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超级学霸》 第一章 范家小神童 庆历七年的九月,深秋已有几分凉意。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是平江府太湖边的一处村落,隶属于吴县,村子不大,约有百余户人家。 清晨,红叶上的露水迅速消退了,一簇簇枫树显得更加娇艳如火,染红了整个山村。 一名年约六旬的老人正缓缓在小河边漫步,他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仿佛已饱经沧桑。 老人衣着简朴,穿一件宽松的青色深衣,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微微叹息,目光中总带着一种难以言述的落寞。 他来这座小村庄已经四天了,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沿着小河走上几里路,呼吸一下乡村的新鲜空气。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孩童清雅的声音,似乎在绘声绘色讲故事。 “那天蓬元帅满腔悲愤,对行刑官大喊: ‘我乃堂堂上品元帅,掌八万天河水军,那霓裳嫦娥不过是月宫侍女,地位低卑,我虽酒后失礼,向太阴星君赔礼便可,为何要受此重刑,打入凡间?’ 行刑官长长叹息一声:‘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嫦娥之事不过是借口,你擅自改变水军天规法度,引起诸仙不满,这才是真正原因。’ 天蓬元帅愈加忿然,“可变法分明是玉帝让我去做,与我何干?” 行刑官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同情。 ‘变法失败,总不能让玉帝承担责任吧!玉帝当然要贬你,不过玉帝也会给你一些特殊待遇。’ ......... 那老者听到‘变法失败,总不能让玉帝承担责任!’不由浑身一震,眼中露出惊讶之色。 他连忙四处寻找,似乎声音是从左面的一棵大树方向传来。 老者拔足向大树走去,脚下却被石头一绊,险些摔一跤,脚踝一阵疼痛。 但他顾不得细看,忍住疼痛来到大树下。 只见在一棵古老的枫树下,七八名梳着总角的顽童坐在石头上,托着腮,听如醉如痴。 讲故事之人是一个少童,身量颇高,看起像十岁左右,但眉眼间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 只见他穿一身打着补丁的褐色短衣,常年的风吹日晒并没有使他皮肤变黑,眉眼中还有几分乡间孩童少有的清秀。 如果细看,还会发现他双眸中还隐藏着一丝和他年龄不太符合的成熟。 这个讲故事的少童叫做范宁,今年只有八岁。 范宁是他祖父起的名字,因为他出生时哭声太响,祖父希望他能安静一点。 但长大一些他却安静得过头,不仅极少说话,而且反应也比别的孩子慢几步,显得呆头呆脑。 除了父母还记得他的官名外,村里人都习惯叫他阿呆。 从小到大,他呆名远扬,甚至连小学塾的先生也在课堂上叫他范呆呆。 直到一个月前,一场大病后他忽然变了,口齿伶俐,反应敏锐,记忆力惊人,完全变成了另一个孩子。 父母欣喜若狂,以为是佛祖显灵,母亲还特地跑去灵岩寺还愿。 但只有范宁自己知道,一次意外的事故,使他竟穿越时空,来到了千年前的大宋。 只是三岁看老,大家早已习惯了他从前的呆头呆脑,要想让大家彻底转变对他的看法,恐怕还须时日。 范宁眼角余光瞥见青衣老者已从河边向自己走来,他顿时心中暗喜。 “那行刑官说得其实也不对,我们应该这样理解,西天取经一共只有四个名额,天界元老都想占一个,所以千方百计安排自己人参加。 这就是天蓬元帅投胎转世也神识不灭、武艺不失、兵器不丢的真正原因。 至于是谁安排天蓬元帅下界,这就是今天的题目,大家回家想一想,明天回答我。” 说到这,范宁又笑道:“昨天给大家布置的题目,大家都说说答案。 为什么明知那猴头喜欢吃桃子,众仙还推荐他去守蟠桃园?” 众孩童七嘴八舌乱说一通,范宁摇摇头,大家说得都不对。 “因为蟠桃会眼看开幕在即,但蟠桃园的桃子都已被众仙偷得差不多了。 这时候需要一个没有后台的小毛仙来顶缸,那猴头显然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正说到兴起,远处有个中年男人挥手大喊:“阿呆,你爹爹回来了,让你赶紧回家!” “刘叔,我知道了!” 范宁便笑着对其他孩童道:“今天我有事,就少讲一点,说好的,听一次一文钱。” 孩童们舍不得钱,可又想听故事,只得摸出一枚铜钱递给范宁。 范宁一一笑纳,把钱轻轻一掂,“哈!又有八文钱到手了。” “请等一下!” 范宁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范宁顿时松了口气,心中暗道:‘守了两天,终于把你吸引住了。’ 他慢慢回头,果然是刚才的青衣老者。 只见老者眼中充满了兴趣,他连忙上前,乖巧的躬身行礼,“老丈叫我?” 青衣老者望着一脸童稚的范宁,温和问道:“你是本村的孩子?” “正是!请问老丈有何指教?” 老者捋须微笑,“你刚才讲得虽然离奇,却很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范呆呆!”旁边有一个顽童大笑道。 范宁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对老者道:“晚辈范宁!” “你也姓范?” 老人眼中露出一丝惊喜,连忙问:“你是范氏哪一堂?” 范宁摇摇头,这个他真不知道。 青衣老者也自觉问得有点冒失,范是吴县大姓,这一带姓范的人不少,未必是自己同族。 但此时他更关心范宁刚才讲的故事,他又问道:“你刚才说的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 范躬身道:“晚辈看过一些三藏法师取经的杂书,便自己编了故事。” 北宋已经有不少唐僧取经的故事,吴承恩的《西游记》只是后来的集大成者。 老者眼中更加惊讶了,眼前孩子不仅能自己编撰小说故事,而且见识深刻,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个偏僻的小村庄居然还有这样的神童? 他忽然对范宁的身世有了兴趣,说不定这孩子真是自己的同族。 这时,老者脚踝一阵剧痛,身体一晃,范宁连忙扶住他,“前辈怎么了?” “刚才不小心脚踝扭了一下!”老者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那得赶紧用冷水敷住,如果伤重,淤血会扩散的。” 范宁指着前面道:“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前辈到我家里休息一下。” 老者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范宁扶着老者缓缓而行,忍不住心花怒放,两天功夫没白费,终于可以抱上大腿喽! 一边走,他嘴里也小声哼起了歌,‘太阳出来罗嘞,喜洋洋罗嘞,杠起竹杠朗朗扯,朗扯,上山岗罗嘞!’ “你在哼什么曲?” 青衣老者听范宁哼的小调自己似乎从未听过,倒有另外一番韵味,心中有点好奇。 “是我自己编的小调!” 范宁笑嘻嘻说:“如果前辈喜欢,我可以教给前辈。” “那就谢谢你了。” 老者微微笑道:“带我回家,你好像很开心!” 范宁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却一脸天真无邪笑道,“我师父常说,帮助别人,自己就会快乐,所以我心里高兴呀!” “真是一个宅心仁厚的好孩子!” 老者慈祥地摸摸他的头,“你应该读过书吧!” “嗯!在村里学塾里读过两年。” “都读了什么书?” “读了《百家姓》、《千字文》,师父还教了《论语》和《孟子》,不过我学得不好。” 其实不应该是范宁学得不好,而是原来的范呆呆根本就学得一塌糊涂。 老者点点头,“你既然能讲出这样的故事,我想.....我还是建议你去名校读书。” “我父亲这也是这样想的,过两个月父亲要带我去镇上参加考试。” 老者心中一动,“可是延英学堂的入学考试?” “好像是的!” 老者赞许笑道:“你父亲很有远见!” ....... 范宁的家就在小河边,一株高大的槐树下有三间茅草屋,墙壁用泥土夯成,四周用树枝围了一圈篱笆,算是院子了。 院子中间是一盘磨,靠墙放着一把锄头和一支橹,屋檐下挂了十几串鲜鱼,应该是刚刚才捕到。 小院的另一边则种了两畦菜,菜地四周也被树枝围着。 一只老母鸡站在菜地边东张西望放哨,而一群小鸡躲在它身后,正千方百计想钻进菜地。 范宁扶着老者走进院子,“娘,我回来了!” 只见一个年轻妇人满脸怒气地从屋里出来,“宁儿,你跑哪里去了,娘是怎么交代你的?” 这位年轻妇人便是范宁的宋朝母亲张氏了,她在娘家排行第三,周围邻居都叫她张三娘。 虽然张三娘穿戴是钗荆裙布,但皮肤白皙,容貌十分清秀,范宁的肤色和眉眼长得像极了她。 张三娘见儿子扶着一个青衣老者,她微微一怔,“宁儿,他是谁?” “娘,这位前辈的脚崴了,我扶他来家中休息一下。” 青衣老者也感觉自己有点冒失,怎么能随意去别人家中? 他不由歉然地对范宁笑了笑,“我就不进去了,谢谢你的好意。” 范宁当然不能让他走,自己的前途富贵都在这老人身上,他怎么能走? “没关系的,前辈就稍稍坐一坐,晚辈给你疗伤。” 就在这时,从屋里走出一名三十余岁的魁梧汉子,他穿着一件短布衣,衣襟撒开,露出胸膛上古铜色的肌肉。 虽然相貌粗犷,但目光却很柔和,尤其在看自己儿子之时。 他便是范宁在宋朝的父亲,叫做范铁舟,是太湖跑船的渔夫,离家十天,刚刚才回来。 这时,范铁舟忽然也看见了青衣老者,他本能地揉一下眼睛,竟呆住了,结结巴巴道:“三叔,您...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你是......”老者也不认识范铁舟。 “我父亲是本堂的范大川。” 青衣老者顿时明白了,不由捋须呵呵大笑,原来这小家伙是范大川的孙子,真没想到啊! 张三娘急忙拉了一下丈夫衣襟,“大郎,他究竟是谁?” “他就是我们本堂的范相公啊!” 范铁舟倒头就拜,“小侄拜见三叔!” 范宁当然知道范相公是谁,就是那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相范仲淹。 也就是眼前这个青衣老者,他在三天前就知道了。 不过此时范宁也有点傻眼,范仲淹居然会是自己的本堂祖父? 早知道如此,自己还干嘛费心费力布局,直接上门认亲就是了。 范铁舟见儿子还傻站着,连忙拉他跪下,“快给三阿公磕头!” 关于简介的一些解说 1、那一年,大宋甲级足球联赛正热,国民老公苏东坡金榜高中。 【大宋的蹴鞠大家都知道,但可能很少有人知道,宋朝也有足球联赛,有足球俱乐部,京城最有名的俱乐部叫做齐云社,都是由皇亲国戚子弟组成,宋朝也有国际足球赛,主要是和辽国和西夏足球队比赛。】 【苏东坡科举的故事很多人知道,当时是糊名考,主考官欧阳修把他的卷子当作弟子曾巩,所以不敢给他第一,怕人说闲话,把他点为第二名榜眼,这个故事如果是真的,其实也有问题,因为状元、榜眼应该由皇帝点,而不是主考官决定,实际上,嘉佑二年的状元是章衡,榜眼是窦卞、探花是罗恺,苏东坡应该是乙榜第二名。 不过这次苏东坡没考好,但他在几年后的制科考试中考得第三等,这是唐宋几百年来制科考试最高的一个名次】 2、那一年,京城房价一飞冲天,老干部欧阳修买房不及时被夫人赶出家门。 【宋朝东京房价之高,确实让人瞠目结舌,随便一座像样的宅子都要十几万贯,所以租房已经成为大多数人的选择,朝廷高官也不例外,像宰相苏撤也是在京中租房住,已升为知谏院的欧阳修也是租房,他租的房子很破旧,下雨就被淹,所以他写诗抱怨,也是因为这样,后来朝廷开始修官宅,给高官们住上公房。】 3、就在那一年,赵官家上元夜偷窥香艳女相扑,被朝阳群众司马光当场抓获。 【这件事应该发生在嘉佑六年元宵节,宋仁宗在皇宫正门宣德楼上看女相扑表演,与民同乐,女相扑穿着兜裆裤,非常清凉香艳,看得宋仁宗乐不可支,结果令司马光十分不满,写一本奏折《论上元令妇人相扑状》,批评皇帝有失体统。】 4、也是那一年,王老虎携女参加非诚勿扰,扬言非进士不嫁,金明池畔四大才子仓惶奔逃。 【这个大家都知道,就是捉进士抢婚,权贵带着女儿在科举考场外等着,一旦发榜就开始先下手抢进士,然后直接拜堂成亲,和王老虎抢亲没有什么区别,每次金明池的金榜宴结束后,进士们就会被追得鸡飞狗跳,到处是天罗地网前来抢进士女婿的富豪权贵。】 5、还是那一年,河东狮喜拜婚堂,胭脂虎相亲正忙,全国神童大赛一匹黑马悄然登场。 【宋朝女子大都有嫁妆,有财富支撑,腰杆硬,所以在家中都比较强势,怕老婆的高官太多,河东狮、胭脂虎就是宋朝强势老婆的代表人物,像写《梦溪笔谈》的沈括,胡子动不动就被老婆连皮带肉揪下来,就这样,他老婆死了,他还是伤心欲绝,要跳湖去陪老婆。】 【全国神童大赛就是童子试,宋朝是极为重视神童的朝代,全民狂热,饶州神童朱天赐曾经住鹅笼埋在土里治病,十里八乡家家效仿,结果死了不少孩子,究其根源,也是和皇帝有关,一个宋真宗的儿子几乎全部夭折,一个宋仁宗没有儿子,一个宋高宗也没有儿子,所以这三个时代的神童最为火爆。】 第二章 偏心也是病 范仲淹因庆历变法失败而被贬黜出京,目前在邓州出任知事,因母亲忌日而赶回乡拜祭。 此时恰逢平江府解试,上门求教的士子太多,不胜烦扰。 为求清静,范仲淹便躲到太湖边蒋湾村的一个旧友家中,今天正好遇到范宁在给孩童们讲西游记。 范铁舟手忙脚乱地将三叔请进屋内,张三娘则赶紧拿出家里最好的茶给三叔烧水泡茶。 范仲淹打量一下房间,屋子里光线明亮,家具都是用木头自制,显得比较粗陋,不过收拾得干干净净,格外整洁。 “铁舟,你父亲怎么会搬到这里来?” 范铁舟叹口气,“还不是因为他那个古怪脾气,三叔应该知道的。” 范仲淹点点头,他虽然和范宁祖父范大川是堂兄弟,却很少说话。 范大川从小就脾气古怪,和族人比较难相处。 范仲淹又回头看了看还在困惑中的范宁,便笑道:“你不是建议我用冰水敷伤处吗?” 范铁舟赶紧问道:“三叔怎么了?” “刚不小心扭了一下脚踝,宁儿建议我用冰水敷脚。” “我去打井水!”张三娘手脚麻利,连忙去拿木盆。 “不用!” 范铁舟连忙制止住妻子,他从抽屉里摸出个小瓷瓶,递给范仲淹。 “这是我上山采药自制的药膏,对跌打损伤很有效果,三叔试试看!” 范仲淹笑着接过药膏,除去鞋袜,在脚踝处抹匀了,立刻觉得一阵阵清凉透入肌肤,脚踝处立刻不再疼痛了。 过了片刻,范仲淹又重新穿上鞋袜,走了几步,竟然完全好了。 “这是什么药?很神奇啊!”范仲淹惊奇地问道。 “侄儿也不知道名字,三叔收下吧!晚上再涂一下就好了。” “我不用了,只是好奇而已。”范仲淹笑着把药瓶放回桌上。 一旁的范宁却动了心,家里有这么好的药,自己居然不知道! 若在镇上开个店,专治跌打损伤,岂不是财源滚滚? 这时,范仲淹笑着向范宁招招手,“你到我这里来!” 范宁连忙走上前,又仔细打量一下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政治家和文学家。 范仲淹其实就是一个很平常的乡间老者,不过他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种普通人没有的温雅之气。 不过范宁目光敏锐,他发现了范仲淹目光中竟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愁绪。 再细细一想,范宁顿悟,应该是自己刚才讲的故事影响了范仲淹的情绪。 想到这,范宁心中略略有了一丝愧疚。 范仲淹微微笑道:“你一片诚意把我请到家中,应该是想让我考考你的才学,今天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范宁脸一红,原来自己的小心思早就被人家看穿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大郎,这次捕的鱼怎么都这样小?” 这个声音使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张三娘脸一沉,当着客人的面不好发作,便满脸不高兴的到后院去了。 范仲淹呵呵一笑,起身向院子里走去,范宁无奈,也只得跟在身后。 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瘦高老者,头发花白,皮色乌亮,脸上布满了小麻点。 他的眼睛很有特色,眼白占了大半,一对眼珠就像两颗小黑豆粘在眼白上,白多黑少,总透着一丝冷酷。 这个老者正是范宁的祖父范大川,此时他手中拎一只大鱼篓,正满脸嫌厌地望着屋檐下的十几串鲜鱼。 在院门处还站着另一名高个儿年轻男子,二十岁左右,脸色苍白,身体略显得单薄,一双手比女人手还要白皙细嫩。 他叫范铜钟,是范宁最小的一个叔叔。 范铜钟在县学读书,是范家唯一的秀才,父亲范大川把自己的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此时,范铜钟也同样嫌厌地望着大哥家的院子,就仿佛走进这院子,就会使他的秀才身份蒙上一层灰。 不过他眼睛向屋里望去时,却充满了热切和期待。 闻名天下的范相公居然来了,这是自己多好的一次机会啊! 这时,范铁舟从屋里跑了出来,激动道:“爹爹,你怎么来了?” “你当然不希望我来!” 范大川冷冷哼了一声,“你是怕我来坏了你的好事吧!” 范铁舟一怔,他没明白父亲的意思。 他又连忙从水缸里取出一只鱼篓,笑容真诚的递给父亲。 “这次下湖运气不错,捞到了十几条桂鱼,都是一斤的好鱼,肉质肥美,孩儿专门留给爹爹补补身体。” “先搁一边吧!”范大川挥挥手,就仿佛在赶走一只苍蝇。 这时,范仲淹从屋里出来,微微笑道:“多年不见,二哥风采依旧啊!” 范大川立刻满脸堆笑,指了指后面的小儿子。 “家里有四郎照顾我,我的身体还不错,这孩子孝顺啊!县里的先生都夸他品行好。” 范仲淹淡淡一笑,“我觉得大郎也很孝顺。” 范大川不满地瞥了长子一眼,“他也就一般吧!比起四郎可差远了。” 范铁舟轻轻拉了一下范宁,“快给阿公磕头!” “不必了!” 范大川果断拒绝,“他这种小呆子给我磕头,只会折我的寿!” 范铁舟连忙解释道:“父亲,宁儿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哼!他是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吗?” 范大川狠狠瞪了一眼长子,对范仲淹道:“家门不幸啊!我这个长子自幼愚钝,不是读书的料,生个儿子更是个傻呆子。” “二哥,你太谦虚了。” “哎!你不知道这孩子傻到什么程度,年初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居然到了第二天才告诉我,你说这样的傻呆子还能读书?” 范大川痛心疾首,又长长叹息一声,“我范大川究竟做了什么孽,身后居然有这么一对愚蠢的父子。” 范铁舟被父亲骂得满脸羞愧,低下头不敢说话。 范仲淹回头看了一眼范宁,眼中充满同情。 范宁却淡淡一笑,对这个祖父的偏心事迹,他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拼命贬低父亲和自己,无非是想衬托他小儿子多么优秀. 范大川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向小儿子招招手。 范铜钟连忙屁颠屁颠跑上前,给范仲淹深深行一礼。 “学生范铜钟,给相公见礼!” 相比范铁舟父子对自己的尊敬,这个范铜钟却把亲情丢在一边,口称相公,市侩之心由此可见。 范仲淹心中虽然不悦,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笑了笑问道:“四郎在哪里读书?” “学生在县学读书,准备过几天就去长洲参加解试。” 旁边范大川连忙补充道:“我家四郎现在是秀才!” 宋朝的秀才和明清不一样,不算一种功名。 一般而言,只要得到县里的推荐去参加解试,便可称为秀才。 因为村里就只有他一个秀才,范大川极为得意,逢人便夸他四郎怎么聪明,怎么轻轻松松就考上秀才。 范铜钟抓住机会,连忙从书袋里取出一叠文稿呈给范仲淹。 “这是学生写得几篇文章和诗词,恳请相公指点!” 范仲淹接过文稿翻了翻,又笑着还给了他。 “还不错!好好考解试,我希望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范铜钟激动得泪水都要掉下来,说话的声音也哽咽了。 “相公对学生的教诲,学生一定会铭记于心。” 范大川也觉得有希望了,连忙趁热打铁说:“听说三弟身后尚无弟子,你看能不能......” 范宁噗地笑出声来,祖父居然想要四叔做范仲淹的继承人,他真想得出来啊! 饶是范仲淹再有涵养,此时也终于忍不住了。 他一把拉住了准备下跪磕头的范铜钟,对范大川道:“我今天还事,就先走一步了,改天我再来拜访二哥。” 此时,他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他又回头向范宁和范铁舟点点头,转身便离开院子走了。 “都怪你们,让我错失了这个机会!” 范铜钟满腔愤怒地指责大哥和侄儿,就仿佛自己沾上了他们父子的晦气,范仲淹才看不上自己。 他狠狠一跺脚,捂着脸转身飞奔而去,多么好的机会啊!就这样被那个小傻瓜给毁了。 范大川也气得浑身发抖,一肚子怒气都撒向长子。 “范相公来村里是多难得的机会,你不把他请去指点你四弟,却一心只想着自己儿子,让你四弟白白丢掉了这次机会,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对得起我,对得起你四弟吗?” 范宁心中愤怒之极,慢慢捏紧了拳头。 但他给父亲面子,不撕破这张脸皮,只是冷冷地望着这个不讲道理的祖父,一言不发。 范铁舟忍气吞声道:“爹爹,宁儿确实可以读书的。” “我呸!” 范大川重重向地上吐一口唾沫,满脸讥讽地指着三间破茅屋。 “你看看自己家里穷成什么样子,就这光景还想让你的傻儿子去读书?糟蹋钱我就不说了,更重要还让村里人耻笑,你不要脸,我还丢不起这个老脸!” “你还好意思说我们穷!”张三娘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 她尽量给丈夫面子,不和公公计较,但她绝不能容忍公公这样欺辱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她怒视范大川道:“去年分家,你给了大郎什么?土地、房产都要留给老四,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我们居无定所,多亏我的一点嫁妆才修起这三间房,我就问你一句话,大郎是不是你的儿子?” 张三娘越说越伤心,眼睛都红了。 “大郎为什么没有读书,你还不清楚吗?他十五岁就下湖打渔养家,你却在这里说他愚蠢,你应该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 范大川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也索性豁出去了。 “既然你们都觉得我不公平,那我就实话实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个当官的儿子,可大郎打渔,二郎经商,三郎做了倒插门,都指望不上。 现在只有老四读书有成,最有希望当官,我就指望他当官后光宗耀祖,还能给我养老送终,所以你们就别怪我偏向老四多一点,而且你们对老四好一点,那就是孝顺我了。” “爹爹,我没有说您老人家偏心。”范铁舟连忙劝道。 “可你婆娘说了,哼!” 范大川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可走出门了,他忽然又拐回来,一把抄起装满桂鱼的篓子,骂骂咧咧走了。 ....... 范仲淹沿着河边返回住处,他心中十分感慨。 明明孙子是大智若愚,是罕见的美玉良才,范大川却视而不见,明明小儿子是个草包,他却当作明珠。 写了一堆狗屁不通的文章,居然还想做他范仲淹的继承人,他范仲淹再被贬黜,也不至于堕落如斯。 这时,范仲淹忽然隐隐听见范宁在喊自己。 一回头,只见范宁从后面飞奔而来,手中拿着一张纸。 范仲淹停住了脚步,心中奇怪,这孩子要给自己看什么? 片刻,范宁气喘吁吁奔来,将手中纸递给范仲淹,“这是孙儿写的一首词,请三阿公指教!” 范仲淹望着他红扑扑的小脸,心中涌起一股怜爱,他弯腰摸摸范宁的小脑袋。 “好的,我一定会好好读一读!” 范仲淹想了想,又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他。 “镇上范氏本堂内有一座藏,凭这枚玉佩可以进去。” 范宁接过玉佩深深行一礼,“谢谢三阿公提携!” 范仲淹笑着抚摸他的头,“你好好努力,等下次我再来时,多写几首诗给我看看。” “孙儿一定会努力!” 停一下,范宁又笑嘻嘻说:“这首词或许能让三阿公的心情好一点。” 说完,他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 范仲淹沿着河边缓缓而行,一边走,一边读着范宁写给他的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范仲淹心中震惊异常,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一个八岁孩子写的词。 或许这孩子只是写途中偶遇风雨,并没有赋予它太多的深意。 但范仲淹却能体会到平平淡淡的词意中竟藏有某种人生哲理。 范仲淹停下脚步读了一遍又一遍,他终于领悟了这首词蕴含的深意。 虽然只是描写野外途中偶遇风雨,但它却在简朴中见深意,在寻常处生奇景,表现出一种旷达超脱的胸襟。 范仲淹眼角忽然有点湿润了,这首词分明就是一个正直文人在坎坷人生中力求解脱之道。 这写的就是自己啊! 这时,范仲淹想到了范宁那纯净的目光,想到了他红扑扑的笑脸中蕴藏的无穷活力,这一刻他心中跟着变得生机盎然起来。 ........ 房间里,张三娘还在埋怨丈夫。 “难得三叔喜欢宁儿,你也不让三叔帮帮忙,延英学堂哪里是那么容易考上的?” 范铁舟修理着锄头,闷声回答妻子的埋怨。 “咱们就靠自己本事去考试,实在考不上就去读镇里的官办学堂,不管走到哪里,我相信儿子都是一颗最亮的明珠。” 张三娘叹口气,“我也希望宁儿好好给咱们争口气,让你爹爹看看,他是怎么把明珠当成了瓦砾!”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咳嗽。 范铁舟连忙从屋里出来,却见是三叔站在院子里。 范铁舟挠挠后脑勺,“三叔还有什么事吗?” 范仲淹微微笑道:“我刚才忘记问了,明天我要去一趟京城,不知宁儿可愿意离家一个月?” 第三章 枫桥夜泊 次日天还没有亮,范仲淹的客船便停在小村码头上,母亲张三娘给范宁换了一身过年才穿的新衣,千叮咛万嘱咐。 范铁舟一直沉默不语。 他心中虽然也不舍,但儿子已经八岁,能跟本堂三阿公去京城开眼界,他当然是千肯万肯,这种机会不是一般人能遇得到。 范宁给父母躬身行一礼,便上船了,范仲淹走出来笑道:“放心吧!最多一个半月,我就会把宁儿平安送回来。” “那就拜托三叔了!” 范仲淹点点头,他向船夫一摆手,客船启动,晃晃悠悠向晨雾中驶去。 张三娘望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牛乳般的晨雾之中,她眼睛慢慢红了起来。 范铁舟低声道:“这件事咱们不能对任何人说,对宁儿没好处,若有人问起来,就说宁儿到亲戚家去了。” 张三娘点点头,“那你爹爹那边也不说吗?” 范铁舟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父亲若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暴跳如雷,还是不说的好。 想到父亲对自己的轻视,他不由低低叹口气,“宁儿,一定要给爹爹争气啊!” ........ 客船在清澈的小河中缓缓穿行。 范宁坐在船窗边,随身带着一只小布包,里面是两件洗换衣服和两百文钱,也是他唯一行李。 范宁很喜欢清晨坐船的感觉,这种静谧的时光使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前世的点点滴滴,又如流水般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的前世是个孤儿,在孤儿院就是以记忆超群而出名,八岁那年他被选中,进了一座特殊的学校,一群与他一样有着超群记忆力的孩子在知识海洋中遨游。 整整十年,他也不知记下了多少东西,可就在一个月前的试验中发生了意外....... 范宁又想起了一个月前的试验,要在他大脑中植入一块神经元纳米记忆芯片,如果成功,他大脑里储存的知识量将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结果他成了先驱,同时也成了先烈。 范宁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后脑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范呆呆的脑袋,那块芯片怎么可能还存在? 范仲淹就坐在他对面,他又忍不住看了一遍昨天那首《定风波》,这首词写得真好啊!自己回邓州就把它裱糊起来,挂在书房里,时时提醒自己要豁达面对人生。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孩子,范仲淹心中感慨万千,自己昨天差点就错过这个罕见的神童了。 这时,茶童小福将一壶热茶送进来,范仲淹倒了杯热茶,微笑着把茶杯推到范宁面前,将范宁从前世的思忆中拉了回来。 “谢谢三阿公!” 范宁装出一副乖巧地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啊!’顿时烫得他跳了起来,一股滚烫的热水含在口中,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令他狼狈万分。 好容易才将茶水咽下去,只觉得舌头都被烫麻了。 他回头狠狠瞪了茶童小福一眼,一定是这个臭小子在故意让自己出丑。 小福捂口偷笑,向他扮个鬼脸溜了出去。 