五六日的光景。 在这年月,全世界估摸也唯有大汉水师能有这般底气,诸多航海设备及知识无疑是跨越数个时代的,至少不比欧洲大航海时代稍差,甚至犹有过之。 十五世纪的哥伦布就能凭借几条破船横渡大西洋,抵达美洲大陆,现今大汉水师的风帆战列舰群若连在外海航行千里都办不到,那索性暂且裁撤算了,免得空耗军费。 剩余万余里的近海航行更无需忧心,过往先行勘察航路的楼船将士早已在东南半岛及马来半岛沿岸选定了十余处淡水补给点和近百处备用停靠点,虽未派兵囤驻,但皆是水源充沛且不缺蔬果猎物之处,舰队想登岸补给并非难事。 或许民用商船没有远海航行的能力,然南海水师此番远航夫甘都卢也仅是探路之举,只要能打通航道,证实从岭南前往身毒贩运奴隶的可行性,汉商绝对有法子跟上大航海的发展脚步。 不要小瞧百姓的智慧,商船队即便尚未具有远海航行的能力,但只要朝廷为他们开辟出牟取暴利的“奴隶商道”,他们还不会遣商船队绕行暹罗湾的近海么? 顶多耗些时日,与奴隶贸易的惊天暴利相比,算得了甚么? 皇帝刘彻想得更为长远,放眼现今世界,无有能与大汉水师争锋者,况且暂时没必要搞甚么“无敌舰队”去攻伐罗马等欧陆国家,五大水师现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剿匪,剿匪,再剿匪! 为保护商道畅通,水师将士必须不断沿着诸多航线巡弋,乃至护卫汉商的船队,海贼水匪但凡遇着,皆得清剿干净。 当然,享受汉军护卫的汉商也该缴纳相应的“劳军税”,以军护商,以商养军,如此既可大大减少朝廷对水师的军费支出,也使得水师将士能多多远航,尽可能熟悉相关海域。 不得不说,随着大汉愈发强盛,汉商们的胆子也愈发的大,尤是西北商道和西南商道接连打通后,汉商眼界更是大为开阔。 过往他们也晓得西北有西域诸国,西南有夜郎,滇国和哀劳,现下更是晓得西域之西有大夏,安息乃至塞琉古,哀劳之西有夫甘都卢和黄金遍地的身毒诸国。 近年来,大汉从北到南的万里海疆早已解除海禁,形成了与大江大河贯通的船运网,且梁王和代王联手创立的百川船运在各处大川投入了数以千计的商船,这些以中翼楼船和小翼楼船改造的货船,载货量远超寻常的民间商船,使得百川船运迅速成为内陆船运毋庸置疑的领衔者。 田氏商团,清河百货等大批商家也不想跟两大诸侯王抢生意,索性往外拓展海运,反正水运的大饼是分不完的,百川船运现下主要还是靠着近水楼台的关系,替皇室实业转运石油沥青和化肥等大宗物资,那数千条大船连大江大河的货运量都吃不下三成,更遑论涉足海运了。 论及海运,齐地和吴地商人最是拿手,本就是靠海吃海的郡县,要招熟识海象和水性的操舟水手和掌舵手着实不难。 大农令东郭咸阳出身的东郭氏本就是齐地巨贾,虽说东郭老爷子不想拖累儿子的前程,坏了官声,早已将族业交给东郭分支打理,然那些分支族人也不蠢,谁还不晓得要抱紧本家的大粗腿。 东郭咸阳掌大农府,对皇帝陛下所谓的经贸布局知之甚深,也晓得只要自个不以权谋私,稍微露点口风,让留在齐地的东郭族人投入海运业,陛下非但不会怪罪,反倒是乐意见到的。 东郭咸阳回府与自家老爹细说分明,东郭老爷子当下就乐歪了嘴,身为累世巨贾,他岂会不晓得海运是门暴利营生,只是过往朝廷戒备着诸越和朝鲜,唯恐汉商走私犯禁,将粮草兵械贩运出境,岂不等同资敌? 现下朝廷开海禁,更鼓励商贾行海运事,此乃天赐良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 只是东郭氏虽家赀累万金,然人脉和影响力仅限于齐地,不是人人都跟梁王和代王似的,百川船运的商船行驶到何处,谁都要给三分薄面。 东郭老爷子还没来得及深思,便是有位料想不到的大人物登门拜访了。 吴地杨氏现任家主,江宁候杨渝。 东郭老爷子有个位列九卿的儿子,在权贵云集的长安城可没少结交王侯权贵,按说有县候登门拜访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然这杨渝的背景太硬实,其嫡女杨绮罗乃是江都王妃,且是掌着联合制衣,在现今诸位亲王妃中,除却辈分更高的梁王妃,同辈之中就属她最为得势。 可以说,除却皇后殿下,现下最出彩的天家媳妇,就数杨绮罗了,更遑论她还有个执掌着皇室实业的夫君,江都王刘非。 杨氏在吴地传承数百年,端是枝繁叶茂,势力庞大,多年前杨氏助朝廷清剿曾暗通反王余孽的吴地世家,杨渝得封列候,举族从江北迁往丹阳郡江宁县。 皇帝陛下颁布王侯京居令后,杨渝举家又迁居长安,江宁县的产业也是交给杨氏分支打理了。 杨渝的列候爵位虽算不甚么,然有江都王夫妇撑腰,他在长安若想横着走,估摸着也没甚么会拦着的。 不过吴地杨氏好歹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身为家主的杨渝更不是后世华夏某个阶段的那群暴发户,自然懂得与人为善,不得务虚名而处实祸的道理。 他迁居长安后,着实低调得紧,只是多年打理族业,突是闲下来,着实闷得发慌,恰好近日闻得女婿刘非提及皇帝陛下鼓励海运之事,且是准备打通与身毒诸国之间的海上商道,他就上了心。 百川船运是两大诸侯王的买卖,他可不敢瞎参合,窦氏和田氏虽也在积极布局海运,然两家皆是外戚,杨渝身为江都王的岳父,还是不要和他们多搅合的好,要懂得避嫌啊。 想来想去,杨渝就是想到东郭氏,倒不是要抱大行令东郭咸阳的大腿,况且东郭咸阳的大腿再粗也粗不过自家女婿,他是瞧中了东郭氏在齐地的人脉势力。 若杨氏与东郭氏联手,在齐地和吴地相互照应,大汉东部沿海的郡县及大江大河的入海口,几乎是畅行无阻的。 东郭老爷子闻得江宁候的来意,亦是欣喜万分,两位老爷子把酒相谈,因着皆出身家赀巨亿的商贾世家,聊得愈发投机,端是相逢恨晚。 不出半个月,吴地杨氏和齐地东郭氏便是联手,创立“吴齐海运”,即刻着手布局大汉东部沿海的近海船运。 皇帝刘彻果是对此喜闻乐见,他不觉着这是以权谋私,更没甚么仇富心理,且作为封建统治阶级的头头,他也不觉着扶持权贵涉足商业有甚么不妥。 资本雄厚的世家大族若不投身工商业,光靠一穷二白的老百姓推进社会进步,甚么时候才能完成工业化? 暂时别扯甚么垄断反垄断,那是后人该忧心的事,更别考虑甚么商人把持经济命脉,进而影响政局,那就更遥远了。 说句更直接的,华夏只要还是汉人的华夏,帝位是不是老刘家坐,很重要么? 太皇太后窦氏在世时就曾说过,大汉过往是没有的,来日终也会消失,从前没有传承千秋万载的皇朝,将来亦不会有。 刘彻身为穿越者,更是看得清楚,他只求自家的亲人过得美满幸福,顺带为华夏百姓做好事,做实事,为后世子孙留下个强盛富饶的煌煌大汉,也就对得起华夏先人了。 数代乃至十数代后,那些刘氏子孙该当如何,那压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想来即便社稷易主,华夏百姓念在他刘彻今日之功,也不会任由谋朝篡位者将刘氏后裔斩尽杀绝吧? 第四百八十七章 属国三等 华夏虽是地大物博,然自古却是缺金缺银,故历朝历代皆以铜铸币,汉初是一金抵万钱,白银更是大汉朝廷颁布金银律后,才被视为流通货币。 似西方诸国大量铸造金币和银币,在汉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刘彻身为穿越者,却是心知肚明,晓得要早做预备。 预备甚么? 自是要防止与西方国度大规模通商后,身毒乃至欧洲诸国的金银等贵金属大量流入汉境,造成汉境内严重的货币贬值,进而引发通货膨胀。 刘彻不是小白网文所写的男主角,晓得金银不是愈多愈好的,尤是现下大汉才是世界最强盛的“物资出产国”,可预见与西方通商后,绝对会产生庞大的贸易顺差。 譬如后世的华夏,从美帝赚取的贸易顺差皆以美金计价,相当于购买美帝国债,为大手大脚的白皮买单,着实是无奈之举,也不得不承认是不断赔本的,且美帝白皮惯会耍赖,欠钱不还就算了,还屡屡反咬华夏低价倾销,夺去懒白皮的工作机会,这特么说的是人话么? 货币数量并非社会财富的本质,尤是涉及进出口贸易,若西方国度用金银来换取大汉的大批货物,大汉却因境内缺金缺银,金银币值过高,在外贸中无疑是亏大了。 说实话,金银不顶吃不顶喝,大汉现下的工业化水准也无需大量金银去制作精密配件或电子元件,并不值得大汉用实际物资去从境外换取。 南海水师已扬帆启航,准备打通大汉与身毒诸国间的商道,刘彻唯一忧心的,正是身毒盛产黄金,将来汉商若不断将身毒黄金运回大汉,只怕会对尚待完善的货币架构造成不小的冲击。 刘彻思虑多日,谕示大农令东郭咸阳尽速研拟发行“银票”的条陈,以求早日完善金票,银票和钱票的纸币架构,形成三票通兑体系,同时要加速增发钱票,以逐步取代铜钱,使其尽快退出货币体系。 大汉货币改革的长期目标,自是普及纸币使用,且钱票必须逐步与铜钱脱钩,只实行金银本位,否则金银和铜币的通兑比例着实太过悬殊,就算在后世也没一斤黄金兑大半车赤铜的好事。一旦境外金银涌入大汉,若少府钱庄仍长期维持一金抵万钱或一银抵千钱的实体货币通兑,别说少府撑不住,便连大农府的国库也不顶事啊。 然此乃长久规划,尚要徐徐图之,对外通商却是势在必行之事,刘彻不可能因噎废食,让大汉放弃掠夺海外财富和资源的绝佳时机。 汉七十三年,五月。 大农府颁布政令,各大边市包括海陆码头所设立的“海关”,再度调整关税,大多货物的关税皆是调降,唯有金银和奴隶例外。 携奴隶出境者,需加征出奴税;然押运奴隶入境者,非但不收取关税,反倒会贴补相应入奴税,即为新制定的“进口退税”。 进口退税? 大汉臣民见得此等政令,皆是诧异不已,心道从古至今只闻朝廷征税,还从未见识过朝廷会给百姓“退税”的,皇帝陛下还真不愧是散财童子啊! 朝臣们倒是晓得皇帝的盘算,着实是现下大汉的精壮劳力严重匮乏,主要是鲜少再向百姓征发繁重的徭役,筑城治河等大工程皆要调集大量奴隶。 退税就退税吧! 朝臣们出身的世家大族,也没少涉足贩卖奴隶这桩暴利营生,皇帝陛下既是舍得国库出赀贴补,大农令也不反对,他们倒是乐得让自个家族多多获利。 有退税的政令在前,随后大农府再颁布调整金银关税的政令,反对的声浪也就不算太大了。 依照新的关税律令,对入境的金银将加征高额的金课和银课,以求尽量弥平境内和境外的金银差价,朝廷课征上来的金银税赋,应足以贴补所谓进口退税的支出。 大汉臣民虽不懂甚么金融学,却多是能想明白,皇帝陛下不是贪那些税赋,朝廷也没多收半枚大钱缴入国库,而是以进口退税的方式尽数反哺给汉商的。 况且大农府的公告已言明,进口退税及于但不限于奴隶,日后将研拟及陆续颁布其余品项,主要是大汉境内稀缺的货物,譬如铜锭及汉人知之甚少的橡胶。 世家权贵们不甚在意,豪商巨贾们也觉着挺好,顶多日后从外邦多买些奴隶回大汉便是了。 刘彻瞧着民意的风向不错,便是加码让廷尉府增修律法,若携金银入境而隐匿不报,试图逃课关税者,一经查实,即追课十倍重税,犯情尤为严重者,可判至枭首抄家的重罪。 律条颁布后,大汉臣民果是不觉严苛,这罚则可比往境外私运兵甲之罪轻得多,那可是要夷族的,甚至会夷个三族九族。相较过往七十余载,大汉现下的关禁已极为宽松,关税又颇低,汉商们挣得钵满盆满,满意得紧,很是知足,着实没甚么可抱怨的。 天佑大汉,正在刘彻为此事忧心时,北海水师从对马岛传来大喜讯,登岛探勘的帝国科学院诸多地质博士已探明数处银矿,储量应是不小。 刘彻大为欣喜,他虽从后世史料查到对马岛有大银矿,却没料到会如此轻易探勘到,且还是容易开采的浅层矿藏。 真是及时雨啊,朝廷开采这银矿倒不是想用来增发银票,而是增加白银储备量,以作为金融调控工具,对冲大汉民间从西方国度获取的金银,企稳国内币值。 大农令东郭咸阳更是兴奋异常,说实话,国库内的黄金储量倒是不小,白银储量却严重匮乏,想要用来供中央钱庄发行银票,并支撑民间钱庄进行银票和白银间的通兑,还真是捉襟见肘。 皇帝刘彻即刻下旨,将对马岛和伊伎岛赐给朝鲜国。 没错! 大汉拥万里海疆,他处皆鼓励民间海运,唯有东北角的朝鲜半岛施行禁海令,以北海水师战舰巡海,除却水师战船,任何民间船只不得出近海水域,尤是见得外邦舟楫,一概将之击沉。 现今三韩覆灭,整个朝鲜半岛唯剩属民四十余万的朝鲜国,朝鲜倾全国之力,征兵八万替大汉清剿对马岛和伊伎岛及周边岛屿,留在朝鲜国都东城的属民仍近愈三十万。 对马岛孤悬海外,伊伎岛则更是紧邻倭奴本岛,在大汉未有余力占据倭岛时,刘彻是不会轻易在对马岛囤驻重兵的,更不会往对马岛大举迁移汉民。 治国不是写小说,在江南,辽东,岭南乃至漠南都没来得及开发前,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治理倭岛,那特么不是扯淡? 莫要以为六千余万人口很多,后世华夏光大重庆地区的常住人口就超过三千万,大汉的六千万人口要支撑完整的工业体系尚嫌不足,更遑论维持工业化初期必要的内需市场,若还要往外迁移,那不是历史小白文的经典桥段么? 殖民和占领是完全两个不尽相同的概念,这是要搞清楚的,更要谨记英国殖民北美的教训。 别特么说汉人所在之处即华夏,华夏是大江大河,是三山五岳,是养育炎黄子孙的这片锦绣河山,汉人生于斯,长于斯,或会故土沦陷,或会远游他乡,然便是死在外头,也要魂归华夏的。 窃据孤岛,妄图裂土自立者,谈甚么华夏同胞? 留岛不留人! (写得这么隐晦,会被举报屏蔽么?) 大汉群臣无法领会皇帝陛下的心思,觉着明明在对马岛发现了大银矿,却将之赐给外邦藩国,着实是太过败家。 朝堂之上,看着满殿朝臣苦苦劝谏,刘彻不禁失笑。 “诸位爱卿勿急,朕且问你等,我大汉现今虽称不得万邦来朝,然藩属之国足有百余,依你等所见,朝廷是否该对各属国一视同仁?” 刘彻拍了拍御案上的镇山河,待得群臣噤声,方才缓声问道。 群臣皆是愣怔,不知皇帝陛下为何有此一问。 刘彻也不在意,复又道:“朕以为,我大汉属国该划分三等,一等属国是为藩国,二等属国是为仆国,三等属国是为奴国。” 大行令张骞追随皇帝多年,深谙圣心,忙是起身离席,行至正殿中央躬身问道:“陛下,恕臣愚钝,难解其中深意,还望陛下为臣等释疑。” 刘彻微是颌首,出言解释道:“藩国者,称臣纳贡,遣属民按律缴税应役即可,西域诸国多在此列;仆国者,举国属民皆需供大汉差遣驱使;奴国者,举国男为奴,女为婢,位卑不及牲畜。” 张骞恍然大悟,揣测道:“依陛下之意,西域诸国多为藩国,朝鲜则……是为仆国?” 刘彻抚掌大笑:“不错,那倭岛诸国则皆为奴国,倭奴,倭奴,本就是生而为奴者,不妨让朝鲜这仆国仆国纠集仆从军,替我大汉好生教化倭奴,也免得朝廷多耗军费。” 大农令东郭咸阳迟疑道:“陛下,此举虽能省下军费,然那对马岛产出的白银……” 刘彻挑了挑眉梢,意有所指道:“对马岛和伊伎岛虽是不小,但就凭朝鲜人的农艺,能养活四十余万人?你要知晓,朝廷在那可是颁布了禁海令的,你大农府掌天下财税产业,还想不出如何获取对马岛的白银么?” 刘彻此言一出,莫说东郭咸阳,满殿群臣都晓得了陛下的盘算。 “陛下圣明!” 朝臣们皆是眼神大亮,想着日后还得多多雇佣北海水师的战舰,对马岛兴建中的军镇和军港,怕是要大开边市,成为朝廷和权贵们的聚宝盆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水利府司 六月间,大河春夏汛期安然度过,证实长达六年多的治河工程效果显著,原本预计为其十年的偌大工程,在动用了百余万奴隶和三百余万金后,提前宣告完成。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治河是百年乃至千年大计,自不容有半分懈怠,大汉现下顶多是完成了阶段性计划,却也已尽力避免如史上般在数年后出现数处河堤大决口。 刘彻晓得堵不如疏的道理,也知道简单清淤只是治标不治本,然治河不是有人有钱就行的,修堤筑坝也不是随便就能弄的,若是不仔细考量论证而随意兴建堤坝,反倒会使得泥沙淤积更为严重,使得汛期时河水横流,洪泄万里沃土。 据史籍记载,在未来的千余年间,大河将因河道淤积而数度大幅改道,最终夺淮夺泗入海,造成大河中下游流域洪灾处处,千百万灾民流离失所。别以为大河夺淮入海是好事,因河强淮弱,且河水含沙量极大,导致淮水下游水道淤塞,最终彻底失去了原本的入海口。 以大汉现今的发展速度,若不出意外,顶多百余年就会有能力真正治理好大江大河,至少不会似史上历朝历代那般无能为力。 刘彻现今要做的,不是兴修甚么拦河大坝,而是尽力保持好大河上游的植被,避免大量的水土流失,同时毫不懈怠的让沿河郡县年年清淤固堤,提前挖掘多处大型泄洪湖,为后世子孙治河省些力气,且也能避免短期内出现特大洪灾。 若今世再无大河夺淮入海之事,便是刘彻为大汉立下的最大功绩,或许大汉臣民无知无觉,然刘彻自身还是有着足够的历史使命感。倒不是非要说甚么“人定胜天”,只是避免如史上般出现重大的生态灾难,毕竟这算不得天灾,而是**,是我炎黄子孙对“母亲河”犯下的滔天大罪。 六年多来,汉廷投入的人力物力远超昔年秦皇征伐徭役修筑长城,盖因秦长城乃是在战国时秦,赵,燕三国长城的基础上修建的,并非真正修筑了万里关墙。 大汉的治河工程却是从陇西始,至千乘止,将五千余里的主河道尽数疏浚畅通。期间光奴隶就动用了百余万,且是死多少补多少,从未下降到百万之下,更遑论沿河各郡县在枯水期也多有征募百姓就近清淤固堤。 三百余万金仅是朝廷从国库调拨的款项,沿河各郡县官府也没少投入公帑,毕竟此事也是他们的本分,过往在朝廷没大力投入治河前,各地官府每岁也是会兴修水利的,既然朝廷下了政令,官员们自是更为卖力的对待此事。 或许后世公知鄙薄封建皇朝的独裁体制,然毋庸置疑的是,若在皇权稳固,且官制完善的朝代,官僚体系的执行力要远远高于所谓的皿猪制度。 预定十年的治河工程,仅用六年光景就已达成预期目标,皇室实业从大河中上游顺着河道治理,然待得修到大河下游,江都王刘非等人便惊觉后续的河道已整葺好了大半,皆是被沿河郡县的官民自发弄好了七七八八。 刘非又是欣喜又是无奈,欣喜的是能早早向皇帝陛下复命,无奈的是少了小半工程量,每岁就少收朝廷五十万金,四年可就是足足两百万金啊。 两百万金是甚么概念? 即便汉廷的国库岁入逐年暴涨,但今岁估摸也就四百万金罢了,两百万金就是国库岁入的五成,换作后世的平价购买力计算,约莫等同全球前五大企业的总市值吧。 皇室实业少挣两百万金,饶是见惯金山银山的刘非都是肉痛不已。 好在皇帝刘彻是厚道人,晓得自家五皇兄甚么都不缺,挣钱也是为了寻找所谓的成就感,总之就是个好面子的。刘非多年来也确实为国为君立下诸多大功,该赏还是要赏的,刘彻也不吝于给他多长长脸,顺带为旁的刘氏宗亲竖立典范。 赶在三伏休朝期前,大农府遣往各地的属官皆完成了治河工程的相关验收,评鉴皇室实业的施工品质确是上佳。 江都王刘非择日朝服登殿,向皇帝陛下复命。 皇帝刘彻龙颜大悦,当殿敕封刘非为“贤王”,大汉天子封的“贤王”,自不似匈奴的左右贤王,而是以“贤”为号,活着是封号,死了还能用作谥号。 莫以为早早得了谥号不吉利,历朝历代能以“贤”为谥号的王侯,掰着手指都能数出来。 况且皇帝陛下言明,“贤王”刘非位列诸王之上,可剑履上殿,与大长公主及梁王同。即便是皇子刘沐,堂堂的沐王殿下,也无此殊荣,在未得册储君之前,遇着刘非这皇叔也得见拜。 正因此举,刘非真正奠定了在刘氏诸王中的超然地位,尤是梁王刘武近年多是深居简出,鲜少过问宗亲族务,即便梁王嗣子刘买已身为太常卿,然唯有刘买日后得袭梁王位,且再迁任宗正卿,或能与刘非并列。 刘非乐得眉开眼笑,群臣恭贺连连之余,却也不免觉着陛下还真是大度,难道就不忧心江都王贤名远播,声威愈重后,生出甚么不该有的心思么? 刘彻心下却是暗笑,朝臣们之所以如此讶异,无非是见识太少,实是延续两千余年分封制桎梏了他们的思想。 汉代的郡国制是郡县制和分封制的杂糅,终将会逐步演化为真正的郡县制,别说刘非这“贤王”,便是小刘沐的“沐王”,甚至更早的牧丘候和顺候,皆是刘彻刻意为之。 随着推恩令的颁布,大汉王侯的现有封邑会被不断裂解,将来封的王侯也不会再赐下封邑了,那还称甚么江都王,赵王,鲁王……索性寻合宜时机改称贤王,忠王,勇王,将分封制早些扫入历史的尘埃中。 刘彻倒不是想着子子孙孙传承帝业,来个千秋万载,华夏大一统是大势所趋,不管未来是谁当家做主,甚或是推翻皇朝帝制,搞甚么滋油皿猪,总之意图分裂华夏的屑小奸佞就该抄家夷族! 刘彻身为帝皇,就该尽快将华夏捏把捏把,黏得牢牢的,免得像强大无比的罗马帝国般顷刻分裂坍塌,最终湮灭不见。 诚然,史上的华夏是好好传承下去了,然刘彻现今在大汉推进工业化,天晓得公知愤青们会否提早出现,还有可怕的圣母表。 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还是要未雨绸缪,努力提升华夏百姓和汉民族的凝聚力,免得有不肖子孙搞思潮,搞运动,把好端端的民族搞得四分五裂啊! (貌似又有些犯忌讳,然作者君不吐不快,为之奈何?) 三伏将至,嘉奖完治河的有功之臣,刘彻便是领着妻儿提前跑南山河谷避暑去也。 皇帝陛下提前数日离京,朝臣们倒也没甚么非议,仍是按部就班的在中央官署处理政务,如今大汉四海升平,着实没甚么军政要事非得奏请陛下圣裁的。 太上皇刘启更是早就跑渭北甘泉宫避暑去了,估摸着要到明岁开春才会摆驾回京,主要是近年不知是何缘故,长安的盛夏愈发闷热,酷暑着实难熬得紧。 刘彻翻阅过不少史籍,晓得未来数年大汉仍会是风调雨顺,想来还是因华夏此时正处于温暖期,平均气温仍在攀升的缘故。只要不闹旱灾,他这皇帝也就无需太过杞人忧天了,气温高有气温高的好处,尤是对于以普及麦棉复种的关中郡县,农作物多些日照是大好事。 大农令东郭咸阳却没那般悠闲,皇室实业已然完成治河工程,接下来数年朝廷就不会再大举治河了,还得靠沿河各郡县的官府维护河段,每岁清淤固堤。 大农府掌着国库,自是要为各地官府调拨相应的治河款项,皇帝刘彻也晓得大农府的执掌太过庞杂,在离京避暑前,特意谕令大农府增设水利司,分掌江河百川的防洪、灌溉、航运等除害兴利诸事。 掌水利之事乃是肥差,眼馋官缺的世家权贵不少,然皇帝陛下却是留下话来,让丞相曹栾拟定府司官制,却不释出官缺,由大农丞孔仅兼任水利令,并从大农府派驻各郡县的属官中拔擢官吏出任该地水利监。 孔仅本是兼着的中央钱庄钱监,则改由另一位大农丞卓王孙兼任,刘彻心里清楚得紧,国家货币发行机构的执掌者不该长久留任,好歹要有轮调,否则太容易监守自盗,营私舞弊。 现今大汉的金融业尚未建构成型,更没有甚么股市,倒还好些,否则中央钱庄随便露出点“内部消息”,有人就能挣得钵满盆满,有人却会赔得倾家荡产。在金融监管体系尚未彻底健全前,该防备的还得防备,好歹先形成轮调惯例,官员害怕被后任者掀老底,也就不敢做得太过火了。 皇帝陛下的态度很明显,不想让世家权贵们过多涉入水利司,也就没甚么人不识趣的再多做觊觎,免得惹陛下不悦,不值当的。 孔仅亦是深悉圣意,尽职尽责的评鉴和拔擢适任官员入水利司,他比东郭咸阳小了十余岁,就等着将来继任大农令之位,岂会为讨好旁的权贵而误了自身前程? 第四百八十九章 招商引资 大农丞卓王孙近来有些犯愁,兼任中央钱庄的钱监虽是好事,然却非他最大的祈盼。 昔年皇帝陛下曾言,若卓王孙在有生之年,能修筑好巴蜀至关中的大道,便会为他封侯的。卓王孙倒不指望能得封列候,然若能被封个关内候,他的子孙也就能世袭爵位,卓氏也才能成为真正的世家大族,而非仅是商贾世家。 诚然,现今卓王孙已官居大农丞,女儿卓文君更是出任大长秋,位同诸卿,然官位远不如可世袭的爵位来得长久,更难以荫蔽后世子孙。 汉人对身后之事的执念,为子孙留下遗泽的心思,是从古至今皆然的。 若非深知皇帝陛下最忌惮卖官鬻爵之事,卓王孙宁可向朝廷捐输大笔赀财,用以修筑蜀道,以换取关内候的爵位。 卓文君今岁未随帝后离京避暑,而是回卓府省亲。 嗯……实也算不得省亲,卓文君虽是丧夫寡居,但她现今官居高位,自居的府邸也是挂着“卓府”的牌匾。 说句难听的,她连亡夫的样貌都是记不清了,毕竟昔年两人的婚事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且刚成婚不久便是丧夫,她又回了娘家守寡,至今已足有二十二载,她也已年近四旬了。 岁月是解药亦是毒药,会消减人心尖的疼痛,也会吞噬人过往的回忆,总之已是往事随风,再不复忆,她自觉过得挺好。 两处“卓府”皆在北阙甲第,实则离得不远,只因卓文君身为大长秋,乃是皇后的首席属官,平日多常居宫内,打理长秋府的诸多事务,故也多是无暇探望父母。 此番归家探望时,见得自家阿父闷闷不乐,便是探问缘由,闻得阿父的心思,着实是哭笑不得,心道阿父非但是个官迷,现下还心心念念想着封侯,即便卓氏家赀巨亿,实则也无法支应修筑蜀道所需的开销。 正如昔年“陛下所写”的词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自古巴蜀出关中之路皆为狭窄危险的山间栈道,想要修筑平整宽阔的大道,那必得开山,这着实太难了。 莫提甚么愚公移山,依皇帝陛下的脾性,应是没有那“子子孙孙无穷尽”的水磨心思,想让朝廷投入大笔公帑修筑蜀道,只怕还有得等。 不得不说,卓文君对皇帝刘彻的心思还是理解得颇为准确,现下大汉的工商业正在蓬勃发展,资金投入和劳动力皆严重匮乏,类似蜀道这等难以迅速产生庞大经济效益的大规模基础建设,刘彻并不打算立即着手,治国如烹小鲜,好大喜功的下场,前朝的秦始皇和后世的隋炀帝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三伏休朝结束,帝后返京。 卓文君是个大孝女,不愿见得阿父愁绪满腹,便是将此事与皇后阿娇提了提,倒也没指望皇后的枕边风能说服陛下,只是想探探陛下的口风,到底可还有心修筑蜀道,又欲何时着手。 刘彻听得阿娇探问,这才忆起昔年确是对卓王孙许诺过的,仔细想了想,觉着虽不宜投入过多的人力物力,但稍微为将来的出蜀大道打打底子也无不可。 毕竟巴蜀非但是重要的粮食产区,铁业更是愈发兴盛,从大江水运由要途径诸多布满暗礁的险峻水道,难行大船,着实太不方便了。若是将巴蜀和关中的道路打通,不再尽数依赖山间栈道往来,两大“天府”连通后,且不提能为大汉的工业化进程提供不少助力,至少函谷关以西的汉境就更是稳如磐石,也不怕将来中原群雄作乱了。 刘彻不是担心自个镇不住场面,但却也不指望刘氏子孙代代是明君圣主,不求大汉社稷能千秋万载,但求将来局势不妙时,后世子孙能有些筹码,和对方谈谈条件,好歹留条活路吧。 譬如后世的刘禅刘阿斗,虽是被曹魏灭了国,好歹还能落个“乐不思蜀”不是? 刘彻权衡多日,又是宣召卓王孙,与他商议良久,终是有了个折中的法子。 仲秋八月,皇帝刘彻下旨,着少府丞陈诚出任广汉太守,原广汉太守则调任回京,另做任用。 少府陈氏出了个封疆大吏,群臣虽有些讶异,但也没太多艳羡之情,盖因这广汉太守着实算不得甚么肥差。 提到巴蜀之地,汉人所能想到的无非是巴郡和蜀郡,广汉郡实则也在巴蜀之地,却多是被人遗忘,盖因其为高帝朝分蜀郡东北部与巴郡数县置的新郡,辖十三县,郡治乘乡,亦称雒县。之所以称为雒县,自然和雒人脱不了干系,正是雒人被从巴蜀赶走,其部族首领才在交趾建立起雒越国,也就是现今对大汉怀恨在心的雒越部族了。 除却雒人,在广汉郡属地内还有不少散居山林的氐人,因其与世隔绝,不成气候,大汉官府也就没费劲去搜山清剿,任其自生自灭好了。 巴蜀之地虽是天府之地,然仅限与盆地内的巴郡和蜀郡,紧挨着秦岭的广汉郡却是地无三里平,农人耕作实在是辛苦,真真穷得可以。 总之广汉郡就是所谓的“穷山恶水”,刁民倒是不多,只因本就没多少属民,下辖十三县皆为不足万人的小县,仆射长官也不是秩俸六百石的县令,而是秩俸四百石的县长。 实话实说,广汉太守做起来着实没油水,京畿随便找个县令出来,过得都比广汉太守滋润,更遑论陈诚这位少府丞了。若非天家对少府陈氏向来信重,皇帝陛下也对陈诚多有褒奖,群臣只怕会以为陛下此番是将他明升暗贬,找个由头“发配”到穷乡僻壤去。 陈诚却是欣喜不已,自家婆娘王嫣被人怂恿,犯了天家忌讳,皇帝陛下虽没降罪,但还是暂且远离长安这是非之地为好,也免得他对涉及此事的两大世家难抑杀心,坏了陛下的盘算。 皇帝刘彻亦有这般考量,却也非主要因素,广汉郡的百姓既是无法靠农业致富奔小康,索性就应募监役,做做监工也可获取些赀财,聊以贴补家用。 治河工程告一段落,皇室实业匀出数十万奴隶修筑蜀道没太大问题,关键还是赀财的来源,国库的公帑还有更大的用途,不可能再如治河般每岁拨个数十万金投入蜀道的修筑中。 故而刘彻下了圣谕,将大农长史程郑调任广汉郡,出任该郡的郡丞,兼比曹掾史,并分掌漕曹掾史。 程郑本是蜀地的豪商巨贾,若说卓氏为巴蜀首富,那程氏就为次富,两家世代交好,卓王孙和程郑更以兄弟相称。 昔年卓王孙得为行人令,掌与夜郎往来事,就帮程郑求得官身。多年来,程郑鞍前马后的跟着卓王孙,作为其辅官一路升迁,做到了大农长史的官位。 皇帝刘彻倒也没觉得卓王孙有何偏私,程郑本就有才能,况且每个大臣都需要有信得过的辅官从旁协助,后世华夏官场也有秘书处和办公厅的,皿猪国家的政务官更是当选人自行做政治派任,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刘彻此番让程郑出任广汉郡丞,无非是想让他帮助新任太守陈诚在巴蜀为修筑蜀道招商引资。 没错,招商引资! 比曹掾史掌郡府财务,漕曹掾史掌漕运诸事。 广汉郡傍山不依水,又是一穷二白,本是没多少漕运事宜,然要修筑蜀道,必得是在广汉郡的属地内,那让程郑兼任比曹掾史,再分掌漕曹事就颇有必要了。 朝廷没甚么闲钱修筑蜀道,但巴蜀商人有,关中和中原的商贾皆有本土圈子,巴蜀商贾想完全融入是颇难的,就算想抢生意,也是强龙难压地头蛇。 依着后世的说法,巴蜀商贾现今是没有甚么投资途径,只能看着丰厚的家赀放在库房里不断贬值。 过往巴蜀商人还能经由夜郎转贩身毒特产,如今夜郎作死,惹怒了大汉朝廷,彻底封了边市,反是滇国在岭南边市与大汉通商,搞得热火朝天,巴蜀商人真是急得嘴角冒泡。 刘彻从卓王孙处闻得这般情形,这才有了主意,还特意让大农府再增设新司,名为交通司,主掌全国交通事。 多年前,刘彻尚是太子时,就协助廷尉府制定了大汉的首部道路交通法规《大汉通路律》,并以皇室实业的名义,联合关中及中原各郡县的世家大族出赀修筑沥青大道,许诺在道路修好后,由大农府代其向通行的商贾收取相应比例的“路桥费”和“养路费”。 刘彻是说到做到的,大农府这些年也从未短少该交付给筑路世家的赀财,也正因如此,朝廷虽只交办皇室实业修筑了数条主要干道,连通主要大郡的郡治,尝到甜头的世家大族们却是自动修筑各处岔路,以贯通该郡下辖各县。 路桥费和养路费是有相关标准的,不会太过盘剥过路客商,况且条条道路通长安,若是行商嫌某条路收费太贵,稍微绕道就好。 货车上“高速”不缴费,难不成让全体纳税人买单么? 总之交通司虽是新设,实则大体架构早是成熟了,只是过去尚未在大农府独立设司罢了,首任交通令是从少府迁调的桑弘羊,是皇帝刘彻最为看好的财经官员,也正好借机从少府转入大农府的官制体系内,为其作为东郭咸阳和孔仅的后继者预做铺垫。 朝中有桑弘羊这交通令,广汉太守陈诚又有少府陈氏的背景,加上在巴蜀人脉颇广的郡丞程郑,想要号召巴蜀商贾投入蜀道的修筑,许诺他们日后可从蜀道获利,此事大有可为。 这也是大汉地方官府首度向民间商贾“招商引资”,而不似过往般仅依靠世家大族的力量,堪称开汉史之先河,只是此时的大汉臣民尚察觉不出其重大的历史意义罢了。 第四百九十章 全境禁毒 汉七十三年,九月。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大汉朝廷颁布讨贼檄文,痛斥匈奴卑鄙,怂恿倭奴以进贡为名,向大汉皇帝献上以毒株罂粟制成的“福寿膏”,意图谋害今上,此等卑劣行径着实人神共愤。 若非我大汉天子慧眼如炬,识破贼子算计,未曾服食毒物,我朝岂非要痛失贤君圣主? 檄文在各郡县官府张榜公布后,大汉百姓自是群情激奋,他们虽不晓得那罂粟和福寿膏是甚么毒物,但被匈奴贼子用来谋害皇帝陛下的,必是剧毒无比的。 征讨匈奴,诛绝倭奴! 大汉民意沸腾,便连诸多世家权贵也是纷纷上书朝廷,愿捐输赀财剿灭匈奴与倭奴,既是出于忠君爱国之心,更多的是为自家族人忧心。 与寻常百姓不同,大汉群臣多已见识过那福寿膏的祸害了,且晓得极难防备。 倭奴意图谋害皇帝陛下之事,实则已过去月余,在彻查此案的期间,皇帝陛下让暗卫抓了不少奴隶试毒,并亲自领着朝臣们前去观摩。 朝臣们隔着厚厚的落地玻璃窗,看着刑房内的景象,偌大的牢笼里,外族奴隶涕泪交横,手足委顿不能举,为求得暗卫赏他们吸食些福寿膏,非但嚎哭哀求,更是像狗似的趴在地上,想要用舌头舔暗卫们的战靴。 “据暗卫查明,福寿膏之真名为鸦片,乃以毒株罂粟汁液熬制,食之易成瘾。” 刘彻环视群臣,阴沉着脸,冷声道:“瘾至,便似你等瞧见这般,其人涕泪交横,手足委顿不能举,即白刃加于前,豹虎逼于后,亦唯俯首受死,不能稍为运动也,故久食鸦片者,肩耸项缩,颜色枯羸奄奄若病夫初起。” 群臣皆是骇然色变,盖因他们想到皇帝陛下险些就遇害了。 刘彻瞧着他们的神情,心下暗笑,面上却是不显半分,复又道:“匈奴人何其阴险,不用穿肠剧毒,却用这鸦片,想来是要使朕服食成瘾,丧失心志,便可任其拿捏,此计甚毒啊!” “陛下,匈奴用心如此险恶,实当诛绝啊!” 宗正卿刘向来不愿过多涉入军政事务,只是尽职尽责的打理好刘氏宗亲族务,然此时却是怒发冲冠,咬牙切齿的要诛绝匈奴。 群臣亦是脊背直冒冷汗,纷纷附议。 说句难听的,皇帝崩殂倒还好,大汉虽是痛失贤君圣主,但现下还有太上皇坐镇,皇子刘沐再过数年便也可束发,提前及冠继承帝位不是难事。 然若是皇帝陛下中了这鸦片之毒,被匈奴人随意拿捏,任贼人予取予求,那社稷危矣! 要晓得,在现今的大汉,皇帝陛下非但在朝堂上一言九鼎,更是兵权紧握,着实是皇权独大,但凡陛下起心动念,光是郎卫,羽林卫和虎贲卫就足以血洗长安了。 刘彻的主要目的可不是为远征匈奴,无非是竖立个假想敌,用来凸显鸦片的危害性,好为接下来的计划作铺垫。 大行令张骞倒能瞧出不对劲,陛下向来对倭奴厌恶得紧,岂会接受他们进献的贡品? 为人臣者,该装傻的时候要懂得装傻,随便抖机灵,表现欲太强的,多是活不长。 这道理,张骞是懂的,所以他非但没出言质疑,反是跟着群臣愤慨痛斥匈奴和倭奴。 刘彻瞧见他演得卖力,险些憋不住笑意,忙是清咳两声,抬手示意群臣肃静,随即道:“朕乃真龙天子,有天恩护佑,自不会遭贼人算计,然诸位爱卿及你等族人却需多加小心,这罂粟之毒可不好防备啊。” 群臣闻言大骇,觉得陛下说得着实在理,待他们听罢暗卫对罂粟的讲解后,更是惊恐不已。 罂粟易种易收,无论制成鸦片吸食,还是以生汁混入膳食中,用过数次必定成瘾,丧失心志,久而久之便会变成那些奴隶般,半死不活,不人不鬼的模样。 取人性命不可怕,惑乱心志才是最大的祸患! 国家,国家,国为大家,家同小国,国君昏庸必祸国,家主尸位必害家。 群臣多出身世家大族,想到族中子弟若是误服罂粟之毒,害了自身不说,怕是还要遭人利用,危害全族,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御史大夫直不疑率先出言道:“陛下,此事悠关社稷,确是不得不防啊。” 刘彻颇是认真道:“嗯,不错,朕更忧心匈奴会将罂粟毒株散布我大汉各处,惑乱天下万民,若真是如此,国将不国啊!” 匈奴和倭奴下毒谋害他固然是假,但他身为穿越众,确实对品的危害有深刻的认识,更深知鸦片战争给清末的华夏民族带来多大的危害。 东亚病夫! 百年屈辱! 忘不掉啊,忘不掉! 按理说,大汉臣民暂且对罂粟没甚么认识,刘彻无需急着打开这潘多拉魔盒,然眼见大汉与身毒间的商道即将打通,西北商道也已连通至安息帝国,着实没有比鸦片更好的外销品了。 大汉百姓愈发富足,对丝绸和瓷器等奢侈品的需求也不小,在供不应求的市面,价格自是居高不下,汉商若将之外销,算上运费和关税,还有途中损耗的风险,划不划算还真难说。况且朝廷也不宜与民争利,但远洋水师要造战舰,精锐骑营要养战马,处处都是开销,除却以战养战的老法子,鸦片贸易倒也可成为大进项。 当然,要炮制及贩卖鸦片赚取军费,自是要在境外,尽量远离大汉疆域,且先得制定律法,并做好全民禁毒教育,免得日后鸦片返销入境,作茧自缚。 在朝廷颁布讨贼檄文后,又颁布了丞相府,御史府,太尉府,廷尉府,四府共同拟定的《禁毒律》。 依照此律,太尉府将增设禁毒司,在各郡县编列兵员,由禁毒监统御巡检乡里城镇,但凡发现种植罂粟,甚或炮制及贩卖鸦片,皆是依律重惩。御史府的监察御史和太尉府的军律监察史在巡视各郡县时,亦需监察该地官府的禁毒举措,不容其有半分懈怠,更要严查官匪勾结,执法犯法之事。 禁毒律的罚刑极重,盖因禁毒司由太尉府设立,具体执行亦交由郡兵体系,故适用的为军律而非民律。 汉初数朝讲究与民生息,尤是文帝朝以降,朝廷数度降低民律刑罚,废除了诸多残酷肉刑,各类罪行的刑度也大为减轻。军律却是不同,若是触犯了军律,挨军杖是轻的,杖毙斩首倒还算干脆,腰斩车裂在汉军里也屡见不鲜。 总之汉军有自成一体的刑罚体系,军律非但极为严苛,判罪行刑也与民律有极大的差异。 后世诸多影视和文学作品从明清两朝取材,无视朝代差异,那是极为偏颇的。 汉代的官制颇为独特,县府的编制较少,县令偶尔还会断案,然若不服县府断罪,再往郡府递状求告,就细分为掌断罪决狱的决曹掾史和主辟讼事的辞曹掾史。 意即是说,兴讼和判罪的官员是分开的,类似后世的法官和检察官,郡太守鲜少亲自断案,就如同朝堂之上,皇帝也鲜少会亲自为大臣定罪,多是交由廷尉府主审,御史府从旁监察。 然触犯军律者,则有类似“先斩后奏”的判罪方式,或可称为“不讼而刑”,尤是出兵在外时,将帅可临阵处决触军律者,日后再补奏公府乃至皇帝。 禁毒律既是交由军队体系执行,也就适用军律制度,故无论王侯权贵还是庶民百姓,皆不敢轻忽此律。 禁毒律写明,汉境内禁止私种罂粟,凡种十株以上者,枭首抄家,凡种百株以上者,夷族! 炮制或贩卖鸦片者,一经查明,夷三族! 知情不报者,视为同谋,连坐! 服食鸦片者,押入军营勒戒;戒后复食者,割舌黥面;再戒再复食者,斩立决! 断罪刑罚皆交由太尉府禁毒司执行,又御史府从旁监管,涉案者无论官爵高低,便是皇亲国戚,尽皆适用! 禁毒律发布后,大汉臣民晓得轻重,廷尉府和地方官府皆无禁毒律的断罪权,触犯此律无疑是要依军律处置,光听着就觉得头皮发麻。大汉军律森严,军中的拷问行罚更是向来干脆利落,可不甚么心思听犯人巧言令色的狡辩,若被押入军营断罪,谁能活着出来的? 大汉臣民不由心下惴惴,盖因他们多是不知何为罂粟,何为鸦片,唯恐在不知情是触犯了这禁毒律,凭白丢了性命。 好在皇帝陛下“宽仁”,特意颁布圣谕,由禁毒司主持,让各郡县的禁毒监每岁皆寻合宜日子在该地的各处坊市和乡里宣讲“禁毒知识”,展示罂粟植株,更少不了让百姓们瞧瞧那些吸食成瘾的外族奴隶。 视觉冲击最为直接,刘彻就是要让大汉臣民亲眼瞧瞧,吸是多么可怕,下场会多么凄惨,谁特么敢在华夏土地吸制,杀无赦! 却在此时,已抵达夫甘都卢的南海水师舰队正分出小股舰群,在近海探寻适合种植罂粟的岛屿,今后大汉水师吃香喝辣,就全靠它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残暴奴律 (预先申明:本章内容可能会引发部分读者不适,作者君想了很久才敢写,可能不讨喜,但确实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若大家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可以留评论,我或许会修改吧。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赵王刘彭祖巡视西域半年有余,终是赶在冬至前返抵长安,亲王殿下端是满载而归,百余车珍宝财货且不去提,光是带回那两位蜂腰肥臀的西域公主,就把王侯权贵们都看傻了。 食色性也,皇帝刘彻虽无开宫纳妃的打算,却也无意阻止旁人渔色,仅是在刘彭祖入宫复命时,叮嘱他务必给那两位外邦公主喝避子汤,免得整出深眼窝,高鼻梁的宗室后裔。 别看梁王嗣子妃跋子出身羌族,与她的夫君刘买算是汉羌通婚,然羌人的长相与汉人差别不大,倒也算得上黄种人的,故而小嗣子刘典没甚么外族特征,正如后世的玩笑话,甘肃人和陕西人结婚,生的孩子算不算混血儿? 西域胡人却无疑更偏向白种人,刘彻虽是狭隘的民族主义者,却也不是硬要搞甚么人种歧视,只是大汉朝野现况就是如此,汉人对“化外蛮夷”是极为鄙夷的。 特别是随着大汉国力愈发强盛,不断掳掠外族奴隶,现下便连大汉的小娃娃,都深以为外族奴隶是“位卑于畜”的。 刘彭祖身为大汉亲王,若与胡女诞下骨血,到时可少不得麻烦,民间非议得且不提,单是同辈的刘氏宗亲如何对待这类与汉人长相迥异的族弟族妹,便是麻烦得紧。 总之大汉不是大唐,要晓得华夏自古最重血统,春秋战国时便连秦楚两大强国都被中原诸侯视为蛮夷,想结“秦晋之好”,都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想想倒也正常,毕竟唐朝皇帝本就不是纯正的“汉家骨血”,唐太宗不还是甚么“天可汗”么? 刘彻无意去扭转汉人的固有观念,后世砖家学者大肆鼓吹的民族通婚,教化蛮夷,那都是扯淡,盎格鲁撒克逊人选出的右翼领袖可不就狠狠打了所谓普世价值的脸么?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非但适用于不同的物种,亦适用于不同的人种,甚至适用于相同人种的内部。 人类会把古猿视为同类么? 不会的,当人类学会使用和制造工具后,就在食物链中站到古猿之上,现今的汉人亦如此,掌握着诸多跨时代的科技和工艺,自是会将化外蛮夷视同牲畜,只是不会野蛮到如蒙元将士般吃“白彘”罢了。 这不是甚么反人类,也别扯甚么智慧生物有所不同,若有一日真的出现甚么“高等文明外星人”,我等科技落后的地球土著只怕会落得如史上非洲黑奴般的凄惨境况,乐观点看,或者被当做宠物喂养也说不定。 刘彭祖也晓得皇帝陛下的嘱咐乃是出于善意,忙不迭的应诺连连。 他本也是这般做的,也正因如此,出身豪门大族的赵王妃许氏才没跟他闹腾,权当让自家王夫多养两个歌姬了,这在权贵世家中甚为寻常,只要不威胁到嫡子嫡女的地位,各家宗妇还是挺看得开的。 宗妇们看得开,王侯权贵们却是艳羡不已,章台窑馆虽也有不少胡女,然养在家中的禁脔,更能满足权贵和富商巨贾的征服欲。 一时间,美貌胡女的价格陡然暴涨,促使贩运奴隶的商人更为积极的从塞外购买女奴。 皇帝刘彻觉着大汉臣民奢靡之风过盛,却又不方便出面阻止,况且大量掠夺外族女子,多少也可抑制蛮夷的人口数量,现下最令他忧心的,是将来大汉若出现太多混血儿,到时候因种族歧视而整出内部矛盾,只怕会出乱子的。 譬如后世自视为民族融合典范的美帝,在刘彻穿越前,不也已屡屡爆发白种人与非裔,亚裔和拉丁裔的血腥冲突么? 欧洲诸国更是面临颇为严峻的“绿化”问题,华夏不少圣母表还提出要中国做负责任的大国,大量接受难民,扯你妹的犊子! 大汉近年掳掠了大量外族奴隶,皇帝刘彻及不少重臣想得长远,觉着有些事得早做防备。 汉男睡了外族女奴倒还是罢了,就怕汉家女子瞧着哪个男奴长得俊俏,与之私通生子,那可就麻烦了。倒不是要搞甚么男女偏见,总之随着外族奴隶的数量愈发庞大,许多事都避免不了的。 说句难听的,史上的平阳公主可就不是睡了自家的马奴卫青么? 好在卫青是汉人,不是化外蛮夷,否则天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关键还不在此,重要的是待得外族奴隶年老体衰后,该如何处置,牲畜若是老得无法干活,还能杀了吃肉,奴隶可就麻烦了。主家固然可将年老的奴隶杀掉,但若其子嗣亦为奴,只怕会记恨在心,时时想着报仇,伺机反噬主家。 汉七十三年,冬月。 太尉李广当殿进谏,忧心近年多有汉人与外族奴隶私通,并痛陈所造成的恶果,恳请大汉皇帝下旨,着廷尉府制定新律,明定如何处置外族奴隶,以绝后患。 皇帝刘彻故作讶异,待听罢李广的奏禀,更是面色大变。 莫说皇帝如此,便是满殿群臣听闻李广的盘算,皆是倒吸凉气,觉着李广这厮怕不是疯了! 凡外族奴隶者,男奴皆处宫刑,女奴皆绝育。 所谓宫刑者,即是阉割;所谓绝育者,即服烈性避子汤,一剂廉价汤药即可使其终生难孕。 何其残暴酷烈,何其泯灭人性! 当今天子乃仁德圣君,岂会接受此等荒谬且残暴的谏言,不由怒发冲冠,拍案起身,呵斥李广不仁。 李广虽是跪伏请罪,却仍不放弃,口口声声是为社稷计,宁肯跪死殿上,也要恳求陛下应允。 群臣觉着李广真是魔怔了,如此逼迫皇帝,是嫌命长了? 岂料便在皇帝气得火冒三丈时,御史大夫直不疑却豁然起身,离席行至大殿中央,跪伏在李广身侧,高声附议。 群臣还没反应过来,大行令张骞亦是紧接着离席附议,接着作为百官之首的丞相曹栾和掌律法的廷尉汲黯亦是出列附议。 满殿朝臣眼见三公和两位大卿都出列附议了,惊骇得魂飞魄散,心道莫不是出了甚么大事,才让这五位“大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逼迫皇帝陛下。 没瞧见皇帝陛下脸色铁青,沉声命内卫上殿,要将那五位重臣拉出去么? 便在此时,宗正卿刘和太常卿刘买忙是离席出列,为五位重臣出言缓颊,然话外之意却也是赞同他们的主张。 好嘛,三公九卿中,除了不上朝的少府卿,郎中令和卫尉,在殿内的除却掌天下赋税的大农令和掌畜牧事的太仆,余下的三公和四位大卿皆是相互应和,似乎非要逼迫皇帝陛下接受李广的谏言。 皇帝刘彻举步行至御案前,冷眼看着御阶下的七大重臣,咬牙切齿道:“你等是想让朕遗臭万年么?” “微臣深知陛下仁德宽厚,不欲立此峻法,然为我大汉社稷计,此举势在必行。身为人臣,陷君于不义,万死难赎其罪,臣愿以死谢罪!” 李广顿首叩拜,随即豁然起身,作势要朝殿内金柱撞去,显是意欲撞柱而亡。 本是躬身站着的刘和刘买见状,忙想合力将他抱住,奈何李广乃是虎背熊腰的粗莽武将,刘和刘买却是瘦削文臣,使出全身气力也是拽不住,只能眼睁睁瞧着李广一头撞向金柱。 好在内卫们先前已被陛下召入殿内,数人合力将李广拦下,毫不客气的将他放翻在地。 “朕知爱卿忠心为国,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刘彻故作惊骇,快步跑下御阶,摒退内卫,将李广扶起,拽着他的手臂凄声道。 李广只觉陛下的手紧了松,松了紧,自是会意,忙抬起另一只胳膊,用内袖抹了抹双眼。 辣! 向来流血不流泪的铁血将军,堂堂大汉太尉,霎时间两眼发红,两行热泪沿着斧凿般的英武脸颊往下淌。 “陛下,太尉为国忧心,不惜以死相谏,还望陛下准奏!” 大行令张骞最会抓时机,忙是顿首连连,凄声哀求道。 “还望陛下准奏!” “望陛下准奏!” …… 随着数位公卿皆是出言应和,满殿群臣也都瞧出蹊跷了,也是纷纷出列附议。 刘彻环视殿内,见得满朝文武皆是拜伏在地,齐声附议,便是喟叹一声:“诶,如此严酷律法,实在有违圣贤之道,诸位爱卿且让朕多思虑些时日,如何?” 李广还欲再说甚么,却觉陛下的手又紧了紧,也是晓得过犹不及,便是故作无奈道:“还望陛下以社稷计,莫要太过仁慈了。” 刘彻微是颌首,没再多言便是径自宣告退朝,脚步“虚浮”的往内殿行去。 李广心下暗喜,觉着今日这出戏演得着实过瘾,想来陛下也是颇为满意的。 虽不免自污声名,然也正因如此,陛下才会对李氏更为信重,除却长子李当户已出任建章校尉,次子李椒和三子李敢也到了入伍从军的年岁,可不得靠陛下多多扶持么? 大汉朝臣们都不是傻子,到得此时也能猜出七八分了,心道皇帝陛下还真是“仁德贤明”啊! 第四百九十二章 卫生防疫 史家下笔如刀,刘彻虽是豁达之人,却也不想凭白在青史中留下太大恶名,故让数位公卿在朝堂上陪他演了这出戏码。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让外族奴隶绝育之举确是势在必行,即便不考虑汉人与奴隶私通的问题,光是奴隶间那些腌事,就已对大汉的卫生环境造成严重威胁。 为何这般说? 仔细想想,众多奴隶被关押在一起,且大多是精壮男子,卫生条件又很差,某些事是必然会发生的,发生后就容易出现某些疾病,甚至大范围爆发。 然刘彻也没真打算将外族男奴尽数处以宫刑,若真是如此,数以百万计的外族奴隶怕是会拼死抵抗,闹得动乱四起。况且大规模阉割外族男奴耗资巨大,阉割也不是随随便便把命根子切掉就好完事,切完了还要防止感染,还要暂且歇工静养,这对将奴隶视为牲畜的大汉奴隶主而言,无疑是极大的浪费。 好在刘彻上辈子是学化工的,从宁老医官处得知有廉价的烈性避子汤,能使外族女奴一剂绝育,便是福由心至,想到了前世某类化学品,可大幅损伤男性功能。 后世所谓的化学阉割,乃是采用内分泌药物使得男性睾酮下降,从而造成**和功能下降,故也称药物去势。 大汉现下只需让外族男奴大抵丧失生育功能即可,故无需如后世般采用较为和缓的长期药疗以降低对人体的危害,况且出于成本考量,廉价高效才是硬道理,只要副作用不至严重到影响奴隶的日常劳作,也就可以了。 作为化工硕士,刘彻虽研发不出正经百八的去势药物,然想要以化工试剂重创男性生育功能还是不难的,毕竟现今大汉已能大批量生产廉价尿素,用来作为肥料,而以尿素为主要原料制备出的氰胺类药物,可导致人体肾功能衰竭,进而影响生育系统。 没错的,廉价的氰胺类化学品。 后世华夏爆发的奶制品添加超量三聚氰胺事件,为何引得举世哗然,正因此举真是遗祸后人,其带来的恶劣后果恐怕还要经过十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发酵,才会真正显现出来。 少府麾下的雍凉乳业为大汉臣民提供价美质优的牛乳和奶粉,自不会为牟利而添加甚么化学药品提升品相,刘彻更是从未想过制取甚么三聚氰胺。 然现下既要化学阉割外族男奴,讲求的是廉价高效,制取氰胺类化工产品就颇有必要了。 后世的药物去势会尽量降低对人体的危害,大汉现下却无需顾虑太多,更不宜耗费大量赀财给奴隶长期用药,故也无需细分甚么双氰胺类和三氰胺类化学试剂,只需成药能迅速致创,对外族男奴的生育功能造成永久性伤害即可。 (相关资料作者君虽是查到不少,但为免被举报封禁,且出于社会责任,就不详写此类化学试剂的制取了,总之以尿素加酸即可制成,盐酸,硝酸,硫酸,乙酸等皆可使用。) 关键是控制好用药的毒性和使用剂量,既要尽量降低成本,又不能造成奴隶用药后肾功能急速衰竭甚或死亡,最好是不要影响到其正常劳作。 至于甚么肾衰竭,尿毒症之类的副作用,只要不造成奴隶的劳动能力大幅下降,严重损伤大汉奴隶主的利益,也就无需太过忧心会引发臣民的不满。 刘彻身为穿越者,晓得此等作法若是放在后世,定要被斥为反人类罪行,钉死在道德的十字架上,然身为大汉天子,该担负起历史责任时,他必无可推卸。 马克思说过,资本的每个毛孔里,都渗着肮脏的污血。 史上的欧美列强对非洲黑奴,倭奴对我华夏百姓,肆意糟践凌辱时,可也没半分心慈手软,而他们的后世子孙,借着先辈血腥掠夺来的财富发了家,反过来宣扬“众生平等”的普世价值,却从未诚恳的向被害人道歉谢罪。 饶是如此,华夏诸多圣母表还为他们摇旗呐喊,更为其先辈涂脂抹粉,可笑,可悲,可叹! 刘彻自觉问心无愧,上对得起华夏先人,下对得起黎民百姓,至于是非功过,便留待后人评说吧。 他心意已决,便是写出大致的化工原料和调配方式,交由右中郎将赵立,让他协助其夫人苏媛研制新药。 苏媛身为长秋医学的医学祭酒,近来领着诸多医学博士和医官投入各类新药的研制中,对药物的研制和验证自是轻车熟路,且她曾为羽林医官,先为太上皇研制平喘药,后又入宫为皇后调养身子,对保密条陈早已烂熟于心,对用奴隶试药的做法更是毫无心理负担,过往的各类新药也都是做过大量人体药物试验。 新药的研制过程进展神速,短短月余间,便连验证阶段也赶在年节前尽数完成,苏媛忙是入宫求见,向皇帝陛下复命。 宣室殿内,皇帝刘彻翻阅着苏媛呈上的试药记录,不禁赞赏连连。 后世的医药集团若要推广新药,研制和验证过程多是长达数年乃至十数年,还要经过药监部门的审核,然苏媛此番奉旨研制的非是治病良药,而是绝育毒药,又不惜动用大批外族奴隶试药,自是没太多讲究。 汉七十三年腊月,汉廷再度为大农府增设新司,名为卫生司。 所谓卫生者,指为增进人体健康,预防疾病,改善和创造合乎生理、心理需求的生产环境、生活条件所采取的个人的和社会的卫生措施。 大汉境内近年鲜少有甚么疫情,大规模疫病更是数十年未曾出现,犯得着兴师动众的大搞防疫么? 废话! 数以百万计的化外蛮夷被掳掠入境,鸡有鸡瘟,猪有猪瘟,谁特么晓得这些外族奴隶可会从塞外带来甚么古怪疫病,日后指不定会爆发“奴瘟”,可不得早做防备么? 汉廷随即颁布政令,待过得岁首,各郡县官府的卫生监将大兴防疫事。 所有册籍在簿的外族奴隶,其主家需按奴隶口数,前往该地官府卫生局领取免费的“奴药”,必得让家中的外族奴隶尽数服药,以免爆发疫病,非但外族奴隶会害病,更怕会传染我大汉百姓。 政令颁布后,大汉臣民皆是称颂皇帝陛下仁德,果是体恤爱民的贤君圣主,竟为黎民百姓想得这般周全。 反倒是因犯事被贬为奴籍的汉人奴隶觉着不是滋味,心道皇帝陛下明明是我大汉天子,怎的偏心外族奴隶呢? 嗯……多年后,待得汉奴尽皆得以大赦为民,史家又深挖出历史的真相,家中祖辈曾录奴籍的汉人皆是暗暗庆幸,且后怕不已,好在自家老祖宗当年没去偷“奴药”吃啊。 第四百九十三章 月氏借道 汉七十四年,正朔。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大月氏遣使来朝,使臣虽未获准在大朝会登殿面圣,却也得到汉廷大行府的好生接待,大行令张骞更是亲自接见了他。 大月氏使臣倒也没觉得丢了颜面,汉廷对外邦是何等态度世所皆知,外邦使臣想觐见大汉皇帝,那真是难如登天,藩属国常驻长安的使臣们反是生怕被汉帝召见,盖因依照过往前例,多是没甚么好事的。 大汉派往西域和安息等国的细作从未懈怠,不少还是以汉商巨贾的身份,在各国交通权贵乃至君主,故对大汉对诸国情势多能清晰掌握。 张骞身为掌外邦及藩国事务的大行令,有权阅看军方细作和暗卫两大情报体系呈报回京的相关密函,大概了解大月氏此番为何特意派遣使团前来,而非循往例让常驻长安的使者代行朝贺事。 大月氏去岁挥军北上,以八万铁骑横贯白山山脉,将昔年逃至乌孙故土的军臣单于及其残部打得大败亏输。 军臣单于倒是命大,再度逃得性命,领着两万余匈奴溃兵继续往西逃窜,直接冲入大宛境内,再不知去向。 大汉皇帝刘彻阅看过军情密函,不禁颇是喟叹,历史有其偶然性,却也有其必然性,正如史上般,匈奴虽败不灭,终究是要往西亚乃至欧洲逃窜的。 却不知今世的匈奴还能否如史上般,成为令白皮蛮夷闻风丧胆的“上帝之鞭”,将他们鞭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虽说军臣单于现下是丧家之犬,然罗马也正处于乱世,现下的罗马虽仍为共和制国家,尚未成为真正的罗马大帝国,且正爆发着西西里奴隶起义。现任的罗马执政官鲁皮留虽是精通战争谋略之人,但依史籍记载,再过得年余,平民领袖格拉吉兄弟就会高举改革大旗,公然对抗元老会。 破产农民与大地主的斗争,无权者与当权者的斗争,骑士派与元老派的斗争,此类因经济迅速发展而不断激化的社会矛盾将会彻底爆发,迫使罗马从共和体制走向独裁体制,最终成为真正的罗马“帝国”。 两万匈奴铁骑,再加上军臣单于这不安分的主,若真是逃到欧洲为祸,无疑会让自顾不暇的罗马头疼不已,看来用不着大汉出手,欧洲的历史也要被彻底改写了。 大月氏君臣可不是穿越众,也不似刘彻般目光悠远,压根不在意甚么罗马,北边的康居和西边的安息可都是“强国”,大月氏可不敢招惹,故而便连塞琉古帝国都鲜少接触,更遑论更西边的罗马了。 南面的大夏又求得大汉庇佑,轻易招惹不起,也就东北的大宛能让大月氏稍微拿捏拿捏,可也不敢盘剥太狠,免得大宛向康居求援。 大宛大小属邑有七十多个,属民虽不足百万,却是个农牧业甚为兴盛的国度,产稻、麦、葡萄、苜蓿,尤以出汗血宝马而著称,故该国之富足不逊于属民擅于经商的大夏。 大月氏君臣正是为此犯愁,周边的强国惹不起,两个弱国却是富得流油,能用钱财来向强国输诚,向其寻求出兵庇护。 怎么说呢? 作为马背上长大的游牧民族,大月氏和匈奴差不多,着实不太会玩甚么合纵连横和远交近攻的政治啊! 若是照原本历史发展,大月氏是会南渡沩水,彻底灭了大夏,再经过千余的漫长岁月,最终演化成足以与盛唐抗衡的强大国度贵霜帝国。 偏生现今大夏找到了大汉这座大靠山,西域诸国更是尽数成为大汉的藩属,谁特么敢动? 别说大月氏,便连已从塞琉古帝国手中夺取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安息帝国,都不愿惹怒大汉这头嗜血残暴的恶龙。 短短十余年间,匈奴被揍得元气大伤,西域诸国尽数陷落乞降,乌孙国更是说诛绝就诛绝了,汉军着实太猛,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只要不触犯大汉的“核心利益”,想来大汉皇帝也不会丧心病狂到不远万里的劳师远征……吧? 如此种种,大月氏君臣晓得出兵侵扰大夏乃是作死,然身为不擅耕作的游牧民族,想让族人过好日子,不让将士们打草谷是不行的。倒不是说族人会食不果腹,只是若不劫掠外族,非但贵族享用不到奢侈品,将士们的兵械又从何而来? 学挖矿,学冶铁,学铸造兵械,就凭区区数十万逐水草而居的牧民? 不可能的! 唯一能抢的,就是东北的大宛,而要想肆意劫掠大宛,甚至彻底征服该国,就必得和强大的康居抗衡。 大月氏君臣解决了白山以北的匈奴残部,商讨多日,终是想出个好法子,故才派遣使团前来长安。 张骞对此倒是知之不详,即便大汉细作再厉害,也非真能手眼通天,将大月氏君臣暗中商议之事打探得清清楚楚。 接见大月氏使臣,听罢他的建议,或可说是恳求,张骞不禁有些发愣,晓得此事甚大,非他所能擅自决断,故而笑意盈盈的收下使臣奉送的厚礼,应诺会替他向皇帝陛下多说好话。 大月氏使臣闻言,已是大为欣喜,也不强求张骞即刻应下此事,毕竟这事除了大汉皇帝,怕是谁说了都不算数的。 即便张骞敢应,他也不敢信啊。 张骞送走大月氏使臣,忙是入宫求见皇帝陛下。 宣室殿内,皇帝刘彻边是批阅成摞的奏章,边是听张骞讲述大月氏遣使来意。 仅是听得大半,刘彻便是停下笔,抬眸看向张骞,讶异道:“借道?” 张骞躬身道:“不错,大月氏欲请陛下准允,让祁连山南的月氏部族可借道西域,迁往大月氏。” “嗯……” 刘彻微是颌首,沉吟片刻,复又问道:“羌骑与胡骑多年来不断劫掠祁连山南的诸羌和月氏各部,现下尚有大部月氏残余?” 张骞身为大行令,对月氏和诸羌的境况也从未忽略,无需多作思索,便是道:“胡骑与羌骑遵照陛下旨意,近年不再对诸羌和月氏斩尽杀绝,出兵劫掠时多只是掳掠精壮男子,留下女子和孩童,以免……竭泽而渔,故诸羌牧民约莫还有十余万口,月氏则更多些,各部族加总,其族人应仍超过二十万。” “嗯,若是将月氏人放走,非但日后少了奴隶来源,更让骑军将士少了练兵的途径,只怕会心生懈怠啊。” 刘彻凤眸微阖,不断权衡利弊得失,若他想彻底清剿祁连山南的诸羌和月氏,汉军几可不费吹灰之力的诛绝他们,然汉军也就失去了高原实战演训的对象。 后世美帝军事力量的强大,非止于科技优势,更因其不断的挑起战争,进行实战练兵,华夏军队却多年正经没打过仗,两国若真爆发军事冲突,华夏军队无疑会吃不小的亏。 更让刘彻迟疑的是,祁连山南的月氏诸部无疑对大汉恨之入骨,若是放他们迁往大月氏,让昔年分裂的月氏得以重新合族,将来逐渐做大的月氏人,对大汉会是何等态度,可就不得而知了。 刘彻揉了揉眉心,出言问道:“依你之见,大月氏为何急着归拢过往分裂出去的族人?” 张骞早已料到陛下会这般问,也已仔细思量过,随即答道:“回陛下,微臣以为,大月氏应想壮大自身,以抗衡康居。” 刘彻扬了扬眉梢:“继续往下说。” 张骞追随刘彻多年,晓得陛下是初步认同他的揣测,故才有兴致听他往下说,不由松了口气,继续道:“康居军力壮盛,据细作呈报,大宛多年来向康居和大月氏皆是纳贡,耗赀颇巨,近年已隐隐不堪重负,隐有归附康居,抗拒大月氏之意。” 刘彻不由颌首认同,康居最初是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度,属民虽仅有五十余万,却足有**万控弦之士,且随时可征集更多的骑兵。 康居的军力看着和大月氏差不多,然其属地和暖,饶桐柳蒲陶,多牛羊,出好马,且其势力范围辐射整个中亚,与欧洲诸国颇有往来,实话实说,若非刘彻穿越而来,大汉的冶铁技术暂时是比不得罗马的。 康居能从西方国度获取精良兵械,且深受罗马,安息乃至弱小的大宛影响,不但会筑城,亦会农耕,其国北部是游牧区,南部是农业区,城池较多,王都卑阗城更是中亚诸国鲜见的雄城。 可以说,康居既有农耕提供雄厚物资,又没失却游牧民族的剽悍武勇,更学会了经商,康居商人借助地利之便,往返欧亚诸国。 战争可不是简单比人头,大月氏的兵员数量看似与康居相当,实则两军的实力差距是很大的,光看安息帝国敢对塞琉古帝国动手,却不敢轻易进犯康居,就晓得康居人不好惹。 况且月氏人迁居此地不过短短数十载,昔年还是抢占了大夏的北方领土,大宛等“本土”之国对这个外来民族戒备颇深,若是康居和大月氏打起来,诸多小国要站队,也必定会站到康居一边。 第四百九十四章 大军集结 阳春三月,大汉皇帝颁布圣旨,诏令乌桓诸部调集四万骑兵,编为左右两支骑营,横贯漠南草原及贺兰山南,绕过居延海,前往大汉边郡敦煌,限期两月。 乌桓诸部若倾全族之力,应可征调十万大军,然皇帝刘彻倒是“体恤”他们,想着好歹还要防备漠北匈奴,调个四万骑兵也就差不多了。 汉廷为何要调兵? 大汉皇帝显是没打算向乌桓诸部解释清楚,前来颁旨的大行丞宋远更是干脆利落的抛下一句:“你等若是奉旨,必有大富贵;如若不然,举族诛绝!” 乌桓贵族们可有选择? 自是没有,且不说抗旨不遵,大汉会否真的出兵前来征讨,光是施行关禁,将北地各郡的边市尽数关闭,乌桓诸部就得闹出大乱子。 近年来,乌桓人已不再耕作,不再酿酒,不再制盐,更不再冶铜炼铁,却过得分外滋润,盖因他们的族人大多都在为汉人牧羊,用羊群甚至只用羊毛就能从大汉边市换取大批财货。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绵羊。 广袤的漠南草原水草肥美,昔年被匈奴占据,现今却处处是乌桓人的驻牧地,唯一可惜的就是不能牧马,使得乌桓的战马数量稍显不足。 即便战马再少,大汉皇帝下旨要征调六万骑兵,乌桓贵族们岂敢有半分推拒,况且汉使都说了会有“大富贵”,乌桓贵族跟汉人没少打交道,深知即便是奸猾似鬼的汉商们,也向来以诚信为本……除了偶尔会在契约中挖坑下套。 宋远身为大汉大行丞,代表着汉廷颜面,执节出使时更代表着大汉皇帝,自不会妄言诓骗他们。 多年来,乌桓数度为大汉出兵征伐外族,扶余,朝鲜,鲜卑,连匈奴都狠揍过,皆是从中获取了天大的好处,劫掠来的财货和大汉提供的“军援”,足以让过惯苦日子的乌桓贵族们发家致富,活得端是骄奢淫逸。 此番汉廷又要征调乌桓将士,且高达四万,想来又有“大买卖”,且如汉使所言,必有“大富贵”。 乌桓诸部现今仍处于两大派系对峙的分裂态势,两大派皆怕落于人后,便是各自集结两万精锐,各出一支骑营,即刻赶赴敦煌。 数千里外的大汉京畿,囤驻在此的细柳,建章,中垒,三大骑营亦是整军出征,六万精锐铁骑加之两万诸曹辅兵,尽皆双马备骑,全速赶赴敦煌。 虎贲骑营则留守京畿,正在玄菟郡囤驻的宣曲骑营则被征调返京,暂时停止了清剿北方蛮夷的长期任务,反正经过数年清剿,玄菟以北,不咸山脉以东的地域,沃沮和挹娄等小族亦被屠戮大半,侥幸逃生者皆是逃入深山密林,等若与世隔绝的野人,再难如昔年扶余般成了气候。 按理来说,五大精锐骑营遣出三支,骠骑将军郅都身为五大骑营的主掌仆射,该是拜个大将军,作为主帅领兵出征的。 然皇帝刘彻觉着郅都年事渐高,不宜再奔波劳苦,况且还需他留下制衡秦氏,李氏和公孙氏这三大军中派系,索性就将大将军的帽子扣到了胶东王刘寄的脑袋上。 刘寄身为大汉亲王,本以为出任细柳校尉已是自身军伍生涯的至高点,何曾想过能出任大将军? 虽说大将军非属常置,仅是战时临设,战后即会废置,然出任大将军却仍是被大汉将领视为最大的荣耀,甚至胜过位列三公的太尉之责,盖因大将军才是真正的军中主帅,两者间约莫类似后世国防部长与元帅的区别。 不仅刘寄惊喜万分,便连王侯权贵和文武百官都不得不赞叹皇帝陛下心胸豁达,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竟不忧心胶东王手握重兵,貌似也不怕他日后功高震主。 刘彻确实对刘寄没甚么忌惮,抑或说是根本用不着,但凡他刘彻活一天,大汉朝野就没人敢谋朝篡位! 这不是盲目自信,而是建立在强大的实力之上,刘彻坐拥忠心耿耿的郎卫,羽林卫和虎贲卫,谁敢反,谁能反? 即便他刘彻突然暴毙,三大亲卫亦会扶持刘沐称帝,否则齐山,公孙贺和马屿等人岂会得新帝信重,若是换了旁人登基称帝,最先要诛杀的就是他们这些手握重兵的“前朝”近臣。 囤驻在河湟谷地的两万胡骑则是奉旨,在胡骑校尉公孙敖的统率下,缓缓西进,前往祁连山脉最西端的山口,等待“护送”月氏诸部迁徙。 没错,月氏迁徙。 昔年在祁连山南游牧的月氏各部,经过汉军多年劫掠,仅剩二十余万族人,散居各处游牧,逃避着汉军的侵扰。 大月氏使臣前来劝说月氏各部首领,欲引他们西迁大月氏,让月氏重新“合族”时,月氏首领们险些落下泪来。 数十载前,月氏亡国,族人分作两脉,各自西迁和南迁,西迁的抢占大夏北方领土,建立了大月氏,南迁的则与诸羌混居祁连山南,随着大汉愈发强盛,真真被折腾得生不如死。 现下闻得大月氏肯重新接纳他们,昔日的冲突争执皆不再追究,也不再计较昔年谁对谁错。 故国虽灭,故人尤在,且再度建立起兴盛的国度,更是想接他们“回家”,过往的恩恩怨怨还重要么? 回家! 念叨着这个极度煽情的字眼,散居在方圆千余里内二十万余月氏族人纷纷汇聚而来,等待迁徙之日的到来。 想要迁徙到大月氏,就得向大汉借道,西域诸国倒还好说话,关键要先经由祁连山脉的西端山口北上,途径扼守河西走廊西部咽喉的大汉酒泉郡,再过扼守要道的敦煌郡,才能进入西域之地。 大汉君臣自不会轻易松口,这二十余万月氏人等若大汉圈养的牲畜,抑或是地里的韭菜,长一茬割一茬,岂是凭着大月氏使臣红口白牙就能“赎买”的,况且迁徙的路线还要踏入汉境,自从大汉从匈奴手里收复燕北与河朔,十余年来就没半匹外族战马能踏上大汉的国土! 嗯……外邦使臣的随行护卫不算在内。 除却赎买费用,还要缴纳买路钱和护送费,半个大钱都不能少! 大月氏使臣虽也早有被大汉狠讹一笔的心理准备,然闻得大行令张骞的要求,仍不禁有些发愣。 赎买费用也就罢了,甚么叫买路钱和护送费? 张骞颇是严肃的替他讲解,甚么叫“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至于护送费,自是汉军“护送”月氏族人出境所需的开销。 大月氏使臣听罢,端是哭笑不得,心道汉人果是喜欢弄些弯弯绕绕,总归都要钱,直接开口要价多好。 嗯……化外蛮夷显是无法理解,汉人实是最为讲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 张骞只觉是在对牛弹琴,故也懒得再跟他废话,就顺他之意,开口报价,无论男女老幼,每口月氏人两万汉钱,合两斤黄金。 大月氏使臣险些吓掉了下巴,他们是先与祁连山南的月氏贵族们议定此事,才出使大汉,前来借道的,故而晓得要迁徙的月氏族人足有二十余万。每人付两斤黄金,那就意味着大月氏要向汉廷支付高达四五十万斤的黄金,这对大月氏而言,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天文数字。 要晓得,大汉如此强盛富饶,且属民高达六千余万,汉廷国库的岁入也才将将四百万金。 大月氏的人口与康居相当,也有五十余万,但作为纯粹的游牧民族,其国力和康居差太多,更没法和大汉比,况且昔年乃因国破家亡,才狼狈西迁,有花去数十载光阴才逐步恢复元气,哪来的四五十万金? 大月氏使臣抵达长安多日,也晓得即便大汉京畿的奴隶市价高昂,寻常精壮奴隶也就两万钱出头,硬是要二十余万月氏人不分老弱妇孺皆受两万钱,也未免欺人太甚了。 张骞闻得他的抱怨,倒也不恼,而是耐心的跟他算账,鸡生蛋,蛋生鸡,鸡再生蛋,往往复复无穷尽,两万钱着实算是便宜了。 大月氏使臣生生被他绕晕了,端是哑口无言,只是大月氏着实拿不出这笔巨赀,为之奈何? 张骞便是为他出了主意,黄金不足,可以用牲畜和奴隶来换,尤是精良战马,多多益善啊。 见得大月氏使臣不解其意,张骞便是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数句话。 大月氏使臣不禁两眼瞪圆,满脸惊骇之色。 大汉君臣竟已知晓大月氏的盘算,且意图分一杯羹! 张骞瞧他神情,扬眉轻笑道:“莫以为我大汉消息闭塞,不知你大月氏多年来皆是暗中厉兵秣马,现下若倾举国之力,可纠集控弦之士十万有余,俨然不下康居。若你国应下此事,我大汉不但可先放走那二十余万月氏人,更会遣十余万大军为你国助阵。” 大月氏使臣脊背直冒冷汗,十余万汉军若是西征,怕是会连大月氏都灭掉吧? 张骞自能猜出他的忌惮和畏惧,复又将皇帝陛下与诸位重臣议定的谋划合盘脱出,也好让他安心。 大月氏使臣侧耳倾听,眼神渐渐大亮,着实觉着此事大有可为,却也不敢擅自决断,只得先遣快马返国,有待大月氏王定夺。 汉廷却不管那么些,即刻调兵遣将,不断往边军敦煌集结大军。 大宛和康居皆出好马,占据锡尔河流域的康居更是串联亚欧诸国的陆地要道,若大汉能迫使康居臣服,再虎目南顾,便可迫使正值盛世安息帝国不敢再意图东扩,而是去觊觎西方国度的领土。 刘彻的想法很简单,驱虎吞狼,为西亚,北非和欧洲诸国混乱胶着的局势再添把大火。 大月氏既是勾起了大汉的胃口,那便是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第四百九十五章 掌控西域 四月间,四万乌桓骑射抵达大汉边郡敦煌,入驻边塞军镇休整,等待汉军主帅颁布军令。顶 点 x 23 u s 汉军三大精锐骑营更是早已抵达,加之原本就囤驻于此的羌骑,若再算上各骑营的诸曹辅兵,敦煌城及数处边塞的汉骑已超过十万之众,这还没算尚未抵达的胡骑校营的两万余骑。 饶是在边塞集结了十余万大军,汉军却没太大后勤压力,即便是他日进入西域亦如此,盖因去岁赵王刘彭祖借着巡视西域的由头,彻底打开了大汉向西域贩运粮食的销路,以皇室储备署为首的大汉粮商们,早已络绎不绝的往西域运粮。 西域胡人的饮食习惯如何,汉人是无需考虑的,总之西域诸国的君主都承诺会每岁向汉商购置大批小麦和面粉,尤是和皇室储备署签订了契约,还纷纷在上头盖了王印,若是毁约,无疑是打了赵王的脸,也就等若往大汉皇室脸上狠狠甩巴掌,不要命了么? 皇帝刘彻觉着大汉对西域诸国算是厚道了,虽有些强买强卖的意思,然比起后世欧美对华夏掀起的鸦片战争,大汉卖的可是实实在在的粮食啊。 消化国内过剩产能,与藩属国和谐共赢,这可不是一带一路的核心理念么? 况且大汉近年不但从西域诸国大量进口宝石和香料,更是对牛羊等牲畜需求极大,寻常的西域百姓却消费不起大汉提供的丝绸和陶瓷等奢侈品,使得大汉对西域诸国渐渐出现了贸易逆差,长此以往可不行。 光凭西域贵族们的消费力,以及西域诸国的生产规模和生产力水准,压根无法满足汉商对境外市场的渴求,亦无法为大汉提供足够的境外物资,积极开拓境外市场,掠夺更多的资源用来促进大汉国内发展,成为亟待解决的关键问题。 西域胡人不习惯吃粮吃面,这饮食习惯不好,得改! 少食荤腥,多吃粮面,才能活得长久! 赵王刘彭祖传达了大汉皇帝对西域百姓的真切关怀,西域诸国君主皆是识趣,晓得要从贵族阶层以身作则,引导治下百姓迅速扭转过往“短命”的饮食习惯,否则谁都“活不长久”! 好在大汉挺厚道,卖给西域的粮食虽比汉境粮价高出少许,然百余钱每石的小麦价格,还是比西域百姓自身耕作出的粮食便宜得多。 汉代还没甚么倾销的概念,西域胡人更是不懂此事的严重性。 短短大半年光景,大批小麦和面粉从汉境贩运到西域,借着低廉的价格和各国贵族的撑腰,疯狂抢占粮市,将西域本土农业活活拍倒在地,农人产出的粮食除了留着自己吃,再也卖不出半粒去。 各国官府也不再敢收取粮食做为赋税,而是跟着大汉学,要求治下农人也缴钱为税。 若要说大汉在西域最大的“教化”之功,无疑是为西域诸国统一度量衡,且强推汉话和汉隶,正是后世所谓的官方语言和官方文字,进而要求各国皆使用大汉钱币,且不提过往尚处在以物易物阶段的落后国度,便是有本土货币的较大国度,都必须改用汉钱。 少府钱庄自是抢占先机,紧随蜂拥而至的汉商们也进入西域布局,连带四大商团也在西域开设了规模较小的私人钱庄,还是如过往般,皇室实业与联合制衣联手,田氏商团和清河百货联手,跟在少府钱庄后头喝些肉汤,默契的瓜分利润。 一车车汉钱从汉境运往西域诸国的钱庄,在西域经商的汉商们着实方便不少。 远在长安的大农令东郭咸阳倒是不担忧大汉市面流通的大钱短缺,盖因虽着金票,银票和钱票的逐年增发,愈来愈多的民间交易交割用纸票进行,尤以大笔的财货交割更是如此,故而市面对铸钱的流通需求量也在逐年递减。 皇帝刘彻还不忘嘱咐东郭咸阳,应当将旧有的朝廷铸钱逐步回收,最终让市面留下小部分提供百姓日常的小额交易即可,譬如随手买个煎饼果子,买樽豆浆甚么的。 东郭咸阳谨遵圣谕,却又有些发愁,回收铸钱不难,关键是回收后如何处置,瞧陛下的意思,国库里的铸钱今后怕是难以再花销出去了,不是留在钱库里长铜锈,就是要销毁,回炉熔炼以作他用。 这特么是大钱啊! 数十亿,数百亿的大钱! 国库再宽裕,可也不能这般浪费吧? 恰是在东郭咸阳愁眉不展之际,朝廷逼迫西域诸国皆改用汉钱,少府和四大商团又迅速跟进,在西域诸多大城设立钱庄,东郭咸阳真真是乐坏了。 正如陛下曾念的词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有一村。 东郭咸阳将心中想法向皇帝刘彻奏报,刘彻觉着这主意着实甚好,着实甚妙,张嘴又“偶得”妙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东郭咸阳闻得此等佳句,忙是赞颂陛下文武盖世,文采斐然,文曲星下凡都比不得陛下的一根小指头。 刘彻抚掌大笑,分外谦逊的嘱咐道:“低调,低调!” 东郭咸阳更是敬佩不已,心道我大汉天子心心念念皆藏拙,若教那些终日附庸风雅的文人骚客知晓,必让他们无地自容啊! 于是乎,大汉借着强大的军力和政经实力,对西域诸国展开了文化入侵和经济入侵,非但极力摧毁其本土农业,更是牢牢掌控着各国的政局和经济命脉。 刘彻倒不是想搞甚么民族融合,更不愿和西域胡人搞民族融合,高等文明对低等文明的最佳处理方式,除却抢掠和奴役,就是通过所谓的“教化”,为他们洗脑,让他们潜意识里觉得低人一等,进而掌控他们的思想。 后世华夏不少崇洋媚外的公知精英,为欧美白皮摇旗呐喊,仿似恨不得华夏再难复兴,以此证明他们的“真知灼见”,即华夏百姓有劣根性和奴性,无论如何都比不得“滋油开放”的欧美人。 我呸,狗奴才! 刘彻虽极度不屑此等人,却是乐见西域诸国多出现些“崇华媚汉”之人,狗奴才愈多,西域就愈是大汉最忠实的附庸。 话说从头,正因西域现今已被大汉牢牢掌控,且汉商向西域诸国大规模运粮,故汉军此番西征压根没甚么后勤压力可言,至少在兵发大夏前是如此的。 不错,汉军将兵发大夏,而非出兵攻打康居或大宛! 大月氏弱么? 不弱! 否则史上的大月氏不可能轻易灭掉大夏,建立起贵霜帝国,羁縻康居与大宛等国,且屡屡南侵身毒,雄霸中亚。待到东汉时,贵霜帝国更和罗马,大汉,安息并称为当世四大帝国,甚至到得唐代,大幅衰落的贵霜帝国还能与盛唐抗衡。 西迁至今数十载,大月氏之所以尚未露出真正的獠牙,除却是要默默舔舐伤口,暗中积蓄势力,也是出于忌惮西面的安息帝国。 然依着原本的历史进程,大月氏本也已要南渡沩水,覆灭大夏了,只不过被大汉出兵威吓住了。 刘彻身为穿越者,本就是故意借机压制大月氏的,他岂会允许出现甚么贵霜帝国? 现下大月氏没办法,只得将嗜血的双眼投向北方的大宛乃至康居,却仍忧心若此战旷日持久,被安息帝国乘虚而入,举兵东侵。毕竟康居不是大夏,虽说大月氏装了好些年孙子,让康居君臣颇为轻敌,但康居南部的农耕区有不少城池,大月氏短时间内怕是攻不下的。 大月氏君臣本是想接回原本分裂出去的月氏族人,略微增强些实力,在戒备安息的同时,出兵劫掠大宛,同时袭扰康居,牵制其出兵援救大宛,压根就没奢望将康居灭掉。 不料大汉竟有意出兵相助,意图分一杯羹,这就使得大月氏君臣既惊喜又惊疑了。 据派往长安的使臣遣快马回报,汉廷的提议非但可行,更是极为诱人。 汉军将遣十余万铁骑出征,却许诺绝不踏入大月氏领土半步,而是直接进入大夏,陈兵于大夏和安息帝国的接壤处。 倒不是要入侵安息帝国,而是摆出阵势,为大月氏牵制住安息人,使其得以全力征伐康居。 虽说康居和大月氏兵力相当,然大月氏若真倾全力,就能纠集控弦之士十余万,而康居的常备兵力顶多七八万,且因其国土广袤,又分为北方游牧区和南方农耕区,想在短期集结兵力甚或全力征兵,在这没有电报电话,也没有公路铁路的年代,那是根本不可能。 大月氏以有心算无心,奇袭轻敌大意的康居,可行性无疑非常高,回报也必定可观。 大汉自也不会白白出力,十余万骑军的吃喝拉撒及赏金,加上祁连山南那二十余万月氏族人的赎买费用,索性凑个整数,要大月氏支付百万金。 大月氏拿不出,可暂且赊账,反正大汉不怕大月氏赖账,顶多让十余万骑军亲自去取。 若想还账,更是不难。 事成之后,大月氏要康居,大汉要大宛和……大月氏! 没错,要大月氏,或是说大夏原本的北方领土,也就是从沩水北畔直至与大宛相连的地域。 反正大月氏是游牧民族,昔年占据沩水之北后,也没将大夏的旧城好生经营,大多都被废置了,日后若攻下国土广袤丰饶的康居,难道不迁徙么? 别特么说故土难离,沩水之北是大月氏的故土么? 汉廷丝毫没掩饰自身盘算,间接掌控沩水流域,以大夏和大宛作为缓冲区,免得大月氏和安息帝国插手西域事务。 至于大月氏迁徙至康居领土后,与安息帝国是战是和,大汉就管不着了,只要他们别踏入大夏和大宛半步,大汉也不吝于继续交好两国,巩固邦谊,大举通商,和谐共赢嘛。 大月氏君臣商议数日,终是应下此事,甚至派出储君亲赴长安,立下密约,且再度互换国书。 大月氏人深信汉廷会信守国约,事实也确是如此,大汉君臣本就没想借机灭掉大月氏。 驱虎吞狼,驱虎吞狼,谁是虎,谁是狼,大月氏怕是没有想透啊,游牧民族论起军政谋略…… 第四百九十六章 先打后谈 五月初五,端阳。顶 点 x 23 u s 汉帝刘彻与皇后阿娇大婚整好十年,汉代虽无甚么结婚纪念日的说法,然刘彻还是亲下庖厨,整了桌好菜,让妻儿大饱口福。 今日不仅是帝后大婚满十年,对大汉亦极具历史意义,只是大多数臣民现下无知无觉罢了。 依照汉廷和大月氏订立的密约,集结在敦煌的十余万汉骑连带四万乌桓骑射,将于今日挥师出塞,经由西域进入大夏领土。 大夏君臣早已得了汉廷告知,不欲拒绝更不敢拒绝,却也不担忧大汉会顺势覆灭大夏。 大夏是商贸兴盛,军力衰微的寡民小国,向来重商轻武,若非有大汉撑腰,数年前就被大月氏彻底覆灭了。 大夏现下已等同大汉藩属国,皇帝陛下若真是觊觎大夏国土,只需发道诏令,也不用劳师远征,大夏君臣绝对毫不迟疑的献国归附,也免得时时忧心被安息帝国或大月氏吞并,落个国破家亡。比起安息帝国和大月氏,归附大汉无疑更为靠谱,虽说远隔万里,但大汉军力鼎盛,不时派遣些精锐骑兵来大夏境内转转,就足以震慑住安息和大月氏了。 况且从西域诸国的现况就可看出,大汉貌似没甚么开疆拓土的心思,至少暂时是如此的,藩属国只要称臣纳贡,小日子还是能过得挺滋润的。 大夏君臣虽不晓得汉军此番兴师动众是为甚,却也懒得深究,反是有些乐见此事,十余万汉骑入境,等若举世宣告,大夏是真正受到大汉庇佑的,不容他国觊觎。 至于汉骑在大夏境内的吃喝拉撒,大夏王更是豪爽得紧,依照昔年羌骑和胡骑的先例,酒肉粮草全包了,还甘愿奉送不少财货,以作犒劳。 大夏西接安息,南面身毒,东临西域,本就是各国商贾汇聚之地,近年更成为各国通商的重要停驻点和中转地,收取到的关税和商税逐年暴增。 不差钱,真不差钱! 大夏民生富饶,却无与之相应的强大军力,若无大汉庇护,这头大肥羊早被邻国生吞活剥了。 非但是大夏不晓得大汉出兵的真正意图,便连大月氏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若仅要为大月氏牵制住安息帝国,何须动用十余万汉骑,只要似先前般,派羌骑和胡骑前来,安息帝国就得全力戒备。 大汉之所以兴兵动众,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大夏南边的身毒,说得再具体些,就是身毒诸国中最为强大的巽加王朝。 巽加王朝立国虽仅五十余载,然历史却颇为悠久,其前身可追溯到四百多年前建立的摩揭陀国和两百年前的孔雀王朝,在此就不多作赘述了。 五十多年前,普西亚米陀将军在阅兵时杀掉了孔雀王朝的最后一位国王普里哈多拉达,创立了巽加王朝。 身毒乃是汉人对后世大南亚地区及中亚南部的泛称,现今的巽加王朝则是身毒诸国中最为强大的国度,其疆域囊括后世的尼泊尔,孟加拉及北印度的恒河流域。 大汉固然极为强盛,然若想征服巽加王朝,绝非轻而易举之事。 巽加王朝的属民近愈三千万,且因承袭于孔雀王朝,其军力亦极为强盛。 其陆军细化为陆军有步兵、骑兵、车兵、象兵、工兵、辎重兵等兵种,步兵又细分为步兵有剑手、弓箭手、矛手,它们各又依其装备不同被分为重、次重、轻、次轻四类。非但兵种划分明确,配合作战时甚是娴熟,其武备亦颇为精良,各式兵械高达五十余种,依其作用可分为进攻类、军械类、防护类三大类。 巽加王朝光是常备兵力,就有三万骑兵,六十余万步兵,万余头战象,若非该国缺少战马,骑兵数量只怕会更多。 然仅算这些常备兵力,其军队数量就丝毫不逊于大汉正规军,在汉廷数度裁撤边军后,更是犹有过之,且巽加王朝极力弹压佛教,致力复兴婆罗门教,面对外族入侵时可不会搞甚么“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是要真刀真枪上阵厮杀的。 穿越者轻轻松松就能引领华夏皇朝征服全世界,那仅是历史小白文的妄想。 大汉军力再强,劳师远征两万余里,与本土作战的数十万乃至上百万巽加士兵浴血厮杀,且不说打不打得赢,若巽加王朝全力征兵,近三千万的庞大人口基数,征发的兵员数量该是何等庞大? 数百万头猪站着不动,任你斩杀,都能把你活活累死! 何况巽加人不是游牧民族,是会筑城的,且有不少雄城,大汉想要完全征服巽加王朝,得动用多少兵力,后勤补给跟得上么? 汉军就算打赢了,征服了巽加王朝,真的划算么? 别扯甚么开疆拓土,仔细算算付出与收获,权衡利弊得失,就该晓得硬干是不行的,得多动动脑子。 刘彻此番之所以派兵西征,仅是想顺带给巽加王朝个狠狠的教训,迫使该国向大汉开放海禁。 没错,开海禁! 巽加王朝不但有强大的陆军,还有“海军”,只是相较于其陆军的实力,海军就差得远了,若放在大汉,连水师都称不上,顶多可称为舟兵。 然正是如此落后的巽加舟兵,遇着大汉南海水师的战列舰群时,竟还不识趣,硬要作死,意图阻止大汉战舰行进,直到被南海水师轰沉大半舟楫,才是逃之夭夭。 关于此事,还得话说重头。 去岁初夏,大汉南海水师的战列舰群从胥浦军港,绕行中南半岛,穿越麻六甲海峡,一路还算顺风顺水,又因早已多次派遣船舰先行勘探过航线,故只花去月余光景便是抵达夫甘都卢。 因着哀劳与大汉已互递国书,结下邦交,且约定哀劳非但不会阻碍夫甘都卢与大汉往来,更会出面协助打通大汉与夫甘都卢之间的海上商路。 夫甘都卢本就是哀劳的附庸国,现下哀劳发了话,岂敢有半分轻慢,早是依着汉使的要求,在南边划出块地界,供大汉修筑海陆码头。 大汉非但遣使前来,更是派了不少将士从陆地横穿中南半岛,硬是从胥浦城抵达夫甘都卢,途中自是不免要向哀劳借道,好在只途径哀劳国的南部边陲,又颇为豪爽的向哀劳支付了不少“借路费”,故哀劳也没太过计较。 大汉向夫甘都卢索取的地界,位于其国南端近海,即为后世缅甸的仰光地区,位于伊洛水(伊洛瓦底江)的入海口附近,船舰经由百余里的入海水道,便可进入莫塔马湾。 仰光的海港条件和番禺颇为类似,而南海水师大营正是番禺军港,故皇帝刘彻才费尽心思交好哀劳,从而兵不血刃的从夫甘都卢手中获取了仰光地区。 大汉不但要在仰光兴建海陆码头,将之作为军港,更要设立军镇,开放边市。 虽说海上商路应能打通,但万余里的漫长海路还是稍显麻烦,要生生绕行整个中南半岛。 若在仰光也有港口和边市,日后汉军甚或汉商从身毒诸多获取奴隶和各类资源后,就能选择是否在仰光卸货,直接经由陆路运往胥浦城,再从胥浦港重新装船,运送回大汉内地。 后世华夏政府费尽心思想在缅甸租借港口,不也正是出于此等考量么? 现下大汉想要做成此事,无疑是要方便得多,仰光和胥浦在手,结合陆运和海运,大汉日后要与身毒诸国通商自是更省时省力。虽说仰光和胥浦相距两千里,且无甚么沥青大道相连,然比起万余里的海路,走陆路还是轻省得多。 别看南海水师的战舰群只花了月余光景,然途中是以外海航行的方式,直接横渡了暹罗湾,少走了两千里的近海航线。 现下大汉的大部分民用商船且不提能否远离近海航行,单是航速就与风帆战列舰差太远,即便海运全程没遇着甚么大风大浪,寻常民用商船想从胥浦港航行至夫甘都卢,没三两个月压根到不了。 若是走陆路,只要挑好走的地方,两千里的路程撑死走个月余光景,况且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两地间若是商队往来频繁,迟早会开辟出易于运送物资的路线,大幅缩短运送时间。 正是出于以上种种考量,大汉在仰光兴建军港军镇势在必行,只是虽选定了地界,却是缺人手。 若依着汉军过往做派,定是要去掳掠奴隶用于兴建,却又不好对夫甘都卢和哀劳下手,只得边是从胥浦城调集部分奴隶,边是用财货向夫甘都卢和哀劳雇佣人手。 即便如此,人手还是短缺,营建的进度着实太慢。 南海水师的战舰群抵达后,身为主掌仆射的横海将军荀世见得这般情形,不免有些心急。 皇帝陛下颁下的圣旨言明,甚么时候仰光的军镇和军港兴建完毕,南海水师舰队才能返航归国。依照现下的营建速度,怕不得耗个两三年的,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日子可怎么熬? 于是乎,荀世分派部分战舰,边是依着陛下的密旨,四处搜寻适合种植罂粟的岛屿,边是往身毒诸国的沿海航行,想找到适合打草谷的地方,好歹弄些奴隶回来。 岂料分派出去打草谷的战舰群刚沿着近海往西北航行千余里,就是遇着大批舟楫,傻乎乎的拦在海面上,还妄图接舷登船。 大汉楼船将士们岂能容忍此事,自是高爆弩箭和燃烧罐伺候,将之海面上的敌船击沉大半。 多日后,荀世才从急急赶来的哀劳使者口中得知,麾下将士们剿灭的不是甚么海匪,而是巽加王朝的舟兵,且巽加王为此事大为恼怒,非但增派舟兵禁海,更在探知大汉战舰来历后,向夫甘都卢和哀劳发了国书,逼迫两国交出凶手。 荀世晓得皇帝陛下有心与身毒诸国通商,也不敢擅自出兵教训那狂妄的巽加王朝,便是遣快马经哀劳返归汉境,向皇帝陛下奏报此事。 皇帝刘彻得到奏报时,已近正朔,恰好有大月氏借道之事,与数位重臣商讨过后,便决定要顺便出兵,好好教训下巽加王朝。 古往今来,军事皆是政治的延伸,想要巽加王朝老老实实坐下来跟大汉商谈解禁通商的各项事宜,就不能光耍嘴皮子,免得教人看轻。 先打再说,打完再谈,谈不拢再打,直到谈拢为止! 第四百九十六章 荒唐海战 除却大汉皇帝刘彻和汉廷少数重臣,世人并不知晓,汉军将展开有史以来距本土最远的军事行动,亦被后世史家视为真正掀开大汉对外殖民战争的序幕。 西域诸国和朝鲜虽为大汉藩属国,然与所谓的殖民地尚有所不同,或许正如皇帝刘彻所言,属国划分藩国,仆国,奴国三等,大汉君臣对身毒诸国的定位无疑是最底层的奴国。 这倒不是甚么种族歧视和地域歧视,盖因皇帝刘彻及汉廷重臣皆以为,身毒距大汉过于遥远,身毒蛮夷难堪“教化”,想要如西域和朝鲜般训之为仆,着实不易,不如押之为奴。 大汉君臣暂且不会将此等想法宣之于众,故巽加王朝身为首当其冲的“当事国”,此时却仍无知无觉,且嚣张至极。 实则也属正常,巽加王朝是毋庸置疑的身毒霸主,便连西北面的安息帝国的不愿轻易招惹该国。 自从两百多年前,旃陀罗笈多组织大军西征,攻打亚历山大大帝在印度河流域建立的军事要塞,重创并驱逐了曾覆灭波斯帝国马其顿军队,建立起强大的孔雀王朝,欧洲乃至西亚人就再不敢轻易踏入身毒北部。 巽加王朝取孔雀王朝而代之,虽继承其大半的基业,却是鲜少再顾及西北方的印度河流域,反是不少波斯人逃到此地避祸居住,故而后世印度阿三哥觊觎巴基斯坦的领土,无疑是极为厚颜无耻的。 奈何印度阿三的狂妄是自古皆然的,现任的巽加王案达罗迦便是如此。 从某种意义而言,巽加王朝具备了民族性、社会性和宗教性的反动根基,不但反对孔雀王朝偏向佛教的立场,且在弹压佛教之余,致力复兴婆罗门教,并重新巩固在孔雀王朝遭到抑制的种姓制度,使其得以延续,到得二十一世纪都无法彻底扭转过来。 身为婆罗门贵种的案达罗迦,统治着强大的巽加王朝,无疑觉得全天下都得尊奉他的王令,以供奉他为荣。 闻得打败巽加舟兵乃大汉水师所为,并探知大汉战船皆停靠在夫甘都卢,案达罗迦便向夫甘都卢的宗主国哀劳传递了措辞极为强硬的国书,非要哀劳和夫甘都卢交出凶手不可。 哀劳王看到那国书都气乐了,哀劳的国力虽远不如巽加王朝,可两国间隔着夫甘都卢,而夫甘都卢与巽加王朝间又横桓着千余里的若开山脉,唯有山脉中段的洞鸽山隘便于东西通行,身毒和哀劳亦是经由此道险峻山隘通商的。 昔年汉帝刘彻不惜让羽林卫从夜郎绑回哀劳使臣,拷问出的所谓秘密商道,也正是通行洞鸽山隘的具体路线。 若非舍不得放弃与身毒通商的庞大收益,哀劳王怕是忍不住要将这国书狠狠甩到巽加使臣的脸上,只要让夫甘都卢派兵堵在洞鸽山隘的狭窄隘口外,身毒就算有百万大军又如何? 哀劳王的底气也非凭空而生,别说巽加王朝,便是大汉想要彻底灭掉国土辽阔的哀劳,也并非易事。 看在通商收益的份上,哀劳王也没置气,让臣子们出面敷衍巽加使臣,说是大汉势力强大,向来行事专横,况且汉军战船停靠在夫甘都卢,哀劳没法管也不敢管。 总之哀劳君臣很不厚道的将此事推给了夫甘都卢,又暗中遣人分别给夫甘都卢和大汉水师传去密信,让他们想办法自行处理,话里话外就是别牵累了哀劳。 说实话,哀劳此等作为,着实让夫甘都卢君臣心寒不已,然却又无可奈何,谁教自个是弱国,若是如大汉般强大,哀劳岂敢将他们推出来背锅? 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将凶手交出去? 莫要说笑了,大汉水师舰队抵达靠岸时,夫甘都卢君臣是亲自去迎候的,那近千艘风帆蔽日的庞大战舰,数万装备精良的彪悍战士,险些没将他们吓尿了。 即便将吃奶的娃娃和垂死的老朽都算上,夫甘都卢的属民也绝超不过二十万,单是大汉这支南海水师的步骑校营,就足以将夫甘都卢灭个好几回。 让汉军交出凶手? 那特么跟找死有甚么区别! 夫甘都卢好歹做了哀劳百余年的附庸国,将哀劳人的做派也学到不少,甚至更进一步,君主都能拉下脸来,当着巽加使臣的面痛哭流涕,诉说着汉人蛮横,抢占夫甘都卢领土,还望巽加上国主持公道啊! 巽加使臣虽不是傻子,但抵不住收了份厚礼,又被好生接待,美酒佳肴,香车美人都是双手奉上,有道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皆是得了好处,也就接受了夫甘都卢人的说法,带着大批财货返国复命去了。 巽加王案达罗迦枯等两月有余,不料竟等来此等回复,自是恼怒不已,加之巽加使臣又是添油加醋的诉说着汉人如何蛮横,对巽加王朝多有轻蔑不屑,更多大王你颁布的王令嗤之以鼻。 案达罗迦险些气得晕厥过去,好在理智尚存,没冒然出兵东征。 若真如使臣回报,哀劳和夫甘都卢皆与此事无关,巽加王朝不但师出无名,更是惹恼哀劳国,巽加人固然瞧不起哀劳,但近年巽加贵族享用惯了哀劳商贾贩运来的各类奢侈品,亦没少收受供奉,若是商道断绝,无疑会引发贵族们的不满。 案达罗迦虽是巽加王,但婆罗门的僧侣贵族和刹帝利的军事行政贵族,可都是也掌握着极大的权利,说实话,巽加王朝的历代君王还真有些作茧自缚的味道,若是继续沿袭孔雀王朝抑制乃至改革种姓制度的国策,王权会远比现下更为稳固强大。 换句话说,巽加王朝取代孔雀王朝,乃是印度史上的重大倒退,使其非但无法完成从奴隶制向封建制的转变,反倒向政教不分的深渊滑得更深。 就在同一时代,大汉却在武帝刘彻的治理下,借助文景两朝为削藩作出的种种努力和筹谋,不断增强皇权,真正实现了华夏的大一统,不但是在疆土,更是在思想上的民族大一统。 汉武帝犯下诸多大错,与秦始皇实则没太大不同,但若论及对华夏一统的贡献,这两位帝皇的历史功绩确是不容抹灭的。 总之顾虑到仍要与哀劳的通商,案达罗迦强忍着怒火,没出兵东征,却又增调大批战船和舟兵,从巽加王朝东南沿海的近海尝试往南航行,驶入夫甘都卢的近海。 大汉水师的战舰本就在此海域巡弋,自然发现了巽加舟兵的动向,然横海将军荀世在尚未接到皇帝陛下对此事的谕示前,不欲再多生事端,便是传令麾下将士尽量避免与敌船接战。 自古军令如山,大汉军律尤为森严,水师将士们得了主帅的军令,虽心有不甘,却也绝不敢有半分违逆,索性从夫甘都卢的西部沿海后撤,尽数退回该国南边的莫塔马湾巡弋。 巽加王朝不止是君王和贵族狂,士兵更狂,见得汉军的诸多战舰皆是扬帆离去,觉着定是执掌毁灭的湿婆神在护佑他们,让汉军心生畏惧,这才闻风而逃。 不得不说,宗教狂热者大多脑子都是不太好使的,而且往往会变着法子去作死。 待得热血上脑的巽加人纠集大量战船,沿着近海绕进莫塔马湾,不断抵近伊洛水的入海口,大汉横海将军荀世再也坐不住了。 虽说即便巽加舟兵堵住这入海口,也无法对停靠在仰光军港的大汉战舰群构成甚么实质威胁,然先前派出去巡弋的战舰可就无法归建了,况且伊洛水的入海水道狭长,若日后两军在此水道爆发大战,沉船过多,今后免得要花更多气力疏浚水道,南海水师想要归国更是遥遥无期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荀世觉着皇帝陛下若知晓此等情形,必也不会容许巽加人这般狂妄嚣张的,也就不再多作顾虑,径自命麾下将士们扬帆出海,迎击来犯之地。 水师将士们本就憋了多日的鸟气,此时得了军令,皆是兴奋若狂,只可惜主帅命他们尽量生擒敌人,而非似先前般用高爆弩箭和燃烧弹把敌船尽数轰沉焚毁。 荀世之所以让将士们“手下留情”,倒不是怕将巽加王朝得罪狠了,遭到皇帝陛下的惩处,更不是心慈手软,而是觉着事已至此,倒不妨顺带弄些战俘,押为奴隶去兴建仰光军镇和军港。 不得不说,荀世这想法着实不错,巽加战船虽是比不得大汉的风帆战列舰,但抵不住数量多,船上的巽加士兵更多。 巽加王朝雄霸身毒太久,军中将士除了争抢战功,压根就没考虑过会打败仗的,故而接到王令后,巽加南部海域的战船和舟兵尽数集结,诸位将领只想着抢下头功,以求获得巽加王的赏赐和看重。 于是乎,当世两大强国爆发了一场规模空前的海战,战局看着颇为胶着激烈,战果却完全是一面倒的。 战后,巽加君臣压根无从知晓具体战情,盖因参战的巽加舟兵没有半个能逃回去的,着实是两军船舰的差距太过巨大,不单是火力,更在于航速。 巽加舟兵在发现败局已定后,不是没想着撤退,然从近千艘最高航速可超过十节的大汉风帆战列舰眼皮子底下逃走,回到千余里外的巽加近海,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南海水师则向汉廷呈报了大致战果,共计击沉或俘虏的巽加各式战船近千艘,擒获战俘万余口,葬身海底的巽加舟兵更是难以计数。 后世史家对此番海战的爆发原因,战局部署,作战过程等等皆是知之不详,只觉着巽加王朝派遣舟兵远赴莫塔马湾与大汉水师作战着实太过荒唐,故将此战称为“荒唐海战”。 第四百九十七章 霍氏去病 今岁三伏,皇子刘沐未再跟随帝后前往南山河谷避暑,而是与四位伴读留在长安,与黄埔军学的学子一道,进行暑训。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非但是皇子殿下,刘氏王侯子嗣近年已形成惯例,年满八岁,又未及束发之年的男孩皆得参加暑期军训。 刘彻虽不欲采取残酷的斯巴达式教育,将男童丢到冰天雪地任其挣扎求生,得以优胜劣汰,但男孩本就该多吃苦,天家子弟既不宜穷养,那就该在其它方面更为严格要求,尤是铁血尚武的汉魂,不能丢! 刘沐的伴读虽仍是四位,却是换了个人,李陵已满虚年十五,前些日子行过束发礼,便是正式入黄埔军学就读,除却休沐日入宫陪皇子殿下修习武课,旁的日子便与同窗常宿军舍,不得外出。 新换的伴读出身卑微,宗亲长辈和群臣得知皇帝陛下挑选此人为皇子伴读时,皆是大为意外,毕竟他们不晓得,这个虚年九岁的小家伙,在后世史籍记载中有着何等威名。 封狼居胥,破胡虏;功冠三军,冠军候! 霍去病! 霍去病本是河东平阳侯府的奴生子,现下却已脱去了奴籍,成为正经百八的世家子弟。 这自是大汉皇帝暗中的安排,朝廷颁布京居令后,各地王侯迁居长安,河东彘县霍氏亦举族迁来帝都,霍氏家主霍渠虽只是区区关内候,却在彘县有封邑,故也在京居令的限定之列。 霍氏为大汉没立甚么大功,没得封列候,却为何会有封邑? 此事得从彘县的历史沿革说起,西周初年,周武王封其弟叔处于霍,称为霍国,因境内有彘水,故又名彘。春秋时期,晋献公率军灭霍,霍地由此归晋,称为霍邑。秦统一全国,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霍邑属河东郡。 换句话说,彘县霍氏实与周天子系出同源,大汉取秦而代之,不会对秦朝宗室有甚么优待,但出于某种考量,对大周帝裔还是挺尊重的,至少表面如此,故而高祖刘邦虽将霍邑改为彘县,但还是给霍氏封了个可世袭的关内候,且赐下处不大不小的食邑。 霍氏传承千余载,子子孙孙也算枝繁叶茂,霍去病的生父霍仲孺若将族谱往上翻个十余代,约莫是能和现下的霍氏本家搭上关系的,就是八竿子能打着的那种远亲。 平阳县与彘县同属河东郡,且是紧挨着的,约莫都在后世山西临汾周边,故霍仲孺跑到平阳县做了个刀笔小吏,后不知怎的与平阳侯府的女奴卫少儿瞧对眼了,两人便是暗中私通。 卫少儿千方百计瞒着主家,偷偷生下霍去病,便想着“母凭子贵”,非要霍仲孺为她赎身,迎娶过门。霍仲孺虽是小小县吏,然祖辈却是阔过的,何况若娶了女奴,未免坏了官声,若认下霍去病这儿子,更是会爆出私通之事,教平阳侯晓得还能饶了他? 总之此事不认,霍仲孺虽是出赀替卫少儿赎买了奴契,却没收她过门,便连侍妾的名分都不肯给,故而霍去病也是背着私生子的身份活了好些年。 霍去病自幼勤奋好学,小小年纪就想尽法子,央着邻里叔伯教他骑马、射箭、击刺等各种武艺。 大汉铁血尚武,男子又都要服两年兵役,故老百姓多是能耍几招,闲暇时教教邻家小屁孩自是不难。 于是乎,霍去病在暗卫的默默监控下,渐渐成长起来,到得去岁虚年八岁,又入了官办蒙学,并迅速展现出惊人的学习能力。 皇帝刘彻本想再等些年,让霍去病再磨练磨练,然恰好李陵年满十五,要入黄埔军学了,自家傻儿子少了个伴读。 更为重要的是,宣曲骑营奉诏返京囤驻,宣曲左监卫青因功升迁,取掉了“暂代”的帽子,正式升任宣曲校尉。 做为精锐骑营的执掌仆射,卫青已算是高阶将领了,约莫等同后世华夏的野战军司令,虽其功尚不足封侯,但也封了第十八级大庶长的上爵,且获赐少许皇室实业的份子。 卫青得为上爵,自要荫蔽家人,不可能再让父母和兄弟姊妹为他人奴仆的,故便是为他们赎买奴契,尽数迎入自个在北阙甲第的新府邸。 平阳侯等握有卫青家人奴契的权贵,非但没刻意刁难,反倒是主动将人好生送来,免得得罪这位正如东升旭日的军中将领。 监控霍去病的暗卫得知此事,忙是向皇帝陛下奏报。 皇帝刘彻自不希望霍去病和卫青走得太近,多年来,暗卫更是想尽法子离间霍去病与卫氏的关系,使得这小屁孩对卫氏诸人压根亲近不起来。 现下得到暗卫奏报,刘彻不欲让霍去病被接入卫府,故而吩咐郎中令齐山去寻彘县霍氏的家主霍渠,好生处理此事。 齐山是何等身份,自不会亲自登门拜访霍渠,而是发了帖子,让他过府相叙。 霍渠虽刚迁居长安年余,却也晓得郎中令齐山统辖暗卫和内卫,尤是那暗卫,王侯权贵提起来皆是头皮发麻。 接到齐山的帖子,霍渠可没觉着受宠若惊,而是两股战战,险些吓尿了,过往被暗卫请去“喝茶”的权贵,大多都是再也回不来了。 现下自个要被暗卫的头头请去喝茶,那焉能保住老命? 霍渠虽是畏惧不已,却也不敢不去啊,去或许是九死一生,不去可就真是十死无生了。 霍渠抱着上刑场的心情进入齐府,拜见过齐山后,却得了个让他既惊疑更惊喜的大消息。 齐山告知霍渠,他颇是看好一个霍氏男童的心性资质,想倾力培养他,然此子出身卑微,使得他未免有些顾虑。 齐山见得霍渠目瞪口呆的神情,又是肃容道:“此子日后必成大器,若你能给他个好名分,本官或可将他收为义子,并向陛下举荐,让他得为皇子伴读。” 霍渠闻言,仿似耳边炸响惊雷,嗡嗡作响。 郎中令义子,皇子伴读! 不管那娃娃是否真是才智过人,但只要得了郎中令乃至天家青睐,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天家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齐山见他那呆愣的模样,也不欲再废话,让下人送客,好不容易得了休沐日,他还与佳人有约呢。 没错,齐山现下正和卫府小姐打得火热,也就是太学祭酒卫绾的嫡亲孙女,先前随祖母去椒房殿赴宫宴那对双胞胎中的阿姊卫敷荣。 这对双胞姊妹虽是容貌相同,然脾性却是天差地别,阿姊卫敷荣沉稳内敛,妹妹卫敷华却是爽朗直率。 齐山的脾性和身份,注定他是不会选择卫敷华的,倒是卫敷荣宜为贤妻,少和旁的世家宗妇交际,懂得谨言慎行,才能做好郎中令府上的夫人。 卫敷荣对齐山亦是心仪,齐山不但官居高位,且心思通透,喜好读书,脾性亦不似寻常武将般莽撞粗鲁,最难得的是相貌清隽,气质儒雅,全然不似权贵们口中那个执掌暗卫的阴鹜权臣。 这条件没得挑,虽是岁数稍大了些,但这压根算不得甚么,年近而立的齐山可比长安城里四处晃荡的那些纨绔二世祖好太多了。 别说卫敷荣,就是其妹卫敷华对齐山都是仰慕不已,战功赫赫的羽林英杰,风度翩翩的儒雅智将,怀春少女谁能不动心? 然齐山是个正派人,不想弄出甚么双娇入怀之事,且着实接受不了卫敷华的跳脱性子,故对这未来的“小姨子”多是退避三舍。 前些天得知卫敷华已陪着卫绾夫妇去了南山避暑山庄,卫敷荣则暂时留在长安,齐山便是提前相约,邀她今日一道出游。 大汉民风开放,未婚男女虽不宜私下幽会,但若多人同游,且无肌肤之亲,长辈们还是挺看得开。 齐山虽鲜少与权贵交际,但好歹出身羽林卫,在昔日袍泽中还是有不少好友的,想多邀些人,找个适宜的由头相聚出游有甚么难的? 皇帝陛下闻之此事,还特意让齐山携美入宫,到未央沧池游玩,甚至让宫人今日替他“清场”,还特意调拨了艘画舫游船供他使用,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 奉旨泡妞,奉旨泡妞啊! 不得不说,皇帝刘彻着实称得上体恤下属的好领导。 嗯……扯远了,言归正传。 霍渠魂不守舍的出得齐府,坐上车驾,待得回到自家侯府方才醒过神来。 他忙是遣人去打听那个叫霍去病的孩童,郎中令适才也只略微提到了此子的出身,并未多作详谈。 平阳侯府也在北阙甲第,此事要从下人处探听不难的,霍渠不多时便得了家老的回报。 “我霍氏竟有这等不顾父子亲情的不肖之人?” 霍渠听罢回报,脊背直冒冷汗,不禁怒喝出身,骂得自是霍去病的生父霍仲孺,若这头蠢驴在他眼前,只怕会被活活踹死。 说实话,霍仲孺的作法实属寻常,对世家分支子弟而言更算得上明智之举,然错就错在那霍去病得了郎中令看重,且似要倾力栽培,若让此子对霍氏心怀怨忿,待他日后飞黄腾达,霍氏如何自处? “赶紧遣人回河东,将霍仲孺给老夫绑来,让他尝尝祖宗家法!” 霍渠急声喝令着,却又随即叫住那家老,吩咐道:“将族老们都唤来,老夫要让他们去河东接回那苦命的娃娃,且让人先扫洒祠堂,召集嫡系子嗣,老夫要让那娃娃认祖归宗!” 家老听愣了,心道家主莫不是魔怔,难不成是先前在郎中令府上被吓疯了? “愣着作甚?快去!” 霍渠见得家老的神情,怒气更盛三分,此事半点耽搁不得,若是教卫氏知晓,只怕要动手抢人,可不能便宜了卫青那小子! 半月后,霍去病得以风光进门,在霍氏祠堂认祖归宗,甚至直接过继到霍渠膝下,成为辈分极高的嫡裔子弟。 旁的霍氏族人多是心怀不满,觉着家主真是老糊涂了,然待得数日后,郎中令齐山将霍去病收为义子,且将他直接举荐为皇子伴读,霍氏族人这才暗赞家主英明,着实太英明了! 凭着霍去病现下的身份,再放眼其光明前景,霍氏嫡系子弟别说要叫他伯父叔父,就算天天叫小祖宗也行啊! 世人就是这般现实,不是么? 第四百九十八章 张骞出使 皇帝刘彻颇是纳闷,多年来每逢三伏休朝期,总不免发生些甚么事,往常呆在长安未央宫,却是没少闲得发慌的日子,就仿似老天不愿见得他安生避暑休闲。顶 点 x 23 u s 能扰着皇帝暑休之事,自是耽搁不得的紧急奏报,不是公府无法擅自处置,就是需帝皇亲启的密函,此番的奏报先是呈递到太尉府,太尉李广亲自执着此份紧急军情向来呈报皇帝陛下。 军情无他,南海水师于夫甘都卢南面的莫塔马湾全歼来犯的巽加舟兵,横海将军荀世给公府呈递了战报。 按说此事关系重大,荀世大可向皇帝呈递密函,然皇帝刘彻不太喜欢这种越级上报的方式,无规矩不成方圆,每一次小小的破例行事,天长日久就会形成惯例,难免会破坏整个官僚体制的良好运作。 大汉的官制本就堪称严密高效,加之逐年完善健全,有御史府监察吏治,有尚书台为皇帝耳目,更有暗卫打探情报,身为皇帝的刘彻不担心朝臣们敢欺上瞒下。 即使有官吏遭到直属上官打压,也大可向巡察御史纠举,再不行直接往御史府乃至尚书台递奏章,总是有申诉管道的。 越级上报不宜成为官场常态,否则还有甚么政治伦理可言,这道理后世公知愤青多是不懂,刘彻却是知之甚深。 横海将军荀世作为南海水师的主帅,其位秩不下郡守,等同封疆大吏,故也参加过公府开设的政令讲席,更是数度入宫面圣,聆听皇帝陛下的勉励训诫,自是也深悉陛下治政的规矩,懂得要照章办事的道理。 此份紧急军情呈报到太尉府,太尉李广晓得事关重大,自是不敢怠慢,忙是寻到留守宫城的左中郎将李松,又随他赶来南山河谷觐见陛下。 经过这么些年,南山河谷已算不得隐秘的所在,大多重臣都晓得帝后每岁三伏多会来此避暑,然若无陛下手谕,谁都不可能靠近此地。 内卫,郎卫,加羽林卫,明里暗里不知多少精锐防护着河谷内外,擅闯者自是先斩后奏,死了也怨不得旁人,即便李广官居太尉,亦如此。 左中郎将李松却是不同,乃是皇帝陛下特意留着驻守宫城的内朝近臣,获准在有紧急奏报时,可引大臣前往南山河谷。虽说右中郎将赵立亦留在长安,然李广着实不愿见这个终日冷着脸的家伙,还是李松好打交道些。 皇子刘沐今岁未曾跟着帝后前来避暑,然南山河谷内的庄园仍比往岁热闹得多,盖因阳信公主,南宫公主亦是与夫婿同来,便连太常卿刘买和夫人跋子也受邀前来。 刘沐,张笃和刘典都要入黄埔军学参加暑训,便连虚年六岁的公孙愚也是闹着跟着三位表兄同去,南宫公主拗不过自家宝贝儿子,也就应下了。 公孙愚今岁刚入宫邸蒙学,尚未正式修习武课,自不会参与真正的暑训,然黄埔军学的教官们多是出身羽林卫和虎贲卫,公孙贺曾为羽林校尉,是教官们的老长官,为自家儿子走走后门,让他提前体验下军伍生活,自是不难的。 总之公孙愚在黄埔军学不睡军舍里的大通铺,也不吃伙房做的大锅饭,比起他的三位表兄,着实幸福得太多太多。 正因如此,待得两年后,公孙愚年满八岁,真正参加暑训时,他便被突然变得凶狠严厉的教官叔伯们彻底训蒙圈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太尉李广前来呈递紧急军情时,大汉最尊贵的四位贵妇正围桌搓麻,阳信公主仍是仪态端庄,拈牌码牌皆是举止轻柔,说不出的淡然写意,旁的三大悍妇却是不同,唧唧咋咋的聊着家长里短,跟乡间村妇也差不到哪去。 嗯……在老刘家,似阳信公主这等脾性才是特例,阿娇和南宫公主反是正常,平日在人前硬端着仪态,实在累得慌。 遇着两位好闺蜜,跋子也是彻底放飞了自我,将往日深藏内里的那颗纵马草原的羌族少女心彻底引爆,她今日实在是输狠了,足足两斛顶级南珠啊! 诚然,乘氏侯府不缺钱,跋子更不缺钱,卑禾候是他爹,梁王夫妇是她公婆,她执掌中馈从不为钱犯愁,说难听点,她压根都不在意夫君刘买那太常卿的秩俸是否按期入库。 然今日输掉的是南珠,最顶级的南海贡珠,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阳信公主曾随任岭南多年,府里自是不缺南珠;南宫公主得了太皇太后的遗泽,府库里也不缺南珠;皇后阿娇……不止南珠,只要大汉有的,她甚么都不缺。 跋子就不同了,想要南海贡珠,就只能指望自家婆婆梁王妃赏赐,毕竟刘买尚只是梁王嗣子,贡珠这等稀罕的好物件,天家就算要赏赐给刘氏宗亲,按资排辈也还轮不到刘买的。 今日凑台搓麻,皇后提议用南珠作注,用以助兴,两位公主是无所谓,跋子想着能从三位大富婆兜里掏些南珠,自也欣然应诺。 俚语有言,无欲则无敌,命里无时莫强求。 跋子愈想赢南珠,便输得愈多,两圈牌码下来,足足输了两斛,反是最为淡定的阳信公主,笑意盈盈的喜入三斛。 三大悍妇所有心思皆摆在脸上,想要赢阳信公主,着实太难太难。 四位贵妇在偏厅搓麻搓得热火朝天,她们的夫婿则在正堂品茶,公孙贺和刘买听得自家婆娘大呼小叫的,皆是面色讪讪,倒是皇帝刘彻神情淡定,都是一家人,私下少些礼法拘束,有甚的关系? 便在此时,宦者令李福入内禀报,说是太尉李广在庄园外求见,说是夫甘都卢有紧急军情呈报。 刘彻微是颌首,也晓得不宜让李广瞧见有失仪态的三大悍妇,便是领着三大重臣前往书室,让李福出庄将李广也引去。 刘买身为太常卿,近年除却掌好祭祀礼法事,大多精力皆投入到大汉的文教诸事中,对军政不甚了解,不禁疑惑陛下为何要让他也同去,然也不好出言询问,便是跟着去了书室。 大行令张骞和卫尉公孙贺却深悉个中内情,盖因他们都亲身参与了汉廷对身毒的谋算,自也能猜出南海水师与巽加舟兵爆发的冲突,此时颇是好奇南海水师又有何军情呈报。 至于忧心南海水师会否在巽加人手里吃亏,那是压根不存在的,若真是如此,横海将军哪还有脸呈报军情,早该引颈自戮,让麾下将领将自个的首级送回长安,向皇帝陛下谢罪了。 巽加王朝的军力早被汉军细作打探得清清楚楚,乃至身毒各国皆如此,凡是与大夏或哀劳通商的国度,皆是有汉军细作潜伏的。 别以为当兵的就是傻笨黑粗的莽汉,执掌军中细作的太尉府军律司属官,可大多是出身羽林和虎贲的军法官,不但调教出诸多汉人细作,便连外族胡人也吸纳了不少,专为汉军打探各国情报。 皇帝刘彻还专门为此,谕令公府给军律司和暗卫不少册籍名额,用以奖赏为大汉效力的外族细作,若真是立了功,改册汉籍乃至加官进爵都不是甚么难事。 刘彻虽不欲搞甚么民族融合,但归化少量“外族精英”,还是理所应当的,若是如后世德意志的元首大人般,将爱因斯坦等犹太科学家都逼走了,这未免太浪费人才了。尤是有清河王少妃公孙慧为前例,刘彻不介意给外族精英们些许机会,然却也难免要进行严格的思想审查乃至长期政治洗脑,不懂得忠君爱国,那是万万不行的。 书室内,皇帝刘彻阅看完军情奏报,又交由三位重臣传阅,除却刘买仍有些茫然,公孙贺和张骞皆是晒然失笑。 巽加人也未免太过自不量力了,就凭那些小破船,只怕连大汉的巴蜀舟兵都打不赢,更遑论大汉水师的舰队了。 不是两人小觑巽加人,而是巴蜀舟兵虽多为小型战船,然其长年在大江上游的诸多险滩湍流操练,论起浪里操舟的本事,五大水师的楼船将士真还未必比得上。 “巽加王朝终归是身毒霸主,国力甚为强盛,我大汉暂时难以将之完全征服,待得两位亲王领军奇袭巽加后,仍须与之和谈,免得影响通商,误了大事。” 刘彻缓缓出言,复又望向张骞道:“你最是了解个中谋划,且身为执掌外邦事的大行令,可愿前去与之和谈?” 张骞早有预料,忙是躬身道:“陛下放心,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望,将此事办得周全妥帖。” “如此便好!” 刘彻满意颌首,复又道:“你也无需担忧自身安危,若无意外,两位亲王统率的十余万骑军足以重创巽加王朝,迫其遣使求和,你身为汉使,若是亲赴巽加国都,岂能彰显我大汉威严,朕会遣虎贲卫护送你前去夫甘都卢,就在仰光军镇与巽加和谈!” “陛下,若是巽加仍不肯遣使求和,或非要微臣前去其国都,为之奈何?” 张骞深知陛下向来不喜虚应,便是径直出言询问道。 “朕会给横海将军颁下军令,让他助你成事,若巽加蛮夷这般不识时务,便让南海水师在巽加沿海登岸,所到之处,所遇之人,尽皆血洗,不受降,不掳奴,鸡犬不留!” 刘彻剑眉微扬,语调分外阴冷森寒:“身毒难出好马,故骑兵数量极少,朕先前亦嘱咐过两位亲王,让他们不得攻城,不得恋战,便似昔年我汉军侵扰朝鲜般,将巽加王朝闹个天翻地覆。两国何时签订和约,方才止战罢兵,你可明白了?” 张骞眸色微亮,再度躬身道:“陛下放心,臣醒得了,不会对巽加人有半分退让,赔款,解禁,通商,纳贡,皆不可少!” “很好!” 刘彻举步近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你若办成此事,便是再立大功,算上昔年出使东瓯和闽越之功,足以得封列候!” “谢陛下!” 张骞亦不虚言推拒,欣喜谢恩。 刘彻淡淡一笑,复又扭头对满头雾水的刘买道:“征讨巽加王朝的檄文,还须族兄挥毫撰写,若有不甚明了之处,可询问公孙贺。” 刘买和公孙贺忙是躬身应诺,知晓今岁三伏的悠闲日子算是到头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重阳南侵 大行令亲自出使外邦,此乃大汉立朝七十余载未有之事,何况现下大汉是为四夷来朝的盛世,外邦使臣欲求见大行令都属不易,更遑论劳动大行令出使其国。顶 点 x 23 u s 三公九卿皆参与了汉廷对身毒的谋划,然各府署属官却鲜少知晓此事,不少大臣对夫都甘卢都的认识,仅限于寰宇四海图中那片不足巴掌大的色块,倒是对身毒诸国有些了解,盖因近年大汉市面上愈来愈多出自身毒的特产和物件,臣民们皆觉得颇为新奇。 执节使臣在外邦代表着皇帝和汉廷,大行令又位列九卿,地位何其高,出使外邦自不会轻车简从,否则汉廷的威严何在,恁的让外邦蛮夷小觑了大汉。 三伏休朝结束,再度临朝的皇帝刘彻当殿为张骞颁节,且赐了道圣旨,准他可权衡局势,与巽加王朝商谈及签订邦约。 朝臣们深知陛下向来信重张骞,倒也不觉讶异,更不担心张骞会卖国求荣,况且即便他真是勾结外邦,签下对大汉不利的邦约,皇帝和朝廷自是不会承认。 虽说大汉向来看重诚信,可汉人也不会死板到吃哑巴亏,高祖刘邦昔年刚和项羽签了鸿沟之盟,扭脸就挥师将撤兵的楚军打个措手不及,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又岂会在意用了甚么不光彩的手段? 真正使得群臣惊愕的,乃太常卿刘买当殿宣读的那道征讨檄文,将被汉军征伐的对象,正是那巽加王朝。 朝臣们真真听愣了,闹不清陛下和三公九卿这是要作甚,然他们好歹是久居朝堂的老狐狸,稍作思索便是反应过来,无非是要以战逼和。 在群雄逐鹿的春秋战国,各诸侯国为开疆拓土,甚么手段没使过,早是见惯不怪。 至于那征讨檄文所述,巽加王朝兴兵寻衅,侵扰汉军甚么的,群臣只觉随便听听就好,也不相信远隔万水千山的巽加王朝真会闲得没事出兵犯汉,怕是陛下为了师出有名,随便让太常卿写给大汉百姓看的。 不得不说,这群老狐狸们猜准了七八分,反正撰写檄文的刘买也不太晓得巽加人到底如何得罪了皇帝陛下,纯粹是卫尉公孙贺帮着胡编滥造,加上刘买自身的文采,用无比华丽的辞藻形塑出巽加人狂妄愚蠢的形象。 梁王父子在大汉文人圈子还是颇有声名的,此篇大赋形制的檄文又是文华彰然,且以邸报发往各郡县官府,向大汉臣民张榜公布,更在长安周报的头版刊载,一时间引发文士追捧,百姓传颂。 太常府文教司主掌全国文教,各级学府皆归其统辖,课目所用经书亦是文教司编撰或审定的,等同后世编写大中小学教材的政府机关。 刘买作为太常卿,其行文遣字本就考究,且此篇檄文又等同国书,形制更是齐整,绝对堪称最为规范的公文,无疑是各级学府最好的范文。 文教司属官有鉴于此,建议将此檄文列入各级学府的教授文目中,刘买作为他们的直属上官,又是此文的撰写者,不禁有些迟疑,生怕旁人觉得他贪慕虚名。 皇帝刘彻闻之此事,不禁失笑,怀着满满的恶趣味特意颁下圣谕,准允此事。 刘彻自是看过那檄文,确是文饰斐然的上好大赋,且将巽加人骂得极为痛快,只是大多都脱离实际了,骗骗现今的大汉臣民还行,后世史家只怕是会为巽加人“翻案”的,想到后人要为是否修改教材而争论不休,刘彻就觉有趣得紧。 朝堂之上无愚人,大汉君臣皆对个中猫腻是心知肚明,只是没人会不识趣的出言挑破,然被蒙在鼓里的老百姓们却真信以为真。 直娘贼! 现今竟仍有外邦蛮夷敢犯我强汉? 灭他丫的! 民间群情激奋,得知朝廷已挥师远征,在翘首企盼捷报传来之余,亦对巽加人恨得咬牙切齿,以致日后大批身毒奴隶被押回汉境后,汉人对他们比过往的外族奴隶更为鄙夷和残暴。 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八月中旬,大行令张骞以出使夫甘都卢为由,启程离京,两万虎贲卫及数千诸曹辅兵随行护卫。 虎贲卫身为大汉最精锐的骑营,赫赫威名早已远播四夷,丝毫不下细柳骑营,此番护卫张骞前往夫甘都卢,滇国和哀劳可都不敢借道,让这支汉军穿越本国腹地。 谁晓得汉军会否学着春秋时的晋国,来个假道伐虢,在借道时顺手把两国都灭了,即便虎贲卫无法覆灭两国,然只需肆意烧杀劫掠一番,两国也必定元气大伤,不得不防的。 汉廷也晓得滇国和哀劳的顾虑,皇帝刘彻也不欲过于逼迫他们,便是让张骞和虎贲卫还是先到岭南的胥浦,再横穿中南半岛,就如之前的胥浦边军般,从哀劳的南部边陲借道,前往仰光军镇。 哀劳君臣接到大汉国书,也晓得汉廷此举已是很给哀劳面子了,故也只得应下此事,然他们万万没料到,这道再是有借无还。 虎贲卫通过后,囤驻胥浦城的瓯骑和闽骑便押着大量奴隶在沿途开山筑路,虽尚来不及铺设沥青大道,但砂石路若时常维护,也能满足军队和商队通行所需。道路沿线更成为汉骑日常巡弋的范围,明面上宣称是防备南面的雒越人,顺带清剿山贼盗匪,实则是连哀劳人都不得靠近的。 待得哀劳君臣醒过神来,却也只能摸摸鼻子,吃下这哑巴亏。 诚然,大汉若出兵征讨哀劳,势必付出不小代价,然相对的,哀劳更不敢主动和汉军作战,看看夜郎被大汉欺负得多狠,不也仍是蜷在高原地带的深山密林中,不敢出山半步么? 若哀劳出兵,遭了汉军重创,指不定大汉就会趁势反攻,到时哀劳哪里还抵御得住? 时间缓缓流逝,转眼便是九九重阳。 重阳又称为重九,九九归真,一元肇始,乃日月并应的大吉之日。 皇帝刘彻亲自启出窖藏的菊花酒,携妻儿前往长乐宫为太上皇老爹和太后老娘饮宴祈寿。 太后王晓得父子二人有话要说,便是带着媳妇孙儿到御苑赏那秋菊,秋菊虽迟来,久蕴馨香胜夏菊,此时的菊园最宜游玩。 待得祖孙三人离去,太上皇刘启举樽饮尽菊花酒,笑问道:“越儿和寄儿可是要对那巽加动兵了?” 刘彻陪着饮尽樽中酒,笑应道:“两位皇弟已呈回奏报,早已准备妥当,万事皆如先前谋划,就待今日。” “好!” 刘启仰头大笑,端是中气十足,显是苏媛等医官研制且不断调整改进的平喘药疗效显著,虽无法彻底治愈刘启的慢性肺炎,却也尽可能的抑制住了哮喘等急性并发症,加之刘启近年注重锻炼和饮食,想来还能再活好些年。 汉七十四年,九月初九。 大汉发细柳,中垒,建章三大精锐骑营,并胡骑,羌骑及乌桓骑射,十二万主力骑军加三余万辅兵,从大夏南下身毒之地。 超过十五万纯骑兵部队皆备双马换乘,大汉骑军穿过健驮逻和印度希腊王国等中亚小国,没有直接进入东南的巽加王朝领土,而是先到西南的旁遮普地区略作休整。 旁遮普,意即五条河川流经之地,亦是印度河流域的泛称,是两百多年前亚历山大大帝东征时,征伐身毒诸国的踏板和桥头堡。 孔雀王朝虽从马其顿军队中夺回了旁遮普,然取孔雀王朝而代之的巽加王朝却没有重视这片土地。 或许是因其身毒霸主的地位,使得巽加王朝从未忧心外敌来犯,巽加人不但失去了对外扩张的**,亦不再懂得戒慎恐惧。 经过春秋战国的千年战乱,华夏君臣有种条件性反射,见到险峻山脉就想修筑雄关边墙,在汉人看来,似旁遮普地区此等战略要地,不囤驻重兵实在是不可思议的。 明明只需在该地西北的山地丘陵地带修筑数处边塞,就能在物产丰饶的旁遮普地区囤田了,若再在北面加筑数千里边塞关城,与喜马拉雅山脉东麓相连,那身毒之地不是固若金汤? 身毒的地势如此利于防御,土地又广袤丰饶,怎的会经营成这般漏洞百出的模样? 实话实说,便连身为汉军主帅的大将军刘寄都没料到会这般顺利,反是有些惊疑,怕是巽加人早已察觉汉军动向,猜出汉军要南下奇袭,故意使出了诱敌深入之计。 副将刘越闻得胞弟的顾虑,不禁哑然失笑,巽加王朝难不成真有能掐会算的活神仙,这都能猜得出来? 兵贵神速,刘越作为黄埔军学历届学子中的佼佼者,深知此理,出于谨慎派出十余支斥候骑营先行探路,得知前方不见巽加军队异动后,便让刘寄即刻依原定谋划进兵。 刘寄深知自个的谋略远不及兄长,能出任大将军无非是刘越低调内敛的脾性镇不住麾下那群兵油子,故对刘越真真言听计从,当即命休整完毕的将士们尽数拔营出征,向东奇袭巽加王朝实质掌控的领土。 第五百章 夷灭东鳀 汉初之时,汉人将台蛙岛称为东,然对其所处地理位置的认识稍有偏差,以为在“会稽海外”,后世史家据此以为汉初所谓东岛是为琉球群岛,无疑是没深入探究当时的历史环境。 汉书记载,会稽海外有东人,分为二十余国,以岁时来献见。 别说在汉初,就算是两千余年后,琉球群岛的人口数量和土地面积也不足以分立二十余国,更遑论每岁皆渡海来朝。 汉人之所以说东在会稽海外,实因历史上的东瓯和闽越是武帝朝末期才被大汉征服,在此之前,大江下游最南边的沿海汉郡便是会稽。至于历史网文惯称的夷洲和流求国,那更是东汉乃至唐朝才有的称谓,在此就不浪笔墨多作讨论了。 南海水师舰队远赴夫甘都卢,北海水师又担负着朝鲜禁海及经略倭岛的重任,故从勃海至南海的近海皆暂由东海水师负责巡弋。 遣大量战舰巡海无疑耗资甚巨,然却不得不如此,除却能让水师将士们能借机操演,熟悉海象和航线,更重要的是护卫愈来愈多的商船队。 大汉四海升平,百姓大多丰衣足食,没多少人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做盗匪,然万里海疆何其辽阔,总少不得外族海匪为患。 今岁九月,正在大汉君臣纷纷将注意力投向身毒时,东岛与建安郡隔着的那道海峡,就出现了极为恶劣的海匪劫船案。 建安郡本是东瓯和闽越举国内附后,由汉廷设府治政的新郡,首任太守主父偃高升尚书令后,由韩安国接任该郡太守。 建安郡经过数年经营,下辖的温鹿和福榕两城又是近海商道的重要中转地,故商贸愈发兴盛,两城的常住人口已接近十万之众,称得上小郡大城。 然因诸越皆已归汉,故建安郡不被视为边郡,并未囤驻重兵,仅靠服首年兵役的当地府兵维持治安,区区二十万属民,且不少是外地商贾派来的人手或押来的奴隶,每岁需服兵役的男子着实不多,巡视两城周边都颇是捉襟见肘,自然无力出兵剿匪。 或许正因如此,东岛的蛮夷愈发不安分了,看着海上不断穿梭往返的大汉商船,就如同看到无数的肥羊,瞧准时机便划着舟楫前来劫掠。 东主岛虽距建安郡近愈四百里,然那狭长的“东海峡”中有不少小岛,譬如后世的金门,马祖及澎湖群岛等。 大汉征服诸越时日尚短,且暂时无意大举开发诸越之地,更无暇顾及那么些岛屿,占下来还要派兵驻守,着实太不划算。 大汉水师虽不时登岛巡视,清剿岛上土著,焚毁作物和房舍,使之成为无人岛,然也不可能长期驻守在此,故东海匪意图劫掠大汉商船时,往往会将这些岛屿作为停靠点乃至潜伏点。 过往的东海匪倒还略为收敛,劫船后大多只抢货不伤人,抢完就放人放船,免得真的惹恼汉军,引来灭顶之灾。 久而久之,汉商的船队若真遇着东海匪,虽暗道晦气倒霉,却也不会拚死抵抗,只需多奉送些财货,多是能留船保命,约莫就与陆地行商时,遇着山贼要交些买路钱是同样的道理。 然此番不知怎的,更不知从哪冒出一股悍匪,竟敢劫船杀人,且劫的是田氏商团和清河百货的联合商船队,杀的是两大外戚世家的族人! 说来也是两大商团太过自信,觉着挂了商团旗标,是没不长眼的海匪敢来劫船的,又想快些启航南下,故也没循往例等北海水师的巡弋舰队出航后,跟在后头航行。 谁曾想,整整三十艘大货船组成的船队,东海匪也敢动手,硬是逼停了十二艘货船,不但接舷登船,更是抢货杀人。侥幸得脱的十八艘货船忙是转了航向,逃往建安郡靠岸,并迅速遣快马向官府求援。 建安太守韩安国得了都尉禀报,不敢有半分耽搁,细问详情后,分别向朝廷和东海水师大营快马传讯。 东海水师的主掌仆射是为伏波将军田怀,接到建安传来的军情,惊得冷汗直流,两大商团的东家可是窦氏和田氏,两大外戚在朝堂虽已无甚权势,然也正因如此,天家出于弥补之意,对两家可是分外优待的。 出兵救援! 田怀忙是亲率舰队出海,从琅琊郡向事发的海域全速行驶,然东海峡离琅琊郡足有两千余里,风帆战列舰即便在顺风顺水时,顶多每个时辰行进七十余里,若海象不好,想在十日内赶到都够呛,正常来说怎么都得花去小半个月。 田怀何尝不知? 然此事甚大,据建安传来的军情,被劫走的十二艘货船中,不但满载着价值千金的丝绸瓷器等的贵重货物,更有数名田氏和窦氏的子弟。他们此番是押着这些货物前往岭南边市,准备与滇国商人交易的,也顺带历练历练,为日后独自打理族中产业提前练手。 这些子弟显都是得族中长辈看重的,或许不是嫡系子嗣,但也必是出身于在族会说得上话的大旁支,可不是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可比。 他们若有个三长两短,这事绝对无法善了。 田怀现下就想着全力救援,即便明知希望渺茫,但姿态还是要摆出来的,免得两大外戚乃至天家日后迁怒于他,怪罪他怠惰军务,放任东海匪为患。 他冤不冤啊? 要晓得,北海水师和南海水师的兵员皆为五万人,还可调边军协从,譬如南海水师此番远赴夫甘都卢,除却楼船将士,还从胥浦城借调了不少边军将士随船。 东海水师的兵员编制却仅有三万人,且因琅琊非是边郡,也没囤驻边军,故东海水师楼船将士想要轮番出海巡弋都有些忙不过来。 南海水师未出征时,整个南海及诸越之地的近海皆为其巡弋范围,东海水师则在勃海至会稽一线巡弋。 现下倒好,横海将军荀世领着南海水师跑夫甘都卢去了,将数千里海疆尽皆丢给东海水师,又出了这等大事,田怀真是想哭都哭不出来! 田怀哭不出来,远在长安的窦氏和田氏大宅却是哭声难歇。 现下大汉各郡皆以沥青大道连通,建安郡虽未曾铺设,却也修筑了平坦宽阔的官道,快马数千里的加急奏报,来得极快。 此事远比田怀想象的要大得多,国舅田胜的亲侄儿和顺候窦浚的亲外孙都在被劫的船上! 田胜的侄儿乃是兄长田的儿子,田昔年因犯大罪被处凌迟,然其子得以金赎刑,贬为庶民,田胜不愿见得侄儿流落街头,便让他帮着打理些产业;窦浚的外孙因非窦氏子弟,日后难以继承产业,窦浚这才特意为他安排了这好营生。 谁曾想,长辈的拳拳疼惜之心,竟将他们送上死路。 两人虽说尚生死不知,实则应已丧生,盖因据侥幸逃脱之人所述,海匪登船后二话不说便是动手杀人,且随即抛尸入海。 此仇不报,此恨难消啊! 此事太过恶劣,十二艘船上共计三百二十三人,只怕以尽皆遇害,且不说里头有皇帝陛下的表亲,即便全是庶民百姓,也是大汉子民啊! 多少年了,大汉已多少年没出现过此等严重匪患? 自汉军收复燕北,河朔及雍凉,虽在历次大战中伤亡了不少将士,然保家卫国是军人的天职,以身殉国乃是壮举,平民却没再出现过甚么重大伤亡。 三百二十三条性命! 就算里头有不少外族奴隶,但如此多汉民丧生海匪之手,朝廷若无动作,传扬出去岂不教大汉臣民寒心,教外邦诸国小觑? “传朕旨意,着宣曲校尉卫青任三品平寇将军,率宣曲骑营奔赴建安郡治福榕城,乘东海水师战舰登岸东。” 刘彻高居御座,环视殿内群臣,冷声吐出两个字:“清岛!” 不止是为那些汉民复仇,更是要釜底抽薪,免得日后再出现东海匪劫掠大汉商队之事。 史上历朝历代皆为抗倭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清廷更是为防备台蛙岛的“郑氏王朝”登岸侵扰,行了禁海令,将沿海百姓内迁。这无疑是治标不治本的。 既然大汉现下无力也无意经营东,索性清岛,一方面可“杀猴儆鸡”,一方面留岛不留人,替后人甚些麻烦。 刘彻身为穿越者,晓得东岛中部有大山脉,两万骑兵不可能真的将东二十余国斩尽杀绝,然至少要将地势平坦的地带来回犁干净。 “另传旨会稽和广陵两郡都尉,各调集府兵万人,交由东海水师步骑校营统御,登岛,焚林,烧山!着豫章郡每岁调五千精通水性的府兵,至建安郡治囤驻,每月轮番出海,到各处小岛清剿海匪!” 刘彻见得群臣无有意义,缓缓起身,肃容道:“朕昔年曾言,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今日不妨再加一句,害我汉民者,夷灭其族!” 第五百零一章 民患不均 (特意申明:本章主要讲经济和财政政策,觉得枯燥的朋友可跳过不看,以后不觉突兀就好。x23us.com) 宣室殿内,刘彻看着屏风上描绘的寰宇四海图,莫名有些喟叹。 汉军今岁连番对外用兵,倭岛,东岛,再加上国力不弱的巽加王朝,大汉动用的兵力超过三十万,堪称海陆齐上阵。或许尚算不得穷兵黩武,但刘彻仍觉着随着掌权日久,自身已渐渐有些好大喜宫的苗头了,至少确实是急功近利的。 他虽是暗自警醒,却也不欲改变既定的军略,盖因有不得不急的理由。 华夏先人何其智慧,早已懂得“民不患寡患不均”的道理,社会的贫富分化加剧无疑是造成阶级对立的重要原因。 大汉的工商业愈发蓬勃,且在刘彻有意无意的推动下,已逐渐出现资本主义的萌芽,倒非是“滋油”资本主义,而是国家资本主义。 国家资本主义是指资本与国家政权相结合,由国家掌握和控制的一种资本主义经济,它的性质和作用决定于国家的性质。 大汉尚处于帝制封建阶段,刘彻虽不至吃饱撑的,鼓动臣民革掉自家的小命,却也不吝于搞搞“大汉特色的资本主义”,好歹为后世子孙多考虑些。 滋油,法制,皿猪,选举,四者是不能划上等号的,有着各自的意涵和实现方式,后世公知愤青不知是真分不清,还是刻意混淆,甚至把选举制和皿猪都等同起来,这无疑是很可笑。 若真如此,原始氏族部落采取的才是真正意义的选举制,多么皿猪,多么滋油啊! 民众真正的滋油,是要建立在法制保障的基础之上,健全法制,执法公正,才能最大限度的保障民众滋油,而想让民众遵纪守法,就先得让他们吃饱穿暖。 换而言之,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现今的大汉谈甚么选举制都特么扯淡! 资本主义和帝制政体也非不可兼容,不是指后世的甚么君主立宪制,而是变相的元首终身制乃至世袭制。 (因涉及太多政治分歧,本书就不多讨论,有兴趣的读者可搜索相关文献,应该会有所收获的。) 言归正传,大汉已然出现资本主义萌芽,这对推进工业化进程无疑是好事,正如后世华夏要富强,就要改革开放,就要搞“中国特色的xx主义”。 然正因如此,整个社会的贫富分化迅速加剧,世家权贵们在章台窑馆豪掷千金,眉头都不带皱的,然大多老百姓才刚能吃饱穿暖而已。 刘彻不是神,无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只能想办法缓解,以便用空间换取时间。 如何缓解? 后世诸多政治学家已形成大致的解决方案,无非二者,维持民众生活水准的高速提升,或是将内部矛盾转移为外部矛盾。 用这两个方案,撑到社会物资生产极大化时,就可以大幅消解因贫富分化造成的阶级矛盾。 大汉现下要如何执行这两个方案? 没错,对外战争! 对外战争不但能转移内部矛盾,还能掳掠回更多奴隶,为大汉工业化提供急需的廉价劳动力,亦能消化粮食等民生物资的过剩产能,避免出现通货紧缩的经济大萧条,由此可继续提升百姓生活水准。 大汉百姓还是很淳朴的,自要觉着今日比昨日的生活好太多太多,就颇为知足了。 依照刘彻的盘算,若朝廷把握好社会财富的分配方式,不让百姓受到过多盘剥,国民生产总值每年增长一成,想来就差不多了,然若是增速放缓就麻烦了,譬如……你们懂的。 仗不打不行,或许即便大汉完成基础工业化,还得继续打,不停的打,就如后世美帝般,没事找事也得打。 然也要谨慎,不要穷兵黩武,打仗可以,但不能亏本,小赚都是亏,得血赚才行。 这分寸着实难以把握,刘彻不放心将包袱留着后人,想要趁着他还没老到耳目昏聩,把该做的布局都提早安排好,该定的国策都提早定好。 毕竟他是穿越者,以后世两千多年的世界发展史作为借鉴,且亲身体验经历过高科技年代,相当于站在无数巨人的肩膀上,眼界自然开阔,看得比旁人更为长远。 至于继任之君会否依循他擘画的蓝图继续治理大汉,那就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尽人事而听天命。 刘彻做好自身能做的,也就不枉穿越一遭,对得起华夏先人和后世子孙。 眼下战争刚开始,大汉要真正享受到战争红利,怎的都要年余,甚至更长的时日。 国内要保持经济成长率,使得市面更为活络繁荣,最直接的方式就是降税,但不是调降商税。 说实话,各地商贾搭着经济成长的顺风车,可没少挣钱,也不是刘彻登基后才如此的,早在文帝朝,民间便流出着俗谚,“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 大汉与民生息的国策和无为而治的政治风气,确实给商贾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和施展空间,待得刘彻穿越而来,又大力扶持工商业,汉商们就更是如鱼得水,富得流油了。 商贾的天性,就是挣多少都不嫌多,钱是不烫手的。照着现下的大汉百业兴盛,不管降不降商税,商贾们都会拼命开设作坊和铺面。 关键是老百姓有没有余钱去买,创造出更大的内需市场,维持市面的供需平衡。 别提甚么市场机制,也别扯到宏观调控,政府调转经济架构不是搞强买强卖,百姓没钱消费,难不成让他们去当裤子? 大汉现下还处在农业社会,尚在迈向工业社会的道路蹒跚而行,故最为庞大的社会群体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兄弟。 金秋十月,大汉皇帝颁布了震撼世人的旨意,为替出征将士祈福,自明岁起,各郡县皆免征田税及丁口税,为期三年! 这意味着在未来三年内,大汉成年男女将无须再按人头缴税,农人亦不必再向朝廷缴纳田税,唯有佃种私田时,需向土地拥有者缴纳相应的佃金。 依照两年朝廷制定的《私田律》,王侯权贵的封邑及赐田,除却大农府划拨的税赋,不得再向佃租的农人加增任何佃金;臣民以赀财购置或祖传的固有私田,向农人佃租时,佃金可自行订立,然至多十取其一,不可再多。 圣旨颁布后,大汉百姓自是欢喜鼓舞,赞颂陛下爱民如子,王侯权贵们却形同剜肉,朝廷不征田税和丁口税,大农府拿甚么税赋划拨给他们? 便在王侯权贵们怨忿不已之际,大农府颁布政令,更改商税等相关税制,采用朝廷及各郡县的分税制。 所谓分税制,是指在合理划分各级官府事权范围的基础上,主要按税收来划分各级官府的预算收入,各级预算相对独立,负有明确的平衡责任。 大多权贵看不懂政令里那些新词汇,唯是注意到了两点,大农府每岁征税完毕后,会对各郡县返税,有些类似先前对商贾的退税,却又略有不同。 从今年岁末起,返京述职上计的各郡县仆射长官皆需提交明岁的财政预算,就如同太尉府的军事预算,大农府属官会在御史府的监管下,审核预算,并考量该郡县今岁上缴的商税,返还相应的税赋,用作明岁的财政支出。 每岁的预算执行情况,将由御史府和大农府的计司和集司严格审查,列入该郡县官员的政绩评鉴。 与权贵们息息相关的,乃是其食邑的赋税给付将划归各郡县的财政支出,依照其食邑封户的百姓数量和该郡县所有属民的平均岁入,划拨给他们相应的赀财。 简而言之,权贵们的食邑和封户是固定的,若食邑的百姓多生孩子,且该郡县的全体属民岁入愈多,那他们所能获取的租赋就愈多。 细算起来,若是没甚么天灾**,他们或许反能从食邑收到比过往更多的租赋,毕竟现下大汉百业兴盛,相较于庞大的商税,已数度调降田税和丁口税算得了甚么? 尤是食邑在富庶郡县的权贵们,简直乐疯了,直道先前瞎了狗眼,竟在心里埋怨“贤明宽厚”的皇帝陛下。 若是谁再对此等政令不满,无须皇帝出手,这些权贵就要抽他丫的! 反倒是大农令东郭咸阳痛若剜心,田税,丁口税,加上分润给地方官府的商税,初步估算下来,国库岁入约莫要减少三成。 国库岁入刚过四百万金,东郭咸阳还以为可过些舒坦日子,不用再为钱紧发愁,谁知又要减少三成,等若生生退回他刚接任大农令时的国库岁入啊。 他苦心打理国库数年,一朝打回原地,情何以堪啊? 好在他正值盛年,尚能多干些年,否则若即刻卸任,后人提起他这大农令,怕不是政绩平平的庸才? 东郭咸阳不缺钱,官居位列九卿的大农令也已知足,现下就想着攒点政绩,卸任时好得封个关内候甚么的,最好还能在史书中留个好名声。 皇帝刘彻瞧他终日愁眉不展,不禁好笑,便是好言宽慰了几句。 王侯权贵们免不得的要鼓励食邑百姓多生子女,更会敦促食邑所在的郡县官府多多顾及民生,当地百姓愈富足,他们能分到的租赋就愈多。 王侯虽已迁居长安,但在食邑所在地经营多年,还是有不小影响力,若能驱使他们推动当地的民生发展,朝廷分润给他们部分租赋,无疑是划算的,权当是业务提成了。 第五百零二章 增设预学 宫邸蒙学原是专为皇子刘沐设的宫禁私学,随着各地王侯纷纷迁居入京,诸多刘氏王侯亦希望子嗣能得到更好的蒙学教育,而非仅是在府内私学为其延请名师。m.x23us.com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汉人对蒙学教育是十分看重的,尤是以世家大族为主体的精英阶层,从不吝于对族内蒙学投入巨赀。 刘氏王侯们固然舍得花钱,然名师数量有限,现今王侯权贵又都聚居在皇亲苑或北阙甲第,抢破头都延请不到名师,换了后世的话说,长安的高端师资严重不足。 有鉴于此,又顾虑到张笃年岁稍长,又不似莽头莽脑的李陵般到得束发之年才习完蒙课,皇帝刘彻也不欲为自家傻儿子耽误侄儿,故决定将宫邸蒙学迁出未央宫,改在太寿宫设馆授课,并更名为宫邸学舍,又分蒙学和预学两馆。 太皇太后薨逝后,太上皇迁居长乐宫,太寿宫也就彻底闲置,且为了节省扫洒耗费,索性就封禁了大部分宫室,精简宫人,现下正好用来安置宫邸学舍。 宫邸学舍要供刘氏宗亲子弟入学,皇子刘沐乃至未来更多的皇子公主也要入学就读,相当于刘氏族学,自是不宜设在庄严肃穆的未央宫,免得小屁孩们太过闹腾,搞得鸡飞狗跳,甚或四处乱窜,不但会犯了宫禁,更会扰到大汉君臣治政。 相对的,宫邸学舍也不宜设在宫城外,否则得为这些出身皇族的小屁孩安排多少侍卫乃至侍从侍女,但凡出了甚么差池,刘氏宗族岂能承受得起? 旁的不说,若皇子刘沐出了意外,皇帝刘彻只怕要杀个万八千人为他殉葬。 (ps:圣母表别抬杠,更别扯甚么残暴不仁,也别提甚么没人性和反人类,若诸位的独生子被人弄死了,疯起来只怕核平地球的心思都会有,这才是人性!) 太寿宫有猎苑马场,有林苑清池,再划出部分宫室,足够这些小屁孩闹腾的,加上有禁卫宿守,有宫人看顾,宗正府属官还能直接从中央官署沿廊道前去巡管,纠正其言行举止,再没更合适的地方了。 适才提到,宫邸学舍又分为蒙学和预学两馆。 蒙学为虚年六岁至虚年十二的孩童就学,教授六艺蒙课;预学则如其名,乃为“预作习课”,供习罢蒙课却未及束发的少年就学,除却继续教授君子六艺,更划分文武两堂,文堂主修文,武堂主习武,为学子将来进入政经官学或黄埔军学预做准备,类似后世的文理分科,不过是年岁提早了不少。 刘彻不担心揠苗助长,莫说宫邸学舍,便连长安女学都增设了蒙馆,大汉没甚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歪理邪说,宗妇养成也得从娃娃抓起,否则长大成人后怎的撑起半边天? 各郡县的官办蒙学也已办了数年,成效着实不错,是广受大汉臣民称颂的善政,故太常卿刘买见得宫邸学舍的形制,就想在民间也增设官办预学。 虽说寒门庶民的子女在年满十五后,不太有机会进入政经官学和黄埔军学就读,然自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联合出赀,在长安学区设立了匠工理学和营工商学,又在皇帝的授意下,在各郡郡治及重要大城亦设了相同形制的学馆,用以培养出身当地的商贾和人手。 诸多世家权贵和豪商巨贾也有样学样,设立了不少类似私学,不过多仅限于培养自家人。 商贾向来无利不起早,设立私学的主要目的是培养能迅速上手的掌事或匠师,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亦如此,故若强迫他们招收未满虚年十五的少年少女入私学,怕是会打击到他们的办学的积极性。 因而官办蒙学和类似技职教育的工商私学间有不小的间隔期,庶民子女习罢蒙课后,要闲下两三年,待得束发或及笄后,才有机会再度就学。 抛荒两三年,过往学的知识要重新捡回来,着实困难不小,况且也不是人人都能支付起去私学就读的开销,故不少人索性就直接去务农务工了,未免有些浪费朝廷对官办蒙学投入的教育资源。 皇帝刘彻对此早有预料,恰好刘买提议要在民间增设官办预学,刘彻便顺势允下他的谏言。 依旧循往例,现在京畿郡县试行三年,对相关政令和教授的课业查漏补缺后,再向全国推广,顺带大举招募和培养师资。 大农令东郭咸阳得知国库每岁又要支出大笔公帑,自是不禁肉痛,好在太常府文教司呈报来的明岁教育预算没有狮子大开口,仅比今岁增加了二十余万金。 增设官办预学的开销之所以不算太大,盖因只需将各地的官办蒙学扩建即可,用的又是官地,不存在甚么购地和拆迁,增建些围墙和房舍即可。 关键还是师资力量短缺,大汉现下国富民强,又是四海升平,孤儿的数量大为减少,南山遗孤院虽不再仅限收纳军中遗孤,而是广为收纳孤儿,然收纳的孩童数量仍逐年递减,相应的,遗孤内院的学子只也比前些年少了许多。 好在长安学区内的师范学馆也已创设满四年,首批学子已习完课业,恰好能用来填补官办预学短缺的师资缺口,然也仅能勉强满足在京畿郡县增设官办预学,三年后若真要普及全国各郡县,那师范学馆无疑要扩建扩招。 太常卿刘买掌文教事多年,懂得要未雨绸缪,故便再度向皇帝进谏,意欲扩建师范学馆。 岂料皇帝刘彻却是不允,或是说不欲扩建长安学区内的师范学馆,而是要太常府文教司在右扶风和左冯翊创设师范学馆。 长安虽是刘彻长期规划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和金融中心,但高端教育资源也不能尽数集中到长安学区来,免得造成大汉各郡头重脚轻的发展失衡。 大汉现下无力搞甚么东北大发展和西南大开发,但该从以满足发展条件的京畿郡县做起,以长安为中心,将帝都教育圈往外拓展,进而辐射关中诸郡乃至大汉全境。 帝制政体最大的好处,无疑是在政令畅通时,官僚体制高效的执行率。 短短月余光景,大农府和太常府就共同完成了官办预学的规划和预算,趁着官办蒙学进入腊月和正月的寒休歇馆期,在京畿郡县大兴土木,扩建学馆。 腊月间,增设官办蒙学的政令正式颁布,在各郡县官府张榜公告。 京畿百姓边是到坊市购置年货,边是到学馆为自家适龄子女报名,盖因这官办预学将在明岁二月便正式开馆,子女教育可耽误不得,免得将来落于人后。 可怜天下父母心,虽说预学的束比蒙学高了不少,然百姓们宁肯自己少吃些少穿些,还是会供子女继续就学的。 现今的京畿百姓,所求的不再仅是吃饱穿暖,他们身处京畿,紧挨着帝都长安,近水楼台先得月,成为大汉工商业急速繁荣的优先受益群体,不管是务工还是务农,生活水准都逐年跃升。 虽有饱暖思淫逸的说法,然淳朴的京畿百姓渐有富余后,最先想到的是儿女的好前程。 倒不是所谓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是京畿百姓离帝都近,近年闲暇时又爱听人念念长安周报,见识多了,就晓得不管务工务农,没学识都难免吃亏,无法成为作坊里的掌事匠师,也瞧不懂官府农业局推广的新农艺。 诚然,农业局的官吏会下到田间地头,手把手的教那些目不识丁的农人,然毕竟人手有限,各处乡里可都眼巴巴盼着他们早些来。 有相关学识的农人,非但能依着农业局发的小簿子学会新农艺,甚至会主动去购买那甚么经济作物的植株和良种,抢在旁人前头先种下,在该作物尚未广泛种植前赚了大钱。 譬如数个出身遗孤院的农户,就在长安县的渠梁亭佃租了百倾官田,不但种植寒瓜葡萄等西域蔬果,还搞甚么暖房大棚,竟在寒冬都种出水灵灵的蔬果,运到长安贩卖,自是挣得钵满盆满。 要晓得,这些农户昔年可是没能入得遗孤内院,仅是在待业院学了数年农艺的,却能凭借种地成为远近闻名的富户。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官府乃至朝廷有意无意的宣传下,京畿郡县的农人们皆是“顿悟”,原来种地也能发家致富,只怨自身没甚学识,恁的蹉跎这么些年,抱着金土地哭穷。 知识,就是力量! 要想富,先修路,多生娃娃多种树! 各处乡里都用漆料刷了醒目的标语,自是出于皇帝刘彻的授意,要向老百姓宣扬朝廷治政理念,就得用他们看得懂的简单言辞,如此才能得到普遍认同和追随。 总而言之,京畿百姓对朝廷增设官办预学的政令,无疑是极为欢迎的,更是赞颂刘彻这爱民如子的贤君圣主。 刘彻借由此事,再度怒刷一波贤名,闻得暗卫回报的民情民意,端是龙颜大悦。 第五百零三章 焚城灭佛 (郑重声明:佛教徒请跳过本章,免得引发不适和愤慨,若非要看,请勿没事找事,也请别对我谈甚么佛法精妙,让我在愚昧无知的道路上自生自灭吧,善哉善哉!) 恒河发源于喜马拉雅山脉南麓,由北向东南蜿蜒流淌五千余里入海。顶 点 x 23 u s 恒河流域四境开阔,交通八达,土地肥沃丰饶,故古来起于诸多身毒君主傍此川流筑城定都,数千年来占据恒河流域的国度向来就是身毒霸主,摩揭陀国,孔雀王朝乃至现今的巽加王朝皆不例外。 身毒人亦将恒河称为恒伽,译曰天堂来,以其原从高处神堂而来也,将之视为圣河,故身毒宗教多起源于恒河流域。 汉军却对这圣河没甚么敬畏之心,在华夏见过大江大河,此时见得通晓汉话的身毒向导竟敢将此川流成译之为“恒河”,不禁嗤之以鼻。在汉人眼中,江与河乃是特指孕育了炎黄子孙的那两条大川,汉人遇见的所有川流,皆称之为某某水,绝不会称之为江河。 甚么狗屁恒河! 大将军刘寄率十余万铁骑从旁遮普地区东侵,没有盲目的攻入巽加腹地,而是奔袭恒水上游,再顺着恒水沿岸向中下游进军。 如此既可轻松辨明所处方位,更有利于最大程度的重创巽加王朝,盖因巽加百姓多是聚居在恒水流域,无需汉军四处搜寻,沿着川流往下屠戮即可。 巽加人既喜欢傍水筑城,恒水沿岸自是有不少城池,然汉军遇城皆绕道,多是不会攻城的,唯有两处城池例外舍卫和迦维罗卫。 五百余年前,舍卫城乃是身毒强国萨罗国的都城所在地,园精舍就建在该城南郊,据传佛陀释迦摩尼曾在此度过二十四个雨季,教化度众无数,因此园精舍名闻遐迩。 舍卫城下游四百余里,即为迦维罗卫,古时为劫比罗伐堵国,是佛陀释迦牟尼诞生地。 舍卫和迦维罗卫皆为佛教圣城,佛教在孔雀王朝颇受推崇,尤是阿育王在位时,意欲抑制婆罗教及改革种姓制度,故大力提倡佛教,兴建佛寺,更将这两座佛教圣城重新修筑整葺。 言及至此,就需分清婆罗门教和佛教的本质区别。 婆罗门教最为著名的就是种姓理论,即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婆罗门教主要是为了维持婆罗门阶层,即祭司以及僧侣贵族的利益。 佛教主要争取的是刹帝利(释迦牟尼本人就算刹帝利)阶层以及吠舍阶层,即行政贵族以及军功贵族和自由民阶层。 两者从阶级属性上面是有冲突的,种姓制度毕竟是婆罗门阶层最大的利益,而对于其核心教义的争论也是不可容忍的,所以两个从阶级利益上面也存在冲突。 到得巽加王朝取代了孔雀王朝,为复兴婆罗门教,必然要抑制佛教,然五十余载尚不足彻底剿灭或同化佛教。 依照原本的历史进程,佛教在身毒的衰落是在未来千余年里,逐步融入婆罗门的神秘元素和理念,即所谓的密宗化,进而走向衰落,反倒是传入华夏的佛教有了不小的发展。 刘彻既然穿越而来,自是不会允许佛教再传入大汉,不管后世华夏有多少佛教徒,但在历朝历代,华夏僧侣大多徒享供奉,不事生产,却又占着大片良田,佛教寺院土地不输课税,僧侣免除赋役,这像话么?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僧侣吃白食? 前世史有唐武宗灭佛,发起大规模拆毁佛寺和强迫僧尼还俗的毁佛运动;今生刘彻身为大汉皇帝,遇着佛教,总得帮巽加王朝灭他丫的! 非止是不愿见得佛教消极避世的思想毒害汉人,更是出于对身毒诸国的长久谋划,对于大汉而言,身毒诸国信奉婆罗门教,继续巩固种姓制度,无疑是最有利的。 待得大汉慑服身毒诸国君主后,只要掌控好婆罗门贵种,汉人就等同站上种姓金字塔的顶端,大汉皇帝甚至会成为身毒人的神! 要晓得,身毒低种姓的首陀罗可是老实听话的做了数千年贱民,若换在华夏,早特么聚众造反,不知要改朝换代多少次了,不得不说,婆罗门教及其衍生的种姓制度,乃是殖民身毒者的最佳工具。 巽加王朝虽想灭佛,却又拖泥带水的,刘彻哪有成百上千年的寿命去等着佛教慢慢密宗化? 索性趁此番汉军征讨身毒,刘彻特意在两位亲王出兵前,嘱咐他们帮巽加人出些力,好歹把舍卫和迦维罗卫这两座佛教圣城彻底焚毁,绝了佛家的根。 至于身毒的佛教徒会否记恨在心,刘彻压根不在意,他们不是提倡“以身饲虎,割肉喂鹰”么?不是戒嗔戒怒么?难不成圣城被毁就能违反教义了? 何况大汉本就要加剧身毒内部的宗教矛盾,乃至挑动教派冲突,搞得越乱越好,后世美帝可没少搞这一套,用来分化中东小绿们。 可笑还有华夏公知赞颂美帝是皿猪灯塔,睁眼说瞎话,小心中东人的冤魂晚上来找你们讲讲道理哟! 汉军将士们不晓得主帅为何要让他们攻下这两座城池,更不懂内里的阴狠谋算,待得攻陷两城时,见到那些金光灿灿的佛寺和佛塔,他们就兴奋的嚎着“大将军英明”,边是大举屠城,边是疯狂劫掠,甚至把佛塔的纯金宝顶都拆下来,敲碎带走,纯金佛像更是用刀斧劈凿着适宜随手携带的金块,打包带走。 他们不懂佛陀舍利子是甚么玩意,故只拿走了供奉舍利子的佛龛,舍利子随手就扔了,使得后世史家和科学家皆对此颇为遗憾。 身毒确是盛产黄金,两座佛教圣城里更是积攒了数百年来佛教徒们供奉的宝物,使得两位大汉亲王咂舌不已,却又疑惑巽加君臣怎的不把这些黄金和珍宝往国都搬。 嗯……或许是汉人向来只信奉祖先,求神也多是秉持现实主义,没病没灾不缺钱的就不会去拜神了,故对宗教狂热信仰还是蛮难理解的,更不怕甚么“神罚”。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面对价值连城的黄金珍宝,汉人想到的就是这句话,老天给了发家致富的机会,不拿走才是会被天打雷劈! 况且佛陀甚么的是身毒的“蛮神”,拿汉人没奈何的,否则小心俺们的皇天老祖和后土娘娘出手教训你哟! 两座城池掳掠到的珍宝着实太多,汉军无法全数搬走,倒也不吃独食,索性就便宜了跟随而来的四万乌桓骑射。 乌桓将士真真乐疯了,果如汉使宋远所言,此行有“大富贵”啊! 巽加王朝的国都华氏城亦位于恒水南岸,在迦维罗卫下游千余里,汉军攻打舍卫和迦维罗卫,虽是分兵奇袭,然攻城,屠城,抢掠,整套标准流程走完也用去了半月有余。 不知是何缘故,巽加援军竟迟迟未致,枉费广川王刘越特意派遣中垒和建章骑营预先埋伏,想出其不意的来个围点打援。 不来也好,汉军此番劫掠到如此多珍宝,压得马背都弯了,索性先撤兵,把诸多缴获带回大夏再说。 没错,撤兵! 九月初九,汉军从大夏挥师南下,用十余日抵达旁遮普地区,休整三日后,奇袭巽加北部的恒水上游,随后沿恒水烧杀千余里,十月中旬分兵攻打舍卫和迦维罗卫,刚入冬月,汉军北撤,再度嚣张无比的穿越印度希腊和健驭逻等中亚小国,回到大夏。 将将两月光景,十余万铁骑到身毒北部走了一遭,屠戮了多少巽加军民没法细算,也懒得算,总之是满载而归。 回返大夏休整半月后,潜伏在巽加国都华氏城的汉军细作才传回详尽军情,巽加王朝因汉军来得突然,猝不及防下又无法估算汉军的兵力,故惊骇万分的巽加君臣将可调集的兵力尽数召到华氏城,防备汉军来犯。 两位亲王阅看罢细作呈报的军情,皆是目瞪口呆,这巽加人果是安逸太久了,就如皇帝兄长所言,真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 虽说打仗是要知己知彼,可即便巽加不晓得汉军具体兵力,就不会多遣斥候打探清楚么? 数十万大军守在国都,任由治下百姓被汉军肆意屠戮,竟不发一兵一卒来援,这事若放在大汉…… 其实巽加君臣也没两位大汉亲王所想的那般贪生怕死,只是巽加王朝北部聚居着大量佛教徒,而巽加君臣皆为婆罗门教众,身毒诸国不似华夏,有根深蒂固的民族概念和家国观,他们是以种姓和教派来区分贵贱乃至敌我的。 婆罗门教众不觉着自个有义务去保护北方那些“异教贱民”,至少要先保证他们婆罗门和刹帝利的安全,再谈其他也不迟。 经此一役,身毒佛教惨遭重创,尤是两座圣城,不但惨遭屠城劫掠,汉军撤兵时更是纵火焚城,将两座千年古城付之一炬,佛教积累数百年的底蕴几乎毁于一旦。 第五百零四章 伴读入宫 今岁乃是数十年不遇的暖冬,长安入得冬月才降下初雪,腊月亦不似往年般大雪纷飞,多是入夜后方闻得雪花簌簌落下。x23us.com 皇帝刘彻念及张骞出使外邦,长姊阳信公主和侄儿张笃守在长公主府,这年节未免过得有些冷清,便是遣近侍将她母子二人接入宫中长住。 刘彻固然不在意繁琐宫规,阳信公主却向来谨守礼法分际,虽觉皇帝此举颇是贴心,但也没真住进未央宫里,而是前往长乐宫,陪伴父皇母后和幺妹泰安公主。 张笃倒是屁颠屁颠的跑到皇子刘沐的沐恩殿,住了下来,宫人也不用特意为他扫洒厢室,盖因皇子殿下的数位伴读在沐恩殿皆有各自的燕居,专为他们留宿之用。 除却已是束发之年的李陵,旁的小伴读留宿宫中没太大忌讳,只要不随意跑出沐恩殿四处乱闯就好。 不得不说,大汉世家子弟的课业还是挺重的,尤是王侯嗣子,君子六艺样样不能落,入得太寿宫里的宫邸学舍就更是如此,偷奸耍滑可是要挨手板的,即便暴脾气的皇子殿下都老实得紧。 学舍里的师长皆为尚书台的诸大夫,前任丞相袁盎还硬被宗正卿刘延请为学舍祭酒。 为何是刘延请? 宫邸学舍收纳的多为刘氏王侯子嗣,余者不是张笃这类天家近亲,就是霍去病和苏武等皇子伴读,故此学舍等同刘氏族学,刘身为掌宗亲事的宗正卿,约莫能算小半个族长,虽越不过皇帝和太上皇,但大部分宗族事务都是由他出面打理的。 按说刘的辈分和资历可请不动袁盎这尊“大神”,抵不住还有老宗正刘通在,袁盎着实推脱不掉,只得应下这差事。 袁盎本乃皇子刘沐的六大蒙师之一,如今做了学舍祭酒,不但没对自家“亲传弟子”多加优待,反是要求更为严苛。 若是刘沐教王侯子嗣们比下去,他袁盎岂不要丢尽老脸? 非但袁盎如是想,其余五位皇子蒙师亦如是想,脸面暂且不说,关键是没法向皇帝陛下交代。 正因如此,皇子刘沐算是彻底遭重了,尤是他已虚年八岁,武课可不能再似往年般随意挥挥大宝剑就应付过去,射御击剑,擒拿搏杀,乃至沉潜泅渡,按天轮着练。 练武本就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苦事,刘沐又年岁尚幼,没少向皇帝老爹哭诉。 然刘彻却没多作理会,刘沐的训练计划是他亲自制定的,算不得揠苗助长的严酷训练,而是符合他年龄的系统性锻炼,运动强度虽稍微大了些,但练着练着就习惯了! 只因刘沐不但脾性随了皇后阿娇,连胃口都无二致,非但难舍口腹之欲,且顿顿无肉不欢。 瞧着胖嘟嘟圆滚滚的傻儿子,刘彻觉得他唯独没遗传到阿娇吃多少都不发胖的神奇体质,硬是快胖成个球了。 最科学的减肥方式,不是绝食,而是锻炼,尤是处在生长期的小男孩,饿是饿不得的,只能多作运动,将那些多余的脂肪燃烧掉。 皇帝老爹心太狠,皇后老娘更是不靠谱,反是乐见自家“不肖子”被玩命操练,皇子殿下真是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虽可向皇祖父和皇祖母求援,然随着年岁愈大,小屁孩突是有了或可称为“自尊心”的东西,除了与皇帝老爹单独相处,在旁人面前他已鲜少哭闹耍赖。 真若算起来,刘沐的这般变化乃是从他真正意识到太皇太后薨逝是甚么意思,晓得曾祖母再不能护他宠他,他就突是懂事了不少。 刘彻颇是欣喜的看到傻儿子的成长,也许成长的过程未免伤痛,对虚年八岁的小屁孩甚至有些残忍,然比起军中遗孤们昔年所经历的苦难,实是不值一提的。 在这年月,身为皇子的刘沐若不迅速成长起来,未来如何应对挑战,承受压力? 刘沐虽是脾性急躁,然从另一方面看,亦是坚忍顽强,且韧性十足,譬如他日日挥舞那大宝剑,足足挥了四年有余,从未懈怠半分,换了旁的小男孩是坚持不下来的。 凡是他决意要做之事,从未半途而废过,便连武课练得累趴下,虽向父皇刘彻哭诉求安慰,倒也没真想放弃习武。 别看他年岁尚幼,但汉人的尚武精神早已深深根植在他的骨血中,天家子的傲骨更是早已长成,所以说,生长环境是人格养成的关键因素。 在铁血尚武的大汉,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是要被人瞧不起的,便连袁盎和张骞这类儒雅文臣,出门也多会佩剑,且不似后世朝代的文雅饰剑,而真是吹毛断发的三尺青锋。 成年人如此,孩童亦如此,即便身份再高,若拳头不硬,小屁孩们也是口服心不服。 昔年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没少出宫揍人,也没少挨揍,在黄埔军学时更是与出生军伍世家的权贵子弟拳拳到肉的对练三年有余,这才打服了那些刺头,皇帝刘彻也才放心让他们统领宣曲骑营,统率那群出任宣曲将官的世家子弟征讨南越。 在宫邸学舍也不例外,入学的王侯子弟们也晓得皇子殿下身份尊贵,不敢对他动手,可若真想服众…… 预学馆且不提,单是在收纳虚年六岁至十二岁孩童的蒙学馆,虚年八岁的小刘沐就难用拳头说话,若是仗着身份压人,甚或命禁卫帮忙动手,那反是更让人小觑。 皇子殿下丢不起这人,天家更丢不起这人! 盖因如此,小刘沐虽是叫苦连连,却仍趁着学舍在腊月和正月的寒休,日日坚持跟着赵立和李松这两位射御蒙师习练武课。 独自习武无疑是枯燥的,且若无实力相近之人对练,多是事倍功半,刘沐的数位伴读就显出用处了。 年节将近,也不是每个伴读都有闲功夫陪皇子练武。 李陵乃太尉李广的嫡长孙,其父李当户身为建章校尉,正领着建章骑营随两位亲王远征身毒,李府的祭祀诸事就落在李陵肩上,不可能每日往宫里跑。 刘典乃梁王刘武嫡长孙,卑禾候瓦素各的外孙,太常卿刘买的独子,三个身份都硬实得紧。虽说他年岁尚幼,但作为嗣子,梁王府和乘氏侯府要他露面的场合数不胜数。便连常住在乘氏侯府的瓦素各,也要带小外孙到卑禾候府拜拜亡妻牌位,顺带领着他开席宴客,向近年来在长安结交的老家伙们炫耀炫耀。 好在苏武和霍去病挺闲的,得以入宫陪伴皇子殿下。 苏武是因阿父苏建官居中垒校尉,也远征身毒去了,家里有长兄苏嘉帮着打理,阿母又忙着看顾刚足岁的幼弟苏贤,他也没甚事做,着实闲得发慌。 霍去病已被过继到霍氏家主霍渠的膝下,辈分比他生父霍仲孺还高,且霍仲孺因“与奴私通,且让霍氏子流落在外,有辱门风”,被霍氏族老用祖宗家法鞭得皮开肉绽,若非霍去病求情,他只怕还要被逐出霍氏,从族谱中划去。 霍渠精明得紧,唯恐军中新贵卫青仗着是霍去病的舅父来抢人,便是让霍仲孺赶紧将卫少儿迎娶为妻,又在河东郡彘县划了不少霍氏族业,让霍仲孺即刻去打理,没族老的准允,夫妇俩不得擅离“祖地”。 霍仲孺只觉因祸得福,不禁大喜过望,也颇为识趣的带着卫少儿迅速离京,霍去病为父母送别时,见得夫妇二人满脸喜意,全无哀伤之色,虽是年岁尚幼,却也没哭闹,反是心内莫名轻松不少。 实则也正常,卫少儿昔年瞒着霍仲孺生下霍去病,本就是存着利用孩子要挟霍仲孺的心思,无奈霍仲孺心够狠,硬是不认。 卫青当年还是平阳侯府的骑奴,卫家人亦皆为奴婢,卫少儿便用霍去病逼着霍仲孺为她赎买奴契,且常年出赀财,将母子俩养在外头。 霍去病自幼担着私生子的名头,没少受人欺负,端是少年老成,对这对无良的父母确是没太深感情,对卫家人也接触得少,主要是卫少儿得脱奴籍后,也不愿再与家人多来往。 霍去病已然懂得,义父齐山对自己的看重及皇子伴读的身份,才是自己最大的倚靠,旁的甚么都靠不住。 霍渠虽过继了霍去病,可也不敢真拿他当儿子指使,别忘了,郎中令齐山可是将他收为义子了,没让他改姓“齐”就不错了,霍渠和霍氏沾沾光就行,可别真跟当朝大卿“抢儿子”。 齐山至今孑然一身,无妻无子,且向来不与世家权贵交际,年节前领着霍去病这义子去祠堂祭拜了亡故的父母,与羽林袍泽聚了聚,也就没甚么事了,继续尽忠职守的为皇帝办差去也。 皇帝刘彻对苏武和霍去病的境况多少有些了解,索性就宣召二人入宫,在沐恩殿住些时日,陪皇子刘沐在宫邸学舍寒休期习文练武。 圣谕传来,苏氏和霍氏非但不敢怠慢,反是欣喜不已,这着实是天大的荣耀,忙是为两位“小祖宗”收拾行装,送上了前来接人的舆车。 正因如此,早在张笃入宫前,苏武和霍去病就已在沐恩殿住了数日,四个小屁孩扎堆,那真是闹腾得格外欢实了。 第五百零五章 大农六部 汉七十五年,正朔。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汉廷于未央宫正殿行大朝会,皇帝刘彻在接受过王侯及群臣朝贺后,当殿颁布圣谕,对大农府官制进行大幅重划。 此事实已酝酿颇久,朝堂更大派系皆已取得共识,无非只是选在此时公告世人罢了,丞相曹栾离席出列,再在大殿中央向参与大朝的王公大臣宣读了具体举措。 大农府下辖府司依职守化归六大“附府”,位居“司”之上,名曰“部”,六部之主掌仆射名曰“少卿”,位秩与内史等诸卿同,居九位大卿之下。 大农府六部,是为财部,工部,商部,农部,虞部,水部。 财部掌国库赋税,辖百官秩俸及各府署各郡县的财政收支分配; 工部掌营工营造,辖诸多官营工坊及掌城池和造桥筑路等工役程式; 商部掌营商诸贾,辖坊市货贩,衡准物价及大汉内外商贸往来; 农部掌务农屯垦,辖农垦囤粮及种植,畜牧,水产,渔猎等农事; 虞部掌苑囿山泽,辖矿藏探勘开采及官属林苑畋猎诸事; 水部掌江河百川,辖汉境水利诸事,建坝筑堤,立渠清淤,治水以利万民。 大农府划为六部,设少卿分掌,各部又下辖诸司,进一步细分其职守,无疑大大减轻了大农令的负担。 然换个角度,大农令作为大农府的执掌仆射,其手中握有的权柄也难免有所减损,至少不能似过往般独揽大权。 东郭咸阳倒是不太在意,盖因他这大农令手中还留着两大直属府司,是为集司和计司,掌汉廷各府署和各郡县的计簿账薄,握有预算及审计大权,何况中央钱庄是不归属财部的,而由大农令直接派任的钱监掌管。 大农府的集司,计司和中央钱庄的执掌仆射亦兼任大农丞,然因大农府划分六部,多了六位秩同诸卿的大农少卿,大农丞的地位还是略低于少卿的。 划分六大部,自要多出不少官缺员额,也正因如此,朝廷各大派系争执月余,方才彼此妥协,达成了共识。 鉴于关陇蜀道已是动工修筑,且多是巴蜀商贾出赀承建,故出身蜀地的大农丞卓王孙升任工部少卿是顺理成章的,群臣没有任何异议。 大农丞孔仅历任平准令,铁监,钱监,执掌过物价平准,铁业整合及中央钱庄,历练比卓王孙完整,故最重要的财部少卿非他莫属。 皇帝陛下又将广汉太守陈诚调回长安,升任商部少卿,作为少府陈氏的继承人,将来若要执掌少府,还得多加历练,开拓眼界和格局,这位置最是合宜。 朝臣们对陈诚出任商部少卿也没出言反对,晓得他顶多历练些时日,他必会回到少府陈氏的“一亩三分地”,协助少府卿陈煌为天家打理产业。 大汉君臣皆是不会容许少府陈氏过多涉入大农府事务的,国库不是天家私库,不能“公私不分”。 六部少卿已去其三,且是最重要的三大部,刘彻也不欲“吃相难看”,便将余下三部少卿交由保皇派,中立派和保守派举荐出任。 大汉虽要巩固皇权,但朝堂上可不能搞“一言堂”,若皇帝说甚么都是群臣附和,没有半分异议,迟早是要出岔子的。 刘彻是人不是神,总有思虑不周详之时,家有犟儿不败家,国有诤臣不亡国。 当然,刘彻也不会任由各大派系随意推举人选,才德兼备还是必要的。 朝臣们也是识时务的,没举荐甚么庸才。 保守派推举了开国功臣广平候薛欧的孙子薛泽,此人确是有些才能,然太过循规蹈矩,事事依循往例,总之就是保守,难有太大建树,却也不会犯甚么大错。 中立派则推举了太尉李广的族弟李蔡,文帝朝时,李蔡随李广从军,两人同为文帝侍从,后任武骑常侍,到得汉帝刘启即位,李蔡已因屡立军功,得赐二千石秩俸的上爵。 待得刘彻登基,李广因功升任太尉后,李蔡主动呈请弃武从政,不再涉入军务,可见此人不是莽夫,而是心思通透的果决之人,懂分寸,识时务,知所进退。 保皇派推举的人选可就出人意料了,要说这人选,先得说说现下大汉保皇派是甚么情形。 太上皇刘启在位时,最坚定的保皇派无疑是老宗正刘通和丞相袁盎等元老重臣。 刘彻登基后,朝堂元老纷纷告老致仕,似公孙昆邪等正值壮年的又多是出身军伍,为了给后代子嗣铺路,也在刘彻的帝位稳固后,主动退出朝堂,不是请旨外放,就是专心治军。 现今大汉朝堂的保皇派势力,执牛耳者无疑是宗正卿刘和太常卿刘买,要他们推举人,自是要推举刘氏宗亲,举贤不避亲嘛! 保皇派推举的乃是沈犹侯刘受,楚元王刘交的孙子,已故沈犹侯刘岁的儿子,也就是吴楚之乱中,反王刘戊的堂弟。 楚王刘戊昔年兴兵叛乱,楚元王的子孙多受牵累,不是早早逃来长安避祸,就是吴楚兵败后被削除爵位。 好在汉帝刘启后来得知刘戊的亲叔伯们曾多次劝谏他不要谋反,故而就重新给他们封了候,免得他们流落街头,食不果腹。 沈犹侯刘岁虽重新得为列候,却余悸未消,便祈求皇帝准允他留在长安,不去食邑居住。 刘启体恤这位族叔年事渐高,便是准允他留京,然刘岁终归是被吓掉了魂,先前又在逃亡途中遭了不少罪,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独子刘受就承袭了爵位,仍是留在长安。 比起因京居令而迁居长安的刘氏王侯,在长安居住近愈二十载的刘受算是半个“地主”,与天家的关系无疑是更为亲近的,也是最早入住皇亲苑的刘氏王侯之一。 刘受为人谦和,处事沉稳,颇得刘氏宗亲的信任,二十年来又独自撑起了偌大的侯府,确是个稳当人。 原本老宗正刘通还想举荐他入宗正府,想等刘也精力不济了,就让刘受接任宗正卿,不料梁王嗣子刘买横空出世,抢先进了太常府,进而接任太常卿,明摆着会成为刘的继任者,故刘通也就作罢了。 此番大农府的少卿出缺,且可让保皇派举荐一人,朝堂上的刘氏宗亲自是顺理成章的举荐了刘受,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举贤不避亲。 皇帝刘彻闻得三大派系举荐的人选,不禁哑然失笑,心道历史确有其必然性,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依着后世史籍记载,李蔡曾历任御史大夫和丞相,治吏改币,统筹盐铁;薛泽也做过丞相,虽无甚建树,却也算恪尽职守;刘受则历任宗正卿和大农令。 三人确实适合出任大农少卿,看来三大派系还是懂规矩的,虽存着私心,可也没真将酒囊饭袋举荐上来。 如此便好,政治是门艺术,妥协的艺术。 国政繁杂,帝皇不可能事必躬亲,如何平衡朝堂各派系的势力,让他们相互制衡,才是为君之道。 仔细权衡过三人的经历和脾性,刘彻方是为他们分派了职位。 薛泽出任农部少卿,盖因农者乃国之大事,即便要推进农业转型,也要力求稳妥,不宜躁进,更不能搞甚么大干快上,免得如…… 刘受出任虞部少卿,他出身宗室,掌管苑囿较为方便,现下大汉的诸多矿藏又多是少府,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协助朝廷开采的,与皇亲国戚们打交道,刘受无疑是轻车熟路,且他也不是徇私渎职的性子。 李蔡出任水部少卿,自是刘彻看上了他出身军伍,做事雷厉风行,且杀伐果决。 治水向来是个肥差,免不得有蛀虫贪渎,就得派个性强悍的李蔡执掌此事,谁贪就杀谁! 要晓得,水部属官若贪渎治水款项,搞豆腐渣工程,其危害远远大于寻常官员的贪污渎职,江河川流一旦溃堤,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浮殍泛于洪流? 刘彻向来不屑满清的鞑子皇帝,然唯对雍正皇帝将治水贪官凌迟之事,觉着做得对极了! 不将之炮烙凌迟,不足平民愤! 新官上任,自要拔擢些信得过的部属,刘彻倒也没插手,任他们自行拔擢辅官,只要通过公府核验评鉴即可。 所谓“辅官”和“属官”是有区别的,属官是经过官僚体制逐级历练上来的,类似后世的“事务官”,辅官则具有幕僚的辅佐性质,类似后世的行政助理。 大农府虽重划六部,然下辖诸多府司的属官没有过多变动位秩,只是调整职守和辖属,故出缺的员额多是少卿辅官,譬如新设的少卿丞,少卿长史之类,其官秩就比照下辖府司的同类官员,往上拔一级,然除却少卿本人,其辅官对下辖府司是没有管辖权的。 简而言之,六部少卿虽另开“附府”,然其性质类似后世的秘书处,辅官们有秩无权,更不会如各府司仆射般,能跟随公卿上朝。 饶是如此,群臣们也颇为满足了,这么些官缺足够他们举荐乃至安置自家子侄的,没实权就没实权,若是真有才能,总能出头的,若没真才实学,就帮着少卿们打打下手,跑跑腿,好歹吃着皇粮,饿不死! 第五百零六章 丈夫难为 二月间,虚年十五的泰安公主及笄,于长乐宫内的长信正殿行了及笄礼。顶 点 x 23 u s 太后王亲手为她加笄,笄、簪、冠皆为太皇太后昔年临去前,特意为她的小孙女提早备好的,九凤垂翎的凤冠虽有些逾制,却也无人会蠢到出言置喙。 泰安公主的生辰在秋季,故若依着后世的周岁算,她还真是未满十四的小女孩,然依着天家的规矩,她行过及笄礼,便要出宫开府,学会“独立”生活,好在现今的刘氏王侯多已入住皇亲苑,亲王公主们的府邸更皆在“天家内苑”,故倒是便于照应这个自幼得蒙万千宠爱的幺妹。 泰安公主打小居住在深宫内苑,对宫外虽有些畏怯,却又颇是向往,心情既是忐忑又满怀期待。 母女连心,太后王岂会瞧不出小女儿的心思,想想自个竟为这小没良心的伤怀,不免无奈的摇头喟叹一句,女大不中留。 两年前,王曾嘱咐皇帝刘彻,让他留意可否有合宜的少年俊才,也好早做打算,将来为怯懦温顺的小泰安寻个好驸马,免得她出降后受委屈。 刘彻觉着桑弘羊不错,便是让桑弘羊兼了个长信詹事丞的差事,负责协助长信詹事鲁瑞打理整个长乐宫,使他能和小泰安多碰碰面。 太后王和鲁瑞经过两年的暗中观察,皆觉得此子合宜,谦恭守礼却不迂腐,处事稳妥周全,虽出身商贾世家,然谈吐举止皆显教养,洛阳桑氏着实不愧传承千年的大周帝裔,破船也有三根钉的。 最难得的是桑弘羊相貌清隽,身材欣长,且六艺皆精,俊美不失英武,颇是符合怀春少女憧憬中的良人形象。 不得不说,世家的底蕴家风,长辈的言传身教,对族中子嗣的人格养成是有极大影响的,俚语有言,甚么藤结甚么瓜,不止是针对先天遗传,也是针对后天教养而言的。 小泰安倒还真是瞧上了桑弘羊,桑弘羊对公主的心意也有所察觉,然他压根不晓得皇帝刘彻的盘算,自是不敢有半分妄念,更不敢有丝毫逾距。 刘彻闻得眼线禀报,倒也不着急,泰安年岁尚幼,放在后世不过是个初中小女生,且自幼居于深宫,没见过甚么外男,对桑弘羊的喜欢未必是真正的爱意,再等些年也不迟的。 两年过去,小泰安已然及笄,桑弘羊更是虚年二十三。 华夏自古皆有先成家后立业的说法,汉廷又鼓励臣民生育,故汉人多是成婚早,男子似桑弘羊这般年岁,多早已成婚生子。 莫说二十三岁,馆陶公主的儿子陈比泰安公主小了月余,数日后也要行束发礼,且明岁便会迎娶顺候窦婴的嫡长孙女为妻,婚期早已选定,就在阳春三月。 这门婚事是多年前由太皇太后指下的,本就是板上钉钉,加上馆陶公主的嫡长子陈午已“不知所踪”,陈已成为堂邑候陈午的嗣子,将来无疑会承袭列候爵位和继承大长公主和堂邑候积攒的庞大家业,馆陶公主可是分到了太皇太后留下的无数珍宝啊! 陈出生时虽封了个隆虑候,然此乃关内候,与其父陈午继承自祖辈,开国功臣陈婴的列候爵位是不能比的。 因其兄长陈午之事,陈自幼被太皇太后遣来亲信严加管教,硬是教出个孝顺懂事的老实孩子,便连刘彻见得现今的陈都是咂舌不已,心道难不成真是棍棒底下出孝子,这真是史上那个娇纵跋扈,有悖人伦的隆虑候么? 家赀无数的列候嗣子,且是皇帝的表弟,皇后的胞弟,又不是胡作非为的纨绔,此等上佳孙女婿,顺候窦浚可没老糊涂,赶紧把孙女嫁过去,早些诞下嗣子才是正理。 何况自家孙女可比陈大了两岁有余,即将年满十八,也不宜再拖下去。 馆陶公主也是乐意至极,女儿阿娇诞下龙嗣,皇后宝座坐得稳稳当当,她现下只需为陈操心费神。 清河百货说是窦氏和陈氏共有,实是窦氏独力经营,陈氏仅是拿着份子坐享分红,若陈娶了窦氏女,两家亲上加亲,也就无需担心将来窦氏将陈氏甩开单干了。 两家一拍即合,也就不愿再拖,待陈行过束发礼,就可走各项婚仪,待明岁三月便即正婚。 桑弘羊比陈足足大了八岁,桑氏长辈见得他的官位愈做愈高,偏生对婚姻大事不甚在意,不免急着要为他张罗婚事。 恰逢大农府改制,大农丞卓王孙升任工部少卿,不宜再兼任中央钱庄的钱监,大农令东郭咸阳在皇帝陛下的暗中授意下,当殿举荐了桑弘羊出任钱监。 桑弘羊虽年岁尚浅,然历任少府长史和长信詹事丞,出任府司的执掌仆射倒也不算破格拔擢,况且朝臣们也晓得中央钱庄太过重要,皇帝是不容他人涉足的,故也就没出言反对。 中央钱庄的钱监是为外朝官,桑弘羊自不宜再兼着少府和长信詹事府的差事,更不宜再出入宫闱。 泰安公主再见不着他,还真有些闷闷不乐,这也是她为何期待出宫开府的重要原因……之一。 别看这小公主脾性怯懦,但骨子里还是有股犟劲,想来也是自幼深受宠溺的缘故,但凡她认准的事,就不会轻易改主意,就执拗倔强的程度而言,她倒和侄儿刘沐有些像。 太后王膝下的三个女儿,若非要类比的话,阳信公主似雍容富贵的牡丹,南宫公主似妖冶带刺的玫瑰,泰安公主就似娇柔却坚贞的茉莉。 正因如此,王可没少为小女儿操心,这就是头甚么心思都藏在肚里,只会强忍委屈,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小闷驴。 刘彻虽也晓得幺妹的脾性,却也不想过多干涉她,更不担忧她会被人欺负,他刘彻但凡活着,总能护她周全。 桑弘羊确是到了该婚配的年岁,刘彻索性让太常卿刘买给桑家长辈透了口风,说是有宗室女瞧上了他,然尚需等些时日,若桑家有意,就不要急着为他张罗婚事,否则就只能作罢。 随着桑弘羊的官位愈做愈大,公府为他安排在北阙甲第的府邸也愈来愈大。 洛阳桑氏底蕴深厚,虽为维持生计不得不营商,然骨子里还是盼着重振家风的,故其行事比昔年的齐地东郭氏,南阳孔氏和蜀中卓氏更为果决,见得桑弘羊在朝中站稳脚跟,本家迅速迁入长安,嫡系族人皆以“官眷”身份得脱商籍。 现下闻得有刘氏王侯看上了桑弘羊,且能请动太常卿透出意欲招婿的口风,桑氏长辈不禁大喜过望,再也不提要为桑弘羊张罗婚事。 在汉代,世家间联姻是很寻常的,莫要以后世人的角度去看待此事,也别扯甚么太过功利,不是真正的爱情,后世华夏没车没房的男人要找媳妇可也不容易! 桑弘羊闻知此事,隐隐有所揣测,暗自欣喜之余却又觉是自身妄念,那贵女年岁比他小不少,更是身份尊贵至极,岂会真的倾心于他,更遑论要屈尊下嫁了。 桑弘羊虽自知位卑,却不会自怨自艾,他少年得志,又蒙皇帝陛下看重,正是一展长才之时,可没甚么闲暇为男女之事徒作怨叹。 或许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说难听的就是臭味相投,总之刘彻看重的文臣武将,多是和他般分外理智之人,不太会被男女私情羁绊住前进的脚步。 嗯……放在后世,估摸算是一大群为了事业不顾婆娘的“渣男”,且是最极品的“超级大渣男”。 譬如抛下妻儿,出使外邦的大行令张骞,离京已有大半年,除却每次遣快马向陛下呈回奏报时,会顺带给自家婆娘阳信公主捎回家书,旁的时候就与妻儿没甚么联络了。 阳信公主虽是贤良淑德,能体恤夫君难处,却也不禁有些埋怨,倒不是怕张骞在外头被狐狸精迷了眼,只是两人成婚多年,几乎从未久别,且夫妻感情甚笃,相思之苦最是难捱。 张骞每每收到自家婆娘的回函,读着那字里行间蕴着的浓浓哀怨,也只能无奈叹息。 他去岁八月中旬离京,出关中,越中原,因出行阵仗颇大,故月余光景方是抵达岭南郡的胥浦城,稍事休整数日,便又从哀劳国的南部边陲借道,跋山涉水两千里到得仰光军镇时,已近腊月。 短短两千里,竟比从长安到胥浦耗费更多的时日,确是该修筑道路,否则日后着实不便于大批商队通行。 此番出使,皇帝刘彻特意赐了道手谕,让张骞顺带巡视胥浦和仰光,若见得有甚么不利通商之事,可便宜行事,若有必要,调派两地军民也是可以的。 刘彻也是没办法,胥浦天高皇帝远,仰光更是如此,遣快马向朝廷呈送奏报都得花大半个月,想掌握实际情况太难,张骞在岭南治政多年,实务经验颇为丰富,索性让他顺手打理下胥浦和仰光。 正因如此,张骞抵达仰光后,虽尚未等来巽加使臣,却边是与哀劳使臣和夫甘都卢君臣商议各类邦交事宜,边是规划整治仰光和胥浦,忙得是昏天黑地,日月倒悬,难免会忽略远在长安的妻儿。 大丈夫,当如是! 大丈夫,实难为! 第五百零七章 罂粟之岛 阳春三月,大汉南海水师的百余艘战舰出仰光军港,前往西南外海,到千里外的安达曼群岛换防。顶 点 x 23 u s 前年秋天,南海水师舰队抵达夫甘都卢的仰光地区,除却兴建军镇军港,便是分出大量小舰群,依照颇为精细的寰宇四海图在附近外海搜寻相关岛屿,用了月余终是找到了海图上重点标注的安达曼群岛。 水师舰群搜寻到安达曼群岛后,没急着登岸,盖因此处群岛乃二百余座岛屿联成的长串形,自北而南排列,长余千里,几乎相当于从仰光军港到安达曼群岛的北段的距离,且海湾曲折,水道纷歧,浅滩和暗礁乃是大型船舰的天敌。 光凭十余艘战舰组成的舰群,是难以在短时间内探勘完毕的,得先让罗盘士用航海仪做好航迹推算,记下此处群岛的大致方位,再返航复命,让横海将军荀世得以遣更多战舰前来。 搜寻往返间足足花去数月光景,加之南海水师随即在莫塔马湾与来犯的巽加舟兵爆发大规模海战,故直到去岁初夏,南海水师的大股舰群才从仰光军港出航,载着大批将士及外族奴隶抵达安达曼群岛。 依着皇帝陛下的密旨,若奴隶不足,仰光军镇和军港可缓缓兴建,然这安达曼群岛必须尽速登岸,让奴隶大举焚林垦荒,尽可能多的种下罂粟植株。 皇帝陛下特意遣百余名精通花草移栽及育种培植的花匠,随南海水师奔赴夫甘都卢,为的就是此事。 安达曼群岛北中南各有一座林木繁茂的大岛,南海水师舰队放下舟楫,细细探勘过海湾地形,查明各处浅滩和暗礁所在,方才分往三座大岛的海湾停靠,遣步骑校营登岸,押奴隶在前探路。 经过多日查探,汉军得知不少岛屿已有人居住,却多居山林,鲜少会出山到海岸捕鱼,不少被汉军驱赶进山林探路的奴隶,遭到岛上土著的攻击。 “山中之人身如黑漆,能生食人!” 侥幸逃生的奴隶抖似筛糠的回报道,他们原想趁乱脱逃,然待见得那些“黑蛮”迫不及待的将杀死的奴隶碎尸食肉,吓得亡魂大冒,强忍着干呕疯狂逃回海岸。 给汉人做奴隶虽是劳累,但只要不偷奸耍滑,好歹能吃饱饭,汉人监工为避免奴隶无力劳作,寻常也不会大力鞭打驱使,奴隶害病还会赐些药草医治。 每口精壮奴隶价值两万余钱,比牲畜都贵,可不得好生“爱惜”么? 躲在山林间等着被黑蛮碎尸食肉,还是逃回去给汉人做奴隶,两者间要做何等抉择着实是不难的。 南海水师的步骑将士们却颇为淡定,盖因据奴隶回报,岛上蛮夷皆以砗磲蚌壳磨为刃,以竹木削切为箭,可见山中无铜铁,抑或黑蛮不知采矿冶铸。 汉军装备何其精良,便是匈奴铁骑的硬弓利刃都难破汉军甲胄,须得照着甲胄防御薄弱处下手方能给予汉兵致命的重创。 岛上黑蛮“手无寸铁”,怕个甚? 当然,汉军将士也没蠢到闯入茂密山林间,南海水师近年不断轮番巡海,对登岛剿匪之事驾轻就熟,况且此番登岛本就是要焚林垦荒,种植罂粟,将山林焚毁倒是利于堆肥,反正岛上有淡水,不愁罂粟种不成。 于是乎,汉军从战舰卸下大量燃烧罐,驱使奴隶们用火油引燃岛上林木,咸腥的海风刮起大片的山火,迅速蔓延开去。 此乃水师将士登岛剿匪的标准流程,故无需相互商议,北中南三座大岛的火势皆陆续腾起,更多的舟楫又搭载着将士往周边小岛登岸纵火。 数日间,整个安达曼群岛连成蔓延千里的火龙,山火昼夜不息,无数飞禽腾空而起,盘旋多时后,带着凄鸣结群飞离,也不知能否飞越数百里的距离,到得东边离此群岛最近的马来半岛。 每个夜晚,烈焰皆映红天幕,从海面上望去,便如一道妖冶虚幻的帷幔,从天庭垂落人间。 滚滚浓烟铺天盖地的袭来,便连远离山林的汉军将士们都遭不住那焦灼的热浪和刺鼻的气味,忙是押着奴隶上了舟楫,重新回到战舰上。 海风呼啸,如轻吟,如叹息,更携着树木暴燃的噼啪声及隐约可闻的兽吼和哀嚎,传入汉军将士的耳中。 岛上黑蛮纷纷窜出山林,逃到海岸躲避火势,却躲不过那弥漫的浓烟,慌不择路的扑腾到海里,口中呜呜的叫喊着。 大汉战舰上的楼船将官见得此等情形,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摇头轻叹道:“正如教官昔年所言,物竞天择,优胜劣汰,若非大汉强盛如斯,只怕我等汉人也会落得这般下场。” 同情怜悯,乃是出于人性;心慈手软,却非军中做派。 “摇桨驶近,放箭射杀!” 各舰将官不约而同的下令道,他们已晓得岛上黑蛮会生食人肉,且语言不与夫甘都卢及身毒相通,显是难以驯化为奴,只能趁机尽可能灭杀,以免重新登岸后,还要多费手脚,遣将士巡山清剿。 大火烧了数日,大屠杀却足足持续月余。 南海水师此番遣来的战舰高达五百艘,楼船将士两万,精壮奴隶亦有万余口,整个安达曼群岛的土著黑蛮全加上,只怕也不到万数,加之焚于山林,溺于海中,殁于箭矢,亡者甚众,待得火势渐小,烟尘散去,侥幸存活者不足三成。 岛上处处焦土,残余的火头还未尽数熄灭,却也再不见大片植被,再没有野果可供采集,走兽也多是烧成焦炭,幸存的黑蛮聚集在海岸,用石刀切割这族人的尸身,塞入嘴里咀嚼吞咽。 不知为何,竟对海面上的诸多战舰视而不见,或许是因惊恐和饥饿让他们失了神智,抑或他们不晓得过往数日内,跳入海中的族人已被射杀殆尽,只有他们这群“旱鸭子”得以侥幸存活。 汉军将官们通过望眼镜瞧得这般情形,多是有些犯呕,心中的最后一丝怜悯同情亦尽数散去。 “摆侧弦下锚,高爆弩箭齐射过后,步骑登岸清剿!” 军令颁下,主桅杆上旗令翻飞,各舰排开阵列,弓弦嘣嘣作响,大腿般粗细的弩箭腾空而去,如雨如蝗,带着尖啸扎向黑蛮聚集的各处海岸。 轰轰轰~~ 神雷炸响,扬起漫天烟尘,泥土和碎肉四处飞溅,一时间无法具体战果,只闻得在短暂的沉寂后,哀嚎再起,端是撕心裂肺。 汉军将士特意将关在底舱的奴隶们押上主甲板,让他们也好生瞧瞧,知晓厉害,免得日后还想着反抗,凭白作死。 不少奴隶过往曾见识过高爆弩箭的威能,盖因南海水师在航行途中也不忘日常演训,甚至借着远航的机会,不断操演水战策略,偶尔也会反射高爆弩箭和燃烧罐等火器,看个热闹听个响动。 然奴隶们却从未得见成百上千支高爆弩箭齐射是何等情境,此时闻得雷声轰鸣,见得烟硝漫天,仿似天地震颤,不禁吓得两股战战,多是脚软,瘫倒在甲板上。 汉军将士显是颇为满意这杀鸡儆猴的效果,皆是哈哈大笑,却也不敢怠惰军令,放下侧弦悬挂的诸多舟楫,整装出发的步骑校营则押了些奴隶顺缆梯下舰等舟,摇橹登岸。 登岸后,步骑将士集结到开阔地带,缓缓列阵,这是汉军的死规矩,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得轻敌怠惰,得照着所谓的“标准流程”先派兵布阵,站稳阵脚再谈其他。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布阵完毕,步骑将士则驱赶着阵前的奴隶,让他们在前头先行清道,顺带给伤而未死的黑蛮补刀。奴隶们没甚么兵刃,手中唯有锄头和犁耙,用来反抗汉军无疑以卵击石,但用来对付肝胆俱裂的黑蛮却是足够了。 他们尽心尽力的做着汉军的清道夫,依着过往惯例,只要他们做得卖力,过后会得赏些好菜乃至少量酒肉。 莫说看得满地碎肉就吃不下荤腥,唯有吃肉吃腻了的人才会如此,对于鲜少得食油荤的奴隶而言,但凡有得吃,没甚么食不下咽的臭毛病,多多益善啊! 清剿黑蛮之事进行的颇是顺利,然因岛屿众多,又是连成近愈千里的长串形,汉军用了月余才彻底屠绝了整个安达曼群岛的土著黑蛮。 待得清剿完毕,汉军要在三座大岛兴建罂粟种植园时,才尴尬的发觉,岛上的大部分林木已焚烧殆尽,剩下的树木压根不够修筑屋舍的。 …… 自作孽,自作孽啊! 好在汉人脑子活,觉着将要留在岛上种植罂粟的多是外族奴隶,也不用住得太好,寻些山洞,或夯些泥墙,再盖上烧焦的草木做屋顶,往上糊泥就好。 于是乎,诸多简陋的罂粟种植园纷纷动工,楼船将士从战舰上卸下大量的粮油农械,又留下百艘战舰巡视驻守,其余的战舰皆返航,回仰光军港复命。 其后年余,南海水师每月会遣百艘战舰携大量物资前往安达曼群岛,既给岛上的奴隶们提供补给,也顺带与先前驻守的舰群进行轮调,因仰光军港距安达曼群岛千余里,故除却航行时间,每支汉军舰群巡弋此群岛的时间也就半月光景。 安达曼群岛上只种罂粟,不种粟麦,顶多再种些蔬菜,这是皇帝陛下密旨中特意言明的,无非是让岛上奴隶只能靠大汉水师提供补给才能好好活下去。 水师舰群轮调,也是为避免日后有人为了私利,在安达曼群岛整些破事出来。 罂粟,对现今的世界而言,无异于潘多拉魔盒,大汉若要将之掀开,必得慎而又慎,容不得半点疏忽,免得反噬自身。 第五百零八章 沐王出巡 华夏民族自古重视教育,权贵世家向来不吝于为子嗣投入大量教育资源,天家更是如此。x23us.com 刘彻从不避讳以权谋私之举,为了让自家傻儿子见见世面,见得阳春三月好天气,便着宫邸学舍为学子们安排了巡游,让这群刘氏子弟出去增长见闻。 小刘沐因已封了王爵,故除却宫内的近侍和宫婢,旁的臣民多是不再称他皇子,而称之为沐王,抑或在无其他诸侯王在场时,直接唤为殿下。 沐王小殿下也学会自称“本王”了,然因未曾出宫开府,更未招募僚属,故尚没人称他为大王,他也就没机会自称“寡人”。 即便如此,刘彻初次见得小屁孩一本正经的板着脸,对这内宰自称本王时,险些绷不住笑意,一旁的皇后阿娇却不顾仪态,笑得花枝乱颤,可把自家儿子臊得满脸通红,从此但凡父母在场,他绝不会对宫人如此自称。 然在宫邸学舍就不同了,虚年九岁的沐王殿下经过寒休的努力锻炼,已将浑身肥膘减掉大半,虽是瘦了不少,却更显壮实,逐渐展现出刘氏子弟真正的遗传基因,狭长凤眸,阔肩厚背,身高腿长。 若只瞧刘沐的背影,宫中老人皆觉简直与皇帝陛下和胶东王刘寄年幼时是一模一样的,正因刘寄与刘彻颇为相像,故昔年汉帝刘启才将刘寄封了胶东王,正是刘彻被册为太子前的王爵。 然刘寄却是遗传了生母王那对圆杏大眼,却不是甚么含情脉脉的剪水双眸,而是瞪大如铜铃的那种,发起怒来,光是瞪眼就能把麾下将士吓得浑身哆嗦。 皇帝刘彻倒是也生了对凤眸,然不管是喜是怒,皆习惯性的微微半阖,鲜少似一惊一乍的刘沐般总是睁大双眼,故父子俩实乃形似神不似。 倒是太上皇刘启多年来种花养草,修身养性,眉眼间渐渐褪去昔日阴戾,虽尚算不得慈眉善目,但却愈发平和,比起父皇刘彻,刘沐反是更像皇祖父刘启。 学舍祭酒袁盎乃四朝元老,说是看着太上皇刘启长起来的都不为过,眼见沐王殿下随着年岁渐长,愈发长得像太上皇,平日责罚他时心里也有些犯怵了。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沐王殿下虽尚没甚么城府,不会似太上皇那般阴戾,然脾性之暴烈却犹有过之。 宫邸学舍才设了短短数月,沐王殿下就领着三位小伴读与蒙学馆的刘氏子弟扭打多次,尤是寒休结束,二月重新开馆授课后,战力暴涨的四人便连蒙学馆内年岁稍大的王侯子嗣也彻底揍趴下了。 若放在后世,这就是赤果果的校园霸凌! 然在大汉朝,只要不耽误课业,师长多是不管的,宫邸学舍内更是如此,禁卫和宫人皆在旁看着,若是见得下手太狠会出手阻拦,咬人拍砖可不行,刀剑更是不能携带的。 不管你是皇子还是王侯嗣子,堂堂正正的挥拳互殴,打疼了算你倒霉,打输了就老实听话,谁特么叫你废! 若是生来文弱的,譬如乘氏侯嗣子刘典,那就得学会找靠山,懂得想办法保护自己,甚至是暗中挑事。 干架不行,又不懂得团结,徒然自命清高的离群之人,是不适合承袭王侯爵位乃至帝位的,趁早离开宫邸学舍,转往太学,看看是否能跟着夫子们学诗词歌赋或跟着理工博士们学些科学知识。 总之宫邸学舍的立学宗旨,就是为刘氏宗族培养出精英子弟,培养出一群凶猛的虎狼。 实话实说,只要大汉帝位还是老刘家坐着,刘彻不在乎是否传承于他的子孙,甚或只要华夏还是炎黄子孙的天下,帝位旁落外姓也无所谓。 不是他心胸开阔,而是他至今谨记皇祖母昔年所言,世间万物皆非可永久长存,大汉朝昔日是没有的,来日也终将消失。 秦王嬴政自号始皇帝,想让大秦帝位万世相传,却反是只传了二世。 严刑,峻法,皆难保社稷传承,唯有不断培养出合格的继任之君,或能多传个数代。 刘彻不好女色,也不欲广纳嫔妃,而皇后阿娇多年未曾再孕,使得刘彻膝下唯有刘沐这独子。帝皇子嗣单薄,对社稷不是甚么好事,然刘彻也无意改变心意,顶多让自家傻儿子早日大婚,多多繁衍子嗣。 若实在不行,帝位换人也无妨,反正文帝的皇位真要算起来,也是传承自其兄长惠帝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大汉社稷稳固,刘彻也不想为儿孙操心太多,世事难料,谁都说不准将来会有甚么意外。 嗯……说是这么说,但自家傻儿子还是要好好培养才行。 皇帝刘彻闻得沐王殿下已“称霸”蒙学馆,威风凛凛的对着一众“小弟”自称本王了,不禁龙颜大悦,觉着真该好好赏他。 赏甚么? 沐王殿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貌似甚么都不缺,就想出宫游玩。 父子连心,刘彻晓得儿子的心思,觉着让半大孩童常年呆在深宫内苑也确实残忍,似刘沐的小伴读们都是能不时出门游玩的,刘沐没少听他们说些宫外的趣闻轶事,心生向往实属正常。 刘彻考量许久,恰巧太尉李广前来觐见,说是大河水师呈报,三年来从阴船厂购置的铁甲战舰已达两百艘,且都已经过下水验收,正式整编成军。 依着原本规划,这批中小型战舰将要尽数启航,从上郡阴军港顺河而下,直至入海,进行长时间的近海航行操演,为后续建造大型战舰提供参考,以便查漏补缺,河川行船和海上航行可不是一回事。 刘彻闻得李广奏报,不由福由心至,索性让自家傻儿子和宗亲子弟们长长见识,免得终日捧着那些格物书籍不解其意。 没错,宫邸学舍是教授格物之术的,不但涉及后世的中小学物理,还包括化学,不过是列入君子六艺中的“九数”课目。 清河王刘乘身为帝国科学院监,又是刘沐的九数蒙师,早就开始教授刘沐及其伴读各种数理知识。 宫邸学舍设立后,刘乘除却继续给数位“亲传弟子”开小灶,还特意延请诸多帝国科学院的博士仆射,让他们抽出时间,轮番至宫邸学舍教授九数课目。 可以说,宫邸学舍的诸多皇室子弟,不管是蒙学馆还是预学馆,无论是君子六艺中的哪个课目,获得的教育资源无疑是现今大汉最顶级的,这也使得日后的刘氏宗族涌现出诸多在各自领域有所成就的大能。 嗯……不是所有官二代和富二代都是纨绔废材的,换在后世,若有孩童自幼得到中科院士和文学巨匠的亲身指点,且自身头脑不至蠢到无药可救,光是耳濡目染数年就足以受益终生了。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虽说有良师教导,但大汉毕竟不是后世的工业社会,皇室子弟们虽学了不少理工知识,但在平常生活中鲜少能找到可供参照的实物。 譬如火车轮船,即便沐王殿下难得大方的拿出不少模型,让诸位族兄族弟观看,但他们也顶多瞧个新奇,看看热闹,还是闹不懂为何要学这格物之术。 让他们去看看真正的轮船和……火车! 大汉现今不止造出了轮船,便连火车也真正付诸实现了,只是还属于最初级的小型机车,且也没有足够的钢铁大量铺设铁轨,唯是在阴城建造了一条短程的双线铁轨和两列火车,用燃煤轮机的火车头拖着,在阴船厂和军港间往返运送大型部件及舰炮和蒸汽轮机等重物。 沐王殿下乃皇帝陛下独子,瞧这情形,册为储君只怕是早晚之事,身份何等尊贵,可容不得半分闪失,否则怕是要社稷动荡了。 皇帝陛下发了话,群臣不好劝阻,宗正卿刘却忠于职守,在苦劝未果后,毛遂自荐要亲自随行。 他不得不如此,且先不说沐王殿下,但凡那些王侯子弟们有半分差池,刘氏宗亲们非闯入他的府邸,讨要说法不可。 他们不敢向皇帝陛下问罪,还不敢拿他出气? 宗亲子弟都看顾不好,要宗正卿是吃屎的啊? 太常卿刘买却不以为意,虽说他的独子刘典也会随行,但那小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看着终日闷不吭气,实则贼滑得紧,倒是颇像广川王刘越的。 况且皇帝陛下对沐王如此着紧,岂会不思虑妥当? 确如刘买所料,虽说京畿五大骑营皆已出征,然长安城内尚余六万城卫,两万羽林卫及一万郎卫。 皇帝刘彻索性调拨了殿内中郎署的三千郎卫,加五千羽林卫,由殿内中郎将仓素统率,护卫沐王“出巡”上郡。 三月中旬,沐王殿下奉旨出巡,在大队人马的护卫下往上郡去了。 宫邸学舍的王侯子弟们倒也没尽数随行,盖因蒙学馆乃是招收虚年六岁至十二岁的孩童,有些年岁过小的不宜舟车劳顿,有的才刚开始学着骑马,是没法跟着去的,哭闹也没用。 预学馆的学子们倒是半个没落下,且多是骑马随行,实在撑不住,跟不上的,才会登上舆车,与蒙学馆的族弟们同乘。 若无病痛或非远行,文官不坐轿,武将不乘车,这是秦汉两朝的潜规则,不守也可以,只是不免招人嘲笑,热血少年们是好面子,丢不起这人! 殿内中郎将仓素颇是体谅他们,有意无意的走走停停,中途还在数座大城略作休整,八百余里宽阔平坦的沥青大道,硬是用了月余方才走完。 沐王殿下不但能欣赏沿途景致,还能在诸多内卫和暗卫的护持下,偶尔乔装到各城游玩,连坊市都去过了,着实欢腾得紧,压根不晓得他那不靠谱的母后,此时正在长安椒房殿里唉声叹气,惦记着这个小没良心的不肖子。 第五百零九章 巽加求和 经过近两年的大兴土木,仰光军港及军镇已大抵竣工,暂代执掌的大行令张骞又命匠师着手规划城垣,以便尽速让汉军将士押着奴隶兴建城池。m.x23us.com 依着皇帝陛下与诸位重臣议定的谋划,仰光军镇负有重要职守,须严禁泄密,故不宜让商贾百姓进入,意即是说,仰光军镇不似朝鲜半岛的釜山军镇,可军民两用,便连仰光军港亦如此,民用商港亦阖待兴建。 待真正的仰光城竣工,现下的军镇将成为城内的囤兵大营,连带城外的仰光军港皆交由汉军掌控,朝廷会另外派遣文官在仰光城设衙治政,就如胥浦城般。 四月间,刚结束安达曼群岛巡航任务的百余战舰回港,靠岸下锚后,将士们将一桶桶罂粟汁用舟楫送到码头,交由诸多虎贲卫运往仰光军镇内防卫最为森严的大型作坊。 作坊内的奴隶们将罂粟汁卸下车驾,忙是对其熬煮阴干,依着那十数道被刻意拆分过的繁琐工序,各尽其职的庖制出“福寿膏”。 从事制的奴隶,在庖制过程中难免吸入气,进而逐渐染上瘾,然知策划此事的大汉君臣自不会在意奴隶的死活,盖因从他们踏入“制工坊”的那一刻,就注定终生再也不能踏出此地半步,甚至不能再接触外人。 奴隶们非但要制,更要分出人手以身试毒,用以判定福寿膏的品级,依分级装箱。 汉军将士将福寿膏送进工坊,奴隶们就得按时保质保量的往外送出庖制好的福寿膏,如此便有饭吃,有衣穿,若是消极怠工,就尽数屠戮,再换批识趣的。 太尉府军律司也已在此地派驻了军监,便连御史府,廷尉府乃至大农府亦派驻属官,对仰光的制工坊共同监管,且郎中令齐山麾下的暗卫也在仰光军镇布点,绝不容有半分疏失。 巽加使臣便在此时到得仰光军镇,欲向大汉求和。 短短半年光景,十余万汉骑数度从大夏南下,侵扰巽加领土,使得强盛的巽加王朝遭到预想不到的重创。 巽加不似大汉,国境内没有四通八达的沥青大道,甚至平坦道路都不多,相较与陆运,聚居在恒水流域的巽加人更倾向于水运。 正因如此,巽加王朝才有为数不少舟兵,奈何他们自个作死,从恒水出海也就罢了,竟狂妄的行驶出巽加近海,远赴千余里外的莫塔马湾捋大汉水师虎须,终是导致大半战船和舟兵的覆灭。 道路不畅,大军调动自是颇为迟缓,数十万巽加大军既要留下足够兵力守卫王都华氏城,又要出兵抵御汉军侵扰,兵力无疑是捉襟见肘,只得在国内大量征兵。 过往的孔雀王朝曾意图改革种姓制度,从第四种姓首陀罗中征召了不少兵员,使得军力大为增强,然取孔雀王朝而代之的巽加王朝却反其道行之,极力巩固种姓制度,不再征召首陀罗士兵,更遑论所谓的第五种姓达利特,即“不可接触”的贱民。 偏生在巽加王朝内,首陀罗和达利特占有极高的人口比例,总数超过两千万,而婆罗门和吠舍两大贵种的人口拢共不到两百万,第三种姓吠舍倒是有七八百万,然他们既要应征入伍,又必须以布施和纳税的形式来供养两大贵种,负担颇为沉重,且堪称巽加王朝真正的基石。 巽加王朝的常备兵力近六十万,除却将领出身刹帝利贵种,底层兵士皆为吠舍,即便有首陀罗人,也是战时押着去送死的,并不被视为真正的士兵。 七八百万吠舍,本就征召了五十余万入伍,现下因汉军犯境,又要大举征召,除却老幼妇孺,真正的精壮男子还能有多少? 巽加君臣本是没顾虑太多,只道能迅速击败汉军,故硬是又征召了四十万吠舍男子,稍作装备整编,便是派去“追剿”汉军。 奈何汉军来去如风,非但骑着精良战马,更是双骑备乘,又从不恋战,不断在广袤的巽加领土奔突杀戮,压根就不是巽加军队能追得上。 面对此等境况,巽加君臣在焦急无奈之余,竟是想出个昏招,传讯给前方领军的巽加将领,然他们分兵数处要道,以此抵御甚至伺机围剿汉军。 天爷! 要晓得,若非广川王刘越竭力劝阻,汉军主帅刘寄早就想寻找战机,出其不意的偷袭坠在汉军后头的巽加大军。 此时巽加大军竟敢贸然分兵,汉军斥候游骑探察到敌军动向,迅速回营禀报,两位亲王不禁目目相觑,满脸愕然之色。 据先前的细作密报,后头的巽加大军只是四十万新征入伍的乌合之众,又被汉军拖得人困马乏……貌似是没多少骑兵的,顶多三四千罢了,莫说分兵,就是集中全部兵力与汉军决战,也压根抵挡不住十余万铁骑的。 大汉立朝之初,正是因缺乏骑兵,着实被匈奴铁骑折腾得够呛,才是彻底醒悟,在各大边郡广设马苑,繁衍驯养精良战马,并征募大批良家子逐渐精锐骑军,足足用了五十余载,方是逐步扭转颓势,得以反守为攻。 现下这四十万吠舍兵士,岂能比得上高祖朝的汉军,现下的大汉骑兵更非昔年冒顿单于麾下的匈奴铁骑可比。 先前乃因担心被拖住,且为尽量避免将士伤亡,汉军才没与之对战,只依照原本的谋划,凭借骑兵强大的机动性,在巽加境内不断奔袭。 此时闻得后头的巽加大军已然分兵,刘越非但没再劝阻主帅刘寄,反是建议他召集军中诸将前来议事,商讨制定进攻巽加追兵的计划。 接下来的战局可想而知,大汉骑军及乌桓骑射返身攻击追兵,将十余万巽加士兵歼灭大半后,又分兵多路,反过来衔尾追击巽加大军早先分派出去的数支偏师。 短短数日内,四十万巽加军队非但大败亏输,更遭到毁灭性打击,侥幸逃脱汉军铁蹄的巽加士兵不足六万,且是四处奔逃,显然是不敢回王都华氏城的,免得又被强征入伍。 巽加君臣接获前线战报,险些吓尿了,更是不敢轻易出动聚集到华氏城附近的数十万精锐,免得王都军力空虚,遭到神出鬼没的汉军偷袭。 华氏城若破,他们可不就要家破人亡么? 巽加王朝的军制远不如大汉完善,更没有甚么兵役制度,故各城不似大汉郡县般有府兵,现下巽加军队多已征调至王都,各地的守备力量皆是薄弱得紧,对十余万铁骑而言,近乎等同毫不设防。 汉军边是遣大量斥候游骑查探巽加精锐的动向,边是更为肆无忌惮的在巽加各地疯狂侵扰。 巽加各城迟迟等不来援军,只能紧闭城门,任由汉军在城外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纵火焚烧农田村落,劫掠屠戮巽加军民。 虽说巽加王朝的贵族多居住在王都及周边大城,然百余万婆罗门和吠舍还是有不少分布在其它城镇,王都若再不发兵救援,他们日后若得脱难,只怕免不得联手向王都贵族乃至巽加王讨要说法,给个交代的。 便在巽加君臣急得焦头烂额之际,哀劳遣使前来,替汉廷的大行令张骞传话,若想让大汉撤军,就遣使前去仰光与他和谈。 巽加王虽觉得甚是屈辱,但在诸多贵族软中带硬的“劝说”下,也只得无奈的派遣心腹亲信为使臣,前往仰光与汉使和谈。 第五百一十章 仰光条约 两国和谈时,被迫主动求和的一方无疑居于劣势,巽加使臣早在离开王都时便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巽加王案达罗迦也授予了他不小的权限,若汉廷没提甚么太过火的条件,他便可代表巽加王朝与汉廷议定和约的具体条款。 待巽加使团抵达仰光军镇,使臣见得列阵“迎候”的万余汉骑,看到那枪戟如林,马刀森寒,心中不禁苦笑,颇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感。 他身负王命,丝毫不敢拖沓,刚在大行令属官安排好的屋舍落下脚,便急着要面见……不,是“求见”大行令张骞。 虽说巽加王朝未曾彻底战败,然若继续任由汉军的十余万铁骑在境内肆虐,怕就非元气大伤这般简单,而是真会动摇国本。 巽加王案达罗迦赋予使臣此行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先想办法说服大汉早日罢战,若能尽速撤兵就更好了。 张骞是何等机智之人,猜到能猜到巽加君臣的心思,硬是晾了巽加使团小半个月,待入得五月,轮调的水师舰群从安达曼群岛运回第二批罂粟汁,他才接见了巽加使臣。 巽加使臣枯等多日,早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是晓得巽加王朝的境况,用风雨飘摇来形容也不算夸张。 巽加王朝现今真面临着极大的内部压力,即便案达罗迦王再霸道,也不敢大举弹压国内的婆罗门大贵族。 若说以国王为首的刹帝利贵种掌握着巽加王朝的政权和军权,则婆罗门贵种则是掌握着身毒诸国的神权,婆罗门贵种主管宗教祭祀,垄断了身毒诸国宗教和文化的权利,多是僧侣贵族,亦有不少参与政治,若他们真对巽加王不满到极点,未必不敢造反,甚至会号召其余身毒国度出兵,联手推翻巽加王朝。 此乃神权高于君权的最大弊端,倒是类似中世纪宗教改革前的欧洲诸国,只是基督教的教义相对婆罗门教稍微人性化些,抑或说是更具有欺骗性吧。 婆罗门僧侣是甚么德性? 不事生产,偏却骄奢意淫,坐享着万民供奉,他们多是没甚么家国观念的,总之无论如何改朝换代,只要身毒诸国仍信奉婆罗门教,仍是雅利安人当家做主,婆罗门大贵族们就仍能享受荣华富贵。 所谓的雅利安人,意即高贵之人,是指婆罗门,刹帝利和吠舍三大种姓,据说他们的祖先乃是千余年前从北方南迁到身毒的“征服者”,故他们的肤色大多较浅。 原本的身毒土著被雅利安人蔑称为黑皮肤,塌鼻子,说着邪恶语言的“达萨”或“达休”,也就是现今从事着最底层仆役事的第四种姓首陀罗。 刹帝利统治着吠舍和首陀罗的身体,婆罗门却掌控着雅利安人的信仰,孰高孰低,实是显而易见的。 昔年普西亚米陀将军之所以能轻而易举的篡夺孔雀王朝的基业,创立巽加王朝,无非是仗着婆罗门贵种的大力扶持,现下的巽加王案达罗迦又如何敢违逆婆罗门僧侣传达的“神谕”? 神说,要和谈。 于是,巽加便要遣使向大汉求和。 巽加使臣知晓,若他此番无功而返,便是案达罗迦王都护不住他,不遵神谕的罪名足以让他全族皆被押上祭坛,献祭给天神。 正因如此,张骞接见过巽加使臣后,和谈进展颇为神速,汉廷提出的条件大多无需多费口舌,便是议定谈妥。 赔款,不难! 巽加使臣掂量过大汉金锭的分量,若真如大行令所言,此金锭用大汉度量是为一斤,一斤黄金称为一金,则汉廷要求的两百万金赔款,盛产黄金的巽加王朝赔得起,况且还能用白银以一比十的对价抵扣,着实不算太难筹措! 解禁,废话! 巽加舟兵已覆灭大半,本就无力继续禁海,即便重整旗鼓,组建更庞大的舟兵,建造更多的战船,也绝抵挡不了现下仰光军港停靠的那些大汉巨舰,巽加使臣亲眼见过汉军战舰后,早已得出了确信无疑的结论。 通商,好事! 巽加与哀劳之间的陆地商道从未断绝,途径的夫甘都卢乃是弱国小国,夹在两大强国中间,压根没甚么话语权,巽加贵族们本就极为追捧精致奢侈的汉货,若能直接与大汉进行海上通商,那是天大的好事。 纳贡…… 大家都是要脸面的,讨个商量,就不用“纳贡”这字眼,也别提甚么“纳岁币”,每岁让巽加王朝“赠送”大汉些财货,用以“巩固邦谊”,如何? 张骞是个厚道人,见得巽加使臣如此爽快,也就“退让”半步,给巽加君臣留点面子,答应和约上不用带有臣属性质的字眼,但每年巽加送来的“赠礼”多少得再加点,否则他日后不好向大汉皇帝交差。 巽加使臣也晓得多说无益,只得闷声闷气的应下了张骞的讹诈,每岁要赠送汉廷价值五十万金的财货,金银且不论,旁的货物就以今后仰光边市的身毒货物市价计算。 巽加使臣觉着挺合理,却没细细深思个中猫腻,日后巽加王朝可是因此条款被汉人坑到吐血,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和约内的大多条款皆是议定,唯独奴隶贸易的相关事宜,久谈不拢。 不得不说,现今的身毒诸国虽尚处于奴隶制,然却是相对性的奴隶制,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大汉还“先进”些。 大汉现今是有大量奴隶的,大汉君臣也不想彻底消灭国内的奴隶制度,否则若没有外族奴隶作为廉价劳动力,大汉老百姓哪能发家致富奔小康? 只不过大汉除却外族奴隶,还有不少沦入奴籍的汉人,多是犯了重罪或是遭了牵连,既有官奴,也有被权贵买去的奴婢,或如卫青般的奴生子。 皇帝刘彻虽想逐步解除汉人奴籍,却也晓得此事急不来,华夏历朝历代都不乏有卖身为奴之人,所谓救急不救穷,老百姓太穷才是根本问题。 为今之计,先让老百姓富裕起来才是硬道理,至于诸多汉奴,就先通过制定律法,尽量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乃至生活水准,让主家不敢随意打杀或虐待他们即可。 对于奴生子,就不再归入奴籍了,若汉奴养活不起,可送去各郡县的慈济观,由长秋基金拨专款兴建馆舍,为其“代养”,且允许父母不时前来探望自家孩子,日后若生活境况好了,也可接回家养。 如此一来,随着既有的汉奴逐渐老去乃至亡故,汉奴数量应能大为减少,得以润物细无声的妥善解决这个大难题。 不得不承认,身毒诸国在这方面比大汉做得稍微好些。 雅利安人一般是不允许沦为奴隶的,如出卖或抵押孩子为奴隶的家长,要受到极重的处罚,出身雅利安人的奴隶,应由其亲属尽早赎回,以恢复自由之身。 对于不属于雅利安人的第四种姓首陀罗,即便他们大多身为奴隶,奴隶主却也不可随意虐待,若让首陀罗奴隶代替达利特贱民搬运尸体,清扫粪便,或打骂奴隶,破坏女奴隶贞操等,就要给予受害的首陀罗奴隶自由。 后世不少史学家将之称之为“温和奴隶制”,不似华夏奴隶制时期对奴隶那般残暴。 不过! 然而! 请注意! 身毒所谓的温和奴隶制,是相对四大种姓而言的,别忘了身毒还存在第五种姓达利特,即“不可接触”的贱民,他们的身份世代相传,不能受教育、不可穿鞋、也完全没有社会地位,只被允许从事非常卑贱的工作,例如清洁秽物或丧葬。 四大种姓之人严禁触碰到贱民的身体,贱民走过的足迹都要清理抚平,甚至连影子都不可以交叠,以免玷污他人。 “不洁”的达利特不是人,比蝼蚁都不如! 大汉之所以有众多汉人沦为奴隶,乃因先秦时的华夏没太多外族奴隶,且从秦皇推进封建制至今也不足百年,离消除奴隶制还为时尚早,何况掳掠外族奴隶是大汉必须长久延续的国策。 对外族奴隶,没甚么残暴不残暴的说法,正如身毒人对达利特贱民的看法,他们之所以对首陀罗奴隶颇为“温和”,也只是不想激起这个庞大族群的反抗,可不存在甚么仁慈之心。 (ps:作者君向来实事求是,希望不要有圣母表借题发挥,又说作者笔下大汉反人类。) 正因身毒诸国存在此等诡异的种姓制度,故出身大汉的张骞因思维局限性,没预料到巽加使臣会对奴隶贸易如此抵触。 或许也算不得抵触,而是心存顾虑。 若硬要将大批首陀罗奴隶发卖给汉人,多少是会违背婆罗门教的基本教义,况且巽加使臣在仰光军镇没少瞧见汉人是如何驯化奴隶的,绝对的血腥残暴,他真怕这伙“异教徒”为了获得足够奴隶,会做出与婆罗门教义冲突之举。 张骞见得巽加使臣硬是不松口,便是和颜悦色的出言问及他的顾虑。 巽加使臣迟疑许久,终是坦言相告。 张骞听罢,不禁哑然失笑,心道确是自身考虑不周,没想到此节。 “哈哈,此事怨本官糊涂,没与使臣说清楚,我大汉也不在意甚么不洁之人,你巽加既是不便大举发卖首陀罗奴隶,就将那些达利特贱民卖给我大汉便好。” 张骞抚掌轻笑,拍着巽加使臣的肩膀,复又道:“本官知晓你巽加人最是厌恶那些贱民,恨不能离他们远远的,既是如此,让我大汉将他们押往万里之外,你巽加又可挣得无数赀财,岂非一举两得?” 巽加使臣闻言,不禁双眸熠熠,只觉这话在理,依着大行令早先的提议,三口奴隶约莫就能抵扣一斤重的大汉金锭,若是将来押运到这仰光边市卖给汉商,或许价钱还能更高不少。 若真办成此事,返国复命后,非但案达罗迦王不会怪罪他向汉廷退让太多,怕是婆罗门贵族们更会重重奖赏他啊! 于是乎,两人一拍即和,就此将和约中的各式条款尽皆议定,并详细的撰写下来,做成一式两份的国书,只待互派使臣出使两国都城,向大汉皇帝和巽加王递交国书,盖印用玺后公告天下即可。 张骞为表达大汉善意,愿提前让巽加境内的汉军先行罢战撤兵,北返大夏。 巽加使臣终是松了口气,又暗中得了不少好处,拉着汉廷赠送给巽加君臣的数百车驾“赠礼”,引领张骞遣往巽加的大汉使团返国复命,且允诺归国后会尽速请准案达罗迦王向长安派遣使团,呈递国书和条约。 至此,大汉帝国与巽加王朝长达月余的和谈宣告结束,罢战和约亦算得定下,后头的繁琐事宜无非是走流程。 后世史家将此和约视为大汉与外邦首次签署的“殖民条约”,史称“仰光条约”,对大汉乃至整个世界的影响无疑极为深远。 第五百一十一章 改道沐邑 上郡,阴城。顶 点 x 23 u s 仅用了四年光景,小小的阴邑已然发展成上郡三座最繁荣的大城之一,足与郡治肤施城及高奴县相媲美,然三座大城发展形态却又颇为不同。 高奴县的兴起最初因发现了石油,开采和冶炼等石油工业加之如沥青和化肥等诸多周边产业,使得该县成为商贾往来密集之地,进而衍生出更多的产业,甚至是大量的酒肆和客栈,也就是后世所谓的服务业。 肤施城则是上郡的世家大族聚居之地,朝廷昔年发布王侯京居令后,见得成效甚好,随后又逐步在各郡县推进所谓的“高爵迁居令”。 汉承秦制,设二十等爵位,用以奖赏有功的臣民,每个爵位都会赐予相应的受田和宅地。 十等爵左庶长及以上爵位,是为高爵,与九等爵五大夫相比,左庶长赐七十四顷田和七十四宅,五大夫则赐二十五顷田和二十五宅。 最高爵的列候拥有封国,可开府,第十九等关内候若无其他额外赏赐,仅得赐九十顷田和七十四宅,最低爵公士则为一顷半田和一宅半。 由此可见,二十等爵位中,待遇跨度最大的除却从关内候晋为列候,就要数从五大夫晋为左庶长,也就是从“下爵”成为“高爵”。 朝廷颁布的高爵迁居令,就是让各郡县的高爵皆迁入该郡的郡治,把这群拥有大片田宅的世家豪门皆聚集起来,尽量降低他们对各地的实质影响力。 皇帝刘彻身为穿越者,深知史上的东汉末年所谓的地方豪强大多就是指的这些家伙。 诚然,豪商巨贾们也兼并了大量土地,但在大汉朝,商贾是没甚么政治地位的,刘彻也不欲改变这个国策,商贾是绝对不能涉政的,至少要如齐地东郭氏,南阳孔氏和蜀中卓氏般,将从政的本家和经商的旁支拆区隔开来,且接受御史府的严格监管,避免有以权谋私之举。 正如后世发达国家的作法,政府官员除了要财产申报,还要将拥有的产业乃至股份皆交付信托或独立管理法人,且接受严格监管,本人及直系亲属不得再涉入商业经营。 或许这算不得万全之策,但确实是最大程度的避免政府官员以权谋私,刘彻觉得在现下的大汉也是可行的。 商贾涉政,官员经商,皆于国不利! 拥有高爵的世家豪门拥有大量田宅和赀财,又可举荐子弟入仕为官,那就不应让他们在地方上继续保有巨大的影响力,要让他们脱离受田所在地,全数迁居到所在郡的郡治,就如迁居入长安的王侯般,再难做那“地头蛇”。 过往的高爵门第能在小地方作威作福,欺压百姓,现下让他们聚居在一起,放在郡太守的眼皮底下,谁再胡乱闹腾或是整些欺男霸女的破事,且等着挨收拾! 下爵门第无非就是些小地主,闹不出多大乱子的,也就暂且不必顾虑他们了,县令和县尉出马就能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肤施城作为上郡的郡治,又紧挨着京畿之地,故因朝廷政令而迁入的世家大族为数不少,使得该城瞬间就繁荣起来,毕竟都是家赀丰厚的高爵门第,平日少不得大笔花销,使得市面繁荣也不奇怪的。 若说高奴城是工业重镇,肤施城是的政治重镇,阴城无疑就是军事重镇。 阴城傍水而建,城外又设数处郭城,大河水师大营,阴船厂,船坞和军用码头,大片的建筑群皆有重兵把守,城内外更有府卒不断巡弋盘查。 可以说,阴城及其周边就是一座大军营,鲜少有正儿八经的民居,便连阴船厂的掌事和船匠们,其亲眷也多是居住在下游十余里外的民用码头附近,在那有座新建的城邑,聚居着大量的商贾和百姓,生活极为便利,也是水师将士和船匠们休沐时的好去处。 正因如此,这城邑取了个有趣的名头沐邑。 怎的说有趣呢? 自然是跟沐王殿下“撞名”了,若日后沐王殿下得册储君,进而继承帝业,就要看他是否觉着此邑需讳其名,是否要改了。 当然,也有可能沐王殿下会改名,取个更生僻的名字,也免得天下臣民避讳时太过麻烦。 不过皇帝陛下尚未入而立之年,又是龙体康健,没有人会蠢到提甚么让万民提早避讳沐王之名的说法,那不是咒皇帝死么,不要命了? 阴城在郡治肤施城的西北方,两城相距近愈二百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因着有沥青大道连通,骑着快马两个时辰定是能到的。 上郡太守闻得沐王殿下前来出巡,且有一众王侯子嗣随行,岂敢有半分怠慢,忙是遣人整葺扫洒馆舍,连带他那太守府后头的燕居之所都暂时腾了出来,就等着安置这位小祖宗啊。 岂料沐王殿下入得上郡地界后,竟是突然改道,说是要转往沐邑,显是没打算在肤施城落脚。 上郡太守晓得沐王殿下是要奉旨巡视阴的,却万万没想到他会不入肤施城。 天爷啊! 沐邑乃是新建的邑城,因离肤施城不算远,故是直属于肤施县辖制的,也就没特别设县治政,而是轮调诸曹官吏,如兵卒和税吏等设了些小衙司……约莫等于后世华夏大城市的外围区划。 沐邑住着的不是匠人亲眷就是贩夫走卒,可没甚么精致的馆舍和民居,又没有官邸,这该如何安置沐王殿下和王侯子嗣们啊? 莫说太守着急,郡府上下的官吏们可也都急得快哭了,那可是皇帝陛下的独子啊,能否抱上大腿先不说,若是觉着上郡官员怠慢于他,返京后在陛下面前随口抱怨几句,他们可就“前途无亮”了。 上郡太守为官多年,见惯了大场面,昔年皇帝北巡都曾迎驾,故而迅速就醒过神来,忙是吩咐身侧的都贼曹道:“赶紧备马,除却郡丞留守,代为打理政务,郡府内诸曹掾史皆随本官前往沐邑,务必要赶在沐王殿下抵达前,将诸般事宜皆处置妥当了!” 诸位官员闻言,觉着确是不宜在此拖延,忙是依着太守的吩咐,各自下去做准备,他们不但要亲身赶往沐邑,还得嘱咐下属吏员将大量物资也尽速转运过去。 不但要安置沐王殿下和王侯子嗣们,对随行的禁卫们不也得送去酒肉劳军么? 车马喧嚣的沥青大道上,沐王殿下正纵马疾驰,乐得屁颠屁颠,压根没想到自个的一时兴起,会给上郡官员造成多大的麻烦。 依着原本规划好的出巡路线,他们确是要先到肤施城落脚的,然刘沐闻得阴城下游有“沐邑”,就觉有趣得紧,便是要改道前往。 其实沐邑离阴城也就十余里,与其到沐邑城休整,倒不如直接前往阴城了,着实没必要多此一举的。 殿内中郎将仓素负有护卫之责,却也没劝阻刘沐,盖因离京前,皇帝陛下特意嘱咐过,此行只要护得沐王殿下周全即可,旁的事若能保安全无虞,又不扰民触法,就由沐王喜好而决。 刘彻之所以如此吩咐仓素,倒也没甚么旁的心思,就觉既是出于奖赏的初衷,让自家傻儿子能外出游玩,见见世面,那就让他想看甚么看甚么,想去哪玩去哪玩,秋祭大典前能返回京城便好。 刘沐年岁渐长,作为皇长子,且是独子,该是早些参加各式祭祀大典,也好为日后预做准备。 在天家子的教育养成过程中,参加祭典是很重要的,华夏自古极为看重祭祀,若重要祭典出了甚么岔子,不但太常府诸官要受惩处,皇帝都会有不小的麻烦,更别说是皇子了。 三月中旬离京,一路走走停停,遇城即入,加之沐王殿下玩性大,时常领着小伴读们微服出游,由禁卫暗中护持着到各处城镇的坊市和风景名胜游玩,故入得上郡地界已是四月过半。 今岁秋分乃是八月十七,将将剩下四个月,仓素觉着时日还算充裕,也就没过多干涉沐王殿下,如同陛下嘱咐般,任他高兴吧。 于是乎,在距离肤施城仅不足百里处,出巡的大队人马改道沐邑。 实则也不算全然改道,只是因着沐王殿下脾性急,又不想再经历前头数度入城时,百官迎候,行礼如仪的那诸多麻烦事,故而下得主道,改行往东北方的岔道,从肤施城南面转往其东面,再重上主道,如此行进还能省却四十余里的路程。 岔道虽不如主道宽阔,但也是沥青铺就的,毕竟上郡甚么都会缺,就是绝对不缺沥青。 沐王殿下是个急脾气,既是打定主意要去沐邑,就没心思观赏沿途大好风光,更懒得再中途进入城镇歇息,自顾自的骑上马,在众多禁卫的护拥下,策马疾驰而去。 王侯嗣子们见状,也是有样学样,跟着骑上马,乌央乌央的跟了上去,禁卫们没有半分阻拦,只是尽职尽责的护卫在侧。 大汉男儿自当横刀立马,沐王殿下才虚年九岁,都没摔马,你偏却摔了,那就是你太废! 管你甚么王侯贵胄,若是因自身骑术不精摔了马,禁卫又救援不及,摔个骨断筋折的可怨不得旁人,谁让你过往没好好学? 第五百一十二章 害人害己 沐王突是改道沐邑,不但闹得上郡诸官手忙脚乱,更使得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猝不及防。 肤施城作为上郡郡治,又是商贸繁荣的大城,自是少不得为往来商贾提供食宿的酒肆和客栈,档次最高的客栈无疑要数耀阳客栈和清晖客栈。 皇室实业旗下的耀阳客栈已开遍各郡的郡治,田氏商团旗下的清晖客栈更是在大汉各处县邑都能寻得着,倒不是田氏商团比皇室实业将所谓的连锁客栈经营得更好,而是耀阳客栈的定位更高。 耀阳客栈向来仅接待有官爵在身的权贵及其亲眷,且客房皆为独立的精致院落,寻常商贾和庶民是无法投宿的,故而唯有在各郡郡治或百业兴盛的大城,才能保证有充足的客源。 硬要类比的话,耀阳客栈近乎于后世带有全套服务的别墅租赁,清晖客栈则为中等价位的连锁酒店,虽比不得耀阳客栈高端,但客源更多,比寻常客栈的档次又高出不少,有些身家的客商多是会选在清晖客栈投宿的。 早在沐王殿下刚离京时,肤施城内的耀阳客栈就已闭门歇业,将所有宅院重新整葺,仔细扫洒,即便空置月余,也要做足准备,将沐王和一众王侯子嗣给伺候满意了。 得知沐王殿下已改道沐邑,耀阳客栈的总掌事略显失望之余,却也没敢急着重新开张迎客,至少先等沐王一行真正离了上郡,返回长安再说。 沐王出巡闹得动静不小,也没刻意隐瞒目的地乃至行进路线,关注此事的大汉臣民为数不少。 若非沿途郡县的官府皆派了大量吏卒预先清道,劝阻百姓切勿聚众迎候,否则依着华夏自古爱瞧热闹的淳朴民风,老百姓还真会争相来迎,只为瞧瞧咱大汉的皇子长甚么模样,指不定是未来的皇帝,趁早“望天颜”,沾点龙气终归是好的。 正因如此,耀阳客栈在月余前要闭门歇业时,也不用低声下气的往外头“逐客”,原本在此投宿的权贵和官眷们皆主动让出租住的院落,为沐王殿下腾地方。 想到未来的皇帝和诸多王侯也要入住此地,他们可没甚么怨言,日后够和旁人夸耀半辈子了,且耀阳客栈的总掌事亲自前来赔着笑脸,拍着胸脯担保,待得沐王殿下返京,就亲自去请他们回来继续入住。 住客们闻言,自是乐得眉开眼笑,沐王殿下住过的屋舍,得留下多少“龙气”? 念及至此,即便不少住客原本没想在肤施城滞留太久,此时却是宁可耽搁些时日,也要留到沐王殿下返京之后,何况耀阳客栈的总掌事出手大方,愿是出赀替在清晖客栈包下最好的客房,供他们居住,房钱皆算在耀阳客栈账上。也算聊表歉意。 嗯……总之封建皇朝的臣民想法挺奇葩,不是后世人能轻易理解的,不过想想也正常,换了后世国家领袖住过的酒店套房,不少有钱有闲之人还是会想着“趁热”去住住,也无需上纲上线的扯甚么“封建余毒”,无非讨个吉利。 清晖客栈本就客似云来,又要在仓促间腾出大量上房,无疑要费心劳神的,然其总掌事也不敢有半分轻忽,迅速安置好了权贵和官眷们,又安抚乃至补偿了腾出上房的住客们。 清晖客栈的总掌事可不敢向住客们明言,将此事牵拖到沐王殿下,免得闹出殿下出巡时扰民的谣传,到时他岂有好果子吃? 清晖客栈的住客本就多为客商,且住在上房的皆是些不差钱的豪商巨贾,自有渠道得知沐王出巡,想也想得到为何要他们为权贵和官眷们腾出上房,然他们既能摆弄起这般大的家业,皆是心思通透之人,晓得有些事自个心知肚明就好,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上房让就让了,清晖客栈旁的客房再差也差不到哪去,顶多没上房奢华宽敞罢了,总比寻常的民间客栈要强得多。 于是乎,清晖客栈骤然住客爆满,权贵和客商间却难得的和谐,谁也不想在此时闹出甚么事来。 沐王殿下改道沐邑,清晖客栈的总掌事也已得了消息,却没告知住客们,毕竟殿下年岁尚幼,谁晓得会否因孩童心性又回转肤施城,且待得他巡视过阴城,返程时未必不会途径肤施城。 然在这清晖客栈,却有住客也已得知此事,甚至比两大客栈的总掌事更早探听到。 某间客房内,两名男子对席而坐,气氛颇是沉凝。 两人默然良久后,其中颇显英武的男子摇头苦笑道:“人算不如天算,枉费你我的诸多布置,不料殿下竟是中途改道,为之奈何?” “殿下?” 与他对坐的男子面容阴骛,闻言嗤笑到:“刘由啊刘由,你莫不是真的忘了原本的姓氏,还是说真要贪慕富贵,做那数典忘祖的不肖子孙?” 英武男子闻得他直呼自身名姓,脸色愈发阴沉,咬牙切齿的低声闷吼道:“若非是你暗中怂恿我那不孝女,我岂会与你等同流合污?” 阴骛男子怒极反笑,阴恻恻道:“昔年你祖父项襄投靠刘邦那厮,坏我楚项基业,本就是我项氏的千古罪人,如今你女儿弃暗投明,才真是替你项襄一脉赎罪,何来不孝之说?” 刘由无言以对,祖父项襄是刘汉的忠臣,然却是楚项的叛贼逆子,着实愧对项氏的列祖列宗。 他之所以对阴骛男子心怀怨忿,倒不是出于对刘汉的忠心,也敬佩项佗和项声的后裔为楚项复国付出的努力和执着,然刘胜怎能如此利用他的女儿? 没错,阴骛男子名为刘胜,却非中山王刘胜,而是昔年平皋候刘远的嫡长孙刘胜。 “甚么刘胜?吾为项氏子弟,为图复国才忍辱负重,受了刘姓,岂如你项襄后人,甘是认贼作祖!” 阴骛男子拍案而起,眼中泛着凛冽寒光,若非担心闹出太大动静,他恨不能暴揍刘由,他紧攥双拳,强抑着怒气闷声道:“十四年前,吾家曾祖昔年布下的大局被刘氏贼子识破,祖父为不拖累子孙避祸,于祠堂引火**,我父亦引颈自戮,诸多族裔仅剩我项胜得脱大难,苟且偷生至今。你项襄一脉是为我楚项孽子孽孙,却得以安享荣华,天理何容?” 刘由禁不住他的逼视,缓缓阖上眼睑,重重叹息道:“吾家确是愧对列祖列宗,我虽死无犹,然楚项复国乃男儿之事,何必牵拖妇孺?” 可怜天下父母心,刘由嘴上虽将爱女刘婧斥为“不孝女”,然对她却从未真正怀有憎恶,只叹这丫头太傻,不通世事,生生被人撺掇利用,愈陷愈深了。 项胜不由冷笑:“为了复我楚项,吾脉自曾祖以降,将多少隐姓埋名的项氏女送入刘氏王侯府邸为妾为婢,你女儿却能嫁得秦立这如意郎君,又已诞下子嗣,还有甚么不知足?” 不错,刘婧随秦立到玄菟郡赴任不久便即得孕,次年诞下一个男婴,秦氏家主秦勇喜不自胜,为此子取名为秦继,望其可承继秦氏铁血家风。 然而,秦勇当时却万万没料到,他赋予深重冀望的曾孙,竟成为项氏余孽用来威逼刘婧乃至秦立的绝佳手段,进而将秦刘两家一步步拖入深不见底的暗渊。 此事须得细说从头,回溯到七年前。 刘婧自幼将秦立当做弟弟看待,对他没半点儿女情意,虽迫于无奈应下这桩婚事,嫁于秦立为妻,然婚后的秦立虽对她谦恭守礼且呵护有加,然对追求“美好浪漫”爱情的文艺少女而言,此等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无疑才是种难以忍受的折磨。 用后世的话来说,一是矫情,二是作。 随后的两年间,刘婧愈发沉默寡言,秦家人察觉不出,抑或如秦立般觉着无非是从少女成了少妇,自然会更慎言慎行,然王嫣作为其发小和好闺蜜,却能感觉到她愈发阴沉。 王嫣多少是知晓刘婧昔年曾倾慕皇帝陛下的,只怕至今都未能完全放下,就算她再爽直,可好歹是世家嫡女,晓得个中轻重,也不敢挑明了说,甚至隐隐有些明哲保身的意思。 闺蜜再好,可有些事若沾染上,会牵连到她的父母族人,如何抉择很是简单。 于是乎,王嫣借着要深闺备嫁的由头,渐渐与刘婧少了往来。 刘婧是何等聪慧之人,岂能察觉不到王嫣的有意疏远,又觉陈诚和王嫣虽自幼定亲,却是两情相悦,愈看就愈发觉得扎眼扎心。 自怨自艾之人,多也是瞧不得旁人获得幸福的。 刘婧的乳母张氏服侍她多年,深知她的心思,便是给她出主意,说是实在看不得王嫣如此做派,该是给她些教训。 刘婧一时怨忿,又遭奸人怂恿,便借着给王嫣送嫁的机会,往她的添妆里偷偷放了个锦盒。 实话实说,刘婧实也没真想害得少府陈氏家破人亡,锦盒里放的是宫人从少府内库偷出来的贡珠,是她支了十余金体己钱,让乳母张氏暗中买来的,无非想事后传出风声去,说少府陈氏监守自盗,给陈氏坏些名声,添添堵。 岂料她那日刚回府,便见得张氏留书,坦言她出身平皋项氏,且已将那贡珠换成隋候珠,自觉愧对刘婧,愿以死赎罪。 刘婧惊骇欲绝,却是悔之晚矣,好在很快便有下人来报,张氏失足落入后苑深池,待被人发觉时,已然溺毙。 刘婧虽对张氏恨之不及,却也只能装作悲恸,让下人悄悄将她尸身抬出府,觅地厚葬,由头自是免得冲了陈王两家结亲的大喜之日,故秦家人不但不觉有异,反是赞赏刘婧懂的处事周全心思细。 刘婧心怀余悸,终日足不出户,直至见得外头没闹出甚么大事,方是稍稍安心些,恰好秦立又要外放玄菟太守,她得以随任离京,这才彻底放下心头大石。 心境稍缓,又换了环境,刘婧对秦立不免生出前所未有的依赖,不知内情的秦立自是暗自欣喜,夫妻相处也就愈发融洽,于是……刘婧没多就便怀了身孕,你们懂的。 然而,在刘婧诞下儿子秦继,已懂得该是惜福后,项胜却是暗中寻到她,提及隋候珠的旧事,以此要挟于她,她才晓得甚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 害人,终害己! 第五百一十三章 舍儿套狼 长安,未央宫。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宣室殿内,皇帝刘彻阅看过暗卫呈回的密函,默然良久。 “依你之见,武都候可是知晓此事?” 刘彻用手指摩挲着密函上的字迹,抬眸望向侍立在御案前的郎中令齐山,带着些许慨叹发问道。 齐山躬身道:“回禀陛下,武都候或许不知,安西候却应是知晓的。” 秦氏一门两列候,武都候秦勇曾任大汉骠骑将军,其嫡长孙秦立则因征伐西域及乌孙立下大功,得封安西候,铁血秦氏堪称汉军柱石,岂料现今竟会这般糊涂,着实教人扼腕。 “秦立么?” 刘彻缓缓起身,踱步行至门闼前,举首望着午后骄阳,自嘲道:“盛极而衰,世间万物皆难免,朕唯是疑惑,难不成朕在群臣眼中如此薄情寡义,会因兔死而烹狗,因鸟尽而藏弓,抑或是气量狭小,忌惮臣子功高震主么?” 齐山忙是躬身道:“陛下何出此言,身正不惧影斜,若秦氏真是心怀坦荡,又岂会忌惮陛下生疑?” 刘彻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他晓得前些年杀戮太重,夷灭了不少世家大族,难免给群臣留下心理阴影,然却也不后悔,治乱世必用重典,若非已先将王侯权贵们收拾服帖了,大汉绝不至似现今般政令畅通,依照他擘画的宏图迅猛发展。 他转过身来,复又问道:“暗卫可曾探知内情,秦立为何甘冒夷族大罪,也要出手相助项氏余孽?” 齐山不禁汗颜道:“还望陛下恕微臣无能,仅是在玄菟郡治夫租城布下眼线,暗中监视安西候的府邸,却未敢遣人混入其府内,故仅能根据历来收到的密报略作推测。” 刘彻自不会因此怪罪他,秦立毕竟出身虎贲卫,昔年也曾学过些特种作战乃至乔装潜伏的手段,虽不如羽林卫学得专业精深,警觉性却也不至太差,何况秦立外放到玄菟郡,因其妻刘婧随任,故在其夫租城的府邸内,下人多是从长安带过去的,暗卫想混进去颇是困难,甚至容易打草惊蛇。 齐山命麾下暗卫谨慎行事,无疑是正确的。 他微微颌首,道:“无妨,你且说来听听。” 齐山早料到陛下会问及,心中已思虑妥当,便不假思索道:“依微臣看来,安西候虽出身秦氏,亦堪称良将,然其心性偏软,极易耽于儿女私情,项氏余孽想要拿捏于他,若从其妻儿下手,无疑可见奇效。” 刘彻眼睑微阖,谑笑道:“为保住他的妻儿,便要掳去朕的独子,以备他日事发,得以用来保命么?” 齐山追随皇帝陛下多年,岂会不晓得,每当陛下眯着那狭长凤眸,再面露笑意时,乃是陛下真正盛怒之时。 齐山迟疑片刻,硬着头皮道:“陛下,秦立固然罪不容赦,然桃候那里……” “你且让桃候放心,朕乃九五至尊,自是一言九鼎,既已允诺于他,便不会食言而肥,待得灭尽项氏余孽,他桃候一脉仍是姓刘!” 刘彻闻得他提及刘舍,不由稍敛怒意,刘舍不愧是项襄后裔,识时务懂进退,且行事果决,为了保住举家亲眷,没甚么割舍不掉的。 “陛下,那秦继毕竟是秦立之子,若也留他性命,日后……” 齐山却唯恐陛下过于心慈手软,留下甚么后患,忙是欲言又止道。 “无妨,你去寻尚书令主父偃,让他代朕拟道恩旨,传到玄菟郡给秦立,就说朕念及秦氏功勋卓著,且秦继来年将满六岁(虚岁),已到了开蒙的年岁,就让那娃娃返京,给皇子做个小伴读,也好入得宫邸学舍的蒙学馆。” 刘彻剑眉轻扬,复又加了句:“若是安西候夫人舍不得孩儿,不妨也跟着返京,朕倒要瞧瞧,秦立会如何应对。” 齐山自是会意,应诺道:“陛下英明!” 刘彻迈步行至齐山近前,突是饶有趣味的问道:“你说武都候应不知晓项氏余孽此番要掳去我儿,然近年军中的秦氏将领纷纷卸甲还乡,后辈子弟也鲜少再入伍从军了,皆是散居各地,且大半都已暗中去往玄菟郡,你可知武都候为何如此布置?” “回陛下,据桃候所言,项氏余孽乃是以昔年隋候珠之事要挟那刘婧和桃候一脉,然臣觉着项氏余孽若也想据此要挟秦氏,安西候或许会因妻儿而就范,武都候却是万万不会仅为安西候及其嗣子而不顾举族性命的。” 齐山端是字斟句酌,见得陛下没有打断他,复又继续道:“秦氏若想谋反,与桃候勾连虽也添不了多少胜算,却也是有利无弊的,但近年武都候府却似有意无意的疏远桃候府,武都候更鲜少露面。若桃候所言属实,秦氏从未在暗中遣人与他联系,那武都候乃至秦氏的作法,反倒似要明哲保身,若有万一,则让族内子弟得避夷族之祸。” “明哲保身么?” 刘彻沉吟片刻,淡淡笑道:“这些老狐狸,果是保全家族,甚么都可舍弃,秦勇的作法倒是和刘舍有些相似了。” 齐山亦是心下暗叹,武都候只怕万万料想不到,平日看似古板迂腐的桃候,遇着此事却比他更为果决老辣,不惜兵行险着,早早向皇帝陛下坦承此事,且愿继续与项氏余孽虚与委蛇,助陛下将其一网打尽,以将功赎罪,反倒觅得活路了。 刘彻眼神微是闪烁,意有所指道:“依你所言,隋候珠的旧事乃刘婧犯下的,即便要牵连,也绝不至让秦氏举族连坐,秦氏虽似不欲谋反,却又暗中安排族中子弟离京避祸,只怕是还有甚么旁的把柄握在项氏余孽手中吧?” 齐山闻言知意,接着话头,将陛下未曾说出口的揣测给直接挑明:“陛下,微臣以为也无需甚么把柄,昔年项氏余孽既能拿出隋候珠,想来那泰阿剑亦在其手中。” 隋珠现,光耀九州;泰阿出,倒悬日月;刘氏起市井,窃国得为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此乃昔年项氏余孽广为散播的谣言,现下看来,用隋候珠没构陷成少府陈氏,用泰阿剑却是能让铁血秦氏忌惮不已啊! 想想也正常,秦氏在军中颇具威望,且势力极大,若是得了泰阿剑,多是不敢像得了隋候珠的少府陈氏般,敢连夜入宫向皇帝陛下坦承的。 说实话,天家对少府陈氏的信重,压根就非旁的世家大族可比的,随便换个世家在那谣言四起的风口浪尖得了隋候珠,必是慌乱惊惧,绝对做不到少府陈氏那般毅然决然,毫不拖沓,更遑论是得了泰阿剑的秦氏。 不得不说,君臣间的彼此互信是很重要,偏生秦氏对皇帝刘彻本就心怀忌惮,也就难免被项氏余孽拿捏了。 刘彻瞧着齐山那略带不甘的神情,不禁摇头失笑。 别看齐山这厮终日面色冷峻,实则颇为闷骚,瞧他时常邀那卫敷荣出游就晓得,他的“高冷”也是分对象的。 齐山历任羽林左监,郎中丞和郎中令,屡立大功,事事皆是办得周全妥当,唯独在与秭归项氏周旋七年后,最终落得功败垂成,泰阿剑和隋候珠皆没能寻到。 刘彻虽未因此怪罪他,他自个却至今都放不下,愈是优秀的人,就愈容易生出追求完美的执念,不愿人生留下甚么污点的。 毫不夸张的说,齐山这辈子若无法诛绝项氏余孽,并为皇帝陛下寻回泰阿剑,怕是会死不瞑目。 何况陛下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便连沐王殿下都没即刻召回,仅是暗中增派内卫和暗卫保护,且给殿内中郎将仓素送去密旨,让他多加小心,务必护得沐王周全。 沐王殿下乃是陛下独子,且极有可能册为储君,他日继承帝业,饶是如此,陛下都舍得让他以身犯险,又有桃候不时“通风报信”,若这般都无法将项氏余孽一网打尽,寻回泰阿剑,齐山觉着自个也无颜再见陛下,唯有以死谢罪。 刘彻猜也猜得他的心思,却也没打算出言宽慰他,想到项氏余孽竟想对自家傻儿子下手,刘彻的杀心无疑比齐山更盛。 更让他恼怒的,是项氏余孽竟投靠了匈奴人,只是不知秦立乃至秦勇是否知晓,若秦氏真是为保全自身而勾结匈奴,那就必得将之举族诛绝,鸡犬不留! 秦氏在汉军中威望甚重,似这等家族若投靠匈奴,对大汉的民心士气无疑是重大打击,刘彻虽不怕秦氏将领为匈奴所用,但大汉丢不起这人! 旁的权贵投敌叛国都无伤大雅,但刘氏宗亲不能,军伍世家亦不能! 煌煌大汉,铁血军魂,不容折损! 身为帝皇,不提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的大觉悟,但该承担的责任就责无旁贷,刘彻自身如此,他那傻儿子亦如此。 待得此事了结,沐王殿下也算间接立了大功,替他改改身份也无不可! 椒房殿内,皇后阿娇正思念着自家那小没良心的,若是教她晓得皇帝刘彻的所作所为,怕是咬死他的心都有。 嗯……或许这就是父爱和母爱的本质区别吧,也谈不上何者更伟大,只是父爱如高耸坚实的山峦,母爱却似广袤包容的沧海。 第五百一十四章 繁忙仲夏 汉七十五年,五月。x23us.com 皇子刘沐在沐邑停留小半月后,终是心满意足的前往最终目的地阴城巡视,他的行程之所以略显拖沓,盖因到得阴城后,他及一众王侯子嗣是要参加暑训的,只怕再无法痛快放肆的玩耍了。 皇帝刘彻虽像满足自家傻儿子出游的愿望,却也是有基本原则的,刘氏子弟每岁的暑训可不能免,用了数年形成的规矩不能轻易破例。 该玩的时候让他们玩得痛快,该操练的时候就要狠狠的操练,对男孩子的教育,不狠些是不行的。 刘沐出行前,也是向皇帝老爹应诺了的,将今岁的三伏暑训延长为两个月,从五月初五端阳开训,至七月初二末伏结训。 经过刘彻多年来的言传身教,小刘沐早已认清,作为堂堂男儿,想要得到,必得有所付出,即便他身为皇子,身为诸侯王,也没甚么是“理应”归他所有的。 便连自家那不靠谱的母后,昔年为能孕育出他这皇儿,也是吃了天大的苦头,对此皇帝老爹亦向他坦言过的,故他心里实也不似表面般不待见母后,只是自幼和她吵闹惯了,拉不下脸来做甚么“母慈子孝”的事,免得反遭那没心没肺的母后调笑。 总之,随着小刘沐年岁渐长,有所成长的非止身体,心智也愈发成熟了,只是唯有皇帝刘彻能察觉到他的变化,皇后阿娇却尚将他当小屁孩看待着。 正因如此,皇帝刘彻此番不但主动提出让小刘沐外出巡游,更是赐了他柄宝剑,不再似他自幼耍弄的未开锋大剑,而是真能断骨碎金的三尺大剑,名曰巨阙。 在后世,巨阙剑或许不似十大名剑般世人皆知,然却是大汉现今存有的最珍贵的两柄宝剑之一。 赤霄剑乃帝道之剑,由大汉帝皇代代传承,至今摆在未央宫的宣室殿,小刘沐远远没有触碰的资格。 巨阙剑为春秋时期铸剑名师欧冶子所铸,钝而厚重,却是坚硬无比,可劈铜釜,绝铁砺,胥中决如粢米,故曰巨阙。 便连刘彻这穿越而来的双料硕士,也没能真正弄清巨阙剑的金属成分,只是猜测或许真如史籍所述,欧冶子铸造巨阙剑时是用了“天外陨铁”的,否则依照先秦的冶金工艺,怎么能弄出比现今大汉钢铁还坚硬的合金大剑。 相较寻常的三尺青锋,巨阙剑确是堪称大剑和重剑,据传欧冶子终生所铸之剑皆为吹毛断发的绝世利刃,唯独巨阙剑未曾砺刃开锋,反似战刀般以斩劈见长,用剑之人的气力若是足够,天下再无宝剑敢与之交刃,故亦号为“霸道之剑”。 小刘沐自幼挥惯了他那柄大宝剑,虽才虚年九岁,双手握力已然不小,且他的脾性不适合用狭长刺剑,更不适合学刺削类的剑术,虽说单手舞动巨阙剑尚稍显勉强,然双手握剑却已能耍得有模有样了,毕竟过往数年的那大宝剑不是白耍的。 加之他身量颇高,已近愈六尺(汉尺),接近一米四的样子,即便放在后世周年八岁的孩童中,也算是少见的高个子,要双手舞动三尺巨阙并不难。 然而,沐王殿下此番出巡时,终日将巨阙剑斜背在背上,就不免显得有些奇葩了。 刘沐自个也没办法,巨阙剑太过厚重,不可能似刺剑般悬挂在腰间,且依着他的霸道脾性,如巨阙剑此等重宝是不会准允旁人触碰的,有了心爱的巨阙剑,他也不屑再去用旁的利剑。 大汉贵胄出门不佩剑,那像话么? 莫说武将,便是文臣,甚至是恩师袁盎那等年迈体衰的元老,腰间都是会佩剑的。 这就是铁血尚武的大汉! 出门不佩剑,身为天家子的刘沐丢不起这人! 哪怕巨阙剑背起来再别扭,背起来再累,也得剑不离身,走路背着,骑马负着,睡觉搂着。 这,就是天家做派! 于是乎,沐王殿下硬是将巨阙剑从长安一路背到阴城,远在长安的皇帝刘彻闻得自家傻儿子这般做派,倒也不担心他被压得不长个,有老刘家良好的遗传基因和强悍胃口,想不长个都难,男孩子多多锻炼,有毅力,有不服输的劲,是没坏处的。 刘彻端是“老”怀甚慰,觉着自家的小屁孩愈来愈靠谱了,却也正因如此,对于妄图向刘沐动手的项氏余孽,刘彻杀心愈盛,甚至生出了些许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偏激心态。 对向来理智到冷血的刘彻而言,这种心态无疑是极为罕见的,可见人非圣贤,但凡涉及到自身极为在意的人和事,未必还能全然保持理性。 好在大行令张骞的奏报适时传来,仰光条约的具体条款已然抵定,张骞争取到的条件比汉廷原本所求犹有过之,堪称优渥至极。 二百万金赔款,且巽加王朝每岁要“赠送”给汉廷不低于五十万金的财货,用以巩固邦谊。 不但皇帝刘彻大喜过望,大农令东郭咸阳更是乐得想要给张骞供个长生牌位了。 因着自今岁起,各郡县皆免征田税及丁口税,为期三年,且依这情形,将来备不住会无限往后延期,近年国库岁入将将过四百万金,免除田税和丁口税,等若国库岁入减少近愈三成,影响不可谓不大。 有了巽加赔款和“岁赠”的贴补,大农府在支出国库公帑时,至少不会捉襟见肘,再撑个数年,待得商税的增长数足以弥平每岁亏空,东郭咸阳这大农令也就能轻松不少了。 必须要说,巽加王朝之所以能拿出大笔赔款和“岁赠”,倒非是巽加王朝比大汉富饶,而是身毒自古盛产金银,相较之下,大汉的金银开采量,尤其是白银产量是偏低的。 前文以多次提及,金银等贵金属不代表社会真正的物质财富,大汉从巽加获取的财货,除却奴隶和各类资源,也不会真正提升大汉的物资产出,故仰光条约中要求的赔款和岁赠,汉廷要求的给付方式为“财货”,财是其次,关键是货,如此既能满足大汉的真正需求,也减少了巽加王朝的筹措难度,使得双方都能接受。 当然,一定量的金银还是会用以交付的,随着大汉百业愈发兴盛,市面对货币的流通量也会随之提升,大农府必得增发金票和银票,依着《金银票律》,国库就需向中央钱庄的金库移交相等数量的金银,作为金银本位的贵金属储备。 待得身毒黄金和倭岛白银源源不断的输入国库,东郭咸阳这大农令也就能真正挺直腰板,带着底气审定各府署每岁呈交到大农府的年度预算了。 至于巽加使臣允诺的和约条款是否作数,巽加君臣会否赖账,大汉君臣是不太在意的。 外交无非是军事的延伸,巽加人若不遵循仰光条约,那待得汉军再度兵临城下,等待巽加人的和约无疑会更为苛刻。 诚信,很重要! 巽加君臣此时也已晓得汉人最重诚信,更恨他人不守诚信,见得大汉使团抵达巽加国都华氏城没多久,汉军的十余万铁骑果是撤军北返,他们皆是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巽加使臣此番带回的和约着实让巽加君臣深感屈辱,然也勉强能吞下,盖因巽加王朝承袭孔雀王朝乃至摩揭陀国,千余年的身毒霸主,家底很厚,不缺金银,更不缺达利特贱民。 因婆罗门的教义,达利特贱民为四大种姓“不可触碰者”,故贱民在巽加王朝乃至身毒诸国皆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生产资料”,反倒第四种姓首陀罗人是雅利安人的奴仆乃至奴隶。 汉人既然想用“重金”来换取秽物般的达利特贱民,巽加君臣自是乐意,况且能用来抵扣赔款和赠礼,那就更是再好不过。 于是乎,巽加舟兵再度大举集结,却非是要与大汉水师再战,而是将大批贱民押运至恒水入海口的波拉岛。 恒水入海口在巽加领土的东南端,多沙的恒水冲积出不少岛屿,波拉岛为其中最大的岛屿。 大汉南海水师在击溃巽加舟兵后,已然占据了恒水入海口,此时为表达善意,特意稍稍后撤,仅在波拉岛的南端兴建海陆码头,用以停靠战舰,以及从岛上补给淡水。 依照仰光条约,巽加王朝需解除海禁,且在恒河入海口的岛屿上兴建码头和坊市,作为和大汉的通商地。 最佳的地点无疑是波拉岛,该岛北面是巽加的水陆码头,南面是大汉的海陆码头,首批要交割的自是巽加王朝对汉廷的赔款,价值二百万金的财货,囊括金银珍宝,香料乃至贱民等等,逐批在岛上估价和交割,由南海水师舰群载往仰光军港,进而押运会大汉境内。 巽加遣往大汉的使团带着国书,也随首批赔款前往大汉帝都长安,仰光条约已是盖了巽加君王案达罗迦的大印,且由婆罗门僧侣请得神谕认可,就等大汉皇帝也盖上印玺,两国换约即可。 巽加使臣仍是前往仰光军镇与张骞和谈的那位,他虽曾在仰光就看到过大汉的风帆战列舰,然从波拉岛真正登上这战舰时,仍是震撼不已。 好在案达罗迦王没有一意孤行,决意与汉军死战到底,否则我巽加亡矣! 仰光军镇内,汉军将士正押着奴隶们烧制大量石灰,调配成石灰水,等着给从巽加押运来的奴隶“消毒”,此乃大农府卫生司定下的死规矩,押运任何外族奴隶进入汉境前,必得先做好诸多卫生防疫事宜。 大行令张骞则忙着向朝廷新派任的仰光官员交接政务,离京经年,他着实是想念身处长安的妻儿,待得巽加使团抵达仰光军镇,他也会随之返京,向皇帝陛下复命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安息作死 五五端阳,苍龙七宿升至正南中天,现飞龙在天; 九九重阳,日月双曜并应九霄天阙,为一元肇始。x23us.com 端阳与重阳,是为华夏自古甚为重视的两大重日,诸多大事皆选在该日祭祀后进行。 去岁重阳,汉军从大夏南下,掀开了侵扰巽加的序幕;今岁端阳,汉军撤军北返,圆满完成了朝廷赋予的使命。 汉军返抵大夏国都时,大夏君臣出城百里迎候,大月氏使臣更是急切万分的意欲即刻求见两位大汉亲王。 他岂能不急? 在过去的大半年间,康居和大月氏彻底打疯了,皆已倾尽全力,将两国能征调的兵力尽皆投入战场,端是退无可退。 退,则无死所! 战局何以至此? 盖因安息帝国和大汉帝国两个庞然大物皆已涉入这场大战,大月氏和康居向两大帝国都许下了悠关本国存亡的重要承诺。 大月氏早已应下大汉,战后会将妫水以南的大夏故土尽数归还大夏,大宛到手后也会“割让”给大汉。 毫无准备的康居惨遭突袭,南部农耕区在短短月余尽数沦陷,大月氏暗中积蓄了多年的强悍军力瞬间爆发,丝毫不弱于常年蔑视他们的“大国”康居,甚至犹有过之。 尤是在夺取康居南部农耕区后,大月氏将士获得了大量的精良兵械,端是“鸟枪换炮”,就跟土八路端了军火库似的,战力陡然拔升。 要晓得,月氏人昔年是狼狈西迁,逃来妫水的,身为不擅采矿冶炼的游牧民族,想获取精良兵械除却向外族购买,就是通过劫掠获取。 正因如此,大月氏在暗中积蓄实力之余,对北面的大宛和南面的大夏多有觊觎和侵扰。 奈何西北有康居,西面有安息,东面的西域又有大汉庇护,大月氏君臣眼见大宛和大夏也都各自抱上邻近强国的大粗腿,着实心焦不已。 不能劫掠两国也就罢了,甚至连用牲畜皮毛换取兵械都愈发艰难,大夏在归附大汉后,完全遵循汉廷的法令,甚么都能买卖,唯独兵械必须“禁运禁售”。 大宛虽农牧兴盛,盛产良马,然也不擅冶炼,铸造些农械还行,兵械就颇是勉强了,康居和安息帝国又都觊觎着妫水流域,对大月氏虎视眈眈,自也不会卖出兵械“资敌”。 大月氏君臣虽不太会玩政治,可也不是真的蠢到无可救药。 安息帝国打败了西面的塞琉古帝国,夺取了富饶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时时想着兴兵东扩;大汉帝国掌控西域诸国,又屡屡囤驻大军于大夏,也不是甚么善茬。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去! 推己及人,大月氏君臣愈发清醒意识到,若听之任之,不出十年,妫水北畔将再无月氏人的立锥之地。 安息帝国和大汉帝国是招惹不起的凶兽,大月氏唯一的活路,就是攻占北面的大宛乃至西北的康居! 若是夺取康居领土,他日即便安息或大汉兴兵犯境,打不过也能再度迁徙,而不似现今般困守在狭长的妫水北岸,眼睁睁坐等灭族! 正是出于此等考量,在大汉承诺为其牵制住安息帝国后,大月氏真是倾尽举族之力,入侵康居,便连大宛都无暇顾及。 胜,海阔天空! 败,举族尽殁! 大月氏是抱着死战的心态发动此场大战,爆发出的战力便连随军“观摩”的部分汉军将官都咋舌不已。 不愧是昔年曾力压匈奴的剽悍民族,真发起狠来,也不比匈奴军队差多少。 尤是大月氏已学会了汉军昔年征讨乌孙所用的攻城战术,将掳掠到的康居军民尽数押为战奴,无论男女,便连老弱妇孺都驱赶去替大月氏攻城。 康居仅有六十余万属民,虽号称“大国”,实则国力再强也有限,且大部分聚居在南部农耕区,故在猝不及防下,南部遭遇重创后,短时间内压根无法征调足够的军力抵御大月氏的举族之兵。 眼见大月氏势如破竹,诸多康居大城接连陷落,王都卑阗城亦危在旦夕,康居君臣岂能不急? 康居王边是急召北部游牧区的驻军驰援王都,边是遣使向安息帝国求援,甚么条件都答应,大笔财货,割城献地,甚至……“割让”大宛。 有趣的是,大月氏和康居皆在大宛人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将其“割让”给大国,以换取自身的利益。 此战无论谁胜谁败,大宛的灭国几是定局,至少会成为大国真正的附庸国,任宗主国予取予求。 此乃弱国悲哀之处,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对于康居的求援,安息帝国的君主米特里达梯本有些踌躇,盖因大汉陈兵于大夏西部边陲,牵制安息的意图颇为明显。 米特里达梯是个有为明君,且颇具军事才能,否则昔年也不会将塞琉古帝国打得大败亏输,主动向安息求和,老老实实的割让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作为优秀的军事家,米特里达梯很清楚安息帝国虽是愈发强盛,然军力仍难于东西两面的大汉帝国和罗马帝国抗衡,这也是他近年不再西征或东扩的主要原因。 若非罗马帝国正忙着镇压西西里的奴隶叛乱,大汉帝国又相距万里之遥,安息帝国岂能似如今般安稳? 然而作为野心勃勃的君主,米特里达梯想继续开疆拓土,想获取更多的奴隶和财货,让他治下的安息帝国更为强盛,成为真正可与大汉和罗马并驾齐驱的强盛帝国。 不得不说,史上的米特里达梯确实做到了,在其后的数百年间,罗马帝国,安息帝国,贵霜帝国和大汉帝国,并称当世的四大帝国。 若史上没有大月氏覆灭大夏后建立起贵霜帝国,或许安息帝国还会更加强盛,甚至会因不断东扩而与大汉帝国在西域接壤,指不定会爆发何等惊世对决。 然这都是假设,前世的历史不为人的意志所转移,今世却又被刘彻这穿越者彻底改变了其进程。 去岁重阳,汉军南征巽加,连带四万乌桓骑射亦拔营而去。 安息君臣闻得此等军情,惊愕之余亦不免欣喜,君主米特里达梯更是觉得大汉未免太过托大。 二百余年,马其顿帝国何其强盛,亚历山大大帝何等武勇,轻松覆灭了古老而庞大的波斯帝国,却在身毒陷入久战不止的泥淖,最终只得撤兵西归。 大汉帝国想凭十余万骑兵就征服巽加王朝,也未免自视太高,丝毫不将身毒霸主看在眼里啊! 若巽加王朝真是这般好欺负,与之临近的安息帝国早就发兵攻占这个“遍地是黄金和香料”的富饶国度了。 米特里达梯错误解读了大汉的战争意图,也就错估了汉军的使命和战略,故觉得汉军即便不大败而归,也必陷入经年苦战,最终无功而返,且元气大伤。 身为一国之君,错估国际情势无疑是极为危险的。 英明武勇的米特里达梯,经过数月的仔细谋划,终是决意出兵援救康居。 按理说,安息帝国只要发兵东侵妫水北岸,直捣大月氏老巢,就能解康居之危,然米特里达梯却是悍然挥师北上,进入康居南部。 没错,米特里达梯的胃口很大,他想要的不止是大宛,而是要趁势将康居和大月氏也都给灭了! 要晓得,康居的属民虽少,然其疆域广袤富饶,相当于半个安息帝国的领土,若能攻占康居,对米特里达梯是何等的丰功伟业? 对任何热衷于开疆拓土的帝皇,这都是难以抵御的诱惑。 然而米特里达梯不理解汉人对“诚信”的重视程度,抑或说是对中亚局势的重视程度。 汉七十五年,米特里达梯及其治下的安息帝国,为其草率而孟浪的举动,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正月间,安息帝国调集二十万大军,以救援康居为名,悍然北上,进攻已占据了康居南部农耕区大部分城池的大月氏军队。 月氏人不擅守城,也懂得扬长避短的道理,索性大举屠城焚城,以骑军与安息和康居军队在锡尔水流域周旋,战局霎时陷入胶着的僵持中。 然大月氏军队毕竟是境外作战,以战养战也无法完全解决军需补给问题,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居于下风了。 五月间,汉军返抵大夏境内,早已等候在此的大月氏使臣没敢责怪汉人“背信弃义”,未曾为大月氏牵制住安息帝国,反是跪求两位大汉亲王出兵增援。 “吾王有言,若得大汉出兵相助,救我族于垂危,我大月氏愿向大汉称臣纳贡,如若毁诺,族人死后皆不得重归长生天!” 大月氏使臣说着略显生硬的汉话,如是道。 广川王刘越接过他双手奉上的国书,看着上面特意用汉隶书写的字句和月氏王盖的大印,不禁颌首浅笑。 数日后,汉大将军刘寄出示大汉皇帝赐予的密旨,痛斥安息帝国穷兵黩武,侵我“盟邦”,吾等身为汉军,当为天子诛不臣! 是日,汉军拔营,十余万铁骑以双马备乘,直捣安息帝国北部的边陲重镇木鹿城。 木鹿城位居锡尔水下游流域,扼守着安息帝国通往康居的重要通道,此番安息大军正是从此地北渡锡尔水,攻入康居南部的。 木鹿城一旦陷落,安息的北征大军非但会粮道断绝,便连想要撤兵都难,想在十余万好整以暇的汉骑眼皮子底下渡河,无疑是自寻死路! 汉军是不会冒然攻入安息腹地的,安息不是巽加,不缺骑兵,又筑有诸多雄城,十余万汉骑可讨不到甚么好处,打蛇要打七寸啊! 安息君臣闻讯,自是惊骇万分,他们不蠢,岂会瞧不出汉军的意图? 君主米特里达梯最是果决,强抑着怒火道:“派遣使者,向汉军主帅求和!” 第五百一十六章 沐王暑训 入得初伏,关中各地皆是烈日炎炎,酷热难耐。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大汉全境气温逐年升高,似乎仍尚未到达最高峰,好在数大主要粮食产区都未出现大规模旱情和蝗灾,反是粮食作物长势良好,连年喜迎大丰收。 刘彻查阅过脑海中的史籍,猜测或许正是因平均气温不断爬升,使得源出山峦冰川,汇入大江大河上游的诸多支流水量愈发充沛,终是在武帝朝的中后期造成江河中下游流域的多次大洪灾。 虽说治河工程已暂且告一段落,但仍是不得不防啊! 皇帝刘彻在领着阿娇离京避暑前,特意嘱咐大农府水利司加紧遣官吏往各地巡堤,让沿河郡县做好迎来大河夏汛的准备,还不忘遣禁卫前往阴城,让大河水师注意汛期,将那些铁甲战舰尽可能停靠回军用码头或驶入朔水。 对水师将士而言,皇帝陛下的圣谕实是有些多余,论及应付大河夏汛,他们可比皇帝更熟识精通得多,在大河中上游的沿岸更是布下了诸多观测点,即便真有洪峰倾泻而下,也能及早知悉,只要按部就班的做足准备,实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然皇帝陛下对此如此着紧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沐王殿下和诸多王侯子嗣正在阴城的水师大营进行暑训,从端阳至今已有月余,数日前就已获得殿内中郎将的准允,让他们登舰演训了。 沐王殿下刚到阴城时,实已是登上过铁甲战舰的,然为保周全,他及王侯子嗣们登上的战舰不是泊靠在码头,就是缓行于朔水,皆是没真正驶入水流湍急的大河,更不可能随水师的大规模舰群出航巡弋,更遑论观摩乃至参与演训了。 这等特殊优待,无疑比大河水师刚征募来的新兵更……舒服。 要强的沐王殿下却觉得颇为丢人,别瞧他年岁小,可自幼就喜欢在椒房偏殿的暖玉池里扑腾,开蒙后又跟着赵立和李松这两位出身羽林卫的武课蒙师学习沉潜泅渡,虽不敢自诩能如姑父公孙贺在白话文小说里描绘的“浪里白条”,好歹泅水里许是没问题的。 殿内中郎将仓素可不这般想,昔年他们在羽林卫习练水性时,专是选在水流湍急的激流险滩操练的,端是风大浪高,别说甚么暖玉池,就是未央沧池大多时日都是波澜不兴的,要说沐王殿下水性有多好,他是压根不信的。 然仓素是个心思通透的,又做过数年黄埔军学祭酒,对应付此类屁孩贵胄自是轻车熟路,似沐王殿下这般心傲气高的脾性,若是如实说他水性不好,怕是反会激起他不服输的倔劲,非得下河泅渡不可。 仓素索性让王侯子嗣们背锅,瞄了瞄诸多在战舰甲板上吐得天旋地转的贵胄们,对小刘沐躬身劝诫道:“殿下,陛下昔年曾教诲臣等,领兵在外者须与麾下将士同甘苦,共进退。陛下此番既是命殿下统御好随行的诸位天家贵胄,若殿下却将他们弃之不顾,只顾着独自操练,待日后教陛下得知,怕是难免失望。” 刘沐闻言,挠着脑袋想了想,觉着此话在理。 他虽是皮糙肉厚,不怕父皇责罚,但最是受不了父皇不言不语,只从那狭长凤眸中露出些许鄙夷的眼神,斜觑着人,就跟看着一坨臭狗屎似的,想想就觉头皮发麻。 实则刘彻也不晓得自身习惯性的神情会给傻儿子留下恁大的心理阴影,他向来不会刻意对小刘沐使用“冷暴力”的,这点必须还他个公道才是。 总之沐王殿下领着王侯子嗣们习练了多日水性,晒得浑身黝黑,也不知脱了几层嫩皮,就跟蝰蛇蜕皮似的,待得长出的新皮不再似过往般娇嫩,不再容易晒伤,他们才获准在禁卫的护持下,试着横渡朔水。 也不是每个王侯子嗣都长得似沐王殿下这般强壮,尤是蒙学馆都是虚年十二以下的孩童,仓素也没太过勉强他们,能自行在浅水处狗刨,学会溺水时不慌乱,屏息闭气等待禁卫救援,也就算勉强过关了。 预选馆的少年们却是要尽数学会泅渡的,即便有数位怕水怕得要死,也会被禁卫直接扔进水里,呛个数次水,也就呛习惯了,也就学会自个扑腾了。 反正有诸多太医官随行,呛水是呛不死人的,唯有求生的**能让他们尽速克服心理障碍,学会泅水乃至沉潜。 仓素等人压根不担心这些贵胄子弟会心怀记恨,在铁血大汉便是如此,弱者注定没有出头之日,即便凭借出身承袭了王侯爵位,也必定是没甚么出息的。 弱者的愤怒,毫无分量;弱者的哀求,更是分文不值! 想要成为真正的强者,必得有股永不服输的劲头,有坚如磐石的信念,不管你是何等出身,皆不外如是。 习练泅水都不敢,他日能成甚么大气候? 贵胄子弟们除却习练水性,每日还得登舰操练,不管你是否晕船,还是那句老话,吐啊吐,也就吐习惯了,也就不发晕不犯恶心了。 若是放在后世,仓素此等“残酷”训练,怕是要被人批判为虐待少儿的,偏生现下是在铁血尚武的大汉,虽不似斯巴达人将男童丢到冰天雪地里挨饿受冻,但对有望传承家业的嫡系子嗣也是从严教养的,娇养的世家贵女倒是为数不少。 总之但凡沐王殿下没彻底累趴下,年岁比他大的王侯子嗣们就得跟着练,宁可晕倒,也不能认怂,盖因仓素早已言明,众人的表现皆会记录在簿,返京后会交由宗正府刊印成册,发往皇亲苑内所有的王侯府邸。 意即是说,若是现下表现不好,他日就要在所有刘氏宗亲面前丢人! 若真是如此,且王侯府中嫡子非止一人,那嗣子之位谁能坐上去,或还能否坐稳,可就不好说了。 人要脸,树要皮,王侯权贵更是如此,谁愿意让人笑话自个后继无人? 别说年岁稍大的少年们,便是年岁尚幼的孩童,都晓得轻重的,生于王侯家,长于王侯家,爵位和家业的继承权之争何其激烈乃至残酷,他们自幼耳濡目染的种种情形,远非后世孩童所能想象。 心智早熟,是秦汉世家子弟的常态。 甘罗十二为秦相,虚年十二啊,放在后世不过是小学四年级的小屁孩,就做大秦相国,执宰政务,出使外邦了,可见人类的潜力是无穷的,是可以逼出来的。 后世甚么狗屁减负,甚么素质教育,实是走偏了,导致不少成年人的想法都幼稚得可笑,真真祸国殃民啊! 终有一日,享受着优渥生活而日渐萎靡的华夏后裔,会为我们今日的怠惰和自以为“人性”,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莫忘鸦片战争,莫忘甲午海战! 泣血哀鸣,寡人警醒,罢了,言归正传。 经过月余操练,贵胄子弟们的水性已颇娴熟,又习惯了乘坐战舰,故仓素便准允他们搭乘铁甲战舰,驶入大河水道,进行距离较长的航行,甚至参与水师将士的日常巡弋和操演。 沐王登舰出航,大河水师的执掌仆射岂敢轻慢,亲自陪着沐王殿下登上了旗舰,此舰乃是大河水师现下唯二与风帆战列舰同等排水量的的大型铁甲轮船。 除却此艘旗舰,另一艘同等形制的大舰则正在不断改造和试航,为将来量产同类型大舰积累经验及查漏补缺。 实在是这两艘大舰造价太过昂贵了,舰首舰尾两门重型主炮,左右侧弦各十门轻型舰炮,加之煤油两用燃料锅炉和高压蒸汽轮机,每艘大舰光是这些主要部件的造价就超过万金! 这还没算船身蒙的铁甲铜甲,及两扇巨型轮桨,相较于此,木质船体,桅杆及风帆等成本开销只能算“小钱”。 太尉府给阴船厂开出的购舰金额基本是固定的,每艘轻型铁甲战舰为千金,经过数年量产,通过扩大生产规模和改进工艺,造舰成本已大幅下降,约莫在每艘九百金上下。 意即是说,阴船厂及其背后的少府,每造出一艘轻型铁甲舰,就能争取近愈百金,一成的利润,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然若算上阴船厂对试制大型铁甲舰的庞大投入,那近年从轻型铁甲舰上获取的利润还真是贴补不了亏空的,况且大型铁甲舰的造舰成本若无法大幅下降,太尉府是无力大量购置和装备的,即便军事预算与国库岁入挂钩,逐年递增,然也不过区区四十万金上下,每岁能拿出十万金购置和维护战舰已是极限。 超过万金的造舰成本? 见你的大头鬼! 撑死五大水师各添置一艘大型铁甲舰作为旗舰,就别妄想再多了,上万金足够造十余艘轻型铁甲舰,真当太尉府属官是人傻钱多啊? 当然了,这大型战舰确是物有所值的,霸绝天下的重火力且不提,光是嵌附在船身的钢板就厚愈寸许,远比轻型战舰蒙着的铜皮和铁皮要厚重得多。 大型战舰的舱室能同时放置两台大型的高压蒸汽轮机,唯有如此,也才能保证在无风乃至逆风状态下,沉重和庞大的战舰还能拥有足够的驱动力,继续保持较快的航速往前行驶。 这也是为将来建造真正的钢铁巨轮积累经验和进行各类验证,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 炎热的三伏天里,初次登上水师旗舰的沐王殿下端是意气风发,卸下背着的巨阙剑,吩咐两名贴身内卫留在舱室里好生看着,自顾自的踱步到舰首。 他望着大河两岸的秀丽风光,不禁诗兴大发,学着自家父皇背着手,仰头吟诵道:“啊!大河,怎的流得这般急?啊!大山,怎的长得这般高?蓝蓝的天,青青的草,恰似翡翠绿豆糕!” “好!好诗词!” “妙!妙不可言啊!” …… 诸多贵胄皆是纷纷赞颂,直把沐王殿下乐得眉开眼笑,唯独乘氏侯嗣子刘典无奈的摇摇头,心道自家这族兄还真是…… 不愧是太上皇的嫡亲孙儿,也不怪乎梁王祖父提到太上皇的文采就会面色讪讪了,咱老刘家貌似也就这样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 汉为刀俎 从整个地球宏观来看,平均气温逐年递增的地域自然非仅限于大汉疆土,而是北半球,乃至更大范围的“全球变暖”。 恰好安息帝国的木鹿城和大汉帝国的阴城纬度相近,周边地形地貌也差不多,故今岁的五六月间,木鹿城也正处于百年不遇的酷暑中,便连过往水量充沛的锡尔水,其水位都已下降不少。 或许正因锡尔水和阿姆水两大水源的水量大减,才导致后世的咸海湖面水位不断下降、湖面积急剧减小和湖水盐度增高,最终逐渐彻底干涸。 这年月,安息人和汉人显是不会想得那般远,尤是在汉军挥师攻伐木鹿城后,锡尔水的水位高低对两**队无疑是意义重大。 汉军的十余万铁骑刚是兵临城下,安息帝国出征康居的二十万大军便是被动性的“破釜沉舟”,粮道被彻底断绝,周边水道的舟楫尽皆被汉军抢夺焚毁。 汉军的战略意图颇为明显,让北渡锡尔水的安息大军难以撤回,至少在木鹿城周边数百里锡尔水的主要河段,安息人休想轻易渡河。 大月氏见得大汉“仗义”出兵,自是欢欣鼓舞,一时间士气大振,也不再对汉军将官观摩团心存疑虑,彻底采纳了他们早已提出的对敌方略在康居南部的农耕区施行焦土作战。 不错,焦土作战,亦即华夏兵书中所谓的坚壁清野,将任何对敌有利的条件尽数毁灭殆尽,彻底化为焦土。 战俘百姓,屠! 城镇村落,摧! 田里的禾苗,山中的林木,皆是纵火焚烧,绝无半分手软。 大月氏也属境外作战,又仰赖以战养战,就地劫掠军需补给的方略,按理是不宜搞焦土作战的,然因汉军的涉入,整个局势陡然大变。 最最关键之处,大夏乃至西域诸国向大月氏大举赊粮,且不少汉商和胡商闻讯后,更自行集结大批车驾,往大月氏贩运小麦和面粉,大发战争财。 商贾就是疯狂逐利的物种,但凡能牟取暴利的生意,就没有他们不敢做的! 尤其是汉商,晓得有汉廷和汉军替他们撑腰,就不信把粮食运去后,大月氏人敢强买强卖或是硬抢。 在此情形下,大月氏去岁向大汉借道,迎回昔年分裂出去的祁连山南月氏部族的作法,就显出了其必要性,且不提那些征调从军的精壮男子,便是多出的老幼妇孺都俨然成为扭转战局的重要力量。 月氏族人皆是晓得,此战若败,怕是会举族尽殁,覆巢之下绝无完卵! 在此等清醒认知下,但凡能动弹的月氏族人尽皆投入到庞大的战争机器中,就算不能上阵杀敌,也要用肩扛,用车推,将大批粮食送入康居境内,使得月氏大军粮草充裕。 与之相反,安息军队粮道已然断绝,二十万大军的吃喝,每日皆得消耗掉数千石的粮食,这还不算保持气力必须食用的荤腥大肉。 四处断壁残垣,遍野烈焰焦土,唯余浓烟滚滚呛人鼻息,采集野菜,狩猎野兽皆是妄想。 安息将士们不蠢,征战多年也不是初次遇着敌军使用此等战法,然他们却从未被真正断绝过粮道啊。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安息人虽没读过华夏兵书,可用兵的道理是相通的,谁特么不晓得后勤补给的重要性,谁特么不晓得出兵时要保护好粮道。 谁特么……谁特么能料到汉军会猝然出兵,等若不宣而战,且直捣木鹿城,将猝不及防的安息军队彻底打懵了,短短不到两日,雄伟的木鹿城竟已陷落。 安息君主米特里达梯虽早预料到战局不妙,迅速派出使臣向汉军主帅求和,然当他得知木鹿城已被汉军攻陷的消息,仍是气急败坏得想挥刀砍人。 木鹿城作为安息帝国的东北边城,具有极大的战略意义,囤驻此城的安息军队,对康居端是进可攻,退可守,故安息人不吝在木鹿城的修筑和整葺中下重本。 依照大汉度量衡换算,木鹿城的城墙高逾三丈,厚愈丈余,方周近十里,加之从锡尔水引渠取水,掘地成池,绕于城周,即便看在汉人眼中,这木鹿城也堪称坚城深池的雄伟大城。 偏生此等雄城,在汉军面前仅坚守了不到两日光景,汉军是有十余万没错,可那都是骑兵啊,又因急行军而未曾携带大型的攻城器械,到底是如何攻下来的? 米特里达梯气怒交加,真真百思不得其解,奈何也没人能为他答疑解惑。 盖因汉军是先围城再攻城的,城外的安息军民除却少数命好的得以逃脱,大多不是被汉军掳为战奴,就是被斩于马下。城破后,城内的安息军民更是想逃也逃不掉,至今也不晓得是死是活。 随后前去打探的安息斥候也不敢靠得太近,免得被汉骑追击而无法脱身,故也无法获知详细战情,总之木鹿城是陷落了。 安息人不晓得,汉军精锐骑营对攻城战早已总结出最为简单有效的做法,挖墙根,埋炸药。 这要归功于五大骑营每岁不断的进行实战演训,各种地形地貌,各类战局想定皆逐一实兵推演,骑营将士们为获取军演胜利,为获得太尉府拨付的高额岁赏,真真是绞尽脑汁去想办法取胜。 雷管的出现,不但为汉军提供了掌心雷这等利器,更使得稳定性高却不易引爆的硅藻土炸药有了更大的实用性,且在加农炮的试制过程中,火药引信的性能也大幅提升,从而让炸药真正能实现远距离点火引爆。 这意味着,汉军不再需要用高爆弩箭去轰炸坚硬的城墙或厚实的蒙铜城门,只要挖墙脚乃至挖地道,在城墙下埋下炸药,就能轻易撼动墙基,甚至能轰塌大片城墙。 当然,此方法也非百试百灵的,譬如遇着以坚硬山体为基石的险峻关隘,墙脚可就难挖了,或是守军早有提防,以弓弩和擂石金汤阻止敌军靠近城墙,那就要付出极大的伤亡了。 偏生木鹿城紧邻锡尔水,土质本就松软,加之引水灌注的护城河在炎热天气下水位大降,汉军主帅刘寄命四万乌桓骑射轮番抛射,死死压制住城头的安息守军,又派骑营火器士带着辅兵趟过护城河,直接在水位退却的松软之处往城墙脚下开挖。 头天黄昏,汉军开挖地道,翌日拂晓,隆隆雷声接连炸响,木鹿城四面城墙皆出现大范围坍塌,城内军民端是惊骇欲绝。 待闻得汉军金鼓声起,见得乌泱泱的骑军阵列正缓缓行进时,不等汉军再攻城,安息守将降了! 打不赢的! 若再顽抗,必遭屠城! 非但有乌孙的前车之鉴,更是汉廷近年大力宣扬的结果,凡遇敌顽抗,使得汉军出现大量伤亡,破敌后,屠绝! 安息守城将士们反是庆幸昨日没杀伤甚么汉军,顶多站在城头往外射箭,且很快被汉军中那群穿着皮甲,呜哇乱叫的控弦骑射给彻底压制,不敢再冒头。 不到两日的攻城战,就如同儿戏般,汉军没有甚么伤亡,倒是不少安息守军在城墙被轰塌时送了命,总之命丧在刀剑弓弩下的两军将士为数甚少,几可忽略不计。 说实话,若换个地方,刘寄还真舍不得毁掉此等地处要道的雄城,然“军师”刘越所言在理,大汉距此万里之遥,囤兵驻守不易,更不划算。 得不到,就毁掉,顺带教安息人肉痛到心头滴血。 可不是么,最先瞧见这般惨况的安息使臣,简直是心若刀割,痛的难以形容,若非要类比,可试着假想,大汉耗费庞大人力物力,在河西走廊兴建的武威城,张掖城和酒泉城,一夕之间坍塌大半,大汉君臣会是何等心情。 安息帝国虽称霸中西亚,然尚远不如大汉强盛富饶,且治下属民不到六百万,算上奴隶也绝超不过千万,昔年为修筑木鹿城,安息帝国即便不是“勒紧裤腰带”,却也真是咬着牙下了血本的。 血本无归,血本无归啊! 血本非但无归,还得大出血! 汉军主帅刘寄是个暴脾气,最是不待见耍嘴皮的说客,也懒得搭理甚么使臣。 刘越身为其胞兄,也晓得他自幼便是这性情,改不了的,也无须改,故而没勉强他,自个领着安息使臣去四处巡防。 巡防? 没错,汉军攻下木鹿城的目的,可不就是为了占据附近的锡尔水南畔,占下来岂会不派骑兵在沿岸布防,且遣诸多骑队轮番巡弋? 刘越作为汉军的“副帅”,自是要巡查防线的,也不怕教安息使臣瞧出甚么布防漏洞,北畔的安息大军想在十余万汉骑的眼皮子底下渡河本就是异想天开。 若真如此,刘越反倒是乐意放他们登岸。 刘越可不是先秦时那满嘴仁义道德的宋襄公,对渡河的敌军不肯“半渡而击”,也不肯趁其立足未稳,尚未结阵时进攻,最终落得大败亏输,自个也郁郁而终。 二十万安息大军敢渡河,刘越就敢放他们登岸,十余万汉骑在此,又携带有高爆炸药和不少掌心雷,足以将他们尽数赶下锡尔水,活活溺毙! 安息帝国也是崇尚武力的国度,或者说史上的大汉,罗马,安息及贵霜,这四大并世而立的帝国皆带有与生俱来的暴力因子和对外扩张的强烈**。 正如大汉无军功不封列候般,安息帝国的权贵重臣也多是出身军伍的,此番前来求和的安息使臣亦不例外,领兵征战多年的他,瞧见汉军的布防就晓得北畔的安息大军绝对无法安然撤回境内。 绕道都不行! 汉军皆为双马备乘的骑兵,北畔的安息军队往何处绕,汉军就隔着锡尔水死死盯紧,绕个屁! 除非……安息增派的援军能打垮…… 安息使臣偷偷瞄了瞄汉骑手中的锋锐枪戟和胯下的雄健战马,不禁无奈的摇头喟叹,自嘲一笑后,便即打消了那个愚蠢的念想。 君主米特里达梯何等彪悍武勇,却也毫不迟疑的要向汉军求和,可见君主自身也深知安息暂时无力与大汉为敌的。 诶~~ 国弱则位卑,战败则势衰,汉为刀俎,我为鱼肉,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第五百一十八章 金融扩张 锡尔水上,轻舸渐远。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锡尔水畔,垂柳依依。 刘越手持钓竿,背倚柳树,悠然垂钓。 刘寄远远望见安息使臣乘舟渡水,前去北岸让安息大军安心等待撤兵之日,心下不禁有些懊恼,他用马刷替战马清理好背鬃,便行至兄长近前,问道:“当真要放安息大军安然撤兵?” 刘越抬眸看他,反问道:“那你待如何?” 刘寄颇为不甘道:“此乃天赐良机,若能将这二十万大军全歼,安息必定元气大伤,到时……” 刘越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头,直言道:“若安息衰微,月氏做大,为之奈何?” 刘寄端是无言以对,大月氏军队确是彪悍善战,非但战力不弱,将士更是悍不畏死,战争比拼的不止是兵力,将士的战斗意志亦十分重要。 譬如匈奴铁骑虽是强悍无匹,然向来只擅长打顺风仗,战局若是大为不利,就极易军心不稳,从而引发大溃败。 或许是与匈奴较为松散的军政体制有关,匈奴将领们统率的军伍多是出其所属部族,在战时既想争夺军功,又想保存实力,避免本族儿郎出现太大伤亡,自然难以齐心迎敌。 除非匈奴大单于似昔年的栾提冒顿般,是能震慑匈奴各部的枭雄霸主,使得诸部莫敢从王令,匈奴大军的彪悍战力才得以彻底凝聚和释放。 实话实说,月氏作为曾欺压匈奴多年的游牧民族,无疑也是骁勇善战的,否则后世史上的大月氏也无法演变成强盛的贵霜帝国,只能说昔年的冒顿单于太猛,这才打得月氏分裂成两支,被迫各自迁徙。 过往的数十载中,大月氏君臣卧薪尝胆,默默积蓄实力,虽没出甚么贤君雄主,但举族堪称万众一心,尤是在此次出兵攻伐康居时,大月氏军民悍不畏死的武勇,不免令汉军将领们心生提防。 万万不可养虎遗患啊! 况且月氏人非是山中孤虎,而是草原群狼,若是占据了康居这片广袤富饶的沃土,数十载后怕不是要成为另一个匈奴。 或许会比匈奴更强大,盖因大月氏虽在此战采取了焦土政策,然康居王都卑阗城及其周边地域的不少大城仍未被大月氏攻破。 意即是说,若大月氏彻底战胜康居,进而占据其南部农耕区,那大月氏就凭空获得了大批农奴和匠奴,擅耕作,懂冶炼,加之中亚盛产良马,无疑是为狼傅翼。 汉廷是绝不会任由大月氏轻易做大,广川王刘越一丝不苟的遵循着皇帝兄长及诸位重臣早先议定的谋略,助大月氏牵制安息,却又不会帮着大月氏攻打康居,也绝不会放任大月氏彻底覆灭康居。 正是出于这般考量,安息和大汉两大帝国的和谈进行得颇为迅速和顺利,安息使臣本以为汉军会狮子大张嘴,毕竟安息君臣已然得知大汉和巽加签定的和约条款是何等苛刻,也已做好了忍辱负重,生生被汉军讹诈的心理准备。 二十万将士的性命啊,若真是尽数覆灭,安息帝国可不仅仅是元气大伤那般简单,只怕是要爆发内乱,甚至会动摇到米特里达梯的主君之位。 安息帝国国土广大,但是中央集权的程度尚远不如大汉帝国,与其说是个大帝国,不如说这是一个由八个独立小王国、许多自治城邦、贵族领地、行省所组合而成的政治集合体,这些小王国或领地不但拥有政经自主权,还拥有各自的军队,这些军队效忠的对象经常是领主而不是安息君王。 尤为不幸的是,此番出征的二十万大军,正是安息君王米特里达梯的“嫡系”部队,若是尽皆败亡,帝国内的国王和领主们还会乖乖遵循王令么? 枪杆子里出政权,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正因如此,安息使臣早在和谈前,就打定主意要跟汉军将帅们讨价还价的,岂料虽没见着主帅刘寄,但刘越这位大汉亲王却是“爽快”得紧,甚么赔偿都不要,给些赎金就行。 安息使臣简直不敢相信自个的耳朵,更怕刘越是随意敷衍他,毕竟事关重大,他不信没有大汉皇帝的准允,就凭一个亲王就能随意定夺。 刘越向来寡言少语,也懒得跟他多废话,请出了皇帝兄长的密旨,摊开让他细看。 安息使臣虽听得懂汉话,也能用生硬的语调说几句简单的话,然却不识得汉隶,只得让随行的安息译者替他翻译,这才晓得密旨里有准允两位亲王“便宜行事”。 所谓便宜行事,简单来说,就是无须事事奏报,耽误时日,当下该如何做便如何做,日后向皇帝和群臣能给出合理的交代即可。 安息使臣听罢译者的讲解,双目瞪得溜圆,他未曾想到眼前这位如此年轻的大汉亲王,竟会拥有此等权势,要晓得主君米特里达梯是绝不会授予他的兄弟们这般重的权柄。 刘越见得安息使臣弄清了现下的状况,便是毫不拖沓的提出两国休兵的条件。 二十万安息将士需支付一千万银币的赎金,外加赎买木鹿城的一千万银币,安息帝国需支付给汉军两千万枚银币,且必须是弗拉特斯银币。 弗拉特斯乃是前任的安息君主,安息帝国盛产白银,故流通的主要贵金属货币是银币,早先用的银币称为德克拉马,样式是欧洲和中西亚数百年来广泛采用的希腊古币,只是各国的德克拉马银币大多都会镌绘有当代君主的头像和特殊花纹,以作区分。 所谓的弗拉特斯银币,就是指弗拉特斯在位时,安息帝国铸造的银币,每枚银币重量约合后世的四克,每个安息士兵的军饷每月为四枚弗拉特斯银币。 米特里达梯领兵击败塞琉古帝国后,占据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为彰显自身功绩,特地铸造新的银币,每枚重愈十六克,故称为“四德克拉马”,倒也更便于发放士兵军饷,每月一枚。 刘越之所以非要收取弗拉特斯银币,是为免安息人交付些新铸的银币,刻意降低银币的成色,弗拉特斯银币是用了许多年的,若是品相很新,绝对就是假币劣币了。 安息使臣也晓得大汉亲王的心思,大家都是聪明人,心知肚明即可,没必要挑明说破,面子上过不去的。 依秦汉的度量衡,一斤十六两,约合二百五十克,两千万弗拉特斯银币重愈三十二万斤,虽不是纯银,然大多成色还不错,二十万斤白银含量是肯定有的,依照大汉的金银比价,约莫就是两万金。 多乎哉? 不多,着实不多的。 要晓得,汉军同样是出动十余万骑兵,巽加王朝支付的战争赔款高达二百万金,安息帝国却只需支付两万金,相较之下无疑是“少得可怜”。 巽加使臣险些以为自个听岔了,汉军真的只要两千万枚银币的的赎金,就肯放过那二十万安息大军,甚至会归还木鹿城? 刘越见得他极力掩饰着惊愕和欣喜,心下不由冷笑连连,复又故作沉吟道:“两千万枚银币运送困难,我大汉臣民现下多是用金票和银票到各处钱庄通兑金银,大夏和西域诸国已建有不少钱庄,方便汉商通兑。不若这般,你安息准允汉商在你国设立钱庄,将赎金送入钱庄内,换了金票和银票交付给我军将士,也好方便携带,如何?” 巽加使臣更是愣怔,近年安息通过大夏与西域乃至大汉大举通商,安息的国王和领主们也都颇为追捧汉货,故境内的大汉行商为数不少,安息贵族们也听闻了不少大汉的风土民情。 所谓的钱庄和金票银票,身为大贵族的巽加使臣还是懂的,好歹他会说汉话的,对强盛的大汉帝国又很好奇,自然探听过不少消息,也接触过不少汉人,否则主君也不会派他前来议和不是? 听大汉亲王这意思,那两千万银币是不打算运走,而是留在安息境内,且极有可能是建在安息王都的钱庄里? 巽加使臣觉着这位亲王是不是疯了? 不过他倒是乐意瞧见汉军会如此作为,忙不迭的允诺连连,并表示会请允主君承诺保障境内的汉商安全,尤会多多关照大汉钱庄,绝不会容许他人侵犯。 刘越岂会不晓得他的心思,也不在意日后安息君臣会如何“关照”大汉钱庄,总之在出征前,皇帝兄长特意嘱咐过,若有机会与安息签订邦约,首要之务就是要安息人准允大汉钱庄进驻该国,且不得阻挠大汉钱庄向安息臣民放贷及吸纳商贾存款。 邦约在手,安息君臣日后若敢翻脸不认账,汉军既能撤兵,就能再出兵,直至让安息人晓得甚么是诚信为本,教他们学做人啊。 于是乎,安息使臣代表主君与大汉亲王议定了和约,边是遣人快马向主君请准,边是忙不迭的请求渡河去安抚那二十万安息将士。 刘越自是大方准允,让他领着护卫自行乘船渡河。 安息君臣万万没料到汉军会这般轻易的同意休战撤兵,且只要安息不涉入康居和大月氏的战争,无论谁胜谁败,大汉也绝不会再出兵干涉。 于是乎,康居境内的战局重回正轨,康居玩命死守,尽全力调集北部游牧区的军队南下增援王都,大月氏拚命猛攻,不求彻底覆灭康居,只要拿下其南部游牧区,让月氏部族能得以离开狭小的妫水北岸,迁徙到马蹄下这片广袤沃土。 大多世人并不知晓,安息帝国签下的这份和约,等同初步向大汉开放了本国金融,后果之严重,远非现下的安息君臣所能想象的。 第五百一十九章 决意犯险 过得末伏,沐王殿下的暑训期满,随即从阴城启程返京,虽距秋分尚有月余光景,然因今岁乃他首次参与秋祭大典,需得早些准备周全,免得在祭祀典仪上出甚么岔子。顶 点 x 23 u s 因启程得早,时日还算充裕,刘沐接受了殿内中郎将的谏言,决定在上郡的郡治肤施城略作休整,免得令上郡官员太过难做。 不得不说,沐王殿下先前过肤施城而不入,着实使得上郡官员们颇为惶恐,即便他们晓得沐王是孩童心性,非是对他们心存不满,然旁的大汉权贵可不知内情,只听闻此事,不免会对上郡官员生出些不好的想法。 华夏官场自古如此,揣摩上意是门颇深奥的官场显学。 沐王殿下极有可能被册为太子,他日继承大汉帝位,他不喜欢的人,群臣也会有意无意疏远的,甚至都无需他宣之于口,只要使个恼怒的小眼神,就够有心人揣摩好些时日了。 随着小刘沐的年岁愈大,此等现象就愈发明显,明显到便连皇帝刘彻都察觉到了宫人的态度转变。 权势,果是可怕至极,虚年九岁的小屁孩竟已隐隐拥有了不小的影响力,可见他被册立为储君后,朝廷格局怕是还要有所变动的。 从龙之臣,对于世家权贵而言,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字眼。 (ps:前面章节的掌印太监非大汉官职,是个大错误,应改为符节令,但因涉及收费章节太多,需要麻烦编辑批准,暂时无法全部修改,先从此章改起,大家多包涵。) 掌管玺印的符节令孙全已是告老辞官,因其为大宦官,无有子嗣,且为两代帝皇近臣,知悉太多宫闱禁事,故自请调往长乐詹事府,继续侍奉老主子太上皇刘启。 念其多年忠君任事,太上皇刘启特意嘱咐太后王,在长乐詹事府增设了大长乐之职,与长乐詹事并秩,位同诸卿,让孙全出任此职,也无需操劳甚么,就是领着丰厚秩俸,陪陪太上皇追忆往昔,也算安养终老。 老宦官若在宫外无有亲眷,告老出宫后的孤苦生活着实不好过,也多是难以适应的,能似孙全这般留在宫里享受着优渥的生活,安心养老的,实属少数,可以说是不小的荣耀,也代表天家对其多年忠心的最大褒奖。 此类宦官或内宰,就如先前侍奉太皇太后的长乐詹事,现今的太寿詹事,便连皇子公主在其面前皆是谦恭守礼的,不敢说执子侄礼,然至少不敢随意呵斥,更遑论打骂责罚了。 若如不然,打的就不是这些宫中老人,而是他们服侍多年的天家长辈的脸,也会让旁的宫人寒心,要晓得,老宫人虽成事不足,败事却是有余的。 宦者令李福身为随侍皇帝刘彻二十余载的心腹宦官,顺理成章的升任符节令,成为大汉朝地位最高的大宦官,手中实权虽不如宦者令,但替皇帝保管玺印和虎符的意义何其重大,重大到早已等着接任的李福,正式就任时仍激动得浑身发颤。 新任的宦者令名为滕驭,原是军中遗孤,恰被李福得知其为天阉之人,且颇为感念两代帝皇的恩德,在遗孤内院也学了不少时日,是能识文断字的,故李福特地请了皇帝陛下准允,将他收入宫中,带着身边悉心教导着,也算是师徒了。 滕驭现今得以接任宦者令,等同彻底出师了,李福也是觉得颇为欣慰,颇有点后继有人的意味。 李福不似有些宦官会在宫外娶亲,或是寻年岁大的宫婢做“对食”,再过继族中兄弟的子嗣到膝下,他就想好生侍奉陛下,将来能如孙全般,得以留在宫中颐养天年。 若还能得以随葬皇陵,那就更是惊天的荣耀,随葬和殉葬不同,随葬帝皇的臣子是有独立墓室的,虽说未必是“单间”,但天家祭祀皇陵时,他们也能分润到香火,故而压根就无需担心身后无人供奉。 华夏古人对身后事的重视程度和考量方式,远非后人所想的那么简单。 言归正传,话说从头。 皇帝刘彻早是知悉自家傻儿子的预定行程,特意派了宦者令滕驭乔装改扮,悄然前往肤施城等待。 刘沐抵达肤施城,刚是入住皇室实业旗下的耀阳客栈,滕驭便即执密旨暗中面见殿内中郎将仓素,且随他去见了正欲沐浴休歇的沐王殿下。 刘沐对滕驭自是熟识,见得他来,不禁有些讶异,正待出言询问,便见得滕驭手捧皇帝老爹的密旨,将此番来意娓娓道来。 惊愕,愤怒,却又带着丝丝兴奋。 刘沐的神情颇是复杂,很难想象虚年九岁的小屁孩会有如此丰富的表情,且狭长凤眸中的眼神虽远不如皇帝陛下凌厉,却因尚不知收敛,耀动着凶戾乃至……残忍的亮光,唯独没有半分畏怯。 “父皇是让我自行决断?” 刘沐扬眉冷笑的模样显是学自皇帝老爹,只得其形,未得其神,让仓素瞧着好笑,却也不敢显露半分,免得惹恼了努力“扮大人”的沐王殿下。 滕驭则是重重颌首,肃容道:“陛下确是此意,事无万全,若殿下不欲以身犯险,陛下亦不会怪罪的。” 刘沐半阖凤眸,扭头望向仓素道:“本王若有半分差池,你等随行禁卫当如何?” 仓素微是愣怔,随即沉声道:“吾等诛绝贼人后,便即以死谢罪,无须陛下问罪!” “如此便好,你须牢记这话!” 刘沐睁了眼睑,复又回头对滕驭道:“殿内中郎将算是立下军令状,你速去拟密函,遣亲卫向父皇奏报,若本王出了差池,日后让随行禁卫及其亲眷尽皆给本王殉葬!” 滕驭晓得沐王殿下是应下了此事,毫不迟疑的躬身应诺,随即走到书案般研墨挥毫,写就了一道密函,将此间情形和各人言语尽皆写明。 待得墨迹尽干,他将密函放入密匣,封以火漆,盖以印绶,即刻交由守在屋外的随行暗卫速速携之返京,奏呈皇帝陛下。 密函送出,滕驭便与刘沐和仓素商议如何行事,务必确保准备周全。 正如刘沐适才所言,若他有半分差池,成千上万的人都得跟着殉葬。 对于以身作饵,引蛇出洞的谋划,刘沐不觉怯懦,反觉颇是兴奋,不是他鲁莽,更非心理变态,而是自幼受到的教育,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非是甚么以德报怨。 沐王殿下的六大蒙师,袁盎,卫绾,赵立,李松,刘乘,卓文君,除却卫绾是个皓首穷经的温润老学究,旁的都是果决刚毅的狠人,便连卓文君这女子都是个外柔内刚的烈女,同样身为天家子的刘乘更是给侄儿刘沐灌输了决不可心慈手软的处事原则。 若昔年西楚霸王晓得这点,咱家高祖怕是走不出那鸿门宴,为咱挣得这万里河山! 小刘沐虽没真正杀过人,但不代表他会晕血,更不代表他不会杀人,不敢杀人。 每岁暑训,黄埔军学的教官皆是从严操练,传授的也绝非仅止宫邸学舍内那些武课师长平日所授课业,否则暑训岂非多此一举? 虽说王侯子嗣有诸多护卫,皇子更是有精锐禁卫随扈,然自身若不通武艺,仍是难保万全,昔年荆轲刺秦王,若非秦王反应快,怕就没有日后**诸侯的大秦雄主了。 刘沐身为皇帝独子,自幼武课可不是随便糊弄的,先学如何防止被杀,接着就是学着如何反杀,虽说他这年岁放在后世也就约莫是小学三年级,但谁说小学生就杀不了人,就不敢杀人? 别扯甚么愉快美好的童年,更别扯甚么性格扭曲,在这个年代,居于此等身份,小刘沐不可能被娇生惯养的,历朝历代早夭的皇子不在少数,汉代的比例尤其的高! 汉文帝的八个儿子,足有五个没活过二十岁,不是染病暴毙就是坠马身亡,何其残酷,何其血腥,何其可怕! 刘彻自不愿见自家傻儿子也遭奸人所害,故早早教他如何自保,与性命比起来,甚么美好的童年回忆都是狗屎,若是没法接受此等残酷的早教,索性就不要做储君,好歹能苟全一世。 正因如此,刘彻此番让刘沐以身犯险,不但是想引得项氏余孽出手,更是借此看看刘沐会如何应对,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去直面此事。 当然,刘彻也不会真让自家儿子太过涉险,郎中令齐山早已亲至肤施城,调派着大批的暗卫布下天罗地网,若非想将项氏余孽在汉军中布下的暗桩尽皆拔除,早就出手擒拿贼首项胜了。 项胜行事颇为谨慎,并未将其谋划向桃候刘舍全盘脱出,只是让桃候嗣子刘由前来肤施城暗助于他。 肤施城距长安六百余里,返京呈奏密函的内卫在沥青大道中间留出的驿道疯狂疾驰,在沿途的邮驿接连换马,大半日光景便即抵京入宫。 宣室殿内,皇帝刘彻阅过密函,颇是赞许自家傻儿子的胆气,不管是否出自莽撞的孩童脾性,至少遇事不怕事,不畏缩,且懂得给臣属施压。 暴君,总比怯懦畏战的昏君强! 刘彻愈是赞许自家儿子,对逆臣贼子的杀心也就愈盛。 项氏余孽乃是丧家之犬,在汉军中还能留有甚么暗桩? 秦氏最好没涉入此事,否则…… 第五百二十章 清理门户 宣室殿内,气氛异常凝重。x23us.com 皇帝刘彻默然高坐,冷眼看着御案上的那道奏章,全然不理会跪伏在地的武都候秦勇。 大汉最是敬老尊贤,似秦勇这般战功卓著且年过古稀的老将,本可面君不拜,更遑论似此时般双膝下跪,皓首顿地。 良久后,刘彻突是抬眸望向秦勇,勾唇谑笑道:“你那好孙儿是想抗旨么?” 秦勇面色愁苦,再度顿首连连,凄声哀求道:“陛下,是老臣治家不严,才使得吾孙秦立不识好歹,有负皇恩。然望陛下明鉴,我秦氏代代忠君任事,秦立亦如此,着实是其子秦继自出生便体弱多病,现下年岁尚幼,受不得舟车颠簸,故垦请陛下容他缓些时日,还望陛下体恤啊。” “要待得腊月,秦立返京述职时,其妻儿方会同行而归?” 刘彻笑意愈盛,意有所指道:“现下已是七月,离腊月不足半年光景,秦立甚或你秦氏能将诸事安排妥当么?” 秦勇闻言,不禁浑身微颤,双唇微是开阖,却终是放弃了辩解的意图,只是重重顿首不已。 刘彻也不出言制止,待他将额角磕得青紫,方是摆手道:“无须这般做派,若你秦氏罪当夷族,即便你磕碎了颅骨,朕亦绝不手软。” “陛下……” 秦勇顿时止住,抬首望向御案后的皇帝陛下,面色大是凄惶。 刘彻没再理会他,朗声冲守在殿门外的符节令李福道:“宣桃候觐见。” 桃候刘舍早已候在殿外,得了陛下宣召,便在李福的引领下入了宣室殿。 依着礼数,天子见得公卿师长,不但会起身相迎,且受得师长见拜后,还会作揖还礼,以示敬重,自周朝以降便如此。 然刘彻此时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摆手让刘舍免了虚礼,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朕给你二人半个时辰,当殿对质,坦承你等族人所犯之罪,朕或许能从轻发落,然若尚心怀侥幸,有所隐瞒,待日后查明,必是难逃夷灭三族的欺君大罪!” 龙有逆鳞,触者杀之! 父母妻儿便是刘彻的逆鳞,贼人竟妄图对他那傻儿子下手,无疑是真正触怒了他,故他此时不是在虚言恐吓秦勇和刘舍,而是要他们给个交代,任何涉事之人都得死,且是拖家带口的死! 原本若秦立肯将其子秦继送回长安,刘彻或许还有心思给秦氏留条退路,然此时接到秦立的奏章,不欲即刻送秦继返京,以拖待变的意图昭然若揭。 以拖待变,拖的是甚么,待的又是甚么? 刘彻几已能肯定,秦立即便未曾真正涉入项氏余孽对小刘沐出手的谋划,至少是知情的。 现下他唯是不能确定,旁的秦氏族人是否知悉,尤是秦氏的现任家主秦勇,这决定着秦氏举族的命运。 秦勇却无从揣摩皇帝陛下的心思,端是愣怔不语,倒是桃候刘舍深知此时坦承还有活路,忙不迭的将自身知晓的内情尽皆抖露出来。 实话实说,刘舍觉得此乃无妄之灾,除却孙女刘婧犯下大罪,旁的亲眷压根就没涉入此事,项氏余孽也是借由刘婧,才接触到刘舍和刘由父子,进而威胁他们助其成事。 刘舍处事何其果决,早已暗中向陛下告密请罪,然唯有与秦勇当着陛下的面对质,方能彻底取信于陛下,进而洗脱自身的嫌疑,保住全族性命。 虽不敢说是不知者无罪,然这滔天大祸确实是刘婧独自闯下的,桃候府就算难免受到牵连,可绝不至“株连”,何况他父子二人还欲将功赎罪,若能保得沐王殿下平安,又可将项氏余孽尽数剿灭,桃候府应是不会被陛下重惩的。 至于刘婧那不肖孙女,即便刘舍过往再宠溺疼爱她,此时在面临夷族大祸时,他也不可能为保住刘婧而堵上举族性命,这是身为家主丝毫无须权衡的正确抉择。 秦勇默默听着刘舍的讲述,浑浊的老眼渐渐泛红,浑身的颤抖愈发剧烈,不是因着对刘舍的恼怒,而是出自内心不断拔升的惊惧和恐慌。 待得听闻项氏余孽要对沐王殿下出手,将之掳掠为人质时,秦勇骤然反应过来,忙是扭脸又望向御座后的皇帝陛下。 阴沉的脸色,阴戾的眼神,抿紧的双唇…… 秦勇从未见得这位城府甚深的帝皇露出过此等毫不掩饰的愤怒神情,终是确定刘舍非是妄言,而是确有其事,且依着陛下先前的态度想来,只怕是认定秦氏亦也涉案了。 “陛下,冤枉啊!” 秦勇忙是喊冤,也顾不得是否会打断刘舍,此时若不向陛下说清楚讲明白,秦氏就真要夷族了,沐王殿下是陛下独子,他日极有可能是要继承帝业的,若是出了甚么差池,十个秦氏都得被活殉了! “陛下,我秦氏绝无涉入此事,老臣之所以让族中子弟退出军伍,只因我族儿郎在军中向来势大,于国于己皆大为不利,绝无谋反作乱之心啊!” 秦勇再顾不得甚么忌讳,如实坦承心迹道:“陛下,老臣是忧心我秦氏子弟居功自恃,对朝廷近年的军伍改制多做非议,乃至暗中掣肘,闯下滔天大祸,这才让心有不甘者卸甲归田,发落到偏乡僻壤去啊!” 刘彻瞟了瞟他,淡淡问道:“仅止于此么?你秦氏乃军伍世家,虽却是战功彪炳,然李氏和公孙氏近年立下的战功及在军中的威望势力亦不逊色于你秦氏,怎的不见他们如此忌惮,朕又焉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人?” 秦勇闻言,也不敢再有所隐瞒,忙是俯身顿首,凄惶万分道:“陛下恕罪,实乃秦立早已寻获泰阿剑,却偷偷隐匿,迟迟未进献给陛下,待老臣得知,却是为时已晚,不敢再向陛下进献了……” 秦勇所言确是属实,若孙儿秦立在刚寻获泰阿剑时,即刻进献给陛下,那无疑是大功一件,指不定秦氏还能跟着沾光,多封几个子弟为高爵的。 然待秦勇得知此事时,秦立已将泰阿剑隐匿了年余,要晓得秦立作为玄菟太守,每岁是要返京述职的,若说他没机会将之进献给陛下,那无疑是扯淡。 隋珠现,光耀九州;泰阿出,倒悬日月;刘氏起市井,窃国得为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昔年这则谣言传扬甚广,世人多所听闻,庶民百姓多是一笑置之,然世家权贵们却是慎之又慎,就怕惹事上身。 秦立身为封疆大吏,玄菟郡有是天高皇帝远的所在,且秦氏在汉军中威望甚重,势力甚大,作为秦氏内定继承人的秦立,也是秦氏同辈中最拔尖的子弟,寻获泰阿剑却不进献给陛下,而是暗中隐匿年余…… 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刘彻心中早有揣测,故闻得此言也不觉太过诧异,冷声道:“泰阿剑现下在何处?” “陛下恕罪……老臣唯恐旁人知晓,便是嘱咐秦立仍将之藏于玄菟郡,不得带回,更不得显露人前……” 秦勇心中懊悔万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昔日闻之此事后,虽是重重责罚了秦立,却又出于惊惧忌惮,唯恐泄露风声,故也就被迫成了“共犯同谋”,只想着索性就此让族中儿郎从汉军各营隐退大半,发落到各地安置,已求他日事发后,能留得些许血脉,不至举族皆殁。 刘舍愣怔在侧,他万万没想到秦勇竟丝毫不知是项氏余孽在暗中作祟,竟只是为区区泰阿剑就闹成现下这情形。 糊涂,好糊涂! 世人皆言太尉李广是莽夫,岂料长于谋略的秦勇也是没脑子的,若换了他刘舍,绝不至似这般包庇秦立,且是一错再错。 “李福,取城卫南营的虎符来!” 刘彻也不说信是不信,唤符节令李福去取虎符,让他交给满脸茫然的秦勇。 “你那幼子秦方现下是城卫南营都尉,将兵万余,加之你秦氏在京畿各郡县的子弟和私兵,至少能凑足两万骑。” 刘彻半阖凤眸,缓缓出言道:“你将这虎符交由秦方,让他领兵前往玄菟郡,将泰阿剑寻到,连带秦立一家三口尽皆押送回京,顺带协助暗卫清剿潜藏在玄菟郡的项氏余孽及其勾连的匈奴细作。” 秦勇如闻大赦,忙是应诺谢恩。 “切记,此乃你秦氏自请清理门户,日后再行上表请罪!” 刘彻摆摆手,复又冷然道:“既要大肆清理,就须彻底仔细,涉事的秦氏亲族乃至军中将士,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秦氏确是功勋卓著,刘彻身为帝皇,自是不欲担上屠戮功臣的恶名,更不想因此动摇军心,让秦氏自行处置无疑可省却不少麻烦,也免得有心人再借机生事。 至于秦氏会否身怀怨恨,刘彻压根就不在意,秦勇既想苟全族人性命,且对他这皇帝心怀忌惮,那就索性遂了他的心意,秦氏子弟日后休想再掌兵权! 秦勇仿似见着血染秦府的惨况,不禁阖了眼睑,却抑不住老泪纵横,再度重重顿首,凄然应诺。 第五百二十一章 七夕布局 今岁末伏为七月初二,比往岁算是来得早的,俨然在七夕之前。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七夕之日,月逢七,日逢七,乃是天人想通的重日,亦为女子会访闺中密友、祭拜婺女、切磋女红、乞巧祈福的节日。 然数年前长安周报在士版接连刊载了十余首新体诗词,以“鹊桥仙”为所谓的词牌名,唱咏七夕,赋予了隔银河遥遥相望的两颗星宿以人格化意涵。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牵牛星和婺女星,背后引申出牛郎织女悲欢离合的神话故事,讴歌了真挚、细腻、纯洁、坚贞的爱情。 一时间,多少风流才子与怀春少女因此追读长安周报,以“织女七夕当渡河,使鹊为桥”为题的诗词歌赋更是层出不穷,甚至动摇了偏好靡华大赋的主流文风。 讴歌质朴而纯粹的爱情,华丽辞藻堆砌愈多,词句便愈显庸俗,非是大俗即大雅,而是真正能直指本质,撼动人心的,往往是最简单最朴实。 寻常百姓或许多是不通文采,但却不妨碍他们对爱情的追求和崇尚,故而近年来,七夕在大汉民间渐渐被赋予了远比乞巧更多的特殊意涵。 大汉在历朝历代中算得上民风较为开放的,俨然不下后世的大唐,或许是汉唐的强盛和自信,方是真正造就了华夏史上这两大盛世。 汉廷依着“约定俗成”的理念,准允臣民在该日彻夜欢庆。 提及至此,诸位或许觉着朝廷的认可没甚么太大意义,毕竟不会似后世般在节日搞甚么黄金周。 大错特错! 在汉代,所有设有府衙的城池皆是以晨钟暮鼓管制城内居民的早晚出行,以维持夜间治安。 暮鼓响起,臣民归家,坊集闭市,城门闭合,街道需在夜幕降临前彻底净空,除巡视的兵士和更夫,百姓无故不得通行,需待翌日晨钟响起方会开禁通行。 唯是得朝廷认可的重要节庆,可暂除宵禁,让百姓彻夜欢庆,坊集通宵开市,直至翌日五鼓,天色破晓之时。 过往七夕,女子外出访友乞巧时,也会在入夜前归家或是直接留宿,不可能在实施宵禁后在外头乱跑,“犯夜”是要处以鞭笞之刑的,可没多少女子能受得住。 不得不说,大汉军律虽是严苛,民律却尚算宽松,在某些方面还是挺人性化的,要受鞭笞之刑的女子,可用赀财赎刑,或可由其父兄代为受刑。 饶是如此,寻常女子也不会无聊到以身试法,除非真真是彻底魔怔了。 乞巧节本就是汉人颇为重视的节庆,每岁到得七月初一,各地坊市便是车马嗔咽,至七夕前三日,坊集内多是车马不通行,相次壅遏,不复得出,至夜方散。 到得暂除宵禁的七夕之夜,场面将更为热闹盛大。 寻常百姓大多高燃红烛,安排家宴,团围子女,以酬佳节。豪门富户或登危楼,临轩玩月;或开广榭,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 坊市内更是车水马龙,人流如潮,少女们不但拜访闺中密友,更多有相聚同游者,大汉民风开放,门当户对的少男少女聚众游玩时,只要没甚么肌肤之亲,不私相授受,不偷偷拐到暗黑巷弄去……长辈们倒不会管束得太过严苛。 这也与汉人早婚有关,男女虚年十五多已着手婚嫁之事了,世家子女定立婚约则更早,换后世的说法,那群聚众游玩的小屁孩里,只怕十有**都是未婚夫妻,没太多要避嫌的事。 庶民百姓就更没太多讲究,适婚男女瞧对眼了,七夕相约出去逛逛坊市,瞧瞧热闹,没甚么大不了的。 这等情形,在上郡的数座大城就更为明显,盖因上郡的民风比京畿郡县还要开放数分。 近二十年前,大汉尚未从匈奴手中夺回河朔及雍凉,上郡是紧挨着京畿的边郡,不少归化大汉的胡人,是迁徙入上郡塞内定居的,就如出身匈奴的公孙氏迁居在北地郡义渠般。 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这四个西北大郡,因着特殊的历史背景,都拥有独特的风土民情,甚至是独特的饮食偏好和颇具地域特色的手工艺品。 肤施城作为上郡的郡治,自是集该郡风情之大成,坊市内售卖的各类货物在京畿之人看来有不少着实是有趣新奇的。 沐王殿下更是如此,常年居于深宫内苑,本就鲜少有机会出宫游玩,此时见得肤施城内的坊市有这般玩头,还真有些后悔昔日一时兴起,竟过肤施而不入,直接绕道去了沐邑。 倒非沐邑不热闹,然毕竟是贩夫走卒和船匠亲眷的聚居地,不可能如高爵云集的郡治般商贸兴盛的,坊市内的店铺更不会摆着甚么上好物件。 沐王殿下实是个大孝子,别看他表面上不待见自家那不靠谱的母后,然离京数月,心中还是日夜惦念着的。 他晓得母后既好吃又好玩,若在坊市遇着些好玩意,总得置办些,带回去孝敬母后才是。 恰逢七夕将至,肤施城的坊市热闹得紧,沐王殿下便是“独断专行”,非要在肤施城多待数日,过得七夕佳节再启程返京。 殿内中郎将仓素“苦劝无果”,只得无奈应下,且须得每日乔装改扮,领着内卫,护着沐王殿下及他的小伴读们四处游玩。 嗯……还得算上终日屁颠屁颠跟着沐王殿下的小表弟,南宫公主的儿子公孙愚。 公孙愚方是虚年七岁,按说此番是不应随沐王表兄出巡的,奈何这小屁孩自小被南宫公主宠溺得厉害,其父公孙贺又是惫懒无赖的脾性,不适合做甚么严父,故公孙愚年岁虽小,但着实是蔫坏蔫坏的,若是不准他跟来,便要彻夜撒泼耍赖,嚎得惨绝人寰。 不止在公主府嚎,在皇亲苑嚎,更是涕泪横流的悍然闯宫,跑到长乐宫里嚎。 太上皇刘启见得小外孙快嚎得背过气,自是大为不舍,只得下道口谕,遂了他的意思,让他也跟着出巡了。 公孙愚也是入了宫邸学舍的蒙学馆,晓得要抱大腿的道理,时时刻刻都要巴着在蒙学馆一手遮天的沐王表兄。 沐王殿下虽是脾性暴躁,但实则遗传了皇后阿娇的重情重义,虽也觉得这表弟既无赖又烦人,但还是对他看顾有加。 奈何公孙愚人不同名,非但半分不愚,更是比猴子还精,最懂得顺杆爬,终日就跟在沐王表兄后头,端是趾高气昂,说狗仗人势有些难听,但狐假虎威是绝不为过的。 说实话,若非沐王殿下罩着他,就凭他那副气人模样,旁的王侯子嗣早就揍……切磋切磋,反正天家长辈是鲜少过问的。 沐王殿下今日的威风,也是靠拳拳到肉打出来的,便连寡言鲜语的乘氏侯嗣子刘典,看着清秀文弱,真动起手来也是个狠人,毕竟乘氏侯夫人跋子也不是善茬,没少教自家儿子些阴损却实用的招式。 于是乎,沐王殿下,张笃,刘典,公孙愚,四大天家贵胄,外带出身世家大族的苏武和霍去病,在诸多禁卫的暗中护卫下,在肤施城四处游玩。 每次外出游玩,众人皆是经过乔装改扮偷偷出行,若不如此,只怕沐王殿下刚露面,四下的老百姓就要尽皆拜迎,这还怎的放肆游玩? 皇帝陛下对此也是特意准允了的,故自昔日离京出巡,仓素皆扮做云游到此的豪商巨贾,领着小屁孩们出游,小屁孩们各带着两名亲卫,暗中随行的禁卫则远远坠在后头。 虽说除却仓素外,能贴身保护六个屁孩的唯有十二名亲卫,然他们所到之处早已有禁卫提早前来布防,绝不可能出现大批手持兵械之人。 值得一提的,那十二名亲卫并非全然是仓素麾下的郎卫。 沐王殿下的亲卫是宫内最精锐的内卫,或可称之为死士,仓素虽出身羽林卫,但面对自幼就苦练搏杀手法,被灌输以死护君观念的死士,他怕是没有半点胜算的。 军人与保镖,乃至杀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张笃,刘典,公孙愚,三位天家贵胄的亲卫,名为两大公主府和梁王府的“门客”,实则也跟死士差不多,每个世家大族都有此类自幼培养的贴身侍卫,否则岂能保得重要子嗣周全。 此番诸多王侯子嗣随沐王殿下出巡,也都是带着各自亲卫的,倒不是担心随行郎卫护卫不周,实是自家侍卫用得顺手,毕竟不可能事事都使唤郎卫去做,也未必使唤得动。 难不成教堂堂天子禁卫伺候你? 懂得天高地厚么? 不能带婢女,索性带两个侍卫将就着随行照应吧。 倒是苏武和霍去病带着郎卫,苏武是因其父苏建出征在外,叔伯们也不好越俎代庖的帮他安排侍卫,霍去病出身的霍氏倒是底蕴颇厚,无奈他已认了郎中令齐山为义父,齐山没发话,霍氏长辈可不敢随意为他安排甚么,否则不是落了郎中令的颜面? 总而言之,有仓素和这十二名强悍亲卫在,只要不遇着大批持械歹徒,应能确保六个小屁孩安全无虞,顺带挥刀屠戮百余人都非难事。 正是出于此等自信,仓素没阻止沐王殿下外出游玩,甚至“勉为其难”的应允,让小屁孩们在七夕之夜去坊市内与民同乐。 沐王殿下喜不自胜,直道要前往肤施城中最奢华的酒肆,登危楼,临轩弄月。 第五百二十二章 醉仙望月 末伏虽已过得数日,然离处暑尚有半月光景,故暑气未消,七夕之夜仍是闷热得紧。顶 点 x 23 u s 沐王殿下微服出游,没背着他那巨阙大剑,且穿着麻葛短襟,加上因暑训而晒得黝黑的肤色,看模样倒是与寻常百姓家的孩童没甚么不同,只是举手投足间那自幼养成的天家气派,即便刻意收敛,也难以完全掩住。 随行的小伴读们倒还好些,便连年岁最幼的公孙愚都装得比沐王殿下更像样,毕竟他自幼深受长辈宠溺,且开蒙时日尚短,那脾性就跟山中的野猴子也差不多的,实打实是个教人头疼的小屁孩。 唯独乘氏侯嗣子刘典比沐王殿下更不适合扮做庶民子弟,梁王刘武和乘氏侯刘买这对父子,堪称刘氏宗亲内最具文采的,尤是刘买向来温文儒雅,刘典在耳濡目染下也难免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加之乘氏侯夫人跋子姿容绝美,在大汉朝的世家宗妇中,其美貌绝对是一等一的,刘典完美传承了父母双亲的优点,虽方是虚年十一,却已俨然是个唇红齿白,儒雅清隽的翩翩美少年。 最令人无语的,是他那白皙如玉的皮肤,两个月的暑训下来,炎炎烈虽论将他晒褪数层皮,却硬是晒不黑,瞧得这般不可思议的情形,旁的王侯子嗣们皆是惊为天人。 好在沐王殿下脾性粗犷,向来不觉“男生女相”是甚么好事,否则怕也要羡慕嫉妒恨的。 就刘典这等样貌及言行举止,走到何处都是最招眼的,沐王殿下为让自个能玩得痛快,颇是霸道的让人为自家族兄寻来数件带着帽兜的小斗篷。 要跟着出游,就得批斗篷。 刘典虽是内敛沉稳的脾性,但到底是个半大少年,平日外出游玩的机会又不多,故还是极有兴致的,也就勉为其难,在这般闷热的时节披着斗篷,遮头盖脸的外出。 好在今夜要前往的醉仙居与耀阳客栈相距不远,也就隔了数条隧道,此隧道非彼隧道,是指汉代坊市内专供人通行的道路,两侧开设商铺,约莫类似后世的商业步行街,大车或牲畜会有旁的通路,以免壅塞隧道,有碍通行,顺带也能让坊市内更为整洁些。 肤施城作为上郡的郡治,城中的坊市规模不小,也是分有东市和西市的,东市是商贾云集之地,西市则密布着各种手工业作坊。 虽比不得昔年的长安九市,然占地也颇大,是真正的“坊市”,即市中有坊,相当于后世囊括了数条商业街的城市商业区。 醉仙居位于东市的中心地段,是肤施城内最奢华的酒肆,或者可称之为酒楼,盖因这买卖也是田氏商团名下的,隔着两条隧道就是清晖客栈,刘沐等人落脚的耀阳客栈则在东市边角的另一坊间。 不是说耀阳客栈的地段不好,而是特意选在较为清幽之地,又因着仍需缴纳市租和商税,不宜兴建在坊市外,以免坏了规矩,故才在此修筑。 自从沐王殿下入住耀阳客栈,周边的隧道乃至整个坊间都被彻底封禁,故仓素领着小屁孩们悄然外出时,便连郡府官员都是无从知晓,也不敢随意打探的。 沐王此行既是要“体恤民情,与民同乐”,自不会闹出太大动静,仅是包下了“醉仙八楼”中的望月楼,用以登楼弄月。 所谓醉仙八楼,即为醉仙居以八座危楼构筑的环形主体建筑,中间是为占地颇大的天井,却没有修筑任何建筑,就怕犯了忌讳。 九乃阳数之极,谁会自找麻烦? 即便醉仙居敢建,只怕也没甚么人敢进。 醉仙八楼中,布置最为精致的要数望月楼和摘星楼,望月楼富丽堂皇,摘星楼古朴典雅。 若教刘典来选,必要是要去摘星楼的,奈何沐王殿下的审美与皇后阿娇相差无几,最爱大红大紫,金玉满堂,向来不谈雅俗,就是最纯粹的喜好。 也没人敢说这是俗气,高祖自号“赤帝子”,大汉又崇尚玄色,即黑中带赤呈微紫,故红与紫皆为“贵色”,反倒后世朝代崇尚的黄色,在汉代是本色麻衣的色泽,也就是庶民百姓最常见的服饰色调,也是近年放宽了服饰着色的法令,才没那么普遍了。 沐王殿下的审美角度在大汉实属正常,与之同好者为数众多,故望月楼向来是世家权贵和豪商巨贾最喜欢的玩乐聚会之所,也是个巨大的销金窟。 尤是朝廷颁布高爵迁居令后,上郡诸多得承高爵的世家权贵,尽皆举家迁入肤施城,望月楼更是日日爆满,堪称日进斗金。 时值七夕佳节,今夜暂除宵禁,正当邀上三五好友,举步登楼,举樽畅饮,临轩弄月,俯瞰全城灯火盛景。 豪商巨贾再有钱,也不敢跟高爵权贵们争,颇是识趣的摸摸鼻子,到旁的危楼去吃喝玩乐了。 奈何世家权贵们也被拦在望月楼外,醉仙居的总掌事不断拱手作揖,只道今夜的望月楼已被完全包下,还请各位贵人多多见谅。 呦呵! 贵人们可不会轻易见谅,要晓得上郡昔年可是直面匈奴右部的边郡,民风之剽悍绝不下与京畿郡县,当地的世家大族也多是出身军伍,至少祖辈是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否则也不可能得赐军功高爵。 肤施城不似长安般寸土寸金,更遑论北阙甲第了,故长安城内的天上人间虽是贵妇云集,然规模实则是不大的,也设了较高的“准入”门槛,肤施城内的醉仙居就没这等限制了,占地极大,光望月楼的规模就与天上人间的主建筑差不多。 醉仙八楼,楼八层,高八丈。 钢筋为骨,灌之黏浆土,砌以砖石,塔型楼体的高度远超三丈有余的肤施城墙,更比郡守府的主建筑要高得多。 随着朝廷不断放宽相关律法,故除却帝都长安或各处皇陵和宗庙的周边区域,在其余城市类似的高层建物不断兴建落成,不太需要顾忌是否会逾制。 唯要注意的,这些高层建物不得为私宅,意即是说,大汉臣民不得在自家宅邸兴建过高的建物,以免影响周边邻舍。 尤是宅邸挨近官府的权贵,若是兴建高层建物,就可将整座官府一览无余,自是大为不妥。 八丈危楼,除却底层的大堂和顶层的弄月轩,中间的六层各分三处雅阁,足供百余权贵饮酒作乐。 直娘贼! 何人如此霸道,竟敢将整座望月楼都包下了? 就算太守他老人家要赏月,也不至……霸道若斯吧? 提到上郡太守,权贵们还是有些心虚的,盖因现任太守亦是武将出身,脾性也确实挺霸道的,收拾他们向来不会手软。 醉仙居的总掌事自是晓得何人如此霸道,却也不敢透露半分啊。 太守已放出风声,说是今夜受邀到耀阳客栈,与沐王殿下欢宴酬节,显是得了殿下的授意,特意为其掩人耳目的。 他若是漏了口风,教人得知殿下今夜在此赏景,权贵们怕不得蜂拥而至,争相拜谒么? 真若如此,坏了殿下兴致,虽不至丢了性命,可若教大东家田胜晓得了,这油水甚多的总掌事也就做到头了。 总掌事虽是面带难色,态度却不禁转为强硬,与沐王殿下比起来,这些上郡高爵算得了甚么? 他正待加强语调,严词拒绝权贵们,却突是冒出不少起哄声,隐隐闻得说是醉仙居仗着背景硬实,端是目中无人甚么的,甚至多有指涉田氏外戚。 人类大多有从众心理,加之权贵们本就满腹怨气,便是纷纷出言应和,非得让总掌事给个说法。 总掌事骤是颦眉,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三大外戚世家的势力虽已逐步退出朝堂,然天家反是对他们更为照顾,出于补偿之意给他们行了不少方便,亦想方设法护其尊荣不损,故没甚么人敢轻易挑衅三大外戚的。 此时竟有人敢指涉醉仙居背后的田氏外戚,只怕别有居心啊。 主辱臣死,这总掌事原是国舅田胜府中的家老,才得以外放肥差的,二者虽非君臣关系,却也是主子和老仆,可容不得旁人轻易辱及主家。 他阴沉着脸,便欲唤来武仆揪出起哄之人,敢在肤施城开这般奢华的酒肆,没养着百八十武仆,怎的看家护院? 至于会否得罪太多权贵,那是多余担心,在这世上,权势和拳头就是硬道理,况且他也没打算用私刑,只想先将人拿下,押往郡府报案,好歹向太守讨要个公道! 眼瞧天色不早,沐王殿下怕是快到了,若在那之前未能平息此事,那才真是天大的麻烦。 他正待出言唤人,却有位醉仙居的侍者拉了拉他的袍袖,靠到近前低声禀报了几句。 总掌事听罢,心下惊骇不已,好在先得了侍从提醒,面上不显半分。 他先是出言安抚了权贵们几句,便是吩咐手下的掌事们先替他在此应付着,自个着是借着出恭的由头,往后苑匆匆行去。 权贵们见状,只道那总掌事是行尿遁之计,不禁更为恼怒,纷纷大声呵斥着醉仙居店大欺客。 岂料没过多久,总掌事便是去而复返,和颜悦色的给权贵们赔罪,又吩咐侍者们开了望月楼,除却顶层的弄月轩,皆可任权贵们随意出入,尽情玩乐,且为表歉意,今日权贵们的诸般花销,皆打对折。 权贵们闻言,皆是面色稍霁,觉着这才像话,又想到能占便宜,也就不再闹腾了,尤是先前率先起哄的数人,皆是有意无意的交换着眼神,掩不住脸上的喜意和得色。 然他们却不知晓,某人此时正高居危楼,用望远镜将他们的诸般举止皆瞧得清清楚楚,脸上尽是不屑的冷笑。 第五百二十三章 举步登楼 刘沐等人抵达醉仙居时,恰闻远处传来暮鼓声声,俨然已是日薄西山。x23us.com 大汉官吏多是待暮鼓响过方才放下手头公务,离开府衙,回返自家府邸,实是跟后世公务员也差不多的,只不过工作时长是依着晨钟暮鼓来决定,夏长冬短,也算较为人性化。 正因如此,此时的醉仙居内尚未见得有官员露面,倒非是上郡官员人人清廉,不到这销金窟吃喝玩乐,而是不敢轻易“旷工”,既犯了规矩,亦难免坏了官声。 朝廷倒也没对官员的私生活有太多限制,盖因汉官秩俸向来丰厚,堪称高薪养廉,有钱不花就只能留着购宅置田,等同在炒房炒地,着实是于国不利。 不渎职怠惰,不贪污受贿,不以权谋私,不官商勾结,做到这“四不”就算好同志了。 尤是皇帝刘彻昔年尚未登基时,就曾提出“唯才是举”的选官理念,即位后更着大农府增修新税制,为政绩优良的地方官府预留部分财税,作为“公务支出”和“节庆福利”,故现今的大汉官员只要谨守律令,小日子过得还是挺滋润的。 皇帝刘彻的想法很简单,在工商业愈发兴盛之际,若想继续吸纳最优秀的人才进入官僚体系,而非下海经商,就得继续提高官员的福利待遇和社会地位。 最好的人才若都进入商业领域,政府官员却只是二流货色,那就太可怕了,后世所谓的“美式皿猪”,所谓的三权分立,真正在背后影响政策乃至操纵政局的,可不都是商业大鳄们么? 嗯……别扯甚么人民公仆,别提甚么俯首甘为孺子牛,刘彻最腻歪这些空泛的口号,要求百余万官吏都具有为民奉献和为国牺牲的凛然大义,这特么就是扯犊子! 精英政治,精英治政,这才是最高效可行的行政制度。 人生而不同,刻意追求齐头式平等的,后果无疑是众生皆穷,众生皆愚,前车之鉴太多,就不详叙了。 肤施城作为郡治,上郡郡府和肤施县府皆设在城内,故官吏数量不少,且大部分出身该郡的世家大族,故而与高爵勋贵们大多沾亲带故。 值此七夕佳节,亲友相邀到醉仙居欢聚畅饮也没太大顾忌,只要不仗势胡为,无涉奢淫之事,上官不会多作过问,暗中出巡的监察御史们也不会为此向朝廷上奏纠举。 郡府大员们曾迎候沐王殿下,自能认出他来,对殿内中郎将仓素更是印象深刻,故仓素为免泄露行踪,特意领着刘沐等人早早赶来醉仙居,免得撞上稍后来此饮宴的上郡官员们。 多年来,在皇帝刘彻的潜移默化下,非但是天家长辈,便连刘氏宗亲乃至长安权贵都已渐渐改变了巳饔申飧的旧有饮食习惯,一日三餐吃得颇为规律。 沐王殿下和小伴读们又皆是半大小子,长身子的时候胃口可小不了,眼见到得用晚膳的时辰,已是饥肠辘辘了。 众人皆是商贾人家的扮相,又带着孩童,为免引人注目,特意绕到醉仙居后苑的偏门处。 醉仙居的总掌事早已在此迎候,见得沐王殿下时,激动得浑身打哆嗦,老脸涨得通红。他昔日虽为国舅田胜府中的得力家老,却也只曾远远得见皇帝陛下的身影,压根没想过会有机会亲自迎奉皇子。 哇,沾沾龙气,怕不能多活些年哟。 沐王殿下瞧得他满脸通红,也是见怪不怪了,此番离京出巡,他也没少遇着阿谀奉承的官员和勋贵,大多都是这副神情的。 刘沐对此不讨厌,却也不觉有与之虚应的必要,正如皇帝老爹平日所教导,这些家伙尊崇的是天家的权势和他的皇子身份,若他日自个猝然失势,落井下石的怕也少不得他们。 他学着皇帝老爹的做派,摆摆手让那总掌事免了虚礼,赶紧前头带路。 仓素却是仰头望向前方灯火通明的望月楼,闻得传来的阵阵觥筹交错之声,不禁微是颦眉,出言唤住了正欲引路的总掌事。 总掌事是识得仓素的,盖因这殿内中郎将昨日曾亲身前来,言明七夕之夜要随沐王殿下前来赏月,让他今夜暂且封了望月楼,不准旁人踏入半步。 此时被仓素唤住,又见得那凌厉的眼神,他猛是打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自个着实太过紧张和兴奋,竟险些忘了大事。 总掌事只得向沐王殿下告罪,请他稍候片刻。 若在平日,沐王殿下怕是要大为着恼,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遗传了皇后阿娇吃货属性的他,最是饿不得的。 然此时的沐王殿下却是大眼珠子滴溜一转,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端是一反常态。 总掌事忙是躬身谢过,随即趋步行至仓素近前,请他移步到旁,低声禀告了数句。 仓素听罢,脸上没有半分讶异之色,也不疑他妄言诓骗,既能说出是“那人”的吩咐,就错不了的。 他淡淡道:“前头带路吧。” 总掌事忙是应诺,领着众人入得望月楼的偏门。 楼高八层,欲登危楼,必得步步登阶,逐层而上。 早先入楼的高爵勋贵们大多已进入各自包下的雅间,正是酒酣耳热时,隔着重重垂幔倒是瞧不见刘沐等人登楼,但却也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每层皆有醉仙居的侍者来来往往,上酒端菜,多是垂着头趋步急行。 刘沐等人疾步登楼,也没太在意旁的,唯独霍去病行到七层时,突是顿了顿脚步,颇是讶异的望向了不远处的某人。 “义……” 霍去病正欲脱口而出,却见得那人趋步近前,满脸谄媚的躬身道:“小贵人可是有甚吩咐,小的必能办得妥帖周全。” 霍去病微是愣神,但见得那人身着醉仙居的侍者服饰,且容貌和嗓音过往大为不同,若非亲近之人还真难察觉,他瞬间便反应过来,摆出世家子弟的做派道:“一份糕点,我家兄长早是饥饿难耐,等不得上菜,你且先上份顶好的糕点,好歹让吾兄长先垫垫肚子。” 那侍者忙是应诺,正待躬身而退,却又被霍去病唤住。 “等等,手脚麻利些,这是赏你的!” 霍去病从怀里掏出块银锭,随手甩给了他。 “小的谢赏!” 侍者端是乐得眉开眼笑,躬身道谢后便是欢天喜地的下了楼,显是取糕点去了。 霍去病终是确定自个没看错人,那银锭乃是少府特铸的宫银,分量和形制与大农府铸造且发往市面的银锭皆是大为不同,且每锭都有特殊的少府记号。 宫银非是要在宫中使用,主要是天家用来赏赐宫人的,每岁会定量铸造。宫人可将得赐的宫银拿到宫外使用,多是会先在少府钱庄兑换,看似有些麻烦,实则是少府对宫内财物的特殊管理方式。 譬如少府烧制的陶器和瓷器也是有特殊印记的,甚么时候赏给宫人,也都会详细记录,宫人便可通过禁卫盘查,将之携带出宫,甚至可将之变卖。 若大汉臣民发现御用器物流出宫外,是必须向官府举报的,官府就要向少府发文查证,以确认此物是得自赏赐还是宫人盗取出宫。 宫银倒是没那么麻烦,主要是近年少府接受了桑弘羊的建议,按批次给铸造的银锭编号,该批支用完毕,在府库账册核销后,就可随意在宫外使用了。 皇帝刘彻还因此重重赏赐了桑弘羊,大汉现下缺的就是这类有开创性思维,能化繁为简的经济官员,史上诸多的大变革,往往皆起始于看似不起眼的小小创意。 当然了,宫人们得赏赐宫银,除非出宫后真是食不果腹,才会舍得拿出来使用或去钱庄兑换,其珍贵程度不亚于后世央行发行的限量版纪念币了。 尤是皇帝刘彻登基后,大幅提高了宫人的例俸,足以让他们在出宫前攒足家赀,日后大多都活得较为滋润,鲜少会落魄到要变卖天家恩赐的金银珍宝,倒是心心念念要留着做传家之宝。 霍去病作为皇子伴读,宫银也得赏赐不少,适才用来打赏那侍者,见他没半分迟疑的收下,自然愈发能确定是“他”了。 虽非人人都能认出宫银,然先前提到过,宫银的分量和形制与市面流通的银锭是大为不同的,作为迎来送往的侍者,又在醉仙居伺候诸多高爵勋贵,不用打眼细看,入手就必能察觉不对。 宫银都敢随意收下,无疑是那人有意向霍去病表露的,却也有暗示他不要相认的意思。 霍去病自幼混迹市井,心智颇是早熟,成为皇子伴读后,更是得闻不少处事之道,此时已然醒悟今夜怕是有大事要发生,心生戒备之余,面上却半分不显,领着两名贴身亲卫继续登楼。 两人间的来回应对颇快,也就数十息的功夫,且霍去病因身份最低,与他的亲卫本就是坠在众人的后头,故而也没耽搁甚么,最前头的沐王殿下更无半分察觉,便已入得顶层的弄月轩。 第五百二十四章 猝不及防 (认真写就的大章节,觉着写得还行的,大家赏脸看看吧。x23us.com) 望月楼七层有三间雅阁,以心宿三星名之,是为大火,大辰与鹑火,取三星在天,临轩弄月之意。 所谓七月流火,指的便是星宿大火,每岁五月黄昏,“大火”位于正南方,位置最高,而到了七月黄昏,它的位置由中天逐渐西降,“知暑渐退而秋将至”。 正因如此,大火阁位居楼层的西南侧,以便在大火星宿最为明亮绚烂的时节,宾客可在此观赏。 然此时的雅阁内,满堂宾客却是无心观星,而是将醉仙居的侍者尽皆摒退,默默的饮着樽中酒,皆是眼观鼻,鼻观心,气氛颇是沉凝。 桃候嗣子刘由端坐侧席,接连饮尽三樽,方是抑制住心中的惊骇,满脸不虞之色,望着主席上的项胜道:“族兄既已准备周全,何必非要逼迫愚弟前来肤施城?” 他虽是明知故问,却也真是心存怨忿的,这项胜逼迫他前来相助,却压根没将具体谋划尽数告知,显然只想借此事将桃候一脉彻底拖下水,再无脱身的可能,只能任他随意差遣了。 然比起怨忿,他现下心内更多的惊惧和焦急。 适才已有人前来禀告,说是沐王殿下已入得上层的弄月轩,随行的只有五个半大孩童与十三名成年男子。 刘由更是闻得了项胜的大体布置,现下望月楼七层的三处雅间内的宾客,竟大多皆为项氏余孽的人手,怕是为数不少的。 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让上郡的高爵勋贵将他们带入望月楼的,不管是威逼,抑或利诱,总之他们皆是混了进来。 刘由偷偷瞄过大火阁内的众多陌生面孔,见得数人的长相身形隐隐不似汉人,听他们言谈却是汉话纯熟,但又似乎并非上郡当地的口音。 且看他们对项胜的态度,似乎带着少许的戒备乃至不屑,彼此间多只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的关系。 不错,各取所需。 他们似乎对能否掳到沐王殿下不甚在意,偏是指明要另一个孩童,南宫公主的儿子公孙愚! 每每闻得他们咬牙切齿的说出公孙愚的名字,仿似恨不得生啖其肉,刘由在心悸之余也难免诧异,心道那小娃娃才多大岁数,怎的竟能与他们结下甚么血海深仇般的? 刘由此时之所以出言质问项胜,正是想打破雅阁内的沉默氛围,从而再多探听些消息。 偏生项胜只是抬眸斜觑他,冷冷道:“你无须多问,待我等动手时,你趁乱逃离此地便是。此间除却我等,再无他人知晓你的身份,只管放心便是。” 果不然刘由所料,项胜只是想借此事将桃候一脉彻底拖下水罢了,倒非真是需要他出手相助。 刘由阴着脸,故是带着几分轻蔑的警醒道:“你可莫小觑那刘沐的随行之人,怕不都是以一当十的宫中死士,你等就凭现下的人手,只怕未必……” 项胜冷哼一声,出言打断道:“这就无须你忧心了,我等自有布置。” 刘由被噎得再不多言,闷声继续饮酒,心下却更是心焦,瞧这项胜的神情不似做伪,似乎却是有十足把握的,也不知郎中令麾下的暗卫可曾布置妥当。 若是暗卫过于轻敌,因有所疏失而使得沐王殿下受得半分损伤,那他桃候全族还谈甚么将功赎罪,不被夷灭三族都是万幸了。 夜幕渐渐降临,已是掌灯时分。 因今夜暂除宵禁,百姓可彻夜欢度佳节,故从望月楼俯瞰全城,端是万家灯火,偌大的坊市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点灯燃烛,这可是要花钱的,华夏百姓自古崇尚勤俭持家,就算日子愈过愈红火,也不是家家都舍得入夜点灯的,奈何上郡百姓是特例。 上郡今日之荣景是架构于石油产业之上的,当地的灯油或火油价格颇为低廉,百姓仰赖着周边产业的迅猛发展,富裕程度多是不下京畿百姓的,单说沥青和诸多油品的往来运送就吸纳了大量百姓务工。 加之上郡有不少归化之民混居,特殊的人口结构和历史背景,导致当地民风剽悍豪迈,百姓颇是舍得花钱,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上郡百姓的消费**远高过其他郡县的汉人,也就唯有帝都长安周边区域的百姓能与之媲美。 坊市内,有载歌载舞者,有杂耍弄戏者,有吟诗诵赋者,有高声叫卖者,端是熙攘喧嚣,这特有的民风民情确是与京畿郡县大为不同的。 尤是不少商铺陆续在门前燃放起鞭炮,噼里啪啦的更是热闹,若是皇帝刘彻见得此等情形,怕是会哭笑不得。 大汉的鞭炮是刘彻“发明”的,十余年来被四大商团“发扬光大”,进而影响了举国臣民,尤是大汉商贾们,逢年过节,开门营业,都得置办不少鞭炮燃放。 七夕都放鞭炮,也不怕扰了在鹊桥相会的牛郎和织女。 大汉臣民确是没这般想法,总之过节就得热热闹闹的,放鞭炮闹出的声响最大,最是喜庆,最是合宜! 在从众心理的驱使下,一家商户燃放鞭炮后,整个坊市的商家大多都跟着燃放起来,连带醉仙居都不能免俗,噼里啪啦的放个不停,就比哪家更壕,放得更久! 坊间百姓多是起哄看热闹,却不晓得这等声震云霄的响动,恰是项胜等人早已预计好的绝佳掩护,是他们动手的“讯号”。 “动手!” 项胜猛是起身,率先拎过佩剑,抽剑出鞘,缓缓向掩着门户的重重垂幔行去,阁内众人亦是起身拔剑,紧随其后。 刘由面色大骇,又知阻拦不住,便是故作镇定的起身,跟着往外走,心中盘算着既是项胜让他先行离去,那正好去寻暗卫,让他们万万不能轻敌,尽速来援才是。 雅阁外,已是传来不少声响,虽因坊间的鞭炮炸响声听得不甚清楚,刘由也隐隐能辨出是闷哼和倒地声,只怕醉仙居留在外头听候使唤的侍者们已遭了毒手。 果不其然,待他掀了垂幔出得雅阁,只见数名侍者已倒在血泊之中,旁的两处雅阁也涌出不少手持利刃之人,迅速汇聚而来,眼瞧着怕是要有三四十人。 “族兄……愚弟……” 刘由愈发惊惧,强抑心中焦急,用微是颤抖的语调对项胜轻声道。 “你速速离去吧!” 项胜颇是不屑的摆摆手,让把守着楼梯的手下放刘由离去,事已至此,他全然不担心刘由敢向旁人求援,坏了他的大事。 日后若想让楚项复国,还有用得着桃候父子的地方,不宜让他们早早被刘氏贼子识破。 “族兄必能成就大事,愚弟就此告辞!” 刘由忙是应诺,故作惊慌失措的踉跄着脚步,匆匆离去。 醉仙八楼虽为塔型建筑,然其顶层确非寻常塔顶,更类似一方露台,中央又筑高台,上建四面通透的轩宇小阁,以便宾客能放眼环顾四方景致。 此时沐王殿下正享用着美味佳肴,吃得满嘴流油,尚未顾得上观赏坊间热闹,更遑论甚么临轩弄月的雅事。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此番出巡没带御厨,暑训时更是与将士们吃伙夫做的大锅饭,那跟宫里的吃食真真差得远,倒是醉仙八楼的庖厨手艺不错,不愧是国舅田胜捣鼓的买卖。 返京后还得向五皇伯刘非抱怨几句,虽说耀阳客栈非是酒楼食肆,可好歹收了恁高的房钱,总得给住客提供些上好吃食吧? 沐王殿下对此颇为怨念,盖因离京前皇帝老爹特意言明,此番出巡他不得劳民伤财,不得收受臣民好处,若非与随军将士同吃同住,那多出的花销就须他自行支应。 耀阳客栈可住不下万余禁卫,沐王殿下又是好面子,领着诸多王侯子嗣入住后,也拉不下脸让他们各付各的,硬是自个向殿内中郎将仓素“赊”了大笔金票,塞给了耀阳客栈的总掌事。 堂堂“六尺”男儿,既是应诺了父皇,那该咋办就咋办! 不过……沐王殿下真真肉痛得紧,那耀阳客栈真是宰客不留手的大黑店,数日住下来,怕不得花掉他这沐王大半年的秩俸! 要晓得,他尚未束发,无从开府自立,既无封国租赋,亦无皇室实业的份子,平日花销乃至给宫人的打赏,全指着那点微薄的秩俸啊! 项氏余孽意欲冲上楼来时,沐王殿下正自抓着羊腿用力的啃着,似在宣泄心中怨念,小伴读们也吃得正欢实,仓素则坐在侧席默默品着樽中佳酿。 随护苏武和霍去病的四名侍卫乃是殿内中郎署的郎卫,颇是自觉的守在楼梯口,张笃,刘典,公孙愚的亲卫则是默然侍立在自家小主子身后。 饶是坊间鞭炮声声,守着楼梯口的郎卫们也已察觉到七层传来的动静,刚是出言示警,便见得有手持刀剑的贼人从阶梯往上冲,显是早有预谋的。 四人绝非寻常郎卫,原是羽林卫出身,乃是追随仓素多年的亲兵,得以被拔擢为殿内中郎署的将官,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 若非此番早知会有此等状况,别说苏武和霍去病两个小屁孩,便是苏武的老爹苏建或霍氏家主,都没资格让他们屈就为贴身护卫的。 唰唰唰唰~~ 四人皆是抽剑出鞘,颇是默契的结阵守备,守护同伴不易防备之处,同生共死多年的袍泽,彼此间早已建立起足以交托生死的信赖感。 六尺宽的阶梯,硬是教四人守得严严实实,剑啸声声下,血花四溅,端是招招致命,昔年羽林卫教授的可都是一击毙敌的阴狠杀招,在四人的默契配合下更是威力无匹。 “退下,放箭!” 阶梯下的项胜见得久攻不下,且还伤亡数人,急得沉声怒喝。 数名手下忙是从带来的包裹中取出弓弩,赫然竟是最精良的军用强弩,且弩矢的尖端竟在灯火映照下泛着淡淡的蓝色幽光,怕不是淬了毒的。 笃笃笃~~ 弩括扣响,数支弩矢带着尖啸激射而出,四名郎卫避之不及,虽已尽量避开要害处,却仍是中箭负伤。 不是他们本领差,实是在实战中想用刀剑斩劈格挡箭矢,那是后世武侠小说或历史小白文才会出现的情景,郎卫们做不到啊做不到。 见得郎卫受伤,张笃和刘典身后的亲卫忙是冲上前去,唯恐楼下贼人趁此机会冲上来。 仓素则是护住满脸亢奋的沐王殿下,又急声唤过旁的五个孩童,让他们都避到他的身后来。 小屁孩们好歹是经过数年暑训,颇有些临危不乱的架势,依言向仓素跑来。 却在此时,灯烛之下渲起两道寒光,从公孙愚的身后破空而来,直指仓素的两肋,端是令他猝不及防,更是退无可退。 身后便是沐王殿下,殿下身侧虽尚有两名死士护卫,他仍宁死不避! 第五百二十五章 贼子就擒 奔跑中的公孙愚听得耳边的利刃破空声,再见得自家两名亲卫越过他,扬剑直刺前方的殿内中郎将仓素,骇得绊了脚步,摔了个狗啃泥。x23us.com 旁的小伴读们更是骇然失色,尽皆愣怔在场,端是不知如何应对。 唯有护卫着沐王殿下的两名死士是时时警惕着在场所有人的,然他们自幼受到的教导就是全力护得主子周全,在无法确认仓素的临敌反应,确保沐王殿下绝对安全前,他们凭着本能做出了理所应当的默契应对。 一人转身以背部朝向来敌,随即弯腰拢躯,以自身护住沐王殿下,另一人则横剑于胸,不是出手援救仓素,而是欲待两名贼子将剑刺入仓素肋下,气力尽衰,尚未收剑时,趁势将其诛杀。 很残酷,却最为有效,在两名死士眼中,阁内所有人的性命都不若沐王殿下的小拇指重要,都是可牺牲可舍弃的。 他们不在意会否教人寒心,他们是内卫,是死士,是时刻准备着代君赴死之人,亦觉旁人皆要有此觉悟。 仓素或也早是预料到两名死士会这般应对,若换做是他,怕也会是如此的,不是出于愚忠,而是出于对情形的瞬间判断,在未知两名贼人的真正本领及出剑目标前,压根无法保证他们是否会是虚晃一剑,中途变招而改刺沐王殿下。 这亦是他绝对不能避让的原因,若是将身后的沐王殿下暴露出来,遭了贼人毒手,他就真是要以死谢罪了。 仓素已来不及抽剑出鞘,唯能微微挺身,以腹部而非肋部迎接刺来的两柄利刃,盖因其腰间系着宽腹玉带,且悬着宝剑,印绶等物,或可侥幸阻却半分剑势。 公孙愚的两名亲卫似未预料到仓素等人会如此应对,略微讶异之余,手下却是不慢,剑出难回,索性真的先将仓素诛杀再说。 诸般考量虽是复杂,但皆是瞬息之事,眼见仓素便要利剑及身,血溅当场。 便在此时,众人却闻得轩阁穹顶传来阵阵响动,道道寒光切开掩着宽大柱梁的重重青纱幔,数名黑衣人宛如从天而降,挥剑跃下。 剑劈,血溅,臂落,惨嚎骤起! 两名贼人执剑之手尽皆惨遭斩断,乃是两名离得最近的黑衣人借着跃下的力道,以剑为刀,极为精准的切向贼人的手腕,将其生生切断。 两只仍是握剑的断手去势未衰,却因被斩下而转了方向,高高向上扬起,数息后方是砸落在地。 仓素虽未被利剑刺中,却是被溅得满身鲜血,连带那张刀削斧凿的冷峻面庞都未能幸免。 两名贼人捂着断腕处,轰然跪地,苦痛哀嚎久久不止。 仓素早知有暗卫潜伏在梁上,沐王殿下的两名死士也是知晓的,若非如此,他们早先入得这弄月轩,不可能不先行查探掩着柱梁的重重帷幔后是否有他人潜伏,更不会让沐王殿下如此犯险。 阁内众人中,也就唯有沐王殿下和他们三人预先知晓有暗卫潜伏,故刘沐那小屁孩适才非但颇是镇定,更是满脸亢奋。 小伴读及其亲卫们却是全然不知的,盖因仓素及谋划此事的郎中令齐山对任何人都心存怀疑,事实也证明他们的谨慎行事绝非杞人忧天,不是么? 仓素扬手抹去糊了眼的鲜血,举步近前,抬腿将两名跪地哀嚎的贼人踹翻,双眸中满是浓烈杀意。 公孙愚的贴身亲卫,公孙氏豢养的死士! 直至此时,张笃和刘典的亲卫这才反应过来,急于返身而归,护自家小主子周全,却闻得仓素呵斥道:“好好把守,勿教贼子闯入,惊了沐王殿下!” 他们讶异的看见黑衣人们迅速结阵,将仓素等人皆掩在身后,却用戒备的眼神死死盯着楼梯口附近的四名亲卫乃至四名郎卫。 很显然,八人若是敢后退,甚或抵近半步,就会落得如那两名断腕贼人般的下场。 不是暗卫太过冷血,确是不得不防。 若非他们早先暗中监视着众人的神情举止,未敢有丝毫懈怠走神,压根就赶不及在两名贼人出手时现身阻止的。 亲卫和郎卫们亦是瞬间反应过来,倒不至于心生愤懑,尤是四名亲卫亦是长公主府和梁王府豢养的死士,或许不如宫中死士强悍,但也是视主君安危高于自身性命的“愚忠”之人。 见得黑衣人护住自家主子,且又闻得仓素的喝令,他们已然晓得那些黑衣人是友非敌,故而不再诸多顾忌,全力守着楼梯口,宁死不让贼人闯上来。 嗯……舍生取义的精神虽是可佳,然局势倒没这般危急的。 阁内暗卫出手后,已然吹响了尖锐的哨音。 此等衔于口中的精巧哨笛,声调尖锐且音色穿透力极强,羽林卫多是在山林作战时,用做远距离的信号传递。 即便坊间的鞭炮声仍不绝于耳,然出身羽林卫的暗卫若特意倾神聆听,隔着数个楼层也能隐隐辨出,且此事也无须判读复杂的暗语,听到便是事成,可以全力出手了。 不多时,楼下传来阵阵刀剑交击声,怒吼和惨叫接连响起,却又迅速归于平静。 脚步声再响时,唯见一人缓缓登阶而上。 守着楼梯口的四名亲卫正欲挥剑刺去,却见得身中毒箭,已摇摇欲坠的四名郎卫挣扎着以剑仗地,支着身上向来人单膝跪地,低下终日高昂的头颅。 “做得不错,不愧为我羽林袍泽!” 来人压根不在意执剑以对的四名亲卫,仍是举步登阶,进而行至四名郎卫近前,抬手接连拍拍他们四人宽厚的肩膀,沉声道。 四名郎卫嘶声道:“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来人展颜而笑,打趣道:“若那毒箭上抹的真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你等怕是也没这般中气十足了。” 他确是不忧心他们会中毒身亡的,盖因为保沐王殿下万全,项氏余孽所使用的毒箭也是被暗卫悄然换过了的。 六架最为精良的军用手弩…… 秦立啊秦立,光是让军弩流入贼人之手,依着大汉军律,就已是死罪了! 好在秦立昔年出身虎贲卫而非羽林卫,否则无异于给羽林的赫赫威名抹黑,万死难赎其罪! 四名亲卫见得这般情形,自也晓得来人身份不简单,忙是学着郎卫们单膝跪地。 “带他四人下去治伤,好生看顾着。” 来人向阶梯下的暗卫们下令道,随即不再拖沓,举步走向阁内众人。 唰唰唰~~ 黑衣人们纷纷避让在侧,虽未单膝跪地,却也横剑在胸,垂首见礼。 仓素亦是让到一旁,躬身侍立,虽说来人年岁比他轻,然却乃他的直属上官,不可失却礼数。 守着沐王殿下的两位死士亦已起身,虽仍护在刘沐身侧,却已收剑入鞘,垂首侍立。他们虽为死士,却也是内卫,来人可是内卫的执掌仆射,除却皇帝陛下,真正能指派他们的,也就是面前这人。 说句难听的,若无陛下旨意,便连沐王殿下乃至太上皇,亦不可能越过面前这人调动内卫和暗卫的。 “郎中令齐山自知来迟,徒令殿下受贼人惊扰,还望殿下宽恕则个。” 齐山向面色不虞的沐王殿下躬身道,倒也算不得请罪,身为堂堂郎中令,大汉除却皇帝陛下,没人能治他的罪,没人敢治他的罪。 “本王不怪你,且先让开!” 沐王殿下满脸欲求不满的恼怒道,拎着他先前卸在席侧的巨阙大剑,缓缓行过避让在侧的众人,垂眸瞧着两名倒在血泊中的公孙氏亲卫。 “殿下且慢,还得留下活口!” 齐山见的两名贼人已昏厥过去,虽是有暗卫替他们捆扎了断腕的小臂,暂且让他们不至因失血过多而亡,但断腕处仍在淌血,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此时见得沐王殿下已挥起大剑,忙是出言阻止道。 刘沐扭脸看他,扬眉冷笑道:“本王自是醒得!” 话虽如此,他下手却不慢,扬剑横敲,厚重的剑脊生生敲中贼人的脚踝。 清脆的骨碎声接连响起,本是昏厥的两名贼人骤是疼得醒转过来,却不求饶,只顾惨嚎。 “你二人端是命不久矣,若想少受些罪,又不欲牵累家中亲眷惨遭炮烙凌迟,不妨说出是何人指使。” 刘沐好歹是得了赵立和李松两位中郎将的数年教导,虽没真的杀过人,但却懂得如何让人承受到最大的痛苦,无论身心。 “小小年纪,如此恶毒,我公孙族人必倾尽全力,襄助大单于倾覆汉室!” 贼人甚是硬气,非但不求饶,反是忍着剧痛嘶吼道。 一旁的公孙愚此时已然醒神,忙是冲上前来,满脸惊骇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我公孙氏向来忠君任事,绝无反意,更不会谋害表兄!” 天爷! 他年岁虽小,好歹是南宫公主和卫尉公孙贺的儿子,岂会不懂天家忌讳,岂会不懂此事轻重,若公孙氏真是坐实此等罪名,那特么是要夷族的! 阿母即便能保得自身性命,却怕是护不住他的小命,阿父的老命更别指望能留下! “慌甚么?” 刘沐见得自家表弟冲上来,似要如过往般抱住他耍赖辩解,不由抬脚轻轻踹去,哭笑不得的呵斥道:“你个蠢猴子,贼人愈是这般说,姑父涉事嫌疑便愈小!” “嘎~~” 公孙愚被踹了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后,用比适才更为惊骇的目光望向自家表兄。 非但公孙愚如此,便连仓素等人皆是满脸讶异的看向沐王殿下,心道殿下莫不是被吓得魔怔了,怎的似换了个人般。 刘沐瞧着众人的神情,就晓得他们的心思,不禁更是恼火,难不成在旁人眼中,他真是个莽撞到无可救药的蠢货? “愣着作甚,快将贼人拖下去让御医好生救治,莫教他们真的死了。” 他冲着黑衣人们高声怒吼,指桑骂槐道:“失血过多便会致死,你等暗卫不是出身羽林卫么?怎的这都不懂?汝等上官是如何操练的?” “……” 黑衣暗卫们惨遭迁怒,端是哑然无语,瞧见自家上官点了头,忙是将哀嚎着的两名贼人敲晕拖走。 齐山眼见沐王殿下拖着巨阙大剑往楼梯行去,似要下楼,忙是出言阻止道:“殿下,暗卫现下正在城内四处清剿贼人,还请殿下在此稍候,待诸事妥当,再行离去不迟。” 刘沐止住脚步,扭头看他,颇是懊恼道:“也罢,待本王返京,再去刑房寻那匪首细细算账!” 第五百二十六章 李广致仕 七夕之夜,坊间的鞭炮声尚未止歇,潜伏于肤施城内各处的两千暗卫便是同时收网,将城中的项氏余孽及匈奴细作尽数擒获,连带数位上郡的高爵勋贵也遭羁押,等候御史府与廷尉府的官员前来询供判罪。 然此事远未到彻底完结之时,武都候府和桃候府皆是涉案,当朝卫尉公孙贺府中死士亲卫更是意图谋害皇子,若非阁内众人皆未对外泄露此事,公孙贺必得遭下狱问罪,即便洗清嫌疑,御下不严之罪就足以将他从大卿高位直接打落尘埃。 事关重大,郎中令齐山岂敢有半分拖延,当夜便遣快马向皇帝陛下呈奏密函,详述现下情势,恭请圣断。 翌日午时,皇帝刘彻刚下得早朝,便收到齐山呈奏的密函,待得阅罢,自是无心回返椒房殿用午膳,急召卫尉公孙贺入宫觐见,将那密函狠狠拍到他的脸上。 公孙贺见得皇帝陛下面色铁青,忙是捡起地上的密函,只来得及匆匆扫了扫,便是险些吓尿了。 这绝非夸张,他全身剧颤不已,非但是要吓尿,便连屎都要吓出来。 沐王乃是陛下独子,且帝后多年来端是伉俪情深,陛下数度批驳宗府请其开宫纳妃的奏章,加之此番沐王奉旨出巡,隐隐现出陛下将要立储的迹象了。 天爷! 他公孙贺府上的死士意图谋害沐王殿下,这罪名与谋反何异? “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公孙贺忙是跪伏在地,追随皇帝刘彻多年,晓得此时最重要的不是喊冤求饶,而是先认罪,即便他无心谋害沐王殿下,但那两名死士是出自他的府上,想彻底脱罪是不可能的。 刘彻扬眉冷笑道:“你所犯何罪?” “陛下,臣有失察之罪。” 公孙贺重重顿首叩地,直磕额角铁青,方是答道:“陛下,臣自认向来忠君任事,我公孙氏更绝无谋逆之心,郎中令密函中亦已提及,那两名贼人乃是与义渠公孙的余孽勾结,意欲借此构陷我长安公孙一脉啊。” 这厮避重就轻的手段倒是娴熟,算准了皇子未曾伤了分毫,且南宫公主是皇帝的阿姊,公孙愚是皇帝的侄儿,于情于理,也不会给他公孙贺定下抄家夷族的大罪。 “失察之罪?” 刘彻岂会不知他的心思,端是气乐了,若是换了旁人,刘彻怕是要拎起剑架上的赤霄剑,将他的脑袋给斩下来。 “陛下,臣昔年剿灭义渠公孙时未能斩草除根,险些铸下大错,害了沐王殿下。好在殿下蒙天恩庇佑,没出甚么差池,否则微臣万死莫赎。” 公孙贺熟知皇帝陛下脾性,见得陛下没在震怒下将他斩杀当场,且还愿开口与他说话,就意味着陛下是想给他赎罪的机会,至于最终结果如何,全看他的接下来的表现。 “陛下,臣自请除却卫尉之职,下狱待决,且恳请陛下命郎中令清查我公孙族人,若尚有义渠公孙余孽或与之暗中勾结着,则诛绝其血亲,为我公孙氏清理门户。” 公孙贺看着惫懒随性,实在也是个杀伐果决的狠人,即便晓得不少公孙族人会因此遭受“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血腥清洗,然为了保住自家嫡亲,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阿父公孙昆邪官居岭南太守,叔父公孙官居太尉长史,他公孙贺又是南宫公主的驸马,只要他们三人能洗清嫌疑,不遭牵连,公孙氏就绝不会没落消亡的。 他此时更是懊悔不已,昔年公孙氏裂变为长安公孙和义渠公孙两脉,他还曾向陛下借兵剿杀义渠公孙,然却因同族情分,不忍株连太广,岂知义渠公孙的余孽不但投靠了匈奴,更是动用早已在长安公孙布下的暗桩,要将长安公孙推入举族夷灭的万丈深渊。 刘彻默然半晌,突是冷声道:“此乃你公孙氏的家务事,朕给你半个月,羽林卫任你调用。半月后,沐儿将会返抵长安,到时且看他可会满意,又待如何处置你公孙氏!” “……” 公孙贺满脸诧异之色,心道难不成偌大公孙氏的荣辱乃至存亡,皆悬于沐王殿下之手么? 这未免也太过儿戏了吧? “怎的?你是想让朕现下就降罪么?” 刘彻见他不答话,微阖凤眸,冷然道。 “微臣不敢,微臣谢过陛下!” 公孙贺此时已然反应过来,此事若陛下亲自断罪,若是惩处过轻,无法对妻儿交代,若是惩处过重,又会重创公孙氏在朝堂和军中的威望势力。 尤是在汉军之中,秦氏,李氏和公孙氏,三大军系相互制衡,现下秦氏渐渐式微,若公孙氏又遭到重创,那李氏难免一家独大,这无疑是天家最不愿看到的。 正因如此,皇帝陛下不但大力扶植郎卫,羽林卫和虎贲卫这些嫡系军伍,更是不顾天家忌讳,让胶东王刘寄和广川王刘越入伍从军,刘寄更是拜为此番西征的大将军。 皇帝陛下能允许大汉群臣在朝堂上肆意闹腾,却觉不会容忍汉军中出现任何杂音! 七月中旬,大汉朝堂依旧平静祥和,汉军内部掀起阵阵波澜。 城卫南营都尉秦方自请领兵出征,前往玄菟郡,代精锐骑营继续清剿北地蛮夷。 皇帝刘彻准奏,且因城卫南营仅万余兵员,特意“恩准”秦方从汉军其余校营抽调将士,凑足两万骑兵。 秦方奉旨调兵,抽调的范围非仅限于城卫军将士,便连不少边军将领都接到调令,若赶不及前来长安,便自行执调令前往玄菟郡等候整编。 文臣们或许不晓得个中详情,太尉府属官们却是清楚得紧,秦方征调的大多是秦氏子弟和与秦氏往来密切的将领,甚至有不少数年前已卸甲归田的旧将。 他们虽是惊愕不已,却也不敢宣之于众,盖因太尉李广已特意交代,此事不要去理会,更不要去探究,免得惹火烧身。 非但秦氏如此行事,便连公孙氏亦如此行事,太尉长史公孙请旨,欲领兵囤驻远在夫甘都卢南部的仰光城。 皇帝刘彻亦是准奏,着他从陇西,安定,北地和上郡这四个西北大郡征兵,征调昔年归化的各族胡人组建兵员为两万的义渠骑营,尽速前往仰光城。 公孙大肆征调公孙氏子弟出任义渠骑营的将官,若在过往显是犯下大忌,偏生太尉府对此视而不见,尽皆批允。 于是乎,秦氏和公孙氏的两大“私军”匆匆组建,尚未完全成军,其主帅便先拔营离京了。 公孙和秦方刚是率部离京,大汉便是出了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太尉李广当殿奏请,告老致仕! 天爷! 李广虽是年事渐高,却远未到垂暮之年,此时告甚么老? 难不成天家忌惮李氏权重,要行那兔死狗烹之事? 一时间,朝野皆是哗然。 然皇帝刘彻压根没心思向臣民解释甚么,大汉军务更不容旁人置喙半句,他允了李广辞官,赐了他光禄大夫之位,卸任太尉后仍为帝皇内朝僚属。 郅都除骠骑将军,接任太尉之职;程不识除城卫中营都尉,接任骠骑将军。 就在大汉臣民觉着李氏要在军中彻底失势时,皇帝刘彻再度下旨,重新巩固了李氏的地位。 长安城卫军更名京卫,增设“京尉”之职辖制京卫五营,京卫中营则不再辖制其余四营。 京尉位高于诸卿,仅次三公九卿,与长安中尉同秩,掌五万京卫,驻守帝都长安,端是位高权重。 新任的京尉是为李广长子李当户,因其正在外征战,皇帝刘彻下旨命李广三子李敢即刻启程,前往西征大军接替长兄李当户出任建章校尉,统率建章骑营。 李广次子李椒则接任京卫中营都尉,在李当户赶回长安就任前,暂代京尉职守。 数道圣旨颁下,大汉臣民方是恍然大悟。 李广卸任太尉之职,无非是要为自家三个儿子让路了,长子出任京尉,次子出任京卫中营都尉,三子出任建章校尉,李氏日后所掌权势远比那不治军领兵的太尉要来得实在。 无大功者难封列候,大汉军力鼎盛,比起要苦哈哈熬资历攒政绩的文臣,自是手握重兵的武将更容易加官进爵。 手里头没兵权,甚么公卿将相皆是过眼浮云的,又不能似爵位般能世代承袭,想让世家永昌,还得封侯,封侯,封侯! 李广封了列候没错,然他有三个儿子,皆是武勇剽悍,一个侯爵怎的够分? 七月下旬,沐王殿下北巡归来,返抵帝都长安。 沐王殿下离京数月,已是归心似箭,又不喜官民迎候的场面,殿内中郎将仓素便领着郎卫护卫着他,夜渡渭水,绕到龙首塬的南面,从西安门直入未央宫。 小伴读们没有随行,只跟着大队人马留在渭北,等待翌日天明再渡水返京,唯是公孙愚死活非要跟着。 他端是人小鬼大,晓得此时必得抱紧沐王表兄的小粗腿,否则公孙氏只怕真要遭重了。 第五百二十七章 对外贸易 汉七十五年,八月。 仰光城的城垣及府衙等主要建筑陆续竣工,并设郡治政,其守备疆域颇为广袤,囊括夫甘都卢的南部沿海,莫塔马湾,安达曼群岛乃至恒水入海口处的诸多岛屿。 为保证对身毒诸国,尤其是巽加王朝的威慑力,皇帝刘彻借着公孙氏要进行内部清洗的机会,着公孙除太尉长史之职,征调西北四郡的规划胡人,组建了兵员两万的义渠骑营,且将汉军中的公孙氏将领抽调大半出任义渠骑营的将官,前往仰光城囤驻。 公孙虽不再担任太尉长史,却是转任了仰光太守,在该城设立郡府,掌军政要务。 要组建新的骑营颇是耗时,公孙却是先行赶往仰光,被征调的将士则会在陆续完成整编后,逐批遣往仰光由公孙统御。 公孙率千余亲卫骑兵刚行至武陵郡,便是遇着正在返京复命途中的大行令张骞,随他同行的尚有巽加使团和载满了各式财货千余驾大车。 张骞本就是广结善缘的活泛人,又向来与公孙贺交好,两人曾同为太子庶子,太子中庶子,后又皆迎娶公主,成了连襟,故对其叔父公孙自是熟识,虽谈不上甚么私交,但相处还是颇为融洽的。 公孙深知张骞乃皇帝陛下最信重的近臣,最能明晰圣意,又亲身出使外邦,坐镇在仰光与巽加王朝议定了和约,甚至连大半个仰光城皆是张骞主持修筑的。 朝廷原只打算在仰光兴建军镇和军港,直至张骞向朝廷上奏进谏,以为在仰光筑城更便于汉商常驻,与身毒进行通商。 筑城的费用虽是不少,然若商贸真是兴盛,朝廷日后所能收取的商税绝对会远超今日的筑城开销。 皇帝和重臣们商议过后,皆觉着张骞言之有理,商税非是关税,有城池有道路有坊市,为商贾提供物资转运和财货交割的地方,商税才好征收。 何况朝廷现下也正鼓励少府及四大商团为首的汉商到境外设立钱庄,总不能直接设立在军镇里,提供给汉商吃住落脚的酒肆和客栈就更不宜太过靠近军营。 大汉君臣皆以为在仰光筑城确有必要,便是允了张骞的奏章,先以仰光军镇为中心建座小城,待日后逐步兴盛,还继续外扩即可。 仰光虽是设郡治政,然朝廷为了防备将来的仰光太守拥兵自重,甚或裂土称王,仅在仰光郡府设了小半套官制,甚至没有都尉和诸曹掾史,太守就是囤驻此地的领兵将领,税收由大农府派遣的官吏征收,若想在仰光周边建设大型工坊乃至垦荒种粮,都需经朝廷公府核准。 最为关键的是,仰光军港及水师大营是不受仰光太守辖制的,东海水师的战舰群已在七月下旬抵达了仰光军港,替换已在此驻守三年的南海水师。 因大汉与巽加王朝已定立邦约,且已大体竣工的仰光城会囤驻重兵,故未来大汉水师将不必再如过往般兴师动众,每岁会由北海,东海,南海三大水师轮番抽调三百艘战舰前来仰光军港囤驻,分派成诸多舰群负责近海巡航保护汉商船队,监管安达曼群岛的罂粟种植乃至向外邦贩运鸦片。 仰光城竣工前,用罂粟汁庖制成鸦片的作坊已尽数移往安达曼群岛,以此规避大汉全境禁的律法,今后鸦片的制取和贩运皆不得再入汉境,包括仰光城在内。 倒不是说鸦片贸易成了大汉水师的“独门生意”,太尉府,大农府乃至少府皆从中收取巨额红利,负责派官监管的御史府和廷尉府也会分润不少,作为其府署的官员福利和公务支出,便连负责“揽客”和“推销”的大行府,也是在鸦片贸易中拥有不小份例的。 可以说,对外贩卖鸦片牟取的暴利乃是大汉皇帝,中央官署及军方的灰色收入,在处理好三方利益分配后,端是进展神速,搞得如火如荼。 在“三座大山”的强力震慑下,绝对无人敢心生觊觎,更无人敢妄图分一杯羹。 正因如此,即将前往仰光郡赴任的公孙向张骞请教日后如何行事时,张骞将鸦片贸易的内情坦言相告,并再三警醒他,勿要过问此事,任凭水师驻军自行其是即可。 “太守只须管好陆上诸事和民用的海陆码头,若无必要切莫踏足军港,更切勿过问水师军务,按时按量为水师将士提供所需补给即可。” 张骞如是道。 公孙缓缓颌首,深以为然,有些事最好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虽说一郡太守是为封疆大吏,然即便是大汉境内的边郡,郡太守及都尉所能调派的也仅是该郡府兵,若无圣旨和虎符,也是难以调动囤驻当地的边军将士。 囤驻仰光军港的水师将士实则等若边军,那公孙这仰光太守不去过问其军务,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否则无疑会犯了朝廷乃至皇帝的大忌。 换后世的说法,公孙这仰光太守,就是带着义渠骑营的两万将士去替汉商做保安的,顺带做些后勤工作,多余的事尽量少做,免得多做多错。 “莫要想着弄甚么政绩,老老实实熬一任,只待攒足资历,就可调任回京,加官进爵!” 此乃首任仰光太守公孙总结出的心得,亦是为其后的历任仰光太守谨守奉行的至理名言,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仰光郡府官吏确是没甚么“正事”好做,造桥筑路的活计已被皇室实业包下了,税收又直接缴纳给大农府派驻的属官,仰光城内还有常住的行人令负责外邦事宜,故在大行令张骞返京,太守公孙未到此就任的空窗期,倒也没出甚么岔子。 城内的坊市虽只是划出相应地块,却已被四大商团为首的汉商们抢购一空,正在兴建大量的商铺,虽说朝廷不准随意兴建大型工坊,但若想在此地做买卖,没铺面可就上不得台面了。 哀劳,夫甘都卢乃至身毒诸国的胡商亦纷纷汇聚到仰光城,只是没有汉籍者是不能在仰光地区购宅置地的,他们只能做贩运货物的行商,或是直接与大汉行商就地交割财货,或是将货物交由清河百货之类的豪商巨贾“代售”。 随着大汉的对外贸易量愈发庞大,各行各业的汉商在四大商团的引领下,渐渐组织成各种形式的商会组织,统一制定货物价格,收集国内外市场情报,调整工商业内部纠纷。 在大汉境内,各个商会的势力不大,盖因皇帝刘彻特意着廷尉府和大农府联手制定了反垄断的相关律法,但凡有商贾或商会敢违背大农府平准司制定的物价涨贬幅度,造成市面恐慌,将课以巨额罚金,足以让违法犯禁者倾家荡产。 对外贸易就没这等限制了,朝廷对境外交易的管制极为宽松,汉商只要有本事,别说在境外坑蒙拐骗,就是烧杀抢掠,汉廷也绝不过问。 若有汉商为祸外邦,捅处甚么大篓子,只要能逃回汉军掌控的地界,那就能保住小命了,若是在境外就被苦主擒住,那就活该倒霉,汉军是不会越境救援的。 然若是老实本分的汉商,在境外被化外蛮夷无故羁押劫掠,汉军倒是会尽量出兵解救,不过这类汉商为数不多,盖因汉商们早是学聪明了,向四大商团学会了找“境外代理商”,鲜少会为省下少许赀财轻易以身犯险。 正因如此,在仰光城开办商铺就愈显重要,将之作为对外贸易的窗口和据点,既为汉商省却将货物贩运到境外的大量时间,更让财货交割更为安全便利,毕竟城内有驻军,有钱庄,足以保汉商周全。 此等贸易方式早在大夏和西域诸国普及了,汉商们在仰光城无非是有样学样,故仰光坊市的地价因争抢激烈炒得极高,筑城的费用凭着卖地就挣回大半,便连张骞和大农府属官都是始料未及的。 外邦胡商纷纷汇聚而来,将运来的本国货物卖到汉商铺面,又购置汉货运回本国贩卖,从中赚取差价,此类“辛苦钱”虽不如汉商的获利丰厚,却也绝非杯水车薪。 尤是与汉商往来密切的大胡商,背后多有本国大贵族撑腰,买卖做得很大,又因声誉良好,往往能从汉商处获取更为便宜的货物,甚至能偶尔赊赊账,故身家愈发丰厚,在本国结交更多权贵乃至大肆官商勾结,端是势力庞大。 饶是如此,这些大胡商入得汉境还是老实得紧,盖因非但有“虽远必诛”的汉军,亦有“虽远必罚”的汉律。 胡商别说在汉境内杀人放火,就仅是偷税漏税,即便逃回本国,大汉的税吏都会上报官府,悬赏通缉,乃至发公文让其所在国交出人来。 若硬是不交人,汉军便会悍然出兵,越境抓捕。 倒非汉廷霸道,此乃皇帝刘彻定下的死规矩,不管尊卑贵贱,该向朝廷缴的税半枚大钱都不能少,追到天涯海角都得追回来,对象也非是仅限胡商,汉商亦如此。 朝廷可以大幅减税,但对偷税漏税绝不容忍! 第五百二十八章 册立储君 八月十七,秋分。 是夜,大汉皇帝刘彻率臣民西出长安百三十八里,设坛祭月,举行盛大的秋祭。 皇子刘沐亦服白而白,玉,带锡监,随皇帝老爹登坛祭月。 在场的大汉臣民目睹此番情形,便晓得皇帝陛下已决意立储,太子之位绝不至再是悬而未决了。 果不其然,立储诏书在翌日清晨便是当殿颁下,且随即通传天下,不足半月光景,大汉各郡县官府已尽皆张榜公告,也不知少府邮政司的邮驿们跑瘫了多少匹马,方能用万里加急的方式将此份诏书迅速传至各地官府。 依照往例,大汉太子册立后,无论年岁大小,皆会在长乐宫独立开府,可招募僚属诸官。 然皇帝刘彻见得长乐宫现下住着太上皇及其诸多嫔妃,考虑到太子詹事府的属官日后免不得时常出入宫闱,着实不太方便,倒不如让自家傻儿子在闲置大半的太寿宫开府,每日也可就近前往宫邸学舍习文练武。 太上皇刘启亦觉此举妥当,特意提笔挥毫,为太寿宫更名,是为“承乾”。 刘彻见得这新的宫名,难免想到后世大唐的悲催太子李承乾,觉着这名头有些不吉利,奈何太上皇已亲书宫名,他想劝阻也来不及了。 皇后阿娇却是欣喜不已,自家傻儿子是傻人有傻福,册为储君非但顺理成章,更堪称众望所归,远不似昔年刘彻般经历有诸多波折。 阿娇是个傻婆娘,至今仍未得知自家儿子在肤施城遇袭之事,刘彻父子显也颇是默契的将此事烂在肚里,不会向她提及的。 非但刘彻父子如此,公孙贺父子亦如此,对南宫公主也绝口不提此事,公孙愚因年岁尚幼,生恐自个不经意间说漏了嘴,回京后仅是回公主府小住两日,便又入宫常住,赖在沐王表兄的沐恩殿不走了。 正因如此,公孙氏堪称血腥的内部大清洗乃是暗中进行的,不少重臣虽是嗅出某些异样,却是识趣的没多做探究,有些事还是尽量莫要沾上比较好。 郎中令齐山已将擒获的贼人尽数押解入京,关入郎署大牢,近似后世影视剧中所谓的天牢,只是守卫更为森严,刑讯问供也更为残酷和隐瞒,御史府和廷尉府是无权过问的。 匪首项胜经不住酷刑,本欲咬舌自尽,却教提早察觉的暗卫将牙齿尽数敲落,再对其施用剜剐肉刑,端是折磨得不成人形,偏却求死不能。 多年来,鲜少有囚犯能撑得住羽林卫的刑讯,遑论狠辣更胜三分的暗卫问供手段,被擒获的贼人皆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么事都招认得清清楚楚。 新晋太子刘沐已除去王爵,真正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之储君,说句稍显忤逆不孝的话,太上皇,太后和皇后虽是他的长辈,然对现今的大汉社稷而言,他的重要性却是远胜三人的。 刘沐被册为储君后,从皇帝老爹处领到的首件差事便是处置肤施遇袭案的后续事宜。 皇帝刘彻确是放手任他自行决断的,更着郎中令齐山从旁协助,暂且听凭他调派。 太子殿下脾性颇为暴烈,忍了多日未曾亲手向贼人复仇,俨然已是其耐心的极限,故暗卫每每刑囚贼人,他多是亲临刑房,甚至数度亲手用刑,手段之残忍远超寻常少年。 皇帝刘彻得了齐山回禀,也没多说甚么,自家傻儿子的作法虽有些过,却也可以理解。 刘沐毕竟只有虚年九岁,即便尽力掩饰,故作从容,实则在闻知有人意图谋害他时,心中也必是会惊骇和恐惧的。 他选择以身犯险,引蛇出洞,也是不愿见得皇帝老爹对他失望,要说心下全无畏惧,那就真是骗鬼了。 刘彻也曾做过太子,也曾在上林春狩遇袭,端是险死还生,自能理解自家儿子背负着多大的压力,要晓得他自身两世为人都觉压力山大,何况是刘沐这小屁孩。 天家子,最是难为! 称孤道寡,是天家子的特权,却也是天家子最为沉重的负担,谁愿真做对旁人皆戒备疑忌的孤家寡人,非其所欲,实乃不得不为也! 心头的压力,积压愈久,日后爆发出来便愈是猛烈,倒不如让他借机宣泄在贼人身上,刘彻相信自家傻儿子有足够强韧的神经,绝不至因此性格扭曲成甚么嗜血暴君。 刘沐对贼子泄愤尚在情理中,年岁更小的公孙愚对义渠公孙氏的酷烈手段却远超皇帝刘彻的预料。 非但是出手袭击刘沐的两名公孙氏亲卫,便连与项胜勾结的数名公孙族人,公孙愚皆是在暗卫刑讯完毕后,亲自上前用匕首将他们割耳剜鼻,可见对其恨意之深。 这些后辈们着实太过暴戾了! 刘彻不得不反省现今的天家教育是否有些走偏了,要晓得大汉社稷终究要交托到他们手中,如此暴虐的君臣,不知会将大汉带向何方啊? 好在张笃和刘典皆显出远超年岁的冷静理智,或许将来能辅佐好刘沐,让他不至成为刚愎自用的大暴君吧。 刘彻觉着还是要让天家子嗣们多出去见见世面,眼界愈广,心胸或能愈为开阔,心境自会愈发平和。 何况让他们多多体察民间疾苦,也是有利无弊的。 于是乎,刘彻着宗正府仔细研拟,为天家子嗣们多安排些微服出游的机会,宫邸学舍也多了门名为“社会实践”的课目。 倒也不急在一时,王侯子嗣们随刘沐出巡数月,刚是返京不久,现下多是还沉寂在与家人久别相聚的和乐氛围,吃吃喝喝的乐呵得紧。 皇亲苑的诸多王侯宅邸皆是欢声笑语,倒是衬得南宫公主府显出些许冷清,公孙贺近来皆早出晚归,公孙愚又是赖在宫里不回府,父子俩的这般作法着实教南宫公主着恼。 她向来是个暴脾气,火气上来后,索性收拾包裹回了娘家。 大汉公主的娘家在何处? 长乐宫的中宫所在,太后的寝宫,长信宫! 若是寻常百姓家,嫁出去的女儿赌气回娘家,其父母难免会忧心不已,偏生南宫公主出身大汉天家,太上皇刘启和太后王也不觉驸马公孙贺真敢欺负自家闺女,依着南宫的脾性,怕也是无理取闹的耍性子。 故而老两口压根就不理会这老闺女,反正长信宫里多的是宫室,又不缺吃喝用度,不愿回府就不回,爱住多久住多久,别终日胡乱闹腾,扰了老两口的清闲日子便可。 公孙贺得知自家婆娘赌气回娘家,端是哭笑不得,确有觉如此也好,至少能放开手脚清洗义渠公孙在府内布下的暗桩。 于是乎,公孙贺入宫觐见,恳请皇帝陛下帮着向太上皇和太后说些好话,免得对他心生恼怒,顺带留南宫公主在宫内多住些时日。 公孙贺现下虽是“戴罪之身”,然好歹是刘彻的心腹近臣兼姊夫,二姊南宫公主的脾性又是藏不住话的,有些事还是别让她知晓为好。 出于此等考量,刘彻也就应下此事,嘱咐皇后阿娇去长信宫向两位长辈替公孙贺说说好话,再让幺妹泰安公主也回长信宫住些时日,陪陪自家那闲得无聊的二姊,。 同为大汉公主,阳信公主无疑比南宫公主贤淑谦善得多,驸马张骞已离京年余,独子张笃亦随殿下出巡数月,她虽对父子二人甚是思念,却从未有半句怨言,顶多给张骞去信,恼他家书写得太少。 好男儿志在四方,昔年她下嫁给张骞,正是看中他的才能和抱负,亦曾忧心驸马的身份会成为他实现志向的负累,好在皇帝陛下用贤不避亲,且对张骞愈发信重,这才让她更为欢喜。 现下侄儿刘沐已被册为储君,自家儿子张笃自幼与他亲近,此番随之出巡数月后,仍是长住在宫中,阳信公主不恼反喜,她向来比二妹南宫想得深,想得远,堪称天家女和世家贵女的典范。 九九重阳,大行令张骞抵京,群臣皆出城相迎,迎接这位为汉廷争取到庞大战争红利的大功臣。 随行的巽加使团见得这般大场面,皆是讶异于张骞在汉廷的地位之高,要晓得在巽加王朝,掌外邦事务的官员地位并不算高,除非是国君特意派出大贵族为使臣,才会有些分量。 巽加使臣倒不会自作多情的误认为这是要迎接他,汉人对外邦向来姿态极高,别说帝都长安的王侯公卿,就是前些日子在半道上遇见的仰光太守公孙,见得巽加使臣都懒得正眼去瞧。 巽加使臣虽是略有着恼,却也不敢真的显露出来,且不说大汉远较巽加强盛,便是公孙自身的名头,巽加贵族们也不是没听闻过的。 昔年公孙身为大汉安夷将军,统率胡骑和羌骑马踏西域,进军大夏,震慑大月氏和安息帝国,甚至出兵劫掠巽加北面的数个身毒小国。 在大将军刘寄未率十余万汉骑侵扰巽加前,在巽加王朝名头最响亮的大汉将领,绝对是安夷将军公孙。 巽加使臣得知公孙日后将率军囤驻仰光,端是心惊肉跳,讨好公孙都来不及,哪里敢对他露出半分怨怼之色? 大汉群臣确是没将巽加使团放在眼里,顶多是瞧着满载金银财货的千余驾大车暗暗垂涎,盘算着自家的诸多族业将来能从巽加王朝获取多少好处。 皇帝陛下向来“乐善好施”,有甚么好处多是会分润给大汉臣民的,对于巽加王朝这块大肥肉,陛下也数度暗示,绝不会吃独食的。 第五百二十九章 王爵虚置 金秋将至,广泛实行棉麦复种农艺的关中郡县已尽数完成小麦收割,棉花都已重下大半,巴蜀和中原的粟米亦将迎来大丰收。m.x23us.com 大农令东郭咸阳真是愁得坐立不安,百姓每岁种出那么多粮食,各处官仓皆是陈粮未清,新粮又入,这特么是要疯啊! 皇帝刘彻也晓得长此以往于国不利,便是急召贤王刘非入宫,商议此事。 刘非因治河大功,得封贤王之名,取代了原本江都王的名头,位列刘氏诸侯王之首,位秩比皇叔梁王刘武都要高,既是享尽尊荣,自须为君分忧。 十月初一,祭祖节。 皇帝刘彻领着太子刘沐前往西郊太庙祭奠先祖,刘氏王侯皆是随行。祭祀大典行罢,皇帝摆驾回宫,摆宫宴飨以宗亲,又留刘氏诸王彻夜深谈。 翌日,贤王刘非登殿面圣,请准献国于朝! 皇帝准允! 隔日,符节令李福当殿宣读尚领兵在外的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呈回的奏章,请准献国于朝! 皇帝准允! 再隔日,其余七位大汉亲王连同梁王刘武,代王刘登皆登殿面圣,请准献国于朝! 皇帝准允! 鲁国,江都国,长沙国,赵国,胶西国,中山国,广川国,胶东国,清河国常山国,梁国,代国,十二大诸侯国的辖地囊括函谷关以东的小半大汉疆土,分布在大江大河中下游最富饶的地域。 朝廷虽已“代管”多年,然大汉臣民从未想过他们会被“除国”,盖因这十二位诸侯王乃是血缘最近的天家至亲,即便要皇帝要削藩,最先削的也是那些“远亲”。 然此番皇帝陛下显是圣意已决,虽非是真正除国,却依着昔年齐王献国时的前例,仅保留国名,留下其国都为十二大诸侯王名义上的食邑,旁的封地皆是正式收回,该重划郡县的就重划,没有半分拖沓,更没惺惺作态的推拒。 一时间,大汉朝野震撼! 不少臣民心怀惴惴,唯恐皇帝此等昭然若揭的削藩之举会招致诸多王侯的强烈反弹,引发如昔年吴楚之乱般的大规模谋反。 然余下刘氏诸王的动作更是大出世人预料,短短数日内,近愈二十位诸侯王皆上奏皇帝,请准献国于朝。 皇帝陛下自是顺水推舟的尽皆准允,却是半句没提如何补偿他们。 世家权贵们正自咋舌,觉着皇帝的吃相未免太过难看,却是被又一则劲爆消息生生砸懵了。 俚语有言,新官上任三把火。 陈诚刚除大农府商部少卿之职,改任太子詹事,便即烧了第一把熊熊烈火。 太子詹事府正式设立名为帝国金融的产业,且以所谓“并购”的方式,出赀百万金购得皇室实业旗下包括皇亲创投和诸多钱庄在内的金融产业。 皇室实业的主事者刘非随即公告世人,皇室实业从此再不涉足金融产业! 太子刘沐才虚年九岁,从何得来百万金的巨赀? 融资! 二十余位诸侯王共同集资,共同划分帝国金融的份例,且是共同拟定死契,帝国金融的份子今后不得再对外增发,只能由刘氏诸王的子嗣继承,传儿不传女,且不得转售他人, 若有诸侯王绝嗣,其份例将被收回,划分给其余诸侯王,以弥补新晋王爵摊薄的份例,再说明白些,无疑是避免皇帝日后再诞下皇子,封了王爵,也会得赐帝国金融的份例,难免要摊薄现今诸王所占的份额。 皇帝刘彻更是亲书旨意,着宗正卿刘增定刘氏宗制,今后敕封诸侯王时,不得再多赐封地食邑,而以帝国金融的份例代之,皇子亦然。 此份圣旨,后世史家皆称为“王爵虚置诏”,将之视为大汉从郡国并举制正式迈入郡县制的重要标志。 世家权贵们这才知晓,大汉天家又要吃独食了,然他们也无可奈何,毕竟这帝国金融的准入门槛太高,便连刘氏列候都够不到,头上不顶个王爵,压根没资格沾上边。 少府钱庄,帝国金融旗下的帝国钱庄,田氏和窦氏两大外戚牵头,诸多世家大族乃至豪商巨贾皆有入股的百业钱庄,成为大汉朝的三大钱庄,虽不似朝廷的中央钱庄般拥有铸币权,其金融触角却已遍及大汉全境的各行各业,甚至跟随着汉军的征途,向境外迅猛扩张。 正因有百业钱庄的存在,帝国金融的成立才不至引发太多非议,毕竟大汉天家也忧心诸多世家大族会因眼馋而太过怨忿。 虽说陈诚出身少府陈氏,出任太子詹事也是为日后接任少府卿做准备,然帝国金融是和少府产业完全脱离的,若是日后太子刘沐登基为帝,这帝国金融也绝不会并入少府,而是继续留给将来的储君和诸位皇子。 皇帝刘彻昔年身为太子时,就曾为府库无钱而犯愁,他是能自己捣鼓产业挣钱,却不指望后代子孙都有这等本事。 皇帝有少府,皇后有长秋府,长乐宫里住着的太上皇和太后有长信府,旗下产业众多,方能过得舒坦,相较之下,太子詹事府非是固定存在的,所以向来没甚么产业。 太子每岁四千二百石的秩俸,约合四十万钱,区区四十金,逢年过节打赏宫人都是不够的,得靠天家长辈们时常赏赐贴补才行,为避免今后再出现太子因钱紧而收受臣属“孝敬”的困窘局面,确实该让其有些额外的收入来源。 再苦不能苦孩子嘛!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以此安抚刘氏诸王,让他们甘愿献出大部分封地,为朝廷将要推进的江南大开发除却后顾之忧。 没错,开发江南! 唐朝往后的历朝历代,皆以江南为天下粮仓,刘彻治下的大汉虽是粮食产量过剩,但并不意味着要搁置对江南的大举开发。 地域开发要因地制宜,除却化工和冶金等基础工业,刘彻并不打算将来在江南搞甚么重工业,地肥水美的大江南还是要以农业为主的,并借此减少关中郡县的粮食种植亩数。 他没打算在大汉强推后世美帝的农业模式,且不说大汉离农业机械化还差得远,单论那集约密集型的大农庄模式,在后世也是利弊参半的,面临着极为严峻的考验。 大面积种植单一作物虽可极大的提高耕作和收获效率,实则却是非可持续性农业,非但会造成严重的地力下降和土壤流失,更极易破坏当地的农业生态,衍化出所谓的超级害虫,爆发大规模虫灾。 大汉现下的农业前景远较后世华夏要好,关中仍是植被茂盛的天府之地,再加上物产丰饶的巴蜀和中原,足以养活刚接近七千万的大汉臣民,关中的小麦种植亩数必须控制住。 大江南,诸越之地,燕北,辽东,四大地域尚有待开发,若无甚大规模天灾**,就算大汉百姓玩命生孩子,百八十年内应是无须为粮食产量发愁的。 如今长安太仓和各郡县常平仓储满存粮,仓廪兴建的速度已然不足吸纳每岁入籴新米,大农府平准司要企稳市面粮价,着实承担着不小的压力。 若朝廷想在大江南地域进一步发展农垦,那就不能再大量耕作主要的粮食作物,否则不出三年,大汉境内的粮价势必彻底崩盘。 谷贱伤农啊! 大汉群臣可不是目光短浅的庸才,尤是能位列朝堂的重臣们,可都是精明似鬼的,他们出身的世家大族又拥有大片田亩,自也不愿见得粮价崩跌。 近年来,汉廷各府署乃至地方官府皆已逐步形成较为完善的预算收支体系,朝臣们对各类预算皆是争论得面红耳赤,唯独对大农府平准司,端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可不就是怕粮价下跌,影响到大地主们的利益么? 高附加价值的精致农业! 大汉群臣虽难以理解皇帝陛下口中蹦出的大量新词,却也能从大农令东郭咸阳的解说中理解陛下的意图。 种桑养蚕是毋庸置疑的,锦绣江南说的不知山水隽美,更是那方地域能制出上佳的纱缎绢绸。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 隔着涓涓淮水已有如此大的差异,更遑论隔着滚滚大江的江北与江南,蔬果类的经济作物是现今大汉较为匮乏的。 随着大汉臣民愈发富足,不但能用主粮填饱肚子,且因大农府和太仆府大力鼓励民间养殖禽畜,大搞菜篮子工程,家境宽裕的老百姓已能时常吃些蛋肉甚至奶制品了。 唯是蔬果反倒吃的少,别扯甚么野菜野果之类的“健康食品”,那是后世人舒坦日子过多了,大汉百姓若真能吃到口味颇好的便宜蔬果,谁特么跑山里去挖那些咯嘴倒牙的野菜野果? 或许有人会问,老百姓若是想吃蔬果,早年为甚不种,而要朝廷颁布政令才晓得要种呢? 且不说秦汉以前,便是后世历朝历代,统治者皆以经济作物为“谷蔬之祸”,不允许百姓随意种植,“侵占”农田的,不是他们目光短浅,而是古代的粮食亩产量着实太低。 在刘彻“发明”化肥,且大肆兴办石油和硫酸等化工产业,使钾肥和氮肥得以广泛施用前,大汉的粮食平均亩产不足两石,在江南尚未开发前,要养活数千万的臣民,着实是不容易。 经过多年的努力,各地农业局的官吏不断向百姓普及化肥,讲解如育种架秧等知识,逐步提高民间农艺,推广新式耕犁等优良农械的使用,民间的耕牛数量又逐年增加,不但使得粮食亩产暴增至近愈五石,更大幅提升了耕作效率,释放出大量的富余劳动力,进入各类作坊务工。 在此情形下,在江南推广蔬果桑麻等经济作物的种植最是合宜,因着沥青大道已铺设至各郡的主要大城,部分较易保存的蔬果还可输往中原北方乃至关中郡县,将可大幅提升大汉臣民的生活水准。 金秋十月,大农府属官,帝国科学院农研所的博士和农匠们纷纷奔赴江南各郡县,将在秋收后通过各地农业局向百姓推广更多的新农艺和适宜当地种植的经济作物。 尤是大江下游的会稽,丹阳和豫章三大郡,大农府工部的交通司皆拨下重金,着当地官府专款专用,将沥青大道往下辖各县延展,使物流更为畅通。 百川船运更是看好三郡未来的船运前景,大举整葺当地的水陆码头。 一时间,豪商巨贾纷纷奔赴江南三郡,各地世家大族也到当地置办族业,依着过往经验,跟着皇帝陛下这位“散财童子”做事,绝对大有赚头! 倒是四大商团早已抢占先机,尽皆完成了大体布局,正好整以暇的继续拓展旗下各式产业,就坐得获利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群皇亲国戚可早就晓得皇帝陛下意欲开发江南,足足等了好些年,可算是等到即将大丰收的时日了。 第五百三十章 勒石葱岭 山海经有云: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楚臣屈原亦在《离骚》如是曰: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华夏的上古神话更对不周山多有提及,却非指代某座高山峻岭,而是泛指后世所谓的帕米尔高原。 随着大汉征服西域,兵发大夏,势力范围辐射整个中亚,完全掌控了帕米尔高原,汉人才真正认识到不周山的全貌,并因其地山崖葱翠,而改称之为“葱岭”。 汉初的帕米尔高原,非是后世美帝入侵阿富汗时,那遍地黄沙的贫瘠山地。汉代尚是处处可见由冰川雪水浸育出的青翠草地,到得大唐玄奘西行时,却俨然已出现大片“地碱卤,多砾石,播植不滋,草木稀少”的不毛之地。 约莫只能归结于气候的变迁,汉初正处在温暖期,雪峰冰川融出的雪水滋养出帕米尔高原的葱翠植被,商旅不绝,牧歌悠扬,然到得唐代,已是寒风凄劲,春夏飞雪,昼夜飘风,遂致空荒,绝无人止。 帕米尔,乃是波斯语的音译,意为平顶屋,帕米尔高原地跨身毒东北部,西域西南部、大宛东南部,且近乎囊括大月氏和大夏全境,是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兴都库什山和白山(天山)交会的巨大山结。 十月之望,是为下元,乃汉人斋天祭祖之日。 汉大将军刘寄横刀立马,率十余万铁骑返归大夏国境,于妫水之畔设坛斋天,且以大汉亲王之尊与安息帝国储君弗拉特斯一道,代两国帝皇缔结两国邦约。 巍巍葱岭,皆属汉疆! 大月氏,大宛,大夏乃至巽加王朝及其北面的诸多中亚小国皆遣使前来,见证两大帝国缔结邦约。 康居因失却安息帝国的救援,被迫放弃其南部的大片农耕区,退守北部更为广袤的游牧区。 大月氏不敢违背昔年对汉廷的承诺,已举族迁徙至锡尔水北岸,将妫水北岸归还给大夏国。 大宛则举国归附大汉,成为如大夏般的藩属之国。 印度希腊和健驭逻等中亚小国的使臣们,亦面色愁苦的向大夏递交国书,“恳求”归附。 他们虽是寡民小国,然过往向来不惧“怯战贪生”的大夏人,本是想归附大汉的,然汉廷以“其国不处葱岭”为由,并不接受他们的归附。 嗯……其实也非大汉朝廷的意思,而是广川王刘越自行决断的。 这些中亚小国地处颇为微妙的地域,北有大夏,南为巽加,西是安息,东为葱岭,偏生地势平坦,端是易攻难守。 皇帝兄长早已嘱咐过他,大汉现下尚不宜亦无意在中亚之地囤驻重兵,既然如此,就不应接纳健驭逻等中亚小国的归附,否则怕是会使得安息与巽加对大汉更为忌惮,甚或被迫联手与大汉抗衡。 刘越在黄埔军学曾熟读军略,自是晓得甚么是“军事缓冲区”,故让大夏接纳中亚小国的归附,既能避免安息和巽加暗中掌控诸国,亦能将这片地域作为大夏和葱岭的战略纵深。 安息储君和巽加使臣闻得大汉亲王的坦言相告,觉着倒也能接受,只要汉廷保证将来不在这些小国驻军,对安息帝国和巽加王朝而言,就算是大好事。 巽加王朝向来安于身毒霸主的地位,本就从未有出兵北侵的打算。 安息帝国被汉军敲了大闷棍,也晓得天高地厚了,再没东扩的野心,倒不如先安抚好远隔万里之遥的大汉,先将西面的塞琉古帝国给彻底收拾了,再往西北征伐亚美尼亚等国。 远交近攻的道理,也非是大汉君臣才懂的,安息帝国好歹也融汇了辉煌灿烂的波斯文明和希腊文明,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化外蛮夷”。 妫水源出葱岭,由东向西北蜿蜒流淌数千里,最终汇入咸海。 汉军设坛祭天之地,正是妫水出葱岭之处,因坡度陡降,水势尤为湍急,但见波涛滚滚,更有万千飞流从山垣直泄而下。 大将军刘寄早已征募到诸多大夏石匠,于山壁勒石刻字,没记叙甚么丰功伟绩,仍是邦约上最重要的那八个字。 巍巍葱岭,皆属汉疆! 端是简洁利落,却又尤为霸道! 因山壁面西,正是朝向安息帝国,其警醒意味昭然若揭,安息储君弗拉特斯面色微有些难看,却也不敢发作。 汉军十余万铁骑皆列阵行祭,每人吐口唾沫,就能将他带来的安息使团和千余近卫骑兵活活溺毙了。 十月下旬,出征年余的汉军拔营班师,四万羌骑亦是随行,只待到得敦煌边塞外,再自行绕到贺兰山南麓,再经由漠南草原回返乌桓山脉。 因着皆为骑兵,且无须太过蓄留马力,故行军速度极快,这也得亏大汉钱庄早已大肆进驻大夏和西域诸国,汉军先前从巽加王朝劫掠到的金银财货乃至安息帝国给予的赔款,皆已运入各处钱庄,兑换成金银票据,将士们返国即可自行取兑。 依惯例要进奉给皇帝陛下和天家长辈的孝敬,也是早早尽数登簿造册,通过少府的帝国邮政司押运回京了,待得大军抵京,再行进奉典仪即可。 至于该上缴国库的部分财货……大农府特意遣来随军的官吏早就迫不及待的收走了,大农府属官可都是群见得金银就两眼冒绿光的饿狼,就跟放高利贷似的,出兵花销的粮饷赀财,恨不能挣会百倍千倍。 汉军近年屡屡出师远征,每每班师多是能满载而归的,似这般轻省的返程倒是少有,莫说金银财货,便是粮草辎重都无须载运太多。 皇帝刘彻早年提出的整军构想,已得以逐步落实,精兵建军,快速调动,后勤保障,如是种种皆在此番远征中通过检验,发挥出极大的功效。 关键还是朝廷对西域诸国分而治之的方略成效显著,诸国君臣皆争先恐后的为大汉效力邀功,唯恐落于人后,再保不住家国百姓和荣华富贵。 不是没有野心勃勃的西域君主,曾试图出兵攻打他国,抱着侥幸心理测试汉廷的底线,奈何汉军向来是不说废话的,西域诸国别说出兵征伐邻国,就算组建大批精锐军伍,都将惨遭汉军灭国,至少要换个识时务的君主。 汉廷已然明定,西域之地立百国,一个不能多,一个不能少。 西域之国辖地至多不得超过十座城池,治下属民不得超过十万,整备兵员不得过万,骑兵更不得超过两千之数。 西域各国间不得结盟,不得缔结邦约,两国王族若有通婚之举,便将其中一国的王族以旁的大贵族替换之。 但有违者,举国诛绝! 若有西域君王阳奉阴违,该国贵族可向汉廷暗中纠举,若经查实,此贵族可成该国新君! 所谓分而治之,不只是分化西域诸国,更是要分化各国君臣,虽不至让他们离心离德,却也绝不可能心无挂碍的合谋不臣之举。 西域诸国君臣也不蠢,晓得汉廷的盘算,却也不敢违逆半分,既是势不如人,就该识时务,懂分寸,老老实实安享荣华便好,别妄图搞甚么开疆拓土的大业,那不是小国弱国能玩的。 没瞧见大汉以十余万铁骑万里远征,硬是将巽加和安息皆打得遣使求和么? 汉军班师途中,路经的西域城池,该城官民乃至君臣皆出城三十里相迎,奉上大量酒肉蔬果劳军,不求能得两位亲王褒奖,但就勿要因怠慢而惹恼了他们,惹来滔天大祸。 大将军刘寄见得这般情形,觉着皇帝兄长的顾虑似乎也不有周全之处,就依着大汉现下对西域诸国的掌控,在大夏和大宛囤驻部分兵力,后勤保障应不会有太大压力才是。 若是顾忌驻军将领拥兵自重,裂土封王,那不断进行校营轮调便是了。 广川王刘越听罢他的疑惑,不禁摇头失笑。 皇帝兄长向来主张以夷制夷,更欲“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收益”,若非必要,皇兄尚想继续裁撤大汉边军,进一步推进精兵政策。 尤是五大水师的兵员编制愈发庞大,俨然已近愈二十万,再加上三十万边军,九万长安禁军,五大精锐骑营,羌骑,胡骑,瓯骑,闽骑,听闻还新组建了义渠骑营…… 大汉常备兵员俨然抵近百万之众,这尚是数度裁撤边军后的数量,且尚未计算各郡县服首年兵役的府兵。 随着汉军大量汰换兵械,大幅提高将士粮饷,每岁的军费开支屡创新高,若非国库岁入的增长速度更快,且国内粮食产量过剩,粮价不算高,即便能装备起这百万大军,也压根养不起的。 太上皇刘启刚登基为帝时,朝廷光是养活五十余万边军就已颇为吃力了,更何况是装备更为精良,粮饷更为优厚的百万大军。 即便是大汉最西北的敦煌边塞,距离大夏和大宛都超过五千里,在此囤驻重兵,几乎没有半分必要。 尤是西域诸国也再整葺乃至修筑新的商道,虽非沥青大道,却也足够宽阔平整,足以在战时供大汉骑兵快速行进。 依着大汉现下的兵员配置,月余时间就足以调集十万精锐骑兵,从京畿奔赴大夏和大宛,又何必多次一举在当地驻军? 囤驻的兵员过少,遇着事不顶用;囤驻的兵员过多,耗费又颇大。 真以为汉军将士只消耗粮草啊? 兵械保养,军饷犒赏,乃至国内军眷的补贴抑或抚恤,这特么都是要钱的! 怎的都不划算! 现实不是卫尉公孙贺写的白话文小说,随手招个数百万大军,征服全世界,也不知道后世会否有诸多读者,会将此类“爽文”视若评判标准,以此评价乃至抨击较为客观的历史小说啊。 第五百三十一章 袍泽重见 冬月初五,大雪。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汉承秦制,戍守宫城的兵士依职守不同,划归两处府署辖制。 掌戍宫门的卫士归殿外门署,主掌仆射为卫尉;宿卫宫禁的郎卫则归殿内郎署,主掌仆射为郎中令。 严格来讲,殿外门署虽居于宫城内,却非在未央宫的宫阙内,而是座落在未央宫和长乐宫之间,紧挨着储藏军械的武库。 殿内郎署却是座落在未央宫东阙,经廊道可直抵未央前殿及中央官署,故所谓的“郎”,亦有同“廊”之意,盖因秦汉两朝殿上不得持兵戟,卫士皆立在廊下,廊下也就是廊内,或者说廊中。 由此可见,执掌殿内郎署的郎中令是何等位高权重之职,虽不及三公位高,不似宗正卿超然,却是汉廷最不惧御史府和廷尉府的内朝近臣。 若遇紧急事态或实属必要,郎中令甚至可直接越过御史府和廷尉府,径自羁押刑讯王侯公卿,除却皇帝陛下,再无须向任何人交代和解释甚么。 正因如此,大汉群臣每日入宫治事时,皆是习惯性远离未央东阙,许多事不要看,不要听,不要想,不要管,才能活得更舒坦些。 尤是郎署缉拿的罪犯,多是后世朝代所谓的“钦犯”,若皇帝陛下没开口让御史府监审及廷尉府断罪,那就等若让郎中令自行处置了,不会公示其罪,也不会公开处刑的。 郎署大牢,在大汉群臣眼中,端是个有进无出的绝地。 大雪经夜不停,簌簌而落,近年冬日愈发暖和,长安城内已难得见到这漫天鹅毛飞雪的清晨雪景。 右中郎赵立下得廊道,信步缓行,到得郎署大牢,向轮值戍守的郎卫出示了郎中令的手令,在册簿上署名盖印,方是在郎官的引领下入得戒备森严的大牢。 牢外风雪凛寒,牢内却温暖如春。 能被关押在郎署大牢的罪犯,多是有些身份的,在此看押的郎卫非但不会刻意凌辱犯人,牢饭也是不差的,且被褥管够,前些年还铺了地龙,寒冬能如各处宫室和中央官署般,享受到“集体供暖”。 当然,但凡没彻底魔怔,大汉群臣必是不愿入得这大牢来过此等“神仙日子”。 赵立微是弹冠,解下披肩大氅,没交到郎卫手里,而是搭在自个臂弯内,这可是自家夫人苏媛用少得可怜的闲暇,一针一线细细为他缝制的。 郎署大牢不似寻常牢狱,特意分割成诸多独立的牢房,也没半开放的牢栅,而是全封闭的砖石墙和牢门,以保持足够的隐秘性。 然这种形制的牢狱,最易让犯人感到恐惧和压迫感,死寂无声,四周唯有冰冷暗沉的墙面,此时外头稍微传来些许声响,听在犯人耳里都是惊心动魄的催魂曲。 昔年废太子刘荣不正是被活活吓魔怔了,在牢里投缳自尽么? 只不过他当时是被关押在中尉府的大牢内,而非更为恐怖的郎署大牢。 赵立走过幽深的死寂步道,看着两侧诸多紧闭的牢门,不禁轻声喟叹:“若安居显贵,又何至沦落在此……” 引路的郎官不解其意的眨了眨眉眼,也没多说甚么,尽职尽责的将他领最靠里的一处牢房,以钥开锁。 嘎吱~~ 略有锈蚀的铁制门栓发出令人齿冷的响动,牢门缓缓推开,赵立微是开阖眼睑,方才举步入内,又转身对郎官和郎卫们道:“你等将牢门闭上,守在门外即可。” 郎官没有半分异议,即便这不合规矩,却也依言而行,非是因赵立那右中郎将的高位,而是郎中令在手令写明,赵立可单独问讯这犯人。 待得牢门重新闭合,赵立转身看向牢里的犯人,淡淡道:“多年未见,岂料竟已物是人非。” “去岁返京述职,我在入宫时曾远远瞧见你,只是你却未曾看到我罢了。” 犯人虽是形容憔悴得满面胡茬,一对眼眸却仍炯炯有神,只是此时正流露出丝丝谑笑,语调更是带着些许讥讽。 赵立不怒反笑,颌首道:“不错,昔年你我各为虎贲和羽林将官,随安夷将军清剿诸羌,你因出身秦氏,得为屯长,我则在你麾下听任调派,然首战过后,我便知你不过将门犬子耳,端是瞧你不起,亦是从那时起,你再入不得我的眼!” 犯人扬眉冷斜,翁声道:“我自问论起将兵谋略,绝不逊于你,只不似你这般狠辣无情罢了。” 赵立不禁嗤笑出声:“将帅心存妇人之仁,无异伪善耳,终究是误国,害家,遗祸妻儿!” 犯人闻言,不禁浑身剧颤,急声道:“你这是何意?” 赵立见得他面目狰狞的猛扑而来,却是不闪不避,抬腿便是冲他的腹部踹去。 咚~~ 犯人登时被他踹得飞退丈余,挣扎着半跪在地,捂着小腹荷荷闷吼。 赵立笑意尽敛,摇头哀叹道:“多年不见,不想你武艺竟生疏若斯,果是忘却陛下所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铁血秦氏竟看重栽培你此等不肖子嗣,也无怪会落到这般田地了!” 他此乃由衷之言,秦氏历代良将迭出,在铁血尚武的大汉,多少热血男儿对军武传家的铁血秦氏仰慕崇敬,奈何秦氏传承百年的忠勇武风,此时却因秦立一人,或将担负着背君叛国的千古恶名,彻底步入消亡。 他岂能不唏嘘,岂能不慨叹! “吾族到底如何了?” 秦立顾不得再缓气,凄声嘶吼道。 赵立谑笑道:“你族?你已被武都候逐出家门,秦氏族谱中亦再无秦立此人。” 秦立抬头怒视着他,双手紧紧握拳,多日未曾修剪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血肉,渗出丝丝血渍,沿着掌纹汇成血珠,滴落在平整的青石地面。 地龙烧得还挺热,血珠落地不过顷刻,便即化作暗褐色的干枯血渍。 赵立见他虽怒目而视却又沉默不语,倒也不急着再开口,自顾自的扫了扫牢房内的情形。 不得不说,戍守大牢的郎卫真没亏待秦立,此间牢房内摆着睡榻,书案,席垫,笔墨纸砚亦是不缺,更没寻常牢狱的阵阵恶臭,显是时常遣仆役入内清扫,至少夜壶便桶是会及时取走更换的。 赵立举步行至书案后,屈膝坐下,却非正襟危坐,而是盘膝踞坐,左膝更是离起,左手抱膝,饶有趣味的用右手翻了翻书案上那一摞洁净如新的白纸。 “尚不愿认罪自供么?” 赵立用手指敲了敲案沿,摇头叹息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道理你在虎贲卫没学过么?” “我自知罪不容赦,但求早赴刑场,你也无需在此矫情饰诈。” 秦立出身军武秦氏,又领兵多年,自是熟读大汉军律,大批精良兵械从军中外流,这是枭首夷族的大罪,他非但不怨恨祖父将他逐出秦氏,反倒祈盼秦氏能因此而免遭株连。 “呵呵,你能如此释然赴死,莫不是因你妻儿早已逃脱了么?” 赵立摇头冷笑,缓缓从袖带掏出一方锦囊,抬手扔到秦立的脚步。 秦立转眸看去,登时如遭雷薨,手脚并用的跌爬近前,用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拾起那锦囊,解开绳栓,露出一簇五彩丝璎。 “啊!” 秦立仰头哀嚎,他岂会不识得这锦囊,这丝璎? 汉家女子及笄后,若已许嫁则编五彩丝绳为缨,用之束发,以示已有婚约。 大婚之日,夫妻行过同牢合卺之礼,便执手入室,男子亲手脱妇之缨,并将此缨珍藏,视为信物。 这五彩丝缨,正是秦立与其妻刘婧大婚之日,为她解发脱缨,仔细珍藏多年的信物。 月余前,秦立暗中留在长安的亲信探知秦氏有变,随即快马飞奔至玄菟郡,向秦立禀告。 秦立心知大事不妙,便是安排百余心腹死士护送妻儿离府,以图避祸。至于他自身,是绝不能逃的,否则秦氏必将遭受皇帝的迁怒,甚至是株连九族! 作为世家子弟,他不能独自偷生,牵累全族! 夫妻离别时,他强忍着不去多看苦痛哀嚎的妻子,只是默默将这收着丝缨的锦囊交还到她手中,便是让女侍卫将她速速带离,暗中携着儿子秦继出府远去。 此时此刻,秦立见得这锦囊,这丝璎,无异闻得妻儿噩耗,端是痛彻心扉,几欲癫狂。 砰~~ 牢门猛地被从外推开,守在外头的郎卫门刚要冲进来,却见得右中郎将冲他们摆了摆手,沉声道:“无须大惊小怪,在外头好生守着。” 为首的郎官扫了眼牢房内的情形,见得确是没甚么事,便即依言退步,再度掩上牢门。 赵立望着近乎癫狂的秦立,冷然道:“莫要鬼哭狼嚎的,本官只问你一句,可想让你妻儿活命?” 秦立猛是止住凄嚎,稍稍愣怔数息,方是反应过来,急切的看向赵立,涕泪横流的急声问道:“他们没死?” “现下确是未死,日后却未必能活!” 赵立面色格外阴森,他能体会秦立此时心境,若换了自家爱妻苏媛遭难,他怕也是会发狂,但却不至似秦立这般狼狈如犬,就如他自幼丧父丧兄,就立志入伍从军,誓要屠绝匈奴蛮夷,为父兄报仇。 除却进入遗孤院的那日,他捧着盛满金澄澄粟米饭的大碗流过泪,此后就再未哭过! 当然,他的爱妻苏媛也绝不会似那刘婧般,做出悖逆陛下之事,他们夫妻二人皆为军中遗孤,若非有陛下,他们昔年怕是难以活下来,更遑论有今日的尊贵身份。 正因如此,他更是对秦立夫妇的所作所为恨之入骨,项氏余孽勾结匈奴,意图谋害陛下独子,若秦立真是尽数知情,甚或为之同谋,那便是罪大恶极的逆臣贼子。 无论于公于私,赵立都恨不能生啖其肉! 第五百三十二章 子承父业 在封建帝制下,在大多数臣民笃信“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会打洞”的年代,子承父业乃是顺理成章之事。x23us.com 对大汉天家子而言,最大的家业无非就是九五之尊的帝位,而对世家子弟而言,就是祖辈和父辈的官爵及经营多年的人脉,甚或是早已为他们铺就的通天坦途。 太寿宫昔年是为太上皇和太后兴建的,故形制颇高,不逊于长乐宫,现下虽更名为承乾宫,然太子刘沐也不敢真在中宫开府。 他虽是脾性刚烈,但绝非皇后阿娇那般的莽撞娇纵,自幼被皇帝刘彻多加锤炼,又得六大蒙师训诫多年,就算改不得暴躁性子,然脑子却着实不笨,还是很懂拿捏分寸的。 自从下诏立储,皇帝刘彻除却着陈诚除大农府商部少卿,改任太子詹事,就再未干涉自家傻儿子行事。 待过得年节,刘沐就已虚年十岁,放在后世或许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学生,然身为大汉储君,他将正式直面这充满着阿谀奉承,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阴私算计乃至血腥厮杀的残酷世界。 刘彻之所以拖了这么些年才立储,正是希望自家傻儿子能晚些面对这些不堪闻问的人和事,至少让他再长大些,心智更成熟些。 然项氏余孽意图对刘沐出手,无疑使得刘彻被迫重新审视现今的情势,大汉虽是朝局稳固,四海升平,然却远非后世华夏般的和平年代,尤是他这帝皇膝下唯有独子刘沐,又久久不将之立为储君,有心人免不得要动歪心思了。 劝谏他开宫纳妃倒还罢了,就怕有人要对刘沐下毒手! 大汉虽也讲究个“父传子”,然昔年汉惠帝薨逝后,两个年幼的儿子接连即位,又接连被废黜且处死,最终是汉文帝因“惠帝绝嗣”而得承帝位,实则算是“兄死弟及”的。 有此等前车之鉴,刘彻可不想如惠帝般“被绝嗣”啊! 大汉帝位的诱惑力,足以教全天下最理智的人亦心生癫狂,不惜铤而走险,若是事成,所获得的回报着实是太大太大了。 人有旦夕祸福,刘彻无法确定自身能否如史上汉武帝般活到七老八十,在这中医体系尚未完善的年代,或许一个不起眼的小创口所引发的感染,就能夺走人的性命。 虽稍显杞人忧天,但未雨绸缪终归是好的,没必要为此赌上妻儿的性命。 试想刘彻若是骤然薨逝,刘沐尚且年幼,阿娇又是莽直脾性,母子俩只怕要被人生吞活剥,落得尸骨无存啊。 太上皇刘启昔年也是忧心在其百年后,儿子刘彻尚无力震慑群臣,故才早早禅位,让刘彻能无所顾忌的给大汉朝廷换血,大举安插心腹重臣。 刘彻现下未满而立之年,倒没想到要禅位,然对小刘沐的培养必得加速,让他更快的成长起来,至少要真正学会保护自己,光有武力悍勇,那是远远不够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正是出于此等考量,刘彻不打算再过多干涉自家傻儿子的行事,只是默默的在旁看着,默默的在旁听着。 父子连心,小刘沐约莫也能察觉出皇帝老爹的用意。 因自幼受到“放养式”教育,刘沐倒是颇为独立,即便遇着难事时急得直挠头,也不会“太过烦劳”自家父皇,何况现下父皇特意让陈诚调任太子詹事,替他打理太子詹事府,已是提供极大的助力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个好汉三个帮! 皇帝陛下常常如是教导,宫邸学舍干架时也少不得纠集帮手,故太子殿下遇着难事时,晓得呼朋引伴找帮手,太子詹事陈诚自不必提,便连那些小伴读们都是被召集来商议。 冬月间,太子殿下正式迁宫开府,太子府位于承乾宫南阙的一处宫室,寝殿仍名之沐恩,以示永沐长辈恩沐之意。 选在承乾宫南阙开府,既能避免居于形制过高的中宫大殿,有僭越之嫌,亦因此处离长乐宫较近,便于时常经由廊道前去向天家长辈们问安,大汉以孝治天下,对此事尤为看重。 陈诚乃是少府陈氏明定的继承人,前程官途实是早已定下,无非是依循其叔父陈煌的晋身之路,在太子詹事的位置上等着将来接任少府卿。 少府属官看到陈诚就等若看到“少掌事”,加上其身后还有太子刘沐这“少东家”,那端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整葺宫室和置办器物时麻利得紧,小半个月就弄得妥帖周全了。 太子殿下带着服侍他多年的宫人们,直接“拎包入住”,原本在未央宫内的寝殿虽暂时封宫闲置,然诸般器物多是原封未动,且会有宫人时常扫洒。 皇帝刘彻见得自家傻儿子行事妥当,确是颇为欣慰的,好歹会动脑子了,也没失却重情重义的本心,终究是在渐渐长大啊。 皇后阿娇却是有些忧愁,虽说自家儿子应诺会时常前来问安,然毕竟不似过往般养在身边,平日再想与他吵闹也是不容易了。 宫邸学舍的课业本就不轻省,刘沐又已得册太子,只怕要更为忙碌,不可能每日前来问安的,毕竟大汉宫城占地极广,就算有廊道相连,然往返间怎的都要耗去大半个时辰。 刘彻见得自家傻婆娘颓自唉声叹气,不禁摇头失笑:“愁眉苦脸作甚,每日皇儿都可前来陪你用午膳。” “嘎~~” 阿娇瞪大杏眼,拽着刘彻的袍袖惊喜道:“陛下此话当真?” “朕何时扯过谎?” 刘彻撇了撇唇角,复又道:“朕已吩咐左右中郎将,让他们将皇儿的武课从午后挪至昏时,如此每日午后皇儿可到宣室殿,陪朕批阅奏章,顺带听听诸大夫策议国政。” 阿娇虽是蛮憨,好歹出身天家,闻得刘彻的打算,骤是不喜反忧的惴惴道:“陛下,此事……似乎不宜……” 刘彻故作讶异道:“你这傻婆娘何时学会避嫌了?” “陛下……” 阿娇不依的拽着刘彻的袍袖直晃悠,颦眉道:“臣妾是觉皇儿年岁尚幼,怕是给陛下和诸大夫添乱。” 刘彻实是晓得阿娇真正的顾虑,皇帝正值春秋鼎盛,太子若是过早涉政,即便皇帝心胸豁达,不会忌惮自家儿子,然难免有人会从中作梗,离间者有之,怂恿者有之,长此以往,再深的父子亲情也总会逐渐消磨殆尽的。 昔年若非汉帝刘启顽疾难愈,数度沉疴病榻,也断不会让太子刘彻早早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甚至临朝监国。 要晓得,待得刘沐二十及冠,刘彻仍未入不惑之年,说句难听的,若刘彻无心禅位,刘沐想登基为帝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啊! 刘彻想得比阿娇更深,更远,但他向来鲜少逃避问题,而是选择直接面对,唯有正视问题,才能尝试着将之化解。 他不担心自家傻儿子有野心,不想做皇帝的太子,不是好太子! 关键是不能志大才疏,掂量不清自身的斤两,若刘沐真有本事似后世唐太宗李世民般明刀明枪的逼得自家父皇甘愿禅位,那就绝对能成为一代圣君。 然若是刘沐日后受奸人怂恿,想整出下毒弑父之类的破事,那此等不肖子就不配传承汉室社稷,甚至不配为人! 天家虽是薄凉,但屠戮兄弟可以,弑父杀母不行! 羊羔跪乳,乌鸦反哺,禽兽尚知感恩,况乎人子? 大汉以孝治天下,不是没有原因的,孝道乃是华夏最根本的道德基石,人君不为典范,何意服膺天下臣民。 君父,臣子,家国天下! 孝道崩坏之时,即汉室社稷坍塌倾覆之始。 刘沐现下已成为大汉储君,不管刘彻让不让他涉政,总会有欲做“从龙之臣”的权贵聚拢到他身边,便如昔年早早投向刘彻的公孙氏。 这谈不上对错,只在分寸如何拿捏。 既是如此,倒不妨让刘沐早些熟识国政,虽是年幼稚嫩,难以做出真正的建树,却能学着去审视群臣,权衡利弊,明辨是非,从而迅速成熟起来。 过度的保护,只能滋养出温室里的花朵,国政繁杂,人性难明,若刘沐真是待得登基为帝才学着理政,那就太迟了! 便如史上的汉武帝,登基之初便迫不及待的要变法革新,与太皇太后窦氏为首的保守派势力激烈冲撞,险些就遭到废黜。 对于大汉帝位,刘彻倒是看得开的,若自家儿子才不配位,那御座日后怕是要化作断头台的! 刘彻想借此看看自家傻儿子到底有无传承社稷的潜力,若实在不行,终归能早做旁的打算,认真考虑如何为自家妻儿留条退路。 非但太子刘沐要为“子承父业”努力成长,他的小伴读们亦是如此。 李陵和张笃直接任用为太子中庶子,晋身的起点比他们的阿父昔年更高,苏武和霍去病则为太子庶子。 刘典因其父刘买为梁王嗣子,日后极有可能承袭王爵,虽不宜出任太子属官,却也在尚书台混了个小小守尚书郎。 诸御史觉着皇帝陛下太过孟浪,守尚书郎虽为内朝官,可由皇帝随意拔擢,然让虚年十岁的小屁孩出任,实在有些扎眼。 守尚书郎的晋升途径极为特殊,三年后必可升任侍郎啊! 侍郎本为掌守宫廷门户的郎官,常充当车骑随从皇帝,后因陛下设了尚书台,既掌传宣诏命及密奏封事,亦将诸大夫从兰台迁入尚书台,归尚书令辖制,主帝皇策问谋议,侍郎也因此变更为尚书台属官,且是尚书令的佐官。 被选入台阁者先称守尚书郎,一年后称尚书郎,三年称侍郎。 意即是说,待得刘典虚年十三,便可晋为台阁要员,疯了不成! 皇帝刘彻自然没疯,太子可涉入政务,太子属官却是要避讳的,那就得在尚书台阁“安插”个小耳目,以便自家傻儿子能从尚书台探知乃至调阅部分国政策问。 老子要如何培养儿子,旁人管得着么? 刘彻压根不理会群臣非议,尚书台是皇帝用来监核公府的耳目,绝不容他人置喙,况且愈是不招群臣待见的“孤臣”,刘彻愈要拔擢其进入台阁,否则要尚书台还有甚么用? 人缘极差的主父偃,不正高居尚书令么? 第五百三十三章 登殿献剑 汉七十五年,腊八。m.x23us.com 西征大军从大夏拔营班师,在短短月余奔驰万里,终是在这合聚万物而索飨之日,返抵帝都长安。 皇帝刘彻特地遣太子刘沐率群臣前往西郊太庙迎接,此番西征明面上虽没为大汉开疆拓土,仅是多了大宛这个藩属国,但实则已将辽阔的葱岭收入囊中,且迫使安息帝国和巽加王朝赔款求和,带来的附加收益端是无可估量的。 太子刘沐尚未能悟透个中谋划,却仍是兴奋不已,他虽不喜祭祀大典的诸多繁文缛节,却最是欢喜那千军万马得胜还朝的震撼场面,真真教这小屁孩热血澎湃。 云台之上,太子殿下和群臣顶着漫天飞雪,皆是默然肃立,向西面翘首以盼。 待见得两位亲王率领骑军踏雪而来,刘沐也顾不得抖落大氅上的白雪,径自下阶亲迎。 “两位皇叔出征年余,为我大汉社稷立下大功,当受侄儿一拜!” 刘沐行至阶下,向翻身下马的两位亲王躬身见拜,且自称“侄儿”,而非“孤王”,显见此言由衷,是真将这大汉社稷视为自个的“家业”了,倒也没甚么不对的。 两位亲王皆是快步近前,反应却大是不同。 领军主帅虽是大将军刘寄,然广川王刘越为其胞兄,且为手握圣旨的监军,故率先而行,扶起深揖作拜,久久不起的刘沐,淡淡笑道:“殿下贵为太子,身份尊贵,行此拜礼可太重了。” 刘寄却是伸手拍着刘沐的肩膀,哈哈大笑:“年余未见,竟又窜高了半个脑袋,日后应是能长成皇叔我这般的八尺大汉,不错,不错!” “……” 刘沐不禁稍显尴尬的偷偷瞄了瞄刘越,晓得七尺出头的瘦小身量是这位皇叔心中永远的痛。 虽有“七尺男儿”的说法,然大汉男子的平均身高约为七尺五寸,关中男儿尤高,大汉天家子更是一水虎背熊腰的壮汉,便连温文儒雅的乘氏侯刘买也是瘦而欣长的大高个。 每逢刘氏王侯祭祀先祖时,刘越就跟混在鹅群中的小鸡崽,若非位秩较高,一眼望去是瞧不见他的。 刘越瞧见自家侄儿那贼兮兮的小眼神,不禁摇头苦笑,忙是转了话头:“劳烦殿下久候,眼瞧风雪愈发大了,不宜多作耽搁,免教群臣和将士们太过折腾。” 刘沐颌首道:“皇叔放心,父皇早已交代过宗正和太常,今日没搞甚么古乐祭舞,两位皇叔随侄儿入太庙祭告过先祖,再让符节令宣读褒奖将士的圣旨,便可让将士们归营了,各处大营皆已备妥犒赏的酒肉,营房也整葺一新,衣裳被褥和暖炉火油等御寒之物皆不虞匮乏。” 刘寄抚掌笑道:“陛下着实体恤将士!” “两位皇叔且随侄儿入太庙吧!” 刘沐侧身拜请,随即顿了顿,复又压低声线,意有所指道:“父皇尚有旁的交代……” “好!” 刘越微是扬眉,却未多言,与刘寄一道随刘沐登阶,入太庙行祭。 翌日早朝,两位亲王登殿觐见,向皇帝陛下复命。 胶东王刘寄请卸大将军,当殿呈还大将军印,朝臣们不觉意外,大将军本就非常置,唯在战时临设,战后卸任是理所应当的。 真正让朝臣惊异,乃至震惊大汉朝野的,是广川王刘越当殿进献泰阿剑! 泰阿剑啊! 与传国玉玺和隋候珠齐名的“秦宫三宝”之一,受命于天的威道之剑! 三尺赤霄助大汉高祖斩白蛇、夺社稷,立不世之功,本身亦因帝皇而成就,被视为帝道之剑。 然泰阿剑本身却既代表帝皇威道,若说赤霄剑可镇汉室气运,泰阿剑和传国玉玺则可镇华夏之气运! “陛下,臣弟在葱岭寻得此剑,想是昔年暴秦无道,气运断绝,此剑方会返归上古神山不周,待得我大汉取秦而代之,又值圣君当朝,国运昌隆,社稷兴盛,故才会重新现世,以镇华夏气运!” 刘越缓缓拜伏,双手呈上泰阿剑,言之凿凿的如是道。 太子刘沐因昨日前去迎接两位亲王,故今日也引两人登殿复命,此时正躬身侍立在御阶下,憋得满脸涨红。 这泰阿剑是他昨日暗中交到皇叔手里的,父皇的口谕也是他转达的,可他万万没想到皇叔竟能编出这么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甚么返归不周山,这泰阿剑一没长腿,二没长翅膀,昔年怎的能蹦到远隔万里的葱岭? 大汉臣民传得神乎其神的赤霄剑就摆在宣室殿,他自幼没少瞧见自家父皇把玩,实在没甚么奇异之处,甚至不如他自个那把巨阙剑霸气,这泰阿剑他昨日也是赏鉴甚至舞弄过的,虽是古朴锋利,却也绝没甚么惊世威能。 难不成朝臣们真会信? 朝臣们的表现却是大出太子殿下的意料之外,但见殿内群臣皆是毫不迟疑的离席出列,向高居御座的皇帝陛下拜伏在地,齐声高呼“吾皇贤明,受命于天!” 太子殿下见此情形,不禁愣怔在场,讶异得微微张嘴,却随即敏锐的感觉到父皇向他投来的视线。 刘沐仰头望向御座处,见得父皇微是颦眉,侍立在侧的符节令李福则是冲他挤着眉眼。 他猛是回神,忙是拜伏在地,跟着群臣齐声赞颂自家英明神武的父皇。 待得感到父皇的视线移往他处,刘沐才是偷偷长疏口气,适才便连三公九卿都在行拜伏大礼,御阶下就唯有他是站着的。 现下想想,他自个都觉得太没眼力界啊! “嗯……还是太嫩了!” 皇帝刘彻如是想,随即缓缓起身,步下御阶,接过那泰阿剑,执之在手,又返身登阶而上。 “朕既受命于天,自当福泽万民!” 刘彻向来不喜讲些多余的废话,仗剑而立,朗声道:“传朕旨意,大赦天下!” 群臣再拜,赞颂陛下圣明,符节令李福则是举步近前,宣读早已拟好的圣旨。 诏曰: 天佑汉室,泰阿重现以镇国运,且太子既立,可继天家,当飨食万民,以告天恩。 由少府出赀,赐各县里的三老、孝子每人五匹布帛;赏赐乡里的三老、爱护孩童者、努力耕田者每人二匹帛,三斤絮;赏赐年龄九十岁以上的老人以及鳏、寡、孤、独者每人二匹帛,三斤絮;赏赐年龄八十岁以上的老人每人三石米。 大赦天下,赦轻罪,赦幼奴! 年不及十五之汉奴,无论男女,皆除其奴籍,重册民籍,由长秋基金出赀,交由各地慈济善堂代为教养至十五,待其束发或及笄,再由当地官府妥善安置,或佃种官田或入作坊务工,勿教其沦落街头,衣食无着。 诏令传下,大汉的世家权贵虽有些不乐意,却也不敢违逆圣意。 在现今的大汉,皇帝陛下在民间的威望之高,尤胜古时圣贤,圣意几乎等同民意。 况且廷尉府近年数度修订汉律,除却部分重罪,大量因犯罪或连坐而将汉民贬为奴籍的罚则已遭废止,且明令主家不得再随意凌虐汉奴,杀害汉奴者更要依犯行轻重判罪,汉奴则可依该地精壮奴隶的平均市价向主家出赀赎身,遭主家阻挠不放者,可向当地官府申告。 汉奴的数量骤然大幅减少,且仍在逐年下降中。 数年前,朝廷更是下达政令,汉奴的奴生子再不入奴籍,而是交由各地的慈济善堂“代养”,现今再颁布此等赦令,无非是将范围更为扩大,涉及的汉奴实际上也不多,绝不会超过十万之数。 精壮奴隶现今的平均市价虽是超过两万钱,然虚年未满十五的幼奴价格远低于此,故不到二十万金的损失,平摊到各郡县诸多“大奴隶主”们的头上,多是无关痛痒的。 皇帝欲飨食万民,从少府掏出家底,赐下价愈百万金的钱粮布帛,欲大赦天下,让你们释放幼奴,你们偏却舍不得那点赀财,那还是人么? 圣意如山,民意似川,任何反对派都是纸老虎,但凡露出半分不满之意,老百姓的唾沫就能淹死他们这些“逆臣贼子”。 汉人尤重声名,即便是拥有极大权势和丰厚底蕴的世家大族,若是丧失了家族声誉,无论在朝还是在野,端是寸步难行的。 饶是礼法崩坏的东汉末年,时常假哭的刘备和懒得做戏的曹操不也遭到士大夫阶层极不公平的对待么? 别以为刘备是懦弱无能的,好歹是老刘家痞里痞气的骨血,论起逢场作戏,曹操这宦官子弟可差得远! 太子刘沐倒是没太多痞气,或者说他的脾性太过霸气,一时间尚无法领悟朝堂上这些必不可少的矫情戏码。 下得早朝,太子殿下尚有些发懵,挠着头,屁颠屁颠的跟在自家父皇后头入得宣室殿。 刘彻将泰阿剑安放在早已摆好的剑架上,与赤霄剑分处御座左右,不提甚么镇压国运的玄妙说法,单是两柄宝剑所代表的寓意,便足以将之视为华夏至宝。 “怎的,还是悟不透么?” 刘彻瞧着自家傻儿子那皱眉苦思的模样,像极了他那脑子不灵泛的母后,不禁摇头失笑道。 刘沐撇了撇嘴,如实道:“儿臣虽也预料到大臣们绝不会出言质疑此事,然却没曾想他们会应对得这般默契,诸般言行举止就跟早已暗中商议好似的,离席拜伏,齐声称颂,端是没人有半分迟疑。” 刘彻也不知该如何为他释疑:“这就是大汉朝堂上的套路啊,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多看些时日,你就懂了。” 刘沐自是满头雾水,好在他是个心大的,想不通就暂且不去想了,待会还得陪父皇批阅奏章,若是不专心些,答不上父皇的策问,小屁屁又要遭殃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 循循善诱 宣室殿内,皇帝刘彻端坐御席,便是细细品茶,边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侧席上那正在阅看供状的太子刘沐。顶 点 x 23 u s 这供状乃是右中郎将赵立呈上的,正是犯官秦立的认罪自供,对于刘沐险遭贼人暗害之事,刘彻无论是出于帝皇还是父亲的身份,总得给自家皇儿一个满意的交代,也借机考较考较他,且看他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如何?” 刘彻待得他阅罢,放下手里的茶盏,淡淡问道。 刘沐一时反应不及,微是愣怔,带着些许疑惑反问道:“父皇问得甚?甚事如何?” 刘彻端是哭笑不得,只好又问得更清楚些:“依你之见,这秦立的供词可是属实?” 刘沐方是恍然,挠着后脑勺想了想,皱着小鼻子瓮声瓮气的答道:“这秦立的供词与项胜的供词虽有不少出入,然儿臣以为项胜明知自身难逃一死,想来是存着攀咬秦立乃至秦氏之心,以便牵拖更多人入罪,故其供词不可尽信的。” “哦?” 刘彻的眼神不禁渲上几分讶异之色,复又追问道:“如此说来,你是信那秦立仅是向项氏余孽提供兵械,却并不知悉项氏余孽已暗中勾结匈奴,更不知项胜欲对你出手之事?” 刘沐颦眉深思,学着自家皇祖父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用手摸着汗毛都没长齐的光洁下巴,虽没有甚么美须髯,但并不妨碍他做出捋须沉思的动作,直教刘彻无语得紧。 半大小屁孩,愈是想装大人,就愈显得傻里傻气的。 过得半晌,故作姿态的太子殿下方是结束了“长考”,对着已懒得看他的父皇出言试探道:“父皇,儿臣以为那秦立应不至这般愚蠢吧?” 刘彻自顾自的批阅着奏章,随口应道:“暗中匿下大批汰换兵械,将之交到逆贼之手,本就乃枭首夷族的不赦之罪,也未尝不会做些更蠢的事!” “……” 刘沐端是无言以对,却仍是坚持着自身对此事的判断,“父皇,儿臣还是觉着秦立绝不愿陷秦氏于万死不赦的绝境,否则他昔日知悉京中有变,就不会仅是送走妻儿,自身则留在玄菟太守府,等着束手就擒了。” 刘彻缓缓停笔,抬眸望向自家那傻儿子,心中顿感欣慰。 刘沐虽是坚韧刚烈的脾性,然终归年岁尚幼,此番险遭贼人暗害,他面上虽是不显,然心里实也后怕不已。 父子连心,刘彻光是瞧他主动要求监看郎卫刑讯项氏余孽,甚至数度亲自行刑,便晓得他对这些贼人是何等愤恨。 然在此等心态下,刘沐尚能如此理智客观的看待涉嫌此案的秦立,没随意迁怒,非但没借机为秦立和秦氏罗织罪名,反是近日隐隐流露出不欲株连秦氏全族之意。 不知不觉间,自家儿子的心智竟已成熟不少,不再是往昔那稍有不快便暴怒狂吼的傻小子了。 刘彻身为人父,既是欣慰不已,却又难免有些唏嘘。 放在后世,三四年级的小学生有此等心智,怕是真算得上“早熟”了,然在现下这年月,在大汉世家子弟这却甚是寻常,天家子则更是如此,在某种程度而言,也着实算是形势所迫,环境使然。 着实苦了这些小屁孩啊! 然刘彻也非是真觉着自家儿子已成熟到足以明辨是非曲直,更遑论妥善处置此等棘手的难题。 刘彻轻声笑问道:“你觉着秦立是否知情,抑或知悉多少,重要么?” “这……” 刘沐不解其意,听得满头雾水,半晌答不上话。 刘彻突是追忆往昔道:“昔年朕尚为太子时,窦婴拜大将军,前往边郡编练新军,有商贾收买边将,向塞外羌人走私大批粮草,朕与父皇获知此事,朕以为窦婴不敢,父皇却以为窦婴不会,不敢与不会,区区一字之差,却是更显你皇祖父之老辣深沉,为父其时却是稍显底气不足的。” 刘沐晓得父皇向来不喜虚言废话,此时更绝非无的放矢,不禁颦眉深思其意。 他自幼最为崇敬父皇,也从母后和祖父母口中探问过许多旧事,晓得父皇自幼便是“生而知之”的不世之材,似他这般大事,父皇更已着手创设羽林和虎贲两大强军,如此天纵之资,非常人所能及,他更是心服口服的。 饶是如此,父皇都坦承自身昔年“底气不足”,那所谓的“不敢”二字,内里的意义就极为深刻了。 “父皇,昔年皇祖父是如何应对的,父皇又想如何处置呢?” 刘沐虽是脾性暴躁,却绝非愚钝之人,随即出言询问道。 刘彻毫不隐瞒的坦言道:“为父本欲建言父皇,遣去监军和死士,以此震慑窦婴,使其不敢有不臣之心;然父皇则以窦婴远在苦寒边,身边无人服侍为由,特意将其夫人和两个年岁稍幼的儿子送去随侍左右,且颁下密诏,稍是提及有人走私粮草之事,却非但没有任何的斥责之意,反而好生安抚和勉励了窦婴一番。” 刘沐瞪大双眼,那对老刘家子弟特有的狭长凤眸闪着丝丝讶异,显是没料到自家那慈眉善目,堂皇光正的皇祖父,竟会有此等绵里藏针的阴柔手段。 刘沐出生时,太上皇刘启已禅位数年,日日修身养性,鲜少再露出阴戾狠绝的“本性”,尤是对这位宝贝孙儿最是宠溺,端是有求必应,故刘沐全然不知自家皇祖父昔年是何等的杀伐果决,甚至有些许刚愎自用的味道。 刘启在位时虽是圣君,但绝非仁君,虽是孝子,但绝非慈父,更遑论甚么兄友弟恭,敦睦宗亲。 刘彻只是浅谈辄止,并不打算向自家儿子讲解太多内里的阴私算计,这是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多是要靠自个领悟,悟性不高或是阅历不足,解释得再透彻,也是枉然。 况且各人脾性不同,刘沐也未必适合学刘启和刘彻为人处世的方式,刘彻身为人父,所要做的无非是与他分享自己多年的见闻经历,让他从中悟出些道理来。 刘沐自幼“被放养”,倒也习惯了自家父皇的“语焉不详”,早是养成了独立思考的好习性,其实往往是爱爬树掏鸟,下湖摸鱼的熊孩子,其思维才会更为开阔活跃。 “在父皇看来,那秦立是不会,还是不敢?” 刘沐眸色微亮,似有所得,忙是急着询问道。 刘彻赞许的颌首轻笑,却是道:“愚钝小子,为父适才已是说过,秦立过往做了些甚,端是无关紧要,又何必再纠结其是不会,抑或是不敢?” “嘎~~” 刘沐的脑子又不够用了,满是疑惑的眨着眼睛。 刘彻也不再为难他,径自道:“居于上位者,无须巨细靡遗的明辨诸事,尤是理不清头绪,难辨是非时,只需着眼于结果即可,待得有了余力,再返头细究过程,有错改之,无则加勉,以便日后行事更为妥当周全便是了。” 刘沐半知半解的点着头,咂摸半晌,又是皱着眉眼道:“然父皇不是让儿臣处置此案么,若不辨明秦立犯行,如何给他定罪?饶是他死罪难逃,但是否该株连秦氏,儿臣着实不敢妄下定论啊!” 刘彻摇头失笑道:“诛杀秦立,夷灭秦氏,对我大汉有甚好处,顶多能让你泄愤解气耳。” 刘沐惊诧万分的急声辩解:“父皇此言差矣,儿臣绝不会因私废公,为泄私愤而将无辜之人罗织入罪的!” 此言确是由衷,至少现下的太子殿下还是颇为正派的,他虽是脾性暴烈,但鲜少肆意妄为,拳头虽硬,却只揍天下该揍之人! “在家国社稷之前,没甚么无辜之人!” 刘彻剑眉微扬,沉声道:“况且武都候秦勇难逃治家不严,教养无方之责,且他知情不报,非但包庇秦立,更让其继续隐匿泰阿剑,又暗中为秦氏子弟安排退路,如此种种皆非忠君任事之举,算不得无辜!” 刘沐见得父皇面色不虞,忙是起身避席,躬身道:“父皇教训得是,儿臣知错了……然若因此便株连秦氏全族,未免也太过……只怕会引得臣民非议,有损父皇贤名。” 刘彻本就不是真的恼怒,闻得此言不由面色稍霁道:“帝皇只须体恤爱民,让百姓们吃饱穿暖,生活富足,就不须忌惮甚么非议。得民心者,若道某人可杀,则世人皆曰可杀!” “儿臣受教了!” 刘沐由衷信服,盖因先前离京出巡时,他多次微服出游,接触到不少坊间百姓,深知皇祖父和父皇两代贤君在民间的威望之高,甚至远超上古圣贤。 君意即民意,父皇若放言秦氏乃乱臣贼子,大汉臣民必竭尽全力将之举族诛绝,万里汉疆绝无秦氏子弟的立锥之地! “秦立和秦氏非是不可杀,而是杀之无益,留则有用!” 刘彻话锋突转,细细教导道:“居上位者,要懂得权衡利弊得失,若要杀之,就当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若要留之,就要让其将功赎罪,从而感念在心。” 刘沐隐隐听出父皇的话外之意,忙是道:“若是留下之人怀恨在心,为之奈何?” “斩其羽翼,摧其根基,使其孱弱,从此再无威胁!” 刘彻微阖凤眸,不欲让自家儿子瞧见他双眸泛起的凛冽寒光,语带勉励道:“弱者的哀嚎和愤怒,对强者而言,皆是无关痛痒,你当时刻谨记在心!” 刘沐终是舒展眉眼,嘿嘿傻笑:“儿臣醒得了,儿臣绝不会心生懈怠,早日成为似父皇般睥睨天下的强者!” 第五百三十五章 黥面为倭 腊月中旬,京卫南营万余将士从玄菟郡返抵京师,重新归建后,秦方卸下南营都尉之职,改任武威太守。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前任武威太守秦广亦出身军武秦氏,是武都候秦勇的嫡长子,秦方的长兄,亦是……秦立的阿父。 多年来,秦广皆以儿子秦立为傲,却万万没料到,这逆子竟犯下不赦之罪,不但害了自身,更是牵累了整个秦氏。 秦广身为其父,自是无颜再面对族人,况且皇帝陛下也绝不会容许他继续身居高位,做这封疆大吏,倒不如识趣些,借着腊月返京述职,请奏告病致仕。 皇帝刘彻对秦氏的态度,正如他对自家皇儿所言,并不打算株连太广,且武都候秦勇真是狠下心肠,大力整肃和清洗秦氏内部,已暗中诛杀了不少往日与秦立过从甚密的族人和僚属,更让幼子秦方代替长子秦广做了武都候嗣子,以便日后继承秦氏族业。 世人最为现实,秦方既是得为武都候嗣子,又取代秦广出任武威太守,秦氏族人自是纷纷转而投向秦方一脉。 秦广和秦方虽为一母同胞,然因秦方是老来子,年岁比秦广小了十余岁,比侄儿秦立也大不了多少,又因秦氏乃军武传家,族中子弟往往在年岁尚幼时就入伍了,故兄弟俩相处的时光并不多,彼此间着实不甚亲近。 身为秦氏子弟,他们在对外时或许会齐心协力,以保住家族的根基和荣耀,然在秦氏内部,涉及族业继承权时,诸般明争暗斗并不比寻常世家少。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同胞所出,同为领军将领,论起治军操演和领兵方略,秦方自认丝毫不逊于秦广父子,凭甚么他们能占尽便宜,自身只能做陪衬和踏脚石呢? 这无关嫉妒,而是某种浓浓的不甘。 秦方晓得自个出身秦氏是无比幸运的,使得他自幼能习练武艺,熟读兵书,束发成丁后更是直接出任将官,统率阿父的亲卫骑营。 然这也是不幸的,只因他并非嗣子,阿父又唯恐秦氏权柄太重,使得天家忌惮,故向来只大力扶持秦广和秦立父子,不但没为旁的儿孙谋求进身之阶,更是隐隐施力压制他们发展自身势力。 秦方过往虽颇有不甘,然身为世家子,他深知阿父的作法没错,无非也是为了军武秦氏能得以永续传承。 偏生侄儿秦立不识好歹,竟因儿女私情而犯下此等大罪,窃运大批汰换军械,将之交到逆贼手中,几与谋逆无异,闹不好是要株连九族的! 无论是出于个人因素,还是出于对家族的责任感,秦方对侄儿秦立乃至兄长秦广皆是难以原谅的。 好在皇帝陛下没将此事公之于众,老奸巨猾的朝臣们虽有不少嗅到些许异样,却也颇是识趣的不去深究,捂着眼,堵着耳,颓自不闻不问。 尤是秦方率军返京时,同时带回玄菟太守秦立的一道奏章,言称他与夫人刘婧皆染疫病,为免疫情扩散殃及百姓,自请卸任玄菟太守,欲觅出无人之地隐居,以便安心养病。 皇帝陛下自是准奏,颁下旨意,着张汤除中尉之职,迁任玄菟太守。 文武百官也就更是肯定了心中猜测,秦立应是犯了甚么事,且是不宜传扬,没瞧见陛下已派“蝰蛇”张汤接任玄菟太守么? 张汤此去,不知要有多少人头落地啊! 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才是明哲保身之道,还是莫要多加探听的好。 秦广父子齐齐辞官致仕,而秦方取代秦广出任武威太守,且成了武都候嗣子,既意味着秦氏继承权的移转,也意味着秦广一脉在秦氏内部彻底失势。 “便让秦广带着他那孙儿秦继,去长陵邑给高祖守陵吧。” 皇帝刘彻在召见武都候秦勇时,如是道。 秦勇忙是拜伏在地,顿首谢恩。 虽说秦广和秦继今后怕是再难踏出长陵邑半步,然好歹是保住了性命,且陛下连秦立的阿父和儿子都赦而不杀,也就绝不至株连未曾涉案的秦氏族人。 何况秦方仍可出任武威太守,显见陛下还是念及秦氏过往的赫赫功勋,没打算让军武秦氏彻底步入没落乃至消亡。 此等情形,远比秦勇心中所求更要好上无数倍,他是由衷的感念陛下恩德,不是每位帝皇都有这般度量的。 若是换了太上皇…… 秦勇光是想想,就已觉脊背直冒冷汗了。 翌日清晨,右中郎将赵立引张汤入得郎署大牢,去见关押在此的秦立。 张汤与秦立曾有数面之缘,虽未有过甚么深谈,却仍记得他往昔模样,但此时见得秦立,却是认不出来。 倒非是秦立形容枯槁或面色憔悴,而是秦立脸上黥满了青绿图纹,身上穿着的横幅麻衣结束相连,几与街边的乞丐无异。 见得赵立到来,秦立忙是举步近前,分外急切的比手划脚,口中荷荷闷吼,压根没注意到赵立身侧的张汤。 张汤执掌中尉府多年,且本就是为“酷吏”,打眼一瞧,再听得秦立颇为怪异的嘶吼声,就晓得这是被用虎狼之药彻底毒哑了,再也治不好的。 “先来见过现任玄菟太守,再细谈不迟。” 赵立虽向来不喜秦立此人,然好歹曾是一道出生入死的军中袍泽,见他落得这般下场,也不禁有些唏嘘,故态度不至太差。 秦立这才注意到张汤的存在,微是愣怔,便又忙是躬身见拜。 他现下非但已无官爵在身,更已沦为囚徒,张汤无论是官居中尉,还是真的迁任玄菟太守,他都是得行拜礼的。 张汤摆摆手,让他免礼,又向赵立微微颌首示意。 赵立向来也不喜废话,便是将秦立此时最忧心之事尽数说与他听。 待秦立闻知陛下对秦氏的处置,且听得阿父秦广和儿子秦继未遭株连,得以保住性命迁入长陵邑,不禁紧阖眼睑,却怎的都抑不住溢出的热泪。 良久后,他用袖口抹去滑落双颊的泪水,复又不声不响的看向赵立,眼中带着几许期盼和隐隐的怯懦。 赵立瞧他那想问不敢问的神情,不禁摇头轻叹,美人怀英雄冢,秦立此生真是栽在他家婆娘手里了。 “汝妻现下安好,待得张太守离京赴任,她将随行回返玄菟郡治东城。” 赵立现如今也是夫妻恩爱,倒也能理解几分秦立的情绪,缓缓出言道:“日后你夫妻是否有重逢之日,甚或能否相伴终老,权看你如何行事了。” 是的,皇帝陛下非但没株连秦氏,便连秦立夫妇都不欲诛杀,却非是心慈手软,而是觉着秦立还有大用。 秦立之所以被黥面毒哑,也正是为此。 倭在韩东南大海中,依山岛为居,凡百余国,男子皆黥面文身,以其文左右大小别尊卑之差。其男衣皆横幅,结束相连;女人被发屈,衣如单被,贯头而着之,并以丹朱坌身。 四大倭岛上的倭奴数量不详,估摸着不下百万之数,其民虽不擅冶炼,其兵有矛、、木弓、竹矢,或以骨为镞,然大汉想要彻底诛绝倭奴,实非易事。 三年前,皇帝陛下将对马岛和伊伎岛赐予朝鲜国,着北海水师舰群将四十余万朝鲜军民陆续迁往岛上,朝鲜百姓替汉廷开采银矿,朝鲜军队则替大汉登陆倭岛,掳掠和清剿倭奴。 大汉北海水师则在对马岛和伊伎岛兴建了军港和军镇,牢牢掌控住对马海峡,且在朝鲜半岛和对马海峡皆施行禁海令,即便是朝鲜船只都不得随意出海。 饶是如此,八万朝鲜大军花了足足三年清剿倭奴,非但没甚么大进展,反是出现不少伤亡。 缺铜少铁的倭岛土著都打不赢! 大汉皇帝很生气,朝鲜君臣很委屈。 四大倭岛的面积加起来,近愈两个朝鲜半岛般大,且倭岛地势狭长,多山临海,朝鲜又遭到大汉限缩军备,尤是战马极端匮乏,将士们多是凭着两条腿跋山涉水去进剿诸多倭国。 远离海岸后,各式军需补给就成了大问题,倭岛上可没甚么正经道路,别说大汉境内那些平整宽阔的沥青大道,就是朝鲜国境内那些简陋的土石路,在倭岛上压根就没有。 八万大军每日食用的粮草和耗损的兵械,足能堆成一座小山,光是为了运送军需,朝鲜将士这三年有大半时间都在劈荆斩棘,开辟粮道啊。 尤是倭奴土著猥琐狡诈,又仗着熟悉地形,跟山里的野猴子般四处乱窜,着实难以追剿。 朝鲜将士不是没试过放火烧山,然倭岛虽是植被茂盛,然山势多断层,且湿气颇重,凭借八万将士想纵火烧光四大倭岛的植被,怕是三年五载都难以办到。 尤为不妙的是,在过往三年中,因朝鲜大军搅得倭岛烽烟四起,搅动了本是较为平衡的倭岛局势。 百余倭国被迫不断结盟乃至相互并吞,已出现数个拥有十余万军民的“大国”,长此以往,再想彻底血洗倭岛无疑要耗费更多的兵力和物力。 大汉皇帝觉着不能对那群朝鲜废物冀望太多了,然也不想出动汉军去打那经年累月的消耗战,恰好要处置秦立,便是生出以夷制夷的念头。 扶持少数倭国的法子,大汉君臣过往不是没想过,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难保其借机做大后,再不听汉廷差遣。 秦立领兵多年,不管是整军备战还是排兵布阵都颇有见地,且其麾下不少将官也牵涉窃运兵械一案,想不祸及妻儿,不株连九族,就得老老实实的替朝廷立功赎罪。 黥面,文身,毒哑,虽说身形比寻常倭奴高大不少,但四大倭岛足有百余国,且不断立国灭国,谁能瞧出秦立等人不是倭奴人? 张汤之所以被任命为玄菟太守,正因他熟识京畿各大世家间盘根错节的关系,且行事够阴狠,够毒辣,将秦立及其亲信的家眷乃至亲族皆死死攥在手里,不愁他们不乖乖的听凭调遣,竭心尽力的报效朝廷。 黥面文身,扮做倭奴,对于这群曾身居高位汉将而言,无疑是种羞辱,然当他们明知触犯军律,仍铤而走险的窃运兵械,就该有事发后身败名裂甚至是枭首夷族的觉悟! 皇帝陛下愿让他们戴罪立功,已是天大的恩德,若尚心怀怨怼,违逆圣意,那就真要斩草除根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知人善任 中尉府非但掌京畿治安,更曾下辖囤驻长安城的北军,中尉即为京畿卫戍长官,因近年来朝廷数度对禁军进行改制,北军先更为城卫军,再更为京卫,不再受中尉府辖制,改由新设的京尉统御。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如此,中尉府的职守就仅余维持京畿治安,却非限于帝都长安,周边郡县的都尉和县尉也都直属中尉府管辖,故中尉的职权仍是很重的。 张汤昔年接替郅都出任中尉,至今已足足十七年。 十七年,人生能有多少个十七年? 汉承秦制,采二十等军功爵制,高爵可荫妻蔽子,世代承袭,故世家权贵历来重视爵位更胜官职。 汉廷政治风气又较为开明,君臣间颇有先秦那等“合则来,不合则去”的感觉。 皇帝若是太过刚愎自用,不纳大臣苦谏良言,有“气节”的大臣索性就辞官归家,反正有爵位在身,家中有屋又有田,饿不死的;皇帝对待大臣的态度亦如此,若实在是治政理念差异太大,不是让大臣闭门反省,就是直接贬谪甚或罢官。 虽是如此,但汉廷的政局却不会出现甚么混乱,主要是归功于较为严密和完善的官僚体制。 大臣不完全等同官吏,朝堂上的公卿约莫类似后世的特任政务官,各府署属官乃至各地官府的官吏等通过层层评鉴和拔擢的事务官,才是大汉文官体制的真正基石。 正因如此特殊的政体,使得大汉公卿更迭速度颇快,汉初数朝短短七十余年,历任三公九卿高达百余位,在任超过十年的,用手指都能数得过来,更遑论位秩稍低的诸多列卿了。 中尉位列诸卿,且位高权重,张汤能稳坐此位十七载,非但是因得蒙天家信重,更是他确实做得极为出色。 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后世史书以此来赞颂贞观盛唐时,大唐百姓品德高尚,社会风气良好,现下的大汉百姓或许尚达不到此等传说中的思想境界,然中尉张汤却是凭借着严刑峻法,使得京畿治安愈发良好,百姓愈发良善。 律法是道德的最低标准,张汤无非是将这道标准稍稍拔高了些,倒也算不得真正的执法残暴,毕竟是在天子脚下,还有御史府在后头时刻盯着,不时上奏纠举其执法过苛,故张汤也仅止在律法容许的范围内,对犯人从重量刑罢了。 譬如窃盗者可依犯行轻重而量刑,多处鞭笞之刑,数鞭还是数十鞭,就看断罪官员的心证权衡,较为尽责官员甚至会考量犯因和犯意,假设是个孝子想给自家食不果腹的爹娘偷些吃食,那量刑无疑会轻不少。 嗯……华夏自古是人治更胜法治的,说不上是好是坏,若真要做到“法不容情”,不去考量“其情可悯”,虽显得更为公正公平,但也未必是最好的执法方式。 后世欧美法系中,特意纳入陪审团制度,不也是要保有人性和法律间的平衡么? 实话实说,在大汉群臣中,张汤或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执法严明,便连其前任郅都在这点上都比不得他,他鲜少不考虑旁的因素,犯罪就是犯罪,该判刑就绝不轻纵。 大汉军律严苛,然民律较为宽松,尤是汉文帝数度着廷尉府减轻刑律,废除大多数残酷的肉刑,因着上行下效,汉官们在断罪时也会较为“手软”。 在此等治政风气下,张汤的执法方式自然更显出“严刑峻法”的酷吏作风,要说他真是残酷暴虐,那未免也太过了。 至少皇帝刘彻是不这么认为的,昔年尚是在位的太上皇刘启亦不觉张汤有甚么错处,若非有张汤坐镇中尉府,权贵云集的长安可没现今这般安宁,一众高爵勋贵和纨绔世家子也没现今这般老实。 闻得张汤将要迁任玄菟太守,正朔大朝后便会外放离京,长安城的王侯权贵们纷纷弹冠相庆,恨不能大摆筵席为张汤早日送行,跟送瘟神也差不多。 皇帝刘彻得了暗卫呈报,觉着这群家伙真是不安分,如此得意忘形着实让他不爽,难不成没了张汤,长安城又要被搅得乌烟瘴气? 离着年节尚有数日,皇帝陛下颁布诏令,着胶东王刘寄除细柳校尉,升任长安中尉,广川王刘越亦卸去细柳骑营监军之职,升任黄埔军学的军学祭酒。 此诏颁下,群臣皆为之哗然。 黄埔军学专为汉军培养将官而创立,经过多年的发展,已然彻底融入建军体系中,非但是军武世家的适龄子弟会入学就读,便连出身寒门庶户的军中将官也会逐年逐批的轮调进修,唯有在黄埔军学内获得较好的评鉴,日后的晋升之路方会更为通达。 且不提将官们在黄埔军学会习得符合汉军现下发展需求的兵法韬略,单说从中获取的人脉,就是必不可少的。 现今在汉军的精锐行伍中,大多将官皆曾入黄埔军学就学或进修,同窗加袍泽的情谊,彼此间无疑具备更高的信赖感和凝聚力,将帅也更放心将重要的战术执行交给系出同源的麾下将领,好歹没有沟通障碍不是? 随着高爆炸药,加农炮和掌心雷等新式军械出现,加之汉军的战略思维已从本土防御转化为境外远征,整个汉军的作战体系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说句不好听的,若飞将军李广如今重新入伍,在帐下听令,怕是连主帅的战略构想和战术设定都听不太懂,还得让人从头细细解释给他听才行。 在皇帝刘彻大力推展的精兵政策下,有勇无谋的将官多是面临着被淘汰的命运,大批以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为首的年轻将帅已是在多场战役中证明了自身的价值。 皇帝刘彻之所以让刘越出任军学祭酒,正因其在连番征战中展现出卓越的军事谋略,唯有此等经历过实战洗礼,斩获赫赫战功的军中将帅,在教导和培养军事学员时才具有足够的威信和说服力。 刘彻不是不晓得群臣的心思,无非是觉刘越身为亲王,出任如此重要的职务,只怕会借机在黄埔军学大举招揽亲信,提携心腹将领,以此笼络军心。 这虽算不得杞人忧天,但未免太过小看了刘彻的手段和刘越的智慧。 刘彻既是敢任用刘越,就不怕他生出不臣之心;刘越既是毫不迟疑的接下这差事,就不怕引得皇帝兄长忌惮。 识时务,守分际,知进退,若连这都不懂,他过往又岂能运筹帷幄的指挥着千军万马斩获战功? 实话实说,刘越虽为无双智将,然其脾性注定他不适合做主帅,主要是缺乏霸气,这绝非甚么玄异说法,而是实实在在的,主帅的气质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整支军伍的精神面貌和作战士气。 后世三国诸葛亮六出祁山,终究难竟大业,虽有天运不济之说,但也不可忽略“蜀中无大将”的影响,饶是诸葛亮智计通天,也无法亲自上阵振奋军心,来个温酒斩华雄,抑或喝断当阳桥。 正因如此,刘越多年来都是身为僚属,为胞弟刘寄出谋划策,大将军的荣耀头衔也是着落在霸气四溢的刘寄头上,而非身居帷幄中的刘越。 做主帅都不够霸气,更遑论要做大汉的帝皇。 大汉铁血尚武,为君者若是不够霸气,是镇不住那群彪悍武将的。 史上的周亚夫在宫宴间与汉景帝话不投机,硬是扭脸拂袖而去,若非今世刘彻这穿越众竭力从中调和,周亚夫也必定难逃夷族大祸。 刘越有自知之明,故而从未生出甚么不切实际的妄念。 放眼皇帝刘彻的诸多兄弟,真正有“王霸之气”的,唯有一个半。 贤王刘非算是那“半个”,他虽是文武双全,然性喜骄奢,且为人甚是傲慢,压根不屑于屈尊纡贵笼络人心,更遑论和那些粗莽将士同心同德。 唯有胶东王刘寄,非但身形样貌和皇帝刘彻相差不大,那股挥斥方遒的气质也甚是相似,只不过刘彻懂得如何收敛,刘寄却是随时随地皆霸气四溢的那种风蚤货色。 正因如此,太子刘沐自幼最喜欢的两位皇叔就是清河王刘乘和胶东王刘寄,刘乘是不时给他做些新奇玩意,刘寄则是跟他“臭味相投”,皆是霸道刚烈,最喜欢拳拳到肉的与人干架。 刘氏王侯的子嗣们说来着实倒霉,昔年胶东王刘寄时常无事生非的找他们干架,但凡输了便咬死不放,不断伺机挑战,直到能凭自身本事打赢为止。 眼见刘寄入伍从军,终是消停了,谁知没安生几年,皇子刘沐又长起来了,在宫邸学舍的诸般“暴行”比胶东王当年犹有过之,不过挨揍已换做昔年那些刘氏宗亲的后辈子弟。 真真要了亲命! 正因刘寄昔年堪称长安城中的“混世魔王”,给王侯权贵们留下不小的心理创伤,故闻得他以亲王之尊接任中尉之职,本因张汤迁任而雀跃不已的权贵们宛如冰水兜头,端是哀鸿遍野,若非是陛下的旨意,他们怕是要齐声骂娘了。 要晓得,刘寄近些年可算不得“痛改前非”,若是遇着瞧不顺眼的权贵,尤是闻得那种仗势胡为,欺男霸女的破事,该揍还是会揍的! 刘寄身高八尺有余,又自幼从军,在外征战多年,那砂钵大的拳头若是捶结实了,绝对是要筋断骨折的。 况且刘寄贵为亲王,出任中尉后,诸般行事可比昔日的张汤更霸道。 中尉府过往若要闯入王侯府邸缉拿嫌犯,依律须先向内史府乃至廷尉府通报请准,张汤虽为执法严苛的酷吏,但亦是严于律己,自身更为谨守法度。 刘寄可就没这般顾忌了,府卒不能闯府,他堂堂亲王还进不得么? 万里汉疆内,除却宫城和两位皇姊的府邸他不敢硬闯,旁的地方还有谁敢拦他? 敢拦本王,一脚踏破你家大门,信是不信? 刘寄刚上任两日光景,皇帝刘彻收到的弹劾奏章就摞满了宣室殿的御案,刘彻随手翻了翻,便是让符节令李福尽数收走。 恶人自有恶人磨,朝廷颁布王侯京居令后,各地王侯迁居入京,若是不严抓治安,这群骄奢意淫的家伙还能如此安分? 况且刘寄实是粗中有细的,从未肆意扰民,专挑那些最为张扬跋扈的权贵世家折腾。 新官上任三把火,总是要杀鸡儆猴的。 第五百三十七章 岁末除夕 岁穷月尽隆冬夜,挨年近晚是除夕。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自文帝朝以降,大汉历经三代贤君治政,将将五十载光阴,终是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世荣景。 年过半百的老翁老妪们围炉而坐,笑看满堂子孙筵席酹酒,欣喜之余亦不免庆幸,觉着自个上辈子必是烧高香积大德,才能遇着这好年月,活在三代贤君治下的煌煌大汉。 欲使百姓爱其国,非是靠宣扬些空泛口号就能做到的,还得踏踏实实的治国兴邦,使百姓能安居乐业,生活富足。 正如后世华夏的所谓八零后九零后,往往比他们的父辈更爱国,只因他们生长在华夏经济大发展的年代,亲身体验到生活不断在变好,且更具有民族自豪感和文化自信心,也就不会觉得“国外的月亮比较圆”了。 嗯……或许某些公知精英不在此列,“皿猪灯塔”即便送来狗屎,在他们眼里都是香甜可口的。 得民心者得天下,皇帝刘彻深悉此理,故才以“寻获”泰阿剑和册立储君为由,下旨飨食万民,着少府出赀百万金,赐予举国老幼及鳏、寡、孤、独者不少布帛钱粮。 此乃以身作则,大汉非但要继续提倡尊老爱幼的好传统,更要在让少数人先富起来的同时,不忘关怀社会弱势群体,不求弥平贫富差距,不奢望实现全民富裕小康,至少不可出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情形。 皇帝已然做出表率,地方官吏乃至世家豪门自是要大力响应的。 郡县官府本就与遍布各地的慈济善堂办设有常置的粥棚,向食不果腹者施饭赠粥,不少世家大族近年来也纷纷效仿,逢年过节就会向当地百姓布施些钱粮布帛,既可行善积德,亦能获得好名声,有利族中子弟日后出仕任官。 虽说难免有四体不勤的懒汉或爱贪小便宜的老百姓蹭吃蹭喝,但毕竟为数不多,布施之人也不会太过在意,这点钱粮能值几个大钱,没甚大不了的。 天家普惠万民也非今岁才有,故大汉百姓对此已是惯见,虽是更为感念天家恩德,却也没太过意外,顶多给堂上供着的那太上皇和皇帝的长生牌位多上柱香,期盼两位圣君长命百岁,也冀望太子殿下日后也能如此勤政爱民。 外邦之人对此却是惊诧艳羡,惊诧的是外邦使臣,艳羡的则为外邦商贾。 大汉在不断对外拓展通商渠道的同时,亦对内放宽人口流动的诸多限制,百姓迁徙虽尚需到官府册籍待审,但不再似过往般必须要凭官府发放的凭证才能前往外地居住。 商誉良好的外邦胡商若有世家大族或汉商巨贾为其作保,也可往长安公府申领通行凭证,前往各郡县购置货物,但不得随意投宿,必须要前往各地官府明定的客栈登簿入住。 为胡商作保还是有一定风险的,大汉百姓虽无太过强烈的排外主义,但对“化外蛮夷”确是较为鄙夷的,尤是对肤色长相与汉人差异较大的外族人,百姓的态度着实算不得友善。 要晓得,在铁血尚武的大汉,民风何其彪悍,寻常百姓又多是“文盲”,可谈不上甚么谦恭守礼。 胡商若与汉民发生口角争端,闹到官府去,汉官往往会较为偏向汉民,毕竟是人治大于法治的年月,官员在断案时鲜少刻意掩饰自身的偏向性,甚至是赤果果的偏袒汉民。 虽说能拿到公府凭证的胡商都有些来头,但为其作保的世家权贵或豪商巨贾却是不敢凭借自身权势向官府施压,否则传扬出去,被老百姓扣上“阴私蛮夷,欺压汉人”的大帽子,那名声真要臭大街,跳入大河都洗不清的。 皇帝刘彻也曾听得贤王刘非和国舅田胜为此诉苦,却是不以为意,大汉现下压根无须为胡商提供甚么友善的经商环境,他们既是想自个到各郡县购置货物,免得被汉商从中赚取高额差价,那就要有承担风险的心理准备。 刘彻身为大汉皇帝,非但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亦不可对汉商和胡商一视同仁,否则和后世华夏某些跪舔欧美的公知精英有特么甚么区别! 事实证明,在丰厚利润之前,商贾是难以抵挡住诱惑的,汉商如此,胡商亦如是。 饶是晓得大汉百姓不太待见他们,前往长安公府申领通行凭证的胡商仍是日渐增多,甚至为公府定额发放的凭证强破头。 不少世家权贵曾想找些门路,为与自家有巨额生意往来的胡商寻求更多的通行凭证,奈何大农府商部坚持不允,从陈诚手中接任商部少卿的桑弘羊端是谁的面子都不给。 虽说桑氏乃商贾世家,且世代居于洛阳,非是长安本地的“地头蛇”,奈何桑弘羊深蒙皇帝信重,太上皇更已下旨为他赐婚,过得春祭便得尚公主,成为大汉驸马了。 那是泰安公主,太上皇的幺女,皇帝的同胞幺妹,集万千宠爱与一身的泰安公主啊! 闻此“噩耗”,多少世家子弟捶胸顿足,仰天哀嚎。 且不说尚公主乃是通天坦途,单说泰安公主自身的容貌气质,绝不在长姊阳信公主之下,更是比脾气火爆的二姊南宫公主要好太多了。 阳信公主似雍容富贵的牡丹,南宫公主似妖冶带刺的玫瑰,泰安公主就似娇柔却坚贞的茉莉。 若教全大汉的世家子弟从中选出最合宜的妻子,绝大多数都会挑泰安公主的。 好白菜让猪拱了呀! 无奈木已成舟,世家子弟们只能用贬抑桑弘羊来聊以**,也不忘将目光投向尚未出阁的诸多宗室女,譬如贤王刘非的爱女。 刘非成婚早,王妃杨绮罗的肚子又争气,头胎就是诞下一对儿女,嗣子刘健和嫡长女刘征臣比泰安公主这位皇姑母还年长两岁,过得年首就满十八了。 近年来,刘健跟着父王刘非学着经营皇室实业,刘征臣则跟着母妃杨绮罗经营联合制衣。 刘征臣贵为翁主,且身家巨亿,压根瞧不上那些飞鹰斗狗的纨绔子弟,又因经营联合制衣时跟各地商贾打过太多交道,晓得无商不奸的道理,亦瞧不上满身铜臭的庸俗商贾。 于是乎,拖啊拖,也就拖成了“老闺女”。 贤王妃杨绮罗真真犯愁,汉人正婚宜选在春秋两季,自家长女又是宗室女,无疑选在春季正婚最为合宜。 奈何这惫懒货至今未曾有瞧上眼的,且明岁春季泰安公主要出降,刘征臣作为侄女,于情于理都是不能抢自家皇姑母的风头。 拖过明岁,自家女儿就虚年十九了! 杨绮罗愁得终日哀声叹气,诸位亲王妃见状,纷纷出言宽慰之余也不免起心动念,思量着娘家是否有合宜的子侄,得寻个由头带来让贤王妃过过眼。 亲王妃们自身虽是享尽尊荣,可也没忘娘家人不是,若娘家子侄能迎娶翁主,可就攀上了贤王府,日后还愁前程不亮? 常山王妃裴澹倒是没这念头,她本出身寻常百姓家,胞弟裴虎入伍从军,已虚年二十有二却仍未曾婚配,哪来的娘家子侄? 至于撮合裴虎和刘征臣,裴澹更是想都没敢想。 辈分不合倒是其次,大汉世家间多有联姻,关系错综负责,若真是太过在意姻亲辈分,只怕大多贵女都找不着如意郎君了。 关键还是门不当户不对,裴澹昔年嫁入常山王府,仅是被纳为少妃,若非肚子争气,早早生下一对龙凤胎,且蒙太皇太后垂怜留下遗诏,使得这对儿女得封列候和翁主,她才得以母凭子贵,扶正妃位。 嫁入天家已有七年,裴澹现下回想,仍是不免心悸后怕,尤是瞧着膝下儿女逐渐长大,端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她就更是感念太皇太后恩德。 若无那遗诏,自家儿女就只是庶出,自个也仍为妾室,若夫君另纳正妃,她与儿女岂会过得如现今这般舒坦? 归家省亲时虽听父母提及,说是裴虎已得任骑营将官,随宣曲校尉领平寇将军卫青清剿东蛮夷去了,出征年余仅送回两封家书,且端是惜字如金,除却报平安,旁的事半个字没多提。 因着裴澹得为亲王妃,且侄儿王富贵将永和商团经营得愈发兴旺,裴父裴母近年也见了不少世面,晓得大汉军律森严,尤是精锐校营最忌泄密,也怨不得裴虎不敢在家书中多提旁事。 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是在外征战。 裴母不是没想过让自家女儿央着常山王刘舜略作打探,不求知悉具体战况,好歹晓得宣曲骑营现下何处,裴母为此可是特意到新华书局买了册民用版的汉疆山河图,时常看看那建安郡和东岛的所在。 裴母不晓得轻重,裴澹却是清楚得紧,她与刘舜虽是夫妻恩爱,儿女双全,但绝不敢恃宠而骄,提出此等让自家夫君为难的要求。 虽说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能领兵征战,然旁的刘氏王侯却是不敢轻易过问军务,以免犯了天家大忌。 刘舜向来胸无大志,只想守着婆娘儿女过着奢侈荣华的好日子,压根无心涉入军政,若是冒然去打探具体军情,教皇帝陛下晓得,怕不得细究内情,到时别说裴澹讨不了好,只怕尚在军中的裴虎都要无辜遭到牵累。 裴澹是个大孝女,也不愿虚言敷衍自家阿母,索性将此间干系坦言相告,裴母听罢,自是后怕不已,若非女儿心思通透,她还真是要害了自家儿女啊。 今岁年节,裴家二老仍是守着偌大的裴府,没滋没味的吃着年夜饭,却不晓得心心念念的宝贝儿子已入得函谷关,离长安俨然不远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寒门虎子 汉七十六年,正月。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前往建安郡协从东海水师清剿东蛮夷的宣曲骑营返抵关中,因着班师途中在中原遇着场大风雪,耽搁了些时日,没能依着原定时程赶在年节前抵京。 宣曲校尉卫青只得向太尉府乃至皇帝陛下上表请罪,并奏请入函谷关后先在弘农郡停驻些时日。 此举实属无奈,只因汉廷每岁正朔要行大朝会,各郡县长官仆射乃至诸多外邦使臣都会进京朝贺,帝都周边的戒备端是内紧外松,负责值守巡视的禁卫皆是绷紧神经,唯恐出了甚么岔子。 京畿各处驻军除却休假探家的将士,余者皆不得随意出营,各处要道更是不允许大队兵马通行。 宣曲骑营有两万精锐铁骑,外加数千诸曹辅兵,若无皇帝陛下圣谕,此时只怕连函谷关都入不得,更遑论返回长安西面的宣曲水畔入营归建。 皇帝刘彻闻讯,倒也没真因此对宣曲将士治罪,虽说军令如山,但中原腹地突降大雪,也确非人力所能抗衡。 河南,河内及颖川三郡都在猝不及防下遭了雪灾,好在地方官府救灾得力,没出现太大的人命伤亡,被积雪封塞的各处要道也已调派本地府兵迅速疏通,使得大批救灾物资能源源不断的运抵灾区。 说来也怪,大汉全境的年均气温不断攀升,关中今岁更是过了个暖冬,偏是中原腹地骤然刮大风下大雪,却又来得快去得快,想来是气候变迁过程中产生的特殊现象,没甚么长期性和普遍性,也不会形成甚么重大灾害,否则后世史籍不会没有留下任何记载的。 总之此事也怪不得宣曲将士,中原腹地大雪封路,战马又没长翅膀,两万余骑兵还能硬生生飞回关中不成? 皇帝刘彻特意颁了道手谕,着宣曲骑营无须在弘农多作停驻,直接从蓝田绕过塬南邑的南面,再转往位于宣曲水东岸的宣曲大营。 之所以没让宣曲将士从长安周边穿行,倒不是防备他们,近十万禁卫还怕区区两万余骑么? 主要是长安周边的常住军民已近愈两百万,值此喜庆年节,熬冬多日的百姓纷纷出门走家串户,拜访亲朋好友,各处道路本就稍显壅塞,再加上大农府要往中原受灾郡县紧急调运衣裳被褥乃至火油等大宗救灾物资,实在不宜再让大队兵马通行了。 正是经由此番灾情,让皇帝刘彻更为深刻的意识到,关中和中原的发展失衡愈发严重了,关键是四大商团的根基皆在京畿,吸纳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使得关中郡县的工商业发展尤为迅猛,这就是后世所谓的产业群聚效应。 饶是刘彻不断督促四大商团的主事者要扩大产业布局,往各郡县大举铺陈,却仍难以彻底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四大商团皆是皇亲国戚手头的产业,他们说甚么都不会松开大汉天家这条大粗腿,绝不会将发展重心偏离这处能“先得月”的近水楼台。 少府的产业倒是遍布全国各地,奈何人力财力总归有限,若说独木难支有些过,不过说力有未逮倒是实在。 还得在中原扶持些本地大商团才行,没有标杆型大商家领头,光凭中小商户小打小闹,着实难以满足工业化过程中的资本需求。 没有资本,就没有作坊,就无法招募百姓务工,就无法摆脱小农经济居于主导地位的经济框架,朝廷近年投入重金兴办教育,培养出来的合格劳动者就无法形成真正的人口红利。 社会整体经济发展环环相扣,必须想办法将之导入良性循环中,大汉才能真正迈向初步工业化。 刘彻为此苦心筹谋之余,却也庆幸这场猝然来临的雪灾使他得以清醒意识到,大汉的工商业发展布局尚存在着极大短板,仍是不容丝毫懈怠啊。 皇帝陛下颓自费心思量,闻得圣谕的宣曲将士却是欢欣鼓舞,虽是赶不上年节,然算着时日,大多将士在上元佳节应是能与家人团圆的。 宣曲将官多为黄埔军学培养出的优秀学员,出身军武世家,长辈家眷大多都在京畿居住;旁的将士虽有来自五湖四海的良家子,然因宣曲骑营为汉军精锐,采征募制,军饷和待遇甚为优厚,从军年限亦较长,故可凭军籍向公府批允军眷随军,依照军职或战功高低,公府会贴补相应的迁居费用,若是军候以上的高阶将官甚至可举族迁居京畿之地。 譬如宣曲校尉卫青,作为宣曲骑营的主掌仆射,非但在长安城内的北阙甲第拥有宅邸,其父族和母族三服内的亲眷亦得公府代为妥善安置。 大汉铁血尚武,朝廷向来不吝于为军中将士提供最优渥的待遇,旁的不说,武将要赐爵封侯可比文官要容易得多。 依照过往惯例,班师还朝的精锐校营会有较长的休整期,实则就是皇帝陛下赐下犒赏后,让荷囊满满的将士们离营探亲,与阔别已久的家人团圆。 此番亦不例外,宣曲骑营在正月初五从弘农郡再度拔营启程,用了五日光景缓缓绕行千余里,返抵宣曲大营。 全营将士归营整备三日,期间得了陛下论功行赏的旨意,该加官的加官,该进爵的进爵,该赏赐的赏赐。 正月十三,除却留下戍守大营的三支部曲和部分辅兵,大多将士都逐批离营归家。 留下“看家”的将士皆是出于自愿,盖因待得探亲的袍泽们归营,他们能多休半月假期,且现下留守还会有额外的粮饷贴补,反正年节都已耽误,也不急在这十天半月的,倒不如趁机捞笔贴补赀财,待日后归家多给婆娘扯两匹好布料,多给儿女买些美味吃食来得实在。 裴虎自是不缺这笔赀财,表兄王富贵与人合伙办的永和商团愈做愈大,端是日进斗金,自家阿父也跟着出赀做了些买卖,裴家现下着实不差钱,故而他此番未留守大营,而是先行归家探亲。 说实在的,裴家人就算甚么都不做,也能凭昔年阿姊裴澹嫁入常山王府时,常山王刘舜和国舅田胜送来的大笔聘礼享一世荣华富贵。 光是国舅送的众多田宅和铺面,每岁收上来的租金都高达百余金,反倒是常山王给的大部分纳征礼都让裴家人不敢轻动。 常山王刘舜纳裴澹为少妃时,出宫开府也没几年,没攒下甚么金银赀财,为免委屈裴澹,让人小觑裴家,他就将历年得自天家长辈的赏赐拿出不少,当做纳征礼送到裴府。 最贵重的那十余个朱漆描金大箱,里头装的不是拇指大的贡珠,就是印着“少府承制”的天家器物。 裴家人别说拿出外头发卖换钱,就是试着摸摸都不禁两手打颤,好在王富贵见多识广,晓得这些天家器物即便是世家权贵得赐,也不会真拿来用,不是将之供奉在宗族祠堂,就是妥善珍藏作为传家宝的。 裴家人皆深以为然,特意央王老实请了些营建工坊的匠师,不惜重金在裴府内苑用水泥筑了间防火防水防潮防盗的坚固库房,将这批珍宝尽数封存起来。 裴虎堂堂八尺男儿,自不愿靠着阿姊出嫁的聘礼混吃等死,亦不愿靠着常山王举荐入仕为官,入伍从军本就是他自幼的志向。 昔年阿姊出嫁时,裴虎刚从军不久,仅是个宣曲骑营内的小小什长,七年过去,俨然已得为将官,且因此番清剿东蛮夷立下不小军功,更得晋军候高位,统领千骑部曲。 大汉现下尚偏重承爵袭官的世家政治,非是一朝一夕可彻底扭转的,皇帝刘彻也无意在全民教育见得显著成效之前,冒然撼动世家子弟为主的官僚体系,正如后世诸多疯狂叫嚣着指点江山的公知精英,给他们个村长做,都是做不好的。 世家子弟无疑是大汉现下的精英阶层,没有他们撑起大汉社稷,难道要靠一群胸无点墨的文盲半文盲或是终日吟诗作赋的文人骚客治理国家么? 搞政治,没点传承,没点底蕴,是万万不行的。 武将却是不同,即便似裴虎这般的庶民子弟,但凡粗通识文断字,入伍后又立下军功,得以进入黄埔军学进修,学些兵书韬略,晋升之路远比出身寒门的文官要顺遂得多。 带兵打仗,不须懂甚么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也未必要全明白,多读些兵书和经典战例足以,关键还是脑子要灵泛,行事要果敢,作战要勇猛机智。 当然,各类军械的使用,兵种间的配合……诸如此类的诸多新式军事理论还是要认真学习的。 武将的成长主要还是看个人特质,不似文官般要靠长时间的积累沉淀,故世家子弟在军中的优势并不比庶民子弟大多少,顶多是晋升的起点较高罢了,况且随着黄埔军学彻底融入建军体系,世家子弟要出任将官也须先通过军学课业,能从黄埔军学毕业的世家子弟自然差不了。 裴澹虽是嫁入天家,且已母凭子贵得为亲王正妃,然裴虎的晋升与此绝无半点干系,旁的军伍且不提,囤驻京畿的九万禁卫和五大精锐骑营皆是皇帝陛下时刻盯着的,绝无任何权贵干涉其具体军务,更遑论影响军职晋升体制。 尤是裴澹所嫁的刘舜是为亲王,若是冒然为自家小舅子谋求晋升军职,无疑是犯了天家大忌,若是教人知晓,无须皇帝陛下出手,他的两位胞兄刘越和刘寄就得把他往死里收拾。 兵权,皇帝兄长要让谁掌着,谁就老实掌着,若是皇帝兄长没发话,军营里的一株稗草都别去碰! 第五百三十九章 长安坊市 年节刚过,上元又近,长安坊市仍比寻常日子热闹数分,端是车马喧嚣,万头攒动。m.x23us.com 归家探亲的宣曲将士们多是从长安西北的雍门入城,再各自转往北阙甲第或是北阙闾里。 裴澹虽是得为亲王正妃,然裴家本是庶民出身,祖上不是甚么高爵勋贵,更没甚么世家底蕴,裴父裴母不欲迁入权贵云集的北阙甲第居住,而是选择继续住在北阙闾里位置最好的东四巷。 常山王刘舜虽觉着岳父岳母未免想多了,有他刘舜在背后撑着,哪家不长眼的世家权贵敢小觑他们,但二老既是再三推拒,裴澹亦是好言相劝,他也不便多做勉强。 何况王富贵等永和商团的东家们在附近巷弄也置下不少宅邸,裴府的街坊邻里多是二老熟人,裴府的胞妹王婶更是住得近,如此平日也方便走动,挺好的。 其实随着西邑和塬南邑陆续规划建设完成,公府已鲜少批允徙民迁居入城。 尤是王侯京居令颁布后,各地王侯皆迁入长安,北阙甲第原有建地大为不足,好在长安西市六坊内的大工坊皆纷纷迁往城外两邑,仅留下些小型的手工业作坊,使朝廷得以缩减和创划坊市,匀出部分地块供北阙甲第扩建。 长安城内因此愈发显得寸土寸金,皇帝陛下爱民如子,再三谕示内史府和中尉府,多多看着北阙闾里,绝不允许出现权贵欺压百姓,强买民居的恶行。 饶是如此,自愿出卖自家屋舍宅院的庶民百姓却也为数不少,实在是权贵或富贾们出的价钱太具诱惑力,卖出北阙闾里的一进陋室,足以到周边城邑买座三进大院,甚至还能留下不少赀财做些小本买卖。 再说城中百姓除却开铺经商者,余者多是靠进入作坊务工营生,现如今城内的大作坊纷纷外迁,最近的西邑离北阙闾里都十余里地,还得经渡船或渡桥往来,绕行的距离就还得更远些,虽说载人车驾已然普及,来回往返不过区区两枚大钱,但仍是大为耗时,每日上工着实累人得紧。 正因如此,长安城现下实则已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贫民区”,北阙闾里虽可谓之“平民区”,但北阙闾里住着的大多都不“贫”,世家大族的分支和姻亲远亲之类占去半数,小官小吏和豪商巨贾亦占去小半,余下的寻常百姓家亦是家赀丰厚的,譬如四大商团的掌事和匠师之流。 亦因如此,长安城内常住居民的消费力极高,西市虽是缩减占地,东市三坊却仍得以“逆势”扩建,诸多客栈皆住满各地客商乃至外邦胡商。 坊间街道拓展重建,非但道路宽阔,铺面齐整洁净,便连皇帝刘彻心心念念多年的地下排水系统都得以预先铺建完善,使得近年来长安城内鲜少再出现雨季内涝,盛夏雨后的巷弄坊间亦不再散发阵阵难闻的尿骚味。 长安坊市紧挨着雍门,宣曲将士们既是从雍门入城,再转往北阙甲第或北阙闾里去,无疑是要经过坊市的。 出征年余,立下军功得以加官进爵,包裹荷囊亦是装满赏赐,将士们自不会过坊市不入,颓自两手空空的回家去见长辈妻儿。 好在军中将士休假探家有相应规矩,不会放任乌泱泱的大队人马同时出营,而是逐日逐批离营,且除却屯长位阶以上的将官,旁的将士离营不得携带战马,而是为他们备妥了载入车驾。 若离家较远或较为急切者,可请上官批允,执手令从沿途各处驿站以低廉的价格“租用”马匹或车驾,相应租金会由驿吏每月汇总呈报大农府财部,从该校营的军费中抵扣。 裴虎已得晋军候,自是能乘骑心爱的战马归家,是最早到返抵长安城的,也得以在大队人马入城前,抢先一步入得东市为家人买些礼品。 从军之人多是性情豪爽,荷囊满满时更是花钱不手软的,若待得大队人马陆续入城,长安东市内的不少好货怕是要被抢购一空的。 裴虎自幼随父母迁居长安城,至今已有十余载,亲眼见证了长安城日新月异的改变,自也是对长安坊市熟门熟路,绝不似刚进城的外地人般,被这繁华喧嚣的盛景迷了眼,路都寻不着。 军人行事最是干脆利落,脑中想好要买的物件,便直奔目的地,压根不会浪费时辰四处乱晃悠的挑挑拣拣。 裴虎最先寻了间布庄,挑出数匹上好的锦缎,朝廷近年逐步放宽百姓服饰的禁令,不再限制百姓只能穿本色麻衣,非但能着染色服饰,甚至连裁衣所用的布料种类亦大为放宽。 当然,似裴虎买的这些上好锦缎,寻常百姓多是买不起的,即便买的起,穿着出门务工干活也着实太不合宜了。 裴澹得为亲王正妃后,裴父真成了太上皇的亲家,身上没个爵位也不合适,故得赐了个“不更”,为第四等爵,始得免充轮流服役之兵卒,第三等爵“簪袅”还不能享此优待,仅略优于无爵之人。 不更离高爵还差得远,故裴父可算不甚么权贵,但终归有爵位在身,得以进入相应的人际圈,裴母也勉强算个贵妇了,若不穿些锦缎丝绸,反倒会在平日往来交际的贵妇圈里显出不太合群来。 值得一提的是,虽说联合制衣的成衣生意愈发火红,然长安坊市内的裁缝铺和布庄数量却是不减反增。 大汉贵妇们并不太追捧那些有钱就能买到的成衣,然田氏商团为维持旗下的高端品牌,对诸如艾格皮草等昂贵华美的专卖服饰是采取限量限售的,往往会被世家宗妇们提早尽数预购,且会有最好的裁缝匠师为她们量体裁衣,即所谓的专门定制。 物以稀为贵,田氏商团愈是如此,裁制出的服饰就愈发受贵妇贵女追捧,虽是价格高昂,却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贵妇所属世家的地位乃至权势。 寻常贵妇即便买不到,多也不会去买市面上那些成衣,而是到布庄买些上好布料,寻来手艺精湛的裁缝为她们裁剪缝制。 商贾的嗅觉无疑是最为敏锐的,见得四大商团瞧不上这类小打小闹的生意,不少有门路有技艺的商贾纷纷开设布庄和裁缝铺,多是为从府上没有好绣娘和好裁缝的贵妇们身上赚钱,寻常百姓的生意倒也偶尔接接,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其实这笔买卖还真不算是“蚊子腿”,尤是这些商贾将铺面在京畿郡县大量铺开后,规模效应逐渐显现,收益还是颇为可观的。 裴虎出手阔绰,买下的锦缎价值不菲,布庄掌事自是点头哈腰的好生伺候着,命人将布匹仔细包好,且分外谦恭的问明裴府所在,稍后非但会亲自送到府上,更询问他是否要顺带寻个裁缝过府,为贵人量体裁衣,开这布庄的东家显也是开有裁缝铺的。 裴虎觉着这倒省事,便是颌首应下,复又吩咐了那掌事几句,便出得布庄,往不远处的首饰铺行去。 裴家出身寒微,家用着实无太多富余,裴母昔年皆是以木簪盘髻,哪有甚么像样的首饰? 举家迁居长安后,父母入得作坊务工,手头虽日渐宽裕,然要又要攒钱购置宅院,阿母是个精细人,仍是舍不得花钱打首饰。 阿姊嫁入常山王府,裴家才算真正富裕起来,然比起那些世家贵妇,阿母仍是没几件拿得出手的首饰,寻常交际可戴着那些坊间买来的首饰装点门面,然遇着些婚庆送嫁的大场面,那些首饰可就上不得台面了,不少世家贵妇可都是戴着祖传饰物的,即便她们的夫君爵位较低,但好歹家有底蕴,破船都有三根钉不是? 偏生姊夫刘舜送作纳征礼的诸多首饰形制太高了,件件雕龙琢风,阿母别说穿戴出去,摸都不敢多摸,只能尽皆妥善珍藏! 阿母为此可是受了不少委屈,却是默默承受,从未向阿姊诉苦,毕竟阿姊因着出身寒微,想要执掌好王府中馈,要与王候宗亲和世家宗妇往来交际,几乎甚么都得从头学起,又要照顾一对儿女,着实是终日费心劳神。 可怜天下父母心,裴母宁可自个委屈些,也不愿让自家女儿再多忧心伤神,哪怕这对她来说着实不算得甚么难事。 为人母者多是如此,华夏女性尤甚! 直到阿姊后知后觉的给阿母送来数箱合宜首饰,阿母这才没再受甚么委屈。 然脾性倔强要强的裴虎却仍对此耿耿于怀,心心念念的要凭借自身努力,给阿母孝敬些好首饰才行。 此番出征清剿东蛮夷,宣曲骑营缴获不少东珠,依着汉军过往惯例,除却最为贵重的珍宝要进献给皇帝,向大农府缴纳的部分可换算财货折抵,余下的大部分缴获会让将士们依军功分取。 皇帝陛下可不缺宝珠,内库里的上好南珠皆是按斛算的,故宣曲将士们分到不少东珠,裴虎军功不小,军职也不低,分到了数颗拇指大小的东珠,正好用来给阿母打些好首饰。 第五百四十章 凤翔珠宝 (特别申明:本章是为后续情节铺垫,顺带讲述些商业发展现况,与大情节无碍,大家可选看,厚道的作者君向来不骗订阅。顶 点 x 23 u s) 在长安坊市内,要寻做工精湛,样式新颖独特的珠宝首饰,无疑要到“凤翔珠宝”的旗舰店。 旗舰店的概念,本是源出四大商团的独特经营模式,意为某商家或某品牌在某地的繁华地段、规模最大、同类产品最全、装修最豪华的铺面。 四大商团旗下产业众多,囊括衣食住行的诸多行当,铺面更是遍布大汉各郡县,百货,服饰乃至客栈等行当在各郡郡治及繁华大城都设有旗舰店。 如此既能获得较大的宣传示范效应,亦便于派驻该地的总掌事统掌诸多分店的货品调配和分销,这些总掌事就相当与后世企业的区域经理人。 大汉疆域广袤,交通又远不如后世发达,总部位于长安的四大商团不可能巨细靡遗的掌握到各地分铺的经营,各郡定是要分派总掌事的,有的大郡还不止派驻一个。 在经济繁荣的京畿郡县,更因生意火爆,便连大多数县邑都驻有各类行当的总掌事,自也会设有该行当的旗舰店。 大汉商贾最是精明,见得四大商团这经营法门着实高效可行,便是纷纷效仿偷师,甚至将之发扬光大,各行各业的诸多旗舰店非但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各郡县,更有不少极具当地特色。 譬如以锦缎丝绣闻名于世的广陵郡,其郡治广陵县便建起不少大布庄和大绣坊的旗舰店,主要目的非是要赚本地老百姓的钱,而是要吸引外地客商,向他们展示自家作坊产出的好货,以此招徕大笔生意,且不断累积口碑,使得自家名头比诸多同行更为响亮扎实。 经过多年的发展演进,大汉商贾和百姓们都渐渐拥有了所谓的品牌概念,懂得要购买到品质上乘,样式新颖的好货,还得到大城坊市的各类旗舰店去瞧瞧,或许寻常百姓未必舍得花钱购买,但可参考下相关货品的品质和价钱,日后再到小店铺购买时,该如何与店主杀价,心里就有底了。 长安作为大汉帝都,是四大商团总部所在,京畿更是大宗外邦货物最主要的集散地,云集各地客商,加之长安城内聚居着诸多世家权贵和豪商巨贾,消费力极为惊人,故长安坊市内开满了各行各业的所谓旗舰店,货品琳琅满目,端是种类繁多,样式齐全。 毫不夸张的说,在长安坊市内买不着的货品,在各郡县坊市应也是难以寻到的,或许皇宫里才会有吧。 只要定钱下得足,哪怕是难以保存的新鲜水果,商家也会遣快马万里加急运来,为保新鲜,必是连枝带叶的,甚至整棵果树给你挖来都行啊。 裴虎在长安住了十余载,对长安坊市自不陌生,虽是过往不常逛坊市,离京年余,长安坊市又开了不少新铺面,但微微扫几眼铺面的招牌和门面,也能晓得每个铺面经营的是甚么行当。 凤翔珠宝! 这名头太霸气太响亮,便连裴虎这粗豪汉子都多有听闻,毕竟敢挂个“凤”字,背后的大东家虽不是大汉皇后,却是诸位公主和亲王妃。 论起服饰穿戴,整个大汉再没比这群天家女和天家媳妇更有发言权了,换后世的话说,她们就是大汉贵妇贵女的时尚风向标,各类时兴的穿搭配饰多是学着她们捣鼓的。 若觉公主和亲王妃们穿搭不好,那就是你没眼界,难以品味到个中妙处。 就算她们以木簪盘髻,那也是低调奢华,谁晓得那枚木簪有甚么来历,指不定是已故的太皇太后昔年赐下的“道家灵宝”。 正如后世国外某品牌卖的那款如同编织袋般的高价挎包,我华夏小资女们竟也疯狂抢购,可把背着相同样式编织袋到市场买菜的大妈们都整懵了,一觉醒来,编织袋竟是涨价几千倍,这是甚么世道? 公主和亲王妃们置办这珠宝产业,原只是一时兴起,没打算折腾太大排面,故也没像联合制衣般向世家宗妇们搞甚么融资,仅是这群姑嫂妯娌随意凑了凑份子,便着各府的得力家老商量着招揽匠师,开设铺面。 开张之初,这群懈怠的东家们仅是借着这店铺发卖些自个瞧不上眼的首饰,她们穿戴过的自然不会卖,否则让外男得了去,那还了得么? 主要是少府每岁会为刘氏宗妇和宗室女们打造相应数量的首饰,以太后和皇后的名义赐下,除却部分形制高的所谓“凤饰”,还有不少寻常饰物,她们自是不会佩戴这些样式相同的“大路货”,赏赐给下人却有些肉痛,留在库房里又太过浪费,倒不如拿出发卖,多换回些体己钱。 少府所出,件件精品! 天家女和天家媳妇们瞧不上眼,但在寻常贵妇贵女眼里,这些可都是些好物件,不是每位世家宗妇都能攀上公主或亲王妃,想要获赠此类上等珠宝饰物,着实不容易的。 大批珠宝首饰摆进凤翔珠宝铺的柜面,便是被抢购一空,获利之大远远出乎诸位东家的预料之外。 这是门暴利生意啊! 公主和亲王妃们捧着沉甸甸的账册,皆是眸光熠熠,少府制物的数量虽是有限,但她们的私库里藏有大量未曾雕琢的珠玉,甚至可动用府内公库的诸多藏品,只要挣会赀财后填补回去便好。 将珠玉制作成首饰发卖,利润着实太过可观,况且她们身为皇族宗亲,若要向少府借调部分手艺精湛的匠师,让他们帮着打造些样式新颖,做工细致的珠玉首饰,甚至让他们带些工匠和学徒,并非甚么难事。 皇后阿娇向来是爽快人,闻得姑子妯娌们有这打算,便是吩咐大长秋卓文君去寻少府卿陈煌商量。 陈煌得知凤翔珠宝愿以十年为期,每岁拿出两成利润分别“回馈”少府和长秋府,自是忙不迭的应承下来。 于是乎,凤翔珠宝的生意愈做愈大,愈做愈红火,在各郡郡治也都陆续开了分铺。 裴母近年也不时到凤翔珠宝买些首饰,平时不会佩戴女儿裴澹孝敬的那些顶好首饰,倒不是舍不得,只是裴父的爵位不高,裴母寻常交际的贵妇也不是甚么高门显贵,唯有在某些会遇着世家宗妇的大场面,需要她以亲王妃之母而非裴夫人的身份出席时,佩戴那些顶好的首饰才是合宜的。 这也是世家权贵在谈婚论嫁时为何讲究门当户对的重要原因,裴母的身份实在是比较尴尬的,自家老汉爵位低,自家女儿贵为亲王妃,使得她的日常交际圈要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大块,要不断转换心态融入其中,还真是不轻省。 好在裴母本就是心思通透的精明人,且样貌实属上佳,否则也养不出裴澹这大美人来,随着她见的世面多了,言行举止间的仪态亦再无可挑剔,便是真有几分世家贵妇的气派,也未再因举止失仪给自家女儿“丢脸”而暗自垂泪了。 这也实属正常,太后王和已故的太皇太后窦氏亦出身卑微,待她们得册后位,她们的母亲也曾在宗妇圈里闹过不少笑话的,只是现今已无人敢再提及罢了。 说句难听的,只要权势够大,放的屁都是神仙气,带着淡淡草木清香,嗅之可延年益寿。 凤翔珠宝非但会售卖现成的珠玉首饰,亦接受贵妇定制的,虽说做工费用较为高昂,但绝对物有所值,毕竟是少府匠师传下的手艺。 贵妇们若得着上好的珠玉,想用来制作首饰,多是会送来凤翔珠宝,让匠师们代为雕琢镶嵌,免得因技艺不精而凭白糟蹋好料。 裴虎虽是个粗豪汉子,然也没少听阿母和阿姊提过,首饰易打,好料难寻。 上好珠玉是可遇不可求的,即便是常山王府的府库内亦不多,用来打造寻常首饰也未免太过浪费,甚至称得上暴殄天物。 裴虎此番从缴获中分到数枚东珠,虽说东珠名头不如南珠响亮,然他得着这几枚可都有拇指大小,且颗颗饱满圆润,绝对是有价无市的好料。 为阿母打造些上好首饰,本就是他早就惦记在心的,故也没觉着有甚么暴殄天物的说法,阿姊如何孝敬阿母是阿姊的事,他这为人子的自有心意。 裴虎信步行至凤翔珠宝旗舰店的铺面前,施施然入得店内。 初春寒凉,凤翔珠宝的铺门垂着厚重的帷幔,且铺子里烧着地龙,六开间的双层大铺面暖烘烘的。 裴虎掀开垂幔入得店内,带入些许寒风,难免会引得店内众人的注意。 虽说坊市热闹,然此时的凤翔珠宝的铺子里却较为冷清,盖因天色尚早,且今日恰逢沐日,朝臣不上朝,大多官员亦是休沐,不入府署办公,故贵妇们或因昨夜“劳累”爬不起来,或是要与自家夫君用早膳,自不会早早出门来购买珠玉首饰。 饶是如此,裴虎这么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入得店来,还是受到不少满含讶异的注目礼。 虽说不时有世家子弟前来定制或购买些珠玉首饰,用来孝敬长辈或赠送给心仪女子,然似裴虎这般粗豪汉子,且带着一身尚未完全敛去的杀伐之气,腰间悬着的又是将官佩剑,而非文士饰剑,在这暖风熏香的珠宝店内,着实显得颇为……别扭。 第五百四十一章 浪荡少年 裴虎虽是察觉到店内众人向他投来的诧异目光,却端是不以为意。顶 点 x 23 u s 他刚及束发之年,便应募从军,从宣曲骑营的预备军士做到军候,屠戮过太多太多外族蛮夷。 塞北之地,东海之上,宣曲骑营接连受命出征,清剿蛮夷,无论是北地蛮夷还是东蛮夷,朝廷给汉军将士下的军令唯有两字诛绝! 除却为大汉牧羊的乌桓人,汉军遇着旁的外族蛮夷绝无半分手软,不分贵贱,不论男女,便连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尽皆屠绝。 蛮夷临死前,那苦痛的哀嚎,那怨毒的目光,裴虎已然看惯,算得上“百邪不侵”了,自不会在意店内众人实则没甚么恶意的视线。 然待他看清店内此时的情形,却不禁微是颦眉。 此间铺面作为凤翔珠宝在长安乃至全大汉的旗舰店,卖的又是价值不菲的珠玉饰品,然内里装饰却颇为简朴,或是想以此反衬出珠玉的华贵来。 诸多独立的小桌台盖着黑色绒布,上面倒扣着透明的浅绿色玻璃罩,玻璃罩内皆是镂金雕银,饰以珠玉的精美饰物,在摇曳灯烛的映照下,泛着灼目的彩色光晕。 裴虎之所以颦眉,却非珠宝的光芒灼目,而是店内有人的举止着实太过扎眼。 时辰尚早,店内除却一位掌事打扮的中年妇人和诸多女侍者,便唯有一个身材欣长的浪荡少年。 说那少年浪荡,还真是客气了! 裴虎进店时,恰是看到他正用手中的折扇撩拨一位女侍者胸前的衣襟,那女侍者端是羞得满脸通红,却又似不敢躲闪,只得似只受惊的小兔儿,两眼泛着“泪光”任由那少年作怪。 那少年当众调戏亵玩女子,店内的掌事和其余女侍者却恍若未见,只是将目光落在刚入得店内的裴虎身上。 凤翔珠宝的规矩,到门面接待客人的皆为女侍,便连掌事亦如此,盖因主要的客源乃是贵妇贵女,有些忌讳接触外男,故凤翔珠宝的各处铺面虽备有护卫,却多是留在后院,没人闹事是不会露面的。 倒也无须担忧会有不长眼的强盗登门,抢了珠宝就逃,逃得出店铺,也逃不出坊市去。 各城的坊市皆是采封闭式的形制,以高墙围之,仅能从坊门出入,长安坊市更是货别隧分,坊间隧道笔直,行人与载货车马分与不同的隧道,除非强盗真有飞檐走壁的本事,否则是绝不可能从诸多坊卫的眼皮子底下逃走的。 正因如此,女侍者们非但没被裴虎周身未及褪尽的杀伐气息吓着,更是在瞧见他腰间悬着的将官佩剑后,尽皆妙目泛光。 虽说汉军将士若无军务在身,出营不得着翎盔甲胄,然长安城内有近十万禁卫,周边更囤驻有诸多精锐校营,凤翔珠宝择取的女侍者又都是有见识有眼力的,瞧那将官佩剑的形制,就约莫能猜到裴虎的军职不在军候之下。 军中的年轻将官可是很吃香的,尤是囤驻京畿的这些精锐校营,不但将士粮饷丰厚,军眷的待遇亦是优渥。 大汉民风开放,如意郎君又是可遇不可求,况且眼前这男子面容俊朗,配着那身寒冽气质,更显出英武来。 不得不说,裴母生的一对儿女皆是随了她,容貌长得着实好,莫说甚么容貌只是臭皮囊的酸话,美即真理,俊即正义。 女掌事见得手下那群小女娃皆是没羞没臊的盯着客人打量,忙是清咳两声,让这群平日被少东家惯坏了的臭丫头们警醒些,随即趋步迎客。 (预注:汉代官人非指丈夫,奴家为未婚女子自称,正所谓官人益秩,庶人益禄。) “民女给官人见礼,官人此来可是要置办些首饰?” 女掌事微是欠身,虽是谦恭,却也没自称奴婢,盖因她是王府女宰出身,除却天家人,甚么勋贵都做不得她的“主”。 裴虎眉宇紧锁,没有答话,却是看向那仍在用折扇逗弄着侍者的少年,随即迈步越过前方的掌事,径自走到那少年身侧,伸出大手擒住他的手腕,微是用力紧了紧。 “放肆!” 呵斥声响起,却非出自被擒住手腕的少年,而是裴虎身后那满脸惊骇和愤怒的女掌事。 非但是女掌事疾步冲上来,摆明是要和裴虎玩命的架势,便是周围的侍者们从瞬间呆滞中醒过神来,纷纷娇声呵斥道:“快撒手!” 更有侍者转身要往后堂跑,怕不是要去唤护卫来了。 裴虎微是发懵,随即更是恼怒,心道这凤翔珠宝不是天家产业么,怎的会维护这等腌之人? “都闭嘴,慌个甚?” 那少年突是出言阻止惊慌失措的众人,原本因猝不及防而有些慌乱的神情迅速散去,亦无半分挣扎,饶有趣味的打量着擒住自个手腕的俊朗男子,微微眯起那对丹凤眼儿,似笑非笑道:“你可知我是何身份?” 裴虎身高八尺,少年虽是身材欣长,却终究年岁不大,也就比裴虎肩膀高些,故是仰着头说的。 裴虎垂眸斜觑,瞧见少年那唇红齿白,五官精致的长相,心中更是鄙夷,这无非又是个仗着家世为非作歹的世家子弟,军中将士最是厌恶这类纨绔二世祖。 “我不管你是何出身,光天化日调戏民女,就当扭送官府处置,且看你家长辈如何能在天子脚下包庇袒护你?” “扭送何处官府,中尉府么?” 少年非但全无惧色,反是展颜谑笑道。 长安作为大汉帝都,其治政府衙和地方郡县大是不同,政务归于内史府,决狱断罪却归于中尉府,且这两府的管辖范围也不仅限于长安,而是所有京畿郡县的直属府署。 裴虎不发一语,作势就要扯着那少年往外走,显是决意要将他扭送官府的。 “且慢!” 少年敛了笑意,厉声呵问道:“你可晓得,我乃贤王嗣子刘健,现任中尉乃是我家叔父?” “……” 此言一出,裴虎端是恍若未闻,本是手足无措的掌事和女侍者们却是纷纷瞪大双目,诧异的望向那少年。 少东家啊,小祖宗啊,你这是要往谁脸上抹黑啊? 若教王妃晓得此事,怕不得亲自把你送到宗正府,好生吃顿祖宗家法! 第五百四十二章 以珠抵过 (预先声明:为了铺垫后续支线,导入新角色耗费太大篇幅,好在本章就交代完了,希望大家别骂我灌水,不喜可跳过。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正在此时,六名的护卫从后堂奔突而出,显是适才闻得众女惊呼,晓得前头出了事。 见得少年被人擒住,护卫们皆是脊背直冒冷汗,若是小主子有半分损伤,大王和王妃还不得要了他们的命么? “大胆贼子,速速撒手!” 护卫们将裴虎和那少年团团围住,却是不敢抽剑出鞘,更不敢冒然动手抢人,唯恐一招不慎,误伤自家小主子。 裴虎见得这些护卫配合默契,身手矫健利落,看似投鼠忌器,实则皆如猎豹弓腰,暗暗蓄势待发,就等他稍不留神,便会出手。 虽说他们皆身着寻常武服,没穿戴甲胄,然绝非寻常的店铺护卫! 裴虎从军多年,武艺勤练不辍,自是个会看门道的内行人,瞬间便评估出敌我战力,离了战马和马刀的他,绝对敌不过这些专精近身搏杀之术的强悍护卫。 毕竟业有所精,军人还是更擅长大开大阖的凶狠招式,就算是弃刀用剑,也仍是更喜砍劈而非刺挑,故军中佩剑多为厚脊宽刃,讲究个结实厚重,而非吹毛断发的锋利。 念及至此,裴虎随即手上用力,将那少年的手臂反拧到其身后,顺势顶在他的身前,就似个人肉盾牌般。 “啊~~” 少年端是猝不及防,不禁痛呼出声,声线再不似先前般低沉,而是脆生生的清亮。 裴虎却是没太在意,盖因那些护卫在惊骇之余已准备动手抢人了,他不得不全神戒备,口中沉声道:“让开!吾乃宣曲军候,今日必得将这贼人扭送见官,你等若是出手阻拦,就休怪吾痛下狠手!” 护卫们却是恍若未闻,虽说大汉军律明定,凡有无故冲撞军中将士者,尽可就地诛杀,然那是在该将士有军务在身的情况下,且此时也非“无故冲撞”,他可是擒着自家小主子,别说是区区军候,换了五大骑营的校尉亲至,都不敢如此放肆! 裴虎见得护卫们不退反进,围得更紧数分,若是教他们觅得良机,定会毫不迟疑的出手。 他此时倒是信了少年真乃贤王嗣子,也唯有此等身份,才让其护卫有所倚仗,在他报出军职后仍不为所动,敢对将官动手。 裴虎实是有些高看贤王的权势,这六位护卫虽确是王府侍卫,然也不敢轻易触犯律法的,尤是触犯大汉军律,便连贤王都不敢维护他们,只是此时裴虎并未身着甲胄军衣,也没拿出信物证明身份,且欲对小主子不利,他们事后要申辩脱罪不难的。 “你是傻子么?” 少年缓过劲来,突是噗嗤一笑,随即抬起没被擒住的左手,向侍卫们摆了摆,吩咐道:“退开些,免得惊了这莽夫,手上再多加些气力,可不得将我胳膊生生拧断了?” 侍卫们闻言,忙是依言退了数步,没敢围得太近,心中皆是后怕,适才确是思虑不周,即便救下小主子,然若小主子因此受了甚么损伤,他们的罪过就更大了。 少年复又扭头瞄了瞄裴虎,无奈道:“你既是宣曲军候,就当早些拿出信物,如此便可震慑住他们,何至让我凭白受罪?” “啊!” 裴虎不免愣怔,他的长相虽是随了裴母,然脾性却是随了裴父,比较耿直,裴澹实则亦如此,然其心思通透,脑子比自家弟弟可好使得多。 “哦,原来如此!” 裴虎终是恍然,下意识的松开少年的手腕,从怀襟中掏出一方腰牌,执在手里教众人看。 腰牌正面镌刻着“宣曲”,背面则为“军候”,是出入军营的凭证。 大汉军规甚言,昔年汉文帝在位时,曾欲巡视细柳大营,然忘了带虎符为凭,时任细柳校尉的周亚夫硬是将他这皇帝拦在大营外,文帝不怒反喜,从此更为信重周亚夫。 由此可见,似腰牌此类出入军营的凭证,对汉军将士无疑是极为重要的,若有伪造军中信物者,视同谋逆,是要枭首夷族的。 将官若是离营,又无军务在身,须将腰牌等信物妥善保管,免得遗失,故他们多不会将之悬挂在腰间示人,若教贼人盗取,用来做些甚么行骗之类的恶事,那就有大麻烦了。 侍卫们见得裴虎出示腰牌,皆是心中哀叹,小主子,小祖宗啊,你提醒这莽夫作甚? 退到一旁的掌事和女侍者们亦是掩面无语,少东家真是被贤王夫妇惯坏了,胡闹向来不分场合,哪有自个被人擒住,还要替人出主意的? “你应已确信我的身份,尚要将我扭送中尉府?” 少年得脱“魔爪”,却是没借机逃离裴虎身前,寻求侍卫们的庇护,却是转过身,揉着留下些许青紫的手腕,仰头瞧着裴虎,饶有趣味的问道:“你可晓得现任中尉是谁么?” 裴虎讶异道:“现任中尉?” 他离京年余,是真不晓得张汤已迁任玄菟太守之事,不过听得少年的语气,也能猜出那不畏权贵的“国之蝰蛇”应是真的离任了。 张汤在王侯权贵眼中是个阴戾的酷吏,然在京畿百姓眼中,却是个公正严明的好官,裴虎适才即便确信了少年是贤王嗣子,却仍执意将他扭送中尉府,正是出于对张汤中尉的信赖。 少年眉梢微扬,带着浓浓的恶趣味谑笑道:“你要晓得,现任中尉乃是我家皇叔,胶东王刘寄!” 裴虎不以为意的闷声道:“那又如何?” 少年登时被噎得接不上话来,是啊,那又如何? 说皇叔会包庇自个? 往那为脾性暴烈的皇叔身上泼脏水? 不对,不对! “我又没触犯律法,谈甚么包庇?” 少年的脑子终是彻底转过弯来,恼怒道:“皇帝叔父说得没错,傻子是会传染的,我险些被你这傻子气糊涂了!” “……” 店内众人看着自家小主子,自家少东家,真真无语得紧。 裴虎却是鄙夷嗤笑道:“光天化日调戏民女,还敢狡辩么?” “我?调戏民女?” 少年愣愣的看着满面肃容的裴虎,又扭头望向自个适才撩拨的那女侍者,旋即捧腹失笑,剪水明眸提溜一转,复又道“你情我愿,算甚么调戏?” 裴虎满脸不屑的盯着少年,端是不发一语。 “怎的,不信,那你来问她。” 少年无奈的耸耸肩,唤过那尚未来得及理好衣襟的女侍者,“你来与这莽夫说,你适才可是心甘情愿的。” 女侍者心知少东家又要捉弄人,只得强忍笑意,憋得面色涨红,只得垂下臻首,轻轻点了点。 裴虎见状,反是以为这女侍者是畏惧少年的权势,忙是出言道:“姑娘勿怕,今上圣明,胶东王多年来亦治军严明,绝非徇私枉法的昏官,定会还姑娘公道的!” “官人此言差矣,奴家真是心甘情愿的。” 女侍者满心无奈,心道这将官虽是容貌俊朗,但着实是个呆子,怎的仍瞧不出少东家是…… “……” 裴虎见得那女侍者抬头说话,端是言之凿凿,那神情确不似作伪,不禁张着嘴诧异道:“那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下行此等淫……” “嗯?” 少年却是不乐意了,出声打断道:“你这甚话,自个心下龌龊,见着事儿亦是往龌龊处去想!” 裴虎哑然无语,心下虽是不甘,然若这二人真是你情我愿,当众打情骂俏顶多算是有伤风化,还真算不得甚么白日宣淫,更谈不上调戏民女了。 “是我行事鲁莽,还请嗣子不要见怪!” 裴虎向那少年拱了拱手,却俨然口服心不服,反正他对这贤王嗣子的所作所为很是不屑,虽是嘴上认错,心里却不是不以为然的。 “此事可不算完!” 少年瞧见他那副屎尿裤裆的憋屈模样,抬起自个带着淤青的手腕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怒反笑道:“你敢伤我,就休想善了!” 这是真话,没掺半点假,此事若教贤王夫妇知晓,此事绝对无法善了! “那你待如何?” 裴虎自身虽是不惧,却是唯恐牵累了自家阿姊,要晓得姊父常山王刘舜可是贤王的幼弟,也就是这贤王嗣子的亲叔父。 虽说刘舜向来疼爱裴澹,然此事说将出来,裴虎确是不占理的,贤王夫妇若是非得讨个说法,裴澹必是左右为难。 少年冷哼道:“适才你刚入店时,说是得了六粒东珠,且拿出来瞧瞧,若是入得我的眼,就以珠抵罪,若是些下等货色……” “你!” 裴虎瞪大双眼,险些忍不住挥拳砸在少年那写满嚣张二字的粉脸上,然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依言就范,若无法好生了结此事,牵累阿姊,阿母亦不免伤心。 他原想将东珠作成首饰,用来孝敬阿母,让她欢喜,若是反因此让她难过,着实是有悖初衷的。 好料虽是难寻,但日后终会再寻得。 念及至此,裴虎从怀襟中掏出一方锦囊,没好气的递给那少年。 “呀!” 少年笑嘻嘻的接过,解开系绳一瞧,不禁微是讶异,但见六粒拇指大小的珍珠,皆是圆润饱满,且品相色泽皆属上乘,若非这人说是东珠,寻常人也是辨不出的。 不过少年亦非常人,否则贤王妃杨绮罗也不会让其掌管这凤翔珠宝,还任由其胡闹,非要让人称自个为少东家啊。 少年自顾自的评鉴道:“品相光泽皆不逊南珠,且细腻器重,不似寻常东珠般质轻易碎,更难得是大小相同,用来制成六双凤冠的翠饰珠最是合宜。” 六双凤冠,以漆竹丝为圆匡,冒以翡翠,上饰翠六、金凤二,皆口衔珠滴,乃是宗室女出嫁时所配凤冠,形制低于太子妃,亲王妃与诸位公主正婚时所配的九四凤冠。 “可惜尚差两枚更为上乘的宝珠,以作为金凤饰珠……” 少年微是皱眉,旋即又仰头瞧向面色难看的裴虎,意有所指的频频眨眼。 裴虎再蠢也能听出其话外之意,瓮声瓮气的冷哼道:“我本出身卑微,又是一介武夫,得着这六粒东珠已属不易,再没旁的宝珠了!” 少年噗嗤一笑,摆出大度模样摆手道:“此事暂且作罢,待我日后手腕又觉疼了,再去寻你晦气!” “告辞!” 裴虎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脾性,若非想孝敬阿母,实也不会在意金银珠玉这些身外之物,此时也懒得再瞧这气人的少年,自认倒霉的拱拱手,没好气的拂袖而去。 至于少年说甚么日后要寻他晦气的话,他就权当没听到了,反正已做出赔付,若这贤王嗣子再纠缠不休,就不占理了。 况且,店内众人虽知他乃宣曲军候,却不晓得他姓甚名谁,日后如何寻他,应不至牵累阿姊的。 裴虎如是想,脚步不由加快了数分,也不再逛坊市,径自到坊门处,从马厩取了先前寄放的战马,向北阙闾里缓缓骑去。 然而,他却是小瞧了少年的恶趣味,更是小瞧了少年打探消息的手段,虽说裴虎乃军中将官,然那少年想查出他的出身背景乃至过往经历,也未必非要冒着天家大忌去暗中查探。 入宫寻皇后叔母诉苦去,顺带让皇帝叔父遣人帮着查查! 裴虎是万万没料到,这个所谓的贤王嗣子在天家是何等得宠,皇帝陛下甚至曾多次起心动念要对其好好培养,以便日后承继贤王刘非执掌皇室实业,只可惜…… 第五百四十三章 吕宋淘金 大汉海疆志乃是汉廷刊印的民用版航海指南,虽比不得军用海疆图册精细,却也是图文并茂,将大汉万里海疆及周边海域准确标注,为民间船只出海提供了巨大帮助,更是彻底掀起了民间航海的热潮。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其书有云:东南海中,有吕宋、苏禄诸岛,尤以吕宋岛物产丰饶,其地多黄金。 依朝廷颁布的《大汉拓外律》,海外凡汉廷未设府置衙之地,矿山、田地、林泽皆任由臣民自行开采,无须上报官府,获利亦无须缴纳赋税,唯是将财货运回汉境时须足额缴纳相应关税。 东北海域那盛产白银的对马岛已被皇帝陛下“赐予”朝鲜国,且着北海水师将四十余万朝鲜军民迁到该岛,为汉廷开采银矿,却是大农府吃了独食,诸多世家大族无从分润,更遑论寻常商贾和庶民百姓。 大汉海疆志编册刊印,刚在各郡县新华书局上架,初版十万册皆被抢购一空,尤是在沿海郡县,皇室实业设在当地的印刷工坊再三增版刊印,仍是供不应求,掌船出海的罗盘士和掌舵手近乎人手一册。 早在大汉海疆志刊印前,诸如寰宇四海图和汉疆山河图等地理图志已向民间发售多年了,故大汉臣民非但已懂得如何看地图,更懂得用尺筹测量地图,再依照图上标注的比例尺推算两地间的真实距离。 故大汉臣民捧着大汉海疆志,读到吕宋岛居于东南外海,且盛产黄金,皆是急忙找出尺筹去推估其确切位置。 非但世家权贵如此,不少庶民百姓亦如此,尤是东南沿海郡县的汉民皆是激动得面色潮红。 吕宋岛距建安郡治福榕城千五百里,远么? 远,很远! 寻常民用船只若在外海航行,即便航向准确,且顺风顺水,千五百里至少须得昼夜不停的航行十日光景,中途若无淡水补给点,中小型船舶大多抵达不了,若是中途遇着逆风或大浪,指不定得活活困死在茫茫沧海之上,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除非真是利欲熏心,为了到吕宋淘金非要拚老命,否则没人会疯狂到搭乘民用船只直接从福榕城出海,前往遥远的吕宋岛。 然现下却是不同了,皇帝陛下已于今岁正月下诏,着太尉府划拨军费,增编东海水师,将其兵员编制从三万人增至五万人,与北海水师和南海水师同。 因着大河水师持续不断获得太尉府拨款,每岁皆购置不少铁甲战舰,故汰除了大批风帆战列舰,正好将之交付给扩编在即的东海水师,使其保有的风帆战列舰数量达到千艘。 至此,北海,东海,南海,三大近海水师的兵员编制皆为五万,各有千艘风帆战列舰。 太尉郅都颁布军令,自即日起,汉军各大水师尽数停止购置或建造风帆战列舰,现有战列舰只修不造,只待阴船厂完善大型铁甲舰的建造工艺,且大幅降低造舰成本后,将会在三大近海水师的诸多船坞齐齐动工造舰,逐年汰换相应数量的风帆战列舰。 大河水师的中小型铁甲战舰已达四百艘,将以四年为期,每年向大江水师移交百艘运行良好的“热舰”,自身则以每岁百艘的数量继续向阴船厂购舰。 如此,四年后的两大内河水师皆会拥有四百艘中小型铁甲战舰,汰除所有旧式战船,移除掉战船上的所有军械后,连带三大近海水师逐年汰除的各式旧船,将尽数发卖到民间,改装成民用货船。 消息传开,诸多涉足船运产业的世家大族皆是亢奋不已,纷纷筹措赀财,等着标购水师汰除的大批战船。 是的,标购! 昔年梁王刘武和代王刘登创办百川船运时,因着近水楼台的缘故,硬是包揽了各大水师汰除的数千艘战船,更招募到不少退伍的楼船士,使得百川船运一跃成为船运业巨擘,每岁皆能从中牟取惊人暴利。 世家权贵艳羡之余,亦是不满刘氏皇族又吃独食。 皇帝刘彻晓得皇族也不能吃相太难看,故是依照多年来已形成的惯例,让大农府发标出售,也不管甚么王侯权贵,甚么商贾庶民,但凡是册籍在簿,且无犯行前科的汉人,皆可参与公平公正公开的投标。 于是乎,近年来各大水师汰除的战船不再是被百川船运尽皆包圆,不少世家权贵乃至豪商巨贾也标购到不少,间接促进了大汉船运业的蓬勃发展,尤是那些发卖的大型和中型战船,经过改造后完全能在近海航行。 要晓得,这些原本都是战船,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皆是精益求精,内里含着的不少造舰工艺是寻常民用船只无法企及的,旁的不论,单说船身涂的的防腐蚀胶漆和那些结实耐用却质轻的大幅风帆,民间作坊压根就仿制不出来。 民用海船的数量大幅增多,加之近海商路航线已构筑完善,北至辽东王俭城,南至岭南胥浦城,诸多沿海大城皆建立起民用海陆码头,还附带供货物转运贩卖的市集,使得大汉近海货运业愈发繁荣兴盛。 盖因如此,吕宋岛盛产黄金的信息公之于众后,不少大汉臣民皆生出到海外淘金的念头。 皇帝刘彻之所以要扩编东海水师,正是要为治下臣民“排忧解难”。 奉旨协从东海水师清剿东蛮夷的宣曲骑营已回京复命,东岛上的诸多土著皆被血洗,即便尚有少许漏网之鱼,也是尽数躲入深山老林做回野人,再无甚么威胁。 刘彻下诏着大农府协助北海水师,在后世蛙岛高雄之地兴建军港和商贸集镇,皆名曰“东番”。 东番镇不驻军,不设衙,仅由建安郡轮调府兵前去守备,另设民用码头,供商船停靠。 东番港则由东海水师轮调百艘风帆战列舰驻扎,负责往返巡视东岛和吕宋岛之间的航线。 此诏虽涉军务,汉廷却未暗中行事,反是大张旗鼓的在各郡县官府张榜公告,无疑是提醒有意前往吕宋岛淘金的大汉臣民,可以收拾包裹,准备乘船出海了。 东番港距建安郡治福榕城仅五百余里,且航线已探勘多年,海象海情不难预估掌握,其实也算不得甚么外海,中小型民用海船亦可前往,若中途遇着大风浪,还可先绕道海峡中间的澎湖群岛躲避,虽说航程会长些,然更为安全,顺带还能登岸补给。 抵达东番港,若要南下吕宋岛,则要航行八百余里,虽说航程不短,但终归比从福榕城前往吕宋岛要近得多,况且中途尚有巴林塘群岛和巴布延群岛,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岛屿分布在八百余里的航线中,不少岛上有淡水,又是植被茂盛,足供航海船只停靠补给。 东番港镇的兴建,无疑是为大汉臣民前往吕宋岛提供了必要的中转站,使得他们无须经由漫长凶险的外海航行便可抵达吕宋岛,从东番港南下吕宋,非但中途有诸多岛屿获取补给,更是进一步指明航线。 沿着这些岛屿一路向南航行,约莫五六日光景,见得大片陆地,必是吕宋岛无疑了! 非但如此,太尉府还特意着各地官府颁布告示,“警醒”有意前往吕宋淘金的治下百姓,吕宋岛上有不少未开化的土著蛮夷,汉人登岸后要多加小心,最好出航前带齐弓弩刀剑,带足人手,免得在吕宋岛遭到蛮夷袭击时无力自保。 最先会意的无疑是高居朝堂的群臣,他们皆带着忧国忧民的拳拳之心,当殿恳请皇帝陛下明示:“吕宋金多?” 皇帝淡笑:“甚多!” 群臣再问:“岛上土著为数甚众?” 皇帝扬眉:“不少!” 群臣又问:“足供采矿淘金乎?” 皇帝勾唇:“足矣!” 群臣捻须:“如此允寻常百姓登岛,岂不危哉,不若先由诸世家……” 皇帝垂眸:“民不患寡,患不均!” 群臣试探:“何不驻军设衙?” 皇帝摆手:“力有未逮,日后再论,十年为期,吕宋不驻军,不设衙,如何?” 群臣暗喜:“诸世家闻得水师今岁军费稍有不足,皆愿尽绵薄之力,向国库捐输,为君分忧!” 皇帝谑笑:“所为何来?” 群臣讪讪:“欲搭乘北海水师战舰前往东番港镇及吕宋岛,还望陛下恩准!” 皇帝颌首:“大善!” 群臣拜伏:“陛下圣明!” 后殿处,太子垂幔听政,闻得殿上君臣诸般应对,端是满脸讶异,颓自愣怔良久。 下得早朝,皇帝询问太子:“今日可有所获?” 太子挠头答曰:“套路太深,太费思量!” 皇帝开释:“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熙熙攘攘皆为利扰,又难免人心不足蛇吞象,故豢养鹰犬,不可饿其体肤,亦不可使其饱食终日,予之取之,须得仔细权衡,方可肆意驱策,却不遭反噬!” 太子茫然:“儿臣愚钝,不擅揣度人心。” 皇帝摇头:“为君者,不忘反躬自省,懂得权衡利弊,善用能臣,加之体恤爱民,便是贤君圣主,未必非得费心劳神去揣度臣子心思。” 太子诧异:“若不悉人心,如何能如父皇般使得臣民服膺?” 皇帝失笑:“痴儿,人生而不同,秉性更异,为父不同你皇祖父,你亦不同为父。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多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贻笑大方罢了。得民心者得天下,刀剑在手固社稷,谨记这两句便可。” 太子恍然:“儿臣若继帝业,必会紧握兵权,福泽万民,亦会如父皇过往教导般,一手大棒一手甜枣,来回敲打这群吃嘛嘛香,吃嘛嘛不够的世家权贵。” 皇帝大慰:“孺子可教也!” 第五百四十四章 佳期三月 去岁腊月,返京述职的各郡县仆射长官多携妻女同行,过得正朔大朝,却是独自先行返回派任地,将妻女留在长安。 原因无他,春祭大典过后,泰安公主便要出降,下嫁大农府商部少卿桑弘羊,县府官员府上的女眷或许没资格前往观礼,然如郡守般的封疆大吏,其妻女还是要留下交际应酬的。 大汉的任官体制尚以世家政治为主,对于世家权贵而言,外放他乡任官仅是一时的,经营好京城人脉,巩固家族根基才是可长可久的。 身为人臣者,最忌彼此间过从甚密,免有结党营私之嫌,然府上女眷往来却无太多顾虑,故在大汉朝,夫人政治还真算得上门“显学”。 今岁春分是为二月廿三,清明则在三月初九,也就隔着小半个月,故要为泰安公主挑选正婚的吉日倒也无须太费思量,定在三月初一。 阳春三月,上朔之日,花共人语,人比花俏,自是最为合宜的。 泰安公主乃太上皇幺女,皇帝幺妹,向来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且因诸位亲王和公主都已成婚,太子刘沐又仅虚年十岁,可预见在接下来的数年内,大汉天家是不会举办甚么婚典了,故泰安公主正婚时的排场自是极为盛大。 大汉有头有脸的世家宗妇皆是出席,其中不少是特意不远万里赶来的,非但是要给天家贺喜,更是要参与诸多聚会筵席,且在席间借机看看是否有端庄贤淑的适龄贵女,也好为家中子嗣张罗门好亲事。 何况朝廷颁布王侯京居令后,各地王侯皆纷纷迁居入京,这意味着大批“金龟婿”都在长安,各地世家想要将府上贵女高嫁,自然要不断找由头携女入京,参与各式聚会,让王侯宗妇们过过眼。 王侯宗妇们亦有此意,才貌俱佳的世家贵女本就是“稀缺资源”,现下长安城权贵云集,各家子嗣要娶得称心如意的媳妇就更是要抢破头,但凡府上有尚未出阁且才貌双全的贵女,不断登门的媒妁都要将门槛踏破了。 在某种意义上,长安权贵们不免心生感叹,生儿不如生女,为儿子的婚事愁白了头,却为女儿的婚事挑花了眼。 事实确是如此,过得清明,泰安公主出降引发的热闹劲尚未完全消散,突有传出婚讯,郎中令齐山将迎娶卫公的嫡长孙女卫敷荣。 汉承秦制,从未敕封公爵,能带“公”字,且得大汉君臣普遍以此称呼,仅有那数位年高德勋的四朝元老。 卫公无疑是指卫绾,太子蒙师,太学祭酒,光禄大夫,帝师! 四大头衔个个响亮,沉甸甸的。 卫敷荣的才情相貌在大汉贵女中皆堪称上乘,意图求娶她的世家子弟能从北阙甲第排到西邑去,然真有信心延请媒妁登门的却不多,实在是这门第太高了些。 倒不是说卫绾的权势通天,却是他太过无欲无求,从不贪恋权势,反倒更得天家信重,且他乃太学的创立者,又担任祭酒二十载,门生故旧满天下,故其地位极为超然。 声名达到卫绾这等高度,手中有无权势已不是那么重要了。 正因如此,世家权贵们闻得卫敷荣将嫁给齐山时,端是惊诧哗然。 齐山是甚么人? 郎中令,统掌内卫和暗卫的郎中令,内卫是为天家死士,且不去提,暗卫可是让世家权贵们闻之胆寒的存在。 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然世家大族多是枝繁叶茂,林子大了甚么鸟没有,即便算不得藏污纳垢,多多少少会有些腌事,就看皇帝想不想遣暗卫去查了。 齐山统御暗卫,自是知悉诸多世家权贵的阴私事,又向来不与群臣往来交际,说好听点是孤臣,说难听的无非是皇帝陛下的鹰犬。 皇帝若要收拾谁,齐山必是最为锋利的刀刃,下手必是快准狠,绝不容情! 卫府,齐山,二者给大汉臣民的印象完全不同,处世风格更是南辕北辙,故齐山迎娶卫敷荣的消息简直颠覆了世人的三观。 不少对卫敷荣仰慕已久的世家子弟暗自腹诽,以为齐山必是仗着权势逼嫁,他们的长辈却是对此等荒唐的揣度嗤之以鼻。 卫府若是不愿嫁女,谁能逼,谁敢逼? 何况齐山与卫府联姻不是小事,说嫁就嫁,说娶就娶么? 若无皇帝陛下准允,这婚事可成不了! 别看皇帝陛下没为齐山下旨赐婚,皇后却是为卫敷荣请封乡君的,天家的意思还不明显么? 若说卫府里对这桩婚事觉得略微有些难过的,无疑是卫敷荣的双胞胎妹妹卫敷华,她虽为自家阿姊寻得如意郎君感到欢喜,却又难免顾影自怜,她对即将成为自家姊夫的齐山亦是倾心,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心,齐山终归是选择了卫敷荣。 嗯……这事且不去提,便说那齐山的婚事。 卫府行事向来低调,齐山就更是低调了,连带着各式婚仪都是低调得紧,且甚为干脆利落。 清明过后传出婚讯,没过数日,齐山便往卫府送去纳征礼,随后的请期连带亲迎正婚,相距不足三日,新媳妇就娶进门了。 无须多说,纳采、问名、纳吉必是早已行过,却是鲜少有旁人知悉,而正婚吉日也必是早已定下的,所谓“请期”无非是做做样子,走足六大婚仪的流程。 怪不得皇帝陛下不下旨赐婚,婚仪都已暗暗走了半数,若是得了赐婚旨意,可不得再重新再走一遍? 卫敷荣的正婚排场不大,仅是邀了些卫氏的亲朋好友和齐山的昔日袍泽前来道贺,然无人会因此小觑讥笑她,盖因其正婚当日,太子殿下亲临齐府道贺,且带来了皇后赐下的两尊珍宝,一尊金童,一尊玉女,皆是憨态可掬,即意喻齐山与卫敷荣,亦有冀其儿女双全之意。 卫敷荣自是羞红了脸,闻之此事的宗妇贵女们却是艳羡不已,心道再好的女子,也是要嫁个好夫君,才能摊上大好事。 齐山也不晓得自个能否做个好夫君,他本是军中遗孤,幼年尝尽人间冷暖,却从未得尝家庭温暖,虽说在遗孤院时有不少同伴,从军后亦有同生共死的袍泽,然终归填补不了他心头的某处缺失。 正因如此,在样貌相似,才情亦相差不大的卫氏姊妹中,他选择了恬静体贴的卫敷荣,而非爽朗欢脱的卫敷华。 唯有在见得卫敷荣时,他的心头才涌起那股温暖的感觉,便如这三月的暖阳,驱散寒凉,融化冰雪,让他这在外头手段狠戾的郎中令,回到府里仍能活成个普通人。 皇帝刘彻是过来人,见得这位心腹重臣日渐消去周身戾气,不禁大为欣慰。 虽说皇后阿娇和那卫敷荣的脾性大相径庭,然若非有憨傻耿直的阿娇不断胡闹折腾,刘彻只怕也要活成阴戾模样。 时时算计他人,又时时忧心被他人算计,这样的日子可不好过! 人自降生于世,就要不断寻觅能与自身互补的另一半,刘彻很庆幸老天早早为他安排好了,也无须费力寻找。 对忠心耿耿的齐山,刘彻亦是希望他能觅得良缘,填补感情缺失,免得因杀戮过重而人格扭曲。 郎中令,位列九卿,虽因统御暗卫而带有些许“情报头子”的意味,却也不能太过阴戾暴虐的,国之重臣讲求的是堂皇光正,将人抄家夷族也要有凭有据,做得底气十足,否则如何服膺天下万民? 历朝历代,多少兴兵谋逆者,皆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故天子近臣还是要谨慎行事,尽量避免落人口实。 卫氏历代经书传家,实打实的书香门第,卫敷荣又乃德才兼备的好女子,多少能“感化感化”齐山,且与卫氏联姻后,齐山在士族阶层的名声也不会太差,至少卫绾的诸多门生故旧是不会再对他的所作所为大加鞭挞了。 读书人的三寸不烂之舌,往往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有人欢喜有忧愁,齐山和桑弘羊抱得美人归,裴虎却正自愁容满面。 他万万没料到,自个竟从宣曲骑营被迁调到京卫中营,硬是成了戍守长安的京卫。 宣曲骑营返京复命后,皇帝陛下召公孙敖即刻返京,着其除胡骑校尉之职,迁任宣曲校尉,原宣曲校尉卫青则迁任悬缺多日的细柳校尉。 至此,胶东王刘寄和广川王刘越完全卸去兵权,各自专心做中尉和军学祭酒,又因公孙贺为卫尉,李当户为京尉,公孙敖为宣曲校尉,李敢为建章校尉,故公孙氏和李氏在军中权势重归平衡。 囤驻京畿的五大骑营虽是同制,然论及战力,自是虎贲骑营和细柳骑营最为彪悍,比余下的三大骑营更胜数筹。 皇帝陛下着卫青迁任细柳校尉,提拔重用的意思已是极为明显了。 卫青年方二十四,虽已领兵多年,立下不小战功,然想要镇住桀骜剽悍的细柳将士绝非易事,故皇帝准允其从宣曲骑营抽调部分信得过的将官,随他入细柳骑营。 战功赫赫的细柳骑营啊,多少大汉男儿向往的铁血军伍,裴虎本已打好包裹,满心期盼要入细柳大营了,孰料收到的调令竟是京卫中营,这特么叫甚么事? 京卫戍守长安,乃是天子禁军,鲜少有出征之时,虽也不乏升迁的机会,然对裴虎这等血气方刚的年轻将官而言,简直是要了亲命。 裴母倒是乐得眉开眼笑,儿子不用四处征战,安安稳稳的在长安过舒坦日子,挺好的,反正裴氏夫妇也不指望这儿子加官进爵,光耀门楣,还是早些成婚生子,让他们能含饴弄孙才是正理。 裴虎只道是阿姊裴澹央着姊夫刘舜找了门路,将他调入京卫,便趁着阿姊归家省亲时出言质问。 岂料裴澹一反往日温驯做派,柳眉微扬,意有所指的嗤笑道:“你自个做了甚好事,自个还不晓得么?” 裴虎满头雾水,仍待追问,裴澹却是不再搭理他,仍由他急得跳脚,颓自回常山王府管教自家那对终日闹腾没完的儿女去了。 裴虎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敢闯入皇亲苑去追问阿姊,只得悻悻作罢,留在京卫中营过着百无聊赖的安生日子。 第五百四十五章 伏特电堆 宫邸学舍蒙学馆,清河王刘乘正在给一众王侯子嗣授课,他虽身为身为帝国科学院的院监,公务甚是繁重,却仍会抽出不少时间,前来宫邸学舍授课的。 固然如此,他也不可能为所有的学童授课,即便宫邸学舍拥有雄厚的教育资源,然最顶级的师资力量还是会偏向投入在最为优秀且地位最高的那群孩童,譬如太子刘沐等人便可接受刘乘的亲自指导。 “今日为师给你等讲讲何物谓之电,如何?” 刘乘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没甚么师尊架子,授课时馆舍内的气氛甚是轻松。 “夫子,弟子早已醒得了,书里也写得明明白白的,不劳先生再多费唾沫了。” 太子刘沐打着呵欠,百无聊赖的趴在桌案上,毫无仪态的撇嘴道。 今日父皇没召他到未央前殿垂幔听政,待得午后再前往宣室殿陪父皇批阅奏章即可,故难得清闲,本是想听卫绾夫子讲些有趣的历史典故,岂料皇叔刘乘突是得空,跑来将卫夫子的课业顶替掉了。 倒非刘乘敢对卫绾不敬,着实是他公务繁忙,卫绾这太学祭酒却已近乎半隐退的状态,就等寻到合宜之人接任了,故平日有大把闲暇到宫邸学舍授课,见得刘乘抽出空来,自是会让他先授课。 “嗟!你这惫懒小子,还懂得尊师重道么?” 刘乘瞧着自家侄儿那副没正形的模样,不由扬了扬手里的教鞭,民间夫子过往惯用戒尺,宫邸学舍乃至各地官学内的夫子却已渐渐习惯用教鞭了,盖因黑板和粉笔的使用已大为普及,夫子的授课模式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用细长的教鞭,在讲授黑板上的图文时更方便些。 “夫子此言谬矣!” 乘氏侯嗣子刘典一改平日的寡言鲜语,出言插话道:“弟子曾闻陛下有言,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电学之道,弟子们已从书中习得;发电机的制作,弟子们也是醒得的,无论脚踏式或手摇式,无非是所谓驱动力的不同,真正发出电来的还是那切割磁场的线圈,要制作不难的;既无须夫子传道授业,亦无须夫子为我等解惑,夫子还是讲授旁的课业吧。” “是啊,是啊,夫子,讲讲那能飞天的热气球,索性改实践课好了!” 年岁最小的公孙愚出言附和道,两眼泛着兴奋的亮光。 刘乘恍然,却是笑而不语。 “你个蠢东西!” 太子刘沐见得刘乘脸上的谑笑,就晓得他们的谋算露馅了,再激不得皇叔带他们去瞧那热气球,自是甚为恼怒,抓起桌案上的书卷扭身朝侧席的公孙愚砸去。 “竖子不足与谋,竖子不足与谋啊!” 刘典亦是摇头轻叹,猪队友着实是带不动的。 旁的王侯子嗣外加霍去病和苏武两位太子庶子皆是满脸丧气,却也不敢如刘沐和刘典般出言数落公孙愚,至于心里如何腹诽埋怨就不晓得了。 公孙愚晓得自个确是犯了蠢,缩着脖子,舔着脸赔罪道:“太子表兄息怒,息怒,我知错了,昔年太皇太后可不正是慧眼如炬,才赐我以愚为名么?” “呸!” 刘沐啐了口,也没再多作责怪,为得求饶连曾祖母都搬出来了,这厮面皮厚,骂是没用的,打又下不去手,好歹是自幼屁颠屁颠跟在他屁股后头撒尿和泥的亲表弟。 “好了,莫再闹腾,那热气球尚待不断改进,现下乘坐着实有些凶险,你等就莫要动甚歪心思了,若无陛下谕示,谁也不敢让你等乘坐的。” 刘乘颇是无奈的耸耸肩,这是实话,饶是他自身,虽能在内卫的随扈下乘坐,却也只能在未央沧池上低空飘荡,不得升空过高,免得被大风刮跑甚或倾覆坠落。 大汉现下的材料工艺,并不足以制造出足够结实及有良好耐热性的帆布气囊,更遑论可转向的可控燃烧器,只能通过升降选择不同的风层进行方向调整,那无疑是拿性命来赌风向。 此言一出,馆舍内响起无力的哀叹声,想求得皇帝陛下准允,那可比登天还难,太子殿下更是不敢开这口。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况乎国之储君? 皇帝老子若晓得他这般作妖,必要打得他屁股开花! “莫要摆出这般丧气模样,为师今日可是带了新奇玩意来。” 刘乘自幼由兄长刘彻代为教导,故行事风格和处世态度与寻常汉人大为不同,做了宫邸学舍的夫子,对诸多弟子的教育方式自也不同寻常夫子,且因在座众人多为他的子侄,故师生关系甚为亲近,没必要弄得太严肃。 亦因如此,这些王侯子嗣最是喜欢听刘乘授课,非但不忌谈笑打趣,且还不时能上那所谓的实验课和实践课,甚至能得着些新奇的小玩意。 譬如发条玩具及轮船和火车模型,虽说太子殿下早就有了,可旁的王侯子嗣却是稀罕得不得了。 此时闻得夫子又带来新奇玩意,便是太子刘沐都来了精神,一对狭长凤眸直泛绿光。 要晓得,太子殿下脾性最为霸道,有甚好物件必是先得霸着,有了多余的才会让旁人沾沾光。 “来来来,都别傻坐着,且上前来看!” 刘乘一边招呼弟子们,一边吩咐侍立在侧的两名助教,让他们将馆舍门外的两个半人高的大木匣小心搬进来。 两名助教乃是刘乘特意带来的,而非宫邸学舍内的助教,两人与其说是助教,倒不如说是帝国科学院的院监佐理,故晓得刘乘今日要展示的是甚么,搬那两个木匣时端是小心翼翼。 围拢近前的学童们见得他们那副慎重模样,只道是甚么贵重宝物,孰料打开一瞧,匣中却只是两尊尺许高的广口厚壁玻璃瓶,底部和周边用棉花塞得严实,显是怕颠碎了。 “咦~~” 学童们齐齐发声,却非是疑惑语调,而是带着浓浓的失望和些许……鄙夷。 玻璃在大汉问世已近二十载,别说这群王侯子嗣,就是寻常百姓都见惯不怪了,虽说玻璃的价钱尚不算低廉,但京畿不少富裕人家都有安着玻璃窗的屋子,以便屋子不开门窗也能亮堂些,尤是冬日躲在屋里也能晒到阳光,那多惬意啊。 各类玻璃制品更是普遍使用,甚么瓶瓶罐罐的,哪位王侯府上没几件,还犯得着夫子特意搬来给他们瞧么? “作甚,作甚,一群没见识的玩意!” 刘乘年岁实也不大,又因长年从事所谓的科研工作,从不过问军政诸事,故仍存着几分孩童心性,今日本是存着分享喜悦的“献宝”心情,将这好物件带来给诸位弟子开开眼界,岂料他们竟不识好歹,更不识货,着实教他好生羞恼。 别看公孙愚适才犯了蠢,实则他是这群王侯子嗣中最会察言观色的,是个尚未长成人精的猴精,见得刘乘面色不虞,忙是偷偷扯了扯太子表兄的袍袖,随即冲刘乘谄媚讨好道:“夫子说是好物件,必是好的,是我等见识浅薄,不识个中精妙,还望夫子不吝教诲啊。” 刘沐得了提醒,也晓得不可真惹恼了这位皇叔,虽说皇叔不至向父皇告状,但这厮确是个小家子气的,怕要有不短的日子都不会帮他弄些新奇的玩具了。 “然也,夫子学究天人,个中玄妙岂是你等庸人能瞧明白的?” 太子殿下摆出深以为然的模样,仿似在场学童唯有他能瞧出端倪,唯有他才不是庸人。 刘典撇过头,懒得去看一搭一和的两位表亲,他现下反是怀念昔年那憨直莽撞的沐王殿下,也不晓得刘沐是因做了太子,还是跟公孙愚这厮处久了,霸道中渐渐多了些厚颜无耻的无赖痞气,简直将老刘家血脉中最恶劣的秉性都激发出来了。 “殿下教训的是!” 旁的王侯子嗣亦是老刘家的人,故他们的厚颜无耻也丝毫不逊色,纷纷“欣然受教”,仿似听到了至理名言。 刘乘见状,端是哭笑不得,咱老刘家的江山社稷日后真要靠这群无耻后辈撑着么? “夫子,快快讲授课业吧。” 刘典的脾性既是继承了阿父刘买的高冷,亦继承了阿母跋子的坦率,压根受不了这群毫无原则的马屁精,径自出言道。 “好,为师告诉你们,这就是格物书中所述的伏特电堆!” 刘乘亲手将一尊大玻璃瓶取出,小心翼翼的放在高高的师案上,眸子里泛动着兴奋乃至狂热的亮光。 “伏特电堆!” 太子刘沐猛地瞪大双目,不再是先前的不懂装懂,而是真正的诧异惊喜,急声追问道:“夫……皇叔,用的是锌锡电极还是锌铜电极?” “锌铜!锌铜!不会极化,电压稳定,电量充裕,可重复充电,能投入实用的锌铜伏特电堆!” 刘乘见得有识货的,不由满脸得色的抚掌大笑道:“若非陛下尚在上早朝,岂轮得到你等先瞧见,要赏玩趁早,可得轻手轻脚,勿要摆弄坏了,待会为师还要拿着去向陛下请赏,哇哈哈哈哈!” 太子刘沐亦是面色大喜,重重颌首道:“不错,父皇见得此物,必会重重赏赐皇叔的!” 旁的王侯子嗣或许不晓得何为伏特电堆,他却是晓得的,毕竟是皇帝刘彻的独子,自幼从自家老爹那学到的知识不少,这已不是寻常的开小灶了,而是不厌其烦的讲,手把手的教。 譬如大汉的首台发电机,可不就是刘沐眼睁睁看着自家父皇,从无到有的将之捣鼓出来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刘沐的知识面未必比刘乘窄,只因年岁尚幼,学识浅薄,对许多科学知识仅止是博而不精的听过些粗浅皮毛罢了,更不可能如刘乘般日夜埋头专研。 然正如皇帝刘彻所言,为君者,除却治国之道和用人之术,余事博而不精足矣! 术业有专攻,专业之事,须交由专业之人去做,事必躬亲的帝皇是庸才! 不极化的锌铜伏特电堆! 刘沐晓得,这是父皇心心念念要制作出的好物件,其珍贵不在此物本身,而在其带来的后续应用,使得父皇所谓的“千里即时传讯”不再是难以企及的奢望! 第五百四十六章 化工安全 大汉诸多刘氏王侯中,唯有清河王刘乘能未经宣召可直入未央宣室殿,太子刘沐显也有此特权,故皇帝刘彻下得早朝时,这对叔侄已在宣室殿内等候多时。 刘彻见得那两尊大玻璃瓶,听着刘乘得意洋洋的邀功,反应却不是刘乘和刘沐预料中的兴奋狂喜,反是露出些许愠怒之色。 刘彻突是出言打断刘乘滔滔不绝的讲述:“这是铜锌伏特电堆?” “正是!” 刘乘过于雀跃,丝毫未曾发觉皇帝兄长的面色不对劲。 刘沐却是熟悉自家父皇的言行习惯,几乎无须去看父皇神情,就能听出父皇语气不善,虽不晓得有甚事不对,总之父皇此时应是心有不愉的。 他不禁缩了缩脖子,却也没提醒尚搞不清状况的皇叔刘乘,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别以为太子殿下真是憨厚到会为自家皇叔“舍生取义”的地步。 刘彻复又问道:“用的甚么做电解质溶液?” 刘乘不禁讶异道:“硫酸,稀硫酸啊,皇兄怎会多此一问?” 换了旁的亲王,压根不敢似他这般出言反问皇帝,更遑论说皇帝“多此一问”,简直等若在说皇帝问的乃是“废话”。 着实是刘彻和刘乘之间的相处模式向来更偏于兄弟而非君臣,尤是在私下,是不太拘泥君臣之礼的,况且刘乘的所有化工知识都是刘彻亲自传授的,铜锌伏特电堆要用稀硫酸做电解质溶液又是最基本的化工常识,故刘乘才会甚是讶异,也没多想便是出言反问。 刘彻抬眸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啊,稀硫酸,依我大汉现下的冶金工艺是无法提炼出纯锌的,也就无法制作较为精纯的锌锡合金,故你应是直接选用了杂质较多的含锌矿石,让诸冶监将之直接提炼铸造成可满足电解条件的锌合金,是也不是?” 刘乘仍是满面得色道:“皇兄着实洞悉万事,臣弟可是试验了无数次,才在诸冶监的协助下验出最合宜的数种矿石和配比……” “用杂锌铸造合金电极,想要得到足够的电荷量,就得加大稀硫酸的浓度,硫酸浓度在四成以下,应是产生不了持续时间较长的稳定电压吧?” 刘彻的脸色愈发难看,向仍傻站在那两尊玻璃瓶旁的太子刘沐招招手,示意他走过去,站到御案边。 刘沐此时已然确信父皇是真的着恼了,自是不敢有半分拖沓,匆匆趋步近前,垂首侍立,既能装出乖巧模样,亦为自家那尚自傻乐的皇叔在心中默哀。 刘彻突是摆手道:“来人,将清河王拖出殿外,赏他廷杖!” “啊……” 刘乘闻言大惊,尚未反应过来,便是被步入殿内的数名郎卫擒住,硬生生往殿外拖。 “皇兄,臣弟有何错,要挨廷杖啊?” 他直至此时仍觉皇帝兄长是在说笑,故也没求饶,只是带着些许不甘的出言询问,且语气中还带着不知死活的嬉闹意味。 直到他被按趴在殿门外,廷杖与臀部进行了首次亲密接触,带出清脆的响声,火辣辣的痛觉才让刘乘清楚意识到,皇帝兄长不是在说笑,郎卫们虽有几分留手,没将他那细皮嫩肉的臀部打的皮开肉绽,但仍是够他受的。 刘乘自幼从未遭过此等大罪,端是痛得呜哇乱叫,连求饶都忘了。 好在郎卫们长随君侧,深悉陛下心意,适才陛下既没说清打几记,又让直接在殿外行罚,那就是要亲眼看着的意思。 正因如此,郎卫们适才那杖才会稍稍留手,打下去声音又脆又响,实则伤害不大,若真要结结实实打下去,声音是又闷又沉的,筋断骨折都属寻常。 打完一杖,郎卫们还特意缓了缓,无疑是端看皇帝陛下的意思。 果不其然,皇帝陛下缓缓起身离了御座,步出殿外,向郎卫们摆摆手。 郎卫们识趣的退了数步,躬身侍立在侧。 “你可知错?” 刘彻踱步近前,垂首俯视着趴伏在地哎呦呼痛的刘乘。 刘乘虽疼得龇牙咧嘴,却是犯倔:“臣弟不知,臣弟自觉有功无过,皇兄当赏罚分明才是!若皇兄真觉臣弟有甚错处,但可明言,臣弟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岂能似这般不教而罚,着实教臣弟寒心!” 天爷! 跟在刘彻后头的太子刘沐闻言,简直要对自家皇叔另眼相看,这特么太有“胆识”了,比孤王还要莽,还要倔啊! 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我的傻皇叔诶! “呵呵,不教而罚,你寒心?” 刘彻怒极反笑,冷声道:“你可曾想过,你将那两尊盛满硫酸的大玻璃瓶带入宫邸学舍,且让太子及一众王侯子嗣摆弄,若瓶身破裂,硫酸溅出,是何等惨况?硫酸浓度高过四成,四成啊!” 刘乘猛是惊醒,满脸骇然之色。 刘沐亦是两眼瞪大,心中后怕不已,是啊,父皇过往多次叮嘱,接触各类化工试剂时要慎之又慎,尤是强酸强碱,要远远避开,勿要太过接近。 刘彻见得刘乘神情,晓得他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却仍是恼怒道:“赏你廷杖便教你寒心了?适才若在宫邸学舍出了岔子,一众王侯子嗣有甚伤残,朕若不杀你,才真教我刘氏宗亲寒心!” 刘乘浑身剧颤,他晓得皇帝兄长说的是实话,甚至还是往轻了说,要晓得当时太子刘沐就在近前围观,且他当时是真让那些学童动手摆弄的,甚至让他们体验了电流及身那种“通体舒畅”的酥麻感。 硫酸乃是腐蚀性极大的强氧酸,浓硫酸能将活人生生灼成木炭,虽说浓度在七成以下就可称为稀硫酸,然浓度超过四成的稀硫酸就能蚀穿衣物,更遑论人体肌肤。 若适才在宫邸学舍,两尊盛满稀硫酸的大玻璃出现破损,甚或被毛手毛脚的学童们撞落教案,砸落到地上,那后果之严重足以让他这大汉亲王以命相抵,甚至尚嫌不够。 若是太子刘沐因此落下伤残,哪怕是容貌受损,那他刘乘就是皇族的罪人,是大汉的罪臣! 饶是皇帝兄长有意留他性命,太上皇,太后,皇后,连带大多数刘氏宗亲都放他不过! “朕无数次警醒过你,钻研格物与化工之学须得戒慎恐惧,非但要小心使用强酸强碱等化学试剂,接触尚不明晰个中成分的各类矿石更须慎而又慎,辐射物质的危害,朕不厌其烦的对你说了多少次?” 刘彻面色愈发铁青,沉声呵斥道:“多年来,你埋首钻研科学,本身确也醉心此道,故鲜少与外人交际,更不过问诸般俗务,朕虽能体谅,然世事繁杂,人不可孤世自立,要懂得谨言慎行,该守的规矩更是要守! 近年来,帝国科学院的各类研究成果斐然,你作为主其事者,自身亦颇有建树,于国确有惊世之功,然这非是你似这般得意忘形的理由。 朕虽给你方便,却非让你可如此随便!” 刘彻登基称帝后,随着自身声威愈重,已鲜少会如此气急败坏的斥骂臣子,往往只须一个虚无淡然的眼神,就能吓得臣子冷汗直冒,进而深刻自省自身有何错处,惹得皇帝陛下不悦。 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嘛,历朝历代多少天子近臣到死都不晓得自身何错之有的。 有道是父子连心,太子刘沐见得自家父皇还肯多费口舌斥骂皇叔,反是松了口气,若是父皇骂都懒得骂,那皇叔才是真要倒大霉了。 “臣弟知错了,皇兄恕罪!” 刘乘此时也晓得自身作为着实太过鲁莽孟浪,也晓得皇兄那句“给方便却不可随便”的意思,诸位亲王中唯有他清河王刘乘,是能未经宣召而随意进出宫禁的,此乃皇帝兄长对他的无比信任,然他竟将两大瓶硫酸携带入宫,这实是坏了规矩的。 说实话,硫酸对人体的危害性丝毫不比锐利兵械差,说是凶器也不为过,大汉宫禁何等森严,便连送入宫中的菜蔬都是要细细验过,御膳出锅后更要由尚食监先行试毒,遑论让人携带凶器入宫。 刘乘今日之所以能将这硫酸携带入宫,一者是因禁卫缺乏化工知识,不晓得那两尊玻璃瓶里的液体有这等危害性,否则在盘查时必是会拦下的,譬如火药和高爆炸药等危险品早已禁止携带入宫了;二者正因皇帝陛下对清河王甚为信重乃至纵容,使得禁卫们在盘查时不免束手束脚,倒不是刻意懈怠,而是不愿为此惹得清河王不耐。 刘彻之所以如此动怒,非但是因刘乘的莽撞孟浪,亦是因禁卫失职,只是他也不宜追究禁卫们的责任,所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一切皆因他对刘乘太过纵容,禁卫们才会对其疏于防备的。 刘彻虽自觉不是甚么良善之人,却是位理智的帝皇,不欲为此处罚禁卫,却是要赏刘乘廷杖,一来让刘乘牢记今日教训,二者也是以此警醒禁卫,日后不管面对何人都该尽忠职守,一切须得依规矩来,照流程走! 禁卫们能长随君侧,会是蠢人么? 自是不会! 在场郎卫闻得陛下所言,尽皆脊背直冒冷汗,纷纷单膝跪地,向皇帝请罪。 虽说戍卫宫门,负责盘查出入的乃是卫尉麾下的羽林卫,然他们这些宿卫宫禁的郎卫适才见得太子和清河王携带那两尊玻璃瓶前来,也没多作盘问,直接任由其入得宣室殿等候陛下。 他们虽尚不明晰硫酸的危害性,然听得陛下所言,也晓得是可危及陛下之物,若清河王有意用来谋害陛下,那他们这些怠忽职守的守殿郎卫必定难逃死罪! 想想都后怕,适才动手给刘乘打廷杖的那位郎官,心悸之余尚有些许后悔,真该下手再重些,这清河王着实是害人不浅! “不知者不罪,且是朕思虑不周,故有此疏漏。此事且是作罢,然你等须得引以为戒,可一不可再!” 刘彻摆了摆手,表示不欲追究此事,复又肃容道:“传朕口谕,让郎中令齐山和卫尉公孙贺尽速增拟宫禁条陈,且着中尉刘寄亦依照相关条陈拟定危险品项,在京畿郡县尤是长安城内进行严格管控,不可让其随意流入民间,待得试行无碍,再将此管控举措推广至全国各地。” 随着大汉化工业的蓬勃发展,各郡县都纷纷兴办了不少化工作坊,以便就地制取化肥等物,硫酸,硝酸,火碱等化学危险品被大批量制取,却缺乏必要的管控措施,这无疑是极大的隐患。 即便在后世华夏,这些危险品也不是随随便便能买到的,而如氰化物这般剧毒物质,更是管控得无比严格。 大汉现下连全民基础教育都未普及,臣民极度缺乏化工常识,却因刘彻的穿越而建立起跨时代的化工产业,严重的科技断层无疑会带来极大的危险性,就如稚儿舞刀,一不小心就会伤及自身。 “勿要再装,朕瞧得出那记廷杖打得不重,顶多伤及皮肉,赶紧爬起来,随朕去椒房殿用罢午膳,便滚回帝国科学院,研拟更为完备的安全条陈,除却呈送郎署和卫尉府,在帝国科学院内亦须大力整顿!” 刘彻斜觑着尚趴伏在地呼痛的刘乘,终是面色稍霁,再度费尽苦心的嘱咐道:“往后要切记,君子不立围墙之下,性命要紧,带有危险性的试验教给奴匠去做便可,切不可再求成心切,以身犯险啊!” 刘乘苦着脸,缓缓爬起身来,倒是真的没甚大碍,屁颠屁颠的跟着刘彻父子俩跑椒房殿用膳去了,却是忘了原先的来意,也忘了尚留在殿内那两座伏特电堆的成品。 刘彻倒是没忘,却是刻意没提及,实则他心下也不免有些兴奋,铜锌伏特电堆乃是银锌伏特电堆的“升级版”,亦是后世蓄电池的“初级版”,可反复充电以维持稳定电压。 唯有获得稳定电压,电报乃至电话才真正具有实用性,这无疑将掀开大汉电讯业发展的序幕,是颠覆传统通讯方式的重要里程碑! 第五百四十七章 倭王八岐 倭奴列岛有四座大岛,在大汉海疆志内皆有命名,从北至南分别为虾夷(北海道),寇奴(本州),伊予(四国),筑紫(九州)。m.x23us.com 四大倭岛中,以寇奴岛面积最大,比朝鲜半岛还略微大些,且地势狭长,从东北向西南延伸,全长近愈三千里,岛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百余倭国,或许有些尚是不能称之为国,而是更偏向部族联盟的政体。 汉廷命朝鲜国征召男子入伍,编列仆从军,搭乘大汉北海水师战舰,登岛清剿倭奴,至今已有四年之久,然进展极为缓慢,现今真正能完全掌控的唯有倭奴列岛南端的筑紫岛。 筑紫岛距离西面的小岛伊伎不足百里,汉军战舰从对马岛的军港出发,往东南行驶二百里,渡过对马海峡就能抵达伊伎岛,故在伊伎岛兴建起临时停靠补给的海陆码头,并将部分朝鲜百姓迁到该岛居住后,向筑紫道东岸运送物资就极为方便了。 正因有汉军战舰源源不断的运送来各类军需补给,战力低下的朝鲜仆从军才能靠着水磨功夫将筑紫岛完全占据清剿,彻底肃清岛上的倭奴土著。 然在北上征讨寇奴岛时,汉军战舰的运送距离拉得长,给朝鲜仆从军的补给运送带来不小困难,加之寇奴岛上的倭奴土著为数众多,且熟悉当地的复杂地形,缺少战马代步的八万朝鲜仆从军难以大范围追剿,陷入了终日疲于奔命的窘境,士气日渐衰落。 非但如此,因着朝鲜仆从军的血腥屠戮,不少倭国纷纷结盟或是相互吞并,短短四年内竟在寇奴岛的中部和西部出现数个属民过十万的“大国”。 朝鲜将领是从倭奴战俘口中拷问出此等情势,不禁诧异万分,若实情真是如此,那倭奴列岛上的倭奴土著总数应不下百万之众,着实大大超出朝鲜国乃至大汉的预估。 于是乎,朝鲜领兵将帅上书汉廷,既为战势受阻向大汉皇帝请罪,亦不忘将此间情势详细奏禀,向汉廷求援。 不求汉廷发兵,但求汉廷不再管控乃至限制朝鲜仆从军的各类军备,至少多提供些战马,否则在偌大的倭岛,朝鲜将士无论是行军还是运送物资,都面临着极大的困难。 大汉皇帝却是恍若未闻,刘彻本就是要在汉廷尚未有余力囤兵倭奴列岛时,将这些岛屿血洗成无人岛,且战后的朝鲜百姓也仅能生活在对马岛和伊伎岛,在汉军水师的监控下为大汉老老实实挖掘开采银矿。 怎么可能准许让朝鲜仆从军拥有精良的兵械和战马? 百万倭奴虽是不少,但毕竟多是些尚在结绳记事的土著蛮夷,铜铁兵械都铸造不出的,可若在清剿倭岛的过程中,领兵的朝鲜将领伺机做大,不再遵从汉廷调派,在倭岛拥兵自重乃至自立为王,那就是要奴隶有奴隶,要技艺有技艺了。 岂非养虎遗患么? 刘彻可不愿见得倭奴列岛日后出现大批朝鲜和倭奴的混生孽种,为大汉后世子孙留下隐患。 汉廷是要朝鲜仆从军血洗倭岛,而非是去繁衍子嗣,传播文明的! 面对汉廷迟迟不予理会,远在倭岛的朝鲜将领们亦无可奈何,只得继续统率麾下将士清剿倭奴,半分不敢懈怠,盖因汉军水师战舰不是无偿为他们运送军需的,粮草军械皆须用倭奴的战俘或首级来换取。 以战养战,若朝鲜将士不去劫掠和杀戮倭奴,就得饿肚子,就得靠打猎和采集野菜野果填饱肚子。 朝鲜将士固然可以违逆汉廷军令,然他们留在对马岛和伊伎岛的亲眷必死无疑,他们自身也将流落在这“莽荒”倭岛,余生皆与矮小猥琐的倭奴土著为伍。 现实就是这般残酷,弱者虽有选择的权利,但所有的选项却皆是强者制定的。 汉廷真的无所作为么? 自然不是! 汉六十七年,四月中旬。 北海水师分出部分战舰,悄然驶过筑紫岛的南部海域,绕到筑紫岛的东北,寇奴岛的东南,将舰上搭载的两千余人和大批军械送到伊予岛。 伊予岛乃是倭奴四大岛中面积最小的岛屿,地势多山,山地约占岛屿面积的八成,在汉代尚未因陆地沉降而与寇奴岛彻底分开,两座大岛间以一条狭长的山梁相连。 严格说来,也算不得山梁,盖因其山大半没于海水中,隆起而露出海面的部分也不过区区数丈,故北海水师的绘图匠师在仔细探勘过后,在大汉海疆志中将此山梁命名为“濑户道”。 濑户道狭长而崎岖,寇奴岛和伊予岛的倭奴土著往来不多,又因伊予岛多山地,岛上数条川流皆短小,淤积出的滩涂狭小且分布零散,实在不适合大量百姓聚居耕作,故寇奴岛上那些“强大”的倭国对伊予岛没太大的占领欲,伊予岛上的甚为闭塞的诸多倭奴部族得以苟全乱世。 玄菟太守张汤矗立于战舰甲板之上,看着各艘战舰纷纷放下侧弦舟楫,向海岸滩涂划去。 “你须谨记,世间已无汉将秦立,唯有倭王八岐。” 张汤微是侧身,向身边那脸上黥满青蓝图文的男子淡淡道。 男子微阖眼睑,默默颌首。 他落得这步天地实乃自作自受,也不怨旁人,唯是心有愧疚,不该牵累麾下的百余亲卫将士,让他们也遭黥面毒哑,放逐倭岛,便连姓名亦皆被褫夺,换了倭奴土著的贱名。 “倒也无须太过丧气,陛下既是开恩,让你等立功赎罪,日后未必没有返归故土与妻儿重聚的机会。” 张汤虽向来阴戾狠辣,却也知自身肩负的使命与八岐等罪人息息相关,若他们消极懈怠,余下的两千死囚是无法办成甚么大事的。 是的,死囚,两千死囚,尽数黥面毒哑,且不识笔墨的两千死囚。 实则八岐及他昔日的百余亲卫也算是死囚,与其余两千死囚不同的,乃是他们的亲眷大多被羁押在玄菟郡治东城,而他们出身的亲族更有不少是大汉的世家大族。 两千死囚,不多,却也不少。 皆是桀骜彪悍的精壮男子,既有江洋大盗,亡命之徒,亦有如八岐等人触犯军律的军士。 立倭国,称倭王,掠地屠城,待得倭岛无人,他等方可归汉! 然此事不可无限期的拖沓,十年为期,届时若仍未大功告成…… 皇帝陛下没明说,玄菟太守没明说,但八岐等人皆是心知肚明,他们的妻儿乃至亲族今后的荣辱乃至生死,端看他们在这倭岛如何行事。 光凭两千死囚,想要血洗四大倭岛,剿灭百万倭奴自是不可能,然他们皆已黥面毒哑,除却身量比寻常倭奴土著高大魁梧,想要以倭奴人的身份去征服和统治倭奴人,倒也不难的。 化囚为夷,以夷制夷,不过如此耳。 这甚为闭塞的伊予岛,便是倭王八岐的“王兴之地”,唯有在此站稳脚跟,方能北上征伐寇奴岛上的诸多倭国。 皇帝刘彻倒也没冀望太多,八岐等人带着区区两千死囚想在十年内征服四大倭岛,那无疑痴人说梦。 然伊予岛位于寇奴岛的东南面,只要八岐征服伊予岛,将岛上的倭奴部族皆纳为己用,应能得数万精壮倭男,再装备上汉军战舰运来的大批兵械,足以通过濑户道兵发寇奴岛的东部。 论起整军备战和排兵布阵,倭奴土著岂会是八岐等人的对手? 何况八万朝鲜仆从军军已然占据了寇奴岛西部沿海的大部分地域,不断清剿残余的倭奴,侥幸未死的倭奴皆往中部的地垒山地逃窜,不少更是流亡到东部的数处丰饶平原。 寇奴岛北部纵贯着三大山脉,中部亦是交错着众多峰谷和盆地,加之河网稠密,使得朝鲜仆从军的进军速度极为迟缓,非但大为减损战力和士气,更容易顾此失彼,往东部进兵,不少倭奴又流窜到西部。 正因如此,八岐等人在伊予岛“立国”,进而征伐寇奴岛诸国就显得尤为必要,八岐将会冠以“倭王”的身份,比起那些外来的杀人不眨眼的朝鲜“恶魔”,倭奴土著自然更愿投入“本族王者”八岐的麾下。 待得八岐等人大功告成,百万倭奴还能剩下多少? 即便剩下得再多,也不过是八岐等人日后用来向汉廷请功赎罪,求得返归汉疆与家人团聚的祭品。 身为王者,想让治下子民好好活着,确非易事;然若想要治下子民尽数死去,那无疑是简单得多了。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懂得这道理的倭奴土著,应是不多的。 “你等清剿倭奴时,切记尽数斩下首级,妥善硝制,每岁四月朔与十月望,水师舰群皆会运送军需前来,依首级数目给予你等相应数量的各式军需,若有旁的需求,尽可遣人密报本官,本官会酌情调拨的。” 张汤见得大部分死囚和军需已陆续卸船登岸,便是对亦将动身登岸的八岐道。 八岐默然片刻,躬身向张汤深揖,久久不起。 张汤喟然长叹道:“本官知你妻自幼娇贵,从未吃过甚苦,日后会遣人好生看顾,好吃好喝伺候着,绝不会委屈了她。” 八岐起身再揖,随即转身离去,端是身形挺拔,脚步疾而不乱,似是恢复了往昔的几分精气神。 “诶,本是将门虎子,却羁于儿女私情,落得这般境地。” 张汤暗自唏嘘,许是因年事渐高,他近来确是比过往心软不少,至少减却了三分戾气,敛去那酷吏做派,倒是真有些封疆大吏的堂皇架势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请款筑路 入得五月,长安日渐闷热,因八水绕城的缘故,这座雄伟帝都的寒暑温差甚大,凛冬能冻死人,酷暑亦能热死人。顶 点 x 23 u s 太子刘沐每日在承乾宫的宫邸学舍上罢早课,便要到未央宫的椒房殿陪父皇母后用午膳,稍事午憩后,又得到宣室殿陪父皇批阅奏章或听诸大夫策议国政。 饶是如此忙碌,武课仍不能落下,每日用过晚膳,还得接受左右中郎将的武技授课,操练得筋疲力尽。 对年仅十岁的男孩而言,如此繁重的课业安排无疑是残酷万分的,即便刘沐体魄远比寻常孩童强健不少,长时间持续下来,也着实有些撑不住了,体力倒是其次,主要是精神太过疲惫。 虽说大汉朝野近年已普及逢五休一的休沐体制,然沐日的休歇并不足以让太子殿下从疲惫中彻底恢复,更遑论似过往般肆无忌惮的玩耍。 随着天气愈发闷热,太子殿下的精神愈发萎靡不振,食欲亦是大减,连平素最爱的荤腥大肉都愈发吃得少了。 皇后阿娇见得这般情形,既心疼又忧心,便在某夜云消雨歇后,向皇帝刘彻吹了枕边风,让他莫要对皇儿太过严苛了。 刘彻也知揠苗助长不是好事,也晓得要劳逸结合的道理,却偏是故作不悦,借此又讹得自家婆娘的好处,再度覆雨翻云,足足折腾大半宿,直至阿娇浑身瘫软如泥,这才满脸餍足的饶了她。 翌日午间,一家三口用午膳时,刘彻瞧了瞧食不下咽的自家儿子,心里也不免有些愧疚,望子成龙的他确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虽说王侯子嗣们在宫邸学舍也苦习君子六艺,然他们的武课皆安排在午后,每日暮鼓响起便可出宫归家,晚间可尽情休歇玩乐。 若不算武课中部分强度不小的身体锻炼,他们的课业或许比后世华夏连下午都要上文化课的中小学生还轻松,况且武课中的射御之术,对大汉贵胄子弟而言,也算得某种娱乐,类似后世学生在体育课踢足球打篮球。 每日下午都是体育课,这是后世多少华夏学子的梦想啊! 太子刘沐却是享受不到这等美好童年,这正是身为储君的无奈,传承社稷的担子本就很重,将来若想得成皇祖父和父皇般的贤君圣主,那就更不容有半分懈怠了。 午后,宣室殿内。 皇帝刘彻边是批阅奏章,边是不时瞄了瞄侧席那昏昏欲睡的皇儿。 “诶,我大汉百工百业愈发兴盛,尤以京畿之地最是商贸繁荣,奈何运力不足,道路壅塞,恁的耽误事啊。” 刘彻用手指敲了敲御案上阅罢的那道奏章,将之合上,让侍立在侧的符节令李福给侧席的太子殿下递过去。 刘沐正自半阖着眼睑打盹,闻得父皇敲击御案发出的笃笃声,只道被父皇发现他走神偷睡,不由惊得瞪大那对凤眸,故作无事的假笑道:“父皇说得是!” 刘彻斜觑他一眼,心道这傻小子真是随了阿娇,反应着实是迟钝,硬没发觉李福正捧着那奏章躬身呈上。 “殿下……” 李福自幼服侍刘彻,至今已二十余载,瞧得出陛下今日对太子殿下莫名的随和,绝不会为此责备太子殿下,故而特意唤了声刘沐,且屈膝将奏章呈得更近了些。 “……” 刘沐这才晓得自个又犯蠢了,不禁面色讪讪,偷偷瞄了瞄自家父皇,见得刘彻虽似笑非笑,却也没露出甚么不悦神情,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接过奏章,放在书案上翻阅。 刘彻登基后,大力提倡公文简化,遣词用字不可太过华丽虚浮,且须条理分明,格式规整,除却公卿大夫呈交的那些艰深厚重的国政策论,各府署和地方官府的往来公文皆词句平实,词义明确简练,甚至还普及了所谓标点符号的使用,奏章亦是如此。 故刘沐虽年仅十岁,谈不上通读经史,离真正的识文断句也还差得远,然在陪自家父皇批阅了大半年奏章后,已能读懂大部分的词句,唯有遇着些生僻字时须李福从旁指点讲解。 这道奏章形制规范,也没甚么艰深词句,刘沐很快便阅罢,也读懂了大概的意思。 这奏章乃是大农府呈上的,本出自工部少卿卓王孙之手,想要请款筑路。 以年度预算为基础的财政运作体系在汉廷各府署及地方官府皆已行之有年,在不断的查漏补缺下,运作愈发良好顺畅。 大农府工部掌营工营造,辖诸多官营工坊及掌城池和造桥筑路等工役程式,每年岁末也会递交大笔预算,从国库划拨相应款项预留,以备来年支用。 依惯例,工部要请款时只须向大农令东郭咸阳呈报,经其签核后再转呈御史府和廷尉府等负监管之责的府署,由各府集司和计司审定准核,便可从国库请拨相应款项,无须特意奏请皇帝陛下的。 然工部少卿卓王孙此番请拨的款项着实过大,大到大农令东郭咸阳不敢擅自签核,大到堂堂大汉太子看到那数额时,硬是惊得睡意全无。 五十万金! 刘沐陪着自家父皇批阅了大半年奏章,从未见过敢这般狮子大开口的请款奏章,须知国库岁入虽逐年增长,然去岁也才刚跨过五百万金的门槛。 五十万金,近愈国库岁入的一成! 依照大汉军律,太尉府每岁呈交的来年军事预算也不过就是该年国库岁入的一成,光凭这笔军费,就足以供应近百万大军的一整年的吃喝拉撒,外带汰换兵械,购置战舰,火炮,掌心雷等新式军备,甚至还有退伍将士及军眷的抚恤和各式补贴。 如此巨赀用来修筑道路,显是远远超出工部今岁预算,也无怪大农令东郭咸阳不敢擅自签核,而是将之转呈皇帝陛下圣裁。 东郭咸阳作为掌国库和天下租赋,统领大农府诸官的大农令,按说若觉辖下少卿的请款不合理,直接打回不允便是了,然他既是将这份请款条陈改拟奏章,转呈皇帝陛下,自然是他也觉得工部提出的筑路计划确有必要。 东郭咸阳或许是个“守财奴”,却也懂得开源与节流同等重要,更懂得货流畅通对工商业发展的重要性。 要想富,先修路! 这句简单朴实的口号,早已深入大汉臣民的心中。 近二十年来,十余条连通各郡郡治的主要沥青大道的陆续竣工,加之各郡在治下各县也不惜拨下重金,夯筑整葺旧有的砂土直道,使得朝廷“县县通大路”的长远目标已达成大半,仅余部分官府财政窘困或是地势复杂的偏僻县邑尚无力筑路。 说实话,皇帝刘彻对此亦已为满意,若实在是不宜筑路或是筑路耗资过大的县邑,索性就让百姓迁徙出来好了,毕竟大汉现下不缺土地,缺的是大批精壮劳动力,没必要如后世华夏政府般往山沟沟里修路的。 治大国如烹小鲜,要懂得先易后难,肯定要先集中全大汉的基建资源,在关中,巴蜀,中原,燕北和江南的重要郡县铺设好四通八达的道路网,再去考虑那些荒乡僻壤。 后世华夏政府因着种种考量,往往会为不足百户的小山村花费数千万修筑道路,现下的大汉却是无法承担这等巨额开销的。 花不起,也没必要! 汉廷甚至废置了不少地处偏僻的县邑,将该地居民迁徙他处,既是有“民不患寡患不均”的说法,那就不能让这些大汉百姓继续生活在那些“被人遗忘”的偏乡僻壤。 百姓迁徙的花销皆由官府支应,迁徙后还会划拨给他们相应的田舍,填补些许赀财,饶是如此,也比往那些偏乡县邑修桥铺路所须开销少得多。 大汉群臣对此举措也颇为赞同,他们虽是代表着诸多世家大族的利益,却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是勤政爱民的好官。 大汉社稷就是一块香甜大饼,刘氏天家虽占了大头,诸多世家大族也能分食不少,庶民百姓也是饿不着。 饼做得愈大,所有人能分到的愈多,在无人能撼动乃至篡夺刘氏江山的现下,将饼做大才是世家大族牟取更大收益的“合法”途径。 这道理,文武百官懂,庶民百姓懂,即便是莽直的太子殿下得了自家父皇悉心指点,也是深以为然的。 正如父皇所言,这江山社稷是老祖宗留下的家业,他身为储君,无异家中少主,可得好好守住家业才是。 想要守住家业,自然要晓得真实的家底,太子殿下虽是粗莽脾性,偏生对数字颇为敏锐,或许是因其自幼就对金银珠玉存在某种莫名偏执的占有欲,总之他对国库账簿中记录着的大笔款项记得甚是清楚。 “父皇,若儿臣未曾记错,去年岁末工部呈请的预算不足十万金,现下却请款五十万金,光此笔请款就高达该部司全年预算的五倍之多,未免有些太过了。” 太子殿下心知这家业未来十有**会交到自个手中,故而想想要拨出去五十万金,心头就似刀剜般的疼,别以为莽人就必定会傻乎乎的到处撒钱,太子殿下可没那么蠢。 他非但不会似自家那不靠谱的母后般肆意败家,甚至因着霸道脾性,自幼遇着甚么好物件,必要先自个霸占的,何况足足五十万金! 刘彻扭脸看他,扬眉道:“你仔细阅看过了么?” “父皇,儿臣确是仔细阅过,虽说工部少卿欲拓展关中各郡的数条主要干道,且欲往其下辖各县也加筑沥青道路,然五十万金的花销确是太过庞大,国库怕是难以支应。” 刘沐说得不无道理,多出笔五十万金的预算外支出,对国库确是颇为沉重的负担。 近年因着巽加王朝赔付的巨额战争赔款和“岁赠”,汉廷国库确是出现大笔盈余,然碍于《金银票律》的严格限制,中央钱庄每岁发行的纸质货币是根据去岁全国租赋增收额设置其发行上限的,而非依着国库输往中央钱庄金库封存的金银储备量随意增发。 即便汉廷从巽加王朝获取了巨额赔款,然国内的物资总量却没如此高的增长幅度,增发的货币量绝不能大幅超出社会实体经济的实际增量,否则货币必定大幅贬值,出现严重的通货膨胀。 “嗯,言之有理,不若这样,朕将此事交办于你,你且去与卓王孙仔细商议,想想还有甚么旁的法子。” 刘彻微是颌首,淡淡笑道。 “嘎~~” 太子殿下不禁愣怔,随即皱起眉眼尚未完全张开的小脸,心中哀嚎不已,自个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老神在在的皇帝陛下却早已心有定见,意有所指的略作提点道:“莫要装模作样,若你肯用脑子,仔细回忆去岁在阴城的所见所闻,必定能想出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这是件美差,或能让你借机出宫办差!” 太子殿下闻言,端是两眼放光,乐得眉开眼笑。 第五百四十九章 塬南壅塞 太子刘沐是个急脾气,说话做事向来不喜拖沓,执着自家父皇的手谕,直接前往中央官署内的大农府,寻到工部少卿卓王孙商议此事。顶 点 x 23 u s 卓王孙见得太子亲临,虽有些诧异,却也没太过惊慌失措,盖因其女卓文君官居大长秋,为皇后首席属官,且为太子的授业蒙师之一。 十余年来,卓文君亲眼见证了皇后怀孕产子,见证了太子从襁褓中的粉嫩婴孩长成可纵马弯弓的壮实少年,与这对母子的感情非属寻常,无疑是深悉太子脾性的,遇着归家探望时,自也不忘对自家阿父“稍作提点”。 卓王孙本为经商多年的蜀中首富,最擅察言观色,加之晓得太子殿下脾性,故是能揣摩出他的大半心思,绝不会惹他着恼的。 刘沐也因着卓文君的关系,瞧着卓王孙也颇顺眼,故也算得上和颜悦色了。 两人相谈颇是融洽,卓王孙见得陛下手谕,约莫能猜出陛下是想借此让太子接触具体政务,倒是和商贾世家差不多的,不少商贾子弟也是自幼接触家中产业,十岁倒也算不得早,只是太子殿下这“家业”无疑是要大得多。 卓王孙晓得若是协助太子殿下办好此事,皇帝陛下必定龙颜大悦,少不得他的好处,然也不能越俎代庖,否则只怕反会坏了陛下的一番苦心。 念及至此,卓王孙便是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与太子刘沐知晓。 在现今的大汉,常住人口最多的城邑非是帝都长安,而是位于龙首塬以南,在过去七年中不断扩张辖地的塬南邑,邑内常住军民已逼近两百万。 两百万是甚么概念? 大汉立朝七十余载,大力鼓励百姓生育,至今册籍在簿的丁口尚仅六千余万,塬南邑辖属民两百万,等若三十余个大汉臣民中,便有一人是住在这座邑城。 塬南邑与西邑皆未兴建城垣,既是为了方便不断外扩,更因二者皆为帝都邻邑,不宜另行置县,更不宜兴建真正意义上的城池,其政务也是由直接辖属于京兆尹的左右内史分治。 西邑北邻渭水,东傍水,南有山塬,西面则是囊括太庙在内的天家林苑,故其对外拓展的空间有限。 早在初期规划时,西邑北阙就划出相应地块作为居民区,占地更广的南阙则为工坊区,等若从一开始就限定了西邑的居民数量,除非拆掉工坊区内的大量作坊,用来增建民居,否则在严格限制建筑物高度的帝都周边,西邑的居民数量绝无法超过百万。 饶是如此,百万住民也着实不少了。 即便不算长安县,光是长安城,塬南邑和西邑,驻军和居民的总数已高达三百余万,在现今这年月,毫无疑问是全世界人口最稠密的地域。 要晓得,即便在后世史上,大唐国力最盛时,唐长安的人口数量也不过两百万出头,正是位于现下塬南邑的所在地。 三百万军民的吃穿住用,日常物资消耗量何其庞大,饶是长安周边拥有现今大汉乃至现今世界最密集的路网,拥有最平整宽阔的沥青道路,仍是无法彻底解决道路壅塞的问题。 塞车! 长安周边居民提早两千余年领悟到这个词是多么令人深恶痛绝,尤是临近节庆前,周边郡县的商贾和百姓纷纷涌入,大肆抢购各类好货,加之各处坊市内的商家要大量备货铺货,诸多要道的滚滚车流往往能塞出十余里地去。 塞车问题最严重的,无疑是塬南邑,非但因其属民为数最多,更因塬南邑为周边郡县百姓前往长安或西邑的主要路径。 长安城和西邑北邻渭水,渭北又有甘泉宫和大片陵墓群,故渭水北畔居民较少,长安东面是灞西高原,东出长安至灞水没有城邑,仅有囤驻在此的虎贲骑营守备帝都门户。 正因如此,塬南邑无疑是大多数外地商贾百姓进出“大长安地区”的交通要地,各处道路终日被络绎不绝的车马塞得水泄不通。 右内史陶衍掌塬南邑政务,虽是个油水不少的肥差,却也着实是个费心劳神的苦差。 左右内史分治西邑和塬南邑,其府衙和官邸也在邑城内,离长安城还是有些距离的,故左右内史若无宣召则无须上朝。 然其直属上官京兆尹王轩却是要上朝的,屡次遭到臣僚当殿抨击其治理不善,位列诸卿的堂堂京兆尹,连道路通畅都无法保障,尚有何颜面食君之禄? 王轩虽是温润谦和的脾性,然被臣僚当成孙子般骂,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却又苦于无力还嘴驳斥,毕竟长安周边的塞车现象真的很严重! 官僚体制愈是严密完善,层层究责的规矩就愈是明显,倒也是利大于弊的,不同辖属的官员间好歹没法互相推卸责任。 王轩在皇帝陛下面前丢了颜面,被臣僚骂得狗血淋头,回到府衙自是要遣人到西邑和塬南邑,召来左右内史,疾言厉色的玩命敲打这两位部属。 “本官若因此遭了贬谪,必也要向公府乃至陛下呈请,将你二人罢职去官,贬为门吏!” 王轩说的虽是气话,却也绝非虚言恫吓,左右内史乃是他直属辅官,拔擢时由他举荐,还须再呈公府考评核准,然他若要将二人究责罢职,公府虽有权批驳,但多是会迅速批允的。 依着华夏官场的规矩,若非上官有违法乱纪之举,下属就须尽心辅佐,连越级上报都是大忌,更遑论因自身过失而牵累上官。 王轩若因此事丢了官位,左右内史绝对要受到更为严厉的惩处! 左内史薛焕倒是老神在在,西邑毗邻渭水和水,他早已想出依靠船运缓解交通压力的好法子,近年更从邑府拨出不少公帑扩建水陆码头和添置渡船,不但舒缓了道路壅塞,且还为西邑府添了笔额外财源。 为此,他还得了皇帝陛下的赞许褒奖,虽说大汉以右为尊,然他这左内史却已隐隐力压右内史陶衍,被不少臣僚视为京兆尹王轩的继任者了。 陶衍可就愁得肝疼了,京兆尹真正要斥责的无非是他一人,就差直接指着鼻子骂直娘贼了。 好在王轩确是个好上官,骂归骂,却也没真的将所有责任推卸给下属,反是在火气渐消后,与两位下属仔细商议,如何解决此事。 想来想去,还是要多修路! 然道路也非说修就修的,何况要修筑的道路也绝非寻常的砂土路,必得是平整宽阔的沥青路面,不但须耗费大笔赀财,更须熟练的筑路工匠。 赀财么,倒还还说。 近年各府署和地方官府都施行以年度预算为基础的财政支出体系,朝廷又采用了所谓的分税制,在合理划分各级官府事权范围的基础上,主要按税收来划分各级官府的预算收入,各级预算相对独立,负有明确的平衡责任。 大农府每岁征税完毕后,会对各郡县返税,西邑和塬南邑虽未设县,却也不例外,甚至因两邑工商业兴盛,每岁缴纳的商税数额巨大,故获得的返税也无比惊人。 若非如此,左右内史政务如此繁杂沉重,且动辄得咎,岂会被群臣视为油水丰厚的大美差? 若非如此,薛焕何来大笔公帑为西邑修筑水陆码头和购置渡船? 若非如此,陶衍以受到上官劈头盖脸的责骂,却压根没生出半点辞官谢罪的心思? 关键是沥青道路不易铺设,且依着《大汉通路律》,地方官府若用公帑修筑道路,是要由大农府严格验收,免的有官员借筑路为由贪渎公帑,中饱私囊。 若无大批熟练的筑路工匠,光凭奴隶和役夫胡乱修筑,到时通不过大农府验收,那非但捞不着政绩,反会把自家官位都丢了。 三人皆是举棋不定,也只能暂且搁置,日后再议。 王轩为此愁眉不展,过得数日,其女王嫣趁着沐日归家探望父母,女婿陈诚也是陪着来了。 陈诚闻得岳父烦恼之事,觉着此事不难,让京兆府内的工曹掾史研拟出筑路规划,呈报掌营工营造的大农府工部即可。 工部统管大汉各地工役程式,公务繁重驳杂,对各地方官府呈报的基建规划批复得不会太快,倒不是故意拖沓,而是劳动力短缺乃是大汉各地面临的大问题,饶是工部可调拨数十万外族奴隶兴营建事,人手却仍稍显不足。 陈诚身为少府陈氏的继承人,如今官居太子詹事,且曾为大农府商部少卿,与工部少卿卓王孙有同僚之谊,帮着自家岳父说说话,求个方便,倒也算不得因私废公的。 事实确是如此,卓王孙得了陈诚请托,亲自调阅了京兆府呈报的筑路规划,非但觉得此事确须尽速解决,更觉京畿各郡县也面临着严重的道路壅塞,倒不如借此以塬南邑为基点,往周边郡县乃至函谷关构筑起规整的庞大路网。 尤是在塬南邑周边,更是可修筑皇帝陛下多此提及的环形干道,对于没有兴建城垣的塬南邑而言,以道环邑,无疑可增加更多的入城道路,以此纾解主干道的交通压力。 第五百六十章 暑休展延 七年来,太常府文教司竭心尽力兴办官学,又有皇帝陛下的全力支持,每岁获取的办学经费近乎等同太尉府每岁的军费支出,故大汉各地的官学教育发展迅猛。m.x23us.com 各项办学举措往往先在京畿郡县试行三年,查漏补缺后便即向全国各地迅速推广,到得今岁,各郡县乃至不少户数较多的乡里都已办设了官办学馆,且皆分为蒙学馆和预学馆,虚年六岁至十五岁的孩童皆可就学。 皇帝刘彻倒没想着在现今大汉强推“一个都不能辍学”的义务教育,毕竟离着全民奔小康的宏伟目标还差得远,生活穷困的老百姓还很多,穷苦人家的孩童须得早早分担家计,况且也非每个孩童都适合读书的,大汉的教育资源不算充沛,容不得半分浪费。 孩童欲入官办学馆就学,相应的束还是要缴纳的,虽是为数不多,但至少能让学馆为他们置办日常所需的笔墨纸砚,多少能为朝廷减轻些办学负担。 皇室实业从造纸和印刷工坊牟取多年暴利后,已在皇帝陛下的授意下,无偿向民间传播了大部分造纸和印刷工艺,仅保留部分最高端的技艺。 譬如中央钱庄印制金银钱票所须的特制纸张和油墨,现今唯有少府和皇室实业防备最严密的数处工坊拥有足够的技艺,能将之制作出来。 这无疑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汉境内的纸张,油墨乃至各类书籍的价格逐年“暴跌”,大农府平准司却是没出手“救市”,任由其跌至寻常百姓皆能承受的价格,或许还算不得真正的廉价,但已使得书籍和教育不再是贵族阶层的“垄断性资源”。 只是大汉臣民的阅读方向似乎有些跑偏了,尤是在书籍价格大幅下降后,在各地新华书局最为畅销的,不是那些微言大义的经史子集,反是通俗易读的白话文小说乃至伤春悲秋的散文集。 想想也正常,庶民百姓本就鲜少有能识文断句的,太深奥的典籍看起来着实费劲,且极为枯燥烦味,饶是全民教育普及的后世华夏,愿意去读经史子集的老百姓也不多,更遑论真正读懂了。 唯让皇帝刘彻略感欣慰的是,大汉臣民还是挺爱看报纸的,创刊超过十年的长安周报非但在京畿郡县拥有庞大的固定读者群,更已将贩售点拓展到全国各地的新华书局。 大汉朝野已普及五日沐一的休沐制度,故大汉的“一周”非七日,而是五日。 长安周报五日一期,每期竟能卖出近百万份,饶是薄利多销,然若算上商贾们在报上刊登各类广告所支付的费用,皇后阿娇掌有的长秋府每月皆能从中赚取千金纯利。 如此赚钱的买卖,长秋府似乎也不介意旁人学了去,更没露出半分将之霸为“独门生意”的意思,故大汉商贾们自是要学着做的。 四大商团为首的诸多汉商纷纷向长安周报“偷师”,在各郡县刊印了不少报纸,虽然大部分都尚算不得正经百八的产业,多是为自家货品“打广告”,仅为吸引百姓眼球附带刊印了些奇闻趣事,然毕竟隐隐现出报业的雏形了。 刘彻授意太常卿刘买,让文教司在严格审定报纸内容的前提下,也不要限制太多,以免打击民间办报的积极性,甚至要多多鼓励支持他们,若是实在办得不错,且有心将之办成长久产业的,文教司可适当划拨些赀财给予贴补,以资鼓励。 饶是如此,大汉距离报业大兴,怕还是差得远了。 此事且先不提,话说从头。 因官办学馆收取的束不多,笔墨纸砚乃至书籍的价格也大幅下降,故让家中子女入学就读对寻常家境的庶民百姓也不算太过沉重的负担。 若能读书识字,儿子日后能寻个好活计,女儿日后能嫁个好人家,大汉老百姓的人生观价值观就是这般淳朴实在。 然因各式新工艺不断推陈出新,加之大农府屡屡调降商税,促使整个大汉的工商业呈现迅猛发展的势头,汉商们在各地不断兴建起诸多工坊,且朝廷每岁皆投入巨赀在各郡县造桥铺路,兴修水利,使得各地皆面临劳动力极度匮乏的窘境。 各郡县册籍在簿的丁口虽因鼓励生育而不断增长,然要等新生儿长大成人,那无疑是运水难解近渴。 精壮劳动力就是这么多,各处工坊提高月例,招募了大量百姓务工,那从事耕作的农业人口必是大幅减少了。 在此等情形下,若半大少年都到官办学馆就读,百姓家中无疑少了帮手,不说农忙事少了帮着种地的人,更为年幼的弟妹也没人帮着照看不是? 确有不少人家有此烦恼,故在决定是否送子女入学就读时,颇为左右为难的。 高居庙堂的大汉君臣虽算得勤政爱民,也懂得要体恤爱民的道理,却也不至如此体察入微,老百姓这些家长里短的烦心事多是难以领会到的。 然在今岁五月下旬,太常府文教司拟定颁布的一道政令,却是误打误撞的“为民解忧”了,皇帝陛下又是博得众多百姓的交口称颂。 政令制曰:改各类官学每岁闭馆歇课期,寒休如旧,每岁冬月三十闭馆歇课,来年二月初一开馆授课,暑休延长,原有的“休三伏”延长为“休三暑”,且因暑休延长,各处官学减却相应束。 三伏,是为初伏,中伏,末伏,每岁三伏天约莫将近一月光景,基本相差不大。 三暑,亦谓之暑日,即为炎热之日,历法中以小暑,大署,处暑这三大节气划分暑日。 小暑在每岁六月初,处暑则多在七月中下旬,比立秋时节还要迟不少时日,故每岁三暑约莫有能有个五十余日的光景。 在已普及棉麦复种农艺的关中乃至部分中原北部郡县,暑日恰是农忙时节,官办学馆将暑休从三伏展延至三暑,无疑让学子们得以帮家中长辈搭把手。 老百姓们自是觉得皇帝陛下真真体恤民情,爱民如子,却不晓得此番却是皇帝刘彻无心插柳之举,且他的本意还是存着不小私心的。 宫邸学舍的诸般学制亦如各类官学,唯是寻常学子暑休时,宫邸学舍的一众王侯贵胄们尚须入黄埔军学,在酷热难耐的三伏天进行严苛军训。 这规矩是在宫邸学舍创办之初就定下的死规矩,已行之有年,然皇帝刘彻作为始作俑者,近来略有反省,觉着如此教养着实太过严苛,怕是会揠苗助长。 自是因见得自家皇儿精神不振,刘彻才生出此等反省之意的,有道是“只有自己儿女,自己才懂得心疼”,说得就是刘彻这大俗人了。 三伏军训的规矩不能改,刘氏子弟日后既然要支撑起铁血尚武的煌煌大汉,剽悍强韧的武风不能丢! 那索性就将暑休延展为“休三暑”,在三伏军训前后都有十日左右的光景,让宫邸学舍的学子能得以休歇,尽情玩耍。 各式官学的学制,自也照着宫邸学舍这处“重点实验学校”进行调整变更,太常卿刘买的想法很简单,宫邸学舍的精英教育模式无疑是全大汉最为顶尖的,虽绝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然不少条陈和规矩对官学具有巨大的参考价值。 旁的不说,光是格物和化工等新式课业的设置和诸多新奇的授课方式,刘买若不从宫邸学舍参照,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出来,毕竟是刘彻这穿越者带来的跨时代的教育模式,与华夏旧有的师徒亲传模式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最先参照宫邸学舍教育模式的官府,乃是已创设多年的师范学馆,作为大汉首座专事培养教书先生的文教官学,师范学馆每年培养出众多的合格的官学先生,进而奔赴各郡县的官办学馆就职,为大汉官学教育的普及提供了坚实的支撑。 若想教育出好学子,须得先培养出好先生。 皇帝刘彻曾如是说,太常卿刘买亦深以为然。 故师范学馆的教育方式多有参照宫邸学舍,虽不可能尽数照搬那等最顶尖的精英教育模式,然大部分课目和学制的设置,还是可以跟着学的。 皇帝刘彻觉着让大汉孩童们在酷暑多玩些时日,也没甚么不好的,大汉已将半只脚踏入了初级工业化的大门,若再让娃娃们如历朝历代般苦读“十年寒窗”,非但没太大必要,只怕还会扼杀其想象力和创造力,还是劳逸结合的好。 宫邸学舍的王侯子嗣们闻得这等天大喜讯,自是欢声雷动。 眼看六月在即,暑休将至,他们本还为又要入黄埔军学操练而愁眉苦脸,觉着安逸日子过得太快,此时闻得今日暑休将改为“休三暑”,却反是又懊恼日子过得太慢。 尤是今岁小暑竟比往年晚来不少,要到六月初十,可六月十七就是初伏了,这历法特么是谁定的,这般不靠谱,这般没人性? 他们正自抱怨连连,学舍祭酒袁盎却是宣布了个更大的好消息,今岁三伏无须军训,改为全体师生的暑期实践,地点就选在塬南邑。 第五百六十一章 驰道路轨 到得初伏,汉廷进入休朝期,朝臣们陆续离京,各自觅地避暑去也。 各地王侯迁居进京后,南山避暑山庄每到盛夏时节便是客满为患,使得不少朝臣都无法前去,盖因大多无官职在身的王侯会早早启程离京,将山庄内的屋舍占得满满当当,故除却位高权重的公卿将相会得山庄为其预留部分屋舍,官位稍低的朝臣就没此等优待了。 好在少府卿陈煌得皇帝陛下的谕示,逐年解禁上林苑毗邻长安的大片山林地泽,大幅缩减皇家林苑的圈禁之地,既惠及臣民,亦可减少每岁用以维护皇苑的庞大开销。 大片皇家林苑旧地虽已解禁,然绝非任人侵占的,更遑论胡乱砍伐林木或大兴土木修筑房舍。 少府仍保有这些山林地泽的所有权,只是划分成不同地块,以所谓承包的方式,让符合相关资质的营造商家,让他们对各处地块的开发权进行投标。 商业竞标模式在大汉已行之有年,汉商们早是熟识个中条陈,尤是少府和四大商团提出的标案,往往不但会考量价格,还会考量参与竞标的商贾资质及相关规划。 譬如竞标此类山林地泽的开发权,少府已明定不得用以修筑私宅或兴建作坊,而是要办成如南山避暑山庄般的所谓旅游产业,简而言之就是供大汉臣民日常游玩休闲之所。 林木不是不能砍,但掌苑囿山泽的大农府虞部会遣来林业司属官,专事监管各地块的开放过程,所有砍伐的树木都会依树龄和树种的不同,要求所谓的开发商在规定的地域补种十数倍甚至数十倍的树苗。 补种地大多会选在大河两岸植被稀疏之地,种下去不难,要保证种活,且不断遣人养护其长成,那耗费可着实不小。 饶是如此,前来竞标的商家仍是为数甚众,大汉虽秉持重农抑商的国策,实则不少世家大族都有大量族业,自是权贵们往往会派心腹亲信去打理,而不会亲自出面“操持贱业”罢了。 尤是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表明无意再与旁的商贾争夺这些皇苑标案,而选择为他们提供开发营造所需的材料和工匠,只赚“材料费”和“辛苦钱”。 不少背景硬实的商家自是大喜过望,实力和背景都雄厚无匹的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既是不出手竟标,他们夺标的机会无疑会大大增加。 要晓得,长安及其周边的常住军民已近愈三百万,非但长安城内权贵云集,西和塬南两邑的寻常庶民也多是家境殷实的,且不说能否达到仓廪足而知礼仪的高深境界,至少在吃饱穿暖后,老百姓在休沐时也会生出外出游玩的闲情逸致了。 有四大商团此等绝佳的标杆范例,精明的大汉巨贾们早已通过不断偷师,彻底颠覆了旧有的经商模式和固化的商业概念,甚么高端低端,甚么品牌效应,恁多新词都已领会颇深。 旅游开发么,只要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肯帮着协助营造,乃是帮着完善那所谓的开放规划案,有甚么难的? 无非区分受众,为权贵和庶民提供各自不同的游玩乃至入住需求,确实是不难的。 正因如此,长安周边乃至京畿郡县近年多了些游玩的好去处,群臣在三伏休朝期也多了旁的避暑去处,不必非得扎堆到南山避暑山庄去,尤是不少喜好清静的老臣,反是更喜欢到清幽山谷或林间溪畔小住半月,稍享“隐世”之乐。 然三伏假期唯是朝臣和部分府司仆射才可享有,大多数官吏是没有的,毕竟他们平日不用上朝,三伏休朝自然跟他们没甚么关系,公府的诸多政务也仍要靠他们打理。 这没甚么不公平,皇帝和朝臣们平日为了上早朝,起得比打鸣的鸡还早,且为国政端是殚精竭虑,绝对比后世朝九晚五的公务员苦逼得多,每岁有近月光景的暑休假期是应当的,否则长年累月下来,谁能撑得住? 食君之俸,忠君之事。 大汉官吏拿着恁高秩俸,自然要尽忠职守,若是对朝臣能离京避暑心怀不平,要不就努力往上爬,要不就辞官归去,谁也没硬逼着你“为人民服务”不是? 右内史陶衍掌塬南邑政务,每岁秩俸为比二千石,位次诸卿,与大农府六部少卿同秩,虽也算得高官,却因不列朝官,故也是没三伏避暑假期的。 即便六月的塬南邑闷热得跟蒸笼似的,陶衍却是宁可被活活蒸熟,也觉不会主动辞官的,更忧心被公府乃至皇帝罢了他的官。 原因无他,太子殿下奉旨前来,专为解决塬南邑道路壅塞的困境,真真将陶衍吓得浑身哆嗦。 陛下如此重视此事,连太子殿下都遣了来,可不就更显出他这治政仆射的无能么? 好在那道圣旨的内容仅是让他协从太子行事,而非直接将他贬谪罢官,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陶衍倒是想将功补过,竭尽全力协助太子殿下,奈何殿下除却最初那日知会他几句后,便是没再召见过他,而是自顾自的领着一群半大少年,在塬南邑的近郊四处晃悠。 小半个月过去,道路壅塞非但不见有半分缓解迹象,反是愈发严重。 要晓得陪着太子殿下闹腾的那些少年皆是王侯子嗣,出行时可带着大批禁卫随扈,饶是他们多在郊外晃悠,然往返间不免要占道清道。 道路上的商旅行人若闻得太子亲至,又多会沿途拜迎的,足以导致整条道路彻底瘫痪了。 陶衍真真愁得茶饭不思,若再如此折腾下去,待过得末伏,离京避暑的皇帝陛下摆驾回宫,只怕他会难逃“协从不利,怠忽职守”的究责,这右内史真是做到头了。 奈何京兆尹王轩也离京避暑去了,陶衍找不着直属上官诉苦求救,每日只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既觉度日如年,却又祈盼日子过得慢些,末伏来得愈迟愈好。 便在陶衍终是打定主意,决意前去求见太子殿下,好生出言规劝时,却又突是得了太子召见。 太子刘沐虽是莽直脾性,但毕竟是受教多年的天家子,懂得即便他是奉旨行事,有些忌讳还是要注意的,故不宜在太子府召见官员,而是选在中央官署。 陶衍入得大农府工部,见得太子刘沐和工部少卿卓王孙,尚未来得及见礼,急脾气的刘沐已是摆手,让他免了这些虚礼。 “你且命邑府吏员将图上标注的地界暂且圈禁,准备筑路。” 刘沐唤他近前,指着桌案上摊开的图卷,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出言道。 陶衍对这图卷熟的不能再熟了,正是塬南邑及其近郊的地形图,现今大汉各郡县主掌仆射都须熟识其治地的地理图志乃至风土人情,否则每年岁末向公府述职时若应答不上,那得出的政务评鉴怕是不会好看,被撤职罢官都有可能。 陶衍瞧见那图卷上用炭笔划了条粗长的曲线,乃是从塬南邑南面的入城大道岔出,绕行城邑东郊,再连通北面的入城大道。 他暗暗苦笑,心道太子殿下若非求功心切,就是太过轻慢此事,压根没有仔细考量实际情形。 塬南邑既是诸多商家的货物集散地,城邑内近愈二百万住民的日常所需和大量工坊的来料出货亦是需要大队车马运送,想要舒缓塬南邑的道路壅塞,绝非随意修筑条绕过城邑的岔道就可解决的。 若太子殿下以为有了这岔道,从南面来的商旅行人会绕道数十里,改从北面进入塬南邑,那也未免太过……大多数商贾百姓怕是宁可在路上塞大半个时辰,也不愿绕那么远的路吧? 耽误更多的时辰不说,更是心疼拉车的牲口啊。 陶衍虽不愿为此触怒太子,然却晓得若不出言劝阻,真的听凭殿下照着这法子筑路,凭白耗费大量赀财和人力物力,待得皇帝陛下知晓,最先倒霉的必定是他。 念及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尽量委婉的将觉着不妥之处如实道出。 岂料太子殿下听罢,却是胸有成竹的摆手道:“你想岔了,孤王要修的非是沥青大道,而是驰道,且要铺设路轨。” “驰道?路轨?” 陶衍闻言愣怔,微是颦眉。 驰道始于秦朝,大秦**诸侯后,曾以帝都咸阳为中心,通往全国各地的驰道,秦驰道在平坦之处,道宽五十步,隔三丈栽一树,道两旁用金属锥夯筑厚实,路中间为专供皇帝出巡车行的部分。 所谓的路轨,却是早在春秋战国时,就出现在华夏大地上了。 最早应是华夏先人们从运送土石或入窑采矿时,为省力而用木板铺垫坑道,以长木为轮轨,将重物放置在木板上,在轮轨上推动着前行。 受此启发,先秦时的不少诸侯国纷纷在土质松软,地势平坦,且气候相对干燥的地域,将硬木铺为两道路轨,下头垫以枕木,车驾行驶上路轨时,车轮可在路轨上滑动,既可节省拉车的畜力,更能大幅加快行进速度。 路轨在秦驰道的不少路段都有应用,且相较先秦时进行了不小的改良,譬如特意将两段枕木的间距设计得与马匹的步伐合拍,且要求举国“车同轨”,即所有车驾的两轮间距相同,实则亦有同于路轨之意。 在秦驰道铺设有路轨的地段,载运车驾若配备强健的马匹,每个时辰约能行进五六十里,若是朝廷紧急调运的物资,还可通过沿途的诸多驿站缓慢,一昼夜便可行出六七百里。 然木质路轨容易腐朽,在气候潮湿的地域不宜铺设,且在崎岖不平之地更是难以施工,对木料的硬度和韧度要求高,日常维护的花销亦不少,故秦驰道虽是四通八达,但真正铺设有路轨的路段是不多的。 经过秦末乱世,待得汉取秦代之,秦驰道上的不少路轨皆是毁损,汉廷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去修葺,只能将之废置,待得逐渐富强,又因捣鼓出了沥青,旧有驰道尽数重铺,甚至新筑更多的沥青大道,压根就没人再想着去修补和铺设甚么路轨了。 正因如此,太子殿下提出要建驰道,铺路轨,确是大出陶衍意料,且觉着不太可行,还是修筑坚固耐用的沥青道路要容易维护得多的。 第五百六十二章 筑路实践 宫邸学舍作为天家贵胄就学之所,位居承乾宫北阙,正门右陛(台阶右侧)立有一尊金人,金人背后铭刻着治学警语。 此乃周礼,一者以金人三缄其口的样式警醒学子处世须慎盲,二者将铭文镌刻在千古不朽的金人上,以为万世之则。 此等做法,便是后世所谓“座右铭”的源起。 丈余高的金人确为纯金打造,耗赀甚巨,有道是财帛动人心,何况这么尊纯金人像,若安放在旁的官学门外,指不定会遭贼人惦记,然宫邸学舍居宫城之内,谁敢偷,谁能偷呢? 大汉立朝以来,历代帝皇皆崇尚节俭,然皇帝刘彻在宫邸学舍创办时,却仍是执意铸造了这尊偌大金人,只为入学的天家贵胄们能瞧清镌刻其背后的铭文,并时时铭记在心。 实践出真知! 龙凤飞舞的五个大字,出自宫邸学舍首任祭酒袁盎手笔,却是皇帝刘彻为宫邸学舍定下的治学理念。 学以致用,亲身践行,是为实践。 死读书,读死书,学来何用? 皇帝刘彻之所以不惜请动太上皇刘启出面,延请已告老致仕的袁盎出任宫邸学舍的首任祭酒,而非由太学祭酒卫绾这位穷首皓经的帝师出任,正因袁盎历经四朝,一路从底层官吏做到丞相,高居相位十余载,其政治历练和实务经验在现今大汉仍是无人能及的。 要贯彻实践出真知的治学理念,再无人比袁盎更为合适了。 事实确是如此,宫邸学舍的管理模式且不去提,单是在皇帝刘彻授意下设置的诸多实践课业,袁盎都能安排的妥帖周全。 譬如今岁三伏的暑期实践,太子刘沐奉旨解决长安周边的道路壅塞问题,宫邸学舍内的天家贵胄除却蒙学馆部分年岁尚幼的孩童,旁的蒙童及预学馆全员皆须将之作为实践课业完成。 筑路是项系统工程,在帝都周边筑路更是涉及面颇广的政府工程,即便太子刘沐早已与工部少卿卓王孙定下规划,且是说服了辖治塬南邑的右内史陶衍,然要完成规划和施工,尚要知会乃是请动诸多公署府司乃至驻军。 旁的不说,镇守长安南面的京卫南营,驻巡帝都东面门户的虎贲校营,太子殿下无法也不宜擅自召见其执掌仆射,更遑论与之私下商谈。 在三伏休朝期,公卿将相们大多离京避暑去也,三公九卿皆不在长安,太子殿下虽有圣旨在手,也不可能随意支使各公署府司。 正是此时,袁盎这位元老重臣的作用就无比巨大了,德高望重的袁公在汉廷可没甚么人走茶凉的说法,对整套官僚体制运作流程又是清楚得紧,从旁指点太子殿下该召见甚么人,该告知甚么府司,该如何发布公文,又该让哪位府署诸官遣快马向其在外头避暑的直属公卿请批。 说实话,华夏官僚体制向来完善严密,端是有利有弊,好处是层层负责,不太会出大纰漏,坏处是行事刻板,官员往往会生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行事作风。 若只是太子刘沐这小屁孩主事,公卿将相接到下属请批的公文,多会是迟疑难决,甚至极有可能直接返京看看实情再做定夺,绝不会信手批允的。 然闻得有袁公从旁“协助”,接获公文的公卿将相们毫不迟疑的就批允了,这是种多年累积的信赖感,现今的大汉朝除了袁盎,再无旁的大臣能有此等威信了,便连耄耋之年的前任宗正卿刘通都是远远不及的。 公卿将相们虽是离京避暑,却也非是远赴天南海北,皆是在京畿周边,快马加急的公文往返极快,两日功夫尽数批复完毕。 未及中伏,诸多相关府司已是齐齐动员,出人出钱出力,竭心尽力的协从太子殿下在塬南邑东郊的筑路大业。 六月下旬,长安内外骄阳似火。 临时搭建在树荫下的凉棚里,宫邸学舍的祭酒袁盎及一众夫子举杯品茗,老神在在的看着远处忙得满头大汗的天家贵胄们。 测量,绘图,定线,轨距…… 天家贵胄们过往学到的知识,此时正须亲自动手实践,至少要先为筑路匠师和工匠们做些示范。 不是说这些匠师和工匠不会筑路,更非天家贵胄们天纵英明,而是此番修筑的驰道上要铺设的轨路颇为特殊,且非过往的木轨,而是钢轨。 去岁天家贵胄们曾随太子殿下出巡阴城,非但亲眼见识过在钢轨上奔驰的火车,更是欢呼雀跃的乘坐过,且还细细察看询问,以结合过往所学撰写了实践报告的。 能跑的火车模型,他们早已从清河王刘乘那得着了,平日皆是爱不释手,却没料到这玩意真能付诸实用,且还有如此大用。 去岁出巡数月,真真让他们眼界大开,对平日所学更是生出了极大的兴趣,听课时思维愈发活跃起来。 所以说,教育资源的多寡优劣,在很大程度上能决定教育质量的,后世砖家叫兽鼓吹甚么素质教育,借以压低穷苦孩子通过公平应试,享受更好教育资源的机会,真真无耻至极! 能有这般大手笔,为后辈子侄提供诸多宝贵实践机会的,在现今世界,怕是唯有穿越而来的大汉皇帝能做到了。 譬如此番筑路,皇帝刘彻为培养自家儿子的管理和规划能力,同时让他接触官僚运作体系,硬是让袁盎等重臣及诸多府司陪他折腾,随他折腾。 钢轨,钢轨啊! 饶是在钢铁产量过剩的后世华夏,铺设数十里长的钢轨也是耗资不小,更何况刚完成铁业整合不到十年的大汉,冶钢轧铸工艺更只是进入刚起步的初级阶段。 阴城内之所以铺设钢轨,只是为试制火车,为日后发展轨道运输进行验证和积累经验,同时便于阴船厂运送沉重的造船部件,譬如蒸汽轮机和加农火炮等重型器械。 饶是如此,阴城内外的数条钢轨总长虽不过十余里,然耗赀之巨已领少府卿陈煌几欲吐血。 闻得皇帝陛下已然准允太子的筑路规划,要在塬南邑东郊铺设数十里钢轨驰道,陈煌再顾不得留在南山避暑山庄躲轻闲,火急火燎的纵马疾驰,大半日便奔回长安。 在太子刘沐眼中,大农令东郭咸阳和少府卿陈煌皆是“守财奴”,不同的只是东郭咸阳管的是国库公帑,陈煌管的是天家私产。 见得陈煌赶至,未等他开口说话,刘沐便是摆手道:“孤王晓得你要说些甚么,无须多虑,右内史陶衍会拨出塬南邑府库公帑,用以向少府诸冶监的各处铁坊购置所须钢材。” 陈煌讶异道:“塬南邑竟有如此厚实的家底?” 刘沐撇撇嘴:“塬南邑乃是我大汉工商业最为繁盛之地,每岁缴纳税赋不下中原大郡,自大农府颁布新税制,每岁塬南邑获取的商贸退税高达万余金,若非该邑须不断大兴土木,扩建工坊和民居,整葺水道,修筑维护道路,多年积攒下来的公帑只怕会更多。” “……怪不得人人皆说左右内史皆是肥差啊!” 陈煌近年为少府诸多新兴产业忙得脚不沾地,倒是没太关注各郡县的租赋进项,况且那是大农令东郭咸阳的一亩三分地,他作为少府卿,还是不宜随意调阅国库账册的。 恰好右内史陶衍此时也是在场,闻得陈煌瞎说这大实话,也只能满脸尴尬的讪笑,不知是否该接话,更不晓得该如何接话。 陈煌还是觉着不太靠谱,复又硬着头皮道:“殿下,饶是如此,塬南邑府库里攒下的公帑怕也不足支应吧,一里钢轨耗费近愈万金,若要铺数十里……” 刘沐斜觑着他,嗤笑道:“你这是狮子大开口,还是如父皇常说的店大欺客,要活宰肥羊么?” “殿下何处此言,下官冤枉啊!” 陈煌是看着刘沐长大的,少府陈氏又向来是天家最信重的家臣,故陈煌向来与刘沐亲近,此时也没吓得发抖,反是略带委屈的出言喊冤。 “孤王已询问过诸冶监的冶令,铺设一里钢轨所需钢材不过三百余金,此次筑路三十余里,用万金购置钢材足矣。” 刘沐向来对数字极为敏感,此番筑路预算皆已列册,且尽皆熟记在心,瞧见他那模样,真真气乐了:“你开口就要一里万金,竟想从中牟取三十余倍暴利,那副奸商心肠着实黑透了!” 陈煌此时真觉自身蒙受千古奇冤,天地良心,他就算要宰客,也不敢宰到储君头上啊。 好在工部少卿卓王孙是个心思通透的,忙是站出来,对刘沐躬身道:“殿下,依下官看来,少府卿怕是不知个中详情,这才想岔了,冶令确是说过,因着使用的钢材不同,价差也是天差地别的。” 刘沐微是颌首,摆手道:“你与他说吧。” 卓王孙应诺一句,便是转身向陈煌见了礼,毕竟陈煌位列九卿,位置可比工部少卿要高,与他的直属上官大农令是同秩的。 陈煌却未因此轻慢卓王孙,他也晓得皇帝陛下对大农府诸卿是极为信重的,况且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还官居大长秋,乃是皇后的首席属官,实打实的天家近臣啊。 卓王孙随即出言解释道:“少府卿容禀,此番在塬南邑修筑的钢轨驰道非是供火车行驶,而是让寻常货运车驾驰行,诸般形制多是同于秦驰道,仅是用钢轨取代木轨,故无须用上等精钢,只须适度坚韧的钢材足以。” 陈煌不由恍然,确实如此,在阴城中铺设的钢轨非但要供火车行驶,且要运送的物品往往重愈千钧,故非但要有上等精钢铺轨,连带枕木都要选用最好的木料,要制作足够牢靠的铆钉更是耗赀巨大。 供寻常车驾行驶,且是用畜力拉动,那钢轨的质量就无须要求太高了,寻常钢铁足以。 近年来,大汉的冶金工业飞速发展,已能交好控制钢铁的含碳量,以此获取适宜的刚性和韧性,冶炼出不同的钢铁品项。 塬南邑铺设的这钢轨,只要保证钢材不易变形,又不出现“过刚易折”的断裂现象即可,实是不难的,远比阴钢轨使用的那些须反复锻造轧压的上等精钢要便宜的多。 饶是如此,数十里驰道光购置钢材就耗赀万金,这也真算是大手笔了,若按平价购买力计算,其造价之高昂不下在北京城修地铁的。 刘沐见得陈煌想明白了,便是出言吩咐道:“你来得正好,去岁孤王在阴巡视轨路时,听匠师提起过两段钢轨间要留出相应间隙,以防钢铁热胀冷缩甚么的,这必得熟练匠师来计量才成,你尽速遣快马从阴船厂调人,免得耽误孤王大事!” 陈煌忙是应诺,心中不免讶异,没想到自家脾性暴躁的小主子竟还有此等细腻心思啊。 第五百六十三章 冲撞体制 人类,究其本质,实乃世间最为凶狠残暴的物种。m.x23us.com 人类文明及科技的每次突破性跃升,往往是在战争需求的驱使下达成的,在四海升平的年月,想要继续推动社会进步,就须不断寻找新的需求点,或挑起对外战争,或是扩大内部需求,尤是前所未有的新需求。 即便拓展新内需往往须得庞大的先期投入,看似不甚划算,实则却能带动周边产业的大幅提升。 此乃供需关系决定的市场经济,却也是朝廷在调控社会宏观经济时所肩负的最为重要的职责。 皇帝刘彻在教导太子刘沐经济理论时,曾如是教导道。 刘沐自幼接受着自家父皇灌输的诸多跨时代理论,对各类新词乃至新理念的接受力极强,抑或说他本就没甚么“固有思维束缚”,只是张好作画的白纸,父皇教甚么,他往往皆视为真理。 莽人有莽人的好处,尤是有自知之明的莽人,刘沐晓得自身智计韬略是万万及不上父皇的,想要好好传承大汉社稷,将来成为如皇祖父和父皇般万人称颂的贤君圣主,还是老老实实遵循既定治国方略,将这份全天下最庞大的家业继续往下传。 倒非刘沐妄自菲薄,毫无雄心壮志,也绝非仅想做守成之君,而是他深悉自身秉性难移,日后想要成为有所建树的有为之君,绝非是对内搞甚么变法革新,撼动祖辈父辈为大汉奠定的坚实根基,而是对外开疆拓土,用汉军的利矛坚盾和坚船利炮征服化外蛮夷,将那寰宇四海图中描绘的广袤疆域尽数划归汉疆。 父皇时常警醒他的,正是要学会扬长避短,要学会善用人才,让专业之人处理专业之事,尤其是他自身不擅长之事。 家国,国家,为君主政者,治国如治大家。 家中余赀甚巨时,可施惠万民,却不宜滥赐恩典,有道是升米恩斗米仇,帝皇不可让臣民养成“坐享其成”的惰性,莫让臣民养成对朝廷“伸手要钱”的习惯,多多关照鳏、寡、孤、独等社会弱势群体即可。 持家要懂得开源节流,节流者,即尚俭,勿要穷兵黩武,切忌好大喜功,不宜劳民伤财,开源者,即在节流的前提下,善用家中余赀,拓展家业,以钱生钱,莫要让金银总在暗无天日的府库里存着,终归是会贬值的。 “若你主政,不知如何为国开源,那就造桥铺路搞基建,至少在百八十年内,这法子是亏不了的,即便某些基建工程难以速见成效,终归会遗泽后世,福被后人,你也将作为一代圣君永册青史!” 皇帝刘彻如是教导自家傻儿子,既不指望更不希望他继承社稷后,太过锐意进取,搞甚么变法革新。 没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刘沐深以为然,实实在在的听进心里去了,虽说父皇正值春秋鼎盛,他这储君想要登基即位尚远得很,然此番奉旨行事,却也是变相给他部分“治政”之权。 虽说无法从国库调拨巨赀,然塬南邑府的数万金公帑足以供他折腾的了,加上少府卿,大农府工部少卿乃至各府署诸官皆听凭他的调派,得了圣谕和太尉府军令的京卫和虎贲骑营也会协从行事,此等权柄着实不小。 饶是三公九卿,也鲜少会跨府署涉足到别家的一亩三分地,更遑论寻求军队的配合了。 不过筑路而已,为何要寻求军伍配合? 京卫作为驻守帝都的禁卫,可不是只负责看守城门,要晓得京卫将士都是从擅骑擅射的汉军精锐中精挑细选的,肩负着长安周边的日常巡查,巡视的范围极大,免得帝都遭到敌军奇袭或是冒出大股盗匪。 尤是在朝廷颁布危险品禁令后,京畿之地对火药,强碱强酸等物的运送管制极严,除却中尉府卒和各郡县府兵会盘查,京卫在长安周边更会严格管控,对大宗货物进行临时抽查。 驻守帝都东面门户的虎贲骑营虽不会巡查商旅行人,然其驻巡范围也不仅止灞西高原,长安城以东,灞水以西,任何风吹草动皆在其监控之中。 非但虎贲骑营如此,囤驻京畿的五大精锐骑营皆如是,大营所在地的官府须得与当地驻军处好关系,逢得节庆多会送去些酒肉蔬果劳军,否则有些事就不好商量了。 塬南邑的东郊要大兴土木,不知会京卫府和虎贲骑营,是不行的,就算主事者为太子殿下,也是不行的。 除却皇帝陛下,任何人都休要妄想私自支使京卫和虎贲卫,太上皇出面都不顶用,更遑论太子了。 太尉郅都批复了下属呈来的公文,又转呈正在南山河谷避暑的皇帝陛下,得了皇帝谕示,虎贲骑营就没多涉问此事,京尉府却是遣大批京卫圈禁了塬南邑东郊的一条狭长地域,正是要铺设驰道的路线所在。 京尉李当户更是即刻返京,亲临领兵坐镇。 原因无他,宫邸学舍要搞那暑期实践,包括太子殿下在内的诸多天家贵胄皆在筑路工地四处“乱跑”,但凡有贼人起心动念,要对这些半大少年不利,就会闹出天大的乱子。 依着宫邸学舍的规矩,就学的天家贵胄是不能带侍卫入宫的,暑期实践时亦不得带侍卫随行,毕竟太子殿下也在,除却内卫,再不得有旁的执兵侍卫。 李当户闻知此等情形,自是要亲领京卫圈禁筑路工地,虽说太子有内卫和羽林卫层层随扈,不会出甚么事,然但凡有一位王侯子嗣出了岔子,他这京尉可就有不小麻烦了。 太子刘沐虽觉李当户有些小题大作,却也能理解他的谨慎行事,故只是吩咐他尽量缩小圈禁范围,不要太过扰民。 实则倒也确是没甚么扰民,塬南邑乃是新邑,且不断对外拓展,其东郊离长安城已不算近,数年前仅是大片农田,散居着数处小村落,后随着塬南邑大举修筑工坊,附近百姓纷纷迁入城邑务工,使得郊区的住民更少了。 在后世,这或许会称为城市化聚居效应吧,总之在塬南邑的城区再度大幅外拓前,现下的东郊的住民数怕是会只减不增了。 况且太子刘沐在工部少卿卓王孙协助下,制定的筑路规划极为注重长远前景,在环城道路的概念下,考量到塬南邑将来会继续外拓,故修筑的驰道路线离现下的城邑所在较远,故才需绕行三十余里。 右内史陶衍起先不免忧心,唯恐此条驰道筑好后,商旅行人不愿绕道而行,然太子刘沐和工部少卿卓王孙却早已顾虑到此节,将依长安坊市的隧道通行规矩,对加筑环城驰道的沥青主干道施行“人货分行”。 载运大宗货物的车驾不管是要入塬南邑还是转往他处,皆须经此驰道岔行,不得再与行人和载人车驾抢道,相应的,行人和载人车驾也不得从此驰道通行,免得阻碍所谓的“高速货运道”。 为满足货运需求,此驰道的中段还将设置一处大驿站,分出数条不同方向的岔道,借此分散进入塬南邑各处。 这处驿站亦为此驰道施工难度最大之处,盖因驰道上的轨路要岔往不同方向,就须在该驿站将轨路分作数股,好在跑的是畜力拉的车驾,而非火车,否则车驾转向就难以实现了,现今的大汉可没甚么铁路扳道工,更遑论扳道机械了。 主道加数条岔道,实际要铺设的轨路是不止三十余里,不过岔道的铺设会依照塬南邑的实际需求调整规划,故可暂缓铺设,如此也可减轻塬南邑府的财政压力,将筑路费用分摊到将来数年的财政支出中。 办事要脚踏实地,不可好大喜功,急于求成。 皇帝刘彻如是教导,太子刘沐亦如是践行。 六月廿七,中伏,塬南邑东郊驰道正式破土动工。 七月十八,末伏,帝后返京。 区区二十日光景,并不足筑好三十余里驰道,更遑论铺设好钢制轨路,然在诸多少府匠师的协助下,宫邸学舍的天家贵胄们彻底完成了测绘和定线等筑路的前期作业。 骄阳似火的三伏天,这群半大少年顶着炎炎烈日,丈量过的路线远不止百里,滴落的汗水浸润了塬南邑东郊的大半地界,浇灌出大汉首条民用钢轨的萌芽,虽尚不见结出硕果,然此番暑期实践,却向大汉臣民证明,天家贵胄们绝非一群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 经过堪称严苛的精英式教育,他们足够坚韧强悍,更拥有远超寻常世家子弟的知识,足以在日后接替祖辈父辈,撑起大汉社稷。 皇帝刘彻虽竭力削藩,却只想巩固中央政权,清除地方割据势力,而非将刘氏宗亲皆压制成废物。 若非如此,他就不会让贤王刘非掌皇室实业,更不会让胶东王刘寄和广川王刘越掌军出征,立下赫赫战功。 宫邸学舍的创设,更是要将天家贵胄们自幼便养成暴兽猛禽,刘氏不衰,则社稷不堕,汉祚惟永! 如是刘彻的后世子孙不争气,被旁的刘氏宗亲夺去帝位,那也无甚可惜的,终归比被旁姓外人谋朝篡位来的好,至少不用担忧被举族夷灭。 在某种程度上,刘彻的心胸还是挺宽广的。 返京后,皇帝刘彻重重赏赐了太子殿下及一众天家贵胄,并颁布了一道震撼朝野的圣旨。 即日起,年及束发的刘氏王侯子嗣亦可入政经官学和黄埔军学,待其完成学业,成绩优异者,亦可如寻常世家子弟般,入仕任官或入伍从军。 此道圣旨颁下,意味着彻底消除过往对刘氏王侯涉足军政的限制,使得刘氏子弟再不会面临无法施展长才,只能混吃等死,等着承袭王侯爵位的窘境。 有诸位亲王和梁王嗣子刘买入仕入伍的前例,大汉臣民皆晓得皇帝陛下此道圣旨非是有心试探,而是玩真的。 世家权贵们自不愿见大批刘氏子弟入仕入伍,分食他们享有的权势大饼,奈何现今皇权独大,加之欣喜若狂的刘氏王侯尽皆站在皇帝背后,疯狂称颂吾皇圣明,仿佛过往惨遭削藩的不是他们。 谁敢跳出来闹腾,灭他丫的! 老刘家的痞性彻底显露无疑,撼动了汉廷旧有的选官体制,难免在朝堂引发些无伤大雅的反弹声浪。 皇帝刘彻却是冷眼旁观,他真正的目的,却是更为深远。 世袭任官制,该到逐步改革之时了,庶民出身的寒门士族,也该获得相对公平的进身之阶,有入仕任官乃至步入朝堂的机会。 然刘彻只想从体制内解决问题,而非彻底摧毁旧有体制,故须先借由刘氏王侯的力量冲撞世家大族固守的袭官体制。 所谓祖制,是我老刘家的祖宗定下的,现今我刘氏宗亲皆言可改,轮得着外姓旁人说三道四么? 待得牢固堤坝上出现个小决口,就再拦不住滚滚洪流! 第五百六十四章 无线通讯 今岁三暑较短,仅有四十七日,其中三伏天就占去三十一日,故过得末伏,宫邸学舍的暑休期仅余将将十日光景,待过得处暑就要重新开馆授课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天家贵胄们完成了铺设钢轨驰道的诸多先期规划作业,已算是达成了暑期实践的目的,具体的营建铺筑自是无须他们再动手的,大批的奴隶会在监工的皮鞭下,老老实实的听从筑路匠师安排,好好将此驰道修筑好。 余下的暑日,这群得了陛下赏赐的半大少年,终是能尽情吃喝玩乐,四处嬉戏玩闹。 刘氏王侯们见得自家子嗣晒得皮肤黝黑,虽难免心疼,却多是为得子如此而骄傲的,陛下的赏赐对这些家赀巨亿的王侯虽算不得贵重,然确实代表着陛下对自家子嗣的认可,这是份难得的荣光。 大多王侯虽早早离京,前往南山避暑山庄休闲,然在三伏天里还是不忘时时遣人探问自家子嗣在那所谓暑期实践中的诸般表现,如今闻得实践课业结束,自家子嗣得了皇帝赞赏恩赐,且尚可有十日的暑休,故纷纷遣人将自家子嗣接到避暑山庄,不惜一掷千金,让他们终日肆意吃喝玩乐,以资鼓励。 大多数华夏传统父亲便是如此,让他们当面夸奖自家儿子,多是难以开口,且往往不擅显露出甚么肉麻兮兮的父爱,只会竭尽所能用实际行动去奖励自家儿子。 皇帝刘彻亦是想让太子刘沐肆意玩耍,偏生刘沐却是没接受自家父皇的美意,没前往甘泉宫和南山河谷避暑,仅是每日睡到自然醒后,便赶到未央宫椒房殿用膳,坐等刘彻处理完朝政,返归椒房殿。 太子殿下之所以如此,可不是因着孝顺,更非离不开父母双亲,而是急着想看自家父皇捣鼓那甚么简易发报机。 早在帝国科学院创设之初,皇帝刘彻就以为诸多新学科的后续研究和发展擘画了大体蓝图,尤以格物学和化工学两科最为清楚细致。 在格物学的发展蓝图中,电学分支下的数种应用项目中,又以可“千里传讯”的电报所需前置学目最易达成,故其发展的优先级亦是最高。 然若尽数依照那发展蓝图,大汉现今尚是无法制作出电报的,盖因电报须得通过电缆传递电信号,这就要求有足够稳定的大功率电力。 皇帝刘彻虽能制作出简易发电机,但想要获得稳定且较大功率的电力输出,必得先实现发电方式的提升,即从人力或畜力发电发展到机械能发电,现下最可行的法子无疑是用蒸汽轮机来推动发电装置的运转。 这倒不算太难,难的是若想用有线电报来进行异地传讯,就须在两地皆安放发电机,且在两地间搭构电缆线路,饶是少府诸冶监能不惜工本用铜丝绞出电缆线,且浸涂漆油使其绝缘,然其耗费之庞大端是难以估量。 不实用,更不划算! 皇帝刘彻如此道,身为帝国科学院院监的清河王刘乘亦深以为然。 在皇帝刘彻的授意和全力支持下,帝科院不断进行学科细化,吸纳大量已有基本理工学基础的博士和匠师,主要还是以遗孤内院的师生为主要招募对象,并创设大量的研究所和实验室,以便验证新学,能尽速填补现存的诸多科技断层。 饶是帝国科学院每岁的科研预算高达国库岁入半成,等若太尉府每岁军费支出一半,然随着摊子愈铺愈大,仍是稍显钱紧。 在此情形下,帝国科学院的格物研究所暂时不具备足够的人力财力,无法支持大范围电报传讯网络的搭建。 离了帝国科学院的格物博士和匠师的从旁指点,光凭少府的力量,就算调派来百八十万奴隶,也是无法施工的,更遑论接发电报和后续的缆线维护。 事事都得从头学起,事事都得手把手教,必将耗费大量的人力和精力,必将严重影响格物研究所的其余研究验证科目。 赀财的问题好解决,人力资源,尤是科研人员的匮乏,却使得皇帝刘彻决定暂缓有限电报的发展。 然这不意味着他要搁置电子通讯科技的发展,与此相反,大汉将再度跨越正常的科技发展进程,直接从有线通讯跳跃到无线通讯。 可能么? 可能! 难么? 不难! 非但皇帝刘彻是这般打算,便连对那副科技发展蓝图熟记于心的清河王刘乘亦有此冀望,否则他在制作出可付诸实用的铜锌伏特电堆后,岂会那般欣喜若狂? 自铜锌伏特电堆取得大进展,刘乘及诸多格物博士在少府诸监的协助下,用去四个月光景,终是制成可提供长时间稳定电压的蓄电池,且只要及时加注稀硫酸,更换铜锌电极,就能通过发电机进行反复充电。 有了蓄电池,无线通讯再非不可实现的梦想。 简易发报机和接收机的结构不难,尤是在不刻意追求设备小型化和超远距离传输的前提下,现今大汉已可达成其所须的各项前置科技。 无线电发报的通信原理,乃是利用电键控制一个低频信号发生器的振荡与否,再被一个高频载波信号所调制,经功率放大(若信号强度足够,此步骤非是必须),由天线发射,其工作频率点设在短波段,在接收端,经检波可得到低频信号的有与无所组成的排列信息,由报务员译码而得。 原理看着复杂,实则半点不难,在后世华夏,但凡电子通信这门专业课没挂科的电子科系学生,完全能手工制作出简易发报机和接收机。 发报机的大体部件为磁感线圈,导线,开关,可调电阻,金属天线。 磁感线圈听着高大上,实则跟发电线圈的构造相差不大,有磁铁和铜丝,制作起来没有半点难处;可调电阻也不难的,将碳硅混合粉末以胶漆粘合成棒状,再以可移动的铜片调节其联入电路的长度即可。 必须要明确的是,如果信号本身电压很低或者电流很小,不足于驱动后级,则就需要使用放大电路放大信号,故后世二十世纪初期科学家发明了三极管后,发报机便增加了功率放大电路,又为方便组装和设备小型化,将功放电路集成在电子元件中。 若是信号的强度足够,使用可调电阻获得适当的电平则是最简单的,也是在三极管未问世前,早期发报机的主要调谐方式。 (为避免有人抬杠,说不用三极管是不能制作发报机的,作者君尽可能写清楚,若要讨论可留评论,作者君会找时间多科普一下。) 第五百六十五章 信号传输 (预先声明,四千多字大章,补回昨天欠的字数,本章稍稍带有科普性质,已尽量写得不算枯燥了,若有不喜欢看的读者可跳过,于大情节无碍,但若要吐槽本书科技暴走,请先认真看完再讨论是否做得出无线发报机。) 在离京避暑前,皇帝刘彻早已设计好了发报机和接收机的电路图,且将所须的配件尽数列出,皆详细标注了尺寸乃至制作工艺,交办给少府卿陈煌。 待得帝后返京,少府诸监已是呈上较为合格的配件,依大汉现下的工艺水准,搞搞尚稍嫌粗陋的碳硅电阻,励磁线圈乃至小型闸刀开关,确是不难的。 诸事俱备,就等着皇帝刘彻依照早已设计好的电路图组装出成品了。 太子刘沐自幼最是喜欢看父皇捣鼓些新奇有趣的玩意,虽因所学有限,无法动手帮忙,却仍愿蹲在一旁瞧着,好奇心颇是旺盛。 现下知晓自家父皇即将动手组装发报机和接收机,自是兴奋难抑,终日翘首企盼着。 奈何三伏休朝期刚结束,即便汉廷的官僚体制严密完善,然休朝盈月,还是累积下不少须三公九卿批复的公文,阖待皇帝圣裁的奏章也积下不少,虽非甚么紧急之事,然也不宜继续拖沓不决。 末伏翌日,汉廷重开朝堂,隔日虽是休沐日,大汉君臣却仍要上朝,用皇帝陛下的话来说,这叫调班,既是休了三伏长假,没道理返京上朝的隔日便又要休沐的道理。 于是乎,大汉君臣从七月十九到七月廿四,起早贪黑的忙了六日,将积累多日的国政尽皆处置妥帖,这才在七月廿五的沐日进行正常休沐。 好在大汉君臣皆已习惯顶着假期综合症处理繁重政务,没觉着太过倦怠,精神状态和办事效率也没受太大影响。 反倒是太子刘沐等得花都谢了,每日皆到未央宫椒房殿给母后请安,实是借着这由头等着父皇回来组装那发报机和接收机的,岂料足足等了六日,硬是连父皇的面都没见着。 皇帝刘彻实在是太忙,每日的午膳和晚膳皆是在宣室殿与重臣或诸大夫草草用过,便又继续商议国政,待得摆驾回寝宫,皆已是月上梢头。 刘沐虽年仅十岁,然已册为储君,且在承乾宫开太子府,不再被视作懵懂孩童,故若无皇帝老爹召谕,他入夜后是不宜滞留在未央宫的,此乃大汉宫规。 正因如此,父子俩足有六日硬是没见着面,即便没有皇后阿娇那绘色绘色的带着浓浓幸灾乐祸的讲述,皇帝刘彻也能想象到自家傻儿子急得抓耳挠腮的焦躁模样。 这儿子自幼性情急躁,趁着机会磨磨他的性子也是好了。 刘彻如是盘算,亦如是做,故这些日子端是半句没提要召见自家儿子,就想瞧瞧他会如何行事。 结果倒是令刘彻颇是欣慰,刘沐虽焦躁不已,却也没敢为此求见政务繁忙的皇帝老爹,仍是老老实实的每日在椒房殿候着。 至少已懂得分清轻重,不似幼时那般恣意任性了。 刘彻欣喜于自家儿子有所成长,便是让符节令李福前往承乾宫太子府宣召,言及明日休沐,让刘沐早些到未央宫椒房殿,与帝后一道用过早膳,再帮着陛下打打下手。 打甚么下手? 自是组装那发报机和接受机。 刘沐乐得眉开眼笑,翌日清晨便是屁颠屁颠的跑到椒房殿,给自家父皇母后问安了。 一家三口用罢早膳,皇后阿娇一如寻常的安适闲逸,让宫人们捧着零嘴和瓜果跟上,自顾自到御苑的竹园水榭看那出的话本,书名是为《青青池边草》。 从酷爱骑马射猎的欢脱悍妇,到终日手不释卷的追书宅女,面对自家傻婆娘此等惊天转变,皇帝刘彻也只能表示无奈,真真世事难料。 谁特么说秉性难移的? 白话文小说真真是有毒,尤是那满篇你侬我侬的酸臭恩爱味,对娱乐匮乏的大汉女子而言,简直是老少皆喜的剧毒! 好在自家儿子没受他那不靠谱的母后毒害,反倒对新鲜事物充满了好奇心,这是好事。 父子二人往不远处的侧殿行去,所有的配件早已备妥,放在那处侧殿好些日子了。 入得侧殿,刘彻见得配件数量着实不少,便是出言打趣道:“朕瞧着这些配件足以组装出十余个发报机的,你既是这般心急,怎的不自行依图纸组装?” 刘沐面色讪讪道:“父皇说笑了,宫邸学舍的夫子虽也教授格物学,但其电学分支的大多课目须入得预学馆才细讲,儿臣现下尚是看不懂那甚么电路图的。” “哦?你还真是看过了?” 刘彻莞尔失笑,摊开桌案上放着的数册图卷,正是他亲手绘制的发报机和接收机的组装图,包括配件图和相关电路图,若非刘沐曾擅自翻阅过,应是不知里头有所谓电路图的。 “儿臣……” 刘沐本是想认错请罪的,然偷偷抬眸瞄见自家父皇神情,不似要追究他擅自翻阅图纸的不当举止,故是眼珠子提溜一转,忙是转了口风:“儿臣愚钝!” 刘彻也懒得戳破他那点小心思,复又问道:“仅是看不懂电路图?那配件图能看懂么?” “大体能看懂,大致能晓得所谓何物。” 刘沐确非妄言,他自幼看着父皇捣鼓各种新奇物件,父皇也往往让他帮着打打下手,递递配件甚么的,配件图是看过不少的,对制图形制也挺熟悉,唯是那甚么电路图虽绘皆是难明其意的线条,符号和数字,他端是看得满头雾水。 刘彻微是颌首,让他依图索物,寻来各式配件,并逐一告诉他不同配件在电路图中的代表符号和相关用途。 “此物名为电键,乃是电路开关的其中一种,顾名思义,其用处是为开启或关闭电路,控制电流的流通……” 刘彻晓得自家儿子已有最基本的电学观念,故讲解时也没太费劲,便尽可能形象的去为他解释无线通信的大致原理:“你想想,若往水中投入一枚石子,会出现何等场景?” 刘沐挠了挠头,不晓的父皇为何会有此一问。 刘彻继续道:“是否会兴起涟漪,涟漪是否会向四周远远荡去?” 刘沐忙是点头应是。 刘彻复又问道:“那你再想想,若往湖中投入巨石,泛起的涟漪是否会荡得更远,甚至能让离得很远很远的人都能晓得你在这处投入巨石了?” 刘沐仍是点点头。 刘彻转了话头,突是问道:“宫邸学舍可曾教过你等,因这天地间存在着可供呼吸的空气,世人才能存活?” 刘沐答道:“夫子教导过的,空气无色无味,却无处不在。” 刘彻赞许道:“不错,倒是认真听讲了的,空气之于天地,便如同水之于湖泊,处处充盈。向水中投入石子,能泛起涟漪,让远处之人瞧见,那若能让空气亦荡起涟漪呢?” 刘沐讶异得瞪大眼睛:“空气?涟漪?那能瞧得见?” “瞧不见,却可听得见!” 刘彻习惯性的为自家儿子提前开科普小灶,仔细解释道:“待你入得宫邸学舍的预学馆,在格物课目中就会接触声学分支,声音正是通过引发空气中的涟漪,传入人的耳中,使人能听闻得到,此涟漪称为声波,靠着空气的震动向四处传播,正如那涟漪是靠水的波动传播。” 刘沐虽是半知半解,却向来对自家英明神武的父皇深信不疑,眼中满是好奇之色,觉着这格物学确是有意思。 刘彻倒也没想过于深入的为他解释,复又道:“除却靠空气传播的声波,还有不少类似的涟漪存在于天地间,皆可将之称之为‘波’,然其中的大部分,世人无法看到,无法听到,甚至无法察觉到,且也未必都要靠空气或水来传播,譬如光波。” “光波?” 刘沐脾性虽莽,但脑子着实不笨,疑问道:“父皇,难不成这光波是指日光,难不成日光也不那甚么涟漪……波?” 刘彻颌首笑道:“不错,非但是日光,便连火光,烛光,凡是你能瞧得着的光亮,皆因有光波传入你的眼中。” “竟是如此?” 刘沐满脸讶异,却也没甚么惊骇神情,盖因其自幼得刘彻这穿越而来的父皇悉心教导,压根没接受过“天圆地方”等的错误学说,故对某些对现今汉人堪称颠覆三观的科学知识接受力极强。 刘彻晓得这些新知识的涉及面很广,也绝非他适才所言那般简单,不是一时半刻能解释清楚的,便是道:“你若对此有兴趣,不妨找闲暇时多向你十三皇叔请教,朕之所以向你稍微提及,却是为了让你醒得,这发报机是如何能用来传讯的。” 刘沐微是愣怔,随即反应过来,忙是问道:“难不成这发报机也能生出甚么波来,传到远处,让旁人也知晓么?” “哈哈,孺子可教也!” 刘彻端是大为快慰,因着刘沐脾性随了阿娇,刘彻不免担心他脑子也不太好使,却没想到愈大愈机灵了,大汉社稷真真后继有人了。 “这发报机产生的波名为电磁波,顾名思义,是以电磁振荡产生的波,无需空气或水,亦能在天地间传递,然世人却是无法察觉到的,故想要接收到这电磁波,还须制作着这接收机。” 刘彻点了点桌案上的一册图卷,让刘沐去看。 刘沐恍然道:“怪不得,儿臣原先瞧着这接收机的图卷,只道父皇是放错了地方,没想到竟是要与那发报机一并制作的。” 刘彻颌首道:“不错,发报机与接收机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便如声音出朕之口,入你之耳。” 刘沐目光熠熠:“儿臣醒得了。” “嗯,既是晓得这所谓的无限传讯是如何进行的,那就帮着朕动手组装,余下的道理边做边讲。” 刘彻抚掌大笑,心情愉悦的手把手教着自家儿子组装发报机,口中还不忘为他讲解。 “要产生所谓的电磁振荡,就要将电流通入磁感线圈中,就如将石子投入水中,且是持续不断的投入,就能产生持续不断的涟漪,也就是电磁波。” “你看,这样布线,使之形成一个电流回路,就如同容纳水的湖泊,将接好的线路连上蓄电池的电极,便能用电键控制电流是否流入,就如水渠的阀门。” “按下电键后,蓄电池供给的电流流过初级线圈,使铁芯磁化而吸动衔铁;于是初级电路断开,铁芯内磁通消失,衔铁回到原位,初级电路重新接通,如此往复开阖电键,会出现甚么情形,你来试试……” 父子齐心协力,很快便将那些配件串搭成发报机的主要架构,刘彻带着浓浓的恶趣味,让自家傻儿子去控制电键开阖。 刘沐兴致高涨,眉开眼笑的不断开阖那闸刀形的电键开关。 咔嚓,咔嚓~~ 太子殿下玩得正开心,却骤然闻得噼里啪啦的声响,电路内接入的两粒金属球间凭空迸出火花,端是火星四溅,将猝不及防的太子殿下吓得向后连退数步,满脸惊慌之色。 “父皇,这……” 太子殿下以为是自个不小心将这玩意捣鼓坏了,正要出言喊冤,免得遭了父皇责备,然待他扭头瞧见父皇满脸幸灾乐祸的笑意时,就晓得是自家父皇故意使坏了。 虽说刘彻堪称严父,然他毕竟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骨子里没有太多所谓的“封建家长作风”,管教儿子虽是严厉,然与儿子平日相处却是不拘谈笑,实在没必要时时刻刻板着脸,父子间何必搞得苦大仇深似的。 非但如此,刘彻偶尔来了兴致,还会如现下这般逗弄逗弄自家傻儿子,刘沐却是不敢反过来作弄自家皇帝老爹的,且他自幼就晓得,若是父皇要使坏,那真真比母后的手段要高明的多了,端是防不胜防啊。 “咳咳~~” 刘彻见得自家儿子那满脸哀怨,忙是敛了笑意,清咳两声,恍若无事的教导道:“此乃电离现象,亦可视为火花放电,这火花放电会产生震荡,就如石子投入水中时腾起的水花,如涟漪般的电磁波也就由此产生,进而经由这天线传播到天地间。” “通过掌控电键开阖,反报之人可控制这电磁波的有无和快慢,便如那控制水中涟漪的样态,远处之人若用接收机寻获这些电磁波,且能辨识出发报之人想要经由这些电磁波传达的意思,那这些电磁波就是有作用的,可将之称为信号。” “所谓的无线通信,也就是两地间借由反报机和接收机之类无须电线连接的器械,彼此传递有用的信号,实现异地通讯。” 第五百六十六章 通信编码 (再度申明:又是四千多字大章,倒不是全为科普,只是想不出章节名了,为之奈何,不喜可跳过。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火花式发报机是为前世最早出现的无线电通信机,且其发报原理和基本架构一直沿用至二十世纪初,直到电子管问世且具有实用性后,才被逐渐替代。 依大汉现今的工业水准,制作火花式发报机是最为合宜的,盖因金属锗的提炼工艺要求太高,且含锗矿石的储量少,开采难度大,现下便想要在大汉制作乃至量产合格的二极管和三极管等电子元件,那无疑是好高骛远,痴人说梦! 若不计工本,或许能尝试制作非完全真空的所谓真空电子管,然刘彻仅将之作为弥补科技断层的研究项目,让帝国科学院的博士和匠师们在实验室内进行验证制作,是不会将之投入实用的。 就如同大汉制作雷管的填充物,直接从雷贡跨越到叠氮化铅,既然在可预见的将来能制作出性能更优越的电子元件,现下又何必耗费巨赀去强推真空电子管的初级产品,倒不如省下人力物力,去尝试探勘进而开采锗矿石,尝试去提炼锗金属,争取能早日制成乃至量产电子管等最为基础也是最为重要的电子元件。 光靠碳硅电阻,是不能撑起二次工业化的。 是的,二次工业化! 在大汉刚掀开初级工业化序幕的现下,高瞻远瞩的皇帝刘彻已着手擘画二次工业化乃至三次工业化的发展蓝图。 帝国科学院的存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为大汉不断填充科技跳跃式发展产生的技术断层和理论断层,夯实这座“空中楼阁”的根基,且不断向大汉臣民普及科学知识。 至少在宫邸学舍的天家贵胄,其接受的科学教育已远超大汉臣民所能想象,火车轮船乃至能翱翔天际的飞机,他们即便未尽数得见,却皆有所听闻,亦深信这些事物未来必能尽数付诸实现。 譬如这可用来传讯的发报机和接收机,他们瞧着太子殿下摆弄得有模有样,且满脸炫耀之色,端是眼馋得紧。 事情要追溯到七月廿五的那个沐日,那日皇帝刘彻和太子刘沐父子俩齐心协力组装好两套发报机和接收机,且进行了初步调试,眼瞧着便要到用晚膳的时辰。 皇帝刘彻吩咐符节令李福,让他遣宦官召清河王刘乘入宫用膳,顺带将其中一套通信设备运回帝国科学院的格物研究所,让博士和匠师作为参考的样本。 至于相关的无线通信理论和通信设备的调试和使用方法,清河王刘乘可不似太子刘沐这般半知未解,格物研究所早已对相关知识进行过无数次理论验证了,否则焉能凭空想出那碳硅电阻的最优配比和制作工艺? 在现今大汉,刘乘所掌握的科技知识量仅次于刘彻,等若其亲传弟子般,甚至因多年埋首钻研,不断进行各类试验,在某些科技领域的具体应用面,堪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刘彻了解得更为深入。 毕竟刘彻所仰仗的无非是脑海书库中的诸多著作,饶是前世身为机械和化工双料硕士,然以前学到的理论也仅是书本知识,要尽数落到实务层面,还是差得远,大汉皇帝也没这闲工夫不是? 清河王刘乘得了宣召,屁颠屁颠的入了宫,在椒房殿陪着兄嫂侄儿用过晚膳,便是迫不及待要将那套通信设备运走。 “朕已吩咐郎中令齐山,让他遣人去格物研究所再提十台蓄电池,运进宫来,你且让匠师们早些备好。” 刘彻不忘吩咐道,蓄电池以稀硫酸作为电解液,在宫中已列为危险管制品,但在经过实用改进后,从内至外分作玻璃,棉垫,陶瓷,棉垫,铜铁,木箱的六层包覆,仅露出两支电极和一处便于日后补注酸液的小注液口,除非有贼人蓄意破坏,其安全性还是可以保障的。 运入宫里,有郎卫看着,也就没甚么可忧心的。 只是这蓄电池难免笨重,不便携带,好在现下大汉也没搞出甚么便携式无线电报,暂时也无须耗费大量精力去对蓄电池进行小型化研发。 等相应的材料科学发展得更好些,再谈不迟,好歹要先到南美洲去找橡胶树吧。 刘乘自是应诺,屁颠屁颠的走,正如屁颠屁颠的来,挥一挥袍袖,带走一肚子酒肉和一套通信设备。 偏殿尚余下一套组装好的通信设备,用罢晚膳的刘彻父子又捣鼓了许久,到的月上梢头才意犹未尽的罢了手。 翌日,皇帝要上朝理政,太子殿下却尚可暑休。 刘沐早早入未央宫,在那侧殿用多出的大量配件继续组装,端是自得其乐。 有道是熟能生巧,在帮着父皇组装过两套后,脑子还算机灵的太子殿下边是看着图纸,边是参照样机,在组装过程中倒是没出甚么岔子。 就是信号调制的手法还差了些,关键是不理解甚么是频率,更不懂甚么是串频,用发报机传出信号后,不是所有接收机都不响,就是好几台接收机同时叮叮当当响个没完。 “……” 太子殿下很无奈,无语,无所适从。 守在殿外的郎卫听着里头叮叮当当的声响,又不时闻得殿下的怅然叹息,皆是面面相觑,又不免觉得有趣得紧。 好在三伏休朝积下的政务已尽数处理完,皇帝刘彻有了闲暇,下得早朝也没在宣室殿呆多久,便即摆驾回了椒房殿,教导自家傻儿子如何调整信号。 “有道是,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发报机和接收机之间的通信,也可视为同类物种间的对谈,只是用的不是声音,而是电磁波,想要接受到对方发送的电磁波,接收机就要与发报机具有相同或接近的电磁频率,可粗浅称为同频协振,否则就是对牛弹琴,不入其耳。” 刘彻如是解释道,或许这离真正的通信原理有些远,但要给学识尚浅的半大少年科普,用打比方来讲述更容易让他理解,倒不必太过执着于是否描述得精确无误。 刘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儿臣用发报机送出信号时,接收机都未见动静,是因它们皆未接收到,而它们同时响起,就是同时接收到了,就如同一人出言,众人皆闻么?” 刘彻抚掌笑道:“正是如此,然接收机虽接收到了信号,我们又如何能领会传来的信号有何意涵呢?” 刘沐摇摇头,坦承道:“儿臣着实不知,还请父皇解惑。” 刘彻思考片刻,出言道:“你已看过不少羽林卫用鹞鹰传递的密函,密函上往往只写着数字等暗语,接获之人须依预先定下的对照册籍编译出内里的暗语,才能读懂。” 刘沐眼神一亮,忙是问道:“父皇,难不成这信号也可视为暗语。” 刘彻颌首道:“不错,你想想,若将这信号编成暗语,非但能使接收之人能理会个中意涵,亦可避免旁人也在用接收机,且无心或刻意接收到这则信号,就如一人出言,众人皆闻,容易泄密啊。你要晓得,有些事却是不宜宣之于众的,更怕被有心人刻意探知。” 刘沐点头应是,若非担心泄露军情,羽林卫的鹞鹰密函也不会皆用暗语书写。 刘彻复又道:“电磁信号编译的暗语,可称之为编码,这发报机和接收机的用处极大,日后必将迅速普及使用,省却我大汉臣民千里传信的人力和财力的大量损耗,故须编出一套不隐秘的通用编码,供臣民日常传信使用,还须编出各式隐秘编码,以供军用和官用,尤是暗卫和羽林卫都须有各自的隐秘编码。” 刘沐身为大汉储君,自是深以为然:“儿臣醒得了,就是教旁人接收到同个信号,也编译不出内里含着的暗语,免得泄露机密。” 刘彻哈哈大笑:“编码虽多是不同,但基本的编译原则却必须统一的,就如同前朝秦皇并吞六国后,让大秦书同文,车同轨,使形制归一,省却不少麻烦,这统一的编译原则可称之为基本码。” “基本码?” 刘沐挠了挠头,问道:“顾名思义,莫不是以此编码为根基,衍生出各类不同的编码么?” “哈哈,孺子可教也!” 刘彻指着一部虽是搭好框架却未组装外壳的接收机,继续解释道:“你瞧这小摆锤,信号从天线接收进来后,在磁感线圈产生电磁震荡,从而促使后端电路运作,推动这小摆锤向左右摇摆,撞击左右两侧的铜铁,发出不同的叮当声,听闻之人就能根据其声响,参照编码册籍,编译出发报之人传递来的意思。” 刘彻边是说着,边是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册,放在书案上翻开给刘沐看。 刘沐凑上前去,见得书册内容,每每十六个数字,后头都注记着一个蝇头小隶,那些数字刘沐自幼就学过,正是后世的阿拉伯数字,且仅有零和一,不断的交错排列。 “此编码是为二进制,以零和一构成,十六个数字可代表一个隶字,本有更为便捷的编码方式,然我现下大汉尚无法制作出诸如发光二极管或压电瓷片等电子元件,接收机也就只能因陋就简,用信号驱动后端电路,使电锤摆动,撞击铜铁发出两种不同声响,故只能暂且先用较为繁琐麻烦的二进制。” 刘彻拍了拍那本稍嫌厚重的书册,颇是无奈的耸耸肩,汉字确实隽美有意涵,然比起二十六个字母构筑的英文体系,在编译码本时还真是费事得多,饶是常用的汉隶仅两千余个,二进制码本也足有数百页,写得他手都快废了。 “这套基本码已由少府交给皇室实业刊印,你十三皇叔拿了十余册去,这册亦为初版,书刊编号还是零零一,你且拿去用吧。” “谢父皇,儿臣必妥善保管!” 刘沐自是大喜,他晓得自家父皇有种偏执的兴趣,最爱收藏新书的初刊初版,且非得要书刊编号排在最前头的,掌皇室实业的五皇伯刘非最懂投其所好,印刷工坊每每刊印甚么经典或科技著作,皆会将印出的首卷书册送入宫来,使得父皇的藏书量极为惊人。 父皇现下舍得将此本书册赠予他,自然是对他近来表现的极大认可,怎能不教他喜不自胜。 太子殿下确非自作多情,皇帝陛下也确实有某种堪称偏执的藏书癖,且不提甚么收藏价值,总之经典著作在大汉问世的初刊初版,还是刊印的首本,收藏起来实在是很有满足感的。 太子殿下得赐编码本,又在自家父皇的指点下,学会了调谐通信设备的接发频率,自是玩的不亦乐乎,且向父皇求了套组装调试好的通信设备,搬去自个的太子府侧殿。 接下来数日,太子殿下每日早起,傻乎乎的守在侧殿,就等着接收机响起叮叮当当的响声,花大半晌记录下传来的信号,再对照编码本编译出来。 “给为娘滚过来用早膳!” 皇后阿娇亦是陪着他胡闹,每日都在椒房殿用发报机咔嚓咔嚓的给他放电报。 刘彻见得这娘俩玩了数日仍乐此不疲,也是无奈得紧,这等粗陋的发报装置,若只靠这些蓄电池,通信距离不过数里,也就能在宫城里用用罢了。 若架设发射塔,再制造电力足够的大型蓄电池,倒是能在邻近的城邑间使用,清河王刘乘正在西邑和塬南邑主持兴建相关设施,不过也只是进行初期验证,离真正的投入实用还差得远。 譬如阿娇和刘沐娘俩,一个在未央宫,一个在承乾宫,区区数里距离,从发电报到编译出其内容,都够传话的宫人往返两个来回的,除却满足母子俩的玩心,压根没太大实用价值。 皇帝陛下如是想,太子殿下却非这般认为。 这等传讯神器,且是他自个亲手组装的,还能用得利索,怎的都要向宫邸学舍里的小伙伴们炫耀的。 过得处暑,宫邸学舍的暑休结束,重新开馆授课。 太子殿下特意以教天家贵胄们增长见识为由,又向自家父皇求了套通信设备,运到宫邸学舍,且是得意洋洋的亲手摆弄给诸位族兄族弟看,毫不掩饰满脸的炫耀之色。 嗯……咱家这太子族兄虽确有些真本事,然那臭显摆的德性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乘氏侯嗣子刘典边是满心好奇的学着操作那设备,边是在心中暗暗腹诽,咱老刘家的叔伯兄弟貌似都是这般德性,便连才学满腹的梁王祖父亦是最爱受人追捧,为之奈何? 第五百六十七章 北粟南稻 入得八月,江淮平原种植的水稻已然抽穗,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稻田皆是微微泛黄,再过月余,又要迎来大丰收。 近年来,大农府不惜投入巨赀,在大江中下游流域大力推广水稻种植,稻类择取乃至种植范围更是经过审慎权衡的。 早在夏朝之前,华夏先民就曾多有种植水稻,夏禹曾令益予众庶稻,盖因其可种在卑湿之地。 然华夏先民多聚居于大河流域,觉着大江以南之地闷热潮湿,且多山地,是穷苦蛮荒的地界,故鲜少会迁徙到大江以南,尤为偏荒的诸越之地更不必提。 楚族先人就曾被中原诸侯国称为“淮夷”,后楚人首领得周成王赐爵,迁徙至荆楚之地立国,筚路蓝缕,开启山林,到得战国更成为可与群雄逐鹿中原的强盛之国。 饶是如此,楚人却也没有大量种植水稻,而是如北方诸国般,以粟禾种植为主,盖因水稻喜湿,须建渠引水,灌溉水田,比粟禾难伺候得多,且亩产也不比粟禾多,对境内多山林且战端频仍的楚国而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种植水稻实在不划算。 官府以粟谷计算赋税,老百姓自然更不会种水稻了,故华夏的水稻种植在史上是出现过倒退现象的,到得汉代,居住在大江以北的农人有很多甚至一辈子都没见过水稻。 在刘彻尚为太子时,遗孤内院的农学院就已在南山脚下试种水稻,不断进行选种育秧,待得刘彻登基后,帝国科学院的农业研究所和少府的渭北种植园更是对水稻种植的各项农艺投入庞大的人力财力。 经过十余载的不懈努力,种稻农艺不断改进提高,已然为大范围推广水稻种植打下了坚实的技术支撑。 最先大范围试种的地域,却非大江以南的郡县,而是居于大江北岸,淮水以南,那片沃野千里的江淮平原。 农作物改良不同工业发展,现今大汉可没甚么转基因技术,任何冒进的农业政策,都可能会导致极为严重的恶果。 虽说大汉近年粮食产量过剩,但若因朝廷推行的农业革新出了岔子,使得大片地域粮食绝收,朝廷乃至皇帝的威信无疑会遭受重创,皇帝指不定还要被迫下诏罪己。 相较关中和江南郡县,江淮平原的冷暖和湿度皆适中,可让关中地界培育改良出的新稻种获得循序渐进的气候适应期,避免出现太大的“水土不服”,导致急剧减产甚或绝收。 不但要在江淮平原先行试种,便连稻种的择取也要慎之又慎。 农业学博士和农匠们已培育出优良的稻种,若气候条件合宜,甚至能使其一年两熟乃至一年三熟,然在江淮平原试种时,却没选取这些一年多熟的稻种,而是特意选种中稻,一年只种一季。 所谓中稻,是相对于一年两熟的早稻和晚稻而言的,亦可称之为半晚熟稻,乃是一种在季节上处于早熟类型和晚熟类型之间的中熟类型稻。 之所以一年只种一季中稻,除却是要脚踏实地的“先求有,再求多,后求好”,亦是考量到大汉近年粮食产量过剩,且大汉百姓已习惯吃粟米和用小麦磨制的面粉制作的面点,饮食习惯非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稻米若是种多了,怕是卖不出去,只能让各地常平仓用公帑购粮入籴,堆积久了变作陈粮,无疑是巨大的浪费。 皇帝刘彻特意与群臣商议过此事,想找个法子让大汉百姓能逐渐接受稻米,好歹舍得偶尔花钱去粮肆买,换换口味嘛。 朝臣乃至其辖下的各府署官员对稻米倒是不陌生,这要归功于每日中央官署为他们提供的那顿免费营养早膳,米粉,米糊,米糕,米饼,庖厨用稻米制作出美食种类繁多,且味道着实不错。 不少大臣吃上了瘾,还不忘去寻少府诸官,问问何处能买到那稻米,故渭北种植园每岁种出的稻谷,除却留下继续培育的良种,及专供宫中尚食监和皇亲苑的部分,余下的大多都教世家权贵买走了。 反倒是南山官田产出的稻谷大多留下育种育秧,逐年扩大耕种面积,也正因如此,江淮平原在推广大范围试种时,优良稻种的数量还是较为充裕的。 大汉现下的任官体制虽仍以世袭和举荐为主,然能入列朝堂且站稳脚跟的公卿将相,多是有完整历练,经过公府层层考评,方是拔擢入朝的,对地方民政大多颇为熟稔,尤是农事为立国之本,故群臣对农政诸事向来上心。 随着面食愈发得百姓喜爱,小麦市价早已从昔年不足粟米一半,直接暴增至于粟米等价,且这还是大农府平准司屡屡出手,用各郡县常平仓的出粜入籴来调控市面,以此抑制小麦价格,且抬高粟米价格,这才使得粟米市价不至崩盘。 群臣觉着稻米制作出的各种米制品,其滋味不下面食,且不似大多面食般吃多了易上火,端是老少咸宜,若百姓们晓得如何制作那些米制品,便如昔年学着制作面食,那粟米的市价怕是又要面临冲击了。 米贵伤民,米贱伤农啊! 因中原郡县的日照条件多不如关中,故在关中郡县已大为普及的棉麦复种农艺是不适合推广至大汉全境的,大农府也有意的限制了各地的小麦耕种亩数,故粟米仍是大汉现今最大宗的粮食产出品项。 大汉的工业化刚起步,大多数百姓还以务农为生,这意味着靠种植粟米维持生计的农人数量远超千万。 要晓得,随着大汉愈发强盛富饶,老百姓早不仅止满足于填饱肚子了,尤是近年在朝廷的主导下,各地官府已大搞菜篮子工程,鼓励治下百姓养殖家禽家畜,种植瓜果鲜蔬,寻常百姓已能偶尔买些鸡鸭鱼肉打打牙祭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粟米市价一旦崩盘,种粟农人虽能吃饱肚子,却没法换来赀财购置柴油酱醋,是要闹出乱子的! 对于群臣的担忧,皇帝刘彻亦深以为然,更是庆幸自个没有擅自专断,而是想着先听听朝臣们的看法。 人非圣贤,偏听则暗,兼听则明,若有人觉着自身已英明神武到算无遗策,再听不进半点异议时,那他必是彻底癫狂了。 为君者,若刚愎自用到此等地步,实乃社稷之大不幸! “诸位爱卿以为,该当如何行事?” 刘彻非但能听得见臣子劝诫,更不以为自身处理具体政务的能力会比满殿公卿强,从底层官吏一路历练上来的府司仆射,对地方政务理解之深刻,远非刘彻这在宫里呆了二十余载的穿越者可比。 穿越者的优势,便如曾跃出水面的鱼儿,能领着周围的鱼儿在历史长河中往游,少走些岔道,但这并不意味着它比其他鱼儿游得快,更不意味着它能完全避开河流里的潜流旋涡。 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饶是称孤道寡的帝皇,也不能真做那孤家寡人,还得广纳贤良,善采良谏。 “陛下,若微臣所闻无误,这水稻喜湿,灌溉颇是耗水,且现今培养出的稻种仍不甚耐寒,而北方郡县气候不似南方温暖潮湿,燕北和辽东更乃苦寒之地,暂且是不宜大肆推广水稻耕作的。” 丞相曹栾曾出任大农令长达十余载,对农政向来关切,对水稻培育的相关进度自也多有关注。 刘彻微是颌首,问道:“依你之意,在北方郡县暂缓推广水稻种植么?” “不错,陛下既也忧心稻米日后会冲击粟米的市价,那倒不妨依着现下大农府限制小麦种植亩数的法子,关中可多种小麦,江淮,江南和巴蜀多种水稻,淮水以北仍以种粟为主。” 曹栾从政多年,思路条理甚为清楚,且处事目的极为明确,复又道:“如此还有旁的好处,现今各地农人多已不似昔年般,每岁留谷育种,而改由向官府农业局购置亩产更高的良种,且会购置不少合宜的化肥,若是划定各郡县大致的主要作物,能减却不少转运种苗和化肥的人力物力,且不正符合陛下曾多此提到的集约式大农业么?” “言之有理!” 刘彻深以为然,却又是沉吟道:“饶是如此,朝廷也不宜颁布政令,禁止各地农人种植其它作物,大农府和各郡县农业局可好生引导,却不得强迫百姓,且各地划分出主要种植作物后,旁的作物也要适当轮种,或者暂且休耕,免得因长期耕种单一作物,使得田疲地竭。” 刘彻身为穿越者,自然晓得后世美帝那种区域性大农业的高效高产,却也晓得长久为之会导致土壤流失和地力衰竭等恶果,现今的大汉不是完全不能参考,却得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要为后世子孙留下肥沃的土地才是。 “陛下圣明!” 曹栾躬身应诺,由衷佩服陛下思虑之周全。 正因如此,大农府在江淮平原进行大范围水稻试种时,择取了一年种一季的中稻,且明定种稻满三年,来年则需休耕或换种规定的数种作物,再隔年才能再度种稻。 北粟,南稻,关中麦。 大汉境内的农业大布局初显雏形,虽不甚完善,亦不免有失偏激,却是现下最为合宜的解决方法,至少为朝廷和地方官府节省了大量人力物力,又增加了水稻这种主粮品种,将来若遇着针对特定作物的大范围虫灾时,还能有旁的粮食品项作为补充。 后世所谓的多元农业,还是等到初级工业化完成,农业技艺大幅提升,且劳动力不再严重匮乏时,再来重新规划不迟。 第五百六十八章 塞北乌桓 蓝天,远山,碧湖,薄草,八月的漠南草原美得如同画卷般。x23us.com 一望无垠的草原已微微泛黄,处处可见羊群,便似朵朵白花,点缀在那青绿地毡上。 牧童手持牧笛,吹奏着悠扬欢快的牧曲,若他此时不是倒骑毛驴,而是跨马扬鞭,兴许会更应景些。 塞北本是不产毛驴的,然近年乌桓各部皆从关中和燕北等地购入了大量毛驴,放到漠南草原畜养,甚至还购入不少极难下崽的骡子。 没法子,大汉严禁乌桓人在漠南牧马,但有违逆者,杀无赦! 牧羊要用毛驴代步,逐水草迁徙更要靠肢蹄强健的骡子驮重物,饶是骡子难下崽,大多乌桓牧民也不吝于向汉商购入的。 依汉廷律令,携带及贩运牲畜出境皆须得缴纳重税,然有鉴于乌桓各部的运畜匮乏,不利为大汉牧羊,故开特例,减却贩运毛驴和骡子出塞北的关税。 汉廷“准允”乌桓各部到漠南牧羊已四年有余,大汉各处塞北边市愈发兴盛,交易量最为庞大的生意,无疑就是买卖牲畜。 乌桓购入的毛驴和骡子虽是不少,然每岁出售给汉商的棉羊毛和肉羊的数量却更为庞大,马匹数量则逐年减少,盖因汉廷非但严禁乌桓牧马漠南,更从乌桓各部手中半强制性的购买大批良马,尤是那些上好的禾中马。 数年下来,乌桓各部豢养的马匹数量急剧下降,别说寻常乌桓族人无马乘骑,便是乌桓骑射的战马都出现了大量短缺。 乌桓贵族们不傻,晓得此乃汉廷变相削弱乌桓战力的阳谋,却也不敢有半分违逆,便连阳奉阴违都是不敢的。 大汉着实太过强盛,汉军之剽悍好战更使得乌桓人兴不起半分悖逆之心。 过往十余载,乌桓臣附于大汉,借着汉廷提供的粮草兵械组建起十万乌桓骑射,更听从大汉皇帝征调,屡屡出兵征伐外族。 败匈奴,灭扶余,扰朝鲜,剿鲜卑,征身毒,慑安息! 乌桓将士是为汉廷立下过战功的,大汉皇帝也从未吝啬赏赐,非但让乌桓将士留存大部分战时缴获,更让大农府在北方边塞大幅调降关税,远比其余边塞乃至海关收取的关税要低得多。 大汉现下关税最高的数处边塞,皆位于西北边陲的敦煌郡,此类毗邻西域的汉塞,其出境关税高达北方边塞的两倍有余。 有此比较,才懂得惜福。 乌桓人皆觉汉人是言而有信的,大汉皇帝是圣明仁德的,唯独汉商有些奸猾狡诈,惯会漫天要价,专作些高买低卖的勾当。 饶是如此,乌桓人却不反商,若无汉商,他们养出的羊,薅下的羊毛如何售卖出去,又如何用赚取的赀财购置各类汉货? 十年前,大汉皇帝御驾亲征,在漠南草原击溃匈奴单于部。 军臣单于弃全族老幼不顾,率残部西逃,远遁万里;左贤王亦撤回漠北狼居胥山,归拢余下的匈奴族人,自号屠耆,却也再不敢南下半步。 乌桓人彻底摆脱了匈奴近百年的残酷压榨,不再困守乌桓山脉,靠着数场大战的战时缴获,在大汉边市购买到充足的粮油,使得族人再不受饥寒交迫之苦。 常言道,饱暖思**,吃饱穿暖的乌桓人自也会卖力的繁衍后代。 十年来,乌桓人口从六十万暴增至近百万,便连大汉皇帝闻得此等人口增长速度,都讶异于乌桓人真特么能生。 仔细想想,倒也实属正常。 华夏向来有“十年生聚,十年养育”的观念,不仅注重生育子嗣,亦重视后代教养,乌桓这类半开化的游牧民族却是向来不在意的,想生就生,能多生就多生,就跟下耗子似的,一窝一窝的崽子。 人多力量大,这话虽有些道理,然若在短短十年间,人口近愈倍增,那就意味着多出大量没有劳动能力,却又嗷嗷待哺的孩童。 若非能在漠南草原为汉人牧羊,光靠过往战时缴获的财货,乌桓各部早已坐吃山空,无法从大汉边市买到足量粮油,指不定要闹出大饥荒。 虽说乌桓山脉物产丰饶,然想让多年来已过惯好日子的族人重新进山,狩捕猎物,采集野果,冬天更要挨饿受冻,乌桓各部首领光是想想都觉头皮发麻。 愤怒的族人们是会造反的,是会要了他们的命! 正因如此,乌桓贵族们虽能瞧出汉廷逐步削弱乌桓战力的阳谋,却也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若惹得大汉皇帝震怒,不消出兵攻入乌桓山脉,只须关了边山,且再度圈禁乃至血洗漠南草原,乌桓势必爆发内乱,主动向汉廷投诚的族人绝对不少。 饶是如此,大汉君臣对乌桓各部仍是不甚放心。 宣室殿内,皇帝刘彻让三公九卿穿越大行丞宋远呈回的奏报,包括无事不上朝的郎中令,卫尉和少府卿皆是列席策议,显见刘彻对此事何等重视。 “百万族众,太多!” 刘彻默然良久,扬眉道。 “陛下圣见,长此以往,恐遗后患!” 大行令张骞深以为然,躬身道。 刘彻复又看向少府卿陈煌,出言问道:“漠南每岁产出羊毛可否足供我大汉毛纺业?” 此事刘彻之所以不问大农令东郭咸阳,而是问少府卿陈煌,皆因大农府已下设六部,各辖其职守,东郭咸阳作为大农府的执掌仆射,近年已趋向统揽全局,况且大农府掌御繁杂,他若事必躬亲,怕是要累死在任上。 少府则掌天家私产,与四大商团更是联系紧密,对田氏商团执牛耳的大汉纺织业是时时关注着的。 陈煌果是不假思索道:“回禀陛下,因着棉织品价廉物美,加之桑蚕农艺大进,江陵等地产出的丝品大增,且质地比过往更佳,故权贵多着丝缎,庶民多买棉衣,毛纺衣物的市面需求虽仍逐年递增,却已渐趋缓,漠南放牧的羊群只须继续豢养繁育,倒也无须再额外增加畜养量,免得供过于求。” 刘彻微微颌首,毛织品的舒适度和品相比不得丝绸,保暖也比不得皮裘,价格又比棉织品昂贵不少,约莫属于中端产品,现下大汉可没有足够的所谓中产阶级,这意味着中端产品的市面需求终归是有限的。 数以十万计的乌桓人在替大汉牧羊,加之漠南草原广袤丰饶,此等大规模且有计划的绵羊养殖,可比后世欧美工业化初期“圈地运动”的规模要大的多,每岁漠南羊毛的出产量确应足供大汉的毛纺需求。 刘彻淡淡道:“羊毛足够,则羊群足够,牧羊人足够,故此……六十万乌桓人足以!” 三公九卿岂会听不出皇帝陛下的言外之意,乌桓人在短短十年间,从六十万暴增至近百万,多出的三十余万新生孩童尚不能帮着长辈牧羊,然大汉所须的牧羊人却已足够。 六十万足以,无须更多,亦不乐见更多。 “依你看来,此事当如何处置?” 刘彻扭头看向侍立在侧的太子刘沐,出言问道。 刘沐身为储君,虽不宜列席早朝,却每日午后都会前来宣室殿陪自家父皇批阅奏章及旁听诸大夫策议国政。 今日三公九卿虽皆在列,却也属内廷策问,故刘彻也没顾及甚么忌讳,让刘沐旁听,然诸位公卿毕竟皆为刘沐师长,站在御案之侧默然旁听才显谦虚守礼,要晓得便连皇帝在节庆拜谒师长时,都是要作揖见拜的。 刘沐骤然被问及,不禁有些愣怔,虽已多少领会到父皇的心思,仍是迟疑道:“依儿臣之见,不若寻个由头,出兵……” 他躬身垂首,眼角余光扫过殿内诸位公卿,终究没敢往下说。 殿内众人皆是久居高位,岂会不晓得刘沐何故如此,甚至都能将他想出的法子猜出七八分。 “不若出兵屠戮么?” 刘彻将自家傻儿子所能想出的馊主意直接挑明,沉声呵斥道:“你还算晓得要慎言,也亏得诸位爱卿皆可信重,不会将你的愚笨心思传扬出去,教天下臣民皆觉储君暴虐不仁。” “儿臣愚钝,还望父皇恕罪!” 刘沐忙是深揖作拜,向自家父皇请罪。 诸位公卿皆乃心思通透之人,晓得皇帝陛下虽是斥责太子,实则也是在警醒他们对此事要“慎言”,切勿对外传扬,忙是纷纷出言替太子殿下缓颊。 刘彻没再理会深揖不起的刘沐,转而看向太尉郅都,问道:“太尉以为如何?” 郅都曾坐镇大汉北方边陲多年,对乌桓诸事知之甚深,朗声道:“回陛下,臣以为宜参照朝鲜前例,以乌桓骑射编列仆从军,调派至倭岛,清剿倭奴!”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刘彻缓缓扫视殿内众臣,淡淡问道。 众臣皆听出郅都言犹未尽,若真依朝鲜前例,那就绝非仅止驱使乌桓出兵清倭那般简单了。 “大善!” 众臣纷纷附议,身为人臣者,有些事无须也不宜深究,晓得皇帝陛下大致的盘算即可。 第五百六十九章 火力发电 灞西高原,居于长安以东,灞水以西,乃秦咸阳和汉长安附近的兵家要地,昔年刘邦灭秦,入得函谷关后,正是经由此地进取咸阳。顶 点 x 23 u s 大汉立朝后,建都长安,自是在扼守帝都东门户的灞西高原囤驻重兵,待得刘彻登基即位,数度变革军制,除却戍卫帝都的近十万禁军,尚有五大骑营囤驻在京畿,最为精锐的虎贲骑营便在灞西高原驻守。 虎贲卫虽不列为禁军,然大汉臣民无人不晓,这支由今上亲手创立的剽悍骑营实乃天子亲军,若无今上圣谕,便连当朝太尉和骠骑将军都未必能支使得动。 虎贲骑营的主掌仆射马屿,多年来虽率虎贲将士屡立大功,然往往只见晋爵却从未加官,军职仍是骑营校尉,然群臣无人敢因此小觑于他,盖因论起得蒙皇帝信重,大多公卿都比不的这区区校尉。 现今的大汉已不似往昔,经过多年削藩,加之各地王侯皆迁居长安,境内再无胆敢对抗朝廷的地方诸侯,皇帝陛下又是紧握兵权,且在朝中不断设立层层监察体制,使得再无公卿将相敢群而朋党,更不可能再独揽重权,削弱皇权。 自上古尧舜以降,实则从未出现过真正君临华夏的帝皇,便连昔年的秦始皇,从**诸侯至其崩殂在出巡途中,也尚未真正扑灭源自六国遗民的叛乱,更遑论彻底收拢民心。 正因如此,在秦代,天下万民多不以秦人自居,而仍以所在地域自称,譬如楚人,齐人这般,关中百姓亦自称老秦人,以和六国故民区隔。 即便汉取秦代之,然因其分封诸侯,施行郡国并举制,使得华夏百姓仍习惯依照地域划分各自称谓。 直至汉帝刘启登基,对内竭力削藩,且平定了吴楚七国的叛乱,随之限缩地方诸侯的治政之权;对外出兵攻伐匈奴,收复了燕北,河朔,雍凉,夺回秦代修筑的万里长城。 今上刘彻即位后,文治武功更胜君父,富国强军,远诛不臣,百姓生活愈发富足,社稷安定祥和,匈奴不敢南下牧马,四夷尽皆臣附来朝。 此等旷古盛世,足让万民归心,尤在面对外族之人时,皆是昂首挺胸,自觉高人一等,原因无他,身为汉人耳! 饶是四海升平,铁血尚武的大汉却仍时刻整军备战,囤驻京畿的五大骑营更是每岁皆进行对抗性极强的实战操演,灞西高原正是数处演训地之一。 然今岁在灞西高原的例行演训却是取消,临时移往广袤平坦的雍凉草原进行,盖因少府和皇室实业要在灞西高原修筑所谓的火电站,还要铺设轨路驰道,专供运送石炭之用。 这条驰道可不似塬南邑正在修筑中的货运驰道,而是真正可供火车行驶的轨路驰道,也是大汉首条真正意义上的长距离钢轨驰道。 老子还是老子,皇帝还是皇帝,刘彻的手笔远比自家那傻儿子大的多,能动用的人力物力自也远非太子刘沐可比。 火力发电,难么? 若是要建成后世那等动辄百万千瓦发电功率的火电站,那无疑是痴人说梦,然现今大汉已能制造高压蒸汽轮机,体积较大的燃煤锅炉也已通过试制验证,足以推动大量的发电机运转。 没办法制作出大功率的发电机,质量不够,数量来凑,况且将大量小功率发电机并联供电也有其好处。 在电业科技成熟的后世,寻常火电站的发电机组往往能长时期高负荷的持续运转,且还会预留备用机组,在主机组需要停转整修时作为替代。 依大汉现下的工艺水准,将简易发电机稍稍进行大型化已属不易,更遑论保证制作出的发电机能长时间持续运转,顶多运转半天,就得停机,否则机组就会因过热烧坏线圈,且在运行多日后,还会因机械疲劳而导致转轴等主要配件毁损。 若是供电不稳,抑或供电不足,那修筑火电站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要解决此道难题,用大量小功率发电机并联供电无疑是可行的,同时也可降低对锅炉乃至蒸汽轮机的性能要求。 要推动大量的小型发电机,出于对传动机构的简化和增加容错率,锅炉和蒸汽轮机的数量也要相应增多,不可能只用数个锅炉带动数十个乃至数百个发电机的,因此燃煤锅炉和蒸汽轮机也不须追求太大的输出功率,增加数量即可。 虽说会耗费庞大,然若从累积经验的角度来看,要为今后大汉电业的发展奠定基础,这学费是该交的。 之所以选择在灞西高原修筑火电站,皇帝刘彻是和诸位公卿经过仔细商讨的。 首先是考虑到灞西高原未曾设县置邑,且向来囤驻重兵,对百姓的往来通行多有限制,故在人口稠密的长安周边,灞西高原约莫算得上“荒凉”,总之相较拿下治下属民动辄十余万的京畿县邑,散居在灞西高原的百姓是不多的。 其次是考虑到京畿之地的风向,公卿们虽不晓得火电站会造成空气污染,皇帝刘彻却是知之甚详,也毫不讳言的讲述给公卿们知晓,倒不至因噎废食,为避免污染而停止推进工业化,他是大汉帝皇,可不是后世那些看本穿越小说还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环保狂魔圣母表。 当然了,若能避免出现严重雾霾,尤是帝都长安要有个好的生活环境,在尚未有能力大幅降低燃煤污染之时,就更须在选址上多下功夫。 京畿之地属大陆季风气候,每岁刮风是有规律的,夏天东南风,春秋冬为西北风,将火电站修筑在灞西高原东端,既能方便从灞水修渠引水,供给蒸汽轮机,更能尽量避免其燃煤烟尘飘往长安周边。 嗯……或许对数处“李代桃僵”的县邑不太公平,然囊括西邑和塬南邑在内的大长安地区住着近愈三百万军民,该如何取舍,该选择让谁付出牺牲,大汉君臣皆心知肚明,也默契的没刻意挑明。 人性是自私的,饶是是满嘴公平仁义的后世圣母表,也多仅是在事不关己时做做键盘侠,和历史穿越小说的作者抬杠罢了。 要推进工业化,要过好日子,又不要半点污染,你们怎么不上天? 刘彻是穿越者,又不是掌握核聚变技术或反物质能源的外星人,别特么整天吹毛求疵的扯犊子好么? 略有跑题,言归正传。 修筑火电站虽耗赀不菲,然因要求不高,故技术门槛不大,对现今大汉是不难的,关键是燃煤锅炉须要消耗大量石炭,且是长期性的日常需求。 长安周边虽也有数处石炭窑,但因人口稠密,不宜大肆开采,以免破坏环境,渭北如上郡等地倒是有,然要渡过渭水运来,着实不轻省,且容易污染渭水。 大河中游郡县的石炭储量倒是丰富,在铁业整合后,南阳,河东,河内,河南,汝南,五郡皆大肆兴建冶铁工坊,可不正因可就地开采石炭,省却运送损耗的大量人力物力么? 然中原通往关中最重要的陆地通道仍要经过函谷关,商贸愈发兴盛的当下,从日渐壅塞的函谷关运送大宗石炭,那可不轻省。 大汉君臣商议良久,终是决定在长安西面两百余里外的雍县开采出石炭,再将之运送到灞西高原。 雍县历史悠久,商代为太史周任之封国,称为周国。西周为王畿地,属召公采邑,称雍邑。春秋,周平王封护驾有功的秦襄公为诸侯,赐雍为邑秦地。 雍县向来被视为周秦发祥之地、嬴秦创霸之地。 及至大汉立朝,建都长安,雍县亦为京畿地,辖于京畿三辅治下。 刘彻身为穿越众,自然晓得雍县即为后世的陕西凤翔,相传秦穆公之女弄玉善于吹笛,引来善于吹箫的华山隐士箫史,知音相遇,终成眷属,后乘凤凰飞翔而去,故唐代才取此意,将之更名为凤翔县。 凤翔作为后世华夏优质煤的重要产区,开采出的石炭低灰、特低硫、低磷、高发热量、高挥发分、富油、有一定粘结性。 说实话,此等优质动力煤用来进行低效率发电,虽能尽量降低燃煤污染,然不免有几分暴殄天物的可惜,此等作法放在后世就跟败家子差不多。 加之京畿周边的道路壅塞日渐严重,为免增大交通压力,皇帝刘彻索性就考虑加铺条轨路驰道,且铺设跑火车的钢轨。 雍县距离长安两百余里直线距离,加上延长到灞西高原的火电站选址地,再算上某些绕行路段,约莫就是四百里。 数年前,阴城铺设钢轨时每里耗资万金,现如今若是大规模制造和铺设,因着工艺提升和规模化生产,应能降低不少成本。 少府卿陈煌硬着头皮向皇帝陛下担保,会协助大农府和各郡冶铁工坊,以每里五千金的价钱,按质按量的供出所须钢轨。 列席旁听的太子刘沐闻言,气得额间直冒青筋,陈煌这厮着实可恶,前些日子孤王要铺钢轨驰道时,他竟敢开出每里万金的惊天高价,这特么是想把储君当肥羊宰么? 陈煌感受到太子那带着熊熊怒焰的眼神,端是脊背冒汗,心中更是无奈,皇帝陛下想筑路,少府自要为君分忧,宁可少挣些,甚或亏本都要硬着头皮应下。 毕竟少府掌的是天家私产,也就是皇帝的赀财,皇帝自身都舍得花,陈煌这个管账的还有甚么好说的,而太子只是“少东家”,肯定是要明算账的,否则日后亏了本,皇帝这“家主”舍不得收拾自家儿子,还舍不得收拾陈煌这“账房”么? 于是乎,大汉君臣议定,以两年为期,依照施工进度从国库分批调拨二百五十万金,用以修筑这条将近四百里的钢轨驰道。 大农府工部主持修筑事宜,财部负责预算审核及款项调拨;御史府遣计官和集官监管款项支用;丞相府研拟增设沿途邮驿,尽速调派官吏;太尉府通传京畿驻军,出营例行巡视时要将途径其辖地的钢轨驰道列为重点巡视之处,免教贼人破坏甚至盗取钢轨;掌京畿治安的中尉府更须加派府卒,时刻巡线。 便连太常府都没落下,得速发公文,向百姓宣导何为火车,何为钢轨,及警醒百姓要严守《大汉通路律》,待钢轨驰道落成后,民用车驾乃至商旅行人皆不得随意从此驰道通行。 少府则更是又出钱又出力,除却要低价供应钢轨,还得在帝国科学院的协助下,制作出六具火车头及数十节载煤车挂。 好在这火车日后还是归少府所有,能挣取石炭的运费,非但能回本,应还能额外挣到不少,否则陈煌怕是要肉痛到昏厥过去。 第五百七十章 佛国寻衅 (预作申明:战端又启,估摸着又会惹得佛教徒不适,然作者君仍决意我行我素,不喜可跳过,举报死全家。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汉七十六年,九月。 仰光太守公孙接到水师大营知会,言称在仰光军港轮驻的战舰群将尽数出航,前往身毒南部的百乘王朝沿海,为朝廷征讨不臣。 是的,仅仅是知会,而非征询,更非寻求公孙准允,盖因仰光军港及水师大营是不受仰光太守辖制的。 自从大汉与巽加王朝定立邦约,每岁会由北海,东海,南海三大水师轮番抽调三百艘战舰前来仰光军港囤驻,分派成诸多舰群负责近海巡航保护汉商船队,监管安达曼群岛的罂粟种植乃至向外邦贩运鸦片。 朝廷早已明令,仰光太守的辖制范围仅限夫甘都卢,囤驻仰光城的义渠骑营的职守亦为镇守千余里若开山脉的东麓,主要是掌控山脉中段的洞鸽山隘,扼守夫甘都卢通往巽加王朝的咽喉要道。 是的,仰光太守可辖制夫甘都卢,连其名义上的宗主国哀劳亦是默许了大汉此等霸道强硬的举措。 好在大汉暂未有任何覆灭和并吞夫甘都卢的打算,反是以夫甘都卢作为大汉与身毒诸国通商的重要中转地,不止是陆地通商,海上商道亦如此。 若非如此,大汉也不会占据仰光这块海外飞地,筑城建港,置衙治政,扎营驻军。 仰光太守作为大汉派驻此地的封疆大吏,简直等若夫甘都卢的太上皇,对夫甘都卢端是予取予求。 公孙到任年余,倒是没怎的作威作福,盖因夫甘都卢着实没甚么能孝敬他的,即便将吃奶的娃娃和垂死的老朽都算上,该国属民也不足二十万,且多少年来夹在巽加王朝和哀劳两个“大国”间,有甚么好货早被搜刮殆尽,便连长相稍好的女子都留不住,王女都要送去给哀劳王做侍妾,还能留下甚么能让公孙瞧得上的珍宝美人? 这是小国弱国的悲哀,从某种意义上讲,现下被大汉纳入势力范围内,对夫甘都卢人或许反是件幸事。 大汉军民虽是瞧不起化外蛮夷,却也不会无故欺压屠戮他们,尤是夫甘都卢被纳入仰光郡的辖地,适用大汉律法,故在仰光地区的汉人还是挺守规矩的,只因在大汉境内,肆意杀害外邦胡人,也是要依犯行轻重来断罪量刑。 即便是自家牲畜般的外族奴隶,汉人也不得“无故”随意虐杀,免得“有伤教化,有违良善”,就跟擅自屠宰耕牛般,若教官府晓得,势必会课以罚金。 总之仰光军民各安本分,驻军认认真真巡边,商贾安安分分经商,工匠老老实实务工,农夫……仰光郡的汉人鲜少务农,盖因在仰光周边建设各式工坊乃至耕种粮食,都需呈报朝廷公府核准,着实费事得紧。 朝廷对仰光郡的诸多限制,无非是要防止仰光太守拥兵自重,在这海外飞地割据自立,故也不允仰光太守涉入水师大营的军务。 公孙是识趣的,到任至今就压根没踏入过水师大营,甚至连仰光军港都没去巡视过。 正因如此,此番大汉水师的战舰群要尽数出港“征讨不臣”,仅是发公文知会了公孙这位仰光太守,而非征求他的准允。 因仰光军港远在海外,与朝廷公府通讯不便,为免在情势紧急时贻误战机,皇帝陛下和太尉府给了轮驻仰光的水师将领“临机专断”之权。 所谓临机专断,对领兵在外的将帅而言,无异于后世朝代那可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 此等权势甚大,等若拥有反动对外战争的权利,故也非人人可掌有,更非人人敢随意动用的,闹不好要引发两国大战,若没个合理的由头,事后怎的向朝廷和皇帝交代? 汉军水师驻守仰光已三年有余,除却身为南海水师主掌仆射的横海荀世动用过交战权,全歼了进犯莫塔马湾的巽加舟兵,后续轮驻仰光的水师将领就再未擅自兴战。 依着太尉府军令,每岁会由北海,东海,南海三大水师轮番抽调三百艘战舰前来仰光军港囤驻,今岁轮到北海水师派舰群前来轮驻。 北海水师将士虽是初次轮驻仰光,却非初次在海外驻军了,况且论及实战经验和求战**,北海水师在五大水师中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近十年来,北海水师在朝鲜半岛和倭奴列岛历经大战,非止是在近海对敌军狂轰弩炮,更时常遣出步骑校营登岸作战。 此番率舰群轮驻仰光的,正是步骑校尉出身的北海水师稗将唐涛。 北海水师的主掌仆射乃是戈船将军易言,与唐涛是昔年的羽林袍泽,对其颇为信重,又因唐涛战功卓著,故向皇帝举荐他出任稗将。 易言留在辽东的坐镇北海水师大营,领兵在外的唐涛自是仰光军港现下的主掌仆射,此番正是他决意要率舰群出港,为朝廷和皇帝陛下“征讨不臣”。 除却发公文知会仰光太守公孙,唐涛更早已遣快马前往长安,向太尉府和皇帝陛下奏报紧急军情,同时亦向其直属上官易言呈报。 然军情紧急,着实不宜再拖延。 朝廷在仰光派驻水师舰群,除却是要监管安达曼群岛的罂粟种植乃至向外邦贩运鸦片,更重要的是要让水师将士近海巡航,保护汉商船队。 保护海外汉人,乃是大汉水师的首要职责! 百乘王朝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劫掠汉商船队,更大肆屠戮船上的汉人! 羽林初创时,全营将士不足两百,唐涛便是其中之一,当今天子昔年尚为储君,这些老羽林可是他手把手教出来,说是天子门生都不为过。 百余老羽林,但凡未战死沙场者,如今皆已身居高位,手握重权,然出身军中遗孤的他们,丝毫不敢忘今日荣光是何人所赐,更丝毫不敢忘陛下昔年教诲的字字句句。 汉人踏足之地,皆为汉境!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如今百乘蛮夷胆敢劫我汉船,戮我汉民,当诛之! 唐涛在激愤之余,亦深为自责。 数月前东海水师舰群结束轮驻,在交接军务时,其主掌仆射就曾提醒唐涛,百乘王朝对大汉敌意颇深,且其舟兵战力比巽加王朝更为强大,须得多加提防。 唐涛却是不以为意,不觉那百乘王朝会这般愚蠢,敢捋大汉虎须。 昨日闻得十余艘大汉商船在身毒近海被劫,数百船员和仆役惨遭屠戮,凶手正是百乘舟兵,唐涛岂能不愧疚,不悔恨! 百乘王朝憎恶大汉,不是没有道理的,更非无迹可寻。 