范仲淹见范宁喝茶狼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喝茶得慢慢来,讲究细品慢咽,你刚才太急了!” “我在家里都是用大瓢舀着喝的。”范宁嘟囔一句。 “你那不是喝茶,是牛饮!” 范仲淹笑了笑,端起茶碗细细吹了吹,小心吮了一口茶,这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带你进京?” 范宁调皮一笑,“或许三阿公觉得路上无聊,带上我可以再听听天蓬元帅的故事。” 范仲淹眨眨眼笑问道:“那听故事要不要付钱?” 范宁脸一红,原来祖父还没忘记那一茬啊! 他想了想,便狡黠地笑道:“一般情况下我都是要收钱的,我就担心只收一文钱,三阿公拿不出手。” 范仲淹指着他笑骂道:“你这个臭小子,居然是个小财迷?之前没看出来啊!” 发现了这位堂祖父并不是古板之人,范宁的小狐狸尾巴也渐渐露出来了,他不再假装乖巧,索性恢复了本色。 范宁枕着双手躺在船板上,望着窗外的白云悠悠道:“三阿公听过一句话吗?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这句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一本杂书里,书名我忘了。” 范仲淹沉吟一下道:“喜欢钱其实也不是坏事,我年幼家贫,连粥都吃不起,那时我也和你一样,希望自己长大后能有很多钱,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才渐渐明白一个道理。” “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吗?”范宁笑嘻嘻问道。 范仲淹被噎住了,半晌才指着他笑道:“你这个小滑头,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现在后悔把你带出来了,你赶紧给我下船!” 范宁故作惊恐地抱紧桌腿,“三阿公,我给你讲故事,免费的,一文钱都不要,还不行吗?” 范仲淹被范宁调皮的模样逗乐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忽然发现自己更喜欢现在的范宁。 ........ 坐船出行的好处就是轻松舒适,没有车马劳顿,但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慢,到长洲县时天已经黑了,客船靠岸系泊过夜。 船舱里的灯已经点亮,他们一行只有三人,除了范仲淹和范宁祖孙二人外,还有就是茶童小福。 小福和范宁同岁,是个孤儿,跟随范仲淹已经有两年,和范仲淹情同祖孙。 船舱内,范宁和小福坐在灯下临摹字帖,范仲淹却坐在一边看两人写字。 说起来惭愧,范宁的字确实写得很糟糕,像变形的鸡爪一样,而小福的楷书却比他工整漂亮百倍。 不过也正因为范宁的字写得太糟糕,范仲淹才决定带他去京城。 他知道凭范宁的字是无论如何考不上延英学堂,他要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指点一下他写字。 当然,他也可以给刘院主写封信,只是那样一来,一定会有另一个优秀的孩子被挤掉,那不公平,也不符合他范仲淹做事的原则。 范仲淹坐在一旁看范宁写字,见他写的竖就像腿在打摆子,瑟瑟发抖,写得横就像人在练肌肉,上面凹凸不平,令人目不忍睹。 范仲淹终于忍不住屈起手指关节敲了敲范宁的脑袋,“我真搞不懂你,既然能写出那么优秀的词,怎么字却写得这样烂?” 其实范宁也同样恼火万分,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字,而是范呆呆的字,一笔烂字就像撕不掉的狗皮膏药,顽固地传了自己。 “我练!我苦练还不行吗?”范宁发狠似的一笔一笔向纸上戳去。 范仲淹见他有点恼羞成怒,不由哑然失笑,也不再影响范宁练字,便坐到一边看书去了。 这时,旁边小福嘻嘻一笑,“其实我倒有个速成的法子。” “什么法子,快说!” “我若说了,你要帮我烧半个月的茶水。” “烧你个头!” 范宁反过笔杆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记,“想哄范爷我替你做事情,你还嫩了点!” “我真没骗你!” 小福悄悄对范宁道:“这种宣纸是几层粘在一起,可以越撕越薄,你把它撕成半透明状,覆盖在字帖上描着写,这样练字就快了。” 范宁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自己居然没有想到。 他立刻揽住小福肩膀笑眯眯道:“我烧的茶连乡下人都嫌难喝,恐怕三阿公不会喜欢,能者多劳,还是你多辛苦一下,为了表示感谢,到京城后我请你吃糖。” 听到吃糖,小福口水都要流下来,他连忙道:“你可不准耍赖,我们拉钩。” 范宁嫌厌地看他一眼,“你多大了,还要拉钩呢!” “你若言而无信怎么办?” 范宁拍了拍胸脯,“范爷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道还会骗你这个小屁孩。” “好了!好了!” 范仲淹在一旁看两人说话,心情着实愉快,他忍不住笑道:“你这个小屁孩也大不到哪里去,快写字,不准再闹了。” 两人又低头写字,这时小福胀红了脸,咬牙低声道:“你才是小屁孩!” 范宁摇了摇头,“和你这种幼稚的小家伙坐在一起写字,真的没意思!” “我来考考你们吧!” 范仲淹看得有趣,索性放下书笑问道:“我先问小福,你说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停船?” 小福挠挠头,半天没猜出来。 “那你呢?”范仲淹又笑眯眯望向范宁。 范宁却不屑地对小福撇撇嘴,“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连这个都想不到?读的书都喂狗了!” “我其实能想到的,就是一时忘记了。”小福恼火地反驳。 范仲淹赞许地点点头,“宁儿一定是看见外面的虎丘塔了?” “我早看见了,但我知道这不是三阿公停船在这里的真实原因!” “哦?那你说说真实原因是什么?” 范宁狡黠一笑,“和在蒋湾村的原因一样,三阿公怕被人骚扰。” 范仲淹哈哈大笑,竖起了大拇指,“真是个聪慧的孩子!” 范宁笑嘻嘻摊开手,“猜中了应该有奖吧!我不要多,三阿公奖赏我一贯钱就够了。” 范仲淹掏出一文钱扔给他,没好气道:“这就是你的奖品,什么一贯钱,你怎么不要一百两银子!” 小福一脸幸灾乐祸地笑道:“吃瘪了吧!谁让你那么贪心,居然要一贯钱,要是我,我就只要十文钱。” 范宁随手把一文钱扔给他,“我要钱是为了还你的人情,既然你不嫌少,那就自己到京城买糖吃去!” ........ 第四章 客串教授 或许是昨晚茶喝多了,天不亮,范宁便被一泡尿憋醒,被子里十分暖和,让他舍不得起来。 最后实在憋不住了,他只得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向船舱外走去,生怕惊醒熟睡中的祖父。 走出船舱,一股清新而带着寒意的河风迎面吹来,冻得他直打哆嗦。 他急忙弯腰一溜烟跑到船舷边,痛快地向河里撒了一泡尿,转身又向船舱里跑。 就在这时,范宁忽然发现岸上有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他心中一惊,有贼! 君子不立于危墙,发现了蟊贼,他当然不能挺身而出,范宁又悄悄摸到船头,轻轻推了推正在熟睡的船夫,“大叔!” 船夫正梦到去京城吃红烧肘子,吃得正香,却被范宁推醒了。 “什么事啊!”船夫迷迷糊糊问道。 “好像岸上有几个小蟊贼,大叔先去探查一下,我去找趁手的家伙。” “那不是蟊贼,是几个考科举的士子,来找范大官人请教学问的,半夜时就来了。” 船夫打个了哈欠,又翻过身,迷迷糊糊睡去了。 原来不是小蟊贼,那自己怕个屁啊!范宁又挺直了腰,摸了一件船夫的衣服披上,这才大摇大摆向船尾走去。 ......... 天蒙蒙亮,范仲淹便被一阵说话声惊醒,他一转身,只见小福蜷缩在角落里睡得正香甜,范宁却不知去向。 范仲淹一惊,他连忙坐起身,这时外面传来范宁的声音,“你写的这是什么,你这样的文章还想考上举人?” 他似乎在斥责什么人?范仲淹大为好奇,他连忙轻轻推起船窗一角,只见范宁略显稚嫩的背影正对着自己。 他坐在船舷边,披着一件船夫的衣服,手中拿着一篇文章。 再向下看,原来岸边站着五六名身穿青衿深衣的年轻士子。 这些士子面带愧色,一个个战战兢兢。 被斥责的士子争辩道:“我的文章也请教过大儒,评价并不差,小官人说它不好,至少要说明理由吧!” 范宁哼了一声,“你这篇文章从头到尾都是用各种华丽辞藻堆砌景色,或许这就是你认为的好,但它的内容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 范宁挥了挥稿子,“内容空洞苍白,文章讲究言之有物,寓景于情,你既然写虎丘剑池,山石奇峻之类一笔带过就是了,关键是你从剑池悟到了什么? 应该是投剑于池,止武于天下,为天下百姓求和平,应该有这样的胸怀抱负,你才能做到修身齐家平天下,否则你考这个解试又有什么意义?” 被斥责的士子满脸羞愧,接过文章长施一礼,“听小官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明感激万分!” “你们去吧!我阿公身体感恙,不便接待你们,让我随便和你们聊聊。” 五六名士子深深行一礼,转身走了。 范宁的一番话令范仲淹心中震惊万分,他慢慢放下船窗,轻轻捂住口,差点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天道循环,损有余而补不足,既让自己在朝堂上遭遇了人生最残酷的挫折,失去了平生的志向和理想。 但上苍却又悄悄给自己开了另一扇小窗,让自己在家乡找到了继承人。 .......... 客船足足走了半个月,范宁和小福也一路斗嘴了半个月,着实令范仲淹身心愉快,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这天下午,客船终于抵达了京城,也就是东京汴梁,今天的开封。 从岸边出现的第一座屋舍开始,范宁便站在船头瞪大眼睛向两边张望,他只恨手中没有照相机,无法将两岸的市井百态都记录下来。 汴河两边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岸上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商人。 酒馆、脚店、茶馆、小吃店、香药铺、解库、质库、布帛铺、医馆等等,一家挨着一家,越靠近城池,越是繁华,旗幡招展,人口稠密,热闹异常。 这里还是汴梁城外,便已十分繁华,真不知城内会是什么样子? 这时,前方出现了一座木制拱桥,范宁一眼便认出来了,他顿时激动得大喊:“快看,那就是虹桥!” 小福在后面撇了撇嘴,眼中充满了鄙视,“一座木桥而已,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还是读书人呢,一点涵养都没有?” “你知道个屁!这座桥会流传千古。” 范宁负手悠然望着木拱桥从头顶横穿而过,这就是清明上河图的那座虹桥啊! 到底是人走进了画中,还是画变成了现实? 这时,范仲淹走上前轻轻揽住范宁稚嫩的肩膀,笑道:“这就是京城了,其实和咱们平江府也差不多。” 范宁咧咧嘴,“我好像连吴县都没去过,一步就跨到京城,这腿够长的。” 范仲淹听他说得有趣,不由莞儿一笑,又拍拍他后脑勺问道:“你一路上给我说,想见京里的名人,现在到京城了,说说看,你想见谁?” 范宁正在欣赏岸上一位风姿绰约的骑驴美女,一时脱口而出,“李师师!” 范宁说漏了嘴,他不好意思挠挠头,连忙解释道:“李师师是我的邻居,和我从小青梅竹马,去年她全家搬到京城了,怪想她的。” 范宁自以为编得滴水不漏,可惜一路北上,范仲淹早已摸透了范宁的习惯,只要挠头,接下来必然就是胡扯。 范仲淹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说正经的!” “那苏东坡如何?” 范仲淹一怔,“苏东坡是谁?” 范宁顿时想起来了,苏东坡现在还在树上掏鸟窝呢! 绕了两个弯,他才笑了笑说:“如果有可能,我想见一见王安石。” 范仲淹有点不解,王安石太年轻,还算不上什么名人,京城比他有名的人多的是,像欧阳修、司马光、冯京、曾巩等等。 可这孩子却一心只想见王安石,倒有点奇怪了。 范仲淹并没有追问原因,他想了想道:“王安石已经外放了,不过最近京城事情比较多,你应该有机会见到他。” 范宁心中暗暗庆幸,幸亏祖父没有追问自己为什么想见王安石。 自己真不好回答,他总不能说,我跟你老人家进京城,其实就是想见一见这个王安石吧! ........ 三人下了船,范仲淹在京城呆的时间不长,便让船夫在京城等他几日,他们坐上一辆牛车,缓缓向城内而去。 东京城内和城外其实差不多,只是城内建筑更加整齐,商业更加繁荣,行人更多,能看到一些深宅大户。 他们没有走得太深入,牛车很快在城西一座很破旧的老宅前缓缓停下。 范宁见老宅虽然占地面积不小,但实在年代久远,大门上油漆都掉光了,靠地面的墙上布满了水渍,想必下雨就会被淹。 而且周围环境也不太好,人多嘈杂,大多是小房子,一群群光腚小孩在街头奔跑,给人一种贫民窟的感觉。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大喊:“希文,是你吗?” 范宁回头,只见两名随从簇拥着一个中年男子正骑马而来,男子皮肤白净,脸庞方正,目光格外神采奕奕。 他头戴双翅乌纱帽,身穿绯色朝服,显然是名官员,他远远看见了范仲淹,激动得挥手大喊。 范仲淹哈哈大笑,迎了上去,男子翻身下马,和范仲淹紧紧拥抱一下,“我还以为你真不回京了。” “这次是进京办点私事,可不是奉旨进京,别误会了。” “我知道,你是来看望师鲁的,他的身体是很糟糕,还要贬去筠州,我也劝他退仕算了。” 两人边说边走,来到大门前,范仲淹拉过范宁笑着介绍道:“这是我族孙范宁,也是一个天赋神童,这次特地带他来和你的宝贝徒儿打擂台。” 听说要和自己的爱徒打擂台,官员眼睛顿时一亮,上下打量范宁,恰好范宁也在看他,只见他目光澄静,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官员点点头笑问:“你知道我是谁?” 范宁轻轻摇头,在陌生人面前,他从来都是收敛,不露锋芒。 甚至对范仲淹也是这样,直到上了范仲淹的船后,范宁才渐渐露出了真实的一面。 范仲淹对这个孙子的人小鬼大早已习以为常,不过只要他品性端正,他也不想管得太多。 范仲淹笑道:“你想用你的名头来吓我孙子,对不对?” 官员呵呵一笑,“我的名头哪里比得过您老人家?你看看,令孙根本就把我没放在眼里。” “那是因为他不认识你!” 范仲淹这才笑着给范宁介绍,“这位中年才俊就是欧阳修,你可以叫他欧阳伯伯!” 第五章 勇斗小曾布 欧阳修狠狠瞪着范仲淹,“没见过像你这样公开占便宜的,居然让你孙子叫我伯伯!” 范宁发现自己自从有了范仲淹这个便宜祖父后,他对名人的免役能力迅速提高。 眼前的欧阳修竟然只让他略有一阵小激动,然后就归于平静了,相对于激动,他心中更多是一种好奇。 原来这位就是唐宋八大家的欧阳修,看起来比祖父年轻得多。 他连忙躬身行礼,“晚辈范宁给欧阳前辈请安!” 欧阳修有点诧异,他又深深看了一眼范宁,回头对范仲淹道:“你孙子真的很聪明啊!” 欧阳修和范仲淹相差二十岁,两人其实是忘年交,从不论辈分。 范宁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称呼欧阳修为前辈,也不提辈分,这就叫各交各的,巧妙避免了称呼伯父带来的尴尬。 范仲淹却淡淡道:“有我夸奖他就够了,你就不要再多事,以免他连字都不会写了。” 范宁顿时满脸通红,一张老脸有点挂不住。 祖父这是在敲打他呢!北上十五天,他就在船上练了十五天的字,但进步却不大,只是稍微工整一点。 他的字距离‘书法’二字还差十万八千里,让范仲淹着实有些失望。 “我们进府里说话!” 欧阳修连忙将范仲淹祖孙让进府中,范仲淹打量一下房子道:“永叔,你确实该买宅了,总这样租别人的房子也不是办法,要不你夫人真要把你赶出家门了。” 欧阳修叹口气,“京城房价那么高,我哪里买得起?希文,我们不提此事,会影响心情,今晚小弟给你接风,我们不醉不休!” 范宁心中好笑,怎么宋朝也和后世一样,见面就聊房价,不过他也很好奇,现在京城的房价是多少? ........ 欧阳修将范仲淹请到客堂,两人分宾主落座,虽然旁边空着几张椅子,但范宁还是乖巧地站在范仲淹身后。 在眼前这两位宋朝大佬面前,可没有他的位子。 两人寒暄几句,范仲淹便取出一包团茶放在桌上,笑着推给了欧阳修,“家乡的一点土产,虽然不值几个钱,但贵在心意。” “好香!” 欧阳修深深嗅了一下茶香,对范仲淹笑道:“这香味应该是洞庭东山脚下那十亩茶园内的,最上等的贡品,市场都买不到,没想希文给我送来了,今天真是好福气啊!” 范宁在一旁看了半天,他怎么也认不出这几块略有些发白的茶饼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碧螺春。 这时,堂下走过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欧阳修看见他们,连忙招手,“阿布,倩儿,你们两个进来!” 两人快步走进大堂,走在前面是一个少年,比范宁高一个头顶,大约十三四岁,长的眉目清秀,他进来先给欧阳修新一礼,口称师父。 欧阳修笑着给范仲淹介绍少年,“希文,这便是我的小徒曾布!” 范仲淹捋须一笑,“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少年听说眼前老人竟然就是名闻天下的范仲淹,他眼中闪过一道惊喜,连忙深深给范仲淹行一礼,“学生曾布参见范公!” 范宁暗暗思忖,原来这少年就是曾布,曾巩的弟弟,欧阳修的宝贝徒弟不会就是他吧! 范宁没有猜错,曾布可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神童,几年前就在京城大放异彩,被欧阳修看中,收为弟子,刚刚参加完童子科解试。 欧阳修有弟子十余人,曾布年纪最小,也是最被欧阳修器重的一个。 不过此时范宁的目光更多集中在少女身上,只见她乌黑的秀发梳成了双环髻,内穿白色绣花的襦衣,下穿一条红色百褶长裙,外面又套一件浅黄色褙子,袅袅娜娜地走进大堂。 待少女走近,范宁顿时眼前一亮,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容颜俏丽,这么气质优雅的宋朝少女。 简直就是‘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 她年纪和曾布差不多,也是十三四岁,却长得极为秀美,一双大眼睛左右顾盼,一对美瞳俨如黑宝石般熠熠生辉。 少女虽然还未成年,但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俏美如花。 一时间,范宁竟然有点看呆住了。 这个少女叫做欧阳倩,是欧阳修第三个妻子薛氏所生,也是欧阳修的长女。 欧阳倩上前先给父亲施一礼,又盈盈给范仲淹施个万福礼,美目含羞,朱唇轻吐道:“倩儿给范伯伯请安!” 范仲淹笑了起来,对欧阳修道:“几年不见,倩儿已经长这么大了,黄毛小丫头变成了俏小娘,时间过得真快啊!” 这时,曾布迅速瞥了一眼范宁,见他呆呆的看着欧阳倩,眼睛里竟冒出光来,他心中着实有些不悦,便笑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范宁的目光立刻收回,上前施一礼,淡淡笑道:“在下范宁,吴县后辈末学。” 欧阳修呵呵笑道:“阿布,范少郎是范公之孙,深得范公真传,你要好好向他请教!” 得到师父的暗示,曾布心领神会,又笑问道:“不知范贤弟平时读什么书?”。 “我所猎甚杂,不能和曾兄相比。” “不妨!不妨!不如我们切磋一二,让愚兄领教一下贤弟的胸中锦绣。” 曾布十分目光热切,他和欧阳倩情投意合,早已互生情愫,一直渴望能得到师父欧阳修的同意。 但师父始终没有表态,今天遇到了范仲淹的孙子,如果自己能够狠狠打压这个小屁孩一番,给师父挣足面子。 或许师父一高兴就会答应他们的婚事。 况且能有机会能在倩儿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更是让曾布心中振奋和期待。 欧阳修也颇有兴致,捋须微微笑道:“阿布不要轻敌哦!范少郎可是少见的神童。” 范宁心中有点惊讶,欧阳修这是在怂恿吗? 范宁回头看了一眼祖父范仲淹,征求他的意见。 范仲淹心中却生出一丝苦笑。 这个争强好胜的欧阳修啊!自己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他真的就把宝贝徒弟叫来了,不知道自己的孙子才八岁吗? 其实文人好斗已是大宋的一个顽疾,从上到下都不能免俗,兴之所至就要和对方比试一番。 朝廷上的党阀之斗就不用说了,文雅一点的,斗诗、斗词、斗画、斗书法、斗对联甚至斗茶、斗石、斗蛐蛐。 所以曾布此时提出和范宁比试一番也并不奇怪。 范仲淹对范宁同样抱有很大的希望,他想看看范宁是怎么处理这件事,输了没关系,但不能输了风度。 他便笑着点点头,让范宁随意发挥。 范宁又偷偷看了一眼旁边小美人,见她脸上带着一丝轻蔑地看着自己,但她看向曾布时,目光里却充满了崇拜。 范宁忽然明白了,这个曾布是想拿自己当擦鞋布,在美人面前表现一番呢! 这让范宁心中有点不高兴了,你可以想取悦小美人没关系,但你不能踩着范爷的头去讨好小美人。 “不知曾兄想切磋什么?” 曾布想了想便道:“我比你大几岁,比学识恐怕有大欺小之嫌,不如我们就来比比背书。” 曾布记忆力惊人,看书过目不忘,这是他最得意的天赋。 这时,欧阳倩笑道:“曾大哥,我也参加吧!” “好!师妹也参加。” 曾布又问范宁,“贤弟想怎么比?” 范宁懒洋洋道:“客随主便,随便你,我奉陪就是。” 这时,欧阳修也有点不好意思,连忙道:“范少郎长途跋涉,今天刚到京城,一定很疲惫,比试之事改天再说吧!” 范仲淹却微微笑道:“我也久闻曾少郎的神童之名,只是从未亲眼见识过,这个机会难得,永叔可不能扫我的兴!” 第六章 假亦真时真亦假 既然是曾布提出挑战,自然不会是他出题,范仲淹也不会站出来,毕竟欧阳修才是主人。 欧阳修捋须想了想,问曾布道:“诸多经文中,你还有哪些经文没有读过?” 曾布躬身道:“回禀师父,学生还有《春秋》尚未涉猎。” 欧阳修便笑问范仲淹,“《春秋》如何?” 《春秋》是五经中比较冷僻的偏门,范宁当然也不可能读过。 范仲淹便点了点头,“那就用《春秋》吧!” 欧阳修立刻令下人去取来三本《春秋》,递给了三人,他对范宁笑道:“比试背书一般是以一炷香为限,能背多少算多少,明白我的意思吗?” 范宁点点头,“我明白!” 欧阳随即令人取来一炷香点燃,计时开始。 三人立刻翻开书,在大堂内来回踱步,开始默默记诵。 其实《春秋》这本书,范宁在前世就已经读过了,而且能倒背如流,只是时隔两年,他还需要温习一下。 一炷香很细很短,全部燃完大约十五分钟左右,所以又有一炷香时间之说。 不一会儿,香已燃尽,欧阳修便喊道:“停!” 三人停止了背书,欧阳倩脸上有些懊悔,显然她背下来不多。 她目光又热切地向曾布望去,曾布笑容满面,显得信心满怀,令她心中一阵窃喜。 “如何,你们三人谁先来背?”欧阳修笑问道。 曾布刚要开口,范宁却抢先举起手,“我先来吧!” 范仲淹捋须暗暗点头,一般而言当然是晚背书者占便宜,他可以得到前面人的提示。 范宁肯抢先背书,足见他为人光明磊落,这一点令范仲淹很欣慰。 曾布却不想占便宜,便道:“那我去堂下等候!” 范宁摆摆手,“不用走开,小弟背得不妥之处,还请曾兄指教!” 欧阳修接过书笑道:“你能背多少就背多少。” 范宁便从‘隐公元年’一节开始背起: ‘惠公元妃孟子,孟子卒,继室以声子,生隐公......’ 他一口气背到文公七年,忽然发现范仲淹脸色不对,这才意识到自己背得太多,他连忙停下,挠挠头笑道:“不好意思,就只背下了这么多。” 这时,大堂上所有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这才短短的一炷香啊!范宁居然能背下半本《春秋》,简直不可思议。 《春秋》全本一万八千余字,范宁差不多背了近一万字,竟一字不错,着实将众人震惊住了。 范仲淹连忙抓住范宁手臂问道:“这本书你是不是已经背过?” 范宁连忙摇头,“孙儿是第一次读它。” 欧阳修轻轻拍了拍额头,叹息道:“我算是见识到了,世间竟有这等记忆超群的神童。” 曾布满脸羞愧,他自诩过目不忘,但一炷香时间他也只记住了两千字左右,和范宁差得太远,令他自愧不如。 欧阳倩心中却十分不服气,曾大哥的记忆力在京城无人能比,他怎么可能输给这个小家伙?这小家伙说不定作弊。 想到这,欧阳倩笑道:“比试当然要三战两胜才有说服力,爹爹不妨再比第二场。” 欧阳修有点不好意思,便笑着问范仲淹,“兄长的意思呢?” 范仲淹心中也明白这场比试说服力不够,毕竟《春秋》在天下各地书屋都能买到。 “再比第二场吧!” 欧阳修想了想,便取出一篇文章笑道:“这篇文章是我去年在滁州的一次游记,半月前才写完初稿,还没有人看过,你们每人浏览一遍,然后默下来。” 范宁心中一动,该不会是《醉翁亭记》吧? 欧阳修把文稿先递给了范宁,第一句便是‘环滁皆山也.....’ 范宁心中暗暗窃喜,果然是《醉翁亭记》,他又匆匆浏览一遍,却发现和后世流传的《醉翁亭记》有好几处地方不同。 他才忽然想起,这是初稿啊! 但不等他再细看,欧阳修便将文稿从他手中抽走,又递给了曾布。 曾布也没有占到便宜,只草草浏览一遍,文稿又转到了欧阳倩手中。 欧阳倩还没有看完,文稿便被父亲收走了,她急得一跺脚,“爹爹给我看的时间最短!” 欧阳修呵呵一笑,“你本来就是凑热闹的,看不看都无所谓!” 欧阳倩撅了撅小嘴,退下去又不甘心,只得乖乖坐下开始默写。 曾布运笔如飞,生怕自己记下内容转眼便忘记。 范宁却很犹豫,他记下大概有七成左右,可这七成的内容和后世的《醉翁亭》至少有七处不同,着实让他难以下笔。 自己究竟是写记下的七成,还是写后世的全篇? 他眼角余光偷偷向曾布一瞥,见曾布居然已经写了一半,正停笔沉思。 范宁不再犹豫,索性提笔将后世的《醉翁亭》全篇默了下来,但范宁还是吸取背《春秋》的教训,在后面稍微改了几个字。 毕竟太完美就不真实了。 不多时,三人将各自的稿子交给欧阳修,欧阳修心里有数,他给三人时间太短,完全记下来是不可能的,就看谁记得更多一点。 首先被淘汰的是欧阳倩,她只记下三行,还记错了三个字。 欧阳倩倒不沮丧,她本来就只是凑凑热闹,她更关心曾布,只要曾布能战胜那个臭小子,她就开心。 曾布还不错,记下了六成,不过有五个地方记错了。 欧阳修提笔将错误的地方圈出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曾布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还不错,能记住六成,比我预料的要好一点。” 欧阳修笑了笑,便放下曾布的卷子,又满怀期待地拿起了范宁的卷子。 刚才背诵《春秋》,这孩子表现得令他十分震惊,不知这一次又能他带来什么震撼。 刚拿起卷子,欧阳修便愣住了,这....这字简直..... 欧阳修有点不可思议地向范宁望去,范宁当然明白他目光中的惊讶,也不着恼,笑嘻嘻道:“前辈现在改比书法还来得及!” 范仲淹却有点惭愧,叹口气道:“这孩子别的都还不错,就是书法太糟糕,还望永叔多多指点他一二。” 欧阳修宽厚的笑了笑,“我当年像他这么大时写字也不行,其实书法也没什么诀窍,多多练习就是了,今天我不评论,等十年后再看。” 他这才细看范宁默写的《醉翁亭记》。 渐渐的,欧阳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变得凝重起来,他发现范宁默写的稿子有几处地方和自己的原稿不一样了。 开始还以为是范宁默错了,但欧阳修读了几遍,发现范宁并不是默错,而是在替自己修改,居然修改得还不错。 欧阳修越读越惊讶,读到最后,他忽然发现范宁竟然默全了,他一下子愣住了,“不可能!” 虽然大家都夸赞神童过目不忘,事实上,过目不忘是一种夸张的说法,看一遍就能记住的人,几乎是凤毛麟角,就算是天赋神童,也要至少看两遍。 而欧阳修给范宁的时间最多只能看一遍。 他目光奇怪地注视着范宁,这孩子真有这么厉害?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能全记住,还是..... “你什么时候读过我这篇文章?”欧阳修脱口问道。 欧阳修这句话问得有点荒唐,女儿欧阳倩和曾布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连范仲淹也哑然失笑,永叔今天是怎么了? 范宁却不慌不忙道:“欧阳前辈认为我事先已经读过这篇文章?” 欧阳修语塞,这篇《醉翁亭记》是自己才写不久,从未示人,连女儿都没机会,第一天来京的范宁更不可能看到。 可是...... 欧阳修慢慢坐下,他心中异常震惊,不仅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背全,而且还能替自己修改,修改得居然还不错,这怎么可能?他才八岁啊! 这时,范仲淹笑道:“永叔能否给我看一看?” 欧阳修把卷子递给他,范仲淹捋须细细看了一遍,又从桌上拾起原稿,他连连点头,范宁的卷子比原稿修改得更加生动,更加完美。 不过范仲淹并不像欧阳修那样反应激烈,他已经领教过范宁的惊人之作了。 “永叔,你看这两段!” 范仲淹将卷子最后的几处修改指给欧阳修看。 ‘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你看这段修改,他把中间的‘太守也,太守谓谁?’去掉了,看似简洁,却少了几分酒后自得的意境,其实改得并不好。 还有,‘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他改成了‘人影杂乱’。 这个杂乱二字没有散乱用得到位,由此可见,我这个孙子的水平还是有限。” 欧阳修点了点头,范仲淹说得对,范宁虽然能修改,但修改得还不是很到位,他看了看范宁,还是长长叹息一声,“可就算如此,令孙也太令人震惊。” 曾布脸色一变,垂头丧气地低下头,他知道第二次比试又输了。 欧阳倩小嘴动了动,简直要气哭了。 欧阳修又忍不住将范宁的卷子细细看了三遍,这才摇摇头,对范仲淹道:“令孙天赋禀异,真神童也,我欧阳修服了!” 范仲淹还是第一次听到欧阳修如此夸赞一个孩子,他心中着实高兴,却捋须微微笑道:“论真才实学,他比曾布还差得远,贤弟太夸奖他。” 