要理清此事,就须细说身毒诸国的千年兴衰存亡乃至错综复杂的宗派争斗。 三百年前,身毒之地有十六雄国,便如华夏大地群雄并立的春秋战国,实话实说,昔日身毒诸国的实力未必逊色于华夏诸国。 随后才有难陀王朝,孔雀王朝接连崛起称霸,又有马其顿凯撒大帝进犯,孔雀王朝分裂,巽加王朝取而代之。 三百年来,身毒诸国分分合合,纷纷扰扰,现今国力较强的仅有四个大国。 巽加王朝继承了孔雀王朝的大半基业,身毒霸主地位虽不容撼动,却也拿余下的三个大国没奈何,就如华夏的春秋五霸或战国末年最强的齐秦两国,想灭掉其余诸国也不容易的。 兔子急了还咬人,况乎要国破家亡的,谁不跟你拚命? 况且巽加王朝的历代国君皆非英主,更遑论如秦始皇般奋六世余烈,横扫诸国的一代雄主。 反倒是巽加王朝东南面接壤的羯陵伽国,在孔雀王朝末期出现一位武功卓著的国君,名为喀罗吠刺,他自幼学习治理国家的本领,十六岁被立为太子,此后八年潜心研习术数、、营商、哲理等显学,二十四岁即位,被封为“羯陵伽转轮王”。 在位时,喀罗吠刺精武强军,非但颇是诸多邻近小国臣服,更数度出兵北上,连孔雀王朝的王舍城都一度被羯陵伽国攻占。 若非喀罗吠刺英年早逝,且其死后羯陵伽国迅速衰落,身毒还真可能如华夏般归于一统。 值得一提的,喀罗吠刺信奉的乃是耆那教,而非以种姓制度为基石的婆罗门教,若他能统一身毒,或许现今的身毒会大为不同。 不过历史已成历史,没甚么或许的可能,现今的羯陵伽国已然凋敝衰微,虽不至被巽加王朝吞并,却也仅限苟延残喘的自保而已。 如今的身毒诸国中,且不提在身毒次大陆最南端闭关自守百余年的注辇国,真正能与巽加王朝分庭抗礼的,只有百乘王朝。 百乘王朝位于身毒次大陆中部,不与巽加王朝和羯陵伽国接壤,其国属民皆为案达罗人,乃是身毒的土著人种,又分为诸多部族,百乘王朝的立国之君须慕迦出身百乘部族,故以其族名为国名。 前文提过,摩揭陀国乃至其后的难陀王朝和孔雀王朝皆是外来雅利安人建立的国度,信奉婆罗门教,将案达罗等身毒土著视为低等人种,肆意欺压。 阿育王掌孔雀王朝时,大力扶持佛教,且善待案达罗人,故佛教在身毒次大陆中部教众颇多,婆罗门教日益衰微。 然待得阿育王逝去,孔雀王朝不断分裂衰微,最终被主张复兴婆罗门教的巽加王朝取代。 身毒次大陆中部的案达罗人有三十多座大城,步卒十万,骑军数千,战象千头,岂会甘愿受巽加王朝的欺压统治,随即自立建国,这也正是百乘王朝的由来。 在百乘王朝,佛教大兴,非但君臣皆笃信佛教,数百万属民多为其教众,称之为佛国也不为过。 讲述至此,也就不难想出,百乘王朝为何敌视大汉。 两年多前,汉军袭扰巽加王朝,将舍卫和迦维罗卫这两座佛教圣城彻底焚毁,无异于绝了佛家的根,刨了佛教徒的祖坟啊! 宗教信仰往往能让人狂热,狂热到不顾一切,佛陀留下的教义乃是戒嗔戒怒,然百乘王朝的教众们却是忍不了,心心念念要向汉人复仇。 远隔数万里的汉疆难以抵达,前来身毒经商的汉人自然成为百乘人的报复对象,此番百乘舟兵劫掠大汉商船,屠戮船上的汉人,无疑是蓄意为之,甚至毫不掩饰对大汉的挑衅。 第五百七十一章 汉使窦蟠 恒水,身毒人将之视为孕育众生的圣河,雅利安人虽为外来征服者,却也在千余年的漫长时光中,将对恒水的崇慕感恩镌刻入血脉骨髓。顶 点 x 23 u s 从古至今,占据着恒水流域的国度,皆是名副其实的身毒霸主,摩揭陀国,难陀王朝,孔雀王朝,及至现今的巽加王朝,皆不外如是。 恒水的入海口,位于巽加王朝的东南端,含沙量不小的河水冲积出诸多岛屿。 从后世的角度看,巽加王朝是实实在在的陆权国度,故虽兵员众多,却从未真正大力组建近海舟兵,若非为了掌控住恒水入海口,或许他们压根就不会占据这些冲积岛屿。 在现今的身毒四大国中,巽加王朝区区千余里的海岸线是最短的,便连国力日渐衰微的羯陵伽国,其海战实力都比巽加王朝稍稍强些。 当然,海战实力弱也不影响巽加王朝在身毒的霸主地位,在这年月,身毒诸国彼此交战时,靠的从来不是舟兵。 陆权思维和海权思维的差异,主要衍生自所属地域的不同,古希腊人没生活在广袤大陆上,自然要绞尽脑汁造船,若换在身毒,就算有数以十万计的舟兵,攻占了敌国的沿海地带,也压根没办法让敌国伤筋动骨的,实在是战略纵深太大。 昔年凯撒大帝麾下的马其顿大军何其剽悍,连波斯帝国都覆灭了,却硬是啃不下身毒这片遍地是黄金和香料的宝地。 或许,正因受限于过往经验,巽加君臣竟是同意仰光和约中的条款,非但向大汉军民解除海禁,更是在恒河入海口的部分大岛兴建码头和坊市,划为两国通商之地,且准予大汉“租借”其中最大的波拉岛。 大汉水师在波拉岛的南端兴建海陆码头,用以停靠战舰,以及从岛上补给淡水。 波拉岛的中部修筑则有大型坊市区,供各国商贾通商之用,巽加王朝虽已在岛屿北端修筑了水陆码头,用以运送往来财货,然无论何人,只要踏上波拉岛,就的严守汉律,却无须顾忌巽加律法。 波拉岛被“租借”给大汉了,且是无偿无限期的租借,大汉水师的战舰群还不断在近海巡弋,巽加王朝实质上是失去了东部出海口。 巽加君臣就算再蠢,也觉察到不太对劲,不免对大汉多作提防,在恒水中下游流域部属重兵,唯恐大汉水师沿恒水溯流而上,侵入巽加腹地,甚至奇袭傍水而建的巽加国都华氏城。 巽加储君普林达卡却对汉人没太大敌意,尤是与汉廷派驻巽加国都的大行丞窦蟠往来密切。 说到这窦蟠,还真有些来头。 皇帝刘彻即位后,积极推动外戚转型,让其族人皆弃政从商,逐步退出朝堂。 窦蟠乃是窦氏外戚的旁支子弟,昔年窦氏家主窦浚为大行令,将不少窦氏子弟拔擢到大行府任官,窦蟠亦在其中。 及至窦浚告老致仕,窦氏子弟也纷纷辞官,大汉朝堂上已鲜少见得窦氏族人的身影,然接任大行令的张骞,特意恳请皇帝陛下让窦蟠留在大行府,甚至还举荐他从行人令升任大行丞。 大行丞是为大行令的辅官,官秩虽仅为千石,却也是实打实的朝臣。 朝臣们原以为张骞是存着要给窦氏个人情,才拔擢其旁支子弟窦蟠,然待得大汉与巽加王朝签定仰光和约,张骞竟再度举荐窦蟠,让他执节出使并常驻巽加王都,朝臣们才觉着张骞确是因着惜才而拔擢窦蟠的。 要晓得,大行府现下有六位辅助张骞的大行丞,然唯有宋远和窦蟠得以外放,且宋远虽掌乌桓等北地外族事,却是常驻在汉境内的右北平郡治平刚城,真正执节出使外邦的大行丞唯有窦蟠。 执节出使远隔数万里的巽加王朝,窦蟠的言行在某种层度上代表着汉廷和皇帝的态度,且其影响力更不限于巽加王朝,毕竟大汉派驻在大夏,大宛和大月氏的使臣,其官位也仅为行人令,若遇紧急情势,窦蟠是可凭御赐符节,辖制他们的。 在后世的角度,窦蟠可视为汉廷在中亚和南亚的全权特使,仰光太守无法辖制轮驻在仰光军港的汉军水师,窦蟠却可寻求汉军水师的协助。 此番百乘王朝派遣舟兵劫掠汉商船队,屠戮汉人,最先得到消息的正是窦蟠。 随着大汉不断拓展对外商道,汉商的足迹已遍布诸多外邦,派驻外邦的大行府诸官,除却要巩固邦谊,保护汉人在外邦的生命财产安全亦是要务,日后返京复命,向公府述职,评鉴的政绩中必不可少了此项。 正因如此,窦蟠闻得此事时,险些气疯了! 他虽出身窦氏,却非窦氏本家的嫡系子弟,这是不幸也是大幸。 不幸,是过往没得家主窦浚太多关照,在大行府待了十余载,也不过是区区行人令,且专事打理蛮夷邸,不是外放捞油水的那种肥缺。 大幸,是后来窦氏嫡系子弟纷纷被迫辞官,反倒是他这血脉淡薄的旁支子弟因祸得福,蒙新任大行令张骞看重,端是平步青云。 俗话说得好,造化弄人,若非在蛮夷邸呆了十余载,窦蟠接触了诸多外邦使臣,又因个人兴致,学了不少外邦语言,探听到诸多外邦民情,他也不会被张骞看重的。 “陛下常言,机会总是留给做好准备之人!” 张骞曾拍着他的肩膀,如是道。 窦蟠是个识时务的,且曾蹉跎十余载,一路行来不容易,懂得惜福,懂得要兢兢业业的忠君任事,以免官位不保。 出使巽加王朝之前,大行令张骞已是言明,派驻巽加的汉使也是采轮驻制,一任五载,届满即返京复命,若有功绩,则可由公府呈请皇帝陛下赐爵。 封侯虽是不太现实,然若得赐高爵,那也可荫妻蔽子,富贵传家了。 驻任巽加国都年余,窦蟠向来谨言慎行,又刻意结交众多巽加权贵,便连巽加储君普林达卡都视他为知交好友。 在他的不懈斡旋下,汉商在巽加王朝端是畅行无阻,如少府和四大商团等商界巨擘更是靠他引见,在巽加交通权贵,甚至是官商勾结……这在大汉境内是大忌,在外邦却是司空见惯了。 去岁窦蟠曾循例向大行府呈回的述职文书,皇帝陛下阅后大为满意,特意让尚书台撰写谕旨,大为褒奖了他的。 窦蟠自是欣喜若狂,晓得只要继续如此行事,待得日后届满返京,加官进爵绝非奢望啊! 岂料百乘王朝竟犯下如此暴行,赤果果的挑衅大汉,若教皇帝陛下闻之此事,在盛怒之余,怕是要责备他窦蟠怠惰,究不察之罪,让百余大汉子民凭白在外邦丢了性命。 断人官路,无异杀人父母,此仇不共戴天! 外交乃军事的延伸,弱国无外交,此乃皇帝陛下让大行府诸官熟记在心的至理名言。 窦蟠非但遣亲卫前往仰光军港,向大汉水师传讯求援,更是求见巽加储君普林达卡,向他讲述百乘王朝的野蛮暴行。 “王子殿下,在下多有听闻,那些案达罗人本是服膺孔雀王朝,然待得巽加推翻腐朽的孔雀王朝,取而代之,案达罗人竟借机自立,自号百乘王朝。非但如此,他们还只敬佛陀,不敬梵天,不供奉毗湿奴和湿婆神,更不愿向巽加王进贡。” 窦蟠面色沉凝,毫不掩饰自身对案达罗人的愤恨:“在下本以为巽加未出兵征讨这些异教徒,乃是出于仁慈,不愿见得生灵涂炭,然而此番案达罗人掳我汉船,屠我汉人,可见他们皆是些未开化的凶残蛮夷,与禽兽无疑,巽加为何还要放任他们为祸世人?” 普林达卡可不傻,淡淡笑道:“使臣也无须出言激我,想让我巽加出兵替那些汉民复仇,父王怕是不会准允的,然若能让婆罗门圣僧出面,号召教众屠戮佛门信众,倒也非不可,只是……” “前些时候,有汉商送来百余箱福寿膏,想托在下供奉给梵天,今日正好带来,还烦劳殿下转呈诸位圣僧。” 窦蟠不怒反笑,他最喜欢普林达卡无耻得如此坦率的性格,复又故作叹息道:“若是天神真能庇佑汉商,使他们免遭横祸,或许他们会更不吝于供奉吧?” “不错,你们汉人是我们巽加人的好兄弟,焚天也会庇佑你们的!” 普林达卡两眼放光,拍着胸脯担保到,要晓得,那能让人欲仙欲死的福寿膏深受巽加贵族的追捧,婆罗门僧侣们更将之视为有利于修行的圣药,福寿膏价比等重的黄金,且是有价无市的。 唯有极少汉商能弄来福寿膏,且这些汉商都是行踪不定,颇为神秘,故想获得福寿膏最便捷的途径,就是透过窦蟠这位大汉使臣了。 窦蟠微是颌首,意有所指道:“那甚么百乘王朝较之我大汉和巽加,无异蝼蚁般的存在,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强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普林达卡耸耸肩:“使臣也勿要太过强求,此事父王确是不会应允的……然诸位圣僧若知佛门信众如此卑劣凶残,或会号召婆罗门教众兴战……” 窦蟠会意,躬身道:“即是如此,就烦劳殿下了!” 第五百七十二章 岭南铝业 五年多前,大汉正式将南越除国,在岭南设郡治政,郡治为番禺城。顶 点 x 23 u s 因着朝廷尚无力大举开发岭南,又为避免岭南官员和将领日后暗中做大,再出现据守南方五岭,割据一方的局面,故将岭南百姓北迁,唯独留下四座大城让军民聚居,全郡属民数量仅二十余万。 及至朝廷令瓯骑与闽骑,南渡西随水,重创并驱除了盘踞在此的雒越蛮夷,又在西随水的入海口附近的胥浦修筑城池和军港,使得岭南郡的辖地从四大城增为五大城。 岭南五城不是傍水便是临海,胥浦城更乃汉商前往仰光郡的必经之地,无论是陆路还是海陆,皆是如此。 大汉现今对外通商的重镇,有两处最为重要,西北敦煌,南面胥浦,与这两座商贸边城相较,北方边塞向乌桓各部开的边市着实是没甚么看头。 真正有实力有背景的汉商,皆会在敦煌和胥浦布局经营,从对外贸易中牟取惊人暴利。 敦煌和胥浦商贸兴盛,无疑会带动周边郡县的发展,河西走廊的酒泉,张掖,武威和岭南诸城,皆成为重要的货物中转集散地。 岭南郡的布山城亦向西面的滇国开边市,滇商和哀劳商人纷纷运来身毒货物,又购置汉货运走,使得布山城也愈发繁荣。 加之合浦是南珠的主要产地,苍梧周边又向来盛产金桂等贵重特产,以四大商团为首的豪商巨贾们纷纷借着朝廷扶持工商业的东风,来此包山包海。 大农府虽颁布政令,不准滥伐滥采,然商贾们精明得紧,包山种金桂,包海养珠蚌。 这或许正是华夏百姓与生俱来的种族天赋,但凡地里能长的,水里能活的,且能买出好价钱的,甚么都能给你种出来养出来。 于是乎,岭南五城虽不允大汉百姓擅自迁徙,官府也鲜少批允徙民入籍,却仍有大量的商贾,工匠乃至农人涌入,他们宁可拿着官府新制的所谓“暂住证”,宁可不要当地册籍军民享有的所谓居民福利,亦要来岭南暂住。 原因无他,诸多商家出了大价钱,将他们招募而来,且还押来大量的奴隶。 五年来,岭南郡的册籍人口仍不足三十万,然若算上“暂住”之人,已高达百万之数,这还没算往来客商的。 公孙昆邪作为首任岭南太守,着实是为岭南军政诸事操了不少心,旁的不多说,光是维持各城治安,就足以让太守和都尉费心劳神的。 好在现今算是熬到头了,朝廷近年数度调整官制,对郡太守此等封疆大吏更是明定任官年限,一郡太守的任期为五年,任满便须转任他处或迁调回京,若事有必要,可酌情再延一任。 公孙昆邪在任已过五载,岭南也情势稳定,无延任之必要,故今岁朝廷派了孔仅前来接任,现下已将军务政务交接妥当,公孙昆邪可即刻启程返京了。 孔仅本为大农府的财部少卿,位秩同诸卿,仅次三公九卿,转任岭南太守算是平调,手头的权势更比不得财部少卿。 然孔仅却毫无怨言,日后想更进一步,得列三公九卿的高位,外放历练无疑是有必要的,况且此番外放岭南可是担着陛下的重托,要在岭南之地开采铝矿。 在盐铁业整合后,朝廷已增修律法,汉境之内的矿藏皆归国有,未经大农府核准,臣民皆不得擅自开采,过往曾掌有大片山海地泽的少府率先做出表率,将各处矿山移交给大农府。 朝廷此等作法,不少地方豪强或商贾是有反弹的,不过好在大汉的民间采矿及冶金工艺尚不算发达,多是小矿窑和冶炼作坊,故在南阳孔氏和巴蜀卓氏等大铁商的牵头下,大多拥有矿山的豪门富户皆向朝廷服软,愿向当地官府缴纳相应赋税,换取所谓的开采许可,并接受大农府的监管。 朝臣们本是觉着此举不免有“与民争利”之嫌,然皇帝刘彻只是淡淡说了句话,便让他们再未出言反对。 “若是如此,朕便让少府自行开采各地陆续探勘出的新油田,不再分润旁人了,诸位爱卿以为可否?” 可否? 自是不可,万万不可! 论起石油探勘和开采的技艺,现今大汉还有比少府更为精通的么? 或许帝国科学院那甚么地质研究所的博士和匠师们也有此等本事,但帝国科学院耗赀甚巨,每岁除却从大农府调拨重金,亦从少府得了大笔赀财作为贴补。 等若是皇帝陛下每岁自掏荷囊,为帝国科学院填补巨额亏空的,帝国科学院难不成还敢吃里扒外,帮着旁人与皇帝作对不成? 莫要忘了,执掌帝国科学院的院监刘乘,可是堂堂亲王,是皇帝陛下最为信重的皇弟。 若皇帝陛下想让少府吃独食,自行开采乃至冶炼石油,诸多世家大族别说跟着喝汤,屎都吃不上! 多年来,皇室实业从石油产业中攫取了多大的利润,世家大族皆是心知肚明,盖因皇室实业每季皆如实公布那甚么财报,每年岁末更是给持有份子的王侯权贵们发放大笔红利。 皇帝若是被惹恼了,让少府抛开皇室实业单干,贤王刘非怕是第一个跳出来,领着诸多王侯跟他们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朝臣翻脸! 甚么与民争利,托辞罢了,世家权贵与民争利之事向来没少干。 朝廷将诸多矿藏收归国有,伤及的可不是千千万万庶民百姓,而是触动了不少世家大族的利益。 皇帝的意思颇是明白,若朝臣想保住自身家族从皇室实业获取的利益,就得帮着朝廷弹压不服膺大农府政令的地方豪强。 刘彻登基即位后,虽鲜少会动用强硬手段推行政令,却不意味着他心慈手软。 朝廷的政令,不可能教人人都满意的,在保证朝局稳固的前提下,该下重手就得下重手。 寻衅闹事? 真当皇帝不忍心杀人么! 身为帝皇者,要使政令畅通,没点铁腕怎么行? 昔年的推恩令,王侯京居令,王爵虚置令,皆是如此,现今皇权稳固,兵权在握,民心所向,削藩都敢明着削,诸多王侯都乖乖听话,还怕那些地方豪强不成? 朝臣们见得圣意已决,也不敢再多作劝诫,为这事闹腾,他们也不占理,还凭白惹恼皇帝,何苦来哉? 正因如此,在岭南探勘出储量丰富的铝矿后,皇帝着大农府即刻研拟开采事宜,开采出的铝矿石,则交由少府和皇室实业共同创办的“岭南铝业”进行冶炼。 王侯权贵们虽不甚知晓铝的大多用途,却深信“财神临尘”的皇帝陛下向来不做赔本买卖,故是欢欣不已,想来待那岭南铝业落成,皇室实业每岁分发的红利会更多啊。 恰逢岭南太守公孙昆邪任满,且他年事渐高,早有心告老致仕,返京含饴弄孙了,要晓得他的嫡长孙公孙愚已虚年八岁,公孙昆邪再不回京,日后怕是要抱不动这长得飞快的野猴子了。 皇帝刘彻思虑多日,终是决定让大农府财部少卿孔仅前去接任,孔仅入大农府十余载,不但办事妥当周全,更曾主持过铁业整合,又因其出身以冶炼起家的南阳孔氏,确是前往配合铝矿开采冶炼的最佳人选。 况且吕矿是大农府主导开采,孔仅出任岭南太守,与大农府派下的官员沟通起来自是顺畅,配合起来更是事半功倍,少府和皇室实业的人手也会老实听话,毕竟孔仅是皇帝陛下最信重的大臣,年岁又轻,端是前途无量,若无意外,将来怕是要接任大农令的。 大农府财部掌国库赋税,辖百官秩俸及各府署各郡县的财政收支分配,何等位高权重,这位置空出来,皇帝刘彻自不会随意派任。 桑弘羊,泰安公主的驸马,从商部少卿转任财部少卿,因是平调,群臣皆无话可说。 工部部少卿卓王孙转任商部少卿,少府司空贾洗则拔擢为工部少卿。 先秦及汉初的司空不似后世朝代为手握重权的朝官,而是掌营工水利的官员,贾洗任少府司空已有二十余载,现下已年过五旬,一向兢兢业业,忠君任事,倒也算熬出了头,非但入列朝堂,更是位同诸卿。 若问他适任与否,那真真是废话,大汉过往最难营筑的诸多工程,何曾少了少府的参与,又何曾少了少府司空的主持? 工部掌营工营造,辖诸多官营工坊及掌城池和造桥筑路等工役程式,若说贾洗不适任,那现今大汉压根没甚么人敢接手了。 况且岭南即将大规模开采和冶炼铝矿,大农府的工部和虞部将共同主持此事,贾洗在少府任官多年,对皇室实业也颇为熟悉,再没有比他更合宜的工部少卿了。 诸般官位调整,皆是为了岭南铝矿,可见皇帝陛下对此事何其看重。 刘彻倒不是好高骛远的搞甚么科技暴走,依着现下大汉的冶金工艺,也难以大规模冶炼出纯铝,不管是水洗法所需的催化试剂还是电解法所需的大功率电力供应,皆超出了大汉现今的工业水准。 只要能制取出氧化铝就成啊! 有硫酸和火碱,从铝矾土中制取氧化铝不难,远比用氧化铝提取纯铝要容易得多,后世铝业多是直接冶炼出铝锭,现下的大汉却非急需纯铝,甚么铝合金那些“高端”玩意,日后再说,要搞航空航天还远得很! 岭南铝业只要建立起前半套冶铝流程,提取出氧化铝足以,盖因氧化铝是制取合成树脂最便宜最便捷的分子筛。 合成树脂,在尚无法前往南美洲寻找和移植橡胶树的现下,对大汉的工业化发展何其重要! 第五百七十三章 李陵随军 冬月未至,漠南草原却已风雪渐起,乌桓牧民们赶着羊群,驱着骡车,拖家带口的返回乌桓山脉越冬。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大批乌桓骑射却是集结整军,只等汉廷号令出兵,便即出乌桓山脉,前往玄菟郡治东城外的军港,搭乘北海水师的战舰到倭奴列岛,登岸清倭。 然待得汉廷军令颁下,乌桓将士们却是大出意外,竟不是要前往倭岛,而是要前往那甚么仰光郡。 前来颁旨的大行丞宋远满脸不欲多作解释的神情,心下却也是无奈得紧,月余前陛下确是下旨,让乌桓出兵清倭的,然就在数日前,又有内卫执圣旨前来,让宋远前往乌桓山脉,亲自主持此事。 宋远乃是大行府属官,按说是不该过多涉入军务的,然此番皇帝及太尉府是要征乌桓骑射南下,从大汉境内穿过中原和岭南,先抵达岭南胥浦城,在从陆路前往仰光城。 乌桓各部首领闻得军令变更,皆是向宋远讨要说法,不是他们不愿发兵,恰恰相反,他们拚命希望自身所属部族能多出动兵员参战。 原因无他,月余前汉廷的军令,是要让乌桓发十万大军,前去登岛清倭,而变更后的军令,则是再度征调之前曾随汉军征伐巽加王朝的四万精锐骑射,先到仰光城驻扎,或许要再度征伐身毒诸国。 这特么还了得么? 那四万乌桓骑射出征年余,去岁返归族内,带回的大批金银珠玉简直闪瞎了各部首领的老眼。 身毒,遍野黄金之地,战力衰微之国,这对半游牧半农耕的乌桓人简直就等同敞开大门的宝库。 说实话,若非大汉国力强盛,远非乌桓可匹敌,乌桓人可不会满足于为汉人牧羊赚到的辛苦钱,发兵劫掠才是首选。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汉君臣早是瞧得清楚,故近年不断强购乌桓马匹,且不准乌桓人在漠南草原牧马,同时严苛限定每岁售卖给乌桓各部兵械数量,即便那些兵械皆是大汉边军汰换下的废旧品。 如此种种,皆是为了限制乌桓战力,便如同对朝鲜实施军备限制般。 汉廷势大,行事无所顾忌,用的皆为阳谋,乌桓首领们倒也识时务,老老实实的认命,没敢搞甚么阳奉阴违的手段。 好在汉廷还算厚道,在北方边塞为乌桓开边市,降关税,又让他们得以到漠南草原牧羊,赚取赀财用来购置汉货,大多乌桓族人非但能吃饱穿暖,偶尔还能买些茶叶和饴糖之类的好货,尝尝滋味。 饶是如此,日渐奢靡的乌桓贵族们却仍稍嫌不足,柔滑的丝绸,精美的瓷器,醇香的佳酿,端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样样皆须耗费大笔赀财。 缺钱,很缺钱! 此乃乌桓贵族们的共识,他们渴望获得更多的钱财,而掠夺往往是最快捷的生财途径。 随汉军征伐巽加王朝的那四万乌桓将士,不但带会堆积如山的金银珠玉,更让乌桓全族懂得万里之外的身毒人如何富庶,却又如何孱弱。 倭奴是甚么情形,乌桓人虽不甚清楚,却约莫晓得是些未开化的山野土著,就算出兵替大汉清倭,顶多如过往般,用首级换取赀财,哪有比得了到身毒去抢掠所获? 因着此等颇为虚妄,却也带着几分实际的美好向往,乌桓人压根没把出兵身毒视为征战沙场,而是看成去宝库搬金银珠玉了。 “上使,我乌桓各部已然集结了十万将士,现今朝廷却只征调那四万精锐,那余下的六万将士该如何安抚啊?” 薄奚部首领忽都硬着头皮出言道,旁的各部首领亦是纷纷出言附和,眼中满是期待。 “你等须知,此番你乌桓将士须先穿越汉境,南下岭南边城,朝廷能允四万乌桓骑射已是不易……” 宋远言犹未尽,语义却已极为明显,汉廷不可能放任更多的乌桓将士踏入汉境的。 饶是这四万乌桓骑射,也须待得囤驻京畿的细柳骑营赶至北方边塞,才会准他们入境,与之同下岭南胥浦,再转往仰光。 是的,细柳骑营亦将前往仰光,现下囤驻岭南郡的瓯骑和闽骑亦然,加之本囤驻仰光的义渠骑营,大汉将再度集结十余万骑兵。 乌桓首领们也听出宋远的话外之意,觉着汉廷也未免太过谨慎,就算十万乌桓将士踏入汉境,也不敢犯汉民秋毫啊。 他们乌桓人又没疯,别说十万骑射,就算如匈奴最强盛时,有控弦之士四十余万,也绝难于现今的大汉匹敌。 就算大汉将那万里关墙尽皆拆了,乌桓人都不敢生出半分妄念。 宋远见得他们面有不甘之色,心中不禁冷笑,陛下和诸位重臣的盘算,可是要将这四万乌桓精锐皆归化入汉,为大汉戍守边陲的。 乌桓全族已近百万之众,汉廷是觉不会让他们尽数归化入汉,正如昔年的羌骑将士,立下足够战功,其军眷方可册入汉籍,徙入汉境安置。 乌桓虽可集结十万乃至更多的兵员,然真正的精锐也就将将四万出头,且是从各部挑出的勇士,先前随汉军征伐巽加王朝,若非大将军刘寄遣军律官坐镇乌桓骑营,这临时拼凑出的四万乌桓精锐怕是难以齐心作战,只是一盘散沙,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将这四万乌桓精锐归化入汉,且让其常年囤驻在万里之外,乌桓战力必是大为削弱。 过得数十载,这些乌桓精锐的后裔怕是早以汉人自居,羞于提及体内流淌着的蛮夷骨血,正如北地义渠归化多年的胡人,及已正式列入汉军编制的胡骑将士们。 民族的凝聚力源自其文化向心力,半开化的乌桓部族,与我煌煌大汉谈甚么文化呢? 无须讳言,刘彻确是个稍显偏激的种[族]主义者,然这并不意味着他治下的大汉不会归化少量外族精英,关键还是把握好尺度。 后世元首清洗犹太人,逼得诸多犹太科学家纷纷逃亡,导致德意志的原子弹研制进度大为减缓,否则二战结局如何,犹未可知。 现今大汉虽强,却也当引以为戒。 帝都长安,出征在即的细柳校尉卫青颇是犯愁,非是畏战怯战,实是此番有百余黄埔军学的优秀学员要随军出征。 除却各校营每岁轮派来进修的将官,黄埔军学的其余学员多是出身军武世家,皆依规矩,虚年十五入学,学制为三年,习完三年课业者,依其各项评鉴优劣安排不同军职。 黄埔军学的创学宗旨,是为汉军不断培养出优秀的将官,故学员光懂纸上谈兵是不成的,不但时常前去观摩五大骑营的对战操演,更会尽可能的找机会亲自参与实战。 倒非是真让这些少年郎浴血沙场,而是以预备将官团的形制,随军出征,在尽量保证其安全的前提,让他们多看看战争的真实样态,以便印证所学军略和战技。 此等作法,早在黄埔军学创办前就已行之有年,而军武世家子弟更有不少被祖辈父辈自幼待在身边四处征战的,现下的卫尉公孙贺和京尉李当户幼年时皆如是。 黄埔军学无非是将此等作法正式明定,军武世家子弟也不得再倚靠家世“走后门开小灶”,唯有黄埔军学有权向太尉府请准,允许学员们随军观摩乃至适度参战。 卫青虽未及而立,却已领兵征战多年,过往不是没有那预备将官团随军出征,然此番令他犯愁的,是预备将官团中有个身份特殊的少年。 李陵,太子中庶子,京尉李当户嫡长子,前任太尉李广嫡长孙! 昔年此子降生时,今上尚未太子,特意为其赐名,其名寓意,非是山丘之陵,而为攀登陵越之意,意即冀望其可超越祖辈父辈,为社稷砥柱栋梁。 李陵倒也不负天家冀望,脾性虽如李氏长辈般莽直,却也算得粗中有细,或许是因早早被选为太子伴读,在众位蒙师的拚命锻打下,生铁锻成钢胚,又在黄埔军学经过两年有余的淬火,就差些许磨砺,或许就能展露其锋芒了。 皇帝陛下从未掩饰栽培李陵的目的,无非就是要为太子殿下提前准备得力臂助,依现今情形,若不出意外,李氏会因此子得以承继军武家风,荣光百年不堕! 卫青原是平阳侯府的骑奴,自幼历尽艰辛,虽有尽忠报国的大觉悟,却也难免有混迹市井时养出的小心思。 社稷有难,匹夫有责,况乎军中将士? 死国,得其所也! 然若要求将士们毫无私心,只想着为国牺牲,那就太过不通人性了。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将军的校尉,也不是甚么好校尉的! 卫青现下倒没指望再因此战得以加官进爵,只盼获胜之余,亦护得此番随军出征的预备将官们周全,尤是李陵此子,若他出了甚么岔子,卫青着实难以向军武李氏交代。 一视同仁? 众生平等? 可能么? 除却后世某些鼓吹滋油平等的华夏公知,便连他们崇拜敬仰的美帝干爹,都不敢作此等“乌托邦”般的幻想。 第五百七十四章 劳工权益 (抱歉,本是要周末补更的,但忘了今天要补班,好在明天休息,尽量争取凌晨再更新一章。x23us.com) 关中今岁又是暖冬,初雪迟来,且是落地即化。 年节将近,京畿百姓无须呆在家里熬冬,纷纷前往周边大城,到坊市里购置年货。 诸多作坊没再如往年般歇冬,反是赶在年节到来前加紧赶工,就为搭着年节前后的抢购潮,牟取大笔获益。 匠师和工匠们虽是没日没夜的辛勤劳作,却多是无甚怨言,至少在京畿之地办设作坊的商家,是会给自家雇工加班费的,实在是缺工荒太过严重,工匠难寻,技艺精湛的匠师更是四处难求。 雇工可不是签了身契的仆役,商贾可没法强迫他们到自家作坊务工,加之数年前廷尉府和大农府共同增修了《雇工保障律》,明定务工百姓有权自行辞工,除非是在接受商家雇佣前,签过某些具有特殊条陈的契约,譬如防止技艺外泄的长契。 这些年限较长的契约也非商家随意自定的,若带有明显的欺骗性质或有意以模糊词句诱导受雇百姓签下,待得日后雇工察觉不妥,可向所在地的官府新增设的工业局申诉甚至兴讼,若契约确有违法违规的条陈,工业局可将之判定为无效契约。 正因如此,商家在制定雇工契约前,大多会先到当地官府向工业局征询,故往往每个行当的诸多商家所制定的契约皆大同小异,形制颇是规整周全,免得日后闹出些麻烦事。 营工诸事找工业局,务农诸事问农业局,大汉百姓已是习以为常,再不似过往般踏入官府大门便两腿发软,只要没做亏心事,没违法乱纪,怕甚么吏卒? 要晓得,朝廷近年不断增大御史府的巡察之权,诸多监察御史终日在各地明察暗访,专事纠举行事不法或渎职怠惰的地方官吏,大汉吏治自然愈发清明。 汉初数朝,历代皇帝既要轻徭薄赋的与民生息,又要整军经武的抵御外族,故为节省国库开销,数度大幅削减官制,然今上登基后,虽数度减轻乃至免除多种税赋和徭役,又大幅裁军,朝廷和地方的官制却多有增设。 饶是如此,国库岁入却不减反增,汉军更是战无不胜,朝局稳固,四海升平,如今的大汉端是国富民强,四夷来朝,堪称亘古未有的盛世。 在封建皇朝,民心之向背多是维系与对帝皇的个人崇拜上,正因如此,高祖刘邦才自号“赤帝子”,历代汉帝也皆自视“受命于天”,无非是以此巩固统治的正当性。 刘彻身为穿越众,虽是深知过度的个人崇拜是颇为危险的,却也无意改变现状,现下的大汉尚须不断革新,不少变革是要违反祖制的,没有强大的民意支持,光凭强硬的手腕甚或血腥的屠刀,无法彻底服膺文武百官和王侯权贵这些既得利益群体的。 值得庆幸的是,大汉的士大夫阶层极重声名,甚至比身家性命还要看重,相较与汉代,后世历朝历代的士人着实是愈发没骨气,愈发不要脸的,到得砖家叫兽和公知精英横行叫嚣的年月,华夏已然“无士”! 士大夫之无耻,是为国耻! 精兵简政固然可减轻朝廷的财政负担,然要如何精简,却须得仔细斟酌,该更换的新式军备,该增设的官府编制,皆是不能省的。 旁的不说,各郡县官府的工业局司,绝对是要人给人,要钱给钱,非但要将架子搭牢实,更要尽力保障雇工权益,至少不让务工百姓觉着朝廷偏帮商贾而心怀怨忿,否则随着工业化不断发展,务工群体愈发庞大,到时候爆发大规模的劳资冲突,甚至闹出甚么无.产.阶.级.革.命,革掉的可就是刘氏皇族的性命。 刘彻倒是不打算弄出甚么工会组织,在现今这年月搞工会,那无疑是自找麻烦,闹出大罢工还得了么? 要教老百姓养成有事寻求官府协助的好习惯,如此既可提高官府的公信力,有助增加老百姓对整个官僚体制的信赖感,更能让皇帝和朝廷猛刷好感度,无疑是一举多得的。 太常府文教司亦在皇帝的授意下,引导民间舆论,只为让天下万民晓得,皇帝乃至刘氏天家是站在庶民百姓这边的,无论他们是务工还是务农。 世家权贵们晓得皇帝是在拉拢民心,倒也没有太大不满,只因刘氏天家从本质上看,也无非是世家大族中的一员,只不过刘氏的家业是这煌煌大汉的江山社稷罢了。 况且现今的刘氏天家确是民心所向,前两代皇帝皆是体恤爱民,今上更是福泽万民,尤是到作坊务工的百姓们,对皇帝刘彻最为敬仰爱戴。 原因无他,朝廷陆续颁布政令,明定雇工须得享有休沐日,加班费,节庆休歇等诸多权益,使得务工百姓的辛勤劳作能获得应有的报酬,亦能在劳作之余稍有闲暇享受生活。 大汉老百姓是很淳朴的,且懂得知足惜福,尤是年岁稍大的,忆起往昔的贫苦日子,再想想今日的丰衣足食,自然会对皇帝陛下和刘氏天家感念在心。 正因朝廷颁布了诸多保障劳工权益的政令乃至律法,使得庶民百姓更有进入作坊务工的意愿,而非人人都只想着守着数亩薄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下地耕作。 尤是近年大多郡县皆有粮食产量过剩的情形,远超所有人的预料,甚至连皇帝刘彻都没万万料到会出现如此严重的过剩。 是的,严重,非常严重! 因着化肥的广为施用和耕作农艺的提升,粟米和小麦等主粮的平均亩产在短短二十年间从两石暴增至将近五石,加上朝廷颁布政令,让各郡县官府多注重民生,鼓励百姓多种植蔬果,养殖禽畜,使得大汉百姓的饮食结构愈发多元,主粮不似过往般吃得多了。 大农府又减免了田税,且让各郡县官府大量释出官田,让百姓以超低田租佃种,太仆府则大规模圈养繁育耕牛,且向民间大批发卖,加之耕犁等农械的改进和推广,农人的耕作效率大幅提升,如此种种,皆使得农人的耕作面积大幅增加,作物产出自是比过往多太多。 作为农业社会,大汉现下尚有八成以上的劳动人口以务农为生,在生产力和生产效率大幅提升后,粮食产量过剩压根无法避免。 要晓得,在刘彻穿越而来时,后世华夏的乡村人口已不足四成,且真正以务农为生的劳动人口,怕是连三成都不到,却能凭着严重不足的耕地面积,维持住十四亿人的基本粮食供应。 册籍在簿的汉人数量虽也从不足三千万暴涨至六千余万,然仍是赶不上粮食产量的增长速度,毕竟怀孕生子不是耗子下崽,一窝窝的生。 长安太仓早已储满存粮,各地常平仓耗费巨赀增筑仓廪,却仍面临陈粮难清,新粮难入的窘境。 爆仓,已属常态! 为了维持市面粮价不崩盘,大农府平准司每岁都要调拨十余万金填补各地常平仓因入籴而产生的大笔亏空。 每石粟米和小麦的市价为百钱左右,各地常平仓入籴时的购粮会稍低些,十余万金的亏空就意味着每岁至少有千余万石的谷米是吃不掉的,只能存储起来。 千余万石谷米,足供百万大军吃上年余! 经年累月的囤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新粮变陈粮,出粜之日却遥遥无期,只能无限期的囤积下去。 太过浪费! 非但是浪费粮食,亦浪费赀财,每岁那十余万金若能省下大半,能用来做多少利国利民的大事,即便不用来发展工业,哪怕是收效最慢的建桥铺路,也能使不少郡县货流畅通了。 要解决此事,总不能颁布政令,限制农人耕作,更不能放任粮价下跌,进行“以价值量”的市场调节,这无疑会引发民怨,闹不好要出大乱子的。 只能加速工业化进程,鼓励商贾多兴建作坊,同时保障和提高劳工的月例和权益,吸引更多的农人进入作坊务工。 为此,皇帝刘彻不惜让大农府再度调降境内商税,尤是从事实业生产的商家,在贩售自家作坊产出的货物时,所须缴纳的商税大幅调教,倒卖转售的行商所缴纳的商税则降幅较少。 鼓励创业,振兴实业! 此八字圣谕,成为公府每岁评鉴官员政绩的重要指标,尤以大农府属官和各郡县执掌仆射须时刻谨记于心,砥砺践行。 第五百七十五章 微服出宫 入得腊月,宫邸学舍闭馆歇课,要待得来年二月初一再开馆授课,将将两个月的寒休长假。m.x23us.com 太子刘沐能真正享受的悠闲时光却没这般长,盖因每岁正月乃是皇帝陛下最繁忙的时候,为了将自家儿子尽早培养成合格的储君,必是要让他跟着多学多看的。 武课又不能落下,有道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今岁虽是暖冬,在三九天练武却也足以锤炼意志,非仅是太子殿下,大多军武世家的子弟亦是坚持每日练武的,这也正是大汉武风昌盛的重要原因。 皇帝刘彻倒也晓得要劳逸结合的道理,加之年节将近,不宜再劳动刘沐的六位蒙师时常入宫授课了,尤是年事已高的袁盎和卫绾,这大过年的,总得让两位老人家在府内安安生生的含饴弄孙,享那天伦之乐。 于是乎,太子殿下彻底免了文课,每日只需早晚皆用半个时辰练武,余下的时间就可随意撒欢,甚至能在内卫和暗卫的随扈下微服出宫,只要不出长安城,且在暮鼓响起前回宫即可。 太子殿下在欣喜雀跃之余,倒也颇为识趣,没跑到北阙甲第胡乱转悠,盖因近些年跟父皇学着理政,免不得抛头露面,不少朝堂重臣和王侯权贵都能轻易认出他来。 换后世的话说,刘沐比历朝历代的太子有着更大的存在感,加之他的脾性本就爱憎分明,豪爽而急躁,与朝臣和诸大夫策议国政多有出言争辩之举,嗓门又大的不像话,着实是没办法低调的。 皇帝刘彻倒是没太管束自家儿子的此等言行,理不辩不明,只要懂得尊敬师长,听得进不同意见,不因固执己见而刚愎自用,那多与群臣争辩也没甚么不好的,想要承继帝业,没点自身主见还行? 大汉的士大夫阶层虽是代表着诸多世家大族的利益,却也是有脊梁有气节的,言官诤臣皆不少,饶是面对皇帝,苦谏良言而不受采纳时,是真敢撞柱而亡以示抗议的,况乎是对着太子。 总之每每到得宣室殿席开讲筵,召公卿大夫策议国政时,多是热闹得紧,时常见得太子殿下舌战群臣,奈何才疏学浅,阅历不足,往往轻易败下阵来,急得是面红而赤。 好在太子殿下心大,除却别人动了他的那些宝贝物件,余下的事多是不会记仇的,对殿内的众多师长更从未口出恶言,即便被驳斥得哑口无言,退下时亦不忘循礼作揖以示尊敬,确已隐隐现出储君该有的风范和仪态。 皇帝陛下看在眼里,心中颇感欣慰。 华夏者,有服饰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 不懂谦恭守礼,何以承继社稷,服膺臣民? 身为人父,见得后继有人,往往会比自身取得成就更有满足感,重视血脉传承无疑是“大多数”人类的天性。 正因对自家儿子愈发满意,刘彻也就稍稍放宽了对他的管束,也算是变相的奖励,倔驴就得顺着毛捋,棍棒底下或许真能出孝子,却也容易让其生出逆反心理的,还是要看人的。 不得不说,刘彻看人的眼光向来不错,对自家儿子更是了解甚深,刘沐虽是倔强执拗,却也坚忍执着,经年累月的练武更使得他韧性十足,鲜少有刻意懈怠之举。 或许是遗传了皇后阿娇的大半脾性,刘沐除却那稍嫌偏执的占有欲,真算得上是重情重义,对亲朋好友着实是掏心掏肺的好,日后若承继帝业,这性子也不晓得是好是坏。 同辈近亲中,最招太子殿下待见的除却表兄张笃,就要数常山王刘舜的一对儿女,虚年五岁的承恩候刘孝和承泽翁主刘悌,至于清冷孤高的刘典和惫懒无赖的公孙愚,这两货着实让太子殿下头疼得紧。 刘沐之所以对刘孝和刘悌另眼看待,或许是出自对已故皇祖母窦氏的追忆,常山王妃裴澹出身卑微,若非太皇太后特意留下遗诏,刘孝和刘悌也未必能轻易封侯赐爵,裴澹也难以母凭子贵,得正妃位了。 刘沐自幼与皇祖母最为亲近,过往每每闯了祸,多是屁颠屁颠的跑到长乐宫寻求皇祖母庇护的,而护犊子的太皇太后也向来对他溺爱到毫无原则。 都说隔代亲,刘沐与窦氏隔了两代,更是“亲上加亲”,这份孺慕之情未因窦氏的故去而有所减损,显见刘沐确是重情重义的。 皇祖母留下遗诏,言明要善待裴澹诞下的天家子嗣,刘沐自是要多加照拂刘孝和刘悌,以此告慰皇祖母。 腊月得闲,刘沐又特意寻了个沐日出宫,因不用到未央宫陪父皇批阅奏章,整日皆可在宫外游玩。 自去岁太子离京出巡后,宫邸学舍愈发重视实践课业,使得刘沐多了不少出宫“探查民情”的由头,皇帝刘彻对此是默许的,故刘沐现今对长安城也是逛熟了。 何处有甚好玩的,谁家食肆有甚好吃的,太子殿下多是了然于胸。 倒也不敢说尽皆知晓,盖因长安商贸繁荣,即便是每日闲得四处晃悠的人,也不晓得明日坊间会否又冒出甚么好玩好吃的新奇事物。 长安坊市最热闹的时段,无疑是早晨刚开市时,不少商贩和农人早早就已等在城门外,就等着晨钟敲响,京卫开启城门,最新鲜的蔬果和最肥的禽畜就会源源不断的运入城中,送到坊市中的各处商铺。 民以食为天,不管是王侯权贵还是庶民百姓,一顿不吃都饿得慌。 各地王侯迁居入京后,本就权贵云集的长安城更是寸土寸金,寻常勋贵在城外也鲜少拥有田宅供府中下人圈养禽畜和耕种作物。 除却刘氏皇族和少数顶级世家,大多数权贵的日常吃用皆须遣下人到坊市购买,要吃新鲜且品质上佳的蔬果蛋肉,自然得赶早,世家大族多是不差钱,晚到一步,好货指不定就被抢购一空了。 不少商贩倒是想得周到,会学着四大商团的诸多铺面,专为北阙甲第的权贵们搞甚么“送货上门”,却也只能满足府中下人的日常吃喝,权贵每日想吃些甚么多是临时起意的,譬如昨夜梦到啃那香喷喷的烤羊腿,清晨睁眼就得让下人赶紧去坊市买最肥嫩的小羊羔。 愈是有权有钱,就愈发讲究挑剔,世人多如是,倒是没必要视之为矫情奢侈,过于偏狭的仇富心理是要不得的。 就好似猫屎咖啡配大蒜,秋水共长天一色,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不是么? 譬如吃惯了尚食监做的美味佳肴,太子殿下每每出宫,就爱到永和豆浆喝燕麦粥,啃炸鸡,就着腌制的野菜梗,吃得异常欢快,为之奈何? 皇帝刘彻最初闻得暗卫的回报,晓得自个昔年让国舅田胜弄出的“油炸垃圾食品”反是坑了自家傻儿子,不禁哭笑不得,却也没打算干涉刘沐,爱吃就吃,反正只是偶尔出宫解解馋,换换口味,没必要矫情的考虑甚么营养均衡的健康饮食。 油炸食物和甜食确是颇对孩童的胃口,非但太子殿下爱吃,不少世家子弟也颇为喜欢,只是家规较严,未曾自立门户的世家子弟是极少能擅自外出用膳的。 即便是已开府的太子刘沐,每日午膳和晚膳也多要到未央宫椒房殿陪着自家母后吃,这或许是华夏自古特意的家庭观念吧。 贵女们更鲜少踏足坊市,即便大汉民风开放,然世家贵女也不会随意出府抛头露面的,与门当户对的世家子相邀同游则另当别论。 世家大族如此,刘氏天家就更如此了。 刘孝和刘悌这对孪生兄妹,日日盼着太子族兄出宫,可不就是想让他带着出府,到外头吃喝玩乐么? 若是太子族兄不来,母妃甚少带他们外出,更遑论吃那些坊间食物,倒是父王不时偷偷带回些让他们解馋,然若教母妃知晓,必是要埋怨父王许久。 唯有跟着太子族兄出去,母妃是从不过问的,去了何处,吃了甚么,从不问半句,父王每每感叹母妃大智若愚,母妃总是浅笑不语。 今日晨钟刚响过数刻,太子殿下便是入得皇亲苑,领着张笃和公孙愚进了常山王府,刘典那厮向来不喜跟他们四处晃悠,近日梁王又得了副古画,“臭味相投”的祖孙俩埋头细细品鉴多日,皆是爱不释手,就更没心思陪伴不喜书画的太子殿下。 刘孝和刘悌早已梳洗停当,等候多时了,盖因昨日就得了太子传讯,今日又要来带他俩出府游玩。 刘孝年岁尚幼,父母又是宠溺,故尚未正式习武,更不似太子族兄般每日“闻鸡起舞”,今日能起得这般早,着实是因太过兴奋,觉睡得浅。 刘悌却是睡眼迷蒙,任由侍婢帮她梳洗穿扮,说是要微服出游,却也非是要换上庶民服饰,只要不穿着得太过华美,如寻常世家子女般装束即可。 在现今的长安城,身着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到处可见,没甚么稀奇的。 刘沐向等在前庭迎接的皇叔夫妇见了礼,瞧见那肉嘟嘟的小族妹正自双眸无神的不断打着哈欠,不禁坏笑道:“不若你再回屋补觉,为兄带着孝弟出府即可。” “不可!” 刘悌瞬间醒神,疾步近前拽住刘沐的袍袖,用力往王府大门拉着走,嘴里嘟囔道:“太子族兄快走,别误了早……时辰。” 常山王妃裴澹瞧着自家闺女那贼兮兮的模样,心下不禁好笑,无非是要去东市某间永和豆浆的铺面用早膳,还当她这做娘亲不晓得么? 也不想想,永和豆浆是甚么人开的! 王富贵可不正是裴澹的表兄,侄儿侄女到自家开的店面用膳,且大吃特吃那些“垃圾食品”,他还能不向自家表妹通风报信? 从裴澹处得知那两个小屁孩是太子殿下带去的,王富贵险些没活活吓死,又闻得殿下日后或许还会再去,忙是将那间铺面全换上最好的庖厨和侍者,再三嘱咐他们用料做工皆得精益求精,不得有半点轻忽,对殿下曾亲临之事却没敢吐露半点口风。 王富贵的诸般动作岂能逃过暗卫的耳目,若是他有心借机谋害太子,早就被请入郎署大牢“喝茶”了。 太子殿下每每微服出宫,仍是常去那家铺面用膳,却不晓得多少人为保他周全费心劳神,早早做足了准备。 第五百七十六章 特殊赌赛 长安权贵聚居的区域称为北阙甲第,然此北阙非指长安城北阙,而是指未央宫的北门附近,亦即紧挨着龙首塬的北坡。x23us.com 大汉立朝后,选在龙首塬陆续兴建了长乐宫和未央宫,其后在龙首塬以北的渭水南畔增建官邸和民宅,惠帝即位后才紧挨着渭水修筑北城垣,因地形限制,长安城的北城墙不太规整,约莫可视为由西南向东北延伸的斜线。 正因如此,长安城的西半侧较窄,最南端是未央宫,下得龙首塬则是北阙甲第,北阙甲第再往北则是东市和西市。 早年间,两大坊市和西侧北城墙间还建有不少民居,然因皇亲苑的兴建,再划设了长安商区和长安学区,加之各地王侯迁居入京,北阙甲第数度往北扩建,两大坊市也顺势北迁扩建。 北面原有的民宅皆是拆掉了,坊市建于紧挨着北城墙和西城墙的西北阙,如此既能为北阙甲第预留出更多的扩建空间,亦方便商贾百姓将货物从城外运入坊市,更便于中尉府的吏卒维持治安及城内的卫生环境。 无论是从西面的雍门还是北面的横门入城,皆可直抵坊市,无须经过居民区,远离南阙的宫城,大大减少了京卫稍嫌扰民的诸多盘查。 太上皇刘启禅位之初,太皇太后窦氏尚未崩殂,故紧挨着长乐宫的北墙修筑了太寿宫,即现今的承乾宫,故承乾宫与北阙甲第分居章台道的东西两侧。 长安的东北阙就是庶民聚居的北阙闾里,距离承乾宫的北宫墙不算远,京卫东营就囤驻在此,任何人未经宣召,皆不得随意靠近宫城,更遑论在附近瞎晃悠。 现今的长安城内堪称寸土寸金,偌大的地界空着不用未免可惜,故在数年前,皇帝刘彻想着要办蹴鞠联赛时,顺势让皇室实业在承乾宫和北阙闾里间修筑了一座环形大球场,连带北阙甲第内已落成多年的皇家马场等大型休闲场所亦迁去重建。 数年下来,环形球场周边已成为长安居民最好的休闲场所,无论是庶民百姓还是世家权贵,在这娱乐生活极度匮乏的年月,茶余饭后或休沐日有这么个好去处,皆是欢喜的。 人群汇聚之所,自是要考虑治安和秩序,故皇帝刘彻接受了中尉府的谏言,依照坊市的半封闭形制,以墙围之,使前来休闲之人须得经由各处坊门进入,既便于发生事端时封禁盘查,亦有利于实施宵禁等管制。 若是如后世那些开发式的广场,遇事时要进行交通管制,甚或要尽速擒拿贼人,着实太难。 饶是建立了坊墙,设了坊门,也不妨碍皇帝刘彻将此地称为广场,因位于长安东阙,故也不必费心命名,直接依循北阙甲第和北阙闾里的命名习惯,称作东阙广场。 年节将近,今日又逢休沐日,北阙闾里的不少百姓得闲,去坊市购置了些日常所需和要置办的年货,便是纷纷到东阙广场游玩嬉戏,顺带晒晒冬日的暖阳。 太子刘沐等人在东市用过早膳,也想着到东阙广场,倒不是要寻处好地方傻傻着坐着晒太阳,宫里园囿众多,亭台楼阁更是数不胜数,哪用得出宫晒太阳? 今日在皇家马场有场颇为特殊的马赛,乃是刘氏王侯们和诸多世家权贵的赌赛,上场赛马的骑手皆为黄埔军学的学员,刘氏子弟和世家子弟各自依照入学时间分作三队,每队三人,两两捉对比拼马术,决九场胜负。 学员参赌本是违反黄埔军学的铁律,然此次赌赛却是皇帝陛下特别批允的,一切皆源起于数月前那道震撼大汉朝野的圣旨。 准允年及束发的刘氏王侯子嗣入政经官学和黄埔军学,待其完成学业,成绩优异者,亦可如寻常世家子弟般,入仕任官或入伍从军。 朝廷的官位和军职是有数的,即便要增设官制或扩编军伍,也不会随意释出的大量官缺。 若有大批皇族子弟入仕入伍,就意味着抢了不少世家子弟的进身之阶,世家权贵们自然多有非议,却也不敢明着反对。 难不成要明着劝诫皇帝陛下,若让旁的刘氏宗亲手握重权,日后指不定要谋朝篡位? 此乃诛心之论,没有实证在手,是不能随便乱说的,即便皇帝陛下不怪罪,传扬出去也会背上离间皇亲的罪名,代表刘氏宗族坐镇朝堂的宗正卿刘怕是会最先跳出来,诛佞臣,清君侧! 世家权贵们明面上没甚么动作,心中却皆是腹诽不已,甚至是忿忿不平的。 与之相对,刘氏王侯们在欣喜之余,瞧着那些世家权贵明显不服的表现,亦是极为不悦的。 直娘贼! 大汉的江山社稷是我刘家老祖宗打下来的,你们这些外姓旁人跟着喝了肉汤还不知足,甚么好事都想独占,吃嘛嘛不够,到底晓不晓得尊卑,到底还要不要脸? 过往历代汉帝对宗亲子弟入仕入伍多有顾忌,而刘氏王侯又有各自封国,不愁膝下子孙日后出路,然现今王侯迁京,且王爵虚置,皇帝陛下削藩削得毫无顾忌,毫不手软,各封国已是名存实亡。 虽说刘氏王侯们得了不少皇室实业的份例作为补偿,每岁能分到大笔红利,非但自身不愁花销,更能攒下巨亿身家,留给子子孙孙,然依着那推恩令,王侯府中不管嫡子还是庶子都可继承家业,这意味着皇室实业的份例也会代代分割摊薄。 刘氏王侯们不傻,且汉人向来重视香火传承,若是自身逝去后,子孙落魄了,每岁谁来祭祖,谁来烧寒衣,谁会供奉香火? 不是人人都似贤王刘非般擅长打理产业的,若刘氏子弟日后能入仕入伍,好歹多了出路,不用终日混吃等死,眼睁睁见得坐吃山空! 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是刘氏王侯还是世家权贵,皆是为自家子孙的出路费心盘算的。 对皇帝刘彻而言,此等情势正中下怀,却也要控制好尺度,不可让刘氏王侯和士大夫阶层真正爆发冲突,导致朝局动荡。 既是彼此不服气,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晓得了。 大汉铁血尚武,且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比文采太过主观,难以分出高低,索性就比武,也无须真刀真枪的伤了和气,赛马,赛马! 皇帝刘彻再次让群臣见识到老刘家的无耻,狗屁的文无第一,现今的刘氏王侯中,除却梁王父子和贤王刘非精通辞赋书画,旁的还能数出谁来? 若真要比文采,市井起家的老刘家如何能敌得过诸多底蕴深厚的诗书世家,输定了! 刘彻压根不在意群臣的心思,不容置疑的定下这赌赛,赌注亦颇为特殊举荐任官的名额。 政经官府和黄埔军学每岁可择取部分学业优异的学员,向公府举荐,经公府评鉴适任后,便可拔擢派任位秩较高的官职,无须如大多数学业平平的学员般,要从底层官吏做起。 华夏官场历来如此,一个萝卜一个坑,对年龄相仿的同辈而言,端是一步先,步步先,大器晚成和后来居上者不是没有,然终究是少数。 政经官府和黄埔军学每岁的举荐名额颇为重要,诸多世家权贵也正是怕刘氏子弟入学后会仗着皇族身份,占去大半举荐名额。 皇帝陛下也姓刘,难保不会偏帮,不是么? 刘彻对此心知肚明,早已谋划妥当,让刘氏子弟和世家子弟各出九人,捉对竞技,决九场胜负,以划分明岁政经官府和黄埔军学的九成举荐名额,余下一成则留给各地官学推荐入学的寒门士子们。 是的,寒门士子! 所谓的“各地官学”自也包括南山遗孤院在内的少府办学,刘彻苦心谋划多年,徐徐图之,可不就是为了让寒门士子能有入仕为官,一展长才的机会么? 一成名额,或许不多,却已是刘彻费尽心机,逼着世家权贵活生生吐出来的。 治大国如烹小鲜,急不来,不容易! 第五百七十七章 心思各异 (这章算昨天的,今天再更一章,就算将上次断更的欠账补上了,五一长假我会尽量码字,也没留存稿的习惯,写多少更多少吧。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选址重建的皇家马场居于东阙广场的西侧,距西坊门较近,主要是方便居住在北阙甲第的王侯权贵们前来观赛,虽未限制庶民百姓前来观看赛马,然售卖的门票颇为昂贵,若非是家赀丰厚之人,多是舍不得的。 新落成的皇家马场亦采用环形场地设计,东西宽,南北窄,四周以阶梯式的看台环绕场地,阶梯的顶端则是建有包厢,周长三里有余的皇家马场看台顶端足足建了大大小小五十间间包厢。 为保证建物质量,皇室实业作为皇家马场的经营者,不惜耗费重金购置大量钢筋水泥灌注建造整座建物,而非民间已广泛采用的黏浆土。 供臣民观看蹴鞠联赛的环形球场虽是宏伟壮观,然其后建成的皇家马场才更能体现出大汉在建筑工艺和建材质量的大幅提升。 远观皇家马场的外部,就如同一座坚固的灰黑堡垒,倒是符合汉人的审美标准,沉稳内敛,重视实用更胜于华丽。 秦汉两朝以暗色调为主的宫城,相较后世历朝历代那些红墙黄瓦的华丽宫殿,虽少了几分精致华美,却更为磅礴大气。 饶是如此,铁血尚武的汉人也懂得享受的,包厢内的华美装饰和耗费不菲的落地玻璃窗且不提,看台上亦安排有专门的侍者,为在看台上观赛的人群提供周到妥帖的服务。 想吃甚么,想喝甚么,但凡长安城内能买到的,且舍得花钱,只需吩咐侍者一声,便会遣人尽速为其寻来。 虽说汉初历代帝皇皆是尚俭,然随着国力愈发强盛,臣民愈发富足,适当的活得安逸些也没甚么错,不要太过骄奢淫逸即可。 皇帝刘彻虽尽力遏制贵族阶层愈发奢靡的风气,维系砥砺前行的尚武精神,却又想方设法鼓励臣民适度消费,要发展工业化,内需市场跟不上,必会因供过于求而造成通货紧缩,导致物价狂贬。 现今粮食产量过剩就是最好的例子,粮食产量增长过快,人口数量跟不上,只能靠大农府平准司对市面的各类主粮进行宏观调控,每岁砸进去十余万金,长此以往是不行的。 经济规划最讲究尺度拿捏,朝廷和百姓皆如是,光花钱不储蓄,会债留子孙,光储蓄不花钱,社会整体经济就如一滩死水,别说发展工商业,物价不崩盘就是万幸了。 贵族阶层在现今大汉占有大部分资源和财富,若不想办法让他们花钱消费,光靠庶民百姓的日常开销去支撑起工商业的迅猛发展,那是后世历史网文中才会出现的神迹。 他们缺乏娱乐,就为他们建娱乐设施;他们喜好赌赛,就为他们提供赌赛场地,合法合理的赌,光明正大的赌,好歹大农府能从中抽税,这有甚么好避讳的,刘彻又不是那些爱抬杠的公知精英,他们疯狂吹捧的美帝,禁得住吃喝嫖赌抽甚么? 一群脱离实际,哗众取宠的倒霉玩意! 言归正传,且说回今日情形。 皇家马场今日开的赌赛,对刘氏王侯和世家勋贵们皆是事关重大,又特意安排在休沐日,故皇亲苑和北阙甲第住着的王侯权贵们纷纷前来观赛。 今岁虽是暖冬,看台下铺设的地龙也烧的热乎,然清晨时分仍稍显寒凉,故开赛的时辰定在巳初时分,约莫为后世的早上九点。 九局马赛,估摸会用去大半个时辰,未到午时便可结束,已然养成一日三餐饮食习惯的王侯权贵们也好各自回府用膳。 皇帝刘彻并未亲临,太子刘沐亦是微服出宫观赛,他们也姓刘,却是要保持着超然姿态,至少不能明着偏帮刘氏宗亲,故今日还是避嫌的。 若皇帝陛下亲身驾临,代表世家勋贵出赛的那九名世家子怕是能赢都不敢赢,这未免就有失刘彻的本意了。 以赌赛胜负决定两大学府明岁举荐名额的分配比例,此等作法看似儿戏,甚至稍显孟浪,却是不得不为。 无论是刘氏王侯,还是世家勋贵,皆不愿与对方爆发激烈争执,却又不愿自身利益受损,也晓得皇帝陛下不愿更不会掺和此事,以赌赛定输赢,无非是给彼此台阶下。 真若闹将起来,使得朝局动荡,谁都讨不着好处。 便连时常纠正帝皇言行,弹劾王侯和重臣的御史大夫直不疑,对此事都已保持缄默,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解决之道了。 况且只是靠赌赛决出举荐名额,被举荐者不但要在两大学府学业优异,被举荐后尚须呈报公府评鉴核查,确定其适任后才决定是否派官和所任官职。 简而言之,约莫类似华夏某阶段的不少学校所谓的“毕业包分配”,举荐名额不过是块敲门砖,随着汉廷的监察体制愈发完善严谨,能否敲开青云门,多是得先掂量掂量那砖本身是否够硬实的。 五十间包厢今日皆未外租,特意留给刘氏诸王和公卿将相们。 梁王刘武以留在府中鉴赏古画为由,没有前来观赛,梁王嗣子,太常卿刘买倒是来了,与宗正卿刘坐在包厢里品茶,对落地窗外的热闹景象似乎全无兴趣。 宗正卿刘亦不打算出面,虽说事涉刘氏宗亲的利益,然他位列九卿,是不宜主持赌赛的,其实也不须甚么人主持。 两两捉对比拼的九局赛制,决出九成举荐名额,自是每胜一局分一成。 事实上,大汉朝堂权势最重的三公九卿皆不欲牵涉此事,更遑论出手干预了,前来观赛是他们作为各派系领袖的本分,但不意味着他们必须出面主事,顶多是算是做个见证罢了。 包厢虽多,王侯将相则为数更多,故若非辈分或位秩较高的诸侯王和公卿大夫,是无法分到单独包厢的。 李广虽已告老致仕,辞去了太尉之职,却挂了个光禄大夫的名头,加上李氏在军中的权势,长子李当户又官居京尉,故李家人倒是分到一间包厢。 李当户今日亦陪同阿父前来观赛,通过厚厚的落地窗,看到即将出赛的十八位少年真在扬鞭纵马做准备,略显遗憾道:“若陵儿晚些时日离京,便可出赛,必是能获胜的。” 李广斜觑着他,摇头叹息道:“为父怎的生出你这蠢材!” 李当户挨了骂,只觉满头雾水,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见得阿父已撇过脸去,举起杯樽饮酒,显是懒得与他多说。 丞相曹栾,御史大夫直不疑和现任太尉郅都亦聚在同一间包厢内,然三公皆默然端坐,虽摒退了侍者,仍是久久不语。 直不疑为人低调内敛,不喜扬名,出任监察群臣的御史大夫后,更是谨守“大夫无私交”的处事原则,鲜少与旁的王侯权贵往来。 郅都被太上皇刘启称为“国之苍鹰”,则向来是众位臣僚眼中的“孤臣”,王侯权贵们怕他怕得要死,自也不会与他往来交际。 对这赌赛,直不疑是不欲多谈,郅都是懒得理会。 丞相曹栾虽向来与人为善,与诸多王侯权贵颇为熟识,此番却也不想掺和此事。 位列三公者,已然位极人臣,官员做到此等高位,实已是荣耀至极,抱负得偿,只须兢兢业业的忠君任事,不出太大岔子,待得日后卸任,爵位晋升,荫妻蔽子,皆是顺理成章的。 既已再无奢求,也无后顾之忧,那何必趟这浑水,自寻麻烦呢? 非但三公如此想,诸位亲王亦如此想。 梁王刘武之所以不在意这赌局,无非是因他最看重的嗣子刘买已官居太常,位列九卿,嫡长孙刘典又得为太子伴读,且在尚书台挂了官职,前些日子已满一年,已从守尚书郎晋为尚书郎,再过两年就会晋为侍郎,成为尚书令的佐官。 刘武是真不愁刘买父子没甚么好出路,至于旁的儿孙,混吃等死就混吃等死了,若非太上皇前些年颁布了推恩令,这些庶出的王子王孙们连继承权的没有,现今有资格分些王府家业,还有甚么不知足的? 皇帝刘彻的众位兄弟亦如此想,这十位亲王皆持有皇室实业的大笔份例,且依着过往规矩,他们的嗣子可继承王位,其余嫡子亦皆能封侯,没必要让他们为之操心,至于孙子辈,最年长的鲁王刘余都还尚未抱上孙子,更是没必要想得那般远了。 与皇帝的血缘越近的诸侯王,就越是无须为子孙的出路担忧,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便连市井小民都能想明白。 对此番赌赛真正上心的刘氏宗亲,多是些列候或更低爵位者,也正因如此,世家勋贵们才敢应下这赌赛,无须忧心刘氏诸王仗势欺人。 爵高一级,压死人! 除却公卿将相,余下的世家勋贵遇着诸侯王都得先行作揖见拜,自是不愿轻易得罪他们。 然在爵位相当时,姓不姓刘已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谁手里的权势更大,世家勋贵中拥有列候爵位的也不少,关内候更是数不胜数,对刘氏列候鲜少会放在眼里。 尤是出身军武世家的列候,他们的爵位皆是靠赫赫战功换来的,对这些混吃等死的刘氏列候实是瞧不起的。 第五百七十八章 赌赛开局 皇室实业旗下产业众多,贤王刘非作为主其事者,不可能事必躬亲,诸位亲王中真能帮着打理产业的,仅有赵王刘彭祖和长沙王刘发二人。m.x23us.com 刘发为人老实,办事稳妥,皇家马场正是归他打理,除却每个沐日照着章程办马赛,定赔率,接赌注,亦负责向大农府缴纳税金,帮着太仆府买卖良马。 是的,皇家马场还经营着马匹买卖,虽非大宗交易,然交易金额往往高得吓人。 皇家马场的马赛分为两大类,一者是皇家马场遣骑士御马,上场竞技;二者是让王侯权贵们遣出马匹和骑士上场,皇家马场为其安排赌局,从中抽成。 第二类赌赛对上场马匹有特殊规定,公母不限,唯是已去势的骟马不可参赛。 太仆府属官每逢马赛必会前来观赛,若见着难得的良马,往往不惜千金买马,送到马苑精心繁育。 皇室马场亦会向太仆府购买或租借良马,以便安排赌赛。 大汉铁血尚武,臣民多将骑马射猎视为强身健体的娱乐,王侯权贵们更是如此,每每有皇家马场自行组织的马赛,他们在参赌下注之余,亦会顺带赏鉴上场的赛马,若觉着喜欢,也会花花大价钱买下的。 在大汉权贵看来,买宝马或许和后世土豪买跑车是差不多的概念,鲜衣怒马的风姿,非仅是翩翩少年的憧憬,财力更为雄厚的老男人们也是有此追求的。 今日这赌赛意义重大,旁的亲王或可不来观赛,长沙王刘发却是不得不来。 他非但是以亲王和主事者的身份前来坐镇,更因昨夜宫里遣了宦官传话,今日太子殿下会微服出宫,前来观赛,让他预做安排,尽量低调行事。 刘发好歹出身天家,自是心领神会,早早安排妥当。 皇家马场的包厢明着是五十间,实则还有数间是从不对外开放的,且有明暗两条廊道以供通行。 环形球场实则也有类似的包厢,专是留给诸位亲王乃至皇帝的,既可仪仗齐全的驾临,亦可不露行踪的悄然来去。 太子刘沐在东市用过早膳,便与其余小屁孩回返承乾宫,跟着早已等候多时的五皇伯刘发登上亲王形制的骈车,出北宫门,入东阙广场南坊门,径直驶入皇家马场。 刘沐等人入得包厢时,时辰已是不早,刘发也顾不得多说甚么,只吩咐掌事和侍者好生伺候好这些小祖宗,便是匆匆离去。 为等候太子耽误了不少时辰,眼瞧着便要到巳初时分,端是开赛在即。 要晓得,今日的皇家马场聚集着数以千计的王侯权贵,说句犯忌讳的话,这真是比每岁的正朔大朝都热闹。 各处包厢内的刘氏诸王和公卿将相且不提,单是那坐得满满当当的看台,随便抛去块砖石,砸着的不是朝堂重臣就是高爵勋贵,若是出了甚么岔子,还了得么? 皇家马场的总掌事虽见多识广,然毕竟身份低微,若无刘发这亲王出面坐镇,他是应付不来的。 刘发匆匆露面,也无须说些甚么做些甚么,招呼几句,见见礼,也就够了。 有些事,身份不够的人看来是千难万难,然若身份够高,那真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刘发身为亲王,今日在此更代表着天家,有他坐镇,谁都不敢不给面子。 巳初将至,本尚稍显喧嚣的看台渐渐转为诡异的沉寂,在场的王侯权贵皆是久居上位之人,此时多是噤声端坐,或酌酒,或品茗,便连窃窃私语的人都少,数以千计的视线齐刷刷投向赛场上的日冕,以及……即将参赛的十八位少年。 此番赌赛,参赛的皆为黄埔军学的学员,其实王侯权贵们也可从政经官学选出合宜之人参赛,不过应该没人会那般傻,今日比的是骑术,又不是比辞赋或理政。 实话实说,不少世家勋贵是有些郁闷的,盖因他们被皇帝陛下用话术摆了一道。 数月前,皇帝陛下才颁布圣旨,准允宗室子弟入两大学府就学,故在此之前,黄埔军学内的刘氏子弟少之又少,除却昔年就学的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其后得皇帝特许就学的刘氏子弟寥寥可数。 皇帝刘彻提议安排这场赌赛时,特意言明要依“入学时间”选人,这等若限制了世家权贵们选人的范围,也正是李广为何觉着李当户愚蠢的原因……之一。 即便李陵等入学已近三年的学员尚未随军出征,也是没资格参与这赌赛的,顶多是今岁开春时入学的世家子弟可参赛,仅是刘氏子弟们早数月入学罢了。 按说早入学数月,世家子弟已算是占了大便宜,然莫要忘了,现今大多数的刘氏王侯子嗣,年满六岁便要到宫邸学舍就学,先入蒙学馆,再入预学馆,正常完成学业时,恰恰到得束发之年。 束发之年,即虚年十五,亦是两大学府正常的入学年龄。 换了后世的说法,就是从幼儿园,小学,中学,甚或到大学的“无缝接轨”,这意味着今岁入得黄埔军学的刘氏子弟绝不是酒囊饭袋,至少是在宫邸学舍完成了学业的。 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的前例,给了有志从军的刘氏子弟极大鼓舞,否则他们不会主动进入军校吃苦的,即便不留在府里混吃等死,去政经官学日子也能更安逸不是? 从中选出的九名王侯子嗣更非泛泛之辈,皆是同辈宗亲中最为剽悍的存在,太子殿下在宫邸学舍称霸蒙学馆后,没少领着一众“小弟”跟预学馆的诸位族兄扭打干架,然毕竟年岁尚幼,直到现今都没能称霸整个宫邸学舍。 今日,九位最剽悍的同门师兄兼老对手要上场参赛,刘沐自是兴致高昂,在自身未能出手将他们真正收拾服帖前,他是不希望旁人打败他们的。 太子殿下霸道的占有欲,不仅限于他看上的好物件,亦包涵对他瞧得起的好对手。 与之相较,出赛的九名世家子弟亦是武勇强悍的,且皆出身军武世家。 何为军武世家? 军功赫赫,武道昌隆的铁血世家,军中起家,以武传家,世世代代以族中子弟的血肉支撑起铁血大汉的脊梁。 正如周亚夫和李广接连执掌细柳营,锤炼铸就出悍不畏死的细柳军魂,现今汉军各营或多或少都烙着军武世家的印记,若非如此,皇帝刘彻之前何以会对秦氏手下留情。 军武世家可以没落,但不能因谋逆而被夷族,否则必将重挫汉军士气,甚至动摇军心。 大汉军魂,不容半分玷污! 出赛的世家子弟虽不似刘氏子弟般曾入宫邸学舍,却是自幼跟着祖辈父辈习武甚至随之征战,不至是刘氏皇族会为自家子弟开小灶,世家大族也是会的。 龙生龙,凤生凤,耗子下崽会打洞。 这民间俚语所指的可不止是先天遗传,更重在于后天教养,自幼的耳濡目染,使得世家子弟远比寻常寒门子弟有更高的起点,混吃等世的纨绔子弟很多,然有望承继家业者,其奋发上进的劲头半点不必寒门子弟少,甚至因肩负着延续家风的重责大任,从未敢心生懈怠。 场上的十八位少年,堪称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论起吟诗作赋和策议政事,他们或许比不的旁的贵胄子弟,然若论起骑射之术,能胜过他们的着实不多。 大汉贵族多以骑马射猎为乐,故平日没少到皇家马场观赛,或许未必会下注参赌,但休沐日来观看马赛以成为不少权贵的嗜好和习惯,世家子弟亦如此,今日也有不少贵胄子弟随家中长辈前来观赛,故在场众人对马赛规则多是知悉清楚。 即便有少数从未前来观赛的权贵,也可询问安排在看台伺候他们的马场侍者,故也无须派专人主持此番赌赛。 暖阳东升,径长丈余的日冕上,冕针的阴影已指向巳初的刻线。 马场总掌事见得十八位少年皆已准备停当,便请他们牵着马回到场边的等候区,将赛场空出。 不多时,赛场中的令旗手高举手中旗帜,蒙皮大鼓擂响。 但见两名少年从等候区纵马而出,齐齐到得竞速赛道的起始点,又齐齐勒马驻足。 竞速赛道呈椭圆形,周长二里整,依惯例,竞速马赛一局驰五圈,合十里,以速争胜。 此番赌赛意义重大,不管是刘氏王侯还是世家勋贵,都是择出骑术最强的子弟出赛,供其驾驭的马匹更是万金难求的千里宝驹,若毫不惜力的玩命奔驰,半个时辰就能跑出百里地。 区区十里,即便是要不断转弯的环形赛道,亦是半刻可至。 第五百七十九章 去病观赛 (预先申明:因要引入新角色,故这场赌赛的篇幅较多,不过到这章基本就结束了,不喜可跳过,后续不觉突兀就好。m.x23us.com) 西侧看台上,关内候霍渠望着场下两位少年骑手,不由下意识的摸了摸袍袖,袖袋中有十张赌金高达百万钱的马票,买的就是这首局竞速马赛的胜负。 此番赌赛除却决出两大学府来年的举荐名额,皇家马场亦依惯例开了赌盘,提前公布了九局马赛的对阵表,供前来观赛的王侯权贵们下注,在开赛前封盘,并以两方下注金额公布赔率,皇家马场仅从中抽成,而不坐庄。 霍渠之所以藏着掖着,倒非觉着参赌有失体面,而是他下注的胜者乃是此局参赛的刘氏子弟,而非那世家子弟,若是教旁的世家权贵晓得,指不定要骂他吃里扒外。 千金重注,依着封盘时的赔率,若真是赌赢了,就能赢回三千金。 朝廷颁布王侯京居令后,各地王侯迁居长安,河东彘县霍氏家主霍渠虽只是区区关内候,却在彘县有封邑,故也在京居令的限定之列,故只得亦举族迁来帝都长安。 长安物贵,居大不易。 在王侯云集的大汉帝都,区区关内候真算不得甚么,加之彘县霍氏多年来没出过公卿将相,手头没权,只能靠着食邑租赋养活全族。 家底再厚实,坐吃亦会山空,霍渠身为家主,总得未雨绸缪。 他向霍去病探听到不少消息,才敢如此一赌千金,对此事倒也没瞒着霍去病。 数年前,天家召霍去病为其伴读,待得沐王得册太子,霍去病又得敕太子庶子,是极少数得入宫邸学舍就学的世家子弟之一。 霍去病比太子殿下年长一岁,过得年节,霍去病便是虚年十二,会从蒙学馆升入预学馆,同为太子庶子的苏武则比他还年长一岁,故今岁开春就已升入了预学馆。 首局出场参赛的刘氏子弟名为刘塍,其高祖父刘贾乃高帝刘邦的从父兄,乃是少数能称之为开朝功臣的刘氏族人之一。 汉四年,刘贾与卢绾率兵二万人,骑兵数百,进攻项羽,渡过白马津深入楚地境内,和彭越一起在燕城西面打败楚军,又攻占梁地的十几座城邑。并烧毁楚军屯积的军粮,以破坏楚军的根基。 汉五年,固陵之战时,刘贾南渡淮河包围寿春,招降西楚大司马周殷,与周殷一起攻下九江,随后又与卢绾一同攻灭临江王共尉。 汉六年,高帝刘邦在陈县会合诸侯,废掉楚王韩信的王位,并将其囚禁,分其封地为两国,封族兄刘贾为荆王管辖淮河以东五十二座城邑,封胞弟刘交为楚王,管辖淮河以西三十六座城邑。 汉十一年,淮南王英布反叛,向东攻打荆国,荆王刘贾与英布交战,没兵败被杀。 汉十二年,高帝刘邦领军亲征,平定英布叛乱,因刘贾及其诸多子嗣皆已败亡,唯余年仅六岁的幼子,故高帝立侄子沛侯刘濞为吴王,辖原荆国土地。 刘贾以诸侯王礼制建衣冠冢,葬于荆地丹徒,丹徒县则封给其幼子,让他的子孙得以丹徒候的身份供奉香火。 现今的丹徒候为刘贾的曾孙,在刘氏宗族内与当今天子辈分相当,刘塍为丹徒候的嫡长子,亦为侯府嗣子,实实在在的皇室宗亲。 荆王刘贾武勇剽悍,丹徒候一脉似乎也传承了祖上的武风,昔年爆发吴楚之乱时,吴地也就丹徒县敢不响应叛军,丹徒候带着千余私兵,拖家带口硬生生杀出吴地,跑到梁国助梁王刘武抵御叛军。 嗯……只能说丹徒候虽是武勇,但脑子算不得好使,揣摩不出帝皇心思,若他不向梁王寻求庇护,而是直接逃往长安,或是去与周亚夫的平叛大军汇合,待得朝廷平定叛乱后,他应会获得汉帝刘启的赞赏嘉奖。 总之在吴楚之乱平定后,丹徒候仍为丹徒候,若非数年前的王侯京居令,丹徒候也迁居入京,大汉君臣多是会渐渐遗忘这位刘氏列候的存在吧。 然在宫邸学舍创立后,诸多刘氏宗亲子弟入学,刘塍的优异表现却逐渐引得天家瞩目,刘氏王侯们闻得自家子嗣讲述刘塍如何悍勇不凡,亦重新忆起刘贾这位军功赫赫的刘氏功臣。 大多世家权贵却无从知晓宫邸学舍的情形,否则绝对会更为重视刘塍,绝对会让更强的世家子与他上场比试。 霍去病在宫邸学舍就学,自是晓得这位“同门师兄”是何等强悍,旁的不提,单论骑射之术,霍去病是与他比试过的,端是自愧弗如。 过继到霍渠膝下已五年有余,霍去病虽从未忘却幼年时因私生子的身份饱受冷眼,却也渐渐从心中接受了霍氏族人,真正将自身视为霍氏家族的成员,不敢说感情甚笃,却是远比对其生母出身的卫家要亲近得多。 他早已知晓,郎中令齐山昔年之所以收他为义子,也是皇帝陛下看重他的天资,想为太子殿下提早培养得力的僚属,以便日后倚为臂助。 他虽感念义父多年帮扶的恩情,却也已然深知,唯有竭心尽力的辅佐太子殿下,并体现出自身的价值,才能保住现有的一切,甚或在日后获取更多。 幼年时经历的困苦,让他晓得独木难支的道理,在宫邸学舍中学到的经世之学,则更让他懂得无根浮萍难以长久,尤是志在公卿将相者,身后没有家族帮衬,一旦失势,就无地沉潜依托,也就难以东山再起了。 便如太尉郅都此等“孤臣”,虽不为自家族人和子孙谋官,却也是有妥帖安置的,旁的且不提,单说告老致仕后,总不能真作鳏寡孤独之人吧? 水是有源的,树是有根的,霍去病终归姓霍,没道理不帮着霍家多作筹谋。 何况过得今日,只怕世家权贵们都会晓得丹徒候嗣子刘塍精于骑射之术,他只是预先告知“阿父”霍渠,让他能安心下注,使得霍氏的家底能硬实些,并不是甚么犯忌讳的事。 据他从公孙愚那听闻,卫尉公孙贺今日虽不会前来观赛,却会吩咐家老代为下注,且下的赌金会远比霍渠下的重得多。 公孙卫尉在首局绝对会赌刘塍胜出,霍去病无比确信。 霍渠仍是心里没底,屡次扭脸看看身边坐着的霍去病,却是欲言又止。 “阿父尽且安心,若无甚意外,荀彘断断赢不了的!” 霍去病抑着笑意,出言宽慰道。 霍渠子嗣众多,今日却半个都没带来观赛,偏是带了霍去病这过继来的儿子,可不正因心中忐忑么? 千金重注,对刘氏诸王和顶级世家而言,或许是九牛一毛,然对霍氏这类仅有个关内候爵位的小家族,无疑是笔不小的财富,倒不是亏不起,可若真亏了,难免要肉痛许久。 “为父听闻那荀彘亦是骑术了得,入黄埔军学后,还曾在比拼中胜过比他年长两岁的……李府嗣子……” 霍渠面色讪讪,却又语焉不详,尤是提到那“李府”,没带官爵名号。 霍去病却晓得他说的是谁,或许绝大多数汉人听闻这话,也都能猜出是谁的,无非就是飞将军李广府上,出过太尉,现下还住着京尉李当户,京卫中营都尉李椒,建章校尉李敢的那个李府。 所谓的李府嗣子,自不会是指已然位列诸卿的李当户,而是其嫡长子,太子中庶子李陵。 “胜过李府嗣子?” 霍去病勾唇淡笑,自然晓得这话水分多大,宫邸学舍的武课师长多是从黄埔军学调任的,教授方式实也差不多,况且霍去病每岁暑休皆会随太子及众多刘氏子弟入黄埔军学进行暑训,晓得所谓的“比拼”是甚么情形。 黄埔军学的学员间是很注重所谓辈分的,早入学的前辈和晚入学后辈间的切磋比试,与其说是比拼,倒不如说是指点。 即便天资再好的半大少年,没经过系统性的指导,没经过经年累月的严苛操练,刚入黄埔军学就想和长两届的师兄比拼取胜,着实太过困难。 更遑论是自幼习武,既有名师指点,本身亦天赋过人的李陵,换了旁人或许还有微乎其微的可能,可若说是这荀彘,霍去病是绝对不信的。 荀彘出身晋阳荀氏,晋阳乃战国时赵国都城,故荀氏祖上约莫能和赵国大儒荀子扯上点关系。 大汉虽不尊儒,但高祖刘邦立朝后,对百家先圣或周朝贵族的后裔还是颇为关照的,会酌情赐爵,给他们些食邑。 晋阳荀氏和彘县霍氏的情形差不多,都是得了个关内候的爵位,晋阳辖属代国,彘县辖属河东郡,两地实则不远,荀氏和霍氏还曾有过联姻的。 待得各地王侯迁居长安,荀氏和霍氏地位相当,在北阙甲第住得近,彼此更是时常走动。 霍去病虽非霍渠亲生,但因着有个郎中令义父,自身又是太子庶子,故在霍府的地位颇为特殊,没少在登门拜访的权贵前露脸,与荀氏子弟亦是熟识的。 赵地自古多兴畜牧事,当地世家也重视骑射之术,故荀氏子弟骑术精湛是颇为正常的,荀彘作为同辈族人中的佼佼者,骑术确是不凡。 然此人自恃过高,且肚量不大,与人竞技,胜则得意忘形,败则嫉恨着恼,霍去病向来不喜与他往来。 此番赌赛,意义重大,数以千计的王侯权贵皆前来观赛,下场出赛之人比的不止是马术,更是心志。 刘塍果敢剽悍的脾性,使得他能遇强则强,且心性极为坚韧,绝非荀彘可比,更遑论刘塍的骑射之术连霍去病自身都由衷叹服,若其发起狠来,或许倒能和李陵一较高下,至于那荀彘…… 便在此时,场下令旗手猛是双手扬旗,口中发令,荀彘纵马前跃,抢先冲出,巧妙的拦在刘塍的前方,使其无法速提马速,引得世家勋贵聚集的看台区域传出阵阵喝彩声。 “此局乃是十里竞速,只顾耍些花活博得喝彩,如何能赢?” 霍去病不禁摇头失笑,低声嘟囔道,心中更为确信,此局荀彘非担会输,只怕会大输特输啊! 霍渠闻言,微是扬眉,再瞧场下情形,仔细咂摸过后,突是重重颌首,深以为然的抚掌笑道:“不错,不错,三千金已入我霍氏囊中!” 第五百八十章 或为帅才 场上二人皆是骑术精湛,对于刚及束发的少年而言,若非自幼勤于习练,是绝难达到的。m.x23us.com 在环形赛道上竞速,抢占位置或许比全力疾驰更为重要,荀彘抢先跃出后,仿似脑后生了双眼睛般,总是稍稍改变纵马的方向,便能阻挡住后方的刘塍,使其无法提升马速,自然无从超越。 荀彘策马在前,通过不断调整方向和控制马速,使得后方的刘塍只能被迫跟着调整马速,因着是后手,策马奔驰的快慢节奏俨然被荀彘牢牢控制,刘塍无疑比荀彘要耗费更多的气力和精神。 便连他胯下的骏马似乎也有些焦躁,盖因每每刚要提速,又被勒住缰绳,这种感觉极为难受。 一人一马,皆是觉得憋屈。 荀彘无疑是算准了刘塍不敢直接撞上他,只因赛马和人赛跑不同,从后头撞上的往往是吃亏的,两马皆翻已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最坏的结果无疑是前方马匹扬起的后蹄踹翻后头撞上来的马,如此即便前方的马匹或许会绊倒翻覆,但多半还能继续比赛,被踹翻的那匹马估摸着是要废了。 不得不说,荀彘亦是够狠决的,至少他敢冒险行赌,且貌似还真赌对了,刘塍确是不敢或者说不愿冒险撞上他。 荀彘眼见计策得成,自是狂喜不宜,硬是死死压制着刘塍,让他跟在后头足足跑了三圈,硬是没半点奈何。 环形赛道周长两里,东西长,南北宽,呈椭圆形,两侧的弯道是呈“凹”形的圆弧,骑手每每策马过弯时,总是会稍稍减缓马速,荀彘亦不例外,后头的刘塍自也无可奈何的跟着减速。 眼见已跑到第四圈,荀彘取胜在望,聚集着世家权贵的看台端是喝彩连连,刘氏列候们则是面色凝重的沉默着,只因不好出言喝骂场上的刘塍,免得教外姓旁人看了笑话。 却在此时,场上风云突变,出现了让人惊骇的一幕。 四圈过半,眼见又要进入弯道,荀彘稍稍纵马往外侧移了移,且减缓了马速,他不担忧刘塍会趁机加速超越,盖因前头不远就是“凹”形的回弯,若此时不减马速,到得回弯处只怕要直接冲出赛道去。 赛马可不是腰肢柔软的舞姬,想怎么扭就怎么扭,尤是在高速奔驰时,硬要调马大转向,那是会翻的。 之前数次过完,刘塍的应对不出荀彘所料,皆是随着前头的荀彘减速过弯。 然此次荀彘刚策入弯道,稍稍外移,却闻得后头传来厉喝和马鞭划空声。 啪~~ 随之而来的声响,荀彘甚是熟悉,正是马鞭狠狠抽在马匹后臀发出的脆响。 骏马长嘶,凄厉中蕴着浓浓的暴烈戾气,随即扬蹄狂突,后方的刘塍端是连人带马向前撞去。 荀彘扭脸一瞧,骇得险些落马,因他已是减速外移,突是提尽马速的刘塍等若是从他的侧后方斜着撞上来的。 真若撞结实了,且两匹马同时翻覆,荀彘及其胯下骏马却是会成为垫背的,非死即伤! 荀彘本能的勒住缰绳,试图调转马头,想要尽量避开,却已是反应不及,眼瞧就要撞上,却是他胯下的骏马感觉到了危险,不顾被勒紧的缰绳,自行调转方向,外侧加速,以图闪躲。 刘塍胯下的骏马却似脑袋不机灵,仍是全力前冲,就跟非要撞到不可,非要同归于尽似的。 马通人性,绝非妄言。 荀彘骑着的骏马显是不想玩命,估摸也晓得背上的骑手不想玩命,故而仓惶逃窜,也不管甚么赛道不赛道,总之离那匹“疯马”愈远愈好。 无奈已来不及尽提马速,眼瞧便要撞上,非但荀彘面色煞白,看台上的王侯权贵们更是失声惊呼,不少人猛地起身离席,端是惊骇异常。 此番赌赛虽是悠关刘氏王侯和世家勋贵的重大利益,但他们可不愿为此闹出人命,荀氏子丢了小命倒还罢了,若是丹徒候嗣子落下伤残甚或不治身亡,那特么可不是小事啊! 却在此时,但见刘塍再度厉喝一声,随即双手勒缰,一紧一松间,将身体往弯道内侧猛的倾下,看似要落马般,实则他死死踩着马镫,以大半个身子的重量硬生生将胯下骏马也带得微微倾斜,霎时间偏转了骏马前冲的方向,几乎是贴着赛道的内沿划过,硬是扭过了那道回弯。 过得弯道,刘塍瞬间翻身坐正,稍稍调整骏马奔驰的姿态,便再度扬鞭打马,抛下已然纵马冲出赛道外侧的荀彘,尽提马速绝尘而去。 剩下不足三里的赛程,对全力奔驰的骏马而言,无疑瞬息及至,待得刘塍纵马驰往全程,夺胜而还,荀彘及其胯下骏马仍未缓过神来。 看台之上,坐收三千金的霍渠在欣喜之余,亦不免有些心悸,低声对身侧端坐的霍去病道:“丹徒候嗣子未免太过刚烈莽撞,若适才真的撞上,怕是要……” 霍去病摇摇头:“嗣子非是莽撞,若是与黄埔军学的前辈先进比拼,他是不会用这法子的,实是算准了荀彘不敢拚命,其胯下骏马亦然,故才以势压人。” 霍渠闻言哑然,惊诧道:“要算准荀彘心思倒还不难,却是怎的算准那马亦会闪躲避让?” 霍去病笑着解释道:“阿父有所不知,在宫邸学舍内,蒙学馆和预学馆的武课看似大同小异,然其难易却大为不同。譬如习练骑术,蒙学馆用的乃是性情温驯的良驹,多是皇苑马场豢养的;预学馆用的则是不易驯服的烈马,且不少乃是从精锐骑营抽调来的上好战马,黄埔军学亦是如此的。 赵地自古多兴畜牧事,荀彘今日乘骑的骏马,想来应是晋阳荀氏最好的马匹,若是单论马速,军中大多战马应是无法与之匹敌的,然正如精通武艺的游侠与征战多年的军士生死搏杀,死的多是游侠啊。 丹徒候嗣子乘骑的骏马,正是在宫邸学舍时驯服并亲自喂养数年的那匹战马,已然心意相通,适才提速前的一声长嘶,怕是已将荀彘那马吓掉了魂,又岂敢不避让闪躲? 陛下曾教导太子,狭路相逢,勇者胜,人如此,马亦不外如是。 兵书有云,善战之人,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荀彘势不如人,如何不惧?惧之,则畏首畏尾,力所难及,如何不败?” 霍渠默然片刻,随即重重颌首:“然也!” 霍氏“父子”低声交谈之时,包厢中的太子殿下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执着望远镜,望着场边正翻身下马的的族兄刘塍,不禁嘴角抽搐,神色颇为复杂。 公孙愚则是用帛帕擦拭着额角冒出的冷汗,暗自庆幸过往在宫邸学舍没当真惹恼过刘塍,没想到这位远房表兄疯起来会这般不管不顾的。 张笃倒是能理解刘沐和公孙愚为何如此,盖因太子殿下靠着拳脚“称霸”蒙学馆后,没少领着一众“小弟”去预选馆挑战诸位族兄,且往往能打的旗鼓相当。 然今日见得刘塍表现,就晓得他在宫邸学舍时对刘沐等族弟是多有留手的,不止是拳脚留了力,在气势上更是天差地别,至少从未真正发狠。 知微见著,刘塍如此,想来不少预选馆的王侯子嗣亦如此。 对心心念念想要“称霸”宫邸学舍的太子殿下而言,得知族兄们皆是刻意忍让,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若撇除这太子的身份,他刘沐在众多天家子嗣中,或许真不算出众的吧? 刘孝和刘悌这对孪生兄妹年岁尚幼,没甚么旁的心思,仍是在眉开眼笑的吃着那些平日母妃鲜少让他们碰的吃食,譬如那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母妃总说会吃坏了牙,倒是父王偶尔会偷偷出府给他们买来尝尝。 太子族兄真真是个大善人,却不知为何王府下人每每听得太子族兄要来,皆是畏畏缩缩的,母妃还总是嘱咐他们要安分些,不得惹恼太子族兄。 大人的心思太怪,小兄妹俩只觉难以理解,孩童的世界很单纯,谁对他们好,他们便觉着谁是好人,无关身份地位,或许只是一串冰糖葫芦,也就足够了。 大人的心思难猜,帝皇的心思更难猜。 某处隐秘包厢内,皇帝刘彻扭头看向身侧的广川王刘越,笑问道:“此子如何?” 刘越现下是为军学祭酒,掌御黄埔军学,自是晓得皇帝兄长真正想问的是甚么,出言答道:“依此子骑术,要胜过那荀氏子实则不难,无须如此行险,然正因他如此行事,使得后续下场的宗亲子弟声势大振,臣弟原以为此番九局赌赛,我刘氏子弟能胜三局已属不易,然现下再看,或能坐四望五也未可知。” 刘彻微微颌首:“不错,此子看似莽撞,实则粗中有细,懂得纵观大局,朕是早已看在眼里的,若好生磨砺,日后或可得为帅才。” 刘越躬身道:“臣弟定尽心教导于他。” 刘彻复又道:“然须切记,你虽为亲王,既是做了军学祭酒,就不宜偏私,凡入黄埔军学者,无论是刘氏子,世家子,还是庶民子弟,皆得一视同仁,择优取才。” 刘越忙是应诺:“臣弟必谨记在心!” 第五百八十一章 赢家为谁 午初时分,九局赌赛尽皆决出胜负,果如刘越预料般,刘氏子弟狂取五胜,力压世家子弟。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非是刘氏子弟天赋异禀,亦非世家子弟庸碌无能,实是刘氏子弟占了教育的极大优势。 宫邸学舍虽只创设两年有余,然其前身宫邸蒙学却早在六年多前就已增设预学,且接纳刘氏王侯府上的适龄子嗣入学。 今日出赛的十八位少年,皆是刚及束发之年,按后世周岁算,都未满十五,六年多前,他们还仅是**岁的孩童。 刘塍等王侯子嗣入宫邸学舍接受系统教育时,同龄的世家子弟大多还处在肆意玩闹,放飞自我的时期。 即便是心智早熟的世家子,能潜下心来刻苦认真的习文练武,苦修君子六艺,却是不可能如宫邸学舍般延请众多名师。 习文倒还好些,吟诗作赋更多是要靠天赋的,譬如太子刘沐等大多数刘氏子弟就没遗传甚么文学细胞,怕是学到白发苍苍,也顶多能吟出些勉强合辙押韵的打油诗。 练武可就不同了,天赋,名师,器械,饮食,乃至合适的陪练皆是必不可少的。 所谓富武穷文,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老刘家旁的优点没多少,就是遗传着虎背熊腰的好身板,加之祖传的顿顿无肉不欢的好胃口,练武的天赋是有的。 若有人非要撇开身体素质,光谈武学技巧,那未免也太过以偏概全了,一力降十会才是通例,甚么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那都是建立在身体素质达标的前提下才去考虑的,终日有气无力的病秧子,真能练成武学宗师么? 名师,器械,饮食之类的辅助条件,就无须多提,要说这些教育资源,现今大汉还有何处能比宫邸学舍多,能比宫邸学舍好? 更为重要的是陪练,年岁相仿,实力相当的陪练,往往能使对练双方能更好的查漏补缺,共同进步。 在宫邸学舍从未央宫迁往承乾宫后,蒙学馆和预学馆招收了更多的刘氏子弟入学,虚年六岁至虚年十五,足足九年学制,等若后世跨小学和初中,虽说不是每个王侯子嗣都能通过严格的入学检验,然现今的宫邸学舍已足有近千学子。 武课师长多是从黄埔军学抽调的优秀教官,少数身份极高的,其武课师长更是郎卫和内卫将官,太子刘沐则每日皆得左右中郎将手把手的教导。 例常性的武课对练,且每岁入黄埔军学暑训,刘氏子弟对比武竞技早是习以为常,所谓熟能生巧,他们或许尚不是武课师长的对手,然对上同龄人,该如何败敌致胜,多是了然于心的。 与之相较,世家子弟的习武条件就相对要差不少,大汉虽是铁血尚武,然即便是军武世家,也难以打造出宫邸学舍般的系统性武课教育。 教育资源的多寡很重要,天赋异禀能自学成才的是特例,而非通例,这类天生之才在现今的大汉或许有,然今日参赛的九名世家子弟显然皆不在此列。 单论骑射之术,这九名少年在黄埔军学内的同龄世家子弟中已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否则也不会被世家勋贵们选来参赛。 饶是如此,想靠天赋抵消六年多系统教育拉开的巨大差距,着实颇为困难,尤是在刘塍彪悍强势的先声夺人后,参赛的刘氏子弟士气大振,求战欲和求胜欲皆是爆棚。 实话实说,余下八名尚未上场的世家子弟在种种不利的情势下,硬是在随后的八场赛局中取得四胜,与刘氏子弟打平手,已然证明他们足够强悍。 若他们与刘氏子弟获得同样的教育,抑或再让他们多在黄埔军学成长些时日,以他们今日表现出的天资,九场赌局的胜负结果绝不会似此时这般。 不敢说横扫刘氏子弟,但绝对不会输掉五局的! 世家子弟们颇不甘心,世家勋贵们亦如此,多是腹诽皇帝陛下不厚道,看着不偏不倚,实则早已用话术下套,让黄埔军学内更为年长的世家子们无法参赛。 饶是如此,世家勋贵们也只得认赌服输,输了再反悔,这等有损诚信,没脸没皮的破事,谁也不愿出面去做。 即便真有人不顾颜面,想来个耍赖不认账,只怕不待皇帝陛下出手惩处,诸多刘氏王侯就会先跳将出来,不惜与世家勋贵们彻底翻脸。 高祖刘邦乃是市井起家,老刘家甚么都能吃,就是从不吃亏! 想跟老刘家玩赖,谁特么给你的狗胆? 好在此番赌局仅是决出明岁两大学府的举荐名额比例,真正的“利益相关者”,乃是与李陵同龄的学子。 因刘氏子弟是数月前刚得陛下准允大举入学,即便也有不少虚年十七的刘氏子弟中途入学,也就是后世所谓的“插班”,饶是他们曾在宫邸学舍打下坚实基础,但想要在短短半年完成黄埔军学的课业,且达到举荐的门槛,实属不易。 这意味着刘氏子弟今日赢取的五成举荐名额是用不完的,是会出缺的,补缺的自然是同龄的世家子弟了。 刘氏王侯和世家勋贵对此皆是心知肚明,今日这场看似儿戏的赌赛,实则更多是要争颜面,顺带给彼此找个台阶下。 此等赛果,刘氏王侯赢了面子,世家勋贵们却也没丢太多里子,算是彼此都能接受,世家勋贵们也就摸摸鼻子认了。 然若来年再有此等赛局,甚或往后数年都似这般,那世家勋贵可就没法接受如此赛果了,依着现今情形,将来每岁从宫邸学舍出来的刘氏子弟大多都会进入两大学府,且会越来越多。 若每年都输掉五成举荐名额,诸多世家还用混么? 长此以往,不出十年,大汉的重要官职和军职只怕大半都是刘氏宗亲占去了。 万万不可再输! 世家勋贵们心有戚戚之余,亦决意要想法设法敲打锤炼自家子弟,再不能教他们安生闲逸的混日子,瞧这情形,将来虽仍能袭爵,然想如过往般通过举荐任官,再不似往昔般容易了。 世家底蕴再厚实,若是接连数代无杰出子弟入列朝堂,也不免会渐渐走向没落,古往今来莫不如是,后世“所谓”齐鲁孔氏,可不就是靠着拍历朝历代统治者的马屁,才得以“传承”两千余年么? 只是不知,在那九泉之下,孔老夫子可会因子孙不肖而捶胸顿足,羞见百家圣贤? 若教皇帝刘彻晓得世家勋贵们的心思,怕是要捧腹大笑的。 虽说现今是“家天下”的封建皇朝,可刘彻并不想让刘氏宗亲独揽高位,光凭老刘家的子孙想治理好煌煌大汉,那特么不是痴人说梦么? 吃独食,是要遭报应的! 从世家大族嘴里抢出来的权势大饼,可不是让刘氏宗亲独享的,甚至让他们分润的仅是极小的一块,真正要分润下去的,无疑是过往难以获得进身之阶的寒门士子。 隋朝开创科举制度,泽被后世,却也因此得罪了旧有世家。 隋朝之亡,隋炀帝好大喜功,急于求成,滥用民力虽是主因,但诸多世家因科举制度而强烈反弹,也是重要因素,最终凭白让李唐捡了现成的,以隋朝打下的坚实基础,开创了大唐盛世。 后世不少史家以为种种原因,大肆挞伐隋炀帝,贬低隋朝,实在有失公允,就如儒家史官对秦始皇的评鉴,就因其焚书坑儒,就肆意扭曲史实,妄图抹灭其旷古烁今的历史功绩。 秦始皇坑杀的腐儒,大多皆是反对郡县制,坚持保留分封制,并借此著书立说,造谣兴谤的,在刘彻看来,杀得对,杀得好! 腐儒之无耻,亦可见一斑! 除却汉代的《史记》与《三国志》,后世腐儒著就的史书,哪本能看,哪本能信? 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为亲者讳,孔老夫子的春秋笔法,倒是被后世腐儒发扬光大了,对当政者,遮掩丑闻,擦脂抹粉,对不尊儒者,捏造罪证,兴谤诋毁。 可耻,可耻至极! 后世砖家叫兽,大多亦如是,万马齐喑,华夏无士矣! 言归正传,且提现下大汉。 刘彻身为穿越众,自要以史为鉴,大汉的官僚体制尚需世家权贵支撑,没有这些精英阶层,缺乏行政经验,更缺乏政治历练的寒门士子是撑不起来的。 没必要直接摧毁世家政治,搞甚么“休克疗法”,否则大汉只怕会如后世的大苏,瞬间分崩离析,只剩下奄奄一息的毛熊。 此番赌赛,实则最大的赢家是毫无所知却凭白获得一成举荐名额的寒门士子们。 汉七十六年,腊月三十。 大汉皇帝刘彻颁布今岁最后一道圣旨,自明岁起,由各地官府推举入黄埔军学和政经官学就学的寒门士子,学业优异者,亦可得由两大学府举荐,经公府核鉴派官。 圣旨一出,寒门士子的欢呼称颂之声宛如飓风过境,从帝都长安迅速席卷大汉全境。 世家权贵们虽心有不甘,却也无计可施,盖因刘氏王侯此番皆站在皇帝身后摇旗呐喊,加之民意如川,若是强自反对,怕是要声名扫地,举世皆敌的。 第五百八十二章 身毒禁海 汉七十七年,正朔。x23us.com 大汉处处热闹喧腾,百姓喜迎年节,君臣为大朝会忙碌不已,外邦使臣和胡商们亦四处拜谒府署官员和王侯权贵,送些年节孝敬。 因着汉廷的监察体制日趋完善,故无论是本国还是外国商贾,想要交通王侯,贿赂官员,搞甚么官商勾结,那是不大可能的,他们敢送,汉官也未必敢收,盖因汉律中的相关刑罚愈发严苛了,受贿百金以上者,依金额大小,可处枭首,车裂,凌迟,乃至抄家夷族。 饶是如此,该送的孝敬还得送,大汉的王侯权贵或许“成事不足”,但亦“败事有余”,譬如掌外邦事务的大行府诸官,若在为胡商核鉴发放通商许可时,稍微拖沓些时日,胡商多半是要损失惨重的。 汉廷公府对此倒是不太理会,甚或说是持默许的态度,大汉固然需要对外通商,却也未必非得倚靠胡商的,多数涉及工商的宽松国策,其目的还是大力扶持汉商。 在皇帝刘彻看来,官员不贪污渎职,不怠忽职守,不以权谋私便是适任,若再能体恤民情,发展民生,有些实实在在的政绩,那就算难得的好官了。 逢年过节受些外邦使臣和胡商的孝敬,得些灰色收入,也算是年节福利了,只要他们不因此徇私舞弊,倒也没必要扣上受贿的大帽子。 水至清,则无鱼! 若大汉官员皆是两袖清风,无欲无求的圣人,刘彻这做皇帝的反倒要伤脑筋了,有道是无欲则刚,文武百官皆是这般,那皇帝且等着天天被诤臣们往死里怼吧。 人之所以为万灵之长,皆因有欲有念有所求,此乃人性,若是没了人性,人也就不得为人了。 诸多外邦使臣皆是四处拜谒王侯权贵去了,唯是巽加和哀劳两国的使臣不得其门而入,不是他们过往在汉都长安疏于经营人脉,而是现下实在没哪家王侯权贵敢接他们的拜帖。 原因无他,数月前,细柳校尉卫青领定南将军衔,率细柳骑营北上,前往右北平边塞接引四万乌桓骑射入塞,纵贯燕北,中原,江南,此时已然翻越南方五岭,眼瞧着就要到汉疆最南端的胥浦城了。 汉廷压根没打算隐匿行事,细柳骑营加乌桓骑射,若算上辅兵和双乘换骑的战马,足足七万将士,近十五万匹战马,要纵贯人口稠密的中原郡县,怎么可能不露行踪的? 太尉府更是毫不掩饰出兵的意图,早已将下达的军令公诸世人。 身毒有佛国,名为百乘,劫我汉船,戮我汉民。 汉军食君之俸,享民脂民膏,自当忠君报国,庇护万民。 百乘蛮夷凶狠残暴,犯下滔天血案,不诛不足凭民愤,汉军将士应披坚执锐,为我大汉天子,为天下万民,远征百乘,讨伐不臣! 此军令形同伐夷檄文,各郡县官府张榜公布后,大汉臣民群情激奋,皆曰百乘当诛。 老百姓或许真觉朝廷是要出兵讨伐不知死活的百乘蛮夷,久居上位的王侯权贵们却觉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近年来,随着新华书局不断刊印出寰宇四海图,大汉海疆志,五洲山川志等大量书籍,大汉臣民对境外地域的认知不再似过往般懵懂,晓得华夏九州之外尚有无比广袤的地域。 虽说皆为蛮夷之地,却也蕴藏着无尽的财富,譬如在大汉东南外海的吕宋岛,诸多汉民已不远千里的前去淘金了。 身处长安的王侯权贵们,更是接触到许多外邦使臣和胡商,获悉不少境外诸国的情势,尤是对传闻中遍地是黄金和香料的身毒诸国最感兴趣。 他们晓得百乘王朝乃身毒四大国之一,更晓得百乘王朝相较于身毒霸主巽加王朝,国力还差得远,若非巽加王朝历代国君皆无甚雄才大略,两国又相距甚远,无接壤之处,只怕掌控着巽加王朝的婆罗门僧侣贵族早已怂恿巽加王,出兵南下灭掉这些崇佛的土著部族了。 三年前,汉军仅以十余万铁骑,就将国力强盛的巽加王朝打得遣使求和,对那甚么百乘王朝,真用得着如此大动兵戈么? 依着太尉府的军令,定南将军卫青统率的不但是细柳骑营和乌桓骑射,在抵达胥浦城后,更会辖领囤驻当地的闽骑和瓯骑,横贯中南半岛后,到达仰光城,又会编入义渠骑营。 四万乌桓骑射昔年在随汉军征伐巽加时,依照汉军编制,分为两个骑营,此番亦然。 这意味着,卫青这位定南将军在抵达仰光城,重新整编各路骑军后,其麾下将足足有六个满编骑营,高达十二万骑兵,加之各营诸曹辅兵,已然超过十五万将士,战马三十万匹。 这是何其庞大的军力? 非但如此,太尉府还着东海水师和南海水师各出三百艘风帆战列舰,尽速前往巽加王朝东南沿海,在波拉岛的军港与北海水师舰群汇合。 北海水师稗将唐涛升任逐浚将军,为五品常置将军,负责统率三大海疆水师调拨到巽加外海的那九百艘风帆战舰,在身毒次大陆东部海域施行禁海令。 是的,不只是针对百乘外海,北至巽加东南的恒水入海口,南至保克海峡,三千余里漫长海疆皆行禁海令,除却汉商船只,外邦船只无论是战船民船,遇之尽皆击沉。 保克海峡,乃是身毒次大陆东南与斯里兰卡岛北部之间海峡,是注辇国的外海,亦是注辇国与斯里兰卡岛上的狮子国最主要的往来海路。 注辇国居于身毒次大陆南端,闭关自守百余年,除却东南边的狮子国,鲜少与旁的身毒国度往来。 该国疆域不算小,周二千四五百里,土野空旷,薮泽荒芜,核心领土是高韦里水流域的肥沃河谷。国都欧赖宇尔城有七重,城高七尺,第一、二城为民居,有环城水濠隔离,第三、四城为官府,第五、六城为王府,第七重为王宫。 仅因百乘舟兵劫船杀人,就在整个身毒东部海域施行近海令,且动用九百艘汉军战舰不断巡弋么? 太尉府颁下此等军令,莫说牵涉本国利益的巽加使臣惊骇不已,便连大汉权贵们都是大为诧异。 即便要征讨百乘王朝,也没必要圈禁巽加和羯陵伽国的海疆,更遑论去招惹南边那闭关锁国的注辇国吧? 这岂不是要将身毒四大国都得罪了么? 世人皆不知晓,太尉郅都本也觉此举太过霸道,难免会引发巽加王朝的不满,使其对囤驻在仰光乃至波拉岛的汉军更为戒备忌惮。 然皇帝刘彻却执意如此,原因无他,难得师出有名,索性借机敲打乃至伺机重创注辇国。 身毒四大国中,刘彻对注辇国最为忌惮,盖因据后世史籍记载,现下看似与世无争的注辇国,实乃身毒诸国中最具侵略性的。 高筑墙,广积强,缓称王。 这非是华夏民族独有的智慧,注辇国亦将此方略贯彻到底。 立国百余年,注辇国从不涉入身毒诸国的争端,这并不意味着注辇君臣没有野心,更不意味着其国力弱小。 恰恰与之相反,注辇国属民已然超过五百万,不逊于百乘王朝,且国人尤为善战,蓄养的战象数以千计,每头战象高七八尺,象背驮小屋,战士用弓箭远战,和近距离用长矛格杀,战士英勇善战,视死如归,战胜者得到奖旗表功。 汉军曾特意遣细作扮做商贾,随身毒行商前往斯里兰卡岛查探,得知狮子国已然臣服于注辇国。 注辇国的舟兵已然不弱了,否则是无法载运大军,安然渡过保克海峡,并轻易征服狮子国的。 据后世史籍记载,无论旁的身毒诸国如何兴起衰亡,注辇国却不断的强盛起来,国祚最终超过一千五百年。 一千五百年国祚中,他们可不似最初的百余年那般闭关自守,自给自足,而是在征服狮子国,占据斯里兰卡岛后,不但向身毒中北部大肆开疆拓土,甚至大力发展航海。 到得宋代,注辇王罗茶罗乍在位时,该国光是畜养的战象就超过六万头,拥百万精兵,甚至通过舟兵侵入了马来半岛的诸多小国,若非该国本土与华夏远隔数万里,指不定会侵入大宋境内,就凭当时的宋军的战力……只怕又要割地求和,称臣纳贡,做那“孙皇帝”,可比石敬瑭那“儿皇帝”还孝顺乖巧。 宋朝虽是富庶,但宋吹还是悠着点吧,光凭对外族那低眉顺目的尿性,大多炎黄子孙怕是都不觉宋代有甚可吹嘘的。 马来半岛,是中南半岛的外延半岛,在现今的掌控着麻六甲海峡的大汉看来,无疑是自身的家门口。 注辇人实乃诸多身毒种族中最具侵略性,亦是最为好战善战的。 刘彻不喜欢这样的好战种族,很不喜欢! 虽说他不觉得注辇人将来会给大汉造成甚么实质威胁,但世上有铁血尚武的汉民族就够了。 甚么匈奴,甚么罗马,甚么斯巴达,甚么日耳曼,甚么马其顿,甚么闪米特,甚么通古斯,甚么注辇土著,但凡好战善战的,都死一死好了! 会咬人的牲畜,还是不要留着,免得影响世界和平。 大汉会给化外蛮夷带去繁荣昌盛的,彼此互惠共赢,构筑和谐社会,不要反抗。 后世的中东人就是脑子不清楚,美帝给他们带去那么美好的皿猪和滋油,竟还不懂感恩,倒不如我大华夏的诸多公知精英,引颈期盼,美帝干爹只须赏他们个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神仙屁,他们就能兴奋的面色潮红,继续为干爹摇旗呐喊了。 噫吁,四方蛮夷若有公知,何须我大汉兴兵远征哉? 第五百八十三章 但求苟全 闻得十余万汉骑将前往仰光集结,巽加和哀劳使臣真真骇得魂飞魄散,他们派驻汉都长安已久,可没少阅读华夏典籍,岂会不晓得假途伐虢的典故? 春秋时期,晋国想吞并邻近的两个小国:虞和虢,晋献公便将屈产良马和垂棘之壁送给虞公,向虞国借道攻打虢国。x23us.com晋军四月灭虞,班师回国时,顺带将虞国也灭了。 非止有晋国假途伐虢,亦有楚国借蔡灭息,秦国假息伐蜀,总之华夏多有先例,给强国大军借道,讨伐邻国的小国,多半没甚么好下场。 巽加王朝虽担忧汉军借故再度犯境,却倒不至担忧被灭国,好歹有近愈三千万属民,六十余万常备精兵,就凭十余万汉军,若似之前般一击即走倒还罢了,若是想攻城掠地,一旦被巽加征调百万大军合围,胜败熟难预料的。 哀劳国可就没此等自信了,饶是国土广袤,奈何地广人稀,属民不足六十万,倾举国之力,能征调十余万成年男子从军已是极限,汉军的十余万铁骑若是不计伤亡的攻入山林茂密的哀劳境内,足以将之踏平。 哀劳使臣心知肚明,依照汉军近年对外作战那等无所顾忌的残暴作法,深山老林已不足为屏障了,为避免太大伤亡,汉军是真敢纵火烧山的。 在大汉境外,甚么生灵涂炭,甚么尸殍遍野,汉军是压根不在意的,汉廷亦向来持默许的态度。 大汉皇帝陛下,在汉人眼中,或许是位爱民如子的仁君圣主,但在番人眼中,却是可止孩童夜啼的修罗。 非但巽加和哀劳使臣有此猜忌,便连大汉的诸多王侯权贵也觉着汉军此番集结在仰光别有用意,故对两国使臣的拜帖是不敢接的,礼品更不敢收,免得到时战端一起,凭白担上里通外国的嫌疑,岂不冤枉? 两国使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奈何近年汉廷的大朝会已不召外邦使臣登殿朝贺了,貌似当今天子已然厌倦了甚么万邦来朝的戏码,汉官们也觉着化外蛮夷着实没甚么资格登殿面圣,有大行府属官将他们安置妥当就好了。 好在大行令张骞还算“厚道”,在大朝会结束后,忙里偷闲的接见了两国使臣,好言宽慰几句,同时信誓旦旦的用自身清誉担保,汉军对两国绝无犯境之意,甚至都不打算借道,抵达仰光后,若要征讨百乘王朝,会搭乘战舰出海的。 汉人向来重信诺,张骞位列九卿,又乃皇帝的姊夫,两国使臣对他的话还是信任的,汉军若真有犯边之意,他们也阻止不了,张骞确实没必要赌上自身清誉来妄言欺骗。 巽加使臣放下心中大石,哀劳使臣却是无奈苦笑,依大行令所言,汉军会先在胥浦城集结,再从陆路横贯中南半岛,前往仰光,虽是没向哀劳“借道”,实则是把近年修筑的连通胥浦和仰光的仰胥大道视为大汉领土了。 夫甘都卢已然被大汉仰光太守实质辖制,滇国也已现出臣附大汉的苗头,哀劳国的数千里疆域几乎已被大汉牢牢围住,汉军若是想覆灭哀劳,随时可分出数股大军,从不同方向分进合击,让兵力本就不足的哀劳更为捉襟见肘。 为之奈何? 以小事大,无法可想,只能忍气吞声,苟全图存。 两国使臣得了大行令应诺,又恳请他撰写份近似邦约形制的公文,遣快马发往巽加和哀劳国都,让派驻在的汉使转呈两国国君。 有了这公文,他们这些派驻在汉都长安的使臣,也好就此事向自家国君有个还算说得过去的交代。 张骞倒不觉为难,即刻提笔挥毫,写就了两封言辞恳切的外交公文,吩咐大行府的信使即刻执公文启程,尽速送到派驻两国的汉使手中。 两国使臣自是道谢不已,告辞回府,各自写了文书,详细叙述此事,遣侍卫即刻送回国都,将之呈报国君。 十余万汉军集结在仰光,两国该戒备还是要戒备,调集重兵稳固防御是应当的,但切勿挑衅汉军,尽量避免冲突,以免给汉军兴兵犯境的借口。 两国使臣皆是本国君主颇为信重的心腹亲信,本身亦出身高贵,否则也不会被派驻汉都,处理与这强绝大国的邦交事宜,故他们呈报谏言没太多避讳,多是实话实说,也不怕国君阅看后会因此迁怒他们。 不得不说,大多驻外使臣皆是有颗拳拳爱国心的,华夏如此,化外蛮夷亦如此,有些事只因国力衰微,实在无从抵挡强国压力罢了。 譬如后世清廷的某些使臣,虽签订了不少丧权辱国的条约,但若将账都算到他们头上,也未免太冤了。 外交,永远仅为军事的延伸! 以小事大虽可用智,然力有未逮,饶是智计通天,如苏秦般口若悬河,却又怎敌张仪的三寸不烂之舌? 合纵不成,连横功就,非苏秦不如张仪,实乃秦国势大,六国莫可奈之耳! 现今之大汉,其势如川,四夷尚有可御者乎? 莫之能御,自当谦卑事之,但求苟全罢了。 得以苟全,已属不幸中之大幸,真正不幸的,乃是那些想要苟全性命,也不得其门之人,譬如大汉东北的海外倭奴。 数月前,乌桓各部接到汉廷军令,命他们征调十万乌桓大军,只待前往倭岛清剿倭奴的,岂料汉廷突是变更军令,仅允四万精锐骑射入塞,随汉军南下胥浦,再转道征伐身毒之国。 凛冬已至,余下的六万乌桓将士没了着落,留在乌桓山脉越冬,凭白消耗粮食,也没甚么进项。 况且集结大军的开销不小,乌桓不似大汉,既无完善的征兵和募兵制度,常备兵员也不多,可以说是全民皆兵,也可以说是全民皆民。 每逢大战再即,乌桓各部便会各自征兵,小部族出个三五百,大部族出个万八千,总之凑够人头就行,打了胜仗,再按各部出兵数和斩获的军功分润战时缴获。 非但乌桓如此,昔年包括鲜卑在内的其余东胡部族皆如是,若非如此,东胡也不会被冒顿单于的匈奴大军打得分崩离析,各自逃到深山老林里,苟且偷生了。 乌桓更是被匈奴逼入乌桓山脉,在匈奴人的残暴压榨下忍辱偷生近百年,惨得不能再惨。 匈奴之所以强大,正因其拥有更为完善的军制,且组建了大规模的常备军,冒顿单于在世时,麾下有控弦之士四十余万,比汉军还多,且大多皆为弓马娴熟的骑兵,别说乌桓,鲜卑,月氏,就是打败了西楚霸王的汉军,见了匈奴都得忍气吞声,和亲,进献,少不了的。 现今匈奴式微,乌桓各部又颇为识趣的臣服大汉,日子过得愈发滋润,然在汉廷的刻意压制下,乌桓仍未能建构起完善的军制。 倒不是乌桓首领们愚昧无知,恰恰相反,他们精明得紧,晓得若露出半分整军经武的苗头,汉军怕是二话不说就要血洗乌桓山脉了。 尚未断奶的猫崽子,在猛虎眼皮子底下磨牙,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正因如此,从各部族临时征募十万大军,还要筹集兵械马匹,调集大量粮草,乌桓首领们开销颇大,本是打算战后能从缴获中回本,甚至如过往数次大战般获取暴利。 孰料汉廷最终仅征调了四万精锐,余下的六万大军放着岂不赔了血本? 大行丞宋远与乌桓贵族们打了十余年交道,对他们的心思了解的极为透彻,便是替他们向皇帝陛下请旨,可否让余下的六万乌桓将士仍依原定谋划,前往倭奴列岛清剿倭奴。 皇帝刘彻接到这道奏章,不禁哑然失笑。 常言有道,赔钱生意没人做,杀头生意有人接,果真是要道理的。 北海水师虽抽调了三百艘风帆战列舰前往身毒参战,然十万乌桓大军也分出四万精锐骑射前往仰光,倒是正好减轻了北海水师舰群搭载乌桓大军前往的倭奴列岛的压力。 于是乎,皇帝陛下“勉为其难”的准奏,又颇为体恤的给那六万乌桓大军赐了大量粮食,冬衣和火油,供其越冬所需,待得开春雪融后,再出前往玄菟郡的北部边塞,在汉军的接引下逐批入塞,从东军港登舰,前往倭奴列岛。 一如过往清剿北方蛮夷的条陈,倭奴首级可换万钱,不分男女,无论老幼,汉军会向乌桓大军低价出售兵械粮草等各类军需。 若想吃饱喝足,满载而归,就以战养战,血洗倭岛吧。 皇帝的圣旨和太尉府的军令同时颁下,乌桓堪称举族载歌载舞,整个乌桓山脉处处欢腾,竟是比喜迎年节的大汉郡县都热闹。 前来颁旨的大行丞宋远见状,哑然之余不禁扶额,只觉乌桓人如此“淳朴敦厚”,实在是……大大滴良民啊。 汉七十七年,被后世史家称为“血祭之年”,却是在万众欢腾中,缓缓拉开序幕的。 第五百八十四章 泰安有孕 二月初一,宫邸学舍结束寒休,再度开馆授课。 太子刘沐虽只虚年十一,却是提前升入预学馆就学,盖因他的小伴读们都较为年长。 年岁最大的李陵已满十八,早在三年前就已入黄埔军学就读,去岁临近毕业时,赶巧遇着汉军远征百乘王朝,也就作为预备将官随军观摩了。 张笃虚年十四,待得明岁束发,就会离开宫邸学舍,到政经官学就读;苏武虚年十三,早在去岁就已升入预学馆。 真正陪太子殿下读书的,也就是族兄刘典和霍去病两人,终日死皮赖脸抱大腿的表弟公孙愚顶多算个跟屁虫。 刘典已虚年十三,霍去病也已虚年十二,若再继续呆在蒙学馆,怕是要耽误了,尤是刘典天资聪颖,虽是在尚书台挂了个治尚书郎的闲职,免不得两头跑,却仍是学业优异,皇帝刘彻倒是不忍为了自家傻儿子“误人子弟”的。 好在刘沐虽是脾性莽直,然脑子着实不笨,又有六大蒙师尽心教导,不敢说文武双全,至少提早一年升入预学馆,还是能跟上课业的。 虚年九岁的公孙愚可就郁闷了,离了太子表兄这条大粗腿,过往被他欺负却只能忍气吞声的众多蒙学馆同窗可不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么? 虽说预学馆和蒙学馆就在相邻的宫室,然两馆的武课大多是分开教授的,到时只怕不少同窗要借机找他“切磋切磋”了。 卫尉公孙贺见得自家儿子终日愁眉不展,便是问及缘由,公孙愚倒是没有隐瞒,也不觉有失颜面。 这对父子皆是惫懒无赖的脾性,平日相处颇为奇葩,公孙贺从未摆甚么严父架势,反是时常给自家儿子出些馊主意,稍有闲暇更是时常陪他上树掏鸟,下水摸鱼,与其说是父子,反倒更有几分狐朋狗友的味道。 不得不说,公孙愚之所以养成今日这般奸猾似鬼的猴精脾性,与公孙贺是脱不了干系的。 此时闻得自家儿子的烦心事,公孙贺扬起巴掌拍了拍儿子的后脑勺,满脸鄙夷的低声道:“怕个甚?你去向太后讨枚易碎的玛瑙福坠,时时刻刻拴在脖子上,说是长辈所赐,戴着能定心安神,趋吉避凶,便是上武课也不能摘,你看谁敢碰你?” “嘎~~” 公孙愚微是愣怔,随即眼神大亮,满脸崇拜道:“阿父此计甚妙,实在是妙啊。” 公孙贺洋洋自得的放声怪笑,惊起池中水鸟,不远处正自吃着糕点的南宫公主远远见得父子俩那贼兮兮的模样,颓自摇头不已,却不知昔年自个怎的瞎了眼,下嫁给这终日没半点正形的无赖,还生出个四处胡闹闯祸的野猴子。 若是教太后闻得南宫公主如此抱怨,多是会啐她唾沫的,要晓得公主殿下昔年为出降时,可没少闹腾得宫里鸡飞狗跳,若非太皇太后护住,早被送到宗正府吃家法了。 然最让太后挂心的,还是去岁三月出降,下嫁给桑弘羊的泰安公主,与她的两位阿姊相比,泰安公主嫁得太早,正婚时才虚年十七,且离生辰还有小半年。 若依周岁算,都没满十六,若在后世,桑弘羊怕不得把牢底坐穿。 真正令人忧心的是,小泰安不似二姊南宫公主般难育子嗣,正婚未满一年,便在正月传出孕讯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昔年二女儿婚后数年不孕,太后王发愁,现今小女儿早早有孕,她却是更为担忧。 岁数太小了,又是头胎,加之小泰安自幼文弱,不似南宫般终日骑马射猎,便连阳信的身子骨都比她结实得多,这可如何是好啊? 不止太后王忧心,太上皇刘启虽是面上不显,实也是时刻惦记自家这幺女,不时寻各种由头召了驸马桑弘羊入宫,话里话外的敲打了好几回,然每回敲打过后,又往往会赐下大批珍贵补品,让他拿回去好生替公主补补身子。 皇帝刘彻和皇后阿娇亦是如此,特意着长秋医学的医学祭酒苏媛负责安排人手前去照看,好生帮自家幺妹调理身子待产。 只可惜,昔年曾替皇后和南宫公主调理身子的宁老医官年事已高,再度告老还乡,她和已然薨逝的太皇太后年岁相仿,虽身子骨还算硬朗,却也再经不起长途跋涉的折腾了。 如今太医监和长秋医学的诸多妇医,皆可算宁老医官的徒子徒孙,已开遍各郡县的妇幼医馆内,更有数以万计的医者在传承着她的医术,悬壶济世,普惠万民。 老医官名为宁茈,茈者,蕨草也,白花细茎,不与百花争艳,根皮却呈暗紫,在尚玄的大汉,乃是贵色,其根可做染料,亦可入药。 人如其名,宁老医官声名不显,看淡世间名利,却又不似幽兰孤冷奇高,只是默默忠于医者本分,精研妇医之术,在宫中对天家尽心任事,出宫后向百姓赠医师药,实为医者楷模。 其功,丝毫不逊公卿将相,福泽万民,福被万世。 近年来,因着朝廷想方设法的鼓励百姓生育,使得新生儿数量逐年增长,各地妇幼医馆也因此蓬勃发展,积累了丰富的医疗经验,培养了大量的优秀妇医,反过来促进了长秋医学的向上提升。 正因如此,天家众人虽为年岁尚有的泰安公主忧心,却也不至如临大敌,只要谨遵医嘱,好生调养,安心待产,即便临盆时少不得吃些苦头,想来也是能平安产子的。 桑弘羊刚迁入大农府财部少卿不久,府署政务端是千头万绪,又不敢因私废公,只能两头奔忙,短短大半月,已然清减不少。 泰安公主虽是温顺怯懦,却非只懂依赖,不知体贴的女子,恰恰相反,她身为天家女,自幼就从父皇和皇兄身上看懂,何者为重,何者为轻。 男儿若只羁于儿女情长,终归是难成大事的。 她虽不盼着自家夫君位极人臣,然昔年却也是看重了他胸有万千沟壑,这才倾心于他,女子的倾慕,最初的源起或许只是出于某种崇拜吧。 崇拜的未必是权势地位,譬如泰安公主,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正是她的父皇和皇兄,桑弘羊岂能与之相较? 她对桑弘羊的崇拜,乃是自身所缺失的,那股奋发向上的拼搏劲头和利落果决的行事风格。 正因如此,她不愿让自己和腹中的孩儿成为他的累赘,况且皇帝兄长常言,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话,本是姊夫张骞出使外邦,经年未归时,皇帝兄长用来劝慰长姊的,如今桑弘羊仍能留在长安,只是因忙于公务,少了些陪伴她的闲暇,泰安已是颇为知足了。 为免自家夫君过于操劳,泰安公主便是主动提及,想请桑母入府陪伴。 换在寻常人家,儿媳敢说这话,只怕要被婆家视为没规矩,架子大,儿媳待产还要婆婆过府伺候的么? 然放在天家可就大为不同了,桑弘羊乃是驸马,非是娶公主,而是尚公主,岂会留在桑府与父母同住? 泰安公主府非但是在皇亲苑内,更是在最为内里的所谓“天家内苑”,周边皆是诸位亲王和公主的府邸,别说桑氏只是高爵世家,便是贵为王侯,也是不可能在天家内苑拥有宅邸的。 对大汉世家权贵而言,而到皇亲内苑小住就已是喜不自胜,能得公主延请,入住天家内苑,那真真光耀门楣了。 桑母对自家的公主儿媳能有甚么不满的,莫说儿媳肚子里现下怀着的是他们老桑家的嫡长孙(女),单是儿媳能不忘与她这婆婆亲近,且愿意请她过府陪伴,就是个懂事贴心的。 没瞧见桑氏的姑嫂妯娌们那艳羡不已的神情么? 有个公主儿媳,多长脸啊! 谁若是想说三道四,妄图挑拨离间,且看老身活活撕烂她的嘴。 桑母喜笑颜开的入住泰安公主府,压根就不在意自家老汉会否孤寂,也不怕他趁机到外头寻花问柳。 洛阳桑氏虽无甚权势,过往还是靠经商营生,却是向来极重家风的,尤为遵循周礼,桑氏子弟别说到外头逛窑子,便是要纳妾,都得先问问夫人的意思,宠妾灭妻的糟心事更是从来没发生过。 桑家,要脸的,比大汉立朝后兴起的诸多世家大族更要脸,毕竟祖上乃是大周贵裔,家业可没落,家风不可坏,家誉不可毁! 第五百八十五章 细君翁主 二月间,贤王刘非为自家嫡长孙女办了百日礼,因着自家皇妹刚传出孕讯,坐胎未稳,不宜大肆操办,扰了天家内苑的清静,故只是让贤王妃杨绮罗出面操办,没延请甚么世家宗妇前来观礼,仅是皇亲苑内的众位刘氏王妃和侯夫人们得了请柬。 排场不大,仪程从简,却不代表这百日礼不受天家看重,恰恰相反,非但太上皇和太后皆有赏赐,皇帝刘彻更是下旨,封这小女婴为翁主。 翁主,是为汉代诸侯王嫡女的位号,形同后世朝代的郡主。 昔年皇后阿娇被封为堂邑翁主,可不是因着其父堂邑候陈午,而是因其母馆陶公主为大汉长公主,位同诸侯王。 譬如现今的阳信公主为大汉长公主,她若诞下女儿,是可封为翁主的,然南宫公主和泰安公主的女儿若无皇帝特允,大多数情况下仅会封个县主。 这还是两位公主皆为太上皇嫡女,与皇帝同母所出,否则她们的女儿或许只能封个乡主。 刘非的长子刘健虽为亲王嗣子,然在其继承王爵前,仅为列候,便如梁王嗣子,乘氏侯刘买,且因他的辈分比刘买低,故在刘氏王侯中的位秩还不如刘买高的。 依照正常礼制,刘健的嫡长女至多能封个县主,孰料皇帝陛下如此给贤王府脸面,直接封了个翁主,使得这刚满百日的小女婴爵同其姑母刘征臣,更在贤王刘非的数位庶女之上。 贤王刘非向来好面子,若非如此,昔年也不会欣然受封“贤王”,放弃了“江都王”的封号,等若率先配合皇帝陛下将王爵虚置的谋划,给刘氏诸侯王们做出表率。 此番皇帝陛下破例将他的嫡长孙女封为翁主,刘非自是觉得颜面有光,端是乐得合不拢嘴。 刘氏王侯乃至世家权贵们虽觉着皇帝此举有偏私之嫌,却也没敢明着非议,盖因贤王执掌皇室实业多年,其嗣子刘建近年来又跟着打理事务,将来继承的只怕不仅仅是王爵,还是皇室实业执掌者的位置,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这般看重贤王府了。 依后世史籍记载,刘建承袭王位后,会是个荒淫暴虐的诸侯王,然在今世,自幼在皇亲苑内受到老宗正刘通的敲打,又有宗正府属官的严加管教,倒是个成器的,尤是传承了父母双亲的经商头脑,将不少产业打理得有声有色。 皇帝刘彻都不得不感叹,人之初,性本善,后天教养实在太过重要了。 贤王刘非得罪不起的,况且皇帝陛下虽赐下翁主的位号,汤沐邑却也没赐,倒是皇后赐了些联合制衣的份子,让贤王嗣子妃先替自家女儿掌着,作为她将来的嫁妆。 只封位号,没赐食邑,更没动用国库赀财赏赐,而是皇后自掏荷囊,不管刘氏宗亲还是群臣都无从置喙,否则岂非狗拿耗子? 凭白给天家添堵,自身还引来贤王记恨,端是损人不利己,此等傻事谁会去做? 然世人皆不知晓,皇帝刘彻之所以如此恩眷这襁褓中侄孙女,主因非是要拉拢人心,而是早早听闻皇兄刘非想在这百日礼上,为自家孙女赐名“细君”。 细者,小也。 在汉代之前,细君非是指小女儿,而是特指诸侯之妻。 刘非给孙女取名细君,倒是合宜的,无非是让她将来嫁入侯门,万万不能委屈了,同时也是给有意早早登门结亲的人家提个醒,想求亲的非是侯府小嗣子,就免谈了。 汉人早婚,尤是世家大族的子女,不少在襁褓中就已定亲了,昔年皇帝刘彻尚是个小屁孩时,可不就与皇后阿娇定亲了? 若非以此换取馆陶公主的有力臂助,王和刘彻母子俩想要扳倒栗姬,将皇长子刘荣挤下太子之位,可就没那般容易了。 细君,刘细君啊! 刘彻身为穿越众,对这名字岂会陌生? 远嫁乌孙的细君公主,汉代对外和亲的众多女子中,与天家血缘最近的宗室女,不同于王昭君等赐以刘姓的女子,刘细君乃是正经八百的天家血脉。 据后世史籍记载,汉武帝为拉拢乌孙,共同对付匈奴,将刚及笄的侄孙女刘细君封为公主,嫁给七老八十的乌孙昆邪猎骄靡,以为和亲。 岂料猎骄靡是个墙头草,刚娶了大汉公主,又迎娶匈奴单于之女,并以细君为右夫人,以匈奴女为左夫人。匈奴尚左,昆莫左胡妇而右细君,显是更想讨好匈奴些。 汉武帝真是赔了公主又丢脸,最可怜的还是刘细君,猎骄靡因自身年老,又想依照乌孙习俗,将她改嫁给孙子军须靡。 刘细君身为大汉天家之女,自是不愿行这等违背伦常之事,汉武帝却又下旨,逼迫她遵照猎骄靡的意愿,改嫁军须靡。 刘细君愁苦不已,却又不敢抗旨,只得改嫁,婚后诞下一女,不久便郁郁而终。 本是花样年华的少女,只在乌孙生活了五年,任由蛮王祖孙轮番糟践,终是香消玉殒,只留下一曲哀怨的歌谣: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王延;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刘细君忧思成疾,终是身化黄鹄,魂归故土。 站在帝皇角度,权衡家国社稷的利益,汉武帝的做法没有错,但这不代表穿越而来的刘彻不深感屈辱。 若非如此,昔年刘彻也不会兴兵远征,将乌孙举族诛绝! 这一世,汉人再无须委屈求全,用弱女子去换取休养生息的时间,再不用将汉家骨血送去给化外蛮夷糟蹋! 饶是历史进程已彻底改变,这女婴已算不得后世史书中的细君公主,然冥冥之中似有某种意志,让贤王刘非仍为她取名细君,皇帝刘彻也将自身对细君公主的感念和补偿心理寄托到她的身上。 细君公主,功在社稷啊! 现今封个翁主,有甚么不合适的? 皇后阿娇虽不晓得自家夫君为何如此恩眷这小女婴,却也没多问,只是依着刘彻的嘱咐,除却赐下不少联合制衣的份子,更是下了道颇为奇特的懿旨。 细君翁主及笄前,贤王府不得擅自为其议亲,待其长成,将由皇后为其择婿,且得合她心意,不得有半分逼迫于她。 阿娇的蛮不讲理是自幼出名的,成为皇后虽是尽可能做出母仪天下的贤淑仪态,然真遇着事,却也更为霸道了。 懿旨由大长秋卓文君代为润色的,虽是写的文文绉绉,却是隐隐透出极具阿娇特色的意涵。 “除却不可族内通婚的刘氏宗亲,她将来看上哪家小子,就嫁哪家小子,不娶也得娶!” 就是这么霸道,这么不讲理! 懿旨颁下,非但是贤王府诸人,便是众多刘氏宗亲和世家权贵都懵圈了,皇后也未免太过越俎代庖了吧? 婚姻大事,向来是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莫说细君小翁主父母双亲,贤王夫妇这对祖父祖母也尚在,更遑论长乐宫里还有太上皇和太后呢。 虽说贤王刘非不是太后王嫡出,然其生母程夫人也是能替自家曾孙女做主的,并不因她的嫔妃身份就没有半点话语权。 太后王是个心思通透的精明人,懂得记取昔年栗姬垮台的教训,虽掌凤印辖宫闱,却向来善待妃嫔,尤是诞下天家子嗣的妃嫔。 胞妹王自不用提,程夫人膝下有刘余,刘非,刘端;贾夫人膝下有刘彭祖,刘胜,王对她二人也颇为和善,不时赐些难得的贡品,各类所需和俸例更是从来只多不少。 便连不得太上皇刘启宠的唐姬,王都特意为她晋为夫人,平日多有体恤照拂。 唐姬本是姿色平庸的小宫女,昔年刘启是在醉酒时宠幸了她,才得以孕育龙嗣,诞下长沙王刘发,母子俩向来是不得宠的,否则刘发也不会分封到卑荒潮湿的长沙国。 昔年栗姬得势时,没少作践唐姬母子,待王得册后位,执掌宫闱,唐姬才真正过上了安逸日子,享尽荣华。 得晋夫人之位,唐姬过往是做梦都没敢梦到的,自是对王感恩戴德,便连长沙王刘发亦是对这位嫡母深为感念。 对这位自幼饱受冷眼的亲王而言,生母是“唐姬”,还是“唐夫人”,意义之重大远超旁人所能理解。 说话硬气了,走路有风了,腰杆子挺直了,偶尔也敢与出身顶级世家的王妃陈婕顶嘴了,总之消去大半童年阴影的长沙王,颇有咸鱼翻身的感觉。 太后王此等圆融周全的处世态度,确是让大汉天家多了些人性亲情,使得宫闱少了些不太必要的忌讳。 逢年过节时,诸位亲王入宫向太上皇和太后问安后,也能携妻儿去问候自家生母,送上孝敬,妃嫔们也不太顾忌谈及自家儿孙事了。 正因如此,程夫人作为这细君小翁主的亲亲曾祖母,就算因身份所限,不宜随意出面涉入她的婚姻大事,可怎么都比皇后与小翁主的血缘亲,好歹能私下表达些想法吧? 然皇后的懿旨就是毫无顾忌的,霸道异常的,将这小翁主的婚事大包大揽了。 皇帝陛下恍若未闻,太后貌似也不觉这儿媳有僭越之嫌,持默许的态度,太上皇在御苑种花养鸟时,倒是有意无意的与那些陪着的老臣们笑谈此事,直道天家子孙和睦,实乃社稷之福。 这些老臣皆为昔日的公卿将相,告老致仕后挂着大夫的头衔只为方便入宫,陪太上皇种花养鸟的。 长乐宫的御苑虽愈发像后世的“养老院”,但若传出甚么风声,却也是王侯权贵们不敢轻忽的。 太上皇笑着说这是好事,那就是大好事了! 于是乎,细君小翁主的婚事从此再无人敢提,就等她及笄之后再请皇后代为筹划。 虽是没人敢到贤王府议亲,却不代表细君小翁主不吃香了,恰恰相反,府上有年岁相仿嗣子的世家大族可都眼巴巴的盯着这圣眷隆重的小女婴。 依虚岁计,刚过百日的小翁主实已虚年两岁了,离及笄也就剩十三年,对目光长远的王侯权贵而言,十三年不算长的。 皇帝陛下未及而立之年,稍为年长的皇后也才三十出头,待得细君翁主及笄,帝后仍是春秋鼎盛,其亲祖父贤王刘非看着也不似短命之人。 到那时,这道懿旨的分量无疑就更重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驰道驿站 刚开春,雍县郊外的筑路工地再度繁忙起来,虽说去岁是暖冬,没下太大的雪,然到得临近年节,正在铺设的钢轨驰道还是停工月余,过得正月才重新开工。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倒不是体恤筑路的奴隶,而是官府特意让数月未曾归家探望的汉人监工们也能与家人欢度年节。 工期本就宽松,进度又比预想的快得多,原本预计要到明年秋天才能竣工的四百里钢轨驰道,估摸着能提早到今岁腊月前完工。 况且在正朔大朝前后,京畿郡县尤是帝都长安皆须严密戒备,官府也抽调不出太多府卒看管十余万奴隶,倒不如集体关押节省人手。 四百里的宽阔驰道皆以用砂石夯实平整,今岁开春后就要开始铺设钢轨,工程量虽必奠定路基要小,但工程难度却相对大的多。 依着少府和皇室实业拟定的筑路条陈,从雍县和灞西高原同时往长安方向铺钢轨,最终途径西邑的南面和塬南邑的北面,将两条钢轨连通。 为缩短工期,同时保证轨道质量,这两条钢轨边铺边验收,由于是单轨线路,两条钢轨各运来两个火车头和十余列载煤车挂,在铺设好钢轨的路段来回行驶。 如此这般,既能提前验收铺设好的钢轨,亦能查漏补缺,为后续的轨道铺设工程提供参考和改进方法。 钢轨的质量要求极高,所用钢材自然耗赀甚巨,每里钢轨价愈五千金,等若是在用金箔铺路了,自是要派出官兵巡线的,除却是怕有利欲熏心的屑小撬盗钢轨,更是怕心怀叵测的贼人蓄意破坏。 大汉通路律虽对蓄意破坏官道者刑罚极重,但钢轨驰道不同寻常道路,但凡轨道出半点岔子,都可能导致火车出轨翻覆,后果无疑是极为严重的。 筑路期间,远途县邑的府兵皆须负责看押筑路的奴隶,抽调不出太多人手负责巡路,故而会暂时交由当地驻军代为巡线。 长安东面的灞西高原自是交由虎贲骑营巡视,长安西面则由建章骑营和宣曲骑营依驻地所在,就近分段巡视。 然今岁开春后,除却远赴仰光的细柳骑营,余下的四大精锐精锐骑营也要进行每岁春秋两季例行性的对抗操演了,无暇分兵巡线的。 兵者,国之大事。 尤是在铁血尚武的大汉,筑路这档子事是不可能比整军备战更重要的,故太尉府请奏皇帝陛下,让京卫五营分些兵马暂代巡线,直至四大骑营演训完毕。 皇帝刘彻自是欣然准允,长安城内的驻军分为京卫,羽林卫和郎卫,郎中令还直辖着内卫和暗卫,这些禁军加总起来近愈十万。 即便分出部分京卫出城巡线,大汉帝都也不担心会被敌军奇袭,更遑论轻易陷落了。说实话,就凭现今长安禁军的战力和军备,若还能被人攻陷,那大汉索性灭国算了。 于是乎,京卫五营各分出两个千骑部曲,凑够一万铁骑,每日轮番出城,在那四百里驰道上往返巡视。 即便是没铺设钢轨的路段,也要驱离想从这条新路通行的商贾行旅,依着皇帝陛下的意思,是要让大汉臣民养成良好习惯,晓得钢轨驰道无论何时,皆是不允许寻常车驾通行的,想绕近道的行人也不得随意穿行! 为避免影响驰道两旁的百姓往来,这条驰道也如寻常道路般,在沿途设立了大量形制不同的驿站,五里设一邮、十里设一亭、三十里设一驿,百姓可绕道各处驿站,在驿卒的引导下通行。 为了驿卒提早掌握火车的往来方向,朝廷除了在各驿增派人手,作为旗帜手,甚至还为方便各驿站间的传讯,为每个驿站都配了简化版的电报接收机,另外配了蓄电池,在灞西电站尚未竣工发电前,就靠脚踏式简易发电机给蓄电池充电了。 朝廷短时间内可没法培养那么多报务员,故配备的所谓简化版电报接收机的装配极为简单,压根不考虑甚么电码的,仅仅是接收到信号就响起当当声,提醒驿站内的官吏,火车快到了。 大农令东郭咸阳觉得着实没必要耗费重金搞这玩意,执掌帝国科学院的清河王刘乘却是笑他目光短浅,初期给每个驿站先配简化版接收机,若是传讯良好,日后再增加配备按键传讯的简化版发报机,如此就能为西邑已建成的信号发射塔提供足够的验证。 待得日后灞西电站落成,能提供充裕且较为稳定的电能,那这四百里钢轨驰道上的诸多驿站,就能真正成为大汉无线通讯系统最好的试点。 皇帝兄长为大汉擘画的科技蓝图,除却他刘乘,怕是再没几个人能完全理解的了。 科技的力量,东郭咸阳只看到浅显皮毛,这才肉痛那些许公帑,倒不是此人目光短浅,而是眼界所限罢了。 就如这四百里钢轨驰道,若真要计较起来,想从雍县往灞西电站运送石炭,修筑成沥青大道似乎更为划算,毕竟铺设钢轨耗赀庞大,光是国库就须支出二百五十万金公帑。 即便将雍县现下探勘出的石炭全挖空,只怕也卖不了二百五十万金,这相当于国库岁入的五成啊,换在后世华夏,近愈十万亿人民币,是何其庞大的数字。 饶是如此,皇帝刘彻还是执意要修筑这条钢轨驰道,有些钱,不能省的,后世华夏搞高铁搞航母搞航空航天,亦同此理。 赔不赔钱? 赔! 血赔! 该不该建? 公知精英说不该,那就是必须建的,诸多事实证明,只要依公知所言反其道行之,皆是好国策,这也是华夏公知的名声愈来愈臭的主要原因了。 大汉朝堂精英不少,后世公知这类的玩意却是不多的,清淡务虚的从来不受历代汉帝待见。 尤是高祖刘邦,见得腐儒多说几句废话,就摘下那人的儒冠往里撒尿,举止或许有些粗俗,然市井出身的小混混,却也是有着独特的衡量标准,对待萧何和陈平等有真才实学的贤臣,他可是颇为敬重的。 说实话,干实事,大汉之所以是华夏史上最为强盛的朝代,或许与这种泥腿子独有的简单直接的价值取向有关,对事对人皆多采实用主义,即便是世袭或举荐任官,看重的也不乏官员背后世家大族的势力或名声。 正因如此,京卫中营的军候裴虎现下颇是郁闷,常山王刘舜虽是他的姊夫,但他这军候之位可不是靠裙带关系获得的,而是浴血沙场,真刀真枪拚命挣来的。 不少昔日袍泽已跟随卫青迁调细柳骑营,现今更是远赴仰光,意在征讨身毒的百乘王朝,他却是迁调到京卫中营,过着百无聊赖的安生日子。 过往在大营里操练也就罢了,现下竟要领着麾下部曲巡线,别说杀敌立功了,小贼都没见半个,这叫甚么事啊? 不过也怨不得旁人,谁教他那日有眼无珠,得罪了贤王府的翁主呢? 哪位翁主? 自然不是刚过百日的细君小翁主,而是她的姑母,贤王刘非的嫡长女刘征臣,也就是那日在凤翔珠宝遇着的那浪荡“少年”。 刘征臣与贤王嗣子刘建乃是孪生兄妹,两人皆遗传了贤王妃杨绮罗那出自广陵水乡的清隽眉眼,而非老刘家特有的狭长凤眸,尤是刘建身形瘦削,不似寻常刘氏子弟的虎背熊腰。 兄妹俩近年跟着父母,学着打理皇室实业和联合制衣的诸多事务,难免要在外抛头露面,刘建倒是没甚么,刘征臣身为未出阁的天家贵女,可就多有不便了,故而时常做男儿打扮。 因着兄妹俩的相貌身形皆有七八分相像,主要还是刘建有些男生女相,故若非相熟之人,在刘征臣改扮男装时,还真不太容易分辨出来。 裴虎从来就没见过这对兄妹,那日在凤翔珠宝出手阻止调戏女侍者的浪荡公子,且闻得那人自保名姓,是为贤王嗣子刘建,也就信以为真,压根没想到竟是翁主刘征臣女扮男装。 女子不好得罪,背景强大且颇为记仇的女子更不可得罪! 皇后阿娇可是这位翁主的亲叔母啊,那日裴虎前脚刚走,刘征臣立马就入宫向自家叔母告状了。 堂堂翁主,被外男擒住手腕,“又抓又捏”的,这还了得么? 查,彻查! 皇后阿娇指使不了暗卫,内卫却是能使唤得动的,没半日功夫,裴虎的家世背景和过往经历皆被查得清清楚楚。 常山王妃裴澹的胞弟,宣曲骑营的新晋军候,这两个身份在寻常权贵眼里都是不好招惹的,奈何贤王府的翁主不是寻常人,皇后更非寻常人了! 皇后阿娇倒也懂得分寸,没敢擅自派郎卫前去擒拿军中将官,而是向皇帝陛下吹了枕边风,具体说了甚么,不得而知。 隔日常山王妃便被皇后召入宫中,谈了小半个时辰,没过多久,皇帝陛下就“随口”吩咐太尉府下了调令,将毫无所知的裴虎迁调到囤驻在未央宫北门外的京卫中营。 第五百八十七章 倭国伊予 阳春三月,北海水师的六百余艘战舰纷纷集结,前往玄菟郡东城外的军港搭载六万乌桓将士,随即扬帆出海,将他们送往倭奴列岛中最大的寇奴(本州)岛。 庞大的战舰群直接驶向朝鲜半岛的东部外海,航行千余里,直抵寇奴岛西南部的海岸,乌桓将士登岸后便可杀向鸟取平原。 在大汉海疆志中,寇奴岛西南部名为出云,出云地区多山地,当地倭奴皆聚居于川流冲积出三大平原,米子平原、仓吉平原、鸟取平原。 占据着三大平原的倭奴部族名为意宇、须佐、杵筑,现下皆已立国,其中杵筑倭国居于沿海,算得上是海洋部族,其族民多以出海渔捞为生。 五年来,八万朝鲜仆从军虽竭尽全力清剿倭奴,完全清洗了四大倭岛中的筑紫(九州)岛,且占据了寇奴岛西部沿海的大部分地域,唯有出云地区的倭奴部族难以剿灭,盖因出云地区群山环绕,南面是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北面更是难以逾越的火山带。 鸟取沙丘,延绵着白砂青松的秀丽海岸线,成为了乌桓大军征伐出云地区三大倭国的绝佳登陆地。 朝鲜仆从军已是接到汉廷军令,命其分兵合围出云地区,待得乌桓大军登陆,便由各路朝鲜兵马从东,南,北,三个方向焚林烧山,将出云地区的外围山脉尽皆焚成荒山焦土。 虽不指望烧死出云地区的倭奴,却也能让他们在日后逃难时无处藏身,甚至活活饿死! 皇帝刘彻早已体认到,光靠八万朝鲜仆从军想完全清洗地形复杂的倭奴列岛是不太可能的,且这些年来的战略想定太过简单,有些操之过急,反是事倍功半。 朝鲜仆从军战力虽远超倭奴,但想要尽数剿灭百余万倭奴,靠狗撵耗子似的老方法,只能在来回折腾中空耗时间,难以取得较大成效。 饭要一口一口吃,地要一块一块洗。 出云地区环山面海,这山,这海,本是三大倭国最为倚赖的天然屏障,在汉廷改变清倭战略后,却是彻底断绝了三大倭国的逃生之路。 乌桓战马的铁蹄踏上鸟取沙丘的那一刻,出云地区二十余万倭奴土著的命运便已成定数。 偌大的寇奴岛,非但西南部的出云地区面临滔天血劫,其东南部更早已硝烟弥漫,尤是奈良地区的邪马台国,大半国土已然沦陷。 邪马台国,在百余倭国中数一数二的大国,属民已近愈二十万,称霸倭奴岛东南部的大片山林和谷地。 朝鲜仆从军不是没想出兵征讨邪马台国,奈何兵力有限,军需运送又颇为困难,故只能将主攻方向放在寇奴岛的西部沿海。 如此一来,诸多西部倭国纷纷覆灭,侥幸逃生的倭奴大多都逃亡东部,被邪马台等东部倭国收容吸纳。 在意图清洗倭奴列岛的汉廷看来,这无疑是个恶性循环,时间拖得愈久,东部倭国就有愈多时间互相征服吞并。 面对亡国灭种之祸,难保倭奴土著们不会突然开窍,搞甚么抱团取暖,甚至是时势造枭雄,冒出个厉害角色,将寇奴岛东部的诸多倭国给彻底统一了。 为避免出现此等情形,皇帝刘彻去岁在四大倭岛中的伊予岛布下了枚棋子,现今已是到了小有收获之时。 昔年的汉将秦立,如今的倭奴八岐,率领“穷凶极恶”的两千死囚,仅用了大半年光景,就已彻底占据伊予岛,不但征服了岛上的诸多土著部族,更已立国称王,国名便是伊予。 伊予岛是倭奴四大岛中面积最小的,且向来颇为闭塞,鲜少与寇奴岛上的倭国往来,然这不代表邪马台等国会坐视旁人独占伊予岛,更遑论在此立国称王。 邪马台国称霸寇奴岛东南部,闻得伊予立国,便是遣使前来,出言威胁自封为王的八岐,意图使其归顺臣服。 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不错的,若是伊予国肯臣附,邪马台国无须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每岁坐收大量伊予国进贡“生口”(奴隶)和财货。 然而,邪马台君臣万万料想不到,倭王八岐是何等疯狂的角色。 伊予国不是寻常国度,倭王八岐从未想过甚么休养生息,发展民生,立国理念唯有八个字“全民皆兵,以战养战”。 在此等疯狂国策下,被征服的所有伊予土著部族皆被迫迁到伊予岛北部,无论男女老少,尽皆征召“入伍”,襁褓中的婴儿,牙牙学语的孩童,步履蹒跚的老人,若无人愿意看顾,就任其自生自灭。 四万余伊予土著,倭王八岐从中选了三千多精壮男子,与尚留得性命的千余死囚混编为亲卫校营,配备了汉军战舰运来汰换兵械,只要效忠八岐王,只要作战勇猛,女人,财物,从不吝啬。 除却五千亲卫,余下的伊予土著皆是木弓竹镞,压根就没人敢造反作乱。 在此等情形下,刚建立的伊予国无疑是畸形产物,完全没有留后路,没人耕作,没人渔猎,不去征战,不去抢夺,现有的食物撑不了多久的。 给邪马台国进贡? 笑话! 今岁刚是春暖花开,邪马台国没等到伊予岛送来的贡品,却是等来了伊予土著的弓矢刀剑。 濑户道,连通伊予岛北部和寇奴东南部的狭长山梁,数以万计的伊予土著经此疯狂涌入邪马台国的属地。 没办法,他们不想死在八岐王那五千亲卫的屠刀下,更不想活活饿死在伊予岛。 伊予岛多山地,岛上数条川流皆短小,淤积出的滩涂狭小且分布零散,实在不适合大量百姓聚居耕作,然八岐王却连各处滩涂都不允他们耕作,甚至四处纵火烧山。 春耕已误,山林已焚,今岁非但不会有收成,即便上山采集打猎,只怕都难以吃饱肚子,只能听八岐王的,到富庶的寇奴岛去劫掠。 烧光!杀光!抢光! 除却这六个字,八岐王没为伊予土著设定甚么兵略,便连进军路线都没有,仅是率领五千亲卫留到最后,将所有伊予土著都驱往濑户道,前往寇奴岛。 饿疯了的人,往往会失去理智,甚至泯灭人性。 疯狂涌入邪马台国属地的伊予土著们,彻底体现出人性的黑暗面,尤是在发觉邪马台国的百姓真如八岐王所言般不虞吃穿,能从其家中抢到足够的食物,人人皆是红了眼,分不清是饿的还是兴奋的,成群结队的四处烧杀劫掠。 倭奴可不似华夏,没有甚么民族的概念,向来闭塞的伊予土著更没甚么同胞感情,只要能吃饱肚子,在邪马台境内甚么杀人放火的事都能干得出来。 八岐王已不再是往昔的汉将秦立,故再不管甚么大汉军律,不但鼓动伊予土著在邪马台国烧杀抢掠,便连他麾下的五千亲卫,只要战时听从军令,旁的事就采取极度放任的态度。 甚么是所谓“旁的事”? 无非是将士们的所有需求,包括那些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需求。 在汉人眼中,所有的倭奴皆是化外蛮夷;在邪马台军民眼中,伊予土著也是化外蛮夷。 野蛮,疯狂,没有半点人性! 伊予土著的入侵虽是邪马台人始料未及的,然邪马台毕竟是个“强国”,迅速征调了三万兵士,四处剿杀那些来自伊予的乌合之众。 毫无组织的伊予土著确是难以抵挡,然邪马台君臣却是忽视了一个关键问题,八岐王还有足足五千亲卫。 这五千亲卫装备的虽只是汉军的汰换兵械,且仅有刀枪剑戟,没有甲胄,然对于冶炼工艺低下的倭奴诸国而言,已是锐不可当的神兵利器了。 况且八岐王麾下还有不少出身军武世家的亲信将官,加之有那千余死囚打底,等若老兵带新兵,别看那五千亲卫闲暇时行为放纵,但真是要作战时,也已能令行禁止了。 常言有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邪马台军队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没有提早打探清楚伊予国的军力,着实太过轻敌。 近愈二十万属民,被他国兴兵犯境,竟只抽调三万兵士,且还分兵清剿最早涌入境内的伊予土著们。 八岐王之所以率五千亲卫坠在后方,本就是为观敌动向,待闻知邪马台军队的诸般调度,他压根就没去进攻各处城寨,而是屡屡伺机出击,以局部优势兵力将邪马台分出的各路兵马逐一歼灭。 待得邪马台君臣察觉情势不对,却是为时已晚,早先征调的三万兵士已是死伤惨重,国境内端是处处烽火,属民纷纷逃亡,即便想再征兵,也是难上加难。 局势大好,八岐王却仍不打算进攻各处城寨,对邪马台的国都更是离得远远的,只是不断的钝刀子割肉,如盗匪般四处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甚至是转而进犯臣附与邪马台的诸多邻近小国和当地部族。 伊予土著虽是伤亡惨重,幸存下来的却能吃饱喝足了,觉得他们的王实在英明神武,带领他们来到这片“衣食无忧”的富饶之地,可比伊予岛好太多太多。 新书征询,免费章节,请大家务必看看,拜托! (本书会在二百五十万字左右完本,绝对不会烂尾,新书也不会开太早,主要是《汉武挥鞭》受写法限制,有些枯燥,下本书我想改写法,写架空,再加点武侠元素,试试我能不能写好细腻的故事情节。x23us.com 新书会用四个月左右征询老读者们的建议,查资料,写详细大纲,我暂时想到的是秦末汉初,但写完和着重点就不在朝堂争斗,而更在市井,在江湖,大家不用担心两本书会有重复感,若真这样,我绝对不会动笔的。 因此新发个序章,只是简陋粗浅的写写,看大家愿意看不,或是想看哪个朝代,甚么类型的,有甚么建议的,都请在评论留言,还是那句话,我写书最主要的目的不是为钱,如果没完全准备好,新书是不会开的。 大家的评论和建议对我很重要,拜托拜托,大家如果不嫌弃我文笔不好,还想继续看,且想看到经过深思熟虑的作品,就在接下来四个月里,帮我出出主意吧,谢谢啦。) 序章 大秦,亡了! 酒肆门前的石阶旁,衣衫褴褛的小乞儿看着街头巷尾那些捶胸顿足哀嚎着的老秦人,不禁勾唇谑笑。 大秦,果然亡了啊! 饶是穿越而来,换了世界,有飞天遁地的侠士,有翻江倒海的武学,冥冥之中却仍有定数,大秦仍如前世般**诸侯,却又终是亡在楚项手里。 只不过,今世亡秦的罪魁祸首非是阉宦赵高,却是那心心念念想将皇位万世相传的始皇帝啊。 小乞儿曾拥有显赫的姓氏,嬴姓李氏,却早已不复再用。 嬴,上古八大姓之一,老秦人传承自先祖皋陶的祖姓。 李,嬴姓十四氏之一,氏所以别贵贱,贵者有氏,贱者有名无氏,非老秦贵族不得承之。 秦无六世明君,岂能强绝诸侯? 秦无十四贵氏,岂能定鼎天下? 赵政啊,赵政,奋六世余烈,征赳赳老秦,夺下这万里河山,却是鸟尽弓藏,屠戮同族贵氏。 如今项籍杀入咸阳,你嬴姓赵氏又有几人能得保性命? 大秦,亡了! 亡得好啊! 大秦既亡,秦人尤在,只是……世间再无嬴姓十四氏。 小乞儿没了姓氏,只余下自身的名,仲麟。 仲者,家中次子也。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长辈昔年为其取了此名,乃是冀望他能做个仁厚敦和的世家公子,孰料未待他长大成人,便已落得家破人亡。 小乞儿前世亦有姓名,本是对今世长辈取的这名不甚在意,总想着待到自立门户后,换回原本的姓氏。 然在那漫天血雨的夜晚,见得今世兄长挡在他的身前,不惜以身伺剑,只为让他能多数息时间逃离府邸,他再不抗拒“仲麟”之名。 只因为,前世今生,除却兄长,再无他人肯为他不惜性命! 只因为,兄长名为伯嬴,嬴姓李氏,李伯嬴! 伯者,家中长子也。 以伯嬴为名,盖因嬴姓十四氏的同辈子弟中,文采,勇武,皆无出其右者,饶是秦皇嬴政冀望最重的太子扶苏,亦莫之能御。 那一夜,他眼睁睁见得兄长血溅五步,至今生死不知。 若非李府家老与郎卫里应外合,趁着兄长婚宴在酒中下了罕见奇毒,以兄长的武学造诣,纵有千军万马,又能奈他何? 若非他自幼怠惰习武,无法自行逃脱,兄长又何须在内力尽失之余,仍要拖着他这累赘,甚至替他以身挡剑? 他好恨,非是恨那秦皇赵政的狠辣凶戾,而是恨自身过往的愚蠢无能。 只以为凭借前世的学识,仗着今世的出身,日后无论如何改朝换代,总能做个锦衣玉食的富家翁。 如今想来,何其幼稚,何其愚蠢! 乱世纷扰,弱者形同蝼蚁,性命悬于他人之手,只似无根浮萍。 尤是这世间拥有超乎想象的武学,已不仅仅是简单的“侠以武犯禁”,传说中的强绝武者可于千军中取上将首级,定大战之成败,决社稷之兴亡。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戾者,血屠千里! 小乞儿,不,仲麟不欲权倾天下,却不愿再甘为任人生杀予夺的蝼蚁。 他从地上缓缓爬起,蹒跚着往城门走去。 四年前,秦皇赵政一夜间血屠嬴姓数门贵氏。 三年前,秦皇赵政病死于巡游途中,其子胡亥即位,矫诏毒杀太子扶苏与大将蒙恬,又赐死兄弟姊妹二十余人。 四年,他沿街行乞足足四年,只为留在关中,亲眼看看嬴姓赵氏的下场。 四年,他唯恐自身作为会改变冥冥之中仍遵循着的某种历史轨迹,使大秦免于亡国,使嬴姓赵氏得以安享荣华。 或许是他杞人忧天,然他却不愿去赌,四年来,他鲜少与人说话,饿了捧着瓦砾去乞讨,冷了将稻草塞入捡来的破旧衣裳里,只为将自身尽量与这个世界隔绝。 果不其然,饶是换了人间,大秦终是亡了。 四年来,他心中的仇恨怨毒未有半分消减,反是愈发浓烈,却又是深深埋在心底,从未显露在外,饶是乞讨时被人唾弃,驱赶,毒打,他亦只是憨傻的咧着嘴笑。 大秦虽亡,然昔年奉命屠戮李府的郎卫多是身怀武学,为首之人更是武功卓绝,怕是未必死绝,或许还会“弃暗投明”,转投刘邦或项羽麾下,继续享尽荣华富贵。 血债自须血尝,杀吾族一人,我便屠你满门! 兄长若已殒命,我必寻出为首之人,将其九族诛绝,无论老幼妇孺,鸡犬不留! 嘿嘿~~ 仲麟露齿一笑,神情依旧如过往般憨傻,全不顾及身边那些凄苦哀嚎的老秦人。 嬴姓李氏举族皆殁,老秦人还与我何干? 关中之地,唯余血仇难消,他日再临,非但是那夜血洗李府之人,便连为虎作伥的其余嬴姓贵氏,我亦会一一登门造访。 嬴姓十四氏中,既无李氏,那便尽数随大秦亡了吧! 第五百八十八章 身毒圣战 身毒次大陆东南外海,斯里兰卡岛。顶 点 x 23 u s 四百年前,雅利安人中的僧伽罗部族从身毒次大陆迁徙到这座盛产宝石的岛屿上,建立了狮子国。 百余年前,孔雀王朝的雄主阿育王派其子来岛,从此僧伽罗人摈弃婆罗门教而改信佛教。 数十年前,注辇国的泰米尔人渡海而来,笃信佛教且安享数百年和平的僧伽罗人完全无从抵御,最终被迫臣附于注辇国。 建立注辇国的泰米尔部族与建立百乘王朝的百乘部族,皆属于达罗毗荼人种,也就是雅利安贵种口中的案达罗人,在巽加王朝只能从事着最底层仆役事的第四种姓首陀罗。 案达罗人作为身毒的土著人种,普遍身材矮小,肤色较黑,鼻子小而扁平,嘴唇厚,头发黑而浓密、卷曲。 在雅利安贵种眼里,案达罗人虽比“不可触碰”的秽物般的达利特贱民要好上些许,但仍是低贱而污浊的。 狮子国的僧伽罗人竟对低种姓的身毒土著俯首称臣,简直是雅利安贵种的耻辱,巽加王朝的婆罗门贵族俨然将僧伽罗人视为叛族者,加之僧伽罗人摒弃了婆罗门教,而改信佛教,在婆罗门僧侣看来,他们更是叛教的渎神者。 叛族,叛教,渎神! 在宗教至上的国度和种族中,简直是万死难赎的大罪! 圣战! 常驻巽加国都的汉使,大行丞窦蟠用一千罐顶级福寿膏,换来诸位婆罗门圣僧“请得”二字神谕,圣战! 巽加君臣不蠢,从未松懈对大汉的戒备防范,绝不会出兵替汉廷远征国力不弱的百乘王朝,然天神“赐下”谕示,要清洗渎神叛教的僧伽罗人,他们倒也不觉为难。 汉使窦蟠早已买通诸多巽加大贵族,储君普林达卡更是与他私交甚密,在诸位圣僧请得神谕后,他便放出风声,汉廷有鉴于两国间的邦谊愈发稳固,故愿无偿协助巽加王朝对狮子国发动的圣战。 大汉水师将出动四百艘战舰,搭载两万巽加兵马前往斯里兰卡岛,并为登岛的巽加将士封锁保克海峡,使得注辇国的泰米尔人无法渡海援救狮子国,且汉军绝不为此向巽加索取一分一毫。 “哦~~你真是我巽加人的好兄弟!” 普林达卡笑着拍拍窦蟠宽厚的肩膀,如是赞道。 “我汉人皆为巽加人的好兄弟,我大汉与巽加本就是兄弟之邦啊!” 窦蟠揽着普林达卡的肩头,如是应道。 “好,好,好!” 普林达卡抚掌大笑,他确是心情大好,盖因父亲案达罗迦王适才召见他时,为此事对他大为褒奖。 数月前,大汉水师的九百艘战舰集结在波拉岛,将巽加东南的恒水入海口堵得严严实实,真真将巽加君臣吓得不轻。 加之闻得夫甘都卢的仰光地区也已集结了十余万汉骑,巽加君臣简直夜不能寐,巽加卧榻之旁,汉军可不仅仅在酣睡,而是在虎视狼顾。 巽加即刻遣十万兵马前往东北部,驻守若开山脉的西麓,扼守夫甘都卢通往巽加王朝的咽喉要道,洞鸽山隘的西侧山口,避免汉骑经此山隘穿越若开山脉,进入巽加境内。 余下的五十余万巽加精兵,留二十万拱卫国都华氏城,三十余万则调往恒水下游驻守,诸多舟兵战船更是往恒水下游集结。 实话实说,就凭汉军此番集结的兵力,靠着战舰的载运和掩护,或许能勉强打赢这六十余万巽加常备兵力,然必定难以速战速决。 巽加人不蠢,也汲取了之前被汉骑凭借机动力不断在境内侵扰的惨痛教训,此番若汉骑再是犯境,巽加君臣必会迅速征召属民入伍,拼尽全力抵御。 巽加有属民三千万,若倾举国之力征兵,又是在境内作战,征召个三四百万兵员不是不可能,虽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然若调派得当,还真能用人命将孤军深入的十余万汉骑活活填死。 昔年亚历山大大帝统率着马其顿大军横扫欧陆,却也是在身毒落得功败垂成,只得无奈罢兵西归。 巽加王朝为现今当之无愧的身毒霸主,领土广袤,家底厚实,加之人口众多,就凭十余万汉骑想要将之彻底征服,那真是痴人说梦了。 这道理,汉人和巽加人皆是心知肚明,故此番汉军在仰光和波拉岛大肆集结,巽加君臣虽是严阵以待,却也没反应过度,没有撕毁邦约与汉廷彻底翻脸。 若非如此,窦蟠这大汉使臣还能与巽加储君勾肩搭背的谈笑么? 早特么被斩下头颅,送到庙宇祭奠天神了! 案达罗迦王之所以乐意遵循“神谕”,向狮子国发动圣战,正因汉使窦蟠提出让汉军战舰协助,此举对巽加大为有利。 大汉水师早先集结在波拉岛的战舰为九百艘,不少巽加贵族都曾登上过那些风帆战列舰,晓得除却舰上的楼船士,能再多搭载兵马愈百。 汉军若遣四百艘战舰搭载两万巽加兵马前往斯里兰卡岛,就得沿着身毒东部近海航行三千余里,抵达保克海峡后再从斯里兰卡岛北端登岸。 在巽加兵马登岸后,即便汉军战舰不依约封锁保克海峡,阻绝注辇国派兵渡海,增援狮子国,而是直接北方巽加外海,往返来回间也会花去大半月的光景。 这还是一路顺风顺水,且战舰昼夜全速航行的最佳情况,若是中途遇上甚么大风浪,往返航行近愈七千里应是要花月余的,若再加上中途需觅地靠岸补给,即便是近海航行,也是会耗费大量时日的。 用两万不甚精锐的兵马,将汉军四百艘战舰调走,且还能安抚诸位圣僧,进而拉拢婆罗门僧侣贵族和诸多娇纵的人心,这对巽加君臣而言,无疑是划算的。 尤是汉廷对身毒东部沿海实施禁海令,非但是汉军要征讨的百乘王朝,便连与巽加南部接壤的羯陵伽国和远在身毒最南面的注辇国都尽数得罪了。 据巽加细作探知的消息,在短短两个月内,汉军水师击沉的身毒诸国海船数以万计,无论民船还是战船,皆无放过。 正因如此,巽加君臣虽觉着汉廷的那禁海令很霸道,很放肆,却是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在身毒四大国中,巽加王朝虽是当之无愧的霸主,然该国的海岸线是最短的,也向来不重视舟兵,海战实力最弱,加之恒水入海口的冲积群岛已依邦约,划为巽加与大汉共管分治的“租界”。 实际上,波拉岛上的大汉军港和军镇落成,且进驻汉军后,巽加东南部本就不长的海岸线实则已被大汉水师完全掌控了。 巽加王朝作为传统意义上的陆权国度,只要汉军不登岸犯境,他们也不觉得失去三百余里海岸的控制权有甚么了不得的,权当是和大汉在此接壤,巽加有万余里边界,光是东南面与羯陵伽国的边界就足有六七百里,不多这三百里的,加派兵力驻守,防备汉军登岸便是了。 至于增派兵力的开销,与近年来和大汉通商获取的惊天暴利,简直不值一提。 丝绸,瓷器,茶叶,福寿膏! 四大品项皆深受巽加贵族追捧,比同等重量的黄金还要昂贵,巽加朝廷不但向两国商贾收取大量税赋,巽加大贵族尤是婆罗门僧侣贵族更是收取了大量汉人的“供奉”。 巽加王朝承袭孔雀王朝,若再朔及难陀王朝乃至摩揭陀国,已有千余年的深厚底蕴,身毒又盛产黄金,宝石,香料,皆是汉商最喜欢的上等好货,加之还能将秽物般的达利特贱民作为“生口”,用以向汉商对抵货款。 不少巽加贵族目光长远,已与部分大汉商会搭上了线,开始暗中圈养过往“不可触碰”的达利特贱民,让他们玩命下崽子,养到车轮般高,就可以卖给汉人。 总之,巽加人家底厚实,汉人货物充裕,两国通商无疑是双赢的。 在此等情形下,巽加君臣无疑最为乐见大汉与旁的身毒国度交恶,而非与别国交好。 闹吧! 开战吧! 打得两败俱伤才好! 用两万巽加兵马支走汉军四百艘战舰,余下的五百艘汉军战舰又要不断巡视三千余里海岸线,封禁百乘王朝,羯陵伽国和注辇国的近海,对巽加王朝自然再无威胁。 与大汉建交数年,巽加君臣深知汉人讲究言出必行,且大汉军律森严,大汉皇帝已颁下圣旨和军令,要在身毒东部禁海,汉军必要拚死遵循。 若汉将无皇帝的事先授意,予其临机决断之权,擅自变更朝廷既定的作战方略,即便打了胜仗,战后都要依违抗军令论处,被枭首夷族的也不乏前例。 倒非作战体制僵化,而是朝廷注重的是全局大战略,各路将领若是人人贪功冒进,不顾大局,取得局部胜利又有何意义?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话可不是任何情况都适用的。 坐山观虎斗,远交近攻,皆非华夏民族独有的智慧,雅利安人的传承也不比炎黄子孙短多少,再愚蠢的农耕民族,繁衍个数百代人,终归能总结出些大智慧。 雅利安人真正的不足,是无法脱离婆罗门教义的束缚,无法化解种姓制度的弊端,非但无法归化身毒土著部族,便连雅利安人自身都划分为难以逾越的固化阶级。 身毒种姓和华夏世家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世家会兴盛衰亡,种姓却在历史长河中不断延续,甚至愈发稳固,将整个社会阶层彻底固化。 后世身毒的佛教密宗化,引入婆罗门的部分教义,等若向种姓制度低头,最终被其同化,使得身毒最终丧失了种姓改革的最佳历史机遇。 印度阿三若无法摒弃数千年形成的固化社会体制,想成为所谓的超级大国,猪都笑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招商引资 汉七十七年,四月。 汉廷于岭南郡加置增翊县,辖地为后世的广西百色地区,相较现有的岭南五城的辖地皆要大得多,却没打算兴建城垣,仅筹划修筑简易城寨,让县府官吏在城寨里设衙治政。 之所以如此,盖因朝廷加置增翊县只为就地开采铝矿,开设冶铝工坊,以获得充足的氧化铝,故该县的人口结构很简单,官吏,府卒,工匠,监工,奴隶,仅此而已,大农府并不打算耗费巨赀兴建城池。 大汉的新财税制度愈发完善严谨,地方官府要进行耗赀庞大的基建工程,往往要向大农府请款,现下大农府不愿浪费公帑在增翊县建城,岭南太守孔仅自不会从郡府库房掏钱自行修筑。 孔仅出身商贾世家,入仕为官已有十七载,历任大农府平准令,大农部丞,大农丞,财部少卿,昔年的弱冠青年,现今已年近不惑。 与从底层官吏逐渐历练晋升的寻常大臣不同,他刚入仕就已进入中央官署的大农府,直至去岁才外放到岭南郡,且直接就任太守,实打实的封疆大吏。 实话实说,孔仅对地方政务还是缺乏历练的,好在大汉官制严密高效,各郡即便太守暂时空置,都尉和诸曹掾史仍可各司其职,将该郡的军政要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故孔仅这新晋太守只要不胡乱干涉岭南郡原有的官僚体制运作,自身就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熟悉。 孔仅是个精明人,自然懂得如何行事,懂得扬长避短,不熟悉的军政事务可逐步积累经验,真正想取得政绩,还得靠自身的老本行。 就任大半年来,他在大致熟悉各类政务运作后,便将大部分精力投注到发展岭南郡的工商业,府库内的公帑也大多投入到其中。 岭南郡府虽未创设甚么官办工坊,却是在辖下各城整葺坊市,道路和码头,即便大农府没拨下太多款项,孔仅宁可由岭南郡府自行出赀,也要为商贾们提供更好的营工营商环境。 非但如此,孔仅在去岁腊月返京述职时,还特意向皇帝陛下请允,在岭南郡县试行增设招商局。 所谓招商局,形制同现下各郡县的工业局和农业局,掌地方官府的招商引资事宜,是皇帝陛下早已提出的新官制,只是朝臣们对此事争执不休,陛下也不宜乾坤独断,故是迟迟未决。 最为反对增设招商局的重臣,无疑是御史大夫直不疑,原因无他,忧心地方官员借招商引资为名,行官商勾结之事。 御史府掌纠举百官,巡察御史们不断在各郡县明察暗访,就是为监督地方官员,使其不敢以权谋私,行贿受贿,在招商局的官制条陈未曾完善前,所谓的招商引资难免出现诸多游离在汉律边缘的灰色地带,为贪官污吏留下太多空子钻,也使得诸御史监察官员时束手束脚。 皇帝刘彻再三深思,觉着直不疑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故而暂缓推行。 孔仅作为汉廷近二十年来最重要财经官员之一,又深得皇帝信重,故在外放岭南后,才敢于请旨,将岭南郡府作为试点,增设招商局。 皇帝刘彻觉着此举可行,岭南郡确实是最适合的试点。 一者,岭南郡辖地虽是广袤,然治下仅有五座大城,若不算外来的商贾工匠和囤驻的边军,册籍在簿的本地属民尚不足三十万。 二者,朝廷暂时无力大举开发岭南,又唯恐岭南再出个如昔年赵佗般的割据势力,故也不欲在岭南囤田垦荒,使得岭南属民现今多以营工营商为生,本地农人耕作出的粮食,也仅够维持当地官民所需,边军的粮草则每岁从其他郡县转运来。 岭南郡要发展,现今只能自食其力,不能指望大农府从国库拨下大笔款项,毕竟江南郡县的开发才是当务之急,更为重要的是,岭南郡的发展暂时只能偏向工商业,且不得从其他郡县大举迁徙百姓入籍岭南。 摸着石头过河或许有些危险,然现下的岭南郡与其余汉郡相较,无疑是个地广人稀的“小溪流”,即便闭着眼睛,摸石头趟水,摔倒了也淹不死人的。 若试行失败,对大汉无关痛痒;若试行成功,并逐渐摸索出可推广至各郡县的完善官制和律法条陈,那无疑就是为大汉工业化的发展提供了不小的助力。 没有民间资本的支撑,光靠国库岁入想要在大汉快速推进工业化,那无疑是脱离实际的。 大农府固然可以创设诸多产业,然那就相当于后世华夏的国企,非但有违“不与民争利”的汉室治国理念,亦会造成工商业缺乏市场竞争机制,形成国家垄断。 盐铁和采矿等极为重要的战略型产业虽可官营,然更多阖待发展的产业却还是要鼓励世家权贵或民间商贾参与其中的。 要搞就搞有大汉“特色”的“国家”资/本/主/义,嗯……有些话放在后世华夏有些犯忌讳,便连写在历史小说里的要担心被举报的,懂得人就懂,不懂的就算了。 于是乎,在朝廷正式在岭南郡加置增翊县的同时,也下达了在该县试行增设招商局的政令。 是的,除却增翊县,岭南五大城也未获准增设招商局。 饶是如此,岭南太守孔仅已是大喜过望了,盖因皇帝陛下特意谕示丞相府,准允孔仅自行选调增翊县招商局的属官,呈报长安公府核鉴无虞后,便可拔擢就任。 孔仅在大农府任官十余载,且历任诸府司主掌仆射,自是培养了不少幕僚性质的辅官,类似后世的政务官,而非事务官,却又是有俸无秩的仆射僚属,也没甚么实权,与丞,长史和尉等有正式官秩的佐官是不同的。 孔仅外放岭南后,这类辅官僚属也跟着他调任而来,正好用来填充增翊县招商局释出的官缺,若是拔擢不知根知底的官吏出任,他还真不放心。 虽说仅是试点形制,但若那招商局的官员出了甚么大的岔子,孔仅这岭南太守少说也要蒙受御下不严和怠惰职守的究责,对志在三公九卿的他而言,这污点对未来前程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况且这些僚属跟随他多年,对营工营商事务的熟稔程度,以及眼界之开阔,远非寻常官吏可比。 这批官吏既然适材适所,又曾在大农府任职多年,那所谓呈报公府核鉴,就只是走流程了,快马将名册公文呈报回京,不到十日便是批复准允。 增翊县虽是新设,然当地的铝矿却早已探勘完毕,不少矿窑都已开采出矿石,少府和皇室实业共同创办的“岭南铝业”也调集来大批奴隶,就地修筑冶铝工坊,以便从铝矿石中提取氧化铝。 增翊县府所在的城寨,自是由大农府和岭南郡府共同出赀修筑,依着能省则省的原则,县衙和官邸都颇为简朴,只求实用,故修筑速度很快。 矿窑,工坊,县府,百余里方圆处处是尘土飞扬的工地,数万的奴隶在汉人监工的皮鞭些,在潮湿酷热的四月岭南玩命劳作。 大农府工部少卿贾洗和虞部少卿刘受亲临岭南,虽是路途劳顿,却无半句怨言,盖因赵王刘彭祖和少府卿陈煌亦是同行。 皇帝陛下对岭南开采铝矿之事极为重视,非但大农府调拨大量人力物力前来开采矿山,少府和皇室实业更是为创设岭南铝业投入了高达百万金的巨赀。 百万金,近愈大汉两年的军费支出,是何其庞大的一笔款项。 贤王刘非作为皇室实业的主事者,本想着亲自到岭南来看看,奈何公务繁忙,便是让赵王刘彭祖代为前来。 一位亲王,一位大卿,两位少卿,别说小小的增翊县府,便是岭南郡府都惊动了,太守孔仅不敢有丝毫怠慢,亲自前来陪着这四大巨头巡视各处工地。 赵王刘彭祖巡视完毕,笑道:“岭南这般潮湿闷热,好在近年买了不少身毒奴隶,否则工期怕是要大大推迟了。” 众人皆颌首应是,过往大汉的奴隶多出自北地或西域的外族,对岭南的气候极不适应,不仅水土不服,更不耐闷热,即便西域也不乏气候炎热之地,然岭南乃是潮热,奴隶的饮食和卫生条件有较差,极易害病乃至死亡。 饶是近年大汉从身毒购入了大量奴隶,然市面上的奴隶价格仍居高不下,精壮奴隶从未低于两万钱每口。 对大农府,少府和皇室实业这三大“奴隶主”而言,麾下数以十万计的奴隶既是资产,亦是生财工具,比牲口还要宝贵得多,出现大规模死伤无疑是重大损失。 此番四大巨头前来巡视,除却看看工程进度,亦是多方审视外族奴隶的适应情况,现今见得身毒奴隶还是挺耐操的,也就能放心返京了。 他们前脚刚返京,增翊县招商局的官吏们后脚便是领着诸多商贾前来查探地形,觅地兴建坊市。 十余万汉人监工和外族奴隶的吃喝拉撒且不计,单是岭南铝业在此地将要投入百万金巨赀的消息,就足以引得诸多商贾侧目,纷纷前来寻找商机。 上郡和东郡两大油田的开采,带动了两郡的石油工业,长沙国湘南县的锡矿开采,亦使得周边产业蓬勃发展,大汉的豪商巨贾们并不缺乏长远眼光,投入巨赀的增翊铝矿,将来必定也会带动起大量周边产业的。 说实话,增翊县招商局的官员们压根不用费尽心思招商,只须收集商贾们的建议,进而协助郡府诸曹觅地筹建坊市,修筑周边道路,使得物流畅通即可。 第五百九十章 觊觎太子 五月廿二,小暑。 又到得宫邸学舍暑休歇馆时,王侯贵胄们雀跃之余也不禁有些遗憾,今岁三伏不似去岁般有暑期实践课业,这意味着他们仍要入黄埔军学暑训的。 今岁小暑离着初伏尚有十一日,王侯贵胄们倒也能玩个痛快,略微放松下心情,家中长辈也不刻意拘束,反是赏了不少钱财,让他们该吃吃该玩玩,不出长安城,不随意在外留宿便好。 皇帝刘彻身为人父,亦是如此。 况且汉廷在三伏天要休朝,故皇帝和朝臣们在三伏前颇为忙碌,只为妥善安排好国政,如此才能安心的离京避暑。 皇后掌宫闱事,自也是忙得紧,虽说有大长秋卓文君从旁协助,然不少事还是要阿娇亲自出面的,要离京避暑的可不仅是帝后二人,太上皇可也要领着他的妃嫔们去往渭北甘泉宫,不少相关事宜都要阿娇预先安排的。 夫妻二人都很忙,故皇帝刘彻暂且免了太子刘沐每日午后到宣室殿陪他批阅奏章的差事,让他随意玩耍休歇,便连皇后阿娇也没再让他到椒房殿陪着用午膳和晚膳。 刘沐向来课业繁重,突是闲逸下来,反是有些不习惯。 小暑当日,他刚结束晨练,便觉着有种无事可做的茫然,因着遗传了母后的充沛精力和好动脾性,让他重新躺回卧榻睡个回笼觉,那绝对是半刻都躺不住。 骑马射猎? 玩腻了! 吟诗作赋? 没兴致! 挠头想了半晌,太子殿下仍没想出消磨时光的好法子,只得百无聊赖的躺在摇椅上,又一口没一口的啃着寒瓜,任凭鲜红的汁水沾湿了衣襟。 侍立在旁的宫人们见得殿下这般豪放做派,也是见惯不怪,晓得即便上前提醒伺候,反会惹得殿下白眼,倒不如视而不见,待殿下吃完,自个会沐浴更衣的。 皇帝刘彻向来重视培养自家儿子的独立意识,鲜少让宫人伺候刘沐穿衣吃饭,久而久之就让刘沐养成现今的习性,除却穿戴繁琐的朝服,吃穿多是自个动手的,更遑论让宫人伺候他沐浴。 随侍太子的内宰和宫婢虽是轻省,其中却也不乏有希望落空之人,随着殿下年岁愈长,身边的内宰宫婢难保没有旁的心思,虽非是想要魅惑储君,却也真有人想得承雨露的。 在汉代,世家子弟的身边多是伴有贴身丫鬟,乃是长辈怕他们年少,经不住好奇和诱惑,跑到外头的窑馆胡来,特意择取家世清白,相貌端正的良家女,早早安排在其身边。 世家子将贴身丫鬟收房是很常见的事,或许长辈为避免大丫鬟诞下庶出的长子故在自家子弟迎娶正妻前,多是会给大丫鬟服用避子汤的。 李陵的生母原本正是李当户的贴身丫鬟,因着李氏以军武起家,家风淳朴刚正,不太注重门第出身,故没给子弟的贴身丫鬟服用避子汤。李陵降生后,祖父李广更是做主,让李当户将李陵生母迎为正室,李陵也才得为嫡长子。 天家实则算是大汉最具权势的世家,故对刘氏子弟的性“启蒙”也大同小异,只不过刘沐身为太子,服侍他的也就不是甚么丫鬟,而是内宰和宫婢。 皇后也不会明着指派何人何时去教导自家儿子床帏之事,就顺其自然,除非闹腾得太不像话,有失德之嫌,才会出面过问,毕竟华夏自古以来,父母是较为避讳与子女谈及这些事的。 太子刘沐年岁尚幼,约莫要再过三四年,待其束发,长秋府的诸女御就会更为重视此事了。 饶是如此,并不意味着现下随侍刘沐的内宰和宫婢们就会死心的,恰恰相反,依照过往诸多先例,天家子多是在随侍他们多年的内宰宫婢身上破了童子身的。 这些内宰宫婢倒不奢望将来能做王妃,太子妃,更不敢奢望皇后宝座,然若是成为天家子的第一个女人,无疑能在瞬间迎来自身命运的重大改变。 即便要事后要服避子汤,暂时不能孕育天家子嗣,然晋个嫔妾也是好的。 天家极为重视子嗣,故给子弟嫔妾服用的避子汤皆是药性和缓,不影响其日后生育,故待得天家子迎娶了正妻,这些嫔妾也不再需服用,但凡日后诞下一儿半女,那真真是要母凭子贵了。 说句犯忌讳的话,昔年的太皇太后和太后,可不都是出身卑微的侍妾么? 要晓得,皇帝陛下没有广纳妃嫔,独宠皇后一人,膝下也唯有太子刘沐。 若能趁着太子殿下对男女之事尚且懵懂时,在他心中留下些好感,待其再长大些,再有肌肤之亲,雨露之情,那对内宰宫婢而言,可真是梦寐以求的。 年龄差距,女大男小,从来不是问题! 况且现今太子府内的大部分内宰宫婢,年岁也都不算大的。 大汉立朝后,历代帝皇皆尚俭,数次裁减宫制,不但减少嫔妃数量,亦减却大量宫人。 待得宫人出缺,少府便会遣永巷令从民间“采女”,於乡中阅视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长壮皎洁有法相者,因载入宫。所选女子皆是良家子,即非医、非巫、非商贾和百工,多为民女。 皇帝刘彻登基后,更是特意下旨,让少府今后只需择取有资质的良家女,且不得强迫,需得向其言明,入宫始为宫婢,日后合宜者可拔擢为内宰女官,不合宜者年满二十则赐予相应赀财,送其出宫。 正因如此,除却宦官和内宰,现今大汉宫闱内的宫娥们年岁都不大的,至多虚年十九,年岁最小的还有虚年十三的小宫女,放在后世才刚上初中,比刘沐才大了两岁。 即便这些小女娃尚无太深的城府算计,却也是正值怀春年岁,太子殿下不但长得不丑,且遗传了老刘家的虎背熊腰和狭长凤眸,再加上久居上位养成的霸道,和自幼习武的悍勇,眉眼间虽尚有些许稚气未消,然对怀春少女已是挺有杀伤力了。 大汉铁血尚武,臣民的审美观点较为一致,多是喜欢较为阳刚的男子,后世那些甚么花美男,小鲜肉,也就某些有龙阳之好的权贵,会放在府里养着,没事拿来乐呵呵……你们懂的。 总而言之,太子殿下脾性虽稍显急躁霸道,然在某些人眼中,还真是香馍馍。 皇帝刘彻向来不管这些事的,虽说男孩破身太早不好,但有大长秋卓文君帮着看顾,他也就没必要多加过问。 若是自家傻儿子在毛都没长齐的情况下,能搞大宫婢的肚子,折腾个小皇孙出来,也没甚么不好的,堂堂大汉天家又不是养不起,更何况早些开枝散叶,让天家子嗣兴旺,更是天大好事。 近年来,刘氏长辈和朝堂元老没少明里暗里的劝诫皇帝陛下开宫纳妃,再多生些龙嗣,毕竟现今唯有太子刘沐一个,龙嗣太过单薄,若日后……着实于国不利。 若非皇帝刘彻未及而立之年,且向来体魄强健,估摸着还能活好些年,指不定刘氏长辈和朝堂元老会以死相逼,非要让他开宫纳妃,多多“辛勤耕耘”不可。 若能早些得个小皇孙,皇帝刘彻的压力无疑会大为缓解。 非但皇帝刘彻如是想,便连太上皇刘启和诸多保皇派老臣也是这般盘算的,与其逼迫“固执己见”的刘彻,倒不如指望着日渐长大的刘沐。 说句难听的,在这些“为老不尊”的师长看来,刘沐非但肩负着传承汉室社稷的重责大任,更有为刘氏天家多多开枝散叶的义务。 刘彻对此倒是不以为意,他自身不太看重男女之事,没想着要纳三千佳丽,然若自家儿子喜好女色,只要不玩人丧德,不因沉迷酒色而耽误国政,那就随他了,能应付得来千八百个嫔妃也是他的本事。 一夫一妻制? 华夏自古本就奉行一夫一妻,只是妾室要纳多少的问题,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道法自然,狮王有一大群母狮子,其它公狮连繁衍后代的权利都没有。 后世华夏的所谓一夫一妻制,是为稳定社会的法律问题,从来不是所谓的道德问题,真正有权有势的,想要多少女人没有? 穿越到古代推一夫一妻制的,不是圣母表就是脑残,你可以追求你想要的真爱,但不能要求人人都如你般始终专一,否则才是真正的违反人性。 不管在任何年代,弱者皆只能祈求强者的怜悯和施舍,或许这话有些刺耳,然却是不容争辩的事实,诸君若如作者君般仍为单身狗,就都得更加努力上进了,与君共勉! 太子刘沐身份何等尊贵,早早盯上他的可不止是内宰宫婢,无数世家权贵更是引颈期盼,非是空想,而是有实实在在的作为。 诸多与太子殿下年岁相仿的世家贵女,不但被长辈送入女学就读,府里也延请名师教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乃至骑马射猎,简直是要往文武双全培养的。 没办法,太子妃乃至皇后的大位实在太具诱惑力了,昔年的窦氏和田氏算得上甚么世家,正因养成好女儿,得册后位,母仪天下,才有现今的荣景。 堂邑候陈午虽是开国功臣陈婴的后人,然若非他得尚馆陶公主,女儿阿娇又得为皇后,数代未出公卿的陈氏早就彻底没落了。 别看太子殿下尚只虚年十一,然对传承久远的世家大族而言,三四年的光景眨眼就过,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现下不早作盘算,待得太子束发,就为时已晚了。 第五百九十一章 刘乘之子 百无聊赖的太子殿下啃了小半个寒瓜,从躺椅上起身,毫无仪态的伸了伸懒腰,便是摆摆手,将省下的寒瓜赏给随侍的小宫婢,随即自顾自的去沐浴更衣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宫婢们自是笑逐颜开的谢赏,倒也没太过受宠若惊,盖因皇后和太子皆是豪爽脾性,虽说有些急躁霸道,但平日对宫人还是颇为体恤的,偶尔会赏赐些难得的吃食,也免得浪费了。 在汉代,真正的尊贵之人,都不太会对下人疾言厉色,免得失了仪态,降了格调,不值当。 依着皇后和太子的身份,想要收拾宫人,随意给个凌厉眼色,就能让那人吃不了兜着走了,真正能让他们怒斥乃至出手收拾的,怕不得是王侯权贵或他们的亲眷。 没有足够的权势地位,压根不会被贵人们看在眼里,骂你都觉着废唾沫,这就是赤果果的现实,亦是权势之所以诱人的主要原因。 倒不是说皇后和太子目中无人,但对于寻常宫人,这对极尽尊贵的母子确是不可能平等视之的,真正能得他们正眼相看的,也就大长秋卓文君和符节令李福等少数大内宰和大宦官。 与随手赏赐寻常宫人不同,皇后和太子给大内宰和大宦官赏赐时,可都不是些玩剩下,吃剩下的零碎,譬如最得皇后信重的卓文君,每到新鲜瓜果逢季,赐给她的都是成箩成筐的,不比赐给皇亲苑内那些刘氏宗妇的少。 甚么是近臣? 大内宰和大宦官就是近臣,历朝历代多有阉宦乱政的例子,这也没甚么难以理解的,作为随侍天家之人,他们往往能获得天家更大的信任,说实话,不信任他们,难道要信任那些有资格争夺帝位的叔伯兄弟么? 这是人性,绝大多数人是不能免俗的,只看天家是否懂得“偏听则暗,兼听则明”的道理,是否能不轻易被人蒙蔽罢了。 当然,绝大多数内宰和宦官也无法到得如此高的地位,往往就是和今日随侍刘沐的小宫婢们般,偶尔得赐些瓜果,就能吃的眉开眼笑的了,放在后世,真真就是所谓的吃瓜群众。 言归正传,太子殿下之所以沐浴更衣,倒不是爱干净,而是想着出宫去看看,故而换了身寻常世家贵胄日常所着的燕居常服。 宫人和郎卫对此也习以为常,小宦官们屁颠屁颠的去备车,内卫也去换了常服,并传讯轮值的暗卫将领,好遣麾下暗卫提早出宫,在各处要道潜藏布防了。 皇帝陛下唯一的子嗣每每微服出宫,虽是鲜少扰民,却总会让郎署绷紧神经的,后世影剧那些皇子公主随意翻墙出宫的情形,放在现实中,怕是没翻过宫墙,就被郎卫擒拿在地,押往郎署了。 宫城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饶是刘沐贵为储君,若非皇帝刘彻早已下了圣谕,允他闲暇休歇时可随意出宫,他也绝不会如现今般出入自由。 太子殿下出宫路线一如往昔,先是去未央宫北门附近的皇亲苑走一遭,倒不是想拜谒宗室长辈,若是无甚必要,刘沐向来不喜这些繁文缛节的。 皇亲苑乃刘氏王侯的聚居之地,自是守备森严,京尉中营除却镇守未央宫北门,亦担负着巡守皇亲苑和北阙甲第的职守。 众位亲王和公主府邸所在的天家内苑,更是由戍卫宫门的羽林卫守备,对出入者的严密盘查一如宫廷。 太子刘沐虽是乘坐寻常权贵的青铜轺车,却因有暗卫先行开道,一路直入天家内苑,皇亲苑内但凡有刘氏王侯远远瞧见这情形,约莫都能猜到这是太子殿下又在玩微服出宫的戏码了。 有些事是很容易瞧出端倪的,只是聪明人往往会故作不知,恍若未闻罢了。 若非如此,太子每每微服出宫,郎署也不会如此着紧,遣出大批内卫和暗卫随扈。 刘沐自身多少也晓得这情形,却是一如故我,毕竟自幼就已习惯被层层护卫着生活,该吃吃,该喝喝,若是太过在意这些,那真真不用活了。 享尽荣华富贵,又想毫无拘束的活着,那只是后世某些明星大腕的故作矫情。 刘沐刚到的天家内苑,诸位亲王和公主多已得了下人禀报,却也没出府迎候,好歹身为长辈,再说太子殿下也未必有心来拜谒他们,若是冒然前去,指不定还败人兴致讨人嫌。 非但亲王和公主们如此,便连各府下人亦如此,遇着那直入天家内苑的青铜轺车,皆是缓缓趋步退避。若殿下驾临时随着太子仪仗,那他们此等作为无疑是大不敬,此时不上前迎拜,反倒合宜了。 当然,也非人人来得及退避,亦非人人都想着退避。 今日刘沐乘坐的轺车刚是入得天家内苑,便在宽阔的青石大道上遇着正在玩耍的一群小屁孩,后头跟着不少侍婢。 天家内苑有羽林卫戍守,自是安全无虞,故天家亲眷只要不出苑门,出府玩耍或过府串门时多是不会带侍卫随行的,有侍婢跟随即可。 正因如此,诸位亲王和公主的子嗣们多是混得熟,年岁稍大的会不时相聚饮宴,年岁稍幼的孩童更是时常聚众嬉戏。 此时在青石道上玩耍的,乃是天家内苑年岁颇小的数个孩童,刘沐见状,忙是吩咐驭车的内卫勒马,未待轺车彻底停稳,便是径自跃身下车,身手矫健得紧。 随扈的内卫们虽已惯见,却仍是无奈叹气,太子殿下骨子里仍是个没心没肺的熊孩子啊。 早在轺车驶近时,那群天家贵胄和随身侍婢就已瞧出是太子驾临,早已躬身迎候,便连最喜欢太子族兄的刘孝和刘悌,都乖乖的见拜行礼,待得太子族兄摆手免礼后,才欢天喜地的冲上来拽着他的袍袖撒欢。 “哇哇哇~~” 一个小男童见状,忙吭哧吭哧的蹬着三轮小车,也是急着冲过来争宠。 “急个甚?” 刘沐不禁哈哈大笑,迈着大步迎上去,抵停了那小车,将男童抱了起来,“你这急脾性可不似十三皇叔。” 刘沐的十三皇叔,自然是清河王刘乘。 王膝下的四个儿子,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迎娶的正妃皆为世家贵女,却至今为能诞下男丁。 清河王刘乘和常山王刘舜,皆先纳了民女为少妃,常山王少妃裴澹倒还算是良家女,清河王少妃公孙慧那可是出身匈奴啊,然偏偏是这两个出身卑微的少妃,接连为自家夫君诞下王嗣。 王每每谈及此事,皆是唏嘘不已,天家尤重子嗣,天家媳妇甚么出身不是最重要的,能不能生下和养好儿子才是关键,太皇太后窦氏和太后王皆是最好的例子。 皇帝刘彻之所以能独宠皇后阿娇,皇儿刘沐的存在亦是关键,否则即便夫妻俩感情再深,该纳妃还得纳,否则日后谁来传承帝位,谁可托以社稷? 裴澹刚诞下龙凤胎,便是母凭子贵,得正妃位,成为堂堂正正的常山王妃,而公孙慧虽只比她晚了半年产子,却直到去岁才得晋清河王正妃。 刘究,清河王刘乘的独子,直到去岁,已虚年三岁的他,才真正成为嫡子,而非庶子,也才真正具有与族兄刘孝和族姊刘悌相提并论的资格。 虽说卫尉公孙贺亦身具匈奴血脉,但长安公孙氏从其祖辈就刻意的迎娶汉室贵女为正妻,到得公孙贺这代,本家嫡系的匈奴血脉已洗得甚为淡薄了。 况且公孙氏用赫赫战功证明了对汉室的忠诚,尤是公孙昆邪和公孙这代人,手里沾满了匈奴人的鲜血,说他们会私通匈奴,大汉臣民皆是不信的。 公孙慧可就不同了,昔年皇帝刘彻御驾亲征,大破匈奴于漠南,公孙慧及其家人被押为战俘,后又被发卖为奴。 若非得蒙清河王刘乘垂怜,容貌秀美的公孙慧指不定要被发卖到章台窑馆;若非公孙慧聪慧异常,且运气不差,在帝国科学院内以奴匠身份制成防腐胶漆,皇帝刘彻也不可能允许刘乘将她纳为少妃,其家人也不可能如现今般脱了奴籍,得以改名换姓,以公孙氏分支的身份,在长安城内购宅置地,安享荣华。 实话实说,亲王要纳匈奴女子为少妃已属不易,要为其扶正妃位,没有足够的理由,别说太上皇和皇帝不会准允,便连宗室长辈和朝堂元老都无法接受。 匈奴,着实是令汉人恨之入骨的字眼,丝毫不逊于后世国人对倭奴的痛恨,甚至犹有过之,后世华夏还有不少哈日精日之人,大汉却绝对无人敢跳出来为匈奴说半句好话。 便连“刘究”之名,亦是去岁清河王刘乘恳请自家皇帝兄长赐下的,否则因公孙慧出身匈奴贵族,日后此子少不得担负诸多非议。 可怜天下父母心,刘乘即便贵为亲王,亦须为自家儿子苦心思量。 皇帝刘彻之所以愿力排众议,准允刘乘为公孙慧扶正妃位,让此子得为亲王嫡子,并为其赐名“刘究”,非是只因与刘乘的手足情分。 究者,取深入探求,靡届靡究之意。 刘究得赐此名,皆因其母公孙慧去岁在帝国科学院再度有所建树,大大推动了大汉化工业的发展。 第五百九十二章 石油化工 大汉真正迈入化工领域,始于十九年前,今上刘彻尚为太子,在少府的协助下建成了首间硫酸工坊,初步验证并实现了硫酸制取的整套工业化流程。 在此基础上,复又顺理成章的发展出硝酸和盐酸等强酸的制取工艺,兴建了大量作坊,加之火碱和纯碱的土法制取成功,终是夯实了大汉化工的首块基石。 后世整套的化学理论,大体就是建构于不断的酸碱调和中,特性相反的酸和碱及其调和生出的诸多中性物,基本就涵盖了后世所有化工产品。 氧化性强酸和苛性强碱,又是酸碱体系的主枝干,几乎所有的弱性酸碱都能依此制取而成。 大汉随后发展出的化肥,高爆炸药,化学制药,雷管等等跨时代产物,实则都仅是在酸碱工业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应用分支。 在很大程度上,大汉昔年大力发展出的这些化工应用,是存在着巨大科技理论断层的,但并不是甚么穿越众的“科技暴走”,只是匠师们依样画葫芦,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罢了。 正是在此等情形下,帝国科学院的创立才是必不可少的,现今的帝国科学院,与其说是研究新科学,倒不如说是对刘彻传授的诸多跨时代科技不断进行验证和试制,尽量吸收转化为诸博士和匠师自身的知识,并尽力在大汉现有的科技基础和工艺条件下,完善其理论体系,填补诸多科技断层,以便能更为广泛的付诸实用。 从某种意义上说,现今的帝国科学院更偏向后世的工科院,而非理科院。 帝国科学院成立后,确是不负皇帝刘彻冀望,在诸多科技领域都进展神速,或许大汉博士和匠师们的成就,在后世看来无非是“土法炼钢”,“土法炼油”,“土法造船”,外带“土手雷”,“土试剂”,比后世民间的三流地下工厂都颇是不如,然在大汉现有工艺条件下,已实属不易了。 帝国科学院内依不同学科设置研究所,研究所又下辖诸多实验室,大农府每岁调拨国库岁入的一成,加之少府也不断贴补大量赀财,可各处实验室里的设备仍是极为简陋,实验所需的各种试剂更是要靠博士和匠师们绞尽脑汁啃书籍,从无到有的制取出来。 帝国科学院不差钱,然在这年月,有些东西是百万金,千万金都买不来的,就不说离心机这类“高端”设备,就是后世初中实验室都不虞缺乏的ph试纸,就让化学研究所的博士们耗费了年余,才捣鼓出最初级的红蓝石蕊试纸,还是无法精确的测量出试验溶液的ph值,只能凭着石蕊试纸变色的深浅,来粗估试液的酸碱度。 饶是如此,皇帝刘彻已极为满意了,给数位参与试制石蕊试纸的博士和匠师都封了爵位,虽不是甚么高爵,却好歹也算小勋贵了。 昔年的公孙慧只是区区奴匠,正因其突发奇想,另辟蹊径的试制出对板材粘连及工业设备密封皆极为重要抗腐蚀胶漆,皇帝刘彻便亲手批允为她脱去奴籍,且直接拔擢为博士,因功赐女爵乡君,虽没划汤沐邑,却是在长安周边赐下不少田宅,以为汤沐之用。 正因公孙慧得赐乡君之爵,清河王刘乘要将她纳为少妃时,才没面临到太大的阻碍和非议。 公孙慧对此心知肚明,亦晓得出身匈奴贵族的她想要获得大汉天家的真正认同,绝不只是如常山王妃裴澹般,诞下王嗣便能“母凭子贵”的。 事实上确是如此,裴澹诞下刘孝和刘悌后,便即扶为正妃,以使那兄妹俩成为嫡子嫡女,刘孝得封列候,刘悌得封翁主;公孙慧诞下儿子后,天家却是仅赐下金银珠玉,也没大肆庆贺。 公孙慧的儿子是清河王刘乘的长子没错,然未必是嫡长子,天家无疑是为刘乘日后另纳正妃留着余地的,正妃未纳,嫡子未有,庶子就先封侯,不成体统啊。 公孙慧是何等聪慧之人,如何不知夫君时常为此暗自犯愁,夫妇俩倒不是为自身考虑,毕竟两人感情甚笃,相处时又何曾在意彼此身份,只是觉着太过委屈儿子了。 因着此子非是清河王嫡子,非但皇帝刘彻没为其赐爵,身为祖父的太上皇刘启也迟迟没有为其赐名,刘乘只能给自家儿子先取个小名,名曰“”。 者,为祈求福佑之意,祈的是谁,求的是甚,端是不言自明。 皇帝刘彻虽是看重与刘乘的手足之情,然身为大汉帝皇,有些原则是不能轻易违反的,若无足够的理由说服宗室长辈和朝堂元老,大汉就绝不允许有出身外族的亲王正妃,更不允许出现身具匈奴血脉的亲王嗣子。 要晓得,昔年项氏余孽布下的百年毒计,至今让知晓内情的刘氏宗亲心悸不已,项氏好歹还算炎黄子孙,匈奴那可是实打实的化外蛮夷。 皇帝刘彻或许不太注重血统论,然宗室长辈重视,便连太上皇刘启都用沉默表达了对此事的态度。 为个小侄儿,冒然冲撞整个统治阶层的固有血统观,刘彻没那么傻! 在此等情形下,公孙慧无比清楚,想让自家儿子获得天家认同,首先要让天家认同她,认同她是天家媳妇,而非仅仅是个出身匈奴的妾室。 这无疑是极难做到的,然母爱的伟大之处,正是母亲甘愿为孩子付出难以想象的努力,往往能将不可能化为可能。 公孙慧深知如何体现出自身的价值,不是枯守王府相夫教子,而是在帝国科学院,在化学研究所刚创设不久的高聚物实验室。 所谓高聚物,是由由一种或几种简单低分子化合物经聚合而组成的分子量很大的化合物,又称高分子或大分子等,大多化工胶漆亦属高聚物。 公孙慧因制取防腐蚀胶漆有功,被破格晋为博士,后因被纳为亲王少妃,又孕育子嗣,故便除了帝国科学院的差事。 高聚物实验室是在她离开后才创设的,她制取出的防腐蚀胶漆亦由他人接受,继续研究改进。 当然,偌大的实验室不会仅研究防腐蚀胶漆,而是根据相关科学典籍,不断验证和试制新的高聚化合物。 在后世的化工领域,合成纤维,合成树脂,合成橡胶,皆是高聚化合物的分支,依不同特性都有极为广泛的用途。 大汉现今不缺棉麻,羊毛和蚕丝也供应充足,足以纺织工业不断增长的原料需求量,故除却某些军用或半军用性质的特殊纤维材料,帝国科学院暂时不打算将有限的人力物力投入到合成纤维的试制中。 合成树脂与合成橡胶,却已初步具备了试制的可行性,盖因大汉的石油工业经过近二十载的大力发展,终是有了长足的进步。 十八年前,上郡高奴县黑水山中,如泉水般喷涌而出的脂水被少府匠师采集,并运送入京,由太子刘彻亲自确认并命名为石油。 汉帝刘启依太子谏言,着公府研拟并公布了数道与石油相关的律令,明定了汉境内的任何油田其所有权与开采权皆归国有。 少府,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三家共同出资营建诸多石油工坊,以此换取高奴县原油长达五十年的独家购买权,也正式创立起“帝国石油”。 帝国石油从未对外募赀,一直维持着少府占六成,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各占两成的份例,饶是如此,随着火油,沥青,化肥等附属产业的迅猛发展,这两大商团每岁皆能从中获取惊天暴利。 七年前,东郡郡治濮阳县郊亦发现浅层石油,已即位为帝的刘彻为免帝国石油垄断大汉石油工业,虽准允帝国石油在东郡油田广设石油工坊,却也要求其在原有的上郡油田引入民间商家,对有意从事油业的商家提供有偿的技术转让乃至工艺指导。 大汉的石油附属产业借此机遇进行了部分整合梳理,隐隐现出系统性的产业架构,“石化”和“石化业”这两个新词,也逐渐被大汉臣民所熟知。 饶是如此,大汉离真正发展出石化业,始终仍差着临门一脚。 无法以石油为原料,批量生产高聚化合物,谈甚么石化呢? 要发展石化产业,首先要掌握石油分馏技术,原油是无法直接用作石化原料的。 特种钢材的冶炼,冷凝管道的铸造和密封,大型鼓风设备,高效能的燃烧室,耐高温的水银温度计…… 皇帝刘彻足足等了十余载,才等到石油分馏的前置科技彻底完备。 三年前,帝国科学院已主导制造出一套小型的石油分馏设备,虽不可能如后世般,细分出航空汽油,汽油,煤油等诸多精细油品,却已能分馏出粗石油,轻油和重油。 重油,可视为燃料油,加工处理后的油渣便是现今大汉广泛使用的沥青主料。 粗石油为分馏温度较低、分子较小的成分,最大的用途是气体燃料,如甲烷等,也可作为溶剂,如己烷等。 轻油又称为石脑油,是沸点高于汽油而低于煤油的分馏混合物,可分为轻石脑油及重石脑油。 轻石脑油可经媒组反应产生高辛烷质的燃油或石油化学原料,如苯、甲苯、二甲苯等,也可经裂解反应产生乙烯、丙烯、丁烯、戊烷、芳香烃及碳烟,或经由加氢裂解反应,生产后世常见的汽油及液化石油气。 初步分馏出轻石脑油,意味着制取合成纤维,合成树脂,合成橡胶的底层原料已具备,接下来最关键的是如何从中分离和提取所需的化学物质。 合成纤维乃是具有成纤性能的线性聚合物,如聚丙烯腈、聚酯、聚酰胺等;合成树脂可大致分为两类,一种主链仅由脂肪族碳原子构成,通用树脂基本属于此类;另一种合成树脂在主链中除碳原子外还含有氧、氮和硫等,后世大多工程塑料是由杂链聚合物构成的;合成橡胶则是高弹性聚合物,故分子链中多含苯基。 三大合成材料所需的原料皆不尽相同,却又皆须从轻石脑油中分离提取,且必须可进行工业化的大批量生产,难度自然不小。 大汉已经迈到了石化业的大门前,真真就差那临门一脚。 这扇紧闭着的大门,在去年春夏之际,终是被执意重回帝国科学院化学研究所,进入高聚物实验室任为博士仅仅年余的公孙慧,狠狠的,狠狠的,踹开了! 第五百九十三章 分子之筛 大汉的石油分馏工艺尚在起步阶段,分馏出的轻石脑油成分复杂,想要从此等只经过初步分馏的油品中提取出不同聚合材料所需的分支成分,且是大批量的制取,就不能依循实验室的制取方式。 后世的石化厂,每岁合成材料产能多是万吨起跳的,别说是在缺少化工原料的大汉,便是在后世,想在石化厂以实验室的方式提取轻石脑油中的相关成分,那化学试剂的损耗量也是难以负担。 帝国科学院化学研究所的高聚物实验室自创设之日起,便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试图制成可从轻石脑油中逐级筛出不同成分的分子筛。 分子筛,是指一类具有均匀孔径、巨大的内表面积和孔体积、同时又具有离子交换性等特性的一类微孔晶体材料,利用这一均匀的孔径可将不同分子按直径大小加以筛分,故被称为分子筛。 即便在后世,分子筛也是石化业在分离油料,制造合成材料时最为重要的辅助材料。 大汉不具备分子光谱技术,故不可能如后世般通过追踪分子筛的晶化过程来研究其形成及作用机理,便连其内部的拓扑结构都无从观察。 别说光电显微镜,就连后世初中实验室都常备的初级光学显微镜,大汉至今都造不出来。 想寻找出合宜的分子筛材料及各式配比,还的靠老办法,笨办法,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耗费大量时间,无限穷举,不断试制。 当然,这穷举法绝非盲人摸象,更非大海捞针,毕竟有皇帝刘彻这穿越而来的化学硕士在,既提出了大致的探寻方向,又提供了大量宝贵的科学典籍,高聚物实验室的博士和匠师们只要持续不断的验证试制,总有一日是能成功的。 只不知,成功会何时到来罢了,若是运气差,耗费个三年五载也不足为其,况且科学研究是没有尽头的,即便获得成功,也只能视为“阶段性”成功,后世的石化业中运用的分子筛工艺,经过十余代科学家的持续改进,然对其合成机理仍是未有定论,实在是各式相变太过复杂,本书就不赘述了。 大汉对合成材料的性能要求不会太过严苛,还是那句老话,先求有,再求好,能捣鼓出来就好,管你是甚么样的塑料,甚么样的橡胶。 甚么耐热耐寒,甚么刚度韧度,暂且别好高骛远了,能合成出甚么样的材料,再根据其特性,将之付诸应用就好。 简而言之,后世石化业能根据客户需求,制造出各种不同特性的合成材料,而现下的大汉,只求能用轻石脑油为主要原料,量产高聚合成材料,不管甚么都行,有甚么用甚么。 正因如此,对分子筛的研发要求其实不是太高的,能大体筛出不同分子直径,简易筛别含烷基和苯基之类初级结构单元的分子成分,就可以了。 一份轻石脑油,后世某些化工企业能从中分离出上百种不同的化学成分,土法炼油,土法制取的大汉石化业,能分出个七八种驳杂油料,就足够了。 若是做到了,就能接近后世三流地下化工厂的水准,若连这都做不到,那就真真不入流。 科技向来不似诗词歌赋,成败分明,成果摆上台面,是好是歹,无非一翻两瞪眼的事。 三年前,帝国科学院刚成功制造出首套石油分馏设备,便即创设了高聚物实验室,投入到分子筛的研究中,然在创立后的年余光景,始终不见甚么成效。 皇帝刘彻不急,清河王刘乘不是很急,化学研究所的博士仆射有些急,高聚物实验室的博士和匠师们简直快急疯了。 年余光景,数千次试验,动用多少人力物力,耗费了多少赀财,他们心里约莫都有数的,别说甚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耗费巨赀却迟迟拿不出成果,说他们没半点压力那真是骗鬼了。 他们掌握着研究方向,懂得要主攻沸石分子筛,也从诸多典籍中学到了沸石分子筛的主要效用。 然而,知易行难,尤是在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情形下。 沸石是自然界存在的物质,是天然的硅铝酸盐,然不代表往轻石脑油里扔沸石粉末就能分离出所需化学成分。 沸石分子筛需要人工合成,其中的硅铝配比很关键。 低硅铝比的沸石分子筛具有超强的亲水性,能用于石油分馏过程中的油料脱水和气体干燥。 不同的硅铝配比的沸石分子筛,在石油分馏时,能催化石油裂化,使得烃类分子的长键断裂,分裂为较小分子,使得轻石脑油中有助于合成材料的化学成分大幅增加,亦能从轻石脑油中吸附分离出不同分子直径的化学成分。 硅铝不难找,漫山遍野都是二氧化硅,大汉烧制玻璃多少年了,压根不缺含硅量高的矿石,氧化铝要开采制取也不难,关键还是分子筛的制作工艺和原料配比。 两年前,清河王少妃公孙慧正是在此等情形下,央求自家夫君向皇帝陛下请准,让她重回帝国科学院的化学研究所,进入高聚物实验室,以博士之职参与沸石分子筛的相关研究。 大汉虽是民风开放,然世家贵妇或贵女终日在外抛头露面终归不妥,何况公孙慧是亲王少妃,即便是妾室,也多有不宜。 好在帝国科学院是个较为封闭的环境,不是说不对外交流,而是为了防止泄露机密,不少研究所及其下辖的实验室是严格限制出入的,对博士和匠师们的管理条陈也堪称严苛,更遑论那些时常进行较具危险性试验的奴匠。 皇帝刘彻向来重视科技保密,绝对不会学后世的“天可汗”唐太宗,将我华夏先人琢磨出来的好东西都搬出来,“教化”那些化外蛮夷,还善待倭奴“遣唐使”,败家啊,败家! 后世华夏不少崇雅媚外者,亦是为了面子,卑躬屈膝的将老祖宗传下的独门技艺双手奉给他国“评鉴”,倭国学会制作宣纸,且质量比华夏制作的还好,就是最令人痛心疾首的例子。 今生今世,但凡世间有他国意图向大汉偷师,发展工业化,就将之除国灭族! 刘彻不敢担保后世子孙能否做到,然但凡他在世一日,绝不容大汉这些跨时代的工业科技外泄他国。 旁的不说,光造纸和火药,哪个汉人胆敢吃里扒外,将这两项技艺传授给外族,就该抄家夷族,夷九族,鸡犬不留! 非但如此,但凡在汉疆之外见得出现造纸作坊和火药作坊,汉军的铁蹄就不惜马踏万里,屠城灭国! 就是这么极端,就是这么激进,就是这么反人类,圣母表看不惯,举报就是了! 言归正传,正因帝国科学院较为封闭,故清河王刘乘才在思虑良久后,应下自家婆娘的央求,向皇帝兄长请准此事。 皇帝刘彻身为穿越者,倒是不觉女性只该在家里相夫教子,况且贤王妃杨绮罗不也在打理着联合制衣么? 尤是闻得刘乘坦言公孙慧的用意,想再有些建树,日后好为自家孩儿讨个封赏,饶是理智到冷血的刘彻,亦不禁有些动容。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刘彻身为人父,自然能理解刘乘和公孙慧,刘乘虽贵为亲王,但他那儿子却是受了生母“拖累”的。 虽说那孩子能降生于世,就该对自家母亲感恩,然事实就是事实,若非公孙慧出身匈奴,那孩子作为清河王的长子,即便是庶子都至少能封个关内候。 公孙慧身为人母,对此自是极为愧疚的,尤是自家孩儿年岁渐长,待他真正懂事,如何面对周边的族兄族姊啊? 刘乘昔年之所以看上公孙慧,除却其美貌,更因其聪慧非凡,大汉世家贵女中或许有比她还聪慧的,但思想上难免受到过往教养的桎梏,对新鲜事物的理解和接受程度反而不高。 毕竟刘乘自幼接受刘彻的教导,他对某些事物的认知和态度,在绝大多数汉人看来是“毁三观”的。 旁的不多说,光脚下的大地是个大圆球,天上的日月星辰亦如此,这话说出去,虽不至于被人当成疯子,却也是难以认同的。 出身匈奴贵族的公孙慧就不同,她虽会说汉话,书汉隶,但没接受正规汉室教育,整个世界观又因匈奴人信奉的天神没庇佑他们,已然彻底坍塌。 死后回归长生天? 现下这话说出去,非但汉人嗤之以鼻,便连匈奴人自个都不信了。 世间没有天神,更没有救世主,匈奴何时被诛绝,全看大汉皇帝甚么时候想出兵。 公孙慧与汉人接触愈多,就愈明白这道理,与其说匈奴人有天神庇佑,倒不如说汉人有尊大神,坐在皇帝宝座上的那尊大神。 清河王刘乘不但是大神的胞弟,亦是大神的亲传弟子,在公孙慧看来,他说大地圆的,大地必定是圆的。 白纸好作画,说得就是这道理。 公孙慧接受力强,对新鲜事物又富有好奇心,加之本就天资聪颖,故与刘乘相处时,勉强能跟得上他的话头。 对刘乘而言,这样的女子实在太难得。 这实则也要怪刘彻,现今宫邸学舍和诸多官学已在逐步推进科学教育,太子刘沐虽也是刘彻自幼教导,但他身边有诸多能理解他想法的同龄人,然刘乘身边却缺乏这么一批人,即便是帝国科学院内的博士和匠师们,与他的思维层次也差距很大。 二十余年来,刘乘没因此自闭或发疯,真是要谢天谢地了。 第五百九十四章 终有回报 公孙慧于刘乘而言,不止是自家婆娘,亦是可供倾诉的知己,即便是在她离开帝国科学院后,夫妇间仍多有谈论院内事务,公孙慧又是闲不下的脾性,仍每日阅看诸多科学典籍,也好能与自家夫君多些谈资。x23us.com 正因如此,公孙慧对化学研究所近年的研究方向知之甚详,被纳为少妃后,她非但没有放下探寻新知的好奇心,更是在积累沉淀。 尤是在诞下孩儿后,闲着没事的她对创设不久的高聚物实验室颇感兴趣,毕竟研制出防腐蚀胶漆是她改变自身命运的关键一步,虽已由他人接手,继续改良改进,但她仍是时时向刘乘询问其进展,同时自然也没少关注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的分子筛试制。 作为局外人,且是曾有实作经验,又能通过院监刘乘直接调阅相关典籍的局外人,公孙慧反而比全身心投入分子筛研究的博士和匠师们更多了思索的时间和空间,不会轻易钻牛角尖,更因身无压力,不会一条道走到黑。 儿子刘刚满周岁,公孙慧便是重回帝国科学院,进入了高聚物研究所,因着刘乘乃是院监,夫妻二人的每日作息倒是更为合拍了,皆是早出晚归的,忙起来便连午膳都是一同在帝国科学院内用的。 公孙慧为了替自家儿子讨个封赏,不敢说废寝忘食,却真真是竭尽心力,绞尽脑汁,每日在实验室忙碌不已,回府后又不断与刘乘探讨各类想法。 或许公孙慧算不得极具开创性的天才,然却是个能迅速吸收新知识,并善于归纳总结,且将之付诸实现的应用型人才。 经过年余的不懈努力,站在后世无数科学巨人肩膀上的她,终是在去年春夏之际,试验出一种沸石分子筛的成分配比,能将混合二甲苯从轻石脑油中吸附分离出来。 所谓的混合二甲苯,是邻、间、对二甲苯和乙基苯的混合物,此混合物可用作油漆涂料的主要溶剂,其四个异构体:乙苯、对二甲苯、间二甲苯和邻二甲苯更是重要的化工原料,是多种合成树脂的中间材料。 既然能将混合二甲苯从油料中吸附分离出来,就可通过微调此类沸石分子筛的配比,并通过乙醇等现有化学溶剂,将其四个异构体进一步分离出来。 可以说,公孙慧试制成功的首类沸石分子筛,使得工业化量产合成树脂成为可能,真正掀开了大汉石化业发展的序幕。 即便只能分离出轻石脑油中的混合二甲苯,即便利用率很低,即便成本高昂,然万事开头难,一旦先行者踹开前往紧闭的大门,验证此路可通,无数后进就会将这条路铺展成通天大道。 (石化初期科技就算交代完了,毕竟是小说,不可能真写成大篇幅的技术论文,有异议的小伙伴可留言评论,若无必要在书中详细解释的,就一笔带过了。) 想要有所收获,必要有所付出。 公孙慧为取得此等建树,亦是牺牲了许多。 近年来,夫妻俩鲜少能好生陪伴儿子刘,好在府中内宰多是宫里的老人,办事周全的,将日渐长大的刘教导得颇为乖巧。 在汉代,王侯权贵延请老宫人为府上内宰,是颇为常见的。 这些老宫人有些是天家特意赐下的,有些是因嫁人而辞去宫中职差的女官,也有年岁大了,自请出宫的宦官,在太皇太后窦氏薨逝后,长乐宫亦释出了大量宫人。 能在宫里伺候天家多年的人,自非世家大族中的寻常家老和婆子可比,其言行举止间的仪态规矩,非但足以教导府中下人,便连贵妇和贵女们都能让他们帮着纠正仪态。 世家的底蕴,不仅是世代公卿和巨亿家赀能铺就的,府里的每个角落的陈设,每个下人的做派,往往都能从侧面反映出该世家的积淀和传承。 贵族,暴发户,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这亦是历朝历代的文臣和武将,多是彼此相轻的重要原因。 武将,以军武起家,尤是在行军功爵制的秦汉两朝,即便出身寒微的将官,只要立下足够的军功,就能封侯赐爵,爵位甚至会迅速跃居传承久远的世家勋贵之上。 在世家贵族垄断着绝大多数教育资源的朝代,文臣们大多的出自世家大族。 被家中长辈寄予厚望的世家子弟,多不会是酒囊饭袋的,毕竟身负着传承家业乃至光耀门楣的重责大任,他们自幼苦读经史,注重涵养,根植在先辈留下的厚实底蕴上。 然待他们入仕为官后,却仍须层层历练,积累政绩和资历,慢慢的往上攀官位,若非得蒙天家另眼看待,无法平步青云,想要熬到入列朝堂,多已须发花白了。 在这些文臣眼中,武将多是些粗俗而不通文墨之人,军武世家出身的武将倒还好,那些出身寒微却凭空窜起的家伙,十有**都是有理说不清的兵痞。 高祖刘邦起于市井,不少开国功臣也是泥腿子出身的,故在夺得江山社稷后,包括老刘家在内的诸多新世家都迫切的想要从骨子里“高贵”起来。 行走坐卧,吃喝拉撒,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能看出个人的教养,贵族是要从生活中小细节培养起的。 在此等情形下,老宫人在出宫后,成为世家大族的“抢手货”,纷纷被延请入府,也就不难理解了。 举个现成的例子,常山王妃裴澹出身寒门,刚入王府时,真真连茶都不会“喝”,路都不会“走”,话都不会“说”,硬是跟着内宰们学了月余仪态规矩,才敢出门与人交际。 即便是皇后阿娇和南宫公主,看着娇纵莽撞,但言谈举止间往往不经意就流露出那种镌入骨髓的显贵做派,旁人一眼就能瞧出她们绝非小门小户的出身。 刘乘贵为亲王,王府里的内宰自是延请最好的老宫人,甚至有贴身服侍过太皇太后的,故夫妻二人并不担心儿子刘的教养问题。 最为重要的,是公孙慧和裴澹私交甚笃,使得裴澹愿意让自家儿女“看顾”着他们的小族弟刘,即便他们只比刘早出生大半年。 不只是陪他玩耍,而是真正的看顾他。 昔年公孙慧和裴澹交好,既因清河王刘乘和常山王刘舜乃是一母同胞,亦因两人同为少妃,勉强算“同命相怜”了。 然待得裴澹扶正妃位后,仍愿让自家儿女善待公孙慧的儿子,就真是不容易了。 公孙慧出身匈奴,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她能扶正妃位,皆认为清河王日后会另纳正妃,若现下与她过于亲密,待得正妃入府,又当如何应对? 旁人且不论,诸位亲王妃就从未将公孙慧视为真正的妯娌,正妻和妾室本就是隔着界限,日后若清河王另纳正妃,诸位亲王妃没任何理由站在妾室那边。 由此可见,裴澹的所作所为有多难得,也可见得她虽看似温顺柔弱,心中却也有着自身的坚持乃至执拗。 裴澹是亲王妃,她的一对儿女乃是天家遵循太皇太后遗诏敕封的承恩候和承泽翁主,在皇亲苑内,除却诸位亲王的嗣子,同辈之人再无比他们位秩更高的了。 有刘孝和刘悌陪着的小刘,出府玩耍时,几乎没人敢拿他的庶子身份说嘴,旁的族兄族姊们也不敢冷眼相待,这对他的成长无疑是大有好处的。 公孙慧至今对此深深感念,若非有裴澹这般默默的支撑扶助,她母子二人怕也没今日的风光。 是的,风光,无限风光。 去年仲夏,皇帝陛下亲临高聚物实验室,验看过从轻石脑油中分离出的混合二甲苯溶液,并亲自动手调配相关试剂,从中萃取出数种化学成分逐一检验。 验证无误后,皇帝陛下抚掌大笑,连赞三声好,便即摆驾回宫。 翌日拂晓,晨钟刚是敲响,圣旨和敕书已到清河王府。 清河王少妃精研于国有功,晋爵县君;清河王长子聪慧谦逊,赐名“究”,取深入探求,靡届靡究之意,冀望其他日可承继父母志业,为大汉之栋梁。 承继父母志业? 皇帝陛下的话意已是颇为明显,闻之此事的王侯权贵皆是为之哗然。 然太上皇仍是默然以对,贤王刘非却以皇室实业主事者的身份,短短数日便接连拜谒了数十位宗室长辈和世家宗长,抛出了与少府谋划已久的石化业合作案。 半月后,清河王刘乘请准天家长辈,扶公孙慧为正妃,朝野皆无反对之声。 于是乎,出身匈奴的公孙慧成为大汉首位出身外族的亲王妃,其子刘亦因得天子赐名,改名刘究,得为亲王嫡子,嫡长子。 十年前,公孙慧被发卖为奴时,何曾想过自己还能嫁得如意郎君? 六年前,公孙慧被纳为少妃时,谁人料想她能扶正妃位? 三年前,公孙慧诞下男婴时,又谁会认为此子最终能成为清河王的嫡长子,待得年岁再大些,便可为其奏请亲王嗣子之位? 努力付出,或许未必皆能有所回报,但若不努力,就等若完全放弃了希望。 即便希望再渺茫,都该为之奋斗拼搏的,不是么? 第五百九十五章 商业发展 太子刘沐自幼与皇叔刘乘亲近,爱屋及乌下,对他的儿子亦是喜爱,虽比不得张笃,公孙愚和刘孝刘悌兄妹俩,但在同辈的皇亲国戚中也算另眼看待了。 若非如此,小刘究也不会见得太子族兄便急着近前,想跟刘孝和刘悌争宠了,适才与他们玩耍嬉戏的孩童们虽也是与天家血缘甚近,却是不敢似三人这般向太子殿下撒娇。 嗯……公孙愚是例外,他自幼抱太子表兄的大腿抱惯了,马屁拍得很顺溜,压根不忧心“失宠”的,此时只是贼兮兮的笑着看三个小屁孩争宠。 刘究才虚年四岁,虽长得肉乎乎的,然自幼习武的刘沐单手将他抱在怀里,丝毫不觉费劲,正要用另一只手捏捏他的小脸,却不经意瞧见他那三轮小车的轮胎有些特殊。 轮胎,乃是近年才广为大汉臣民熟知的新词,追溯其起源,应是六年前,皇帝刘彻为皇子刘沐造了架三轮脚踏车作为玩具,皇后阿娇看着新奇,又央着他造了可供她乘骑的车子。 刘彻顺手就将双轮脚踏车制作出来了,因当时的钢铁质量和铸造工艺限制,大汉的首架脚踏车没采取链条式的后轮驱动,只采取简易的前轮驱动,且没有刹车装置,得靠脚刹车,且在车轮外沿加以胶漆固化作为缓冲,避免乘骑时太过颠簸,在没有橡胶的年月,也只能凑合着做这类实心且不甚耐磨的胶漆车胎,勉强也能称之为轮胎吧。 皇后阿娇也就图个新鲜,骑着玩了些时日,便是没甚么兴致了,毕竟她自幼喜好骑马射猎,体验过纵马狂奔时的风驰电掣,再骑这简易版双轮脚踏车,除了玩个新奇,满足向姑嫂妯娌们炫耀的心思,实是没有多大玩头。 即便是刘沐,随着年岁渐长,学会骑马后,也鲜少再骑脚踏车,将昔年父皇亲手为他打造的那架玩具三轮珍藏起来。 旁人却不是这般想的,尤是诸位亲王妃,早是得了各自夫君的提醒,若是入宫时见得甚么新奇物件,回府后务必跟他们说说。 多年前,尚为太子的刘彻就要求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向少府看齐,建立起自有的研发体系,且不再无偿向这两大商团提供新科技和新工艺。 两大商团作为大汉最为庞大的私有企业,就该逐步脱离对他和少府的技术依赖,甚至不能完全仰仗朝廷的政策扶持,否则日后仍是无法在最大范围内拥有企业经营的独立性。 两大商团的发家史,处处的存在着刘彻的手笔,骤然想要“断奶”,无疑是极为痛苦的,奈何刘彻心意决绝,尤是在登基为帝后,更是不再涉入两大商团的经营方略。 不敢说对两大商团和其余商家皆一视同仁,至少在少府每每要对民间释出新的科技和工艺时,两大商团也是要花钱购买的,不少时候还须参与公平公正公开的竞标。 这倒没甚么,两大商团不差钱,关键是有些技艺是有钱也没处买的。 要晓得,长安商区已划设了十六载,再不似昔年般只有两大商团,四大商团,现今包括发展迅猛的永和商团在内,已有百余大商家进驻长安商区,且不是简简单单的购宅置地。 随着大汉工商业蓬勃发展,尤是对外贸易愈发兴盛后,各行各业的汉商渐渐组织起各种形式的商会组织,统一制定货物价格,收集国内外市场情报,解决行业内部纠纷争端,避免恶意竞争。 有四大商团作为先行典范,汉商们渐渐察觉出想将产业做强做大,充足的资本是最重要的前提,否则便连竞标都标不过大商家。 合伙入股,建立起大商团,非但能从钱庄中获取更多的借贷款项,更能执行业之牛耳,且获得官府更大的扶持和重视。 于是乎,诸多汉商纷纷向四大商团偷师,将合资入股的条陈制定分明,划分了诸多东家的份例,预先定下每岁分红等诸多细则,便即筹组起诸多大商团。 近水楼台先得月,经商最重要的是钱脉和人脉,各大商团想要设立总部,现今世上再没有比长安商区更合宜的地界,毕竟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非但安全无虞,更能就近观朝廷风向,探听相关的产业讯息,便连去公府办事或参与少府标案都方便得多。 悠悠十六载,多少襁褓中的婴孩已长成英挺少年,汉商们亦是乘着大汉工商业迅猛发展的势头,靠着庞大的需求市场中获取大量利润,不断整合跃升。 即便朝廷制定了诸多预防出现行业垄断的律令,即便长安商区的地价已是寸土寸金,仍有百余商团进驻,在此设立总部,涉及的行业涵盖大汉臣民的衣食住行,其触角更是遍布大汉各郡县,甚至随着汉军的铁蹄深入海外诸国。 四大商团作为先行者,执汉商之牛耳,尤是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更是实力雄厚的庞然大物,饶是如此,其主事者贤王刘非和国舅田胜仍是感受到了不小的竞争压力,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压力愈发巨大。 实在是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的摊子铺得太广太大,在诸多行业都要与其他商团存在着激烈竞争,若非这两大商团背景硬实,且懂得分寸,从未胆敢违背朝廷政令进行产业垄断,也鲜少对竞争商家赶尽杀绝,否则还真要成为“举世之敌”。 饶是如此,两大商团近年还是愈发难以支撑,被迫撤出某些竞争太过激烈的行当,或是努力寻求与其余商团的合作。 譬如皇室实业旗下的帝国物流就几乎完全撤出了船运业,转而与百川船运合作,毕竟百川船运是梁王刘武和代王刘登创办的,且诸多刘氏王侯都出赀入股的,于公于私,贤王刘非都不敢与之硬拚。 现下长安商区内的百余商团,即便整体实力仍比不得两大商团,然单论在各自行业内,他们未必比不过两大商团。 两大商团便如强横猛虎,身周群狼环伺,却不敢轻易动用“特殊”手段打压,免得引发众怒,况且皇帝陛下也不乐见汉商间出现甚么恶意竞争的下作手段。 私企想进行行业垄断,绝对不行! 没有良性竞争,如何能迅速进步? 少府钱庄创立多年,释出了大量借贷,就为扶持起这些商团,为两大商团乃至四大商团培养竞争对手,促进各行各业的飞速跃升。 在此等情势下,四大商团想要继续维持领先优势,势必要掌握更多的先进技艺,即便是以经营贩售为主的清河百货,也是想方设法的开拓货源,减低进货成本和销售价格。 一步先,步步先! 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通过诸多新技艺发家,对此自是深有体会,故非但依循刘彻谕示,创设并不断充实完善自身的研发体系,亦不忘时时紧盯着宫里和少府是否有甚么新奇物件出现。 即便是不起眼的小玩意,未必不能赚大钱,旁的不说,单是昔年皇帝刘彻为皇后阿娇庖制零食时炒制出的瓜子,现今已被清河百货卖到各郡县了,非但贵妇们听曲看戏必不可少,便连市井乡间的民妇,都会不时买些嗑磕。 早在皇帝刘彻刚为刘沐造了玩具三轮车时,诸位亲王妃就瞧着有趣,亲王们更是请求皇帝陛下让少府匠师帮着造几架赐下,说是让宗亲家的孩童们也能用来玩耍,实则就是想仿制的意思。 刘彻倒是不以为意,便是准了他们的要求,给诸多侄儿侄女都赐下了。 待得皇后殿下骑着双轮脚踏车向诸位姑嫂妯娌炫耀后,贤王刘非闻得贤王妃杨绮罗的讲述,骤是两眼放光。 昔年刘彻尚未太子时,就曾改进四轮车驾的转向和传动方式,从而推动了四轮车驾更为广泛的运用,无论是用来载人还是载货,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都从中获得了极大的利润,至今仍是如此。 刘非掌管皇室实业多年,商业嗅觉何其敏锐,各郡县皆在铺桥造路,大汉境内货流人流愈发畅通,各处道路更为平坦宽阔,然寻常百姓想要买马代步还是不太划算的,买得起也不舍得日日用草料白养着啊。 若那甚么脚踏车成本不高,或许真能吸引不少百姓买来代步的。 尤是在工坊密集的西邑和塬南邑,居民区和工坊区相距甚远,掌事和工匠们每日上工多要靠载人车驾,虽说来回只须两枚大钱,然长年累月下来也要花去不少,若是须不断到各处奔忙的,那耗费就更大了,且往往要先前往载人车驾的接运处,要乘车的人多了,还未必能有空位,实在是不方便。 刘非入宫求见皇帝陛下,探听陛下是否有意让少府“有偿转让”那脚踏车的制作技艺,虽说皇室实业的匠师能轻松仿制,然刘非可不敢肆意剽窃皇帝陛下的“专利”。 皇帝刘彻却是不允,倒非敝帚自珍,而是觉着前轮驱动的简陋脚踏车压根就没甚么商业前景,既然刘非有兴趣,倒不如画出链条式后轮驱动的脚踏车图纸,让他拿回去,看看皇室实业的匠师们能否想办法捣鼓出来。 正是这不经意的想法,终是使得大汉首架链条式后驱脚踏车问世了,皇室实业的匠师们因陋就简,虽无法制作出后世般可随处更换的栓式链条,却是直接制造出固定式链条,虽是更换不便,暂且无法让寻常百姓普及使用,然帝国物流却是造出了大量载货小三轮,在坊市和街巷内穿行极为方便。 诸多商家瞧着挺好用的,便是纷纷出赀向皇室实业旗下的工坊购置,国舅田胜眼馋得紧,却是良机已失,想分一杯羹,还得花巨赀向皇室实业买“专利”,不禁捶手顿足,真真是疏忽了,疏忽了! 链条式后驱三轮车的销量极佳,前驱的三轮玩具小车亦是卖得红火,毕竟制作简易,孩童又爱玩,皇室实业让清河百货上架代售,不少世家权贵和豪商巨贾都会买回去,让自家孩童骑着玩耍。 寻常百姓舍不得花钱,纷纷自行仿制,皇室实业倒是没太在意,只要不是有商家大肆仿制贩售,从中牟利,他们也懒得多作过问。 第五百九十六章 硫化橡胶 太子刘沐之所以留意到小刘究的那架玩具小车,盖因这车的轮胎不似寻常胶漆所制,非但甚是厚实,且轮胎上还镌着规整的纹理,应是用来防滑的。 刘沐是大汉最早骑到玩具三轮的孩童,对此自是熟悉。 父皇昔年为他造的那架小车和为母后造的双轮脚踏车,轮胎皆是以胶漆层层涂抹,晾干固化,胶漆层无法制得太宽太厚,否则容易剥落破损,且弹性不是很好,在平坦或松软的道路上乘骑还好,若是在崎岖且坚硬的地方乘骑,屁股着实颠得疼。 现下小刘究这架小车,刘沐一眼就瞧出制作轮胎的材料大为不同,他轻咦出身,蹲下身子将怀里的刘究放下,随即用手捏了捏那轮胎。 “这……” 刘沐只觉那轮胎弹性极佳,不禁想到了父皇心心念念的合成材料,端是眼神大亮,抬头望向不远处躬身侍立着的诸多内宰侍婢,稍嫌突兀的问道:“十三皇叔此时可在府中?” 两位身着青蓝锦衣的中年女子忙是越众而出,趋步近前,齐齐躬身回话:“回禀殿下,今日非是休沐日,大王与王妃皆已离府,现下应已入得帝国科学院了。” “嗯。” 刘沐微是颌首,随即缓缓起身,指着那架小车,对随行的内卫吩咐道:“驱车转往帝国科学院,将这车亦带上。” 内卫自是应诺,上前将那小车往青铜轺车上搬。 小刘究只道太子族兄要抢走他的车子,不禁面色大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不是不敢冲太子族兄闹脾气,尚且年幼的他还没太多的尊卑之分,实则是他本就遗传了父王刘乘的温顺脾性,加之刘沐向来与他亲近,每每出宫都会给他带些好吃好玩的吃食和小物件。 现下见得太子族兄想要他的小车,虽是舍不得,却又生怕族兄不悦,故而急得手足无措,两眼微红的抽着鼻子,端是泫然欲泣。 刘沐是个急脾气,本已转身欲走,不经意撇见小族弟那副委屈模样,微是愣怔,复又恍然,不由失笑道:“瞧你这小家气的模样,为兄非是要抢你那车,过些时候会让人给你送回来的,且此番出宫还给你等带了些应季的瓜果,亏不了你的!” 说罢,刘沐便是让内卫从青铜轺车的后舆取出一箩瓜果,本是备着想在游玩时吃的,现下拿来哄刘究倒是合宜,孩童多是嘴馋,况且进贡到宫里的瓜果无疑是顶好的,即便是诸位亲王也不是随意就能吃到的。 譬如蜜瓜和葡萄,现今关中郡县虽多有移植,然最好的仍要数西域诸国王室每岁应季时遣快马进贡而来的,有些极为珍稀的品种连该国君主都不舍得吃,硬是用来进贡,只为讨大汉皇帝欢喜,让他们能继续稳坐王位。 此类珍稀瓜果,是有钱都没地方买的,除却送去长乐宫孝敬太上皇和太后,余下多是皇后阿娇独占的,刘沐身为储君,倒是能得母后赐下些许,舍得偶尔拿出来与亲近之人分享,已属不易了。 别说年岁最小的刘究,便是他身侧的刘孝刘悌兄妹,乃至不远处的公孙愚和众多孩童,见得那箩瓜果皆是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唾沫。 刘沐见状,抚着刘究的小脑袋,冲公孙愚吩咐道:“此番带的瓜果不多,待会你帮着他匀出些,分给众人。” 说罢,他突是俯身问刘究道:“你可舍得么?” 刘究扭头看了看众位族兄族姊,憨憨的点点头,却又顿了顿,用尚嫌含糊的口齿道:“可否给父王和母妃留些?” 刘沐扬眉笑道:“自是应该的。” 刘究咧嘴傻笑,又是得寸进尺的指着刘孝和刘悌道:“阿兄,阿姊,对我好,陪我玩,可否多分些?” “不错,倒是不傻的!你喜欢谁便给谁多分些便是了,虽是要人人有份,却非人人都能分到同样多的。” 刘沐肆无忌惮的大笑着,似是无意的脱口而出道:“你当切记,谁人待你好,你便待他好;谁人待你不好,你也无须善待他们的。” 刘究尚且年幼,哪里听得懂,倒是在场的各府内宰侍婢们听出了太子殿下的弦外之音,这无非是在敲打她们,乃至是在警醒他们背后的主子,是有意给刘究撑腰的。 实则不难理解,刘沐自幼与皇叔刘乘亲近,虽是不宜过问清河王夫妇的事,对清河王妃公孙慧也没甚么感情,然对小刘究却是颇为在意的。 旁人如何对待公孙慧,刘沐不在意,然小族弟刘究却是不容旁人欺负的,就如在宫邸学舍内,他表面上不甚待见死皮赖脸的公孙愚,实则对他颇是看顾,否则公孙愚岂能狐假虎威,在宫邸学舍内横着走? 太子殿下,就是这么护短,这么直率,这么莽的! 公孙愚闻言,不禁嘴角抽搐,太子族兄话里话外欲要警醒之人,可不正是各府的叔伯兄弟么? 果真霸道啊! 只不知这话若教皇帝舅父闻得,太子族兄会否有要遭到训斥乃至禁足了。 刘沐却是压根没多想,又与刘究和刘孝刘悌兄妹说笑几句,便是登车离去。 帝国科学院从创立之日起,便是下辖于太学的,至今仍是如此,虽是划馆分治,然帝国科学院的主掌仆射只为院监,而非祭酒。 现今的长安学区内,以黄埔军学,政经官学,长秋医学和师范学馆为四大学府,而单独座落于长安正南的安门附近,紧邻长乐宫与未央宫的太学,乃是四大学府的上位之学,类似后世华夏中科院和社科院的总院,名义上是归太学祭酒的统辖。 若非有暗卫先行开道,乘坐青铜轺车,且身着寻常世家贵胄服饰的太子刘沐想从皇亲苑转往太学,途中怕是要经过京卫中营和京卫南营的层层盘查。 饶是一路畅通无阻,驭车的内卫却也不敢纵马疾驰的,盖因上得龙首塬,即便是没被围入宫墙的穿城大道,也是戒备森严的,道路中央更是天子御道,除却皇帝御驾,便只有太上皇和太后的辇舆能从御道通行,压根就不是能肆意纵马驱车的地方。 太子刘沐虽是心急,却也不敢坏了规矩,只得缓缓徐行,到得太学已近午时,正遇着太学诸官和学子们将要用膳的时辰。 在太学和四大学府内,官吏,博士,匠师等,若在长安城内无有家室,皆是常宿于各大学府内的宅馆,学子们更是硬性要求,必须入住学子斋舍,除却休沐日不得随意离开学府。 各大学府内皆建有膳堂,为常住之人按时提供丰盛且免费的一日三餐,太学作为诸学之首,膳堂提供的伙食无疑是最好的。 太学每日最热闹的时候,无疑就是用膳之时,数以千计的师长和学子们纷纷前往各处膳堂用膳,放开肚子吃得眉开眼笑的。 清河王刘乘作为帝国学院的院监,太学内是有专属的燕居之所,且还有专门庖厨,每日为他和旁的仆射诸官开小灶。 公孙慧先前仅为高聚物研究所的博士,自是没此等优厚待遇,每日只能前来向自家夫君蹭饭吃。 待得她研发沸石分子筛有成,得晋博士仆射,执掌高聚物研究所,已是有资格分到专属的燕居宅馆了,然她还是习惯每日来与刘乘共用午膳,顺带小憩一会。 太子刘沐寻来时,刘乘夫妇恰巧正要用膳,下人尚未来得通禀,刘沐便迈着大步已排闼而入。 公孙慧忙是起身离席,打算跟在自家夫君后头恭迎殿下的,奈何刘乘压根没打算起身,颇是诧异道:“殿下怎的来了?” 公孙慧与刘乘多年夫妻,虽也晓得皇帝和太子与自家夫君都极为亲近,却鲜少见过他们私下相处,故见得刘乘如此不拘礼数,她惊诧之余更不禁心慌,唯恐殿下怪罪。 然刘沐却是早已习惯,要晓得,诸位叔伯即便在私下觐见父皇都会称“陛下”,唯独这十三皇叔敢开口称“皇兄”乃至“兄长”,甚至偶尔敢和父皇插科打诨。 父皇都不在意,他这“区区”太子,私下还能向十三皇叔摆甚么架子么? 况且刘沐也向来不喜虚礼应付,此时更是急着询问,便是让随行的内卫将那小车放下,直言道:“侄儿适才到得皇亲苑,见得究弟骑着这车,轮胎的用料似是不寻常,故前来询问皇叔和皇婶,可是那甚么合成材料又有了新的进展?” “哈哈,确是如此,此事亦是你婶婶的功劳啊!” 刘乘抚掌大笑,瞧向自家婆娘,满脸与有荣焉。 公孙慧却是不敢似他这般不拘礼数,更不敢露出半点居功自傲的神情,忙是向太子殿下欠身,方才为他仔细解释。 去岁春夏之际,沸石分子筛的研发刚有些成效,皇帝陛下便是着大农府着手在岭南开矿采铝,少府和皇室实业更是联手创立岭南铝业,投入巨赀开办工坊,以便提炼大量氧化铝。 然沸石分子筛还不算成熟,从轻石脑油中提取的化学成分甚是驳杂,以此中间料制作的合成材料难以归类,便连皇帝刘彻都不晓得该归为合成树脂还是合成橡胶,暂且无法真正付诸实用。 直至今岁入夏,公孙慧突发奇想,既是无法归类,那就索性先搁置着不去判定,继续依着那些科学典籍上的法子,将那合成材料进行各种后续处理,看看能否制成有实用价值的材料。 一一试验过百余种处理方式,近千种辅料配比,在某次硫化试验中,奴匠们往那合成材料中加入相应配比的硫磺、炭黑等辅料,经高压加热后,竟得出一种有弹性且较为耐磨的新材料。 公孙慧和刘乘皆是惊喜不已,想着再仔细验证些时日,真正确认其性能无误,才向皇帝陛下报喜。 刘究这小车的轮胎,正是刘乘让匠师特意制作的,既能让自家儿子骑得更舒服,勉强亦算得上某种实用验证……吧。 “这……难道就是父皇心心念念的合成橡胶?” 太子刘沐听罢公孙慧的讲述,目光熠熠生辉,他可没少听父皇念叨,说是橡胶如何如何有用,还说在那与大汉远隔数万里汪洋的另一块广袤大陆上,有能产出天然橡胶的树木,可惜现下大汉水师的舰群还难以横渡汪洋,去探寻那大陆。 以石油制取合成橡胶,虽是成本不低,然却是现今大汉取得橡胶制物就好的法子了。 “不错,合成橡胶,至少在经硫化处理之后,其各式性能与典籍中描绘的硫化橡胶极为相似!” 刘乘笑得无比快意,作为大汉科技蓝图的参与擘画者和具体执行者,他对合成橡胶的价值认知比刘沐自是深的多,这将是大汉石化业真正的起点啊! 第五百九十七章 上帝之鞭 刘乘与刘沐叔侄俩入宫觐见时,皇帝刘彻已是用过午膳,正在宣室殿批阅奏章,见得两人呈上的那架小车,比他们预料中的要平静的多,没露出太过兴奋的神情。 刘彻只是稍微捏了捏那轮胎,确认过其较为结实和具有较好弹性,性能虽比不得后世最常见的硫化橡胶,却也足以在现今的大汉付诸实用了。 他遣符节令李福前往尚书台传谕,拟旨褒奖清河王夫妇及参与研发的相关人员,又让刘乘回帝国科学院尽速将人员名册整理出来,呈至尚书台,以便拟定赐爵和封赏。 太子刘沐却是被留了下来,满头雾水的偷偷打量着自家父皇,心道父皇平日不是极为重视这些新技艺么,怎的今日却显得兴致缺缺? 皇帝刘彻却未多言,只是随手将一片尺许长的木札递给他,让他自行阅看。 刘沐对此类木札并不陌生,自大汉立朝以降,大汉与诸多外邦往来的正式国书,多是在木札上写就的。 即便现今汉廷公府和地方官府的往来公文皆已广为采用纸质,然天家的旨、诏、敕、制、谕,若须付诸书面,仍多誊写为帛书,与外邦的往来国书更仍是誊写乃至镌刻在特定形制的木札之上。 大汉天子亲下的国书,长一尺一寸,大行府诸官发往外邦的寻常国书,则是长不盈尺。 昔年匈奴强而汉室弱,匈奴单于往往会故意用一尺二寸的木札写信送给汉朝皇帝,并且把印章和封泥的尺寸都加长加宽加大,把开头语说得很傲慢:“天地所生、日月所安置的匈奴大单于恭敬地问候汉朝皇帝平安。”,其后再写上所送东西和要说的话语。 这无疑是刻意的羞辱,历代汉帝虽引以为耻,奈何形势比人强,也只能忍辱负重,韬光养晦,以谋长远。 现今大汉强盛如斯,四夷莫不能御,自然没有外邦藩国再敢如此无礼,即便是国力不弱的安息帝国,其使臣乃至远在万里之外的君主,给汉廷呈来的国书,也都是依着汉人的规矩,誊写在长不盈尺的木札上,而非安息等国常用的羊皮卷。 大汉藩属国呈来的国书,皆是以汉隶书写的,而安息等与大汉无臣属关系的外邦,发的国书多是一式两份,分为本国文字和汉隶,既是显出对汉廷的尊重,亦是避免大行府的译官在转译时出现歧义,曲解了国书中的原意。 这倒不是杞人忧天,确实有其必要,虽说随着大汉对外邦交愈发频繁,大行府已培养出诸多精通他国语言的译官和译者,奈何化外蛮夷太多,各有各的语言乃至文字,即便是安息帝国都没能在其全境统一语言和文字。 不得不说,秦始皇帝**诸侯后,颁布“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的政令,实在是功在千秋的英明举措。 在此等情形下,就算大行令诸官有能力翻译外邦国书,外邦使臣们也多是不愿“烦劳”他们的,宁可自己辛苦些,自行译好再呈给汉廷。 实在是国书太重要,尤是要呈交给大汉皇帝的重要国书,一字一句出了差错,指不定整个语境和语意就大为不同,惹恼了大汉皇帝,怕不得闹出两国纷争? 外邦使臣皆是深知,在强盛无匹的大汉朝,皇权之重,帝皇之强势,远超他们自身的国度。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没有丝毫夸张,乌孙,匈奴……不知多少外族已用他们的性命向世人证明,大汉天子招惹不得的。 这在神权和王权相争不下,乃至神权至上的西方国度,实在是难以想象的权利架构,要晓得,现今便连罗马还是所谓的共和制,尚未衍化成帝制。 在后世史籍中,要到百余年后,奥古斯都(屋大维)才会在罗马创建起元首制,即共和名义的帝制。奥古斯都死后,其养子提比略继位,从此开创了皇位继承制,且不断对外扩张,代表着罗马真正结束了长达数百年的共和时代,进入了极为强盛的帝国时代。 然在今世,或许罗马再无法成为真正的帝国了,倒不是因着大汉要出兵进犯,而是匈奴人竟比后世提早了两百余年出现在欧洲大陆,挥舞着“上帝之鞭”,狠狠抽在欧陆诸国身上了! 太子刘沐阅看着那札国书,渐渐瞪大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国书是以安息帝国君王米特里达梯的语气撰写的,开篇的虚应问候略去不提,真正要传达的意思,便是想与汉廷缔结盟约。 不是简简单单的邦约,而是实实在在的盟约,两国皆为同盟,且类似后世的军事同盟,若时机合宜,安息帝国想向大汉借兵,征伐欧陆诸国,使东扩受阻的安息帝国得以迅速西扩。 原因无他,安息君王很是坦率的告知大汉皇帝,被大月氏从乌孙故地打跑的匈奴残部已渐渐恢复元气,且已然在欧洲大陆掀起了惊涛骇浪。 四年前,军臣单于自知不敌大月氏,率其麾下不足两万骑兵仓惶西逃,横穿大宛和康居,先是停驻在四千余里外的里海沿岸休整,本是想继续奉行以战养战的“发家”策略,奈何里海和黑海之间的横桓着三个国度,本都王国,伊比利亚和阿尔巴尼亚(此国非后世彼国)。 三国虽是小国寡民,然皆是希腊化的国度,昔年雄踞欧亚的马其顿帝国在亚历山大大帝去世后,瞬间分崩离析,这三个小国及他们南方的强国亚美尼亚,皆是昔年马其顿帝国在高加索以北的辖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亚历山大大帝已然逝去近两百年,然分崩离析的马其顿帝国直到三十余年前,才因在皮德纳战役被罗马军队完败,才真正步入灭亡。 高加索以北的地域早已分裂成亚美尼亚等四国,多年来缔结同盟,彼此守望,硬是抵御住了南面的塞琉古帝国和安息帝国,西南的罗马共和国亦多所忌惮。 这四个国度,堵住了匈奴残部南下的道路,且远非那区区两万匈奴骑兵可肆意侵扰的,破船还有三根钉,况乎是与三大帝国周旋多年,时时不忘整军备战的四个国度? 军臣单于不傻,且匈奴作为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此时又无老幼妇孺的拖累,端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继续往西面迁徙就是,总能寻到不扎手的肥肉。 于是乎,匈奴残部再度西迁两千余里,到得黑海北部沿岸,还真是遇着肥羊了。 马其顿帝国最为强盛时,曾在黑海沿岸建立了不少大城,待其分裂后,黑海东部沿岸地域基本都成本都王国辖地,然本都王国的领土多在黑海东南,与黑海东北的领土中隔着大片无法有效占领的空白地带,意即本都王国的领土实质上是南北分割开的,两地间多通过黑海上的船只往来,这倒是符合希腊化国度的老习惯。 塔佩斯和帕提卡佩昂是本都王国在北部领土最重要的两座大城,因远离高加索地区,故享受了多年的安定和平,也没驻扎有甚么军队,遇着突然出现的匈奴大军,简直就是手无寸铁的待宰羔羊。 说实话,军臣单于率军攻下这两座大城后,他自个都觉得不可思议,非但是因轻而易举,更因两城极为富庶,前所未见的富庶。 昔年匈奴强盛时,他也不是没率军攻入汉境,虽说大汉更为富饶,然北方边塞多处苦寒偏荒之地,汉廷除却募民屯边,是不会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在边陲发展民生的。 况且汉人向来讲求实用性,不似希腊人那“浪漫”,两种独特的民族特性从衣食住行乃至处世态度都能显现出来。 马其顿帝国乃至从中分裂出的本都王国,都深受希腊化影响,在加上波斯文化的残留,塔佩斯和帕提卡佩昂这两座大城真是盖得金碧辉煌,闪瞎了军臣单于和匈奴将士们的眼。 不止是亮晶晶的金银珠玉,还有那些蜂腰肥臀的女子,吃喝不尽的酒肉,无一不让这群历经艰险的逃亡者为之疯狂。 没甚么说的,烧杀掳掠,能带走的就带走,不能带着的就烧光,杀光,总之不能留着,以免本都王国发兵来援。 这无疑是匈奴人的老本行,干起来顺手极了,数以万计的战俘被押走,男的作为奴隶,平时养养牲畜,战时还能押着去攻城,至于女的么,自然用了繁衍匈奴后裔,否则谈甚么东山再起? 遭殃的不止是本都王国的北部领土,押着奴隶继续往西征伐的匈奴大军,顺手又将黑海西北沿岸的小国奥尔比亚给灭了,并暂时停驻下来休养生息。 若仅止如此,安息帝国也不会在意,然去岁夏秋之际,休整年余的匈奴人突是做出了真正震惊欧陆和中西亚的疯狂举动。 两万铁骑押着三万余战奴,从黑海西部沿岸悄然南下,偷渡多瑙水,硬是将猝不及防的色雷斯生生打残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远交近攻 色雷斯,东濒黑海,北接多瑙河,南临爱琴海,西与伊利里亚和马其顿为邻。 色雷斯的历史源远流长,各部落人口众多,曾占据着巴尔干半岛的大部分地域长达千余载,直至六多百年前,从希腊迁徙到巴尔干半岛南部沿海的马其顿人建国,大肆打压色雷斯人,使得诸多色雷斯部落纷纷向东迁徙到巴尔干地区的东北部和黑海西部沿岸。 色雷斯至今仍算不得真正的国家,更类似色雷斯人为主的部落联盟,各部落共享着相同的文明和语言,却始终未曾发展出自身的文字。 然这不代表色雷斯人弱,恰恰相反,色雷斯人口众多,且作战英勇,向来是最受各国欢迎的雇佣兵,但同时,他们也是臭名昭著的强盗。 色雷斯人喜爱酒精、唱歌、跳舞,他们的对战争的赞歌尤其令人印象深刻,希腊人将其比喻成泰坦的咆哮。 因着此等独特的民族性,绝大部分色雷斯人居住在村庄里,而非修筑城池,却又建造了很多用于避难的堡垒。 波斯人,雅典人,斯巴达人,马其顿人,周边强大的种族都曾试图征服色雷斯,然即便他们能暂时占据色雷斯的土地,却无法真正征服桀骜不驯的色雷斯人,顶多雇佣这些“狡诈的野蛮人”为本国征战。 五百年前,波斯征服了色雷斯,色雷斯人被迫参加了波斯针对斯基台人和希腊人的侵略战争,大约六千名色雷斯人参加了第二次波希战争,不过色雷斯人出工不出力,他们更大的兴趣却是偷窃波斯人的战车和马会战结束后,色雷斯人还袭击了经过其领土的波斯军队,杀伤了波斯主帅。 阿德利希亚是最强大的色雷斯部落,大多数色雷斯王都来自该部落。 三百年前,特雷斯一世建立了阿德利希亚王国,该王国的统治中心是现今色雷斯中部的大平原,并在平原上建立了自己的首都,也是色雷斯唯一的城市。 两百多年前,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也征服了阿德利希亚王国,并就地征募大量的色雷斯战士加入马其顿的军队,在东征亚洲的马其顿军队中,色雷斯战士足足占了两成。 在马其顿和波斯的高加美拉会战中,正是色雷斯战士击退了人数众多的波斯骑兵,为马其顿奠定了胜局。 亚历山大大帝逝去后,色雷人迅速反叛,风雨飘摇的马其顿帝国压根无计可施。 四十年前,罗马大军攻入巴尔干半岛,彻底覆灭了苟延残喘多年的马其顿帝国,并使其和伊利里亚、帖萨利亚一起组成一个由罗马人直接治理的行省,也就是现今的马其顿行省。 饶是如此,对与马其顿和伊利里亚接壤的色雷斯地区,罗马人至今未曾将之征服,除却是因色雷斯人的彪悍善战,亦因罗马在前后两次西西里奴隶起义中,为平叛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暂时再无力大动兵戈。 更为关键的是,东面的安息帝国愈发强盛,差点彻底灭掉了塞琉古帝国,现今安息帝国和罗马帝国间仅隔着安纳托利亚高原,不过千余里的“军事缓冲区”,安息骑兵若是全力奔驰,不出三日就能攻入巴尔干半岛,将罗马人无法完全掌控的马其顿行省闹得天翻地覆。 罗马共和国虽是强盛,然其广袤的国土皆是武力征服而来,且是位于地中海沿岸的狭长地带,国土面积尚不足大汉疆域的半数,然东西向绵延七千余里,还不算诸多岛屿和地中海还对岸的迦太基地区。 狭长的国土,各大行省不断爆发的叛乱,使得罗马军队疲于奔命,后世的奥古斯都之所以能崛起,在罗马以帝制取代共和制,也正是时势造英雄,在此等情势下,每每出兵前都要听元老会的贵族们来回扯淡,真真甚么都耽误了。 后世诸多砖家叫兽无限敬仰着古希腊和古罗马的“所谓”皿猪体制,无疑是脑子进水了,不是奥古斯都想搞毒裁就能称帝的,而是有现实需求的必然选择,没有奥古斯都还是会有其他人推翻所谓的罗马共和制。 在大争之世搞皿猪滋油,见你的大头鬼哦! 倒是咱华夏老祖宗脑筋清楚,任何胆敢闹分裂的都要千方百计将之清除干净,否则也无法传承薪火数千载而未曾断绝。 以安抚和姑息为主要手段的绥靖政策,注定是行不通的,该杀就得杀! (我的意思,你们懂的……) 正是在此等局势下,军臣单于及其麾下的匈奴残部,竟是悍然入侵色雷斯,且一路势如破竹,接连剿灭了数个最为强大的色雷斯部落,自是如平地惊雷般,震动欧洲乃至中西亚诸国。 区区两万匈奴骑兵,外加三万余战奴,竟然横扫色雷斯,无人能御,虽是出其不意的偷袭,却也足以证明匈奴铁骑的强悍,至少色雷斯人暂时想不出对付的法子,也无法有效的组织起抵御的力量。 仔细想想,倒也算正常。 匈奴昔年崛起于北海之滨,东击东胡,西驱月氏,雄踞塞北,与华夏从战国末期硬生生较量到秦汉两朝,两百年从华夏学到多少战争艺术和谋略且不论,光积攒下的战争经验就很是丰富了。 好死不死,色雷斯人自古没有修筑城池的习惯,变相弥补了匈奴不擅攻城的短板,且是现今的色雷斯大部落皆聚居在平原地带,简直是匈奴大军梦寐以求的绝佳战场。 色雷斯之所以让罗马人忌惮,除却其族人武勇善战,更因他们曾从马其顿人那学会了冶炼锻造的本事。 部分色雷斯战士会配备一种特制的长弯刀,这种步兵是不穿盔甲的,他们的长刀令人畏惧,甚至可以从中劈开罗马人的头盔,配备有马士革弯刀的色雷斯精锐,更是多能一击必杀,实乃罗马重装步兵的噩梦改变装备的部队。 然匈奴人却是不怕的,尤是在奥尔比亚休整的年余中,他们获取了大量的铁制兵械,有些甚至已能称之为钢了。 不可讳言,若非刘彻穿越而来,大汉的冶铁工艺相较罗马乃至更早的马其顿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历史就是历史,咱们不如别人,承认就是了,要有天朝气度,没必要学高丽棒子般不要脸的硬拗,不是么?) 两万匈奴铁骑经过年余的整备,堪称是鸟枪换炮了,若非亲眼见识过汉军的悍勇和诸多神兵利器,只怕军臣单于的心态都能膨胀到领兵杀回华夏塞北。 即大单于之位至今,已足足三十载,他不再是当年那目空一切的毛头小伙,早已成为历经艰辛的成熟男人,尤是长达十余载的不断逃亡迁徙,让他学会了隐忍,能沉下心来衡量利弊得失。 便如暴躁的猛虎,化为阴鹜的蝰蛇,再不会轻易显露獠牙,而是蜷缩在草丛里,静静等待着一击毙命的最佳时机。 若非如此,当初在攻陷塔佩斯和帕提卡佩昂后,他就不会率兵继续西迁,以避免和本都王国的援军硬碰硬。 此番出兵奇袭色雷斯,军臣单于真真做足了准备,光是遣细作打探地形,就足足花去大半年的功夫,再加上奥尔比亚人提供的诸多讯息,使得他对色雷斯知之甚详。 与之相反,色雷斯人对匈奴人几乎毫无了解,且因要防备安息帝国和罗马帝国,故诸多色雷斯部落结盟后,集结的兵力和修筑的堡垒都侧重在西部和南部边陲,又防御着东部的黑海沿岸,压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敌人从北面偷袭。 匈奴大军循着早已打探清楚的进军路线,悄无声息的南下,渡过多瑙水后,便即以三万余战奴作势佯攻,直捣色雷斯平原的核心地域,两万匈奴铁骑却是昼伏夜出,尽量隐匿行踪。 仓促回援的各路色雷斯军队,往往在行进过程中就遭受大队匈奴骑兵的偷袭,即便不遭全歼,也是丢盔弃甲的四散溃逃。 围点打援! 军臣单于在不经意间,竟领会了个中精髓,借助匈奴铁骑卓绝的机动性,在局部战场以压倒性的兵力优势重创了大批色雷斯军队。 上帝之鞭,比后世提早了百余年抽在欧洲人的背上,首当其冲的色雷斯人端是被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诸国闻讯,举世哗然,然邻近的两大帝国却又颇为不同,罗马惊骇,安息惊喜。 是的,惊喜! 安息帝国的君王米特里达梯在震惊之余,更是欣喜若狂,作为雄心勃勃的有为之君,他自即位之日起,便是整军经武,心心念念要开疆拓土。 四十年来,米特里达梯亲自领兵在西面击败塞琉古帝国,占据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征服了高加索地区的南部,若非在汉军手里吃了瘪,怕是也要出兵大肆东扩的。 现今东扩无望,他自是对西边的邻国更为觊觎,若能征服衰微至极的塞琉古,安息帝国的西部疆域就会抵达地中海沿岸,若再占据安纳托利亚高原,那就真要和强大的罗马直接接壤了。 罗马作为现今的地中海霸主,自不乐见安息帝国继续西扩。 两百年前,马其顿帝国和波斯帝国的战争,以波斯帝国的彻底覆灭为终结,现今的罗马共和国和安息帝国,只怕在不久的将来,也免不得要决一雌雄的。 正因如此,安息帝国最为乐见匈奴人在罗马的家门口掀起血雨腥风,且雄才大略的米特里达梯王迅速向大汉皇帝发去措辞诚挚国书,坦言诸般局势,以求尽早缔结盟约,以便待得时机成熟时,向大汉借兵,对傲慢的罗马人来个先下手为强。 远交近攻,不外如是耳。 第五百九十九章 经略外夷 宣室殿内,用以室内降温的冰柜往外冒着丝丝寒气,虽比不得后世的空调,却至少能在炎炎酷暑觅得几分难得的清凉。 皇帝刘彻继续批阅着奏章,要赶在三伏休朝前将诸多国政都处置妥当,必得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半分浪费不得。 太子刘沐对此早是习以为常,自行阅看罢那札安息国书,也不敢出言打扰自家父皇,只是默默的站在御案之侧,等着刘彻发话。 良久之后,刘彻方是停下御笔,却又继续阅看下一道奏章,头也不抬的径自问道:“看罢这国书,你意下如何?” 刘沐早有预料,毫不迟疑的答道:“儿臣以为,倒不妨应下此事,正好驱虎吞狼,让罗马与安息来个鹬蚌相争,我大汉便可做那得利的渔翁。” 刘彻微是抬眸,斜觑了他一眼:“安息人不蠢,必是要向我大汉借兵的,是渔翁得利,还是为人作嫁,犹未可知,若是将虎狼养壮实了,让其趁势做大,日后我大汉只怕反受其害!” 刘沐闻言愣怔,想想还真是这么个理,挠头道:“父皇说得是,然依儿臣之见,那安息人既想行这远交近攻之策,必是要与我大汉极力交好,应是不敢心存不轨吧?” “愚蠢!” 刘彻抬头盯着自家傻儿子,沉声呵斥道:“身为大汉储君,你怎会有如此幼稚念头?为父对你说过多少次,天家之尊贵,外人皆多觊觎,大汉之富饶,外族亦多狼顾,自古皆如是耳! 安息现下或许不敢对我大汉行不轨之举,却绝非无觊觎之心,只因我大汉强盛,才不敢轻举妄动罢了。将自身安危系于他人好恶,真真愚蠢之极,日后你若得继帝业,万万切记,无论何人何事,皆不得任其脱离你的掌控。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分忠奸善恶,不计亲疏远近,盖莫能外!” 刘沐惊诧得瞪大双眼,讶异道:“父皇,这未免……” “未免甚么?” 刘彻勾唇嗤笑,淡淡道:“有违仁君之道?身为帝皇者,富国强兵,福被万民便是贤君圣主,让百姓安居乐业,才是真正的仁德。为父知你脾性暴躁,故让袁盎和卫绾教导你仁义道德,教你谦恭守礼,却非让你做甚么秉性纯良之人,想要驾驭朝堂上那群老狐狸,你得比他们更阴狠,更老辣,更舍得杀人!” 刘沐年岁尚幼,压根无法完全领悟自家父皇的意思,突是闻得这般“毁三观”的言论,真真有些发懵。 刘彻倒也不急着让他完全理解,只是觉得该到逐步提点他人心险恶的时候了,身为帝国储君,多了解些现实阴暗面没坏处的。 身为天家子,刘沐无疑是幸运的,盖因他是皇帝的独子,没人有资格跟他争夺储君之位,然也正因如此,他自幼就没见识过甚么残酷血腥的宫廷斗争,简直就是生长在温室中的花朵。 历朝历代,皇子间多是为了争夺帝位,斗得你死我活,虽是残酷无比,却也是个优胜略汰的过程,真正靠自身努力夺取大位的,即便最终没成为贤君圣主,却也绝不会是懦弱无能之辈。 暴君,总比昏君强! 刘彻不想将自家儿子教导成暴虐之人,却也要让他懂得人心险恶。 对帝皇而言,使得百姓富足,使得社稷稳固,就是最高的道德,不要被所谓的仁义二字轻易束缚住,历史往往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这些话,刘彻不会对旁人说,但对自家傻儿子,还是要多多提点的,否则以他重情重义的性情,日后若继承帝位,只怕会轻信于人,于国不利啊。 来日方长,也不急于一时的。 刘彻仅是点到即止,随即转了话头:“安息欲与我大汉结盟,共同对付罗马,于安息而言,确为远交近攻,然于我大汉而言,安息与罗马,孰远?孰近?” 刘沐尚未回神,不假思索道:“安息近,罗马远!” 刘彻却是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看他。 刘沐终是缓过神来,咂摸着自家父皇的话,恍然道:“父皇之意,于我大汉而言,若要远交近攻,反是该与罗马结盟,伺机攻伐安息?” “世间之事,岂是非黑即白这般简单的?” 刘彻摇摇头,耐心解释道:“安息与罗马,距我大汉皆甚为遥远,谈甚么远交近攻,且唯有诸国的国力相当,或以一国之力难敌众国之盟,方才须得行合纵连横之举。现今我大汉之国力霸绝于世,正该外施霸道,可于外邦交好,但不宜与之缔结盟约,免得日后欲出兵征伐其国,还得背盟弃约,反倒落得师出无名了。” 刘沐眼神大亮,忙是道:“依父皇之意,是欲出兵征伐罗马与安息?” “时机尚未成熟,你只需时刻牢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刘彻神情淡然,坦言道:“我大汉现下虽霸绝于世,然难保日后不出个昏庸帝皇,毁了祖宗基业,使得民生凋敝,国力衰微,故吾等不可为后世子孙留下半点后患,非我族类,即便归附臣服,亦得覆灭其文明,使其不得开化,始终如蒙昧牲畜般的化外蛮夷,才是好蛮夷!” “父皇说得是,儿臣必牢记于心。” 刘沐连连点头,觉着父皇这话倒是合他脾性,不似宫邸学舍的师长们总是教他要有甚么仁德之心。 对牲畜般的化外蛮夷,还谈甚么仁德? 刘彻颌首道:“今日之世,有望将其文明薪火相传的国度,唯罗马,安息,巽加,然此三大强国距我大汉甚是遥远,且人口众多,国力不弱,仅凭我大汉现有军力,想要将之彻底覆灭,实非易事,还须多作筹谋。” 刘沐突发奇想道:“父皇,昔年两位皇叔统率十余万铁骑便能重创巽加,震慑安息,现今定南将军卫青也统率着十余万骑于仰光集结,倒不如……” 刘彻出言打断道:“为政之人,当懂得权衡利弊,要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果,将士亦有父母妻儿,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妄动兵戈。” “……” 刘沐觉着自家父皇的话端是前后矛盾,挠着头嘟囔道:“既要覆灭他国,又不动兵戈,为之奈何?” 刘彻扬眉呵斥道:“上兵伐谋,休要甚是都想靠武力解决,便说那巽加,想要覆灭其文明,无须举国诛绝,只须使得羸弱其国人身心即可。” 刘沐听得满头雾水:“羸弱身心?” 刘彻意有所指的提点道:“前些日子,你刚查验过太尉府集司与计司呈上的密账,忘了我大汉水师每岁最大的那笔隐秘进项了么?” 刘沐恍然大悟:“福寿膏?” 绝大多数大汉臣民尚不晓得福寿膏是甚么玩意,盖因在大汉境内,此物被称为鸦片,乃是禁品。 每岁朝廷公府和各郡县官府都会在各地开展所谓的禁教育,臣民别说藏匿和贩卖鸦片,即便蓄意种植罂粟都是不赎不赦的死罪,即便王侯权贵亦如此。 然刘沐身为储君,却晓得大汉水师在万里之外的安达曼群岛种植有大量罂粟,建立有大量的鸦片作坊,且每岁能通过鸦片贸易获取超过百万金的暴利。 虽说太尉府,少府,大农府乃至御史府和廷尉府都或多或少的从中“抽成”,然各路水师每岁也能分到十余万金,否则光靠朝廷每岁拨下的军费,怕是难以支应大汉水师的庞大开销。 鸦片的主要贩售地,自然是身毒诸国,尤是巽加王朝及与其接壤的羯陵伽国,安达曼群岛庖制出的鸦片有大半都是贩运到两国出售的,非但深受贵族们的追捧,更成为婆罗门僧侣修行必备的圣药。 刘沐更是知晓,父皇之所以遣大军征伐百乘王朝,除却是因百乘舟兵对汉商劫船杀人,更因百乘王朝执意不肯对大汉开放通商,而之所以先经略注辇国东南外海的马达加斯加岛,则因安达曼群岛的面积太小,种植出的罂粟无法满足身毒诸国所需,大汉水师想在马达加斯加岛更为大范围的种植,父皇对此欣然准允。 “不吸食鸦片的身毒贵族,就该送他们去见身毒人的天神!” 皇帝陛下曾如是说,太子殿下此时忆起这话,才是后知后觉的体悟到个中意味。 刘沐问道:“父皇,既是如此,为何不索性将那鸦片亦贩运到安息乃至罗马?” 刘彻缓缓解释道:“此事不急,安息虽是军力强盛,然其属民不过六百万,不似身毒诸国人口众多,单巽加王朝就有属民三千余万,若是过早坏了安息根基,反是让罗马少了牵制,可如两百余年前的马其顿帝国般肆意东扩,倒不如暂且维持两国态势,我大汉才可作壁上观。” 刘沐咧嘴傻笑:“父皇英明,儿臣醒得了。” 刘彻出言考较道:“那你来说说,这安息国书该怎的回复?” 刘沐皱着眉头,苦思半晌,方是挠头道:“依儿臣愚见,虽是不宜缔结盟约,然还是该稍作安抚,也免得让安息人心生猜忌,反倒不敢全力对付罗马了。” 刘彻挑了挑眉,笑着追问:“如何安抚?” 刘沐见得父皇没出言驳斥,且貌似是颇为认同的,不禁深受鼓舞,出言答道:“倒不若似昔年大夏般,让安息也出赀雇佣我汉军……” 刘彻笑容愈盛,欣慰道:“孺子可教也,然我大汉雄师可不是甚么雇佣军,更不能为外族蛮夷冲锋陷阵,既是安息人想要借兵,我大汉倒不妨为他们与大月氏牵线搭桥,顺带也能从中获取些好处的。” 第六百章 非友即敌 到得三伏,太上皇和皇帝都带着自家婆娘离京避暑去了,无官位在身的王侯勋贵们更是早已离开闷热得如同蒸笼般长安城。 王侯虽因京居令的限制,不得擅离京畿半步,然长安周边的诸多避暑圣地足以供他们悠闲安逸的渡过酷暑,反倒是离京较迟的文武百官须得花些心思寻找合宜的避暑之地,除却公卿将相,高爵勋贵们是绝不可能主动为寻常官员腾地方的。 世家子弟们的日子却不怎的好过,盖因诸多世家大族见得刘氏天家的王侯子嗣每岁三伏多入黄埔军学暑训,觉着也不能让自家子弟太过安逸了,否则就如去岁那场马赛赌局般,被刘氏天家压得实在憋屈。 老刘家是大汉皇室不错,然众多世家大族合力择出的优秀子弟竟是比不过刘氏子弟,这说不过去的,尤是大汉铁血尚武,军武世家众多,在骑术上输得如此惨,简直是将祖辈父辈的脸面都丢尽了。 随着各大官学的暑休从三伏延展至三暑,世家权贵们纷纷上书皇帝陛下,请让四大学府与诸多贵胄官学的学子在三伏亦进行暑训,虽不宜皆入黄埔军学,却可从军学延请教官,负责督导教训。 皇帝刘彻觉得此举合宜,自是欣然应允,只是念及黄埔军学的学子本就经年累月的刻苦训练,难得有暑休长假,还是让他们归家休歇,故是将黄埔军学排除在暑训名单之外,且各学府和贵族官学的暑训也只为两年一训,无须年年如此。 汉代的平均气温本就比后世高出不少,加之是六月盛夏,长安城处处热浪滚滚,若非长秋医学已然研制出十滴水和清凉油等医治中暑的药物,且不懈改进,只怕常年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们会在暑训时病倒大半。 刘氏子弟们却是不同,多年暑训下来,自幼便是如此的他们早已习惯,除却偶尔哀嚎悲叹两句,端是人人活蹦乱跳,尤是每当操练结束,便是纷纷冲到黄埔军学内的人工湖畔,脱下衣裳就往水里跳。 黄埔军学,视同军中,向来无须拘泥礼数,打着赤膊的粗豪汉子随处可见,即便是平日温文儒雅之人,想要融入这环境,也会不自觉的变糙,很糙很糙。 乘氏侯嗣子刘典生性清冷自持,且喜好诗词歌赋,实乃同辈刘氏子弟中最为内秀之人,堪称地痞出身的老刘家中的另类奇葩。 按说他是不愿在光天化日之下,宽衣解带,袒胸露背的,奈何众多族兄族弟却是见不得他“端架子摆清高”,硬是将他剥得仅剩亵裤,便往湖里抛。 向来护短的太子刘沐却是嬉笑旁观,虽有些幸灾乐祸,刘典对他却也没甚埋怨,若非有刘沐在场,只怕族兄族弟们连他的亵裤都要扒下的。 然而,将刘典剥光抛下湖中,刘氏子弟们却反是更郁闷了,这厮非但样貌俊秀,那身白净如玉的肤色更是晃眼,无论晒脱多少层皮,仍是瓷白如斯,不似众人般皆晒成焦炭般,真真气人得紧。 刘典在群狼环伺下,周身如同针扎般难捱,往往只能深泅水中躲避那些目光,长久下来,倒是练就了身好水性。 太子刘沐可不似刘典般“娘气”,大咧咧的脱下短襟武服,露出常年锻炼出的精实身躯,噗通就往湖里跳,每到此时,在暗地远远盯着的内卫和暗卫们皆是神经紧绷,直到太子殿下从水里冒了头,才是长疏口气。 太子殿下若是下水后,却再上不来,他们的身家性命也就算彻底交代了。 太子殿下在黄埔军学辛苦操练时,他那不靠谱的母后却是欢实得紧,盖因今岁皇帝刘彻带着自家婆娘前往终南山北麓的皇苑避暑。 有孕在身的泰安公主已随太上皇和太后前往渭北甘泉宫,驸马桑弘羊也获准随行,依照诸多往例,估摸着在泰安公主临盆产子前,太上皇和太后是不会摆驾回京了。 刘彻的两位胞姊,阳信公主和南宫公主则是带着自家驸马张骞和公孙贺,随帝后一道前往终南山,待得三伏过后,她们也是要前往甘泉宫陪泰安待产,与自家驸马怕是要分隔数月之久,故趁着离去前好生腻歪腻歪,也是人之常情。 乘氏侯刘买及其夫人跋子亦是随行,毕竟跋子与皇后和诸位公主皆是好闺蜜,彼此间的关系倒是比刘彻和刘买这对族兄弟要来得亲密得多。 皇帝,皇后,两位公主,大行令,卫尉卿,太常卿,此等出行阵容,禁卫岂敢有半分懈怠,殿内中郎将仓素亲领麾下三千郎卫随扈,外加五千羽林卫,连带虎贲骑营的两万虎贲卫也倾巢而出,浩浩荡荡的护卫着帝后南下。 如此大的阵仗,即便再轻车简从,也没摆出甚么天子仪仗,仍是惊动了沿途官民,尤是沥青大道上的商旅行人,闻得要给帝后让道,忙是纷纷退到路沿,齐齐拜伏在地,山呼万岁,以迎圣驾。 六月酷暑,沥青路面上热浪滚滚,沥青都要晒化了,可见温度何等惊人,然商旅行人们却是不管不顾,直至见得御辇粼粼而来,又目送其粼粼而去,方是起身久揖,可见实乃言行由衷。 不少外邦使臣见闻此等情形,皆是深自感叹,汉人对天家崇敬若斯,实非外邦之福。 大汉本就铁血尚武,当今天子更是杀伐果决之人,对外邦向来强硬异常,如今皇权甚重,且为万民所向,帝曰可诛者,则万民皆曰当诛。 外邦兴衰存亡,皆系汉帝一念之间,怎能不领他们这些使臣噤若寒蝉? 即便在这炎炎烈日下,亦是让人脊背直冒冷汗。 诚然,常驻大汉帝都为使臣,对他们是个肥差美差,毕竟汉都之富饶,汉物之精美,皆非外邦可比,然出使大汉也是个不轻省差事,掌外邦事宜的大行府属官大多态度强硬,看似礼数周全,然但凡涉及大汉利益,端是寸步不让,使得各国使臣很是憋屈。 然形势比人强,本国国力远远不及大汉,他们这些使臣又如何能挺直腰板与大行府属官争辩,顶多略作周旋拖延,尽量为本国争取些利益,即便是大汉吃肉,本国喝汤也成,最怕惹得汉帝恼怒,出兵“砸锅”,那可就闯下滔天大祸了。 在诸多外邦使臣中,倒是西域诸国的使臣过得最为安逸,原因无他,早已认清了自身地位,以大汉藩属之臣自居了。 倒非他们不爱国,更不是想叛国投靠大汉,只因他们本国的君臣亦多是这般想法,大汉征服西域已足足十二载,传承久远的西域大国早已尽数覆灭,取而代之的是百余城邦小国,各国国君皆是在汉廷扶持下才得以登位的。 昔年西域诸国君主为表忠心,皆将嫡子送来长安为质,后逐渐形成惯例,十二年过去,早先的质子们有不少都已归国继位,又将自家嫡子继续送来长安。 这些曾为质子的国君,见识过大汉的强盛,又自幼受汉人教养,以说汉话,书汉隶,着汉服,行汉礼为荣,多是心向大汉的,不会更不敢生出半分异心,至少在大汉国力仍旧强盛之时,在西域诸国没人敢不识时务的作死。 老老实实向汉廷缴纳什一税,让属民向汉廷服什一役,就能安安稳稳的享受荣华富贵,即便不得整军经武,却也不用忧心被邻国进犯,也不怕国内贵族造反,毕竟没有汉廷的敕令,西域诸国的国君就不得受封,擅自称王者,举族诛绝! 西域诸国比诸多汉郡承担了更重的赋税和徭役,却从未获得大汉郡县所享有的诸般好处。 大汉郡县至少能编练府兵,西域诸国却连兵士都不得擅自征募。 西域诸国的属民倒是对此喜闻乐见,若能吃饱穿暖,谁特么愿去入伍从军,西域诸国非是大汉,西域胡兵更不似汉军,若非出身贵族,鲜少能靠军功加官进爵的。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即便是武风昌盛的大汉,在未面临亡国灭种之祸的承平岁月,皇帝刘彻也极难要求汉军将士无欲无求的为国捐躯,毕竟这实在是有违人性的。 精良的军备,优渥的军饷,剽悍武勇的铁血军魂,公正完善的奖赏和抚恤制度,再加上百姓的崇敬景仰,才能支撑起攻无不克的百战雄师,赋予汉军将士勇往无前的力量。 汉七十七年,六月上旬。 汉军水师舰群抵达身毒次大陆东南外海,将搭载的两万巽加兵马送上斯里兰卡岛,随后彻底封锁保克海峡,将胆敢出海查探的注辇国舟兵战船尽皆击沉,彻底断绝了注辇国出兵援救狮子国的海路。 弩炮隆隆中,行人令季籍率大汉使团登岸,悍不畏死的前往注辇国都欧赖宇尔城,只为向注辇国君呈递大汉国书。 国书有云:世间万邦,于我大汉,非友即敌,你国何去何从,还须尽速决断! 第六百零一章 欺人太甚 注辇国都,欧赖宇尔城。 作为传承久远的农耕民族,泰米尔人不乏智慧,注辇国虽闭关自守,暗中积蓄实力,然该国君臣却非消息闭塞的,恰恰相反,他们时时关切着身毒诸国的局势,昔年出兵征服斯里兰卡岛上的狮子国,足以证明他们对外扩张的**。 刘彻身为穿越众,自是深深知晓,若是照着原本的历史进程,不出百余年,注辇国就会向日渐衰微的身毒诸国显露出锐利獠牙,不但向身毒中北部大肆开疆拓土,更是大力发展航海。 到得宋代,注辇王罗茶罗乍在位时,该国光是畜养的战象就超过六万头,拥百万精兵,甚至通过舟兵侵入了马来半岛的诸多小国。 泰米尔人,实乃懂得隐忍的部族,亦是善战好战的部族,更是唯一能对外来的征服者雅利安人真正构成实质危险的身毒土著部族。 在这一点上,泰米尔部族远比建立起百乘王朝的百乘部族要精明得多,至少在实力尚未足够强悍时,从未在明面上挑战巽加王朝那身毒霸主的地位。 刘彻正是看准了这点,才会遣使向现今在位的注辇王喀卡楠送去国书,“非友即敌”的措辞虽是霸道强硬,实则却也让行人令季籍带去了大批精美昂贵的汉货,自也不乏那能让人欲仙欲死的福寿膏。 这份厚礼,倒不是想收买注辇国君臣,注辇王也不至昏庸到被这点小恩小惠迷昏了眼,只是用以向注辇王聊表敬意,顺带打通各处关节,让季籍能争取到私下面见注辇王的机会。 在华夏大地,历朝历代皆不乏以“死国”为荣的士大夫,重视风骨气节的秦汉两朝尤甚,季籍正是这类文臣。 大汉水师舰群非但封锁了保克海峡,更是击沉了数以百计出海试探的注辇战船,在这般两国交恶的紧张情势下,敢率使团登岸,前往注辇国都,这位大汉使臣真真有颗远超常人的强悍心脏。 换作是匈奴这类蛮横的游牧民族,大汉使团估摸还没走多远,就要被斩杀殆尽了,然泰米尔人终究有足够的理智,注辇君臣更是久闻大汉之强盛,且已然探听到此番在斯里兰卡岛登岸的乃是巽加大军,盖因婆罗门圣僧号召教众向狮子国发动圣战的消息已然传遍身毒诸国了。 大汉国力到底强盛到何等地步,注辇君臣虽多有耳闻,却未曾亲见,倒也不至太过在意,然大汉水师那些狰狞战舰的威力,注辇国的舟兵将领却已详细呈报。 身毒四大国中,注辇国的海疆最为辽阔,也是最重视发展舟兵的国度,否则昔年也无法搭载大军,横渡保克海峡,前去征服狮子国。 即便如此,注辇舟兵将领仍是被大汉战舰的无匹战力深深震撼,不得不向注辇王上书,坦承凭借现有的舟兵战力,若与大汉水师冒然开战,自会落个大败亏输的下场。 这就是泰米尔土著最大的优点,理智且有自知之明,远比后世狂妄的印度三哥们要强得多,可见雅利安贵种们实乃遗祸千年的真正毒瘤。 泰米尔人自然深深憎恶这雅利安人,要晓得泰米尔部族起源于身毒中部的高韦里水流域,在那片肥沃富饶的土地传承了千余年,却是从北方迁徙来的雅利安征服者杀戮和驱赶,被迫迁移到身毒半岛的最南端。 注辇建国至今百余载,泰米尔人从未忘记这等深仇大恨,时时刻刻想着重新夺回祖祖辈辈生活过的故土。 昔年出兵征服了狮子国,让身为雅利安人的僧伽罗部族臣服在泰米尔脚下,这是何等的解气,何等畅快? 大汉水师帮着巽加王朝运兵,使巽加王朝得以征讨狮子国,且封锁了保克海峡,阻绝了注辇国出兵驰援的海路,若说注辇君臣对大汉不恼怒,那才是见了鬼。 然注辇王喀卡楠在闻得大汉使团登岸后,反是命大队兵马将之护送到国都,原因无他,忧心大汉与巽加王朝暗中缔结了甚么秘密盟约,难保日后不会对注辇国下手。 真正的有为之君,鲜少会被怒火蒙蔽双眼,尤是在国力逊于他人时,要懂得隐忍,与大国强国周旋。 以小事大,以智,说得就是这么个道理。 在王宫接见汉使季籍,阅看过那札经译者转译过的国书,看到那等霸道强硬的措辞,喀卡楠无疑是心中愤恨的,只是面上不显分毫。 季籍偷偷打量着这位君王的神情,见得其面不改色,就晓得此乃城府极深的狠角色,怕是不好对付的。 果不其然,喀卡楠和颜悦色的向季籍询问了些大汉的风土人情,正事却是半句未提,随后便是吩咐大臣将汉使送出宫去,且要好生安置大汉使团。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大汉使团虽是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却又仿似被注辇君臣完全遗忘了,想结交权贵都找不着门路,更遑论求见注辇王。 季籍却是不急,算算日子,登岸至今已有月余,估摸着注辇王也该接到紧急军情了。 不出他所料,喀卡楠此时正在王宫里,执着刚呈来的军情战报,对着众多大臣怒吼连连,若非那些大臣苦苦劝阻,他真要派人去将大汉使团诸人的头颅都砍了。 七月上旬,就在大汉使团登岸将将三十日后,原本封锁保克海峡的大汉水师又遣人登岸,寻到注辇舟兵将领,传达了汉廷颁布的所谓禁海令。 不仅止保克海峡,整个身毒半岛的东部海域皆尽数封禁。 注辇国占据身毒半岛南部,在身毒诸国中,其疆域面积仅次于巽加王朝,且是贯穿东西两岸的,故该国的海岸线极长,近愈三千里。 保克海峡全长三百里,仅占注辇国东部海岸线的两成左右,大汉舰群若真要在身毒半岛东部彻底禁海,意味着会将封锁的范围大大延展,这对重视海捕渔业的注辇国自然是无法接受的。 然大汉水师可不管注辇人会如何看待此事,他们仅是遣人预先告知注辇舟兵,而非与之商量,正是所谓的“勿谓言之不预”了。 非但如此,大汉水师的实质作为远比那霸道的禁海令更为过分,不止是单纯的封锁海域不让注辇船只出海,而是彻底圈禁近海,乃至濒海地域。 但凡汉军战舰弩炮所及之处,且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管你是战船还是民船,是官兵还是百姓,汉军战舰巡海时,兴致来了就朝岸上轰几炮,且专朝注辇舟兵的驻地或人口聚居之地轰。 弩炮的射程固然不远,然经过多年的不断改良后,填塞其中的高爆炸药的威力已有大幅提升,轰炸之处,方圆十余丈皆只余断壁残垣,尤是炸中人畜,那等碎肉横飞,血沫四溅的场景,实在太过恐怖残忍。 亲眼见识过的注辇军民皆是骇得魂飞魄散,纷纷远离海岸,便连诸多码头和舟兵营地都彻底弃守,能侥幸逃脱的战船都纷纷南下,绕往西部海岸。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注辇王喀卡楠接获紧急军情,向来冷静自持的他都无法保持理智,恨不得亲自提刀去斩下大汉使臣的脑袋,以雪此等奇耻大辱。 注辇群臣虽也愤恨不已,却有不少老成持重的苦苦劝阻自家君王,在大汉水师展现出无可匹敌的战力后,斩杀大汉使臣,彻底与汉廷撕破脸实属不智之举。 要晓得,现下的斯里兰卡岛上还有两万巽加兵马,况且汉军水师能搭载来两万兵马,就能搭载来更多更多。 此番巽加出兵征讨狮子国,打的旗号是婆罗门教的圣战,若有心人稍加引申,甚或为信奉婆罗门教的身毒诸国提供庞大的助力,怕是会扩大成雅利安人对土著部族的大清洗。 国力强盛的大汉,恰恰就拥有足够的资本从旁煽风点火,甚至出兵为婆罗门教“助阵”,得罪不起的。 尤是在注辇舟兵毫无抵抗之力的当下,压根无法阻止敌军登岸,注辇国即便暗中积蓄了百余年的实力,然现下要应付巽加和大汉两大强国的联手,仍无异以卵击石。 即便能胜,亦必是惨胜,且会引得巽加更为警觉,百余年的忍辱负重无疑要毁于一旦的。 为今之计,只有与大汉使臣好生商谈,最好能如巽加王朝般,与汉廷签定邦约,不求大汉能独厚注辇国,只求休战止戈,且日后大汉能不偏不倚即可。 若无大汉水师协助,巽加王朝绝不可能遣出大军,跋山涉水数千里南下进犯注辇国,毕竟还有百乘王朝横桓在身毒半岛中部。 注辇王喀卡楠在暴怒之余,仍是听得进逆耳忠言的,发泄了几分怒气,终是恢复了理智,同意再度接见大汉使臣。 汉使季籍闻得注辇王要接见他,不禁晒然失笑。 大行令常言,外交乃是军事的延伸,果不其然啊。 这些泰米尔人,敬酒不吃,吃罚酒,何苦来哉呢? 第六百零二章 借刀杀人 (哎,又有三章惨遭屏蔽,现在写起来束手束脚的,感觉很累,又得改大纲了。) 注辇王喀卡楠此番接见汉使季籍,没摆甚么大阵仗,王宫大殿内除却侍卫,就仅余数名重臣,毕竟是被逼无奈才接见他的,终归落了下乘,喀卡楠身为人君,在众目睽睽下,必是拉不下脸来与季籍好言相谈的。 说实话,喀卡楠没提刀找上门去砍了他,已算是够沉得住气了。 季籍亦是深悉人心,登殿参见是颇是谦恭,没摆出甚么倨傲模样,倒非是怕掉脑袋,死国没甚么大不了,只怕惹恼了注辇君臣,反是坏了陛下的谋划。 对于大汉水师强行禁海之事,季籍自是早就知晓的,实则何时行事,正是他与此番统领舰群的水师稗将议定的,大汉使团登岸后,若三十日内不遣人传讯回去,水师舰群就会依计行事了。 季籍官居行人令,直属于掌身毒诸国邦交的大行丞窦蟠辖下,跟着窦蟠驻在巽加国都已有数年之久,惯常与轮驻仰光的水师将士接触往来,偶尔还送些身毒特产去劳军的,彼此间的配合自然默契得紧。 倒非甚么了不得的计谋,正是汉廷在身毒诸国用顺了手的“以战逼和”罢了。 汉军固然强悍无匹,然有些仗能免则免,没必要付出无谓的牺牲,依着皇帝陛下的谋划,非但不会真的对注辇国动手,实则连必得征讨的百乘王朝,都不会让汉军充当主力的。 喀卡楠却是不知汉人谋算,见得季籍登殿,不待他行完礼,便是出言怒斥道:“本王且问你,你大汉边是遣使递来国书,想与我注辇国缔交修好,却又怎敢出动数百战船犯我海疆,戮我军民?” 他虽有给季籍下马威的盘算,却也是真的怒火中烧,神情没有半点作伪,是真的怒发冲冠,目眦欲裂! 季籍晓得注辇王城府甚深,此时他若故作不知,反倒会被喀卡楠抓住话头,不断的逼问呵斥,倒不如明着说,既然喀卡楠主动召见他,那明摆着就是心有忌惮,不敢杀他,免得和大汉愈发交恶。 “大王此言差矣!我大汉皇帝陛下早在国书中言明,世间万邦,与我大汉,非友即敌,让大王尽速决断。” 季籍躬身作揖,复又起身直视王座上的喀卡楠,朝天拱手,肃容道:“我大汉皇帝金口玉言,言出则必践,容大王仔细思量三十余日,已是难得了。” “放肆!” 数位重臣皆是齐声呵斥,觉着汉人实在是太过狂妄了。 季籍两手一摊,无奈长叹道:“良言逆耳,大王若觉我所言刺耳,那便将我头颅斩下,唯望大王能让人将我这颗头颅悬挂在东城门上。” 喀卡楠冷哼一声,嗤笑道:“你竟也知道,若不将你的脑袋挂在城头示众,难平我注辇臣民的愤恨?” “大王此言亦是差矣!” 季籍不禁摇头失笑,出言解释道:“数百年前,我华夏仍是群雄并起的大争之世,其时以吴越两国最为强盛,彼此相攻。吴国有绝世名将,名为伍子胥,屡屡向吴王夫差进谏良策,奈何吴王忧谗畏讥,非但不纳良谏,更是听信谗言,逼迫伍子胥自戮。伍子胥死前留下遗言,让人将他眼睛剜下,悬挂在吴国都城的城门上,以便日后亲眼见得越国灭了吴国。” 喀卡楠闻言,面色愈发铁青,他又不傻,自能听出季籍既是语带讽刺,更蕴着赤果果的威胁。 季籍却是毫无惧色,继续出言道:“大王乃是英明有为的君主,我才敢直言相劝,我大汉皇帝在国书里已说得明白,你我两国非友即敌,是友是敌,全在大王一念之间罢了。” 喀卡楠再度嗤笑出声,带着浓浓的讥讽意味,半晌都没搭腔。 古外今来,搞外交的大多脸皮厚,若没点唾面自干的心态,光凭甚么不卑不亢,甚么有礼有节,那是难成大事的,痞里痞气的张仪和堂堂正正的苏秦,就是最典型的对照,三寸不烂之舌,还要配上三尺厚的脸皮,那才真正管用。 季籍就是实打实的外交人才,在大行府熬了二十余载,一路摸爬滚打出来的,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杠杠的,仿若没听出注辇王那笑声中的讥讽,自顾自的往下说:“大王啊,我大汉是真想与注辇国结为兄弟之邦,便如同巽加人那般友好亲近啊。” 此言一出,喀卡楠瞬间敛了脸上的冷笑,殿内众人皆如死一般的沉寂。 这若不是威胁,甚么才算威胁? 这厮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不断挑战大王的耐性啊! 注辇重臣们皆是缩着脖子,觉着这位大汉使臣不是疯了就是傻了,哪有这样上赶着找死的? “如此说来,你大汉与巽加便是那甚么兄弟之邦了?” 喀卡楠两眼微阖,下意识的用手摩挲着王座的金扶手,淡淡道:“怪不得你大汉战船会帮着巽加载运大军,征伐我注辇的属国啊。” “确是如此!” 季籍仿似个听不出好赖的愣头青,毫不迟疑的颌首应是,却又随即意味深长道:“然若注辇与我大汉亦为兄弟之邦,那便是难分亲疏远近了,或许你我两国更为亲近,也犹未可知啊。” “哦?” 喀卡楠面色稍霁,扬眉问道:“若真如此,你大汉战船可会即刻北返?” “大王说笑了,我大汉向来极重信诺,岂能背弃邦约,将那两万巽加将士扔下不管呢?” 季籍忙是躬身回话,心下却是冷笑,大汉水师舰群若是驶离保克海峡,注辇国必定即可发兵渡海,前往斯里兰卡岛驰援狮子国。 注辇国不怕巽加王朝,更不怕远在万里之外的大汉,却是怕巽加兵马和大汉水师联手,若非注辇君臣有此忌惮,他季籍的小命只怕也留不到此时。 此时背弃巽加人,等若自断臂助,即便他季籍答应,大行丞窦蟠也不会答应,远在帝都长安的皇帝陛下更不会答应。 若是此时应下注辇王,坏了大局,他季籍怕不得要落个枭首夷族啊? 喀卡楠又是沉默不语,却是睁开半眯着的眼睑,不再掩饰双目中的凛冽杀意,冷冷的注视着玉石台阶下的季籍。 季籍虽是头皮发麻,却是面不改色道:“恕我直言,大王何必如此在意那小小的狮子国,若你我两国真能交好,大王想借我大汉之力,夺取更大的疆土,也不是甚么难事。” “呵呵,便如巽加人这般么?” 喀卡楠已算不清自个今日被这厮气笑了多少次,想着若真杀了他,得先将他那条舌头给活生生拔出来,如此才能解恨啊。 “大王又想岔了,巽加此番出兵征讨狮子国,实非意在开疆拓土,而是诸位婆罗门圣僧意欲清洗叛族叛教的僧伽罗人罢了,巽加王是抵不住诸位圣僧的请托,才答应劳师远征,却也仅遣来两万兵马。” 季籍忙是出言解释道,说的也不算是假话,虽说少不得有大行丞窦蟠的怂恿,然出面“请”得神谕,逼着巽加王案达罗迦出兵的,也确实是众多的婆罗门僧侣贵族。 “多说无益,你大汉既是有意襄助巽加人征伐我注辇属国,就休要再谈两国交好之事。” 喀卡楠抬手重重拍在王座的扶手上,沉声喝道。 季籍却是不惊反喜,盖因他听出注辇王的语气已然有所变化,不再似先前般冷嘲热讽,却也不似要斩杀他,这就是要讨价还价,有的商量了。 如此便好,遇着想议价的聪明人,总比遇着只会喊打喊杀的莽货要好得多。 “大王息怒,与其在意那小小的狮子国,大王何不与我大汉联手,兴兵北伐,夺回泰米尔人的祖地呢?” 季籍终是不再绕圈子,径自直奔主题道。 “呵呵,原来如此,你们汉人倒是好算计啊。” 喀卡楠愣怔半晌,随即仰头大笑,与其说是讥讽季籍,倒不如说是自嘲的笑,笑自个怎的没早些想到,汉廷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原来竟是想借刀杀人啊。 泰米尔人的祖地,是身毒半岛中部的高韦里水流域,昔年泰米尔人的祖辈被雅利安人屠戮和驱逐,才不得不迁徙到身毒半岛的最南端。 然随着孔雀王朝的衰败分裂,现下的身毒中部已不归雅利安人占据,而是落到了百乘人手中,并建立起了现今的百乘王朝。 虽说百乘人和泰米尔人同为身毒土著部族,然身毒人与华夏人的家国民族观念是完全不同的,虽说不上势同水火,但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高韦里水流域自古丰饶,百乘人岂会拱手送回给泰米尔人? 大汉与百乘王朝交恶的消息,早已传遍身毒诸国,喀卡楠岂会不知晓,只是万万没想到,汉人竟将主意打到注辇国的头上,显然是想让注辇将士凭白为他大汉冲锋陷阵啊。 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真当我泰米尔人都是傻的么? 注辇王喀卡楠确实不傻,然大汉皇帝刘彻却也没真将他当傻子,之所以遣使前来,自然是能给出注辇君臣都无法拒绝的条件了。 第六百零三章 三国密约 季籍见得注辇王不怒反笑,却丝毫不以为忤,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双手呈上:“大王,此乃我朝大行令事先拟好的密约,还请大王过目。” 若是大汉发往外邦的正式国书,必是以木札誊写,然这道密约却非如此,盖因里头的内容着实不宜示人,别说皇帝刘彻,便是大行令张骞都唯恐史官下笔如刀,让他留下千古恶名。 这道密约,实非大行令张骞亲笔所书,故日后若传扬出去,他必然是不认账的,只不过若注辇王真是应下,汉廷还是会依约守信,不会轻易毁约的,勉强算两国暗中的“君子”之约吧。 喀卡楠陡然止住笑声,目光清冷的打量着季籍许久,方才接过随侍转呈的那份帛书。 汉人果是早有预备,便连这密约亦是以独特的泰米尔文书写的。 泰米尔文源自婆罗米文,亦可翻译为梵天书,或者说是梵文的变种字体,与雅利安人惯用的语言文字有较大出入,毕竟身毒不似华夏,没出个秦始皇般的千古雄主,自然也就没办法“书同文”。 即便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身毒大贵族,若分别来自不同的国度,彼此间也未必能听懂对方的“方言”。 注辇国闭关自守多年,鲜少与外邦往来,故泰米尔人独特的语言和文字在身毒诸国属于“小众”,能听懂的不多,能写出来的更是不多了。 这道密约用泰米尔文书写,多少表达出汉廷对注辇国的重视和诚意,让喀卡楠多多少少消减了些怒意。 他舒了口气,打算粗粗扫过,看看汉人到底想玩甚么把戏,然刚看了须臾,便是腾的从王座上站起,冲着玉石台阶下的季籍喝问道:“当真如此?” 季籍早有预料,重重颌首道:“然也,大王应是知晓,我汉人向来最重信诺,况乎事关两国邦交,岂容有半分虚假?” “既是如此,为何不早些呈上,又为何拟成密约,而非正经国书?” 喀卡楠平抑下心中的激动,复又出言追问道。 季籍摇头苦笑道:“此事须得巽加王应下,才能真正成事,大王应是知晓,在巽加王朝,诸位婆罗门圣僧的权势……” 他虽欲语还休,喀卡楠却是全然会意了。 密约中亦是写得清楚明白,待得巽加兵马攻陷狮子国后,便会将斯里兰卡岛皆“租借”给汉人,供他们兴建罂粟种植园,并为他们无偿提供大量的奴隶。 奴隶从何而来? 自然是岛上那些国破家亡的僧伽罗人,若无大汉水师相助,巽加人压根无法将他们运回去,原本只能就地处决,现今让他们为汉人种植罂粟,已然是开恩了。 巽加王案达罗迦不傻,出兵征伐狮子国也非真为了甚么婆罗门圣战,除却旁的种种考量,真正说服他的,正是王储普林达卡暗中代汉使窦蟠向他转呈的一道密约,也正是注辇王喀卡楠现下看的这道。 密约中言明,若巽加王和注辇王皆是应下此约,则日后斯里兰卡岛产出的福寿膏,汉人将全数出售给他们,非但售价极低,且汉人将不再福寿膏出售给他人,至少在身毒之地是不会再另行贩售的。 依后世的说法,巽加王和注辇王就是大汉福寿膏在身毒的区域分销商,且是“独二”的代理商,这意味着垄断,意味着惊人的暴利。 最为关键的,乃是密约中坦率直白的写明,不是出售给巽加王朝和注辇国,而是出售给案达罗迦和喀卡楠这两位君主。 对崇佛的注辇国和喀卡楠而言,或许能做到家国不分,毕竟此时的佛教还没强到能涉政的地步,然对于案达罗迦可就不同了,依着婆罗门教的种姓制度,婆罗门僧侣贵族的地位可比刹帝利行政贵族,说神权凌驾于王权也不为过。 举个不太恰当的参照,譬如大汉的大农府和少府,分管国库和皇帝私库,两者泾渭分明,巽加王的私产也向来不会放在国库的。 当然,华夏帝皇“家天下”的霸气,是巽加王想学也学不来的,政教不分就是这么憋屈,无法可想的。 正因如此,待得季籍提到婆罗门圣僧和巽加王,喀卡楠也就知晓此道密约为何不宜公之于众了,巽加王既是应下,必然是要吃独食,不愿让婆罗门僧侣们从中分润的。 大家都是明白人,没必要把话说太透,免得大事难成。 汉人不会凭白给喀卡楠好处,依照密约,注辇国得出兵征讨百乘王朝,只不过远较喀卡楠所料想的要轻省得多。 若是喀卡楠应下此事,大汉水师将搭载大批兵马,率先从百乘王朝的东部沿海地域登岸,待得百乘集结大军抵御,注辇国可乘其兵力空虚,兴兵北上,轻易夺回泰米尔人的祖地。 提及此处,就须细说高韦里水。 高韦里水发源自身毒半岛中西部的布拉马吉里山脉,向东南方绵延流淌近两千里,横贯身毒半岛而入海。 昔年泰米尔惨遭雅利安人屠戮,被迫顺流而下,逃到身毒南部,故高韦里水最下游的出海口现今是在注辇国境内的,中上游则是被百乘王朝占据,只是两国疆域中间还隔了数百里,分布着诸多的城邦小国,或也算不得国,仅仅是稍微大些的部族联盟罢了。 这些小国夹在两个大国之间,仅仅是作为缓冲区般的存在,注辇国若是要朔流而上,出兵征伐百乘王朝,这些小国绝不会阻拦的,只会瑟瑟发抖的苟全自身。 此计可行乎? 在喀卡楠看来,无疑是可行的,对注辇国更是利大于弊的,暗中积蓄实力百余年的泰米尔人,军力本就不弱于百乘人,况且是要趁其兵力空虚的出兵偷袭,必然能将之重创。 只要不深入百乘王朝的腹地,不逼得他们拼死反扑,最终的结果极有可能是百乘王朝认栽求和,不敢妄图出兵重夺高韦里水流域。 相较于夺回泰米尔祖地,失去狮子国这个小小属国压根算不得甚么,再说日后还能从福寿膏的贩售中获得补偿。 况且汉人也给了他合适的台阶下,若是此计得成,大汉水师和巽加兵马多日来犯下的诸般恶行,皆会被视为迷惑百乘人的计策,而非对注辇国的挑衅乃至欺辱。 如此,喀卡楠对注辇臣民也就有了交代,非但不丢颜面,更会因夺回祖地而成为泰米尔人的英雄,得万民称颂,万世敬仰。 无论于国于己,皆是大大的好事,怎的不教他心动不已。 只是……该不该相信汉人,汉人会否信守这密约,终归让他仍是踌躇难决。 喀卡楠稍稍平复心境,出言道:“事关重大,使臣且先回馆驿,待我再仔细斟酌些时日。” 季籍亦是瞧出他心中顾忌,躬身道:“大王,为彰显我大汉诚意,我水师战船不日便将北返。” 此语一出,端是满殿哗然。 在场的注辇重臣们尚未看过那甚么密约,故适才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君王和大汉使臣在打哑谜,然此时却是真真被惊到了。 适才大王曾问季籍,两国若是缔结邦交,大汉水师会否即刻北返,季籍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出言否定了。 然现下刚呈上这道密约,大王尚未应下,季籍反倒主动告知,说大汉水师不日便将北返,这岂非自相矛盾么? 喀卡楠亦是颇为惊诧,皱眉道:“使臣这是何意?” “大王已看过那密约,巽加若仅出两万兵马,如何能成事,又如何能抵得了我大汉付出的好处?” 季籍不答反问,复又意有所指道:“僧伽罗人负隅顽抗,两万巽加兵马久攻不下,巽加王自是要再行增兵,我大汉水师怕还须往返数趟,为其载运兵马。” “放肆!” 注辇重臣皆是目眦欲裂,纷纷喝骂道:“贼子猖狂,真是欺我注辇太甚!” “闭嘴!” 喀卡楠亦是出言怒斥,却非是冲着季籍,而是呵斥那些大臣。 群臣皆是愕然,倒也不敢再出声,自是满脸诧异的望着自家大王。 喀卡楠却是不再理会他们,只是半眯着眼睑,询问季籍道:“既是如此,那我注辇国又当如何应对?” 季籍笑答:“依我看来,大王自当调集大军,秣兵历马以作防备。” 喀卡楠亦是展颜而笑:“言之有理,正当如此。” 季籍再度躬身道:“大王英明!” “哈哈,非是我英明,而是你汉人着实精明啊。” 喀卡楠笑容愈盛,扭头对着随侍的宫人道:“吩咐下去,备好美酒佳肴,我要与使臣彻夜畅饮。” “谢大王!” 季籍心知注辇王是要留他详谈,端是心下大定,终归没误了陛下的谋划。 死国虽亦无憾,然活着立功,岂不是更好么? 正如昔日受命临行时,大行丞窦蟠对他所言,此事若成,他季籍便是为汉室社稷立下大功,非但能加官进爵,或许还能名留青史啊! 第六百零四章 安息特使 待得喀卡楠与季籍将密约中的种种条陈尽数议定,已是七月下旬,在此期间,季籍确是言而有信的,早遣亲卫传讯给大汉水师的稗将,言明诸事顺遂,可依循既定的谋划,率战舰群即刻扬帆北返。 皇帝陛下本就没将鸡蛋皆放在一个篮子的打算,注辇王应不应这密约,大汉都是要借巽加之力征讨百乘王朝的。 若注辇王真能应下,自是最好不过,两面夹击下,百乘王朝无疑会左支右绌,收拾起来会轻省不少。 若注辇王执意于大汉为敌,那也无伤大局,大汉水师舰群仍是会依原定计划北返,只为配合季籍行事才稍稍拖延了小半月的功夫,若事仍不遂,待得收拾完百乘王朝,再转头教训不识时务的注辇国也不迟。 总之季籍是卖了个顺水人情,在不知内情的注辇君臣面前狠狠刷了波存在感,数百艘战力无匹的狰狞巨舰,竟能听从这位大汉使臣的调派,这不得不令注辇人对季籍更为重视,揣测着他“真实”的身份? 难不成在汉廷里真是个位高权重的么? 季籍本只想聊表“诚意”,却是无心插柳,让注辇君臣误以为他地位颇高,使得喀卡楠对汉人会如实践约更为放心。 如此情形,对季籍而言,算是有好有坏。 好处是诸事更为顺遂,坏处是注辇王隐隐显露出将他暂且扣下的意思,等若作为人质被软禁了,事成则活,事败必死,不外如是罢了。 季籍对此早有预料,故是没半点惊慌,每日好吃好喝的被人伺候着,倒也算享福了,虽说注辇人的饮食不精,然在汉境贵比黄金的身毒香料却是不要钱般的往里撒,他这区区行人令,在出使身毒诸国前,可真没吃得这般奢侈过啊。 韩信虽也一饭千金,然那是出于报恩,他季籍现下可是实实在在的吃到肚子里了,岂不美哉? 季籍在注辇国都吃得畅快淋漓时,远在万里之外的大汉帝都内,安息特使塔泽斯却是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这位安息特使的来头很大,不似季籍那般“掺水”,出身自安息帝国内势力最为强大的巴勒弗家族。 安息帝国的政体与大汉极为不同,与其说是个大帝国,不如说是一个由八个独立小王国、许多自治城邦、贵族领地、行省所组合而成的政治集合体,这些小王国或领地不但拥有政经自主权,还拥有各自的军队,这些军队效忠的对象经常是领主而不是安息皇帝。 安息帝国的君主约莫也不宜翻译为皇帝的,只因历代君主都自认为“万王之王”,且安息在现今世上确是屈指可数的强国,故转译为君王,帝王,帝国之王,也无不可。 创立安息帝国的帕提亚人原本是西亚地区的游牧民族,先后受到阿契美尼德王朝及塞琉古帝国的统治,故吸纳了大量波斯和希腊的文化,在政体架构上表现得尤为明显,王位虽是采世袭制,然大贵族们对王位的继承乃至君王的废黜又能发挥极大的权力和影响力。 非但如此,安息帝国有其特有的皇族议会,新任帝王要经由皇族议会成员开会一致同意后,认可其能力和威望足以服众后,才准允其正式即位。 巴勒弗家族,不是安息帝国的皇族,却是势力最为强大的家族,帝国内部的诸多独立小国偶尔会不遵王令,却鲜少会违背巴勒弗族长的意志。 若这等家族放在华夏,历代帝皇必是欲除之而后快,至少刘彻是绝不容许有这般势大的家族在大汉存在的,然安息帝国的历代君王非但拿巴勒弗家族没辙,甚至发展到新帝登基都要请巴勒弗族长为其加冕的地步。 在汉人看来,这无疑是不可思议的,安息皇族迫于无奈倒也罢了,可巴勒弗家族如此强大,却从没有想过谋朝篡位,这实在太出乎华夏民族对人性所能理解的范围了。 家,国,国家,家国。 华夏和希腊的家国观,实乃东西方最早的理念碰撞,谈不上谁对谁错,只是所处环境不同,故而形成了极为不同的哲学观和世界观。 更为有趣的是,安息帝国的帕提亚人因着也吸纳了波斯文化的影响,故他们不似欧洲和身毒诸国般出现神权限缩乃至凌驾王权的情形,历代安息帝王皆自视为神,与华夏君王自号“天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君权神授,君权天授,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最终会导出完全不同的政治走向,后世不少砖家叫兽将两者混同,真是贻笑大方了。 现任的安息国君米特里达梯称得上是位雄主,会治国,会打仗,昔年刚即位没多久,便是领军亲征,重创塞琉古帝国,夺得了肥沃丰饶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去岁闻得远遁数千里的匈奴人奇袭色雷斯,将以善战好战著称的色雷斯人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米特里达梯顿觉西扩有望了。 色雷斯就在罗马共和国的家门口,能容匈奴人耀武扬威么? 事实证明,罗马人对此确是太过轻忽大意了。 接连两次的西西里奴隶大起义,无权者与当权者,骑士派和元老派贵族间的惨烈斗争,使得罗马大军忙着四处平乱,却仍顾此失彼,实在无暇顾及陌生的匈奴人。 罗马人觉着昔年马其顿人能强大波斯帝国灭了,就证明东方骑兵很弱,现今罗马共和国的国力和兵力都远比昔年的马其顿帝国强大得多,来自东方的区区两万匈奴骑兵,虽是靠卑劣的偷袭重创色雷斯,却又怎敢捋罗马虎须么? 当世三大强国,唯独罗马没与东方游牧民族打过甚么交道,且不提与匈奴交战近百年的大汉,便是安息帝国也与大月氏为邻多年,况且帕提亚人本也是游牧民族。 波斯帝国虽也骑兵众多,然毕竟已立国数百年,战争的态势和军略与游牧民族极为不同,更多时候为保境安民,不得不与马其顿大军打阵地战。 匈奴人的战法却完全不同的,尤是军臣单于乃是“丧家之犬”,压根没甚么族人牵累,抢钱,抢粮,抢女人,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就如同昔年匈奴势大时,匈奴骑兵不时到汉境打草谷是同样道理。 后世不少人皆言之凿凿,说匈奴骑兵无非是骑了马的步兵,说马具未曾完善的骑兵不是精锐步卒的对手,更遑论罗马的重装步兵军团。 退一万步,就当匈奴骑兵真打不过罗马军团,然若是匈奴人想跑,你罗马人靠两条腿追么? 况且还是穿戴着全副铠甲追,这特么不是笑话? 史籍记载的“上帝之鞭”,抽得欧洲白皮鲜血淋漓的不是匈奴骑兵么? 罗马重装步兵有甚么好吹嘘的,在欧洲和中西亚的山地勉强能逞凶,到得地势平坦的大平原,东方骑兵靠着机动性,能活活将他们溜到累死。 或许有人又要提到欧洲人常用来对付骑兵的标枪了,一个全副武装的步卒出战时能携带几柄标枪,又能将之投掷多远,难不成真比匈奴人的硬弓射程远,比匈奴人箭壶里的箭矢还多么? 全是好莱坞大片看太多,真以为斯巴达三百勇士能抵挡住数万波斯大军,还杀伤了足足两万波斯士兵啊? 以一当百,老子信了你的邪! 不管后世华夏小白信不信,反正大汉皇帝是不信的,安息帝国君主米特里达梯也不信。 遣出细作前去打探,得知罗马人未曾调集大军团到马其顿行省,米特里达梯就晓得罗马人必是要遭重了,光靠马其顿行省的保民官及其麾下的小股军队,想要自保都难,更遑论防御住偌大的巴尔干半岛。 米特里达梯何止幸灾乐祸,更是见猎心细,当下就要遣人出使大汉,欲与汉廷缔结盟约,以图联手,若罗马真是遭重,便可伺机渔利。 事关重大,若只给安息常驻汉都长安的使臣传令,只怕难以取信汉人,故而米特里达梯本想遣他的嫡长子,帝国储君弗拉特斯亲率使团出使,以示诚意。 岂料弗拉特斯突染时疾,短时间内难以成行,即便病愈也不宜昼夜兼程的远行万里,无奈之下,只得让巴勒弗家族的继承人塔泽斯.苏瑞恩.巴勒弗出任特使,放眼整个安息帝国,实在找不出比他身份更合适的。 若此事办成,便是大功一桩,若是着落在旁的王子身上,无疑会打击到储君弗拉特斯的威信,让巴勒弗家族得了去,反是更合适些。 功高震主? 巴勒弗家族不在意,米特里达梯就算心里在意也不会表露在外,无非是帝国皇族和大贵族间的相互利用和相互制衡,即便巴勒弗家族倒了,诸多半自治的王国和城邦也会重新扶持新的大贵族来制衡皇族的,反倒不如留着巴勒弗家族了,好歹他们没甚么谋朝篡位的行径,还是挺守本分的。 于是乎,出身高贵的塔泽斯兴致冲冲的率团启程,岂料到得汉都长安,却是诸事不顺,使得他颇是丧气,每日只能在蛮夷邸里长吁短叹,急得团团乱转。 第六百零五章 权贵人脉 随着汉廷不断加快对外通商的步伐,使得汉人的眼界大为开阔,尤是悠关自身利益的王侯权贵,对诸多外邦的国内情势皆多有所着意打探,故对安息帝国的巴勒弗家族绝非毫无所知,甚至是知之甚详的。 外戚窦氏的家主窦浚更是与巴勒弗家主多有书信往来,原因无他,窦氏和陈氏两大外戚合办的清河百货在开遍大汉各郡县后,早已“进军”海外了。 大汉的诸多邦交国或藩属国中,安息帝国无疑是较为富庶的,人口和财富皆仅次于家底丰厚的巽加王朝,又因同时吸纳了大量的希腊和波斯文明,使得安息帝国民风较为开放,不似闭塞的巽加王朝般较为排外。 安息臣民多有靠经商谋生的,且因其地处亚欧大陆的中心地带,东西方的货物大多须经此转运乃至就地交易,故该国的商贸向来发达。 尤其在安息帝国夺取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后,已然称霸中西亚,使得千余年的百战之地迎来了难得的和平期,且安息深受希腊的影响,与希腊和华夏等传承久远的文明种族般,订立的法典极为严谨完善,其臣民向来懂得要谨守法度,至少在汉商眼里,安息帝国的经商环境是信奉婆罗门教的巽加王朝拍马都赶不上的。 宗教狂热者,古外今来皆是鲜少受人待见的,不单是婆罗门教,即便是看似教义温和的佛教,都不应太过笃信,否则真容易变成脑残的。 更为关键的是,安息与大汉缔结邦交后,准允了大汉的各家钱庄进驻其帝都泰西封,在钱庄业执牛耳的少府钱庄背后有大汉皇帝撑腰,自是毫不迟疑的将各项所谓的金融业务拓展到安息境内。 少府非但在安息帝都泰西封,便连各个小王国的都城乃至稍大的城邦,都纷纷设立了分钱庄,并迅速展开了金银票据与安息银币的换兑业务,早期的弗拉特斯银币和新铸的德克拉马银币皆可在少府钱庄换兑成纸质的金银票据。 这些票据皆有特殊的编号和印戳,且换兑后要造册备查,每月皆将册簿送回汉都长安。 汉商们换兑出的这些票据,在大汉境内虽不能直接通兑成本土金银票据,却可往长安的少府钱庄进行核验,查证无误后便可兑换成通用票据或真金白银。 杀人劫货容易,然若有胆大包天的贼人想要窃取这些票据,到少府钱庄进行换兑诈领,无疑是在自寻死路。 尤是大汉皇帝刘彻对金银票据的安全性和信誉度极为看重,让中央官署各相关府署制定了罚则极为酷烈的律法,伪造,诈领,皆视同谋反作乱,判个枭首抄家都是轻的,便连从文帝朝后就刻意在律法中逐步淡化的“连坐”,“夷族”都是赫然出现在金银票律中。 正因如此,汉商们见得少府钱庄率先大举在安息各地开设,也就更为放心大胆的在安息境内拓展自家产业,就算遇着局部战乱,将金银钱币送入少府钱庄,就能最大限度的避免财产损失。 至于汉商的人身安全,至少在明面上是没甚么问题的,盖因两国邦约上赫然明定,若汉商在安息境内遇害,则安息官府必得尽速缉凶,并将凶嫌移交给汉廷处置,如若不然,大汉有权遣少量官兵进入安息境内协助彻查。 安息君王米特里达梯虽觉着汉人的要求太过霸道,然既已定下邦约,那就得严格遵循,毕竟事涉两国邦交,更关乎他这“万王之王”的脸面,若在安息境内经商的汉人都庇护不了,他的颜面何存? 实则汉廷提出的这项条陈确非想刻意羞辱安息人,即便大汉自身,对境内的胡商亦会依律保障其人身财产安全。 大汉臣民鄙夷化外蛮夷是一回事,须得谨守律法又是另一回事,除非是自家府中的外族奴隶,否则任何人皆不得随意行凶伤人,这是原则问题。 若大汉百姓瞧着胡商不顺眼,当街就老拳相向,将人打死打残,那汉律岂非成了摆设,社会风气好得了么? 当然,大汉官府是绝不可能将汉籍人犯移交外邦的,总之但凡有汉人涉案,不管谁是加害人,谁是受害人,皆只能适用大汉律法,交由大汉官府决刑断狱。 正因邦约中有这项条陈,且两国帝王皆是在上头盖了大印的,那两国臣民就皆得严格遵循,毕竟这两位帝皇皆堪称当世最为强硬的君主,大汉皇帝刘彻且是不提,便连米特里达梯也是历代安息君王中极为彪悍的存在。 若非如此,米特里达梯昔年刚即位时,又如何能将诸多分治的小王国和城邦拧成一股绳,进而出兵将军力更为强盛的塞琉古帝国打得割地求和,沦落到现今只能龟缩苟全的凋敝惨况。 从某种意义而言,米特里达梯和华夏史上真正的汉武帝有些像,只可惜他的祖辈父辈不似大汉的文景二帝般,用数十载的苦心筹谋,为后继之君打下了削藩的坚实基础,且留下了丰厚无比的家当。 汉武帝的历史成就,无疑是站在前头那两位千古明君的肩膀上才取得的,实则真要说雄才大略,米特里达梯真不比他逊色,只可惜安息国内的派系斗争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 在历史上,他终归没能彻底灭掉塞琉古帝国,也没能再东征西扩,后世史家也不免遗憾,没见得罗马,安息,大汉这三大帝国真正的交锋。 然刘彻这朔历史长河而上的小蝴蝶,在今世扇动着他的小翅膀,导致此时此刻的欧洲诸部提早面临了“上帝之鞭”的大举挞伐,使得安息君王米特里达梯那颗不安分的野心再度狂跳不已,怕是不会再如历史上那般束手束脚了。 大争之世,是先攘外,还是先安内,这是古今中外诸多伟人皆难以辨清的难题。 对外战争,虽能转移内部矛盾,却也是柄锋利的双刃剑。 若战事顺遂,君王自能挟着大胜余威,轻易摆平国内的反对势力;然若战局胶着,陷入僵持乃至大败亏输的局面,那这位君王无疑将惨遭内外交逼,被迫与国内的反对势力妥协,甚或最终落个大权旁落的惨况。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说得就是这道理,锦上添花的人不少,落井下石的人则更多。 昔年汉帝刘启未与群臣商议,便暗中布局,悍然出兵燕北及河朔,这无疑亦是场惊天赌局,若是输了,且朝廷直属的军伍伤亡惨重,则刚经过吴楚七国之乱的大汉,只怕又要出现举兵造反的中原诸侯王了。 米特里达梯本是不敢赌的,然轻易重创了色雷斯人的匈奴铁骑和过于轻敌的罗马人让他看到了开疆拓土的新希望,再抑制不住自身那勃勃野心。 巴勒弗家族作为安息帝国势力最为庞大的家族,对外拓张能获得的好处亦是不小,故其家主对现任君王米特里达梯向来极为支持,换了后世的说法,想发战争财的大家族,自然是会大力扶持鹰派领袖。 闻得米特里达梯王想让巴勒弗家族的继承人出任特使,率团出使大汉,商议缔结盟约之事,巴勒弗家主二话不说就是欣然应下。 舍不得儿子,套不着汉军,还谈甚么发战争财? 即便如此,巴勒弗家主也不忘为自家嫡长子塔泽斯提供必要的臂助,除却派了几名最得力的亲信幕僚随行,更是亲书数封信函,让他到得长安后,可执着信函去拜谒与巴勒弗家主多有书信往来的那些大汉权贵。 倒非大汉权贵胆敢里通外邦,实乃这些权贵出身的大世家族业众多,又因近水楼台的关系,在朝廷大力支持的对外贸易中,获取了惊人的利益,自是会投入更多的心力。 经商之事,人脉是关键,尤是到人生地不熟的外邦经商,没有当地豪强的支持,不敢说寸步难行,但绝对是事倍功半的。 巴勒弗家族,安息帝国最大的地头蛇,在某些地域,巴勒弗家主的名头甚至比安息君王还管用些。 摘果子要拜树头,强龙也难压地头蛇,汉商精明得紧,这道理还能不懂么? 大汉立朝至今,皆行重农抑商的国策,权贵多以商贾为贱业,商贾的政治地位不高,而世家大族出面打理族业和经商的,也多是些旁支子弟或信得过的家老,故以他们的身份,想要搭上巴勒弗家族,还得请背后的主家出面的。 安息帝国非但是清河百货极为重要的货源,亦是能贩售汉货牟取暴利之地,不少大汉行商无暇亦无力在外邦置办铺面,将汉货转售给胡商又会被赚取巨额差价,清河百货正是看准此间商机,跟在少府钱庄后头在安息各地置办了铺面,帮着大汉行商“代售”货物。 窦浚作为窦氏家主,自是不吝于写几封书信,且让人转译为安息文字额外誊写一份,一并遣人给派驻安息的总掌事送去,以便他能借以拜谒巴勒弗家族的掌权者。 巴勒弗家主是为安息君王加冕之人,又是最为支持对外征战的大贵族,故向来深得君王米特里达梯的信赖,对大汉的国内情形和各大世家自也多有了解。 窦氏外戚,家主窦浚乃是大汉太上皇的亲娘舅,大汉皇帝的舅叔祖。 有道是娘舅为大,古今中外,各国皇室或世家大族的子弟与母族甚至会比父族更为亲近,毕竟没有争夺继承权的问题,无须太过防备,甚至还要依靠母族势力来增加自己获取父族继承权的筹码。 况且窦浚曾任大行令十余载,位居大卿,告老致仕后既得封为列候,亦转任光禄大夫,能在宫内行走,陪着太上皇种花养鸟,这份殊荣可不是每位老臣皆能有的。 对于窦浚等大汉顶级权贵的主动示好,巴勒弗家主自是回报以最大的热情,书信往来从未间断,且还会给彼此送去些丰厚的礼品,真真算得上礼尚往来,对清河百货在安息各地的经营更是多所关照。 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现下自家儿子出使大汉,可不就整好有人脉可用么? 第六百零六章 特使避暑 塔泽斯能被选定为巴勒弗家族的继承人,自不是甚么蠢货,率使团抵挡汉都长安后,他没有莽撞的登门拜会那些王侯权贵,而是老老实实的呆在蛮夷邸,向常驻长安的安息使臣探问汉人的礼仪乃至朝局。 派驻长安的各国使臣,自也不是每天仅与大行府诸官打交道,打探大汉政局,交好大汉权贵,乃至要深入探究大汉的历史,地理,礼法规制,风俗民情。 古外今来,真正负责任的外交官,约莫都是如此的。 后世所谓的中国通,美国通,大多都是出身外交体系,他们从实务面出发,往往比象牙塔里的学者们能更为深入的了解其派驻国的方方面面。 切勿以特使身份在大汉境内交通王侯! 这便是安息使臣对塔泽斯最大的忠告,盖因此乃汉廷最大的忌讳,不是说不能登门摆驾王侯权贵,也不是说不能送些礼品,外邦使臣与大汉权贵们的日常交际是没任何问题的。 关键是塔泽斯此番担着特使的身份,且是意欲与大汉缔结重要盟约的特使,随意拜见对大汉朝局有不小影响力的王侯权贵,难保不会惹得大汉皇帝不悦,怕是会适得其反。 登门拜谒可以,然须得以私人身份,也就是巴勒弗继承人的身份,代表巴勒弗家族去拜访大汉世家,且得先依汉人规矩,遣人送去拜帖,对方接下了,才议定登门之日。 唯有如此,这拜访的行程才不会让对方感到为难,即便对方也有意避嫌,没接拜帖,也往往会赠送些礼品,表示时间合宜再遣人来邀,就不会让彼此太过难堪。 或许在安息人看来,汉人的行事风格有些不够爽快,然这就是华夏传承多年的民间智慧,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恁的将人往死里得罪,等若也绝了自家的门路。 塔泽斯是个聪明人,懂得在自身不熟悉的领域,要多采纳专业人士的建议,故仅是备了几分薄礼,遣亲信给那几家与巴勒弗家族多有书信往来的大家族送去,托说是巴勒弗家主特意让自家儿子顺带捎来的,待得塔泽斯处理好邦交事宜,会再亲自登门拜谒各位“叔伯”。 窦浚等权贵见得这安息小伙如此懂来事,对他的印象极好,甚至对巴勒弗家族的印象也更好了。 家教,家教,一个人的教养,往往能体现出其生长环境和家族底蕴,世家大族之间的交往,是很看重这点的。 然塔泽斯的正事办得并不顺遂,他是五月中下旬抵达的长安,刚巧赶上小暑时节,恰恰是三伏休朝期前,大汉君臣最为忙碌之时。 大行令张骞虽是亲自接见了这位年轻的安息特使,亦提他向大汉皇帝转呈了国书,然过得十余日,迟迟不见回复。 到得初伏,大汉皇帝和诸多朝臣皆纷纷离京避暑去了,大行令张骞更是以长公主驸马的身份,随同帝后出游了。 塔泽斯闻讯,真是哭笑不得,他在安息国内就没见过君主和大臣们会扔下国政,离开国都各自游玩去的。 令他不可思议的是,汉人貌似对此习以为常,且压根不觉他们的帝皇和公卿将相们是在怠忽国政,只认为这是理所应当之事。 更为令他诧异的是,安息使臣似乎早有预料,甚至也把他预先安排好避暑的好去处,就在离长安不远的山林间。 郁郁葱葱的山间,车驾驶过一条平坦清幽的林间小道,眼前却是陡然宽阔,但见山谷内溪流潺潺,亦闻得有人声传来。 再行驶片刻,便见得溪边和林间皆有不少纳凉嬉戏的人,男女老幼皆有,尤是孩童最为欢实。 塔泽斯很是讶异的看着这些人,依着他半月来的了解,大汉的贵族和庶民的服饰有着极大的差别,最主要的倒不是在布料的质地做工,而是服饰的颜色,甚至在大汉皇室和贵族间,不同的阶层往往会身着不同颜色的衣服。 这些穿着庶民服饰的汉人,拖家带口的结伴出游,且人人脸上皆洋溢着喜悦欢快,这种安宁祥和景象在安息也会有,但着实不太常见。 安息帝国虽也算得上富庶,但也仅限于贵族阶层,底层的百姓还是不太好过的,大多数平民虽也能勉强吃饱穿暖,然想像汉人这般做到真正的丰衣足食,终归不太可能。 其实塔泽斯的看法未免以偏盖全了,大汉现下仍有不少穷苦百姓,只不过他此时看到的这些乃是长安城及周边城邑的居民,堪称现今汉境内最为富庶的平民群体。 且不说长安北阙闾里俨然已成为所谓的富人区,即便是西邑与塬南邑,但凡四肢健全,且勤勤恳恳做事的人,多是能在偌大的工坊区找到份月例不菲的好差事。 近年大汉虽从境外掳掠或购买了大批奴隶,然汉廷对各行各业的商户皆做出了严格的限定,某些差事是绝不能让外族奴隶去从事的。 举个例子,各地冶铁工坊可用外族奴隶搬运矿石和沉重器械,却不能让他们从事锻造,不可能参与到选料混料,更不可能接触到各式冶金配方。 若商户有违反此政令,百姓可向当地官府检举,该郡县的工业局或商业局会对该商户课以重罚,犯行严重者甚至会面临劳役之灾,而检举的百姓则会从罚金中获得相应数额的奖励。 皇帝刘彻宁可稍微放慢工业化的脚步,也不可能准允大汉境内出现甚么失业潮,更不可能让廉价的外族奴隶大幅拉低大汉务工百姓的月例水准,这虽是行政出手干预经济活动,但即便在后世所谓的市场经济国家,对本土劳工和外国劳工也多有区别对待,不可能一视同仁,何况是对外族奴隶呢? 奴隶,等同稍微聪明些的牲口,重体力劳动可以,有技术含量的工种一律不得采用,除了某些较为危险,或有极大职业性伤害的行当,譬如硫酸和化肥工坊里需要长时间接触有害物质的工种。 某些偏远郡县或许仍有部分商户未曾严格遵循这道政令,然西邑和塬南邑就在大汉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谁敢“顶风作案”,要钱不要命么? 正因如此,长安周边的仍面临着不小的缺工荒,务工百姓的生活自然日益富足,塔泽斯用他们与寻常的安息平民作比较,无疑是有失偏颇的。 况且今日恰逢休沐,这些务工的百姓才有闲暇拖家带口的到此地游玩消暑。 这片山林在西邑的西郊,本属上林苑,在皇帝陛下着少府大幅缩减皇家林苑占地后,大量山林解禁释出,非但准允臣民随意进入,更是划出不少地块交由商家进行所谓的旅游开发,供贵族和庶民日常游玩休闲,只是档次会有所区别。 时值三伏酷暑,南山避暑山庄皆住满了王侯权贵和公卿将相,安息使臣不可能寻到最顶级的避暑庄园,这绝非有钱就能办到的。 安息帝国好歹算是强盛的国度,大汉的王侯权贵虽不觉世间还有旁的国度能与现今的大汉相提并论,然对安息帝国还是略微另眼看待的,至少不似对诸多小国弱国般那么鄙夷。 这很正常,想要赢得尊重,自身就要足够强大,好歹要在别人眼里有点存在感啊。 譬如西域之地,足足百余小国,除却大行府诸官,能将这些国名全数记住的大汉官员寥寥无几。 安息使臣懂规矩,又能帮着两国的大贵族们牵线搭桥,在长安城内还是挺受人待见的,私下结交了不少大汉权贵,故在三伏期间想在长安周边找到能避暑的地方倒也不难。 此番邀塔泽斯同来避暑,自是也想与这位巴勒弗家族的继承人多多亲近,故而竭尽所能的在这处林间谷地预定了屋舍。 此处谷地乃是卫阳候以十万金高价向少府标下的地块,拥有所谓的旅游开发权,又花费重金请田氏商团名下的营建工坊,代为规划兴建起供游人休闲的诸多馆舍。 依循与少府订立的契约,谷口附近是要向所有百姓开放的,然再往谷内行走,便可隐约见得不少隐于茂密林间的馆舍,环境很是清幽,与终日熙熙攘攘的长安城完全是两种不同情境,使得人们在这炎炎盛夏也顿觉清凉了几分。 林间的微风,总能抚平浮躁的人心。 塔泽斯确是需要稍稍平复心境,两国缔结盟约事关重大,即便他再急切,也不该轻易表露出来,否则只怕汉廷会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的,毕竟是安息有求于大汉,而非大汉有求于安息。 安息使者被派驻长安,与汉人打了多年交道,对大汉君臣的行事风格多有了解,一切皆以大汉的利益为主要考量,若是弊大于利,即便他国使臣如何哀求,都是没有半点回旋余地的。 两国邦交,论甚么情义道理,谈甚么善心仁念,着实太过奢侈了。 现下安息使团所能做的,便是静下心来养精蓄锐,待汉廷提出条件后,就要为安息的利益与大汉官员们进行磋商。 依安息使臣过往经验,这绝对不是件轻省事,往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若是旷日持久,参与谈判的两国官员在最终条陈落定后,难保不会大病一场。 第六百零七章 巨头齐聚 既来之,则安之。 塔泽斯得知汉廷每岁三伏皆会休朝,将将近月光景,除却不可延误的紧急国政,留守长安的府署诸官必不会打扰离京避暑的大汉皇帝和朝堂重臣。 显而易见,对安息意图与大汉结盟之事,大汉君臣似乎并不急着处置,塔泽斯虽是颇为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任由安息使臣安排,到此地避暑休闲,稍稍平复下急躁不堪的心态。 然他万万没料到,便连安息使臣也万万没料到,才刚过得数日,塔泽斯便接到窦氏家主窦浚的请柬,邀他在中伏那日过府饮宴。 安息众人自是不敢怠慢,在惊诧之余,竭力做足了准备,不但是塔泽斯备妥了厚重的见面礼,安息使臣更是为他挑了最好的译者。 塔泽斯此番仓促受命,出使前压根学过汉话,饶是再聪慧,也不可能在短短时日内便能与汉人交谈的,更遑论大汉权贵尤其喜欢说话绕弯子,故而他此行身边必得有精通汉话,汉室礼数且富有邦交经验的译者陪同。 安息使臣本人实是最好的人选,奈何此番窦氏家主没发他请柬,且上头都塔泽斯的称呼也非安息特使,而是所谓的“贤侄”,意即是要以两个家族的私交,邀请巴勒弗家族的“子侄”过府饮宴。 安息使臣驻在汉都长安多年,对汉人此等“抠字眼”的含蓄意涵极为了解,故颇为识趣的没陪同塔泽斯登门拜访,免得反倒坏事了。 塔泽斯作为巴勒弗家族的继承人,在安息国内的地位实则不下大汉列候的,见过不少大世面,然对于登门拜谒窦浚,他仍不免有些紧张。 抵达长安以来,他种种所见所闻,无不彰显出大汉国力之强盛,实在远非安息可比。 大汉属民已然逼近七千万,这实在太过超乎他的想象了,要晓得雄霸中西亚的安息帝国,属民也不足七百万,不及大汉是十一。 偏偏大汉现今的疆域仅比安息领土大了不到四成,这意味着大汉人口稠密,论是征调大军还是动用民力,大汉都会比安息方便太多太多了。 塔泽斯亲身到过西邑和塬南邑,在长安周边的方圆二百里内,聚居着超过三百万的军民,这数量实在太过可怕了。 他无比庆幸这个强大的国度与安息远隔万里,否则单凭大汉帝都周边的军民,只怕都能覆灭了地广人稀的安息帝国。 窦浚虽已无官职在身,然他与大汉天家有血缘之亲,且从未疏远过,现今还能凭着光禄大夫的虚衔在宫内行走,陪着太上皇种花养鸟,绝非是寻常权贵可比的。 无论安息还是大汉,权贵世家的处世原则实则相差无几的,塔泽斯自能推己及人,揣测出窦浚及其所代表的窦氏在大汉是何等的地位。 在皇权至上的国度,与皇室有血缘的大世家,无论手头有无实权,只要维系好和皇室间的亲情,获取帝皇的信赖,那其影响力就绝不会大幅衰落。 巴勒弗家族的大多数子弟在安息帝国也没担任甚么高官,但从未有人怀疑过其家族在整个帝国拥有的庞大势力和影响力。 塔泽斯年岁不大,也就三十出头,比现今的大汉皇帝大不了几岁,窦浚作为大汉皇帝的舅祖父,称他声“贤侄”,虽是出于客套,却也真算是抬举他了。 待到中伏那日,塔泽斯依足汉人拜谒长辈的礼数,恭恭敬敬的登门拜访。 见得特意在中庭迎接的窦府嗣子窦宪,塔泽斯得随行译者轻声告知他的身份,忙是躬身作揖,执子侄之礼,用腔调怪异的汉话费劲道:“小侄岂敢烦劳叔父亲自相迎。” 窦宪不禁哈哈大笑,非是嘲笑,而是满意此子的知情识趣。 “无妨,你我虽是初次见面,然你我两家却是往来已久,清河百货在安息各地更是多蒙巴勒弗家族关照,你既是到得长安,我怎的都得多加照应才是。” 窦宪打理族业多年,惯常与人交际,颇为亲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复又道:“诸位尊长皆已在堂上饮宴,还是快快进去,莫让长辈们久候。” 塔泽斯不由愣怔,心道汉人不是讲究礼仪么,好歹他也算是客人,怎的他还没到,筵席已是开了? 虽窦宪入得厅堂,见得堂上确已开了筵席,塔泽斯心中颇是不悦。 然待得窦宪引他拜见堂上诸人,又闻得随身译者用颤颤巍巍的语调告知众人身份,塔泽斯掩不住心中惊诧,忙是神情谦恭的向众人一一行礼。 国舅田胜,大农府商部少卿卓王孙,少府卿陈煌,皆是大有来头,加上作为主人的窦浚,也怨不得那随行译者说话都哆嗦,这些高官显贵皆是安息使臣平日极难求见的。 在场众人,以窦浚辈分最大,年岁最高,又身为主人,自是坐着上首,受塔泽斯见礼未曾起身,只是摆手笑道:“我与你父多有书信往来,虽未得谋面,却也算得投缘老友,你便无须多礼了,快快入席吧。” 塔泽斯听罢译者转述,忙又躬身道谢,方才在窦宪下首早已备好的桌案入席,端是正襟危坐,举止仪态全无半分失礼之处,显是早已习练汉室仪态多日了,看得众人皆是微微颌首,此等沉稳踏实的心性倒不愧其大家族的出身。 待他落座,窦府侍婢刚要为他呈上食具,却闻得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但见窦府家老趋步疾行,径自到得窦浚身侧,低声禀报了几句。 窦浚听罢,腾地站起身来,出言呵斥道:“混账!怎能让赵王在外等候,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然不待那家老应诺,窦浚却又抬手拦住他,对着堂上众人道:“赵王突是屈尊亲临,老夫亲自去迎,诸位不妨一道前去。” 众人自是纷纷起身,整襟扶冠,跟在窦浚身后出得厅堂。 塔泽斯见状,本有些诧异,待听罢随身译者的转述,忙也起身离席,趋步跟了上去。 中庭内,大腹便便的赵王刘彭祖见得众人来迎,笑着拱手作揖道:“哈哈,此番来得急,没顾得上遣人送来拜帖,舅祖父不要见怪才是。” “说得甚么话?都是自家人,没那么些虚礼。” 窦浚的老脸笑成朵菊花,虽说诸位亲王依着辈分只是他的侄孙,然亲王之尊贵,岂是他区区列候可比,况且在他告老致仕后,这些天家子还能顾念过往情分,称他声“舅祖父”,已是让他心花怒放了。 非是人人有资格能让亲王屈尊过府的,没提早发来拜帖,反是免去窦府众人齐齐前来迎候了。 “日头毒辣,舅祖父可否先让本王入内,讨樽冰镇梅汤消消暑气?” 刘彭祖与陈煌三人也见了礼,却是有意无意略过了塔泽斯,复又对窦浚笑言道。 “快请,快请!” 窦浚忙是亲自引他入得厅堂,又吩咐下人赶紧去取梅汤来。 刘彭祖见得窦浚想引他坐上首,忙是摆手推拒,窦浚亦不强求,让下人在侧席又备了桌案,请刘彭祖紧挨上首落座。 刘彭祖扶着赘肉甚多的小腹,施施然落了座,众人才跟着也入了席。 “这位便是安息特使么?” 刘彭祖呷了口侍婢奉上的冰镇梅汤,突是看向席上颇为拘谨的塔泽斯,出言问道。 无须译者转述,塔泽斯也能看出这位大汉亲王是在询问他,忙要起身见礼,刘彭祖却是笑道:“无须起身,今日本王乃是来此向舅祖父讨杯水酒喝,恁的多礼,反显得喧宾夺主,败了酒兴。” 安息译者来不及转述,塔泽斯仍已起身避席,规规矩矩的深躬作揖。 刘彭祖哈哈大笑,摆手示意他落座,随即用颇为随意的语气,说了句让堂上众人皆震惊不已的话:“本王不日将出使安息,到时还须你巴勒弗家族多加照拂才是。” “这……” 塔泽斯听罢译者转述,真真惊呆了,诧异的看向窦浚等人,见得他们亦难掩震惊之色,且不似做伪,应也是从未听闻此事的。 大汉亲王啊! 巴勒弗家族在安息虽是势力庞大,然他这巴勒弗继承人的地位是无论如何也比不得大汉亲王的,甚至巴勒弗家主若刨除暗里掌握的家族势力,在明面上的身份也未必能与大汉亲王比肩。 塔泽斯出使大汉,虽是代表安息君王的特使,然大行令张骞也仅接见过他一次,想觐见大汉皇帝也不知要等到何时。 大汉亲王若是出使安息,安息君王必是要亲自接见的,绝不会有半分怠慢,这就是身份高低所带来的差别,亦因大汉强盛的国力使然。 不说甚么天朝上国,至少安息君臣是正视大汉国力的,对同为强者的尊重,亦是对自身的尊重。 窦浚等人却比塔泽斯想得更多,想得更深。 今日这筵席,实是皇帝刘彻遣符节令李福授意窦浚办的,否则窦浚岂敢在此时此刻宴请安息特使,又岂能轻易邀齐田胜,卓王孙和陈煌。 要晓得陈煌等人本已离京避暑了,皆是得了圣谕,才匆匆返京,出席今日的窦府酒宴。 皇帝刘彻的谕示极为直白,大农府,少府,四大商团,想在安息获得甚么方便,尽管在酒宴上向塔泽斯这安息特使提出来。 塔泽斯尽数应下也就罢了,如若不然,朝廷另有计较。 他们万万没料到,赵王不但突是前来,更毫不避讳的提及自身即将出使安息,这实在太值得玩味了。 要晓得,赵王刘彭祖历来协助贤王刘非打理皇室实业的商贸事务,昔年出巡西域诸国,简直彻底改变了西域胡人的饮食习惯,硬是让西域诸国每岁从汉境购入数百万石的粟米和小麦,大大减轻了粮食产量过剩给市面粮价带来的庞大压力。 此番赵王要奉旨出使安息,必也不会空手而归的。 第六百零八章 商贸代表 汉七十七年,七月十二,末伏隔日。 结束三伏休朝期的汉廷再度开朝,皇帝刘彻宣召赵王刘彭祖登殿,赐其三尺赤旄符节,执此符节出使外邦者,是为大汉皇帝专使,在外可全权代表皇帝和汉廷,大行府派出的寻常使臣自是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 安息特使塔泽斯此番率使团出使大汉,压根没得大汉皇帝召见,更没能与汉廷缔结盟约,然却又请得大汉亲王回使,勉强算是功败垂成。 塔泽斯虽有些泄气,却也无可奈何,汉廷的意思颇为明显,安息此番提议与大汉缔结的盟约事关重大,绝非巴勒弗家族的继承人就能随意议定。 换句话说,塔泽斯压根就不够资格,对汉廷提出的某些要求,他压根就做不了主。 不是小瞧他,然与大汉亲王相比,他真真只是个小角色,除非巴勒弗家主亲至,否则大汉皇帝见都懒得见他。 真正让塔泽斯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的,是汉廷以保赵王周全为由,执意要派两万大汉骑兵随行护送,且是要直接送到安息国都泰西封。 塔泽斯如何敢应下? 两万汉骑踏入安息国境,这是何等大事,即便巴勒弗家主在此,想来也是不敢擅自应下的,必得遣人快马回国,呈报安息君主圣断。 然两国帝都相距何至万里,即便信使在中途驿站不断换马,且昼夜疾驰,往返间至少也要花去两月光景,且这还是中途没遇着恶劣天候等不利因素才能达到的。 塔泽斯身负安息君王重托,深知这份盟约是欲使两国联手,若罗马真因轻敌而未能抵御住匈奴铁骑进犯马其顿行省,且因此遭受重创,安息便可向汉廷借兵,共组联军趁势征伐罗马。 兵贵神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止汉人晓得这道理,安息人自是心知肚明的。 正因如此,塔泽斯才是左右为难,难以决断。 大汉君臣倒是体恤他的难处,皇帝刘彻赐下专使符节时,刻意没提要让赵王出使何处。 这是塔泽斯在窦府酒宴上迫于无奈与赵王议定的折中法子,大汉使团与随扈骑兵将先在大夏境内停留,让塔泽斯先行返回安息国都泰西封,向安息君王呈报此事。 若安息王应允汉骑护送赵王入境,则赵王就会以皇帝专使的身份前往泰西封,与安息君臣商议盟约条陈,且可直接代替汉廷草签盟约,日后送回汉都长安后再由大汉皇帝用印。 大行令张骞昔年南巡仰光,与巽加王朝签订邦约时亦是这般行事的,因着汉廷多年积累下的良好信誉,塔泽斯乃至整个安息使团皆不怀疑赵王能代行拟定盟约,也不忧心汉廷会翻脸不认账。 如若安息王不允汉骑入境,则赵王也不会白走一遭,大宛,大月氏,乃至巽加王朝以北的诸多身毒小国,皆会借着这难得的机会,遣使臣到大夏国都蓝市城拜见大汉亲王,商议通商诸事,甚或寻求更好的庇护也非不可能。 尤是那些身毒小国,早先就欲如大夏般臣附大汉,成为大汉藩属,然汉廷为避免刺激安息和巽加两国,且为彼此留下些“军事缓冲区”,免得两国对大汉太过戒备猜忌,故没接受这些小国的归附,只让其与邻近的大夏订立半从属性质的邦约。 数年来,大汉,安息,巽加皆是分外默契的没出手干涉这些小国的内政,不过暗地里还是各有布置的,倒是大汉最为守信,多只关注与诸国通商,没安排太多的细作到这些小国潜伏。 不划算,也无太大必要。 安息和巽加若实在做得过火了,汉军随时能以保证商道畅通和庇护汉商周全的由头,挥师进入这些小国,将不老实的人尽数宰了,扶持听话的傀儡上位。 诸多身毒小国的君臣对个中情势看得清楚,自是更想抱紧汉廷的大粗腿,若闻得大汉亲王驾临大夏国都,他们没有不遣使来拜的道理。 大宛如大夏般,已成为大汉藩属国,大汉亲王执专使符节,在汉境外代表着皇帝,等若就是大宛人的主子,敢不来见拜么? 大月氏虽没臣服大汉,然北方有心心念念要夺回失地的康居人,南方有强盛的安息帝国,若是得罪了大汉,汉廷都无须出兵,单是表露出两国不复旧好之意,康居和安息怕是就要出兵大月氏了。 如此情势,使得赵王刘彭祖丝毫不担心自身会白白走这一遭。 “本王此行事务繁忙,安息能去就去,不能去倒也落得轻省。” 赵王那日在窦府酒宴上,曾颇是随意的对塔泽斯如是道。 此语绝非妄言,盖因此番他出使的阵仗极大,除却大行府属官组成的使团,随扈的两万汉骑,还有大农府和少府的属官,诸多大商团的掌事。 用皇帝陛下的话说,此番让他率团出使的目的,不在疆土和金银,不在奴隶和牲口,只须发挥他那无赖到不要脸的性情,在谈判时迫使诸国更大幅度的向大汉开放通商,且为汉商提供更好的庇护,建立更好的营商环境。 何为更好的营商环境? 针对汉商,降税,降关税,降商税;由各国官府出面,协助汉商购地置产,开设商铺,保障汉商及其雇工的人身财产安全;全面解禁所有的商贸物品,不得对汉商的正常交易有任何设限。 实实在在的不平等条约,前两项倒还好,最后一项真是霸道到不讲理的地步。 要晓得,大汉的对外贸易虽是愈发兴盛,然边禁律令也愈发严格,大农府每岁皆会更新限制乃至完全禁止贩运出境的品项清单,牲畜,奴隶,兵械,钢铁…… 如此种种,至今已增至千余品项了。 牲畜和奴隶等倒还好,毕竟汉商要运送货物,总需要牲畜拉扯,奴隶赶车,故只要缴纳相应的税金即可,且待得返程,若带回更多的牲畜和奴隶,边塞税吏还会造册呈报大农府,给这些商贾退税的。 然类似大宗钢铁等绝对禁品,逮到就是擒拿下狱,一旦查实无误,多是要枭首抄家的,不管你后台背景多硬实,皆是半点商量都没有。 不是没有抱着侥幸心理以身试法的,然在震怒的皇帝陛下命人当街车裂了数名纵容下人走私精铁的刘氏宗亲,并着宗正府褫夺了他们子嗣的皇姓,逐出刘氏宗族后,大汉商贾乃至王侯权贵再无人敢犯。 在此等情形下,汉廷要求外邦诸国向汉商完全解禁商贸交易,无疑是后世所谓的霸王条款,譬如盛产良马的国度,最优良的马种无异于他们的命根子,若应下这些汉廷强加的通商条陈,意味着但凡汉商能将马种“弄到手”,且欲运回汉境的,各国就不得禁止其将之运送出境,更不得出手扣押。 此三项条款还仅是大项,其下更列有诸多细项,且会继续添加,否则赵王刘彭祖何必带上这么多涉及商务的官员和各大商团的掌事们? 总之汉商想向外邦诸国要甚么方便或保障,尽管提,但凡有可能让外邦接受的条款,赵王这位皇帝专使皆会竭力为他们争取到。 长安商区内,百余大商团的主事者汇聚至皇室实业的总部,闻得此等天大喜讯,端是欢呼雀跃,纷纷赞颂陛下英明,真真体恤百姓,爱民如子。 得知朝廷为此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与外邦周旋,且得请动赵王不远万里的率团出使,这些豪商巨贾们颇是识趣的提出,欲向朝廷捐输些许赀财。 于是乎,华夏有史以来首个“对外商贸代表团”迅速组建而成,百余商家依照捐输赀财的金额,瓜分了随团出使的千余名额,皆派出自家最精明强干的掌事。 高达十余万金的巨额捐输,自不是只为随团出使见见世面,依着贤王刘非言明的条陈,这个所谓商贸代表团,可先行在内部商议拟定所须的通商条陈,经大多数商贸代表同意后,便可将之呈交赵王,让其与外邦君臣商谈。 这意味着,在千余商贸代表中占有越多人数的大商团,便有更大的机会从外邦诸国获得自家想获得的各种“方便”,即便未必真能尽数如愿,然古语有云: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求其下者,无所得! 真若舍不得花百万钱买个名额,这些豪商巨贾也绝对无法挣取到现今的巨亿身家。 说实话,近水楼台的四大商团没仗着与天家的关系,独占大批名额,已是让旁的大商团感恩戴德了,毕竟区区十余万金对家大业大的四大商团而言,无异九牛一毛,若他们想吃独食,谁也争不过他们的。 大农令东郭咸阳翻阅着厚厚的捐输册簿,自是眉开眼笑,今岁朝廷连番调兵,太尉府去岁编列的军事预算已然超支了,如今十余万金入库,非但尽数填补了军费亏空,到得岁末想来还有大笔盈余,便连要发给诸多精锐军伍的高额岁赏都足够支应了。 第六百零九章 官办医馆 八月间,王老实家里端是双喜临门,却又不好意思大摆筵席,原因无他,他的婆娘王婶和儿媳齐萱竟是接连临盆,且都皆是母子平安。 王老实同时多了儿子和孙子,自是欢喜得紧,只不过夫妇俩已年近五旬,长子王富贵也近而立之年,王婶“老树开花”倒还没甚么,偏生是与儿媳一道临盆的,这说出去不大好听。 王富贵倒是不在乎这些,作为永和商团的东家,他如今也是身家巨亿的豪商巨贾了,与昔年一道创下永和商团的同窗们将邻近巷弄的宅邸买下大半,在长安城的北阙闾里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街头巷尾的妇人们倒也不敢对老王家传甚么闲言碎语,说出甚么难听的话来。 王婶年近五旬,即便放在后世,也算得上高龄产妇了,即便不是头胎,怀孕产子也有极大的风险。 好在长秋医学已办学十载,不但专研医术,更是培养了大量的医官,且长秋基金将大部分从世家宗妇们那募集到善款皆投入下去,在大汉各郡县创设了不少长秋医馆,将这些医官都派遣各地,充实各处医馆。 在鼓励百姓生育的国策下,妇幼医馆自然最受朝廷重视,各地官府皆为长秋基金大开方便之门,非但要地给地,甚至会调拨部分公帑和奴隶替其营建馆舍。 对各郡县的长官仆射而言,妇幼医馆能降低产妇或婴儿的死亡率,这意味着能维持住本地的人口增长,对每岁要返京述职,接受公府政绩考评的他们,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某些较为偏远穷困的郡县,更是唯恐被长秋基金忽视,纷纷上表朝廷,恳求朝廷体恤当地百姓穷苦,不求大农府拨款在当地创设医馆,只求能派驻医者到当地官民自行筹办的医官悬壶济世。 对此等卑微的要求,皇帝刘彻只觉心情沉重,科技再进步,国家再富强,若无法让劳苦大众分享到好处,提高老百姓的生活水准,却只富了豪强权贵,那就没甚么意义了。 长秋基金总归只是长秋府名下的慈善基金,除却在各地创设医馆,还每岁拨出重金,让各地慈济观抚恤照看鳏寡孤独,遇着天灾时,还会购置大量货物送往受灾郡县,摊子铺得大,每岁耗费的赀财也是异常庞大。 长秋府乃是皇后私府,名下虽有长安周报等诸多产业,但每岁进项也难以支应起这么大的摊子,即便是向臣民不断募集善款,也仍是屡屡出现亏空。 长此以往,皇后阿娇怕是都要挪用自个的嫁妆填补亏空了,虽说她性情豪爽,不会太过在意,皇帝刘彻也不看重这些金银珠玉,然终归显得“公私不分”,没必要将本该由朝廷负得责任尽皆让长秋基金担起来的。 况且待得他们夫妇二人百年后,长秋基金终要交到后人手中,到时怕是会衍生出不少大麻烦。 正是出于此等考量,皇帝刘彻已于去岁下旨,着大农府再度增设一部,名为卫生部。 这倒是没甚么,盖因数年前,大农府便已增设了卫生司,并在各郡县设卫生局,置卫生监,大兴防疫事,处理各地的防疫检疫乃至外族奴隶的“化学阉割”事宜。 然真正使得群臣大哗的,乃是卫生部少卿的人选,竟是拔擢长秋医学的医学祭酒苏媛出任。 各部是为大农府的附府,位居“司”之上,少卿作为各部主掌仆射名,位秩与内史等诸卿同,居九位大卿之下。 大汉不是没有位列诸卿的女官,皇后的首席属官大长秋卓文君便是位列诸卿的,然那只是宫廷女官,大农府少卿却是要上朝的,一界女流入列朝堂,这还了得么? 御史大夫直不疑自是强烈反对,若是皇帝执意如此,他真是要当殿撞柱而亡,不惜已死劝谏。 皇帝刘彻倒也没想着冒然冲撞现有规制,也不想莽撞的冲击女子不得干政的观念,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腐儒在大汉虽不受待见,但吕后乱政的前例实在给汉人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即便昔年窦太后在世,也从未敢踏入朝堂半步。 “诸位爱卿勿急,卫生者,国之大事,自是要交托于有真才实学的内行人。苏媛此女医术绝伦,诸位爱卿想来对此也是信服的,既是忌惮她身为女子,倒不妨让卫生部在长秋医学的附近开府,且免她上朝,由其择少卿丞代行,如何?” 皇帝刘彻心中早有定计,和颜悦色的如是道。 群臣略作思索,觉着倒也不失为折中之法,若非事关祖制,他们本也不想出言反对的。 他们都是家大业大,家中亲眷不可能没病没灾,多年来,苏媛及长秋医学培养出的医官们医治了太多太多人,其中不乏群臣及其府上家眷。 况且皇帝陛下已是明言,之所以着大农府增设卫生部,乃是想拔高卫生司的位阶,以便更好的统掌各郡县卫生局,在各郡县创设大量官办医馆,与各地的长秋医馆做出区隔,既可使公私分明,亦能更好的普惠万民。 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若他们现下执意反对,传扬出去,怕是会被全天下的老百姓戳着脊梁骨淬唾沫。 既然皇帝陛下让卫生部在宫外开府,而非入驻中央官署,亦准苏媛不上朝,如此也算退让了,他们若再执意纠缠,无论于公于私,都说不过去。 御史大夫直不疑眉宇紧锁,虽觉皇帝陛下实乃避重就轻,却也颇是无可奈何,御史大夫虽能纠正帝皇,弹劾公卿,然若无旁的大臣附议,也是独木难支。 换句话说,御史言官的职责是纠错监察,是提出反对意见,至于皇帝接不接受,也要看群臣认不认同,支不支持,不可能御史大夫说甚么就是甚么,否则皇帝不就成了傀儡么? 御史大夫的劝谏,若言之有理,且得群臣认同附议,那就是良谏,以死相谏那叫忠心事君;若不的群臣认同,那就是固执己见,以死相谏便是有意攀污帝皇,是要遗臭万年的。 直不疑不怕死,御史府诸官大多也不怕死,然他们很在乎官声,毕竟御史府在选官时就是刻意拔擢那些刚正清廉之人,说好听点,叫有风骨有气节,说难听点,就是重视官声胜过身家性命的偏执狂。 整个大汉朝廷,要论及最为大公无私的大臣,无疑就是御史府这群言官,即便自家姻亲触法,他们该弹劾纠举时也绝不留手,若是自家血亲触法,他们更是会大义灭亲,自身亦会为此辞官。 无论诸御史此等为人处事是否只为实现其自我价值,然他们的所作所为确实值得大汉臣民敬重,至少比后世华夏监察体制那些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的官员要好太多太多了。 御史大夫直不疑每每劝谏皇帝,也非是出于私心,而是为国为民,现下见得皇帝陛下做出退让,群臣貌似也已认同此举,他即便仍心有疑虑,却也没再驳斥,只能暗自警醒,日后得多加留心后续之事,以观后效吧。 朝堂议定之事,整个官僚体系的运作效率往往出奇的高,小半个月的光景,大农府卫生部的选官,选址,拨款,种种相关事宜皆已落定。 苏媛本是军中遗孤,曾在遗孤内院的医学院就学,因课业优异被选为羽林医官,之后又入宫为长秋詹事丞,为太上皇研制平喘药剂,为皇后调养身子,才得出任长秋医学祭酒,可谓历练完备,见多识广。 上任伊始,她便雷厉风行的编撰出详细条陈,呈请公府对各郡县卫生局原有的官吏进行更为严格的考评,能者上,庸者下,怠惰者免官,渎职者从严查办。 卫生局本乃各郡县最不受人关注的冷衙门,所属官吏也多是保持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消极态度做事,都还真有些“无为而治”的歪曲道理。 然卫生部的增设,使得这些官吏看到了日后的晋升之阶,毕竟位阶已由“司”提升至“部”,未来随着职守的扩大,官制也会随之扩大,必将逐步释出愈来愈多的官缺。 漫漫官途,一步先,步步先,此时若不好生表现,攒下晋升的政绩,日后怕是被后来者当了平步青云的踏脚石。 上官有心作为,下属亦肯用命,加之朝廷的大力扶持,新增设的卫生部自是顺风顺水,边是在各郡县筹建官办医馆,边是提早派任医官,然他们到各地先行悬壶济世,救助病患。 朝廷的力量,自非长秋基金可比,短短年余,各郡县的官办医馆纷纷落成,数量超过了布局多年的长秋医馆,且仍在不断增建中,只是医官们的经验还稍嫌不足,至少短期内仍比不得长秋医馆里那些已行医多年的医者。 皇帝刘彻对此倒是喜闻乐见,有竞争,才有比较,才会有所进步。 譬如后世华夏,若无私人医院作为对照,公营医院还不知会怠惰敷衍到甚么程度;若无公营医院作为对照,私人医院也不知会坑人到甚么地步。 长秋医馆现下是好的,然谁能保证日后不会变质? 国家的医疗资源尽数掌握在私人医馆手中,这绝不是甚么好事,常言道,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医生和厨子,然最让人不放心的,也是医生和厨子,天家尤是如此,尚食监和太医监皆是宫内管束最为严苛之处。 王富贵作为身家巨亿之人,自家阿母和婆娘有孕,自不会吝啬钱财,还是请了长秋医馆的医者为她们精心调养身子,到得临盆,更是请最好的妇医过府接生。 现下的长安城,王侯云集,按说长秋医馆最好的医者不是光花重金就能请来的,好在王婶的亲侄女裴澹贵为常山王妃,虽没敢为此惊动皇后,没能请来宫中妇医为姑母诊看,然给长秋医馆的总掌事传个话还是轻而易举的。 亲王妃都发话了,长秋医馆又如何敢有半分怠慢,自是派出最好的妇医前去看诊,加上老王家不差钱,舍得用昂贵的补品和药材,故年近五旬的王婶虽在临盆时少不得吃些苦头,终归是母子平安了。 王婶的儿媳妇齐萱则是沾了自家婆婆的光,得良医精心调理,即便是头胎,临盆时却也颇为顺利,亦是生了个大胖小子。 第六百一十章 赵府贵女 (特别申明:本章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大家务必要看。) 去岁自苏媛得了敕书,执掌大农府卫生部,赵府俨然成为“一门双卿”的名门高第,虽说赵氏夫妇皆为军中遗孤,没甚么家族底蕴,然赵立官居右中郎将,苏媛又得为卫生部少卿,两人皆在当朝位列诸卿,已非寻常世家可比的。 若非夫妇俩向来鲜少与人交际,此时赵府的门槛怕是要被登门议亲的媒妁踏破了,原因无他,两人的爱女赵婉今岁已然梳起总角,拂髦羁发了。 赵婉乃是汉七十年腊月降生,虽比太子刘沐晚出生将近三年,然若依着虚岁算,两人仅差着两岁,故她今岁已是虚年九岁,实则要到今岁腊月的生辰才满七周岁。 汉人孩童到得虚年九岁,皆会于该年三月之末,择日剪发为,男角女羁。男童因常年剃发的缘故,发量比女童少,故可直接将头发绾聚左右两髦,形同头顶两角;女童因发量较多,绾聚总角时还需拂髦羁发,再不许散发及肩。 九岁之后,男女皆需蓄发,待到十五岁,女子及笄,将后垂分的垂挂髻,绾成小巧发髻,以簪插定;男子束发,散去总角,以锦为,将头发绾聚成束,盘在头顶,不使散发。 大汉现下已在各郡县广设官学,男女皆可入学,虚年六岁至十二岁的孩童入蒙学馆,虚年十二至十五的半大少年则如预学馆。 然诸多世家贵女大多都不会如庶民孩童般入寻常官学,家中长辈多是会为她们延请名师,在府中设下私塾。 身居京畿之地的王侯权贵却又与外地世家颇为不同,盖因长安城内有享誉大汉的女学,学舍紧挨着长乐宫,长安周边世家大族的贵女自可就近入学,女学的师资绝非私塾可比,更遑论贵女们还能提早结识大量人脉。 长安女学是没甚么学制的,虽也如诸多官学般有寒暑休,然没硬性规定贵女们何时入学,何时结业,甚至其课业皆是自行选择的。 毕竟这些贵女还要跟着各家宗妇学着打理家事,不可能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到女学的课业中,且女学的授业范围颇广,礼法仪态,射御之术,琴琴书画,诗词歌赋,女红刺绣,格物术数,天文地理…… 如何挑选和习练全凭贵女们自觉自愿,来去自由,只要懂得尊师重道,谨守礼数,旁的管理皆颇为宽松。 九岁,长安贵女们大多在拂髦羁发后,便会入女学就读,赵婉亦不例外,故其今岁三月间也已入了女学。 赵婉年岁虽是不大,然行事却颇为独立,除却是遗传自父母双亲,亦因赵立和苏媛皆公务繁忙,向来鲜少有闲暇陪伴自家爱女。 赵立身为右中郎将,轮掌宫禁宿卫,时常要在未央宫内的郎署燕居乃至留宿,苏媛更是现今天家最为信重的医官,且先掌长秋医学,后迁卫生部少卿,更是忙碌不已,不可能似寻常妇人般在家中相夫教女。 夫妻俩虽觉亏欠爱女,却也从未娇纵于她,毕竟两人皆是军中遗孤出身,历尽艰辛方有今日地位,觉着自家女儿吃得好住得好,已然是活在蜜罐子里了,况且每每到得沐日,赵立又无须轮值时,夫妻俩可都是带着她四处游玩的,见得好玩的好吃的都给她买,还有甚么不知足呢? 嗯……换了后世,多半会有不少好事者责怪这对小夫妻,数落他们忽视甚么子女的精神需求,然在大汉,此等情况颇是常见,单说身居高位的赵立没娶甚么三妻四妾,没让自家女儿每日活在明争暗斗中,已然是赵婉天大的幸运了。 偌大的赵府,大群的婆子和侍婢终日围着她转悠,陪着她玩耍嬉戏,小姑娘玩得欢腾,活得乐呵,压根不觉“缺爱”。 随着她年岁渐长,反是赵立和苏媛愈发头疼了,发觉自家女儿言行举止间没半点大家闺秀的仪态。 虽说夫妻俩本就出身卑微,现今的赵氏拢共就两代三人,更没甚么大家底蕴,然即便不论夫妻俩的官位,单论爵位,赵立已然因功得封关内候,苏媛也得赐女爵乡君,妥妥的贵府高门。 倒不是婆子们不会教,实是这位小祖宗太会闹腾,偏生打不得骂不得,毕竟赵立和苏媛发迹得太过迅速,平日又公务繁忙,府上没甚么效力多年的家老下人,自然无人敢轻易向他们诉说小主子的不是。 要晓得,在传承久远的世家大族,往往有不少服侍过数代家主,早已在过往的风风雨雨中证明自身忠心的老人,便连世家子弟对这些人都是颇为恭敬的,并不敢将他们视为仆役随意使唤。 即便是天家,亦是如此。 譬如前任的长信府詹事,服侍了太皇太后窦氏数十载,是亲眼看着太上皇刘启,梁王刘武和馆陶公主长起来的,即便太皇太后已然殡天,天家诸人对他仍是颇为敬重礼遇的。 若赵府有这么批老人,敢替夫妻俩好生管教赵婉,小姑娘也绝不至终日肆意撒欢,活活养成了今日这般欢脱的野性子。 然事有两面,真若赵婉自幼被严加管教,养成个低眉顺目的所谓贤淑贵女,不似现今般活蹦乱跳,只怕赵立和苏媛又觉自家女儿太过老成了。 夫妻俩倒不在乎甚么颜面,一心只想报答天家大恩,旁人的闲言碎语他们压根是不以为意的,更不打算让自家爱女与世家大族联姻,自幼饱尝艰辛的两人,只希望女儿活得欢喜便好。 只是该学的礼法仪态还是得学,毕竟也是侯府贵女,不敢说往来皆富贵,门前无白丁,然随着年岁渐长,她总得出门与人交际,尤是与世家贵女们交际,不可能幽居深闺直至出嫁,也不可能终日跑到街头巷尾去和庶民子女嬉闹。 非是夫妻俩瞧不起市井庶民,实际情形便是如此,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后世宣扬众生平等的公知精英,实则在吹着冷气敲击键盘时,就已经与工地搬砖的劳苦大众彻底脱节了,却又指望着自身能与掌权的上位者平起平坐,岂不可笑么? 现实就是真么残酷,没必要故作虚伪,粉饰矫作。 人无高低贵贱之分? 贱人,何其矫情! 赵婉自幼的生长环境和庶民子女实在差别太大,见识更是天差地别,旁的不说,皇后时常会在未央御苑设宴,邀公卿将相府上的宗妇携自家贵女入宫相聚以示亲近,赵婉自幼可没少见过皇后乃至太后,还曾得赏赐了不少珍奇物件的。 过往她尚年幼,童言童语,没甚仪态,众人皆会以为是孩童心性,不会太过在意,然她现已虚年九岁,梳起总角,拂髦羁发,若再没规矩,那可就麻烦了。 正因如此,夫妻俩必得将她送入女学,且苏媛还特意请托了故交卓文君,让她帮着指位合宜的女学博士,也好亲自领着赵婉前去拜师。 女学和诸多官学相似,师长与学子的关系与寻常的师徒关系还是有所不同的,虽也是传道授业解惑,然想要真正成为所谓的亲传弟子,还是要另行拜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夫子与弟子间,非止传授课业那般简单的,平日的言传身教,过庭之训,绝非寻常师长与学子可比。 卓文君曾为女学博士仆射,皇后阿娇,南宫公主乃至现今诸多的世家宗妇都曾在她座下受教,故虽已迁任大长秋多年,却绝没甚么人走茶凉的说法,想要为赵婉寻摸个合宜的女学博士为师,自然不难。 于是乎,自幼欢脱的赵府贵女年满九岁时,终是被自家阿母抬脚踹进了女学的大门。 因她拜了女夫子,压根不能似寻常贵女般来去自由,盖因赵夫人特意请夫子对她严加管教,若有不对之处,只管打骂便是了,且赵府没甚么家事要她学着打理,除却节庆和休沐,旁的日子皆得按时入学听讲。 赵婉真真死的心都有了,与过往的自由自在相比,现下的苦闷日子哪里是人过的? 卧床装病? 不成的,阿母乃是现今大汉有数的名医,压根无须诊脉,随意扫上几眼便知真假,妄言欺骗长辈,是真要挨板子的,阿父虽向来宠溺她,然若真要发怒,打板子也是蛮狠的。 小贵女为此冥思苦想多日,仍是想不出甚么好法子,好在三月末入学,六月初就到得小暑,女学暑休歇馆,让她又能肆无忌惮的玩上将将两月光景。 欢快的时光往往过得飞快,眼瞧着便要到得七月廿八的处暑,小贵女这才想起夫子留的暑期课业半点没动。 赵立和苏媛膝下就她这独女,平日又鲜少与旁的世家权贵交际,故压根不晓得女学乃至诸多官学皆有给学子布置暑期课业的惯例,故也从未督促自家女儿习练。 赵婉既是暗自庆幸,又不免心焦如焚,待得女学开馆授课,夫子见得暑期课业半点未动,非但要打手心,只怕还要向阿母告状,若教阿父知晓,可还了得么?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家的小屁屁,突是仰天哀嚎,惊起池中一滩鸥鹭。 第六百一十一章 贵女出府 处暑将至,暑气将离而未离,长安城仍是闷热得紧。 赵婉毫无仪态的趴在水榭的青石地面上,攥着沾了墨的小巧毛笔,对着用以临摹的字帖发愣,足足半晌过去,毛笔上的墨汁都快干了,硬是没下笔。 “啊……” 郁闷无比的小贵女懊恼得摔了笔,她自幼不是没学过写字,恰恰相反,阿父阿母虽无太多闲暇陪伴于他,也没过多管束她,然读书识字还是时常教导的,故她虽只虚年九岁,也会写不少字了,虽多是歪歪斜斜,好歹旁人是能认得出的。 奈何夫子布置的暑期课业中,要临摹的乃是从隶书简化成楷书,或称之正楷,意即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可作楷模。 正楷比原本的汉隶趋于简化,且字体更为规正齐整,是汉廷近年来广泛推广的书体,公府虽未硬性官吏们将奏章或公文皆以正楷书写,却也是大为鼓励的。 以太学为首的长安数大学府,本就肩负着为汉廷培养栋梁之才的重任,故率先试着推广正楷书体,为各地官学做出典范,女学亦不例外。 正楷虽是较为简化,然书写笔画时的规整度却比圆顺的汉隶要求更高,对于官吏们或许不难,然对于笔法远未成熟的赵婉而言,那真真要了亲命。 过往她学着书写汉隶时,与其说是写,倒不如说是画,约莫画得似模似样,也就能向阿父阿母交差了,指不定还能借机讨赏。 奈何夫子发下的正楷字帖,笔画之平直,形体之方正,临摹时但凡执笔迟滞,笔迹便会出框,必得重头再写。 明日便是处暑,后日女学便要开馆授业,奈何字帖百张,她竟连半张都没临摹出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哇呀呀!!!” 小贵女抱着脑袋乱嚷半晌,突是爬起身来,破罐子破摔的嘟哝道:“终归是难以写完了,既是难逃责罚,倒不如再痛快的玩上两日,免得到时遭了禁足,想玩都没得玩了!” 这话若教赵立和苏媛听到,只怕会气得昏厥过去,按说夫妻俩都是执着坚韧的脾性,遇事从未半途而废,却不知怎的生了这么个惫懒货。 赵婉随手抚了抚有些发皱的衣裳,对着侍立在水榭外的丫鬟唤道:“赵,我要出府透透气!” 那丫鬟忙是趋步而入,面色讪讪道:“小姐,夫人昨日可特意嘱咐过,不让小姐随意出府了。” “阿母昨日说不让我随意出府,今日又没说!” 赵婉没好气的斜觑她一眼,颓自往外走,不容置疑道:“快快跟上,若是不然,本小姐便将你扔下,日后亦再不带你出去耍了。” “……” 丫鬟无奈得紧,也只得快步跟上。 她本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家中有五位阿姊,四年前,爹娘因着家中贫苦,再无力抚养那么多女儿,却又想着再生个儿子,本想将年岁最幼的她送人。 恰逢长秋医学的医者们到各地乡里巡诊,苏媛身为医学祭酒,亦四处检视医者们的巡诊状况,见得这事,想到自家尚在牙牙学语的女儿,不禁对这未满十岁的小女娃心生怜悯,故而将她带回了赵府。 苏媛领回她前,是给了她父母不少赀财的,却不是买她为奴为婢,而是对此等狠心的父母很是不喜,索性用银钱彻底了断,让彼此今后再无干系。 回到府中,苏媛将此事说于赵立听,同样出身军中遗孤的赵立自是认同,随即让那小女娃改了赵姓,名,冀望她能如草般,处卑而韧,顽强的茁壮成长。 夫妻俩没要她签甚么身契,只让她帮着看顾自家女儿赵婉,实则昔年刚入府的赵,比现今的赵婉也大不了多少,或许是穷苦人家出身,让她更为懂事,手脚也麻利,且为人机灵,故倒也没出甚么岔子。 当然,真正照看赵婉的,还是诸多婆子和侍女,只不过她们都晓得主家对赵另眼相看,或许是要为小贵女提早准备的大丫鬟,故而也任劳任怨的帮了她不少。 要晓得,大丫鬟是世家大族中颇为特殊的存在,世家子女大多都有大丫鬟自幼陪伴。 世家子的大丫鬟往往会成为他们初尝禁果的对象,譬如京尉李当户的夫人,昔年就是他的大丫鬟,后因诞下男婴,才得以母凭子贵,得扶正室。 当然,大多世家子的大丫鬟是没此等际遇的,顶多在世家子迎娶正妻后,被纳为妾室罢了。 世家女的大丫鬟却往往随女主人一同陪嫁到男方家,若是女主人应允,或许也会成为男方的侍妾,也就是后世朝代所谓的通房。 在世家宗妇不够机灵或强势时,往往会让陪嫁来的大丫鬟成为自家夫君的通房,让其能有资格帮着收拾那些不老实的妾室。 这些内宅争斗且不多提,总之大丫鬟对世家子女皆是很特殊的存在。 赵立和苏媛出身卑微,压根不熟识这些门道,故从未想过让赵做自家女儿的大丫鬟,仅是出于怜悯,又顺带能为自家女儿寻个儿时玩伴罢了。 赵是个懂得感恩的,在赵府非但能吃饱穿暖,更是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岂敢再奢望更多? 为主家照看好小姐,这是她唯一能报恩的方式,故向来皆尽心尽责的。 幼童虽未必识得事理,却因心灵剔透无暇,反倒对旁人的好恶情绪尤为敏感。 赵婉自幼便是愿意亲近赵的,说是将她视为阿姊有些过,然对她确是比对寻常侍婢要好的多,鲜少随意使唤她。 正因如此,府中下人也唯有赵敢在赵婉太过胡闹时,稍稍出言劝阻几句。 只不过劝阻归劝阻,能不能劝得动,又是另一回事。 赵婉虽没传承父母双亲拚死上进的狠劲,却是遗传了那份极有主见的执拗,想到甚么就做甚么,譬如现下既已打定主意,不顾日后“死活”的放肆玩两日,便是满天神仙来劝,她都决意不改主意的。 对于自家小姐的胡闹,府中下人早是习以为常,见得小姐迈着大步往正门行去,赵脚步急切的在后头跟着,他们纷纷向她投以包涵着无奈与同情的目光。 赵府居于北阙甲第的南面,紧挨着皇亲苑,故时时有京卫中营的将士巡弋,自是安全无虞的,然因赵立现为右中郎将,掌卫宿宫禁的郎卫,地位极为特殊,故其直系亲眷皆有专门的侍卫,以防被贼人掳去,以此要挟赵立。 非但是赵立,实则诸多公卿将相皆如此,若未曾在府中豢养形同死士的心腹亲卫,可呈请公府为他们及亲眷额外加派些近身随扈。 此乃皇帝刘彻即位之初便即定下的规矩,尤是在儿子刘沐险遭项氏余孽谋算后,刘彻更认为有此必要。 即便在后世,各国高官的家眷也是会有政府指派的贴身保镖,这绝非凭白浪费民脂民膏搞特权,而是不得不防。 请了禁卫随扈的公卿将相,倒是不忧心自身和家人会因此被天家借机监控,盖因皇帝陛下没必要用此等不入流的手段,有暗卫在牢牢盯着诸多世家大族,压根无须多次一举,反倒落了下乘,降了帝皇格调。 此类随扈禁卫与寻常权贵府邸招募来看家护院的侍卫不同,既有严格的轮值时辰,且鲜少会进入权贵府邸,更遑论女眷起居的内宅,唯有在权贵或其亲眷出府时才会跟随,随扈时亦不会随意与人交谈,换句话说,就是尽量避免干扰被保护者的日常生活。 赵立起于微末,官位又极为敏感,暂且无意亦不宜在府中豢养大批侍卫,故也是只是招了些退伍军士作为门房,他自身有郎署亲卫随扈,妻女出门则是由公府派出的禁卫随扈,也免去公器私用之嫌。 苏媛晋任卫生部少卿后,虽也已位列诸卿,却仍是请禁卫随扈的,只是人数和形制略微多了些许。 赵婉外出自然也是有随扈的,她刚踏出府门,便有四名玄衣禁卫跟随其后。 四人皆是卫尉府的羽林精锐,今日恰是轮值,守在门外,专就是为护卫赵府这位小贵女的。 赵婉对此早是习以为常,故出府压根就没打算多带下人,仅让赵跟着,便是毫无顾忌的往外走。 身处北阙甲第,又有四名禁卫随扈,若还无法护得她周全,卫尉和京尉两府的颜面也就彻底丢尽了。 赵已虚年十四了,手脚又是麻利,是能看顾好小祖宗的,故府里的婆子和侍婢们见得她跟在后头,也就没去多管。 小祖宗就是这般人来疯的脾性,想到甚就作甚,若是她们跟在后头,反是凭白讨嫌,虽说小祖宗鲜少打骂下人,然赏几个白眼是在所难免的。 暑休两月,因着赵立和苏媛皆是公务繁忙,须留在长安处置,没能带赵婉离京避暑,或许出于某种补偿心理,对她就稍微放任了些,故她近来没少出府玩耍,只要不出北阙甲第,且按时回府用膳,夫妻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第六百一十二章 闹出大事 经过多年的规划改建,汉都长安城的布局愈发规整,以纵贯南北的安门大道为轴,分作东西两大部分。 未央宫和长乐宫高踞龙首塬,两宫之间有武库,及就近囤驻的羽林卫大营,武库南边是为太学和女学的馆舍,彰显这两大学府在诸多官学中的超然地位。 下得龙首塬,未央宫北门外又并立三个区块,分别以横门大道和厨城门大道为界限,偏西侧是为长安学区,中间是为京卫中营驻地和北阙甲第的所谓“甲第南坊”,偏东侧是为皇亲苑。 皇亲苑与长乐宫北边的承乾宫隔着安门大道,故从东西走向看,长安学区,甲第南坊,皇亲苑和承乾宫是并排的,皆是紧挨着龙首塬北麓。 在王侯京居令施行后,城内的坊市北迁,空出的地块作为北阙甲第扩建之用,故东半部再往北的区块,则是并排的长安商区,甲第北坊,甲第东坊,最北面才是挨着北城墙的东西两大坊市。 西半部,承乾宫北边是为囊括了诸多大型公众设施的东阙广场,再往北才是百姓聚居的北阙闾里,当然,现下能在寸土寸金的北阙闾里购宅置地之人,怕也非过往那些寻常庶民,至少是家赀丰厚的。 若从位置上看,皇亲苑南倚未央宫,东临承乾宫,自然是除却宫城外最为精华的地段,不过若非刘氏诸王或德高望重的刘氏近亲,是不可能入驻建府的,即便是与天家血缘稍远的刘氏列候,都没这资格。 正因如此,紧挨着未央宫和皇亲苑,且临近京卫中营驻地的甲第南坊,就成为顶级世家和公卿将相们的争相聚居之地,家族势力稍稍差些的,多是识趣的默默迁到甲第北坊和甲第东坊去了。 赵立本是不甚在意这些的,然作为轮掌宿卫宫禁的右中郎将,位秩仅居三公九卿之下,其职守更是极为重要,堪称天家最为信重的实权近臣,皇帝刘彻还是赐下座居于甲第南坊的大宅邸。 甲第南坊的占地有限,各处宅邸都很宝贵,不可能用来经营甚么铺面,况且为让顶级权贵们住得清静,也更便于京卫中营巡守戒备,即便是田氏商团名下的天上人间,都已自觉的迁到甲第北坊了。 莺歌燕舞的章台街亦是拆了,改为东西向的章台大街,横桓于甲第南坊和甲第北坊等大坊所处的南北区块之间,故而甲第北坊和甲第东坊临街的宅院,大多都建成独特的铺面,供王侯权贵们休闲玩乐。 章台大街铺面虽多,然与东西两市的规制是完全不同的,反倒在皇帝刘彻的有意推行下,建成了近似后世商业街的性质,只不过因着所处区域仍是为广义的北阙甲第,故寻常庶民是不太能进入。 虽是没有建起坊门和坊墙,然大汉臣民心中那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并非一朝一夕能扭转的,皇帝刘彻也不可能在这年月冒然喊出甚么“人人平等”的口号,还是留给后世的公知精英去做吧。 其实现今的长安及周边郡县的老百姓已然极为知足了,长安坊市和东阙广场足供他们吃喝玩乐的,也没必要非和那些眼高于顶的权贵们搅合在一起。 有阶级,必有对立,人类是喜好群居的物种,本就习惯于生活在属于自己的圈子里,古外今来皆如是,只是有些年月能尽量缓和阶级矛盾,有些年月再是无法抑制住阶级冲突,后世华夏乃至美帝即便再先进发达,也避免不了的。 至少在现今的大汉,臣民都心心念念要“奔小康”,真真是人心向治的好年月,在经济发展尚未大幅迟滞前,估摸着也没甚么人有心思搞阶级斗争,即便是有,响应的人想来也是寥寥无几的。 正因如此,皇帝刘彻对自身的历史定位有着清醒认知,大力发展好工商业,让臣民生活日益富足,真正做到富国强军,或许会能对现有官僚体制稍作改良完善,然政体的大框架,还是留待后人费神吧。 谁规定甚么主义是好的,甚么主义是坏的? 其实都是胡扯,指定后人仍觉封建帝制是大汉维系帝国强盛的最优解,白猫黑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后世华夏的公知精英终日叫唤,也没见他们抓着老鼠,顶多美帝干爹偶尔甩给他们几根肉骨头罢了。 略是偏题,言归正传。 章台大街既是周边最为热闹之地,且阿母又不准她离开北阙甲第,故赵婉出府后没办法迟疑,屁颠屁颠的往北面走。 七月末的长安城,日头毒得很。 虽说赵婉自幼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性,然因着适才在水榭空耗半晌,此时已近巳时,约莫为后世的早上九点,已然是烈日炎炎了。 奈何小贵女欢脱惯了,出门鲜少会吩咐下人备车代步,总是喜欢徒步,一路走一路耍,她倒是乐呵,却是苦了跟在后头的丫鬟赵。 即便赵婉乃侯府贵女,然因着年岁尚幼,她现今的服饰形制还不算齐整的,至少比赵身上的浅踞深衣要轻便得多,加之布料乃是上好的丝绸,穿着倒不觉太热。 赵就不同了,从里到外的衣裙皆是纯棉布料,倒非执掌赵府中馈的苏媛苛待下人,恰恰相反,她对下人太好了,每逢换季皆是让家老到清河百货购置大批成衣发放给下人,且从不买廉价的麻衣,而是挑棉衣买,到得冬季甚至会赏身羊毛衣裤。 赵府的下人除却在干粗活重活时,寻常时候多是不会穿麻衣的,毕竟也关乎着主家的颜面。 至少在甲第南坊的诸多权贵府上,时常在外行走的下人也鲜少有穿麻衣的,且服饰的布料,着色乃至样式,皆隐有高低之分,大家老,家老,侍从,账房,门房,婆子,丫鬟,侍婢,奴役,都是多有差别的,让人一目了然。 赵府底蕴不厚,没传承久远的世家大族那么多繁琐规矩,然好歹已踏入权贵圈子,若仍全无改进,也未免显得太过倨傲孤高了,徒令旁的权贵看不过眼。 长此以往,不好! 赵身为小姐的贴身丫鬟,身上的衣裳向来皆是不赖的,即便不可能穿丝绸锦缎,然棉料是必然的,此时在炎炎烈日下,真真是要了亲命。 赵热得满头大汗,心中不禁哀叹,此时此地,反倒是穿麻衣才凉快啊! 好在北阙甲第皆是高墙大院,走的又是南北向的巷道,尚是偏东的烈日无法直射到巷弄里,顺着墙根走,好歹能有大片阴影遮阳。 四名随扈的羽林卫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保持着近乎恒定的距离,既尽量不扰到那小贵女,若遇着甚么事,他们又能在瞬间冲到近前,护她周全。 至于那丫鬟…… 若是事态紧急,能护着就护着,不能护着也就不会管了,总之是要竭尽全力护住小贵女的。 虽是冷血,却也是不容回避的现实。 军人,职责在先,怜悯在后。 为忠职守,他们都宁可抛却自身性命,又岂会为“无关人等”误了正事? 便在此时,前方出现一道人影,毫无预兆的向赵婉狂奔而来,伴随着尖细的坏笑声,却见赵婉吓得惊慌失措的扭头便跑。 四名羽林卫见状,只道是无耻贼人欲对小贵女胡来,皆是猛然拔腿冲上前去,极为默契分出三人,将赵婉牢牢围护在墙边。 余下那羽林卫则是迎向来人,猛地抬腿踹去,狠狠踹在那人的小腹处,将其生生踹飞,硬生生砸在对面的墙上,咚的闷响过后,那人才是落地,如同烧熟般的虾米般蜷着身子,抱着小腹荷荷闷哼。 这还是羽林卫下意识的留了大半气力,也没真往要害处踹,若真用尽全力照着那人心口踹一脚,此时只怕已然厥过去了。 “啊!!!” 赵婉回过神来,突是惊叫失声,急忙推开拦在她身前的羽林卫,跌跌撞撞的冲上去,噗通跪在地上,急着伸手探看那人究竟伤得如何。 赵亦是惊骇失色,手足无措的跑上前去,跟着自家小主子跪在地上,却又不敢冒然伸手去触碰地上那人,适才热得通红的粉脸已然褪尽血色,惨白如纸。 待看清那人嘴角溢出的血丝,赵婉只道是受了阿母偶尔提到的甚么脏腑受创的严重内伤,真真要吓疯了,哇得大哭出身。 要晓得,她生性执拗,即便被阿父狠狠打板子,她都鲜少哭嚎求饶的,让此时的她除了大哭,再也没其他法子能暂时纾解心中的惊恐了。 这事儿,真是闹大了! 四位羽林卫见状,晓得应是事出误会,怕是踹错了人,然他们也没甚慌乱,更不至心生懊悔,适才事出紧急,小贵女又露出那般惊慌神情,他们总得尽职尽责的执行军务,即便重来一次,他们仍会如此。 况且踹的时候特意留了力,伤势绝不至太重,顶多岔岔气,疼上数日,待得创处的淤血渐褪,也就没事了。 不得不说,甚么样的将领带出甚么样的兵,卫尉公孙贺麾下的羽林卫真真是群天塌了都不带眨眼的奇葩。 出身军中遗孤的羽林卫,除却皇帝陛下,谁都不怕! 这,就是盲目个人崇拜的结果,也不晓得是好是坏。 第六百一十三章 京卫赶至 华夏百姓向来爱看热闹,然权贵云集的北阙甲第却大为不同,街头巷尾非但没那些聊着家长里短的妇人,往来之人更是脚步匆匆,遇着事顶多离得远远的,不露痕迹的瞄几眼,鲜少驻足停留。 倒非是冷漠,而是出于明哲保身的智慧,不该看的事少看,不敢听的事少听,总归能活得更安逸长久。 赵婉哇哇大哭,嘹亮的嗓音在巷弄回荡,周边宅邸里的人们不可能听不到,却是没半个人出门查探究竟。 汉代的权贵宅邸的正门大多开在视野开阔之侧,面向各条穿城大道,若宅院实在不临街,则多会正门朝南,尤是北阙甲第位于龙首塬之北,面南即为面君。 赵婉等人现下是在南北走向的小巷弄,两侧宅院的正门或后门都不会开在这条巷弄里,顶多设有供下人出入的小侧门,各府下人们即便闻得外头有女娃哭泣,也不敢擅自开门探看的。 此地乃甲第南坊,京卫中营的驻地就在附近,大批京卫昼夜不停的往来巡视,现下外头闹出这般动静,不消片刻,必会惊动值守的京卫,无须忧心那大声嚎哭的小女娃会无人理会。 反倒是他们各府的下人,若此事出去探看,难免会牵扯其中,若发生了甚不好的事,少不得被京卫仔细盘问,岂不是凭白招惹麻烦? 要晓得,此时会在外头嚎哭,敢在外头嚎哭的,十有**是世家贵女,有些事真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掺和的。 果不其然,赵婉刚嚎了数声,随扈的羽林卫们正欲上前将她扶起,顺带探探地下那人的身份和伤势,却已闻得阵阵急促却仍保持齐整的脚步声,眼瞧着有足足五十余名甲胄鲜明的京卫出现在巷尾,并急速奔至近前。 “我等在此执行军务,来人止步!” 适才踹翻“贼人”的那名羽林卫举步拦住在前方,从袖带掏出一方腰牌,执在手中示人,正面镌着“羽林”,背面着为“军候”。 羽林军候,部曲千名羽林卫的执掌仆射,按说是无须亲自随扈权贵及其亲眷的,只不过这段时日由他所率部曲轮值随扈,加之各处官学的暑休临近结束,世家贵胄们皆趁着最后两日清闲,呼朋引伴的出府玩乐,使得公府要加派更多的随扈人手,眼见人手严重不足,他这军候也不得不亲自带队,凑凑人头。 正因如此,即便因“误会”踹错了人,他也没可甚么慌乱的。 卫尉府掌戍卫宫城,其内部体制与中央官署的其余府司是有极大不同的,卫尉卿公孙贺是府衙主官,亦为羽林卫主帅,而卫尉府的数名卫尉丞,多是文职辅官,无权掌军。 卫尉府的文职官吏和武职将领乃是两套并行体制,在羽林卫中真正能调派诸多军候的,也就仅有公孙贺和辅助他治军的羽林左监,便连军法官充任的羽林右监,也没有实质军权。 简而言之,真正能治他罪的,全天下拢共就三个人,羽林左监,卫尉卿,皇帝陛下。 这不是狂妄,真实体制便是如此,羽林卫作为天子亲军,该校营的将领不是谁都能动的。 当然,即便鲜少有人能治他的罪,却也不代表甚么人都怕他,譬如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裴虎。 裴虎本是宣曲军候,后被抽调到京卫中营,仍是出任军候。 京尉府掌戍卫长安,卫尉府掌戍卫宫城,京卫和羽林卫皆为禁军,只不过卫尉位列九卿,位秩比京尉高了半级罢了。 现任京尉李当户出身虎贲卫,本就对羽林卫那群“阴险小人”不大服气,更遑论与现任卫尉公孙贺明里暗里的足足较劲了将近二十年的光景。 两位主帅相互较劲,麾下的将士们自也跟着互别苗头,虽不至枉顾军律寻衅滋事,然竞争心态还是免不了的。 皇帝刘彻对此倒也不甚在意,甚至觉得如此挺好,军伍间的良性竞争,有助于提升全军战斗力,且也更利于彼此制衡,若李当户和公孙贺亲密无间,羽林卫和京卫的将士们亲近融洽,他这皇帝反倒要睡不着了。 别说京卫和羽林卫,即便是五大精锐骑营,不也每岁皆要捉对进行实在操演,以胜负论赏罚么? 没有竞争意识,必生怠惰,不好,不好! 况且有太尉府军律司主掌的各级军法组织的严密监管,也无须太过忧心各军伍会因有心人的煽动蛊惑而爆发将士械斗。 羽林军候腰杆硬,京卫军候也绝非软脚虾。 京卫五营共计五万兵员,因设各营皆设都尉,满编万人,兵员为正常汉军校营的半数,故未设左监,仅设右监执掌军法,各营都尉的位秩同于羽林左监。 京尉府内部亦为文职和武职的并行官制,故能真正辖制裴虎,不也只有中营都尉,京尉卿,皇帝陛下么? 此时见得那羽林军候掏出了腰牌,他也将腰上系着腰牌执在手里,淡淡道:“我等亦是执行军务。” 腰牌等军中信物极为重要,胆敢伪造者是要枭首夷族的,且除却出入军营或军务在身,将士们不会将之轻易示人。 适才羽林军候之所以放在袖带里,乃因羽林卫随扈世家贵胄时多身着寻常武服,而非甲胄,但这不代表他们不是在执行军务,裴虎身为京卫军候,对禁卫随扈世家贵胄的规制也是清楚明晰的,故接受了他执行军务的说法,却也出示了自身的腰牌,以示自身也官居军候,且作为京卫,并不受羽林卫辖制。 羽林军候默然须臾,见裴虎颇为坚持,终是颌首道:“为免贵女受惊,你一人近前查看即可。” 语罢,他微微侧身,让裴虎过去。 裴虎也晓得这已是对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便是吩咐麾下将士就地等候,独自迈步近前,去看看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待得他看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赵婉,陡然头皮发麻,心道:乖乖,怎的是赵府的小祖宗啊! 他虽不惧羽林军候,在见得赵婉时竟有些怯步了,实在是这小祖宗太会闹腾。 京卫中营将士昼夜巡视北阙甲第,对各世家大族府上的男女老幼多是熟悉得紧,军务在身的他们,虽无须避让权贵,然却往往会被各府这些终日胡闹的熊孩子折腾得脑壳疼,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总不能因妨碍军务,用军律治他们的罪吧? 一军杖打下来,这些细皮嫩肉的小奶娃多半要没命的,都是些不太懂事的孩童,且也没甚么恶意,将士们总不会真跟他们计较。 赵婉,右中郎将赵立府上独女,自幼野性难驯,真真是熊孩子中的熊孩子,拳打侯府嗣子,脚踹名门闺秀,各家长辈只当是孩童玩闹,鲜少会为此登门讨要说法,故公务繁忙的赵氏夫妇不甚知晓自家女儿的诸般胡闹,如若不然,赵立必是要狠下心肠将她的屁股打个皮开肉绽。 世家权贵们不计较,然负责巡守的京卫将士们每每见得小屁孩们在巷弄厮打哭嚎,总得出手拉架不是? 多少次了,皆是赵府的小贵女闹出的事端,屡劝不听,屡教不改。 将士们不是没向上官诉苦,奈何中营都尉李椒乃至京尉卿李当户皆是出身李府,就是那个以莽夫猛将出名的李府。 飞将军李广很莽,他的儿子们也很莽,便连孙子李陵也是自幼惯爱与人干架的脾性,总之李氏诸人皆不觉孩童扭打有甚么不妥,且被打孩童的长辈都没发话,他们自不会为此去向赵府登门告“刁状”。 正是在诸多年长者不以为意的变相放任下,年幼的赵婉压根就半点要没往贤良淑德的名门闺秀成长的趋势。 尤是今岁暑休的两月光景里,这位小祖宗真是将轮值巡视的裴虎及其部属折腾惨了。 此时见得小祖宗在嚎啕大哭,裴虎本能的就想躲远点,然待他看清地上躺着的那人,脑子轰的就炸懵了。 “怎的是你?” 裴虎连迈两步,在那人跟前蹲下身子,稍显粗鲁的挤开身侧的赵婉,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急切,又仿似蕴着丝丝怒意。 赵婉正自嚎哭,却是猝不及防的被他推挤,身子慌乱中向侧面倒去,好在那羽林军候眼疾手快,弯腰出手扶助了她,顺势将她轻轻拽起,护在身侧。 羽林军候护住小贵女,正欲出言呵斥裴虎,却见得他已半跪在地,左手垫着地上那人的脑袋,右手正往其腰腹探去,显是想为其查看伤势,瞧着情形,想来两人应是熟识的。 羽林军候张了张嘴,终归没发话,只是将小贵女交由三位下属好生看顾,自身则是站在裴虎身后,默默旁观其举动。 若真是误会一场,终归是要好生解决,且还须探问清楚那人的身份,过后也好依照章程将此事呈报上官。 地上那人若真与这京卫军候有甚牵扯,只怕此时此刻还真是难以善了。 眼角余光淡淡扫过不远处站得笔直的京卫将士,他微是颦眉,却也没甚么多余的举动。 第六百一十四章 安辨雌雄 裴虎从军多年,见得那人只顾捂着腹部闷声吸着凉气,再看其倒地的位置和周边痕迹,不须多问,就能将先前的情形猜个**不离十。 即便是他,若教羽林军候往腹部结结实实踹上一脚,只怕也吃不消,念及至此,他不禁更为焦急,伸手便要去解开那人的衣襟,为其查看伤情。 汉代服饰大致分为直裾与曲裾,两者是以下摆的裁剪方式作为区分的。 简单来说,直裾的下摆部份剪裁为垂直,衣裾在身侧或侧后方,没有缝在衣上的系带,由布质或皮革制的腰带固定;曲裾的下摆部分是弯曲的,衣裾通常会比较长,加长后的衣襟形成三角,经过背后再绕至前襟,然后腰部缚以大带,可遮住三角衽片的末梢,即所谓的“续衽钩边”。 从外观上看,直裾深衣往往仅止单层,穿着很轻便,曲裾深衣则会续衽绕身,有的只绕一重,有的则层层缠绕,下身衣襟会呈现如盘山路般的渐进式螺旋状,很有层次感,若再纹上锦绣花边,便是更为华美厚重。 寻常百姓为做活方便,男子多着直裾,女子虽穿曲裾,却也多是续衽一重,且绕襟紧窄,窄袖而紧身,赵府丫鬟赵今日亦是如此穿着的。 高官显贵的服饰自然更为讲究,非但宗妇贵女们会身着宽袍大袖的多重曲裾,便连不少世家子也是如此,故在贵族阶层,曲裾深衣乃是男女皆会穿着的。 只不过,在炎热的七月末,穿着曲裾实在是热,且要宽衣解带极为繁琐,要解开衣襟纳凉都不方便,大多世家子是不会在此时自找罪受的。 然现下躺在地上那人,却正是身着曲裾深衣,若非其以冠束发,指不定会因此被认做女子。 裴虎想要为那人查探伤情,自是要先为其解开腰间的束带,然他的大手刚是碰到那人腰带的犀角环扣,却是猛地被一只白嫩纤长的手掌按着。 “你要作甚?” 语速不疾不徐,嗓音却是带着刚是稍稍缓过气的虚弱感,不免有些沙哑,却又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似娇羞,又似恼怒,乃至……负气。 “休要再胡闹,你这小身板岂能遭得住如此重击,若不尽早疗伤,只怕要落下病根的。” 裴虎见得那人还能开口说话,稍是宽心不少,然面色却仍是分外沉凝,瓮声瓮气道。 “你不是终日躲着我么?此时却来扮好人?” 那人抬眸直视着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哀怨。 裴虎心内作何感想,旁人并不知晓,然正站在他身后的羽林军候真真头皮发麻,心道难不成这京卫军候有甚么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与地上那世家子有甚么不足为外人道的调调? 虽说大汉民风开放,对有龙阳之好的男子也算得上包容,然在汉军之中,对此还是较为忌讳的,毕竟军营里大多皆为男子,若为将者有此癖好…… 裴虎若晓得羽林军候心中想法,只怕会暴怒起身,不顾一切的甩他计耳光。 谁特么喜好男风? 老子戳瞎你的狗眼啊! 这特么是男的么? 分明是个女子,且非寻常女子,而是皇帝陛下的亲侄女,贤王刘非府上的嫡长女,翁主刘征臣啊! 军中皆传言羽林卫大多目光敏锐,能如鹰隼般洞察入微,然今日看来,实在名不副实,堂堂羽林军候,便连男女都辨认不清。 裴虎见得刘征臣此时惨状,对冒然出脚的羽林军候实是恼怒得紧,自不会有甚么好印象。 然他的想法却也有些不讲理,要晓得适才事出紧急,刘征臣又已习惯在外行走时女扮男装,加之本就身材欣长,举手投足皆似足了举止浪荡的纨绔子弟,羽林卫们见她朝赵婉狂奔而来,只道是有不知死活的登徒子想调戏小贵女,自然来不及仔细端详,尽速出手才是正理。 裴虎见得她似乎缓了些许疼痛,便也不急着查探伤势,而是稍稍扶起她的上身,让她靠在他的臂弯处,轻声道:“莫说话,莫置气,现下不知是否伤着脏腑,不宜立即起身,你先缓缓吐息片刻,若暂无大碍,我再送你回王府。” 刘征臣却是不领情,忍着腹部的疼痛抬手推他,嘴硬道:“你不是说甚么男女不亲,还来管我作甚?碰我作甚?” 裴虎无言以对,只得转了话头,带着些许责怪的意味道:“今日怎的又没带随身侍卫?” 刘征臣闻言,只觉鼻子发酸,适才的剧痛都没让她落泪,此时闻得裴虎这话,却教委屈得泪盈余睫,哽咽道:“还不是为了见你这倔驴?” 征臣翁主就是这般坦诚直率的,向来不屑于掩饰自身的情绪和想法,也不想扮甚么矜持淑女,这既是她与生俱来的脾性,亦是尊贵出身养成的无所顾忌,想到甚么就说甚么,反正皇帝叔父和皇后叔母都宠着她惯着她。 “……” 裴虎噎得说不出话来,便连他身后的羽林军候,此时也已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人是为女子,即便是再“柔弱”的男子,也不太会在大庭广众下用这般娇柔的嗓音腔调向人赌气撒娇吧? 仍是跪在地上的丫鬟赵却是瞪大了双眼,她年岁也不算小了,再过年余就要及笄,对男女之事还是多少知道些的,且对刘征臣的身份更是清楚的紧,盖因自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姐,对这位更为肆无忌惮的翁主却是极为犯怵,否则适才也不会见着她就吓得要逃。 “貌似看到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这可如何是好?” 赵想到赵府里的家老和婆子们过往的再三叮嘱,教她的安身立命之道,以及举出某些下人因知道得太多而惨遭灭口的前车之鉴,她不禁抖似筛糠,险些吓尿了,真是半点没夸张。 便在举众沉默,赵已然要吓昏之时,刘征臣终是发话,打破了四周诡异的沉寂。 “此事不宜张扬,免得惹人非议。” 她不是怕自身丢脸,而是不愿损及天家颜面,此事终归是因她太过冒失孟浪,即便皇帝叔父平日再宠她,也绝不会重惩对她出手的禁卫,免得寒了军心。 身为宗室女,她对天家事何其了解,深知皇帝叔父对她的宠爱是有底限的,甚至对贤王府的信重有着更为清楚的底限,老老实实经商营工,不涉军,不干政,否则…… “吾须向上官呈报此事,敢问贵女出身?” 羽林军候却是忠于职守,即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然要隐匿不报,他做不到,更不愿去做。 刘征臣缓缓从衣襟内掏出一方精致的镂凤玉璜,捏在指间,示意他近前来看。 羽林军候瞳孔微缩,忙是迈步上前,却没敢伸手去接,他晓得此类玉饰皆为宗室女的随身信物,且多是贴身收藏的,岂能让外男随意触碰? 适才好在是没往这位贵女的胸前踹,否则若是踹碎了这方玉璜,事情真就不好收拾了。 这玉璜远比寻常玉璜来得小巧,呈半圆形,仅有三指并拢的大小,却以镂空透雕的精湛技法,镌刻出四双凤,直边中部则又两个蝇头小字,“征臣”。 翁主,刘征臣! 羽林军候虽未曾亲眼见过这位翁主,然对居住长安的王侯权贵及其重要亲眷却是了然于心的,自然晓得她乃贤王刘非的嫡长女。 “末将见过翁主,适才冒然出手,是末将太过鲁莽,累翁主如此,还望翁主见谅。” 他忙是拱手见礼,言语间虽有自责过失之处,却非真要请罪。 刘征臣有气无力的摆手道:“既已知晓我的身份,此事就勿传扬出去了,我也不为难于你,自会向姑父去说,你只须先将赵婉送回赵府,之后再向姑父如实呈禀即可。” 羽林军候自是应诺,盖因她口中的姑父不是旁人,正是卫尉府和羽林卫的执掌仆射,卫尉公孙贺。 刘征臣虽看似不着调,实则帮着阿母杨绮罗打理产业已有数年之久,真若正经行事,端是条理分明,干脆利落,嘱咐好羽林军候,又是对尚在啜泣的赵婉道:“你这坏丫头,赶紧回府老实呆着,也无须怕我找你算账,我大度得紧。” 赵婉凑上前来,用袖口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抽着鼻子傲娇道:“谁怕你来?我是怕阿父阿母闻知此事,又要打我板子。” “噗嗤……诶呦……” 刘征臣不禁失笑,却是牵动了腹部的伤处,随即转而呼痛,在大热天里倒吸着凉气。 默然良久的裴虎忙是急切道:“你别……莫要笑了……” 刘征臣止了笑意,又是扭脸盯着他,待得他遭不住的将脸移开,她才冷哼道:“你也让麾下将士先行离去,再送我回府。” 裴虎微作迟疑,终是无奈应下,向不远处的京卫将士们做了手势,让他们继续到各处巡守,自个则是留下了。 京卫的职守与羽林卫颇为不同,此事本就与他们关系不大,且已能妥善处理,倒是无须向上官呈报的,北阙甲第每日发生的事儿太多,若将士们事无巨细皆向上呈报,诸位上官怕是得被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活活烦死。 第六百一十五章 入宫禀报 有些事,非是当事人不欲张扬便能完全掩盖过去的,尤是涉事双方身份特殊时,该知晓或想知晓的人,总能经由各种不同的途径获知内里详情。 右中郎将独女的随扈禁卫踹倒了贤王嫡长女,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倒算不得多严重,然因事涉大汉亲王和郎卫首领,不免有些敏感。 翁主虽看着大度,没多作计较,然人心隔肚皮,宗室子女也多有城府极深的笑面虎,谁晓得她会否怀恨在心,日后再寻个旁的由头伺机报复呢? 那羽林军候对此看得透彻,将赵婉及丫鬟赵护送回赵府,留下三名下属继续守在府外,便即前往卫尉府禀报此事。 他宁可冒着被上官训斥责罚的风险,也是要如实呈报的,只不过因着应诺了翁主刘征臣,故刻意越过直属上官羽林左监,直接向卫尉卿公孙贺呈禀。 越级上报,在军中和官场皆为大忌,然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上官也是可以理解的,譬如似今日之事,羽林左监倒也未必真愿意掺和进来,倒不是怕遭牵累,只是掌戍宫城多年,看惯了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晓得有些事是不宜多作过问的,尤是事涉天家之事,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京尉,卫尉与郎中令,作为三大禁军的执掌仆射,若无甚大事,寻常是无须出席早朝的,此时的公孙贺正好在府衙处理公务,也没到羽林大营看将士操练,倒是没让那羽林军候扑空。 公孙贺闻知此事,觉着还是让皇帝陛下尽早知晓为好。 他作为刘征臣的姑父,虽深知她并非心口不一的脾性,然贤王刘非向来护短,对这极具经商天赋的嫡长女又是格外看重,平日宠溺娇纵得不得了,若是晓得她吃了如此大亏,只怕是忍不了。 眼见日头近午,早朝应是结束了,按往例,皇帝陛下此时应会在宣室殿与诸大夫策议国政,待得午时再返回椒房殿用膳,随后会小憩片刻,午后再回宣室殿批阅奏章。 天子虽是尊贵无比,然日常生活往往多是不断重复的枯燥沉闷,想成为臣民称颂的贤君圣主,势必要如此的,昏君倒是能酒池肉林的快活无比,只看为君者自身如何抉择了。 公孙贺领着那羽林军候前往宣室殿求见,却不料皇帝陛下今日下朝后便即回返宣室殿,且午后也不会再来此批阅奏章,只留符节令李福在殿外候着,若大臣有要事求见,则尽速去向他禀告。 用后世的话说,刘彻今日溜号早退了。 原因无他,眼见诸官学暑休将近结束,自家傻儿子又要再度“负重前行”,皇帝陛下打算亲下庖厨,为妻儿洗手作羹汤,弄些好菜慰劳慰劳。 烧菜做饭,是刘彻枯燥生活的调味剂,帝皇得找点业余爱好,譬如太上皇刘启就喜欢种花养鸟,后世宋微宗酷爱书画,明熹宗就爱捣鼓木匠活计,且不论他们是贤明还是昏庸,然这些个人爱好终归是为消遣身居帝位的沉闷时光。 刘彻对花花草草没甚么兴趣,顶多养几株珍品海棠,故时常下厨烧菜,见得老婆孩子吃得欢实,也挺有成就感的,是与掌御天下完全不同的成就感,难得的温馨,小小的幸福。 公孙贺自幼追随刘彻,对他的脾性极为了解,觉着此事还是尽早禀告为好,即便会扰了陛下的兴致,然陛下应是不会怪罪的,故还是请符节令李福代为通禀,说有要事求见。 确实如此,皇帝刘彻闻得公孙贺求见,且带着一名羽林军候,也不觉受到打扰,随口吩咐李福,让他直接将两人引来尚食监的庖厨,他现下正在用葡萄酒腌制牛排,天气炎热,若是中途停手,没掌握好腌制时间,葡萄酒怕要变味,滋味就会差得多了。 公孙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羽林军候出身军中遗孤,从遗孤院到羽林卫,也没经过甚么世家教育,近些年因着屡屡加官进爵,虽也算得上是勋贵了,然军武习气却是不改,故对在庖厨觐见陛下也没觉有甚不妥的。 要晓得,现今的郎卫和羽林卫中,大半将官皆为昔年期门校的将士,即为最早那批羽林卫或虎贲卫,堪称皇帝刘彻嫡系中的嫡系,是他手把手教导出来的,故对他很是崇敬感念,也不乏由衷的亲近感。 虽难免拘于君臣之礼,却又非仅止于此的。 刘彻对这批嫡系将领亦是另眼相看的,见得公孙贺和羽林军候入得庖厨,正要近前行大礼,他便摆摆手道:“无甚外人在,无须多礼了,你等应是知晓,朕向来不喜虚礼应付的。” 待得两人应诺,他随意搓了搓手上沾着的干面粉,抬眸打量着那羽林军候,突是问道:“你可是名为陈?” 羽林军候既是讶异,又是惊喜道:“陛下还记得微臣姓名?” “呵呵,岂能忘得掉,昔年你可是在防毒演训中被自个的神仙水活活熏晕过去,整个羽林卫就你这独一份。” 刘彻满是恶趣味的取笑的,压根不觉现下正在烧菜做饭,提及这档子事有甚不妥。 “微臣昔年无能得紧,着实愧对陛下。” 陈面色赧然,回想那日情形,真想找个地洞往里钻啊。 “没甚么无能的,昔年你等羽林卫皆为尚未束发的半大少年,又刚是入伍不久,情有可原。” 刘彻摆摆手,复又笑言道:“却不知你现今可还内热上火,若仍如此,那你今日可没甚口福了。难得朕今日有兴致,打算多烧几样大肉,见者有份,见者有份。” 陈忙是躬身道:“陛下,臣下卑微,岂敢奢求得陛下如此恩赐。” “虽要谨守君臣礼法,然却不当轻贱自身,尤为军中将帅者,莫要自视卑微,否则置麾下将士于何地?!” 刘彻却是敛了笑意,肃容呵斥道:“军人,就该有军人的胆识气魄,为人坦率,言谈直白,畏畏缩缩的成甚么样子?!” 陈浑身微颤,仿似又见得昔日尚未太子的陛下,在期门校内当着羽林虎贲数百将士挥斥方遒的豪情。 “末将知错,日后必不负陛下冀望,率麾下将士为陛下固社稷,征天下!” 他直起身子,右手顿胸,向刘彻行了个肃穆无比的军令。 言语中,虽是忠诚无比,却又蕴着显而易见的疯狂个人崇拜,不提为国为民,只为陛下,非但他如此,刘彻亲手扶持起的汉军将帅大多如此,若在后世,只怕公知精英又要说他们是被洗脑的,然在封建皇朝,不懂得笼络军心的帝皇,终归是坐不稳帝位的。 军队,是个极度崇拜英雄的地方,且须有具体的效忠对象,如此才能更好的凝聚力量,夯实信念。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这话不止是针对将领的兵法韬略而言,更是意味将领必须要能稳定军心,鼓舞士气。 周亚夫,窦婴,秦勇,公孙昆邪,李广,郅都,公孙…… 这些文臣武将都曾掌军,也都立下了赫赫战功,刘彻身为帝皇,若无法在汉军中建立起高于他们的无上威望,岂能安然入睡?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那是帝皇在面对功高震主的臣子时,不得不为的抉择,但凡帝皇威望更重,譬如现今的刘彻,也就无须太过顾忌,作出弑杀功臣的恶事,只须运用灵活手腕,让各大军系彼此制衡即可。 刘彻缓缓颌首,再度露出笑意:“嗯,如此便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是来了,你二人便陪朕用午膳吧。” 公孙贺自是笑着应诺,陛下厨艺精湛,庖制出的美食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吃到的。 陈却仍记得正事,面露迟疑道:“陛下,末将适才闯下件祸事,本是来向陛下请罪的,实在不敢再厚颜承此恩赐。” “哦?” 刘彻微是扬眉,出言问道:“羽林卫向来军纪言明,你身为军候,想来也是会以身作则,谨守军规的,还能闯下甚么祸事,且说来听听。” 陈不敢有半分拖沓,更无半分隐瞒卸责之心,一五一十的将脚踹翁主的前后情形皆是详细禀告。 刘彻听罢,没有出言斥责于他,反是摇头苦笑道:“你虽有些莽撞,却是忠于职守,何罪之有?倒是征臣惯爱胡闹,让她吃次苦头,长长教训也好,只不知她伤势如何?” 陈如实道:“末将本也只要阻止翁主靠近赵府贵女,且依随扈章程是要将之擒下问话的,故出脚时留了大半气力,正踹中腹,应不至摧筋折骨,只是翁主身娇肉贵,不知可有伤及脏腑……待翁主缓过气,末将观其面色吐息,似无大碍,然真实伤势,还得让医官好生诊断才知。” 刘彻晓得他不会为求开脱而轻描淡写,说是留了力,必是留了力的,也不怀疑他对力道分寸的掌握度,这是羽林虎贲最基本的格斗训练要求了,何况是羽林军候。 譬如后世的“功夫皇帝”李小龙,抬脚将人踹出丈余,却又能确保那人不会遭受真正的重创,乃是所谓的“巧劲”,是特殊的发力技巧,经过严格训练的武者也是不难办到的,倒非后世武侠小说中那些玄奥高深的所谓“武学”。 “既是如此,那便不妨事了,征臣虽自幼娇惯,却也绝非寻常贵女那般柔弱的,比其她那弱不禁风的孪生兄长,实在算得上是体魄强健了。” 刘彻微是颌首,吩咐侍立在侧的符节令李福,让他去太医监,遣最好的医官,带上最好的跌打药,到贤王府去给自家那惯爱胡闹的侄女好生疗伤。 “你也无甚错处,待朕将这些菜肴庖制好,便与公孙贺陪着朕小酌几樽,顺带与朕说说羽林卫现下的情形,朕近来政务繁忙,倒是鲜少前去巡视各营了。” 刘彻顿了顿,复又对守在外头的宦者令滕驭吩咐道:“来人,去将郎中令,三大中郎将,羽林左监皆宣来,在侧殿备膳,朕要与诸将飨宴。” 宦者令乃是随侍皇帝的大宦官,滕驭是李福升任符节令后接任的,对帝后脾性了解甚深,此时不由暗自哀叹。 依着陛下的意思,是要席开两处,要在侧殿与诸将飨宴,自是无法依约陪皇后和太子用膳了,他这代为传话的,怕是免不得被皇后数落几句的,希望皇后能看在这么些美味佳肴的份上,能少却些怨气吧。 第六百一十六章 得妻如此 人有尊卑贵贱,然为人父母者,对子女的疼爱却多是如出一辙的。 诸官学行将结束暑休之际,非但皇帝刘彻想着给自家儿子做顿好吃的,大农少卿苏媛亦是这般打算的,虽是公务繁忙,今日却是忙里偷闲,暮鼓刚是敲响,便即离开府衙,急匆匆的登车,回了自家邸第。 七月末,昼长夜短,酉时仍是骄阳似火的大白天。 苏媛刚入得赵府正门,便隐隐察觉出某种甚是压抑的气氛,她曾任羽林医官,又曾在长秋詹事府任事,懂得如何察言观色,看着下人们的躲闪畏缩的神情作态,必是有事发生了。 因着久居上位,她早已练就了遇事不慌的沉稳心性,只是微微颦眉,缓缓行过中庭的廊道,往正堂去了。 刚拐过回廊,她突是驻足止步,两道柳叶弯眉微微扬起,面色颇是沉凝。 偌大的进院,不见半个下人,唯有女儿赵婉正跪在正堂门外,不断用帛巾擦拭着眼角,却又不闻哭声,显是犟驴脾气又犯了,每当她受了责罚,觉得着实委屈时,便是宁可默默落泪,也不会哭出声来讨饶的。 换了平日,苏媛或许会因疼惜她而心生不忍,然此时却没这心思,盖因她深悉自家夫君赵立的脾性,若非女儿闯下大祸,他顶多用板子责打几下,出言训斥几句,反是在怒极之时,他不会说半句话,处置手段却更为狠辣。 右中郎将不言不语时,甚为残酷无情,这是郎署将士多年来总结出的真知灼见,各府署的不少官员也是对他的冷脸犯怵的。 现下看这情形,只怕夫君此时已然怒极,否则出身羽林卫的他,是鲜少会让人下跪的,包括自家女儿,盖因皇帝陛下最是不喜动不动就下跪之人,虎贲羽林皆是陛下的嫡系军伍,故而深受其影响,见到主帅都只拜而不跪。 女儿出世后,夫君对她宠溺得紧,每每她胡闹闯祸,夫君的责罚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更遑论让她罚跪。 念及至此,苏媛心里咯噔一下,料想女儿此番怕是真的闯下大祸了。 苏媛深深吸了口气,继续缓步前行。 赵婉正自黯然神伤,闻得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便即扭头去瞧,通红的杏眼泛着浓浓的委屈,自是想向阿母寻求安慰的。 岂料苏媛硬是瞧都没瞧她,颓自行过她的身侧,入了正堂,脚步没半点迟疑停顿,这便是所谓视而不见了。 赵婉惊诧愕然之余,更觉委屈,今日的事本就不是她的错,怎的阿父竟如此不讲理,怎的阿母亦是如此? 想着此处,她更是悲从中来,本是绿豆大的泪珠子霎时变得如黄豆大小,不断被长长的睫毛刷出眼眶,簌簌往下落,滴落在地上,碎做无数瓣。 正堂内,正襟危坐的赵立冷冷的看着门外无声哭泣的女儿,对着迈步入内的苏媛微是点头示意,却仍是不发一语。 “她闯下甚么祸事?” 苏媛举步近前,出言问道,非是因心疼女儿而厉声质问,却是因担忧而急切询问,父母对子女的好,子女未必能真正领会到的。 赵立如万年坚冰般的冷俊脸庞终是露出些许神情,既有无奈,亦蕴着丝丝愧疚,女不教,父之过,也是他平日忙于公务,太过忽视对女儿的管束,才让她养着这般肆意妄为的脾性。 之所以要责罚她,非是全因随扈禁卫踹倒了贤王的嫡长女,此事或许错不在她,羽林军候也只是尽忠职守,反是翁主刘征臣举止孟浪,说难听的,也算自作自受的。 赵立真正恼火的,却是今日在宫宴上,他拉下脸面探听到的,自家女儿平日的诸多顽劣举动。 他将桌案上的一本厚实册簿递给行至身侧的苏媛,让她阅看。 苏媛忙是接过,也不落座,颇是急切的翻阅着那册簿,愈是往下看,脸色便愈发沉凝,黑得都要往外渗出墨汁了。 她对此类册簿的形制很熟悉,乃是虎贲羽林两军常年沿用的录事规制,大多用于向上官回报之用,此乃腾本,正本想来已然入库备查。 这本册簿,乃是羽林卫依公府调派,历次随扈赵婉的录事,但凡遇着甚么事,都会记录下来,虽说羽林左监乃至卫尉卿多是没甚么心思去看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然忠于职守的羽林随扈们还是会依职守条陈,将之记录下来,汇总呈报上去。 既是拿着优渥的军饷,出随扈任务时又有额外的“出勤贴补”,总得尽职尽责,不是么? 于是乎,赵府小贵女拳打侯府嗣子,脚踹名门闺秀的事,桩桩件件皆记录在册,时,地,人,事,物,无一疏漏。 厚厚的册簿,说是小贵女的案底未免太过,但无疑堪称黑资料,黑历史。 似此等录事,涉及诸多世家贵胄的日常行事,自是严防泄密的,除却撰写呈报的羽林随扈,也唯有羽林左监和卫尉卿能自行查阅,入库备查后更是仔细封存,若非如此,诸多权贵岂愿自请公府遣人随扈自家子女。 当然,亵玩倡伎,欺压良善,调戏民女之类的破事,贵胄们也不会在随扈禁卫面前做的,更遑论世家大族里的那些阴私事了,故而大多权贵不觉这些册簿有甚见不得人,只因其涉及私隐,终归不要外泄为好。 赵立虽官居右中郎将,然郎署和卫尉府是互不隶属的,彼此向来泾渭分明的安守本分,井水不犯河水,他自然无权调阅这些录事册簿。 然今日皇帝陛下在椒房侧殿摆下宫宴,与众位羽林出身的武卿飨饮,酒过三巡时,陛下有意无意的提到赵婉的羽林随扈踹倒翁主之事,嘱咐赵立无须在意,也不要太过责难赵婉那小妮子,此事错不在她。 涉事的羽林军候陈亦在席间,不愿因自个稍嫌急躁的行事而累得那小贵女遭了训斥责罚,虽没为赵婉说甚么好话,却是揽下了所有的责任。 奈何赵立心思细腻,从陈的言谈间察觉出了某种耐人寻味的意味,便在酒酣耳热时刻意套话。 陈作为羽林军候,虽说鲜少亲自随扈贵胄,却也从部属的呈报中,闻得赵府小贵女私下的做派,也晓得她近来可闹出了不少事儿,只是没人与她这黄毛丫头计较罢了。 既然赵立问起,念及彼此间的袍泽情谊,陈也不好再多作隐晦,终归是将自身知晓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与他听。 宫宴上探口风的赵立,就如现下在翻阅录事簿的苏媛,真真愈听愈臊得慌,当着皇帝陛下和诸多袍泽的面,简直是无地自容,若非不得执兵入殿,他当时真是生出引颈自戮的想法。 他们夫妻俩皆为军中遗孤,历尽苦难,故对穷苦人家向来多有布施,每岁还向长秋基金捐出大笔善款,对府中下人也很体恤,鲜少打骂,故两人虽鲜少在外交际,然赵府的名声还是不错的,至少在诸多将门中,赵府的家风真真堪称“克己良善”。 万万没料到,自家女儿竟在外头如此肆意胡闹,且他们为人父母的,竟对此毫无所知。 赵氏没甚么大家底蕴,尚不敢说甚么败坏门风,然即便是寒门庶民的女儿家,也不能如此没规矩,不是么? 赵立羞惭之余,便是恳请昔日的老长官卫尉公孙贺,希望能从卫尉府调阅自家女儿的随扈录事册簿。 公孙贺自是不会推拒,毕竟赵婉乃是赵立的亲闺女,要调阅她的录事簿不算坏了规矩,且皇帝陛下也是听到了,却没多说甚么,显是持默许的态度,他也就索性做个顺水人情。 酒宴过后,公孙贺亲自带着赵立去调出录事簿,并让他带走了一份腾本,也就是现下苏媛正在翻阅的这本厚实册薄。 苏媛阅罢,又闻得自家夫君强抑着怒火讲述了今日宫宴上的情形,亦是又愧又恼。 “翁主虽稍嫌孟浪,然依着陈所述,翁主与婉儿应是熟识的,想来两人过往也是时常胡闹。今日陈是因婉儿神情惊慌的返身奔逃,唯恐其受到贼人惊吓,才没顾得上理会来人身份便急于出手,故翁主遭创,婉儿也难辞其咎!” 赵立微是停顿,复又如是道。 “然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苏媛轻点臻首,显是认同自家夫君的看法,说实话,若将责任尽数推到翁主和陈身上,他们夫妻俩皆是过意不去。 尤是尽忠职守的陈,若因此事开罪了贤王府,他们身为羽林前辈,实在无颜再见昔日袍泽了。 “上门赔礼吧,然我官居右中郎将,不宜登门拜会王侯,还得委屈你带着婉儿,以拜会贤王妃和翁主为由,到贤王府走上一遭……是我对你不住。” 赵立冷峻的神情缓缓崩解,眸中蕴着浓浓的疼惜和不舍,家中遇着大事,本当是他这一家之主出面应对,况且此番是要登门赔礼的,指不定要受人冷眼,还得忍气吞声,他却因身份敏感而不能亲自前去,反倒要让自家婆娘为女儿收拾烂摊子,心里着实难受得紧,羞愧得紧。 “夫妻本是同体连心,说这话作甚?” 苏媛伸出纤纤玉手,抚着他那紧握的拳头,出言宽慰道:“我待会便让家老去贤王府给王妃递拜帖,我与王妃也是熟识的,她颇是贤淑温良,乃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想来不会为难于我,况且我乃医官,对跌打创伤也是在行,正好能去为翁主治伤,若真无大碍,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赵立默然颌首,松开拳头,翻过满是老茧的粗糙手掌,将她的纤柔小手握在掌心,却是没再说话。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甚么甜言蜜语在此时都未免显得多余了。 诶,只不知怎的养出个终日只会胡闹的闯祸精,真真愁死他了,因着自幼孤苦,他不懂得如何教育女儿,好吃好喝好穿都给她买了,还延请良师用心教导。 万万没料到,在父母师长视线不及之处,她竟会是这等野性难驯的放肆德行! 今日罚跪,只是前菜而已,待到贤王府赔过礼,必得再好生责罚她,非将她的歪风邪气给生生掰正不可! 第六百一十七章 不欲追究 翌日,是为处暑。 作为最后的三暑节气,处暑过,则暑气止,秋意渐浓,正是人们畅游郊野迎秋赏景的好时节。 每逢处暑,大汉百姓惯常都会收拾出秋季衣裳和各式物件,世家大族更是如此了,宗妇和贵女们大多提早置办新衣和首饰,等着择了合宜的时日相邀出游。 贤王府家大业大,贤王妃杨绮罗既执掌王府中馈,又要打理联合制衣及其名下的诸多产业,实在忙碌得紧,今日乃是处暑,她特意留在府里,安排下人们将换季时该办的事儿尽数办妥。 花去小半日,将繁琐的家事皆安排妥帖,杨绮罗又是忙着精心梳洗,盖因昨日已接下赵夫人遣家老呈来的拜帖,说是今日午后要携女儿登门拜会她的。 苏媛的来意,杨绮罗不用猜,都是清楚知晓的。 拜帖写得清楚明白,前来拜会的非是大农少卿苏媛,而是以赵夫人苏媛,虽是同一个人,然在拜帖上的落款不同,意义自也大不相同。 刘征臣昨日挨了记重踹,缓过气来后,觉着自身无甚大碍,本是不欲声张的,甚至不想让父王和母妃知晓,故让裴虎留下,为她寻来车驾,只想偷偷回府后,再私下去长秋医馆寻来医者诊治。 若在平常,如此行事倒是十有**能隐瞒过去的,毕竟贤王刘非夫妇皆是忙碌得紧,不可能日日皆与儿女一道用膳,且刘征臣身为贤王嫡长女,又封了翁主,虽未出阁离府,然在王府内必是有独立的跨院供其居住,不可能如那些妾室生的庶女般挤在同一处院落。 加之刘征臣已帮着自家母妃打理产业多年,故她培养了不少自己信得过的人手,院里的内宰和丫鬟亦是她自个精挑细选的,这也嫡女在家中享受的特权之一,非是庶女可比的。 正因如此,她居住的跨院端是旁人连水都泼不进的地界,除却贤王夫妇,在未获她准允前,王府内无人能踏入半步。 想要隐瞒甚么事,实是不难的。 她的盘算挺好,然却没能如愿,盖因其刚回到跨院,还没来得及遣人去寻医者,皇帝叔父的近侍宦官已然领着太医监的医官们登门了。 宫里来人,且还带来陛下口谕,刚用罢午膳的贤王夫妇哪里顾得上午后小憩,忙是将人迎入府中,恭听皇帝谕示。 在贤王面前,出宫传谕的宦官可也不敢摆甚么架子,恭恭敬敬的将皇帝的口谕宣了,说是让太医好生为翁主刘征臣治伤,又说让她好生记住此番教训,日后可不能在如此举止不羁,肆意胡闹了。 贤王夫妇听罢,端是又惊又急,那宦官对发生了甚么事虽是语焉不详,然皇帝陛下既是遣太医来为自家女儿治伤,那便是说征臣真是遇到甚么祸事了,只怕伤得不轻啊。 这还了得么? 贤王夫妇向来对这嫡长女宠爱有加,非止因骨肉亲情,亦因她颇具经商天赋,比她那孪生兄长刘建强得多,若非她是女儿身,贤王刘非必是要废了刘建的嗣子之位,让她日后继承家业的。 况且帝后亦是对她恩宠看重,不同寻常子侄,她等若是贤王府维系与天家间的亲情纽带,着实是很重要,故她虽已虚年十九,贤王夫妇仍是任由她对未来夫婿的人选挑挑拣拣,也没太过着急。 此时闻得爱女受伤,夫妇俩哪里还顾得上与那宦官虚应,忙是亲自领人前去女儿独居的跨院,半刻都不想耽误。 刘征臣刚回闺房,便闻得屋外人声奔突,还没来得及让内宰去查问发生何事,便见得父王和母妃排闼而入,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一大群人,登时就彻底懵圈了。 心急如焚的刘非夫妇顾不得多问,先是让太医们即刻为其查看伤势,因早已知晓是要出宫为翁主治伤,故太医监遣来的医官皆为女医,没甚么可避讳的,仅是贤王刘非避到了外室。 那位宦官更是压根没跟着众人踏入翁主的香闺,独自留在门外躬身等候,若连这点规矩都不懂,那他能从个小小内侍,爬到皇帝陛下随侍宦官的位置么? 早特么因触犯宫禁,被活活杖毙了! 即便在后世所谓的皿猪国度,最好的社会资源也是为掌权者服务的,更遑论皇权封建的大汉朝,太医监的医官们皆是全天下屈指可数的名医,便连长秋医学培养出的医者,也可视为传承他们衣钵的徒子徒孙,见了他们都得执弟子礼,深躬作揖,且是一揖到地,绝不敢有半分失礼。 前任的医学祭酒苏媛,不也是老医官宁茈的亲传弟子么? 数位名医观了翁主神色,鉴了创处淤伤,再细细诊过脉,不消一时三刻,便已断诊,没伤着脏腑,确是无甚大碍的。 至于早先赵婉瞧见刘征臣嘴角溢出的血丝,乃是她因剧痛难忍,紧闭牙关时不小心咬破了下唇,医官为她开些清创去淤的良药,忌数日荤腥,好生调养便可。 贤王妃杨绮罗却仍是黛眉紧锁,非是不相信太医的诊断,而是看到女儿雪白小腹上那片醒目的淤青,真真心疼得肝颤。 这伤显非意外擦撞造成的,而是被人有意击伤的。 天子脚下的长安城,谁人胆敢对亲王嫡长女下次重手? 杨绮罗脑海中不断闪过一张张脸孔,却又一一排除,她能想到的,都是宗室长辈,即便要出手教训征臣,也不会朝小腹招呼的。 她既心疼又着恼的瞪了眼正躺在床榻上,面色讪讪的女儿,也没多说甚么,便是转身出了内室,与等着外间的贤王刘非说了女儿的伤势。 刘非闻言,虽也恼怒不已,然他的城府终归比杨绮罗要深得多,直觉也更为敏锐,想到皇帝陛下非但派了医官来,更让宦官传来的口谕。 仔细想想,那道口谕着实别有意味,似乎不愿见贤王府过于追究此事啊! 依帝后平日对征臣的疼爱,应不至刻意包庇“凶嫌”吧? 那宦官对此语焉不详,刘非夫妇虽是无可奈何,却也没打算追问,稍后自然能向自家女儿问个究竟。 念及至此,刘非唤了府上内宰带着诸位医官去开方抓药,又尽数摒退了屋内的下人,夫妻俩入得内室,向女儿的询问此事。 刘征臣虽曾想要瞒着父王和母妃,然此时父母皆已知晓,有是出言询问,她可不敢妄言欺骗。 隐瞒和欺骗,两者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刘征臣一五一十将事情告知父母,颇是实诚的坦承,过往她却是时常戏弄赵府小贵女,故今日那小贵女见得她才会吓得扭头便逃,使的那些随扈禁卫误以为她是贼人,此事确是她的责任更大些。 “原来如此!” 刘非微是颌首,面上虽仍蕴着几分恼怒,语气中却隐有几分莫名的释然。 身为天家子,他是能理解皇帝陛下为何让人传下口谕,隐隐暗示他不要追究此事的,既不宜为此责罚那忠于职守的禁卫,以免将士寒心,亦不愿见贤王府为此记恨赵府,使得两家留下嫌隙。 右中郎将的官位,实在是很敏感,帝皇既不愿见郎署仆射与王侯权贵过从甚密,却也不愿见得他们四处树敌,尤是与刘氏宗亲闹出甚么仇怨。 禁卫统领乃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刘氏宗亲则是大汉皇族的压舱石,两方若是闹得水火不容,彼此敌视乃至相互攻讦,绝非社稷之福。 皇帝陛下有足够的理由淡化此事,刘非虽是心疼自家女儿,然圣意难违,且陛下没有明言已算是给刘非面子,还是识趣些好。 闻得自家夫君不欲追究此事,杨绮罗非但没出言争辩,反是长疏口气。 赵府的夫人苏媛医术精湛,尤擅妇医,虽是鲜少与宗妇贵女们私下交际,却又出手诊治过不少宗妇和贵女的,杨绮罗自身也曾因月事不调向苏媛求过诊,现下已然治愈。 对于苏媛,杨绮罗是承情的,况且难保日后自身乃至女儿不会闹妇人病,到时可不得再请苏媛出手诊治么? 庖厨和医者,皆是要尽量避免得罪的,尤是医术精湛的名医,若将其往死里得罪,日后再去求医问药,那医者即便出手救治,只怕也未必会竭尽所能。 正因有此等考量,赵府家老呈来赵夫人的拜帖时,杨绮罗还是接下了,如此既可显出贤王府的大度,或许更能卖个情面给赵夫人。 何况女儿也是不愿为此事累得那赵府小贵女遭了责罚,可见自家女儿确是颇为喜欢那个小贵女的,要晓得,不是谁都能入她的眼,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被她调笑戏弄的。 闻得赵夫人呈了拜帖,说是要携赵婉过府拜会,刘征臣淤伤没好却已然忘了疼,一心想着怎的再逗弄那个言行欢脱的野丫头了。 凭白挨了一记重踹,刘征臣虽不会对赵婉心生怨忿,甚至不愿见她遭到长辈责罚,然总归是要想法子找补回来的,好歹是亲王嫡女,堂堂翁主,岂能吃哑巴亏? 第六百一十八章 太子师母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呀呀呀,哇啦啦……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亏我思君之心好似度日如年……” 太子刘沐哼着自家父皇和母后最喜欢的小曲小调,执缰驱马出了承乾宫,明日宫邸学舍就要再度开馆授业,再不复得暑休时的清闲,终归要在最后一个假日出宫玩个尽兴才是。 听皇祖父说,过往历朝历代的太子,包括自家皇帝老爹在做太子时,都是鲜少有机会出宫,终日困守深宫内苑,可没他这般自由在在,要懂得惜福才是。 刘沐深以为然,皇祖父既是要他惜福,那必是让他玩得更痛快的意思,如此才是珍惜这大好时光。 嗯,嗯,必是如此的。 如同往常出宫般,刘沐出了承乾宫,径直横越安门大道,便是入得皇亲苑的东门,独玩乐与众玩乐,自是众玩乐,故还得到皇亲苑寻表兄张笃,顺带带上小狗腿公孙愚,一道出城骑马射猎去。 至于族弟刘典……还是算了,那厮闲暇时总是足不出户的,不是吟诗作赋,便是鉴赏古玩书画,着实跟他玩不到一处去。 说来有趣,太上皇刘启和太子刘沐,对诗词歌赋简直深恶痛绝,梁王刘武和他的嫡长孙刘典,却皆是文采斐然,这两对祖孙的脾性端是对比鲜明。 值得一提的,刘启年少时可不似现今这般老谋深沉,恰恰相反,他昔年的脾性和孙儿刘沐还是挺像的,既凶狠又霸道,跟吴国太子对弈时,输急了眼,加之吴太子又出言不逊,他硬是抡起棋盘将人活活砸死。 正因如此,刘启对孙儿刘沐很是宠溺,觉得他很有自己昔年的剽悍风采。 “此子肖我,甚好!” 太上皇时常老怀大慰的如是道。 虽说未央宫的沧池侧畔亦有猎苑,然都只放养些温驯小兽,没有天敌的兔子吃得胖嘟嘟的,见了人都不会躲,将之射杀压根没半点成就感。 西郊的太液池畔虽已解禁部分地界供百姓游玩,却也仅限东面挨着西邑的部分,再往西则仍属上林苑圈禁之地,尤是太庙所在的园囿,寻常是不容百姓随意踏足的。 正因如此,百姓们鲜少会进入太庙周边的大片山林,免得因迷失方向而误入禁苑,若被巡视的京卫擒下,虽不至掉脑袋,却也免不得吃些苦头,且必是会被课以罚金的。 好端端的,惹那麻烦作甚,现下又不是吃不饱肚子,没必要如过往般进入山林狩猎禽兽,用以果腹。 要晓得那罚金是很重的,动辄上万钱,在现今这物价平稳的年月,足够买上数百斤大肉,一大家子便是活活撑死都吃不完。 刘沐贵为太子,可不是寻常百姓,太庙就等若他的家庙,若误入其地,索性顺带拜拜老刘家的祖宗们,没甚么大不了的。 当然,他也不会闲的没事去拜庙,倒是时常到周边的山林射猎,因着百姓不在此狩猎,故林间的飞禽走兽得以繁衍生息,种群数量愈发增多,约莫类似是父皇时常念叨的甚么自然保护区。 山林广袤,京卫不可能将其完全圈禁,况且禽兽可不懂甚么律法禁令,何处能过得安逸,自然就往何处迁徙,在人口稠密的京畿之地,上林苑自是成为了它们的绝佳栖息地,京卫无力阻止,顶多时常巡视,驱赶乃至射杀太过危险的猛兽,譬如虎狼熊罴和体型庞大的野猪。 对于刘沐等天家贵胄而言,这片广袤山林无疑是绝佳的射猎游玩之地,既是猎物众多,又有京卫不断巡视,可保他们周全。 以太子之尊贵,出城射猎时必得有大批禁卫随行,故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擅自决断的,刘沐昨日特意向父皇请准。 皇帝刘彻应允后,便是吩咐左中郎将李松妥善安排此事,郎中令齐山麾下的暗卫和内卫亦皆做足了准备,故刘沐出宫时看似轻骑简从,明里仅有数名内卫骑马随扈,实则沿途都已遣大批禁卫严密布防,实在算得上劳师动众了。 刘彻倒不觉这是甚么公器私用,后世各国领导人出行时,防卫阵仗也未必小到哪里去,动不动就飞几架战斗机上去护航,油料的费用可少不了。 言归正传,话说从头。 刘沐自顾自的驱马前行,入得皇亲苑便直奔天家内苑去了,张笃乃阳信公主之子,太上皇的三位嫡女,阳信公主,南宫公主和泰安公主,她们的公主府皆在天家内苑,与诸位亲王比邻而居。 阳信公主府的正门外,张笃已然牵着匹踏雪乌骓在等着了,公孙愚也是屁颠屁颠的从对过的南宫公主府牵了马出来。 两人都没带侍卫,盖因对当年公孙愚的侍卫意图谋害太子之事仍心有余悸,既然太子殿下身边总有内卫随扈,能顺带护得他们周全,他们近年再陪同太子出游时,也就索性不再带侍卫随行了。 无须旁人迎候,也免得入府拜谒长辈,太子刘沐出宫的次数多了,与诸位亲王和公主都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但凡他是微服出游,就不要搞甚么场面,免得彼此都麻烦。 刘沐没打算下马,随意摆手让张笃和公孙愚免了虚礼,赶紧上马,他是个急脾气,不愿在此多作磨蹭,凭白耽搁时辰。 他调转马头,刚要策马离去,却是见得有车驾驶入天家内苑,停驻在贤王府的正门前,施施然走下一位妙龄少妇来。 “咦?” 刘沐轻噫出声,扭头对已驱马随行的张笃道:“你瞧,那是不是师母?” 张笃微是愣怔,随即放眼望去,方是恍然颌首:“确是师母。” 昔年皇帝刘彻为自家儿子延请了六大蒙师,刘沐可是正经拜过师的,对六位师长执弟子礼,即便入宫邸学舍后,他的课业仍是由这六位师长为他开小灶的,或许不能再称为蒙师了,而是实打实的“太子师”。 尤是皇帝刘彻有意无意的将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之位空置至今,自幼教导刘沐的六人更显重要。 袁盎和卫绾为数朝元老,清河王刘乘贵为亲王,大长秋卓文君乃皇后属官之首,四人地位虽高,却因各自缘由皆不宜出任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倒是教导太子射御等武课的左右中郎将李松和赵立,有资格坐望这两个高位。 要晓得,太子太傅地位颇为尊崇,秩比三公,位高于九卿。 当然,若两人出任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就不宜再执掌左右中郎署,统御郎卫了,非但是皇帝刘彻,便是李松和赵立自身,对此也是难以取舍的,故而久久未决。 皇帝刘彻倒是不急,现下的情形也不错,有六位良师共同教导自家儿子,没必要急着弄个太子太傅,凌驾在六人之上。 与袁盎等文课师长相较,教导刘沐文课的李松和赵立,与他的相处时间无疑更长,盖因刘沐自幼习武,早晚武课几乎日日不落。 李松和赵立身为左右中郎将,须率麾下郎卫轮值宿卫宫禁,故每日早晚若无要紧公务,轮值留宿宫中郎署的他们会沿廊道前往承乾宫,亲自教导刘沐习武。 可以说,正是在两人的亲眼见证和亲身教导下,刘沐从只会胡乱挥舞木制大宝剑的小屁孩,渐渐长成了能以巨阙重剑摧筋碎骨的壮实少年。 男人间的交情,多是打出来,即便年龄差距不小,即便是师徒关系,然多年来一道练武,一道流汗,无论酷暑严寒,皆是风雨无阻,刘沐对这两位武课师长的感情自然极为深厚。 尤是赵立的夫人苏媛曾在长秋詹事府任事,昔年为皇后阿娇调养身子,并伺候她待产临盆,使得刘沐能安然降生,此等大功,天家诸人皆是记在心里,刘沐识事后,对此更是感念在心。 苏媛作为现今大汉屈指可数的名医,又是老医官宁茈的亲传弟子,故其医术很得天家认可,尤是在妇幼和创伤医学方面,但凡宫中妃嫔和皇子皇孙害了病受了伤,多是要请她医治。 刘沐虽自幼身体强健,但练武必是难免受伤,三伏天练武偶尔还会中暑,寻常时有头疼脑热也是免不了的,故而帝后也没少宣苏媛入宫为他诊治。 正因如此,对这位师母,他很是熟识亲近,便连他的那些小伴读,对苏媛亦是如此,张笃自不例外,故远远看了眼,就认出她来了。 “五皇伯府上有人闹病了?” 刘沐虽是脾性莽直,却是甚为重情重义,对亲朋好友皆是颇为在意的,见得师母苏媛似要进贤王府,不禁皱起了剑眉。 要晓得,苏媛现今已官居大农少卿,非是过往的医学祭酒,以她的身份,不是随便甚么人都能去请,都敢去请的。 贤王,贤王妃,嗣子刘建,翁主刘征臣,嗣子妃,小翁主刘细君,偌大的贤王府,够资格请来苏媛出手医治的,仅此六人而已。 除却族兄刘建和他的婆娘,太子刘沐对旁的四人皆是极为在意的,无论是谁害了病,他既是瞧见,必得前去探问才是。 第六百一十九章 母女探病 念及至此,刘沐便即翻身下马,张笃与他自幼相处,亦深悉他的脾性,故也跟着翻身下了马,倒是公孙愚因适才没听着两人的对话,此时见得他们下马,不禁满头雾水。 他年岁尚幼,仅是虚年九岁,习练骑术的时间不长,且因腿脚尚短,要上马还得靠驻马石,是较为费劲的,孰料刚跨上马背,正待驱马前行,见得两位表兄下了马,也只能随之下马。 下马可未必比上马轻省,即便他现下乘骑的乃是滇国向汉廷进贡的滇池驹。 滇马性情温驯,矮小敦实,奔行时步伐稳健,比起诸多性情暴烈的千里名驹,反倒是滇马对骑术不甚精湛的孩童最为合宜。 刘沐年幼时也曾乘骑滇马习练骑术,待得略有小成,才得以换乘高头大马。 十七年前,有西域之国向汉廷进献了一对照夜玉狮子,汉帝刘启将其赐给了刘彻和阿娇,现今这对照夜玉狮子虽已迟暮,不复昔年雄姿,却也早已繁衍出后代。 大汉慑服四夷后,太仆府更是不断从诸多藩属国或外邦“强购”优良马种,先集中在长安附近的上林马苑尝试繁育,再从诞下的马驹挑选壮实矫健的,送往各地马苑继续配种,为大汉骑军不断提供更为精良的马匹。 杂交繁育出的新马种虽也不差,然纯血马还是更受汉人追捧,太子刘沐亦不例外,故在进入宫邸学舍的预学馆前,特意求着自家父皇准允他到上林马苑自行挑选马匹。 刘彻自是欣然应允,不知是因凑巧,还是出于对自家父皇的崇拜心理,刘沐挑了匹两岁半的照夜玉狮子。 公孙愚对此眼馋得紧,尤是听闻刘典表兄亦得其祖父梁王赐了匹汗血宝驹,加之张笃表兄已乘骑年余的那匹踏雪乌骓,实在让他怨念不小。 他阿父是卫尉公孙贺,他阿母是南宫公主,有权有势的,更不差钱,要寻千里良驹不难,奈何他尚年幼,骑术又运未纯熟,故难以驯服真真的好马,要晓得,顶级良驹多是脾性暴烈,桀骜难驯的,若想真正将之驯服,必得御者亲自动手才行。 于是乎,向来惫懒怠惰的公孙愚突是勤练骑术,勤奋得让公孙贺和南宫公主都以为自家儿子魔怔了,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然要练就精湛骑术绝非一夕之功,尤是年仅九岁的小屁孩,无论是气力还是体型完全达不到要求。 即便是虚年十一的太子刘沐,若非他自幼日日挥舞大宝剑,气力远超同龄人,且是身长体壮,加之常年受左右中郎将教导其武课,只怕也难以驯服那匹照夜玉狮子。 此时的情形更让公孙愚郁闷,两位表兄上马下马皆是轻而易举,唯有他颇是费劲,好不容易跨到马背上,又得跟着下马,着实太折腾人了! 若在平日,随身侍卫自会出手扶他一把,然现下近前唯有随扈太子表兄的内卫们,除非太子表兄发话,否则就别指望他们会出手帮他,也难怪阿父公孙贺时常感叹,内卫皆是脑筋不会转弯的死板家伙,往往连他的面子都不给的。 刘沐和张笃非但没出手帮他下马,反是满脸促狭的看着他,每每见得他上马不易下马更难,跟只野猴子般急得抓耳挠腮,他们都觉得有趣得紧。 正因如此,三人皆是没注意到,苏媛缓缓落车后,车驾上又是蹦下个小贵女,垂着脑袋,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 若是刘沐三人瞧见那小贵女,十有**是能猜出她的身份,虽说他们皆未曾见过赵婉,却皆是晓得右中郎将赵立有个仅比公孙愚晚出生月余的女儿。 昔年南宫公主婚后数年不孕,亦是请了老医官宁茈和苏媛为其调养身子,恰恰在她得有孕信不久,苏媛竟也得孕,天家诸人至今仍是偶有提及此事,故刘沐等小辈便连赵婉的闺名乃至具体生辰都是听闻过的。 他们却未见过赵婉本人,即便赵婉时常随阿母苏媛入宫赴宴,然那是皇后阿娇筵请公卿将相府上宗妇和贵女的,席间皆是女子,刘沐自然不会跟着掺和。 话分两头,苏媛母女尚未入得王府正门,贤王妃杨绮罗已是迎了出来。 亲王妃虽是尊贵,可大农少卿的身份也不低,即便苏媛今日只是以赵夫人的身份登门拜会,杨绮罗也不会对她有丝毫怠慢,更遑论倨傲失礼了。 一通礼数周全,杨绮罗亲自将苏媛引至内宅,让下人奉茶待客。 苏媛心思通透,晓得贤王妃乃是示以亲近,亦是隐隐表露出贤王府不会对翁主受伤之事多作追究的。 贤王府不作追究,那是贤王夫妇肚量大,然苏媛今日携女儿前来,就是要赔罪的……或许说赔罪有些过,至少是要赔礼的。 不能因着对方大度,就顺势将此事略过不提,完全撇清自家女儿本应承担的责任。 此乃苏媛做人的原则,亦是要对女儿言传身教的道理,既是犯了错,就当勇于认错,学会承担后果。 “王妃,昨日小女累翁主受创,我夫妇得知此事,实是愧疚得紧,故今日厚颜登门,让小女向翁主赔罪,我身为人母,却是教女无方,还望王妃见谅。” 苏媛坦然直言来意,向杨绮罗躬身揖拜。 “赵夫人这是作甚,真真折煞我也!” 杨绮罗本是伸手要扶,眼见来不及,却是不敢生受大礼,忙是欠身回礼道:“我那女儿自幼娇惯,最爱胡闹,此番让她吃些小苦头,以为警醒,若日后能少闯些祸,反是好事。” “伤在子女身,疼在为娘心,王妃如此大度,更是令我汗颜。” 苏媛言语由衷,复又出言问道:“不知翁主伤势如何,我无甚长才,唯医术还算拿得出手,王妃可否准我为翁主诊治。” “赵夫人言重,夫人医术之精湛乃是家喻户晓的,能请夫人为征臣诊治,自是求之不得的。” 杨绮罗此言非是虚应客套,而是实话实说,虽说昨日陛下已遣数位太医前来替征臣诊治过,皆以为无甚大碍,仔细调养数日,待得创处淤伤褪去即可,然既苏媛欲出手诊治,自是更好。 “既是如此,便有劳夫人了。” 杨绮罗也是爱女心切,没太过客套,直接领着苏媛来到刘征臣独居的跨院。 赵婉自是跟在阿母身后,也入得这跨院,心中忐忑之余,脚步不由缓了几分,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贵女,却是对翁主刘征臣头疼得紧,每每遇着她,总免不得被她调笑戏弄,偏生又拿她没半点奈何。 常言道,恶人自有恶人磨,野性子的赵府贵女遇着更为肆无忌惮的贤王府翁主,也算是遇着磋磨。 苏媛虽是知晓自家女儿与刘征臣彼此熟识,却是料想不到女儿对这位翁主是这般的不待见,更想不到女儿总是受人“欺负”的。 赵婉性情执拗,又觉昨日非是她的错,偏生受了责罚,心里尚在赌气,自也不会将刘征臣过往的诸多“恶形恶状”说与父母听。 然待她跟着入了翁主闺阁,见得斜倚在卧榻上有气无力咳嗽着的刘征臣时,真真吓坏了,她万万没料到,昨日看着无甚大碍的翁主,却是伤得如此之重。 别说是赵婉,便连贤王妃杨绮罗都吓懵了,苏媛却是微微颦眉,望闻问切乃医者的基本功,行医多年的她观其面色红润,闻其咳嗽声振而不衰,反显气足,便觉有些蹊跷了。 具体伤情,待得查看过创处,诊过脉象便可知晓。 “赵夫人……咳咳……怎的……咳咳……” 刘征臣亦锦帕掩唇,作势便要挣扎着起身见礼。 苏媛忙是举步近前,伸手扶她靠回金丝软枕上,柔声道:“翁主无须多礼,冒然起身怕是会影响伤势的。” 即便已出任大农少卿,然她仍以医者自居,故现今见得病患,又迅速进入了医者角色,没甚么太多顾忌,径自将手指搭上刘征臣的腕部,为她诊脉。 不消须臾,苏媛微是扬眉,勾着唇角看了眼刘征臣,饶是她以锦帕遮唇,以咳嗽掩饰心虚,但那闪躲的目光却让苏媛确信了心中猜测,这丫头十有**是装的。 苏媛倒不生气,她虽鲜少与旁的宗妇贵女交际,然因着过往的医者身份,对诸多王侯权贵及其亲眷还是较为熟悉的。 刘征臣虽自幼受宠,难免有些娇纵胡闹,然在外头的风评还是不错的,至少与她有私交的宗妇贵女都觉着她心地不坏,苏媛对此也有听闻。 苏媛自顾自的掀开刘征臣身上盖着的轻薄蚕丝被,口中道:“翁主见谅,待我再查看创处。” 因着天气尚是炎热,刘征臣仅是身着亵衣,撩起衣摆,便是露出雪白小腹上那处触目惊心的青紫淤伤。 苏媛见得此等淤伤,不由眉宇紧皱,即便没伤着脏腑,即便翁主的咳嗽是装的,然外伤不可谓不重,疼痛亦是必然的。 赵婉瞧见这片淤伤,先是惊得杏目圆瞪,随即便是眼眶泛红,泪珠子瞬间便涌出眼眶,不是吓的,而是悔恨愧疚,她万万没想到,会害得翁主受此等重伤。 虽说翁主每每遇着她,总免不得调笑戏弄,然她也晓得翁主没甚么恶意,两人过往相处时,闹归闹,翁主却也不时待她去吃好吃的,且送了她不少好玩的物件,从未吝啬过。 两人就如同时常吵闹斗嘴的姊妹,赵婉看似不待见刘征臣,实则对她还是有感情的,父母鲜少有闲暇陪伴她,家中有无兄弟姊妹,反倒是刘征臣不时陪她胡闹。 “哇……” 小贵女再是抑制不住,突是大哭出声。 屋内众人皆是吓懵了,便连本打算装出病重模样吓唬她的刘征臣亦是神情大变,只道自己真将这鬼丫头吓坏了,真真悔得肠子都青了。 第六百二十章 冲撞太子 刘沐做事不喜拖沓,既是想去五皇伯府上探问何人害病,便领着张笃和公孙愚往贤王府去了。 其实自他在内卫随扈下入得天家内苑,各处府邸的门卒就已远远瞧见了,只因他近年微服出宫,又不喜虚礼应付,故皇亲苑的王侯皆再三叮嘱亲眷和下人,若非太子殿下登门,远远驻足揖拜即可,就不要近前迎驾,免得凭白讨嫌,反是惹殿下不悦。 贤王府的门卒见得太子殿下信步而来,似要登门入府,忙是齐齐躬身见礼,门掾行过礼,便欲退身入府,前去向王妃通禀。 太子殿下何等尊贵,贤王和嗣子皆已早早出府,自当禀告王妃,让她来迎才是。 刘沐却是抬手制止了他,出言问道:“府上何人害病?现下是何情形?” 能成为王府门掾,自不会是愚笨之人,刘沐虽问得突兀,这门掾却是瞬间会意,忙是躬身道:“回禀殿下,小的身份卑微,只听闻昨日陛下遣了太医前来为翁主诊治,却是不知内情。” 刘沐微是颌首,倒也没怪罪他语焉不详,正如他所言,作为区区门掾,不可能了解到太多内情,尤是女子害病,向来是忌讳大肆声张的,王府下人可不敢对翁主的病情胡乱打听。 刘彻吩咐道:“你无须通禀了,引孤王前去探病便是。” 门掾忙是应诺,虽说这有些不合礼数,然他也听闻过不少太子殿下的做派,晓得殿下在各处王府和公主府出入时向来不甚拘礼,几是将之当自家府邸般,他这区区门掾,即便有心想拦,也是拦不住的。 于是乎,门掾依着刘沐等人,径自往翁主居住的跨院行去。 正在扫洒庭院和廊道的下人们即便有没见过太子本人的,却也识得他身后的张笃和公孙愚,毕竟贤王府和两处公主府挨得近,没见过这两位皇亲贵胄的下人实是少之又少。 能昂首阔步走在两人前头的少年,全天下估摸着也就当朝太子了,再瞧着后头那数位腰悬长剑的剽悍护卫,入王府而不解剑的侍卫,自是唯有宫中禁卫。 太子驾临啊! 下人们皆是惊慌失措的放下手里活计,却又不敢近前,就地深躬揖拜,以迎太子。 他们可不似后世影剧般,会齐声恭迎,说甚么“奴婢见过太子殿下”之类的,贵人没站到你前头,没打算理会你,你就好生避让在侧,噤声垂首。 刘沐行过之处,皆是瞬间沉寂下来,饶是他已离去,揖拜着的下人们仍是久久不起,更遑论闹出甚么响动了。 这就是皇权封建时代森严的阶级制度,甚么人无高低贵贱,让汉人听闻只觉可笑,即便宣扬众生平等“普世价值”的后世,明面上虽是“平等”了,实则……现实社会之冰冷残酷,远非圣母小白所能理解的。 众人行至跨院外,刘沐吩咐内卫们留在院门外守候,毕竟是族姊的居所,外男不宜踏足。 内卫首领却未应诺,执意要随扈在侧,至少要让他们入院,守在翁主闺阁外。 刘沐实在无奈得紧,除却皇帝老爹,内卫和暗卫皆只遵奉郎中令齐山的军令,说句最极端的,太上皇的旨意若是与军令相违背,对他们都未必管用。 不惜以死护得太子周全,这就是他们现下的职守,刘沐本人是何意愿并不重要,譬如刘沐此时若想引颈自戮,指不定要被内卫们五花大绑,让他无法伤害到自身。 内卫们确是群脑筋不会转弯的死板家伙,然也正因如此,他们才能获得天家最大的信重,敢将自身安危交托给他们。 无奈之下,刘沐也不得不允,让他们跟着入了跨院,门掾却是留在了院外,他可不敢跟进去。 院内的下人皆是女子,内宰,婆子,丫鬟,侍婢,见得大群男子未经通禀便是入内,正待上前呵斥,待瞧得是太子驾临,皆是齐齐欠身恭迎,腿肚子都在打颤。 刘征臣乃是帝后颇为恩宠的宗室女,时常入宫陪伴皇后阿娇,故刘沐与她是颇为亲近的,微服出宫时偶尔会来寻她。 毕竟她帮着贤王妃打理诸多产业,终日在外行走,对有甚么新奇事物比宫里的刘沐要清楚的多,且个性有是爽朗欢脱,是个好向导,亦是个好玩伴。 正因如此,刘沐没少到过此处跨院,无须旁人引导,他也是熟门熟路,之前让门掾引他来,只是想避免有不长眼的下人前来阻拦,免却些麻烦。 刘沐行至闺阁门外时,候在门外的内宰和侍婢们在惊愕之余,倒是齐齐欠身,道了句“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既是恭迎太子,亦有出身提醒屋内众人的意思。 但见紧闭着的屋门猛的从里头拉开,然非是贤王妃趋步来迎,而是一个小小身影猛地夺门而出,却因未曾注意脚下,被高高的门槛绊倒,硬生生往门外的刘沐撞来。 刘沐自幼习武,反应极为迅速,踏步便是侧身闪避,内卫们更是疾步近前,瞬间将他牢牢护住。 呛啷~~ 数柄长剑几乎同时出鞘,在暑气未消的初秋白昼,耀出数弧寒凉阴森的蓝月。 闪耀着寒芒的剑尖齐齐指向摔倒在地上的小女娃,若非她手中未见利器,怕是已然被就地斩杀了。 “哇……” 小女娃嚎啕大哭,却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摔疼了。 “这是作甚?” 贤王妃杨绮罗急步迈出屋门,着实被眼前的情形惊到了,来不及细瞧,便是出于本能的出言呵斥道。 适才赵府小贵女见的征臣的伤处,便是嚎啕大哭,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小贵女已然转身往外室跑,拉开屋门就往外头奔。 跟出来的杨绮罗只见她被门槛绊倒,硬生生摔出门外,唯恐这小娃娃摔坏了,忙是加快脚步追了出来,岂料竟见得这般肃杀情景,自是惊愕异常。 “五伯母安好!” 刘沐此时也瞧出那女娃绝非甚么刺客,故是抬手让内卫们收剑退下,向杨绮罗见礼道。 “啊……太子……妾身见过殿下!” 杨绮罗这才惊觉太子驾临,忙是欠身回礼。 “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紧随其后的苏媛亦是上前见礼,她熟知禁卫行事风格,瞧着眼前情形,已能猜到适才门外发生了甚么,复又语带急切道:“适才小女无状,若是冲撞了太子殿下,恳请殿下念在她年幼无知,从轻发落。” “师……苏少卿言重,她非但没冲撞孤王,反是内卫莽撞,惊吓了她,还望少卿多多包涵才是。” 刘沐作揖回礼,他虽向来不喜虚礼应付,却不代表他不懂礼数,恰恰相反,多年的严苛教育使得他能瞬间摆出谦逊守礼的正经架势,言行举止间的仪态礼法,皆是浑然天成,无可挑剔。 苏媛毕竟已出任大农少卿,如今众人在侧,还是要礼数周全的。 苏媛闻得太子这话,心下方是松了口气,忙是举步近前,将已然止住嚎哭,正畏畏缩缩低声啜泣的赵婉从地上拽了起来,出言呵斥道:“终日只知胡闹,好在殿下大度,不欲与你计较,还不快谢过殿下。” 杨绮罗已然缓过神来,此时闻得苏媛这话,不由露出同病相怜的丝丝苦笑,同样身为人母,同样有个惯爱胡闹闯祸的女儿,她自能理解为女儿费心劳神是甚么滋味。 苏媛虽是斥责女儿,然却没让她向太子请罪,而是道谢,无非是想顺着太子的话头,让自家女儿免受追究,虽是无意冲撞太子,然此事可大可小,即便太子不在意,但若传扬出去,赵府小贵女难保要担上举止无状的坏名声。 “谢过殿下!” 赵婉虽是脾性执拗,然终归是虚年九岁的小女娃,又是自幼受宠,压根没吃苦受过罪,更遑论如适才般利剑临身,此时已然吓得如同鹌鹑般,声如蚊呐的道了谢,便是往阿母的身后躲,可怜兮兮的拽着阿母的衣襟,小小的身子缩着,就如同寻求雌鸟庇护的雏鸟。 “……” 刘沐见状,端是哑然无语,下意识的抬手抚了抚自个的脸颊,心道孤王虽是霸气四溢,却也没太过凶恶可怖吧? 说实话,自幼霸道凶悍的刘沐,很难理解寻常孩童对刀剑的恐惧,当年项氏余孽意图谋害他时,他并不必现今的赵婉大多少,却已敢应下父皇的谋划,不惜以身犯险,引蛇出洞。 不是说他全然不知害怕,他没愚莽到不知死活的地步,只不过他在面对畏惧时,向来不会选择逃避,而是更为激发出凶悍暴虐的一面,会用尽全力摧毁令他害怕的人或物,对意图谋害他的人用尽最残忍的手段去报复。 皇帝刘彻对自家儿子潜藏着的暴虐性情端是喜忧参半,将来他若承继帝位,不是霸绝雄主,就是一世暴君。 奈何膝下就这么个独子,刘彻也不是甚么大公无私的主,做不出为民族大义而将江山社稷拱手让人的圣人之举,老子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就是要败,也要败在自家儿子手里! 甚么三观正不正,在事不关己时,自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第六百二十一章 鲜衣怒马 斜道西风穿林处,鲜衣怒马少年时。 长安西郊的太液池畔,策马前行的刘沐刻意渐提马速,却又不时饶有趣味的扭头看向紧追在后的赵婉。 今日着实有趣,他本是到贤王府探病的,孰料竟遇着苏少卿母女,最后竟受了族姊的请托,要带着这“鬼丫头”出游散心。 适才在刘征臣闺阁外闹出不小动静,赵婉受了惊,贤王妃因着与刘沐向来亲近,得知他是来探望刘征臣的,也没太多顾忌,便是先行告退,欲引苏媛母女往后苑奉茶,好歹让赵婉先离了此处,稍稍减却几分惊恐。 苏媛已验过刘征臣的伤势,虽是脉象沉稳,应未伤着脏腑,然那淤伤却是不轻,小腹内有女子胞宫,轻易伤不得的,轻则月事不调,重则再难生孕,不能太过轻忽了。 即便知晓自家女儿受了惊吓,她却不欲带她离了贤王府,还得待太子殿下离去后,再为翁主细细诊治。若翁主因此事留下甚么病根,贤王府即便不再追究,他们一家三口也必是愧疚难当。 念及至此,她顺势应下了贤王妃,先向太子告退,带着女儿到后苑用茶,稍后再来替翁主细细诊治。 她们告退后,刘沐入得族姊闺阁,探问过伤势,也知晓了内中详情。 依族姊过往爱恨分明的脾性,此番吃了这么大的闷亏,本该心心念念出手报复的,孰料族姊反是懊恼让她受了惊吓,更不忍她回府后受到父母责罚,显见确是在意那赵府小贵女的。 便在刘征臣颇是自责时,最会来事的公孙愚出了个馊主意。 “我每每闯祸,忧心因此挨了板子,遭了禁足,只消说太子表兄近日要我陪他出游,或是说太上皇让明日我入宫帮他喂鸟,阿父也就不会痛下狠手了。” 公孙愚贼头贼脑的如是道。 刘沐等人倒也不觉讶异,这货本就是个没脸没皮的猴精,惯爱扯虎皮抱大腿,又因年岁尚幼,且深得天家长辈宠溺,故太上皇特意赐了他面出入长乐宫的令符。 他若说太上皇让他明日入宫,姑父即便未必真信,可也不敢全然不信,就算不是真事,但他若进宫诉苦告状,太上皇怕是真会着恼。 这就是身为驸马最大的难处了,南宫公主就算打断公孙愚的腿,太上皇顶多就是赏她几下廷杖,然若公孙贺敢如此,太上皇定是要反过来打断他的腿。 说来说去,女婿终究是外人,比不得女儿和外孙的。 刘征臣无奈摇头:“她哪比得了你,只怕从未见过皇祖父。” 倒是与他相处时日更多的刘沐和张笃听出了他的话中真意,刘沐不禁眼角抽搐,眯着狭长凤眸看他。 公孙愚晓得太子表兄是嫌麻烦,在怪他多事,忙是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奈何此时闭嘴噤声已然来不及,刘征臣可不蠢,适才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此时却已恍然大悟,满脸恳切的望向刘沐。 “族姊莫要指望我,孤王护得她一时,然今日过后,她终究逃不过责罚。” 刘沐深悉右中郎将赵立的脾性,依着族姊所述,赵府这位小贵女平日也是闯了不少祸,加之昨日累得族姊受伤,右中郎将必是要好生赏她顿家法,禁足更是必然的。 “终归能让赵中郎将和苏少卿安心不少,让他们醒得,殿下确是不会在意适才之事,我亦无意追究昨日之事,对那鬼丫头也会发落得轻些。” 刘征臣拽着他的袍袖,复又恳求道:“况且她适才受了内卫惊吓,殿下恰好要出城游玩,不妨让她跟着出去散散心。” 刘沐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得族姊牵扯了创处,却仍忍着疼痛拽着他的袍袖恳求,只得无奈的长叹一声,终归是颌首应诺。 刘征臣自是欣喜不已,公孙愚的屁股却是遭了殃,结结实实挨了太子表兄一脚,若非他皮糙肉厚,加之刘沐也没真用气力,只怕他就得如刘征臣般,躺在卧榻上养伤了。 于是乎,在贤王妃和苏媛的惊愕目光下,太子殿下亲自去邀赵府小贵女出游,说是适才内卫莽撞,让小贵女受了惊,他着实愧疚得紧,父皇时常教导他,犯了错要懂得弥补过失,且属下犯错,居上位者亦不当推脱,要勇于承担…… 总之太子殿下虚头巴脑的胡说一通,闹到最后也不晓得自个到底说了甚么,把两大贵妇都说懵了,只晓得他摆出了皇帝陛下的教诲说事,这可如何是好? 赵婉却是不乐意的,畏畏缩缩的瞄了瞄候在不远处的内卫们,端是小脸煞白。 刘沐见得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眼珠子提溜一转,举步近前,压低声音对她道:“孤王向来以师礼待右中郎将,对他甚是敬重,岂料他府上贵女竟如此怯懦畏缩,果是女子不如男,终归无法传承家业,承袭武风,可惜,可惜啦!” 赵婉瞬间瞪大双目,因先前哭泣尚是泛红的眸子蕴出烈焰般熊熊燃烧的怒意,直勾勾的盯着勾唇谑笑的赵沐。 赵沐的话,恰恰戳到了她心底的痛处,随着年岁愈大,且私下时常出府玩耍,她已渐渐醒得某些事,更是听闻了不少事。 世家大族最重子嗣传承,为了子嗣兴旺,大多权贵皆是妻妾成群的,当朝公卿将相中,除却大行令张骞,卫尉公孙贺和大农少卿桑弘羊三位驸马,余者多有纳妾。 赵立官居右中郎将,端是位高权重,他出身军中遗孤,膝下有唯有独女赵婉,偌大的赵府就只有一家三口,想要成为真正的世家大族,传承军武家风,似这般后继无人是万万不行的。 赵婉虽知父母感情甚笃,却仍是忧心阿父会为此纳妾,甚至生出与她同父异母的庶子庶女,若真如此,她和阿母又如何自处? 她不知此等想法是否过于自私,然她就是不愿见得阿父纳妾,不想有甚么同父异母的弟妹,更是对甚么女子不如男的话语很是敏感,过往在外头没少揍翻年岁相仿的世家子。 赵立军伍出身,自是精通武艺,苏媛任羽林医官时亦没少学格斗击技以作防身,两人对赵婉是自幼就多有教导的,倒不是想让女儿日后上阵杀敌,也没逼着她勤加习练,只望她有小手段傍身,日后若遇着甚么祸事,终归有些许自保能力,不至任人宰割。 手段虽小,但颇是实用,至少收拾与她年岁相仿的世家子弟约莫是够的,当然,若遇着与她同岁的公孙愚,她只怕尚未使出那些小手段,胳膊就被掰折了。 别看公孙愚惫懒无赖,然他也是自幼习武的,早在没入宫邸学舍前,他就跟在刘沐屁股后头,每岁三伏皆入黄埔军学跟着暑训了,虽多是在旁观看而已,但也没少跟着舞弄架势。 加之他阿父公孙贺乃是羽林卫的执掌仆射,阿母南宫公主亦是自幼酷爱骑马狩猎的主,与人干架真真算得上“家学渊源”,他的格斗技巧远非寻常世家子可比。 公孙愚真若要发起狠,抓起刀剑与人玩命,其凶狠程度便连比他大了将近五岁的张笃都犯怵,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出于理智,不能跟疯子计较。 公孙愚最近一次玩命与人干架,恰恰就在数月前。 今岁因着刘沐等人升入宫邸学舍的预学馆,独独留下公孙愚在蒙学馆,馆内过往被他“仗势欺压”的王侯子弟虽不敢明着报复,然在武课对练时却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终有一日,在武课对练时他被逼狠了,硬是顶着拳头,蒙着头撞翻了平日最是嚣张的代王幼子,不顾众人拉扯,颓自用金丝软绳勒着那人的脖子,且是愈勒愈紧,若非学舍内的武课教官及时出手制止,代王幼子必是要被活活勒死的。 公孙贺闻之此事,不顾南宫公主的阻拦,用马鞭将公孙愚抽得皮开肉绽,背上鲜血淋漓,让人抬到代王府赔罪,说是任凭处置。 代王见得公孙愚伤得比自家幼子重得多,非但没再追究,反是觉着公孙贺太过狠心,没必要因着孩童厮打如此重罚,故带着大批贵重药材,亲自将公孙愚亲自送回南宫公主府。 却是无人知晓,待得四下无人之时,公孙贺向趴在卧榻上养伤的儿子竖了大拇指,赞道:“此举大善,男儿正当如此!” 此事过后,公孙愚在蒙学馆再是无人敢惹,且不似过往般是靠着太子表兄庇护,而是没人敢跟他玩命。 张笃完美遗传了张骞和阳信公主的理智冷静,又深知公孙愚隐藏在无赖外表下的狠绝心性,自是不会随意惹他发狠。 同辈之中,怕是唯有比公孙愚更为霸道凶狠的刘沐能镇得住他,公孙愚若真敢不顾情分向他发狠,他就敢生生掰断他的四肢,即便生性重情重义,但除却皇帝老爹,任何胆敢威胁他的人,他都绝不会留情! 这,就是身为天家子,身为大汉储君的觉悟,绝非后世某些说出“汉武挥鞭的作者三观不正,没人性”的圣母小白所能理解。 这,才是天家的人性! 当然,在无人威胁到自身安危,无人威胁到帝位传承的前提下,天家还是挺和睦友善的,皇帝和太子也不乐意真成为甚么孤家寡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敦睦宗亲,甚至结交好友,再正常不过了。 若非如此,刘沐也不会应诺族姊刘征臣,带着赵府小贵女出城“散心”,甚至用上了母后时常对他使得激将法。 扭脸望向身后,见得骑着敦实滇马的赵婉正自策马扬鞭,似也要继续提起马速追赶上来,刘沐突是恍然,原来孤王过往吃了母后的激将后,竟是这般好笑模样么? 无怪母后总是乐此不疲,父皇总是摇头叹息啊! 第六百二十二章 使团西行 (预先申明:后期的铺垫算是告一段落了,要是再占用大篇幅,未免有灌水之嫌,本章先转回大局面,大家要是觉得太过突兀可留言,我或许会酌情再写。) 大汉臣民能享受岁月静好,自是有人为他们负重前行。 鲜衣怒马的少年出郊迎秋时,赵王刘彭祖已率使团西出京畿,入得雍凉地界。 别以为他贵为大汉亲王就无须负重前行,肚子那圈赘肉的分量可不轻,加之身量近愈八尺(一米八四),远远望去,体态臃肿的他就如同一头怀有身孕的母熊。 七月末的雍凉,昼夜温差颇大,毒辣日头能活活将人炙熟了,甚是惧热的刘彭祖真真遭了大罪,饶是提早备了不少硝石,能在舆车内制冰降温,可长久待在密不透风的车厢内却也闷得透不过气来。 这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晓得随团出使的诸多商贸代表更是惨,各大商团花费重金捐输国库,换取了商贸代表名额,自要派出自家商团内最为精干的掌事们。 这些掌事可不是甚么仆役,诸多大商团背后的世家大族不会让嫡系子弟出面操持“商贾贱业”,而是将之交给忠心耿耿的心腹亲信打理,这批真正经营着庞大产业的掌事,不是世家大族的旁系子弟,就是王侯权贵府上的大家老,若非要类比,他们相当于后世商业集团的执行总裁或总经理。 如此身份,平日可也是锦衣玉食的,不敢说与王侯权贵相比,却也真不差钱,可以想见,他们此番随团出使才是真的遭罪, 资本最为雄厚的百余商团,高达千名商贸代表,加上他们的亲信随从,足足带了五千余人,外带千余驾四**车。 汉廷特意派了建章骑营的两万铁骑护送使团,两万只是骑兵数量,真若算上诸曹辅兵,大汉精锐骑营的兵员绝不会低于两万五千,装备了掌心雷和加农炮等先进火器的虎贲骑营更是高达三万众,真若将虎贲骑营放出去,在后勤补给无虞的情况下,覆灭西域诸国怕是不费吹灰之力。 好钢用在刀刃上,皇帝刘彻自是不会让最为精锐的虎贲骑营去护送使团,细柳骑营则早已由卫青统率,前往仰光,准备征伐百乘王朝,尚能调派的无非建章,宣曲,中垒三大骑营。 刘彻思虑再三,为平衡公孙氏和李氏两大军系,终是决定让建章校尉李敢率麾下将士护送使团,既能捞些功劳,也能顺带历练历练。 与宣曲校尉公孙敖和中垒校尉苏建相比,李敢资历尚浅,在军中威望不高,乃是凭借父兄的威信,方才勉强镇得住建章将士,然在讲究军功战绩的军伍中,长此以往是不行的。 尤是近年精锐骑营间的实战演训,建章骑营往往敬陪末座,士气大挫,倒也不是李敢缺乏谋略,恰恰相反,李敢乃是李氏现今最精通谋略的将领了,与他那莽夫阿父和两位莽夫兄长相比,他着实称得上文韬武略的将帅之才。 真正的原因,无非是建章骑营缺乏真正的实战,该校营最近一次出征,乃是随胶东王刘寄征讨巽加王朝,距今已三年有余。 五大精锐骑营虽与三大禁卫般,皆是采征募制,将士的从军年限较长,然最为精锐的老兵往往会从精锐骑营抽调到禁卫,最终会以禁卫的身份和待遇退伍,如此既能保证禁卫的战力,亦能让精锐骑营不断补充新鲜血液,更是对精锐老兵的犒赏,好歹能留在京畿安安稳稳的娶妻生子了。 在此等体制下,各大精锐骑营是不断换血的,加之李当户和李椒迁调京尉府时,从建章骑营抽调了大批嫡系将领入府衙和京卫中营,饶是黄埔军学的大批优秀学子补入建章骑营,然大多是没经过实战的。 与其它精锐骑营比起来,现下的建章骑营无论是主帅,还是将官,都稍嫌稚嫩,闭门造车不行,纸上谈兵更不成,铁血军伍还得靠实战慢慢磨出来,直接投入大战怕是伤亡过重,恰好此番要派骑营护送使团,索性就让建章骑营领命,即便无甚大战,练练万里跋涉的行军也是好的。 别以为行军是轻省事,后勤补给,行军路线,乃至何处安营,在这年月,行军的时间比作战的时间长得多,尤是极为注重机动性的大队骑兵,在担负护送任务的同时,如何保持士气和战斗力,对李敢及其麾下将士都是极好的历练。 若安息国君不允两万汉骑护送赵王刘彭祖前往安息国都泰西封,则两国结盟之事便是作罢,安息特使塔泽斯起初对此甚是不满,只觉汉廷着实欺人太甚,然待他见得大汉使团的阵仗,却又觉汉廷的坚持不无道理。 塔泽斯活了三十余年,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使团,使臣,官员,商贸代表,随从,人数便已近万,若再加上那建章骑营,拢共高达三万人! 数千驾四**车绵延十余里,诸多骑队在侧巡视,呼啸而来,又是呼啸而去,万马奔腾的踏地声如惊雷轰鸣,震得塔泽斯眼皮直跳。 无怪昔年汉骑攻陷安息北部重镇木鹿城后,向来高傲无比的米特里达梯王会忍气吞声的遣使求和。 两万汉骑便有此等威势,昔年面对足足十余万汉骑,可以想见米特里达梯王是何等惊悸,做出的决定是何其明智。 即便骑兵不适合攻城,然十余万来去如风的汉骑若是在安息境内肆意屠戮…… 塔泽斯光是想想都头皮发麻,却又隐隐有些兴奋,若两国真能缔结盟约,届时要联手征讨罗马,安息也无须向大汉借太多兵马,只消能借到建章骑营这两万铁骑,加上数十万安息大军,即便未必能彻底覆灭罗马,然必能迫使其割地求和。 只须说服米特里达梯王,准允汉骑护送大汉使团入境,或许未必非得让赵王前往国都泰西封,在他们巴勒弗家族祖居的阿帕麦亚也无不可,如此居中“牵线”的巴勒弗家族兴许能获取更大的利益。 是的,家族利益! 构筑在八个小王国和诸多自治城邦上的安息帝国,与大汉立朝之初的政局颇为相似,大贵族们往往将家族的利益置于帝国利益之上。 即便安息国君对此颇为不满,但又要借助各大家族的势力来维持自身统治,保证帝国不会分裂,也就只能靠政治联姻来拉拢乃至渗透各大家族,却不敢轻易动用武力对付他们。 削藩,是需要极大魄力和雄厚实力的,古往今来,不少想要削藩的君王反是削掉了自家性命,即便是城府极深的太上皇刘启,昔年不也因削藩闹出了蔓延大半个帝国的吴楚之乱么? 汉廷之所以能成功削藩,除却朝廷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亦因自夏商周就奠定了华夏的血统和道统,饶是群雄割据的春秋战国,诸侯国也都自认华夏之国,自认炎黄子孙,都是心心念念要天下一统的。 安息帝国可就不是这样了,占大多数人口的帕提亚人出自游牧民族大联盟“大益”,而现今的安息皇室则是大益联盟中帕尼部族的后裔,可以说帕提亚人本身就是松散的联合体,更遑论帝国疆土不断扩大后,属民中又加入了波斯人,身毒人乃至马其顿人为主的希腊人种。 混血,混居,杂处,民族融合说着容易,实则在安息帝国内部,各个王国和诸多自治城邦的属民都拥有自身的文化乃至信仰,旁的不说,光是常用语言,便有波斯语、亚拉姆语、希腊语、阿卡德语、粟特语等十余种。 别说书同文,车同轨,连“言同语”都做不到,谈甚么民族凝聚力,谈甚么大一统? 正因如此,安息帝国虽也算强盛,然大汉群臣对其却是颇不以为然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道理便连匈奴和大月氏这些牧马蛮子都晓得,安息人却是不懂,终归难成大事。 皇帝刘彻虽不至轻视安息帝国,然对大汉群臣的看法也是认同的,毕竟据后世史籍记载,安息帝国确是无法成为华夏的威胁。 反是大月氏建立的贵霜帝国与东汉打了一仗,七万贵霜大军被班超领着两千余大汉边军打得屁滚尿流,终是晓得“一汉当五胡”不是说笑的,至此再不敢兴兵犯汉。 现今大汉强盛若斯,搞民族融合无疑是自找麻烦,不但污浊了华夏血统,只怕连道统都要坏了,到时出个董卓或安禄山之类的外族孽种,汉人不是凭白吃苦? 甚么?有压迫就有反抗?被压迫的外族会不断暴动? 那还是杀得不够狠,屠得不够绝! 在没有原子弹的年月,没甚么恐怖平衡,刘彻可忘不了上辈子欧美列强是如何发家的,嚼着弱小民族的血肉完成初始积累,踏入发达社会,再转过头来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宣扬甚么“普世价值”,何其无耻? 难道这年月还要管甚么国际舆论,顾忌甚么国际观感? 杀个尸横万里,屠个血染长空,为后世子孙留下朗朗乾坤! 第六百二十三章 腹背受敌 八月初十,秋分。 今岁的秋祭大典远比往岁来得盛大,是夜,皇帝刘彻率太子及群臣往西郊设坛行祭,刘氏王侯亦皆随行,原因无他,今日乃是太尉府既定战略中,对百乘王朝正式征伐的发起日。 随着大汉航海和对外贸易的不断发展,时差的概念已不算新鲜了,在汉军专用的寰宇四海图上,百乘王朝东海岸与大汉帝都长安划分时差约为三个时辰,这意味着大汉皇帝在长安西郊登坛行祭时,百乘王朝的东海岸正值午后。 四百艘大汉风帆战列舰已抵达百乘东部沿海,这支舰群是从保克海峡北上的,搭载的兵马正是数月前登陆斯里兰卡岛,轻而易举征服了狮子国的两万巽加将士。 狮子国臣服后,巽加将领依照巽加王案达罗迦事先颁布的王令,屠尽原本的狮子国王族,扶持势力最大且识时务的雅利安大贵族图查加为新王,又让麾下将士休整了半月,便即又尽数登舰,北上百乘王朝外海。 现今的斯里兰卡岛上,压根没有半个巽加王朝,封锁保克海峡的汉军舰群也已尽数撤离,然集结了大批兵马的注辇国却未渡海登岛,重新夺回对狮子国的掌控。 诸多注辇大臣甚是不解,纷纷劝谏注辇王喀卡楠,皆以为机不可失,该是迅速出兵夺岛,并派重兵囤驻该岛,如此即便大汉和巽加再想故技重施,也是再难得逞。 喀卡楠却丝毫不为所动,少数最得他信重的近臣亦晓得内情,纷纷倾尽所属家族的力量,筹集更多的粮草,集结更多的兵力。 战争,尤是胜算极高的战争,往往是大贵族们发家致富的绝佳机会。 现下付出的一切,喀卡楠王必定会在取胜后加倍回馈给他们,在这年月,实是各国皆如此的,便连皇权稳固的大汉亦不例外,其实家族政治贯穿了整个人类历史,不足为奇。 深得君王信重,能获知机密军情的大贵族,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早在大多数臣民毫无所知时便已做足了准备。 早在七月下旬,注辇国早先集结的大部分兵马就已往高韦里水的下游移动,大批为躲避大汉水师舰群而驶入高韦里水的巽加战船也已载满了粮草军需。 到得秋分之日,高韦里水下游已然集结了足足五个注辇萨拉姆,所谓“萨拉姆”乃是注辇军伍编制,类似后世的军团,每个萨拉姆军团约为五百头战象、三千骑兵、两万步卒。 五个萨拉姆军团,意味着注辇国出动了高达两千五百头战象,一万五千骑兵,十万步卒,如此庞大的兵力,近乎倾尽了注辇国的常备兵力,且还不乏诸多大家族的私兵。 要晓得,注辇国现今的属民尚不足六百万,养个二十万常备军已是极限,此番集结的兵力,生生抽调了大半,导致注辇各地皆是兵力空虚。 好在注辇国独据身毒半岛南端,陆地上无与之接壤的强大邻国,海上除却斯里兰卡岛的狮子国,更是再无他国了。 注辇群臣认为喀卡楠王太过小题大作,要重新征服狮子国,派两万步卒都嫌多,足足五个萨拉姆军团,血洗斯里兰卡岛都用不着这么多兵力。 然就在他们暗自腹诽之时,储君基里瓦拉文已执君父王令,统率那十余万大军沿高韦里水溯流而上,悍然侵入高韦里中游流域。 蜿蜒流淌两千余里的高韦里水,上游和中上游为百乘王朝占据,下游入海口则在注辇国领土内,中段数百里流域则是两国默契中的“缓冲区”,林立着诸多小国和城邦。 见得注辇大军突是入侵,那些小国和城邦的军民皆是吓疯了,不是出城归降就是举家出逃,压根没人打算作出无谓抵抗,以卵击石除了凭白送命没有任何意义。 基里瓦拉文让大军就地停驻,任由注辇将士四处劫掠,然不得过于分散远离,且须做好时刻拔营进军的准备。 他在等,等百乘王朝派来使者谴责注辇国侵入高韦里水中游流域的挑衅举动。 他在拖,拖到百乘使者跪在地上哀求注辇国退兵。 退兵? 自是不会退的,百乘使者到时愈是哀求,他愈是不会退兵,反是会进军高韦里水中上游,从百乘人手中夺回他们泰米尔人的祖地。 一切的一切,都要看大汉和巽加是否能依三国密约的条陈,按照预定的时日,派出足够的兵力在百乘东海岸登陆,并给予百乘王朝足够的压力,迫使其征调大多数兵力到东部抵御。 正因如此,百乘王朝到时派来的使者姿态愈低,说明其国内的兵力就愈发空虚,对于霸占泰米尔祖地的百乘人,注辇国的绝大多数泰米尔人皆是极为憎恶的,尤是身为储君的基里瓦拉文,现今正等着用脚将百乘使者低下的头颅踏入泥里,再兴兵夺回祖地,成为注辇国的英雄! 一旦大功得成,再是无人能威胁到他的储君地位了。 大汉和巽加确是没让他失望,秋分之日的黄昏时分,从保克海峡北上的汉军舰群与从巽加外海南下的五百战舰会师于百乘东部沿海,送得足足五万巽加兵马登陆。 随后月余,汉军舰群不断往返于巽加和百乘沿海,运送巽加兵马和大批军需。 巽加兵马登岸后,仅是扫荡沿海城镇,却未攻入百乘王朝的腹地,直至汉军舰群足足运来十五万巽加将士,才是缓缓向西推进。 百乘王朝早已倾尽举国之力,征调了三十余万步卒,五千战象,两万余骑兵,对外号称“百万雄兵”,压根不惧绝大多数为步卒的十五万巽加大军。 兵贵神速,百乘君臣觉着巽加的领军将领实在愚蠢,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竟给了百乘充裕的时间征调兵力。 将狂妄的巽加兵马尽数逼到海里,活活溺死他们! 百乘君臣皆觉胜券在握,自是杀意凛然。 然待得百乘军伍纷纷汇聚到东部,正待合围巽加大军时,北部突是传来紧急军情,数以万计的骑兵已然横渡戈达瓦里水,正在百乘北部大肆屠戮。 闻知此等军情,百乘君臣皆是惊骇欲死。 戈达瓦里水乃是身毒半岛中部最大的河川,发源于毗邻身毒西海岸的西高止山脉东麓,横贯身毒半岛中部,蜿蜒流淌三千余里,在百乘王朝东北部入海。 孔雀王朝末期,国力衰微,广袤的疆域不断崩解,身毒中部羯陵伽国的国君喀罗吠刺精武强军,非但迫使诸多邻近小国臣服,更数度出兵北上,连孔雀王朝的王舍城都一度被羯陵伽国攻占,该国曾一度占据了整个戈达瓦里水流域。 然喀罗吠刺英年早逝,且其死后羯陵伽国迅速衰落,加之巽加王朝取孔雀王朝而代之,稳定住了国内局势,终于能腾出手来对付羯陵伽国。 身毒半岛中部的案达罗人又不甘受巽加王朝的欺压统治,在百乘部族的领导下,于戈达瓦里水以南自立建国,也就是百乘王朝。 风雨飘摇的羯陵伽国面对南北交逼,终是选择了向巽加王朝屈服,虽未称臣,但也缴纳供奉,以示位卑。 之所以不向百乘王朝寻求结盟,盖因羯陵伽国是雅利安人建立的国度,他们宁可屈从同为雅利安人创立的巽加王朝,也不愿与百乘王朝的案达罗人为伍。 不要轻忽雅利安贵种的骄傲,婆罗门僧侣之所以能号召教众对狮子国发动圣战,除却汉人的暗中怂恿,不也正因其臣服于注辇国的泰米尔土著,是雅利安人的耻辱么? 百乘君臣万万没想到,会有大批骑兵从羯陵伽国的领土南下,渡过戈达瓦里水,侵入百乘北部。 依照呈报来的军情,就目前所能估算的骑兵数量就已远超五万之数,羯陵伽国甚么时候拥有如此庞大的骑兵部队? 羯陵伽国自是没有这么多骑兵,即便是身毒霸主巽加王朝都凑不齐如此多骑兵,不是五万,而是足足十五万! 细柳骑营,义渠骑营,瓯骑,闽骑,两营乌桓骑射,六支骑营外带诸曹辅兵,足足十五万骑,外加备齐换成的战马,马匹数量已然近愈二十万。 饶是大汉国力强盛,为集结如此庞大的骑兵部队,也用了大半年光景,早先留在巽加外海的五百艘战舰更是足足耗费三个月,往返于仰光,波拉岛和羯陵伽国的东部沿海,才赶在秋分前将十五万将士和二十万马匹运送完。 十五万骑兵,真真将羯陵伽国君臣吓死了,好在巽加王朝的使臣再三承诺,汉军只是借道讨伐百乘王朝,且待得战后,汉军也不可能赖着不走,到时必会将戈达瓦里水南畔的蒂利羯陵地区“折价转卖”给羯陵伽国。 羯陵伽国之所以愿意行险,正因心心念念要夺回蒂利羯陵,在羯陵伽国最强盛时,分为南北两部分,北部叫乌特伽尔,南部叫蒂利羯陵,蒂利羯陵呈三角形,每个角皆建有一座湿婆林加庙。 失去了蒂利羯陵的羯陵伽国,实是再难以称为羯陵伽国的。 说来说去,还是百乘王朝发迹太过迅猛,想要开疆拓土,必是要得罪人,既是占了注辇国泰米尔人的祖地,又是占了羯陵伽国雅利安人的圣地。 没办法,身毒中部最肥沃丰饶的土地,恰恰就是两大河川,戈达瓦里水和高韦里水之间的广袤地域。 百乘王朝国力强盛,自是老实不客气的占了这片地域,然现如今大汉和巽加既要联手讨伐该国,过往吃了亏的注辇国和羯陵伽国自也老实不客气的跟在后头捡便宜。 比起出动大军的注辇国,羯陵伽国只是借道,就能跟着喝汤,何乐不为? 甚么唇亡齿寒的,别说笑了,雅利安人甚么时候和案达罗人唇齿相依过? 羯陵伽国就算被巽加王朝吞并,雅利安贵族们也仍能享尽荣华富贵,他们都是婆罗门,都是刹帝利,只要信奉婆罗门教,甚么都好谈。 在神权隐隐凌驾王权之上的婆罗门社会,区分敌我的往往不是国别,而是信仰,而是种姓,羯陵伽国的婆罗门僧侣即便到得巽加国都,也是颇受礼遇的。 第六百二十四章 国之爪牙 多年后,不少汉室史家试图找寻历史真相,弄清在汉七十七年秋季,汉廷与身毒三大国到底如何结成共同征伐百乘王朝的临时同盟,然因难获实证,终究只能各执己见,成为一大悬案。 然世所公认的,乃是这年的秋分之日,大汉水师舰群对百乘王朝东海岸的一轮弩炮齐射,正式拉开了血腥大幕,而在九九重阳日,包涵诸曹辅兵在内的十五万铁骑南渡戈达瓦里水,侵入蒂利羯陵,则真正为百乘王朝敲响了丧钟,也预示着身毒次大陆“黑暗时代”的降临。 只可惜,此时此刻的身毒人无所察觉,而此时此刻的汉人,多是只想着勤劳致富奔小康,真正参与制定身毒大战略的汉臣为数不多,且至死都未对外透露半句,使得汉室史家无从得知到底有谁真正参与了决策过程,又是如何说服当朝天子的。 是的,说服天子! 即便过得数百年,大汉皇室仍是坚称,“宽厚仁德”的武帝刘彻乃是迫于民意,又受到群臣劝谏的庞大压力,才不得不准允对百乘王朝用兵。 只不过所谓的“群臣”是谁,已无法考证,汉室史家只能将血屠万里的屠夫之名扣到时任太尉的郅都头上,传承久远的郅氏家族倒是甘之若饴,觉着自家老祖宗很是高瞻远瞩,功在千秋,亦因此福被后人,使得郅氏从一介寒门跃升为千年不衰的军武世家。 郅氏宗祠内,供奉着一方金匾和一副镂金楹联,为两代汉帝御赐之物。 金匾为汉帝刘启亲书“国之苍鹰”四字,楹联则为汉帝刘彻题词,帝师卫绾代笔,龙飞凤舞八个大字“战克之将,国之爪牙”。 所谓“爪牙”,非贬实褒,乃勇力之士,得力臂助之意,出帝皇之口,多是特指武将,且是战无不克之将。 郅都之功,足以配上如此盛誉! 然若要得成传世大族,尤是军武世家,非郅都自身便可撑起,必的后继有人。 郅都少时曾为文帝朝的郎官,到得汉七十七年,历经三朝的他已年近花甲,却不似寻常权贵般儿孙满堂,许是杀戮过重,累及子嗣,他的长子和次子皆是早夭,唯有幼子长大成人,却也是英年早逝,弱冠之年便是染疾暴毙,仅留下尚在襁褓中的独子郅涿。 说来也巧,郅都的孙子郅涿和李广的长孙李陵同岁,今年皆已虚年十九,且是黄埔军学的同窗,本应在今岁结束学业,正式调入汉军部曲任为将官,然因汉廷要派兵征伐百乘王朝,黄埔军学便是依照过往惯例,派出了大批即将完成学业的学子,随军观摩乃至参与实战。 皇帝刘彻念在郅都膝下唯有郅涿这根独苗,本是不欲让他随军出征的,若是有个好歹,郅都府上就真要断了香火,战功赫赫的忠勇之臣落得如此惨况,绝非刘彻乐见。 奈何郅都听闻陛下已颁下口谕,要军学祭酒刘越提前将郅涿举荐到公府,经评核后便可调入郎署,出任郎官后,便即携孙儿入宫求见,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天子金口玉言,现今圣谕已下,要让天子食言而肥,自是需要不小的勇气,郅都不是不识好歹,然向来唯皇命是从的他,此番真真不想接受皇帝陛下的“好意”。 “陛下明鉴,愚孙身为汉家儿郎,且深蒙皇恩,入黄埔军学习得武学兵略,便理当为我大汉征战四方,浴血沙场,若天不侥幸,亦不过以身死国耳,待他马革裹尸,老臣自当为他扶柩,以他为傲;然若陛下因怜恤老臣孤苦,倒不若让他留在府中侍奉,不应让其出任郎官,徒然食君之禄,于国无益,于陛下无益!” 郅都伏地见拜,如是道。 皇帝刘彻看着他那满头花白头发,默然良久,方是长叹一声,向亦是拜伏在地的郅涿问道:“郅涿,你意如何?” 郅涿缓缓直起上身,却不敢直视天颜,屈首垂睑的朗声道:“回禀陛下,小子愚钝,虽蒙祖父多年言传身教,却仍不识得甚么至理大义,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却也是醒得的。多少汉家儿郎想入黄埔军学而不得其门,小子仗着祖父荫蔽,得蒙皇恩,才侥幸入学,既已完成学业,若因贪生怕死而苟安避战,上负皇恩,下愧百姓,亦无颜再见同窗袍泽。” 刘彻微是凝眉,淡淡道:“兵者,大事也。于国,关乎兴衰;于己,关乎生死。你若仅凭义气,顾及颜面,到时凭白害了自家性命,使太尉绝嗣,若再累及战事,祸及将士性命,便是不忠不孝了。” “陛下容禀,小子确是不才,至今仍只知纸上谈兵,未经实战,然正因如此,小子更当随军出征,以刀剑弓马为国征战,印证过往所学,与其苟活一世,倒不如浴血沙场,一展所学,正如祖父所言,我大汉男儿,何惧死国,祈陛下准允!” 郅涿虽未及冠,然因自幼丧夫,常年由祖父郅都带在身边悉心教养,其眼界,才智,胆识,乃至心态之老成,绝非寻常世家贵胄可比。 毕竟郅都乃是汉廷群臣中难得的文武全才,做过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亦做过掌御千军的军中主帅。 郎官,中郎将,济南太守,中尉,雁门太守,征北将军,云中太守,骠骑将军,太尉,实打实的三朝元老,国之砥柱。 放眼大汉朝野,若舍苍鹰郅都,再无旁人堪称文武双全。 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崽会打洞,非仅指遗传了先辈天赋,更是指平日所受到的言传身教,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 至少,敢在皇帝刘彻面前直抒己见的少年郎,除却太子刘沐,貌似还从未见过,便连莽头莽脑的李陵,跟刘彻说话都有些哆嗦。 梁王刘武那个臭屁哄哄的孙儿刘典倒是不怎的犯怵,然其虽是外表孤傲,实则内里滑溜得紧,小小年纪说话虚头巴脑的,惯爱打官腔,总之梁王祖孙三代皆是老刘家的奇葩,是另类。 刘彻看着他那尚蕴着几许生涩稚气的五官,看着那因着心境激越而微微泛红的面庞,不禁有些愣怔。 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稍嫌少年意气,然亦是因着少年郎有着满腔热血,在后世华夏危急存亡之秋,才有黄埔军校的十万青年十万军,才有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无悔誓言。 黄埔军校的创校精神,终是在尚武的大汉,在黄埔军学绽放出了更为铁血殷红的彼岸之花。 作为这一切的推手,刘彻也会偶有感叹,从早前羽林卫的军中遗孤,到现今黄埔军学的年少学子,是他将这些放在后世仍算是未成年人的孩子早早推上了战场,让他们在尸山血海中迅速成长起来。 若是后世的历史网文敢如此写,必是会被不少读者喷成三观不正,没人性的。 只不过,若让刘彻再度重来,仍是会如此行事的,时代的变革,社会的进步,最重要的推动力量还是年轻人,而非已然屈从既定框架的中老年人,更非既得利益的旧有精英阶层。 当然,年轻人的热血也往往会被有心人利用 刘彻所要做的,恰恰是为大汉的后代子孙正三观,属于汉人的三观。 铁血,尚武,不圣母; 重诺,守信,不背誓; 自重,自持,不媚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勿养虎遗患; 犯我强汉,虽远必诛,但凡出手,便须毁其根基,绝其苗裔,既是要诛,便斩草除根,夷灭其族,诛绝! 刘彻终是准了郅都祖孙的呈请,收回谕令,让军学祭酒刘越照章办事,将郅涿以预备将官的身份安排到随军观摩团,随细柳校尉领定南将军卫青出征。 郅都祖孙入宫求见陛下之事,虽是鲜少有人知晓,然在宫内录事中还是有所记载的,只是殿内对谈并未得录,加之郅都和郅涿事后皆从未对人提及此事,故后世史家无从得知个中详情。 反倒是时任太史令的司马谈,在日后为武帝刘彻编撰本纪时,对此事略有提及。 据其记载,待得郅都祖孙告退而出,汉帝刘彻对太子刘沐道:“依为父观之,郅涿此子非池中之物。待来日,你得继帝位,且郅涿未死,或可倚为臂助,视为爪牙。若真能如此,应可衡平军系,稳固社稷!” 太子欣然应诺。 此段记载,乃是郅氏后裔最为津津乐道的,亦因如此,几乎所有的郅氏子弟都能将武帝本纪倒背如流。 然此时的郅涿本人,非但不晓得自身已然注定留名青史了,更是快累得连自个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 从羯陵伽国东岸登陆后,汉军的十五万骑兵为尽可能隐匿行踪,非但分批进军,更是昼伏夜出,从羯陵伽国的东部沿海绕到其南部边陲的丛林地带,再向西面潜行至戈达瓦里水中游。 将驻守南疆的军伍稍稍向北面移防,让汉军能悄无声息的从边陲借道,已是羯陵伽君臣所能忍受的底限了,不可能让他们横越本国腹地的,况且汉军也想隐匿行踪,故也算两国间不经意达成的共识。 穿越千余里荆棘密布且蛇蚁丛生的茂密山林,汉军仅用了二十余日,先锋部曲更是来不及休整,便在九九重阳的前夜,泅渡戈达瓦里水,从猝不及防的百乘守军手中强夺了瓦帕尔渡口,即戈达瓦里水中游最大的浅水渡口。 担此重任的先锋部曲,自是细柳骑营中最为精锐的将士,而黄埔军学的预备将官团亦是精通水性,故获准随行观摩,但若非事态紧急,则不得擅自参战。 索性战事顺遂,先锋部曲轻而易举的夺下瓦帕尔渡口,十五万骑兵不再隐匿踪迹,迅速从此地南渡戈达瓦里水,侵入了百乘王朝北部,疯狂的屠戮着所有遇到的百乘军民,焚烧沿途的城镇。 与身经百战的骑军将士相比,预备将官团的少年们还是太嫩了,早已累得不成人形,倒不是说体力不如人,而是实战经验不足,譬如老兵们在行军或待命时,皆有不少保持体力的小手段,在黄埔军学里的教官可没教过他们,这都是军中将士长年累月积攒的小智慧小经验,上不得台面,却很实用,且有得少年们学的。 然也因如此,这些未来的汉军将官们正已不断吸收着过往鲜少接触到的实用手段,以飞快的速度成长着,愈发成熟,愈发茁壮。 欲得振翅飞舞,必先屈身淤泥,静静等待着破茧成蝶之日。 第六百二十五章 电力照明 汉七十七年,九月。 兴建于灞西高原的火电站大体竣工,首期装配的五十台直流发电机组陆续投入试运行,待达到粗估的一百伏特输出电压,且能持续性供电后,将逐一并联入输电线路。 直流电因无法实现高压传输,故在传输过程中的损耗远比交流电来得大,然却更为简易方便,非但无须变电设备,所需的输电线材更是不足交流电的四成。 大汉离广泛应用电力还遥远得很,现今唯有长安周边的驿站在试着使用简易电报,故灞西电站向百余里外的长安城输出的富余电力,暂时用作照明还是足够的。 是的,照明! 皇帝刘彻和清河王刘乘作为现今大汉最富科技知识的兄弟俩,共同试制出了白炽灯泡,在大汉现有技术条件下,真正能用作照明的电灯。 所谓白炽灯,非仅指后世广泛使用的钨丝灯,而是泛指是将灯丝通电加热到白炽状态,利用热辐射发出可见光的电光源。 后世在尚未广泛采用钨丝等金属灯丝前,早期的白炽灯多是用碳化纤维作为灯丝的,在现下的大汉,不管是钨矿的探勘采集冶炼,还是钨丝制作,都不可能满足大批量的生产,碳化竹丝就成为制作灯丝的首选。 这不是甚么高大上的科技,更不是甚么科技暴走,若是连碳化竹丝都搞不出来,那大汉匠师就连后世的小学生都比不上了。 至于灯泡,汉人已然烧了十余年的玻璃,即便透光度还比不得后世,细瞧之下玻璃还是微微泛绿,然制作灯泡还是没问题的。 最为关键的,是大汉已能量产大批化工原料,如浓硫酸,浓硝酸,尿素等等,以此制取氮气不难,加之帝国科学院高聚物研究所又试制出了可耐较高温度的特种胶漆,使得往灯泡内充填氮气后,能较好的粘黏密封。 当然,充填氮气的白炽灯肯定不如真空环境下的灯丝耐用,碳化竹丝也不可能比钨丝耐用,然在现有技术条件下,这已然是最为划算,最为实际的制作方式了,用数十个时辰,更换过灯丝也能将就着再用。 据刘彻粗估,这些稍嫌粗陋的白炽灯泡的功率约莫能达到十六瓦左右,然因受限于材料,其有效发光功率顶多在十瓦左右,若非要类比,约莫是将十个后世寻常手电筒小灯泡放在一起的亮度。 若再算上百余里输电线路上的电力损耗,要在长安城内为一只白炽灯泡提供足够的电量,灞西高原就得输出近愈百瓦的电力,实际利用率仅止一成,简直低得可怕。 五十台中小型燃煤发电机,额定输出功率皆为万瓦左右,意即是说,即便这些发电机尽数运转良好,且毫不停歇的发电,此时的灞西电站也仅能为长安城点亮五千只白炽灯泡。 五千,多乎哉? 不多也! 况且灞西高原输出的电力也不可能尽数用来供给照明,这明显是会亏掉血本的,没必要,也没太大意义,稍微试用灯泡就可以了,最主要的还是试着为简易电报机提供持续性的平稳供电。 西邑架设的无线信号发射塔本就是吃电大户,加之长安周边二百里内的驿站皆是大量装备了简易电报接收机,也按部就班的架设输电线路。 距离灞西高原最远的雍县,足足拉了四百里的缆线,最终却颇是尴尬的发现,传输过去的电流压根推不动简易电报。 两百里,在灞西电站现有输出电压和缆线材质条件下的,稳定电流的极限传输距离,这是帝国科学院的博士和匠师们经过多番验证后,得出的无奈结论。 真的是极限了! 要晓得,为了降低输电线路的电力损耗,尽可能的降低缆线电阻,大汉版的电缆用的铜绞芯已径宽三寸,约合七厘米,与后世五十万伏高压电线所用的钢绞线几乎同等直径。 若非大汉境内已逐步用金票,银票和钱票等纸质票据部分取代金属货币流通,极大限度的减少了市面对铜币的需求量,使得大农府能从民间回收大批铜币回炉重炼,光是长安周边正在铺设的数条输电线路所须的千余里电缆,就能耗光大农府和少府多年积攒下的铜储备。 科技的进步,工业的发展,往往牵涉到社会的方方面面,是需要不断累积过后,才能厚积薄发的,能用不到三十年光景将大汉发展成现今这般模样,刘彻已然足以自傲了。 不能急于求成啊! 因着传输线路的损耗实在太大了,缆线制作也很昂贵,铜芯的材料成本自是不提,便连缆线外部的桐油和胶漆涂层,都是耗费颇巨,更遑论从输电线路上搭接的电线。 电线是要接到电报机或灯泡上的,自不可能直接使用粗大的供电缆线,既不划算,更不安全,故是需要更细,韧性更好的铜线,外部好要有性能可靠的绝缘材料包覆,毕竟百伏电压是真能电死人的。 好在合成橡胶的硫化工艺已大幅改进,直接为电线浇筑胶皮不难,虽说看着很粗陋,表面不如后世电线光滑均匀,但终归是能将就着用了。 要晓得,后世欧美在刚开始尝试用电力提供照明时,导线连胶皮都没有,直接刷刷绝缘油料而已,与之相较,大汉现下的电线实在要好太多。 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 电缆和电线的造价都很贵,贵到大农令东郭咸阳欲哭无泪,贵到皇帝刘彻都咂舌不已。 不单单是材料昂贵,制作成本亦是高昂到离谱,长安周边不到百里方圆所要架设的输电缆线加之接的电线,若要尽数完工,耗赀将高达二百万金。 二百万金,是甚么概念呢? 为了能用火车将雍县石炭运往灞西电站,朝廷从去岁开始铺设四百余里的钢轨驰道,预计今岁岁末将能提早完工,总耗赀比预估的二百五十万来得少,将将就是二百万金上下。 这意味着,仅仅为了给现有的数百台简易电报供电,汉廷耗费的赀财几乎等同于铺设四百余里钢轨驰道。 若放在后世,不管哪国政府敢这么“糟践”民脂民膏,只怕是要引发民愤的。 好在现今的大汉皇权稳固,又是百业兴盛,朝廷不差钱,臣民也多是心心念念要发家致富奔小康,倒也没甚么人在意此事。 大汉百姓很淳朴,容易知足,有着很朴素却很实际的价值观。 皇帝陛下爱咋折腾咋折腾,只要俺们的日子愈过愈好,每日醒来皆觉着日子有盼头,那当今天子就贤君圣主,说甚么做甚么都是对的,放个屁都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群臣亦是如此,随着大汉对外贸易愈发兴盛,且现今汉军又正在征讨百乘王朝,他们的目光愈发长远,懂得与其为分润现有的大饼争个你死我活,倒不如一致对外,抱着皇帝陛下的大粗腿将饼做大。 想独吞大饼? 除非你敢谋朝篡位,将皇帝踹下御座,自个爬上去! 现今的皇帝陛下兵权在握,天下万民亦是归心,帝曰可诛,则万民皆曰可杀,即便逆臣贼子成功刺杀了皇帝,就能坐稳帝位么? 别做梦了! 三大禁卫和灞西高原的虎贲卫可都是天子嫡系,若是改朝换代,他们的地位不会比现今更高,只怕反是要遭到新君忌惮,小命难保。 说难听点,若有逆贼弑君,太子刘沐也丢了小命,三大禁卫和虎贲卫的将士即便不为刘彻复仇,只为自个的身家性命,都得血洗长安,扶持个听话的傀儡皇帝。 这就是疯狂个人崇拜和兵权独揽的巨大隐患,大汉最为精锐的数支军伍,除却刘彻和刘沐父子俩,压根不相信任何人能保障他们既有的利益和地位。 或许是愚忠,或许是不顾民族大义,然现实就是这般冰冷,在未曾面临亡国灭种的危机时,谈甚么无私牺牲都太奢侈。 难不成你弑君谋国,这些“前朝余孽”就该为了社稷安定,伸出脖子等着你来杀么? 即便后世的圣母表,平日说得大义凛然,真正事到临头,只怕也要奋死求生的。 刘彻不是不晓得此等隐患,然他本就是个三观不正,没有人性的家伙,做不来圣人的,若是连自家妻儿性命都保不住,死后还管它洪水滔天? 宁教我负天下人,勿叫天下人负我? 未免太过! 宁教天下人负我,我亦不负天下人? 滚犊子吧! 这是后世看历史网文的圣母键盘侠才能想出的狗血套路,便连汉武挥鞭这类的三流小说都是不敢这样写的。 总之人不负我,我不负人,人若负我,我必杀之! 人若杀我,必遭反噬,足以使其举族尽殁,为我殉葬! 正是在此等心态下,刘彻大力巩固皇权,紧握兵权,又不忘整肃务虚政风,使得朝局稳固,吏治清明。 皇帝陛下要铺设电网,大农令东郭咸阳即便肉痛到刀绞般,仍是硬生生从国库筹措出二百万金巨赀,拨为专款专用。 相关府署官员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惰,全身心投入到长安周边的电网铺设工程中,使得工程进度大幅加快。 清河王刘乘身为帝国科学院的院监,更是与诸多博士匠师经过仔细验证精算,上书皇帝兄长,既因输电距离的限制,灞西电站无法为距离过远的驿站供电,那倒不如将余下的小半电力用作长安城内的照明。 皇帝刘彻觉着合宜,且颇是豪爽的没让大农府出赀,而让少府卿陈煌从私库调拨出重金,用来仔细这项意义深远的电力照明计划。 鉴于宫城内不宜随意动土,刘彻便让少府协助帝国科学院,先在未央宫北门外的大区块,即长安学区,北阙甲第南坊和皇亲苑修筑夜间照明用的路灯。 数量不多,将将千盏,大部分沿着道路一侧修筑,十步一盏,以浆黏土灌注灯柱,高逾丈许。 汉代一步五尺,千盏路灯足以排出二十余里,两纵两横的主道修筑了还有富余,不少稍微宽敞,且离输电缆线较近,利于接线的拐角巷弄也都计划修筑安装。 长安照明计划进展颇是神速,估摸有个小半年功夫,到得岁末年节,应能尽数完工,刘彻治下的大汉,亦将迎接更为光明的未来。 第六百二十六章 无忧翁主 九月中旬,泰安公主临盆,于渭北甘泉宫诞下一女。 太后王欢喜得紧,她膝下三女一子,却只为她添了一个孙儿两个外孙,且皆是不省心的主,刘沐和公孙愚就不提了,便连看着斯文谦逊的张笃,实则也是心思多的,且自幼极有主见,太过少年老成了。 王可就盼着能有个孙女外孙女,既是惹人疼,亦是会疼人,贴身小棉袄似的,多好? 太上皇刘启亦是欢喜,却又不免想得更多更远,依照汉家习俗,孩童多是到得百岁礼,长辈才会为其取名,然刘启却是在这小外孙女刚出生便为其赐名“无忧”,桑无忧。 汉人的名可不是随便取的,尤是宗室子女,且为太上皇赐名,这里头的寓意就耐人寻味了。 冀望无忧? 以此女的身份,会有何忧虑? 旁人或许难解其意,身处长安的皇帝刘彻闻得这喜讯,又得知太上皇老爹为那女婴赐的名后,微是咂摸,便晓得老爹的意思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泰安公主自幼体弱,不似阳信和南宫两位皇姊般身强体健,此番又因年岁小而早早生育,多少伤及了元气,怕是要精心调养数年,免得落下病根。 驸马桑弘羊出身的洛阳桑氏乃大周遗族,虽是没落了,却仍保持着世家规矩,尤重子嗣传承,泰安公主此番没能诞下男嗣,未来数年不宜再孕,而桑弘羊又是少年得志,正是风华正茂之时,未必没有旁的念想。 刘启作为妻妾众多的男人,自是推己及人,怕那女婿有甚歪心思。 若是换做阳信和南宫,刘启倒是不担心,阳信看着是个循规蹈矩的贤妻良母,实则心思深得很,南宫则是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暴脾气,两人有着太上皇老子和皇帝老弟撑腰,压根不可能让张骞和公孙贺两位驸马纳妾的。 然小泰安自幼怯懦温软,是宁可打落牙齿活血吞也不会向娘家人数落婆家半点不是的脾性,受了甚么委屈怕是会忍着不说,指不定受不得旁人或明或暗的指摘,主动提出让桑弘羊纳妾。 这等傻事,小泰安或许真能做出来。 好在她有霸道的父皇和皇兄,刘启和刘彻是绝不可能容许此事发生的,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然人性本就自私,凡事落到自己或亲人头上,终归是有不同的看待角度。 况且,刘彻亦是独宠阿娇,至今未曾开宫纳妃,那索性“己所欲,施于人”,皇帝舅子不纳嫔妃,你们仨姊夫和妹夫就想纳妾,是觉着自个脸大,还是觉着天家好欺负? 世间本就没所谓的公平,尤是在皇权时代,君要臣死,臣焉敢不死? 说难听点,张骞三人在尚公主前,就当有不得纳妾的心理准备,做了驸马,得了天家信重,步入朝堂,不可否认三人有真才实学,却也不得不承认,若非与天家有着姻亲,三人岂能皆在弱冠之年便已位列诸卿? 若依着正常的官员升迁途径,他们必得逐级历练,慢慢攒政绩,熬资历,要爬到现今的官位,少说要再晚个十年。 尚了公主,少奋斗十年,官居高位后又想纳妾,甚么好事都要让你占了,这像话么? 张骞和公孙贺皆得了儿子,且三岁看大,五岁看老,张笃和公孙愚看着将来还能成器,已然后继有人。 桑弘羊得了个女儿…… 那又如何,若将来小泰安真不能再诞下男嗣,从诸多桑氏子侄中挑个孝顺懂事的,过继到桑弘羊名下传承家业,延续香火便是了,在世家大族,这事也属常见。 刘彻的想法无疑霸道且自私,然他深知太上皇老爹必也是这般想法,桑弘羊是很重要的财经官员没错,然世间没有甚么人是不可或缺的,大汉朝廷更不是缺了桑弘羊就运作不了。 桑弘羊敢让朕的幺妹受委屈,朕必得寻个由头收拾他! 甚么公器私用,甚么公报私仇,那是不晓得世道艰难,不懂人心险恶的小白莲小圣母的想法,别说刘彻是大汉天子,即便是寻常百姓,自家妹子在婆家受了委屈,做兄长的不为她出头,那特么还算甚么男人? 所以说,找媳妇尽量别找有兄弟的,若遇着个强势如斯的大舅子,为之奈何? 当然,帝皇还是要有帝皇做派,有些事不宜明着说,既是太上皇老爹给小孙女赐名无忧,刘彻自要锦上添花,下旨给自家小侄女封了翁主。 翁主,是为诸侯王嫡女的爵位,公主的嫡女却非人人都得敕封的。 长公主,皇帝的同胞长姊,位同诸侯王,则其子女的赐爵可依诸侯王形制,旁的公主不可与之相提并论。 譬如汉文帝膝下公主不少,然唯有馆陶公主的女儿陈阿娇得封翁主,只因馆陶公主是刘启的胞姊,在刘启即位后,她就是位同诸侯王的长公主,阿娇也就等同王女。 若非如此,依堂邑候陈午的身份地位,阿娇幼年岂敢如此娇纵跋扈,连刘氏诸王的嫡女都不怎的放在眼里。 值得一提的,馆陶公主的嫡长子陈须是没有赐爵的,反是她的次子陈封了隆虑候,非是厚此薄彼,而是陈须乃嗣子,是要继承堂邑候爵位的,故要等陈午百年后,他才能有爵位。 陈须“被失踪”多年,早已化为冢中枯骨,陈成为了堂邑候嗣子,隆虑候的爵位倒是没削去,待得陈午百年后,他承袭了堂邑候的爵位,这“隆虑候”便会自然而言的除去,非是馆陶公主的亲生骨肉,绝无可能转而继承。 与此类似,张笃和公孙愚也没有爵位,若阳信公主和南宫公主若非要向太上皇老爹和皇帝老弟为自家儿子讨个爵位,那张笃封个列候,公孙愚封个关内候,也无不可,譬如梁王嗣子刘买,也是有乘氏侯的爵位。 只不过两位公主皆觉着没甚么必要,毕竟他们都是嫡长子,且两位驸马张骞和公孙贺又皆已位列九卿,早晚要封侯的,即便张笃和公孙愚日后不成器,袭爵就可以了,何必多此一举去求太上皇和皇帝? 饶是父女,姊弟,总是伸手要这要拿,次数多了终究不好,换了后世的话,亲情也是有额度的,若是太早透支,到得真遇着甚么大事,那亲情余额怕是会不足。 这不是甚么冷血功利的说法,或许又有圣母要抨击“怎么能如此衡量无价的亲情”,然可试想一下,你若有两个阿姊,一个习惯性的向你伸手要钱,一个宁可省吃俭用也不向你开口借,到得某日,两个同时急着用钱,皆问你借,你在手头不宽裕时,会先借给谁? 亲情是要用心维系的,不是么? 言归正传,皇帝刘彻为刚出生的小侄女敕封翁主,虽无不可,然这恩宠确是显得稍微厚重了些许。 毕竟泰安公主不是阳信公主,不是位同诸侯王的大汉长公主,不等她为自家女儿求爵,皇帝就径自封了个翁主,且同太上皇赐名般,压根不等百日礼。 忆起往昔,泰安公主亦是出生在这渭北甘泉宫,亦是刚降生就得了封号,加之小翁主的“无忧”之名,闻得此事的人,若是不傻,多是隐隐能嗅出某些意味,不过大家皆是聪明人,有些事在身不关己时,还是要装傻,莫要多想,更莫要议论为好。 桑弘羊倒是没因自家小娇妻没诞下男嗣而失望,恰恰相反,对于温顺贤惠的泰安公主,他是真心疼爱的,爱屋及乌下,对襁褓中的女儿自也欢喜得紧。 奈何太后仅让内宰抱出来让他瞧了几眼,又抱了回去,使得初为人父的他很是难捱,然他毕竟是外男,太上皇和太后允他前来甘泉宫陪自家婆娘待产已是破例,他若敢直接往内殿闯,那真是嫌命太长了。 万万没料到,他非但没能再见着女儿,反是闻得太上皇已为他女儿赐名“无忧”,过得不久,皇帝陛下的敕封旨意亦是到了,自家女儿已然成了翁主。 女爵虽和二十等军功爵没甚么直接关联,然翁主仅次公主,其位秩尤在寻常县君之上,桑弘羊虽位列诸卿,然从未立下战功,亦未累积足够的政绩,尚未得晋高爵,换句话说,他女儿的爵位是比他高得多的。 桑弘羊能得皇帝赏识,出任极为重要的大农府财部少卿,脑子自是转得快,岂会瞧不出太上皇和皇帝的意思。 “……” 桑弘羊着实无语得紧,觉着岳丈和大舅子真真想多了,别说他爱煞了自家婆娘,无心纳妾,便是有那歪心思,自家阿父和阿母也不答应,诸多桑氏族老更是会出面阻止的。 洛阳桑氏没落了十余代,从大周贵裔沦落成商贾之家,现今好不容易遇着光耀门楣,重振家声的好机遇,难不成就为了桑弘羊的私欲,引发天家不悦,彻底毁了复兴桑氏的希望? 刘启和刘彻父子也是关心则乱,他们只想到洛阳桑氏注重子嗣传承,却没更深入的去想,对于桑氏全族而言,桑弘羊有无子嗣不是最重要的,家族的利弊得失才是首要考量。 家族利益高于个人利益! 世家大族之所以能长久传承,正是维系在这个规则之上,世家子弟自幼享受了家族给予的锦衣玉食和良好教育,自然要在家族有需要时,牺牲自身成就家族。 或许无情,或许残酷,然也正因如此,族人们才会对家族有足够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因为有“资格”为家族付出所谓牺牲的,往往是本家嫡系乃至家主本人。 当家人若不以身作则,只会逃避责任,只肯享受利益,那偌大的家族必是要分崩离析的。 第六百二十七章 西域都护 西域,乌垒城。 大汉使团在两月内跋涉五千里,抵达了西域中部,赵王刘彭祖见得人疲马乏,便决定在乌垒城暂做停留,一者能让使团成员和随行将士好生休整,二者也留下充裕时间让安息特使塔泽斯得以先行归国,亲自向安息王请准汉骑护送使团入境之事。 之所以选在乌垒城,盖因此地有汉廷设立的西域最高官署,西域都护府。 汉廷对西域诸国是采藩属策略,并未将西域纳入大汉疆土,各国处于半自治状态,可向本国属民征收税赋,可任官治政,却须向汉廷纳什一税,其属民服什一役,且不得组建军队,仅能征募吏卒维持治安和清剿匪患。 为方便征税征役,汉廷在西域中部的乌垒筑了座小城,设置了西域都护府,却没如后世唐朝般在西域广设军镇,便连乌垒城内,也仅有千骑部曲护卫西域都护府。 用皇帝刘彻的话说,西域之地无论汉人还是胡人,皆不得有超过千骑的常备军伍,他可不希望见得封疆大吏在西域做大,进而反噬大汉。 护卫西域都护府的汉骑部曲也是从五大精锐骑营每岁轮调的,都护府的官吏多为外派文官,无论官员亦或将士,都不得在乌垒本地娶妻生子,更遑论安家落户。 说难听点,外派官兵想满足某种需要,朝廷不管,然若敢搞出“人命”,且以权谋私为非汉籍的妻儿安排出路,那就要依律严办。 正因种种特殊性,西域都护府的执掌仆射看似统辖西域诸国,实则可将之视为汉廷派驻在此的税役官和监察史,不会涉入各国的王权更迭。 然西域诸国君臣对历任西域都护还是极为恭敬的,原因无他,西域都护会或明或暗的探查各国情势,向汉廷上书呈报,若是见得有野心勃勃的西域君主对汉廷阳奉阴违,更是会请朝廷另遣细作彻查,确有此事者,则即刻出兵覆灭其国。 汉廷在敦煌囤驻的边军和骑营可不是白吃粮饷的,每岁皆会有大批汉骑不定时的巡视西域,在威慑西域诸国的同时,也顺带替各国剿匪,毕竟各国不得组建军队,对于某些势力庞大的悍匪,还得仰仗汉军出手。 汉军将士自然不会做白工,各国向西域都护府呈请汉军剿匪时,往往会缴纳相应财货,西域都护府权衡过后,方会将之转呈敦煌边军。 这意味着,西域都护等若汉廷在西域的耳目喉舌,说句犯忌讳的,这官职就等若西域的“太上皇”,虽说没有兵权在手,但各国君臣对其皆不敢轻慢。 对汉商而言,西域都护府则是可靠的保护伞,若是在西域遇着甚么难事,多是会向西域都护府求援,四处行商时也觉着安心不少。 正因如此,乌垒城虽是小得可怜,形制不如大汉境内的寻常县邑,却是商旅不绝,加之地处西域中部,又辖白山(天山)南北,南依计戍水(塔里木河),傍水建城,水源充沛,植被茂盛,故成为了行商歇脚停留及货物转运的绝佳地点。 以田氏商团为首的诸多大商家都在此建有客栈和食肆,为行脚在外的汉商们提供吃住。 因着汉廷严定,在乌垒城周边百里及计戍水沿岸不得随意砍伐树木,不得破坏植被,更不得焚地垦荒,使得要在乌垒城修筑建物耗赀甚巨,即便能使用黏浆土,然大量木材皆须从外地运来,光运费就不便宜了。 饶是如此,大商家们还是不断在乌垒城购地置产,实在是太好赚了,投入的本钱再多几倍都不会亏的! 远离家国,能吃喝到熟悉的汉家美酒佳肴,家赀丰厚的行商们多是不会吝啬钱财的。 放眼偌大西域,若要论及“汉味”,乌垒城无疑首屈一指的,便连不少西域国度的君臣都时常借着拜会西域都护的由头,来此地游玩。 要晓得,西域诸国臣服大汉已有十余载,现今大多的掌权者皆曾被送到长安为质子或派任使臣,归国后实在怀念过往在大汉帝都的美好日子。 况且汉廷严格管控着西域,不准各国组建军伍,更不得攻伐邻国,便连各国的王权更迭都须经过汉廷准允,想弑君某国的西域贵族,别管你势力多大,在未获得汉廷准允前,你敢造反,即便杀光本国王室也坐不上王位,反会遭来灭族之祸。 西域俨然成为全天下最安稳的地域,各国间不动兵戈,内部的王权争斗也没太大意义,只要君主和王室自个不作死,老老实实向汉廷纳税纳役,保护汉商权益,保障商道畅通,也就能靠着本国境内不断暴增的商税,过着富足奢华的安逸日子。 国君,王子,大贵族,西域各国的掌权人皆是有钱有闲,又无须花重金维持军队,真真是有钱没处花,又不可能跑到数千里外的汉境花销,自是时常就近到乌垒城吃喝玩乐了。 如是种种,使得乌垒城汇聚四方财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真真甚么都不缺。 赵王刘彭祖四年前就曾出巡西域,是到过乌垒城的,此番率团出使,自也将乌垒城视为休整歇脚的最佳选择。 饶是见识过乌垒城的兴盛景象,然此番再临,刘彭祖见得现今的乌垒城,仍是惊诧不已。 “短短四载,竟已繁华若斯?” 刘彭祖从数里外的高地遥望乌垒城,看着低矮城垣外的大片建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此等发展速度,几不亚于京畿郡县,也就邻近长安的西邑与塬南邑扩张得更为迅猛。 要晓得,在冷兵器时代,城垣往往能给人们带来极大的安全感,除却四海升平的大汉,现今世上的大多国度的老百姓是不愿在城池外聚居的,即便是不擅筑城的游牧民族,也会建起营寨,筑起围篱,塞北乌桓人所处的乌桓山脉,在某种意义上,实也等同某种防御屏障。 城垣,虽能保障军民安全,却也极大的限制了城池的扩张,历朝历代的城池多有内城,外城,郭城,有很大原因就是出于扩张需求。 乌垒城,西域都护府的设衙治政之所,汉廷严格限定了其城垣的形制和规模,城内除却官署和兵营,余下的地块仅供建起正常的生活设施和武库仓廪,是绝不允许扩城的,高筑墙,深挖池,广积粮更是朝廷大忌。 饶是如此,汇聚到此的汉商们却不断在城外购地,大肆兴建坊市,作坊,铺面,宅邸乃至铺设坊间隧道,使得乌垒在短短数年内便已繁华若斯。 “无怪陛下常言,我炎黄子孙自古皆是所谓的建设狂魔!” 刘彭祖惊诧之余,更是欣喜不已,只道自个真真有先见之明,选在此地休整,离京两月有余,自从酒泉城出了河西走廊,沿途虽也数度入城休整,却实在没甚么好去处。 敦煌虽也商贸兴盛,但作为囤驻重兵的边关,管束极为严苛,民风不甚开放,行商们亦是急着出入关塞,来去匆匆,不太愿意多作停留,更遑论在敦煌城内吃喝玩乐了。 进入西域后,诸多番邦城池更是没甚么好停留的,加之刘彭祖怕太过耽误时日,且出于忌讳,也没入住各国王宫,使得在长安舒适惯了的亲王殿下很是遭罪,小腹的赘肉已然清减不少。 现今到得乌垒城,要多补些油水才行,若非如此,怕是失了大汉天家的“威仪”。 嗯……五官方正,口鼻宽阔,隆额大耳,身高体庞,这就是汉人的普遍审美观,亦是所谓的汉官威仪,后世甚么娘炮花美男在大汉是不吃香的,怕是刀笔吏都难选任。 说来也巧,今岁轮驻乌垒城的千骑部曲正是从建章骑营抽调的,得知自家袍泽随行护卫使团前来,自是早早出城来迎。 建章校尉李敢可是他们的主掌仆射啊,加上左右两监,且不提赵王殿下,单是建章骑营三巨头齐至,就足以让这千骑建章将士绷紧神经,若是教直属上官瞧见甚么怠惰疏失,待得返京复命,重新归建后,还不得被活活操练得褪去数层皮肉? 西域都护蒋沔更是谨慎恐惧,在西域诸国君臣面前,他或许能摆摆官威架势,然对大汉亲王,他岂敢有半分失礼慢待? 乌垒官兵出城十里迎候,阵仗不小,聚居城外的商贾百姓亦是惊闻赵王率使团亲临,忙是纷纷跟着前去,顶着炎炎烈日沿途迎候。 在大汉境内,老百姓闻得亲王出巡,若非在路上遇着,多是会早早退避,不会没来由的特意迎候,除却宫里那几位巨头,大汉臣民对甚么亲王公主的远没崇敬到此等地步,王侯权贵自身也不敢搞那么大阵仗,免得引人非议,甚至遭到御史弹劾。 在西域诸国却是不同,尤是在乌垒城,汇聚城外的不是汉商及掌事工匠,就是为汉商做事的西域仆役和奴隶,亦有不少胡商,甚或到此游玩的各国权贵。 大汉亲王驾临,且带着大队使团,远离故土的汉人既是满心骄傲,亦有他乡遇同族的亲切感,自是要来迎候的。 对胡人而言,敢不来迎? 沿途的各国君臣都是提早跪迎上国亲王的,你们不来跪迎,是脸大还是怎的? 出迎的官兵军民近愈两万,沿路排出足足十里地,看得赵王刘彭祖眉开眼笑,看得安息特使塔泽斯心惊肉跳。 西域之地,虽未划入大汉疆域,然汉室在此地威势若斯,可见汉廷对西域掌御之深,若非安息与西域间隔着个大夏国,只怕就要直面汉廷此等威势了。 安息,实非大汉之敌,只望高傲的米特里达梯王莫要误判情势,莫要结盟不成反是触怒了汉廷啊! 第六百二十八章 战局有变 身毒半岛的主体,是为波状起伏的广袤高原,除却北部的恒水平原和西部的,中南部皆为高原地带,泛称德干高原。 德干高原东边以东高止山脉相连,西边与西高止山脉相接,两大山脉皆是临近海岸,且西高止山脉的平均海拔要比东高止山脉高出百余长,使得广袤的德干高原呈现西高东低的地貌,加之身毒中南部河川众多,从西向东流淌,将德干高原切割得支离破碎,却也冲积出大片沃土,孕育出不少身毒土著部族。 德干高原和恒水平原之于身毒人,就如同大河流域和大江流域之于华夏人,皆堪称民族的摇篮,现今身毒四大国中的百乘王朝和注辇国,其部族的祖先皆发源于德干高原。 高韦里水和戈达瓦里水乃是德干高原上最大的两条河川,皆是源自西高止山脉,水道横贯半岛,向东汇入大海。 两条大川之间的地域,地势平坦,利于农耕,虽因东西两座大山脉阻隔了水汽,使得身毒中部高原地带高温少雨,然有水量充沛的大川滋养出肥沃的黑土地,虽没甚么茂密森林,却是遍野的灌木和高草,乃是在大汉难得见到的热带草原。 热带草原,热带草原,草原上是真的热,尤是正值九月中下旬,汉军将帅们拿出金属外壳包覆着玻璃片的特制水银温度计,将之放在营帐外,见得气温近愈四十度,皆是摇头苦笑。 并非他们没碰过如此炎热的天气,汉都长安的酷暑也不是说笑的,三伏天里五大精锐骑营都时常实战演训,细柳将士们对炎炎烈日下作战是有经验的。 此番侵入百乘王朝腹地的大汉骑军,不止是细柳骑营,还有瓯骑,闽骑,义渠骑营,瓯骑和闽骑常驻中南半岛的胥浦城,义渠骑营则常驻仰光城,两地也都是出了名的炎热气候,故也无须担心这三支骑军的将士们。 真正状况不佳的,乃是随汉骑出征的四万乌桓骑射,大汉塞北的漠南草原何曾如此炎热,饶是这两支乌桓骑营中的大多数将士都曾在数年前随胶东王刘寄征讨巽加王朝,然那是在身毒北部的恒水流域,即便天候再热,好歹有风有雨。 现今在百乘王朝腹地,高温少雨,且东西两座大山脉将风雨水汽皆隔绝在两侧的沿海地带,中部就如同一口煎锅,能将人活活煎熟了。 定南将军卫青真真犯愁,自九九重阳,他率十余万铁骑南渡戈达瓦里水后,依仗着骑兵的机动性,尽可能避免与百乘大军对战,没有攻城掠地,而是掠夺屠戮城外散居的诸多部族,执行以战养战的侵扰战术。 大汉骑军对此等战法已然极为熟悉,尤是昔年征伐巽加王朝时,大将军刘寄和监军刘越两位亲王将之发扬光大,已列入黄埔军学的经典战例。 卫青非但曾入黄埔军学进修,更已领兵征战多年,自是深谙此道。 最初的大半个月,预定战略确是执行得很完美,硬生生从百乘王朝北部杀入其中部腹地,麾下将士的伤亡少得几可忽略不计。 然到得百乘中部,入得这热带草原后,四万乌桓骑射突是出现大范围的中暑,害了暑热的乌桓将士,别说策马弯弓,便连爬都爬不起来。 若是放任不管,只怕不等与百乘大军对阵,乌桓骑射就已减员大半了。 “从各校营抽调部分军医,调用相应药品,送到乌桓骑营去尽速救治。” 卫青吩咐细柳左监道,却又顿了顿,补了句:“莫要调用过多,必先要保障我汉军将士自身所需,有备无患。” 细柳左监自是会意,所谓相应药物,乃是指长秋医学院不断研制改进出的清凉油和十滴水,如同金疮药等伤药般,五大精锐骑营的将士皆是大量配备的。 瓯骑,闽骑和义渠骑营之类的“归化”汉骑,因也列入汉军编制,故也有配备部分军用药物,只是不如五大精锐骑营的常备药物种类多,品质好,数量充裕,多是将将够用罢了,毕竟汉廷近年军费开销很大,不可能肆意浪费大量造价昂贵的军用成药。 在后世,清凉油和十滴水虽是价格低廉,然在现今的大汉,大批量配置的成本还是很高的,机械化生产和人工配置的成本支出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 大汉的禁军,骑营,水师,边军全加起来,已近愈百万将士,若再算上各郡县服役的府兵,怕是要超过两百万,若每人都如五大精锐骑营将士般配齐各种军用药,每岁军费全填进去都不够。 为避免浪费,大多数汉军军伍皆是由军医统一掌管药物的保存和发放,虽也算充裕,但也不会留有太多富余。 乌桓骑射非是汉军,压根就没有携带甚么军用药,随汉军集结到仰光后,太尉府才临时为他们调拨了一批军医和药品。 因着时间仓促,难以从京畿运达,只能先从岭南郡调用府兵常备药物,偏生岭南郡的府兵本就极少,倒是胥浦城的边军挪出了部分成药,送到了仰光。 饶是如此,四万乌桓骑射携带的清凉油和十滴水还是严重不足,此时突然爆发了大规模中暑,身为主帅的卫青也只能让人从细柳骑营抽调部分药物去为他们医治。 前提是,必须让细柳将士们留下足够的药物,有备无患,卫青不会傻到让细柳将士倾尽所有去救治乌桓骑射。 乌桓骑射若是出现重大伤亡,他在战后或许会被罢官去职,然若细柳将士抑或其他汉军骑营伤亡过重,他到时只怕性命难保。 大汉军律森严,倒不是不允许打败仗,更非不允许出现将士伤亡,但要看是如何败的,如何出现的伤亡,若是主帅的决策失误导致无谓的重大伤亡,那是肯定要从严惩处的。 乌桓骑射虽也在卫青麾下听命,与汉军将士一道奋勇杀敌,浴血沙场,然不可讳言的是,他们终归不是汉人,卫青必是不可能将他们与汉军将士一视同仁的,更遑论细柳骑营了。 细柳骑营乃是汉军精锐中的精锐,若此番伤亡惨重,他卫青就只能引颈自戮,向皇帝陛下谢罪了。 “传令下去,四万乌桓骑射皆归营休整,瓯骑,闽骑和义渠骑营分遣部曲净空方圆百里,无论老幼妇孺,皆杀无赦,不得留半个活口,若遇着大队敌军,务必将之拖住,并遣人速速来报。” 卫青再度检视桌案上的地形图,复又颁布了军令。 帐诸将皆是纷纷应诺,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们皆晓得现今情势颇为微妙,依着预定军略,汉军的十余万铁骑只负责袭扰百乘腹地,迫使百乘大军回援,使得从东海岸登陆的十五万巽加步卒能更为轻易的攻占百乘东部的诸多城池。 据细作呈报,百乘王朝在月余前征调了三十余万步卒,五千战象,两万余骑兵,尽数遣往东部,意图歼灭巽加大军,现今大汉骑军直捣百乘腹地,想来百乘王朝必会调集大半兵力回援。 麾下将士们虽不畏战,但诸位将帅却不想真和百乘大军硬碰硬,汉骑虽是彪悍武勇,然除却诸曹辅兵,四支汉军骑营不过八万骑,协从作战的四万乌桓骑射又已热趴下,在此等情形下,与百乘大军正面对决即便是胜了,只怕也是惨胜。 莫让麾下将士付出无谓的牺牲! 这是黄埔军学教授的作战原则,虽说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然那“万骨”之中,要尽量避免出现我军将士的尸骨,而是要踏着敌军的尸骨攫取战功。 汉廷使臣之所以废了那么多精力去说服巽加等国,让他们出兵征讨百乘王朝,正是为尽量减少汉军伤亡,太尉府的大战略更是让巽加大军为主攻,汉军只是负责袭扰,牵制住百乘主力。 现今汉军孤军深入百乘腹地,距百乘国都已是不远,更已迫使百乘主力回援,眼见战略目标已然达成,正要全速离开百乘境内,岂料乌桓骑射偏生在此时出了岔子,使得汉军丧失了最重要的机动性,这无疑是极大的变数,若是汉军被百乘大军缠住,怕是要弄巧成拙,被迫与百乘主力决战。 这无疑是汉军将帅最不乐见的,只望害了暑热的乌桓将士能尽速好转,也不求他们能迅速恢复战力,只要能上马,跟着汉军赶紧远离此地。 第六百二十九章 以羌清藏 汉七十七年,十月末。 聚居于祁连山南的羌族诸部乞降,汉帝允之。 多年来,诸羌数度向汉廷乞降,奈何大汉皇帝刘彻抱持着极端高压的外族政策,对塞外的游牧民族更是毫无善意可言,故非但没受降,反是命囤驻西宁城的胡骑校营不断出兵袭扰诸羌。 然现今的情势,让皇帝刘彻以及诸位可参与谋事的重臣皆觉应当改变汉廷的对羌策略了,原因无他,祁连山南的诸羌近年已渐渐分裂,有不少羌族部族不堪汉军袭扰,南下翻越巴颜喀拉山脉,在大江大河的最上游与氐族混居。 后世的藏区啊! 刘彻身为穿越众,自是晓得后世史上正因羌族与氐族在藏区混居,融合成为所谓的氐羌,更参与到“五胡乱华”,非但先后建立了前秦、仇池、后凉等国,且在唐朝建立起了实力不弱的吐蕃,又在伟大的“天可汗”唐太宗的和亲政策下,获得了大批的唐人工匠和先进技术,经济文化飞速发展,进而愈发强盛起来。 后世砖家叫兽皆以唐朝为傲,说甚么传播华夏文明,有万邦来朝之盛景,若教大汉先人看来,却是资敌通夷,李唐皇族身具鲜卑血脉,如此作为倒也寻常,然以齐鲁孔氏为首的唐儒为之歌功颂德,总摘不掉数典忘祖的帽子吧? (笔者注:可能又会得罪唐朝拥趸,流失读者,从客观来看,唐朝的对外政策真的合理么?无偿教化了吐蕃,西域,倭国,我华夏却从中获得了甚么?面子?里子?) 据史籍记载,文成公主嫁入吐蕃时,其陪嫁有释迎佛像、珍宝、金玉书橱、三百六十卷经典、各种金玉饰物,又有很多烹技食物,各类饮料,各种花纹图案的锦缎垫被,卜筮经典三百种,用以分别善与恶的明鉴,营造与工技著作六十种,治四百种病的医方百种,医学论著四种,诊断法五种,医疗器械留种,还带了芜菁等诸多作物良种入藏。 诸多类似倭国“遣唐使”的外邦使者,更多有医师画师乐师译语史生以及造舶都匠船师船匠木工铸工锻工玉工等各行工匠。 华夏先人耗费数千年攒下的技术优势,硬是被李唐皇朝在短短百余年便已葬送大半! 养夷为患,自李唐始! 无论李唐如何强盛,笔者却不以其为傲,虽是偏激愚钝,却宁受千夫所指,一如故我。 大汉虽也曾逼不得已与匈奴和亲,然鲜少送去大批工匠和先进技艺,哪怕在吕后乱政之时,这位历史评价极低的阴狠凶残的太后都懂得对塞北施行最严苛的边禁,除却兵械盔甲,便连粗制铜铁都不得贩运出塞,违者枭首夷族! 论及历史功绩,唐太宗固然远超吕后,然从今日角度衡平观之,两人治政时,对外政策何者对后世华夏更为有利,不该客观论辩么? 言归正传,话说从头。 汉帝刘彻闻得诸羌情势,晓得已有不少羌人南迁入藏,不得不承认自身过往对西北和西南的外族政策过于粗陋,想得太过简单了。 本以为祁连山南的月氏部族被大月氏“赎买”后,余下的诸羌部族是抵御不了汉军侵扰,顶多十来年就会被清洗殆尽了。 汉军不怕羌人困兽犹斗的拚死一搏,却是怕他们狗急跳墙,如现下般,翻越巴颜喀拉山脉,逃到藏区去了。 藏区何其广袤,又是空气稀薄的高原地带,刘彻不得不承认,现今的汉军没有足够的兵力彻底血洗藏区的外族部落,且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与群臣商议多日,皇帝刘彻终是决定,接受仍滞留在祁连山南的羌族大部的乞降。 一者,可大幅降低羌人的南迁意愿,毕竟藏区远不如祁连山南水草丰沛,且还有氐族之类的更早迁入的外族,若非面临绝境,多数羌人也不愿拖家带口的跋山涉水,远遁数千里。 二者,汉廷也不是凭白接受羌人乞降的,而是要诸羌各部首领应诺,每岁将一万首级送到西宁城,让汉军构筑京观。 至于是甚么人的首级,汉廷不管,只要不是汉人的就行! 汉廷也不会让诸羌做白工,一个首级换十石粟米,依着大汉境内的粟米市价,十石约合千钱。 多年来,大汉没少“购买”外族首级,然多是出五千至万钱的高价,对诸羌无疑是大幅压价了,且压根就没打算向诸羌开边市,更不可能让他们换取兵械,只限定粟米,顺带消化大汉境内过剩的粮食产量。 汉廷此等受降要求,不是甚么阴谋,而是真真正正的阳谋,只不过皇帝刘彻没亲自说出口,皆由太尉郅都和大行令张骞暗中遣人与诸羌各部议定此事,连密约都没签,没有付诸书面文字。 汉人的重信守诺是举世闻名的,即便是奸猾狡诈的汉商,顶多在制定契约时留些门道,但凡立了契,他们虽会偶尔钻钻契约漏洞,然对明定的条陈真真鲜少违反。 即便在大汉境内,若胡商与汉商间因契约争议而闹到官府,若是汉商刻意违反契约,汉官也不会偏帮他们的,有些原则必须遵守,否则让汉商养成坏习惯,随意欺诈外商,不但败坏重信守诺的大汉民风,日后只怕在汉商间也会整甚么幺蛾子。 在外邦经商的汉人,可以明里强买强卖,可以暗中烧杀抢掠,但就是不得随意欺诈,否则大汉岂不如后世华夏东南某处举世皆闻的“诈骗岛”般,向全世界输出诈骗犯了? 蛙岛渣滓,败坏汉人声誉,留岛不留人,实属应当! 大汉使者暗中提出的受降条陈,对诸羌部族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惨遭汉军袭扰多年,诸羌实在是苦不堪言。 况且他们也晓得,大汉之所以至今没彻底出兵剿灭他们,不是汉军力有未逮,而是汉廷不欲兴师动众,甚至有留着他们锤炼新兵的意味。 尤是近年来,汉军一改往昔的血洗策略,每每袭击诸羌部族,都只掳掠精壮男子,对老幼妇孺留而不杀,使得羌人皆觉着自身就如同被汉廷圈养在祁连山南的羊群,种在河川之畔的牧草,不断的被汉军来回收割。 深入骨髓的恐怖,不知何时降临的灾祸,几乎彻底压垮了羌人,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族人不顾一切的南迁,宁可去与氐族厮杀争夺驻牧地,也不愿留在此处承受汉军猫戏鼠般的无尽折磨。 每岁要斩获一万首级,送往西宁城,确是有些难,祁连山北和河湟谷地皆为汉境,诸羌部族可不敢踏入半步,若想斩获头颅,也就只能对南面的外族动手,那片广袤高原,似乎汉人习惯将之称为藏区。 诸羌首领看着桌案上的那副藏区地形图,皆是心悸不已。 这副图乃是大汉使者给他们送来的,虽是名为藏区地形图,却不仅止描绘着藏区的山川,而是包括祁连山南麓诸羌的现今的驻牧之地,河湟谷地之类的大汉疆域则皆为空白。 他们之所以惊悸,乃是图中非但将各处山川描绘得极为细致,更是连诸多外族的大致驻牧地乃至部族概况都有记叙,诸羌部族亦不例外。 诸羌首领虽晓得汉军细作不断四处探察,却万万没料到能将他们所属部族打探得如此深入,甚至能从营帐,牧民,牲畜的数量推估出大致的兵力。 大汉使者既然敢将此图交给他们,汉军手中必定有更为详尽细致的地形图和情报,念及至此,诸羌首领皆是浑身发颤,如同身处冰天雪地却未着寸缕,只觉无尽的阴寒渗入骨髓。 汉人此举用意明显,让他们羌人执此图血洗藏区,也无须将诸多外族彻底灭绝,每岁最少屠戮万人,多多益善! 便连活着的精壮奴隶,汉廷也不收了,就是要羌人与氐族等藏区外族彻底为敌,双手沾满他们的血液,永生永世不死不休。 这,是羌族向汉廷的投名状,亦是羌人唯一能活下去的出路。 此图已然送到羌人手中,若羌人不识趣,汉军自会前来取回,顺带斩下数以十万计的羌人首级,没有人会怀疑汉军的战力,或许囤驻西宁城的两万胡骑不够,若再加上囤驻祁连山北的羌骑校营呢? 莫以为羌骑校营的将士会顾念甚么同族情谊,莫心怀侥幸以为他们会手下留情,相较与其他汉骑,归化汉室的羌骑将士对诸羌下手更狠更绝。 除却要以此向汉廷证明自身忠心,更因羌骑将士多出身过去的卑禾羌,就是那个被诸羌各部联手瓜分,惨遭举族覆灭的卑禾羌。 西宁城西面的浩渺大湖,被汉人称为西海,然在昔年卑禾羌最为强盛时,此湖侧畔皆为他们的驻牧地,故名之卑禾海。 卑禾羌已然归化汉室,首领瓦素各成了大汉卑禾候,且成了梁王刘武的亲家公,卑禾羌已不复存在,现今的羌骑将士及其亲眷都入了汉籍,心心念念就想将诸羌彻底灭绝,断其苗裔,就如同大多身具匈奴血脉的胡骑校营将士想灭掉匈奴般。 说句冷血没人性的话,唯有世间再无匈奴和羌族,羌骑和胡骑将士才能彻底摆脱“外夷归化”的名头,竭尽所能与汉民通婚,洗净体内“污浊”的蛮夷血脉。 匈奴和诸羌不似华夏,各部族之间谈不上太深厚的民族凝聚力,相较自身部族的生死存亡,甚么民族大义都是扯淡,或许后世的圣母和愤青会站在道德至高点去批驳鄙视,然放在此时的时空背景,羌骑和胡骑的心态是完全正常的,压根没有半点扭曲。 正如昔年卑禾部族精锐在汉境战败被俘后,诸羌毫无怜悯的将留下的卑禾族人瓜分,老弱皆杀,妇孺皆掳,分卑禾将士的妻儿财货,便连瓦素各的大妻格桑都被凌辱至死,在如此血海深仇前,谈甚么民族大义,着实太过奢侈了。 若是出手狠绝的羌骑和胡骑两大骑营还不足覆灭诸羌,囤驻大汉京畿的五大精锐骑营现下只遣了细柳骑营和建章骑营离京,尚有中垒,宣曲以及最为精锐的虎贲骑营。 待得汉军精锐尽出,十余万铁骑即便不舞刀弄剑,单靠战马铁蹄,都能将祁连山南的羌族驻牧地彻底踏平了,更遑论汉军手头有着如此详尽细致的地形图和情报。 乞降归顺,可苟且偷生;无谓顽抗,唯举族尽殁耳! 何去何从,实是不难抉择的,实也由不得诸羌首领抉择,若知汉军将至,他们的族人怕是会四散奔逃,没人愿意去为首领和贵族们的愚蠢凭白送死。 降了汉廷,虽要为人刀俎,然终归不是鱼肉自家族人,反而能换来不少粮草,让族人能借以果腹,细细想来,还是划算的。 巴颜喀拉山脉南面的外族多未开化,即便是从外头迁入的氐族,比起与华夏为邻数百年的羌族都多有不如,羌族要屠戮他们不是太难,只不过翻山越岭的找寻其驻牧地颇为耗时耗力罢了,如今得着大汉使者送来地形图,倒是省却了不少麻烦。 于是乎,诸羌乞降,汉廷受降,大汉西陲真正迎来了休兵止戈的和平,然巴颜喀拉山脉以南的广袤藏区,却将迎来横死遍野的血腥屠杀。 弱者,必将沦为强者的食物! 饶是身处和平岁月的我们,亦当时刻谨记那百年国耻,莫真以为欧美白皮是良善之辈,昔年若无“东方一声巨响”,吾辈现今只怕仍是任人鱼肉,做不了甚么公知精英键盘侠。 第六百三十章 入宫观戏 刘彻是个没甚么艺术细胞的男人,上辈子没学过甚么乐器,对戏曲歌剧甚么的更不在行,穿越到汉代后,对高山流水的乐曲和执羽游袖的舞蹈亦是兴致缺缺。 非止是他,实则老刘家的人对太过高雅的玩意多是欣赏不来的,唯有梁王祖孙三代之类的宗室奇葩是为例外。 有鉴于休闲娱乐的途径太过匮乏,闲暇时总是看白话文小说也不是回事,故刘彻在前些日子特意弄出些话本子和条陈,让皇后阿娇交代大长秋卓文君,安排长秋府的宫人们试着演演所谓的话剧。 剧本都是刘彻从脑海书库中的著作剽窃修改而来的,对情节发展清清楚楚,自然对这些剧目没有看下去兴趣,之所以这般做,只为让话剧的形式为大汉臣民所熟识,日后必定会涌现出大批新剧。 不要小瞧人民群众的智慧和创造力,刘彻此举可不是抛砖引玉,而是抛玉引玉,只要贵族们喜欢上话剧,进而从上至下的传播到民间,今日抛出的几块小玉石,他日指不定能回收一座大玉山。 皇后阿娇本也是俗人一个,在看过长秋府的内宰们排出的首出话剧后,觉得实在新奇好看,便是邀了公卿将相府上的宗妇和嫡女入宫,陪着她又再看一次。 阿娇得册后位,执掌未央中宫后,在刘彻的鼓励下,时常邀各家宗妇贵女入宫飨宴,与她们多多亲近,或许会让天家少了几分神秘感,让臣民少了些许敬畏,但未必是坏处。 正如刘彻虽为帝皇,在私下与张骞和公孙贺等人饮宴时,也鲜少拘于君臣之礼,为人在世,总得有自身的社交圈子,真若成为孤家寡人,自然会觉得高处不胜寒,时日久了,难保不心理扭曲。 历朝历代在位时间过长的帝皇,即便在执政初期大有作为,但往往会在晚年犯下严重错误,史上的汉武帝和康熙乾隆两位鞑子皇帝,都是如此。 幽居深宫内苑的嫔妃们更是如此,终日无所事事,让她们的心思都只能放在宫闱争斗的阴私计较上,实在是花样百出。 虽说刘彻独宠阿娇,没开宫纳妃,却也没少闻得太上皇老爹宫里那群莺莺燕燕的明争暗斗,故而太上皇年事愈高,便是愈宠爱刘彻的姨母王,即便她已年过四旬,不再是鲜嫩嫩水灵灵的小白菜了,但那依旧爽朗率真的心性,却是更让刘启尤为喜爱。 有此前车之鉴,刘彻不打算让自家婆娘在深宫内苑活活闷成阴郁脾性,要让她适度拓展社交圈子,顺带也如后世领袖的夫人般,偶尔搞搞“亲民”活动,倒也不错,好歹接地气嘛。 天家的威严,若要靠保持神秘感而让臣民敬畏,不过就是纸老虎了,真正的强者鲜少虚张声势的,往往是神情淡然的抡起板砖就往人脑袋上拍,譬如昔年太上皇刘启尚为太子时,可不就输了弈局,抡起棋盘就把嚣张得意的吴国太子活活砸死么? 让你入宫陪着看戏对弈,可不意味着你就能放肆无礼,天家该亲民亲民,该出手弄你也绝不会手软的。 各家宗妇贵女们对此也是了然于胸,不会因皇后和善可亲就没了规矩,能受邀入宫的,出身都不低,世家大族的宗妇和嫡女可没几个简单角色。 此番皇后兴致勃勃的邀她们入宫,观赏这甚么话剧,谁敢不喝彩叫好呢? 况且说实话,这出话剧确实新奇好看,虽说有些悲,却更显凄美,不少涉事未深的贵女们可都看得泪眼婆娑的。 皇后阿娇倒不意外,这出《梁祝化蝶》乃是陛下拿出的话本中最让她动容的,那日光是看话本子,她可就足足哭了大半晌,眼睛都哭肿了。 大长秋卓文君身为现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大才女,感情也极为细腻,陪着皇后看完,亦是在旁默默落泪。 刘彻那日下得早朝,刚回返椒房殿,便见得两女垂泪啜泣,只道是出了甚大事,待得弄清缘由,却只能无奈苦笑,觉着汉人的精神食粮也太过匮乏了,反正在他这俗人看来,这梁祝乃至莎翁的诸多悲剧,看着都挺狗血的,依着汉人的逻辑也不太通,倒不如上辈子听郭德纲的相声有意思。 咖啡就大蒜,红酒配卤煮,秋水共长天一色,他前世今生皆是此等俗人! 刘彻确实低估了这出剧目对汉代女子的杀伤力,卓文君用了月余光景让宫人们排出的话剧更是远超阿娇期待,已然不是刘彻印象中的纯粹话剧了。 卓文君可是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皆通的大才女,在得了皇帝刘彻准允后,不但动手修改了剧本里的诸多辞句,更是添加了不少词调配乐乃至舞蹈动作,硬生生将话剧改成了歌舞剧。 刘彻看过最终排出的成剧后,咂舌之余亦不禁暗暗汗颜,尼玛的,这雅人和俗人确实不一样,搞艺术真是要天赋和功底的,如此狗血的剧情经过卓文君的修饰补全后,俨然上了好几个档次,大俗变大雅啊。 梁祝啊,梁祝,你再不是朕所熟识的梁祝了! 刘彻这原著剽窃者都已如此赞叹,更遑论初次看剧的宗妇和贵女们了,如此凄美的爱情,婉转的曲调,让她们看得泪眼朦胧,心都化了碎了。 倒也不是人人皆如此,右中郎将赵立府上的小贵女可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瞧了半晌也瞧不出个所以然,觉着无聊得紧,索性专心致志的对付食案上的瓜果糕点。 入秋后,长安市面的时令瓜果亦是渐渐换季,赵婉最爱吃的寒瓜和葡萄愈发的少,换了紫柰(红苹果)和香梨,她向来不太爱啃这些有些硬的水果。 她日日掰着指头,盼着跟阿母入宫赴宴的日子,就因宫里能吃到不当季的瓜果,即便在十月间,玻璃暖房里种植的葡萄和寒瓜仍能吃到,且淮南柑橘刚成熟不久,长安市面还少得可怜,大批贡果却已然送入宫中了。 若是王侯权贵们不惜耗费重金,或许也能吃到这类不当季的瓜果,然赵立和苏媛夫妇是穷苦出身,即便再宠溺自家女儿,也绝不会任她如此骄奢的,长安坊市有的,都能给她买,若市面上买不到,即便她打滚耍赖也没用。 好在皇后时常邀宗妇贵女入宫飨宴,此番更因宫人排了戏剧,临时多邀一次,赵婉小贵女真真觉着福从天降,天恩浩荡,此时此刻对着食案上满当当的瓜果糕点,若不多吃些,真真辜负了皇后殿下的恩德啊。 汉代的宫廷不似后世朝代有专门的戏苑,加之时值天高气爽的金秋,此番飨宴观戏是安排在未央御苑,搭了戏台,布下竹棚食案,众人皆在苑内观看,视野颇为开阔。 皇后阿娇已然看过一遍,故不似宗妇贵女们般深深沉浸其中,放眼看去,便见得赵府小贵女在埋头苦吃,狼吞虎咽的架势很是“豪放”,仿似饿了十天半月似的。 阿娇不由噗嗤一笑,觉着此女很有老娘昔年风采,兴之所至,便是颓自起身离席,往苏媛的席位行去。 阿娇贵为皇后,自是坐在居中上首,然因此时众人皆在专心致志的观戏,她等若是从后排往前排走,不是没有宗妇贵女见得皇后起身离席,然又见得紧随皇后的大长秋抬手示意她们不要起身行礼,便也没敢出声。 大长秋卓文君深得皇后信重,这是人尽皆知之事,尤是这些时常入宫的宗妇贵女,对皇后的率直脾性也是颇为熟悉了,晓得若不理会大长秋的示意,冒然出声见礼,反是会惹来皇后的不悦。 赵立官居右中郎将,苏媛亦为大农少卿,赵氏乃是“一门双卿”的高门,除却那些辈分更高的世家宗妇,同辈唯有公主和诸侯王妃能坐她上席,故今日苏媛的席位离皇后所坐的首席颇近。 阿娇又是举止爽利的,饶是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然在这种场合却不会搞甚么趋步缓行,步伐可不慢,数息便已行至苏媛席侧。 “好吃么?” 赵婉正自埋头苦吃,突是闻得身侧传了一声清悦问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头愣脑的点了点头,也没答话。 四周瞬间陷入诡异的沉寂,便连戏台上正演到关键处的宫人都停了下来。 仍是毫无察觉的赵婉只觉屁股一痛,却是被人伸手狠狠掐了,正要扭头看向身侧的阿母,却已猛地被拽起身来,但闻阿母出言道:“小女无状,还望皇后恕罪。” 皇后…… 赵婉艰难的扭转脑袋,看向适才那道清悦声线传来的方向,见得那张似笑非笑的俏脸,顿时如遭雷薨。 “不肖女,愣着作甚,还不快向皇后请罪!” 苏媛险些被自家女儿那副傻样气昏了,倒不是怕皇后真的怪罪,她与阿娇相识多年,虽是尊卑有别,却也算得上私交甚笃,或许比不得南宫公主和乘氏侯夫人跋子,但要论及与阿娇的情谊,同辈的世家宗妇中约莫没人比她深。 只是现今在众目睽睽下,且皆是大汉最顶尖的宗妇和贵女面前,自家女儿这副作态真真有失颜面,赵立和苏媛虽不太在意旁人眼光,却也不愿见得女儿成为他人的谈资甚或笑柄啊。 过往她年岁尚幼,也就罢了,现下已虚年九岁,入女学都大半年了,再这般没规矩不懂礼数,传出去不是笑话么? “小女……子……无状……还望皇后……恕罪!” 赵婉彻底懵圈了,也不晓得如何应对,只能照着自家阿母的话重复道。 噗嗤! 阿娇瞧着这女娃真真有趣,不禁再度失笑,随即带着浓浓的恶趣味出言问道:“恕罪?你所犯何罪?若能答得上来,本宫便恕你无罪了。” “……” 非但是赵婉噎得说不出话来,便连苏媛都是闻之哑然。 旁的宗妇贵女本是带着想些许瞧好戏的意味,然此时却皆心思急转,她们不傻,自然瞧得出皇后是在故意逗弄赵府的小贵女,没真有甚么怪罪的意思。 皇后何等尊贵,寻常人想让她逗弄,也得掂掂自身分量,譬如官员若挨了皇帝当面训斥,好歹代表他有资格面圣,入了陛下的眼,大汉数十万官吏,能得见天颜的真真算是千里挑一,陛下的训斥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第六百三十一章 不合常理 阿娇见得赵府小贵女久久不敢答话,小脸吓得煞白,倒也不好再逗弄她,便是柔声问道:“瓜果可是好吃?” 赵婉微是愣怔,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阿娇复又问道:“这出戏可是不耐看?” 赵婉又是点了点头,却随即反应过来,忙是连连摇头。 阿娇不禁莞尔,微微弯下腰身,伸手抚着她的小脑袋,看着她那对大大的杏眼道:“在本宫面前,你可不能扯谎,否则才是犯了欺瞒皇后的大罪,是要被你阿父麾下郎卫打板子的。” 赵婉蓄发未久,发量尚不算多,能感受到皇后手掌的温软,且这举动蕴着某种如同寻常长辈般的亲近之意,况且她时常陪阿母入宫,对皇后并不陌生,觉着这位爽朗坦率的皇后待人挺好的,鲜少见其动怒,故适才虽有些许惊吓,此时也稍微缓过劲来了。 她尽力稳下心神,垂下小脑袋,声如蚊呐道:“小女子知错了,不该扯谎的,这戏倒不是不耐看,只是小女子觉着,里头有些……不合常理之处。” 在场的众多宗妇贵女可都在竖着耳朵听着两人对话,即便赵婉声音再小,她们可都隐隐得闻。 嘶嘶~~ 一阵阵抽凉气的声音响起,饶是宗妇贵女刻意屏息静气,奈何众人皆是不约而同的如此这般,使得声音在四下沉寂的此时显得尤为清晰可闻。 皇后殿下早先都说了,这是她命长秋府排的好戏,今日又特意邀了众人入宫观戏,谁会如此不识趣,说这戏不好呢? 譬如后世寓言中,那个戳穿皇帝的新衣压根不存在的小男孩,小男孩的诚实虽能反衬出大人们的虚伪,但若将那则寓言继续往下写,应是会写到小男孩的悲惨下场了,大人们不是蠢,是懂得甚么话不该说。 身为人母的苏媛,脸色瞬间惨白,饶是她深知皇后看着霸道,实则心地堪称良善,然现下被婉儿当众落了脸面,怕是真会着恼怪罪的。 苏媛正待出言替女儿请罪,阿娇身后的卓文君却向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打断皇后和赵婉的对话。 卓文君与阿娇相处已近二十载,阿娇刚及笄不久,便拜她为女师,得册后位后,更是延募她为大长秋。 卓文君一路看着阿娇从堂邑翁主到太子妃,成为皇后,诞下皇子,更亲手将这个莽撞跋扈的小女娃硬生生教导成现今可母仪天下的皇后,她自身则从未及三旬的绝美寡妇,成了年近五旬的“老身”。 多年来,卓文君未曾再嫁,膝下无有子女,说句犯忌讳的,她早将阿娇视若己出,实则说来倒也不为过,毕竟仔细算来,阿娇的生母馆陶公主陪伴阿娇的岁月,已然不如卓文君长了,更遑论悉心教导所耗费的心神。 卓文君在宫中的地位,绝非仅止位列诸卿的大长秋,便连太子刘沐对她的极为敬重,相较于自家不靠谱的皇后老娘,刘沐反倒更能听进卓文君的劝诫。 卓文君之所以多年未曾再嫁,既因心知如此更能得天家信重,让自身活得更自在,更因已然心有满足,虽说没有亲生骨肉,但不代表她亲情缺失,说实话,相较卓氏众人对她有所求的所谓“亲睦”,反倒是皇后和太子更能给她带来亲近感。 亲情,若是掺杂了太多私欲,便不再纯粹了。 现今的卓文君无意向天家索取更多,皇后和太子更无须向她索取甚么,彼此相互扶持,虽非血亲反倒更似亲人。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便是这般复杂却又简单的。 对阿娇的喜好心思,现今世上或许真没人能比卓文君更懂的了,饶是皇帝刘彻,阿娇有许多女儿家的心思也不太会跟他说的,对卓文君却没甚么隐瞒。 此时卓文君见得阿娇难得有兴致逗弄赵府小贵女,也晓得她不可能真的怪罪这小贵女,故便示意苏媛稍安勿躁,莫要随意插话,否则反倒是苏媛失了分寸。 皇后没问你话,你就老老实实候着便好,这就是规矩,执行宫规,维护皇后尊威,更是卓文君身为大长秋的重要职守。 苏媛曾在长秋詹事府任事,晓得这位大长秋平常看着和颜悦色,实则是个利落果决之人,尤是有人胆敢违逆皇后时,她的行事手段绝对比刀子嘴豆腐心的皇后要来得更为强硬狠辣。 饶是心下急切,然苏媛仍是不敢忽视卓文君的警醒,只能默默站着,看着自家傻女儿继续口无遮拦。 “哦,你倒是说说,这戏怎的不合常理了?” 阿娇的反应出乎众人意料,语气中非但没有半分恼怒,反是教人听出了浓浓的期待乃至些许雀跃。 卓文君却不禁勾唇浅笑,她晓得这出戏的话本子乃是皇帝陛下撰写的,帝后感情甚笃,然皇后脑子转得慢,免不得被陛下时常戏弄,皇后现下若能寻出这戏文有甚不合常理之处,就能借以讥讽陛下,好歹扳回一城。 若真能如此,皇后至少得欢喜个十天半月的。 赵婉虽没甚么城府,却也听得出皇后非但没动怒,反是欢喜的,不禁心神大定,如实答道:“戏里的梁山伯和祝英台上的乃是民间官学啊,又不是世家子弟云集的长安各大学府,小女子偶有出府游玩,晓得寻常官学是男女皆可入学的,若男女同窗间谨守礼法,不私相授受,并无甚男女大防,祝英台女扮男装,岂非多此一举,实在是太过矫情了。” “……” 众人闻得这话,皆是愣怔,不得不承认赵府小贵女言之在理。 朝廷大兴官学已八年有余,从最早的官办蒙学,到后来又增设预学,民间虚年六岁到十五岁的孩童,无论男女皆可以极为低廉的束入学就读。 在朝廷的大力扶持下,四大商团为首的诸多商团更是纷纷兴办私学,接收年满十五的男女入学,教授他们营工营商,从而为自家产业培养大量合格的掌事和匠师。 之所以男女皆可入学,一者因大汉风气远较后世朝代开放,庶民间的男女之防不严,也没甚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迂腐说法;二者太常府文教司有鉴于教育资源严重不足,而不少商家需要的掌事匠师反是女子比男子更好,譬如联合制衣里头的掌事和匠师,十有**皆是女子的。 依着皇帝刘彻的谕示,大汉现今办学,首要目的不是要培养出甚么文采斐然的文士墨客,而是要有一技之长的匠人,尽速填补工商业蓬勃发展带了的巨大人力缺口。 外族奴隶只能用来承担没有技术含量的重体力劳动,若是大汉无法尽速培养出大批合格汉籍匠人,短短二十余载从三千万暴增到六千余万的属民数量就没有太大意义,所谓的人口红利也就无从谈起了。 可以说,大汉现今的办学目的很功利,却也实实在在,在教育资源极为珍贵的年月,教百姓读书识字可不是让他们做吟诗作赋的文化人,那是后世狗血网文才会出现的浪漫情节。 汉廷的太常府文教司往官学投入一枚大钱,大农府的税官必须在十年后多收回十枚大钱的税赋,这才是可持续发展的教育行业,不计本益比的蒙着头砸钱办学,如何撑得起全民教育? 若非如此,老奸巨猾的朝堂重臣们会全力支持大兴官学,允许庶民百姓获得受教育的权利? 能久居高位之人,有好蛋有坏蛋,但终归不是蠢蛋,多是些心思通透,目光长远的,懂得大兴官学能将饼做大,对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也是利大于弊的。 反倒是处于社会上层的大汉权贵们,对男女之防较为讲究,世家子和贵女们虽时常相邀出游,但若同窗就学,则难免要朝夕相处,显得不太合宜。 在长安的数大官办学府,除却诸学之首的太学和培养医者的长秋医学,学子多为世家子,贵女则会在女学就读,倒有些类似后世的男女分校,且是实实在在的贵族学校。 赵婉说得没错,依着《梁祝化蝶》的戏文,梁山伯和祝英台就读的乃是民间官学,本就男女皆可就读,祝英台女扮男装实在显得矫情,即便要隐瞒身份,扮丑总比扮男来得方便,还能避免非得与男子同宿。 说难听点,祝英台的作法在现今汉人看来,反倒有点不太正经。 话是实话,然敢说得这么直,在场怕也唯有莽头莽脑的赵婉敢如此,即便是别家比她年岁小的贵女,今日能被长辈带来赴宫宴的,心思都比她深,晓得在宫里要谨言慎行。 皇后阿娇的反应却再度大出众人预料,非但没出言驳斥,反倒捧腹大笑,断断续续道:“你……这丫头,说得……在理,是个机灵的!” 好不容易止了笑,她稍稍平复气息,便是在众多宗妇贵女惊诧的目光中缓缓直起身,对侍立身后的内宰道:“去取数枚马来半岛送来的莲雾,让这小丫头尝尝鲜。” 赵婉闻言,不禁两眼放光,老实不客气的躬身谢道:“谢皇后赏赐!” 苏媛见状,既是放下心中大石,却又不免被自家的馋嘴丫头气得牙疼,饶是再好吃,好歹推拒几声,说句“小女子惶恐,不敢得蒙皇后恩赐”之类的啊。 旁的宗妇贵女却非这般想,看着那笑得双眸发亮的赵府小贵女,端是心思急转,眼神愈发有些意味深长了。 阿娇却是全然不在意旁人想法,又是抚着赵婉的小脑袋,与她说笑几句,便是返身回座。 待她重新落座,戏台上的宫人才是继续往下演,宗妇和贵女们亦皆将目光重新投向戏台,似是专心致志的看戏,实则心境如何,也唯有她们自身知晓。 倒是居于侧席的梁王妃微微倾了身子,向阿娇低声打趣道:“皇后倒是舍得,今季进贡的莲雾可是没多少啊。” 阿娇不由讪笑,莲雾乃马来半岛的特产,虽说一年四季皆可产果,然愈接近冬季,成熟的果实色泽愈深,甜度也愈高,可呈暗紫色,当季进献的珍品确实不多。 刘沐的霸道多是遗传自阿娇,加之她又是馋嘴的,当季进献的莲雾,除却送到渭北甘泉宫孝敬太上皇和太后,又给自家阿母馆陶公主府上送了些,余下的她可没舍得多赐给刘氏宗妇们,连带三位公主,除却在甘泉宫坐月子的泰安公主,留在长安城的阳信公主和南宫公主就没赐多少。 梁王妃身为长辈,却也没分着几枚,此时出言打趣,阿娇也只好讪笑道:“叔母若也想吃,侄女更是舍得的。” 梁王妃不禁失笑道:“谢皇后美意,奈何老身牙口不好,咬不动,皇后倒不妨赐下些葡萄。” 阿娇忙不迭的应诺道:“既是如此,侄女稍后让人到暖房摘上几箩顶好的,让人送到梁王府。” 此时此刻,赵婉却是捧着枚紫色莲雾,咔咔嚓嚓吃得欢快,且扭头看着身边的阿母,疑惑道:“阿母,你怎的不吃?可甜可脆了,又不似香梨和苹果般啃起来费劲。” 苏媛拿着自家傻女儿递到她手里的那枚最大的莲雾,真真又是欣慰又是犯愁,却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下训诫她,毕竟皇后刚夸过她,又赏了她,若苏媛此时训斥她,可不就是不识好歹,当众打皇后的脸么? 懵懂孩童敢做的事,敢说的话,大人却往往是不敢的,或许这就是成熟的代价吧。 第六百三十二章 渴求奴隶 戏终宴散,宗妇和贵女们尽皆出宫归府,皇后阿娇仍是乐呵呵的,待得皇帝刘彻批阅完奏章,带着太子刘沐从宣室殿回了椒房殿,她便是迫不及待的将此事说与父子二人听。 她满脸促狭道:“臣妾今日方是晓得,陛下也非全知全能的,这戏文可是被个小丫头寻出了错处。” “……” 刘沐看着自家母后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哪像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再看父皇脸上故意装出的讪笑,无非就是在哄母后愈发欢喜罢了。 似父皇这般绝世雄主,岂会真的在意信手写就的戏文有甚么疏漏,除却军政大事,父皇对寻常事儿多是不太放在心上的,就如父皇时常哼唱的怪异小调“无所谓,我无所谓……”。 母后与父皇相伴多年,却至今仍是此等憨憨傻傻的孩童心性,还真得怨父皇太过纵容她了,若是换了孤王的婆娘…… 哼哼! 毛都没长齐的太子殿下暗暗发誓,日后自个娶了婆娘,必要大振夫纲,正如舅祖父田胜曾言,婆娘这玩意,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倒是那赵府小贵女,怎的那么会折腾,今日竟又整出这事来,师父和师娘还真是可怜,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闺女。 刘沐如是想,也确有资格如是想,他虽是霸道莽直的脾性,然自从得为储君,倒还真是竭尽全力的修身治学,从未有丝毫怠惰,便连皇帝刘彻,都对自家儿子这股执拗而不服输的劲头很是赞赏。 晨昏武课不落,昼间在宫邸学舍治学,午后到宣室殿阅看奏章及旁听诸大夫策议国政,每日用过晚膳才能稍事休歇,到得休沐日或节庆方可肆意玩耍。 一日如此,不难,难的是数年如一日。 刘彻自问,自个在同等年岁时,是做不到的,果真是犟人也有犟人的长处,家有犟儿不败家嘛! 伪善一世,即为真善;努力上进之人,不管其最初的目的是甚么,是名是利甚或仅仅只为要面子,只为争口气,只要肯努力不懈,且终有所成,那对他自身就是大好事! 就如同太上皇刘启,他的本性或许阴戾狠辣,然为了成为万民称颂的贤君圣主,他在位的十余年里,体恤百姓,勤政爱民,这于国于民不都是大大的好事么? 欺世盗名? 谁敢往太上皇头上扣这顶帽子,现今的大汉百姓能活活把那人生吞活剥了! 大汉臣民是很淳朴的,为老百姓做实事做好事的帝皇,他们都会感念在心,容不得旁人非议。 刘彻深知这道理,故愈发觉得自家傻儿子若能继续坚持下去,继续这般要强要脸面,也想获得万民敬仰,日后也未必不能成为贤君圣主的。 当政者,不要脸才是最可怕的!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 犹记昔年,某位华夏高官面对数十人丧生的重大交通事故,竟能堂而皇之的说出这话来,真真无耻到极限了。 士大夫之无耻,是为国耻! 大汉官员倒是极重官声,却也渐渐露出为贪慕虚名而好大喜功的苗头,今日刘彻便是下旨重惩了数位负责修筑蜀道的广汉郡官员。 这些官员为缩短工期,以便向朝廷邀功,竟在连日大雨的天候下仍昼夜不停的施工,导致百余名奴隶因山体滑坡而惨遭活埋,好在没有汉人监工遇难,否则就不是撤职查办,而是尽数问斩了! 关陇入蜀的道路已动工四年有余,关陇至秦岭段的修筑进展迅速,早已在去岁尽数完工了,巴蜀盆地内的路段亦能在今岁完工,关键是山高谷深的秦岭和大巴山,在大汉现有技术条件下,想在崇山峻岭上修筑宽阔平坦的道路实在太难了。 汉人修筑蜀道的难度,不亚于前人在阴山山脉上修筑长城关墙。 为了开山修路,刘彻甚至从卫尉府抽调了两个部曲的羽林卫,并让少府全力协助他们用大量高爆炸药进行山体爆破,挖隧道是不可能了,只能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修筑大量的环山道路,以便绕过诸多峡谷沟壑。 在后世华夏,从临洮到成都的高速公路约合大汉量制的两千里,然现今汉廷修筑蜀道因无法弄出穿山隧道,也难以在峡谷深渊上建桥,故须不断绕道,最终定下的蜀道总长高达四千里! 若除去施工难度不高的关陇段和巴蜀段,在秦岭和大巴山的崇山峻岭间要修筑的山道长达两千四百里。 秦始皇昔年只将秦赵燕三国的先秦长城连接起来,并稍微加固增修,十余年间征调了两百多万役夫和奴隶,据后世史家推估,在匈奴趁秦末大乱,占据秦长城前,因修筑长城而死亡的役夫和奴隶已超过百万之数,等若死亡率高达五成。 汉人将外族奴隶当成牲口没错,但这不代表押去修筑蜀道的数十万外族奴隶的性命不值钱,恰恰相反,在精壮劳动力严重匮乏的当下,奴隶的价格每口高达两万钱,合两斤黄金,古今中外的奴隶,怕是从未达到过如此高的市价。 即便价格如此高昂,现今大汉境内的精壮奴隶却往往是有价无市的,有钱都未必能买着,不远万里运来的身毒奴隶,在岭南胥浦城经过检疫“消毒”的观察期后,多是刚获准贩运入境,便是就地被抢购殆尽了。 大农府平准司特意将外族奴隶列入市价管控,用强硬政令规定奴隶单价不得超过两万钱,以避免奴隶贩子“倒买倒卖”,若非如此,奴隶市价怕是会暴涨到无比离谱的地步。 用行政措施去干预市场行为,绝非长久之计,关中世家近年已颇有怨言了,盖因关中距岭南太过遥远,大批身毒奴隶往往被中原世家就近“截胡”,关中世家有钱都买不到,偏生现今大汉境内最富庶的地域就是关中郡县。 关中世家不缺钱,但迫于平准司的政令,不能提价与中原世家争抢,从事奴隶贸易的主要商家又不傻,同样两万每口的价钱,多耗费人力物力押运到关中去卖作甚?况且有这闲工夫,都够往仰光城乃至身毒再跑一趟的。 在此等情形下,朝廷为照顾到关中世家的利益,则汉军每回出征掳掠到的战俘,会特意运回关中郡县发卖。 正因如此,关中世家对战争的渴望程度远超中原世家,地位越高的世家大族,就越是支持朝廷对外用兵,尤是在朝廷逐步解除汉人奴籍后,汉人奴隶的大幅减少导致更大的劳动力缺口,使得关中郡县竟然出现了抛荒田地的作用。 抛荒田地啊! 农田一旦荒置,不是想复耕就能复耕的,要回到原本的亩产量,至少要耕作两三年重新养地。 汉廷对抛荒田地的罚则极重,但多是课以罚金,近年因着粮食产量过剩,朝廷又试行取消田税,并向百姓释出大量官田,使得世家大族向百姓佃租农田的获利大减,加之奴隶价格居高不下,而蓬勃发展的工商业又获利颇丰,使得关中世家宁可缴纳罚金,也不愿往农地投入大量劳动力了。 皇帝刘彻闻得此等情形,真真哭笑不得,万万没料到,大汉的初级工业化刚刚起步,竟已出现后世华夏的“农业人口逃亡潮”。 朝廷若是提高抛荒农地的罚金,非但治标不治本,更会引得诸多世家大族的反弹,于国不利啊! 提高粮价更不可能,毕竟现下粮食产量过剩,大农府平准司为撑住粮食市价,每岁都要投入十余万金购粮入籴。 只能让各郡县农业局加大推广经济作物的力度,并让老百姓多搞些养殖副业,既能提高农业收入,又能搞好菜篮子工程了。 然若想从根子上解决这个大问题,还得从境外掳掠更多的奴隶,以便降低奴隶市价,换而言之,外族奴隶作为现下大汉最大宗的“生产资料”,必须大幅增加市面供应,以量抑价,降低农业乃至工业生产所须的成本。 廉价劳动力,是工业化初期发展所必须的,后世华夏的圣母表们不懂,皇帝刘彻却是懂的,亦是如此教导太子刘沐的。 现今四夷归附,除却加大与身毒诸国奴隶贸易的力度,汉境周边能尽速获取大量奴隶的地方就唯有倭岛了。 刘彻已然颁下圣旨,命太尉府重新拟定对倭方略,加速清剿倭岛。 八万朝鲜仆从军,用了五年多仍是进度缓慢,今年开春汉廷又征调过去六万乌桓骑兵,又有北海水师的战舰群从旁支援,倭奴土著不过百余万,四大倭岛也就鸟屎般大的地方,这都久攻不下么? 五年多,耗费了大量的粮草兵械,竟只掳掠回二十余万倭奴,这像话么?! 朝鲜棒子,尽是群废物! 若是换了八万汉军精锐,不消五个月就足以清洗倭岛了! 念及至此,刘彻又让郎中令齐山遣出暗卫,给远在倭岛的八岐王传去圣谕,若想与麾下部将重归汉疆,重新恢复汉姓,就尽速剿灭其余倭国。 若真能戴罪立功,战后便是想与父母妻儿团聚,做个安逸的富家翁,也未尝不可。 第六百三十三章 佯攻敌都 关中郡县连续数年的暖冬,使得大汉历法中的冬季节气有些不符实情,譬如小雪不降雪,大雪时节过往那种遍地银装素裹的美景更是再难见到。 今岁亦是如此,长安城入了冬月都未曾降下初雪,然朝廷公府仍是通令各地官府,命其不得懈怠,务必做好雪灾的预防事宜,盖因去岁中原有数郡突降暴雪,虽说来得快去得快,但因猝不及防,灾情还是较为严重。 气候变迁似乎有些剧烈,倒让刘彻想到后世因全球暖化而导致诸多的极端天候,只不过现今的暖化乃自然现象,正要迈向初级工业化的大汉,少得可怜的碳排放量想造成天候暖化是压根不可能的。 冬月十二,冬至。 现今的大汉四夷归附,藩属国为数众多,每年皆有贺冬至、贺正朔、贺圣节、纳岁币的四次固定朝贡,然四夷来朝并不意味着皇帝刘彻会召各国使臣登殿觐见。。 刘彻向来就不喜对藩属国施以仁德,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更遑论似前世李唐的“天可汗”般,用民脂民膏重重赏赐前来朝贡的外邦。 铁血尚武的汉人,只相信手中的刀剑,若汉室衰微,这些藩属国迟早要变白眼狼的,异国乃至异族之间,谈甚么仁义道德,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现今大汉强绝天下,就算用脚将藩属国踏入泥里,那些外族之人也会跪着舔舐大汉皇帝的靴子,勿使其沾上泥泞尘土。 要晓得,即便在意欲民族复兴的后世华夏,跪舔美帝倭奴的公知精英都为数不少,对某些人而言,所谓的民族尊严可比不得灯塔国格外香甜的皿猪空气,更遑论美爹赏它们的肉骨头。 刘彻深知,人若是跪久了,就跪习惯了,就再难站起身来,故但凡他活一日,就绝不会允许跪在脚边的外族抬起头来,若有胆敢违逆者,就抬脚狠狠的踏下去,将它们的头颅踏入泥里,甚至生生踏碎,不得存活于世。 昔年诛绝乌孙全族,就是要以此震慑四夷,现下对胆敢屠戮汉人的百乘王朝,亦是如此。 饶是大汉的外族奴隶严重匮乏,然太尉府仍是在皇帝陛下的授意下,对征伐百乘的汉军将士下达了不留任何俘虏的诛绝令。 如此一来,倒也更利用保证骑兵部队的机动性,汉军主帅卫青一丝不苟的遵循着军令,百乘境内的汉军铁蹄所过之处,皆是尸横遍野,鸡犬不留。 此等作法,却是有利有弊,汉军虽无战俘拖累,然行军路线却再难保持隐蔽,匆忙回援中部腹地的百乘主力,几是无寻遣斥候找寻汉军所在,只须嗅着空气中的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尸臭味,就能追踪到汉军。 大战之后,必有大疫! 尤是在天候炎热的德干高原,无人敛埋的尸体腐化极快,即便有漫天飞舞的秃鹫啄食掉血肉和脏器,那久久难以散去的腐臭味仍是让人闻之欲呕。 定南将军卫青望向军帐外,看着盘旋在远方天际的大群秃鹫,神情颇是沉郁。 这些食腐的禽兽便如百乘人的向导,使得三十余万的百乘大军得以迅速合围汉军。 三十余万! 卫青万万料想不到,百乘君臣竟如此果断决绝。 早先为抵御从东海岸登陆的十五万巽加大军,百乘征调了三十余万步卒,五千战象,两万余骑兵,尽数遣往东部,意图歼灭巽加大军。 卫青等汉军将帅原以为百乘人抽调回援的兵力应不会超过二十万的,孰料百乘君王非但调回超过二十五万步卒,便连那两万余骑兵都已然回援,更是疯狂的再度强征百乘族人入伍,无论老幼皆是推上围剿汉军的最前线,不断追踪汉军,摆明是要豪赌国运,拚死一搏。 不得不说,百乘君臣制定的军略无疑是极为正确的。 在东部留下数万步卒,凭借坚城深池先拖住绝大部分皆为步卒的巽加大军,大队主力要先将侵入中部腹地的汉骑解决掉,不求尽数歼灭,只求能将之重创,使得汉骑无力继续四处袭扰,再返回东部对付巽加人。 百乘君臣的谋算甚是明显,宁可暂时丢掉东高止山脉以东的沿海地带,也要保证德干高原上的中部腹地安全无虞,尤是高韦里水和戈达瓦里水两条大川间的冲积谷地,有他们的国都所在,是他们的根基。 两万百乘骑兵虽远非十余万汉骑对手,然他们既是熟悉地形,又适应当地天候,不断骚扰和纠缠汉军,只为将汉军拖住,让其余百乘军伍得以合围。 按理说,拥有十余万骑兵的汉军想要突围不难,奈何在两支乌桓骑营出现大范围中暑症状后,其余骑营的将士也陆陆续续出现了腹泻乃至痢疾,在炎热天候下,蚊蝇滋生极快,饶是汉军将士已极为重视卫生防疫和病患的隔离措施,仍难以完全杜绝痢疾的传染。 战斗兵员加诸曹辅兵,约为十五万骑,却在大半个月内病倒了三万余将士,超过两成啊。 说句没人性的话,若只是乌桓骑射害病,卫青在着实无法可想时,是会将他们抛下断后的,然现下有诸多汉骑也得了病,他身为主帅,身为汉人,是不可能轻易抛下本族袍泽的。 若真如此,且不说将士寒心,军心大乱,待得战后,他必定被朝廷枭首夷族,以儆效尤。 “将军,据游骑斥候回报,北边已现大队敌军踪迹,显是百乘人欲以重兵断我军后路。” 细柳左监见得主帅看着行军案上的地形图久久不语,终是忍不住出言提醒道,现下军情紧急,真是容不得再多做拖延了。 卫青微微颌首,纤长的手指摩挲着地形图上一道蜿蜒线条,淡淡问道:“注辇人仍未有动作么?” 细柳左监忿忿道:“蛮子皆是不守诚信的,怕是指望不上注辇人会如约侵入百乘境内,为我军解围。” 卫青不禁勾唇冷笑,注辇人既是背约,待得平定百乘后,汉军必是要踏入注辇国境,向他们讨个说法的。 卫青作为汉军最为杰出的年轻将帅之一,曾多次得到皇帝刘彻召见,此番拜将出征前,更曾与刘彻深谈数日,深知皇帝陛下可不是甚么“以德报怨”的好脾性,汉军现下杀伐果决的狠戾作风,实是深受皇帝陛下影响的。 “如此看来,北返有追兵阻截,南下高韦里水,注辇人却又靠不住,饶是不趁机落井下石,只怕也不会支援我军,往西面突围,更是无所依归……” 卫青缓缓直起腰身,手掌轻轻拍在行军案上,眼神熠熠道:“既是百乘人如此逼迫,那我军索性往东面,直捣穆西卡城,且看百乘人如何应对!” 帐诸将闻言,皆是眼神发亮,穆西卡城正是百乘国都所在,百乘人怕是万万想不到,汉军胆敢从城池众多的东面突围,故大多数兵力都摆在南北两面,试图将汉军围堵到荒凉的西部地域。 细柳左监却是出言提醒道:“将军此计虽妙,然我军皆为骑兵,斥候虽是探知东面无敌军大部,然穆西卡城作为百乘国都,必是城坚池深,且囤驻了重兵的,只怕我军会久攻不下,反是让衔尾追击的百乘大军……” “吾何曾说过要攻下穆西卡城?” 卫青展颜而笑,用手指点着地形图,缓缓道:“你等来看,这穆西卡城据东海岸不过七百余里,且正因其为百乘国都,故周边道路四通八达,我军若是佯攻穆西卡城,再沿既有道路前往东海岸,应是比现下在荒郊野岭行军快得多,百乘步卒追得上么,若是百乘骑兵胆敢远离百乘主力追击我军……” “那我军便能杀个回马枪,甚至提早布下伏兵,将之全歼!” 细柳左监恍然大悟,神情雀跃的接话道。 帐诸将更是激越不已,要晓得,汉军多年来连战连捷,对外战争往往都以绝对优势大获全胜,便连惨胜都鲜少发生,更遑论尝到败绩。 然之前的大半个月,汉军被百乘蝼蚁不断追赶,将士们真是憋屈死了,又不是打不过,只是将帅们为避免出现大量伤亡,不想跟百乘主力打硬仗罢了,故在卫青提出这道计策前,汉军将士们的求战**很是高涨,皆想着索性返身灭了百乘追兵。 入伍从军,本就是刀头舔血的行当,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鸟! 强自压抑麾下将士的求战**,非但会打击士气,甚至会造成军心不稳,至少将帅的威望会大幅损伤,不得不说,汉军多年来太过强势,使得将士们觉着不战而逃是种屈辱,尤其是被追兵不断撵着跑,这跟主动袭扰的游击战术是完全不同的情形。 譬如昔年红军长征,说是战略转移,实则若是有旁的法子可想,谁愿意爬雪山过草地的远遁二万五千里啊? 现今依着卫青的计策,能往百乘国都走一遭,虽说只是佯攻,好歹能站在高岗上对着穆西卡城里的百乘君王迎风撒尿,让他晓得咱汉军到此一游了! 待日后卸甲归田,跟着自家子孙吹嘘军伍生涯时,也好拿来说嘴不是? 行军打仗,将帅们要考虑的远比寻常兵士要多得多,既是决定采用东进军略,各种细节就得研拟详实,更要有所预案以备不测。 待得诸将议定,卫青又遣亲卫部曲,执他用密语写就的手令,分数股骑队四散而出,既是迷惑敌军,更是要想法子尽速将此军略通告水师将领,让他们尽速赶往东海岸的预定地点接应。 若汉军抵达了东海岸,依仗着水师舰群提供的军需补给,加之战舰的弩炮支援,百乘主力若敢追击而来,不将他们全歼在沿海地带,卫青就将自个的姓名倒过来写! 第六百三十四章 天文学说 随着大汉对外贸易的不断发展及航海业的兴起,新华书局刊印的各类民间版地理图志销量极好,除却有实际需求的汉商和海船掌事,不少富有好奇心的权贵乃至庶民也会买上几册,只为看看里头描绘的诸多境外地域的新奇事物。 皇帝刘彻暂且没打算彻底推翻华夏固有的“天圆地方”的世界观,要向治下臣民解释甚么重力乃至万有引力,让他们明白为何地球背面那些“头朝下”的人为何不掉到宇宙中,实在太过费劲。 反正现今的诸多官学都已开设了格物课业,待得接受新式教育的娃娃们成长起来,足以撑起大汉社稷的脊梁,华夏诸多既有的错误理论也就不难得到纠正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皇帝即便得万民称颂,也不能事事硬来,非逼着臣民接受自身的观点,推翻他们固有的三观,却要懂得引领大势,再顺势而为,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也能避免新旧思维的冲撞过程引发太大乱子。 不少世家贵胄更是早已潜移默化的接受到新的天文地理教育,原因无他,长安各大学府教授的格物学远比各地官学来得深入,且太常府文教司向少府购置了大量的地球仪,放到各大学府作为教学之用。 帝国科学院和太常府文教司虽未公然提出新的天文学说,在各大学府教授的课业中却是夹带了不少“私货”,既不让思想固化的保守势力逮着话柄,又能启发学子们的新观念新思维。 宫邸学舍堪称刘氏族学,压根不怕旁人非议的,尤是在宗正卿刘和太常卿刘买皆信服新学的前提下,宫邸学舍想教授甚么就教授甚么,容不得保守派的大臣们出言置喙。 在此等情形下,刘氏子弟接受的科学教育远超同辈世家子,更非寻常庶民子弟可比。 脚下大地是个圆球,地球绕着太阳转,整个太阳系只是无尽宇宙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如此之类的天文学说,曾入宫邸学舍就学的刘氏子弟多是笃信的,盖因他们亲眼见识过太多太多新奇的事物,亲手做过太多太多的实验,地上跑的火车,天上飘的热气球,能千里传讯的电报,无一不验证了师长们所授课业的真实性,那天文地理课业想来也错不了。 尤是身为皇室的骄傲,使得他们觉着大多百姓仍然笃信旧有的“天圆地方”,只因其蒙昧无知,咱身具天家骨血,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却是不足为奇的。 家庭教育对孩童的影响不小,然反过来看,孩童的想法也未必不会影响到家中长辈。 刘氏王侯皆深深信服皇帝刘彻是“生而知之”的,是全知全能的,宫邸学舍教授的课业皆是陛下传承,故他们没少向自家子嗣探问所学,尤是那些因早早抱上皇帝大粗腿而家业暴增的王侯,可都指望着能多探听到些新奇事物,以便继续借以牟利。 莫要小瞧宫邸学舍,要晓得现今不少能挣钱的新奇物件和想法,往往就是从宫邸学舍流传出来,再经由刘氏王侯们掌控的诸多商团大量制造,发售到民间获取暴利。 皇室实业更是如此,因着皇帝刘彻早已不再干涉其具体经营,亦不再无偿向他们提供新的技术和工艺了,故掌控着皇室实业的亲王们对帝国科学院和宫邸学舍甚是重视,每每从自家子嗣口中闻得甚么新事物乃至新学说,他们多会延请帝国科学院的博士过府,为他们仔细讲解清楚。 大到脚踏发电机和简易电报,小到地球仪、温度计、放大镜和火车轮船模型,在皇亲苑内的诸多王侯府邸皆可见到。 皇帝刘彻对此倒是喜闻乐见的,在皇权封建时代,由上至下的渐进式改革往往阻力和危险性更小,若出现由下至上的剧烈变革,那就不叫改革而叫革命,具体到汉室社稷,那就是要革掉老刘家的命了。 刘氏王侯们虽多是不喜舞文弄墨,然不代表他们皆是愚蠢透顶的酒囊饭袋,皇子们为争夺帝位,宫廷争斗往往血腥狠绝,王侯子嗣们为从诸多兄弟中脱颖而出,得继王侯爵位,也不乏明争暗斗,但凡能最终获胜的,真正蠢货并不多。 饶是不少刘氏王侯也暗暗接受了新的天文学说,却不会傻乎乎的公诸于众,心里有数就行了,没必要非得跟保守派的老顽固们争个对错输赢。 正如陛下曾在刘氏族宴所言,便让顽固不化之人在无知中死去,咱老刘家只须不断奋发上进,便可牢牢坐稳汉室社稷,传承万载千秋。 在现今的大汉,无知的臣民为数众多,然只因未曾受过科学教育,不代表他们真的蠢笨。 随着各地官学的格物和化学等课业不断流传到民间,加之新华书局刊印了不少科普书籍,使得不少臣民有了获取新知识的途径,渐渐开阔了眼界和视野。 譬如太史监诸官,因掌天时星历,观测星象和天候,更是早已接受了新的天文学说,并默默对此进行验证,撰写了大量著作,甚至借着修史职权,从兰台书库调阅了大量古籍,重新对古籍记载中的各类天文现象进行汇总和修编,以便从中解析出部分可观测星体运行规律,与新的天文学说进行比对验证,以便今后能更好的观测星象乃至预测天候。 皇帝刘彻得知太史监的积极作为,不但大为褒奖,更不惜耗费重金,让少府匠师手工研磨打造了一批天文望远镜,虽说只是最初级的开普勒式望远镜,相较后世折反射式的“地摊货”都尚嫌简陋,但在现今的大汉,在太史监诸官眼中,无疑已是珍贵无比的观星重宝。 况且大汉没甚么光学污染和大气污染,在无云的夜晚,广袤无垠的绚烂星空毫无遮掩的展示在世人眼前,别说太史监诸官,便是寻常权贵和庶民,都时常举步登楼,弄月观星。 天文望远镜除却送入太史监,亦不忘为宫邸学舍配了数台,没过多久,贤王刘非便是入宫求见,恳请皇帝陛下准允皇室实业大批量制作,向民间贩售。 汉人烧制玻璃已近二十载,制作寻常望远镜不再是甚么难事,尤是有鉴于民间船运业的蓬勃发展,且汉军战力已远超外邦,故朝廷已是逐步放宽望远镜的管制禁令,只要汉商不对外邦输出玻璃的制作工艺,亦不向境外贩运望远镜,则可在大汉境内自行制售倍数较低的望远镜。 列为军用的高倍数望远镜,虽说现今唯有少府,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才能制作出大量精品,朝廷却仍是严苛管制的,不但限制制作数量和销售去向,且每支高倍数望远镜都编号造册,若无故流出境内,是要朔及源头,追究涉事者责任的。 天文望远镜无疑也是高倍数望远镜,皇帝刘彻思虑片刻,觉着倒也没必要如军用望远镜般对天文望远镜严苛管制,毕竟用途完全不同,且现今大汉所能制作出开普勒天文望远镜体积较大,在战场上没太大实用价值的,不但笨重,且也看不清敌军动向,就如近视眼戴着老花镜般。 念及至此,刘彻欣然准允此事,特许皇室实业独制独售之权,只让大农府将天文望远镜也列入边禁管制品项,不准许任何人携带和贩运出境。 数日后,闻之此事的国舅田胜不禁捶手顿足,暗叹自身又是后知后觉,痛失先机了,奈何田氏虽为外戚,却非刘氏宗亲,田氏子弟无法入宫邸学舍就读,故每每闻得甚么新奇事物都比刘氏子弟晚了不少。 田胜懊悔之余,亦想到要亡羊补牢,觉着日后得多往皇亲苑走动,好歹田氏也是三位公主的母族,这层关系若不好好用上,他田胜岂不是坐在金山上哭穷的蠢货么? 刘氏王侯不差钱,贤王刘非让皇室实业的匠师们制作首批天文望远镜,尚未向民间发售,就已被皇亲苑内的叔伯兄弟们抢购一空。 刘非虽是高傲脾性,但为人处世的基本道理还是懂的,除却主动送到宗室长辈们和诸位亲王公主府上,对其余刘氏宗亲也是半卖半送的成本价,然随后对外发售的价格却是极为高昂,每台天文望远镜的售价高达十万钱,合十斤黄金。 在寻常望远镜的市价已降到千余钱的当下,饶是天文望远镜的制作工艺再复杂,数十倍的价差也实在太过离谱了,简直堪称暴利中的暴利,明着宰客。 然世家权贵的消费观念远非常人所能理解,愈是稀有昂贵的物件,他们愈是稀罕,况且这天文望远镜用来观星是真的好,据传在满月时,还能隐隐看出月亮上的景象。 近年来,民间有不少传言,言称月亮上没甚么清冷寒凉的月宫,也没甚么孤寂无依的嫦娥,诸多世家权贵对此半信半疑,自然想用这甚么天文望远镜看个究竟。 如此简陋的开普勒望远镜,又没有月球滤镜,自然看不清月球表面的陨石坑,然购置了天文望远镜的汉人,仍足以确认到月面阴影绝非甚么“吴刚伐桂”,亦不由对嫦娥,玉兔和月宫的存在更为存疑了。 不少文人骚客怅然所失,纷纷在长安周报士版撰文,用悲愁凄苦的辞赋来表达内心的失落和迷茫。 刘氏王侯们却是难得的遣下人买来报纸,边瞧着那些酸臭愁苦的辞赋,边是幸灾乐祸的讥笑连连。 老刘家的人,着实鲜少有文雅情怀的,真真俗不可耐! 用皇帝刘彻的话来说,这就是没文化的人对文化人抱持着着的复杂怨念,好在汉人还是极为重视子女教育的,刘氏王侯亦不例外,否则刘彻还真怕治下大汉会出现后世欧美国度般的反智主义。 在后世,不少知识匮乏却又不肯努力上进之人往往会打着众生平等的旗号,非得将他人的教育理念和智商水准也拉低到与其同等层次,以达到他们所认定的“公平竞争”,造成社会“均愚均贫”,这若真能称为“皿猪”,那所谓的皿猪人士才是真正的反人类啊! 与其恨人有,笑人无,埋怨社会不公,倒不如认清现实,奋起而行,提升自身。 你若真有本事,就努力坐上高位,成为举足轻重的领导者,让老百姓更加富足安乐,到时你要改变体制,谁又拦着你了? 柴犬吠月,于事无补! 第六百三十五章 印度希腊 今岁大汉虽又逢暖冬,然入得冬月后,亦不免日渐寒凉,出得西域的大汉使团却是遇着最适宜行进的好天候。 大夏国占据妫水(阿姆河)下游流域,境内气候宜人,国都蓝市城更是四季如春,鲜少有酷暑严寒,又是植被茂盛,水肥草美,实在是得天独厚之地,也无怪昔年西迁而来的月氏人会强占妫水北畔的大夏疆土,建立起大月氏。 大夏的冬月,天气却似长安初春,使得大汉使团的行进加快不少,终是在冬月末抵达大夏国都蓝市城。 大汉亲王驾临,中亚诸国岂敢怠慢,非但大夏君臣出城三十里相迎,印度希腊诸国的使臣亦是跟着出城迎候。 所谓印度希腊诸国,乃是指中亚南部和身毒西北部的诸多希腊化国家,若非要细分,则以兴都库什山脉为分界,山北可称之为中亚希腊,山南则为身毒希腊。 印度希腊诸国中,最具代表性且国力“相对”较强的,无疑是大夏南边的巴克特里亚王国。 巴克特里亚地区自古便是中亚、南亚、西亚和东亚的交通枢纽,五百年前曾为波斯帝国的行省。 两百年前,马其顿帝国的亚历山大大帝征服此地后,即以此为其东方领地的统治中心,然希腊人和马其顿人真正大规模迁徙而来,却是在亚历山大大帝去世后,其部将塞琉古统治中亚的时期。 待得马其顿帝国四分五裂,塞琉古也顺势在中亚独立建国,并出兵攻伐统治西亚的诸多旧日袍泽,故才有了盛极一时的塞琉古帝国。 塞琉古帝国虽是阔过,可惜也没阔多久,盖因主政者太过狂妄,竟然疯狂打压以帕提亚人为首的西亚游牧民族。 若论及当世最为彪悍武勇的民族,且不提东方的汉人和匈奴,在欧陆首数“野蛮人”色雷斯,在西亚则是帕提亚人。 身为游牧民族大联盟“大益”的领袖,以帕提亚人为主的帕尼族拥有诸多悍不畏死的战士,人人都是出色的弓箭手,个个都是剽悍的骑手。 若塞琉古帝国善待他们,甚或只要不太过欺压他们,帕提亚人还会如过往千百年般逐水草而居,昔年在波斯帝国治下,他们也是如此过着此等安稳的日子,安安生生的繁衍延续,没想着做出甚么改变。 偏生塞琉古帝国的主政者太过狂妄,或许还沉迷在昔日马其顿帝国覆灭波斯帝国的骄傲中,过往波斯人不敢做的事,他们马其顿人却是敢做的,故对西亚游牧民族施行了极端高压的统治。 帕提亚人向来是不畏死,不信邪的,实在被逼急眼了,索性开始定居,然后修建城地,并不断扩大他们的领土,并与其他部族结成了更为紧密的联盟,进而渐渐完成了从部族联盟向王国的转变,建立起了安息。 安息立国之初,便是散布出剽悍无畏的气氛,对外宣布一切胆敢进犯的民族都将被他们的军队粉碎,就像波涛在锋利的礁石上碎成浪花一样,等若向塞琉古帝国直接宣战了。 强盛的塞琉古帝国为平定帕提亚人的“叛乱”,损耗了大量兵力,却是屡屡大败亏输,且因将大多数军队调往西亚,无力再顾及中亚,巴克特里亚总督狄奥多图斯趁势宣布独立,建立起巴克特里亚王国。 塞琉古帝国立国,称霸中西亚,到分崩离析,只用了短短七十年,就如过往的马其顿帝国般,如同划过天际的绚烂流星,迅速崛起,又是迅速衰落,或许这就是马其顿人的民族性,贪求广袤的疆土,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去统御经营,也是马其顿帝国远不如罗马帝国之处。 亚历山大大帝治下的马其顿,同时代的华夏战国群雄,孰强孰弱? 后世史家对两者的比较往往只局限在兵力对比,未免太过流于表面了。 马其顿军队或许爆发力较强,与波斯和身毒等缺乏韧性的民族作战,自然势如破竹,但若遇到华夏民族,且不提局部战役谁胜谁负,光凭着诸多坚城深池,拖都能把马其顿军队拖到虚脱。 莽头莽脑的年轻人,爆发力强,但往往不持久,很快就后继乏力了,甚至…… 你们懂得…… 反观华夏,赵国被杀神白起生生坑杀四十万军民,仍是又撑了足足四十载才被秦国覆灭,华夏民族的韧性远非马其顿人所能想象的。 昔年亚历山大大帝若未英年早逝,且真要兴兵东侵华夏,首先会遇到的可是战国七雄中最为强大的秦国,且会遇着秦国历代君主中最为杰出,雄才大略远超秦始皇的嬴驷。 没错,秦惠文王嬴驷,远比后世影剧芈月传中所描绘的,更为铁血深沉的秦国第一君王。 嬴驷当政期间,文有张仪连横六国,武有公孙衍、樗里子、司马错,北伐义渠,西平巴蜀,东出函谷,南下商於,为秦国**诸侯打下坚实基础。 若无嬴驷,秦国难为大秦! 秦始皇所谓的“奋六世之余烈”,六世秦君以秦惠文王厥功至伟。 若马其顿帝国真敢兴兵犯境,即便杀神白起已死,樗里子亦能领着大秦锐士将他们活埋了,他可是曾率军击破韩、赵、魏联军,且败楚破齐的绝世悍将,战功不下白起,更远超王翦和蒙恬。 只可惜樗里子在后世的名头不太响亮,就如他的主君嬴驷般,世人多只会记住最后攫取胜利果实的秦始皇及其麾下将帅,栽树浇水的前人多是会被逐渐淡忘的,仅在史书中以“奋六世余烈”一笔带过,这或许就是人性吧。 言归正传,话说从头。 安息在短短百年间迅速崛起,踏着分崩离析的塞琉古帝国,终是称雄西亚,尤是在十余年,现任安息君王米特里达梯亲自领兵出征,再度重创塞琉古帝国,夺得了肥沃丰饶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使得安息成为能与罗马和大汉并举于世的强盛帝国。 见得塞琉古帝国不断兵败割地,不少中亚领地纷纷学着巴克特里亚地区宣布独立建国,加速了帝国的崩解和衰落。 盛及一时的塞琉古帝国,现今却已然沦落到现今只能龟缩苟全的凋敝惨况,曾经囊括中西亚的广袤疆土仅仅剩下地中海东部沿岸的狭长地带。 中亚及身毒西北部却是出现了诸多独立王国,也就是现今印度希腊诸国的前身,其中国力最强的巴克特里亚王国也曾试图吞并弱小的邻国,且最初进展颇为顺利。 巴克特里亚王国的版图一度极为辽阔,东起喜马拉雅山脉以南的恒水中游流域,西达波斯东部沙漠,南抵身毒西北沿海,北界中亚的锡尔水,势力鼎盛。 然马其顿的民族劣性又在此时爆发出来了,监领中亚的兴都库什山脉以北地区的总督欧克拉蒂德斯发动叛乱,在巴克特里亚称王。 王国以兴都库什山脉为界,分裂为南北二朝,互相攻战不已,一些势强的总督或将军乘机割据一方,进而独立建国,使得巴克特里亚的国势迅速由盛转衰。 或许正因如此,世人惯常会将兴都库什山脉以北诸国称为中亚希腊,山南诸国则称为身毒希腊,或是将这些希腊化的小国泛称为印度希腊。 现今的巴克特里亚王国真的只是小国,盖因在过往数十年间,北面康居,大宛和大夏陆续崛起,西南的大片疆土又被安息帝国攻占,取代了孔雀王朝的巽加王朝也彻底平定内乱,出兵夺回整个恒水流域。 如此种种,皆导致巴克特里亚王国的版图大幅缩水,国力更是衰微,便连大宛都远远不如了。 巴克特里亚王国的立国,强盛和衰落过程,亦是不足百年,让人不得不唏嘘,马其顿人总是这般牛逼哄哄的自我作死,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潇洒走了好几回,却硬是没建立甚么文明古国,这也怨不得旁人啊。 当然,巴克特里亚王国的分裂也不是没来由的,除却马其顿人骨子里的分裂因子,中亚及身毒西北部独特的地理因素更是主因。 兴都库什山脉以北多为平原,地势平坦,土地肥沃,而兴都库什山脉以南,则多为山地高原。 山北之地,多如大夏疆域般雨水丰沛,气候宜人;山南之地,则是干燥少雨,昼夜温差极大,且夏季酷热能活活将人烤熟,冬季严寒却能凝水成冰。 巴克特里亚地区自古是贯通中亚、南亚、西亚和东亚的交通枢纽,且混居着马其顿人为主的希腊人,波斯人,身毒人等多个民族,成为八方商贾汇聚之地,故其在兴都库什山脉以北的领地极为富饶,与贫瘠的山南领地形成鲜明对比,当地属民支持领主搞分裂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寻常百姓的眼光往往是短浅的,他们怕是万万没料到,分裂后的巴克特里亚王国会衰落得如此迅速,且连年战乱使得局势大坏,商贾纷纷远离,转而向较为安宁的大夏汇聚,也使得大夏商贸愈发兴盛,其国都才会被汉人称为“蓝市城”,意指该城市贸繁荣,往来货物众多,就如个大坊市般。 商贸既又群聚效应,更有排挤效应,尤是大夏抱上汉廷的大粗腿后,非但吓阻了意欲东扩的安息帝国,更将妫水北畔从大月氏手中收回,且国内政局稳定,依着汉廷的意思,愈发的重商轻武,息兵戈,降商税,使得国都蓝市城成为中亚最为兴盛的商贸之都,便连地处西亚的安息国都泰西封都比不得蓝市城繁华富饶。 安息君臣不是不垂涎蓝市城这块大肥肉,然昔年汉军十余万骑悍然犯境,将木鹿城攻陷的阴影尚是萦绕心头,加之西面的罗马正面临着匈奴骑兵的巨大威胁,与其兴兵东扩得罪大汉,倒不如好生想想怎的能趁罗马局势大坏时,从其身上狠狠咬下块肥滋滋的大肉。 若将大夏比作肥肉,那罗马可就是活生生的大肥羊啊! 帕提亚人本性就是如此,昔年他们只是游牧民族联盟的领袖,就敢向强盛的塞琉古帝国宣战,且最终踩着塞琉古大军的尸骨建立起了强盛帝国,现今安息国力虽尚不如罗马,但也没差到哪去。 怕你个鸟! 趁你病,要你命! 帕提亚人虽已渐渐转变成筑城安居的农耕民族,但骨子里游牧民族那种纵兵劫掠的匪性却是没消减殆尽的。 第六百三十六章 使团入城 入得蓝市城,大夏王欲请大汉亲王移驾王宫居住,赵王刘彭祖却是拒绝了这番美意,也未入住外使馆舍,径自领着随行使团入住了早已准备妥当的耀阳客栈。 随着大汉对外贸易的兴盛,不少实力雄厚的大商团都纷纷在境外的商贸大城购地置宅,兴建起供往来商贾落脚的客栈,最好的客栈自然要数皇室实业名下的耀阳客栈和田氏商团名下的清晖客栈。 作为大汉出现的最早的两大连锁客栈,面向不同顾客群的耀阳客栈和清晖客栈早已成为绝佳典范和仿效对象,汉商们都纷纷效仿,甚至不惜重金延请两大商团的卸任掌事,替他们将名下的诸多产业进行所谓的整并重组,形成统一规制的经营模式。 同个商家名下的连锁客栈规制虽是相同,然各地客栈的建筑外观和内部修葺还是极具地方特色的,主要是为招揽熟客,让四处行脚的商贾们产生某种消费惯性,无论去到何处,都会找寻熟悉的客栈落脚,无论是饮食和居住条件,都能省却不少适应的时间。 客栈行业出现连锁式经营的苗头,自然会排挤到小商家的生存空间,然汉廷非但不欲纠正这股趋势,甚至是喜闻乐见的,盖因民间客栈的形制和管理愈是正规,就愈有利于官府严格执行所谓的入住登记制度,对各大城镇的治安维持大有助益。 大汉不是后世华夏,没有太多想“呼吸香甜皿猪空气”的公知精英,对于朝廷诸多意在维持社会稳定的管制举措,臣民皆是极为支持的。 如今日子愈过愈好,有盼头,老百姓可不想外地人在自个居住的城镇闹出甚么乱子,客栈管制愈严愈好,官府遣兵卒不断巡查各处坊市乃至街道巷弄更是极好的。 皇帝刘彻倒也是个接地气的,晓得社会财富不断暴涨时,定是会出现很多牛鬼蛇神,故命各级官府持续整肃风气,公府更是遣出大量巡察御史明察暗访,但凡见得官兵欺压百姓,必是出手重惩。 与此同时,朝廷公府又适度调涨了官员秩俸,且每岁特意各郡县的都尉和县尉拨下相应款项,让他们用来犒赏麾下的府兵和吏卒。 赏钱不是白拿的,要让各地老百姓提高“见卒率”,也就是后世的见警率了,但不得刻意扰民,而是重在维持治安,吓阻犯罪,同时持续“严打”政令。 此等举措已然行之有年,大汉百姓已不怎的畏惧官兵了,若是没做亏心事,多是不惧怕官兵盘问的,见得各处巡查的官兵反是觉得尤为安心。 耀阳客栈和清晖客栈作为大汉最好的两家连锁客栈,在大汉境内虽是遍布各郡县,然在境外却是设点不多,盖因他们面向的顾客群体非富即贵,又不愿降低水准砸了自家招牌,故在境外兴建时很注重选址。 即便是外邦都城,但若客源不多,客源素质不行,两大连锁客栈也不会在此设点的,倒也为其余大汉商团在境外留下了经营客栈和食肆的空间。 蓝市城作为大夏国都,非但是八方商贾汇聚之地,且因大汉为避免过度刺激安息帝国和巽加王朝,没有接纳印度希腊诸国的主动附庸,甚至没往各国派遣常驻使臣,而是由常驻蓝市城的行人令统领整个中亚地区的邦交事宜,故印度希腊诸国除却往汉都长安派驻使臣,在蓝市城亦有使臣常驻。 毕竟长安城远在万里之外,即便遣轻骑快马疾驰,往返一趟也得月余光景,对印度希腊诸国而言,与驻在蓝市城的大汉使臣搞好关系无疑极为重要。 如此这般,在无形中就提高大夏的重要性,既突显大夏执中亚诸国牛耳的卓然地位,更使得大夏成为大汉所谓的中亚门户。 大夏君臣对此自是喜闻乐见,虽说汉廷也没正式接纳他们为藩属,然现今多数大夏人都已自视为大汉藩民,且因大汉骑军每岁巡查西域诸国时,也会顺带到大夏走一遭,以行动持续向世人彰显对大夏的庇佑,故精明的大夏君臣也学着西域诸国,除却征募维持治安的兵卒,再不整军备武了。 大夏自古就是重商轻武的,昔年若非大汉出兵来援,大夏早就被大月氏灭国了,故大夏君臣有自知之明,夹在安息和大汉两大帝国之间,想拥兵自保是做梦,做墙头草玩平衡更是不自量力,死死抱紧最强者的大粗腿,寻求其长期庇护才是正理。 大夏君臣从未掩饰他们的倾向性和政治意图,世人亦是看得清清楚楚,没瞧见他们都跪迎大汉亲王了么? 甚么国格,甚么民族尊严,在悬殊的实力差距面前,压根不值一提! 后世华夏若非早早勒紧裤腰带搞出核武器,炎黄子孙怕是仍得如满清鞑子般继续跪在欧美白皮脚边,公知精英或许受得了,毕竟狗吃屎是天性,但多数尚存廉耻之心的国人怕是受不了的。 依照常理,派驻他国的使臣应是入住该国的外使馆舍,然派驻大夏国都的汉使却具有特殊性,时常要接见印度希腊诸国的使臣,且还要负责连通中转驻在安息和巽加的大汉使臣与朝廷的公文传递。 朝廷派驻安息和巽加的使臣皆官居大行丞,且是执汉节出使的,代表汉廷分别统掌西亚,欧陆和身毒诸国的邦交事宜,尤是派驻巽加国都华氏城的大行丞窦蟠,甚至能请动仰光驻军协助其行事。 正因如此,汉廷派驻在大夏国都的使臣职守极为重要,不但公务繁忙,还要严防泄密,非但没入住大夏的外使馆舍,更是由汉廷特意在蓝市城内选址,兴建防卫森严的使馆。 所谓的防卫森严,可不是靠着大夏官兵,而是轮驻着汉军的千人部曲。 按说大批外邦军队进驻自家国都,且驻扎在堡垒般的坚固建筑内,该国君王怕是寝食难安的,然大夏君王却仍非如此想,非但遵循汉廷意愿,甚至主动出赀供汉使兴建那使馆。 若是大汉真想灭掉大夏,还要靠这使馆内的千余汉军搞甚么里应外合,坏了诚信声誉,使得日后外邦皆对大汉使臣心怀疑虑么? 只消汉廷流露出要吞并大夏的意向,且派骑营往大夏境内走一遭,大夏臣民便会主动献城归降了。 正因如此,大汉使馆在蓝市城内是极为特殊的所在,周边地段的宅邸更是价格暴涨,尤是大汉商贾们不惜重金在周边购地置宅,倒不是要开甚么铺面,而是供自身常住的宅邸,长年在外经商的,岂能没个安身之处? 尤是蓝市城乃西亚和身毒通往大汉的重要中转地,且在大夏境内更能保证汉商周全,故从事对西亚和身毒贸易的大商家都会选择在该城长久驻点,自然希望能在使馆周边购置宅邸,进一步确保自身安全无虞。 因着使馆防卫森严,周边地段也有汉军不断巡视盘查,故寻常客栈是不可能建在此处的,然背景硬实的耀阳客栈却是紧挨着使馆兴建,专门为各国权贵提供独立院落租住。 印度希腊诸国的使臣,有不少就特意租住在耀阳客栈,专为就近与使馆内的汉使搞好关系的,不敢奢求时常获得大汉行人令的接见,然在耀阳客栈内时常能见到前来用膳品茶的使馆官吏,打打招呼,聊聊家长里短,不求打探到太多消息,好歹能混个脸熟。 事实确是如此,耀阳客栈不但提供住宿的院落,也有提供美味佳肴的食肆和提供娱乐休闲的处所,往来者非富即贵,常驻外邦的汉使和背景硬实的汉商们可没少光顾,吃喝些家乡风味的美食,聊以慰籍思乡之情。 正因如此,蓝市城的外邦使臣虽多,然真正入住外使馆舍的却是为数甚少,多是自个花钱跑到耀阳客栈租住院落去了,大夏掌外邦事宜的官员倒是乐得清闲,也为国库省下了不少赀财。 然此番大汉亲王率使团驾临,真真将这群大夏官员闹了个措手不及,盖因耀阳客栈在大半月前便是逐客清馆,要为自家的亲王兼东家挪地方,谁的生意都不做。 严重影响商誉? 你问问原先的住客,他们是不是心甘情愿为大汉亲王和使团腾地方的?待得大汉亲王离去后,他们还会不会回来继续租住? 无须多此一问,得知大汉亲王要入住耀阳客栈,住客们甚至识趣到主动退房,听闻此番随扈亲王的乃是足足两万精锐汉骑,这特么防卫必会比使馆还森严,怕是周边街道倒要封禁的,他们留在这不是自找麻烦? 于是乎,诸多外邦使臣纷纷要求大夏重新为他们提供馆舍居住,大夏的相关官员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心里不禁直骂娘,却有不敢怠慢,唯恐闹出甚么乱子,让大汉亲王听闻,惹他不悦,只怕自家君王会让他们以死谢罪,好让亲王殿下息怒吧? 大汉使团随赵王入城,建章骑营则在城外扎营休整,真正专事随扈赵王的精锐禁卫足以保障他和使团官员在耀阳客栈内的安全。 使团内的千余商贸代表及其随从虽无法跟着入住耀阳客栈,然他们都是出自不差钱的百余大商团,自行出赀入住了离得稍远的月晖客栈或汉商开设的客栈,总之是不会留在城外受罪的。 赵王刘彭祖是个懂得做人的,将沿途各国进献给他的财货拨出小半,让建章校尉李敢分发给骑营将士们。 李敢倒也没假意推拒,更不忧心赵王是有意拉拢军心,此类犒赏将士的做法早已屡见不鲜了,尤是在境外,不少汉商遇着汉军都会依着自身财力送些财货前来劳军,便连不少胡商乃至外邦权贵亦是如此。 依着汉军规矩,只要将官不收受贿赂,不以权谋私,不通敌叛国,收些劳军财货犒赏麾下将士是合情合理的,既不会触法军律,更有助于提高将士的荣誉感,增进所谓的“军民鱼水情”,只是不得迫使百姓强捐,因有独立于军务之外的军律官在旁监管,多年来倒也没出甚么岔子。 建章骑营的将士虽无法尽数入城,却可依照部曲轮番入城游玩,得了赏钱的他们荷囊鼓鼓,自能毫无吝啬的吃喝玩乐,顺带买些精巧新奇的外邦玩意,到时可带回去给家中的父母妻儿。 第六百三十七章 铁道竣工 汉七十七年,腊八。 六年前的今日,太皇太后窦氏崩殂于长乐宫,举国臣民皆服衰居丧,为之悼念,饶是六年过去,臣民仍是颇为感念这位仁德尚俭的贤后。 腊者,猎也,言田猎取禽兽,以祭祖祭神,故腊八是为合聚万物而索飨的冬祭之日,却又恰是太皇太后的祭日,不少臣民皆是会为她也献上祭品。 随着京畿城邑愈加繁华,不断的外扩,使得百姓已鲜少再有随意狩猎之地,然因太仆府大为鼓励禽畜养殖,且粮价低廉,使得老百姓饲养禽畜的成本大大降低,加之以田氏商团为首的诸多商团都在大农府商部的扶持下,在各地兴建所谓的大型集约式养殖场,使得市面的肉类供应愈发充裕,价格也不再似过往般高昂了。 京畿作为大汉最富裕的地域,当地居民已非逢年过节才舍的买肉了,即便家赀不算宽裕的寻常庶民,隔三差五还是能买些肉食解解馋的,反倒是蔬果市价比过往稍稍涨些。 尤因邻近长安的西邑和塬南邑不断扩展建地,三百余万军民日常吃喝所消耗的物资又极为庞大,光靠近郊农地的产出已然无法支撑,得从更远的地方运来,粮食能久藏,禽畜能现宰,然蔬果却不耐久置,刚采摘的新鲜蔬果从外地运到长安城及两大邻邑,不少都已发蔫了。 好在塬南邑东郊铺设了数十里钢轨驰道,施行人货分流,大大加快了货物的运送速度,大为缓解了交通壅塞的问题,这才让长安周边市面的蔬果供应没出现太大短缺,否则即便有大农府平准司出手抑制蔬果市价,只怕会出现有价无市的局面。 谁为老百姓做了实事,老百姓是看得清楚的,是会感念于心的。 这数十里钢轨驰道,是太子殿下奉旨兴建的,至少长安周边的老百姓都因此对这位尚且年幼的储君极为拥戴,他们不晓得朝廷往这条驰道投入了多少赀财,只晓得这是条利民便民的好路,让他们能过着好日子,那就殿下的功劳啊。 有此先例,故近年朝廷修筑另外的四百余里钢轨驰道时,虽是时常封路,且限制百姓通行,造成了诸多不便,然是没引发甚么民怨,恰恰相反,老百姓们都盼着这条钢轨驰道也能早日竣工,让他们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大多数的老百姓并不知晓,这两条钢轨驰道无论从形制还是用途都是天差地别的。 塬南邑东郊的数十里钢轨道路更近似秦代驰道,只不过用钢轨取代了木轨,但仍是供畜力车驾行驶的,轨距不宽,使用的钢材也没太高的品质要求。 从雍县到灞西电站的钢轨驰道,抵近长安周报后,直接横贯西邑工坊区的中部,再从龙首塬南麓穿过,往东攀上灞西高原。 四百余里钢轨驰道皆是垫高路基,以砂石夯实,沿途还横渡数条北南流向的川流,其中最大的是长安城西的水,好在水只是渭水的支流,水量不大,且因蜿蜒曲折,水面不阔且是水浅,自长安城兴建后,挖掘了不少水渠往城内引水,在增置西邑后,水上更是搭建起了数十座桥梁供行人及货车通行。 现今大汉的造桥工艺和材料技术虽远不如后世华夏,然多年来为铺设贯通境内各郡县的沥青大道,也没少在诸多大川的浅水段修筑桥梁。 帝国科学院的工程研究所更已创立足足十二个年头,十二年来,掌营建的少府司空抽调出诸多经验丰富的匠师,与遗孤内院挑选出的学子共同研习刘彻撰写的工程建筑学,慢慢琢磨,对如何造桥铺路从头学起,更是不断验证乃至改进各种建筑材料的性能。 改进黏浆土的配方,熟悉钢筋水泥架构的建筑工法,十二年中投入庞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又从各郡县造桥铺路的诸多实际工程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终归没辜负皇帝刘彻的期待,也算小有所成了。 对负责过诸多大工程的营建匠师而言,在水上造桥的难度实在不算高,然为了保障足够坚固耐用,他们还是提出较为保守牢靠的建筑规划,在钢轨驰道要横渡水的路段引渠分水,额外挖出两条南北向水道,这意味着不是要修筑一座大桥,而是三座较小的桥梁。 要执行这项工程规划可不仅止是引渠筑桥那般简单的,不但要将沿岸的不少工坊拆除,还要在分出的两条水道上额外修筑数座的桥梁,以供行人和货车通行,否则附近的居民和商户要比过往多绕行数里地,对人货流通造成极大的不便。 好在大汉处于皇权时代,只要皇帝陛下发了话,让大农府出赀好生补偿那些被迫拆迁作坊的商家,倒也不致引发甚么民怨。 大农令东郭咸阳更是精明,让属下官员召集那些商家商议,给他们两个选择,一者是公府出赀补偿他们,一者是在塬南邑持续南扩的工坊区给他们划拨地块,让他们重建作坊,并适度减免三年的商税。 不出所料,商家们皆是纷纷选择后者,表示不要大农府任何补偿,盖因西邑受地形限制,已较难外扩了,且因毗邻水和渭水,官府对邑内工坊的排污清污管制极为严苛,塬南邑的交通远比西便利,除却污染较少的小手工业作坊,想制作大宗货物输往中原的商家,多是纷纷在塬南邑购地置产,将自家工坊搬迁过去,使得塬南邑工坊区的地价逐渐飞涨。 如今大农府肯让他们免费置换地块,将工坊从西邑搬到塬南邑去,这实在是天大的好事,虽说工坊拆迁损失不小,易地重建更会暂时无法产出,然相较塬南邑工坊区不断上涨的地价,这都不算甚么,能在西邑兴建工坊的这些商家本就是家赀丰厚的豪商巨贾,并不会因短期亏损而硬生生放弃更为长远的庞大收益。 说难听的,但凡能在塬南邑工坊区有地,日后就算自个不想再建工坊,无论是出租还是发卖给旁的商家,所能赚取的利润都远超现今的损失。 商家们如此表态,自是两全其美,国库省下了大笔赀财,虽说置换出部分地块,但塬南邑不断往南扩张,南面的那些荒郊野岭本也是现成的,原本还得公府出赀平整,现今这些商家为了早日搬迁工坊,必会主动代劳,公府实则是不亏的。 正如陛下常言,货流就是金流,没有商家,就没有商税,地价更不会上涨,塬南邑工坊区汇聚愈多的商家,所谓的群聚效应就会愈发明显,相关产业链亦会愈发完整,朝廷的财源才会更多。 地价若是涨到让后续商家望而却步,就有违朝廷本意了,刻意压低地块售价也不妥当,倒不如通过诸如补价置换或税赋减免等优惠措施吸引更多的商家入驻。 拆迁事宜商议妥当,无论是官府还是商家的行动都极为迅速,使得营建匠师们提出的工程规划得以迅速实施。 为避免影响驰道两旁的百姓往来,这条驰道如寻常道路般,在沿途设立了大量形制不同的驿站,五里设一邮、十里设一亭、三十里设一驿,百姓可绕道各处驿站,在驿卒的引导下通行。 然在横穿西邑及穿过龙首塬南麓的路段,有鉴于是人口密集区,为免太过影响交通,朝廷不但将沿途驿站的数量加倍,更是开创性的用钢骨木制结构修筑了十余座所谓的人行天桥,车驾虽不得通行,然往来的行人却十分便利。 载人车驾已在京畿行之多年,且已逐步推广至关中乃至中原郡县,西邑和塬南邑的官府特意在那些人行天桥的两侧都设置了载人站点,使得通行天桥的行人方便换乘。 官府做到如此细致,老百姓皆是看在眼里的,非但没因交通不便心生埋怨,更是期盼这条新的钢轨驰道早日竣工。 便在今岁冬月下旬,四百余里驰道终是全线贯通,留在京畿的虎贲,宣曲和中垒三大骑营尽数出营,暂时封禁了驰道沿线,让火车进行持续不断的试运行。 老百姓对此类封禁已习以为常,盖因从修筑这条驰道起,每铺设好一个路段,就会封禁该路段些时日,虽不晓得是要作甚,但听闻是要试着在路上跑车,看该路段是否结实耐用。 正因在修筑过程中不断的进行路段测试,早已经过长时间的查漏补缺,故最终的试运行耗时不长,小半个月的光景就已确保无虞了。 刚入腊月,公府便是将皇帝陛下的诏令张榜公告,非止是长安城和邻近两邑,而是所有郡县皆贴出公告,在腊八之日,新修筑的钢轨驰道将正式通车,且为区别过往驰道,特将之命名为铁道,选在腊八之日,乃是要告慰太皇太后在天之灵,让她得闻现今的大汉盛世! 诏令一出,举国臣民皆是为之振奋。 尤是各郡县的新华书局皆半卖半送的出售新刊印的长安周报,一反过往士版商版之类的分版撰文,整整六大版面,除却首版刊印着皇帝陛下诏令,余下五版皆是对所谓火车和铁道的讲解描述,甚至不惜成本的雕版印图,在行文之侧增加了相关配图。 老百姓们这才晓得朝廷竟然捣鼓出了无须人力或畜力便能行进的车驾,皆能轻易载运万钧重物昼夜不停的在铁道上行驶。 火车! 是上天恩赐的国之重器,亦是在天有灵的太皇太后给天下万民的恩泽。 舆论和民意的导向,乃是太常府文教司最为得心应手的,皇帝刘彻让火车和铁道出现在现今大汉,自然要物尽其用,借以将天家的威望再度拔升。 其实早在冬月间,铁道尚未进入试运行阶段,各郡县的长官仆射便已通过朝廷邸报得知此事,且接到诏令,今岁返京述职要提早半月,必得赶在腊八之前抵京,以便亲眼得见铁道通车之时。 日渐寒凉的腊月,京畿之地却是处处欢呼沸腾,函谷关道更是冠盖不绝,非但是各郡县长官仆射,便是不少中原勋贵都纷纷赶往京城,想要亲眼见证这重要时刻。 第六百三十八章 国之重器 严格说来,雍县至灞西高原的这四百余里钢轨驰道并非是大汉首条真正意义的铁道,上郡阴城的短距离钢轨和火车早已运行了六年有余,只不过距离很短,又因阴城乃是大河水师驻地,寻常百姓难以靠近,故真正晓得有火车存在的大汉臣民并不多。 昔年刘沐尚未得册太子时,诸多在宫邸学舍就学的刘氏王侯子嗣曾随他巡视阴,亲眼见识过真正的火车,更得以乘坐过了,此时闻得长安周边也将有火车通行,虽未觉得太过惊奇,却仍是兴致勃勃的。 正因有了多年经验积累,且大汉现今的蒸汽机乃是功效比较高的高压蒸汽轮机,故不断改进后的火车速度比最早期试制时快了不少。 在前些天的试运行时,挂载了足足十节货运车列,空车时每个时辰约莫能行驶五十里,满载石炭时每个时辰会降到二十余里。 四百余里的铁道,满载的火车要行驶全程得花费将近二十个时辰,若加上在沿途站点停靠加水的时间,将将就是两天,因着是单向轨道,故为提升货运效率,朝廷特意在这条铁道的中段设置了中转站点,采取两车列,四车头,双向对开的运行方式。 精锐战马若是全力奔驰,每个时辰多是能跑百余里,然若是长途奔驰,即便不惜马力,半日内的平均马速会降到每个时辰六十至八十里,若是全力跑上一日功夫……再好的马也要跑得口吐白沫,活活累死了。 顶好的纯血马,在平坦开阔的地势下,日行千里或许有可能做到,但真实情况下几乎没有人会去尝试的,那些八百里加急乃至万里加急的奏报,驿卒或将士们是要不断在驿站换马的,所谓五里设一邮、十里设一亭、三十里设一驿,秦汉两朝耗费重金打造了如此完善的驿站系统,正是为了加快境内重要讯息的传递速度。 满载石炭的十节车列,载重近愈万钧,采两列对开,则两日可往灞西电站运送万钧优质石炭,换了人力和畜力车驾,那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然皇帝刘彻对此还是不太满意的,却也暂时只能将就着了。 后世的小型火电站,依照其装机容量和发电量,每日耗煤约莫在五百至三千吨左右,皇帝刘彻估摸着依这条铁道现今的运力,若不出甚么大故障,平均下来每日能为灞西电站提供的优质石炭撑死不过五十吨。 灞西电站的发电机组燃煤利用率太低,用五十吨煤能发出五万千瓦的电量就该谢天谢地了。 现今灞西高原已有五十台中小型燃煤发电机投入运转发电,额定输出功率皆为万瓦,依着这些中小型发电机每日的额定发电量,五十吨优质石炭能支撑起两百台类似的发电机。 然灞西电站尚有五十台相同的发电机已在不断试运行,若无意外,很快也能投入运转了。 况且帝国科学院的博士和匠师们正在全力试制十万瓦的“大型”发电机,所需的高压蒸汽轮机已交由少府诸冶监开始冶铸制造了,一旦试制成功且可投入实用,那每日送来的五十吨优质石炭就未必够用了。 基建工程,尤是跨时代的基建工程,在短期内往往是难以从中获取足够收益的,乍一看是凭白耗费民脂民膏,然若将眼光放长远,却又不得不建。 “东郭爱卿啊,接下来数年多想想如何为国库开源节流,若能再筹措出个百余万金,不妨将这条铁道加铺成双轨啊。” 皇帝刘彻如是道,倒是庆幸自个有先见之名,让筑路匠师们在规划时刻意加宽路基,为日后额外加铺钢轨预留了位置。 大农令东郭咸阳闻言,只觉心肝阵阵抽痛,当家才知柴米贵,掌着国库收支的他每每遇着这类耗赀颇巨的大工程,都要东挪西凑,实在是不得轻省啊。 百万金! 饶是逐年增加的军费,今岁也不过将将六十万金,陛下张口就是百万金,这不是要了他的老命么? 到得腊八,黎明时分虽是天降小雪,然数以万计的汉骑和兵卒早已依四百余里铁道沿线排开,点燃了熊熊火把,长长的火龙照亮夜空。 雍县距长安城二百余里,故两列火车转运的中转站点正好就设在西邑的西北郊,在该站点施工的过程中,为了方便圈禁周边地界及巡视周边路段,皇帝刘彻特意诏令太尉府,命其将中垒骑营的驻营迁到附近。 待得站点落成,中垒大营也没搬走,形成了四大精锐骑营分驻长安四方的局面,北细柳,南建章,东虎贲,西中垒,倒是将官多为世家子弟的宣曲骑营仍驻扎在宣曲水侧畔,离长安城有些远,不过因其驻地邻近太庙所处的皇苑,故也是担负着巡视周边山林的重任。 现下细柳和建章两大骑营皆奉命离京,故此番铁道通车,宣曲骑营也被临时抽调,协助中垒骑营在雍县至西邑的二百里铁道巡视,以便让蜂拥前来观看的臣民能保持秩序,驻扎在长安东面的虎贲骑营则如过往般,在灞西高原上仔细巡查。 中垒骑营在未得圣旨和军令时,不得擅自踏入西邑,不得靠近长安城,经过西邑和龙首塬南麓的铁道路段皆由京卫把守,中尉府的吏卒们更皆是严阵以待,入得腊月便以加紧了对长安城内及邻近两邑的盘查。 铁道正式通车,为了让沿线的大汉臣民皆能在今日瞧见,故特意采取两列火车同时从中转站点背道行驶的方式。 只待晨钟敲响,两列火车就会同时从中转站点发车,空载的那列火车会由东向西驶回雍县,满载石炭的那列火车则会由西向东,驶往灞西高原上的火电站。 为免沿线前来观看的臣民在寒冬久候,官府还特意在沿途驿站张贴告示,提醒火车经过此处路段的大致时辰,饶是如此,百姓们却宁可早早前来等候。 若非官府早有预料,让兵卒沿路排开,且立下火把长龙,严禁百姓越界,只怕有不少愣头青会攀爬上隆起的路基,跑到铁轨上去。 刘氏王侯,朝堂重臣和返京述职的封疆大吏们也已早早接到圣谕,今日不上朝,卯初时分便可入宫,在宦官和禁卫的引领下,前往未央宫南面西安门,陪皇帝陛下观看从龙首塬南麓通过的火车。 旁的长安勋贵及其府中亲眷亦是获允,今日清晨可在长安正南的安门外观看,戍卫皇亲苑和北阙甲第京卫中营为此封禁了半条安门大街,京卫南营的将士们更是将龙首塬南麓护卫严实,若是闹出甚么乱子,他们可讨不了好。 待定晨钟敲响,四百余里铁道沿线已挤满了数以百万计的百姓,这倒不足为奇,京畿三辅本就是大汉境内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域,光是长安城及邻近两邑,常住居民就已超过三百万了,若再加上铁道沿线的数个大县和城邑,五六百万人也是有的。 华夏老百姓本就爱凑热闹,此番朝廷为这甚么铁道通车闹出如此大的阵势,加之适逢腊八节庆,大多工坊都让掌事和工匠们休歇,老百姓们有了闲暇,自是想着来看热闹的。 西安门的城楼上,皇帝刘彻早已长身而立,摆手示意内侍无须为他撑伞,任凭从天而降的雪花落在身上。 不知不觉中,穿越至今已近三十年了。 上辈子的他万万料想不到,会有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今时今日,如今的大汉朝堂稳固,国富民强,四夷归附,他亦是夫妻和美,还有个又莽又犟的傻儿子,若能如此到老,此生也就知足了。 刘氏王侯和群臣登得城楼,见得皇帝陛下正要上前见礼,却是被太子刘沐抬手拦下,示意他们依着位秩在旁默默站着就是了。 刘沐虽不晓得自家父皇此时在想些甚么,却也知道父皇定是不喜被人打扰的。 符节令李福见得太子殿下作为,亦是默默赞许,觉着殿下真真是长大了,不再如幼时般莽头莽脑的,虽说即便殿下不出手拦下,他也会阻止众人去扰了陛下,然由殿下出面,终归是更好的。 刘氏王侯和群臣也是识趣,默默跟着太子刘沐站在皇帝陛下身后,宦者令滕驭则是示意宫人给众多权贵皆是送上早已备好的望远镜,虽说未央宫高距龙首塬之上,然离穿过南麓的铁道也不算近的,有望远镜终归看得清楚些。 依着皇帝陛下如此重视此事,本可搞个甚么通车大典的,然不知皇帝陛下是如何想的,并未接受太常卿和宗正卿的谏言。 刘彻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上辈子就很是鄙夷那些到处剪彩的大领导,要鼓舞民心士气,也未必要他这皇帝亲自出面,身居高位者,若是太过沉溺于万民齐颂的大场面,多是会愈发膨胀,会愈发好大喜功的。 越是缺乏自信的人,才越是总想装13啊! 刘彻早已闻得身后众人的动静,却仍是默立片刻方才缓缓转身,对着特意宣召入宫数位老臣道:“天寒地冻的,众位师长怎可在外久站,赶紧入内落座吧。” 袁盎和卫绾等人也没推拒,毕竟年事已高,还真是站不住了,跟着皇帝刘彻入了门楼,里头早已备了炭盆火炉,暖烘烘的,怎的都比在外头吹冷风强。 冬日昼短夜长,天色亮得晚,晨钟也会相应迟些敲响。 皇帝刘彻特意让宫人备了早膳,与众人在门楼里用膳,到得辰时,天色放亮不久,便已隐隐闻得“呜呜”的汽笛声,且是愈来愈近。 此乃故意为之,两列火车从中转站发车后,皆是不断鸣笛,就为让沿途百姓瞧着更加热闹。 那中转站在西邑的西北郊,与龙首塬离着二十余里地,往灞西电站行驶的火车又是满载石炭,故在拂晓时分发车后,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将抵近龙首塬南麓。 刘彻缓缓起身离席,率先步出门楼,诸多王侯与群臣皆是紧随其后,站在城垛后举着望远镜看那火车缓缓驶来。 见得那浓烟阵阵,闻得那汽笛声声,众人皆是面色激越,他们多是久居庙堂之人,又岂会不晓得这无须人力畜力即可载重万钧的火车是何等重要? “此等国之重器,可惜老宗正今日无法亲眼得见啊。” 袁盎不由面露遗憾之色,老宗正刘通已年过九旬,虽无病无灾,却也再经不得半点风寒,故皇帝刘彻今日未曾召他入宫。 太子刘沐闻言,出言宽慰道:“袁公无须憾叹,皇祖父现下尚在渭北甘泉宫,故未摆驾前来,父皇已是应诺皇祖父,待得明岁开春,会想法子让皇祖父得以乘坐火车的,到时老宗正若是身体无恙,或可一道乘坐。” 袁盎不由抚掌笑道:“如此甚好,老夫早已见过这火车的模型,更晓得殿下曾在阴已然乘坐过,今日亲眼瞧见却仍觉新奇得紧,若是太上皇日后亦要乘坐,老夫倒是要腆着老脸,请准随行才是。” 第六百三十九章 血祭之年(上) 腊月,在汉七十七年行将落幕时,远隔数万里的倭奴列岛和身毒半岛却同时爆发了大规模的血腥屠杀,便连大汉皇帝刘彻及朝堂重臣们都有些始料未及。 在这没有远距离通讯设备的年岁,所谓的运筹万里之外,无非是尽力拟定更为完善严谨的大战略,具体的战术实施还得靠领兵将帅的临机决断,远在长安城的刘彻和诸多武将压根就无法及时掌握瞬息万变的战局。 寇奴岛乃是倭奴列岛最大的岛屿,即后世的本州岛,立国至今仅止年余的伊予倭国,在今岁开春悍然出兵,攻入寇奴岛。 伊予王八岐(秦立)本有着显赫出身,自幼熟读兵书,自是懂得“背水一战”的妙处,且他并不在乎伊予土著是死是活,只从中挑选出三千余精壮,将之与千余汉籍死囚混编成五千亲卫,装备了大汉水师运送来的汉军汰换兵械,便是逼迫着余下的伊予土著打头阵,经由连通伊予岛和寇奴岛的濑户道疯狂涌入邪马台国境内。 四万余伊予土著,皆只携带数日口粮,且退路已然被堵死,若想活着,就只能靠着简陋的木弓竹矢和石斧骨镞,从二十余万邪马台属民手中抢夺食物。 好在对方的兵械也同样简陋,饿疯了的伊予人遵循了八岐王“烧光,杀光,抢光”的王令,如蝗虫过境般,对着猝不及防的邪马台人疯狂的烧杀抢掠。 杀戮过多之人,心态往往会发生扭曲,原本只求活命的伊予人,在抢到足够的吃穿之物后,却仍是继续着疯狂的杀戮,仿似某种不可逆转的惯性,让他们成为了嗜杀的野兽。 仔细想来,或许是困顿日子过久了,毕竟伊予岛乃是倭奴四大岛中最小的岛屿,适合耕种作物的田地不多,且岛上土著鲜少与外族打交道,以狩猎为生的他们多是不晓得邪马台国的,更不晓得其国如此富庶,其民如此孱弱。 人性本就贪婪而怠惰,既然过往那般辛苦狩猎和耕作仍难以果腹,现今靠着抢掠就能丰衣足食,已然尝到甜头的伊予人自是不愿再放下手里的屠刀。 相较于更为原始的伊予人,已逐步转化为农耕部族的邪马台人显然更为“文明”,然自古以来,在交战双方不存在巨大战力差距的前提下,文明往往经受不住野蛮的冲击。 邪马台倭王征调的三万大军则被神出鬼没的伊予军伍不断牵扯袭扰,待得筋疲力尽且士气大衰时,更在山间谷地遭遇伏击,被伊予王八岐麾下的区区五千将士打得打败亏输,数度突围却是伤亡惨重,最终只得跪地乞降。 八岐王命麾下将士收缴了降卒的军械,却未将幸存的近愈两万降卒押出谷地,反是将他们驱赶到一道更为狭长的山谷间,命兵士将山谷两侧牢牢堵死。 “让他们相互厮杀,最后活着的两千人,本王方会纳为己用。” 已然被毒哑的八岐王,用佩剑在地上写下了这段文字,让汉廷派来的死士替他向麾下将士传达此等军令。 数个时辰后,伊予将士重入山谷,将尚是存活且四肢健全的降卒皆押出山谷,得二千六百余人,遂以砂石堵死山谷,从两侧山脊往谷中投下燃木滚石,但见浓烟滚滚,但闻哀嚎声声,久久不曾止歇。 人性不是非黑即白的,存活的降卒虽对凶残的八岐王又恨又惧,然他们的手上沾满了昔日袍泽的鲜血,却是他们自身面对死亡时做出的抉择。 叛国,叛族,无情无义,沉重的罪恶感无时无刻不啃噬着他们的良心,在难以摆脱负罪感时,人类往往会寻求极端的解脱方式,若是没有勇气结束自身性命,则会尽全力去证明自身过往的抉择是正确的! 或许正因如此,古外今来的背叛者,在对付昔日同胞时,往往比外族更为凶狠残暴。 尤是在八岐王的刻意引导下,被混编入伊予军伍的邪马台降卒们多是将仇恨转移到了“无能”的邪马台君臣身上。 这些尸位素餐,终日只知吃喝玩乐的贵族,让他们凭白前来送死,唯有似八岐王这等勇猛狠辣的枭雄,才是值得追随的君主。 正是在此等扭曲心态的驱使下,使得这些降卒成为伊予人的“带路党”,一路领着伊予军伍直捣邪马台国都。 邪马台国虽是百余倭国中数一数二的“大国”,然其属民也不过二十余万,之前征调三万大军已是倾尽全力了,此时只是无法再抵御伊予军队,被迫开城乞降。 八岐王再下军令,着麾下将士收拢尚且存活的伊予土著,得两万余,进驻邪马台国都,又四处搜寻幸存的邪马台属民及溃军,聚拢到城外,得九万余。 城内存粮不多,是养不活十余万人的,不过八岐王也没打算继续养闲人,他传令再征两千余邪马台精壮入伍,使伊予大军编满万人。 伊予将士的亲眷近愈万人,皆获准随之入城居住,加之原本的两万余伊予土著,城中军民约为四万。 待得城内军民安置妥当,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城外处处腾起熊熊烈焰,腾起的火光照亮夜空,砍杀和哀嚎声响彻四野,昼夜不歇。 翌日清晨,八岐王命人将被困城中的诸多倭国使者押上城头,让他们亲眼看看城外景象。 “滚回去告诉你等部族的首领,从今日起,百万倭奴唯吾主为王,各族皆须尽速向我伊予国进贡财货及奴隶,若有违逆者,便如邪马台这般,屠绝不臣!” 归降八岐王的邪马台译者们如实传达了他的意志,那趾高气昂的模样,仿似自身本就是伊予人,仿似城外尸横遍野的邪马台人并非他们的同族。 倭王八岐,去岁突然崛起于伊予岛,率领千余高大壮硕的哑汉,只用了大半年的光景便是横扫岛内,征服岛上诸多土著部族,建立起了伊予国。 今岁开春,八岐王更是倾举**民,悍然入侵邪马台国,又只用了大半年光景,便是覆灭其国,且屠戮邪马台军民近愈二十万,仅余五千邪马台兵士及其亲眷。 瞧这情形,伊予**民日后是不打算靠耕作狩猎为生的,盖因他们现今都聚拢到城中,显是打算靠着仓廪存粮过冬,待到明岁开春,若是无法获取更多吃食,四万军民就得挨饿了。 真到得那时,这群饿狼必是会出城吃人的! 依着倭王八岐的本意,是该一鼓作气继续剿灭其余倭国,最强的邪马台国都被拿下了,他不觉余下的倭国能抵挡得住。 然汉廷暗卫已传来陛下圣谕,大汉急需大批奴隶,若他及麾下的汉人将士能在清剿倭奴之余,为朝廷掳掠更多的精壮奴隶,那日后便可重归汉籍,乃至以功赎罪,得以归汉与家人团聚生活,甚至能享一世富贵,做安逸的富家翁。 此道圣谕,暗卫特意言明,陛下吩咐他无须对麾下的汉人将士隐瞒。 八岐王自是会意,暗暗将此道圣谕传达给随他出身入死的汉人将士们,将士们闻之此事,皆是欣喜若狂,去岁他们被“发配”到海外倭岛,本以为此生再无法得见父母妻儿了,岂料短短年余便重见希望。 他们多是出身世家大族,甚至有不少曾在汉军中身居高位,只因触犯军律,实在无法以赀赎罪,才被迫选择服下哑药,黥面纹身,扮做倭奴,与这些猥琐愚蠢的倭人为伍。 曾经无比高傲的他们,实则是不太畏惧死亡的,只唯恐牵累家人,更因心中仍存着些许可戴罪立功的希冀,才甘愿似这般忍辱偷生。 若真能洗刷罪名,无论是对他们,还是对家人都是天大的好事。 要晓得,所谓的“良家子”乃是汉廷征募将士或选拔官吏最重要的依凭,放在后世华夏,就是所谓的根正苗红,他们犯下死罪,儿子不得入伍入仕,女儿不得选秀入宫,甚至会严重影响子女婚嫁,且是累及三代五服,这里头的严重性,远非后世之人所能想象的。 况且他们是在繁华富饶的汉境长大,若真能选择,他们岂愿在这鸟不拉屎的倭岛称王称霸? 尤是现今的倭岛境况,朝廷摆明就要清洗倭奴各族,留在这做个朝不保夕的所谓倭王,倒不如回返汉境,做个日日饮酒作乐的富家翁啊! 汉人将士得闻喜讯,更是心齐,不再埋怨主帅八岐贻误战机,说实话,早先得知八岐要暂且休兵,且不断聚拢倭奴百姓时,不少汉人将士还真以为他想留在这做倭王了,不是没想过造反的。 在他们眼中,甚么狗屁倭王啊! 八岐就是个率领他们的寻常将领,他们虽会严守军令,但却不是出于追随八岐的忠心,而是出于对汉室的忠诚和对未来的期盼,黥面入倭可不代表他们真的将自身视为倭奴,恰恰相反,身在倭岛的他们可是时时刻刻警醒自身,他们是炎黄骨血,是汉室子孙! 若八岐胆敢拥兵自重,背弃汉室,他们就敢剁了他! 第六百四十章 血祭之年(中) 杀降不详,华夏自古有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之说,以为滥杀无辜者,终不得善终。 踏着尸山血海成就功业的军中将帅多是对此等说法嗤之以鼻,却也晓得“杀降”是违反仁义道德的,且会逼得敌方只能顽抗到底了,故而鲜少会在受降之后屠杀主动乞降的俘虏。 八岐在接受邪马台君臣乞降后,却是将近愈十万邪马台人聚拢到城外,趁其不备尽数屠杀之,手段堪称卑劣残忍,然因其乃是伊予倭王的身份而非汉将,故世人倒也不会以此指责汉军残暴。 然与此同时,爆发于身毒半岛中部的血腥屠戮,却是真正坐实了汉军的凶残暴虐之名。 多年来,汉军对外作战时屡屡屠戮外族,更是屠绝了六十余万乌孙人,然多是在敌方拒不受降的前提下,在破城之后才会放任将士大肆屠城,虽说屠杀老幼妇孺的作法着实有些过火,却也顶多有违仁义罢了,对敌人尤是化外蛮夷本也无须讲甚么仁义的。 然在汉七十七年的腊月,大汉定南将军卫青却是在受降之后,于百乘国都穆西卡城及周边诸多大城屠戮了近愈百万百乘军民,其后更是挥师血洗百乘大半疆域。 杀降百万! 百余年前,秦将白起在长平坑杀四十万赵国降卒,得杀神之名,如今汉将卫青公然屠戮百万开城归降的百乘军民,其暴虐程度已然远超白起,堪称血手屠夫。 卫青的本性倒也不至如此残暴,实在是事态的发展令他始料未及,情势远远超出了他的掌控,不止是他,包括他统率着的十余万将士,乃至参与到这场战争中的所有人,都预想不到百乘战局会出现如此戏剧化的转变。 要晓得,孤军深入百乘腹地的十余万汉骑本已陷入困境中,主帅卫青领着他们向东突围,只是想佯攻敌都,实则是想沿着穆西卡城周边四通八达的道路,领兵穿越东高止山脉,撤往百乘东南沿海的。 大汉逐浚将军唐涛接获卫青的求援密函后,即刻命麾下九百艘风帆战列舰尽数往卫青指定的接应地点聚拢,完全抛下了已然登岸的十五万巽加大军,非但再顾不得替他们运送军需补给,甚至为了加快船速,将船舰上的许多兵械粮草都直接往海里抛。 汉军将士的性命何等宝贵,远超外族兵士,尤是那细柳骑营,若在此战伤亡惨重,即便彻底覆灭了百乘王朝,朝廷仍是会重惩领兵将领的,水师现下若不及时驰援,战后只怕也逃罪责。 然就在九百战舰齐聚百乘东南沿海,正准备遣出步骑校营登岸接应时,旗舰上的水师主帅唐涛却又接到卫青命亲卫传来的密函。 穆西卡城,破! 若非封着密匣的火漆上盖了定南将军印,且密函末尾特殊的暗号编码是正确的,唐涛怕是要以为这封仓促写就五个大字的密函乃是敌国伪造。 “直娘贼!” 唐涛不得不用脏话来缓解心中的惊愕,月余前还发函求援的十余万汉骑,竟在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且爆发大范围疫病的不利战局下,攻破了百乘国都? “唐将军,定南将军因情势紧急,无暇详细写明交战情形,只得先命属下前来通禀此事,不日后应会再遣人传来详细军情,或许仍需水师支援,还望将军及麾下将士能在此暂且停靠等候。” 卫青遣来呈送密函的亲卫倒也理解逐浚将军此时心境,即便是亲眼见证那场战斗的他,至今仍觉汉军那日破城实属侥幸,仿似一场让人啼笑皆非的儿戏。 是的,实属侥幸,邀天之幸! 穆西卡城,是为百乘国都,城内常年囤驻重兵,汉骑侵入百乘腹地后,百乘君王更是征调了足足五万步卒镇守国都。 然从东部抽调二十五万步卒和两万余骑兵回援后,为了围歼境内汉军,百乘君王将驻守国都的五万步卒也调派了出去,穆西卡则改由刚强征入伍的万余新兵驻守。 这些新兵是乌合之众没错,却也不是百乘王过于托大,盖因从中部抽调回援的还有三千头战象及诸多象兵。 象兵在身毒诸国皆是极受重视的兵种,发展历史颇为久远,每头战象高七八尺,象背驮小屋,战士用弓箭远战,近距离则用长矛格杀,战力很强。 百乘王朝豢养了超过五千头战象,训练有素的象兵近愈三万,本已尽数遣往东部沿海抵御巽加大军,现今却抽调三千战象及大半象兵回援,饶是如此,留在东部的两千战象和五万步卒,依仗着诸多城池,仍是牢牢拖住了十五万巽加大军。 实则也属正常,巽加大军是靠大汉水师舰群运载而来的,骑兵都少得可怜,战象更是半头没带,对上百乘的象兵部队无疑处于劣势,野战倒还好散开,要聚众攻城时被战象群在城外一顿胡冲乱撞,无疑是要死伤惨重的。 象兵对步卒的优势极大,但对机动性强的骑兵就没太好办法,尤是在地势开阔处,骑兵撞不过你,总能绕道而行,远远躲开的,战象可远远没有战马灵活,别说腾挪跳跃,便是转头转得急了,指不定要打绊子的。 正因如此,百乘虽是抽调了三千头战象回援,却也没打算派出去围堵追击汉军,而是留在国都及周边城池驻守,光是穆西卡城内就足有两千头战象及万余象兵。 相较于于这些训练有素的象兵,那刚被强征入伍的万余新兵本就没甚么战斗力,在战时无非提供些辅助,顶多跟在战象群的后头冲杀。 饶是如此,百乘君臣依着过往的作战经验,也觉得这些兵力足够守卫国都了,更万万没料到汉军会傻到用骑兵来攻城,故才放心大胆的将其余兵力都派了出去。 待得十余万汉骑兵临城下,百乘君臣虽是惊愕异常,却仍是信心满满的,更对城外摆出攻城阵势的汉军嗤之以鼻。 用骑兵攻城? 汉军将领怕不是被我百乘大军逼疯了,用汉人的话说,是要狗急跳墙,慌不择路么? 说实话,汉军主帅卫青也真没打算全力攻城,之所以摆出攻城态势,只想迫使东面的百乘军伍都龟缩到各处城池中,使得汉军游骑斥候能早些探明从此地通往东南沿海的最佳路线,便于大军尽速撤离。 为了赢得足够的时间,卫青已派出数支部曲与后方追击的两万余百乘骑兵纠缠,甚至打算在大部队撤离时,抛下那些因害病而拖累行军速度的乌桓骑射,用他们的性命断后,以此拖延敌军的追击。 百乘君臣不蠢,见得城外的汉骑久久不见攻城,只是偶尔派出骑队往城头射箭,就约莫能猜出汉军意欲何为了。 想到汉军要往东突围,百乘君臣虽料想不到东南沿海有大汉水师接应,却以为汉军突围后是要与十五万巽加大军汇合的。 这可不行! 百乘东部诸城之所以能抵御住巽加大军,正因其没有骑兵部队,缺乏机动性,只能老老实实的攻城掠地,以免因冒进而腹背受敌,造成粮道断绝的恶果。 若这十余万汉骑与之合流,那战局可就彻底逆转了,汉骑都无须帮着巽加步卒攻城,只要能保障他们后方粮道,甚或四处阻击百乘各路援军,十五万巽加大军就能直捣百乘国都。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也不是只要汉人才懂的。 步卒和骑兵都有各自的长处和短板,若是相互辅助弥补,那无疑比单一兵种可怕太多了,尤是大汉骑兵和巽加步卒合流后,其总兵力就与百乘的所有兵力差不多了,更别提百乘的兵力还是较为分散的。 必须将汉军拖在此处,待得其后追击的百乘大军赶至,饶是无法全歼汉军,也要将之重创! 百乘君臣计议停当,便是遣精锐冒死出城,向周边城池传达王令,除留下部分兵士守城,余下的守军尽数出城,向国都穆西卡城缓缓靠拢,把守各处要道,即便无法彻底阻止汉军突围,也要尽可能迟滞其行军。 非但如此,百乘王更是屡屡派象兵驾驭战象群出城,向城外汉军耀武扬威,挑衅连连。 汉军将士见得百乘人如此肆无忌惮,如此疯狂叫嚣,皆是纷纷向主帅请战,然卫青却是坚不应允,盖因各支游骑斥候皆已回禀周边城池的动向,显然百乘人已看穿汉军意图,要死死拖住汉军了。 “传令下去,各骑营轮番休歇,全军整装待发,明日待得百乘象兵再出城挑衅,便遣乌桓骑射出营冲阵,各营汉骑则拔营东进,细柳左监率十支细柳部曲及四万乌桓骑射断后。” 卫青如是下令道,十支细柳部曲将将万骑,将他们留下断后,倒不是真想让半数细柳铁骑留下送死,只是担忧乌桓骑营在汉军主力拔营后无心恋战甚至炸营奔逃。 待得百乘追兵赶至,细柳左监必是会率细柳将士们尽速撤离的,卫青也会提早安排诸多骑队在前方的沿途接应,至于那四万乌桓骑射……诸多病体未愈之乌桓将士怕是逃不了的。 战争本就是残酷的,卫青在无奈之余,也不免庆幸,好在乌桓乃是外族,使得他不必在取舍之间左右为难。 即便四万乌桓骑射尽殁,只要各营汉骑不出现太大伤亡,想来朝廷也不会太过苛责于他,毕竟军营内爆发大范围疫病实属意料之外,领军将帅也没奈何。 大汉军律虽是森严,却也是赏罚分明,更不会只因战事不利就随意处置军中将领,还是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在此类难以避免的突发状况下,若能尽量减少将士伤亡,反倒有功无过了。 第六百四十一章 血祭之年(下) 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是为春秋笔法。 对汉七十七年腊月间的百乘大屠杀,因着杀降百万有违仁道,故汉室史官鲜少着墨,留下的相关史料少之又少,倒是传承久远的军武世家卫氏留存的族志中,对此事有所记载。 原因无他,卫氏子孙皆将覆灭百乘视为先祖卫青的赫赫军功,甚至觉着“血手屠夫”之名是对自家先祖的肯定和赞誉,非但不觉先祖凶残暴虐,更是深以为傲,故将先祖的功绩录入族志,与族谱一道流传下来,供卫氏后人瞻仰恭慕。 卫氏族志中的相关叙事,多是收录卫青本人口述的战史,换了后世的话说,就是第一人称,第一视角的直观叙事。 卫青率汉骑攻破百乘国都之日,恰是汉历腊月初八,对当日情形,卫氏族志中的记叙颇为详实。 其上有云: “百乘不同匈奴,其民擅筑城,亦擅守城,其国都尤是城坚池深,城高七尺,又因傍水建城,掘渠引水绕城,壕池宽愈两丈,战马若非疾驰,实难越沟而过。 (为免有读者吐槽,申明此处城池数据参照注辇国都欧赖宇尔城,战马加速的腾跃距离六米乃至八米是没太大问题的,若仍有质疑,可留言讨论,但请不要拿北京城外的五十二米宽的筒子河来做护城河的数据对比,唐长安的护城壕池都才九米。) 百乘守军立于城头,以弓矢拒敌,饶我军精锐亦不易越过壕池,抵近城下,且我骑军虽众,却不擅攻城,又无器械,故围城数日,却只能屡屡作势佯攻,饶是百乘象兵出城寻衅,亦莫可奈何。 是日清晨,全军将士奉吾军令,早早进食,遂整装待发。 时近辰正,百乘国都城门开启,百乘兵士驭战象徐徐出城,列阵于城下池沟之畔,一如过往数日般,向我汉军叫骂寻衅。 尤以象鼻汲水,遥指我军大营喷洒,其象长嚎,其兵嬉笑,辱我甚矣! 细柳左监栾延奉吾军令,领骑队出营列阵,万骑细柳为中军,以乌桓骑营为侧翼,乌桓骑射虽四万众,然染病无法出战者近半,故随之出战者不过两万余骑,各分万骑居左右两翼。 若如往日佯攻,我军骑队必驰临池沟而勒马,与百乘象兵及城头守军弯弓对射,然栾延今日却是奉命冲阵,乱敌军心以利余下骑军即可弃营东进,使百乘兵士不敢冒然出城追击。 百乘兵士或因我军连日佯攻,以为今日亦然,故略有懈怠,城下象兵阵势松散,城头守军亦不似过往般早早弯弓齐射,拒敌于一箭之地。 栾延其人骁勇善战,且颇有急智,见得此等情形,突是着随身令兵鸣金鼓号令,传令特意遣去两翼骑营督战的亲信部将,领乌桓将士尽提马速,至壕池而不驻,越沟而过……” 卫氏族志中,未曾提及居于中军的万骑细柳是否同样尽提马速跃过壕池,使得后世史家对此处细节颇有存疑,但两翼乌桓骑营率先攻城是得到史家公认的不争事实。 此番随汉军出征的乌桓骑射,大部分在数年前也曾跟随汉军征讨巽加,故皆晓得大汉军律森严,阵前违令者,杀无赦! 况且今日要冲击敌阵是既定的军令,乌桓骑射早有心理准备,虽没料到会刚出营就要直接跃过壕池冲到城下,却仍是硬着头皮尽提马速,跟着率先冲锋的督战汉将往全冲了。 据后世史家推估,出城向汉军叫阵的百乘军队至多不过百余头战象,配置的象兵估摸只有千余人,即便一字排开,阵型宽度也不大,至少要远比其面对的三愈万骑兵来得阵势小,这意味着两翼冲锋的乌桓骑射越过壕池时,不会遇到太大的阻碍。 或许,这也是乌桓将士们为甚么甘愿蒙着头往前冲的原因,若是壕池对面有大队敌军防守,想策马越过两丈宽的壕池,那无疑是九死一生的,几乎等于用性命去填那壕池。 卫氏族志录事的本意,无非是为颂扬先祖卫青的功绩,不免带着颇重的主观色彩,对乌桓骑射在此战的作用仅是一笔带过,却极为明显的归功于中军的细柳将士,倒也不足为其,毕竟卫青时任细柳校尉。 故在卫氏族志对此战的记叙中,后世史家对前半部分没有太大争议,然对接下的部分,就存在着极大的质疑了,盖因写得太玄乎,太……蹊跷了。 “中军抵近敌阵,栾延命细柳将士投掷掌心雷,神雷轰鸣,敌阵大乱。战象惊而难驭,倾覆入池者重,更有返身奔突者,百乘门卒惊慌之余未及紧闭城门,象群奔突而返,撞门而入,惨遭踩踏者为数甚众,栾延遂领万骑细柳乘势入城。 吾(卫青)遥见此等情势,遂命全军出营,策马入城。 覆灭百乘,栾延当居首功,吾虽为主帅,却不敢窃功自居,若非栾延率部破城,吾已沦为败军之将,岂有日后荣景?” 后世史家对这段记叙存在着不少争论,迟迟没有公论。 掌心雷等新式火器在当时管制极为严苛,不但严禁流入民间,甚至在汉军中都没有大量装备,至少在两位亲王领兵侵扰巽加及侵入安息时,都没有动用掌心雷。 据史籍记载,即便在五大精锐骑营中,也唯有皇帝刘彻的嫡系军伍虎贲骑营才专门设立了火器部曲,装备了大批加农炮和掌心雷,且还要由郎署和太尉府分别派员监管,以虎贲右监为首的诸多军律官更是每日进行点算查验,何时何处出现的损耗皆要记注在册。 在此等情形下,细柳骑营装备有少量掌心雷虽可理解,但主帅卫青的本意是要带大部队尽速撤离的,这意味各骑营的右监也要随行,尤是细柳右监不会留下断后,更不会跟着细柳左监领兵冲击敌阵。 倒不是大汉军律官们贪生怕死,而是他们的主要职守就是监察军律,纠举不法,尽最大可能避免军中将帅拥兵自重乃至通敌叛国,肯定是要跟着大部队走的。 即便细柳骑营的军律官们为了保障断后的袍泽性命,允许随军火器士动用掌心雷乃至分发给将士们,然中军的万骑细柳面对的是诸多战象和象兵,即便能隔着壕池往敌阵投掷掌心雷,但在敌阵大乱前,栾延真的敢下令将士们尽提马速,尝试越过壕池? 若是不然,在敌军大乱后,细柳将士们真能在马速不高的情况下,策马越过两丈宽的壕池,且迅速抢占被战象群撞开的城门? 会不会是乌桓骑射率先趁乱入城? 毕竟他们应是早已从两翼越过壕池的,奔驰到城门的速度应该会比前方有诸多阻碍的中军将士快得多! 甚至有不少史学家认为,掌心雷或许不是百乘象兵大乱的关键,而是两翼乌桓骑射的突进令心生懈怠的百乘兵士猝不及防,待得反应过来,想关闭沉重的城门,再牢牢栓上却是来不及了。 会不会是卫青刻意淡化乌桓将士的功绩,只因为他们出身外族? 要晓得,卫青在其军旅生涯中,屡屡血屠外族,无疑是种族大清洗的坚定拥趸,在当时的诸多汉军将帅中,堪称鹰派中的鹰派,是极端排外的。 尤是在攻破百乘国都穆西卡城后,卫青胁迫着百乘君王及城中的大贵族,给周边城池的领主乃至百乘主力军伍的将领去函传令,命他们即刻缴械归降,否则就屠尽他们留在穆西卡城中的亲眷。 然卫青却非真要纳降,反是暗中大规模杀降,命汉军骑营不断的将缴械归降的百乘军伍押往地势隐秘处,逐批屠杀殆尽。 待得百乘人察觉情势不太对头,原先衔尾追击汉军,后尊奉王令缴械归降的三十余万百乘大军几乎已被屠绝了,尤是曾不断侵扰牵制汉军的两万余百乘骑兵,尽皆惨遭坑杀,等若为伤亡的汉军将士活殉。 在屠杀了百乘大军后,卫青再无忌惮,随即向休整多日,已然恢复元气的十余万骑兵颁布军令,先对穆西卡城及周边城池公然屠城,再依部曲分往百乘境内各处,掠夺财货,焚烧所有农田,草原,山林,城镇,凡欲外族,不管是不是百乘人,皆是屠绝! 非是卫青残暴,实乃汉廷既定的战略,虽早已应诺将攻占的百乘疆域“转售”给羯陵伽国和注辇国,却是要尽可能的屠戮百乘人,尽可能将百乘疆域化为焦土,以免两国迅速做大。 汉人虽是重信守诺,然对话术机锋的运用亦堪称独步全球了。 腊八乃是汉人祭祖祭神的重要节庆,汉军恰恰是在腊月初八攻破百乘国都,且就此拉开了百乘大屠杀的序幕。 穆西卡城及周边诸城为百乘王朝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域,聚居着超过百万属民,在短短半月内皆被汉军屠戮殆尽,接下来长达数月的百乘全境大屠杀,死在汉军屠刀下的百乘军民更是不计其数。 据后世史家推估,百乘王朝原有的六百余万属民,最终侥幸存活的连一成不到,虽不排除东部的巽加大军和仓促北上的注辇军队也屠戮了大量百乘人,却绝不会超过百万。 短短数月间,汉军足足屠杀了超过四百万百乘军民! 这若不是种族大清洗,甚么是种族大清洗? 即便汉军是打着祭奠亡魂的旗号,以百乘人的鲜血祭奠在征伐百乘时伤亡的数千袍泽以及……昔年被百乘舟兵在东部沿海屠杀的百余汉商。 然此等毫无遮掩的狠辣报复,此等“以百乘千命祭大汉一魂”的血腥屠杀,真真闹得举世震惊,把身毒诸国乃至安息帝国都吓懵了。 后世汉室史家每每翻阅相关史料,都觉头皮发麻,觉着自家老祖宗们也太特么……不讲究了,要搞种族清洗也不能明着来啊,简直是盖都盖不住,洗都洗不白,故将汉七十七年称为“血祭之年”。 第六百四十二章 过载保护 年节将近,长安学区,北阙甲第及皇亲苑的沿街路灯纷纷竣工,皇帝刘彻本就没打算搞甚么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点亮”典礼,甚么划时代的进步,甚么重要的里程碑,现下的大汉臣民多是理解不了的,皇帝陛下也就懒得自嗨,免得让臣民当猴戏瞧。 在后世华夏,有不少地方父母官是很喜欢搞这套的,若真为老百姓做了实事,搞搞大场面倒也没甚么,然若为了自身政绩,大搞面子工程,还恬不知耻的到处宣扬,那就真是恶心人了。 皇帝刘彻反躬自省之余,亦不忘整肃汉廷政风,除却须得吏治清明,还得掐灭清谈务虚的苗头,警醒文武百官皆不得图慕虚名而好大喜功,务实才能出政绩,想务虚的赶紧辞官归家吟诗作赋去,免得人在其位不谋其政,凭白误国误民了。 电力乃是工业社会的重要资源,现下的大汉臣民或许不晓得,刘彻却是深切知晓的,不可能将基础电业交给私有商家掌控,包括皇室实业乃至少府,都不宜执掌日益增多的基础电力设施。 数月前,皇帝刘彻在准允进行长安照明计划后,顺势着大农府工部增设了电力司,掌大汉电业的统筹和发展,除却少部分需要行政经验的官位,电力司余下官缺皆从帝国科学院的博士乃至匠师中拔擢出任。 如此大规模任用“匠人”为官,在汉廷尚属首次,朝堂重臣却是没太大反弹,盖因皇帝陛下不断督促公府完善官吏考评条陈,每岁对各府署及各郡县官吏皆严加考评,能者上,庸者下,尸位素餐者罢官之后永不任用,使得群臣在举荐自家子侄任官时愈发慎重,免得举荐出的人选才不配位,到时反倒牵累了他们这些举荐人。 对于所谓的电力,朝堂重臣们虽已多有耳闻,但也仅止粗浅皮毛,更不觉自家子侄能在电力司恪尽职守,朝廷近年不断完善官制,增设诸多新府司,释出的官缺为数不少,真正有本事的世家子弟不愁没前程,故群臣不再似过往般饥不择食了,还得为自家子侄好生筹谋挑选合适的官位,斟酌再三后才会向公府乃至皇帝举荐。 皇帝刘彻见得这些老狐狸有如此转变,真真哭笑不得,却也能理解他们“挑肥拣瘦”的心理,说实话,古往今来真正毫无私心,不图名利的官员能有几人? 别看后世华夏的公知精英嘴上说得大义凛然,好似忧国忧民,然真让他们有机会忝居高位,只怕是不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想来会比他们曾鄙夷的官员更贪,且还无能,毕竟是群只懂打嘴炮却不务正业的蛆虫! 如此也好,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尤其是电力及交通等基础要务,多拔擢匠人出任技术官僚是应当的,否则迟早要闹出大乱子。 电力司增设后,长安照明计划也就顺势被大农府工部接手了,帝国科学院和少府皆转为从旁协助,倒是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特意求得准允,遣来不少掌事和匠师认真观摩,贤王刘非和国舅田胜都是人精,眼光长远得紧,时刻都盯着大农府的新动向呢。 皇帝陛下没打算搞甚么典礼,故电力司在督造供电线路及照明路灯时也就少了约束,不用全部线路皆竣工后方才同时通电,却如修筑道路般,往前修一段,便通一段。 如此一来,未央宫北面的大区块,每过数日便会有新的街巷在夜间点亮路灯,每每在入夜后,刘彻总会矗立高台之上,俯瞰着龙首塬北麓亮起的那些街灯,所获得的成就感远比搞甚么万民齐颂的庆典要来得实在。 太子刘沐可没这般老成持重,虽是受自家父皇影响,也不喜搞甚么闹哄哄的大场面,但不代表他为善不欲人知。 鲜衣怒马的大半少年,谁会甘愿锦衣夜行,谁不是恨不能让所有人都晓得他多牛掰? 人不中二枉少年,你们懂的…… 刘彻打造出大汉首台简易发电机时,刘沐可是蹲在一旁眼巴巴瞧着的,甚至还帮着打了下手;刘彻和刘乘试制白炽灯泡时,刘沐也是跟着捣鼓的,尤是刘彻和刘乘皆政务繁忙,没太多闲暇,往往挑出相应的灯丝,就让刘沐拿去试试。 刘彻无非是想顺带锻炼自家傻儿子的动手能力,就当手工课了,实践出真知嘛。 刘沐却不是这么想的,现下龙首塬北麓能亮起这么些路灯,他觉着自个的功劳可不小,虽不敢跟自家父皇比,但未必比皇叔刘乘差。 嗯…… 太子殿下确实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然有鉴于刘氏子弟的面皮向来不会比城墙薄太多,故也就不足为奇了。 况且刘沐之所以如此认定,也非全无所本,盖因清河王刘乘并未参与到电力过载保护设备的试制中,甚至在皇帝刘彻提及此事前,他是从未考虑过的,无疑是有着重大疏失。 所谓过载保护设备,倒也不是甚么高大上的事物,譬如后世电站所用的出口断路器和更为常见的保险丝,都是为了避免线路漏电短路造成电器乃至发电机毁损的过载保护设备。 清河王刘乘虽是刘彻自幼教导出来的,也研读了不少科技著作,然涉及面太广,身为帝国科学院的院监,又不可能真正埋头钻研单一学科,故忽略了过载保护设备在电力设施中的重要性。 好在灞西电站乃是直流发电,且发电机组的功率都不大,并入供电母线的机组也不多,加之运行未久,输电线路多仍在铺设和验证阶段,日常通过匠师手动控制线路开关,暂时没出甚么岔子。 然在刘乘提议进行长安照明计划后,皇帝刘彻就考虑到要如何对供电和输电线路进行过载保护了。 依大汉现有工艺水准,想搞出口断路器无疑是痴人说梦,要晓得后世华夏也仅能制造出小容量出口断路器,大容量的出口断路器还要仰赖从国外进口,每台单价往往会超过百万美元。 为保障灞西电站的供电可靠性,电站内并联供电的诸多发电机组皆采用双母线分段接线,以此确保某段线路发生短路时,能及时断开线路,避免大电流烧毁发电机组,更避免整个电站彻底瘫痪。 还不止是电站的供电可靠性无法保障,若是从输电线缆搭接的电线发生短路,也极有可能造成整个线路瘫痪。 必须分路段分区供电,且每个小区块都要配置有相应的过载保护设备。 出口断路器或继电器都不好弄,但保险丝却是不难,前世欧洲早期供电线路也都是采用保险丝提供过载保护的,据说爱迪生发明保险丝时是出于想保护当时造价昂贵的白炽灯泡,尽量避免因线路漏电导致灯丝熔断。 最常见的保险丝,是以电阻率较大且熔点较低的合金作为熔断体,会在电流异常升高到一定的高度和热度的时候,自身熔断切断电流,从而起到保护电路安全运行的作用。 早期最原始的保险丝,熔断体多为铅制,但熔点仍是较高,后经改良,在铅中加入锑锡合金,以降低其熔点,为了追求更好的安全性和可靠性,后又改为银铜合金。 早在十六年前,少府和皇室实业就已在湘南县大举开采锑矿和锡矿,现今的锑锡合金多用于活字印刷,相关的冶制工艺已然十分成熟了,要试制铅锑保险丝不难的,倒是银铜保险丝的合金配比还要斟酌验证。 银铜保险丝虽更为安全可靠,但造价无疑更为昂贵,灞西电站内的供电线路可采银铜保险丝,而为电报及路灯提供电力的末端线路,还是采用铅锑保险丝较为合宜,后世华夏七八十年代还在用的物件,在现今大汉更不用太讲究了,没必要拉高成本,浪费赀财。 现今世上最好的冶炼匠师,十有**都在少府诸冶监内任事,故皇帝刘彻索性写了本步骤分明的条陈,让学了不少电学知识的太子刘沐自行鼓捣试制,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在长达月余的试制过程中,太子殿下早晚习练武课,上午到宫邸学舍学文课,午后又到宣室殿陪皇帝老爹批阅奏章,入夜还得验证诸冶监送来的保险丝,连着数个沐日都没能出宫玩耍,终是天道酬勤,验证出了合宜的合金配方,既得了自家父皇的重赏,更是刻意在皇叔刘乘面前好生臭屁炫耀了一通。 他这些日子虽忙得昏天黑地,却也颇为充实,盖因无论练武还是捣鼓新奇玩意都是他的喜好,故除却在宫邸学舍听夫子教授经史子集时多有犯困打盹,太子殿下倒也没觉着有甚么累人的,反正就算原本不累,听夫子多念几句那些拗口文章,也是会犯困的。 说实话,宫邸学舍的诸多刘氏子弟中,除却乘氏侯嗣子刘典等少数宗室奇葩,大多数王侯子嗣都不喜经史子集,更遑论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了,若非忌惮夫子手中的戒尺,他们早就趴桌案上呼呼大睡了,恁的学这些枯燥玩意作甚? 太子刘沐更深以为然,要晓得他的皇祖父和父皇都不怎的待见酸腐文人,鲜少吟诗作赋,但丝毫不妨碍他们成为万民称颂的贤君圣主,况且他每日午后陪着父皇批阅奏章,见识多了,自然晓得身为储君该学甚么,甚么学些粗浅皮毛,晓得有那么回事就行了。 正如父皇常言,人力有时穷,为君者,无须事事精通,更不应事必躬亲,却要懂得识人用人。 若孤王日后得继帝位,就将刘典那厮也丢去做太常卿,就如同他阿父那般掌礼仪文教就行了,孤王苦哈哈的学这些玩意作甚? 太子殿下如是想,也是如是做的,除却熟读史书和听讲格物化工之学,余下的百家经典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夫子授业时即便不打瞌睡也是神游天际。 皇帝刘彻数次考较自家儿子的课业,发觉他偏科极为严重,武艺很强很暴力,理工课业也学得很超前,偏生文课是一塌糊涂,尤是在辞赋中的用字遣词皆格外粗俗直白,简直都不如街头巷尾流传的打油诗来得有内涵,怪不得教授他诗词歌赋的卫老夫子最近时常告病休养,怕真是被气病的。 刘彻不禁仰天哀叹,咱老刘家啥时候能出个有几许书卷气的儒雅皇帝啊? 堂堂大汉天家,总不能世世代代都是痞里痞气的吧? 气质啊,气质! 第六百四十三章 帝皇心术 (特意申明:短章节,乃因部分读者无法理解主角乃至昔年太上皇对帝位传承和储君涉政的想法和心态,故顺着情节发展穿插讲述,于大情节无碍,不喜可跳过,不骗订阅,晚上会多更新一章。) 宫邸学舍的寒休与诸多官学并无不同,皆是在腊月和正月闭馆歇客两月,然正朔乃汉廷君臣最忙碌的时节,刘沐作为正在学着理政治国的储君,在正月间也是难以清闲的, 皇帝刘彻有鉴自家傻儿子已忙碌多日,还是想让他在腊月间好生休歇玩耍的,免得过劳早衰,即便是望子成龙,也没必要揠苗助长。 刘沐虽较寻常的同龄人更懂上进,然毕竟年岁不大,免不得少年心性,因着午后无须再到宣室殿陪父皇批阅奏章,也无须到椒房殿陪母后用午膳和晚膳,故每日除却早晚武课不辍,就再无任何拘束了,在腊月间真真是玩疯了。 尤是皇帝刘彻特意谕示郎署,准允太子在腊月间随意出宫,只需在暮鼓响起后按时回宫,不在宫外留宿即可。 得了父皇特许,刘沐可就不客气了,终日在宫外撒欢,隆冬时节昼短夜长,但凡天色亮着,太子殿下必是不在宫里的。 少年郎精力旺盛,随扈他的内卫和暗卫们却皆是快累趴下了,饶是他们皆为剽悍壮实的精锐,奈何在随扈太子时要时时绷紧心神,周边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不能轻忽,加之太子殿下玩得很肆意随性,鲜少留给他们提早布防的时间,故实在是极耗心神和体力的,若非郎中令齐山每隔数日便会遣麾下禁卫轮替,怕是铁人都撑不住。 刘沐倒不是完全不懂体恤臣属,尤是对深得天家信重的内卫和暗卫,自个的小命可是交托在这些忠心耿耿的禁卫手里,若是真往死里折腾他们,令他们心生怨念,那可就大为不妙了。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太子刘沐年岁不大,但为君之道可没少学,加之本身脾性就是重情重义的,其两位武课师长又为左右中郎将,故对郎署禁卫们向来是颇为关照体恤的。 旁的不说,每日午间到的饭点,刘沐若身处宫外,必会寻间上好食肆,非但自身享用民间风味的佳肴,亦让随扈禁卫们得以稍歇用膳,让他们数九隆冬在外头啃军用干粮,太子殿下着实于心不忍。 饶是大多暗卫不能似内卫般随身护卫,难以跟着进入食肆,然刘沐仍是命随行的暗卫首领让食肆庖厨弄些热腾腾的酒菜给他的部属送去,让暗卫将士也能轮番用上热膳。 太子殿下不差钱,尤是前些日子帮着自家父皇试制出保险丝,父皇特意赏了他一张票值“十金”的金票,足够他在宫外挥霍好些时日。 十金合十万钱,依照现今大汉百钱每石的主粮市价计算平价购买力,约合后世华夏的四十余万人民币,对寻常庶民或许不少,然对世家贵胄却不算多,更遑论堂堂储君了。 太子詹事府名下的产业不少,且太子詹事陈诚精于营商,替刘沐挣了不少赀财,然这十万钱却是他自个挣得,用父皇的话说,这才是真正的“劳动所得”,与民脂民膏没太大关系,也不用造册入账,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旁人皆管不着。 刘沐亲自拿着这金票去少府钱庄,依着一比十的比价通兑了百枚银锭,每每出宫都揣上几枚,足够可劲花销了。 长安城内的上好食肆,不少菜肴的价格是极为高昂的,真若要用上身毒香料或岭南肉桂等辅料,一桌菜肴要价万余钱也不鲜见,然太子殿下甚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反是喜欢寻些民间吃食,长安作为大汉帝都,各地权贵和商贾络绎不绝,城里的食肆自然少不得各地风味吃食,价格颇为合理,味道却是不差的。 十万钱,太子殿下吃上大半个月美食也花不尽,故总是颇为豪爽的为内卫和暗卫们的膳食付账,权当赏赐犒劳了。 内卫和暗卫作为大汉最精锐的禁卫,将士的粮饷待遇极高,虽不在意这点小钱,然太子殿下的体恤还是赏赐还是让他们颇为窝心,倒不会刻意推拒,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既是殿下赐了,该吃还是吃,该喝还是喝的。 皇帝刘彻得郎中令齐山呈报,知悉了自家傻儿子的所作所为,自是老怀大慰,现今的他,终是领会到昔年父皇刘启的特殊心境。 刘启膝下虽有十四个皇子,然刘彻的九位皇兄皆不成器,抑或有德无才,抑或有才无德,更有无才无德的,而刘彻的四位皇弟当时年岁更幼,刘启又常年受顽疾折磨,故几乎没心思忌惮太子刘彻涉政,反是尽全力支持他,就怕自个骤然薨逝,年岁尚幼的刘彻镇不住大汉朝堂。 事实证明,刘启并非杞人忧天,史上的汉武帝在即位之初确实缺乏政治手腕,险些被太皇太后窦氏及保守派群臣废黜,若非刘启早已将胞弟梁王刘武折腾死了,继承帝位的汉武帝怕是真要被太皇太后废掉的。 现今刘彻在位,膝下唯有独子刘沐,日后江山社稷总归要传给他的,只要他谨守分际,不在朝堂朋羽结党,没甚么弑父篡位的悖逆之心,刘彻倒不介意他早早收拢人心乃至军心。 正如昔年刘启曾对刘彻明言:“若真有一日,皇儿能赶在朕百年之前,将朕赶下这皇位,朕只会欢喜,却绝不会怨你恨你!” 这就是身为人父的拳拳之心,是贤君圣主的肚量格局,后世流着鲜卑骨血的唐高祖李渊,之所以历史评价及功绩远逊于汉景帝刘启,不正因格局不够么? 当然,也不排除李渊觉着自家的儿子们都有大出息,不似刘启般唯有皇十子刘彻适宜托付社稷,故才对弑兄杀弟,逼父禅位的李世民怨忿难消吧。 至少现今的刘彻是想得开的,若自家傻儿子在不搞刺杀下毒等下作手段的前提,能靠真本事迫使他禅位,那他也会心甘情愿去做个每日种花养鸟的太上皇。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若已无力前行,却又不识趣,非得半死不活的挡在后浪前方,那被拍死在沙滩上也是活该,实在没理由咒骂后人悖逆无良。 历朝历代的有为之君,可没少放任膝下皇子们血腥争斗,若站在后世角度去看,他们既糊涂又狠心,然正如斯巴达人将男童丢到冰天雪地任其挣扎求生般,这种堪称泯灭亲情的优胜略汰往往能选出最为强悍的继承人。 身为帝皇者,依照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挑选出后继之君,才是真正的大义灭亲,才是真正的为国为民! 后世圣母表怕是难以理解的,甚至连真正的“人性”都搞不清楚,若非生在和平年代,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必是会被早早淘汰掉的,即便侥幸存活,也只会害人害己,误国误民。 第六百四十四章 宫邸女学 数九隆冬,看着窗外雪花簌簌,吃着热腾腾的火锅,最是惬意不过。 北阙甲第往北扩建后,莺歌燕舞的章台街亦是拆了,改为东西向的章台大街,横桓于甲第南坊和甲第北坊等大坊所处的南北区块之间,临街的宅院,大多都建成独特的铺面,供王侯权贵们休闲玩乐,多年来一直生意火爆的小肥羊火锅也是迁到了章台大街。 刘沐完美继承了老刘家的饮食偏好,口味重,且无肉不欢,故颇是喜欢吃火锅,然在宫里却是不常吃到的,盖因每日午膳和晚膳多要到椒房殿陪自家父皇和母后用,父皇总说甚么孩童要“健康饮食”,不但鲜少让他吃油炸食品,便连重油高盐火锅都不让多吃,倒是口味偏清淡的涮锅吃得多些。 母后时常引用话本子里的一句粗俗之语来向父皇表达不满,“嘴里淡得出鸟了”,虽没半点母仪天下的皇后仪态,然刘沐却是难得的认同自家这往往不太靠谱的母后。 父皇的口味确实太过清淡了,实在算是刘氏宗室里的异类,刘沐每每出宫,自然要寻些尚食监不常庖制的吃食解解馋。 火锅自从面世以来,深受大汉臣民喜爱,北阙甲第的肥羊火锅,长安东市的海底捞,皆已扬名大汉,将火锅的吃法传播到各郡县,甚至随着汉商的脚步远播外邦了。 相较面向庶民的海底捞,肥羊火锅的价格相对要昂贵得多,却也是物有所值的,毕竟安息茴香之类的外邦香料本就不便宜,即便大汉境内已有移栽种植,但品质暂时还难以与原产地运来相提并论。 太子殿下不差钱,且喜欢热闹,故今日午间选在章台大街的肥羊火锅用膳,还特意呼朋引伴了,两位姑母的儿子张笃和公孙愚是不可少的,十四皇叔膝下的那对孪生兄妹刘孝和刘悌向来是太子族兄的跟屁虫,也是带上了,甚至额外邀了赵府的小贵女赵婉。 之所以邀来赵婉,倒不是刘沐特别待见她,恰恰相反,今日邀她前来,太子殿下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态想看她笑话,此类恶趣味,刘沐与其父皇刘彻倒是一脉相承。 太子要在肥羊火锅用膳,随扈禁卫们是较为放心的,原因无他,肥羊火锅非但是皇室实业名下的产业,其二东家兼总掌事荀兰更是殿内中郎将仓素的夫人。 荀兰本为关中良家女,十三岁时得乡间采女的永巷令看中,因载入宫,随侍年幼的太子刘彻,其后奉命出宫,做了肥羊火锅的总掌事,后又嫁了仓素,且得敕女爵乡君。 除却得皇后赏赐了她不少联合制衣的份子,执掌皇室实业的贤王刘非也做了个顺水人情,将部分肥羊火锅的份子转售给她,让她做了二东家,肥羊火锅实际上已归她独自打理,皇室实业则每岁依着份例拿红利,不再涉入具体经营。 仓素和荀兰本乃同乡,都是出身寒门庶户的良家子,现今虽已为显贵,却从未忘本,更不觉荀兰在外营商是甚么操持贱业,且因肥羊火锅要在各郡县开设分铺,缺乏信得过的人手,荀兰从家乡招来不少亲眷,让他们帮着打理。 内卫和暗卫虽归郎中令齐山辖属,不受三大中郎将节制,然毕竟也属郎卫,在郎署内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些职守还要与三大中郎署的袍泽们相互协从,故对殿内中郎将仓素很是熟识。 仓素非出身军中遗孤,昔年却能坐到羽林右监的高位,现今更官居殿内中郎将,位秩比左右中郎将还隐隐高出一线,可见皇帝陛下对其何等信重,他对陛下亦是忠心耿耿的,况且荀兰曾随侍幼年的陛下,很难想象这对夫妇会意图谋害太子。 荀兰得了禁卫通禀,闻知太子殿下微服前来用膳,自要亲身迎候,将太子殿下引入包厢后,还须亲至庖厨,协助内卫和暗卫首领将各类菜肴和食具都好生验过。 待得上菜时,太子刘沐见得荀兰亲自端了菜来,不由失笑道:“兰姨何须如此?莫不是买卖不好做,请不起下人了?” “奴婢可当不得殿下如此称呼,恁得折煞了奴婢啊!” 荀兰忙是应道,按说她有乡君女爵,夫君更官居位列诸卿的殿内中郎将,是不宜自称奴婢的,然她是懂得感恩念旧的,昔年陛下尚未太子时,她曾为其随侍宫婢,故即便已为显贵,在私下见得帝后或太子仍以奴婢谦称。 这不是甚么自我矮化的奴性,而是不忘本,若无皇帝陛下信重,出身贫寒的夫妇二人岂有今日荣景,不懂感恩的人自然不能理解此等想法。 譬如后世华夏,某些地方仍保留着过年给长辈磕头的习俗,不少公知精英觉着这是陈规陋俗,是我朝封建遗毒,不但深为鄙薄,更拿其美爹作为对照,甚至扯到甚么尊严,奴性乃至人、权,着实令人啼笑皆非。 你不懂感念父母养育之恩,不愿磕头,也没人逼你,然别人愿意磕,也轮不到你说三道四,不是么? 刘沐笑着摆摆手:“没甚么当不得的,姑父私下不也与兰姨姊弟相称么?” 一旁的公孙愚跟着连连点头,阿父公孙贺私下却是将荀兰称为“兰儿姊”。 “殿下说笑了,只因奴婢的夫君昔年也为羽林卫,与卫尉卿有袍泽之谊,且年长些许,又瞧出奴婢的女儿心思,故卫尉卿才时常以此打趣奴婢。” 荀兰已嫁为人妇,更已得为人母,故提及往事也没甚么羞赧,反是因忆起往昔而展颜浅笑。 她边是为众人上菜,边是看着趴在圆桌上毫无仪态可言的赵婉,见她那闷闷不乐的小模样,出言问道:“婉儿,这是怎的了?” 仓素与赵立昔年为羽林袍泽,现今更同在郎署任中郎将,交情向来不错,故两人的府上亲眷也多有往来,尤因郎署诸将皆忌讳与旁的世家权贵过从甚密,倒是彼此往来会省却不少忌讳和麻烦,刻意疏远反倒会启人疑窦,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某种独特的交际圈子,荀兰对赵府小贵女自不陌生。 “姨母……” 赵婉歪了歪脑袋,看着荀兰,满脸欲言又止,终是没再说甚么,只是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 “噗嗤~~” 太子刘沐见得她这副模样,不禁失笑出身,摇头晃脑道:“自作孽,不可活啊,待得明岁开春,你入得宫邸女学,日日在你阿父眼皮子底下,且有得你受了。” 赵婉猛地抬头,狠狠剜了幸灾乐祸的刘沐一眼,也顾不得甚么尊卑,恼怒的冷哼一声。 刘沐虽不甚在意,却仍是嗤笑道:“你瞧瞧,就你这般不知尊卑的做派,若教你阿父瞧见,必是要挨板子的。” 赵婉正待回嘴,却被荀兰伸手抚上她的脑袋。 “宫邸女学?” 荀兰看向刘沐,既是好奇询问,更有转移话头之意,她曾为宫婢,对宫规极为熟悉,唯恐赵婉年幼不懂事,真的出言顶撞太子,殿下不追究还好,若是有心追究,赵婉必是要被治罪的。 “兰姨有所不知,正因这位贵女时常在外闯祸,父皇和母后已着宫邸学舍与明岁开春设女学馆,刘氏王侯,异姓列候及官至诸卿的大臣,其府上嫡女凡虚年六岁至十五岁者,皆可入学。” 刘沐所言虽略有夸大,但也非属妄言,赵婉肯定没那么大的面子,让天家专门为她开设宫邸女学,然她先前闯的祸也确是引起了帝后对世家嫡女教育的重视。 原因无他,现今宗室女及世家大族的贵女与寻常民女相较,在系统教育上竟开始出现脱节乃至落后了。 在太常府文教司的主持下,各地官学已兴办多年,男女皆可入学,且课业相同,包涵了大量新学科,尤是术数,格物和化工,虽教授得不算深入,但涉及的知识面并不窄。 世家大族的贵女们却往往不会入民间官学,尤是长安显贵们的嫡女,多是延请名师到府内教导,到得虚年九岁才会入长安女学,而长安女学的课业教授又是全凭贵女们自身喜好和时间,管理极为宽松。 如此一来,世家大族的贵女们多是无法获得真正的系统性教育,不是说府中私塾的夫子教不好,然总不可能人人都能请到所有课目的名师,长安城内权贵云集,名师数量却是有限,教授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的还好找,但教授格物化工的真正名师,挖光帝国科学院的博士和师范学馆的夫子都不够。 世家贵女,尤是世家嫡女,多半是未来的世家宗妇,侯府夫人,诸侯王妃,乃至皇后。 新式教育不但教授的是新学科,亦带着新观念和新视野,现今传承族业的世家嫡子在经过系统性的蒙学和预学教育后,往往还会进入政经官学,黄埔军学乃至太学就读。 若是世家嫡女们的见识和眼界大幅落后,甚至完全脱节,将来必定会出现大麻烦。 刘彻身为穿越众,虽从未抱持甚么学历至上论,也从未鄙视学识低的人,更不排除有学识差距悬殊但仍极为融洽恩爱的夫妇,譬如他和阿娇,但必须实事求是的说,那终归是少,夫妻相处得愈久,彼此间愈是需要共通的话题乃至三观。 要真正做到相夫教子,世家宗妇的努力付出绝对不少,然现今她们与寻常民女相较,非但有可能丧失过往的教育优势,更可能要输在起跑点了,长此以往,是会出乱子的。 旁的世家贵女且不提,刘彻和阿娇除却帝后身份,亦是刘氏皇子的当家人,怎愿见得今后的刘氏宗妇是缺乏眼界学识的,怎愿见得宗室女被民间女子比下去,无法做好相夫教子的宗妇? 给帝后敲响警钟的,正是赵府小贵女,因着赵立和苏媛皆公务繁忙,府上有没敢于出言训诫赵婉的老人,使得这小贵女疏于管教,在外头闹出不少事来。 过往赵立和苏媛皆被蒙在鼓里,宫里的帝后更不会去关注这么个小女娃,然赵婉那日入宫观戏时,引起皇后阿娇对她的兴趣,命人稍作探听,就晓得这娃娃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偏生皇后阿娇却愈发欢喜了,盖因她自身年幼时也如赵婉般,眼里不掺沙子,若是有人敢惹她,她必也要拳打侯府嗣子,脚踹名门闺秀,没甚么大不了的。 “此女深肖本宫,大善!” 阿娇抚掌如是道,听得一旁的夫君和儿子直扬眉。 皇帝刘彻是很体恤臣属的,觉着公卿将相们为朝廷竭心尽力,却导致家中子女疏于管教,他身为人君,理当为他们多多着想。 正因如此,刘彻特意与阿娇商量,索性为宗室嫡女办官邸女学,顺带让异姓列候及官至诸卿的大臣府中适龄嫡女也能入学。 虚年六岁到十五岁,恰好类似后世的九年义务教育,在宫邸女学完成基础学业,再入长安女学依照自身兴趣选择课业,如此也就成系统了。 至于没资格进入宫邸女学的贵女们,长安女学亦增设固定课业的蒙学馆和预学馆,适龄贵女皆可入学,习罢蒙学和预学,也就随意选择课业了。 换后世的话说,这些贵女等若“直升”高等学府,倒有些像后世高校的附属小学和附属中学了。 荀兰的夫君仓素官居殿内中郎将,是知晓此事的,却是没跟荀兰提起,盖因他们膝下唯有独子仓碣,且才虚年四岁,这宫邸女学开不开的与他们也没甚关系。 赵婉却是不同,明岁开春就得到宫邸女学就学了,非但再不能如现下般自由自在的四处撒欢,更因阿父赵立官居右中郎将,本就轮掌宫禁宿卫,等若时时要在阿父的眼皮子底下呆在,这可真要了亲命啊! 太子刘沐自幼没少被他那不靠谱的母后折腾,又闻得母后屡屡说赵婉“肖她”,出于某种奇特心理,就喜欢看赵婉吃瘪,故今日才特意邀了她来,言之凿凿的要为她设宴“庆贺”。 第六百四十五章 筵席之间 与满腹牢骚的赵婉不同,承泽翁主刘悌却是欢喜得紧,盖因过得年首,她就已虚年七岁了,开了宫邸女学,她也能日日入宫与众位族兄和表兄们玩耍了。 要晓得,她的孪生兄长刘孝今岁就已入了宫邸学舍的蒙学馆,每日回府总不忘向她炫耀又见得甚么好玩事物,又听夫子讲了甚么新奇道理,可把她羡慕坏了。 若非女儿家能穿漂亮衣裳,能戴亮晶晶的首饰,她都恨不能生为男儿身了,况且兄长的脾性本如母妃般,温顺软糯,未入宫邸学舍前,是打她不过也不敢跟她争闹的,孰料才在宫邸学舍习了数月武课,兄长就敢屡屡“顶撞”她了,暴脾气的小翁主很是不爽啊! 她实在想见识见识,宫邸学舍有甚蹊跷,竟能将绵羊般的兄长教成大野狼了。 席间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然孩童心性最好吃,即便年岁最长的张笃也不例外,尖顶铜炉里的红油渐渐沸腾,冒出阵阵香气,使得几个小屁孩再抑制不住腹中馋虫,待得太子刘沐先动了箸筷,便也跟着涮其肉来。 围坐而食在汉代并不鲜见,尤是在圆桌和座椅问世后,即便王侯显贵在私下饮宴时,为显宾主亲近,往往都不再分案而食了。 肥羊火锅的来客皆为显贵,其布置很妥帖的,为客人提供不同的饮宴需求。 包厢可分两大类,一类是多设席案,每个席案有各自的小铜炉,一类则是放置着大圆桌和座椅,客人可共用一尊大铜炉。 刘沐深受父皇刘彻的影响,在私下是不太喜欢拘礼的,且在宫里也习惯了陪父皇母后同桌用膳,故今日也不想与在座的兄弟姊妹们分案而食,特意选了个置了大圆桌的包厢。 值得一提的,肥羊火锅经过多年发展,已然改善不少,因着尖顶铜炉烧炭,特意在圆桌中间留了洞,使得铜炉的下半部分掩于桌面下方,既可避免溅出的火星灼伤食客,也大为降低了铜炉高度,使得食客更容易涮肉夹菜。 即便年岁最小的刘孝和刘悌,靠着自个的小短手,也是能夹出火锅里的肉来,加之一旁有张笃和公孙愚帮忙,倒是不太需要旁人伺候,故刘沐便让荀兰不必在此看着了。 以荀兰的身份地位,在一旁侍候着,莫说张笃等人,便是贵为储君的刘沐都颇不自在,汉代不似后世朝代,从周朝至大汉,天子见得师长皆须作揖行礼,更遑论太子了。 荀兰亦是知情识趣,嘱咐侍女留下好生伺候,便是告退而出,却也未曾走远,而是在隔壁的包厢坐而品茶。 为了招待太子殿下,周边的数个包厢皆是净空,身着便服的内卫和暗卫逐批入内,在严密戒备之余,顺带轮番用膳,虽不敢饮酒,但荤腥大肉吃得可不少,天晓得殿下吃饱喝足后又要到何处撒欢,现下不吃饱热饭,到时可没气力随扈这几位欢脱随性的小祖宗啊。 侍者不停的往这些包厢里送菜,一如招待寻常食客,反倒不会引起甚么注意。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微服出游多了,在尽量避免扰民的要求下,禁卫们的随扈能力和手法也得到极大锻炼和提升,若要刻意伪装,看起来与寻常权贵家的侍卫也没太大不同,不少负责暗中布防的暗卫甚至能瞬间变装为寻常百姓,几乎毫无破绽。 荀兰身为殿内中郎将的夫人,深知郎卫们的辛苦,故特意让庖厨多备些上好菜肴,虽说太子殿下言明会为这些随扈付账,荀兰却不可能真的让掌柜如实报价。 百余壮汉,一顿下来怎么都得吃掉数百斤大肉,宰十只肥羊都未必够吃,且肥羊火锅向来讲求菜肴品质,特意从漠南草原购买羔羊,其肉质肥美细嫩,在长安市面上价钱本就不低,更遑论腊月天往往有价无市的各类蔬菜。 一万钱? 去掉零头,再打个对折都不止这个数! 然肥羊火锅终归不是甚么小本买卖,荀兰更不差这点“小钱”,能招待储君是何等荣耀,旁的商家就算倒贴个百八十万钱,太子殿下怕都未必肯屈尊赏脸。 太子殿下不晓得具体菜价,随行禁卫首领却是心知肚明的,乐呵呵的向荀兰道了谢,军中汉子本就不喜斤斤计较,尤是荀兰乃殿内中郎将的妻室,也算军眷的,故他们也不会跟多作她客气,该吃吃,该喝喝。 禁卫们有职责在身,不敢饮酒,太子殿下却是没这拘束,虽没敢违背自家父皇的叮嘱,不敢私下饮用烈酒,但黄酒还是要喝的。 “吃肉不饮酒,等若喂老狗!” 这话不是刘沐自个说的,是太上皇祖父时常挂在嘴边的。 皇祖父顽疾缠身,近年少食荤腥,少饮酒,加之多进药膳调理,秋冬之际已不再时常犯病了,然老刘家贪口腹之欲的脾性也不可能彻底改掉,偶尔还是会吃顿荤腥大肉解解馋。 每逢吃大肉时,皇祖父总忍不住要饮酒,皇祖母却总是出言劝阻,顶多亲手为他煮个小半壶黄酒,倒出来往往是两樽有余,三樽不足。 每到此时,皇祖父总是将年幼的刘沐抱在膝上,用象牙箸蘸了樽中酒,放他嘴里任他砸吧,口中便是不住念叨着这句“吃肉不饮酒,等若喂老狗!” 每到此时,皇祖母总是哭笑不得,直道皇祖父愈发口不讳言,年岁愈老愈是孩童心性。 皇祖父却是不以为忤,且是将少得可怜的美酒与宝贝孙儿“分享”,就着荤腥大肉,我一口,你一滴,三两樽淡酒下肚,老狗与小狗皆是乐趣无穷啊。 久而久之,太子殿下竟在小小年纪就练出不小的酒量,让皇帝陛下徒呼奈何,只道太上皇分明是在毒害大汉幼苗啊。 公孙愚就更不用提了,公孙世家本就是归化的匈奴人,族人皆喜烈酒,且皆为海量,公孙贺在年幼时就曾独自与张骞和李当户两人斗酒,将两人都喝瘫了,自身却仍四平八稳,李当户至今仍对此旧事耿耿于怀,且深以为耻! 公孙贺不似刘彻这穿越众,不懂甚么幼儿饮食健康,也不觉孩童饮酒有甚么不妥,婆娘南宫公主又是个心大的,故每逢公孙族人相聚饮宴,公孙愚就跟着长辈和同辈喝酒,真真醉了又喝,喝了又醉,以致喝酒同喝水般习以为常。 貌似公孙族人的体质确实奇葩,公孙愚这小屁孩似这般喝酒,竟还愈发身强体壮,且脑子也没喝坏,猴精猴精的,实在不是寻常孩童可以效仿的对象。 张笃过得年首就满虚年十五,要入政经官学就读了,故今日这顿火锅,勉强也算太子殿下为他离开宫邸学舍“饯行”,然也没甚么依依不舍的悲凄,承乾宫和皇亲苑离得如此近,张笃还是太子中庶子,就算离了宫邸学舍,仍是会时常出入太子府。 似张笃这般年岁的贵胄子弟,多半是会饮酒的,尤是宫邸学舍即便雨雪交加都不会停武课,蒙学馆倒还宽松,预学馆的学子在冰天雪地赤膊打斗都是常事,不喝酒驱寒怎么行? 受了淤伤,喝些特制的药酒还有助化血清淤,故预学馆的学子喝酒是很寻常的。 黄酒,乃是以糯米和黍米等谷物为原料,经过蒸煮,糖化和发酵,压榨而成的低度原汁酒,虽不如烈酒喝起来带劲,但也聊胜于无了。 刘孝眼巴巴的瞧着三位兄长举樽饮酒,小嘴吧唧吧唧的咂着,端是满脸祈盼之色。 公孙愚见得他这可怜模样,正待将酒樽递过去让他尝尝,却闻得太子表兄清咳警醒,忙是缩了缩脑袋。 “来人,给承恩候上樽葡萄酒。” 刘沐没少听父皇念叨孩童不宜饮酒,顶多喝些果酒,否则容易伤脑伤身。 况且刘孝的体魄远不能与公孙愚相比,刘孝和刘悌乃孪生兄妹,出生后刘孝的体质明显比刘悌要差不少,长辈们时常笑谈,说是刘悌太霸道,在娘胎里把刘孝该分到吃食也抢去了大半。 刘孝之所以脾性偏软,不只因遗传了其母妃裴澹,亦因天生体弱,虽在宫邸学舍习练了大半年的武课,但体魄底子摆在那,再锻炼也不可能彻底弥补先天不足。 譬如矮小瘦弱的广川王刘越,即便再努力锻炼,也绝不可能跟虎背熊腰的胞弟刘寄比蛮力,两人比武时,饶是刘越凭借格斗技巧不断游走周旋,然若不能一击重创刘寄要害,只要挨着刘寄的拳头,刘越就得跪。 在极度崇尚武力的汉军中,刘寄的威望确实比刘越来得高,盖因遇着军中刺头,刘越往往要靠军职压人,刘寄却是挽起袍袖就抡拳砸人,袍泽间的情谊,往往是打出来的,将领用拳头打出来威望,虽简单粗暴,却更直接,更得军心。 因着太皇太后的缘故,刘沐是真心爱护刘孝和刘悌,晓得刘孝天生体弱,自是不会让他饮酒,葡萄酒倒还好,据父皇的说法,这类果酒少喝些反倒利于消食,可强身健体。 然刘沐自身却是不爱喝果酒的,太淡,嘴里淡得出鸟的淡! “太子族兄,我也要喝!” 刘悌的脾性似足了父王刘舜,向来是要与兄长刘孝争宠的,半点亏都不肯吃。 刘沐无奈摇头道:“小女娃喝甚酒,让人给你上樽橘汁可好?” 刘悌嘟着嘴,突是歪着小脑袋瞧了瞧坐在身侧的赵婉,见得她恍若未闻的埋头苦吃,晓得自个是孤立无援的,也只能作罢。 说实话,她很是佩服这“不知死活”的赵府贵女,活这么大,除却宫里那几位,她就再没见过旁人敢对太子族兄瞪眼冷哼的,更遑论出言顶撞,便连贵为亲王的叔伯们都不敢如此无状。 这贵女此时竟仍有胡吃海塞的好胃口,真真……太过强悍! 第六百四十六章 亲王召见 年节将至,大汉境内处处张灯结彩,庆赏佳节。 大夏国都虽远在万里之外,却也洋溢着浓浓的年节气氛,大汉亲王率使团抵达蓝市城已有月余光景,使团的官员,商贸代表及随从为数众多,若再加上随行护卫的建章骑营,拢共高达三万余人。 蓝市城作为汉商对外贸易的重要驻点,本就聚居着大量汉商及其仆役,使得该城的人口结构出现了不小变化,饮食,民俗,乃至语言文字都在潜移默化的演变着,愈发显出汉化的趋势。 大夏人被汉人同化的速度甚至高于西域诸国的胡人,这倒也不足为奇,盖因大夏的主要属民属于基泰人的分支,是发源于东欧大草原的游牧民族,汉人习惯将他们称为“塞人”或“塞种”。 塞种人完全占据妫水中下游流域并建立大夏国,乃是在巴克特里亚发生内乱,以兴都库什山脉为界,分裂为南北二朝之后,距今不过短短数十载。 数十年间,原本连文字都没有的大夏塞种人,在波斯文明,身毒文明乃至希腊文明的融合碰撞中不断学习,竟迅速从逐水草而生的牧民,转变成以务农为生,善于经商的农夫和商贾,且人口数量急速暴涨到百余万人。 说好听点,大夏臣民的文化传统是兼容并蓄的,说难听点,就是这些塞种人缺乏文明主体性,甚至缺乏所谓的民族自我意识。 墙头草,两面倒。 这话虽有些道理,但也说的不太周全。 墙头草,迎风而倒,何方风强,那草就顺着风向伏倒在墙头,速度快得很。 现今汉廷势大,大夏塞种人学起大汉礼教民俗真真又快又好,将甚么波斯文明,身毒文明和希腊文明都弃之如履,所谓“有奶便是娘”,估摸正是如此吧。 甚么文明入侵,甚么文化侵略,大夏臣民哪里懂得这些鬼玩意? 要讨好汉廷,为与汉商们更好的做买卖,非但大夏商贾们学着说汉话,书汉隶,大夏贵族更将汉文化视为显学,官府公文都逐步改为用汉隶书写了,反正塞种人本就没有自身文字,便连其民间用语都为波斯语、亚拉姆语、希腊语、阿卡德语、粟特语等多语种混用的情形。 嗯……换在后世,或许大夏贵族和商贾们多能拍着胸脯说,自个会八国语言,不过在汉人看来,大夏人着实脑子有病,区区百余万属民,竟有如此多的“方言”,大汉境内各郡县虽也多有独特方言,但好歹官话是相通的,可没大夏人这般费劲。 大夏君臣显然也觉此等情形有碍与对外交流,更为向汉廷示好,故而逐步“汉化”其官方用语和文字,数年下来已是变化不小。 大汉皇帝刘彻曾在阅看过大夏国书后,乐得哈哈大笑,大夏官方文字尚未完全汉化,呈上的国书仍是双语写就,汉隶倒是没甚么错漏,偏生大夏文字里掺杂着诸多文字符号和汉字,倒有些类似刘彻上辈子看过的倭国文字。 即便不看汉隶文本,光瞧这些大夏文字,在知晓行文主旨的前提下,连蒙带猜,也已能大概看懂了。 