范仲淹一回头,见范宁眼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得意,气得伸手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记,“谦虚的话在哪里去了?赶紧给我说出来!” ........ 第七章 萝莉小女侠 当天晚上,范宁和祖父便在欧阳修府中住了下来。 次日上午,范仲淹早早便出门办事,范宁则呆在房间里打着哈欠练字。 有没有搞错,来到京城花花世界不出去逛街游玩,却让自己埋头写字。 那来京城做什么? 范宁一肚子怒火,狠狠发泄在宣纸上,他哪里是在写字,分明是在画一幅抽象派的水墨画。 这时,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门没有关,请进!” 门吱嘎一声开了,范宁回头,却吓了一跳,站在门口的居然是欧阳倩。 她今天已换了一身衣裙,容颜依旧和昨天一样俏丽,只是一脸不高兴,就仿佛谁欠了她几百文钱。 “欧阳姑娘找我有事?” 欧阳倩懒洋洋问道:“你没有时间?” “做什么?” “爹爹让我陪你去买本字帖,家里没有适合你的,我估计你要练字,没时间去!” 范宁腾地跳了起来,“我有时间!” 他扔掉笔笑嘻嘻跑上前,“别的小弟都没有,就是有时间!” 出门逛街,还有美人伴游,这种美事谁会拒绝? 欧阳倩心中痛苦的哀叫一声,‘这个小屁孩,怎么这样难缠啊!’ ....... 范宁这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美女,有小美女陪同在身边确实心情愉快,看什么都顺眼。 他们走出府门没有几步,欧阳倩就伸手拦住了一辆牛车,这让范宁很惊奇,这不就和后世打的一样吗? “没见过吧!” 欧阳倩得意洋洋道:“在京城遍地是牛车,花几文钱就行了,你们乡下有吗?” “我们乡下骑牛不要钱!” 欧阳倩翻个白眼,没好气道:“快上车吧!” 两人上了牛车,车夫一甩长鞭,牛车缓缓而行。 范宁有些不解,“小倩姐,买本字帖怎么还要去大相国寺,离这里不远好像就有家书铺。” 欧阳倩听他嘴巴喊得甜,心中舒服了一点,便道:“除了买本字帖,爹爹还让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大相国寺那边有名的食铺比较多。” 听到去吃点东西,范宁顿时眉开眼笑,“我们要去吃什么?” 欧阳倩肩上挎了一只绣花布袋,里面自然是眉笔和胭脂,另外还有一只小钱囊。 钱囊里有几十文钱和几钱碎银子,她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这么多钱,也在考虑去哪家名店打打牙祭。 欧阳倩忽然想到一样美食,顿时俏目一亮。 “阿姊带你去吃曹婆婆肉饼,京城很有名的,它家的胡辣汤做得最地道。” “好的,只要是小倩姐推荐,肯定错不了。” 欧阳倩毕竟是小娘子,胸无城府,被范宁灌了一通甜言蜜语后,早已把刚才的不愉快丢之脑后了。 很快她便有说有笑地给范宁当起了导游。 ........ 大相国寺号称东京汴梁商业最繁华之所,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成了京城最大的商品交易中心。 每次开市,大相国寺都会吸引京城数万人前来购物淘宝,各种临时开设铺席上千家,交易着天南地北的各种物品。 今天正逢开市,大相国寺前人潮汹涌,纷纷向寺院里走去。 虽然范宁看不见寺院内的情形,但广场上的热闹,就已经让他目不暇接了。 牛车缓缓穿过寺院大门前的广场,广场上挤满了各种卖艺人。 杂耍魔术、算命道士、快板评书、练武耍棍、耍猴的、卖大力丸子、卖各种春药、卖祖传秘方,人流穿梭,热闹异常。 穿过广场,牛车终于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 欧阳倩取出几文钱塞给车夫,便拉着范宁跳下牛车。 眼前是一座三层硬山式木楼,前面搭建了一座彩缎欢门,十分富丽堂皇。 从三楼到楼下挂一串菱形招牌,每块招牌上写有一个大字,合起就是‘曹婆婆肉饼’五个大字。 这就是东京最有名的小吃之一,相当于现在的全聚德。 欧阳倩却叫一声‘苦也!’原来店铺排着长队,至少有一百余人。 范宁挠挠头,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去? “小倩姐,要不咱们换一家吧!” “没关系!我雇人排队。” 欧阳倩惦念它家的肉饼快半年了,怎么肯轻易放弃,她很快便找到一名专门替人排队的小厮。 没有了排队之忧,欧阳倩笑着拉一下范宁,“跟阿姊去胭脂店里逛逛!” 范宁看见胭脂店里挤满了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他头皮一阵发麻,连忙后退几步。 “我去那边看看杂耍,等会儿就过来找你。” 不等她同意,范宁便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欧阳倩有点不放心他,可是又挡不住胭脂店致命的吸引力,犹豫半天,她最终说服了自己,转身便兴冲冲地向胭脂店走去。 范宁兴致盎然地在广场上逛了一圈,各种各样小玩意很多,可惜囊中羞涩,只能看不能买,他便向寺院大门走去。 这时,他忽然发现人群中有一个穿绿绸武士服的年轻女子,拉着个小女孩,格外引人瞩目。 这个女子之所以引入瞩目,就在于她的高,范宁还从未见过这么高的女子,身高至少有一米八几,长胳膊长腿,长得十分粗壮,梳一根油亮的大辫子,后背一把大宝剑,至少长一米。 范宁着实对她后背的大宝剑感兴趣,自己遇到大宋女侠了。 他连忙加快脚步跟上去,越走越近,目光渐渐从大宝剑上转移了,嘴里啧啧称赞,这两条大长腿,可惜太费布料了,做条裤子就够自己做一身长袍。 这时,她旁边的小萝莉却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怒视范宁,“你一直跟着我们,想干什么?” 范宁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了一步,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小萝莉也与众不同。 只见她年约六七岁的样子,肌肤雪白,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极为灵活,一张小脸长得异常精致,粉雕玉琢,活像个洋娃娃。 她梳着双罗髻,脖子上戴着一串粉红色的珍珠项链,穿一件浅黄色襦衣,下面是一条黑底镶金边的长裙,面料十分考究,腰间佩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小短剑。 范宁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女孩,只可惜腰间的短剑让她的可爱减了几分,却增添了一分杀气。 范宁挠挠头,一脸天真的对女侠笑道:“姐姐身后的大宝剑看起来很霸气,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哼!装得倒挺像。” 只见寒光一闪,一把寒气森森的短剑出现他眼前。 “我警告你,再跟着我们,我就给你脸上留个纪念,说到做到!” 寒光再一闪,短剑消失了,小萝莉拉着女侠的手道:“剑姐,估计是个小贼,我们走!” 两人不再理睬范宁,加快步伐,直接进了寺院。 范宁着实没面子,居然被一个小萝莉拿着短剑指脸,想高声骂两声找回场子,可又有点心虚。 他只得低声骂了几句,“从小就这么凶,长大后肯定是河东狮,谁娶了你才倒八辈子霉了!” 骂了小萝莉两句,心中舒服了一点,范宁滑脚便进了寺院。 寺院内是另一番景象,两边走廊下摆满了各种摊位,一眼望不见头,两边简直是人山人海。 给范宁的感觉,这里就是一个超级跳蚤市场,也像小商品批发中心。 转到左侧院,稍微好一点,没有正院人那么多,范宁发现这里几乎都是文人士子,有很多穿着青衿深衣的太学生。 两边廊下摆满了书摊,足有上百家,中间空地上搭建了五六座彩棚,下面挤满了士子,争先恐后地举手。 范宁走上前,眼睛顿时一亮,原来这些彩棚居然是有奖问答,答对了有钱拿,好事情啊! 第八章 我爸是侍郎 范宁先找了一处人最少的彩棚,这是一座猜谜棚。 台上挂了数十块小木牌,每一块牌子就是一个谜,也没有人招呼,需要自己走上台去猜谜。 上面有几名士子正低头冥思苦想。 范宁精神一振,猜谜可是自己最拿手的,百猜百中。 他兴致勃勃走上台,只见一名书生正盯着一块木牌发呆,便凑上前看了看。 ‘六十天,射一字’ 很通俗简单的谜语,范宁笑了起来,书生连这个都猜不到,这不就是朋友的‘朋’字吗? “猜中了怎么办?”他问旁边的书生。 “把它摘下来拿去领奖,猜对一个奖五文钱。” 书生忽然问范宁,“小官人猜到了?” 范宁笑眯眯把牌子摘下来,对他道:“是个朋字!” 书生重重一拍脑门,“对呀!六十天可不就是两个月吗?” 范宁又转向另一块牌子,‘话别之后弃前嫌(射一字)’ 他随手把牌子摘下来,这是个‘谦’字。 再看左边的牌子,‘关云长走麦城(射一字)’ 范宁略一思索,便将牌子摘下来了,这是‘翠’字 ...... 范宁如鱼得水,一口气将五十只木牌全部摘下,看得旁边的几名书生目瞪口呆。 范宁有点不好意思了,又挂了一块木牌回去,笑眯眯道:‘这块留给你们,慢慢猜哈!’ 他转身跑去后面,看棚子是个老者,他坐在桌前,正托着腮打瞌睡。 ‘哗啦!’一堆牌子丢在他面前,“老丈,兑奖了!” 老者吓了一跳,看看眼前的一堆牌子,又看了看范宁,“小哥儿都猜到了?” “那是!” 范宁得意洋洋道:“我一个一个告诉你,招手不见走来,可是‘超’字?” “没错!小哥儿猜中了。” “日近黄昏,射一地名,可是洛阳?” “太对了!就是洛阳。”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你太过份了!” 范宁一回头,只见刚才的小萝莉站在自己身后,手中拿着一块木牌,满脸愤怒地望着自己。 “小妹妹,怎么了?”范宁眨眨眼问道。 “贪心自私的大混蛋!” 小萝莉狠狠将手中木牌摔在他面前,一跺脚,怒气冲冲走了。 范宁心中畅快之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老者明白了,摇摇头对范宁道:“你把全部牌子都拿走,小娘子生气了。” “那是她太性急了。” 范宁眨眨眼笑道:“难道我猜完,你就不挂了?” “那也是!” 范宁拾起地上牌子,眼一挑,‘刽子手的嘴脸,射一官名。’ “哈!这个谜底是宰相,对不对?” ........ 范宁还从未这样高兴过,猜了一通谜语赚了两百五十文钱,还出了一口恶气了,实在太爽了。 他哼着小曲从彩棚背后走出来,去书摊上花十文钱买了一只挎肩布袋。 拍了拍袋子里哗哗作响的铜钱,范宁只觉心满意足,又转身向另一座彩棚走去。 范宁直到这时才发现几座彩棚的奥秘,每座彩棚顶上挂着金花,数量越少,表示奖金越低。 难怪灯谜棚没人,上面只挂了一朵金花。 最东面的棚子上挂了九朵金花,奖金最高,下面人山人海,范宁估计自己也挤不进去。 这时,他忽然看见了大宝剑女侠,站在五朵金花的棚子前,俨如鹤立鸡群,士子们都自惭形秽地离她远一点,小萝莉应该就在里面。 五朵金花,倒不知是什么题目? 范宁挤上前,只见彩棚正中有两个大字:‘对联!’ 范宁这才知道,原来这里是对联棚,就不知道彩头是多少? 台上站着一名中年文士,身着白色袍,颌下留着长须,满脸笑容,看样子应该是主持人之类。 中年文士呵呵笑道:“刚才李衙内对得好,柳絮因风起,他对梧桐怨霜来,堪称妙绝之对,这位小娘子的芭蕉由雨垂,就稍微欠一点火候,这一局是李衙内胜。” 范宁这才看见刚才的小萝莉,她就站在大宝剑女侠的前面,满脸不高兴,原来她在和人比试。 另一边则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士子,衣着华丽,手执一柄折扇,他用折扇轻轻的打着手心,脸上颇为得意。 范宁顿时心中鄙视,人家是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你这个大老爷们比赢了还得意,丢不丢人? 主持人手一招,一名小厮走出来,手端一面朱漆木盘,木盘里是一堆铜钱,大概有几百文。 “这是第二局彩头五百文,恭喜李衙内了!” 周围十几名士子响起一片叫好声,“这次李兄请客!” “好说!好说!” 那位李衙内满脸笑容,扇子轻轻一挥,旁边一名随从连忙将钱接了过去。 这时,小萝莉恨恨道:“剑姐,不跟他们比了,我们走!” “咦!”范宁一阵惊讶,这小丫头说的竟是吴县土话,她居然是自己同乡。 小萝莉转身正好看见范宁,眼睛一瞪,“怎么又是你?” 范宁笑眯眯道:“地方就这么大,我也没办法。” 小萝莉本想离去,可正好看见了范宁,她心中赌了一口气,又不走了。 李衙内笑眯眯一侧身道:“小娘子不是要走吗?请!” 小萝莉冷哼一声,“第三局还没有比,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这时,台上主持人又笑道:“小娘子和李衙内各胜一局,一比一,第三局决胜,两位准备好了吗?”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李衙内和这个小娘子。 主持人缓缓道:“下面我出上联,两位请看好了。” 这时小厮走了出来,他用竹竿挑着一幅字,上面写着第三局的上联,‘松山宿晚听泉响’。 上联一出,李衙内立刻低头苦思,范宁见小萝莉秀眉皱成一团,也在冥思苦想,便低声自言自语道:“我记得寒山寺好像有首诗,叫什么来着?” 小萝莉眼睛一亮,立刻高声对道:“枫桥夜泊闻涛声!” “好!”主持人顿时鼓掌叫好,“好一个枫桥夜泊,第三局小娘子对上了。” 李衙内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下联,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小萝莉赢了第三局,拿到五百文赏钱,脸上笑开了花,拉着大宝剑女侠便走,路过范宁身边时,她也仿佛自言自语道:“谜语之事,本姑娘就算了。” 说完,她扬长而去,范宁哑然失笑,这个小萝莉人小鬼大,倒挺有意思。 这时,李衙内走上前,打量一下范宁的衣着,见他穿一身细麻长衫,心中顿时有利几分轻视,便向范宁拱拱手,“不知小官人贵姓,仙乡何处?” “在下姓范,平江府人。” “原来是平江府人,难怪小官人知道枫桥夜泊。” 范宁心中警惕起来,“这家伙好长的耳朵!” 范宁也笑了笑,拱手回礼道:“李衙内有什么指教?” 一群士子涌了上来,七嘴八舌问道:“衙内,怎么回事?” 李衙内呵呵一笑:“这位小官人深藏不露,我倒想和他比一比。” 这时,范宁发现小萝莉又回来了,她嘴角含笑,眼中带着一丝狡黠,远远站在一边,就仿佛在云端里看热闹一般。 范宁也微微笑道:“不知这位兄台仙乡何处,在哪里高就?” “我就是东京本地人!” 李衙内用扇子指指背后一群士子,“我们都是太学生。” 范宁点点头,“原来是太学生,年轻有为啊!” 旁边一名太学生急于献媚,呵斥范宁道:“乡下来的小子,李衙内的父亲可是礼部侍郎,李衙内本人今年开封府解试排名第二。” 李衙内刷地撑开折扇,轻轻扇了扇,脸上充满了傲慢和得意之色。 范宁挠挠头,“这个侍郎在京城排名第几?”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在京城,一个小小的侍郎确实不算什么。 只是礼部侍郎主管科举,士子们当然都要拼命拍这个李衙内的马屁。 李衙内脸色一变,给一名同伴使个眼色,同伴连忙跑上台,对主持人附耳说了几句。 主持人点点头道:“李衙内既然要和这位小官人比试一番,那么就按规矩来,三局两胜。” 李衙内眉毛一挑,目光变得阴冷起来,“怎么样,枫桥夜泊老弟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范宁淡淡一笑,“既然李衙内的父亲是礼部侍郎,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李衙内全名李湛,正是礼部侍郎李伯裔之子,上个月他参加开封府解试,获得第二名,在太学也很有名气。 今天他和一群太学同窗来逛万姓交易,在对联棚前见小娘子长得颇为可爱,便有心逗逗她。 不料范宁在关键时刻的一个提醒,反而被小娘子翻盘赢了,让李湛在同窗面前丢了面子。 这口气他怎么可能咽得下去,他今天非要好好教训这个臭小子一番不可,当然,文人的教训就是公开比试羞辱对方。 这时,外面围得士子越来越多,主持人高声道:“第一局开始,两位请看上联!” 小厮用竹竿挑着上联走上前,只见上联是:‘轻霜隐隐路边草。’ 范宁猜谜是高手,对联他并不擅长,可他脑海却记着古今流传的几千条对联,根本就不怕这位解试第二名。 范宁略略想了想便笑道:“李衙内先说,还是我先说?” 李湛哼了一声道:“我对下联,浓雾蒙蒙空中月!” “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叫好。 主持人点点头,“这幅下联不错,不知这位小官人可有下联?” 范宁随即高声道:“我的下联是:重山叠叠画间峰!” 四周却一片安静,没有叫好声,虽然范宁的下联更大气,更有意境,但听说这位李衙内的父亲是礼部侍郎,士子谁都不敢轻易得罪他。 主持人勉强笑道:“两幅下联都不错,第一局就算平手吧!” “胡说!” 小萝莉顿时跳了起来,怒道:“明明是后一幅对联更好,你怎么能睁眼说瞎话!” 主持人见他们都是小孩,便不睬小萝莉的抗议,又高声道:“第二局开始,请两位看上联!” 这时,范宁回头看了小萝莉一眼。 小萝莉却哼了一声,眼睛向上翻去,给他一个白眼,自己的利益不争取,输了也活该! 第二局的上联已经挑出来了,“三星日月光。” 范宁点点头,这幅对联在南宋岳珂的《史》中有记录,算是一幅历史名联,传说历史上那幅最好的下联是由苏东坡对出来。 李湛抢先对道:“我对一阵风雷雨。” 四周却一片鸦雀无声,‘一阵风雷雨’早就有了,是公认的绝对,这个李湛明显有点耍无赖,这可是别人的下联。 小萝莉冷笑道:“好一个一阵风雷雨,不愧是解元第二名!” 主持人着实尴尬,半晌解释道:“我并没有说,一定要自己对出来,所以李衙内的下联也算是符合要求。” 李湛得意洋洋望着范宁,“臭小子,你现在怎么办?” 范宁却淡淡一笑,仰头道:“我也有一个下联,上面司仪还要不要听?” 主持人连忙笑道:“当然!我们愿意洗耳恭听!” 范宁不慌不忙道:“我的下联是‘四诗风雅颂’,如何?” 四周先是一片寂静,随后便爆出一片热烈的喝彩声,“好!好一个四诗风雅颂!” 对句中的‘诗’是指《诗经》,《诗经》又分为《风》《雅》《颂》三部分,但《雅》又分为《大雅》和《小雅》,合在一起正好四部分。 周围士子个个都苦读经书,焉能不明白其中的绝妙,这时就算礼部尚书来也不管用了,鼓掌声一阵高过一阵,大家纷纷为这幅千古绝对喝彩。 连小萝莉也撅着嘴道:“算他有点道行!” 这时,李湛臊得满脸通红,他哪里还有脸皮再比下去,大家都知道他是抄的,可人家是自己对出来,而且是一幅真正的精绝之联。 他推开众人便灰溜溜地走了,这场文斗没有再继续比下去的必要了。 ............. 范宁嘴里哼着小曲,得意洋洋往回走,手中掂着一锭银子,足足有五两重,这是今天的最高奖金,比九朵金花的五经填字还要高。 彩棚主人为感谢他的绝妙对联而颁发了特别大奖,五两银子价值五千文钱,范宁心花怒放,这次来京城不枉此行了。 忽然,他觉得耳朵一痛,竟被人揪住了,“你跑哪里去了,阿姐到处找你!” 原来是欧阳倩来了,他连忙挣脱欧阳倩的手,只见她另一边拎着一只袋子,冒着热腾腾的肉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范宁连忙笑嘻嘻把银子举到她面前,“倩姐帮我看一看,这是什么?” “这是银子,你....你从哪里搞来这么多银子?” “说来话长,有个小娘子迷路了,哭得可伤心,我带她找到了父母,她父母为感谢我,就给我五两银子。” “这种事情你也好意思收人家钱?” “我也不想要,但人家硬塞给我,哎!没法子,倩姐,我给你买胭脂去。”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们去张古老店,它们家的胭脂更好。” ......... 【四千字大章求推荐票!】 第九章 给拗相公上课 接下来两天范仲淹依旧去忙自己的事情,范宁都呆在欧阳修府中练字,范仲淹怕他有失,无法向他父母交代,便不准他再出门。 虽然范宁还想再去逛逛勾栏瓦肆,但范仲淹有过交代,不让他出门,欧阳倩也不肯带他出去。 好在回家孝敬父母的礼物已经买好,给母亲买了几色张古老店的胭脂和两瓶玫瑰香水,给父亲买了两瓶中山园子店的千日春好酒。 范宁也就打消了出去游玩的念头,专心在府中练字。 这天下午,范宁写完字,独自在府中闲逛,路过客堂时,却见一名年轻男子坐在客堂上,似乎是在等欧阳修回来。 范宁见男子茶碗已空,便跑去厨下,让人点了一壶茶。 “客堂上那个年轻人是谁,已经坐了很久了吧!” 管家呵呵笑道:“他呀!也算是老爷的弟子,每次回京都要前来拜访,老爷很器重他。” “他是谁?”范宁有点好奇,能让欧阳修器重的人,想必不会是普通人。 “他好像叫....对了,他叫王安石!” “叫什么?”范宁掏掏耳朵,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官人,他是叫王安石,上一届考中进士,听说刚刚升为县令。” 范宁忽然明白了,难怪祖父说自己会遇到王安石,原来王安石是欧阳修的弟子,这并不是巧合啊! 这时,茶点好了,一名下人端起茶壶正要送去,范宁连忙笑道:“让我来!” 他接过茶壶,快步向客堂而去。 ....... 年轻男子正是王安石,他进京是来参加相公庞籍的寿辰,庞籍对他十分器重,特地派人给他送去一张寿帖。 王安石今天刚下船,便赶来拜访恩师欧阳修,不料欧阳修却不在家,他已经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 一碗茶早已喝干,他正口干舌燥,见一个少年端茶壶进来,王安石连忙起身感谢。 “你是在等欧阳前辈?”范宁笑问道。 年轻男子听范宁口气,似乎并不是恩师府中人,也不是恩师学生,他不敢失礼,连忙抱拳道:“我刚从鄞县来,进京公干。” 鄞县就是今天宁波,范宁眉头一挑笑道:“那咱们是半个老乡啊!我从吴县过来。” “原来少郎是平江府人,那里人杰地灵,好地方,范相公就是吴县人。” “范相公就是我祖父,我随他一起进京!” 年轻男子恍然,再次行礼,“原来是范公之后,失礼了,在下王安石,对范公新政敬佩万分!” 果然是王安石,范宁又稍稍打量一下这个年轻人,完全就是一个很朴实的乡下后生,哪里有半点名相的风采? “原来你就是王安石!” “范少郎也知道我?” “久闻....大名了!” 范宁差点说出久闻‘拗相公’大名,这时候王安石才刚参加工作没几年,离相公的距离还远呢! 不过再仔细看,范宁还是感觉到了王安石与众不同的气质。 只见他长一张方脸,浓眉深目,目光炯炯有神,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正气。 范宁不由暗暗夸赞,不愧是历史上著名的改革家,从他的气质就能看出他百折不挠的性格。 王安石轻轻叹口气,“令祖的庆历新政,可惜了!” 范宁之所以对王安石有特殊兴趣,是因为他曾经看过几篇关于王安石改革的论述。 王安石虽然精准切中了大宋的顽疾,但他并没有找到病因,导致他改革不得其法,理不清思路。 就俨如一只无头苍蝇东奔西撞,浪费了大量时间和资源,最后众叛亲离,以至于失败。 令人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范宁每每掩卷长叹,如果自己回到大宋,他一定要狠狠将这个拗相公敲醒,告诉他正确的改革之道。 而今天,自己坐在王安石面前,就犹如站在历史的长堤上,范宁并不想挖开大堤,让历史长河彻底改道,这不是他的使命。 但他希望大宋会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变得更加美好,这也是他最大的心愿。 范宁端起茶杯吹了吹,慢慢喝了一口,让内心平静下来。 良久,范宁淡淡笑道:“新政上马仓促,没有根基,不得其法,就如空中楼阁,不失败才怪!” “这是令祖总结的?” 范宁摇摇头,“这是我说的!” 王安石吃了一惊,他又细细品范宁话中之语,越品越觉得深刻。 庆历新政就是推出太仓促,在朝中根本没有达成共识,才一年就因反对者太多而失败。 王安石在同辈好友中被戏称为王变法,并不是他到中年后才有变法之心。 他在读书时就胸怀大志,一心要做番事业,改变大宋积贫积弱的局面。 前年范仲淹实施新政时,他只恨自己太年轻,不能鞍前马后跟随。 所以只要提到变法新政他便兴致盎然,尤其对面是范公的孙子,虽然年少,想必见识也不凡。 王安石不知道一个多月前,范宁还在村里被人叫做范呆呆,足不出村,最远只去过小镇。 王安石连忙问道:“少郎能否告诉我,为什么说新政没有根基呢?” 范宁知道后来王安石变法走了不少弯路,导致挫折重重,最终失败,便有心指点他一下,或许变法的命运就会多少有所改变。 现在王安石还年轻,可塑性极强,现在教他,能改变他的思路和原则,如果等十几年后再教他,只能是左耳进,右耳出了,拗相公的性格可不是一般的固执。 范宁又给自己的茶碗里斟满,笑问道:“那我先问你,变法的本质是什么?” 王安石沉思一下道:“变法的本质是兴利除弊,改变一切阻碍大宋富强的陈规旧制!” 范宁摇摇头,“那个是变法的方向,不是本质。” “那你说变法的本质是什么?”王安石开始固执起来,很认真地和范宁争辩。 范宁伸手蘸一点茶水,随手在桌上画了个圆,又在圆的内部打个叉叉,轻描淡写说道:“这就是变法的本质,通俗地说,就是分饼!” 王安石呆了一下,喃喃道:“分饼?” “对!分饼。” 范宁又继续道:“天下的财富就是这块大饼,权贵占得太多,百姓和朝廷占得太少,所以弊端百出,国家积弱,百姓积贫,所谓变法的本质就是要把权贵的财富切走一块,分给朝廷和百姓。” 范宁用最通俗的语言,血淋淋地撕开表象露出了本质,王安石俨如被雷击一样,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一直认为大宋积弱积贫是因为各种陈规陋习阻碍了大宋走向富强。 比如朝廷对军队歧视,官府对关系民生的资源控制太深等等。 只要能打破各种陈规旧习,精兵简政,梳理清楚各种关系,那么大宋的‘三冗’困境就能逐渐扭转。 但今天他却听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分饼理论,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前想得太肤浅了。 但王安石要被说服也不是那么容易,他立刻反驳道:“也不对,那军队变法应该和分饼无关吧!” 范宁摇摇头,“军队最大的弊端在于冗兵,大宋养了百万大军,朝廷财力不堪重负,我说得没错吧!” “确实如此!” “你想过没有,这百万大军中又有藏多少贪蠹之辈在拼命吸吮军费?” 范宁目光炯炯地注视王安石,又继续道:“你要变法军制,减少冗兵,削减军费,或者把军费真正用于士兵,那么会侵犯谁的利益?不就是分饼吗?” 王安石心中如一道闪电划过,他变得沉默不语,不再争辩,而是虚心地聆听范宁的敦敦教诲。 “变法的根基在哪里?就在于支持者,支持者越多,根基就越牢固,但不要指望权贵会支持你,那是与虎谋皮。 真正支持者是天下百姓,是实权天子,是无数和你一样渴望通过变法而使国家富强的中低层官员。 这就需要你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哪怕是乡间老农,哪怕是宫里的宦官,只要他们都说变法是对的,那么无数声音合在一起就会震动天下” 王安石低低叹息一声,“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又谈何容易啊!” 范宁微微笑道:“说起来简单,其实做起来也不难,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不得其法。” 王安石已经完全忘记了范宁的年龄,他起身长施一礼,“请少郎教我!” “变法要得到大家支持,就需要先让大家看到变法的好处,这就需要先做一个试点,一个州或者一个县。 在一个试点成功了,然后再推广,就会得到大家的认同和支持。 同时试点中遇到什么阻碍和反对,然后怎么解决矛盾,这就叫积累经验,同时也给了所有支持者信心。 只要有了信心,那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范宁喝了口茶,又继续道:“变法的第二个方法就是要循序渐进,先易后难。 就象伐树,不可能一刀斩断大树,总要一刀一刀砍,先找最薄弱处下刀,到最后,再粗壮的树也会倒下。 所以变法不能急,得慢慢来,一步步推进。” 范宁的一番话就像一把刀,狠狠插进了王安石的心窝,把他的心豁开一个大口子,不仅一股清新的风吹进来,而且心中也被照得亮堂了。 这时,门外传来说话声,似乎是自己祖父回来了。 范宁便起身笑道:“再送王县令一句话,变法要学会妥协,和权贵尽量不要你死我活斗争。 最好的办法是大家一起把饼做大,在分配新饼时多给朝廷一点,多给百姓一点,尽量少地触动权贵的底线利益,抵抗就不会过于强烈,那么变法就会成功,言尽于此,王县令好好考虑吧!” 范宁把后世总结的,关于王安石变法的经验教训都传授给了王安石本人,但时间仓促,王安石未必能消化,等以后有机会,自己再给他开几门课,好好教授一番。 范宁走了,王安石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塑。 范宁知道自己今天已成功在王安石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它会生根发芽,会慢慢长成参天大树。 那时,他或许会爬上大树之巅,和王安石一起修复这幅壮美的大宋万里江山图。 范宁心情十分畅快,自己今晚一定会睡得很香甜,至于王安石今晚能否睡着,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第十章 神童对神童(上) 在京城住了五天,范仲淹准备回邓州了,同时要送范宁回平江府。 这天下午,范宁在房内练字,门外传来脚步声,这脚步声有点熟悉,是主人欧阳修。 他连忙放下笔,把正在写的东西藏在下面,这时欧阳修出现在门口笑道:“你祖父正好有事暂时回不来,他托人捎话给我,让我带你去参加一个宴会,到时候他会在那里。” “多谢前辈,我随时可以出发!” 欧阳修这几天和范宁交集不多,只是第一天他考教了范宁惊人的记忆力,令他叹为观止。 尤其范宁给他修改了《醉翁亭记》,使他刮目相看,竟有了收徒之念。 