某些民族的劣性果是互通的,在崇尚和依附强者时,其作法也是如出一辙,然待得这些劣性民族强大起来,怕都要变成反咬一口的白眼狼,终归不得不防啊! 大夏君臣万万想不到,他们意图讨好汉廷的某些作法,反倒给大汉皇帝敲响了警钟,愈发的笃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现下大夏虽依附着大汉,然鸡蛋也不能只放在一个篮子里,故此番赵王刘彭祖率使团西行,除却要出使安息,亦要在大夏国都接见巴克特里亚国王黑黎欧克里斯,调整汉廷对该国的邦交态度。 前文曾提到,印度希腊诸国乃是指中亚南部和身毒西北部的诸多希腊化国家,若非要细分,则以兴都库什山脉为分界,山北可称之为中亚希腊,山南则为身毒希腊。 中亚希腊诸国中,国力相对较强的当属巴克特里亚王国,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该国在南北分裂前可是雄霸中亚的强国,其国都巴克特拉城还曾是贯通中亚、南亚、西亚和东亚的交通枢纽,论起地理位置,比现今的大夏国都蓝市城更具优势。 然随着巴克特里亚王国内乱爆发和大夏国崛起,尤是在大夏获得汉廷庇护后,各国商贾纷纷远离巴克特拉城,转而汇聚于蓝市城,使得巴克特拉城迅速没落下来。 巴克特里亚王国本也想学着大夏臣附汉廷,乃至成为大汉藩属,奈何汉廷为避免过度刺激安息和巽加两国,且为彼此留下些“军事缓冲区”,免得两国对大汉太过戒备猜忌,故没接受印度希腊诸国的归附,只让这些国家与邻近的大夏订立半从属性质的邦约。 今日却已不同往昔,安息帝国有求于大汉,意欲与汉廷缔结盟约,共同对付罗马,巽加王朝又与汉廷订立了密约,共同出兵征伐百乘。 罗马和百乘距离汉境远隔数万里,汉军就算覆灭两国,也难以占城驻军,自不可能凭白为安息和巽加作嫁。 兴都库什山脉以北的中亚希腊多为平原,雨水充沛,土地肥沃,而兴都库什山脉以南的身毒希腊则多为山地高原。则是干燥少雨,土地贫瘠。 汉廷现今打算将中亚希腊纳入掌控,只要不将势力范围扩大到兴都库什山南,想来安息和巽加也无话可说,总不能甚么好处都占,却不补偿汉廷吧。 中亚希腊,除却巴克特里亚王国,尚有健驮逻等小国,然这些小国的君主压根没资格面见大汉亲王,由常驻蓝市城使馆的行人令出面接见,与他们议定附庸事宜即可。 赵王刘彭祖抵达蓝市城后,好生休养了半月光景,待得风尘尽洗,疲惫尽祛,便让部属周知巴克特里亚使臣,表明有意召见其国王。 巴克特里亚使臣闻讯,讶异之余更喜不自胜,忙是连夜遣快马返国,将此事呈报国王黑黎欧克里斯。 黑黎欧克里斯已年过花甲,昔年尚为王储时,亲眼见证巴克特里亚王国的南北分裂,即位二十九年来,更是眼睁睁看着曾雄霸中亚的王国迅速崩解衰落,却始终无法力挽狂澜。 他已然老了,不复年轻气盛时的雄心壮志,不求复兴大业,只求不被亡国灭种。 绝非他杞人忧天,事实上,若非穿越而来的汉帝刘彻大为改变了历史进程,大月氏早已南渡妫水,覆灭了大夏,随后又会吞并健驮逻等小国和巴克特里亚王国,最终发展成为强大的贵霜帝国。 小国,弱国,在这战祸频仍的乱世,只能在强国的刀俎之下,任人肆意鱼肉。 好死,不如赖活着,便如大夏现今这般。 况且大夏在臣附汉廷后,活得还真是不赖,至少表面上是国泰民安,且愈发繁荣富足。 黑黎欧克里斯接到呈报,得知大汉亲王有意在大夏国都接见他,饶是年岁已高,却仍毫不迟疑的亲身前往,且是带上了王储赫利奥克勒斯。 国王和王储同时前往邻国,本应有大量护卫随行,然黑黎欧克里斯却没让大队兵马护送他进入大夏国境,只派使者先行知会沿途的大夏官府,自身则带百余骑的卫队紧随其后,出城北上。 原因无他,大夏国在臣附汉廷后,常备军伍几已裁撤殆尽,仅编训了大批辖属官府的吏卒,以维持治安,剿灭盗匪和保护商道。 用后世的话来说,现今的大夏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军队,只有大批警察,顶多勉强算是武警部队。 驻守敦煌的汉骑每岁轮番巡视西域诸国后,亦会特意前往大夏,在收纳相应“保护费”后,沿着大夏边境跑一圈,以向其邻国宣示汉廷对大夏的庇护。 在未获汉廷准允前,别说中亚希腊诸国,就是安息帝国都不敢派兵进入大夏境内,否则就是对汉军的挑衅,随之而来的残酷报复必是可以想见的。 即便是大汉亲王有意召见他,黑黎欧克里斯却也不敢借机搞事,况且百余骑兵在现今的大夏境内也足以护得他们父子周全,除非大夏人敢违逆大汉亲王的意志,调派大量吏卒将他们半路截杀。 大夏君臣自然没那么蠢,截杀巴克特里亚国王对他们有甚么好处? 况且妫水与兴都库什山之间就巴掌大的地方,蓝市城与巴克特拉城相距不足三百里,从两国边境到蓝市城就更近了,又因地势平坦,纵马疾驰大半日便可抵达。 截杀? 就算真能杀掉国王和王储,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 若教大汉亲王知晓此事,现今在蓝市城外扎营的建章骑营,还不得入城把大夏君臣屠绝了么? 大夏国非但没派人截杀,甚至在得到汉使知会,晓得大汉亲王要接见巴克特里亚国王后,即刻派出大臣和吏卒前去边境接引,生怕有不长眼的官吏中途拦下他们,甚至刀兵相向。 黑黎欧克里斯虽是急切,然终归年岁不小,又有顽疾缠身,经不住马背颠簸,只能乘坐车驾,用了两日有余才好不容易挨到了蓝市城。 赵王刘彭祖早已听行人令说过黑黎欧克里斯其人,晓得他能尽速赶来已属不易,怕是要丢掉小半条老命了,故非但没怪罪他,更特意遣使者前去探望,让他先在外使馆舍好生修养些时日。 待得年节之日,大夏国君会在王宫设宴,筵请纷纷赶至的诸国国君,巴克特里亚国王和王储自也会赴宴,到时不愁见不着屈尊驾临的大汉亲王,宴后再详谈国事亦是不迟。 第六百四十七章 翁主婚事 正月,乃是辞旧布新,迎春祈福的好时节,家家户户皆是喜气洋洋,唯独贤王府内的气氛有些许压抑。 贤王刘非的嫡长女刘征臣已满虚年二十,却尚待字闺中,俨然成了老闺女,好不容易遇着个瞧上眼的男子,按说贤王刘非和王妃杨绮罗为人父母,为免女儿的婚事再耽搁下去,本该应下这门婚事的。 然现今的情形恰恰相反,非但刘非坚持不允,便连向来最为宠溺女儿的杨绮罗都对此事抱持着反对态度。 刘征臣看上的男子,乃是常山王妃裴澹的胞弟裴虎。 世家大族多联姻,姻亲间差着辈分的男女想要成婚,倒也没甚么,亲上加亲的事更属寻常,若两个世家大族乃数代世交,两家后辈多有联姻,辈分更是复杂得紧,也就只能各家论各家的辈分了。 裴氏本是寒门庶户,只因裴澹母凭子贵,得为常山王正妃,裴父成了太上皇刘启的亲家,才得赐了个“不更”的爵位,为二十等爵中的第四等,始得免充轮流服役之兵卒,离见官揖而不拜的“高爵”还差得远。 裴氏不是名门望族,倒也不打紧的,刘非的地位何等尊崇,刘征臣乃是他的嫡长女,是堂堂翁主,其实不管嫁到谁家,都属于屈尊下嫁。 刘非得以“贤”为其王号,本就已位列诸侯王之首,全天下除了宫里那几位,也就唯有梁王刘武能凭借亲叔父的身份与之并列,说难听点,待得太上皇薨逝,梁王刘武与天家间的血缘羁绊难免会愈发淡薄,怕是再不能与刘非相提并论了。 说实话,刘征臣嫁入名门望族还是寒门庶户,对贤王府而言,本无太大的区别,贤王刘非尊荣已极,难以靠子女联姻再来锦上添花,真若想再更进一步,那就只能谋朝篡位,坐上未央正殿的那席御座,成为君临天下的帝皇。 当今天子威望甚隆且军权在握,刘非半点觊觎帝位的心思都不敢有,反是懂得要戒慎恐惧,唯恐有半点行差踏错,犯了天家忌讳,引起陛下的猜疑。 若刘征臣真看上寒门士子,刘非虽舍不得她过“困顿”日子,然若她执意如此,下嫁也就下嫁了,大不了多备些嫁妆,让她用度无虞,也没人敢因此而讥笑贤王府,反是与公卿将相联姻,才需要再三斟酌。 譬如昔年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迎娶正妃时,正是刻意避免与手握重权的公卿将相联姻,只选素有名望却已无实权的世家大族。 清河王刘乘和常山王刘舜更是不提,两人的正妃皆是出身卑微,常山王妃裴澹好歹还算良家女,清河王妃公孙慧却是出身匈奴的。 裴澹和公孙慧得晋亲王正妃,除却“母凭子贵”的原因,亦不排除太上皇和皇帝恰恰就是乐见她们并非出身世家大族。 天家自古多薄凉,父慈子孝和兄友弟恭的前提,是父子兄弟不能威胁到帝位传承,昔年若非梁王刘武识时务,懂得悬崖勒马,早早入朝请罪,且从此常居长安不再回返梁国,只怕现下早已化为冢中枯骨了。 刘非身为天家子,对此自是心知肚明,尤是现今他掌着的皇室实业干系重大,皇帝绝不乐见他涉入政务军务,亦不乐见贤王府与公卿将相过从甚密,更遑论结为姻亲了。 若贤王府与公卿将相府上联姻,皇帝陛下虽不至挥动屠刀,却未必不会限缩刘非对皇室实业的掌控,至少会将更多的事务交由赵王刘彭祖和长沙王刘发打理。 近年来,皇帝陛下虽鲜少再干涉皇室实业的具体事务,然莫要忘了,皇室实业最大的份子却仍在少府手中,陛下才是真正的幕后大东家。 现今文臣武将得赐爵封侯,已没再封赏食邑,而是赐下些皇室实业份例,但也只能坐享红利,而非真正拥有所谓的实质股份,换而言之,倒是与汤沐邑的性质也差不多,勋贵只能分到封邑的部分租赋,然其封邑的所有权还是归属朝廷的。 (ps:若是大家还不理解,参考华为的员工持股即可。) “原始股”和“无决策权股份”,两种意义大不相同的股份早在皇室实业创立之初,就已严格划分清楚,现今唯有刘氏诸王昔年将封国“质押”给朝廷时,作价换取的份子才是真正的原始股,少府则独占四成,以此保障刘氏皇族对皇室实业的完全掌控。 皇室实业的摊子愈铺愈大,刘非作为主其事者,也不可能事必躬亲,谨慎持重的刘发和圆滑狡诈的刘彭祖已分掌不少事务,偌大的皇室实业,少了谁都能继续经营下去,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 刘非近年努力栽培长子刘建,正是想让贤王一脉日后能继续主掌皇室实业,若非刘征臣乃是女儿身,无法继承家业,极具营商天赋的她是比刘建更为适合的继承人选。 正是出于此等考量,刘非从未刻意张罗女儿的婚事,甚至有意无意的放任她对登门求娶之人东挑西拣,生生拖到虚年二十,或许是出于某种难以言说的补偿心理,觉着委屈了女儿,索性让她依循自身心意,寻个真正的如意郎君好了。 不得不说,刘非的想法在这年月真真算得上开明了,倒也和他高傲不羁的脾性有关,多是不太在意世人目光的。 用皇帝刘彻的话来说,刘非对于不如他的人,那鄙夷的态度就跟人看猴子似的,何曾会在乎猴子的想法? 裴氏本为寒门,却又出了亲王妃,按说倒是挺适合与贤王府结亲的,偏生裴虎现今乃是京卫中营的军候。 京尉府辖下的京卫五营中,以京卫中营职守最重,囤驻在未央宫北门外,卫戍北阙甲第及皇亲苑周边。 京卫五营的军制与寻常校营不同,设营都尉,每营满编兵员万人,分为十曲,且行文职和武职的并行官制,故十位军候直属该营都尉统御。 汉军将官晋升首重军功,京卫中营的军候们论及过往军功,以裴虎居首,盖因他本为宣曲将官,曾在外征战数年,是从底层兵士靠着军功一步步晋为军候的,他日后若不升调回精锐骑营,就极有可能在京卫中营乃至京尉府继续升迁,且多半仍为统领军士的武职将领。 要晓得,裴虎现今才虚年二十三,军职却已不低,天晓得他日后会晋升到何等高位? 刘非若将这个前途大好的武将招为女婿,皇帝陛下会如何想? 看看现今朝中官至公卿的武将,除却郎中令齐山和卫尉公孙贺,谁家夫人不是出身寒微的? 宫婢,军中遗孤,大丫鬟…… 一个比一个出身低,虽不排除这些夫妇本就感情甚笃,然若说这些武将没有刻意避嫌,不愿与名门望族联姻,说出来谁会相信? 齐山的夫人卫敷荣虽为帝师卫绾的嫡亲孙女,然因卫绾向来不涉政务,现今更已无甚实权在手,且卫氏子弟向来洁身自好,鲜少有与旁的权贵过从甚密者,故齐山迎娶卫氏女才无甚忌惮。 公孙贺则是尚南宫公主,成了皇帝的亲姊夫,这就更没得说了。 贤王府树大招风,堪称动见观瞻,若是犯了某些不可明言的忌讳,即便皇帝陛下本不在意,却难保不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 刘非不想赌,更不敢赌,饶是他再宠溺女儿,饶是女儿终日苦苦哀求,他也没半点松口的意思,且女儿愈是闹腾,他就愈发恼怒。 堂堂翁主,为个男子这般不懂矜持不要脸面,成何体统? 若非裴虎乃是常山王妃裴澹的胞弟,若非裴虎有军职在身,指不定刘非已让他彻底“消失”了。 家丑不外扬,刘非索性将刘征臣禁足,足足月余光景,愣是没准她踏出闺阁半步。 刘征臣遭了禁足仍无放弃之意,每每刘非夫妇前来,她皆是哽咽哭泣,端是可怜无比,然待得刘非夫妇离去,她却仍是该吃吃,该喝喝。 她不傻,也晓得只须虚与委蛇,随口说几句好话假话,依着父母对她的宠爱,要解了禁足不难,但只怕会彻底坏事。 欺骗长辈,忤逆父母,对崇尚孝道的汉人而言,实在太过恶劣了,无论出于何等缘由,多是难以得到旁人的同情和谅解。 她在等,泰安姑母已出了月子,将随太上皇和太后从渭北甘泉宫回返长安。 待得上元佳节,太后将在长乐宫大摆宫宴,为小翁主桑无忧行百日礼,她身为宗室女,且为桑无忧的表姊,自也要入宫观礼的。 她实是知晓父王心中的顾虑,之所以如此闹腾,只是为向父王母后表明自身心意已决,然想要真正成事,还得去求皇帝叔父下旨赐婚。 若直接去求皇帝叔父,叔父未必肯管贤王府的家务事,还得请皇后叔母先帮着吹吹枕边风,全天下能让叔父耳根子发软的,怕就唯有那刀子嘴豆腐心且向来极为宠溺她的叔母了。 第六百四十八章 入宫观礼 大汉立朝至今,能在长乐宫行百日礼的翁主,唯桑无忧此女,便是皇后阿娇昔年尚为堂邑翁主时,也无此殊荣,甚至笄礼都没能在宫里办。 太后王对这外孙女如此看重,受邀的各家宗妇和贵女皆是不敢轻忽,纷纷备了丰厚的贺礼,在上元佳节早早入宫观礼。 太上皇已提前为她赐名,皇帝也早已破例将她封了翁主,故所谓的命名礼和认舅礼皆是省了,只由太后和皇后为之主礼,却已然是荣宠至极。 泰安公主感念父母兄嫂的关爱之心,端是泪眼涟涟,身为婆婆的桑府老夫人在喜不自胜之余,心里亦不免犯怵,好在儿媳妇诞下女婴后,她没露出过半分失望之意,否则怕是要惹得天家不喜了。 天家若是不喜,桑家还能好过么? 古往今来,婆媳关系最是难处,然也要分情形的,似泰安公主这般身份的儿媳妇,桑老夫人只要脑子没抽风,对她时时嘘寒问暖都嫌不够,更遑论给她气受。 泰安公主本就性情温驯,甚至有些怯懦,饶是婆婆对她好,她也不至恃宠而骄的蹬鼻子上脸,故这对婆媳倒是处得不错,虽谈不上太过亲近,然好歹是彼此以礼相待,如此也就足够了。 儿媳妇终归是外人,能将之视若亲生女儿疼爱的婆婆,实在不多的,奢求不来。 贤王嗣子刘建的长女刘细君乃前年十月降生,已虚年三岁,然依着后世周岁,却尚不足一岁半,只是牙牙学语的年岁,趴在阿母吴氏的怀里,好奇的打量着襁褓里的桑无忧,奶声奶气的连声叫着“姑母”。 众人皆是忍俊不禁,夸吴氏教得好,桑无忧虽不晓事,闻得众人笑声也是咯咯笑出声来,显是喜欢热闹不怕生的脾性,想来不会是阿母泰安公主那般的畏怯脾性。 刘细君可不晓得“姑母”是甚意思,只是见得襁褓中的桑无忧咧嘴而笑,便更是欢喜的叫着,亦是跟着咯咯咯的笑。 婴孩的笑声实是称不得甜美悦耳的,很傻很魔性,然正是此等发自内心而毫无做作的稚嫩笑声,往往能直抵人心深处,让人不禁随之欢喜。 众人只顾看着两位小翁主傻乐,却未注意到有位大翁主正急得抓耳挠腮,都顾不得在意仪态了。 现今大汉有三位翁主最得天家恩宠,刘细君,桑无忧和刘征臣,其中唯有刘征臣是正经百八的诸侯王女,桑无忧只为公主之女,刘细君更只是诸侯王的孙女。 刘征臣百思不得其解,皇帝叔父为何对她的侄女刘细君格外恩宠,非但破例为细君敕封翁主,更让皇后叔母下了懿旨,言称在细君及笄前,贤王府不得擅自为其议亲,待其长成,将由皇后为其择婿,且得合她心意,不得有半分逼迫于她。 “除却不可族内通婚的刘氏宗亲,细君将来看上哪家小子,就嫁哪家小子,不娶也得娶!” 这是皇后叔母的原话,刘征臣却晓得乃是出自皇帝叔父的授意。 如此霸道的宣示无疑是要越俎代庖,以圣意凌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给予了细君将来自行择婿的权利。 天晓得,现今的刘征臣是何等的艳羡自家小侄女,若能求到同样的懿旨,那她也能嫁给心仪之人了。 贤王妃杨绮罗却是时时紧盯自家这“不孝女”,所谓母女连心,她隐隐觉着女儿今日怕是有甚么盘算,宫里不同王府,在王府哭闹就算了,若在这长乐宫胡闹生事,惹恼了太后可如何了得? 太后终究不是贤王刘非的生母,刘征臣若是太没规矩,刘非夫妇替她想求情都有些难以开口。 杨绮罗本打算以刘征臣染了风寒为由,不让她入宫观礼,奈何宦官前来传谕时,特意替皇后问话,为何多日不见刘征臣入宫问安。 说实话,寻常的宗室女岂能随意入宫,皇后更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要去问安也要看皇后稀不稀罕搭理你,似刘征臣这般被皇后挂念在心的,实在少之又少,可见她是何等受宠。 过往多年来,杨绮罗皆为此欢喜,觉着自家女儿得皇后恩宠乃是天大好事,然此时却真希望皇后暂且不要想起她来。 奈何宦官乃替皇后问话,杨绮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用女儿染病的由头诓骗皇后,一旦谎言戳破,即便不至下狱治罪,宗正府也会出手严惩于她,指不定还要牵累自家夫君。 无奈之下,杨绮罗也只能让刘征臣在今日入宫观礼,却也再三警醒她,莫在宫里闹出甚么事来,非但有损贤王府的颜面,更是会害了自个。 刘征臣好不容易等到今日机会,又岂会轻易放弃? 趁着在场众人皆纷纷围着泰安公主,齐声夸赞襁褓中的无忧翁主,并祈愿其长命百岁时,刘征臣咬了咬牙,顶着母妃杨绮罗刀子般的凌厉眼神,趋步行至皇后叔母身侧,欠身行礼便是低声说了几句。 杨绮罗又气又急,却也不敢上前阻止,只能眼睁睁瞧着皇后禀过太后,便是领着刘征臣往侧殿行去。 皇后先行离去倒也不算突兀,盖因这百岁礼乃是太后和皇后主礼,待得正殿礼毕,众人还要移步侧殿飨宴用膳,贺礼都收了还能不管饭么? 众人皆以为皇后提早前往偏殿看看筵席布置,故在恭送后也就没在意了,唯独杨绮罗和儿媳妇吴氏知晓内情,却又不敢跟上去,只能在心里暗自焦急。 待得正殿礼毕,已然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众人跟随太后移步侧殿时,皇后果已在此等候。 杨绮罗狠狠剜了眼垂首跟着皇后来迎的刘征臣,待见得她隐隐发红的眼角,真真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贤王嗣子妃吴氏偷偷打量皇后神情,见得无甚异样,这才长疏口气,至少自家小姑子没惹恼了皇后,不管她适才向皇后说了甚么,依着现下情形来看,终归留着事后回寰的机会。 吴氏的出身与婆婆杨绮罗较为相像,皆是吴地大族的嫡女,其父族也是数代都没出过公卿将相,也就是所谓的“贵而无权”。 老吴家出了个嗣子妃,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更指望着贤王嗣子刘建得袭王爵后,吴氏能顺势得为王妃。 吴氏未曾一胎得男,本不免失望,所幸皇帝陛下对女儿细君格外恩宠,公婆对这嫡长孙女亦是疼爱得紧,她才稍微安心些。 要晓得,夫君刘建喜好女色,纳了不少貌美姬妾,若在未有嫡子前,先得庶子,怕不要威胁到她这正妻么? 好在皇亲苑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宗正府更对刘氏宗亲严加管束,对骄奢意淫和欺男霸女等有损天家颜面的恶事皆是出手惩治,不断增修的刘氏族规甚至比汉律还严苛几分,更遑论“宠妾灭妻”的悖伦之举。 正如皇帝陛下常言,律法乃是道德的最底限,不求刘氏宗亲皆为堂皇君子,然至少要遵政令律法,守礼**常,如若不然,则宜逐出宗室。 皇帝陛下可不是说笑的,近年因触犯律法族规而被贬为庶民的刘氏宗亲为数不少,宗正府更会剥夺其刘姓,将之从族谱彻底勾销,几无再复之日了。 贤王嗣子刘建虽好女色,却也不敢闹出甚么荒淫之事,连窑馆都不敢踏足,而是老老实实的纳妾,至于纳多少,只要不宠妾灭妻,倒也没人去管。 至于贤王刘非有意让他学着打理皇室实业,皇帝和诸位亲王也没反对,只是默默旁观,毕竟营商和好色是两码事,只要刘建真有营商才能且能用心打理好皇室实业,甚或让皇室实业愈发挣钱,那将来让他接掌也没甚不妥。 就如同嗜吃如命的赵王刘彭祖,不也将分掌的那些商务打理得有声有色么? 唯才是举,唯才是举,对有真才实学之人,稍微私德有亏,只要不至违法悖伦,也就无须太过计较了。 食,色,性也。 刘彻虽不沉溺食色,却也能理解和包容他人的天性喜好,没必要装作道貌岸然的圣母,站在所谓的道德制高点对人指手划脚。 况且,刘彻本就不是正人君子啊。 正因如此,吴氏的嗣子妃位还是较为稳当的,将来的王妃之位想来也跑不了,她自是不乐见贤王府出事,唯恐小姑子刘征臣做出甚么傻事来,故先前才刻意抱着女儿细君去亲近无忧小翁主,以免有人察觉出小姑子的异样来。 虽说婆婆终归没拦住她去寻皇后说话,然现下情形已是让吴氏安心不少。 世人只见大族宗妇坐享荣华,却不知宗妇何其难为。 供神祭祖,孝顺公婆,相夫教子,修身养性,执掌中馈,管教下人,哪样是轻省的? 姑,嫂,妯,娌,哪有好应付的? 说实话,吴氏是颇为羡慕自家小姑子的,这敢爱敢恨的决绝性情,是依仗着刘氏皇族的强悍出身和天家长辈的娇纵宠溺才养成的,似吴氏这般寻常世家女可不敢学,也学不来。 第六百四十九章 父爱无言 父爱无言,深沉而内敛,往往不显人前。 儿女多是不晓得父亲为他们默默付出了甚么,尤是有个“傲娇”父王的刘征臣,万万想不到,她在向皇后叔母凄声恳求时,父王刘非已是入宫求见皇帝陛下,现下正在宣室殿内。 “依皇兄之意,是想让朕下旨赐婚?” 皇帝刘彻听罢刘非的讲述,看着他那副屎尿裤裆的憋屈神情,心下不禁好笑,然出于恶趣味,却仍是面色不改的淡淡道。 刘非不相信陛下会不懂他的为难之处,若非怕惹得皇帝猜忌,他早已顺了女儿的心意,应下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 将女儿禁足月余,却没打消她的心思,每每见得她抽噎哭泣的可怜模样,刘非实是心疼得紧,却又不免愈发恼火,觉着自家的好白菜就让别家的猪给拱了。 刘建和刘征臣乃孪生兄妹,亦是刘非的嫡长子和嫡长女,在这对儿女身上,刘非倾注了大量的心神和关爱。 后世有言,女儿是父亲前世的小情人,是贴心的小棉袄,这话放在古代也没太大不同。 刘征臣的样貌随了阿母杨绮罗,五官乃江南女子特有的精致和灵气,刘建的样貌虽与她有七八分想象,却是少了两道蕴着勃勃英气的剑眉,反倒因男生女相,显得过于女气了。 所谓相由心生,样貌神似的孪生兄妹随着年岁渐长,因着脾性大相径庭,渐渐出现了气质上的极大不同。 汉人极重血脉传承,身为人父者,皆喜儿女“肖我”。 刘非每每叹息,膝下诸多子女,唯嫡长女刘征臣最为“肖我”,那份聪慧狡黠,那份执拗果决,便连洒脱不羁,都似足了他。 对于刘征臣,刘非自是格外疼爱,甚至宠溺到娇纵的地步,在王府里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是闯了祸,向着父王稍稍撒娇耍赖,也多就免了责罚。 老刘家的人虽遗传了高祖刘邦的痞气,但在对于自家爱女的态度上,却往往与曾在逃亡时数度将女儿推下马车的刘邦大为不同。 旁的不说,汉廷曾与匈奴和亲多次,却没送去过真正的公主。 昔年军臣单于率十余万铁骑林云中,非但向汉廷勒索大批财货,更意图逼迫汉帝刘启将嫡女南宫公主送去和亲,刘启立马就翻脸了,瞒着窦太后为首的保守派调兵雁门,以实际行动向匈奴宣战,除却不堪受此屈辱,更舍不得将自家爱女送去任人糟践。 文帝刘恒实也差不多,饶是自身力行节俭,御膳多为粗茶淡饭,然对终日锦衣玉食的馆陶公主却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彻只因膝下唯有独子刘沐,才没机会露出“女儿奴”的本性,若阿娇真给他生个小公主,只怕更要宠得无法无天了。 当然,所谓的“爱女”也只是特定对象,譬如贤王刘非膝下女儿不少,却唯刘征臣深受宠溺,此等毫无原则的偏爱,也是因刘征臣本身特质教刘非格外欢喜。 刘非处世何其精明,今日却肯为爱女不计利弊得失! 刘非为人何其高傲,今日却肯为爱女不惜家丑外扬! 是的,家丑! 堂堂翁主,为男子寻死觅活,这让刘非和贤王府颜面何存啊? 饶是如此,刘非见得爱女日渐清减消瘦,终究于心不忍,默默入宫求见皇帝陛下,倒不是要请陛下下旨赐婚,却是想向陛下详述自身为难,还望陛下体恤,莫真以为他乃有意与军中将官结亲,伺机扶持军中势力。 虽说那裴虎现下只是区区京卫军候,然其胞姊裴澹乃常山王妃,若再取了贤王嫡长女,有两大亲王作为后盾…… 在现今层层监察体系下,王侯权贵虽不敢干涉军务,然华夏自古皆重视人情世故,所谓见面三分情,军中将帅要拔擢麾下将官时,在同等条件下,怕也难免会偏向比较有交情和有背景的部属。 刘彻向来实事求是,从不讳言这些真实情形,饶是他本身,不也屡屡破格拔擢他的两位姊夫和儿时伙伴么? 其实不止华夏如此,后世宣扬“人人平等”的欧美诸国,也绝不是公知精英般说的公平公正公开,政治世家强强联合,彼此提携对方子弟,也是屡见不鲜的。 刘非执掌皇室实业,手头随便漏出点好处,就足以让某些军武世家感恩戴德了,有钱脉就有人脉,有了人脉,官脉也更易通达。 商贾涉军涉政,与后世美帝何异? 刘非虽非穿越者,虽不懂后世美帝石油和军火巨头对政府的掌控里多么强大,然他身为天家子,对天家忌讳和帝皇心思皆了然于心。 若非怕女儿忧思成疾,甚或闹出甚么乱子,他也不会腆着脸入宫,特意向皇帝陛下解释此事。 然陛下听罢,突是如此发问,他却不晓得如何作答了。 总不能直接言明,他此番来意是怕引得皇帝猜忌啊! 难不成在你眼中,皇帝的气量这般狭小么? 有些事,虽是彼此心知肚明,却也不能宣之于口的。 “诶……” 刘非沉默良久,却仍无言以对,只得长叹一声,儿女皆是父母前世造的孽,今生前来讨债了。 刘彻也是身为人父,见得刘非这副模样,不免有些感同身受,自家那又莽又犟的傻儿子也是个不省心的玩意! 念及至此,刘彻也就收敛了几分恶趣味,再度出言道:“男女成婚,若非两情相悦,成了怨偶反是不美,皇兄可知那裴氏子是何打算?” 刘彻不提裴虎还好,此时提及此子,刘非心中怒意如沸油遇火,霎时爆燃开来。 “那厮蛊惑吾女,还能作何打算,自是想攀附我贤王府,攀附我刘氏宗室!” 刘非面色铁青,恼得都顾不上忌讳,咬牙切齿道:“若非他有军职在身,又乃十四皇弟的妻弟,吾必提三尺青锋,将这无耻之徒活阉了!” “……” 刘彻见状,真为那裴虎深感同情,怨不得世人皆说岳父多将女婿视为夺女仇人,瞧着五皇兄这般暴怒神情,裴虎若真取了征臣侄女,怕是有得罪受了。 “皇兄无须动怒,若征臣与那裴氏子确是两情相悦,也是好事一桩,征臣已是虚年二十,终归是要嫁人的。” 刘彻清咳两声,出言劝慰道。 刘非忙是强抑怒火,躬身请罪道:“臣适才无状,还望陛下恕罪。” “哈哈,无妨,无妨!” 刘彻笑着摆摆手,复又道:“朕晓得皇兄心里忌讳,如此也好,倒不妨以此给旁的宗亲立个典范,若军中将帅欲迎娶宗室女,则自请卸去武职,转调文职也无不可。” 刘非闻言,觉着陛下如此处置倒真是不错,若依他本意,是要让那裴虎卸甲归田,做个闲人。 刘征臣乃堂堂翁主,非但有汤沐邑,更分了不少联合制衣的份子,足以一世衣食无忧,贤王府更是不差钱,多给些嫁妆,足供她锦衣玉食数辈子了。 若非裴府唯有裴虎这根独苗,刘非都有将他招为赘婿的心思,如此既能将女儿留在身边,亦能让女儿有资格继续帮着打理家业。 说实话,将偌大家业尽数交给嗣子刘建继承,他真是不太放心,府中若有个“大姑”帮衬着,必是要好得多。 刘非为人洒脱,既已“家丑外扬”,便也没向皇帝陛下隐瞒,将原本的打算如实说了出来。 刘彻听得额角直冒黑线,自家这皇兄真是霸道惯了,压根就不考虑那裴虎的感受啊。 汉承秦制,行二十等军功爵,无战功者难觅封侯,将官升迁更重军功。 除却太尉和大将军这类直接由皇帝任命的将帅,真正从底层兵士慢慢爬到将官,尤是精锐军伍将官的,多是持刀仗剑在尸山血海里滚过了无数回。 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此话半点不假! 裴虎年仅虚年二十三,就已官居京卫军候,且是从宣曲骑营平调的,这意味着昔年他因军功晋任宣曲军候时,年岁更小。 换了后世说法,这货初中刚毕业就入伍,同龄人大学没毕业,他就已经做了主力部队的团长,且半点没靠裙带关系,是靠真实战功一步步升上来的。 如此猛男,让他二十三岁退伍,做混吃等死的闲人,做吃软饭的小白脸,但凡有点自尊心的男人,哪里受得了的? 若那裴虎真是答应,刘彻都瞧他不起,都觉得他配不上征臣,固然可以说是为真爱作出牺牲,然刘彻本就不是追求浪漫的人,且有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义,终究觉着这样的男人有些……让人无语。 “皇兄无须多虑了,朕已然明了皇兄之意,非但不会猜疑皇兄,更会替征臣将此事处置妥帖,然若那裴氏子真配不上征臣,朕却是不会准允此事的。” 刘彻对侄女刘征臣也是极为宠爱,她那脾性确实讨长辈喜欢,可比自家傻儿子要聪慧乖巧多了,小嘴也甜,拍马屁都拍得很舒坦。 况且刘征臣确有营商天赋,自幼就对商贸运作显露出某种特殊的敏锐直觉,此乃天生天成的,很多人想学也学不来,这也是刘彻甚为看重并嘱咐刘非夫妇多多培养她的主因,非但如此,刘彻还有意无意的鼓励自家儿子刘沐与她多多亲近,他日或可倚为臂助。 天才,是一分的灵感,外加九十九分的汗水。 然往往是那一分天生天赋的灵感,成为了常人和天才间的深沟高壑,用九百九十九分汗水都未必能弥补得了。 学神,学霸,仅一字之差,但在付出同等努力的前提下,最终形成的差距却太大太大了。 若非如此,刘彻身为大汉天子,岂会为寻常侄女的婚事花费心思? 宗室女的婚配若非父母之命,则多是请皇后帮着安排的,皇帝鲜少会过问,这也是对皇后的最大尊重。 第六百五十章 交办太子 (特别申明:刘征臣的婚事到本章暂时告一段落,大家不喜可跳过,后续不觉突兀就好,确实不是灌水,是必要的铺垫。) 午后时分,长乐宫宴散去,宗妇和贵女们纷纷趋步出宫。 贤王妃杨绮罗出得宫门,登上王府车驾,脸色霎时阴沉下来,车舆内的气氛凝重得吓人,随之登车的儿媳和女儿皆不敢吭声。 嗣子妃吴氏身为儿媳,晓得有些家事不该胡乱出言置喙,免得左右不是人。 刘征臣却是心虚,臻首低垂,不敢与母妃对视,只是不断用双手绞着锦帕。 杨绮罗看了眼吴氏怀里的小孙女,见她已然熟睡,强忍着没有出言呵斥女儿,只是轻哼一声,便没再发话。 然便是这几不可闻的冷哼,听在刘征臣耳里却如闷鼓擂响,予她的心肝重重一击,胸口憋闷得紧,但觉鼻头一酸,双眸便是蕴了水汽,眼睑开阖间,长长的睫毛刷出泪来,簌簌的往下落,砸碎在襦裙上,浸出泪迹来。 坐在她身侧的吴氏不露痕迹的抬眸看向自家婆婆,捕捉到杨绮罗眸子深处那极力掩着的无奈与疼惜,便将抱着女儿刘细君的双手腾出一只,轻轻拍了拍刘征臣的手背,低声宽慰道:“皆是自家人,聊些自家的女儿心事,没甚不妥帖的。” 车内皆是精明人,晓得吴氏这话非但是在宽慰小姑子,更是要宽慰婆婆,正如她所言,皇后也是“自家人”,真要算起来,非但是刘征臣的叔母,还是她的姨母,过往对她又格外宠溺,与女性长辈谈及自身心仪之人,实则也没甚丢人的。 吴氏的话虽有些避重就轻,然终归有几分道理,又是打破了车舆内的沉凝气压,刘征臣轻轻“嗯”了声,倒也止了啜泣,不再落泪了。 杨绮罗虽面色不改,心内却是对自家儿媳愈发满意了,吴氏家世与她相似,实是算不得出身名门显贵,她晓得以此出身想做好嗣子妃乃至王妃有多难,需要付出多少的心神和努力,更要懂得察言观色,调和鼎鼐。 至少现下看来,这儿媳妇倒是没选错,说实话,若刘征臣不是她的亲闺女,而是别家女儿,与吴氏放在一块比较,让她从中挑选个儿媳妇,她也是要选吴氏。 除非诸侯王想勾结党羽以谋朝篡位,否则府中王妃的出身并非首要,也无须太过聪慧,却要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持重,还要有震慑府中屑小的果决强韧。 女儿果决有余,却失之稳重。 如此看来,倒真是不宜为世家宗妇,嫁个门第较低的勋贵倒也合宜的。 长乐宫与皇亲苑离得不远,王府车驾在安门大街驶了片刻,便是到得皇亲苑,卫戍的羽林卫见得是贤王妃的油画车,也没多作盘查便让其直入天家内苑。 杨绮罗刚是步下舆车,便有家老迎上前来,说是大王已在等着,请王妃快些移步内苑。 杨绮罗微是愣怔,不禁扭头看了看畏畏缩缩的女儿,已然全无往日的骄矜,只得低声轻叹,随着家老疾步离去。 是夜,贤王刘非的举动却是出人意料,竟解了刘征臣的禁足。 莫说嗣子刘建不晓得发生了甚么,便是嗣子妃吴氏都惊诧得紧,心道莫不是自家婆婆替小姑子说服了公公么? 刘征臣更是惊喜交加,只道父王母妃是应下这桩婚事了,然她正是喜极而泣时,母妃的随身婆子却是送来本《女范》,说是让她抄足百份,待真正能“识四德,正女范”,再谈婚嫁不迟。 “若心态不端,只胡乱应付,那索性这辈子就别嫁入了,偌大王府也不多你一双箸筷!” 婆子如实传话,完全依照王妃的语气如是道。 …… 刘征臣瞬间苦了俏脸,《女范》乃女学最重要的必修课业,非寻常课业般任凭贵女们依自身喜好选修,全文万余字,抄写百遍便是百余万字。 要晓得,现今大汉可没甚么钢笔,就算有类似铅笔的炭笔,可也没有橡皮,况且贤王妃让自家女儿抄书,自然要求行文工整,笔迹流畅,且绝不能有半点错漏的。 百余万字,想要好好抄完,没大半个月光景是压根不可能的,且得是足不出户的不停抄,还不能有丝毫走神。 这与禁足实是无甚差别的,然刘征臣好歹是得了希望,觉着父王母妃终归是松了口,故也没甚么抱怨,反是立马开始提笔挥毫,只想着早日抄完,以免日久生变,父王母妃反悔了。 婆子将她的反应回报给杨绮罗时,在旁的刘非亦是得闻。 “诶,女大不中留啊!” 刘非摇头叹息,愈发觉着那蛊惑自家爱女的裴氏小子不是甚么好东西了。 未央宫的椒房殿内,皇后阿娇却也是为了自家侄女“拼了老命”。 御榻轻摇,纱幔微垂,锦被翻波,半宿方是云消雨霁。 皇后周身酸痛,皇帝却是满脸餍足。 “陛下,臣妾有一事闷在心里,不知当讲不当讲?” 阿娇晓得每逢此时,自家夫君的耳根子最软,便如他那……玩意,故趁着皇帝陛下雄风未曾再起时,忙不迭的要吹“枕边风”了。 “嗯,既是不知当讲不当讲,那便待得想好了再讲也不迟。” 刘彻向来是个坏心眼的,虽约莫能猜到自家傻婆娘今夜为何如此曲意逢迎的配合,却仍是忍不住要逗弄她。 阿娇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又见得夫君打了哈欠,眼瞧着就要闭眼入睡,不禁急了眼。 吃饱了不认账,这像话么? “陛下……” 阿娇忙是推了推刘彻,眨着杏眼,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奶狗般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瞧着刘彻,饶是年过三旬,保养得宜的俏脸仍是粉嫩诱人,且刚经过**滋润,更添了几分少妇独有的风韵。 “嗯……若允朕再曲径通幽一番,你说甚,朕都应下了。” 皇帝很色很无耻,借机索取更多。 “……” 皇后很傻很天真,只得付出更多。 再度翻云覆雨过后,皇帝倒也算诚信守诺,听罢皇后讲述侄女心事,便为她“指点迷津”。 “皇兄府上的晚辈婚事,朕不宜轻易指手划脚,免有越俎代庖之嫌,你若真想帮她,倒不妨让皇儿私下处理此事。他与征臣本就亲近,且裴氏子乃是十四皇弟的妻弟,皇儿没少到常山王府走动。” 皇帝陛下打着哈欠,如是道。 “……” 阿娇诧异得瞪大双眼,若非晓得自家夫君向来不会妄言诓骗她,只怕会以为他是在随口敷衍。 刘沐自幼觉着自家母后不靠谱,阿娇也向来觉着自家皇儿是个愣头愣脑的傻儿子。 总之这对母子的相处着实奇葩,看着是彼此不待见,实则这种心态却恰恰反映出他们都很在意对方。 阿娇觉着自个若不做好母仪天下的皇后,或是自个再诞下龙嗣,子凭母贵的傻儿子指不定会丢掉太子之位。 刘沐觉着自个若不努力上进做个好储君,依着傻母后的脾性和脑子,早晚要失宠,指不定要被父皇废黜后位。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母子俩都晓得这道理,在理解上却是有极大出入,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实乃最大的分歧点。 刘彻身为人夫和人父,早就瞧出自家的婆娘和儿子都是在傻里傻气的钻牛角尖,却从不说破,多年来皆是极具恶趣味的旁观着,甚至不时出手“扶助弱势”,避免一方完全落入下风。 无论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他这旁观者都会少了诸多乐趣。 翌日午间,太子刘沐如往常般到椒房殿陪父皇母后用膳,入得正月后,他已恢复了往常的作息,午后又要跟父皇学理政了,待得宫邸学舍结束寒休,再度开馆授业,他会更加忙碌。 皇后阿娇刚见得自家傻儿子露面,忙不迭的摆出母后架势,不容置疑的命他私下将刘征臣恳托之事处置妥帖。 刘沐瞧着趾高气昂的傻母后,讶异的看了眼自家父皇,只见父皇满脸笑意,且是习惯性的耸了耸肩。 …… 母后啊,母后,你怎的这般傻,父皇昨日就已将此事交办给儿臣了。 刘沐无奈的摇摇头,却又见得母后面露怒意,晓得母后怕是误会他要推拒此事,只得又是连连点头,连连应诺。 阿娇莫名惊诧了,觉着自家皇儿今日怎的这般听话乖巧,莫不是终于长大懂事了,不由心怀大慰,乐得眉开眼笑。 父子俩见得她这副神情,亦是相视而笑,觉得实在有趣得紧。 侍立在侧的宦者令滕驭亦是知晓内情的,此时愈发低了脑袋,垂了眼睑,不忍更不敢去瞧那笑逐颜开的皇后。 他不敢诓骗皇后,但不代表他要事事向皇后坦言,虽说隐瞒皇后,让她遭人逗弄亦是天大的罪过,但也要看以此逗弄皇后的是谁啊。 若是扰了陛下的兴致,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想做个合格的大宦官,实在是太难太难了,且因宫里正逐年减少宦官和内侍的员额,除却数度裁减宫制,更尽可能以宫婢代替内侍,以内宰代替宦官,故宫里原有的宦官和内侍们愈发忙碌。 饶是如此,因着皇帝陛下屡屡大幅调涨宫人秩俸,宫人们非但无甚怨言,反是欢喜得紧。 尤是符节令李福和宦者令滕驭之类的大宦官,非但不缺赀财,年老后更会由朝廷遣专人奉养乃至送终,若能得赐爵位,更可将家族子侄过继到膝下袭爵,百年之后仍有后人供奉香火,再无甚么后顾之忧,故甚是感念天家恩德。 若论及对天家的忠心,怕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李福和滕驭,盖因若帝位易主,他们非但难保今日荣景,只怕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第六百五十一章 意欲撤兵 近得二月,分往德干高原各处清剿百乘军民的汉骑部曲纷纷押送着大批财货,高唱着嘹亮军歌,返回穆西卡城。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塞外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一支支部曲返抵入城,将各处民居和官邸皆是住满了,偌大的王宫则专门用来堆积财货。 汉军掠夺到的财货,皆得先由曹吏逐批清点造册,再由军律官依着过往规矩,择出形制过高或甚是贵重的物件封存,待回京后进献给陛下,亦要留出部分上缴国库,填补因出兵征战及战后奖赏抚恤而出现的亏空。 余下的大部分缴获,皆会依着将士们的军功,就地发放。 百乘人世世代代积攒下的财富何其庞大,将要分发的战利品实在太多,汉军将士们想尽数搬走也非易事。 犹记秦末之时,西楚霸王项羽从咸阳秦宫和骊山大墓搜刮的珍宝众多,三十余万军民用了月余光景都没能尽数运出函谷关。 虽说百乘王朝积攒的财富远不能与昔年的大秦相提并论,然单靠十余万骑军和诸曹辅兵,饶是马匹总数近愈二十万匹,却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尽数运完的。 尤是百乘人多信奉佛教,穆西卡城及周边地域建有诸多佛寺佛塔,金顶,佛龛乃至梁柱,贴着的金箔,嵌着的宝石,要尽速搜刮干净实在费时费力。 为给麾下将士争取更多“发家致富”的时日,主帅卫青及诸多将领想出个颇不厚道的法子,专门用来坑“盟友”。 汉军攻下百乘国都穆西卡城后,逼迫百乘君王和大贵族们颁布军令,以此骗降了百乘大军主力和周边诸多城池,便即展开了大屠杀。 若是卫青为首的汉军将帅愿意,完全可暂缓屠杀之举,继续“挟蛮王以令其军民”,足以迫使穆西卡城以东的大部分百乘守军将领献城归降了,即便他们不在意百乘王族的生死,然他们的家眷也大多留在国都啊。 然汉军将帅非但没有依仗手中的人质继续逼降东部诸城,更是毫不掩饰的大肆屠杀已然归降的那些百乘军民。 献城归降,亦难逃一死! 这正是汉军想要向百乘余孽传达的讯息,但凡东部诸城的百乘守军有些脑子,怕是都要拚死守城了。 如此一来,十五万巽加大军别说势如破竹的攻到穆西卡城,怕是想将东高止山脉东面的百乘沿海地域尽速攻陷都要耗费更多时日,付出更大伤亡。 巽加大军会否如过往数月般,继续刻意消极怠战,任由百乘人从东部抽调军队对付汉军? 汉军将帅们压根不担忧此事,现今已然局势逆转,百乘的残存兵力至多不过五万,且本负责为巽加大军运送粮草军械的大汉水师舰群更早已“罢工”了,皆聚拢到百乘东南沿海某处,等着接应骑军将士。 十五万巽加大军,想来军粮已要见底,若继续消极避战,无法尽速攻占更多的百乘城池,从而获取粮食,巽加将士就得活活饿死在城外。 现下尚未到二月,虽说身毒半岛中部的气候比华夏关中要温暖不少,田地却也不可能在刚开春就长出粮食来。 别说派将士进山狩猎或下海摸鱼之类的傻话,要从何处渔猎到足以喂饱十五万将士的鱼虾和鸟兽? 汉军将帅现下非但对巽加人恶意满满,对注辇人更是满肚子鸟气。 数月前,若巽加大军能依盟约条陈,将百乘大军牵制在东部防守,汉军就不至被三十余万百乘主力不断围追堵截;若注辇大军能依盟约条陈,朔流而上,攻入高韦里中上游流域,百乘人也得分兵救援,使得汉军压力大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陛下此语果是至理名言,明明大汉与巽加,注辇乃至羯陵伽国都定下盟约,虽不宜摆到明面正式立约,然现今身处身毒的大汉使臣和汉军将帅们都已尽数知晓,本也是打算守约的。 孰料巽加和注辇两国却是动了坏心思,刻意消极避战,明摆着要让汉军与百乘主力先拼个你死我活,最好是两败俱伤,好让两国能坐享渔翁之利。 好在天佑汉军,局势瞬间逆转,卫青等将帅更不愿让巽加人和注辇人好过。 现今彼此都没撕破脸,两国虽是消极避战,但也没真打算与汉廷为敌,故汉军将帅也不好擅自撕毁盟约,好歹要呈报太尉府乃至皇帝陛下裁示。 汉军虽不能擅自出兵向巽加和注辇报复,但不意味着完全拿此番参战的两**伍没奈何。 断绝了百乘余孽出城归降的念想,让他们困兽犹斗,在东部诸城与巽加大军拚命,汉军的诸多骑营部曲则可分往德干高原各处,在百乘境内边是清剿百乘军民,边是纵火焚林烧山。 德干高原本就干燥少雨,尤是冬季刚过,植被许久未得雨水滋润,正是树枯草黄之时,颇是容易纵火引燃。 森林,山谷,草原,城镇,村落…… 容易引燃的直接纵火,不宜引燃的百乘军民的尸身运来,堆积成辅燃的薪材,冒出的尸油往往烧得比火油更久! 非但如此,还要视情况留下部分战俘,暂且将他们押到高韦里水中上游流域,挖坝决堤,甚至尽可能的堵塞水道,不管是用树木,砂石,还是用这些百乘战俘的尸身。 注辇国既是想坐收渔利,那索性为居于高韦里水下游的他们送去滚滚洪流,汉人俚语有言,遇水则发嘛。 二月将至,天气转暖,西高止山脉的雪峰无疑会融出更多的雪水,汇入高韦里水和戈达瓦里水两条大川及其上游的诸多支流。 春汛,不远了! 只要不影响汉军安然撤离,卫青等将帅皆是乐见身毒半岛中部乃至南部洪水滔天,管它甚么生灵涂炭,浮殍处处。 反正死的不是汉人,不守诚信的化外蛮夷,死得愈多愈好! 卫青每每想起数月来伤亡的汉军将士,就恨不能即刻领兵灭了注辇国。 多年来,汉军还真没吃过这般闷亏啊! 然他身为主帅,不能凭自身好恶行事,而要审时度势的统揽全局。 现今局势下,百乘王朝彻底覆灭是早晚之事,汉军继续在此地,反是让巽加和注辇忌惮,非但不会急着抢夺地盘,只怕还会颇为默契的联手牵制汉军,使得三国大军形成微妙的平衡。 此等情形自是汉廷不乐见的,得尽速带着劫掠到的财货,撤离此地。 思虑再三后,卫青颁布了一则特殊的军令。 有鉴于水师舰队的袍泽们前来驰援接应的恩义,且其已在沿海枯等了两月有余,耽误了不少获取军功的机遇,卫青身为主帅,将作出表率,将此番能分到的战时缴获拿出两成,以补偿水师将士。 各骑营的主将亦然,其余将官和军士们却无须如此。 然将士们皆可选择就地领取分发到的战时缴获,抑或缴纳两成“运费”,由帅营从诸曹抽调大批车马,再请水师步骑校营登岸协助运送,待日返归汉境再依册簿分发。 此军令不带半点强迫形制,任由汉军将士包括乌桓将士们自行抉择,包括卫青本人及各营主将在内,就算已拿出了两成补偿水师将士,若要“延迟”领取战时缴获,也是要再额外多缴纳两成运费的。 两成运费,不少! 将士们虽是肉痛,但没人会傻到选择就地领取,倒不是怕上官言而无信,日后给他们穿小鞋,实乃此番战时缴获太多,光靠自个,就算有备马换乘,也是搬不动的。 搬不回汉境,就是给座金山,也是屁用没有! 付出两成运费,却能多运回去数倍的财货,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晓得要如何选择,便连乌桓骑营那些蛮子都能想通,他们身为堂堂汉人,还能比蛮子更蠢么? 嗯……汉军将士虽仍不时将乌桓将士们称为蛮子,却多只是笑谈而已,不再如过往般诸多鄙视,终归已在过往征战中结下了些情谊。 旁的不说,攻破穆西卡城那日,汉军各骑营本已做好了拔营撤离的准备,明眼人都晓得两支乌桓骑营是要留下来断后的,乌桓将士们也不可能完全没料到。 即便如此,那日他们还是遵奉军令,在汉将的率领下,悍不畏死的直冲城下。 大汉铁血尚武,汉军将士素来敬佩武勇之人,与其是敌是友倒也没太大关系。 譬如对匈奴恨之入骨的飞将军李广,昔年在斩杀匈奴右贤王后,非但不允麾下将士毁其尸身,更是为他寻了隐秘之地厚葬,只是没立碑罢了。 对强敌的尊重,往往也是对自身的尊重。 放眼现今世上,能称为汉军的“强敌”者,实已寥寥可数了,龟缩漠北再不敢南下牧马的匈奴人更被视为“懦夫”,不可能再享有汉军将士的尊重。 乌桓诸部虽是臣附汉廷,然汉人却仍将乌桓人视为化外蛮夷。 这四万乌桓骑射却是例外,昔年他们曾随两位亲王征伐巽加及侵扰安息,现今又随汉军征伐百乘王朝,且为攻破百乘国都立下大功。 此番出征前,早有风声传出,朝廷有意将这四万乌桓将士皆归化汉籍,且会将其直系血亲也尽数迁入汉境,改册汉籍,并分往各郡县由官府帮着安置定居。 此番乌桓将士立下大功,想来战后论功行赏,十有**还真能归化入汉。 归化外族之事,在大汉不是甚么新鲜事,严格说来,此番随军出征的汉军将士中,除却细柳将士乃纯正汉人,余下的义渠骑营,瓯骑,闽骑,营内将士多是归化的外族。 瓯骑和闽骑将士还能说自身乃是春秋古越国的遗民,义渠骑营的将士却多是身具匈奴血脉的,只不过归化得较早,归化后又想尽法子与汉人通婚,匈奴血脉愈发淡薄了。 归化得最成功的匈奴家族,自然是公孙氏,公孙贺都已尚了公主,且得任卫尉卿,比大多数血统纯正的汉臣都要得天家信重。 他的儿子公孙愚,生母南宫公主乃是太上皇嫡女,皇帝胞姊,谁还敢说其不是纯正汉室骨血么? 等若到得公孙愚这代,公孙氏本家嫡系的匈奴血统也就算正式洗干净了。 汉承秦制,行二十等军功爵,战功愈多,爵位就愈高,归化之人就愈发容易找到肯与之通婚结亲的汉人世家。 对于归化的外族将士而言,此乃悠关家族乃至后世子孙的大事,是值得用性命行险豪赌的。 正因如此,屠戮羌人最多的汉军,往往是羌骑校营,对匈奴下手最狠的汉军,往往是胡骑校营。 世间若再无诸羌和匈奴两族,那他们这些早已归化入汉的羌人和匈奴人,也就顺利成章的不再是“外族”了。 这话很冷血很残酷,但确确实实就是这么个道理。 东瓯和闽越举国归附后,其属民都已在官府安置下,散入大江以南的各郡县与汉民混居,久而久之,已没人会蠢到再自称为瓯人和闽人了,都如寻常汉人般,以所居之地作为区隔,譬如会稽人,丹阳人,豫章人…… 至于这四万乌桓骑射及其军眷尽数归化入汉后,会如何看待留在塞北的旧日同族,那就不得而知了。 人性本就难以捉摸,若真有少数不识抬举的乌桓将士仍心向塞北乌桓,那也是难以避免的,倒也无须因噎废食,让大多有心归化入汉的乌桓将士寒心。 第六百五十二章 战时征募 逐浚将军唐涛率水师舰群停靠在百乘东南沿海已两月有余,因着汉廷禁海令的关系,现下身毒诸国的战船都不敢轻易从东部出海,更遑论驶入百乘东部海域,故巽加和注辇两国也难以探察到大汉水师舰群的动向和行踪。 巽加大军的主帅只晓得汉军舰群已“背信弃义”,非但不再为他们提供军需补给,更已多日不见踪迹,只偶尔见得零星战舰在近海驶过,摆明就只为继续巡海禁航,却对正在攻伐百乘的巽加大军冷眼旁观。 他只得边是遣骑队从陆路返国,向巽加王呈报此间军情,边是督促麾下将士加紧攻占百乘城池。 唐涛接到卫青传讯,得知骑军欲以两成战时缴获换取水师襄助转运,不由得抚掌大笑,连声夸赞卫青此子懂人事。 虽说骑军和水师互不隶属,但此番协同作战乃是以骑军为主,水师为辅,卫青拜定南将军,为骑军主帅,在战时的军阶位秩是高于逐浚将军唐涛的。 唐涛的语气中之所以带着些许的长辈赞许晚辈的意思,盖因真若论起来,卫青勉强能算得上他的师侄。 羽林卫初创之时,兵员不足两百,唐涛便是其中之一,而卫青等将官入黄埔军学进修时,教导他们武技韬略的教官和参谋多为唐涛昔年同袍乃至羽林后辈。 真若较真论辈分,唐涛不但是卫青师伯,便连师伯祖都有可能的。 羽林和虎贲两营每每扩编兵员,皆沿袭老带新的老传统,将老兵和新兵混编,以便新兵能迅速成长起来,故两营历来注重军中辈分,随着黄埔军学培养出的年轻将官纷纷进入各大军伍,使得整个汉军都受到了影响。 在正式场合,将官们有各自的身份和位秩,不宜论及甚么辈分和私交,然在私下相聚时,不少身居高位的年轻将官甚至会为寻常老兵斟茶倒酒,忘恩负义之人在军中往往是走不远的。 对于卫青的提议,唐涛欣然应允,且丝毫不隐瞒麾下部属,反是让亲随将之宣达给所有的水师将士。 大汉现今的风帆战列舰多为大翼楼船改造而成,刨除远航军需物资占用的空间,正常载员定额为一百五十,至多不可超过两百,除却必要的掌船军士和步骑校营,每艘战舰平均可搭载兵马数宜为整百。 所谓兵马数,可不是连人带马算的,多载一匹战马,至少要少载一名兵士。 此番征伐百乘,大汉出动四支骑营外带四万乌桓骑射,战兵加辅兵近愈十五万,战马因须备骑换乘,更是近愈二十万匹。 数月前,为将如此庞大的骑军从仰光载运到羯陵伽国东部登岸,水师舰群非但要在两地间不断往返,更为尽可能多载运兵马,特意减少了军需补给搭载量,中途在巽加东南沿海的波拉岛停靠,进行中转补给。 现今要将这些骑军尽速载回仰光,路程无疑更遥远,军需补给的搭载量比之前要作相应增加,非但要耗费更多的时日,更势必要数度往返,况且九百艘战舰也不可在同时尽数离去,留下岸边“孤立无援”的尚未载运完的骑军将士。 依着唐涛原先的盘算,是先将骑军将士尽数载运到巽加东南沿海的冲积群岛停驻,随后再转运回仰光,而非与先前般只在波拉岛停船补给。 在“便利两国通商”的名义下,汉军早已实质掌控了恒水入海口,冲积群岛多半都已被“无偿租借”,最大的波拉岛更建有汉军的军港和军镇。 十余万骑军在冲击群岛登岸停驻,应是瞒不住巽加人的,盖因现今的冲积群岛确实成为了大汉与巽加乃至身毒半岛北部诸国的重要通商点,饶是汉廷对身毒东部近海施行禁海令,然汉商船队在只须紧挨着海岸线,不离海岸十里外,倒还是能获准在巽加和羯陵伽国的东部沿海继续航行。 然而,仅限汉商船队! 大汉水师将士也晓得,汉商通过海上商道挣得愈多,向朝廷缴纳的税赋就愈多,每岁太尉府为大汉水师拨下的军费也就愈多,况且大汉水师还能从对身毒鸦片贸易中直接分润大笔赀财,自不乐见海上商道因禁海令而完全断绝。 大汉君臣对此无疑也不乐见,故也特准对汉商船队稍微放宽身毒禁海令。 如此庞大的骑军在巽加东南沿海岛屿登岸停驻,怕是要引来巽加忌惮的,然骑军将士的安危为重,也顾不得影响两国邦谊,也只能传讯给常驻巽加王都的大行丞,让他就此事与巽加君臣斡旋了。 百乘东南距离巽加沿海诸岛约莫为两千里,依着风帆战列舰的平均航速,刨除中途靠岸补给淡水的时日,若不遇着太大风浪,往返一趟将将半月光景。 依着唐涛早先的盘算,九百艘战舰若依序轮派,皆往返四趟,在两个月内必能将骑军的兵马尽数先载运回波拉岛及周边诸岛。 然若要再载运骑军的战时缴获,那无疑会耗时更久,尤是看到卫青随军函附上的缴获册目,唐涛真是彻底惊呆了。 要晓得,这份缴获册目所录财货只是粗估,尚有更多的缴获尚待清点造册,唐涛估摸着若想将骑军缴获尽数搬运上船,怕是九百艘战舰都未必能一次载运完。 倒不是说那些财货能将九百战舰皆塞满,然金银珠玉毕竟分量重,虽说用金银代替压舱石是水师将士梦寐以求的奢侈之举,但若战舰吃水太深,也绝非甚么好事,超载非但大大降低航速,遇到大风大浪甚或倾盆暴雨,怕是反会增加战舰翻覆的风险。 为载运财货,用战舰和将士安危来冒险,唐涛可不敢这么干,否则若真出了岔子,依着军律,他必遭枭首夷族,虽说他出身军中遗孤,然现今也已娶妻生子了,祸及妻儿性命的事,他可不敢做。 因父母双亡曾流落街头的孤儿,长大成人后往往比常人更渴望亲情,更看重家庭,饶是对敌向来凶残暴戾的唐涛,亦是如此的。 “两月光景么?” 唐涛思索良久,又召集麾下诸将商议,觉着预定的载运计划不宜大改。 从去岁开始,水师将士们多数时间都在海上航行,鲜少得以登岸休整,若再昼夜不停的往返载运骑军,两月光景已属极限,时日再久,铁打的身子骨只怕都撑不住。 然飞来的横财也得挣啊,骑军的战兵加辅兵近愈十五万,唐涛麾下的水师将士却尚不足五万,骑军肯拿出两成的战时缴获换取水师襄助转运,这意味着水师将士可分到的财货虽不如骑军将士多,但人均也可超过骑军将士所获的半数。 此等天大好事,若非脑子长蛆之人,必是不会拒绝的。 “将军,依属下之见,不妨依战时征募律,从仰光及波拉岛周边征募汉商船队,让他们载运财货,而我水师舰群则依原定计划载运骑军将士。” 水师稗将见得自家将军迟疑难决,便是出言提议道:“如此还能让商船顺带运来更多车驾,以加快此间的陆运速度。” 诸将闻言,皆是眼神大亮,纷纷附议。 唐涛也觉此计甚妙,颌首应允,即刻提笔写就了征募手令。 战时征募律,乃是数年前太尉府和廷尉府共同研拟制定的战时军律,是针对汉军在战时征募民间物资的特殊律法,虽赋予了汉军相应权利,却也包涵诸多限制条陈,包括征募形式和补偿措施。 所谓的补偿措施,自然是专为大汉臣民设置的,若是遇着外族商贾和百姓,汉军鲜少会废话,财货乃至车驾船舶被汉军强征,他们皆该觉得“荣幸”,即便是要征他们的小命,又有何不可? 有能力从事海上贸易的汉商,且是远涉仰光乃至身毒的,多少有些背景,若非必要,汉军也不会随意强行征募他们的物资为军用,免得战后要作出太大的补偿。 然此番骑军从百乘获取的缴获为数众多,其价粗估高达数百万金,用唐涛的话来说,卫青那小子怕是将百乘人的祖坟都刨干净了。 水师既能凭空分润不少,索性拿出零头来,用以征募大批汉商船队,也无须说甚么战后补偿的,就权当明码标价的租用。 随着航海业的日渐兴盛,加之少府有意无意的流出部分造船工艺,使得大汉的民间造船业也迅速兴起。 大汉水师近年汰换了不少战船,尽数发卖到民间,汉商购入后将之改造为商船,这些从战船改造而来的商船,大多也有多重桅帆,虽不宜长时间在外海航行,但近海航行时的航速比起汉军的风帆战列舰也不会差得太远,顺风顺水时,每个时辰行驶个五十里还是没问题。 两千里航程,汉军战舰往返一趟将将半月光景,汉商船队只要有数艘战舰领航和护航,往返一趟顶多花费一个月。 依不同商船的载运量,大汉水师每艘以十余至数十万钱不等的价格租用,汉商们有甚么不情愿的? 虽说难免耽误些商贸货运,然真正做大买卖且是长久买卖的巨贾,比起疯狂追逐暴利往往更在意风险,且向来注重与官府和军方的关系。 此等“无本买卖”,且能借机给大汉水师卖人情,对这些常年从事海路贸易的汉商无疑是稳赚不赔。 实话实说,换了骑军来征募汉商船队,他们就未必会如此积极了,虽不至违抗军令,然战后向官府申告,向骑军求偿时也不会客气的,别以为咱老百姓不懂律法。 陛下可是诏告过天下的,言明百姓向朝廷主动捐输是一码事,朝廷征募民间物资是另一码事,百姓不得无故抗拒征募,却也享有日后求偿之权,任何人不得肆意剥夺之。 第六百五十三章 两国王储 汉七十八年,二月。 仲春乃是风雷送暖的好时节,然大夏君臣皆是绷紧心神,时刻戒慎恐惧,唯恐自身言行有半点疏漏。 原因无他,继大汉亲王与去岁冬月末驾临大夏国都蓝市城后,就在今岁二月间,巽加王储普林达卡和安息王储弗拉特斯竟也接连率使团进入大夏国境,抵达蓝市城。 大夏小国寡民,又已不再整军备武,压根没被安息和巽加放在眼里,自也没那么大的脸面,能让两大强国遣王储来使,两位王储明摆着是冲大汉亲王而来。 大夏君臣非但颇有自知之明,更晓得自身应站稳立场,没敢搞甚么左右逢源的平衡邦交,国弱而不处卑,妄图周旋于各大强国间,怕是离亡国灭种真真不远了。 出于此等考量,在两大王储接连抵达蓝市城时,大夏王皆未如去岁般,亲率臣民出郭三十里跪迎大汉亲王,仅派本国王储出城相迎。 蓝市城内的汉人更不会出城迎接,非但汉使如此,汉商亦如此。 按说常驻蓝市城的汉商没少往来安息和巽加,为日后更方便在两国做买卖,给两国王储做面子实属应当,然汉商们却深知自身的根本所在,在赵王殿下未对两国王储表现出明显态度前,他们冒然前去巴结讨好,风险着实太大了。 换后世的话,现下从事对外贸易的汉商多是背景硬实的,自然不乏“政治觉悟”,时刻不忘观风向,以便得以迅速调整自身在诸多外邦的商贸布局。 蓝市城内,大汉使馆周边街巷的宅邸之所以价格疯涨,大多皆被汉商购入常住,正因使馆内的行人令统掌中亚及印度希腊诸国邦交,但凡流出半点风声,甚至会影响到某个小国的兴衰。 行人令便即如此,更遑论执三尺赤旄汉节的赵王殿下,执此汉节者,在汉境之外可全权代表皇帝和朝廷,临机决断之权远非寻常使臣可比。 旁的不说,今岁年节刚过,赵王便代表汉廷,接下巴克特里亚黑黎欧克里斯呈上的国书,接受该国臣附,将之纳为藩属。 近水楼台的诸多汉商闻讯,忙是遣出最得力的人手,赶往三百里外的巴克特里亚国都巴克特拉城,尽速购地置宅。 巴克特拉城的地理位置实比蓝市城要优越不少,现下中亚可经两条主要商道通往大汉边郡敦煌,偏北的商道经大夏、疏勒、龟兹、焉耆;偏南的商道经巴克特里亚、于阗、精绝、楼兰。 南道比北道的路程要短千余里,且南道地段多处于葱岭北麓,在雪峰融水的滋润下,沿途植被茂盛,北道却要穿越大片沙漠和火洲,绕道或找寻绿洲补给则耗时更久,况且巴克特拉城占据着兴都库什山脉最大的山口,乃是中亚与身毒的交通要道。 过往汉廷未接受巴克特里亚王国臣附,未在巴克特拉城派驻使臣,更未如蓝市城般进驻军伍,汉商自然不会放心将重要驻点安置在此,仅将该城视为转运货物的中继点。 现今闻得朝廷要将巴克特里亚王国收为藩属,汉商们自是要早早到巴克特拉城设点布局,可以想见,日后常驻中亚的汉商将会分流,面向西亚和欧陆诸多的汉商仍会留在蓝市城,面向身毒诸国的汉商应是会转往巴克特拉城经营。 大夏君臣对此自不乐见,却也不敢从中作梗。 赵王毫不掩饰的言明汉廷意图,大汉绝不可能将鸡蛋皆放在一个篮子里,想继续跟着汉人吃香喝辣,就老实听话,维持好商道,保护好汉商,饶是部分汉商会转往巴克特拉城经营,却也会吸引更多汉商前来中亚经营,大夏日后能收取的商税只会更多。 巴克特里亚君臣自是欢欣鼓舞,尤是亲眼见证了本国由盛转衰的国王黑黎欧克里斯,见得蓝市城现今的繁荣兴盛,甚至远迈昔年最盛时的巴克特拉城,心中实在五味杂陈。 蓝市城有此盛景,要说主因是大夏人擅于经商,黑黎欧克里斯是不服的,巴克特里亚的属民多为希腊人和马其顿人,论起商贾之事,大夏的塞种人为他们提鞋都不配。 无非是大夏人抱上了汉廷的大粗腿,若巴克特里亚也有汉廷庇护,必是要比大夏更为繁荣富庶,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巴克特里亚的没落也不过才短短三十余年,要复兴不难的。 向大汉称臣纳贡,屈辱么? 或许难免吧,然在自身国力不断衰微,邻国大夏却愈发兴盛的情形下,巴克特里亚还有旁的选择么? 黑黎欧克里斯甚至主动向大汉亲王坦言,若汉廷真愿提供庇护,巴克特里亚可如大夏般,将军伍尽皆裁撤,改由府卒维持治安。 赵王刘彭祖颇是满意他的态度,将汉廷的既定谋划告知于他。 巴克特里亚的军伍无须尽数裁撤,可维持两万精锐兵员,然不能滞留本国境内,要尽数派往兴都库什山脉,长年驻守山口处的关塞,保障商道畅通,若汉商在身毒希腊诸国遭遇祸事,巴克特里亚军队应穿越山口,南下救援汉商且为其向涉事国讨要说法。 现今的印度希腊诸国中,巴克特里亚的国力仍是最强,却也无法以一敌众,然此番诸国君王皆齐聚大夏国都,前来拜见大汉亲王,赵王刘彭祖当着他们的面,抛出这番话来,无疑是刻意警醒他们,日后若无法保障前往身毒希腊的汉商权益,到时巴克特里亚挥兵犯境,胆敢阻挡者即是违逆大汉意志。 两万巴克特里亚兵士若仍无法收拾局面,非要汉军亲自动手,那涉事国也就阖该亡国灭种了! 至于巴克特里亚的境内事宜,则可尽数依循大夏,汉廷亦会在巴克特拉城兴建使馆,派驻行人令,统掌印度希腊诸国邦交,也会如蓝市城使馆般,派驻千骑部曲。 分驻蓝市城和巴克特拉城使馆的两位行人令将明确各自职守,彼此互不辖属,避免其权限过大,真的成为中亚和身毒北部诸国的“太上皇”。 派驻巴克特拉城的行人令早已定下人选,此番已随使团前来,可直接前去赴任。 诸国君王愈发清楚意识到,面前这位大汉亲王手中权柄之重,无须向大汉皇帝呈报,就可接受外邦臣附,非但派驻使臣,更径自裁示藩属国后续的军政要务当如何处置。 实际上,他们倒是想岔了,若非早得皇帝刘彻面授机宜,赵王刘彭祖哪里敢这般行事? 若非有太尉府的军令,建章校尉李敢会听他调派,分千骑部曲,随行人令前去巴克特拉城进驻? 亲王擅自涉政涉军,饶是能逃过死罪,也要押到宗正府终生圈禁。 汉人对此皆是心知肚明的,然外邦蛮夷却不甚了解大汉的权利架构,真以为赵王乃是位高权重的实权亲王,诸国君臣更是玩命的巴结讨好,就差没跪下舔他的靴子了。 黑黎欧克里斯也想与大汉亲王多多“亲近”,奈何要尽速归国,处理臣附汉廷后的诸多事宜,故将王储赫利奥克勒斯留下,既可继续维持与大汉亲王的联系,亦是变相的“质子”。 正如大夏乃至西域诸国般,巴克特里亚王国既已成为大汉藩属,必得将本国储君乃至大多有资格继承王位的王子送到汉都长安接受“教化”,不获汉廷认可之人,日后是不得继承王位的,盖因藩属国的君主皆须得大汉皇帝敕封,否则视同谋逆的乱臣贼子。 赵王刘彭祖可不敢与巴克特里亚王储过从甚密,只是好生勉励了他一番,便是遣人护送他及巴克特里亚使臣前往长安,待他们到得长安,大行令张骞自会将具体事宜处置妥当。 巴克特里亚王储前脚刚走,赵王刘彭祖便是陆续接到安息和巽加的汉使传讯,两国王储将前来大夏国都拜见他。 派驻安息的汉使薛嵇和派驻巽加的汉使窦蟠皆官居大行丞,且是执汉节出使的,代表汉廷分别统掌西亚,欧陆和身毒诸国的邦交事宜。 加之掌北地外夷(含朝鲜与倭奴)事务的宋远,此三位大行丞在汉廷位秩已仅次诸卿,除却各府署主掌仆射及大农府的数位少卿,府署属官位秩再没有比他们更高的了,且论及三人职权,或可视之为另类的“封疆大吏”。 近年来,朝廷已有意在大行府也增置少卿,相较旁的大行丞,三人无疑有更大的机会晋升少卿,得以位列诸卿。 诸卿与寻常官员的差距,就如列候与关内候,看着只差一步,实则地位天差地远。 这一步,若光靠混日子攒资历,一辈子都踏不上去! 公、卿、将、相,世家大族三代不出,则视同没落,亦是新兴世家崛起的根本,真真有底蕴的名门望族,公卿将相多是世代迭出,寻常的官宦或军武世家可没法比。 薛嵇,窦蟠和宋远,眼见少卿之位就在眼前,真真是竭心尽力的办事,半点不敢怠慢,外邦外族的动向情势皆是打探得清清楚楚。 安息和巽加的王储刚启程,薛嵇和窦蟠的详细呈报就已快马送到蓝市城,待得赵王阅罢,便再度封入密匣,尽速送往长安,呈禀大行令乃至皇帝陛下。 两国王储的来意,两国现今政局和权力架构,乃至王室和大贵族的各种阴私事和怪异癖好,皆是在呈报中写得清清楚楚。 赵王刘彭祖初次得见此等形制的外邦情报,在赞许薛嵇和窦蟠的本事之余,不免促狭的想着,若这两份呈报改写成那甚么白话文小说,在大汉境内必是畅销得紧啊。 。 第六百五十四章 适材适所 相较华夏历朝历代,尤以汉人最重声名,不是没有来由的。 大汉立朝后,高祖刘邦曾苦于朝中少贤士,特意颁布求贤诏,要求各郡国推荐具有治国才能的贤士大夫,开察举之先河。 文帝登基后,复又下诏命各地官员察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所谓的贤良方正,无疑是较为主观的,官员想要举荐士人,为免自身识人不明,多半要究其声名如何。 公府在拔擢官吏时,除却评核其才能和政绩,亦常参考名士对其作出的品鉴评价,虽说当今天子刘彻有“唯才是举”的谕示,然若在两位官员政绩相差不大的情形下,多半仍是官声更好之人能获得升迁的机会。 习得文武艺,卖予帝皇家,文人入仕,武者从军,无非都为奔个好前程,朝廷选官既是注重声名,但凡有上进心的士子自然极为珍惜名誉,亦极为重视所谓的“名士品鉴”。 简而言之,有意入仕之人,多会登门拜谒名士宿老,请他们给自个写评语。 久而久之,此等作法非但在士族阶层蔚然成风,更形成自下而上的影响,使得不少王侯权贵也饶有兴致的跟着学了起来。 敢出言评鉴王侯,且具有真实说服力的名士,无疑皆是地位超然且德高望重之人,整个大汉满打满算都不会超过十位大佬。 已告老致仕的丞相袁盎和帝师卫绾,若能请动此二人评鉴,无论其评语是好是坏,至少说明受评之人不是甚么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太上皇刘启禅位之后,老臣们也纷纷告老致仕,多半挂了大夫的虚职,方便在宫里行走,陪老主君种花养鸟,追忆往昔岁月峥嵘,感叹今日岁月静好。 君臣谈笑间,刘启曾让“硬项丞”袁盎品鉴他的儿子们,也就是现今的诸位亲王,袁盎还真就毫不避讳的直言评述了。 旁的亲王更有对赵王刘彭祖的评鉴,袁盎真是半点没客气,且是半句好话没有。 “赵王其人,为人巧佞,卑下奉承,常持诡辩伤人。” 刘启闻言,非但没动怒,反倒抚掌大笑,连声赞叹袁盎识人分明且敢于直言不讳,说自家这儿子确是惯爱谄媚讨好,却又是个满肚子坏水的笑面虎。 太上皇坑儿子坑惯了,也没在意他与袁盎笑谈时,身边尚跟着诸多老臣子,使得此番毫不避讳的对谈迅速流传开去,过得不久,便连街头巷尾的妇人们都晓得了赵王刘彭祖是这么个货色,且是传扬得愈发的邪乎,各种版本的风闻轶事都有。 赵王刘彭祖的名声真是臭了大街,却也只能晒然苦笑,难不成入宫向太上皇老爹讨要说法,还是去袁盎府上大闹一通? 好在皇帝刘彻帮他出言缓颊,有意无意的对近臣言及此事,以为赵王脾性虽不宜出将入相,然“可察奸佞者多狡黠”,为君者若能知人善用,使其适材适所,反是比某些清高孤傲的宗室子要来得适任的。 皇帝陛下这话说得不甚明了,大多臣民不解其意,然真正久居上位的朝堂重臣们却是深以为然,其实也无须说得玄之又玄,就是赵王其人腹黑狡诈,惯会耍阴招,且脸皮厚愈城墙,不介意替皇帝和朝廷背黑锅,甚么脏事都肯替皇帝去做。 清高,指的或许是太常卿刘买;孤傲,指的必定是贤王刘非了。 这两货虽有大才,名望也极高,但皆是不太合群的脾性,这倒也是皇帝刘彻乐见的。 正如酷吏出身的郅都和张汤,严刑峻法虽失之宽仁,然若他们不愿为孤臣,不愿自污声名的“以暴易暴”,皇帝岂能安然保有仁德贤明的清名。 过刚易折,若满朝文武皆是刚直不阿且不知变通之人,大汉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朝中各府署,除却纠举百官的御史府,便连掌制律法的廷尉府,其属官都是要懂得变通的,否则就会成为所谓的“法匠”,制定出的律法怕是会不合时宜,不接地气。 尤是掌外邦事务的大行府,在处理对外邦交时,身段和手腕皆要软硬兼备,甚至要运用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睁眼说瞎话更是必不可少的本事。 大行令张骞表面上是与人为善的老好人,实则也是腹黑得紧,有甚么样上官,往往就会有甚么样的部属,虽也算不得“上梁不正下梁歪”,然张骞近年大力拔擢的诸多属官确非传统意义上光正伟岸的“君子”。 管他白猫黑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 皇帝刘彻之所以连番遣赵王刘彭祖出使外邦,也正是看重了他够奸诈,够不要脸,却又能将很多无耻之事说得冠冕堂皇,半点不损及天家颜面乃至朝廷声誉,实在是难得的大本事。 数年前,刘彭祖在西域诸国走了一遭,硬是让各国君臣想方设法改变其属民饮食架构,现今西域诸国每岁向大汉购入大量粟米和小麦,却又为大汉提供了更多的牲畜。 摆出“为你好”的架势,让你多吃米面少吃肉,你非但不心生怨怼,反是感恩戴德,这人特么得多牛掰! 有此前例,此番皇帝陛下让牛掰且无耻的赵王再度率团出使,也就不足为奇了,非但大行令张骞觉着此举大善,便连旁的朝堂重臣也觉着再无比赵王适任的人选。 刘彭祖倒也不负众望,去岁冬月末抵达大夏国都蓝市城后,仅用了两月有余,非但将接纳巴克特里亚王国为大汉藩属之事处置妥当,更让中亚及印度希腊诸国的君主皆心甘情愿的签署了诸多通商条陈。 这些通商条款,皆是随赵王出使的商贸代表团商议拟定的,千余商贸代表出自百余大商团,与诸国的通商条陈中,无疑会提出更有利于自家商团经营且颇为严苛的条款。 要求各国减免汉商应缴纳的商税只是最基本的,保障汉商人身财产安全更是毋庸置疑,不少商贸代表甚至抱着侥幸心理,要求成为某些小国的所谓“王商”,换了后世的话说,这些小国非但要向他们进行政府采购,更要准允他们借助该国王室的名头和官府扶持,对其臣民贩售货物。 说实话,商贸代表们本是顺带一提,抱持着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心态,想着求其上者得其中,没真觉着外邦君主们会应诺下来。 要晓得,大汉现今虽大力发展工商业,重农抑商的国策有所转变,然士籍和商籍的区隔反是愈发严谨,商贾虽已能骑马乘车,可如寻常百姓和士人般身着染色服饰,然若要入仕为官,却仍须想办法脱去商籍,改册士籍,且本人及直系亲眷不得再直接涉入商贾之事。 官商分离,此乃皇帝陛下坚持的选官原则,譬如现今的大农令东郭咸阳与岭南太守孔仅,其出身的齐地东郭氏和南阳孔氏皆将本家尽数迁入长安,所有的族业皆尽数交由分支打理,本家只收取相应份例的红利,任何涉及族业经营之事都须避嫌袖手,但凡有以权谋私的嫌疑,御史大夫就要请东郭咸阳和孔仅去喝茶了。 毫不夸张的说,今上治下的大汉,对官商勾结者决狱断罪之严苛堪称世所未见,且官位愈高,刑律愈重,若公卿涉事,一旦查证确实,必不得以赀赎刑,亦不得因高爵及旧有功绩减轻刑罚,犯行极重者,枭首夷族也是逃不掉的。 没人会怀疑刘氏天家的狠辣果决,昔年太上皇刘启逼死皇长子刘荣,皇帝刘彻凌迟国舅田,皇亲国戚都毫不手软,还有谁不信邪不怕死的? 正因如此,册录商籍的商贸代表们虽皆家赀丰厚,然在大汉的政治地位并不高,高官显贵们为了避嫌,也不太敢明着与他们过从甚密,故在他们的固有思维中,那些外邦君主应也不太情愿与商贾打交道的,也是不乐见官商勾结的,更遑论让他们借助该国王室的名望经商,成为所谓的“王商”。 在大汉,真能称之为“皇商”且无须忧心担上“官商勾结”罪名的,除却少府,就唯有刘氏诸王执掌,诸多世家大族皆入了份子的皇室实业了,二者从中享有的巨大优势,便连田氏商团都难以望其项背。 公平么? 貌似真是有些不太公平,然少府和皇室实业向来秉持“不与民争利”的原则,往往只主掌前期投入颇巨的大产业,譬如筑城铺路,冶铸造船,这些买卖若交由旁的商家,他们也是承接不了的,顶多参与投标分包,抱着少府和皇室实业的大粗腿,形成与之相关的附属产业乃至产业链。 少府和皇室实业鲜少吃独食,懂得与旁的商家分润获利,且往往会提供各种赀财乃至工艺扶持,故鲜少有商家真觉得“不公平”,说实话,没有少府和皇室实业提早耗费巨资“掘井”,他们本是没水喝的。 喝水却骂掘井人,汉商们倒不至这般不厚道,不知好歹。 汉商们虽不指望能取代少府和皇室实业成为大汉“皇商”,然现今大汉国力强绝于世,对中亚及印度希腊诸国更堪称予取予求,借助朝廷的威慑力,使自身成为外邦“王商”,无疑是大汉诸多商团极为渴求的,瞧着少府和皇室实业,就晓得此类名头有多么重要。 抱持此等心态,不少商贸代表们都是试着在通商条陈中提出此事来,成则大喜,不成也就算了。 然而,赵王殿下的“经世之才”远超他们的想象,齐聚蓝市城的外邦君主竟是尽数签署了所有的通商条陈,盖因赵王额外附加了一条,但凡得为外邦王商的汉商,在该国所获收益皆须向其王族缴纳两成至五成不等的红利。 商贸代表们闻讯,端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发愁之人可不是舍不得与外邦王族分润收益,恰恰相反,这些人皆是原先太过谨慎,没在通商条陈中要求成为外邦王商之人,现下真是悔不当初,亏大了! 两成至五成的红利虽是不少,但经商利润不是这般简单计算的。 这些商贸代表经商多年,又多曾入长安学区内的营工商学进修,深知依仗大汉现今远超外邦的工商业,汉商一旦获得外邦的官府扶持,完全能靠所谓的低价倾销手法,用物美价廉的汉货将该国的本土货品打趴在地,使其本土产业完全没落乃至步入消亡。 待得汉商掌握该住国各式民生命脉,再提高汉货售价,那该国属民不买也得买。 要晓得,这些蛮夷之邦可不似大汉般,在大农府设有平准司,时刻调控市面供需,适时出手衡平物价,更没有打击囤货居奇和投机倒把的严刑峻法。 对于汉商而言,蛮夷之邦的空气都带着自由的香甜。 。 第六百五十五章 所为何来 大夏之所以被汉廷视若禁脔,乃因在现今局势下,其独特的地理位置远非简单的商贸中转地,相较于巴克特里亚,大夏真正的地理优势在于“等距”。 巽加国都华氏城,安息国都泰西封,大汉边郡敦煌,距大夏皆近愈四千里,且妫水中下游地势平坦,水草丰沛,轮驻敦煌的羌骑和胡骑校营每岁西巡大夏,可同时震慑安息与巽加,亦牢牢扼住中亚咽喉,进而将大汉的影响力辐射西亚及南亚。 数年前,大汉两位亲王统率的十余万汉骑正是以大夏为桥头堡,粮草兵械源源不断的经由西域诸国送抵大夏,支撑着汉军南征巽加,西讨安息,最终迫使两国皆遣使求和。 当今之世,安息和巽加皆可称为强国,然两国之“强”却有所不同。 帕提亚人骁勇善战,立国后不断对外用兵,短短百余年便已从游牧部族发展成毋庸置疑的西亚霸主,其疆域比大汉也小不了多少,要晓得,安息的属民不过六百余万,而大汉现今册籍在簿的臣民已然超过六千万了。 巽加王朝的属民倒是不少,四大种姓加上贱民,约莫得有三千余万,乃是仅次于大汉的人口大国。 然在种姓制度的制约下,贱民被四大种姓视为“不可接触的污秽”,是不得入伍从军的,加之历代身毒霸主似乎都颇为安于现状,对中亚和西亚没太大的觊觎之心,一脉相承的巽加王朝亦如此,故巽加虽是兵员众多,然若真论及战力,与常年征战的安息军队存在着极为明显的差距。 蚁多咬死象,昔年马其顿大帝亚历山大也是拿当时的孔雀王朝没太大办法,本打算先在中亚和旁遮普地区设立些驻军地,他日可作为在征身毒的桥头堡,钝刀子割肉般的层层推进。 不得不说,此等战略还是较为靠谱的,只可惜亚历山大大帝英年早逝,虽是“ca and saw”,却终归没能“ner”,反倒是马其顿帝国大厦倾颓,瞬间分崩离析,最终沦落为罗马共和国的小小行省。 巽加王朝取孔雀王朝而代之,其国力却是远不如孔雀王朝,非但再无法掌控西北部的旁遮普地区,身毒中部的百乘人更是悍然裂土立国,北面的巴克特里亚王国又雄踞中亚及身毒西北,好不容易等到巴克特里亚王国分裂衰落,安息帝国又大肆东扩,占据了印度河平原的大片地域,疆域直抵阿拉伯海。 若非有印度沙漠的阻隔,指不定帕提亚人早已继续从帝国的东南方开疆拓土,侵入巽加王朝腹地攻城掠地了。 正因如此,巽加王朝可有效掌控的疆域远不如孔雀王朝广袤,尚不足安息帝国的一半,更遑论与辖地万里的大汉相比了。 安息兵强马壮,巽加兵卒众多,实是各有所长,汉廷较为防备侵略性强的安息,至于巽加王朝,曾任大将军的胶东王刘寄如是道“巽加虽是兵多,却不善战,犹如体态臃肿之人,窒碍而难行,若其国出兵远征,只须袭扰其粮道,其军必溃而尽殁矣。” 太尉府诸将皆深以为然,汉军想征服巽加王朝虽非易事,却也丝毫不惧巽加军伍,尤是在巽加境外,在兴都库什山脉以北的妫水中下游平原。 汉军真正防备的,还是野心勃勃且骁勇善战的帕提亚人,是与大夏直接接壤的安息帝国,这正是汉廷看重大夏更甚于巴克特里亚的主因。 汉廷对巽加和安息的重视程度,亦可从赵王刘彭祖对两国王储的态度看得清清楚楚。 泰西封与华氏城到蓝市城的距离相差不大,巽加王储普林达卡比安息王储弗拉特斯早启程半月有余,饶是途中要穿越兴都库什山脉,却提早数日抵达蓝市城。 赵王刘彭祖却硬是拖着不接普林达卡的拜帖,足足将他晾了数日,待得安息王储弗拉特斯亦是抵达,且也遣人送来拜帖,刘彭祖才在下榻的耀阳客栈同时设宴延请两国王储。 普林达卡身为巽加王朝,乃是身毒霸主的堂堂储君,何曾受过如此慢待,只觉屈辱得紧,却也不敢随意发作。 两国王储此番乃是前来拜会大汉亲王,不是领兵征战,且为尽快抵达,皆只带了千余骑兵随行,现下蓝市城外驻扎着两万精锐汉骑,若将大汉亲王得罪狠了,那不是作死么? 饶是普林达卡再鲁莽,也不会拿自身小命去赌,只是在筵席间就难免脸色不好,尤是看着大汉亲王和安息王储频频相互举樽敬酒,独独冷落他时,就更是怒火中烧了。 “亲王殿下,酒也喝得差不多,也该谈些正事了。” 普林达卡瓮声瓮气道,侍立在他身后的译者忙是将自家王储的话转译成汉话,向首席上的大汉亲王躬身道。 安息王储弗拉特斯正与赵王刘彭祖举樽对饮,闻得对面的巽加人突是发话,不由微微颦眉,他虽听不懂,然世间的不少规矩礼数是互通的,冒然打断旁人的谈话乃至敬酒,无疑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 安息译者低声向他转译了巽加王储的话,他微是颌首,反是举樽再敬赵王刘彭祖,随即仰头饮尽樽中酒,方是将酒樽放到食案上,冷眼旁观赵王会如何应对。 刘彭祖的反应却是出乎他的意料,脸上没露出半分恼怒之色,仍是笑意盈盈的望向普林达卡,出言问道“不知王储要谈甚么正事?” 普林达卡听罢译者转译,却不答话,只是颇为刻意的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弗拉特斯,明眼人皆能瞧出他的意思,无非是想让安息王储先行退避,好让他与刘彭祖私下详谈。 弗拉特斯岂会如他所愿,此时若主动向赵王告辞,安息帝国颜面何存? 传到父王米特里达梯耳里,他这王储之位还能保得住? 弗拉特斯面上冷然哂笑,心里却是愈发恼怒,心道若非两国间隔着大片沙漠,不利于安息出兵远征,你巽加早就被踏平了,还容得你如此嚣张放肆? 普林达卡见得安息王储不识相,不由重重冷哼一声,张嘴又要发话。 赵王刘彭祖却在此时出言缓颊道“无妨,无妨,安息与巽加皆为我大汉的兄弟之邦,事无不可明言,王储有话但说无妨,无须有甚避讳。” 普林达卡听罢转译,却不怎的领情,直言道“若大汉真将我巽加视为兄弟之邦,汉军却为何背约,不肯全力襄助我巽加大军征伐百乘?” 在场的译者皆非寻常官吏,皆是从经验丰富的使臣选出的,巽加译者唯恐自家王储的话触怒大汉亲王,在转译时稍稍改得委婉些许。 奈何大汉译者和安息译者不配合,为自家亲王和王储再如实转译了一番。 弗拉特斯听罢,得知普林达卡竟当众质问大汉亲王,惊诧之余,胸中怒意尽消,满心幸灾乐祸的等着瞧好戏。 (特别申明接下来的对话皆有译者在旁转译,就不再特别点出了,免得麻烦,大家看着也累。) “据本王所知,我汉军不惜孤军深入,非但攻陷百乘国都,更在百乘腹地血屠百万,如此尽力竭力,还不算全力襄助你巽加大军?” 刘彭祖却是早有预料,仍不见着恼,笑着反问道“反是你巽加那十五万大军,去岁九月仰赖我大汉水师相助,于百乘东部登岸,足足耗费半年光景,却仍未能将百乘沿海至东高止山的城池尽数攻占,且只牵制了数万百乘守军,任凭百乘征调三十余万大军围剿我大汉骑军,王储可否给本王个交代?” 普林达卡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以对,总不能说巽加大军曾消极避战,然若非如此,那就是巽加将士皆是废物,花了半年光景仍无法完全攻占兵力空虚的百乘东部。 弗拉特斯则是难掩震惊之色,他此番前来拜会大汉亲王,最主要的是想商议赵王出使安息的相关事宜。 汉廷非要安息准允两万汉骑护送大汉使团入境,安息君臣本是颇为踌躇的,待得派出刺探百乘战局的细作回禀,汉军已攻陷了百乘国都,安息君王米特里达梯才决定接受汉廷的条件。 两万汉骑可入境,但不得前往国都泰西封,而是停驻在阿帕麦亚。 阿帕麦亚位于里海南岸,泰西封则居于底格里斯水东岸,两地相距千里,中间隔着不少城塞,且阿帕麦亚为巴勒弗家族的祖居之地。 巴勒弗家族作为安息帝国境内最大的势力,愿以家族的名义做出担保,向世人宣誓,确保大汉亲王在安息境内的安全,即便两国无法达成盟约,巴勒弗家族也会保障大汉亲王不受到安息君臣的胁迫羁押。 尚武善战的民族,多是极为重信守诺,若是安息王族一意孤行,赌上家族名誉和荣耀的巴勒弗家族不惜与之倾力一战! 巴勒弗家族之所以决意进行这场豪赌,盖因家族继承人塔泽斯在出使大汉时,真正见识到了大汉的强盛,他们没打算叛国叛族,但若能从中牵线,最终促成两国结盟,那他们所获取的利益就太大太大了。 巴勒弗家族在安息帝国的影响力,寻常汉人是不太能理解的,华夏历朝历代的朝廷也都难以接受如此强大的家族势力,若非要类比,隋唐的世族门阀尽数集结起来,其对中原汉人的影响力或许就能媲美巴勒弗家族对帕提亚人的影响力。 安息君王更须由巴勒弗家主为其加冕,没有巴勒弗家族的全力支持,想要稳住诸多半自治的王国和城邦,实在太难了,况且现今的安息王族也和巴勒弗家族多有联姻,早已难分彼此了,现任君王米特里达梯若是与巴勒弗家族翻脸,无疑是自掘根基。 正因如此,在巴勒弗家主提出居中牵线的法子后,米特里达梯也觉合宜,加之接获军情呈报,得知汉军已攻陷百乘国都,更确认汉军战力的强悍,若能与汉廷结盟,两国合力出兵罗马,实在大有可为。 安息王储弗拉特斯正是在此情形下,匆匆从泰西封启程,前来蓝市城与大汉亲王协商出使事宜。 此时此刻,弗拉特斯之所以满脸震惊,乃是听到大汉亲王言称汉军在百乘腹地血屠百万,再看巽加王朝那副倒霉催的神情,此事必然是真的。 安息帝国虽也时刻关切着百乘战局,然毕竟与身毒中部离得远,细作的军情呈报往往比巽加王朝耗时更久,况且巽加大军也参战了,弗拉特斯对战局的掌握自然不比普林达卡。 远在泰西封的安息君臣此时应也知悉了汉军大肆屠戮百乘军民的情形,只是出使在外的弗拉特斯尚未得知罢了。 汉军的暴戾凶残,安息人不是没听过,昔年乌孙举族六十余万,亦是被汉军诛绝了,然百乘王朝的属民不下四百万,汉廷对百乘下达诛绝令时,安息君臣本以为只是某种提振军心士气的虚辞,没太当真。 然若汉军真已血屠百万,那就意味着汉人确是要与百乘人不死不休了,此等两族间的血海深仇,永世难以化解,唯有将对方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了。 屠刀易放不易收,血屠百万已然骇人听闻,更遑论将四百余万百乘军民尽数诛绝! 弗拉特斯此时再看樽中殷红的酒浆,只觉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闻之欲呕。 与虎谋皮,福祸难料啊! 。 第六百五十六章 擅闯禁区 (特别申明又被封了两章,写不下,不敢写,可能要恢复两天,不想骗订阅,自己觉得这章写得不好,可跳过!) 阳春三月,柳絮飞白。 八水绕长安,荡荡分流,相背而异态,阳春时节若要观柳,以灞水两岸景致最佳,轻舸泛舟固是惬意雅致,从灞西高原俯瞰远景却更能体味山川秀美。 昔年高祖刘邦尚为汉王,屯兵灞上与楚军对峙,险些在鸿门宴上丢了性命,历代汉帝每每巡视灞上,皆不免驻足远眺新丰鸿门,感叹高祖得国不易。 灞上大营,早先为细柳营驻地,刘彻登基为帝后重整军制,以五大精锐骑营戍卫京畿,细柳骑营驻地迁往渭水北畔,作为帝都东门户的灞西高原则改由虎贲骑营戍守,进驻了灞上大营。 大汉拥百万雄师,论及正面迎敌的实际战力,现今无出虎贲之右者,毕竟郎卫和羽林卫的职守驳杂,冲锋陷阵确非其强项。 虎贲虽位列五大精锐骑营,然世人皆知虎贲乃皇帝陛下亲手创立的嫡系军伍,在汉军中的独特地位便连战功彪炳的细柳骑营都稍逊些许,不少臣民仍习惯将之称为虎贲卫,而非虎贲骑营,视之为天子亲军。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虎贲成军已有二十载,征募兵员皆为十五至二十岁的良家子,最早的虎贲卫们多已年近四旬,能活到今日且尚在军中者,多已升任将官。 汉军早已形成惯例,精锐军伍中那些无将帅之才却忠勇剽悍的军士皆会在年满三十后迁调为禁卫,过上相对安稳的生活,待其正式退伍后,仍能领取优渥的粮饷,无甚后顾之忧。 多年来,汉军连战连捷,鲜少出现重大的将士伤亡,且对军眷给予特殊优待,伤亡抚恤亦极高,故军中遗孤的数量大为减少,加之各地慈济观在长秋基金的支撑下,对当地的鳏寡孤独者进行扶助,不但将流落街头的孤儿带回养育,凡虚年六岁至十五岁者还会送去当地官学免费就读。 如此一来,羽林卫也不再如早先般只收虚年十二至十五的军中遗孤,五大精锐骑营的适龄老兵也就成了羽林卫的主要兵源,尤是出身虎贲卫的老兵最为吃香,非但羽林卫想要人,京卫五营亦是每岁向太尉府申报大批调令。 年过三旬的老兵,身体素质虽已开始走下坡路,然其丰富的实战经验和多年磨砺出的杀伐果敢却非寻常的年轻军士可比。 马屿,虎贲卫的主掌仆射,早因战功彪炳敕封关内候,却向来是晋爵不加官,任虎贲校尉近愈二十载,压根不曾挪窝,昔年手下现今有不少比他官秩更高,尤是李当户以官居京尉,位列诸卿。 饶是如此,满朝文武却也无人敢轻视与他,他自身更是全无半分怨忿,虎贲校尉的官秩虽不算高,然在皇权时代,官位高低哪有皇帝的信重来得重要? 骠骑将军程不识年事渐高,太尉郅都须得参与政务,平时并不亲自掌军,待得程不识卸甲告老,秩比三公的骠骑将军之位十有会由马屿接任。 越级拔擢? 朝堂和军中皆不会有此非议,无论是战功还是资历,马屿皆是最合宜的继任人选,或许骠骑将军还未必是他军旅生涯的至高点,毕竟太尉郅都岁数也不小。 文武百官从未将马屿当做寻常的骑营校尉看待,王侯勋贵亦不敢轻慢与他,马屿向来严以律己,谨守分际,平日鲜少与旁的权贵往来,对他们府上的亲眷更是不甚熟识。 今日马屿率营中诸将巡查防务时,碰巧遇着一个擅闯灞上禁区之人,按说倒也不是甚么大事,虎贲骑营虽驻守灞西高原,却不可能将之完全圈禁,不准百姓通行,然这人非但女扮男装,且刻意避开负责巡卫的骑队到得灞上大营附近,这就有重大嫌疑了,自是要押回营中细细盘问。 “贤王府的翁主么?” 马屿看到那人出示的信物,却仍不打算放人。 大汉军律森严,昔年文帝意欲入细柳营劳军,未出示虎符节诏前,将士不开营门,饶是入得大营,便连文帝御驾在营中也不得驱车疾驰,只得勒缰缓行。 擅闯军营者,杀无赦! 别说是区区翁主,就是贤王亲至,按律当杀时将士们也绝不手软。 好在这位翁主还没彻底魔怔,只是闯入灞上大营附近的禁行区域,没真敢闯营,且是遇着马屿等虎贲将士,若是遇着寻常军士,只怕就没那么客气了。 说实话,虎贲骑营驻地的禁区范围划设远比其余精锐骑营来得大,盖因虎贲卫是设有火器部曲的,非但装备了掌心雷,更配备有加农炮,平日没少进行实弹演训,既可让将士们熟悉火器的使用,同时能不断验证火器优劣,为日后改良提供参考。 非但是囤驻灞上的虎贲骑营,便连羽林卫乃至郎卫都时常到灞西高原进行实弹演训,故不管是出于保密还是避免误伤百姓,都必须将大片地域划设为禁区。 若有百姓不小心踏足禁止通行的区域,巡视的虎贲将士多会及早发现,顶多盘问训诫一番再科以罚金,然今日这翁主明显是有意避开巡视的将士,离灞上大营已是极为靠近了。 倒不是虎贲将士防务松懈,只是灞西电站和铁道通车后,虎贲骑营要分出部分兵马昼夜巡线,其余将士仍要轮番巡视灞西高原,每日的操练也不能落下,光靠两万余骑兵自是捉襟见肘,故若无须实弹演训时,防务主要还是布置在大营周边,外围仅是不时派骑队巡视罢了。 擅闯禁区和擅闯军营固然有本质区别,然无意或有意也是大为不同,这位翁主犯行不重,然犯意明显,此事自然不能善了。 马屿倒也不是全然不知变通,毕竟这位征臣翁主乃是贤王嫡长女,是皇帝陛下的亲侄女,为免伤及天家颜面,他并未将其真实身份让太多将士知晓,且也未逐级上报,而是亲自入宫向皇帝陛下呈报此事。 皇帝刘彻闻得此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旁听的太子刘沐却是面色大急,晓得自个好心办了事儿。 族姊之所以冒然潜入灞上禁区,乃因她那心上人裴虎已从京卫中营迁调到了虎贲骑营,且是接到调令即刻迁调,相关调令乃是刘沐前往太尉府,让太尉郅都签发的。 储君最忌干涉军务,若非有父皇的手谕,太尉郅都岂会鸟他? 父皇将族姊与裴虎之事交办给他时,同时赐了他一道手谕,让他自己动脑子想主意,未必要撮成两人的婚事,若非真正两情相悦,而是族姊一厢情愿,反倒会促成一对怨偶。 刘沐不知父皇为何将此事交办于他,又因年岁不大,压根对男女感情不甚了解,便是依着自身脾性行事,又莽又直的召来裴虎,问他可愿娶征臣翁主为妻,并为此卸去武职,转调军中文职。 裴虎沉默良久,终是摇头,直言自身尚且卑微,实不敢高攀翁主,若卸下武职,再难有机会立下战功,从此只能碌碌无为,就更是配她不上。 于是乎,小直男刘沐便是借着父皇手谕,将裴虎调离了京卫中营,想着族姊若能尽早放下最好,若实在不能放下,待裴虎在虎贲骑营闯出些名堂,敢挺直腰杆求娶族姊,也没甚坏处。 若裴虎实在混不出名堂,那也确是配不上族姊的。 刘沐倒是向自家父皇禀报过的,父皇闻得他的法子,只是笑笑,没多说半个字。 父皇向来如此,但凡交办给他的事,就鲜少再插手,无论他的做法是对是错,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只要他肯负起责任,父皇都不会为犯错而责罚他的。 然若害得族姊犯下大错,即便父皇不责罚他,他也已愧疚难当了。 。 第六百五十七章 有所隐患 刘征臣终归是女儿身,不宜长久羁押在军营中,且为天家颜面及她的声誉,此事不可让太多人知晓。 皇帝刘彻下了手谕,让马屿去寻宗正卿刘,将她秘密押往宗正府等待处置。 待得马屿告退而去,太子刘沐再忍不住,出言替族姊向父皇求情。 刘彻抬眸看他,尽数摒退了殿内宫人,突是出言问道“可知朕为何将此事交办于你?” “儿臣愚钝……是儿臣办事不利,还望父皇责罚。” 刘沐脾气虽犟,但向来不会强辩委过,有错就认。 刘彻凤眸半阖,复又道“身为储君者,在朝堂培植羽翼固是大忌,然若因噎废食,不早些收揽人心,备下些得力的人手,待你日后继位,又如何得有臂助,稳固朝堂社稷?” 刘沐讶异的瞪大双眼,忙是道“父皇春秋鼎盛,万寿无疆,儿臣万万不敢……” “愚蠢!” 刘彻剑眉微扬,沉声呵斥道“帝皇与寻常百姓有何不同,皆有生老病死,长命百岁已属不易,遑论万寿无疆,况且人有旦夕祸福,朕虽体魄强健,然难保无有急症,有道是病来如山崩,指不定甚么时候就见了阎王。” “……” 刘沐虽知自家父皇私下言谈向来百无禁忌,然突是闻得父皇这般“咒己”,真是不敢接话。 “你自幼脾性莽直,不擅钻营算计,若不早些收揽得力僚属,将来如何承继汉室基业?” 刘彻真真为自家傻儿子操碎了心,历朝历代的帝皇多是忌惮储君野心培植党羽,偏生自家傻儿子压根就没这类的想法和意识,这未必是好事。 新帝登基时若无得力臂助,势单力薄时就只能倚重元老重臣,甚至是先帝特意指定的辅政大臣,极易大权旁落。 现今的大汉朝堂及军伍中,诸多公卿将相皆为刘彻亲手栽培扶持的,他们的身家利益都寄托在刘彻身上,真正效忠的对象是刘彻而非汉室。 莫要说甚么“朕即国家”的堂皇大义,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久居高位的元老重臣在新帝登基时多是不肯放弃既得利益的。 张骞,公孙贺,李当户,东郭咸阳,孔仅…… 若是刘彻突然暴毙,刘沐如何镇得住他们? 或许他们会尽心辅佐刘沐,然刘沐想要如现今刘彻对其如指臂使,无疑是难上加难了。 刘彻的威望实在太高,继任之君甚是难为。 大汉臣民对刘彻的疯狂个人崇拜,实乃不小的隐患,不得不及早重视。 他日刘沐继承帝位,依着他的脾性和城府,怕是要如史上汉武帝般急着掌权亲政,直接硬刚元老重臣的,若无所谓的从龙之臣倚为臂助,必会引得朝局动荡。 刘彻虽是而立之年,或许尚能活大半辈子,然有鉴于自家儿子的心性,他并不打算在帝位上赖到死,待得年老力衰,还是该学着自家父皇般提早禅位,助他掌握朝堂,扶他坐稳帝位。 说实话,能将治下大汉发展到现今的高度,刘彻已无愧华夏先人和大汉臣民了,无须再追求甚么丰功伟业和历史定位,反是觉着每日困守宫中太过乏味无趣。 上朝,批阅奏章,策议军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刘彻身为穿越众,在这没有电脑和手机的年代,在宫里一呆就是三十年,真是要憋疯了。 人总得留些时间为自己而活,好歹离开长安,去看看自己打造的强盛大汉,看看华夏的壮丽河山。 权利欲么? 一辈子若都只为争权夺利,那未免也太过悲哀了。 两世为人的刘彻,实已活了六十多个年头,对很多事早已看淡,若是自家傻儿子能再机灵些,能再天纵英明些,早早禅位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可惜这儿子太“老实”,便连未来的从龙之臣都要他这当爹的早早安排妥当,甚么李陵,苏武,霍去病,张笃,刘典……文臣武将都早早准备齐全了。 刘征臣,亦是刘彻为自家儿子提早备下的得力臂助。 皇室实业名下的产业愈发庞大的,涉及诸多重要行当,刘彻镇得住刘氏王侯,不代表刘沐日后镇得住,更怕莽直的他将来被人蒙蔽忽悠,让皇室实业彻底掌控国家的命脉。 皇室实业,不可能任由贤王刘非一脉世代接掌的,否则岂不成了他们的“家业”? 刘征臣经商天赋极佳,又是出身贤王府的宗室女,她的儿女却不姓刘,她无疑是接替刘非执掌皇室实业的绝佳人选。 刘非时常感叹,若刘征臣生为男儿身,必能传承贤王府的基业,却是未曾想到,正因刘征臣是女儿身,皇帝刘彻才更为看重她,更有心让她接掌皇室实业。 眼见自家傻儿子悟性太差,刘彻索性毫不遮掩的将心中盘算说了出来,听得刘沐两眼圆瞪,半晌回不过神来。 怪不得父皇让他多于族姊亲近,更将族姊与裴虎之事交办给他,原来内里竟有这般弯弯绕绕。 刘沐疑惑道“父皇,既是如此,那此番若让族姊在宗正府吃了苦头,不怕她心生怨怼么?” “以上御下者,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不可一味施恩亲近,要懂得恩威并施,尤是征臣自幼娇纵,言行多有孟浪无状之处,现下让她多吃些苦头,多作磨砺,日后才会稳重些。” 刘彻摇摇头,苦口婆心的继续指点道“况且此番宗正府乃遵从朕的谕示惩罚于她,你却可从中讨得人情,若你再办妥她与裴虎之事,让她得偿夙愿,她必对你感恩戴德,日后会更为忠心辅佐与你。” 刘沐恍然大悟,却又挠头道“然儿臣将裴虎迁调至虎贲骑营,族姊才会为寻他擅闯灞上禁区,倒是儿臣将此事办砸了。” “办砸?” 刘彻唇角微勾,淡淡笑道“何来办砸之说,依朕看来,你此举甚是妥帖。” 刘沐讶异道“儿臣愚钝,不知父皇为何这般说?” “征臣现下愈是百般难求,他日成事后才会愈发珍惜,对你也就愈发感恩,若朕直接下旨赐婚,你又如何能讨得人情?” 刘彻身为帝皇,却是如此算计自家侄女,且是毫无遮掩的对自家儿子坦承,脸皮确是够厚的,然他向来不打算做甚么高大上的父亲,早早让刘沐懂得人心险恶和人情冷暖并非坏事。 国之储君,若真以为人间处处和谐美好,那才是国家和臣民的悲哀! 刘沐如阿娇般,太过重情重义,对亲朋好友掏心掏肺的好,鲜少怀有戒心,更遑论阴私算计,长此以往,着实不好。 天家自古多薄凉,非是天家之人天性薄情寡恩,而是生长环境和情势使然,是有其必然性和必要性的。 刘沐不禁皱眉道“然族姊真若下嫁裴虎,裴虎仍是须得卸去武职,那裴虎却未必情愿。” “呵呵,男女之事非是这般简单的,待裴虎知晓征臣为见他一面,擅长灞上禁区,且被押往宗正府处置,你再看他如何行事,才会知晓他是否真对征臣有意。” 刘彻笑意更胜,自家傻儿子终归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啊。 刘沐问道“若那裴虎无动于衷,为之奈何?” “征臣自幼聪慧,今日莽撞行事,无非是那裴虎迁调仓促,她欲去见他讨个说法,若那裴虎真是无意于她,依着她的脾性,应不会继续纠缠,反会彻底放下。” 刘彻霎时笑意尽敛,冷冷道“若真如此,那裴虎也就不宜留在京畿了,免得让征臣日后再遇上,早早远调边陲为好。” 好歹是自幼宠溺的亲侄女,为个男子如此折腾,刘彻实也颇为不爽的,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也就罢了,若那猪还不乐意,不将它宰了解气,都算刘彻开恩了。 公报私仇? 那又如何,老刘家的皇帝向来就是这么不讲理的! 。 第六百五十八章 饿狼出城 汉室承平,天家有闲顾念儿女家事,倭奴列岛却是硝烟四起,血流成河。 寇奴岛虽是倭奴列岛中最大的岛屿,然其西部地域早已被七万朝鲜大军及六万乌桓将士轮番血洗,且不断纵火焚烧山林植被,非但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更是寸草不生的千里焦土,百川污浊。 别说倭奴土著难以存活,就是朝鲜和乌桓将士也待不下去了,尤是去岁入冬后,便连取暖的柴禾都无处寻找,更遑论找寻吃食,即便有大汉水师舰群协助,运送的军需补给仍是大为不足。 遵循汉廷军令,朝鲜大军退回南面的筑紫岛(九州),乌桓大军则收拢至寇奴岛西南部的出云地区,依靠大汉北海水师载运来的粮草火油越冬。 今岁开春,乌桓大军无视龟缩至寇奴岛东部的数十倭国和近百万倭奴,仗着大汉水师舰群的军需支援,直接挥师北上,进军人烟稀少的虾夷岛(北海道),遵循着汉廷的意志不计代价,将倭奴举族屠绝! 朝鲜大军虽再度兵发寇奴岛,却未冒然攻伐东部的诸多倭国,只在其中部的地垒山地和盆地驻扎,边是继续纵火烧山,边是伺机而动。 依着细作回报,东部的诸多倭国正自内讧,已然杀红了眼,端是尸横遍野。 倭奴虽未开化,却也不至蠢到在面临灭族大难时仍攻伐同族,诸多倭国本已隐隐现出联手御敌的态势,然突然崛起的伊予倭国却是不顾“民族大义”,悍然对同族举起屠刀,彻底摧毁了寇奴岛东部诸国结成的脆弱联盟。 伊予倭奴去岁覆灭邪马台国,屠戮其民近愈二十万,伊予倭王八岐得精兵万余,加军眷及原本的伊予族人计四万余,入邪马台国都越冬。 八岐王自号倭奴之主,要其余倭国及部族尽速向伊予国进贡财货,若有违逆者,便如邪马台般,屠绝不臣。 在这没电视没网络的年代,倭奴国主和部族首领们无法亲眼得见邪马台国都城外那遍地的尸首和被鲜血浸润的暗褐色土地,被屠戮的邪马台军民对他们仅是个无甚意义的数字,只怕不少倭主连二十万的具体概念都不甚清楚。 不信邪的,不怕死的,为数不少。 真正向伊予倭国进贡财货的倭国或部族着实不多,送来的粮食更少,毕竟冬季酷寒,难觅吃食,他们自己都尚衣食无着,拿甚么进贡呢? 伊予军民靠着邪马台国都仓廪的存粮和这些微薄的进贡,勉强熬过寒冬,待得今岁开春,早已饿红了眼。 民以食为天,肚子饿了,便要找吃的,找不到吃的,心情自然不好,脾气自然暴躁。 真正饿疯了,人会化为野兽,会吃人的! 冰雪刚是消融,四万余伊予军民便是出城,疯狂的冲向北方,肆无忌惮的烧杀抢掠。 全民皆饿,全民皆疯,必是全民皆兵。 八岐王丝毫没有约束伊予军民的暴行,反是率万余精兵帮着他们清除阻碍,将胆敢抵御的各伍打得落花流水,却再未大举屠戮战俘,仅夺取他们的粮草辎重便是放人,实在带不走的粮草,便即就地焚毁。 每每攻陷城寨,伊予军士也仅夺取足供半月食用的粮草,随即焚毁仓廪存粮,城寨,山林和农田也尽皆纵火焚烧。 伊予军民化解了自身的饥饿,却给更多的倭奴人带来了大饥荒。 伊予人饿了,会发疯,会发狂,其余倭奴人饿了,也会拚命的。 向伊予人复仇? 没有意义了,伊予人也没有存粮,即便杀光了伊予人,也不能缓解自身的饥饿,唯有学着伊予人,对北方的其他倭国和部族进行抢掠,才能活下去! 屠戮,比饥荒蔓延得更猛烈迅速。 狭长的寇奴岛东部彻底乱了,愈来愈多的倭奴溃军和流民在伊予大军的驱赶下,如蝗虫过境般,由南往北席卷而去。 真实的场面,或许比后世的丧尸片还要恐怖,盖因丧尸多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仅靠本能行事,然饿疯的倭奴人却是意识清醒,实在抢不到吃的,真就开始吃尸体,吃活人了! 朝鲜人虽被汉人视为化外蛮夷,但好歹与华夏为邻已久,多少受了些教化,潜入打探的朝鲜细作们屡屡见得倭奴吞食人肉,真真惊骇欲疯。 此等人间炼狱,朝鲜大军着实不欲踏足,更不愿与这些禽兽般的倭奴作战,故也没甚么趁势抢夺战功的心思,老老实实依照既定军略,死死扼守寇奴岛中部贯通东西的各处险地要道,阻绝倭奴西逃之路。 倭奴列岛在大汉东北海外,天候较华夏燕地更为寒凉,二月方是开春雪融,使伊予军民得以出城“觅食”,然仅用了短短月余即北延千里,寇奴岛东部的大半地域已然沦为血腥的杀戮场。 随着愈来愈多的倭国和部族惨遭波及乃至彻底覆灭,数以十万计的溃军和流民,一路向北,如同瘟疫般蔓延开去。 辽东太守张汤接获军情呈报,知悉此等情势,不禁感叹陛下深谋远虑,早早布下以倭制倭之局,亦佩服八岐王的狠绝,非但对敌狠绝,对自身麾下将士也不留半点退路,将“破釜沉舟”的计策发挥得淋漓尽致。 万余伊予精兵,皆只携带半月粮草,不杀不抢就得挨饿,退一步,败一战,皆无死所! 饶是汉军骁勇,军中将帅若非濒临绝境,都不敢如此行险。 黥面入倭的八岐却无甚顾虑,除却麾下那些同样曾为汉人的将士,他压根不在意其余伊予军士的死活。 精壮战俘多的是,伊予军士死伤一个,就从战俘中招募一个,保持兵员数量不低于万人即可。 兵贵精,不贵多,有大汉水师支援的兵械,万余精兵足以应对其余倭国的军队。 伊予大军伤亡不少,但兵员数量却从未减少,在稳步北进之余,就如不断割裂破布的刀刃,将狭长的寇奴岛东部切割得支离破碎。 烧光,杀光,抢光,不受降! 八岐王的所作所为,在其余倭主看来着实不可理喻,更堪称癫狂,不知他到底为何发动如此血腥的战争。 难不成,只因他们去岁不肯向伊予国进贡,八岐王就这般恼怒发狂? 天下怎会有这样的疯子? 倭主们不是没想过联手御敌,然局势变化之快着实让他们猝不及防,疯狂涌入的溃军和流民莫说趁势招安收编,真真挡都挡不住,伊予大军更是紧随而来,倭奴人尚未开化,没甚么坚城深池,顶多建起些城寨,哪里抵挡得了? 绝望,畏战,弃家而逃! 更多的溃军,更多的流民,汇聚成更大的逃亡洪流,疯狂往北逃窜。 不是他们不想往西逃入中部的山垒盆地,而是朝鲜外族已然摆出东进态势,更不断纵火烧山,延绵千里的山火将早先躲入山林的倭奴部族都逼得逃了出来,其余倭奴又岂会傻乎乎的再西逃送死? 寇奴岛南北长愈两千里,邪马台国本位于此岛东南,八岐王从其国都挥师北上,一路势如劈竹,到得三月中旬,已横扫了寇奴岛东部的大半地域,仅余此岛东北的数个倭国尚得以暂且苟全。 八岐王口不能言,却是横刀立马,在伊予将士狂热的目光注视下,将战刀遥指北方。 今岁,我可否复归汉地,可否得见妻儿? 阿父受我牵累,被迫辞官,迁往陵邑,不知可还憎恶我这不肖逆子? 阿母向来体弱,可有为我伤怀垂泪,愈发伤了身子? 吾儿秦继已虚年八岁,不知可曾如寻常孩童般,入官学就读? 吾妻刘婧被羁押在玄菟郡,不知太守张汤可有善待于她? 八岐落得这般田地,虽因妻子刘婧昔年行差踏错,教项氏余孽抓着把柄要挟,他却是不怪她的。 他自幼倾慕于她,最终得偿夙愿,且得子秦继,已是颇为知足,夫妻间本就该同甘共苦,何必再计较谁对谁错,况且陛下仁慈,尚给他立功赎罪的机会,战后或可复归汉室,与妻儿团聚,还有甚不知足的? 只不知,妻儿见得我这满面黥纹,可会被吓坏? 虽可用药汤淡化黥纹,然想要彻底消除,却是不可能了,唯有将倭奴举族诛绝,世间无倭,这黥纹才不至被汉人视为化夷手段,才不会为父母妻儿带回耻辱啊! 距年节已不足九个月,再是耽搁不得了。 北上! 杀!杀!杀! 。 第六百五十九章 国弱处卑 奎师那水,百乘境内的重要河川,虽比不得戈达瓦里水和高韦里水般支流众多,水量充沛,然其蜿蜒曲折的水道在百乘境内绕行两千余里,沿岸冲积出的大片沃土,养育了世世代代的百乘人。 去岁腊月,汉军攻占百乘国都后,对百乘军民展开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鲜血染红了奎师那水,大量浮殍更是顺流而下,漂到其下游入海口。 大汉水师舰群停靠在此已近三月光景,将士们见得水面上漂着的腐臭浮尸,自是不愿直接取水,宁可多费些脚程,从源出东高止山脉的溪流汲水。 奎师那水虽不宜取水饮用,却是不妨碍用来运送货物的,大汉骑军从百乘境内劫掠到的惊人财富,可先从百乘国都运送至奎师那水畔,再经由水运到得入海口。 战后残留的船舶舟楫不多,好在有因陋就简的法子,伐木扎筏甚至卸下民宅的门板,将部分不怕沾水且不甚贵重的财货绑上去,直接顺流而下就好了,反正下游的六百余里水道水势平缓,沿岸皆有大汉骑军看着,水道中还有船只顺带照看,出不了太大的岔子,即便偶有倾覆,损失也不会太大。 真正贵重的珍宝,仍是要走陆运更为保险。 巽加大军与百乘余孽仍是僵持不下,注辇大军才刚进兵高韦里水中上游,百乘腹地至东南沿海的地域除却汉军将士,几乎见不着半个外族人,有的只是外族尸身。 定南将军卫青早已颁下军令,非止是百乘人,但凡在奎师那水下游沿岸遇着的外族,管他是巽加细作还是注辇斥候,尽数杀无赦。 总之入得二月后,结束大屠杀的大汉骑军的首要任务便转为运送战时缴获,到得二月下旬,水师出赀雇佣来的大量汉商船队运来更多的车驾后,财货的转移速度更是大为加快。 一批批的财货运抵奎师那水入海口,随即搬运到汉军战舰及汉商货船上,分批海运至巽加沿海诸岛。 因着大汉骑军和水师皆早已做好完善的运送计划,故行事极为高效,到的三月中旬,骑军主帅卫青已率军启运最后一批财货,殿后的两支部曲便即纵火焚城,更多的部曲四散而去,在百乘腹地残留的山林植被四处纵火,只为巽加人和注辇人留下遍地焦土和断壁残垣。 百乘东南距离巽加沿海诸岛约莫为两千里,依着风帆战列舰的平均航速,往返一趟将将半月。 因着大部分财货将交由汉商船队代为运送,依着九百艘汉军战舰的运力,十余万骑军将士,二十万匹战马,外带最为贵重的那批珍宝,往返四次便可运完,预计要花去两月光景。 据大汉骑军和水师共同议定的计划,骑军将士可先至奎师那水入海口驻扎,进驻水师将士早已修筑好的临时营寨,四月起逐批登舰出海,六月下旬便可尽数于波拉岛的军港登岸,随后再行载运回仰光。 若是无甚意外,卫青及其部众在今年岁末因能返京复命。 自前年秋天离京,至今已有年余,远征在外,家书抵万金,谁道铁血男儿不思乡? 尤是此番立下大功,将士们皆知加官进爵就在眼前,且战时缴获多到搬都搬不动,带着荣耀和财富衣锦还乡,这可不就是军伍之人最梦寐以求的么? 尚未娶婆娘的,三姑六婆必会替他们卖力张罗,十里八村的大姑娘可劲的挑; 尚未有子嗣的,归家后可得休长假,抱着婆娘努力耕耘; 家中已有妻儿的,那就领着婆娘和儿女去坊市,让他们想买甚就买甚,反正不差钱! 年节,对于热衷于阖家团圆的汉人而言,实在太过重要了! 远征百乘的骑军将士已有两个年节未曾与家人团聚,人人皆归心似箭,只盼能赶在今年岁末返家。 他们有此祈盼,远在大夏境内的赵王刘彭祖亦是如此。 去岁七月离京时,刘彭祖压根就没想到安息人行事这般拖沓,硬是磨到今岁二月才遣王储弗拉特斯前来大夏国都与他商议出使事宜。 若非怕坏了陛下盘算,刘彭祖真想撂挑子不干,直接返回长安了。 外邦再富庶繁华,还能比得上大汉? 外邦再安逸宜居,还能比得上他那奢华舒适的赵王府? 这些未开化的蛮夷,压根不懂甚么叫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用皇帝陛下的话来说,就是群没文化,没追求的土鳖! 好在安息王储还是个懂事的,送了他两个蜂腰肥臀的波斯舞姬,倒是能稍微降降火气,不过依着宗正府前些年增定的刘氏族规,烈性避子汤还是要让她们喝下的,如若诞下身具外族血脉的孽种,他这亲王也难逃祖宗家法。 项氏余孽定下的百年毒计虽已落空,然大汉皇族仍是余悸未消,对血统之事看得极重,莫说外族女子,就是大汉女子想嫁给刘氏王侯,都得将祖宗十八代的来历查得清清楚楚,唯独清河王妃公孙慧乃是特例中的特例。 刘彭祖若真敢带回个深目隆鼻的孽种,太上皇刘启怕是要将他活阉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阉儿,儿焉能不从? 刘彭祖不欲再多做耽搁,又见巴勒弗家族的继承人塔泽斯从旁说情,索性就卖他个面子,应下了安息人的安排,在建章骑营的护卫下,率大汉使团先行前往巴勒弗家族祖居的阿帕麦亚城停驻,再找合宜的时间和地点与安息君王米特里达梯会面。 是的,会面,而非拜见,更非觐见。 他乃堂堂大汉亲王,且是执三尺赤旄汉节的特使,在外代表着大汉皇帝与朝廷,岂是寻常汉使可比? 况且此番乃是安息有求于大汉,急于和汉廷缔结盟约,他何须舔着脸去“拜见”安息王? 说实话,反是巴勒弗家主更让刘彭祖看重,不介意亲自登门拜访,毕竟巴勒弗家族势力庞大,且其家主与他的舅祖父窦浚貌似是平辈论交,依着辈分稍微屈尊纡贵倒也没甚么。 说来说去,就是看利益,看实力。 巴勒弗家族能带给皇室实业乃至汉廷更大的利益,且在安息地位超然,影响力甚至高于王族,自然有资格教刘彭祖另眼看待。 至于巽加王朝么? 呵呵,巽加储君普林达卡本欲前来“讨要说法”,现下却在发愁如何给汉廷个说法。 明明与大汉定下密约,却让征伐百乘的巽加大军消极避战,妄图让孤军深入的大汉骑军独自硬抗百乘主力,从而渔翁得利。 多少年了,大汉就没吃过此等闷亏! 汉人向来重信守诺,更不允许外族对汉廷毁约。 大汉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的! “你巽加如此行事,莫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一日的酒宴上,刘彭祖笑盈盈的如是询问普林达卡,将他吓出满身冷汗。 尤是汉廷派驻巽加国都华氏城的大行丞窦蟠已“知会”巽加君臣,不日将有超过十万汉骑会暂且登陆巽加东南诸岛,至少要停驻数月之久。 巽加君臣惊愕不已,本不欲应允,然汉使窦蟠一改往日随和,以巽加毁约背盟,累得大汉骑军伤亡惨重为由,要求巽加君臣给个交代。 巽加君臣这才晓得,窦蟠确实只是前来“知会”,而非征求他们的应允。 巽加王案达罗迦恼怒不已,却又不愿与汉廷彻底翻脸。 要晓得,婆罗门圣僧们已将汉人供奉的福寿膏视为修行必备的圣药,吸食福寿膏在婆罗门和刹帝利的贵族间更是蔚然成风,巽加的大贵族乃至王族都从福寿膏的贩售中不断获取惊天暴利。 若是冒然与汉廷反目,汉人彻底断绝福寿膏的贩运,那巽加贵族们必是要闹翻天的,指不定婆罗门圣僧们又要请出“神谕”,对案达罗迦指手划脚了。 案达罗迦无计可施,又接获王储普林达卡遣快马传讯,说是大汉亲王态度强硬,不好相予,案达罗迦只得召来群臣商议,最终决定,让普林达卡率使团出使大汉,尽量修补两国邦谊。 三月中旬,赵王刘彭祖率大汉使团西出大夏国都蓝市城,由安息王储弗拉特斯和巴勒弗家族继承人塔泽斯的陪同,在建章骑营的护卫下,踏入安息国境,正式以汉廷特使的身份出使安息。 数日后,巽加王储普林达卡终于等来本国的大队使团和大批财货,亦是离开蓝市城,一路向东,前往大汉帝都长安。 中亚及印度希腊诸国的主君之所以汇聚蓝市城,且久久停留不敢离去,正因大汉亲王和两国王储在此驻留,此时见得三人皆是离去,他们自也无意再留,纷纷各自归国。 大夏君臣终是无须再时刻绷紧神经,数月来的戒慎恐惧真真让他们寝食难安,此时突是松懈下来,竟纷纷病倒,可见早已心力交瘁。 以小事大,实非易事,然能得大汉庇护,得保家国安定富足,足矣! 国弱而不处卑者,多是要亡国灭种的,乌孙在前,百乘在后,百万亡魂可为前车之鉴,何人还敢步其后尘,莫道汉军战刀不利乎? 。 第六百六十章 贵女求人 今岁开春,宫邸学舍始设女学,王侯及公卿府中凡虚年六岁至十五岁的嫡女皆可入学就读。 此等入学门槛实是不低的,自太上皇刘启颁下推恩令,王侯子嗣无论嫡庶皆有继承权,故宫邸学舍虽只招收宗室子弟,却是无论嫡庶皆可入宫邸学舍就读的,相较之下,新设的女学招收的面向虽扩及异姓列候及公卿将相府上贵女,然必须是嫡出的,故真有资格入学就读的适龄贵女并不多。 承乾宫的前身乃是供太上皇禅位后居住的太寿宫,故其占地和形制与长乐宫差不多,宫室众多,宫邸学舍设立后,蒙学馆和预学馆分处不同的宫室,现今增设女学,因着入学的贵女为数不多,女学的蒙馆和预馆倒也没必要分开。 况且入学的贵女们大多没接受过系统教育,识文断字或许会因年龄大小有较大差距,然涉及格物和化工等新理学,虚年六岁和虚年十五岁的贵女相差的或许只是理解能力有所不同而已,理学基础几乎是差不多的。 至少在今岁刚入学时,无论多大岁数的贵女,理工课业都是暂且同馆授课,近乎是从头学起,兴许要过个一年半载,才会拉出学业进度偏差,到时再依男学形制进行分馆授课也不迟。 正因如此,承泽翁主刘悌与右中郎将嫡女赵婉虽差了三岁,今日亦是同处馆舍内听着格物博士授课,且因彼此熟识,桌案还是紧挨着的。 “诶~~” 刘悌今日颇是闷闷不乐,压根无心听讲,待得下堂休歇时,趴在桌案上叹了口气。 侧席的赵婉扭头看她,忍不住问道“翁主为何叹气?” 刘悌皱着小脸,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只再度叹息一声。 赵婉生性欢脱爽朗,最是受不得这种不爽利不痛快的交流方式,柳眉微颦道“有甚事就说,恁的长吁短叹有甚用?” “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刘悌与她相处久了,也晓得这赵府贵女就是个“不懂尊卑”的货,但凡混熟了,便连太子族兄都敢顶嘴,换了旁的贵女,岂敢对翁主如此吹鼻子瞪眼? 赵婉起身离席,挪了两步,复又毫无仪态的踞坐到刘悌身侧,轻垂臻首,附耳去听。 周围的宗室女和贵女们皆是识趣的避得远些,倒未必是得罪不起二人,论起家世地位,她们可都不低的,然正因皆为高门嫡女,非礼勿视,非礼勿闻的道理都懂,不会刻意竖着耳朵偷听旁人的悄悄话。 女性的小圈子,潜规则多得很,无关年幼年长,坏了规矩的且等着被众女孤立吧。 赵婉听着听着,一对杏眼渐渐瞪大,失声道“征臣……翁主……” 刘悌不禁急了“你大呼小叫个甚?” 赵婉忙是抬手捂着嘴,却仍难掩面上惊骇。 她不傻,适才只是过于惊骇,也无怪小翁主急了眼,若教天家长辈晓得她“家丑”外扬,指不定要吃顿家法。 赵婉稍稍缓了缓神,满脸忧心的低声询问道“征臣翁主现下尚在宗正府?” 她的神情非是作伪,刘征臣看似时常戏弄她,实是真心对她好的,就如姊妹间不时打闹,阿姊却是疼妹妹,她岂会不识好歹? “嗯,族姊已被圈禁半月有余,我亦是昨日才得知此事。” 刘悌以手抚额,若非昨日舅父裴虎前来常山王府,她也不知此事。 自她记事起,几乎没见过舅父登门,明摆着不想攀附常山王府增加升迁筹码,岂料就在昨日,舅父趁休沐离营归家探亲,特意前来寻阿姊裴澹,也就是刘悌的母妃。 更令刘悌意外的是,向来温软和顺的母妃,竟是疾言厉色的怒斥舅父,将暗中偷听的刘孝和刘悌兄妹都惊呆了,却也让他们听到了许多本不该听到的事儿。 赵婉复又问道“王妃打算如何应对?” “这我又如何知晓?” 刘悌翻了翻白眼,亦无半分翁主该有的仪态。 赵婉端是心急如焚“那可如何是好啊?” “族姊向来受宠,应不至遭甚么惩处,反倒是我那亲娘舅怕是要遭了牵连,皇帝伯父且不提,五皇伯必是恼他的。” 刘悌之所以烦恼,可不是为族姊刘征臣忧心,也不觉该为她忧心,说实话,她自幼最是嫉妒自家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族姊,长辈们实在太偏心了! 太子族兄固然对刘悌也极好,然同辈中最得皇帝伯父和皇后伯母宠爱的,必要属族姊刘征臣了,无论如何胡闹闯祸都鲜少受到惩罚,饶是太子族兄身为帝后的亲生骨肉,却因身为男儿,可鲜少享受到这般溺爱纵容。 “……” 赵婉没有兄弟姊妹,又因阿父阿母皆为军中遗孤出身,她连旁的亲戚都没半个,故实在难以理解刘悌的“争宠”心态。 阿父赵立官居右中郎将,又曾为羽林卫,府上往来者皆军中将官,她自幼没少听闻军中故事,晓得大汉军律森严,擅闯军营之罪绝非刘悌想的这般轻易揭过。 然她也晓得刘悌年岁尚幼,跟她说也说不清的,也就没再多问,只顾皱着眉头忧心忡忡,接下来的晨课也再无心听讲了。 下得晨课,已临近午时。 长安城占地颇大,出入宫城又需仔细盘查,故为免宫邸学舍的学子们往返费时,耽误了午间休憩,宫邸学舍非但特意为他们安排有午休的厢舍,更提供美味的午膳,菜色丰富且美味管饱。 在宫内午休并非这些学子的特权,诸多朝臣及其僚属在中央官署也有馆舍乃至燕居之所,不似后世影剧般,以为留宿宫中有甚么忌讳,只要不踏入所谓的后宫,不撞见妃嫔,倒也不至连道都不让走。 尤是宫邸学舍所处的承乾宫现为太子所居,太子府占用的宫室不多,便连苑囿都大多准许宫邸学舍的学子出入观景,宫禁远不如未央宫和长乐宫森严。 当然,郎卫宿守的太子府宫室就另当别论了,不过太子僚属及太子詹事府诸官也是能出入无碍的,譬如张笃,刘典,公孙愚…… 若执有太子符令之人,亦可在承乾宫自由行走,只不过得赐此等符令信物的人为数不多。 刘悌必是有的,赵婉却没有。 不等用过午膳,心急如焚且胆大包天的赵府小贵女,硬是将小翁主刘悌生拉硬拽,匆匆赶往连通着承乾宫和长乐宫的廊道拦人。 拦谁? 无疑是太子刘沐。 太子殿下的日程是固定的,宫邸学舍的学子无人不知,若非休沐或节庆,每日太子下得晨课,都会经由廊道前往长乐宫向太上皇和太后问安,随即再往未央宫椒房殿陪帝后用膳,小憩片刻即随皇帝前往宣室殿批阅奏章,旁听诸大夫策议国政。 宫邸学舍甚至为太子此等特殊日程给所有学子排课,晨课学文理,午后习御射,女学虽减却大量武课,却在午后加习琴棋书画,反正课目都是排得满满当当的。 三大宫之间的廊道可不似各处宫门般由羽林卫把守,所谓郎卫,亦作“廊卫”,凡宫中廊道,皆列宫禁,由郎卫宿守,掌宿甚是森严。 要不说赵婉胆大包天,硬是在要廊道拦住太子殿下,即便刘悌有太子符令,然也只在承乾宫有效用,但凡敢硬闯这条连通长乐宫的廊道,被郎卫擒下,太子亲自求情都不管用。 要晓得,若无太上皇和太后准允,太子本人都不得踏入长乐宫半步! 好在郎卫们现今大多都已能认出赵婉,晓得她乃是右中郎将的嫡女,且年岁尚幼,只将她拦在廊道外。 刘悌是晓得宫规的,也没敢对郎卫摆甚么颐指气使的翁主架势,冲撞郎卫,擅闯宫禁,这罪名可不是小小翁主能担得起的,她父王都不敢啊! “殿下,殿下!” 赵婉远远见得太子刘沐快步行来,忙是挥手唤道。 “……” 刘悌忙是踮起脚,用手捂住她的嘴,低声斥道“你个疯女子,当这是甚么地方,容你大呼小叫么?” 赵婉猛地警醒,忙是看向不远处的郎卫,恰好瞧见郎卫投来的凛冽眼神,不禁吓得缩了缩脖子。 若是被郎卫擒下,押到郎署,教阿父瞧见,怕是要拿鞭子抽她个皮开肉绽。 太子刘沐瞧见前方的两个女娃,端是满脸惊诧,忙是迈步上前,出言问道“你等来此作甚?” 赵婉匆匆见礼道“见过殿下,小女子有要事求见!” 刘沐只道出了甚么大事,伸手撑着栏杆,便是跃出廊道,看得随行的宦官和宫婢皆是心下感叹,咱家殿下的身手愈发矫健了,只是未免有失仪态啊。 “有事快说!” 刘沐是个急脾气,见得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皱眉道。 赵婉不再迟疑,便是举步近前,几乎是贴着刘沐,努力惦起脚,想附耳说话。 饶是赵婉身材欣长,比同龄女子高出不少,然毕竟比刘沐还小了两岁有余,况且刘沐继承了老刘家牛高马大的体态,又自幼进行科学性系统性的锻炼,身量颇高,赵婉垫着脚,小嘴尚凑不到他耳边。 刘沐见状,愈发觉着出大事了,也无心取笑她,颇是配合的微微弯下腰,主动附耳去听。 然随着时间推移,刘沐脸上神情由急切转为诧异,随即闪过转瞬即逝的笑意,却又极力掩住,扮做满面肃容。 太子殿下颇是恶趣味的闷声道“此事于你何干?论得着你来过问?” 赵婉苦着脸不说话,眼中却蕴着浓浓的执拗,毫不闪躲刘沐的目光逼视。 刘沐扬眉道“你若好声恳求孤王,孤王或许还能考虑考虑……” 赵婉咬着下唇,想到刘征臣昔日对她的好,只得学着刘悌平日对太子殿下祈求的做派,拽着他的袍袖摇了摇,哀声道“殿下,求你啦……” 刘沐见她那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僵硬表情和语调,也晓得她是强忍着不悦,然他偏生最是欢喜瞧见她这等委曲求全的不甘模样,端是乐得哈哈大笑。 赵婉再是忍不住,甩了他的袍袖,瞪眼瞧他。 刘沐也知不能逗弄太狠,便是笑道“莫要置气,孤王依你便是了。” 赵婉旋即转怒为喜“此话当真?” 刘沐斜觑着她,压根懒得回话,堂堂大汉储君,自是言出必践,况且……赵婉所求之事,本就是父皇嘱咐他要去做的。 。 第六百六十一章 坑爹坑儿 大夫,在秦汉有两种不同意涵,一者是为二十等军功爵的中等爵位,一者是皇帝幕僚性质的官位。 一般而言,所谓的士大夫或公卿大夫,其中的“大夫”多指代官位而非爵位,也就是帝皇僚属,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本为郎中令属官。 刘彻登基后,置尚书台,将诸大夫从郎署迁入尚书台,归尚书令辖制,主帝皇策问谋议。 尤为特殊的是,不少告老致仕的元老重臣都挂了大夫的虚衔,时常入宫陪太上皇刘启种花养鸟,既可追忆往昔峥嵘岁月,亦搭接起某种沟通管道,更便于太上皇有意无意的表达对某些事的看法。 倒不是太上皇刘启放不下权力,还想着对朝政指手划脚,恰恰相反,诸如推恩令之类的不少政令,经由他表态支持乃至代为颁布,远比皇帝刘彻直接出面要来得好,来自刘氏宗亲乃至朝廷派系的反弹也会少得多。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正是这道理。 莫要小瞧这群种花养鸟的老家伙,长乐宫御苑里的说笑闲谈,每每传出宫去,皇亲国戚和世家勋贵们往往就能嗅出某种风向,懂得要如何与天家保持一致走向,甚至是识时务的主动“为君分忧”。 光禄大夫,是为诸大夫之首,数量倒也没有限制,现今的十余位光禄大夫中,大半为告老致仕的公卿将相,诸如袁盎,卫绾,刘舍,石奋,窦浚,李广…… 真正到未央宫宣室殿与皇帝策议国政的,更多是官秩稍低的其余大夫,所以现今的光禄大夫没甚么实权,却又在不同的军政派系拥有着影响力,即便是刻意远离政治核心的卫绾,也在文士中享有极高的威望。 光禄大夫们地位超然,又识时务懂分寸,有助于稳定朝局,皇帝刘彻自是要尊重和善待他们,倒也符合汉人尊长敬老的好传统。 风和日丽的四月天,是外出游玩的好时节。 刘彻去岁曾应诺过太上皇老爹,说会尽快做出数列可载人的火车车厢,让他乘坐试试,过把瘾。 汉人向来重信守诺,皇帝自然更是要言出必践的。 四月初二,立夏。 光禄大夫们一大早便入得长乐宫,好些年没上早朝了,起得这般早还真有些不大习惯,然老家伙们却是兴致勃勃。 太上皇刘启亦是起早,已然梳洗更衣,精神头好得不得了,倒也不像顽疾缠身之人,显见经过多年调养,病情确是有所缓解。 尚食监早已备好宫宴,太上皇让老臣们一道用过早膳,太子刘沐便也前来问安。 立夏不算甚么节庆,亦未逢沐日,若依往例,刘沐要到宫邸学舍上过晨课,才会前来长乐宫向皇祖父和皇祖母问安,然今日乃特例,盖因要陪着皇祖父和光禄大夫们乘坐火车。 昔年出巡阴城时,刘沐是坐过火车的,且学习了多年的理工之学,对火车的主体构造和运行原理也颇为了解,做陪游讲解自是合宜,太上皇和皇帝更是有意让他借机与光禄大夫们多多亲近,争取到各派系更大的支持力道,日后承继帝业也会更稳妥。 皇帝若不懂得与派系领袖如何交流,一味乾坤独断,刚愎自用,那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沟通,权衡,妥协,制约…… 政治,其实是门美妙而深奥的艺术,刘沐尚嫌稚嫩,且有得学的。 长安城南有三座城门,分别为西安门,安门,复盎门,其中安门居于正南,若非正式场合,无须摆大仪仗,太上皇或皇帝出城多是不走安门的,直接从复盎门或西安门就出宫了,能免却不少麻烦。 复盎门正对着长乐宫,出得此门便可下龙首塬。 雍县至灞西电站的铁路途径龙首塬南麓,早已全线通车,因是单轨,暂且每日以西邑西郊的“西驿”为中转站,分段单列发车,沿途设置了大量供火车加煤补水的驿站。 饶是现下火车只用来运送石炭,然在路基建设和站点设置还是放眼未来发展的,预留了很大的空间,尤是临近塬南邑北阙的龙首塬南麓,亦兴建了一处大驿站,名为塬南驿,甚至尝试铺设了可人工扳道的分轨。 太上皇要乘坐的载人火车,此时早已准备妥当,正候在塬南驿。 刘启领着众人出了城,虽是轻车简从,然禁卫们可不敢有半点疏忽,羽林卫早已在铁道沿线布防,郎卫更是一路随行。 汽笛鸣响,少府精心打造的载人火车,载着一群老家伙和一个小屁孩,使出了塬南驿,一路往东驶去。 若是挂上十列满载石炭的车列,火车每个时辰仅能行驶二十余里,然换上载人车列,速度能超过每个时辰四十里,虽远不如纵马奔驰来得快,但胜在持久,且比乘坐马车要稳当得多,没太大的颠簸。 绕过龙首塬,上得长安东面的灞西高原,太上皇及一众老臣从车窗眺望远处山川,感受晨风拂面,心情舒畅得紧。 这场景,正如皇帝刘彻预料般,跟后世的老干部们组团旅游也差不多的。 驻守灞西高原的虎贲骑营派出了最精锐的部曲,待得火车驶入灞西高原,便是护卫着车列行进。 大汉铁血尚武,太上皇刘启见得剽悍的将士,矫健的战马,更是老怀大慰,满脸堆笑。 太子刘沐出言问道“皇祖父可要往灞上大营校阅虎贲?” 刘启笑着摆摆手“无须多此一举,免得耽误将士操练,更不宜坏了军中规矩,若昔年先帝般被军士拦在营外,我这太上皇岂不有失颜面?” 他口中的先帝,即汉文帝刘恒,昔年文帝临时起意,欲入灞上大营校阅细柳营,就是被周亚夫拦在营外,不见符令便不放行,御驾入了大营也只能按辔徐行,不得扬鞭驱马。 尊重将士,严守军律,从皇帝做起,正是大汉强军的基石,后世历朝历代皆无可比拟。 刘沐挠了挠头,复又道“皇祖父若不欲兴师动众,待得火车停驻在下个驿站,倒不妨召见今日率部前来护卫的虎贲将官,勉励几句。” “哦?” 刘启微是扬眉,却不言语,只是笑着看自家这傻乎乎的孙儿。 “……” 刘沐讪讪而笑,神情颇是尴尬。 随行的老臣们都是人精,颇是识趣的找了由头暂且避到其他车厢,只留下这对祖孙俩和随侍的宦官。 刘启待得众臣尽皆退避,捋须道“你是要替征臣说情?” 刘沐猛地瞪大眼睛,讶异道“皇祖父怎的知晓?” “呵呵,你真当我耳目昏聩不成?” 刘启嗤笑出声,满脸戏谑道“你那父皇可不似你这般憨傻,不欲亲自出面坏了规矩,偏是要让我这老家伙发话,依你看来,他可是不孝?” “……” 刘沐哪敢答话,只觉皇祖父和父皇都是人精,自个夹在中间着实左右为难啊。 说实话,刘征臣擅闯灞上禁区,且被虎贲将士擒下,这事让不少人都很为难。 不罚,说不过去的,可怎么罚,罚多重,都是问题。 宗正府将她圈禁大半个月了,仍是没个定论,毕竟是自幼深得天家宠溺的翁主,鞭笞和廷杖加身,对女儿家终归不好,宗正卿刘很是迟疑。 贤王刘非没有入宫求情,不是不心疼女儿,而是此事涉及军务,身为亲王的他多说多错,反倒陷女儿于更为不利的处境。 皇帝刘彻也不好徇私,否则传扬出去,以后还如何从严治军? 唯有太上皇发话,皇帝就能顺水推舟的应下,大家都有台阶下。 然如此一来,太上皇无疑就要背上徇私护短的“小黑锅”,刘启是甚么人,这点小把戏还能看不出来? 尴尬,太尴尬了! 刘沐是个孝顺孩子,脾性又颇为耿直,此时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自处,父皇交代他的那些话,他也再说不出来。 刘启无奈的看着自家这傻孙儿,突是颇为同情儿子刘彻。 太子太老实了,不够无耻,皇帝会很辛苦的。 好在刘沐生性霸道强悍,否则岂非又一个汉惠帝? “罢了,罢了!” 刘启摆摆手,冷哼道“我会召谕宗正府,准征臣以千金之赀赎罪!” “当真?” 刘沐大为惊喜,族姊不缺钱,贤王府更不缺钱,拿出千金之赀对寻常世家权贵或许要伤筋动骨,但对贤王府来说还真算不得甚么。 刘启老神在在道“非但如此,我还会下旨赐婚,让征臣下嫁那裴氏子,今岁入秋即正婚,且看你那好父皇,我那好皇儿如此行事!” “……” 刘沐真真惊呆了,自家皇祖父不按套路来啊。 依汉人习俗,多选在春秋两季正婚,且门第愈高,婚仪形制就愈繁琐,族姊刘征臣贵为翁主,六礼必不可少,现今已入四月,若入秋即正婚,婚仪筹备都来不及,那裴氏子现下官居虎贲军候,父皇如何来得及将他迁调别处? 待得正婚后,若裴氏子随即被迁调为军中文职,甚或直接卸甲退伍,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大汉臣民,皇帝很忌惮贤王府,不乐见其与军中将领结亲? 倒不至有太大影响,然皇帝也要顾及面子,有些事终归不能做得太硬,做得太难看。 。 第六百六十二章 不可尽除 翌日午后,宣室殿。 皇帝刘彻召了数位重臣议政,自不是为侄女刘征臣那点小事,而是收到了赵王刘彭祖遣快马传回的奏报,言及巽加王储及使团已从大夏国都启程,不日应可抵达敦煌边塞。 按说没有汉廷的准允,巽加使团便连西域都不得踏入半步,然刘彭祖以大汉特使的身份特意为他们签了道通行符令,又由建章骑营分千骑沿途护送,也算便宜行事了。 然若想踏足汉境,还得奏请朝廷乃至皇帝批阅,否则驻守敦煌边塞的汉军是不可能放其入塞的,毕竟赵王手中的三尺赤旄汉节仅在境外才全权代表皇帝和朝臣,在境内就半点效用没有了,这可不是后世朝代的甚么尚方宝剑,边军向来只认圣旨,军令和虎符。 汉军征伐百乘的详细战报早已呈来,血屠百万,行将撤军,远在长安的大汉君臣皆是清清楚楚,只是尚未公诸于世罢了。 巽加使团的来意,自是不用猜都能晓得。 背约! 想吃汉军豆腐的巽加大军,最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现下深陷泥淖,被困兽犹斗的百乘残部死死拖住,端是进退不得。 非是巽加兵弱,实乃百乘东部诸城的守军皆被汉军的残暴屠戮吓坏了,以为巽加人也不会放过他们,既然开城投降也要被屠城,索性死守到底,拚到最后一兵一卒。 况且巽加大军远离本土,又是从百乘东部沿海登陆作战,没有大汉水师舰群为其运送补给,等同粮道彻底断绝,将士们吃不饱肚子,又久攻不下,军心已乱。 巽加君臣最为忧心的,倒还不是这二十万大军的性命,而是大汉骑军的撤军计划,闻得十余万汉骑要在巽加东南外海的冲积群岛登陆中转,巽加贵种们才真是睡不安寝,食难下咽。 巽加王朝属民三千余万,从军者多为第三种姓吠舍,吠舍种群高达七八百万人,比安息帝国的总人口都多,就算战死个十来万,婆罗门和刹帝利贵族顶多有些肉痛罢了,他们真正在意的是自个的身家性命。 下等种姓,就如同繁殖力极强的蛇鼠虫蚁,死了些许,余下的又会一窝一窝的下崽子,历代身毒霸主最不缺的就是人。 皇帝刘彻让众臣传阅过奏报,突是扭头看向旁听的太子刘沐,出言问道“你如何看待此事?” 刘沐满脸戾气道“巽加胆敢背约,妄图坐享渔翁之利,端是可恨至极,依儿臣之见,待我大汉骑军尽数集结于巽加东南诸岛,便即挥师伐罪,饶是难以覆灭其国,也要给巽加人惨痛教训,让其再不敢违逆我大汉。” 刘彻眼皮微跳,神情却没甚么变化。 大农令东郭咸阳忍不住道“微臣以为,殿下所言不甚妥当,太尉府的军事预算连年增长,今岁已高达七十万金,且近年军费皆是超支,单是去岁就支出百万金,使得国库出现大笔亏空,劳师远征实在耗赀太巨……” “依着军情呈报,我大汉骑军在百乘缴获之财货估价数百万金,饶是大半会分赏将士,然上缴国库必也不下百万金,还不足弥补亏空么?” 刘沐早已习惯与公卿大夫策议国政,且大汉朝堂的风气远较后世朝代开明,君臣坐而议政,大臣们当殿驳正皇帝都屡见不鲜,故太子殿下被大卿怼了也没动怒,但也不代表他会放弃自身看法。 “殿下,用兵耗赀不单止战前军备和战时辎重,战后的封赏及抚恤更是耗赀甚巨。我大汉向来优待军中将士乃至其军眷,尤是对伤亡将士的抚恤条陈极为优渥。依此番军情呈报,我汉骑四营伤亡五千余,乌桓骑射更是伤亡过万,饶是对乌桓无需给付太多伤亡抚恤,国库要支付的战后抚恤也绝不下十万金,伤残将士更是要由朝廷供养终老,每岁皆要持续支出秩俸的。” 东郭咸阳摇头苦笑道,作为尽忠职守的大农令,他不能只看眼前的国库收支,还要作长远考虑,亦不愿给继任者留下个烂摊子。 过往汉军的伤亡抚恤,多是赐予田宅的“一次性给付”,皇帝刘彻数度完善军制时也不忘改革抚恤方式。 对战死的将士,朝廷出赀赡其老,养其幼;对伤残的将士,朝廷尽皆妥善安置,且每岁给付优渥秩俸,直至其终老。 若非如此,汉军将士岂会这般拚命,终日嗷嗷叫着要横扫四海八荒? 穷兵黩武,是不好的,但若战争所获取的利益远高于支出,那就另当别论了,至少现今的汉廷和汉军都不“穷”。 此等战争观念,早已由上至下的贯穿大汉朝野,从统治阶级到市井小民,皆是深为认同的,汉军不断的大胜为大汉飞速发展提供了巨大的推动力,战争物资的损耗实则为工商业提供了另类的“刚性需求”。 若非朝廷连年对外用兵,大汉相对迟缓的内需扩张并不能满足工商业的发展速度。 国内经济有问题,最快的解决方法就是通过对外战争纾解,虽只是“治标”的权宜之计,却也为“治本”提供了更为宽裕的时间。 从某种角度看,现今大汉朝野几乎再找不到传统意义上的主和派,举国臣民皆被绑上滚滚前行的战车,若是猝然勒马急停,怕是要倾覆的。 即便是掌赋税和国库的大农府诸官,往往考量的也是如何获取更大的战争收益,而非该不该对外用兵。 反是太尉郅都的态度出人意料,这位汉廷最大的鹰派,竟也反对为此事对巽加用兵,不是出于妇人之仁,更非不相信汉军战力。 “陛下,臣虽不崇儒,却也曾粗读儒家典籍,孟子有云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郅都如是道,话说得颇重,也没甚么顾忌,酷吏出身的孤臣便是这般直言不讳。 在场皆是聪明人,饶是脑子最不灵光的太子刘沐,也能听出郅都话中的重点不在“入则无法家拂士”,而在“出则无敌国外患”。 换作大白话,没有来自外邦的威胁祸患,国家就常会有覆灭的风险。 刘沐或许尚不能完全理解,刘彻却是深有体悟的,甚至比在郅都本人都明白这道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没有外部敌人,内部矛盾就难以找到宣泄口,就会如被堵住排气孔的高压锅,锅体愈是坚固,内部压力超过临界值时就炸得愈狠,炸得四分五裂! 即便没有真正的敌人,也要创造假想敌,若想长年保持强绝于世的军力,让臣民愿意用民脂民膏供养军队,世代传承铁血尚武的风气,三年一小战,十年一大战是必不可少的。 刘彻微是颌首,出言问道“依爱卿之意,是要暂且休兵罢战,留下些敌国外患?” 郅都答道“外患不可留,敌国却不可尽除!” “哦?” 刘彻眼睑半阖,饶有兴致道“爱卿此言何意?” 郅都复又答道“外患者,如匈奴,安息等骁勇善战之外族,若不尽趁其势弱之时尽早诛灭,怕是遗祸后人,断不能留;如巽加般难成气候之国,则可使之留存,便如豢养猪羊,不时找些由头,用来练兵,掳奴,皆是好的。” 刘彻再问“哦,那塞北乌桓及海外朝鲜又当如何?” 郅都微作沉吟,答道“减其族众,抑或覆灭其族,皆可!” 东郭咸阳却是急了“万万不可,现今乌桓为我大汉牧羊,朝鲜为我大汉采掘银矿,若冒然将之剪除,着实得不偿失!” 大行令张骞亦出言道“陛下,臣以为乌桓和朝鲜应当留存,且不说能为我大汉牧羊掘矿,便是让我大汉百姓有所比鉴,也会更为感念天家贤明与恩泽。” “言之有理……” 刘彻自然明白张骞的意思,没外族的贫穷困顿做对比,大汉臣民的幸福感和自豪感就难以维持在现今的高档,也就会身在福中不知福,光靠老一辈忆苦思甜,自幼长在蜜罐里的新生代是没直观感受的。 这就是人性,与民不患寡患不均同样的人类劣根性,亦是刘彻坚持不大举归化外族的主因。 刘彻本身倒不算种族主义者,顶多算个狭隘民族主义,然为保证汉民族的凝聚力和自豪感,血统优越论是必不可少的。 汉民族内部,不会学雅利安人搞甚么种姓制度,但在对外族时,汉人就是先天的贵种,凡有质疑者,皆当诛绝! 刘彻复又扭头问自家儿子“听罢诸位爱卿之言,你现下以为如何?” 刘沐不禁赧然道“儿臣知错,适才实在鲁莽,未及仔细思量!” “直抒己见,何错之有?” 刘彻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笑道“善纳良言,补正自身不足,便是大善!” 刘沐展颜道“儿臣必谨记父皇教诲!” “既是如此,待得那巽加王储抵京,便交由你去应付了。” “……” 刘沐满脸讶异,心道这不是姑父张骞的活计么,当太子可真特么不轻省啊! 。 第六百六十三章 裴母犯愁 长安城内建地有限,堪称寸土寸金,能在城中置宅落户者,皆是非富即贵。 北阙闾里虽不似北阙甲第般显贵云集,然其建地也被世家大族的分支和姻亲远亲之类占去半数,小官小吏和豪商巨贾亦占去小半,余下的寻常百姓家也是家赀丰厚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居,打从人类内部出现阶级划分,不同阶级必然出现不同的社交圈乃至生活圈和居住圈。 这没甚么可避讳的,坦率的说,打着“人人平等”旗号宣扬普世价值的后世欧美诸国,也没见政商名流和劳苦大众住一个小区啊。 非但北阙甲第和北阙闾里有所区隔,一百六十个闾里也分别聚居着不同的社会群体,同一条街巷的邻里多半是门第身家都差不多的。 譬如裴府和公孙府,作为常山王妃裴澹和清河王妃公孙慧的娘家,两家宅邸就是紧挨着的,且正门直面杜门大街,周边宅邸绝非有钱就能购置得到的。 两家平日行事都颇为低调,向来与邻为善,从未有仗势欺人之举。 这倒也不奇怪,裴氏本就是寒门庶户出身,公孙氏更是换了姓氏的匈奴人,与家世显赫的长安公孙氏实是没甚么血缘的。 若非家中出了位亲王正妃,两家安能有今日荣景? 因着清河王刘乘和常山王刘舜乃一母同胞,且两位亲王妃的妯娌关系处的不错,故裴府和公孙府平日也多有走动,毕竟相较其他亲王妃的娘家,他们两家的门第真是低得太多太多。 旁的不说,广川王妃袁姝的祖父乃是前任丞相袁盎,安陵袁氏更是厚植底蕴,这实在是没得比。 裴夫人和公孙夫人皆是“半文盲”,去北阙甲第的袁府寻袁夫人品评诗赋,鉴赏字画,那不是脑子魔怔了作的么? 倒不如彼此时常串门子,聊些家长里短,反倒欢喜自在。 这一日,公孙夫人闻得太上皇下旨赐婚,让贤王府的翁主下嫁给裴家小子,忙是吭哧吭哧的跑到裴府道喜。 没错,是吭哧吭哧的,盖因公孙夫人心宽体胖,跑几步就得喘粗气。 说实话,清河王刘乘每每见得岳母,都很是担忧自家那腰肢纤细的婆娘日后也会变成这般“厚实”体态,公孙慧却是连翻白眼,直道阿母昔年可是个大美人,否则岂能成为阿父的大妻? 实在是前些年被汉军俘虏且发卖为奴后,吃了太多苦头,待得公孙慧入了清河王府,公孙夫人又恢复了锦衣玉食的美好日子,难免就再抑制不住口腹之欲。 更重要的是,公孙慧乃是她的亲闺女,公孙氏上下数十口都是靠她闺女才重获自幼,复得荣华,她再无须似昔年般与妾室争宠,怎么自在怎么活,想吃甚么吃甚么。 公孙夫人现今之强势,足可与裴澹姑母王婶相提并论,很有种挣脱枷锁翻身做主的味道,便连公孙慧都对自家阿母的变化咋舌不已。 “哈哈,裴家嫂子,给你道喜了!” 公孙夫人对裴府已是熟门熟路,不待门房通禀,径自就登堂入室,给裴夫人道喜。 裴夫人正自犯愁,见得她前来道喜,只得苦笑以对。 “怎的了?” 公孙夫人见状,不由大为疑惑,心道若自家儿子能迎娶个翁主,她不得乐疯了,怎会如裴家嫂子这般愁容满面的。 “妹子,你且随我到内室,咱姊妹私下说话。” 裴夫人拉着公孙夫人进了内室,掩了房门,却又迟迟不再言语,显得极为局促踌躇。 公孙夫人虽是满头雾水,却也没出言催促,只是静静等着。 过得小半晌,裴夫人才是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妹子,我与你说实话,这门不当户不对的,贤王府的翁主岂是我家那小子能高攀得起的?” “呀!” 公孙夫人着实惊到了,忙是警醒道“裴家嫂子莫不是想推拒这门亲事吧?这可是太上皇下旨赐婚啊,别说抗旨拒婚,单是你适才这话传扬出去,怕都要招来大祸的!” 与自幼贫寒的裴夫人不同,她昔年是出身匈奴大贵族的,见识可不少,懂得“主君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得行”的道理。 抗旨拒婚? 无异于往太上皇脸上甩耳光,往死了作啊! 裴夫人也急了“休得胡说,我岂会如此不识好歹,天家能看上我家那没出息的臭小子,我自是欢喜的,只怕委屈了那翁主。” 公孙夫人疑惑道“此话怎讲?你裴府又不缺钱财,不是在田氏商团和永和商团都有些许份子么,虽谈不上日进斗金,但也不至短吃少喝,委屈了儿媳妇吧?” “吃喝倒是不愁,愁的是宅子,总不能让翁主住到北阙闾里来啊!” 裴夫人抬手扶额,无奈道。 公孙夫人仍是不解“你翁主儿媳妇在北阙甲第还能没处宅院?” 裴夫人两眼圆瞪,仿似看到了没开化的猴子般,若非晓得她没甚么讥讽意味,怕都忍不住要往她脸上啐唾沫“我家虎子是娶媳妇,不是入赘,还能住媳妇宅子,用媳妇的嫁妆?” 汉人的婚嫁规矩远比匈奴多,寒门庶户在迫于生计时,或许会典当或变卖媳妇的嫁妆,然但凡家有余赀,婆家是绝不会动媳妇嫁妆的,盖因那是媳妇的私产,尤是大汉民风开放,夫妻和离之事并不鲜见,和离之后,妻子昔年带来的嫁妆都能尽数带走,婆家若刻意贪墨,可将之告到官府。 寻常百姓家尚且如此,世家大族就更是在意这规矩。 裴府好歹出了个亲王妃裴澹,裴父亦得了爵位,裴虎也靠浴血奋战得为骑营军候,虽不是底蕴深厚的名门高第,好歹也是勋贵之家了,不要脸面的么? 裴夫人宁可活活饿死,都不会动儿媳妇半点嫁妆,更遑论让没过门的儿媳妇出宅子置办婚房。 若真如此,她下半辈子都没脸出门见人了! 公孙夫人却是撇撇嘴,心道昔年你闺女嫁入常山王府时,你除却聘礼,可也收了不少田宅,现下这裴府大院可不就是常山王送的么? 汉人就是矫情,“卖”了闺女,却不舍用儿媳妇的嫁妆,尝闻女儿是赔钱货,可照此看来,女儿出嫁赚大了,儿子娶媳妇却要赔掉棺材本。 当然,公孙夫人只是心下吐槽,没甚么恶意,更没蠢到说出口,否则怕是要被裴夫人扫地出门,老死不相往来了。 “那就去伢行,问问能否在北阙甲第买间宅院好了。” “诶,你倒说得轻省,我已让侄儿王富贵去托了人,然北阙甲第的宅院有钱也难买,若非如此,那些豪商巨贾还会住这北阙闾里?” 裴夫人摇头苦笑道,公孙夫人终究是出身匈奴,平日也没与旁的世家宗妇有甚么往来,总不免用匈奴人的角度看事情。 阿爸死了,儿子还能娶阿爸的婆娘;兄长死了,阿弟还能娶嫂嫂为妻! 早先公孙夫人嘴里不时蹦出这类话来,对裴夫人而言简直毁三观,觉着自个很有必要纠正其伦理道德,好生“教化”她。 如今看来,仍是任重而道远啊! 甲者,居于首也;第者,宅邸也。 北阙甲第的宅邸多为官邸,或许没有太多美轮美奂的水榭台阁,甚至因建地有限,某些小宅邸也就两进院落,然其代表的意义远不止是宅邸大小和好坏,而是居住之人的地位。 不说甚么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也不矫情甚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简单用后世华夏类比,皇城根下的四合院,四环外的别墅能换多少栋? 阿里马在西湖有大会馆,可他能住进中海,南海和西山? 北阙甲第现今虽已扩建,分作南坊,西坊和东坊,但因着王侯京居令的缘故,各地王侯纷纷迁居入京,空置的宅邸不是没有,却非人人有资格入住的。 甲第南坊,家里没出过公卿将相或有列候之爵,公府可不会给你“配房”。 何为公卿将相? 秩比二千石往上的文臣武将,光禄大夫及各郡太守都尉亦在此列。 甲第东坊和甲第西坊虽无甚明定阶层,然权贵们还是依循着某种潜在的规矩,若非秩六百石以上的官员,或身具高爵者,也是不敢住。 这条潜在界限也是有说法的。 皇帝僚属四大夫,为光禄大夫,太中大夫,中散大夫,谏议大夫,官秩最低的谏议大夫即为秩六百石。 各府署的辅官仆射,诸如太史令,太官令,考工令等,亦秩六百石。 所谓高爵者,即高于九等爵“五大夫”的爵位,从十等“左庶长”至十九等“关内候”,“列候”爵居最高,必敕封号,另当别论。 裴夫人唉声叹气道“诶,还是我家那臭小子不争气,从军近十载,也才秩比六百石,还差了半阶官秩。” 公孙夫人闻言,眼角抽搐不已。 裴夫人,你这不是明贬实褒,赤果果的夸耀么? 晓得你家小崽子弱冠之龄就已得为骑营军候,前途大好,但无须时时拐着弯的来回显摆。 咱还能好好说话不? 。 第六百六十四章 双拥基金 事实证明,裴母的操心未免多余,盖因她的儿子裴虎已然接到调令,即刻迁调太尉府,升任太尉主簿。 主簿,乃为各级主官属下掌管文书的佐吏,官秩虽不如仆射辅官高,却是实打实的长官亲吏,类似后世华夏各级政府的秘书长,熟悉华夏体制之人,应是晓得这位置有多重要的。 太尉位居三公,府署属官的位秩很高,太尉主薄自然比其余官署和地方官府的主簿官秩要高得多,秩六百石。 裴虎有战功打底,军职也不低,拔擢升迁入太尉府任主簿本就没甚么可非议的,然真正让群臣无话可说的是,皇帝陛下此举非但不是徇私,反是借此狠狠为朝廷和汉军将士“刮”来一大笔赀财。 双拥基金! 皇帝刘彻当殿抛出这个新词,太尉郅都随即附议,且号召臣民捐输时,满殿群臣尽皆哗然。 皇帝陛下登基十余载,从未明着让臣民向朝廷捐输赀财,即便是皇后创办的长秋基金,募集的善款也不视为捐输,不入国库而入长秋府私库,由大长秋卓文君负责基金运作,也就是皇帝陛下所谓的“私募基金”,只要遵纪守法,朝廷各府署皆无权介入。 不过说实话,皇帝提议创设双拥基金,群臣还真不敢出言反对,倒不是畏惧会因此惹恼皇帝,而是唯恐引发汉军将士乃至数以百万计的军眷愤怒,戳着他们的脊梁骨啐唾沫。 所谓双拥,乃拥军优眷之意,募集赀财对伤残及退伍将士进行抚恤安置,对军眷优待照拂。 朝廷制定的将士和军眷原有待遇不减,双拥基金则视具体情形对他们给予额外的补助和帮扶,譬如某些鳏寡老兵,即便有大笔赀财,也很可能无法打理生活了,双拥基金就可遣仆役照看他们,甚至是养老送终。 光懂得拨款发钱,无异拿钱买命,是不行的。 大汉铁血尚武,适龄的健全男子须服兵役或出重金代役,对军人和军眷更是极为关照,没人敢反对提高军人待遇的。 皇帝刘彻亦想借此为“公募基金”定立范制,双拥基金的整个架构很是完善,非但由太尉府执掌,更成立了所谓的理事会,比长秋基金更进一步的制度化和透明化。 丞相府,御史府,大农府,廷尉府,四府集司和计司仆射皆为双拥基金理事,负责监管募赀数额和赀金拨付支用,且每月对外公布详细账目。 太尉郅都出任名誉理事长,且垂为定制,后继的太尉皆需如是。 真正负责双拥基金的赀金调度者,则是太尉主簿,这差事无疑是落在了即将就任的裴虎头上。 他早年出身寒门庶户,成丁即入伍从军,用了近十载光阴从普通兵士一步步升迁到骑营军候,最了解军中将士的实际需求,黄埔军学毕业的“学院派”世家子弟和久居高位的老将军们,远不如他这般“接地气”。 弱冠之龄的裴虎,执掌如此重要的基金运作,群臣本是颇有非议,然贤王刘非突是向双拥基金捐输十万金巨赀,惊得群臣尽皆噤声。 十万金! 裴虎日后若不再升官,太尉主簿秩六百石,不算其他额外贴补和节庆赏金的话,每年秩俸可拿不到十万钱,一金抵万钱,十万金足够他挣一万年! 卖官鬻爵么? 大耳刮子扇死你,拿十万金为女婿买个太尉主簿,真当贤王人傻钱多么? 可怜天下父母心! 刘非哪里是为女婿,皆是为了他的傻女儿,也是为了贤王府。 擅闯军中禁地,真若从严治罪,是要掉脑袋的,况且她不是误入,是刻意潜入,犯意极为明显,若非早早被发现并擒下,真的闯入灞上大营,太上皇和皇帝都不敢再徇私护短,贤王府更要被牵累。 大汉军律何其森严,立朝至今,因触犯军律而被枭首夷族的王侯公卿多得是! 不妥善解决此事,如何向将士交代? 真以为太上皇下旨赐婚,你女儿就能免罪,你女婿还能升官,凭甚么? 这十万金倒也不白拿,里头还是有门道的。 翁主刘征臣意欲效仿昔年的皇后叔母,将日后正婚的纳征礼和收取礼金尽数捐输入双拥基金,皇帝刘彻“闻之大喜”,非但下诏勉励之,更任命她为所谓的运营长,负责双拥基金名下的产业运营。 简而言之,裴虎是花钱的,刘征臣是挣钱的,以此保障双拥基金的持久性运作。 更为重要的是,皇帝刘彻也自掏腰包,将部分皇室实业的份子从少府拨到双拥基金名下,使刘征臣得以名正言顺的涉入皇室实业的经营监管,等若后世企业的官派独立董事。 贤王刘非心知肚明,皇帝陛下此举无疑是要为刘征臣铺路,或许日后未必会接掌整个皇室实业,但至少有将这个庞然大物进行产业切割的苗头了。 刘非本就是才华卓绝之人,多年来又读了不少皇帝刘彻撰写的经贸金融典籍,甚么垄断反垄断,甚么产业整合切割都是了然于胸,也晓得皇帝陛下不会放任贤王一脉世代独掌皇室实业,免得贤王府牢牢掌控经济命脉,演化出以商逼政的毒瘤。 好在刘征臣也是自家骨肉,分权给她,总比分权给外人要好得多。 贤王还是识时务的,也很会算账,至少皇室实业的下一代执掌者中有他的长子刘建和长女刘征臣在列,两人若互相臂助支应,贤王一脉的影响力在未来数十年内仍是举足轻重的。 皇帝,亲王,翁主,三个精明人各有盘算计较,从旁“观摩”的太子刘沐只觉脑仁阵阵发疼,这些日子他不断往返传话,对那委婉却内含机锋的话术实在理解不能,觉着比晨昏习武要累得多。 宗正府解除了刘征臣的圈禁,将她放回去筹备婚事了。 裴虎迁调入太尉府后,升了官秩,公府则以罕见的高效为其在北阙甲第分了官邸,且形制不低,地段不差,盖因皇帝颁下圣谕,念及贤王和翁主刘征臣捐输之功,可允裴虎和刘征臣的宅邸稍稍逾制,依循秩千石的朝官形制。 诸御史倒也没跳出反对,毕竟贤王府确实向朝廷捐输了十万金,让他女儿女婿的宅邸稍微宽敞些,没甚么大不了,御史们不至那么死板不知变通。 此事如此处置,倒也算皆大欢喜,饶是贤王刘非有些肉痛,却也再度在大汉朝野狠刷了一波贤名,对极好声名的他而言,得到百姓交口称颂无疑是很有成就感的。 裴母更是欢天喜地,一改过往的低调,遣下人买了一大车鞭炮,在裴府门外噼里啪啦放了大半晌,烟硝散去后,红色的纸屑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街坊四邻不可避免的羡慕嫉妒,奈何自家肚子不争气,没能似裴母般生出一对好儿女。 女儿得册亲王妃,儿子又要迎娶翁主,甚么叫攀龙附凤,这就叫攀龙附凤! 公孙夫人为老姊妹欢喜之余,又不由暗自叹息,自家女儿公孙慧虽也是亲王妃,然公孙家毕竟出身匈奴,且不似真正的长安公孙氏般归化已久,血统已然洗得差不多了,她的儿子别说迎娶宗室女,入仕为官都难如登天,便是寻常世家大族都不大愿与之结亲的。 唯一的出路,还是要入伍从军,进入以归化胡人为主力的胡骑校营或义渠骑营,斩获战功才能真正改变命运。 这事还得先与女婿清河王商量商量,若能走走门路,让自家儿子先入黄埔军学就读,哪怕仅仅是所谓的进修或旁听,将来的前程也会更好些。 真正让公孙夫人欢喜的是,裴母不欲搬到北阙甲第与儿子媳妇同住,除却舍不得熟识的街坊四邻,也是不大想与那些世家宗妇太多往来交际。 自裴澹得册亲王妃,裴母不时也会出席些交际场合,早先是闹出过不少笑话,然为了不让自家女儿失了颜面,她是竭心尽力苦学过的,言行举止和礼数仪态已然挑不出半点毛病,便连在太后摆的宫宴上,她都不会再有失仪之处。 虽是能做好,不代表她就喜欢做,即便端着宗妇架势,她内心还是个市井民妇,觉着与世家宗妇们交际实在累得慌,反倒是与公孙夫人相处时最为舒心随意。 所以说,贵族的养成往往需要数代人的不懈努力,不止是外在表现,还有内在心态,裴母遇着那些自幼接受汉室贵族教育的世家宗妇,难以融入是很正常的,且不提三观差异,单说大伙追忆往昔,别人都是习文学画,独独她是撒尿和泥,何来共同话题? 常言有道,胸有诗书气自华。 这不是歧视文盲,也不是说饱读诗书之人就没有渣滓败类,但所谓的贵族气质确实更重内涵,绝非后世某些到咖啡厅点杯蓝山或猫屎的小资女能体现出来的,硬要摆出不屑与“俗人”为伍的“优雅”做派,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咖啡就大蒜,红酒配卤煮,反倒更显本真,何必矫揉造作呢? 如何活得自在,就如何活着好了。 。 第六百六十五章 新老交替 入夏后,大汉君臣愈发忙碌起来,只为三伏休朝前能尽可能将诸多国政处置周全,到时也好清闲惬意的避暑休假。 大农令东郭咸阳无疑是最为繁忙的,饶是府署内由七部少卿分掌职守,作为执掌仆射的东郭咸阳仍是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但他却仍是精神亢奋,一副恨不能为汉室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做派。 待得今年岁末,丞相曹栾就已任满十载,两任届满了。 大汉官员本是没有任期的,事实上,史上华夏官员任期制的雏形,是要到魏晋之时才会出现。 当然,汉官虽无任期,却不意味着他们真能任官一世。 恰恰相反,因着大汉政风开放,汉初数朝的君臣皆是“合则来,不合则去”,公卿大夫们若见皇帝不纳良谏,往往就会挂印而去,不是告老就是告病,总之是能找到辞官的由头。 历代汉帝也不惯他们的脾气,若朝臣与他理念不合,不是让朝臣闭门思过,就是直接免职去官,譬如昔年汉帝刘启在位时,丞相周亚夫和太尉窦婴就直接被一撸到底,赶回家种花养鸟,只能闭门谢客。 简而言之,汉官讲究风骨,老刘家的皇帝们又很痞气,导致史上两汉的四百年国祚,单是丞相就出了百余位,平均在任不足四年,其余的三公九卿更是如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 正因如此,汉人所谓的“世代公卿”,底蕴深厚的官宦世家想要达成也不是太难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政治传承不能断绝,后世子孙要人才迭出,还不能在改朝换代时站错队。 皇帝刘彻登基后,数度完善官制,增定了五年任期制,且垂为定制。 尤是对郡太守此等外放的封疆大吏更是严定任期,任满便须转任他处或迁调回京,若事有必要,可酌情再延一任,然但凡做满两任,便是你有惊世之功,也必须即刻迁调。 郡守胆敢借故拖延,不肯即刻迁调者,视同谋逆,杀无赦! 朝臣胆敢为其说情,视同为匪张目,包庇逆贼的同谋,杀无赦! 满朝文武无人敢反对,皇帝的意图极为明显,要以此避免封疆大吏们长期经营地方,趁势做大。 对于朝官,虽也是五年一任,但届数还是较为宽松,毕竟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朝廷还设立了层层监察体制,御史府,廷尉府,尚书台,还有郎署那些神出鬼没的暗卫们,想蒙蔽皇帝,擅权乱政,朋党施逆,那真是嫌命长了。 三公九卿位高权重,乃是皇帝直接选任的,多是深得皇帝信重且治政有道者,故其在任年限不受限,譬如掌天下刑狱和制定律法的廷尉汲黯,在任近二十载,刘彻也没打算换下他,具体问题还是要具体分析的,搞一刀切可不行。 丞相曹栾将要届满两任,想再做一任倒也不是不行,然他毕竟年事渐高,已过花甲之年,汉人的平均寿命可不似后世华夏般长,五十为寿,六十更是高寿了。 像老宗正刘通般,活到近愈百岁仍能吃好睡好的,则不免时常自嘲,老而不死是为妖啊。 妖之所以为妖,盖因其能人所不能,非常人也! 曹栾近年已颇感精力不济了,且他能高居相位十载,此生已然无憾。 昔年他任大农令时,便已觉得是他的人生巅峰了,毕竟论及才干,他自认不算出众,只懂得兢兢业业,忠君任事。 然恰恰是他这种埋头苦干,无太大权利欲的处世风格,使得获得了皇帝刘彻的信重,在刘彻刚即位时,正是需要一个任劳任怨且不欲揽权的丞相辅佐,并以此平衡朝中的保守派和改革派。 现如今,曹栾年事已高,有心告老致仕,且朝局稳固,刘彻亲手栽培的青壮派也已成熟起来,政治历练很丰富了,保守派的固有观念也渐渐发生了转变,不再如昔年般因循守旧,不欲变通。 曹栾实则已完成了时代赋予他的重要使命,为大汉朝堂的新老交替做出了最好的过渡。 满朝文武都是精明人,看得出曹栾到得任满必是要告老致仕了,至于空缺出来的相位,他们也没甚么想法,盖因他们晓得有想法也没甚么用。 丞相为百官之首,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的不是太子,而是手握重权的丞相,旁的不说,单说公府每岁核鉴百官政绩,换后世的说法,文武百官的年底绩效考核都是要相府属官评分,想升迁的官员谁愿无故得罪丞相啊? 群臣皆是心知肚明,皇帝陛下现下属意的继任人选乃是大农令东郭咸阳。 严格说来,从大农令直接升任丞相,是不太合乎惯例的。 御史大夫,在汉初数朝皆视同“副相”,也就是所谓的备位丞相。 依惯例,丞相去职后,由御史大夫补位;再从丞相司直中择取一人,迁任空出的御史大夫;复又从诸多御史丞和御史中丞内择一人,补丞相司直。 如此这般,便能使御史府的官员多少了解些政务,不至做只会清谈的言官,相府的官员也有机会在监察体系中历练,了解到更多的官场阴暗面,日后重归相府治政时也就不易被下属蒙蔽了。 皇帝刘彻经过深思熟虑,觉着相府和御史府属官的相互迁调虽有必要,然御史大夫作为监察体系的执掌仆射,接任丞相却不太合宜,行政权和监察权最好还是彼此独立为好。 日后若出了野心勃勃的御史大夫,接任丞相后靠着多年积攒下的“黑资料”要挟文武百官,那会出大乱子的。 过往没出过此等情形,只因御史府的监察权尚不似现今这般大,更没有设立监察各级官吏的巡察御史,刘彻赋予了御史府更大的权势,自也要想办法将其权利关入笼子里,免得反受其害。 况且大汉已驶入初级工业化的快车道,经济和工业发展是为要务,御史大夫直不疑对工商经贸是一窍不通的,大农令东郭咸阳才是最适合继任丞相之人。 昔年曹栾也曾任大农令,随后才担任御史大夫,进而接掌相府,东郭咸阳无非是要跳过御史大夫的过渡阶段,直接继任丞相罢了。 大农令本就位列九卿,位秩仅次三公,实也谈不上破格拔擢。 既是如此,皇帝刘彻索性着相府再增设两名丞相司直,专从诸多御史丞和御史中丞内择优补任,以便更好辅理丞相整肃政风。 诸御史见得多了两个官位,后继者的晋升之途也更宽了些,也已心满意足,反正绝大多数御史也不奢望自个日后能位列三公,想升任御史大夫和丞相实在太难了,能补个御史丞,御史中丞,丞相司直,这辈子就已光宗耀祖,福被后世了。 大农府属官更是暗自欢喜,府署诸官皆是一个石头一个坑,想晋升可不容易,近年来,各府署中就数大农府属官升迁最快,非但府署内屡屡增设部司,各郡县也都增设了商贸局,农业局,工业局,分七部治事后,更多了七位少卿,现今大农令眼瞧着又要高升丞相,属官们又可层层递补官缺,自然干劲十足。 大农府事务繁重,丞相府也不轻省,东郭咸阳想要接掌相位,还得先跟着曹栾学些时候,好在还有大半年的光景,足够两人交接妥善。 东郭咸阳在两处府署间来回奔忙,虽是清减不少,却反是神采飞扬,甚至多日不曾归府,留宿在中央官署内。 这倒不足为奇,各府署乃是辖下部司的仆射主官在府衙内都有燕居之所,还有供寻常官员暂住的馆舍,尤是临近三伏,公务繁忙时,不少官员都会留宿在官署。 其实各郡县官府也是如此的,有些官员的宅邸离府衙较远,往往就长住府衙,待得休沐或节庆才会归家探亲。 况且中央官署不缺吃食,庖厨内掌勺的厨子更是尚食监轮派的御厨,非但提供营养早膳,午膳和晚膳也是美味,管饱,不要钱的,绝不会比官员们家中的饭菜差,且还有不少时令蔬果。 东郭咸阳之所以体态清减,不是吃得差,而是累的,旁的官员但凡留宿一段时日,个个吃得油光满面,乐不思家。 每岁三伏前夕,尚食监的宦官们的都颇为肉痛,觉着中央官署的大臣们实在是太能吃了,害得他们要不断对账,好以此向少府请款,着实累人得紧。 现如今,不通术数,不会对账,便连宦官都做不了,为之奈何? 莫说宦官,便连内侍和宫婢们,近年都要在长秋府诸多内宰的调派下,在闲暇之余习文识数,考评不过者,不得晋任。 用皇后的话说,这叫扫盲! 然皇后出手豪爽,屡屡增加宫人秩俸,且每逢节庆皆有赏钱赐下,宫人们倒也没不乐意的,更没想要早日出宫,说实话,宫外上哪寻那么好的差事去? 在宫里好生办差数年,若不出太大差池,攒下的赀财足够在出宫后置办家业,做个丰衣足食的富家翁了。 。 第六百六十六章 卓氏大喜 汉七十八年,五月。 秦岭和大巴山的崇山峻岭间,数条环山道陆续竣工,动用百万奴隶,耗费六载光阴,耗赀百万金的四千里蜀道终是全线贯通。 巴蜀三郡官府的联名呈报抵京后,符节令李福奉旨当殿宣读,年过花甲的大农府商部少卿卓王孙竟在朝堂之上嚎啕大哭,引得君臣侧目。 蜀中卓氏本为商贾世家,富甲巴蜀,然大汉重农抑商,商贾不得骑马乘车,不得披锦着缎,皇帝刘彻登基后,虽是放宽了些许,但商贾的政治地位仍是很低的,册为商籍者,其人与亲眷皆难以入仕为官。 卓王孙昔年父凭女贵,因着女儿卓文君得了天家信重,得以脱商入仕,自身也是行事果决,官居行人令时便毅然决然的将卓氏本家迁入长安,非但将蜀中族业尽数分由旁支打理,从大行府迁调大农府后,更是积极配合朝廷的铁业整合,让大农府和少府得以廉价及快速的整并了巴蜀冶铁业。 如此忠君报国,皇帝和朝廷自也没亏待他,一路升迁拔擢,大农部丞,大农丞,工部少卿,商部少卿,官位愈发的高,权势愈发的重。 满朝文武皆知卓王孙与国有功,对其数度升迁没甚么异议,然寻常百姓却不知内情,多年来仍以为卓王孙能平步青云皆是靠着卓文君的裙带关系,且因卓氏曾为商贾世家,故庶民乃至士族对其不免仍存有几分偏见,谈不上轻视,但名声和威望比起真正的世家大族确是差得远。 卓王孙会不在意官声和家族名望么? 天下熙攘,皆为名利二字。 卓氏不缺钱,饶是本家已不再经营族业,然每岁仍能坐享高额红利,加之世代积攒下的巨亿家赀,足供他们世世代代锦衣玉食。 满朝文武中,论及清廉,真没多少大臣能比得上卓王孙的,钱多就是任性,谁敢妄图贿赂他,扭头就被他检举到御史府,被诸御史请去喝茶。 皇帝刘彻登基后,对官员贪渎和受贿的刑罚极重,且涉事官员位秩愈高,罪责就愈重,行贿者也要重惩,对公卿将相行贿,犯行最重者可判枭首抄家。 行贿虽不至夷族,然若真被抄家,家产乃至族业尽数罚没,全族都得流落街头,对权贵或富贾的家眷而言,沿街乞讨跟死有甚么差别? 没人敢向卓王孙行贿,卓氏更多行善举,布施百姓,且时常向长秋基金捐献善款,在民间口碑还是不错的。 卓王孙不图利,自是要图名了。 他年事已高,晓得大农少卿应是自身能达到的顶点了,没敢奢望甚么三公九卿,然若想真正的荫妻蔽子,让卓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名门望族,他就得求个世袭高爵。 多年前,皇帝陛下曾亲口许诺,若卓王孙在世之时,能助朝廷修筑好巴蜀通往关陇的大道,便会为他封侯,且非关内候,而是爵居最高的列候。 卓王孙自是竭尽心力,依仗着卓氏在巴蜀商贾中的号召力,以自身脱商入仕的经历为鉴例,说服了诸多巴蜀巨贾出钱出人出力,投入蜀道的修筑,且许诺他们日后可从蜀道获利,也开创了大汉地方官府向民间商贾“招商引资”的先河。 尤是巴蜀“次富”程郑被他举荐出任广汉郡丞后,巴蜀商贾们再无疑虑,纷纷解囊捐输,且为官府提供了大量外族奴隶,大大减轻了国库支出,也大大加快了蜀道的修筑速度。 朝堂之上,卓王孙嚎啕大哭,实在是失仪且无状,诸御史正待跳出来呵斥于他,却见皇帝陛下摆了摆手,只得暂且作罢。 满殿皆是沉寂,只闻得卓王孙掩面而泣的哭声。 卓王孙也是久居高位了,虽有短暂“魔怔”,却也迅速缓过神来,晓得自身适才“入魔”了,涕泪纵横的老脸登时煞白如纸,忙是起身离席,趋步行至正殿中央,向高居御座的皇帝拜伏在地,意欲请罪。 皇帝刘彻却是不待其发话,便让符节令李福再度宣旨。 李福执圣旨在手,略带尖细的嗓音缓缓响起,一一细数卓王孙多年功绩,勉其功绩,晋爵列候,爵号“通途”,以为忠君任事之典范。 群臣虽是羡慕不已,却也无人出言反对,虽说大汉赐爵首重战功,然文臣若功绩昭彰,也可得觅封侯,否则人人都去入伍从军了,谁还留在朝堂和官府打理政务? 卓王孙的功绩是实打实的,官风正,家风严,所谓修身齐家治政,三者皆无可挑剔,立为朝堂典范,勉励百官忠君任事,并不为过。 皇帝刘彻倒是“赏罚分明”,对着叩首谢恩的卓王孙笑言道“爱卿虽因功封侯,然当殿失仪之罪还是要罚的,不若这般,近年得封候者,皆赐下皇室实业的份子,你若要抵过,便罚没半数份子,如何?” 群臣闻言,皆是失笑,且纷纷附议。 现如今得封侯者,皇帝和朝廷皆不再封赏食邑了,而是以皇室实业的份子替代,但凡大汉社稷仍是老刘家的皇帝做主,皇室实业就不会倒,每岁分出的红利也不会少,那些份子也是能世代传下去的。 群臣晓得,皇帝陛下倒非舍不得那些许份子,卓王孙更不会太过在意,毕竟卓氏不差钱,能变相“以赀赎罪”,自是皆大欢喜,诸御史也有台阶下。 果不其然,卓王孙复又连连谢恩,直道愿将所有的份子都用来抵过。 皇帝刘彻却是摆摆手,笑道“这可不妥,终归要留下半数,这皇室实业的份子非止是每岁分润红利,亦可视为我大汉天家对忠君报国者的肯定,你已得为列候,子孙日后可袭爵,将这些份子好生传下去,后人也就不会忘却你今日之功绩,卓氏也就无愧世家之名了。” 卓王孙闻言,只觉陛下字字句句皆是说到他的心坎里了,他多年的付出,果是被陛下看在眼里,终究有所回报。 卓氏,终是在他的手中,脱出商籍,成为真正的名门高第。 在大农府任官多年,他岂会不晓得,皇帝陛下虽是鼓励和扶持商贸,却也颇为忌惮商贾涉政,廷尉府更屡屡制定新律,对官商勾结者刑罚极重。 用皇帝陛下的话来说,商贾的社会地位或可提高,然政治地位绝不可变,未脱商籍者,家中亲眷皆不得入仕,交通王侯的豪商巨贾若随意置喙军政,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卓王孙很是庆幸,若非他昔年毅然脱商入仕,现今的卓氏本家子弟何以得期官身,卓氏又何以得有今日荣景。 “谢陛下恩德!” 千恩万谢哽在喉头,卓王孙却只能用哽咽之声说出如此简单的话语。 大农令东郭咸阳昔年亦出身商贾世家,最能体会到卓王孙此时心境,会意而笑之余,不免偷偷去瞧御座上的皇帝陛下,心中亦更为感念陛下的知遇之恩。 东郭咸阳对卓王孙得觅封侯无甚嫉妒之意,盖因他眼瞧着就要继任丞相之位,日后若不出差池,想封侯自是不难。 丞相,御史大夫,太尉,是为三公,但凡能安稳做到任满,是告老致仕而非犯错被贬谪,天家多半都会为他们封侯的。 依着近年的惯例,指不定还能挂个光禄大夫的虚职,常得皇帝召见策议国政,不至人走茶凉,就此而言,卓王孙可比不得东郭咸阳。 卓王孙虽位列诸卿,然比之九府大卿还差得远,更遑论统领政务,军务和监察体系的三公了。 卓王孙很是知足,东郭咸阳则是憧憬美好未来,大农府属官们也就更为欢喜鼓舞,只觉前方官途坦荡,大有可为。 大长秋卓文君作为皇后首席辅臣,自也早早得闻此等喜讯,特意向皇后告了假,归家探望,阖府庆贺。 大长秋也是位列诸卿,故卓文君自身在北阙甲第的南坊也有官邸,然她并未再嫁,且为内宰之首,多是长宿宫中,很少出宫居住,故在甲第南坊若有人提及卓府,多是指商部少卿卓王孙的官邸。 现今卓王孙得为列候,长安卓氏的名头也就自然而然的立了起来。 低调做人的道理,卓王孙还是懂的,也没打算换座列候规制的官邸,在北阙甲第,街坊四邻多是底蕴深厚的名门望族,世代公卿都为数不少,卓氏作为新兴世家,且尚未出过三公九卿,太过张扬只会教人瞧不起。 卓王孙回府后,仅是简单摆了家宴,与族老和亲眷们庆贺,随后又寻了个沐日,在府中设宴,飨请些相熟的臣僚,场面不大,酒菜倒是精致,自也宾主尽欢。 皇帝刘彻闻得卓氏这般低调,对卓王孙的为人处事愈发欣赏,得志便猖狂的人,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走不远的,饶是侥幸发家,终究富不过三代,更遑论开创世家,成为真正的贵族了。 能培养出卓文君这样才德兼备的女儿,卓王孙确是有本事的,所谓家教,不正是父母长辈的言传身教么? 所以说,骂人没家教,等若辱及父母,不少华夏后人遭此唾骂,却不以为忤,仍是我行我素,毫无公德和羞耻之心,为之奈何? 勿以恶小而为之,早日复兴汉室礼教,与诸君共勉! 。 第六百六十七章 汉学当立 三伏将至,朝臣们正自忙着处置政务,岂料太学祭酒卫绾在长安周报的一篇撰文,彻底震撼了大汉朝野。 卫绾身为帝师,本就地位超然,加之担任太学祭酒二十载,执名士之牛耳,深受天下士人敬仰,其影响力何其之大。 在皇帝刘彻的刻意引导下,卫绾多年来皆在太学试着推行海纳百川的所谓“汉学”,而卫绾此篇撰文,正是意图彻底奠定汉学地位,名为《汉学当立》。 何为汉学? 汲百家之涵养,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之汉室新学。 汉初数朝皆采休养生息的国策,故崇尚“无为而治”的黄老之学,“无为”倒非一味消极,立意主旨乃是“无为则无不可为”,故学风和政风都颇为开明,尤是文坛风气隐有恢复先秦百家争鸣的趋势。 若非史上汉武帝出于“大一统”的需求,搞出“儒皮法骨”的独尊儒术,且后世汉人不了解其真实本意,将武帝借助儒家的手段扭曲为最终目的崇儒,使得儒家借机做大,玩命的打压诸子百家,华夏历史或许会有另一番风貌。 后世儒吹多是叫嚣“若无儒家,何来华夏文明数千年传承”,岂不可笑? 刘彻穿越后,也曾想过要改变儒生“孔子独圣”的傲慢心态,然不肯变通的腐儒太多,他没精力也没心情与腐儒们耗下去,索性大力扶持儒家中最为识趣的公羊学派,以此裂解儒家。 胡毋生为首的公羊理论派宗师大量进入太学,将公羊春秋与韩非子中的刑名之学加以糅合,求同易异,并以韩非子为根基,公羊春秋为佐辅,撰写了诸多主次分明的学理著作。 随着诸子百家的学说逐渐复起,非但儒家发生了裂变,以黄老学说为根基的大汉道家学派也渐渐发生了转变。 太史令司马谈耗去十载光阴,重新编撰了阴阳、儒、墨、名、法各家的典籍,并为先秦诸子作传,且撰写了《论六家之要旨》,认为各家思想互有短长,唯道家思想最能综合各派之长,“立俗施事,无所不宜”。 饶是有皇帝刘彻的支持,然想要以兼容并蓄的道学将诸子百家的精髓融汇贯通,成为整个民族的思想主干,仍是面临着极大的困难。 刘彻也想保持开明学风,既不打算独尊道学,更不可能独尊儒术,禁锢臣民乃至后世子孙的思维,实在是遗祸千古。 然哲学乃是文明的底层架构,成体系且得到绝大多数族人认同的哲学思维,是民族凝聚的基础,也是文明延续所必须的承载物。 也正因如此,后世华夏虽多有批判腐儒遗毒,但也不可完全抹杀儒家对华夏传承的贡献,若勉强要类比,就好似咱们华夏老祖宗原本做了煎饼、馒头、包子和水饺,最后馒头阴差阳错的成为主食,且摆了大半个餐桌,后人不得不多吃馒头,以此繁衍了两千年。 馒头本身没什么错,摆桌的人却是错了。 现今轮到刘彻摆桌,自然要为后世子孙留下满座丰富菜色,不再没得选择。 在现今的情势下,无论是继续崇尚道学,还是改革和扶持所谓的新儒学,都不免会排挤到其余百家学说的生存空间。 汉学的概念,就此孕育而生,以为中庸,不偏不倚,可居中调和。 华夏民族,这个概念在汉代其实是不存在的,是后世华夏面对亡国灭种的大难时,为团结所有力量,不得不提出的宽泛概念。 汉人,汉民族,才是汉代的概念,是华夏百姓在经历了先秦数百年战乱后,对天下一统的渴望,以及对强汉的肯定和自豪,从而自然催生出的概念,真正延续两千多年的概念。 若非如此,后世华夏人为何多为汉族,国外有唐人街没错,但有“唐族”概念么? 没有的! 我们汉民族体内流淌着炎黄骨血和汉室传承,要自信,要自爱,要自重! 言归正传,汉民族的概念无须刘彻定义,现今的大汉强绝于世,华夏百姓皆以汉人自居,以身为汉人而自傲,民族凝聚力是毋庸置疑的。 卫绾之所以要奠定所谓的汉学根基,正式提出“汉学当立”,将汉学定为大汉国学,自是出于刘彻的授意。 汉民族,不再受限于甚么儒道之争,百家互斗,所谓的百家争鸣,必须居于汉学的大框架下,所谓的诸子百家,也只能视为汉学流派。 汉学,必须拔高到顶层架构。 汉室学说,对内可百家争鸣,对外却唯有一个声音。 内施王道,礼义廉耻,崇尚德行; 外行霸道,剑戟斧钺,慑服四夷! 士族反弹? 道家,儒家,旁的诸子百家仍不知变通,抵死不从? 不存在的! 饶是各家各派的宗师们心有疑忌,唯恐自家学派被所谓的“汉学”拆吞入腹,成为养分,但无人敢跳出了批驳卫绾。 不止是忌惮于帝师卫绾在士族的威望,也非单纯畏惧皇帝刘彻杀伐果决的铁腕,而是不敢与民意为敌,遭受万民唾骂。 或许有不怕死的士人,但在极重声名的汉代,所谓的风骨,并不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傲和执拗。 有民意支撑时,诤臣敢与帝皇争辩,苦谏不听则当殿撞柱,是为死谏,则万民称颂之。 若无民意支撑,大臣惹以死要挟帝皇,则是故意往天家头上泼粪,大汉臣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传扬出去,名声是要臭大街的。 民意如川,无人敢逆。 汉人,尊崇汉学有何不妥? 道家和儒家底蕴再厚,信众再多,难不成还妄图独立于汉学之外? 莫非对汉室社稷有甚不满,想另起炉灶,祈盼出现个纯粹的道家皇朝或儒家皇朝? 不敢的,没人敢! 大汉立朝七十八载,愈发国富民强,尤是刘彻登基后的十余年间,大汉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汉室声望已然攀上了亘古未见的高点。 毫不夸张的说,即便刘彻现今说他是神,绝大多数老百姓也会深信不疑的,较为清醒的王侯权贵们或许不以为然,却也绝不敢说出口,否则那些“愚昧百姓”是会将他们活活撕碎的。 帝师撰文,主张“汉学当立”,皇帝当殿说了两个字,“大善”! 于是乎,汉学得立! 太学即刻重整规制,并举两院,是为汉学院与科学院。 汉学院辖下,重划系所,纳百家学说及不同流派,诸如道学研究所,儒学研究所,法学研究所,墨学研究所…… 各学派宗师皆称院士,其座下弟子学业专精者,可为博士,博士弟子则为学士。 今后凡太学诸官撰写著作,著作名称及署名头衔皆不以百家划分,而以学派为别,以道学代道家,以儒学代儒家,以百学代百家。 以儒学为例子,儒学研究所又分六大学系,是为左氏、公羊、榖梁、邹氏、夹氏和旁博,所谓旁博者,取旁征博引之意,亦为不同与主流学派者。 汉学为主干,儒学为分支,六大学系则为细项。 经过二十载的努力,刘彻终是达成了目的,将儒家彻底裂解打散,而多年来占据主导地位的道家,亦是如此,不得不顺应时局,化为养分,滋养日渐成型的汉学体系。 太史令司马谈则改任汉学院的院监,官秩同于科学院院监刘乘,负责巩固和完善汉学体系。 世人皆是看得清楚明白,帝师卫绾年事已高,近年除却偶尔到宫邸学舍教授课业,多半时候都是深居简出,在府中著书立说,鲜少露面了。 司马谈此时入太学任官,且执掌两院中的汉学院,无疑是要为日后继任太学祭酒做准备,毕竟科学院诸官向来鲜少过问太学具体事务,院监刘乘更是醉心于所谓的科研项目,又身为亲王,压根无意太学祭酒之位。 现今朝中掌文教者,一为太常府,一为太学。 太常府文教司掌天下官学,太学则为诸学之首,文教司虽可掌控大批师资,可批复大笔文教预算,包括太学的赀财拨付,然太学祭酒却是不受太常卿辖制的。 且不论现任太学祭酒卫绾乃是帝师,位同三公,即便日后继任之人不似卫绾般地位超然,至少也会位列诸卿,可直达天听,非是太常卿能擅自指派的。 司马谈未入不惑之年,却力压诸多皓首穷经的学派宗师,出任汉学院院监,可见皇帝对他的信重,亦可知他执掌汉学院后的诸般作为,必是代表着皇帝陛下的意志。 想要自家学说想要不被摒弃在汉学体系之外,想要自身及弟子门人不被士族孤立,就要懂得观风向,闻弦知意。 习得文武艺,卖予帝皇家。 在皇权时代,非主流学说是没有前途的,自命清高的孤立治学更是不切实际,先不谈甚么理想,饿着肚子追求自身认定的真理和大道,这类人肯定有,但毕竟不多。 孔子弟子三千,饶是不怎的受诸侯待见,可仍是四处求官,说好听的是想实现胸中抱负,说难听的也只是想混口饭吃。 这有甚么好讳言的,不吹不黑,衡平视之罢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后世华夏的公知精英和圣母表们,若非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他们焉能吃饱了撑得去宣扬甚么博爱和普世价值?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仓廪足方可知礼仪,各派宗师及其弟子门人也是要吃饭的,在现今的大汉,文人想吃饱肚子,最好的途径就是入仕,捧上朝廷和各地官府的铁饭碗。 不为五斗米折腰? 真若家中无米,饿上数日,半碗米饭你都要折腰的,真就是人性,谈不上甚么高尚还是丑陋,现实就是如此。 。 第六百六十八章 平衡逆差 承乾宫,太子府。 在宦官的引路下,巽加王储普林达卡与随行译者行走在幽长曲折的宫中廊道,见得沿路那些目不斜视的剽悍郎卫,想到入宫时遭到搜身,便连平日用来割肉而啖的小匕首都被扣下,他的面色颇是沉郁,却也只能强忍着不敢发作。 三月下旬,他率巽加使团从大夏国都蓝市城启程,马不卸鞍的昼夜行进,才在五月中旬抵达汉都长安。 八千里路啊! 饶是大夏和西域诸国皆修筑有商道,大汉境内的沥青大道更是平坦宽阔,然巽加使团毕竟不是军中的精锐骑队,除却诸多使臣和随从,尚带了不少满载财货的车驾,不到两月光景便能抵达长安,普林达卡真是拚了命赶路的。 可恨的大汉皇帝,明明已遣人收下赠礼,却迟迟不肯召见他,今日好不容易遣了宦官召他入宫,却非是觐见皇帝,而是所谓的太子,也就是大汉的储君。 普林达卡只觉深受羞辱,他知晓大汉太子仅是个虚年十二的半大少年,手里压根没甚么实权,跟他见面能谈出甚么结果? 事关两国盟约,悠关二十万巽加将士的性命,此等军国大事,焉能儿戏? 此番普林达卡为大汉皇帝献上的厚礼价愈十万金,且是不算在今岁的“岁赠”之列,可不是为了换来与个半大少年闲扯的机会,巽加固然有错在先,然若说背弃密约也未免太重,普林达卡觉着已向汉廷展现了最大的诚意,汉廷若仍是不依不饶,大汉皇帝的气量也未免太过狭小了。 他却不晓得,大汉皇帝确是眦睚必报的脾性,向来不喜欢吃亏的,老虎屁股都摸不得,况乎真龙天子? 汉七十五年,也就是三年前,巽加向汉军遣使求和,被迫签定了仰光条约,内里条陈明定,巽加王朝除却要支付高达二百万金的战争赔款,每岁还要“赠送”给汉廷不低于五十万金的财货,用以巩固邦谊,名曰“岁赠”,实则就是变相的进贡,是战败求和后不得不接受的耻辱条陈。 大汉国力远胜巽加,然近些年的国库岁入也才将将过得五百万金,巽加王朝的家底再厚实,然若真要每岁掏出价值五十万金的真金白银,那也撑不了几年的。 汉廷倒是“厚道”,允其用“不可触碰的污秽”,也就是达利特贱民折价抵扣,加之身毒香料也价值不菲,巽加王朝真正要出的“岁赠”实是不多的,诸多巽加大贵族更是从两国通商中获取了庞大的收益。 依大农府的统筹精算,汉廷对巽加所谓的贸易顺差,大半还是靠鸦片贸易获取的,盖因巽加的种姓制度导致绝大多数财富掌握在婆罗门僧侣和刹帝利贵族手中,而这两大贵种的人口仅有两百余万,余下的三千万低种姓和贱民多是食不果腹者,即便是巽加征兵的主要对象,第三种姓吠舍,也多有家徒四壁者,简而言之,巽加百姓的消费力不足,本就吃不饱穿不暖,哪来的余钱购买汉货? 初次闻得此等情形的汉人,多是震惊异常的。 铁血尚武的汉人实在难以理解,吠舍种群高达七八百万众,且吠舍男子多半曾被征调入伍,有道是当兵吃粮,吃粮当兵,吠舍兵士连肚子都吃不饱,为何不见哗变造反? 这着实太不可思议了! 要晓得,汉军精锐骑营的将士“日进酒二斤,肉二斤”,倒非是天天大酒大肉,战时更不能随意饮酒,然其膳食大体是如此规制的,若因条件所限有所不足者,日后会贴补相应赀财,且类似秩俸的军饷和各类赏金还是另算的。 大汉军律森严,又有军律官在旁监察,军中将帅可不敢克扣麾下将士的粮饷,更不敢虚报兵士员额向太尉府请拨军费。 若是汉军将士如巽加军中的吠舍兵士这般吃得连牲口都不如,不敢说会否兴兵谋反,至少不会再似现今般忠君爱国了。 毕竟又不是国难当头的年月,大汉正是国富民强时,皇帝刘彻没道理不优待军中将士,难不成要学后世那重文轻武的宋朝,被北地蛮夷轮番按在地下来回摩擦,做那“儿皇帝”? 刘彻记得貌似还有个叫甚么腾飞的玩意,是个宋吹? 将认贼作父的赵家皇帝们都吹出花来了,个个是忍辱负重,不忍百姓遭受战祸的贤君圣主。 这货真真是个人才,估摸让他穿到汉初,真能跪着把匈奴大单于的靴子都舔穿了的。 言归正传,因着种姓制度,巽加王朝的财富掌握在少数贵种手中,其生活极度奢靡,导致汉商向巽加贩运的多为丝绸和瓷器等奢侈品项,获利虽高,然数量不大,盖因随着大汉臣民愈发富足,汉境的内需市场也愈发的大,用以出口的货源愈发匮乏,毕竟丝绸和瓷器的产量是有限的,并不似粮食般产量过剩。 乱世黄金,盛世藏品,现今不少家有余赀的汉人多会买些精美器物,就想着留给后世子孙,朝廷又不断放宽庶民服饰的限制,现今除却少部分特殊色泽和衣料,余下的就不再限制庶民穿着了,不少庶民子女在婚嫁时也都会备身锦缎衣裳。 华夏百姓自古就是这般淳朴实在的,但凡有些钱财,就想着给儿女吃好穿好,最好还能留下些家当,当做传家宝甚么的。 大农府平准司只会出手调控大宗民生物资的市价,丝绸和瓷器等奢侈品项显然不在此列,故近年价格一路飙涨。 汉商们何其精明,仔细算算账,将货物运往身毒的运00ks费和关税,再加中途的损耗和风险,贩运寻常品相的丝绸和瓷器,所获取的利润愈发的低了,然真正的上好丝绸和瓷器在大汉也是有价无市的,除却贡品,余下的也往往会被世家大族提早包圆了。 诶,最无奈的是,巽加王朝的疆土也是物产丰饶,不似北地蛮夷那般缺盐少糖,汉商能贩运到巽加且获取暴利的货物品项实是不多的。 其实也怨大农府的禁运品项实在太多了,书籍、罗盘、望远镜、特殊的钢铁器械,多半都在管制之列,别说汉商运不出境外,便连外邦使臣归国时,要将诸如此类的管制品携带出境,都有严格的品项和数量限制。 曾有西域某国的王子,未获大行府批允,意欲私带望远镜和西域山川图志出境,被敦煌边军查获后,硬是被押解回长安,在中尉府的牢狱里足足蹲了大半年,直至通过了所谓的思想改造,才得以出狱归国。 好在巽加的贱民颇为便宜,且汉廷为鼓励汉商“进口”外族奴隶,非但屡屡调降相关的税赋,更采用了所谓的“进口退税”,导致汉商纷纷投入奴隶贸易,直接导致两国间的贸易失衡,若非汉廷通过贩售福寿膏从巽加贵族手中赚取惊天暴利,大汉对巽加怕是会出现高额贸易逆差。 说实话,此等情形是刘彻并未预见的,且颇不乐见。 奴隶流入,金银流出,看着虽是互利共赢,然大汉皇帝不是小孩子,且颇为霸道,自然不会做非此即彼的选择题,大汉两样好处都要占,没得商量的。 长此以往,若出现整体贸易逆差像话么? 不管是甚么缘由,任何对大汉有贸易逆差的国度,就是在通商中占了汉人便宜,就是耍流氓! 传旨太尉郅都,着他即刻向三大濒海水师颁布军令,让轮番派驻仰光和身毒的水师将士们督促狮子国君臣,加速开垦斯里兰卡岛的土地,扩大罂粟的种植面积,以大幅增加福寿膏的产出,贩售到巽加境内,以便维持乃至扩大大汉对巽加的贸易顺差。 光靠鸦片贸易还不行,毕竟鸦片贸易赚取的暴利皆为汉军及朝廷所得,汉商无法从中获利,在对巽加乃至身毒诸国的通商中,汉商的获利愈多,他们才会愈发热衷于投入资本,从而促进大汉民间海运业的蓬勃发展。 还得让汉商能从正常的外贸出口品项挣到更多,这才是可长可久的可持续发展。 譬如后世欧美列强对满清发动鸦片战争,起初也是为平衡贸易逆差,然在满清开放诸多通商口岸后,欧美列强却不是光靠贩卖鸦片掠夺满清财富的,大批叩关入境的廉价棉织品,洋火,洋油,迅速将满清落后而脆弱的手工业体系彻底摧毁。 对农业社会进行工业制品的大规模倾销,才是工业社会的真正优势所在,光卖些丝绸和瓷器没啥意思,还抵不过进口香料和奴隶的耗费,也无法借以控制他国的民生命脉。 出于此等考量,皇朝刘彻特意给自家傻儿子细细讲明内里盘算,让他出面接见巽加王储。 巽加胆敢在征伐百乘之时违背密约,累得大汉骑军凭白多增伤亡,那必是要好生给个交代,做好大出血的准备。 坑人者,人恒坑之,就是这么个道理。 尤是国弱而不处卑,妄图捋强汉虎须者,势必要付出代价的。 。 第六百六十九章 涤纶衣料 (特别申明穿插重要科技的章节,值得一看,若想批判作者君科技暴走的读者,还请先仔细看完制作方法和工艺流程,评论要以事实为依托,作者有不错的化工基础,很认真的评估和思考,绝非脱离实际。) 偏殿之内,太子刘沐早已命人设下飨宴,就等着巽加王储的到来。 宦官刚将普林达卡引到殿外,正待先行入内通禀,却见笑容满面的太子殿下已是出殿相迎。 莫说宦官暗自惊诧,普林达卡都不免受宠若惊,数日来深受汉人冷遇的他,万万没料到大汉太子竟会这般热情的迎接他。 进入汉境后,普林达卡已然见识过大汉的繁荣昌盛,虽只是些粗浅见闻,却已让他不得不承认大汉确实比巽加更为强盛,且是真正的国富民强,军容壮盛。 正因如此,普林达卡虽受汉人冷遇,心有怨忿,却也能强自隐忍,毕竟愈是强者,就愈发不能容许旁人违抗他的意志,易地而处,若他是大汉皇帝,见得巽加曾有背盟之意,也必定会震怒的。 普林达卡能得为巽加王储,本也不是个莽撞愚笨之人,他适才得知要入宫面见的乃是年岁尚幼的大汉太子,只道仍是大汉皇帝刻意轻慢于他,想来那太子也不会给他甚么好脸色,故已做足了心理准备,若是遭到刻意羞辱,他必是要拂袖而去。 否则,他颜面何存,巽加颜面何存? 然而,大汉太子的表现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一时间反倒让他不知如何应对,不免有些手足无措,颇是茫然的随刘沐入得殿内。 宾主入席,刘沐先是举起酒樽,向普林达卡道“王储远道而来,孤王略备水酒,聊表敬意。” 普林达卡没听完译者转述,也晓得大汉太子是在向他敬酒,忙是举樽与刘沐一道饮尽。 他也懂得礼尚往来的道理,待得在旁伺候的宫婢为他斟了酒,他亦回敬了刘沐。 刘沐脸上笑容愈盛,却是不提国事,只是与普林达卡聊些巽加的风土人情,也为他讲述些大汉风貌,两人靠着译者的转述,倒也是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两人皆是微醺。 普林达卡真没想到,汉人酿造的葡萄美酒虽醇香甘甜,却是后劲不小,若非他酒量不错,此时怕是真要醉倒了。 刘沐更已难掩醉意,索性起身离席,举步行至普林达卡身侧,毫无仪态的踞腿而坐,与他同案畅饮。 刘沐突是道“你我同为大国储君,今日又一见如故,脾性相投,不若一道做桩好买卖,你觉如何?” “哦?甚么买卖?” 普林达卡听罢译者转述,饶有兴致的问道,似乎并未当真。 “你瞧瞧孤王身上的衣裳,可能看出是甚布料所制?” 刘沐扯着宽大的袖口,示意他细看。 普林达卡微是愣怔,他适才倒没注意细瞧,此时再看,貌似不是大汉显贵寻常穿着的丝绸,忍不住用手指稍微搓了搓,触之微凉,手感却非丝非棉。 “此类衣料名为涤纶,俗称‘着实凉’,即是穿在身上着实凉爽得紧,虽尚比不得丝绸触感细腻,然胜在更为轻薄,且造价不似丝绸般昂贵。” 刘沐见他面露疑惑,倒也没故弄玄虚,径自道“我听闻你巽加天候炎热,汉商贩运去的丝绸供不应求,想来这涤纶衣料在巽加也能卖个好价钱。” 普林达卡眼神微亮,褪却三分酒意,忙是问道“太子有意让汉商将此类衣料贩售到我巽加?” 刘沐听罢译者转译,不由摆摆手“通过旁的商贾转手,岂不凭白摊薄了收益,孤王的太子詹事府可经营着不少产业,雇佣汉商船队将大批布料运送至你巽加倒是不难,只怕运到巽加后找不着大买家,不知王储你可愿与孤王合伙?” 普林达卡不蠢,约莫已能猜到大汉太子的意思,却仍是要问个明白“依太子之意,是想让我在巽加替你售卖这类衣料?” 刘沐听了却是不乐意“甚么叫替孤王售卖,是你我合伙,孤王也不怕与你坦言,你我皆为储君,平日开销何其大,你真不缺钱财么?” 普林达卡哑然无语,显是对此也深有同感。 刘沐见他难掩心动,复又加码道“孤王听闻我大汉丝绸在你巽加价愈等重黄金,且是有价无市,然若换做这涤纶布料,孤王雇佣商船将之运送到巽加,你遣人取货时只须支付丝绸市价的两成,至于你将之转手后能卖出甚么价钱,卖给甚么人,孤王绝不过问,也绝不贩售给旁人,如何?” 普林达卡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意有所指道“只怕旁的汉商将来也会将此类布料贩运至巽加啊。” “你尽管放心,这涤纶布料绝非民间商贾所能织造的,现今天下,唯有孤王能做这独门生意。” 刘沐拍着胸脯保证道,倒也不算是夸海口,算是七分真三分假,这涤纶布料之所以没在大汉市面出现,实是皇帝刘彻的刻意之举。 涤纶,又称聚酯纤维,乃是由有机二元酸和二元醇缩聚而成的聚酯经纺丝所得的合成纤维。 两年前,清河王妃公孙慧主持下的帝国科学院高聚物研究所制备出符合要求的沸石分子筛,用以从从轻石脑油中分离出混合二甲苯溶液,大汉的石油化工从此进入了飞速发展阶段。 现今的大汉石化业,已可量产有弹性且较为耐磨的合成橡胶,用来制作车驾的实心轮胎和包覆电线的胶皮。 随着高聚物研究所成功从混合二甲苯溶液中进一步分离出对二甲苯,人造合成纤维亦随之实现,最有价值的品项正是涤纶。 大汉现下所能付诸量产的涤纶纤维,其主要成分是为聚对苯二甲酸乙二醇酯,是由聚对苯二甲酸和乙二醇为原料经酯化或酯交换和缩聚反应而制得的成纤高聚物。 乙二醇,可由乙醇(酒精)通过氯乙醇法,依序加入浓硫酸,氯化物,火碱,维持相应的温度加热,即可制得。 对苯二甲酸,原料即为对二甲苯,以醋酸为溶剂,在催化剂作用下经空气氧化成粗对苯二甲酸,再依次经结晶、过滤、干燥为粗品;粗对苯二甲酸脱除杂质后,再经结晶、脱水、干燥即可制成。 整个工艺流程并不复杂,以钴盐为主料的催化剂的取得也不难,盖因华夏早在商周时就已将辉钴矿石的粉末用于陶器釉料,只是不知里头有所谓的“钴盐”罢了,就如同绝大多数汉人工匠尚不晓得何为铝硅酸盐,但丝毫不妨碍他们用高岭土来烧制瓷器。 涤纶的工业化量产条件皆是具备,然皇帝刘彻原本并不打算对其进行大规模量产,盖因毛纺,棉纺,麻纺是现今大汉纺织工业的三大支柱,正在蓬勃发展中,毕竟丝织品价格高昂,寻常百姓不可能人人皆身着绫罗绸缎。 涤纶纤维制成的布料成本低廉,且结实耐用、弹性好、易洗快干,大批量产后投入市面,必定会对三大民用纺织品产生极大的排挤效应,重创大汉初成规模的纺织工业。 这尚非主因,皇帝刘彻目光长远,绝不至为此而刻意迟滞民生科技的发展,更不会刻意不让治下臣民获得更为价美物廉的衣料。 真正的原因,大汉现今所能量产的涤纶不纯,有毒! 后世的绝大多数涤纶纤维对人体不会产生任何危害,然大汉现今的石化工业并不能保证完全清除掺杂其中的化工残留物。 乙二醇毒性极强,比鸩毒还强百倍,黄豆大的一滴足以毒死十个壮年男子,好在其能与水互溶,涤纶纤维经过多次洗涤,残留量不算大。 然二甲苯类化合物也是有毒的,虽说毒性不算大,但能通过人体皮肤和呼吸道吸收,依着大汉现今的化工水准,从石脑油分离混合二甲苯,再从中分离出对二甲苯,再合成对苯二甲酸,数个制取流程皆无法保证对诸多化工原料的完全分离和提纯,残留的有毒反应物实在太杂太多,且多是难溶于水的物质。 如此制成的涤纶材料,用作地毯和帷幔都没甚么,然将之作为穿在身上的衣料,成年男子或许不怕些许毒性,对孕妇和婴儿却是极为有害的,懵懂孩童更有可能咬身上的衣物…… 汉廷多年来鼓励百姓生育,婴儿潮一波接一波,若将此等含毒布料大量投入市面,等若直接毒害大汉的臣民,毒害大汉的未来! 刘彻是大汉天子,要对治下臣民负责的。 只不过…… 巽加人可不是他的臣民,况且印度三哥貌似从古至今都是开挂种族,抗毒性应是不错的,不是么? 若非是皇帝刘彻授意,太子刘沐焉敢向巽加王储拍着胸脯担保,说贩售这涤纶布料乃是他的独门生意? 丝绸在巽加市价的两成,饶是不远万里的运送过去耗赀不菲,然相对涤纶纤维的低廉成本而言,这实已算是个天价了,待得日后巽加贵族对涤纶的需求趋于饱和,再看情形降价也不迟。 普林达卡却是不知里头的猫腻,觉着确是个不错的买卖,只是仍稍显迟疑。 刘沐也晓得过犹不及,未再多加催促,反是转了话头,继续与他举樽畅饮。 是日,两国储君喝得尽兴,巽加王储出宫时,大汉太子还特意赠送了他不少涤纶布料制成的服饰,毕竟三伏将至,汉都长安也是酷热难耐,送他几件“着实凉”也是应当的。 然待得普林达卡离去,刘沐却是赶忙让宫婢帮醉醺醺的他沐浴更衣,这涤纶衣料毒性再小,大汉储君也不会轻忽的,他脾性虽莽,却颇是惜命,唯恐少活半分半刻。 。 第六百七十章 来复火枪 六月初四,小暑。 各处官学皆循惯例,休馆歇课,放了暑休,宫邸学舍亦然。 多年来,宫邸学舍的暑休形式已渐渐形成特定规制,每岁从小暑至处暑虽同旁的官学般歇课近两月光景,然期间的三伏期,入学的刘氏子弟不是入黄埔军学暑训,就是要进行暑期实践。 三年前,他们随刘沐出巡上郡阴;两年前,他们与刘沐一道为塬南邑东郊的数十里钢轨驰道进行了前期的测绘和选址;去岁,无暑期实践,他们只能入黄埔军学暑训。 暑期实践,自然要比暑期军训轻松得多,宫邸学舍的学风又颇为开明,以学舍祭酒袁盎为首的诸多师长,愿意倾听学子们的意见,并认真的作出权衡。 尤是在皇帝刘彻的授意下,自今岁起,宫邸学舍的暑期安排试着采师生征询的方式,在暑休到来前,提早向每位师生发放所谓的调查问卷,收集他们对该年暑期计划的看法,并从中择优选取,若实在没甚么好的建议,则刘氏子弟们到得初伏也只能老老实实去军训了。 袁盎作为主其事者,本以为回收的问卷会有五花八门的不同意见,预留了不少时日以认真筛选权衡,孰料绝大多数的学子都是默契提出同一个建议入灞上大营,试枪! 甚么枪? 自然不是长杆上按有枪头的那种冷兵器,而是某种已正式定型的新式火器,是帝国科学院在对加农火炮进行不断改进的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的经验,从而研制的轻型手持式火器,或可将之称为“改进型来复枪”。 火绳枪和燧发枪的发展阶段,在大汉科技水准跳跃式提升的情形下,被生生跨越而过。 火棉,即所谓的硝化纤维,想要大批量制取早非难事,从而使得大汉军用火器的发展压根就没使用黑火药,而是直接采用了无烟火药,火炮的炮弹发射药更是采用三基发射药,即为如含火棉、硝化甘油和硝基胍的火药。 八年前,少府诸冶监的冶炼工艺达到基本要求,冶铸出足够坚固的钢制炮管后,大汉的火炮发展也是跨越了臼炮,直接试制出性能更为优越的加农炮。 然受限于金属铸造工艺,大汉现今仍无法冶铸出足够耐用可靠的楔式炮闩,若制造后膛火炮,炸膛的风险太高,故大汉加农炮至今仍为前膛炮。 饶是如此,因皇帝刘彻设计出了外置的火炮撞针装置,在火炮尾端圆孔塞入微型雷管后,只需让外部撞针扎入,便可引燃炮管中的发射药,故大汉加农炮的击发方式也是跳过的火绳引燃和燧石击发的阶段,直接采用了撞针式击发。 八年来,帝国科学院辖下的格物研究所调拨的大量人力物力进行定装式炮弹的研制,虽已能制作出集弹头和发射药与一体的定装炮弹,然制造成本始终居高不下,毕竟大汉铸造业离机械化生产还差得远,纯粹靠匠人手工制作弹体,实是无法大批量生产的。 当然,八年的苦心钻研并非全无收获,无论是弹头样式还是发射药的包裹方式都有极大的改善,弹头和发射药的分体设计,发射药连带引爆雷管的一体封装,使得弹药的运输储存和火炮的使用都更为便捷和安全。 只要不遇明火,不受到猛烈撞击,即使运送弹药的车驾船舶较为颠簸,定装发射药也不会自行引爆,甚至比现今大汉水师战舰搭载的高爆炸药更为安全可靠。 更为令人振奋的是,炮弹的研制经验为所谓枪弹的制作提供了极好的技术积累,一体式定装炮弹的制作成本高昂,然小型乃至微型化的定装枪弹却已达到了量产的条件。 原因无他,枪弹可用铅作为弹体包覆。 铅,与铁相比,熔点低,质地软,却是分量重,炮弹的定装发射药就是用铅体包覆的。 相较于爆炸力巨大的炮弹,枪弹体积小,装药量少,弹体轻薄,且无需使用雷管,更无须使用高爆炸药,而是使用无烟火药,安全性大为提高。 制作出的定装铅弹,只要火器士们没蠢到将之扔入火堆里或用重物去砸出火星来,多是不会被引爆的。 火枪,作为远程兵械,衡量其实战价值的因素,无疑是有效射程,杀伤力和射速。 现今大汉所能制作的火枪,乃是参考加农火炮的类似架构,进行初步的小型化,后续仍会不断的改进,出现差异性更大的走向,但毕竟要先求有,再求好,若不先积累足够的经验,进行大量的实弹验证,如何奢求精益求精? 当然,火枪的研制也会为火炮的改进提供更多的技术反馈,譬如火炮因冶铸工艺所限,不能采用后置炮闩,无法制成从后方装填弹药的后膛炮,然却已能制作出足够坚固的枪闩,也无须如火炮般采用外置撞针。 确切的说,大汉现今所能制造的枪械乃是无膛线的“改进型”来复枪,毕竟想在细长的枪管内刻划出较为精细的膛线,是需要车床的,大汉暂时还无法制成足够锋利和耐用的刀头,且受限于铅弹的定装,尚难以做到往弹巢内一次性放置多枚子弹,而是较为简易的单发后装枪。 单发枪相较与连发枪,射速无疑要差很多,然也不意味着单发枪的总体性能就比连发枪差,恰恰相反,单发枪的射程和精度往往比连发枪要更优异,这也是后世不少高端狙击枪都采用单发设计,讲求的就是快准狠,一枪爆头。 之所以称之为“改进型”,盖因后世最早期的来复枪使用的子弹乃是用涂了润滑油的油布包裹着,需要用小木槌将之敲到枪管里,装弹十分耗时,而大汉现今制作的枪械,采用定装铅弹,拉动枪栓打开弹巢后,就可直接装填铅弹。 大汉初版枪械正式定型后,不少羽林卫和虎贲卫皆参与了试枪,但凡熟识之后,从肩上背着的弹夹取出子弹,拉枪栓,装填子弹,合栓顶针,直至举枪瞄准,整个流程不到十息,并不比弯弓搭箭慢,更比需要绞弦的强力军弩要来快不少。 因现今制造的乃是长枪,枪管长愈三尺,故铅弹的有效杀伤射程可达百余步,射程比弓弩虽远不了多少,然因弹道颇为平直,精准度无疑是远高于弓弩的。 (预注注意是有效杀伤射程,不要争论子弹能飞多远,箭矢能飞多远,站在珠穆朗玛峰射箭,让箭矢多飞一会,指不定能比自动步枪射程还远,这种抬杠式的对比没意义的。) 最为关键的,长枪的子弹更便于携带,一个肩挎式弹夹带,若往死里塞,近百枚铅弹都能装下,若换成单兵携带近百支箭矢,那画面实在太美,真是难以想象。 况且皇帝刘彻身为穿越众,自是懂得要在长枪上安装刺刀的,这意味着将士可执枪械远程射击,也可近战搏斗,相较使用弓弩时要更换近战兵械,无疑更具优势。 刘彻是理智而清醒的,热兵器的出现,倒也不代表冷兵器时代会立即步入终结,至少在试制出可付诸实战的连发枪前,大汉火器的最大优势还是在火炮和掌心雷之类的爆炸类“重火力”。 半自动步枪,自动步枪,重机枪…… 现今的大汉军工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步伐迈的太快,多是会扯到蛋的。 正因如此,大汉现今的改进型来复长枪,仅止在虎贲骑营装备了一支千骑部曲,与其说要付诸实战,更多的是为后续的研制改进提供实用性评估,帝国科学院也将大量人力物力投入到更新式的枪炮中,待得工艺提升,制造成本能下降到更合宜的程度,再大量装备汉军将士也不迟。 技术储备一代,研制开发一代,付诸实用一代! 此乃皇帝刘彻为帝国科学院定下的研发方略,唯有如此才能不断推陈出新,不会出现长时间的科技断代。 现实不是网络爽文,现今的大汉固然能拿出数百万金,彻底为百万汉军更换最新式的兵械,迅速的横扫欧亚,那然后呢? 可以想见,帝国科学院的科研资金必会断链,国库也无余赀继续推进工业化,那特么不就是真正的穷兵黩武么? 若真要如此治国,早在昔年制作出加农炮和掌心雷,刘彻就会将之列装全军了,但怕是就没有现今的石化工业,没有合成橡胶,合成纤维,也没有甚么改进型来复枪。 想想后世雄霸欧亚的蒙古帝国多牛,但才撑了多少年? 其实在后世华夏,大多数新式武器也未曾全军列装,军事科技进步很快,若是不断的进行全军换装,国家的财政收入是撑不住的。 美帝亦是如此,不少重装备一用就是几十年,宁可不断修补也不换装,不是没有更先进的装备,实在是没必要浪费军费,能保持住战略优势就行了,剩下的军费投入更先进的军事科技,其技术储备远远领先世界各国,正是超级强国的真正底蕴所在。 后世华夏要追赶美帝,就要先认清彼此差距,不自卑,不自傲,脚踏实地的该做的都做好,把基础打牢,总有实现民族复兴的那一日。 。 第六百七十一章 水师整军 改进型来复枪虽未在汉军大规模列装,然皇帝刘彻也没向臣民刻意隐瞒各式热兵器的发展,诸多汉军将领都曾到灞上大营观摩虎贲骑营的火器操演,黄埔军学的学子们更增设了火器相关的课目。 没有熟识兵器使用的将士,再先进的兵器都只是破铜烂铁,半点用处都没有。 黄埔军学既是要为汉军培养出合格适任的将官,学子们自然要学会操作火枪火炮,不见得要多么精通,但好歹要对热兵器有基本的概念。 再过些年头,待得火器研制有更大的进展,或是枪炮的制作成本大幅下降,终归是要逐步列装军伍,直至完全取代冷兵器的。 譬如水师舰船的更新换代,太尉府的购舰计划已延续了七年之久,每岁调用大笔军费向少府名下的诸多船厂购置新式铁甲舰,逐步汰换汉军水师的旧有战船。 此类铁甲舰的船身蒙铁蒙铜,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钢铁战舰,然因以木材、石炭和火油三种燃料通用的高压蒸汽轮机作为驱动,且仍保留着大量桅帆,使得其航速和续航力都远超汉军水师现有的风帆战列舰。 七年来,汉军水师购置的铁甲战舰愈来愈多,以阴船厂为首的少府各处船厂积累了大量经验,培养出众多技艺精湛的船匠,甚至有不少进入了帝国科学院的船舰研究所担任博士,参与到新式船舶的设计和改进。 非但黄埔军学增设了水战课目,东海水师的驻地琅琊郡,更在其郡治琅琊县创设了水师军学,专事培养水师将士,更便于学子们日常登舰操演乃至出海远训。 饶是如此,现今培养出的水师将士仍嫌数量不足,跟不上水师战舰的更迭速度,一艘新式的铁甲舰,依照排水量大小不同,配置的操作水手为五十人至百余人。 浆轮和蒸汽轮机的日常维护和紧急维修,加农式舰炮的操作,航海仪器的使用…… 如此种种,皆要求水师将士们拥有更为丰富的知识和经验,不再如过往楼船将士般只要求会操舟和水性好,兵种的划分也更为细化,火器士,轮机士,掌帆士,罗盘士,舵手…… 这尚只算掌舰兵员,若在算上专事登陆作战的步骑将士,铁甲战舰需要配置的兵员就为数更多了。 铁甲舰虽是造价高昂,对兵员的素质和数量有更高要求,但其战斗力也远非旧有的风帆战列舰可比,更快的航速,更坚固的船体,更狂暴的火力输出,在这个年月,无疑等同于水面上的移动堡垒,是名副其实的战争巨兽。 正因如此,太尉府的将帅们宁可勒紧裤腰带,也要将大笔军费投入到购舰计划中。 大河水师与大江水师是为内河水师,受到河川水道的限制,换装的铁甲舰皆以中小型舰只为主,讲求的是快速机动,灵活调度,可巡百川湖泊。 北海水师,东海水师,南海水师,三大濒海水师则从一开始就定下巨舰重炮的建军方略,非但逐步装备各式铁甲炮舰,更购置了用于辅助的补给运输舰,为铁甲战舰群日后远离本土作战做足准备。 七载光阴,投入数百万重金的购舰计划,已初见成效。 两大内河水师已尽数换装了铁甲舰,多数替换下的旧式战船拆除军用器械后,被发卖到民间,改装成货运商船,仅留下少部分旧船供将士做基本操练和巡弋辅助。 三大濒海水师也各自拥有了三艘铁甲巨舰,长愈十二丈,阔三丈有余,比大翼楼船改装成的风帆战列舰要更为庞大,每艘巨舰都配备有两艘大型补给运输舰。 浪费么? 自然不是的。 这九艘铁甲巨舰堪称现今大汉船舰制造工艺的巅峰之作,在未来可预见的十余年内,若无重大的技术突破,很难再造出能与之形成代差的新式战舰了。 有鉴于此,皇帝刘彻咬了咬牙,会同太尉郅都,大农令东郭咸阳和少府卿陈煌,硬是筹措出近百余万金巨赀,在三大濒海水师的驻地修筑大型船坞,耗费三载光阴,建造出这九艘巨舰。 之所以如此下血本,与濒海水师最新的整军方略有关。 三大水师派舰群轮驻仰光军港已行之有年,此番征伐百乘王朝,更是各自抽调三百艘风帆战列舰前去参战。 皇帝刘彻顺势为濒海水师修定了未来的整军方略,名曰“三三制”。 三大濒海水师,各划分三支舰群,一支靠港休整,一支近海巡弋,一支出海远航,互相轮替。 九艘巨舰,无疑要作为各支分舰群的旗舰,配备的两艘补给运输舰,也不止服务于旗舰,而是整个分舰群。 至少在十年内,朝廷是不可能再花费重金打造类似的巨型铁甲舰了,太尉府的购舰计划则仍将持续,目标是要将三大水师的九支分舰群皆换装铁甲炮舰。 现今每支分舰群辖有的三百艘风帆战列舰将逐步汰换,以旗舰为核心,辅以四艘大型铁甲舰、十六艘中型铁舰和六十四艘小型铁甲舰,形成八十五艘战舰为主体框架的舰群。 以八十五艘铁甲炮舰汰换三百艘风帆战列舰,舰群规模虽是大幅裁减,然战力却必将大幅跃升。 兵贵精,不贵多,皇帝刘彻向来就是精兵方略的拥趸和践行者,更竭尽所能的将此等整军思维在大汉全军夯实夯劳。 大汉颇为完善的兵役体系给了刘彻推行精兵政策的基础和底气,成年男子皆服两年兵役或出赀代役,一年府兵,一年边军,故而大汉不缺预备兵员,在数度裁撤边军后,更省下大笔军费,从而投入到募兵体系,搭建起多支精锐骑营和五大水师。 征兵与募兵并行的军队体制,在后世是多少国度渴望搭建却又无法成功的,然在大汉臣民看来,却是这般顺理成章,刘彻只需稍作调整,使其更加完善,便连大体框架都无须更动。 大汉军力强盛,远迈华夏后世朝代,不是没有道理,单就军力而论,盛唐亦远不及强汉,汉人的尚武精神,却不知是何时丧失的。 言归正传,再说大汉水师。 铁甲炮舰对燃料和弹药的补给要求很高,若舰群要出海远航,两艘大型补给运输舰尚且不足,日后还须陆续补充。 此等庞大的整军计划,意味着三大濒海水师要继续修造近千艘铁甲舰,且不乏大中型战舰,估摸着得耗费近愈十载光阴,投入造舰的赀财不下千万金。 太尉府军事预算虽是逐年增长,然今岁也才七十万金,不可能独立支撑如此庞大的购舰计划,好在汉军连年对外征战,通过战争掠夺了大量财富,上缴国库的赀财除却填补亏空,余下的大多投入了购舰计划。 获利丰厚的鸦片贸易更为大汉水师提供了大量赀财,对购舰计划进行了反哺,称得上另类的以战养战。 正因如此,论及对战争的渴求,水师并不逊于陆师的,大汉臣民也逐步扭转了过往对水师的偏见,晓得现今的水师将士也是能建功立业的,也是能加官进爵的,不少汉家儿郎纷纷应募入伍。 皇帝刘彻对此自是乐见,大汉坐拥广袤领土,又有万里海疆,其实无须陷入陆权和海权何者更为重要的迷思。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待来日,五大洲,四大洋,亿万蛮夷,都要匍匐于汉骑的战刀铁蹄,震慑于汉舰的坚船利炮。 饶是三大濒海水师的战舰尚待大量汰换,然现今作为主力战舰的风帆战列舰也足以横行海上了。 逐浚将军唐涛统御九百余艘战舰,用了两月光景,将百乘境内的大汉骑军逐批载运回巽加东南外海的冲积群岛。 到得六月上旬,最后一批骑军将士也已登舰北上,预计可依既定的撤军计划,于下旬抵达波拉岛的军港,身毒中部几乎再不见汉军踪迹,便连汉商也不见半个。 巽加大军仍在百乘东部陷入苦战,与死守城池的百乘遗民僵持不下。 是的,百乘遗民! 世间再无百乘王朝,东部诸城的百乘族人只能为着自身的性命,与巽加人死战到底,实在是退无可退。 注辇大军沿高韦里水北上,直捣百乘腹地,却压根没遇着甚么抵抗,甚至都遇不着甚么活人,但见万里焦土,尸殍盈野。 更因汉军在撤兵前,押着战俘将高韦里水中上游的堤坝决开,使得夏汛到来时,洪水肆意泛滥。 王储基里瓦拉文身为注辇大军的主帅,长身矗立于高岗之上,俯瞰此等硝烟未散而洪水又至的苍凉景色,咬牙切齿之余,更不免心悸。 汉军着实太过狠辣凶戾了,他不禁有些后悔,不该抱着坐收渔利的念头,迟迟不肯挥师北上,任由百乘调集军伍围剿孤军深入的汉骑。 汉军战后的所作所为,将百乘腹地折腾成这般凄惨境况,无疑是对巽加和注辇两国的报复。 巽加和注辇或许能瓜分百乘领土,明面倒是开疆拓土了,然战后重建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划得来么? 注辇国属民不过五百余万,本就是地广人稀,过往之所以觊觎百乘疆土,一者因高韦里水中上游乃泰米尔人的祖地,一者则是想夺取更多的人口和财富。 现今的百乘腹地,人烟绝迹,植被皆焚,城池尽毁,饶是洪水退却,又能剩下甚么? 更为不利的是,注辇国因此得罪了大汉,用汉人的话来说,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得不偿失啊。 基里瓦拉文却是不知,此时的巽加王案达罗迦比他更为恼怒,却也更为惊惧,盖因汉使窦蟠呈上了一封国书,乃是大汉太尉郅都亲书,欲为大汉骑军向巽加借道! 。 第六百七十二章 骑军借道 借道! 十余万汉骑欲从巽加东南登岸,一路沿海行军,穿越若开山脉,返回仰光城。 若开山脉绵延千余里,横桓于夫甘都卢与巽加王朝之间,汉人将之视为身毒次大陆和中南半岛的天然隔断,唯有山脉中段的洞鸽山隘便于东西通行,身毒和哀劳亦是经由此道险峻山隘通商的。 夫甘都卢本为哀劳属国,然大汉占据仰光地区,且筑城囤兵,设郡治政后,夫都甘卢已逐步沦为大汉的附庸,加之本就是小国寡民,该国属民现今多是靠着为仰光的大汉军民和商贾干活谋生,贵族乃至国君对治下百姓已无甚么管束力,整个政体已分崩离析,重新退化为部族分治的形制,说国之不国也不为过。 只因仰光远离大汉本土,汉廷为免出现拥兵割据的局面,也不欲过度刺激哀劳国,故也不打算继续扩大仰光郡的辖地,没有彻底吞并夫甘都卢。 现今若开山脉的西麓囤驻着数万巽加兵马,扼守夫甘都卢通往巽加王朝的咽喉要道洞鸽山隘,在西侧山口建了塞城,避免汉军经此山隘穿越若开山脉,进入巽加境内,商队倒是通行无碍,对汉军兵马却是戒备得紧。 说实话,大汉君臣皆对巽加此等布防嗤之以鼻,现今中亚之地皆在汉廷掌控之下,大汉水师又在身毒沿海横行无忌,巽加南北两面皆是大门洞开,光是扼守洞鸽山隘有甚么意义? 巽加人没半点海权思维,舟兵孱弱,且广袤的疆域鲜有天险可守,若汉军真欲挥师犯境,巽加是防不胜防的。 巽加君臣或许也是知晓的,然遣重兵囤驻若开山脉西麓,且不管有无实际效用,好歹能从中寻求某种心理安慰,总比甚么都不做要好些。 汉使窦蟠此番呈来国书,欲为汉骑借道,无疑是在挑战巽加的底限。 十余万汉骑,要踏上巽加疆土,还要穿越若开山脉,这意味着洞鸽山隘西口的巽加塞城也要向汉军开城,任其穿城而过。 即便汉军只是在沿海行军,应不至对巽加不宣而战,攻入巽加腹地,毕竟巽加现今在恒水下游囤驻着数十万大军,时刻戒备,然汉军如此借道对巽加而言,无疑带有示威甚或羞辱的意味。 当然,汉廷倒也没打算与巽加彻底撕破脸,太尉郅都亲笔写就的国书,措辞还是颇为客气的,只道汉军水师此番派往百乘参战的舰群不足以将骑军将士一次载运完毕,需数度往返巽加外海诸岛与仰光之间,只怕旷日持久,故还望能向巽加借道,从陆路回返仰光。 勉强说得通,也给巽加有台阶可下,然两国君臣皆是心知肚明,汉廷是借此向巽加表达不满,甚至不惜损害两国邦谊。 巽加王案达罗迦深感屈辱,却又唯恐让汉廷找着由头,借机对巽加宣战。 若真如此,现今暂且停驻与恒水入海口冲积群岛的十余万汉骑可就不是借道归汉,而是直捣巽加腹地了。 直至此时,巽加君臣才愕然惊觉,将那些岛屿“无限期租借”给汉人,并任由汉军在岛上修筑军港和军镇,是多么的短视无知。 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案达罗迦王只能准允汉军借道,却又调集大量巽加兵马,沿途“护送”,若汉军在行军时有所异动,那也就只拚死御敌,来个鱼死网破了。 对正率团出使的王储普林达卡,案达罗迦王倒是没怪自家儿子办事不利,盖因汉都长安与巽加国都华氏城相距何止万里,这封国书显是早在巽加使团抵达长安前就已送出了。 案达罗迦之所以恼怒,正是算算汉廷发出国书的时日,应已获知巽加要派王储出使汉都,无疑是刻意为之。 强者,往往是懒得听弱者解释的。 汉廷此举,自是要迫使巽加正视两国强弱,摆正自身态度。 很强硬,很霸道,却也很有效。 尤是巽加君臣闻得汉军在百乘境内血屠百万,对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颇是畏惧,不得不服软认怂。 汉军将士闻讯,自是欢欣鼓舞。 对骑军而言,登舰出海的日子实在难捱,宁可昼夜兼程,疾驰三千里,也不愿再受海上颠簸了,毕竟海上的风浪绝非内陆河川可比,绝大多数骑军将士又非出身沿海郡县,乘船出海或多或少都会晕船。 对水师将士而言,少往返数趟,他们也能早些回归仰光军港,进而回返大汉本土。 依着过往惯例,三大濒海水师每岁会遣舰群轮驻仰光,派驻一年便可归国,此番为了征伐百乘,最初驻守仰光的北海水师舰群已是离国两年有余了。 在这没电话没网络的年月,将士们远离家乡,在万里之外的海上漂了两三年,饶是时常靠岸休整,却也难解思乡之苦。 实话实说,外族女奴或许不缺,不愁无法满足生理需求,然在心理上,对家中父母妻儿的思念,却是难以靠此宣泄的。 皇帝刘彻和太尉府诸官亦是考虑到此节,想让出征的将士们早日归国,并不打算借机“惩诫”巽加,继续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 所谓借道,也无非是略作敲打罢了。 最后一批骑军虽要到得六月下旬才抵达波拉岛,然在获准登陆巽加沿海后,先前抵达的骑营已陆续拔营,逐批回返仰光,兵力虽不免分散,却也不怕巽加兵马突然发难。 巽加人就算再不忿,也不至这般愚蠢。 依太尉府颁布的军令,暂且不再派骑营囤驻仰光,改由江南数郡已调拨边军轮驻。 待得此番出征的骑军返抵仰光,稍作休整后,细柳骑营即刻返京。 义渠骑营、瓯骑、闽骑及两支乌桓骑营则转往河西走廊,尽数与胡骑和羌骑混编重整,七支骑营皆更其名,以主杀伐的西方七宿名之,是为奎、娄、胃、昴、毕、觜、参。 或许不免稍稍耽误将士返家探望父母妻儿,然将士们却无甚怨言,反是颇为欣喜,尤是那些乌桓骑射,闻之此事更是喜不自禁。 大汉皇帝已然颁旨,此番随汉军出征的乌桓将士,凡有意归化入汉者,汉廷可将其亲眷迁入塞内,分往各郡县与汉民混居,由官府妥善安置,等若昔年的瓯骑和闽骑般,意欲将他们归化入汉,军眷亦皆册入汉籍,已奖赏他们此番立下的战功。 七支骑营的更名,更是有意让这些归化将士脱去外族名头,真正将之视为大汉军伍,即便粮饷待遇比不得驻守京畿的三大禁卫和五大精锐骑营,却也非边军或府兵此类“役兵”可比的。 待整编完成,这七支骑营将轮驻大汉四方边陲,且每岁皆需换防,固守边塞,庇护藩属,清剿蛮夷,为大汉对外杀伐之爪牙。 日后征募将士,也不再以地域区分,无论关中,中原,巴蜀或百越之地,凡良家子,皆可应募,择优入伍。 黄埔军学历年培养出的大量年轻将官,亦将派任各支骑营,辅助原有将领整编各营,且积累领兵治军的经验。 太尉府军律司则加派军律监察史,凡军中胆敢再以瓯人、闽人、乌桓区别对待者,皆依军律重惩之。 多年来,这些归化将士屡立战功,以血肉乃至性命效忠大汉,若再视其为外族,徒教将士寒心,大汉铁血尚武,军中赏罚分明,万不可如此行事。 当然,大汉君臣也绝不至让近百万乌桓人尽皆归化入汉,且不说要耗费大量赀财安置,光是将乌桓各部拆分散居就太过耗时耗力,要晓得,即便汉廷意欲归化的两支乌桓骑营,其直系血亲就高达二十余万,为尽快让这些军眷融入大汉,汉廷将之打散安置到各郡县,可是耗费了不少心神。 乌桓各部首领不蠢,晓得汉廷是在掘他们部族的根,毕竟那两支乌桓骑营乃是各部最精锐的将士。 然没人敢扣下他们的家人不放,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汉边军护送着他们迁入塞内,不少族人更是艳羡不已,册为汉籍,这是多少乌桓人可望而不可求的。 战事止歇,骑军要返归汉境,水师将士亦然。 水师舰群无须再搭载骑军,便是转而载运从百乘劫掠到的大量财货,在仰光军港卸下部分转由陆运,稍作停靠休整,也会启程归国。 太尉府已命南海水师另遣三百艘风帆战列舰组成的舰群前来接替,逐浚将军唐涛则率现今御下的千艘战舰返国,真真是满载而归。 。 第六百七十三章 妻儿打靶 未央宫,沧池猎苑。 啪啪的枪声不断响起,乃是皇帝刘彻在教自家婆娘打靶,顺带趁着三伏未至,给自家傻儿子先开开小灶,免得他在军训时丢人。 今岁宫邸学舍在向师生征询暑期安排时,大多学子都在调查问卷提出希望能前往灞上大营玩枪玩炮,事涉军务,学舍祭酒袁盎不敢擅自定夺,便是呈请皇帝陛下圣裁。 刘彻思虑再三,觉着实在不妥。 虽说黄埔军学的学子没少到虎贲骑营进行火器操演,然他们毕竟皆已过束发之年,而宫邸学舍都是未满十五岁的小屁孩,舞枪弄炮还是太危险了些。 刘彻也是知晓,不管在甚么年代,心理正常发育的男孩多是会对武器感兴趣,或许是千百万年的进化过程中,人类代代相传的天性,倒也不是甚么血脉中的暴力因子,而是攀上自然界食物链顶端所必备的争斗欲。 天性,之所以谓之天性,就是天生秉性如此,无论如何抹杀不了,压抑不住的。 尤是大汉铁血尚武,刘彻更不会刻意压抑小屁孩们的天性,虽出于安全考量,不让他们前往灞上大营进行真正的火器操演,然在黄埔军学的暑训中加入枪械的实弹射击倒也无不可。 大汉现下的改进型来复长枪乃步枪形制,采用的是铅弹,后座力无疑比后世那些军用的半自动和自动步枪要小一些,炸膛的风险也不算大,且可稍稍减少铅弹的火药用量,制作出一批威力较小的子弹,供这些小屁孩们实弹射击,耗费也不算大,天家本就不差钱的。 当然,蒙学馆那些虚年六岁至十二岁的孩童还是不宜玩枪的,真正获准在军训期间进行实弹射击的,还是预学馆的半大少年们,太子刘沐亦在此列。 为免走火误伤,除却既有的军学教官,皇帝刘彻还特意从虎贲骑营的火器部曲临时抽调精锐,一对一的负责这些贵胄子弟的实弹演训,真真是下足了功夫。 既是决定要练枪,那就不能抱着随意玩玩的心态,得好好练。 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全力以赴,这是男人该有的处事态度,不因年岁大小而有所不同。 宫邸学舍的学子多为刘氏王侯子弟,近年又收纳了不少公卿将相府中嫡子,学舍师长会定期视其表现撰写评鉴,发到他们府中,使其长辈知悉。 自家子嗣学业是否优异,在暑期实践或军训表现如何,逐渐成为刘氏王侯和公卿将相们的谈资,甚至含着某种攀比意识,或许这也算炎黄子孙潜意识里的某种天性。 人要脸,树要皮,地位愈高之人,往往愈是爱惜颜面,若子嗣不成器,遭人嘲笑后继无人,他们必是难以忍受的。 这绝非愚蠢狭隘,别说旁人,饶是皇帝刘彻,也不愿见得自家儿子被别人家的孩子比下去,虽说刘沐有些莽,对诗词歌赋甚么没天分更没兴趣,然学文不行,武课好歹不能逊色与人,要不岂非一无所长? 今岁小暑距初伏仅有六日,故刘彻提早让人在沧池猎苑设了靶场,只为在自家傻儿子入黄埔军学暑训前,抓紧时间为他开小灶。 学射击,其实没甚么捷径,后世军队里的所谓神枪手,多是靠子弹喂出来的,耗费可不小,不光是消耗大量弹药,枪械的损耗亦不可忽略。 后世华夏不少过期子弹宁可销毁,也不让战士们用于实弹训练,主因正是为避免枪械大量损耗,半自动步枪打个数千发子弹,多就要汰换报废了,否则非但射击精度大幅下降,更难以保障用枪安全。 这亦是皇帝刘彻暂且不打算让汉军将士大批列装来复步枪的主因,耗费太大,划不来。 在工业基础甚为薄弱时,百万雄师人人端枪扛跑,跑去征服世界,那是后世网络爽文才有的套路,与实际作战天差地别,饶是子弹无限供应,也要考虑枪械的使用寿命,可没甚么三年保修的说法。 依照现今大汉枪械和子弹的造价,不说战时损耗和枪械保养,单说要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射击手,耗费怕是要高达数十金。 当然,非要抬杠的话,学十七世纪的欧陆枪阵,以阵列逐次举枪“盲打”,那就没甚么好说的,等若完全抹杀了大汉匠师对枪械和弹药的改进,对射击精度的追求。 盲目的火力覆盖,爽归爽,损耗却很大,在汉军对外族军队占据绝对军事科技领先的当下,其实是本益比最低的战术,未免太过浪费了。 太子殿下想要学射击,皇帝陛下自是舍得下本钱的,上百杆制作精良的长枪,数以千计的铅弹,足供他打到累得抬不起胳膊来。 六日光景,喂出个神枪手不太可能,然但凡是正常人,多已是熟而生巧,百步之内不敢说枪枪十环,但正常情况下也不会轻易脱靶的。 刘沐自幼习武,本就身手矫健,耳聪目明的,所谓的运动神经也很强,又经过父皇手把手的悉心教导,自是学得快,啪啪打了两日,便是不满足于打固定靶了,让禁卫从猎苑里逮了不少野兔,放到靶场里四处奔突,任他瞄准射杀。 刘彻见状,倒是没多说甚么,只是觉着自家儿子年岁尚幼,仍是太浮躁了些,还有得教啊。 反倒是皇后阿娇学得很是认真踏实,一改平日的急躁,沉心静气的对着固定靶打了数日,真教刘彻刮目相看。 然待他问明缘由,却是颇为无奈的摇头失笑。 原来她心心念念就是练好射术,到时借以向南宫公主和乘氏侯夫人楋跋子两位好闺蜜炫耀,甚至与她们赌赛。 罢了,虽说动机可议,但结果毕竟是好的,权当让大汉臣民日后又多了一项娱乐活动,就如果骑马射猎般,毕竟在后世,射击也是一项很不错的运动。 刘彻虽不会学后世美帝,准许民间持枪,然由官府提供些特许的射击靶场,供臣民有偿试射也无不可。 大汉现有的兵役制度,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充足的预备兵员,不说全民皆兵,至少男子十有七八是曾服过两年兵役的,在冷兵器时代,这几乎意味着汉廷能在短时间内征发数百万大军,且绝非所谓的乌合之众。 然待日后迈入热兵器时代,没摸过枪的老百姓并不能视为合格的预备兵员,其实这也是后世华夏和美帝在预备兵员素质上存在的现实差距,亦是美帝国内各派系在枪械管制论辩中的最大争执。 不少人认为老百姓有用枪械保护自身的权利,且能保障预备兵员乃至民兵体系的战斗力,待到战时征兵,只要稍加培训,就能尽速投入战场了。 刘彻不会在大汉放宽枪械管制,便连现有不准百姓持有强力军弩的禁令,他也不打算废除,然在朝廷和各地官府的严格管制下,为臣民有偿提供些可供射击的枪械和靶场,将射击发展成为一项广泛的民间运动,对保持大汉铁血尚武的民风,相应维持预备兵员素质,都是有好处的。 况且还能从中获取些利润,用以反哺军队建设,何乐不为? 想来有不少家有余赀的老百姓,还是愿意花些赀财,到靶场找找乐子的,更遑论那些不差钱的贵族和富商了。 指不定还能如皇家马场般,发展出赌赛来,汉廷虽取缔了大量的无良赌坊和黑心高利贷,然也没有完全禁赌,毕竟赌博乃是人类天性,有道是小赌怡情,大赌败家,无论如何是难以禁绝的,后世华夏不也弄出各类形式的彩票么? 堵不如疏,一味的打压,那是枉顾现实的作法。 譬如现今的大汉,若彻底禁赌,或禁止民间借贷,这些暴利行当就会尽数转入地下,在各种阴暗角落继续滋生,朝廷非但无从征税,更可能孕育出某些利益共生的不法组织,成为社会的隐患和毒瘤。 想要遏制民间高利贷,最好的办法自然是通过钱庄,向臣民合法放贷,但凡能以低廉的利钱从朝廷认可的渠道借贷,臣民又岂会去借高利贷? 想要遏制民间赌博,马场,蹴鞠场,乃至未来的射击靶场,皆可举办竞技赛事,且发卖赌票,朝廷能从中抽取重税,用以救济鳏寡孤独,兴办教育,没甚么不好的。 治大国如烹小鲜,文火慢煎才是正理,盲目的通过强硬政令,迫使臣民服从帝皇意志,便难以避免引发民怨,饶是出发点再好,也多是会事倍功半。 。 第六百七十四章 贵女怨念 宫邸学舍今岁增设了女学,暑休时对女学里的诸多贵女倒是没甚么安排,谈不上重男轻女,总不能让贵女们也顶着三伏天的毒辣日头,进黄埔军学参加暑训。 赵府的小贵女赵婉暂且摆脱了课业负担,颇有些鱼归大海的味道,时常出府玩得不亦乐乎。 赵氏夫妇虽已晓得自家女儿过往没少在外头胡闹,然有鉴于她半年来老老实实的治学上进,着实懂事不少,便也没太过严加管束。 这倒算不得娇纵,更多的还是出于某种补偿心理。 赵立官居右中郎将,担负着宿卫宫禁的重任,苏媛亦是公务繁忙,去岁更是升任了大农少卿,执掌大农府卫生部,夫妇俩几乎没甚么闲暇陪伴女儿。 每岁三伏,公卿将相府中嫡女多是会随长辈离京避暑,然赵氏夫妇近些年都因种种缘由无法成行,赵婉自也就只能苦哈哈的留在长安。 赵氏夫妇不免觉得亏欠了女儿,故宫邸女学闭馆歇课后,他们也没刻意命下人将赵婉拘在府中,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每日出府玩耍。 大丫鬟赵莯复又能屁颠屁颠的跟在小姐后头,出府混吃混喝,说实话,自打小姐入了宫邸女学,她就少了口福。 贵女们的侍婢和丫鬟是难以获准入宫随侍的,顶多留在宫门外等候,这是宫邸学舍的规矩,任何学子都是不能带护卫和侍婢的。 宫里有的是宫婢,有的是郎卫,自能看顾好这些高门贵胄,学舍乃治学之所,不是让学子们攀比出身的,饶是太子刘沐,也是靠着拳头,收拢了众多小弟,才得以“称霸”学舍。 在学舍内,想要得师长另眼相看,还是要靠自身本事,文采武艺,总得有优于旁人之处,未来才会大有前途。 能入宫邸学舍授课的师长,身份地位多半是不低的,目光也很长远,真正看重的不是学子们的出身背景,而是他们自身的脾性和天赋。 一无所长之人,饶是王府嫡子,日后怕也难以争得过家中兄弟,承袭王位,宫邸学舍的师长们自不会刻意优待。 出类拔萃之人,即便出身稍低,然宫邸学舍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谁有真才实学都会被天家看在眼里,未来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师长们自也不免对其稍稍“偏心”。 莫欺少年穷,说的就是这么个理。 赵婉虽是贪玩,脑子却不笨,有道是甚么藤结甚么瓜,赵立和苏媛皆是聪慧之人,生出的女儿再蠢又能蠢到哪去? 况且相较旁的贵女,赵婉要学宫邸学舍的某些课业是有“家学渊源”的,赵氏夫妇皆曾入遗孤内院,所受到的教育本就是所谓的新学,术数,格物,化工,天文,地理,诸如此类的课目,赵婉自幼虽未得父母系统性教育,却至少比旁的贵女多了最基本的认知和概念。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赵婉自幼奠定的科学观和世界观,使得她在接受新学教育时比寻常贵女具有更大的优势。 当然,若论及琴棋书画和诗词歌赋,她就难免略显不足了。 换后世的说法,赵府小贵女偏科颇为严重,甚至比以偏科著称的太子殿下还要严重。 太子殿下的武课优异自不用说,在文课里,理工和术数亦是出类拔萃,疏于诗书倒也能理解,刘氏子弟多半都不擅此道,只不过太子貌似深受太上皇影响,对诗词歌赋近乎厌恶的程度,深以为之酸腐。 学舍的师长们对此颇为头疼,然皇帝陛下都拿“深肖乃祖”的太子没办法,他们更是徒乎奈何,好在太子对史籍和治国之学还有些兴趣,否则真就没法教了。 宫邸女学的课业却又不同,射御武课的占比很低,理工之学也只涉及粗浅皮毛,真正重要的也就是琴棋书画和诗词歌赋,甚至不乏女红刺绣等实作课业。 赵婉的偏科无疑会显得比刘沐更为严重,这也是她不太服气之处,只觉若自己是男儿身,待到得太子殿下这般年岁,并不会比他差的。 她倒也懂得此等腹诽颇犯忌讳,没宣之于众,只是私下与翁主刘征臣抱怨了几句。 刘征臣本就喜欢这个生性欢脱的小贵女,又晓得在她被圈禁宗正府时,赵婉曾拦下太子替她求情,故更对赵婉更是喜欢和亲近,两人相差七八岁,说忘年交有些过,但也不同寻常闺蜜,颇有些姊妹的味道,故彼此间说话也愈发的没甚么避讳。 闻得赵婉心中不服,刘征臣不禁摇头失笑,直道她不知天高地厚。 身为深受天家长辈恩宠的宗室女,刘征臣是自幼常在宫中走动,亲眼看着太子刘沐从牙牙学语的婴孩成长为威仪渐显的储君,也晓得自家这族弟平日是多么上进刻苦。 用皇帝叔父的话,男儿,皇子,储君,帝皇,对旁人狠,对自己要更狠! 掉皮掉肉不掉队,流血流汗不流泪! 单说晨昏习武不辍,数年如一日的风雨无阻,宗室贵胄和世家子弟中又有几人能比得上太子殿下的? 刘征臣倒是明白赵婉的女儿家心思,多半是觉着太子“抢”了她的阿父。 赵立非但官居右中郎将,更与左中郎将李松同为太子殿下的武课师长,教导其射御和武技,逢得轮宿郎署且公务不忙时,每日晨昏都会陪太子练武。 说实话,赵立教导太子习武的时间,比留在家中陪伴女儿的时间怕是更多些的,且深以教导出此等“弟子”为荣,时常在妻女面前赞叹太子的天赋和勤勉。 赵婉对太子刘沐生出些许不甘不满,同为女儿身的刘征臣自然能理解,小小的嫉妒,浓浓的“争宠”意味,她自身也是过来人。 然与赵婉相较,刘征臣更是心知肚明,无论是她早年在天家长辈面前与太子族弟争宠,还是赵婉想在自家阿父面前与太子争宠,实则都只是她们俩自以为是的小女儿心思。 太子本身压根就没这意思,说难听点,她俩哪有资格和太子相提并论,况且天家长辈倒还罢了,对于赵立,刘沐身为堂堂储君,焉会有心与赵婉向他争宠,这不是天大的笑话? 真若说太子族弟与甚么人争宠,依刘征臣看来,也就是皇后叔母了,这对母子在皇帝叔父时面前向来是互不相让的,那才是实实在在且势均力敌的争宠,貌似皇帝叔父也乐在其中。 正因刘征臣看得清楚,故觉着赵婉也如早年的自已般,未免有些自作多情了,不禁笑着开解她。 奈何赵婉听罢她的话,反是对太子刘沐更生怨念,觉着太子殿下真真霸道,仿似天下人都要围着他转似的。 刘征臣看着她那不忿且执拗的神情,看着她那气鼓鼓的粉脸,愈发的无奈,却也懒得多劝了。 太上皇已是下旨赐婚,过得秋祭大典,她就能得偿所愿,下嫁太尉主簿裴虎,此时正忙着备嫁呢。 依照规矩,宗室女在出嫁前的三个月,宗正府会派遣女官对其进行教导,类似于后世的短期培训,今岁秋分乃八月廿五,正婚的吉日又宜在九九重阳前,故选在九月初一,她现下已被女官教导了好些日子,真真累人得紧。 好在赵氏夫妇今岁也没打算带赵婉离京避暑,使得赵婉能不时前来陪她说说话,稍稍缓解了待嫁的忐忑。 饶是征臣翁主再随性洒脱,且裴虎正是她的意中人,但毕竟是黄花大闺女,对即将到来的大婚乃至未来的婚姻生活自是既紧张又期待的。 赵婉近来之所以时常往皇亲苑走动,倒也不全为寻刘征臣,入宫邸学舍的半年来,她也认识了不少年岁相仿的玩伴,不再似过往般只能带着大丫鬟赵莯到街头巷尾瞎晃悠。 常山王府的承泽翁主刘悌,虚年比赵婉差了三岁,实则两者生辰只是差着两年多一丢丢,又因着赵婉与天家众人的种种“缘分”,两人早在入宫邸学舍之前就颇为熟识了。 女娃向来都喜欢抱团搞小圈圈的,尤是刚入宫邸学舍的贵女们,不少世家贵女过往就彼此熟识,到得陌生的环境自然更要抱团亲近,然刘悌身为亲王嫡女,自幼生长在皇亲苑,且是防卫最为森严的天家内苑,且年岁尚幼,鲜少与世家贵女们往来,无疑要与早已熟识的赵婉更为亲近。 赵婉亦是如此,要晓得她过往没少拳打侯府嗣子,脚踹名门闺秀,是北阙甲第住着的同辈贵胄眼中实实在在的“女魔头”,真正与她交好的,都是阿父赵立昔日袍泽家中的子女。 新近崛起的武勋权贵们,十有是最早期的虎贲卫和羽林卫,不是良家子就是军中遗孤,家族底蕴肯定没有旧有的世家大族厚实,家中的子女与大世家的公子和贵女们也多半脾性不合。 长安现今的贵胄圈子,约莫分为三大块,旧世家、新世家、刘氏宗亲。 刘氏宗亲颇为团结,尤是皇帝谕示刘氏子弟可入黄埔军学和政经官学,学业优异者可入仕入伍,刘氏宗亲自是渐渐偏向新世家,在不触犯天家忌讳,不涉军干政的前提下,颇为默契的声援新近崛起的勋贵们,从而促使旧有世家大族分出更多权利。 宫邸学舍的情形倒还好,在黄埔军学和政经官学,每岁为了获得举荐名额,出身不同的贵胄和地方官府举荐入学的寒门士子可都是拚了命的与同窗竞争,且形成了各自的圈子乃至团体,以便彼此照应。 好在皇帝刘彻及早发现端倪,授意各大学府增设了所谓的学子会,吸纳了这各大团体的领头人担任职务,让他们从中调和矛盾,将学子团体间的对立导向良性竞争,且定立了严苛的学规罚则,严惩寻衅滋事,败坏学风者,这才没闹出甚么乱子。 。 第六百七十五章 伴驾出行 及至三伏,赵婉原以为要如去岁般,在酷热的长安城里苦哈哈的熬过盛夏,孰料喜从天降,皇后下旨让她陪着到南山河谷避暑。 区区侯府贵女,自是没那么大的脸面,她实是沾了父母的光。 今岁三伏,殿内中郎将仓素与左中郎将李松皆留在长安宿守宫禁,由郎中令齐山和右中郎将赵立率所属郎卫护卫帝后离京避暑。 皇帝陛下很是体恤臣属,念及郎署诸将近年辛苦,每岁三伏无论是留守长安还是随驾离京,皆是无暇与妻儿游玩的,故特准齐山和赵立携妻儿同行。 赵夫人苏媛乃医者出身,能顺带保帝后康健,皇后又已准大长秋卓文君趁着三伏归家省亲,好生陪伴日益老迈的父母,故寻苏媛相陪,也算一举多得了。 赵府小贵女自是喜出望外,分外积极的帮着阿母打点行装,却是愈帮愈忙,凭白受了阿母一通白眼,仍是不以为忤的嘿嘿傻乐。 苏媛见得自家女儿这没心没肺的模样,大是无奈之余,更不免忧心她在帝后面前失仪,奈何皇后下了懿旨让她随行,如何能推脱? 出行之日,黎明时分的赵府已是灯火通明,睡眼惺忪的赵婉被自家阿母硬生生拽了起来,让大丫鬟赵莯与旁的侍婢帮她梳洗,匆匆用过早膳,便即登车出府。 天刚拂晓,母女二人乘着侯府车驾已到得未央宫北门,等候多时的宦官引了她们入宫,前往椒房殿。 赵婉将醒未醒,由苏媛牵着飘忽忽的行走于廊道,不免打了呵欠。 苏媛不禁皱眉,牵着她的手稍稍加了气力。 赵婉呲了牙,正欲呼痛,却见得阿母目光凛然,蕴着浓浓的警告意味,不由浑身打了激灵,瞬间睡意全无。 自打接了懿旨,晓得母女二人皆要伴驾随行,苏媛连着数日亲自纠正赵婉规矩和仪态,一扫过往慈母形容,要求严苛得紧,但凡有半点行差踏错或是心生怠惰,手中的藤条就毫不客气的落下,真真将赵婉给折腾惨了。 甚么是心理阴影,就是苏媛一瞪眼,赵婉就两股战战,几欲讨饶。 赵婉晓得,哭闹是没半点用处的,阿母压根不吃这套,阿父也不会为她说情。 赵立和苏媛都是军中遗孤出身,自幼饱受艰辛,虽甚么好吃好穿的都舍得给自家女儿,然真若要动手管教,却也是狠得下心肠,毫不手软的,相较他们昔年吃得苦,受得罪,女儿挨藤条不轻不重的抽几下,有甚么了不得的? 况且赵婉自幼皮实得紧,苏媛又是医者出身,下手有分寸,虽抽得女儿龇牙咧嘴,却也不至皮开肉绽,即便有些许淤痕,待得上了好药,也会快就会褪却的。 饶是如此,也足以让赵婉记住教训了。 到得椒房殿,只见皇后已是整装待发,却是不见皇帝陛下。 母女二人上前见礼,皇后阿娇随意摆了摆手,让她们不必太过拘礼了。 赵婉偷偷打量皇后,却见她一袭鲜红猎装,精致的面庞浅施粉黛,不似过往宫宴时见到那般雍容华贵,然配着那微微扬起的眉角,反倒更显几分英气。 赵婉不免有些讶异,没想到在不同妆容和打扮下,皇后竟是判若两人,虽是同样的娇美,然气质却大为不同。 如此装扮下的皇后,全然不似年过三旬端庄妇人,反倒像个刚出嫁且尚不通世故的小娇娘,倒真和征臣翁主有几分相像,也无怪翁主如此得帝后恩宠。 事实也确是如此,便连皇帝刘彻也时常感叹老刘家血脉的强大,想“改良基因”着实不容易,无论是长相还是脾性,怕是还要传个几代,才能出现普遍性的改变。 贤王刘非的清隽俊逸,广川王刘越的矮小瘦削,都是所谓的基因突变,压根不具代表性。 饶是贤王妃杨绮罗乃是吴地美人,刘征臣遗传了阿母的精致容貌,眉眼间却仍蕴着老刘家的独特痞气,脾性更是如此,故看着还真与皇后阿娇有些相像,只不过她身材欣长,而阿娇人如其名,生得颇为娇小,真若不施粉黛的站在一块,还真瞧不出两人差了十来岁。 “本宫听闻你家这小贵女骑术不错?” 皇后阿娇与苏媛非但熟识,私下更有深厚情谊,颇是亲昵的笑道。 苏媛躬身道“皇后见笑,夫君虽曾教她骑马,却也谈不上甚么骑术,无非能骑着马驹跑几步罢了。” 阿娇却是瞧见赵婉不经意的嘟了嘟嘴,显是颇不乐意听到自家阿母这话。 阿娇与刘彻成婚多年,耳濡目染间也是学坏了,颇为恶趣味的故作惊诧道“呵呵,我家皇儿却是对这小丫头的骑术颇为赞许,难不成是他扯了谎么?” “……” 苏媛晓得这是个两头堵的问法,无论如何回答都是不妥,只得颇为尴尬的讪讪而笑。 阿娇复又问道“你母女二人可曾备了猎装?” 苏媛点头应是,汉人多喜骑马射猎,权贵更将之视为寻常娱乐,皇后更是如此,此番要离京避暑,虽是前往南山河谷,却也不会终日呆在庄园里,少不得要偶尔到上林苑觅地行猎。 苏媛深知皇后脾性,闻得要伴驾随行,自是要为自个和女儿备好猎装。 阿娇颌首道“那你便带她去偏殿换上,本宫早已让人备了几匹温驯的好马,卫敷荣此时亦在偏殿换装。” 她提到的卫敷荣,苏媛和赵婉都不陌生,正是郎中令齐山的夫人,此番也会随齐山一道伴驾随行。 苏媛颇是无奈的出言应诺,皇后显是一时兴起,否则必会早早遣宦官示下,让她们母女不必着襦裙深衣,而是身着猎装即可,又何须临时到偏殿更衣呢? 虽有些出乎意料,然苏媛也不至太过诧异,她曾任长秋詹事丞,随侍过皇后数年,晓得帝后每每离京,都尽可能轻车简从,一来不欲太过扰民,二来不愿让浩浩荡荡的天子仪仗造成道路壅塞,拖了行程。 似皇后这般急脾气,实在受不得车驾缓缓行进,多是会与陛下抛下满辎重的车驾,率骑队先行,实在累得慌才会乘坐龙辇銮驾。 赵婉却是欢喜得紧,她也喜欢纵马驰骋,然平日鲜少有机会出城,只能时常在家中骑马,然北阙甲第建地有限,饶是阿父官居右中郎将,又有侯爵在身,府邸占地也没多大,区区后苑焉能跑马? 此时闻得皇后让她们陪着骑马出行,赵婉自是难掩喜悦之色。 盛夏时间,昼长夜短,待得众女换好猎装,已是天色大亮,皇帝陛下已是遣宦官来催促过了。 今日皇帝起了大早,特意前往卫尉府和郎署巡视,对留守宫城的卫尉卿公孙贺和两位中郎将嘱咐了些事,顺带检阅和犒赏了当值的将士。 谈不上拉拢军心,皇帝时常在各营将士面前露露脸,鼓舞下士气,彰显下存在感,还是颇有必要的。 随扈帝后离京的将士们也早已整装待发,更已遣骑队先行开道了,皇帝刘彻之所以派人催促皇后等人,倒不是他没有耐心,也不是不晓得女子出行准备时甚是磨叽,只是不想扰民,长时间“封路”终归会造成行旅百姓的极大不便。 尤是在车水马龙的长安周边要道,道路一旦出现壅塞,想要疏解就很麻烦,车驾指不定能塞出十余里地去。 皇后阿娇也是晓得轻重的,故待得苏媛等人换好猎装,忙领着人就出了椒房殿,前往未央宫南面的西安门。 帝后汇合,老夫老妻的也不多废话,皆是翻身上马,在郎卫的随护下匆匆从西安门出了城,只求尽速赶路。 出城二十余里,到得塬南邑的南郊,下了沥青大道,才是稍稍降了马速。 帝后本是并辔驱马,然皇后阿娇特意降了马速,让皇帝刘彻先行,自身则吩咐随侍内卫传话,让卫敷荣和苏媛母女打马前来伴驾。 三女本是坠在后头,闻得皇后在前方等候,自是不敢拖延,忙是提了马速。 “小丫头可是累了?” 皇后阿娇见得三女跟了上来,不禁颌首浅笑,又瞧见赵婉小脸泛红,额上的汗水已是湿了鬓发,不由笑问道。 赵婉稍稍平复气息,答道“回皇后话,小女子不累,就是……不耐暑热。” “既是如此,那不妨先寻荫凉处稍歇片刻,喝些凉快的饮品。” 阿娇自幼骑马射猎,岂会瞧不出这小女娃已颇为乏力,纵马二十余里地,饶是自家那傻儿子在她这年纪时,也是稍稍有些吃力的。 小小年纪,又是女儿身,能强撑着不掉队,实属不易了。 “这……” 苏媛也知女儿疲惫,见得皇后如此体恤不由松了口气,却又怕拖慢了行程,不由迟疑道“谢皇后体恤,然怎能让小女拖累帝后,让妾身伴她随后缓行即可,不敢烦恼皇后挂心。” “不妨事的,本宫适才已请陛下准允,我等先觅地稍歇,陛下则先行一步,到南山河谷洗手作羹汤去了。” 阿娇口无遮拦的笑道,并不讳言大汉天子会亲下庖厨之事,反是带着显而易见的炫耀之色。 “……” 众人皆是哑然,也只能权当没听清,唯是赵婉小贵女瞪大双眼,只觉今日见闻真真颠覆了她对帝后的既有印象。 母仪天下的皇后,褪去那高高在上的雍容仪态,竟是如此爽朗欢快,似乎不难亲近,至少比那总是颐指气使的太子殿下要和善得多。 身为母子,皆是无上尊贵,然待人处事的差距咋这么大呢? 赵府小贵女心中如是想,正在黄埔军学的校场站军姿的太子殿下不由打了个喷嚏,抬头望着毒辣的日头,低声骂了句直娘贼,招来魔鬼教官一声训斥。 。 第六百七十六章 安息方略 里海,世界上最大咸水湖,位于亚洲和欧洲的交界处,既是安息帝国西北屏障,亦不免成为安息兴兵西扩的障碍。 距里海南岸百余里处的阿帕麦亚,乃是巴勒弗家族的祖居之地,更曾是安息境内最繁华的大城。 待得安息国力愈发强盛,不断将塞琉古帝国的广袤领土蚕食鲸吞,更在阿帕麦亚西边千余里外的底格里斯水左岸,兴建了泰西封城,与对岸的塞琉古国都隔水相对,并将国都从尼萨城迁至泰西封,很有几分“国君守国门”的味道,由此可见得帕提亚人的悍勇好战。 时至今日,塞琉古帝国已然沦落到只能龟缩苟全的凋敝惨况,曾经囊括中西亚的广袤疆土仅仅剩下地中海东部沿岸的狭长地带,整个底格里斯水流域和丰饶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尽入安息帝国囊中。 安息人没有摧毁塞琉古的旧都,甚至特意保留其名,仍称为塞琉古城,与对岸的泰西封形成双城,无疑是对塞琉古人的极大羞辱。 三月中旬,赵王刘彭祖率大汉使团西出大夏国都蓝市城,在安息王储弗拉特斯和巴勒弗家族继承人塔泽斯的陪同下,在建章骑营的护卫下,踏入安息国境,正式以汉廷特使的身份出使安息。 六月上旬,庞大的大汉使团抵达阿帕麦亚城,就地停驻。 安息君臣自是不会准允建章骑营继续护送大汉使团西进,两万余汉骑虽不至对安息国都泰西封造成太大的威胁,然这悠关国格尊严,大国都城岂容他伍抵近? 赵王刘彭祖倒是好说话,同意让建章骑营的大半兵马退至番兜城停驻。 番兜城座落在里海东南之滨,乃是戈尔甘水汇入里海之处,据西南的阿帕麦亚城约五百里,据东面的安息旧都尼萨城近愈八百里,城池虽小,位置却颇为重要,乃是周边大城的中转地,道路四通八达。 大汉亲王耗费将近一年光景,跋山涉水万余里前来出使,且表现出如此诚意,安息国君米特里达梯也索性顺坡下驴,决定前往阿帕麦亚城接见大汉亲王。 若换作大汉皇帝,离京千余里只为屈尊纡贵接见外邦使臣,那是不可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实在是两国政体颇为不同,安息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君主集权体制,巴勒弗家主甚至能为国君加冕,有足够的能力保障赵王刘彭祖在安息境内的安全,也有足够的分量要求米特里达梯王信守承诺。 汉廷派驻安息国都的大行丞薛嵇自也带着部属前往阿帕麦亚城,为即将与米特里达梯王会面交涉的赵王提供协助。 刘彭祖很是勉励了薛嵇等人一番,且赠予这些常驻泰西封的汉使们大批汉货,毕竟远离故土,吃穿住用虽不短少,却终究没有故乡的味道。 巴勒弗家族为接待庞大的大汉使团做足了准备,安置得妥妥帖帖,刘彭祖懂得礼尚往来的道理,非但给巴勒弗家主送了丰厚的见面礼,更是命商贸代表们将随团运送来的大批汉货卸下,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售卖给巴勒弗族人。 刘彭祖此举除却是有心交好巴勒弗家族,更因在安息境内跋涉将近三月光景,一路缓行,对安息国内政局情势和风土民情了解渐深,觉着汉商们若想在安息置办抑或扩大产业,与其将驻点设置在国都泰西封,倒不如放在阿帕麦亚城。 一来阿帕麦亚城道路四通八达,便于向安息各处大城运送货物;二来该城乃是巴勒弗家族的祖居之地,又位于安息腹地,只要安息王室不与巴勒弗家族撕破脸,阿帕麦亚几乎没可能遭遇战祸,西方的外敌若真是兵临阿帕麦亚,那代表国都泰西封早已陷落,整个安息离覆灭也不远了。 在刘彭祖有意无意的表露出此等盘算后,巴勒弗家主自是喜出望外,汉商若将阿帕麦亚城作为安息境内最重要的货物集散点和中转地,巴勒弗家族不但收取大量商税,更会成为贯通欧亚的主要商道,阿帕麦亚必将愈发繁荣,巴勒弗家族也将愈发强大。 巴勒弗家族虽在安息举足轻重,但向来对国君之位没甚么觊觎之心,也鲜少涉入王室争斗,一贯保持着超然的姿态,且通过不断与各独立王国和城邦的领主联姻,维持着家族对整个帝国的实质影响力。 巴勒弗族人其实不太在意谁做安息国君,往往以家族利益为最重要的考量,故毫无顾忌的接受大汉亲王的善意和诚意,愿与汉廷建立起更为密切的联系。 安息境内有此等足以抗衡王室的强大家族,汉廷无疑是极为乐见的,正如大汉派驻巽加国都的大行丞窦蟠尽力交好婆罗门僧侣般,大汉君臣对较为强大的外邦已隐隐达成了某种不必明言的默契,分化其内部,造成两方或多方势力彼此制衡。 如此,大汉才能游走其间,获取更大的利益。 最为关键的,是要掌握好尺度,维持好各方势力均衡,不使得一方独大。 若是没有巴勒弗家族,汉廷指不定会采取更激进的方式,暗中鼓动安息的诸多独立小王国和城邦闹分裂,论起合纵连横的纵横之术,出身游牧民族的帕提亚人岂会是汉人的对手? 凭三寸不烂之舌,可定江山平天下! 米特里达梯王估摸要到六月下旬才会从泰西封启程,若是摆出大阵仗,行进速度更是缓慢,要抵达千里外的安息城怎么都要入得七月了。 赵王刘彭祖不欲耽搁太久,索性让随使团前来的商贸代表们与巴勒弗家族开始商谈各式通商条陈,并逐条拟定。 巴勒弗家族能应下的条件,米特里达梯王没道理接受不了,倒是直接将这些条陈用作邦约,由两国共同签署,赵王刘彭祖此番率团出使的主要目的也就算是达成了。 至于两国缔结盟约,共同对付罗马之事,皇帝陛下早有谕示,大汉是不可能直接借兵的,但可替安息和大月氏两国牵线,汉廷向安息要求的通商条陈,等若后世所谓的“中介费”。 早在大夏国都蓝市城时,赵王刘彭祖已就此事向安息王储弗拉特斯表明了汉廷的态度,安息君臣也不得不接受汉廷提议。 虽说凭白付中介费有些不甘心,但若没有汉廷从中斡旋牵线,安息和大月氏绝无不可能合力对付罗马和高加索以北的希腊化诸国。 数年前,大月氏出兵攻入康居境内时,安息可是足足出动了二十万大军驰援康居,若非汉军出兵攻陷木鹿城,迫使安息罢兵求和,大月氏压根就打不下康居南部的农耕区,甚至极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惨遭安息和康居联手剿杀。 现今大月氏已占据了妫水中上游,两国接壤的领土长达千里,彼此间颇为戒备,驻巡边陲的两国将士多有冲突。 唯有大汉居中调停,安息和大月氏才能坐下来好好谈,且在大汉见证下签署的盟约,两国也不会轻易背盟,以免触怒汉廷。 大汉不与两国接壤,且因远距万里,从未表现出对两国领土的觊觎,然大汉国力强盛,汉军战力无匹,两国都不敢轻易得罪,故大汉作为居中调和和见证的角色,两国是可以接受的。 若两国真要合力对付罗马和高加索以北的希腊化诸国,无疑是由安息向大月氏借兵,战后补偿大月氏大批财货,毕竟大月氏不可能从战争中获取领土,那些远离大月氏本土的飞地,要来有甚么用处? 大月氏的使臣此番已随大汉使团抵达了阿帕麦亚城,正是为此而来。 其实大月氏最想要的,就是安息不再牵制他们的大量兵力,让他们能挥师北上,将康居人彻底覆灭,从而夺取大片水草肥美的游牧区。 汉廷却对此毫不乐见,更绝不容许大月氏彻底占据原属于康居的广袤领土,若真如此,大月氏就可北濒夷播海(巴尔喀什湖),甚至往东直抵达白山(天山)山脉以北的乌孙故土,占据富饶的伊列水流域。 大汉好不容易诛绝了乌孙人,完全掌控住了西域诸国,岂会任由白山山脉以北再出现强大的游牧民族? “我大汉可保康居不敢兴兵南下,向你大月氏复仇,重夺其南部故土;然若你大月氏意图彻底覆灭康居,我大汉势必出兵诛绝你族!” 赵王刘彭祖在接见大月氏使臣时,毫不掩饰的如是道。 大汉对现今西亚和中亚的局势颇为满意,不愿见得任何一方破坏现状,不管是康居、大月氏,还是更为强大的安息帝国。 况且,在汉人眼中,对匈奴和月氏之类的北方游牧民族向来忌惮得很,对安息和巽加这类以农耕为主的强国反倒没太放在眼里,土地能养育人,却也能束缚人,尤是在冷兵器时代,农耕民族的侵略性往往是不如游牧民族的。 文明与野蛮的冲突,若无明显的科技代差,更为野蛮的一方多是会取胜的。 。 第六百七十七章 四郡两关 敦煌边塞,驼铃悠悠,商旅不绝,甚是繁荣。 玉门关与阳关,是为大汉西陲最遥远的边塞,分别居于敦煌城的西北和西南,建于汉廷在敦煌设郡治政之后,凭水为隘,据川当险,隔着疏勒水南北呼应。 玉门关,因西域输入玉石时取道于此而得名;阳关,因坐落在玉门关之南而得名。 祁连山南,汉廷置西宁郡,镇守河湟谷地,虎踞西海(青海湖)。 祁连山北,汉廷更是列四郡、据两关,牢牢扼守住河西走廊和面向西域的门户。 玉门关与阳关,能与四郡并举,可见其重要性, 两关因水源充足,可供大量军民日常所需,故皆置军镇,多建仓廪屯粮,派驻重兵镇守,以边军都尉分治,虽居敦煌属地,却不受敦煌太守和都尉辖制。 大汉兵役的役期为两年,一年留在当地郡县为府兵,一年前往边塞为边军,故边军的普通兵士轮换甚快,战力实是不算高的。 以骑兵为主的募兵体系,兵员素质更高,服役年限更长,故在各处重要边塞都有骑营部曲囤驻,弥补边军战力不足之处。 皇帝刘彻乃是穿越众,分外提防边镇做大,以军律明定,驻守边关的将领及骑营部曲皆须逐年轮调,派驻年限最长不得超过四载。 多年来,敦煌和西宁两郡的边塞皆由羌骑和胡骑校营交互轮驻,刘彻仍觉有些不妥,故数月前才颁布旨意,将羌骑、胡骑、义渠骑营、瓯骑、闽骑及两支乌桓骑营尽数调往河西走廊,混编重整,七支骑营皆更其名,以主杀伐的西方七宿名之,是为奎、娄、胃、昴、毕、觜、参。 待得重整完毕,七宿骑营将分驻辽东、云中、朔方、敦煌、西宁、涪陵和胥浦七大边郡。 七郡之中,涪陵郡和胥浦郡皆为新郡。 析巴郡之地,置涪陵郡,郡治枳县;析岭南郡之地,置胥浦郡,郡治胥浦城。 涪陵边塞直面夜郎,胥浦边塞直面哀劳,重置骑营之举,着实耐人寻味,满朝文臣武将皆是大为振奋。 皇帝刘彻倒是没多说甚么,现今最重要的,还是建构并完善新的军队体制,并以军律明定之,垂为定制,饶是后继之君昏庸无能,只要不蠢到更动既有军制,边镇也难以迅速做大。 但有举兵谋逆者,囤驻京畿的三大禁卫和五大精锐骑营,足以征讨不臣,震慑四方边镇。 唯有强力的朝廷,才能维持住大一统的局面。 待得军队建制暂告结束,刘彻自会出手解决地方豪强,不可能继续容忍他们豢养大批私兵,免得日后尾大不掉。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玉门关和阳关乃是大汉连通西域的重要门户,商旅西出敦煌欲往西域,必要途径两个关口的其中之一。 然汉廷明定,商旅百姓不得随意宿于边塞,以免有碍边防。 对汉民如此,对外邦胡人更是戒备,从边塞通关时,片刻不得久留。 饶是边禁森严,然随着大汉对外贸易的日益兴盛,建成尚不足七年的玉门关和阳关,皆已成为车马喧哗的边贸重镇。 关外的边市愈发兴盛,大商家固然会组织庞大的商队,进行远距离的货物贩运,避免了大笔转售价差,本小利薄的小商家却也能通过边市,直接向西域诸国的胡商贩售汉货,顺带易换些西域特产运回汉境。 各式商家面向的客商群体不同,自然有不同的经营之道。 唯有一事,是所有商家,乃至大汉举国都深为认同的要想富,先修路! 多年来,汉廷每岁投入重金,在各郡县大修直道,十余条宽阔平坦的沥青大道更是纵横广袤汉境,贯通其各郡郡治。 长安至武威的京武大道,长安至西宁的京西大道,比蜀道更早数年竣工。 然河西四郡之地因天候和地势所限,不宜铺设沥青道路,只能用黏浆土混以砂石夯实,铺就刚性路面。 铺设黏浆土路面的耗费虽比沥青路面少得多,然一旦长期经受金属车辙的碾压和铁质的践踏,表面结构会承受全部的冲击力,造成大量崩裂和坑洞。 好在黏浆土的粘合度还算过得去,进行路面维修时倒也不算麻烦,灌注夯实即可填补好坑洞,不至轻易出现重复性和扩大性破损,无疑比寻常的土石路或砂石路要好得多。 如此一来,路面的日常维护就颇为重要了,尤是河西的四郡两关居于要道,兵马调派,军需运送,商队往来,端是车如水,马如龙,路面的破损速度极快,需要调集大量人力日日巡视和修葺道路。 大汉境内劳动力匮乏,对精壮奴隶的缺口很大,不可能浪费在修葺道路上。 是的,浪费! 实话实说,大多数外族奴隶从事的劳作,远比修葺道路要繁重得多,劳作环境也多半更差,譬如雍县的石炭窑和湘南的锡锑矿,矿窑坍塌的重大伤亡且不去提,单说害了肺病被隔离乃至处决者,数量已是颇为骇人了。 毫不夸张的说,大汉现今的繁荣昌盛,是以数百万奴隶的血肉尸骸铸就的。 若非有如此众多的外族奴隶,而是向大汉百姓征发徭役,让他们从事这些繁重而危险的劳动,刘彻的下场只怕比后世史上的隋炀帝也好不了多少,暴秦二世而亡更是尚未远去的前车之鉴。 大汉自立朝以来,皆是轻徭薄赋,刘彻登基后更是尽可能降低徭役时长,且无须役夫离乡他往,多是在当地河道清淤和修葺仓廪之类的劳作,只要不偷懒打混,早早完成分派之事者还能提前结束徭役。 若非推进初步工业化所需的劳动力缺口实在太大,刘彻甚至想彻底废除徭役制度,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迟早是要做的,只是现今条件不允许罢了。 维持兵役,废除徭役,正是大汉未来的发展趋势,刘彻顺水推舟都来不及,更不可能逆势而为。 河西四郡皆以军事为首务,且为维护当地的水土植被,避免人为的加速土地沙化,刘彻从未打算采取过往募民囤边的做法,更禁止焚林垦荒,宁可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从关中往河西四郡运送军需,供给戍边将士。 正因如此,河西四郡的军队数量远超庶民百姓,官府征发不到足够的役夫去修葺道路,且对役夫也不敢太过苛待,不敢让他们夜以继日的玩命劳作。 大汉百姓不是外族奴隶,官府若将他们当牲口使唤,四处明察暗访的巡察御史是要上书劾举的,是会被罢职去官的。 朝廷也知四郡官员难处,皇帝和群臣商议良久,索性就让西域胡人入塞服役。 汉廷向西域征发徭役已是行之有年了,西域诸国每岁须向汉廷缴纳什一税,遣其属民服什一役。 什一税,即西域诸国每年岁入十者取一,进贡大汉为岁币;什一役,即西域诸国属民中凡十五至五十六岁的男子,每岁十者取一,为大汉服徭役。 依此定制,汉廷每岁可征发的西域役夫超乎十万众。 起先的数年,西域役夫多是辅助汉军押解的奴隶,陆续修建了张掖、酒泉、敦煌及周边的塞城和关墙。 及至河西诸城尽皆落成,汉廷逐步建构起西北边防体制,包括采取了举国边塞普遍实施的“夷狄检疫防疫”体制,也就没再征大量西域役夫入塞,而是让他们修筑贯穿西域诸国,连通大汉与中亚的两条主要商道。 自敦煌及两大边关建成,扼守河西走廊的酒泉,张掖和武威实已算不得边郡了,除却囤驻边军,往来商旅也会入城休整,故客栈和酒肆很多,加之官府严禁焚林垦荒,当地百姓鲜少耕作粮食,多是种种蔬果,或是到各处酒肆客栈寻活计,倒也不虞吃穿。 西域役夫是不准允入城的,主因倒不是汉人对化外蛮夷的歧视,毕竟胡商也能入城投宿的,实乃军律明定,凡胡人聚众过百者,皆不得入大汉军塞。 别说西域役夫,便是对外邦使团都从未破例。 譬如巽加王储普林达卡,率巽加使团进入玉门关时,他的千余亲卫就硬生生被拦在关外,直至接到尚书台代拟的诏令和太尉府军令,大汉边军才稍加变通,准允巽加使团分批通关。 然那千余亲卫仍须解甲除兵,将铠甲兵械交由大汉边军暂代保管,日后出关再做发还。 整个巽加使团,获准执兵着甲通关者,不足百人。入得玉门关,沿途欲入河西诸城休整,也以百人为限,余者皆只能宿于城外。 普林达卡对此颇为不满,却也只能无奈遵循,既是入了汉境,就得守汉人的规矩啊。 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然汉廷虽不准外邦军伍踏足汉境,却向大夏和巴克特里亚等属国的使馆派驻汉军,便连出使巽加和安息等外邦,也往往会派大批兵马护送入境。 赵王刘彭祖出使安息帝国,更是出动了建章骑营随行护送,作法何其霸道! 。 第六百七十八章 胡商告发 阿苏谢是来自精绝国的行商,不断往来于汉都长安和大夏国都蓝市城之间,通过贩运和转卖货物牟利,唯有中途路过精绝城时,才会顺带归家探望,却也多是住不了几日,便又要领着驼队重新启程。 漂泊在外的游子,总不免思念故乡的亲人,每到此时,阿苏谢心中却又总是带着些许怨忿。 曾经的精绝国,何其殷实富庶,在西域诸国中称得上国富兵强的大国,又因地处西域南部,有中部广袤的戈壁和沙漠作为屏障,不似西域北部诸国般受到匈奴右部的威胁和压榨,也从未臣服匈奴,反是时常出兵劫掠邻近的小国或城邦。 有道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精绝国在猴群里称王称霸久了,不免愈发自大,更彻底失去了敬畏之心,精绝王甚至狂妄到自视为神明。 西域自古小国林立,称王者为数众多,却还真没多少以神明自居的。 人类,是擅长自欺欺人的神奇物种,有些瞎编的鬼话说多了,不管旁人信不信,自己倒是信以为真了。 事实证明,精绝王所谓的无上神力,遇到真正的百战雄师时,就如晶莹的泡沫,一戳就破。 汉六十五年,大汉皇帝颁下圣旨,诏令西域诸国向大汉称臣,除每岁遣使入京朝贡外,还需向朝廷缴什一税,其属民需服什一役。 西域诸国多是不肯奉诏,汉廷遂发两万中垒汉骑及六万羌骑,征伐西域,每每攻破城池便掳掠精壮为奴隶,押往下个城池,以马刀逼着奴隶攻城,短短月余连下十余城。 诸国君臣惊惧不已,纷纷遣使祈饶,愿跪地称臣。 当时在位的精绝王却仍不知好歹,不肯臣附汉廷,更对前来劝降的汉使出言不逊,汉使不堪受辱,当场拂袖而去。 半月之后,汉使再度踏入精绝辖地时,身后跟着数千铁骑和万余西域战奴,沿途血屠三百里,直捣国都精绝城。 不日,精绝城破,诸多王公贵族、精兵五百余及城中四百八十户百姓,计三千三百六十口,屠绝! 幸好汉廷为建构商路,没在继续屠戮余下的精绝属民,反是扶持起新的精绝王,聚拢精绝遗民,重新迁入精绝城。 如今的精绝国,辖地仅限于旧都精绝城及周边百里之地,彻底沦为弱国,虽未被除国,却连不少大城邦都比不上了。 阿苏谢不恨汉人,若非汉廷出兵“解放”受压迫的精绝百姓,他和家人也难得迁居精绝城的机会,仍在城外大泽侧畔种地牧羊。 他真正怨忿的,是昔年那不识时务的精绝王,若非是他狂妄自大,现今的精绝国也不至沦为毫不起眼的小国弱国,派驻大汉帝都的使臣半点底气没有,压根没办法帮上本国商贾。 最早臣附汉廷的楼兰、鄯善和焉耆,深得汉廷看重照拂,大行府诸官对其国贵族和使臣颇为善待,有甚么好事都提早知会他们几句。 对西域诸国而言,本国使臣在大行府蛮夷邸的地位和话语权,不但关乎该国的兴衰存亡,亦关乎本国商贾在大汉境内的处境。 西域胡商的通关文牒,须由汉廷公府核发,若想亲往各郡县购买汉货,更须要执有公府签发的通行符令。 在大汉境内,任何外邦之人,不仅止胡商,包含各国使臣乃至王公贵族,除非有执有特殊符令,宵禁前必须寻到驿站或客栈投宿,不得在外滞留,不得借宿民宅。 通行符令上,注记有准允外邦之人可通行的范围,譬如阿苏谢获得的通行符令,只允许其通行京武大道的沿途郡县及河西四郡。 若超出通行范围,一旦查获,视同外邦细作,不但自身性命难保,更会彻底追查与之有关联之人。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这就是汉廷对外邦细作的态度,从未心慈手软过。 对于犯禁的外邦之人,汉人不得包庇之,告发者,有功,由官府予以重赏! 通关文牒和通行符令,对汉境内的外邦人,尤是买卖货物的胡商,实在太过重要。 与阿苏谢等精绝商人不同,楼兰、鄯善和焉耆的胡商,能前往关中、中原乃至诸越之地采购汉货。 珍珠、肉桂、丝绸、釉陶、瓷器、茶叶…… 原产地的汉货,品相更好,价格更低,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到原产地采购,甚或直接寻到当地商家,与之商谈立契,让他们定期将货物运来长安,胡商再自行运到大夏再转售,无疑会获取更大的收益,那才是真正的暴利。 精绝商人却只能挣些“跑腿”的辛苦钱,跟这些出身“亲善属国”的胡商是没法比的。 亲善属国,非是汉廷明文界定的词汇,却早已成为举国臣民约定俗成的固有概念。 譬如大夏国,虽是远距万里,但大汉臣民从官府邸报或长安周报等民间报纸中,晓得这个外邦是大汉藩属,很识趣很听话,不修刀兵只经商,每岁向朝廷进贡的大批财货,几乎抵得上大半个西域缴纳的什一税。 从国君到庶民,都是实打实的“亲汉派”,还不够亲善么? 大汉君臣很厚道,大汉百姓很淳朴,养条狗还要不时赏几个肉骨头,对进入汉境的大夏人自是颇为善待的。 旁的不说,至少在京畿地界,大汉商家若得知上门买货的大夏人,要价多半会比别国胡商低些的,楼兰、鄯善和焉耆的胡商也不时能享受到此等“优待”。 实际上,这本就是大汉皇帝和重臣们刻意引导民意,御史府和太常府牢牢掌控着报纸行业的监管和审查权,要控制舆论并不难。 要让外邦胡商晓得,跟着汉廷有汤喝,与汉廷对抗就是自寻死路,进而将此观念传播回他们的故乡。 教化蛮夷,为之洗脑,实在很有必要! 崇汉,媚汉,以跪舔汉室为荣的,才是好蛮夷。 阿苏谢无疑正在逐步迈向大汉君臣定义的“好蛮夷”,对精绝昔年的王公贵族深恶痛绝,亦对现今无所作为的贵族和使臣颇为不满。 在他看来,现今的精绝贵族和使臣并未向汉廷展现足够的忠诚,导致他们这些精绝商人生活艰辛,离乡背井多年,却仍攒不下甚么家赀,还得苦哈哈的四处奔波。 愈是思念家中父母妻儿,他就愈发来气,甚至生出了举家迁居楼兰的盘算,不想再做精绝人了。 他骑着骆驼,引领着商队,缓缓行进在平坦的道路上,看到不少西域役夫正顶着毒辣的日头,在修葺路面也没太在意,显是习以为常了。 精绝属民也是要向汉廷服什一役的,然阿苏谢好歹是行商,能拿出钱财请人代役,非但是他,便连他的父亲和儿子,都从未服过徭役,自然不会对这些累成狗的西域役夫有甚么感同身受的情绪。 前方路段正在进行大范围修葺,虽未封路,但仍不免有些壅塞,故他摆手示意跟在后头的伙伴们,随他暂且停驻,下得骆驼,牵着往前走,免得骆驼不小心撞了人。 撞到西域役夫倒还没甚么,稍作赔偿即可,然若撞上汉人监工或军士,那可就惹上大麻烦了。 他牵着骆驼向前缓行,走了许久后,突是眉头微皱,故作无意的稍稍减缓脚步。 他听到数位役夫的窃窃私语,用的乃是精绝语。 西域小国林立,语言种类和语调运用更是繁杂,往往相距数百里的两个地方,就很难听懂对方说的话了。 起初在他听到熟悉乡音时,本打算跟这些“老乡”打个招呼,然旋即就打消了这念头,而是放缓脚步,不露痕迹的仔细去听。 “装病……打晕……逃跑……躲进山林……” 阿苏谢在瞬息间虽听不完整,但因那些役夫以为旁人听不懂精绝语,声音没有压得足够低,故让他真真切切的听到最关键的几个词语。 他行商多年,阅历和见识足够丰富,脚步未见丝毫停顿,径自继续前行。 待得行出里许,见得路边临时搭建的大片营帐,他又是叫停商队,让伙伴们将驼队赶下路边稍事休整,自己则疾步往营帐行去。 数刻后,大队汉军赶至,千余步卒手持刀枪,将两里方圆内的所有役夫尽皆押解回临时营地,更有百余汉骑在周边巡视,以免放走漏网之鱼。 汉军将官唤过阿苏谢,沉声道“你且去认人,宁可认错一千,不可认放过一个!” 阿苏谢忙是谦卑的应诺着,领着十余名军士,从近千名西域役夫中指认出适才那几个精绝老乡。 噗~~ 利刃入肉,军士挥刀斩杀了一名意欲反抗的役夫,鲜血四溅,周围的役夫远远避开,吓得瑟瑟发抖。 大多数役夫不知内情,却也生不出甚么反抗心思,盖因那只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严刑拷问,彻查同谋!” 汉军将官冷冷看着那数名涉嫌作乱的役夫,复又举步近前,抬手拍拍阿苏谢的肩膀道“你既是会精绝语,就帮着审问,必会得到更重的赏赐!” 阿苏谢眼神大亮,愈发谦卑的千恩万谢,丝毫没在意那些精绝役夫满含仇视与绝望的眼神。 。 第六百七十九章 皇后赠马 末伏,七月初九。 离京避暑的皇帝和群臣陆续返京,又将为国事操劳,太子刘沐亦结束了黄埔军学的暑训。 宫邸学舍与诸多官学皆要过得处暑才会结束暑休,故学子们尚能痛痛快快的玩上十日,刘沐亦不例外。 对他而言,暑期军训算不得艰苦,毕竟每日晨昏皆是习武练拳,坚持数年早已养成习惯,反是暑训时不用学习那枯燥乏味的诗词歌赋,感觉比平日过得轻省多了,加之今岁暑训有半数时间是安排打靶射击的训练课目,不但不累,听那砰砰砰的枪响反觉悦耳得紧。 可惜枪械是管制军械,在宫里唯有郎中令齐山直辖的内卫营配有少量枪械,没有父皇的手谕和郎中令的符令,刘沐想入内卫营的靶场练枪都不可得,更遑论在他的太子府留下枪械。 结束暑训怕就不能时常玩枪了,故太子殿下离开黄埔军学时竟有些依依不舍的感觉。 斧钺刀枪,剑戟棍棒,正是热血男儿追求的浪漫。 当然,还少不得千里良驹,有道是鲜衣怒马少年时,堂堂大汉储君,太子府的厩苑里没养几匹宝马,说出去不丢人? 正因如此,刚回宫的太子殿下闻得太子厩令的禀告,真真出离的愤怒了。 他双拳紧握,仰天哀嚎着“哇呀呀,焉能将孤王的宝驹送人啊!” 十八年前,皇祖父将一对西域马王照夜玉狮子分赐给了父皇和母后,现今那对照夜玉狮子虽已迟暮,不复昔年雄姿,却也早已繁衍出后代,且太仆府不断寻找最强健的照夜玉狮子继续繁衍,甚至不惜数度请动汉军帮忙“寻获”。 单就照夜玉狮子这个马种,上林马苑堪称拥有血统最为优良纯正的种群。 龙生龙,凤生凤,数代纯血马王繁衍出的后裔差不了的。 刘沐去岁他亲自到上林马苑挑选并驯服了一只照夜玉狮子,虽只是两岁半马驹,却已隐隐现出成为马中王者的潜力了。 有道是马无夜草不肥,为了养好这匹照夜玉狮子,他每晚练完武,都会亲自去给它饲料的,足足养了年余。 虽说千里良驹的筋腱骨骼要到五岁才完全定型,进而逐步迈向巅峰时期,但四岁的马匹已约莫相当于刚及冠的男子,恰恰是最为朝气蓬勃之时,太子殿下对这匹马可宝贝得紧。 况且马通人性,不似寻常的兽畜,是太子殿下辛苦养大的“孩儿”,是纵横驰骋的“伙伴”。 现如今,自家孩儿被送了人,这还了得么? 敢动且能动太子殿下爱马的人,全天下也不出五指之数,真正会做出此等事的,就唯有他那不靠谱的母后了。 初伏前夜,刘沐就已入黄埔军学,三伏暑训期是不能离营回宫的,而帝后离京避暑乃在初伏之后。 离京那日,皇后阿娇要为赵府小贵女赵婉准备马匹,就遣人到太子府的厩苑牵了那匹照夜玉狮子。 按说良驹多半性烈难驯,除却亲自驯服它的主人,旁人很难驾驭,偏生这匹照夜玉狮子太通人性了,且被刘沐养久了,对时常见到的皇帝和皇后也颇为亲昵温驯,见得皇后时甚至会屁颠屁颠的贴上来,讨要胡萝卜。 胡萝卜原产西域,大汉境内刚移栽数年,还是颇为稀少金贵的,能成筐成筐的弄到,且舍得用来喂马的,全天下也就皇后阿娇了,太子刘沐都比不了,毕竟他建府不久,太子詹事府名下的产业更远远不及少府涉及面广,不是甚么东西想要就能要到的。 那照夜玉狮子每每打着鼻喷讨要胡萝卜时,马脸上的谄媚讨好实在人性至极。 用皇后阿娇的话来说,这匹马快成精了。 正因如此,在为赵府小贵女准备马匹时,皇后用胡萝卜将太子殿下的“孩儿”兼“伙伴”生生拐跑了。 不可否认,皇后阿娇此举带着七分故意,却也不尽然是恶趣味的缘故,盖因宫里的温驯马驹虽是不少,但多半不够健硕,已然成熟的良马又大多性烈,不是赵婉这小女娃能轻松驾驭的。 唯有这匹照夜玉狮子,马速、耐力皆属顶尖,跑得又快又稳,更为难得的是极通人性,不会随意尥蹶子,更不会欺负骑者。 大多数千里良驹皆是傲气得紧,但凡察觉背上的骑者不擅骑术,就愈发桀骜不驯,会想尽法子将骑者颠下马背,真真会把骑者往死里欺负。 事实证明,皇后这马选得不错,饶是赵婉年岁尚幼,且骑术也尚未纯熟,却能骑着那照夜玉狮子勉强跟上,没怎的拖慢行程。 行则无须扬鞭催马,停则无须拉缰驻马,只要轻夹马背,轻甩缰绳,轻声示意,休歇时再赏几个胡萝卜,这匹照夜玉狮子绝不会有半步行差踏错。 若是换做乘骑旁的良驹,纵马数个时辰,这小女娃怕是早已无力执握缰绳了。 大多女子都是视觉系物种,老幼皆然。 照夜玉狮子这马种通体毛发雪白,没有半根杂毛,且体型饱满优美、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灵优雅,无论形貌还是气质,都堪称马类的颜值巅峰。 这匹马极通人性,脾性温驯却又强健无匹,赵婉简直是爱死它了。 将近一个月,赵婉终日骑着它撒欢,却又不忘亲自好吃好喝的伺候它,甚至每夜起身喂它草料。 皇后阿娇看在眼里,不禁忆起昔年自己得着这匹马的“曾祖母”时,亦是这般爱不释手,恨不能睡马厩里的傻模样。 于是乎,皇后对皇帝如是道“待得三伏过后,要离了这马儿,那小女娃怕不得活活哭昏过去?” 刘彻何其了解自家婆娘的脾性,颦眉不答。 他是穿越众,虽已融入了这个年代,但看待事情的角度与寻常汉人还是有些许不同的,在他看来,父母未经孩子同意,将他的东西送人,实在是不太好的。 大汉崇尚孝道是没错,但也不代表父母能完全不尊重子女的意愿,随意为他们做主啊。 然阿娇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若有所思,决定默然旁观,而非出言劝阻她。 “臣妾瞧着这小女娃着实不错,虽因年幼心性未定,但秉性却是好的,仁孝爽直,加之容貌体态都是不错,若是好生管教,未必不能如臣妾般……” 刘彻焉能领会不到阿娇的意思,甚至猜到十有她曾与大长秋卓文君甚至太后商议过了。 再过两年,太子刘沐就要行束发礼,依照规矩,须要着手挑选未来的太子妃了,或许要待得虚年二十,行过冠礼再行正婚,婚约却是要早些定下,否则到得那时,合宜的适龄女子多半早与旁人定亲了。 这是悠关社稷的大事,饶是刘彻身为穿越众,也不会坚持让自家傻儿子搞甚么自由恋爱,享有万民供养和天家尊荣,就要有所付出,这是刘沐身为储君的本分。 太后和皇后在,太上皇和皇帝多是不会掺和宫闱之事的,这是对中宫之主的尊重,也是维持宫闱安宁最好的方式。 太子妃的人选虽是重要,然在“海选”乃至“初选”阶段,皇帝是鲜少会直接介入的,待得挑出数位最后人选,皇后自然会呈给皇帝,让其衡量朝堂局势,做出最终的定夺。 因循守旧也未必全然不好,行之有年乃至延续数代的老规矩,不少是前人在付出血泪教训后才垂为定制的。 破坏规矩不是不行,但你能保证自己的做法真的符合实际,不出岔子么? 即便在推崇所谓自由婚姻的后世,父母安排相亲就是包办婚姻? 后世真正的上层权贵,政治联姻会比古代少? 想往上爬的,先认清现实,找准方向比较好。 至于所谓的公知精英,一辈子都只能啃骨头,真以为自己是精英阶层啊? 没被查水表,没被请去喝茶,不是你牛掰,恰恰相反,这证明在真正的大佬眼中,你等公知皆是跳梁小丑,压根都懒得抬起眼皮瞧你,晓得不? 偏离主题,言归正传。 刘彻身为大汉皇帝,晓得自家傻儿子的婚事关乎未来朝局,太后和皇后早做预备是正确的做法,至少有充裕的时间去挑选和审视,免得到时仓促择取。 日久才能见人心,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凭借天家手段,天下人天下事多半都能查个底掉,指不定连某位贵女是否便秘都能打探清楚。 听阿娇的意思,是想将这赵府小贵女也纳入考量的人选了。 刘彻稍作咂摸,赵立和苏媛夫妇确是忠心可鉴,且皆是军中遗孤出身,无有亲族,日后赵婉若真得册太子妃乃至皇后,倒是无须太过忧心出现甚么赵氏外戚。 然若真如此,赵立就不宜再担任右中郎将,甚至不宜再掌军了。 八字都没一撇,多想无异,且行且看吧。 刘彻抱持此等想法,故也没出言劝阻阿娇,任由她为自家傻儿子做主,慷他之慨,将那匹照夜玉狮子赐予了赵婉。 赵氏夫妇端是受宠若惊,赵婉却是懵懂,乐得眉开眼笑的向皇后谢恩。 蒙在鼓里的太子殿下,刚是回宫便闻得此等“噩耗”,登时急红了眼,哇呀呀的跑到未央宫椒房殿,非要寻自家那不靠谱的母后讨个说法。 。 第六百八十章 母子论理 巳末时分,太子刘沐入得椒房殿,适时虽已散了早朝,皇帝刘彻却未即刻回返寝宫,而是留在宣室殿,与公卿将相及诸大夫策议三伏休朝时积下的军政要务。 “母后,母后” 虎头虎脑的太子殿下刚入殿,便是扯着嗓子嚷嚷道。 他晓得,母后此时必是在吩咐尚食监备膳了,午时用膳已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今日父皇必是繁忙,依往例多是会在宣室殿赐群臣御膳,稍事休憩后复又继续策议政事,待得暮鼓响起才会回返寝殿,与母后一道用晚膳。 “大声喧哗作甚” 皇后阿娇果然在殿内,不待自家儿子兴师问罪,便是抢先出言呵斥道“身为储君,半分仪态没有,成何体统” “” 刘沐被噎得无言以对,脸色愈发涨红。 “你来此作甚” 阿娇得理不饶人,复又道“未及处暑,每日午后暂时无须陪你父皇批阅奏章,就莫要每日到此混吃蹭喝的,既已开府,就当懂得自行打理吃穿,莫不是如你父皇常言,要一世做个啃老族不成” “” 刘沐气得直咬牙,奈何失了先机,只得躬身见礼,翁声道“孩儿是多日未见母后,心中思念得紧,特来向母后问安的。” 阿娇实也有些心虚,趁势摆手赶人“嗯,本宫安好,你可回太子府用膳了。” “母后” 刘沐真真急眼了,若非近年成长不少,不复昔年的暴躁莽撞,只怕现下就已暴跳如雷了。 有道是,知子莫若母。 阿娇也晓得自家儿子已颇为恼怒,若再来硬的,他指不定真要闹起来,凭白挨了陛下责罚。 陛下虽不再甚在意母子二人不时斗斗嘴,但若闹得太厉害,还是会动怒的,毕竟大汉以孝治天下,太子若对皇后忤逆不敬,传出去怕不得被诸御史往死里弹劾,又如何为万民表率 “既是不愿回太子府,那便陪为娘用膳吧。” 阿娇虽常以逗弄自家儿子为乐,却是不想真让他挨罚,转了话头道“南山河谷虽是避暑的好去处,然膳食与宫里还是比不得的,你父皇也非日日亲下庖厨,为娘离京多日,还真是清减不少。” 刘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且是重情重义,虽时常被自家不靠谱的母后逗得火冒三丈,却仍是颇为孝顺的。 他虽晓得母后十有是想转了话头,却也晓得母后确实不耐暑热,每到盛夏都没甚么胃口,正因如此,父皇无论政务多忙,每岁三伏都会携母后离京避暑。 刘沐不假思索道“此时番禺挂绿应已成熟,食之可解暑消食,孩儿稍后便让詹事府遣人快马往岭南为阿母采摘。” 所谓挂绿,乃岭南番禺一带特产的荔枝品种,其果蒂旁一边突起稍高,谓之龙头一边突起较低,谓之凤尾。熟时红装相间,一绿线在贯到底,故得其名。 品相上佳者,果实大如鸡印,核小如豌豆,果皮暗红带绿色,龟裂片平,缝合线明显,肉厚爽脆,浓甜多汁,入口清香。 番禺挂绿,就如苍梧金桂,是别处难寻的特产,是岭南的贡品。 然荔枝在汉初名为“离支”,其果若离本枝,一日色变,三日味变,饶是连枝割下,实也无法长久保鲜。 诚然,阿娇贵为皇后,能享用到岭南送来的贡品,然数量实不算多,太后那头要送去,诸位公主乃至宗室长辈也要赐下。 皇帝刘彻也不敢随意搞甚么“一骑红尘皇后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一年四季的岭南瓜果太多,老是数千里快马加急的运来,实在太奢侈了,多少要注意影响的。 然刘沐若是让太子詹事府派人去采摘送来,那就是出于孝道,在以孝治天下的大汉,臣民即便知晓,也只会称颂太子的孝顺,而忽略天家的奢侈。 说起来虽有些矫情,但世事和人性确是如此的,人们在面对自身信奉崇尚之事或自身利益,往往会刻意忽略某些面向。 譬如,后世倭奴某高官曾呵斥提出质疑者道闭嘴,我们在讨论滋油皿猪 譬如,华夏公知精英觉得凡不信奉皿猪之国人,皆是奴性太重,毒菜统治下的国人,是没资格质疑皿猪的。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更不认同你发言的权利和正当性。 这,就是所谓的滋油皿猪,小生受教了。 又是偏题,言归正传, 阿娇见得刘沐如此孝顺,自是“老”怀大慰,笑着吩咐尚食官上膳,且决定不再逗他,好生与他说了赐马给赵府小贵女的缘由和盘算。 “嗄” 刘沐两眼瞪大,懵圈道“太太子妃” 他虽已晓得些男女之事,但毕竟毛都没长齐,压根就没想过这事,呲牙吸气道“母后,这也未免太早了些” 阿娇翻着白眼“早个甚你父皇昔年与为娘定亲时,不过虚年七岁,不到二十岁便得了龙嗣,你现今已虚年十二,生辰又在三月,此时不着手寻摸合宜的人选,更待何时” “” 刘沐端是无言以对,无奈的挠挠头。 阿娇复又冷哼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是找得迟,与你年岁相仿的姑娘家都教人早早定下了,到时你还能挑着甚么好的,旁人且不说,单说那刘典可比你年岁大,又是个唇红齿白的俊小子,可别让他抢了先” 刘典,梁王刘武嫡长孙,太常卿刘买嫡长子,也是阿娇的好闺蜜楋跋子的儿子。 闺蜜归闺蜜,该攀比的时候还是要攀比的,尤是阿娇好胜心极强,向来不甘落于人后。 比出身,比地位,比夫君,比儿子,她自认是从未输给旁人的,乃至比骑马射猎,羌族出身的楋跋子都不是她对手,将来要比儿媳妇,要比孙儿,她更是不愿输掉的。 按说阳信公主的儿子张笃早到了议亲的年纪,但他比刘沐大了足足三岁,已是束发之年,饶是要找媳妇,女方的年岁也不会太小,免得耽搁太久。 汉人向来早婚,又重视子嗣,故男子娶妻多是“宁大勿小”,毕竟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对男女双方的生理要求不同你们懂的。 相较于张笃,阿娇反是觉得南宫公主的儿子公孙愚“威胁”更大,那货只比刘沐小两岁,又是早熟得紧,且惯会讨好卖乖,在长辈面前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很得太上皇和太后欢喜。 南宫也不是好相与的,指不定甚么时候就请旨赐婚,将最好的贵女给早早定下了,这还了得么 刘沐却是不晓得女人的攀比心,心心念念就是自家那匹照夜玉狮子,不乐意道“母后也说尚待寻摸合宜人选,也未必就是那赵婉,何必将孩儿的宝驹赠她” 阿娇一听这话,就晓得自家儿子真是完全没开窍,貌似压根就不甚在意太子妃的人选,反是更在意他那马儿。 想想也正常,除却皇帝刘彻这朵奇葩,历代帝皇谁不是三宫六院的,刘沐自幼生在天家,长在天家,太上皇刘启不欲逼迫自家儿子广纳嫔妃,却将天家开枝散叶的希望寄托在皇孙刘沐身上。 皇帝刘彻更是如此了,要晓得刘沐才刚出生,他已盘算着皇孙的事了。 总之,刘沐自幼接受天家教育,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觉着太子妃与甚么真爱实在扯不上太大关系。 帝后两情相悦固然最好,但只要宫闱和睦,朝局稳固,皇嗣不缺,彼此相敬如宾也没甚么不妥。 娶妻娶贤,后世所谓的真爱,汉人还真不太刻意追求,对天家而言就更是略显奢侈。 要晓得,史书上有所谓“真爱”的帝皇,多半没甚么好下场,他们的真爱,也多半被斥为祸国殃民的妖妇。 “你若实在舍不得,那便去讨要回来便是了。” 阿娇颇觉泄气,懒得再跟他废话,摆手道“本宫虽是将那马赐予那女娃,然若赵氏再赠还于你,倒也无妨,况且你与赵氏夫妇本就相熟,也传不出甚么闲言碎语。” 刘沐闻言,真真哭笑不得。 敢情母后你要脸,我这太子就不顾颜面了么 正因与赵氏夫妇太熟了,更拉不下脸索要。 右中郎将赵立教导他武课已足足七年,苏媛更曾助宁老医官为母后调理身子,和缓宫寒,他才得以降生。 他如何张嘴向他们讨要 刘沐眉宇紧皱道“孩儿实是忧心那赵婉难以能驯养好那宝驹,现下正是筋腱初成时,若不仔细照看,是会生生养废的。” 他说的是实话,赵婉是赵氏夫妇的独女,依他重情重义的脾性,即便舍不得养了年余的照夜玉狮子,但母后既已赐予赵婉,他虽不免着恼抱怨,却也没想着讨要回来。 赵立虽会驯养战马,但他须时常宿卫宫禁,不会有太多闲暇仔细照看那匹宝驹,赵府更不可能找到太子厩令这般擅于养马驯马的下人,况且要养出真正的马中王者,马的主人最是关键,那赵婉怕是不成啊。 阿娇斜觑着他,柳眉微挑“莫以为天下只有你能养出千里良驹,这匹照夜玉狮子的老祖宗都是为娘驯养的,可曾养废了”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軟體,安卓手機需oge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 第六百八十一章 皇帝急召 母子二人正自用膳,却闻得殿外脚步奔突之声,抬眸望去,便见得宦者令滕驭趋步而入,躬身见礼。 “何故如此急切?” 皇后阿娇摆手示意他免了虚礼,出言问道“可是陛下有甚示下?” 宦者令乃宫中宦官和内侍的主掌仆射,在随侍天子的宦官中,其位秩仅次看管玺印的符节令,故历任宦者令都是稳妥持重,处变不惊之人,遇着急事也至多趋步疾行,然适才人未到却已闻得脚步奔突,可见真是来得急。 滕驭忙是禀报道“回禀皇后,陛下急召太子往未央正殿,列席听政,现今符节令应已宣开朝。” 皇帝陛下在宣室殿与重臣用膳时,突是临时起意,午后复又开朝,且让他召太子殿下前去。 他自是不敢有丝毫拖沓,疾步前往承乾宫太子府宣召,岂料却未太子已前往未央宫椒房殿向皇后问安,等若他走了不少冤枉路,更耽误了不少时辰。 更糟的是,眼见午时将过,入得未时群臣必是上朝,皇帝陛下也会移驾前往,偏生太子殿下此时在椒房殿,来不及沐浴梳洗也就罢了,朝服却是不能不换的,若再回返太子府折腾一回,难不成要让陛下和群臣候着? 滕驭能不急? 死的心都有了! 早知如此,他去往太子府前就该想得更周全些,虽算不得忙中出错,然肯定是有欠思虑周详的。 帝皇近侍宦官终日有甚么大事可做? 没有的,宦者令虽为诸宦仆射,实则最重要的职守是安排好帝皇的衣食住行,为帮帝皇鞍前马后的跑腿和宣达谕旨,其余的宦官和内侍有少府及宦者令丞等帮着调教,他只要不时核阅些文书,再挑些资质品性不错的带着培养,就如符节令李福昔年用心栽培他般。 何事为重,何事为轻,若是闹不明白,还配当宦者令? “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刘沐闻言,也是急了。 他虽莽头莽头,可也没蠢到不知轻重,若现下符节令已宣开朝,饶是朝臣要先从中央官署行至殿前排好班列再行登殿,至多也就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他便是不惜触犯宫规纵马往返,也难以回太子府换好朝服再往未央正殿的。 “些许小事,急个甚?” 皇后阿娇却一反过往急躁脾性,颇是气定神闲道。 “……” 刘沐已无暇与自家不靠谱的母后多说甚么,忙是豁然起身,离席躬身道“母后,儿臣先行告退了!” “瞧你这毛糙脾气,些许小事就乱了分寸,日后如何承继大位?” 阿娇难得正经得教训自家儿子,却也不愿再见他着急,出言道“御府令每岁此时皆已备好秋冬袍服,今晨便已呈来陛下和本宫的服御,你的也必是早早织造缝制好了,依往例要待本宫吩咐长秋府示下,才会送到太子府。” 御府令,乃少府掌帝皇服饰的执掌宦官,刘沐身为储君,他的服御形制也很高,但凡一针一线有甚么不妥甚或僭越之处,不是负责为寻常妃嫔和宫人置办衣物的织室能担得起的,故也划归御府令置办。 刘沐太过心急,没听得太清楚,宦者令滕驭却是眼神大亮,恨不能抬手拍自个的后脑勺。 若非皇后提醒,他竟是没想到,真真有失职守,实在太不应当了! 没想到,皇后殿下也偶有靠谱之时。 “愣着作甚?” 阿娇看着自家那满脸冒傻气的儿子,出言呵斥道,“赶紧到去寻御府令,在那换了朝服,直接往正殿去便好!” 为人母者,有谁真愿见得自家儿子出丑犯错,她虽面上不显,心下实也是着急的。 “孩儿醒得了,孩儿告退!” 刘沐这才醒过神来,迈着大步就往殿外走,待得出了殿门,更是拔腿就跑。 紧随其后的滕驭也顾不得甚么规矩,小碎步都不踩了,蹭蹭蹭的跟着跑了起来。 虽说太子殿下习武不辍,然他平日随侍皇帝陛下,一站就是大半日,更没少四处宣召谕示,腿脚利索得紧,身体更是刚刚的。 先秦及汉代的宦官,可不似后世清宫剧中阴阳怪气的死太监,没个好体格,没个端正长相,没点豁然气度,让人一瞧便觉狡黠奸佞,那必是不成的。 艺术作品中对宦官的刻意丑化未免太过,汉初不少宦官常出任监军,也多有上阵杀敌,明代下西洋的郑和也是太监啊,没必要因屡有宦官乱政,就搞一刀切的丑化,这不合实际。 这不是笔者想为宦官翻案,衡平视之,身家性命皆系于帝皇的宦官,对皇帝的忠诚往往比某些权臣和外戚要高得多,至少阉人做不得皇帝,顶多扶持傀儡皇帝,总不至谋朝篡位,待得出现英明君主,又可拨乱反正,帝业总不至被外姓夺了,东汉数朝不皆是如此么? 后人多批判历代汉帝重用宦官,导致汉室衰微,真真低估了古人的智慧,汉帝登基多年少,不靠宦官帮衬,靠母族外戚?靠世家大族? 君不见,王莽篡汉乎? 君不见,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孟德? 说极端点,若历代幼帝不倚重宦官,早特么被世家大族生吞活剥了,大汉也不会得享国祚四百年。 宦官乱政,祸国殃民是没错,但对天家而言,好歹还能得保天家苗裔不绝。 秦二世胡亥那是自己作死,赵高虽能指鹿为马,可要把大秦覆灭的锅都让他个区区宦官来背,也未免太高看他,太小觑楚项和刘汉的诸多雄杰了。 难不成,大汉江山是赵高拱手送上的? 后世史书多为儒家以春秋笔法写就,不可不信,却也不可尽信啊! 言归正传,话说从头。 太子刘沐奔逐于宫内廊道,郎卫们本欲阻拦,然见得紧随其后的宦者令滕驭高举符令,便是纷纷避让。 若无御赐的符令,太子虽也能通行,但莽头莽脑的四处乱窜却是不行的,好在滕驭先前欲往太子府宣召时,符节令李福怕耽搁了时辰,特意请准陛下赐道符令,让他带在身上。 咣当~~ 到得御府监,太子殿下排闼而入,更是抬脚踹了御府令的门“光天化日,掩门作甚,赶紧取孤王朝服来,替孤王更衣!” 御府令及旁的内侍宫婢见得太子驾临,又是面色不善,皆是吓懵了,险些没尿了裤子,忙要跪地请罪。 至于自身所犯何罪,他们不晓得,总之先请罪再说。 好在宦者令滕驭紧随而来,好生指派吩咐,否则真若没头没脑跪地告饶,指不定被急红眼的太子殿下抬脚踹翻了。 这可是位脾性暴躁的主,平日对宫人虽是颇为仁慈和善,出手打赏更是豪爽得紧,但若急了眼,彻底莽起来,那也是要命的。 伴君如伴虎,说的就是这道理。 得了宦者令指派,御府监诸人手脚何其麻利,饶是太子朝服颇为繁复,且是颇为厚重的秋冬服御,仍是不消一刻就已为太子穿戴妥当,甚至还顺带为他取水净面,将散乱的鬓发好生绾了。 “甚好,甚好!” 太子刘沐站在大大的玻璃落地镜前,左右端详了须臾,心绪稍缓,对御府令摆手道“孤王甚是满意,你等皆有重赏,明日你自行到太子詹事府领赏吧!” “谢殿下……” 御府令正待谢赏,太子殿下却已抬脚便走,滕驭也随之跟上,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年逾花甲的御府令重重喘了口气,扶着桌案缓缓坐下,虽是欢喜得了赏,但若再如此多来几次,他的老命都怕是要吓没了。 “待得年满六旬,还是请准出宫,靠着数十年来积攒下的丰厚家赀,好生做个富家翁吧。” 老人家如是想。 虽说他乃阉宦,膝下无有子嗣,然早已从兄长家过继了个侄儿,是个懂事孝顺的娃儿,在官学里也是刻苦用功,看着不是个会败家的,足以为他养老送终了。 那娃儿日后若没能入仕为官,却有意营商谋生的话,靠着他传下的技艺和多年积攒的人脉,开了绣坊做锦缎织造的买卖,也足以富贵传家。 若教皇后阿娇晓得,自家儿子踹门之举导致御府令心生去意,怕是要气得赏他顿拳脚。 莫以为裁刺绣女工皆为女儿家的手艺,恰恰相反,在御府监乃至织室,手艺顶好的内侍乃至宦官更多。 尤是这御府令,能在宫里待到年愈花甲且专事置办天子服御,数十载练就的技艺和眼力,全天下没多少人能比得上,一旦出了宫,不知多少世家宗妇会抢着延请入府。 似这类老宦官,或如宁茈般的老医官,若他们不自请出宫,天家无疑极为乐意将他们留在宫里养老。 皇后也是女人,爱美的女人,除却雍容华贵的朝服,平日的燕居常服,出狩的猎装,踏青的衣裙,哪样不要裁剪合身,哪件无须精织巧绣? 败家儿子,坑娘啊! 当然,皇后阿娇也没少败家,更没少坑自家儿子。 皇帝刘彻仰天长叹,败家婆娘傻儿子,三天两头的坑夫坑爹,为之奈何? 。 第六百八十二章 金融危机 太子刘沐到得正殿廊道,眼见肃穆的殿前广场空旷无人,显是群臣已然入殿,心中直道不妙,却又不敢再迈步奔突,而是趋步疾行,匆匆登阼除履,步入殿堂。 放眼看去,虽确有不少朝臣已列席危坐,然公卿之位多半仍是空着,御座之上更不见父皇坐着。 刘沐庆幸之余,却又不免讶异。 依着朝会规制,朝臣们得先在殿前广场依官秩和府署排好班列,再随其仆射依秩登殿的,怎的此时却不见诸多公卿? 他虽是讶异,倒也没忘向群臣折身作揖,群臣亦纷纷起身避席,躬身揖拜储君。 刘沐缓缓起身,微是颌首致意,没多说甚么,群臣也未久揖不起,复又归席落座。 此乃延续至今的周礼,非但储君如此,天子亦常如此,揖拜的虽是朝臣,实则是向整个士大夫阶层示以尊重。 君臣坐而议政,亦同此理。 “奴臣见过殿下!” 符节令李福却是迎上前来,将刘沐引至御阶右侧临时设下的坐席,恭请他入席落座。 刘沐眼尖,见得御阶左侧虽未加席,然在左侧班列,太尉府诸官却非入如平日般居上落座,而是空出了上首。 汉人以右为尊,丞相为百官之首,其席居右侧班列的上首,后排则为相府属官,左侧班列上首则为太尉席位,后排则为太尉属官。 此时太尉府诸官空出上首,虚席以待,意味着稍后会有位同三公者及其僚属会列席。 位同三公者,虽为数不多,却也不少,譬如实质治军的骠骑将军,譬如尚且空置着的太子太傅。 然得在太尉之上落座者,现今天下也就位列诸侯王之首,得以“贤”为王号的贤王刘非。 这不表示刘氏诸王的位秩高于太尉,饶是他们奉召得以列席朝会,席位也要居于贤王的后排,就如同各府署的属官。 当然,刘非也不可能辖制旁的诸侯王,无非出面代表刘氏诸王罢了,勉强算是特定利益集团的意见领袖,这也是他有资格与丞相对面而坐的主因。 若刘非只代表他自身,三公九卿还真未必鸟他的,尤是太尉府诸官和汉军将帅,向来忌讳与刘氏王侯过多往来,似太尉主簿裴虎,若无太上皇下旨赐婚,他与贤王府翁主刘征臣的婚事压根成不了。 之所以没让右首的丞相退席,无疑是彰显丞相的地位,除却皇帝和太子,朝堂无人能居其上。 嗯……太上皇是特例,就不多细谈了。 “五皇伯亦要列席?” 太子刘沐扭头看下侍立在侧的李福,疑惑道。 “回禀殿下,非止贤王,国舅亦然。” 李福躬身答话,旋即又加补充道“宗正卿,太常卿,少府卿亦会列席。” 刘沐更是讶异,三公九卿掌御府署,然九卿之中,真须每日上朝的,唯大农令、廷尉和大行令。 郎中令、卫尉、太仆、宗正、太常、少府,这七位大卿因职守特殊,常要四处奔忙,是无须每日上朝的,尤是郎中令、卫尉和少府的府署不居中央官署内,三者多被视为内朝近臣,寻常朝会是不会特意为他们及其属官预留虚席。 太仆、宗正和太常倒是在朝堂上有常备的席位,大多时候是由其辅官率府署属官代为列席,以应对皇帝和群臣征询。 当然,他们的辅官不可能坐到前排与旁的府署仆射并列,而是空置出前席。 因着太常府增设了文教司,皇帝陛下又颇为重视臣民教化,故近年来,太常卿刘买倒是时常上朝。 然能让宗正卿和少府卿也上朝,那必是有大事发生,也无怪乎皇帝陛下要召太子列席旁听。 能入列朝堂者,多半不蠢,太子刘沐能想到的,他们还能想不到? 适才宦官未循上朝规制,而是提早将他们引了登殿入席,且席位有变,他们心下就开始揣度了,甚至比太子刘沐看到更多的细微处。 三公与诸位大卿尚未露面,余下诸卿中,唯有大农府的财部少卿桑弘羊和商部少卿卓王孙未见列席。 卫生部少卿苏媛虽也位列诸卿,然碍于女子不履朝堂的朝制,故无须也不宜登殿上朝,然财部和商部两位少卿也不在,那就很不寻常了。 嗯……应是事涉大农府。 除却大农府诸官,旁的朝臣们皆是稍稍松了口气,虽谈不上甚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好歹晓得不是自身所在的府署出了甚么大纰漏,自然少了几分忐忑。 片刻后,随着宦官放声高宣,皇帝刘彻缓缓从后殿行出,在群臣揖拜中缓缓步上御阶,高居御座。 三公及诸位大卿也紧随其后,从后殿鱼贯而出,符节令李福忙是示意宦官们将他们引了入席。 国舅田胜则是屁颠屁颠的跟在贤王刘非身后,其席位也确是在刘非的后排,饶是如此,他的心下仍是直打鼓。 虽说他贵为国舅,且身家巨亿,然究其本质就是经商营贾的,此时身处大汉朝至高无上的权利中心,在庄严肃穆的未央正殿面对满殿公卿将相,若非紧挨着贤王刘非,他都快吓尿了。 豪商巨贾,在掌御天下的滔天权势面前,实则甚么都不是。 朝堂之议,之于天下商贾,善之未必能予其生,恶之却必可决其死! 生死之间,自有大恐怖,田胜两股战战,也是情有可原的。 君臣尽皆落座,皇帝刘彻并未多言,只让财部少卿桑弘羊出列,周知满殿群臣为何突开朝议。 金融危机! 这个大农府诸官已从经贸典籍中多有了解的词汇,首次被宣之于大汉朝堂。 步子迈得太快,果真不小心扯到蛋了。 在初级工业化方兴未艾前,办钱庄,发行接近纸币形制的纸质票证,且向臣民大规模吸储放贷,终是出现了刘彻不乐见的金融问题。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各大钱庄的金银储备不足,难以继续保障纸质票据与金银在所有分钱庄的即时通兑。 按说各大钱庄虽是向商贾百姓乃至部分权贵放贷,却是吸纳了更多的储蓄,非但能从中赚取利差,也能获得更大的金属货币储备量,应是无虞流通和通兑的。 问题是,皇帝刘彻身为穿越众,坚决执行纸币的金银本位制度,并着廷尉府制定了极为严苛的《金银票律》,将之垂为定制。 若纸币与贵金属储备量脱钩,政府就能无限制的增发纸币,疯狂掠夺老百姓的财富。 不劳而获,是会上瘾的! 大农府下辖的中央钱庄,但凡要增发金票和银票,必得将与票据面值相当的金银送入库房封存。 各大钱庄想要获取金票和银票,亦要以等值金银向中央钱庄换购。 这意味着,各大钱庄想要换购到足够的金银票据及保障金银通兑,非但要向中央钱庄输出等值实体金银,本身还要保有一定数量的金银储备,且是要保障在大汉各郡县乃至境外的诸多分钱庄都有所储备。 勉强做个类比,譬如后世的银行系统,中央银行发行的货币,各大银行也不是打张白条就能搬去现钞的,拿到现钞后,分发到各处支行以供放兑,各处分行吸纳储蓄后,超过日常放兑需求的现钞,也会运回上级分行。 这无疑要对现钞流通量和兑换量进行较为准确的估算,且对现钞的往来运送有所要求。 大汉现今的交通运输可不似后世般通畅,皇帝刘彻又不愿开创中央钱庄接受“质押”的先例,让各大钱庄直接通过质押资产预提金银票据,而是坚持只能以实体金银换购,并即时交割,不得赊欠。 后世银行的呆账、坏账,导致了数不胜数的金融风暴,尤是某些“大到不能倒”的银行,政府为保障社会稳定,维持金融体系不至崩塌,甚至不得不用公帑为其纾困,用民脂民膏让那些绑架了国家和人民的金融大鳄继续积累难以估算的财富。 华夏如此,美帝更甚! 刘彻宁可治下的大汉发展速度稍慢些,也得好好打造及巩固金融体制,坚持维护金融秩序,并将之垂为定制,以为后人依循。 之所以让自家傻儿子列席旁听,就是让他听清楚,看明白,他日承继帝业后,不要被奸佞撺掇着胡搞瞎搞,随意更动现有的金银票律。 正因皇帝刘彻无比坚持,且已定立严苛律法,长年累月下,各大钱庄渐渐面临到金银储备量不足的大难题,且随着不断增设分钱庄,问题愈发严重,不少分钱庄陆续出现了实体金银短缺,暂停票据通兑金银之事,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也属正常,现今各大钱庄要流通金银票据,必须要动用超过面值不少的实体黄金,与中央钱庄换购,分钱庄的储备甚至还要算上尚在往返运送中途的。 大汉现今规模最大的三大钱庄,是为少府钱庄、皇室实业名下的帝国钱庄、田氏和窦氏两大外戚与诸多世家大族乃至豪商巨贾皆有入股的百业钱庄。 饶是这三大钱庄拥有为数众多的分钱庄,更拥有庞大的财力和势力倚为支撑,但在近愈高达五成的实体金银余量要求下,也愈发难以维持票据通兑了。 维持不了,索性不开钱庄了? 脑子进水了? 依各大钱庄章程,在吸纳储蓄时,活存者每岁五厘利,定存一年者每岁二分利,三年者每岁三分利,五年者每岁半成利;在对外放贷时,收取的利钱为每岁一成。 利差为每岁半成至九分五厘,即百分之五至九点五,虽远远算不上高利贷,但抵不住三大钱庄资本雄厚,且吸纳了大量民间储蓄,近十年来,三大钱庄对外放贷总额远超千万金,比朝廷的国库岁入还要多得多。 每岁赚取的利差近愈百万金,这是甚么概念? 超过太尉府的军费支出! 躺着数钱! 现今金银储备虽严重不足,但三大钱庄背后的东家们压根就没想过关闭钱庄,他们宁肯发卖部分其余产业,换取金银补入钱庄,也不可能放弃这门稳赚不赔且获利丰厚的行当。 至于暂停分钱庄的金银通兑业务,这念头虽曾有过,却也旋即完全打消。 诚然,他们不似皇帝刘彻这般看得深远透彻,没太细究停止通兑是否会造成民众恐慌,导致挤兑潮的爆发,进而导致大汉臣民对纸质票据的信心崩盘,乃至动摇臣民对朝廷的信赖感,甚至动摇国本。 然他们也不蠢,难怕推己及人,他们也怕若自家钱庄停止通兑金银,那些储户和求贷之人,必是会转往别家钱庄。 这无疑是砸自家买卖,智者不为。 正因如此,少府及以四大商团为首的诸多汉商近来多有动作,其名下各类产业想尽办法从市面获取实体金银,甚至想请客商票据去别家钱庄兑出金银,用来向他们支付货款,为此不惜稍稍降价。 这特么不是搞恶性竞争,人为造成恶性循环么? 大农府的财部和商部本就负责维持金融及商贸秩序,辖下各府司的官员也都苦读过大量相关典籍,对此关注度极高。 “金融危机虽未彻底爆发,然其苗头已是颇为明显。” 财部少卿桑弘羊和商部少卿卓王孙根据属官呈报的种种迹象,两相商议过后,共同得出这个结论。 两人官居大农少卿,没少与皇帝陛下策议商贸金融要务,岂会不知情势严峻? 大农令东郭咸阳闻得二人呈报,更是心惊肉跳,眼瞧着丞相曹栾就要告老致仕了,相位已在向他招手,此时真若爆发甚么金融危机,导致市面大乱…… 为确认此事,三人在休朝期压根没心思避暑,带着诸多部属四处访查,才晓得事态比想象中的更为严重。 今日刚是重新开朝,他们便在下朝后,趁着陛下开宣室殿与公卿大夫策议国政时,呈禀了此事。 皇帝刘彻闻知,虽有些所料未及,却也不至手足无措,反觉是个让自家傻儿子乃至文武百官长长知识的机会,故决定午后再度举行朝会,与群臣朝议此事。 。 第六百八十三章 朝议始开 适才与皇帝一道用膳的诸位公卿,已在宣室殿旁听过详细情形,贤王刘非与国舅田胜作为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的主事者,更是被急召入宫,只是草草在宣室殿吃了几块糕点,稍稍垫了肚子。 朝堂之上,桑弘羊缓缓向群臣讲解此间利害,已预闻此事的公卿皆面色沉凝,使得各府署的属官们愈发觉着事关重大,尽皆用心倾听,唯恐有半句漏掉。 群臣虽大多未曾读过甚么金融货币论,却也懂得以史为鉴,凭借熟读的史籍和自身多年的从政经验,足以让他们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物价暴涨和币值狂贬是对双生子,秦末乱世“一石米抵万钱”尚是殷鉴不远。 米比肉贵? 可能么? 听着不可思议,然在大饥荒时,是有且很有可能出现的,“易子而食”的人肉乃是极端现象,且不提它,就说侥幸捕捉到的禽兽。 逃荒的难民漫山遍野,过境之处,别说山林中的飞禽走兽,就洞里的蛇虫鼠蚁都会尽数扫空,饶是万幸中偶有捕获且有剩余,如何留存? 腌制? 有盐么? 风干? 有闲么? 对急于逃离灾荒的难民,米比肉更易保存,且混些草根、野菜乃至泥土,煮锅糊糊,一家人又勉强撑过一顿,可继续前行。 后世晋惠帝“何不食肉糜”之语固然是不识民间疾苦,然放在某些特殊时期,也勉强能说得过去。 吾等后人身处丰衣足食的和平年月,倒是常在评价先人诸般作为时,说出些“何不食肉糜”的话来,譬如没人性不顾亲情甚么的,恁的幼稚可笑。 一石米抵万钱! 大汉现今米价常年维持在百钱每石左右,群臣可以想见,米价一旦如秦末乱世般暴涨百倍,那他们的下场绝不会比秦朝权贵们好到哪里去。 民以食为天,老百姓吃不饱肚子,是要造反的,是要捅破天的! 天塌之时,他们这些所谓的社稷栋梁,汉室砥柱,多半亦被碾成齑粉! 这可如何是好? 丞相曹栾在宣室殿预闻此事后,就已在凝眉苦思对策,他好歹曾任十余载大农令,虽对“金融危机”这词汇还理解得不太透彻,然昔年也曾面对过类似的情形,多半会与前任的少府卿陈俞商议,调整少府铸钱的投放量,以控制市面的民生物价。 待得桑弘羊结束讲解,他便是出言进谏道“陛下,事态既是如此紧急,不若从国库暂且调拨些金银,补入各大钱庄?” 丞相发了话,群臣皆是侧目噤声,除却是对百官之首的尊重,亦因有自知之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自身既是不懂,多听多想少说话才是正理。 “事急从权?” 皇帝刘彻手指微曲,轻敲御案,抬眸缓缓扫过满殿公卿,淡淡道“国库公帑乃民脂民膏,凭白送入各大钱庄,供其放贷牟利,如何服众?” 贤王刘非和国舅田胜皆是缩了缩脖子,心中不禁埋怨好心坏事的老相公。 两人不傻,如此简单的法子岂会没想到,然他们深悉皇帝陛下的脾性,非但不会准允,反是会斥责他们贪心不足。 皇帝陛下虽鼓励营商营工,然对豪商巨贾却比过往数朝更为戒备,在诸多面向严加管制,要晓得,昔年的豪商巨贾可没少交通王侯,孝敬官吏,现如今,谁还敢? 老老实实做买卖就罢了,胆敢官商勾结,行贿官员,枭首抄家从未手软过! 尤是屡屡颁布的反境内恶意倾销及反行业垄断等相关律令,更教豪商巨贾们知晓,不管自身有何身份或背景有多硬实,谁妄图垄断某类民生行当,妄图掌控民生命脉,就是居心叵测,就是与朝廷为敌。 正因如此,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近年陆续拆分和发卖了部分悠关民生的产业,甚至有偿转让部分已不算太过顶尖的技艺。 譬如皇室实业执牛耳的造纸及印刷业,除却供应中央钱庄印刷票据的特殊纸张和油墨,寻常的造纸技艺和油墨配方都已逐步向各家商贾进行转让,包括田氏商团也已花重金求购,进而开办不少纸墨作坊。 若非惧怕大农府和廷尉府联手,在皇帝陛下的默许下,以反垄断律法重惩皇室实业,贤王刘非焉能如此大方,岂会将这堪称暴利的独门生意分润他人些许? 少府卿陈煌倒还好,毕竟少府是皇帝私府,陈氏乃是替天家打理私业的家臣,只要依循规制和律法,不贪渎不徇私,每岁就能坐享高额“赏赐”,换句话说,他没少府“股份”,不靠分红吃饭,所以向来不屑搞甚么破事,屁股干净得很,更不怕被扣上甚么垄断的帽子。 旁的不提,每岁太尉府高达数十万金的购舰计划,就是少府名下的诸多船厂揽下的大生意,事涉军务,万事最忌泄密,就算少府愿将打造战舰的技艺释出,太尉府的将帅们都是不会准允的。 战舰如此,各类新式火器亦如此,加农炮、掌心雷、来复火枪…… 少府来钱的路子多得是,且十有就是所谓的独门生意,但多半涉及军务,无关乎民生,又是帝皇家业,诸御史都不敢跳出来闹腾。 枪杆子出政权,在铁血尚武的大汉尤是如此。 皇帝与军方联手做事,无关人等还是别随意过问的好,妄涉军政是人臣大忌,比妄议宫闱之事还要严重。 有如此庞大的收益,少府钱庄还会缺金少银么? 说难听点,若非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不厚道,暗中授意其名下的帝国钱庄和百业钱庄从少府钱庄通兑出大量实体金银,又运回自家钱庄作为金银储备,少府钱庄压根就不会出现实体金银的短缺。 “老臣思虑不周,陛下勿怪。” 曹栾闻得陛下这话,想想也是这理,如是道。 “丞相言重,一心为国苦思良策,且敢于率先出言进谏者,无论谏言是否得纳,都阖该嘉奖勉励,朕又岂会责怪乎?” 刘彻摆摆手,让曹栾无须在意,复又将视线投向自家的傻儿子,出言警醒道“皇儿务必切记,日后万不可以言治罪,免得言路阻塞,成了耳目昏聩的孤家寡人。” 刘沐忙是起身避席,揖拜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必广纳谏言,谦逊以对。” “嗯。” 刘彻微是颌首,复又意有所指道“有道是春困夏乏,你既已起身,就站着仔细旁听朝议,也免得犯困了。” “……” 刘沐霎时面色涨红,多年来,他已养成午后小憩的习惯,今日尚未陪母后用罢午膳,便是被急召前来,且中途好一番折腾,适才听财部少卿桑弘羊讲解时,确是有些犯困,虽未打盹,却也中途神游了数次,却不料被父皇看在眼里了。 察觉满殿群臣纷纷投来视线,他只觉羞愧难当,复又道“儿臣知错!”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刘彻倒也没打算责罚他,睡意来了,神仙也顶不住,尤是在发育期的孩子,能似刘沐般强撑着不打瞌睡已属意志力不错的。 后世不少学生下午上课趴桌子上睡觉,换作他是老师,将之叫醒后,多半是不会严厉斥责的,否则也太可怜了。 “金融与货币之学,朕也曾教导过你,不妨将今日这朝议当做寻常策议,由你主持,也免得你再犯困。” 刘彻招手示意自家傻儿子举步登阶,到御案侧前主持。 除却出于锻炼考量,让他学着应对群臣,亦有旁的考量。 殿上群臣的思维太僵化,除却张骞和桑弘羊等由刘彻亲手栽培的大臣,旁的公卿多半年岁不小,在他们接触到新事物时,理解得很慢,思考方式也转不过弯来。 不是说他们蠢,也不是说他们阅历差,而是视野被僵化的思考模式局限住了。 与之相反,刘沐虽是脑子不算顶顶聪明,没甚么阅历可言,然他自幼接触了太多新事物,接受了许多跨时代的知识,站在刘彻这位巨人的肩膀上,看到了更远处的风景。 近年来,每日午后陪着刘彻批阅奏章,诸大夫策议国政时亦参与其中,大多观点虽失之稚嫩,但天马行空的想法却也往往有抛砖引玉的作用。 多元思维,往往能彼此冲撞激发,在讨论时引入是很有必要的。 皇帝陛下用心良苦,太子殿下忐忑举步,群臣却是心中打鼓。 尼玛! 让太子殿下主持朝议? 不少老臣想到昔年情形,今上尚为太子时,亦是早早列席听政,接着参与朝议,接着临朝监国,再接着就得禅帝位了。 甚么情况? 难不成,皇帝提早禅位,以太上皇的身份扶储君坐稳帝位,亦要在大汉朝堂垂为定制了? 那所谓的“从龙之臣”,不也得早早往储君身边塞,不再似过往历朝历代般太过仰赖元老重臣辅佐新君,以稳定朝局了? 皇帝刘彻却是不知,自身不经意的举动,竟在群臣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若他知晓群臣心中所想,怕不是要嗤之以鼻,就凭自家这满脸冒傻子的儿子,老子就算有心禅位,他敢接么? 接得住么? 御座有如针毡,屁股不硬坐不住的。 。 第六百八十四章 太子策问 策议,乃是以问策为主要导向的讨论,稍稍不同于针锋相对的辩论,亦不同于以讲者为主的经筵讲席,而是先由策问之人抛出议题,并主导议题走向,避免参与策议者陷入某些无意义无止境的争论,甚或偏离了主议题。 这赋予了发起策问的主议者超然的决断地位,却也变相要求主议者保持相对中立,能对参与策议的双方乃至多方观点衡平视之,若主议者心中已有定见,那策问就是走走过场,毫无意义可言了。 毫无疑问,主议者要拥有决高的威望和决断力,否则极易被策议者带偏主题,乃至惨遭忽悠。 能入列朝堂的大臣,皆是久居高位的老狐狸,饶是诸多武将,也绝非表面上那般鲁莽冲动的,更有不少武将是故意以莽夫面貌示人,倒不是想以此蒙蔽帝皇,更不至口蜜腹剑,而是某种形式的自我保护。 譬如在朝议中遇着言官提出甚么难以应对的诘问,或是要替皇帝背锅时,就故意莽上去,甚至吹胡子瞪眼的吼几句,皇帝就趁机以殿前无状治罪,甚至让郎卫拖下去,罚个闭门思过甚么的,也就没人有再追问的机会了。 又或是察觉自身权势过大,皇帝已有所猜忌时,不少武将也会故意犯些看着很鲁莽的小小罪过,让皇帝有由头治罪削权,非但能化解皇帝的猜疑,日后更能获得更大的信重。 君臣相处,朝堂应对,皆是需要智慧的。 武将能入列朝堂者,多半是曾领兵征战,夺取战功的将帅,谁不是熟读兵书,擅于韬略,这般人物会是傻的? 谁若真将他们视为无脑莽夫,谁才是天下最大的蠢货! 更遑论尚有不少擅长谋划的“智将”,譬如现任太尉郅都,真若想坑人,那就是彻底往死里坑,且都不带半点眨眼的。 总而言之,满殿群臣没几个是好对付的,若是皇帝脑子不太好使,想明辨是非曲直实在不容易,故也不免偏向自以为的“忠臣”,往往会更倾向采纳他们的谏言。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大道理谁都会说,不因人废言也不难,但若要求帝皇事事“明察秋毫”,那也太过严苛了,神仙都做不到的。 当然,皇帝愈是英明,群臣就愈是不敢忽悠,故说来说去,打铁还需自身硬,想揽瓷器活,就得有那金刚钻,光指望臣民忠君任事,那是不成的。 太子刘沐尚嫌稚嫩,且不说威望甚么的,单说策问技巧和机锋应对,给老狐狸们提鞋都不配,若非御座上端坐着他那英明神武的皇帝老爹,怕不得被群臣忽悠瘸了。 皇帝陛下旁观策议,不发话,不表态,面无表情的不表露出明显的倾向性,群臣反是压力更大。 刘沐无疑也晓得这点,故虽心下难免忐忑,但终究还是有些底气的。 “金融涉及财税,乃大农府职守,此事又乃大农府财部与商部呈禀殿上,大农令以为该如何应对?” 御座之侧,太子殿下沉心静气,缓缓出言询问道。 “回殿下,此事实乃各大钱庄太过冒进所至,中央钱庄为诸府共同监理,集司与计司每岁皆会推估各钱庄所须自备的金银储备比例,并时时发文警醒,奈何各大钱庄急于铺展驻点,且毫无节制的大肆放贷,才导致周转不善,金银储备不足。” 大农令东郭咸阳晓得,这话说出来必会得罪贤王刘非和国舅田胜,然眼瞧着就能承接相位,他肯定是不会为旁人背锅的“依臣之见,当敦促各大钱庄量力而为,限缩放贷之赀,且不再大肆展铺,如此则无须国库出赀纾困,至多三年,待得回收足够利钱,便可轻易化解此等困局。” 刘沐微是颌首“嗯……事缓则圆,倒是有些道理。” 对于各钱庄所获利差,他也是知晓的,正如东郭咸阳所言,即便维持现有的放贷之赀不缩减,有个三两年光景,回收近愈两成的利钱,也就足以应对了。 然身为主议者,自不能偏听一人之言。 他将视线转向左席上首,复又问询道“少府钱庄的金银储备余量应是充足无虞的,旁的民间钱庄规模也不大,现下阖待纾困者,无非帝国钱庄和百业钱庄,不知贤王和国舅对大农令所言有甚异议?” 朝堂之上,尊卑无关长幼辈分,身为太子的刘沐,自不会随意称刘非为皇伯,更不可能唤田胜为舅祖父。 国舅田胜脊背冒汗,若非不敢先于刘非表态,他早就出列请罪了,只要不遭究责,甚么裁罚他都接受,钱财乃身外之物,日后再赚就是了。 贤王刘非却是扬眉,缓声道“回殿下,现今我帝国钱庄的分铺早已遍布各郡县,本就无须再急于铺展,新设的诸多驻点皆在境外,乃是为辅助汉商尽速抢占番邦商市,放贷的对象亦为汉商,若是冒然停止,无异因噎废食。” 此言一出,非止太子刘沐颌首认同,便连不少文臣武将亦是出言附议,掌控番邦民生命脉乃是汉廷既定国策,且大农府本身也从中获取了高额商税,是个庞大的利益共生架构,涉及朝堂各大派系的利益,不是说停就停的。 正如汉廷近年要不断对外用兵,以此掠夺大量财富以维持庞大的军费支出,若光靠每岁不足百万金的军事预算,甚么购舰计划都是扯淡。 汉商从对外贸易中攫取暴利,上缴国库的税赋或许比不得汉军战时缴获,然胜在细水长流,况且这水也不“细”,每岁也是超过百万金巨赀,且对汉廷而言是无本买卖,顶多派些使臣和驻军,耗费几可忽略不计,只要考量所谓的政治成本即可。 光靠少府钱庄在境外铺展驻点,饶是不缺金银储备,然人手却必然不足的。 “贤王所言亦不无道理,然事有轻重缓急,面对此等困局,国库却不可能随意出赀替各大钱庄纾困,为之奈何?” 刘沐虽认同刘非所言,却也不会转而彻底偏向他,至少适才皇帝老爹曾表态,无异让国库出赀纾困,且他自身也不太乐意。 太子乃国之储君,国库虽不通少府私库,却也是某种形式的帝皇家业,日后他承袭帝位,国库不也归他么? 至于贤王和国舅的产业,虽说帝皇“家天下”,但若非找着由头动手抄家,否则臣民的家财与帝皇也没甚么关系。 随意拿自家钱财填补“外人”,那不是败家? 刘非心中早有定计,从容应对道“臣已命僚属发卖皇室实业的部分产业,在筹措到足够金银前,可先调用昔年封存入金库的金银铸锭,可保帝国钱庄通兑业务无虞匮乏。” “……” 国舅田胜闻言,心下自想骂娘。 皇室实业乃是刘氏王侯及部分顶级权贵合股的特殊商团,早在创立之初,其资产就数以千万金计,又在朝廷颁布一金抵十银的通兑比例前,提早购入大量低价白银熔铸封存,其底蕴远非田氏商团可比拟的。 除非,田胜舍得发卖田氏商团的部分分例,否则他难以在短期筹措到足够的金银,毕竟这还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市面上的实体金银已有所匮乏,难以迅速购入。 然贤王刘非已表态帝国钱庄无须朝廷纾困,且是当殿向太子承诺的,无异于立下军令状,群臣皆不会对此存疑,自是纷纷将视线投到田胜身上。 作为百业钱庄背后的大东家,这事不给个交代,饶是天家放过他,群臣也放不过他。 日后若真爆发甚么金融危机,动摇社稷根本,太后都保不住,也不敢保他,便如昔年的田蚡,说凌迟就凌迟,外戚在汉代虽是风光,然每每失势,那下场也多是惨不忍睹的。 田胜焉能不知这道理,咬了咬牙,便要出言应答,打算将田氏商团的部分份子转让给少府。 说实话,其实田氏商团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独资”,昔年创设之初,尚为太子的刘彻就在里头占有不少份例,在他登基即位后,少府亦每岁从中攫取大量分红。 反正无须忧心皇帝乃至少府插手田氏商团经营,与其将份子发卖给旁人,引入更多股东指手划脚,倒不如把更多份子转让给少府,终归仍能由田氏自行打理。 却在此时,大农府财部少卿桑弘羊却是抢先发话“殿下,臣以为贤王所言不妥,现今各大钱庄实是不缺赀财,只因金银储备余量不足,才在市面大揽实体金银以维持自身通兑运作,反是造成市面流通的金银更为匮乏,若皇室实业大肆发卖名下产业,只怕非但于事无补,反会引发更大的流通短少。” 商部少卿卓王孙忙是附议道“殿下,桑少卿所虑甚是,现下的解决之道,乃是加大实体金银的投放量,维持正常通兑及市面流通所需,绝非仅是要替各大钱庄纾困,而是要维持商贾百姓对纸质票据的信赖,避免因恐慌而出现挤兑。” 刘沐此时才是恍然,若非两位大农少卿有意无意的仔细点出个中关键,他还真没抓住重点。 知子莫若父,皇帝刘彻早就晓得自家傻儿子对这此间局势看得浅,否则也不会让他主持策议了。 斜眼瞄见自家傻儿子那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心下暗叹,我的儿啊,你若足够聪慧,适才打瞌睡就算了,偏生脑子如你那老娘般不好使,也就只能辛苦些,也别享受甚么美好童年了,早点笨鸟先飞吧。 大汉储君,可不是好做的,日后想承继帝业,做个万民称颂的贤君圣主,那就更难了。 。 第六百八十五章 社福基金 (抱歉,抱歉,更新又慢又少,实在这章太难写,又怕大家骂我灌水,修改了好几个小时,我继续码字去,争取早点还清欠账。) 太子刘沐复又看向大农令东郭咸阳,问道“如此说来,主因仍是投放至市面的金银总量不足,大农令以为然否?” “然也,依金银票律,中央钱庄发行之纸质票据采金银本位,且以金银称重为其币值,允民间自由通兑,纸质票据发行量愈大,市面对实体金银的需求量亦愈大。” 东郭咸阳虽是无奈,却也不敢睁眼说瞎话,应答道“依现下情形,要维持通兑,倒也无须往市面投放与总币值等额之金银,之所以要求各大钱庄维持五成的金银储备余量,只为维持通兑无碍,若非出现大规模挤兑,大农府只需向市面投放等愈币值两成的实体金银足矣。” 刘沐没少听自家父皇讲授金融货币理论,晓得东郭咸阳所言属实。 金银钱票已在大汉普及使用,很难想象会出现所有臣民同时将其拥有的纸币尽数换兑的局面,即便真是如此,尚可启出中央钱庄的密库内封存着的金银储备,将之投放入市面。 诚然,若真出现此等局面,代表纸质票据将遭到彻底弃用,但在纸币作废前让臣民能尽数兑出等额金银,至少能保证朝廷的威信不会因此遭受重创。 这是极端现象,实则是很难出现的,似后世华夏曾出现的金圆券崩盘,那属于政府恶意敛财,恰恰反证了纸币维持金银本位且允许民间自由通兑的必要性。 任何与实体贵金属脱钩的纸币,都是政府在对老百姓耍流氓,后世屡屡量化宽松却仍能维持强势汇价的美金,更是美帝对全世界人民耍流氓了。 满殿群臣也渐渐听明白了,无非是大农府只打算向市面投放近愈币值两成的实体金银,各大钱庄为维持通兑却须储备等愈币值五成的金银储备余量,两相之间存在巨大差额,且会随着时间推移愈差愈多。 饶是国库此时为各大钱庄暂时纾困,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除非各大钱庄主动减少放贷总额,依靠吸纳的庞大储蓄,尤是所谓的长期定存,用以增大钱庄所储的实体金银存量。 皇帝刘彻看得自家傻儿子渐渐露出为难之色,倒也可以理解,确实是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情形。 刘彻仿似喃喃自语道“如此看来,岂不是陷入了死循环么?” 殿内群臣听不清,御案之侧的太子刘沐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死循环么? 