欧阳修也是刚进京出任翰林学士,事情比较多,在家时间很少,倒是女儿小倩和范宁关系很好,在自己面前已经夸奖了他两次。 欧阳修想到范宁明天就要回去,他祖父范仲淹拜托自己指点一下范宁的文章书法,自己却一直没空,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欧阳修见范宁似乎在偷偷遮掩书案的文字,便走上前笑道:“你在写什么,给我看一看。” 范宁脸一红,只好把一叠写满字的字给他,欧阳修顿时笑了起来,是自己前几年写的《朋党论》。 “书法有点进步了,但还须长久努力!” 欧阳修也看出来了,范宁写字比他刚来那天又好了一点,更加工整,这是范仲淹教孙子的办法,先写工整,再慢慢写好。 其实这个方法也不错,只是见效比较慢,不能性急。 范宁点点头,“祖父也说了,没有十年时间苦练,晚辈的字是见不了人的。” “你祖父太夸张了,在我看来,坚持练习三四年,你的字就能拿得出手了,不过要被你祖父称为‘书法’,确实要至少十年时间。” “晚辈会坚持不懈,多谢前辈鼓励。” 欧阳修又翻了一篇,他指着纸上半首词笑问道:“这是你写的?” 范宁有点不好意思,他只写了一个词牌,和一句词。 他用欧阳修的作品练字,除了《朋党论》、《醉翁亭记》外,还有就是《浪淘沙》,刚写了其中一句。 他想写的这首词其实是眼前这位欧阳前辈的晚年之作。 ‘垂柳紫陌洛阳东.....’ 欧阳修读到‘垂柳紫陌洛阳东’,心中竟隐隐被触动了,又仿佛回到了当年和一群好友在洛阳时的生活。 他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笑问道:“你应该没去过洛阳,怎么会有写到洛阳?” 范宁躬身道:“晚辈没有去过洛阳,这不是写晚辈,而是写前辈,这两天晚辈在拜读前辈的大作,感觉前辈很思念年轻时的生活,便想仿照前辈的风格涂鸦,可惜才疏学浅,模仿不了。” 欧阳修摸了摸他的头,心中颇为感动,这孩子不仅聪明过人,更重要是宅心仁厚,这才是金子般的品德。 这句垂柳紫陌洛阳东也开启了他的思路,他才思涌出,提笔把全首写了。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柳紫陌洛阳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花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他把这首词递给范宁,温和笑道:“这首词就送给你了。” “多谢前辈!” ........ 今天是九月十八日,天空下着蒙蒙秋雨,一辆牛车在细雨斜风中缓缓而行。 范宁今天要参加的宴会是祖父范仲淹的好友,枢密使庞籍的六十岁寿宴,庞籍官任宰相,在朝中人脉极深,因此前来贺寿的官员络绎不绝,很多人都是从外地赶来。 欧阳修带着范宁以及学生曾布乘牛车来到了庞府,门口已停满了各种马车和牛车,庞籍亲自率领两个儿子在门口迎客。 或许是欧阳倩给范宁说了好话的缘故,曾布对范宁的一丝不满也消失了,一路上和范宁有说有笑。 “你们两个跟着我,别走丢了!” 欧阳修招呼两人一声,两人连忙跟随,范宁虽然心智成熟,无奈腿短手小,还是一个孩童身躯,他只得和曾布一路小跑,跟着大步流星的欧阳修。 欧阳修自从前几天《醉翁亭记》正式发表后,顿时轰动京城,声望也到了一个顶峰,隐隐已有大宋文坛领袖的迹象。 他一路和人打招呼,不多时便来到大门前,庞籍早看见了他,连忙笑着对众人道:“醉翁来了,大家快把酒收起来!” 众人一阵大笑,欧阳修和庞籍寒暄两句,又把范宁和曾布拉过来行礼,庞籍呵呵笑道:“小曾也来了,你兄长在里面,和司马光在一起。” 他目光又转向范宁,觉得有点眼生,便笑问:“永叔,这位是你的子侄?” 欧阳修微微一笑,“是希文的孙子,这次从家乡带来,一个了不起的神童啊!” 庞籍又惊又喜,对范宁笑道:“原来你就是老范的神童孙子,这两天我耳朵都被他说起老茧了。” 范宁连忙躬身行礼道:“祖父怜爱孙子,大多会有夸大之辞,晚辈很平常,老相公切不可高抬了范宁。” “谁说你很平常!”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众人回头,却是王安石走上前,只见他双眼熬得通红,脸颊略略有些清减。” 他走上前深深向范宁行一礼,“君之一席话,令王安石胜读十年书,请受我一礼。” 范宁淡淡一笑,“我只问你能接受吗?” 王安石点点头,“我觉得非常有道理,我愿再用十年时间去实践领悟!” 众人顿时大为惊讶,王安石可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新秀,公认的才学卓著,他竟然向一个八岁小童行礼,口称受教,着实令众人深感震撼。 众人纷纷问王安石,欧阳修是支持范仲淹新政而被贬,而庞籍是比较同情范仲淹,基本上都不是保守派。 王安石把两人拉到一旁,简单地将范宁的分饼理论给他们说了一遍,欧阳修半响说不出话来,他竟有一种醍醐灌顶般的顿悟。 庞籍一拍巴掌,“这孩子看得透彻啊!我们白活了几十年,居然还不如一个孩子。” 说完,庞籍又叹口气,“希文有这样的孙子,他也算后继有人了!” 范宁挠挠头,夸赞太多,他脸上实在有点挂不住。 ....... 进了庞府,欧阳修自己去应酬,把范宁丢给了曾布,府中人流如织,到处是拜寿的宾客。 曾布带着范宁来到一个人少之处,笑道:“不如我们再来比试一番!” “阿布要和比什么?”范宁微微笑道。 “我们几个兄弟在家中最喜欢玩诗句续尾,我说上句,你对下句,我们接最后一个字。” 范宁精神一振,这个也是他喜欢的,只要不是让他作诗就行。 “那就开始吧!你说第一句。” 曾布想了想道:“葡萄美酒夜光杯!” 这个有点难,一开头曾布就出了个偏题,曾布心中得意,这一句他可是难住了大哥。 范宁想了一会儿,忽然脱口而出,“杯深旋被香醪!” “好!”后面有人喝彩一声。 两人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站着一名五十岁左右的官员,皮肤黝黑,身体微胖,双眉如剑,一双眼睛极为锐利,俨如鹰一样能看透人心。 范宁不认识此人,但曾布认识,他连忙行礼,“晚辈曾布参见包公!” 范宁顿时吓了一跳,这位眼神犀利的黑脸官员就是包拯? 他连忙向包拯的额头望去,上面什么都没有。 包拯微微笑道:“我刚才遇到老范,他说自己的神童孙子来了,我估计这个小范就是你吧!” 范宁委实无语,祖父怎么到处宣扬,这不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吗?若是每个人都跑来考教自己一番,还要不要人活了。 其实范仲淹是一番苦心,他在利用自己的资源为范宁铺路呢!在大宋,声望是第一重要,声望要从小开始做起,比如晏殊,从小就名闻天下,成年后自然就能成为宰相。 这就是范仲淹带范宁进京的真正目的,他年事已高,必须在还有一点名声人脉之时替范宁铺好路,以后就靠他自己奋斗了。 包拯又望向曾布,“你出了一个杯,好像很难,却被人家回一个,你怎么办?” 曾布只得苦笑一声,他以为范宁会接‘杯莫停’,没想到范宁却反击自己一个更生僻的字,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一局我输了!”曾布对不出,只得无奈认输。 包拯哈哈大笑,竖起拇指,“小范果然厉害,我老包也服了!” 第十一章 神童对神童(中) 范仲淹坐在大堂上,正和司马光、王安石、曾巩、冯京等一群年轻才俊闲聊,这次范仲淹进京,主要是办两件事,一是给庞籍祝寿,其次是劝好友尹洙辞官去邓州养病。 这两件事目前都办妥了,尤其尹洙,今天吏部特事特办,给他办了致仕手续,明天就能和自己一同上路,让范仲淹长长松了口气。 这时,欧阳修缓缓走过来笑道:“希文,把范宁给我吧!我收他为徒,十年后我还你一个进士及第。” 范仲淹指着欧阳修对众人笑道:“看看,这人多会剥皮,我就这一个有点天赋的孙子,他还要抢走!” 众人都笑了起来,欧阳修却收起笑容,注视着范仲淹道:“我是说真的,能打动我的孩子,现在已经没有,他是我十年来遇到的第一个,我很希望收他于门下。” 范仲淹淡淡一笑,回头问王安石,“你家乡的神童方仲永怎么样了?” 王安石摇摇头,“泯于常人也!” 欧阳修明白范仲淹的意思,连忙道:“我会潜心教授他,严格要求他,细心雕琢他,让他终成美玉,绝不会让他被虚名所累!” 范仲淹沉默片刻,对众人道:“我的本意是让他回乡读书,让他在逆境中成长,等他成年后,恳请大家看在昔日老范的面上,多多提携他,帮助他,我也能瞑目了。” 他说得十分诚恳,众人想到他年事已高,言语中似乎有托孤之意,大家心中都有些伤感。 停一下,范仲淹又对欧阳修道:“我一路北上观察他,他是一个非常独立,与众不同的孩子,越是逆境,他越会宝光内敛,深藏不露,可一旦时机到来,他就会如大鹏展翅,翱翔于九天,我这次进京,就是把十年后的他托付给永叔,但现在我要给他的却是平淡和逆境,请永叔见谅!” 欧阳修无奈,只得默默点了点头,今天范宁写的‘垂柳紫陌洛阳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深深打动了他。 也罢,就再等他几年,欧阳修暗暗下定了决心。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喊:“天子驾到!” 众人一惊,纷纷站起身,只见两队侍卫快步奔来,在大堂左右站岗,今天是宰相庞籍过六十大寿,天子赵祯亲自上门给他祝寿。 片刻,只见一群侍卫簇拥着一名身着常服,头戴乌笼纱帽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只见他脸型容长,皮肤白皙,气质雍容,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质,来人正是天子赵祯,也就是历史上的宋仁宗。 他在位四十余年,社会安定,经济发展,促使北宋逐渐走向了繁荣。 在赵祯身后,还跟着一名五十余岁的男子,长得倒是端正,但一双眼睛总透出一点阴鸷之气,脸上的笑容也有点不正,显得阴阳怪气。 此人便是国丈张尧佐,在传统戏曲小说中,说包拯的死对头是庞太师,也就是今天祝寿的主角庞籍,实际上并不是,庞太师原型应该是这个国丈张尧佐,张贵妃的父亲。 张尧佐手中还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长得倒是一脸聪明,一双眼睛也显得很机灵,他叫做张椿,是张尧佐的孙子。 欧阳修低声对范仲淹道:“那个张椿据说也能看书过目不忘,在京城也是少见的神童,今天张尧佐带他来,肯定是为神童献寿而来。” 这是北宋的一个风俗,长者过寿,一定要有一个聪明伶俐的男童上前献寿桃,表示子孙延绵,而对于高门贵户,聪明伶俐的男童献寿桃就变成了神童献诗,表示家族后继有人。 庞籍自己就有一个聪明异常的孙子,不需要别人多事,所以范仲淹并没有亲自带范宁前来赴宴,就是怕庞籍多心。 但这种名士荟萃的场合却是给孩子扬名立腕的天赐良机,张尧佐当然不想放过,他便将自己孙子带来了。 庞籍急忙迎上前给官家见礼,他一眼看见了张椿,心中顿时有些不悦,张尧佐是来抢自己孙子的风头吗? 赵祯笑着和庞籍寒暄几句,目光一转,看见了范仲淹,他心中有些歉然,新政是他让范仲淹来主持,新政失败,他又不得不将范仲淹、富弼等人赶出京城,让他们做了替罪羊。 “范爱卿,咱们君臣好久不见了!” 范仲淹连忙上前行礼,“微臣感谢官家特批尹学士致仕。” 赵祯点点头,“听说范爱卿在邓州深受百姓爱戴,办学有声有色,朕也感欣慰。” “让陛下牵挂了,望陛下保重龙体,励精图治,使我大宋更加繁荣富强!” 这时,张尧佐阴阳怪气道:“告诉范知事一个好消息,这两年的朝廷财政收入,要远远超过庆历五年啊!” 言外之意就是说,没有了新政,这两年朝廷反而更好。 范仲淹淡淡道:“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让国丈费心了。” 范仲淹绵里藏针,不露声色回刺了一下,张尧佐顿时哑口无言。 张尧佐的多事让赵祯有些不悦,庆历新政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进行的,这岂不是说他赵祯的决策错误? 赵祯摆摆手,对张尧佐道:“国丈不是有什么事要问庞相公吗?” 张尧佐何等精明,他立刻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官家不想提新政之事,他立刻把范仲淹丢到一边,拉着孙子上前笑眯眯对庞籍道:“今天是庞公的好日子,为表达我的一点心意,我特地把孙子带来为庞公献寿。” 庞籍心中大怒,若不是官家在场,他今天就要和张尧佐翻脸了,自己过寿,轮得到姓张的来献寿?想利用自己的寿辰给他孙子扬名,如意算盘打得好啊! 只是官家在场,他忍住怒火道:“多谢国丈美意,今天祝寿我已安排好了孙儿庞博,很遗憾,国丈说晚了一步。” “无妨,两个孩子一起献寿,岂不是好事成双?” 张尧佐打的是这个主意,他知道庞籍不会把机会给自己孙子,便想强插一脚,把自己孙子也安插进来。 庞籍有点为难,不答应会得罪张尧佐,答应了他心中又不甘。 这时,包拯站出来笑道:“庞相公,两个神童献寿确实更符合六十大寿的双意,不过该由哪两个神童献寿,我倒觉得值得商榷。” 张尧佐和包拯一向不和,他没想到包拯在这件事也要找自己的茬,他顿时怒道:“包侍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包拯依旧笑眯眯道:“我的意思说得很清楚,两个神童中一个肯定要姓庞,而另一个却不一定要姓张,我觉得庞相公会更喜欢真正的天赋神童来给他献寿,庞相公,你说对不对?” 庞籍明白包拯的意思,这叫给人做嫁衣,张尧佐借官家的名头来强行安排双童祝寿,安排好了,最后却轮不到他,这倒是很有趣。 “有道理!” 庞籍点点头,又对赵祯行礼道:“陛下,微臣作为寿翁,确实希望有真正的天赋神童来为微臣祝寿,取意吉祥!” 赵祯微微一笑,“这件事主人做主,朕今天也是客人!” 说完,他快步走上大堂,在主客位上坐下。 张尧佐心中暗暗恼火,不过他也调查过,今天来了七八个孩童,能称得上神童的,恐怕只有曾布。 他冷冷道:“我孙子才十岁,如果包侍郎找个十三岁的神童来和我孙子比,那我也只能认输。” 包拯摇了摇头,“我不找曾布,我推荐另外一个孩子,比你孙子还小两岁,你可愿意接受挑战?” “哦?不知包侍郎想推荐何人?”张尧佐心中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曾布,他就不怕。 这时,所有人都向范宁的望去,范宁心中懊悔万分,早知道包拯要拖自己下水,自己还跑来看什么劳什子皇帝啊! 但现在他想逃走已经不可能了,王安石紧紧拉住了他的手腕,就生怕他临阵脱逃。 包拯看了一眼范仲淹,范仲淹微微点头,包拯便向范宁招手笑道:“小范,到我这里来!” 第十二章 神童对神童(下) 王安石轻轻将范宁推了上去,低声在他耳边道:“别怕!”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万一要作诗写书法,自己丢脸就大了。 无奈,范宁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给天子跪下,“小民拜见天子,祝天子洪福齐天,寿与天齐!” 最后八个字是范宁随口说出,说完,他的脸腾地红了,就差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赵祯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却对他的身份很感兴趣,“你是谁家的孩子?” 范仲淹出列道:“陛下,这孩子是微臣的堂孙,名叫范宁。” 赵祯微微一笑,“原来是范公之孙,果然是一表人才。” 历史上最看重神童的朝代就是宋朝,而宋朝中最喜欢神童的皇帝,就是这位宋仁宗赵祯,因为他自己无子的缘故,所以他对神童情有独钟。 这时,张尧佐轻轻推了一下自己孙子,张椿也上前跪下行礼。 赵祯打量一下两个孩子,虽然张椿是贵妃之侄,自己也算是他的姑父,但平心而论,他更喜欢范宁,这孩子衣着简朴,那种骨子里透出的自信、淡然,从容不迫的气质,张椿远远比不上。 赵祯又对庞籍笑道:“庞相公可在这两个孩子中任选一人。” 庞籍当然想选范宁,范仲淹带着孙子千里迢迢来给自己拜寿,自己怎能不给这个面子,但张贵妃可是官家的宠妃,若直接选了范宁,那就得罪了张贵妃。 庞籍想了想笑道:“两个都是天赋神童,很难选啊!只能选才学更高者,今天是微臣的六十岁寿辰,就请两个孩子各献一阙寿词吧!” 张尧佐连忙道:“久闻欧阳学士书法绝妙,微臣推荐欧阳公为两个孩子录词!” 这句话说出来,范宁差点笑喷,原来这位张小朋友的书法也很糟糕,难怪王安石叫自己别怕。 赵祯脸色有点难看,他不满地瞪了张尧佐一眼,便对欧阳修笑道:“就麻烦醉翁先生了。” 欧阳修一阵汗颜,连忙道:“微臣遵旨!” 写当然还是两个人自己写,只是由欧阳修再抄录一遍,他们两人的书法不作数。 范宁轻轻叹了口气,为了不给祖父丢脸,他只好再借鉴名人诗词了。 范宁沉思良久,他忽然想到一首祝寿词,非常应今天的景,时间也恰好是九月十八日,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他提笔挥毫写了出来:《卜算子悄静菊花天》 这时,张椿也写出来了,这却是他事先就准备好的,既然叫神童献寿,那就是要写诗词献给寿翁。 欧阳修面无表情地给两人的词抄了一遍,随即递给了庞籍,庞籍不敢看,又呈给天子赵祯。 这时,欧阳修悄悄向范仲淹竖起了大拇指,眼中的赞叹之意流露无遗,范仲淹顿时松了一口气。 张椿写的词赵祯今天上午就已经看过,说实话,写得很一般,不过由十岁的孩子写出来,倒也勉强能接受。 赵祯把张椿写的词放在一边,他又细看范宁填的词。 《卜算子悄静菊花天》 悄静菊花天,洗尽梧桐雨。 倍九周遭烂熳开,祝寿当头取。 顶戴千叶黄,叠秀金棱吐。 仙种花容晚节香,人愿争先睹 “好词!” 赵祯一拍桌子,赞叹道:“好一个悄静菊花天,洗尽梧桐雨,把晚秋时节描绘淋漓尽致。” 赵祯又把范宁的词递给众人,大家都是识货之人,纷纷赞叹叫好,庞籍头上戴了一朵黄色菊花,不正是头顶千叶黄吗? 张尧佐脸色变得苍白,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真有一种给人做嫁衣的心痛,他很想再出花招,可天子就在这里,他踌躇良久,最终不敢翻脸耍赖。 可如果就让他这么认输走人,他心中又不甘心,非要把场子找回来不可。 张尧佐目光落在范宁身上,就是这个小屁孩抢走了自己孙子的机会,居然还是范仲淹的孙子。 可他也知道,孙子张椿远不如范宁,找不回场子,想来想去,张尧佐只好自己跳出来。 张尧佐笑呵呵走出来,“范少郎真是神童啊!不如我再来考考你。” 包拯心中警惕起来,这个张尧佐绝没有安好心,他刚要出言阻止,王安石却轻轻拉他一下,给他使个眼色。 包拯顺着王安石目光望去,只见范仲淹面带笑容地望着自己孙子,目光中对他充满了期待。 包拯立刻不再吭声,范仲淹这么信任自己孙子,自己又有什么可担心,他也满怀希望地向范宁望去。 范宁微微行一礼,从容不迫道:“请国丈指教!” 张尧佐靠女儿起家,文学粗鄙,他倒是很喜欢对联,这也算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张尧佐眉头一挑,轻拈鼠须道:“我们对对子吧!我出上联,你来对下联,若你能对上了,我就承认你比我孙子厉害。” 范宁微微一笑,从容应战,“恭敬不如从命,国丈请说!” 张尧佐小眼睛慢慢眯起,摇头晃脑道:“我府中有一幅画,是两只猴子在山中伐木,我就用它来出上联,范少郎听好了,两猿伐木盘石山,小猴子焉敢对锯(句)。” 众人皆怒视张尧佐,竟然借出对联来辱骂一个孩子,简直太丢身份了。 这时,范宁却不慌不忙道:“前几天江淮秋雨绵绵,我在路上看见一匹陷入淤泥中,难以脱身,不如我就用这个情景对下联,请国丈听好,匹马陷足淤泥河,老畜牲怎样出蹄(题)。” 下联一出,周围官员们顿时一片哄堂大笑,包拯笑得眼泪都出来,他竖起了大拇指,这一耳光扇得实在太解气。 范仲淹捋须微笑,刚才张尧佐在官家面前出言羞辱自己,自己不想和他计较,就让孙子替自己扇他一记耳光是最好不过,你总不能和一个孩子计较吧! 张尧佐脸一阵红一阵白,着实下不来台,最后他只得胀红老脸狠狠瞪了一眼范宁,上前拉起孙子灰溜溜走了。 赵祯也笑而不语,国丈分明是自取其辱,这也怪不了别人,他并不以为意,却对范宁着实产生了兴趣,又问道:“你家乡何处?” “小民家乡吴县蒋湾村。” 赵祯点点头,“对了,你是范公之孙,家乡当然是吴县,你能不能再做一首描写自己家乡的诗?” 范宁无奈,只得在心中暗暗告罪,‘陆大哥,实在对不起了,再借墨宝一用。’ 他略略走了几步,在周围无数名士高官的注目下,他缓缓吟道: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他吟诵完,大堂内顿时一片叫好鼓掌声,欧阳修忍不住高声喝彩,“好一个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真是绝妙之极!” 范仲淹笑得合不拢嘴,这首诗一出,孙子神童的名声就稳固了,他真的给自己长脸啊! 包拯拍了拍他肩膀,叹息道:“老范,真羡慕你有这样的孙子!” 赵祯捋须赞叹不已,“小范宁,你的家乡这样好,朕真的想去看一看。” “陛下若去我家乡,我下厨给陛下烧腊肉!” 大堂上又一阵大笑,赵祯心中对范宁喜爱之极,他回头问范仲淹道:“为何不让令孙考童子科?” 范仲淹连忙施礼,“他经文底子还很弱,书法也不行,还需要时间磨练,再打几年基础,微臣就让他考童子科。” 赵祯注视范宁缓缓道:“朕希望能早一天在朝堂上再读到你的诗文。” “范宁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赵祯想了想,便从手腕褪下一串紫翡翠手链递给他,“这个赐给你,另外朕再送你一个表字。” “谢陛下赏赐!” 赵祯沉思一下道:“你叫范宁,诸葛亮在《诫子书》中云,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朕就赐你表字致远,从今天开始,你又叫范致远。” ======= 【老高很需要推荐票,烦请大家踊跃投票,老高感谢了!】 第十三章 辞京归乡 夜晚,范宁独自在房间里收拾物品,明天一早他就要走了。 他来时物品不多,只有两身洗换衣服和两百文钱,但回去时却多了口大竹箱子。 箱子里塞满了各种物品,有他给父母买的礼物,但更多是欧阳家送给他的礼物,包括一匹上好的绫罗,这是欧阳夫人特地送给他母亲的。 这时,身后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范宁笑道:“小倩姐,进来吧!” 门开了,欧阳倩走了进来,这几天她一直在教范宁练字,使范宁着实进步神速,虽然还远远谈不上‘书法’二字,但至少勉强能见人了。 “给你!” 欧阳倩将一只盒子递给他,“我给你的礼物,一方端砚,十二岁时父亲送我的,一直舍不得用,送给你吧!” “谢谢小倩姐!” 范宁接过盒子,却发现欧阳倩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一场,他心中顿时大为感动,看不出啊!这才几天,小倩姐对自己的感情就这么深了。 欧阳倩眼睛又红了,抹了一下泪水道:“阿布今晚走了!” 范宁扯了一下嘴角,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他怎么了?” “他下午接到噩耗,父亲去世,他和兄长便连夜赶回家乡。” “去就去呗!他又不是不回来了。” “可是……可是要守孝三年啊!”欧阳倩扑在桌上哭了起来。 原来如此!范宁心中窃喜,那岂不是自己的机会来了。 呸!乘人之危,这太过分了。 范宁连忙收起脸上一丝笑容,他想了想便道:“小倩姐,我送你两句诗吧!” “什么诗?”欧阳倩抬起头,泪水朦胧地望着范宁。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范宁原本想把整首《鹊桥仙》都写下来,但又觉得有点可惜,这么美的词,还是留给自己的正牌老婆吧!送给欧阳倩,估计她今晚就会写给曾布。 “小宁,谢谢你!你回去要给我写信。” “好!我每天写一封。” ‘噗!’一声,欧阳倩破涕为笑,连忙摆摆手道:“不用写那么勤,一两个月写一封就够了。” 范宁又从箱子里取出买给母亲的胭脂和香水,递给欧阳倩,“这是我送给你的。” “不!不!不!” 欧阳倩连忙推却,“这是你给母亲买的,我不能要,再说你已经给我买过了。” 欧阳倩坚决不要,范宁无奈,心中叹息一声,‘算了,还是送给你吧!’ 他坐下来,铺开一张纸,提笔便把整首《鹊桥仙》写了下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范宁将纸递给了欧阳倩,“小倩姐,这是我送给你的。” 欧阳倩接过纸读了一遍,俏目蓦地瞪大了,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小宁,这是你写的?” 范宁嘻嘻一笑,“如果小倩姐找不到作者,那就算是我写的。” 欧阳倩又读了几遍,一双深潭般的美目变得朦胧起来,她心中轻轻叹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真美啊!’ 这时,她意识到什么,俏脸忽然一红,看了一眼范宁,小声道:“谢谢你送给我的词,我非常喜欢!” “小倩姐喜欢就好,要不,你再教我练几行字吧!” 欧阳倩欣然点头,“好!我今天再教你练二十个字。” 范宁连忙去拿字帖,欧阳倩却悄悄地将纸叠好,小心地收了起来。 ........ 次日一早,范仲淹便带范宁告辞了京城返回平江府,欧阳修、王安石、包拯等人到码头送别他们祖孙,另外尹洙病重,也要跟随范仲淹去邓州养病。 欧阳修尤其不舍范宁,他取出一本书送给范宁。 “这是我早期的文集,送给你留个纪念,若学问上有什么不明白,随时可以写信来问,下面的字帖是倩儿给你的,她让你努力练字。” “谢谢前辈厚爱,前辈的关心晚辈将铭记于心,也替我谢谢倩姐,我会写信向她汇报!” 欧阳修笑道:“我可不是和你永别,等过几年你进京时,我再好好教你读书,玉不琢不成器,你这块美玉必须由我来琢。” “小子会让前辈失望的。” 欧阳修哈哈大笑,“好吧!若你的书法没有进步,我就真的失望了。” 这时,王安石把范宁拉到一边,低声道:“我心中困惑颇多,贤弟何时再为我指点一二?” 范宁微微一笑,“我会给兄长写信,兄长若有空,可随时来找我!” 王安石大喜,“那就期待我们再见之时!” 范宁取出一封厚厚的信递给王安石,“那天我说的内容,我又稍微梳理一番,兄长可细细揣摩。” “我一定好好拜读!” “阿宁,时辰不早,我们该出发了!”远处范仲淹喊道。 “这就来!”范宁向王安石挥挥手,转身向码头奔去。 范仲淹向众人行礼,带范宁上船,这时包拯走上前,重重拍一拍范宁的肩膀,“小范,保重!” 范宁拱手笑道:“老包,您也要保重!” 众人哈哈大笑,在笑声中,客船离开了汴河码头,向南方驶去。 ....... 范仲淹这次带着范宁进京,不仅教授他书法,而且潜心指点他文才,经过二十天的了解,范仲淹已经渐渐摸准了范宁的脉络。 范宁虽然天纵奇才,有超群的记忆,有超越常人的见识,也时不时会写出罕见的佳作。 但他的基础却很弱,不光是书法差,在更重要的经学方面也基本上没有入门,可以说一窍不通,这恰恰说明了他缺乏一种系统的教育。 正是这种缘故,范仲淹便决定还是让他回家乡读书,按部就班地把基础打好。 这天下午,客船到了江宁府,范仲淹把范宁叫来,对他道:“我本打算送你回平江府,然后我再折回来,但尹公身体每况愈下,我担心他快支撑不住了,我现在必须赶去襄阳,所以下面的路程只能你自己走了。” 范宁点点头,“我没有关系!” “这个船夫你也熟悉了,他会送你回家,另外,我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范仲淹想了想道:“这次进京,正如你之前所言,眼界决定格局,相信你已经开了眼界,胸中自然也有了格局,下面的路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该怎么走。” “孙儿明白!” 范仲淹点点头,又缓缓道:“临别阿公再送你一句话,周易有云:自满则败,自矜则愚,愚蠢者才会活在过去的荣耀中,而智者却面向未来,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范宁郑重点点头,“阿公教诲,孙儿已记住!” “好了,我要换船走了,祝你一路顺风。” 范宁此时已经没有了玩笑之心,他想到祖父对自己的关爱,对自己的谆谆教诲,想到他已到风烛残年,这一走不知是否还能再见? 他眼睛不由一红,便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声音有点哽咽了,“孙儿祝阿公身体健康,长寿无恙!” “痴儿!痴儿!” 范仲淹爱怜地抚摸他的头,轻轻叹息,“上苍真没有断绝我范仲淹的希望啊!” ......... 范仲淹终于换船走了,范宁站在船头注视着大江上祖父的船只渐渐远去,他忽然感到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过去的一个多月,似乎只是一场梦。 “小官人,京城好玩吗?”船夫一边摇船一边笑问道。 范宁微微一笑,“吃了很多东西,放了炮仗,天天和京城的小孩打仗玩耍,过得很快活。” 船夫呵呵大笑,“我孙子去京城也是这样过来的,小孩子嘛!都这样,这时候也是最快活的,等你长大后就烦恼喽!” 范宁抱拳行一礼,“多谢大叔教诲!” 他转身走进船舱,打开书包开始练字了。 第十四章 回家 天还没有亮,晨曦朦胧,蒋湾村内格外宁静,范宁乘坐的小船缓缓驶进入了蒋湾村。 时隔一个多月,范宁再一次回到了这个让他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庄。 他心中竟有一种回家的强烈期待,让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想敲响家里的院门了。 就在这时,村西头的一片竹林哗哗作响,很快从竹林中鬼鬼祟祟钻出一人,四下张望一下,撒腿便向村外跑。 范宁心中却很惊讶,这人不是自己的四叔范铜钟吗?天还没有亮,他跑到竹林内做什么? 这时,船夫笑道:“小官人,你看那人很有意思,跑到村外后,又大模大样走回来了。” 范宁看得清楚,范铜钟奔到村口后便调头走回来,脸上带着回家的喜悦,就仿佛刚刚从外面披星戴月赶回来一样。 “那个人是我四叔!” 范宁淡淡说了一句,船夫便知趣的闭了嘴,有些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这时,范铜钟忽然看见范宁乘坐的船只,他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露出欣喜之色,“阿呆,是你吗?” 