刘沐微是愣怔,随即想到父皇过往教导他的道理,凡事若陷入所谓的死循环,就不要在蒙着头执意前行,而要想办法抓住关键节点,进而跳出此等循环,将之导向良性循环。 关键节点么? 刘沐凝眉思索,似是有了些头绪,用眼角余光偷偷瞄着自家父皇的反应,也似喃喃自语道“想法增大金银投放量才是正理……” 刘彻岂会不晓得自家儿子的小心思,微是颌首以表认同。 刘沐见状,不由心下大定。 朝臣们离得远,且不管是否走心,此时都得摆出苦思良策的架势,更不宜时刻直窥天颜,故多半是没察觉到皇帝陛下已不露痕迹的提点过自家傻儿子了。 刘沐不再迟疑,向东郭咸阳问道“敢问大农令,若想增大市面的金银投放量,过往甚么法子最为合宜?” 东郭咸阳面露为难之色道“回殿下,只需将国库大笔支出以实体金银给付即可,譬如官吏秩俸和各府署支领等,然近年我大汉商贸愈发兴盛,商贾百姓又已惯用钱票,故市面流通所需的钱票量也极大,国库支出若加大金银给付比例,则不免影响钱票投放啊。” 刘沐微是思量,复又道“那便索性增大国库支出便好,且须是常年如此。” 太子殿下的想法很简单,既是要往市面投放更多的金银,那就让国库多花钱。 “……” 听得太子这话,包括东郭咸阳在内的大农府诸官都是愣怔。 国库的公帑可不是随便就能花的,尤是在财税体制逐步完善的现今,各府署和各郡县都严格依预算请款,若无甚特殊情形,每岁请拨的款项都不会超出预算太多,甚至有可能消化不完预算,毕竟在层层监督体系下,鲜少有官吏敢滥用公帑,更遑论冒着枭首抄家的风险,向大农府虚报假账。 “殿下,增大国库支出也未必能增加市面金银流通,比如造桥铺路等所谓的基建工程,寻常百姓能以此牟利者为数不多,真正的获取厚利之人若本就家赀丰厚,所得获利也未必会迅速用于花销,而会藏于库房积蓄。无花销,也就无所谓流通的。” 御史大夫直不疑虽不掌财权,却负有纠核之责,绝非不接地气的清谈言官,又向来不怕得罪人,大农府诸官不敢明言,他却没甚么顾忌。 搞大型基建,获利的可不就是诸多大商团及背后的世家大族么? 若要真是计较起来,少府及背后的大汉天家,也是吃得满嘴流油。 太子刘沐哑然无语,显是对这御史大夫还是有些犯怵。 皇帝刘彻见状,突是淡淡笑道“御史大夫所言在理,国库公帑乃是民脂民膏,搞基建虽也算用归于民,然收效太慢,远水难解近渴,想要增大市面金银投放与流通,还得直接惠及万民,顺带增加内需市场。” 皇帝陛下一席话,轻描淡写的将御史大夫的话头暂且堵住,让他没法延展出“不宜与民争利”的说教来。 倒不是诸御史不识时务,实乃忠于职守,时刻不忘警醒帝皇及臣僚。 “陛下明鉴!” 直不疑也是点到即止,没打算死缠不放。 刘彻微是颌首,复又看向刘沐,意有所指的再度提点道“想要惠及万民,就要苦民所苦,忧民所忧,老吾老以及民之老,幼吾幼以及民之幼。” 刘沐微是愣怔,随即眼神渐亮,想到数月前,父皇曾与诸大夫谋议的一项国策。 太子殿下出言试探道“依父皇之意……抚其幼,赡其老?” 皇帝陛下老怀大慰“孺子可教。” 刘沐底气愈足,随即向群臣抛出新议题社会福利保障,简称社福。 “为鼓励我大汉臣民生育,且彰显尊老敬老之仁孝,我朝当构筑社福体制,辖设育幼基金及养老基金,凡年未满七岁的年幼者,或年过五十六的年老者,皆可按月领取相应赀财!” 太子殿下如是道。 群臣闻言,堪称举众哗然。 大农令东郭咸阳更是惊诧失色“殿下,惠及万民的立意虽是仁德良善,却不可随意施为啊,我大汉现今册籍在簿之民已超八千万,加之朝廷多年来鼓励百姓生育,新生儿逐年暴增,故未满七岁及年过五十六者,近愈两千万众,若每月发放赀财,耗赀何其巨大?财源又从何处而来?” 刘沐曾参与相关策议,此时自是胸有成竹,出言道“大农令勿急,且听孤王细细为你讲解。” 群臣皆是噤声,听太子殿下娓娓道来。 之所以限定于未满七岁及年过五十六者,不是毫无道理的。 汉袭秦制,对傅籍的百姓征收人丁税,年十五以上至五十六出赋钱,人百二十为一算,治库兵车马,即一个青壮年男女每年缴纳人丁税一百二十钱,而另据规定,商人与奴婢须“倍算”,即加倍缴纳人丁税。 惠帝六年,朝廷为奖励生育,提倡女子早婚,又定“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 所谓口赋,则是对七岁至十四岁未成年人所征的人丁税,为每人每年二十钱供宫廷用费。 三年前,皇帝刘彻着大农府暂且免除臣民丁口税,现今试行三年之期已然届满却仍国库充盈,甚至每岁公帑多有结余,故也没打算再恢复征收了。 皇帝刘彻与诸大夫策议社福体系时,本是打算每岁从国库去年岁入中取出部分赀财,直接发放给举国老幼,主因还是想以此扩大内需的,实在是近年大汉境内的不少大宗民生物资出现了生产过剩的苗头。 不是老百姓不想买,而是没钱买。 老百姓没钱,朝廷就发钱给他们花,维持市面繁荣,促进工商业持续高速发展,就这么简单。 太子殿下此时却是灵光乍现,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妙法。 “不妨每岁从国库岁入中取出半成,存入三大钱庄,依定存五载的半成利钱,以此分发给举国老幼,首年或许不免微薄,然若年年如此,依着国库岁入连年暴涨的势头,有个十年八载的,怎的都能攒出千万金,则每岁利钱就超过五十万金,则举国老幼每岁皆可分得两三百钱,且日后还会逐年增多,岂不美哉?” 太子殿下如是道。 贤王刘非闻言,抚掌赞道“殿下此计甚妙,如此既能解去各大钱庄的金银储备匮乏的困局,朝廷亦能用利钱惠及万民,实乃两全之策。殿下仁德贤明,百姓幸甚,社稷幸甚!” 东郭咸阳偷偷瞄了眼皇帝陛下,亦见龙颜大悦,又想到国库每岁积下的大笔余赀留着也没甚进项,觉着拿出半成岁入存入三大钱庄,收些定存利钱倒也不错,故也就没再发话。 群臣皆是惯会观风向的,此时见得几大巨头的神情举止,就晓得他们已认同殿下的提议,朝议的主旨也就由预防金融危机的爆发,转向了研拟如何构筑那甚么社福体系,创设育幼基金和养老基金了。 少府卿陈煌更是懂得拍自家“少主”马屁,言称少府钱庄愿在吸纳这两项基金入存后,给付国库高达每岁七分的高额利钱。 贤王刘非和国舅田胜亦是纷纷跟进,这可是块大肥肉,且是年年有得吃,一年比一年更肥,可不能让少府钱庄独吞了去。 。 第六百八十六章 太子登门 朝廷给老百姓发“福利”,前例还是为数众多的,遇着新帝登基或是战争大捷时,多是会赏赐万民,搞搞普天同庆的大场面,固然多是以赦免罪犯及减免赋税为主,却也偶有给老百姓赠布施米。 类似生育补贴的政策,在华夏史上更是屡见不鲜。 春秋时,越王勾践在卧薪尝胆时,就曾有鼓励生育的国策,“生丈夫,两壶酒,一犬;生女子,两壶酒,一豚”,即百姓生了儿子,赏赐两壶酒和一条狗;生女儿,赏赐两壶酒和一头猪。 (题外话由此可见,华夏自古是养猪吃猪的,且数量绝对少不了,不少历史小说非说古人嫌猪肉腥臊不吃或吃得少,未免太偏激了,不是不想养猪吃猪,只怕粮食不够,养不起吃不起罢了,跟腥臊有毛关系?) 对于生了二胎的人家,越王勾践会对他们进行粮食奖励;生了三胎的人家,会安排一位乳母去他们家,以便于更好的抚养孩子,即所谓的“生二子,公与之粮;生三子,公与之母”。 大汉立朝后,采休养生息的国策,故也想法设法的鼓励百姓生育。 汉惠帝为了鼓励生育,特意颁布诏令,生育子女者免除三年的赋役和算赋,对于怀孕的妇女,奖励三斛谷物。 经过近八十载光阴,尤是在刘彻登基为帝后的十余年间,大汉粮食产量暴增,工商业蓬勃发展,又陆续减免了田税乃至丁口税,且普及官学教育,鼓励民间慈善,使得臣民生活富足,生活压力也不算太大,鳏寡孤独都不至食不果腹,再懒散的乞丐都能到各处乡里开设的粥棚蹭顿饱饭。 常言道,饱暖思那甚么嘛。 现今汉人的娱乐方式还是很匮乏的,尤是寻常百姓家,吃饱喝足没啥事干,晚上点灯还费灯油,那索性吹灯拔蜡,啪啪啪。 刘彻身为穿越众,改变不了治下臣民重男轻女的固有观念,却又唯恐出现后世华夏般严重的男女比例失衡,故无论官学教育还是育幼补贴,都要求不得以男女区别对待,更着各地官府严刑峻法,对胆敢虐待甚或遗弃女婴女孩者,从严从重断罪决狱,对举发者则给予重赏。 如此种种,婴儿潮自然屡屡汹涌而至,使得大汉册籍在簿的人口已超过八千万,估摸着现今整个欧亚大陆所有的外族全加上,也比汉人多不了太多,毕竟罗马尚处在共和国制,尚未达到罗马帝国巅峰期的四千万人口,巽加王朝也就三千余万,安息更是不足七百万属民。 若非华夏先人用数千年逐步建立及不断完善了官僚体系,庞大的汉帝国压根维系不了,早已分崩离析了。 任何体制想要健全完善,都非朝夕之功,何况社会福利保障体系涉及面甚广,单是初设的养老基金和育幼基金就涉及近愈两千万臣民,无论是公府官制还是补贴的发放流程,都须再三斟酌。 太子刘沐首次主持朝议,局面尚可,结果不错,然也无法一蹴而就,仅是与满朝文武达成共识,相关事宜还须交由各府署研拟周详,这就不是太子能轻易插手的了。 刘沐倒是不在意,反是颇为自得,盖因朝会后,父皇很是难得的褒奖了他,且特意赏了他几张大金票,让他揣在衣襟里,趁着处暑未至,可劲的,放肆的,出宫玩乐。 别瞧太子殿下莽头莽脑,好歹是血统纯正的刘氏天家子,身体里流淌着高祖的血脉,自然懂得打蛇随棍上,趁着父皇龙颜大悦,特意求道口谕。 皇帝刘彻听罢自家傻儿子的要求,斜眼觑他,倒也没多说甚么,便是准允了此事,且让侍立在侧的宦者令去太仆府传了口谕。 刘沐自是乐得眉开眼笑,屁颠屁颠的跟着父皇回返椒房殿,与母后一道用过晚膳,便是告退,回了承乾宫太子府。 翌日清晨,恰逢轮值宿卫的右中郎将赵立循往例,从郎署前来陪太子练武,却见太子殿下有些心神不定,且眼神多有闪躲。 赵立虽觉讶异,却也没多作过问,身为皇帝近臣,掌宿卫宫禁的武将,他时刻戒慎恐惧,谨守分际,从不探问天家事,只管尽忠职守。 武将嘛,国之爪牙,想得愈多,愈是容易惹来大祸。 刘沐面色讪讪,心下却不免庆幸。 右中郎将近日轮值,自是常宿宫内郎署,“师母”苏媛又官居大农少卿,每日皆要到卫生部任事,不在府中,稍后到赵府去,就不会见到夫妇俩,也免得尴尬。 习罢武课,太子殿下便是微服出宫,往赵府去也。 赵立虽仅为关内候,然官位颇高,加之苏媛也位列诸卿,故府邸的形制不低,地段也很好,就在北阙甲第南坊的中段偏南,离未央宫的北门不远。 赵府离未央宫较近,离承乾宫却稍稍远些,中间隔着皇亲苑和大片官邸。 刘沐此行不欲让太多人知晓,非但没如过往般入皇亲苑呼朋引伴,便连入得甲第南坊也是低调的紧。 没办法,甲第南坊住着的不是公卿将相就是尊贵元老,对他颇为熟识,离得老远都能认出来,虽说大多重臣皆须早早上朝,昼日没甚闲暇在街头巷尾闲逛,然能认出当朝太子的世家宗妇和贵胄却也为数不少。 先行开道的暗卫显是与驻巡此地的京卫中营打过招呼,刘沐在十余内卫的随扈下,一路直入甲第南坊,到得赵府门外。 赵府的门房虽认不出身着燕居常服的太子,却是识得那内卫出使的符令,盖因赵立和苏媛出身低微,赵氏没甚么世家底蕴,招募的门房和侍卫多为些退伍军士,府中婆子和婢女除却延请到些老宫人,多半也是军眷。 这门房正是因伤退伍的羽林兵士,虽能领到优渥的终生退俸且得赐田宅,然他年岁不大,不想混吃等死,加之仰慕昔日的羽林上官,也就应募做了赵府门房。 好歹出身羽林卫,又曾在卫尉府辖下戍卫宫城,这门房见得内卫符令,再看为首少年的年岁和架势,不等来人明言身份,他就忙是上前参拜了。 同等年岁者,出行能有十余内卫随扈的,全天下貌似也就太子殿下了。 内卫虽也是郎署辖下,却属郎中令直辖,与寻常郎卫的地位还是有所不同的。 郎卫固然可越过御史府和廷尉府,直接擒拿公卿将相,内卫在遇着紧急情势下,却是可先斩后奏的,这等特权便是暗卫都比不得,盖因内卫堪称死士,首要职守就是护得天家周全,会毫不迟疑且毫不手软的清除掉周边的任何威胁。 在内卫眼前,妄图对天家刀剑相向者,剑未出鞘,多半已是血溅五步,绝不管你是甚么王侯将相。 太子刘沐见得门房识趣,也没多废话,更不待其入内通禀,便是排闼而入,实在是不好留在门外等候,太招眼了。 入得前庭,刘沐却是驻足不前,好歹赵氏夫妇乃是他颇为敬重的师长,直入正堂未免太过失礼,还是让门房先去通禀。 赵氏夫妇不在府中,赵府的小贵女却在,而刘沐本就是来寻她的,然若直接让赵府下人引路前去,非但失礼,若传扬出去,此等孟浪做派更是会被诸御史拚死弹劾。 公候府邸,不是倡楼窑馆,饶是太子之尊,也不是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身为储君,举止如此轻浮,天家颜面何存? 太子殿下莽归莽,还是很懂礼数的,故而候在前庭。 太子突是驾临,赵府下人们皆是懵圈了,没有主家领着,他们不敢也没资格近前参拜,忙是纷纷退避。 大家老晓得主上和夫人皆不在府中,忙是吩咐婢女先备茶,旋即亲自飞奔内院去请自家小姐。 “小姐,太子殿下驾临,此时正在前庭等候,快随老奴前去迎啊!” 赵婉前日刚随驾返京,一路风尘仆仆,纵马数十里更是累得够呛,尚未完全缓过劲来,此时正自蒙头大睡,闻得大家老在闺房外吵吵,半梦半醒的抱怨道“大清早的,他来作甚?” 大丫鬟赵闻言,忙是上前捂着她的嘴,低声急道“小姐,快醒醒,别胡言乱语了,会惹祸的,是太子,太子殿下来了。” “嘎~~太子?” 赵婉微是愣怔,扯开她的手,晃了晃小脑袋,突是杏眼瞪圆,复又问了句“大清早的,他来作甚?” 问话未变,语调却是完全不同,之前是带着恼意,此时却是惊诧和慌乱。 那货是本就是个不好相于的,况且自己还得着他的那匹爱马,难不成是来兴师问罪,想要抢夺回去的? 是的,赵府小贵女原就知晓那匹照夜玉狮子本是太子所有,然她就是喜欢,虽未主动央求皇后赐马,实则也是为此花了不少小心思讨皇后欢心,否则真以为皇后会没来由的想到要将马赐予她? 女儿家的小心思,撒娇卖萌讨东西的小手段,皇后阿娇自是看在眼里,都是她昔年玩剩下的,却非但没戳破,反是真的顺了她的心意。 赵婉觉得皇后真真是待她极好的,然对上太子,却不免有些心虚了。 。 第六百八十七章 同乘纵马 上林马苑,居太液池西南畔,虽非大汉境内占地最广的马苑,却是豢养着太仆府所能寻找到的绝大多数优良马种,尤是纯血良驹的种群数量极为庞大。 太仆府获取优良马种后,往往将之先集中于上林马苑尝试繁育,再从诞下的马驹挑选壮实矫健的,送往各地马苑继续配种,为大汉骑军不断更为精良的马匹。 上林马苑的首要职守,是繁育而非驯化,故为维持马匹的烈性和野性,往往多采取放养而非圈养的方式,如此马群会自行优胜略汰,追随最为剽悍的头马,亦即所谓的“马王”,马苑的牧师官便会优先择取马王用以繁育。 同个马种可不止一个马群,头马也不止一头,故无须忧心马群的“近亲繁殖”。 上林马苑豢养的千里良驹不少,却不是甚么人都能随意入苑取马的,尤是照夜玉狮子、踏雪乌骓和汗血驹等名马,多少王侯权贵伸长了脖子,就等着太仆府发卖那些最终没被选去配种的马匹。 不是马王没关系,被淘汰的也多半会比寻常马种要强得多,这就是后世所谓的种族天赋,加之从刚降生就经过牧师官的层层筛选,但凡能留下的,都差不了。 去岁开春,皇帝陛下颁了手谕,让太子刘沐及大行令的嫡子张笃入苑选马,分别挑走一匹照夜玉狮子和一匹踏雪乌骓,苑监和诸多牧师官真真心疼得紧,盖因那两匹马驹的潜质太好,成年后十有是能挑战头马的,不留着配种实在太可惜了。 今日,太子又是执着陛下手谕,要入苑取马,苑监的心都在滴血。 太子殿下眼光高,寻常良驹必是看不上的,愁死人了。 刘沐素来好马,自幼没少到上林马苑晃悠,故与马苑诸官都颇为熟识,此时见得苑监那副屎尿裤裆的神情,自是晓得他为甚犯愁。 他意有所指的宽慰道“今日非是孤王选马,而是这位小贵女要驯匹坐骑,你愁个甚” 苑监闻言,神色果是轻松不少。 他虽已知晓赵婉乃右中郎将赵立府中嫡女,出身军武之家,然毕竟年岁尚幼,又是女儿身,不可能似太子殿下这般自幼习武,区区稚龄就能驯服烈马的。 要晓得,那些优良马种多为放养,除却吃的是牧师官投放精料,旁的习性与野马也差不多,脾性比圈养的马匹要暴烈得多,且愈是好马愈是桀骜难驯,若非亲自驯服,多半是不愿认主的。 去岁太子挑的那匹照夜玉狮子虽只有两岁半,可驯化时也将太子殿下折腾得够呛,若非诸多内卫在旁时刻紧盯,压根没人敢让殿下亲自驯化。 太子若是摔下马来,内卫们必会尽皆飞扑过去,拦马的拦马,做肉垫的做肉垫,哪怕用血肉之躯替殿下挡了马蹄,也绝不会眼睁睁瞧着太子殿下受伤,更遑论落下甚么伤残。 苑监偷偷打量着那赵府小贵女,也是领会了殿下的言外之意,这小女娃也驯不了甚么好马,顶多到马厩里选匹圈养的温驯马驹罢了。 赵婉此时却没心思多想,仍是气鼓鼓的嘟着小嘴,觉着太子殿下又霸道又吝啬。 那匹照夜玉狮子明明是皇后赐予她的,太子却非得要回去,虽说特意向皇帝陛下求了道手谕,让她在上林马苑随意挑一匹宝驹,可她却不领情。 她牵着照夜玉狮子,捋了捋的雪白鬃毛,心中愈发不舍,吸了吸发酸鼻子,才忍着未曾掉泪。 “怎的,当真如此喜欢孤王这马” 刘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性,自幼又鲜少见得女子哭泣,此时见得她这般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不免有些心软, 赵婉没吭气,只是微微抬手,用袍袖毫无仪态的抹了抹鼻头。 “这马本也是暴烈脾性,孤王将它养熟了,才会如此通识人性。你养了这么些日子,应能瞧出,它虽也与你亲近,却只因贪吃,却非真的认你为主。” 刘沐不知如何宽慰女子,又是个实打实的直男,坦言道“你能喂养它,却无法真正驯服它,自然无法真正驱使它全力驰骋,只怕再过些时日,它腿脚发痒,闹将起来,没人制得住的。” 赵婉满面不甘,便待出言反驳。 刘沐却继续道“孤王不是小觑于你,只想告诉你,千里良驹若只圈养于马厩,抑或只是聊以代步,而无法肆意驰骋,那与寻常驽马又有何异” 赵婉不再吭气,然瞧那神情,却仍是心有不服。 刘沐本就不喜废话,径自道“你且上马,随孤王去看看它出身的马群,或许你就晓得了。” 言罢,他伸手帮着半推半就的赵婉上了马,毕竟此处没有驻马石,四岁的照夜玉狮子又已是实打实的高头大马了,赵婉年岁尚幼,下马容易上马难,还是要有人搭把手比较轻省些。 刘沐转了身,亦是翻身上马,与赵婉并辔执缰,领着她缓缓前行,内卫和马苑诸官则颇为识趣的坠在后头不远处。 不多时,便见得绿野之上,处处有离群的马儿撒蹄奔驰,此处没有天敌,又是水草肥美,还有牧师官特意投放的精料堆,马儿实在欢实得紧。 赵婉虽曾随帝后出行,见识过千军万马的大场面,然此时眼前的景象却又是不同意境。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马儿无拘无束的肆意撒欢,自然而写意,让人也不禁随之生出欢快来。 又过得片刻,前方现出大群白马,如同饰于绿色地毡上的雪白丝绒。 赵婉骑着的照夜玉狮子突是驻足不前,旋即扬起修长脖子,猝然抬起前提,朝着白色马群所在的方向,仰天长嘶。 赵婉猝不及防,险些摔下马来,好不容易坐稳,却闻得前方马蹄轰鸣,声若惊雷。 十余匹照夜玉狮子组成的马群疾驰而来,内卫们正欲打马上前,太子刘沐却是抬手制止。 只见他迅速翻身下马,随即急跑数步,翻身跃上那照夜玉狮子,竟不顾男女之防,生生坐到赵婉身后。 好在赵婉身形娇小,马鞍尚容得下刘沐与她同坐,然刘沐遗传了老刘家的好体格,生得肩宽体阔,两人同鞍而坐,赵婉便似被老鹰罩住的小鸡崽。 “你作甚” 赵婉惊愕不已,又急又怒的呵斥出声,也不管他是甚么狗屁太子,这实在太轻浮了。 “别乱动,坐稳” 刘沐没功夫与她废话,伸手执紧马缰,双腿一夹马腹,微微调转马头,便是纵马疾驰。 原野之上,两人乘骑的照夜玉狮子一马当先,后头更多的照夜玉狮子亦全力追逐,马蹄轰鸣间,群马长嘶,旁的马匹甚或马群皆是纷纷避让,显是不敢与白马群争锋。 马背颠簸,赵婉的双手又已离缰,饶是紧紧抓着马鞍的前鞘,却仍是难以坐稳,只得靠入刘沐的怀里。 十岁出头的小女娃,对男女之事尚是懵懂,自然没甚么旖旎想法,恰恰相反,她此时真真恼死身后这位孟浪轻浮的太子了。 刘沐也没甚么撩妹的想法,此时的他分外享受这般风驰电掣的感觉,耳畔风声呼啸,让他忍不住放声大笑,却是被迎面风灌了满嘴,灌入喉头,实则也笑不出不多大声音。 胯下的照夜玉狮子虽是剽悍无比,然毕竟载着两人,速度终归比不得紧追而来的白马群,很快就被追上了。 刘沐见得身周群马紧随,却是不急不躁,更无丝毫慌乱,仍是纵马疾驰,胯下的照夜玉狮子也是欢实,边是奋蹄前行,边是嘶鸣不已,也不知是在与“兄弟姊妹”叙旧,抑或是对它们叫嚣。 这十余匹照夜玉狮子确是它的同辈,皆是尚未成年,至于成年的马匹,此时多半已被牧师官牵去配种了。 马类乃季节性多次发请,酷热的盛夏和严寒的凛冬皆会发请减弱,春秋两季则多为发请旺期。 有道是“马怀驹子整一年”,马的孕育期将将一年。 野马若是秋季产驹,马驹多半初生重小、成活率低、断奶重和生长发育均差,然在上林马苑,优良马种虽是放养,马匹配种、孕育、哺育幼马时,皆会送往特定厩栏精心照料,甚至会为它们驱热供暖,春秋两季繁育的差别不大。 雄马在两岁左右就已具有繁殖能力,然为免过早交配会影响其发育,正式用以配种繁育则要到四岁之后,以便能繁育出最强健的后裔。 雌马的体成熟期则相对稍晚,多为三岁半到五岁,约莫在其达到成年体重的九成时,牧马师才会让其试着初配,然此时若是得孕,其头胎往往不够强健,待其完全成年后,无疑能孕育出更好的后裔。 此时仍放养在外的照夜玉狮子,自然都是些尚未长成的马匹,岁口都差不多。 若是换了夏季或冬季,马群的头马尚在,刘沐的这匹半大马儿可不敢那么放肆,否则会被头马视为挑衅,以为要挑战它的地位,是要干架的。 简而言之,皇帝老子不在,太子才敢如此飞扬跋扈。 人如此,马亦如此。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軟體,安卓手機需oge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 第六百八十八章 牵马归府 暮鼓响起,城门将闭。 小贵女牵马归家,尚未入得赵府正门,便远远瞧见正在前庭踱步的阿母。 苏媛官居大农少卿,素来公务繁忙,今日乃因家老特意到部司禀报,说是太子殿下驾临,且领着自家女儿出城去了,还不准带婢女丫鬟随行,扰得她心神不宁,故才早早归府。 遣人打探太子去向是犯忌讳的,她虽忧心女儿,却也不至乱了分寸,然终归放心不下,在前庭来回踱步,全然不见平日的淡然若定。 苏媛见得女儿,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举步迎上前去,心中关爱不显于色,却是出言问道“回来了,可有闯祸?” “阿母说的甚么话?” 赵婉闻言,毫无仪态的翻了翻白眼,却又上前挽着阿母的臂弯,小脑袋蹭啊蹭,嘴里嘟囔道“我已将那马儿交还太子殿下了。” “你阿父早就说过,那马儿乃是殿下的心爱之物,皇后虽是赏赐于你,然夺人所爱终归不妥,本就该早些送还的。” 苏媛晓得自家女儿多喜欢那匹照夜玉狮子,想来此时必是不舍难过,难为她这般懂事,不由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你若真是喜欢养马,让你阿父托昔日袍泽想些法子,兴许也能弄来宝驹,虽难及照夜玉狮子神骏,然若用心驯养,也是会通人性的,指不定会更亲近于你。” “嘻嘻,不必劳烦阿父了,阿母且来过过眼。” 赵婉却不似苏媛预料般的沮丧伤怀,反是眉开眼笑的拉着她出了门,去看阶下那匹她尚未让门房牵走的马匹。 “照夜玉狮子?” 苏媛见得那匹马驹,不由轻咦出声,虽也是照夜玉狮子,却比太子养大的那匹明显要小些,瞧那骨架筋肉,估摸着尚不足两岁,虽勉强能骑,但若想策马驰骋,还得再长些时日。 “嘿嘿,陛下颁了手谕,让太子领我到上林马苑挑的。” 赵婉爱不释手的抚着马驹的雪白长鬃,欢喜道“这马驹子岁口不大,牧师官尚未将之放养,脾性温驯又惯近人,女儿一见着便是中意得紧。若非太子殿下发话,那苑监却是舍不得让我牵走呢。” 苏媛曾为羽林医官,见过汉军中最精良的战马,鉴马的眼光还是有的,左右端看了这匹小马驹,亦不由目光熠熠“不错,虽是匹雌马,然头细颈高,四肢修长,加之精心饲养,骨架筋肉都长得强健匀称,若再好生驯养年余,必也是匹能日行千里的宝驹。” 闻得阿母这话,赵婉的小脸更是乐开了花,嘴上直道“女儿的眼光自是不错的。” 咳咳…… 真实情形与她所述实是有不小出入的,最早相中这匹马驹的并非是她,亦非太子,却是太子的爱马,那匹四岁的小公马。 繁衍后代,是绝大多数生物的天性,在自然界中,挑选最好的配偶,繁衍出更强健更优秀的后代,更是各物种的本能,正如最强健的狮王和猴王往往独享交配的权利,而那匹剽悍且正出于秋季发请期的小公马,自然也会依照本能寻找最好的小母马去啪啪啪。 人挑马,终归不如“马挑马”来得精准。 到厩栏挑马之时,那小公马刚见着这匹小母马,就贴上去又蹭又嗅,拦都拦不住。 太子刘沐素来喜好良驹,太子府里养了不少,自然懂得这是怎么回事,算得上见惯不怪了,况且这匹小公马在今岁开春就已“开过荤”,可不是甚么“新手”了。 赵婉却是懵懂,对男女之事尚且不太了解,更遑论公马对母马的“腌臜心思”。 刘沐颇是恶趣味的附在她耳边,叽叽咕咕的为她传授了相关的养马“心得”,可把这小贵女臊得面红耳赤,不顾仪态的捂住耳朵,远远冲那小公马啐了口唾沫。 小色胚! 马中败类! 正因如此,那小公马虽是被太子殿下要了回去,赵婉却少却了几分伤怀。 男人和公马都是大猪蹄子,还是挑匹小母马,牵回府里打小驯养,太子能养出这般通人性的好马,她赵婉却养不出么? 于是乎,赵婉便是牵了这匹雌马,上林苑监和牧师官们愈是难掩心痛,她就愈发深信自己果然选对了。 苏媛不知内里情形,只道这匹马驹子真是女儿自己挑中的,不禁半开玩笑的赞许道“没想到咱家小贵女着实有几分相马的本事,指不定日后成个女伯乐?” 赵婉脸不变色心不跳的自得道“那是,女儿的本事大着呢。” “你先别得意,须得精心喂养,若是养不好,你阿父指不定要将之送到郎署大营驯养,免得被你凭白养废了,太过暴殄天物。” 苏媛唯恐她得意忘形,扬着眉梢出言警醒道“这马驹岁口尚小,骨架筋肉尚未彻底长成,可比原先那匹要难养得多。” “阿母放心,女儿心里有数!” 赵婉拍着小胸脯保证道,她之所以如此有信心,盖因太子殿下已许诺,要教她如何驯养照夜玉狮子。 太子殿下虽是霸道得紧,却也是颇有处事原则的,虽说是自家那不靠谱的母后整出来事,刘沐却还是觉得自己对赵婉有所亏欠,想要稍稍做出相应补偿。 既已讨要回那匹接近成年的宝驹,就打算还她一匹不至太差的,她既是挑了匹岁口尚小的,那必要教她如何养好了。 赵婉没将太子的许诺说给自家阿母听,刘沐更是懒得与自家不靠谱的母后再谈及此事,故此事也就仅止两人知晓。 然而,皇帝陛下赐了手谕,让赵府小贵女入上林马苑挑选宝驹,且由太子殿下亲自领她前去挑马,这事掩是掩不住的,况且也没人刻意遮掩,故而迅速在北阙甲第传扬开去。 赵婉曾入长安女学,其后更进入宫邸学舍的女学馆就读,多少结识了些年岁相仿的贵女,虽算不上闺蜜手帕交,平日也不时往来走动的。 处暑未至,宫邸学舍重新开馆授课前,尚余几日闲暇,赵婉却是不得清静,每日都要招待登门拜访的贵女们。 起初得知她们是要来观赏她的小马驹,她还是挺欢喜的,甚至有些得意。 然来得人多了,饶是她素来心大,也咂摸出些不太对的味道。 赵立轮值宿卫宫禁,近段时日常宿郎署,不曾回府探家,故不知晓这些事儿,然苏媛每日归府,却总会得着家老的禀报,不免愈发忧心。 有些事儿,赵氏夫妇实是懂的,也多少看出了端倪,自是先前并未当真放在心上,饶是猜出皇后十有是有心要将自家女儿列入太子妃的考量范围,但他们也真没觉着自家女儿有甚么太大希望,顶多就是个“陪榜”的。 况且赵氏夫妇从未奢望自家女儿能嫁入天家,苏媛更因曾在长秋府任事,听闻过不少宫廷阴私,觉着依自家女儿的脾性,若真雀屏中选,甚至得册太子妃,只怕未必是好事。 这匹照夜玉狮子,着实太招眼了! 苏媛心中感叹,却也没打算向赵婉明言,她年岁尚幼,对男女之事尚且懵懂,若真听闻此事,非但于事无补,更指不定会闹出甚么乱子来。 为今之计,也只有且行且看,时刻戒慎恐惧,谨守分际吧。 盯着太子妃之位的世家大族,实在太多太多了,无论谁家先冒头,都要面临到庞大的压力,不得不防啊。 。 第六百八十九章 翁主下嫁 今岁的秋分来得稍有些迟,为八月廿一,翁主刘征臣下嫁裴氏子的正婚礼便选在八月下旬。 入得八月,赵王刘彭祖率团出使安息功成圆满,代表汉廷与安息签署了两国盟约,旋即从阿帕麦亚城启程返国,虽是赶不上侄女的婚典,却已早早遣人运送回大批财货作为贺礼,少不得独具异族特色的精致珠玉饰品。 凤翔珠宝,诸位公主和亲王妃名下的产业,自创立之初就由刘征臣亲手打理,专事打造做工精湛、样式新颖独特的珠宝首饰,铺面已然遍布大汉各郡郡治及繁华大城。 大汉百姓愈发富足,生活水准也愈发提高。 非但权贵豪富时常将上好的珠玉送到凤翔珠宝,让匠师们代为雕琢镶嵌,定制些奢华饰物,亦有不少庶民百姓会到凤翔珠宝选购些成品首饰,尤是遇着婚娶之事,偶尔奢侈一回,买几件压箱底的彩礼嫁妆,也属应当的。 刘征臣完美继承了父母双亲的优点,非但具有极高的营商天赋,为人处世又不同父王刘非的高傲,而似母妃杨绮罗般颇有亲和力,故虽没几个堪称闺蜜的手帕交,然与诸多宗妇和贵女的交际人缘却是很不错的。 八皇叔提早遣人送回大批异族珠玉饰品,刘征臣留下些最为贵重的珍宝,余下的或是用来孝敬宗亲长辈和分赠相熟的宗妇贵女,或是直接送到凤翔珠宝的铺面发卖。 嫁妆太招眼,既招人妒忌,又显婆家聘礼微薄,实是不太好的,倒不如用来做人情或换成金票,低调点总归没错的。 刘征臣素来对赵婉另眼先看,在休沐日邀她过府,让她从中挑了不少首饰。 赵立已多年未曾领兵出征,虽是不差钱,然府里也没有太多的异族物件,昔日的袍泽又都是些大老粗,每每得胜而归,多半会挑些造型独特的刀剑送来,鲜少有送珠玉首饰,且赵氏夫妇得着的帝后赏赐也多为少府制物,故赵婉还真没见过如此众多的异族饰品。 世间女子,多半是喜欢精美饰物的,赵府小贵女亦不例外。 满屋子的鎏金宝箱,宝光灼灼的珠玉首饰,闪得她头晕目眩,真真挑花了眼。 归府后,赵婉在闺房内向阿母展示了翁主赠予她的宝物,偌大的宝匣刚掀开,苏媛险些没气晕过去。 怎的生出这么个贪到没心没肺的货色? 满满一匣首饰,估摸得有个三十来件,且件件皆非寻常,在长安市面多是有钱都买不着的稀罕物件。 夫君赵立官居右中郎将,向来极力避嫌,鲜少与刘氏王侯往来,孰料自家女儿今日往贤王府走一遭,竟是搬回价愈千金的宝物。 这不是摆明的坑爹么? “你何德何能当此厚赐,速速去送还翁主!” 苏媛晓得女儿年岁尚幼,城府不深,不足理解某些忌讳,故未太过责备,却也不能任她留下这些首饰。 “吓!” 赵婉先是露出些许讶异,复又颇为得意道“阿母的反应竟是真教翁主猜着了,说让我与阿母言明,今日挑拣首饰时,太子殿下亦是在场的。” “哦?” 苏媛微是颦眉,又旋即舒展眉宇,颌首喃喃道“若真如此,这征臣翁主倒真是处事周全之人。” “非但太子殿下在场,还有不少宗室贵胄,承泽翁主挑得可比女儿多得多呢!” 赵婉鼓着腮帮子,言语间蕴着些许懊恼。 承泽翁主刘悌自幼惯见珠玉珍宝,挑拣首饰时堪称眼疾手快,不少顶好物件都被她抢先寻到,足足扒拉了三大匣,别说赵婉这“外姓旁人”,就是在场的诸多宗室女都急红了眼,却又拿她没奈何,只能怪自个眼力不行,手太笨。 今日赴宴的可不止是诸多宗室女,刘氏诸王的嫡子嫡女但凡年岁比征臣翁主小的,几乎都到齐了,太子殿下更是亲身驾临。 饶是刘征臣深得帝后恩宠,然正婚当日太子也不便亲临道贺,今日也算是提早替族姊送嫁。 刘征臣为人豪爽,让族弟族妹们随意挑拣些入得眼的好物件,太子刘沐虽是看不上,年岁尚幼的宗室贵胄却是欢喜得紧。 放眼天下,有几人能似太子这般“壕”无人性? 宗室贵胄们的花销不少,然在束发或及笄前,多是要靠长辈养着,攒不下甚么体己钱。 当然了,足够“壕”的也非止太子殿下。 乘氏侯嗣子刘典作为梁王嫡长孙,也素来不差钱,加之外祖父瓦素各也是家赀巨亿,他虽也年岁不大,然遇着中意的古玩字画,往往豪掷千金,眼皮子都不带眨的。 皇帝的两位亲外甥亦向来不虞花销,张笃随意挑了方墨玉,说是想自个动手将之镌为印鉴,打发在政经官学的闲暇时光;公孙愚却是毫不手软,也无心精挑细选,直接合上一方宝匣就往外搬,若非还顾着些许父母的脸面,指不定就让随从帮着往公主府搬了。 “得早早攒足聘礼,以免日后委屈自家婆娘!” 年仅十岁的熊孩子如是道,其父公孙贺深以为然,赞其目光长远,“深肖为父”。 长安公孙氏,相较于民间名望,无疑更在意天家信重,与旁的世家大族颇是不同。 过得秋祭大典,翁主刘征臣与太尉主簿裴虎行仪正婚,离了贤王府,嫁入北阙甲第东坊的裴府。 太尉主簿的秩俸为六百石,然裴虎的官邸却依循千石朝官的形制,且所处地段还是颇为不错的,乃是爱女心切的贤王刘非向双拥基金捐输十万金换得的圣上恩赏,便连诸御史也没提出甚么异议。 儿子得赐偌大官邸,裴父裴母却不打算迁居北阙甲第,两老身子骨硬朗康健,又觉与世家权贵交际太费神,故宁可留在北阙闾里的宅院与老街坊们和乐融融。 裴虎为人孝顺,也晓得父母心思,若两老喜欢张扬炫耀,早在阿姊裴澹得册常山王妃后,就可结交诸多世家权贵了,也从未想到他能娶个翁主回家。 贤王夫妇对此倒是喜闻乐见,女儿嫁过去,府里没婆婆时刻压着,无疑会免却许多麻烦。 虽说那裴母多半不敢让堂堂翁主受甚么委屈,然若同住一处屋檐下,征臣又是爽直脾性,天长日久的难免磕牙拌嘴,大汉尊崇孝道,婆媳争吵若是传扬出去,吃亏的多半是儿媳妇。 忤逆不孝,在大汉是极端严重的指责,不止对自家的父母如此,对夫家的公婆更是如此。 昔年窦氏为后,其个性何其强悍,然对太后薄氏都是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句顶撞,便连薄氏将自家侄女指婚给太子刘启,要将之立为太子妃,饶是窦氏心中极度不满,却都没敢吭气。 即便待得刘启已登基为帝,窦氏也要等到太皇太后薄氏薨逝,才支持自家儿子以膝下无嗣为由,将薄皇后废黜。 在大汉就是如此,不管儿媳妇出身多牛,真若遇着个没眼力界的恶婆婆,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裴母非但不是甚么恶婆婆,又亲身见闻自家女儿裴澹如何在常山王府熬出头,其间可没少吃苦遭罪,此时娶回儿媳妇,推己及人下,晓得女儿都是娘家的宝,在婆家遭罪,谁不心疼呢? 况且裴母早已见识过王府里的锦衣玉食,晓得翁主下嫁到裴家,实在是受委屈的,肯安生跟自家儿子过日子,小两口能和和美美的白首偕老就不错了,除了想早点抱上大胖孙子,她实在没旁的奢求。 正因如此,裴父和裴母非但没打算迁居北阙甲第,更拿出大半家赀,除却置办了丰厚的纳征礼,更是将儿子的官邸重新整葺,透过妹夫王老实和侄儿王富贵的门路,添置了顶好的家私物件,提早打理的妥妥帖帖。 若非裴父近年在永和商团也入了不少份子,且购置不少宅院,怕还真支应不了如此大笔的钱财。 长安现今的宅邸价格连年暴涨,便连北阙闾里都堪称寸土寸金,裴父刚在牙行挂售出数间小民宅,不到半日就尽数售罄,到公府更了宅契,缴了税金,便是钱宅两讫,绝无半分拖欠。 说实话,若没经过此番筹措,老两口都不晓得已攒下如此厚实的家业,果如侄儿王富贵所言以钱生钱,最是容易不过了。 相较于自家兄嫂,精明的王婶却是心里有数得紧。 她早早得抱金孙,一心想着为自家孙儿攒家业了,况且她的儿媳妇齐萱出身也不差,虽算不得名门望族,却也是经史传家的官宦门第,底蕴不差的,必能教导出个知书达理的好孙儿。 愈过愈好的小日子,光是想想都美得很,从乡间农妇混成现今这般模样,她着实再无甚不知足的。 裴虎虽是去了军中武职,然在太尉府任官,负责双拥基金运作,替汉军将士和军眷们做些实事,也没甚么不好的,现今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更是欢天喜地。 上天,多是会眷顾努力前行之人,生活无疑是要用心经营的。 。 第六百九十章 惩戒学子 及至今岁,汉廷在各郡县大兴官学已近十载,在各地官府的鼓励和倡导下,治下百姓家中的适龄孩童多会入学就读,若实在家中贫困者,亦可由所在乡里的耄老向该县文教局申报,尽数汇总后,向长秋基金申领款项,对其做出相应的救济。 饶是如此,普及全民教育尚是任重道远,想做到举国皆无辍学孩童,更是难如登天。 皇帝刘彻头脑很清醒,所谓的九年义务教育暂时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更没必要勉强施行,不顾实际情势而盲目施行“一刀切”的政令,饶是立意良善,结果只怕也不会太好。 太常府文教司去年岁末曾汇整各郡县文教局的呈报,粗估举国适龄孩童的入学率已近愈六成,刘彻对此已是颇为满意了。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到蛋的。 豫章郡居大江以南,虽比不得下游流域的丹阳和会稽两郡繁华富庶,然该郡辖下各县的官学却办得颇为不错。 昔年东瓯和闽越两国内附,随后汉廷又并吞南越,诸越百姓多半迁徙至江南郡县,册入汉籍后,再由各地官府打散安置,与当地原有的汉民混居。 在徙民渐渐融入当地后,朝廷便着手逐步开发江南,本是地广人稀的豫章郡获得了充足的劳动力及充裕的政策拨款,发展自是颇为迅速。 又因辖属该郡的彭泽(鄱阳湖)与大江连通,乃是大汉境内最大的淡水湖泊,为大江水师的驻地所在,自是物流畅通、治安稳定,进一步为商贸繁荣提供了必要条件。 常言道,白纸好作画。 豫章郡没有太过盘根错节的本土势力,地方豪强又在早年间被朝廷顺势清洗得差不多了,朝廷和各级官府对当地的掌控力极高,诸多政令皆可毫不打折的尽速执行。 迁徙至豫章的诸越百姓早已彻底融入当地,尤是南越百姓本就多为秦朝遗民,语言乃至风俗与汉人本就相通,亦素来以炎黄后裔和华夏子民自居,册入汉籍后,很轻易的就接受了汉人身份。 东瓯和闽越的徙民则是对汉文明向往已久,迁徙而来与汉人混居,更见识到服饰之美、礼仪之大、百姓之富庶、社稷之繁华,自是不愿再做甚么“化外蛮夷”,纷纷主动学汉话,着汉服,习汉俗,简直恨不能重新投胎彻底换了纯正的汉家骨血。 郡县官学,近年已成为汉廷开发新地域的所谓“配套措施”,更是列入各地官府的政绩评鉴,豫章郡相较旁的江南大郡,在官学教育上堪称后发先至,办得实在不错,深得朝廷及皇帝的赞许。 在豫章郡,官学除却普及教育的功用,亦肩负有教化诸越徙民,促进其归化融合的重责大任。 正因如此,官学的教书先生们绝不容许堂下学子划分族群,更严禁歧视徙民子女。 华夏向来尊师重道,先生们定下的规矩,学子必得好生遵循,否则不但要遭先生责罚,若教家中长辈也知晓,回家后多半还得再挨顿胖揍。 再皮实的熊孩子,几鞭藤条下去,也都老实得紧,棍棒底下出孝子,汉人深以为然。 体罚孩童是否妥当? 汉人压根就没考虑过,老子责罚儿子,夫子惩戒弟子,不都是天经地义的么? 豫章郡,安平城内的某处官学。 蒙学先生费辙正扬着戒尺,冲着数只摊开着的肉乎乎小手,啪啪打手心。 “尔等可是知错么?” 他眉头紧皱,狠下心肠,不似平日惩戒时将戒尺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而是真的加了些气力,只为让眼前这群娃娃谨记教训。 “知错了,弟子们知错了……” 数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泪眼汪汪,可怜兮兮的抽着鼻子,手心辣的疼,然在先生惩戒结束之前,却是不敢缩手的。 “你等非但歧视同窗,更时常辱骂于他,令他再不敢来学馆,实在德行有亏;为师平日训教不严,又未及时体察,更是难辞其咎。” 费辙不忍再责罚他们,颓自摇头叹息“吾愧为人师,已向学监呈禀此事,想来不日便要接受惩治,或难再留下任教,你等既已知错,便须好生弥补过失,今后再不得如此待人,如此才不枉为师数年的教导。” “啊……” 小男孩们皆是惊骇失色,再顾不得甚么,也忘却了手心的疼痛,齐齐上前拽住先生的袍袖,慌乱道“不是先生的错,是我等犯错,责罚我等便好,怎的要牵累到先生啊?” 费辙看着一张张涕泪横流的小脸蛋,心下不免宽慰,觉着数年来竭心尽力的教书育人,终归有所收获。 “你们辱骂郝任,讥讽他为蛮夷,却不知其父乃是为我大汉四处征战的勇士,辱骂军眷何其严重,好在你们年岁尚幼,又未动手伤人,这才由为师施以小小惩戒。” 费辙抬手一一抚着他们的小脑袋,柔声道“吾身为人师,对郝任有失关爱之心,对你等有失训教之责,阖该接受惩治的。” 小男孩们满脸无措“不……先生无错……先生不能走啊!” 他们自虚年六岁入得蒙学馆,便在费辙先生堂下受教,相较旁的老夫子,出身长安的费先生曾入师范学馆修业,乃是正经的科班出身,非但平易近人、学识渊博,更时常给他们讲些长安乃至关中的新奇事物,读那长安周报上的精彩故事。 数年来,他们早已视他为亲人,如父如兄亦如友,此时闻得自身的所作所为会累及先生无法再留在此地任教,怕是要返归家乡,他们真是悔恨不已。 若是费先生真的走了,非但他们内疚自责,旁的同窗和诸多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必是要恨死他们,便连家中长辈都要打折他们的腿。 学馆易建,夫子难得,尤是在师资颇为不足的豫章郡,似费先生这般的好夫子,多是县府的官家和学监耗费大量心力,苦苦向长安公府求来的。 且不论当地父母官是否真的爱民如子,至少他们的官家子弟也要入官学就读,也想延请名师教导,这就足以让他们绞尽脑汁去请来最好的教书先生了。 然而,正如费先生适才所言,他们歧视和辱骂军眷,虽是免遭惩处,然作为授业之师的费先生却要遭到究责,要去要留,便连平安县令都无从置喙。 县辖文教局的学监除却要核鉴其是否适任,尚要与县尉辖下分掌“拥军优眷”向相关事务的军曹沟通商议。 大汉铁血尚武,对将士和军眷向来极为优待,近年更是将所谓的“双拥条陈”明定入军律,将之垂为定制,严格依循。 胆敢欺压军眷者,无论出身高低,必得严办到底。 官府掌民律,却无法涉入军律,汉军内部自有军律司和军律官,有自成体系的判罪和监察体系,触犯军律者向来从不宽待。 “先生,我等知错了,我这便去向郝任认错赔罪,认打认骂,绝不牵累先生!” 其中一个小男孩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说着就要往外走。 “等等!” 费辙却是叫住他,沉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然为师希望你等能真正认识到自身错处,而非是为替为师开脱,明明不知错在何处,却是低头赔罪。若真如此,你等心中反是会怨恨郝任,不思真心悔改,弥补过失,那才真是枉费为师多年教导!” “先生放心,弟子是真心知错,郝任虽为乌桓徙民,然若他爹爹真是为我大汉征战的勇士,且因功得册汉籍,就是我大汉子民,是我等手足兄弟。弟子愚昧,辱及军眷,若不诚心认罪,也愧对千千万万浴血沙场的大汉英魂!” 那男孩回身向费辙深深作揖,满脸肃容道。 费辙看他神情不似作伪,心中更是大为宽慰,这孩子名为屈不易,乃是他最为看重的弟子,虽只是庶民子弟,却具有某种能服众,擅于凝聚人心的独特气质,换后世的说法,这就是亲和力和领袖力,除却后天努力养成,也需要天分的。 孩子王,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尤是好学上进且天资聪颖的孩子王,费辙身为人师,看着这熊孩子就觉着很有前途。 夫子的价值实现,往往取决于其座下弟子们所取得的成就,桃李满天下固然足以,然若有弟子得为公卿将相,他日衣锦还乡,叩谢恩师,那便更是死而无憾了。 “既是如此,你便去登门认错,请郝任重回学馆,日后友善相待。” 费辙微微颌首,随即道“然不得提及为师之事,你等知错,便改你等之过,为师有错,也当自负其责,待得学监定下惩治条陈,再去向郝任及其家人赔罪,否则岂非是威逼他们替为师开脱?” 见得弟子们尚有劝说之意,他复又道“你等须是谨记,在世为人,若事事皆想争功委过,推卸责任,难以立言立行立信,必是无法走得长远的。” 小男孩们皆是擦去泪水,齐声应诺“必谨记先生教诲!” 。 第六百九十一章 徙民归化 安平县徙民众多,寻常徙民大多安置于县郊和各处乡里,军眷则可居住在城内,在官府划出的特定巷弄安居落户,将士的优渥军饷足供一家老小吃穿无虞。 自去岁开始,陆续又有不少乌桓徙民迁入安平城,皆乃随汉军征讨百乘那些乌桓骑射的家中亲眷。 县府官吏尽可能的好生安置这批新徙民,县尉及其辖下军曹更是依照太尉府颁布的拥军优眷条陈,安排适龄的乌桓孩童进入官学就读,且为有意务工的军眷寻找合宜的差事。 依照朝廷颁布的双拥政令,商家雇佣的军眷若是达到一定数量,可减免相应数额的商税,故但凡勤劳肯干的军眷,商家多是会优先雇佣。 大汉铁血尚武,本就崇尚军人,对于军眷受到种种优待,举国臣民都觉理所应当,这是浴血沙场的将士们用命拚来的,没人会觉得不公平。 况且大汉男子皆须服两年兵役或出赀代役,若真是羡慕军人和军眷待遇,每个男子皆有机会在服兵役时展现自身武勇,得了将官看重,转调募兵体系,征募为常备精兵,自身与家人也就符合双拥优待的条件了。 没有付出,自然无法奢求回报。 大汉百姓很淳朴,三观颇正,好逸恶劳的刁民虽是有,却也着实不多。 饶是如此,出身外族的归化徙民想要彻底融入新的环境仍非易事,尤是乌桓徙民,比数年前迁徙来的东瓯和闽越徙民更费劲得多,游牧民族的语言、服饰、风俗乃至饮食习惯与汉人实在差别太大了。 移风易俗是必须的,尤是汉廷严禁臣民信奉外来宗教,包括北地游牧民族多年来信奉的各种萨满教派,实际上,连带所谓的本土宗教亦如此,譬如遍布各郡县的慈济观,只准行善济世,不准以传教的方式发展信众。 太常府文教司更在审定官学课目时,编列了大量忠君爱国及破除迷信的教案。 皇帝刘彻并不打算直接抛出甚么“无神论”,避免在社会高速发展期,大汉臣民会出现所谓的“信仰缺失”,他授意太学诸博士,基于诸多古籍,重整华夏上古的神话体系,将三皇五帝及各路神仙尽可能的人格化,明确“人间至圣是为神”的观念。 上古诸神,皆为华夏先人,因福泽万世,方得成圣成神。 汉人祭神,即为祭祖,非是迷信甚么宗教。 崇敬祖先、奋发图强,是汉人最为坚定的信仰! 铁与血,剑与盾,是汉人维护自身信仰最为可靠的手段! 十年教养,影响的不止一代汉人,入庙烧香求神,求财求子,官府不会干涉丝毫,然若搞甚么登坛作法,聚众传教,那就免不得擒拿下狱了。 宗教自由? 不存在的! 唯有以华夏尊奉之信仰为信仰,以汉室定义之自由为自由,才是真正的汉人! 不遵汉室教化者,饶是生为汉人,亦属化外蛮夷,是心有异志的孽障,非我族类。 在此等大环境下,信奉外族神明之人无疑会遭到汉人的排斥,这对笃信萨满的乌桓人而言,自然不太容易适应。 汉廷对此颇为重视,早在乌桓军眷徙入汉境,改册汉籍前,就已再三申令,若欲归化入汉者,不得再颂念长生天和“蛮神”,家中倒可以供奉长生牌位,却是如汉人般用来祈告大汉圣君福寿永康的。 思想改造,始于改变宗教信仰,却又不仅止于此。 学汉话,着汉服,行汉礼…… 如此种种,皆须要相当的时间,教化之事实在难以一蹴而就。 年长者的抗压力强,也懂得如何向现实妥协,年幼者则往往会面临更大的困境。 譬如虚年十一的郝任,便是如此。 郝任之父出身乌桓薄奚部,正随汉军征讨百乘,在乌桓骑军任千人长,若待得日后两支乌桓骑营混编入大汉骑军,他多半就会就任部曲军候,军职不低的,若他是血统纯正的汉人,退出军伍或许还能调任内郡大县的县尉。 作为将官亲眷,郝父的家人无疑得到了极高的迁徙优待,田宅不缺,住用无虞,其父母妻子皆是极为满意知足,真真乐不思乡。 相较于诸多中原大县,安平县或许算不得繁华,却也远胜乌桓山脉和漠南草原,加之家中不差钱,郝家人过上了以往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富足生活,接受汉室教化自然甘之若饴,没有半分排斥。 然郝任这半大小子却是颇为迷茫,用后世的说法,就是存在着身份认同的混乱感。 我是谁? 这是个无数贤哲苦思而不得其解的玄奥问题,郝任自是难以解开。 旁的且不说,光是自身的姓名,就让他花了许多时日才渐渐习惯。 乌桓与鲜卑皆为东胡别种,两族系出同源,无有本族文字,且皆使用东胡语,后因匈奴势大,东胡离散诸部,分土苟存,族人众多的乌桓与鲜卑所使用的语言才渐渐趋异,勉强可称为乌桓语和鲜卑语,实则皆为东胡语的变种。 在先秦之时,东胡各族的族人皆无自身姓氏,常常以部族中的大人或英雄之名作为姓氏,及至汉代,乌桓人与汉人往来颇多,愈来愈多的乌桓族人以所属部族作为自身姓氏,譬如薄奚部的大人忽都,其全名为“薄奚忽都”。 归化后,乌桓徙民才改了汉姓,如郝、张、王、鲁等。 郝任随长辈迁居平安县后,用了大半年学习汉话,待得能与汉人交流基本无碍后,才得以入官学就读。 然他过往从未读书认字,年岁相仿的汉家少年却早已受教数年,都快要从蒙学馆升入预学馆了,他却要与年岁更小的汉家孩童从头学起。 饶是他穿着上好布料裁制的汉家学子服,解辫蓄发,束起总角,看着与汉家少年无异,然其言语举止却仍难以尽似汉人,反因太过在意和急于改变,屡屡闹出笑话,虽算不得东施效颦,却也给人以邯郸学步的感觉。 正因如此,他在学馆常常遭到同窗嘲笑,非但是本地汉人,便连东瓯和闽越的徙民后裔都觉着他“不识教化”。 东瓯和闽越内附大汉已将将十载光阴,恰恰与汉廷大兴官学的年头相同,一代教化,使得两族徙民早已彻底融入本地汉人中,他们早以汉人自居,与外人提及自家出身时,都说来自某郡某县某乡某亭,压根就不会再主动提到甚么东瓯和闽越,更不乐意听到旁人说他们是归化的外族。 随汉军出征的乌桓骑射将将四万骑,因着乌桓将士多有父子兄弟同在军中,故真正获准迁入汉境的乌桓军眷不足两万户,相较与八千余万的汉人,实在是少得可怜,加之被打散各郡县安置,与汉人混居,就更似水滴落入浩瀚沧海。 安平县虽是徙民重镇,然迁徙而来乌桓徙民也不足两百户,可入官学就读的适龄孩童少之又少,且光是城内就有五大学馆,乌桓孩童分而就读,在各馆学童中无疑属于少数中的少数。 说难听点,似郝任这般在学馆遭到同窗歧视和嘲笑的乌桓少年,就算想奋起反抗,也找不着甚么帮手,顶多与三两同族抱团取暖。 郝任是个懂事的孩子,觉着自家阿爸出征在外,不想为自身的事儿让阿妈忧心,故无论在学馆过得多艰难,都从未向阿妈哭诉,只是时常找借口不去学馆。 郝母只道他不知上进,没少为此斥责他,他却皆是强忍委屈,生生受下。 直到在学馆里掌授礼教督导的费辙察觉不对劲,仔细探询缘由,才晓得自身失职,使学子在他眼皮子底下遭受到同窗欺辱。 愧为人师! 无论是对遭受欺辱的郝任,还是对欺辱他的屈不易等人,费辙都觉自身愧为他们的授业之师,立德立言立行,数年教训皆不得成,如何有脸再为人师,尸位素餐? 好在屈不易等人能知错认错,且愿去向郝任及其长辈诚心悔过,这才让费辙稍觉宽慰,觉着过往数年心血不至尽数白费。 翌日,学馆再开,屈不易等人双颊红肿,指印仍是隐隐可见,一夜未消,可见昨日打得多狠。 无人讥笑他们此时的狼狈模样,盖因昨日非是郝氏长辈责罚,反因他们登门认错时狠狠自扇耳光的举动,把郝母都吓懵了。 在这年月,少年郎生出些口角,彼此吵闹乃至厮打,实属寻常,但凡没怎的伤着,长辈们大多不会在意,汉人如此,乌桓人亦如此。 郝母虽是心疼自家儿子过往受了欺负,却仍觉不至让这些娃娃们似这般认错的,推己及人,若自个是他们的阿妈,见得这高高肿起的脸蛋,不得心疼死么? 昨夜,郝任捂在被窝里默默流泪,今日未再旷课,坐于堂下听讲,饶是哭肿的眼睑尚未消去,仍是专心致志的听着,比同堂那些小他数岁的孩童要认真得多。 费辙闻知昨日情形,心下更是宽慰。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 。 第六百九十二章 与汝还家 津轻半岛,位于寇奴岛(本州)北端,北隔津轻海峡与虾夷岛(北海道)遥相对望,被内湾环抱,三面临海。 此地植被茂密、物产丰饶,聚居住不少倭奴土著,半岛上的三内丸山,更被寇奴岛北部的诸多倭奴部族视为祖地,拥有颇为庞大的地穴建筑,在倭奴先祖尚未学会搭建屋舍时,居住和聚会的场所。 然在今岁九月,先祖的住所,却成为后裔的墓地。 伊予倭国的军民在八岐王的驱使下,开春雪融便从寇奴岛东南端的邪马台国北上,一路凭借烧光杀光抢光的血腥手段,靠着以战养战的凶悍,仅用半年光景便是血屠两千里,诛灭了寇奴岛西部的诸多倭国和土著部族。 数以万计的倭奴流民疯狂逃窜,却不敢西逃,盖因在过往的六七年间,七万朝鲜大军及六万乌桓将士轮番血洗寇奴岛西部,且不断纵火焚烧山林植被,莫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真真是千里焦土。 除却仓惶北逃,国破家亡的倭奴流民再无活路。 逃到津轻半岛的流民愈发的多,免不得为有限的渔获和猎物发生血腥争斗。 倭奴不似华夏,不同部族间没有太多“系出同源”之类的民族情感,饶是偶有脑袋清醒的部族首领想联合旁的部族,合力抵御伊予倭国,却终究难以实现。 冒死渡海,逃往北边的虾夷岛? 那是妄想,大汉北海水师的风帆战列舰群早已完全封锁了津轻海峡,且去岁就已搭载大批乌桓军士,送往虾夷岛血洗当地倭奴土著。 自朝鲜大军血洗筑紫岛(九州),再到倭王八岐于伊予岛(四国)立国、兵发寇奴岛,及至乌桓大军清剿虾夷岛,汉廷调动了庞大的军力和战备资源,进行了这场长达六年多,堪称血亏的灭倭之战。 不为开疆拓土,也没掳掠多少倭奴精壮,唯有屠戮和纵火,难以计数的弹丸小岛或许尚未清剿殆尽,然在面积最大的倭奴四岛上,百余倭国,粗估近愈两百万众的倭奴土著皆遭灭顶之灾。 此时此刻,侥幸残存的数万倭奴土著困于津轻半岛,逃入他们祖先挖的洞穴里避祸,去也无法免去灭族的厄运。 血战半年有余,能供八岐王驱策的伊予倭人已死得差不多了,然其麾下的伊予军士却仍有将将万人,原因无他,精壮战俘多的是,伊予军士死伤一个,就从战俘中招募一个,保持兵员数量不低于万人即可。 随着愈发逼近津轻半岛,八岐王逐步将伊予军中的什长、百夫长乃至千夫长皆换成伊予倭人担任,最早追随他的那些口不能言的将官,则编列为亲卫,留在帐外听用。 受到拔擢的伊予倭人以为自身愈发得到八岐王信重,自是欢欣鼓舞,更是将士用命,骁勇奋战。 被褫夺军权、贬为亲卫的将官们暗自冷笑之余,心中更不免感慨和激动,远离故土已是两年有余,原先的千余罪囚,此时尚是活着的不足六百,伤亡近半。 “此战功成,吾等还家!” 八岐王亦被毒哑,口不能言,却是提笔挥毫,写就八个大字,交由六百亲卫传阅。 嗷! 嗷! 六百亲卫嘶声狂吼,惊起栖于远处茂密针叶林的万千飞禽,在天际间凄鸣盘旋。 伊予大军进逼津轻半岛,七万朝鲜大军亦纷纷汇聚到寇奴岛北部,紧随其后,力图将整个半岛彻底围困,不留半点缺口。 依汉廷太尉府的军令,待得诛绝倭奴全族,朝鲜大军亦将搭载北海水师舰群返归其国,也就是汉廷赐予朝鲜的对马岛和伊伎岛。 在这两座岛屿上,四十余万朝鲜百姓正在替汉廷挖掘银矿,以换取足够粮草和器械,朝鲜人不许耕作,不许造船,只准采矿和冶炼矿石,一应生活所需皆要从大汉玄菟郡运送过去。 诸多世家大族纷纷组建海运商队,从中牟取暴利,只可惜朝廷不准他们以汉货直接向朝鲜人换取白银,而要经由派驻军镇的大农府属官以金银票据为朝鲜人“垫付”货款,岛上产出的白银则尽数由水师舰群运回辽东军港,再从陆路转运长安。 七万朝鲜将士清倭已近七载,少年已成青壮,壮年已是衰老,虽说可以掳掠倭奴女子发泄,然若家中尚有父母妻儿者,离家这么些年,早已归心似箭,军中士气早已衰落至极。 闻得此战过后便可归家,朝鲜将士们一扫近年的颓废懈怠,爆发出罕见的求战,嗷嗷叫着全速进军,如潮水般向北席卷而来。 面对无法组织起有效抵御的乌合之众,无须甚么兵略战术,唯有愈发血腥的屠杀。 九月下旬,八岐王率军攻入津轻半岛,将麾下近万伊予军士分作十股,四散屠戮倭奴各部。 九月廿二,八岐王终于接到朝鲜军使传讯,得知朝鲜大军已在半岛南端各处要道合围。 是夜,八岐王率六百亲卫离营而去,北上津轻海峡。 津轻海峡,长愈二百里,至宽处不足百里,数以百计的风帆战列舰沿着海岸往返巡弋。 西部湾区处,一艘巨舰已下锚停泊多日,因吃水线比寻常风帆战列舰来得深,故为免触礁搁浅,在无有军港处是不会轻易靠岸的。 辽东舰,长愈十二丈,阔愈三丈,船身蒙以钢铁板甲,除却船头船尾的两门重型加农炮,尚在两侧配置了共计二十门侧弦火炮,乃是大汉濒海水师现有的九艘巨型铁甲舰之一,亦为北海水师三大旗舰之一。 因辽东舰被定为北海水师战时的统帅舰,戈船将军易言会乘此舰坐镇指挥,故其战斗序列高于另外两支分舰群的旗舰。 易言作为北海水师的执掌仆射,军务尤为繁忙,本不会长时间离开北海水师驻地,就算要率舰群出海演训,也顶多半月光景。 然在今岁夏秋,易言非但搭乘辽东舰远航五千余里,赴往津轻海峡,更已在湾区内停泊多日。 他在等待,等待着昔日的袍泽。 羽林和虎贲初创时,两营同属期门校,最早的羽林卫和虎贲卫在平日没少竞比较劲,在战时却又互为倚助,共同为大汉立下了赫赫战功,彼此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甚至是生死之交。 易言知晓八岐王的真正身份,虽不知他所犯何罪,然他在这两年多来为大汉立下的赫赫功勋,足以洗刷掉过往的所有罪行,让他能堂堂正正的回归汉室。 秦立,军武秦氏同辈中最为杰出的子弟,昔年刚入虎贲时那怯懦的少年,经过铁与血的洗练后,展现出卓越谋略的虎贲军候、虎贲左监、中垒校尉、安西将军! 非但是他,还有他麾下那些曾触犯军律,耗费两年多的光阴,黥面入倭,只为戴罪立功,只求重新归汉的将士们。 易言,执着皇帝陛下的密旨,来接他们……回家! “将军,来了,来了!” 船舱外传来奔突之声,随即闻得侍卫禀报。 易言强抑心中激动,下令道“快快放下弦船,接他们登舰!” 侍卫忙是应诺,领命而去。 数刻后,数艘轻舟摇橹靠岸,八岐王及其亲卫却未即刻登船。 “稍候片刻,待我等梳洗停当,换过衣物。” 饶是他们归心似箭,此时却临而怯步,再不见过往的杀伐果决。 他们要解开倭人发辫,脱去倭人衣裳,洗净倭地尘埃,换上早已备好却久未再着的汉家衣冠。 海面上的巨舰,乃是汉军舰只,为大汉疆土之延伸,登舰即为踏入汉境。 他们既已用手中的刀剑和倭奴的鲜血洗去昔日的罪过,就不愿以倭人的样貌回归,饶是洗不净脸上黥着的青纹,他们仍是用手指狠狠刮着面上的皮肉。 面颊现出道道血痕,沾到眼角滑落的泪水,辣的刺痛。 他们却是放声大笑,毒哑的喉咙虽是再无法发出欢快嘹亮的笑声,然那蕴着浓浓激越的嘶吼,却是让矗立在辽东舰首甲板上,遥望此处的易言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快意。 压抑已久的情绪,得以在此刻毫无保留的释放。 闻者皆是泪盈余睫,却又随之欢笑。 男儿有泪不轻弹,流泪亦非皆伤怀,尤是铁血军人,若能笑出泪来,实是最为快意之事,又何必强自抑于心中呢? 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心中唯有一个共同的念头。 与汝还家! 。 第六百九十三章 阖家团圆 (预先申明本章为过渡章节,写得不是很满意,所以字数较少,下一章会补回来,其实可看可不看,不骗订阅的。) 归心似箭的非止秦立等人,远征百乘的大汉骑军在七月初于巽加东部沿海登岸,借道从陆路返回仰光城,随即横贯中南半岛抵达胥浦郡,复又一路北上,终是在十月初入得函谷关,抵达京畿之地。 将将三个月的光景,十余万骑军跋涉七千余里,速度不算太快,盖因要顺带押运回百乘王朝世代积攒下的庞大财富,若非大汉境内道路通达,怕是要耗费更多的时日。 抵近京畿后,定南将军卫青率细柳骑营返京复命,义渠骑营、瓯骑、闽骑及两支乌桓骑营则转往河西走廊,尽数与胡骑和羌骑混编重整,七支骑营皆会更其名,以主杀伐的西方七宿名之,是为奎、娄、胃、昴、毕、觜、参。 待得重整完毕,七宿骑营将分驻辽东、云中、朔方、敦煌、西宁、涪陵和胥浦七大边郡。 若在今年岁末能尽皆归建,七支骑营的将士将得以轮番休假,以便让尽可能多的将士们能在年节得以返家探亲,阖家团圆。 细柳骑营无须重新整编,又本就囤驻渭北大营,故待得返京复命,得了皇帝陛下的封赏,绝大多数将士便可即刻离营返家,带着大笔财富回去与家人渡过近愈两个月的漫长假期,只消在明岁上元节前归营即可。 卫青除了战时因设的定南将军衔,却因战功彪炳,得晋爵列候,爵号正是“定南”,大汉定南侯。 然他只来得及返家探望两日,尚未迁居列候形制的官邸,却已不得不重返军营,盖因皇帝陛下颁布旨意,着他除细柳校尉,迁任虎贲校尉,细柳校尉之位则由左监栾延升任。 骠骑将军程不识年事已高,前些日子已告老致仕,转任光禄大夫,留用为皇帝僚属,原虎贲校尉马屿则得以继任骠骑将军,秩比三公,成为大汉各路骑军的实质军事统帅。 群臣对此早有预见,毕竟马屿堪称皇帝陛下的心腹爱将,任虎贲校尉已近愈二十载,立下赫赫战功,却屡屡只晋爵不加官,无非就是等着接任骠骑将军之位。 卫青出身卑微,没有太大的世家背景,且是精通谋略的帅才,故皇帝陛下将最为精锐的虎贲骑营交由他统御,也在预料之中。 真正令群臣侧目的,却是太尉郅都的孙儿,年方二十的郅涿竟得以破格拔擢,直接跃过诸多军候,出任细柳左监。 郅涿的年龄不是问题,随军征伐百乘也斩获了足够的战功,然与之同龄的李陵却仅是入建章骑营出任军候,不免让群臣暗自揣测。 难不成,皇帝陛下又想在军中扶持郅氏的势力,进一步制衡公孙氏和李氏两大军系么? 实际上,群臣此番还真是想多了。 皇帝刘彻之所以“厚此薄彼”,皆因李陵虽是剽勇,却失之鲁莽,就与其祖父李广和父亲李当户般,是猛将却非帅才。 至于破格拔擢,也是刘彻对郅涿的考验,若他有能力服众,驾驭得住细柳骑营中的诸多老将,更能考究他是否能有足够的智慧和统御力。 军中将帅的接班梯队无疑需要形成代差,栾延如今不过而立之年,若安排个老将出任细柳左监,到时比栾延还早告老,那还怎的接班? 老百姓对朝堂之事不甚在意,只晓得汉军再度得胜归来,且皇帝陛下非但大赦天下,更诏令天下万民,自明年岁首始,朝廷非但彻底免除臣民的丁税和口赋,更将以所谓的社福基金,向未年满七岁的孩童和年过六十五岁的长者按月发放相应赀财。 一时间,举国臣民皆是欢欣鼓舞,齐声赞颂陛下圣德。 待闻得此等德政乃是太子殿下当殿进谏之策,百姓们更是对这位年岁尚幼的储君充满期待,皆觉天佑大汉,接连出了数代贤君圣主,开创如此盛世,实乃社稷之福。 外邦的使臣和胡商却是彻底懵了,愈发体认到大汉是何等富强,朝廷不但减免百姓税赋,更是对老百姓疯狂“撒钱”。 这是在他们所属的国度,压根就不可能出现的情形。 在此等德政下,已超过八千万属民的大汉,必定会继续人口暴增。 巽加王朝若算上达利特贱民,好歹也有三千余万人口,故还察觉不到太大的压力,然安息帝国的属民仅有六百余万,尚不足汉人的什一之数。 安息使臣却觉毛骨悚然,待他日大汉虎目西顾,我安息尚能安否? 熙熙攘攘间,已是秋去冬来。 入得腊月,从安息归国的大汉使团返抵长安,万里归途就耗去足足四个月。 离京年余,赵王刘彭祖着实清减不少,然此番得竞全功,他居功厥伟,得皇帝陛下大为赞许,私下授意贤王刘非将皇室实业的对外商贸分由他来执掌。 诸位亲王都心知肚明,随着皇室实业的底子愈发厚实,不可能再如最初时那般由贤王刘非独掌的,早些分权辖制,是颇为必要的。 刘非倒也没甚么怨气,没有皇帝的信重和支持,他也不可能长期执掌皇室实业,毕竟最大的份子是在少府手里,若他不识时务,引得皇帝猜忌,可就不是分权这般简单了。 况且,皇帝陛下早已明里暗里的多次许诺,日后皇室实业仍会由贤王一脉主其事,由他的长子刘建和长女刘征臣共同主导经营运作,旁人只会分掌相应产业,对贤王一脉进行相应的监督与制衡。 近年来,大汉境内的道路交通愈发便利,邮驿系统也愈发完善,除却传递官府公文和臣民家书,甚至投入了不少载人车驾。 00ks每逢佳节倍思亲的远方游子,若非隔着万水千山,但凡手头宽裕且有闲暇,多是会选在年节返乡探家。 在这年月,除非外放任官,或遭贬谪流放,臣民多是不会离乡背井到太偏远的地方,四轮马车在平坦宽阔的沥青大道上奔驰,日行三百余里是没太大问题的,大大缩短在路途中耗费的时日,况且价格也不算昂贵,毕竟一道“拼车”的乘客可分摊相应的费用。 年节前夜,处处灯火通明,户户阖家团圆。 长陵邑的秦府门前,一道小小身影不顾漫天飞雪,久久矗立檐下。 笃笃笃~~ 马蹄声由远及近,但见一骑快马踏雪而来,因着灯火的映照,马背上的两道身影重合在一起, “阿父,阿母!” 秦继虽已近三年未见爹娘,已然记不得他们的音容笑貌,然此时却认定了纵马而来的便是他的爹娘。 “我的儿啊!” 见得日夜思念的儿子,满心的悲凄和愧疚,刘婧再是忍不住痛哭出声。 秦立拉缰驻马,搂紧怀中比昔年瘦弱得多的妻子,直接翻身下马。 两年多来,他在倭岛浴血奋战,她在玄菟苦痛忏悔,皆为洗清身上的罪孽,求得此时此刻的团圆。 他们遭的罪,受的苦,都是自己造的孽,阖该如此,只是苦了他们的孩儿。 秦立虽已口不能言,却是蹲下身子,将自家儿子也揽入怀中。 大氅裹着的一家三口,脸上留泪,身上却暖,心中更是滚烫灼热。 。 第六百九十四章 极大诱因 (自本章起,大汉的发展将迎来新篇章,本书也渐渐走入尾声,估摸再有三十余万字完本,不会烂尾的,大家放心。) 有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皇帝刘彻深谙此理,在谋划诸多大政方针时,为以最小的成本获取最大收益,往往不会只依赖朝廷和官府的力量,更会创造出诱因,引导世家大族乃至商贾百姓自觉自愿的为国效力。 民间力量,或许没有官方力量集中高效,然人民群众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智慧也是无穷无尽的,只要让他们尝到足够的甜头,甚或只要为他们构筑出美好的愿景,他们就会甩开膀子苦干实干了。 黄金,最硬实的流通货币。 铜钱尚须冶铸,且要得朝廷许可和百姓接受,才具有其真实价值。 黄金却是不需要,至少在华夏历朝历代,黄金验过成色,只要不掺假,就是无可比拟的硬通货币。 饶是现今汉商因携带方便和安全考量,多已用纸质票据交割货款,然若你拿着金锭去买货,商家也必定是会收的。 随着大汉商贸日益兴盛,市面对货币流通量的需求也日渐增长,中央钱庄要在金银本位架构下增发更多纸质票据,各大钱庄要保证纸质票据与实体金银的通兑无虞,使得现今的大汉极度渴求金银。 尤是大汉臣民对白银流通的接受程度仍有远逊于黄金,故市面最为匮乏的就是实体黄金。 身毒虽是盛产黄金,然仍难以满足大汉日渐暴增的需求。 汉军覆灭百乘掠夺回的大批黄金,也仅仅是治标不治本,顶多撑个三五载。 后世华夏在改革开放的四十年间,国内生产总值暴增三十余倍,虽说现今大汉刚要迈向初级工业化,然在过往的二十年间,单是朝廷国库岁入就从五十万金暴增至近愈六百万金,且是在不断的减免赋税和徭役的前提下取得的巨大成就。 过去的二十年,国库岁入增长将近十二倍。 刘彻无比确信,在已逐步提普及官学教育、夯实了基础建设和累积了大量农工技术的条件下,未来的二十年,已踹开初级工业化大门的大汉朝,将迎来更为迅猛的发展。 根据后世史料记载,第一次工业革命前后八十年间,英国工人的劳动生产率提高了二十倍,棉纺厂工人生产率高于手纺工人二百六十倍;英国的煤产量、棉花加工量都相当于世界的一半;英国工业产值占整个世界的一半,进出口贸易占四分之一,铁路超过一万公里。 现今大汉拥有八千余万人口,拥有比后世英国更为广袤富饶的疆土,拥有数以百万计的外族奴隶,拥有更为高效和完善的官僚体制,拥有最为稳固的集权体制。 最为关键的,大汉拥有站在无数科技巨人肩膀上的贤君圣主,炼油、化工、电能、炸药、蒸汽轮机等无数跨时代的技术早已着手钻研,并逐一付诸实现,且科技断层正加速填补,甚至可说已进入厚积薄发的阶段。 后世英国用八十年走完的道路,现今的大汉已走了小半,没道理不能在未来二十年彻底走完,甚至会在大多数领域远远超越,彻底迈入电力工业化。 这意味着,大汉的国内生产总值在未来二十年势必暴增数十倍,国库岁入自然也会暴涨到数千万金。 国库的公帑,不是留着下崽的,是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是要花出去的。 既然要鼓励臣民使用已逐步赋予货币性质的纸质票据,国库的拨款和支出必是要尽可能以纸币划拨,就意味着中央钱庄在未来二十年间,每岁增发的纸币数额会愈发庞大,不断累积下,粗估向市面投放的流通纸币总值会逼近四千万金。 一金,即一斤黄金。 一汉斤,约合二百五十六克,四千万金,刚好折合一万吨黄金。 后世最强大的美帝,其黄金储备量常年维持在八千吨,华夏仅为其四分之一。 一万吨黄金? 大汉就算将现今的欧亚诸国都灭掉,也抢不回如此庞大的数量。 正因如此,皇帝刘彻在制定金融和货币相关律法时,虽没有如后世美帝般搞甚么纸币脱钩金本位的无良手段,却也同时明定了“一金抵十银”的兑换比率,才金银本位并行,用白银来填补黄金储量的不足,避免纸币的发行数额受到太大制约。 华夏之所以自古少银,倒不是说储量不丰富,关键还是白银没成为硬通货币,多半用来制作器物和饰品,价值不高,比起开采成本不划算。 南阳郡的平氏和复阳两县就拥有丰富的银矿储量,后世历朝历代多所开采,从而为白银成为流通货币提供了最大的支撑。 刘彻又从后世矿藏分布图中,得知了漠南特大银矿的大体所在,日后的塞北乌桓不但能替汉人牧羊,更能为大汉开采银矿,加之倭奴列岛就富含银矿,数十万朝鲜人正在夜以继日的开采着,源源不断的运回汉境, 况且欧洲诸国缺铜不缺银,铸造银币的历史悠久,就如同缺银身毒更习惯使用黄金般,如今大汉对外贸易处于绝对强势,通过贸易顺差就可吸纳到大量金银,若仍觉不足,汉军远征欧陆,用刀剑去薅一波羊毛也无不可。 未来二十年,大汉想获取数万吨白银并非痴人说梦,多少能缓解些许黄金储量短缺对纸币发行的制约。 当然,能获取更多的黄金自然最好,在金银本位的体系中,金银的储量总值终归不能出现太大的配置失衡,否则容易对维持金银兑换比率造成压力。 “一金抵十银”的比率虽由朝以靠律法明定,然具体到市面流通换兑,支撑住臣民对白银价值的信赖仍是重要的。 物以稀为贵是种市场预期心态,臣民若是觉着黄金难兑,白银易得,那对白银的接受度无疑会有所下降,若是长久以往,甚至会形成金银换兑体系中的恶性循环。 正因如此,光靠本土开采和身毒输入的黄金,是不足支撑起大汉未来发展的, 数年前,皇帝刘彻有鉴于此,特意着廷尉府研拟并颁布了《大汉航海律》。 海外凡汉廷未设府置衙之地,矿山、田地、林泽皆任由汉民自行开采,无须上报官府,获利亦无须缴纳赋税,唯是将财货运回汉境时须足额缴纳相应关税。 新华书局又刊印了数十万册民用版本的大汉海疆图志,在各郡县上架发售,现今大汉坊掌船出海的罗盘士和掌舵手近乎人手一册。 大汉臣民捧着大汉海疆志,读到吕宋岛居于东南外海,盛产黄金,距建安郡治福榕城千五百里,纷纷组织船队前去淘金。 事实证明,皇帝和朝廷果真说话算话,汉人在吕宋岛只要不触法汉律,不为争夺矿藏资源而伤及同胞,想掳土著为奴,想挖掘金矿,朝廷都不管。 黄金运回汉境,老实缴纳关税就行,税率并不高,甚至比寻常外族货物要低廉得多,冒着抄家夷族的风险走私是不划算的。 吕宋岛的黄金储量确实丰富,前去采矿的汉人多有一夕暴富者,尝到甜头的臣民更是蜂拥而至,有些财力雄厚的世家大族和豪商巨贾,甚至组织了捕奴队,直接在南洋群岛掳掠精壮土著,押到吕宋采矿。 圈地运动,没有羊吃人,然开采出的金砂,粗熔的金锭,却皆浸沁着土著人种的斑斑血泪。 饶是如此,皇帝刘彻和满殿群臣仍觉不足。 中央钱庄增发纸质票据的数额受限,大农府批复各府署的预算时仍嫌吝啬,且不说向来多多益善的太尉府,便连御史府都想申领更多的经费。 御史虽为言官,然皇帝刘彻即位后,力图构筑完善层层监督体制。 不受监督的权力,必然导致! 十余年将,监察御史从最初的百余人,员额暴增十倍,此时已逼近两千大关,使得御史府真正成为能与丞相府和太尉府比人头的偌大公府。 各府署的官员秩俸,皆是大农府财部发放的,然监察御史出刺地方,到各郡县明察暗访时,多半不会明示身份到官驿吃住,甚至连往来交通都要自备马匹车驾,此类花销必定要走御史府的预算经费。 逢年过节,各府署执掌仆射依该岁政绩和评鉴,给部属发放些福利和赏金也已形成惯例,酷暑的冰敬,寒冬的炭供,多多少少也要贴补些。 尤是三伏休朝期,留在长安公府,坚守岗位者,不得发些赏金聊表慰问么? 如此种种,少得了花销? 御史大夫直不疑虽是廉洁奉公,然依着规制条陈,给麾下部属争取福利,这是他的责任,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不求如太尉府申领的军费般,动辄以十万金计,御史府上下数千官吏,每岁申领个万余金经费,不过分吧? 皇帝刘彻本也打算高薪养廉,免得在经济飞速发展期,出现扭曲的社会态势,“虽贱商贾重士人,然商贾富裕,士大夫却是困顿”。 长此以往,是会出乱子的。 不欲过于节流,自然要想办法开源。 黄金么? 刘彻脑海中浮现出某个筹谋许久,却迟迟未及付诸实现的念头。 或许,能收获的不止是黄金,更包括诸多比黄金更为珍贵的新物种,促使大汉未来的发展愈发迅猛啊! 。 第六百九十五章 殖民律令 汉七十九年,正月。 正朔大朝过后,返京述职的各郡县执掌仆射尚须留在长安公府,研修朝廷在去岁腊月新颁布的律法和政令,以便更好领会政令意涵,返归辖地后再向治下百姓宣导。 《海外殖民律》,廷尉府在皇帝刘彻授意下拟定的新律法,首次为“殖民”赋予官方定义,与后世不尽相同的定义。 殖,乃繁殖,孳生之意。 殖民,原指强国向其所征服的地区移民,对原住民进行压迫、统治、奴役和剥削。 然有鉴于现今局势,若远离本土的殖民地做大,朝廷又鞭长莫及,实在后患无穷,后世英国从殖民母国变成美国的小老弟,英国人心里能痛快? 廷尉府拟定的殖民律法中,将殖民方式划分三类,做出了严格的限定。 一者,拓殖型殖民,向殖民地大规模移民定居,以拓展疆土为主,就地征服及奴役原住民。 二者,掠夺型殖民,向殖民地投放兵力,以军事占领为主,将作物、矿藏和奴隶等资源掠夺回本土。 三者,商业型殖民,与殖民地进行通商,以经济控制为主,重创乃至架空其本土商贸架构,控制其民生命脉,兵不血刃的以高额贸易顺差换回本国发展所需的各种资源。 《海外殖民律》颁布后,各大府署也随即颁布了一系列政令和行政措施。 太常府文教司列印百万册民用版《寰宇四海图志》,发往各级官府和官学,各郡县的新华书局亦上架贩售,以“教化万民”,使其尽知七洲之地。 大农府颁布公告,即日将增设外务部,下辖四大殖民公司。 公司,非是后世意涵,乃为公府司所。 具体到大农府创设的殖民公司,即为外务部辖下四司,掌亚欧、美洲、非洲、南洋的殖民相关事务。 当然,大农府执掌的多为商务事项,真要在海外行殖民之事,尚要经由丞相府核准,御史府和廷尉府派员监管,太尉府出兵协助。 四大殖民公司的定性和职守,更是经由各府署研议,共同呈交皇帝陛下裁定,且已垂为定制,轻易不得变更。 亚欧殖民公司,三大殖民手段皆无限定,可因应局势进行调整; 南洋殖民公司,采掠夺型殖民及有限度的拓殖型殖民,即在南洋诸岛乃至澳洲,凡汉军“未履之地”,臣民“开荒”所辟之山林矿藏,十年内皆为其私地。 若如实向朝廷申报私地产出,且缴纳相应赋税,饶是汉廷日后在当地设衙治政,亦不会将其私地无偿收归国有,诸如各类矿藏,若开辟此地的臣民有意继续开采,可优先向大农府“购买”相应年限的开采权。 然若未经申报,或刻意逃税漏税者,汉廷则不承认臣民对其开荒地域的所有权。 譬如现今吕宋岛的诸多金矿,朝廷不管,却不代表前去淘金的百姓就拥有那些矿山,若朝廷日后要将之收归,也是无话可说。 南洋殖民公司公告的殖民条陈,无疑是让现今在吕宋大举淘金的世家大族或豪商巨贾两个选择。 若如实申报,使私地获得朝廷承认,或许在大农府税吏的监管查核下,每岁要缴纳不少的赋税,然十年内都无须担忧矿山或庄园被收归国有,十年后也有“不准甚么时候就被朝廷收了去。 利弊得失,自然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由臣民自行衡量抉择,朝廷公府依法行政,不偏不倚即可。 美洲殖民公司和非洲殖民公司,其殖民方式却不似上述两司般宽松,严格限定在掠夺型殖民,且必须在各府署严密控管下进行,原则上是不准许大规模移民的。 尤是拥有较高农工技艺的汉人,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主导的殖民举措,都不得大批前往美洲或非洲定居。 军队、商贾、奴隶,唯此三者,可在美洲和非洲的殖民驻点长期滞留,且不得擅自拓展殖民地范围,只准许通过作为桥头堡的军事驻点,掠夺当地的奴隶和资源。 朝廷派驻在美洲和非洲的汉军将士,其军眷皆须留在汉境,不得随军,且要不断进行轮换,驻扎年限最长不得超过四年,且归国后不得再行派驻境外。 兵士违抗律令,拒不归国者,除其汉籍,且视同叛国投敌,杀无赦! 将帅违令不归者,视同谋朝篡逆,夷灭其族! 往美洲及非洲殖民之百姓,可垦荒耕作,却不得建立作坊,纺织、冶铁、造纸等皆不得为,与当地土著行房事者,若诞下孽种,不列汉籍,视同蛮夷,暗中携之返国者,一经查获,举家诛杀! 若要开采矿藏或开辟田庄,须向朝廷申报,方可获准在驻军的严密监控下,组织相应数量的私兵,在矿山和田庄周边设立驻点,保障自身安全。 私兵的数量,要如实申报,且严格依循朝廷批允的限额,且要缴纳相应的税赋,名曰私武税,有些类似大汉境内已逐步废除的丁税和口赋,不过税率无疑会更高。 大农府创设四大殖民公司的政令公诸于世,举国臣民皆是欢呼雀跃。 无须等到获取太常府刊印的寰宇四海图志,许多世家大族和豪商巨贾早就知晓甚么七大洲和四大洋的存在。 普及官学教育的所谓“十年教养”不是白搞的,尤是对家赀丰厚且重视子女教育的富裕阶层,朝廷多年来不断对外用兵且鼓励对外通商,且向民间传播了诸多境外地理及航海图志,大大拓展了他们的视野,让他们学会放眼世界。 吕宋的金,倭岛的银,身毒的奴隶,安息的香料…… 在汉廷的强势下,汉军兵锋所及之处,遍地皆是肥美羔羊,紧跟着朝廷和汉军走,没错的! 朝廷要搞殖民,大农府要搞殖民公司,意味着要加大力度经略海外。 世家大族和豪商巨贾们无疑是最为亢奋的,他们早就晓得有非洲和美洲,之所以迟迟没有动作,一者是没有现成航道,二者是觉得不划算。 譬如通往身毒的海上商道,昔年是先由大汉水师经过仔细勘测水文和气候,且在中南半岛和马来半岛标识出诸多可供船队临时停靠补给的地点,更在仰光兴建港口乃至城镇,才为民间商道的开通提供了先决条件。 要靠民间力量开辟万里新航道,至少在现今的大汉,尚是不太可能。 饶是吕宋岛离大汉颇近,然在朝廷公布岛上富含黄金矿脉,且标示出大概的矿脉地点前,汉人对该地也是兴致缺缺。 耗费重金组织船队,招募船工,跑到不毛之地去开荒,天下没这么傻的人! 要发动民间力量投入海外殖民,必然要提供诱因。 大行丞窦蟠,汉廷常驻巽加特使,去年岁末奉旨返京述职,因政绩显著,得迁调大农府,升任外务部少卿。 他在大行府任官已久,又外派多年,对外邦事务自是得心应手,比起以经贸农商为主要事务的大农府诸官,由他执掌外务部无疑更为妥当。 顺候窦浚见窦蟠获得如此重用,着实有些惊讶。 太皇太后薨逝后,时任大行令的窦浚没多久便告老致仕,外戚窦氏的嫡系子弟也纷纷辞官,退出大汉朝堂。 窦蟠虽只出身窦氏旁支,然与窦浚的血缘却也没出五服,窦浚万万没想到皇帝陛下会让他得为列卿。 若皇帝刘彻得知自家舅祖父的心思,怕是要连翻白眼。 饶是要防备外戚乱政,也不至彻底断绝外戚的晋身之阶。 史上汉武帝把卫青和霍去病的家族杀得血流成河,然霍去病的异母弟霍光还不是得昭宣二帝的信重,辅佐二帝开创了昭宣中兴,位列麒麟阁十二功臣之首? 金子,总会发光的。 身为帝皇,不能因噎废食,在防备外戚之余,若外戚世家出现难得的人才,还是要好好任用,对事不对人,打压派系和扼杀贤良是两回事。 皇帝愈强势,就愈能放心任用贤臣猛将,譬如汉初功臣韩信,若放在武帝朝,杀他作甚? 功高震主,不是兔死狗烹的主因,而是狗太凶,主人拴不住,怕被反咬一口。 就现今这局面,满朝文武谁敢乱跳? 怕是没见过皇帝陛下那招从天而降的掌法,生生把居心叵测者拍成肉泥! 窦蟠确有大才,就任后迅速向丞相府申调了数名大行府行人令,拔擢他们出任四大殖民公司的司监,进而搭建好大农府外务部的架构,且着手研拟各司殖民举措。 美洲有金,非洲有奴,欲往者,可捐输赀财,获取相关凭证。 待得筹备妥当,大农府外务部将向太尉府请水师协助,开辟航道,在沿途设立补给停靠地,且在目的地建立港口及军镇,轮驻步骑军士。 执捐输凭证之臣民,皆可出相应数量船只及人手,由汉军战舰护航,前往殖民牟利。 政令既出,殖民狂热迅速席卷大汉,不待冰雪尽融,各地世家豪门纷纷前往京师,向非洲和美洲两大殖民公司捐输巨赀。 。 第六百九十六章 欧亚烽烟 大汉举国掀起海外殖民狂热时,大多汉人却不知晓,此时欧洲和西亚已然燃起遍地烽烟。 安息帝国的当代君主米特里达梯无愧为一代英主,且不论他的治国水平,至少其战争谋略是极具预见性的。 三年前,闻知匈奴军臣单于率两万余残部偷袭并征服色雷斯后,米特里达梯王就预见了这支来自东方的“上帝之鞭”会狠狠鞭笞到罗马共和国的背上。 为此,米特里达梯王不但命巴勒弗家族继承人塔泽斯为特使,前往汉都长安请求两国缔结盟约,其后又遣王储弗拉西斯远赴大夏迎接大汉特使赵王刘彭祖,自身更在去岁夏秋亲临巴勒弗家族祖地阿帕麦亚城,与大汉亲王议定并缔结了盟约。 安息帝国,当世三大强国之一,米特里达梯作为安息君主,能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可以想见,其心性之隐忍,城府之深,图谋之大。 事实证明,米特里达梯王对局势的判断无比精准。 军臣单于及其麾下铁骑用两年时间,不但征服了骁勇好战的色雷斯人,更是招募到大批剽悍的色雷斯将士,又铸造出大批精良的兵械。 东方游牧民族与西方野蛮人的碰撞,没有衍化成你死我活的灭族之战,却促使了两个野蛮民族的融合和互补。 毕竟,匈奴人和色雷斯人皆是好战,祖上也都阔过,却又被邻近的强大文明重创并驱除,算得上是难兄难弟。 无论是对之前的马其顿帝国,或是对现今的罗马共和国,色雷斯人都怀着满满的敌视与仇恨。 巴尔干半岛,赫布鲁斯河流域,是色雷斯人的起源地,是他们世世代代都想夺回的故土。 军臣单于摸准了色雷斯人的脉门,召集色雷斯各部首领,将他们尽皆封王,并许诺他们,若色雷斯人肯全力协助匈奴大军攻占罗马的大片疆土,巴尔干半岛将归属于他们。 这种口头承诺,若出自罗马人之口,色雷斯人多半是不信的。 野蛮人,往往觉得相对文明的外族人很虚伪很狡诈,正如匈奴人对汉人的看法,而两个野蛮种族之间,虽多半会发生血腥争斗,然若真能坐下商谈,甚至灌上几袋马奶酒,许多事情就很好商量了。 于是乎,军臣单于睡了几个色雷斯女人,且将帐数名波斯女奴送给那些色雷斯首领“分享”,两个野蛮种族半从属半结盟的关系就算建立了起来。 匈奴,有远较欧陆诸国更为强悍的骑兵;色雷斯,更有欧洲最为骁勇且不畏死的野蛮人战士。 最为精锐的色雷斯战士,配备特制的长弯刀,却不着盔甲。他们的长刀令人畏惧,能从中劈开罗马人的头盔,多能一击必杀,实乃罗马重装步兵的噩梦。 去年岁末,罗马共和国东部的马其顿行省,四季如春的亚平宁半岛,终是迎来了两大野蛮种族的血腥入侵。 培拉城,兴建于山岬之上,俯视著围绕城南的湿地及湖水流往爱琴海的大湖,是拥有两百余年历史的古城,古希腊马其顿王国的国都,亚历山大大帝开创马其顿帝国的“龙兴之地”。 六十多年前,罗马人的舰队先是征服了希腊半岛南端的斯巴达城邦,登陆站稳脚跟后,又就地征募了大批斯巴达战士,继续北上蚕食马其顿帝国的领土,最终彻底覆灭了衰败已久的马其顿帝国,洗劫培拉城,并将培拉王宫和国库中的所有珍宝运回罗马城。 以宙斯之子自居的马其顿人,信奉战神阿瑞斯的斯巴达人,终究未能抵挡住维纳斯女神后裔的复仇,从亚平宁半岛崛起的罗马人,执着手中的长矛,为千年前惨遭驱逐的先祖埃涅阿斯夺回了荣耀。 希腊半岛,成为了罗马共和国的东部行省,培拉城则成为马其顿行省的首府所在。 罗马共和国行省,都由元老院制定治理该行省的法规,确定该行省的区域范围、城镇数目及行省居民的权利和义务,规定该行省应缴纳贡赋的品种与数量。 罗马统治者采用包税制剥削行省居民,行省的土地、资源等被宣布为罗马国有财产,由国家经营、转让或出租。元老院向每个行省委派总督一人、副总督三人和财务官一人。 行省总督通常由卸任的执政官担任,在行省内拥有生杀予夺的全权。 然对马其顿行省,罗马人存在某种颇为复杂的心态。 马其顿行省的历任总督,不是卸任的执政官,却皆为卸任的官,意即是说,马其顿行省乃是所谓的官行省,而非执政官行省。 显而易见,在罗马元老院眼中,在马其顿行省施以严刑峻法,远比行政和民生来得重要。 换句话说,镇压和维“温”最为重要。 马其顿人和斯巴达人都很骁勇善战,亦是罗马人颇为忌惮之处,多半将其族中的武勇者押为奴隶乃至送到角斗场,让他们手握利剑、匕首,相互拼杀,供罗马贵族取乐。 即便偶有招募两族战士,也不会让他们驻留在马其顿行省本地,而是会尽数调往他处,譬如近些年的接连两次西西里的奴隶叛乱,可没少马其顿和斯巴达人被罗马军队押上战场,成为最前线的炮灰。 有压迫,必有反抗; 出来混,必是要还。 匈奴铁骑和色雷斯步兵刚是攻陷了希腊半岛东北部的培拉城,罗马元老院的贵族老爷们尚在议会争执推诿时,希腊半岛的局面便已一发不可收拾。 斯巴达人,叛乱! 斯巴达城,陷落! 再坚固的堡垒,往往皆是从内部被攻陷的,疯狂的斯巴达奴隶们砸开脚链,卸下了身上的枷锁,杀光了斯巴达城中的所有罗马人。 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凡是目光所及的罗马人,尽数被剁成肉泥。 匈奴军臣单于不蠢,闻得此等情势,不禁大喜过望。 他遣色雷斯人担任使者,与斯巴达人议定,色雷斯与斯巴达以泰格特斯山脉为界,南北分治希腊半岛,南部的拉哥尼亚平原皆归斯巴达所有。 斯巴达人要付出的,则是要号召罗马境内的所有族人回归,甚或怂恿他们起义叛乱。 短短数月光景,地中海沿岸纷乱四起。 匈奴的战马,色雷斯的长刀,斯巴达的战船,搅得罗马共和国天翻地覆。 爱琴海东部沿岸的亚细亚行省,是罗马最东端的领土,原为拍加马王国。 五年前,拍加马国王阿塔尔三世为保住王族性命,被迫在死前立下遗嘱,将国土献给罗马,然不少当地贵族并不甘愿接受罗马人的统治。 两年前,拍加马人发动亚里斯托尼哥起义,罗马人派兵血腥镇压,并与次年正式在此设立亚细亚行省。 意即是说,远离罗马本土的亚细亚行省,在希腊半岛彻底沦陷时,设立尚不足一年,且本地人刚经受了罗马军队的血腥镇压,仇恨尚未来得化解,怨气更是难消。 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军臣单于见得局势大好,更是挥师直捣巴尔干西北部,一路攻入罗马属国伊利里亚。 伊利里亚虽是罗马的附庸国,然其国土可不小,伊利里亚人分布在北起多瑙河,南至爱奥尼亚海安布拉基亚湾,西起亚得里亚海,东达今南斯拉夫沙尔山的广袤地域。 罗马之所以没有吞并伊利里亚,并设立行省治理,盖因伊利里亚地区非但地广人稀,多年来更是小国林立。 四十年前,在最后一个伊利里亚小国被罗马出兵剿灭后,伊利里亚人纷纷逃往各处散居,罗马无意也无力长期占领和经营“贫瘠之地”,索性又扶持了个伊利里亚国王,让他成为罗马附庸,帮着管理伊利里亚人,不添乱,多缴纳贡赋就好。 说到底,还是罗马人口太少,即便算上各族奴隶,撑死不过两千万,加之疆域膨胀过快,各行省叛乱连连,元老议会的议事效率又愈发低下,导致连番平叛皆是事倍功半。 在罗马共和国后期,光是维持地中海北部沿岸的狭长领土,罗马军队就已疲于奔命,更遑论去占领和经营欧洲内陆的高卢和伊利里亚。 罗马人之所以仍有心东扩,只因东面的小亚细亚、高加索北部诸国乃至西亚,拥有较为密集的人口。 对罗马人而言,财富、人口(尤是奴隶),无疑比疆土更为重要。 正因如此,在后世历史中,罗马共和国最终废除了臃肿低效的元老议事制,迈向更为集权的帝制,更在不断的开疆拓土中,获取大量人口,据史籍记载,罗马帝国最为强盛时,其属民竟高达八千余万。 当然,这八千万属民多半是被罗马征服的外族,不似华夏的汉人般有甚么民族凝聚力的,就如砂砾堆积的高塔,弹指一击,便会土崩瓦解,随风消散而去。 譬如此时,军臣单于仅凭两万余匈奴铁骑,半胁迫半利诱的说服色雷斯人协助其攻入马其顿行省北部,就已搅得罗马全境叛乱四起。 非但如此,早已虎视眈眈的安息帝国,更是猝然发难,进军西北部的高加米拉地区,向高加索北部诸国展现出其锋锐的獠牙。 里海与黑海之间,本都、伊比利亚、阿尔巴尼、亚美尼亚四国,多年来缔结同盟,彼此守望,牢牢抵御住南面的塞琉古帝国和西面的罗马共和国。 四国君臣本以为,此番也能联手抵御住安息帝国,然万万没想到,就在今年春天,数万铁骑如从天降,从北面奇袭,往猝不及防的四国背上狠狠插刀! 大月氏,遣五万轻骑,未待开春雪融,便是绕过咸海和里海的北端,不到半月便疾驰三千里,给予四国最为致命的重创! 后世史上,中亚和西亚颇为骁勇且陆续建立了强大帝国的两大种族,帕提亚人和大月氏人,今世在汉廷的斡旋调和下,竟联起手来,开启了血腥而疯狂的西征篇章。 。 第六百九十七章 发展代价 二月廿六,春分。 行过春祭大典,太子刘沐随即收拾行囊,准备出巡雍县。 太子此番出巡,宫邸学舍凡虚年十岁以上的学子,无论男女,皆会随行,实乃宫邸学舍的特殊课业,名曰“春季参观实践”,实为春游。 宫邸学舍主办的春游,不似后世般,师生找个风景秀美的之处踏青游玩,对于汉室贵胄而言,此类活动除却不用上课听讲,就没太多旁的吸引力了,却要遣大量禁卫随扈,凭白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皇帝刘彻之所以授意宫邸学舍的祭酒和学监组织此类活动,无非是想让学舍内的贵胄子弟们有更多开拓眼界的机会,多增长些见闻。 雍县,距长安西面两百余里,源源不断的开采出优质石炭,通过铁道运往灞西电站,故宫邸学舍的学子们可直接乘坐载人火车前往。 此番春游,师生们不但要参观石炭窑,认识石炭的开采和运输流程,更是要随太子殿下去见识即将竣工的水泥工坊。 水泥,少府工坊在二十年前就已可煅烧出来,只因制作成本过高,筑路的沥青便宜、建房的黏浆土都比水泥的造价低廉不少,故多年来,除却少府和四大商团会用钢筋水泥架构搭建如金库等重要建筑,民间未曾普及使用水泥。 近年来,朝廷不断发布政令,督促大农府下辖各郡县的林业官吏严格执行《林木限伐令》,规定百姓乃至各级官府砍伐树木后,要在林业局规定的地域补种相应数量的林木,或出赀抵扣。 虽说黏浆土的配方经过多年改进,已在大汉民间广泛普及,然大汉疆域广袤,并非所有地域的气候和土质都适合用黏浆土造房子。 譬如多雨湿热的百越之地,比起关中和雍凉,黏浆土的使用率并不高,用来夯城垣倒还可以,然用来建筑民宅,主架构还得是木制的。 朝廷禁止滥砍滥伐,对百姓的生活不免造成影响,尤是在人口不断暴涨的当口,房屋住宅还真是所谓的刚性需求。 虽说各郡县林业局的官吏会衡量当地百姓的收入水准,制定合理的伐木缴费标准,然多多少少还是会造成百姓乃至官府建屋成本的升高,若非现今大汉臣民的收入也在逐年提高,怕还真会引发民怨。 朝臣们不是没向皇帝刘彻提出劝诫,觉着限伐令应缓行,刘彻却是执意而为。 他不是刚愎自用,也不是狂热环保主义者,而是此时乃关键节点,正因大汉处在人口飞速暴涨的年岁,婴儿潮接连不断,若不趁着这些孩童尚未成长起来,及早减少民间对木材的庞大需求,将来被砍伐掉的林木只会愈来愈多。 非止是用来造屋建宅的木料,还有用作燃料的薪材,都是要砍树的。 十年树人,百年树木! 生养娃娃容易,培育林木却很难,尤是茂密的森林,一经砍伐,出现水土流失乃至沙化,非但破坏野生动物的栖息地,更易出现恶性循环,导致当地气候改变,土壤进一步弱化,将来想要弥补,就难上加难了。 烧煤! 暂时只能采掘更多的石炭,炼焦制煤,提高煤炭产量和使用规模,以大幅降低成本,且提高砍伐树木的成本,促使百姓改用煤炭作为主要燃料。 污染? 那是必然的,两害相权取其轻,要发展工业,要鼓励百姓生育,要保护植被,不烧煤,难不成烧键盘侠的大腿么? 在这年月,甚么全球变暖,甚么碳排放,不要想太多,没有汽车废气排放,八千余万汉人就算都烧蜂窝煤,南极洲的冰川也不会融化的。 至于空气污染,也只能尽量分散人口和燃煤工业的聚集密度,聊尽人事便好,发展不可能没有牺牲的,想不破坏环境,人类索性回归原始,傲啸山林。 因噎废食,此等愚蠢的想法,至少刘彻是不会有的。 大农府虞部辖下增设矿业司,虞部少卿刘受更不断视察各郡县的矿业局,督促他们在各地探勘和开采石炭,并建立石炭工坊,炼焦制煤,交由当地商家运往各郡县乃至乡里低价转售给百姓。 向民间发卖蜂窝煤等石炭燃料,大农府虽不算血亏,却也没甚么赚头,然为了普及煤炭使用率,前任大农令东郭咸阳和现任大农令孔仅还是忍着肉痛,接连为虞部调拨了大笔赀财。 去年岁末,丞相曹栾告老致仕,转任光禄大夫,成了皇帝僚属,东郭咸阳则毫无意外的继任,执掌相位。 刚刚迈入不惑之年的孔仅,除岭南太守,接任了大农令。 对孔仅的拔擢任用,群臣皆无有异议。 孔仅弱冠入仕,历任平准令、大农部丞、大农丞、财部少卿,且兼掌过盐铁司、水利司、中央钱庄,后外放岭南太守,得为执掌一郡的封疆大吏。 将近二十年仕途,孔仅历练完备,政绩卓著,尤是在治理财政方面,其才能比前任东郭咸阳有过之而无不及,满殿群臣对他接任大农令是心服口服。 不服? 你上么? 大农府陆续新增卫生部与外务部两大附府,加之原有的财、工、商、农、虞、水利,共八府八部,涵盖天下百工百业。 皇帝刘彻时常笑言,盛行大汉的某部白话文小说中有“天龙八部”,大农令辖下亦有“大农八部”,称之辖理天下,亦不为过。 这话皇帝可以说,两任大农令却不敢真如此想,朝廷的监察体系愈发完备严密,尚书台和御史府都不时刻紧盯着大农府诸官,别说擅权专政,就是徇私舞弊都难逃纠举。 饶是如此,大农令也无疑是位高权重的,除却三大公府,九卿大府中以大农府职权最重。 有钱好办事,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大农府颁布政令,大举探勘和开采石炭,普及煤炭使用,各郡县的官府和世家大族顺应形势,大开方便之门,诸多商家自然纷纷响应。 大批的奴隶,大笔的赀财,不断投入到石炭产业中,使得煤炭产量逐年暴增。 少府更从帝国科学院购置现今最顶尖的炼焦工艺,建立了大量的焦煤工坊,远远不断的炼制出高燃烧值的焦煤焦炭。 随着炼焦水准的进步和生产规模的扩大,焦煤成本大幅降低,使得烧制水泥的燃料得以解决,加之高压蒸汽机经过近十年的发展改进,燃煤锅炉愈造愈大,钢铁部件也愈发可靠耐用,传动功率自然大幅提高。 过往限制水泥迈入工业量产的因素,都已随着社会整体科技水准的进步,尽皆得以解决。 去岁,征伐百乘的汉军运回超过千万金的庞大缴获,虽大多分赏给军中将士,然缴纳国库的赀财除却填补军费亏空,仍有两百余万金的余裕。 东郭咸阳在卸任大农令,接掌相位前,颁布的最后一项大政令,便是投入两百万金巨赀,在关中郡县同时修筑十处水泥工坊。 对于水泥工业的布局,大农府早已擘画多年,东郭咸阳任大农令十载,现今行将卸任,国库又赀财宽裕,自然想在离任前提出自己竭心擘画的利国之举。 集权体制的优越性,往往就体现在政策的延续性,不太会出现“人走茶凉”的政策反复。 况且,东郭咸阳不是告老致仕,而是升任丞相,掌御百官。 新任大农令孔仅,无论是出于多年提携之恩,还是出于对上官的尊重,于公于私,在继任后都是要将这政令延续并认真执行下去的。 要赀财给赀财,要匠师给匠师,要奴隶给奴隶。 皇帝重视,丞相重视,大农令重视,各府署属官乃至各郡县官员岂敢有半分拖沓为难? 没困难要上,有困难更要尽速解决困难,拚命的上! 数以十万计的奴隶被押往工地,在汉人监工的皮鞭下,冒着严寒,在工地艰辛劳作,从去年秋末,至今年开春,不到半年光景,十处水泥工坊陆续竣工,只等少府诸冶监运去巨型蒸汽机,便可就地组装,投入试运行。 想要大干快上,且要精益求精的踏实做好,自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近万奴隶的庞大伤亡,堪称惨绝人寰,官员们也不敢瞒报,如实呈报公府。 朝堂之上,皇帝刘彻看着满脸肉痛的大农令孔仅,又扫了眼事不关己的满殿群臣,再瞄了瞄老神在在的御史大夫直不疑。 诶,在现今这年月,人命不是不值钱,恰恰相反,正因人命值钱,才更显汉人对奴隶性命的漠视。 在汉人眼中,奴隶就是牲畜,甚至比牲畜还不如,除了朝廷严令禁止随意打杀和虐待的汉籍奴隶,对外族奴隶,汉人奴隶主们无疑是残暴至极的。 外族奴隶中的老弱病患,汉人奴隶主非但不会额外宽待,甚至会想法子榨干他们最后一滴剩余价值,甚至让他们早早去死,免得留着白吃干饭。 譬如兴建这十处水泥工坊,累死、冻死的近万奴隶,大多不是精壮奴隶,而是奴隶主们秉持着“自然淘汰”的理念,无差别的严苛对待,导致大批老弱病患的“自然死亡”。 对此,满殿群臣皆是心知肚明,却皆觉理所应当,没有任何人秉持“仁心善念”,跳出来批判大农府“好大喜功”,害了近万性命。 罢了! 刘彻本也不是甚么良善之辈,要加速工业化发展,必然要付出更多的血泪乃至人命,死外族奴隶,总比死汉人要好。 未来的公知圣母表,若批驳大汉的工业化是建立在千千万万的骸骨之上,那他也只能承受了,这不正是身为帝皇理应为国家为民族承担的历史责任么? 。 第六百九十八章 搭乘火车 塬南驿,居于龙首塬南麓,乃是塬南邑周边最大的驿站,东西向的铁道与沥青驰道皆经此通过塬南邑北阙。 去岁三月间,太上皇在此搭乘首列载客火车,与诸多元老重臣出游灞西高原,客运列车便随即向臣民开放。 从雍县至灞西电站的四百余里钢轨,除却每日两列载煤列车从中转站泬西驿对开,有充裕的时间供多趟客运列车行驶。 尤是在扳道机构陆续配备到数座大驿站后,火车换轨让道已非难事,加之灞西电站的供电愈发稳定,铁道沿线各站点能通过简易接发报机,获得其余站点传来的火车运行信息,使得整个运行体制日趋完善。 况且现今火车的行驶速度撑死不过每个时辰五十里,且需时常在沿线各站点停靠,补水加煤,投入运行的车次也不多,两列火车想在路上遇着都不太可能,更遑论发生对撞事故。 四百余里的路程,搭乘火车约莫须将将一日光景。 大汉的邮驿体制为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铁道沿线驿站亦是如此。 载煤车列原本只在大驿停驻,补水加煤,然少府为鼓励百姓搭乘,特意让客运列车在每个“亭站”都稍作停驻,既可让站点的员吏以发报机提前知会下个站点,更方便百姓搭乘和落车。 票价则依照路程计算,从何处上车,去往何处,途中须经过几个亭站,票价就是几枚大钱。 这票价,虽不算低廉,但也绝对不高。 现如今,载人车驾早已普及大汉各郡县,尤是在关中郡县,处处可见定点载客的四轮马车,依照各地百姓的收入高低,价钱也有所不同。 在京畿三辅,百姓生活富裕,不再似前些年般能数人合伙凑钱,搭车稍稍便宜些,上得四轮车驾就是一枚大钱,乃是所谓的“起步价”,要从长安北阙要搭乘到泬西邑或塬南邑,依照路程远近,多半还要给一两枚大钱的。 若要再往长安县,或者更远的城邑,车夫多半是不肯了,只能到各大商家开设的“驭行”租赁车驾,那可就不是几枚大钱的事了。 要晓得,每辆载人车驾在长安周边载客,从敲晨钟到擂暮鼓,大半日功夫就能挣数百钱,刨除驭者薪俸,车马、饲料和维修等成本,驭行的每辆车驾日均收入百钱是毫无问题的。 要租赁车驾,每日不支付个三四百钱,想都不要想。 相较之下,火车的票价就颇为低廉了,虽说是麻烦了些,但好歹省钱。 譬如在长安和雍县间往返,租赁四轮马车,来回怕不得花去千余钱,到作坊务工的百姓,若非掌事或匠师,只是寻常的工匠,每月的月例多半也就这些,养活一家四五口都有富裕,可不是笔小数目。 若是搭载火车,每人往返票价也就四十来钱,饶是五口之家一道出行,不过二百来钱,况且身高不足四尺的孩童和年过五十六岁的老者还只收半价。 即便行礼多,顶多到得目的地,花几枚大钱转乘马车就是了。 况且,火车没马车那般颠簸,坐起来稳当得多,车上还供应吃食,若是不合口味,到得每个停驻的站点,还可向特许进站卖吃食的小商贩购买,实在比坐马车安逸得多了。 寻常百姓倒还不常出远门,京畿附近的小商贾们却是爱死这客运火车了,他们时常往来各城邑间贩运货物,只要能扛得动,且体积不太夸张的,经过各站点的吏卒验看无危险违禁品后,多半是能扛上火车的。 这无疑能为小商贾们省下不少运费,同时也稍微缓解了京畿周边道路壅塞的老难题。 当然了,若是乘客携带行礼过多,多半会被安排到特定的车厢,免得影响到旁的乘客,降低所谓的“出行舒适度”。 每趟车次还特意预留了供权贵搭乘的车厢,某些豪商巨贾若想进入更好的车厢,出得起钱也无不可,然票价要贵上数倍,不比乘坐马车划算。 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权贵豪富愿意花钱搭乘火车,有的是出于新奇,有的确是不耐马车颠簸,觉着乘坐火车更舒适下,至少空间够大,不憋闷,吃着喝着就可抵达目的地了。 三月初一,拂晓时分。 晨钟未及敲响,长安正南的安门便即开启,大队车驾由禁卫随扈出城,下得龙首塬,直入塬南邑。 早在昨夜,整个塬南邑已被禁卫圈禁,及至此时,长长的车列已等候多时。 宫邸学舍的师长们领着数百名学子登车,诸多郎卫亦紧紧随行,更多的羽林卫则是骑着战马,待得火车开动,他们便会一路纵马,护卫在侧。 前方的各大站点亦是仔细戒备,沿途轨道不知已巡视过多少次,仍要由羽林部曲提早开道。 要晓得,车上的数百名少年少女,不是刘氏宗亲,就是公卿将相府上的嫡亲贵胄,况且还有太子殿下,但凡出半点岔子,饶是太子殿下无有损伤,皇帝陛下不追究,愤怒的权臣们也会撕碎任何渎职者。 别说寻常羽林将士,就是执掌羽林卫的卫尉卿公孙贺,在众多公卿将相的一致责难下,脚肚子都要打抖的。 禁卫们严阵以待,车上的小屁孩们却是欢实得紧。 昔年曾随太子殿下出巡圁阴的,现今多半已完成宫邸学舍的学业,进入政经官学或黄埔军学继续深造,年岁最大的,甚至都已入伍为将、入仕为官了。 太子刘沐已虚年十三,且生辰就在三月,行将束发,顶多在宫邸学舍再呆年余,故颇为珍惜父皇口中所谓的“最后一丢丢美好年少时光”。 束发之后,何去何从,父皇尚未与他谈过。 若依他自身的想法,还是想进入黄埔军学历练,毕竟军学祭酒乃清河王刘越,是他的十一皇叔,且多次三伏暑训下来,他与黄埔军学的师长们都混熟了,实在不想去政经官学听那些老夫子终日叨叨些大道理。 然储君出宫就学,实乃大汉前所未有之事,里头牵涉到许多关节,只怕父皇也尚是难以决断。 若让他终日待在太子府,学治国之道,刘沐觉得自己怕是要憋疯掉。 如现今这般,每日午后往宣室殿陪父皇批阅奏章与诸大夫策议国政,已属极限,若清早也要学着打理政务,那特么还是人过的日子? 刘沐想不通,自家父皇昔年为何会早早继位,瞧现今皇祖父的身子骨还很硬朗,十多年前也不至无法处理国政吧? 难不成是要绝了一众叔伯争夺帝位的念想? 可父皇如此强悍英武,皇伯皇叔们见了父皇比鹌鹑还老实,刘沐很难想象昔年的他们真敢跳出来与自家父皇明争暗斗的场面。 想不通啊,想不通。 不是刘沐太傻太幼稚,实乃他为帝后独子,没甚么兄弟姊妹,储君之位压根没半点威胁,只要自身不蠢到铸下大错,妥妥的要继承帝位的。 此时的他仍是少年心性,好玩好动,自幼又被父皇母后“粗养放养”,且获准常常微服出宫,玩性和野性都比历代储君大得多。 鲜衣怒马少年时,受不得拘束的。 现今若皇帝刘彻意欲禅位,只怕刘沐不喜反愁,愁得似那一江春水向东流。 醒掌天下权? 每日上朝与那群老狐狸斗智斗勇,刘沐真不觉得有甚么乐趣可言。 醉卧美人膝? 毛都没长齐,太子殿下尚且有心无力,便连太子妃的人选,他暂时都没太多想法,但凡能瞧得过眼,也就听凭长辈做主了。 刘沐不觉自身是胸无大志之辈,只觉似自家父皇般,刚及束发便登基为帝,终日困居宫中,想微服出游都难,也未免太悲催了些。 刘沐的想法,倒也不无道理。 非但皇帝刘彻很悲催,皇后阿娇更觉自身悲催。 她对火车也很好奇,然至今尚无没机会搭乘,又想到入宫十余载,每岁也就三伏能离京避暑,真真郁闷得紧。 刘彻还是疼婆娘的,应诺今岁三伏会带她乘坐火车,坐到她满意为止,这才哄得她开心了些。 宫邸学舍此番春游,最为欢实的学子,还得数右中郎将府上的小贵女。 赵立与苏媛公务繁忙,平日鲜有闲暇陪伴女儿,饶是每岁三伏休朝,都未必得闲,带她离京游玩,加之两人皆出身军中遗孤,赵婉别说兄弟姊妹,便连族亲叔伯都没有半个,年岁相仿的玩伴除了大丫鬟赵莯,就没旁人了。 入得宫邸学舍后,她倒是结识了不少好友,此番又能一道离京远游,自是欢喜得紧,早早收拾行囊,离家时也没显出半点对父母的不舍。 苏媛真真苦笑不得,只道白养个没良心的闺女。 赵立回府后更是火冒三丈,盖因闻得自家女儿竟请允太子殿下,已然将府中那匹照夜玉狮子牵到承乾宫,交由太子厩令帮着照看,说是怕离家时无人能看顾好它。 老子堂堂右中郎将,出身羽林的骑军将领,连马都驯养不来? 赵立的自尊心严重受创,被宝贝女儿扎得千疮百孔,险些气晕过去。 。 第六百九十九章 漠南筑塞 阳春三月,漠南草原,牧草萋萋,遍地羊群。 七年前,大汉皇帝下诏,准允乌桓诸部遣牧民到漠南放牧,但只准牧羊,不准养马。 乌桓人颇为顺从,便连旁的驭畜也养得少,加之为汉商牧羊赚了不少赀财,驭畜便多从汉地购入,荆楚的骡子、关中的毛驴。 除却牧羊,乌桓人已习惯不事耕作、冶铸、煮盐、制糖、酿酒,盖因一应生活所需皆可从各处边市购置到数量充足且物廉价美的汉货,乌桓人若想自力更生,反倒不划算。 譬如粮食,在大汉连年产量过剩的当口,饶是运出边塞要缴纳关税,也顶多加价五成,每石多半不到一百五十钱,尚抵不过一头肥羊的价钱。 若是乌桓人自己耕作,无法获取汉人用的良种、化肥、农械,不晓得现今最先进的农艺,最肥沃的土地亩产也不足两石,与其累死累活的耕作,在付出相同劳动力的情况下,倒不如放牧一大群绵羊,光薅下羊毛卖给汉商就够五口之家丰衣足食了。 当然,乌桓人能只靠为汉人牧羊就可维持生计,也因人口数量不多,休养生息多年,尚不足六十万,都抵不过地广人稀的大汉边郡,更遑论关中和中原的繁华内郡。 单单邻近乌桓山脉的右北平和上谷两郡,郡内每岁产出的物资余量就远超乌桓全族生活所需,大多汉商压根无需从内郡调运来货物,除非是乌桓贵族们想要买到如丝绸锦缎等更为奢侈的物件。 乌桓人的生活愈发富足,人心却是渐渐有些散了,各部大人们愈发觉着族人不顺从他们。 实则倒也正常,乌桓原为东胡分支,昔年因匈奴势大,不得不困守乌桓山脉,在面临亡族灭种的生存威胁时,勉强有些凝聚力,然内部也分成诸多部族。 现今匈奴不敢南下牧马,大汉皇帝又准允乌桓族人在漠南草原游牧放羊,数十万乌桓人散到广袤的草原上,往往数十里地都遇不着一个部落,更遑论群聚的部族,加之汉廷不准乌桓在漠南草原牧马,光靠毛驴和骡子,不同部落间的联系往来也就愈发的少了。 最为关键的,大汉北部的各处塞城多半都已开边市,游牧的乌桓部落可就近与汉商买卖,谁会闲得没事,耗时费力的赶数百里路,时不时跑回乌桓山脉周边? 尤是近两年来,汉廷不但将乌桓最精锐的四万骑射“归化入汉”,且将其亲眷逐批迁入汉境,册入汉籍,导致乌桓人口骤降了十余万。 饶是前去倭岛清剿倭奴的六万精壮已陆续返归,现今塞北关外的乌桓人也已不足四十万,比朝鲜国的属民还要少些。 漠南草原的面积,与朝鲜人现居的对马岛和伊伎岛相比,大了何止百倍,四十万乌桓人四处游牧,已不是简单的地广人稀能形容的。 部族的人心散了,驻牧地更散,使得乌桓各部大人们的日子不太好过,且不说没了一呼百应的风光,单是族人的进献供奉就愈发的少。 即便能仗着身份占据水草最为肥美的驻牧地,然光靠直系部落的供奉,显然无法长期维持他们锦衣玉食的奢侈生活。 强取豪夺? 不成的,大汉边军的诸多骑队时常出塞,巡视漠南。 遇牧马者,杀之! 遇聚众执械者,杀之! 乌桓每每接到汉廷诏令,要征募精壮替大汉征战,必先得聚集到乌桓山脉或汉军指定地,才能编列军伍,装备兵械,且需由汉廷派出监军督战。 形势比人强,乌桓各部首领皆知无力违逆汉廷,故只能认命,然眼见族人献上的供奉愈来愈少,也难免生出怨言。 今岁开春,大汉皇帝颁布诏令,言明将遣五千边军出右北平边塞,前往乌桓山脉的东南山口囤驻,并征募乌桓百姓就地修筑塞城。 乌桓各部大人们闻讯,险些活活吓死,只道汉廷终是要对他们出手,血洗乌桓山脉。 好在汉廷特意遣宋远再度出使乌桓,安抚各部首领。 宋远与乌桓人已打了近二十年交道,深得乌桓人的信任,去年岁末返京述职时,除了大行丞,升任新设的大行少卿,已是位列诸卿的朝堂重臣,自然更能代表汉廷的意志。 乌桓大人们战战兢兢的迎接宋远,待闻得汉廷真实的意图,却尽皆笑逐颜开。 汉廷之所以要在此处设立关外塞城,绝非要血洗乌桓山,且不欲征募汉民前来屯田戍边,却是要设立银矿采掘的驻军点。 是的,银矿! 乌桓山脉东南山口,往西北不足二百里处,已探勘出超大型的白银矿脉,且矿石含银量颇高。 乌桓各部大人闻之矿藏所在,不禁哗然。 那地界,对乌桓人而言,非但甚是熟悉,更具有颇为重要的意义。 犹记得,汉六十一年,六月。 乌桓各部遵奉汉廷诏令,调集十五万乌桓骑射西出乌桓山脉,踏破左谷蠡王庭,全歼留守当地的两万匈奴铁骑。 左谷蠡王伊稚斜的王庭所在,恰恰就在现今探勘出的白银矿脉之上。 那处地界,简直是乌桓的福地! 乌桓贵族们雀跃不已,其部族百姓亦是欢欣鼓舞。 为汉人做事,牧羊赚钱,采掘银矿自然也赚钱。 况且汉使宋远明言,待得塞城竣工,汉廷为保障轮驻在此的边军将士日常所需,会特允该塞城也在城外开边市。 若要采掘银矿,更要征募大批乌桓族人,非但要采矿筛冶,亦至少要开辟出更便于物资运送的平坦道路,大批的物资无疑会从右北平的边塞源源不断的运来,汉商自然也会蜂拥而至。 对聚居在乌桓山脉谷地的乌桓各部贵族而言,这无疑是天大的喜讯。 他们虽不懂甚么经贸学,然好歹跟汉人打了多年交道,人流就是货流,货流就是金流的道理,多少还是懂的。 瞧汉廷的这架势,银矿的规模必是不小,需要的矿工必是数以万计,只怕征募到的乌桓族人都不够,毕竟许多乌桓族人靠着牧羊已可丰衣足食,未必肯从事繁重的采矿冶矿。 汉廷倒也不勉强,不管是羊毛、肉羊,还是白银,在现今的大汉都是供不应求的,多多益善,不宜为采掘银矿而影响漠南的牧羊业。 正因如此,汉廷才打算在乌桓山脉的东南山口修筑塞城,可就近驻军,且供大量汉人监工居住生活,如此便能调去大量外族奴隶,甚至从朝鲜征募大批精壮前来采矿。 对马岛和伊伎岛面积不大,且远在海外,四十余万朝鲜人的日常所需皆要靠北海水师和汉商从玄菟郡启运,耗赀可不小。 虽说朝鲜人在岛上为大汉辛勤采矿,然在倭奴列岛已清剿完毕,七万余朝鲜军士陆续返岛的当下,这两座小岛上的劳动力就显得有些过剩了。 汉廷为避免塞北乌桓悄然做大,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归化了近二十万乌桓将士及其军眷,却又因要采掘漠南银矿,要运去数以万计的朝鲜“劳工”,是否徒劳? 自然不是的! 昔年乌桓奉汉廷军令,挥师征伐朝鲜,杀得朝鲜北部和中部血流成河,两族血仇至今难消。 朝鲜劳工和乌桓人会暗中勾结,图谋合力对抗大汉? 怎么可能? 没有主体意识,没文化共通,谈甚么凝聚力,谈甚么民族融合? 汉廷要在此筑塞囤兵,反是要维持秩序,避免朝鲜人和乌桓人发生械斗厮杀,若非大汉境内劳动力严重匮乏,外族奴隶的缺口极大,价格居高不下,无法大批抽调到漠南采矿,大汉君臣也不至特地筹备修筑这座塞城。 亦因如此,皇帝刘彻不禁有些懊悔,昔年将北地蛮夷屠得太狠,大鲜卑山脉周边的残余蛮夷都已逃入深山老林,重新做回与世隔绝的野人,想抓奴隶也抓不到了。 倒是漠北…… 。 第七百章 注辇岁赠 身毒,注辇国都,欧赖宇尔城。 注辇王喀佩卡楠接获紧急军情,汉军水师再度派战舰群驶入保克海峡,重新执行禁海令,且在巡海时悍然击沉所遇的诸多注辇海船。 喀佩卡楠急召大汉派驻欧赖宇尔城的使臣,然注辇君臣在议政殿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汉使才姗姗来迟。 祁倬,未及而立之年的大汉行人令,却在巽加使馆已任官数年,今岁开春刚转而派驻注辇国都。 去年秋冬,汉廷派驻安息和巽加的两位大行丞皆被召回长安述职,薛嵇升任大行少卿,窦蟠升任大农外务部少卿。 早先出使注辇的汉使季籍,因功得从行人令接任派驻巽加的大农丞,统掌身毒邦交事,则由祁倬接替他常驻注辇国都。 随着百乘王朝覆灭,现今身毒半岛能成为“大国”者,仅余北部的巽加王朝、中部的羯陵伽国、南部的注辇国,且羯陵伽国已衰微多年,又与巽加接壤,统治阶层皆为信奉婆罗门教的雅利安人,故日渐丧失其独立性。与巽加是半附庸状态。 简而言之,现今能影响身毒局势的两大统治族群,无非巽加的雅利安人和注辇的泰米尔人。 泰米尔人乃是身毒土着种族,宗教信仰颇为多元,相较婆罗门教更崇尚佛教或诸多更古老的教派,不似巽加王朝般施行严苛的种姓制度,故被婆罗门教视为野蛮的异教徒。 汉廷出于长远利益考量,无疑是希望身毒人尽皆信奉婆罗门教,将种姓制度世世代代传承下去,自然是更为偏向交好巽加王朝。 注辇国都非但只派驻行人令,亦未曾设立使馆,要晓得,现今大汉在安息、巽加,乃至地处中亚的大夏和巴克特里亚两国都设有专属使馆的,尤是安息和巽加两处使馆的执掌仆射皆官居大行丞,可见派驻注辇的汉使位阶实在不高。 当然,这不代表汉廷轻视注辇国,恰恰相反,皇帝刘彻身为穿越众,晓得泰米尔人的尿性,“高筑墙、广积粮、缓称霸”,这是个野心勃勃且懂得隐忍的种族,不得不防。 战术上藐视之,战略上却要重视之。 无论军事还是外交,皆同此理。 祁倬身为汉使,自是早已知晓大汉水师舰群要再度封锁保克海峡,对注辇国东部海域继续执行禁海令。 注辇王喀佩卡楠召他入宫,无非是要当面斥责汉廷违背早先定立的三国密约。 祁倬非但姗姗来迟,且态度着实算不得恭敬,老神在在的任由注辇君臣咆哮呵斥。 待得殿内众人皆已声嘶力竭,他才勾唇谑笑,向王座上的注辇王拱了拱手“敢问大王,去岁注辇大军怯战不前,听任百乘调动兵马围困我大汉骑军,可是背盟毁约之举?” 喀佩卡楠无言以对,面色愈发阴沉,注辇群臣倒是忠心护住,纷纷出言驳斥。 祁倬显是不欲与人争辩,再度噤声不语,然脸上的谑笑分明显出对注辇群臣的藐视和不屑。 “够了!” 喀佩卡楠心中怒意翻涌,偏生拿他毫无办法,反是出言呵斥自家臣子,让他们闭嘴噤声。 汉使多不畏死,这是举世皆知的,尤是常年派驻外邦的使臣仆射,皆经过汉廷大行府的严选,在派任前就已做好随时以身殉国的准备。 不止是为保名节,也不谈甚么家国大义,至少能保家中父母妻儿的周全和荣华。 以身殉国者,可追晋爵位,荫蔽妻儿;贪生怕死,甚或通敌叛国者,是要抄家夷族的。 饶是不顾忌家中亲眷,现今世上只怕也找不到胆敢庇护大汉逆臣的外邦,譬如祁倬,此时若因怕死,在注辇君臣面前丢了汉廷颜面,舍弃大汉利益,日后汉廷要诛杀他,注辇敢庇护他么? 等死,死国无疑才是最好的选择。 况且,祁倬压根不信注辇王敢动他,且不论注辇这些化外蛮夷懂不懂“不斩来使”的规矩,单是去岁大汉骑军诛绝百乘,血屠数百万,如此凶威,足以震慑身毒诸国。 确是不出他所料,注辇王喀佩卡楠虽气得咬碎了后槽牙,却也只敢动口不动手,见得他久久不语后,更知再多斥责都是徒劳。 喀佩卡楠强抑怒火,沉声道“说吧,你大汉意欲何为?” 祁倬淡漠的目光缓缓扫过咬牙切齿的注辇群臣,才再度向喀佩卡楠拱手,答非所问道“巽加去岁遣王储出使我大汉,向我大汉天子进献价值连城厚礼,且每岁的岁赠更是从未短少,尽显兄弟之邦应有之情谊。” 喀佩卡楠眸中寒光凛冽,冷声道“进献?岁赠?” 他岂会不晓得“岁赠”是甚么意思? 汉七十五年,巽加被迫与大汉签定了仰光条约,内里条陈明定,巽加王朝每岁要“赠送”给汉廷不低于五十万金的财货,用以巩固邦谊,名曰“岁赠”,实则就是变相的进贡,是战败求和后不得不接受的耻辱条陈。 祁倬仿似未察觉出注辇王语气中蕴着的凛冽杀意,颌首应道“不错,岁赠,若注辇亦能每岁赠予我大汉财货,用以巩固邦谊,以我大汉天子之仁德,必是不会再追究去岁注辇背盟毁约之事。” 喀佩卡楠怒极反笑“每岁五十万金,好大的胃口!” 祁倬佯做惊异道“大王怕是误会了,巽加之所以每岁赠予我大汉五十万金,盖因其国属民不下三千万,然据本使所知,注辇属民尚不足六百万众,每年岁赠十万金,想来我大汉天子也能体恤的。” 喀佩卡楠不傻,虽深恨他言语中对注辇的轻蔑和隐含的威胁,却也不至受其激将。 每岁十万金! 对闭关自守百余年的注辇国而言,可不是笔小数目。 倒不是说注辇贫穷,身毒半岛的南部土地肥沃,矿藏丰富,且三面环海,又已百余年没发生太大战祸,农耕、渔猎和各式经济活动都发展得不错。 相较大汉,汉帝刘启在位初期,册籍在簿的汉民约莫为两千万,大汉疆域远比注辇国广袤得多,故人口密度是比不过现今的注辇国,加之昔年大汉分封了太多郡国,朝廷收不到太多税赋,饶是如此,国库岁入四五十万金还是有的。 十万金的岁赠,注辇国不是出不起,然注辇虽不似汉初数朝般分封诸侯,但泰米尔人也分成诸多部族,且注辇的大贵族们颇具影响力,豢养的私兵很多。 谁的拳头大,谁无疑就能瓜分到更多的利益。 至少,现今的注辇王喀佩卡楠无力实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所谓“家天下”。 若喀佩卡楠答应每年向汉廷缴纳岁赠,又无法强迫各部族和大贵族们拿出赀财,就意味着注辇王族要自掏腰包,意味着王族要不断失血衰败,长此以往,王位怕是要旁落到他人手中。 况且,岁赠等若变相的进贡,注辇又不似昔年巽加般战败求和,他喀佩卡楠若真是应下此等屈辱之事,日后如何面对注辇臣民,还有甚么威望可言? “若我注辇不允此事,你大汉又待如何?” 喀佩卡楠怒到极致,反是骤然冷静下来,嗤笑道“难不成你大汉真要再兴师动众,兴兵远来?” 不得不说,喀佩卡楠说这话还是有些底气的。 注辇国属民已近愈六百万,不逊于覆灭前的百乘王朝,且在身毒诸多种族中,泰米尔人算得上是好战和善战的。 现今注辇光是蓄养的战象就数以千计,每头战象高七八尺,象背驮小屋,战士用弓箭远战,和近距离用长矛格杀,战士英勇善战,视死如归,战胜者得到奖旗表功。 况且注辇国三面环海,疆土被东、西高止山脉两边包夹,中心地带是高原,汉军水师再强,暂时也无法将数十万兵马搭载到身毒南部。 汉军要远征注辇国,无疑要比征伐百乘困难得多。 “大王想岔了,我大汉天子仁德,若非迫不得已,绝不轻启战端,使得生灵涂炭。” 祁倬也深知注辇王的底气所在,却是出言道“若大王执意不肯以岁赠巩固你我两国邦谊,那去岁背盟毁约之事自要好生给个交代,在此之前,那道密约暂且废置,斯里兰卡岛及岛上作物的收益,皆只由我大汉与巽加共享!” 此言一出,非但喀佩卡楠狂怒失色,便连适才噤声不语的注辇群臣亦是震惊哗然。 前年七月,巽加兵马登陆斯里兰卡岛,攻陷狮子国后,大汉、巽加和注辇国定下密约。 注辇国须得承认狮子国为巽加属国,由巽加派少量军队囤驻; 巽加须得将整座斯里兰卡岛皆“无偿租借”给汉廷,供汉人兴建罂粟种植园,并无偿提供大量的奴隶——狮子国的百姓。 大汉则承诺,斯里兰卡岛上庖制出的福寿膏,将全数出售给巽加和注辇两国王室,非但售价极低,且汉人将不再福寿膏出售给他人,至少在身毒之地是不会再另行贩售的。 罂粟喜阳光充足、土质湿润透气之地,斯里兰卡岛的气候和土壤皆颇为适合种植罂粟,加之岛上劳动力充足,汉军又从安达曼群岛运来大批良种乃至苗株,故栽种面积增加极快。 去岁,巽加和注辇已通过贩售福寿膏获利,虽说注辇分得少些,获利不过数万金,然今岁岛上收获的罂粟和炮制出的福寿膏必是去岁的数倍乃至十数倍,加之身毒诸国僧侣和贵族吸食福寿膏的风气愈发盛行,非但价格居高不下,且是供不应求,其获利就更是不可小觑。 注辇君臣此时方是恍然,大汉舰群为何再度封锁保克海峡,饶是心中再愤恨,也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应诺每岁赠予汉廷价愈十万金的财货,以为岁赠。 。 第七百零一章 滇王更迭 汉七十九年,初夏。 滇王病逝,太子庄淼即位为王。 多年来,滇国数次向汉廷请允内附,然大汉天子皆以时机未到为由,不予准允。 换做史上任何一位帝皇,或许早就顺势接受滇人归附,将偌大的滇地笑纳入囊中,以此彰显自身的绝世武勋。 刘彻却无须再以开疆拓土来向世人证明甚么,登基十余年来,汉军兵锋所指之处,诛不臣,戮四夷,现今的大汉不缺疆土,不缺财富,不缺资源,独缺劳动力。 依后世工业理论,一套完整的初级工业体系,至少需要五千万人口来维持,以提供足够的劳动力和需求市场,且工业水准欲发达,需求的人口愈多,计算机和互联网出现,完整工业链的需求人口会暴涨到一亿。 大汉现今的工业发展,乃是先跳跃发展,再补科技断层与技术短板,在完整的初级工业体系尚未彻底完善时,更高端的石化和电力等行业却已提早成型。 这等若大汉在同时发展初级工业化和二次工业化,若不提早进行大批量的人才培养和储备,将来怕是要陷入长期的发展瓶颈。 劳动力,工业体系下的合格劳动力,绝不是外族奴隶那等廉价劳动力。 有道是,百年树木,十年树人。 在工业社会,要真正“树人”,短短十年是绝对不够的,二十年都不嫌多,工程技术和科技人才更是活到老学到老。 搞教育,要花钱的,后世诸多公知精英狂喷华夏教育体制,却不懂感恩国家在他们从小到大的教育中,给予了多少补贴。 若开放大批私立高校,并为遵循所谓公平竞争,国家减少对公立高校的教育补贴,你们特么念得起,搞得过有钱人么? 滇国的辖地,在后世云南的东部和中部,以滇池区域为中心,东西宽愈三百里,南北长愈八百里。 黔地夜郎在滇国西北,号称地广数千里,属民五十万,拥精兵十万,是为西南夷君长。 滇国属民人口不如夜郎,加上附属部族也不到三十万,然滇国的国力却不比夜郎弱多少,盖因滇人的耕作和冶炼技艺比夜郎人要强,文明程度也高出不少。 战国末年,楚将庄蹻率万余楚兵征讨滇地,迫使当地滇人归附楚国,后因归路被秦国所断,便留在滇池地区,建立滇国。 故现今滇国君臣多为楚国遗民,贵族也多以楚人自居,可视为滇族诸部奉“楚族”为首领的部族联盟。 滇国数次向汉廷请允内附,实乃楚族见得大汉强盛,意图重归“华夏”,若有可能,滇国君臣和贵族们在举国内附后,皆不想再留在“莽荒湿热”之地,而是会请准迁居内郡。 皇帝刘彻执意不受滇国内附,关键就在于此。 楚族若是迁徙,滇族诸部又当如何? 若将滇人皆留在滇地,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当霸王,无有楚族统治,日后难保不出几个“南蛮孟获”。 若将滇人也内迁,安置成本和社会成本无疑十分庞大,并不划算。 旁的不说,楚族人想学汉话,书汉隶,无疑颇为简单,毕竟是楚国遗民,然为数更多的滇人却是实打实的“化外蛮夷”,想要归化入汉,可比昔年的东瓯人和闽越人要难得多。 滇人做奴隶可以,想归化入汉,理智到冷血的刘彻显然不打算做赔本买卖。 近两年,二十万乌桓人得以归化入汉,乃是他们的父兄、夫婿、儿孙在战场上用鲜血和生命为大汉拼杀,才为他们争取到的军眷优待。 滇人,与大汉无有功绩,又非炎黄血脉,谈甚么归化? 庄淼,刚即位的滇国新王,在八年前曾以滇国太子的身份前往长安朝拜,虽未曾得大汉天子召见,却也见过时任大行令的窦浚,对汉廷乃至大汉皇帝的态度是有清楚认知的。 出使返滇后,他极力劝说自家父王服膺大汉,莫要再打着两面讨好的如意算盘,滇国既想与大汉交好,又不愿得罪夜郎国乃至哀劳国,这是不成的。 只可惜,老滇王颇为优柔寡断,在汉廷始终不肯接受滇国内附的情形下,不敢过于得罪夜郎和哀劳,更遑论出兵为大汉攻打夜郎。 如此一来,滇国举国内附之事更是半点可能没有,一拖就拖了八年有余。 汉廷不急,西南蛮荒地处偏远,朝廷暂且无力开发,夜郎国和滇国对大汉也没甚么威胁,倒不如以夷治夷,保证滇地商路畅通才是正事。 庄淼却是心急如焚,昔年出使见识过大汉之强盛,返滇后又常往岭南各城游历,眼界之开阔绝非老滇王可比。 他晓得,昔年大汉之所以肯对滇国开放边市,并与滇国缔结邦交,无非是要开拓和维持滇地商道,使得汉货能从岭南运往哀劳乃至身毒。 然随着大汉接连在胥浦和仰光筑城,并开拓出贯穿中南半岛的陆地商道及海上商道,使得货物运送可绕过山高林深的滇地和哀劳,如此滇地商道乃至滇国的重要性便不可避免的降低了。 庄淼晓得,滇国和楚族皆错失了向大汉呈上投名状的最佳时机,八年来,他每每念及此事,皆是愁得寝食难安。 尤是在去年岁末,汉廷重新整编了七支骑营,且在涪陵和胥浦都各囤驻一支,涪陵边塞直面夜郎,胥浦边塞直面哀劳,重置骑营之举,着实耐人寻味。 庄淼对此更是忧心忡忡,唯恐汉廷已有所不耐,要出兵清剿西南诸夷。 滇国,或许非是首当其冲,然若夜郎和哀劳尽皆覆灭,滇国又岂能得以苟全? 唇亡齿寒? 何其荒谬! 庄淼从未想过与夜郎和哀劳联手,抗衡大汉,盖因用“以卵击石”都不足以形容这种做法的愚蠢。 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如何为汉廷效力,将来能为自身和楚族换得活下去的权利。 是的,只求能好好活下去! 很卑微,却很实际。 汉人对外族的态度,早已举世皆知,秉持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理念,汉军所到之处,除却被掳掠的奴隶,便只余盈野尸身。 滇地紧挨着岭南,征伐百乘的汉军去岁班师后,不少往来身毒与岭南的汉商都听闻了百乘王朝的惨状,甚至不少拥有船队的汉商还曾被战时征募,往百乘载运汉军的缴获,还曾亲眼见识过那血腥炼狱。 数百万百乘人,屠戮殆尽啊! 尸横遍野,埋都埋不住,烧都烧不完,恶臭经久不绝,若非汉军撤得早,指不定要染上疫病。 庄淼与汉商多有往来交际,听闻百乘惨况,自是吓得脊背冒汗,头皮发麻。 说句有违孝道且毫无人性的话,对自家父王的病逝,庄淼是喜闻乐见的。 倒不是欣喜自身能得继滇王之位,在蛮荒湿热的滇地为王,倒不如大汉的太守甚或区区县令活得滋润。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话虽是这么说,可也要考虑到具体情形。 首先,所谓的“楚族”,本就不是滇地土著,也向来不以滇人自居,甚至对滇人是颇为歧视的,尤是庄氏王族,常以庄周后裔为自己脸上贴金。 其次,大汉和滇国的文明程度已是天差地别,滇国的王族和贵族不缺钱,能从大汉边市买到很多上好的汉货,是寻常大汉百姓都吃不起用不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生活水准就处处都比大汉庶民更优越。 旁的不多说,光是医疗条件就完全没法比,大汉现今的官办医馆和长秋府支持的妇幼医馆已开遍个郡县,使得举国的医疗水准大幅提高。 然汉廷严禁各类技艺乃至相关书籍对外输出,包括医药和医书,甚至连医官出境都要请官府核准备查。 庄淼的爱妃前年得孕,还特意向时任岭南太守的孔仅求了方便,送到岭南郡治番禺的妇幼医馆待产。 有些事物,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譬如说亲人的生命、后代的教养、自我的身份认同…… 滇王,滇国之王,在汉人眼中,也不过是个没见识的土包子,化外蛮夷的酋长。 文明程度的差距若是过大,大到无法比较,形成以百年为单位的巨大代差,甚至会在同个物种间出现高等文明和低等文明的区隔。 长相或许差别不大,但高等文明看待低等文明,就如同人看待猴子。 或许现今的滇国和大汉尚未形成如此夸张的差距,然若依现今大汉的发展速度,再过个三五十年,汉人再看滇人,怕也真就跟深山老林里的野人差不多。 庄淼虽想不到那么长远,却也知晓若长此以往,滇地楚族就真的彻底自外于华夏了。 夷狄入华夏者,华夏之华夏入夷狄者,夷狄之。 乌桓夷狄得以归化入汉,本为炎黄后裔的滇地楚族却不得还归华夏,何以至此? 无非就是“于国无功,于民无益”! 庄淼刚是即位,便遣太子庄临前往汉都长安朝拜,自身则留守滇地,从滇族各部征调大批滇人入伍,冶铸兵械,操练新军。 。 第七百零二章 广设书院 当今之世,论及最为繁华兴盛之地,除却汉都长安,尚有“汉之五市”,是为北市邯郸、东市临淄、西市成都、中市洛阳,南市宛县。 五市之兴盛,古来有自,皆因地理位置优越且历史悠久,加之皇帝刘彻昔年在构筑全国经贸布局时的因势利导,使得这五座大城愈发繁荣,饶是近年汉廷持续投入重金开发江南郡县,然即便是江南最富庶的会稽郡治吴县,想要追上大江以北的五大都市,没个十数载乃至数十载的光景,却也并不容易。 后世华夏,东南沿海之所以能飞速繁荣,乃是作为华夏对外贸易的窗口,在现今这年月,汉之鼎盛远超当世他国,内需市场的规模远超对外贸易,且随着大汉持续发展工业,在可预见的将来,此等差距只会愈拉愈大。 况且论及对外贸易,面向西域乃至欧亚诸国的敦煌,借助陆地通商的便利,发展速度也极为迅猛,东南沿海乃至江南郡县并无后世那般独特的发展优势。 饶是如此,为避免各大地域的发展太过失衡,皇帝刘彻近年已有意识的加大对江南大城的扶持力度。 随着大汉百姓生活愈发富足,朝廷又颁布调降丁口税等政令以鼓励生育,各郡县迎来的婴儿潮估摸会持续好些年,官学大兴也已迈入第十个年头。 现今汉室之官学,蒙学和预学已普及至各郡县乃至较为富庶的乡里,每岁培养出众多接受过基础教育的百姓,然最顶级的教育资源仍限于汉都长安,以太学为首的数大高等学府皆在长安城中。 虽说大汉孩童无须学甚么外语,持续九年的蒙学和预学安排的理工课业较后世的九年义务教育程度更深,却仍是比不得后世的高中水准,更遑论大学教育。 工商业的飞速发展,对人才尤其是理工人才的需求量很大,为填补庞大的人才缺口,增设所谓的高等学府无疑迫在眉睫。 汉七十九年夏,在皇帝刘彻即将步入而立之年的当口,在关中、中原、燕北、江南和巴蜀这五大地域,共择选出二十座大城,广设书院,江南虽不甚富庶,然在会稽、丹阳、豫章、长沙和武陵也都将兴建书院。 书院下辖于太学,形制低于太学却又依循于太学,采两院并举制,内里划分为汉学院与科学院,实则等同后世的文理分科。 诚然,后世始于隋唐的科举制推动了华夏的不断发展与持续昌盛,然皇帝刘彻作为穿越者,并不打算采科举取官,想要吸纳寒门庶民中的人才进入官僚体制,逐步推行所谓的府学考举,进而发展到如同后世的公务员考试,并以层层监察体系保障其公平公正公开即可,没必要再搞弊端也很明显的科举制,“范进中举”实在是很悲哀的典范。 至于类似高等学府的书院,百姓想要前往求学,亦需先通过所在郡县的官学考举,最佳的途径无疑是从蒙学和预学一路就读,在完成课业后直接参加考举,在学监的监督下,考取相应的评分和评鉴,以此为凭前往各处书院,再接受该书院的所谓招生考试。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应试教育,自然存在其弊端,然在教育资源颇为有限的年月,这已算是相对公平的取才制度了。 二十座书院,等若二十座高等学府,每岁能为汉室培养出数以万计的人才,且因皇帝刘彻颇为刻意的“重理轻文”,限缩各处书院中汉学院的规模,加大对科学院的师资投入,故将来培养出的理工人才数量必然占比极高。 办学预算,高达两百万金! 仅止是二十书院的初创投入,尚未计算将来每岁要支应的庞大开销,饶是汉廷国库充盈,也觉负担沉重。 好在大汉所谓的产学合作体制已行之有年,诸多世家大族乃至豪商巨贾都对与官学的契约合作颇感兴趣。 昔年窦氏,田氏乃至陈氏这三大外戚世家抢占先机,与帝国科学院农业研究所及渭北种植园早早签订了类似后世产学合作的契约,用赀财获取新式栽培农艺及大量良种。 遗孤院每岁培养出的诸多人才,更是早早被世家大族和大商团招募延揽,而遗孤院每岁也获得了大笔的办学赞助,只为获取提早招募学子的资格。 太常府文教司刚是放出风声,奉旨筹办各处书院,世家大族和大商团皆纷纷主动捐输,且可特意指定赞助,扶持临近自家产业聚集地域的书院。 人才,是第一生产力! 这话,是皇帝刘彻时常挂在嘴边的,大汉的权贵及豪富皆深以为然。 人才匮乏之时,人才的争夺战,早从人才培养的初期,就已颇为激烈了。 譬如齐地东郭氏,随着东郭咸阳脱商入仕,一步步登上丞相之位,即便东郭本家将族业散尽,嫡系子弟不再操持商贾之事,皆分由支脉旁系掌管,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齐地官员不可能完全无视东郭咸阳的影响力。 或许,齐地官员不敢以权谋私、官商勾结,不至为拍东郭丞相的马屁而渎职舞弊,然在不触犯律法的前提下,多多少少是会为齐地东郭氏行些方便。 古往今来,官府但凡稍开方便之门,商贾行事就已足够方便了。 此等人情世故非是华夏独有,后世甚么皿猪滋油的欧美诸国,亦不鲜见,这就是社会现实,没甚么好讳言的,提出批判也无疑是弱势者的哀嚎,于事无补,倒不如强大自身,力争上游。 齐地东郭氏的族业愈发兴盛,遍及种植、煮盐、织造、航运、造船等诸多行当,光靠购买外族奴隶,显是无法支撑,毕竟朝廷和官府政令严苛,绝不允外族奴隶触及律法限定的制造工艺,只准从事繁重的低端劳作,故商家即便购买再多的奴隶,缺工荒仍是颇为严重。 临淄书院创设在即,东郭氏作为齐地首富大族,自不吝于捐赀助学,除却能获得官府褒奖和民间声望,谋求与临淄书院产学合作的资格更是首要考量。 在皇帝刘彻的授意下,太常卿刘买对各处书院的办学思路和章程颇为灵活,特意征询各地商家的人才需求,举例来说,临淄书院因所在濒海,设立了航运相关系所,而位居燕北的常山书院,周围别说海洋,就是湖泊河川都少,压根就没打算开设航运课业。 在此等情形下,如齐地东郭氏之类的豪商,为获取人才,自然会向本地的书院大举捐赀,且不说日后更便于延揽适宜自身产业发展的人才,光为防止齐地人才外流,就足以让他们不吝为此投入重金。 一方地域的底蕴,就在人才的汇聚与积淀,华夏自古极重文教,根植本地的世家大族,不提对家乡是否爱得深沉,单是为了延续自家传承,都会颇为重视当地文教。 遥想群雄逐鹿的战国乱世,秦楚虽强,却为何始终被中原诸国鄙夷为戎夷之国? 无非就是底蕴不足,人才积淀不厚,若无六世秦君招贤,岂有始皇帝诸侯的伟业? 二十处书院,分居二十郡国,办学政令颁布不过月余,从民间获取的捐输就高逾百万金,大大缓解了国库的支出压力,使得刚接任大农令不过半年的孔仅稍稍松了口气。 皇帝刘彻亦觉大出意料,欣喜之余命各地官府褒奖捐输助学者,且亲自勾批呈报的名册,赐下了数百爵位。 这倒不算得鬻爵之举,诸御史也未纠劾皇帝此番行事,盖因陛下赐的皆为低爵,得爵者虽可免役,却难以荫妻蔽子,世代承袭,更无“大夫之尊”。 对不少商贾而言,低爵也是颇为重要的。 商籍之人的政治地位实在低下,车马和服饰的形制,甚至不得高于贫寒士人,若有爵位在身,哪怕是二十等爵中最低的公士,都足以让册为商籍的豪商巨贾们挺直腰杆子了。 在皇帝刘彻看来,爵位也就是那么回事,只要世袭高爵不泛滥,不降低其重要意义和含金量,低爵封了也就封了。 后世的欧洲王室,甚么海盗、土匪可都不吝于封爵,连个足球教练都封了勋爵,与之类似的汉室低爵无非就是带有鼓励性质的头衔,又没封地,没必要上纲上线到“鬻爵敛财”的程度。 当然,想要获取世代承袭的高爵,得以荫妻蔽子,开创世家,还得用政绩用军功来换,这是原则问题,也是秦汉二十等军功爵的设立初衷,早已垂为定制,不是皇帝想赐爵就赐爵的。 即便宗室子弟,若非王侯嗣子,也不是随便就能得赐爵位的,若无有功绩,数代下来也势必没落,譬如汉末那位刘皇叔,说是中山王刘胜的后裔,也只能靠织席贩履谋生。 皇帝也有穷亲戚,若自己不争气,皇帝也照应不过来。 书院,赋予了寒门子弟改变自身命运的良好途径,庶民不肯付出努力,自然无法力争上游,就莫叹世道不公了。 大汉百姓甚为淳朴,对皇帝陛下此等福泽万民的教化之举,已是极为感恩戴德,又让刘彻怒刷一波名望,在汉人眼中,其圣明仁德已远迈五帝,不逊三皇。 。 第七百零三章 假冒太子 小暑时节,长安骄阳似火,热浪袭人可不分高低贵贱,公平得紧,燎得人人都难免生出几分火气。 当街斗殴倒是不可能的,死都不可能的,毕竟是在天子脚下,中尉府的吏卒和京尉府的军士时时巡视,至少在长安城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都不在话下,更遑论在光天化日下的扭打厮斗。 市井街坊间的小小口角争拗终归难以完全避免,只是多半不会闹得太大,即便坊间最泼辣的悍妇,也顶多在巷弄里双手叉腰骂上数句,且还不敢高声咆哮,免得引来巡查的官兵,虽说不至遭到擒拿羁押,然终会惹些麻烦。 章台大街呈东西走向,横桓于长安城内的贵族聚居区,街北为北阙甲第的西坊和东坊,街南为甲第南坊和皇亲苑。 临街的宅院,大多都建成独特的铺面,供王侯权贵们休闲玩乐,贩售的吃食和货品皆是优中选优,自然能赚的钵满盆满。 当然,能在章台大街置办铺面的商家,皆是背景硬实的,譬如肥羊火锅的主事者,乃是殿内中郎将的夫人,据说太子殿下屡次微服出宫,特意前来光顾,若非疯癫之辈,谁敢胡乱闹事? 时值官学暑休,却又未入三伏,苦读数月的贵胄子弟们得了闲暇,自是要呼朋引伴的找乐子,不是出城郊游狩猎,便是在城内四处晃悠,章台大街无疑是首选。 欧渥,温鹿候欧贞鸣的嫡幼子,去岁刚入宫邸学舍的预学馆就学,属于半道“插班”,好在自幼也于官办的蒙学和预学就读,学业勉强过得去,只等明岁束发,就可升入黄埔军学就读。 黄埔军学的管理向来严苛,将学子视同军中将士对待,比起旁的学府,绝非可随意打混的地方。 欧渥深知,清闲的美好时光已是过一天少一天,自然颇为珍惜,今日用过午膳,便是到福榕候府寻了同窗好友邹绩,邀他一道出门晃荡。 东瓯与闽越举国内附已有十余载,东瓯王欧复鸣和闽越王邹馀善得为大汉列候,虽无官职实权,然在王侯圈子中还是混得不错的,且也得皇帝陛下优待,侯府皆在北阙甲第的南坊,与诸多公卿高第比邻而居。 要晓得,在朝堂颁布王侯京居令后,迁居长安的列候数以百计,若非刘氏诸侯或公卿世家,想住到甲第南坊可不容易。 东瓯和闽越两国太子昔年皆在幼年就已质子的身份居于长安,乃是打小撒尿和泥的交情,加之两国内附后,欧邹两家地位相当,处境相似,府邸又相邻,故彼此走动交好,甚至以庶出子女结为姻亲。 两家的嫡子嫡女之所以不结亲,倒非彼此瞧不上眼,而是为尽早融入大汉贵族圈子,两家嫡子都会求娶汉家贵女,嫡女都会嫁入底蕴厚重的世家大族。 在这年月,世间再没有比联姻更好的交好手段了。 天家如此,王侯如此,世家如此,寒门庶户亦如此。 欧渥和邹绩皆为侯府嫡子,恰恰又同岁,自幼玩伴,多年同窗,彼此的交情丝毫不逊于他们的长兄,用后世都话来说,就是青梅竹马的好基友。 甚么藤结甚么瓜,邹家子弟的脑子向来比瓯家子弟要好使,故邹绩明岁打算升入政经官学就读,无法再与多年好基友朝夕相伴,唯有逢年过节或休沐时才能偶尔相聚,自也颇为不舍。 作为侯府嫡子,两人向来不虞花销,揣着银票就往章台大街走,打算今日再好生浪一浪。 午后时分,酷热难耐,两个好基友出门又不喜乘车,晃到章台大街已是汗流浃背。 欲往冷饮铺寻些冰凉甜食,去去暑气,却见得数人堵在铺面外。 “让让!” 欧渥是个急脾气,又见得人群中无甚熟识面孔,自顾自的举步上前,伸手推开阻路之人。 他自幼在长安混大的,又在宫邸学舍就读年余,但凡惹不起的人,他多半见过,且能认出来,故出言时无甚顾忌,且语气颇是不耐,推人的力道也不小。 “放肆!” 却闻得一声怒喝,有人斥骂出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撞太子!” “太子?!” 欧渥浑身一颤,险些吓尿了,本能的就想揖拜请罪。 慌乱间,他硬着头皮乍眼一瞧,却见得呵斥出声的壮汉,正扶着被他推了个踉跄的少年郎。 情形貌似不对啊? 啥玩意? 太子? 放眼扫去,压根没见着那位打遍宫邸学舍无敌手的“绝世霸主”啊! “直娘贼!” 欧渥豁然挺直腰杆,只觉心肝不颤腿不软,抬腿就踹人,暴怒道“你当小爷没见过太子殿下,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假冒太子吓唬小爷,活腻歪了?!” “大胆!” 前方众人齐声怒喝,呛啷拔剑出鞘,作势要刺向欧渥。 仓促间,欧渥收脚不及,好在身后的邹绩眼疾手快,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往后扯,这才避免他惨遭刀剑加身。 欧渥被扯了个趔趄,尚有些发懵,冷饮铺的掌事却已挺身而出,用身躯将欧渥和邹绩护住,张开双臂直面刀剑。 若是两位侯府嫡子血溅当场,他还能活么? “拔剑了,拔剑了!” 冷饮铺厚实的门帘掀开,本在铺内吃喝的世家贵胄纷纷冒出来,强势围观。 铺面很大,沿街一侧的门脸为五开间,铺里以硝石制冰降温,故除却四面大大的落地窗,铺门以厚重帷幔做帘,以免内里的寒气散出。 对于铺面外的情形,铺里的世家贵胄们早是看在眼中,很是恶趣味的等着瞧好戏,此时见得冲突升级,闹到拔剑相向的地步,他们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至于自身安危,这些小屁孩压根不担忧。 大汉铁血尚武,世家子弟自幼舞刀弄剑,区区几个侍卫拔剑,还能吓得住他们?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这章台大街,无故斩杀世家贵胄,别说是个假太子,真太子都没这么肆无忌惮! “诸位快快还剑入鞘,以免自误!” 掌事见得场面有些失控,再顾不得笑脸迎客的规矩,沉下脸的劝阻出言。 奈何那伙侍卫不给面子,执拗道“此人冒犯太子,吾等必要将其拿下!” 啥玩意? 太子? 围观的吃瓜群众皆是满脸诧异,神情一如适才的欧渥。 活腻歪了? 场面很尴尬,很诡异,沉寂得吓人。 在场的世家贵胄中,有不少是曾在或正在宫邸学舍就读,更有三月间曾随太子殿下前往雍县“春游”的,深知咱大汉那位小霸王向来脾气暴,自幼就会挥大宝剑斩些花花草草,数年前换了巨阙重剑,更是鲜少离身,心心念念要斩人。 巨阙,剑长三尺四寸,重而无锋,挥之可断骨碎金,以剑身横扫,就足以将人活活拍成肉泥。 笃笃笃~~ 马蹄踏地声声,打破了沉寂,却见有红衣少女牵马而来。 衣似血,马如雪。 “这是怎的了?” 清悦声线响起,少女颦眉问道。 在场贵胄多是浑身打颤,缩了缩脖子。 拳打侯府嗣子,脚踹名门闺秀,右中郎将府上的小姑奶奶,北阙甲第的女魔头,给他们留下太多的童年阴影。 尤是在宫邸学舍就读的王侯嫡子,深知这位小姑奶奶深得天家恩宠,帝后、太子、王嗣、翁主,皆是熟识,真真正正的手眼通天,况且赵氏夫妇皆位列双卿,他们的独女在北阙甲第本就足以横着走。 即便打得过她,又有几人敢真的还手? 打不得,惹不起啊! “他,是他假冒充太子,还要当街纵人行凶!” 欧渥全无适才的霸道,抢先出言指认道,仿似在外头挨了欺负的小老弟,在向自家阿姊诉苦哀告,没有半点男儿气概。 到得此时,即便对面那些人再蠢,也听出此话蕴着的险恶。 “不,我并未假冒太子,我乃滇国太子庄临……” 那少年满脸惊恐,边是出言解释,边是呵斥自家侍卫,“快收剑,皆是误会,误会!” 此言一出,端是举众哗然。 外邦藩国,在长安这地界以太子称呼自家储君,简直令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汉室贵胄觉着不可思议。 要晓得,现今非但刘氏诸王的嗣子再不敢称太子,便连甚么安息帝国和巽加王朝的储君,汉人也只称之为王储。 或许皇帝和朝廷在对外邦交时,对此类称呼不甚在意,然在大汉民间,皇帝和太子已然是汉室天家独有,故在场的世家贵胄压根就没想到区区滇国储君敢在长安以太子自居。 赵府小贵女更毫不掩饰鄙夷之意,嗤笑道“既是如此,却不知滇国太子为何在此喧闹?” “……” 庄临虽不知此女身份,然见得在场众人的神情,也晓得其来历不凡,迟疑着不敢作答。 倒是冷饮铺的掌事松了口气,向赵婉见礼后,简明的讲述了缘由。 原来庄临想领着侍卫进入冷饮铺,然依照北阙甲第约定俗成的规矩,大多铺面是不准带侍卫入内,免得引发旁的世家贵胄不满。 尊卑贵贱倒是次要,关键是不少贵女在内聚会,与世家子们谈笑倒是无妨,然若有众多侍卫之类“外男”在场,就十分不自在了。 打从昔年天上人间开业,这规矩已沿袭二十余载,加之北阙甲第向来治安良善,大多世家贵胄出门已习惯不带侍卫了。 尤其是庄临的侍卫还腰悬刀剑,掌事不得不将他们拦下,却不料被欧渥闹将起来。 赵婉听罢,柳眉微颦,正欲发话,却见有玄衣禁卫匆匆行来。 “传太子口谕,你等当街喧闹,着实不成体统,速速散去,该作甚作甚,该吃吃,该喝喝,另召贵女赵婉与滇国储君前去问话。” 那禁卫手持符令,朗声传谕道。 暗卫! 我的亲娘呀! 在场众人皆是缩了缩脖子,想到太子殿下此时就在附近,怕是已听闻此间情形,吓得浑身发颤,唯恐因看热闹惹祸上身。 他们不是不想离开,然此时却不敢乱走,皆是回返冷饮铺内,待得暗卫离去再做打算。 赵婉却不觉意外,今日本就是她与太子有约的,这匹照夜玉狮子将满四岁,待得入秋,就须得……总之得提早觅得良配,不能随意就…… 汉武挥鞭 。 第七百零四章 太子召见 章台大街的肥羊火锅,虽是昔年长安扩建后迁的新铺面,却仍被视火锅食肆的源起之地,但凡有些身份的饕客,到得长安城没有不前来“朝圣”的。 客似云来、座无虚席、日进斗金,皆不足形容此方食肆的火爆生意。 尤是独立的雅间,若非早早与店家预定,饶是王侯高爵或公卿将相,都未必能包到雅间,这也因真正的顶级权贵有格调,若如纨绔的二世祖般为了个雅间以权势压人,传出去实在败名声。 当然,预留的雅间还是有的,只是数量不多,更不会对寻常食客开放,饶是等候的食客排到城外去,也仍会空置着。 若在寻常商家看来,不赚即为亏,雅间空置不用,每日会少赚许多。 然对肥羊火锅的大东家荀兰而言,整间铺面的盈利都不及接待最尊贵的食客重要,哪怕帝后微服驾临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太子殿下来得也不多,却也是旁的食肆渴求不得的。 譬如同处章台大街的永和豆浆铺,因太子殿下曾在微服出宫时光顾,就特意将太子殿下那日坐过的桌椅原样不动的保留着,不让食客触碰,生意却愈发的火爆。 饶是花费重金,在长安周报的商版刊登半版广告,都没有此等效果。 太子喝过的豆浆,赞过的卤肉饭,就是天下顶好顶正宗的。 不是汉人跟风盲目,实在是现今汉室天家在民间的声望极高,深得臣民敬仰,动见观瞻。 今日午后,已过了饭点,太子殿下却临时起意,要在肥羊火锅用膳,铺面的总掌事战战兢兢的伺候之余,也不忘让人去禀告大东家。 殿内中郎将仓素的府邸亦在甲第南坊,与章台大街相距不远,荀兰闻讯,自然是要赶来的。 赶到铺面外,荀兰刚举步落车,整好遇着正要入内的赵婉等人。 仓素与赵立昔年为羽林袍泽,后又同在郎署为中郎将,家中亲眷自是多有往来,荀兰对赵婉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近年来,太子殿下每每光顾肥羊火锅,这赵府小贵女多半也会随之前来,荀兰初时只道赵婉是因与承泽翁主交好的缘故,然次数多了,又隐隐风闻些顶级宗妇圈的传言,就不免咂摸出些许不同的意味。 待赵婉得天家赐下照夜玉狮子,荀兰心中愈发确信几分,对这位侄女小辈也不免更多三分重视。 谈不上甚么势力眼,现实的人际关系就是如此,饶是不至谄媚讨好得失却长辈身份,但提前将彼此关系夯得更紧实,更亲近些,没甚么坏处的。 赵婉见得荀兰亦觉欢喜,笑嘻嘻的见了礼,阿父阿母皆是军中遗孤,无甚亲眷,平日也无甚闲暇,府中有些事没少请荀婶娘帮衬。 欧渥和邹绩亦赶忙向荀兰作揖,殿内中郎将的夫人当面,他们焉敢有半分轻慢失礼? 两人此时心头打颤,嘴里发苦,太子殿下的口谕中虽未提到他们,他们却是不敢不随暗卫前来,主动求见殿下。 荀兰阅历丰富,对着两位侯府嫡子亦是熟识,此时见得他们满脸屎尿裤裆的愁模样,多少能猜着是闹出岔子了。 晓得太子在楼上雅间等候,荀兰可不会细问,只稍稍说笑两句,便是先行入内了。 庄临虽不知荀兰身份,却也还算机灵,闻得欧渥和邹绩见礼时称她“乡君”,晓得她有女爵在身,故适才也已跟着上前行礼拜见。 依滇国储君的身份,原无须向区区乡君作揖的,然他此时已醒悟过来,长安城内敢落他脸面的人实是不少的,亦深深体会到,汉人在面对外邦之人时普遍存在的傲然姿态。 傲然,抑或堪称傲慢,或许词义为贬,然在现今情势下,也谈不上好坏,甚至是大汉皇帝和朝廷群臣刻意推动的必然结果。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汉廷奉行多年的信条。 皇帝刘彻虽不屑做甚么万邦来朝的“天可汗”,却有意打造“汉人至上”的种族观,且要不断夯实,让其深入世间各族之人内心,使得汉人自傲,蛮夷自卑,举世崇汉媚汉。 藐视外族,却不忘整军经武,不断打压震慑,训狼为犬,诛绝不臣,方是长久之计。 庄临此时已是学乖,未等暗卫出言提醒,便是吩咐自家的侍卫们驻足店外,随传谕的暗卫到得楼上雅间外,仍被内卫拦下,老老实实卸了佩剑。 雅间内,太子殿下早已动箸开吃,自幼习武不辍的彪悍少年,一日数顿,逮着闲暇就吃,且顿顿无肉不欢,若非他老子是不差钱的皇帝陛下,定要被彻底吃穷。 盛夏食火锅,人间一大乐事,若非室内有硝石制冰驱热,怕是早已汗流浃背。 身为大汉储君,召见无有官爵的同辈之人,边吃边等倒还罢了,若面对师长胆敢如此无礼,他怕是要被父皇踹到宗正府吃顿祖宗家法。 至于挂着使臣名头的滇国储君,若非父皇有所嘱咐,今日又恰好遇着,堂堂大汉太子焉会拨冗见他? 似此等小国储君,能见着大行令就算不错了。 得了内卫通禀,知晓欧渥和邹绩亦是来了,太子刘沐倒不意外,让他们一道进来。 皆是宫邸学舍预学馆的同窗,在雄霸学舍的太子殿下眼中,两人虽是年岁比他大,但拳头没他大,只能算被他这学舍大佬罩着的小老弟。 “不必拘礼,都随意落座。” 赵婉四人步入雅间时,太子殿下压根没停下手中的象牙箸,从铜尖锅里夹出数片涮得半熟的羔羊肉,塞到嘴里,边嚼边说,还不忘对吩咐内卫“去与荀姨说,劳烦她让人再布几套食具便好。” 适才荀兰已前来见过礼,刘沐晓得她必是又打算亲力亲为的紧盯着备菜上菜,实在有些无奈。 太子很随意,也让他们随意落座,然众人躬身见礼后,真敢依言随意的,也就是赵婉了。 与太子殿下同桌而食,平起平坐,饶是欧渥和邹绩都未曾经历过,此时实在不知该在何处落座。 赵婉拉开刘沐右侧的椅子,挨着他施施然的坐下,倒是老实不客气。 “你倒还真是随意,没见着滇国的太子殿下也在么?” 刘沐咽下嘴里的羊肉,满脸谑笑道。 赵婉反问道“殿下以为小女坐不得右首?” “孤王倒是不在意,只不知太子殿下是否介怀?” 刘沐撇撇嘴,却是抬眸看向局促不安的滇国太子庄临。 庄临闻言,猛地一激灵,忙是深揖下拜“太子恕罪,臣岂敢与殿下比肩并称?” 刘沐笑而不答,却又看向欧渥“你以为如何?” 欧渥脊背直冒冷汗,晓得太子殿下已完全知晓适才在冷饮铺外的情形,只不知是暗卫的禀报还是殿下亲眼所见。 说实话,小小的误会,本能轻易解决,若非他莽撞暴躁,随后又打算找由头借势借端,往庄临头上扣“假冒太子”的帽子,事情也不会闹到如此。 “殿下,臣知罪,还请殿下责罚!” 欧渥深知刘沐性情,在这位霸道太子面前,狡辩是没半点用处的,只会彻底惹怒他,忙是拜伏在地。 “殿下,臣……” 邹绩见状,亦欲跟着请罪。 刘沐却是摆手,打断了他,“你有功无过,若非有你在,他欧渥此时已刀剑加身,此事再无可收拾!” 邹绩心下稍安,却也不至因太子的赞许而欣喜,毕竟自家好基友此时正伏地请罪,哀矜勿喜,哀矜勿喜啊! 雅间内霎时沉寂下来,两人坐着,一人站着,一人跪伏,一人深揖,皆是久久不语,唯闻得太子刘沐自顾自夹菜吃菜的响动。 门户未掩,荀兰领着侍者送来食具,见得内里情形,忙让侍者止步雅间外,亲自端了食具,趋步入内,轻手轻脚的布到桌上。 她昔年曾为宫娥,今上尚未太子时,她乃是其贴身侍婢,现今又为殿内中郎将的夫人,惯见此类场面,自然晓得敢如何应对。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默默做好自身该做的事儿,别出声,别吭气,再趋步而退。 要晓得,太子年岁再小,也是国之储君。 昔日今上年幼,平日对人虽是随和,杖杀犯事臣属却也从未手软,更遑论现今这位太子殿下,出名的暴脾气,又自幼习武,出入军学营伍,暴戾凶狠绝不逊于其父辈祖辈。 荀兰见得赵婉无碍,已是心下安稳,至于旁人,她可没蠢到开口为他们稍作缓和,布好食具后便是向刘沐欠身,旋即趋步而退,出了门,领着侍者匆匆离去。 稍后若无太子召唤,她是绝对不会再露面了。 待得荀兰离去,刘沐突是扭头看下身侧的赵婉,意有所指道“适才若暗卫不曾前去传谕,你莫不是要被人借势了?” 赵婉柳眉微扬“殿下如此小觑人么?” 刘沐与她对视片刻,展颜笑道“也是,正如父皇常言,愈是精明之人,反是更易受人摆布,依你的脾性和脑子,倒是孤王多虑了。” 赵婉杏目圆瞪,气呼呼道“殿下是说我愚钝么?” “呵呵,倒不至愚钝,昔年孤王亦是如你这般的,替你烫个猪脑花,多补补便是了。” 刘沐摇头失笑,真的拿着漏勺,从菜碟中舀了半副猪脑,放到铜尖锅里涮着。 “今日孤王心情甚好,便不与你等计较,都过来落座,饮酒吃菜。” 他摆摆手,示意庄临近前,挨他左侧落座,邹绩和拜谢起身的欧渥也忙是落座,却皆坐在左侧。 毕竟是圆桌,他们宁可坐得挤些,也不敢到下首与太子殿下面对面坐着,至于右侧,瞧见赵府贵女与太子殿下的相处情形,他们若非脑子抽风,是绝不敢挨着她坐的。 。 第七百零五章 罗马权斗 (特别致歉:国庆期间临时接了外派任务,昨天刚回来,还在倒时差,也不奢求大家谅解,接下来计划休长假,努力码字,订不订阅也没甚么,完本再看也行的,总之我会尽快依照大纲,按质按量的完本,回报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感恩。) 大汉威慑万邦,正自筹谋西南之地,欲清卧榻之侧时,国祚已近四百年的罗马共和国却是陷入战乱中。 马其顿行省已彻底陷落,匈奴铁骑马踏伊利里亚,色雷斯人、马其顿人、斯巴达人,剽悍善战的三大种族尽皆揭竿而起,在巴尔干半岛“为祸作乱”。 “叛乱!” “这是无耻的背叛,罪无可赦!” “不能再拖延,要派出最强悍的军团,以叛国者的头颅和鲜血震慑世人,维护罗马的荣耀与尊严!” 时任执政官的克奈乌斯屋大维出席元老议会,对三百元老挥舞着拳头,疯狂的咆哮道。 他此时已出离的愤怒,若非元老院的成员不断扯皮,同为执政官的提图斯鲁弗斯又时时掣肘,导致他迟迟无法获得调动军队的授权,向巴尔干半岛增派援军,局势也不至糜烂至此。 眼瞧着匈奴大军在伊利里亚肆虐,屋大维实在不敢想象,若任由匈奴大军从东阿尔卑斯山脉的南麓继续西进,攻占亚得里亚海北部沿岸的的里雅斯特城,罗马将会面临何其可怕的处境。 的里雅斯特,本是东阿尔卑斯部落卡尔尼人的聚居地,在五十年前被罗马占领,建立了军事殖民地,囤驻着不少士兵,以威慑领土贫瘠却广袤的属国伊利里亚,亦扼守着亚平宁半岛东北部的咽喉要道。 一旦匈奴攻占的里雅斯特城,再渡过皮亚韦河,就可直抵亚平宁半岛北部,在一马平川的波河平原,以重装步兵为主的罗马精锐军团,想要驱逐乃至剿灭匈奴骑兵,无疑更为困难。 屋大维虽是坚信罗马军团战力强悍,但绝不愿让罗马将士们付出更多的无谓伤亡,况且战争过后,美丽丰饶的波河平原必是遍地创劫,身为北方出身的大贵族,他绝不能容许匈奴骑兵的马蹄践踏自己的家乡。 抽调大军,前往的里雅斯特城驻守,非但能阻绝匈奴大军,更能伺机而动,进军伊利里亚,若能重创匈奴主力,指不定能发起反攻,重新夺回巴尔干半岛,驱逐色雷斯人,镇压叛乱的马其顿人和斯巴达人。 然而,面对此等刻不容缓的军情大事,元老院仍是争拗不休,迟迟无法取得共识。 屋大维看向无动于衷的鲁弗斯,愤怒的紧握双拳,强自抑下挥拳砸烂他那无耻面孔的冲动。 作为大贵族,他深知权势的重要,却仍是无法谅解,在罗马陷入战乱之际,同为执政官的鲁弗斯竟为夺取更大的权柄,明目张胆的串联诸多元老院成员,让他们在元老议会上否决他的议案。 屋大维站在议事殿堂的中央,望着争执不休的元老们,不禁喟然长叹,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朗声道:“我提议,根据紧急事态法案,设立独裁官,且我放弃竞逐的权利。” 此言一出,满堂沉寂。 原本支持屋大维的元老们,无不瞠目结舌,眼中满含着无法置信,更有种猝然遭受背叛的愤怒。 罗马共和国采取三权分立的政治体系,结合了君主、议会和共和的基本特点,权力架构以王权、贵族和公民为基石。 所谓的君主和王权,倒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国王,而是从贵族阶层选出的执政官,且是彼此独立且相互制衡的双执政官。 两名执政官地位平等,掌管国内事物,指挥军队作战,一年一任,不得连任。 正因如此,罗马共和国真正的权力实际掌握在各大贵族派系手中,元老院和贵族议会推举出的执政官,无疑肩负着为身后派系谋求利益的责任。 然事有例外,如遇非常时期,经过元老院提名,可设立所谓的独裁官,以代替双执政官,任期仅为半年,独裁官有二十四名扈从,肩苛插战斧的一束,此权标就是后世***的来源。 独裁官,顾名思义,就是指可越过议事制度,独揽军政大权,实行**统治。 半年任期内,独裁官的地位几乎等同于君主,除却不得撼动最根本的共和体系,其权力超越并且凌驾于一切之上,包括行政、军事、立法、司法、文教等一切大权。 为免引发太大反弹,独裁官或许不敢做得太过火,但若想借故打压异己,扶持自身所属派系,削弱对立派系,手段多得是,足以让对方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屋大维背后的诸多贵族派系,本在为其谋求成为独裁官费尽心力,却猝然听闻他要放弃竞逐的权力,真真恨不得杀了他。 执政官的任期不过短短一年,且不得连任,无非是特定贵族派系推举出的利益代表而已,虽不至悲催到任人摆布的傀儡,本身也要具有相当的才能和威望,但若不能“尽职职责”的为所属派系谋求利益,那就是背叛者! 况且,屋大维此时的作为,等若将独裁官的位置拱手让给同为现任执政官的鲁弗斯,这是何等愚蠢而疯狂的行为? 无法谅解! 短暂的沉寂后,诸多曾坚定支持屋大维的贵族元老纷纷怒吼着反对,丝毫不顾平日的竭力维持的风度,鲁弗斯的支持者们却是欣喜若狂,转过来支持屋大维的议案。 屋大维环顾环状议场,冷眼看着神情各异却皆是声嘶力竭的议事元老们,心中不免哀戚和颓丧,罗马的权力阶层已腐朽若斯,饶是国力再强,军力再盛,若无剜肉刮骨般的彻底改革,必将走向衰落,就如同曾强盛无比的希腊帝国。 众人皆醉,我独醒么? 屋大维有着舍生取义的大觉悟,却终归受限于大贵族的出身,无从体会到底层人民乃至中下阶层贵族急于求变的心态。 他无从知晓,若依照原本的历史进程,八十年后,名为凯撒之人,将成为罗马的终身独裁官,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且厉行改革,彻底撼动共和体制。 他更是万万想不到,整好百年后,他的后裔盖乌斯屋大维,将以凯撒甥外孙和养子的身份,在凯撒遇刺身亡后,继承其遗泽,改组政府,成为罗马神圣而伟大的“奥古都斯”,真正意义的君主乃至帝皇,将罗马带入了长达两个多世纪的更为强盛和繁荣的帝国时代。 只可惜,在遥远的东方,朔历史长河而上的小小蝴蝶,扇动着翅膀,不但将大汉帝国引领向亘古未有的盛世,更是将阖待变革的罗马共和国推向了深渊。 这一世,罗马只怕再等不到内部变革的机遇期,又何来的凯撒大帝和奥古都斯大帝? 此时的屋大维,只能无力的看着罗马渐渐滑入衰败的万丈深渊,心中的悲愤和颓丧,不足为外人道。 屋大维已作出表态,原本维持中立的贵族元老纷纷出言支持鲁弗斯出任独裁官,促使此项议案表决通过,甚至已在心中迫不及待的盘算着,自身在未来半年内如何从中获取更大的利益。 至于所谓的外患内乱,他们多半觉得屋大维有些危言耸听。 罗马属民近愈两千万(含平民与奴隶),且多半聚居在人口稠密的亚平宁半岛,依照罗马的兵役体制,凡十七岁到四十六岁的公民,全都有义务应征入伍。 作为渴求疆土、喜好掠夺且重视军功的好战民族,兵役对罗马公民而言,与其说是一种义务,倒不如说是一种代表荣誉的高贵权利。 相较于同时期的大汉帝国,罗马共和国反倒更有种全民皆兵的味道,毕竟大汉兵役的明定役期仅两年,从军者一年为府兵,一年为边军,更多是肩负守土之责,真正对外作战时,朝廷直属的常备军才是真正的主力。 罗马共和国却是不同,服兵役者需自备装具,且根据装备的不同分入不同兵种。 譬如无力自备重装步兵所需装备者,充当轻步兵;拥有一定财力的青壮年可编入重装步兵军团;富裕的公民乃至小贵族,则往往自备战马,以骑兵或是骑士身份出战。 至于为数众多的常备军团,且不提驻守在其他行省的兵力,光是拱卫国都,直属于两位执政官,就足有十个最为精锐的百战军团,饶是不算其附属营团,也高达四万精锐将士。 只要独裁官就任,颁布紧急征兵的政令,光是亚平宁半岛就能在月余时间内组建起数十万大军。 这就是当世强国的底气,属民数量远超安息帝国,军事体制远胜巽加王朝,若非如此,后世史书又岂会如此推崇,将罗马与大汉并举? 相较匈奴骑兵的外部威胁,罗马的贵族元老们反是更无法容忍来马其顿人和斯巴达人的叛乱,这就叫“宁与外人,不予家奴”。 至少,在罗马人看来,被他们征服且奴役多年的马其顿人和斯巴达人,不懂安分就是不知感恩,是不可宽恕的大罪。 早知如此,昔年就该血洗巴尔干半岛! 志得意满的新晋独裁官鲁弗斯顺应“民意”,命屋大维领兵,抽调战船,搭载五个常备军团的两万精锐,横渡最窄处仅百余里的奥特朗托海峡,在巴尔干半岛的西部沿海登陆,以镇压叛军。 随后,他又颁布紧急征兵令,征调五万民兵,由心腹将领统率,前往的里雅斯特驻守。 出兵伊利里亚? 不可能的,短短半年任期,又已将屋大维支走,身为独裁官的他再无人能掣肘,自然要留在罗马城,凭借凌驾一切的权柄,以最大限度的攫取利益。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这道理,他懂的。 第七百零六章 考较太子 三伏将至,汉廷君臣忙碌多日,终是赶在休朝期前将大半军政要务归置妥当,皇帝刘彻方才得了些许闲暇,考较太子刘沐的功课。 刘彻布置下的功课,自不是甚么君子六艺和经史子集,宫邸学舍师资何其雄厚,若还教不出个文武兼备的储君,还得皇帝如后世的学生家长般担心孩子的学习,岂不是连“哪里不会点哪里”的学习机都不如么? 太子,国之储君,需要皇帝老爹手把手教导的,自是治国安邦的大道理,尤是寻常师长不敢也不宜传授的阴私计较。 莫以为帝皇教育都是堂皇正道,真正光明伟岸的君王,多半不得好死,老刘家的皇帝们向来懂得如何耍阴招,与高祖刘邦是一脉相承,这才缔造出现今的煌煌大汉。 当然,天家威信还是要顾及的,不能真如地痞无赖般不要面皮,能将阴招耍成阳谋,不失体面且无有非议,却又能解决实际问题,这是个技术活,学起来可不容易。 秦汉少年多早熟,先秦更有甘罗十二为相,刘沐已虚年十三,生辰又在三月,饶是在后世,也是上初中的年纪了,该学的学了不少,该见识的也没少见识,若非不可雕琢的朽木,总不至一窍不通才是。 正因如此,滇国使团来朝之事,皇帝刘彻特意嘱咐大行令张骞,让他从旁辅助太子处置此事。 说是辅助,实则就是袖手旁观,除却让大行府属官将滇国使团好生安置,旁的就任凭太子刘沐折腾,故饶是滇国太子主使,张骞至今都未曾接见于他,更遑论议及甚么称臣和内附的大事。 朝臣们虽不知皇帝陛下心思,见得大行令迟迟不接见滇国太子,却也不觉意外,且不甚在意。 汉人虽称不上排外,然在国力强绝于世的当下,若说对所谓的化外蛮夷没有半点歧视,以平等视之,那着实不符事情,也不符人性。 至于滇国近年屡屡请求举国内附之事,在皇帝陛下和大行令明确表态前,群臣皆对此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尤是三公九卿,皆有各自职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最为忌讳置喙他人权责。 尤是在朝堂之上,狗拿耗子不止是多管闲事,还要落个意图擅权的嫌疑,这是身为人臣的大忌。 未央御苑,莲池水榭,莲开半池,清风拂香。 皇帝刘彻卧于竹藤编制的摇椅,手执玉壶,呷着冰镇过的朱崖椰汁,双眸微阖,神情颇为惬意。 阅尽繁华,享尽尊荣,后世所谓帝皇般的享受,除却宫中佳丽三千,实也不过如此而已。 太子刘沐侍立在侧,站了许久,倒也不觉疲累,只是瞧着父皇独享清凉椰汁,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奈何内侍和宫婢都已被摒退,皇帝陛下没发话,谁都不敢再踏入水榭,更遑论为太子殿下奉上饮食。 刘彻虽有心再磨磨自家儿子的急躁脾性,然眼见时辰不早,便是开口询问道“你既已见过滇国太子,对滇国之事可有计较了?” “……” 刘沐虽知暗卫必会向父皇呈禀此事,也早已想好了如何应对父皇的问询,然事到临头,却又有些踌躇,只怕自身思量不甚周全,无法给出满意的答复。 “怎的?” 刘彻抬眸斜觑,神情不虞道“早在滇国使团抵京前,为父就已将此事交办于你,如今时已盈月,竟仍举棋不定么?莫不是为父平日对你太过放任,让你玩得太过肆意,忘了储君的身份和责任?” 刘沐忙是躬身道“父皇息怒,儿臣万不敢有半分怠惰,对滇国之事也已有所计较,只是唯恐思虑不周,尚且有所疏漏。” 刘彻面色稍霁“无妨,世人谋事,从无尽善尽美之举,若万事皆要思量到无有疏漏才付诸施行,反是往往贻误良机,且一人智短,众人智长,身为人君,非但要不耻下问,更须懂得抛砖引玉,集众智,纳良谏,才不至刚愎自用。 所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乃是人臣之道,是守成之道,是明哲保身之道;你既为大汉储君,为父又特意将此事交办于你,你便当放胆施为,不必心存顾虑。 你年岁尚幼,思虑不周本属寻常,知错能改,懂得查漏补缺,以为日后警醒,不至再次出错便是了。 滇国乃化外小邦,国力低微,但凡你的谋算不至太过激进,想着劳师动众,出兵覆灭其国,凭白累得我汉军将士诸多伤亡,旁的谋算都无不可,饶是出了甚么岔子,有为父在,有汉军在,天下无有敢借机生事者。 为父言至于此,你若仍无有建树,反是徒教为父失望了。” 刘沐深知自家父皇此言由衷,不得不说,相较过往历朝历代的君王,自家父皇实称得上胸怀宽广的,从不忌惮他这储君策问军政,更不时交办些政事让他学着打理。 当然,这亦因父皇威望甚高,以暗卫、尚书台和御史府为主体框架的层层监察体制又已颇为完善,自信储君及群臣皆不敢朋党阴私,且父皇膝下皇嗣现今唯他一人,帝位传承几成定局,所谓“从龙之臣”也只是亲疏远近不同,早早投入太子羽翼下的臣子,日后收益也不似过往历朝历代般来得高。 简而言之,无论是太子刘沐还是朝堂重臣,现今朋党结羽,架空皇权,非但没这能力,更无此必要。 恰恰相反,正因接连两代汉帝太过强势,且刘彻比刘启更强势得多,导致太子刘沐更担心自己将来即位后,能否镇得住满朝文臣武将。 汉之得才,于兹为盛! 这是后世史家对武帝朝的评价,史上武帝朝本就是贤臣猛将集中爆发的黄金年代,现今更因刘彻穿越而来,发掘和培养出更多才能卓著的人才,后继之君若无铁腕,怕是镇不住朝堂的。 至少,现今的太子刘沐,还是太过稚嫩了,霸道有余,手腕不足,尚需多多磨砺和历练。 对于这一点,皇帝清楚,群臣清楚,太子更有自知之明。 莫说觊觎帝位,饶是皇帝刘彻现下主动禅位,太子刘沐都不敢接,镇不住群臣,难不成动不动就血洗朝堂? 世家和士族可不是泥捏的,真被彻底逼到绝境,还怕与皇帝玩命么? 帝皇虽是称孤道寡,然若真是失道寡助,真成了孤家寡人,那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正因如此,于治国之道和帝皇心术,皇帝刘彻向来无有保留的悉心教导,太子刘沐也是无有顾虑的仔细体会,没甚么父子相忌的阴私计较。 若有一日,刘沐真能牛掰到彻底架空皇权,逼宫篡位,刘彻反倒觉着后继有人,老怀大慰。 可怜天下父母心! 刘彻身为人父,真不希望自家儿子因祖辈和父辈太过耀眼,永远活在阴影下。 正如广川王刘越,因与皇兄刘彻年岁最为相近,自幼被用来比较,导致他年少时颇为怯懦自卑,若非后来入黄埔军学,又领兵出征,用赫赫军功证明了自己,只怕会继续自闭,也不晓得会性格扭曲成甚么模样。 似太子刘沐这般不肯服输的脾性,倒也不全然是坏事,情感不纤细,更不易陷入抑郁,只要能辨明大是大非,懂得虚心受教,行事手段粗糙些也没甚么大不了。 大汉官制愈发完善,群臣各司其职,又有御史府从旁纠劾,但凡皇帝不擅改定制,不太过刚愎自用,行事再糙,群臣终归能好生查漏补缺,使之妥帖周全。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白白胖胖的满朝公卿,岂是吃白食的? 嗯…… 朝臣大腹便便,非因吃喝,实乃汉官威仪,且去瞧那无须上朝,常宿军营,日夜操练的武将,个个龙精虎猛,浑身全无半点赘肉。 “依儿臣所见,滇国虽有心举国内附,却迟迟不肯出兵攻伐夜郎,想来是存着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心思。” 皇帝老爹言以至此,太子刘沐也不再迟疑,将心中思量娓娓道来。 “哦?” 刘彻摇了摇躺椅,倒也不觉意外,语带戏谑道“甚么兔子能收其心?” 刘沐轻声道“那滇国太子颇为畏惧儿臣,席间语焉不详,然多少透露了些许,似乎有心求娶宗室女。” 刘彻不禁颦眉“和亲?” 刘沐忙是摇头“滇人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着让我汉室与之和亲,应是庄氏王族为举国内附提早筹谋,想与刘氏宗亲联姻,毕竟有东瓯和闽越的前例,滇王献国必应敕封列候,若与刘氏宗亲联姻,既多了层保障,亦利于尽早撇去归化蛮夷的名头。” “嗯,依你之意,滇王多半是不求为父下旨赐婚,甚至无须宣之于众,唯望求得一声许诺?” 刘彻闻言恍然,饶有趣味的笑问道。 刘沐应道“然也。” 刘彻复又问道“你以为如何?” “儿臣以为,我大汉如今强绝于世,无须以宗室女的婚嫁谋事,否则有伤天家颜面与大汉威仪。” 刘沐如实道,他早先之所以迟疑未决,就是唯恐父皇会认为他不知取舍变通,太过刚硬,此时却不愿违背本心。 。 第七百零七章 赴滇迎亲 无论是否以和亲的名义,甚至不管滇太子求娶的是宗室女还是寻常民女,凡是汉人女子,刘沐身为大汉储君,都耻于应诺,君臣将女子嫁入外邦以谋国事,实乃国耻。 刘彻心下虽是认同,却是不显于色,淡淡问道“若拒下此事,滇国必难尽心为我所用,又当如何?” 刘沐挠了挠头“儿臣在席间探问过滇太子,其幺妹恰是及笄之年,又未婚配……” “呵呵,你倒是机灵,可有好的夫婿人选?” 刘彻自然不会认为自家傻儿子有心迎娶滇王幼女,现下太子妃的人选还没着落,纳番邦王女入府可不像话,至于册为太子妃,那更是想多了,已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宗正指不定要撞柱死谏。 “族兄刘塍,年十九,未有婚约在身。” 刘沐顿了顿,略微加重语调,意有所指道“儿臣日前邀其入府赴宴,探其口风,族兄愿……亲赴滇地,迎娶滇王之女。” “哦?” 刘彻亦是语调微扬,觉得有点意思了。 刘塍,开国功臣荆王刘贾之后,丹徒候嗣子,承继祖辈武风,颇为剽悍武勇。 宫邸学舍创立后,诸多刘氏宗亲子弟入学,刘塍的优异表现引得天家瞩目,刘氏王侯们闻得自家子嗣讲述刘塍如何悍勇不凡,亦重新忆起刘贾这位军功赫赫的刘氏功臣。 刘塍尚在宫邸学舍时,太子刘沐因年幼,远不似现下般足以凭拳头“称霸”学舍,反倒是智勇双全的刘塍横压一众同辈宗亲,堪称“初代舍霸”。 三年多前,皇帝刘彻下旨准允王侯子嗣入政经官学与黄埔军学,完成学业后则可入仕或从军,刘塍便是首批入黄埔军学的刘氏宗亲,且在刘彻授意下,颇得军学祭酒刘越的看重与培养。 去年岁末,刘塍入宣曲骑营,因资历过浅,仅是出任屯长,虽只将兵五十,却属校尉公孙敖的亲卫,在帐外听用,且可参与机要闻议,是实打实的将帅种子。 皇帝刘彻早就在为自家皇儿日后继承帝业布局,似刘塍等与天家血缘关系较远的刘氏宗亲,对帝位的威胁不大,若又有真本事,放在军中历练,待其成长起来,便可用来制衡各大军系。 若不如此,饶是周氏和秦氏军系早已衰微,李氏和公孙氏却又崛起,随着卫青领兵覆灭百乘王朝,其嫡系将领也纷纷加官进爵,眼瞧着又是一派军系。 忌惮军中将帅功高震主,动不动就兔死狗烹,实乃帝皇的无奈与无能,更会令将士寒心,是下下之策。 唯有分置军权,使各军系相互制衡,帝皇才能统揽三军,如指臂使,将鸡蛋放在同个篮子里,只将社稷稳固寄托在个别将帅的忠诚上,说甚么用人不疑,未免太过天真了。 君不见,史上汉武帝晚年时,功勋赫赫的卫氏几近灭门么? 至于彻底消灭军系,那是痴人说梦。 军系如同世家,甚至犹有过之,旧的消亡,新的亦会崛起,这是人性。 饶是后世诸国,包括华夏与欧美,皆无有例外,为免犯忌,就不多提了。 公卿将相们也都是老于世故,对皇帝的心思看得通透,没敢给入仕从军的刘氏子弟下绊子。 李氏和公孙氏两大军系,也不因军中利益受损而心生怨怼,恰恰相反,现今但凡有些脑子的,都晓得这对两大军系实是好事,就如太尉李广昔年主动告老致仕,无非就是让皇帝放心,对李氏少些猜忌。 刘塍作为刘氏宗亲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自然深得看重与栽培,现下军职不高,只因资历不足,且未立战功,无法升迁罢了。 只须军功足够,定能平步青云的。 刘塍自是心知肚明,奈何现今国无大战,军功难觅,为之奈何? 非止是刘塍,现今大多军中将士都渴求战功,实在是过往二十余年间,大汉对外连战连捷,得以加官进爵的将士数不胜数,使得全军皆鹰派,不畏战,更好战。 放眼四夷,除却漠北匈奴,也就西南诸夷还未征服,在汉军将士眼中,无疑是块大肥肉。 对刘塍而言,迎娶滇王之女,无疑能借此获取先手,有甚么不乐意的? 毕竟男女有别,说句难听的,娶回家后,若是夫妻不睦,大不了多纳几房妾室,与锦绣前程相比,实在划算得紧。 这道理,太子刘沐都能想得到,皇帝刘彻还能不懂么? “赴滇迎亲么?” 刘彻微是沉吟,勾唇道“若是如此,为父可下旨赐婚,只不知要遣兵几何,随行前往?” 刘沐面露得色道“那日酒宴,儿臣僚属亦是作陪,谈及此事,张笃及苏武皆有意随行,倒是无须父皇遣兵,族兄现今麾下精兵足矣?” 刘彻倒是真没想到“一屯之兵?” “然也。” 刘沐瞧见父皇神情,愈发觉得自己的谋算果然大妙,故作神秘道“族兄赴滇迎亲时,若恰逢夜郎与滇国的边境生变,为保滇国王女周全,自是不宜冒险返京,当滞留滇地,五十精兵皆乃宣曲校尉帐下亲卫,替族兄的岳父将兵监军,应是足矣。” “嗯,所言甚是。” 刘彻缓缓从躺椅起身,看着自家傻儿子,很是赞赏的颌首认同。 不容易,这小子终于有了几分老刘家的帝皇风范,已略肖为父昔年了。 “只不知你姑母可会舍得爱子犯险?” 刘彻尚有些许迟疑,这群小屁孩的盘算虽是不错,张笃乃是大行令张骞独子,又是太子中庶子,若是随行赴滇,对庄氏王族而言,无疑等同于大汉天家和大行府无需意会的许诺了。 刘塍迎娶滇王之女,更是刘氏与庄氏的联姻,象征意义并不比滇太子随便迎娶个刘氏女要低。 毕竟刘塍乃是荆王之后,丹徒候嗣子,将来是要袭爵列候的,太庙祭祖时是有资格入庙行祭的,其正妻的姓氏是可列入老刘家族谱的。 这对滇国意欲“还归华夏”的楚族和庄氏,很重要! 然而,张笃还有旁的身份,乃是阳信公主的儿子。 阳信公主乃是皇帝长姊,是大汉长公主,地位何其尊贵,且膝下唯有张笃这独子,有道是千金之子不垂堂,她若不肯让爱子犯险,刘彻也不好强迫,更遑论还要考虑到太上皇和太后的想法。 “儿臣以为,姑母乃深明大义之人,况且昔年姑父张骞不也是弱冠之龄,往说东瓯与闽越,方才立下大功,得以入列朝堂,尚了公主么?” 刘沐见得父皇面有迟疑,唯恐他不允此事,忙是道“张笃表兄现今就学于政经官学,若是不早谋功绩,想要正经入仕为官,非只僚属之位,便要循例外放,即便留京入中央官署,也不过区区刀笔吏罢了,姑母应是心知肚明的。” 刘彻又是颌首,文臣与武将的升迁不同,除却内朝官可由皇帝随意拔擢,真正的官僚体系内,官员升迁主要还是看资历和政绩的。 莫说太子僚属,便是皇帝僚属,诸多大夫,虽能与帝皇策议国政,地位超然,然手中无有实权,有志少年没有做僚属从小做到老的,况且没有实务经验和完整历练,也难以做到光禄大夫这样的首席僚属,现今位居光禄大夫者,多半是已告老致仕的三公九卿,那是实打实的元老重臣乃至派系领袖。 近臣,弄臣,两者差得远了。 “既是如此,此事仍尽数交由你去办,若请得太上皇、太后和长公主准允,再与滇国太子商议,待滇王上书请准,为父便下旨赐婚。” 刘彻思索片刻,觉着此事确是可行,便打算彻底放手让这些小屁孩折腾。 成则喜,不成亦闹不出甚么乱子。 至于赴滇之人的安危,刘彻倒不觉有甚么大问题,除非滇国君臣疯了,否则谁敢动刘塍和张笃等人半个毫毛? 若他们在滇国境内真有个三长两短,不管是何人下手,滇国上下数十万口,都得为他们殉葬! “诺!儿臣必不负父皇重望!” 刘沐忙是应诺,心里喜不自胜。 “嗯,若是赴滇成行,为父可先破格拔擢刘塍为宣曲军候,孙武为大行府行人,张笃为太常府掌故,以掌全宗亲婚仪;若得竞全功,日后更不吝封赏。” 刘彻顿了顿,复又道“除却刘塍麾下的五十精兵,为父会再遣五十内卫随扈,另着郎中令传谕派驻岭南及滇地之暗卫,襄助张笃行事。” “儿臣先替他们谢过父皇。” 刘沐更是欣喜,有父皇此等许诺,要说服姑母无疑更容易。 太常府掌故,铜印黑授,秩六百石,虽与太子中庶子同秩,却是实职官位,虽尚不算入列朝堂,却也在中央官署任事,且辅理太常府政事,是有实权的。 若非刘塍赴滇迎亲,得以宗室子婚娶为由,着宗正府和太常府辅之,且张笃又是长公主的儿子,乃是皇亲国戚,凭张笃的年龄和资历,想出任太常府掌故可差得远。 日后若是事成,再论功行赏,就更是可望得晋千石大员。 阳信公主身为人母,又是个心思通透的聪慧女子,且不说望子成龙这等犯忌讳的话,然权衡过利弊和风险,终归不会凭白耽误自家爱子的前程。 至于刘塍和苏武的家中长辈,那就更不必提,大汉男儿多热血,束发成丁便即应募入伍的少年郎都不少,都敢上阵杀敌,浴血沙场,去趟滇国拚前程,长辈们有甚么舍不得的? “嗯,三伏过后,待为父返京,希望已是诸事停当,勿再拖延。” 刘彻摆摆手,三伏休朝,近月光景,应是足以让刘沐将此事办妥,饶是滇太子要传讯禀明滇王,遣出快马昼夜兼程,往返间也用不了多少时日。 至于滇王推拒这门婚事,刘彻压根就没想过有这种可能,怕是拖都不敢拖的。 国弱而不处卑,必亡其国! 。 第七百零八章 京南铁路 ntent 及至三伏,王公大臣纷纷离京避暑,太上皇和太后更早已摆驾渭北甘泉宫。 皇帝刘彻为了满足自家婆娘的好奇心,与她乘着特意安排好的火车车列,来回往返于长安与灞西高原,让她过足了瘾。 “待得皇儿足以肩负社稷,想来这铁道已是四通八达,铺展至我大汉各郡,到那时,朕当禅位,与你乘车,游遍山南海北,共览万里锦绣。” 刘彻怀抱娇妻,心生感慨道。 阿娇生性好动,长年幽居深宫,实在是苦了她。 金屋藏娇,听着浪漫,实则苦闷。 宫闱之中,无论皇后还是妃嫔,皆如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享尽尊荣之余,终归失却了自由,枯守宫苑,饶是无有为子夺嫡之心,却也难免争宠,生出诸般妒怨嗔痴。 争宠,或许非因对帝皇爱入骨髓,而是长久抑郁,生出“我争故我在我”与的扭曲心态,更因“恨人恨己无”的比较心理,往往会做出诸多损人不利己的偏激举动,但凡见到旁人过得比自己好,必是难以忍受。 刘彻虽不曾开宫纳妃,独宠阿娇多年,然阿娇却仍生出妒忌比较之心,只不过争宠的对象不是旁的女子,而是自家儿子。 在刘彻的放养思想下,刘沐自幼就比历朝历代的太子少了几分拘束,只须习练好文课武功,勤勉不怠,不违礼法,也就不再多加管束,任他肆意玩乐,放飞天性。 说穿了,刘彻的教育方式与后世华夏的大多父亲没甚么不同,宝贝儿子功课好,绝不吝于奖赏,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况且因着刘彻身为富有四海的帝皇,刘沐真真享受着后世孩童难以想象的优渥生活。 嗯……虽说无法用手机氪金,玩王者农药,然太子殿下能骑马射猎,玩枪打靶,休闲娱乐既健康又刺激,挺好。 眼见自家儿子闲暇时总能出宫玩乐,阿娇自是羡慕嫉妒的,奈何身为皇后,不得随意出宫,更不敢坏了宫规,唯恐遭了御史们的弹劾,参她失德失仪。 刘彻身为穿越众,自然能理解自家婆娘的苦闷。 他之所以喜爱阿娇,也正因她的率真爽朗,在讲求贤良淑德的汉室贵女中,无疑是朵奇葩,若不是娶了这么个爱闹腾的蠢萌婆娘,他怕也忍受不了常居深宫。 所谓娶妻娶贤,无非是渴求成功的男人想寻求个贤内助,刘彻却觉着自身已然极度成功了,搂着个欢脱的傻婆娘挺好。 “此话当真?” 阿娇双眸发亮,如蕴星辰,反手搂住刘彻厚实的腰身,娇声道“陛下可莫要糊弄臣妾。” 她也知他向来言出必践,只因欣喜和羞怯,才有此一问,实则也无须他回应许诺,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前,心中满是甜蜜。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刘彻笑而不语,目光却是望向车窗外,思绪飘远。 他适才所言虽是随心而出,却也是筹谋良久的心思。 早在十余年前,汉廷已对全境铁业展开大规模的整并重构,少府全力协助大农府,在诸多铁矿富集的郡县设立官办的冶铁工坊。 随着冶炼工艺的提升,加之刘彻提供了大量合金配比,使得大汉的冶金工业飞速发展,坩埚炼钢法的推广,更使得钢铁产量逐年暴涨。 现今大汉每岁的钢铁产量,早已远超十九世纪初的英国,毕竟人口规模着实不是同个档次的,皇权体制的执行力更是无比高效,加之跨越时代的技术变革,有此成就也是理所应当。 然也正因技术跨代,使得大汉旁的工业基础稍显滞后,多年来全力投入的化工和冶金远远超前,如机械制造之类的精工业和加工业,实是在刚起步阶段。 诸如简易电报、自行车之类的小物件,许多零部件唯有少府诸冶监才能铸造,更遑论发电机、蒸汽轮机乃至石油分馏等大型设备,因少府和帝国科学院基于保密原则,未曾尽数释出相关制作工艺,使得寻常冶铁工坊难以大量铸造。 因此缘故,现今正逐步迈入初级工业化的大汉帝国,竟出现了令刘彻啼笑皆非的状况。 钢铁产量过剩! 见了鬼! 严格来说,钢铁产量仍远未达到刘彻预期,之所以显露出“过剩”的虚假表征,实因供过于求,究其根本,就是百姓用不起,朝廷用不完。 后世消耗钢铁的重头,无非就是机械和建筑,现今大汉的民间建筑绝大多数仍是木制结构,顶多再用上砖瓦和黏浆土,所谓的钢筋水泥架构,寻常百姓压根就没兴趣,更负担不起。 华夏百姓向来勤俭持家,原本的屋舍住得好好的,谁会无缘无故花费重金,求购钢筋和水泥,学着造些“造型新奇”的屋舍? 饶是农人要购买些铁制农械,实也消耗不了多少钢铁的,锄犁不是日常消耗品,若是品质过得去,足能用好些年,即便崩了口,捶补捶补仍能继续用,不可能轻易丢弃,花钱重新购买。 汉军将士的兵械也已逐步更换,汰换下的旧兵械,多半回炉重铸,消耗的钢铁也远不如料想般多,加之现下国无大战,平日操练毁损的兵械数量不多,在可预见的数年内,汉军对补充冷兵器的需求反会日益缩减。 钢铁的用途必将愈发广泛,此乃工业化发展的大势所趋。 这道理,刘彻不是不懂。 关键是,以现今大汉的整体工业水准和民生发展阶段,消耗的钢铁实是不多的。 钢铁的成本仍嫌高昂,也是重要缘由。 有价无市,看似矛盾,实则颇为正常。 正如后世工业化过程中的欧美诸国,屡屡出现资本家宁可将牛奶倾倒入下水道,都不肯亏本降价,卖给食不果腹的工人。 看似很残忍,难以理解,实则盖因边际收益小于边际成本,超出的供给是不符成本的,一旦竞相降价,价格长期崩跌,资本家血本无归,名下农庄与工厂倒闭,必将降薪裁员,失业工人没有收入,连降价后的牛奶也买不起了。 此乃资本经济的恶性循环,唯有生产力继续进步才能解决。 类比到现今大汉钢铁业的现状,解决方式唯二一者,降低钢铁冶炼和铸造的成本,降低钢铁制品价格;二者,提升机械制造业水准,增加对钢铁需求。 二者合一,无非增加不虞亏本的刚性需求,根子还是整体工业水平太低。 减产? 不可能,刘彻也绝不容许,恰恰相反,继续扩大冶炼规模,增加钢铁产量,才有助于更大幅度的降低成本,等待钢铁需求量大爆发最终来临的日子。 暂时“过剩”的钢铁产量,自然要朝廷出赀消耗,以鼓励和扶持各处冶铁工坊继续扩产。 穿越众最大的优势,就是对未来的前瞻性。 钢铁产量多少都不够,基础建设尚远远不足,朝廷投入重金,消耗钢铁搞基建,看着亏本,然过得十年,二十年,回头再看,就晓得甚么叫高瞻远瞩了。 正是出于此等考量,在三伏休朝前,皇帝刘彻已责成大农令孔仅与工部少卿贾洗尽速研拟新的铁道线路。 此条铁道,名为京南铁路,西起长安,经弘农,越函谷关,东至河南郡,再南抵南阳郡,实则也等同搭建起连通大河和淮水的铁道陆运。 刘彻虽知晓后世华夏的铁道线路,然大汉现今的地形地貌终归是与后世有所不同,只能描绘个大概,给大农府工部辖下的匠师们提供些许参考。 旁的不说,大河就未曾大幅改道,夺淮入海,且因汉廷每岁皆投入重金,在枯水期驱使数以十万计的奴隶治河,固堤清淤,保护水土,植树造林,使得大河中下游的河沙淤积远比史上的状况好得多,至少近年再没出现大规模的水患。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刘彻虽不至狂妄到自信能与大自然的伟力对抗,然秉持着人定胜天的理念,自问已是尽心尽力造福后人,治河十余载,他顶着朝臣的质疑,投入数百万金,动用的奴隶拢共过百万,不惜代价的砸下人力物力。 毫不夸张的说,动用的人力物力远比史上隋炀帝修大运河多得多,若非大汉在对外战争中掠夺了大量财富和奴隶,又因跨时代的技术发展,使得国富民强,汉廷的财政早就被如此庞大的治河工程彻底拖垮了。 事实证明,对外掠夺,远比后世华夏和平发展的道路要容易得多,外族的无尽血泪,奠定了大汉富强的基石,功不可没! 规划中的京南铁路,总长共计千余里,是雍县至灞西现有铁道的三倍有余,又因沿途地势复杂多变,故刘彻倒也没急于求成,估摸着三五年都未必能全线贯通。 好在南阳郡也是重要的钢铁冶炼地,可两头同时开工,能节省不少人力物力和工期。 皇帝发话,臣子累瘫。 非止孔仅和贾洗无心避暑休假,顶着毒辣的日头,领着属官与匠师们探勘选址,少府卿陈煌更是忙得焦头烂额,与掌御帝国科学院的清河王刘乘费心研议,该对各处冶铁工坊释出何等程度的冶炼和铸造工艺。 光靠少府诸冶监直辖的冶炼工坊,是不可铸造出足够钢轨的,依着皇帝陛下的意思,诸冶监今后该逐步转型,专事高端的冶炼铸造与军工业,且在不泄机要的前提下,全力协助大农府推进大汉各式基础工业的发展。 陈煌虽不舍放弃诸多获利丰厚的独门生意,然少府毕竟是皇帝私府,他身为皇室的大管家,自是不敢有半分怨言,更不敢有半分违逆。 在此情形下,非但大农府辖下的产业获取了大批相关工艺,消息灵通的诸多商团,亦是捧着重金,向少府和帝国科学院求购诸多渴求已久的工业技术。 油墨、染料、玻璃、制焦、制皂、炼油、冶金、树脂材料、合成橡胶…… 如是种种,少府和帝国科学院多年的技术储备和研究成果,皆是适度释出,为大汉的民间工业提供了更为强大的推动力。 大农府乐见之余,却又更为忙碌,须得求助各府署,研拟更为严苛的技术管制和边禁举措,已防此类技艺流出境外。 今岁三伏,不少离京避暑的京官被府司仆射早早召回,中央官署一如往日般熙熙攘攘。 皇帝刘彻却是自顾清闲,在自家婆娘坐腻火车后,领着她到南山河谷,采菊东篱下,悠然品茶也。ntent 汉武挥鞭 。 第七百零九章 士子难为 关东,在秦汉两朝,谓之函谷关以东,大江以北的六国故地。 暴秦二世而亡,及至大汉初立,关东豪族林立,士子礼文,豪杰任侠,世家豢养门客之风远盛于关中,更遑论巴蜀、江南与西南之地。 历代汉帝有鉴于此,皆对关东行“抑豪”之举,先徙齐诸田,楚昭、曲、景及诸功臣于长陵,后又徙吏二千石、高訾富人及豪杰、并兼之家于诸陵,以弱关东豪族。 及至今上刘彻登基,更颁布王侯京居令,迁各地王侯入京,且令巡察御史明察暗访各郡县,内朝更设尚书台以纠举勾连豪族之朝臣,另有暗卫多方探察,凡武断乡曲、横行邦邑、雄张闾里者,无论豪滑之民,累世大族抑或封疆大吏,皆依律重惩,夺爵抄家者为数甚众。 非止于此,汉廷虽愈发薄徭轻赋,隐有彻底废除丁口税赋的趋势,然仅限寻常汉人,凡家中僮仆、私兵、门客、奴隶,反是要加征重税,尤是私兵,依其主家爵位,豢养数量与所持兵械皆有严苛限制,妄自聚众执械、扰民逼官者,更视同谋逆,断狱刑罪之重,可至枭首夷族。 此等严刑峻法下,莫道关东之地,便是民风剽悍的关中,世家豪族皆不敢违禁,爵位在身者为免犯忌,往往主动裁减大半私兵,豢养门客的风气也渐渐转向,多文士而少侠客。 譬如梁王刘武,昔年豢养的数千门客,早已遣散大半,甚么剑客豪侠皆是不留,唯余一众文士僚属,陪他饮酒作赋,终日风花雪月,亦是悠然惬意。 如此情形,虽符合汉廷利益,然在短期内,也免不得些许麻烦。 世家大族纷纷裁减私兵,遣散门客,导致各郡县出现了不少无业游民,此类群体虽不至好吃懒做,终归由奢入俭,失却了主家给予的优渥待遇,要回乡自食其力,心理落差必是有的,心态也须调适。 好在大汉愈发富足,耕者有其田,劳者得其食,但凡肯努力谋生之人,总不至流落街头,食不果腹,饶是家徒四壁的鳏寡孤独,各地官府乃至乡里都广设粥棚,施饭赠衣以为救济,终归是冻不死、饿不死。 或有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偏想不劳而获,享受锦衣玉食者,以任侠之名,行盗寇之事,各地官府皆力行峻法,遣吏卒乃至府兵将之擒拿剿杀。 现今之世,官府甚得民心,凡有作乱为祸者,人人皆曰可杀,鲜有包庇匪患的百姓。 尤是统掌京畿治安的中尉府,蝰蛇张汤虽已外放玄菟太守,然现任的中尉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却是曾拜大将军,领军征伐巽加与安息的胶东王刘寄。 身为大汉亲王,背后又有皇帝兄长为其撑腰,没甚么世家豪门是他不敢得罪的,没甚么高爵勋贵是他不敢杀的。 他得罪的权贵愈多,下手愈狠,中尉的位置做得愈稳当,也愈发得皇帝信重。 所谓孤臣,不外如是。 二十余年来,接连三任中尉皆是狠人,苍鹰郅都、蝰蛇张汤、暴虎刘寄,使得关中世家愈发遵纪守法,京畿治安愈发良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实乃天下首善之地。 有此典范在前,各郡县的主官仆射每岁返京述职,自要被公府用以参照,列入政绩核鉴,使得诸多主官返归治地后,皆大力整肃治安,打击违法乱纪的游侠盗寇,饶是对本地豪强也毫不手软。 阻人官途,无异夺妻杀父,莫以为都尉与县尉辖下的府兵刀刃不利乎? 如是多年,汉廷“抑豪”之举成效卓著,各郡县皆治安良善,地方豪强也渐渐分化削弱,世家大族虽仍常联姻维系,彼此守望相助,却已不复秦末之盛。 饶是如此,想完全消灭世家势力,不现实,也无此可能,后世的华夏和欧美都做不到,现今的大汉更做不到。 古外今来,历朝历代,从未做到过,或许直至人类彻底消亡,都是难以做到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是天性。 莫说以宗族为主体架构的世家,便是地域之别,也有不同的群体之分。 现今大汉,中央集权体制已近极致,皇权至尊至上。 习得文武艺,货于帝皇家,士子想要出人头地,进入官僚体制,无疑是最佳选择。 然随着汉廷普及官学教育,任官取仕的面向更广,选择更多,不再拘泥于精通经史子集的文士,尤是大农府辖下八大附府,多选学有专精者。 举士待诏的太学,更已重整规制,并举两院,是为汉学院与科学院。 近年来,公府取官反是愈发偏向科学院诸博士或政经官学的学子,即皇帝陛下所谓的行政、经贸、财税与理工人才,读书人若只知清谈务虚,难得重用。 旧士族不是没有反弹,然现今皇权独大,天子恩威并施,既普惠万民,又广纳世家子弟和寒门士子入各大学府就学,权贵的利益有所保障,庶民亦得见进身之阶,自不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为少数利益受损的文士摇旗呐喊。 文士造反,三年不成。 高祖刘邦尿溺儒冠,不正是鄙薄腐儒只会动嘴么? 饶是后世华夏的公知精英们,亦只能敲击键盘,做网络喷子,指着他们经世治国,倒不如订阅本书,让作者君得了稿费,买根肉骨头,对他们道一句嗟,来之食! 嗯……又是离题,实乃近日蛮夷媒体借交趾偷渡客之事,污我华夏,诸多公知见猎心喜,造谣诽讥,吾深以为耻,不吐不快。 言归正传,话说从头。 世家权贵遣散门客,朝廷公府又易取仕规制,使得不少因循守旧的文士丢了饭碗,不得不另谋出路。 有返乡归家,躬耕营商者;有申往官学,任教授业者;亦有心怀不甘,谋求举荐者。 举荐贤良,乃是汉官风气,然不是每位官员都可向公府乃至皇帝举荐的。 譬如现任大农令孔仅,昔年得举的“孝廉”一科,属于清流之目,乃由各郡主官察举,太守每岁仅可推举数人至京师,由公府加以考评。 一郡之地,每岁数人,比后世华夏各省的高考状元也差不了多少,更要才德兼备,声名在外,还要太守这等封疆大吏肯以自身名望作保,否则若是举荐之人日后闹出甚么岔子,身为举荐人的太守少不得要落个“识人不明”的名头。 在地方郡县,想获得举荐,着实难于登天。 唯在高爵勋贵云集的京畿之地,尤是在长安城内,文士若得扬名,得朝堂重臣看重举荐,或得名士宿老青睐,批下不错的品鉴之言,想入仕无疑要更容易些。 若说攀附权贵,未免太过,然想获得举荐的文士,找些机会登门拜谒显贵和名宿,倒也属寻常。 长安权贵们对小有名气的文士,虽不会再随意收为门客,却也会以礼相待,虽说多半不会亲自接待,却也会让家中子侄好生招待,既可获得礼贤下士的好名声,亦可结下几分善缘。 莫欺少年穷,指不定有谁日后飞黄腾达,不求其知恩图报,好歹莫因今日怠慢,遭人记恨在心。 当然,想登门拜谒,也要寻个合宜的由头。 最普遍的方式,也是华夏自古最容易拉近彼此关系的形式,无非就是叙同乡情谊。 有道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同乡之间,尤是远离家乡的游子间,终归能聊聊乡愁,聊聊故乡那些熟悉而难忘的人和事。 况且,在汉廷未普及官学教育前,教育资源乃是被权贵与士族垄断的,民间的求学途径不多,许多名士皆师出同门,尤是同个地域的士子,多多少少都能扯上些关系。 譬如现今儒家执牛耳者,公羊学派宗师胡毋生,其弟子淄川公孙弘、兰陵褚大、东平嬴公、广川段仲、温之吕步舒,皆为关东大儒,谓之公羊五士。 儒家源出齐鲁,胡毋生又出身齐地,且现任太学汉学院的博士仆射,为儒家博士之首,故公羊学派大兴,齐地儒生多习之,以胡毋生的徒子徒孙自居,倒也不为过。 这没甚么可非议的,但凡想上进,就不宜孤高自赏,必得懂得找到展示自身的舞台,尤是看重入仕的儒家,孔夫子周游列国,与其说是为了收徒授业,更多的无非就是为了求得诸侯重用。 汉室崇尚黄老之学,当今天子虽不抑制儒学,却也不独厚儒家,而冀望兼容并蓄,汲百家之涵养,充实完善所谓的汉学。 穷则思变,儒生眼见大势所趋,自是顺应时局,老老实实的阅览百家经典,不再执着于“孔子独圣”的傲慢,固步自封,免遭汉学体系内诸子百家的孤立。 公羊学派最早顺势而为,得以大兴,故齐地儒生也沾了不少光,至少不似某些固执的儒家学派般受人排挤。 长安城内,未得公府任官的齐地儒生,更是时常相聚,除却抱团取暖,更是为在齐地大儒前混个脸熟,展示展示才学。 只不过,光得大儒看重,也不足让儒生们平步青云,但凡有些门路的,还会登门拜谒同为齐地出身的高官显贵。 。 第七百一十章 小遗席间 (预先申明本章主要为引出东方朔,岂料又啰嗦了半章才写到,写作状态不太好,修改删减许久仍觉有灌水嫌疑,着实愧对读者。) 现今大汉朝堂,论及身居高位的齐人,自是首推丞相东郭咸阳。 二十载光阴,昔年的齐地盐商,脱商入仕,步入朝堂,直至高居相位,为百官之首,虽是幸得天家恩眷,却也不乏自身的奋进不怠。 尤在大农令十年任内,辅佐今上改善民生,富国基业,使得大汉百业兴盛,百姓富足,实打实的经世之功,朝野皆无人可出言质疑。 如此贤臣,在民间的声望自然不错,淳朴的大汉百姓又爱屋及乌,连带齐地东郭氏都渐渐声名鹊起。 自东郭氏本家迁居长安,将族业尽数交由家族分支打理,本家之人再未操持商贾之事,随着东郭咸阳步步高升,一众嫡亲皆得荫蔽,尽数脱了商籍,子侄入仕再无阻碍。 东郭老爷子见得儿子这般光宗耀祖,更为东郭氏奠定了世家根基,饶是年愈古稀,却是愈活愈精神,终日容光焕发。 多年与高爵勋贵往来交际,老爷子早已掩去商贾惯有的铜臭味,言行举止间更是养出几分贵气。 饶是如此,想厚植世家底蕴,却非朝夕之功。 正如后世之言欲培养一位真正贵族,需要三代人持续不断的努力。 大汉现今最具名望的世家大族,多是“累世公卿”,更有如廷尉汲黯出身的汲氏,自春秋时的卫国,历朝皆荣任卿与大夫,家世之显赫,底蕴之深厚,使得高祖刘邦都曾赞叹艳羡。 反秦时,闻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语,刘邦自是欣然认同;然待其夺取天下,坐上帝皇宝座,再听这话就觉得很膈应了。 奈何刘氏确是泥腿子出身,往溯祖宗十八代,都寻不出沾亲带故的王公贵族。 正因如此,历代汉帝对世家大族皆采取两面手段,想方设法的打压关东豪族,扶持新崛起或徙入关中的世家,昔年的吴楚七国之乱,叛军之所以能在短短月余席卷大汉的半壁江山,一路势如破竹,不乏关东豪族暗为臂助。 及至刘彻即位,关中世家已然势大,且是盘根错节,冒然清洗怕是会动摇国本,弊大于利,只能逐步分化削弱,抑制旧有世家,同时拔擢更多无世家背景的公卿将相,扶持其更多新世家以为制衡。 二桃杀三士? 倒也不至于,只是人人皆有私心,世家愈多,彼此间的利益冲突愈是不可避免,不易出现“三家分晋”类似的情形。 因此缘由,皇帝刘彻非但在军中扶持起李氏和公孙氏等新军系,亦乐见出身寒微的文臣举族迁居京畿,厚植世家底蕴,诸如齐地东郭氏、南阳孔氏、洛阳桑氏,皆如是。 现今的长安城,刘氏王侯与新旧世家彼此制衡,反倒不似昔年般动不动就有人跳出来闹腾了。 要晓得,昔年刘彻以太子身份监国时,文武百官皆在大殿长跪不起,非得见到皇帝不可。 如此默契的“逼宫”,饶是为首的袁盎等元老重臣乃是秉持忠君之心,然刘彻每每忆起,仍是头皮发麻,脊背冒汗。 群臣太“团结”,太“默契”,绝非好事。 久居朝堂之人,惯会体察圣意,该如何应对,亦是心知肚明。 东郭咸阳更是心思通透,自身不与旁的公卿将相私交过甚,却又让家人常邀文人雅士入府飨宴,且多为修习公羊学说的齐地儒生。 受邀的儒生多是不知内情,只道东郭咸阳崇儒,却不晓得,他压根就不喜儒家学说,反倒商圣范蠡的《陶朱公生意经》自幼倒背如流,之所以让家人飨宴齐地儒生,无非是为彰显自身与旧世家理念不尽相同,顺带教东郭氏得了礼贤下士的好名声。 丞相国政繁忙,自不会亲自设宴接待寻常士子,倒是东郭老爷子乐此不疲。 “多沾书卷气,洗尽铜臭味,方可使我东郭氏累世不衰。” 老爷子营商半生,昔年吃足了“抑商”的苦头,深知豪商巨贾饶是家赀巨亿,在高官显贵眼里,亦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 华夏历朝历代,有钱终不如有权,莫提甚么富可敌国,但凡狂妄到自以为能掌控民生命脉,以此要挟朝廷的商贾,纯属作死! 最牛的吕不韦,靠的也不只是钱,况且终究不得善终。 (顺带借此回复某些读者评论,甚么商人有钱不满足,造反作乱的说法,实在杞人忧天了,华夏不是欧美,无论神权还是财权,从未真正动摇皇权,至于后世……你们懂的。) 今岁三伏,因着皇帝陛下有意修筑京南铁路,少府和大农府辖下各府司仆射唯恐拖延惹得陛下不悦,召回不少离京避暑的属官,处理相关事务。 东郭咸阳官居丞相,除却皇帝陛下,无人能召他回京,然呈请他核阅的公文纷纷送至,使得他也无心躲闲,索性早早返京,每日皆到相府处理政务。 这一日,暮鼓响起,东郭咸阳乘轺车归府。 刚是步入正堂,便见得东郭老爷子正自来回踱步,愁容满面,叹息连连。 “阿父,何故犯愁?” 东郭咸阳瞧自家阿父这般神情架势,怕是真遇着甚么大事了,忙是举步近前,出言询问道。 老爷子摇头苦笑道“诶,今日宴请一众文士,有子醉酒,宽衣解带,小遗(撒尿)席间……” “竟有此等孟浪无状的士人,着实有辱斯文!” 东郭咸阳瞪大双眼,只觉太过匪夷所思,使得惊诧更甚于恼怒。 老爷子飨请文士虽多在偏院设宴,然也属丞相官邸,有资格受邀赴宴的文人雅士也皆是小有名气的,似此类筵席,与其说是酒宴,反倒更类似后世的文艺沙龙。 席间,喝得叮咛大醉已是失礼,更慌乱当着主家和诸多宾客,宽衣小遗,这已非简单的酒后失态,说是失仪失德都不为过。 “阿父是如何处置的?” 东郭咸阳缓了缓神,将老父扶着坐下,方是出言问道。 老爷子无奈摇头,苦笑道“还能如何,自是让下人送他回去,早早散了宴席。” 东郭咸阳微是颦眉,显是不太认同老父的处置。 无论那厮是否真因醉酒失仪,在丞相官邸当众小遗乃是实情,若轻轻揭过,不做惩戒,他的颜面何存? 堂堂大汉丞相,威仪何在? 换了脾气暴躁的武将,那厮怕是更免不得吃顿毒打,但凡不打死打残,中尉府多半也不加理会,毕竟跑到别人府邸屙屎撒尿,挨揍也是合乎情理的。 老爷子瞧见自家儿子神情,自是猜到他的心思,叹气道“那厮有官身,众目睽睽之下,为父也不好太过为难。” “哦?莫不是太学之人?” 东郭咸阳愈发诧异,入朝为官多年,他向来鲜少与旁的朝臣交际,自继任相位,为百官之首,他更为避嫌,叮嘱亲眷莫与官吏过从甚密。 老爷子也晓得个中利害,不会轻易邀官吏过府饮宴,若是前来赴宴者有官身,多半就是太学的师生,他们虽有官秩,其任用与升迁却不同寻常官吏,皆为太常卿辖治,乃至呈请皇帝陛下裁示。 东郭咸阳虽为丞相,却鲜少涉入太学事务,故东郭族人与太学诸官往来反倒没太多避讳。 老爷子颌首道“经学博士,东方朔。” “东方朔?” 东郭咸阳不禁扬眉,区区经学博士,自不会让位高权重的丞相放在心上,然对东方朔其人,他却屡有耳闻。 东方朔,出身齐地,原是平原郡厌次县的寒门士子,自幼喜读古籍,爱好儒家经术,对诸子百家亦有涉猎。 十余年前,皇帝陛下命司马谈修撰阴阳、儒、墨、名、法各家的典籍,并为先秦诸子作传,且特意遣人前往齐地为他找了两个帮手,临淄主父偃和厌次东方朔。 有趣的是,三人皆是复姓,且年岁相仿,其时皆是弱冠之年,得蒙陛下看重,入兰台编书作传,称得上少年得志。 然而,三人现今境况却已大不相同。 司马谈已出任汉学院的院监,只待帝师卫绾告老致仕,便可继任太学祭酒,位同诸卿;主父偃更是官居尚书令,执掌台阁,秩中二千石,位同九卿,仅次三公。 东方朔却仅能在汉学院任经学博士,便连博士仆射都未晋任。 东郭咸阳深得圣眷,与主父偃和司马谈亦是熟识,对东方朔其人其事自是有所耳闻。 昔年,东方朔刚入兰台任事,就屡屡因玩世不恭,仪态不端,遭到御史弹劾。 要晓得,兰台居御史府内,由御史中丞辖治,在兰台失仪,简直是作死。 皇帝陛下虽是惜才,却也不愿为个举止孟浪的弱冠士子硬扛诸御史,便让他到太学任事,顺带磨磨他的轻浮脾性,虽说秉性难移,然至少沉稳慎重些。 譬如主父偃,虽不屑于人虚与委蛇,人缘极差,做事却滴水不漏,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却无从攻讦,出任尚书令端是适材适所。 直至今日,司马谈和主父偃都已功成名就,东方朔却仍不复重用。 东郭咸阳无从知晓,陛下是对其大失所望,抑或早已彻底忘却此人,然想到他曾有通天坦途,却不知珍惜,凭白蹉跎十余载,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 第七百一十一章 母爱如斯 皇亲苑,长公主府。 午后时分,后苑的花草皆是晒的发蔫,刚洒了水的泥土在烈日的烘烤下,蒸腾着热浪,非但未觉清凉,反倒更是闷热。 阳信公主却是摒退侍婢,颓自身着素衣,信步拈花,偶尔用锦帕拭去额角冒出的汗珠。 “阿母……” 张笃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终是不忍,硬着头皮唤道。 阳信公主缓缓回眸,看着尽量用高大身躯为她遮阳,为她挡住毒辣日光的儿子,心中既是欣慰,却也不免失落。 她转过身来,轻声问道“多年来,府里的亭台楼阁屡有翻修,唯有此处的园囿和楼阁,为娘却只让下人每日扫洒,至多稍稍修葺破损,一应景致与器物皆如往昔,你可知为何?” 张笃挠了挠头,憨厚的笑笑,却是不答。 阳信公主冷眼斜觑,不是气他答不上来,却是气他刻意不答。 知子莫若母,张笃这副憨厚模样,能骗得了旁人,却是骗不了她,她与夫君张骞皆是心思通透的精明人,又岂会生出个傻儿子? 论起装憨扮傻,现今的张笃仍是生嫩,可比不得她年幼时,在处处明枪暗箭的宫廷之中,与诸多妃嫔和手足周旋。 非她天性狡黠,实乃世事所迫,不得不早早学会保护自己。 阿母王出身寒微,入宫多年,在诞下阿弟前,仍不过是区区美人,在诸多妃嫔中地位实在太低,二妹年幼,却不似她这长姊般见识过太多宫里的阴私险恶。 嫁与温润谦和的张骞,又诞下孝顺懂事的儿子,她已再无所求,只盼能安安生生的相夫教子,直至鬓发斑白,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此生便无遗憾。 正因如此,她迟迟不肯应诺,让张笃随刘塍赴滇。 赴滇迎亲,迎娶滇王之女? 她虽是妇道人家,然身为天家女,还能瞧不出内里蹊跷? 刘塍虽只是丹徒候嗣子,却是现今最得天家看重的宗室后辈,任何明眼人都能瞧出,他就是皇帝陛下为储君早早培养的左膀右臂,若是再争气些,他日或可如胶东王刘寄昔年般登坛拜将,为大汉横压外夷。 如此身份,娶个夷狄女子,岂不委屈? 虽说梁王嗣子刘买的正妻跋子亦出身羌族,然梁王昔年乃是入朝请罪的尴尬处境,且跋子与皇后和南宫公主颇为亲密,其父稗禾候立下大功,膝下又无旁的儿女,梁王在种种权衡,无疑是要以这门亲事向天家作出某种表态。 刘塍却是不同的,若他自身不愿迎娶藩女,皇帝陛下绝不会轻易勉强,免得其日后心生隔阂,再不能放心重用。 能让刘塍心甘情愿,甚至主动请求赴滇迎亲,无疑意味着此事不似表面般简单。 阳信公主虽是不常出府,却非耳目昏聩的无知愚妇,况且夫君张骞官居大行令,每每红袖添香,她多多少少能“不经意”得见得闻些外邦之事,晓得自家雄才伟略的皇帝阿弟对西南夷早已有所不耐,欲清卧榻之侧了。 她是个女子,虽贵为长公主,却也是护犊子的母亲,莫与她谈甚么国之大义,岂会欣然让自家儿子赴滇行险? 因幼年身处险恶的明争暗斗中,没少吃苦遭罪,故在诞下孩儿后,她对张笃堪称溺爱,等若变相补偿自身的童年缺憾,说难听点,她宁可让夫君行险,都舍不得宝贝儿子。 身为人母的女子,就是这般的不讲道理,相比深沉厚重的父爱,母爱往往表现得更为直接,毫无遮掩的沸热滚烫。 父爱如山,母爱似火。 若是皇帝阿弟亲下旨意,她自不会抗旨违逆,然皇帝连口谕都没传,唯是太子侄儿传了话,给了为张笃加官进爵的许诺,无疑皇帝亦是顾及她这长姊的意愿,任她自行决断。 若她执意不许,皇帝仍是会顾念姊弟情分,不加责怪。 对自家阿弟的脾性,她还是知之甚深的,虽城府极深,然对其心中在意之人,鲜少会心机计算,更不屑惺惺作态,端是表里如一。 她虽不愿耽误自家儿子前程,然若为此让他行险,却是不愿的。 实话实说,她身为长公主,夫君张骞位列九卿,儿子张笃自身天资不差,且自幼与太子亲近,日后若要获得更大倚重,也不差这份功绩,着实没必要行险。 权衡之下,她自是不肯应诺此事。 “阿母……” 张笃遭了阿母冷眼,只得满含祈求的又唤了声。 “诶,你应知晓,此处楼阁,乃为娘昔年临盆的产阁,坐月子亦是在此。” 阳信公主终归是溺爱儿子的母亲,不忍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缓缓抬起手,抚着他的头。 张笃已比她高出不少,却是微微屈身,让她能更轻易的抚到头顶。 “为娘幼时受了不少苦,向来气虚体弱,临盆又伤了元气,月子足足坐了两月有余。” 阳信公主目光温润,柔声追忆道“那时亦是盛夏,妇人坐月子时,不能净身沐浴,紧掩门窗,不得出屋,唯是闷热无风的午后,头脚裹得厚重严实,才能半开阁窗,瞧瞧外头景致。 为娘倚在卧榻上,所能瞧见的,也不过就是这半片园圃,如今忆及,犹在昨日,一花一草,皆历历在目,然景致未改,你却是长大了。” “阿母……” 张笃再唤一声,却语带哽咽,仍是无法多说甚么。 阳信公主收回手,眸色深邃的看着自家儿子掺杂着歉疚和执拗的神情,却似瞧见幼年时受到旁人折辱,瞒着母亲默默垂泪的自己。 她转过身,看着园圃中的夏花,无奈的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苦笑。 “诶,罢了。” 一声长叹,再是无心拈花,以手敛裙,毫无仪态的大步离去。 张笃张嘴欲言,却是无声,颓自低下脑袋,便在园囿前,遥向楼阁屈膝跪地,久久不起。 日渐西沉,张骞归府,却闻得家老禀告,爱妻染了暑气。 “老奴已请了太医入府诊治,说是无甚大碍,公主服过汤药,现下在后苑小阁休憩。” 家老如实禀告,心下颇是惴惴。 若非公主不许他扰了驸马公务,他早是想法子将公主染病之事递入中央官署,他虽无法入宫,然长公主府有数位老内宰,还是能执符令前去少府的,否则岂能轻易请来太医? 驸马与公主成婚多年,向来感情甚笃,他自是唯恐因未曾及时传讯,惹得驸马不悦。 好在驸马亦是温润和善之人,又因是公主发的话,倒也没怪罪于他。 “后苑小阁么?” 张骞微是愣怔,似有所感,举步便是往后苑行去。 行至后苑回廊,远远见得园圃处跪着人,抬眸细看,竟是自家儿子。 他何其精明,瞬间便是了然,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疾步前行。 “明知自身体弱,难耐暑热,颓自凭白遭罪,何苦如此?” 小阁内室,张骞侧坐榻沿,瞧着半倚软枕的爱妻,语带疼惜道。 阳信公主斜眼觑他,闷声道“夫君若真是疼惜妾身,就不该袖手坐视,仍由一众后辈胡闹。” 张骞只得摇头苦笑,夫妻多年,他岂会不晓得,自家婆娘护起犊子来,是不讲道理的。 阳信虽是女儿身,心智却不下于他,懂得轻重分寸,似这般抱怨之语,仅是四下无人时的夫妻私语,聊以撒娇置气罢了,不虞让旁人听了去,故他也没出言制止。 阳信公主见他默然,更是恼道“你父子二人皆是这般闷声不语,我倒徒做恶人?” 此时的她,全无半分人前的端庄沉稳,不似仪态高贵的大汉长公主,却是个轻嗔薄怒的娇俏妇人。 因染了暑热,微微泛红的俏脸,衬着那精致眉眼,少了几分天家女的贵气,却更显明艳动人。 张骞柔声劝慰道“诶,雏鹰若不离巢,如何振翼褪羽,展翅翱翔于天际,放眼万里河山?” 阳信公主臻首轻垂,声如蚊呐“我不求他得步青云,唯望一世安好。” “汝之蜜糖,彼之苦艾,溺爱过甚,却是他不堪之重,若真是虚度一世,日后他反是会怨你这阿母。” 张骞语气略重,却也不得不说。 大好男儿,志在四方,儿子的志向和心思,身为人父又岂能不知,昔年的他,不也如此么? 往说东瓯与闽越时,他比此时的张笃也大不了多少,且仅有数十羽林卫以为随扈,情势更是艰险得多。 昔年张骞远赴诸越之地,意欲暗中说服欧复鸣和邹馀善谋反,弑兄篡位,一旦事情败露,必死无疑! 此时张笃赴滇,乃以太常府掌故的身份,代大汉天家理宗亲婚仪,滇国君臣敢不护他周全? 且不论滇王是否真欲举国内附,但凡他没魔怔,就得以礼相待,且老老实实的备好“嫁妆”,为自家女儿送嫁。 不是和亲,更甚和亲! 弱小,就是弱者原罪,任凭强者予取予求,还得感恩戴德。 阳信公主不是不知事,然心下终归不舍,此时见自家夫君“偏帮”那不知好赖的不肖子,更是着恼。 冷哼一句,侧身躺倒,拉了薄丝锦被,盖着脑袋生闷气。 “暑气闷热,屋里又憋闷,莫再置气。” 张骞忙是轻扯锦被,让她露出脑袋,唯恐她太过憋闷。 阳信公主冷哼一声,却是不予理会。 张骞颇为无奈,心念一转,却是转了话头“你若再是这般置气,笃儿也不晓得要跪到何时?” 阳信公主猛是扭脸,语带惊怒却难掩急切道“他仍是跪着?” 张骞诧异道“你不知晓么?” “我服过汤药,便觉昏昏欲睡,临睡前,便已让人唤他起身了!” 阳信公主急声道,也顾不得再多说,忙是翻身而起,提拉着绣鞋就欲下榻。 张骞忙是将她按回榻上,不容置疑道“好生躺着,我去唤他进来。” 。 第七百一十二章 少年志向 园圃侧畔,张笃已跪了近愈两个时辰,烈日暴晒,且执拗的不进茶水,若非自幼习武不辍,体魄强健,怕是早已昏厥过去。 他的脑子已是昏昏沉沉,偶尔下意识的用舌头润润皲裂的嘴唇,唾沫虽有些发黏,却是聊胜于无。 张骞步出小阁,缓缓往园囿行去。 见此情形,候在小阁外的内宰们皆是长疏口气,着实安心不少。 公子久跪不起,对府里的下人而言,此等不宜传扬出去的主家事,实是不想看,不该看,更不敢看的,除却数名内宰留下伺候,余者皆早已战战兢兢的退出后苑。 公主染了暑热,服过汤药便是睡下,临睡前,特意让内宰唤公子起身,奈何公子执意不起,她们也没法子,总不能不顾尊卑的生拉硬拽,却又不敢唤醒已然入睡的公主。 公主自幼体弱,此时玉体有恙,熟睡时更惊扰不得。 若换了旁的下人,或许会不知所措,难以决断该如何行事,毕竟公主向来溺爱自家儿子,醒来后若知晓她们没能让公子起身,又未向她禀告,怕是会迁怒责罚。 然这些内宰皆是公主出降时的随嫁,是由太后特意赐下,专事伺候和看顾公主的老宫人,与府里寻常下人的地位不同,想法更是不同。 说难听点,她们与其说是府中下人,倒不如说是太后“眼线”,若驸马不善待公主,她们必是要禀告太后的。 这算不得吃里扒外,莫说身份尊贵的公主,就是寻常的世家贵女,出嫁时也都会从娘家带些信得过人手,免得在夫家无有亲信可供驱使。 对此类内宰而言,公主的责罚固然可怕,然若没服侍好公主,使其久卧病榻,她们如何向太后交代? 权衡轻重后,她们自不会去惊扰入眠小憩的公主,留下候了多时,直至驸马回府,前来探问病情,公主才是悠悠醒转。 此时见得驸马往园圃行去,应是已将公子仍跪地不起的情形告知公主,且已好生安抚下她,内宰们不由放心不少,能不受公主迁怒,自然是好事。 她们并不知晓,向来温润谦和的驸马张骞,现下却是颇为愠怒,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张骞行至园圃侧畔,站在张笃身前,冷眼俯视垂着脑袋,却仍是执拗的尽量挺直腰背的自家儿子,沉默不语。 “阿父……” 张笃霎时醒神,抬头看向眸色沉凝的阿父,目光闪躲的唤了句,嗓音嘶哑,却又随即垂下脑袋,不敢与阿父对视。 张骞平日对儿子的管教不算严厉,又因自身脾性和善,言谈幽默,与妻儿更不拘谈笑,然相较于毫无原则溺爱儿子的妻子,张骞端是赏罚分明的,该动手责罚的时候从未手软。 似张骞这般朝堂重臣,言行举止间多是不经意的透出威仪,倒是他刻意向妻儿耍官威,而是久居高位养成的气势,无须吹胡子瞪眼,光靠一缕略带不善的眼神,就能吓尿不少外邦使臣。 便如此时站在张笃身前,虽是不发一语,却已让脑袋昏沉的张笃彻底醒神,颇是觉着心虚忐忑。 父子俩默然良久,张骞方是淡淡问道“你可知错?” “阿父……孩儿有志报国,何错之有?” 张笃虽是崇拜敬重自家阿父,却也不是太过畏惧,此时闻得张骞发话,心下颇是不甘,反是再无闪躲的想法,抬头反问道。 好歹自幼与天家长辈亲近,太上皇是他外祖父,皇帝是他舅父,相较之下,阿父张骞想以气势压服他,却是不易的。 张骞冷声道“你是在顶撞为父么?” “孩儿不敢!” 张笃缓缓俯身而拜,因久跪而血脉不畅的双腿,刺麻疼痛,他颓自倒吸凉气,却又迅速挺直上身,再度抬头,满脸执拗道“阿父平日时常教导孩儿,要用心修身治学,他日得以施展抱负,更要忠君任事,以报圣恩。孩儿时刻谨记于心,习文练武,昼夜不辍,现今终有报国之途,孩儿欲往,何错之有?” “你有心报国,便可仗着你阿母的溺爱与不舍,行此苦肉计,迫她不得不应允此事么?” 张骞恼怒更盛,语调愈发凛冽“身为人子,如此行事,岂非忤逆不孝?” 张笃适才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用国之大义与阿父说说道理,然此时被戳破了心中盘算,端是气势尽泄,面色颓然,无言以对。 张骞见他无意回嘴,复又道“你莫牵扯大义,更莫说甚么自古忠孝难两全,我汉室以孝治天下,不孝之人,皆是薄情寡恩之徒,无德忘义之辈,还指望其能忠君任事,报效社稷?” 张笃闻言,浑身微颤,声如蚊呐的辩解道“孩儿知错了,然阿父应也知晓,太子殿下必得在末伏前择好赴滇人选,若无甚意外,待得朝堂重开,陛下便会下旨为丹徒候嗣子和滇国王女赐婚了,着实拖延不得。” 此言非虚,他确是不得不急。 太子殿下本就性急,如今得了差事,更是急于向皇帝陛下证明自己,想着干脆利落的将此事办得妥帖周全。 青春期的少年郎,虽不免有叛逆期,然但凡对自己父亲有所崇拜的,多半就想向父亲证明自己,得到父亲的肯定和赞许。 至少,在华夏是如此的,或许是因华夏的父亲们往往不擅或不喜直白的袒露出对儿女的舐犊之心……尤是对儿子。 张笃自幼与太子亲近,焉能不知自家这表弟的脾性和心思? 若是阿母执意不允,太子殿下也绝不会强求,更不会多作纠缠,免得自家姑母为难。 况且,张笃不去,有的是人抢破脑袋,若非张笃的出身,这等好事尚且轮不到他头上,绝无非他不可的说法。 先生不出,奈苍生何? 未免想太多了! 现今的汉廷人才济济,就缺施展抱负的舞台,建功立业的机遇。 别说人才,便是公孙愚这惫懒无赖的货,虽才虚年十一,然闻知此事,就是嗷嗷哀告,只恨晚生数年,现下年岁尚幼,赶不上此等“肥差”。 瞧他满脸“不赚即是亏”的哀痛神情,果不愧是卫尉公孙贺和南宫公主的儿子,完美的融合了老刘家和公孙氏的血脉。 张骞身为大行令,虽奉皇帝谕示,袖手坐看太子主掌对滇诸事,然对太子近日的所作所为还是尽皆掌握的,且在不违背皇帝本意的前提下,默默为其查漏补缺,毕竟太子的想法和行事仍太过稚嫩,难免有思虑不周之处,对各府署的职守和运作也不尽熟识。 昔年,今上刘彻尚未太子时,之所以要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不是没有缘由的,庞大而严密的大汉官僚在实务运作时,门道很多,未入其门者,徒然雾里看花,是闹不清辨不明的。 对自家儿子的担忧,张骞自然能理解,时不我待,若真因拖延太久,与此良机失之交臂,在大汉威慑四夷的当下,日后再想斩获开疆拓土的功业,无疑更不容易了。 尤是张笃就读的乃政经官学,而非黄埔军学,学的是文臣的经世治政,出身再高,都不可能如武将般凭借砍人头加官进爵。 若是循着正常的升迁步骤,他在政经官学结束学业后,多半要外放任官,使历练完整,积攒资历和政绩,层层拔擢,若无卓越建树,没个十余载想入列朝堂,除非天家不顾群臣非议,徇私拔擢,或是在内朝任官。 内朝官,虽是天子近臣,但其职守鲜少有治理实政的,类似后世政府首脑的秘书处和警卫室,只不过体系和编制更为庞大罢了。 自恃不逊于人的张笃,自是梦想着入列朝堂,如阿父般得为大卿,甚至超越阿父,位列三公,焉会想早早入内朝任事? 说实话,若他日位高权重,饶是给他个尚书令,他只怕都不太愿意,倒非不屑,更非自视过高,而是不喜其职守,宁可外放郡守,造福百姓,牧守一方。 张笃此等志向,不是没来由。 年幼时,阿父外放岭南太守,阿母与他皆是随任。 数年间,他亲眼见证了岭南诸城在阿父的治理下,迅速抚平战乱后的创伤,彻底摆脱萧条,商旅不绝,市面繁荣,百姓富足。 阿父离任时,商贾百姓出城相送,绵延数里,壅塞于道。 此等由衷的爱戴,深深震撼了他的幼小心灵,亦更是崇拜自家阿父,只觉“大丈夫当如是”。 然而,莫说一郡太守,饶是大县的县令,也不是轻易就能得任的。 或许在后世朝代,县令是甚么九品芝麻官,七品芝麻官,然在秦汉两朝,凡万人大县,县令的官秩就高达六百石,高于中央官署的大部分府司属官。 如郡太守此等牧守一方的封疆大吏,更是秩二千石,仅次三公九卿,尤在诸卿大夫之上。 未在朝堂做到千石大员,想外放一郡太守,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京官不愿外放? 那也要分外放甚么官职,能牧守一方,谁不是抢破头? 譬如前任中尉张汤,现今外放玄菟太守,饶是身处“偏乡僻壤”,却半点怨言没有,每年岁末返京述职,何等的春风得意。 似玄菟郡这般刚划入大汉疆域的化外之地,最是适合酷吏大展拳脚,施严刑峻法,以“教化”万民,对国之蝰蛇而言,何其适材适所? 一个字,爽! 嗯……张笃的志向是改善民生,使治下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与张汤却是大为不同的。 大汉的官制便是如此,不同的太守,不同的地域,皆有不同的施政方向,边郡强军,内郡兴业,故郡太守的地位颇高,赏罚任免皆须呈请皇帝圣断,非丞相可擅自定夺。 。 第七百一十三章 诸事妥当 张骞瞧着倔强的儿子,心中既是赞许亦有无奈。 养儿方知父母恩,昔年的自己,也曾热血轻狂,只觉父母长辈太过谨小慎微,顾忌太多,直到身为人父,才醒得儿女无论长到多少年岁,有多大的出息,父母仍是会为他们操心劳神,唯望他们能一世安好。 张骞摇头道:“你阿母为你伤神伤身,染了暑热,若不好生休养,再落下甚么病根,饶是你日后贵为公卿,便能无愧于心?” “啊?” 张笃闻言大惊,早先内宰前来唤他起身,只说阿母正欲小憩,却未提及阿母染疾,此时猝然听闻,他只觉脑中轰然炸响。 阿母自幼体弱,昔年诞下他后,虽是精心调养,终归伤了元气,每每染疾,饶是伤风受寒,都不可有半点疏忽。 念及至此,张笃豁然起身,双腿却因久跪而血脉不畅,既是疼痛难当,更是站不稳当,身子一歪便要摔倒。 张骞伸手扶住他,皱眉道:“如此急不自察的心境,为父不免也有些顾忌允你赴滇,倒非忧心你的性命有虞,却是怕你误了朝廷的大事。” 张笃忙是强忍双腿刺痛,缓缓站定,深深吸了口气,躬身道:“孩儿知错,然孩儿心意已决,先去向阿母请罪侍疾,待阿母身子好些了,孩儿必会再好生与阿母商议此事,恳请阿父莫要阻止孩儿。” 他深知,以阿父大行令的身份,但凡提一句他不适任赴滇,别说太子殿下,就是皇帝陛下都会深以为然。 陛下常言,专业之事,就要交由专业之人决断。 对各府署的职守,若非有甚么悠关社稷的大事难决,陛下多半是不会干涉的。 谁掌权,出了岔子,谁就须负责,端是权责分明。 对滇事务,暂且交由太子殿下主持,日后若出了岔子,殿下必也要向皇帝陛下乃至朝廷百官给个交代,故他绝不敢忽视大行令的意见。 殿下脾气虽暴,却绝非刚愎自用之人,否则也不会特意借此机会,培养和扶持自己的僚属,以为日后臂助。 “你且先去沐浴更衣,免得这副惨状让你阿母瞧见,徒惹她心疼。” 张骞微是颌首,适才虽训斥自家儿子,却也不会真的从中作梗,耽误了他的前程。 实际上,饶是张笃不这般急躁的胡乱折腾,他也会想法子说服爱妻,放手任儿子这雏鹰展翅的。 张笃忙是应诺,踉踉跄跄的疾步往自己居住的院落行去。 张骞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不复怒色,却是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虽仍稍嫌稚嫩,但终归有所坚持,有志向,有主见,男儿本当如是。 才能,阅历,经验…… 这些不足都能慢慢弥补,跌跌撞撞亦不可怕,可怕的是跌倒后,再无勇气起身前行! 父母所要做的,不是扶着儿女走路,而是在他们跌倒后,搀一把,鼓励他们继续前行! 至少在当下,张骞对自家儿子的表现是颇为满意的。 是夜,张笃执意在阿母榻旁侍疾,阳信公主既是心疼又是欣慰,好在张骞在侧谈笑,倒是没让她太过感伤。 三日后,阳信公主病愈,张笃揉着屁股,一瘸一拐的前往承乾宫的太子府。 对阿母用苦肉计,使得阿母伤怀染疾,确属忤逆不孝,现今阿母病愈,讲规矩的阿父自是要对他用顿家法,当然……阿母却是不知此事的。 好在,有阿父帮着从旁劝说开解,阿母终已允他赴滇,这顿家法倒是没白吃。 只不过,此事尚不算完。 没多久,太子车驾驶出承乾宫,匆匆出了长安城,赶往渭北甘泉宫。 张笃乃是太上皇和太后的嫡亲外孙,要远赴滇地,且是肩负重任,必是要随太子殿下前去禀明缘由。 汉人尚武,君臣若非年老体衰、出门远行或是典仪所需,多是骑马而非乘坐车辇,后辈子侄更是如此,所谓鲜衣怒马少年时,换后世的话,乘车坐辇很娘炮,伪娘小鲜肉在汉代并不吃香,多半是男宠般的存在。 奈何张笃的翘臀现下是皮开肉绽,若其骑马前往,待得到了甘泉宫,怕是早已血染马背。 太子刘沐倒是扬鞭打马,驱策着他那匹雄俊非凡的照夜玉狮子,端是意气风发。 现如今,诸事已近妥当,姑母已允张笃赴滇,皇祖父和皇祖母必也不会多说甚么。 丹徒候府那边更是早早应下,嗣子刘塍迎娶滇国王女,几近有利无弊,若日后滇人举国内附,滇王必得敕列候,两家也算门当户对;若是滇国不臣,大不了让刘塍休妻另娶。 男儿有功业在身,还愁找不着好媳妇? 果不其然,太上皇闻知此事,非但没出言制止,反是老怀大慰的夸赞了孙儿和外孙,太后虽不舍外孙犯险,然得知长女已是应诺,也就没多说甚么,反倒提起两人的婚事,让他们早点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刘沐年岁尚幼,太子妃的人选更悠关家国社稷,太后也不好过多置喙,然对已虚年十七的张笃,非但尚未娶妻,连婚约都没定,这就令太后很不满意了,直道长女和女婿没心没肺。 汉人早婚,窈窕淑女更是君子好逑,适龄的世家贵女,凡才貌双全者,府上的门槛早被媒妁踏破。 长公主和大行令的独子,虚年十七尚未定亲,这像话么? 张笃听着外祖母念叨,只觉脑子阵阵发胀,疼得厉害,却又不敢显露半点不耐之色,只能唯唯诺诺的垂首受教。 “赴滇前,你且安生待在府里,多多陪伴阳信,待你离京,我自会召她前来,与她好生说说你的婚事。” 太后念叨了半晌,直至口干舌燥,终是暂且放过自家外孙儿。 随着年岁渐高,太上皇与太后更乐意长居渭北甘泉宫,盖因在长安城,只得困居长乐宫,每每出宫游玩皆是兴师动众,反倒在渭北,甘泉山周边的大片山林地泽皆是圈禁的皇苑,赏景游玩皆少了诸多拘束。 太上皇偶尔心血来潮,还可带着妃嫔微服出游,反正在渭北郡县,能认出太上皇的臣民几近于无。 寻常百姓颇难想象,游玩于市井,闲逛于街巷,对常年幽居深宫的天家人,是多么奢侈和新奇的体验,太上皇及其一众妃嫔皆是乐此不疲。 太子刘沐亦是喜好此道,微服出宫的戏码实在有趣极了,本打算多留两日,陪着皇祖父到附近的大城逛逛,奈何突是接到近侍禀报,滇太子已接到滇王回函,意欲求见大行令。 刘沐忙是向皇祖父和皇祖母辞行,二老虽是不舍,然正事要紧,也没出言强留,又是一番勉励叮嘱,便让他们启程返京。 翌日晌午,承乾宫。 滇太子庄临在宦官的引路下,通过层层盘查,终是入得宫禁森严的太子府。 以暗色调为主的汉宫,气势宏大磅礴,便如大汉雄踞天下的傲然姿态。 莫说整个承乾宫,单是太子府所属的宫室,占地就比滇国王宫要大得多,布局与装饰与其说是精致,倒不如说是粗犷,瞧得初次入宫的庄临喘不过气来。 大汉何其强盛富庶,庄临深深知晓,更已亲眼见闻,单是他落脚的蛮夷邸,就已颇为精致奢华,北阙甲第的权贵府邸,重重楼阁廊榭更是美不胜收。 汉宫建物如此粗犷豪放,无疑是刻意为之,以彰显大汉天家的剽勇与霸道。 皇权至上的年月,君即天下,天家的气魄就是社稷的精气神。 现今的大汉,便如那大汉太子,强硬、果决、霸道、甚至隐隐蕴着凶狠暴戾。 庄临暗自叹息,此番出使汉都,真正让他认清了滇国与大汉的差距,也不禁感佩自家父王的见识与魄力,敢于力排众议,屡屡恳求向大汉举国内附。 已故的祖父昔年实在太固执了,滇国的部分老臣亦如此,也无怪父王即位后,不惜血洗臣属,便连庄氏王族的叔伯兄弟都杀了不少。 认不清大势,必将被大势埋葬。 父王尚为太子时,也曾出使汉都,只不知,是否也如此时的他这般心悸? 庄临本欲求见大行令,昨夜却被告知,大汉太子召他今日入宫,这无疑是赏他脸面,却也让他更为忐忑。 说实话,撇去对滇国的利弊考量,他反倒更愿意得大行令接见,毕竟大行令张骞的温润谦和乃是人尽皆知的,太子刘沐却以强悍刚硬闻名,曾亲眼见识过的庄临更觉着大汉太子堪称暴戾。 那日吃火锅,在庄临面前嚣张跋扈的两位侯府公子,遇着大汉太子,简直如坐针毡,夹菜时手抖得如筛糠般,可见心中是何等的畏惧。 席间,大汉太子的任何言语,都带着不容置疑的语调,尤是对庄临,论及滇国之事,全无半点商量的意思,不容闪避更不容拒绝。 庄临无比确信,那日他的应对但凡不如大汉太子的意,不死也残! 刘氏天家的凶狠是出了名的,汉帝刘启何等仁德贤明,昔年尚为太子,却用棋盘活活砸死吴太子,现今的大汉太子,杀个番邦储君,想来顶多也就遭顿训斥,至于大汉臣民,谁会为外族的性命声讨自家太子? 在现今大汉,凡同情外族者,管你甚么仁心善念,皆要遭庶民口诛,士子笔伐。 正因深刻体认到这些,庄临半月前得大汉太子命宦官传话,暗示要让丹徒候嗣子赴滇,迎娶自家幺妹后,虽是颇感屈辱,却仍是不敢拖延,即可遣快马给父王去函,在密函中更是力劝父王应诺此事。 前日,父王回函送到,非但已然应诺,更附有国书,在内里以臣下自称,恳求皇帝陛下降旨赐婚。 庄临更是感佩自家父王的果决,既是决意臣附,就不再矫情的故作姿态,以最为恭顺谦卑的举动,展现臣附的决心。 第七百一十四章 为子作揖 南山河谷,清风穿谷拂溪,驱散盛夏的暑气。 两道策马扬鞭的身影飞驰争先,互不相让,却是皇后阿娇与赵府小贵女赵婉在赛马。 阿娇身着红色猎装,乘骑的宝驹更是通体赤红;赵婉则是一袭白衣,与毛色纯白的照夜玉狮子也是相得益彰。 按理说,年岁尚幼的赵婉,骑术远逊于自幼惯爱骑马射猎的阿娇,然在平坦开阔的河谷腹地径直奔驰,对马术的要求并不高,阿娇身为长辈,更不可能为了取胜,仗着骑术精湛,对赵婉采取倚撞抢道等危险手段。 更为重要的是,两人乘骑的马匹不同。 阿娇乘骑的汗血宝马,虽是与照夜玉狮子齐名的西域宝驹,然汗血马长于耐力,照夜玉狮子更长于爆发力。 若以“日行千里”为比较,汗血马无疑是王者的存在,照夜玉狮子则更适合成为沙场拼杀的战马。 后世演义中,赵云在长坂坡上,杀入曹军阵中,七进七出而落于不败,落入陷坑生而又能飞跃而起的那匹马,便是照夜玉狮子。 河谷腹地长不过数里,地势平坦的溪畔滩涂更仅里许,对宝驹而言,刚提尽马速就已赛程过半,须臾间已至终点。 照夜玉狮子爆发力强,提速快,自然占据了极大优势,况且赵婉自得了这匹照夜玉狮子,但有闲暇,驯养和投食皆是亲力亲为,又时常乘骑,而贵为皇后的阿娇,却是不可能时常跑马厩养马驯马的, 马通人性,要与主人心意相通,想配合默契,在平日就要多下功夫。 饶是有种种优势,赵婉仍须拼尽全力,才能偶尔赛赢阿娇,心下虽略有不甘,却也对皇后愈发崇拜敬仰了。 无怪阿母每每提及皇后骑术,皆是自叹不如,她只道阿母是因尊卑有别而自我贬低,直至近日时常与皇后赛马,才晓得阿母还真非自谦。 毕竟阿母乃是昔年成为羽林医官后,才稍稍学了些骑术,多年来又因公务繁忙,愈发有些生疏,与皇后实在差得太远了。 去岁三伏,赵婉也曾随驾前来,皇后却未曾提议与她赛马,现下想来,应是皇后觉着她还差得太远吧? 至于弯弓射猎,那就更是没法比。 听皇后追忆往昔,曾有夜猫卧于宫墙叫春,她直接在椒房殿门外弯弓搭箭,将之射杀。 赵婉没少跟着阿母入宫赴宴,椒房殿也曾去过,殿门与宫墙可是隔了老远,她觉着现今的自己绝对无法做到。 嗯……小贵女信以为真,苏媛却是知晓内情,那夜猫实是没被射杀,反倒皇帝陛下被惊着了,命人搜宫,将皇后藏着的诸多“凶器”尽皆收缴殆尽。 两女玩得尽兴,在旁观赛的苏媛却是有些发愁。 连续两年的三伏,赵氏夫妇与女儿皆随驾离京,加之赵婉得赐照夜玉狮子,平日又与太子殿下多有接触,看在有心人眼里,不免生出诸多揣测。 说实话,苏媛压根没有攀附天家的念头,曾在长秋府任事的她,更深悉宫规森严。 赵婉生性欢脱,若真是嫁入天家,只怕是祸非福。 别说做太子妃,将来要母仪天下,就是做个少妃,现今的赵婉都远远不够格,这无关出身样貌,甚至无关才学,真正重要的心性。 苏媛更为忧心的是,若天家并无此意,却风闻诸多类似传言,反倒以为是赵氏夫妇传扬出去的,岂不冤枉么? 这绝非杞人忧天,实在太多人紧盯着太子妃的位置,听闻帝后属意赵婉的传闻,不论真假,都会想法设法给赵氏夫妇下绊子。 历朝历代,对太子妃乃至皇后人选,爆发的血腥争斗数不胜数,不仅止宫中妃嫔的明争暗斗,连她们出身的家族多半都会卷入其中。 昔年的栗夫人就是最好的例子,只为觊觎后位,累得举族夷灭,三个儿子死了两个,一个被宗正府圈禁至今。 苏媛身为人母,不指望自家女儿能登临后位,只希望她能找个疼惜她的如意郎君,夫妻和睦,执手偕老,安享岁月静好。 奈何,现实往往不随人意。 皇后有意让苏媛和赵婉随驾陪伴,皇帝陛下自不会为这点小事拒绝爱妻,便命赵立今岁亦率右中郎署所属郎卫随扈。 赵氏夫妇焉敢抗旨不遵? 总不能说,不欲让自家女儿与天家人亲近,更不想让她嫁入天家吧? 疯了么? 活腻了么? 帝后提都没提过这茬,赵氏夫妇若没来由的自说自话,那岂非是平白无故的往帝后脸上甩耳刮子? 这不是活生生往死里作么? 苏媛在溪畔暗自发愁,此时在庄园书室内的赵立,心中却是满头雾水。 皇帝陛下召他入内,却是摒退众人,将一道奏报让他阅看。 赵立原以为是郎署呈报的紧急军情,然仔细阅过,却是太子殿下亲书,乃向陛下禀报对滇事宜的进展。 嗯……与其说是禀报,倒不如说是邀功。 通篇虽无“邀功”字眼,然太子殿下那副眉飞色舞的得意神情,却已透过字字句句,跃然纸上。 饶是贵为太子,此时也仍是个但凡做出点成绩,就亟不可待的向父亲表功,希望得到夸奖的小屁孩。 赵立哭笑不得之余,却又不免有所疑惑。 文武百官向来各司其职,谨守分际,若非诸御史之类的言官,置喙他人职守乃是大忌,他身为右中郎将,更是不宜牵涉国政。 此道奏报涉及外邦事务,且是将诸般情势写得清清楚楚,陛下让他阅看,却是不知为何? 皇帝刘彻见他阅罢,出言问道:“如何?” “……” 赵立有些发懵,忙是躬身道:“恕臣愚钝,不知陛下所问为何?” 刘彻轻笑道:“朕是问你,觉得太子此番表现如何?” “臣乃一介莽夫,本就不擅权谋之术,况且事涉外邦,更由太子主其事,微臣万万不敢妄议。” 赵立此言非虚,这道奏报无论如何都不是他可随意出言置喙的,倒不是怕得罪太子和大行令,确实非他所长,亦非他权责范围。 易地而处,若大行令张骞对郎署权责指手划脚,赵立也绝不会给他好脸色。 刘彻微是颌首,倒也没怪罪于他,能时刻不忘谨守分际,反是值得赞许的。 他突是问道:“你教导太子已多少个年头了?” 赵立毫不迟疑的答道:“蒙陛下不弃,微臣教授殿下武课已八年有余。” “嗯,昔年他尚未得册太子,你等六人便已任他蒙师,八年来皆是悉心教导。如今吾子初长成,朕身为人父,当向你等致谢。” 刘彻语罢,便是起身离席,向赵立拱手作揖。 在秦汉乃至先秦,天子作揖行拜并不鲜见,尤是在拜谒师长时,是颇为常见的礼数。 然赵立却险些吓懵了,若是太子刘沐向他作揖倒还好,受皇帝陛下的揖礼,那特么不得折寿? 不管是身份,还是年纪,他都没资格受这礼。 况且,若非陛下昔年创设遗孤院,身为军中遗孤的他,怕是早已饿死街头,焉有今日的荣景? “陛下!” 赵立闪身避过揖礼,反是屈膝跪拜道:“还请陛下莫要折煞微臣,臣若生受陛下揖礼,岂非忘恩负义之辈?” 刘彻伸出手,作势要将他扶起,颇是无奈道:“二者无甚关联,不应混为一谈。” 赵立焉敢等陛下来扶,忙是自行起身,躬身道:“陛下大恩,微臣纵是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 刘彻摇头失笑:“呵呵,倒无须你粉身碎骨,日后好生辅佐太子便是了。” 辅佐? 赵立只道是陛下口误,故而应诺道:“若陛下不嫌微臣愚钝,臣必将尽心竭力,继续教授太子武课。” “不仅是教授,而是辅佐!” 刘彻敛了笑意,肃容道:“太子年岁渐长,愈发的有主见,却仍稍嫌急躁,脾性更是暴烈,寻常人镇不住他,更不敢约束他,太子二傅已悬缺多年,不宜再久拖不决。” 先秦之时,太子二傅乃教太子以事而谕诸德者,欲其知父子君臣之道也。 太傅在前,少傅在后,太傅审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观太傅之德行而审谕之。 汉承秦制,更兼有教谕、培养太子,护佑、辅翼太子,统御太子属官三项职责。 然而,太子二傅辖下属官与太子詹事府属官是完全两个互不辖属的独立系统。 太子二傅只是共同统领太子门大夫、庶子、洗马、舍人等部分属官,负责太子的教谕、护佑、侍从工作;太子詹事则统领率更令、家令、仆、卫率等其他属官,负责太子家的吃、穿、住、用、行等具体后勤事务。 简而言之,太子二傅辖下的属官,与类似皇帝身边的诸大夫和亲卫,太子詹事府则等同少府体系。 因太子府在宫城中,太子身边的亲卫数量不宜过多,仍主要靠郎署和卫尉府遣禁卫护卫,故太子二傅辖属的所谓太子侍从,更偏向于伴读和随侍之责。 严格意义上说,太子二傅虽有太子属官,然其地位超然,除却太子要以师礼事之,在太子不纳良谏时,更负有训诫之责,甚至可呈禀皇帝陛下,对太子做出相应的责罚。 第七百一十五章 太子二傅 ntent 刘沐虚年五岁时,刘彻便为他延请了六艺蒙师,为其开蒙,饶是入了宫邸学舍,他的君子六艺仍是由这六位师长分别督导。 眼见他已虚年十三,再过年余便要束发,不管他是否会如后世少年般迈入所谓的叛逆期,行动力必定愈发彰显,也必将愈发不愿受人管束。 有道是,名不正者,言不顺。 刘沐虽是尊师重道,对六位恩师执弟子礼,然六人不同的身份,决定了他们对刘沐的督导有所不足乃至心怀顾忌。 袁盎和卫绾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往昔,又与刘沐存在着较大的代沟,刘沐对他们尊敬有余,却不甚亲近;卓文君是女子,且身为大长秋,乃皇后属官之首,与刘沐亲近有余,严厉不足;刘乘的亲王身份,更注定他会下意识的避免得罪未来的皇帝。 唯有身为中郎将的赵立和李松,每日晨昏皆轮流督导刘沐习武,端是风雨无阻,八年多来,既与刘沐颇为亲近,该动手时却也毫不手软。 习武,说着容易,实则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鲜少有父母会亲自教导儿女习武,只因不忍亲见儿女吃苦受累的惨状。 武课教习,更鲜有慈眉善目者,刘沐能坚持多年习武不辍,更因他每每有怠惰之心,赵立和李松反会更为严厉的操练他。 男人间的情义,多半是打熬出来。 刘沐虽是脾性暴烈,然绝非气量狭小之人,恰恰相反,崇尚武勇之人多豪爽,加之愈挨揍愈皮实,靠着赵立和李松教授的武技,横压诸多同辈,更让他对两人颇为信服。 然赵立和李松终究受限于身份,除却教授刘沐武课,余下的课业是不宜教导的,尤是涉及政务时,他们身为左右中郎署的主官仆射,皆会谨守分际,刻意避嫌不闻。 郎卫,执刀兵,守殿堂,宿卫宫禁,随扈天家,妄图涉入国政,乃取死之道! 太子六师,皆受限身份,难以尽心督导辅佐,故更为“名正言顺”的太子二傅不可再悬缺下去。 “朕已于太尉议定,由他出任太子太傅。” 刘彻顿了顿,复又道:“太子少傅之职,朕欲交托于你,你可愿出任?” 赵立闻言大惊,却非止受宠若惊的“惊”,更是猝不及防的震惊。 论及本心,他实是不太愿意的,倒非不屑太子少傅之位,恰恰相反,太子少傅的地位可比他现下的右中郎将高得多。 太子二傅虽可视为太子属官,然其地位超然,相较完全接受太子指派的太子詹事,太子二傅无疑地位更高,官秩也更高,远超太子属官的形制。 太子太傅,秩万石,位同三公;太子少傅,秩中二千石,位同九卿;太子詹事,秩二千石,位列诸卿,比太子少傅尚且低了半阶。 莫要小瞧这半阶,所谓九卿者,视之为大卿,放在后世华夏,等同副国级大佬,其余诸卿约莫就是高官,想迈过这道门槛实在太难。 尤是外朝官,要攒够资历和政绩,在严谨的官僚体系历练完整,步步升迁,才能、品性、机遇皆不可或缺,又幸得蒙皇帝信重,才有机会晋任大卿,更遑论位列三公。 难,难,难! 太子二傅的实际职守,论及汉初数朝,却又因具体状况而略有不同。 远的不提,只提汉帝刘启在位之时。 栗太子刘荣,其太子太傅为窦婴,其时窦婴官居太尉,为了避嫌,故只负责督促和教导太子,更具体的太子府事务交由太子少傅负责。 刘彻为太子时,其太子太傅为卫绾,太子少傅为直不疑。 直不疑真正的官职,实是中大夫(后改为光禄大夫),乃是汉帝刘启的首席幕僚,之所以让他出任太子少傅,只为使他仪同“大卿”,代表皇帝行事更方便。 卫绾的太学祭酒之职反倒清闲,且不涉军政,故太子二傅的相应职守反是他这太傅主要负责。 现今皇帝刘彻选定的太子太傅郅都,亦官居太尉,故循前例,是要尽量避免直接涉入太子府具体事务的,太子少傅的职守无疑就很重了。 换句话说,太子少傅就不能如昔年的直不疑般,只挂名不干事,毕竟太子刘沐可不似父皇刘彻般“生而知之”,且随着年岁渐长,主见愈多,威势愈盛,寻常人镇不住,更不敢约束。 赵立虽是武将出身,然在遗孤内院时学业优异,且教授刘沐武课多年,本就有颇为深厚的师徒情谊,刘沐对其也是颇为敬重的。 郅都和赵立对皇帝刘彻更是忠心可鉴,无须太过忧心两人会撺掇太子抢班夺权,赵立主掌事务,郅都为之把关,刘彻自可放心。 只不过…… 赵立这右中郎将的官职,必得卸下,无论皇帝刘彻多么信任他,同时兼任太子师和郎署仆射的先例都不能开,免得后人依循,贻患无穷。 不是每任皇帝都能如刘彻这般英明强势的,妄图擅权乱政的贼子更不鲜见。 昔年高祖立朝,覆灭诸多异姓王,与群臣约定,“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诛之”,彻底断了异姓封王的可能。 吕后乱政时,诸吕多有封王者,果是天下共诛,江山社稷仍在老刘家手里攥着。 可见高祖何等的高瞻远瞩,刘彻自也不会为后世昏君留下可依循的恶例,让居心叵测的奸臣凭白钻了空子。 太子之师统御郎卫,宿卫宫禁,想想就令人毛骨悚然。 对此,赵立无疑也是心知肚明的,故难免有所迟疑。 “陛下,臣父本为雁门边卒,丧于匈奴之手,臣幼时与兄长相依为命,兄长却又因为我找寻吃食,冻死在深山之中!微臣自幼便立志从军,誓要为父兄报仇!” 赵立深知陛下向来不喜虚言应付,坦然道:“及至蒙陛下圣恩,先入遗孤院,后入羽林卫,臣更立誓,定要屠绝胆敢觊觎我大汉的一众外夷!” 刘彻听出他言语中的婉拒意味,却不着恼:“屠绝不臣,非朝夕之功,乃千秋万载的大业,时不待我,功不必在你。” 赵立跪伏在地,朗声道:“陛下明鉴,臣绝非贪图此等绝世功业,唯望汉师北诛匈奴日,臣仍可随军出征,饶是只做马前之卒,亦无怨无尤,死国无惧!” “既是如此,你更应出任太子少傅,尽心辅佐太子。现如今,匈奴衰微,蜷于漠北苟且偷生,何须再劳朕御驾亲征?” 刘彻不怒反笑,继续劝说道:“你现下官居右中郎将,率辖属郎卫随扈驾前,他日朝廷挥军北伐,你又如何随军出征?” “……” 赵立默然,心知陛下所言非虚,不禁有些茫然。 现今之世,凡汉军兵锋所指,皆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饶是在远隔万里的身毒,劳师远征的大汉骑军硬是血屠数百万,将百乘举国诛绝,况乎漠北匈奴? 劳动皇帝陛下御驾亲征,远赴漠北? 未免太过掉价,莫说满朝群臣会极力劝阻,只怕诸多汉军将帅更会以死明志。 在社稷危亡时,帝皇亲征固然可鼓舞全军士气;然在军力鼎盛,兵多将广的当下,让帝皇以身犯险,一众将帅该如何自处? 士可杀,不可辱,在崇尚勇武的军伍中,将帅更不堪折辱。 历朝历代,多少猛将名帅因君王猜忌,宁可挥剑自刎,亦不愿被阵前召回。 汉人铁血尚武,汉将更多刚烈之辈。 若非刘彻穿越而来,郅都早就如史上般,不愿奉旨返京,自刎于雁门,以证忠心可鉴。 赵立硬着头皮道:“臣敢问一事,还请陛下恕臣无状之罪。” “无妨,你且问来便是!” 刘彻不希望强迫他出任太子少傅,饶是贵为帝皇,世间也有不得轻易得罪的人,譬如厨子。 现下刘彻是要为自家儿子延请良师,固然能靠皇帝的身份迫使赵立应下,却难以保证他日后会尽心尽力的督导辅佐太子。 若非如此,他何须多费唾沫,直接下诏就是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赵立问道:“左中郎将武勇不逊微臣,更不似臣这般才疏学浅,岂非更宜出任太子少傅?” “李松虽也是军中遗孤,然自幼得庄奉收为义子,更将他养在身边,当做亲生儿子般,教他读书习武。现今庄奉官居太尉丞,分掌诸多军政要务,李松不宜为太子僚属。” 刘彻神情坦然,丝毫没有掩饰心中的想法。 实际上,将某些顾忌摊开说,非但不会教臣下寒心,反倒能让他们更为安心,无须时时揣摩圣心,唯恐受到皇帝猜忌。 “朕之所以属意于你,亦因你出身军中遗孤,更曾为羽林将官,现今羽林卫戍卫宫城,郎卫亦多有出身羽林卫者……” 刘彻见得他若有所思,突是面色沉凝道:“你教导太子多年,应知他是何等霸道的脾性,待他承继帝业,若只觉无从掌控出身羽林的一众禁卫,你等昔日的羽林袍泽,又当如何自处?” 赵立闻言,面露惊骇之色,心下更是恐惧莫名。 他跪在地上,默然良久,书室内的气氛愈发沉凝。 “陛下,臣愿竭心尽力辅佐太子。” 赵立再度俯身而拜,如是道。 刘彻微是颌首,沉声道:“如此便好,就任太子少傅后,你可多教授太子军伍之事,太子虽不宜过多涉入军务,却不可不知如何治军,不可不知如何安抚军心,尤是虎贲与羽林的军心!” “诺!” 赵立终究是意志强韧之人,已然心神稍定,朗声应诺道:“臣必谨守分际,忠君任事,以报圣恩。” “大善。” 刘彻从未怀疑他的忠心,故才毫无掩饰的把话说透。 然圣心似海,为让赵立更为尽心辅佐自家儿子,刘彻仍有旁的盘算,只是现下尤待审视,尚不到宣之于口的时候。ntent 汉武挥鞭 第七百一十六章 离京赴滇 末伏,七月廿四,帝后返京。 是日,皇帝刘彻下旨,为丹徒候嗣子刘塍与滇王嫡女庄姝赐婚,并拔擢刘塍为宣曲军候,着宗正府与太常府以刘氏列候的婚仪形制辅理操办,于处暑之日,启程离京,赴滇迎娶。 除却少数知晓内情的朝堂重臣,旁的大臣和权贵只道皇帝陛下已有意接受滇国内附,纷纷盘算起各自派系或家族如何从中获益。 大汉国力强绝于世的当下,对外扩张往往会带来巨大的利益,饶是不用战争手段开疆拓土,似昔年接受东瓯和闽越举国内附,在其地设郡置县,现今建安郡的温鹿和福榕两城已成为海上商道的重要节点,繁荣的商贸更为朝廷带来了源源不绝的税赋。 滇国虽地处偏荒,却是汉商往返岭南郡和哀劳国的重要商道,若往南绕道胥浦城,路程会远上不少,故汉商们宁可向滇国缴纳些过境的关税。 若滇国真是内附,滇地并入大汉疆域,自是再无甚么过境税赋,指不定官府还会在滇地大兴土木,造桥修路,且遣官兵剿匪护路,使商道愈发安全顺畅。 然而,长安的高爵显贵们尚未将此事琢磨透,便被更为震撼的大事彻底整懵了。 翌日,君臣复朝。 符节令李福当殿宣读圣旨,敕了数个甚为重要的官职。 着太尉郅都兼领太子太傅;着赵立除右中郎将,迁太子少傅;着苏建除中垒骑营校尉,迁右中郎将。 这三大官职皆为内朝官,故虽皆为公卿高位,群臣却也不欲更不敢随意置喙,太子之师和郎卫统领,都是天家近臣,外朝官但凡没魔怔,就不会对其人选指手划脚,以免引得天家猜忌。 然苏建拔擢升迁为右中郎将,空缺出的中垒校尉就颇为引人瞩目,中垒骑营毕竟是囤驻京畿的五大精锐骑营之一,下辖两万铁骑,数千诸曹辅兵。 对兵权归属,皇帝刘彻素来独断,满朝文武对中垒校尉这等手握重兵的实权将领不敢妄议,却可从其任用人选揣摩圣意,以观风向。 郅涿,除细柳左监,迁任中垒校尉。 群臣闻得这道敕令,多是面露恍然之色,再联系到太尉郅都兼领了太子太傅,更是纷纷揣测,郅都甚么时候要告老致仕。 郅涿曾就读于黄埔军学,又在远征百乘时立下不小战功,先在建章骑营历任屯长、军候,后拔擢迁任细柳左监。 他虽仅是弱冠之年,然战功足够,历练完整,尤是在细柳骑营担任过左监,现下迁任中垒校尉倒也不算破格拔擢。 五大精锐骑营虽是并举,却难齐名,尤以虎贲战力为最,细柳则以悍勇著称,二者堪称大汉骑军精锐中的精锐,余下三支骑营与之皆存在不小差距。 汉军的征兵制度,精锐军伍皆采征募,最为剽悍武勇的大汉男儿,多是向往虎贲和细柳两校,纷纷前往应募,百里挑一,兵员素质自然就比旁的精锐军伍要高出不少。 郅涿既是驾驭得住细柳骑营中的诸多老将,自然证明他有足够的能力和智计,能统御好中垒将士。 群臣真正在意的,却是郅涿的出身,身为太尉郅都的嫡长孙,掌精锐骑营,除却显着郅氏军系的雏形,更预示着郅都有意致仕,如前任太尉李广般,早早为给自家儿孙们“让路”。 毕竟,皇帝陛下绝不乐见一派军系独大,军系等若汉军内部类似公卿世家在文官体系中的存在,难以杜绝,可为倚重,却也必得制衡。 只不过,相对儿孙满堂的李广,郅都却子嗣单薄,膝下三子皆已早逝,孙辈也就嫡长孙郅涿出彩。 说难听点,如此倒反是让皇帝刘彻更为放心大胆的重用郅涿,亦不急着让郅都卸任太尉之职。 相较与李氏和公孙氏两大军系,以及新崛起的卫青,郅涿在军中的威望和势力都太单薄,还是要靠郅都的太尉身份,花些时日扶他站稳。 倒非让郅都以权谋私,然华夏自古颇重人情世故,无论太尉府属官还是军中将帅,多少都会给当朝太尉面子,在不触犯军律的前提下,尽量给郅涿行些方便。 譬如兵员筛选、军费支应、将官抽调、操练器械…… 如是种种,主其事者但凡潜意识里存着稍行“方便”之意,郅涿就已足够“方便”。 没必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批驳这类人情世故,但凡生而为人,身处人世间,就不可能毫无私心,完全的公平公正公开。 刘彻自问做不到,自也不会要求治下臣民做到,又不是后世华夏律己从宽,待人从严的公知精英双标狗。 说甚么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太子刘沐行凶杀人,难不成真的依律问斩么? 刘彻宁可血洗朝堂,都不可能真的杀了自家儿子,事实就是如此,无须讳言。 能大义灭亲者,值得敬佩;然若做不到,却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两日内,皇帝陛下连颁圣旨,满朝文武和世家权贵们皆是忙着揣摩圣意,对某些小事自是无暇在意。 譬如太子中庶子的破格拔擢,张笃任为太常府掌故,苏武任为大行府行人,将随刘塍赴滇迎亲,以掌全宗亲婚仪。 距处暑虽仅余短短数日,然相关的赴滇事宜早已筹备停当。 随着皇帝颁旨赐婚,滇太子庄临突是感受到了汉人前所未有的善意。 多日来,苦苦求见而不可得的大行令张骞,竟是主动接见了他,好生勉励了一番,随后便是微风而动的诸多大汉权贵,纷纷遣家老送来帖子,邀他过府赴宴。 庄临受宠若惊之余,更是感叹大汉皇帝威势之重。 皇帝没明确表态之前,所有的大汉权贵皆在观望,不敢妄动,庄临想亲往拜谒,都是不得其门而入。 帝曰可诛,天下皆曰可诛;帝曰大善,天下皆以为善。 明悟此理,庄临更是暗自警醒,返滇后须得愈发戒慎恐惧,好生依着太子殿下嘱托行事,否则怕是难逃举族夷灭的大祸。 八月初一,处暑。 丹徒候嗣子刘塍启程离京,赴滇迎亲,滇太子庄临为首的滇国使团亦将随行返国。 虽是远赴滇地,一应婚仪排场却是实实在在的诸侯形制,纳征礼光是金银珠玉就足有百方宝匣,丝绸锦缎和瓷器等精美汉货更是满载百车,瞧得一众滇国使臣咋舌不已。 滇太子庄临亦是安心不少,大汉天家肯做足面子,自家幺妹嫁入丹徒候应不至受婆母姑嫂为难。 况且他早已打探清楚,即将成为他妹夫的刘塍在刘氏同辈子弟中确是出类拔萃的,颇得天家看重,嫁于这等人物为正妻,确实不算委屈幺妹。 皇帝刘彻为求稳妥,为确保子侄周全,还特意让新晋宣曲军候的刘塍率麾下的千骑部曲赴滇,另遣百名内卫随扈,更赐了张笃道特殊符令,可临时抽调潜伏于滇地乃至岭南郡的诸多暗卫。 郎中令齐山早已传令那些暗卫,待得张笃入滇,便会暗中与之联系,助其行事。 暗卫不同于寻常汉军细作,乃是直属郎中令的情报系统,充裕的经费和严密的架构,更可向各府署请求协助,尤是掌外邦事宜的大行府和对外通商的大农府,为暗卫潜伏境外提供了难以想象的助力,甚至为暗卫发展和吸纳了不少“带路党”。 尤是在于大汉接壤的滇国,许多暗卫扮做滇人,务农、经商、入仕,便连滇国王宫内都不乏暗卫的存在。 毫不夸张的说,若是不惜暴露身份,暗卫想毒杀或行刺滇王,也是有几分成算的。 皇帝刘彻既是赐予张笃特殊符令,准他临时抽调暗卫“便宜行事”,自也包括刺杀滇国的王公大臣。 “若能确保自身性命无虞,则凡遇阻碍者,皆可将之翦除,当众诛杀以杀鸡儆猴,亦无不可!” 刘彻对自家外甥如是道。 “陛下放心,微臣此番赴滇,必不堕汉室声威!” 张笃对自家舅父如是道。 安城门外,龙首塬上。 阳信公主坐在车驾内,远远眺望着渐行渐远的儿子,端是泪眼涟涟。 张骞轻抚其背,柔声劝解道:“笃儿已是许诺,会常遣快马传回书信,莫再伤怀,免得又伤了身子,徒教他挂怀在心,反倒难以专注大事。” 阳信公主本也是通情达理且心志坚韧之人,晓得自家夫君所言在理,故也渐渐止了感伤,用锦帕拭去脸上泪痕。 “诶,还得再洗漱一番,否则让母后瞧见,又要遭了数落。” 她稍作平复,复又道:“母后之所以召我去甘泉宫,乃是为商议笃儿的婚事,你可有甚么嘱咐么?” 张骞摇头笑道:“我张氏又非世代公卿的顶级世家,族中长辈和子侄皆无入列朝堂者,加之膝下唯有笃儿,饶是迎娶公卿府上贵女,也无须顾忌太多。” “如是便好。” 阳信公主臻首轻点,晓得自家夫君说的是大实话。 张骞虽是位列九卿,然大行令主掌外邦事宜,若非脑子进水去里通外族,也没甚么旁的手段能祸国殃民,更遑论甚么擅权专政。 为张笃挑选婚娶对象时,忌讳无疑比旁的公卿将相要少得多,譬如李氏和公孙氏的嫡系后辈若要联姻,皇帝陛下必是不乐见的。 第七百一十七章 开拓北美 汉七十九年,八月。 北海水师首支满编铁甲战舰群自辽东军港启航,正式开启了大汉开拓美洲大陆的新篇章。 在汉廷制定的“三三制”水师整军方略下,太尉府每岁皆投入重金购入各式铁甲炮舰,以逐步汰换原有的风帆战列舰。 三大濒海水师皆各划分三支舰群,一支靠港休整,一支近海巡弋,一支出海远航,互相轮替。 各支分舰群以铁甲巨舰为旗舰,配备两艘大型补给运输舰,辅以四艘大型铁甲舰、十六艘中型铁舰和六十四艘小型铁甲舰,形成八十五艘战舰为主体框架的舰群。 北海水师作为大汉近年实战经验最丰富的濒海水师,又因驻地的地理位置居汉疆东北,汉廷自是将开拓美洲航道的重任早早交托给北海水师。 在此情形下,太尉府将近年购置的各式铁甲舰优先配备给北海水师,在去年岁末,就已使之满编了一支铁甲分舰群。 经过大半年的海试,这支以辽东舰为旗舰的分舰群已具备了远海航行的条件,只待进一步加大难度,进行实际验证。 远航美洲,无疑是最好的试金石。 实际上,北海水师早已用了数年光景,不断遣出战舰往返鄂霍次克海和白令海,探勘水文、记录海象、定位岛屿、设置补给点。 依靠皇帝陛下赐下的精细海图,北海水师的探勘船舰免去了大量的无用功,甚至无须北上白令海峡,目标明确的从千岛群岛和阿留申群岛着手,完整探勘了从大汉辽东半岛通往北美阿拉斯加半岛的一万五千里航道。 千岛群岛,位于堪察加半岛与倭奴列岛之间,将西北太平洋和鄂霍次克海分隔开来,全长两千六百里,由五十六座岛屿组成。 阿留申群岛,位于白令海与北太平洋之间,自阿拉斯加半岛向西伸延至堪察加半岛,由超过三百个细小的火山岛组成,全长近愈四千里。 倭奴举族伏诛后,北海水师已在津轻海峡实现了常态巡航,加之原本就肩负着为对马岛和伊伎岛的运送职守,从玄菟郡启运四十余万朝鲜人的日常所需,再运回大量白银,故倭奴列岛西部海域早已等若大汉内海。 辽东半岛通往阿拉斯加半岛的漫长航道,全长虽足有一万五千里,实则能称之为“新航道”,且要驶离近海者,无非也就是途径千岛群岛和阿留申群岛的六千余里。 两大群岛皆是岛屿众多,植被繁茂的千岛群岛且不提,饶是阿留申群岛多为火山岛,部分火山仍有间歇性活动,然因群岛气候受阿拉斯加暖流和极地海洋气团影响,多雨多雾,四季温差小,冬季气温高于同纬度大陆东部,虽因风大无树,植被以草甸、苔藓为主,然不少岛屿皆可找到淡水,足以为远航船舰提供补给。 大汉现有的铁甲舰虽采用高压蒸汽轮机推进,然蒸汽锅炉可采多种燃料,火油、石炭、木材皆可,为节省燃料和避免因轮机故障无法行进,风帆战列舰所具备的桅帆和桨橹亦是尽数保留。 顺风时,若轮桨停转,靠桅帆和桨橹,约莫能达到八节航速,即每个时辰航行五十余里;若顺风顺水,轮桨全力运转,满帆摇橹,近愈十五节航速,每个时辰航行百余里,虽只达到后世远洋船只的航速下限,却已是大汉现有造船工艺所能达到的极致了。 出海远航,自不可能时时顺风顺水,大风大浪更是常见,饶是一路顺遂,不遇着暴风狂澜,依大汉现有的铁甲战舰,平均每日能航行个四五百里,已是实属不易。 一万五千里的漫长航道,加之中途须不断停靠补给,没个两月光景,想都不要想,再算到达目的地后的继续探索和休整,此番远航再顺利,往返双程怎的都要小半年。 戈船将军易言作为北海水师的执掌仆射,军务尤为繁忙,本不会长时间离开北海水师驻地,就算要率舰群出海演训,也顶多半月光景。 然他身为主帅,面对开拓新航道的重责大任,却自觉乃是当仁不让的事。 况且,部将唐涛领逐浚将军衔,率部分水师将士在身毒征伐外夷已久,去年岁末刚返归汉境,于情于理都该体恤他们,暂时不宜让他们再度出海远航。 军中将士亦是人,亦要如寻常百姓家般婚丧嫁娶,尤是水师大兴不久,三大濒海水师的将士更多有尚未婚娶的小伙子,远征身毒归来,加官进爵,缴获满满,自要让他们在陆上多待些时日,探家孝亲,娶婆娘生崽子甚么的。 毕竟,大汉水师现今的征兵制度亦同精锐骑营般,采征募制,以保障兵员素质,且服役期限长,更便于将士积累经验和熟识各类技能。 服两年兵役的府兵和边军,其直属将官自是无须考虑他们的个人问题,甚至都没有放探亲假的说法,役期结束就从哪来回哪去了。 水师和骑军将士却不同,依大汉军律,每岁皆可轮番归家探亲,若因路程过远或军务延宕,则可积攒和调整探亲假期。 人性化治军,努力提高将士粮饷和福利待遇,这向来是皇帝刘彻倡导的治军理念,亦是汉军将士愿为这位贤君圣主誓死效忠的重要原因。 论起收揽军心,历朝历代的帝皇能做得比刘彻好的,着实不多,却也非其不愿,实是不能。 毕竟,他们没人比刘彻壕,能每年豪掷百万金的高昂军费。 钱多,就是任性。 易言上书皇帝,请准亲率舰群开拓新航道,皇帝刘彻欣然应允,且大为褒奖了他此等身先士卒的精神。 刘彻下旨,着唐涛除逐浚将军,任北海水师左监,在易言率舰群远航时,主掌北海水师军务,有军律右监在侧监督,加之太尉府军律司辖下的诸多军律监察史时时巡察,倒无须忧心有刺头借机闹腾。 军伍之中,良性竞争是好事,但若为谋私利,搞甚么扰乱军心的破事,凡涉事者,皆依军律严惩。 大汉军律森严,从无“法不责众”的说法,昔年惨遭清洗的豫章水师就是前车之鉴,从上至下杀了近千将士,抄家夷族者为数甚众,其家中亲眷遭连坐治罪者近愈万数,没有半点手软。 辽东舰,大汉现有的九艘巨型铁甲舰之一,北海水师三大旗舰之首,作为北海水师全军出战时的统帅舰,其战斗序列高于北海水师另外两支分舰群的旗舰。 直至此时,三大濒海水师的九支分舰群,唯有辽东舰所属舰群尽数汰换了风帆战列舰,满编八十五艘各类型铁甲炮舰。 毫无夸张的说,现今的这支辽东分舰群,若此番验证远海巡洋无虞,就足以横压当世诸国舟兵。 随舰出航的水师将士近愈五千,将在沿途岛屿清剿土著,设置更多的补给停靠点,为他日将此航道彻底开拓为商道奠定基础。 诸多汉商亦主动响应北海水师征募,遣船队跟随水师舰群出航,倒非是急着前往美洲探索牟利,而是协助汉军修筑沿途补给点,赚点小钱钱,顺带借机熟悉航道,为将来早做打算。 大汉现今缺金缺银,对马的白银、吕宋的金皆是源源不断的输往汉境,早年提早远赴吕宋淘金的汉人,如今多半都已家赀丰厚。 北美西部富藏金矿,在大汉已非甚么隐秘之事。 太常府文教司刊印,由各郡县新华书局发售的相关山海地泽图志,甚至连矿脉的大致所在都标示得清清楚楚。 北海水师舰群此番首航虽只抵阿拉斯加半岛,然从阿拉斯加半岛到所谓的北美“金山”,只须再沿着北美大陆的西部海岸,南下六千里。 永远不要轻忽华夏百姓的胆量和拼搏精神,尤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摆在眼前时,自古崇尚实用主义且惯是吃苦耐劳的华夏百姓,下南洋、赴西洋皆是不惧,又何惧到北美淘金? 据图志记载,北美有土著,名曰印第安人,有点凶,或会以人为食。 寻常的大汉百姓怕是定然会怕的,但若说会因噎废食,就不到北美淘金,那却不可能,万万不可能。 依着朝廷多年来的惯例,每每开辟新商道,无论是陆上还是海上,不是汉军先行进兵,就是准臣民组建捕奴队,前往清剿土著蛮夷。 连番的对外扩张,汉人获取了庞大的收益,“披坚执锐,血洗蛮荒”的血腥掠夺早已是全民共识。 若愿为汉商免关税,降商税,老老实实做生意,那咱就好好通商;若是态度不好,甚至连“人话”都尚且不会说的,那就只能强抢了。 平等共处? 不存在的,永远都不可能存在的! 为鼓励民间航海,皇帝刘彻特意召谕天下,朝廷虽会适时派军往美洲清剿土著,却无意圈地淘金,仅会着大农府属官前去找寻些美洲特有的物种,移植回汉境,故汉军日后或会进一步开辟通往南美西部的航道。 凡有意往美洲淘金的臣民,朝廷皆无太多管束,饶是挖出万仞金山,亦归臣民自有,运回汉境时,只需足额缴纳关税,莫要偷税漏税即可。 至于走私犯禁,那真是活得不耐烦,非要作死了。 第七百一十八章 祆教大兴 塞琉古国都,安条克城。 德米特亚二世阅看过安息使臣呈上的国书,满心的颓丧与不甘,论及雄才大略,他自恃不逊于现任的安息君王米特里达梯,奈何生不逢时,没有足够的时间振衰起敝,使雄霸西亚的塞琉古得以复起。 三十年前,他的父亲夺取了塞琉古的王座,是为德米特亚一世,却仅在位九年,未及巩固王权,便已英年早逝,使得王权旁落。 他的母亲忍辱负重,甘愿成为篡位者的情妇,以此保全膝下儿女。 十七年前,德米特亚暗中纠集父亲昔日部众,在母亲的帮助下,刺杀了篡位者,虽是夺回了王位,却无法镇压安条克和戴奥多特斯为首的诸多古老家族,使得塞琉古内乱不息。 十年前,叛军兵临城下,德米特亚被迫宣布退位,让出国都安条克城,安条克七世接掌王权。 去岁,德米特亚纠集诸多新兴势力,卷土再来,一战定乾坤,非但夺回国都和王位,更是血洗各大古老家族,彻底荡清地方割据势力。 整整二十年! 父亲逝去后的二十年间,德米特亚从莽撞冲动的毛头小子,长成英武非凡的王者,历经多少的磨难,用尽算计,挣扎图存,终是夺回了失去的一切。 本以为,塞琉古国内靖平,帝国复兴已然在望,孰料今岁开春,安息帝国骤然兴兵,攻伐高加索北部诸国。 塞琉古国势凋敝已久,偏安苟全于地中海东岸多年,现今国力自是无法与雄霸西亚的安息帝国相提并论。 好在两国之间隔着纳巴泰和巴尔米拉,皆占据着广袤沙漠中的诸多绿洲,控制着各处水源,勉强遏制住安息帝国西进的野心。 德米特亚在得知罗马兵祸不息,已然无暇东顾时,本也打算落井下石,兴兵北上,征服小亚细亚。 然待他闻知安息帝国兴兵北征,非但再不敢妄动,更是忧心得夜不能寐,甚至想出兵驰援与小亚细亚东部接壤的高加索北部诸国。 唇亡齿寒啊! 一旦高加索北部诸国乃至小小亚细亚尽皆沦陷,安息帝国若想征伐塞琉古,就可从小亚细亚的地中海沿岸南下,后勤补给再是不虞,更无须担心被沙漠中的纳巴泰人和巴尔米拉人劫掠其粮道。 不得不说,德米特亚二世的战略思考是极为正确的,亦不乏魄力和决断力,只可惜局势变化极快,使人猝不及防。 安息帝国刚兴兵北上,五万大月氏铁骑未待开春雪融,便是毫无端倪的绕过咸海和里海的北端,不到半月便疾驰三千里,从北面奇袭本都、伊比利亚、阿尔巴尼、亚美尼亚四国,往猝不及防的四国背上狠狠插刀! 短短数月光景,高加索北部诸国尽皆陷落。 大月氏遵照与安息帝国的盟约,疯狂抢掠四国钱粮,屠尽四国王室和贵族,却鲜少屠戮百姓,也不焚烧城镇田宅。 安息大军几是兵不血刃的接管了大片肥沃领土,吸纳了百余万流民。 要晓得,安息帝国现今的属民也不过区区六百万,半年间凭白多出了百余万,等若是两成人口,无论是押为奴隶,还是收为治下属民,待得消化完毕,无疑是大补至极,国力大为膨胀。 养不起? 不存在的,高加索北部诸国本就是波斯和希腊文明融汇的产物,生产力和文明程度不低,加之居于里海与黑海之间,气候宜人,土地肥沃,农业发达,商贸兴盛,尤是继承诸多马其顿帝国遗泽的本都王国,其国民的富庶程度更远在安息百姓之上。 前些年,西逃的匈奴军臣单于所部,便因攻占了本都王国北部的潘提卡佩昂和塔纳斯两大港口城市,才得以厉兵秣马,进而征服了剽悍武勇的色雷斯人。 大月氏族人不多,水草肥美的妫水中上游流域足供他们繁衍生息,对遥远的高加索北部地区没甚么领土**,又唯恐康居趁其远征时兴兵犯边,故在劫掠过后,五万轻骑便即带着诸多缴获,志得意满的哼唱着悠扬牧歌,尽数撤军。 安息大军忙着接管四国领土和属民,消化此战所获,倒也没继续往西攻伐小亚细亚。 倒是巴勒弗家族继承人塔泽斯呈请米特里达梯王,希望能以安息特使的身份,往说小亚细亚和塞琉古等国,使他们主动臣服安息。 小亚细亚本就没甚么固定的民族和国家观念,因位于欧亚交界,自古有西台人、腓尼基人、希腊人纷纷移民到此,两河流域的思想、美索不达米亚的观点和爱琴海的信仰于是在此迸成火花。 波斯、希腊、马其顿、罗马,但凡周边崛起了强大的国度和民族,小亚细亚必是要被按在地上用力摩擦。 既然无力抵抗,不如闭上双眼,好好享受,习惯就好。 小亚细亚特有的历史和文化,使得其君臣和属民都能很自然的接受臣服于强权,亦是所谓的墙头草,谁强就向谁称臣。 现今罗马大乱,亚细亚行省的拍加马人公然叛乱,自顾不暇的罗马人却是鞭长莫及,眼瞧着拍加马人将要复国,与其东部接壤的小亚细亚自然更是无须再服膺罗马。 安息帝国却是势大,如此遣使来说,小亚细亚人还有甚么好犹豫的,不就称臣纳贡么? 没问题! 实话实说,便连安息特使塔泽斯自身,都对小亚细亚人的光棍态度深感诧异,却也懒得多想,留下些人手安排小亚细亚称臣纳贡的相关事宜,他则旋即率使团南下,前往塞琉古国都安条克。 此时此刻,塔泽斯正是傲然立于塞琉古王宫大殿,淡淡扫视着塞琉古群臣,等着德米特亚二世给予答复。 臣服,倒还罢了;如若不臣,开战! 德米特亚终究是擅于隐忍的枭雄,强抑下心中屈辱,缓声道:“我愿率塞琉古臣民向安息称臣纳贡,但设立国教之事,实在难以让臣民信服。” 塔泽斯却是无法接受,宁可在塞琉古每岁贡品数量的要求上放水,都必须让塞琉古等国将祆教立为国教,强力打压乃至清洗旁的国内教派。 此乃巴勒弗家主的提议,连安息君王都欣然应诺,立祆教为安息国教,岂容一众“属国”不遵循? 塔泽斯身为巴勒弗家族继承人,自然晓得自家父亲为让安息王室和各大势力应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更在此番征服高加索北部诸国的战后分赃时,放弃了多大的利益。 然而,一切都是值得的! 盖因,此乃汉廷重臣暗中嘱托之事,更隐隐蕴着大汉皇帝的无上意志! 祆教,乃汉人的称谓,本是西亚本土的古老宗教,信奉多神尤是火神,并实行繁琐的祭祀仪式,在四百年前,波斯人琐罗亚斯德改革教义,完成了一神论性质的宗教改革,将阿胡拉马兹视为唯一的、最高的、不被创造的主神光明神,是为琐罗亚斯德教派,后被为波斯帝国的国教。 亚历山大大帝征服波斯后,波斯进入希腊化时期,琐罗亚斯德教受到沉重打击,安息立国后,出于制衡的考量,下意识的扶持琐罗亚斯德教,臣民多有信奉者。 正因如此,在安息帝国将其立为国教,不至在国内引起太大反弹。 况且,巴勒弗家主已然言明,琐罗亚斯德教要重新改革,遵循古老的原教旨,不再视光明神为造物主,而是恢复多神崇拜,众神平等,臣民皆可为之供奉。 “我大汉天子常言,多神教大善,一神教大恶!” 大汉常驻安息的使臣曾私下对巴勒弗家主如是道,巴勒弗家主深以为然。 琐罗亚斯德教,自要改革成大汉皇帝乐见的所谓祆教,美其名曰恢复原教旨。 崇多神,讲因果,信善神,多行善。 善行乃农耕种植、生儿育女、与邪恶作斗争;若行恶事,永世受苦之大罪是焚尸,食自毙的牲畜,行邪淫。 将之立为国教,不管大贵族们信不信,治下百姓笃信不疑便好。 不信? 国教的名头不是摆着好看的,安息兵锋所及之地,各属国疆域之中,凡信奉异教神者,皆为异端,绑上火刑架,活活烧死! 没错,皇帝刘彻就是要在西亚扶持原教旨的多神祆教,打压乃至消灭一神教,后世甚么犹太、基督、绿绿,都特么别想冒头! 指不定,华夏诸神还能传播过去,没钱的拜拜财神,没儿女的拜拜送子娘娘,世界多和谐? 外族蛮夷,这辈子多多吃苦,为汉人当牛做马,下辈子投胎就能好好享福,这等美事,若非大汉皇帝圣恩普惠,上哪找去? 巴勒弗家族,更是大汉君臣属意的“护教者”和传教士。 若是诸国不肯笃信祆教诸神,非要搞一神崇拜,刘彻不吝于让巴勒弗家族提早捣鼓出所谓的“祆教审判所”,让西亚乃至欧陆提早陷入神权至上,教士四处焚烧异端的黑暗时代。 譬如现今的身毒霸主,笃信婆罗门教的巽加王朝,坚持的种姓制度就很不错嘛。 总之,以宗教遏制乃至扼杀外族的文明进程,却又不要搞得太过火,闹出如后世般的狂热疯子,遗祸大汉后人便好。 宗教战争? 莫来招惹大汉,莫向汉人传教,打得愈凶愈好,尸横遍野,文明倒退,着实妙不可言! 巴勒弗家族深感汉室势大,心存依附讨好之心,又因与汉人通商不断牟取暴利,势力愈发强大,自是心甘情愿的为大汉马前之卒。 巴勒弗家主更是憧憬着汉使为他擘画的美好前景,得大汉皇帝敕封,凌驾于诸国君主的祆教教宗,就如现今安息君王也要请他为之加冕般,只要服膺汉室,巴勒弗家族岂非能承袭千秋万载? 第七百一十九章 嗣子逛街 长安照明计划已推行近愈两年,路灯的铺设范围已扩张到半城之地,数量也从最初规划的千余盏,暴增到将近五千盏。 东西两市每到暮鼓响起就会闭市,路灯装了也是浪费,倒是东阙广场和北阙闾里的街道巷弄都安装了不少灯柱,城门虽会按时关闭,然城中的宵禁时辰却是往后推迟了不少。 东阙广场位于承乾宫和北阙闾里之间,内里建有环形球场和赛马场等大型公众设施,早已成为长安百姓乃至权贵平日游玩嬉戏的好去处。 随着宵禁时辰往后推延,每到黄昏,不少城内居民就会到东阙广场,从各处坊门入内,直至夜幕渐深,闭坊的鼓声响起,才会纷纷离去。 人群汇聚之所,自是要考虑治安和秩序,遇事时还要进行交通管制,进行严格盘查,无疑会大大增加中尉府和京尉府的工作量。 然在路灯铺设到东阙广场和北阙闾里后,皇帝刘彻仍是坚持推迟城内宵禁,甚至授意大农府,鼓励商家在东阙广场购置铺面,尝试所谓的夜市经营。 在他看来,城门随暮鼓闭合,饶是城内居民汇聚玩乐,难不成还要防备他们聚众造反,攻占宫城么? 京卫、羽林卫、郎卫,拢共足足九万多禁军,莫非是白吃军饷的? 现今长安治安良善,且不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单说在亮堂堂的路灯照射下,官兵在夜里要擒拿鸡鸣狗盗之徒可比过往轻省多了。 飞檐走壁的大盗? 未免想太多了,真有这本事,到黄埔军学应募,少不得要混个武技教官,不比偷鸡摸狗强? 大汉之强盛,除却民风剽悍,亦因汉初数朝的统治阶层有着开放和包容的心态,这种心态是建立于强大自信之上的。 一如汉室宫阙的磅礴气派,虽不如明清的紫禁城精致奢华,却因独有的豪放和粗犷,反是更显铁血无畏的帝皇胆魄。 况且,随着大汉工业化进程的不断推进,务工的百姓愈发多了,虽是生活愈发富足,然长时间不断重复枯燥的劳作,闲暇时却无处休闲,每日归家只能用膳、上榻、嘿咻,长此以往,必是会对生活有所不满的。 刘彻可不希望大汉境内早早闹出甚么无产阶级革命,却又不可能违反社会发展规律,彻底消除阶级压榨和贫富分化,只能尽可能的为底层百姓提供更多更好的舒缓管道。 适当扶持娱乐和餐饮行业,让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更丰富些,心态无疑会好得多。 长安推迟宵禁,鼓励商家搞夜市,实乃小小的社会实践,若是没甚么大问题,日后可逐步向各郡县的推广。 宵禁,本就是防止有心人作乱的手段,类似后世的军事戒严,入夜后对城池进行军事管制。 现今大汉四夷臣服,海内靖平,除却边郡塞城,诸多无虞外敌内患的郡县继续执行宵禁实是没太大必要的。 然想要在全国范围彻底解除宵禁,仍需较为漫长的过程,治大国如烹小鲜,当政者拍拍脑袋就下决定,不顾各地民生民情民风的差异,必是会闹出乱子的。 皇帝陛下和朝堂重臣们每日忧国忧民,意气风发的贵胄子弟们却也有少年人的烦恼。 重阳佳节,九九归真,一元肇始,乃日月并应的大吉之日。 每逢此等重要节庆,各城皆会暂除宵禁,让百姓彻夜欢庆,坊集通宵开市,直至翌日五鼓,天色破晓之时,帝都长安更是灯火通明。 横贯北阙甲第的章台大街,乘氏侯嗣子刘典领着一众莺莺燕燕,逢店必入,累得两腿发软,心下哀叹连连。 陪女子逛街购物,真真比入黄埔军学暑训还累人! 依着他清冷孤高的脾性,本该将这群贵女甩下,独自回府赏玩大家字画的,奈何她们的身份不同,皆是他的远房表亲。 朝廷重整骑军编制,将七支戍边骑营混编重整,以主杀伐的西方七宿名之,且以黄埔军学毕业的预备将官们为主要骨干,逐步更换领兵将帅。 稗禾候瓦素各早已迁居长安,不再过问羌骑军务,其三位族弟却仍任羌骑校营将领,多年来也为汉室立下了不小战功,皆得册关内候。 关内候虽只比列候爵低一等,地位却差得远,朝廷颁布的王侯京居令是不涉关内候的,否则所有关内候举家迁居入京,怕是要将长安城硬生生塞爆。 七支骑营混编重整后,不少高爵在身的归化将领皆颇为识趣逐步交接兵权,对于此类卸任的归化将领及其亲眷,朝廷自是不吝于优待,多半会在繁荣富裕的京畿郡县赐下田宅,将他们妥善安置。 京畿郡县再繁华,却也比不得帝都长安。 瓦素各的三位族弟,爵居关内候,又觉着自家族兄颇有身份,亲家翁是梁王,女婿是太常卿,故想走走他的门路,让他们能迁居长安。 想迁居长安,真非易事,尤是依他们的身份,必是不愿在北阙闾里与庶民比邻而居的,北阙甲第的宅邸却是有数的,饶是暂时空置的建地,也绝非说买就买,说建就建。 除却皇帝陛下御赐,就要申报公府,等候核准分配。 区区关内候,且无实权在手,在王侯云集的长安城实在算不得甚么,反倒是中央官署的诸多府司属官,能在北阙甲第分到相应形制的官邸,待其卸任返乡,再交还公府。 此番三人携亲眷入京,正是借着给族兄瓦素各贺喜的由头,前来走门路的。 瓦素各晓得他们的心思,却并无不悦,除却血脉亲情,更因他确是逢得大喜,端是乐不可支。 月余前,女儿跋子再度诞下一子,梁王夫妇谨守昔年承诺,将这孙儿过继到亲家翁瓦素各膝下,承继稗禾候府侯府。 梁王刘武更是特意到渭北甘泉宫,向太上皇兄长请了道旨意,为瓦素各赐了刘氏,使得过继去的孙儿仍能随刘姓。 太上皇刘启欣然应允,更是为此子赐名刘顺,寓顺美和孝之意,仍是列入天家族谱,日后得袭稗禾候爵位仍列刘氏诸侯,待瓦素各百年后,侯府祠堂除却供奉刘氏先祖,亦要为瓦素各奉牌位供香火,以为两全。 或许在不少后人看来,这只是毫无意义的形式主义,然在华夏古人看来,死后有无香火供奉,苗裔是否断绝,实乃是天大之事。 尤在孝治天下的大汉,不供奉祖先或是轻慢祭礼,遭旁人报官,是要遭受重惩的。 无视孝道的世道,就是所谓的“礼崩乐坏”。 帝皇给臣下赐姓,在大汉实属寻常,昔年高祖就曾赐诸项以刘姓,然对归化之臣,赐予刘氏的却是鲜见,毕竟是天家姓氏。 瓦素各获此殊荣,无疑是沾了孙儿的光,故而更是对襁褓中的小刘顺宝贝得紧。 跋子尚未出月子,儿子就被自家阿父抱着四处显摆,弄得她这身为人母的都有些吃味。 三位族弟携亲眷入京道贺,瓦素各自是欢喜,然他长住乘氏侯府,皇亲苑戒备森严,外人是不好常来常往,教比邻而居的诸多刘氏王侯瞧见,心里想来也不太舒坦。 念及至此,瓦素各便将这些族亲暂且安置在稗禾候府,吩咐府中下人好生招待,除却自身不时去与他们饮宴,更是让大外孙刘典多领年岁相仿的表亲们四处逛逛。 无论他们是否能如愿迁居长安,府中的适龄贵女多半都会送来长安女学就读,否则日后还真不容易找到门当户对的好婆家。 现今的世家贵胄,尤是嫡子嫡女,多有不远万里前来长安就读者,瓦素各的三位族弟爵居关内候,又想靠与世家联姻尽早洗清归化入汉的身份,自然更是要早早让嫡子嫡女到长安各大学府入学。 刘典虽是清冷孤高,却也颇为孝顺,一如其父刘买,素来不会违逆长辈。 外祖父发了话,饶是他心里再不乐意,面上却是不显,乖乖的领着表亲们四处游玩。 奈何,不晓得三位外叔祖是不是魔怔了,硬是让诸多孙女外孙女随他出游,男性后辈却是留在府里。 于是乎,每逢休沐之日,乘氏侯嗣子便会被一众莺莺燕燕簇拥着,成为长安城的一道靓丽风景。 今日乃是重阳佳节,宫邸学舍休馆歇课,城内暂免宵禁,刘典更是遭重,足足陪这群表姊表妹逛了大半日。 生活,就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却想出去。 章台大街上,不知多少世家贵胄向刘典投来羡慕的目光,脑补出诸如醉卧美人膝乃至大被同眠的绮丽美景,心下高呼: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衣冠禽兽。 刘典却是满腹苦水,子非鱼,安知鱼之苦哉? 想他刘典素来自持,行将束发却未近女色,谨守男女之防,实在应付不来这群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的贵女们。 她们终归没有自幼接受汉室礼法教育,又皆是怀春少女,且有长辈默许,言行举止尤为大胆直率,刘典这稚嫩初哥实在遭不住啊! 第七百二十章 太子邀约 时近黄昏,暮鼓已然响过,东西两市尽皆闭合坊门,章台大街却依旧热闹喧哗。 刘典眼见到了饭点,陪表姊表妹们逛了许久,只觉腹中饥渴,便欲寻处食肆用膳。 换了寻常日子,他必是会回府陪长辈用晚膳,然今日乃是重阳,刘氏王侯往宫内宗祠祭祖后,帝后会设宫宴飨饮,各家宗妇亦是随之入宫。 刘典的阿父刘买既为乘氏侯,更乃太常卿,宗室祭礼是少不得他的,故也携夫人跋子早早入宫了。 外祖父又是抱着襁褓中的小刘顺回了卑禾候府,偌大的乘氏侯府没了长辈,皇亲苑又离章台大街有些远,刘典觉着索性寻处食肆用过晚膳,带表亲们再稍微逛逛,让她们体会夜市的热闹,对外祖父的嘱托也算有所交代了。 章台大街的夜市,虽比不得东阙广场热闹喧哗,然因此地乃长安权贵们的休闲玩乐之所,各商家不惜花重金弄了不少霓虹灯,用来装饰招牌和门面。 每到夜幕降临,街边路灯通了电,各处铺面的霓虹灯亦会亮起,五颜六色的灯光颇为绚丽,美不胜收。 初次见识此等美景的外乡人,皆是惊叹不已。 在宫邸学舍就读的贵胄子弟却是知晓,现今这些所谓的霓虹灯,仅是徒有其表,为他们讲授格物课业的博士们,时常感叹,帝国科学院尚无力制取格物典籍中记载的诸多惰性气体,无法制作出真正的七彩霓虹灯。 往灯管里填充二氧化碳,仅能发出白光;填充汞蒸气,倒是能发出蓝光,然玻璃质脆易碎,水银有毒,容易出岔子。 于是乎,商铺所使用的霓虹灯只能因陋就简,在灯泡和灯管外头染色,形成各种不同色泽的灯饰。 饶是如此,无疑也比各家商铺过往挂着的灯笼要绚丽的多。 刘典虽是清冷孤高,然身为长安土生土长的宗亲贵胄,自也存在着某种骄傲和自豪,想顺带让表姊表妹们瞧瞧咱大帝都的如斯盛景。 他拿定主意,盘算着何处食肆最为合宜,却不料此时有人正自看他笑话。 离此不远,便是醉仙居,乃田氏商团名下的食肆,或可称之为酒楼。 天上人间和七窍玲珑阁皆是面向特定的客群,醉仙居却是有所不同,来客虽也是非富即贵,却没太多旁的身份限制,迎八方之来客,故早已连锁的方式,开遍了各郡县的繁华大城。 章台大街的醉仙居亦是生意兴隆,丝毫不比享誉大汉的肥羊火锅差,且因菜色更加丰富,能满足口味不同的来客,更受外乡人的欢迎。 因地处帝都,为免僭越之嫌,醉仙居以八座危楼构筑的特色环形建物,醉仙八楼,皆仅楼高三丈,下有大堂,中有雅间,上有轩阁,布置尤为精致的是最内里的望月楼和摘星楼,望月楼富丽堂皇,摘星楼古朴典雅。 身份尊贵的客人,多是会选在望月和摘星两楼用膳,然也有例外,喜欢临轩观景,阅章台盛景者,往往会选临街的乘风楼。 乘风楼上御风阁,欲驾徐风步青云。 御风阁外,太子刘沐正自临轩观景,远远瞧着街边的族兄刘典,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 “哈哈,今日孤王本想观星望月,岂料未等月朗星现,七位仙女却已下凡,莫非仙子不知人间时日,错将重阳当七夕?” 刘沐数过刘典领着的贵女们,将将七位,不由恶趣味的出言调侃,对身侧的赵府小贵女道:“你瞧瞧我那族兄,可像话本中的牛郎?” 赵婉翻了翻白眼:“牛郎对织女痴心不渝,七夕鹊桥之上,更无旁的仙子,岂会似这般众女环伺?” 皇帝刘彻这穿越而来的文抄公,为大汉的通俗文学确是做出了不小贡献,似赵婉这类贵女,自幼就是听着盗版童话和传说长大的。 刘沐耸耸肩:“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刘典族兄行将束发,却仍未定下婚约,多见些贵女,好生挑个自家合意的,也不为过。” 赵婉不禁撇嘴:“果如皇后所言,天下男子皆是大……” 她言之未尽,只冷哼两声,以示鄙夷。 “皆是大猪蹄子么?” 刘沐闻言失笑,毫无顾忌的接话道:“此乃父皇自嘲之语,母后能在私下学嘴,你却是不能说的,莫说会辱及旁人,便是少傅闻得,怕都放你不过。” 刘沐口中的少傅,自是太子少傅赵立,赵婉的亲爹。 “……” 赵婉缩了缩脖子,心虚道:“殿下想岔了,小女子想说的是,天下男子皆是大英雄。” “哈哈!” 刘沐捧腹大笑,忍不住打趣道:“你如此赞许孤王,未免过誉了。” “……” 赵婉深知这厮霸道又无耻,与他占不着口头便宜,索性噤声不语了。 刘沐倒也晓得分寸,没继续出言打趣。 末伏过后,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不再悬缺,太子府的属官权责和诸多事务皆须适度调整,使得他这太子近来鲜少闲暇,休沐日也难得出宫。 今日,他随父王往宗祠行祭,随后得了父皇准允,宫宴就无须列席了,毕竟席上皆是刘氏王侯和宗妇,年仅十三的他,与一众叔伯婶娘饮宴,实在太过拘束了。 汉人讲究尊老敬老,饶是贵为太子,在长辈面前也要讲究礼数,彼此都觉着麻烦。 难得闲暇,又奉佳节,城内暂免宵禁,明日又逢十休沐,今日不出宫玩个痛快,更待何时? 独乐乐与众乐乐,自是众乐乐。 奈何想要呼朋引伴的太子殿下,在出宫后却才发觉,小伙伴实在太少! 张笃和孙武已然奉旨赴滇;霍去病得霍氏家主过继为膝下嫡子,又有郎中令齐山养子的身份,今日非但要随长辈祭祖,更要与族老飨宴;公孙愚与刘孝和刘悌兄妹昨日下学就已随南宫公主前往渭北甘泉宫,泰安公主亦是随行,还带上了小翁主桑无忧。 太子殿下成了“孤家寡人”,突觉秋风萧索,莫名凄凉,故而想到了赵府的小贵女,觉着逗弄逗弄这傻乎乎的小妮子也挺有趣,故而让近侍往赵府递了名帖,邀她出府。 赵氏夫妇接到太子名帖时,颇是措手不及,盖因他们正要带女儿出府,前往渭北种植园探望苏媛的义父耿忠。 耿忠就是耿老汉,他本是出身卑微,有姓无名,后因在农学院任教时专研农艺有功,得公府破格拔擢为帝科院农业研究所的博士,且得皇帝赐名耿忠,并封了五大夫的爵位。 赵氏夫妇素来公务繁忙,耿老汉又常住渭北,与一众农业研究所的博士和学子钻研种植栽培的技艺,平日鲜少相聚,重阳加沐日,可得两日休歇,故而早早定下要带女儿赴渭北探望。 孰料太子邀女儿出府游玩,赵氏夫妇也不好推拒,便是仔细叮嘱赵婉一番,颓自骑马出府,往渭北去了。 虽有些忧心女儿,然早遣人给义父传讯,言明今日前去探望,夫妇俩皆是感恩孝顺之人,绝不可能让老人家白等。 况且,女儿与太子殿下多有往来,也非初次受邀出游,更有诸多内卫和暗卫在侧随扈,在京卫时刻巡察的北阙甲第和章台大街,绝无甚么危险。 有违男女之防的举动,太子殿下和自家女儿也都做不出来,内卫可不只肩负随扈之责,直辖于郎中令的他们,实是只对皇帝陛下尽忠的死士。 若太子殿下做甚么有违天家颜面之事,内卫将领是真敢将他绑了,扛回宫去交由陛下责罚。 郎署内卫和太子亲卫是有所不同的,尤是现下太子二傅已然就任,内卫归郎中令齐山统御,太子亲卫则归少傅赵立辖制。 亦因如此,太子身边亦有赵立辖下属官,饶是赵婉在殿下面前有所失仪,他们也能代为缓颊求情,故赵立也没担忧过甚。 苏媛虽有旁的忧虑,却也没与赵立多说,女儿家的事儿,且只是捕风捉影的揣测,自觉没必要与夫君多说。 智商高,情商低,说的就是赵立这类人,苏媛与他相伴多年,如何不知? 八字没一撇的事,与他说了,非但于事无补,反是为他徒增烦恼,实在没甚么必要。 “赭端,去将族兄请来,陪孤王饮酒,那些贵女更要好生请来。” 刘沐突发奇想,对侍立在侧的小内侍吩咐道。 内侍领命而去,赵婉撇了撇嘴,倒也没多说甚么。 她晓得刘沐看着莽直,实则满腹坏水,惯爱捉弄人,尤是对秉性孤高的刘典,他平日没少变着法子逗他。 刘沐倒不是真的不待见自家这位族兄,恰恰相反,对才学兼备的刘典且自幼伴他读书的刘典,他心里还是很佩服的,亦多有倚重。 刘典因其父刘买为梁王嗣子,日后极有可能承袭王爵,不宜出任太子属官,然在虚年十岁时,就在尚书台混了个小小守尚书郎,得赐在承乾宫行走的令符。 皇帝刘彻倒不是真让他任官,只是让他挂个虚职,以便他替刘沐从尚书台阁调阅部分国政策问和过往公文的副本。 刘沐深知,自身日后得继帝位,刘典必如张笃等人般,乃是辅佐他的左膀右臂,自不会真的欺辱刘典,偶尔的小小恶作剧也绝不会过火。 换了不起眼的小角色,太子殿下连戏弄的心思都没有。 然刘典年岁不大,却格外的老成持重,遇事淡定沉稳,太子殿下鲜少能逗弄成功,只能徒乎奈何。 偏生太子殿下是不服输的脾性,愈难得手愈是挖空心思折腾。 刘典则是见招拆招,硬是与年岁相仿,脾性却天差地别的太子族弟周旋多年,常在河边走,却鲜少湿鞋,使得张笃等小伙伴实在佩服得紧。 能让太子殿下屡屡吃瘪,却从未真正动怒的同辈,也就刘典这厮了。 此时此刻,太子殿下见得有机可乘,自是又动起了歪脑筋。 赵婉瞧着他脸上隐隐露出的坏笑,亦是抱着瞧好戏的心思。 刘典看似如其父刘买般谦和恭顺,实则内里遗传着其祖父梁王刘武的恃才傲物,每每在宫邸学舍遇见她这类“才疏学浅且仪态不端”的贵女,更会不经意的颦眉斜觑,真真气人得紧。 若能让他吃瘪犯窘,她自是喜闻乐见的。 太傲气,没朋友! 第七百二十一章 事出意外 刘典等人随小内侍到得御风阁时,侍者已然撤下先前摆好的酒菜和桌椅,重布席案,宴开十席。 太子殿下不差钱,素来不吃霸王餐,更谨守父皇教导,以美味佳肴满足口腹之欲没甚么,然万不可随意浪费。 撤下的菜肴未曾动筷,故是赐给了随扈的内卫,算是加菜,内卫们已是习以为常,他们本也是会轮番到楼下雅间用膳的,人是铁饭是钢,每每随太子微服出宫,非但无须忍饥挨饿,多半还能有佳肴赐下。 反正是太子殿下掏钱付账,不吃白不吃,唯有酒水是万万不敢喝的,以免贪杯误事。 刘典领着表姊表妹们入的阁内,与太子族弟和赵府贵女见了礼,再瞧见席位的布置,神情愈发无奈。 太子平日飨宴亲朋好友,若是身着燕居常服的私下场合,多会与宾客同桌而食,以示亲近,然此时却是摆了十席食。 太子身份尊贵,不与诸多外姓贵女同桌,合情合理更合乎尊卑礼数。 然右席八案,左席一案,这是甚么摆法? 刘典心思急转,故作不知太子心思,见过礼便自顾自的往左席迈步。 “嗣子且慢,此乃小女子的席位。” 赵婉反应亦是不慢,趋行数步,抢先入了席,“嗣子尊贵,自是席居右首的。” 刘典焉会瞧不出她眼中的戏谑,心中郁闷不已。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来来,诸位贵女皆是族兄表亲,不是甚么外人,莫要拘束,快快与族兄入席。” 太子刘沐瞧见族兄吃瘪,向赵婉眨眨眼,以示赞许,和颜悦色的出言招呼众人。 贵女们颇为迟疑,纷纷看向刘典,唯恐失了礼数。 她们虽早已随长辈归化汉籍,且自幼说汉话、书汉隶、习汉礼,然比起寻常的汉室贵女,无疑是少了底蕴的,此时面对大汉储君,更是戒慎恐惧,愈发束手束脚。 名门望族与新晋贵族的区别亦在于此,若换了名门闺秀在此,饶是心下亦是战战兢兢,却绝不会显出畏首畏尾的拘束,盖因多年养成的端庄仪态早已镌入她们的骨血。 换了后世的说法,就算醉的不省人事,走的都是优雅猫步,说的都是文雅言辞。 旁人且不提,单论脾性欢脱的赵婉,赵氏虽无甚世家底蕴,然赵氏夫妇亦多有延请宫中老人入府任事,自幼教导于她,且她常随阿母苏媛赴宫宴,更连番随圣驾离京避暑,见惯了大场面。 真要端起架势,赵婉非但举止仪态无可挑剔,便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弯弯绕绕也是会的。 若非如此,能讨皇后欢心,得赠宝驹? 此时此刻,在两相对照下,更显出差距来。 刘典心中无奈,也只得硬着头皮,招呼表姊表妹们随他入席。 太子刘沐坐了上首,作势瞧着两侧的席位,故作不悦道:“这醉仙居的侍者也真没眼力,这席案隔得如此远,恁是显得不够亲近。” 小内侍赭端随侍他多年,端是闻弦知意,忙是唤来侍者,为右席并案。 饶是刘典定力再足,亦不免眼角抽搐。 刘沐却是恍若未觉,笑看侍者重新摆好席案,趋步而退,复又候在阁外。 “在席皆非外人,权当家宴,无须太过拘礼,孤王若问诸位贵女的闺名,应不算失礼,族兄以为如何?” “……” 刘典无语,心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能说失礼么? 他扭头向贵女们微微颌首,示意她们回话。 年岁最长的贵女坐在刘典身侧,本应起身避席方能回禀太子,奈何右席已并案,正自不做所措,却闻得太子再度发话。 “孤王早已说过,席间无须多礼,坐着回话便是了。” “谢殿下,回殿下话,小女姓名汐……” 汐稍是迟疑,没再继续往下报家世,倒不是自卑出身,而是凭着女子的直觉,觉着太子殿下应是无意知晓的。 她的想法倒也没错,刘沐之所以询问她们的闺名,只是为对谈便利,没心思细究家世,左不过是卑禾候瓦素各的晚辈族亲,刘典的母族表亲。 旁的贵女见得族姊出言答话,亦陆续学着她回了太子的问询。 “汐、、、鄂珏、鄂瑗、鄂璎、虢苓、虢芸……” 刘沐听罢,觉着倒是好记,饶有趣味的问道:“皆是新取的姓名么?” 众女齐齐点头应是。 赵婉却是疑惑的看向刘沐,眨着会说话的大眼睛,仿似在问他是如何知晓的。 刘沐见她难掩好奇之色,倒也没吊她胃口,轻笑道:“若孤王没想岔,诸位贵女的长辈皆爵居关内候,刚是卸甲不久,得赐田宅而迁居至京畿郡县。” 刘典心思微动,接话道:“正如殿下所言,三位外叔祖刚迁居右扶风,分处、鄂、虢三县。” 赵婉闻言恍然,现今朝廷敕封高爵虽不再分封食邑,却仍会依爵位赐下相应田宅,关内候作为二等爵,可赐田九十五顷,宅九十五舍。 王侯京居令颁布后,各地王侯尽迁长安,在所属县邑拥有大量田宅的关内候们就很有牌面了。 近年来,不少外族因功得以归化入汉,尤是军中将领为数甚重,皇帝不可能尽皆亲自为之赐下汉姓,似卑禾候瓦素各的三位族弟,爵居关内候,卸任后得迁居京畿妥善安置,索性就以迁居的地名为汉姓。 从七位贵女的闺名,亦能瞧出这三位关内候是如何为家中晚辈择取汉名的。 县有水,故氏贵女之名皆带水部;鄂县多美玉,故鄂氏贵女之名皆为美玉;虢县产药植,故虢氏贵女之名皆为敷实。 刘沐复又笑问道:“如此取名,颇似先秦规制,委实不错,莫不是族叔想出的法子?” 刘典应道:“殿下明察,确是出自家父的建议。” “嗯。” 刘沐颌首,随即又对众贵女道:“今日乃重阳佳节,该是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你等若不能饮酒,那便不要强自饮用,然这蓬饵却是要尝尝。” 贵女们逛了大半日,本就腹中饥渴,此时觉着太子颇为和善,心下少了几分畏怯,再闻得太子招呼,便是纷纷跟着动了箸筷,去夹食案上摆着的精致糕点。 奈何这蓬饵好看不好夹,乃是黍米、黍蓬加以果料混蒸而成,外滑内黏、软乎乎的。 她们唯恐没夹牢,又不敢整盘端着吃,皆是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夹起,瞧得刘典都为她们心累。 刘沐虽是存着逗弄族兄的心思,却绝不会以贵女们的慌乱无措为乐,堂堂大汉储君,这点风度和节操还是有的。 为免众女愈发尴尬,他故作未觉,却是扭头看向赵婉,柔声道:“这醉仙居的侍者果是不用心,也没给你上食碟盛放糕点。” 赵婉刚夹起蓬饵塞嘴里,正鼓着粉嫩嫩的腮帮子咀嚼,骤然听到刘沐的柔声细语,再瞧他那明显是装出来的关切神情,只觉头皮发麻。 “咳咳……” “呃……” “咳咳……” 她猛是剧咳连连,面色涨红,用力拍着平坦的胸口。 刘沐见她被呛住,本要学着自家父皇般说句“多喝热水”甚么的打趣她,却见得她已躬了上身,面色由红转紫。 咣~~ 他猛的起身,膝盖撞在食案边缘,却也顾不得疼痛,疾步迈到她身边,扶她起身。 “殿下……” 阁内众人皆是大急,守在阁外的内卫更是冲了进来。 “滚!” 刘沐无暇废话,呵斥出声。 他自幼习武,在黄埔军学更没少学些紧急救治的法子,晓得该如何应对此事,人多反是碍事。 站在赵婉身后,将她反抱入怀,双手抱着她的上腹部,猛地向上提拉。 “咳咳……” 赵婉咳嗽未止,原本急促开阖的鼻翼却是愈发翕动无力。 刘沐见状,复又猛然箍紧双臂向上提拉,再顾不得留力,适才为免伤着她,他才使了不到三成气力。 赵婉随之干呕出声,呼吸复又急促起来,刘沐眼神一亮,揽着她倾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将两指手指探入她的嘴里,缓缓掏出黏糊糊的蓬饵。 呕~~ 赵婉气息余发急促,竟真是呕吐起来。 刘沐忙是盘膝坐下,让身材娇小的赵婉趴在他的腿上,一手揽着她的腰腹,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稀里哗啦的秽物吐了满地,他身上的袍服和靴袜更是沾满污秽,却丝毫不以为意,仍是端坐在地,揽着她稍稍挪了地方。 “赭端,速去备车,再给孤王寻两件大氅来。” 待得赵婉呕吐稍缓,刘沐眉宇渐松,复又抬头环视众人,不容置疑的冷声道:“你等且到外头候着,将门窗皆是敞开。” 太子殿下此时的目光颇是吓人,蕴着明显的警醒意味,无人敢有丝毫违逆,纷纷趋步而退,候在外头,不言不语,不闻不问。 不多时,身披大氅的刘沐步出轩阁,怀中抱着的赵婉亦是裹着大氅,只露出煞白的小脸,窒息加呕吐,使得她浑身瘫软,意识模糊,莫说走路,站都站不稳。 刘沐沉声道:“回太子府!” 赭端早有预料,应诺道:“殿下放心,楼内已无旁人,奴卑也已遣人回宫,太医应已候着了。” 刘沐颌首,却是举步又止,看向刘典及众位贵女。 刘典忙是躬身道:“家母今夜归府,若得知侄女们欲留宿侯府,必是欢喜的,臣明日亦会早早入宫。” “如是便好。” 刘沐不复多言,抱着赵婉迈步而去。 刘典躬送太子及众多随扈离去,心中大石方是落下,看着身后面色煞白的表姊表妹们,也只得无奈苦笑,出言宽慰道:“无须多虑,且随我回府,禀明阿母后,安心留宿侯府便是了。” 按说这也不是甚么大事,太子适才为救助赵府贵女,顾不得男女之防,亦是情有可原的,然毕竟事关女子清誉,且是太子少傅的女儿,这事就颇为敏感了。 若此事泄露出去,恼羞成怒的太子殿下虽不至对今日在场之人都痛下狠手,然依着刘典对自家族弟的了解,绝对会彻查胆敢传扬此事之人,施以最为暴戾狠辣的惩治。 凭白招惹太子惦记,这特么不是倒霉催的么? 伴君如伴虎,动辄得咎啊。 第七百二十二章 寝殿之中 天色渐暗,椒房殿却是灯火通明。 椒房殿乃未央中宫,名为殿,实为宫,除却居中寝殿,尚有诸多宫室,长秋府作为皇后私府,亦在椒房殿内。 帝后飨宴刘氏王侯,各家宗妇们亦列席,自是在椒房殿设宴。 长秋詹事孙洵忙着支使内侍和宫娥们,唯恐宫宴出了甚么岔子,不敢有半点疏漏。 大长秋卓文君倒是轻松,她分掌内宰女官,皇后本就时常邀宗妇们入宫亲近,故而她对宗妇们很是熟稔。 宗妇们知她深得皇后信重,又多有仰慕其才学,更有昔年曾在长安女学听她授课者,故对她也颇为敬重。 皇帝陛下今日兴致颇高,与叔伯兄弟们开怀畅饮。 男人嘛,喝高了难免显露大猪蹄子的本性,况且老刘家的男人多有痞气,平日在人前颇有架势,然待得醉酒上头后,某些言行举止就很邪性了。 此乃族宴,饶是他们有失仪态,只要不对宫娥动手动脚,不脱光了手舞足蹈,皇帝刘彻也不会怪罪。 皇后阿娇亦是识趣,早早告退离席,领着面色讪讪的宗妇们到偏殿另开筵席。 同是天涯沦落人,老刘家的媳妇虽是风光,然痞里痞气的夫君却也不好伺候,她们大多出身名门望族,教养和才学确实比绝大多数刘氏王侯要强得多。 发迹未久的老刘家,要改良宗族基因,厚植宗族底蕴,还得靠这些宗妇,故老刘家的媳妇颇有强势传统,两汉国祚四百年,多有太后摄政,也就不足为奇了。 皇后与宗妇们欢宴,大长秋卓文君列席坐陪,众女谈笑风声,其乐融融。 席间,卓文君突是得了宫婢低声禀告,说是太子府女御有要事禀告,请她移步。 卓文君猛是心悸,面上却是不显,故作无事的向皇后告退。 皇后阿娇不疑有他,卓文君掌内宰女官,今夜宫宴有得她忙的,便是准了,宗妇们亦未在意。 卓文君行至殿外偏僻处,见得前来禀报的女御难掩慌乱之色,不禁微微颦眉。 这女御,乃是皇后命长秋府遣去看顾太子殿下的,虽谈不上“耳目眼线”,然太子殿下若有甚么出格的举动,必是得向大长秋乃至皇后如实禀报。 女御者,掌御叙王之燕寝,随着太子年岁渐长,对男女之事更要愈发重视,除却避免殿下做出甚么出格之事,更要防备妖艳贱婢魅惑储君。 待得听罢女御禀告,卓文君更是眉宇紧锁。 时已入夜,太子抱着来历不明的少女回宫,直入寝殿? 这若传扬出去,还了得么? “随我前去!” 卓文君沉声道,颓自迈步疾行,也顾不得甚么仪态了。 太子府,寝殿内。 赵府小贵女卧于榻上,身上盖着锦被,颇为不悦的鼓着腮巴子。 太医为她诊过脉,出了内室,向等在外间的太子刘沐禀告。 得知赵婉并无大碍,待煎了益气养胃的汤药,服过后再进些清粥小菜,必可元气尽复,太子刘沐松了口气。 他让内侍随太医去取药煎药,又唤来内宰,吩咐她们伺候赵婉沐浴更衣。 赵婉年岁虽幼,却也是高门贵女,晓得在太子府里沐浴更衣太过不妥,自是不肯,下了榻便闹着要出宫回府。 刘沐鄙夷的打量着她,又是故意用锦帕掩着鼻子,没多说甚么。 赵婉又羞又恼,见太子虽已换下沾了秽物的衣裳,仍隐隐闻到异味,显是尚未来得及梳洗,却在此等着太医诊治妥当。 念及至此,她突是不闹腾了,只是委屈的垂着小脑袋,抽抽鼻子就抹了泪。 倒不是感动,却是险死还生后的脆弱。 毕竟是个小女娃,脾性再欢脱,险些活活噎死,又昏天黑地的吐了好一会,再被霸道的太子“挟持”入宫,逼她上榻…… 此时缓过神来,心中难免委屈。 或许,她对刘沐还真生出某种莫名的情愫,然多半不是真正的爱意,反倒更似后世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精神症候群,面对险些害死她却又救下她的,霸道不讲理的孟浪太子,竟是难得的露出柔弱来,泫然泣下。 “莫哭,莫哭!” 刘沐见她落泪,颇是手足无措,若是换了旁人,他或许早让人将之拖走,此时却只能硬着头皮,学着平日父皇哄母后的法子,伸出手,抚着她的小脑袋,好言劝慰道:“你先去沐浴更衣,待得梳洗停当,服了汤药,用过粥食,我亲自送你回府,可好?” 赵婉抬头看他,泪眼朦胧,很是可怜。 刘沐愈发心软:“……孤王让尚食监用椰汁庖制成酸奶送来,权当给你赔罪了。” “当真?” 赵婉抽着鼻子,咽了咽口水,吃货本性显露无疑。 在这年月,椰子在关中市面金贵得紧,朱崖岛进贡的椰子更非寻常权贵都能吃到的,饶是赵氏夫妇位高权重,每岁能得赐下的椰子也不多,还不忘孝敬义父耿忠,留下的只够赵婉尝鲜解馋。 唯是随帝后离京避暑时,赵婉能美美的喝椰奶、吃椰酥。 至于用椰汁庖制的酸奶,呵呵……她在赵府连椰汁都不够喝,提什么酸奶? 现今长安城内,能如此“奢侈”的,不是在宫里住着,就是在皇亲苑住着,公卿将相都不敢如此“炫富”,更遑论豪商巨贾。 “自是当真,你若喜欢,孤王让人多庖制些,装冰瓮里,再多备些硝石,送你回府时一并捎上,你让府中下人仔细顾着,能多存几日。” 刘沐不禁失笑,果如父皇所言,能用赀财解决的问题,就不是甚么大问题,要应付吃货,一份美食搞不定,就用两份美食好了。 “嗯。” 馋嘴的小贵女果是思考能力急速下降,乖乖应下,随嘴角抽搐的内宰们沐浴更衣去也。 赵婉前脚刚走,卓文君后脚就到。 太子殿下尚未束发,更未纳妃,虽已独立开府,然其宫中的内宰侍婢仍是归长秋府辖制的,卓文君身为大长秋,此时又心急如焚,顾不得太多就直入寝殿。 “殿下!” 卓文君向刘沐见礼,眼睛却望向内室,丝毫不作掩饰。 对于她的到来,刘沐早有预料,也从未没打算隐瞒,想瞒也瞒不住。 说实话,若非内卫和暗卫们不觉事态紧急,父皇又在饮宴,此时必是早已呈报了。 “今日孤王孟浪,险些害了赵府贵女性命,故才带她入宫让太医诊治,所幸已无大碍,现下与内宰沐浴更衣去了。” 刘沐素来敬重卓文君,也晓得父皇和母后对她甚是信重,故是如实坦言,待得父皇和母后知晓,指不定还要靠卓文君为他缓颊求情。 “赵府贵女?” 卓文君心念微动,“可是苏少卿之女?” 她是何等聪慧之人,只提苏少卿,却不提太子少傅。 刘沐颌首应是。 卓文君面色稍霁,倒不是觉着这事不严重,然那少女的身份不同,此事的后续解决亦会有所不同。 说难听点,若是意图攀附天家,刻意接近乃至魅惑太子的妖艳贱婢,闹出这档子,十有**是要被皇后命宫人将之活活杖毙,更不会让此事传扬出去。 换了某些家世不显或才貌不彰,天家瞧不上眼的世家贵女,就有些麻烦了,为了天家颜面和那女子清誉,或许会让太子将她收入宫中,然太子妃的位置就别奢望,多半是个侍妾,太子妃正位前,几乎不可能先纳少妃。 赵婉此女,卓文君甚是熟悉,亦因苏媛的关系,与她多有亲近。 作为皇后最为信重的首席属官,她更知晓皇后在为太子选妃,且是颇为属意赵婉的,只不过她年岁尚幼,太子殿下也尚有年余方及束发,此事倒也不急,且待时日,仔细思量。 皇帝陛下虽从未明言,却也隐隐现出默许的态度。 正因如此,卓文君闻得被太子抱回寝殿的少女是赵婉,虽依旧不免心焦,却也有几分庆幸。 同样是麻烦,其程度却有所不同,不是么? “殿下此举着实莽撞,老身也不好多言,殿下还是尽早去向陛下禀明为好。” 卓文君多年未曾再嫁,心中将刘沐乃至阿娇皆视为亲人,甚至比卓氏子侄都亲近,故说话也没太多顾忌,“此间首尾,老身自会替殿下打理。” 刘沐面露迟疑,语带恳求道:“此事错在孤王,可否不要为难于她。” 卓文君难得见到太子如此放软身段,自是不忍他太过忧心,出言应道:“殿下放心,老身醒得的,必会让内宰好生伺候贵女,再暗中将她送回赵府,绝不会有宫人传扬此事,更不会泄露贵女身份。” 刘沐自是信她的,却仍有些不放心,又仔细请托一番,才去梳洗,想着稍后如何去向父皇禀明此事。 怕是要挨顿胖揍啊! 太子殿下很是忧愁,却并不后悔。 卓文君瞧着太子殿下离去的身影,却是轻声失笑,只觉昔日的小奶娃终究是长大了,临去还不忘交代,送赵婉回府前,要让她服药用膳,便连酸奶、冰瓮、硝石甚么的都来回嘱咐。 若教皇后晓得,怕是要惊掉下巴,吃了小女娃的醋。 第七百二十三章 帝皇训子 子夜时分,宫宴散去。 汉宫宏伟广大,在喧哗散尽的秋夜,不免染上几分寒凉与萧索。 皇帝刘彻虽是海量,席间的叔伯兄弟也不敢随意劝酒,然频频举杯相敬,两个时辰下来,他亦不免微醺。 穿越三十载,刘彻自觉已尽力做到最好,上无愧天地良心,下不负黎民百姓,又是夫妻和美,儿子孝顺,该是知足。 今日稍有贪杯,亦因志得意满,心中快意,颇有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 秋风拂面,驱走三分醉意,摆手让内侍无须搀扶,颓自轻轻飘的往寝殿行去。 入得寝殿,见得一众宫人皆候在殿外。 刘彻倒也没太在意,平日入夜后,他本也不喜欢让宫人入内伺候,夫妻床帏之事,让旁人瞧着,终究有些膈应人,让女御们听听墙根,已是他所能忍受的极限了。 迈入殿内,见得眼前情形,他却是愣住了。 但见阿娇满脸怒意,边是来回踱步,边是呼呼喷着酒气。 “嗯……这婆娘也喝高了。” 刘彻如是想。 “小娘子,怎的不去沐浴更衣啊?” 见得殿内宫人皆被摒退了,皇帝陛下很是猥琐的出言调戏道;“难不成是在等为夫共浴?” 咳咳咳…… 阿娇本待迎上前来与他说话,岂料骤是听到这么一句,险些活活呛死,剧烈的咳嗽起来。 阿娇咳得弯下腰,身后现出正跪在地上的刘沐来,原本被她挡住视线的刘彻,见得自家傻儿子张大着嘴,满脸惊诧莫名的蠢模样,也不免发懵。 微醺的刘彻,脑子稍稍有些迟钝,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尬得一批啊! “大半夜的,不在太子府老实呆着,来此作甚?” 皇帝陛下缓过神来,决定用恼怒来化解此等尴尬场面,随即举步近前,扶着阿娇为她抚背顺气,“瞧瞧,累得你母后动气!” 刘沐跪着不出声都躺枪,彻底被自家父皇的无耻惊呆了。 “儿臣知错了……” 皇帝陛下呵斥道:“既是知错,还不快滚回去?” 刘沐忙是应诺,爬起来正要退下,却是被阿娇拦下。 “等等!不将今日的事儿好生交代明白,你再敢多走半步,老娘去宗正府请来祖宗家法,将你的腿打折了!” “……” 刘彻见得自家婆娘真是急了眼,竟飚出话本子里的经典泼妇对白,就晓得刘沐这蠢儿子必是又闹出甚么事了。 “莫急,气大伤身。” 刘彻扶她坐下,又见得坐榻几案上已备了醒酒汤,咕嘟咕嘟的饮了碗,这才对再度跪伏在地的刘沐道:“说吧,又闹出甚么事了?” 刘沐早有准备,性情又直,便是毫不掩饰的将事情交代清楚。 刘彻听罢,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怒火中烧? 不存在的,说实话,站在穿越者的角度,这压根不算事。 事急从权,赵婉那小妮子都快活活噎死了,难不成还要顾及男女之防,眼睁睁见死不救? 多大点事啊? 当然,入乡随俗,穿越到大汉,自然要以汉室礼法和规矩来看待此事。 尤是赵婉乃高门贵女,清誉无疑十分重要。 刘沐的莽撞,不在施以急救,而在擅自将赵婉抱回太子府,非但时已入夜,更是让她在太子府沐浴更衣。 若是传扬出去,刘沐身为太子,顶多入宗正府训诫一番,做做样子,也就完事了,左不过是年幼无知的孟浪之举,饶是诸御史也不会揪着不放。 在华夏的历朝历代,大汉的女性地位算是颇高的,然在悠关清誉名节之时,对男性终究更为宽容。 帝皇只要不昏庸,勤政爱民,饶是宫中佳丽三千,夜夜笙歌,也不打紧。 文臣武将、名士勋贵、贩夫走卒,亦皆如是,更有人不风流枉少年的说法。 女子却是不同,大汉虽未有三纲五常的迂腐之说,然对于女子清誉还是尤为看重的,尤其高门望族府中未出阁的贵女,与外男私相授受都有失名节,更遑论有肌肤之亲。 赵婉夜入太子府,又沐浴更衣,传扬出去,日后如何婚嫁? 饶是赵氏夫妇位高权重,想迎娶赵婉以攀附者,在得知她是“太子的女人”,谁特么敢上门求娶? 君亵臣妻的恶事,太子殿下或许不敢做,然身为人臣者,谁又愿为个女人惹上太子,惹上未来的皇帝? 饶是此事不传扬出去,赵氏夫妇还能不晓得么? 夫妇二人虽是忠心可鉴,然闹出这么档子事,心里会不憋屈? 皆是为人父母的,推己及人,谁家儿女不是父母的心头肉? 不可能不留下疙瘩的。 苏媛这执掌卫生部的大农少卿倒还罢了,赵立可是太子少傅,是要督导和辅佐太子的大卿,位同九卿啊。 “责罚且先不论,你说说,打算如何向赵氏夫妇交代?” 刘彻揉了揉眉心,因觉自家儿子的行为虽稍嫌莽撞,却也事出有因,谈不上甚么大错,故而语气还算平和。 “儿臣自知孟浪,有损赵府贵女清誉,愿亲往赵府,向少傅与苏少卿负荆请罪。” 刘沐早已冷静思量过,晓得自身行事确是大为不妥,他的脾性本就豪爽刚硬,若真是体认到自身错处,宁可遭到训诫责罚,也从不找借口为自己辩解和开脱。 “蠢材!” 刘彻闻言,沉声呵斥道:“你还嫌知晓此事的人少?要闹得人尽皆知不成?” “……” 刘沐猛是醒悟,忙是道:“是儿臣愚钝,思虑不周,还望父皇明示。” 刘彻瞧着他那副不知所措的蠢样,真真哭笑不得。 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犯了错,不知如何弥补止损。 留下烂摊子,让老子帮他擦屁股,这特么不是坑爹么? 刘彻默然良久,突是淡淡道:“饶是此事不传扬出去,赵氏夫妇亦难免心有窒碍,尤是赵立怕是难以再尽心辅佐于你,也只好将夫妇二人外放任官。” “父皇!” 刘沐如遭雷薨,急声道:“父皇不可啊,万万不可啊,此事乃儿臣的错,赵氏一家本就是苦主,怎能反受其咎啊?” “有何不可?” 刘彻目光凛冽,冷声道:“先秦之时,秦太子赢驷犯法,当受墨刑,因储君不宜施以肉刑,商鞅以为太子师赢虔怠忽失职,当代太子受刑,故剜其鼻。赵立教导你武课多年,又得任太子少傅,如今你如此莽撞孟浪,行事有失,他难辞其咎!” “这……” 刘沐深感父皇此言大谬,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端是急得面红耳赤,“父皇,儿臣自知嘴笨,说不出甚么大道理,然若父皇执意如此,儿臣是万万不服的!” “不服?” 刘彻斜觑着他,嗤笑道:“你便是不服,又能如何?” 刘沐执拗道:“儿臣……儿臣宁可自缚宗正府,任凭训诫责罚,也不愿牵累赵氏一家。” 刘彻丝毫不为所动,冷笑不语。 “母后……” 刘沐忙是向自家母后求助。 阿娇亦早已冷静下来,却是没理会满脸哀求的儿子,颓自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家夫君。 她虽脾性憨直,却不是傻的,好歹出身天家,又做了十多年皇后,经了太多事,见过太多人,再不是昔年那个不通世事的傻白甜。 况且,女人成为母亲后,往往为自家儿女考虑很多很多原本并不在意的事情,操心劳神多了,心智多半会迅速成熟起来,阿娇亦不例外。 刘沐见得母后也不搭理他,愈发的焦急起来,跪着挪到刘彻坐榻边,扯着刘彻袍服的下摆,满脸恳求之色。 嘭~~ 刘彻抬脚将他踹翻,恼怒道:“你瞧瞧你还有储君的样子么?为臣子求情,就置天家颜面不顾?你愈是这般,朕就愈发饶不过赵立!” 刘沐重新跪好,拜伏顿首道:“父皇,儿臣所以如此,并非念及与赵氏的情谊,若此事非因儿臣之过,饶是父皇下旨诛其满门,儿臣虽也会尽力劝谏,却绝不会似这般忤逆父皇!” 吃了刘彻一记狠踹,他反倒是定下心神,恢复了几分储君该有的架势。 “父皇时常教导儿臣,男儿不怕犯错,就怕知错不改,更怕死不认错,推脱卸责。此事确为儿臣过失,若为卸责,诿过于赵氏,儿臣必心有挂碍,更觉亏欠赵氏,日后势必有补偿之心。” 刘沐语调愈发平缓,却蕴着深深的执拗和刚烈:“若真如此,日后儿臣得继帝位,赵氏之人触法,儿臣难免徇私纵放!” “哦?” 刘彻骤是扬眉,沉声道:“为父知你秉性,看似暴烈,实则重情重义,若此事不归咎于赵氏,以你与赵氏夫妇的情谊,日后他们若不利社稷,你又如何?” 刘沐毫不迟疑道:“杀之,不赦!” 刘彻复又问道:“若赵婉得册后位,且为你诞下皇嗣,赵氏外戚擅权乱政,你又如何?” 刘沐微是愣怔,却也未多作迟疑,遵循真实的想法,坦言道:“废后,夷族!” “好,望你谨记今日此言,日后若有食言,为父饶是在九泉之下,亦难瞑目安眠!” 刘彻豁然起身,丝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和期许。 帝皇家,可以有亲情,不应完全泯灭人性,却也不能事事被情义二字羁绊,该狠就得狠,该杀就得杀! 莫学后世圣母表,莫要温良恭俭让。 文帝乃万民称颂的仁德圣君,却是坐视窦姬毒杀三位皇子,并册她为后,立刘启为太子,更为后继之君能大举削藩布下诸多后手,其凶戾狠辣绝不下刘启父子。 刘沐自幼得为储君,为君之道没少学,对此亦是心知肚明的。 “父皇训诫之语,儿臣皆谨记在心,时时反躬自省,不敢但忘!” “大善!” 刘彻重重颌首。 第七百二十四章 入宫赴宴 翌日清晨,渭北,风孔山。 十三年前,帝国科学院的农业研究所奉皇帝旨意,开辟专门用于移植嫁接,育苗选种的种植园,对多种外地或本土的经济作物进行栽培育种。 有鉴于诸多植株的生长环境各有不同,故而选在地形多变、海拔落差较大、山势缓而渐变的渭北北山。 所谓北山,非是单一山峰,与南山皆是相对帝都长安的地理位置而言,北山在渭水之北,南山在水之南,皆是层峦叠嶂、陵丘溪谷密布的小山脉。 广义的北山山脉,涵盖风孔山、老龙山、嵯峨山、尧山、黄龙山、梁山等山峦,绵延近愈七百里,饶是不算低洼谷地,山脉的海拔落差有将近二百丈,气候分层颇为明显,且土壤肥沃,确是开辟种植园的绝佳选址。 风孔山,距长安仅百余里,因山石可为磬,叩之铿然有玉声,故又名磬玉山,亦即后世所谓的药王山、五台山。 此地气候湿润,宜于植被生长,且因山岭奇瑰、山石磬音,汉人皆认为山中有灵,故农业研究所将此处选为渭北种植园的主驻地。 长安本地人士,但凡提到渭北种植园,多半是指代风孔山下,居住着诸多农学博士、农匠和学子的偌大庄园,庄园外更有大片屋舍,住着不少受雇的农人和大农府辖管的奴隶。 清晨时分,空气尤为清新,远非长安可比,赵立和苏媛皆觉神清气爽。 无怪义父耿忠愈活愈硬实,虽已年过五旬,仍能每日起早,徒步登山,仔细察看植株长势。 夫妇二人与义父用过早膳,本要随他登山,却不料突有宦官从长安赶来,传皇后口谕,邀苏媛入宫赏菊听戏。 苏媛不禁有些发懵,在看宦官身上的衣袍,皆被露水打湿,更觉诧异。 虽说此地距长安不过百余里,然途中须得横渡渭水,且拂晓雾重,山道湿滑,饶是骑术精湛之人,花上两个时辰也属寻常。 这宦官,怕不是连夜赶路? 念及至此,苏媛边是疑惑皇后为何非要邀她,边是给宦官塞了囊金豆子,以慰劳他的辛苦。 宦官也不矫情,笑着收下,还不忘谢赏。 此乃寻常事,按说以赵氏夫妇的权位,本也无须讨好区区的传谕小宦,不过苏媛曾在长秋府任事,人情世故还是懂的,人辛辛苦苦来传谕,跑腿钱都不舍得打赏,实在是说不过去。 况且,她还想问些事儿,但凡不涉宫闱禁事,想来这宦官也不会刻意隐瞒。 果不其然,小宦官机灵得紧,都不带苏媛发问,便是道出了不少情形。 皇后非是独邀苏媛入宫赴宴,便连各家高门宗妇和嫡女也是邀了,一如往常的飨宴,盖因长秋府的优伶们排了新戏《凤求凰》,又见秋菊盛放,故邀各府女眷入宫相聚。 “少卿勿忧,此番乃是晚宴,暮鼓响起方须入宫,前往御苑,少卿酉初时分到得宫门等候便是了。” 小宦官如是道。 现下不过卯时,距酉初尚有五个多时辰,足够苏少卿回返长安,甚至能稍作休歇,再好生梳洗打扮。 苏媛不由松了口气,很是谦逊的谢过宦官提点,便与赵立商议。 耿忠闻得此事,不愿让夫妇二人为难,且他本就甚是感念圣恩,觉着义女得蒙天家邀宴,深感脸面有光,反是催着两人速速启程,不得再怠慢拖延。 赵氏夫妇只得拜别义父,牵了马,就欲随宦官返京。 小宦官却是面色讪讪,苦笑着让他们先行,无须等他,以免延误时辰。 瞧着他满脸疲惫,赵氏夫妇皆是恍然,遭了这番罪,待他回宫复命过后,多半要小病数日了。 “适才的赏钱实是给少了。” 苏媛如是想。 晓得小宦官尚要缓缓,夫妇俩也没再拖延,翻身上马,急急踏上归途。 正午时分,两人入得长安城,回到了北阙甲第南坊的官邸。 “婉儿已被大长秋接走了?” 苏媛闻得家老的禀告,疑惑道。 家老躬身应是:“昨夜大长秋随小姐登门,闻得夫人不在府里,便说皇后今日宫宴亦邀了小姐,只怕夫人今日匆匆赶回,无暇顾及小姐,大长秋索性就领小姐回府留宿,说是今日会径自带小姐入宫,特意嘱咐老奴禀告夫人,让夫人无须挂心。” “原来如此。” 苏媛恍然,倒也不疑有他。 她昔年曾任长秋詹事丞,与大长秋卓文君共事,彼此颇为亲近,晓得卓文君虽常宿宫中,然在甲第南坊也是有官邸的,偶尔会回府暂住,与卓氏亲眷相聚。 现今在甲第南坊,每每提及卓府,多半是指代两户高门。 一户就是大长秋卓文君的官邸,一户就是商部少卿卓王孙的官邸。 卓氏父女二人皆位列诸卿,卓王孙更是得敕通途候,旁的卓姓权贵难与之相提并论。 诸如李府、袁府、郅府之类,指称何处,也是显而易见的,现今的赵府亦然,权势之重要,所谓的光耀门楣,正是如此这般。 大长秋让赵婉到其府中留宿,且会领她入宫赴宴,这是多少世家贵女可望而不求的大好事,苏媛身为人母,有甚么可忧心的? 高兴都来不及,大长秋文采斐然、风姿绝世,自家那野丫头与之多多亲近,耳濡目染下,但凡能多沾点贤良淑德的气质,那苏媛真就谢天谢地了。 赵立更是毫不在意,自顾自的往马厩去了。 天家赐给女儿的那匹照夜玉狮子,已满四岁,因是母马,今岁入秋已然和太子殿下驯养的那匹公马初配,已然得孕。 马王繁衍后裔,太仆府自是重视得紧,特意遣牧马监到赵府常住,协助照料。 赵立父女亦是时刻挂心,尤是赵立卸去了右中郎将之职,迁任太子少傅,无须再到郎署轮值,宿卫宫禁,每夜多了闲暇,不时就往马厩跑。 除却他本就喜爱宝马,更因早先女儿随宫邸学舍的同窗们离京“春游”时,竟请允太子殿下,将府中这匹照夜玉狮子牵到承乾宫,交由太子厩令帮着照看,说是怕离家时无人能看顾好它。 老子从军多年,连马都驯养不来? 老父亲每每念及此事,真真扎心啊! 酉初时分,各家宗妇和贵女已早早候在宫门外,待得长秋府的宦者前来引领,便是随之入宫,前往御苑。 途中不见喧哗,沿途禁卫对此也习以为常。 多年来,皇后时常邀各家宗妇贵女入宫飨宴,与她们多多亲近,因受邀者为数不少,故多会在御苑设宴,宫禁比不得中宫森严。 御苑之内,秋菊绽放,遍地金黄,满苑飘香。 戏台已是搭好,布下竹棚食案,赏菊观戏皆不耽误。 虽说是飨宴,然宗妇和贵女们多半已在家中稍稍用过膳食,垫了垫肚子。 尚食监庖制的御膳虽是美味,却也没人会在皇后面前肆意大吃,喝些果汁水酒,吃些精致糕点,也就差不多了。 若是吃得满嘴流油,食案狼藉,仪态还要不要了? 今日赴宴者,非止刘氏宗妇,故人数远比昨日的宫宴要多,饶是贵女们会随自家长辈同案入席,摆的食案也足足二百有余。 名为赏菊观戏,实则重在交际。 众女到得御苑,见得皇后早已到了,忙是上前见礼。 皇后阿娇笑着迎上前来,倒不算屈尊,毕竟宾客中有梁王妃等一众长辈,阖该相迎的。 亦非所有宗妇都能获此礼遇,更遑论贵女们,多是跟着长辈们欠身见礼,待得皇后发话,也就各自依序入席,若能得皇后多打量几眼,微微颌首浅笑,就已欢喜得不行了。 苏媛入席后,正暗自环视,找寻大长秋和自家女儿的身影,却突是闻得惊诧之声传来,虽是宗妇和贵女们的窃窃私语,然人数多了,汇集起来动静也不小。 她循声望去,却见大长秋正领着一位华衣少女款款而来,再仔细一瞧,不禁微是颦眉。 那少女俨然就是自家女儿,却是身着黄绸宫装,贵女惯常梳着的垂挂髻上,加步摇,佩簪珥,腰间以彩组为绲带,以黄金辟邪为环扣,外嵌莹润白珠。 这分明是翁主形制的秋装,且是赴宴会客等重要场合才会这般盛装的,虽比不得婚嫁时的服饰华丽,却也绝非燕居常服。 穿法繁琐,太过华丽,且举止必得端庄,穿起来既麻烦,行动也不方便,翁主们若非必要,是不会刻意去穿的,就如朝臣们的厚重朝服,下朝回到中央官署办公,多半会换上更轻便些的官服。 