范宁微微一笑问道:“四叔这是从哪里来?” 范铜钟呵呵一笑,“当然是从县里回来,在镇上小住一晚,四更时分就起床往回赶。” “四叔辛苦了。” “哪里!哪里!读书嘛,辛苦一点很正常。” 范铜钟又有点嫉妒地问道:“我听你爹爹说,你跟随范公进京了?” 范宁点点头,“三阿公正好缺一个烧水点茶的童子,便把我带上,可惜我做得不好,让三阿公很失望。” 想想也是,范相公怎么可能看得上自己的傻瓜侄子?范铜钟心中顿时松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之色。 他装出一种温和的语气道:“你反应是稍稍迟钝一点,让你烧水点茶确实难为你,早点回家也好,以免父母牵挂。” “谢谢四叔关心!” 船夫就像看戏一样,摇船笑而不语,这小家伙不简单啊! 这时,船只靠上码头,范铜钟已经准备离去,却见船夫拎出一只大箱子,他犹豫一下,又走了回来。 “阿呆,这口箱子太大,你恐怕拎不动,四叔帮你拎吧!” “太感谢四叔了,回头我送四叔一瓶京城的酒。” 范铜钟很清楚侄儿家的光景,估计他就带了几个小钱进京,还不知道买什么劣酒回来,能喝吗? “呵呵!贤侄的好意我心领了,酒就留下来孝敬你爹爹吧!不用给我。” 范宁感谢了船夫,便跟着四叔往家里走去。 路上,范宁几次想问四叔解试考得如何?但他最终还没有问出口。 以他对四叔的理解,如果四叔考中,刚见面时,他就该把自己吹嘘成差点考中解元。 现在四叔矢口不提此事,考试的结果也就不言而喻。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范宁的家门口。 这个时候范铜钟可不想见到大哥,以免他对自己生疑,他放下箱子便笑道:“阿呆,四叔有点困倦,先回去补瞌睡,你自己敲门吧!” “谢谢四叔!” “你我叔侄还客气什么?”范铜钟笑着挥挥手,转身便快步离去。 范宁举手刚要去敲门,院门忽然开了,只见母亲张三娘出现在眼前,脸上笑得仿佛开了花。 她一把将儿子抱入怀中,泪水扑簌簌落下,“我的孩儿可回来了,娘天天担心啊!” 范宁前世就是孤儿,没有感受过母爱,他心中还留存着范呆呆对父母的依恋,此时他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鼻子也一阵阵发酸,勉强笑道:“娘担心什么,孩儿都这么大了!” “说什么傻话呢!你才多大。” 张三娘在儿子小脑瓜上轻轻敲了一记,又连忙抹去眼泪,对屋里喊道:“他爹,是宁儿回来了!” 脚步声急促响起,只见父亲范铁舟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范宁笑着父亲招招手,“爹爹好!” 范铁舟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点点头道:“你娘说你今天会回来,我们还打了赌,结果你娘赢了。” “那彩头是什么?”范宁好奇地问道。 范铁舟走上前嘿嘿一笑,“你真想知道?” 张三娘脸一红,在丈夫肩头狠狠掐了一下,“在孩子面前别乱说话,还不快把箱子拎回去?” 范铁舟向儿子眨眨眼,便拎着箱子进屋去了。 “箱子里是什么,这么重?” “是欧阳伯伯一家送的礼物,也有我买的一些东西,反正是孝敬你们二老的。” 要是别人在张三娘面前提个‘老’字,她肯定会翻脸,可儿子嘛!说一百个老字也没有关系。 张三娘笑得嘴巴都合不拢,“我儿子长大了,居然也知道买东西孝敬为娘。” 她一边说,一边急切切打开箱子,眼睛却一下子瞪大了,“啊!这是什么?” 首先出现她眼前是一匹柔光滑亮的缎子,细腻的缎面上泛着宝石蓝的光泽,绣着一朵朵艳丽的粉白色牡丹。 她轻轻抚摸着轻软顺滑的绸缎,眼睛都直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料子。 “宁儿,这....这是你买的?” “这是欧阳伯母送给娘的,还有欧阳伯伯送给爹爹的几瓶好酒。” 范铁舟肃然问道:“宁儿,欧阳伯伯是谁?” “是三阿公的一个好友,在京城做官,写诗写文章也蛮有名的?我们就住在他府上。” “可是欧阳修?” 范宁一下子愣住了,父亲居然也知道欧阳修? 范铁舟见儿子的表情怪异,便忍不住也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笑道:“你这个臭小子,难道爹爹真是大老粗,什么都不懂?” 范铁舟的手稍稍重了一点,痛得范宁咧了一下嘴。 张三娘立刻像老母鸡一样将儿子护住,狠狠瞪着丈夫,“我的儿子只准我打,你不准打他!” “我哪里打他,就是轻轻敲一下,一点都不痛,宁儿,是不是?” 范宁揉揉头,有些不满道:“爹爹虽然只是轻轻敲一下,但就像打鸡蛋一样,感觉脑壳都要被敲破了。” “听见没有!你这个没轻没重的,不准你再敲他头了。” 张三娘把‘敲他头’三个字咬得特别重,怒视丈夫。 范铁舟连忙点头,“以后爹爹再也不敲你头了。” 范宁又拿出京城第一品牌,张古老的胭脂粉饼递给母亲,“这是京城最好的胭脂粉饼,还有香水,是孩儿买给娘的。” 张三娘从小到现在还从未有人送给她胭脂和香水,她感动得难以自抑,背过身去偷偷抹泪。 范铁舟却疑惑地问道:“这香水和胭脂很贵吧!你哪来这么多钱?” 张三娘闻言也惊讶地望着儿子,是啊!自己只给了他两百文钱,他哪来这么多钱买名贵品? 范铁舟便轻描淡写地将写对联和猜谜的事情说了一遍,笑道:“孩儿买各种礼物一共只花了一两银子,还剩下四两银子和几百文钱呢!” 他得意地从怀里拿出钱袋晃了晃,里面的铜钱哗哗作响。 张三娘一把将钱袋夺了过去,紧紧攥住钱袋,这么多钱可不能给孩子拿着,他不懂事会胡乱花掉的。 “娘给你存起来,等你长大后用来娶娘子。” 范宁无奈地望着母亲那比闪电还要快的手,钱一旦落到她手上,就休想再要回来了。 ‘替你存起来娶媳妇’,好像从古至今,每个当娘的都会用这个法子把儿子的钱骗走。 范铁舟却轻轻叹口气,自己累死累活的打渔种田,一个月最多也只能挣两贯钱。 可读书人随便对几个对子就能轻松挣五两银子,还是读书才能有出息啊! 这一刻,范铁舟更加坚定了送儿子去镇里读书的信念。 ===== 【还是要向大家求求票,范宁遇到四叔奇怪的举动,这里面藏着什么秘密呢?大家投票啊!】 第十五章 送礼记 范宁舒服泡在大木桶里,滚烫的热水洗去了他路途的疲劳,外屋客堂内,不断传来父母的争执。 “娘子,等会儿我要去趟父母那里,给宁儿找几本书复习,但空着手去不太好吧!” “我就知道家里稍微有点好东西,你就要送过去!” “这也不是送给外人嘛!” “哼!我宁愿送给外人。” 停一下,母亲又道:“那几双布鞋不错,鹿筋底,老人穿上会很舒服,要么就给婆婆送一双。” “那老四那里给点什么呢?毕竟是问他借书。” “老四就不用给了,给他娘子送一瓶香水,若不是给宁儿借书,我还舍不得呢!” “娘子,这个…..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可能喝不了这么多酒,你看......” “没人让你一天就喝掉光,你可以留着慢慢喝,但就是不准你把酒送给老头子。” “他毕竟是我父亲,只送一瓶好不好?” “你要送自己去买,这些酒是宁儿千里迢迢从京城背回来的,我就不准你送!” 母亲毫无商量余地的态度结束了这次短暂谈话,随着母亲的脚步声走远,外屋传来父亲范铁舟沉重的叹息声。 范宁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个家是母亲做主。 ........ 洗完澡,范宁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虽然是母亲自己织布做得粗布短衣,但浆洗得十分干净,穿在身上格外温暖舒适。 “宁儿,先跟爹爹去阿公那里,回头爹爹再带你去趟学塾。” “知道了!” 范宁现在最盼望之事就是钻进被窝里好好睡一觉,但似乎又逃不掉,他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父子二人出了门,范铁舟手中拎着几色点心,口袋里揣着一双布鞋和一瓶香水。 范宁暗暗摇头,那双布鞋可是出自京城李百泰鞋店,大宋第一品牌,原本是用纸包着,放在一只精美的布袋里。 可现在精美袋子没有了,外面包的一层细麻纸也不见了,就这么直接揣在口袋里,这和小货郎卖的几文钱一双的鞋有什么区别? 还有香水的雕花盒子也没有了,那可是张古老香水啊! 父亲送礼怎么一点讲究都没有,昂贵的奢侈品在他手中硬生生变成了地摊货。 这时,范宁意外发现父亲的裤腰里居然还掖着一瓶酒。 范铁舟老脸一红,连忙小声道:“别告诉你娘!” “娘会发现少了一瓶。” “我知道,你娘若发现了,你就说是你送给阿公的,她就没话说了。” 范宁翻了个白眼,他父亲打的一手好算盘。 范宁知道,母亲和祖父的矛盾起源于分家,其实他们名义上还没有分家,大宋法律有明确规定,父母在,不得分家。 但法律是法律,现实是现实,家里儿子多了,矛盾丛生,分家就不可避免,不去官府备案就是了,这种情况在乡下比比皆是。 一年前,媒人给四叔介绍了一门亲事,女方是吴江县人,姓柳,皮肤白皙水灵,长得很有福相,而且她父亲是个老举人,在县衙做贴司,家里颇有田产,给女儿的嫁妆也很丰厚。 柳家无论名望、家产都要比范家强得多,祖父为攀上这门亲事,便将老大范铁舟分出去,这样他名下的房产土地都留给了老四。 对方也因此答应了这门婚事,但这样明显对老大范铁舟不公平,范铁舟为人孝顺,他不会放在心上,可张三娘子却一直耿耿于怀。 范宁总听母亲念叨此事,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至于成婚后,范家才知道长得很有福相是什么意思,但已经晚了。 ........ 祖父家在村东头,地势比较高,在一座小山丘上,实际是一处山坳,背后就是元宝山,四周树木茂盛,山脚下碧水如带,风景倒很不错。 两人沿着小路走上山坳,眼前出现一片平坦土地,大约两亩左右,祖父家就是这里。 两排青砖大瓦房,呈‘’字型结构,一排朝南,一排朝东,中间的院子就足有一亩大,四周围墙约一人高,看起来光景还不错。 走进院子,只见院子养了几十只小鸡,一个乡下老太太正坐在厨房门前拣菜。 “娘!”范铁舟连忙跑了上去。 原来这老太太就是自己祖母,范宁忽然有点恍惚,他接替范呆呆已经两三个月了,祖母好像从来就不存在一样。 直到今天母亲提出送一双鞋给婆婆,范宁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有祖母。 范宁又仔细打量一下自己的祖母,只见她和平时所见的乡下老太太没有什么区别,用帕子包着头,穿一件蓝底白点的短布衣,腰间缠一条黑布带。 她估计还不到六十岁,但后背已经明显佝偻,生活的辛劳在她脸上划了无数道皱纹,但一双浑浊的眼睛却充满了慈祥和善良。 范宁的祖母姓杨,就是本村人,她抬头看了一眼长子,可当她看到了范宁,眼睛顿时一亮,布满核桃纹的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的囝囝来了!” 她拍掉身上的菜叶,快步走上前,一双温暖而粗糙的手握住范宁,摸着范宁的头疼爱异常,“囝囝来看阿婆了!” 范宁的内心顿时被祖母的疼爱融化了,他连忙恭恭敬敬行一礼,“阿婆好!” “我的囝囝懂事了,快来,阿婆给你吃个鸡蛋!” 她拉着范宁坐下,又进厨房拿了一个刚煮好的鸡蛋,塞给范宁,“慢慢吃喔!别噎着了。” 范宁连忙从父亲口袋里抽出布鞋,递给祖母,“这是我在京城给阿婆买的,最好的布鞋。” 杨氏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有一丝湿润,她抚摸范宁的头,笑得嘴都合不拢,“我的囝囝懂事了,给阿婆买鞋了。” “这个小赤佬怎么来了?” 旁边传来一个不协调的声音,只见范大川背着手从客堂里出来,瞪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一脸嫌厌地望着范宁。 他早上从小儿子口中得知,孙子是去给范仲淹当烧水小茶童,不是拜范仲淹为师,他心里才舒服一点。 否则范宁今天连这个门都进不了。 可就算这样,心中他对长子还是很不满,巴结范仲淹的机会不留给自己兄弟,却给了傻儿子。 才干了一个月就被赶回来了,自己说的没错吧!这个小傻子,能做成什么事? 范铁舟连忙上前,将酒递给父亲,“这是宁儿孝敬阿公的好酒!” “好酒?” 范大川鼻子哼了一声,他接过酒瓶打量一下,范大川嘴上不屑,可他心中却精明无比。 这酒瓶就是好东西啊!居然是磁州白釉,自己最好的茶壶都还没有这种釉色。 酒瓶上写着‘千日春’,这可是京城中山园子的当家名酒,范大川早闻大名,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下次去镇里小聚时得带上它,给那帮老家伙看一看。 范大川心中顿时明白了,这一定是范仲淹送的。 看在酒的面上,范大川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点点头道:“那就吃完午饭再走吧!” 这时,范铜钟从对面房间走出,一脸不高兴道:“爹爹,那件事怎么说?” 饶是范大川平时极为宠爱小儿子,但今天对他也有点恼火了。 “你若考上举人,莫说五两银子,我就算卖田卖宅,一百两银子也给你凑出来,可你这次还是落榜,你还好意思问我要钱!” ‘落榜’两个字就像踩了范铜钟尾巴一样,他顿时跳起来大喊大叫,“我没有落榜,我这次考上了,就因为家里没钱没势,所以名额被人家顶了。” 范铁舟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范铜钟从心底里瞧不起自己大哥,平时话都不会多说一句,但今天他有点气短,想让大哥支持自己。 “大哥,我前几天去州里查卷子,人家说我这次发挥不错,应该被录取,但可惜被权贵子弟顶了,所以才落榜。” 范铁舟大怒,“还有这种事情,那你怎么不去投诉?” “我当然投诉了,可查卷子是要花钱的,要不然谁会睬你,我只好问同窗借了五两银子,打点了州里的学监,人家才替我查了卷子,这是借同窗的钱,要还给人家的。” 范宁真心佩服自己叔父,明明落了榜,还理直气壮地把权贵子弟拉出来背锅,这也罢了,还居然利用落榜再赚一笔钱。 他这张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把死人都能说活,不去当讼师真的屈才了。 范大川狠狠瞪了一眼儿子,“之前你就说要查卷子,我已经给了你五贯钱,你怎么还要钱?” “孩儿去州里要吃喝住宿,路上坐船要花钱,县里的学政也跟我们一起去了,难道不花钱请客吃饭?还要和学政搞好关系,买点礼物什么的,五贯钱哪里够? 我还是省吃俭用,住最便宜的脚店,人家坐船,我只能走路,就为省下几文坐船钱,你看看我的脚,都磨出水泡了,我容易吗?” 说到最后,范铜钟眼睛一红,眼泪吧嗒吧嗒滚落下来。 杨氏叹了口气,对丈夫道:“他爹,别埋怨四郎了,他也不容易!” 范大川只得无可奈何道:“落榜也不止你一个,你好好复习,争取下次考中,至于五两银子,我手上暂时没有,过段时间再说吧!” 范铜钟顿时急了,“那是借人家的银子,我得还给人家啊!” 范大川被难住了,他虽然还有一笔压箱底的银子,但那笔银子他不想动,范大川眼珠一转,目光投向了长子范铁舟。 第十六章 退学记 “大郎,要不这次你帮帮四弟吧!” 范铁舟顿时张口结舌,怎么又落到自己头上了,他结结巴巴道:“这个.....我家里.....” 范宁在一旁笑道:“爹爹不是还要去镇里报名吗?” 一句话顿时提醒了范铁舟,对啊!自己儿子读书还要钱呢,哪有钱去给兄弟折腾。 范铁舟满脸为难,“爹爹,我家里光景也不好,恐怕拿不出这么多钱?” “那你能拿出多少钱?”范大川不依不饶地逼问道。 “这个....我回去和宁儿娘商量一下吧!” 范大川的脸顿时黑了下来,这不就是拒绝自己吗?长媳妇一文钱都不会拿出来。 “没用的东西,快点走吧!中午没你的饭吃。” 范大川恼羞成怒地回房去了。 这时,一个十分肥胖的年轻妇人从房间里懒洋洋走出来,长长打个哈欠,“婆婆,中午吃什么?” 这位就是范宁的四婶柳细妹了,名字听起来很苗条,但实在有点名不副实,这么说吧!他们家虽然只有四个人,但每顿至少要煮六个人的饭。 范铁舟掏出香水递给范宁,给他使个眼色。 范宁无奈,只得上前行一礼,“四婶好!” “你是……” 柳细妹上下打量他一眼,忽然想起来了,“你是阿呆!” 范宁把手中香水递给她,“这是我在京城给四婶买的。” “啊!” 柳细妹尖叫一声,一把抢过香水瓶,惊喜万分,“是张古老香水啊!” 她倒是很识货,这可是大宋最好的香水,这么小小一瓶就要三百文钱。 范宁趁机提出了借书的要求,“四婶,我过两天要去镇上考试,我想问四叔借一些书看看。” “自家叔侄,还用得着借吗?四婶送给你了,你四叔的书实在太多,堆满了房间,他自己又不看,我还打算扔掉一些,你跟我来。” 柳细妹带着范宁向房间里走去,范铜钟心中大急,自己的书可都是花大钱买的,有些书他还打算卖给书铺,别被这小子全部拿走了。 他连忙跟上去,“娘子,有的书是不能借的,我还要准备考科举呢!” ......... 离开父亲的家,范铁舟背着一只竹篓,里面装满书。 范宁翻看手中的书,今天运气还不错,找到几本好书,《庄子》、《道德经》、《诗三百》,还有李白、杜甫、王维的诗集。 而且四叔的书居然都是全新的,从未读过,想到四叔一脸心痛的样子,拿走这些书就仿佛在割他肉一样,范宁就想开怀大笑,还是四婶说得对,这些书反正四叔也不看,还不如送给自己侄子。 相比祖父的偏心,四叔的自私,四婶倒是个热心人,而且头脑比较简单,很容易相处。 总之,范宁对胖四婶的印象还不错,就可惜太懒了一点,居然睡到临近中午才起床,在乡下当媳妇,这可是要被人骂的。 范铁舟的心情却不太好,他感觉父母过得并不开心,负担沉重,父亲太宠爱老四,有点把他宠坏了。 范铁舟很清楚父亲的家境,就只有八十亩上田,一年佃租最多七十贯钱,去掉税和免役钱,剩下也不过五六十贯。 本来老四读书就比较花钱,听说他在县里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整天混在一起不务正业,自己又不挣钱,全靠老父亲养着他,今天找这个借口要几贯钱,明天再找借口要几贯钱,一年下来,父亲的一点佃租收入就被他盘剥得干干净净。 父亲这么宠着老四,也算是他自找的,只可怜了自己的老母亲,范铁舟一想到母亲佝偻的后背,满脸皱纹,他心中便是一阵酸楚。 范铁舟心中长叹一口气,自己想帮助母亲,却又无能为力。 接下来,范宁要跟父亲去村里的学塾,这几天是学塾交钱的日子,范铁舟心中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小学塾读书不算贵,学费一年三贯钱,再加两贯钱的笔墨纸张费,一共五贯钱。 可这五贯钱却相当于范宁家两个半月的收入了,这还是最便宜的学堂。 对于贫寒人家,读书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宋朝读书人虽多,但也绝不是每家每户都读得起。 尤其在乡下,很多中等人家也只是送孩子读完小学塾,能认识几个字,就不会再读下去了。 能去镇里学堂读书已是极少,再进县学读书,那更是凤毛麟角,这就是范铜钟能成为父亲眼中明珠的原因。 小学塾一般是读三年,范宁已经读了两年,范铁舟改变了主意,决定支持儿子去考镇里的学堂。 “铁舟!” 一个汉子亲热地搭上了范铁舟的肩膀,他姓王,也是一名跑船的渔夫。 “是去给儿子交明年学费吧!” 范铁舟点点头,他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多解释什么。 王二郎看了看范宁,他能理解,这孩子确实没必要再读下去,据说读书两年只会写几个字,再读下去就是浪费钱了。 “王大叔好!”范宁躬身行一礼。 “阿呆最近不错,说话利落多了,铁舟,我娘的病已经好多了,真的要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王二叔将一只鱼篓塞给范铁舟,“我刚钓的几条鱼,一点心意。” “我不要,你拿回去给老娘烧汤。” “家里有呢!你呆会儿去见顾先生,空着手怎么行,拿去给他。” 范铁舟想想也有道理,便接过鱼篓笑道,“那就多谢了!” 王二叔又礼节性的夸奖一下范宁有进步,转身从另一条路走了。 范铁舟并不打算给村民们解释儿子的变化。 对他来说,考上镇里的学堂就是最好的解释,考不上,解释再多也没有意义。 “爹爹还会看病?”范宁好奇地问道。 “就会治点头疼脑热之类,谈不上会看病。” “也会治跌打损伤吧!”范宁想起了家中那盒药。 “我十几岁时跟一个草医学了两年,大概懂一点皮毛。” “那爹爹有没有想过在镇上开一家医馆?” “医馆?” 范铁舟奇怪看了儿子一眼,去一趟京城别的没学会,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倒有了。 “快走吧!别胡思乱想了。” 他没有理睬儿子的建议,加快速度向村东头走去。 小学塾离范宁祖父家很近,占地约两亩,四周用泥墙围了个院子,院子一角,一棵大树亭亭如盖。 小院中有三间屋,分为大童班和小童班,约二三十人,村里周员外从镇上请了一个老秀才教孩子们读书。 这两天是交费的日子,家长们都陆陆续续来学堂交明年的学费。 “等会儿你不要说话,由我来和顾先生谈!” 今天是来退学,大家情绪不会太好,范铁舟怕儿子说话不当得罪了顾先生。 范宁点点头,适当装傻他也不反对,傻呆呆的最大好处,就是他不行跪礼,别人也不会说他什么。 他自从取代了范呆呆后,还是第一次来学堂,根本就不知道所谓顾先生长什么模样。 “哟!这不是阿呆吗?好久不见了。” 迎面走来一个胖子,衣服里就像塞了个大西瓜,比八个月的孕妇还要更显福态。 “蒋员外也是来教学费?”范铁舟微微拱手行一礼。 “哪里!我儿子准备考延英学堂,想请顾先生给我儿子加点料。” 蒋员外又探头看一眼范宁,目光中充满了嫌厌。 “我说阿呆实在不行就别读了,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咱们蒋湾村小学塾有多差,我儿子去镇里考试都不好意思说是来自蒋湾村小学塾。” “蒋员外也不能这样说,这两年阿呆还是有进步的嘛!” 从学塾里出来一个老者,皮色焦黄,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 他便是教孩子们读书的老秀才顾先生了。 现在对他来说,收钱是第一要务,所以一些言不由衷的赞美之言也偶然会从他嘴里出来。 “范....” 顾先生忽然想不起范宁的官名了,只得干笑两声,“阿呆,我们好久不见了,还记得为师吗?” 范铁舟轻轻推了儿子一下,让他赶紧跪下给师父磕头。 范宁却一脸傻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老者,“我....我怎么记不得你是谁了?” 旁边几个家长纷纷摇头,这孩子大病一场后更傻了,居然傻到连自己先生都不认识了。 “宁儿!” 范铁舟心中有数,儿子这是在装傻呢,他咬牙低声催促,“还不快给先生磕头!” “呵呵!不用了,先进来交钱吧!” 看着范宁傻呆呆的模样,顾先生也是一阵心烦,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领着范家父子向自己房间里走去。 范铁舟连忙将竹篓递给顾先生,“这是几条鲜鱼,给先生的一点心意。” 顾先生还以为竹篓装的是钱,不料却是几条鱼,太湖边的人谁会稀罕鱼? 他这两年上顿鱼下顿鱼,早已吃得快吐了。 顾先生眉头一皱,“你今天不是来交费的?” 范铁舟歉然道:“我家宁儿可能....明年不在这里读书了。” “什么!” 顾先生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起来,就像一只兴奋过头的公鸡。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你家阿呆明年要去哪里读书?” 范铁舟半响才吞吞吐吐道:“我想.....明年让孩子去....镇里读书。” 旁边看热闹的家长们顿时一片哄堂大笑。 “哎哟哟!” 蒋员外走上前上下打量范宁,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他,“啧啧啧!居然要去镇里读书,莫非这呆傻的毛病是父传子的?” “难怪你儿子那么傻!”范宁冷冷回了一句。 “你说什么?”蒋员外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 “阿宁,别乱说话!” 范铁舟一把儿子拉到自己身后,冷淡地对蒋员外道:“我家阿呆不会说话,员外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他是傻子,所以我不计较,若是别的小孩说这种话,我非把他....把他....那个了!” 蒋员外望着范铁舟魁梧的身材和铁棒一样的手臂,他心中最终还是有点发虚。 范铁舟没理睬他,又向顾先生拱拱手,“顾先生,真的不好意思了!” 顾先生鼻子里重重喷了一股冷气,负手望着天空,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意思是说,你自己看着办! 范铁舟只得叹了口气,他带范宁来学塾,是想让儿子给先生磕三个头,好好感谢先生两年来的教导。 可现在看来儿子是不肯磕这个头了,无奈,他便拉着儿子向大门外走去。 这时,顾先生眼看五贯钱真的没了,他再也忍不住,在院子里气急败坏地跳脚大骂。 “你儿子就是个蠢蛋,没见过像他这样蠢的学生,哼!还想去镇上读书,做梦吧!谁肯收他这样的蠢蛋,我顾字就倒过来写!” 范铁舟就当没听见,拉着儿子快步离去了。 ........ 【还是要求求推荐票,今天是两个大章,七千五百字,新书不易,望各位书友支持老高!】 第十七章 去镇里考试 转眼到了十月下旬,这一天是木堵镇延英学堂招生的日子,通俗地说,就是小升初。 宋朝学风极盛,教育发达,尤其是江南地区,几乎每个村子都有一个小学塾,由一个冬烘先生带着一群幼童读书。 读了三年后,若孩子资质还行,还能读下去,家里条件也允许,就会去乡里读正规学堂。 不过乡办学堂也只是一种普及性质,考上县学的可能性极低,绝大部分孩子出来后就回家务农了。 比如范宁的老爹范铁舟,就是乡里的学堂毕业,考不上县学,只好回家当渔夫了。 在范宁的记忆中,父亲常常为此唉声叹息,母亲说,这是父亲心中一直难以愈合的伤疤。 如果家境好一点,一心想让孩子出人头地,一般会选有名的私人学堂。 只是这种私人名校名额比较少,需要考试录取,所以每年名校招生时,都会有十里八乡的学子前来报考,竞争极为激烈。 以前的范呆呆连上乡办学堂的机会都没有,但这几个月范宁表现出了令人惊叹的读书天赋,使父母又重新对他寄托了希望。 虽然家境贫寒,但他父亲拍板,就算卖地卖房也要供儿子去私人学堂读书。 今天蒋湾村可不止范宁一人去考试,一共要去八个孩子,都是父亲带着,村正特地安排了三条船送他们去镇上。 来到小码头时,众人都已经到了,一名孩童回头看见了范宁,有些奇怪问道:“阿呆,你怎么也来了?” 范宁扬了扬手中书袋,“当然是去镇上考试!” 这句话令众人一片哗然,十六双目光齐刷刷地望向范宁父子,各种眼神都有,惊讶、嘲讽、讥笑,但更多的是鄙视。 “铁舟哥,你家阿呆真不是读书的料,干嘛非要赌这口气!” 这是关系稍好一点的,知道一定是范铁舟的牛脾气犯了。 “没什么,就去试一试,不行就算了。”范铁舟也笑着解释道。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管阿猫阿狗也要去考延英学堂,他们以为延英学堂是什么?” 范宁今天可不想继续装傻,他淡淡一笑,“是啊!不管阿猫阿狗都要去考延英学堂。” “你.....你是怎么说话的!” “赵叔,我只是重复你的话而已。” “荒唐!荒唐!” 旁边蒋员外简直痛心疾首,连连摇头,“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出来,还居然敢去考试,最后出丑是丢我们蒋湾村的脸!” 范宁最瞧不起这个蒋员外,吝啬小气,说话刻薄,还自以为是。 他立刻针锋相对道:“既然如此,蒋员外就不要带令郎去了,以免让蒋湾村蒙羞!” 蒋员外气得七窍生烟,旁边一名家长拉他一把,“和他这个小屁孩有什么好说的,大家都有数,他若能考上学堂,那我家丰儿就能考上状元了!” 范宁还要回击,旁边父亲却拉了他一下,让他不要再说了。 此时范铁舟的脸越来越黑,最后变成了紫茄子,他紧咬嘴唇一言不发,一股怒火憋在心中。 若不是今天怕影响儿子考试,他早就一顿老拳砸过去了。 范宁冷笑一声,与其嘴皮锋利,还不如用事实打脸。 这时,浆声传来,三艘小船终于来了,众人上了船,没人愿意和范家父子同坐一船,生怕沾染了晦气,导致考试失败。 小船在河水中缓缓而行,前面两艘船的同村人在议论着今天的考试,声音随着轻纱一般的晨雾飘来。 “蒋员外,听说今年还是只招三十个学生,你说我们有没有机会啊?” “难啊!去年千余人争夺三十个名额,竞争那个激烈,咱们村一个都没考上,今年谁知道呢?看运气吧!” 在众人的低低议论声中,桨片划过水波,小船在浓浓的白雾中穿行,向十里外的木堵镇驶去。 .......... 木堵镇是座大镇,位于吴县西南二十里外的灵岩山脚下,有人口近千户,交通便利,商业发达,文化气息十分浓厚。 不仅如此,镇子里还藏龙卧虎,生活着不少达官贵人。 木堵镇上学校众多,有社学、私塾、有官学,还有名儒创办的私人学堂,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延英学堂。 创办人是一名退休的官员,以他名字命名,迄今已有三十年。 每年出来的学生九cd能考进县学,还出了四名进士,是平江府著名的三大私人学堂之一。 今天是延英学堂秋冬季招生的日子,来自吴县十里八乡的上千名学子以及他们家人挤满了木堵镇。 他们大多数都是半夜出发,清晨抵达镇子,另外还有不少来自昆山、吴江两县的学子,他们会在镇上客栈里住上一晚,以免耽误考试。 范宁他们的小船抵达码头时,已经算是比较晚了,码头上人声嘈杂,人来人往。 河岸边,几百艘小船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使他们无法直接上岸,只得借过别的小船上岸。 小船缓缓停下,众人纷纷起身向岸上走去。 这时,旁边一艘画舫缓缓驶来,船头负手站着一名六七岁的童子,唇红齿白,长得异常俊秀,穿一件月白色湖绸制作的直裰,腰系革带,头戴士子巾,脚蹬一双小蛮皮靴,腰间配一把做工精巧的短剑。 范宁忽然觉得他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童子旁边站着一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小丫鬟,正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显得十分兴奋。 