逾制了! 苏媛真真惊到了,现下众多宗妇和贵女在场,眼睁睁瞧见自家女儿这身打扮,还了得么? 她忙是起身离席,迎上前去。 “呦,小妮子穿着这身衣裳,确是娇俏得紧,快过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皇后阿娇却是颓自招手道,嗓门可不小。 霎时间,满苑皆静,众人皆是噤声,暗自默然旁观。 苏媛亦是蓦然止步,端是进退两难,只能暂且静候在旁,见机行事了。 第七百二十五章 皇后赐笄 赵婉小脸羞红,偷偷瞧了瞧不远处的阿母,却也不敢违逆皇后,往趋步行至首席之侧,向皇后欠身见礼。 “嗯,不错,果是合身。” 皇后阿娇伸手扶起她,仔细打量一番,啧啧赞道:“着实是个美人胚子,瞧着眉眼身段,待得长开了,必是个倾国倾城的俏人儿。” 梁王妃甚么场面没见过,又乃席间地位最高的刘氏宗妇,亦起身离席,施施然行至近前,笑问道:“可是赵家的丫头?老身可没少听常山王家的小丫头提起这手帕交。” 常山王家的小丫头,自是承泽翁主刘悌。 “正是此女,与悌丫头年岁相仿,身形也相近。” 阿娇颌首道:“今岁尚衣监裁制的秋冬衣袍已是不少,本宫怕悌丫头长了个头,赐下了也不合身,本想让她先入宫试衣,然她到渭北甘泉宫孝顺太上皇和太后去了,昨日想起这小妮子,就让大长秋领她入宫,帮着试试衣裳。只不过昨日宫宴散得晚,本宫也没顾得上去瞧,索性今日就让她穿了来。” 赵婉闻言,不禁瞪着水汪汪的大眼,没敢去瞧睁眼说瞎话的皇后,却是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了瞄身侧的大长秋。 卓文君笑而不语,全无半分讶异之色,显是早已知晓皇后会这般说的。 皇后发了话,将昨夜之事圆周全了,饶是日后不小心传扬出去,谁又敢拿来说嘴? 为毁掉赵府小贵女的声誉,“谤”皇后撒谎,“污”太子轻浮? 嫌命长么? 不知内情的众多女宾,更是不疑有他,贵女们更是不免心下羡慕嫉妒。 梁王妃无疑想得更多些,故作打趣道:“如此俊俏的丫头,可不能让别家抢了去。” 说者有意,听者更是有意。 霎时间,众人皆是心思急转,揣测着梁王妃此言可否有弦外之音。 要晓得,非但太子刘沐未曾纳妃,梁王的嫡长孙刘典亦非定下婚约,梁王妃此时说出这话来,内里的意涵实在耐人寻味。 至于旁的适龄刘氏子弟,梁王妃又如何会在意他们的婚事? 皇后阿娇微是扬眉,倒非担心梁王妃要半道截胡。 梁王的嫡长孙和太子少傅的独女联姻? 阿娇再憨直,也晓得梁王府绝不敢犯此等大忌,否则昔年梁王就不会主动恳求天家为其嗣子刘买“寻摸”续弦的人选,最终让他迎娶了出身羌族的跋子。 梁王妃之所以这般说,实是心存试探,看天家是否属意这赵婉,太子妃的人选意义重大,梁王府虽不敢冒然置喙,然若说没点旁的心思,也是不可能的。 梁王刘武虽没有与太子年岁相仿的外孙女,梁王妃的母族却多的是适龄贵女。 古往今来,从龙之臣和储君妃嫔皆是攀附帝皇的终南捷径,梁王虽贵为大汉亲王,却也要多多替后代着想,与天家多添几分亲情羁绊总是好的。 皇后阿娇对此心知肚明,况且她之所以得册太子妃,不也是得亏阿母馆陶公主昔年的苦心谋划么? 梁王妃倒也非得如愿不可,更没这般大的胆子,妄图影响天家想法,恰恰相反,若是试探出天家真是属意这赵府小贵女为太子妃,她便不再作旁的想法,免得无意间开罪未来的太子妃乃至皇后,凭白惹下后患。 身为女子,她又岂会不知女子有多记仇? 尤是涉及后位之争,秋后算账实属寻常。 在场的聪明人不少,然能轻易明晰梁王妃用意,却也不多,且多半是年岁较长的刘氏宗妇。 卓文君、苏媛和各家宗妇们虽也心思通透,然非是身在其中,对皇室内部的各种阴私计较是远不如老刘家的媳妇们看得透彻的。 阿娇莽归莽,好歹出身天家,自幼见闻过血腥宫斗,自身更曾想法设法在天家长辈面前与人争宠,此时还能猜不出梁王妃的用意? “呵呵。” 阿娇颓自轻笑道:“叔母却是不知,这丫头模样虽是周正,脾性可欢脱得紧,现下这般乖巧端庄,多半是因穿着这身衣裳,不好欢蹦乱跳罢了。” 苏媛趁机趋步近前:“皇后说得是,小女自幼疏于管教,性子野,妾身可没少为她操心劳神。” 阿娇瞧见她难掩心焦,再见得赵婉不经意的嘟了嘟嘴,心下不禁暗笑。 “你夫妇二人素来忠君任事,平日公务繁忙,无暇顾及教养女儿,又岂能怪她性子野?” 阿娇伸手抚着赵婉的小脑袋,故作随意道:“本宫年幼时亦如她这般欢脱,亏得大长秋悉心教导,才知修心养性,多年来,执掌中宫不敢有半分懈怠疏失,唯恐有负长辈和陛下的眷顾。” 卓文君倒也不甚拘礼,笑应道:“皇后言重,妾身可不敢居功。” 苏媛却是更为心慌,忙是揖拜道:“皇后说笑,我夫妇二人出身寒微,小女更是何德何能,敢与皇后幼时相提并论?” 赵婉见状,愈发茫然,忙是随阿母下拜。 奈何她年岁尚幼,蓄发未久,发量太少,刚是垂首,簪在发髻上的金步摇就不免松脱歪掉了。 “哈哈,恁的多礼作甚,快快起来。” 阿娇失笑出声,让母女俩免礼,却是伸手去扶跟前赵婉,“瞧瞧,本宫就说你这身打扮俏虽俏,却是没法再欢脱了。” 话音未落,便是亲手替赵婉取下那分量不轻的金步摇,又抬手从自己的发髻上取下一枚金丝彩凤的发笄,为她簪上。 “嗯,倒是相称合宜。” 阿娇略作打量,颇是满意的笑道。 霎时间,在场的女宾客们皆是瞪大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枚发笄。 这枚发笄的形制不高,饶是侯府贵女佩戴亦无僭越之虞,然这枚发笄的样式,却是整个大汉都无人敢仿制。 金玉镂凤,镶以七色宝石,以金丝描凤尾。 此发笄乃是皇后阿娇昔年及笄时,其母馆陶公主为其所加的发笄,其时阿娇尚为堂邑翁主,这发笄虽是华贵精致,然形制却不高的。 形制固然不高,却是对皇后颇为珍视之物,且时常簪着。 尚在皇后发髻上的那枚玄玉发簪更是俭朴,全无半分修饰,未雕龙,未刻凤,却是文帝昔年赐予孝文皇后窦氏的,窦氏戴了十余载,又将之赐予阿娇,阿娇也已戴了十余载。 一笄一簪,天下谁敢仿制? 饶是有不怕死的仿制出来,哪家宗妇贵女敢佩戴? 苏媛面露惶恐道:“皇后……” 阿娇抬手打断她,不容置疑道:“这丫头甚是讨本宫欢喜,本宫召她入宫试衣,折腾了两日,自是要赏的,奈何这身衣裳乃翁主形制,她穿戴不得,索性将这发笄赏了她。” “你这丫头,莫不是乐傻了,还不快谢过皇后赏赐?” 梁王妃人老成精,早已瞧出端倪,确认了心中猜测,此时自是不吝于早早卖个好,笑着打趣正自发懵的赵婉道。 赵婉茫然无措的看向自家阿母,见得苏媛颌首,忙是再度向阿娇揖拜:“谢皇后赏赐。” “呵呵,恁的多礼作甚?” 阿娇摆手,故作沉吟道:“你阿母适才说你总不免让她操心劳神,这可算不得孝顺,依本宫看,得再给你寻个良师,好生教导才是。” 卓文君随即应和道:“妾身与这丫头甚是投缘,不若让妾身再收个小徒儿。” “嗯,你已教授太子多年,奈何他不擅辞赋,更不喜乐理,怕是连你半成的本事都没学着,本宫瞧这丫头是个机灵聪慧的,若能得你亲自教导,必是受益良多。” 阿娇臻首轻点,复又扭头问苏媛:“你以为如何?” “小女得蒙大长秋不弃,收在座下修习,妾身自是求之不得!” 苏媛虽是惶惑不已,然对自家女儿而言确乃天大的好事,况且皇后都发话了,她又岂能推拒? “既是如此,你便寻个好日子,领着这丫头登门拜师,到时本宫会赐下方符令,便于她入宫,往长秋府行走。” 苏媛忙是谢恩:“谢皇后!” 赵婉亦是有样学样,跟着阿母谢过皇后和大长秋,不到两日光景,发生了太多事儿,年岁尚幼的她,着实不知到底意味着甚么。 在场众人没有蠢的,谁还瞧不出皇后和大长秋多半早有默契,此时不过是在唱双簧? 贵女们远远瞧着赵婉,愈发的羡慕嫉妒恨,宗妇们却是想得更多更深,已隐隐察觉到某种铺陈的意味。 一时间,众人不免各自盘算,虽是心思各异,却皆五味杂陈。 此番皇后飨宴,果非赏菊观戏这般简单啊。 第七百二十六章 抵达布山 胥浦郡,乃是去岁析岭南郡之地,方才设立的新郡,是大汉最南面的边郡,亦是辖地最少的汉郡,占据着西随水的入海口,下辖独独一座濒海大城、军港和民用商港。 胥浦城直面哀劳,是商贸繁荣的郡治所在,亦是囤驻重兵的边塞,重新整编过的参宿骑营今岁便轮驻在此。 参宿,白虎七宿之一,主将兵干戈。 现任的参骑校尉陈出身羽林,去岁朝廷整编七宿骑营,并以汉将逐步替代归化胡将,他便从羽林军候拔擢为骑营校尉,统御两万参骑将士。 陈曾就学于遗孤内院的军事学院,入伍十余载,立下不小战功,然真正让皇帝刘彻对他印象深刻的,却是他在两年前,因忠于职守,毫不迟疑踹出的一脚。 他当时虽不晓得自己踹的是贤王刘非的嫡长女,堂堂征臣翁主,然踹过之后,入宫向皇帝禀告并请罪时,表现出了勇于担当的魄力和对刘彻的疯狂个人崇拜,皆是刘彻最为看重的。 现今大汉军力鼎盛,兵锋所指,举世皆伏,拔擢的将领除却要擅于兵法韬略,更要忠心无虞,非止是忠于国家,更要忠于帝皇。 帝曰可诛,则执刀剑,尽诛之! 十万,百万,千万,无论老幼妇孺,不问所犯何事,无有半分迟疑! 正因如此,在陈接到皇帝密旨,率麾下参骑将士沿西随水北上,直逼滇国东南边陲后,无有拖沓,即日便领兵北上。 一时间,非但滇人胆寒,哀劳君臣亦是惊惧万分。 盖因参骑陈兵列阵之处,恰恰是大汉、滇国和哀劳三国的交界之处。 哀劳国君边是调集重兵,预做防备,边是召见汉使,色厉内荏的质问汉军此举为何。 常驻哀劳国都的汉使不过官居行人令,大行府的上官没发来相关公文,参骑校尉的所作所为更非他能出言置喙的,他如何能知晓朝廷打算? “大王无须多虑,我大汉一贯秉承睦邻友谊的邦交之策,素来看重与哀劳之邦谊,不会无故妄动兵戈,现今我汉军并未踏入哀劳国境半步。” 汉使如是应付道。 哀劳王虽是恼他敷衍,却也无可奈何,难不成为此与大汉撕破脸么? 形势比人强,只能严阵以待,且行且看了。 汉使倒是恍若无事,回到府邸后,仍是该吃吃,该喝喝,两国交兵尚不斩来使,况乎局势未定,给哀劳王十个胆子,他敢杀大汉使臣么? 胥浦太守徐隅倒是接到了太尉府的公文,告知参宿骑营会有所动作,因事涉军务不便详述,一切照规矩来便是。 所谓规矩,就是驻军所在地的官府,要为驻军提供相应的粮草补给,现今参骑虽是离营北上,却仍在胥浦郡的辖地内,官府自是要负责他们的补给运送,该给多少给多少。 好在西随水下游已是货运畅通,且胥浦郡不缺船舶,官府雇佣部分商船,朔流而上,运送军需不是甚么难事,增加的公帑开销也不大。 然参骑离营,无法再负责商道的日常巡视,横贯中南半岛,从胥浦城直抵仰光城的两千里商道,就要靠胥浦和仰光两郡的府兵巡视了,徐隅还得给仰光太守公孙发公文,告知此事,划分好两郡府兵各自负责的路段。 岭南太守梅皋亦不轻省,赴滇迎亲的丹徒候嗣子已越过南方五岭,抵达了布山城,随行的除却千余骑兵,更有数百辆满载聘礼的车驾和诸多随从与奴役,加上随之返滇的滇国使团,人数近愈五千。 布山城,乃岭南郡的边市所在,滇商和哀劳商人纷纷运来身毒货物,又购置汉货运走,使得布山城也愈发繁荣。 然朝廷有严令,凡诸越之地的汉郡,在朝廷未有余力大举开发前,皆不得擅自徙民,对垦田务农亦有限制,建安、岭南和胥浦皆如是,当地军民所需的粮草,大部分要靠漕运从内郡输送。 朝廷不差钱,宁可让各地官府多花些公帑,也绝不容许诸越之地再出现割据势力。 直至今日,岭南郡仍是地广人稀,治下军民不过区区四十万,且大多聚居在郡治番禺及其周边,饶是布山城商贸繁荣,常住居民也不过万余,大半是官兵和商贾。 现今突是多出五千之众,吃住都是麻烦,虽说只是暂住停驻,然梅皋从接获朝廷公文,到此时仅有一月光景,要命人安排好住所,还要征调大量粮草和肉食,征募船队将之从番禺运送至布山城,也是够他操心劳神的。 当地官员忙得脚不沾地,停留在布山城的刘塍等人却是优哉游哉的游湖。 九月的布山,十里荷塘已过了红花映日的盛季,却是下塘挖藕的最佳时节。 竹筏之上,张笃用玉勺舀了冰镇过的藕羹,眯着双眼感受入口后的滑嫩清凉,偶尔发出享受的哼唧声。 刘塍却是长身而立,瞧着碧叶接天的湖面,感叹道:“昔年两位族叔率军横扫南越,便曾在此地驻留,应也时常泛舟湖上吧?” 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凡有志军伍的刘氏子弟,无不敬仰崇拜,饶是现今刘越任军学祭酒,刘寄官居中尉,已不领兵治军,然其过往的赫赫功勋仍为世人所称颂。 二人真正崛起之战,正是统率宣曲骑营,征伐南越,刘越运筹帷幄,刘寄身先士卒,横扫诸多南越势力。 刘越运筹帷幄的“帷幄”所在,多半时日皆在这布山城中,十里莲塘侧畔。 直至今日,其昔年落脚的宅邸,尚是好生保留着,亦是刘塍此时暂住之地。 “那是自然,昔年阿父出任南越国相,我与阿母随任,离京时,舅父便是特意向阿母说道这十里荷塘的美景,让阿母若是得闲,可到此小住。” 张笃笑着追忆往昔,却也不免遗憾道:“可惜此时莲花过季,荔枝亦是过季,唯有桂圆当季,却不知可合你口味,吃多了怕是不免上火。” 刘塍微是扬眉,意有所指道:“能适逢其时已属万幸,桂圆虽不如荔枝多汁,却是更为甘甜,我胃口好得紧,亦不惧燥热火气。” 同在竹筏上的张笃和苏武皆是心思通透之人,又岂会听不出他意有所指? 苏武伸手捻起一枚桂圆,放在眼前打量,喃喃道:“若只是滇国,难与两位亲王昔年之功相较,唯有加上夜郎,方使吾等足以居功。” “不错!” 刘塍颌首,显是深以为然。 张笃眼睑开阖:“庄临已率部众返滇,不出半月,滇王必会另遣使者来迎吾等入滇。” 刘塍不禁颦眉:“还须半月光景?” “参骑校尉早已陈兵于滇国东南边境,滇国君臣心怀戒惧,正自征调兵马,庄临返滇后势必要花些功夫的。” 张笃的皇帝舅父赐下特殊符令,准他临时抽调暗卫“便宜行事”,甚至可刺杀滇国的王公大臣,且有参骑校尉奉了密旨,可为其臂助,自是老神在在,“嗣子勿急,须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 苏武随之打趣道:“嗣子怕不是急着去见美娇娘,据说那小王女美冠西南之地,便连夜郎王都有意迎娶。” “……” 刘塍无语,就夜郎王那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老家伙,还觊觎年方及笄的滇国王女,无怪乎在位多年无有建树,却自视西南夷诸多君长之首,不容他人悖逆,昔年更是向大汉寻衅,下了战书,声称要让巴郡太守为其爱女抵命。 直到蜀郡边军及府兵舟渡戢水,封锁封锁泸水中下游的千余里水道,攻占戢水和泸水之间的广袤山林,将臣附夜郎的笮人和邛人皆是诛绝,夜郎王才知汉军剽悍,却也仍只管中窥豹,无法尽知汉之强盛。 夜郎王之所以如此耳目闭塞,除却汉廷边禁严苛,彻底断绝巴蜀百姓和商贾与夜郎人往来,更迫使夜郎南面的滇国和哀劳将之孤立,使得夜郎成为无法对外交往和正常通商的闭锁之地,其国其民愈发贫弱。 面对如此困局,夜郎王不思交好滇国和哀劳,却仍想着老牛吃嫩草,迎娶年岁尚幼的滇王幺女,岂非是**熏心? 或许在他看来,堂堂夜郎王有意迎娶滇国王女,无疑是给刚即位的滇王庄淼天大的脸面,能助其坐稳王位,却未推己及人,站在滇王的角度想想,身为人父者,谁愿将自家幼女送去给年过花甲的糟老头糟蹋? 刘塍得天子赐婚,要赴滇迎亲,与那小王女虽未谋面,更谈不上甚么情情爱爱,然终归是他未来的婆娘,岂容他人觊觎? 念及至此,他就愈发想要弄死夜郎王,顺带诛绝夜郎王族了。 至于夜郎国的属民,依太子殿下的意思,还是少造杀戮为好,倒非太子有甚么妇人之仁,实是大汉仍是奴隶紧俏,太子詹事府名下又产业众多,难以从市面上购置到足够的廉价奴隶。 公府每每发卖奴隶亦是公平公正公开的,堂堂帝国储君,也不好仗势压人,吃相难看。 若征伐夜郎时,无须大规模出动汉军,主其事的刘塍等人无疑能弄到不少无须交由公府发卖的战俘…… 苏武之所以随行,亦因曾任太子中庶子,虽已挂上大行府行人的官衔,实则还不是要为太子殿下办事的么? 强国的对外战争,往往是一本万利的大买卖,不知多少人眼巴巴的等着吃肉喝汤,太子殿下又岂会例外? 刘塍对此心知肚明,自不愿教太子殿下盘算落空,想做从龙之臣,光靠忠君任事是不成的,储君潜龙在渊时,就该展现出自身的价值了。 况且,皇帝陛下对此亦是抱持默许的态度,显是乐见太子扶持些得力人手,以为日后臂助。 第七百二十七章 电力发展 宫邸学舍,预学馆。 格物实验室内,忙里偷闲的清河王刘乘正亲自指导学子们进行实验,能让帝国科学院的院监抽空授课,只因听课的学子中有太子刘沐。 待得明岁,刘沐虽才虚年十四,却也将提早结束宫邸学舍的课业,与刘典和霍去病等比他年长一岁的学子一道,升入各大学府就学。 这意味着,清河王刘乘不会再兼任宫邸学舍的夫子了,或许遇着兴致不错时,会偶尔前来讲席,向师生们宣讲些前沿的格物和化学进展,却不可能再如现今般亲自授课。 本就是帝国储君的特殊待遇,与太子同届的学子只是恰逢其时的沾了光,没甚么公不公平的说法。 “三相交流发电的原理,你等皆已知晓了,今日为师便通过实验,让你等更直观的认识到交流电引发的极性转化。” 交流发电机的基础结构并不复杂,实际在后世的电学发展中,交流电的出现比直流电不过晚了数年,刘彻撰写出的相关科学典籍,使得大汉的格物博士们早就对交流电进行钻研,要造出三相交流发电机并不难。 只见木架上悬挂着一根细长的磁铁,数尺外放置着一个空心铜球,铜球以导线连接到三相交流发电机。 有趣的是,三相交流发电机的转子是直接由直流电机驱动的。 学子们对直流电机亦不陌生,也习惯性的称之为电动小马达,盖因随着蓄电池小型化,直流电机也逐步实现小型化,这些王侯子弟的车模船模也纷纷从发条传动,改造成电机传动。 改造所需的相关配件,皆是宫邸学舍无偿提供的,想要改造却得学子们亲自动手,当然也少不了夫子们从旁指导。 这就是教育资源的重要性了,相较与各郡县的官学,莫说宫邸学舍,就是长安城内的寻常官学,所能获取的教育资源都是高出好几个档次。 长安学子们,起点就比外地学子要高的多,亦因如此,多少勋贵和富贾宁可花费重金在北阙闾里置办宅舍,宁可与庶民比邻而居,也要入籍长安。 可怜天下父母心! 在尤为重视子女教育的华夏,学区房的概念,早早就在大汉出现了。 还是那句老话,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没甚么公不公平的说法,若对现实不满,就好好努力奋斗,自身做不得官二代富二代,那就争取做官二代富二代的爸爸,只会怨天尤人是于事无补的。 言归正传,但见刘乘合上电动马达的开关,三相交流发电机的转子随即飞速旋转起来,将产生的交变电流输送到空心铜球上。 叮当~~叮当~~叮当…… 悬挂在木架上的磁铁,其两端来回敲击到铜球上,发出有节奏的脆响。 吸附和排斥不断重复,可见铜球因交变电流产生了磁力的极性变化。 现今的大汉,可没甚么示波器之类的高端实验设备,能让学子们最直观的体验到交变电流的电压变化,也就只能靠类似实验了。 “夫子,依着书里的说法,直流供电远比交流供电的损耗高,现今既已能造出交流发电机,又为何不尽速普及呢?” 霍去病颇是聪慧,懂得举一反三,突是出言问道。 刘乘断掉电路开关,笑言道:“你虽敏而好问,看书时却没看仔细,谁说直流供电必定比交流供电的损耗高,恰恰相反,在同等条件下,直流供电的损耗反而要低得多。” 学子们皆是愣怔,觉得刘乘所言与旁的格物先生授课时讲的有矛盾。 刘乘瞧见他们满脸疑惑,却唯有太子刘沐若有所思,便对刘沐道:“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刘沐挠了挠头,相较于众位同窗,他最大的优势无疑是有个“全知全能”的皇帝老爹,每每闲暇时,都会为他开小灶,更没少带他捣鼓些新奇玩意。 对交流电,他并不陌生,试制三相交流发电机时,他都有帮着父皇和皇叔打下手的。 刘沐迟疑道:“夫子的意思,莫不是指交流电在输送过程中,不但会如直流电般,因导线电阻产生损耗,更会产生所谓的电感,造成更大的损耗?” 刘乘不禁颌首,颇为赞许道:“不错,正是电感,宫邸学舍的格物课业仅涉皮毛,又缺乏实务践行,所谓的电感,要到帝国科学院才会深入教授,若你等有志在此,为师自是乐意见得你等入科学院就读。” 刘乘此时也有“私心”,就是想从宫邸学舍招生。 如今的各大学府都会从完成预学课业的学子中招生,最受世家贵胄们青睐的,无疑是政经官学和黄埔军学,挤破头都想进啊。 太学作为大汉最高学府,已并举两院,是为科学院和汉学院,两院亦会招收学子,除却吸纳各大学府的毕业生进行所谓的“深造”,饶是刚完成预学课业的少年,若其学业优异且天资过人,也可破格招收。 在科学理论和思维上,宫邸学舍的学子们无疑能将绝大多数同龄人甩出数条街去,九年课业,九年积累,就是九年差距,耗费无数师资导致的巨大差距。 作为帝国科学院院监,刘乘自是求才若渴的,譬如刘沐,若非他是要承继帝业的储君,刘乘必会想方设法将他“忽悠”到科学院就读,莫说是作为学子,就是给个助教,待其累积了足够的实务经验,拔个博士亦无不可。 这年月,帝国科学院不缺钱,亦不缺理工著作,缺的是懂得如何理解及钻研科学理论的人才!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宫邸学舍的绝大多数学子,对进入科学院就读兴致缺缺,入仕为官,入伍为将,仍是这些王侯子弟的首选。 没办法,华夏自古皆如此,最聪明的大脑,往往都在行政和军队体系中,甚么匠师和富商,在权势面前,都要低头。 这是利弊参半的,皇帝刘彻也无意扭转社会风气,若如后世美帝般以商领政,也未必是甚么好事,全民反智就更糟糕了。 刘乘见的众学子没甚么反应,倒也没太失望,继续道:“因交流的电压不断变化,故输电过程中非但会对感应变压器相间感应,也能对地感应,产生电感。 书中所谓的交流供电损耗比直流供电损耗小,是在高压输电的前提下,大幅降低因导线电阻产生的损耗,然在同等电压下,直流供电的损耗反是较小。 在大汉现有工艺下,虽可勉强制造高压供电所需的电缆,然为减少高压交流电的对地感应,或因电弧发电造成人命伤亡,势必要将现有的电线竿大幅加高,且要制造诸多的变压输电箱,耗赀极大。” 众学子皆是恍若大悟,现今大汉不是无法实现交流供电,实乃成本远高于收益。 太子刘沐感叹道:“然直流供电距离有限,却不知何时才能如书中所述,电输千里,入得千家万户。” “饶是任重道远,然终归仍是要朝向交流高压供电发展的。” 刘乘目光坚定,复又道:“正如陛下常言,想要普及新科技,最好的途径乃是增加需求,如今要务,实是要发掘出电能的用途,譬如这电动机,若是能造得更大,成本更低,使之能与现有的水力和蒸汽驱动相媲美,则百工百业对电力势必有更大需求,在缺水少煤之地,更是独具优势。” 刘沐颌首认同道:“不错,若是如此,商家们必是舍得花钱购电,朝廷不虞入不敷出,也就能投入重金,铺设更多的电网,制造出更多的供电设备。” 众学子虽是插不上话,却皆是倾耳聆听,目光熠熠生辉。 经过多年科学教育,他们的眼界远比自家的祖辈父辈要开阔,尤是在工业格局的展望上,更为长远。 从清河王与太子的对谈中,显见发展电力乃大势所趋,对有权有钱有关系的王侯权贵更是大好机遇。 过往无数经验证明,抱紧天家的大粗腿,必是不会错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些听到“内部消息”的小家伙们,回府后自是会告知自家长辈,让他们多多关注朝廷的相应举措,莫要错失良机。 旁的且不论,光说铺设电网,朝廷未来必将投入重金,瞧瞧筑路、治河和修筑铁道,国库每每调拨的公帑皆是动辄数百万金,但凡能沾上边,甚至承接部分相关业务的商家,皆是赚得钵满盆满。 饶是王侯权贵家,也不会嫌钱多的,若没经营些族业,光靠朝廷秩俸,焉能养活一大家子人? 老老实实挣钱,不官商勾结,不以权谋私,不仗势欺人,不以次充好,皇帝陛下和御史府也是默许的,水至清则无鱼嘛。 若是要钱不要命,非弄些违法乱纪的勾当,皇帝自也不会心慈手软,在历朝历代,抄家宰肥羊皆是国库的一大进项。 现今大汉吏治森严,朝廷又因大搞基建耗赀甚巨,还是莫要心怀侥幸为好。 第七百二十八章 归化名额 tentgt; 第七百二十八章归化名额 (最近频繁出差,更新不定时,随写随更,大家可不急着追文,完本再看亦可,但凡有更新,绝对保证质量,抱歉!) 阴山横贯东西,峰峦叠起的山脉绵延两千余里,山北是水草茂盛的大草原。 大草原再往北,便是一望无垠的砾石荒漠,匈奴称之为大戈壁,汉人却习惯称为大漠,并将大漠的南北分别称为漠南与漠北。 北方大漠不同与寻常沙漠,地表大多非黄沙覆盖,而是裸岩砾石。 烈日当空,大漠荒凉孤寂,唯见得一缕若隐若现的孤烟,无风而起,徐徐袅袅,直入云霄。 就在此时,天地间响起阵阵马蹄踏地声,肉眼可见的滚滚热浪中,两道轻骑飞驰而来,在高耸的残丘下,寻了出阴凉,下马小觑。 “阿爸,我何时才能得册汉籍啊。” 骑手身着汉民服饰,嘴里说的却是带着乌桓独特腔调的东胡语,问话的年岁较小,原名辗迟乌仫,新近却改了汉姓汉名,是为展逐。 非止是他,乌桓辗迟部的族人都已以“展”为姓,期盼着能早早归化入汉。 至汉廷不但将乌桓最精锐的四万骑射“归化入汉”,且将其亲眷逐批迁入汉境,册入汉籍,导致乌桓人口骤降十余万,现如今,乌桓全族已不足四十万,其中更不乏老弱妇孺。 昔年的乌桓,困守乌桓山脉近百年,仍能迅速整备出二十万骑射,今时今日,为汉人在漠南牧羊采矿,生活虽日渐富足,却不得在漠南牧马,又被不断掏空精锐,战争潜力却日渐枯竭了。 乌桓人再愚昧,也不会瞧不出汉廷的盘算,况且这是明晃晃的阳谋。 乌桓各部大人早年封了汉室侯爵,本以为天高皇帝远,不过是个名头罢了,孰料随着大汉愈发强盛,汉军大展凶威,动不动就诛绝不臣夷狄,使得现今塞北外夷就唯独剩下乌桓。 现如今的乌桓诸侯,享有的权利地位不如汉候,所率部众又不断被汉廷削弱,不禁悔不当初,早特么不想继续待在乌桓山脉了,过往什么故土难离,不过都是想割据塞北,与汉廷讨价还价的借口,现今没有半点筹码,还不如早点举家迁往大汉帝都来得实在。 没瞧见赤勃部的巴鲁和薄奚部的忽都么? 前些年,两人还想为所谓的“乌桓王”争得你死我活,现今早已抛下诸多部众,拖家带口的跑汉都长安享福去了。 旁的乌桓诸侯,多是封的关内候,而非巴鲁和忽都的列候,就因赤勃部和薄奚部是乌桓最强大的两个部族,归化入汉的精锐部众最多,两人自然受到最好的优待。 两人举家迁京,赤勃部和薄奚部未有资格归化入汉的部众等同被遗弃,两大部族彻底崩了。 没有部族,就没有归属,是所谓的流浪牧民,自然也没有任何地位可言,虽比奴隶多了自由,但和后世吃饱没事者追求所谓的自由不同,人是群体性动物,一旦彻底脱离群体,虽少了束缚,但失落和彷徨却是不可避免的。 好在汉廷在漠南探勘出大银矿,并在乌桓山脉的东南山口修筑了塞城,就近驻军,且供大量汉人监工居住生活,调来大量外族奴隶,又从朝鲜征募大批精壮前来采矿。 赤勃候和薄奚候也不算绝情绝义,还是特意向皇帝陛下请旨,让他们被遗弃的部众能聚居到塞城周围,得到些许托庇。 余下的事,就要看个人的努力和造化了,若能立下功劳,得以归化入汉,就能如过往的乌桓精锐般,拖家带口的册入汉籍,迁入汉境定居。 正因如此,乌桓山脉东南山口的那座塞城,被乌桓族人视为冀望入汉之地,常年负责乌桓事务的大行丞宋远,特意请准皇帝陛下,将此塞命名为“北冀”。 大汉连年裁撤边军,将愈来愈多的军费投入到水师和精锐骑营,故而不打算在北冀塞囤驻太多边军,只是逐年轮驻近万军士,且多是服兵役的新员,已服过一年府役,再调来服这一年边役,两年兵役期满,若是仍没能晋升低阶将官,就退伍还乡了。 兵员素质不错,军械精良,屯粮充裕,操练亦不曾懈怠,但要论起实战经验和真正的战斗力…… 吓吓朝鲜劳工和乌桓牧民还行,仗着城高池深也能至少能顶着十万大军强攻,坚守到大汉骑军挥师来援,但真要出城野战,连太尉府的将帅们都不报任何期望。 故而,驻守北冀塞的汉军步卒,寻常时候是不准大举离开塞城的,只会派少数斥候轻骑巡视周边军情,免遭大股敌军突袭。 匈奴虽已多年不敢南下牧马,但防备却不能懈怠,更远的大漠地带,当地驻军就会招募乌桓部分精壮,让他们帮着巡视。 倒不是将自身安危交托于这些乌桓雇佣兵,仅是聊胜于无,反正花不了多少赀财,有的是想为汉廷立功的乌桓人,抢着去做。 没发现匈奴敌情最好,若是真能有所发现,让北冀塞的驻军多出些时日早做防备,有充裕时间驱散或安置好附近的朝鲜劳工和乌桓居民,无疑能减少许多损失,无疑是很划算的。 汉廷在北方塞外的漠南草原,划定了广袤的放牧区,凡在牧区内纵马执兵的外族,皆杀无赦! 乌桓雇佣兵亦不例外,是绝对不能踏入牧区的,只能从北冀塞的西北面,进入大漠巡视。 辗迟部,赤勃部和薄奚部彻底崩解后,乌桓现今最大的部族,亦是最识时务的部族,部族大人辗迟候从没奢望做什么乌桓王,又不似巴鲁和忽都般心狠,不忍抛下部众,故而主动揽下了为汉军巡视大漠的差事。 辗迟部的族人,都已改姓“展”,凡能归化入汉者,辗迟候都不阻拦,任他们举家迁入汉境,包括他自己的儿女们。 他老了,不奢望在百年之前,见得所有部众都得以归化入汉,只是尽其所能的关照好阿爸交托到他手中的族人,唯求心安。 亦因如此,辗迟候是现今乌桓族人们最为敬重的老首领,大汉皇帝陛下闻之此等情形,则是保持着不褒奖也不贬斥的态度,于个人而言,刘彻还是挺敬佩这种无私精神的,但于国而言,汉廷自不乐见乌桓出现什么精神领袖。 若非现今乌桓已废,再闹不出什么乱子,刘彻是绝不吝于命人灭了辗迟候的。 前头提到的展逐,也就是辗迟乌仫,其父辗迟楼丘正是辗迟候的庶出孙子,已改名展丘。 展丘的生父,为辗迟候的庶子,得封汉爵十三等,是为公乘,距离高爵十万八千里,所能荫蔽者,仅限嫡子嫡孙和庶子,意即得赐汉籍者,不包括其庶出孙子。 展丘虽得册汉籍,却未随父母和兄弟姊妹们迁入汉境,只因舍不得抛下自家骨肉,尤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展逐。 早知如此,昔日汉廷要征调乌桓骑射征伐身毒百乘时,他就该向阿爸请求随军出征的。 现如今,他也只能主动留在北冀塞,用自身“勋贵子弟”的特殊汉人身份,为自家骨肉向塞城官吏谋求些特殊优待,争取多积攒些功劳,看能否让他们早些争取到归化入汉的名额。 是的,归化名额! 为鼓励朝鲜劳工和乌桓部众替朝廷效力,大行府特意向三大公府申请,准北冀塞可依功绩分发相应的归化名额,每岁数量不定,但要求不低,数量不多,名额很难得很珍贵。 皇帝刘彻闻之此事,不禁晒然失笑,若非想保证汉室血统的纯正性,不想搞出民族大融合的移民国家,他怕不是要弄个移民局,再捣鼓出绿卡申报制度什么的。 有感于大汉群臣的治政思维愈发广阔,刘彻倒是大感欣慰,光靠他一个穿越众,又如何能治理好泱泱大汉,让全社会真正步入变革? 展逐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毛头小子,又是乌桓人,自是不知南边的大汉正发生着亘古未有的大发展大变革,心心念念的只想早些获得归化名额,前往那梦想中的富饶之地。 之所以如此渴望,盖因他前些日子,在北冀塞遇着了儿时的玩伴郝任,赠了他不少好物件,还给他讲了不少新奇事。 /tentgt; 汉武挥鞭/pgt; 第七百二十九章 塞外秋游 浏/览/器/搜索 \.+\可以快速找到你在本站看的♂书♂ 郝任之父出乌桓薄奚部,曾随汉军征讨百乘,在乌桓骑军任千人长,更在战时数度自请率部断后,为大军阻绝追兵,以赫赫战功证明了对汉室的忠诚,故在汉廷混编重整七支戍边骑军后,得就任昴骑军候。. 作为将官亲眷,郝父的家人早在两年前,就得到了极高的迁徙优待,迁居中原安平县,田宅不缺,住用无虞,过上了以往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富足生活,郝任也入得汉家官学。 今岁昴骑轮驻辽东,离乌桓山脉不远,郝父是大汉骑军高阶将官,妻儿可前往驻地随军,唯奉命出征时,妻儿才需限制迁移,受当地官府辖制,既是监管亦会好生护持。 郝任自幼没受过汉室教育,入学又晚,所以今岁虽已十三,才恰恰完成蒙学课业,索就从安平县的蒙学馆,转入辽东郡治襄平就读预学。 郝父是高阶将官,平常与正统汉将也处得好,早已懂得儿女教育的重要,襄平城乃辽东郡治所在,是大汉东北最重要的大城,繁华程度和教育资源绝非小小安平县可比的,别的不说,光是辽东太守每岁就握着不少向公府举荐士子的名额。 七大戍边骑营虽每岁都会调驻他处,但所处驻地皆是边郡郡治所在,骑军将官们自然会把最看重的儿女带在边,让他们接受最好的教育,构筑上层人脉。 太守和都尉每每邀约飨宴,不懂得带上自家儿女去露露脸,见见世面,不是傻子么? 无须讳言,若得封疆大吏赞赏,小小士子在极重评鉴的大汉士族圈子里,怕不要声名鹊起,起码少奋斗十年! 郝任经过汉室教化,识新学,又已见过不少世面,渐渐生出官家贵胄的做派和气度。 纨绔子弟的欺男霸女,可不是真正的贵胄做派,富贵不仁者,在自立朝后就极重声名的大汉,多是富不过三代的暴发户。. 尤是军武之家的继承人,铁血尚武的家风不能丢,家规也很严,讲个行得正坐得端,就算郝父出乌桓,可自举家归化入汉,也照搬了大汉军武世家的家规家训,盼着能最看重的郝任将来能光耀门楣,自是管得严。 学业不能落下半点,听闻长安贵胄们还要站军姿搞军训,那也得跟着学。 今岁官学暑休,辽东城的权贵们,也学着为自家子侄捣鼓了个暑训,险些没把各家贵胄们折腾死。 权贵们心疼子侄,索又依葫芦画瓢,跟官学先生们商量,索咱也来个秋游,让小家伙们出去乐呵乐呵? 当然,不是襄平城里的所有学馆都能搞得起所谓秋游的,唯有城中师资最好的,权贵子弟就学的襄宁学舍,才有足够充沛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没什么公不公平的说法,最大的不公平,就在帝都的宫城内,也不瞧瞧宫邸学舍的教育资源,丰沛到何等地步,师长不是卸任的公卿将相就是百家名宿,踏青迎秋皆有卫随扈,他们这些“乡巴佬”上哪说理去? 辽东贵胄们要搞秋游,自然也有地方特色,不好随意动用大队官兵护送,辽东都尉索就想着趁府兵给北冀塞运送各式补给时,顺带让贵胄子弟们跟着出塞,到漠南草原跑跑马。 安全是有保障的,将原本押运的大队步卒,改成郡骑部曲,千骑护卫下,谁能伤得了预学馆的百余学子? 郝任得知此事,自是欣喜不已,离了乌桓山脉两年有余,此番再有机会回去瞧瞧,说不定能遇着儿时的玩伴们。 虽说他早以汉人自居,但人非草木,孰能无,对曾一同撒尿和泥掏鸟窝的小伙伴们,还是时常惦记着的。 于是乎,在出行前,他特意备下了大量的吃食和精巧玩意。. 郝父军饷优渥,在征伐百乘的战后,又分到大批缴获,加上朝廷的赏赐,郝家不差钱,加上郝父虽对宝贝儿子管教甚严,却也赏罚分明,课业优异就没吝啬过,金豆子抓起来就赏。 郝任是真有钱,平虽不会胡乱花钱,顶多买些上好的文房四宝,但想到要给儿时玩伴们带些礼物,出手就很豪爽了。 襄平城乃辽东郡治,又是东北要冲,道路四通八达,汇聚了八方商贾,别说海运来的各种精美汉货,就是西域珍奇和毒香料,都一应俱全。 许多好货,在塞外边市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就算能买到,只怕也是天价。 郝任在辽东坊市扫货,足足装满一架大车,倒也不全是为儿时玩伴准备的,还有阿母要给娘家人捎去的礼物。 郝母虽得随夫婿归化入汉,但她的娘家人却没这待遇,郝母娘家乃是辗迟部的小贵族,当年郝父只是薄奚部的平民,她是下嫁,现今在回想,却是庆幸自己没嫁错人。 郝父得知娘俩的打算,倒也没多说什么,他的血亲大多都迁入汉境了,在乌桓故土真没什么可惦记的,只是遣了四名亲卫随自家儿子出游。 这倒不算以权谋私,依着汉军规矩,军中将官都安排有相应数量佐官和亲卫,还可自行招募幕僚,亲卫随扈将官自及其亲眷,都是合合理合法的,避免出现贼人挟持将官亲眷以为要挟之事。 本就是跟着押运军需的府兵前外北冀塞,又有四名亲卫随扈,多驾辆满载货物的马车不算累赘。 直到要出边塞时,被大农府派驻当地的官吏拦下盘查,郝任才知道自己想得太过简单了。 没有官府颁发的货物出关凭证,好在是没带违货品,否则就算他阿父是骑营军候,也免得要遭到牵连问罪。 饶是如此,除却补缴相应的关税,还被课以双倍税率的罚金,这大农府吏员还是看在况特殊,不是有意走私,又给辽东郡府和昴骑校营面子,才没从重处罚,否则非但要罚没所有货物,还得重课十倍罚金,真正的走私犯,更是要杀头的重罪! 郝任惊出一冷汗,好在是有惊无险,缴足了关税和罚金,也就拉着货物出了边塞。 学舍同窗们多是辽东本地贵胄,对此倒是见惯不怪,非但没因耽搁时辰而埋怨郝任,反倒纷纷过来宽慰他,一道相互扶持着走过残酷的暑训,少年们之间的谊无疑深厚不少。 秋的草原,天高气爽,鲜衣怒马的少年们刚出的边塞,就是策马扬鞭,在蜿蜒里许的车队附近来回奔驰。 随扈的千骑府兵皆是露出不以为意的笑容,此处关塞距北冀塞尚有数百里,若似这般毫无意义的消耗气力,走不到半途,人和马都要累瘫了。 不似过往用步卒押运,车驾又都皆为驭马拉车,所以在风和丽的时节,行进速度实是不慢的,估摸着加紧些,三内是能赶到的。 奈何权贵子弟们真是傻乎乎的早早耗光气力,才过了大半天就累瘫了,接下来的路程只能走走停停,硬生生在路上多拖了一天。 好在时间宽裕,押运队伍只要在十内赶到,都不算真正延误,否则府兵们宁可把这些贵胄都扔半道上,都不敢为此耽误正事,免遭军律惩处。 每隔半月,辽东郡和右北平郡,皆必须各往北冀塞运送一次军需补给,并协助大农府官吏押运回当地银矿开采冶炼好的粗制银锭,这是朝廷定下的铁律,若非遇着狂风暴风等特殊天候,谁耽误谁受罚,绝不轻饶! 郝任倒是比其他同窗更有经验,毕竟是自幼在乌桓山脉和漠南草原长起来的,故而到的北冀塞,仍是神采奕奕。 趁着同窗们休整恢复的时候,他拜谒了不少母族长辈,也多亏辗迟部族也渐渐搬出乌桓山脉,在北冀塞城周围聚居,使他得以亲自登门。 对于他的到来,长辈们很是欢喜,同辈表亲们收到礼品更是高兴不已。 北冀塞城外虽也有边市,但汉商们都猴精猴精的,都是跟着商团联合定价,那价格比大汉境内的坊市足足翻了好几番,饶是不差钱的郝任,看着都目瞪口呆。 大汉平民都已不稀罕吃的粗制饴糖,在北冀边市要卖到一斤百钱,这也未免太离谱了,襄平坊市的糖价他虽没注意过,但过去住在中原的安平县,上好的白砂糖也没这么贵的。 郝任暗叹无商不之余,也不由庆幸自己投了个好胎,自家阿父有本事,非但归化入汉,还得为骑营军候,使妻儿得以锦衣玉食。 拜谒过母族长辈,郝任又去寻儿时玩伴。 薄奚部的小伙伴们,大多都得随长辈以迁居汉境了,辗迟部的倒有不少还在。 主要还是辗迟部过去远不如赤勃部和薄奚部强大,之前随汉军征伐百乘的四万乌桓精锐,大多都出自薄奚部和赤勃部,战后归化最多的,自然也就是这两大部族的部众。 得知郝任回来了,辗迟部的小伙伴们纷纷相聚而来,宰了好几只羊,彻夜狂欢。 乌桓人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羊和羊毛,最缺的就是可以购买汉货的金银铜钱,汉商黑得很,收羊毛时拼命压价,卖汉货时拼命提价,真真气死人了。 郝任听着小伙伴们的抱怨,不无奈苦笑,这怕不是学舍先生说的行业垄断? 若有商团胆敢在大汉境内这么弄,怕是要被大农府平准司罚个倾家dàng)产,可在境外,朝廷反是暗中替汉商们撑腰了,大农府所属的民生产业更是明目张胆的试图掌控诸多外族的经济命脉。 ♂最新♂章节前往♂.+\♂输\入\网\址:.♂ / 第七百三十章 匈奴内乱 &lt;tent&gt; 辽东郡的诸多贵胄子弟尚在北冀塞周边游玩时,苍茫大漠内,巡视的展丘父子却是遇着了大队匈奴。 大漠孤烟下,远远瞧见前方骑队驰来,展丘端是又惊又急。 “匈奴来袭,为父留下与之周旋,你速速会北冀塞禀报!” 展丘深知自家孩儿骑术尚未足够娴熟精湛,在开阔之地怕是逃不掉的,边是弯弓搭箭,边是急声吩咐道。 “阿爸,我留下!” 展逐年岁尚幼,他出世时,匈奴早已不敢南下牧马,乌桓精锐在十余年间又多奉汉廷征召南征北讨,不但连战连捷,更是每每班师都能带会数不尽的珍宝。 故而,展逐及其同龄的乌桓少年,虽因祖辈被匈奴压榨百年而抱持着仇恨敌视,但对匈奴铁骑的强悍却没有真正的认识。 展丘却是亲身见识过匈奴人的厉害,昔年更曾随军攻下匈奴左谷蠹王伊稚斜的王庭,两万匈奴守军面对十五万乌桓骑射,硬是悍不畏死,饶是遭到全歼,却也要乌桓人付出了极大的伤亡。 数年后,乌桓整备出足足二十万大军,北上狼居胥山,血洗匈奴左部,却因贪功恋战,被匈奴左贤王率十万铁骑反袭,衔尾追杀数百里,若非匈奴人忌惮汉军,怕是要趁势杀到乌桓山脉,血洗乌桓全族。 这两场大战,展丘都曾参与,自然知道匈奴铁骑的厉害,自身虽是有信心逃生,却不觉年岁尚幼的儿子有此等本事。 “你留下才是真正的累赘,快走!” 父爱如山,展丘放下弓箭,扬着马鞭驱着儿子胯下的战马转向,随即重重一鞭甩在那马儿的屁股上。 马儿受痛,长嘶一声,便是奋蹄狂奔。 “阿爸!” 展逐嘶声大吼,在马背上扭头去瞧,只见得自家阿爸再度执起弓箭,直往匈奴的骑队疾驰而去。 他猛地转过头,不敢再去看,眼泪却是迎风滑落。 北冀塞外,辽东贵胄们正在草原纵马奔驰,却见得一道轻骑远远驰来,要是见着前方的大队汉骑,仍是马速丝毫未减。 随扈的郡骑多是眼尖,瞧出来人是乌桓打扮,纷纷打马迎上,唯恐其冲击骑队,对贵胄子弟们不利。 “匈奴来袭,匈奴来袭!” 展逐虽是心急如焚,却也没莽撞到冲撞汉骑,边是策马不止,边是急声高呼。 辽东郡骑尚未反应过来,诸多贵胄子弟中已见得有少年打马而出,越过骑队迎上前去,高呼道:“乌仫!” 郡骑们认得那少年的身份,乃是昴骑军候之子,又见他和来人应是熟识,握紧战戟的手不由稍稍松了几分。 乌仫? 展逐已许久没听到自己的本名了,若是换了个场景,换了旁的人唤他这名字,他怕是要恼怒不已。 然此时情势紧急,能遇着郝任这儿时玩伴,让他险些庆幸得落下泪来。 “快,匈奴来袭,你快带我入北冀塞传讯啊!” 展逐稍稍减了马速,不待两骑交汇,便是继续用半生不熟的生硬汉话急急吼道。 郝任及紧随其后的一众汉骑此时才真正听清,皆是闻言大惊。 “好!” 郝任没有丝毫迟疑,除却是对儿时玩伴的信任,更知他绝不敢拿这等大事说笑,若是谎报军情,莫说展逐自身,怕是整个辗迟部都要遭到重惩。 郝任调转马头,领展逐往北冀塞疾驰而去,郡骑们则是急忙聚拢诸多辽东贵胄,仔细清点人数,唯恐落下半个。 眼见敌军将至,得将他们尽数带回塞城内才行,护卫周全才行,若是出了半点差池,如何向上官交代啊? 北冀塞的守将乃边军校尉,接获此等敌情,得知两百余里外的大漠边缘发现了大队匈奴骑兵的踪迹,忙是传令所部汉军和汉民尽速入塞,紧闭塞门。 聚居在塞城外的乌桓部族也得了传讯,让他们半监视半协助的领着诸多朝鲜劳工尽速退入西南面的乌桓山脉躲避。 情势虽是紧急,局面却不算混乱,皆因对类似的情形,北冀塞的守军乃至乌桓各部首领们都早有防备,甚至依着汉廷的政令,制定了所谓的军情预案,平时没少进行相关操演。 传讯,死守,待援。 且不提守备各处边塞的汉军,单论七支戍边骑营,就有三支轮驻大汉北疆,分别驻扎在辽东、云中、朔方,连骑兵带诸曹辅兵,兵员近愈八万,随时能出兵驰援。 故北冀塞的大汉守军虽不免紧张慎重,却也没慌乱到失去分寸,匈奴大军不来则矣,若是真来的,但凡北冀塞能守个十天半月,待得塞内大军来援,此地必将成为匈奴人的坟场! 对大汉守军而言,这是突然出现的危机,却也是攫取军功的天赐良机。 便连聚居周边的乌桓各部,闻得匈奴来犯,亦没太过惊惧,紧急避难虽难免财产损失,但要说匈奴人敢冒着被大汉援军包围全歼的风险,踏足乌桓山脉进行追杀,他们是不信的。 只可惜,随着展丘的回返,还带回一位匈奴将领,大汉守军趁机攫取军功的美好愿望却是落空了。 汉七十年,九月廿八。 匈奴叛将勾里葛率千余族众,自漠北来投,于大漠东南遇乌桓巡骑,遂命族众停驻,孤身随乌桓巡骑往北冀塞。 汉塞守将不敢擅自定夺,遂快马奏报朝廷,汉帝刘彻闻之,慨叹曰:我汉室八十载筹谋,全功在望矣! 十余年前,刘彻御驾亲征,大破匈奴单于所部于漠南,军臣单于弃全族老幼不顾,率残部西逃,远遁万里;左贤王亦不战而逃,撤回漠北狼居胥山,归拢余下的匈奴族人,自号屠耆单于,却也再不敢南下牧马。 今岁入秋后,屠耆单于突是沉疴病榻,右谷蠹王乌维趁势率部作乱,欲诛杀屠耆单于,以报昔年杀父之仇,然终是不敌单于庭所部,败逃西去,不知所踪。 刘彻实是早已知晓漠北匈奴内乱,盖因早有暗卫在漠北潜伏多年,不断向郎中令齐山传回密报。 乌维,乃是伊稚斜长子。 昔年伊稚斜为左谷蠹王时,被乌桓人趁其北返漠北之际,端了王庭和留守的两万余骑,军臣单于非但未治其罪,更让他代替战死的右贤王,掌匈奴右部。 后军臣单于大败于漠南,左贤王阴杀伊稚斜,收其所部兵将,返归漠北自封大单于,又贪图伊稚斜之妻年轻貌美,且为安抚和收拢右部残余族众,将之立为阏氏。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乌维焉能释怀? 是的,夺妻! 依匈奴习俗,兄死弟及,父死子继,非仅限财产地位,更包括女人,在汉人看来是有悖人伦,然在匈奴,老爹死了,睡自家老娘是天经地义之事。 屠耆单于虽对乌维有不杀之恩,甚至封了他右谷蠹王,然在匈奴举族衰微凋敝之际,右部势力更是被单于庭不断削弱,乌维看似心甘情愿的“认贼作父”,实则心中愈发愤恨的。 隐忍多年,终是趁势作乱,虽未大仇得报,却也搅起阵阵腥风血雨,使得本就尚未恢复元气的匈奴更是雪上加霜,十余载休养生息所得,皆是毁于一旦。 屠耆单于虽是惨胜,却见得匈奴再是复起无望,病情愈发沉重,不久便即一命呜呼,端是死不瞑目。 屠耆单于死后,匈奴诸王再度为争夺大单于陷入混战,相互率部厮杀,久久僵持不下。 汉廷群臣闻讯,皆是欣喜若狂,纷纷劝谏皇帝陛下,趁势出兵漠北,将匈奴举族诛绝。 奈何皇帝陛下却无动于衷,只着大农少卿宋远前往北冀塞,带匈奴叛将入京,顺带让大汉守军将匈奴骑兵的马匹兵械尽数收缴,与其余匈奴部众一道,尽皆安置在北冀塞周边定居,可如朝鲜劳工和乌桓百姓般,靠替汉廷挖掘和冶炼银矿维持生计。 至于归化名额,还要待得公府仔细斟酌,再做裁示,毕竟大汉臣民对匈奴恨之入骨,若不立下真正的功绩,匈奴人想要归化入汉无疑是难上加难。 宣室殿内,皇帝刘彻瞟了眼满脸欲言又止的太子刘沐,心中微是叹息。 这傻儿子还是太过稚嫩,经不起朝堂那群老狐狸的怂恿撩拨,容易热血上脑啊。 刘彻皱眉道:“怎的,难不成你也想劝为父发兵漠北?” “父皇,儿臣确是觉着此乃天赐良机,不可错失啊!” 今日情况特殊,刘沐得以列席早朝旁听,听着诸多朝臣慷慨激昂的谏言,饶是下了朝,仍是热血沸腾。 “天赐良机?” 刘彻剑眉微扬,沉声呵斥道:“愚蠢!你真以为,匈奴连番内乱,皆是老天爷安排的?” “嘎?” 刘沐听得满头雾水。 瞧着自家儿子那副蠢样,身为人父的刘彻真是哭笑不得,吩咐侍立在侧的符节令李福道:“让齐山把人带进来吧。” 郎中令齐山早是候在殿外,得了宣召,便是领了一个身形瘦削的男子入殿。 “罪臣乌维,拜见皇帝陛下!” 男子跪伏在地,如是道。 此话一出,太子殿下险些惊掉了下巴。&lt;/tent&gt; 汉武挥鞭&lt;/p&gt; 第七百三十一章 汉帝之谋 &amp;lt;tent&amp;gt; 翌日清晨,长安西面的雍成门刚是缓缓开启,便有一队骑兵纵马出城。 乌维执缰打马,瞧着环伺身周的汉骑,回望宏伟巍峨的汉都长安,不禁无奈苦笑。 “此番若是得竞全功,大王必也能得觅汉侯,到时或能如我公孙祖辈般,好生为大汉尽忠竭力,后世子孙亦能得享世代荣华的。” 身侧的暗卫出身公孙氏,潜伏漠北多年,与诸多袍泽在漠北匈奴搞风搞雨,甚至暗中策反了乌维。 “诶!” 乌维长叹一声,下意识的摸了摸怀中揣着的小布包。 福寿膏,汉人所谓的鸦片,如今的他再也离不了,只能听任汉人摆布。 “军臣单于虽是我伯父,却未必肯认我这侄儿啊。” 乌维感受到身侧暗卫视线中的警醒意味,不敢露出心中的不甘和怨忿,却是故作哀叹道。 “无妨,军臣单于年事已高,虽在罗马闹得风生水起,实则早已气血亏虚,顽疾难愈,其子於单又年轻气盛,你只要将福寿膏进献给军臣单于,让他暂时减却病痛折磨,要暗中夺权却是不难。” 公孙氏本就出身匈奴,郎中令齐山特意征募了不少公孙子弟,培养成暗卫,再命其潜伏各处,莫说漠北匈奴,就是现今远在数万里外的军臣单于,其麾下的匈奴将士中,也少不得有齐山布下的暗子。 “可就这么点福寿膏……” 乌维仍不禁有些迟疑,甚或说是不舍。 “大王放心,这福寿膏在我大汉境内乃是禁物,不好多备,待得出了玉门关,过了边禁,前往大宛与大王的部众汇合,日后自会有人暗中运来各类所需,辅助如我等般辅助大王成事。” “……” 乌维哑然无语,只得摇头叹息,这些暗卫除却要辅助他成事,亦是从旁监视督促之人。 他栾提乌维落得如此地步,非但自身吸食福寿膏成瘾,只能听凭汉人支使,还被逼彻底掘断匈奴最后一丝生机,甚至成为汉军扰乱外邦的马前卒。 汉帝之谋,何其深远,何其毒也? 奈何,他虽觉愧对先祖,却又没有勇气引颈自戮,福寿膏吸食得愈多愈久,他就愈贪恋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愈是怕死惜命。 福寿膏,毒害的不止是人的躯壳,更会泯灭人的良知和心志。 “罢了!” 好在他的幼子未如父兄般吸食过福寿膏,让他终归能留下了一丝念想,若真大事得成,想来汉帝也会信守承诺。 不求得觅封侯,唯望幼子日后能归化入汉,不让栾提苗裔彻底断绝。 未央宫,正殿。 太子刘沐亦再度破例,暂且免了宫邸学舍的今日早课,列席早朝。 不同与昨日态度,没再附和纷纷请战的文臣武将,太子殿下面色讪讪的老实旁听。 “太子以为如何?” 皇帝刘彻高居御座,很是恶趣味的出言问道。 刘沐只觉尴尬万分,却也不得不起身避席,答道:“儿臣以为,此事不急!” 群臣闻言,多是目瞪口呆。 这还是过往那个暴躁冲动的太子殿下么? 眼见诛绝匈奴,尽洗旧日国耻的机遇就在眼前,太子殿下怎么不似昨日般神情激越了? “哦?为何不急?” 皇帝刘彻却是心下暗笑,明知故问道。 “……” 刘沐更是无语凝噎,却不敢当殿戳破自家父皇的阴私计较,只得绞尽脑汁,讪讪道:“儿臣以为,匈奴内乱迭起,正是自掘坟茔,若我大汉此时发兵,反倒会引得匈奴诸王惊惧,非但会停止内斗,更会联手抵御我汉军。 我大汉虽是兵锋赫赫,无有所惧,然漠北匈奴虽日渐衰微,却仍可聚拢不下十万骑,饶是十万乌合之众,若是拚死做困兽之斗,我汉军也势必会出现不小伤亡。” “陛下,臣以为太子所虑甚是,兵者乃国之大事,不可不慎啊!” 大农令孔仅忙是出言附议,非止孔仅,过往历任大农令都对朝廷对外用兵表现出较为保守的态度。 倒不是主和的鸽派,现今的大汉朝野,数千万臣民几乎找不到真正意义上的鸽派,唯有鹰派和更为强硬的鹰派。 只是大农令掌国之财政,多是理智且精于算计之人,对外用兵虽是多有缴获收益,然出征用度和战后的奖赏抚恤,对国库的支应压力也不小。 少赚,就是亏! 不赚,就更是血亏! 譬如现今要对漠北匈奴用兵,军中将士或能靠砍人头加官进爵,朝臣们所属的世家大族或也能从战俘发卖中购买到不少奴隶,但对国库收入而言,却没有太大的好处,说不定真要亏本的。 毕竟十余年前的那场惊世大战,皇帝陛下御驾亲征,不但俘虏了上百万匈奴族众,更是将匈奴积攒百余年的财富都掳了回来。 现今的漠北匈奴,还榨得出多少油水? 孔仅不是不知道,彻底覆灭匈奴的重要意义,却也深知,皇帝陛下若是有心出兵,压根无需等到今日,早些年就能挥师北上,横推漠北了。 确实,皇帝刘彻暂时无心诛灭匈奴,除却不想汉军将士付出太多不必要的伤亡,亦有旁的算计。 在诸多大臣的讶异和不甘下,皇帝刘彻颌首认同了太子的看法,认为应暂缓出兵,任匈奴继续内乱,待其真正杀得伤筋动骨,汉廷再做计较不迟。 下得早朝,回了宣室殿。 “能想出那番说辞,倒还不算太蠢。” 刘彻摒退殿内宫人,对自家傻儿子如是道。 太子刘沐却不免泄气道:“儿臣心知自身愚钝,怕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似父皇这般高瞻远瞩,谋得长远周全。”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为君者,能正视自身不足,懂得知人善用,已弥补自身思虑不周之处,便是足矣,无须自怨自艾,凭白失了志气,丧了斗志!” 刘彻却不责怪,反是语带鼓励道。 刘沐忙是道:“父皇放心,儿臣虽是鲁莽愚钝,然却不会自甘堕落,必是永不言弃!” 刘彻颌首道:“如此便好,你要知晓,为父之所以留着漠北匈奴,却也是为了你啊!” “为了儿臣?” 刘沐微是愣怔,却又随即眼神大亮,眸光熠熠的瞧着自家父皇。 “不错!昔年你皇祖父早早禅位,为父少年即位,虽有你皇祖父在身后坐镇,却仍难以彻底震慑朝堂,更难获得万民敬仰。” 刘彻毫不掩饰的坦言道:“帝皇声威愈重,民望愈高,后继之君就愈是难为,若是脾性随和懦弱,或许勉强能做个守成之君,然依你这等脾性,他日即位,若不得臣民真心敬仰,你甘愿么?” 刘沐尴尬的挠挠头,倒也老实:“自是不甘愿的,儿臣也想成为皇祖父和父皇般,受万民敬仰的贤君圣主。” “那便是了,富国者,发展民生,使臣民富足,虽是帝皇首要之事,然唯有强军,对外征伐不臣,且取得大胜大捷,才是真正提振民心士气的最好法子!” 刘彻沉声道,身为穿越众,他对此认识更为深刻,传颂后世的所谓千古一帝,不都是武功卓著之君么? 譬如为大秦的六世圣君,譬如大汉文景二帝,其功绩难不成真在秦皇汉武之下? 不,恰恰相反,他们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纳贤、变法、革新、富国、安民,绞尽脑汁的合纵连横,奠定且夯实了帝国基业,才让恰逢其时的秦皇汉武得以功耀千古。 不是世人愚昧,而是实实在在的人性。 人类从骨子里,就是崇尚强者,喜欢争斗的残忍物种,想要得万民敬仰,帝皇文治不可少,武功更不可少! “你明岁虽才虚年十四,然预学课业皆已习罢,不妨提早晋入黄埔军学,多延揽些有将帅之才之人,以为日后臂助,无须忌讳太多,但凡不涉具体军政,为父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刘彻伸手拍了拍自家傻儿子的肩膀,虽说这小子脑子不够精明,块头却是长得高壮,也就后世初中生的年纪,就已和他下巴一般高,怕是快一米七了。 吾家有子初长成啊! 刘沐本就想着进入黄埔军学就读,此时闻得自家父皇这话,自是欢喜鼓舞。 然未等他出言应诺,刘彻又是发了话。 “入得军学后,多与你十一皇叔商讨军略,用心筹谋如何征伐漠北匈奴,以待日后!” “父皇!” 刘沐就算脑子再笨,此时也已闻弦知意,不禁激动得面色潮红。 刘彻仔细叮嘱道:“此事莫要与旁人去说,若教太上皇和你母后知晓,便也只能作罢了。” “儿臣醒得的,多谢父皇!” 刘沐忙是应诺,点头哈腰的傻乐不已,像极了刘彻前世养得那只傻二哈。 &amp;lt;/tent&amp;gt; 汉武挥鞭&amp;lt;/p&amp;gt; 第七百三十二章 张笃遇袭 |||->->十月间,滇池日照充足,天晴少雨,端是蓝天白云,碧水清幽。 天候虽是渐凉,然相较关中之地的干冷冬日,却仍是暖和得多。 入滇迎亲的刘塍等人皆是土生土长的关中大汉,饶是随行的内宰和宫婢,也都是身强体健的,故而到得滇国国都,非但不觉天气寒凉,反倒兴致勃勃的到滇池游湖。 池畔滇马饮水,池上海鸥飞舞,实是宁静惬意。 数以万计的红嘴鸥,皆是从极北之地,不远数万里的迁徙而来,汉人眼中的偏荒之地,却是它们世世代代的越冬之地。 游船上,庄姝偷偷瞄着站在船头与众人谈笑风声的刘塍,心下又是羞怯又是庆幸,半年多前,她尚因夜郎王遣使前来逼婚而恐惧悲凄,却没曾想,大汉皇帝一道圣旨,便足以令她化悲为喜。 自家人,知自家事。 庄姝焉能不晓得,自己虽是滇国王女,然上溯祖辈,不过是区区楚国将军,饶是庄氏王族往脸上贴金,非要往道家先贤庄周的后裔去攀,然汉室权贵怕是多会嗤之以鼻吧? 刘塍,货真价实的大汉宗室子,开国功臣之后,丹徒候嗣子,这等身份亲来迎娶她,谁高攀谁,世人心中皆有把尺,皆是心知肚明的。 饶是自家父王举国内附得成,顶多也就封个列候虚爵,跟刘塍这等得天家看重,得掌兵权的侯府嗣子,差得远了! 况且,刘塍的相貌和气度,都非她过往接过的同龄男子可比。 面容刚毅,目光炯炯,难得的事,举手投足间却不见半分粗莽,言语做派皆是雅仪端正,却又果决利落。 唯有世代显贵,自幼习文练武,才能教养出这种从骨子里的贵气,便连自家的长兄,滇国太子庄临,与他站在一块,都不由相形见绌,总觉得少了些举重若轻的男子气度。 再看刘塍身侧,那总是温文尔雅的张笃,庄姝却总觉着莫名的畏惧。 或许是少女特有的敏感直觉,她隐隐觉着张笃此人城府不浅,绝不似表面般温润随和。 庄姝还曾特意向长兄道出过自己对张笃的看法,庄临不免惊讶于她的敏锐,或许唯有拜见过大行令张骞的父皇和自己,才能从张笃身上察觉到类似的感觉。 随和之中,实是掩着无比傲然,温润之中,更是蕴着丝丝淡漠与狂涓。 这类人,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伪君子,却是不知何时发作的疯子,真若发起疯了,比什么屠夫杀神都要更为残忍嗜血。 确实,张笃除了遗传到父母的聪慧,血脉中更潜藏着老刘家狠戾凶残的暴力因子,他自己虽没真正意思到,阅人无数的长辈们却皆是瞧得清清楚楚。 若他真是憨厚老实的家伙,长辈们又岂会让他随刘塍赴滇迎亲,皇帝刘彻又岂会予他调动暗卫之权,任他临机决断,便宜行事? 他虽没真正杀过人,却不代表他杀人会眨眼,会心慈手软! “王女总是这般打量我,莫不是我有甚穿着举止有何不妥?” 张笃突是缓缓转身,从船头步入船舱,对庄姝笑道。 “不,不是……” 庄姝万万没料到,他竟会说得如此直接,况且似这般当众调笑,未免轻浮孟浪啊。 她小脸煞白,慌乱的望向船头的众人,像只想要求救的小白兔。 刘塍看了眼身旁面色尴尬的滇太子庄临,心中不禁叹息,连庇护自家女眷的勇气都没有,何其可悲啊! “我这表弟想来喜欢戏弄人,却无甚恶意,我代他向王女告罪,王女勿怪!” 他亦是举步入舱,对惊慌失措的庄姝躬身道。 “不,不……嗣子无须如此!” 庄姝却反是更为慌乱,面前这人非止是她未来的夫婿,更是身份尊贵的汉使,她岂敢生受揖礼。 “呵呵,嗣子怜惜自家媳妇,我倒成了不怜香惜玉的恶人。” 张笃耸了耸肩,招呼苏武道:“走,咱俩还是不在这碍眼了,且下船随意走走,赏这湖光山色。” 不待庄临开口,张笃复又道:“太子就无须跟随了,我等自有侍卫随扈,你若是也跟着下船,嗣子和王女孤男寡女的,可不是要坏了清誉。” 庄临闻言哑然,心中虽是不悦,却也不敢不从。 于是乎,游船缓缓靠岸,本就沿着湖畔纵马随行的诸多内卫迎上前来,为张笃和苏武牵来早就备好的马匹,阻止了意欲随行的滇国侍卫,缓缓离去。 庄临看着众多汉骑远去的背影,眼皮跳个不停,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预感这玩意,往往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庄氏兄妹陪着刘塍继续泛舟湖上,却不料直到日薄西山,仍不见张笃等人回返。 庄临愈发心悸,又让船夫靠岸停船,正要遣大批侍卫前去寻找,却见远处山林驰出十余骑。 仔细瞧去,庄临险些没吓得栽入湖里。 只见为首骑者浑身浴血,怀中抱着一人,虽瞧不清面目,然从衣袍装束和身形来看,应是张笃无疑。 “掌故遇袭,需尽速救治,你速遣兵马前去擒拿贼人!” 抱着张笃的正是内卫首领,纵马直奔庄临身前,俯视着他,高声厉喝道。 霸道,不容置疑,哪怕是面对滇国太子和众多滇国侍卫。 “好,好!” 庄临已是吓得半死,岂敢怠慢,忙是依言而行。 是夜,汉使馆舍。 刘塍见的张笃悠悠醒转,随手摒退的摒退了医者和侍婢,苦笑道:“你倒是舍得下狠手,若是教阳信姑母瞧见你这伤势,我该如何交代啊?” 张笃感受着手臂刀伤处传来的疼痛,不禁倒吸着凉气:“嘶~~不狠下心肠做戏,怎能逼滇国君臣给我个交代。” “嗯,我已让苏武即刻启程,返京禀报陛下了,就怕阳信姑母闻得此事,要担忧挂怀啊。” “无妨,陛下应会暂且瞒着此事。” 张笃眼神熠熠,复又问道:“给参骑校尉陈関传讯了么?” 陈関早已奉皇帝密旨,陈兵于滇国东南边境,就为配合他们行事。 “放心,暗卫早已听命行事,皆是依计进行,绝无半点疏漏,你切安心将养吧。” 刘塍微是颌首,淡淡道:“就看滇国君臣,该如何给出交代了。” 此时此刻,滇王寝殿。 “父王,此事实在太过蹊跷了,不像是夜郎人所为!” 庄临回想张笃今日的种种怪异举动,愈发觉得不对劲。 “蠢货!” 滇王庄淼面色阴沉,沉声呵斥道:“不是夜郎人所为,难不成是我们滇国之人做的?况且,汉人可曾有半句提到夜郎人么?” “这……” 庄临哑然无语。 庄淼看他这副蠢样,恨铁不成钢道:“不管此事内情如何,袭杀汉使的罪名,我滇国不能担,更担不起,那张笃乃是大行令和长公主的独子,是大汉皇帝的亲侄儿,我滇国若无法给个交代,莫说大汉天家不会善罢甘休,亿万汉民都放不过我滇国!” 庄临出使过汉都长安,深知自家父王此言绝无夸大,大汉天家在民间声望极高,且汉人素来尚武好战,若闻得出任使臣的皇亲遭滇人袭杀,怕是不用汉廷出兵,汉人边民就敢跨上猎弓,拎着猎刀,打出报国血耻的正义旗号,越境入滇,对滇民肆意烧杀掳掠。 滇人穷归穷,可在汉境内,外族奴隶实在值钱,每头超过两万钱,若不是边郡官府为免影响两国邦谊,尽可能的压制大汉边民,两国接壤处绝不会似现今般平和。 没瞧见夜郎么? 近年来,不知多少汉人潜入夜郎境内,靠着捕奴发家兴业,闹得夜郎各族不胜其扰,却又无可奈何。 “大王,边境有紧急军情呈报!”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急切的禀报声。 “快快呈上来!” 滇王庄淼猛是心悸,待得宦者入殿,忙是接过奏报细瞧。 滇国西北与夜郎接壤之地,数座村落惨遭屠戮,鸡犬不留,虽不知是何人所为,然从尸身创口和地上遗留的兵械,应是大队夜郎军士所为。 “诶!” 庄淼不禁摇头苦笑,袭杀汉使,边境屠村,皆是直指夜郎所为。 天下岂有这么巧的事? 到底是当夜郎人蠢,还是当他庄淼蠢啊? 翌日,一夜未眠的滇王父子刚要召群臣前来商议,却又收到紧急奏报。 在滇国东南边境陈兵多日的大汉参骑校营,于昨日深夜悍然越境,虽未长驱直入,却是遣大股骑队纵火烧山,在前方为大军清道。 庄淼不禁仰天长叹,吩咐自家儿子道:“你亲自去汉使馆舍,务必请丹徒候嗣子入宫。” 王宫正殿内,已然闻讯的滇国群臣皆是面色惨白。 庄淼缓缓步出后殿,举步登阶,脚步无比沉重。 “夜郎人潜入我滇地,袭杀汉使,屠我边民,实在可恨至极!” “传吾王令,尽征滇族各部男丁北上,与夜郎死战!” “尽启国库,褒奖奋战立功之人!” “不听征调之部族,夷灭!畏战避战者,杀无赦!” 字字句句,听在群臣耳中,皆如惊雷炸响。 “大王,不可……” 一位老臣匆忙出列,却不等他说完,便见得滇王摆了摆手,数名侍卫执兵上殿,将他押住。 “拖出去宫门,斩首!” 庄淼环视群臣,冷声道:“寡人心意已决,但凡抗命不尊,动摇军心者,杀无赦!” 群臣听着那老臣愈来愈远的讨饶声,端是吓得脊背冒汗,再不敢出言劝阻。 汉七十九年,十月初十。 滇国倾举国之力,征男丁近十万众,北伐夜郎。 汉丹徒候嗣子刘塍率千余汉骑,随滇王庄淼亲征。 滇国大军北上之后,大股“哀劳悍匪”趁虚而入,在滇地各处烧杀掳掠,大肆屠戮留守各部族的老弱妇孺,二十余万滇族老幼百不存一,唯有聚居在国都的万余楚族百姓“侥幸”未受兵灾。 第七百三十三章 少年心思 ,! 未央宫,宣室殿。 皇帝刘彻阅看过郎中令齐山呈上的数道密函,不禁摇头苦笑。 张笃这小子看着憨厚老实,然真要发起狠来,那是真的狠,硬是敢让内卫往自己胳膊上砍,好在内卫下手有分寸,没伤筋动骨,加上带着最好军医,又有麻沸散和上好的金创药,只需静养个十天半月就无大碍。 若是真有个好歹,或是弄出个伤残,怎的向阳信阿姊交代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小子亦是个不省心的啊。” 刘彻放下密函,对齐山打趣道:“你那老来子,可得让岳家长辈教养,免得日后也如此胡闹。” 老来子,老年时所得之子。 齐山年岁虽不算老,然年过而立才成婚,又到今春才喜得贵子齐帻,在普遍早婚的汉代,可不就是个老奶爸么? “陛下说笑了。” 齐山面色讪讪,颇觉尴尬。 他的岳家是在士族中名望极高的卫氏,岳祖卫绾更贵为帝师,卫氏素来爱惜声名,似乎不太希望小齐帻子承父业。 齐帻之名,乃是卫绾在其百岁礼时取的。 帻者,巾帻也,汉人男子包裹鬓发、遮掩发髻的巾帕,原为庶民所用,后多有文士、大夫乃至公候燕居所佩,是为后世文官所佩戴的进贤冠的前身。 卫绾为外曾孙取这名字,无非冀望他日后不佩皮弁武冠,饶是做不得经世文臣,也要做个贤良雅士。 齐帻尚未足岁,卫氏就已为小奶娃安排好完善的“调教计划”,便连人手都准备齐了。 齐山乃是军中遗孤,亲族无有长辈,对妻族长辈自是更为敬重,加之公务繁忙,也无暇亲自教育儿子,故对岳家堪称“越俎代庖”的行为,也只能哭笑不得的默许了。 皇帝刘彻闻得此等情形,不免时常用来打趣齐山这位近臣。 君臣二人又是谈笑片刻,大行令张骞亦是应召而来。 阅看过那些密函,张骞又是骄傲又是恼火,自家的臭小子确是太不省心了,压根不晓得,伤在儿身,疼在父母心中。 尤是阳信体弱,若是闻之此事,怕不又要忧思害病么? “此事绝非朕的本意,是否与阿姊提及,你父子二人自行商量,朕可不想遭了牵扯。” 皇帝刘彻很是光棍,索性来个一推二五六。 莫说身为人母的阳信阿姊,若是正在为张笃寻摸媳妇人选的母后晓得,怕是也免不得一通数落。 “陛下放心,微臣醒得军务乃属机密,臣必不会泄露的。” 张骞亦是奸猾,饶是想向自家婆娘隐瞒,却又不肯背锅。 “呵呵。” 刘彻抬眸,淡淡瞟他眼。 张骞亦是赔笑,神情一如平日般忠厚。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齐山心中如是想。 “说正事,将那匈奴叛将勾葛里安置好了?” 刘彻曲指轻敲御案,出言问道。 张骞颌首道:“暂且安置在泬西邑的一处隐秘宅邸,卫尉公孙贺也派了不少羽林卫看守。” “齐山,你遣信得过的人手去提人,给他用白药,待其成瘾再送归漠北,一应所需皆走郎署密账,无须申报公府,亦勿留下任何记录。” 齐山略有迟疑道:“陛下,那白药的剂量尚未能用的精准,微臣怕出什么岔子。” 白药,乃是从罂粟汁中提纯出的新药,用好的可为伤患麻醉镇痛,用不好则比黑药(鸦片)还易成瘾,用药过多更会致死。 过往暗卫潜伏外邦时,多用黑药弄些阴私勾当,如今见得下药更为便捷隐秘,药效更好的白药,自然会转而使用。 “无妨,你亲自去趟卫生部,让大农少卿苏媛加紧人体实验,需要多少外族奴隶,皆可到少府去提,无须备案。” 刘彻如是道,罂粟制药就是个潘多拉的盒子,既是打开了,在严防其害之余,亦要解析药性,更要物尽其用,毐物用好了,也是良药,不能因噎废食。 (PS:为免被举报屏蔽,作者还是要自清,禁毒肯定要玩命的禁,但现代医学发展,尤是部分重大疾病和手术,罂粟类制药是不可或缺的,本书不会涉及太多,但会偶尔提及。) “诺!” 齐山躬身应诺,没再多言,此类阴私之事若是泄露出去,只能是身为人臣者背锅。 皇帝陛下是仁德贤明的,左不过是不小心被臣子“蒙蔽”罢了。 暗卫名声不好? 若非有这些甘愿自污,为社稷万民默默负重前行的忠勇之士,大汉君臣如何安享岁月静好? 少年不知愁滋味,太子刘沐亦是如此。 皇帝刘彻虽是教导了他不少帝皇心术,却又不打算过早让他见识到最为阴暗冷血的筹谋算计,故而此时的他尚算是个阳光少年。 今日休沐,太子殿下难得闲暇,正在太子府马苑,领着赵府小贵女去看她的那匹照夜玉狮子。 今岁入秋,赵婉养的那匹雌马初配,怀了刘沐爱马的崽子。 赵氏父女本是将那雌马留在府里,日夜精心照看,太仆府亦特意遣牧马监到赵府常住,协助照料。 马的孕育期将将一年,牧师官多会选在春季为最好的雌马配种,盖因马匹若是秋季产驹,马驹多半初生重小、成活率低、断奶重和生长发育均差。 若是在太仆府辖下的马苑,马匹配种、孕育、哺育幼马时,皆会送往特定厩栏精心照料,甚至会为它们驱热供暖,故春秋两季繁育的差别不大。 然赵府的马厩显是没有如此好的驯养条件,眼瞧着就要入冬,协助照料的牧马监发觉那雌马食量愈发的少,怕是要影响到腹中马崽的发育,故提议将它送往上林马苑。 赵婉自是舍不得的,况且上林马苑非但离得远,更不是她能随意出入的地界,若真将爱马送去,她十天半月都没法瞧着一次。 长安城内,最好的苑厩都在宫城内,长乐宫和未央宫的御厩就别妄想了,宫邸学舍和太子府皆在承乾宫内,她与太子亦是熟识,将爱马送入太子府苑厩,不时抽空去看看应是不难。 况且,太子殿下可亏欠了她不少…… 正如殿下自己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 太子刘沐没让她失望,太子府苑厩亦没让她失望。 刚入十月,不少独立的马厩就已烧热地龙,以便妥善照料得孕的母马和刚诞生不久的小马驹,健壮的成马则仍在放养,以保持烈性和野性,包括那匹快当爹的照夜玉狮子。 赵婉过往虽曾到过这苑厩,然秋冬之际来此尚属首次,真正见识过准备越冬的大场面,不禁咋舌不已。 种类繁多的干草和精料、温度适中的饮水、分置的水槽食槽、量体特制的马床、清理粪尿的沟渠…… 防滑、防潮、防疫、清洁、养护,诸多仆役、马倌乃至兽医来回奔忙,实实在在的大场面。 赵婉为自家爱马颇感安心之余,亦是不免讪讪,晓得太子殿下昔日忧心她驯养不好宝驹绝非虚言。 赵府养马驯马是真的糙,不是舍不得花钱,亦不是赵家人不懂马不爱马,然赵立虽是从军多年,但过往乘骑的马匹多是早已驯养好的战马,筋骨肌腱都已长成。 对于尚未长成的马驹,尤是照玉夜狮子这等西域纯血宝驹,想要养成真正的千里良驹,没有常年累积的丰富驯养经验是不成的。 再有钱都不成! 这就是所谓的底蕴了,赵氏虽一门双卿,但底蕴太浅,譬如这驯养宝驹,在北阙甲第随便寻个传承数代的大世家,饶是已无甚实权,多半也能比赵府养得更好。 养马如此,养儿养女亦如此。 太子刘沐已隐隐察觉出自家母后的心思,且瞧着父皇也有默许之意,不免就更为留心赵婉几分。 相貌是不错的,虽是爱闹腾的脾性,却也讨喜。 只不过,想要做太子妃,总觉着还差点什么。 父皇常言,情人眼里出西施,可刘沐怎么瞧她,都瞧不出半点西施模样。 刘沐只是个半大少年,又是暴脾气的小直男,对情情爱爱的尚是懵懂,只晓得太子妃是要贤良淑德,日后指不定要母仪天下。 闭上眼,压根想象不出这野丫头身着凤冠霞帔,坐镇中宫,母仪天下的场面。 再想到自家素来不靠谱的母后,若将来宫里再多个咋咋呼呼的憨货,刘沐只觉头皮发麻。 “若他日真要纳她为妃,现今就得早早想些法子,好生调教调教啊!” 太子殿下眯着凤眸,打量着正自用刷子捋着马鬃的小贵女,默默想到。 至于拒绝长辈选定的太子妃人选,他是想都没想过的,且不说赵婉已是他现今瞧得最顺眼的世家女,单说要他自己去选妃,太子殿下就懒得费功夫。 况且,刘沐莽归莽,却也有自知之明,就凭他的阅历和眼光,难以衡平朝局,谁家贵女能娶,谁家贵女不该娶,实在拿捏不准。 储君动见观瞻,纳太子妃,更是悠关社稷的大事。 “饶是母后不靠谱,还有父皇把关,皇祖父和皇祖母也会过问,还是交由长辈定夺为好。” 太子殿下如是想。 第七百三十四章 固有疆土 &lt;tent&gt; 汉七十九年,十月中旬。 大汉皇帝刘彻颁布召谕,命夜郎为首的西南诸夷归还华夏固有疆土。 召谕有云: 春秋之时,齐桓公霸绝诸侯,匡正九州,凡巴蜀以南、滇地以东、南越之北、武陵之西,亦属荆州之地; 战国之际,华夏战乱频仍,夜郎趁势崛起,发兵荆楚夺其疆土,竟迁都沅陵(湖南怀化),楚虽处中原边陲,却亦乃炎黄骨血,不容西南蛮夷侵我华夏,故发兵击之,将夜郎驱至沉水(红水河)上游。 战国末年,楚顷襄王更遣楚将庄跃,沿沉水溯流而上,军至且兰(贵州福泉),椓船于岸而步战,以伐夜郎,尽数夺回失地,并将沉水上游最大支流改名牂柯水。 及至秦国六合诸侯,更在牂柯之西修筑五尺道直通滇地,设郡县,置官吏,以治西南诸夷。 秦末乱世,夜郎贼心不死,复又兴兵,夺我华夏疆土,占据牂柯流域。 大汉得立,承华夏道统,鼎九州之地。 朕为大汉天子,焉能容化外蛮夷再窃据荆州之地? 牂柯水以西,凡百里之地,亦乃华夏固有疆土,你等西南诸夷速速还来,更需课以重金,以偿华夏。 若是应下,则我大汉恕之以仁;如若不然,则我大汉伐之以兵! 勿谓言之不预! 天子召谕颁下,短短数日内,各郡县官府皆是张榜公布。 顷刻间,大汉臣民群情激奋。 市井乡野之民过往多是不知世上有夜郎,然闻得现今尚有化外蛮夷敢窃据汉疆,皆是惊得目瞪口呆,恨得目眦欲裂。 长安城的蛮夷邸内,诸多外邦使臣却是脊背冒汗,近日走路都缩着脖子,尽量减少自身的存在感。 汉人谈甚么仁德啊? 最是嗜血好战,这才安生了多少时日,又要对外用兵了,简直如同贪婪的巨兽,时时都在择人而噬。 甚么华夏固有疆土? 分明只为师出有名,随便想的由头。 西南诸夷割地求和都不够,还得“课以重金”,课多少还不是由大汉皇帝说得算? 十万金? 百万金? 千万金? 莫说笑了,夜郎饶是家底再厚,也满足不了大汉皇帝的好胃口。 夜郎君臣更是不蠢,汉廷要课多少罚金且先不提,单说割地,牂柯水以东倒还罢了,牂柯水以西的百里之地,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夜郎虽以西南诸夷君长自居,号辖地数千里,然真正能辖制的领土不足两千里方圆,其王城距离牂柯水更是不足四百里。 割让牂柯水西畔百里之地,夜郎王城不但凭白失去了东边的天然屏障,更是会直面强大的汉军,无异引狼入室。 若非滇人突是发了疯般兴兵来犯,脾气暴躁的夜郎王怕是早已将前来传达召谕的汉使给活烹了。 奈何形势比人强,此时不宜和汉廷彻底撕破脸,夜郎王在群臣的劝说下,终是强抑怒气,遣使前往汉都长安朝见,打算暂且与汉廷虚与委蛇,待得收拾了滇人,再和汉廷翻脸也不迟。 相较于滇国,夜郎确是家底厚实的,拥精兵十余万,且向来与哀劳交好,两国多有通商,兵械倒也不缺,跟汉军虽是没法比,但至少不比滇军差。 区区化外蛮夷,想跟华夏正统玩缓兵之计,汉使焉能看不出? 真以为事缓则圆? 汉使心中嗤笑,却也没戳破,颓自领着夜郎使者返京复命去也。 虽说以身殉国乃是使臣荣耀,然不必要的牺牲,是觅不得功勋的,既能不死,就不留下作死了,终归已冒着被斩杀的风险,来此传达了天子召谕,返京复命后多少都会得到嘉奖的。 事实上,夜郎君臣自以为是的盘算,压根从一开始就落空了。 汉使刚返归汉境,囤驻涪陵郡的汉军就已有了动作。 涪陵,乃是汉廷去岁析巴郡之地,新置的边郡。 郡治枳县直面夜郎,今岁时值七支戍边骑营中的觜骑轮驻此地,觜骑诸将见得年关将近,边塞亦是安宁,本已打算依着军中条陈,安排部分麾下将士归家探亲。 到得明岁春夏之际,他们就要移防他处,在此之前,将士们离乡不远者,皆可轮番归家,若是路途太过遥远,可暂且积攒假期,明岁再补上便是了。 凡得征募入伍者,若无紧急军情,每岁皆得休假一月,此条陈已由太尉府垂为定制。 觜骑校营的骑兵加诸曹辅兵,近愈两万五千,不可能同时离营探家,校尉徐梁本已盘算好了,从今岁冬月初至明岁三月末,分作五批,每批估摸有三千余将士离营,既不影响日常防务,更不耽搁明岁移防。 奈何皇帝颁布召谕后,太尉府随即下达军令,命觜骑将士整军,陈兵于夜郎东北边境。 皇帝陛下还特意颁下道密旨,让徐梁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敌退我进,不追击不冒进”的方略。 现今的汉军将帅中,出身羽林和虎贲两卫者为数甚众,堪称天子嫡系,徐梁正是所谓的老虎贲,自然学过类似的战略战术。 夜郎所辖疆域,多半位于后世的黔地,确实是地无三里平。 让骑兵冲进深山密林中,与夜郎人打丛林战,那无异是以己之短攻其所长,刘彻授意的方略,无非就是摆出阵仗,缓缓推进。 徐梁遵照皇帝陛下定下的进军方略,率领觜骑将士缓缓推进,常年囤驻在此的边军将士却没跟着进军,而是昼夜巡视,免得西南蛮子流窜入汉境作乱。 倒是涪陵的府兵,不断为觜骑校营运送来各式军需补给,顺带帮着伐木开道,搭建临时营寨。 夜郎王城,距离大汉的枳县边塞近愈八百里。 近月光景,觜骑将士才将将进逼了两百余里,且进展愈发缓慢,照此下去,饶是没遇到夜郎大军的拚死抵御,仅是披荆斩棘的开道,又要应付不断从山林中窜出来袭扰的夜郎散兵,真要逼到夜郎王城,也不晓得是何年何月了。 若非皇帝陛下不准纵火焚山,或者是派大批边军步卒助阵,直接杀下夜郎王城,饶是会付出不小伤亡,却也就无须这般拖沓了。 入得冬月,西南山林虽未降雪,却是愈发湿冷,让自幼生长于关中的徐梁很是思念家乡的干冷冬季。 好在不缺火油,亦不缺木柴,更不缺酒肉粮草,加之一路搭建的营寨皆不算简陋,将士们吃住都不错,否则还真是难以保持军中士气。 这哪里是征战,分明是进山开荒啊? 便在觜骑将士皆以为要在这鬼地方过年时,出营巡视的斥候突是领回一队汉骑。 “吾乃宣曲军候刘塍,觜骑校尉何在?” 为首的少年在营门外翻身下马,手持汉军腰牌,急声问道。 徐梁得了禀报,忙是疾步出营,将他迎入大帐。 入得军帐,刘塍从怀中掏出半枚虎符,徐梁亦是会意,拿出陛下随密旨一道赐下的虎符,两符相合,端是严丝合缝。 半个时辰后,觜骑拔营南下,一路披荆斩棘,以远胜以往的推进速度,往牂柯水西畔进兵。 牂柯水,河道蜿蜒,河面狭小,两岸坡陡,多悬岩绝壁,又因险滩众多,故非但人烟稀少,更是渔樵绝迹。 大汉近年虽愈发注重发展水师,然三大濒海水师和两大内河水师的大多数战船都不适合驶入沉水,更遑论更上游的支流牂柯水。 岭南又不似巴蜀般拥有众多训练有素的轻舸舟兵,故想学楚顷襄王昔年般用舟兵渡过牂柯水,征伐夜郎,不太现实。 况且,此夜郎非彼夜郎,昔年大败于楚兵后,夜郎也改朝换代了,更将王城从牂柯侧畔西迁四百里,躲回深山老林里去了,饶是秦末复起,也没再敢如昔年般那么狂妄,把王城外迁。 正因如此,夜郎虽在牂柯水东畔驻有少量精兵,防备荆楚之地的汉军,但也仅止是防备,并未太过重视。 早先闻得汉骑出涪陵,悍然来犯,夜郎君臣皆是嗤之以鼻,只分出两万夜郎将士前去抵御,端是且战且退,在深山老林里不断袭扰。 若非汉军稳扎稳打,从不冒进,怕是早被拖死磨死了。 见得汉军畏战怯战,夜郎王更是得意,亦是安心的腾出手来,专心对付南面的滇军。 夜郎发精兵十万,又拥天时地利,对付滇国的乌合之众,非但轻松抵御,更是在短短月余内屡屡得胜,此时更已反守为攻,杀入滇地了。 滇地的地貌颇为独特,虽是地处多山脉丘陵的高原,然在山间盆地、河谷沿岸和山麓地带,却分布着千余方圆数十里的小平原。 滇人将之称为坝子,坝上地势平坦,气候温和,土壤肥沃,灌溉便利,故而滇族各部落多是散居在各处坝子。 滇军苦战月余,却遭连番战败,士气低落,滇王庄淼不得不下令撤军。 奈何夜郎大军得势不饶人,一路衔尾追击,非但屡屡轻松击溃留下断后的滇军偏师,更数度分兵合围,试图全歼滇国大军。 到得冬月下旬,滇军已败退至肥水东畔。 滇地肥水,岭南郁水的主要源头,秦朝曾修筑五尺道至此,始通道置吏,辖制西南诸夷,名曰建宁,非后世历朝历代不同地域的“建宁”,暂且称之建宁坝子。 建宁坝子约莫在后世云南曲靖附近,西倚肥水,与滇国楚族聚居的滇中高原湖盆地区相嵌。 换句后世的话说,对滇军尤是出身楚族的将士,背后就是国都,就是父母妻儿,再是退无可退! 破釜沉舟! 滇王庄淼咬着牙,亲身披挂上阵,鼓舞士气,誓死不渡肥水,不再后退半步。 夜郎大军瞧见滇军要困兽犹斗,虽是鄙夷不屑,却也不敢太过轻敌,不断聚拢偏师,求个一战定鼎。 建宁坝上,两军共聚兵十余万,在相距不足三舍之地各自安营扎寨,陷入短暂的僵持中。 建宁坝子的东北和东南面,百余里外的山间谷地内,各自默默潜伏的参骑和觜骑两支汉骑,却早已磨刀霍霍。 “大王无须忧虑,待决战之日,楚族将士只需暗中聚拢,头系红巾,必不会遭到误伤的。” 滇王大帐内,真正意义上的汉军主帅刘塍如是道。 滇王庄淼喟然长叹,滇国数十万属民,楚族军民不过两万余,此战过后,世间怕是再无滇族了! &lt;/tent&gt; 汉武挥鞭&lt;/p&gt; 第七百三十五章 滇国内附 腊八,本就是合聚万物而索飨的节日,加之八年前,太皇太后窦氏薨逝于此日,更成为不少大汉臣民自发的祭奠贤明仁德的孝文帝后之日。 宫里传出腊八粥的做法,也渐渐传播到各地,是万民喜好的美食,亦会特意在腊八之日用来祭祀和供奉先人。 恭孝感恩,这是华夏自古的传统,更为汉人尊奉谨守,逢年过节给先人奉些香火祭品,磕几个头,不是出于甚么迷信,而是由衷的感念。 不在祭品优劣多寡,而在是否心诚,如今日子愈过愈好,生活愈发富足,大汉百姓自然更是注重祭祀了。 时近年节,眼瞧万民狂欢,商家大赚的购物热潮又要来临,不少作坊都在拚命赶工备货,然到得腊八这重要节日,歇工放假还是免不得的。 尤是在京畿郡县,缺工荒颇为严重,老百姓又家赀富足,已无需官府警醒商家们不得苛待雇工,商家们自身也晓得,对于那些技有所长的熟练工匠而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万万苛待不得。 腊八节,几乎家家户户都要祭祀,今日祭奠过先人,点算过今岁辛劳所获,就要迎来举国欢庆的年节,迎向更美好的来年。 送往,方能迎来,具有独特的象征意义,半点轻忽不得。 于是乎,作坊多是歇工,唯有些繁重却不需要太高技艺的差事,仍可驱使外族奴隶昼夜不停的劳作,做得好的,赏碗腊八粥,添几块油汪汪的大肉,商家们倒也舍得。 今岁腊八,长安周边的百姓们大多休歇归家,文武百官却一反往年,今岁腊八不得休假。 非但是朝臣们,便来返京述职的各郡太守,昨夜都临时得了宣召,今日要开早朝。 除却数位朝堂重臣,今岁上朝的大臣们多是不晓得发生了甚么,心里不免打着嘀咕,揣测着到底发生了甚么大事。 直到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露面,见得陛下神清气爽,殿下难掩兴奋,大臣们才纷纷松了口气。 瞧着架势,应是好事,不是坏事。 果不其然,皇帝陛下让宦者宣了滇国太子庄临上朝,奉上了举国内附的国书。 皇帝刘彻向自家傻儿子微微颌首,让他上前主持接下的诸事。 太子刘沐自是激动不已,早先父皇将滇国乃至西南诸夷的事务交办给他,现今西南已定,自然特意给了他露脸的机会。 正如父皇昨夜所言,该是他的功劳就是他的功劳,该属于他的荣耀就是属于他的荣耀,受之无愧则无需忌讳。 刘彻身为大汉皇帝,这点肚量还是有的,更无意抢自家傻儿子的功劳,无须更为彰显自身的英明神武。 朝臣们见得太子殿下缓步迈出,已是见惯不怪,各郡太守却是真切感受到,皇帝陛下是真要让殿下在群臣面前渐渐立下威信了。 想想也正常,太上皇和皇帝这连续两任汉帝都太过强势,皇权如山如岳,镇朝堂,固社稷,四海无敢悖逆者,后继之君怕是不免被用来与之相较,着实难为啊。 说句难听的,现今的大汉朝,别说让尚嫌稚嫩的太子殿下来承继,就是拱手送给旁的刘氏王侯,谁敢接,谁接得住? 饶是能镇住文臣,怕也镇不住武将,更镇不住百万汉军将士。 在现今大汉,若不能紧握军权,进而收揽军心,这御座谁上谁死! 单说虎贲和羽林两卫,完全占据并血洗帝都绝对用不了三日光景。 非但文臣武将和诸多王侯,就是庶民百姓对此都有清楚认知,故近年朝局平和,社稷稳固,压根没人敢跳出来挑战皇权。 只不过人性本贪,得到愈多,就奢求愈多,将来的后继之君但凡有半点露怯,诸多屑小贼子可就未必那么老实了。 皇帝陛下显也意识到了这点,在早早的为储君立威了。 老一辈的刘氏宗亲原本见皇帝子嗣单薄,尚多有忧心,然时至今日,反倒暗暗庆幸,若是陛下再多有皇子,那未来的皇权争夺指不定真要触及军权,会血腥残酷到动摇社稷根本的。 太子刘沐此时真沉浸在无比激越中,压根没思考那么多,半年的苦心筹谋和昼夜挂怀,终是大功告成。 他缓缓步至大殿中央,昂首站在跪伏在地的庄临身前,伸手接过滇国的国书。 虽是对内里字句早已清楚知悉,然他仍是执着国书,用微带颤音的语调郎朗颂念,既是应有的流程,亦是对自身的再次肯定。 群臣虽也颇为振奋,却也不至太过激动,滇王早已数次求请举国内附,滇国于大汉早是囊中之物,只看皇帝陛下准与不准罢了。 太子殿下念完国书,皇帝陛下欣然准允,此事自然就成了。 庄临忙是再度顿首,谢过皇恩,这才放下压在心头的大石。 数日来,他实在是寝食不安,毕竟肩负重任,此事成与不成,关系着滇国庄氏王族百余老小的身家性命啊。 前些日子,他是真被汉军的凶残吓坏了。 建宁坝子上,滇国和夜郎决战之日,汇集的两军将士近愈二十万,大战正酣之际,四万余汉骑从南北两面突袭而至,直入坝上平原。 除却肩系红巾,早已暗中退避,抛弃军械的数千楚族将士,余者皆杀! 夜郎军士,杀! 滇国军士,杀! 执兵顽抗者,就地斩杀! 弃械投降者,战后坑杀! 尤是投降的滇国军士,汉军在战后将之押来,让楚族将士亲自动手,所有想活下去的楚族人,都得动手屠杀这些昔日的袍泽。 汉军此乃阳谋,过得今日,楚族和滇人就是血仇! 为甚不肯放过滇国军士? 楚族将士或许尚未知晓,滇王父子却是知晓的,在滇军北上征伐夜郎时,滇地各族早已惨遭血洗,除却聚居在王城附近的数万楚族百姓,偌大的滇地早已十室九空。 楚族想要归汉,想要重归华夏,这口黑锅就得背! 若是不想背,也要往所谓的“哀劳流寇”头上甩锅! 但凡不肯动手的楚族将士,亦是就地格杀,罪曰“里通外族”,依汉律,其父母妻儿亦将连坐。 真的连坐! 战场尚未清理完毕,汉骑便“护送”滇王父子,兵进滇国王城,凡“有罪”楚族百姓,皆遭逮捕诛杀! 滇国原有属民四十余万,主要分为楚国遗民和滇地旧有部族,现今滇人几乎尽殁,楚族余者不足三万。 短短两月光景,血洗四十万滇国军民,汉军之凶戾,饶是秦国杀神白起复生,亦要咋舌失色! 庄氏王族的亲眷亦未完全幸免,在滇地近百年的繁衍,昔年楚将庄硚的后裔连带其亲眷何止现今幸存的百余人? 庄临亲眼见证,汉军主帅刘塍手起刀落,毫不犹豫的斩杀了十余位他的叔伯兄弟,只因他们对汉军的暴行稍稍露出些许愤懑罢了。 “凡心怀怨怼者,必难以归化,徒留后患,皆应举家诛绝!” 未来的妹婿这番话,让庄临吓得面色惨白,却又暗自庆幸,好歹没要举族诛绝,否则他和自家父王也活不了。 正因如此,大战刚落下帷幕,庄临便奉国书,昼夜兼程的赶来大汉帝都,请举国内附。 名为“举国”,实不过“举族”罢了,幸存的庄氏王族和楚族百姓,至多不会超过两万口,余者虽未必会被屠绝,然但凡“有罪”之人,皆不得归化,不得册入汉籍,被押为奴隶。 对于这批奴隶,汉军没有押回汉境,而是留给庄氏王族“自行处置”。 滇王庄淼颇为识趣,向未来女婿明言,日后自身要返归华夏,若能得觅封侯,更要迁居帝都长安,安置不了这么多奴隶,不知刘塍可否帮着找个大买家。 刘塍很欣慰,张笃很欣慰,苏武很欣慰。 三大汉使很欣慰,远在长安的太子殿下自然更是欣慰,太子詹事陈诚得知此事,更是欣喜,忙前詹事丞前往滇地交割,争取早日钱奴两讫,亦少不得出钱犒赏汉军将士。 至于价格么? 买卖双方心里有数就成了,滇国属民又不是战俘,押为奴隶后无论如何处置,旁人都找不到把柄,是难以非议的。 滇国王城距汉都长安三千余里,绕道岭南再上直道,全程更是近愈五千里,庄临若非执着刘塍给的符令,又有汉廷内卫护送,能在沿途驿站不断换马,就算是有绝世宝驹,只怕活活跑废了,也绝对没办法在短短数日内赶至长安。 饶是如此,庄临此时早已身心俱疲,闻得大汉皇帝准允内附,心神大定,正自顿首谢恩,却觉眼前一黑,倒地昏厥过去。 大汉君臣都不免楞住了,这刚接受滇国内附,使者就死在大殿之上,传出去可不成体统啊。 太子刘沐倒是手脚利落,好歹是接受着最好的军事教育,弯腰探了探他的鼻息和颈项处的脉搏,又扒开眼睑瞧了瞧,就晓得不过是寻常昏厥,性命应是无虞的。 “父皇,此子应是受不住父皇的天子威势,免力支撑不住,方才晕厥过去,让人带下去好生调理便无碍了。” 太子殿下如是道。 群臣亦是老奸巨猾,纷纷出言附和,不但纷纷颂扬皇帝威武,亦不完明里暗里的捧太子殿下霸气。 皇帝陛下很无语,太子殿下却很受用。 总之,皇帝和太子霸气四溢,顺南候嗣子摄于天威,昏厥殿上之事,随着滇国内附之事传扬开去,让街头巷尾的大汉百姓也多了新鲜的谈资。 是的,顺南候嗣子。 皇帝仁德圣明,自不会怪罪庄临殿前失仪,反是下旨封庄淼为顺南候,庄临自也顺理成章的成为顺南候嗣子,无须回返滇地,而是到北阙甲第西坊刚赐下的顺南侯府修养去了。 第七百三十六章 少年志气 腊八开朝,自然不会只为滇国内附这这桩“小事”。 庄临奉上国书,只不过是开场,中途晕厥过去,虽事出意外,却丝毫不会影响太子殿下的好心情。 符节令李福宣读完皇帝的敕封庄淼为顺南候的旨意后,刘沐向御座上的皇帝老爹投去询问的视线,待得父皇微微颌首,他复又举步殿前。 “西南大捷!” “宣曲军候刘塍奉陛下密旨,拜安南将军,由太常府掌故张笃及大行府行人苏武协从,统率宣曲所部千骑,并觜骑及参骑两大戍边骑营,大破夜郎夷兵,斩敌十万众,现已乘胜追击,进逼夜郎王城,夜郎指日可破!” 环视殿内群臣,太子殿下朗声宣读西南捷报。 霎时间,文臣哗然,武将亢奋! “陛下英明,将士用命,大汉威武!” 太尉郅都向来寡言鲜语,此时却是跳出高声赞颂。 不为别的,就为表明太尉府是参与了决策的,非是皇帝陛下乾坤独断,只是悠关军机要是,故才没有向群臣问策。 群臣不傻,御史大夫直不疑虽是刚硬耿直,却也晓得这是要堵言官的嘴,更晓得值此大胜之时,诸御史若跳出来给皇帝添堵,那就太不识时务了。 世事皆如此,许多事是不合规矩的,但若结果好到让人无话可说,那也就没甚么大不了的,但若结果大坏,那就另当别论了。 譬如此事,若是汉军大败,就算皇帝刘彻再强势,也得落得个“刚愎自用”的名声,得想办法给臣民个交代,并保证今后尽可能不抛开群臣独自圣断了。 直不疑自身不傻,却也担心部属中有不识趣的憨厚家伙,要晓得御史府的职守就是纠举百官乃至劾正帝皇,取官时除却要求公正清廉,更要不怕死更不怕得罪人,甚至有不少刚硬直肠子的愣头青。 “陛下英明!” 直不疑也只好跟着郅都,赞颂皇帝陛下。 丞相东郭咸阳向来谨守分际,除却偶尔过问大农府的军费支应,旁的具体军伍是鲜少涉入的,此时却也识相得很,跟着恭贺陛下,顺带还不忘赞了赞太子殿下。 此时的殿上,不是朝臣就是封疆大吏,谁比谁傻? 三公都表态了,且汉军大胜本就是大喜之事,此时不拍龙屁,更待何时? 一时间,满殿赞颂之声,久久未歇。 皇帝刘彻对此习以为常,当政十余载,这些话听都听腻了,群臣也是词汇匮乏,想不出甚么新鲜话来。 他清咳两声,摆手示意群臣安静,随即勾唇笑道:“诸位爱卿都道朕英明,朕虽也只觉受之无愧,然于此事真正有功之人,却非是朕,朕身为大汉天子,可不想落个冒领军功的名头。” 群臣闻言,倒也不觉奇怪。 汉朝的皇帝多是不同于过往历朝的君主,或许因高祖刘邦本就是市井出身,得国后仍保留着很多泥腿子的做派。 说好听的,就是亲民,说难听的,就是改不了混兄弟的江湖习气。 宫宴之上,皇帝与群臣喝高了,勾肩搭背的嗨歌跳舞也是常见,刘邦还曾当着群臣的面,搂着自家老爹刘太公,炫耀自己创下的“诺大家业”,端是口无遮拦。 接下来的数任汉帝,除却两位连姓名都已被彻底遗忘的傀儡少帝,便如最怯懦的孝惠皇帝,某些行事实也挺痞气的,只不过吕后太霸道,管得严罢了。 (笔者注:汉惠帝在位七年,在名臣良将的辅佐下,还是做了不少实事的,为文景盛世奠定了基础,史书也有着墨,但不少人真以为他被“人彘”吓疯了,没甚么作为,这实在太过偏狭了,吕后也非是无缘由的恶毒,且不少政治举措也果决正确,只不过受私心所误罢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了解下,应该会对汉初有更好的认知。) 待得刘彻登基,虽是皇权愈重,然许是早年曾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头脸都挺熟,故时常飨宴大臣,笑谈些奇闻趣事,聊聊天,谈谈心。 反正宫里闷得慌,闲得没事时,维护下君臣关系,让朝堂更为和谐,何乐不为? 无法维系天家的神秘感? 自信的皇帝陛下只相信实力至上的原则,并不太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太过神秘莫测,臣下只会觉得圣心难测,彼此猜忌便是离心离德的种子。 敬畏,敬畏,畏之易得,敬却难由衷。 正因如此,群臣虽晓得今上狠戾果决,却也知道陛下最是实在,赏罚分明,不会无缘无故的胡乱杀人。 譬如御史大夫直不疑及诸位御史,劾正帝后和太子言行的奏章都能摞成小山了,甚至没少当殿劝诫,然只要没妄议宫闱禁忌,陛下可都是抱持“有错改之,无则加勉”,虚心接受的,不少好的谏言,还能得到褒奖。 太子殿下时常出宫,在宫外的言行举止难免有所缺失,没少被诸御史闻之劾举,他挺烦这些御史的,却又颇为敬重。 刘沐是暴脾气,却非真的傻,比起朝堂上那群说话总带绕弯的老狐狸,反倒是这群有话直说不怕死的御史,真真的对他的脾气。 在刘沐看来,不怕死的人,无论是敌是友,都值得正眼看待,况且诸御史可算是维持汉廷政风的中流砥柱,是天家的左膀右臂啊。 若非如此,御史大夫怎会高居三公,被视为“副相”,位秩尤在太尉之上? “太尉适才所言,此乃将士用命,将士为国征战,自然居于首功,该褒奖的朝廷绝不会吝啬。” 高居御座的皇帝刘彻曲指轻敲御案,坦言道:“朕的英明,在于知人善用,刘塍、张笃、及苏武,三人皆未及冠,能立下如此大功,却也出乎朕的预料,本道让他们出使滇国,加以两大戍边骑营的威慑,迫使滇人倾力征伐夜郎罢了。” 刘彻这话算是七分真三分假,早先闻得几个小家伙,包括自家傻儿子在内的通盘谋算,他确是保持着“成则喜,不成亦无忧”的想法。 大汉皇帝有底气,所以敢听任自家傻儿子去赌,对于无比厚实的家底,这点小赌几乎等同没下甚么赌注,赌赢了固然是意外之喜,赌输了也无伤大雅。 难不成滇王庄淼敢翻桌扣人? 难不成夜郎敢悍然出兵汉境?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刘彻虽素来不喜赌博,更不似老刘家的列祖列宗有那么大的赌性,却也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此番赌局如此划算,没道理不放手让自家傻儿子去坐庄的。 “对这三位少年功臣,太子非但举荐有功,更是筹谋此事良久,如今滇国内附,又大破夜郎夷兵,朕亦不吝褒奖……” 刘彻若有似无的瞧了瞧御阶前的傻儿子,半开玩笑道:“你身为储君,倒是不缺封赏,如若不然,朕将泰阿剑赐予你?” 此言一出,群臣皆是眼皮直跳,御史大夫直不疑更要坐不住了。 泰阿剑! 古时传下的帝威之剑,昔日秦宫三大重宝中与传国玉玺同等的存在,其代表的意涵何其重大? 高祖斩白蛇、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所用的赤霄剑被亦视为帝道之剑。 然赤霄因帝皇而成就,泰阿的本身却既代表帝皇威道,两者的意义截然不同。 赤霄剑可镇大汉气运,泰阿剑和传国玉玺则可镇华夏气运,代表着华夏皇朝的道统! “父皇,儿臣无须泰阿剑,昔年高祖能执赤霄,仗剑打下着万里河山,儿臣如今手握巨阙,他日亦将开创更大盛世,我汉室之帝剑,比泰阿不差分毫,更犹有过之!” 刘沐却是躬身,如是道。 按说他身为储君,身为后人,将自身与高祖想提并论,是犯了忌讳的,然此话一出,非但刘彻老怀大慰,便是群臣都对他刮目相看。 这储君虽是脾性暴戾,尚且年幼稚嫩,然志气还是不错的,至少对现今的大汉而言,足够强势的帝皇和储君,才能稳得住民心和军心。 帝皇的性情,固然会决定整个国家的走势,然民意如川,未必不能反过来影响朝廷乃至帝皇的决策。 大势所趋下,谁与民意为敌,不管你的想法正确与否,挡在民意浪潮前,多是要被拍的粉身碎骨。 后世多有例证,为免犯忌,就不多提了,你们懂的…… “既是如此,那便罢了,就赏你些皇室实业的份例,每岁吃些红利,也免得太子詹事没事总向少府卿哭穷。” 皇帝如是道,太子闻言赧然,群臣却皆会意而笑。 太子秩俸同三公,秩万石,说是万石,实则是四千二百石,依照现今粮价,折合四十二万钱。 多乎哉? 不多也! 虽说太子詹事府有不少私产,是刘彻昔年留下的底子,然所有产业在刘彻登基后,原本都已入少府了,现今这些产业是刘沐开府后,重新拨下来的些许皮毛。 太子詹事陈诚虽是少府陈氏的继承人,但不意味着太子詹事府的私产就能如少府般获得“政策扶持”的,甚至要懂得避嫌,很多产业不能碰,更要避免与民争利,故而施展空间颇小。 太子独立开府,花销不小,更因未央和长乐两宫詹事府连年提高宫人秩俸,让太子詹事府也不得不跟着提,且不论少府遣来的宦官和内宰要赏赐,单说太子府上下千余内侍和宫婢,月例外带吃喝住用,哪样不是大额开销? 更遑论逢年过节,不得给长辈们送些孝敬聊表心意? 天家长辈还好,太傅、少傅、诸多耋老师长,饶是无法尽数登门拜谒,心意还是要到的,礼品更不能薄了。 尊师敬老,是汉人最重要的礼数,身为储君更不例外,否则传扬出去,名声就真的臭大街了。 这么一通下来,每岁没个千八百金,摆不平的。 四十二金的秩俸,千金开销,天家长辈偶尔赏赐的物件又多是珍宝贡物,就算太子殿下不要脸皮,让太子詹事拿出去发卖,谁特么敢买啊? 太子殿下确实不缺珠玉珍宝,却差白花花的银子和黄灿灿的金子,特别是刘沐这等脾性,让他添着脸去找自家那不靠谱的母后要贴补,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去。 太子詹事陈诚过往任事,不是在大农府,就是外放郡守,皆是有钱有权,别提多风光,现今打理太子府,才真正晓得一枚大钱难死英雄汉的道理。 这不,陈诚向自家叔父少府卿陈煌哭穷的事,都传到皇帝陛下的耳朵里了。 亦因如此,皇帝刘彻虽明知自家傻儿子想发“战争财”,却也是默许的,否则奉旨赴滇的三个小屁孩敢擅自这么干? 虽说男孩要穷养,可那是要让他们多吃苦,不是非要短少他们吃穿,关键不在物质面,而是要磨砺其精神,譬如治学苦读,练武不辍,参加军训…… 真若当成小乞丐养活,反倒束缚其眼光和见识,将来由俭入奢,对锦衣玉食和香车美人,可就没半点抵抗力了,迅速沉沦堕落了,那岂不是弄巧成拙? 智者不为啊,别听砖家叫兽瞎扯淡,同志们! 第七百三十七章 妙悟真理 承乾宫,玉液池畔。 此玉液池,非是后世文人雅士时常吟诵诗句的玉液池,名为池,实则与沧池般,皆是宫城内的人工湖。 昔年汉帝刘启禅位前,修筑太寿宫时特意挖掘此池,从长安东面引入浐水,过宫内明渠流入,再由南向北流出宫城,进入城内大渠,使得北阙闾里的百姓用水更为方便了。 虽说八水绕长安,但北面渭水的含沙量稍微偏高,北阙闾里的百姓除却扫洒之类对水质要求不高的情况,饮水用水多仍靠掘井汲水。 西面的泬水倒是清澈,也有引渠入城,不过没有穿过北阙闾里,直到兴建太寿宫,引浐水入城,顺带往北增修城内大渠,这才让北阙闾里的百姓用上的清澈渠水。 水质肯定是有保证的,不说现今大汉有没有甚么工业污染,单是宫城要引水入池,浐水溯流十余里,都有吏卒不时巡视清理,入宫内明渠前,更有宫人时刻看着。 肉眼难见的有害物质且不提,至少枯枝败叶和甚么漂浮物都会及时清理,水质也肯定清澈透亮,直接饮用虽是不好,但寻常百姓用来洗洗衣裳甚么的,绝对没任何问题,这已然解决了很大的用水困难了。 正因水质不错,太寿宫的人工湖又挖得不深,故湖水清澈见底,有道是水深则蓝,水浅则碧,愈是清澈广阔的水面愈是如此。 太上皇刘启昔年迁居太寿宫后,见得这一池波澜不惊的碧水,突是有感而发,破天荒的念出半阙七言绝句。 “龙舟竞渡玉液池,君王沈醉连日夕。” 这诗句自然不是素来不喜辞赋的刘启所作,却是他儿子刘彻盗版的后世诗句,身为老子的刘启,偶尔也会赏脸翻看这些“歪诗”,也好看看自家儿子有没有长歪了。 此情此景念诵出来,却是意有所指,身边不乏心思通透之人,自然体察圣意。 太后王娡笑着打趣,直道陛下顽疾未愈,昼夜沉醉未免太伤身,多喝些清茶倒是无妨。 傻乎乎的王兒姁也跟着劝,教刘启瞧得直摇头,感叹若不是有王娡这阿姊好生照应,这憨货别说连续诞下四个皇子,只怕在这深宫内苑里,连半年都活不过啊。 刚登基的刘彻闻之此事,晓得自家父皇亲自为那苑池命名为“玉液”,不禁摇头失笑,亦是颇为恶趣味的为刘启送去两罐亲手炒制的新茶,外带命人在玉液池上造了几艘游廊画舫,供太上皇及其众多妃嫔游湖赏景。 太皇太后薨逝后,太上皇迁居长乐宫,太子刘沐到此开府,太寿宫也改名承乾宫。 玉液池倒是没改名,太子殿下不是君王,更不敢昼夜沉醉,偶尔到此观景散心却是免不得的。 未央有沧池,长乐亦有苑池,却不是太子殿下喜欢去的地界,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玉液池小归小,池畔也没设猎苑,然却最是让刘沐感到自在。 偶得闲暇,又不便微服出宫时,玉液池对于好动不喜静的刘沐而言,无疑是最好的游玩之处。 宫邸学舍设在承乾宫西阙,太子府占用的南阙则紧挨着长乐宫,除却承乾宫的长春中宫和部分暂时封而不启的宫阙,余下的如北阙御苑之类的地界,内部宫禁是不算严的。 这在汉宫内颇为正常,譬如中央官署就在未央宫内,诸多官员来来往往,若郎卫挨个盘查,非但误事,更会累死人。 宫禁如何,且看郎卫站在何处。 郎者,廊道也,在宫里行走,记着别下廊道胡乱走,但凡走的正道,见着郎卫赶紧回头就是了,若无缘无故的蒙着头硬闯,三公九卿都得死。 至于后世影剧中常见的桥段,说是某男某女在宫中迷路,误遇皇子公主甚么的,那特么不是说笑? 只怕没闯入内苑,郎卫就把你的脑袋活生生拧下来了。 昼夜宿守宫禁的郎卫,外带镇守各处宫门的羽林卫,将将四万众,昼夜轮值的怎么也得近万精锐,你特么能“误闯”? 关进郎署大牢,你就知道甚么叫坦白从严,抗拒更从严了。 在承乾宫,除却中阙长春宫、南阙的太子府和紧挨着长安城垣的东阙,西阙和北阙倒没太严苛的宫禁,约莫就和未央宫所在的未央宫西阙差不多,但凡你有资格,且通过羽林卫盘查入得宫门,虽会遇着巡视的郎卫,却极少有受到盘问的。 能入宫邸学舍就读的,皆是王侯府上的贵胄,哪怕是虚年六岁的小奶娃,也早已懂得宫里的规矩,没人傻乎乎的去闯宫禁。 不过念在孩童心性好玩,天家倒也讲究,毕竟里头的不少孩童,可都是宗室子弟,是太上皇和皇帝的子侄,若真要论及辈分,便连血缘稍远的叔伯兄弟都是有的。 诸如北阙御苑之类的地界,特意准允他们在休歇之余可去游乐,或是如宫邸女学的小贵女们,每日午后要学琴棋书画,闷在馆舍里也不合适,偶尔到御苑赏赏花,游游湖,指不定能提高学习效率。 这话是皇帝刘彻说的,皇后阿娇深以为然,毕竟她本就不是个喜欢枯坐席垫,埋头苦读之人。 于是乎,承乾宫西阙及北阙,宫禁就更是放宽了不少,宫邸学舍没歇课的日子,玉液池畔挺热闹的,反是遇着休沐日、节庆或寒休暑休,会变得静谧冷清。 时值腊月,宫邸学舍如诸多官学般,早已歇馆休假,要到明岁二月才重新开馆,故玉液池又成了太子殿下独享之地。 “甚么时候学会享受孤独,你就真的长大了。” 皇帝陛下曾对自家傻儿子如是感叹,太子殿下听得满头雾水,亦不喜欢孤独,然偶尔也会想试试安静独处,找个“清修之地”思考人生,品味他所以为的孤独感。 按理说,腊月的玉液池畔,寒风凛冽,天地肃杀,万籁俱寂,是很适合小屁孩品味孤独的,奈何时不我与,赵府的小贵女又入宫了,非要来看她的那匹爱马。 “孤王说过多少次了,马怀驹子整一年,这秋天才怀上的,肚子都没怎的显,最快也得明年夏末才能产下驹子,且愈是早产,那马驹子愈弱,故寻常马苑多是在春季才为顶好的良马配育,为的就是让母马能更好的安胎备产,隔年春暖花开的时节正好产驹子。” 刘沐瞧着眼前的赵婉,颇是无语,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前些日子不知是不是魔怔了,给了她入承乾宫行走的太子符令。 现今持有这类符令的,除却太子詹事府属官,满打满算不超过两掌之数。 内侍和宫婢自然不算,他们都是没法随意出宫的,太子詹事府的属官多半亦有所限制,执此符令者,却是任何时候都能出入承乾宫乃至太子府的,就这一点,没太子殿下准允,就是诸位亲王都不行,甚至是不敢。 有些事,对诸位亲王而言,本就是犯忌讳的,无疑会比旁人更为小心谨慎。 “殿下若是见得我心烦,便将这符令收回去吧,反正我也不会讨喜。” 赵婉见他语气颇为不耐,心中亦觉不爽,撅起小嘴正要回嘴,却突是福由心至,想到皇后前些日子与她说的话,立马耷拉下小脑袋,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道。 刘沐虽晓得自家不靠谱的母后惯会坑儿子,却万万想不到会被坑得如此彻底,连对付他的法子都“传授”给眼前这臭丫头。 只道是自己的话说重了,或是脸色太难看,把她弄哭了。 可不是哭了么? 看那泫然欲泣的委屈神情,那泪盈于睫的可怜模样,这若是让少傅知晓自己“欺负”了他视若掌上明珠的独女,虽不至心怀怨忿,然彼此见面也不免尴尬啊。 刘沐不是滥好人,遇着原则问题对老幼妇孺也未必会手软,然眼前这小女娃可是赵立和苏媛的女儿,自己还欠了她好几次人情,刘沐素来讲个有恩涌泉相报,有仇夷你全族,自然见不得她哭鼻子,况且还是被自己弄哭的。 “成吧,孤王带你去瞧,但这次可真真说好了,下不为例,别总是在孤王清修时,来此打扰。” 刘沐无奈道。 赵婉也是个小戏精,强掩心中小小得意,仍是可怜兮兮的抬头,抽着鼻子问道:“殿下是在……清修?” 她是真有些好奇,清修二字,不管怎么想,貌似都和咱们大汉这位以暴脾气闻名的太子殿下搭不上半点关系。 “男人,要学会享受孤独,你不懂!” 刘沐摇摇头,故作高深的如是道,心中竟莫名涌起一股爽感。 娘诶! 难不成父皇当日说这话时,亦是这般心境? 难不成这番话不是独处之时才能悟出来的,反是要对旁人说出口,才能感受到这般的…… 孤高玄妙? 遗世而立? 曲高和寡? 高处不胜寒?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念天地之悠悠,众人皆醉爷独醒,看那一滩池水往北流…… 刘沐福由心至,如醍醐灌顶,联系到自家父皇昔日吟诵的无数名句,终归领悟到装掰的妙处。 人前不装掰,如锦衣夜行,大丈夫不可如是! 第七百三十八章 汉已八旬 古今中外,但凡对数字能有基本概念的民族,对整十,整百之类的数字貌似都颇为看重,华夏大地上的汉人亦不例外。 九为数之极,十则归于圆满。 二十及冠,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花甲,七十古稀,八十耄耋,九十鲐背,百岁则期颐。 汉之元年,实非大汉真正立朝之年,而乃高祖刘邦得封汉王之年,汉五年才灭掉的楚项,然汉人仍视之为大汉的立朝元年,汉史纪年也是这么算的。 到得年节,大汉立朝便迈入第八十个年头。 国之大者,不同于人寿,大汉未如大秦般二世而亡,却是在内忧外患中砥砺前行,愈挫愈勇,一步步走向强大壮盛。 汉之八十,可不是甚么耄耋之年,却是强绝于世的青壮,仗剑执盾,血尽国耻,横压四夷! 八十载生育教养,八十载浴血奋战,铁与血的尚武精神,早已镌刻入汉人的骨血。 时近八十年大庆,大汉臣民虽是沉浸在皇帝陛下再度大赦天下和轻徭薄赋的喜悦中,期盼着来年会更加富足美好,亦不忘大汉西南尚未完结的战事。 在这没有电视电话,更没有网络的年月,官府张贴的公告和近年愈发兴盛的报业,乃是寻常百姓获取消息的最佳途径。 刘彻昔年让阿娇办报的本意,除却让她借此找些感兴趣的事做,顺带赚些体己钱,更也是为了开民智,使大汉百姓不至如往昔般耳目闭塞。 当然,开民智这话是不好明着说的,但他的诸多所作所为,却都存着这般盘算。 他可不是寻常的封建帝皇,开民智没甚么不好,根据唯物主义发展观,大汉也不可能亘古永存,汉民族却未必不能世世代代传承下去,子子孙孙永无止境。 汉人,汉魂,能传承多久,就看民族基石牢不牢牢,后人争不争气。 后人的事,刘彻没办法管,然现今能参与奠定汉民族的基石,他自然要夯实夯牢,至少做到无愧于心。 愚民? 或是刘氏皇族能传承更久,但对汉民族,却绝非最有利的。 譬如此番征伐夜郎,若换在十余年前,除却有家人随军出征的军眷或朝中君臣,各地的寻常百姓可不会太过在意。 当然,与匈奴开战是例外,大汉与匈奴堪称不死不休的血仇,汉初数十载,各地征调去戍边的男丁,可没少死在匈奴手中,这已非止是简单的国耻,简直是民族仇恨。 至于夜郎,说句实话,在数月前,八千多万汉人中,十有六七是听都没听说过的,听过也没在意,就是西南深山老林里的蛮夷土著,提起来没啥意思,还不如说说,对门的二妮到底瞧上了谁家的小兔崽子,隔壁的老王昨夜貌似又偷摸逛了窑子,被自家婆娘挠得满脸血印子。 偏生,就是这么个蛮夷小国,不识时务,在大汉万邦来朝,大家伙日子愈发有盼头,正自喜迎新春,祈盼来年的好时节,非要跳出来给咱找不痛快,还惹得咱素来“仁善圣德”的皇帝陛下动怒,召谕天下,出兵讨伐。 各郡县可都张榜公告了,大汉百姓才晓得,原来夜郎早不安分,千百年来数度出兵,侵占了咱老祖宗传下的“固有疆土”。 这可还了得么? 老辈汉人尚未忘却匈奴的血仇,年轻的汉人则是听着汉军战无不胜的武勇成长起来的,无论老少,对外夷的强弱或许有认知上的偏差,但对外夷的态度,却无疑出奇的一致。 不服就干! 若是留下了不死不休的血仇,干翻了就诛绝其族,心慈手软搞绥靖只会养虎遗患。 各地官学除却教授寻常课业,还不乏忠君爱国的思想,对于外族,开讲第一讲更是毫不掩饰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世上间蛮夷无好坏之分,只有跪着的蛮夷和躺着的蛮夷,遇着不肯跪的,必得仗剑执戟,绝其苗裔”! 就是如此理所当然的,就是如此冷血残忍。 实则打从蒙学教育开始,对外族心存善念的孩童,多半都会在无形中,被整个社会氛围潜移默化,听起来挺可怕,实则很正常。 后世欧美多有自以为是的圣母表,也无非是自幼被西方媒体洗脑,甚么普世价值,搞得欧美白皮自认为很高大上,莫名有种优越感,特么也不想想自家祖宗怎么发家的。 世间诸事,无非成王败寇罢了,实力不如人,你特么呼吸都是错的。 美帝搞中兴搞华为,连掳人勒索都手段都使出来了,过往叫嚣皿猪法制的公知精英死哪去了,可否再跳出给爷唱一段,为你美爹洗地? 总之种族平等,天下大同,爱与和平这类场面话,刘彻是不信的,掌控全世界的各国统治阶层想来大半也不信,只不过装着相信玩命忽悠我等屁民罢了,至于有没有人真的傻到去信,那就不晓得了。 当然了,追溯更久远的历史,咱们汉民族的老祖宗屁股也不干净,现今但凡能在联合国吼一句“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的,往祖上翻个千八百年,没有手里不沾满血的。 人类,本就是不断重复着杀与被杀的残忍物种,不想他日被当肥羊宰,还是及早认清这点为好。 言归正传,话说从头。 正是在大汉举国瞩目,民意沸腾的当口,夜郎败了,遣使乞降了。 之所以来得及遣使乞降,实乃汉军主帅刘塍虽摆出进逼夜郎王城的态势,实则谨记皇帝陛下的训示,没有贪功冒进,硬让大汉骑兵往深山密林里冲。 没必要! 夜郎拢共就六十余万属民,十余万精兵已是能征募的极限,几乎都被汉军杀光了,剩下些乌合之众,拿甚么抵挡? 隆冬腊月,让汉军将士翻山越岭,在蛇虫鼠蚁众多的深山老林里行军,只会徒增伤亡罢了。 冬眠的毒蛇最可怕,被打扰到冬眠的熊瞎子和饿得发慌的野猪更不好惹,指不定行军中的伤亡,会比真正的作战伤亡还要大,要大得多。 滇地,有好酒好肉供将士们越冬,待得来年春暖花开,再做计较不迟。 战后幸存的近两万楚族,开春就要迁入汉境,被屠戮的四十万滇人,祖祖辈辈攒下的皮毛等财物,还有滇国王城囤着的诸多物资,非但任凭汉军“取用”,不少楚族百姓也在汉军默许下,顶着严寒四处外出捡漏。 得知滇族各部都被“哀劳流寇”屠戮殆尽了,不少机灵的楚族百姓就晓得,迁入汉境后能否迅速发家致富,就看这波收获了。 那些“哀劳流寇”不是本地人,又是来去匆匆,未必能真能寻到滇人藏着的好山货。 事实也是如此,不少抱着侥幸心理的楚族百姓,还真是满载而归了,尤是那些汉人用来制作金疮药的上好滇地草药,饶是在大汉边市价格往往压得很低,却也仍是很值钱的。 况且,待他们迁入汉境,卖出去的价格可就比边市要高出好几倍,若是拉回一车来,可真不是发笔小财那么简单。 要晓得,这些滇地特产的草药,饶是汉人多有移植,但品相药性肯定有差,滇国每岁向汉廷缴纳的贡品,药草和山货必定是大头,说明宫里贵人都用的滇地原产。 君不见,刚闻得滇国内附和夜郎大败的消息,诸多大汉商团已纷纷派掌事前往岭南边市,就等着朝廷解除边禁,就要蜂拥入滇,就如昔年岭南般,早早探路布局了。 昔年皇家实业和田氏商团抢先进入岭南,现今的苍梧金桂,合浦南珠,挣大头的就特么是这两家啊,连带岭南各城的日用百货,不也被清河百货抢了先机,得着最好的地段和铺面了么? 甚么是战争财? 绝不仅止是军中将士一波过的扫荡抢掠,更大头的反是战后跟着吃肉喝汤的世家大族和豪商巨贾,若非如此,为甚么近年叫嚣着继续对外征伐,甚至不断捐输劳军的,正是这群无利不起早的家伙? 这不,闻得岭南太守想征募些商队,帮着府兵往滇地送些酒肉劳军,各家商团的掌事们发了疯似的要“报效国家”,无偿出人出钱出力出酒出肉。 梅皋又不傻,否则岂能外放来岭南做太守? 岭南是地处边陲,治下军民不过区区四十万,却也是对外通商之地,非但有陆路商道,更是海路商道的重要中转地。 前两任的太守,现今分别官居大行令和大农令,皆是位列九卿,有先例在前,这岭南太守不是肥差,却胜是肥差,若是干得好,皇帝必是看在眼里的。 梅皋是大名鼎鼎的商山四皓中,夏黄公崔广的重外孙,父族也是官宦世家,自幼因家学渊源,精通黄老之学,是根子正得不能再正的汉室世家子,若非如此,岂会争得外放岭南太守? 黄老之学,尚阳重刚,既有道家无为而治的理念,却又存着“无为即大有可为”的强烈现实感和目的性,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道家中重视实务操作的现实主义学派,与儒家中的公羊学派从实务层面上讲是相差不大的,核心哲学理念不同罢了。 见得各家商团争先恐后的要劳军,梅皋虽约莫能猜到他们的心思,却也乐得如此,岭南本就缺人,边军又不归他调遣,府兵少得可怜,且不提要为数万将士准备酒肉军需都费心劳神,光征调运送的人手都愁得他茶饭不思。 如今有人甘愿代劳,那他何乐不为,也不偏颇,各家商团依照“捐输”的财货钱粮分配相应人手,可随府兵执太守府批下的符令出关入滇。 至于商贾想私下登门拜见,顺带送些节庆贺礼,他肯定是严词拒绝甚至当众痛斥的,这若让神出鬼没的巡察御史们闻得,往朝廷参了本,饶是侥幸不足治罪,但名声必是臭了,今后的官途也就彻底毁了。 能做到封疆大吏,且还想着更进一步的大臣,没人会贪这点蝇头小利,至少在极为注重官声的汉初数朝是如此的。 于是乎,在年节将近时,数万汉军将士在滇国王城喝酒吃肉,夜郎君臣却是如丧考妣,年事已高的夜郎王卧病不起。 夜郎太子只得代父理政,听从群臣谏言,向汉廷遣使乞降。 第七百三十九章 夜郎乞降 夜郎遣使乞降,其使臣要前往汉都长安,饶是心急如焚,却也没有前些日子滇太子庄临那般“优待”,能在各处驿站不断换马赶路。 大汉立朝之初,高祖刘邦就着手打造邮驿系统,五里设一邮,十里设一亭,三十里设一驿,及至刘彻登基后,整个邮驿制度更为完善,消息传递已可细分为三套体系。 民用体系归少府邮政司,如家书传递和托运货物等;官方体系归尚书台,如奏章接收和公文分发等;军用系统则归于太尉府,用以传递军情战报。 所谓的千里加紧,要动用的驿马可不是寻常的驭马,是上好的军马,五里的邮和十里的亭都是养不起养不好的,唯有三十里的大驿会养,各郡太守府中所设的督邮,督促郡内各处大驿养好军马也是其重要职守之一。 没有任何权贵敢随意动用邮驿系统的军马,否则若是赶巧遇上军情紧急,又不幸因驿站军马不足被耽搁了,依大汉军律之严酷,多半是要死人的。 饶是太子刘沐想办些私事,其僚属需要千里加急,亦只敢走少府邮政司的路子,调用的是属于少府的驭马,不敢调用军马。 虽说太子犯法,不至与庶民同罪,然御史府的弹劾,宗正府的训诫,皇帝老子的惩治,太子殿下再皮实,也未必遭得住。 夜郎使臣从涪陵郡治枳县入境,涪陵太守和枳县县令皆已在腊月初就返京述职了,代掌府衙政务军务的郡丞和都尉皆不敢亦不欲给夜郎使团行方便。 好在朝廷早预料夜郎会遣使乞降,大行府早早传了公文来,涪陵郡府收缴了所有兵械,遣了郡骑,护送其前往帝都长安就是了。 此番是真护送,否则在这民意沸腾的当口,若教沿途百姓晓得这群家伙是夜郎人,在大汉境内大摇大摆的赶路,怕不是要被活活打死。 法不责众,汉律再完善,却仍是人治胜于法治的。 同样的罪行,断罪决狱的官员往往会“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譬如孝子为饥饿的父母盗取食物,若未伤人且数额不大,多半只会遭到训诫罢了。 谈不上好坏,判官心证在后世法系中亦是罪行轻重的要素。 于是乎,夜郎使团硬是花了大半个月,直至年节前夕才抵达长安。 转天就是年节,在蛮夷邸接待夜郎使团的行人令曹良脸色不太好,约莫和后世过年要加班的基层公务员是差不多的心情。 当然,行人令可不算基层公务员,是官,秩俸六百石的京官,等同后世华夏外交部各司的司长。 可以想见,这个级别的京官,在年节前夕接到临时公务,“抛妻弃子”的跑来接待蛮夷小国的使者,心中是何等的不爽。 曹良当着夜郎使臣的面,没脱口骂句直娘贼,就够有职业操守了。 随着大汉国力愈发强盛,四夷来朝,蛮夷邸常驻的外邦使臣也愈发的多,旧有的馆舍不虞使用,故有所扩建。 蛮夷邸位于未央宫北门附近的藁街,东面是北阙甲第南坊,西面是长安学区,北面就是章台大街。 扩建后的蛮夷邸占了大半条街巷,藁街渐渐成为京畿百姓口中的蛮夷街,这倒未必存着太多的鄙视意味。 外邦使臣除非执有王侯送去的名帖,向时刻巡查的京卫证明自身受邀登门,否则是不得擅入北阙甲第的,章台大街倒是能去,东西两大坊市也能逛逛,长安城的商家们倒是很是欢迎这些荷囊鼓鼓又会说汉话的胡夷使者。 曹良将夜郎使团安置好,又仔细叮嘱过,让他们守规矩,明日就是年节,今夜是阖家团圆的除夕,章台大街热闹得紧,出去喝酒吃肉可以,但切记别惹事。 “千万千万别给老子惹事!” 曹良的原话是如此的,并不在意夜郎众人铁青的脸色。 要晓得,在章台大街玩乐的非富即贵,各家小公子小贵女且不提,每逢过年,不少世家出身的汉军将官也都会离营探家,真招惹到这群军职在身且背景硬实的刺头,那真真就是大麻烦。 见得夜郎人还算老实,曹良吩咐了手下的两名行人,让他们多看着点,便是归家团圆去也。 倒不是他玩忽职守,本来以他的身份,也不必亲自接待夜郎使团的,要晓得拢共只有两名行人令替大行丞辅理蛮夷邸,他便是其中之一。 两名行人令,照应着百余外邦使团,若每个外邦都如此慎重对待,怕不得活活累死他。 若非怕夜郎人入城后不懂规矩,他也不会特意从官邸跑来,虽说曹府所在的甲第西坊离此也不远,但顶着呼啸的寒风,踏着没过靴面的积雪,来回奔走,并不是甚么新奇美妙的体验。 夜郎使臣名为莫密佗,倒不是姓莫,姓金竹,是现今夜郎的国姓,然在习惯上,是不会如汉人般连名带姓称金竹莫密陀的。 虽说挂着国姓,勉强算是夜郎王族成员,但地位显然不高,否则也不会在这般情形下,被遣来出使大汉。 夜郎的官风可不似大汉,没多少大臣矢志殉国以全声名的,欺软怕硬是常态,莫密陀也是有些憨,稀里糊涂的就被忽悠着接下了这苦差事。 入得汉境,瞧见沿途各地在隆冬时节仍是热闹喧哗,官道上的车驾川流不息,到的大汉京畿更见得车马壅塞于道,端是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 莫密佗愈发心寒,汉之壮盛,莫说倾举国之力,单是一郡之地,其治下属民只怕都要远多于夜郎。 推己及人,他并不认为大汉皇帝会轻易接受夜郎的乞降。 尤是见识过那行人令曹良的蛮横鄙夷,就晓得汉廷到底对夜郎会是甚么态度了。 莫密佗倚在厢房的门边,见得小雪新停,连日暗沉的天际竟难得的现了暖阳,不由活动活动了身体,带着两名亲随,打算出去打探打探消息。 刚走出院落外,尚未出得蛮夷邸,便是被人唤住了。 “莫密陀!” 熟悉的乡音,让他听得不由一愣,转身看去,更是讶异得瞪大了双眼。 “莫密陀,真的是你!” 来人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的神情颇是复杂,既有故友重逢的欣喜,却又难掩某种……同情的意味。 “哀隆?你当年不是被汉人掳走了么?” 莫密陀焉能不震惊,十余年前,夜郎最早与大汉交恶的主因,正是这位老友被汉人从夜郎王城硬生生掳走了。 “胡言乱语,甚么被掳走,那是我仰慕汉境繁华,自请入汉的。” 哀隆闻言,惊的缩了缩脖子,两人虽是说的夜郎方言,却难保旁人听不懂,念及至此,他忙是扯着嗓子,大声驳斥道。 见得莫密陀张嘴想要再说话,他忙是拽住他的胳膊,往夜郎使团落脚的院落里拖。 “早料到夜郎会遣使乞降,我万万没想到,你会真傻到接下这差事。” 进了厢房,哀隆不再顾忌太多,沉声道:“若非适才远远瞧着,看着像你,我才不会来沾这麻烦。” 莫密陀疑惑道:“甚么麻烦?” 哀隆无奈苦笑道:“你来了小半日,可曾见得周围有半点动静?” 莫密陀听得满头雾水,端是不明所以。 “这蛮夷邸内近愈两百大小院落,常驻着百余外邦使团,往常皆是热闹得紧,今日乃是除夕,是汉人举国欢庆的重要节庆,各国使者在长安住久了,也入乡随俗跟着欢庆,唯独今日却突是沉寂如斯。” 哀隆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这老友是个铁憨憨,不说清楚是听不明白的。 昔年他乃哀劳遣往夜郎的执节使臣,被汉人“请来”,秘密押往中尉府,拷问哀劳通往身毒的隐秘商道。 好在他识趣,没挨几鞭子就老实交代了,后来随着大汉与哀劳缔结邦交,他竟因祸得福,成为了常驻汉都的哀劳特使。 毕竟,他的身份也不低,不似莫密陀这血缘淡薄的夜郎王族,他是正经八百的哀劳王室子弟,哀劳国君的亲侄子,否则昔年能成为执节使臣,在夜郎全权代表哀劳国君? 哀隆昔年之所以被遣出使夜郎,且与莫密陀交好,还有另一层关系,他的生母出身夜郎的大贵族,也是莫密陀的母族,两人是有血缘的姨表兄弟。 若非如此,他才不会这般傻,在此当下来接触夜郎使团。 哀隆能比别的外邦使臣多了点胆气,倒不是大汉对哀劳国另眼看待,而是大汉皇帝昔年闻得他出任哀劳特使后,笑着吩咐了大行令张骞,让人善待他。 旁人不晓得内情,只道汉帝瞧他顺眼,也就给他多几分颜面。 哀隆自身却是明白,昔年掳他的人,现今一个官居左中郎将,一个更是贵为太子少傅,幕后主使更是御座上那位。 没杀他灭口,那是恩德,给脸不要脸,仗着这点旧事肆意妄为,胡乱说话,是会没命的。 “现今各国使臣都笃定你夜郎要亡国,只不知会否落得最凄惨的下场,更不想惹上这麻烦,你我自幼相识,我不忍见你往死路上走,才冒着干系来警醒你,待见得前来商谈的汉官,他说甚么你应甚么,归国后,若夜郎王震怒不受,你就磕头请罪,脱身后速速带上家中亲眷,暗中逃往哀劳,带着这块手令,住到我府中。” 哀隆从怀里掏出一方温暖的玉牌,塞到莫密陀的手中。 莫密陀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他再憨,此时也听懂了哀隆的意思。 攥紧玉牌,重重点头。 他晓得,哀隆真正在意的人,可不是他的父族,而是他的母族,也就是哀隆的外祖父外祖母、舅父姨母、侄儿侄女。 第七百四十章 购奴门路 太子刘沐虽早知皇室实业日进斗金,却从未如现今般清楚认知到,皇室实业每岁的收益是何等庞大。 眼前的厚厚一摞金票,总票值整好千金,乃是父皇吩咐少府卿将少府名下的少许皇室实业份例划拨给太子詹事府后,顺带送来的今岁红利。 这些份例,整好占皇室实业的百一之数,这意味着今岁光是皇室实业分发的红利,就高达十万金。 依照皇室实业垂为定制的条陈,每岁分红不得超过该岁总收益的两成,这意味着皇室实业今年的岁入必定超过五十万金。 朝廷养着百万大军,还不断添置火器和战舰,若不算鸦片贸易等灰色收入,明面上的军费也不过就百万金。 皇室实业一年的盈利就超过五十万金,这是何其恐怖的数额! 财帛动人心,也无怪持有皇室实业份例的王侯权贵们会如此安分,听凭父皇连年减免租赋田税,饶是拥有万顷良田,减免的租税加起来,又如何抵得过从皇室实业获取的高额红利? 现今已没多少权贵会违背朝廷的政令,大举兼并田地了,一者劳力匮乏,二者官田减租,私田若不跟着减,老百姓是不会佃种的。 大汉田律明定,不得随意焚林垦荒,然已开垦的田地也不得随意抛荒,否则要课以高额罚金。 兼并了田地,抛荒或胡乱耕作应付,绝对要被罚得倾家荡产,划不来的。 非但是世家显贵,就是豪商巨贾,现今都有不少人在贱价发卖家中过多的田亩了,毕竟皆是精明人,账不会算不清。 亩产五石的上田,就算年年风调雨顺,刨除购买化肥和修补农具的开销,岁入撑死四百钱,每头外族奴隶的市价已超过两万钱,然累死了也至多耕作十亩,五年才回本。 五年啊! 两万钱,不说拿去做买卖,单说存到钱庄吃利钱,定存五年是每岁半成利啊。 倒不如每亩按千余钱的贱价发卖给农人,再到各城坊市买些旺铺,饶是自家无心经营,收收租子,坐等升值,来钱也更快的多。 田地是家业,铺面就不是家业么? 这观念不改,城里人老门缝里瞧人,动不动笑话咱是没文化的土财主,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活该祖祖辈辈在田里刨食。 咱这是招谁惹谁了,大汉朝的城里人,往上倒几辈子,有几个不是泥腿子? 说句犯忌讳的,高祖皇帝昔年也不是甚么好出身。 皇帝刘彻对这股风气亦有耳闻,端是哭笑不得,貌似工业化刚起步,城市化进程就提早到来了。 遏制住了土地兼并的势头固然是好事,但引发农民阶级和工人阶级的内部矛盾就不好了。 大汉原有的国策是重农抑商,刘彻虽是放宽甚至鼓励臣民经商,为工业发展提供更大的推动力,但还是严格限制着商贾的政治权利,更不可能因此轻忽农业。 商要重,农亦要重,两条腿才能迈开步子往前奔跑,缺一不可。 真因如此,刘彻命大农令孔仅尽速研拟新税制,先在京畿郡县试点,行官田有条件免除田税的税率。 对同等地域同等级田亩同类作物等相同条件下,每岁田亩收获取平均值,凡收获达到平均值以上者,今岁田税全免;不达标者,也不罚,但要足额补缴今岁的田税。 当然,底限标准还是有的,佃种官田又抛荒或半抛荒,就得依照当地该年最高亩产的价值加罚十倍,最高罚金每亩或可高达万钱! 目的无他,鼓励农人勤劳免税,官府农业局记录在簿后,来年甚至可低价供给化肥和农具,等若变相的农业补贴。 毕竟有平均线做标准,补贴的数量不会太多,数额也不大,但造成的影响却不小。 孔仅掌着国库,虽也心疼此项田税新制的开销,然也晓得花小钱办大事的道理,故迅速研拟好新税制,呈相关公府核查无虞后,再呈陛下批允,便定下来年就试点施行,与年节前就已发完京畿各郡县官府张榜公布了。 华夏老百姓向来勤劳肯干,汉民更是淳朴,饶是民风最剽悍的关中,一言不合就赤膊互殴的莽汉不少,真正心怀鬼祟的刁民却不多。 多劳多得,少劳少得,大汉老百姓觉得很公平,皇帝陛下果然英明。 况且,勤劳且熟练的农把式,每年多半能免除田税,还能得官府贴补,恁的得了朝廷的便宜,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对于所谓的试点施行,京畿百姓早是见惯不怪,甚至为此深感骄傲。 多年来,大汉的绝大多数政令,都是现在京畿郡县试点,查漏补缺后再推广至大汉全境,这让京畿百姓觉得咱果然是皇帝陛下最信得过的臣民,也很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得意,甚么好处都能先捞着。 募监役如此,兴官学如此,免徭减赋亦如此。 农人们欢欣鼓舞,贤王刘非却很发愁。 除夕夜,依照往年惯例,皇帝刘彻在长秋宫偏殿开家宴,请了诸位亲王和王妃进宫包饺子,连带着一众嗣子翁主,端是热闹得紧。 太上皇和太后早移驾渭北甘泉宫了,甘泉山冬暖夏凉,是长安城比不了。 太子刘沐更是知晓,自家皇祖父近年也迷上微服出宫了,动不动就带着妃嫔下山,乔装进城逛逛。 在长安城,能认出这位老皇帝的权贵实在太多,却是逛不成的。 除夕是最热闹的时候,皇祖父今夜必也偷偷下山了。 其实,皇帝刘彻也晓得自家父皇的所作所为,却也只得无奈的故作不知,有道是老小老小,愈老愈小,若非要去过问,指不定反被臭骂一通,不值当的。 皇帝和诸位亲王和好面,擀好面皮,便交给自家婆娘去包饺子,哥几个举着酒樽随意谈笑。 刘彻见得刘非笑容有些勉强,不由问起缘故。 刘非也不隐瞒,还是缺工荒的老问题。 尤是在京畿郡县,本就缺工严重,若是朝廷来年再试行田税新制,原本不少已有心进作坊务工的农人,怕是又心存观望了。 若来年各郡县农业局真的向所谓的“优良农户”大肆低价出售甚至免费提供化肥和农具,那农人挣的钱也未必比作坊雇工低。 毕竟京畿郡县紧邻长安,诸如昔年的麦棉复种等新农艺,西域移植的瓜果等高价经济作物,京畿百姓都能早早获得,故京畿农人挣的多半要比中原及边陲郡县的农人多得多。 更遑论太仆府已向民间推广多年的家禽家畜养殖技艺,京畿郡县又普及官学十余年了,农人可不全是目不识丁的睁眼瞎,不少脑子机灵的,都已发家致富了。 皇室实业固然挣得多,可摊子铺得也大,人力缺口自然更大。 “依各地掌事上报的缺额,光是京畿郡县,明岁至少要再招三万雇工,且要添购万余奴隶,秋末为河道清淤,在东部大拐突遇上游暴雨引洪,猝不及防下淹死了好几千头奴隶,好在汉人监工都没下河道,否则光是抚恤金就能亏掉血本。” 刘非揉着眉心,如是道。 刘彻闻言,也不禁苦笑摇头,此事他也是接到奏报的,毕竟死了好几千奴隶,诸多浮尸沿河漂下,不知吓坏了多少在河边涣衣的民妇和饮牛的牧童。 沿岸各郡县的官府都惊到了,好在认出浮尸皆是奴隶装扮,这才没调集府兵,闹出更大的乱子。 可这是难以预料的天灾,也怪不得皇室实业,说实话,那几千奴隶皆是精壮,换算成赀财,近愈两万金,若是可能,皇室实业是绝不愿承受如此大损失的。 要晓得,自打前些年治河的主要工程结束,国库每岁调拨的治河经费顶多就十余万金,涵盖植树造林和固堤清淤等诸多细项,皇室实业包下的河道清淤分到的预算也就不到四万金,淹死了几千精壮奴隶,今年真亏大发了。 “雇工之事,朕也无能为力,想来除却提高月例招揽工匠,也没更好的法子,至于奴隶……皇兄不妨问问那憨小子。” 刘彻耸了耸肩,给自家皇兄指了条路子,有些事儿,他这做皇帝的还真不好明言。 刘非眼前微亮,躬身谢过,举着酒樽向太子刘沐行去。 伯侄二人打过招呼,并肩走得远了些。 但见刘沐边是侧耳倾听,边是缓缓点头,随即偷偷瞄了瞄这边的刘彻,见得自家父皇故作未见,这才拍着胸脯,向自家五皇伯伸出手掌,五只手指全竖着。 刘非皱眉:“太贵!” 刘沐撇了撇嘴:“两万头啊,有价无市的精壮,现今这年月,五皇伯再有钱,上哪寻摸去?” 刘非无奈颌首:“何时能到?” 刘沐挠挠头:“开春能到万余头,剩下的,估摸着夏末前也能到。” “真的皆是精壮?” “皇伯放心,侄儿向来从不妄言,你要知晓,这五万金侄儿也没法独吞,多半要打点出去的,若非是皇伯开口,侄儿可舍不得,太子詹事府也缺工的。” “罢了,就依殿下。” 刘非也是爽快人,晓得刘沐说得都是大实话,这年头买奴隶比买马还费劲,没门路就算亲王也只能干瞪眼。 第七百四十一章 欲入军学 汉八十年,正月。 行过正朔大朝,各郡县仆射长官尚未回返治地,一则堪称震动朝野的消息已是传遍长安城。 今岁二月,虚年十四的太子殿下将提早结束预学课业,有意晋入黄埔军学就读。 皇嗣出宫求学,古时亦有,然尚未束发的国之储君,今上独子,放到宫外就读,且是每岁都有学子伤亡名额的黄埔军学,非但宗室长辈皆觉不妥,满朝文武更是纷纷劝谏陛下三思。 储君之安危,悠关朝局,更悠关社稷,轻忽不得。 皇帝刘彻特意为此开了朝议,却没多说甚么,宣了太子少傅赵立上殿,任命他兼任黄埔军学的督学,从旁协从军学祭酒刘越。 现今军学的讲席参谋和武席教官多半出自虎贲和羽林两卫,赵立本就出身羽林卫,又担任了多年的右中郎将,统御麾下郎卫宿卫宫禁,兼任督学没人可质疑其资历。 刘彻高居御座之上,沉声问道:“赵立,你若任督学,可保太子无虞否?” 赵立立下御阶之下,躬身答道:“回陛下,臣身为太子少傅,若护不得太子周全,自会以死谢罪,然若就任督学,必将督促军学诸师长,不得对殿下有半分优待,一如旁的学子,依军律管束,小错必究,大错必惩!” “荒唐!” 宗正卿向来无事不朝,然今日朝议之事悠关社稷,更悠关他们刘氏宗族,刘歂岂能不来,“我大汉军律森严,殿下年岁尚幼,若是无意间触犯重律,难不成真要施以……重刑?” 刘歂说的含糊,群臣却是会意。 孝文皇帝仁德,在位时数度命廷尉编修大汉民律,撤销诸多酷刑,尤是肉刑不再入民律,后世对此多有赞誉,认为汉代律法由此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军律却是不同,断罪决狱都由汉军内部处理,某些刑罚之严苛酷烈,比腰斩车裂都不遑多让。 譬如里通外敌者,阵前油烹! 不是直接扔沸油里,乃将罪者缚于吊架,悬于鼎中,以凉油殁肩,缓烹至鼎中油沸,鼎中人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哭嚎许久方会咽气。 黥面、割耳、剜鼻…… 这类肉刑更是稀松寻常,就是要让其留下永生永世的耻辱,褫夺其过往在军中获取的所有荣耀。 当然,这些重刑也不是随便乱用的,过往有监军,现今更有军律官,不是戕害袍泽的重罪,寻常的违法军规多半就是赏军杖罢了。 不过昔年国舅田蚡任卫尉丞,因私导致其部众与中尉府卒当街械斗,就遭了凌迟,亦可见大汉君臣对军律威严是何等重视。 “先秦之时,秦惠文王为太子时触法,商君以太子不宜受肉刑,故以太傅嬴虔代之,剜其鼻,某虽不才,然腆为太子少傅,当因循之,若殿下在黄埔军学触犯重罪,某自当代其受刑!” 赵立向刘歂微微作揖,如是道。 太子少傅的位秩虽与九卿同,然刘歂年岁不小,且也是刘氏王侯中较为德高望重者,与太上皇是同辈,否则也不可能成为老宗正刘通的继任者,负责管束乃至责罚刘氏宗亲。 毕竟是皇帝的族叔,太子的族叔祖,赵立身为太子少师,于情于理,都要对刘歂有所敬重。 赵立这番话,确是掷地有声。 包括刘歂在内,殿内群臣没人觉得他是在唱高调说空话。 这是在大殿之上,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说的,日后若太子真触犯了军律,赵立想反悔,非但自身性命不保,全族都得死! 甚么军令状,都比不得他在大殿上当众说的这番话。 “善!” 刘彻抬手拍了御案,应下此事。 群臣见陛下圣意已决,且太子少傅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也只得无奈接受。 “然太子毕竟是储君,除却在军学研习武略,治国之道亦不可偏废,亦不宜在宫外留宿,每日晨入暮出,晚课便在宫里随诸大夫策论政务。” 刘彻也知道群臣最为忧心的是甚么,亦知让自家儿子在黄埔军学睡大通铺,只怕反会影响旁的学子,如是道。 “陛下,如此倒是合宜。” 刘歂等重臣闻言,面色果是好看不少,纷纷出列附议。 实际上,他们是不太担心太子会在昼日时分遇险的,虽说操练时刀剑无眼,但黄埔军学的本意是锤炼学子,培养将官,又不是故意虐待他们,更不会眼睁睁看着太子去玩命。 多年来,太子殿下和诸多王侯子嗣常在黄埔军学暑训,也没出甚么岔子。 至于贼人潜入黄埔军学袭杀太子,那就更是笑话了。 现今的长安城中,除却皇宫内苑和各处禁军大营,便连皇亲苑的防备都未必比黄埔军学严密,这是培养精锐将官的老巢,贼人有种翻墙试试。 其实皇帝的心思,群臣还是能猜出七八分的,如今这位帝皇向来对军权看得极重,让太子入黄埔军学与诸多未来将帅留下袍泽情谊,日后要收揽军心就容易的多。 现今汉军将帅愈来愈多出身于黄埔军学,就算没在军学就读过,到得要晋升军候及以上军职者,都要入学进修,现今的虎贲校尉卫青便曾如此。 正因如此,虎贲和羽林两卫那套以老带新的传承方式和注重军中辈分的固有传统,也渐渐由黄埔军学的学子影响到整个汉军,军营中时常可见对某些老兵颇为敬重的年轻将官。 太子殿下若是就读过黄埔军学,日后的学子都可视为他的后辈,在官场这套路或许没大用,但在军伍之中却是有深刻意义的。 愈是有传承的精锐军伍,就愈讲究,譬如细柳骑营,之所以至今仍能与战力超绝的虎贲骑营齐名,威名更凌驾旁的三大骑营之上,可不就是代代传承着历任主帅铸造的悍不畏死的铁血军魂么? 周亚夫、李广、公孙昆邪、刘寄、卫青、栾延…… 谁不曾横刀浴血,杀敌无数? 血染的战旗,骨铸的军魂,不曾血屠万里,戮敌百万,何来今日细柳? 现今的大汉,若军心不稳,势必社稷倾颓! 皇帝陛下也算用心良苦了,亦因如此,群臣也没真的全力劝谏,否则御史大夫直不疑等人,撞柱死谏的事也是敢做的。 太子刘沐今日虽没列席早朝,却也在朝议散后不久就已闻得结果,既感念少傅厚爱,更是欣喜心想事成。 至于旁的,他也没多想,更不觉入黄埔军学会吃甚么苦头。 比起束发才入黄埔军学的世家子,他自幼就常在黄埔军学暑训,晒最毒的日头,接受严苛的操练,相较今岁刚入军学的新生,别说刘沐,就是整天看似不着调的小狗腿公孙愚,都是老油条了。 刘塍等不少宗室子弟往往刚入黄埔军学时就已迅速冒尖,亦不乏比寻常世家子提早接受过优良军事训练的原因。 毋庸讳言,这就是所谓的赢在了起跑点。 黄埔军学同于军伍,只看实力如何,不问过往如何,落后就是落后,不如人就是不如人。 你若不服,学学现今的军学祭酒刘越,昔年刚入学时只是个弱不禁风的瘦小亲王,不也以最优异的军略成绩毕业,终为大汉立下赫赫军功了么? 怨天尤人,或自怨自艾,非但于事无补,更极有可能惨遭淘汰。 不是所有世家子都能在黄埔军学撑过三年,且得到合格评鉴的,将无能之人举荐入军中担任将官,将来不知会害死多少将士。 想搞歪门邪道走门路? 军学祭酒刘越是大汉亲王,不差地位不差钱,若能走得通他的门路,也算手眼通天的大本事了。 太子刘沐要提早晋入黄埔军学,最不舍的还是小狗腿公孙愚,他今岁好不容易要晋入宫邸学舍的预学馆,岂料太子表兄又晋学了。 想他公孙小爷刚横压蒙学馆,现今又得面临预学馆的众多“老贼”欺压,还没法抱太子表兄的大粗腿了,情何以堪啊? 实也怪不得公孙愚,父母双亲都是挺狂放的,养出的儿子自然也是得意张扬的脾性,本性不坏,就是那副嚣张的嘴脸不太受同辈贵胄待见。 宫邸学舍里皇亲国戚众多,长辈又不太在意晚辈间的小小龃龉打斗,故敢对公孙愚动手的贵胄还是有的,只要注意分寸,朝肉多皮厚的地方招呼,饶是没真受过甚么伤,吃痛却是难免的。 不过公孙愚也是奇葩,愈挨揍愈皮实,能赤手空拳与他单打独斗的同龄人,倒也没几个了,真若被逼急,斗狠玩命,更是无人再敢近前。 刘沐就时常觉着自家这表弟脑子是被打坏掉了,没事总去撩拨那些打不过的刺头,挨了揍又来哭天抢地的抱大腿。 这特么不是皮痒么? 该! 刘沐早已看透了他的本质,就是个欠揍的熊孩子,故已鲜少傻乎乎的去替他出头找场子了。 自家母后虽是惯常不靠谱,然有句话却是让太子殿下深以为然。 “公孙愚这小子,就跟南宫小时候一般德性,一日不折腾出些麻烦事,就浑身发痒,难受得慌,且愈去理会她,她便愈来劲,没个消停的时候。” 第七百四十二章 去病基友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乃每岁开年的首个月圆之夜。 近年来,腊八的七宝粥,除夕的水饺,上元的元宵,皆是先从宫中传出,进而传遍了大汉各郡县,深受亿万臣民的喜爱。 元宵,寓意团圆,但不少大汉军眷在上元吃过元宵,却也意味着要送别自家的父亲、夫君和儿子了,自然颇为不舍。 只因过得上元,天候会渐渐转暖,所谓的春暖花开,在大汉境内的绝大多数地域,皆是从上元起始的。 非但朝廷征募的精锐军伍明令年节返家探望的将士需尽速归建,各郡县今岁应服首年兵役的男子也将在上元后尽速入编当地府兵,在县尉乃至该郡都尉的统御下,认真的操练。 原有的府兵,也就是去岁入役者,则依太尉府的调遣令,分往各处边塞为边军,再服一年边役,若无意继续从军,或不够格荐入精锐军伍者,明岁此时就能卸甲归家了。 近十余年前,匈奴仍是屡屡兴兵犯边,大汉百姓送家人去北地戍边,那场面真有些生离死别的味道,现如今倒是不太会有此等担忧。 倒有不少老翁敲打自家儿子,让他在边塞好好卖力当兵,争取让上官瞧中,荐入精锐军伍,如此咱家也能成为军眷,今后你弟妹入官学或务工务农都有优待的,你爹也再不用犯愁,怕你这憨货找不着媳妇了。 这是实在话,在现今的大汉,入伍从军虽仍是刀头舔血的玩命行当,但相应的回报也很丰厚,能为自己和家人拚出个更为美好的未来。 譬如说现任虎贲校尉的卫青,昔年不过平阳侯府中的小小骑奴,一朝横刀立马,血屠百万,便是得觅封侯,卫氏亲眷尽数脱了奴籍,子侄更尽数改册士籍,奠下世家基石。 正因卫青出身卑微,却又战功彪炳,就更显励志了。 人类是种笃信榜样效应的物种,随着卫青这类寒门子弟渐渐在汉军将帅中占据一席之地,寻常百姓家的适龄男丁就更踊跃应募入伍了。 皇帝刘彻闻得此等情形,也觉有趣,没曾想卫青这小白脸还能成为募兵的活招牌。 霍去病对自家这亲娘舅却是不太服气,觉得他在征伐百乘之战,之所以能取胜实属侥幸。 百乘之战的军略简报未列机密,黄埔军学都已誊了副本,供讲席参谋借阅并作为战例为学子讲授。 霍去病虽是今岁束发,待得二月才随太子晋入黄埔军学,然他的义父乃郎中令齐山,自身又是太子中庶子,自然能有机会得阅殿内兰台中的原本,乃至更为细致深入的战情分析。 要晓得,能随意外传的军略简报,是不会详细提及战后大屠杀此类情形的,顶多一笔带过,更遑论附上太尉府诸多将帅对此战的评鉴乃至反思。 便连皇帝陛下都御笔批注:对地势天候探察不利,军医军药未曾备足,行军早期亦未多加重视,所幸多为暑热之症而非疫病,否则怕是全军尽殁,日后切切省之,勿复如此! 此类带有训诫之类的御批,传出去多半会打击士气,故只藏于殿内兰台,供位秩足够的将帅调阅。 想来自家那舅父虽以此战得觅封侯,然班师回朝向陛下复命后,私下还是遭了陛下斥责的。 整体军略是太尉府制定的没错,然卫青身为执行既定军略的实际统帅,在数万里外没有因地制宜的适度调整,导致战局一度陷入极端的不利,甚至不得不向水师舰队求援,在汉军近年在对外征战时,鲜少会陷入如此窘境。 霍去病自幼得为太子伴读,年岁虽不大,却接受过成体系的军事教育,或许暂时只是纸上谈兵,没有经历过实战,但不可否认,学院派也有学院派的优点。 譬如用兵前的整套流程,就如同后世的全身体检表,再粗枝大叶的学院派将领,只要谨守规矩,拿出相应表格,一项项的确认清楚,照着流程走,多半出不了大错。 当然,这只是不求有功,先求无过的稳扎。 战机往往稍纵即逝,领兵将帅能否敏锐的捕捉到并把握住,这就要看个人的天分悟性了,有些东西是教不来的。 做好战前准备,无论如何是没错的,卫青在进军初期也确实有所轻忽了。 皇帝也是讲道理的,毕竟卫青原本只是骑营校尉,辖下不过两万余骑,且是汉军精锐,突然让他统率十余万大军,军中更有四万乌桓骑射,思虑肯定是有所不足,故也只是稍加训诫,该加官进爵还是加官进爵了。 世事就是如此,成王败寇,以成败论英雄,出门天天踩狗屎,运气好到逆天,也算种本事。 霍去病可就不这么看了,至少每每闻得旁人吹捧自家舅父用兵如神,他是深深不以为然的。 这或许是学院派的偏见,亦不乏霍去病对卫氏的怨气。 说句不孝的话,霍去病对自家父母本就抱持着很复杂的情绪,没太多孺慕之情。 昔年卫少儿和霍仲孺私通,又瞒着霍仲孺偷偷生下霍去病,想要“母凭子贵”,逼着霍仲孺为她赎身,迎娶过门。 霍仲孺虽是出赀替卫少儿赎买了奴契,却没收她过门,便连侍妾的名分都不肯给,故而霍去病也是背着私生子的身份活了好些年。 若非霍去病自幼勤奋好学,小小年纪就想尽法子,央着邻里叔伯教他骑马、射箭、击刺等各种武艺,现如今只怕还要处处遭人白眼,活得无比凄惨。 私生子,在古代的地位比妾生子都要低无数倍,甚至都不如孤儿来得强。 换后世的话,这对父母其实挺渣的,昔年将儿子“卖”给霍氏本家时,更卖得兴高采烈,毫无眷恋的前往河东彘县过着富足逍遥的日子。 大汉注重孝道,霍去病也不是势利忘本的人,虽已被霍氏家主过继为嫡子,又有郎中令齐山养子的身份,却仍对亲生父母颇为恭孝,但也仅止于此。 人的心性养成,与其幼年经历是息息相关的,霍去病自幼就不喜卫氏母族,又已入河东霍氏认祖归宗多年,对自我身份的认同自然是偏向霍氏本家。 加之物以类聚,人与群分,他自幼以太子伴读的身份入宫邸学舍,周围的同窗好友皆是世家子弟,自然而然也就站在侯府嫡子的角度重新建构三观。 学院派的世家贵胄,天然就与卫青等出身寒门的军中新贵有利益冲突,虽不至闹得你死我活,但各自站队,彼此竞争是难免的。 事实上,这也是帝皇颇为乐见的,若朝堂或军队内部皆是铁板一块,没有不同派系相互制衡,皇帝反要睡不安稳了。 派系制衡,与甚么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是两码事,一者对内,一者对外,不可一概而论。 如是种种,再从霍去病的角度去看卫青,认知必定难以客观,观感自然不太好。 太子刘沐的伴读中,最年长的李陵早已及冠,现已因功得任建章军候,张笃和苏武晋入政经官学就读后,学业优异,此番赴滇又立下大功,返京后必也要正式步入仕途了。 乘氏侯嗣子刘典素来不喜舞刀弄枪,肯定不会晋入黄埔军学的,甚至连政经官学都不打算去,而是直接入太学的汉学院,汲百家素养去也。 唯独霍去病,虚年仅比刘沐大了一岁,加之刘沐今岁也提早晋入黄埔军学,故反倒是这出身天差地别的二人,才是真正一路相伴相随的“好基友”。 当然,太子殿下是小直男,霍去病也不弯,搞基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小小少年间的情谊嘛,无非就是太子殿下拍拍好基友的肩膀,挥了袍袖道:“待来日,你当随孤王,将兵百万,马踏漠北,封狼居胥!” 霍去病面色讪讪:“殿下,欲灭匈奴,也用不了百万雄师,若能携带火器,虎贲骑营足矣。” 太子殿下微是愣怔,挠头想了想,尬笑道:“此言貌似在理。” 霍去病心下叹息,依着殿下这般的……豪迈脾性,这事到底成不成还是两说啊。 太子殿下早先暗中给他透了口风,说待入得黄埔军学后,要暗暗谋划征伐漠北匈奴的军略,若是得了皇帝陛下认可,殿下他日未必不能领兵出征。 霍去病不傻,既是感念殿下对自身的信重,也懂得此事不宜再对外人去说,哪怕是对自家义父齐山,除此之外,更多是兴奋雀跃。 夷灭匈奴的重要意义,他焉能不知? 大汉与匈奴有不死不休的血仇,汉军饶是对旁的外夷屠戮百万,拓土万里,都远不及马踏漠北。 当今天子亦因昔年御驾亲征,于塞北大破匈奴单于庭所部,才真正奠定了在亿万大汉臣民心中超越历代汉帝的无上威信。 人性就是如此,仇恨的刺激,报仇的快意,某些时候甚至会胜过丰衣足食带来的长久满足感。 身为帝皇者,想要真正名垂青史,得万世景仰,文治要好,武功更不可或缺。 第七百四十三章 敲诈勒索 长安藁街,蛮夷邸。 夜郎使臣莫密陀万万没料到,汉廷竟然受夜郎的降书,然待他阅看过行人令曹良递来的归降条陈,脸色霎时苍白如雪。 汉廷不需夜郎送来质子,将来派不派使臣常驻汉都也不在意,立马签下这些条陈,滚回去老老实实的遵循施行。 莫想甚么缓兵之计,汉军此番虽可撤兵,然若他日夜郎违背归降条陈,亦可随时再出兵。 二十万金赔款,每岁进贡价值两万金,可用白银、皮毛和草药折抵,皆是压在夜郎将将能承受,却必会伤筋动骨的底线。 值得一提的是,夜郎人挖掘银矿的历史悠久,但挖掘和冶炼工艺又难与华夏诸国比拟,故产量不高,更没将白银作为货币使用,而是用来打造各种饰品。 虽说当地的银矿储量远不如漠南大银矿,但夜郎国内数百年攒下的白银可不少,积少成多嘛。 汉廷的意思很明显,驱使夜郎官府去搜刮百姓,也免得汉军动手。 对于战败赔款,莫密陀早有心理准备,甚至夜郎君臣也都知道是逃不过的。 割地条陈亦未出乎意料,牂柯水以东,及西畔沿岸百里内,也就是所谓的华夏固有疆土,尽数割让,夜郎人再不得踏入半步。 这也没甚么,虽说夜郎王城会失去东边的天然屏障,然牂柯水险滩密布,西畔更皆是山势陡峭的荒山野岭,夜郎百姓都不愿住在那,大汉想要囤驻重兵更不容易。 况且现今那块地域本就被汉军占着,汉军不想撤走,守着王城惴惴不安的夜郎君臣又有甚么办法,难不成出兵去夺回来? 若汉廷提出的归降条陈仅限于割地赔款和称臣纳贡,莫密陀也就硬着头皮应下了,可重修五尺道是甚么意思? 五尺道,乃战国之际,秦国修筑的连接中原、巴蜀与滇地的通道。 秦国蜀郡太守李冰采用积薪烧岩的原始办法,开山凿岩,开通了此条道路。因路宽五尺,所以称为五尺道。 及至秦国六合诸侯,又从牂柯水西畔修筑五尺道直通滇地,沿途设郡县,置官吏,以治西南夷族。 这条贯穿现今夜郎和滇国疆土的五尺道,将近一千五百里,虽说原本的路基还隐隐可见,前些日子大汉觜骑将士也是暗中沿此道南下滇地,然不少路段毕竟荒废多年了,要重新修葺必然要耗费庞大的人力物力。 在汉廷的归降条陈中,夜郎必须在五年内修葺好这条五尺道。 怎么可能? 夜郎原本的属民也不过六十余万,征召入伍的十余万精壮又被汉军在滇地几乎屠戮殆尽,侥幸逃脱者十不存一,剩下的诸多老幼妇孺怎么可能在五年内修筑好长达一千五百里的山道。 曹良瞧见他面色大变,不由笑道:“你可莫要想与本官诉苦,本官是做不得主的,然我大汉大行令有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夜郎向来以西南诸夷君长自居,夜郎境内有百余小族,要征些人手修葺这五尺道应是不难吧?” “这……” 莫密陀确是个憨厚之人,不欲睁着眼睛说瞎话,放弃了强辩的打算,坦言道:“我夜郎新败,军力大减,未必再镇得住那些部族。” “据本官听闻,你夜郎至少还余精兵两万,若倾尽全力,再多征召万余应也不难,震慑那些部族足矣。” 曹良捋了捋胡须,复又道:“你夜郎虽是化外小国,然过往与华夏多有通商,现今应也对我大汉有所知悉,我汉人向来重信守诺,只要立下誓约,就绝不背弃,更遑论是两国间的邦约。 签下此约,若你返国后,夜郎王也应约,即便日后你夜郎军士倾巢而出,威逼西南各族出人出物乃至烧杀抢掠,只要不入汉境,不伤汉人,我汉军也不会在意的。” “这……” 莫密陀仍是迟疑难决。 “呵呵。” 曹良也不以为意,让手下行人请来哀劳特使哀隆。 “大行令听闻你二人乃是故交,故特意让本官传话,请特使随他返归夜郎复命,不知特使意下如何?” 曹良如是道,言辞是好生商量,语调却不容置疑。 意下如何? 还能意下如何? 哀隆无奈苦笑,阅过汉廷提出的归降条陈,他就晓得大行令为甚么要让他也前往夜郎了。 夜郎和哀劳两国向来交好,饶是夜郎和大汉交恶后,哀劳虽与大汉缔结了邦约,也没断绝与夜郎的往来,两国该通商还是通商的,不擅冶炼铸造的夜郎更没少从哀劳购买兵械。 曹良意有所指道:“特使应已听闻,滇国已举国内附我大汉,皇帝陛下得知前些日子,不少哀劳流寇趁乱窜入滇地,屠戮了数十万滇人,很是震怒啊……” “……” 哀隆瞧着他那副可恨嘴脸,险些气得往他脸上啐唾沫。 去你丫的哀劳流寇! 全天下能如此心狠手辣,动不动就血屠十万百万的,除了你们汉人,还能有谁? 饶是他心中愤怒,也不敢真的宣之于口,甚至不敢对曹良面露怒意。 曹良虽官居行人令,但背景很硬实,乃是前任丞相曹栾的嫡亲侄子,是泗水曹氏的子弟,跟开国功臣曹参系出同源,祖辈与刘氏天家是实打实的老乡。 若非如此,他未必会对百余外邦使臣那么拽,在蛮夷邸压得他们老老实实的,屁都不敢放半个。 外邦使臣饶是在长安交好了不少权贵,但若犯到曹良,没有大汉权贵会为他们出头的。 这是世家大族间的默契,你拿身份压我,是欺负我家没长辈么? 见得我伯父,你是不是得弯腰作揖,恭恭敬敬唤声曹相公? 大行府让曹良辅助大行丞打理蛮夷邸,倒也算知人善用了,就是这种背景硬实的世家嫡子,少年时曾轻狂骄纵,举荐任官后却能尽忠职守的,往往比那些苦读经书不问世事的书呆子要更适合行人府的某些差事。 绝大多数外邦使臣可不像莫密陀这般的铁憨憨,心思灵泛得紧,一般人还真应付不来,容易被忽悠。 似曹良这类人,表面的官仪做派和言谈举止,连诸御史都挑不出半点毛病,偏生内里痞气得很,心眼多得紧,是难得的外交人才! 这不,一句话就噎得哀隆半晌说不出话来,终归还得赔了笑脸。 “我确已听闻此事,早已修书呈禀国君,必定彻查此事,清剿境内流寇。” 曹良却没打算轻易揭过,故作叹息道:“诶,坊间还谣传,说那不是流寇,而是哀劳军士,这若是坐实,怕是影响你我两国邦谊啊。” 哀隆闻言,险些吓尿了。 这特么不是想找由头对我哀劳用兵了吧? “行人令说笑了,此乃谣传,这绝不可能是我哀劳军士所为!” 此事肯定不能认,更要坚决否认! “嗯,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屈尊亲临曹府,拜谒我家伯父时,我亦有幸得以迎驾。殿下听闻此事,也觉着应是谣传,还提到皇室实业早先从身毒购到不少奴隶,奈何从陆上押送至哀劳南面时,突是出了岔子,逃了……万头……精壮……奴隶,窜入哀劳境内,说不得就是这些奴隶所为啊。” 曹良微微颌首,说出长长一通话,中间数个字眼还特意加了重音。 哀隆一时没反应过来,神情愣怔的慢慢品着这通话的意味。 他与大行府属官打了多年交道,晓得他们有些事是不会直说的,有些话更得慢慢的品。 曹良却是没耐心等他细品,待会还得回府吃元宵。 自家的小子去岁刚完成政经官学的学业,已得举荐外放建安郡决曹主簿,明日就要随返京述职的建安太守启程到建安就任,要返京探家不知要等多久。 曹良身为人父,今日没心思在这跟他们磨叽。 “若真非哀劳军士屠戮滇人,那必是那万头逃奴所为,皇室实业已下了悬赏令,特使若是在哀劳有门路,帮着擒拿逃奴,押来长安向皇室实业领赏自然是好,如若不然,等此事真的惊动皇帝陛下,遣大军越境擒拿,就不好了。” 曹良垂了眼睑,如是道。 “……” 哀隆终于听明白,这话里话外的分明就是敲诈勒索,偏生又没露半点能让旁人抓着话柄的痛脚。 万头……精壮……奴隶啊! 依照大汉现今的奴隶市价,这特么要超过两万金,哀劳固然广袤富足,过往从周边小族也没少掳奴,近年又跟着汉人从巽加购入了大量身毒贱民,但要凑出万头精壮,送来长安,四五千金的开销也是少不了的。 “这……我哀劳北境山高林密,怕是要花费不少时日。” 哀隆虽没有保护费的概念,但听曹良适才提到了太子和皇室实业,就晓得这哑巴亏不吃也得吃,且得打落牙齿活血吞,摆着笑脸咽下去。 “本官听闻,对这批逃奴,皇室实业本是买来用以河道清淤的,大河的春夏汛期一过,就得动工,否则耽误了工期,陛下和公府降下罪来,怕是谁也吃罪不起!” 曹良懒得多废话,随意摆摆手,离席起身,边是往外走,边是道:“特使好好思量,亦要早做准备,想想前往夜郎王城后,如何教会夜郎君臣识时务才是!” </br> </br> 第七百四十四章 狠人妙人 汉八十年,二月廿八。 夜郎再度遣使乞降,降表所书,割地、赔款、纳贡,且求请大汉天子降旨,为莫密陀敕封夜郎王位。 宣室殿内,皇帝刘彻阅罢夜郎降表,再去翻看郎中令齐山呈上的密函,乃是暗卫详细禀报了月余来的夜郎王城之变。 “朕倒是没发觉,这哀隆也是个狠人啊。” 刘彻摇头失笑,身为穿越众,虽能知晓未来大势,然在历史进程大幅改变后,却不可能准确预测到未来,尤是前世史书没有提及的人和事。 谁能料想,十余年前临时起意,命羽林卫潜入夜郎王城绑回来的哀劳使臣,随后留在长安担任哀劳特使的小人物,竟能干出连刘彻都颇为惊诧的大事。 军事政变啊! 刚到夜郎王城没几天,就说服自家母族和莫密陀,联合数家夜郎大贵族,在夜郎王为他这哀劳特使举行的洗尘宴上,来了个摔杯为号,将金竹王族的嫡系子弟几乎一网打尽。 除了莫密陀一脉,凡与金竹王族沾亲带故者,在短短数日内尽数屠绝。 “哀劳那边可有动静?” 刘彻抬眸看向齐山,出言问道。 “回禀陛下,哀劳国君得知乃哀隆策划此事,大为震怒,欲召哀隆返国。” 齐山躬身回答,顿了顿,特意加了句,“哀隆突然时疫,尚需留在夜郎王城养病,难以速归。” “哦?” 刘彻愈发觉得哀隆是个妙人,吩咐侍立在侧的符节令李福道:“去向尚书令传道口谕,让他拟诏,哀隆以哀劳特使身份派驻我汉都多年,于巩固两国邦谊有大功,故破例敕封其汉爵……就封个左庶长,顺带下旨敕封那甚么莫密陀为夜郎王,让哀隆留在夜郎王城,担任国相。” 左庶长,秦汉二十等军功爵中位列十等,在九等爵五大夫之上,恰恰得为高爵,可世袭,可荫妻,可蔽子,简而言之,谁敢动他的亲眷,就是往大汉皇帝脸上甩耳刮子。 “张骞,将朕的诏书给哀劳国君也传去,顺带向他要哀隆的家眷,再给你家的小子去信,让刘塍撤兵时,绕到哀劳北境,将人接出来,遣军士护送到夜郎王城。” 刘彻屈指轻敲御案,复又吩咐大行令张骞。 张骞扬了扬眉:“陛下,莫非是想……” 刘彻轻笑道:“不急,先敲打敲打,那老货若是再不老实,哀隆能扶起个夜郎王,若得有臂助,未必不能让自己爬上哀劳的王座。” “陛下英明,臣这就去拟国书,快马传予派驻哀劳国都的行人令。” 张骞自是会意,告退而出。 翌日早朝,符节令李福当殿宣读了夜郎降书。 群臣对此没有丝毫意外,唯是讶异自家皇帝竟受降了,这不像陛下过往的行事风格啊。 怎的突然心慈手软了? 难不成转了性子,想做个仁君么? 当然,这话也就心里想想,谁若傻到问出口,那真是死了也没人帮你抱屈。 不过群臣也没心思在意这些,每每大战得胜后,最关键的议题还是谁吃肉谁喝汤。 朝臣们未必如商贾般在意甚么金银珠玉,但此番滇国内附,夜郎割地,大汉疆域又多出偌大一块,设郡置县是必然的,释出官缺也是必然的。 华夏百姓自古很讲究香火传承,世家大族更是如此了,想世代传承下去,谁有机会不想办法替自家子侄寻出路。 人性如此,有甚么可避讳的? 假正经,伪君子,故作清高都不符合汉人的豪爽风格,就说以清廉公正闻名的老丞相袁盎,他也不是没有“举贤不避亲”的时候。 汉廷取官,不是说举荐了就能成,要经过公府核鉴才能放官,若做到各郡县的仆射长官或中央官署的府司仆射,每岁还要向公府述职,考评其政绩。 大臣们举荐时也很慎重,毕竟等若是帮被举荐者作保,那是要押上自己的半世官声,若被举荐的子侄在任时违法乱纪,连带导致自身晚节不保,他们怕是要呕血三升,活活气死。 大汉民律虽已愈来愈少以“连坐”判罪,但在大汉官场,“政治连坐”颇为寻常,甚么御下不严,教子无方,查人不明,稍微重大的政治事件,往往都会牵连一大群官员遭到贬谪问罪。 若再严重些,即便不抄家夷族,只需帝皇御示“某氏子弟永不复用”,一个传承久远的世家就注定走向没落了。 很残酷,却使得汉初数朝政治清明,官员对官声的重视甚至超过生命。 后世史书中,苏武执节出使匈奴,遭到扣押,宁可在北海牧羊十九年,都不肯背汉,最终得以返国,官拜典属国,位同九卿,死后以大汉功臣入祭麒麟阁;李陵兵败被俘,汉武帝误以为他已投降匈奴,遂夷灭三族。 在汉初就是如此,名声好的虽未必飞黄腾达,名声臭的却极可能牵连全族。 皇帝刘彻焉能不知他们的心思,也没打算吊他们的胃口,对丞相东郭咸阳道:“朕欲新设两郡,牂柯郡辖夜郎割地,于牂柯水东畔的且兰旧址筑城,为其郡治,仍名且兰;滇郡辖原滇国之地,于滇池之畔的滇国王城为其郡治,名为昆宁。” 东郭咸阳起身避席,应诺道:“臣会尽速召集各府署研拟两郡应辖地域,编列郡府员额,核鉴取官,却不知除却两郡郡治,其辖下可还需设县置衙?” 刘彻沉吟片刻,缓缓道:“夜郎怕是还要乱上些时日,牂柯郡且先不多设县,在牂柯水东畔修筑且兰城,供边军囤驻,把好边禁,勿使夜郎流民入境,亦莫让我大汉百姓渡过牂柯水,虽说牂柯水西畔沿岸百里亦归我汉境,然夜郎动乱之际,我汉人暂且莫要去掺和,隔岸观火便是了。 至于滇郡嘛,岭南郁水出滇地,便在郁水上游选址,修筑两座小城塞,供往返滇郡和岭南的舟楫船舶中转停靠,设县置衙,就名为启山与辟林县。” 刘彻顿了顿,又是笑着看向太尉郅都:“貌似西随水也源出滇地,不妨在其上游修筑边塞,名曰镇南,遣两万边军囤驻,顺带操练些舟兵,太尉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臣会即刻调集熟识水性的边军前往。” 太尉郅都本是老神在在,突是闻得这话,近年愈发浑浊的双眼突是冒出鹰隼般的锐利眸光。 群臣亦是目光熠熠,齐刷刷的抬眸望向御座上笑意盈盈的皇帝陛下。 西随水,上游为后世云南的元江,下游为越南红河。 若是不晓得西随水地理位置的,那就真不配位列大汉朝堂了,毕竟现今的西随水入海口正是大汉最南方的边郡,胥浦郡。 胥浦郡作为大汉面向身毒通商的重要中转地,集海运与陆运,不敢说是大汉现今最富庶的边郡,但其边贸之繁荣,每岁缴纳商税数额之巨,已隐有超越西北敦煌郡的势头,尤是奴隶贸易更是独占鳌头。 现今滇地尽皆归汉,西随水上游握在大汉手中,下游的胥浦郡亦囤驻着重兵,若是大汉舟兵顺流而下至西随水中游,等同直接绕过哀劳东北面的群山峻岭,最近处离哀劳国都可不足六百里…… 刘彻却是摆摆手:“不急,不急,要在滇地筑城设塞也非朝夕之功,待朝廷安排好诸般事宜再调集边军也不迟。先让参骑和觜骑撤兵,返归原驻地,今岁这两支骑营暂不移防他处,太尉且安排余下的五支戍边骑营换防便是了。” 郅都颌首应诺,滇地乃蛮荒之地,两万边军不是小数目,平日如何运补军需粮草也得好生谋划。 “滇国王城是现成的,故昆宁城无须特意修筑,如此算来,要修且兰一座大城,启山与辟林两座小城寨和镇南边塞却需修筑水陆码头。” 刘彻看向大农令孔仅,问道:“孔爱卿曾外放岭南太守,对滇地应也有所了解,若要如此大兴土木,国库能否支应无虞?” 他倒不是多此一问,毕竟今年要在京畿郡县试点田税新制,国库必然要花费不少公帑,且需继续封存大批实体金银入中央钱庄的金库,以便增发更多的金银票据,还有京南铁路在建…… 孔仅答道:“回禀陛下,若滇地设郡治政后,沿袭岭南郡商制,应是无须国库出赀的。” 刘彻不觉意外,反是笑着打趣道:“哦?难不成又有无数忠君爱国之士,自愿为此捐输么?” 甚么岭南商制,不就是包山包海的搞承包,在新城预购精华地段炒地皮么? “陛下英明!” 孔仅也不知该如何答话,实则就是默认了。 早在去岁腊月,皇帝陛下刚允了滇国内附,许多商团就在向大农府商部属官探听口风,表示有意捐输。 皇帝陛下若无心经营滇地,孔仅肯定不会主动提的,也不会让商部接受捐输,却也已默默与部属们备好相关预案,制定好各项具体条陈,有备无患嘛。 “嗯,既是如此,那便依循岭南郡前例,限制移民、垦田和营工,营商可适度放宽,佃租山林地泽者,不得肆意破坏水土植被,矿藏皆归国有,未申报公府核准便擅自采掘者,依律加重罪责!” 刘彻也晓得,昔年东瓯、闽越和南越内附时,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都抢占了先机,吃得满嘴流油,旁的商团都只能跟在后头喝汤,滇地若再不公平对待,也未免显得他这皇帝太过偏私了。 果不其然,听了皇帝这话,不少朝臣皆是垂了眼睑,掩住眼中闪过的欣喜之意。 刘彻高居御座,群臣的表现尽收眼底,也只得在心中自我安慰,水至清则无鱼啊。 他这做皇帝的都难免有私心,又焉能要求文武百官都是无欲无求的圣人,不违法乱纪,不贪污渎职,勤勉尽忠,也就算好官了吧? 第七百四十五章 泰安随任 |||->-> 夜郎乞降,皇帝陛下以仁德为念,不欲灭国夷族,纳降! 各郡县官府陆续张榜公告,贴出了夜郎的降表,饶是不识字的百姓也让旁人帮着念了,觉着咱家皇帝果真是千古仁君,便宜那些夜郎蛮子了。 西南再无战事,寻常百姓闲暇时反倒少了谈资,继续过着平平淡淡的小日子。 长安城的不少士子却是忙着临阵磨枪,捧着政经官学的教材玩命啃书,等待接受公府的核鉴。 近年来,汉廷取官制度在皇帝刘彻的力推下,愈发有类似后世公务员国考的苗头,非但是世家子弟,出身寒门庶户的士子也是有机会的,但必须先的通过政经官学对相关课目的考评。 世家子弟无疑是有巨大优势的,真正有志仕途的世家子本就大多在政经官学就读过,虽说黄埔军学和政经官学每岁都会向寒门士子释出部分入学名额,但仍是比世家子弟占的份额少很多。 去岁朝廷在二十座大城建了书院,招收了大量寒门士子入学,然时日尚短,故此番两个新郡取官,世家子弟仍是占绝对多数。 然真正得到举荐的,大多不是那些尚未入仕之人,而是想获得更大重用乃至拔擢的在任官员,毕竟他们才有足够的资历和经验,去担任重要官职,也才值得自家身居高位的长辈为他们向公府提出举荐。 外放边郡,晋官秩,攒资历,树政绩,任满再调回京城,往后的官途就愈发顺畅了,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去镀金的。 不算镇南塞,两郡四县虽依循岭南郡的前例,治下属民不会太多,故官吏编制也较少,但终归也释出了近千官缺,刀笔小吏之类的就不列入考量了。 两郡太守皆是悬缺,等候皇帝陛下圣裁,然郡府诸曹掾史和县令县尉的官秩可也不低了。 万人之县的县令秩俸六百石,与中央官署大多数的府司仆射同秩,且是实打实主政一方的父母官。 皇帝刘彻倒也没多过问,此乃公府职守,身为皇帝随意干涉,反会破坏官僚体系的良好运作。 牂柯太守的人选已然是圈定,滇郡太守却迟迟难决,不是没有属意的人选,只是刘彻有些不舍自家幺妹和小侄女。 滇郡要依循岭南郡的商制,现今在合适的太守人选,无疑就是大农府的财部少卿桑弘羊,年近而立,官秩和资历都合宜,况且日后若想接任大农令,如孔仅昔年般,外放郡守主政一方,历练才足够完备。 然昔年张骞外放岭南,长姊阳信公主就执意随任,还带上了虚年四岁的小张笃。 刘彻深知幺妹泰安公主的脾性,看着温顺软糯,内里实也是个犟脾气,又有长姊先例在前,怕也是要随任的。 小侄女桑无忧亦才虚年四岁,虽说和张笃去岭南的年岁差不多,但毕竟是女娃,又向来深得太上皇和太后的宠溺,时常带在身边,住在甘泉宫的时日比住桑府都多。 刘彻迟疑难决,为此特意去了趟渭北。 太上皇刘启闻得此事,摆手道:“国事为重!” 太后王娡的觉悟之高,再度出乎刘彻这做儿子的预料,虽满脸不舍,却仍是道:“若桑弘羊亦是有心外放任官,那便如此吧。” 若因自家女儿耽误了女婿的前程,就怕女婿日后心生埋怨。 虽说桑弘羊定是不敢欺负自家女儿,但王娡身为人母,还是希望女儿能真的夫妻和美。 可怜天下父母心! 刘彻回返长安,便是召了桑弘羊入宫,提及此事。 桑弘羊自然是乐意的,虽觉对妻女有所亏欠,然凭自身本事得成三公九卿是他此生志向,且也能向爱妻证明,她没看错人嫁错郎,就如现今的两位连襟,皆已位列九卿的大行令张骞和卫尉公孙贺。 刘彻颌首道:“既是如此,那你便逐步向财部丞萧徹交办政务,待得公府取官完备,便启程赴任吧。” 不出所料,泰安公主执意随任。 小翁主桑无忧也到了醒事的年岁,听闻要许久不能再见到外祖父和外祖母,端是哭闹得厉害,反倒是听闻若留在长安则许久不能再见到阿父阿母时,突是止住哭声,歪着脑袋,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那无忧若留下,能否与外祖父常住甘泉宫?” 小家伙如是问道。 “啊?” 泰安公主不由愣住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那无忧就留下好了。” 小家伙吭哧吭哧的下了榻,开始翻箱倒柜。 泰安公主更是疑惑:“你这是作甚?” 小家伙理所当然道:“收拾行囊,去甘泉宫寻外祖父啊!” “……” 泰安公主无语凝噎,怎的生了这么个小没良心的。 然遥想昔年,自身也是总爱黏着太皇太后撒娇,这或许就是隔代亲吧。 她却不知,桑无忧之所以如此喜欢自家外祖父,却是刘启近来时常在微服出游时,把这宝贝外孙女也带在身边,祖孙二人肆意吃喝玩乐,不知过得多逍遥自在。 桑弘羊听得爱妻的抱怨,亦是哭笑不得,也只得好言宽慰,若真如此,倒是好事,今岁让女儿先留在长安,待得夫妻二人在滇地安稳下来,女儿年岁更大些,再让她随任也不迟。 泰安公主虽也知道他说得在理,然身为人母,总是不舍与女儿长久别离。 时日就在纠结与烦恼中缓缓流逝,转眼已是暮春四月。 霸城门外,车马粼粼,庞大的车队蜿蜒十余里。 倒不是泰安公主的排场大,与昔年阳信公主随任岭南时不同,此番随行的还有前往牂柯郡和滇郡的千余官员,加上大批侍卫和婢女,满载各类药品和器物的车驾,阵仗自然颇大。 须得渡过大江,到了武陵,两郡官员分道扬镳,车队的规模才会缩小些。 阳信公主和南宫公主皆是来为自家幺妹送别,姊妹三人泪眼涟涟,此番离京,想再见到怕要到腊月,桑弘羊返京述职之时了。 泰安公主好不容易上得车驾,然没过多久,又掀开车窗的帷帘,遥望渭北,想到已送往甘泉宫的女儿,忍不住再度簌簌落泪。 桑弘羊没多说甚么,只是默默搂着她。 好在泰安公主的内心并不似她的外表般柔弱,伤怀了大半日,便是强抑心中的不舍,渐渐平复了心绪。 说实话,她之所以能迅速恢复过来,亦因自幼鲜少出宫,更从未离开京畿之地,最远就到过渭北甘泉宫和南山避暑山庄,沿途的所见所闻对她而言处处透着新奇。 桑弘羊对此自是乐见,故每每入城休整时都会与她换了燕居常服,四处逛逛,瞧瞧各地的风土人情,买些当地的特产。 如是过得大半个月,才渡过大江,入得武陵郡的辖地。 到得武陵郡的郡治索县,尚未入城,官道上就迎来大队人马,随行的侍卫纷纷纵马上前拦阻。 不多时,但见三个少年快步行来,向刚落车的桑弘羊和掀开车帘探看情形的泰安公主分别见了礼。 “姨母怎的今日才到?我可是在此等候多日了。” 张笃不似刘塍和苏武般拘礼,笑着打趣道:“莫不是姨父不舍姨母受车马颠簸之苦,刻意放缓行程?” 泰安公主脸颊微红,轻叱道:“这才数月未见,从何处学来的油腔滑调,若教你阿母见得这副孟浪模样,必是要赏你几个爆栗。” “我阿母可舍不得。” 张笃满脸嬉笑,复又道:“姨父姨母且随我等进城,顺南候庄淼此时也在城中迎候,待得与姨父交代清楚滇地之事,我等确是要尽速启程了,免得误了咱们安南将军的婚期。” “婚期?” 泰安公主见刘塍的神情略显尴尬,不由更是疑惑,“要与那顺南候的小女儿行正婚礼?然待得你等抵京,应已入夏,不宜正婚吧?” 汉人多选在春秋两季正婚,尤是刘塍身为宗室子弟,就更讲究了。 “哈哈,姨母想岔了,婚期乃是在今岁秋季。” 张笃见刘塍不好开口,索性插话道:“此番我等立下大功,陛下早已遣人传了口谕,待我等返京必有封赏,还特意嘱咐塍表兄,待返京之后,会着由宗正府和太常府为之操办,重新以列候形制行婚仪六礼,想来是要为他封侯了。” 泰安公主恍然大悟,昔日刘塍赴滇迎亲,虽是破格依列候形制置办的纳征礼,但宗正府就派了个张笃随他赴滇,甚么婚仪六礼更没法好好办,若此番真能因功封侯,而不再只是个侯府嗣子,又是在长安举办婚仪,那排场和形制可就不同。 “如此也好,免得委屈了那姑娘。” 泰安公主自然明白婚嫁对女子的重要意义,毕竟男子可娶三妻四妾,女子却大多想着从一而终,一世就这么一场正婚大礼,若是草草了事,怕是终生之憾啊。 她眨了眨眼,问道:“那姑娘此时亦在城中么?” 刘塍忙点头应是。 泰安公主轻笑道:“那便入城吧,到时你等男子自去商议正事,我与她说说女儿家的事。” 第七百四十五章 易言请罪 一般人很难找得到,喜欢我们请多多推荐给你的朋友们。 长安,宣室。 刘彻看着跪伏请罪的戈船将军易言,不摇头叹息:“你执掌北海水师已有十余载,亦当深知航海本就有不小的风险,何况你等此番是去开辟北美新航道,虽损失部分船舰,然既是天灾而非**,又何罪之有?” 去岁八月,易言奉旨统率北海水师的一支满编分舰群,拢共八十五艘大小铁甲舰,从辽东半岛的水师大营启航,途径千岛群岛和阿留申群岛,驶往北美阿拉斯加半岛。 一万五千里的漫长航道,加之中途须不断停靠补给,在原定计划中,往返双程不应超过半年。 奈何在驶向最终目的地时,舰群突遇飓风袭来,虽说当时已抵阿拉斯加半岛的南部沿海,是在近海航行,舰群却仍是被吹散了。 待得飓风过后,重新聚拢点算时,发现足有九艘小型铁甲舰不知所踪,好在作为旗舰的铁甲巨舰和所有大中型铁甲舰都安然无恙。 饶是如此,易言也是心痛死。 损失战舰不算甚么,太尉府的购舰计划已进行多年,源源不断的军事订单,推动了少府和大农府名下造船产业的蓬勃发展,以圁船厂为首的各处船厂积累了大量经验,培养出众多精益精湛的船匠。 经过数年量产,通过扩大生产规模和改进工艺,造舰成本已大幅下降,尤是小型铁甲舰,太尉府已将购舰金额压到了每艘九百金,各处船厂仍是有不小的赚头。 九艘小型铁甲舰的损失,虽高愈万金,但北海水师作为三大濒海水师之一,每岁从毒的鸦片贸易中也能分润到不少充做军费,万金还是赔得起的。 关键是船上的将士啊,每艘小型铁甲战舰标配水师将士三十名,都是拥有丰富的知识和经验老兵,火器士,轮机士,掌帆士,罗盘士,舵手…… 一场飓风,损失了近三百具有丰富航海经验的水师将士,易言焉能不心疼,焉能不自责? “陛下,此事是微臣太过轻忽了,过往也没做好防备预演,若不领罪,真是愧对殉国的将士,更无颜面对他们的亲眷啊。” 易言仍是跪伏在地,久久不起。 麾下将士没殒没在与敌拼杀的战场,却是命丧于飓风之中,他为主帅,确是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 刘彻昔年创立虎贲和羽林两卫,将许多尚未及冠的少年早早推向血腥的战场,亦曾领兵御驾亲征,亲眼见证了两军对垒的残酷,故也能理解易言此时的心。 治军领兵的前线将帅,凡有麾下将士殒命,其感受绝非仅止战报上的冰冷数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有血有的人,有父母妻儿在等着他们归家的。 昔年西楚霸王自刎垓下,留了句“无颜见江东父老”。 或许并非接受不了失败,而是昔年随他征战四方的江东子弟,多已命丧沙场,他又如何能独自偷生,如何有脸向他们的父母妻儿寻求托庇? “诶,饶是如此,朕也不能为此责罚于无罪之臣,你若实在于心有愧,那便自请免官去职吧。” 刘彻摇头苦笑,长叹道。 大汉军律虽严,却也会具体况具体分析,譬如卫青领兵征伐百乘,中期战局大为不利,导致最终伤亡了数千将士,真要计较起来,难不成要将他凌迟处死,给伤亡将士偿命么? 兵者,危也,伤亡是在所难免的。 水师本就不同于陆军,航行在茫茫沧海上,就等若时刻在与大自然搏斗作战了。 刘彻为帝皇,更有心建立远洋水师,绝不可能为此事降罪易言,否则后水师将领们谁还甘愿冒险领兵远航? 易言张了张嘴,却是言又止,终究没再多说,将子伏得更低,重重顿首。 翌早朝,戈船将军易言登复命,详述此番开辟北美航道的种种形,坦承自疏失,上表求请卸甲归田,皇帝刘彻批,召谕北海水师左监唐涛擢为戈船将军,为北海水师执掌仆。 群臣皆是对易言深感惋惜,此事确是天灾,非人力能违,实在没必要为此辞官的,北海水师执掌仆的军权和位阶,甚至比五大精锐骑营的校尉还高,在现今的汉军实质统帅中,仅次于骠骑将军了。 依着皇帝陛下对水师的重视,指不定甚么时候就设个与骠骑将军并秩的军职,以统掌大汉水师了,毕竟骠骑将军的执掌更多仍是局限于陆军。 多年来,北海水师在三大濒海水师中战功最著,故易言本是机会最大的,若与骠骑将军并秩,就已位同三公,将来更可能接任太尉啊。 高居御座的刘彻心下亦是感叹,这正是大汉武将的风骨,亦是支撑着社稷脊梁的豪勇军魂。 奋勇争功,绝不委过! 饶是如此,刘彻却不能任易言成为反面教材,更不能因此寒了水师将士的心。 “朕向来赏罚分明,对军中将士更是如此,你既已辞官去职,也算自请重惩了,然你此番立下的功劳,朕若不赏,岂不教将士寒心?” 刘彻屈指轻敲御案,示意侍立在侧的符节令李福宣读圣旨。 “大汉皇帝召曰:易言领水师将士开辟北美航道,更经探察知悉,北美大陆西北部的育空水流域蕴藏丰富金矿,尤是其支流克朗代克水,当地土著取水淘砂,内蕴有金,实乃我汉廷过往未曾获知之珍贵富矿,易言于国有功,赐爵关内候,赏赐千金,此番远航将士亦皆重赏!” 群臣尽皆哗然,竟发现了金矿? 确实,此事连刘彻都没能预料到。 此番远航的目的,是开辟北美新航道,原定的目的地最远就是阿拉斯加半岛的东南端,谁知一场飓风,将北海水师的舰群往后世加拿大的西海岸吹去。 飓风止歇后,易言边是分遣小舰队四处搜索,尝试寻找到失踪的船只,边是遣步骑校营登岸,护送随船的大农府属官前去收集些当地特有的物种和植株。 美洲较为有用的植物,刘彻早已绘成图册,还附上描述和移栽要求,命太常府文教司大量刊印出售。 为鼓励民间航海,更是将美洲的许多珍贵矿藏都在美洲山川图志中标注出来,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后世美国西部圣弗兰西斯科的大金矿。 易言及其麾下将士,在后世加拿大西北部的育空河流域也意外发现了金矿,倒是出乎刘彻的预料。 不知是刘彻忙中出错忽略了,还是到得二十一世纪已经被采掘的差不多了,后世的地理图册没特别标注清楚,总之大汉版的美洲山川图志中没标注这处大金矿。 满群臣皆是精明人,适才又听易言讲述了远航历程,就晓得发现这金矿的地点离那阿拉斯加半岛不远,且航道已经开辟出来了,否则易言有脸返航向陛下复命? 要晓得,阿拉斯加半岛距那圣甚么的金矿所在地,尚有六千余里海路,在大汉水师未曾再度开辟新航道前,民用船只想自行前往淘金很困难。 然若距阿拉斯加半岛不远就有大金矿,那就另当别论了。 此番随舰出航的水师将士近愈五千,在沿途岛屿清剿土著,并设置了诸多临时补给点,为他将此航道彻底开拓为商道奠定基础。 诸多汉商亦响应了北海水师征募,遣船队跟随水师舰群出航,协助汉军修筑沿途补给点,赚点小钱钱,顺带借机熟悉航道,为将来早做打算。 抵达阿拉斯加半岛后,大多汉商船队都停驻下来登岸查探,更有不少船队在短暂补给后就返航了,毕竟是民用船舶和水手,远航万里熟悉航道已是极限,无力也无意继续跟随水师舰队驶往更遥远的未知海域探索。 背后的东家们,多是盘算将来经由海运将大批人手送到阿拉斯加半岛,再转陆路进入美洲腹地,毕竟多数汉人仍觉走陆路比海路可靠得多,只求能找到前往美洲大陆方法。 正因如此,北海水师的远航舰群遭遇飓风袭击时,不少民船已是返航,更早在今就已返抵汉境,为东家们带回了新航道的珍贵海图,沿途航线和各处补给点都标示的清清楚楚。 皇帝陛下的圣旨中,貌似提到那金矿所在,育空水流域,那能以河沙淘金的支流叫克甚么来着? 今归府且得赶紧翻翻美洲山川图志,莫让别家抢了先! 念及至此,不少养气功夫尚未练到家的年轻朝臣端是心潮澎湃,股都有些坐不住了。 便在此时,符节令李福复又宣旨道:“着易言入大农府外务部,敕任殖民令,分掌美洲殖民公司。” 外务部,乃是去岁正月,朝廷颁布《大汉殖民律》后,在大农府新增设的附府,下辖四大殖民公司,分掌亚欧、美洲、非洲、南洋的殖民相关事务。 殖民令秩六百石,与易言原本的戈船将军自是没法比,然他适才已请辞军职获准,再就任殖民令等若即刻重新启用,却是从武将转任文臣,虽说官秩降了,但还封了关内候,若是非要计较,约莫就是不赔不赚的局面,算是功过相抵。 咱们大汉这么皇帝陛下,还真是……赏罚分明啊! .. 第七百四十六章 意气风发 大汉官道,多依秦驰道旧有路径修葺,加之二十余年来汉廷每岁投入重金造桥修路,使大道贯通各郡县。 南阳郡治宛城,列于“汉之五时,是除帝都长安城外,大汉最为繁华的五座大城之一,道路自然四通八达。 除却朝廷明令修筑的沥青大道,当地官府更因地制宜,用炉渣混以砂石和黏土,铺设了众多岔道,盖因南阳矿藏丰富,铜铁石炭皆是不缺,故自古冶业兴盛,多年来积下的炉渣堆积成山。 南阳太守夏阮更因此举,得皇帝陛下盛赞,赐爵关内候,以为典范,真真羡煞了一众封疆大吏。 南阳兴盛的非止冶业,且东临淮水,土地肥沃,农耕亦是红火,故当地百姓颇为富足,虽比不得京畿郡县,在中原内郡却是屈指可数的富饶之地。 四月间,正值冬麦夏收,水稻插秧。 南阳郡府与辖下各县的农业局多年来精心划定田亩阡陌,修渠引水,但见官道两旁,一侧是金黄色的滚滚麦浪,一侧是碧色接的稻田。 沿途商旅多有沉醉于眼前的美景,驾车于官道徐徐而行,感受着春夏相较之际的和煦微风,只觉心旷神怡。 便在此时,却闻得惊雷滚滚,但见十余道轻骑由南自北而来,扬鞭策马,奋蹄扬尘。 “骑军通行,速速避让!” 虽是扬着马鞭高声呼喝,却也谈不上凶神恶煞,匆匆南来,又匆匆北往,并未多作停留,显是到前方继续开道了。 大汉尚武,百姓对军队调动习以为常,汉军在行军时皆会避免太过扰民。 譬如适才这队轻骑所的避让,乃是指不得占用官道中间的专用驿道,依大汉通路律,专用驿道本就是不能随意占用的。 行人商旅偶尔不留神驶上去倒还罢了,若是长久占用,遇着要传递紧急军情的传讯将士或紧急调动的兵马,耽误了军务,那可就真是惹上大麻烦了。 故大汉各地的往来行旅皆严守法度,鲜少占用驿道,饶是道路最壅塞时,宁可塞出十余里,也没人贪图方便驶上驿道,若被官兵扣下,不值当的。 这条官道乃南阳郡通往关中乃至帝都长安的主干道,乃沥青铺就的宽阔大道,因南阳地势平坦且商贸兴盛,故道宽五十步,两侧皆可供近愈十辆寻常车驾并校 大汉通路律规定的靠右行驶,早已垂为举国定制,驿道两侧的商旅相向,规规矩矩,故此是虽是行旅众多,又遇骑军通行,但真正需要避让的行旅不多。 当然,不乏有心谨慎的,唯恐骑军通行时惊了自家驭车的马匹,到时一头撞上去,那就凭白惹麻烦,故还是有不少原本靠近内侧驿道的车驾刻意拉缰减速,稍稍往官道的外侧让了让。 不多时,便见得大队骑军策马而来。 一众骑士身披玄色鳞甲,胯下马匹皆是筋骨强健,纵使已驰骋多日,也仅是鼻孔微张,默默喷出薄薄水雾,却未闻丝毫嘶鸣之声,无疑是驯养有方的上好战马。 数名掌旗官纵马当先,皆单手高举玄色军旗,上书血色汉隶,宣曲! 行旅之人皆是又惊又喜,不少更是乐得扬手欢呼。 宣曲骑营,五大精锐骑营之一,堪称百万汉军里精锐中的精锐,威名虽尚无法比拟细柳营和虎贲骑营,却也是战功彪炳。 寻常老百姓可不是随便就能遇着的,这种激动亢奋,估摸就和我等后世华夏屁民在高速路上见到装甲部队调动差不多。 此番自然不是宣曲骑营整体调动,不过是刘塍率他麾下的宣曲所部千骑返京复命罢了。 之所以没打出安南将军的旗号,只因此乃战时临设的将职,虽要复命后才会除去,然现今参骑和觜骑皆已各自归建,他实际上的军职仍只是宣曲军候。 京畿之地,军职和辈分比他高的将帅数不胜数,难不成真打出安南将军的旗号,让沿途遇着的各军将士都向他驻马行军礼么? 风光是风光了,日后还想不想混? 得志便张狂,不懂低调的人,不管是在官场还是在军伍,都是混不开的。 行进的速度稍有些慢,只因顺南候及其家眷也随之入京,滇地虽不如汉境富庶,但庄氏好歹做了百年滇国王族,家当还是不少的。 虽汉军是进玲国王城,也启开了城中仓廪乃至国库,然滇国毕竟是内附,刘塍更不可能真的抄了未来岳父的家,滇国王宫自然不可能派兵洗劫。 唯有庄氏王族中某些冥顽不灵的老家伙,斩首抄家是逃不掉的。 滇王庄淼得敕封顺南候,领着近两万楚族百姓归汉,随刘塍和张笃等人将这些楚族百姓分别带到零陵和武陵两郡,交由两郡官员分别安置,尽皆依照过往南越内附的归化条陈。 庄淼细细阅看过相关条陈,颇是满意,也就彻底放下心来,若能让族人今后过得更好,他心中的愧疚就少了。 至于两郡官员会否依循条陈行事,他是不担心的,汉人素来重信守诺,更遑论是汉家官府。 在武陵郡治索县,他虽得见赴滇治政的驸马桑弘羊,却没机会拜见泰安公主,反倒是自家女庄姝有幸得了公主召见,谈了半日。 庄淼明白,泰安公主对自家女儿另眼看待,无非就是看在刘塍这位族侄的份上,正因如此,庄淼也更深刻的意识到,刘塍确是深得家看重的宗室子, 更让他庆幸的是,早先离滇前,没让人将王宫都拆了,没将所有的陈设物件带走,只是拉了百余辆大车,载走了王宫密库里的珠玉珍宝。 否则泰安公主随任赴滇后,找不到好住所,怕是要着恼的。 刘塍倒是没想那么多,亦不太在意自家未来岳丈是如何想的,尽力做好该做之事就是了,旁的想太多也没用。 自去岁八月赴滇,离京已有大半年,如今到了南阳,既是归心似箭,却又莫名有些近乡情怯的味道。 离京后,他因肩负重任,非但要细细谋算,更得领兵征战,事事皆须谨慎心,鲜少给远在长安的父母寄去家书,必是累得阿母日日挂念了。 “诶!” 刘塍微是叹息,待得归家,还得好生宽慰阿母,免得她又伤怀落泪。 念及至此,他扭头瞧向车队中的一辆厢车,正巧与掀开车窗帷帘的庄姝来了个四目相交。 “怎的了?是车内憋闷,还是太过颠簸?” 刘塍是豪爽性情,觉着反正是自家未来的婆娘,没甚么可避讳,故而打马近前,出言问道。 “这道路修得平坦,公主赐的这车驾更是驶的平稳,不似原先的车驾般颠簸。” 庄姝俏脸微红,却也早已习惯了他的直率,不再似早前般会羞臊得不出话来。 “嗯,族姑母赐的这车驾虽是形制不高,却也乃皇室实业名下的车驾工坊特制,加了诸多避震和减震的机括,在长安亦是供不应求。” 刘塍颌首,论及打造车驾的独特技艺,现今大汉除却少府,怕是唯有田氏商团能与皇室实业一较长短了。 旁的商团不是不想仿制,但许多诸如弹簧之类的特殊铸件,市面上压根买不到,寻常的冶铁工坊暂时还打造不出合格且耐用的相同铸件。 商家虽可向少府名下的冶铁工坊求购,但价格往往较为昂贵,并不划算。 倒不是少府工坊刻意对他们提价,实是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为了获得更便夷特殊铸件,不惜花费重金让少府工坊定制了不少专用车床,用大批量生产来摊薄成本。 依照契约,少府工坊不能用这些车床为别的商家打造特殊铸件,虽有不少大商团也花得起这钱,但仔细算算成本,就觉着能挣钱的买卖多的是,没必要非得跟两大商团争个你死我活,故而也就作罢了。 刘塍骑着马,跟车缓行,与庄姝着这些内情,也算消磨赶路的枯燥时光。 庄姝听得津津有味,入得汉境后,种种所见所闻俱是新奇,故而很喜欢让刘塍为她讲解,只是刘塍口中总不时蹦出些她听不懂的词汇。 “真想早些到长安。” 庒姝满脸憧憬,想早些看到刘塍曾提到过的种种新奇事物,看到他口中繁华无比的大汉帝都。 “呵呵,到得前头,就将将剩下一千二百里。” 刘塍指着侧前方那道隆起的路基,与官道平行着向北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 京南铁路,去岁破土动工,西起长安,经弘农,越函谷关,东至河南郡,再南抵南阳郡,全程一千二百里,同时从长安和南阳郡治宛城西郊两头兴建,预计将来会在函谷关两线贯通。 “待到得长安,我带你去坐坐火车。” 提到长安城,素来沉稳老成的刘塍也不由自主的流露出自豪和得意,不似班师回朝的军中将帅,却是意气风发的汉家少年郎。 第七百四十七章 太子登门 朝廷给老百姓发“福利”,前例还是为数众多的,遇着新帝登基或是战争大捷时,多是会赏赐万民,搞搞普天同庆的大场面,固然多是以赦免罪犯及减免赋税为主,却也偶有给老百姓赠布施米。 类似生育补贴的政策,在华夏史上更是屡见不鲜。 春秋时,越王勾践在卧薪尝胆时,就曾有鼓励生育的国策,“生丈夫,两壶酒,一犬;生女子,两壶酒,一豚”,即百姓生了儿子,赏赐两壶酒和一条狗;生女儿,赏赐两壶酒和一头猪。 对于生了二胎的人家,越王勾践会对他们进行粮食奖励;生了三胎的人家,会安排一位乳母去他们家,以便于更好的抚养孩子,即所谓的“生二子,公与之粮;生三子,公与之母”。 大汉立朝后,采休养生息的国策,故也想法设法的鼓励百姓生育。 汉惠帝为了鼓励生育,特意颁布诏令,生育子女者免除三年的赋役和算赋,对于怀孕的妇女,奖励三斛谷物。 经过近八十载光阴,尤是在刘彻登基为帝后的十余年间,大汉粮食产量暴增,工商业蓬勃发展,又陆续减免了田税乃至丁口税,且普及官学教育,鼓励民间慈善,使得臣民生活富足,生活压力也不算太大,鳏寡孤独都不至食不果腹,再懒散的乞丐都能到各处乡里开设的粥棚蹭顿饱饭。 常言道,饱暖思那甚么嘛。 现今汉人的娱乐方式还是很匮乏的,尤是寻常百姓家,吃饱喝足没啥事干,晚上点灯还费灯油,那索性吹灯拔蜡,啪啪啪。 刘彻身为穿越众,改变不了治下臣民重男轻女的固有观念,却又唯恐出现后世华夏般严重的男女比例失衡,故无论官学教育还是育幼补贴,都要求不得以男女区别对待,更着各地官府严刑峻法,对胆敢虐待甚或遗弃女婴女孩者,从严从重断罪决狱,对举发者则给予重赏。 如此种种,婴儿潮自然屡屡汹涌而至,使得大汉册籍在簿的人口已超过八千万,估摸着现今整个欧亚大陆所有的外族全加上,也比汉人多不了太多,毕竟罗马尚处在共和国制,尚未达到罗马帝国巅峰期的四千万人口,巽加王朝也就三千余万,安息更是不足七百万属民。 若非华夏先人用数千年逐步建立及不断完善了官僚体系,庞大的汉帝国压根维系不了,早已分崩离析了。 任何体制想要健全完善,都非朝夕之功,何况社会福利保障体系涉及面甚广,单是初设的养老基金和育幼基金就涉及近愈两千万臣民,无论是公府官制还是补贴的发放流程,都须再三斟酌。 太子刘沐首次主持朝议,局面尚可,结果不错,然也无法一蹴而就,仅是与满朝文武达成共识,相关事宜还须交由各府署研拟周详,这就不是太子能轻易插手的了。 刘沐倒是不在意,反是颇为自得,盖因朝会后,父皇很是难得的褒奖了他,且特意赏了他几张大金票,让他揣在衣襟里,趁着处暑未至,可劲的,放肆的,出宫玩乐。 别瞧太子殿下莽头莽脑,好歹是血统纯正的刘氏天家子,身体里流淌着高祖的血脉,自然懂得打蛇随棍上,趁着父皇龙颜大悦,特意求道口谕。 皇帝刘彻听罢自家傻儿子的要求,斜眼觑他,倒也没多说甚么,便是准允了此事,且让侍立在侧的宦者令去太仆府传了口谕。 刘沐自是乐得眉开眼笑,屁颠屁颠的跟着父皇回返椒房殿,与母后一道用过晚膳,便是告退,回了承乾宫太子府。 翌日清晨,恰逢轮值宿卫的右中郎将赵立循往例,从郎署前来陪太子练武,却见太子殿下有些心神不定,且眼神多有闪躲。 赵立虽觉讶异,却也没多作过问,身为皇帝近臣,掌宿卫宫禁的武将,他时刻戒慎恐惧,谨守分际,从不探问天家事,只管尽忠职守。 武将嘛,国之爪牙,想得愈多,愈是容易惹来大祸。 刘沐面色讪讪,心下却不免庆幸。 右中郎将近日轮值,自是常宿宫内郎署,“师母”苏媛又官居大农少卿,每日皆要到卫生部任事,不在府中,稍后到赵府去,就不会见到夫妇俩,也免得尴尬。 习罢武课,太子殿下便是微服出宫,往赵府去也。 赵立虽仅为关内候,然官位颇高,加之苏媛也位列诸卿,故府邸的形制不低,地段也很好,就在北阙甲第南坊的中段偏南,离未央宫的北门不远。 赵府离未央宫较近,离承乾宫却稍稍远些,中间隔着皇亲苑和大片官邸。 刘沐此行不欲让太多人知晓,非但没如过往般入皇亲苑呼朋引伴,便连入得甲第南坊也是低调的紧。 没办法,甲第南坊住着的不是公卿将相就是尊贵元老,对他颇为熟识,离得老远都能认出来,虽说大多重臣皆须早早上朝,昼日没甚闲暇在街头巷尾闲逛,然能认出当朝太子的世家宗妇和贵胄却也为数不少。 先行开道的暗卫显是与驻巡此地的京卫中营打过招呼,刘沐在十余内卫的随扈下,一路直入甲第南坊,到得赵府门外。 赵府的门房虽认不出身着燕居常服的太子,却是识得那内卫出使的符令,盖因赵立和苏媛出身低微,赵氏没甚么世家底蕴,招募的门房和侍卫多为些退伍军士,府中婆子和婢女除却延请到些老宫人,多半也是军眷。 这门房正是因伤退伍的羽林兵士,虽能领到优渥的终生退俸且得赐田宅,然他年岁不大,不想混吃等死,加之仰慕昔日的羽林上官,也就应募做了赵府门房。 好歹出身羽林卫,又曾在卫尉府辖下戍卫宫城,这门房见得内卫符令,再看为首少年的年岁和架势,不等来人明言身份,他就忙是上前参拜了。 同等年岁者,出行能有十余内卫随扈的,全天下貌似也就太子殿下了。 内卫虽也是郎署辖下,却属郎中令直辖,与寻常郎卫的地位还是有所不同的。 郎卫固然可越过御史府和廷尉府,直接擒拿公卿将相,内卫在遇着紧急情势下,却是可先斩后奏的,这等特权便是暗卫都比不得,盖因内卫堪称死士,首要职守就是护得天家周全,会毫不迟疑且毫不手软的清除掉周边的任何威胁。 在内卫眼前,妄图对天家刀剑相向者,剑未出鞘,多半已是血溅五步,绝不管你是甚么王侯将相。 太子刘沐见得门房识趣,也没多废话,更不待其入内通禀,便是排闼而入,实在是不好留在门外等候,太招眼了。 入得前庭,刘沐却是驻足不前,好歹赵氏夫妇乃是他颇为敬重的师长,直入正堂未免太过失礼,还是让门房先去通禀。 赵氏夫妇不在府中,赵府的小贵女却在,而刘沐本就是来寻她的,然若直接让赵府下人引路前去,非但失礼,若传扬出去,此等孟浪做派更是会被诸御史拚死弹劾。 公候府邸,不是倡楼窑馆,饶是太子之尊,也不是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身为储君,举止如此轻浮,天家颜面何存? 太子殿下莽归莽,还是很懂礼数的,故而候在前庭。 太子突是驾临,赵府下人们皆是懵圈了,没有主家领着,他们不敢也没资格近前参拜,忙是纷纷退避。 大家老晓得主上和夫人皆不在府中,忙是吩咐婢女先备茶,旋即亲自飞奔内院去请自家小姐。 “小姐,太子殿下驾临,此时正在前庭等候,快随老奴前去迎啊!” 赵婉前日刚随驾返京,一路风尘仆仆,纵马数十里更是累得够呛,尚未完全缓过劲来,此时正自蒙头大睡,闻得大家老在闺房外吵吵,半梦半醒的抱怨道:“大清早的,他来作甚?” 大丫鬟赵闻言,忙是上前捂着她的嘴,低声急道:“小姐,快醒醒,别胡言乱语了,会惹祸的,是太子,太子殿下来了。” “嘎~~太子?” 赵婉微是愣怔,扯开她的手,晃了晃小脑袋,突是杏眼瞪圆,复又问了句:“大清早的,他来作甚?” 问话未变,语调却是完全不同,之前是带着恼意,此时却是惊诧和慌乱。 那货是本就是个不好相于的,况且自己还得着他的那匹爱马,难不成是来兴师问罪,想要抢夺回去的? 是的,赵府小贵女原就知晓那匹照夜玉狮子本是太子所有,然她就是喜欢,虽未主动央求皇后赐马,实则也是为此花了不少小心思讨皇后欢心,否则真以为皇后会没来由的想到要将马赐予她? 女儿家的小心思,撒娇卖萌讨东西的小手段,皇后阿娇自是看在眼里,都是她昔年玩剩下的,却非但没戳破,反是真的顺了她的心意。 赵婉觉得皇后真真是待她极好的,然对上太子,却不免有些心虚了。 第七百四十八章 见见族嫂 端阳,又名重午,与九九重阳般,皆源自华夏古人的天象崇拜。 每岁端阳,苍龙七宿运行至天穹正南中方位,先天八卦以乾坤定南北,天南地北为序,上为天为乾,下为地为坤,故端阳星象合易数乾卦中最吉之爻。 周朝就已有端阳祭祀和“蓄兰沐浴”的习俗,五月采摘兰草,盛行以兰草汤沐浴、除毒之俗。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此句辞确是屈原老先生所咏,但汉代的端阳节真跟他没半点关系,龙舟竞渡到东汉也成为端阳风俗,估摸也不是为祭祀楚地“爱国诗人”,实属后人附会罢了。 汉人重孝,讲究祗敬感德,重大节庆皆会祭祖敬老,普遍性的家祭和拜谒师长,自然就会引发人潮和钱潮,换后世的话,就是商家狂欢的年中购物旺季。 女孩子家家,依照习俗,浴兰汤,华采衣,洗得香香的,穿得美美的。 兰草无处采之? 彩衣无物饰之? 买!买!买! 沐完兰汤若仍觉不够香,尚有兰花香型的皂角任君选购。 十余年前,卫阳候目光长远,向数名权贵筹措赀财,不惜以六千金的高价拍下香皂的制作法门和独家贩售权,又长久维持着与少府的良好合作,如今汉境内经营沐浴用品的最大商团,名曰芳馨浴用,背后东家就是他。 “浴”,与“御”谐音,刚取这名头时,惹了不小非议,好在昔年的太子已然登基为帝,闻之此事后,晒然失笑,道了句:“朕确有御用此物,虽是少府庖制的,却也没甚么可避讳的,若连谐音都要抠着字眼计较,索性让天下万民皆缄口不语好了。” 皇帝陛下的话“不经意”传了出去,传话的人本意是想颂扬陛下心胸豁达和仁德圣明,芳馨浴用却是沾了光,跟着出了大名。 窦氏和陈氏外戚创办清河百货后,芳馨浴用的各类制品亦多由清河百货上架代售,更是畅销各郡县。 长安乃大汉帝都,北阙甲第乃长安城内权贵聚居之地,章台大街的清河百货却不如在旁的坊市般生意火爆,原因无他,进驻长安商区的百余商团皆在寸土寸金的章台大街购置铺面,设了精品店乃至旗舰店。 赚钱尚是次要,博名头才是重中之重。 品牌意识,早已深入人心,长安权贵圈子喜用惯用的好货,无形中就拔高了档次和逼格。 芳馨浴用的旗舰店前,太子殿下望着四开间的门脸,面部神经不断抽搐。 堂堂储君,端端直男,岂能踏足这等香风迷眼之地? “太……族兄!” 香风扑面,萝莉袭来,但见一道小小身影从铺内奔出,向刘沐撞来。 向来尽忠职守的内卫随扈却没出手拦阻,任由那小女孩近了太子的身,拽着他的袍袖抱怨连连。 承泽翁主刘悌,虚年九岁,常山王嫡女,若说她想行刺太子,内卫是不信的,若说她能行刺太子,内卫更不信了。 太子殿下非但自幼习武不辍,今岁入得黄埔军学,更是晒成现今这般的黑炭头,虚年九岁的小妮子若能行刺得了,黄埔军学的武席教官们怕是都要羞愧得以死谢罪。 看着自家族妹,太子殿下面色讪讪,尬笑道:“你怎的在此?” 刘悌觉着小嘴,口无遮拦道:“族兄真真气人,多日未见,要游玩怎不想着带上我,却是遣人去邀赵婉,难不成真是见色忘妹?” “呸,休得胡言,你到底跟谁学的这话?” 太子殿下真真尬翻了,额角直飙汗。 “是皇……” 刘悌刚嚷出两个字,就忙是掩着嘴,贼兮兮的四下打量。 “行了,我醒得了。” 刘沐无语凝噎,虽听着像父皇的语气,却定是自家那不靠谱的母后又在学舌。 甚么见色忘妹? 在母后口中,怕不是见色忘母,有了媳妇忘了娘。 归根究底,也就是上次休沐时,他要领赵婉去太子府苑厩,瞧瞧她那匹快要产马驹的照夜玉狮子,没功夫与母后到沧池靶场赛枪法,连日来没少遭母后的讥笑。 若非父皇不准,烦的头脑发胀的太子殿下宁可到军学斋舍睡大通铺,也不回太子府,如此就不用每日皆到未央宫椒房殿用晚膳了。 “赭端不是去传了话,让你先到永和豆浆等着么?” 刘沐抬眸看向刘悌身后的赵婉,想到自己为她遭了大罪,没好气道。 赵婉故作讶异:“沐公子昨夜不是遣人回话,说今日有要事,无暇带小女去苑厩么?” “……” 刘沐这才想起此事,素来不喜妄言的小直男难得扯谎,却是被毫不留情的戳破了,自是颇为心虚。 好在太子殿下脾气虽暴,却非气量狭小之人,不至用恼羞成怒来掩饰自身的尴尬。 “确是有要事,乃是父……父亲交办的,寻你作陪也是临时起意,此地不宜多说,你且随我来便是了,莫让人久候,恁的失了礼数。” 太子殿下看着又莽又憨,实则与自家母后般,是很有些鬼脑筋的,又不乏老刘家祖传的痞气,瞬间想到摆出自家父皇,疯狂甩锅。 果不其然,闻得是他的“父亲”交办,非但赵婉敛了神情,便连刘悌亦是缩了缩小脑袋,唯恐自己适才口无遮拦的抱怨传到皇帝伯父耳朵里。 “族兄,那我……” 刘悌摇摇刘沐的袍袖,想要跟着,却有唯恐族兄嫌她误事,然要就此离去,却又不舍,自族兄入得黄埔军学,已是许久未见,更遑论如过往般时常带她四处游乐。 “罢了,你也跟来吧,权当提早见见族嫂,多亲近亲近也是好事。” 刘彻挠了挠头,如是道。 将来刘塍多半能为他臂助,让其与皇族维系牢固本已淡薄的血缘关系,再用来制衡世家大族的势力,就更是稳妥了。 这些都是父皇嘱咐过的,对贤王府和族姊刘征臣,亦是如此。 他虽尚难完全领会父皇深意,却也晓得,父皇向来比母后靠谱,不坑儿子的,听父皇的必是没错。 “啊?族嫂?” 刘悌可不晓得自家族兄在想些甚么,只是听了他的话,便忍不住嚷出声了,更是下意识的看向赵婉。 果不出她所料,赵婉脸色霎时发白。 女孩多是比男孩要早熟,尤是在盛行早婚的汉代,到得赵婉这年岁,许多事就已无师自通了,更遑论皇后时不时召她入宫赏些好物件,大长秋又屈尊纡贵为她女师,悉心教导之余也不乏旁敲侧击的。 她不傻,也懂得装傻,然此时闻得刘沐的话,她终究做不到面不改色。 刘悌年岁更幼,可她是出身天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加上入宫邸女学后与赵婉朝夕相处,彼此视为闺蜜,自然能敏锐的察觉到某些事儿。 她甚至还偷偷与自家母妃提起过,然母妃却是紧皱眉头反复叮嘱,让她莫再多想,更莫要与旁人说去,否则传扬出去,指不定要招来大祸,到时连父王都护不住她。 刘悌可不敢不听母妃的叮嘱,再没提及此事,却也已心里有数了,故与赵婉跟是亲近,倒不是想提前抱大腿,而是出于类似爱屋及乌的感情。 常山王妃裴澹出身卑微,刘孝刘悌兄妹没有底蕴深厚的母族倚靠,太子刘沐对他们的亲近与回护,无疑很有必要。 若非如此,心智成熟的宗亲固然不敢欺负常山王的嫡子嫡女,但皇亲苑内那群年岁尚幼的王子王孙就未必了,要晓得,熊孩子在爆发口角争斗时,可是甚么难听的话都敢说。 骂对方的祖宗就是骂自家祖宗,那就只能骂对方的母族了,谁家母族弱势,谁家肯定更吃亏的。 譬如广川王刘越的爱女,她的母族是安陵袁氏,她的外曾祖是袁盎,再熊的孩子也知道是轻易骂不得的。 这实属正常,小孩子势力起来,半点不比成年人逊色,甚至可以说,小孩子在三观未正前,本就是依循天性,有奶便是娘,与好坏无关。 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是困扰人类千百年的哲学问题,作者君也解释不来。 总之,若非有太子刘沐撑腰,刘孝刘悌可免不得受气,刘悌自是对太子族兄很是依赖崇拜,察觉到赵婉或可得为太子妃,自然也就更亲近她了。 不料太子族兄竟要带她去“提早见见族嫂”,又见得自家闺蜜已咬着下唇,双眼迷蒙了,怎么看怎么可怜。 “族兄,你……你怎的……” 刘悌急得都结巴了,仰着皱巴巴的小脸去瞧刘沐。 刘沐见她这般模样,端是满头雾水:“我怎的了?” 随行的小内侍赭端却惯会察言观色,否则也不能随侍储君多年,此时见得这般情形,忙是趋步近前,躬身解释道:“贵女们莫不是想岔了,公子口中的族嫂,乃是丹徒候嗣子未过门的夫人,自然是公子与悌小姐的族嫂。” “……” 一时间,恍然大悟的刘沐哑然失笑,两女却是目瞪口呆,臊得满脸通红。 </br> </br> 第七百四十九章 没心没肺 永和豆浆,到得今岁已创立将将二十载,昔年不过是东市街边的一间庶民小吃铺,向商贾和百姓售卖豆浆和煎饼果子,挣几枚大钱。 连锁加盟的经营模式,不断推陈出新的各类庶民美食,国戚创投基金灌注的雄厚资本和人脉资源,加上接受过系统新学教育的东家们,使得永和豆浆迅速扩张,现如今早已将分铺开遍大汉各地坊市,进而走向世界了。 庶民美食,讲究的就是便宜实惠,按说在权贵云集的章台大街是上不得台面的,然事实却非如此,王侯权贵们虽不屑去吃,少年贵胄们却甚是喜爱。 譬如承泽翁主刘悌,虽说母妃不许她在外头多吃甜食和油炸之物,甚至摆出皇帝伯父所言,说皆是些“垃圾食品”,奈何她就是管不住肚子里的馋虫。 况且,永和豆浆现今的菜品也不再仅止豆浆和煎饼了,糕点、粉面、汤粥、冷热饮品、各地特色小吃,便连应季的小盅滋补药膳也是有的。 再说了,自家表舅王富贵也是永和商团的东家之一,其名下的永和豆浆也算半个自家买卖,母妃总说些“垃圾食品”甚么的,不是凭白砸自家买卖么? 常山王妃裴澹自是不会听馋嘴女儿的狡辩,女儿年岁渐大,要与闺蜜相邀出府游玩虽不好拦着,然若归府后不好好用正膳,该挨揍还得挨揍,常山王刘舜都护不住。 “你虽是女儿身,却偏就不如孝儿让为娘省心!” 常山王妃每每训斥女儿,多会如是道。 “母妃向来偏心兄长,不提也罢!” 刘悌的脾性似足了父王刘舜,时时要与兄长刘孝争宠,半点亏都不肯吃。 裴澹也是无奈得紧,儿子生性温软,加之自幼体弱,焉能不多用心照看,倒是这女儿,就像匹横冲直撞的小野马,玩命拉缰绳也勒不住,明明自幼是照着贤淑贵女的路子好生教养,却不知怎的就养成这副德行。 今日亦是如此,本因她昨日又闯祸,将德候的小重孙揍得鼻青脸肿,怎的都要禁足半月以示惩戒,奈何赵府贵女登门,邀她出游,裴澹不好“家丑外扬”,更不好拦着,只得暂且解禁半日。 奈何却似野马脱缰,清晨出府,午时没回府用膳也就罢了,此时闻得暮鼓声声,天色渐暗,仍不见人影,裴澹额角青筋直跳。 近年来,长安城宵禁愈发宽松,尤是遇着重大节庆,皆会暂除宵禁,让百姓彻夜欢庆,坊集通宵开市,直至翌日五鼓,端阳节自不例外。 这惫懒货莫不是想在外头彻夜浪荡?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常山王妃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王府侍卫都出动了,誓要将小翁主逮回来,好好吃顿家法。 然而,人终究是没逮回来,甚至见都没见着,王府侍卫刚到章台大街,向沿街相熟的店家打探自家翁主去向,便被扮做寻常路人的暗卫拦下了,命他们不得再探问。 王府侍卫又不傻,自然晓得小翁主必是又抱着太子殿下的大粗腿了,探问太子去处,是会惹麻烦的,只得老老实实的回了皇亲苑,向王妃复命。 裴澹得了禀报,端是无语凝噎,自家这女儿,真真是要翻天,此番待她归府,不狠狠赏顿藤条,日后更是没法管教了。 肥羊火锅的雅间内,刘悌连打数个喷嚏,惹得众人纷纷注目。 “若是觉得寒凉,不妨让人撤了冰盆。” 太子刘沐怕她受寒,便要唤侍婢入内,将用以室内降温的冰盆撤下去。 “不妨事,若是没了冰盆,这火锅吃起来可不得热死人?” 刘悌忙是出言阻止,她遗传了老刘家的重口味,喜食油荤辛辣,今日特意照顾口味清淡的庄姝,让人上了鸳鸯大锅,清锅分格内盛着乳白色的浓郁高汤,辣锅分格内的红油上却浮满了从中南半岛运来的胡椒和老姜。 但见她边是用锦帕抹着鼻子,边是不断从辣锅里夹肉,送到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呛得涕泪横流复又用锦帕抹眼泪鼻涕,嘴上却仍是不停的吃着。 庄姝此时已知晓她的身份,不禁看楞了。 这真是大汉翁主么? 再偷偷去瞧太子殿下的神情,却见他竟毫不在意,反是笑意盈盈的帮着小翁主夹肉。 倒是坐在太子身边的赵府贵女,哭笑不得的劝道:“辛辣之物不可多食,免得伤了胃。” 赵婉的阿母苏媛医术精湛,她虽对学医没半点兴趣,耳濡目染下也懂些饮食养生的道理,刘悌才虚年九岁,确是不宜多食油荤辛辣的。 “不妨事的,她平日想吃也吃不着,今日难得吃上,便由她好了,宁可吃饱受罪,也要先享足口福。” 刘沐同为吃货,却是深表理解,在他年幼时,父皇也是强调甚么孩童饮食要营养均衡的,他若是不吃那些淡得出鸟的素蔬,父皇可就硬生生掰开嘴往里塞啊。 皇婶裴澹对刘孝和刘悌虽不至如此简单粗暴,却也鲜少让他们吃重油重盐和甜腻油炸之物,也是苦了自家这小族妹。 赵婉闻言,不禁撇了撇嘴,却也没当众顶撞太子,只是自顾自的从清汤锅里夹了些素蔬,夹到刘悌的食碟里。 刘悌自是不乐意,却是被赵婉一句话堵住了抱怨。 “你下次若再遭了禁足,偷偷遣人求救,看我还帮不帮你!” “……” 刘悌无语凝噎,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皱着小脸,硬是乖乖将那些素蔬吃了,味同嚼蜡啊。 庄姝不解内情,见得三人间的言谈举止,更是讶异不已。 在太子和翁主面前,那赵府贵女竟敢如此肆意的么? 刘塍却是听过不少传闻,此时又看到这般情形,心里多少是有数的。 “这可是上好的羔羊肉,不远万里从漠南运来的,在坊市端是有价无市,没些门路都难以买到。” 他好歹是宗室子,晓得有些事不宜多想,又见得庄姝发愣,便是替她夹了菜。 庄姝蓦然回神,却又旋即羞得霞飞双颊,便连耳朵尖都染了红晕。 她自幼为滇国王女,素来谨守礼数,几乎从未与男子同案而食,更遑论是当众为她夹菜了。 刘塍见她神情,才察觉自身此举稍嫌孟浪,不由尴尬的收回手,讪讪而笑。 刘沐却是瞧得真切,觉得这两人真真有趣得紧,不由生出几分恶趣味,扭脸对身侧的赵婉道:“族兄给庄家贵女夹菜,她不肯吃,孤王给你夹,你可吃么?” “殿下何其尊贵,每日为‘要事’奔忙,难得休沐也无暇顾忌旁的‘小事’,小女可不敢烦劳大驾,还是由小女好生伺候殿下吧。” 赵婉面色恭顺,语气温婉,却也不忘在关键词汇上加注重音,伸出象牙箸,为太子殿下夹了半碟红彤彤的大肉。 “……” 刘沐被反将一军,然也自知理亏,只得嘀咕道:“孤王不是赐了你府内行走的符令,你自行去瞧就是了,太子厩令还能拦着你不成?” “殿下若不常去嘱咐,他们可不会多多用心。” 赵婉也不晓得自己为何就是想让刘沐带着她去,愈是想不透,愈是理不清,心中就愈发烦乱。 赵婉自己都想不明白,更遑论刘沐这小直男了,反是身为人母的皇后阿娇看得清楚明白,只是她素来惯以坑儿子为乐,自是不会出言提醒的。 “罢了罢了,再过五日便是夏至,又逢休沐,我再带你去瞧。” 刘沐见她满脸委屈,只得如是道。 “当真?” “当真!” 刘沐重重点头,却再不敢说自己绝无妄言,盖因昨夜扯的谎险些被戳破,虽是勉强圆了,自己还是难免心虚的。 赵婉霎时笑如夏花,复又替他夹肉,将食碟盛得满满的。 “……” 刘沐端是哭笑不得,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行了,你也吃吧,少与孤王置气,比甚么都强。” 刘沐亦是替她夹了菜,却不是火锅里的涮料,而是爆炒羊杂,“里头有羊心羊肺,父皇常言,吃啥补啥。” 赵婉没好气的瞟了他一眼,却仍是动了象牙箸,吃得眉开眼笑。 刘沐不禁摇头轻叹,果是个没心没肺的臭丫头。 “族……贵女怎的不吃,光看着作甚,可是不合口味么?” 刘沐看向庄姝,见她仍愣着迟迟不动筷,只好出言招呼,险些脱口而出唤她“族嫂”。 刘塍与庄姝毕竟没有正婚,刘氏众人私下笑谈倒是没甚么,若是真当面唤“族嫂”,终究是不合礼数,恁的孟浪了。 庄姝闻得太子发话,又见得赵婉也吃了太子夹的菜肴,也就顾不得再羞臊,亦是动了象牙箸,红着脸夹起食碟里的菜,小口小口的吃着。 “你也吃啊,拘束个甚?你如今乃我大汉顺南候嗣子,若再如此怯懦,恁的教人看轻顺南侯府,又如何在长安立足?” 刘沐又是看向缩着脖子的庄临,不由皱眉道。 这句实是善意警醒,庄氏乃是归化之臣,想融入大汉贵族圈子本就不易,若再瞻前顾后,裹足不前,更是会遭人鄙夷乃至排斥。 要晓得,随着大汉愈发强盛,汉人对外族是极端歧视的,更不待见怯懦之人,庄临若是不挺直腰杆,长安城中的世家贵胄们真敢将他往死里欺负。 奈何刘沐昔日给庄临留下了太大的心理阴影,此话虽是立意良善,却是起了反效果,差点将他吓尿了。 见得庄临脸色更是惨白,刘沐也无奈得紧,只得对刘塍道:“瞧这情形,族兄还得多多费心了。” “殿下说笑,此乃臣分内之事,应当的。” 刘塍心下亦不免轻叹,多少世家贵胄想在殿下面前露脸都寻不着机会,自家这大舅子却是如此表现,实在是错失良机了。 </br> </br> 第七百五十章 大浪淘沙 翌日早朝,庄淼与刘塍登殿朝见皇帝。 刘塍因于建宁坝上大破夜郎有功,敕封了建宁候,自不会是将建宁坝子封给他作为食邑,不过是彰示其功罢了,除却军功爵所应得的受田、宅地和列候每岁千石的规定秩俸,尚赏了些皇室实业的份例。 宗正卿刘歂今日亦是列席早朝,接了皇帝的圣谕,由他亲自主持操办建宁候与顺南候嫡女的婚仪。 对刘氏宗亲而言,这无疑是种荣耀,过往可是刘氏诸王和公主才有的待遇,可见皇帝陛下对刘塍这宗室子的看重。 下得早朝,群臣纷纷向庄淼和刘塍道贺,庄淼红光满面,刘塍却是谦逊自持,更隐隐有些疏离,谢绝了不少重臣过府饮宴的邀约。 他虽武勇,却非只知领兵冲杀的莽夫,晓得支撑自身荣耀的根基所在,更深知如何获得天家更大的信重。 身为宗室子弟,且手握兵权者,若与世家权贵私交过密,非但是自毁前程,更极可能成为取死之道。 是的,此时的他已手握兵权,非止是原本的千骑部曲,而是整支宣曲骑营,囤驻京畿的五大精锐骑营之一。 前任的宣曲校尉公孙敖已外放滇郡都尉,看似失去了兵权,实则不然,满朝文武都看得清楚,滇郡或许是现今大汉最有机会谋求功绩之地,不管是治政还是治军。 滇郡沿袭岭南郡制,限制汉民迁徙,故都尉难以编练大批府兵,却得了特许,可于军情紧急时调动囤驻当地的边军将士。 尚在兴建中的镇南边塞,居西随水上游侧畔,直面哀劳北境,预定囤驻边军两万,且要操练舟兵,公孙敖卸去宣曲校尉,外放滇郡都尉,自然不是去混吃等死的。 哀劳西南面的仰光郡,虽是远离大汉本土,却常年轮驻有大批边军和水师舰群,现任仰光太守公孙歂正是公孙敖的族叔。 哀劳东南面的西随水入海口,则是大汉胥浦郡,常年有戍边骑营囤驻。 待得滇地镇南塞落成,哀劳等若被三郡的数万汉军合围,若大汉皇帝兴兵伐之,哀劳饶是拥精兵十余万,也必是顾此失彼,难以抵御的。 长安公孙氏亦是明辨局势,既是欣喜得天家信重,亦不免松了口气。 说实话,公孙贺官居卫尉,掌羽林卫,戍卫宫门,兵权已是颇重,近年来皇帝不断更替五大精锐骑营校尉,却没动公孙敖,长安公孙氏反是不太安心。 现今公孙敖卸去宣曲校尉之职,前程却更加广阔,端是一举两得。 刘塍得以继任宣曲校尉,大出群臣意料,可说是现今刘氏宗亲中兵权最重者,亦让文武百官皆更为深刻的意识到,皇帝陛下近年允刘氏子弟入仕入伍绝非一时兴起,是真有用心扶持和培养。 世家子弟若是不成器,宗室子弟乃至寒门庶子自然会抢占官位和军职,日后再想仗着家世逍遥浪荡,年岁到了荐个混吃等死的官位,那是万万不成了。 饶是已入仕放官者,若是尸位素餐,怠惰渎职,早晚也要被罢官去职。 十年养育,十年教训,官学普及打破了世家大族的教育垄断,大汉终归培养出了足够的“封建官僚接班人”,不再仅能仰赖世家子弟维持庞大的官僚体系,社稷的基石自也更为稳固了。 当然,皇帝刘彻也无意彻底崩解世家体系,这不现实亦无必要,旧世家的衰落终是伴随着新世家的崛起,家业传承是人性,无论是财富还是权势,总是会想办法代代相传的,世家也就不可避免的出现。 后世华夏和欧美,也不乏各种世家的存在,我等屁民也无须蒙着眼,用人人生而平等之类的空话安慰自己,不如认清现实,好好努力吧。 世家权贵们对此也心知肚明,陛下仍会继续重用世家子弟,却又不仅局限于仰赖世家,现今无论少了谁,只要皇帝陛下仍在位,大汉仍是稳如磐石的大汉,不识时务或不求上进的世家,自然会被淘汰,被取代。 大浪淘沙,沉者为金,滚滚浪潮之中,弱者难有立足之地。 竞争残酷,却是大势所趋。 优胜劣汰,正是自然法则。 刘彻本就是崇尚竞争的人,昔年创立的虎贲和羽林两卫,诸多尚未及冠的少年亦玩命竞争,更是奔赴沙场,于尸山血海之中,用命拚取似锦前程。 相较之下,现今的世家子弟们已然颇为幸福了,至少性命无虞,不是么? 当然,入黄埔军学就读的世家子,入伍出任将官后,免得也要上阵拚命的,权看各自的人生抉择了。 刘塍自是不后悔走上这条道路,若非入伍从军,他不过区区侯府嗣子,何来现今的荣光? 旁的且不论,自身得觅封侯,就无须占着丹徒候嗣子的位置,跟几位胞弟争夺袭爵的权利。 昔年太上皇的一道推恩令,使得各家府上非但是嫡子与庶子间冲突不断,便连同胞所出的嫡子间亦多是明争暗斗。 丹徒侯府的情形倒还好,旁的王侯乃至高爵勋贵府中,嫡子们为了争夺袭爵,闹得兄弟反目的屡见不鲜,说句犯忌讳的,未必比皇子们争夺帝位轻省,不少手段甚至更卑劣。 刘塍自幼是豪爽脾性,颇是厌烦家人间的各种阴私计较,现今得敕列候,又将迎娶正妻,索性就早早搬离丹徒侯府,入住公府已置办好的建宁候府。 阿母虽是有所抱怨,却也多作没勉强,阿父却是拍着他的肩膀,口无禁忌道,得子如此,父复何求,虽死无憾了。 刘塍心中直犯嘀咕,您老人家还是多多保重身子,活长久些,免得我那几个胞弟为争夺爵位打得头破血流,跑到建宁候府找我做主。 正婚的吉日已是定下,在六月廿九。 汉人正婚多选在春秋两季,今岁立秋为六月廿七,刚入秋就正婚,倒不是刘塍猴急猴急的想抱美娇娘,实是想赶在末伏前完婚。 末伏,乃是立秋过后的第一个庚日,亦是汉廷每岁的三伏休朝期结束之日。 每岁汉廷重新开朝,就将为秋分时节的秋祭大典做准备,秋祭时皇帝要在大批禁卫随扈下,率臣民西出长安百三十八里,设坛祭月。 宣曲骑营囤驻京畿,且大营驻地就在长安西面的宣曲水畔,到时但凡出半点岔子,譬如将士擅自离营,乃至冲撞了四处巡视的禁卫,就是捅破天的大事。 刘塍作为新晋的宣曲校尉,必得早早归营,在秋祭前彻底掌握兵权,杜绝任何隐患,没太多时日搂着新嫁娘卿卿我我。 虽说婚期尚有月余,然六大婚仪本就繁琐费时,加之是宗正府主持的列候婚典,就更是如此。 婚期虽已暗中定下,然便连“请期”之礼也仍是要做做样子。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皆得循礼行过,才能在吉日登门“亲迎”,可把刘塍折腾得够呛,觉着比领兵征战累人得多。 庄姝亦不轻省,依汉室规矩,贵女出嫁前的三个月,要由年长女性对其进行教导。 庄姝虽非宗室女,然要嫁予刘氏列候,陛下又着宗正卿亲自主持操办,宗正府更是特意遣来女官,除却教导妇言妇容等为妇之道,亦不乏床帏之事。 她本就不熟悉汉室礼仪,三个月的“短期培训”,又硬生生压缩成月余的“突击培训”,加之尚要在婚前做些女工,譬如结发礼时要赠予夫君珍藏的五彩发缨,意义何其重大,饶是女官不督促,她亦不可能随意编织。 月余光景,莫说出府游玩,简直是足不出户,虽是辛苦劳累,心中却是甜蜜的。 刘塍和庄姝累并快乐着,张笃却是纯粹的悲催。 刚得了实职,入京兆府为长史,秩六百石,辅佐京兆尹掌京畿政务,孰料尚未到公府取官服和印绶,就被太后的一道懿旨召到渭北甘泉宫。 “你已虚年十八,现今的首要之务,是尽早将正妻人选定下,本宫已与皇帝说了,初伏前若是定不下,你过得末伏再就任也不迟!” 太后王娡呷着清茶,指着桌案上那摞厚厚的册簿,对急得抓耳挠腮的外孙儿如是道。 “……” 张笃哭丧着脸,今岁初伏乃六月初一,若再算上三伏休朝,他若是迟迟不决,就要在甘泉宫呆上近愈两个月,每日在外祖母膝下“承欢”,这等“福气”如何消受? “太子殿下的婚事悠关社稷,待他选好了太子妃,我再挑也不迟,如此能少些顾忌。” 张笃眼珠子滴溜乱转,决定往自家表弟头上甩锅。 “呵呵,你倒是温良恭俭让。” 太后王娡是何等精明人,岂是小屁孩能轻易忽悠的。 张笃讪讪赔笑:“外祖母过誉了,孙儿愧不敢受啊。” “去替本宫这乖外孙准备厢室,一应器物皆备齐了,想来他是要常住的。” 王娡扭了脸,对随侍的内宰吩咐道。 “……” 张笃见得自家外祖母不似说笑,只得万般无奈道:“我选,我选还不成么?” 王娡扬眉道:“本宫就晓得你是懂事的,阳信自个不上心,却偏说你脾气犟,本宫是半点不信的。” 张笃面部痉挛,皮笑肉不笑道:“呵呵,外祖母慧眼如炬,明察秋毫。” </br> </br> 第七百五十一章 直男刘沐 五月下旬,建宁候刘塍给顺南候府下了聘,是为纳征之礼,太子刘沐很是豪爽的随了千金厚礼。 不差钱啊! 太子詹事府今岁陆续向皇室实业交割了数批精壮奴隶,合计两万余头,得五万金,虽尚有不少关节要打点,却也约莫能赚两万余金,简直是空手套白狼。 两万奴隶中,滇地掳来的占了半数,另外万头奴隶乃是夜郎国相哀隆替皇室实业“寻回”的逃奴,多半是西南夷人,亦有不少身毒贱民,想来哀隆为了凑齐,也没少费心劳神。 太子殿下甚是满意,觉得哀隆不愧是自家父皇都颇为看重的“人才”,知情识趣又有真本事,关键是够狠,身为哀劳王族子弟,为了讨好大汉,硬是敢跟哀劳国君撕破脸,撺掇莫密陀篡了夜郎王位,屠尽了夜郎王族的嫡系子弟。 这是哀劳的逆臣贼子,却是大汉的忠犬啊! “早知贩奴是如此暴利的行当,也不至过着手头拮据的苦日子。” 太子殿下如是想。 只可惜,如今四海升平,除非哀劳作死,否则大汉周边着实难以逮到大批奴隶了。 知足常乐,知足常乐! 太子殿下如是宽慰自己,有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父皇此番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若日后弄得太过火,父皇怕是要收拾孤王的。 黄埔军学如旁的官学般,已是歇馆暑休,从五月廿五的小暑,到七月十二的处暑,将将月半光景。 刘沐虽未束发,却也提早完成了宫邸学舍课业,晋入了黄埔军学,故今岁再无须如旁的宗室子弟般参加军学署训了,端是悠哉悠哉。 过往父皇常言,让他在宫邸学舍多多珍惜美好童年,现如今想来,在宫邸学舍的日子,哪有在黄埔军学随意自在? 便说今日,清晨练过武,便可到水榭纳凉,躺在摇椅上,捧着冰镇寒瓜咔嚓咔嚓的吃着,笑看天外云卷云舒,不晓得多快活。 “来呀,快活啊,造作啊……” 太子殿下哼着不着调的小调,不时噗噗噗的吐着瓜籽。 “殿下,快生了,快生了!” 小内侍赭端趋步疾行,如是禀报道。 “……” 刘沐瞧着他满头大汗,也不好再多计较这句听着颇不顺耳的话,吩咐道:“那还愣着作甚,去赵府传话,让那臭丫头入宫啊。” 赭端忙是应诺,正待趋步而退,却又被刘沐叫出。 “等等,赏你了,路上舀着吃!” 刘沐指着石桌上尚未切片的半个寒瓜,还颇是贴心的往上头插了银勺。 “谢殿下!” 赭端躬身谢赏,美滋滋的抱着寒瓜,屁颠屁颠的出宫传话去也。 赵府在北阙甲第的南坊,与承乾宫隔着偌大的皇亲苑,赵婉却是来得快,瞧那鬓发凌乱的狼狈样,估摸是一路纵马疾驰而来。 刘沐诧异道:“你在城内纵马,没被京卫拦下?” 赵婉心急如焚,也没多想,晃了晃手里的太子符令,喘着粗气道:“跑的驿道……举着……符令……就……就没人拦。” “……” 刘沐本是拎着玉壶,给她斟早已备好的冰镇梅汤,不曾想听到这话,手猛地一抖,险些将玉壶摔了。 “孤王早晚要被你活活气死!” 这事若教诸御史闻得,弹劾的奏章怕不是要摞满父皇的御案,“好在你还没彻底魔怔,若是跑的御道,孤王都得跟着遭灾!” 驿道,御道,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长安城内的驿道,乃是供公文传递和军情奏报所用,御道则是正对各处主城门的大道上,路中央的驰道,又称天子御道,顾名思义,是天子出巡时的专用通道。 平日间,车马偶尔失控,不小心驶上御道,尽速驶离倒也没甚么,但若长久占用,甚或在御道上纵马奔驰,那真就是作死了。 “走走,快去苑厩!” 赵婉顾不得听他数落,急切道。 “急个甚,先喝了梅汤解解暑。” 刘沐斟了梅汤让她喝,小直男倒不是怜香惜玉,只是怕她若中了暑热,昏厥在太子府,可没法向少傅交代。 咕咚咕咚~~ 小贵女毫无仪态的仰着纤长的脖子,一口气灌了下去。 “姑娘,我敬你是条汉子!” 刘沐冲她竖起大拇指,终是领悟为何自家父皇总会对母后说出这句颇是矛盾的话来。 赵婉放下汤碗,懒得与他再废话,拽了他的袍袖,就熟门熟路的往太子苑厩跑去。 太子府的宫人对此等情形已是习以为常,皆是恍若未见,心下却仍不免感慨,这小贵女心真大,是个不怕死的。 雌马产驹,如妇人临盆,且马驹落地后,尚要通过脐带从雌马体内获取大量血液,故要等待脐带自然断裂,才能人为的减掉多余部分。 产驹的过程,太子殿下是不宜旁观的,亦不会让赵婉独自去看,故到得苑厩,两人在外头尚是等了小半晌,急得赵婉直跺脚。 待得太子厩令禀报,说是驹子落了地,去了胎衣,剪了脐带,赵婉这才拽着刘沐,急急进了马厩。 虽已经过简单清洗,马厩中仍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雌马颇是虚弱的倚着马架,通体雪白的毛发比过往少了些许光泽,且还染着淡淡的血色,想是牧师官尚未来得及完全清洗,若非太子殿下非要入内,此时本也不宜清洗的。 小马驹则仍躺在铺着干草的地上,四肢胡乱扒拉着,貌似想要站起来。 赵婉见得雌马虽是虚弱,却无甚大碍,不由松了口气,然见得小马驹劳而无功的费劲模样,又不由犯了急。 “它怎的站不起来?” 过往的一年中,赵婉着实学了不少养马育马的门道,晓得刚落地的驹子若在半个时辰内仍无法自行站立,半日内没能摄取到足够分量的初乳,就算勉强存活下来,也难以再健康成长,极有可能智力愚钝,行动迟缓。 刘沐见她急得都带了哭腔,突是想到自身年幼时,也曾有过类似的情形,却是他看到一匹心爱的小马驹摔倒后,死活站不起来,急得哇哇大叫。 那时父皇貌似教了句话,说是某位名为黑泽志玲的老妪擅养马,留下句话,遇着马驹子站不起,就颂念几遍,必有神效。 那话是甚么来着? 刘沐挠挠头,苦思片刻,方才回忆起来,便是与赵婉说了,让她去念。 赵婉疑惑道:“萌萌,站起来?” 刘沐点点头,再度确认自己没记错,当初他听了父皇的话,冲着着马驹挥舞拳头,玩命吼的就是这句话。 赵婉复又问道:“萌萌是个甚?” “……” 刘沐愣怔了,昔年自己为何没想到这个问题? 太子殿下眼角抽搐:“或许是指的这驹子吧?” “可它不叫萌萌,叫疾风!” 赵婉不容置疑道,她早是替马驹想好了名字,若是公马就叫疾风,若是母马就叫飞雪,此时诞下的是公马,自然该取名疾风,才不是甚么萌萌。 太子殿下愈发悔不当初,心道自己当年怎的那般憨傻,自家那匹爱马也不叫萌萌啊。 刘沐仰天长叹:“行吧,疾风便疾风,你且唤它便是了。” 赵婉也是病急乱投医,真是唤出声来:“疾风,站起来,站起来……” 刘沐在旁看着,见她两眼泛泪,却仍带着哭腔,颤巍巍的不断低声唤着。 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悸动,既想搂着她宽慰几句,又想索性跨进马厩里,将那马驹子扶起来。 好在太子殿下意志坚定,迅速晃了晃脑袋,驱散了心猿意马,没做出甚么轻薄孟浪之举。 “难不成,这句话本就是该如此轻声呼唤的?” 太子殿下深切反思,又不禁忆起当初自己的傻样,无怪父皇会在一旁哈哈大笑。 父皇啊,父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父皇! 就在太子殿下羞愤欲绝之时,只闻得哗啦一声,那小马驹真是挣扎着站起身来,撇着四肢,晃晃悠悠的左摇右摆,好不容易才站稳当了。 “站起来了!快看,它站起来!” 赵婉激动不已,拽着刘沐的袍袖直摇晃,粉嫩小脸上,鼻涕眼泪放肆的流。 “看到了,孤王看到了。” 刘沐哭笑不得的附和道,从袖带里掏出锦帕,帮她擦脸,仍不是怜香惜玉,只是怕她将鼻涕甩到他的衣袍上罢了。 堂堂大汉储君,怜香惜玉? 怜香惜玉是不可能怜香惜玉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怜香惜玉的! 小直男如是默念,再度坚定信念,自身霸气如斯,胸怀天下,必不会被儿女私情羁绊,更不会被美色所迷。 哇嘎嘎嘎! 太子殿下却不晓得,尚未过得一时半刻,此间情形皆是被自家父皇母后知悉,非但不靠谱的母后乐不可支,就是他向来崇拜敬仰的父皇,亦是毫无威仪的捧腹大笑。 倒不是皇帝皇后闲得没事,遣人时时监视自家儿子,实是到得用午膳的时辰,仍不见他的人影,故而遣了宦者令滕驭去瞧瞧。 滕驭随侍皇帝多年,心思通透得紧,非但没扰了太子“兴致”,反是将探听到的情形仔细回禀了帝后,果是让这对“无良”夫妇乐得前俯后仰,赏了他两筐顶好的寒瓜。 </br> </br> 第七百五十二章 东风客运 今岁三伏,帝后如往年般前往南山河谷避暑,朝臣们也纷纷离京,各找各的去处,却有不少关中乃至中原的世家大族,其家主反其道而行,不远千里的携妻女进京。 说是要给建宁候和顺南候道贺,实则是冲乘氏侯嗣子刘典和长公主独子张笃来的,两人皆到了订立婚约的年岁,尤是张笃已虚年十八,莫说订立婚约,便是娶妻生子都实属应当。 虽说太子殿下也尚未纳妃,然太子妃之位,要权衡的不止是才貌和家世,更悠关朝局,朝堂重臣都不敢出言置喙,多数世家大族是不敢奢望了,自家嫡女再出众也不管用。 刘典和张笃却是不同,出身尊贵,前途无量,却又貌似不欲与各家公卿将相府上贵女联姻。 一个是梁王嫡长孙,太常卿的嫡长子,他日极有可能承袭王爵;一个是长公主与大行令的独子,又自幼为太子伴读,待得太子继位,更是从龙之臣。 对自家儿子的婚配对象,其家世出身如何,大行令张骞本是不甚忌讳的,正如他昔日对阳信公主所言,张氏本就算不得名门望族,族中长辈和子侄也无入列朝堂者,就算与公卿将相联姻,也无须顾忌太多。 反倒是张笃自身,看着憨厚老实,实则精明得紧,阿父固然没甚么顾忌,可他亦想封侯拜相,不想因婚事使得日后仕途出现半点障碍。 很理智,很现实,也无可厚非。 每个人对如何实现自我价值都有不同的看法,无论是想采菊东篱,躬耕南山,夫妻和美,还是想经世治政,征战沙场,皆无好坏对错之分,唯有脑残之人才会要求世人皆“肖我”,就如同后世宣扬所谓“普世价值”之人。 刘典倒是没那么大的权利欲,依着他孤高清冷的脾性,本就只想遨游书山辞海,赏玩古董字画,只是梁王刘武有心理阴影,加之觉着楋跋子这儿媳妇真真不错,索性就想着孙媳妇也找个母族没太大权势的,日后也没那么些糟心事。 刘武是过来人,深知权势往往伴随着风险,尤是权势愈大,欲望也愈大,待得熏了心,迷了眼,多半会变成孤注一掷的疯狂赌徒,赌赢了固然可喜,然若赌输了,非但自身性命难保,夷灭三族,株连九族的也不鲜见。 太皇太后已然薨逝,若是待得太上皇再…… 梁王府与天家的血缘终究会日益淡薄,若再牵扯到朝堂权斗,饶是被姻亲无辜牵拖,也必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固然如此,长辈们也不可能替两个后辈随意安排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婚配对象,尤是太后王娡在探清自家外孙儿的心思后,刻意放了风声出去,这才有了各地世家大族纷纷进京的“盛况”。 实际上,刘典今岁方才束发,说他沾了张笃的光,没甚么毛病,说他受了张笃的牵拖,那也是实情。 梁王妃倒是乐滋滋的翻着诸多拜帖,自然不会真让递了拜帖的宗妇尽数登门,而是瞧见家世合宜的,就递给身侧的儿媳楋跋子,让她也过过眼,不合心意的就筛除了。 这只是“海选”,待得梁王刘武和乘氏侯刘买再筛选一轮,那才是真正的“初审”,仍是合宜的,就邀约“群面”了,群面时挑出数个中意的,细细探究权衡,挑出最后人选,再向天家请旨赐婚,那才是“终审”。 整个套路走下来,三伏休朝期将将够用而已。 过往颇是清幽静谧的皇亲苑,在这酷热难耐的三伏天,却突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梁王府如此,大长公主府如此,皇亲苑内的诸多王侯府邸亦如此。 刘氏王侯虽多已离京避暑,然其府上的宗妇仍是留在皇亲苑,尤是家中仍有嫡子适龄且尚未婚配的,也在寻摸着中意的世家贵女。 长安各世家的宗妇亦不例外,偌大的长安城,突是变成超大型相亲场所,媒妁顶着毒辣的日头四处奔走,忙得昏天黑地,章台大街的商家们更是挣得钵满盆满,拚命的补货铺货。 人潮,即是钱潮啊! 然真若想挣大钱,还得抱紧少府和帝国科学院的大粗腿,这早已成为长安商区里所有商团的共识。 趁着各地世家大族纷纷进京的当口,在皇室实业牵头下,百余商团共同集资入股,正式创立筹备已久的“东风客运”。 之所以不做独门生意,非是皇室实业良心发现,实在是这块肉饼太大,若是吃独食,怕是要活活撑死,更违背皇帝陛下的初衷。 客运行当,实在京畿郡县早已普及多年,大量的载人车驾不断往返奔驰,加上火车的出现,更让大汉长途客运业出现质的飞跃。 然而,东风客运才真正堪称大汉交通运输业的分水岭,盖因采用的载运工具不再是畜力车驾,亦不是需要钢轨的火车,而是能在官道行驶的蒸汽机车。 蒸汽机车的结构并不复杂,在后世历史中,甚至比火车出现得更早些,只不过最早期的蒸汽机车实用性很差,载重量很低,每行驶十五分钟,就要停车加热十五分钟,且空车运行速度不到四公里每小时。 直到火车出现,参考及简化其构造,进行小型化和轻型化,并确保安全性能,真正具有实用性的蒸汽机车才得以问世,且迅速投入公共载人运营,也就是最早的公共汽车。 依现今的大汉铸造工艺,要打造蒸汽机车不难,毕竟火车都能造了出来,关键是要足够结实的道路。 少府打造出的蒸汽机车,长两丈有余,宽愈九尺,前方一对小车轮,后方为两对大车轮。 前轮配有转向机构,故前方坐着驭者以控制行进方向,中部为车厢,可容纳将将三十名乘客,锅炉位于后部,配一名司炉,蒸汽机气缸位于后轴的前方地板下,以驱动后轮使车前进。 若不算停车补煤加水的时间,空车每个时辰能行驶近愈八十里,比大汉现有的火车尚要快出不少,虽比马车稍慢,但胜能长时间行驶,再强健的驭马也不可能全速奔驰数个时辰。 少府现今虽能打造出煤油两用的锅炉,然为了保障安全,皇帝刘彻经过深思熟虑,仍是决定在尚未解决储油槽的安全问题前,不允许蒸汽机车使用燃油锅炉。 正因如此,空车加上煤炭和储水的分量,往往就已重愈六百钧,若在坐满旅客,外带行囊,少不得七八百钧的重量。 大汉邮驿系统颇为完善,蒸汽机车想中途提车补煤加水不难,沥青大道也很宽阔平坦,跑长途都是没问题的。 关键是,车体着实太重,寻常的木制车轮是支撑不住的,必须要金属车轮,然金属车轮非但不耐磨,更会对路面造成严重破坏。 直到三年前,帝国科学院的聚合材料研究所无心插柳,制取出了合成橡胶乃至是硫化橡胶,推动了大汉石油化工业的飞跃发展。 到得去年岁末,根植于上郡油田的帝国石化终是能大批量制造出性能和成本皆可付诸实用的硫化橡胶,少府打造的蒸汽机车才真正有“上路”的可能。 用硫化橡胶包嵌金属车轮,以防水胶漆粘黏,实心的橡胶轮胎虽也不怎的耐磨,然更换却是不难,成本也算不得高昂,重要的是能保护路面,至少比骑兵通行时,马掌踏地带来的破坏要小。 局限肯定是有的,譬如暂时只能在平坦宽阔的官道行驶;雨雪天候时锅炉的燃烧转化率较低,车速会明显减缓;遇着坡度陡峭或弯道角度太大就窒碍难行…… 如是种种,虽是劣处明显,却并非致命缺陷,部分困难也非无法克服,譬如实在上不去的陡坡,索性就不上,依驿站分段行驶好了,又不是非让一架蒸汽机车跑遍各郡县,旅客换车转乘虽是麻烦,然现今在京畿郡县的载人车驾,也多有分段收费行驶的所谓“区间车”。 技术性的细节都能想办法解决,最最关键的是资本投入,现今打造一架类似的蒸汽机车,成本近愈三十金,虽说日后大批量生产,制作成本应能压缩到二十金以下,但商家购入的成本也必将维持在二十金,毕竟少府的造车工坊也不可能白干活。 二十金合二十万钱,现今京畿郡县的载人马车的长途租赁,约莫就是单人百钱行百里,依着这价格,饶是蒸汽机车时时满载三十名乘客,刨除消耗的石炭和日常维修费用,不跑个万余里是回不了本的。 饶是蒸汽机车不断行驶,万余里地怎的都要两三百个时辰,况且乘客在中途要登车落车,还要补煤加水,每日仅有十二个时辰,赶夜路还得减速缓行…… 算来算去,没个大半年,实是回不了本的,这还是不出任何意外,蒸汽机车也没跑散架的前提下,最为理想化的算法了。 想赚大钱,就得先投入重金,更得承担极大的风险。 皇室实业家大业大没错,但动不动就拿出数十万金,投入一个难以预估收益,甚至难以保证回本的新行当,贤王刘非也不免犯怵。 奈何皇帝陛下话里话外皆是要力推此事的意思,刘非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分摊风险嘛! 过往不是都抱怨我皇室实业吃独食么? “朝廷大力扶持的新行当,本王也不藏着掖着,你等入不入股?” 刘非回返长安商区的总部,邀齐了百余商团的大东家,甩出“东风客运”的策划案,端是霸气四溢。 分摊下来的股份,实则购置所费不多,能进驻长安商区的商团,皆是资产巨亿,自是不吝于出“小钱”,博“大富贵”,若真是亏本,就权当捐输国库好了,故纷纷踊跃入股,反倒是僧多粥少了。 于是乎,少府的造车工坊得了笔大订单,东风客运将购置万架蒸汽机车,每架二十金,合计二十万金,五年内需尽数交付完毕,钱货两讫。 入得初伏,首批百架蒸汽机车交付,东风客运也就正式于长安商区创立总部,挂了牌匾。 第七百五十三章 弱是原罪 南山河谷,庄园书室。 皇帝刘彻将阅看过的夜郎国书撇到桌案上,勾唇轻笑:“让哀隆莫要再妄图揣测朕的心思,待得灭绝西南诸夷,将五尺道修葺完成,再为大汉拿下哀劳,让他真正归化入汉,乃至敕个列候,也是应得应分的,至于他的亲眷要不要送来长安,没有半点意义。” 张骞躬应诺,大汉现今要覆灭夜郎,只须覆手之力,陛下只是不想凭白空耗军力和民力罢了,待得五尺道修葺完成,就算夜郎便是想举国内附,也好看陛下是不了。 于哀劳而言,哀隆无疑是数典忘宗的逆臣贼子,然于大汉而言,他却是个识时务的趁手工具。 刘彻出言问道:“金竹夜郎改朝换代,新王成了我大汉傀儡,哀劳王那老家伙莫不是又在暗中勾连雒越人了?” 雒越乃是华夏南方的古族,先秦时曾聚居于后世的左右江流域和贵州西南部,战国末年不断遭受秦楚等华夏诸侯国的剿杀,被迫迁移至后世越南中北部,建立起瓯雒国。 秦朝末年,赵佗割据岭南,建立南越国,率兵南下灭了瓯雒国,雒越部族聚居于西随水流域。 十余年前,南越覆灭,汉骑南下西随水,建起来胥浦城,雒越部族被驱赶至中南半岛南端。 正因如此,雒越对汉人,或者说对华夏的炎黄子孙都极度敌视,毕竟是后世交趾猴子的祖先嘛。 哀劳君臣向来对大汉既惧怕又戒备,大汉与夜郎交恶多年,关闭了两国边市,夜郎却仍能活得悠哉悠哉,且明明冶炼工艺落后却仍有足够的兵械维持十余万精兵,若说哀劳没在背后作妖,便连莽头莽脑的大汉太子都是不信的,更遑论老成谋国的皇帝陛下。 唇亡齿寒的道理,哀劳君臣无疑也是懂的。 现今滇国内附大汉,夜郎也听凭汉廷驱使,哀劳已是举步临渊,自然会暗中勾结雒越部族,怕是会给胥浦郡乃至横贯中南半岛的商道制造不小麻烦啊。 张骞进谏道:“陛下,现今的雒越人应已不足十万,且向来不擅冶铸,多是以骨为镞,以竹为矢,不若派些兵马将之尽数剿灭?” 刘彻沉吟片刻,凤眸微阖道:“无须如此兴师动众,你去寻尚书令主父偃,让他代朕拟旨,诏令哀劳举国臣民,胆敢向雒越贩售铜铁制物甚或铠甲兵械者,夷灭九族! 你再让常住哀劳王城的使臣给哀劳王传话,若是其治下属民涉案,他不肯代为出手处置,朕便遣汉军入境行罚! 若是汉商在中南半岛遇袭,无论是何人所为,皆算到哀劳头上,汉人死一,哀劳抵百!” 就是如此霸道,就是如此不讲理。 国弱而不处卑,必亡其国! 弱,就是原罪! 昔年滇国和夜郎未平,大汉又急于打通前往毒的商道,以获取发展所需的大批金银和奴隶,现今大汉周边仅余哀劳,若是识时务些,刘彻也没打算急着下手,偏生哀劳王小动作频频,那就要好生敲打敲打了。 给脸不要脸,那就索硬生生往他脸上甩耳刮子,若是还不老实,就算将广袤的哀劳疆土皆焚成焦土,也要彻底灭他丫的! 全速发展工业化,乃是大汉现今首要之务,任何对此有所阻碍的人,都得不惜代价的彻底清除! 说实话,若想发展和支撑完整的工业化体系,现今大汉的八千余万“半文盲”尚嫌不足,刘彻对开疆拓土已没太大。 磨刀不误砍柴工,待得大汉打牢工业化的根基,普天之下莫非汉疆,普天之下莫非汉臣! 攻占全球甚么的,饶是刘彻不去做,暴脾气的刘沐将来不会去做么? 既是立于社稷之巅,眼界就该更广阔,目光就该更长远。 后世的蒙古帝国,雄霸欧亚,四处分封,却是短短数十载就彻底分崩离析了。 根基没打牢,万丈高楼也不过是滩涂沙堡,无须暴风狂澜,仅是涨潮退潮,就会被潮水彻底抹去。 漫无目的的战争,不计得失的攻城掠地,半点不考虑中央政权的有效统治范围,那是多么盲目无知的做法? 张骞虽是掌外邦事宜的大行令,却不是甚么鸽派,甚或现今的大汉朝野,对外族几乎没有鹰派和鸽派之分,唯有一般鹰派和更为强硬好战的鹰派。 张骞自幼辅佐刘彻,更是深受其影响,向来力主对外强硬,故闻得刘彻的谕示,没半点劝诫之意,再度躬应诺,便是告退而去。 承乾宫,太子府马苑。 赵婉远远瞧着马场内奋蹄撒欢的小马驹,脸上满是哀怨之色。 小马驹在马场里奔驰时,雌马皆是寸步不离地保护着自家崽子,远远地看到有其他马匹,它便会嘶叫以示警告,饶是赵婉驯养可它年余,亦是半点面子不给的,反倒是对太子苑厩的牧师官们颇为信赖。 这倒也正常,自去岁冬季,这匹得孕的雌马就被送来此处,由牧师官们精心照看,直至诞下马驹子,马通人,自是晓得牧师官们非但不会害它的崽子,反是会帮着好好照料。 “我何时才能带它们回府?” 赵婉皱着小脸,询问侧的刘沐,“如再过得久些,它真是不认我这主人了。” 刘沐笑着宽慰道:“这倒无须多虑,现今不过是驹子诞下未久,雌马又是头胎,太过着紧罢了,再过半月,驹子除却吃,亦能试着吃些细软的草料和精料,雌马多半就不会时时跟着了,你便可与之多多亲近,然驹子约莫半岁时要彻底断,离期仍得细细照料。” 太子下原也是不晓得,毕竟为储君,过往岂会在意这么些繁琐细节,太子厩令自然会领着诸多属官和仆役将苑厩里的马匹好生驯养。 然就为能感受到小贵女不时投来的崇拜目光,他近来硬是向太子厩令询问得分外细致清楚,今岁更是未曾离京避暑,陪着她来看这两匹马儿。 赵婉不更是泄气:“那岂不是尚得过个大半年,才能将它们牵回府里,早知如此,昔年就该选匹小公马。” “你当真如此想?” 刘沐牵动嘴角,笑着打趣道:“那我索向父皇讨道手谕,让你再到上林马苑挑选一匹,这两匹马儿就留下好了,我倒是中意的。” “不换!这是我的马儿!” 赵婉立马急了眼,然待得仰起小脸,瞧见刘沐脸上的笑意,就晓得他是在出言逗弄,不羞恼得跺了跺脚,扭头不再理会他。 刘沐见得她这副模样,非但没想着哄哄,反是自顾自的哈哈大笑,惹得小贵女更是嗔怒不已。 太子下乐在其中,并不晓得旁观之人是如何想的,实则便连惯抱他大腿的公孙愚,都觉得自家太子表兄为美色所迷,放了暑休非但不见出宫玩乐,到得三伏天,也不来探望在黄埔军学苦哈哈暑训的表弟,真真是大变,渐“堕落”了! 美人乡,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 听闻便连张笃表兄亦要找媳妇了,这叫他何以堪? 公孙愚躺在军学斋舍的大通铺上,愈想愈是烦躁,恰好睡着他侧的代王幼子刘遇在熟睡中翻了,将腿搭到他的上。 公孙愚侧了,伸腿就踹,倒是没敢出声呵斥,否则被巡夜的教官闻得,必是要挨罚的。 刘遇猛地醒转,迷迷糊糊的愣怔片刻,才意识到自己是被这烂人踹醒的,不由对他怒目而视。 公孙愚目光毫不闪躲,更是冲他晃了晃拳头。 刘遇终是败下阵,拉了薄被蒙着脑袋,侧背对着他,继续呼呼大睡。 要晓得,刘遇本也是颇为嚣张跋扈的,然在两年前,在宫邸蒙学的武课对练时bi)狠了公孙愚,差点被他用金丝软绳活活勒死。 自那起,刘遇就晓得这烂人实是个疯子,轻易招惹不得。 “喂,你可曾订了婚约?” 公孙愚却又伸脚轻轻踹了踹他的股,轻声问道。 刘遇转过,不解其意的看着他:“订了,怎的?” 公孙愚瞪大双眼:“这么猴急?谁家府上的贵女?” 刘遇边是打着哈欠,边是伸手抹着眼泪,自不是伤心,而是又累又困,随口答道:“父王在六年帮我订下的,乃是晋阳徐氏家主的嫡亲孙女。” 公孙愚仍是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追问道:“多大年岁?” “订下婚约时,她尚在……襁褓中,天晓得……现今……多大年岁……” 刘遇已然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说话几乎不过脑子了。 “畜生啊!” 公孙愚莫名的愤怒了,又是抬脚踹他。 刘遇却是没再醒转,也不知是真已睡得不省人事,还是打定主意,就算被踹多几脚,也再不搭理这精力过剩的疯子。 “诶,不知甚么时候,阿母也给我寻摸个媳妇儿。” 公孙愚百无聊赖的如是想到,他实是尚未清楚男女之事的,与其说想要找个媳妇,倒不如说想找个能时时陪他胡闹玩乐的同龄玩伴。 第七百五十四章 出城乘车 六月廿九,建宁候刘塍与顺南候嫡女庄姝正婚,婚典颇是盛大,便连太子殿下都露了面,虽未列席婚宴,却也再度赠了份厚礼,给刘塍做足了脸面。 按说储君与领兵将帅私交甚笃,难免有些犯忌讳的,然大汉群臣皆是心知肚明,现今皇权稳如磐石,今上不甚在意储君提早厚植羽翼,太子殿下也绝不会傻到触及陛下的底线。 况且,皇帝陛下膝下唯有太子这根独苗,朝堂重臣几乎没有提早站队的必要,似是刘塍这类年岁较小的文臣武将,距离汉廷的权力核心还远得很,故也无须忌讳太多。 婚宴散去,夫解妇缨散盘髻,轻解罗衫交颈吟。 春宵固然苦短,佳期更是难留。 缠绵不过短短两日,末伏已至,翌日汉廷将再度开朝,刘塍亦将出城归营。 宣曲水虽距长安不过短短百余里,然秋祭大典将至,刘塍又乃新晋的宣曲校尉,必是难如寻常的骑营将领,每逢休沐可离营归家。 一别便是月余,新妇自是凄然难舍,却也只得默默承受。 军人,军眷,得忍生离,实已值得庆幸,无法奢求太多。 翌日清晨,直城门外,庄姝送别自家夫君,拭去眼角的泪水,登车归府。 夫君归营治军,夫人在家中也不轻省。 刘塍离了丹徒候府,另立门户,建宁侯府内无有婆母坐镇,庄姝无疑要掌理中馈,换了寻常的世家贵女,这或许是大大的幸事,然对她而言,却无疑是个苦差事。 如同后世刚上高中的小女生,便要全盘管理全府上下,虽说有大家老和内宰从旁协助,然光是学着看账簿,就已让她心力交瘁。 汉人谈婚论嫁,多讲个门当户对,这绝非甚么“封建遗毒”。 世家权贵的嫡女,自幼就得女性长辈带在身边,学着打理府内事务,更多有筹备祭礼和各式典仪,以便嫁入夫家后,能成为合格的宗妇。 饶是皇后阿娇,未出嫁时虽是跋扈娇纵,大婚之后,却也能迅速掌肃中宫,岂是小小建宁侯府可比的? 反观出身卑微的常山王妃裴澹,虽已做了数年少妃,然待得正妃位后,仍要再下年余苦功,才真正掌稳了中馈,成为名副其实的王府女主人。 庄姝的出身固然比裴澹高,然终归没受过正统的汉室教育,虽会说汉话,书汉隶,也已习了不少汉室礼法,对许多汉地习俗乃至潜在规矩,却比昔年的裴澹尚且不如。 简而言之,此时的她,尚算不得合格的宗妇,更离刘氏宗妇的标准差得远。 庄姝有自知之明,亦不想累得自家夫君失了颜面,自然更为用心,端是足不出户。 这一日,承泽翁主与赵府贵女登门,见得庄姝形容憔悴的模样,皆是惊诧不已。 “可是下人轻慢族嫂?” 刘悌年岁虽小,脾气却大,只道族兄不在府中,下人对主母不逊,自是恼怒异常。 顺南候府在长安跟脚浅,庄姝更没甚么熟识的宗妇贵女,故刘塍曾特意请刘悌多多关照她,虽不指着小翁主真能帮衬甚么,借借势,撑撑腰,宗妇贵女们终归是会给面子的。 虽已过了末伏,然距离处暑尚有数日光景,宫邸学舍尚未结束暑休,故刘悌今日又是故技重施,偷偷遣贴身侍女到赵府传话,让赵婉来“救”她出府,顺带来瞧瞧自家这位新婚不久便要独守空房的可怜族嫂。 不料见得庄姝这般凄惨模样,若是不管不顾,可就有违对族兄的承诺了。 汉人向来重信守诺,小翁主虽是惯爱胡闹,却也不会毁诺的。 “不是,不是,翁主想岔了!” 庄姝忙是摆手否认,她见识过这位翁主的脾气,在太子殿下面前都颇为肆意,若是真让她误以为府中下人不逊,天晓得会如何折腾。 刘悌和赵婉听罢她的讲述,闹明白内里缘由,不由面面相觑。 “查阅账簿,很难么?” 刘悌果不愧是太子刘沐最亲近小族妹,直出于族兄而胜于族兄,端是个小直女,诧异道:“不过是女学最基础的蒙学课业罢了。” “……” 庄姝又羞又愧又尴尬,不知如何答话。 赵婉则是以手扶额,自家这闺蜜真真是容易得罪人,也怪不得没甚么旁的玩伴。 赵府的小贵女却是不懂反躬自省,过往闯下过“拳打侯府嗣子,脚踹名门闺秀”赫赫威名的她,实也是没甚么朋友的。 物以类聚,人以区分,在太子刘沐看来,她俩都是所谓的坑货,可没少坑他。 “这些事是急不来,过于勉强,反是事倍功半,你若累垮了身子,建宁候必是要心疼的,今日不妨随我俩出城散散心。” 赵婉为她出言缓颊,如是劝慰道。 庄姝不禁有些意动,她仍处在好玩好动的年岁,毕竟才虚年十六,放在后世,本应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却已早早的嫁为人妇。 自抵达长安,她不是忙着备嫁,就是忙着学习打理侯府,端是足不出户,除却刚抵京那日出府吃了顿肥羊火锅,逛了逛章台大街,几乎就没好好游览过长安城,更遑论出城游玩了。 庄姝仍在迟疑,刘悌却是没了耐心。 “犹豫个甚?族嫂若真想快些掌好中馈,只知埋头苦想是最笨的法子,待我去与母妃说了,让她领你去长安女学,请个女先生,闲暇时过府给你授课,不比你闭门造车来得强?” 庄姝眸光熠熠,惊喜道:“当真?” “假不了,莫再多耽搁,我好不容易央了五皇伯,让他特意给我空了架蒸汽机车,快走吧!” 刘悌急不可耐,转身就往外走,赵婉忙是拉了庄姝,快步跟上。 到得直城门,一架蒸汽机车果已停在城外,且有不少王府侍卫在旁候着。 “嘿嘿,五皇伯就是好。” 刘悌见得侍卫首领出示了贤王府的腰牌,眉开眼笑道。 她此番瞒着母妃出城游玩,自是没敢带常山王府的侍卫出门。 常山王妃裴澹本以为自家女儿是如过往般,与赵婉一道在章台大街玩乐,既是不想带王府侍卫,她也不没太在意。 因赵府不欲招募大批侍卫,故赵氏夫妇向公府申报过,使赵婉出行皆有羽林卫随扈,只要不出京卫时刻巡视的北阙甲第,没甚么可担心的。 偏生蒸汽机车是燃煤的,且体积庞大,行驶速度又不慢,是不允许在城中运营载客的,故想乘坐,就得出城。 贤王刘非昨日见得自家小侄女贼兮兮的登门,拽着他的袍袖撒娇玩赖,就猜到小家伙又是要瞒着弟妹的。 刘非虽是傲慢冷硬的脾性,偏生有个弱点,就是见不得小女娃撒娇,嫡女刘征臣自幼皆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今对着这脾性与女儿幼年几无二致的小侄女,他的耳根亦是软得很。 就纵她宠她依着她啊,要不还能如何? 于是乎,刘非就真是没与常山王夫妇打招呼,不但为刘悌空了架蒸汽机车,更增配了两名最熟练的驭车者,便连随扈的侍卫都安排好了。 三女登车,车厢内的座椅共五排,每排六座,将将三十个座位,皆是面朝前方,与后世的客车车厢差不多。 伴游侍女早已候在车厢内,引着三人坐了最中间的第三排座,小翁主自是毫不客气的挨着车窗坐了,赵婉只得坐在她的身侧,庄姝亦不可能挨到另一侧车窗旁落座,故反是做在最里头。 本是默默随扈着赵婉的四名羽林卫,也跟着登了车,王府侍卫们都晓得他们的身份和职守,没人出手阻拦。 倒是庄姝,见得四个外男不声不响的跟着进了车厢,在她们的前排落座,面色不由发紧,正要出言呵斥,却是被赵婉拦住。 “皆是我的随扈,无须在意,权当他们不存在便是了。” 赵婉这话,绝不是轻视他们,恰恰相反,对其职守而言,乃是极大的认同和赞誉。 赵婉的阿父赵立本就出身羽林卫,又曾任右中郎将多年,她自身也得禁卫随扈多年,自然对此深有感触,更是习以为常了。 庄姝却不太自在,然见得小翁主也全不在意,仿似真没瞧见那四个大活人似的,仍是自顾自的与赵婉笑闹,也就没再多言。 “翁主,快开车了,还请翁主先系好安全带。” 车厢内,伴游侍女闻得汽笛轻响,出言提醒道。 刘悌满头雾水:“安全带?” 那侍女忙是举步近前,替她系好座椅上的安全带,刘彻设计的安全带与后世的样式差不多,只是没有性能足够好的弹性塑制品,只能用厚软的棉制品,因陋就简,聊胜于无,终归比没有任何安全措施来得好。 每个时辰不到八十里的车速,虽是慢得可怜,但若真遇着碰撞甚么的,对于尚无甚乘车经验的汉人而言,若无简陋的安全带,危险性就更大了。 赵婉却不等侍女帮忙,轻车熟路的斜斜扯出安全带,牢牢系好。 刘悌诧异道:“吓,你怎的会弄?” “……” 赵婉自然不会说实话,难不成要告诉她,太子马苑内,那架四人座的小型燃油蒸汽机车更轻更快更结实,老娘连驭车的瘾头都过足了? 依着刘悌惯爱争宠的脾性,若是闻得太子族兄如此偏心,日后闺蜜怕是没得做了。 “如此简单易懂的玩意,看她为你系了,还学不会么?” 小贵女柳眉微扬,自得道:“我之聪慧,岂是你能妄自揣度的?” “……” 小翁主哑然无语,觉着自家这闺女,愈发像太子族兄般厚颜……厚德载物! 第七百五十五章 感光胶片 (预先申明:本书出现的科技,尤是化工材料,绝大多数都有概述制作流程,没提及的,多半是前文已出现过,不再赘述,皆是基于专业且可性的,绝不暴走,质疑前请先往上文查找再批判,感恩。) 过得处暑,官学皆是再度开馆授业,黄埔军学亦不例外。 太子刘沐又是回到累并充实的生活,晨出暮归,每日下了军学,先返回承乾宫太子府梳洗,再往未央宫椒房殿陪父皇母后用过晚膳,尚须到宣室殿与轮宿公署的诸大夫策议政事,不容懈怠半分。 好在皇帝陛下是坚持原则的,五日一休沐,绝对不打折,故太子殿下未必比后世的华夏高中生辛苦,毕竟自幼习武不辍,又熟读兵法战例,黄埔军学面向寻常世家子的课业安排,对他而言,实在是轻松得紧。 这日,暮鼓声声,军学按时下了午课。 刘沐骑着照夜玉狮子,哼着小调,悠哉悠哉的回返承乾宫。 在暖玉池美美泡过澡,再往未央宫走,到得椒房殿,瞄了瞄日冕,已是戌初时分。 现今大汉君臣多已用上时钟这更为精准的计时工具,宫里自也是有的,然日冕终究有其重要的象征,故在各处宫殿都多有保留。 刘沐见得误了饭点,心中哀叹,怕是又要被自家母后借机数落,向父皇“进谗”。 狡辩是没用的,军学何时下得学,太子何时回的宫,堂堂皇后若想知晓,很难么? 暖玉生香,美人如此,泡澡亦如此,没泡舒爽,实在舍不得从暖玉池里爬上来。 刘沐做好心理准备,硬着头皮入了宫室。 皇后阿娇见得儿子来了,非但没有出言数落,反是笑眯眯的唤他近前,拿出两掌宽的硬纸片,让他细瞧。 “为娘近来苦练画技,你且看看,这般栩栩如生,卓先生亦是自叹不如的。” 阿娇得意洋洋,如是炫耀道。 她口中的卓先生,自然是大长秋卓文君,阿娇昔年尚未大婚时,就曾拜卓文君为女师,现今虽已母仪天下,然每每论及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之事,仍是会唤她“先生”。 尊师重道,乃华夏传统,阿娇虽不喜舞文弄墨,却也是切实笃行的。 卓文君是何等风华绝代,阿娇敢拿出自家画作如此夸耀,自是有底气的。 但见那副“画作”之上,一个胖嘟嘟圆滚滚的傻小子,正抱着半个寒瓜,咧嘴大笑,确实是“栩栩如生”,便连那梳着总角的小脑袋上,中间剃发部位刚长出寸许碎发都“画”得细腻分明。 刘沐傻么? 看着莽头莽脑,实则不傻,压根就不傻! “母后这画作实在巧夺天工,然为何未见着色?” 刘沐早已心中有数,却是故作诧异,脸上满是遗憾道:“可惜,可惜,美中不足啊!” 阿娇鄙夷道:“哼,你懂个甚!你没看到这画上墨色浓淡渐进,层次分明,比着浓墨重彩更见功力,更是意韵幽远!” “母后,你这番话,怕不是又向父皇学的舌吧?” 刘沐眼角抽搐,心道做儿子的已强忍着不拆穿你了,能否不要再将我当成傻子? 皇帝刘彻在一旁瞧着,也是不禁抚额,这套拙劣演技,骗骗南宫二姊还行,要骗接受过基础理工教育的儿子,那也未免想太多。 况且,相片中的傻小子,正是清河王刘乘的宝贝儿子,虚年七岁的刘究,刘沐但凡没蠢出天际,还能联系不到刘乘,联系不到帝国科学院么? 阿娇不知如何接话,扭脸瞧着自家夫君,貌似想要求援。 刘彻却是不入坑,儿子明显心里有底了,若陪婆娘扯谎,非但耍不了儿子,反倒让他当笑话看,老子英明神武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好了,他在宫邸学舍就学多年,必是知晓这相片的,虽未见过实物,却醒得制作原理,岂会轻易上套?” 刘彻冲自家婆娘招招手,无奈道:“快过来坐下,时辰不早了,速速让人摆膳,朕实在饿得慌!” 阿娇憋了眼满脸坏笑的儿子,晓得他果是看穿了自家套路,不由冷哼一声,颇是泄气的吩咐尚食官摆膳,走到刘彻身侧,一屁股坐到软椅上。 刘沐亦是笑嘻嘻的跟着落了座,目光熠熠道:“父皇,十三皇叔真将那甚么照相机捣鼓出来了?” 刘彻摇摇头:“制作照相机尚须多花些时日,若是真捣鼓出来了,你母后还能忍着不要来摆弄?” 阿娇瞟了他一眼,却也没插话,颓自端详着那相片,盘算着接下来要用来套路谁,自家人知自家事,此等新奇的好物件,清河王府若真有现成的,她确是要千方百计弄到手。 母子俩的脾性实是差不多的,见不得好物件,占有欲强的很,也霸道得很。 刘沐难掩失望,疑惑道:“那这相片……” “高聚物研究所已试制出性能合宜的感光材料,胶片的片基和相纸的纸基都能制作出来,然与之配套的光学部件仍多有不足之处,你皇叔皇婶与诸多博士齐聚光学研究所,不断调整光源和对焦,足足拍了百余张胶片,在暗室洗出来后,唯有这张较为清晰,余下的多是模糊不清。” 刘彻习惯性的耸了耸肩,帝国科学院能试制出感光材料,进而造出胶片和相纸,他对此并不意外。 无非是硝化纤维的性能改进,大汉制作出高爆炸药已有二十载,硝棉早已量产,端是要多少有多少,往硝棉里加入樟脑,辅以少量不同配比的弱碱性试剂,就可改变其可塑性乃至硬度。 各类产物中,就包括有色或无色透明或不透明的片状物,性软,富有弹性,俗名“云石膜”,正是后世沿用许久的胶片片基,其溶液也可涂抹于纸基之上,也就成了相片基体。 由于硝化作用,此类感光材料的成品极为易燃,且稳定性差,故后世渐渐被诸多更为安全的合成树脂所取代,待得数码相机出现,更是彻底淘汰了。 然在现今的大汉,云石膜容易制取,且成本不高,至于安全隐患…… 照相机都没捣鼓出来,难不成还要担心几率低到离谱的相片自燃? 未免想太多! 保障化工作坊的安全生产,那是刘彻从未忽视的,日后就算大批量生产胶片和相纸,多多注意防火就是了,没必要因噎废食。 刘沐眼珠子提溜乱转:“现今唯有到光学研究所,才能照这相片?” 知子莫若父,太子殿下刚撅屁股,皇帝陛下就晓得他要拉甚么屎。 刘彻皱眉警醒道:“你可莫要去添乱,为父已是命少府协助光学研究所,尽力打造更小更精细的玻璃透镜及相机必备的对焦机括,估摸着用不了月余光景,就能制作出成品,然成本必是居高难下,想要量产更是……” 刘沐却是没心思往下听,关注重点只在“月余光景”和“成品”,至于能不能降低成本,能不能量产,太子殿下此时压根不在意。 皇帝老爹恁牛掰,十三皇叔恁聪慧,轮不到咱考虑那么些有的没的。 “父皇,到时估摸能制作出几架成品?” 太子殿下留着哈喇子,满脸谄媚与期待,就如同刘彻前世养的那头二哈。 “别做梦了,饶是造出成品,你父皇也必是先紧着为娘,甚么时候轮到你,端看为娘乐意不乐意!” 阿娇适才没能如愿套路自家儿子,此时自是不免横刀杀出,斩了儿子的妄念。 “……” 刘沐下意识的扬眉瞪眼。 阿娇呲着牙:“怎的?太子殿下要当着你父皇的面,忤逆自家母后不成!” 刘沐登时泄气,偷偷瞄了眼恍若未闻,正自顾自吃着饭菜,还不忘随手给阿娇夹菜的刘彻,不禁缩了缩脖子。 刘彻向来不在意甚么“食不言”的规矩,恰恰相反,阿娇与刘沐母子俩每日能见面的时间不多,若是用膳时不准说话,那就真是几乎没有日常交流了。 亦因如此,刘彻坚持要儿子每日到椒房殿用膳,免得父子和母子间日渐疏离。 对于母子俩的争闹,只要不是离谱到真的伤了亲情,刘彻多是不在意的,甚至还没少抱持着看乐子的恶趣味。 然若刘沐真是出格,冒然顶撞阿娇,有违孝道,刘彻必是会狠狠收拾,且不说大汉以孝治国,单论为人之道,不知感念父母养育之恩,不为人子,不为人! “好生用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刘彻抬眸看了眼自家的傻儿子,意味深长道:“仔细藏好你那点小心思,别闹得人尽皆知,饶是你不畏人言,却不怕有损他人清誉?” 刘沐猛地抬头:“父皇,我……” 刘彻却不待他出言争辩,摆手打断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若你仍是悟不透,管不住自己的心思,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身背负的责任,为父反倒要再重新斟酌此事。” 咳咳~~ 皇后阿娇却是掩嘴清咳,偷偷给自家傻儿子使着眼色,她虽惯爱逗弄儿子,然每每刘沐犯错惹祸,她可没少给刘彻吹枕边风为他求情,只是他不晓得罢了。 刘沐会意,没再强辩,垂首道:“儿臣日后必会注意分寸,不教他人非议。” 刘彻摇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实是无错,人心不足,有心怀嫉妒者兴谤非议,亦在所难免。为父唯望你莫要太过羁于儿女私情,心生怠惰,暑休两月,你除却每日晨昏习武,余下时候皆是无所事事,恁的让为父失望了。” 刘沐复又抬头,肃容道:“儿臣知错了,必谨遵父皇教诲!” “切切谨记,你若为圣君,你妻便是万民称颂的淑德贤后,你若为昏君,你妻便是万民唾弃的祸国妖后,若真想怜她爱她护她,就更该懂得奋发上进!” 刘彻缓缓颌首,无所忌讳的教导着自家儿子。 阿娇则是看着自家夫君发了呆,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身为帝皇者,不是不能去爱人,然如何去爱,却是要好好考虑清楚的。 第七百五十六章 不得封禅 八月初十,秋分。 秋祭大典上,已深居浅出多年的太上皇刘启突是露面,祭典刚结束,便是命内卫将十余名方士押上祭坛。 “尔等奉上可长生不死的仙丹,朕不欲独享,故命大农少卿苏媛依着尔等丹方,炼丹百炉,今日尽皆赐予尔等,且让我大汉臣民共襄盛举,贺尔等升仙!” 刘启当着万千臣民的面,命诸多宦者高声传谕。 春祭和秋祭乃是汉廷每岁最为盛大的祭典,春祭日,秋祭月,皇帝皆会率臣民出长安百余里,于郊外设坛祭天。 随着大汉愈发强盛,京畿郡县的百姓更是尤为富足,皆心怀感念,故每逢春祭和秋祭之日,都是自发汇聚而来,在官道两侧迎候圣驾。 在天子与群臣的大队车驾驶过后,百姓更是会紧紧跟随,前往祭天之地。 所谓的“万千臣民”,绝无半点夸张,立于祭台之上,放眼望去,除却拱卫四周的大批禁卫,更远处就是乌央乌央的百姓。 汉廷大兴官学已过十载,京畿郡县更是最早普及官学之地,老百姓受教育的程度虽远远比不得后世华夏,然“扫盲”终归有所成效。 郎署早已拷问出那伙方士炼制“仙丹”的丹方,向太上皇和皇帝呈禀,大农府卫生部确是完全依照这些丹方炼制出了百炉丹药。 太上皇刘启吩咐宦者传谕后,顺带让人将近万分印刷出的丹方散给臣民传阅,饶是不识字的老百姓,也能听旁人念诵。 诸多乱七八遭的材料且不去提,单是闻得“水银”二字,在场的多数臣民就晓得那些方士死定了,且是死有余辜。 关中百姓对水银并不陌生,传闻秦皇陵墓的地宫内,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数量何其庞大。 在官学教授的理工课业中,更有详述水银的用途和危害,嗅之已是大忌,更况乎用来炼丹服食? 那些方士莫不是隐居太久,没读过书? 若是明知故犯,那就是蓄意谋害太上皇,莫说要了他们的命,就是夷三族,诛九族,都是理所应当的。 刘启虽非心慈手软之人,然年事已高,终归不似昔年在位时那般狠辣暴戾,不想再多造杀孽,故此番没打算搞甚么连坐。 汞中毒的病征多是慢性的,然若大剂量的吞服汞化合物,终归会出现急性症状,譬如腹痛、呕吐、咳血。 自是不会让方士们玷污祭台,而是分别押往祭台周围早已垒好的数座土台,绑在木架之上,命内卫掰开他们的嘴,往里塞仙丹,为避免他们活活噎死,还不忘灌仙水,皆是凝霜采露得来的无根之水,倒也算特别优待了。 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行罚,毫无半分遮掩,就是如此简单粗暴! 在场的万千臣民,目睹此情此景,多是不觉有甚不妥,长安东市口处斩人犯的场景比这可血腥多了。 谋害太上皇,腰斩车裂都是轻的,当众凌迟都不为过。 不少臣民觉得此等刑罚过轻,然又闻得圣谕,会将方士们留在此地,任他们尸解升仙。 曝尸,缚于木架,曝于荒野,对素来重视丧葬的汉人而言,无疑是极重的处罚。 百姓们正自议论纷纷,皇帝陛下亦是颁下圣谕,一道必将举国震撼且垂为定制的召谕。 “凡吾汉室后继之君,永世不得行泰山封禅之举! 泰山封禅,劳师动众,徒耗民力! 上古尧舜,皆未大举封禅,唯爱其民,得为圣王,秦皇登泰山,筑坛祭天,却二世而亡,皆因苦其民尔! 汉自立朝,休养生息,强国富民,无愧天地,不负黎民,何须封禅泰山? 汉强若斯,非天独厚,乃君臣齐心,万民齐力,何须报天之功? 唯望吾大汉子民,勿忘先人,筚路蓝缕,开启山林,披坚执锐,保境安民。 自助者,天助之! 天行健,汉人以自强不息!” (PS:为免抬杠,特意申明,齐相管仲曾言,黄帝尧舜禹等七十二位古时帝王皆曾泰山封禅,半点佐证没有,后世齐鲁儒生虽不断加料,但不管你们信不信,作者君是不信的。) 召谕传遍四野,万民皆山呼万岁,却有不少朝臣脊背直冒冷汗。 太上皇和皇帝摆出如此大的阵仗,自不是只为处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方士。 朝臣想拍皇帝马匹,劝皇帝泰山封禅,这本没甚么大不了,但托以方士之辞,说甚么“陛下文治武功皆旷古烁今,若往泰山封禅,报天之功,天必厚予,北临碣石,或可冀望遇蓬莱仙山,得觅长生”,这就过分了! 刘彻虽是莫名其妙的魂穿大汉,却仍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况且上辈子也到过蓬莱岛,在人头攒动的旅游景点非但没闻到半点仙气,更是挤出满身臭汗。 更关键的是,现今皇帝尚在而立之年,真正需要“觅长生”的,是年事已高的太上皇。 大汉以孝治天下,身为皇帝的刘彻,之所以没当殿甩出御案上的镇山河,将那数位脑子进水的朝臣砸得头破血流,亦是考虑到太上皇老爹的想法和臣民的观感。 皇帝陛下不肯封禅泰山,莫非是不想为太上皇“觅长生”? 刘彻不想莫名其妙的被扣帽子,坏了名声,甚至影响到父子亲情。 于是乎,刘彻索性跑了趟甘泉宫,将此事向自家老爹坦言相告。 太上皇刘启听罢,不禁哑然失笑。 觅长生? 高皇帝、孝惠皇帝、孝文皇帝虽不知是否曾起心动念,却皆是没有实际动作,已故的太皇太后窦氏,也就是刘启的亲娘,甚至豁达到认为“人必然要死,大汉也必然无法永存”,刘启自也深以为然。 或许,这种豁达也与汉初统治者崇尚黄老之学有关,道法自然,生而为人,饶是身份再尊贵,又如何能违背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 秦皇昔年求仙问药,不是因为他老年痴呆,只因对权势不舍和对死亡恐惧,影响到了理智思考,无非想赌一把而已。 刘启已禅位多年,又因身患顽疾,实是抱着多活一日赚一日的心态,自然比秦皇晚年要看得开。 方士献上的所谓“仙丹”,刘启更是不吃的,顽疾缠身多年,若非昔年苏媛奉旨研制出平喘药物,缓解了病情,他能活到今时今日? 仙丹若是有效,他昔年还用得着早早禅位么? 况且,刘启现今服用的任何药物,都会先经过太医乃至卫生部诸官仔细斟酌,甚至会加大剂量在奴隶身上做大量的活体实验。 几炉仙丹灌下去,撑得最久的奴隶也没能活过十日,半个得道成仙的都没有,刘启得了呈禀,自是不会服用的。 原本正想着怎么处置这些招摇撞骗的方士,恰巧碰上自家儿子遇着此等难事,索性就在秋祭大典弄出这等大场面。 太上皇亲自出面,不信方士,不信世间有长生不老的仙人,皇帝自然就能顺水推舟。 非但刘彻自己不往泰山封禅,大汉后继之君都永世不得为之,否则就是有违“祖训”,是忤逆,是大不孝! 泰山封禅? 别扯甚么提振民心士气,更别提甚么“历史象征意义”,就是劳民伤财,彰显帝皇自身的文治武功罢了。 少搞点形式主义,多注重民生,比甚么都强。 民族的脊梁,泰山上的祭台撑不起来,反是太庙之侧,那座以万千匈奴首级封土夯实的高高京观,彰显着“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铁血汉魂和铮铮汉骨! 翌日早朝,皇帝刘彻下旨,贬谪了数位朝臣。 倒是没一撸到底,终归只是“无心之失”,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暂且降职外放,让他们清醒清醒,若在地方郡县任官能有所建树,日后未必不能再度重用。 大汉朝堂已经过多次大换血,现今能入列朝堂者,绝大多数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虽说缺了谁都没太大问题,但人才培养终归不易,经过层层历练,拥有丰富治政经验的朝堂重臣更是如此。 第七百五十七章 四大重工 古往今来,律法皆是顺应着社会发展的新需求而不断查漏补缺,进行修改增订,饶是司法改革效率再高,也难免会出现一段“无法可依,亦无判例可循”的空档期。 钻律法漏洞,游走在触法边缘牟取利益的投机者,在任何年代都不鲜见。 过往的二十余年,汉廷陆续制定的诸多新律新制却始终领先于社会发展,展现出高瞻远瞩的视野,甚至是未卜先知的预见性。 皇帝刘彻自是居于首功,站在无数巨人肩膀上的穿越众,如跃出历史长河的游鱼,早已辨明前方河道,领着治下臣民尽量避开处处险滩,只须奋力击水,砥砺前行。 汉八十年,暮秋。 大汉廷尉府颁布《证券律》,将各种经济收入凭证统称为证券,以律法保障持有证券者的合法权利,并对大汉金融行为进行行政监管。 各家商团的份例,皆统称股份,股份划分契约皆须申报公府核允,签发受汉律保障的票据,即为股票。 各家钱庄的吸储和借贷的各项利率,亦须受公府监管,相关票据更须详实册簿备查。 民间的大额借贷,借贷双方亦可往当地官府,在计官和集官的见证下,立下借据,留下腾本备案,日后若是借方擅自提利逼债,或贷方逾期不偿,皆依律重惩。 颁布证券律后,中央钱庄多了新的职守,增设金融监管府司,名曰“证监司”,其执掌仆射为证监令,秩千石,高于寻常府司仆射。 御史府、廷尉府和大农府皆遣集司与计司,共同监理证监司,虽不涉具体行政事务,却是必不可少的监督机制。 首任证监令,擢大农府财部丞石德出任。 石德,乃是老太仆石奋的嫡长孙,其父石建官居临淮太守,叔父石庆为现任太仆。 出身累世公卿的高门望族,又在大农府任官多年,得了拔擢重用的石德自是适材适所。 不怕得罪人! 石府的家风向来很正,若说得罪人,石建昔年为御史中丞时,连公卿将相都没少被他当殿劾举,得天家信重,又有硬实家世,谁敢挟怨报复? 石德颇有其父之风,持身以正,治政严谨,故昔年才得皇帝刘彻看重,放到掌握财权的大农府财部历练。 现今证监司新设,石德的拔擢自是顺利成章。 皇帝刘彻特意召见了他,除却出言勉励,更是发了话,饶是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触犯证监律,非但不能纵放,反要处以最高罚则。 律法虽同,罚则却有轻重范围,权看判官心证。 皇帝陛下发话时,贤王刘非和国舅田胜亦是在侧,面色讪讪得瞧着石德,也晓得石家人皆是人如其姓,如茅厕里的石头,脾气又臭又硬,素来不讲情面的。 果不其然,石德新官上任伊始,最先查的就是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名下产业,尤是刚创立的东风客运,所有股东皆须核过拥有的份例,领了新印制的股份证券。 百余股东可不嫌麻烦,饶是多缴纳所谓的“印花税”,却可换得公府保障,皇室实业作为最大股东,若不事事遵循规矩条陈,无须他们报官,证监司也会出手重惩。 非但朝廷新设了证监司,便连各郡县都须增设证监局,丞相府正加紧拟定官制,核鉴任官,争取在今岁年节前,将各郡县出的官缺尽数补全,遣官吏前去就任。 如此多的官缺释出,世家子弟和寒门士子皆可受益,政经官学近年传出的相关课业,倒也没凭白用心苦读,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御史府亦为此事增补了不少巡察御史,顺势要求调高去年岁末提报的公务预算,大农令孔不禁眼角抽搐。 现今的三大公府中,御史府的员额已然超过三千,甚至超过了丞相府,更遑论太尉府了。 三千员额,还是只算“官”,未算“吏”,显见皇帝刘彻对监督机制是何等重视。 不论何时,各郡县必然都有巡察御史在明察暗访,且巡察御史间是互不辖属的,也没有固定负责的地域,多是身着微服,信马由缰,走到何处查到何处,虽没有执法权,然见得官员舞弊渎职,一道奏章进京,自有御史府和廷尉府联手遣官前来彻查。 皇帝刘彻为贯彻施行证监律,闹出这么大阵仗,除却要为日后稳定金融秩序预做准备,亦不乏现实需求。 为了推动大汉工业化的加速发展,刘彻毅然决定,拆分少府名下的部分重工行业。 是的,拆分! 东风客运的大笔订单,虽是让少府卿陈煌乐得眉开眼笑,却也不免有些犯愁。 五年内,一万架蒸汽机车! 造车工坊不足,造成工匠更是严重不足! 虽说现今的蒸汽机车构造简单,最费工的部件,也就是蒸汽锅炉和气缸,不似后世的汽车产业,还要整甚么发动机和电气设备。 然现今的制造工艺和生产效率亦是低下,光靠少府的有限人手,五年内或许能勉强造出万架蒸汽机车,但绝对无法再派出足够人手,提供甚么“售后维修”了。 刘彻身为穿越众,自然知晓重工业乃是工业发展的基石。 现今的大汉,钢铁、冶金、机械、能源、化工、材料,样样都不是民间商贾能自行发展的,绝大多数都掌握在少府手中,盖因少府与帝国科学院早已形成了产学合作的严密共生结构。 大农府每岁拨给帝国科学院的经费,甚至都不到少府“捐赠”的一半,否则帝国科学院如何能为辖下诸多研究所提供动辄百金千金的高额科研经费。 要晓得,大多科研项目都不是能短期就出成果的,尤是偏重理论攻关而非付诸实用的研究所,那是纯粹往里砸钱,却又不可轻忽。 旁的不提,元素周期表上的诸多元素,大汉博士们至今都没能解析出半数,若是搁置不顾,工业发展早晚会遇到瓶颈,到时再来着急,怕是要后悔不迭的。 目光放长远些,不就是砸钱么,砸啊砸的,砸多了也就习惯了。 少府的钱不是白来的,为帝国科学院付出,肯定要索求回报,故帝国科学院的大多数科研成果,都会交由少府付诸实用,从中牟利。 皇帝刘彻对此喜闻乐见,然少府现今拥有大量先进技艺,隐隐有技术垄断的趋势,长此以往,反会限制社会生产力的整体提升速度。 向民间商贾发售先进技艺? 且不提中高端科技外泄的风险,单说民间商贾的实力,除却家大业大的皇室实业,怕也就田氏商团勉强能负担得起庞大的前期投入。 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已然是商界巨鳄,皇帝刘彻并不乐见他们的触角深入社会发展的各个层面,更遑论觊觎金融和工业的命脉所在。 十月间,少府于各郡县发布公告,将拆分名下部分产业,创立四大新商团,分别为关中重工、中原重工、巴蜀重工、燕北重工。 顾名思义,四大商团将分居大汉冶炼业的四大重地,关中京畿、中原南阳、巴蜀临邛、燕北渔阳,营重工之业。 待得明岁开春,四大重工将向当地商贾及百姓募赀入股,以此稀释少府原有的股份。 日后四大重工将依证券律的条陈,定期公布商团财报,必得公开透明,若是商团在确保发展无虞之余,仍有较多盈余,持有股份者,每年岁末皆可前去申领相应的红利。 股票皆由中央钱庄的证监司“印花”特制,每股千钱,无论世家大族、豪商巨贾、寒门庶户,饶是街边乞儿,只要你能拿出赀财,皆可册簿入股。 商团册簿中,股票皆与股东户籍挂靠,赠送、转售、继承及申领红利,皆得核验注释,这意味着,股票不似金银和铜钱,偷没用,抢也没用,若不小心遗失毁损,缴纳相应印花税,也能补办。 退股,亦是受律法保障的权益,却也有防止突发性退兑的保护机制,股东申请退股后,商团可每月按时退还一成股本,十月内必须退清。 若是商团赀金充裕,或如四大重工背后的少府般财大气粗,也可选择一次性退还股本,保护机制只是为防止挤兑股本造成商团无以为继,至于用不用,就由各商团自行斟酌。 当然,考量到商誉影响和其余股东的观感,能早点退还是早点退为好。 少府的公告一经张贴,几是举国震动。 王侯权贵皆是诧异不已,少府不打算吃独食了,陈煌那货舍得将叼在嘴里的肥肉吐出来,与旁人分润? 诸多商贾和家有余赀的百姓更是雀跃不已,现今大汉的商团已然不少,募赀入股,每岁分红甚么的,不少寻常百姓也渐渐有所了解。 大汉臣民愈发富足,能拿出千钱万钱的百姓家不少,然而若没点门路,莫说创立商团,就是想出钱入股也做不到。 况且,不是甚么买卖都能稳赚不赔的,寻常百姓没甚么背景,也怕被商团坑了钱。 少府名下产业却是不同,少府乃天子私府,担着天家颜面,少府卿就算赔掉自家亵裤,得卖儿卖女,也不敢坑掉老百姓的股本。 大汉百姓虽是淳朴,却不乏智慧,饶是多半闹不清楚何为“重工”,然今上仁德爱民,抱着天家的大粗腿,断断是赔不了的! 于是乎,在天气日渐寒凉的深秋时节,举国上下却是热潮滚滚,无数臣民边是赞颂圣上英明,边是纷纷筹钱,就等着明岁开春入股四大重工。 藏富于民多年,待得皇帝和朝廷想要“众筹”,集中财力物力办大事时,底气无疑是足的。 第七百五十八章 何为皇商 这日休沐,太子刘沐没微服出宫游玩,也没跑玉液池畔思考人生,而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太子府的书室,认真翻阅着从兰台调来的诸多公文,以便多多熟悉近期政务,免得平日晚课与诸大夫策议国政时,支支吾吾的应付不来。 正看得头昏脑涨,便闻得小内侍褚端入内禀报,说是贤王刘非在殿外求见。 刘非位秩虽居诸位亲王之首,然承乾宫太子府也不是说来就来的,往日想要入宫,多半要先呈请宣召,此时却已候在殿外,多半是刚在未央宫觐见过皇帝,直接走的宫内廊道入了承乾宫。 刘沐可不好让长辈久候,忙是起身,出殿相迎。 叔侄彼此见了礼,刘非刚随自家皇侄入得书室,就直言道:“吾此番前来,实在是有求于殿下啊。” “皇伯言重了,有甚难处,但说无妨。” 刘沐虽贵为太子,却终归是晚辈,可不好让亲伯父用个“求”字。 刘非向来不喜拖沓,也没多废话,径自道:“不知殿下可还有……门路,再弄些奴隶来。” “……” 刘沐微是愣怔,瞧着自家伯父诧异道:“今岁已为伯父弄了两万头精壮,仍是不足么?” 两万头奴隶,不是两万头牲口! 皇室实业名下产业众多,遍布各郡县,拥有的奴隶数以十万计,若非绝大多数都掳自外族,豢养如此多的奴隶,朝廷都要担忧贤王刘非是不是想暗中养兵,蓄谋造反作乱了。 “现今倒是调度无虞,然殿下也知晓,少府明岁要向民间大举募赀,筹组四大重工……” 刘非正自出言解释,刘沐的双眼却是猛地瞪大。 “皇伯,父皇已再三谕示,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的摊子已铺得不小了,莫再贪心不足,仔细经营好现今产业才是正道。” 刘沐脾性莽直,闻得刘非有意涉足四大重工,语气不免有些重。 他虽尚是储君,却早已将大汉社稷看做“家业”,又没少得父皇教导些金融和工商知识,晓得皇室实业若是毫无限制的膨胀下去,日后掌控住帝国的经济命脉,必将伤及社稷根本,乃至动摇皇权。 太子殿下是个霸道人,不可能容许这种情形出现,更不想在将来被迫对叔伯兄弟们举起屠刀。 “殿下想岔了,我皇室实业非但无意涉入四大重工,便连出赀入股都是不会做的,然若论及工坊营建,放眼现今大汉,除却大农府的工部和虞部,舍我其谁呢?” 刘非笑着摇摇头,颇是自得道。 此话绝非狂妄,乃是实情。 除却能调动举国人力物力的大农府,便连少府在大型营建业的实力也比不得皇室实业,田氏商团虽也有营建工坊,然其面向却与皇室实业大为不同。 近年来,皇室实业愈发偏重于造桥修路、筑城立寨、垒堤建坝等大型基建,田氏商团则是偏向亭台楼阁和园林小筑,虽说挣得也不少,但规模无疑小得多。 如皇室实业般,动不动就调集数以万计的奴隶,没有朝廷扶持和皇帝特批,国舅田胜就是有那资本,也没那胆子。 太子刘沐恍然大悟,依大农府和少府的预估,四大重工每岁开放民间募赀后,至少能狂揽百万金。 这笔重金可不是留在府库里下崽的,是要用来发展四大地域的重工业,并获取足够利润的,如若不然,股东久久没能分润到红利,对少府乃至天家的信誉,都会造成不小的打击。 亏一年很正常,亏两年也可以理解,连亏三年可就不像话了。 实则照着父皇的想法,明岁年末就算未见获利,少府也要出赀贴补,多少给股东门发放些红利,让他们吃定心丸。 此乃民间募赀的标杆企业,对汉廷的金融制度发展,端是意义重大,绝不能出岔子。 想获利,必然要制作并销售产品,没有工坊怎么行? 虽说是拆分自少府现有的部分产业,然仍须大规模扩建,百万金巨赀,饶是拿出半数来修筑工坊,那也是了不得的,毕竟汉廷现今明面上的军费开支也不过每岁百万金。 皇室实业执民间营造业之牛耳,自是不想放过这块肥肉。 刘沐转了转眼珠子:“皇伯适才可曾请父皇谕示?” 刘非面露苦笑:“陛下虽是准允皇室实业参与四大重工各类营建工程的竞标,却也无意偏私,皇室实业现今豢养的奴隶略嫌不足,故吾来此,就是想问问殿下,可还有甚么门路,再多弄些奴隶。” 见得刘沐颇为为难,他又加了句:“每头精壮仍按二万五千钱的高价,多多益善。” 这确实是高价,现今大汉市面的精壮奴隶,均价为两万钱出头。 当然,在关中乃至中原内郡,多是有价无市的,何况皇室实业是动辄万头的“大批发”。 批发有打折优惠? 想太多了,在供需严重失衡且是供不应求的情形下,没点门路,连奴隶的半根腿毛都买不着,更别妄想折扣了。 虽说皇室实业以如此高价买进大批奴隶,未必能在四大重工的营建工程中赚到多少获利,甚至有可能稍稍亏本,但做买卖不是这么算的,结束完这些营建工程后,买来的奴隶又不可能全数累死了,必然能继续压榨出更多剩余价值,这是实实在在赚出来的大笔资产。 刘沐晓得皇伯前来寻他商议此事,父皇必也是默许的,故也不多废话,问道:“甚么时候要?” 刘非闻得有戏,眼神发亮道:“最迟明岁夏末,四大重工明岁开春募赀,依现今的情形,绝对用不了半月光景,就能募到超过百万金,新建工坊的营建规划更已提早着手,到时各家商团竞标发标也花不了多久,入夏前必定会开工。 我皇室实业可先抽调部分预备用以河道清淤的奴隶,然到得秋季枯水期,必得增加新的人手,否则耽误了治河固堤,陛下震怒之下,没人担待得起。” “夏末?” 刘沐挠了挠头,犹豫道:“太子詹事府从巽加弄到的奴隶,定在明岁开春分批启运,首批奴隶估摸要到仲夏方能运抵胥浦郡,皇伯也晓得,大批外族奴隶入境前,皆须经过半月以上的边防检疫,况且首批运来的奴隶数目也不多……” “无妨,我可让人将现有奴隶抽调到燕北、关中和巴蜀,胥浦离中原最近,巽加奴隶获准入境后,直接押往中原重工的各处营建工地便可。” 刘非迫不及待的接了话,复又问道:“只是不知,殿下说的数目不多,大概是有多少?” 刘沐略显迟疑,颇是尴尬的讪笑道:“若非皇伯要得急,且因船舶不足,须全程从陆路押运奴隶,那或许……能成长久的大买卖。” 刘非不禁扬眉,身为皇室实业的主事者,他对大汉与身毒间的贩奴贸易亦知之甚详,汉商多是先将身毒奴隶从海陆运往仰光,再从仰光走陆路横贯中南半岛抵达胥浦入境。 全程陆运,非但多耗时日,更要涉及奴隶从巽加边塞出关的大麻烦,寻常商贾是很难摆不平的。 巽加通往汉郡仰光的陆地商道,要通过若开山脉的洞鸽隘口,巽加为防备汉骑入境,在山隘西口建了塞城,囤驻着重兵,要押运大批奴隶穿塞而过,巽加守军可未必会放行。 “殿下真有此等门路?” 刘非颇是谨慎出言试探,若是刘沐避而不答,他也绝不会继续深究。 “也没甚么了不得的,无非是两年前,巽加储君普林达卡来使,侄儿与他商定,让他返国后,在身毒独家代售涤纶布料,生意着实火爆,之前因船舶不足,多是以金银和香料交割货款,去岁侄儿见我朝奴隶稀缺,想……为国分忧,就遣人传话于他,索性多打些折扣,让他尽数用奴隶折抵,走陆路押运,他自是乐意的。” 刘沐却是无意隐瞒,如是坦言道,这档子父皇非但知晓,当初更是亲自授意过的,否则太子詹事府如何能从少府工坊弄到大批适合制作衣物的涤纶布料。 要晓得,汉廷至今尚未准允以涤纶纤维制衣,多用作工业和军事等用途,就算发卖到民间,也是警醒百姓,此乃“恶布”,用作帘幔甚的尚可,然切勿着身,尤是孩童和孕妇莫要长期接触,涤纶布料失火燃烧时更要远远避开。 大汉现有的化工水准,终归还差得太远太远,估摸也就后世二流地下化工厂的水准,涤纶纤维在合成时残留了太多有毒化学物质,若用来制衣,想想都头皮发麻。 倾销到巽加乃至身毒诸国,倒是没半点问题的,如此大汉石化业能获取利润继续改进发展,太子詹事府也能从中捞到些甜头,何乐不为? 说穿了,太子詹事府就是赚差价的中间商,过往也没赚多少,然待得太子殿下今岁将两万头精壮奴隶“套利”后,突是福由心至,惊觉过往的自己真是抱着金山哭穷啊。 光是赚那点微薄差价,如何发家致富? 让普林达卡那货用他们巽加人极端厌恶的贱民抵扣货款啊! 对普林达卡而言,贱民比狗屎都不如,无意中瞧见都觉脏了眼,两国储君自是一拍即合,共创双赢。 至于洞鸽山隘的巽加塞城,持着普林达卡的手令,那还不是畅行无阻? 若换做大汉太子,派人如此明目张胆的往境外“走私”,那怕不是要押往宗正府吃祖宗家法,鞭得你皮开肉绽,打得你怀疑人生哦。 刘非出身天家,闻得这话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官商,官商,不是与官府勾结行不法之事的商贾,而是有官府乃至朝廷扶持的商家,就譬如皇室实业。 两国储君之间的买卖,且是皇帝默许的,那岂不是官商的升级版,实打实的皇商么? 这门路,果然是够宽的! 刘非捋着胡须:“殿下,我皇室实业求购的奴隶实是多多益善,非仅限一时之需,既是有这等门路,不妨看得长远些,你看这价钱……” 刘沐撇了撇嘴:“孤乃大汉储君,岂能亲自操持商贾之事,皇伯若是要询价议价,不妨去寻太子詹事陈诚。” “……” 刘非险些没喷出口老血,咱大汉这铁憨憨的太子殿下,甚么时候开窍了? 翻脸如翻书,恁的厚颜……厚德载物呢? 第七百五十九章 安排见习 近日来,皇帝刘彻再度深切体认到,自己娶了个败家娘们。 活生生糟蹋了数百张相纸,且是昂贵的钡底相纸啊! 数月前,帝国科学院高聚物研究所试制成功胶片与相纸后,少府匠师们便协助制作更为轻巧和精细的相机部件。 皇帝刘彻上辈子就是学化工的,晓得就大汉现有的科技条件,想得到更好的摄影效果,除却相机改良,胶片在短期内已没有太大的改进空间,唯有在相纸上下功夫。 冲印类相纸,可根据涂层的不同分为两大种类,涂塑相纸和钡底相纸。 这两类相纸,所用的相片原纸虽是以不同树种不同配比的木浆制备而成,造纸工艺却很寻常,不是甚么难事,且略去不提。 关键是在涂层和用途。 涂塑相纸就是高聚物研究所早先试制并使用的相纸,以相片原纸与合成树脂的感光涂层经热覆而成,优点在于不吸水,制作简单,价格低廉,后世多用于证件照。 钡底相纸的制作较为复杂,在用优质的照相原纸上均匀地涂布一层由硫酸钡和明矾胶黏剂配成的涂料而制成纸基,纸基上的感光涂层需由明胶和卤化银配成乳液之后,再在乳剂涂层上施加一层保护膜。 钡底相纸的最大优点,是可通过改变感光乳剂中卤化银和明胶的配比、控制熟化条件等,得到不同感光度的冲印相纸。 在后世,钡底相纸广泛使用于艺术摄影,尤其是黑白艺术摄影。 感光涂层使用的卤化银,可采用氯化银或溴化银。 在大汉现有科技条件下,小批量制取氯化银不难,无非是硝酸银加稀盐酸,用玻璃棒搅拌,静止,滤取滤渣,然后微热或常温下,蒸发滤渣表面残留的溶液,即得到比较纯净的氯化银固体。 然而,想要工业量产,这种制取方法无疑是不现实的,还得用纯银与氯气直接反应。 氯气啊! 一旦泄露,人畜皆亡,后世早期的毒气弹,多数用的就是氯气,比三氧化硫还危险得多。 就大汉现有的铸造和化工水准,若勉强工业化制取氯气,那真是嫌工匠们的命太长了,饶是能用外族奴隶从事最为的工艺,然若大范围泄露,溢出的氯气可不认人,一死就是一大片。 刘彻虽理智到冷血,却也没打算拿人命开玩笑。 饶是外族奴隶,若为大汉的繁荣富强付出性命,那是死得其所,后世汉人或许会偶尔提及他们的贡献,若让他们凭白嗝屁,那就是纯属糟践了,不是么? 正因如此,钡底相纸想投入工业量产,短期内是绝无可能的,要是小批量制作,造价无疑颇为昂贵。 皇帝陛下不差钱,为了获取更好的摄影效果,得到更清晰的相片,故而特意让少府遣匠师到高聚物研究所去学来整套制作工艺,专门为天家制作足够使用的钡底相纸。 足够使用,却不是说能随意糟践的啊! 每张造价超过千钱,这还没算匠师们付出的大量人力成本和时间成本,少府刚打造好较为方便携带的相机,皇后阿娇就摆弄个没完,糟践了大量胶片且不提,冲印出的那成百近千张相片是甚么玩意? 模糊不清已算不错了,对曝光度没半点掌握,大多数相片不是全黑就是全白,倒不如直接找张白纸,往上随意泼墨,反倒更有欣赏价值。 “别折腾了!” 皇帝刘彻虽是富有四海,却也向来笃信,浪费就是极大的犯罪。 媳妇啊,咱可以锦衣玉食的过奢侈日子,但不能随意浪费啊。 包子买两个,吃一个,扔一个,那是后世屁民憧憬天降横财后,自己能疯狂炫富的吊丝心态。 真正的权贵,要懂得低调奢华,默默着吃茶叶蛋和涪陵榨菜,一丝一毫都不浪费的。 非止皇帝陛下很头疼,太子殿下更是心疼不已。 这么好的物件,有钱都没地买去,母后自个霸着不松手也就罢了,却是如此肆意浪费胶片和相纸,待得母后玩腻了,还能给孤王剩下多少呢? 太子殿下不差钱,太子詹事府也不缺匠师,然若想遣匠师去学钡底相纸的制作工艺,让父皇知晓,怕是又要出言敲打他。 父皇先前只是稍稍警醒,让他莫要太过羁于儿女私情,以致心生怠惰,他日若再来句“玩物丧志”,那怕是真要收拾他了。 最最关键的是,父皇月余前给他布置了功课,让他熟读朝廷新颁布《证券律》,再结合证监司近期的行政作为,写篇对四大重工明岁大举向民间募赀监管事宜的策论。 真真要了亲命啊! 太子殿下若是喜欢琢磨这些,早先就入政经官学了,何苦费尽心思说服自家父皇,非得晋入黄埔军学就读? 冬月将至,月上梢头,殿外寒风萧索,万籁俱寂。 书室内,望着桌案上那摞厚厚的公文腾本,太子殿下仰头长叹,无语凝噎。 实际上,刘彻身为人父,也没打算把自家儿子逼得太紧,更没奢求将他培养得全知全能,没这必要的,但将来要主政治国,金融知识多少要懂些皮毛,免得被臣子给轻易忽悠了。 只让他写篇策论,又没限定具体时间,简直不要太宽松。 饶是刘沐每日要在黄埔军学上早课和午课,但晚上皆是自主时间,后世华夏的中学生可还要上晚自习啊,更况乎太子殿下每五日皆能休沐一日? 这特么要不给他布置课外作业,刘彻还算是望子成龙的好父亲么? 奈何自家这傻儿子偏科实在太严重,武科和兵科都很强,理科和工科也不错,文科却真是惨不忍睹,稀烂都不足以形容。 在刘彻看来,金融乃至经济学科,实是更偏向数理的,算不得文科,没曾想自家儿子仍是耗费月余光景,一篇策论楞是没憋出来。 于是乎,皇帝陛下做出了令太子殿下哀嚎不已的决定。 今岁寒休,将让太子入证监司,随证监令石德见习。 各处官学的寒休和暑休制度皆同,寒休为腊月初一至二月初一,暑休为每岁小暑至处暑,黄埔军学亦然。 这意味着,再过月余,小伙伴们就能摆脱繁重课业,四处撒欢玩闹,太子殿下却要苦哈哈的跟着石德,处理诸多公务。 刘沐对石德并不陌生,对其祖父石奋更不陌生。 现今的大汉,真要论及深得历代汉帝信重的世家大族,除却少府陈氏,就是石氏了。 早在高祖朝,石奋就已为天子近臣,到得文帝朝,更是官居太子太傅,到得刘启登基为帝,则出任太仆。 换句话说,石奋昔年是太上皇刘启的帝师。 莫非石奋才学过人? 不是的! 石奋压根没甚么文才学问,只因忠君任事,且素来耿直谨慎,故才得历代汉帝信重。 石奋发迹后,虽督促子孙熟读经史,不再如他般做个睁眼瞎,然耿直忠君的家风却是半点不能丢。 他的子孙多是才德兼备,得以重用者为数不少,四个儿子不是朝堂重臣就是封疆大吏,秩俸皆为二千石。 便连太上皇刘启,每每见他都会笑称“万石君”,意思他虽已告老致仕,然也领着每岁二千石的退俸,石府光是他们父子五人,每岁就吃了朝廷万石秩俸,更遑论他的孙儿们了。 这自然是谈笑打趣,却也说明石氏在汉廷乃至天家心里的地位。 石德,石奋的嫡长孙,也是石氏最有出息的后辈,个性就很有老石家的风格,除了皇帝陛下,旁人半点情面不给的。 贤王刘非和国舅田胜,近来差点被石德整疯了,要晓得,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家大业大,屁股肯定没法彻底洗干净的,若不是皇帝刘彻特意嘱咐石德注意分寸,不宜溯及既往,这两大商团怕不是要被翻了陈年老账,罚掉亵裤。 为了此事,皇帝刘彻甚至特意命廷尉府增订汉律,明定日后任何的新律法,皆不可溯及既往,不得用新的律法,去追究过往的相关罪责。 闻得如此,两大商团乃至各家商团皆是长疏口气,能既往不咎就好,若要翻旧账,怕是没几家商团能免受处罚的。 饶是如此,石德不畏权贵的胆气和凌厉无比的强硬手腕也已彰显无疑,能将贤王和国舅逼到去向皇帝陛下哀哀求告,这得多飚,得多霸气啊? 太子殿下虽也霸气,但若入得证监司的一亩三分地,刘沐也绝不敢犯浑,否则让皇帝老子晓得,那真要往死里收拾他。 石德不敢给太子难看? 那就错了,大错特错! 皇帝陛下为自家儿子入证监司见习之事,特意召了石德入宫,当着刘沐的面,与石德言明,刘沐的那篇金融策论必须在正朔大朝前完成,且要通过诸大夫的策问,否则……你就暂且停职,回炉改造后再谈是否复职。 刘彻此举非是私心作祟,是有所本,身为证监司的执掌仆射,若是玩法将金融监管政策和行政手段对已有基本认知的刘沐讲解清楚,那还指望你能让寻常商贾和百姓整明白么? 无法宣导政策,就说明主政者自身都没想清楚,这还了得么? 石德深知此事悠关未来仕途,若是有负陛下冀望,怕是就前途暗淡了,自是顾不得给太子留甚么情面,更容不得他轻忽怠惰。 将来太子殿下承继帝业,会不会挟怨报复? 这也未免想得太远,况且若未来之君是这等小肚鸡肠之人,那在朝为官也没甚意思,不如归去。 汉官风骨就是如此,合则来,不合则去,皇帝再霸道,顶多也将“道不同”的大臣罢官去职,不会轻易褫夺爵位。 似石氏这等底蕴深厚,且可承袭列候爵位的名门望族,更不是说没落就没落的。 第七百六十章 不负相思 (新年新气象,作者君自知不擅长写感情戏,却也想试着练练笔,写章温馨点的,大家不喜可跳过,作者君素来厚道,不灌水,不骗订阅,祝大家新年快乐!) 习惯,无疑是种很可怕的事物,在对某些事习以为常后,觉得理所当然,突是失去,自是不免失落。 太子苑厩内,赵婉看着马厩中的两匹照夜玉狮子,莫名的有些失神。 小马驹已落地五月有余,不久便要断乳,须将母子分开饲养,照夜玉狮子本就金贵,离奶期更要精心照料,故没将之送回赵府,仍是留在太子苑厩。 然而,自处暑之后,太子刘沐非但已鲜少陪她来看马,将近四月的光景,两人碰面的次数亦是屈指可数。 赵婉对刘沐的感情,倒也没到“为君消得人憔悴”的地步,实是她没兄弟姊妹,便连亲朋好友也少,除却刘征臣和刘悌两位翁主,几乎没甚么交好的贵女。 刘征臣年岁比她大不少,成婚后又忙着协助夫君裴虎打理双拥基金,没太多闲暇,刘悌则因常山王妃近来愈发管得严,也鲜少能出府玩耍了。 赵婉自幼缺乏玩伴,昔年也是遇着刘沐后,才与刘悌结识,成了好闺蜜。 突是得到了憧憬中的美好,渐渐习惯有同龄好友的陪伴,却又突是失去,那巨大的心理落差,就如同那些快乐时光只是做了场梦。 少女情怀总是诗,赵婉对刘沐的感情是颇为复杂的。 尤是在渐渐体认到,自己有可能被列为太子妃的考量人选,再看刘沐,难免就会怀有几许异样的心绪。 说实话,刘沐的形貌不差,在铁血尚武的大汉,似刘沐这般硬朗长相和壮实身形还是颇为吃香的,至少赵婉的审美观如此,绝对瞧不上后世的弱不禁风的花美男。 刘沐出身尊贵,久居上位的霸气,热血年少的锐气,皆非寻常同龄人可及,而那些偶尔生出的小小恶趣味,痞里痞气的臭屁言谈,反是更显出与众不同来。 赵婉不晓得,刘沐的脾性养成,除却有老刘家的祖传因素,受皇帝刘彻的影响也是极重的。 男孩子,多半对自己的父亲有种莫名的崇拜情绪,会下意识的模仿,后世所谓的“不料多年后,我却也活成了他的样子”,或许也有类似的心理因素使然吧? (PS:这是作者君昔年听大学老师讲的,他念过教育心理学,如果有不认同的读者,也请别较真。) 刘沐既接受“君子六艺”之类的传统汉室教育,亦接受了数理化之类新学教育,且因耳濡目染,深受自家父皇的影响,无疑造就了独特三观和与众不同的处事风格。 霸道莽直,暴戾狠辣,却又重情重义,对亲近之人却是掏心掏肺,颇是不拘小节。 正如硬币的两面,是好是坏且不论,脾性中存在着矛盾和反差,实则也有某种诡异的人格魅力,不是么? 赵婉虽是年岁尚幼,不懂太多男女情爱之事,然女孩往往比男孩早熟,后世在她这年纪的女孩,多半也有些懵懂憧憬了,况乎是在普遍早婚的汉代。 她与刘沐相处久了,心中生出几许情愫,实属正常。 过往时常能与刘沐说笑玩闹,她自己未必能体认清楚,然待得长久不见,心中愈发觉着烦闷,觉着莫名的委屈,更涌出某种微妙难明的情绪。 待得渐渐明悟,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思念”,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心中果是在记挂着他,想要时常见到他的。 赵婉不似寻常贵女,素来不喜伤春悲秋,更不会自怨自艾,端是敢爱敢恨的爽直脾性,就如昔年“拳打侯府嗣子,脚踹名门闺秀”,半点不会露怯,且不去想如何善后,挽起袍袖就上。 于是乎,她仍是每逢休沐就到太子苑厩看马,若待那小马驹过了离奶期,她或许就再也寻不着由头来太子府了。 在那之前,不彻底弄清自己对刘沐到底怀有甚么样的感情,小贵女真真不甘心。 苏媛素来公务繁忙,赵立更是身兼太子少傅和黄埔军学的督学,夫妇俩本就没太多闲暇照看女儿,自是无从察觉她微妙的心境变化,加之对她去太子苑厩看马已习以为常,故也没太过阻拦。 皇后阿娇却早已心里有数,宫墙之内,她若想知道赵婉做了甚么,说了甚么,自然能掌握的清清楚楚。 “没曾想,那傻小子还如此招人喜欢。” 阿娇窃窃坏笑,对自家夫君如是道。 刘彻扬眉:“那是,也不瞧瞧是谁的种。” “小妮子怪可怜的,长此以往怕是不好啊。” 阿娇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不免有些心软:“待得腊月,皇儿又得入证监时见习,两人更是难得相见了。” “罢了,你将那相机给他,且他如何行事,若脑子真是清醒了,懂得拿捏分寸,管束便可稍稍松些。” 刘彻实是个讲道理的,若非刘沐之前确实心生懈怠了,本也不欲对他过多约束。 储君不好做,皇帝更不好做。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那是在寻常百姓家,若换做帝皇家,少壮不努力,待得“老大”时,指不定要祸了国,丢了命。 这日用过晚膳,皇后阿娇命内宰们取来一架相机,交给期待已久的太子刘沐。 实际上,少府早先送来的成品就是两架,阿娇没尽数拿出捣鼓罢了,倒也不是纯粹想让自家儿子眼馋,吊他胃口看乐子,更多的是想让他好好反省。 可怜天下父母心,阿娇昔年为怀孕生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怎么可能真的不待见自家儿子? 刘沐得了心心念念的相机,自是欢喜异常,向父皇母后告退,就屁颠屁颠的将相机扛走了。 是的,扛走! 全金属机身的笨重相机,加上硬木三角架,分量可不轻,若非小内侍褚端帮着拎了外置闪光板之类的零碎,太子殿下饶是体魄强健,还真未必能靠自家将整套设备全搬走。 假手他人? 刘沐可没这想法,他自幼占有欲极强,极为不喜旁人碰他在意的好物件,在这一点上,与阿娇实在像得紧。 到得休沐日,赵婉依旧执着太子符令入了承乾宫的太子府,正要如过往般独自去苑厩,却是得了小内侍褚端传话,说是太子殿下相召,还请贵女移步偏殿。 赵婉心中微喜,却又不免生出些委屈。 她强掩着心绪,随褚端到得偏殿,却见得筵席已开,刘沐邀约的不独是她。 席上诸人多是她熟识的,张笃、公孙愚、刘孝、刘悌,尚有一个娴静婉约的贵女,出身河东杨氏,名曰杨蘅。 河东杨氏,现今虽无甚权势,却是实打实的大周皇裔,祖上乃姬姓王族,被封到杨国为国君,后人便以杨为氏,祖居河东杨氏县已数百年,端是枝繁叶茂。 秦时划分郡县,将杨氏县改名杨县,汉因循之,高祖刘邦曾有意识的拉抬大周贵裔,给他们不少优待,故河东杨氏也是沾了光,得了个关内候。 今上登基后,颁布王侯京居令,关内候虽不够格迁居入京,河东杨氏的家主却颇有远见,非但早早在长安购置宅邸,凡是适龄的嫡女和嫡孙女,更会不远千里的送来长安女学就读。 杨蘅,正是杨氏家主最出众的嫡孙女,还真就被天家相中了。 今岁九月间,太上皇已下旨,为外孙儿张骞与她赐婚,婚期定在明岁阳春,过得春祭大典便寻吉日正婚。 大汉民风开放,虽也顾及男女之防,然终归没后世历朝历代那般严苛,已定下婚约的少年少女,但凡谨守分寸,无甚肌肤之亲的出格事,偶尔见面乃至相邀同游也惹不来非议。 赵婉虽与杨蘅不熟,却也是认得的,盖因得了太上皇赐婚后,皇后近来每每邀约各家宗妇和贵女入宫飨宴时,就已少不得杨蘅与杨氏主母了。 杨蘅更是对赵婉印象深刻,非但出身高门,更深得皇后恩眷,每每宫宴,皆是羡煞各家贵女。 赵婉本是欣喜今日能见着刘沐,然见得筵席已开,席上众人皆在吃喝说笑,只道自己不过是赶巧入宫,刘沐邀她前来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不免更觉委屈。 刘沐却是个小直男,见得她入殿,暗暗欢喜之余,也领会不着她的小女儿心思。 “来,来,人齐了,一道合影去!” 刘沐兴致勃勃的招呼着众人,领着他们往后殿走。 对照相留影和相机相片,在场的少年少女皆不陌生,这无疑要归功于喜好炫耀的皇后阿娇,张笃这些皇亲国戚就不提了,便连赵婉和杨蘅,也曾在宫宴上见过皇后捣鼓,更欣赏过好些相片。 好在阿娇还晓得分寸,没将清河王嗣子刘究的那张靓照拿出来展示,否则那傻小子抱着寒瓜呵呵傻乐的傻模样,怕是会成为他一辈子都洗不掉的童年阴影。 黑白胶片的冲洗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刘沐显是早有准备,索性让人边拍边洗,没等拍完预备好的百张胶片,最早拍的七人大合照已是冲洗妥当。 太子殿下不差钱,自然壕得紧。 得父皇默许后,便是自个出赀,让少府匠师制出大批钡底相纸,可不就是为了今日? 大合照,无疑是人手一张的。 趁着旁人在笑闹,刘沐捏着相片,不露痕迹的挪步,到得赵婉身侧,低声道:“你且……好生保管了,我亦会好生保管,虽是人多了些,却也能免惹非议。” 赵婉微是愣怔,旋即扭脸看他,却见得素来霸气四溢的太子殿下,黑黝黝的面庞上难得露出几许羞赧。 刘沐瞧着她那会说话的大眼睛,挠了挠头,也不晓得该再说些甚么,好不容易想起句父皇曾对母后念的“歪诗”。 “唯望卿心似吾心,定是不负相思意!” 太子殿下如是道。 “呸,谁与你相思?” 赵婉猛地转脸,不再去瞧他,不顾尊卑的啐道。 “呵呵。” 太子殿下不怒反笑,面上难掩得色,端是痞气得紧。 第七百六十一章 困兽犹斗 今岁腊月,近年常住渭北甘泉宫的太上皇和太后摆驾回返长安,只为让“留守儿童”桑无忧能与父母双亲好生相聚。 五尺秦道的重建整葺远未完成,欲从滇郡返京,最便捷的路径仍是绕行岭南郡,穿行地势险峻的南方五岭。 饶是如此,泰安公主却刚入腊月便已抵京,思女心切的她,愣是将夫君桑弘羊都抛下了。 滇郡乃直面哀劳的边郡,现今大汉与哀劳的关系颇为紧张,尤是汉廷在西随水上游修筑好镇南塞,且迅速进驻两万边军后,两国已濒临撕破脸的边缘,太守桑弘羊不敢有半分懈怠,今岁未必能如期返京述职。 在彼此愈发缺乏互信,且皆陈重兵遥遥对峙的情形下,两国接壤之地的小小冲突,指不定都会引发真正的大战。 哀劳国力虽远逊于大汉,然兔子急了也咬人,汉廷对外族的酷烈手段,汉军的残忍暴戾,皆是被哀劳君臣看在眼中的。 举国内附? 饶是哀劳国君甘愿双手奉上广袤疆域,举族归化入汉,汉廷就会轻易接受么? 汉廷接受外夷归化,讲的是炎黄后裔和华夏道统,除却昔年的数万乌桓骑射用军功为自己和亲眷拚来了册入汉籍的资格,汉廷压根就再没接受过大批外族的归化。 昔日的南越国,真正能归化入汉者,皆是源自华夏的先秦遗民,雒越等外族凡居岭南之地者,皆被无差别的屠戮殆尽。 当时被误杀的南越百姓实也不少,盖因执行大屠杀的多为东瓯和闽越的军士,凡遇着不识“雅言”者,皆杀无赦。 雅言,亦称夏言,源自夏朝的官话,经过千余年的发展,到得东周时,成为以洛邑语言为基础的通用语,各诸侯国虽有不同方言,然官方用语皆是洛邑雅言,中原百姓使用也颇为广泛。 秦皇六合诸侯后,除却“书同文”和“车同轨”,亦是“言同语”,就如同后世推广普通话般,且徙六十万中原百姓往岭南,设郡置县。 赵佗割据岭南,建立南越国,依仗的正式这些中原徙民和他们的后代,故治下属民本就以雅言为主要用语。 汉代官话为“洛语”,是为承袭夏、商、周三个朝代的雅言,标准的洛语又称为正音。 东瓯和闽越两国内附后,其属民之所以能迅速融合归化,正因于越部族本就是越国遗民,说的雅言虽是“音不正”,然语法和语调却是差别不大,若连说带比划,与江南各郡县的汉民倒也交流无虞。 再瞧瞧同样内附的滇国,近四十万滇人惨遭屠戮,唯有“楚族”百姓幸免遇难,汉廷非说是“哀劳流寇”所为,还非逼着哀劳给个交代。 我呸! 哀劳国君险些活活憋屈死,自然更是清楚意识到,汉廷是不可能真正接纳六十余万哀劳人归附的。 哀劳立国已四百余年,是在这片广袤疆域世代繁衍出的原生文明,且说实在的,相较于汉人眼中的绝大多数化外蛮夷,哀劳真是发展得不错了。 非但靠自身努力发展,亦在对外通商中,从华夏和身毒都学到不少好东西,周边又没甚么强敌,安安稳稳的发展了四百余年,但凡有点上进心,就是只猴子,多半也能有几分人模人样的。 旁的不说,夜郎尚不擅冶炼,雒越猴子们更多以骨簇竹矢为兵刃,若非昔年楚军入滇,被迫滞留滇地繁衍,滇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哀劳虽只有属民六十余万,其辖地却是颇为广袤,东西三千里,南北四千六百里,不仅止后世的缅甸,甚至囊括了喜马拉雅山脉西麓的高原地带,土地肥沃丰饶,宜五谷蚕桑,山出铜铁,且多珍奇宝货,堪称国富民强,远非夜郎和滇国可比。 悠久的历史,原生的语言,独特的文化,注定与汉人难以融合。 莫扯甚么华夏文明的包容性,更莫扯甚么民族融合,就问你费不费劲,划不划算? 在汉廷多年的舆论引导下,现今的汉人皆笃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外族颇为歧视乃至敌视,入境通商可以,然想大规模迁居汉境,多半是不被汉人所接纳的。 就是极端的民族主义,就是狭隘的皇汉思维,你吹得我胀咩? 大汉君臣都觉哀劳不宜归化,哀劳君臣对此也已有清醒认知。 若是非要入汉,现有的六十余万哀劳属民,至少得先“筛掉”八九成,甚至比对待滇国的归化手段更为酷烈。 哀劳想要长久苟全亦无可能,汉廷可在西域和中亚“以夷制夷”,却可不能容许中南半岛仍有蛮夷大族存在,饶是臣附都不允许。 便连塞北和河湟高原亦如此,汉骑每岁皆出塞,凡遇外族,皆杀无赦。 刘彻着太尉府将之垂为定制,以为后人依循。 用意毋庸讳言,在大汉未有余力大举开发后世东北和青藏高原前,杀出广袤无人区。 不是说外族就如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么? 那便年年屠,岁岁杀! 难不成,真非爹生娘养,是从地里冒出来的? 事实证明,绝大多数外族都是能屠绝的,经过十余载的灭绝式杀戮,近年依例出塞“巡狩”的汉骑将士已鲜有斩获了,没法再拿首级换取大量军功。 秦汉两朝,军中将士之所以勇武好战,除却民风彪悍的缘故,以首级计功,以军功赐爵,才是真正的主因。 现今的大汉更是如此,但凡四肢健全且勤劳肯干的壮汉,无论务工还是务农,想要养家糊口不难,故应募入伍者,绝不是只为混混军饷。 将官欲觅封侯,寻常军士也想因功获爵,不奢求五大夫之上的高爵,饶是最低的“公士”,亦可享有岁俸五十石,另赐田一顷,宅一处和仆人一个。 待得卸甲归田,饶是甚么都不做,也足够舒舒服服的过下半辈子了。 服兵役的边军想得上官荐入常备军,常备军就想打仗,精锐军伍更是求战心切。 现如今,四夷皆伏,放眼望去,大汉周边可供汉军建功立业之地,就余下漠北的匈奴和南面的哀劳。 漠北较远,且隔着茫茫大漠,朝廷貌似无意急着出兵讨伐。 哀劳却近,现今又已处于仰光、胥浦和滇郡的三面合围,就如同饿虎嘴边的肥肉,又焉能幸免苟存? 无路可退的绝境,虽会带来恐慌和绝望,却也有可能引发拚死一搏的疯狂。 “困兽犹斗啊!” 刘彻阅罢滇郡呈来的军情奏报,得知哀劳非但关闭了边市和境内商道,更已倾举国之力征兵,囤驻在各处关隘要道,做好抵御汉军来犯的态势,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半点鄙视的意味,却也不认为哀劳敢主动兴战。 后世有言,尊重对手,就是尊重自己,这话虽有些道理,却也要分情况。 大汉和哀劳两国,压根就不在同个量级,饶是刘彻不穿越而来,史上的汉武帝也是逼得哀劳举国归附了。 不同的是,刘彻不打算接纳哀劳归化罢了。 说他冷血也好,说他残忍也罢,总之类似这般的“恶例”绝不能开! 今日若哀劳归化,日后西域和中亚诸国又如何处置? 尽数吸纳融合,与汉人一视同仁? 然后呢? 让外族学到汉人的先进技艺,待得日后汉室内乱,国力衰微之际,外族趁势割据自立,闹甚么“地方自治”都是轻的,到时兴兵入关,反噬华夏也非不可能。 刘彻是穿越众,晓得在人类历史上,类似这类白眼狼的民族可不少,单是华夏周边,倭岛的矮子,高丽的棒子,交趾的猴子…… 蒙古拐子和满清鞑子虽也不是甚么好玩意,但好歹没先跪舔后反噬,咱汉人输了,被人骑在脖子拉屎,也没甚么话说。 可被白眼狼咬了,那真是愈想愈来气。 在大汉未有余力他顾前,刘彻可以接受外族臣附,却绝可不能接受外族归化,更不可能为汉室后继之君留下可供依循的“恶例”! 现今大汉虽没甚么圣母表跳出闹腾,背不住今后会有,到时拿出“前例”说事,引导社会舆论,后继之君若是扛不住民意压力,或本身就是脑残的圣母表,真整出个“天下大同”,那特么不是败家么? 哀劳可以归降,却不可归附! 若是归降,等若战败,那该杀的杀,该押为奴隶的押为奴隶,如滇国般留个数万容易归化的“亲华派”,尽数打散与汉民混居倒无不可。 若是归附,汉军无疑会失去了屠杀的正当性,亦有损皇帝刘彻的仁德圣明的高大形象。 师出有名,实是颇有必要的。 杀神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国降卒,实是迫于无奈,是身为秦军主帅最正确的抉择,也是最符合秦国利益的,秦昭襄王将他召回斥责,无非是想让他彻底将这口黑锅背牢罢了。 脏事总要有人做,若是寻不着堂皇光正的由头,就必得找人背锅。 刘彻之所以不断往哀劳国君脸上甩耳刮子,就是想逼他先兴战,给大汉出兵血洗哀劳的由头。 奈何哀劳国君那老家伙着实能忍,虽已调集重兵,却是摆出了拚死抵御的架势,明显不会进套,傻乎乎的往大汉皇帝为他挖好坑里跳。 “张骞,遣快马将这道军情奏报送往夜郎王城,让使者亲手交给哀隆,旁的无须多言,朕倒要看看,他可配得敕我大汉列候么?” 刘彻屈指轻敲御案,如是道。 张骞躬身应诺,匆匆告退而去。 “郅公,觜骑调动可有延误么?” 刘彻又望向太尉郅都,出言问道。 “回禀陛下,觜骑已是南下胥浦郡,中南半岛天候温暖,腊月行军亦无有风雪阻碍,故必能在年节前抵达仰光,由仰光太守公孙歂统御。” 刘彻颌首道:“嗯,只须牢牢守住洞鸽山隘,让哀劳无法向巽加求援,且看那老家伙急是不急?” “父皇,那巽加想来也不必会为小小哀劳与我大汉为敌吧?” 太子刘沐被特意召来旁听,此时忍不住出言道。 刘彻抬眸瞧他:“溺水之人,莫说见着浮木,就是见着浮萍,不管有用没用,都想伸手去够,好歹是绝望中的最后一丝求生希冀。若连这点念想都被掐没了,那人多半会彻底失去理智,做出疯狂之举……” 第七百六十二章 祖父催婚 (特意申明:为提早布置部门员工返归后的各项防疫措施,作者君不得不提早结束休假,估摸要再忙上几天,抽时间码的章节,质量可能不太好,但绝非刻意灌水,本章与大情节无碍,可跳过不订阅,大家多见谅,愿大家都能健康安好!) 除夕,是乃阖家团圆,辞旧迎新的岁除之夜。 今岁太上皇与太后难得的返京除岁,故在长乐宫的长信殿摆了盛大家宴,非但亲王们和三位嫡公主皆是入宫赴宴,便连为太上皇孕有子嗣的四位夫人也破例得以列席。 太后王娡已年过五旬,与太上皇刘启真是老夫老妻了,儿子又早已坐稳帝位,故已没甚争宠的心思,亦无甚必要,心胸自是愈发的豁达了。 近年来,王娡对诸位亲王的生母颇为优待,非但吃穿用度从未短少,更多有关照和赏赐,亲王们是颇为领情的。 尤是年岁最小的四位亲王,皆为王夫人兒姁所出,深知已自家母妃的脾性,昔年若非有阿姊王娡多加看顾,怕是在残酷宫斗中撑不了几年,更遑论得父皇盛宠,接连诞下四个儿子。 对于嫡母皆姨母的王娡,他们无疑颇为敬重和感恩,自是愈发亲近的。 太上皇刘启见得天家众人其乐融融,端是老怀大慰,难得的多饮了几樽,虽是淡得出鸟的葡萄酿,后劲却也不小,酒过三巡时,便已微醺。 汉初的历代皇帝多痞气,皆容易酒后忘形,高祖皇帝就曾在宫宴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醉醺醺的揽着自家老爹刘太公,炫耀自己打下的诺大“家业”。 刘启亦不例外,唤了孙儿刘沐近前,教训道:“你那父皇文治武功皆无可挑剔,唯是专宠阿娇,只生了你这个小兔崽子,子嗣太过单薄,你将来可不能学他,要让朕早些抱上重孙儿,且是多多益善。” 此言一出,满殿俱静。 皇帝刘彻眼角疯狂抽搐,皇后阿娇更是满脸尴尬。 阿娇虽是善妒,却终归出身天家,晓得刘彻身为帝皇,专宠她多年实是不妥的,甚至多次主动劝说刘彻开宫纳妃。 不是她心胸豁达,而是刘沐行将束发,饶是皇帝日后再得子嗣,若非刘沐犯下难以宽恕的大错,否则皇帝是绝不会冒着社稷动荡的大风险,废掉早已坐稳储君之位的他。 除非……皇帝舍得如昔年的太上皇般,活活逼死废太子,彻底绝了后患。 依着阿娇对刘彻的了解,他的心再冷再硬,怕是也不舍得对刘沐下此毒手。 刘启膝下足有十四个儿子,若非要比较父子亲情的多寡,自是比不等膝下唯有独子的刘彻。 十数年的朝夕相处,十数年的悉心教导,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套用后世的话,人类之所以看着血脉传承,多因将最看重的子孙视为自身生命的延续,尤是在父系社会,父亲在培养儿子时就更是如此。 刘启昔年舍得逼死刘荣,那是觉得刘彻更“肖我”,更能传承社稷。 刘彻虽不觉刘沐“肖我”,也不想让他太“肖我”,却也在他身上投注了无数心血,若是将他废了,等若是对过往多年的彻底自我否定,约莫会类似淘宝一夕破产时,马云所处的心境。 阿娇深知刘彻脾性,故才不惧旁的嫔妃会对她们母子造成甚么威胁,也才勉强压下心里的万般不愿,主动劝说刘彻开宫纳妃。 不为甚么狗屁的开枝散叶,纯粹不想担上“妒后”的恶名,更不想为此影响到自家儿子的名声。 多年来,宗室长辈乃至朝堂重臣对皇嗣单薄甚是忧心,自然颇为微词,若非刘彻顶得住压力,且曾毫不迟疑的下过重手,怕是连诸御史都要上奏弹劾皇后善妒。 身为人臣者,妄议宫闱之事本是大忌,然皇嗣单薄悠关社稷,却是另当别论,要是刘彻身为帝皇,也无法因言治罪,给这群忠心为国的大臣扣上居心叵测的大帽子,只能尽力弹压。 皇后阿娇承受的压力也不小,若非太上皇和太后皆是听之任之,没受诸多宗室长辈和元老重臣撺掇,从未出面表态,她怕也撑不到现在。 此时在家宴上,太上皇说出这番话,无疑是表明了态度,对让儿子开枝散叶已是死了心,也不想过问讨嫌,却也是种变相敲打,不止是对儿子和儿媳,更是对孙儿刘沐。 今夜乃是除夕,过得子正时分,太子刘沐就已虚年十五,要择吉日行束发礼。 太上皇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太子妃的人选该定了,且婚期也不能拖太久,至少是不能拖到太子及冠。 刘启已是六十有二,乃花甲之年,又顽疾缠身,对生死愈发看得开,端是多活一日赚一日,然没见得储君大婚,没抱上嫡亲的重孙子,他就是死也不放心。 孝文皇帝得继帝位,正因孝惠皇帝的子嗣皆是“亡故”,刘启自不愿自己的嫡系子孙重蹈覆辙,使得帝位旁落刘氏旁支。 要想富,先修路,多生孩子多种树。 刘启近年喜好微服出游,在各处乡里没少见得类似的标语,晓得皆是源自儿子刘彻,这等直白到俗气的口吻语气真真再无旁人了。 每每见到此道标语,或是闻得朝廷又颁布了甚么鼓励百姓生育的政令,刘启就不禁摇头叹息,自家儿子鼓励旁人多多生育,自己身为帝皇,却不以身作则,为之奈何? 管不了儿子,孙子却是得好好敲打。 “你年岁不小了,可有瞧得入眼的贵女?” 刘启仿似没察觉殿内的诡异氛围,颓自出言问道。 刘沐微是迟疑,斜了眼想去瞧自家父皇。 刘启虽是醉眼惺忪,却终归阅人无数,对自家孙儿的眼神和下意识的小动作皆能敏锐的察觉,佯怒道:“朕问的是你,瞧旁人作甚?” “……” 皇帝刘彻愈发尴尬,忙看向太后王娡,想让自家母后出言劝阻已是“醉酒”的父皇。 奈何王娡恍若未见,分明就不想搭理自家儿子。 身为东宫太后,出于尊重皇后掌肃未央中宫的凤权,她本不欲插手太子选妃之事,然太子年将束发,太子妃人选仍悬而未决,她也有些坐不住了。 此番特意摆驾回京除岁,除却是为小外孙女桑无忧,更是为孙儿刘沐。 刚定下了外孙儿张笃的婚事,太后在老怀大慰之余,亦是对自家儿女愈发埋怨,没有长辈督促,他们皆是不肯上心,到底要将这些小家伙的婚事拖到甚么时候? 正是满殿沉寂时,突是半路杀出一人,打破了殿内的尴尬气氛。 “外祖父,我年岁也不小!” 众目睽睽下,熊孩子公孙愚豁然起身,屁颠屁颠的跑到首席之侧,插话道:“外祖父莫不是要指婚,这等好事怎的少得了我?” “……” 饶是素来无法无天的南宫公主,此时都惊了,却又阻止不及,只得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家那惫懒无赖的蠢儿子。 公孙愚就如自家阿母昔年般,自幼就惯爱向长辈抱大腿玩赖,颇讨太上皇和太后欢心,甚至得了随时可入长乐宫问安的符令,这特权便是张笃都没有,更遑论旁的天家后辈。 老人家对于嫡亲孙儿,尤是要传承家业的孙儿,往往严加管束,然对外孙儿,反是愈没脸没皮的愈容易得宠。 事实上,对儿子亦如此,譬如在刘启的诸多儿子中,最得宠的实是最没出息的常山王刘舜。 刘舜幼年时将宫里折腾得鸡飞狗跳,不知闯了多少祸,若是换了旁的皇子,尤是储君刘彻,怕是早就被送到宗正府鞭得皮开肉绽,刘舜却几乎就没被重重惩罚过。 皇祖母窦氏和父皇刘启,对他都是溺爱到堪称纵容的地步。 现今的公孙愚,亦是这般得太上皇和太后的宠,加之适才也饮了不少美酒,此时酒意上头,晕晕乎乎的听得外祖父的问话,也没多想,就“挺身而出”,想跟着太子表兄沾沾光。 “滚一边去!” 太上皇刘启虽是出言呵斥,脸上却没甚么怒意。 闻得外祖父呵斥,公孙愚不禁哭丧着脸:“外祖父真真偏心,为张笃表兄指了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却怎的不想着为我寻摸寻摸。” “你才多大年纪,就想着娶媳妇?” 刘启真真哭笑不得,瞧着面前醉得摇摇晃晃的外孙儿,晓得这惫懒小子真的醉了。 公孙氏本是出身匈奴,族人多嗜酒,且愈烈愈好,公孙愚自幼也就学着喝了,别看年岁不大,酒量却是出奇的好。 葡萄酿之类的果酒,喝起来自然不如烈酒醉人,然若平常喝得少,喝多了却容易上头,尤是刘启今日吩咐宫人拿出来的,乃是医官特意酿造的滋补果酒,加了些应季补药,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药酒,却也有三分药性,端是后劲十足。 公孙愚不知底细,权当做寻常果酒,一樽一樽的豪饮,焉有不醉之理? 公孙愚用袍袖掩着嘴,接连打着酒嗝,还不忘低声嘟囔道:“有志不在年高,娶妻生子与年岁小有甚关系?” 刘启真真气乐了:“既是如此,你且自去寻摸,挑十个八个瞧得入眼的贵女,待得沐儿择了太子妃,朕非但也为你下旨赐婚,更让你娶妻纳妾一并都办了!” “……” 殿内众人皆是抚额,好在没甚么外人,否则太上皇这话传扬出去,谁家贵女还愿嫁给公孙愚这货? 第七百六十三章 捕奴行当 漠北之北,有浩渺大泽,其广不知几千里,华夏先人以“瀚海”名之,又因其地处极北,故汉人又称之为北海。 汉室崇黄老,尚道家,汉人自是知晓,庄周所谓的“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指的多半不是具体的地与物,而是指代大道。 然后人往往会依着时下需求,对类似的经典进行另类解读,现下的大汉君臣亦如此。 只不过汉人还算厚道,倒也没太过歪曲经典,顶多小小的穿凿附会罢了。 道家老祖写得明明白白,北冥有鲲鹏,乃吾华夏圣兽显化,故北海自然是我华夏固有疆土,不过是暂且被北地蛮夷窃据罢了。 