这时,从船舱里走出一名身穿黑色武士服的佩剑女子,二十岁出头,俏脸含煞,杏眼冷漠,浑身上下充满了杀机。 可当她完全走出船舱,立刻就显得与众不同了,只见她身高足有一米八几,站在船头极为高大醒目。 范宁顿时愣住了,这不就是在京城遇到的那个大宝剑女侠吗? 范宁猛地想到了什么,又连忙向那童子望去,这下范宁认出来了,果然是那个小萝莉,只是她穿上男装后,模样变化颇大,而且腰间也不是原来那柄剑了,难怪自己刚才没认出她。 范宁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世界真是小啊!居然在木堵镇又遇到了。 画舫慢慢停在一座专用码头上,码头上早等着一名老管家和几名家丁,恭恭敬敬地将船上的小萝莉迎上岸。 “我祖父来了吗?”小萝莉有点不高兴地问道。 “太老爷早就到了,一直在等小衙内呢!” 这时,小萝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落在范宁身上,她眼睛一亮,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范宁笑着向她挥挥手,不料小萝莉却轻轻哼了一声,不屑地一扬头,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岸。 她坐上了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几名骑马随从护卫着马车向远处驶去。 范宁手僵在半空,着实有点丢面子,这个死小娘本性不改,这么快就装作不认识了? “走吧!这种富贵人家和咱们没有关系。” 范铁舟看在眼里,见儿子受窘,便同情地拉了一下他,范宁悻悻然上了岸,父子二人便向学堂方向走去。 范铁舟几天前就给儿子报了名,范宁只需去考试就行了,范铁舟取出一块竹牌递给儿子,嘱咐他道:“要细心一点,字慢慢写,爹爹就在外面等你,考完后我们去吃饭。” 范宁点点头,“孩儿去了!” 他背着书袋向学堂正门处走去,考生太多,光延英学堂可容不下,延英学堂又借了其他几处学堂同时作为考场。 范宁的考号是甲七十四号,也就在延英学堂里面考试。 不过这种入学考试和科举考试不能比,管得也不是那么严格,想作弊也可以,但代价太大,如果考上后被人揭发,不仅会被学堂开除,而且名声会遭到损害,在极看重名声的宋朝,这可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大事。 都是乡里乡亲,大家都知根知底,几乎没有人会作弊。 范宁向门口一位老先生交验了竹牌,老先生笑眯眯向左面第一间屋指了指,“先面试!” “谢谢老先生!” 范宁先向老先生鞠躬行一礼,便向大门内走去。 老先生捋须望着范宁背影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走进院子,只见十几名考生已经排成两队,众人在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 “阿呆,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快出去!” 一个凶狠的声音从队伍中传来,范宁这才发现队伍中有两个他认识的人。 一个就是蒋员外的儿子蒋阿贵,长得又高又胖,腮上的肥肉拖坠在脸上,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闪烁着凶光。 另一人叫做赵小乙,身材相反,长得又小又瘦,像个猴子一样,他是蒋阿贵的狗腿子。 两人整天混在一起欺小凌弱,估计从前的范呆呆没少受他们欺负。 范宁没理会他们,直接排在队伍后面。 蒋阿贵见范宁没有理睬他,顿时满脸怒气,若是从前,他早就冲上去狠揍一顿,但今天他不敢。 他忽然眼珠一转,指着范宁对众人笑道:“这是我们村出了名的傻瓜,叫范呆子,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他居然也来考延英学堂,你们说好不好笑。” 十几双眼睛一起向范宁望来,目光里充满了惊讶和困惑,傻瓜居然也来考试,这是怎么回事? 赵小乙得意之极,跺脚嘎嘎大笑。 范宁神情平静,不理睬这两个混球的表演。 这时,门忽然开了,一名考官走出来怒道:“不得喧哗吵嚷,谁再吵闹就取消考试资格!” 赵小乙笑声嘎然停止,连忙低下头,蒋阿贵也低下头,却狠狠瞪了范宁一眼。 “你们都进去吧!” 考官将这一批十五个考生都放了进去,按高矮顺利排列,范宁是倒数第二,蒋阿贵最高,排在最后。 面试的学堂很宽敞,正面坐着三名先生,面无表情,三人皆穿衫,左右两人头戴缁布冠,中间一名老者却头戴乌纱帽。 宋朝乌纱帽加双翅才是官帽,这个老者头戴乌纱帽只是一种常服,但还是显得他与众不同。 “第一个赵小乙!” 赵小乙身材最瘦小,他的名字排在第一。 他走上前,在考官的指引下,从桌上小篮子里抽出一张签,这就是他的考题了,递给了考官。 主考官看了一眼题目,淡淡道:“背百家姓,开始吧!” 或许是太紧张的缘故,赵小乙背得结结巴巴,出现了好几处停顿。 “朱秦尤许,何吕施张。孔曹严华,金魏陶姜。戚谢邹喻,柏水窦章。云苏潘葛,奚范彭郎。鲁韦昌马,苗凤花方......” 范宁暗暗摇头,连最简单的《百家姓》都背得这样吃力,估计够呛了。 赵小乙几乎背了一半《百家姓》,主考官终于让他停下,旁边考官给了他一张纸条,“去吧!外面听结果。” 赵小乙深一脚、浅一脚地接受命运的裁决去了,范宁却有点奇怪,难道就这样考完了?这也太简单了吧! “下一个杨顺!” 范宁用眼角余光迅速瞥了一眼身后的蒋阿贵,见他满脸惊慌,紧张得浑身发抖,这会儿他也顾不上嘲笑范宁了。 下一个考生上前,不用吩咐,直接从桌上篮子里抽出一张签,递给考官。 “是《论语》,我说一句,你接着背下去,我让你停就停!” 范宁已经明白了流程,他目光向小篮子望去,不知道自己能抽到什么样的考题? 面试进展得很快,半个时辰后就轮到了他,范宁深深吸一口气,平息心中的紧张。 他走上前,见桌上小篮子密密麻麻竖放着至少几百张书签,每张书签上有方便拉扯的小布条。 上面主考官看了看他的名字,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情。 范宁正要抽签,主考官却叫住了他,“你不用抽签,我来给你出一道题!” 第十八章 再遇小萝莉 旁边几位考官都很惊讶,今天学政怎么打破了惯例? 一名考官小声提醒,“学政,还是抽签吧!” 主考官摆摆手,“没事,我知道规矩,我的题只会比抽签更难。 ” 范宁无语了,凭什么呀?到了自己这里,为什么要比别人更难。 他笑着指指抽签盒,“老爷子,我还是抽签吧!和大家一样。” “你过来!” 主考官不理睬他套近乎,也不睬他的请求,态度十分严厉,“让你过来你就过来!” 范宁无奈,只得认了,谁让这位主考官看自己不顺眼。 后面的蒋阿贵居然忘记了紧张,他满脸幸灾乐祸,兴奋得差点叫喊出来,终于看到了范呆子出大丑的时候。 主考官没有多余的话,他阴沉着脸道:“我问一句经文,你告诉我它的出典,答出来了,就算你通过!” 范宁点了点头,主考官捋须想了想道:“不明于计数,而欲举大事,犹无舟楫而欲经于水险也!告诉我此话出自哪里?” 这个题目一出,场内所有考官皆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句经文的出处。 范宁心中大骂,这位主考官真是变态,居然用《管子》这么生僻的题目来考自己,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过他? 主考官也意识到自己出的题目太难,便道:“你不用告诉详细出典,你只告诉它出自哪篇名著便可。” 范宁沉思不语,这句话他有印象,他曾经背过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道:“出自《管子.七法》,不明于心术,而欲行令于人,犹倍招而必拘之。不明于计数,而欲举大事,犹无舟楫而欲经于水险也。” 所有考官都忍不住鼓起掌,主考官竖起大拇指赞道:“果然是神童!” 范宁心中猛地一跳,难道范仲淹给他打过招呼了?这就解释得通了,他为什么要单独考自己。 “你可能背诵全文?” 范宁点点头,“我可以背诵!” 主考官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刚要开口,旁边考官连忙低声提醒他,“学政,只能考一题!” 主考官摆摆手,“不妨,就让他背一背!” 他又对范宁呵呵笑道:“那你背给我听听,就背《管子.七法》” 范宁想了想便朗声背道:“言是而不能立,言非而不能废,有功而不能赏,有罪而不能诛;若是而能治民者,未之有也。是必立,非必废,有功必赏,有罪必诛......” 范宁语速不快不慢,每一个字都吐得十分清晰,足足背了数千字,竟一字不错。 主考官竟有些呆住了,这时,旁边副主考再也忍不住,轻轻推了他一下,“学政,差不多了!” 主考官这才醒悟,连忙道:“可以了!” 范宁停止了背诵,主考官对两边副主考叹道:“我研究管子多年,让我背,我都未必能做到一字不错,太令人惊叹了。” 他深深看了范宁一眼,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他,笑眯眯道:“祝贺你第一关过了,去吧!” 范宁松了口气,躬身行一礼,接过纸条出去了。 望着范宁出去,主考官又笑呵呵问身边两名考官,“此子如何?” 一名考官叹息道:“如此生僻的题目他居然能答出来,而且这么熟悉,令我辈惭愧啊!” 另一名考官小心翼翼问道:“学政之前就知道这孩子?” 主考官只是捋须淡淡一笑,却没有多说什么。 “下一个蒋阿贵,蒋阿贵!你在发生什么呆,嘴张这么大干什么?” ....... 范宁走出面试堂,外面还坐着一名考官,他已经看见了学堂内的情形,笑道:“恭喜少郎了。” “多谢先生夸奖!” 考官登记了他的考牌,便指着里面一间大学堂道:“笔试在里面!” “谢谢先生!” 范宁行一礼,快步向大学堂内走去,远远看见大堂内坐着七八人,正伏案冥思苦想,人数还不到面试考生的一半。 范宁这才明白,面试也不好过,至少要刷掉了一半以上。 就是这时,范宁只觉后背像被点穴似的一阵疼痛,他一回头,原来那个女扮男装的小萝莉正用短剑捅他。 范宁想到刚才船上的难堪,他心中着实不高兴,当即拉长了脸,“你有什么事?” “那个主考官你认识?”小萝莉好奇问道。 “我不认识!” “那他怎么会单独考你?” “你问我,我问谁去?居然考《管子》,你觉得我会认识他吗?” “那一不定哦!” 小萝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说不定他事先把题目告诉你了,故意让你显得与众不同。” 范宁懒得理她了,转身向大堂走去。 小萝莉连忙追上他,“被我说中了,对不对?” 范宁停下脚,没好气对她道:“第一,我不认识他,你不相信可以去问他本人;第二,我和你不熟,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第三,我还要笔试,请你不要跟着我。” “哼!谁稀罕跟你,我也要参加笔试,知道吗?” 范宁一愣,“这学堂还招女学生?” 小萝莉一步冲上前,她叉着腰,瞪大眼睛逼视范宁,“谁说我是女的,你证明给我看看?” 范宁望着眼前这个俊美的小书郎,半天摇了摇头,“算了,你老人家是男是女与我何干?我先考试去了。” 范宁不再理睬她,转身走进了学堂,小萝莉却得意洋洋,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大学堂。 范宁在门**验了考牌,领了一份考卷,一名监考官指了指前面的座位,让他赶紧坐下。 范宁迅速瞥了小萝莉的一眼,见她没有交验考牌,直接走进来大摇大摆坐下,监考官连忙亲自将一份卷子送到她面前。 范宁顿时醒悟,这个小萝莉应该不简单。 范宁不再多想,他沉下心打开了卷子,考卷上就有题目,做诗一首,描绘日常生活,五言七言皆可,限时一个时辰。 他沉思片刻,一首诗涌上了心头,对他而言,写诗不在话下,书法反而是他的薄弱点。 尽管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苦练书法,但因为底子太薄,进步也并没有想象中的神速。 当然,他现在的字也不是最初那样见不得人了,至少横是横,竖是竖,显得十分工整。 范宁饱蘸墨汁,提笔在卷子上认认真真写下了一首诗。 《春日田园》 柳花深巷午鸡声, 桑叶尖新绿未成。 坐睡觉来无一事, 满窗晴日看蚕生。 ......... 写完这首诗,范宁将笔放在一旁,等墨汁风干,这时,一名监考官在他身边停住了。 片刻,监考官惊讶问道:“这诗是你写的?” 声音有点耳熟,范宁抬起头,是一个留着长须的老者,头戴乌纱帽,范宁认出了他,竟然是面试自己的主考官。 “这家伙阴魂不散啊!” 范宁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连忙起身道:“我要交卷了!” 开什么玩笑,万一这老者又不讲规矩,给自己来一个单独命题写诗,那还要不要人活了。 老者见范宁被自己吓着了,不由笑了起来,敲了敲卷子,“你的名字还没写呢!” 范宁这才发现写名处还空着,他只得坐下重新写名字,木堵镇蒋湾村范宁。 老者又读了一遍诗,由衷地赞许道:“这诗写得不错,生动有趣,朴实中见功力,颇有大家风范。” 范宁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南宋范成大的诗能没有大家风范吗? 老者这次没有为难他,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范宁这才起身准备交卷,他迅速瞥了一眼小萝莉,只见小萝莉也一本正经地放下笔,她也要交卷了。 范宁心中一急,交了卷子便快步向外走去,不料他却走错了方向,发现前面是死路,连忙调头回头。 却见小萝莉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歪着头,一脸嘲笑地望着他。 “我以为你会翻墙出去!” “你尽管笑吧!” 范宁快步上前,从她旁边走过去,小萝莉也不作恼,笑嘻嘻问道:“我就是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范呆呆!”身后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范宁回头,只见蒋阿贵从大考堂里走出来,他也交卷了。 蒋阿贵满脸嫉恨地望着范宁,“阿呆,你很会装嘛!” 小萝莉捂嘴窃笑,“原来你叫范呆呆?” 范宁懒得解释,他摇了摇头,快步走了。 蒋阿贵冲出学堂大门怒吼道:“范呆子,你等着瞧,看我回去后怎么收拾你!” 范宁停住脚步,他转身走上前,“你再叫一声试试看!” “范呆子!范呆子!” 蒋阿连叫两声,一脸轻蔑望着范宁,“我就叫了,你敢怎么样?” 范宁两步上前,狠狠一拳向蒋阿贵脸上揍去,蒋阿贵措手不及,被范宁一拳正打在鼻子上。 他杀猪般地惨叫一声,捂着鼻子蹲了下来。 范宁拍了拍手,转身扬长而去,小萝莉看得清楚,笑嘻嘻道:“这小家伙还是蛮勇猛的嘛!” 范宁离开了考场,快步来到和父亲约好的河边。 远远便看见父亲坐在石栏上,正和一名中年男子有说有笑。 旁边还坐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长得很黑,骨节宽大,显得很粗壮,一双眼睛格外有神。 范宁快步走了上来,“爹爹,我考完了!” “考得怎么样?”范铁舟关心地问道。 “面试通过了,笔试是作一首诗,我也写了,但最后结果就不知道了。” “面试抽到了什么题?”旁边少年问道。 范宁诧异看了少年一眼。 范铁舟连忙笑着给儿子介绍道:“这位刘伯伯以前也是咱们蒋湾村的,后来搬到镇上。” 范宁连忙恭敬地行一礼,“刘伯伯好!” “不错!不错!” 中年男子连声赞许道:“阿呆居然能考延英学堂了,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范铁舟又指着少年笑道:“这是刘伯伯的儿子刘康,比你大一岁,以前和你一起玩的,现在就在延英学堂读书。” 原来这个少年也是延英学堂的,难怪他会问自己抽什么题。 范宁挠挠头笑问道:“抽什么题有讲究吗?” 少年认真地点点头,“当然有讲究,里面的讲究可大了,关系到你能否考上学堂。” 第十九章 吓煞人香 中年男子叫做刘宏运,他家在蒋湾村中家境很不错,在镇上还开了一家杂货店。 为了给儿子更好的教育,三年前他们举家搬到镇上,儿子进了一家有名的小学塾读书,儿子也很努力,去年考上了延英学堂。 刘宏运呵呵笑道:“今天难得一见,我们去吃午饭,我请客。” 自秦汉以来,普通百姓每天只吃两顿饭,早一顿、晚一顿。 到了宋朝时,由于商业大发展,食物丰富,餐饮小店遍地开花,普通百姓的饮食习惯开始转为每天三顿饭。 但这种转变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一个逐步转变的过程,宋仁宗时代正好是两顿饭和三顿饭并存的时代。 家境贫寒一点的,比如范宁家,一天就是两顿饭,家境富裕一点,像这位刘员外,已经跨入能吃三顿饭的小康生活了。 在范铁舟的一再坚持下,他们来到码头附近的一家饮食店。 这种小饭铺当然比不上大酒楼气派,其实就是靠墙搭一座草棚子,下面摆四五张桌子,三面透风。 条件虽然简陋一点,但胜在量足价廉,非常实惠,深受寻常百姓的欢迎。 两家四人在一张桌前坐下,刘宏运要两盘羊肉馅的蒸饼,四碟爽口小菜,一条蒸白鱼,一盘羊羹,一盆烧蹄,又要了四碗羊杂汤。 这几道菜在大酒楼至少要五六百文钱,但在这种小饮食店,只需百文钱就够了。 刘宏运招呼众人,“快趁热吃吧!大家不要客气。” 范宁肚子也委实饿了,他伸手便拿起一只大馒头啃了起来。 在宋朝,只要是面做食物都叫饼,烤的叫烧饼,煮的叫汤饼,蒸的就叫蒸饼,蒸饼在北方又叫做包子,在南方则叫馒头。 平江府的太湖羊在天下颇有名气,所有冬天吃羊肉自古就是平江府的风俗。 范宁又喝了口香喷喷的羊杂汤,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 刘康这才继续说刚才的话题。 “我也是进了学堂后才知道,面试题目有四个档次,最容易是背《百家姓》,其次是背《千字文》,再其次是大段背《论语》或者《孟子》。 但最难的是考官随便说一句经文,一般都是无头无尾,你必须要准确说出它的出典,这道题目叫做寻根溯源,如果你抽到这道题目,而且答上了,那你面试分就高了,相反,《百家姓》背得再好,就算通过面试,但得分也不会太高。” 范宁这才明白自己面试的题目叫做寻根溯源,他想了想又问道:“这个寻根溯源有没有什么范围?” 刘康笑了起来,“当然是《论语》和《孟子》,小学塾还能学别的东西吗?” 范铁舟连忙问道:“宁儿,你抽到的是什么题?” 范宁笑了笑,“抽到的就是寻根溯源,问的是《孟子》中的一句话,我正好很熟,所以答上了。” 范铁舟大喜,“太好了!” 刘康也竖起大拇指,“你的运气不错!” 范宁想起一事又问道:“那个面试的主考官是谁?” “可是一个面色白皙,留着长须的老者,他今天好像戴着乌纱帽,看起来很儒雅的一个人?” “就是此人。”范宁道 刘康笑道:“他不是延英堂的教授,是我们吴县学政赵修文。” 众人都吃了一惊,学政怎么来这里当主考? 范宁也很好奇,学政就相当于县教育局长了,却跑来给延英学堂当主考官,这又是什么缘故? “具体原因我不知道,反正他每年都要来延庆学堂当面试主考官,至少有五六年了。” 范宁正吃得兴高采烈,忽然又感觉到又有尖硬的东西在戳自己后背,他顿时不高兴了,回头怒道:“你到底没完没完......”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背后不是小萝莉,而是两条大长腿,他慢慢抬起头,果然是大宝剑女侠. 她站在草棚外,手执一把三尺长的大宝剑,一脸冷漠。 范宁忽然明白小萝莉喜欢用短剑戳人后背的坏毛病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范宁哼了一声,转过身继续喝他的羊杂汤。 桌子上其他三人对望一眼,目光中都忍不住惊叹,居然有这么高的女子。 还是范铁舟先反应过来,人家在找自己儿子呢! 他连忙问道:“这位姑娘找我儿有事吗?” “我家主人请他过去一趟。” 女侠用大宝剑指了指范宁,范铁舟的脸上抽搐一下,虽然宝剑带鞘,可是用它指人,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 他连忙拱手道:“请问你家主人找我儿有什么指教?” “爹爹别睬她,她主人就是船上那个小丫头片子。” 范铁舟有点糊涂了,哪个小丫头?他当时没认出小萝莉是女扮男装。 “就是那个上了马车,你说富贵人家和咱们没关系。” 范铁舟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孩童居然是小娘子,自己还真没看出来,听说是小女孩找自己儿子,他顿时放心下来了。 “既然人家小娘子专程来请你,你就过去一趟,你是读书人,读书人不可无礼。” 也亏得张三娘不在,否则她一定会问人家要八字算姻缘了。 范宁着实不想过去,不过这个大宝剑女侠是小萝莉的保镖,万一动起手来,自己恐怕要吃亏。 也罢,好汉不吃眼前亏,过去看看也无妨。 范宁很勉强对女侠道:“我本不想去,不过父命不可违,我就跟你走一趟。” 范宁慢慢站起身,摆足了架子,迈着八字脚向对面的酒楼走去。 ....... 对面的酒楼叫做顺天酒楼,是镇上最大的酒楼,三层楼高,后面还有几间院子。 此时考试已经全部结束,酒楼里坐满了客人,都是考生和他们家长,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范宁跟随大宝剑女侠上了二楼,只见小萝莉独自一人站在楼梯前,范宁走上前笑问道:“莫非小官人要请我吃饭?” 小萝莉撇撇嘴,“别自作多情好不好,又不是我找你!” 范宁一怔,“那是谁?” “跟我来就是了!” 范宁跟她上了三楼,来到一间雅室前,小萝莉直接推门进去了。 范宁跟着她走进雅室,只见一扇巨大的屏风将雅室一隔为二,里面坐着五六个人,似乎在讨论什么? 门口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士子,长得十分英俊,他叫徐寿春,今年解试第三名。 小萝莉看见他,顿时眉开眼笑道:“表哥,我把人找来了。” “嘘!” 年轻士子竖起手指小声道:“稍等一等,他们马上就讨论完了。” 他又向范宁歉意地笑了笑,范宁对他也有了几分好感。 屏风后传来几个老者的议论声,其中一个好像是那个主考官赵学政的声音,原来是他找自己。 “太湖春这个名字不太好,虽然有特色,太普通了一点,不够雅致,再换一个。” “那平江小眉茶怎么样?” “也不太好,有点小家子气,而且咱们平江府一直叫苏州或者吴郡,这个平江不足为代表。” “表哥,他们在议论什么?”小萝莉小声问道。 “他们在给吓煞人香取个新名字呢!” 范宁立刻明白了,就是范仲淹带给欧阳修的贡茶,明清时叫做碧螺春,但宋朝称为新血茶,当地人叫做吓煞人香。 新血茶这个名字确实不太雅,吓煞人香更是粗俗,所以当地名望士绅想改个名字也是可以理解。 这时,一个焦黄面皮的老者捋须笑道:“还是应该以产地起名,像杭州宝云茶、白云茶、香林茶都是得名于地名,咱们贡茶种在洞庭山,我建议叫做洞庭春。” 另一个老者摇摇头,“可是‘洞庭’这个名字已经有了,岳州和长沙那边种的茶不就叫洞庭茶吗?” “我看不如就叫碧螺春吧!”外面传来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 第二十章 五件礼物 几名老者一愣,随即鼓掌喝彩,“好!好名字!” 一名老者起身笑问道:“请问是哪位高才?” 年轻士子连忙道:“是赵学政要找的范少郎。 ” 坐在对面的学政赵修文呵呵笑道:“原来是范少郎,快请进来!” 范宁走了进去,只见一张大桌前坐了五名老者,这里面他只认识主考官赵修文,其余四人他都不认识。 不过这些老者衣着考究,或穿羊毛紫衫,或内穿狐皮背心,或穿着质地优良的袍,每个人腰束革带,上面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小玩意,看他们个个仪表不凡,应该都是镇上的名望士绅。 范宁向众人躬身行一礼,“晚辈范宁,给各位老前辈见礼!” 小萝莉跑到一个胖老者旁边坐下,摇摇他的胳膊,“阿公,我在京城遇到的就是这个臭小子!” 胖老者疼爱拉着小孙女的手,小声道:“小娘子家家,哪有什么事情?” 小萝莉依旧撅着小嘴道:“我就要说,他把所有的谜语都猜走了,一个都不留给人家!” 范宁只觉额头上出现三条黑线,这小丫头怎么还记得这事?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时,刚才面皮焦黄的老者问道:“碧螺春真是好名字啊!小友怎么想到这个名字?” 范宁微微笑道:“新茶刚采之时,其色绿如碧玉,其形卷曲如螺,其时正值三春,而且又产于东山碧螺峰下,无论是地名,还是色泽形态都很符合,也比较雅致,不知各位前辈以为如何?” “说得好!” 面皮焦黄老者拍桌赞道:“这才符合咱们平江府的雅韵,比新血茶好十倍,我建议就用这个名字。” 众人纷纷捋须点头,夸赞这个名字起得好。 小萝莉的祖父对赵修文道:“既然大家都决定用这个名字,官方那边就拜托赵兄了。” “没问题,我回去找李县令谈一谈。” 老者向范宁竖起大拇指,“赵学政夸你是神童,开始我还不信,现在我相信了。” 赵修文对范宁微微一笑,指着这位面皮焦黄的老者道:“这位老先生就是延英学堂的主人,你可以叫他刘院主。” 范宁一阵汗颜,原来这个老者就是延英学堂的主人,他连忙躬身行礼,“学生刚才失礼了!” 赵修文笑道:“你现在也不必急着讨好他,我找你来,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县学的附属学堂也在招生,你有没有兴趣?” 刘院主顿时急了:“老赵,他可是我们学堂的弟子,你居然当着我的面挖人,这太过分了吧!” “现在还不是嘛!” 赵修文呵呵一笑,“人家只是来考延英学堂,说不定人家更想去县里读书呢?” 范宁有点为难了,选延庆学堂当然不错,但他听父亲说县学的附属学堂,五年后可以直升县学,也是大家梦寐以求的名校, 虽然父亲一直希望他读延英学堂,但私立学校读书太贵了。 犹豫一下,他委婉地回答道:“我需要回家和父母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 刘院主当即立断,“就读延英学堂,有什么困难你说出来,我来帮你解决。” 赵修文也有点犹豫,他当然不想为这件小事和老友翻脸,所以他才当着刘院主的面子,以半开玩笑地方式提出来。 “来!来!少郎一起喝杯茶。” “晚辈还有事情,就不打扰各位前辈了。” 范宁行一礼告辞,小萝莉的祖父捋须笑道:“难得范少郎起了这么好的茶名,咱们怎么能不奖励一下?” 这个提议众人纷纷赞同,刘院主想了想,从腰带上取下一只紫玛瑙葫芦,对众人笑道:“这孩子我看着顺眼,你们随意!” 众人都暗暗好笑,为了笼络这个少年,刘院主真肯下血本啊! 赵修文笑道:“我们的铁公鸡这次把尾巴毛都拔光了。” 众人大笑起来,刘院主却不生气,笑眯眯把紫玛瑙葫芦递给了范宁。 “将来人们说起碧螺春,都知道和延英学堂有关,就凭这一点,这只紫玛瑙葫芦就送给你了。” 范宁知道这紫玛瑙葫芦必然贵重,连忙摆手,“老员外心意我领了,但这葫芦我真不能要。” 小萝莉在旁边撇了撇嘴,声音极其低微道:“装模装样!” 刘院主把葫芦硬塞给他,“必须要,不要我可生气了。” 范宁只得万分感谢接下葫芦,赵修文从手指上抹下一只黄玉指环,递给范宁,“这个指环是我一个学生考上进士后送给我的,祝你将来也能考上进士。” “多谢老先生!”范宁接下了指环。 另外两名老者各取下一只玉送给范宁,笑呵呵道:“一点心意,范少郎请收下。” “感谢两位前辈!” 小萝莉的祖父想了半天,从怀中取出一把紫檀扇骨的折扇,小萝莉顿时急了,“阿公,换个别的东西吧!要不就把我这把短剑给他。” “胡说!” 小萝莉的祖父似乎也有点舍不得折扇,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把扇子递给了范宁。 “这柄扇子是我的心爱之物,多谢范少郎在京城对我宝贝孙女的照顾,这柄扇子就送给你了,我们结个缘分。” 范宁觉得小萝莉就像一头小狼的一样盯着自己,只要自己敢接这柄扇子,她就会冲上来狠狠咬一口。 范宁当然也不想要,但老人已经说了,结个缘分,自己不收就有点伤人面子了。 他只得万分感谢地收下,却装作没看见小萝莉要哭的样子。 “各位老前辈的厚爱,范宁感激不尽,也铭记于心,不打扰大家喝茶,范宁告辞了。” 范宁再三感谢,便捧着一堆奖品慢慢退下去了。 小萝莉的嘴巴都快撅上天了,那把让她心仪已久的折扇,祖父居然给了这个臭小子。 范宁走出房间,高兴得跳了起来,今天发大财了,这些东西卖掉,至少值上百两银子。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后面传来小萝莉讥讽的声音,“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都卖给我吧!” 范宁顿时挺直了腰,慢慢转过身,一脸正气道:“这都是前辈们鼓励我这个晚辈的心意,我怎么能随便卖掉?” “别装了!你刚才高兴得跳起来,心中一定在喊,‘发财了!’对不对?在京城,我就知道你贪财如命,连五文钱都不肯放过。” 范宁老底被揭穿,他不由有些老羞成怒,瞪了她一眼,“随便你怎么想!” 范宁转身下楼走了。 小萝莉走到楼梯口,却不慌不忙道:“那把折扇我开价五十两银子,等你想通了,随时可以成交!” 范宁脚下一滑,差点摔下楼去,乖乖,一把折扇就开价五十两银子,他恨不得大喊一声,‘我现在就想通了。’ 但面子怎么办?范宁实在拉不下这个面子。 他呵呵一笑,“区区五十两银子就能让我动心?你也太小看我了,再见!” 他潇洒地挥了挥手,却满怀失落地走了。 小萝莉气得一跺脚,咬牙道:“我就不信你不动心,那把扇子你早晚得乖乖交给我!” 走出酒楼,范宁倒有点好奇,什么折扇值五十两银子。 他慢慢展开了折扇,顿时笑了起来,难怪小萝莉祖父看得很重,原来是范仲淹亲笔题写的一首诗: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扇柄最下端还刻有一行字,吴江朱元甫藏。 这个朱元甫应该就是小萝莉的祖父了,范宁心中一动,原来这个小萝莉姓朱,还是吴江人。 这把范仲淹亲笔手书的折扇至少价值千金,小萝莉居然只开价五十两银子,把自己当冤大头了。 “宁儿!”远处传来父亲的喊声。 范宁连忙把东西塞进怀中,快步走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勇夺魁首 延英学堂是在当天黄昏时分发榜。 范宁和父亲坐在一家茶铺里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个下午,终于快到发榜时刻,不断有考生和家长往延庆学堂方向走去。 这时一群人从茶铺门口走过,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哟!阿呆居然还没有回去,还在这里发呆啊!” 这是蒋英员外的声音,只见茶铺外面站了十几个人,可不就是他们同村的那些人吗? “宁儿,别理睬他们!” 范铁舟厌恶地背过身去,范宁却迅速瞥了一眼蒋阿贵,只见蒋阿贵目光躲闪着自己。 范宁轻轻哼了一声,欺软怕硬的家伙,挨打了也不敢告诉父亲。 “蒋员外,咱们快走吧!估计阿贵今年能考上,别在这个小傻瓜身上浪费时间了。” 这是赵小乙的父亲,叫做赵俅,和他儿子一样,一脸谄笑地跟着蒋员外身后, “我们走,看榜去!” 蒋员外轻蔑地看了一眼范家父子,在众人簇拥下快步走去。 范铁舟掏出十文茶钱放在桌上,起身对儿子道:“时间要到了,我们也走吧!” 范宁点点头,背上书袋,跟着父亲向学堂走去。 此时,学堂门口已挤得人山人海,家长和孩子都在议论纷纷,讨论今天的考试。 “范宁!” 有人在叫他的官名,范宁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他回过头,只见一个黑壮少年向他招手,原来是中午认识的刘康。 范铁舟也看见了刘康,笑问道:“阿康,你爹爹呢?” 刘康走上前挠挠头道:“爹爹在看店,我正好没事,来看看范宁考得怎么样?” 范宁笑道:“还没发榜,大家都在等呢!” 范宁话音刚落,前面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学堂门已开启,两名助教拿着录取名单出来了,他们刷上浆糊,直接将名单贴在墙上。 人群纷纷向前涌去,蒋员外拼命扒开众人,挤到了最前面,他从上向下迅速扫描,寻找名单中的蒋姓。 他忽然在名单后面看到一个姓蒋的考生,心中一阵激动,再细看,顿时失望之极,是藏书镇的蒋丰,不是他儿子蒋阿贵。 除此之外,三十人的录取名单中再没有姓蒋的考生了。 这时,后面赵俅拉了拉他的衣袖,哆嗦着声音道:“快....快看第一名。” “第一名?” 蒋员外定神细看,第一名叫做范宁,范宁是谁啊? 再看后面,他的嘴猛地张大了,木堵镇蒋湾村。 “怎么会是我们村的考生?” 蒋员外惊讶万分,“我们村没有叫范宁的考生啊!是不是我儿子,他们把名字写错了。” 赵俅的脸苦得可以拧出水来,他压低声音道:“这个范宁就是阿呆吧!” “不可能!” 蒋员外吼出声来,“怎么可能是他,他一个小傻瓜,能考第一名?一定是搞错了!” 这时,助教开始高声报名次,“第一名是蒋湾村范宁!第二名是本镇的朱佩!第三名是县城李敏.....” 范铁舟揉了揉耳朵,惊讶地问儿子道:“我是不是听错了,我好像听到了你的名字?” “爹爹没听错,确实是我的名字!” 范铁舟脸色露出狂喜之色,“这么说....你考上了?” 旁边刘康向范宁竖起了大拇指,又对范铁舟笑道:“范叔没听清楚吗?第一名是蒋湾村范宁啊!” “啊!” 范铁舟惊得目瞪口呆,忽然他激动得大吼一声,“第一名是我儿子!” 周围人纷纷向他看来,一脸羡慕,众人顿时鼓起掌来,“恭喜!恭喜啊!” 范铁舟做梦也想不到儿子居然考了第一名,他脸胀得通红,他连话都不会说了,高高举起手,向四下作揖感谢。 这时,从学堂里走出一名助教,高声喊道:“第一名,蒋湾村范宁,在不在?” “在!在!” 范铁舟高举起手,大喊道:“我们在这里!” “请进来吧!我们院主要和你们谈一谈。” 人群纷纷闪开一条路,范铁舟拉着儿子向学堂内走去,一名和他关系不错的同村人张二郎喊道:“铁舟,恭喜啊!” 范铁舟连忙抱拳,“谢谢二郎!” 周围人纷纷问张二郎,“这孩子是你们蒋湾村的?居然考第一,不错啊!” 张二郎长长叹息一声,“想不到啊!做梦也想不到啊!阿呆居然.....” 走到大门前,范铁舟忽然看见了蒋员外,他重重哼了一声,拉着儿子昂头走进了学堂。 蒋员外脸色惨白,低声自言自语,“不可能,一定搞错了,肯定是搞错了,他那么傻.....” 赵俅叹了口气,“员外,咱们真的看走眼了,那傻小子一直在装啊!” 蒋员外只觉心如刀割,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我花了那么多钱给儿子补课,他却没有考上,可是那傻小子却考第一。” ........ 房间里,刘院主请他们父子坐下,又给他们倒了一杯热茶,他笑眯眯对范宁道:“我们又见面了。” 范宁点点头,“是刘院主厚爱学生。” 刘院主又对范铁舟笑道:“你儿子面试第一,笔试第一,堪称我们学堂五年来最优秀的一个考生。” 范铁舟连忙谦虚道:“院主太过奖了!” “我没有过奖,不过考上延庆学堂确实也不算什么,孩子的路还长,我就不多夸他了。” 刘院主又对范宁道:“希望你能在学堂里刻苦攻读,把不足的地方补上去,将来获得更高的成就!” 范宁脸一红,院主是在指自己的书法不佳,他连忙道:“学生一定会刻苦练习书法。” 刘院主笑了起来,这孩子倒有自知之明。 “我请你们父子来,主要有两件事要和你们商量一下。” 范铁舟有点紧张,“院主请说!” “第一件事其实是好事,按照惯例,第一名可免学费,你们每年只要付十贯钱杂费就行了,和别的学生相比,每年省下了十五贯钱。” 范铁舟表情凝重,虽然每年省十五贯钱是好事,但每年十贯钱的杂费对他们家也是沉重的负担。 范宁忍不住摸了摸书袋里的紫玛瑙小葫芦,大不了就拿这个抵账。 刘院主见父子二人都穿着粗布长衫,估计他们家境也不太好。 他又不紧不慢道:“另外本学堂对优秀学生有奖励制度,范宁是入学考试第一名,他可以得到十贯钱的奖励。” 范铁舟终于松了口气,太好了。 刘院主又笑眯眯对范宁道:“县学附属学堂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哦!每年十五贯钱,一文钱都免不了。” 范铁舟连忙说:“我们不去县城,就来延英学堂读书。” 刘院主对范铁舟竖起大拇指赞道:“明智的选择,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院主过奖了!” 范铁舟脸一红,连忙岔开话题,“不知第二件事是什么?” “范宁应该是明年一月初五来学堂上学,但我考虑,范宁最好过几天就来学堂。” 范铁舟愣住了,“我没有听懂院主的意思。” 刘院主笑着:“我认为范宁没必要从头开始学,可以升一级,直接从第二级学起,这样,范宁就可以跟着去年的学生一起上课了。” “少学一年,会不会跟不上?”范铁舟有点担心。 “第一年还是学《论语》和《孟子》,另外还有《孝经》,范宁觉得有必要再学吗?”刘院主注视着范宁问道。 范宁摇摇头,“这些不用再学了。” “那就对了,第二年学《诗经》,我们就从《诗经》学起。” 刘院主刚开始只是为碧螺春这个茶名而对范宁高看一眼。 下午他特地问了考试之事,得知范宁居然读过管子,写的诗也清新雅致。 俗话说,千金易得,良马难求,范宁这样的小宝马驹子他怎么能放过? 刘院主其实还是担心范宁被赵学政挖走,所以让他先来上学,以免夜长梦多。 他又笑着补充道:“这两个月也费用全免,三天后一早来报到,没有问题吧!” 范铁舟默默点头,他当然没有问题。 第二十二章 范大郎改行 周末加更一章 ===== 范家父子二人回到蒋湾村已经是深夜了,他们刚走到家门口,门忽然开了,张三娘从院子奔出来,一把将儿子搂住,激动得哭了起来。 “娘子,你知道了?”范铁舟惊讶地问道。 “村子里都传开了,宁儿考了第一名。” 张三娘抹去泪水,起身道:“还有好多人来送礼,堆了一院子。” 范宁连忙走进院子,差点踩到两只绑着脚的公鸡,旁边还有鸭和鹅,还有几大块腌好的咸肉。 另外,山药、萝卜、冬瓜等等蔬菜装了一口袋,还有几篓鲜鱼和几袋米。 范铁舟眉头皱成一团,“宁儿他娘,这些东西是谁家送的,你记下来没有?” “我都记着呢!等会儿你记在本子上。” 张三娘忽然想起一事,一拍巴掌,连忙道:“瞧我糊涂了,你们爷俩还没吃晚饭吧!饭菜都有,我去给你们热一下。” 今天范宁着实有点疲惫不堪了,匆匆吃了饭,范宁倒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范铁舟却和妻子商议儿子上学的事,听说儿子免了学费和第一年的杂费,张三娘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今天我还为这件事烦恼半天,王婶子告诉我,延庆学堂读一年就要二十五贯钱,咱们家积蓄一共才十几贯钱,还得想法去借钱,还是我家宁儿争气,给我们省下了大笔钱。” “是啊!当时我真是长松了口气,不过院主要宁儿过两天就去学堂读书。” “为什么?” 张三娘惊讶道:“不是明年一月份吗?” 范铁舟便将院主的理由说了一遍,张三娘沉默了。 范铁舟连忙道:“我想这是好事,证明宁儿比别的孩子优秀得多。” 张三娘当然有她的想法,丈夫打渔不仅辛苦,挣的钱也不多,而且经常不在家,她早就想让丈夫改行了。 这次宁儿读书倒是一个机会,张三娘缓缓道:“宁儿要去读书,我一个人在家多寂寞,要不.....你就别去打渔了。” “不去打渔怎么行,我们靠什么生活?”范铁舟的头脑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你可以做别的事情啊!比如可以上山采药,可以种田,再比如你可以跑船运客,上次水根叔不是让你去镇上和他一起干吗?” 范铁舟也有点动心了,他确实可以种田,租下百亩水田,农闲时可去跑船运客,算下来也不比打鱼赚得少,虽然辛苦一点,但至少能在家陪陪娘子了。 他迟疑一下道:“跑船送客得买一艘乌篷船才行,我怕家里没那么多钱。” 张三娘见丈夫听自己的话,心中欢喜,连忙搂着丈夫脖子给他算帐。 “我们家现在有十四贯钱......” “不是只有十贯吗?”范铁舟打断了妻子的话。 “上次宁儿不是给我四两银子,你忘了?” “那个你也算啊!” 张三娘眼睛一瞪,“为什么不能算?儿子给我挣的钱,我用天经地义!” 范铁舟无语了,还说帮儿子存起来娶媳妇呢!这会儿就变成给她挣的钱了。 “你接着说!” “不是有十四贯钱吗?既然你不打渔,你那艘渔船可以卖掉对不对?” “卖是能卖,就是太旧了点,最多只能卖十贯钱,上次王家二郎就想买一艘旧船。” “十贯就十贯,那就有二十四贯了,再把我这几个月织的布卖掉,又添一贯钱,这就二十五贯了,买船够不够?” 范铁舟犹豫一下道:“我上次问过,买一艘新乌篷船,最便宜也要四十贯钱。” “笨啊!” 张三娘伸出手指头,在丈夫额头上重重戳了一下。 “谁让你买新船了,买艘旧船还不一样?再说你的手那么巧,乌篷不会自己搭?” 范铁舟一拍额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张三娘搂住丈夫脖子吃吃笑道:“将来有一天你死了,我就说你是笨死的!” 范铁舟嘿嘿一笑,心中开始盘算起来,买艘半旧的客船,用桐油刷一刷,自己再搭个篷子,算下来二十五贯钱差不多。 “你算算看,能不能省下五贯钱!” “剩下五贯钱做什么?” 张三娘道:“既然你要种地,那家里就要有头牛才行,我问过了,官府管得严,牛一直不贵,五贯钱就能买一头大青水牛。” “娘子,恐怕二十五钱贯正好够买船,要不我再去借五贯钱。” “那就借吧!咱们明年就还上。” 夫妻二人一边盘算,一边开始憧憬未来的新生活,说着说着,就说到想给宁儿再生个妹妹。 张三娘轻轻踢了丈夫一脚,小声道:“死样,早点睡!” 范铁舟顿时心领神会,“睡觉!睡觉!”他爬起身,呼地吹灭了油灯。 ......... 次日一早,便有人来范宁家祝贺送礼,范铁舟客气接待,送走了几拨人,院子里又多了十几只鸡鸭。 乡下人送礼都比较讲实惠,大多是鸡鸭鱼肉,一般家家都有,也拿得出手,今年过年的餐桌就丰富了。 张三娘今天上午猛地想起一件事,买牛的五贯钱正好可以解决了。 她拿了两只公鸡递给丈夫,“这两只鸡等会儿给宁儿阿公送去。” 范铁舟着实惊讶,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了,娘子居然要自己给父亲去送鸡。 张三娘拉长脸道:“这鸡可不是白送的,你得拿回来五贯钱!” “为什么?”范铁舟挠挠后脑勺,他有点懵了。 “你忘了你爹爹自己立的规矩,他的孙子只要考上学堂,每人奖励五贯钱,明仁明礼去年都得了,今年该给宁儿了!” 明仁和明礼是老二家的一对孪生子,去年同时考上了长桥镇官办学堂,范铁舟还去喝了谢师酒。 范铁舟一拍巴掌,“我怎么没想到呢?” “那就快去,把钱要回来,咱们买牛的钱就有了。” 这时,范铁舟忽然想起了顾先生,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宁儿第一个先生,应该好好谢他。 “宁儿她娘,把那只鹅给我,我顺路给顾先生送去。” 张三娘忍不住笑道:“那只鹅就是他送来的,你还给他送回去做什么?” 范铁舟挠挠头,今天稀奇古怪的事真多,从来都是学生送礼给先生,怎么今天却倒过来了。 “好吧!顾先生回头再说,你叫一下宁儿,我带他去见阿公。” ....... 范宁天不亮就起来了,乡下没有城里那么丰富的夜生活,大多早睡早起,而且灯油不便宜,早点睡也能节省一些灯油。 昨晚他太疲惫,东西也没有收拾便睡觉了。 今天一早,他将书袋里的几件礼物拿出来,放进一只大木盒。 几乎每个男孩都有自己的储物宝箱,从前的范呆呆也不例外。 他储存的宝贝是几块形态怪异的石头和两个色彩艳丽的贝壳,已经被范宁丢到床下了。 储物宝盒真的存放着宝物,范仲淹送他的玉,天子赐他的紫翡翠手串,还有昨天得的五件礼物。 这里面最珍贵的当然是天子的紫翡翠手串,范宁懂一点宝石,这可不是一般的紫翡翠,而是裴翠中的极品,叫做紫眼睛。 一共八颗,每一颗都精切成桂圆大小,闪烁着一种绚丽的亮紫色,这种宝石不说价值连城,但也是极为贵重。 刘院主送他的紫玛瑙葫芦,虽然也价值不菲,但比起天子的紫翡翠手串就差得太远了。 范宁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这些宝物被父母看到了未必是好事,他想了想,便在墙角挖个坑,将木盒子埋了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宁儿,起来没有?” “早起来了!” 范宁笑嘻嘻走出来,“娘找我有事吗?” 张三娘见儿子身上全是泥土,眉头一皱,“你到底在屋子里做什么?身上全是泥!” 范宁挠挠头,信口扯道:“我刚刚从河边回来,不小心摔了一跤。” “多大的孩子了,居然还摔跤,赶紧去换身衣服,跟你爹爹去趟阿公家,看看他今天会不会奖赏你五贯钱!” 第二十三章 走为上策 走在路上,范铁舟笑道对儿子道:“昨晚和你娘商量,爹爹以后不去打渔了,准备在家种地,然后跑跑船什么的。 ” “难怪今天一早娘就在拼命算帐。” 范宁又笑问道:“那家里的钱够吗?” “足够了!” 范铁舟笑着捏捏儿子的肩膀,他可不希望儿子为家里的境况担忧。 “其实我还是觉得爹爹应该去镇上开个医馆。” 范铁舟停住脚步,“你又来了,医馆哪里是那么好开的。” “爹爹又没开过医馆,怎么知道不好开?” 范铁舟见儿子态度很认真,只得耐着性子给他解释。 “爹爹十几岁时跟草医呆过两年,怎么会不知道?开医馆首先要有过人的医术,然后要有本钱,还要有名望,三者缺一不可,可我三样都不具备,你说怎么开?” 范宁却没有被说服。 “术有专攻,没有哪个医者能样样精通,爹爹开一个专治跌打损伤的医馆,然后再治一些头疼脑热的小病,至于本钱,只要爹爹答应开医馆,我来想办法。” 范铁舟倒有点被儿子说动了,他会接骨,会治伤,会配一种专治跌打损伤的秘药,至于头疼脑热的家常病他也会看,倒真可以开个专科医馆。 对范铁舟而言,现在不仅缺少本钱,而且还缺少信心。 他叹口气,“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范宁察言观色,他见父亲已被自己说动,他也不再多劝,这件事急得不得,还需要自己慢慢去筹划。 不多时,父子二人便来到了祖父范大川的家,走进院子,范铁舟见母亲正坐在厨房门前浆洗衣服。 他连忙上前,“娘,我带宁儿来给你报喜了。” 杨氏看见范宁,脸上的核桃纹顿时笑开了花,连忙在身上擦干手,“我家囝囝来了!” 范宁心中一暖,上前握住祖母的手。 “阿婆,上次的布鞋好不好穿?” 杨氏抬起脚,脚上正范宁在京城买的布鞋,她笑得像孩子一样,“蛮适宜的,走路很轻便的,我家囝囝最会买东西。” 范铁舟又道:“娘,昨天宁儿在镇里考学堂,拿了第一名!” 杨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她慈爱地摸着范宁的脑袋,咧开嘴笑道:“我家囝囝最聪明了,也能考第一,好啊!好啊!” 范铁舟把手中的两只公鸡放在院子里,“娘,这是宁儿娘的一点心意。” “哎!可惜你爹爹一早就出门了。” 范铁舟问道:“爹爹去哪里了?” “我不清楚,你问问四郎。” 这时,范铜钟从房间里快步走了出来,他穿一件簇新的月白色细麻长衫,头戴士子巾,背着书袋,看样子是要出门。 “大哥,你来了。” 范铜钟和兄长打个招呼,又把一只布袋递给范宁,笑眯眯道:“这是四叔送你的,虽说这次多亏范相公帮忙,但能考上延英学堂,还是值得夸奖。” 范宁见布袋都有点发霉了,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不过四叔有这个心,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笑着接了过来,“多谢四叔!” 他迅速瞥了一眼布袋,里面是文房四宝,除了一支笔是新的,其他都有年头了,纸已经发黄,一块墨上长满了霉斑,砚台也有磨损过的痕迹。 范铁舟却听得不是滋味,连忙解释道:“宁儿考上延英学堂和三叔没有关系。” 范铜钟呵呵一笑,“大哥不用解释了,我们都是过来人,有些事情不用点破。” 范铁舟也懒得再说了,又问他道:“爹爹去哪里了?” “爹爹一早就去无锡拜访老友了。” “去无锡?” 范铁舟一愣,“那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范铜钟摇摇头,“少则七八天,多则半个月,反正最近一段时间都不在家,你们慢慢坐,我先去县学了。” 他挥挥手,转身便潇洒走了。 范铁舟听说父亲不在,心中也松了口气,这样也好,要不然自己真无法开口要那五贯钱。 范宁却心知肚明,这是老爷子出门躲债去了。 这时,祖母杨氏在厨房向范宁招招手,范宁连忙走了进去。 杨氏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竟是几十文钱,她把钱塞进范宁口袋,“阿婆只有这点钱,囝囝拿去买糖吃!” 范宁鼻子一酸,恭恭敬敬行礼,“谢谢阿婆!” 杨氏摸摸他脑袋,笑眯眯道:“囝囝乖,好好读书,将来当个大官人。” “那时我一定带阿婆去享福。” 杨氏望着懂事的孙儿,她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点点头笑道:“阿婆有盼头了,就等我家囝囝当上大官人!” ........ 今天范宁没有遇到四婶,阿婆说她回娘家了,家中没有了人,阿婆一个人怪寂寞的 范宁便答应阿婆,明天过来陪她说话。 从祖父家出来,范铁舟左右打量儿子手中的布袋,“宁儿,把袋子给爹爹看看。” 范宁把袋子递给父亲,范铁舟翻开袋子看了看里面,不由叹了口气。 “我说怎么这样眼熟,是我以前用的书袋,砚台也是我用过的,纸和墨都是我留下的,你四叔还真的会找东西。” 范宁笑嘻嘻道:“这些东西不是很有意义吗?” “说得也对!” 范铁舟揉揉儿子的头发笑道:“他毕竟是你四叔,不在于他送什么东西,关键是他有这个心,我就对他很满意了。” 路过小学塾,远远看见顾先生恭恭敬敬将两个客人送出院子。 范宁想躲已经来不及,顾先生送走客人,一转身正好看见他们父子二人。 他顿时满脸堆笑,快步走上前,热情无比地拉着范宁的手反复摩挲,似乎想蹭一点范宁的手气。 “我就说嘛!阿呆,不!范宁是大智若愚,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我早就说过了,范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看看,果然被我说中了,能教出这样的学生,我心满意足啊!” 顾先生拍拍自己干瘪的小胸脯,脸上洋溢着一种夸张的幸福。 范铁舟父子二人脸上同时挂上了黑线。 范铁舟勉强笑道:“回头我给先生拿两瓶酒来,感谢师恩!” “不用了,范宁已经很好的报答我了。” 范宁心中一动,“就是刚才那两个客人吗?” 顾先生脸上笑开了花,“今天一早我已经接待了三拨客人,都争着聘我去教书,刚才是藏书镇的两个大员外,正式聘我去藏书镇学塾当教谕,那边有两百多个学生,收入丰厚啊!” 范铁舟愣住了,“那这边学生怎么办?” 顾先生叹了口气,“教了这么多年,我也舍不得啊!好了,你们去忙吧!我要收拾行李,回头向周员外辞行,以后有机会我们去镇上喝一杯。” 他向范宁挥挥手,浑身轻飘飘地进了学塾。 范铁舟咬一下嘴唇道:“宁儿,回去把那只大白鹅还给他,咱们不要!” 范宁笑了笑道:“其实这个顾先生走了,我倒觉得是好事!” “你这话怎么说?” “爹爹不觉得四叔有事可做了吗?” 范铁舟眼睛一亮,他又打量一下学塾,教二十几个学生,一年收入就是五六十贯,爹爹八十亩上田的佃租也不过这么多。 老四若能接手这座小学塾,倒是好事。 既可给家里减轻负担,还能专心复习,为下一次科举做准备。 只是……周员外未必会答应。 范铁舟踌躇良久,这件事还得等爹爹回来后再商量。 他一回头,却发现儿子向另一个方向走了,“宁儿,你去哪里?” “我就随便走走。” 范铁舟想到回家还要给娘子解释五贯钱的事情,他不由一阵头大。 也好,这种事情宁儿最好不要知道。 范铁舟加快脚步向家里走去。 ........ 第二十四章 石痴 范宁是去找周员外。 周员外在蒋湾村属于世外高人般的存在,他祖上是蒋湾村人,后来搬到长洲县,渐渐经商发财,家财万贯,是平江府有名的巨富人家。 周员外是周家第三代,据说他中过进士,当过知府,因得罪权宦而被罢免。 五年前周员外回到蒋湾村,重新修缮扩建了祖宅,然后就再也不露面了。 他和村里唯一的交集就是那座小学塾。 而范宁知道他,是因为范仲淹那几天就住在他家里,两人是挚友。 实际上,范宁对帮助四叔找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是可怜自己祖母,那么大年纪了还要给一家人做饭洗衣。 如果四叔有了差事,那么家里就有余钱请个帮佣了。 ...... 蒋湾村和所有江南小村落一样,最大的特点就是河流多。 除了注入胥江的白龙河外,另外还有两条不知名的小溪。 河流多也就意味着小桥多,村中数得过来就有十三座小桥。 去周员外家至少要穿过四座小桥。 范宁走了一条捷径,他懒得过桥,直接从几块大石上跳过小溪。 这时,范宁忽然发现桥上坐在一人,从后背看,分明就是四叔。 他不是要去县里,怎么还坐在这里?似乎四叔在等什么人。 范宁刚要挥手招喊,却见四叔站了起来,一脸兴奋地望着远处。 只见一个穿着绿裙的年轻女子,手臂挎着一只篮子,正娉娉婷婷从一条小巷里出来. 她脸上涂得雪白,嘴上胭脂通红,显得格外妖治,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望着范铜钟。 范宁吓了一跳,这里不是村里有名杨寡妇吗? 范宁忽然想起了自己从京城回来那天,四叔反常的举动。 “有好戏!” 他心中顿时兴趣十足,连忙蹲了下来,一簇半人高的芦苇正好遮住了他。 范铜钟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向桥下走去,杨寡妇就跟着他身后几丈处,两人似乎都在各走各的路,互不搭界。 走下桥没几步,只听‘哗啦!’一声,一只钱袋从范铜钟身上落地,里面满满的铜钱重重撞击在石板路上。 连几十步外的范宁都听得清清楚楚,可范铜钟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加快速度走远了。 走在后面的杨寡妇见左右无人,迅速拾起钱袋,放进篮子里,施施然朝另一条路走去。 这时,范宁有点同情胖四婶了,他心中暗骂已经意气风发走远的四叔,这个败家子,崽卖爷田不心疼。 不行!必须得给他找件事做,家里有这样的漏勺手,祖母休想有好日子过。 ........ 范宁来到周员外家门前,这是一座占地约二十亩的大宅,围墙至少高一丈,一条溪流穿宅而过,四周有几十棵百年老树,郁郁葱葱的包围着大宅。 既显得雅致,也有几分古朴。 黑漆大门紧闭着,范宁走上台阶,用力拍了拍门环,半晌,大门吱嘎一声开了,露出一张富态的脸庞。 这是一名中年男子,头戴幞头,身穿青色短衣,应该是府中的管家或者下人,他打量一下范宁,冷冰冰问道:“你有什么事?” “我是本村范宁,特来拜访贵府主人,烦请宅老通报一声。” 宅老是对管家的尊称,中年男子注视范宁片刻,终于点点头,“你稍等片刻!” 他将门关上,快步走府中去了,不多时,脚步声响起,大门又开了。 管家脸上有了一丝温和的笑意,“范少郎请进吧!” 范宁跟随管家一直来到中庭,中庭铺着石板,两边种着梅李等矮树,但中央是一座圆形花坛。 花坛上竟矗立着五六块太湖石,正中间是一座瘦长的青灰色太湖石,足足高达两丈,超过了屋顶,玲珑剔透、俨如仙山灵石,令人叹为观止。 范宁仰头望着高高的太湖石,不由惊叹一声,这很像后世留园那座冠云峰啊! 但他立刻知道不是同一块,留园冠云峰是白色,而这块是青色,更加灵秀飘逸,超凡脱俗。 “这块太湖石叫做翠云峰,二十年前出自西山。”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范宁回头,只见身后走廊上负手站着一个中年男子,面容削瘦苍白,头戴长脚幞头,身穿青色长衫,外套一件皮袄,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注视着自己。 范宁连忙躬身行礼,“晚辈范宁,参见周员外!” 中年男子叫做周麟,明道二年考中进士,曾出任户部员外郎、江陵知府,五年前他得罪了去江陵府游玩的国丈张尧佐,不久江陵府发生民乱,张尧佐指使御史弹劾,周麟被革去官职,贬为庶民。 周麟索性回到家乡,隐居在蒋湾村内,深居简出,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周麟和范仲淹是同乡,也得到他的提携,范仲淹每次回乡,都会来他府上住上几天,赏玩他收藏的太湖石。 他看起来年轻,实际上已经五十多岁了,中进士较晚,而且他身体也不太好。 周麟点点头,“外面寒冷,我们去屋里坐!” 范宁跟随他来到外书房,书房内点着火盆,温暖如春,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中庭内的太湖石。 书房内布置非常雅致,正面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上书一行字,‘待之如宾友,亲之如贤哲,重之如宝石,爱之如儿孙。’ 范宁知道这是形容唐朝相国牛僧孺酷爱太湖石,看来这个周员外也是一个爱石如命之人。 旁边是一座白玉屏风,将房间一隔为二,里面是书桌,墙上挂着一幅堂祖父范仲淹的书法,写着‘石痴’两个字。 屏风外面是待客之处,几张软椅围着一只火盆。 这时,范宁被墙边几排盆景假山吸引住了,居然是微型太湖石,足有三四十座,千姿百态,俏丽精致,最大两尺,最小只有几寸。 “这些都是我收藏的精品,等天气稍微暖和点,我带你去后院石房里看看,那里有几百块太湖石,只是现在那里寒气太重,我身体抵御不住。” “请问员外,这些太湖石很贵重吧!”范宁指了指微型太湖石。 周麟微微一笑,“隋唐时期,上品太湖石就是赏玩珍品了,当然价值不菲,不过也要看缘分,像外面那座翠云峰,堪称无价之宝,但我只花两千贯钱买下。” “比如这座值多少钱?”范宁指着一座双洞太湖石问道。 他之所以关心,是因为他床下也有几块微型太湖石。 太湖周边很多人家中都或多或少有几块太湖石,品相好就比较值钱,若品相差那就一文不值。 范铁舟在太湖中打渔,也常常会捞到一些小的太湖石,他留下几块比较好看的太湖石,带回来送给儿子。 范呆呆把几块太湖石当做宝贝珍藏在宝盒中,范宁却不识货,当作破石头随手扔到床下,现在想起来,范宁着实有点惭愧. 周麟捋须笑道:“这块叫做双洞破晓,是我在木堵镇的奇石馆买来,当时花了三十两银子。” “那如果上面有七个洞呢?” “那就叫七星望月,我见过,可惜不是天然的,是有人加工后,扔到湖中二十年形成。” “如果是天然的呢?” “天然的话就贵重了!” 周麟眼睛一亮,笑问道:“莫非范少郎家中也有太湖石?” 范宁点点头,“我爹爹是太湖渔夫,捞到过几块小太湖石送我,就堆在我床下。” 周鳞官场失落,便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收集太湖石上,自号石痴,这几年着实收集了不少上品太湖石。 在太湖一带说起周员外,没有几个人知道,但说起石痴,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周鳞听说范宁家中有太湖石,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兴奋道:“快带我去看看!” “外面寒冷,还是晚辈去取来吧!” 周麟呵呵一笑,“不必那么麻烦,我也想出去走走,如果少郎不欢迎我上门,那就另作别论了。” “哪里能不欢迎周员外,那就一起去吧!” ====== 【看到不少留言,希望老高能修改一下第二章,老高从善如流,换成之前写的一个版本,另外,第六章也略有修改.】 第二十五章 柳暗又花明 范铁舟回到家,把父亲去无锡访友的事情告诉了妻子。 张三娘气得咬紧了牙根,“我进你们范家门快十年了,从未听说你爹爹出门访友,这会儿宁儿考上学堂,要他掏钱了,他就去访友,他是什么意思?宁儿还是不是他的孙子?” 范铁舟无奈,只得安慰妻子道:“或许只是巧合,反正爹爹会回来,等爹爹回来后再问他要钱。” “哼!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现在我们急用钱,怎么办?” “要不然还是借吧!我去问水根叔借五贯钱。” 张三娘叹口气,“昨天我们忘记了,你租人家土地,要给押金的。” 范铁舟愣住了,这件事他还真给忘了,租田有规矩,租十押一,也就是租十亩地要押一贯钱,他打算租五十亩水田,那就要押五贯钱,如果再买牛,那就要十贯钱了。 “那就问水根叔借十贯钱!” 范铁舟一咬牙,“等宁儿阿公回来后,我就先把五贯钱还了。” 