这套说辞,汉廷可不只用来对内宣传,而是广为告谕举世外邦的。 大汉与匈奴本就是不死不休的血仇,汉廷想兵发漠北,压根无需进行甚么战争动员,高瞻远瞩的皇帝刘彻之所以发布此等召谕,更多是要为后人的扩张与征服行为提早作出铺垫。 何地是为北冥? 汉人说是贝加尔湖就是贝加尔湖,说是北冰洋就是北冰洋,依大汉愈发根深蒂固的民族概念,但凡再对外征服,多半是不会对当地土著心慈手软的,掳掠精壮为奴,余者皆斩草除根,已然是朝野共识。 残暴,血腥,却也须师出有名。 窃据华夏固有疆土,就这条“不赦之罪”,无疑是最为好用的了。 莫说塞北之地,就是远隔重洋的美洲大陆,太常府文教司诸官都翻出了《山海经》,正尝试论证华夏先人所谓的“东荒之地”,就是指代美洲,在先秦时遭了印第安人的窃据。 更遑论西边的葱岭,那明摆就是华夏神山“不周”的所在,泰阿剑就是从不周山中寻回的,葱岭自然属于大汉疆土。 读书人有文化,真若不要脸起来,皇帝瞧着都要咋舌不已。 印度洋是不是“南海渚”,咱暂且不论,毕竟老祖宗们可能真到过,但澳大利亚是“归墟大壑”,为华夏自古“凉风所处的无底之谷”? 我的乖乖,没老子手绘的世界地图,你们真晓得有这片广袤大陆么? 南海水师的换舰整编尚远未妥善,群臣就急吼吼的进谏,望陛下诏令,发舰群打通前往澳洲大陆的新航道。 “朕晓得,吕宋岛的土著不足,淘金的奴隶稀缺,然澳洲大陆的毛利人颇为野蛮凶残,不好对付的。” 皇帝刘彻高居御座,对满殿群臣如是道。 公卿将相纷纷垂眸,心下不免腹诽,土著再凶,也不过是化外蛮夷,还能凶得过我汉军将士? 陛下分明就是有旁的心思,不肯让朝廷凭白出人出力罢了。 “陛下,不妨让南洋殖民公司广募捐输,协从南海水师往澳洲殖民。” 大农令孔仅起身避席,朗声进谏道。 刘彻故作沉吟道:“哦?真有臣民愿为此捐输么?” 群臣皆是无语,心道陛下与大农令的双簧戏已唱到这般地步,他们能不捧场,敢不捧场么? “陛下,微臣以为,我大汉亿万百姓皆有忠君报国之心,只是苦于鲜少有报国的机遇,若闻得朝廷有意重夺我华夏故土,必会踊跃捐输,唯恐落于人后。” “臣附议,非但会捐输出赀,若陛下恩准,更必有臣民愿自行招募勇武之士,替朝廷夷灭毛利土著。” “老臣附议……” “陛下,臣等附议……” 刘彻看着诸多大臣纷纷避席附议,心下不由暗自叹息,胃口是彻底养大了,也不知道后继之君能不能压得住,又能压多久啊? 罢了,此乃大势所趋,身为穿越众,他只想将大汉臣民养成狼,而非犬,至于刘氏基业能否传承千秋万代,却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倒不是他思想境界高,要讲甚么民族大义,然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必是深知绝无所谓的“社稷永昌”。 此生在世,看顾好自家的父母妻儿,顺带夯一夯华夏基石,死后饶是洪水滔天,他也没法管了。 刘彻微微颌首:“既是如此,便烦请太尉与大农令尽速定下章程,呈予朕衡平。” 太尉郅都和大农令孔仅自是应诺,避席附议的诸多大臣也是心满意足,本也没奢望陛下当殿恩准此事。 有些具体事宜,终归是不好明着在朝堂上细说的,譬如所谓的“招募勇武之士”。 现今的王侯权贵乃至地方豪门皆不敢豢养大批私兵了,甚至为免惹得官府乃至朝堂猜忌,连侍卫都招得愈来愈少,真要招募乡勇替朝廷“夷灭”毛利土著,无非是要招些精壮的地痞无赖,顶多再招些游侠领头,稍稍编练过后,便送去境外捕奴了。 此等作法已行之有年,在朝廷的刻意放宽管束下,甚至形成了完整的灰色产业链,只要在大汉境内不聚众执械,不为祸乡里,但凡出了边塞,那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除了不去劫掠拥有汉廷通商符令的胡商,就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 饶是在外邦杀人纵火,只要返归汉境,重新做回“良善百姓”,也没甚可忧心的。 不得不说,大汉境内的治安愈发良善,也与鼓励类似的境外捕奴活动有不小关系。 大汉百姓再淳朴勤劳,也终归会有好逸恶劳的闲汉,不愿苦哈哈的在地里刨食,也不愿到作坊务工,就想着发笔横财,过上锦衣玉食的舒坦日子。 应募捕奴,无疑是个好差事,虽有不小风险,但获益也大,玩命做个三两年,但凡没死在外头,回来的多半都能成家赀不菲的富家翁。 毕竟除却掳掠到奴隶能得的赏钱,抢到的缴获也能依章程与主家照比例分润,真若运气好,抢到些珠玉珍宝甚么的,莫说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指不定还能给子孙留笔不菲的家业。 当然,亦多有不敢玩命应募捕奴者,然他们也没甚么能力横行乡里,就是群小混混,无论在甚么年月,这类人都是上不得台面的,黑白两道都混不开,实在算不得社会毒瘤,顶多是小小渣滓罢了。 尤是汉人铁血尚武,绝大多数男子都服过两年兵役,朝廷对寻常刀剑的管制也不甚严苛,除却强力军弩等精良兵械,百姓家多有自制的弓矢刀剑,小混混们若是闹得过火,指不定没等官兵出手,街坊邻里就会跳出几个退伍老兵,将他们扭送官府了。 捕奴行当,不宜摆上台面,然皇帝刘彻却是知晓,这个行当的出现是必然的,朝廷固然能强力打压,却会连带影响到贩奴贸易乃至境外殖民,也会引发不小的非议。 堵不如疏! 与其强力打压,迫使其转入地下,成为更大的隐患,倒不如暗中疏导,既有利于朝廷监管,亦能让他们无偿的为汉军建立更多的海外桥头堡,甚或提供更多更具体的军事情报,譬如地势,天候,蛮夷的势力分布…… 正是出于此等考量,故汉廷近年虽已鲜少再颁布官方捕奴政令,但民间的捕奴行当却愈发兴盛,除却西域诸国和塞北乌桓,境外凡汉人能履及之地,皆多有“汉寇”出没。 要分辨“汉寇”和“胡寇”,实是不难的,但看是否远离各处商道,有否袭击打出汉商旗号的商队,就能明晰“汉胡”寇匪之别。 莫说诸多外邦小国,便是巽加和安息这两大强国,近年都不胜其扰,再三向汉廷大行府遣使,送上国书,要求汉廷管束子民,勿教他们为祸友邦。 大行令张骞却是反咬一口,言称两国污蔑汉廷与盗寇有所牵涉,实在欺人太甚,若不好生给个交代,怕是要影响邦谊,惹得我大汉天子震怒。 “你等回去告知自家国君,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勿谓言之不预!” 张骞对面色惨白的两国使臣如是道。 于是乎,巽加与安息也只能吃下这哑巴亏,再未提及此事。 安息军力强盛,出兵剿匪没甚么大不了的,故“汉寇”也没敢在安息境内太放肆;巽加则因“汉寇”掳掠的绝大多数都是贱民,对雅利安贵种而言,除却面子上过不去,实则也没甚么真正的损失,贱民本就是雅利安人“不可触碰的污秽”,做奴隶都嫌脏,被“汉寇”掳走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再换批掏大粪的罢了。 两大强国受得了,哀劳却是遭不住的。 哀劳虽是疆域广袤,却着实地广人稀,数千里疆土不过区区六十余万属民。 尤是哀劳关闭与大汉的边市和商道后,敏锐的汉商们就嗅到两国交恶的意味,暗中招募的捕奴队对哀劳下黑手,更是再无过往般有诸多顾忌。 哀劳守军稍不留神,周边地域就是整村整寨惨遭烧杀抢掠,寇匪行凶后,为掩蔽行踪或阻截追兵,甚至不惜纵火焚山。 数月间,西随水畔的哀劳腹地端是烟硝漫天,横尸处处,便连居于西随水下游入海口的大汉胥浦城,都屡屡见得上游漂来的腐臭浮殍。 胥浦太守徐隅真真急了眼,召集各大商团主事,疾言厉色的明言,让他们约束好境外的手下,不得在汉境周边焚烧山林,更不得随意往西随水弃尸。 否则到了春夏交际之时,蚊蝇丛生之季,胥浦之地一旦爆发疫病,他的官位还如何保得住? 商团掌事们晓得太守绝非虚言恐吓,断人仕途,如杀人父母,徐隅得为牧守边郡的封疆大吏,背景自然硬实得很,一旦真急红了眼,连他们背后的东家都未必给面子,更遑论要惩治他们这些小角色,判个就地斩决都不带犹豫的。 于是乎,哀劳东北疆域渐渐安稳下来,然南境却又是处处告急,哀求国君尽速派兵前来剿匪。 “三面汉军皆是磨刀霍霍,倾举国之兵严加防范尚是捉襟见肘,又如何能分兵剿匪?” 哀劳国君满脸倦容,阖上眼睑,长叹道:“传吾王令,遣些将士护送南境百姓迁徙,暂避匪患。” 第七百六十四章 开凿运河 二月间,皇帝刘彻接到胥浦郡的呈报,得知民间的捕奴队在哀劳做得颇为过火,便遣内卫给太守徐隅传了道口谕,让他务必多多敲打治下的奴隶贩子们,时常告诫他们,捕奴也要注意方式方法,莫要为图利索,打杀太多哀劳精壮。 绝非刘彻心怀仁念,实是他深知汉民乃至汉军在境外捕奴的尿性,为押送便利,但凡在抵抗时受伤的俘虏,不管是否精壮,只要暂时行动不便,都就地斩杀了。 优待俘虏,为他们治伤? 未免想太多了,这类精壮俘虏是要押回汉境做奴隶的,古外今来,奴隶贩子甚么时候舍得花钱花时间给奴隶治伤的? 后世欧美白皮贩运黑奴时,别说是外创溃烂的,但凡察觉出奴隶有点头疼脑热,为避免是传染病,直接就活生生从贩奴船抛海里喂鱼了,尤是被贩运到美洲大陆的黑奴,最终能活着登岸,等待发卖者,多是不足六成。 饶是如此,奴隶贩子还是赚的,且是大赚特赚,赚得钵满盆满。 没人性? 但凡干这等行当的人,皆是把奴隶当牲口,还扯甚么人性,不特么是做了女表子还要立牌坊么? 尤是民间的诸多捕奴队此番乃深入哀劳腹地,在烧杀掳掠时尚要提防哀劳出兵围剿,实打实的“游击战”,讲的就是个速战速决,安全第一,自然不会留下俘虏中的伤患,以免拖慢了逃窜的速度。 刘彻之所以急着对哀劳出手,除却要“清卧榻之侧”的考量,更想顺带捞批奴隶。 不管是汉军掳到,还是民间捕奴队掳到,在刘彻这皇帝看来,实是差别不大,终归都会成为大汉的廉价劳动力。 少府拥有庞大的产业,皇帝陛下不缺钱,亦不想让少府豢养过多奴隶,汉军掳掠到的战俘,多半也都交由大农府向民间发卖,少府近年已鲜少大批购奴了。 大汉的百工百业愈发兴盛,大农府收到的税赋连年暴增,加之诸多外邦的岁赠和贡奉,去年的国库岁入竟已突破八百万金大关,比原本的预估要早了好几年。 货币,本身是不具备甚么价值的,当然,若非要抬杠,金银等贵金属或许有自身价值,譬如打造饰品甚么的,或在工业发展到一定阶段,用作生产原材料。 至少在现今的大汉,金银和铸钱都要以市面流通来体现其价值,饶是中央钱庄用来作为发行金银票据的实体储备,所增发的纸质票据也是要尽数投放到市面的,否则和厕纸又甚么分别? 八百万金,是甚么概念呢? 以大汉稳定在百钱每石的主要粮价衡算平准物价,可依市价购置八亿石粟米,约合五千万吨。 国库充盈固然是好事,然若太过充盈,却也会有“国富民穷”的隐忧,所谓的“民穷”,倒不是说老百姓衣食无着,而是因市面流通货币短缺,造成币值变相上涨,物价变相贬抑等现象。 若换了个昏君,能薅老百姓羊毛自然是乐意至极,然刘彻不差钱,况且坐拥广厦万间,也不过卧眠七尺……不,是八尺,皇帝陛下身长八尺。 刘彻已登基多年,思想境界终归是有所提高的,现今再看金银珠玉,真真皆是身外之物了。 现今世间能寻到的宝物,大汉天子就算不花钱,绝大多数也都能轻易弄到手,若是世间难寻之物,纵然有金山银山,也没半点奈何,不是么? 唯有继续打造更为强盛的汉室社稷,尚能让他有几分实现自我价值的成就感。 没办法,咱就是这般的圣德贤明,刘彻都时常会被自身的高尚情操所感动。 言归正传,话说从头。 国库太过充盈,就得想办法将明显过剩的公帑花销出去。 花钱固然容易,却也要讲究方式方法。 汉初数朝堪称“高薪养廉”的典范,汉官的秩俸实是华夏历朝历代最高的,三公级别的,秩俸约合后世华夏的年薪三百余万,区区县尉都近愈年薪四十万了,况且身具爵位者,还会获赐相应数量的田宅,刘彻可不打算再给他们涨薪水。 公务支出不增加,也不可能凭白按人头给老百姓乱撒钱,免得臣民对此习以为常,将来若国库吃紧,不能在再发钱了,老百姓还不得闹翻天啊? 老办法,搞基建! 京南铁路已在铺设,暂时已没太多的钢铁余量,倒是近来陆续建成的诸多水泥工坊产量过剩,毕竟大汉臣民还是不习惯也不想花钱改住钢筋水泥的房舍,民间需求不足,供过于求自然会滞销。 水泥工业,朝廷自然是要大力扶持的,前期就算亏本,也要不断砸钱,甚至要继续扩大生产规模,唯有如此,才更有效的提高工艺水准和降低成本。 若等民间需求量猛然暴增,才急吼吼的兴建扩产,刘彻也就枉为穿越众了,昔年大举开采石油,大搞石化工业,不也是如此么? 创业初期多艰难,风物长宜放眼量,主政者既是站得高,就应看得更远些才是。 开凿运河! 就照隋朝大运河的线路,开凿南北向水道,南起吴地广陵郡,北抵燕北涿郡,贯通大河、淮水、大江和浙水(钱塘江),全长约三千五百里。 (特别注释,隋炀帝加修永济渠和通济渠,连接大江大河水道和古运河,全长超过五千里,但真正需要开凿的没那么长,部分水道是现成的,古人不傻。) 现今的大汉想要修这条运河,无疑比后世的隋朝要轻省不少,单说四百里的邗沟水道,随着大汉船运业愈发兴盛,早已重新疏通乃至整葺拓宽,作为连通大江与淮水的重要水道,商船络绎不绝。 隋朝开凿大运河,除却军事和政治需求,亦因当时南方远比北方富庶,便连长安和洛阳两都都急需与富庶经济区联系,运送南方的大批粮食物资供应北方。 现今的大汉却是相反,关中乃至大汉中游流域各郡皆是“先富起来”的,江南郡县的开发规划却正值方兴未艾之际,旁的大宗物资不提,单是江南各郡每岁需求的化肥,大多都尚要从北方输送去。 燕北之地固然也发展滞后,然经过铁业整合后,涿郡及周边地域已成为大汉四大钢铁产地之一,加之少府又将拆分名下部分产业,创立四大新商团,发展四大地域的重工业,其中燕北重工的总部就将设在涿郡。 开凿大运河,贯通南北,使得燕北与江南物流更为畅通,无须再费时费力的渡江渡河,省下了数度水陆转运的人力物力和时间,对这两大“不发达”地域的开发无疑是巨大的助力。 实话实说,开凿这条运河,比在这两大地域修筑铁路更有效用,也更省钱省事,况且现今的大汉也没能力修筑横跨大江大河的铁路桥,甚至在短时间内难以备下足够的钢铁来支持如此庞大的铁路工程。 汉疆广袤,若不懂因地制宜,让燕北和江南完全照搬关中之前的发展模式,必是事倍功半的。 况且,关中郡县尤其是京畿三辅,之所以能发展成现今般模样,那是皇帝和朝廷不惜下了血本,过往二十载,不知砸进去多少资源。 不止是赀财,更包括庞大的行政资源乃至教育资源,这也是诸多中原世家最为腹诽的,觉着皇帝陛下实在太过偏心了,关中世家吃得脑满肠肥,他们却连肉汤都不够分的。 也无怪中原世家不满,要晓得,在先秦之时,关中之地可是被视为华夏边陲的,老秦人的祖先是去关中养马的,现今关中贵族反过来觉着中原贵族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这叫他们情何以堪? 虽说开地图炮群嘲的关中贵族也没多少,但便连寻常的关中百姓,尤是是京畿之地的百姓,面对外乡人大多有种莫名优越感,这也是实情。 这是很正常的事,谈不上甚么劣根性,更无须上纲上线到民族内部矛盾的高度,就譬如汉武挥鞭的作者,虽觉得自家的道德水准和智商碾压绝大多数公知精英和圣母表,却也没当面冷嘲热讽的给他们难看不是? 刘彻虽晓得现今大汉出现了极大的地域发展失衡,但想要依照关中模式去发展中原乃至燕北和江南,莫说国库岁入八百万金,就是八千万金都未必够。 后世华夏用了近百年,才敢喊出“全民奔小康”,刘彻估摸自己这辈子是活不到大汉彻底迈入小康社会那一天的。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搞好基建,别说奔小康,发展工业化都是痴人说梦。 华夏地大物博,对发展自身工业固然是极为有利的,然也因为疆域辽阔,属民众多,真要想整体提升工业和民生水准,无疑比小小的英伦三岛要费劲得多,也要消耗更多的资源和财富。 后世英国在一次工业革命后的数十年间,修筑了数千公里铁路,就已彻底贯通全国各大工业区了,放在大汉,别说搞“八纵八横”铁路网,就是“一纵一横”,照英国十八世纪的工业实力和劳动力规模,够他们修一百年的。 隋朝开凿大运河,前后征了数百万民工,花了近愈六年光景。 刘彻自不会学隋炀帝滥用民力,大农府调拨十万奴隶,皇室实业应能筹措十万,再将部分河段招标外包给诸多世家和商贾,估摸他们怎么也能凑出三十万。 五十万精壮奴隶,不分昼夜的玩命干活,就是全数累死,也不过就是百万金的赀财损失,加上要给皇室实业等商团的赚头,朝廷出个两百余万金就差不多了,饶是要对购置水泥进行部分贴补,所有开销加重也应不会超过三百万金。 相较之下,真真比修筑千余里的京南铁路要省钱得多。 五年! 皇帝刘彻当殿召谕群臣,命各府署全力协助大农府行事,五年为限,三千五百里运河必须全线贯通。 奴隶不足? “除却塞北乌桓、西域诸国和大夏等藩属的属民,余下的化外之地和化外蛮夷,譬如哀劳……皆不受我汉廷庇护!” 有些话,皇帝陛下虽没明着说出口,群臣却早已了然于心。 第七百六十五章 为官为臣 整整两个月的寒休长假,太子刘沐皆是在中央钱庄的证监司见习,故待得寒休结束,各处官学重新开馆授课,诸多学子唉声叹气时,他却险些喜极而泣。 “解脱!是懂擦干泪看以后,找个新方向往前走,这世界辽阔,我有自由好好过!” 颓自哼着自家父皇常哼唱的迷之小调,太子殿下心情舒畅,真真觉着得了大解脱。 石德这家伙,果不愧是老太仆最看重的孙儿,典型的石家人,心若磐石镇丘,性若烈火烹油,就任证监令后,强硬且毫不容情的凌厉施政,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跟着石德见习的两个月间,刘沐每每细数他得罪过的王侯高爵和朝堂重臣,都不禁替他捏把冷汗。 亦因如此,刘沐也更清楚的意识到,石家人为何深得历代汉帝信重,祖孙三代纵贯五朝,真真的世代公卿,此等荣宠,满朝再无别家。 尤是老太仆石奋的四个儿子,不是朝堂重臣就是封疆大吏,皆秩俸二千石,旁的世家若想擅权营私,尚须暗中群而朋党,老石家却光靠自家人就拥有足够的权势和影响力了。 若换了别家,皇帝是绝不可能放心的,石家人却是特例,盖因他们向来不怕得罪人,尤是不怕替皇帝得罪人。 皇帝抹不开情面出手惩治的师长和叔伯兄弟,石家人就懂得“为君分忧”。 石德的阿父石建昔年为御史中丞时,就没少劾举皇亲国戚,石德更是对诸多刘氏王侯拥有的庞大产业下了重手。 虽说新律不可溯及既往,然旧账仍是要翻出来清查,即便要顾及天家颜面,没全摊在阳光下晒一晒,却也已将诸多刘氏王侯折腾得够呛。 杀猴儆鸡! 石德的用意明显至极,效果也尤为显著,收拾过刘氏王侯,再去清查各大世家的族业,就没再遇着甚么强力反弹。 毕竟皇帝陛下当殿敲打过群臣,明言金融和经济秩序皆乃社稷之基,谁敢抗拒证监司和平准司的整肃,就是居心叵测,就是想刨老刘家的根!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谁敢暗中使手段下绊子,那不是螳臂当车,自寻死路么? 长达数月的整肃,直至二月下旬才渐渐缓和下来。 少府新创设四大重工商团,向民间广为募赀的过程,亦因此更为的公平公正公开,没有半点暗箱操作,也没有王侯权贵敢私下走少府卿陈煌的门路。 皇室实业、田氏商团、清河百货、联合制衣,这背景硬实的四大商团皆未曾出赀入股,诸多皇亲国戚和顶级世家也都没敢把手伸得太长。 故分居四大地域的重工商团,最终的出赀入股者,多是本地的世家大族乃至商贾百姓,饶是如此,到得募赀截止的三月末,筹措的股本也大大超出预估的百万金,生生逼近两百万金。 与民生息,藏富于民,汉室的百年国策,终究是有所收效了。 太子刘沐从兰台调阅了相关的公文,也不禁颇为自得,要晓得四大重工的募赀章程,有不少条陈就是依着他的那篇策论制定的。 虽说他只是跟在石德屁股后头,将所见所闻所思记录汇整,却也得了父皇赞许,故他觉着自己确实是有功的。 太子殿下无疑是太嫩了,皇帝陛下让他去证监司见习两月,除却是想锻炼自家儿子,更是想为石德提供助力。 堂堂储君,手中虽无甚实权,然跟在证监令石德后头,对“被执法”的王侯权贵本身就是种震慑,更隐隐代表着皇帝的意志,比后世甚么尚方宝剑甚么钦差都好使得多。 石德对此亦是心知肚明,毫不客气的扯虎皮拉大旗,将此优势利用到了极致,故才在短时间内便大有建树,唯有太子殿下自身懵懂不察,颓自傻乐罢了。 太子殿下看着公文傻乐时,太子詹事陈诚更是抱着账薄,活活乐傻了。 去岁冬月,他依着太子的吩咐,遣快马给常驻巽加的属官去函,提早启运奴隶,首批的万余头奴隶已在三月中旬抵达胥浦边关,没等过得检疫期获准入境,皇室实业便已急着点算人头,足额交付了将近三万金货款。 单看这单生意,向少府工坊购置涤纶布料的成本和押运奴隶的开销,拢共也不超过五千金,纯利润足有本金的五倍以上。 简直暴利! 若非太子詹事府是太子私府,诸般行事皆要顾及天家颜面,陈诚都有心涉足真正的奴隶贸易了,而非仅让巽加储君以贱民折抵涤纶货款,再与皇室实业私下交易,大大限缩了贩奴规模。 也无怪乎胥浦郡愈发繁华兴盛,已隐有后来居上的趋势,去岁向大农府缴纳的商税力压同样对外通商的西北重镇敦煌。 徐隅此人也是精明,当初尽全力争取外放胥浦太守,现今回头再去看,眼光着实长远,胥浦岂是甚么边陲偏荒,分明就是积攒大笔政绩的青云之阶。 饶是去岁没能返京述职,可公府仍是会在其政绩核鉴上重重加上一笔,他日想要位列公卿,或想赐爵封侯,就比寻常同侪拥有更大的机会了。 徐隅本人在自得之余,也深知这胥浦太守的官位已成为香馍馍,盯着的人愈来愈多,就等着他犯错,好将他顶替下去。 徐隅非但想继续稳坐此位,更想做满两任,毕竟他才刚步入而立之年,若一任届满便转调他处或直接迁调回京,过往的资历和政绩仍未足以让他更进一步。 想在大汉朝堂与诸卿居于席首,坐望三公九卿之位,只稍稍镀金是不成的,铸造金身还差不多。 席首,非是首席,朝堂之上,首席自然是高高在上的御座,所谓席首,乃是列席之首,后世所谓的居于前列,就是这么个出处。 君臣坐而议政的汉代,所居席次和位秩彰显着大臣的地位,所谓的位极人臣,自然就是分坐左右两席上首的丞相和太尉两尊大佬了。 虽说各郡太守秩同诸卿,然实际地位多是没法与诸卿相提并论的,就如后世华夏,同样是高官,省里的大佬在地方上一言九鼎,遇着中央部级大佬,终归要矮半个脑袋。 类比到徐隅身上,若他早早迁调回京,多半就任副部,还得坐在部级大佬后头,他自是不甘愿的。 正因如此,自大汉与哀劳交恶,他端是寝食难安,有焦虑亦有所期待。 既忧心哀劳王老糊涂了,聊发少年狂,出兵来犯,却又觉着若真如此,对自己未必不是个立下大功的机会。 尤是知悉参骑校营已从滇地返归,将继续驻守胥浦,暂不调驻他处后,徐隅心中的期待就更是彻底压倒了焦虑。 各大商团派驻胥浦城的总掌事们,数月来之所以敢让招募来的诸多捕奴队潜入哀劳腹地,大肆烧杀掳掠,未尝不是徐隅刻意放任的结果。 是撩拨,更是挑衅! “这徐隅倒是个妙人!” 皇帝刘彻虽远在长安,却能靠暗卫构筑的情报网,知悉各地的情势,得知徐隅的诸般行事,微微颌首笑道:“既是如此,朕也不吝于给他个机会。” “张骞,你给哀隆去函,让他遣人暗中与徐隅联系,朕会给徐隅颁下密旨,让他助哀隆成事。” 刘彻微微抬眸,如是吩咐大行令张骞,复又望向老神在在的太尉郅都:“还劳烦郅公也给参骑校尉下道军令,让他暂且听从徐隅调派。” 汉郡的太守和都尉虽掌一地军政要务,然若无军令虎符或紧急军情,是无法调派正规军的,莫说精锐校营,便是边军都未必调得动,所能掌御的只是本地府兵,就类似后世的预备役。 皇帝刘彻虽可独揽兵权,然在寻常时候,也不会轻易越过太尉府颁布军令,对军队和官僚体制的尊重,亦是对公卿将相的尊重。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身为帝皇,要懂得揽权,亦要懂得放权,否则怕是会成为真的孤家寡人。 郅都欣然应诺之余,心下也不禁感叹徐隅命好。 三大汉郡合围哀劳,滇郡掌军者乃都尉公孙敖,仰光郡掌军者乃太守公孙歂,皆出身长安公孙氏,考量到现今各大军系的平衡,皇帝陛下未必想让平定哀劳的首功再落到公孙氏头上。 倒不是猜忌公孙氏,让公孙族人继续建功立业可以,加官进爵也可以,但太过出风头就不好了。 现今大汉军力鼎盛,猛将如云,不需要出甚么军神或战神来提振军心士气,更没必要为后继之君留下某支军系独大的隐患。 徐隅端是恰逢其时,在最合适的时机入了皇帝陛下的眼。 文臣难觅军功,要加官进爵只能层层历练,熬资历,攒政绩,拔擢速度向来没有武将快,稍稍比较满朝文武晓得了,文臣往往比同位秩的武将年岁要大不少。 郅都本也是文臣出身,若非昔年连番领军征战,怕也难以位列三公。 徐隅刚入而立之年,若此番为平定哀劳立下首功,将来的仕途无疑会顺畅无比。 石德与徐隅,皆是同辈臣僚,年岁也相仿,脾性和行事风格却天差地别,如何为官为臣,做个好官,做个能臣,权看个人衡平,没必要非分个好坏优劣。 “身为帝皇者,不宜仅凭自身好恶,去决定该重用谁弃用谁,须懂得适材适所,若让石德与徐隅互调官位,怕是都没甚么建树。” 皇帝陛下如是警醒自家傻儿子,太子殿下躬身受教,亦知自身脾性太直,太过好恶分明,又不懂掩饰情绪,实非为君之道,想好生承继帝位,尚是任重道远。 第七百六十六章 太子束发 三月十九,谷雨。 今日乃是太子刘沐生辰,太上皇和太后自去岁返京后,之所以久久没摆驾回冬暖夏凉的渭北甘泉宫,亦因要亲眼见证嫡孙的束发之礼。 汉代以虚年计岁,实则过得年首,就算长了一岁,生辰之日与束发之礼没有必然的关系,挑个吉日就可以了,否则若生辰恰巧为正月初一,倒真是不好安排。 太子刘沐的生辰却是合宜,就在和风细雨的阳春三月,天家长辈觉得“万物始兴”的寓意挺好,故也就无需另挑时日了。 后世有种谬误,以为汉人虚年十五,女子及笄和男子束发,皆为成人之礼,是不太准确的。 女子及笄之后,为许婚待嫁之年,确实可视为成人礼。 然男子束发后,尚需年满二十,再行过及冠之礼,方真正视为成人,可参与各种宗族仪式,乃至继承家业。 束发礼寓意着男子从孩童成为少年,已可视为男丁,可就大学,蹍大节,业大道,为成年后继承家业做准备。 依照大汉律法,男子十五岁成丁后,方且具有完全行为能力,尚未成丁者不得从军,始役年龄则为十七岁,大多数汉人男子皆会待到及冠后才服役。 当然,亦不乏早早应募从军者,然想要通过征募体系进入精锐军伍,必须是身体条件极好的良家子。 年少入伍,除却习练武艺骑射,且“日进酒二斤,肉二斤”的养着,待其真正成年,皆是虎背熊腰的彪悍将士,不是服兵役的寻常边军可比的,也不会早早退伍。 后世所谓的“一汉敌五胡”,说的就是这类千里挑一的精兵,甚至可视为杀戮机器,毕竟在其确立三观最为关键的阶段,是在军营里渡过的,每日学的就是在战场上如何杀人和如何避免被杀。 饶是刘彻登基为帝,大兴官学,却也没打算提高应募入伍的年龄门槛,不是每个少年的适合念书的,有的没条件,有的自身就不喜欢,譬如太子刘沐,若非生在帝皇家,肩负着传承社稷的重任,就凭他的性情,宁可早早入伍,也绝不继续晋学。 入黄埔军学就读,已是他所能接受的底限了,若让他晋入政经官学,估摸他得活活憋疯了。 大汉铁血尚武,寻常百姓家中如刘沐般脾性的少年为数众多,若冒然提高应募入伍的年龄门槛,譬如提高到十八乃至二十岁,非但会造成精锐军伍的兵员素质下降,更会让社会上出现大批精力过盛的少年郎,且大半是暴脾气的,指不定如何闹腾啊。 治大国者,不能想当然的作出决策,子非鱼,焉知子所不欲亦非鱼所不欲? 刘彻无论身为帝皇,还是身为人父,在多数时候都是颇为开明的。 譬如刘沐的束发礼,该如何举办,只要不违背礼数,刘彻还是顺了自家儿子的想法。 无须大肆操办,尽量从简。 太子殿下向来爽直,觉得应付太多宾客着实累人,况且他现今不差钱,也没太稀罕甚么贺礼。 要晓得,汉人颇为讲究尊老敬贤,天子拜谒师长都行揖礼,储君自是更要对元宿耄老恭恭敬敬,若是朝堂重臣都来观礼,刘沐想想都觉着麻烦。 知子莫过父,刘彻知晓自家儿子的心思,他自身也嫌麻烦,索性只邀了些德高望重的刘氏宗亲,还有自幼教导刘沐的六位师长,在未央长秋宫的偏殿为他行束发礼。 束发礼上,太上皇刘启也算“越俎代庖”,非要亲手以緫带为刘沐束发,身为人父的刘彻也只能无奈叹息,深表遗憾。 老宗正刘通已近百岁高龄,仍是让儿孙搀着,非得亲自入宫观礼不可,现任宗正卿刘歂见得这架势,不禁有些庆幸,若是老宗正仍有余力,估摸连他这主礼的差事也得抢了去。 今日的情形颇为明显,宗室长辈们都觉着皇帝刘彻指望不上了,心心念念想让太子刘沐早点为天家开枝散叶,让老刘家的江山社稷愈发稳当。 若天家绝嗣,尚有那么些亲王在,要继承帝业也轮不到他们的子孙,一旦爆发帝位争夺,反是他们又要绞尽脑汁的站队,站对了没太大好处,站错了却得倒大霉,绝对不是甚么好事。 正因如此,对皇嗣多寡最为上心的,就是这群老宗亲。 太上皇刘启原本还想为刘沐重新赐名的,盖因刘沐的“沐”严格说来算是小名,依礼制,“子生三月,则父名之”,汉人多选在男童的百日礼上为其赐名,又或者是在出生时便先取个小名,待得启蒙,最晚到束发时会取大名,及冠时则取字。 昔年刘沐诞于谷雨之日,闻雨声落地而出世,太上皇刘启因而为他赐小名为“沐”,既有因水生木之意,亦寓以沐仁浴义之期盼。 事实上,在刘沐得册太子时,就该另取个更少用的字作为大名,盖因这“沐”字用得太广,登基为帝后,臣民避讳起来着实太难。 然刘沐觉着自家这名挺好,刘彻也觉着叫了那么多年,早已顺了口,没必要急着改,故就一直没去理会。 拖到刘沐束发,太上皇刘启自然不可避免的提及此事,奈何刘沐性子倔,况且深受刘彻的影响,觉着就算自己日后登基为帝,也没必要让臣民避讳太多,“休沐”就“休沐”,“沐浴”就“沐浴”,也不是甚么恶词。 “此名乃皇祖父昔年所赐,孙儿得沐祖父恩泽,时刻感念在心,不敢但忘,觉着不必改了。” 刘沐虽是莽直,然也如阿娇般,还挺会拍长辈马屁的,没直接逆了自家祖父的好意。 刘启是何等角色,焉能瞧不出小屁孩的真正心思,然毕竟是隔代亲,宠得紧,见他着实不愿改名,也就罢了。 刘沐之所以不愿改名,也因他确是重情重义,且颇为念旧,莫说是用了多年的小名,就是幼年时得着的许多物件,至今都仍妥善珍藏,寻常不让人碰的。 刘彻觉着自家儿子这种行为是怪癖,非止是出自占有欲,甚至有强迫症的迹象。 想想千百年后,后人若要搞个甚么未央宫博物馆,到时将历代汉帝的珍藏都摆出来展览,自家儿子怕是要在九泉之下后悔得捶胸顿足。 刘彻自身就不同了,目光长远的很,偶尔写写日记,篇篇都体现出自身殚精竭虑,忧国忧民的伟岸做派,后人若是翻阅,必得赞句,果不愧是爱民如子的千古圣君。 行过束发礼,便是飨饮宾客的宫宴。 太上皇与众位老宗亲许久未见,自不免多饮几樽,聊些无涉军政的家长里短,追忆追忆往昔的峥嵘岁月,皇帝和诸位亲王都等在旁陪着。 太子刘沐也陪了半晌,却再是坐不住了,又避席敬酒,想先行告退,众位长辈知他少年心性,倒也没多作计较,依旧陪着太上皇畅饮。 刘沐返归太子府时,已是日暮西垂。 偏殿也是备了酒宴,宾客却非达官显贵,而是早就约好的诸多同辈好友。 明日为廿十,恰逢休沐,这群公子贵女今日刚下学,便是纷纷执着请柬,入了承乾宫,此时皆已在殿内等候多时了。 张笃来得最早,盖因他去岁就已结束学业,得了实职,入内史府为长史,辅佐京兆尹掌京畿政务,日子还是挺清闲的。 经过大半年的磨练,他已能颇为熟练的打理所属政务。 京畿本就是“首善之地”,三辅又各有长官仆射辖制,内史府的职守乃是统掌监核,寻常是不会涉入琐碎的地方事务,况乎诸长史仅为京兆尹的辅官,类似后世的秘书处,且张笃资历浅,在诸长史中排最末,手头也分不到太多政务。 华夏官场向来如此,管的事务多,虽难免劳累,却也意味着你手头有权,太急于表现,冒然插手旁人的职守职权,实是官场大忌。 这绝非甚么官场陋习,而是行政伦理,谁掌权谁负责,若不权责分明,到时出了岔子,算不清的。 张笃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子弟,自幼耳濡目染,入仕后规矩得紧,颇得上官和同侪的赞赏,这就是世家底蕴了,亦是官宦子弟相较寒门庶子的优势所在,实是无须讳言的。 无论是做官还是做人,第一印象都颇为重要,若是打从开始就观感不好,日后想要扭转旁人的看法,就得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先不提你有无真才实学,首先就得懂规矩,懂得如何待人接物,否则背景再硬实都难混得风生水起。 张笃无疑是颇为适合混官场的,本月上旬与杨蘅正婚之日,也不忘给诸位上官和同侪发了请柬,在婚宴上更是给京兆尹王轩做足了面子,亲自敬了好几樽酒。 要晓得,张笃的官位尚低,远没到自立门户的时候,故仍是居住在大长公主府,若非参加他的婚宴,内史府诸官平日多是没机会登门拜会的,也就位列诸卿的王轩够格罢了。 背景硬实,谦逊有礼,且会来事,看着就前途无量。 这是内史府诸官对张笃的一致看法,也不免暗暗扼腕惋惜,自家府中的适龄贵女没入天家的眼,没钓上这乘龙快婿。 今日闻得张笃要入宫赴宴,为太子殿下的束发礼道贺,京兆尹王轩还特意让他捎了份贺礼,不厚不薄,一方战国末年的魏国虎符。 换了旁人要托他给太子送礼道贺,张笃未必会应下,王轩却是不同。 王轩的女婿,乃是太子詹事陈诚,饶是他再想避嫌,也没甚么用,在旁人眼里,王轩乃至长安王氏就是归入太子一系的。 若非今上膝下唯有独子,长安王氏不管愿不愿意,都势必要卷入皇子间的夺嫡之争。 既是如此,那索性就随意些,否则反显出心里真的有鬼了。 太子刘沐倒是颇为喜欢这份贺礼,还特意嘱咐张笃替他向京兆尹道谢,或许正是这种豪爽的脾性,让旁人愈发觉着他心怀坦荡,故满朝文武皆不认为太子殿下有心朋党,诸御史也从未有过类似的劾举。 皇帝刘彻欣慰之余,却也难免叹息,儿子太傻,不懂得培植羽翼,也无心早早揽权,让他这身为人父的心情颇为矛盾。 不想早点做皇帝的太子,想想也挺不成器的,皆因缺乏竞争,不够上进啊! (特意申明:长章节,貌似有点啰嗦,可看可不看。) 历朝历代的皇子夺嫡,无疑也是个优胜劣汰的过程,众多皇帝绝非皆是耳目昏聩的昏君,自身也是从残酷血腥的宫廷争斗中熬出头的,之所以放任儿子们明争暗斗,可不就为了挑出最适合传承社稷的么? 自家傻儿子没经历过这么个过程,总觉着还差了股狠劲,不是暴戾外露的狠辣,而是理智到冷血的狠绝,是阴戾,是阴狠,是权谋,是帝皇心术! 后世皆称汉初的文景二帝乃是仁德贤君,真正奠定了汉室基业,却不提这两代帝皇谋死多少功臣,光是景帝留下的一道遗诏,就让窦婴在武帝朝惨遭夷族,窦氏外戚几乎被连根拔起,其谋算何其无情,用意何其深远? 自家傻儿子虽已束发,却仍是太过稚嫩了,不知何时才足以托付社稷啊! 第七百六十七章 罗马兵变 (预先声明:写到罗马对匈局势,估摸又有罗学家要抬杠,讨论可以,但作者君是参考“上帝之鞭”匈奴大帝阿提拉的打法,只不过进军路线的差别,地形是相近的,罗马国内局势也仔细考量过,要讨论可先对照一下。) 在唯物主义世界观中,社会发展的是客观的,人的意志是主观的,故社会发展是大势所趋,特定的人和事,或可推动,或可阻碍,却最终无法抵挡住历史前进的滚滚车轮。 顺势而为,或许未必能得蒙其利,然若逆势而行,则必蒙其害,如螳臂当车,终归会被碾成齑粉,再不复存。 故而,将时空拉长,目光放运,十年百年,乃至千年万年,社会的发展大势终归是不为人的意志所转移,这就是所谓的历史必然性。 然而,历史长河的局部片段,却又具有极大的偶然性,往往会因腾起的一朵小小浪花,引发连锁反应,最终引起惊涛骇浪,将当世之人尽皆卷入旋涡之中。 譬如后世,一个十九岁的中学生,一柄手枪,一颗子弹,成为了引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全球共计六千五百万人参战,伤亡军民超过三千万,影响波及三十三国,十五亿人口,更埋下了难以化解的仇恨和隐患,导致在短短二十多年后,再度爆发第二次世界大战。 刘彻魂穿两千余年,过往三十余载,端是谋尽天下,却万万没料到,席卷欧亚的惊世大战会爆发的如此猝不及防。 汉八十一年,四月。 潜伏欧陆的暗卫不断呈来紧急军情,详述欧亚大陆战局。 去岁深秋,西匈奴军臣单于悍然出兵,从伊利里亚沿东阿尔卑斯山脉的南麓西进,攻占亚得里亚海北部沿岸的的里雅斯特城。 到得冬季,匈奴铁骑趁着皮亚韦河枯水期,挥军西渡,直捣亚平宁半岛的罗马本土,在一马平川的波河平原轻易击溃罗马独裁官麾下的两支直属精锐军团。 罗马独裁官几乎等同于君主,可越过议事制度,独揽军政大权,实行**统治。 依罗马共和国的律法,独裁官乃非常时期临时设置的,且任期仅为半年,然因匈奴来势汹汹,且国内叛乱不断,故现任的独裁官鲁弗斯从前年六月就任,就再未卸任,至今已是第四任了。 近两年的独裁官生涯,等同君主的权力,使得鲁弗斯享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也为他背后的贵族派系带来了庞大的利益。 权力,如同鸦片,易成瘾,让人欲罢不能。 两年的苦心布局,两年的排除异己,罗马议事会早已彻底操控在鲁弗斯及其所属派系手中。 匈奴大军进逼,怎么办? 割地! 议和! 将波河以北的平原暂且割让出去,待得平定各地叛乱,再谈驱逐匈奴不迟。 实话实说,鲁弗斯的策略是适当的,攘外必先安内,算不得消极绥靖,而是经过审时度势的缓兵之计。 在平原地带和匈奴铁骑作战,罗马军团没有优势,况且色雷斯早已倒向匈奴,昔年马其顿帝国的亚历山大大帝之所以能击溃拥兵百万的波斯帝国,就是靠色雷斯军队正面硬刚了十余万波斯骑兵。 若在山地作战,匈奴骑兵来多少死多少,可若在波河平原,源出希腊的罗马人,就特么不擅长对付骑兵,尤其是且骑且射,鲜少正面冲阵的轻骑兵。 最悲催的是,巴尔干半岛的斯巴达人也叛乱了,花了年余,造了千余艘战船,在爱琴海沿岸四处劫掠。 罗马虽是国土广袤,但绝大多数的行省都位于地中海北岸和东岸的狭长地带,海岸线是运输线,是补给线,更是维持统治的生命线。 罗马共和国虽已立国近四百年,但真正发迹是在马其顿帝国崩解后,至今不过百余年,争夺地中海霸权又耗费了数十载,直到二十余年前,才囊括现有的疆域。 然即便是这二十余年间,光西西里岛就爆发了两次大叛乱,更遑论马其顿人、斯巴达人、拍加马人,血腥镇压了多少次,仍是不安分。 匈奴人再彪悍,敢南渡波河么? 不敢的! 别说踏入亚平宁山脉,即便有色雷斯人协助,他们若敢渡河,罗马战船可不是吃素的! 源自希腊的南欧文明,与源自华夏的东亚文明,最大的区别,或许就是出于海权观和陆权观的本质冲突。 若换了汉人在亚平半岛发展,估摸早就北上欧陆,在中欧和北欧开疆拓土,甚至在阿尔卑斯山脉各处隘口修筑塞城和关墙,在欧陆好好种田了。 罗马人却不是这么个想法,先造船出海,将地中海沿岸占完再说。 种田? 种田是不可能种田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种田的! 这意味着,一旦海权旁落,罗马本土几乎无险可守! 斯巴达人凶不凶? 凶残得一匹! 马其顿人会不会造船? 精通得一匹! 现今东边的巴尔干半岛尽数沦陷,斯巴达人和马其顿人扬帆出海了,罗马人慌不慌? 惊慌得一匹! 船匠和角斗士联手叛乱,将巴尔干半岛的罗马人都杀光了,开始不断袭击爱琴海乃至整个地中海东北部沿岸的各处罗马行省,一副要进攻亚平宁半岛,将罗马彻底干翻的节奏。 出来混,终归是要还的! 尤是对斯巴达人,罗马人因太过忌惮,数十年来非但是强力打压,更不乏屠城之举,仇恨结得太深了,化解不开的。 正因如此,鲁弗斯做出向匈奴割地议和的决策,是正确的! 腾出手来先收拾了“叛军”,再全力对付匈奴,无疑要容易得多。 别谈甚么罗马的荣耀和骄傲,在后世历史上,匈奴骑兵越过阿尔卑斯山脉后,东西罗马再骄傲,也吓得屁滚尿流,向匈奴的阿提拉大帝和亲进贡,斯拉夫人更以“匈奴仆人”自居,硬是骑在欧洲各族头上拉屎。 若非阿提拉大帝英年早逝,且匈奴随之爆发夺位内讧,东西罗马早特么被灭了。 现今的罗马,尚是共和体制,刚成为地中海霸主不久,政局松散,叛乱不断,自然不敢与匈奴仓促决战。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况且鲁弗斯也不是愚者,虽被权利欲迷了眼,但对匈决策是正确的,饶是皇帝刘彻自身,若与他易地而处,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就如汉初数朝的皇帝,不也被迫忍辱负重,向塞北匈奴和亲进贡么? 确实是打不过,难不成真的仓促出兵,硬刚上去送菜么? 鲁弗斯想法是好的,偏生有人不认同。 克奈乌斯·屋大维,前任双执政官之一,后世奥古斯都大帝盖乌斯·屋大维的老祖宗,出身波河平原的大贵族。 之前,他为说服贵族议事会同意出兵防备匈奴,宁可放弃竞逐独裁官的权利,不正是为了避免美丽富饶的家乡被匈奴入侵践踏么? 现今波河平原沦陷,渥大维家族数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多少亲朋好友命丧黄泉,多少家乡人任乱兵糟蹋。 他的母亲、妻子、女儿、侄女,此时怕不是都已被送入匈奴的王帐了! 割地? 议和? 割你麻辣个匹! 议你麻辣个匹! 屋大维不是圣母表,之前他能顾全大局主动退让,那是还抱着一丝侥幸,觉着鲁弗斯做了独裁官,能全力抵御匈奴,岂料事与愿违。 现如今,他甚么都没了,再跟他谈甚么国家利益,甚么民族大义,那特么都是扯淡! 原本统率五支军团,四处平叛的屋大维,突是率军返归罗马城。 没等鲁弗斯闹明白甚么情况,贵族长老们正在议事时,屋大维发动兵变,攻入议事殿堂,将鲁弗斯及诸多贵族尽皆就地斩杀。 今岁正月,克奈乌斯·屋大维彻底完成大清洗,自封永久独裁官。 除却原有的十支常备军团的四万精锐,屋大维还从亚平宁半岛本土征召了十六万新军进行整编。 要晓得,罗马属民近愈两千万,且多半聚居在人口稠密的亚平宁半岛,依照罗马的兵役体制,凡十七岁到四十六岁的公民,全都有义务应征入伍,且被征召者需自备装具,且根据装备的不同分入不同兵种。 只要独裁官就任,颁布紧急征兵的政令,光是亚平宁半岛就能在月余时间内组建起数十万大军。 征召十六万新军,只花了短短大半个月,这就是当世强国的深厚底蕴。 不管新军战力如何,足足二十万大军,实是军容壮盛了。 北上,抗击匈奴! 屋大维已陷入疯狂的边缘,也不管他离开后,罗马城是否会有人作乱,亲自统领大军出征。 就如同华夏三国时的刘备,闻得二弟关羽为东吴所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领兵复仇。 或许很疯狂,或许不理智,但就汉武挥鞭的作者看来,这或许是动不动就“涕泪横流”的玄德君一辈子做得最爷们的事了! 渥大维亦如此,父母被人杀了,妻女被人糟蹋了,是爷们的还能忍? 干! 死了都要干! 亡国灭种都要干! 强国之所以是强国,就要有爷们撑起脊梁,大汉如此,罗马亦如此,后世华夏历朝历代的汉人,就特么缺了先辈这股莽劲! 古外今来,诸多文明古国皆因蛮夷入侵而湮灭,就因为愈文明愈有文化,就想得愈多,绥靖、妥协、退让、苟全,却不知道,对付野蛮凶残的蛮夷,只有用更野蛮,更凶残的手段! 鲁弗斯的想法固然没错,渥大维的想法却也没错。 先干翻了匈奴,再找斯巴达人和马其顿人算账,绝不再留后患,彻底灭族! 拼尽一兵一卒,流干最后一滴血,且看谁狠! 只不过,无论罗马还是匈奴,都万万没料到,东面趴了许久的那头安息饿狼,已缓缓往高加索山脉以西探出了它的利爪。 第七百六十八章 欧亚大战 宣室殿内,皇帝刘彻急召三公九卿觐见,便连宗正卿和太常卿亦没落下。 传阅过军情奏报,诸位公卿皆是凝眉。 “陛下,不能再放任安息肆意西扩了!” 太尉郅率先出言,依照暗卫的呈报,安息在两月前就已兵出高加索山脉,进入了早已臣附的小亚细亚境内,进而横扫整个安纳托利亚半岛,直逼比提尼亚王国。 对比提尼亚王国,后人多是不甚熟悉,然若提到该国的两座古城,却应会是有所耳闻的。 尼科米底亚,后世土耳其的工业中心伊兹密特。 甚么? 还是不熟悉? 拜占庭,后世的君士坦丁堡,也就是伊斯坦布尔。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拜占庭是指公元前六世纪,始建于巴尔干半岛东北部的希腊移民城市,近千年后,罗马帝国分裂,君士但丁大帝迁都至此,才有了后世的拜占庭帝国,也就是东罗马帝国。 拜占庭古城,地处黑海南畔,居于欧亚大陆的交界处,西面是巴尔干半岛,东面是安纳托利亚半岛,实打实的咽喉要道。 当然,对于源出希腊的马其顿和罗马等南欧民族,陆地要道不太重要,罗马共和国虽未征服比提尼亚王国,却也从海上攻破了爱琴海东畔的拍加马王国,设立了亚细亚行省。 然而,对安息帝国而言,征服提尼亚王国,夺下拜占庭,就彻底打通了通往欧洲大陆的通道,非但安纳托利亚半岛尽入囊中,更可直面色雷斯、巴尔干半岛、伊比利亚平原。 若非要类比,拜占庭古城之于现今的安息,就如同华夏先秦之际,函谷关之于秦国。 昔年的波斯帝**容何其壮盛,马其顿帝国的亚历山大大帝却暗渡博斯普鲁斯海峡,奇袭拜占庭,打通了东进的门户,就如出了闸的猛虎,领着征募到的色雷斯蛮族一路横扫,号称拥兵百万的波斯则一溃千里。 为何如此? 波斯帝国太骄傲,雄霸西亚两百余载,就没建甚么雄城,且马其顿大军入境后,波斯大军仗着绝对的兵力优势,就没生出过守城的想法,更别提焦土战略。 马其顿大军劳师远征,且多为步卒,仅有五千骑兵,后勤压力何其之大,若是波斯君臣脑子清醒些,凭借广袤的国土,拖都能拖死马其顿人。 再不济,退守高加索山脉南麓,以骑兵镇守高原地带也行。 奈何波斯人脑子不好使,在小亚细亚的伊苏斯战役溃败后,仍不吸取教训,非得倾尽最后的十余万兵力,在高加米拉地区的山地与马其顿大军再度决战。 十余万打四万,三倍以上的兵力优势,硬是被打得溃不成军,背后的万里疆土再无兵可守,任由亚历山大大帝“ica,isaw,inquered”。 马其顿人昔年若打到华夏大地,怕是连秦国边塞都攻不下,却硬是把波斯给灭了。 波斯帝国最鼎盛时,疆域西起巴尔干,东至印度河,南抵苏丹,北临黑海,疆域七百万平方公里,臣附民族七十余,属民超过五千万。 马其顿大军四万步兵,五千重骑兵,短短四年,两次东征,灭了波斯,你敢信? 除了赞叹亚历山大的军事天才,波斯君臣就该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现今的安息帝国,虽非正统的波斯后裔,却是建立在波斯故土之上的,实则就是波斯第二帝国。 现任安息国君米特里达梯更是英明勇武的雄主,岂能不汲取波斯帝国的教训? “夺回”安纳托利亚半岛,只是重现波斯大帝国的第一步。 待得征服比提尼亚王国,拿下拜占庭,下一步,便是马踏巴尔干,狼顾亚平宁! 大汉君臣虽远在数万里之外,却是对米特里达梯王的野心瞧得清清楚楚。 “不错,安息的胃口是愈来愈大,胆子是愈来愈肥了!” 皇帝刘彻微微阖眸,他虽早知道帕提亚是个好战且贪婪的民族,却万万没料到,米特里达梯会如此的迫不及待。 要晓得,安息帝国在大月氏的出兵协助下,拿下黑海和里海之间的高加索北部诸国不过短短年余,大片的疆土,百余万的流民,都须要消化的。 没想到,安息帝国竟能如此轻松快速的消化完毕,心心念念想要继续西扩了。 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现今的安息属民已暴涨至八百余万,若再算上安纳托利亚半岛诸国、爱琴海东南沿岸的塞琉古、阿拉伯半岛北部的纳巴泰和巴尔米拉…… 昔年的波斯帝国,属民五千万啊! 安息不说复现波斯般强盛,就是弄出个千余万属民,照着帕提亚人的尿性,那特么就真敢跟大汉叫板了! 要晓得,短短数十年前,帕提亚不过是十余万人口的游牧民族,就特么敢跟雄霸中亚和西亚的塞琉古帝国宣战。 不到三十年,硬是把塞琉古人的屎都打出来, 十四年前,更是现任的安息国君米特里达梯,彻底击败了塞琉古帝国,夺得了广袤丰饶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现今的塞琉古,已不能称为帝国了,甚至连王国都算不上,就只剩下十余个半自治的沿海城邦,安息人若是想覆灭塞琉古,不比捏死只臭虫费劲。 刘彻对安息帝国的忌惮,远远超过罗马共和国,汉廷重臣亦深以为然。 如若不然,匈奴的军臣单于为何要去祸害罗马,却不选安息下手? 无非就是柿子捡软的捏! 罗马强盛是没错,但军臣单于这只老狐狸,嗅觉敏锐得很,何处鸡栏有空子可钻,哪只是外强中干的病鸡,他抽抽鼻子就能闻出来。 或许,这就是游牧民族特有的直觉,就如草原上的狼,生下来就有追踪猎物的天赋。 就刘彻原本的谋算,无论是匈奴祸害罗马,还是安息与罗马爆发战争,大汉都可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 甚至为了避免安息不敌罗马,还可稍稍“援助”安息的,譬如之前为安息与大月氏“牵线”,让安息去动了罗马的“奶酪”,也就是安纳托利亚半岛。 没曾想,现今的罗马共和国如此不争气,超过三千万属民啊,竟对付不了两万余的匈奴骑兵。 饶是加上笼络到的色雷斯野蛮人,军臣单于麾下也绝不会超过四万人。 都打到罗马真正的本土了,亚平宁半岛北部的波河平原,那可不只是打到家门口,简直是侵门踏入,都踩到正堂了,难不成还要让匈奴人马踏后院? 罗马这么废,安息若挥军西进,岂不是要横行无阻了? 刘彻此时颇有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懊恼,瞧现下这局势,他之前的作法岂不是等同于资敌,是养虎为患么? 若安息占据了罗马的数个东部行省,势必获得更多的财富和人口,国力和军力绝对会在短时间内爆棚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安息不是巽加,巽加就算拥有六千余万属民,也只是王朝,安息是帝国,帝国啊! 甚么是帝国,甚么是帝国主义,天生就比王朝更具侵略性和扩张性。 当然,这只是戏说,不过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人类历史上真正能称之为帝国的,却是没甚么善茬。 巽加就算属民过亿,在大汉君臣看来也是盘菜,指不定还会欢喜能获得更多的奴隶,安息却是不同,虽说仍处于奴隶制社会,但汉商多年来就没能从安息买到多少奴隶。 安息君臣不蠢,将奴隶数量看得很重,轻易是不会大批卖给汉人的。 “张骞,你且接见安息使臣,问他安息是否仍须大月氏出兵协助!” 刘彻凤眸微阖,沉吟良久,对大行令张骞如是道。 “陛下,万万不可啊,依现下局势,我大汉打压安息尚是不及,怎可助其西扩……” 宗正卿刘歂忙是出言劝谏,他虽向来不过问军政,对局势如何还是做出清楚判断的。 刘彻却是抬手打断了他,吩咐道:“你挑几个合宜的宗室子,准备迎娶安息贵女,与巴勒弗家族联姻。” “这……” 刘歂不由目瞪口呆,为难道:“陛下,让宗室子与异族通婚,且是样貌大异与汉人的外族女子,这怕是……” 要晓得,昔年赵王两度西巡,带回来不少异族美人,可每每临幸都是赏避子汤的,更别说给名分了,如若不然,太上皇怕是要打断他的狗腿。 “这就要靠太常府引导舆论,巴勒弗家族素来与我大汉交好,就算外族不也可归化么?” 刘彻微是抬眸,似笑非笑的瞟了瞟刘歂。 刘歂闻得陛下在“交好”二字上加了重音,霎时额角冒汗,神情颇是尴尬。 巴勒弗家族在安息的影响力不下于王室,为身处安息各地的汉商提供庇护,且行了不少方便,故与汉商背后的大汉权贵们多有往来。 巴勒弗家主的次子埃霍斯常驻长安,没如安息使臣般入住蛮夷邸,而是另外购置了宅院,且是走了门路,住的北阙甲第西坊。 刘歂身为宗正卿,算是刘氏宗族的半个族长,刘氏王侯们时常邀约埃霍斯,他非但知晓,更有数次都是列席其中的。 “私交无妨,只要不勾结外族,行叛国之事,朕也不会多过问,不过你去与那些叔伯兄弟讲明,既是要与巴勒弗家族交好,就主动向那埃霍斯提出有意联姻,更别选些歪瓜裂枣出来应付,免得误了大事!” 刘彻如是道。 “陛下放心,臣醒得了!” 刘歂自是不敢再多说甚么,老老实实的躬身应诺。 “烦请族兄让文教司造些舆论,让臣民知晓巴勒弗家族亲善大汉,其家贵女心向华夏已久,免得此番联姻引发太大非议。” 刘彻复又看向太常卿刘买,吩咐道。 “陛下言重,臣必亲自督促此事,将之办得妥帖周全。” 刘买任太常卿多年,对如何引导舆论早是轻车熟路,况且他的夫人楋跋子本也出身羌族,如何“洗白”,他是清清楚楚的。 “孔仅,你与张骞一道接见安息使臣,就说我大汉欲开凿运河,奈何奴隶不足,尚须五十万头。” 刘彻又如是交代大农令孔仅道。 殿内众人闻言,霎时眼神大亮,尤是被临时从黄埔军学急召回宫,列席旁听的太子刘沐,不由张大了嘴巴,满脸傻像。 “陛下,若要向安息购奴,不知欲支用多少公帑,十万金可够?” 孔仅微是扬眉,小心翼翼的探问道。 太子刘沐更是不禁咋舌,大农令的心真黑啊,五十万头奴隶若依大汉市价,怎么都得百万金,就算刨除押运费用,巽加王储用来折抵涤纶货款的巽加贱民,交割的价钱也没便宜到这个地步。 “十万金?” 刘彻抬眸看他,冷笑道:“告诉安息使臣,安息既是意欲西扩,一者大月氏出兵助阵,一者我汉军出兵助阵,二选其一,五十万奴隶乃是军费!” “烦请郅公颁布军令,命今岁轮驻敦煌的奎骑校营提早往大夏西巡,轮驻西宁的昴骑校营亦尽速前往大夏,准备接收奴隶,押运返国!” 第七百六十九章 嗣子哀怨 入得五月,两位年过古稀的老臣陆续请辞,虽无关朝局变动,引发的影响却是不小。 袁盎请辞宫邸学舍祭酒,卫绾则请辞太学祭酒,这皆是在意料之中的事,不过时间早晚罢了。 两人都是功在社稷的元老重臣,尤是袁盎,昔年卸任丞相后,若非太上皇刘启亲自出面劝说,请他教导自家孙儿,他也不会出任刘沐的蒙师,更不会在随后屈就宫邸学舍祭酒之位。 去岁太子刘沐提早晋入黄埔军学后,袁盎就已心生去意,然出于责任心,还是多留了年余,让将要继任的曹栾有足够的时间去熟识各类事务。 是的,前任丞相曹栾将继任宫邸学舍祭酒。 诸多世家权贵闻之此事,皆是感叹,天家果是天家,教育资源之雄厚,让刘氏子弟皆是赢在起跑点上了,今后怕不是要垂为定制? 公卿将相和列候们却是喜闻乐见,毕竟在宫邸学舍扩招,并开设女学后,他们府中的嫡子嫡女也能入学,享受到此等优渥的教育资源。 华夏自古就颇为重视子女教育,没有足够优秀的后代,如何传袭家风,继承族业? 太学祭酒的继任者也不出所料,汉学院的院监司马谈,早已等了数载,做足了准备,交接得颇为平顺。 毕竟在现今的太学,与司马谈同秩的科学院院监刘乘压根无心打理“俗务”,便连科学院的院务都是交由辅官处理的,并不想升任太学祭酒,况且刘乘身为亲王,加官对他毫无意义,晋爵则是绝无可能,每日砸钱搞科研,小日子过得挺美。 然对司马谈而言,就任太学祭酒真是光宗耀祖,身上的压力却也不小。 要晓得,前任祭酒卫绾可是帝师,更亲手开创太学,乃是桃李满天下的经学宗师,天下士人多视之为师,在士族的影响极大。 论名望、论地位、论资历,司马谈都是无法与卫绾相比的,事实上,卫绾之所以迟迟没请辞,亦是想给司马谈更充裕的准备时间,至少接任时不能太年轻。 及至今岁,司马谈迈入不惑之年,卫绾觉着差不多也就能扶到这步了,今后能否站稳脚跟,镇得住场面,就只能看他自身的努力和真才实学。 两大祭酒虽不涉军政,然在现今的大汉,这两个职位的象征意义实在太大,况且袁盎和卫绾本身的名望就不低的,就算早已淡出朝堂,却仍是毋庸置疑的一派领袖。 旁的影响力不说,就说随意在长安周报的“士版”刊篇策论甚么的,都能带起大风向来。 恩师请辞,且得了皇帝准允,诸多弟子自然要办谢师宴的。 卫绾的谢师宴场面不小,不少昔日曾在太学就读者,但有闲暇,甚至不远千里的从各郡县赶来长安。 卫绾虽不想太过张扬,却也不好拂了弟子们的美意,况且不少真正的座下弟子也已多年未见,借此机会再见见也不错,毕竟年岁大了,指不定何日闭上眼,就再睁不开了,见一面少一面。 袁盎的谢师宴却办得很低调,出席的人数不算多,然来头却皆是大得紧。 承乾宫的西阙特意放宽宫禁一日,非但是现今尚在宫邸学舍就读的学子,便是许多早已结束学业的王侯贵胄也入宫谢师。 太子刘沐两头的谢师宴都有露面,恭恭敬敬的执弟子之礼,给两位恩师做足了面子,却也没久待,免得列席的众人皆是拘谨。 皇帝刘彻则是赐下两块金匾,袁盎乃是“耆年硕德”,卫绾则为“桃李芳菲”。 尊师重道,本就是华夏自古的优良传统,应多多倡导,不可但忘。 太常卿刘买素来儒雅恭谦,颇有些与世无争的清高,然见得袁盎和卫绾名望若斯,也不由生出几许羡慕。 楋跋子与他夫妻多年,且本就是个心思通透的,岂能瞧不出他的心思,笑着打趣道:“夫君掌太常府,治天下文教,他日若是离任致仕,场面也不会小的。” 刘买闻言,不禁微是赧然,觉着自己果也是个“俗人”。 楋跋子却不这般认为,只觉自家夫君多点“人味”是好事,否则瞧着就不像人,不像老刘家的人。 她之所以这般想,不是没来由的,自家的夫君和儿子,在诸多刘氏王侯中,真真就如奇葩般的存在,总有些格格不入的味道,终归不是甚么好事。 若非楋跋子擅长交际,与诸多刘氏宗妇都维持着不错的交情,乘氏侯府只怕真是门庭冷落的。 亦因如此,梁王妃对自家这嫡长媳妇愈发的满意,觉着昔年是挑对了,故将手中联合制衣的份例都赐给了她,且时常召她过府,教导些王府中馈之事,多见见旁的亲眷。 虽说楋跋子掌侯府中馈已十余载,然王府与侯府终归不同,非但家业更为庞大,亲眷也多,关系更是错综复杂,做王妃肯定比做嗣子妃要费劲得多,且有得学。 每每累得头晕目眩,楋跋子就很是羡慕常山王妃裴澹,虽说因出身卑微,昔年吃了不少苦头,然现今掌常山王府中馈,日子过得舒坦,且不怎的费事,毕竟常山王府的亲眷都是皇亲国戚,多是熟识得紧,没甚么太过复杂的姻亲。 梁王府却是不同,叔伯兄弟、姑嫂妯娌、姻亲远亲,数都数不清,更遑论要记清楚名姓和来历,才好晓得如何对待。 譬如梁王妃的父族,代地李氏,今岁就送了两位小贵女进京,入长安女学就读,奈何年岁有些大了,跟不上课业,楋跋子还特意到为她们延请了位女师,好生教导。 长安的教育资源确实比外地要优渥得多,代地李氏虽可袭爵关内候,也不差钱,能为族中后辈延请名师,可仍是比不得长安各大官学,尤是新学教育日渐普及,官学的课业面向极广,何处能寻到全知全能的塾师啊? 两位小贵女底子比诸多长安贵女要薄些,那是正常现象。 梁王妃闻之此事,对楋跋子就愈是欢喜了,若非孙儿刘典自幼是个有主见的倔小子,她都想让他也迎娶李氏女,来个亲上加亲。 去岁太后为张笃择妻时,祖母和阿母也凑热闹,挑了不少贵女让他瞧,刘典却皆是拒了。 他虽已虚年十六,却仍没半点想娶妻生子的心思,盖因眼光高得离谱,没有瞧得入眼的贵女。 没办法,他的阿母楋跋子本就是容貌绝美,能达到这个水准的世家贵女,就已少之又少,更何况还要求有才有德? 倒不是说有甚么恋母情节,况且他也觉得自家阿母美则美矣,就是太过暴力了,在祖父祖母面前虽表现得温顺乖巧,实则回到侯府,那跨马弯弓的彪悍架势,半点没有宗妇该有的仪态。 才貌双全,在这位小嗣子眼中,过往见到的女子中,能达到这个标准的,也就大长秋卓文君了,且是年轻三十岁的卓文君。 卿生我未生,我生卿已老,为之奈何? 刘典虽是刘氏子弟中的奇葩,然骨子里仍流淌着高祖骨血,偶尔也会冒些痞气,故曾询问过卓文君:“不知夫子家中可有嫡亲侄女?” 卓文君乃是太子刘沐的六大蒙师之一,刘典自幼为刘沐伴读,自也师礼事之,饶是早已开了蒙,完成了宫邸学舍的学业,也仍是习惯唤她“夫子”。 卓文君不明所以,答曰:“为师三位胞兄膝下皆有女儿,为何有此一问?” “可有未曾许婚,且才貌双全者?” 小嗣子说话颇直,也是被祖母和阿母逼急了,便连外祖父瓦素各那头的老弟兄们,近年也都心心念念想着往他身边塞嫡女嫡孙女。 要晓得,这些羌族出身的“”,作风粗豪得紧,想着刘典若瞧得入眼,可先“睡了”,再抬个合宜的名分,不是正妻也不打紧,反正刘典日后十有**是要承袭梁王之位的,侧妃少妃甚么的,也算不得委屈。 非止长辈如此,那些贵女亦如此,终究归化未久,虽学了汉室礼法,然羌女多是爽朗直率,敢爱敢恨,瞧着刘典样貌俊逸,贵气十足,身份更是显赫,实在是个如意郎君,那还有甚么可多想的,就玩了命的撩他啊。 刘典虽是孤傲之人,却偏生如其父刘买般,是个大孝子,不愿当面落了长辈的面子,拂了长辈的好意,然又对身边的莺莺燕燕不厌其烦,故索性就想着,倒不如自己寻摸个勉强瞧得过眼的。 皇帝族叔常言,甚么藤蔓结甚么瓜,还有遗传基因甚么,卓夫子既是不错,那她的侄女估摸也差不了,只可惜卓夫子多年未曾再嫁,膝下无有女儿。 卓文君听罢弟子满含哀怨的讲述,真真是哭笑不得。 她教导刘沐等人多年,又因膝下无有子女,故是真将他们当做亲人,旁人或许不晓得刘典此子的脾性,她却知之甚深,看着恃才傲物,实则怀着颗赤子之心,甚至某些时候会纯真到冒傻气。 用皇帝陛下的话说,这不是高冷,是傲娇。 卓文君笑道:“你也莫要犯愁,为师去与你阿母说说,必能替你寻摸个顺心意的,你若真是都瞧不上眼,亦让长辈不会再急着催你,如何?” “若能如此,真是多谢夫子了!” 刘典点头如捣蒜,真真如闻大赦。 第七百七十章 家族利益 埃霍斯·巴勒弗,安息巴勒弗现任家主的嫡次子,派驻长安已两年有余,除却负责维系巴勒弗家族与诸多大汉世家的往来,更肩负着重要且神圣的使命,学习整套完整的祆教教义和教会体制。 说来可笑,祆教乃是西亚本土的古老宗教,现今的安息国教,巴勒弗家族却要遣嫡系子弟到汉都长安“求经”,要晓得,汉人尊崇祖宗更胜于信奉神灵,除却有所求,譬如求财或求子,多半是不会烧香拜神的。 换句话说,现今的大汉基本不存在真正意义的宗教,包括广为行善的慈济观,也向来不敢擅自传道,更别提甚么登坛作法了,故连道教在汉人中都没甚么虔诚的信众,非大汉本土宗教更是没半点存在的空间。 非但大汉百姓不迷信盲从宗教,汉廷更屡屡重惩“语怪力乱神”者,去岁秋祭大典,太上皇当着万千臣民的面,惩治了十余方士,尸骨仍曝于荒野,至今无人敛埋,以此震慑有心装神弄鬼之人。 偏生就是重教化鄙宗教的汉廷,建议乃至要求巴勒弗家族,动用其在安息的强大影响力,说服安息国君和诸位大贵族,将祆教定为安息国教,且要求安息乃至诸多属国的臣民皆须信奉祆教,否则即为异端。 祆教本为多神教,在四百年前,波斯人琐罗亚斯德改革教义,将阿胡拉·马兹视为唯一的、最高的、不被创造的主神光明神,是为琐罗亚斯德教派,后被为波斯帝国的国教,在西亚各族本就拥有大量信众,想要广为传教确是不难。 关键在于,汉廷要求巴勒弗家族在主导此事时,恢复祆教的原教旨,崇拜以火神为首的众多神灵,鼓励多神信仰,彻底封杀琐罗亚斯德教派,乃至将所有笃信一神教者视为异端,不改信者,皆处以极刑。 原教旨? 汉廷说如何,就是如何。 非但是教义,便连教会体制,汉廷都搬出整套完善的“教材”,要求巴勒弗家族照本宣科。 不得不说,汉廷诸公对体制建构真是轻车熟路,皇帝刘彻只是搬出后世的西方宗教体系,略微提点几句,大臣们就已心领神会,替颇为意动,有心且有能力“掌教”的巴勒弗家族打造出最符合大汉利益的祆教体系。 执掌教务的教宗、枢机主教、大主教、主教、教士;审判异端的裁判长、裁判官、裁判员、执事、使徒。 两套相辅相成的宗教系统,各划分五大等阶,各司其职,便可构筑起稳固的祆教基石。 非但如此,祆教会将安息治下属民划分四等,一等为帕提亚人及汉人,二等为雅利安人和波斯遗族,三等为包含罗马人在内的希腊后裔及中亚和西域诸国属民,四等为诸多半开化的土著部族。 奴隶,不入等。 等若是照搬了巽加王朝的种姓制度,只不过是用教权而非王权去强力推行罢了。 现任巴勒弗家主起初对此颇有疑虑,然待见到完整的教义和教制,且得到大汉特使的许诺,汉廷将会全力支持巴勒弗家族掌教,且是永世掌教,他就不免大为心动了。 能成为巴勒弗家主,自然不是蠢的,要晓得,饶是安息国君即位,都要请巴勒弗家主为之加冕,以彰显其正当性。 巴勒弗家族的影响力太大,安息王室向来是既拉拢又忌惮,好在历代家主皆是笃守祖训,既是持续厚植根基,却又维持超然,从不参与王权争斗,不表态,不站队,更不出手夺权,以免触碰王室的底线。 现任的安息国君米特里达梯是难得的雄主,若问他想不想根除巴勒弗家族,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奈何巴勒弗家族已是尾大难掉,就如长在颈项上的肉瘤,若是挥刀割下,就算侥幸不死,多半也只余半条性命了。 巴勒弗家族之人亦是深知,若再这般发展下去,总有一日必得与王室决裂。 汉廷的“提议”,虽隐有胁迫威逼的意味,却也真让巴勒弗家主看到了另一条道路。 若能独揽教权,放弃部分世俗权力,即减少王室的忌惮,又能确保家族永续昌盛。 当然,前提是祆教大兴,且能切实的依照汉廷提出的教义和教制推行下去,并能维持好与汉廷乃至大汉皇室的关系,如此,巴勒弗家族就有了更大的臂助和底气,确保能永世保有教宗和裁判长之位。 埃霍斯身为家主次子,且其兄长塔泽斯颇为出色,故原本是没甚么继承权,毕竟巴勒弗家族为避免家族势力分散,世世代代都是固守着“不分家”的传统,换了后世的话,就叫“赢者全拿”。 实则大汉在颁布推恩令前,诸多王侯和世家大族的情况也差不多,即便是嫡子自立门户,能分到的族业也不多,更遑论庶出子女了,否则再厚实的家底,若子孙中再没出众的,那过个几代,也就瓜分得不剩甚么了。 然而,埃霍斯在两年前获得了个天大的机遇,甚至得到了父亲的亲口许诺,若安息沃教真能如愿大兴,将来塔泽斯可接任教宗,他这次子则是裁判长最为优先的考量人选。 埃霍斯自是欣喜若狂,向父亲保证必是竭心尽力,随即便带着精挑细选出的众多年轻族人,屁颠屁颠的跑来汉都长安“留学深造”。 巴勒弗家族与诸多大汉世家往来已久,故嫡系子弟多半早已开始学习大汉的语言、文字乃至礼法,这就是世家大族的远见,无论古今中外皆不例外。 这批被派驻长安深造的子弟,更是巴勒弗家族嫡系族人中最杰出的一批后辈,他们的长辈在家族乃至安息各地,也都是实打实的掌权派,自然是能说汉话,书汉隶,至少与汉人简单交流是完全不成问题。 在长安呆了两年后,更是几乎都成为“大汉通”了,说的汉话都带着浓浓的京畿口音,与洛邑口音为标准的正音虽有些差别,但听在长安权贵们耳里,反倒更觉亲切。 埃霍斯能被巴勒弗家主交托重任,自然是个精明且会来事的,非但用心学习汉廷为“原教旨”祆教量身打造的教义和教制,更是不忘维系乃至拓展巴勒弗家族在大汉的人脉关系网。 逢年过节,婚丧喜庆,登门拜见,送些薄礼,这都不是事,关键是巴勒弗家族在安息势力足够大,埃霍斯又得巴勒弗家主赋予了部分特权,能先行应下不少事,事后再遣人返国呈报即可。 说实话,大汉王侯和世家权贵,府上多多少少的有些族业,光靠官位和爵位的秩俸虽可生活富足,但想要维持整个庞大的家族,仍是不太可能的。 随着大汉愈发富强,百工百业愈发兴盛,诸多王侯权贵名下的产业也蓬勃发展,然现今的汉廷吏治清明,朝廷对官商勾结是绝不容情的,故王侯权贵想要牟取更大的暴利,多半还是要放眼境外贸易。 大汉、巽加、安息和罗马,乃是当世四大强国。 罗马太过遥远,与大汉又无邦交,且不去提,巽加与大汉的关系则颇为微妙,商贸往来颇为密切,尤是奴隶贸易异常的兴盛,然巽加对大汉始终保持着极大的戒备,汉商在巽加境内也无太过优渥的待遇。 安息固然属民最少,却也是地大物博,金银、香料、宝石、马匹、精美的皮毛饰物,皆乃汉室权贵所欲也。 炎黄子孙自古就是以现实主义为导向的,拜神如是,待人亦如是。 汉人虽颇为歧视外族,然对大国子民和对化外蛮夷,还是有差别对待的,说是势利眼也罢,但这就是实力原则,无须讳言。 安息国力虽远逊大汉,然终归是强国,是大国,巴勒弗家族作为安息影响力最大的家族,大汉的王侯权贵自不吝于给予其家主的嫡子礼遇。 尤是巴勒弗家族素来亲近大汉,非但为汉商提供庇护,更是尽可能的给予各种优待,大汉的王侯权贵们从中获益不少,多了埃霍斯这个更便捷的沟通管道,他们自然是欢迎的。 正因如此,埃霍斯在长安城是颇为吃得开的,常为权贵座上宾,与诸多王侯贵胄也颇有交情。 月余前,他突是接连得了数位王侯子嗣的问询,问巴勒弗家族可有适宜的嫡出女子,可供他们迎娶为正妻。 联姻? 埃霍斯最初闻得此事,端是有些不知所措,问询他的这些宗室子,虽皆非刘氏王侯府中的嗣子,无法袭爵,却也是嫡出。 在太上皇颁布推恩令后,莫说王侯嫡子,就是庶子,都有继承权,只不过继承家业的数量多寡有别罢了。 尤是王侯嫡子,虽无法袭爵,但也可降爵以赐,譬如亲王嫡子,少说也能混个关内候,刘氏列候的嫡子,至少也能赐个高爵。 换而言之,饶是这数位王侯子嗣日后手中无权,好歹仍是有头有脸的高爵显贵。 大汉的世家权贵尤是宗室子弟,不是最为忌讳与外族通婚么? 埃霍斯在长安呆了两年,对汉室权贵的心态是有所了解的,更晓得汉人对外族的观感和态度,虽是对巴勒弗家族有些另眼看待,但也有所底限。 正因如此,埃霍斯从未想用联姻来维系巴勒弗家族在大汉的人脉关系网,免得自讨没趣,万万没料到,这些王侯子嗣竟是主动提及有意联姻。 说实话,以联姻来维系世家间的关系,古今中外皆属寻常,巴勒弗家族之所以发展到现今的程度,就没少与旁的安息贵族乃至王族联姻,便连现今的米特里达梯王,身体里都流淌着巴勒弗家族的血脉。 能与大汉宗室联姻,哪怕不是王侯府中嗣子,也是巴勒弗家族求之不得。 毕竟是刘氏皇族,现今天下最为强大的家族,是掌御煌煌大汉的家族。 让巴勒弗家族的女子嫁入天家,成为亲王妃乃皇后,那是埃霍斯想都不敢想的,但只要能与刘氏宗族联姻,且是多多联姻,就意味着巴勒弗家族真正获得了汉室认同,饶是在大汉权贵圈里,都真正有了一席之地,端是意义非凡。 莫要说甚么卖女求荣,靠女子成事,但凡传承百年千年的世家大族,尤是最为顶级的大世家,鲜有从未进行政治联姻的。 世家子女,生来就享受了庶民梦寐以求的优渥生活,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这些都是家族给予的,在家族需要的时刻,你能自私的说甚么要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若真如此,那就自请除族,净身出户,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别再耗用家族的半点资源,因为这都是祖辈们世世代代累积下来的,不肯为家族付出的后代,凭甚么享用? 在安息这等奴隶制国度,巴勒弗家族的子女若是剥去家族身份,完全脱离家族庇护,怕不是要男为奴,女为娼? 现实往往是骨感且残酷的,后世影视剧中那些高呼着追逐真爱的古代贵公子和贵女,放在现实的安息乃至大汉,不是脑残,就是不孝之人。 饶是各家家主的嫡子嫡女,都不敢奢求此等“特权”,否则家主如何向旁的族人交代,如何再要求族人为家族奉献牺牲? 行事如此偏颇的家族,绝对无法传承百年千年,必是早早的分崩离析。 埃霍斯对此无疑是喜闻乐见的,却仍不免疑虑,直到安息使臣匆匆登门,告知他汉廷对安息提出的“无理”要求,他才恍然大悟。 闻得汉廷的霸道,他非但没有半点愤懑之意,反是心中暗喜。 安息帝国是建立在构筑在八个小王国和诸多自治城邦上的,政体本就颇为松散,在大多数安息贵族眼中,甚至没有所谓的“国家”概念。 在巴勒弗家族看来,家族利益更是永远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毕竟安息帝国可不是巴勒弗家族独有的,汉廷要向安息“勒索”五十万头奴隶,大不了巴勒弗家族出十万头,若能以此向汉廷换取更大的好处,无疑是挺划算的。 第七百七十一章 共创四赢 六月十六,初伏。 大汉君臣一如往岁三伏般,陆续离京避暑,深得皇后喜爱的赵府小贵女,再次得以伴驾出游。 然赵婉却不似往岁般欢喜,盖因就在十日前的小暑,太子刘沐已离京南巡。 此番南巡,端是声势浩大,排出的却非太子仪仗,而是骠骑将军马屿的旗号。 原因无他,太子名为南巡,实为随军历练。 多年来,黄埔军学已形成惯例,每岁入夏,将派出今岁即将完成学业的学子,进入精锐军伍实习,甚至作为预备将官随军出征,进行观摩乃至参与实战。 太子刘沐去岁方才入学,按说要到明岁才须所谓的“毕业实习”,然恰恰遇着大汉与哀劳局势紧张,朝廷欲派大军南下,刘沐闻得此事,自是苦苦哀求自家父皇,非得与军学内的诸多“前辈”们一道随军观摩。 皇帝刘彻觉得合宜,皇后阿娇却是颇为忧心,然待刘彻向她讲述了此番动兵的真实意图,她也就没出言反对了。 事实上,汉廷此番出兵,非是真要遣大军马踏哀劳,而是先摆出态势,为哀隆等人提供变相的协助,再伺机而动。 太子刘沐尚嫌稚嫩,又是暴躁脾性,皇帝刘彻自然不可能让他领军,免得自家熊孩子热血上脑,真率精锐汉骑攻入哀劳的深山密林中,非但会让汉军将士付出毫无意义的伤亡,更会将整盘布局打破,彻底搅了浑水。 骠骑将军马屿,自虎贲草创之初,就已执掌虎贲卫,现今更乃大汉骑军最高的实质领兵统帅,必将成为太尉郅都的继任之人,故堪称皇帝刘彻嫡系中的嫡系。 此番由他领军,一则足保太子刘沐周全无虞,二则也是让他再添军功,为继任太尉做准备,盖因太尉郅都已有心告老致仕,为自家的独孙郅涿让路了。 现今的郅涿早已在军中站稳脚跟,官居中垒校尉,然仍无法制衡李氏和公孙氏两大军系,皇帝刘彻有意让他掌虎贲骑营。 现任虎贲校尉乃战功彪炳的卫青,若要须他让位,是不可能让他从军中改迁太尉府的,盖因太尉府的职守非是实质治军,而是谋划战略和统掌三军的军务,就类似后世的国防部。 卫青正值青壮,军事才能卓越,且出身贫寒,是制衡军武世家的绝佳人选,皇帝刘彻自然不舍得让他早早入太尉府。 既是如此,就只能往上升迁军职。 有道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官场如此,军中亦如此。 太尉郅都告老致仕,诸多将帅才能排着队的往上攀,所谓的换血,所谓的传承,前任太尉李广亦是如此的。 况且郅都的年岁比太上皇刘启尚要大些,早已年过花甲,昔年又曾不断领军南征北战,至今已是精力不济,刘彻不见得这位老功臣为国事耗到油尽灯枯,崩与任上。 马屿、卫青和郅涿,三人皆要上位,建立新功乃是锦上添花,故此番皆领麾下所部出征。 马屿身为骠骑将军,麾下虽只有一支直属的亲卫部曲,却皆是昔年的老虎贲,一以敌百虽是夸张,然若面对寻常骑军,饶是以千敌万,亦可护主帅脱离险境。 太子刘沐与诸多预备将官随军观摩,太子少傅赵立更请得郎署临时调拨的百名内卫和千骑郎卫,一道南下随扈。 有赵立和马屿二人,加之两千余最精锐的将士,自能保太子刘沐的周全。 况且,无论是卫青所率的虎贲骑营,还是郅涿所率的中垒骑营,皆是军心稳固且无比忠君的精锐军伍,莫说居心叵测的贼子想煽动军心,就是卫青和郅涿两人,想让两营将士对储君不利,估摸是要被将士们就地诛杀的。 于是乎,战骑加诸曹辅兵,近愈六万骑军,在骠骑将军的统帅下,打着太子南巡的名头,浩浩荡荡的沿着官道东出函谷关,再转道南下。 帝后离京避暑时,南巡大军已疾驰数千里,穿越了南方五岭,抵达岭南郡的布山城,进行短暂休整。 行军速度之所以能如此迅速,除却是皆为骑兵,更因汉境内官道畅通,且沿途郡县早已得了太尉府军令,大军虽不入城,然各类粮草军需皆可就地补给,没甚么后勤压力。 可以说,此番亦是对大汉境内紧急军事调动能力的检验,所幸各郡县的表现都不错,否则今年岁末返京述职时,怕是要被问着的。 太尉府的职能,亦是体现在此处,非但大汉境内要如此,在西域乃至中亚亦得如此,轮驻敦煌的戍边骑营,每岁皆出塞,往诸多属国巡狩,亦皆是就地补给。 西域和中亚之地,凡大汉属国者,若无法保障汉骑军需,将遭汉廷斥责乃至重惩,饶是换个城主乃至国君,都不无可能。 亦因如此,汉廷虽未在西域和中亚囤驻重兵,诸多属国却不敢有半分悖逆之举,安息与巽加亦不敢越界半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汉廷对军事后勤保障,向来就无比重视,容不得半点轻忽。 皇帝刘彻深知,在大力推进工业化之际,不宜大肆在境外驻军,更不能贪慕虚名,毫无节制的开疆拓土。 疆土再广袤,不能有效治理,有甚么意义? 只为划国界? 傻不傻? 实力若是足够,一句“华夏固有疆土”,全世界就都是汉人的。 实力若是不够,就算现今将亚欧非大陆都占了,后人守得住? 不瞧瞧现今的罗马共和国,多年来为国内平叛耗费了多大的人力物力,这就是盲目扩张的恶果,且手段不够狠,若换了刘彻是罗马主政者,攻占巴尔干半岛后,必是要将马其顿人和斯巴达人杀得血流成河,而不只是血腥镇压。 想要人口,鼓励本族百姓玩命生育就是了,想融合外族迅速扩张,尤其是融合祖辈上阔过的马其顿人和彪悍不屈的斯巴达人,这特么不是脑子有水? 炎黄子孙,最大的优势就是擅长种田生娃,好好发展民生,生他十四亿,资源不够,地不足,都可以轻轻松松解决的。 大汉现今不过八千余万人口,构筑完整的一次和二次工业链都尚嫌不足,就特么想着跑马圈地,到处移民,要搞多少基建,要投入多少兵力,要浪费多少教育资源,这些都不算的么? 盲目的开疆拓土,那是好大喜功,是后世历史网文的穿越主角最常犯的错误,实则完全没有必要,且会留下极大的隐患。 后世的蒙古帝国横贯欧亚,撑了几年? 若是蒙古帝国不大搞分封,不分散实力,就算欧洲和西亚丢了,蒙元也绝不会迅速败亡。 这是华夏汉人的大幸,亦是蒙元的大不幸。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 刘彻身为穿越众,可不想重蹈蒙元覆辙,更不可能轻易往外移民占地。 秦朝往岭南迁徙六十万中原百姓,使得赵佗能趁秦末大乱,拥兵自立,建立南越。 现今的大汉若往西域乃至中亚移民,万一日后华夏内乱,国力凋敝,一群藩镇将领领着白皮蛮夷反攻倒算,这特么不是作茧自缚? 还是那句话,发展才是硬道理,拳头够硬,星辰大海都是你的,急个毛线。 将士也是爹生父母养的,又不是后世的网游,点点鼠标,就能刷人口暴兵,谁家死了孩子不心疼,帝皇可以冷血,可以泯灭人性,但那是对政敌,对外族,然对治下百姓,不说爱民如子的套话,好歹要有点仁心善念。 为彰显自身武功,驱使将士打些毫无意义的战争,这就是史上汉武帝在其晚年时,因“穷兵黩武”而为人诟病,且下诏罪己的主因。 若在封狼居胥后,汉武帝能好好与民生息,继续如文景二帝般专注发展民生,那他必定会被视为为古往今来最为伟大的帝皇,而非毁誉参半了。 就现今的局势,大汉只须清卧榻之侧,血洗中南半岛,再剿灭漠北匈奴,牢牢控制中亚和西域诸国,就可安然发展工业,要资源有资源,要奴隶有奴隶,没必要让汉军将士付出无谓的牺牲。 若非安息肆意西扩,刘彻本都不急着与安息撕破脸的,再让汉人发展近百年,到时不管甚么外族犯浑,一发核弹过去,也就彻底清静了。 饶是现如今,刘彻也只想“讹诈”安息,尽量抑制其崛起,若能削弱其国力自然更好,五十万头奴隶,是刘彻衡平过安息所能承受的底线,若逼得太紧,安息君臣怕是真要翻脸了。 不过汉廷倒也不算空手套白狼,确是遣使大月氏,再度为安息和大月氏牵线。 大月氏王欣然应允,游牧民族本就带着浓郁的强盗基因,前年从高加索北部诸国抢掠到无数财货,让他们回忆起了祖辈的“荣光”,再度意识到,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听闻安息有意西扩,且是觊觎更为富饶的罗马,大月氏人自然乐意分一杯羹。 至于安息会不会坑他们,大月氏人是不太担忧的,汉廷素来讲诚信,也不容外邦不讲诚信,既是汉廷从中牵线,安息必定不敢违约,否则就是往大汉皇帝脸上扇耳刮子,那不是作死么? 携手三赢,共创和谐社会,不好么? 嗯……不是三赢,是四赢。 汉廷还给巽加发了国书,明言安息近年愈发不安分,汉廷深为忧虑,觉着应与巽加更为巩固邦谊,遏制安息东扩和南扩的野心。 巽加君臣深以为然,要晓得,两百年前,波斯帝国的鼎盛时期,曾数度南侵,占据了整个印度河流域。 安息彻底击败塞琉古帝国,夺取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后,对富饶的身毒之地也颇为觊觎,若非身毒半岛西北部乃是沙漠地带,且中亚诸国已归附大汉,彻底阻绝了安息入侵巽加之路,怕两国之间还有真可能爆发战争。 虽说大汉也不是甚么好玩意,但终归与巽加远隔万里,没有太过直接的利害冲突,远交近攻嘛,巽加君臣再蠢也是懂的,故也愿与大汉巩固邦谊。 况且汉廷所求也不多,求购五十万贱民,运回汉境开凿运河,且愿出二十万金。 不用诸位婆罗门圣僧开口,案达罗迦王就欣然应允了,且遣亲信尽速督办此事,那二十万金让汉人尽数以福寿膏折抵,皆入他的囊中,转手必定又是一笔惊天暴利。 确实是暴利,现今在身毒,福寿膏已成为婆罗门僧侣们修行必备的圣药,光靠安达曼群岛和斯里兰卡岛的产出,压根无法供应数以百万计的婆罗门僧众,更遑论为数更多的刹帝利贵族了。 奈何汉廷没有扩大罂粟种植的打算,且两处产地皆有汉军舰群昼夜巡弋,等同封岛,身毒人无法获得岛上的植株,更遑论福寿膏的庖制工艺。 巽加君臣虽也命人在各地寻获了野生的罂粟植株,但捣鼓出的玩意实在算不上福寿膏,品相和质地都差太远,且种植和庖制的耗费不小,还是向汉人购置更为划算。 于是乎,在安息的米特里达梯王正因汉廷的讹诈而拍桌怒吼时,大量巽加贱民已开始逐批押往大汉仰光郡了。 非但如此,巽加王朝更依汉使要求,特意给哀劳发了国书,强烈谴责哀劳擅自封闭境内商道,影响巽加与大汉通商,造成巽加境内汉货短缺。 哀劳王阅罢这封国书,险些没喷出口老血,生生气得卧病多日。 诸多哀劳贵族闻之此事,知晓巽加非但无意施以援手,更站在汉廷一方,自是不免人心浮动,使得哀劳国内愈发的暗潮汹涌。 第七百七十二章 哀隆摄政 汉八十一年,六月下旬。 大汉太子率六万汉骑出岭南,欲南下胥浦巡边,行至西随水,猝然遇袭,遭哀劳军伍半渡而击,所幸汉军将士用命,护得太子周全,尽歼来敌。 不日,汉帝刘彻闻讯,大为震怒,诏令哀劳王入朝谢罪,若七月间未见抵京,必发兵讨之,诛绝哀劳! 诏令颁下,于各郡县张榜公告,端是举国激愤,亿万臣民皆曰哀劳当诛,天子竟仍有意宽赦,只欲惩治首恶,不愿“连坐”其族,实在太过仁慈。 哀劳虽已关边市,断商道,然汉帝此道诏令却因有心人的大肆宣扬,迅速传遍哀劳境内,传播速度甚至比大汉境内还要快。 恐怖的情绪,就如瘟疫般不断蔓延。 哀劳并非消息闭塞的蛮夷之国,立国四百余年,与华夏和身毒多有通商往来,其国属民还是颇有“世界观”的,更不似昔年的夜郎王般“不知汉之广大”。 非止汉疆广大,汉军更是凶残。 汉人素来讲究诚信,汉帝更是一言九鼎,当今天子自登基以来,颁布过两道最为惊世骇俗的诛绝令,一灭乌孙,再灭百乘,皆是言出必践。 汉帝子嗣单薄,太子刘沐为其膝下独子,其安危关乎社稷,推己及人,谁都会因此暴怒欲狂。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况乎哀劳举国不过六十余万臣民,若大汉太子真有半点差池,饶是哀劳举国填命,怕都不足以平息汉帝之怒。 恐惧,是种颇为可怕的情绪,会让人彻底失去理智,迫切的寻求宣泄管道。 哀劳臣民深陷于亡国灭种的极端恐惧中,要向谁宣泄? 向汉人?向汉军?向汉廷? 可能么? 若真有这胆子,他们自然会同仇敌忾,奈何人心怯懦,面对几乎无法对抗的强悍存在,会下意识逃避现实,且将绝望转化成激愤,找所谓“罪魁祸首”宣泄。 民变! 来得太过迅猛,卧病在榻的哀劳王尚未查清大汉太子遇袭之事,究竟是有人伪造王令,还是汉军自导自演,哀劳各地已不断出现大规模的暴乱。 派兵镇压已然来不及了,盖因绝望而愤怒的情绪早已蔓延到军中。 哀劳本就被三大汉郡合围,此番随大汉太子巡边者,又有近六万汉骑,且汉帝震怒若斯,一旦真的颁布诛绝令,饶是哀劳地广数千里,六十余万哀劳人又能逃往何处?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 民变,实乃兵变的前奏。 哀隆,出身哀劳王族,现居夜郎国相,在潜伏许久后,终是正式现身,悍不畏死的孤身前往囤驻在王城周边的五处军营。 两年前,哀隆撺掇莫密陀篡了夜郎王位,屠尽了夜郎王族的嫡系子弟,彻底惹怒了哀劳王,已被除族,然汉帝一道召谕,赐他汉爵关内候,且遣汉军“接回”他的亲眷,哀劳王虽是愤恨不已,却也只得老老实实的遣人将其亲眷尽数护送出境。 昔日被诸多哀劳贵族鄙夷的“卖国贼”和“丧家犬”,今日再度现身,却成为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王不仁,祸及我哀劳全族,当诛之,以息汉帝之怒!” “吾虽不才,却愿冒死,执王之首级,往汉都谢罪,为我哀劳万民求得生路!” 哀隆每每入得军营,皆无视刀兵,慨然如斯。 短短两日,哀劳王城周边囤驻的五营将士皆已奉其号令,三万余精兵出营,兵围王城。 又半日,城门大开,哀劳群臣跪迎哀隆入城。 踏入王城,哀隆端是感慨万千。 哀隆从不讳言,自己确是贪生怕死,也不觉族人唾骂他为“卖国贼”有甚不对,他实乃自私之人,想保自身和家人周全,宁可为此背负千古恶名,将早已站在悬崖边上的故国推下万丈深渊。 自他昔年被掳到长安,久居汉地近二十载,亲眼见证了大汉令人咋舌的发展速度,二十年前,哀劳就远非大汉之敌,二十年后,就更是如此。 他更深知汉人对外族的态度,既是笃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不容他人酣睡于卧榻之侧。 哀劳王是他的叔父,嫡亲叔父,昔年也颇为疼爱他,然不得不说,叔父早已老糊涂了,太过不识时务。 若如滇王庄淼般,早早认清形势,腆着脸不断向汉帝请求内附,虽说无法保全六十余万臣民,然王族却必定仍可得存,甚至得到优待,好好安享富贵。 非但如此,或许还能保下更多的臣民,饶是只有数万得以归化入汉,哀劳苗裔也就不算彻底断绝了。 现今闹到这个地步,一旦汉帝再无耐心,真的颁布诛绝令,除却少数愿逃往深山老林成为“野人”的百姓,六十余万哀劳人有几人能活? 哀隆不欲为自身的卖国行为找甚么光正缘由,也不在意族人如何看待他,只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家叔父是误判局势,大错特错了。 两年前,他撺掇莫密陀篡了夜郎王位,非但不悔,更是庆幸自身当初的决然。 至少,他保下了父母妻儿,保下了诸多母族血亲。 旁人死活,他真的不在意。 卑鄙、冷血、怯懦、无情…… 各种唾骂皆是生受,无可辩驳,也无意辩驳,皆是属实,他就是如此烂人。 然对父族,对哀劳王族的众多叔伯兄弟们,他终归是不忍痛下杀手的。 虽已兵围王宫,胜券在握,他却再度毅然行险,孤身出阵,抛却利剑,慨然入宫。 寝殿内,哀劳王斜倚病榻,眼中满是绝望。 哀隆缓缓步入殿内,对众位王子王孙的怒目视若无睹,缓缓行至王榻前,跪地顿首道:“侄儿拜见叔父!” “既已背国弃族,换得汉家富贵,又何必再来见我这无用的叔父?” 哀劳王重重喘了几口粗气,好不容易缓了缓,如是道。 言语间,却是失望更胜于愤慨,许是自知将死,反倒豁达不少。 “叔父,侄儿虽背国入汉,却绝非弃族,族可除我,我却不忍见族灭。” 哀隆缓缓抬头,凝视着自家叔父浑浊的双眼,坚定道:“国可亡,族不能灭!” “放肆!” 哀劳储君已入不惑之年,却仍是脾气暴躁,沉不住气,猛是抽剑出鞘,作势欲将哀隆斩杀。 “来人!” 哀劳王向殿内亲卫下令,却是指向自己的嫡长子,“将他拖出去!” “君父!” 哀劳储君满脸诧异,却不等他再多说甚么,守殿侍卫已是夺下他手中利剑,将他往外脱。 听着渐渐远去的怒吼声,哀劳王满脸的失望和无奈,对着岿然不动的哀隆摇头叹息道:“若你是我的儿子,该多好。” “多年来,叔父对侄儿视若己出,侄儿时刻感念在心,片刻不曾但忘。” 哀隆再度伏身顿首,言语间已带了些许哽咽。 “如此便好,叔父命不久矣,这群没出息的东西,就托付给你了,不求得享富贵,但求留得性命,且莫教他们流落街头,为奴为娼。” 哀劳王指着自己那数位满脸哀戚和惊惶的儿女,如是道。 哀隆沉声道:“叔父放心,但凡侄儿不死,必竭力保全王族之人。” “叔父信你!” 哀劳王重重颌首,复又抬眸望向殿外,望向遥远的天际,缓声道:“说吧,是要王位,还是要项上人头?” 哀隆浑身微颤,缓声道:“侄儿虽是不仁不孝,却不忍弑叔,亦不欲篡位,还请叔父传位于幼子,由侄儿暂代摄政,若是如此,叔父一脉或仍可得保富贵。” 哀劳王目光微凝,沉声道:“你舍得?” 哀隆挺直腰杆,目光毫不闪躲的与他对视:“舍得!” “善!” 哀劳王气势陡然一泄,凄惶苦笑道:“悔不当初,未纳你之言,早知如此,叔父昔年该立你为储君!” “叔父……” 哀隆正欲回话,却被哀劳王摆手打断。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为叔自知不可贪生苟活,如若不然,非但会牵累妻儿,亦会牵累你,引得汉帝猜忌,必定举族难保。” 哀隆闻言,顿首不语,无疑是默认了。 七月十五,中元之日。 哀劳王引颈自戮,以死谢罪,死前留下一道遗命,着年近九岁的幼子哀罟即位,由侄儿哀隆摄政。 更留下亲手所书的“供状”,详述自己乃受雒越蛮夷撺掇,方才利令智昏,欲挟持大汉太子,用以胁迫汉廷。 七月下旬,哀劳摄政王携新君往汉郡胥浦,向大汉太子乞降,并呈上此份供状。 太子震怒,汉军震怒,汉人皆震怒! 八月,哀劳征举国男丁,得兵近愈十五万,摄政王哀隆亲率大军南下,疯狂清剿雒越及诸多土著部族。 “一颗土著首级,赦一条哀劳人命!” 大汉太子如是许诺,另着镇南塞发两万边军,顺西随水乘船而下,暂时接管哀劳王城,以“保老幼妇孺周全”。 汉人皆赞颂殿下仁善,端是以德报怨,厚德载物。 雒越部族却遭了无妄之灾,哀劳将士为保全父母妻儿的性命,不惜纵火焚林,掘地三尺,杀得处处血染焦土。 数万汉骑则不断往返与半岛中部的商道,昼夜巡视,但见流窜的漏网之鱼,皆杀无赦。 中南半岛的南部,就如血腥囚笼,当地的土著蛮夷,怕是十不存一。 第七百七十三章 盼得君归 灞西高原,居于长安以东,灞水以西,乃汉都长安的重要门户,故未曾设县置邑,且向来囤驻重兵,对百姓的往来通行多有限制。 在人口稠密的京畿之地,灞西高原实属“荒凉”,居灞水之畔,放眼四顾,入目皆是葱翠林木,不见村舍民宅,不闻鸡鸣犬吠,唯有数度扩建的灞西电站,孤寂的矗立于垄塬之上。 偶有汽笛传来,却也急促短暂,来去匆匆,时间就是金钱,素来朴实勤劳的汉人,皆深以为然,躬以践行。 时近仲秋,暑气已消,寒风未起,与晚春初夏般,乃是关中气候最为宜人的时节。 鞠了几捧清冽河水,洗去面庞沾的仆仆风尘,却不擦拭,端是教人爽快舒畅。 “少傅,返京吧。” 太子刘沐豁然起身,牵了饮足水的照夜玉狮子,对太子少傅赵立如是道。 赵立颌首浅笑,遥遥西望,也是归心似箭。 离京虽只两月有余,却也已颇为惦念家中妻女,终究是年岁大了,虽仍不减少年时的壮志豪情,肩上却多了责任,心中自也多了记挂。 翻身上马,千余玄衣郎卫策马扬鞭,向西疾驰。 虎贲骑营的主力虽尚留在胥浦,驻于灞上的虎贲大营却仍有数支部曲留守,盖因虎贲骑营乃是大汉现今唯一大批列装新式火器的骑军,兵员比旁的精锐骑营要多出不少,包括特意编列的火器部曲,为数众多的军律官和监察史。 虎贲主力离京,灞西高原的大部分地域虽转由京卫东营代为巡视,然在虎贲大营周边十余里,仍是不准擅入的禁区。 无圣旨,无虎符,无军令,犯禁者无论高低贵贱,尽皆擒下,严查严办,若胆敢顽抗拒捕,可就地诛杀! 昔年征臣翁主冒然犯禁,所幸是没闯入真正的禁区,也没摆出趾高气昂的架势对虎贲将士动手,否则怕也活不过数息。 刘沐虽贵为储君,却也不敢犯禁,况且他自幼熟读军律,又入黄埔军学就读,深知汉军传统,昔年周亚夫敢将孝文皇帝拦在细柳大营外,现今的虎贲自也不会对他这太子留甚么情面。 虽说不至擒拿诛杀,然必定即刻上报太尉府,乃至呈禀帝皇,自家父皇怕是要亲手将他拖到虎贲校场,当众鞭他个皮开肉绽。 军律威严,不容轻践,军心士气,不可有失! 绕过虎贲禁地,京卫东营的巡卫部曲也已得了太尉府传令,查验过先行骑队持有的太子符令,才让道放行。 如若不然,千余来历不明的铁骑抵近帝都,怕是要被大队骑军迅速围困,但有半分异动,甚或强闯突围,必遭剿杀。 帝都的军防,素来就是这般森严,饶是现今四海升平,也不容懈怠分毫。 两百余里的路程,足足耗费了两个时辰,待得抵近龙首塬,已是日暮西垂。 暮鼓早已响过,长安城门尽掩,正东的霸城门亦不例外。 唯在西南阙,可直入未央宫的西安门,却仍敞门以待。 十余轻骑驻马塬上,为首之人的却是个小贵女,一袭鲜红猎装,伴着如血残阳,频频翘首东盼。 赵婉年已十三,却从未体会过真正的长久离别。 早在她出生前,阿父赵立就已官居右中郎将,虽是公务繁忙,少有闲暇陪伴她,却也鲜少离京他往,更遑论数月不归,且是率军出征。 赵氏夫妇本是军中遗孤,虽已皆是位列诸卿,平日却鲜少与旁的世家权贵交际,往来赵府者,多为昔日的军中袍泽,故赵婉也没少听闻父母的昔年故事。 听闻,与亲身经历,却是两码事。 直到亲自送阿父和“他”离京,且惊闻“他”在西随水畔遇袭,赵婉才真正体会到,昔年阿母送阿父出征时,是何等的心境。 盼其返归,祈其安好,又是何等的神伤忧思。 待远远望见那两道并辔疾驰的矫健身影,早已盈于眼眶的泪水更是再也收不住,顺着脸颊簌簌落下,在残阳的映照下,泛着晶莹的微光。 扬鞭,策马,不管不顾的迎上前去。 前方的先行骑队正欲阻拦,却见得紧随在她身后的内卫高执御令,忙是纷纷避让。 是御令,亦是玉令,墨玉龙纹,见之如帝亲临,除却太上皇与皇帝亲赐,无人敢执之在手,更无人敢伪造,否则必是枭首夷族,且是夷三族,诛九族。 城楼之上,皇后阿娇举着望远镜,扭头看向身后的苏媛,颇是恶趣味的勾唇笑道:“你且先猜猜,这小妮子待会是迎向她阿父,还是迎向我那傻儿子。” “……” 苏媛摇头苦笑,实在不知该如何应答。 “呵呵,怕是两者皆非。” 大长秋卓文君却是无甚顾忌,颓自接过话头。 “哦?” 阿娇饶有兴致的道:“先生此言何意?” 卓文君亦是失笑,意有所指道:“太子殿下的脾性,皇后焉能不知?” 阿娇已是闻弦知意,不禁笑意更甚:“若真如此,倒也有趣,先生可愿与本宫赌一赌。” 卓文君教导和辅佐阿娇多年,深知她惯爱玩闹,倒也没想驳她兴致,颌首道:“那倒是老身占了便宜,却不知赌注为何?” 阿娇微作沉吟,笑道:“再过月余,马来半岛的上好莲雾便会进贡抵京,本宫便以两箩莲雾作赌,若是先生输了……为本宫作副九尺画屏,如何?” “……” 苏媛闻言,觉着皇后实在心黑。 莲雾虽是难得的贡品,然卓文君可不止是大长秋,更是声名斐然的大家,其书法画作,皆是颇受汉室宗妇和贵女喜爱追捧。 九尺画屏,那是极耗功夫的“大作”,若非随意应付,至少要画上大半月的光景,更遑论还要题词。 说俗气点,这副画屏若是拿去发卖,必是价愈千金的。 大长秋若真是赌输了,自然不会随手泼墨,随意糊弄皇后,必是竭尽所能的斟酌酝酿,精益求精,如此,这副大作的价值就更难以估量了。 卓文君却是毫不在意,颌首应诺道:“既是如此,老身就先谢过皇后恩赏了。” “……” 阿娇见得她那胜券在握的神情,突是没了底气,忙是又端起望远镜,放眼望去。 但见远方的大队骑军中,自家的傻儿子早已越众而出,一马当先的驰至塬上。 “诶,养儿败家啊!” 阿娇知晓败局已定,不必再看了,放下望远镜,颇是无奈道:“先生真真料事如神。” 卓文君笑道:“皇后谬赞,老身非可料事,只是略懂识人罢了,殿下乃赤子心性,至孝至诚,实属难得的。” “先生莫要为他说好话,本宫可不是会与儿媳妇争风吃醋的恶婆婆。” 阿娇撇了撇嘴,待得望向满脸尴尬的苏媛,却又展颜笑道:“走吧,亲家母,随我回长秋宫备膳,也好为亲家翁和你那毛脚女婿接风洗尘。” “皇后说笑了。” 苏媛真真哭笑不得,虽说太上皇已在昨日下旨赐婚,然只是订立婚约罢了,赵婉年岁尚幼,想要真正备嫁,尚要待及笄之后。 况乎太子迎娶正妃,乃是悠关社稷的大事,婚仪和婚典都不容半点轻忽,由宗正府和太常府主持,若是天家不急,仔细筹备个三两年都有可能。 宁多做,勿疏漏,若是失了天家颜面,闹出甚么不好的事由非议,谁都担不起。 “本宫可不是说笑。” 阿娇微是敛了神情,肃容道:“陛下常言,一个女婿半个儿,况乎昔年若非你与宁老医官尽心竭力,本宫怕也难以诞下这儿子,现今你夫君为太子少傅,日后又为我儿岳丈,无论于公于私,都该尽力辅佐和教导他,莫让他教陛下失望才是。” 苏媛自是会意,忙是躬身应诺:“必不负天家重托!” “大善!” 阿娇重重颌首,复又道:“你夫妇二人亦无须太过忧心,婉儿那妮子与本宫投缘,性情欢脱些,亦非坏事,总比那些终日造作钻营的贵女强得多,待她日后入宫,但凡本宫尚在,必护她周全,不让她遭了旁人算计。” “臣代小女谢过皇后恩眷!” 苏媛闻言,霎时眼眶发红,便要屈膝,欲行揖拜之礼。 可怜天下父母心! 昨日接了赐婚的圣旨,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仍是彻夜辗转难眠,忧心远大于欣喜。 赵氏得今日荣景,夫妇俩已是知足,从未想过靠女儿政治联姻乃至攀附天家,攫取更大的权势和更高的地位,唯望她一世安好罢了。 赵立甚至不在意甚么家业传承,若非如此,他早就纳妾,争取得育子嗣,以承继香火了。 军中遗孤,自幼缺乏家庭温暖,待得功成名就后,对家人的重视,无疑是远超常人的。 赵立如此,苏媛亦如此。 旁的世家权贵,多是难以理解,阿娇却因膝下唯有独子,且深受刘彻的影响,多多少少能体会赵氏夫妇的心境。 阿娇虽莽,却不傻,之所以早就对赵婉宠爱有加,自也不乏为自家傻儿子筹谋的心思。 若连这点心计都没有,她就妄为天家女,更妄为天家妇了。 第七百七十四章 父母子女 近日来,太子刘沐时常自顾自的傻乐,然每每见得少傅赵立,却不免有些心虚,就如偷偷拱了别家白菜的猪崽子。 说实话,刘沐觉着自个有些冤枉,皇祖父下旨赐婚之事,他事前并不知晓,孰料皇祖父是真的痞,就在他与少傅返归抵京的前一日,颁下这道恩旨。 若说皇祖父非是有意如此,他是打死不信的。 能与赵婉定下婚约,固然可喜,然闹得未来岳丈也猝不及防,这多少就显得不太厚道。 那日接风宴上,少傅闻之此事时,硬是当着父皇和母后的面,彻底懵了圈,撒了樽中酒。 要晓得,赵立乃少小从军,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坐在累累骸骨上渴饮刀头血的狠角色,且素来不苟言笑,从未露出过这般手足无措的神情做派。 好在皇后阿娇那日难得的靠谱一回,为自家傻儿子和赵氏夫妇讲述了内情。 今岁三伏,帝后离京避暑,赵婉再度伴驾,孰料在南山河谷没待几日,太后便传了懿旨,欲召皇后阿娇往渭北甘泉宫,商议为太子选妃之事。 原因无他,太上皇和太后觉着儿子和儿媳行事太过拖沓,且诸多宗室长辈也愈发心焦,再等不及了。 皇后阿娇自是心里有数,特意领了赵婉,乐呵呵的摆驾渭北甘泉。 对于赵婉此女,太后王娡亦早有耳闻,只因近年常居渭北,故没见过她现今的小模样。 待得仔细打量过,就觉着这小妮子长得俊,且体态匀称,又不似寻常贵女般弱柳扶风,瞧着就是个好生养的。 太后执掌凤权数十载,见过的嫔妃宫娥如过江之鲫,这点阅人的眼力还是有的,尤是对女子的审视,眼光堪称老辣,皇后阿娇是远远不及的。 知悉皇后儿媳颇为属意这位小贵女,且皇帝儿子也觉合宜,王娡也就没再提及为孙儿选妃之事,只让赵婉独自留下,却将儿媳妇打发回南山河谷。 赵婉心下虽不免无措,却终归是胆大心细的脾性,非但面上不显,更没露出半点怯懦畏缩,每日恭恭敬敬的陪着太后,甚至数度得见太上皇。 “这妮子,不错!” 过得三伏,皇后阿娇亲自来接人时,太后王娡当着赵婉的面,说了这么句话。 当时在场的,尚有阳信和南宫两位公主,以及数位辈分颇高的刘氏宗妇,闻得太后的这句看似随意的褒奖,就晓得太子妃的人选定好了。 阿娇身为天家妇,焉能不知,若非太上皇也觉着合宜,太后必是不会说出这话,尤是当众这般说,更带着催促之意。 返京后,阿娇与刘彻谈及此事,刘彻也不好违逆长辈,就想着等自家傻儿子和赵立返归,再找合宜时机。 奈何太上皇见得儿子儿媳仍是久久无有作为,又闻得宝贝孙儿也早就属意这赵氏贵女,硬是掐准了时日,偏就在刘沐和赵立抵京的前一日,颁下赐婚的恩旨,闹得刘彻和阿娇真真哭笑不得。 愈老愈小,说的估摸就是太上皇刘启近年的状态。 接风宴上,闻得皇后讲述此间内情,赵立和苏媛端是目瞪口呆,太子刘沐则是抚额暗叹,这确是皇祖父的做派,随性随心,不拘常理。 赵婉则是臊得满脸通红,在甘泉宫的情形,她在归家后也与阿母提过,阿母多少是知晓的,然因少女羞怯,她也不可能和盘托出,没羞没臊的对阿母说,太后颇是喜欢她,自个十有**是要做太子妃了。 现下当着长辈和刘沐的面,听着皇后毫不避讳的笑谈内情,小贵女的俏脸红得都要往外渗血了,垂着小脑袋,硬是不敢看人。 太上皇的恩旨,谁敢违逆? 况且,在场之人也没想违逆的。 帝后和太子是早有此意,赵婉亦不用提,苏媛也早有心理准备,饶是猝然闻讯的赵立,之所以有些发懵,倒不是对此事有所不满。 自昔年得为刘沐的蒙师,教授他武课,赵立是真真看着他长大的。 对刘沐的脾性,赵立自也了解颇深,虽是颇为莽直急躁,却是重情重义,对亲近之人更是重视得紧,便连随侍他多年的小内侍褚端,日子都过得颇为滋润,时不时能得赏些好物件和好吃食,鲜少挨了责罚。 岳丈看女婿,多半要是挑挑毛病,毕竟养了多年的好白菜,凭白被猪崽子给拱了,换谁心里都不是滋味。 然太子殿下不是猪崽子,是龙崽子,且是懂得努力上进的龙崽子。 赵立官居右中郎将时,每每轮宿宫内郎署,晨昏必沿廊道往太子府,教导刘沐武课,若真要仔细计较,终日忙于公务的赵立,多年来与刘沐相处的时候,比陪伴自家女儿还要多些。 若非如此,赵婉的性子未必会这般的野,未必会在北阙甲第闯出“拳打侯府嗣子,脚踹名门闺秀”的赫赫凶名。 虽说赵立仍觉着自家女儿是株好白菜,让别家的猪崽子拱了固然可惜,然若真要端出来喂龙崽子,他又觉着摆不上台面。 这不是贬低自家女儿,恰恰相反,是出于拳拳的父爱,尽可能理智的审视衡平。 论身形相貌,赵婉皆是不差的,毕竟父母双亲都基因本就不错,苏媛虽非绝色,却也绝对在水准之上,赵立更是面容冷俊,体态欣长匀称。 要晓得,汉代取官,对面貌乃至体态也有所要求,所谓的汉官威仪,少不得要五官端正,形容不可太过猥琐。 或许有些不公平,但相貌差的官员,确实要付出更大的努力,实则在后世,长相好的人,在各行各业也多半都具有更大优势,这是无须讳言的,不是么? 只不过,汉人的审美观不似后世华夏,娘兮兮的花美男不吃香,反是面容刚毅,身形健硕的硬汉,才教老百姓觉着此人靠谱。 毕竟大汉铁血尚武,文臣外出亦佩剑,很难想象一个扭捏娘炮腰悬佩剑,扭着小蛮腰挥斥方遒的情景。 军中更是如此,饶是卫青这出了名的“白脸将军”,一脚就能踹断后世娘炮的小蛮腰,你信是不信? 正因如此,赵婉端是生得好,虽因年岁尚幼,站在身形魁梧的刘沐身边显得娇小,然相较于寻常贵女,却是身高腿长,渐渐长开的眉眼,更带着寻常贵女少见的英气,光凭这点,皇后阿娇就觉着“深肖本宫”,颇合眼缘,必是个不容易受人摆弄欺负的。 细数历代汉后,没这股英气的,还真就是不成。 赵立之所以觉着自家女儿不足为太子妃,主要还是她的脾性太野,近年虽已多多管教,但终归有些迟了。 常言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赵婉在性格养成最为关键的幼年,因父母皆忙于公务,赵氏又不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故相较寻常贵女,她堪称是被放养,自由自在的茁壮成长。 待她过得十岁,赵氏夫妇才惊觉自家女儿貌似“长歪”了,没有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端庄贤淑,再想“亡羊补牢”,将她的脾性“掰正”,却是难上加难了。 旁的不提,就说在家里呆不住,但凡得了闲暇,就想着到外头撒欢,听闻把常山王府的承泽翁主都硬生生的带野了,闹得常山王妃也颇为头疼。 这若是真入了宫,那该如何度日啊? 赵立曾任右中郎将多年,掌宿卫宫禁,深知宫规森严,只怕自家女儿在深宫内苑日子难熬,更怕她的脾性太野,受不得拘束,必会触犯宫规。 少女情怀终是诗,想法太过天真,憧憬太过美好。 为人父母者,自须想得更深,看得更远。 若自家女儿无意太子,他或可舍弃一切荣华,跪请天子劝说太上皇收回成命,念在他往昔的功勋,天家绝不至为此痛下杀手。 罢官、除爵,或许在所难免,却必能得保性命,一家三口去做寻常百姓。 在现今的大汉,但凡四肢健全,且肯努力谋生者,是绝不至饿死的,赵氏夫妇就算被贬为庶民,抄没家业,凭借自身努力,也必能丰衣足食。 然而,饶是赵立对感情之事再木讷,也能瞧出自家女儿确是心系太子,再想想太子在接风宴上那贼兮兮的神情,估摸还真是所谓的“两情相悦”。 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只能如爱妻所言,更为忠君任事,好好辅佐太子,日后若女儿真是闯下甚么祸事,依着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的脾性,念及君臣往昔情分,应是会从轻发落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尚未为人父母者,多是难以体会的,现今的刘沐和赵婉亦是如此。 二人已相识多年,勉强也能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又因各自的出身,自幼少有年岁相仿的玩伴,更况乎异性玩伴,加上脾性相投,彼此生出些懵懂的爱慕,实属正常。 初恋,往往是纯粹美好的,多是不会掺杂甚么私心算计,偶尔能见见面就已颇为欣喜,挨得近些更是含羞带臊,牵牵小手…… 嗯,牵手是不能牵手,饶是刘沐再莽撞,饶是赵婉再率真,也懂得在正婚前不宜有肌肤之亲。 私相授受嘛,既已定下婚约,倒是无须再太过忌讳了,也无须私下相授,要送些甚么好物件,明着送便是了。 大汉民风开放,在守规矩的前提下,男女之防远不似后世的儒家皇朝严苛。 太子殿下看着莽头莽脑,实则是颇有鬼主意的。 苑厩中的那匹小马驹虽早已过了离乳期,却只将母马送回赵府,说是小马驹正是长筋骨的关键之时,留在太子苑厩,由诸多牧马官代为驯养才更为妥当。 赵氏夫妇闻知此事,又瞧见自家女儿目光闪躲,焉能不晓得两个小屁孩的心思。 除了感叹句“女大不中留”,夫妇俩又能如何,总不能将自家女儿禁足,不让她到太子苑厩“看马驹”吧? 况且,宫邸学舍就在承乾宫内,休沐日或可禁足,然平日若是迟些回府,夫妇俩还能闯宫逮人? 赵立虽是太子少傅,却不可能终日往太子府跑,况且他身兼黄埔军学的督学,手头要处理的日常公务也不少,更是有心无力了。 好在赵婉早已拜入大长秋卓文君座下,在太上皇颁下赐婚的恩旨后,卓文君更不时唤赵婉前去,悉心教导,认真考较,来回的警醒和敲打,使得她渐渐也敛去几分野性,规矩多了。 皇后阿娇则是更为宠爱赵婉,盖因忆及昔年自身也曾如此悲催,想多了都泪,自然不免对赵婉充满同情。 说实话,太子妃乃至皇后,真特么不是寻常女子能做的,想要在日后母仪天下,这素来欢脱的小家伙可有得罪受了。 皇帝刘彻闻得自家儿子行事还算懂分寸,也就没多过问,毕竟掌肃宫闱乃是皇后凤权,身为帝皇者,若时常探问小儿女间的卿卿我我,反倒失了分寸。 第七百七十五章 寻获玉米 八月廿四,秋分。 行过秋祭大典,皇帝刘彻颁布的一道圣旨,让大汉臣民更为深刻的体认到一句至理名言。 机遇,永远是留给做好准备之人,若是无有准备,饶是天赐良机,也极有可能错过,留下终生之憾。 许由,琅琊船行的一个小小掌事,因功赐爵关内候,还得了个封号“玉黍”。 玉黍候! 琅琊船行的大东家闻讯,端是懊悔不已,险些魔怔到投井自尽。 玉黍,即是玉米。 皇帝刘彻身为穿越众,之所以不惜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开辟通往美洲的新航道,最主要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淘金,甚至不是为了殖民,而是为了获取数类作物植株。 玉米、番薯、土豆,皆是高产作物,且营养价值丰富,对生长环境的要求较低,若能在大汉广泛种植,饶是将来遇着甚么大规模天灾,朝廷也必能从各地调集充足的余粮赈灾,绝不会再出现饿殍遍野的惨况。 橡胶树,原产地亦是南美洲,对大汉将来的工业化发展也是极为重要的,若只如现今般,使用性能尚无法大幅度提升的合成橡胶,不但成本较高,用途也会受到不小的限制。 去岁三月,负责开辟新航道的北海水师分舰群返归汉境,执掌仆射易言因在航程中损失了不少战舰和将士,自请罢去戈船将军之位,皇帝刘彻惜才,着他迁大农府外务部,敕任美洲殖民公司的殖民令。 北海水师虽有不小损失,然却实实在在的打通了从汉郡辽东通往阿拉斯加半岛东南端的新航道,更为躲避飓风,阴差阳错的航行到后世加拿大的西海岸,更在育空河流域发现了储量丰富的大金矿,尤是其支流克朗代克水,可取水淘砂,内蕴有金。 汉廷大肆宣扬此事,使得诸多世家大族和豪商巨贾皆是兴奋不已,纷纷从新华书局购买刚刊印出的航道图,组织船队,招募人手,欲往北美淘金。 虽是招募人手,却不是去淘金,而是去捕奴的,盖因依美洲殖民公司颁布的详细讯息,在那阿拉斯加半岛和育空河流域,皆遇着不少土著,只是未及查探,到底是因纽特人还是印第安人,总之为数众多。 敢组织船队出远海的汉人,必是背景硬实且财力雄厚,吕宋岛的淘金热更已持续多年,汉人何其精明,已然深知,将奴隶运往海外淘金,远不如招募捕奴队,到当地就地捕奴,再押去淘金,无疑要划算得多。 琅琊郡,东海水师的驻地所在,汉廷更在该郡的郡治琅琊县设有水师军学,专事培养水师将士,更便于学子们日常登舰操演乃至出海远训。 可以说,琅琊郡乃是现今大汉最为重要的航海人才培训基地,民间航运业亦因此颇为兴盛。 琅琊船行,就是该郡最大的本土船行。 近年因太尉府的购舰计划,东海水师不断列装铁甲舰,汰换了大量的风帆战列舰,在拆除各类军械后,发卖到民间。 琅琊船行就是个大买家,前前后后购置了近百艘,尽数改装成商船,招募了大批熟识海路的掌船士和水手,耗赀超过十万金。 船行的大东家为齐地周氏,乃世代蒸海煮盐的商贾世家,家赀自是不菲。 多年前,齐地最大的盐商东郭氏将名下盐坊皆转让给皇室实业,换取了合作,旁的齐地盐商眼见获利愈发微薄,也纷纷出售盐坊,得了大笔现钱。 饶是有金山银山,若长久没有进项,终究是会坐吃山空。 所幸今上登基后,开辟诸多航道,刊印大量海图,鼓励民间航运。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家赀巨亿的齐商们纷纷投入航运业,周氏恰好祖居琅琊郡,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与诸多当地商贾世家合办了琅琊船行,不惜重金购置东海水师汰换的船舰,甚至延揽到不少已退伍还乡的水师老兵。 近年来,无论是大汉的万里海疆,还是通往南洋和身毒的航道,都常能见得琅琊船行的船队,自是获利颇丰。 琅琊船行,本质上就是航运商团,只不过没有朝廷公府的核允,民间商贾若要成立商团,是不能以郡县为名号的,更不能挂“帝国”和“皇室”之类的字眼。 叫琅琊船行可以,盖因船行乃百工百业中的具体行当,然叫琅琊商团就不行。 及至去岁,各郡县官府将美洲殖民公司的公告张榜,琅琊船行自是不落人后,况且之前北海水师开拓美洲航道时,随之运航的大批民间船队中,本就有琅琊船行的数艘海船,对这条新航道是颇为了解的。 琅琊船行虽未招募捕奴队,却是接了数个世家大族的生意,替他们运送大批捕奴队。 于是乎,就在今岁开春,琅琊船行的三十余艘大型海船,载运着近两千捕奴人,跟随再度启航的北海水师分舰群,驶往那片富饶的新大陆。 北海水师的分舰群之所以再度出航,非是急着将新航道开拓得更远,而是要更为细致的探勘水文、记录海象、定位岛屿、设置补给点,避免再如之前般,遇着恶劣海象且无处避险,凭白遭受重大损失。 待得这条航道彻底探勘完成,且沿途的补给点设置完善,或许北海水师会派小股舰队进行例行巡航,甚至是替民间船队护航,却不会再为此出动分舰群了,唯有继续开拓通往南美的航道,才会再度大举出航。 就如同南方的现有航道,从胥浦郡启航,绕行中南半岛,经马六甲海峡,前往仰光郡,沿途补给点早已修筑完善,民间商船队往返颇为频繁。 朝廷只要开辟出航道,且让臣民晓得有利可图,就不愁航运不兴。 华夏百姓,自古就是勤劳且精明的,不怕吃苦受累,就怕挣不着钱财。 之前开拓新航道时,跟随出航的民间船队行驶到阿拉斯加半岛,多半就已停驻休整或返航,故在后半段,也就是从阿拉斯加半岛驶往后世加拿大西部沿海的航道,此番尚要跟随水师舰群前往。 故在今岁开春,包含琅琊船行的三十余艘大海船在内,高达三百余艘民间海船汇聚于辽东数个民用码头,待得北海水师分舰群启航,就浩浩荡荡的跟上,场面颇为浩大。 要晓得,这些大型海船皆是以风帆战列舰改造而成的,且因拆卸了大量军械,故载运量大了不少,只要沿途补给无虞,除却诸多掌船士和水手,每艘大型海船尚能搭载近百人远航。 三百余艘海船,若是全搭载捕奴队,怕是不下三万众。 当然,实际人数并没有那么多,毕竟终归是要携带粮草补给和各类器械,真正搭载的捕奴人,估摸着也就将将过万。 一万出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毕竟航程漫长,就算没遇着甚么恶劣海象,往返皆是顺风顺水,也要花费小半年功夫,自然不可能频繁运送。 今岁开春自辽东启航,花费了近三个月,及至入夏,才抵达目的地。 在茫茫大海航行这么些时日,虽说沿途曾数度登岸休整,仍是憋得快疯掉了。 踏上陆地后,众多捕奴人都有些情绪失控,水师将士们倒还勉强撑得住,有条不紊的扎营休整,没去管各支捕奴队如何行事。 要晓得,捕奴是玩命的行当,应募者不是游侠,就是地痞恶霸,多是些疯起来不要命的主,虽不敢轻易招惹官兵,但就现下这情形,水师将士们也不愿与他们过多接触。 各支捕奴队登岸后,稍事休整,刚恢复了几分元气,就急吼吼的四处搜寻土著部落,只为捕奴和抢娘们。 捕奴是为挣钱,倒也不急于一时。 抢娘们能败火,却是急不可耐了。 这些捕奴人可不似军中将士有军律拘束,都特么憋疯了,又不在大汉境内,管他是甚么因纽特人还是印第安人,但凡是瞧得过去娘们,赶紧抓几个来再说! 许由曾是东海水师的楼船士,因家中父母年岁渐大,身子骨愈发不好,他又已年近而立却未曾娶妻,故向上官请准退伍,返乡娶妻生子,顺带照顾父母。 到得去岁,为了让父母妻儿过上更好的日子,他就到琅琊船行应募,做了个领船出海的掌事。 此番远航,将载运的捕奴队送到此地,不日就可领船队跟随水师舰群返航,盖因那些捕奴队除却要替招募他们的世家大族捕奴,更要押着奴隶淘金,至少要到明岁开春,那些世家大族才会再雇船队前来,收取所获,并替换部分人手。 孰料,在某支捕奴队从土著部落劫掠到的诸多物件中,许由瞧见了一尊黄金雕像,雕刻的女子,手持一株造型独特的植物。 许由之所以认定那是植物,盖因他自幼擅长记忆,虽不至过目不忘,然但凡曾经见闻过的事物,多多少少会隐约记得,他确信,在尚未退伍返乡前,他应是从某本图册中看到过类似的植物。 他忙是寻到这支捕奴队的领头人,询问这尊雕像到底是从何处抢来的,那领头人倒是爽快,特意找了两个手下,带他跑了趟。 耗费数日光景,待得许由见到山谷之中,大片高大挺拔且别具一格的庄稼时,只觉兴奋莫名。 返归驻地后,水师将士已休整完毕,即将返航。 许由迟疑良久,终是决定暂不随之返航,而是领着船行的水手们,耗费大半个月的光景,将千余株庄稼皆是连根带泥的运到船上,才扬帆出海,驶上归途。 过得仲秋,船队方才返抵琅琊,比预定的归期晚了近月光景,琅琊船行的大东家,齐地周氏的家主自是大为恼怒。 许由是个实诚人,忙是向大东家解释,说自个带回的这些庄稼植株乃是好宝贝,若上报官府,必得重赏。 周氏家主却以为他在狡辩,非但将他逐出船行,永不复用,更将他此番领船出海应得的例钱和赏钱皆扣下,说是要补亏空,没将他告上官府,已是心善了。 许由却没多说甚么,自己掏钱雇了大车,载着尚未枯死的最后十余株庄稼,前往东海水师大营外,求见昔日的上官。 “直娘贼,你从何处得着这些宝贝的?” 那位水师将官见得这些植株,惊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飚了脏话。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层层上报,没半日功夫,连东海水师的执掌仆射,伏波将军田怀都惊动了。 田怀验看过植株,认定十有**就是皇帝陛下心心念念的玉米,且因仔细照看,尚未枯死,忙是遣大批亲卫,将许由连人带植株送往长安。 果不其然,皇帝陛下见得此物,端是大喜过望,非但为许由赐爵关内候,便连上报此事的水师将帅们皆是褒奖重赏。 周氏家主闻得此事,却是悔之晚矣。 第七百七十六章 太子来援 北阙甲第南坊,赵府。 “义父,你年岁已是不小了,此去经年,岭南又是气候潮湿,身子难保无恙啊。” 苏媛颇是担忧的看着义父耿忠,老人家已年近花甲,此番却是主动揽下差事,要远赴岭南,尝试播种和栽培玉米。 玉米的育种和种植技术,在农艺典籍上皆有所记载,只须玉米颗粒饱满且品相无有损伤,便可用以播种,并不须要完整的植株。 玉黍候许由在北美寻获千余株玉米植株后,经过三月有余才返抵汉境,中途虽不断靠岸补给淡水,不忘时时浇灌那些植株,然不知是水质不同还是植株离了有肥力的土壤,绝大多数植株皆是渐渐枯死,最终只剩下十八株,反是长得愈发的茁壮,待得送入京中,竟已将将成熟了。 十八株玉米,皆只结单穗,长出十八根苞谷棒子。 据许由所言,从北美运来的千余植株中,本也有多穗的植株,奈何皆已早早枯死了。 皇帝刘彻虽不免遗憾,却也觉得实属正常。 优胜劣汰,本就是自然法则,多穗的植株对肥力要求本就更高,又正好出于结穗成熟的重要阶段,三月有余的漫长航程,撑不下来是常理。 依照后世的农艺书籍,不少农人为了种出品质更好的玉米,往往会进行除穗,使得单株单穗,最终接出的苞谷颗粒硕大饱满,甜度颇高,卖出的价钱自也高出不少。 在北美寻获玉米,实在是大出刘彻所料,要晓得玉米原产地是中美洲的热带地区,虽是耐旱耐寒,但现今汉人能履及之地,至远就是后世加拿大的西部沿海地带,是实打实的高寒地带。 难不成在这个年月,印第安人的足迹遍布如此之广,便连落基山脉的北麓都有大量印第安部落的存在,而不是仅仅是因纽特人么? 若真如此,那后世的欧美白皮在“开拓”新大陆时,到底是屠杀了多少印第安土著啊? 百万?千万? 刘彻不是圣母表,且汉人踏上美洲大陆后,将要造下的杀孽,怕也是不会比后世白皮少的。 依北海水师上报的航程图,再联系许由对周边地势的描述,刘彻估摸这个种植玉米的土著部落应是从落基山脉南端的热带北上,最终停驻聚居在山脉西北麓的山谷中。 落基山脉地势复杂,气候多样,饶是在北端的高寒地带,在海拔较低之处,也存在着不少气候较为温暖的山谷,盖因受到南部热带季风和温暖洋流的影响,成为土著部落的聚居地也不足为奇。 关中冬季干冷,这批刚获得玉米种子颇为珍贵,刘彻自是要进行“分散栽培”的,十八个苞谷棒子,均分三份。 一份送往渭北种植园,在风孔山脚的沃土良田播种栽培;一份交由未央御苑的花匠,栽培于暖房;一份遣农学博士,携往岭南郡治番禺城,就地栽培。 耿忠任农学博士多年,尤擅栽培和移植的农艺,特意向农业研究所的直属上官毛遂自荐,请往岭南。 义父难得从渭北返京,苏媛原本颇为欣喜,然闻得此事,却不免有些担忧了。 身为掌肃卫生部的大农少卿,她对各郡县的气候都颇为了解,岭南湿气重,无论是夏季的湿热,还是冬季的湿冷,北方人短时间内皆颇难适应。 尤是义父已年近花甲,且从未踏足过大江以南,更遑论岭南之地,怕是更容易害病了。 耿忠见得她忧心忡忡,虽觉老怀大慰,却是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这有甚的,昔年为父在雁门戍边时,吃不饱,穿不暖,还受了箭伤,也没见害甚么病,好端端的活到现如今,端是锦衣玉食的养着,再不寻些差事,多多动弹,终日混吃等死的长膘,反倒折了福,短了寿。” “……” 苏媛默然不语,脸色却是不怎的好看。 自家义父说话真真百无禁忌,她虽不迷信鬼神,然身为医者,惯见病患与家眷的生离死别,实在不喜闻得亲人轻言“生死”。 耿忠瞧见她的神情,不禁摇头失笑。 这丫头,昔年那般温顺乖巧,嫁了人,生了娃,却是转了性子,动不动就吹鼻子瞪眼甩脸色。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或许说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便在此时,门房来禀,说是太子殿下驾临。 父女俩忙是起身,整襟正冠,往前庭去迎。 刘沐见得两人出迎,忙是紧走几步,伸手虚扶耿忠,没让他作揖下拜。 “快快免礼,老人家乃是婉儿的长辈,今日登门拜谒,本该孤王见礼才是。” 刘沐如是道,倒也不算失去尊卑分际,他与赵婉虽未大婚,然对其长辈执晚辈礼也无不可,就算皇帝陛下,拜谒师长时也是行礼的。 “殿下切莫这般说,恁得折煞老朽!” 耿忠不似苏媛般位列诸卿,只是区区农学博士,得爵五大夫,是真不敢生受太子见礼,怕不是要折寿的。 “呵呵,老人家便是耿老先生吧?” 刘沐对亲近之人本就不甚拘礼,也没再虚言客套,随二人入得正堂,笑问道。 “老朽正是耿忠,昔年得蒙圣恩,腆为农学博士,可当不得殿下唤先生。” 刘彻笑意更甚:“当得起,当得起,孤王曾听父皇提及,昔年与皇祖父微服出游,查看南山官田,还曾到老先生家中蹭了顿午膳。” 耿忠闻得陛下仍记得昔年故事,又是感动又是汗颜:“殿下说笑了,老朽当初有眼无珠,不识圣驾,只做了几道粗鄙吃食,现今每每忆及,皆是惶恐懊悔。” “哈哈,老先生无须如此,皇祖父和父皇早吃厌了珍馐佳肴,偶尔常常寻常农家的粗茶淡饭,反是更对胃口,况且听父皇说,老先生的厨艺可着实不差。” 耿忠憨笑道:“老朽的叔父原在雁门太守府中掌厨,少小时跟他学过些时日罢了。” 苏媛待侍婢给太子奉了茶,出言问道:“不知殿下今日驾临,所为何事?” 刘沐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带着几分心虚:“孤王是得了父皇的嘱咐,特意来给耿老先生送这两本农学典籍,专是针对如何栽种培育玉米植株。” 他将手中尚未放下的小布包递给耿忠,稍稍敛了笑意:“父皇对此事颇为重视,本欲亲自召见耿老先生,仔细交办,奈何近日政务繁忙,难寻空闲,见孤王今日休沐,便是嘱咐孤王来传谕。” 这话却是半真半假,皇帝要传谕,也没必要让太子跑腿,刘沐适才在椒房殿用膳,却是主动揽下这差事,摆明就是有旁的心思。 小屁孩的花花肠子,皇帝老子和皇后老娘还得瞧不出么? 苏媛也是心思通透的,瞧着太子殿下那飘忽不定的眼神,就晓得龙崽子又惦记自家的小白菜了。 真真无奈得紧,禁足都禁不住了。 耿忠却是不知内情,双手接过布包,小心翼翼的置于案上,解开一看,确是两本农学书籍。 他本是目不识丁的泥腿子,然自做了遗孤院的农学先生,就日日苦学,从无半分懈怠,得任科学院的农学博士后,更是如此,加之诸多新学典籍皆广泛使用白话文和标点符号,识文断句皆比过往的经史子集容易得多,故他是能阅读无碍的。 若非太子殿下在场,他怕是要迫不及待的仔细研读了,干了大半辈子农活,钻研农学二十载,见得新的农学典籍,心肝脾肺肾就若被猫爪挠着,痒得慌。 “依典籍所载,玉米应是一年一熟,然此番获取的植株品种未知,亦不知喜习何等天候水土,故须得仔细看顾,饶是遣人昼夜看护,详细记录生长情形亦不为过。” 刘沐晓得轻重,在传达父皇谕示时,端是一丝不苟的,复又道:“父皇念及耿老先生年事已高,故特意着遗孤内院的农学院调拨百名师生,随老先生一道前往岭南,更已召谕岭南太守,让他全力协助此事。 老先生在岭南但有所需,皆可知会郡府,瞧着何处田亩抑或山林合宜,只管圈占开垦,需要甚么化肥农械,或要搭建暖房农舍,岭南郡府皆会速速办妥,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若有郡府难以解决之事,务必遣快马加急呈报朝廷。 至于吃穿住用,老先生更是无须担忧,少府皆会遣专人伺候,医官和各类药材也是不缺的。” “老朽醒得了,必不负陛下重托!” 耿忠忙是应诺,神情颇为激动。 这般优渥的条件,显见圣上何等重视此事,耿忠素来感念天家圣恩,饶是这把老骨头都折腾散架了,也必得将这玉米种成,培育出更多更好的良种。 刘沐重重颌首:“如此便好,南疆偏荒,老先生亦要记着多多保重身子才是。” 交代好正事,太子殿下神情霎时一转,肃容不复,却是瞧向苏媛,目光微微闪烁。 “少卿,今日难得休沐,不妨解了婉儿的禁足吧。” 面对未来的岳母大人,毛脚女婿还真不好展现出平日的霸道架势。 苏媛故作讶异道:“咦?殿下怎的知晓,小女又闯了祸,遭了禁足?” 刘沐满脸尬笑,那臭丫头昨夜就已遣大丫鬟偷偷到常山王府求援了,承泽翁主刘悌却是自身难保,只好遣内宰入宫传讯,他焉能不知呢? “此间内情,孤王已是探问清楚,确是那数位宗室女先出言不逊,语涉常山王妃出身卑微,我那小族妹气愤不过,才动的手,婉儿不过是怕小翁主吃亏,才出手……相助,本就是有功无过,反是那些宗室女已被送去宗正府好生训诫了。” 刘沐出言解释道,实话实说,他真不觉着赵婉有错,若换了是他,且面对的不是宗室女,而是宗室子,他怕是要将他们的腿都打折了。 耿忠闻言,亦是频频颌首:“殿下说得在理,婉丫头本就不该受罚。” 昨日归府,得知赵婉又闯祸,且是犟着不肯认错,苏媛真真气得火冒三丈,若非有耿忠护着,倔脾气的小丫头怕不得吃顿家法。 此时闻知内情,耿忠就更觉苏媛不对,没问清缘由就要打骂,恁的让孩子受了大委屈。 “……” 苏媛真真哭笑不得,之所以要惩罚女儿,不是为她好么,无论如何,身为高门贵女,且已与太子定下婚约,岂能因几句言语口角,就当众与人厮打? 怎的反倒成了她的不是? 刘沐复又道:“我那小族妹得知婉儿因她遭了责罚,真真难过得紧,双眼都哭肿了,少卿可否解了婉儿禁足,让她随孤王去趟常山王府,宽慰宽慰小翁主?” 耿忠虽是秉性憨厚,然终归活了大半辈子,此时也瞧出了太子殿下的心思。 这是好事啊! “若累得小翁主哭坏了眼睛,那可不成,快去唤婉儿出来,让她随殿下前去探望。” 耿忠非但出言附和,更是摆出义父的架势,对苏媛道。 “诶,罢了。” 苏媛无奈的叹了口气,觉着自己才是最委屈的,也懒得再说甚么,吩咐侍婢去唤女儿。 第七百七十七章 安息认怂 (特别注释:本章行文有些松散,但老读者都知道,作者君是厚道人,从不灌水骗订阅,引入的新角色,将来肯定有用,不喜可跳过,但为免后续突兀,还是建议看看。) 大汉七支戍边骑营的军士虽是以归化各族的混编重整为主,然重要将领多已逐步换血,由根正苗“玄”的汉将掌军,尤是曾在黄埔军学就读者,更成为戍边骑营诸多将官中的骨干。 汉廷数度重整军制,为各支军伍明定了位阶,同样是骑军校尉,戍边骑营校尉秩比千石,精锐骑营校尉秩千石,三大禁卫的执掌仆射更是位秩极高。 (注释:比千石,即不满千石,类比后世,可视为副军级待遇。) 京尉秩二千石,同各郡太守;卫尉与郎中令则秩中二千石,位列九卿。 可以说,各支戍边骑营已成为年轻将官们的磨砺成长之处,想要加官进爵,想要迁调五大精锐骑营或三大禁卫,多半是要先在戍边骑营好好历练,努力斩获军功。 现如今,大汉霸绝天下,海内承平,四夷皆伏,汉军将士想攫取战功是愈发不易了。 昴骑,七支戍边骑营之一,现任校尉彭策亦曾就读于黄埔军学,然与骑营中的诸多后辈不同,他的军学辈分高得吓人,实打实的“黄埔一期”,意即在汉六十二年,黄埔军学刚创设时,他就入学了,与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乃是同期。 秩比千石,虽较秩千石,看似只低了半阶位秩,实则就如同关内候相较列候,地位天差地别,且要晋升实属不易。 彭策结束学业后,正式入伍,从小小屯长做起,耗费近二十载,才得以敕任昴骑校尉,非是没本事,更非不懂上进,实乃“汉之得才,本朝为盛”,满朝智帅猛将,运气差些的将官,在汉军中真真不好出头。 彭策的运气实在算不得好,汉廷数度对外用兵,他皆是阴差阳错的没赶上趟,最为悲催的是,前些年中途冒出个卫青,领军在身毒血屠百万,灭了百乘,便是后来居上了。 上哪说理去? 军职如同官位,高位者,皆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若非尤为出众的猛人,想晋升就得老老实实排队,熬资历,积攒军功或政绩。 彭策就是这类人,得以统御戍边骑营,治军能力自是获得朝廷乃至皇帝认可的,但离真正的帅才终归是有差距,非是努力不足,实是天赋不够。 成功乃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百分之一的天赋? 这话没错,但若加上后半句,或许会更准确些。 那百分之一的天赋,往往才是决定是否能取得巨大成功的关键因素。 彭策有自知之明,晓得自身才能终究差了一线,况且就他现今的军职,在昔日的诸多同窗中,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黄埔军学每岁培养出那么些将官,现今能秩比千石的,又有几人? 他虽尚不知足,心中却也没甚么怨忿,正如皇帝陛下在校阅军伍时曾言,不想得觅封候的将官,就不是好将官。 军职或许难晋,军功爵却仍可指望的,无论任何人,军功积攒够了,就算未必能加官,但必能晋爵。 秦汉两朝皆是军力强盛,将士用命,军功爵制功不可没。 国无大战,军功只能慢慢的攒,细细的扣,舍不得错失分毫。 近二十载的军旅生涯,彭策的爵位已晋升到大庶长,再往上就是关内候。 他已年近不惑,若不再晋升军职,顶多再过十年八载,就该卸甲归田,在那之前若仍无法得爵关内候,下半辈子怕是要懊悔不已的。 依太尉府军令,凡轮驻西宁的戍边骑营,皆要不断巡狩巴颜喀拉山脉以南的广袤高原,也就是后世的藏区,凡遇外族蛮夷,杀无赦! 轮驻云中和辽东等北方边郡的戍边骑营亦如此,须不断巡狩塞北,既可清剿蛮夷,亦可顺带练兵。 今岁,恰逢昴骑校营轮驻西宁郡,对昴骑将士而言,多少能借此斩获些军功,毕竟西南高原上残存的蛮夷再少,也比被清洗到渺无人烟的塞北要多。 四月间,太尉府颁下军令,命昴骑尽速拔营,驰往大夏。 彭策刚接到军令时,闻得今岁轮驻敦煌的奎骑也已提早往大夏西巡,不免有些兴奋期待,只道大战将起,真正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 万万没料到,安息君臣皆是“怂包”,老老实实“赠予”汉廷大批奴隶,以“巩固两国邦谊”。 昴骑将士舍了西南高原的蛮夷首级,疾驰万里到的大夏,每日秣兵历马,却只摊上押运奴隶的差事,险些活活呕死。 彭策恨不能放纵麾下将士,闯入安息境内打打草谷,搞搞事,挑起战事。 当然,这只是说笑罢了。 大汉军律森严,汉军将士若真如此行事,且被彻查属实,涉事将官连带执掌仆射,皆是要被枭首夷族的。 事实上,安息君臣也没他想的如此“怂包”,昴骑此番押运返国的精壮奴隶,仅十万头,且皆是巴勒弗及其诸多附属家族临时凑出来的。 巴勒弗家族先行作出“表率”,至于安息王族和旁的大贵族如何审视决断,如何恼怒闹腾,巴勒弗家主皆是不予理会。 汉廷要五十万头,巴勒弗家族独自出十万头,如剜肉剔骨,难道还不算慷慨解囊,为国分忧么? 米特里达梯王不傻,深知巴勒弗家族绝非真正“大公无私”,恰恰相反,巴勒弗家族此举,给他及王族都带来极大压力。 接受汉廷的讹诈,则可用奴隶换取大月氏出兵襄助;不接受汉廷的讹诈,那势必面临两国交恶的局面,安息别说兴兵西扩,先得倾举国之力,抵御大汉和大月氏的夹杀,避免亡国灭种再说。 若安息帝国是君权独大,米特里达梯王或许会奋力一搏,奈何诸多半独立的王国和城邦难以齐心协力,打打顺风仗,捏捏软柿子可以,但要说搞甚么“全民皆兵抵御外辱”,不惜为此战至最后一兵一卒,那真是想多了。 尤是巴勒弗家族已率先付诸行动,虽未明言,实则形同表态了,若两国为此兴战,巴勒弗及其附属家族是绝不会背锅,更不会出兵参战的。 那还打个屁! 米特里达梯王再强势,也不敢承担与巴勒弗家族彻底决裂的风险,不是不想,是万万不能,若非如此,他早就灭了巴勒弗家族,哪怕他身体里也流淌着巴勒弗家族的血脉。 君不见,在巴勒弗家族作出表率后,最初那些叫嚣得最热闹的王公贵族们,多半都已老老实实的在调拨奴隶了。 饶是王室执意不出奴隶,大贵族们多半也能凑够余下的四十万头,安息现今属民虽仅八百余万,但终归是实打实的奴隶社会,加上雄霸西亚多年,属国和附属种族为数众多,近年又接连征服了周边诸多小国,故各大王国和城邦的奴隶保有量皆是颇为庞大的。 王室可以不出奴隶,但势必会召来各地贵族的强烈不满,巴勒弗的威望和影响力也势必会愈发的高涨。 正因如此,米特里达梯王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向大汉特使承诺会在年内调拨出足够的奴隶,然也要求汉廷承诺,至迟在明年入夏前,大月氏要遣五万骑兵,攻入比提尼亚王国,拿下拜占庭城。 米特里达梯的意图很明显,不想耗费兵力攻打比提尼亚王国,只想捡现成的,盖因安息大军现今正进逼地中海东岸和阿拉伯半岛北部,打算将塞琉古在内的诸多小国尽皆覆灭,肃清卧榻之侧,日后才好专心西扩,全力对付罗马。 汉使薛嵇派驻安息国都泰西封多年,且已升任大行少卿,乃是汉廷的执节特使,在此事上,更得皇帝陛下颁下密旨,授予临机决断之权,故是欣然应诺,并随即互换国书,定了邦约。 五十万头奴隶,短时间内想要凑齐,非是易事,要不远万里的押送汉境,更不轻省,故还得分批押送。 首批的十万头,也就是巴勒弗家族凑出的奴隶,在七月中旬方才抵达大夏境内,转交昴骑校营押往汉境。 随行者,尚有巴勒弗家族的大批私兵,近千驾满载财货的大车。 皆是嫁妆! 五位出身巴勒弗家族嫡系的贵女,将随之前往汉都长安,与五位大汉宗室子联姻。 聘礼早已下了,下聘的场面不大,聘礼却是不菲的。 近年来,诸多刘氏王侯在安息境内置办了大量产业,除却贩售汉货,更涉足钱庄等暴利行当,光是吸储和放贷就赚得钵满盆满。 在皇帝陛下的授意下,此番以嫡子与巴勒弗家族联姻的五位列候,皆将自身在安息的所有产业划出四成份例,用来向巴勒弗家族下聘,旁的刘氏王侯凡在安息置产者,亦或多或少的凑了份子。 若非如此,巴勒弗家族焉能如此干脆的送出十万头奴隶。 聘礼非但厚重,更是意义非凡,大汉宗室在安息境内的产业“挂靠”巴勒弗家族这只地头蛇,无疑是双赢的局面。 巴勒弗家族的掌权者们自是乐得合不拢嘴,过往为汉商提供庇护和方便,是为向汉廷示好,见得汉商日进斗金,说不眼馋是假的,现今得了大笔份例,能分润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态度自然更是不同了。 发挥主观能动性,就是这么个道理。 第七百七十八章 犹太祭祀 耗费近愈两月光景,押运着大批奴隶的昴骑才将将到得西域楼兰国。 九月间,西域的昼夜温差极大,昼日是骄阳似火,夜晚却寒风刺骨,为避免太多奴隶被活活冻死,入夜前便须停止行进,寻找合宜的地方扎营,故行程更要慢上不少。 行军大帐內,昴骑校尉彭策等汉将正与巴勒弗家族的继承人塔泽斯闲聊,聊的却非家长里短,多是安息各地的风土人情。 此番与大汉宗室联姻,只靠常驻长安的埃霍斯难以显出巴勒弗家族的重视,巴勒弗家主又须坐镇安息国内,不可轻动,故特意让塔泽斯为五位嫡系族女送嫁。 塔泽斯的汉话已说颇为纯熟,毫不夸张的说,比昴骑校营的大多数归化入汉的将士说得都要好,出身长安世家的彭策听得他那带着浓郁京畿口音的官话,竟有些他处闻乡音的感觉。 大汉臣民虽歧视化外蛮夷,但对能熟练说汉话、书汉隶乃至精通汉室礼法的外族,多少还是会另眼看待的,尤是巴勒弗家族素来“亲汉”,又将与大汉宗室联姻,彭策对塔泽斯自然就和善得多。 塔泽斯自也愿和大汉将领搞好关系,故在过去的月余间,两人时常聊聊,只要不妄议军政要务,不避开昴骑右监为首的军律官私下密谈,光明正大倒也没太多可忌讳的。 塔泽斯与彭策等昴骑将领愈是熟识,就愈发感叹汉将的见闻广博,觉着大汉军力之所以霸绝于世,不是没来由的。 安息虽也有完备的军制,但领兵作战的将领多是各地贵族临时充任,素质参差不齐,饶是国君也无法轻易褫夺他们的兵权,盖因他们统率的军伍皆是私兵,若教国君强制收编,那今后王族再想征召大军,各大王国和城邦怕都不会积极响应了。 这等情形,实则就与华夏的夏商周差不多,是施行奴隶制和分封制的必然现象。 汉人对此是深刻理解的,毕竟秦皇推行郡县制至今未及百年,历代汉帝削藩又用了数十载,直到今上登基,接连颁布了“王侯京居令”和“王爵虚设令”,大汉才真正从郡国制转化成实质郡县制,各诸侯国虽尚未尽数除国置郡,但官制皆同寻常汉郡,当地百姓也不会再以“某国人”自居。 譬如赵国百姓,谈及自身籍贯时,不是自称来自赵地,甚或是赵郡,已没甚么人再说“吾乃赵国人”。 塔泽斯对华夏的经史子集也多有研读,对汉廷的体制优势亦心知肚明,却没从未向米特里达梯王讲述过,更没想借助巴勒弗家族的影响力,在安息搞甚么变法革新。 现今的安息体制,才是最符合巴勒弗家族利益的,不是么? 大一统? 谁想在安息搞这鬼玩意,巴勒弗家族就弄死谁,与王室彻底决裂都在所不惜! 况且,这亦是汉廷如此重视巴勒弗家族的主因,既不乐见巴勒弗家族篡夺安息王位,也不乐见巴勒弗家族走向没落。 保持现状,五十年不变,待汉廷安稳发展,直到真正有暇西顾,那就最好了。 真正能久居上位者,多半没甚么傻的,对此皆是心知肚明,巴勒弗家族之所以如此欣喜能与大汉宗室联姻,不也是目光长远,为日后谋求更好的退路么? 说句难听的,若将来安息难逃亡国之祸,巴勒弗家族靠着现今的未雨绸缪,非但不会惨遭灭族,指不定转而彻底归化入汉,继续安享千百年的荣华富贵。 无有远虑,必有近忧,人如是,家族更如是。 塔泽斯身为家族继承人,肩负着传承族业的重任,自是心心念念要交好更多的汉室权贵,当然,是要在不触犯汉廷乃至天家忌讳的前提下。 昴骑校尉彭策,虽没甚么太大权势,然塔泽斯仍是竭力交好,非但有问必答,甚至主动说些他感兴趣的话题。 今夜与彭策谈及西亚各族,塔泽斯突是想到个奴隶,便是唤亲卫将人押来。 “此人乃是犹大教法利赛宗派的大祭司,从哈希芒王国逃到我安息境内,却不老实躲着,四处传教,我安息崇奉祆教,此类异端本当处以火刑,恰好遇着要向天子献奴,一时难以尽数凑齐,索性是将此人及诸多邪教教众也都押来了。” “犹大教?犹太人么?” 彭策及诸多将官打量着被押入军帐的那个奴隶,皆是颇为好奇。 “犹太人?” 塔泽斯闻言,反是更为诧异,疑惑道。 彭策没答话,而是扭头看向一个颇为年轻的军候。 年轻军候自是会意,举步近前,颌首笑道:“犹太乃源自希腊语的音译,就出自犹大,是对希伯来人的蔑称,有奸诈之意。” “嗯,我还道是自个记错了,当初在军学时,我的世界史学的还成,虽不似你这般能评个优甲,却也得了个优乙,广川王都是不及我的。” 彭策对此显是颇为得意,年轻将官却是笑而不语。 身为军学后辈,他焉能不知,广川王刘越昔年就学时,除却徒手搏杀的武课,旁的十余门课业皆为全优评鉴,尤是军略类课目,皆为优甲,简直堪称军学传奇,至今未有后辈能及,自家上官曾在世界史一科稍稍胜过广川王,倒也足以炫耀一辈子了。 彭策见得部属没搭腔,不由老脸一红,清咳两声。 “烦劳嗣子问问他,哈希芒王国应是法利赛宗派建立的犹大宗教国,大祭司的权势不下国君,他何以沦落到这般田地?” 彭策对目瞪口呆的塔泽斯如是道,虽说巴勒弗家族无有汉爵,但对身为继承人的塔泽斯,与他熟识的汉人也习惯称他为巴勒弗嗣子,倒没甚么旁的意思。 塔泽斯点了点头,充当起临时的译者。 那犹太祭司听了他的问话,面上也不禁浮现出惊诧的神情,他虽听不懂汉话,却能从众人的神情举止中,瞧出真正出言询问的乃是那个汉将。 此番被押往汉境为奴,他早已了解自身处境,也想方设法探听到些关于大汉的传闻,知道那是个无比遥远且无比富强的国度。 万万没料到,大汉的将领竟知晓哈希芒王国和法利赛宗派。 要晓得,希伯来人祖上虽是阔过,然自所罗门王故去后,分裂的两个犹大王国先后被亚述人和巴比伦人覆灭,数百年间,波斯、马其顿和塞琉古更接连崛起,皆是欺压奴役希伯来人。 直到二十余年前,趁着塞琉古帝国被安息出兵重创,犹大·马加比的侄子约翰·赫坎纳斯才纠集聚居在耶路撒冷圣城周边的希伯来人,击败并驱逐了塞琉古驻军,建立了以祭司为政治和宗教权威的哈希芒王国。 说是王国,实则就是领土稍大,属民较多的大型城邦罢了。 莫说大汉和安息,就是苟延残喘多年的塞琉古王国,若非疲于自保,想出兵灭掉哈希芒王国,也不会太过费劲。 当然,宗教这鬼东西,狂信徒的战斗力还是不差的,就是纯粹不要命搞圣战的那种倒霉玩意。 简而言之,哈希芒王国对周边邻国而言,就是根食之无味的鸡肋,弃之也不算可惜,包括现今埃及的托勒密王朝。 “赫坎纳斯王故去后,乔尼亚斯王执意兴兵东扩,教化纳巴泰人和阿拉伯人,我法利赛宗派极力反对,王便公开支持撒都该宗派,迫害我等!” 那犹太祭司无疑也是个聪明人,强抑心中的惊愕,用颇为纯熟的波斯语如实道来。 闻得塔泽斯的转述,帐內诸将先是面面相觑,旋即皆是失笑。 无怪陛下曾言,天下最不可理喻的,就是所谓的宗教疯子了。 纳巴泰人且不论,阿拉伯人祖上也阔过,乃是远古闪米特人的分支,直到数百年前,才被亚述人以“阿拉伯”之名加以区分。 虽说阿拉伯人确仍是生活原始,然若真计较起来,他们的“辈分”跟咱炎黄子孙也差不多,你们凭甚么去教化他们,让他们信奉你们的真神,那甚么狗屁“耶和华”? 凭你们脸大,还是拳头硬? 征服就征服,奴役就奴役,非要说甚么“教化”,你们特么也配? 果如陛下所言,外族真没甚么好鸟,尤是肤色愈白的,心肠就愈黑,愈是厚颜无耻! 彭策嗤笑道:“那甚么乔尼亚斯王既是有意扩占疆土,怎的不去对埃及的托勒密王朝下手,难不成不想为先祖复仇,据我所知,他们那先知……甚么西来着……” 年轻将官笑道:“摩西!” 彭策抚掌道:“对,就是那摩西,自称得着那耶和华的神谕,带希伯来人逃到这流淌着蜜和奶的地界,非死赖着不走了,昔年还仗着兵力强盛,四处的骑驴圈地,那甚么所罗门王更是嚣张得紧,天下哪有这等道理的?” 塔泽斯闻言,不禁眼角抽搐,心道你们汉人对希伯来人祖上那点破事都知晓得这般清楚,怕不是也早将我们帕提亚人那点根底都刨清楚了吧。 “校尉,末将以为,这奴隶既是法利赛宗派的大祭司,或许还是有些用处的,哈希芒王国虽是不值一提的寡民小国,但散居各处的希伯来人却为数不少,若是又出个先知,得了神谕,要向埃及发动圣战……” 年轻将官眼珠子提溜一转,意有所指道。 诸将闻言,皆是眼神大亮。 彭策更是猛拍大腿:“你小子,真是个直娘贼,着实言之有理!” “……” 年轻将官虽是得了上官赞赏,却也凭白挨了句“国骂”,惨遭骂娘,端是哭笑不得。 “不知嗣子可否将这奴隶……转售于我等啊?” 彭策看向若有所思的塔泽斯,如是问道。 塔泽斯讪笑道:“校尉言重了,若是瞧得上眼,只管留下好了,说甚么转售……” “那可使不得,这金票,嗣子且收好了,钱货两讫。” 彭策颇是豪爽的从行军囊里摸出张金票,面额是十金,当着众人的面塞到他的手中,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呵呵……” 塔泽斯的笑容发干,虽说精壮奴隶在汉境内的市价也不过两万钱出头,十金实属离谱高价,但他就特么觉得自己赔了,赔大发了! 钱货两讫? 塔泽斯用眼角余光瞄了瞄掌肃军律的昴骑右监,见得他亦是笑容满面,就晓得这群汉将是真要与他“两讫”,不欲让他从此事中分润走更多功劳了。 为之奈何? 无法可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权当不知此事,日后指不定还能落下些好处,毕竟汉廷若真想利用此人搞事,多半也绕不开巴勒弗家族。 既是如此,现下倒不如卖个顺水人情。 于是乎,帐內众人皆是笑意满满,唯有那位犹太祭司满头雾水,莫名惊诧了。 第七百七十九章 家有犟儿 深秋时节,夜风萧索,暖炉熏香,最是好眠。 太子刘沐却是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睡,非是为佳人寤寐思服,却是三省己身,深感任重而道远。 与父皇乃至诸多朝堂重臣相比,自己实在太过稚嫩,脾性更嫌急躁,饶是绞尽脑汁,也无法如父皇般谋尽天下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今夜刚从殿内兰台调阅了公文,乃是大农府近日的诸般举措,更令他出离的震惊了。 巽加“甩卖”的五十万头奴隶,尚只有二十万头从胥浦边塞入境,安息“赠予”的五十万头奴隶,更连首批十万头都尚未抵达敦煌边塞。 饶是如此,大农府却已堂而皇之的将这百万头奴隶尽数向民间“预售”了出去,虽不似太子詹事府过往卖给皇室实业般,得着每头两万五千钱的高价,然均价也高逾两万二千钱。 短短半月,大农府借此狂揽二百二十万金,足以支应运河开凿的大半开销,毕竟根据早已精算编列的预算和各河段发标外包的情形,开凿大运河的公帑支应是不会超过三百万金的。 这意味着,父皇仅遣水师舰队将十船鸦片运往巽加,遣两支戍边骑营往大夏国巡了巡,就凭白得着条贯通南北,长愈数千里的大运河。 空手套白狼,莫过于此。 非止父皇如此,诸位公卿将相亦如此,皆将外邦视若予取予求的囊中之物,行事见没有半分拖沓迟疑。 譬如大农令孔仅,就敢命属官向前来抢购奴隶的世家大族和豪商巨贾明言,百万奴隶多半尚未入境,此番虽是预售,却是要真金白银的收取“全额预付款”。 父皇得知此事,非但不训斥他行事草率,反倒大为褒奖。 诸位公卿将相更因国库省下大笔支出,来年无须再“勒紧腰带搞基建”,纷纷命府署中的计司和集司重新估算编列来年预算,以便腊月向大农府财部申报。 尤是太尉郅都,迅速拟定出更为庞大的“水师购舰计划”,申报的明岁军事预算势必会超过百万金巨赀。 要晓得,国库岁入随逐年暴涨,然去岁也才渐渐超过八百万金,百万余金的庞大军费,必将超过国库岁入的一成,父皇却是破例,提早批允明岁扩大购舰规模。 换了过往,大农府必是会极力劝谏的,然此番却也没太过反对,盖因父皇当殿说了句,今后除兵械之外,旁的大宗军需品皆可着大农府向民间商家发标购置。 如此一来,大农府势必能省下大批人力物力,旁的不说,单说军服和军被,外包给田氏商团和联合制衣为首的诸多纺织商,效率无疑要比大农府所辖的工坊要高得多,成本也低。 嗯,不是说国企绩效差,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大农府工部和商部辖理百工百业,辖下工坊若不懂“抓大放小”,非但有与民争利之嫌,更势必因摊子铺得太大,顾此失彼,事倍功半。 向民间商贾购置军服,也早有先例。 太上皇昔年在位时,就曾着少府向田氏商团购置十万套羊毛衣裤,发放给京畿驻军,今上登基后,更屡屡着少府为军中将士购置军用棉袄。 只不过,今后是正式由大农府发标购置,且不仅限军服,更囊括诸多军需品,不走少府私库,而是尽数编列军费,由国库公帑支应。 大农令孔仅晓得,皇帝陛下是想以此让民间经济更为活络,繁荣工商,实也是为国库开源,甚至可变相协助大农府各部司的政令推行。 譬如卫生部,多年来尽力提升举国的医疗及防疫体制,然要广为设立并维持官办医馆已属不易,没太多余力去投入制药等重要行当。 药品短缺,军用药品如此,民用药品更是如此,已成为现今汉廷阖待解决之事。 制药,且大量制备成药,绝非易事,现今大汉的民间商家就算想涉足,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是缺乏赀财,而是缺乏相关的药方和技艺。 大农府卫生部虽已积攒了不少经验,培养了不少制药官,却仍嫌不足,人力物力财力皆是有限。 暂且择取最可靠的商家,将部分军用药品交由其代为制备,卫生部可从旁支持培植,使其茁壮,为民间制药业的发展奠定基石。 制劣掺假? 莫要忘了,昔年在长安东市,被腰斩的数位朝堂重臣,其所属的世家更是惨遭夷灭三族。 皇帝及朝廷虽鼓励商贾兴业牟利,然也是有明确底线的,汉律森严,孝文皇帝虽是除去诸多肉刑,但最为酷烈的连坐和夷族却仍明定于律,凡真正触怒天颜者,三族连坐,九族皆诛,亦不鲜见。 最为关键的是,一旦激起民愤,世人皆曰当诛,天子亦未必肯对抗民意。 法治、人治,如何权衡,实乃古往今来的治世难题,权看主政者审时度势,如何权衡了。 昔年吴楚之乱,汉帝刘启诛杀晁错,难道真是冤杀,难道真的非杀不可? 舍一人,速定天下耳,何足惜哉? 无论朝堂重臣和世家权贵们是后知后觉,还是故作不察,现今的大汉确已民智渐开,淳朴的大汉百姓已渐渐拓宽眼见,心中的那杆秤愈发懂得衡平好坏善恶,也相信朝廷和天家是会为他们做主的。 巡查御史,就在你身边! 抱着侥幸心理,整些破事,无论是官是商,还是官商勾结,一旦引发民怨,教巡查御史盯上,必是严查速审,以安抚民心。 民意,无疑是柄双刃剑。 皇帝刘彻却不甚担忧,为政不善的官员乃至皇帝,被老百姓推翻是合情合理的,老刘家的江山社稷能否传个千秋万载,权看后继之君如何作为。 将汉人养成狼,而不是养成狗,就是身为穿越众的他,对炎黄子孙做出的最大贡献! 正因如此,太子刘沐的压力颇大,盖因自家父皇不断教导他,治政要以民生为重,饶是整军经武,也只为发展民生的臂助,绝非是为帝皇展现武功,盲目的去开疆拓土,更断断不可穷兵黩武。 在入黄埔军学前,父皇曾明言,让他在学习兵法韬略之余,与皇叔刘越和少傅赵立研拟征伐漠北匈奴的战略,若是妥适得宜,日后或可让他亲率大军出征。 然而,粮草军需的筹集、各支军伍的征调、军中将士的犒赏乃至战后的抚恤,都要耗费大笔真金白银。 刘沐深知,父皇之所以迟迟不出兵漠北,最重要的缘由,就是汉军多年来再未打过“亏本”的大战,亦暂且无须靠对外战争提振甚么民心士气。 若不想出合宜的法子,解决征伐漠北匈奴所需开销,父皇多半是不会认同他提出的相关战略。 “为何而战?” 只这四个字,就能驳得他哑口无言。 刘沐再霸道,终归霸道不过自家父皇,况且以他骄傲的脾性,素来不喜诡诘强辩,更不愿瞧见父皇对他露出失望的眼神。 彻夜辗转,他终是做了个决定。 翌日,下得军学午课,到未央宫椒房殿用晚膳时,太子殿下突是冒出的一句话,弄得帝后皆是愣怔当场,只道自家儿子练武时伤了脑子,入了魔怔。 “父皇,儿臣今岁寒休想入大农府见习。” 刘沐如是道,压根不怕储君涉政会遭了自家父皇忌讳,盖因他深知,自家父皇心胸豁达得紧,膝下又唯有他这独子,且还是稚嫩得紧的独子,从未忌讳这些。 非但是父皇,便是满朝文武,实也没觉着他这太子有擅权篡位的心思,更没这本事。 依着大汉现今的军政局势,就算父皇欣然禅位,他也镇不住朝堂重臣,更镇不住军中将帅。 金鳞虽非池中物,然在真正化龙之前,终究不过是一尾血统尊贵的池鱼罢了。 莽直,有莽直的好处,就是鲜少自欺欺人,容易正视自身,太子殿下昨夜豁然惊觉,若非有父皇坐镇,满朝公卿将相有无数种手段,活活玩死他这尾小龙鱼。 现已束发成丁,若再不趁早茁壮自身,待父皇垂垂老矣,再是精力不济,自己仍这般不成气候,怕是要为人鱼肉的。 皇帝刘彻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家儿子,默然不语。 皇后阿娇却是口无遮拦的咋呼道:“寒休两月,你竟舍得撇下那如花似玉的小媳妇,不好生腻歪腻歪?” “……” 刘沐霎时满脸涨红,抬眸瞪了瞪自家母后,却又瞬即垂眸,对父皇道:“儿臣晓得父皇尚为储君时,曾入相府协从理政,然儿臣自知愚钝,远不及父皇般生而知之,欲先往大农府见习。” 刘彻微是挑眉:“腊月上计核鉴,正月行大朝礼,皆乃各府署最忙碌之时,大农府更要精算岁入,审定预算,为父不怕你劳累,却怕你添乱!” 刘沐不觉父皇是刻意贬低他,盖因这是实情,历任大农令多是三公九卿中年岁最轻的,盖因公务实在繁忙,若择年老体衰却忠于职守的,怕不得累死任上,尤是每岁腊月和正月,大农令多半要“衣带渐宽”的。 刘沐执拗道:“儿臣绝不添乱,只求随各部少卿见习,能更为熟识各部职守和章程,绝不轻易置喙公务,哪怕是鞍前马后的做个跑腿小厮也成!” “善!” 刘彻缓缓颌首,心中不免大为宽慰。 家有犟儿不败家,脾性莽直尚可教养,阅历和见识也终究有办法补足,唯是这股不服输的劲头,实属可贵。 大汉立朝之初,匈奴势大,历代汉帝不得不忍辱负重,进贡和亲之余,却也深以为耻,时刻不忘豢养战马,操练骑军,一旦时机成熟,立马出兵干他丫的! 后世历朝,尤以宋代儿皇帝们最令作者君不耻,某鹏飞之流再鼓吹洗地也是无用,他日华夏有难,这类公知精英多半就是如汪精卫般“曲线救国”的带路党! 第七百八十章 迈向成熟 (特意申明:本章讲述的仍是太子刘沐,作者君觉得就算再啰嗦,也绝不多余,不喜可跳过,与大情节无碍。) 为人父母者,总有操不完的闲心。 儿女怠惰课业时,恼其不知上进;儿女努力用功时,却又忧其累坏身子。 近日来,太子刘沐如同换了个人般,终日手不释卷,且看得不是兵书战例,却是厚厚的《国富论》,著书之人名曰“亚子”,出身来历皆无处考究。 皇帝刘彻颇是欣慰,且因素来信奉“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故是乐见自家傻儿子多用功学些政经理论。 皇后阿娇却是犯愁,觉着他定然是脑子坏掉了,若非一日日看着他长起来的,甚至会怀疑自家儿子被旁人调了包,就如夫君去岁顺手写的那本戏文,狸猫换太子。 今日到得午时,又见着自家儿子屁颠屁颠的跑来椒房殿“蹭饭”,大汉皇后愈发的惊诧了。 “儿啊,今日乃是下元佳节,坊间热闹得紧,也没打算出宫走走?” 要晓得,汉室奉黄老,崇道家,每岁三元皆是颇为重要的节庆,近年臣民愈发富足,朝廷又逐步放宽管制,民间的节庆气氛更是浓厚。 汉商们早已习惯了逢年过节的购物潮,打折等促销手段更已溜得飞起,莫说长安的东西两市,就是横贯北阙甲第的章台大街,逢年过节时亦是熙熙攘攘的。 女人嘛,不管有钱没钱,无论是世家宗妇还是坊间民妇,对打折总有种“不买就吃亏”的购物冲动,如同后世的网购剁手族,就算已是囊中羞涩,也要先将商品尽数放入购物车,虽不能真正付款购买,然我思故我得,我爽我乐意。 便连皇后阿娇,都曾数度央了自家夫君,悄悄到右扶风治下的渭城微服出游。 京畿三辅之地,皆是名城对郭,渭城亦称为“新城”,是为大秦故都咸阳,虽不比长安繁华,然若放在整个大汉来看,却也是排得上号的。 最为关键的是,王侯京居令已推行多年,偌大的渭城,面对面能认出帝后的人,绝对不出一掌之数。 长安的章台大街就不同了,太子殿下微服出游多了,王侯权贵们多少是知道的,就算远远认出来,也没人会蠢到上前拜见,坏了殿下的兴致。 然若帝后突然出现在章台大街,街上的权贵们若认出来,怕是要伏身参拜,不出半晌功夫,整个长安城就都晓得了。 所谓高处不胜寒,或许就有这么层意味。 帝后倒是想亲民,想接接地气,可就怕亲民不成变扰民,就算微服出宫,也得跟做贼似的,悄无声息的躲远点,以便避开熟人,为之奈何? “母后,儿臣已然束发,且已定下婚约,自当就大学,蹍大节,业大道,岂可怠惰?” 刘沐抬眸瞧她,如是应道。 阿娇不禁抚额,非是闻之汗颜,而是觉得自家儿子果是彻底魔怔了。 刘彻正自举箸夹菜,却教自家婆娘拽了拽袍袖,又见她冲自家儿子呶了呶嘴,分明是让他也出言劝劝。 “……” 刘彻虽非舔狗,但见得她那副二哈讨食般的可怜模样,也实在不忍拒绝。 “努力用功固然是好,却也要懂得劳逸结合,精神若是不济,学甚么都是事倍功半,况且这政治经济学说,除却要知晓理论,更须结合实际,还得多出去走走,然也别只顾玩乐,多看多想,若易地而处,由你执掌大农府各部,又当如何繁荣工商经贸,如何发展农耕畜牧?” 刘彻此言固然是顺着自家婆娘的心思,却也绝非随口胡诌,主政者若不接地气,制定出的政策多半也似空中蜃景,看着美好无比,实则鸟用没有,非但徒耗行政资源,更可能会闹得治下百姓无所适从。 每岁正月,皆会有不少封疆大吏滞留京中,将去岁上交的治政策论尽皆改好了,才得获准返归治地,正因皇帝刘彻不喜清谈务虚,见着高谈阔论唱高调的封疆大吏,非得将之掰正不可。 倒也会轻易罢职去官,毕竟能牧守一郡的大臣,必是有些真本事的,只是官场混久了,说话做事多少有些务虚罢了,知错能改,还是好同志。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虽甚么没机会离京远巡,却也当躬以践行,就如同你昔年负责规划兴建钢轨驰道,不也从中印证了平日所学么?” 刘彻见得自家儿子欲言又止,复又道。 刘沐颌首道:“谢父皇指点,儿臣醒得了。” 阿娇见状,不由向刘彻竖起两只大拇指,频频前后晃动指头。 据皇帝陛下所撰戏文所述,此乃上古的“春哥之礼”,名为点赞,得人点足三十二个赞,或可得永生。 “娇姊,朕不信春哥,难得永生!” 刘彻见她又是作怪,无奈的摇摇头。 “……” 阿娇讪讪而笑,太上皇去岁才刚弄死十余个想让他长生不老的方士,现今大汉朝野再是没人敢提甚么寻仙炼丹了,倒是长秋医学捣鼓出的保健药丸销量火爆,盖因太上皇和太后都有服用,且给诸多老臣和老宗亲都赐了些。 时常服用,多多注重保健,腰不酸,腿不疼,登楼弄月也不费劲了。 (ps:咳咳,没有赞助商,作者君可以软植入的,刚剁完手,悲催啊!) 刘沐确是个雷厉风行的脾性,觉着自家父皇所言在理,用过午膳,便是微服出宫了。 近日难得出游,想着与赵婉已许久未见,便是直接去了北阙甲第南坊接人。 到得赵府门外,未及下马,便见得赵婉牵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子,从正门走了出来。 刘沐翻身下马,冲难掩惊喜却偏生撅着小嘴的赵婉笑了笑,打量着那小屁孩,讶异道:“这莫不是殿内中郎将家的小子?” “仓碣拜见太子殿下!” 仓碣正是殿内中郎将仓素膝下独子,虚年七岁,因怕他年幼不懂礼数,故仓素和荀兰今岁才让他入宫邸学舍就学,而非六岁就入学。 “咦,你认得孤王?” 刘沐更是诧异,捏了捏他的小胖脸,笑道:“恁小的年岁,就晓得认人了?” 仓碣却是老实,憨憨道:“适才刚看过阿姊的相片,里头就有殿下啊。” “……” 赵婉的俏脸霎时渲满红晕,想要抬手掩住他的嘴,却是来不及了。 刘沐这才恍然大悟,不禁哈哈大笑。 他之所以能猜出仓碣的身份,实乃与仓素和荀兰都是颇为熟识,小家伙的眉眼虽未完全长开,却也瞧得出其父母双亲的不少影子,尤是那对水汪汪的滚圆杏眼,长得离谱的睫毛,十足就是荀兰的模子。 有道是,男生女相,一世富贵。 仓碣的长相好,那是出了名的,皇后阿娇都时常提及,故刘沐适才一见得他,就几乎能断定了,况且,赵婉愿意牵着的小屁孩,放眼北阙甲第,能有几个? “殿内中郎将和荀姨皆在里头?” 太子殿下毫无仪态的冲门内探了探脑袋,出言问道。 “嗯,尚有阿父昔年的数位羽林袍泽,已酒过三巡,颇是微醺了,这小子闲不住,非闹着要出府玩耍。” 赵婉点点头,也无甚忌讳。 虽说公卿将相为免天家猜忌,寻常不会过从甚密,然除了仓素为虎贲转入羽林的良家子,旁的老羽林皆出身军中遗孤,多是没甚么亲眷。 世人皆知,老羽林皆视太上皇和皇帝为他们的再生父母,亦视昔日的袍泽是他们的手足兄弟,想避嫌也避不了的。 此等情形,也无疑是柄两面刃。 皇帝刘彻能得羽林和虎贲誓死效忠,后继之君就未必了。 刘彻之所以觉着赵婉适合为太子妃,除却自家儿子真的瞧上眼了,更重要的亦是赵立在老羽林中的声望和地位。 正因如此,赵立与昔日羽林袍泽相聚饮宴,巩固彼此情谊,但凡没密谋阴私,皇帝刘彻反是颇为乐见的。 日后赵氏外戚会否擅权乱政? 赵立乱政有甚么用,除却妻女,再无旁的亲眷,父族、母族、妻族,三族皆无,且他年岁与刘彻相仿,就算比刘彻活得久,又能多活几年? 难不成临老发狂,非将自家女婿拉下皇位,自家坐上去过把瘾就死? 没了女儿女婿,死后谁给你供奉香火去,收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义子么? 说句难听的,连个正经继承人都没有,如何说服旁人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跟着您老人家造老刘家的反啊? 皇帝陛下的心思,满朝文武皆是心知肚明,太上皇更非抱着随意玩闹的态度下旨赐婚。 既能匡扶新帝,又无法威胁帝位的外戚,大汉君臣皆是乐见的。 太子刘沐莽虽莽,终归是天家子,多少也能想到些,只是不愿再去深思罢了。 正如父皇曾言,唯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真正护住在意之人,不让其被彻底卷入漩涡之中。 父皇更是坦言,昔年若非与母后定下婚约,或许也能谋夺储君之位,却必会付出更多更大的代价,甚至要面临杀身之祸。 如今父皇和母后能这般恩爱,却是因父皇即位后,迅速坐稳帝位,震慑朝纲,无须借助窦氏、田氏、陈氏三大外戚扶助,才能更为坦然的面对母后。 男人,若是自尊心过强,虽会促其奋发向上,却也容易教其急躁易怒,归咎于人。 刘沐深知,父皇如此,自己更是如此。 若将来真靠少傅才能坐稳帝位,那自己或许真是无法坦然面对赵婉的,长久以往,现今再真挚的情谊,也抵不住这般消磨的。 刘沐不欲至此,故才愈发努力用功。 或许,女人,真是男人走向成熟的催化剂吧。 不管是两情相悦,还是默默暗恋,但凡投入了最真挚的感情,并为此努力改变过自己,饶是结局不如人意,乃至留下的回忆中,痛苦更甚于美好,终归是会有所成长的。 第七百八十一章 自请除国 夫甘都卢,十余万属民散居与千里若开山脉的东麓,本为哀劳国西南边的属国。 七年前,大汉向夫甘都卢索取的其国南部沿海地域,在伊洛水(伊洛瓦底江)的入海口附近,筑城囤兵,即为现今的仰光郡。 眼瞧哀劳已被汉廷折腾得半死不活,夫甘都卢君臣更是惶恐不已。 今岁入秋后,夫甘都卢国君素昂亲自跑到仰光城,求见仰光太守公孙歂。 “自请除国?” 公孙歂闻得他的打算,不禁微是扬眉。 素昂坦言道:“我族自知教化未兴,不敢奢求上朝准允尽数归化,但求除国之后,能得以托庇于上朝,纳入仰光治下。” 公孙歂颌首道:“此事非吾所能应诺,吾自当尽速遣人呈禀天子,然今上素来仁德,你等若真是诚心归附,尽心替汉室效力,诸多王公贵族必是能得归化入汉的。” 素昂闻言,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些,他的所求本就不多,能保住王族苗裔就知足了。 若汉廷真要吞并夫甘都卢,也用不着兴师动众,光靠囤驻在仰光的汉骑,就足以把夫甘都卢来回犁上几遍。 汉八十一年,冬月。 皇帝刘彻颁布召谕,除夫甘都卢国,辖地皆划归仰光郡辖属,国君素昂赐爵关内候,留在当地,协助修筑边塞及拓宽商道。 确如公孙歂所料,夫甘都卢的诸多王公贵族及其亲眷都得以归化入汉,除却家族主事者要如素昂般留在当地,其余家眷皆是纷纷迁入汉境,打散到各郡县。 寻常的夫甘都卢百姓却是没这等待遇了,汉廷公府批复的归化名额未过万,等若二十个夫甘都卢人仅有一人能得归化,余下者实则变相沦为了汉人的奴隶。 只不过,汉廷对识趣的外族反倒不好痛下狠手,故虽未让夫甘都卢的平民册入民籍,却也没册入奴籍,更未大肆屠戮夫甘都卢的老幼妇孺,仅是征了精壮男丁服徭役。 换后世的话说,这些夫甘都卢人皆是没有汉籍的黑户,地位虽比奴隶高些,却也无法以汉人自居,无法迁居入城邑,更遑论在城中购宅置地。 仰光郡特地划出十余块沿海地界,将这些黑户尽皆打散迁徙。 依照汉廷政令,南方数郡皆是不得随意农垦,不得擅自营造工坊,十余万夫甘都卢人仅能靠替仰光郡的汉军和汉商做事,才能继续维持生计。 好在仰光乃大汉与巽加通商的重要窗口,海陆商贸皆是兴盛,又有边军和水师舰群轮驻,各处民用码头乃至军港,皆是不缺事做的,包括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们懂的。 横贯中南半岛的陆地商道,连通着胥浦和仰光两郡,过往汉廷限于人力有限,又因哀劳和雒越未定,故没花大力气造桥修路,现今自是不宜再拖延,夫甘都卢征到的役夫,有半数就投入到了商道的拓宽修葺。 余下的半数役夫,则是调往若开山脉的洞鸽山隘,在隘口东端修筑塞城,与隘口西面的巽加塞城遥相矗立。 巽加君臣闻得汉廷此举,却是不忧反喜。 巽加从未有东扩之心,过往是觉夫甘都卢乃蛮荒之地,待得大汉设置仰光郡,就更是不敢兴兵东顾了。 暴虎在侧,没扑上来咬你,就该谢天谢地,难不成你还要去捋一捋虎须,摸一摸老虎屁股? 巽加昔年之所以在山隘西口筑塞囤兵,本就是为防备汉骑经此犯境,此时见得汉廷在山隘东口也修筑塞城,貌似也无心西扩,自然是更为安心些的。 这是种颇为天真美好的侥幸心理,却是现今巽加君臣最真实的心理写照。 巽加储君普林达卡是出使过大汉的,亲眼见识过汉地繁华,汉军壮盛,深知巽加绝非大汉之敌,若非两国本土远隔万里,汉廷怕不是早就出兵覆灭巽加了。 雅利安人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民族,若非如此,千余年前也不会从东北欧的乌拉尔山脉一路南逃到身毒半岛。 没错,是南逃,不是迁徙! 数万里的漫漫南逃之路,雅利安人不是没想停下脚步,奈何遇着的所有民族都特么打不过啊! 西方蛮族就不提了,东方游牧民族更是如狼似虎,直到逃到南亚次大陆,才遇着些能欺负土著部族,创造了吠陀文化和建立了种姓制度,以身毒霸主自居。 当今之世,论及下崽子,那雅利安人是确实厉害,但若论及战斗力,那特么半岛南部注辇国的泰米尔土著都不怵他们。 依后世史籍记载,到得华夏的宋初时,注辇国的罗阇罗阇王,硬是领兵打到了恒河南畔,差点就将雄霸身毒千余年的雅利安人彻底灭族了。 如雅利安这等不知进取的民族,汉人怕个甚? 反倒是泰米尔人,着实狡猾阴险,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巽加王朝现今源源不断的向大汉输送黄金白银和廉价奴隶,又能帮着汉廷遏制注辇国乃至安息帝国,大汉君臣自不乐见其太早没落。 乖乖崽,汉爹好好呵护尚且不及,怎么舍得出兵打你? 竭泽而渔,自断臂助,智者皆不为也! 毫不夸张的说,当今之世,巽加政局稳定,好生繁衍生息,最为乐见者必是大汉君臣无疑。 海外殖民的首要目的,绝非盲目的开疆拓土,而是资源和市场,这是后世网文中大多数穿越主角都没能整明白的。 日不落帝国从爹爹变成小老弟,腐国老贵族被美帝那群社会渣滓的后裔骑在头上拉屎,也是咎由自取了。 言归正传,话说从头。 闻得夫甘都卢自请除国,哀劳摄政王哀隆也是深受启发。 哀劳是被迫归降,而非主动归附,想举国内附是绝无可能的。 自八月挥师南下,十五万哀劳大军疯狂血洗雒越在内的诸多土著部族,虽是不惜伤亡,然斩获的首级却仍只区区八万余。 三个月的血腥屠戮,端是掘地三尺,连深山密林中的野人都搜得差不多了,饶是再四处搜寻,所获怕也有限了。 依着大汉太子的许诺,一颗土著首级,赦一条哀劳人命,六十余万哀劳人能活下来的岂非不足九万? 哀隆无法可想,只得将战死的哀劳将士也割下首级,才将将凑了十万。 此等作法,之所以没闹到炸营造反,盖因哀隆向全军将士许诺,这些战死的将士,其家眷将得以优先向汉廷“请赦”。 哀劳将士们虽仍是悲愤不已,然却也无意作乱,盖因两万汉军早已接管哀劳王城,且将哀劳的老幼妇孺皆迁到王城周边。 胥浦汉郡,更有大汉骠骑将军马屿坐镇,统率虎贲和中垒两大精锐骑营,加之早已囤驻在胥浦的参骑和囤驻在仰光的觜骑,四支骑军光战兵就超过八万骑,加上诸曹辅兵足有十余万。 汉廷特意在哀劳军中派了不少监军,但凡哀劳大军有所异动,六十余万哀劳军民,几人能逃,几人能活? 眼瞧着入冬了,若非胥浦郡运来的军粮,余下的十三万哀劳将士怕不得刨草根吃。 哀劳王城的国库和仓廪,四百余年的积蓄,早被汉军尽数搬空,从西随水船运到胥浦,再转而运往帝都,年节前必能抵京,向大汉天子献礼的。 哀劳人恨不恨汉人? 必然是恨的! 哀隆心知肚明,大汉君臣亦是了然于胸,只是不以为意罢了。 猛虎巨龙,甚么时候在意过蝼蚁臭虫的愤怒? 哀劳王族为首的诸多显贵大族,其嫡系族人已逐步迁入汉境了,哀隆也算完成了昔日对自家叔父的承诺,并不打算继续做甚么狗屁摄政王。 他确是个自私且冷血的人,尽力挽救父族亲眷已是极限,对余下的哀劳人是死是活真的不在意。 穷则独善其身,在他看来,实则最自然不过了。 闻得夫甘都卢国君的做法,他亦是福由心至,代表自家那年仅九岁的国君侄儿,向汉廷上书,自请除国。 汉八十一年,腊月。 皇帝刘彻再度颁布召谕,除哀劳国,其王城更名安南城,设安南郡,辖属方圆千里之地,除却安南城,旁的城寨尽皆纵火焚毁,摧尽断壁残垣。 哀劳王哀罟只得爵关内候,倒是摄政王哀隆,得赐列候之爵,号曰“靖南”,封邑是肯定没有的,赏赐倒是没亏了他,也循往例赐了些皇室实业的份例。 大汉天子确是仁德圣君,虽知哀劳大军只斩获十万土著首级,却是将六十余万哀劳人尽数赦免了。 当然,真正得以归化入汉,亦如夫甘都卢般,近愈二十取一,余者更不得滞留汉境,皆将在明岁开春,远徙万余里,划归西域诸国接受安置。 西域现今划分百余小国和城邦,各国属民过少,六十万哀劳人尽数打散,与西域诸国胡人混居,既可大幅改变当地人口结构,亦可提供更多的劳力,替大汉维护好商道及沿途补给。 激化民族矛盾? 那不是好事么? 死的又不是汉人,本土胡人和迁入的哀劳人再闹腾,还敢动路过的汉商? 怕不是想尝尝大汉骑军的马戟! 不肯迁徙的哀劳人,就地斩杀! 不愿接纳的西域人,出兵灭国! 简单!直接!粗暴! 两月光景,汉廷兵不血刃的连除两国,诸多外邦使臣皆是缩着脖子,觉着长安今岁的隆冬比往年要冷得多。 大汉臣民却觉着咱家大汉天子太过仁慈,夫甘都卢人且不提,哀劳人当初可是蓄意谋害我大汉储君的,莫说是皇帝陛下,就是咱平头百姓,谁丫敢动咱儿子,不得要了他的命? 甚么教心胸豁达,甚么教厚德载物,再没有比今上更仁德贤明的帝皇了,确是亘古未见的。 第七百八十二章 安息贵女 腊月间,跋涉万里的巴勒弗家族送亲队伍抵京,满载嫁妆的千余驾大车浩浩荡荡的入得长安直城门,运往北阙甲第。 大汉宗室对此番联姻颇为重视,宗正卿刘歂特意向太上皇请了恩旨,破例给巴勒弗家族赐了座关内候形制的府邸,就在北阙甲第西坊。 无官无爵,却在北阙甲第拥有此等府邸,无疑是表示汉室对巴勒弗家族的赞许和接纳,实际上,若非巴勒弗家族不欲引发安息王室更大的不满,向汉廷请爵,依着他们对汉廷的贡献,一个列候爵位是跑不了的。 汉人就是这般实诚,笃信“赏罚须分明”,饶是出身外族,为汉廷立下功绩,也是不会吝于赏赐的。 巴勒弗嗣子塔泽斯自是欣喜,见得自家二弟埃霍斯,也再不似过往般不冷不热,毕竟无须再为继任家主而明争暗斗。 大行令张骞早已向巴勒弗家主亲书密函,若无意外,汉廷今后会全力臂助巴勒弗家族嫡系牢牢掌控祆教教权,若巴勒弗家主不欲太过张扬,无意亲掌教权,可由塔泽斯出任教宗,由埃霍斯出任裁判长。 旁的人,包括巴勒弗家主的其他儿子,汉廷皆是信不过! 塔泽斯和埃霍斯,都是在长安“留学深造”过的,不管内心是否真正“亲汉”,至少不会错估形势,因不知汉之广大强盛而整些阳奉阴违的破事出来。 汉室建筑,多是暗色调为主,庄重中透着粗犷豪放,安息建筑风格却是杂糅了希腊和波斯的风格,多壁刻浮雕,着色更颇为艳丽。 论起精雕细琢,安息建筑或许稍胜半筹,然论及林苑水榭,汉室建筑无疑更有韵味。 两座建筑风格,谈不上孰优孰劣,着力点不同罢了,在刘彻看来,反倒是后世明清两朝紫禁城的红墙黄瓦,颇有逼仄之感,饶是再金碧辉煌也俗气得紧,当然,这是个人审美观,或许有些主观了。 一个家族,一个国度,一个民族,其底蕴深浅,往往体现在衣食住行的诸多小小细节中。 五位贵女出身安息最强大的巴勒弗家族,且能被选来联姻,无疑是同辈中的佼佼者,端是才貌双全,眼光也绝不浅薄,对新奇的汉室建筑抱持着欣赏的态度,皆是赞叹不已。 然待得大汉宗正府遣来数位女官,为她们做例行的“婚前培训”时,那真是遭了大罪。 她们虽早已学了汉话汉隶和汉礼,然妇言妇容等为妇之道却没人教导过,加之要嫁的是大汉宗室子,皇族规矩乃至宫规也是必学的,否则他日若蒙天家宣召,要入宫参拜,闹出甚么笑话来,还得了么? 好在婚期是定在明岁阳春,仍有近愈三个月的光景,对于这些本就天资聪颖且出身名门的贵女来说,时间还是颇为充裕的。 年节将近,皇后阿娇特意邀了这五位安息贵女入宫飨宴,顺带见见她们未来的婆母,此举乃是大长秋卓文君向她建议的。 皇帝陛下显是颇为重视此番联姻,日后若是闹出甚么婆媳矛盾,绝非好事,故而阿娇以皇后之尊,将她们都邀来,没邀旁的宗妇贵女,是荣宠,也是种警醒。 当然,主要还是敲打五位列候夫人,毕竟巴勒弗贵女远离故土,只要没发癫,安会胡乱闹腾? 就怕侯府宗妇们眼窝子浅,瞧不起这些出身外族的儿媳妇,为防止这点,皇帝陛下已是将五位宗室子皆赐爵大庶长,且赐了宅邸,让他们提前自立门户了,阿娇身为皇后,自然也要有所作为。 五位宗妇皆非傻的,虽确是觉着外族儿媳妇不怎的好,然早被自家夫君敲打过了,晓得巴勒弗家族是个硬实亲家,与之结亲不吃亏,毕竟要迎娶巴勒弗贵女的也不是侯府嗣子,谁高攀谁还真不好计较。 尤是在宫宴上,皇后赐了五位贵女不少联合制衣的份例,摆明就是为她们撑腰,欲让她们尽速融入世家宗妇的圈子里,宗妇们若仍是想不透今后该如何行事,那真就是好日子过到头了。 女人,无疑是颇为可怕且擅长斗争的物种。 皇后若想整治谁家宗妇,都不须直接出手,甚至无须明言,当众的一声嗤笑,一个眼神,惯会察言观色的宗妇们就晓得如何行事了,绝对能整得那人欲仙欲死。 宁可得罪小人,勿要得罪女子,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五位贵女亦是心思通透的,既是感念皇后眷顾,却也没有恃宠而骄,对自家的未来婆母还是毕恭毕敬的赔着小心。 皆是出身世家大族,谁还没点交际手腕? 筵席间,宗妇们对未来媳妇确实改观不少,关键在于贵女们的外貌,非但是长得好,更是颇为符合大汉权贵的审美观。 可见巴勒弗家族是真的用心,特意挑过的。 现今的帕提亚人,实质上已是个混血种族的概念,有金发碧眼者,亦不乏黑发黑眸者,发色、肤色、瞳色乃至五官轮廓都多有差异。 巴勒弗家族与诸多安息大贵族都有联姻,血统就更是驳杂,尤是世代掌权的本家嫡系更为明显。 想要挑出五个黑发黑眸的适龄贵女,倒是不难的,只不过她们的黑发带着点自然卷,眸色比汉人稍浅,肤色更白皙些,五官轮廓更分明些,倒是与出身羌族的乘氏侯夫人楋跋子有些类似。 宗妇们觉得倒还成,不似赵王府中那些个金发碧眼的妖冶贱婢。 要晓得,现今在汉境内,金发碧眼的胡女,不是权贵府中侍婢,就是窑馆里的娼妓,自家若有这样的儿媳妇,还真怕遭人笑话。 别提甚么人不可貌相,这本就是现实导致的种族歧视,顺理成章,亦无须讳言,皇帝刘彻更不欲去扭转大汉臣民的固有三观。 再瞧贵女们的仪态做派,宗妇们更觉着不错,虽说言谈举止尚有些生涩拘谨,但底子终归是好的,也瞧得出自幼养成的贵气。 总而言之,带出去见人,不失颜面。 这就足够了,也没打算奢求更多。 皇后阿娇瞧着宗妇们的神情,也看出她们约莫是满意的,更是知情识趣的,复又叮嘱她们不可轻忽各式婚仪,得用心置办,便是散了宴席。 摆驾回寝殿前,阿娇还特意遣了两名内宰,让她们暂且随五位贵女回府,在年节前领着贵女们到长安各处走走,熟悉些京中事物。 贵女们自是心中欢喜,向皇后谢了恩。 能随侍皇后的内宰,自是长秋府属官,绝非寻常宫婢,出了宫也是有头有脸的。 两日光景,天上人间、凤翔珠宝、古奇贵妇坊等宗妇贵女云集之地,皆是逛了个遍,端是畅通无阻,各家宗妇贵女也都明白了皇后的意思,没人再敢非议巴勒弗贵女们的外族出身。 五位贵女亦是眼界大开,所见所闻皆是新奇。 尤是出了城,坐着蒸汽机车去了趟泬西邑,见识过联合制衣的染坊和裁制作坊,晓得类似的作坊遍布大汉各郡县,端是数以千计,大族宗妇皆有份例,才真正意思到,皇后赐下的份例非但厚重,且意义非凡。 “无怪叔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等乖巧些,且要多多交好各家宗妇贵女。” 娜索娅用波斯语,对身侧的四位族妹轻声道。 她口中的叔父,正是巴勒弗家主,在五位贵女中,她的年岁最长,身份也最高。 旁的四位贵女皆是颌首,大汉之繁华富庶确是远远超出她们的想象,汉室贵族女子的地位更是令她们诧异不已。 男主外,女主内,是大汉世家普遍遵循的规矩,不似安息贵族般,身份再高的贵女,出嫁后也会彻底沦为夫婿的附庸品。 大汉的世家宗妇,非但执掌府内中馈,且有权处置妾室,鲜少有王侯权贵敢宠妾灭妻。 据说正妻若遭了夫家虐待,还可上告官府,要求和离,夫妻和离后,夫家若曾侵占挪用过其嫁妆,还须出赀补足,尽数退还。 在后世看来,这或许没甚么大不了,然在汉代,在尚施行奴隶制的安息,这简直彻底颠覆了巴勒弗贵女们的三观。 体己钱的概念,她们亦是初次听闻。 世家宗妇们为挣体己钱,竟能捣鼓出联合制衣这般庞大的产业,公主和亲王妃们开的凤翔珠宝亦是日进斗金。 无须动用府内公库的赀财,只靠每岁分到的红利,就有足够的体己钱,随意的花销,谁也管不着,就是这么任性! “族姊,若真是如此,我们想要交好各家宗妇贵女,或许也不难的。” 年岁最幼的撒瑞拉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出狡黠的笑意:“找两位族兄帮忙,将各式布料和珠宝运到安息,交由我们的族人贩售,不是甚么难事。” “是啊,若能如此,既能交好各家宗妇贵女,还能让族人从中获利。” 贵女们皆是出言附和。 娜索娅柳眉微扬,笑道:“行,若是真能成事,少不了你们几房的好处。” 贵女们皆是难掩喜色,虽说都是出身巴勒弗嫡系,但家族枝繁叶茂,连本家各房都不乏争权夺利之举,谁还能不为自己的父母兄弟多多打算? 再说了,她们能被选出来与大汉宗室联姻,不也正因这几房是在家族掌权的么? 第七百八十三章 与子逛街 (特意申明:本章乃刘沐与赵婉日常,是为副线铺垫,没太多实质内容,不喜可跳过,不乐意被人说成灌水。) 正朔,即正月初一,是汉廷每岁行大朝之日。 皇帝刘彻是颇为体恤臣下的,故每岁年节前,都会让大臣们连休三日,稍稍缓解腊月上计核鉴带来了疲劳,阖家团圆过了除夕,再精力充沛的迎接更为忙碌的正月。 太子刘沐入大农府见习已近月光景,轮番跟着各部少卿,每日忙得是昏天暗地,今日好不容易得着休沐,自是要微服出宫的。 除夕将近,长安坊市着实热闹得紧,处处张灯结彩。 刘沐邀了赵婉出府,与她在章台大街闲逛了小半日,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然内卫环伺,且路人中指不定隐着多少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暗卫,却也不用太过忧心自身安危。 清河百货的旗舰店又在搞打折促销,八开间的大门面,铺里铺外仍是人头攒动,盖因确是实打实的在打折。 清河百货素来重视商誉,各式货品虽多为代售性质,但把关甚严,品质皆是上乘,饶是售价比旁的商家要贵些,却仍是汉人置办年货的首选之地,北阙甲第的王侯权贵们亦不例外。 章台大街的清河百货,之所以被视为旗舰店,盖因其售卖的货品非但品项繁多,更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饶是长安东市的铺面开得更早,规模更大,但获利远远比不得章台大街的旗舰店。 旁的不提,单说各种外邦特产和外族饰品,寻常百姓就算买得起,却也多半要肉痛许久,若放在后世,估摸着就是所谓的奢侈品了,在旁的分铺虽也有贩售,但品项必是没有旗舰店齐全的。 能贩售这么多外邦之物,必是要有稳定且硬实的进货渠道,然这恰恰是清河百货所不缺的,盖因其背后的东家,乃是窦氏和陈氏两大外戚,太皇太后窦氏虽已薨逝多年,皇后阿娇却是深得圣眷,但凡清河百货不自个作死,非整些触犯律法的破事,营商必是颇为“方便”的。 居于北阙甲第者,不是王侯高爵,就是公卿将相,最差也是秩俸六百石的京官,勉强换算平价购买力,约莫都接近后世华夏的五十万年薪了,还没算逢年过节得着的赏俸,且官邸还是公府分配的。 可能缺德缺才,却多半不缺钱的。 清河百货旗舰店的生意火爆,实是再正常过了。 逛街、购物,向来是女人的乐趣所在,即便无甚急需之物,也要走一走,瞧一瞧,闻得打折就更是两眼放光,心里跟被猫挠着似的,必得去凑凑热闹。 赵府不差钱,却不意味着赵婉不差钱。 赵氏夫妇虽尽其所能让自家女儿吃好穿好,不吝于开销,但也绝不会轻易给女儿塞大额金票,按月给的例钱,也就两千钱。 两千钱,对寻常百姓家,足供全家花销月余。 然赵婉的身份不同,她在宫邸女学的同窗们,不是宗室女就是公卿将相的嫡女嫡孙女,即便平日不去攀比穿戴,然遇着同窗生辰甚么的,不得赠些礼品么? 这算不上奢侈,身份地位不同,所处环境不同,开销自然不同。 非要权贵和庶民维持一样的生活水准,仇富就如同后世的欧美白皮的反智,最终只能导致全民皆穷,全民皆蠢。 要减少贫富差距,除却要调整社会分配制度,更要努力提高下层收入,授之于渔,而不是拉低上层收入,总搞劫富济贫是不成的。 就如同搞教育,不能因为你家儿女不爱念书,就要求全民教育减负,大搞所谓的特色招生。 说极端点,到时全民皆是文艺生和体育生,谁去学数理化,谁去造航母,谁去捣鼓量子卫星? 真正的公平,是给绝大多数人提供向上发展的渠道,非要搞齐头式平等,是违背人性,违反自然规律的。 齐头式平等,就是一刀切,把大高个都切了脑袋,矮个子仍没法齐头,再继续切,切到最后,怕就只剩下最后一人了。 这就是后世欧美所谓普世价值永远解不开的悖伦,狗屁的人人生而平等,无非是精英阶层借以愚民罢了,我等屁民若是信以为真,自己不去努力奋斗,去抢去争,只等着别人施舍的“平等”,子子孙孙都会是翻不了身的咸鱼。 言归正传,话说从头。 赵婉虽是囊中羞涩,太子殿下却是不差钱,更乐意为未来的媳妇儿掏钱。 两人皆是爽直脾性,又已定下婚约,没甚么私相授受的顾忌,故每每相邀出游,赵婉皆是敢花钱,刘沐也掏得起,倒也没甚大不了。 对于荷囊满满的小直男而言,这何尝不是种自我满足的享受过程? 正如父皇常言,钱财皆乃身外物,不在市面流通就毫无价值,只要不肆意挥霍浪费,自家欢喜就好。 能挣钱,会花钱,才是大汉好儿女。 这对小儿女今日无疑是欢喜的,饶是不能牵牵小手,刘沐仍是乐呵呵的任赵婉拽着他的袍袖,入了清河百货的铺面,举步登楼。 楼分三层,贩售的货品和陈设皆是不同,到得三楼,客人明显比下面的两层要少,自然清静许多。 赵婉显是早有中意之物,快步走到陈设精致织品的铺格前,向店铺的女侍者询问道:“那方波斯丝巾可还替我留着?” 女侍者自是知晓赵婉的身份,再见得她拽着那少年袍袖,险些没吓晕过去。 她虽未有幸见过太子真容,可现今敢与赵府小贵女这般亲昵的少年,举世间还有旁人么? “民女……奴婢……拜……” 女侍者两腿发软,正要屈膝下拜,却是猛地被人伸手扶住,耳畔传来低语:“你且退下吧,此事勿要声张。” 她转过头,见得是主家亲至,忙是应诺,颤颤巍巍的躬了身,趋步而退。 “下人没见过甚么世面,不懂规矩,还望沐公子恕罪。” 摒退女侍者的贵妇人浅笑嫣然,向刘沐微微欠身道。 “舅母言重。” 刘沐摆手笑笑,眼前此女名为窦凝,乃是舅父陈蟜的夫人,亦是顺候窦浚的嫡长孙女,是联结窦氏和陈氏两大外戚的重要纽带,母后常召她入宫,故刘沐与她颇为熟识。 窦凝比刘沐实也没大几岁,虚年才二十二,又因昔年生养得早,恢复调理得宜,现今瞧起来也就二九芳华,站在体型健硕的刘沐身旁,还真瞧不出是他的长辈。 窦凝掩嘴笑道:“那方波斯纱巾,小贵女可是心心念念的想了许久,我那日说要赠了她,她偏是不收,原来是想让公子亲手送她,才真真觉得欢喜。” 刘沐挠了挠头,颇是自得的嘿嘿傻笑。 赵婉臊红了脸,却又不好羞恼发作,唯恐在窦凝面前失礼。 “啧啧,瞧着含羞带怯的小模样。” 窦凝笑意更甚,让随身婢女去取来妥善留存多日的那方丝巾,交到刘沐手上,复又掩嘴笑道:“公子还不替她披上,瞧瞧合衬不?” 窦凝今日在此,自然不是没缘由的。 清河百货乃是窦氏和陈氏两大外戚的产业,她等若实打实的少东家,章台大街的这间旗舰店自是常来看看,瞧瞧贵妇贵女们近来喜好甚么货品,再遣人找门路进货。 之前闻得赵婉瞧中这方丝巾,窦凝确是想赠送给她的。 这是未来的太子妃,不出意外更是未来的皇后,别说一方丝巾,就是百匣珠玉,千箱金银,但凡窦凝能拿得出,再肉痛都不会吝啬。 赵婉可不傻,又得大长秋卓文君悉心教导,旁人送的礼,轻易是不收的,只让她将这丝巾多留些时日,且约定今日必是会来买下。 窦凝今日实是就专程前来等着她,见得太子同来虽是意外之喜,却也没太过意外。 刘沐接过丝巾,倒真是替赵婉披到肩上,赵婉反应不及,俏脸更是通红。 “咦?” 窦凝尚未来得及夸她的俏模样,楼梯口却是传来蕴着些许讶异的轻笑声。 但见有两位贵女上得楼来,年岁稍小的那位举步近前,用稍嫌生硬的官话道:“这是头纱,不是披在肩上的。” 年岁较大的贵女阻拦不及,忙是跟了上来,低声呵斥道:“撒瑞拉,不得无礼!” “我家小妹言语唐突,诸位请勿见怪。” 娜索娅心下哀叹,自个真是耳根太软,没抵得住这小族妹的祈求,才说好今日带她出府游玩,旁的三个族妹可都还在苦哈哈的背诵宫规呢。 早知道她会这般欢脱闹腾,打死都不带她出来。 “无妨,我晓得此乃头纱,波斯女子多以小圆帽覆之于顶,借以遮面掩发,然我汉人无论男女老幼,皆不可披头散发。” (ps:这时候还没绿教,头纱不是头巾,古波斯女子不必遮掩头脸,男子亦非皆是大胡子。) 刘沐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瞧着两女的长相,就晓得不是汉室贵女,“有道是入乡随俗,这纱巾在安息是头纱,入得我大汉,就是肩纱,只管中不中意,穿戴可是养眼,管它是甚么出处来历?” “这位公子说得在理,小女子受教了。” 娜索娅抬眸看他,眸色微深。 “受教?” 刘沐瞧见这少女脸上满是若有所思的神情,端是满头雾水,心说孤王只不过是向未来媳妇解释,免得她以为孤王孤陋寡闻,压根没想搭理你俩好么? 姑娘,你怕不是想多了? 第七百八十四章 未来婆家 刘沐固然是个高尚的、纯粹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小直男,赵婉却绝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闺中贵女,窦凝更是消息灵通的名门贵妇。 长安城内,但凡有头有脸的宗妇贵女,她们多半皆是认得的。 刘沐都能瞧出这两位贵女不是汉人,她们还能瞧不出? 饶是身着汉服,以簪绾髻,长相却终归与寻常汉家女有较大不同,联系到近来的种种传闻,赵婉和窦凝几乎就已能确认两女的身份来历了。 刘沐懒得理会这两位贵女,赵婉却是眨着眼睛,不住的上下打量,瞧得娜索娅浑身直发毛。 无论在甚么年代,如此毫无掩饰的当面打量他人,无疑都是颇为失礼的,奈何赵婉脾性野,胆气足,且大长秋卓文君虽是教导她礼仪规矩,培养方向却又不同寻常贵女,而是照着太子妃乃至未来的皇后来培养的。 皇后打量旁的女子,非但不失礼,那是赏你脸了! 镇得住场面,能用眼神杀人,那才是天家做派。 赵婉功力虽远远不够,但也时刻不忘躬以践行,对师长或许不敢如此放肆,对年岁相仿的同辈贵女,却是无所顾忌的。 再说了,眼前两位贵女的长相虽不似寻常汉家女,然即便依照汉人的审美观,也不得不承认,她们是容貌绝美的,且身形婀娜,同龄的汉家女还稍嫌青涩时,她们就已颇为成熟了。 实打实的童颜巨那甚么,你们懂的。 两个娇俏美人突是出现,且主动凑上来搭话,还冲自个未来的夫君露出那么副意味难明的神情,不得仔细审视,好生提防么? 窦凝是个心思通透的,见得气氛颇有些尴尬,忙是出言缓颊:“两位莫不是巴勒弗家族的贵女吧,今日光临寒店,可是瞧中了甚么物件?” 娜索娅闻得眼前贵妇认出自家身份,不免有些讶异,忙是拉了自家族妹,向她欠身见礼道:“小女子正是巴勒弗家族娜索娅,这是我族妹撒瑞拉,敢问夫人高第?” “呵呵,隆虑侯府,窦氏女,可当不得贵女这般礼数,要晓得,我家祖父与你叔父乃是平辈论交,我阿父与你俩族兄也是忘年交,真要计较起来,你俩怕还得算我的长辈。” 窦凝伸手虚扶,嘴里还不忘打趣道。 两位贵女自然不会当真,近日来,宗正府遣来的女官除却教导她们汉室礼法,更让她们牢记诸多王侯权贵和宗妇贵女的出身来历,甚至有甚么喜好和忌讳。 长安居,大不易! 对寻常百姓而言,这话多半是指长安城内开销大,然对权贵而言,却是要清楚认知自己的身份和分际所在,甚么人可以交好,甚么人得罪不起,甚么话可以说,甚么事断断不能做。 世家权贵的婚嫁之事,为何总讲个门当户对,出身寒微的世家宗妇为何要耗费更多的心力去交际,盖因想从圈子外头进入圈子里,且活得长久安生,实在太不容易了。 人类,是群体性物种,尤是身为女子,无论甚么年代,都爱搞小圈圈的。 饶是脾性爽直的赵婉,在与太子刘沐定下婚约后,也在有意无意的扩展自己既有的小圈圈,都学会与宫邸女学的同窗们用心交好,乃至互赠生辰贺礼了。 巴勒弗贵女们是要与大汉宗室联姻的,是将来的刘氏宗妇,焉能不牢记有头有脸的宗妇贵女? 窦凝固然不是刘氏宗妇,却是当朝皇后的亲弟妹,这若不知道,娜索娅和撒瑞拉就算白学了这么些时日。 “夫人说笑了,小女子目光浅薄,不知是隆虑侯夫人当面,适才没早早见礼,还望夫人莫要见惯。” 娜索娅可不敢真等她伸手来扶,忙不迭道,随即又看向刘沐和赵婉,想到适才两人与窦凝谈笑的模样,必是身份也不低的,故复又道:“不知这二位……” 咳咳~~ 窦凝清咳两声,打断了她的问话,却是扭脸问赵婉:“不知小贵女可还有甚么瞧得入眼的物件?” 赵婉不傻,晓得她的意思,不露痕迹的扯了扯刘沐的袍袖,低声道:“今日逛了许久,有些乏了。” 刘沐笑了笑,冲窦凝微是颌首致意,便是与她缓步离去,仿似两位巴勒弗贵女不存在般。 天地良心,太子殿下绝非刻意如此,或许瞧着旁人眼中,他此等做派颇有些目中无人的味道,然在场凡是知晓他身份的人,都觉得再自然不过了。 太子殿下若出言告退,你得是何等辈分和身份,才受得起? 撒瑞拉年岁稍小,换算成汉人的纪岁,也才将将及笄,故虽是聪颖狡黠,却仍未脱稚气,见得刘沐这般做派,不由翻了翻白眼,脸颊都气鼓了。 好在娜索娅素来稳重,拽着她的手微微用力,示意她不得放肆。 敢在隆虑候夫人面前摆出这般做派的,那少年的身份之高,绝不是她们能得罪的,指不定是哪家王公贵胄。 果不其然,待那少年和少女离开,又见得数位腰悬佩剑的男子举步近前,紧随其后下了楼,分明就是两人的侍卫,适才只是散处四周罢了。 娜索娅惊得脊背直冒冷汗,庆幸小族妹适才没再作妖。 她早是知晓,章台大街的各家商铺都有不成文的规矩,寻常客人是不可带侍卫入内的,北阙甲第的权贵们大多也都守规矩。 她们今日亦带了侍卫,且是族兄埃霍斯特意向大汉公府申请调拨的禁卫随扈,却也没敢带入店铺内,皆留在店外守候。 那两位不知身份的公子贵女,入得清河百货与隆虑候夫人谈笑,身侧都尚有侍卫环伺,且隆虑候夫人对此视而不见,显是觉着合情合理的。 若再多作思量,就很吓人了! 窦凝惯会察言观色,见得娜索娅和撒瑞拉颇为迥异的神情,就瞧出这两位贵女的差距了。 窦氏和巴勒弗家族确是私交不错的,窦浚与巴勒弗家主近年多有书函往来,此番为联姻之事,塔泽斯在抵京后,还特意备了厚礼,登门拜谒窦浚,呈上巴勒弗家主的信函,请窦浚帮着照拂家族后辈。 借助巴勒弗家族的庞大势力,窦氏近年在安息各地大肆购地置铺,包括清河百货在内的诸多族业皆是日进斗金,窦浚自然不吝于帮这点小忙,故也特意交代了小辈们,遇着能关照的地方,就多关照些。 窦凝也是得了嘱咐的,自不会让她们在自家眼前惹上甚么麻烦,给太子和未来的太子妃留下不好的印象。 待得刘沐和赵婉离开后,窦凝笑着询问了两位贵女的来意,得知她们是特意来瞧瞧清河百货贩售的安息货品,印证某些猜测和想法。 窦凝不由来了兴致,特意领她们到邻近的醉仙居,在最为典雅清幽的摘星楼要了处雅间,听她们细细道来。 “清河百货在安息境内多有分铺,我与族中姊妹们也常去,汉货做工精致,然各式布料虽皆质地极好,只是色调却太过……质朴,不够醒目绚丽。” 撒瑞拉笑眯眯的吃着翡翠绿豆糕,如是道。 窦凝不禁颌首认同,运往安息的丝绸锦缎虽是供不应求,然寻常的棉毛布料却是销量不好,反倒是从安息运来的波斯纱巾和毛毯地毡,在长安乃至各大汉郡都是颇受汉人喜爱。 绚丽的色彩,确是让汉人尤是汉家女眼前一亮。 倒不是说汉人不擅配色,而是汉室风格讲究厚重质朴,帕提亚人本是游牧民族,安息帝国崛起的岁月不长,且杂糅了波斯和希腊的文化,民风民情自然更为肆意张扬,服饰和织品的布料质地如何且不提,关键是色调要够鲜艳,够绚丽。 汉室宗妇和贵女自然不会打扮得“花花绿绿”,但不意味着她们就不懂欣赏绚烂色调,无法体验感观视觉带来的冲击。 安息服饰在汉境内自然不好卖,但各式织品销量还是不错的,譬如赵婉不也瞧上那方波斯丝巾了么,虽说平日不好穿戴搭配,放着偶尔养养眼也是好的。 人类是颇为猎奇的物种,饶是华夏文明再强势,也不可能完全避免外来文化的冲击和影响,若是好的外来影响,也没必要上纲上线到甚么文化入侵。 难不成要为此闭关锁国? “前几日还听闻你们去联合制衣的作坊瞧过了,没曾想真非走马观花,而是用了心思的,莫不是也想置办些产业,多挣些体己钱?” 窦凝颇是赞许的看着两人,对撒瑞拉的印象更是改观不少,这小妮子虽是欢脱,不够沉稳,但脑子却灵泛,与稳重的娜索娅有着明显的不同。 “倒也不全是为了体己钱,主要还是想做些事儿,莫教各家宗妇和贵女……” 娜索娅欲言又止,她知道窦氏与自个家族私交甚笃,但有些话也不好明着说。 窦凝自是会意,笑道:“懂得这般想,自然是好的,然也无须操之过急,待得你等正婚之后,再与自家婆母商议也不迟,尤是撒瑞拉这小妮子,过门后必会深得公婆欢喜的。” 娜索娅和撒瑞拉皆是满头雾水,不知她为何这般笃定,要晓得,撒瑞拉的脾性是族中长辈最为担心的,唯恐她出嫁后,在婆家胡乱闹腾。 “哈哈,撒瑞拉要嫁入的卫阳候府,可是芳馨浴用背后的大东家,不过想来宗正府的女官也不好与你等细说,毕竟汉室王侯不好明着操持商贾之事,就如这清河百货,出面打理的总掌事也只是窦府的家老罢了。” “芳馨浴用?制作沐浴用品的那个芳馨浴用?” 撒瑞拉惊愕失声,嘴里的翡翠绿豆糕还没尽数嚼碎咽下,险些活活噎死。 芳馨浴用虽没在安息各地开设铺面,然交由清河百货代售的各类沐浴用品,早成为安息贵族们追捧的上好汉货,售价比在大汉境内高出十倍不止,却仍是供不应求,没点门路,还真是求购无门。 “不错,正是那个芳馨浴用,且卫阳候嗣子在政经官学完成学业后,已然入仕,外放任官,将来又要袭爵,不好操持族业,故多半族业都交由嫡次子刘泫打理,也就是你未来的夫婿了。” 窦凝非但没怪罪她失礼,反是笑道:“那刘泫长相不差,德性也好,必会好生善待你的。” 这倒真非客套话,盖因宗正卿刘歂之前是传过陛下口谕的,让有意与巴勒弗家族联姻的刘氏列候不得随意挑些“歪瓜裂枣”出来,免得坏事。 况且刘氏列候也不傻,本就是想趁机交好巴勒弗家族,若是随意挑些不肖子,到时好事变坏事,闹得夫妻不睦,家室不宁,真没地方哭去。 和离?休妻? 等若往巴勒弗家族乃至大汉天家脸上甩耳刮子,怕不是活腻歪了,想作死吧? 不吐不快,大家务必看看 众所周知,本书成绩不好,作者君工作也很忙,之所以坚持写,绝不是或不只是为了那点订阅费,更多是出于爱好和自我满足,所以大家说我夹带私货,三观不正,没人性,我都承认,反正就照着自己的想法写。 然若有读者看到七百多章,还不能理解作者君的思维模式,譬如还提出要搞分封,要出兵占领全球,譬如说宗室子与巴勒弗家族联姻是跪舔外族,那作者君就觉得很挫败。 说实在的,作者君也想过迅速完本,直接暴兵,横扫欧亚,但这样对得起辛苦追书的老读者么? 爽文其实可以写得很轻松的,作者君何苦查那么多资料,把欧亚所有国度和外族都查清楚,不就想写得更厚重硬实么? 大家可以说我小白,说我文笔不好,但若说我不用心,我不服,说我跪舔外族,我更不服! 一句话,合则来,不合则去,看不下去的可以不看,作者君就这样写! 另感谢一路追书的老读者们,谢谢大家,知道大家追得很辛苦,实在太抱歉,只能向大家保证,绝不灌水,绝不烂尾,会用心写到最后一章。 感恩! 第七百八十五章 上元佳节 刘彻向来不是个大公无私的皇帝,虽说常常会理智到冷血的地步,然在不触及原则问题的大前提下,还是挺有人情味的,尤是对自己的亲人。 除夕夜,循例召了兄弟姊妹们入宫包饺子,见得幺妹泰安公主满面忧愁,刘彻终究是心软了。 桑弘羊外放滇郡太守已近两年光景,泰安随之赴任,女儿桑无忧则长留京畿,陪伴太上皇和太后。 过得年节,小家伙就已虚年六岁,该入宫邸女学开蒙了,然太上皇和太后近年常住渭北甘泉宫,且年事渐高,要管教越来越欢脱的小外孙女无疑是愈发费心劳神。 泰安公主有意留在长安看顾女儿,却又不舍与自家夫君久离,端是左右为难,然她本就识得大体,且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隐忍脾性,故从没想过为此向皇帝兄长说情,更不想为此耽误自家夫君的前程。 刘彻素来是颇为疼爱幺妹的,盖因她的脾性真的与旁的兄弟姐妹相差太大,自幼就是个闷葫芦,从没向他这胞兄求过甚么。 换了后世的话,泰安公主这么些年,在刘彻这头,攒下了大量的“亲情点数”,却貌似从没打算兑换过。 翌日,行过正朔大朝,刘彻特意从丞相府调阅了滇郡的上计评鉴。 郡治昆宁城的商贸颇为兴盛,郁水上游的启山县与辟林县也修筑好了城寨和水陆码头,贯连滇郡和岭南郡的水道已是畅通无阻。 桑弘羊作为滇郡太守,政绩着实是不错的。 汉廷暂且没有余力开发滇地,更不可能往滇郡大批移民,所谓商贸多半都是往外运送药材为主的各类自然资源,前往滇地的汉商大多也都是“搞承包”,不是从事药材种植就是矿藏开采。 桑弘羊能力再强,估摸也难以再有更大建树了,毕竟滇郡乃地处内陆的偏乡僻壤,现今又无重要商道,是不可能如岭南和胥浦两郡这般迅速繁荣的。 人才难得,尤是培养多年的财经人才,若让他继续待在滇郡,等到四年任满再行迁调,也未免太浪费了。 当然,不排除刘彻怀有私心的主观意识,这也是毋庸讳言的。 汉八十二年,正月中旬。 京兆尹王轩告老致仕,滇郡太守桑弘羊迁调回京,继任京兆尹,统掌京畿政务。 太上皇刘启尚在位时,王轩就已官居内史,刘彻登基后,改内史为京兆尹,官秩二千石,位列诸卿;另设两位辅官左右内史,秩俸皆为比二千石,左内史分掌泬西邑,右内史分掌塬南邑。 王轩已年近花甲,掌肃京畿政务二十余载,也隐有些精力不济了。 事实上,刘彻虽觉他是个贤臣,兢兢业业且颇为清廉正直,然京畿乃现今大汉的政经中心,王轩缺乏财经视野,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桑弘羊曾在大农府任官多年,自是适材适所,且因资历足够,倒也不算破坏体制。 “你若想日后更进一步,就须多想想,该如何立足京畿,放眼全国,总结归纳经验,带动乃至引领各郡县的工商业发展啊。” 刘彻对桑弘羊如是道。 桑弘羊自是知晓,皇帝陛下不是让他插手各郡政务,而是要让他目光不宜太过短浅狭隘。 王轩致仕后,赐爵关内候,迁尚书台,任太中大夫。 诸大夫为帝皇僚属,主帝皇策问谋议,现今的光禄大夫,多为卸任的三公九卿,皆已年岁不小,且有不少是专门陪着太上皇种花养鸟的,譬如前任郎中令吴成和前任御史大夫刘舍。 光禄大夫们偶尔入宫与皇帝陛下议事还成,若让他们天天到尚书台“坐班”,那就太没人性了。 仅次光禄大夫的十余位太中大夫,实际上才是帝皇僚属的中坚力量。 尤是太子刘沐每日下得军学,用过晚膳,还要与轮值的诸大夫策议国政,故王轩迁太中大夫后,皇帝刘彻就将自家儿子的晚课彻底交由他安排了。 毕竟太子太傅郅都没甚么闲暇,太子少傅赵立又是出身军伍,对政务实在不熟,王轩治政经验丰富,且他的女婿陈诚还是太子詹事,自是会全力教导和辅佐太子的。 为了自家傻儿子,刘彻也真真是操碎了心,早就臭不要脸到堂而皇之的“以权谋私”了。 刘沐自幼所有的师长,皆是各自领域的顶尖大牛,这特么要再不成器,身为人父的刘彻也只能哀叹“朽木难雕”了。 好在刘沐莽虽莽,却也晓得经世治政之术乃自己的短板所在,就算学得再费劲,仍是用心且谦逊的下了苦功。 官学寒休已有月余,刘沐跟在大农府各部少卿忙碌多日,饶是少卿们都累瘫了,他仍是精神奕奕。 一副好身板,果然是做事的本钱,自幼习武不辍的少年郎更是精力无限,着实让人羡慕。 男人年过三旬,无论你多努力锻炼,各项身体机能也就顶多能在巅峰期持续得久些,终归会渐渐滑落的,饶是贵为天子,也不可能违背自然规律。 上元佳节,刘彻见得自家儿子仍是中气十足的蹦跶咋呼,莫明就觉得扎眼,索性抬脚就踹,将他撵出宫去,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皇后阿娇见状,不禁满脸坏笑:“陛下无须烦恼,妾身已教尚食监备了虎鞭汤。” 刘彻满脑袋黑线,眼角抽搐道:“昨夜乃因醉酒,状态不好,且看今夜如何收拾你!” 女人可以不要,男人不能不行! 咳咳,不说这个。 话说太子刘沐,虽是莫名其妙被自家父皇踹了屁股,然父皇却让他出宫游玩,而不是回太子府读书,这特么真是大白天里见了鬼。 上元佳节,并非汉人最为盛大的节日,然在帝都长安,尤是在北阙甲第,每岁上元的热闹不在年节之下。 原因无他,腊月返京述职的各郡县长官仆射多半会过得上元才陆续离京,忙碌月余的京官们亦在上元得以休沐,好生休养,以恢复元气。 毫不夸张的说,每岁入得腊月,京官们等同进入魔鬼日程,但凡身子骨差些的,待到正月中下旬逐渐清闲下来,怕不得大病一场。 汉初数朝的京官并不好做,每岁三伏休朝,实则也是种另类补偿,若每岁冬夏皆无暇休养,经年累月下来,朝堂重臣们怕是都活不长的。 当然,付出无疑会有回报,尤是在体恤臣下的皇帝刘彻手底下做事,除却继续奉行“高薪养廉”,逢年过节也是没少赏赐的。 福利不搞好点,今后工商业愈来愈兴盛,牛人都下海挣钱去了,到时出现大批寡头资本家,朝堂却留不住真正的人才,那就太糟糕了。 正因如此,每岁到得上元节,章台大街上皆是熙熙攘攘,且不似平日般多半是些贵胄子弟,而是真正的达官显贵。 各郡县长官仆射即将待返归治地,自是要疯狂扫货,尽数打包带走;京官们则是彻底解脱,庆幸过往月余没出甚么岔子,更没累死任上,故纷纷相约,到各处酒家食肆搞“聚餐”。 此类聚餐,就是皇帝陛下所谓的“团建”,只要不是太过奢侈浪费,皆可向各府署的计司和集司报账,走的公务预算,每年岁末呈报大农府财部审核即可。 现今的汉廷,观念就是这么“先进”。 人性化管理嘛,也别把京官们的团建聚餐上纲上线到公款吃喝的高度,这跟送酒肉劳军是一个道理,适度的褒奖能提振士气,团结同志,懂? 甚么七窍玲珑阁,甚么醉仙居,甚么肥羊火锅,皆是早被各府署预定满座,在这满街“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日子,处处都是高官,莫说各家贵胄,就是宗妇们都不好出府。 太子刘沐饶是微服出宫,也真没敢如过往般四处晃荡,能认出他的“老家伙”实在太多,且有不少是他的师长,若是遇着,不打招呼是断断不成的。 “哎~~” 赵府,后苑池畔,刘沐毫无仪态的做在麻绳编制的吊床上,长长叹了口气。 这类吊床,乃是源自羽林卫的军用吊床,实则就是皇帝刘彻仿照后世的尼龙吊床捣鼓出来的,本是让羽林将士在野外演训或作战时使用,两端悬系于树上,无须扎营,既能避免留下明显踪迹,夜间更无须太过防备猛兽,身上再撒些驱蚊避蛇的药物,就能好生休歇了。 孰料无心插柳,吊床的做法传出去后,不少臣民纷纷制作,尤是在夏季酷热的关中之地,吊床真是不知造福了多少不耐暑热之人。 太子少傅赵立本就是老羽林,私下又不似寻常权贵中太过计较仪态规矩,故在府里也是捣鼓了几张吊床的。 今日赵立和苏媛都出府搞“团建聚餐”去了,苏媛虽是女子,但好歹是卫生部少卿。 况且卫生部的女官为数众多,搞聚餐时男女分在不同雅间,身为执掌仆射的苏媛犒劳下属,过去敬上几樽水酒,只要没喝得满身酒气,诸御史也不会闲得没事上奏劾举她。 庖厨和医者,皆是不宜轻易得罪的行当啊。 赵婉倚着池畔垂柳,看着刘沐坐在吊床上来回摆荡,也是满脸百无聊赖,别说甚么相视无言亦是甜蜜,两人皆是闲不住的主,此时已然闷得想死。 第七百八十六章 生猛婆媳 未央宫,沧池猎苑。 靶场之内,太子殿下正得意洋洋端着长枪,向没过门的小媳妇炫耀自己的枪法,赵婉也确是两眼熠熠生辉。 只不过,她眼中的渴望更甚于崇拜,生为女儿身,她注定难以得入黄埔军学,宫邸女学更不可能为贵女们安排甚么射击课。 现今大汉的世家贵胄,唯有宫邸学舍的王侯子弟在入黄埔军学暑训时,才有可能摸到来复枪,甚至能到虎贲大营禁区观摩各式火器演训。 正因如此,宫邸学舍的所有学子,凡有志入伍从军者,心中最向往的军伍就是虎贲骑营,盖因见识过那些威力巨大的枪炮掌心雷,觉得甚么刀剑弓弩皆是弱爆了。 皇帝刘彻虽在沧池猎苑设了靶场,但长枪和子弹是绝对的管制品,宫里就更是如此,皆由郎署大营的内卫部曲妥善保管,饶是刘沐贵为储君,也不是说调用就调用,说打靶就打靶的。 今日太子殿下闲得发慌,突发奇想,想带未来的小媳妇进宫打靶,故特意又跑了趟椒房殿,欲向自家父皇请道手谕。 刘沐本是抱着权且一试的心态,然入得椒房殿,见到自家父皇满头大汗,脸颊泛红,面色诡异,只道出了甚么事儿,正待出言关切,却又是被父皇狠踹一脚。 “又有甚事?” 虎鞭汤药效绝佳,皇帝刘彻阖待泻火,自然气性颇大。 刘沐缩了缩脑袋,乖乖道出来意。 刘彻听罢,从腰上解下那方墨玉龙纹佩,塞到没眼力见的蠢儿子手中,呵斥道:“滚!陪你那小媳妇去,莫再来烦朕,晚膳也莫再来蹭吃蹭喝,今日若是再让朕瞧见你,必得打断你的腿!” 于是乎,太子殿下溜得比兔子还快,蹭蹭蹭就不见了踪影。 至于皇帝陛下嘛,你们懂的。 太子殿下往郎署内卫营取枪弹时,值守火器库的郎官见得墨玉龙纹佩,端是惊诧莫名,便连此时恰好正在郎署办公的郎中令齐山都惊动了。 要调用枪弹,有皇帝陛下的寻常符令和手谕足以,这方墨玉龙纹佩意义非凡,乃是陛下随身之物,若是遇着甚么紧急情势,譬如陛下遇袭,无法脱身,让人执此玉佩突围而出,可让郎署和卫尉府发兵前去救驾。 虽不是能掌握兵权的虎符,但诸位禁卫将领见得此物,必定会率大批禁卫出营。 齐山亲至,闻得太子殿下只想调拨两柄来复火枪和两百发铅弹,且是特意降低了威力,专供皇后平日打靶的那种,只觉哭笑不得。 为这点小事,闹出这么大动静,说句犯忌讳的,岂不是烽火戏诸侯么? 抱持着慎之又慎的原则,齐山特意询问了今日随扈太子的内卫们,又遣直属郎官到掌宿卫宫禁的左右中郎署问询,确认宫禁无事,皇帝陛下安全无虞,这才放下心来。 “殿下,微臣年岁不小了,再受不得这般惊吓。” 齐山命人启出封存的枪弹,边是亲自验看,边是对身侧的刘沐道。 这是实话,齐山是出身军中遗孤的老羽林,年过而立才娶了帝师卫绾的嫡亲孙女卫敷荣,得子齐帻,在惯常早婚的汉代,这怕不是要算“老来得子”。 年节已过,齐帻算是虚年四岁,实则按后世的周岁,才将将两岁半,路都没能彻底走稳,过往的齐山是真不怕死,现今有了妻儿,却不想轻易去死了。 刘沐面色讪讪,又不能往自己父皇身上甩锅,除了尬笑应是,还真不好接话。 饶是他脾气急躁,饶是心急如焚,饶是在这等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敢对齐山发作。 郎中令位列九卿,且直接辖制内卫和暗卫,堪称皇帝刘彻最为信重的肱骨之臣,帝之鹰犬,国之爪牙,莫说太子殿下,就是三公齐至,也要给齐山几分颜面,更遑论当面折辱他。 借调到了枪弹,着内卫送往沧池猎苑,刘沐再度往北阙甲第,接了赵婉入宫,到得靶场,已然是申末时分。 申时,原本是汉人用晚膳的时辰,在皇帝刘彻的多年影响下,汉室权贵皆已彻底改变了巳饔申飧的旧有饮食习惯,随着大汉百姓愈发富足,主要粮价也常年持稳,故老百姓也渐渐改为一日三餐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真是有得吃,吃得起,谁也不愿一天只吃两顿饭,过往是没条件,现今能丰衣足食,莫说吃三顿,吃四顿五顿的都大有人在。 宫内尚食监的备膳倒是规律,每日晚膳都在酉末戌初,就是后世的傍晚七点左右。 刘沐有心炫耀,且颇为享受自家未来媳妇儿的“崇拜”眼神,先讲解了枪械构造,又自顾自的展示着枪法,折腾去小半个时辰,赵婉硬是仍没能亲自上手。 眼见日冕指针的阴影已过酉正,快到饭点了,她不禁急了眼。 “我已瞧得仔细,快让我试试!” 甚么教遗传基因,甚么教家学渊源,赵氏虽尚称不上军武世家,然赵立是老羽林,苏媛也曾为羽林医官,赵婉又是性子野,自幼“拳打侯府嗣子,脚踹名门闺秀”,对各类军械的喜好,丝毫不逊于男儿。 “小心走火!” 刘沐见她自顾自去抓另一柄长枪,忙要伸手阻拦,急声道。 “切~~” 赵婉轻嗤一声,翻着白眼道:“没装子弹,没拉枪栓,怎的走火?” 刘沐闻言,颇是尴尬的缩回手,也是他关心则乱,没瞧见环伺在侧的内卫们眼皮都没抬么? 赵婉虽是未来的太子妃,然内卫们也不可能任她随意摆弄装了实弹的枪械,且若敢用枪指着太子,内卫更不会管她甚么身份了。 “给我子弹!” 赵婉端了枪,枪口朝下,对刘沐伸了小手。 “要不……我先帮你装弹拉栓?” 刘沐仍是不甚放心,毕竟赵婉的脾性据说和自家母后幼时颇为相似,想到母后向来不靠谱,刘沐觉得赵婉怕也不怎的靠谱。 赵婉颇为执拗,没再说话,却也没缩手。 “那你小心些。” 刘沐从肩上的弹袋扣出一发铅弹,捏着放到她的掌心,小直男很是老实,也没趁机摸摸小手。 哗啦~~ 咔哒~~ 小贵女手速惊人,拉栓,装弹,回推,上膛,压根不似初次摸枪的。 刘沐瞪大双目,回想当初自己刚学枪时的笨拙模样,这特么就是父皇所谓的智商差距么? 啪啪~~ 没等刘沐反应过来,赵婉已是瞄好靶,扣动了扳机,但见远处的枪靶扬起了白色烟尘。 这并非真实的枪击效果,而是特意在枪靶后头贴了粉末袋,若是远远瞧见枪靶扬尘,就意味着中靶了,若是连烟尘的没扬起,自是脱靶无疑,也就无须再跑去查看环数。 小贵女初次摸枪,初次射击,就中靶了? 莫说太子刘沐,就是旁观的内卫们都彻底被整懵了,素来面无表情的他们纷纷扬眉,心道无愧是前任右中郎将的闺女,真特么的…… 内卫自也时常到灞西禁区进行枪械操练,然现今大汉所制作出的来复枪,后座力不小,虽说今日这两柄是特制的,降低了枪弹威力,以减少后座力,但分量也不轻。 换了寻常贵女,如赵婉这般尚未及笄的,三尺长枪端着瞄靶都费劲,更遑论顶着后座力,打中百步外的枪靶。 饶是没正中靶心,但凡能上靶,就已然算是猛女了。 “直娘贼!” 刘沐惊得爆出“国骂”,却冲她竖了大拇指,单手按了三十二个赞。 赵婉却是呲牙咧嘴的揉着肩窝,俏脸上杂糅着得意、兴奋却又悲催的神情,毫无仪态可言,更莫名逗人发笑。 “可是伤着了?” 刘沐既是忧心,又忍不住想笑,硬是憋得脸色涨红,颇为费劲往外吐字:“今日便先回府吧,我让詹事府遣个女医给你瞧瞧。” “没甚大事,估摸是枪柄没托紧。” 赵婉才刚上手,压根不过瘾,自是不乐意的,又向刘沐伸了手。 “这长枪太重,你气力不足,必然端不稳。” 刘沐却是没再给她子弹,而是皱着眉,摇了摇头。 赵婉很执拗,刘沐也是犟脾气,两人自是僵持不下,气氛愈发的尴尬沉凝。 “傻小子!” 一声嗤笑传来,扭头看去,却是帝后齐至,两人皆身着猎装,皇帝刘彻玄衣似铁,皇后阿娇的猎装却是鲜红如血。 “你等退下吧!” 刘彻摆手摒退了所有内卫,他晓得自家婆娘也是手痒了,一旦莽起来,甚么母仪之姿是全然不顾的,让人瞧见实在不妥。 男人嘛,每每食色餍足,耳根子就和那玩意似的,会发软。 婆娘适才得知儿子媳妇要来打靶,也来了兴致,非要来凑热闹,耳根正发软的刘彻自是听她的。 只不过,非但没能将这婆娘折腾得下不来御榻,且还能活蹦乱跳的来靶场耍枪,皇帝陛下真觉伤了自尊。 女人啊,三十似狼,四十如虎,古人诚不欺我。 虎鞭、鹿茸、肉桂…… 得换着法子,多多吃些滋补药膳才成,也不晓得父皇是如何应付那成群的嫔妃,活到花甲之年竟还没被活活榨干? 皇帝陛下正自神游天外,太子殿下却是眼睁睁瞧着自家母后在“教坏”未来的儿媳妇。 “端不稳长枪不打紧,蹲下身子,找合宜的物件架着枪身,不就成了?譬如这几方土台,正是本宫为了方便蹲射,让宫人特意垒好的。” 皇后阿娇端是“言传身教”,毫无仪态的蹲下身子,却又突是倒吸凉气,揉了揉后腰。 “母后,可是闪着腰了?” 刘沐是个大孝子,忙是上前询问。 “滚!” 阿娇恼羞成怒,呵斥道:“我自与婉儿说话,有你甚事?” 刘沐差点没气得当场炸毛,心道父皇母后之日莫不是都魔怔了,火气恁大,不到半日光景,他就被踹了两脚,骂了好几回。 刘彻却是猛地回神,顿时一扫心头阴霾,莫名的神清气爽。 “走走,莫扰了你母后的兴致,陪父皇去猎几只雉鸡野兔,待会就在此地做道叫花鸡,再炖锅兔肉汤,给你母后好生补补身子。” 刘彻对自家婆娘恶狠狠的目光视而不见,得意洋洋的拍着傻儿子的肩膀,真是与他往池畔的小树林里狩猎去了。 第七百八十七章 远徙万里 抱歉,抱歉,更新晚了,今天要报备部门复工自查,实在太忙,非常时期,大家见谅。) 汉八十二年,仲春二月。 南方各郡的汉人正忙着春耕时,近愈五十万哀劳百姓已逐批进入岭南,开始了漫长而艰辛的迁徙。 哀劳已被除国,广袤丰饶的故土已然划归汉疆,六十余万哀劳人却只有不足半成得以归化入汉,也就只是零头罢了,余下哀劳百姓皆不得滞留在大汉境内。 远徙万里,老弱病残皆是累赘,故真正迁徙的顶多五十万,走不了跟不上的,倒是可以埋尸故土了。 对外族夷狄,汉廷的残暴,汉军的凶狠,汉人的冷漠,皆是理所当然且无意掩饰的。 汉初数朝,多用募民戍边之举,每每开疆拓土,多会设郡治政,征募和迁徙数以万计的内郡百姓,前去屯田戍边。 新郡会另开籍簿,为这些徙民重新册籍,并提早为徙民挑选适宜耕种、草木茂盛之地,让其营造房屋,并为其划定阡陌,分配田亩,更有甚者,连婆娘都“包分配”。 今上登基后,大兴教化,繁荣工商,饶是颁布各项政令鼓励臣民生育,然至今仍是劳力匮乏。 毕竟女子生育不似母猪下崽,况且华夏百姓自古重视子女教育,生而养之,养而教之,除却要花钱,更是要费心劳神的。 虽不至人人都似孟母,为子三迁其家,然现今大汉民智渐开,官学教育又已大范围普及,老百姓都晓得子女养而不教,几乎等若白养,将来多半没甚么好出路。 八千六百余万! 此乃大农府去岁腊月汇总各郡上计籍簿,得出册籍在簿的汉人总数,饶是难以做到太过精确,然就算有部分没能统计到,也必是超不过九千万。 毕竟华夏自先秦就已出现了册籍制度,秦汉两朝更是不断规制完善,今上登基后,诸多惠及万民的仁政也是与户籍紧密挂钩的。 户籍很重要! 购宅置地、佃租官田、务工营商、子女入学…… 没在当地官府册籍的“黑户”,必是活得异常艰难,况且汉廷已尝试逐步减免乃至有意彻底取消所有的丁税口赋,不再按人头向臣民额外收税了,老百姓着实没必要为了少缴税而瞒报,盖因非但没甚么好处,反是坏处不少。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熙熙攘攘皆为利往,但凡好的政令,多半无须朝廷强制推行,治下百姓也会欣然遵循的。 不足九千万臣民,平均年龄偏低,且普及官学教育仅十余载,离“人口红利”大爆发的到来还远。 发展及维持完整的现代工业体系,至少需要八千万接受过基础教育的人口基数,除却提供合格劳动力,亦要提供足够大的内需市场。 后世欧洲诸国之所以放下历史恩怨,签订马斯特里赫特条约,创立欧盟,主因正是在此。 现今大汉的工业化方兴未艾,且是横跨一次和二次工业化的跳跃式发展,八千余万臣民是不足的。 外族奴隶,只能作为牲口使用,饶是劳力缺口再大,皇帝刘彻和朝廷群臣也已不会容许外族奴隶涉足真正的技术性劳作。 大汉的寻常百姓都晓得,这是原则问题,检举有奖,谁犯谁死! 便连昔年靠羌族女奴纺织发迹的田氏商团,现今也已将提花绘本等技术性工种尽皆换了汉家女子接手,以免被大农府工部和商部课以重罚。 在这般情形下,汉廷自是不会再大举募民戍边。 发展内郡工业都劳力不足,迁徙百姓到边郡屯田? 脑子没进水吧? 十余年来,各郡县多是风调雨顺,没甚么大范围的天灾,粮食产量严重过剩,长安太仓和各地常平仓的储粮都爆仓了,没瞧见汉廷都迫使西域诸国改变饮食结构,必须向大汉购粮么? 汉粮价廉物美,早已彻底击溃西域诸国本就脆弱的当地农业,加之汉廷极端霸道的在西域颁布禁伐令和禁垦令,凡擅自焚林垦荒者,杀无赦! 毫不夸张的说,现今敦煌边塞一旦封禁,不出数月光景,已接近百万的西域胡人必定闹出大饥荒。 风险自然不小,但就算出甚么岔子,死的也不是汉人,汉廷自是不会在意的。 粮食在运送途中的损耗也不小,然买单的是西域诸国,作为倾销方的大汉,只求尽量减少境内粮食过剩造成的损失,避免粮价崩盘,旁的也不甚在意。 降低粮食产量? 不可能,现今的粮食过剩无疑是短期现象,随着大汉人口不断增长,将来必定能消化掉这些粮食余量,甚至难保不会出现供给不足。 若非如此,皇帝刘彻为何心心念念想早些搞到美洲原产的玉米、番薯和土豆等高产作物。 目光要放长远,非但不能减产粮食,还得提高农耕技艺,在维持现有耕田亩数的前提下,尽可能的增产,做到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昔年汉军诛绝乌孙,横扫西域,幸存的西域胡人不到六十万,现今却近愈百万,多半是靠吃汉粮养出来的。 汉人身为西域胡人的衣食父母,薅薅羊毛,每岁征役收税,那是给胡人机会,报答养育之恩。 五十万哀劳百姓,将由西域百余小国和城邦分而接纳,不收也得收! 西域的国君和城主们皆是深知,汉廷若想要他们的命,都无须汉军亲自出手,一道诏令颁下,多的是想取而代之的本地贵族。 多年来,西域诸国皆不得整军经武,只能以吏卒维持境内治安和保障商道,便连遇着大批悍匪马贼,都要上报西域都护府,请汉军出兵清剿。 命不由己,又岂敢对汉廷有半分违逆? 收就收吧! 好在西域胡人不似汉人般歧视外族,倒不是他们道德高尚,而是放眼四顾。论起开化程度,西域胡人着实偏低,唯一值得自豪的,就只是比中亚诸国更早成为大汉藩属,托庇于汉廷的羽翼之下。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但凡强盛到一定的程度,跪下来舔靴子的外族,也会深以为荣的。 崇洋媚外嘛,也不是后世华夏的公知精英们独有的脾性。 总而言之,汉廷诸公不缺大规模迁徙百姓的经验,西域诸国也极为识趣,乖乖依照汉廷颁布的各式条陈着手准备,以便妥善安置将要到来的哀劳徙民。 大汉君臣皆是知晓,哀劳徙民必定对汉廷乃至汉人抱持着不小怨恨,易地而处,谁被迫抛下年老孱弱的亲眷不顾,背井离乡,远徙万里,心里都难免悲愤。 虽说这些哀劳徙民闹不出甚么乱子,然也不可让他们在西域之地大量聚居,得尽可能打散,让他们与近百万西域胡人混居。 语言不通,文化不同? 不打紧的,大不了相互械斗嘛。 只要不阻碍商道,不袭击汉商,不聚众造反,西域胡人和哀劳人就算打得头破血流,反是汉廷喜闻乐见的。 若真是闹大了,要烦劳汉骑止暴制乱,那就尽数擒下,顺理成章的押为奴隶。 怎的算都不亏! 西域胡人若是真和哀劳徙民相处融洽,汉廷反倒要多多提防了。 皇帝刘彻本就存心借此冲击西域诸国原有的人口结构,西域内部的族群分裂愈严重,治下属民愈难齐心协力,对大汉反是愈是有利。 后世美帝在中东搞的那些破事,差不多也就这个道理。 天下大同? 莫要说笑了,大同之天下,乃汉之天下,化外之地,化外之民,自是愈乱愈好,刘彻可不是教化四夷的“天可汗”,只是抱持着极端民族沙文主义的大汉天子罢了。 故而,大批哀劳百姓必是要迁往西域的,余下的老弱病残,也是要杀的! 五十万哀劳徙民在虎贲和中垒两大骑营的“护送”下,逐批离境,首任安南郡太守公孙敖遂纵兵屠戮仍滞留故土的十余万哀劳“遗民”! 参骑和觜骑更是遣大批骑队,“巡狩”中南半岛,凡遇漏网流窜的外族蛮夷,杀无赦! 至此,若开山脉以东,皆为汉疆! 太常府文教司特意校订刊印了新版的大汉疆域图志,在各郡县的新华书局上架贩售,销量颇为火爆。 从岭南到西域,万余里漫漫迁徙之路,贯穿了大半个汉帝国,近愈五十万拖家带口的哀劳徙民,少不得要走上大半年。 好在沿途郡县皆已得了朝廷通令,又有过往募民戍边的详细条陈可供依循,只须按部就班的做,为路过的军伍和徙民提供相应粮草物资,既出不了甚么乱子,也可让徙民减少辎重,行进速度倒也不至慢得离谱。 离京数月,虎贲和中垒将士皆不免思乡,恨不能早些返抵关中。 太尉府已颁下军令,待入得函谷关,这些哀劳徙民将转由旁的骑营“护送”到西域,虎贲和中垒将士则归营休整,待论功行赏后,就可揣着鼓鼓荷囊,逐步离营探家,休个长假。 五五端阳,九九重阳,乃是汉人颇为重视的两大节庆,要举家祭祖的。 端阳必是赶不上了,重阳若得衣锦还乡,给父母妻儿买些好货,多少能弥补今岁年节未能阖家团圆的缺憾。 入伍从军,自古就是刀头舔血的玩命差事,若这点念想都没有,哪里撑得下去? 第七百八十八章 阳春三月 阳春三月,多数汉人都会挑在这个时节操办嫁娶喜事,寓意好,天气好,既过了春祭大典,又不似秋天般要农忙。 与巴勒弗家族联姻的五位宗室子,终究不是侯府嗣子,虽赐爵大庶长,且破例由宗正府为他们操持婚仪,然婚典形制也不会太高,撑死也就与关内候正婚差不多,规矩就是规矩,太过逾矩是不成的。 排场不小,关注度却不高,讨论度仅限长安北阙甲第,毕竟京畿乃权贵云集之地,老百姓对王侯正婚都习以为常,区区几个大庶长娶妻,自是浑不在意的。 皇帝刘彻对宗正府和太常府的行事颇为满意,召了两位大卿入宫觐见,很是褒奖了一番。 太常卿刘买得陛下赐了副秦篆绢本,乃是秦相李斯的真迹,简直如获至宝。 要晓得,昔年秦皇欲使举国“书同文”,特意命相国李斯为首的书法大家亲笔挥毫,写了诸多秦篆范本。 秦末战乱,得以留存的腾本都为数不多,更遑论李斯的真迹了,对于酷爱书画的刘买而言,无疑是价值连城的好宝贝。 数日间,每得闲暇,刘买皆会小心翼翼的摊开绢本,仔细鉴赏,到得休沐日更是让儿子刘典也一道品鉴临摹。 楋跋子瞧着父子俩这般如痴如醉,真真无奈得紧。 夫君替族侄们婚事操劳,就得了陛下的赏,却怎的不想想,自家儿子也已虚年十七,婚约都没半点着落,年岁相仿且才貌双全的世家贵女,饶是没出嫁的,也多半都已定好了人家。 乘氏侯夫人愁眉不展,赵府小贵女却是连发愁的闲暇都没有。 太子刘沐已虚年十六,宗室长辈和元老重臣唯恐帝后又继续拖沓,已提早向宗正卿刘歂放了话,让他早点着手准备储君正婚之事。 赵府小贵女虚年十四,待其明岁开春行过及笄之礼,即刻行六大婚仪,必须赶在明岁阳春择日大婚。 太子迎娶正妃,乃国之大事,不可出半点岔子,更不能缺了礼数,弱了排场,失了天家的颜面。 一年的筹备,刚刚好! 太子刘沐自是喜闻乐见,赵婉却是彻底悲催了。 除却要继续接受大长秋卓文君的教导,宗正府也已往赵府遣了女官,教导宫规不提,女工也得好好学,至少将来用于结发礼的九彩发缨,得好生亲手编出来。 这条发缨,待行过结发礼,是要交由夫君收于锦囊,好生珍藏,若得白首偕老,一世不弃,待夫君百年后,这锦囊多半会随之下葬,自是不能随意到清河百货买几条彩色丝绳,随意编一编就应付了事的,就算没有女官督促,赵婉自己也绝不会有半分敷衍心思。 敷衍未来的枕边人,实则等若作践自身。 况且,结发彩缨也有不同,五彩、七彩、九彩,唯皇帝和太子的大婚,新妇发缨才可含玄色,且是九彩中的主色。 秦汉两朝虽不乏玄色的军衣甲胄,但此玄不同彼玄,纯黑的玄色和紫中带赤的玄色是大为不同的,尤是换了丝绸锦缎等昂贵布料,着色后的差异就更为明显。 玄色丝线,联合制衣不敢染,清河百货不敢卖。 唯有少府的御府监,专事置办天家服御,才敢织造渲染。 若非宗正府遣了女官来,赵婉还真未必能弄到。 提早备嫁,时间虽看似充裕,实则不然,赵婉在宫邸女学的预学课业也要加紧,总不能做了太子妃还继续就学。 小贵女每日皆是在宫邸女学、长秋府和赵府不断往返,三点一线,半点闲暇没有,更遑论如过往般出府蹦跶了,瞧得身为人母的苏媛既欣慰又心疼。 昔年软乎乎的小团子,一眨眼的功夫,已是亭亭玉立,将要嫁为人妇了。 赵立的心境却颇为不同,觉得自家女儿就多多努力用功,好好磋磨去野性,免得嫁为天家妇后,仍是胡乱闹腾。 若是别人家的闺女是父亲的小棉袄,赵婉无疑要算黑心棉的。 对于她的早早出嫁,赵立除却不舍,更多的是忧心。 或许,这就是父爱和母爱的差别了。 阳春三月,本就是万象更新,百花绽放的时节。 有道是花共人语,花不同,人亦不同。 有人愁眉不展,有人忙碌不已,自也有人满心欢喜,安享岁月静好。 刘泫,卫阳候的嫡子,刚娶了娇俏可人的小媳妇,简直乐得冒泡。 唯一美中不足的,撒瑞拉对婆母的兴趣,貌似胜过自家夫君,时常往卫阳候府走动,名为孝顺公婆,实则就是卖乖讨好。 卫阳候夫人吴氏是个爽朗脾性,瞧出她的小心思,便让她有事说事。 撒瑞拉将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听得吴氏两眼直放光。 “若你等真能从安息寻来足够的匠人,此事多半能成。” 依着撒瑞拉的想法,汉货在安息虽是颇受追捧,但在服饰方面却鲜少涉足,多半只是卖布料,如联合制衣般以裁制成衣而非织造为主的商团,远不如田氏商团乃至江南汉商挣得多。 饰品就更是如此了,即便安息大贵族会购买些汉室首饰,但毕竟两国的服饰穿搭差异太大,安息贵妇买了也不常穿戴,多是用来赏玩和炫耀罢了。 简而言之,做买卖的,不懂因地制宜,终归是不好施展的。7问 撒瑞拉到长安已有数月,晓得汉廷明令禁止汉商不得随意在境外设立工坊,莫说各项精湛技艺,就是如联合制衣作坊那所谓的“流水线”作业章程,也不准传授外族的。 撒瑞拉可不敢提议自家婆母到安息设立作坊,却可反其道行之,将大批手艺精湛的安息匠人弄到大汉来,边做边教,大汉匠人必能学到手艺。 不止是联合制衣,就是诸位亲王妃和公主开的凤翔珠宝,依照其旗下的珠宝工坊的批量打造效率,势必也能以此牟利。 甚至是诸多的大汉商团,若能大批打造更为符合安息人偏好的器物,汉货在安息各地必然更受追捧。 撒瑞拉虽不懂甚么经济学,不懂甚么叫群聚生产效率,更不懂甚么叫倾销,却已见识过汉人工坊的恐怖生产效率,且为之深深震撼。 流水线化的批量生产,或许不如纯手工打造般精雕细琢,但胜在效率高,产量大,成本低,品质有相应保障,物廉价美的汉货运到安息,虽是会涨价,却也足以将安息落后的小手工业彻底打趴在地。 汉商现今所缺的,只是来自倾销地的“业务指导”,撒瑞拉出身巴勒弗家族,自然知道安息贵族们的偏好,却也须找来大批安息匠人,才能真正成事。 兴建工坊,招募工匠,乃至接受大批外族入境,绝非区区几个巴勒弗“少妇”能做到的,更是她们不敢擅自做的。 况且若是摊子铺得大,势必会触及诸多商团的既有利益,譬如清河百货,没有长辈出面协调,那定是不成的。 卫阳候夫人身为刘氏宗妇,岂会不晓得这点,再三向儿媳妇确认过,她与族姊娜索娅商议过了,也得了两位族兄的首肯,可以借助巴勒弗家族的势力,弄来安息最好的匠人。 至于打算怎么“弄来”,吴氏没多问,也不在意。 “只须以外族奴隶的身份,押送入境,且册入奴籍,就无甚大碍。” 吴氏对自家儿媳妇如是道。 撒瑞拉眨眼嬉笑:“阿母放心,我娘家甚么都缺,就是不缺技艺精湛的奴隶。” “嗯,为娘就喜欢你这股机灵劲。” 吴氏不吝于夸奖儿媳妇,复又颌首道:“为娘会给你那几位族姊的婆母都下帖子,邀她们过府商议此事,若她们都应了,再去与别家宗妇乃至诸位王妃说道说道。” “阿母,若是此事成了,那我的娘家……” 撒瑞拉虽是聪慧狡黠,然事涉自家利益时,又不免有些孩子气的坦率。 好在吴氏亦是个爽快脾性,非但没着恼,反是更为喜欢这个儿媳妇,不忘本,懂孝顺,还惦记着娘家人,秉性是好的。 莫说甚么出嫁从夫,若出嫁后就真的将自家亲生父母都彻底抛诸脑后,这特么还算人么? 大汉孝治天下,不孝之人是不受待见的,对自家父母都不孝顺,还指望你真心实意的孝顺公婆啊? “放心,若真能成事,少不得咱亲家的好处。” 吴氏也是出身世家大族,且做了二十余载侯府主母,世家各房那点破事还能不晓得么? 此番联姻的五位贵女,虽说都出自巴勒弗家族嫡系,却是各房掌权者相互妥协才挑出来,自然要为各房争取更大利益。 这是无须讳言的,若是利益足够大,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的戏码都屡见不鲜,再寻常不过了。 果如卫阳候夫人所料,此事进展颇为顺遂,唯是发展方向有些偏了。 “这点小事,王侯宗妇就别掺和了,让各家媳妇和贵女们去捣鼓,多学学如何持家管事,且让她们也能挣些体己钱,总是苦哈哈的按月领例钱,恁的可怜!” 皇后阿娇是过来人,从诸位亲王妃口中闻之此事,随口如是道。 皇后是随口说说,各家宗妇却不会随便听听,且觉着皇后说得在理,儿媳妇们且不提,就是她们的亲闺女,也只能按月领例钱,虽是比庶女要高,但若非她们私下多有贴补,也是不够花销的。 身为当家主母,执掌中馈,自是要以身作则,还真不好拿府内公库的赀财给亲闺女多发例钱。 刘氏宗妇们放出风声,不少名门望族的宗妇们也纷纷让自家儿媳妇和嫡女嫡孙女入了份子。 不兴建作坊,就搞外贸,且是针对安息的外贸,涉及的行当也不广,主要还是服饰、珠宝和纱纺面料,向各家商团定制相关货品,且立下长契,各家商团在安息匠人的指导下,获得的特殊技艺和染方皆不得外泄,更不得为旁的商家仿制类似货品。 这是早有先例的,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向少府名下工坊定制某些精细物件时,工坊乃至机床都是专门调拨的,旁的商家就算出再多的赀财,也买不着那些定制品。 商誉,很重要! 万事俱备,只欠匠人。 刘泫闻得自家小媳妇捣鼓出这么档子事,端是哭笑不得。 更令他无语的是,宗正府遣人传话,让他准备准备,再过些时日,待巴勒弗家族的两位公子塔泽斯和埃霍斯启程返国,他和江乘候的嫡次子刘兴亦要随行,携撒瑞拉和娜索娅归家省亲。 亲娘啊,他虽不介意去拜见岳丈岳母,但要跋涉万里,往返不得花个大半年,真真要了亲命! “为夫今夜必得将你彻底收拾老实了,以振夫纲!” 刘泫恶狠狠的瞪着自家婆娘,如是道。 撒瑞拉柳眉微扬,朱唇轻启:“切~~也不知是谁收拾谁?” 第七百八十九章 羯人南下 “兰姿外贸?” 赵婉接过大长秋卓文君手中的一小沓纸质票据,满脸疑惑不解。 此类盖着公府印鉴的票据,她是晓得的,现今各家商团要募集股本,皆须向公府缴纳印花税,再由公府核鉴册簿,版印下发相应额度的股票,再依份例分给各家股东持有。 苏媛身为赵府宗妇,又有女爵在身,早年也得皇后赐下联合制衣的份例,在朝堂颁布证券相关律法后,也就随之得了股票。 赵婉自是看过股票的,也晓得每年岁末若该商团结算过后,有所盈余,所有持有股票者,皆能分润到相应数额的红利。 阿母每岁得着联合制衣分发的红利,多半都会捐赠给长秋基金或是购置衣食送到南山的遗孤院,毕竟赵府不缺花销,阿父阿母貌似也无意攒下太多家业。 赵婉近日忙着提早备嫁,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虽在宫邸女学偶尔听到同窗们讨论过这甚么“兰姿外贸”,也没怎的在意。 此时卓夫子将这家新商团的股票交给她,她自是诧异不已,不知该如何应对。 卓夫子这是在送礼? 身为未来的太子妃,赵婉很有觉悟的,知道收礼不合适,想要拒绝却又怕伤了夫子的颜面。 卓文君是何等的心思通透,瞧着赵婉的神情,就晓得小妮子在想些甚么。 “只管拿着吧,皇后特意嘱咐,你将来做了太子妃,若没点体己钱,想要多打赏下人都不免钱紧,若是动了嫁妆,又不免有失颜面。” 这是实话,卓文君任大长秋多年,乃是皇后首席属官,晓得长秋府私库和少府私库是不通的,太子妃自也不可能随意动用太子詹事府的赀财,没点体己钱,想做甚么事都不是很方便。 卓文君将兰姿外贸的由来和底细娓娓道来,复又道:“你无须过问商团经营,偶尔翻翻公布的季度财报,每年岁末收取红利便好。各家媳妇和贵女也都入了份子,将来她们多半是要接掌中馈,成为当家主母的,倒也不妨让她们能借此亲近于你。” 赵婉实也是机灵的,瞬间就明白了夫子的意思,皇后之所以不时邀约各家宗妇入宫飨宴,不也正是给宗妇们亲近的机会么? 皇帝不可真做孤家寡人,皇后亦如此,太子和太子妃更是如此了。 这些兰姿外贸的股票,是皇后阿娇让长秋府出了赀财,以赵婉的名义入了份子,皇后自是不在意那点“微薄”红利,权当给未来的儿媳妇的小小赏赐。 毕竟阿娇晓得赵氏夫妇的行事风格,想来苏媛是不会掺和此事的,那她这做婆婆的索性就“越俎代庖”了。 这就出身不同,想法不同了。 苏媛出身军中遗孤,女儿赵婉却是实打实的高门贵女,真若计较起来,苏媛实是很难深刻理解自己女儿真实想法的,阿娇与赵婉的思维方式反是更为接近,毕竟她才是过来人。 赵婉非是“不孝女”,却是“不肖女”。 不肖,即是不像。 她自幼没吃过苦,没受过穷,锦衣玉食的在蜜罐里泡着,揍的是侯府嗣子,踹的是名门闺秀,同窗和好友皆是王侯贵胄。 三观怎么可能尽似自家父母啊? 这不是甚么代沟不代沟的问题,是因天差地别的生长环境,造就出的本质不同,无须讳言,亦无对错好坏。 听罢卓夫子的讲述,赵婉自是欢喜得紧。 从今往后,不……从今年岁末往后,咱也不差钱了。 这兰姿外贸虽是刚设立不久,尚不知将来能获利几何,但想来是少不了的,毕竟背景足够硬实,背靠大树好纳凉嘛。 身为高门贵女,赵婉年岁虽幼,然对贵族圈子的某些微妙难言之处,看得比鲜少与世家权贵交际的自家父母都清楚,甚至想得更为通透。 待得赵婉归府,苏媛得知这些股票乃是皇后的赏赐,倒也没多说甚么,只让自家女儿好生收着。 毫无疑问,苏媛在女儿备嫁的这些时日里,也渐渐体味道,自己虽曾任长秋詹事丞,晓得不少宫里的情形和规矩,然却不足自视为合格的名门宗妇,甚至无法给女儿太多的教导和建议。 举止仪态,仅是最基本的要求,那些可意味不可言传的微妙细节,才真能体现世家底蕴。 苏媛已然深知,能帮到女儿的不多,只能靠她自己好好学,慢慢品了。 好在有大长秋悉心教导,宗正府也早早遣来女官,加之在宫邸女学的耳濡目染,赵婉还真是愈发能显出高门贵女应有的架势和气质了。 正如皇后阿娇般,别看私下惯常不靠谱,但凡穿戴上皇后服御,挥了袍袖,挑了凤眸,那股母仪天下的气质就自然而然的往外扑腾,端是架势十足。 赵婉的巨大转变,赵氏夫妇每日看在眼里,尚觉的难以置信,久久才能与她相见的太子刘沐,自然更觉不可思议。 简直就是换了个人啊! 刘沐见得她虽身着猎装,却仍要挪着小碎步,款款徐行,端是哭笑不得。 “莫再装了,若误了时辰,今日没法玩痛快了,到时你可别再抱怨。” 刘沐指了指不远处的日冕,又瞧了瞧蜿蜒的廊道,依着赵婉这般走法,想从承乾宫太子府步行到未央宫西南阙的沧池猎苑,一个时辰都未必够。 赵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再不复适才的端庄贤淑。 刘沐不由失笑:“你虽已学到了几分架势,但也不想想,谁家贤淑贵女得着闲暇不是赏花游湖,哪像你这般,非得到靶场练枪的?” “快走,快走!”天天书吧 赵婉懒得与他多说,眼瞧着时辰确是不早了,反过来催促着,旋即迈开大步蹭蹭蹭的往前走。 自从与刘沐定下婚约,皇后特意赐了她入宫行走的符令,此时悬在腰间,在宫内廊道自是畅通无阻。 刘沐从怀襟中掏出一卷帛书,笑道:“你先去椒房殿向母后问安,我还得执父皇手谕,先去郎署调拨枪弹,再到靶场寻你。” 赵婉这才晓得他早已请得陛下手谕,自是欢喜得紧,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不止是因能多些耍枪的时辰,更因感受到刘沐的在意和用心,未来夫君棒棒哒。 只可惜,两人刚沿廊道入得未央宫,迎面见得宦者令滕驭趋步疾行而来。 “奴臣见过殿下,陛下急召,还请殿下速往宣室殿。” 滕驭来不及平复气息,便是躬身道。 刘沐忙是问道:“可是有甚紧要之事?” “这……” 滕驭略作迟疑,他虽是知晓何事,却要谨守分际,不会随意言及军政的,“朝堂诸公皆已齐至,还望殿下速速随奴臣前去。” “你且去向母后问安吧,就先留在椒房殿,若孤王未来寻你,就莫往沧池猎苑去了。” 此时是在人前,刘沐已然敛去与赵婉私下相处时的随意态度,摆出储君的架势,毋庸置疑的吩咐道。 赵婉也晓得轻重,忙是欠身应诺。 刘沐冲她微微颌首示意,旋即迈开大步,往宣室殿行去。 入得宣室殿,阅看过军情奏报,刘沐才晓得父皇为何要召他来此旁听。 西域火洲,出现了大量羯人! 羯人,亦名胡羯、呼揭。 顾名思义,乃是胡种,溯及其源起,应如乌桓和鲜卑般,为东胡分支,后西迁至阿尔泰山西南麓游牧,建立呼揭国。 其民多以牧羊为生,故汉人称之为“羯”。 秦末乱世,匈奴崛起,横扫西域二十六国,呼揭国亦是臣服,成为匈奴属国。 及至文帝朝,呼揭国已名存实亡,羯人则仍在故土游牧。 火洲,形如橄榄状的山间盆地,因气候炎热似火,故而得名,即为后世的吐鲁番盆地。 火洲盆地乃数座山脉的交汇之地,故而四面环山,西起阿拉山口,东为峡谷深堑,东西愈五百里;北部为博格达山山麓;南抵库鲁塔格山,南北宽不足两百里。 此乃兵家要地,东南可通往大汉边郡敦煌,向南通往楼兰、鄯善,向西通往焉耆,西北通往乌孙故地,东北通往匈奴。 火洲曾为车师国属地,二十年前,汉军大举西征,诛绝乌孙,车师国亦遭池鱼之殃,随之国灭,三十余万属民纷纷逃往楼兰、鄯善和焉耆等西域诸国。 火洲紧邻匈奴属地,皇帝刘彻不愿耗费大量兵力屯驻,又不愿见这战略要地被外族占据,随命汉军屠戮滞留当地的车师遗民,且每岁皆有敦煌边骑巡狩,凡遇在此游牧和聚居的胡人,杀无赦! 现今的火洲,却也算不得真正无人区。 盖因中亚现今通往大汉的主要商道为南北两条,偏北的商道经大夏、疏勒、龟兹、焉耆;偏南的商道经巴克特里亚、于阗、精绝、楼兰。 南道地段多处于葱岭北麓,在雪峰融水的滋润下,沿途植被茂盛;北道却要穿越大片沙漠,故绿洲处处的火洲乃是北道重要的补给点。 简而言之,途径火洲的商队络绎不绝,然诸多绿洲却无人敢聚居,无论汉人和胡人皆如是。 尤是敦煌郡囤驻着大汉的戍边骑营,每岁巡狩火洲早由太尉府垂为定制,便连马贼悍匪都不敢在多作滞留。 要晓得,汉廷对商道颇为重视,寇匪在远离商道的绿洲乃至城邦折腾,若没闹太大,且行踪不定倒还罢了,若真是袭击商队,尤是汉商,那汉骑就是将偌大的西域翻过来,也要将之彻底剿灭。 然而,就在今岁三月,大批羯人却从东北山隘进入火洲,在十余处大小绿洲游牧。 这些羯人貌似还晓得汉廷的规矩,只游牧不定居,也没劫掠商队。 然路过的商队却不领情的,出了火洲就急着向敦煌官府举发了,盖因羯人虽未在火洲定居,却大举牧羊了。 汉廷早有明令,因羊群喜食草根,易破坏植被,非但大汉境内郡县对牧羊的区域和数量有严苛限制,便连西域诸国,也不得随处牧羊。 亦因如此,西域胡人近年愈发依赖汉粮维生,饮食结构被迫改变。 要吃羊肉,还是要命? 但凡没魔怔的,都晓得该如何抉择。 况且,不能牧羊,还能养牛,家禽也可提供蛋肉,没必要非得吃腥膻的羊肉,香料都被汉商包圆了,寻常的西域胡人用不起香料,就算能采集到野生的,买给汉商也能挣些赀财,自家食用未免太过奢侈了。 羯人大举南下,且在火洲牧羊,这还了得么? 第七百九十章 诸般应对 “就在今岁开春,漠北匈奴已是结束内乱,屠耆单于之子,左贤王栾提莫皋,即大单于位,号莫皋单于。” 宣室殿内,郎中令齐山得了皇帝刘彻示意,将暗卫的密报所述告知太子及诸位公卿。 众臣皆不觉意外,毕竟漠北匈奴的内乱已长达年余,早晚是会尘埃落定的。 前年秋天,屠耆单于突是沉疴病榻,右谷蠹王乌维趁势率部作乱,却终是不敌单于庭所部,败逃西去。 屠耆单于虽是惨胜,却见得匈奴再是复起无望,病情愈发沉重,不久便即一命呜呼,端是死不瞑目。 屠耆单于死后,匈奴诸王再度为争夺大单于陷入混战,相互率部厮杀,久久僵持不下。 太子刘沐更是深知内情,那乌维乃是汉廷以福寿膏控制的暗子,已然投奔现今在欧洲闹腾得厉害的军臣单于去也。 大行令张骞恍然道:“依郎中令所言,羯人之所以大举南下,莫非与此有关?” 齐山微是颌首:“匈奴右贤王栾提且车落败,遂率残部西迁,暗卫虽尚未传回相关奏报,然瞧此情形,应是抵达阿尔泰山脉南麓,而未如昔年的军臣单于般,翻越山脉北麓西逃。” 刘沐闻言,冷哼道:“莫非那栾提且车还妄图觊觎西域,不惧我大汉兵锋乎?” 皇帝刘彻不由抬眸,默默看了眼自家的蠢儿子,遂又阖上眼睑。 诸位公卿亦是默不作声,殿内霎时沉寂下来,气氛莫名的诡异。 刘沐察觉情形不对,端是尬得一匹。 太尉郅都身为太子太傅,又无太多旁的顾虑,故是清咳两声,出言缓颊道:“依老臣之见,栾提且车此举,既是向莫皋单于的威胁,亦是向我汉廷的试探。” 皇帝刘彻微是颌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实际上,殿内公卿多半都是精于谋算的老狐狸,饶是鲜少涉及军务的大农令孔仅等人,也都约莫能猜出栾提且车的目的,所谓的触类旁通,引而申之,或许便是如此了。 唯有莽头莽脑的太子刘沐,出言前未及三思,不过脑子,尽显其急躁和稚嫩。 若非诸位公卿在场,刘彻怕不是要狠狠赏他个大耳刮子。 居上位者,有些事是断不能做的,譬如“抛砖引玉”。 甚么叫金口玉言,就是口中所言只能是玉非砖,否则就免开金口,免教臣下看轻! 无法迅速明晰情势,那没甚么大不了,谁都不是全知全能的。 然要晓得,沉默是金,先任群臣谏言议论,默默旁听权衡,待得真正想通透了,再做圣断裁示,方是“一言九鼎”。 帝皇如此,储君亦是如此。 刘彻虽不至为此对自家蠢儿子失望,却也再度深刻体认到,他仍是太过稚嫩,镇不住满朝文武的。 此时殿内的诸位公卿,随便拣出一个,包括看似有些迂的太常卿刘买,都能将刘沐忽悠到死。 皇帝,可以是好蛋,是坏蛋,却绝不能是蠢蛋。 “羯人大举南下,显见栾提且车对羯人既未笼络,亦未收为附庸,反是将之往火洲驱逐,实在不合常理。” 郅都亦是知晓,陛下多半已有定计,之所以让他往下说,实是要说给太子听的,故而说得更为直白,“依老臣之见,栾提且车欲向匈奴单于庭示意,若是单于庭逼迫太甚,他在走投无路下,宁可投汉,然他实是无甚底气,不知我汉廷会否接纳,甚或……只想苟且在呼揭故地,让所属部族游牧繁衍。” 刘彻微是颌首:“依郅公看来,我汉军若大举出塞,往火洲清剿羯人,栾提且车又会如何?” “西逃!” 郅都毫不迟疑道:“羯人,无非就是栾提且车的探路石,亦是其借以迟滞我汉军的肉盾,匈奴斥候必在时刻观望我军动向。” 在侧旁听的刘沐这才恍然大悟,晓得适才自己真是露拙出丑了,心中着实懊悔不已。 父皇平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厚植民间名望,累积在臣下心中的威信,无须顾忌太多。 帝皇如此豁达自信,本是储君之福,奈何今日,自个又是搞砸了。 太子殿下很是自责,好在不是自暴自弃的脾性,故也没破罐子破摔的心思,老老实实的缩了缩脑袋,很是谦逊的危坐,侧耳旁听。 懂得自省,态度还成! 刘彻身为人父,膝下有唯有独子,自然还是尽力挖掘自家傻儿子身上的闪光点,借以自我安慰。 刘彻出言问道:“敦煌现下应无戍边骑营囤驻吧?” 郅都颌首道:“原本轮驻敦煌的奎骑和轮驻西宁的昴骑皆以调往大夏,将轮替着陈兵安息边境和押送安息奴隶,估摸到得岁末,五十万头奴隶应能尽皆押抵敦煌,奎骑和昴骑方得各自归营休整。”我爱搜读网 刘彻屈指轻敲御案,这就是事赶事了。 参骑和觜骑正在“巡狩”中南半岛,清剿漏网流窜的外族蛮夷,奎骑和昴骑又在威慑安息及押送奴隶。 七支戍边骑营,仅余娄骑、胃骑和毕骑可供调派。 然胃骑今岁轮驻辽东,须不断遣部曲巡狩大鲜卑山脉,云中直面漠南,现今匈奴内乱已定,轮驻云中的毕骑也不好轻动。 虽不怕匈奴南下犯边,但谁晓得那刚即位莫皋单于会不会心态膨胀,出兵到乌桓山脉打草谷。 乌桓人的死活,刘彻不在意,然北冀塞囤驻有边军,漠南银矿更有不少汉人监工,况且漠南草原已然成为大汉重要的羊肉和羊毛来源,骤然断货可不是甚么好事。 “将毕骑从云中调往北冀塞,不断遣部曲北上巡狩大鲜卑西麓,凡遇匈奴游牧部落,无须屠绝,多少留些活口,敲打敲打漠北匈奴,使其不敢南出狼居胥。” 刘彻沉吟片刻,复又道:“再将轮驻朔方的娄骑调往敦煌,遣部曲巡视火洲商道,庇护商队,暂且无须大举清剿羯人。” 郅都微是扬眉,却也没多说甚么便即应诺。 诸位公卿皆觉意外,这着实不像皇帝陛下的过往做派。 要晓得,今上对大汉臣民固然是仁德圣君,然对外族,却素来狠绝,从未心慈手软,态度更是强硬霸道。 果不其然,刘彻接下来的话,再度印证了他们的既有看法。 “张骞,遣使往康居和大月氏两国,颁布诏令,自即日起,务必多遣游骑巡视其国疆土,遇匈奴西迁者,杀无赦,若是放跑半个匈奴人,举国诛绝!” 刘彻如是谕示,张骞亦不觉有甚不妥。 现今的康居和大月氏,就如昔年的西域诸国,虽非大汉藩属,然汉帝颁下的诏令,他们不敢不听,甚至不敢阳奉阴违。 两国现今皆是彼此忌惮防备,若非摄于汉廷,怕是早就打个你死我活。 大月氏之所以敢两度出兵襄助安息,压根不怕康居趁机犯边,不也正因汉廷作保么? 毫不夸张的说,大月氏反倒希望康居真敢借机出兵,往大汉天子脸上甩耳刮子,如此大月氏就可仰赖汉军,反杀乃至覆灭康居! 违背汉帝诏令? 莫要说笑了,安息都得服软认怂,大月氏和康居有甚么资本跟大汉叫板? “放眼当今之世,能与我大汉鼎立者,唯安息与罗马,却也只因去国甚远,伐之不易罢了。然真令朕忌惮者,却是看似元气大伤的匈奴!” 刘彻凤眸微阖,目光凛冽似刀:“军臣单于昔年只余区区两万残部,却已搅得西亚和罗马焦头烂额,隐有复起之势了!” 身为穿越众,他自是知晓匈奴的顽强和难缠,更不愿见出现甚么匈奴大帝。 匈奴大帝,不是匈奴单于啊! 一旦匈奴人融汇南欧文明,从本质上扭转游牧民族的劣处,如后世般盘踞欧陆,收服诸多蛮族,建立起真正的帝国,无疑会是个不小的麻烦。 后世的匈奴大帝阿提拉,可是把东西罗马帝国的皇帝都吓到尿裤子的彪悍存在。 刘彻固然不觉匈奴在欧陆崛起能威胁到现今乃至今后的大汉,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今随手多做些,日后就能减却不少麻烦。 若非如此,他之前也不会继续将乌维作为暗子,让他率残部前去投奔军臣单于。 现今看来,乌维还是挺会办事的,抑或是军臣单于自身又膨胀了,不好好休养生息,反是马踏罗马本土,跑到波河平原去搞事。 刘彻不信,罗马共和国还真能被军臣单于灭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多半是两败俱伤,让安息渔翁得利。 然若有更多的匈奴部族西迁,那欧洲这潭池水可就彻底要被搅浑了,无疑是刘彻最不乐见的。 “陛下,依臣愚见,多少也要敲打敲打栾提且车,免得他得寸进尺,若是又觊觎伊列水流域,如昔年的军臣单于般到乌孙故地游牧,日后也是麻烦。” 宗正卿刘歂破天荒的主动议及军务,众人却不觉意外。 放眼大汉,最想夷灭匈奴者,绝对要数老刘家,高祖的白登山之耻且不提,就说和亲数十载,送去的宗室女可不少,这特么国耻加家耻的,杀光匈奴人都不解恨。 就现今大汉的国力,饶是皇帝刘彻有心接纳栾提且车的归附,只怕宗室长辈包括太上皇都会极力反对。 刘歂身为宗正卿,勉强算半个族长,虽晓得陛下现下只欲缓些时日再下手,然表态还是要表态的,否则也没法向老宗亲们交代。 刘彻自是理解刘氏宗亲的心态,旋即颌首道:“放任羯人在火洲牧羊也是不妥,既有损植被,更损及我汉廷威信,既是不好出兵清剿……孔仅,你且给胥浦太守徐隅去函,现今哀劳已然除国,胥浦应是有不少百姓断了生计,敦煌可暂且为他们稍稍放宽边禁。” 孔仅自是会意,南方数郡素来限制徙民,胥浦更没甚么寻常百姓,除却官兵和商贾,余下的多半就是捕奴人了。 第七百九十一章 放眼漠北 诸事议定,群臣皆是告退而去,便连符节令李福和宦者令滕驭亦是识趣的退出殿外。 “父皇……” 太子刘沐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皇帝刘彻放下手中的奏章,微是抬眸,淡淡道:“尚有何事?” 刘沐垂首道:“儿臣知错了。” “知错就好,今后出言前多多思量。” 刘彻摆了摆手,倒是没打算训斥于他,懂得不断自省就成,毕竟年岁尚***得太紧,反是揠苗助长。 刘沐虽是长疏口气,却仍不愿就此告退。 他虽莽,却不傻,更因知悉更多的内情,实是比诸位公卿更晓得父皇此时的某些心思。 父皇之所以迟迟未曾出兵漠北,甚至不打算急着对付败逃的栾提且车,绝非心慈手软,更非朝廷无法迅速抽调大军。 大汉骑军之强,绝非仅止那七支戍边骑营,囤驻京畿的五大精锐骑营,随便挑一支出来,兵发阿尔泰山脉西南麓,不说全歼栾提且车所部,彻底击溃却是不难的。 马踏漠北、封狼居胥、血屠匈奴,意义之重大,绝非仅止于彰显武功,而是有着更为深刻的意涵,更为深远的影响。 现今的大汉,帅才迭出,猛将如云,不需要更不宜出现甚么军神。 父皇绝不乐见,某位将帅独自攫取夷灭匈奴的盖世功勋。 正因如此,父皇才让自己在黄埔军学就读之余,多与皇叔和少傅暗中研拟征伐漠北匈奴的军略。 自私? 将自身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 那又何妨? 帝位稳固,则社稷稳固,朝局无有隐患,不是么? 刘沐知晓,今日自己的鲁莽出言,尽显思量不足,父皇怕是要重新审视,还能否将夷灭匈奴之事交托给他了。 若真是储君亲征,此战非但要胜,且要胜得干脆利落,若只是惨胜还朝,反是有损储君乃至天家的威望。 天家徇私,没问题! 然若没“徇”出个好结果,却也难免引发非议,那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只让刘沐挂个虚名,跟着去镀镀金,真正的统帅权交由旁人执掌? 汉军将帅们不是傻的,且军中将士最为不屑此类无甚真本事,只会抢军功的贵胄子弟。 若让刘沐挂帅,到时突是热血上脑,冲动莽撞的颁布不合宜的军令,麾下将士又如何应对? 军律森严,军令如山,阵前抗令者,杀无赦! 刘沐对此心知肚明,故此时心中颇为焦虑,唯恐父皇要重新斟酌此事。 换做过往,他或许还不至如此焦虑,然依现下局势,绝对拖不了多久了。 漠北匈奴内乱已定,栾提且车所部又迁至毗邻火洲之地,皆在休养生息。 于大汉而言,端是机不可失。 若待匈奴各部恢复元气,汉军虽也必能战而胜之,却无疑要付出更大的伤亡。 尤是栾提且车所部,若真如太常卿刘歂所言,继续西迁到广袤丰饶的伊列水流域游牧,汉军想要彻底剿灭,必得更为劳师动众。 匈奴各部若做足准备,闻得汉军动向,便远遁奔逃,汉军想聚而歼之,太难! 唯有出其不意,速战速决,方能使匈奴各部被迫抛却粮草辎重,无法在仓促间远遁千里。 昔年军臣单于率部溃逃,若非中途得以在乌孙故地休整年余,继续西逃后又劫掠了高加索北部诸国,只怕麾下两万余残部多半是撑不到欧洲大陆的。 将士要吃粮吃肉,战马要喂草料,两万余骑兵绝不是随便找片山林找块草原就能喂饱的。 譬如汉军的精锐骑营,将士日进肉二斤,酒二斛,战马也要时常喂**料,旁的不提,盐总要加,光吃牧草且是湿草,那绝对是不成的。 若非如此,各支骑营为何要配备为数众多的辅兵,饶是戍边骑营,标准员额至少也是战兵两万,辅兵五千,精锐骑营的辅兵占比则会更高。 一汉敌五胡?爱看书吧 真真是不惜重金砸出来的! 现今汉军每岁军费之钜,高达皇祖父在位初期国库岁入的两倍有余,怕是要超过罗马、安息和巽加三大强国每岁花在整军经武上的开销总和。 父皇虽要让栾提且车暂且安心,不想逼得他狗急跳墙,却也绝不会拖延太久,免得其部众恢复元气,做足时刻逃遁的准备。 刘沐不想错失挂帅出征的机会,更知道父皇正自权衡此事,奈何自己适才表现多半会教父皇失望,势头自是愈发不妙了。 “父皇……” 太子殿下难见的踌躇着,自他生下来,怕是从未如此刻般患得患失,如鲠在喉,怎的都说不出话了。 知子莫若父,刘彻瞧着自家傻儿子的模样,焉能猜不出他的心思? 刘彻淡淡道:“你入黄埔军学已两年有余,现下可有甚打算?” 刘沐虽才虚年十六,然因是提早一年晋学,故今年岁末将完成学业,依着黄埔军学的规矩,学子最后的半年课业,乃是作为预备将官,分往各处军伍见习,若是时机合宜,甚至可随军出征,进行实战观摩。 刘沐身为储君,自是不可能依循这个方式的。 “儿臣自知不宜入伍从军,却又不甘困居宫中。” 刘沐晓得自家父皇颇为豁达,故也没太多顾忌,坦言道。 刘彻颌首道:“嗯,既是如此,待过得三伏,你便入太尉府见习吧。” 刘沐不由眼神大亮,忙是躬身应诺。 此举确是合宜,盖因太尉府虽辖理军政,却非实质领兵治军,鲜少涉入各支军伍的具体军务,太尉实则更类似后世的国防部长和总参谋长。 “父皇,那太傅……” 刘沐突是敛了笑意,迟疑道。 刘彻微是愣怔,复又抬眸瞧他:“不错,还能想到此节,终归还是长了脑子。” “过得三伏,虎贲和中垒应已抵京归营,马屿、卫青和郅涿皆可论功行赏,加官进爵,郅都自会请辞去太尉之职,安心做太子太傅,辅佐于你,故你入得太尉府,也是跟着马屿见习,无须避嫌。” “儿臣自知愚钝,累父皇费心筹谋,必竭力上进,不负父皇重望!” “嗯。” 刘彻微微颌首,倒是没怀疑自家儿子的决心,这是个犟子,自幼都有股不服输的狠劲,也勉强算是优点了。 刘彻沉吟片刻,复又道:“霍去病与你同期,年岁又比你大,到时不妨让他往毕骑见习。” “父皇是想……” 刘沐猛地抬头,两眼熠熠生辉。 适才父皇已让太尉郅都颁布军令,将毕骑从云中调往北冀塞囤驻,将不断遣骑队巡狩大鲜卑山西麓,迫使匈奴单于庭附属部族再往狼居胥山的方向龟缩。 “你再挑五十个合宜的同期学子,组个预备将官团,由霍去病任屯长。为父晓得,霍去病也参与了对匈军略的研拟,到时会吩咐齐山和马屿,让郎署和太尉府为他们行些方便,你亦可指派他们行事。” 刘彻凤眸微阖,沉声道:“卫青接任骠骑将军后,为父会给他半年熟悉相关军务,掌肃各军将帅。明岁开春,或将由他领一路偏师,兵出敦煌边塞,进剿栾提且车,并阻绝匈奴单于庭西逃之路。 届时,若你尚未拟定夷灭漠北匈奴的完善军略,做足挂帅出征的准备,就莫要再来哀哀求告了。” “儿臣醒得了,谢父皇!” 刘沐自是大喜过望,忙不迭的拜谢道。 “你去与霍去病说,他自幼得蒙我天家看重,悉心栽培十余载,饶是朽木都该能雕琢成材了。此番若无有建树,便还乡躬耕,永不复用;若能斩获军功,自是不吝加官进爵;若可助你封狼居胥,擒大单于,夺冠极三军之功,朕便封他冠军候!” 刘彻缓缓起身,望着殿外幽远的天际,如是道。 卫青! 霍去病! 若今世也想马踏漠北,也想名垂青史,那便让朕瞧瞧你等的真本事吧! 只击溃匈奴,是远远不够的! 家仇,国耻,皆要用血来清洗! 太庙前的那座京观,太过孤单,且筑得不够高! 第七百九十二章 刘兴教妻 四月的雍凉,碧野茫茫,牧草萋萋,最是风物宜人。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辇车内,江乘候的嫡次子刘兴正自教自家婆娘吟诵诗句,相较于辞赋,尤是辞藻华丽的大赋,遣词用字平实浅显且郎朗上口的绝句,无疑要好学得多。 莫说他婆娘娜索娅乃是出身外族,就是出身大汉且自幼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世家贵女,也多半更偏好这类简单易学的诗体。 刘兴今岁刚及冠,前年岁末完成了政经官学的学业,成绩颇为不错,故得学监批予举荐名额,经公府核鉴,入仕为官,在太常府文教司做了个长史。 长史这官位,乃是各府司仆射的辅官,约莫相当后世的政府文秘,位秩有高有低,饶是在同个府司,依资历高低,地位也有差别。 刘兴是文教司资历最浅的长史,秩四百石,若非得赐大庶长,他想要自立门户,且在北阙甲第分到府邸,那还真不容易。 列候嫡子又如何,在王侯权贵云集的长安城,靠的就是实力说话,有的王侯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北阙甲第可住不下。 王侯京居令,只约束王侯及其嗣子,旁的儿孙并不受限,尤是太上皇颁布推恩令后,朝廷反是不乐见大批无法袭王侯爵位的贵胄子弟久居长安,终日飞鹰走狗的混吃等死,四处浪荡,着实有损“社会良善风气”。 尤是对宗室子弟,皇帝陛下早发了话:“好男儿志在四方,年已及冠者,留在家中啃老作甚,皆分些家业,让他们到各郡县去寻出路奔前程,也好为宗室开枝散叶。” 在此等情形下,刘兴若非自己争气,得任京官,现下多半就已被自家阿父“打发”离京了,又如何有机会被选来与巴勒福家族的贵女联姻,且是五位贵女中身份最高的娜索娅。 能得任文教司长史,刘兴的才学自是不错的,毕竟文教司的职守乃是掌肃天下文教,编列官办蒙学和预学的课目和教案,更是重中之重,身为文教司属官,肚子里没点干货,是断断不成的。 相较理工数术,刘兴更偏好文史,经史子集和诗词歌赋皆是广为涉猎,故要教导自家婆娘,无疑是绰绰有余了。 “夫君,这首绝句有何寓意呢?” 娜索娅背诵了几遍,眨着水汪汪的大眼询问道。 本身勤学好问是一方面,关键是实际需求,与刘兴正婚之后,她算正式踏入了长安宗妇圈,汉家宗妇和贵女们的学识,无疑深深震撼了她。 换了后世的话,现今大汉贵族女性受教育程度之高,无疑是跨时代的进步。 尤是长安权贵府中的宗妇和贵女,多半都出身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且长安女学乃是宫邸女学创设已久,近水楼台的她们自然能接受到良好的系统性教育。 旁的不提,就说出身寒微的常山王妃裴澹,在掌王府中馈之余,还特意延请女师,教她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只为与姑嫂妯娌交际时,不给自家夫君丢了颜面。 宗妇难为,贵女亦难为,真以为天天就只在搞家斗啊? 饶是娜索娅出身巴勒弗家族嫡系,自幼也受过良好教育,然两相比较下,尤是放在汉学和新学体系下比较,她顶多就是个半文盲。 非但是娜索娅,便连她的四个族妹也都深深体认到,没文化是要教人瞧不起的。 人要脸,树要皮,世家贵女谁还没点傲气? 没文化,就好好学嘛,咱也不是傻的啊。 娜索娅的夫君是刘兴,无疑有更好的学习条件,加之自身本就天资聪颖,故而学得极快。 刘兴自也乐意教自家婆娘,虽要费些口舌,却也是种难得的夫妻情趣。 “嗯,这首无言绝句乃是皇帝陛下所作,意为警醒臣民及后世汉人,对逐水草而居的外族不可小觑,须时时提防,不断出兵巡狩塞外,斩草除根!” 刘兴不假思索,便是脱口而出:“此诗早已列入蒙学教材,我大汉孩童多半都可朗朗吟诵,便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般,乃是学馆每岁年考必出的考题。” 天地良心! 刘兴这话真是没旁的意思,实是出于文教司属官的“职业习惯”,对官办学馆的教材、教案和各类考题,都要烂熟于心的。 “……” 娜索娅神情纠结,甚至不免有些隐隐的悲凄。 刘兴不是迂腐呆子,瞧见自家婆娘俏脸煞白,便即反应过来,笑着宽慰道:“莫要多想,我大汉宗室历来豁达,天家更是胸怀宽广,安息又非匈奴般,与大汉乃不死不休的血仇,巴勒弗家族若真诚心归汉,陛下自会欣然接纳的。” “当真?” 娜索娅稍稍平复心中苦楚,想要寻求更为肯定且让她安心的答案。 “自是当真。” 刘兴重重颌首,旋即附在她耳边,压低声线道:“你也去拜谒过族姑南宫公主了,她那驸马公孙贺,出身长安公孙氏,本也是投汉的匈奴大族,现今又有谁再敢非议其出身,质疑公孙氏对大汉的忠诚? 陛下既是准允宗室与巴勒弗家族联姻,且前些日子,大行令又亲自接见了你那两位族兄,依为夫看来,多半是给了他们许诺的。 为夫知晓,岳丈大人也在巴勒弗家族掌权,待得到了安息,你务必好生劝说他,全力支持家主和你这两位族兄行事,切勿有所掣肘,免得到时误了大事,怕是会有大祸的。” 刘兴乃是江乘候嫡次子,虽素来没打算与长兄争夺嗣子之位,然对王侯权贵府中的明争暗斗却是知之甚深。 巴勒弗家族,乃是安息势力最为庞大的家族,与王族不相上下。 此等世家大族,家族内部会没有争斗? 怎么可能! 单看此番联姻,巴勒弗家族嫡系就选出五个贵女,皆代表不同的家族势力,巴勒弗家主却没送自家女儿或孙女来,无疑是经过权衡和妥协的。 家主一脉又如何? 光想吃独食,是没法团结偌大家族的,所谓的家族嫡系,靠的也绝不是或不仅仅是血缘,更多的是实力。 安息王族之所以不敢对巴勒弗家族下手,不也正因巴勒弗家族枝繁叶茂,地方势力盘根错节么? 八个小王国和诸多半自治的城邦,掌权者或多或少都跟巴勒弗家族有着姻亲,真真是牵一发动全身。 光靠巴勒弗家主,一辈子能生出几个女儿,与这么些大贵族联姻啊? “嗯,妾身醒得的,回去必是会好好劝说阿父和诸位兄长。” 娜索娅本就是聪慧之人,加之见识过大汉的强盛,晓得安息是远远不及的,巴勒弗家族唯有依附汉廷,为大汉天子尽心效力,才有出路。 饶是安息灭国又如何,巴勒弗家族如那长安公孙氏般,举族归化入汉就是了。 当然,想要为汉廷接纳,自然是要有功于大汉,至少不能坏事啊。 叔父虽为家主,然汉廷若真向他许诺了甚么,他也未必会对各房掌权者和盘托出,一则是为防泄密,二则也不排除私心作祟。 这就是人性,也是世家大族内部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娜索娅也是了然于心的,若真是个胸大无脑的,她能被选来联姻? 女人,往往是较为感性的,愈发心思敏锐的女子,往往愈是如此。 刘兴能如此坦诚的说出这番话,已让娜索娅颇为感动了,无疑是将出身外族的她真视为“内人”的。 实则也属正常,两人已然是“一损既损,一荣既荣”,和离是不可能和离,无论遇着甚么事,都得同舟共济了。 若是翻了船,谁都无法独活。 世家联姻,就是如此,联姻之人,自也有此觉悟。 娜索娅若遭了父兄牵连,非但刘兴跑不了,江乘候怕是都要倒霉,风险和收益是并存的。 此番离京前,江乘候私下特意好生敲打了自家儿子,让他到得安息,务必想办法将岳家“摆平”,莫要横生枝节,招来祸事。 “如是就好,你也无须太过忧心,现下你的身份可不再是巴勒弗贵女,而是刘氏宗妇,说出的话,想来在你父兄面前,终归会比过往多些分量的。” 刘兴勾唇浅笑,语带双管道。 娜索娅自是会意,不由轻点臻首,心中多少有了底气。 刘兴这话虽是提醒她注意现今的身份,亦是有所本的,盖因现今安息境内有两处大汉使馆。 汉廷在境外设的使馆不多,除却中亚的大夏和巴克特里亚王国,就唯有安息和巽加特意也设有使馆,在这两个属国和两大外邦,大汉皆派驻了特使,是绝不会入住外使馆舍的。 汉廷执意在各处使馆派驻将官和侍卫,保护汉使安全,安息和巽加自是不乐意,为免争执不下,汉廷稍稍退让,在两国王都的使馆都只派驻了百余精兵。 然在安息境内,除却王都泰西封,汉廷又在巴勒弗家族祖地阿帕麦亚城设了使馆,且由精锐骑营遣千骑部曲轮驻,甚至据传是配备了不少掌心雷,战力很是强横。 米特里达梯王对此恨得牙痒痒,巴勒弗家族内部也有不满的声音,然巴勒弗家主及各房掌权者执意如此,谁也没奈何。 刘兴身为大汉宗亲,娜索娅乃是刘氏宗妇,此番归家省亲,使馆自是有义务保障他们的安全,加之大批随扈汉骑,排场够大,气场够足,说话自然也就多了分量。 倒不是说要用“婆家”的威势去压“娘家”,只是在安息,女子的地位终究不高,不展现点甚么,终归是难以让人信服的,哪怕是血脉相连的自家父兄。 这就是现实,不为人的意志所转移。 第七百九十三章 雍凉畜牧 雍凉草原广袤平坦,放眼望去,视野颇为开阔。 庞大的车队行进得不快,走的虽是长安直通武威的京武大道,然想要穿越茫茫草原,也得耗费不少时日。 入夜后,车队下了官道,在野外安营,端是帐篷林立。 “诶,走得着实太慢,又没能在入夜前赶到下个大驿。” 刘泫放眼帐外,远远瞧见篝火上架着的烤羊,只觉胃里阵阵抽搐,“若再不吃点新鲜素蔬,我怕是要活活腻死!” 刘兴不禁笑道:“你这胃口,真真不像宗室子弟。” 这是实话,老刘家的“祖传”胃口,那是最喜油荤重盐,顿顿无肉不欢,鲜少有喜食清淡的宗室子弟。 用皇帝刘彻的话来说,祖上是穷苦出身,穷人乍富,子子孙孙没吃个百余年的大肉,估摸是换不了清淡口味的。 天家自嘲,群臣可不好附和,权且付之一笑,然老刘家的饮食偏好,却也成为举国臣民的既有印象。 刘泫耸了耸肩,端是满脸无奈。 两人皆是侯府嫡子,年岁也相仿,昔年在宫邸学舍虽非同期,却也颇为熟识,只不过结束学业后,各自走的道路却大相径庭了。 刘兴是继续晋学,入政经官学就读三年后,入仕为官;刘泫则早早跟着阿父卫阳候,学着打理族业,虽不在明面上操持,实则对芳馨浴用的诸多事务都已颇为熟稔了。 两人的经历,就是现今诸多刘氏子弟的缩影,入伍从军、入仕为官、营工营商、治学科研,甚至去搞农业,譬如甚么经济作物、水产养殖、畜牧农林,借着丰富的人脉和金脉,又曾宫邸学舍开阔了眼界,不说有多大建树,终归是不愁没出路的。 相较寻常庶民乃至世家子弟,他们都赢在起跑点了,若是这样都混不开,那也怨不得旁人。 没甚么公不公平的说法,人人生而平等,那是傻子才信的。 此番陪婆娘归家省亲,要远涉万余里,一路上估摸少不得要在野外宿营。 好在两人自幼没少入黄埔军学暑训,饶是比不得那些入伍从军的族兄族弟体魄强健,但这点“苦头”,还是没甚么大不了的。 每每安营搭帐,两对小夫妻凑作一处,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打打麻将,倒也不算太过无聊。 刘兴本是不会打麻将的,奈何自家婆娘娜索娅说了,现今在长安城,不会打麻将就很难与各家宗妇们交际,尤是愈是年岁大的宗妇,就愈是喜欢打麻将。 就如权贵们喜好在酒宴上谈事,宗妇们在麻将桌上也很好说话。 赢,需要技巧;输,更需要技巧! 要输得自然,输得让对方欢喜,不容易的,得勤学苦练! 婆娘要学,赶路时又闲着没事,索性就陪着了。 “杠上开花,给钱!” 撒瑞拉今夜手气绝佳,软椅尚未坐热,就糊了把大的,笑眯眯的伸手要钱。 “先记账吧,钱票都教你赢去了,金票和银票要找开也麻烦,稍后再算。” 娜索娅很是无奈,倒非想要赖账,而是实情。 大汉中央钱庄发行的纸质货币,分为不同面值的金票、银票和钱票三种,可通兑黄金、白银和铸钱。 娜索娅不缺金票和银票,但钱票却带得少,毕竟平日开销不小,十钱乃至百钱面值的钱票,压根不禁用,多半是用来顺手打赏下人的。 与自家人玩麻将,下注只是徒个乐子,自然玩得不大,饶是输个一整宿,顶多输个万钱,一张面值最小的金票罢了。 刘泫却是直接从荷囊掏出一粒金豆,抛给自家婆娘:“无须找了!” 撒瑞拉笑眯眯的接住,她已晓得府内中馈和自家体己钱是不同的,夫君的钱可不尽然都是她的钱,该自个得着就别客气。 “壕气!” 刘兴竖了大拇指,阿父江乘候在他自立门户前,虽也拨了不少家业,但他毕竟有官身,既不会亲自操持,更不宜张扬奢侈,免得坏了官声,影响仕途。 他递出张金票:“算我与你阿姊的,到时多还少补便是了。” “一金?” 撒瑞拉伸手接过,待得看清面值,不禁嬉笑道:“依我现下的手气,那姊夫必是要再补的。” 刘兴笑而不语,虽说他是初学,但抵不住脑子好使,早已咂摸出些门道,加之撒瑞拉也没学多久,且脾性欢脱,不擅掩饰神情,若非想让这小妻妹兼小弟妹玩得欢喜,他能把她赢哭了。 刘泫无疑也是如此的,无非就是陪两女瞎玩罢了,还能真为赢钱么? 娜索娅亦是瞧出端倪了,不时抬手抚额,自家这小族妹真是好哄,多数时候是挺聪明的,鬼主意也多,然若要犯其傻来,却又是三岁孩童都不如。 “我之前就有疑惑,大汉连敦煌这等边郡都是繁荣兴盛,却为何毗邻关中的雍凉之地会如此……荒凉,连城寨都鲜少修筑呢?” 娜索娅边是洗牌,边是问道。 “荒凉?” 刘兴微是愣怔,旋即笑道:“雍凉可非荒凉之地,治下属民家赀之丰厚,更不下京畿百姓。” “啊?” 娜索娅满脸疑惑,撒瑞拉也不禁竖起了耳朵。 “雍凉之所以少有城寨,盖因朝廷早年颁下了极为严苛的禁垦令和禁伐令,在雍凉之地擅自砍伐林木和焚烧植被乃是重罪,尤是在各处河川侧畔,大农府虞部甚至每岁耗费巨赀植树造林。 雍凉虽是农垦不兴,却是我大汉的畜牧重镇,少府名下的雍凉乳业,大农府辖下的雍凉牧业,太仆府辖下的雍凉马苑,皆在此地。 雍凉治下属民更多半源自最早的雍凉建设兵团及其亲眷,饶是无官身秩俸者,每月的月例和每岁的赏钱也不少。” 刘兴娓娓道来,不忘笑着打趣道:“连带雍凉之地的小牧童们都颇为吃香,不知多少关陇女子想嫁呢?” “瞎,竟还有游牧的汉民?” 撒瑞拉已然知晓,汉廷乃至汉人对所谓的游牧民族很是提防,万没料到会准允大批汉民游牧。 刘兴自是猜到她的心思,与刘泫相视一笑,坦言道:“畜牧不同于放牧,雍凉从事畜牧业的属民,更非逐水草而居的简单游牧,乃是有专属的驻牧区域,且有官府就地治理的,若非如此,怎的会瞧着荒无人烟的模样,让你觉着雍凉乃荒凉之地? 况且朝廷不准雍凉郡县编列府兵,不得擅自农垦,不得大兴冶铸,百姓虽可迁徙而来,却不得册簿入籍啊。” “不得册籍?” 娜索娅恍然大悟,她晓得汉人对所谓的户籍无比重视,无户籍的“黑户”,在大汉境内端是寸步难行,且会累及妻儿。 汉廷只须控制雍凉的户籍数,就可掌握在雍凉游牧百姓的大体数量,汉民尤是关中郡县的汉民,生活颇为富足,多半是不会偷偷迁徙到雍凉做“黑户”的。 “雍凉乳业?莫不是庖制各类乳制品的那个雍凉乳业?” 撒瑞拉的关注点却是不同,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就如自家公公婆婆般,对商贾之事极为敏锐。 刘泫接了话头,笑着打趣道:“不错,你总喝不厌的酸奶,吃不厌的乳酪,乃至各郡县清河百货代售的奶粉,多半都出自雍凉乳业,其名下牧苑和作坊众多,也不仅限在雍凉之地,故庖制出各类乳制品后,可及时输送到各郡的大城。” 撒瑞拉复又问道:“那甚么雍凉牧业呢?与雍凉乳业有何不同?” “呵呵,雍凉马苑,雍凉乳业、雍凉牧业,并称雍凉三大畜牧,其偏重自是大为不同。 雍凉马苑专事为军中豢养和挑选战马,其中不擅奔跑的驽马,则发卖到民间为驭马,获利自然丰厚。 雍凉乳业乃繁育养殖乳牛和庖制乳制品;雍凉牧业虽也是豢养牛群,种类却更多,各类耕牛和肉牛都有大量养殖,要晓得,早些年我汉人可是很难吃着牛肉的,饶是能吃着,也多半是宰了无法再耕作的老牛,肉质又老又柴,焉有专门养来食用的肉牛这般肉质肥美?” 刘泫言至于此,突是咽了咽唾沫,哀叹道:“火锅,吾毕生之最爱,此去经年,离了羊杂牛肚,可怎生是好?” 见他这般搞怪,刘兴和娜索娅皆不禁失笑。 撒瑞拉却是翻了翻白眼,指着帐外已渐渐烤出香气的羊羔:“那不是羊么?要吃羊杂,让下人去庖制庖制便是了。” 刘泫撇撇嘴:“你压根不懂美食,光晓得吃些甜食,自是不懂华夏美食是何等博大精深,多说无用,待得到了敦煌,寻处醉仙居,购置大批调配好的火锅底料,免得出了边塞,活活饿死在路上!” 刘兴闻言,亦是眼神大亮,抚掌称是。 安息虽盛产香料,然安息人的香料用法真真又奢侈又浅薄,大把大把往烤肉上撒。 近日来,莫说刘泫,便连他自己,都后悔启程前考虑不周,没想着带上几个庖厨,入得雍凉草原,数度宿在荒郊后,光吃烤肉特么是真上火。 “夫人,难为你们如此这般吃了十余载,若换了我,多半是不成的。” 刘泫看着自家水灵灵的婆娘,眼中既是同情又是敬佩。 “……” 两女皆是默然无语,想反驳却偏是没有半分底气。 第七百九十四章 诸般迁调 六月上旬,骠骑将军马屿领军入的函谷关,遂将迁往西域的五十万哀劳徙民交由建章和宣曲骑营接手,自身则率虎贲和中垒两大骑营班师还朝。 六月十八,皇帝刘彻颁旨,厚赏有功将士,骠骑将军马屿晋爵列候,封号“武襄”,中垒校尉郅涿晋爵关内候。 虎贲校尉卫青早年就因覆灭百乘有功,封了定南侯,故此番无法再行晋爵,然满朝文武皆是心知肚明,刚步入而立之年的他,必将在不久后接任位同三公的骠骑将军之位了。 虎贲和中垒两校将士离京经年,故今岁小暑至处暑期间,将士可轮番离营三十日,归家探亲。 囤驻京畿的五大骑营,将士军眷皆有优待,可迁入京畿郡县,由官府妥善安置,虽说唯有将官才能骑战马归家,然京畿郡县的交通无比便利,寻常将士也不愁在路上耗费多少时日,故三十日的探亲假,已是颇为充裕了。 数万将士怀揣重赏,归家探亲,京畿各大坊市自也迎来了一波意料之外的购物狂潮。 马屿、卫青和郅涿却只是归家两日,便即返归军中,马屿更是在军营和中央官署两头奔忙,着手各项交接事宜。 六月廿二,初伏。 帝后摆驾南山河谷,群臣亦纷纷离京避暑,唯太尉府属官不是留守府署,就是老老实实留在长安城,也不敢有半分轻忽懈怠,免得出了甚么岔子,给未来的上官留下不好的印象。 黄埔军学则将今岁行将结束学业的学子遣往各处军伍见习,至迟在末伏前,学子就能尽皆抵达。 霍去病连带最优秀的五十位同期,亦是启程往乌桓山口的北冀塞,以预备将官团的身份入毕骑校营,然相较旁的同窗,他们拥有更大的独立性,非是分入不同部曲,而是归属毕骑校尉直辖。 毕骑校尉萧偔已然得了太尉府密令,让他在不违军规的前提下,尽可能放宽对这支预备将官团的约束,甚或可为之提供必要的协助。 此道密令不甚明确,然萧偔出身黄埔一期,对军学过往教授的诸多战例方略仍熟记在心,自是对朝廷此举颇为敏锐,心里已然有数。 或许,对自身而言,这也是个天大的机遇。 萧偔虽不至喜形于色,然心中暗喜却是难免的。 太子刘沐亲自送走霍去病等人,遂入太尉府,轮番跟着郅都和马屿,借以在两人的交接过程中,了解到更多军务。 太子殿下很是老实,谨遵皇帝陛下的叮嘱,多看多想多问,却从不自作聪明的出言置喙,更不会添乱,就如端茶倒水的寻常小厮般,屁颠屁颠的跟在鞍前马后。 真的端茶倒水! 郅都和马屿的资历、辈分和功勋,决定了他们的地位,刘沐在两人面前,是不敢摆出甚么储君架势的,要保持足够尊重。 尤是在郅都这太子太傅面前,必得执弟子礼,端茶倒水实属寻常,自家父皇都要唤声“郅公”,刘沐安敢失礼? 七月廿二,末伏。 翌日,汉廷再度开朝,郅都当殿请准告老致仕。 皇帝刘彻准其卸去太尉之职,迁内朝任光禄大夫,且仍任太子太傅,督导储君。 马屿除骠骑将军,升任太尉;卫青除虎贲校尉,升任骠骑将军;郅涿除中垒校尉,迁任虎贲校尉。 这三道任命,皆在群臣预料之中,然接下来颁布的敕任召谕,却令群臣尽皆侧目。 公孙歂除仰光太守,迁调返京,任太尉丞;李当户除京尉,外放仰光太守;李敢除建章校尉,升任京尉;李陵除细柳左监,升任中垒校尉;彭策除昴骑校尉,升任建章校尉。 现今的汉军中,影响力最大的军系无疑是李氏,群臣只道皇帝陛下会逐步削权,岂料还多给了李氏个仰光太守,真真圣心难测啊。 皇帝刘彻多半能猜出群臣的心思,却是不以为意。 李氏之人多是莽夫,且惯会得罪人,若无天家信重,他们在朝堂是混不开的,唯是崇尚武勇的军伍,才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仰光郡与长安相隔万里,朝廷不易辖制,换了个野心勃勃的封疆大吏,刘彻还真不太放心。 李当户就不同了,暴躁易怒,极端排外,又是忠诚无比,让他去和巽加打交道,真真适材适所。 巽加的财货和奴隶,就如海绵里的水,得不时挤一挤。 大汉军律森严,李当户就是再犯浑,也绝不敢擅自出兵攻入巽加,顶多就对巽加使者吹胡子瞪眼,抑或领部属到洞鸽关隘耀武扬威罢了。 饶是他闹得稍稍过火,刘彻下旨斥责,巽加也就有台阶下了,大行令张骞再从中稍加运作,汉廷想捞的利益估摸着也能捞到了。 总得有人唱黑脸的,不是么? 况且,夫甘都卢除国后,没能归化入汉的高达十余万属民,皆迁到仰光沿海地域,靠替仰光郡的汉军和汉商做事,才能继续维持生计。 不安分的刺头肯定有,好吃懒做的也不会少,让心慈手软之人去做仰光太守是不成的,就得靠李当户这样不怕杀人的。 李氏的过往功业,本就建立在累累尸骸之上,家风就是凶暴,这是举世皆知的,李氏诸人也从没想过“洗白”。 李当户出任仰光太守,若遇着治下有贼子作乱,不痛下狠手,血腥镇压,那才真教大汉亿万臣民错愕了。美食 还是那句话,若闹得过火,皇帝刘彻下旨斥责,还能博个仁德美名。 李氏做愈多“脏事”,背愈多“黑锅”,自然愈得天家信重。 李当户如此,他儿子李陵不也如此么? 同辈之中,论智计、论帅才,他比张笃和霍去病等人差得远,之所以不断升迁,不正是皇帝刘彻要为自家儿子备下柄好使的屠刀么? 至于让李敢接任京尉,无非是让李氏安心,也教满朝文武知晓,天家对李氏信重犹在,莫要多想。 公孙歂的迁调就真是没甚么旁的意思,已然年事渐高,返京过过清闲日子,到太尉府发挥点余热,打理打理军务,参谋参谋军略,等着告老致仕。 彭策嘛,那是走了狗屎运,“捡”回个犹大教的大祭司,加之乃黄埔一期,军中资历也够,从戍边骑营升调精锐骑营,乃是论功行赏,算不得破格拔擢。 诸位将帅的敕任令虽是刚颁布,实则他们自身早是知晓的,故该交接的早交接好了,该离京赴任的,也早已收拾好行囊。 霸城门外,李当户见得自家儿子前来送行,端是怒发冲冠。 “刚得任中垒校尉,此时不在营中整肃军务,来此作甚?” 当爹的抬脚就踹,李陵这做儿子的也敢躲,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孩儿是来送阿母的。” 李陵也是铁憨憨,实话实说道。 阿父刚入不惑,正值壮盛之年,故李陵还真没为他担心甚么,倒是自家阿母要跟着随任,远赴仰光那偏乡僻壤,怕是要吃苦了。 “有为父在,还苦得了你阿母么?” 李当户挑了挑眉,懒得再多说,呵斥道:“快滚!免得教你阿母瞧见,又要哭肿了眼,若真是孝顺,早些生个崽子才是正理!” “……” 李陵面色讪讪,他已虚年二十五,非但早已娶妻,连妾室都纳了两房,奈何生了五个闺女,却仍没能得着个带把的。 要晓得,阿父刚及束发,就已有他这儿子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然天不遂人愿,为之奈何? 只能再多纳妾室,玩命的生了。 李陵终究没为阿母当面送行,盖因阿父说得在理,阿母性子软糯,动不动就抹泪,哭多了必是伤眼。 驻马高岗,眺望渐行渐远的车队,虎目微微有些湿润。 “公子,你还是早些归营吧,否则若教老将军晓得,只怕又要请家法了。” 在他身后,同来送行的李府的大家老发了话。 李陵登时寒毛倒竖,忙是调转马头,打马疾驰而去。 大家老瞧着他慌不择路的背影,不禁仰头大笑,险些翻下马背。 换了旁的家老,或许是不分尊卑,然李府这位大家老本是飞将军李广帐下亲卫,追随李广南征北战数十载,卸甲退伍后才入了李府做的家老,地位自然不同。 众多将帅迁调,引得群臣瞩目,反倒忽略了另外一则调令。 徐隅除胥浦太守,迁调返京,任大行少卿。 大行少卿秩二千石,与各郡太守同秩,徐隅算是平调,虽得以位列诸卿,然从封疆大吏调了大行少卿,却没明定其具体执掌,相较旁的大行少卿,貌似无甚实权,故在群臣眼中,勉强算利弊参半,自是不太在意的。 徐隅却是暗自欢喜,盖因皇帝陛下已然召见了他,暗中面授机宜,让他尽快熟悉诸般条陈,以统掌外邦宗教事宜。 “行事莫要张扬,更要严防这些邪教传入汉境,我汉人只奉祖,不信教,更不得供奉外邦神明!” 皇帝陛下如是谕示,徐隅深以为然。 犹大教? 法利赛宗派? 这莫非正是本官的登云之阶? 哈利路亚,耶和华! 赞美你啊,希伯来人的圣主,本官的恩公! 第七百九十五章 郝任入学 黄埔军学毗邻未央宫北,丈许高的蒙铜大门南朝宫城,朴实、厚重、粗犷、气势雄浑。 郝任驻足阶下,只觉腿肚子阵阵发颤,也不知是被气势所慑,还是太过激动的缘故。 怎能不激动? 这可是黄埔军学啊,现今汉室两大军学之一,唯有琅琊郡的水师军学可与之勉强并举,且朝廷近年虽是大力发展水师,却仍是以骑军为作战主力的,故黄埔军学的地位是无法撼动,亦无可取代的。 郝任本是出身塞北乌桓,昔年能得归化入汉,现今更有机会入黄埔军学就读,皆因自家阿父有本事。 郝父昔年领着麾下的乌桓骑射,随卫青征伐百乘,在攻破百乘王都之战立下大功。 汉廷将历年归化的胡骑打散混编为七支戍边骑营后,用大批根正苗“玄”的汉将,牢牢掌控着戍边骑营,然为保障军令畅通,除却让胡骑将士都必须苦学官话,亦是保留了部分归化胡将。 这批归化将官,皆是权衡过往昔战功,经过严苛的思想核鉴,确是忠君爱国且有真本事的,才能重新给予军职。 郝父昔年得任昂骑军候,在诸多新近归化的将官中,几乎算是最高的军职了。 然而,就在月余前,太尉府颁下敕任令,着他升任昂骑左监,秩六百石。 这就再不存在甚么“几乎”,至少在归化入汉的乌桓将士中,他的军职就是最高的。 秩六百石,且是骑营将官,公府自是在北阙甲第为其划拨了官邸,直系军眷的户籍自也尽数迁至长安。 这是天家对军中将帅的恩赏,自然也不乏某种不言自明的意味,倒也没人傻到去说破。 郝任乃是嫡长子,且深得郝父看重,昂骑数度轮驻边郡,皆是将他带在身边,却也没耽误他学业,皆在骑营囤驻之地的官学就读。 郝任已满虚年十五,三月间行过束发礼,去岁就已结束了官办预学的课业,郝父本是正在犯愁,到底是让自家儿子到精锐骑营应募入伍,还是再带在身边多教导几年,再长长身体。 然待得敕任令颁下,得升任昂骑左监,他突是福由心至,抱持着“成之则喜,不成便罢”的心态,为自家儿子向公府申了个黄埔军学的入学名额。 没曾想,公府还真是转呈黄埔军学,着军学内部对此子进行入学核鉴。 家世核查、思想审议、过往的官学评鉴、乃至心智、体魄和抗压力等一系列严苛核鉴,足足用了大半个月的光景,莫说郝任自身,就是家中长辈们都被闹得精疲力竭。 然而,当接到那道入学的令符时,多日来吃的苦受的罪,都值得了。 非但郝任激动得浑身发颤,便连又已领军出塞的郝父,在接获快马传来的“喜报”后,八尺高的糙汉子硬是当着众多袍泽的面,满脸涕泪横流。 昂骑将官们倒是能理解的,没人会笑话他,反是纷纷向他由衷道喜。 子弟入得黄埔军学,对大汉世家亦是值得庆贺的大喜事,对于归化未久的郝氏而言,就更是意义重大了。 这代表着认同,非止是地位上的认同,更是身份认同。 汉人歧视乃至排斥外族,乃是举世皆知的。 虽说汉人和汉廷素来秉持现实主义,该通商就通商,该善待的也善待,但从骨子里,就是瞧不起且深深提防着外族的。 没办法,官办蒙学的教材,开篇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甚至没开蒙的,刚牙牙学语的婴孩,都能跟着长辈学嘴,这种观念早是根植在亿万汉人心中,入骨入髓,抹不去的。 汉军,无疑是对外最为强硬的汉人群体,甚么民族仇恨,甚么家国大义,且不去提,砍头计功的军功爵制度,注定了秦汉两朝的将士必定好战嗜杀。 黄埔军学已然成为汉军将官培养体系的基石,对郝任的接纳,无疑也是对郝氏归化入汉的肯定和接纳,其重要性不比郝父这昂骑左监的军职来得低。 况且,昂骑将官们对郝任这小子还是颇为熟识的,晓得是个能成器的,入得黄埔军学,今后就更有机会出息了。 没瞧见么,现今各支军伍的将官,多半不是曾在黄埔军学就读,就是曾入军学“进修深造”的,譬如骠骑将军卫青,年少时入伍,立下战功,在晋任军候前也曾得入军学进修。 前任的昂骑校尉彭策,更是所谓的黄埔一期,现今得升迁为建章校尉,继任昂骑校尉的,却也是黄埔十期的孙骁。 孙骁年岁多大? 现今在汉军中,凡遇着“黄埔系”的将官,只须晓得其“黄埔几期”,就能估算出其大致的年岁。 正常晋入黄埔军学者,多是虚年十五入学,黄埔军学于汉六十二年建校,今岁整好满二十载,故孙骁今岁估摸也就二十有五。 弱冠之年的骑营校尉,过往虽不鲜见,却也终归不多,细数那些“猛人”,现今多半都已官居高位,深得天家信重了。139 由此可见,孙骁也很猛,亦可见得入黄埔军学就读或进修是何等重要。 郝父知晓,自己这辈子多半就这样了,郝氏的将来,还得指望郝任光耀门楣。 郝任不晓得自己将来会如何,然此时却是遭了大罪。 黄埔军学的学制与旁的学府没多大不同,皆是授业三年,每岁寒暑休,二月初至冬月末算完整学年。 这意味着,此时入学的郝任已比同期,也就是黄埔二十期的同窗们,落了上半学年的课业,饶是刨除正月和暑休占去的小半六月,也足有四个半月。 黄埔军学的规矩,是不论出身,不看过往,不问缘由的,落后就是落后。 “挨揍也活该,谁教你落后?” 此乃军学祭酒刘越的名言,昔年他以皇子之尊,不也因自幼身体瘦弱,在入军学后,在武课对练时被同窗屡屡揍的鼻青脸肿么? 郝任的体魄无疑比昔年刘越强健不少,且与人打斗也算“家学渊源”,虽说是上不得台面的野路子,遇着学了擒拿格斗术的同窗有些吃亏,但终归没输得太狠。 关键还是兵法军略之类的课目,饶是废寝忘食的苦读,每日央着先生们开小灶补课,却仍觉时间不足。 要晓得,黄埔军学如所有的官学般,每岁皆有年考的,且每岁年考皆会留下评鉴和记录,对未来影响很大。 八月初入学,冬月末就要年考,拢共不到四个月光景,郝任自是要玩命了。 “这小子还成!” 途径廊道,远远瞧见池畔榕树下,郝任没有午休,而是全神贯注的捧着厚厚的书册诵读,督学赵立对身侧的军学祭酒刘越道。 “可惜年岁尚幼,尚不堪大用。” 刘越微是颌首,却又略显遗憾道。 他是晓得赵立为何看好此子的,绝非是甚么慧眼如炬,亦非是因督学的职守而识才惜才,而是以太子少傅的身份,觉着郝任他日或许有用。 “不急,马踏漠北本就用不上,塞北乌桓却也要未雨绸缪,虽已不断削弱,却终究得寻着合宜由头,真正釜底抽薪才成啊。” 赵立虽是武将出身,但好歹昔年也是遗孤内院的军事学院出来的,又是老羽林,绝非有勇无谋的莽夫,否则皇帝刘彻岂会挑了他做太子少傅? 现今太子刘沐形将完成军学的学业,且已入太尉府见习,皇帝刘彻却仍让赵立却仍兼着督学,除却是方便他与刘越研拟完善对匈军略,实则也有让他为储君继续发掘未来的将帅之才。 倒不是说让他现下就冒着忌讳,大肆招揽和栽培,只是默默旁观和审视,做到心里有数,待得将来储君即位,才晓得甚么人值得重用。 一朝天子一朝臣嘛,不早些寻摸些得力人手,将来如何倚为臂助,借以稳固朝局啊? “嗯,依着诸般核鉴所示,此子确是心向大汉,兴许真是可用,只不知对昔日同族痛下狠手,会否心有挂碍。” 刘越摇了摇手中的羽扇,暑热虽已渐渐消散,然正午时分仍是闷湿。 “正因是昔日同族,反是更得下得狠手,如若不然……” 赵立言犹未尽,刘越却已是会意了。 君不见,前有公孙氏,后有卑禾候,对匈奴和诸羌,可都是杀得最狠的,一来是向汉廷和天家表忠,二来是真想灭尽昔日同族。 世间若再无匈奴和诸羌,他们也就不算归化之人了,而是无比纯粹的汉人了,不是么? 大汉现今若想要诛绝塞北乌桓,无疑是轻而易举的,然好歹是数十万附庸之民,没来由的就出兵屠戮,非但有损大汉天子的仁德之名,更会令诸多属国兔死狐悲,恐慌惊惧。 汉人素来重信受诺,汉廷的诚信,更是举世称道的。 诸多外邦固然会觉汉廷残暴不仁,但不得不承认,汉廷但凡签下的邦约条陈,就从未主动毁约过。 人无信则不立,国家和民族亦如此。 诛绝外族没甚么大不了,但若要为此搭上汉廷和汉人的信誉,也未免太不划算了。 虽说老刘家的皇帝们多少有些痞气,但也会权衡利弊得失,不是迂腐的固守信诺,端看划不划算罢了。 信誉,要建立很难,要破坏却很容易的。 第七百九十六章 服饰改制 (特意申明:又到科技章节,想到有读者总觉在汉代搞工业化是不可行,也有读者觉得很简单,作者君就想顺着写情节,尽量用不枯燥的写法,稍微谈下工业发展的本质,不喜可跳过。) 人类的进步史,实则可视为材料开发和应用的发展史。 广义的材料学,囊括物理、化学和冶金学等学科,可视为应用学科,却也可视为基础学科。 西方的两次工业革命,分别以蒸汽机和电力的广泛应用作为标志,但究其本质,实则是拥有了足够的基础科学积累,尤是材料学的大幅提升,才得以付诸实际应用的。 简而言之,所有的工具,包括原始社会的石器,现代社会的计算机,实则都属于材料应用的范畴。 工业化难么? 不难的! 譬如蒸汽机,原理并不高深,结构更谈不上多复杂,后世小学生都能照着图纸手工打造。 关键是,想要付诸广泛应用,尤其是工业应用,就要在保障可靠安全且符合本益比的前提下,实现大型化、模块化和多样化,以便贴合各类实际需求。 这就涉及材料要求了,若钢铁的配方和冶炼工艺没有提升,谈甚么工业蒸汽机,相反的,冶金业的发展程度到了,蒸汽机的出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刘彻上辈子是学机械和化工的,对材料学自也有所涉猎,并深知其重要性。 后世华夏的大多数高等学府都将材料学系列为应用工科,实则在刘彻看来,材料学实则应视为基础理科,是所有理工学科的基石。 要用钻研数学的态度,去踏踏实实的研究材料学理论,而非浅层的简单应用,太浮躁,太急于求成,基础不牢,这才是后世华夏和美帝在科技发展上的真正差距所在。 应用科学再强,材料学不成,就注定要被人掐住脖子,任人讹诈勒索,大到航空引擎,小到手机芯片,都离不开材料科学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在汉代搞工业化,借着刘彻脑海中的书库,自然不难。 依葫芦画瓢就是了,跨越式发展都没问题。 然而,若汉人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待刘彻百年之后,无疑会陷入发展瓶颈,再回过头打基础,非但要耗费更多的时间,且夹生饭不好炒,容易糊。 帝国科学院的创立,乃至官办学馆的普及,就是为提高全社会的教育水准,弥补科技断层。 说汉代搞不了工业化的,那是对工业的发展本质认知不足,觉得所谓工业化有多么的高大上;说汉代搞工业化简单的,却又想得太过天真烂漫,想得不够深,看得不够远。 理性思考,客观分析,不要光凭主观臆断去凭空揣测可行性,这才是唯物发展观。 进步,源自需求。 人类的所有科技进步,皆可归结两大需求,战争需求和生活需求。 战争需求,实则也可视为生存需求。 为了生存下去,为了生活得更好,人类才会不断摸索进步,工业化是手段,是结果,却不是目的。 刘彻身为大汉天子,自然能强推工业化,甚至能让亿万臣民勒紧裤腰带玩命的搞,造出飞机都不是不可能。 然而,有意义么? 可持续发展么? 不成的,没有需求,无法长久啊! 现今的大汉,堪称霸绝于世,哪怕让刘彻造出战略轰炸机和核弹,对亿万臣民而言,都不如菜篮子里的老母鸡和鸡蛋有用。 不是么? 刘彻不是后世历史网文的激进主角,是有理性思维的人,是懂得权衡本益比的人,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唯物主义者,自然不会用民脂民膏去胡搞瞎搞。 没有需求,可以创造需求,然必须是符合百姓利益的需求。 现下军力鼎盛,无惧敌国外患,就要想着如何让老百姓生活愈来愈好,以此为目的去推进工业化。 生活需求是甚么? 衣、食、住、行,这是最基本,也是最普遍的需求。 汉八十二年,九月。 行过秋祭大典,皇帝刘彻颁布召谕,再度放宽服饰的着色、布料和样式限制,甚至鼓励民间服饰改革。 华夏服饰的基本样式,在夏朝时就已初步建立,乃是上身为衣,下身为裳的上衣下裳制。 经过千余年的发展,到周朝就已崇尚长袍盛冠。 汉代深衣也是宽袍大袖,然而,军中将士的服饰乃至权贵骑马狩猎时的衣着,却又不同。 这无疑要提到战国时,赵武灵王的“胡服改制”,也是华夏在先秦时代颇为重大的一次服饰改革。 当时,赵国要抵御西北戎狄,赵军的兵械虽远较戎狄精良,然将士皆是宽衣博带长袖,骑马和作战时都要结绑困束,分担耗时耗力,且影响与敌厮杀。 赵武灵王看到胡人在军事服饰方面有一些特别的长处:穿窄袖短袄,生活起居和狩猎作战都比较方便,故而在赵国强推胡服改制。 胡服改制,就是采用胡人的服装,即改穿短装,束皮带,用带钩,穿皮靴。 赵武灵王的胡服改制很彻底,他不仅要使军中将士改穿,还要全国官吏都改穿,故触及的层面就很广,加剧了改革的困难,然他终究顶住了压力,彻底贯彻了改革理念,貉服、胡服之冠、爪牙帽子、带钩等胡人风格的服饰开始在赵国盛行。女生小 随着赵国愈发强盛,“习胡服,求便利”逐渐成了中原诸国服饰变化的总体倾向,各国百姓纷纷效仿。 汉代服饰,无疑也深受影响,虽说主流服饰仍是宽袍大袖,然那开裆裤,无疑就源自胡服。 是的,开裆裤,开了裆的裤子! 谁特么说汉人不穿裤子的? 兜裆布,开裆裤,有钱人还多加条亵裤呢。 汉廷此番的服饰改革,身为天子的刘彻虽不好明言,然却授意田氏商团和联合制衣暗中主导,引领诸多制衣和售衣的商家在民间默默推行。 说白了,为老百姓改裤子和鞋袜! 底气来自于甚么? 帝国科学院的高聚物研究所早已试制出近似氨纶的弹性纤维,且已能付诸量产了。 涤纶和氨纶,皆是后世用途广泛的合成纤维。 大汉虽早已量产涤纶布料,然因化工水准有限,有毒的化学残留物较多,用来裁制着身衣料还是不太妥当。 氨纶虽也有此顾虑,然氨纶是长链长纤高聚物,且又较好的耐酸碱性,相较于以缩聚反应制备的涤纶,无论是在原料筛纯还是残留物祛除的过程,都相对更为简易便捷。 (PS:就简略写了,若真有想讨论制备可行性的,可参考涤纶章节,或留评论,我再找时间整理下资料贴上去,总之我粗略翻过PU发展史,觉着应该没问题。) 汉人现今穿着的袜子,主要是以布帛或皮料所制,著角韈,以带系于踝。 譬如上朝时,大臣们虽脱下鞋履,却非光着脚上殿,皮料做的袜子,筒口还很高,实则和靴子没甚么不同,顶多更轻便透气,少了纹饰罢了。 皮袜再合脚,外头套了鞋履也不舒服,不方便的。 军中将士更是要打绑腿,脱个袜子那真真麻烦得想死。 刘彻没打算直接撼动上层服饰形制,官衣朝服甚么的,不宜猝然大幅变革,否则阻力太大,强硬推行也会有较大反弹。 老百姓就不同了,有的过去都穷得穿不起袜子和裤子,现下想怎么穿,管得着么? 当然,若是在外头袒胸露背,有伤风化,还是要被人报官的。 氨纶已能量产,且化纤和编织工艺要求不高,那棉袜和松紧带自是不难织造的。 袜子固然贴身,但氨纶作为弹性纤维,其用途和涤纶不同,要保持袜子的弹性,十九股棉线编入一股氨纶丝即可,用量很少,况且现今制备出的氨纶虽也有少许化工残留物,然除却不懂事的婴儿,怕是没人会去啃袜子吧? 真要有这么蠢的,多半也死不了,闹点小病也活该了。 没必要因噎废食。 松紧带的制作成本倒是比较高,氨纶用料倒再其次,关键还是繁琐的编织手法很耗人工。 就现今大汉的工艺水准,部分弹性布料或许可以靠纺车制造,但如松紧带这类经纬交织较为繁琐且需求样式多变的织品,多数工序仍要靠依靠手工,人力成本自然不低。 饶是如此,刘彻已颇为知足了。 时隔三十余载,重新穿上有弹性的合脚棉袜,穿上缝了松紧带的大裤衩,简直激动得想落泪。 别了,又长又臭的兜裆布! 小兄弟啊,这些年真真委屈了你,终于能稍稍得以释放,不用总是闷着了。 这是大汉服饰变革的一小步,却是华夏文明发展的一大步! 皇后阿娇端详着大长秋卓文君让内宰特意裁制好的亵衣和亵裤,俏脸红得要往外滴血。 刘彻边是咽着口水,边是遗憾,类似运动小背心的内衣样式,已是自家婆娘接受的底线了,若真捣鼓出比基尼来,估摸她得三观尽毁。 独乐乐,众乐乐,孰乐? 自是众乐乐! 皇后深谙此理,故是陆续召了不少姑嫂妯娌和好闺蜜入宫,赏赐了她们不少衣裳,其中就自是不乏这类亵衣和亵裤。 刘彻不晓得王侯权贵们瞧见他们的婆娘穿着这些内衣是甚么感受,总之没人敢说出来,御史大夫直不疑都不敢! 朝堂之上,当殿议及亵衣亵裤,饶是天子不怪罪,然若传扬出去,老脸往哪里搁啊? 写奏章劾谏更是不成,在兰台是要留腾本的,教后人翻出来,那不得遗臭万年啊? 满朝文武仍是长袍盛冠,寻常百姓也仍多着宽袖深衣,仅是着色、布料和样式又少了些许限制,然衣裳鞋履里头的裤子和袜子,到底是怎么穿的,穿的甚么,那就不晓得了。 总之呢,依着国舅田胜的回报,弹性棉料和松紧带的销量是愈来愈好。 联合制衣卖出了不少棉袜,倒也没敢直接裁制和售卖亵衣亵裤,免得引发非议,真正赚到的,还得数清河百货和诸多裁缝铺。 便宜、省事、舒适、耐穿,大汉百姓不蠢,自然会买账的。 况且,就算民间需求暂时不足,皇帝陛下也已下了大批订单,由少府出赀,为包括边军在内的近百万将士购置全套的鞋袜衣裤,作为恩赏。 顶多五十余万金嘛,不差钱! 皇帝陛下就是这般爱兵如子,视金钱如粪土,简直是亘古未有的仁德圣君。 第七百九十七章 归家省亲 阿帕麦亚城,矗立于里海南岸,乃巴勒弗家族的祖居之地。 因与汉都长安的纬度相差不大,故十月间也是入冬了,或许是因濒海,故冬季气温比长安要略微高些,且不似长安般干冷。 四季分明,气候湿润,自是养人的。 安息的广袤疆土上,就数阿帕麦亚水土好,着实出了不少美人,故与巴勒弗家族联姻的安息大贵族们,除却是想攀附或加深与巴勒弗家族的关系,也因多数的巴勒弗贵女们确实长得妩媚动人。 联姻,和卖女求荣是有极大区别的,贵女嫁了过去,若不得夫婿宠爱,没法诞下继承人,那联姻就没有太大意义了。 故而,巴勒弗家族再强势,也不会随随便便把些歪瓜裂枣挑出了与旁的大贵族联姻。 对巴勒弗家族而言,嫁出去的女儿,绝非泼出去的水,而是维系着家族间往来,故虽不似汉人般有女子归家省亲的习俗,然巴勒弗贵女们在出嫁后,仍时常往娘家跑,甚至拖家带口的连夫婿也“捎上”,拜会族中长辈,也属寻常。 然而,巴勒弗家族像此番摆出这般盛大场面迎接的,过往貌似也就安息国君和数年前来访的大汉亲王有这等待遇。 先遣了数名嫡系子弟,率领两千余骑兵,提早赶赴四百余里外的番兜城迎接。 待得庞大的省亲车队抵达阿帕麦亚城,族中子弟更是尽数出城相迎。 家族长辈不是不肯来,而是被常驻城中使馆的大汉特使劝阻了,依照汉人礼数,没有岳家长辈出城迎接女婿的道理,饶是大汉天子,若是特意登门拜谒师长,师长也只在府邸门前甚或中庭迎候。 汉室最为尊师敬老,对岳家长辈的不尊敬,既是对自家妻子的羞辱,也等若羞辱自己,饶是巴勒弗家族乃安息外族,然礼数就是礼数,并不因人而异。 巴勒弗家族的长辈们闻得汉使的话,觉得在理,亦更深刻的体认到,无怪汉人常言,所谓华夏者,有服饰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 华夏的深厚底蕴,果非安息这类崛起未久的“暴发户”可比的。 况且,此番两位大汉宗室子乃是以私人身份随媳妇归家省亲,大汉使馆的官吏都没去迎接,更没为他们安排馆舍入住。 当然,这不意味着他们在安息境内不受使馆庇护,之所以如此,只是汉廷和巴勒弗家族都不欲太过刺激安息王室。 虽不必刻意低调,然若让两位宗室子以汉廷使节的身份前来,只到阿帕麦亚城,却不去王都泰西封,就真是过分了。 人要脸,树要皮,米特里达梯王再能忍,若没得台阶下,也是会急了眼,撕破脸的。 实际上,想低调也难。 千余驾大车,蜿蜒数里,大批骑兵沿途护送,实在是很招眼。 此番虽只有娜索娅和撒瑞拉归家省亲,然一道联姻的三位姊妹也都托她们给家人送回礼品,皆是百车汉货,加之埃霍斯等在长安“留学深造”了两年有余的众多嫡系子弟也随之返归,若非塔泽斯在临行前作出限制,他们携带归国的汉货怕远远不止这些。 金碧辉煌的依旺大殿内,巴勒弗家族嫡系各房的掌权者皆是到齐了。 依旺,乃是帕提亚人杂糅了波斯和希腊的风格,建造的拱顶桶形建筑,广泛应用于王宫建筑的入口和觐见厅。 巴勒弗家族虽非安息王族,然在阿帕麦亚城的宅邸群,恢弘程度丝毫不逊泰西封王宫。 在依旺大殿待客,无疑是极高的礼遇了。 饶是刘兴和刘泫身为大汉宗室子,然见得这座大殿时,也不禁暗自赞叹。 数丈高的拱形金顶,宫殿外墙面贴波斯高原特有的黑白两色云石,上作彩色浮雕,木枋和檐部贴金箔。 殿堂内墙满饰壁画,覆钟形的石柱上浮雕精致,础刻花瓣纹,覆钟之上为半圆线脚。 “真土豪!” 两位大汉宗室子默然相视,晓得彼此皆是同样的想法,倒是不含贬义,而是由此看出安息的国力着实不弱。 帕提亚人崛起不过短短数十载,光是巴勒弗家族就能修筑起如此宏伟的建筑,动用的人力物力无疑是非常惊人的。 赶路数月,刘兴和刘泫特意学了些波斯语,不少巴勒弗族人也懂些汉话,故飨宴时也不用译者,连说带比划,外加塔泽斯等人的稍加转译修正,沟通是完全无碍的。 男人之间打交道,没甚么是一斛美酒解决不了的,若是有,那就喝两斛! 帕提亚人本是游牧民族,素来嗜酒,刘兴和刘泫也是性情豪迈的关中儿郎,畅饮葡萄佳酿,端是半点不怵。 (PS:此时尚无绿教,古波斯和安息皆是不禁酒的,古波斯反而盛产葡萄酒。)600 男人们在开怀畅饮,女人们却是欢天喜地的围着娜索娅和撒瑞拉,叽叽喳喳的笑闹着。 不多时,数百驾大车的礼品都由下人依着礼单,清点分发完毕,各房主母皆是眉开眼笑。 娜索娅和撒瑞拉是懂事的,除却给自家亲眷带回了礼品,饶是此番没能参与联姻的嫡系各房,也皆见者有份,多少是份心意。 况且,这些汉货还真不算“薄礼”。 要晓得,五位巴勒弗贵女嫁的皆是侯府嫡子,儿媳妇要回门,刘氏列候和宗妇们自是不会出手吝啬,免得教亲家小觑了,也失了大汉宗室的颜面。 金银珠玉,巴勒弗家族是不缺的,然精美的汉货,尤是品质上乘的,莫说在安息,就是在大汉境内,也不是有钱就能买着的,得有门路。 瓷器、丝绸、茶叶、香水、浴液等等,乃至各类精巧奇特的少府制物,刘氏列候们备的上等汉货,在长安东西两市多是有价无市的,饶是在章台大街,也往往是刚上架没多久便即售罄。 巴勒弗家族的媳妇和贵女们,近年可没少购买和使用汉货,眼睛自然是雪亮的,礼品刚到手,就瞧出皆是顶好的。 相较汉商运到安息贩售的那些汉货,不知要高出多少个档次。 撒瑞拉很是享受族中姊妹那种羡慕的眼神,眉飞色舞的给她们讲着在大汉见到的各种新奇的事物。 娜索娅却是沉稳,浅笑着与姊妹们说了会话,便到内室与各房主母们谈正事去了。 撒瑞拉对族姊的离去恍若未见,虽说那“兰姿外贸”是她先想到的主意,然而,娜索娅的身份地位不是她能比的。 娜索娅的父亲是前任家主的长子,却主动放弃了继承权的争夺,全力支持自己的胞弟,也就是现任的家主接掌家族。 现任家主自然对长兄极为敬重和信赖,对侄女娜索娅也极为宠溺,撒瑞拉的父亲虽也是现任家主的异母弟,但终究比不得长兄的地位。 撒瑞拉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分际所在,也没甚么怨忿不甘,相比旁的族中姊妹,她已是太过幸运了,人要懂得知足。 “撒瑞拉,你带回这么多礼品,花了多少钱财啊,不怕公婆怪罪么?” 一个年岁较大的贵女捧着礼品盒,虽觉欢喜,却也不免有些担忧。 “族姊放心,没花甚么钱财,多半都是自家作坊庖制的。” 撒瑞拉深知这位族姊的脾性,是真的由衷为她忧心,绝无半点别的意味。 “自家作坊?” 贵女们纷纷瞪大了双眼。 “是啊,芳馨浴用是我婆家的生意,今后还要靠你们多多照应哦。” 撒瑞拉咯咯的笑,引得众女皆是又惊又羡,少不得冲满脸炫耀的她翻白眼。 众多小辈在外殿笑闹时,各家主母却皆齐聚内室,静静听着娜索娅讲述其见闻和那“兰姿外贸”。 各房掌权者实是早已接获书函,大批手艺精湛的匠人也“弄”到了,就等着娜索娅回来,划分各房利益。 兰姿外贸是大汉贵妇和贵女们捣鼓的生意,各家掌权者不便掺和,自然由各房主母们出面。 按说本无须如此急切,只是各房难得齐聚,也不好都滞留阿帕麦亚太久,免得引发王族猜忌。 现今的安息就如同尚未削藩前的大汉,若各路诸侯王私下聚齐,大汉皇帝也不免心惊肉跳,怕是会寝食难安的。 两成! 兰姿外贸在巴勒弗家族所能提供庇护的地域,向嫡系各房缴纳贩售货物的两成利润,当然,要先刨除各项税赋,若无须缴税,各房所能分到的自然更多。 虽让巴勒弗家族嫡系各房凭空坐享两成利润,且是不算货物的制作和运送成本,然兰姿外贸仍是会大赚特赚的,毕竟汉货运到安息后,价格少得要涨好几倍。 饶是兰姿外贸要走“薄利多销”的路子,然供货的都是田氏实业和联合制衣这类大商团,货物的品质极好,面向的客群又是不差钱的安息贵族,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哪去。 各房主母皆是颇为满意,尤是参与此番联姻的五房,更可分到兰姿外贸的相应股份,旁的主母们虽是艳羡,却也没多说甚么,毕竟家主一脉也没参与联姻,也没分到股份。 家主一脉已做到如此地步,各房再不知足,那怕是要作死啊。 第七百九十八章 祆教祭典 安息王都,泰西封。 “撒普尔那老家伙到底想做甚么?” 米特里达梯王出离的愤怒了,他可以忍受巴勒弗家族讨好汉廷,可以忍受他们与大汉皇族联姻,然要召集诸多大贵族,在阿帕麦亚城举办所谓的祭祀大典,实在是做得过火了。 “父王息怒啊!” 王储弗拉特斯忙是出言劝道,依着巴勒弗家主的地位和辈分,父王多年来都是礼让三分,平日更常称他舅父,此时却是直呼其名,显见是何等震怒。 他唯恐父王因怒火而丧失理智,低声道:“父王,现今我王族的多数军队都远在比提尼亚,万万不能与巴勒弗家族撕破脸啊!” 今岁入夏,大月氏的五万铁骑已然绕过里海北岸,进入安纳托利亚半岛,短短两月,便是彻底攻占了比提尼亚王国,拿下了拜占庭城。 大月氏人依照约定,在洗劫了比提尼亚全境后,将其土地和属民皆拱手让给了安息帝国,即刻撤军返国。 安息帝国自然不是空手套白狼,除却向汉廷送了五十万头奴隶作为“中介费”,还向大月氏运去了大批粮食和牲畜,供其今岁越冬。 巨大的付出,自然是为更为巨大的回报。 安息兵不血刃的接管比提尼亚,夺取了地势险要的拜占庭城,整个安纳托利亚半岛已然是囊中之物,又可狼顾富饶的巴尔干半岛,财富、奴隶,皆是唾手可得。 此等咽喉要道,米特里达梯王自是不会交给旁人的,故王族的军队早已前去接管比提尼亚,重整战后秩序,接收大批百姓,短期内难以返归泰西封。 巴勒弗家族却是不同,貌似近年对外征战不太热衷,遣出的私兵不多,然因其屡屡舍弃战后利益的瓜分,且去岁忍痛“为国分忧”,独自凑出十万头奴隶押往汉廷,莫说旁的大贵族,就是安息王室都不好再多作苛责。 此次此刻,在安息境内,巴勒弗家族能掌控的兵力无疑是最多的,若是王族与之撕破脸,后果着实难以想象。 尾大不掉! 米特里达梯王神情阴郁,攘外必先安内的想法,他过往不是没有,然巴勒弗家族的根基实在太深了,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饶是攻下阿帕麦亚城又如何,各地贵族见得巴勒弗家族遭祸,怕是会抱团取暖,联手对抗王族的。 安息现今情势,实则就类似与汉帝刘启刚登基时,削藩削狠了,吴楚七国联手造反,叛军迅速席卷了大半个汉帝国。 不同的是,安息王族现今的实力,显然不似昔年的汉廷般占据优势,若八个小王国和诸多半自治城邦皆是造反,米特里达梯王没有绝对的把握去平定叛乱。 当然,巴勒弗家族也不敢轻易造反,毕竟风险实在太大。 谁都不敢把对方逼急眼了,就是这么个情况。 弗拉特斯意有所指道:“父王,既是巴勒弗家主想广为布教,那不妨封他为大祭司,将他召来泰西封,常住神庙侍奉神明。” “嗯,不错!” 米特里达梯王微微颌首,目光愈发凛冽:“他之前力主将祆教立为我安息国教,且要求封杀琐罗亚斯德教派,恢复供奉多神的原教旨,我都遂了他的意,现今又广邀各大贵族,齐聚阿帕麦亚城搞甚么祭祀大典,那索性就让他来泰西封神庙做大祭司!” 于是乎,王储弗拉特斯怀揣王令,领着百余亲卫疾驰千里,赶往阿帕麦亚城,将将好赶上所谓的祭祀大典。 早在五百年前,琐罗亚斯德就已改革了古典信仰体系,以琐罗亚斯德教派为主导,祆教才得以大兴。 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征服波斯帝国后,中亚和西亚皆进入希腊化时期,祆教受到沉重打击,诸多神庙甚至出现了杂糅着波斯和希腊风格的混合神袛。 建立安息帝国的帕提亚人,虽以承继波斯为名,实则对甚么是祆教的原教旨没有概念。 巴勒弗家族说甚么,就是甚么了。 最初时,琐罗亚斯德教派闻得安息帝国将祆教立为国教,本是欢欣鼓舞,只道将能恢复昔日荣光,岂料迎来的不是荣光,而是屠刀和火刑架。 三年来,琐罗亚斯德教派惨遭到血腥镇压,经书被焚烧,祭司被屠戮,寻常教众若是不肯改信多神教派,亦会遭到擒拿,饶是不被处死,也会被押为奴隶。 此番巴勒弗家族在祖居的阿帕麦亚城举行祭祀大典,明面上的由头,就是用“异教徒”的血祭奠诸位神明,宣告琐罗亚斯德教派的彻底覆灭。 “或许,也是宣告巴勒弗教派崛起吧?” 依山修筑的宅邸群中,刘泫矗立于一座露台,俯瞰着城中广场,透过手中的望远镜,看着祭坛周围的拥挤人群,看着他们脸上露出的狂热,不禁微微颦眉。 “不,不会有甚么巴勒弗教派,今后的祆教教众,只会也只能信奉原教旨!” 刘兴身为太常府文教司的长史,对某些事的敏锐度是颇高的。 “原教旨么?” 刘泫勾唇谑笑,摇头道:“你瞧瞧这些教众,与其说他们的狂热是因信奉祆教,倒不如说是在信奉巴勒弗家族吧?” 现今的大汉官学,都在教导甚么唯物发展观,更是早已宣导要“破除迷信思想,扫除宗教崇拜”,“汉人只奉祖,不信教”,却没成想,巴勒弗家族要恢复祆教“原教旨”,还得先遣子弟到大汉取经啊。 “巴勒弗家主不傻,自然是识时务的,他们可以掌控教权,却不能掌控教众信仰,如若不然……” 刘兴微是扬眉,淡淡道。 刘泫长叹道:“希望如此吧,我可不想凭白遭了牵累。” “你且安心便是了,过得今日,情势多半就明朗了。” 刘兴拍了怕他的肩膀,出言宽慰道。 刘泫抬眸看他:“你是不是知晓甚么?” 刘兴摇头苦笑:“呵呵,我能知晓甚么,只不过比你会认人,此番护送我等前来的骑军部曲,领头的乃是虎贲军候,我曾多次在中央官署瞧见他出入太尉府。” “直娘贼!” 刘泫真是惊到了,他何德何能,让千骑虎贲护送他和小媳妇回娘家啊。 况且这些虎贲将士貌似没打算显露身份,怕不是想来暗中搞事的吧? 刘兴瞧见他满脸慌乱之色,忙是沉声道:“慌个甚,塔泽斯和埃霍斯多半也是知晓的,你无须胡乱揣测,在旁看着就是了。” 刘泫重重颌首,又举起望远镜,将视线投注到城中广场。 祭坛高耸,中间隆起圆形的祭台,八尊栩栩如生的神像环绕着祭台,用雪白的云石雕琢出八位神明。 祭台的正前方,摆放着造型独特的炉鼎,早先在众目睽睽下,巴勒弗的族人们往里头倒了数桶油,引燃木柴,以烈火烹油,此时已见得鼎中白雾蒸腾,显是热油已沸腾。 巴勒弗家主撒普尔缓步登阶,站上祭坛中心的圆形祭台,双手做了个下压的姿势,本是喧闹无比的广场霎时便是沉寂下来。 王储弗拉特斯站在阶下,见得此等情形,不禁瞳孔微缩。 撒普尔的威望实在太高,巴勒弗家族的震慑力实在太大,莫说那些狂热的信徒,就是周围的这群大贵族们,都因巴勒弗家主的一个手势,尽皆噤声不语。 “诸神的信徒们,今日我们齐聚在此,用异教徒的血肉供奉诸神,祈愿神明降福。” 撒普尔张开双臂,仰头望天,中气十足的朗声道。 桶装的环形广场内,声音久久回荡,还真有种神圣的味道。 教众们尚等他继续往下说,岂料他却是直奔主题:“将琐罗亚斯德邪教的大祭司乌勒尔带上来。” 两名侍卫随即将五花大绑的乌勒尔押上祭坛,压着他跪倒在地。 “乌勒尔,你琐罗亚斯德教派供奉邪神阿胡拉,污蔑和亵渎诸神,你可知罪?” 撒普尔站在圆形祭台上,俯视着他,高声呵斥道。 “你的言语是何等的愚昧,你的行为是何等的罪恶!阿胡拉战胜了恶神纽曼,创造了世间万物,乃是唯一真神!” 乌勒尔身为大祭司,无疑是对自身信仰的真神无比虔诚,悍不畏死的大声驳斥。 见得邪神信徒如此猖狂,教众们纷纷高声喝骂,撒普尔也是面色铁青。 弗拉特斯见这情形,心中自是暗笑,希望那乌勒尔能再多骂几句。 许是天遂人愿,就在撒普尔刚命侍卫将乌勒尔丢入油鼎烹杀之际,突是传来一声高喝。 “父亲,住手吧!” 广场边缘,身着白袍的塔泽斯缓步而来,身后跟着十余名也身着奇特长袍的年轻人,皆是巴勒弗家族的嫡系子弟。 广场再度鸦雀无声,却是不同于适才的肃穆,而是诡异的沉寂。 甚么情况? 巴勒弗家族要内讧了?要父子相残么? 塔泽斯满脸平静,领着那群年轻人,沿着前方信众诸多让出的道路,走到祭坛前,举步登阶。 “父亲,我已获得神谕,只诛杀异教徒并不能让诸神满意,亦无法让世人信服。” 塔泽斯站在祭台前,仰视着自家父亲。 瞧见父亲眼中那丝转瞬即逝的谑笑之意,他不禁眼角抽搐,险些保持不住这副神叨叨的模样。 第七百九十九章 神迹降临 “教众们,这是塔泽斯,我的好儿子,他说获得了神谕,你们相信么?” 撒普尔挺直身子,昂首矗立,缓缓环顾四下,高声喝问道。 全场静寂,无人作答。 “既是如此,你来主祭,若无法让教众们信服,就用你的血,来向神明赎罪!” 撒普尔缓缓走下祭台,朗声道。 祭坛之下,众多贵族皆是惊诧不已,王储殿下却是心念急转。 若巴勒弗家族内讧,家主更迭,或许,是个机会…… 就在此时,塔泽斯已缓缓登上祭坛,双膝跪地,张开双臂,仰头望天,口中念念有词。 “神啊,快……快看!” 祭台下的声浪从无到有,由小变大,所有人都仰着头,满脸惊愕的看着祭坛上的八尊神像。 血泪! 鲜红的血液从诸神的眼中缓缓淌下,场面无比惊悚。 “怜我世人,苦难实多,邪神当道,诸神泣血!” 原本追随在塔泽斯身后的十余名年轻人,此时已环绕着祭台跪下,口中齐声颂念。 最靠近祭坛的众多巴勒弗族人也随即跪伏在地,纷纷跟着颂念。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只因人类的从众心理是与生俱来的。 跪下的人愈来愈多,颂念的声音愈来愈大,随即响彻整个广场,甚至迅速蔓延全城,连许多没有机会进入广场参加祭典的百姓或奴隶,也都不明所以的跪下颂念。 莫说是安息人,就是远远用望远镜瞧着的刘泫,见得那八尊神像淌下血泪,都觉得头皮发麻。 “这……” 他扭脸看向刘兴,却瞧得自家族兄神情平静,丝毫不以为意。 “你继续往下看吧,若我所料不错,好戏还在后头。” 刘兴也没出言解释,只是勾起唇角,露出一丝谑笑。 此时在广场中,王储弗拉特斯却是笑不出来,他不相信塔泽斯真能得着甚么神谕,也不相信甚么神迹,觉着里头肯定有蹊跷。 然而,在场所有人,包括巴勒弗家主都已跪地颂念,他若仍是站着,害怕被狂热的教众们活活打死。 旁的大贵族或许也是这般想的,在此时此刻,信或不信压根不重要,不从众就是作死! “信众们,抬起头来,诸神已然感受到了你们的虔诚。” 塔泽斯缓缓站起身来,朗声道。 “快看,快看!” 众人纷纷望向神像,但见那血泪渐渐褪却鲜红,化做如海水般的清澈湛蓝。 神迹! 教众们见到此等神迹,无疑更为狂热,继续高声颂念着。 “这莫不是……” 刘泫却是瞧出了端倪,哭笑不得道。 刘兴颌首:“石蕊试液,遇酸变红,遇碱变蓝,你倒还记得。” “这不得用掉好几桶啊?” 刘泫晓得,那石蕊试液配置不易,就适才这大场面,怕是耗费不少。 刘兴挑眉:“不划算么?” “自然划算,饶是耗费千金万金,巴勒弗家族也赚大了!” “呵呵,若是虎贲也参与其中,这场戏估摸还没完,继续往下看。” 果不出刘兴所料,塔泽斯的戏还继续往下唱。 塔泽斯如适才的父亲般,双手做了下压的手势,霎时满场沉寂。 王储殿下快要疯了,至少在此时此刻,他感受到塔泽斯的威望急剧攀升,隐隐要与巴勒弗家主比肩了。 这绝非王族乐见的啊! “信徒们,诸神感念我等虔诚,再度颁下了神谕!” 塔泽斯此时已彻底入戏,依着既定的套路,张口就来:“埃霍斯,我最亲爱的兄弟,领着你的追随者登坛,接受神明赐予你的荣光吧!” 众人尚未回过神来,便见得广场边缘又出现一队身着长袍的男子,沿着适才塔泽斯走过的路径,缓步前行。 为首之人,正是巴勒弗家主的次子埃霍斯。 他和追随者们,身上长袍的样式与塔泽斯等人并无二致,却非洁白如雪,而是鲜红如血。 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埃霍斯领着追随者登上祭坛,向圆形祭台上的塔泽斯单膝跪地。 “神说,予汝审判之权,赐汝裁决之剑!” 塔泽斯微微弯下腰,伸手抚其顶,如是道。 塔泽斯的白袍追随者们随即纷纷朗声传颂,声音响彻广场的每个角落。 就在众人不知该如何反应时,塔泽斯已伸手将埃霍斯扶起。 在众目睽睽下,埃霍斯举步迈上祭台,行至正前方的炉鼎,缓缓向滚烫的沸油探出双手。 “神啊!”摘书吧 不少教众失声尖叫,并非所有人都有足够粗壮的神经,敢亲眼看着活人惨遭油烹的。 就在众人皆以为埃霍斯是疯了,对所谓神谕心生质疑时,却已见得他从炉鼎中取出一柄血色的长剑,双手高高托举。 长剑上的油液,不可避免的滴落到他的头脸和身躯,他却仿似毫无所觉。 “得蒙神恩,赐我圣剑,我必永生侍奉神明,为诸神扫灭世间异端。” 埃霍斯挥剑厉喝,虽是满身油渍,然看在众多教众眼中,却不觉丝毫狼狈,反是闪耀着神恩的晖光。 远处露台,刘泫也算彻底看透了,砸吧着嘴:“油层下方是醋么?” 刘兴颌首:“嗯,醋,且是老陈醋,沸点很低。” “没文化真可怕!” “确实。” “那柄血剑甚么来头?” “天晓得,兴许是氧化铁和赤铜的低碳合金。” “……低碳合金,多半硬度低而软,能杀人么?” “这不是要杀了么?” 刘兴摆摆手,示意他用望远镜继续瞧。 刘泫忙是端起望远镜,注视着埃霍斯的举动。 埃霍斯自然不晓得自己的把戏已被两位大汉宗室子看破,颓自步下祭台,行至已被吓懵了的乌勒尔身前。 “追随邪神,亵渎诸位神明,吾奉神谕裁决,汝有罪!” 埃霍斯朗声宣判,旋即挥剑。 剑光凛冽,剑影如血,却只是划破了乌勒尔身上的衣袍。 “……” 本是疯狂期待,想亲眼见证圣剑伟力的教众们,此时皆是愣怔在场。 本是心怀惴惴,害怕神谕和圣剑皆是确实的王储弗拉特斯却是乐得看巴勒弗家族出丑。 然而,圣剑终归是圣剑! 但见那乌勒尔身上骤然冒出白烟,旋即腾起熊熊烈焰。 他挣扎,却挣不开身上困束的绳索;他哀嚎,却是引发更为狂热的呼喊声。 “神子,埃霍斯!” “神子,埃霍斯!” …… 祭坛下的绝大多数人都疯狂的嘶吼,非但是那些狂热教徒和巴勒弗族人,便连许多原本心存质疑的贵族,都跟着吼叫起来。 不管神谕是否为真,但那柄血剑的威力是实实在在的,天晓得有没有距离限制,若是埃霍斯远远冲老子比划一下,那特么老命就没了,防不住啊。 莫说旁的贵族,便连王储殿下都快吓尿了。 埃霍斯虽是很享受这种万民敬仰的感觉,然终归是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晓得这些都是虚的,若不好好按着套路把戏码演完,自己别说拥有权势地位,怕是都活不过今日。 他也压了压手,示意众人肃静,朗声道:“我非神子,与你等般,皆是侍奉神明的神仆。依神谕,神仆之首是为教宗,掌肃教务,其人选,诸神早已谕示。” 埃霍斯再度行至祭台前,向塔泽斯单膝跪地道:“请教宗即位。” “请教宗即位!” 环绕祭台的白袍人和黑袍人皆是随之跪地,齐声高呼。 塔泽斯微微颌首,神情肃穆的行至炉鼎前,也将手深入“沸油”中,取出一顶金冕。 金冕沥沥的往下滴油,塔泽斯自然不会立马往头上带。 只见他缓步归位,亦是单膝跪地,对祭台下的巴勒弗家主朗声道:“儿子今后将专心侍奉诸神,执掌教权,再无法奉孝膝下,还请父亲为儿子加冕!”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撒普尔仰天大笑,随即再度缓步登坛,从长子手中接过已不再滴油的金冕,缓缓为他加冕。 昔年,他曾在泰西封王宫为米特里达梯王加冕,当时心中端是百味杂陈,此时此刻,为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加冕,心中只有欢喜。 家族成就,不必在我! 这就是身为家主的觉悟,为避免王族反弹太过激烈,他甚至授意儿子当众表态,将巴勒弗家族与祆教适度区隔,让王族有台阶下,找不着彻底撕破脸的由头。 “教宗即位,请神谕示!” 埃霍斯颇是识趣,见得加冕结束,便即率众人再度跪地,向神明高声祷告。 “教宗即位,请神谕示!” 所有人皆是随之跪地祷告。 轰隆隆~~~ 阿帕麦亚城外,阵阵雷声炸响,从四面八方传来,经久不绝。 莫说广场内的人,全城的人都懵了。 远处露台上,刘泫端是哭笑不得:“千骑虎贲,不远万里前来,就只为炸出几声响动?” “着实见效,不是么?” 刘兴耸了耸肩,意有所指道:“于无声处听惊雷,祆教的信徒会更狂热,巴勒弗家族却也会更听话。” 刘泫深以为然:“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巴勒弗家族的掌权者深知我大汉强盛,若是有悖逆之心,这‘神雷’势必会落到他们头上,大汉天子的怒火,无疑比神罚更为骇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