张三娘犹豫一下又道:“刚才王家二郎过来送了两袋米,我就把你想卖渔船的事情给他说了。” “他怎么说?” 张三娘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苦笑。 “那艘渔船他想要,但他家里也没钱,最多只能先给你五贯钱,明年再把另外一半给你,你说现在怎么办吧!” 范铁舟抱着头蹲了下来,自己东拼西凑,可就是凑不齐。 爹爹那五贯钱,还不知他肯不肯给呢!自己想做一点事情,怎么就这样艰难?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范宁的声音,“这就是我家!” “呵呵,我没有打扰吧!” 范铁舟和妻子对望一眼,范铁舟连忙起身走到门口,只见儿子领着一个衣着富贵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院门外。 “您是......”范铁舟迟疑着问道. 范宁笑着介绍道:“爹爹,这就是村里的周员外,来我们家坐坐!” 范铁舟顿时有点手足无措,连忙摆手,“原来是周员外,失礼了,快快请进!” 周麟笑着点点头,“那就打扰了!” 他跟着范宁走进院子,只见院子里堆满了各种食材,便笑道:“这么早就开始准备年货了?” 张三娘有些得意道:“这是我家宁儿考延英学堂得第一名,大家送的货礼!” 周麟惊讶地望着范宁,“少郎考延英学堂居然得第一,不错啊!” 范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只是临场发挥比较好,让员外见笑了。” “你不早说,让我失礼了!” 他想了想,便将手指上黄玉指环取下,递给范宁,“一点心意,祝贺你考上延英学堂。” 范铁舟连忙推却,太贵重了,他们不能收。 范宁却发现这只指环和赵学政送给自己的指环一模一样,便试探着问道:“周员外认识县里的赵学政吗?” “他是我恩师,我当然认识。” “那就对了,昨天赵学政也送我一只指环,和这个一样。” 周麟大笑,“那只指环和这个是一对,看来是天意啊!这只指环你必须收下了。” 范铁舟一头雾水,他也不好再推却,只得给妻子使个眼色,让他赶紧去烧茶。 张三娘却有点奇怪,臭小子有这么贵重的东西,自己居然不知道,他藏在哪里了? 张三娘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回头再和他算帐。 她转身进屋烧茶去了。 周麟在院子里坐下,范宁跑回屋取来三块太湖石,递给周麟,“员外,就是这三块石头!” 周麟接过太湖石,其中一块长约一尺的太湖石让他又惊又喜,真是七星望月,而且是天然形成的。 范铁舟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疑惑,把儿子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周员外喜欢收藏太湖石,他听说我有几块太湖石,便过来看看。” 范铁舟当然知道太湖石是名贵之石,他摇摇头道:“要大的太湖石才值钱,这种小石头,最多值几文钱。” 村里经常有石贩子来收太湖石,这种小太湖石,他们也就几文钱或者十几文钱收走,以至于大家都以为小太湖石不值钱。 他话音刚落,周麟便笑道:“范少郎,这块七星望月卖给我,我给你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 范铁舟就像被雷公在头顶敲了一记,呆住了。 范宁笑嘻嘻道:“如果卖给镇里奇石馆,不止一百两银子吧!” 周麟指着他摇摇头,“你这个小滑头,难道我还会骗你?我告诉你,奇石馆收你这块石头,就算你识货,他们也最多给你五贯钱,这就是它的市价,卖给我们这种藏石人,则叫收藏价。” “那奇石馆卖给您老人家多少?”范宁不甘心地问道。 周麟没好气道:“若讨价还价,最多八十两银子,我给你一百两银子,是包括三块石头的价格,另外两块太湖石品相一般,倒是做雕刻的好材料。” 这时,范铁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道:“这石头是我打渔时捞到的,送给孩子玩耍,员外喜欢就拿回去,不要提钱字。” “这不行!” 周麟摇头道:“你们不收钱,我也不会要,而且我说实话,这块石头也是在平江府才是这个价,若拿到京城去卖给王公贵族,价格还要翻上几倍,让我占这个便宜,我都不好意思了。” 范宁嘟囔一句,“既然你老觉得占便宜,那就再添点呗!” “闭嘴!” 范铁舟回头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心中着实恼火,自己儿子怎么象商人一样势利。 周麟笑着摆摆手,“你儿子可不是一般人,不要用寻常孩子的眼光看待他,他和我之间其实早有默契,范宁,对吧!” 范宁笑道:“先生和我三阿公也会讨价还价吧!” “那当然,上次我想买他的一块石头,我们讨价还价谈不拢,争得面红耳赤,差点打起来了。” 范铁舟虽然为人厚道,但毕竟还是普通渔民,他无法理解文人挚友之间那种讨价还价的乐趣。 连范仲淹也讨价还价,那他就没话可说了,范铁舟只得挠挠头问道:“这三块石头我看都差不多,为什么这块贵重,那两块却不值钱?” “这就是懂石和不懂石的区别了。” 周麟对范宁道:“范宁,你去打一盆热水来,不要太烫!” 范宁答应一声,飞奔回屋,片刻端了一盆热水出来。 “你们看着!” 周麟试了试水温,便将七星望月石底部放进水中,只片刻,七个孔中雾气腾腾,很快便连为一体,就像云雾缠绕在山腰处一样。 范家父子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 周麟笑道:“这就是上品太湖石的奇妙之处,经过千万年水波荡涤,历久侵蚀,内部早已有无数细孔相通,所以只要内部有水气,就会从一些较大的孔隙中出来,而且这块太湖石外形奇峻,面面玲珑,品相完好,是难得的精品,今天我可是收获大了。” 范宁轻轻叹息一声,“我可亏大了!” 周麟一把将范宁抓了过来,“臭小子,我虽然是石痴,可也不是傻瓜,若不是范公写信给我,让我关照你,我会让你进我家门?会用收藏价买你的石头?我最多给你五贯钱,小脑瓜清醒清醒吧!” 范铁舟着实有点难为情。 范宁却一点不作恼,依旧笑嘻嘻伸手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怎么能耍赖,银子呢,我什么时候去取?” 周麟笑了起来,“难怪范公说你脸皮厚,果然有点境界了,放心吧!银子一两也少不了你的。” “什么银子?”张三娘端着茶水出来了。 周麟急着回去品石,起身道:“我先回去了,回头我让管家把银子送来。” 范家父子把周麟送出门,张三娘心中着急,却不好多问,只得跟在后面。 周麟又对范宁,“有时间就到我那里去坐坐,我教你品石辨玉。” 范宁大喜,连忙躬身行一礼,“晚辈一定去!” 眼看着周员外走远,范铁舟叹口气,“宁儿,咱们不该要人家那么多钱。” “爹爹,如果他不想给,根本就不会报这个价,他自己都说了,到京城价格还要翻几倍,他不吃亏!” “可我还是觉得不厚道。” “爹爹,其实我已经很厚道了!” 范宁指着自己脸笑嘻嘻道:“和其他人相比,我这里比谁都厚道。” “你这个厚脸皮的小家伙!”范铁舟被儿子逗乐,忍不住大笑起来。 身后,张三娘柳眉倒竖,“你们两个说完没有?” 她双手一伸,快如闪电,一把揪住两只耳朵,“给我进来老实交代!” “娘子快放手!” “娘,你把我耳朵揪掉了!” 张三娘叉着腰凶巴巴问道:“快说,什么银子?” “娘,周员外买那块石头,开价一百两银子。” “多少?”张三娘尖叫一声。 范铁舟见娘子表情夸张,便笑道:“娘子,不过就一百两银子而已。” “而已?” 张三娘一脸冷笑地望着丈夫,范铁舟心中一阵发虚,“那个,这是宁儿的事情,与我无关。” 说完,他连忙转身溜之大吉了。 张三娘搂住儿子,脸上笑开了花,一百两银子啊!折算成钱就是十万文,家里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多钱。 “快给娘说说,你怎么认识周员外的?” “糟糕!” 范宁失声道:“我把正事给忘了!” 张三娘吓一跳,“什么事情忘记了?” 范宁懊恼地拍拍脑门,“我找周员外,是想让四叔接手小学塾,结果光想太湖石,把这件事忘记了。” “去!” 张三娘不屑地撇撇嘴,“那算什么正事,卖石头才是正事!” 这时,张三娘想起了那只黄玉戒指,她脸上堆起从未有过的笑容,柔声对儿子道:“乖宁儿,你是不是还藏有什么好东西,给娘看看,娘保证不要!” “我什么都没有!” 范宁转身向自己屋里逃去,他现在知道了,为什么爹爹身上总是一文钱都没有。 张三娘见儿子没上当,顿时大发雌威,“小兔崽子,赶紧把东西给娘交出来,否则,看娘怎么收拾你!” 这时,有人在敲院门,张三娘狠狠瞪儿子房间一眼,等会儿再收拾他。 她打开门,只见外面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手中拿着一只布袋。 “请问范宁在不在家?” “我是他母亲,你找我儿子有什么事?” 中年男子把口袋递给张三娘,“这是我家主人让我交给你们,一共一百两银子。” 中年管家行一礼,转身走了。 张三娘连忙关上院门,打开了袋子,里面是白花花的十锭官银,每锭十两。 刚才只是说说而已,可现在,一百银子真真实实地捏在张三娘手中,她顿时感到口干舌燥,眼前一阵发晕,她无力地靠在大门上,只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一百两银子啊! ====== 【新的一周,向各位书友恳求推荐票!请大家支持】 第二十六章 百两银子的余波 晚饭时,范宁老老实实将两枚黄玉戒指交给母亲,为了保护其他宝贝,只好丢车保帅,牺牲这两枚戒指了。 “我把话说清楚,这叫进士指环,周员外戴着它们考中了进士,如果娘把它们卖了,将来我考不上进士,可就别怪我了。” 张三娘用筷子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臭小子,你以为娘就那么贪财,不懂道理?这是别人送你的心意,我会把它卖掉吗?” “那你要它做什么?”范宁嘟囔着问道。 “当然是帮你保存,怕你弄丢掉!” 张三娘眉开眼笑地仔细端详两枚戒指,这么细腻的黄玉,她还第一次见到,就算她不识货,也知道这两枚戒指一定很贵重。 “正好一对,将来你娶媳妇,你们一人一只。” 范宁无语了,母亲什么事情都往娶媳妇那边靠,这是多么想当婆婆? “不用留给你未来的媳妇了,你和爹爹一人一只,我觉得正好!” ‘咳!咳!’正在低头吃饭的范铁舟顿时呛住了,连连咳嗽。 张三娘瞥了丈夫一眼,不满道:“这枚戒指若给了你爹爹,最后肯定是戴在你四叔的手上。” “别胡说!” 范铁舟喝了一口汤才止住咳嗽,他满脸通红道:“这是人家给宁儿的心意,随便送人会得罪人的。” “你也知道会得罪人,那你想把百两银子分给你父母三十两,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你不是不答应吗?现在还说它做什么!” 范铁舟脸一沉,把筷子重重往桌子一拍,起身便走了。 张三娘愣了一下,忽然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扑簌簌掉下来,哽咽着对范宁道:“看你爹爹不讲道理!” 范宁沉默片刻道:“要不给阿婆请个做饭洗衣的帮佣,这样你和爹爹心里都好受了,我也很高兴!” 张三娘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这样也行,每天就帮一两个时辰,也不用住家,每天三十文钱就够了。” “每个月也就一贯钱,从明年开始,这笔钱我来负担!” “别说傻话了,你一个小孩子,能挣什么钱?” 范宁笑了笑,“若不是我,娘的那一百两银子从哪里来?” 张三娘哼了一声,“石头可是你爹爹从太湖里捞起来的。” 范宁得意洋洋道:“等我从周员外那里学会了品石辨玉的本事,我五贯钱从乡下收精品石头,一百贯钱卖出去,娘说我能不能赚钱?” “说得倒容易!” 张三娘不想听儿子胡扯,便从柜子里取了一瓶酒,递给范宁,“拿给你爹爹喝去,让他别犯牛脾气了。” 范宁拎着酒瓶走出房间,张三娘轻轻叹了口气,一月一贯,一年也要十二贯,自己每天精打细算,辛辛苦苦攒了三年才存下十贯钱,这叫什么事啊! 范宁拎着酒瓶走出房门,见他爹爹坐在井台上发呆,目光中有些伤感。 “宁儿,你阿婆老得太快了!”范铁舟低低叹息一声。 范宁能理解父亲的伤感,祖母那么大的岁数,还要洗衣做饭,做所有的家务,累死累活伺候一大家子人,父亲当然会心痛,当然想帮助自己的母亲。 但父亲的方法却不对,把银子给了祖父,祖母的生活并不会有任何改变,最后只会便宜那个败家子。 孝顺本身没错,但盲目的孝顺却没有意义。 范宁坐在父亲身边,把酒瓶递给他,范铁舟摇了摇头,没有接酒瓶。 范宁笑道:“我刚才和娘说好了,给阿婆请一个帮佣,只负责做饭洗衣,一个月一贯钱,娘答应了。” 范铁舟眼中闪过一道亮色,对啊!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你娘答应了?” 范宁点点头,“娘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虽然对阿公有点不满,但对阿婆却很好,还主动给了阿婆一双布鞋,爹爹忘了?” “是啊!你娘刚嫁来的时候,你阿婆对她最好,人前人后夸她贤惠,你娘也孝顺她,阿婆现在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你娘以前给她做的。” 范铁舟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心情舒畅了很多,他伸手将酒瓶夺了过来,咕嘟咕嘟猛喝了几大口,笑道:“好久没喝得这么痛快了。” “我给爹爹提个建议吧!不要去租土地了,就去买几亩上田。” 范铁舟摇摇头,“上田要八贯钱一亩,最多只能买十亩,对我而言太少了一点。” “可爹爹想过没有,种五十亩田非常辛苦,一年的农闲能有几天?根本没有时间跑船,忙起来还要请帮工,还不如家里少种点田,跑船就有时间了。” 范铁舟想想也对,自己只顾考虑自己种田的最大承受能力,却忘记自己还要跑船,种五十亩还真忙不过来。 他拍拍儿子的头,“还是你小子聪明,这次爹爹就听你的,买十亩上田,加上咱们家的三亩田,一共十三亩,然后跑船。” “爹爹最好还要去采点药,熬几瓶那个跌打损伤膏,说不定我能用它交到很多朋友。” 范宁知道父亲热心肠、讲义气,便绝口不提用它来赚钱。 “好!” 范铁舟欣然答应了,“明天我就上山去看看!” 俗话说,夫妻是衣服的两片襟,孩子就是纽扣,在范宁的穿针引线下,范铁舟和妻子又重新言归于好。 ........ 两天后,张三娘天不亮就将儿子和丈夫送上了村口的小船。 张三娘想到儿子离开自己身边了,她泪水扑簌簌又滚落下来,范宁笑道:“娘,又不是去京城,过几天我就回来了。” 张三娘抹去眼泪道:“你这个臭小子,不好好读书,回来娘要揍你的。” “娘就放心吧!我保证明年再给你省十贯钱。” 张三娘点点头,又叮嘱丈夫道:“你送完宁儿,就早点回来。” “我知道,我顺便去看看船。” “自己当心点,别被人家骗了。” 摇船的水根叔笑道:“我说大侄女,你这是在说我呢!” “水根叔,我怎么会说你,你们快走吧!别耽误孩子上学。” 小船摇动,在水面上晃晃悠悠的走远了,张三娘依依不舍地望着儿子背影消失,这才回家去了。 ....... 水根叔姓张,是张三娘的堂叔,年约五十岁,最早也是渔民,算是范铁舟的入门师父,就是他做媒,把邻村的侄女张三娘撮合给了范铁舟。 张水根改行跑客船生意已经有十几年了,他知道跑客船比跑渔船赚钱,而且轻松能顾家,所以他一直劝范铁舟改行跟他跑客船。 张水根呵呵笑道:“今年咱们村的后生都不错,有五个孩子要去镇上读书。” “除了宁儿还有谁?”范铁舟好奇地问道。 “还有蒋员外的儿子蒋阿贵,赵俅的儿子赵小乙,还有韩壮家的两个小子,他们四人都是去读镇里官办学堂,当然没有延英学堂好。” 范铁舟点点头又问道:“那村里的小学塾怎么办?” “不是说让你家老四去当先生,你居然不知道?” 范铁舟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回头向儿子望去。 范铁舟顿时明白了,一定是儿子找了周员外,他指了指儿子,目光中的意思是说,‘你这个臭小子,这种事居然瞒着我!’ 范铁舟顿时心情大好,老四终于有事情做,就不用再拖累父母了。 这段时间家中诸事皆顺,范铁舟忽然对自己的未来也充满了信心。 ......... 船只到了木堵镇,天色已经大亮,范铁舟拎着行李箱子和儿子来到了延庆学堂门口。 一名助教从学堂内跑了出来,笑道:“院主说今天范少郎要来,我一直在等着。” “不好意思,让先生久等了。” “没关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家长可以回家了。” 范铁舟犹豫一下,便把箱子交给助教,又嘱咐范宁道:“有什么事情,你去码头找水根阿公,他会帮你。” “我知道了,爹爹有事就去忙吧!” 范铁舟笑着向儿子挥挥手,转身向码头方向走去,他今天约好了要去看船,如果合适,就直接买下来。 “少郎,请跟我来!” 范宁点点头,跟着助教向学堂中走去,“你先去向教授报道,中午的时候,我来找你安排宿舍。” “谢谢先生!” 不多时,范宁便见到了学堂的第一个教授。 宋朝的拜师和读书是两回事,一般而言,文人一生只有一个师父,要举行仪式,行拜师礼,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而学堂读书,会接触很多先生,这些就是普通的老师了,一般叫先生,像学堂和县学的主要任课老师则称为教授,一般都是有点名望的老先生,而年轻一点的老师就叫先生或者助教。 助教给他介绍今天的教授,“范少郎,这位是严教授,在学堂里教《论语》,对《论语》精研之深,在吴县也是数一数二。” 严教授人若其名,是一个板着脸的老头子,身材不高,偏瘦,满头银发,看起来倒是很有学问,但长了一个酒糟鼻,却有点破坏形象。 范宁无奈,只得跪下行一个大礼,“学生范宁拜见教授!” 第一次见面是要跪下给先生行大礼,这是天下学堂的规矩,以后就不用了。 严教授点点头,“按照惯例,进门要考一次试,不过今天正好课堂考试,我就不用单独给你出题了,你跟我来吧!” 范宁拎着书袋,跟随严教授进了学堂,学堂有三十人左右,都是去年招生录取的学生,他们马上就要升一级了。 每个人都在低头沙沙写字,正在进行考试,对面架子上挂着考题,默《述而》、《泰伯》、《子罕》、《乡党》、《先进》五篇。 学堂和后世的学校一样,也是两个人一张桌子,但椅子却是每人一把。 严教授带他来到第一排靠窗的座位,这张桌子只有一个人坐。 他指了指空位,对范宁道:“以后你就坐这里!” “学生知道了。” “考试题目挂在前面,卷子在桌上,快点开始吧!” 范宁坐了下来,严教授转身走了,他一时还没有适应,就开始考试了。 无奈,范宁只得取出笔和砚台,却发现自己没有墨,还得要研墨,可是水在哪里? 严教授已经出去了,范宁四下张望,却找不到水桶,这时,他的同桌轻轻把一盘墨汁推了过来。 “太谢谢了!” 范宁心中感激万分,抬头向同桌望去,只见同桌眉眼如画,容颜俊美,是个极为俊俏的小郎君。 范宁却‘啊!’的一声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怎么又是你? 第二十七章 宋朝就有三八线 他这一声将学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严教授板着脸出现在门口,“专心考试,不准张望,范宁,赶紧坐下来!” 所有人都低下头继续写字,范宁只得坐了下来,他嘴角苦咧了一下,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又遇到这个小萝莉了,居然....还是自己的同桌! 这时,小萝莉瞥了范宁一眼,眼中带着得意的笑意,就像如来佛慈悲地望着一路筋斗翻过来的孙猴子。 她就像不认识范宁,继续正襟危坐,默写她的试卷。 范宁呆了片刻,只得叹口气,提笔默写了起来。 刚默完第一篇《述而》,一张小纸条扔到他手边,范宁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范呆呆,好久不见了。’ 范宁没好气把纸条扔到抽屉里,继续默写。 写完第二篇《泰伯》,又一张纸条扔过来,范宁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朱佩’。 这就是小萝莉的名字了,原来她叫朱佩。 范宁忽然想起来了,这次入学考第二名,不就是这个朱佩吗? 他心中惊讶,这个舞刀弄剑的小娘子,居然能考第二名? 还是因为她家有关系吧!范宁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这时,严教授走进来提醒众人,“时间已经过半了!” 范宁连忙收敛心神,继续默写。 在结束钟声敲响的同时,范宁也终于写完了,他写上自己的名字,跟着众人把卷子交到前面的桌上。 交卷的时候,范宁竟意外发现,自己的字也并不算太差,至少还算过得去,字比自己写得差的卷子比比皆是。 其实说范宁的字写得差,那是因为范宁别的方面都很优异,大家对他期望很高,所以书法就成了他最大的弱点,每个人都要敲打一下。 但如果和同龄学子来对比,至少他写得很工整,经过数月的努力,范宁已经从范呆呆惨不忍睹的鸡爪字中跳出来了。 这个发现令范宁心情大好,他心中最担心的事情也悄悄放下了。 范宁回来刚坐下,后面有人拍他肩膀一下,一回头,竟然是刘康。 范宁大喜,连忙问道:“你坐哪里?” 刘康指着后面,他坐在最后一排,刘康又给了他后肩一拳,转身回去了。 范宁转身坐好,却发现小萝莉朱佩正用笔在桌子中间画一条线,范宁顿时有点哭笑不得,宋朝就有三八线了吗? 朱佩画完线,又从抽屉里抽出短剑,指了指桌上墨线,示威般的摆出一个捅刺动作,意思是:胆敢越线,小心剑刺。 这熟悉的一幕让范宁有一种恍惚感,他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学时代,那时有个小女生总用圆规刺他越界的胳膊。 自己已经二十岁了,居然还要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可当范宁看见自己的小胳膊,他顿时泄了气,现在是大宋庆历七年,他叫范宁,今年八岁。 “你的那个高个子护卫呢?” 范宁决定缓和关系,他夸张比了比身高,“她有没有跟着你?” 小萝莉朱佩向窗外一瞥,范宁顿时看见了,那个大宝剑女侠就靠坐在树下的一张椅子上,旁边小桌上还有一壶茶和一盘点心。 “我说,那柄扇子你还要不要了?” 范宁提起一个双方都感兴起的话题,“一百两银子卖给你,怎么样?” 范宁现在需要钱,给祖母请帮佣,给家里再买十亩上田,那把扇子对他没有意义,还不如物归原主。 朱佩撇撇嘴,“你现在后悔了,可惜本姑娘......” 朱佩脸一红,她一时说露了嘴,还好别人没听见,她低低啐了一口,冷哼道:“本衙内已经不稀罕了,晚了!” “你不要,我就卖给别人了?” “你敢!” 朱佩‘嗖!’地抽出寒光闪闪的短剑,顶住范宁的胸膛,恶狠狠道:“你不要就还给我祖父,你若胆敢卖掉,我一剑杀了你!” 这时,他们后排的两个学子都惊呆了,课堂上居然出现了匕首,还威胁要杀人。 朱佩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 两个学子吓得连忙扭过头去。 范宁轻轻推开剑,摇了摇头道:“你只能吓吓其他小朋友,这种套路对范爷我无效!” 朱佩又气又恨,把剑收了起来,咬牙道:“那你就等着瞧!” 范宁翻了个白眼,心中却有点发愁,去哪里再搞一笔钱呢? ........ 终于熬到中午放学,随着钟声响起,学子们欢呼一声,争先恐后奔出课堂。 刘康走上前拍拍范宁的肩膀,“走,我带你去吃午饭!” 听说中午居然还有饭吃,范宁顿时眉开眼笑,还是学校好啊! “一起去?”范宁瞥了一眼旁边朱佩。 朱佩撇撇嘴,“那种猪食我会去吃吗?” “那你老歇着吧!我走了。” 范宁不再理睬朱佩,拍拍刘康的胳膊,“我们走!” 两人快步离去了,朱佩鼻子里哼了一声,负手走出学堂,她的小丫鬟翠儿已经在学堂门口等着她了。 “小官人,今天的厨子是从长洲天元楼请来的名厨,他烧的素丸子据说是天下一绝。” “走!咱们尝尝去,让某些乡下娃去吃猪食吧!” 朱佩坐上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疾驶而去。 ........ 餐堂里挤满了吃饭的学子,延英学堂一般要读五年,也就有五届学生,每届三十人,整座学堂里一共一百五十余名学生。 一百五十人挤在一起吃饭显然不现实,所以学堂内有南北中三座餐堂,上中下三舍生各有一座。 南餐堂是低龄下舍生吃饭之地,虽然只有六十人,但也显得比较拥挤。 “这里伙食不太好,有钱人家子弟都是去外面吃!”刘康小声对范宁道。 “我觉得很不错啊!” 琳琅满目的菜肴让范宁眼睛都看花了,他们家只有在过年时才可能吃到这么多菜肴。 每人三个菜一个汤,米饭、馒头没有限制,吃饱为止,让范宁心满意足,其实对范宁而言,能有午饭吃就已经感谢上苍眷顾了。 范宁挑了一盘红烧鱼,一盘焖肉,一盘腌茭白,一碗鸡蛋汤,又捡了三个大馒头,端着朱漆木盘找到刘康,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他啃了一口馒头,还不错,里面是萝卜肉馅的。 “你怎么会认识朱小官人?”刘康细嚼慢咽吃着,忽然丢出一个让范宁意外的问题。 “考试时认识的。” 范宁嘴里塞满了肉馒头,含糊不清问道:“有问题吗?” “嗯!有不少人对你不满。” 范宁连忙咽下馒头,十分惊讶,“为什么?” “朱小官人家背景很大,他长得又那么‘俊美’,很多人都想和他同桌,结果被你抢到了。” 刘康特地把‘俊美’两个字咬得很重,范宁顿时明白了,其实大家都知道朱佩是个小娘子。 范宁暗暗摇头,这种女扮男装,要是后世的学生早咋咋呼呼地传开了,可宋朝的学生却一个个暗藏心机、城府深沉。 “我可没有抢,是严教授让我坐的,再说我也不想和他同桌,要不....我们换个位子?” “我可不想与他同桌,成为众矢之的,你和他们商量去。” 刘康用筷子扫了一下,范宁顺着他筷子方向望去,只见斜对面几个学子一边吃饭,一边冷冷打量他,目光中带着一丝嫉恨。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范宁忽然想到了后世的一句名言,果然说得不错。 这时,范宁感觉有人拍一下自己的肩膀,他一回头,只见后面站着三个学子,都穿着皮袄,好像交卷时见过他们。 为首学子神情略有点傲慢,打量一下范宁,“你是本堂范大川的孙子?” 虽然范宁也不喜欢自己的祖父,但让人直呼其名,这不仅对他祖父无礼,对范宁本身也不尊重。 范宁心中不高兴,但他还是克制住了,淡淡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三人对望一眼,为首学子笑了起来,“我们都姓范,你说有什么事?” 范宁这才明白,原来这三人是自己的本家。 木堵镇是范家的大本营,生活着数百人,是镇上大族,延英学堂若没有范家子弟才是怪事。 虽然遇到本族子弟应该是开心事,但范宁现在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对方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他感觉不爽。 “我叫范疆,我爹爹坐长老会次席。” 为首学子用一种本族人才听得懂的‘行话’和范宁交流。 简单的说,他父亲是范家的副族长。 “你有什么事?”范宁平淡地问道。 “我认为,我们范家的人应该坐在一起,而不应该和一些小商人的子弟交往。” 说完,范疆轻蔑地瞥了一眼刘康。 刘康的脸顿时胀得通红,低头拼命吃饭。 范宁笑了笑,“我也觉得范家子弟应该坐在一起,这边正好有空位子,不如你们坐过来。” 旁边一名小胖子低声对范疆道:“三哥,这小子想取代你啊!” 范疆脸色微微胀红,冷冷道:“既然人家不领情,咱们何必自讨没趣,我们去吴记菜馆吃饭,我请客!” 他狠狠瞪了范宁一眼,转身带着两名范氏子弟走了。 范宁坐下来继续吃饭,刘康心中感激,小声对范宁道:“这小子一向以为自己高人一等,瞧不起人。” 范宁点点头,“我已经领教了!” 第二十八章 生财之道 吃完午饭,范宁去认了宿舍,宿舍四个学生住一间,学生可以选择舍友。 范宁自然和刘康住一间宿舍,他们宿舍正好只有三人,另外两个是吴江学子,有自己的小群,平时不怎么说话。 下午一般没有正课,主要是练书法,大概三点钟左右就放学了。 看起来很轻松,可如果真的享受这种轻松,那就别想考什么科举了,连县学都考不上。 自古以来都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所有能考上科举的士子,几乎都是从小刻苦攻读,十年寒窗可不是说说而已。 小萝莉朱佩下午没来,范宁独自占用一张桌子,顿时舒服了很多,他忽然发现和小萝莉坐一桌倒也不错,可以经常独霸一张桌子。 申时刚到,放学的钟声敲响了,学生们顿时欢呼起来,纷纷向课堂外奔去,但也有不少学生依旧认真地继续写字,不受放学影响。 两人走出学堂,刘康笑问道:“你想去哪里?是随便走走,还是有目标?” 范宁想了想问道:“这附近哪有质库?” 质库就是当铺,对于宋朝百姓,去质库是件很寻常的事情,家里没用的东西都可以拿去卖掉,也常常会去质库买些二手物品回来使用,非常便利。 刘康家里开杂货店,更是经常和质库打交道。 学堂的斜对面就有一家质库,两人走进质库,刘康笑道:“质库一般都是靠信誉吃饭,不会坑人,你不用担心。” 范宁取出一块白玉递给刘康,“你帮我卖掉它,我在旁边学一学!” 刘康掂了掂笑道:“这块玉不错,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他站在柜台前把玉递了进去,“林叔,这块玉可以卖多少钱?” “你这个小兔崽子,上次那个铜盆有裂纹的,不值那个钱,叫你爹爹过来。” “林叔自己去找他,不关我的事情,帮我看看玉才是正经!” 里面的掌柜接过玉看了看,“上品羊脂白玉,品相还不错,市价在五贯钱左右,按照规矩,我收四贯钱,你卖不卖?” 刘康看了看范宁,范宁知道那个员外不会送给自己太昂贵的东西,但太廉价他也拿不出手,这个价格还比较公道。 他点点头,“要银子!” “林叔,就这个价吧!能不能给我银子。” 里面递出四个小银裸子,范宁接了过来,他没想到质库居然会这么便利。 两人从质库出来,刘康笑问道:“手中有钱了,下一步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王状元桥!” 刘康笑了起来,“我还在想哪天有时间带你去逛逛,那边确实很有趣,运气好还能淘到一些好东西。” “你经常去?” “当然经常去,跟我走!” 刘康兴致勃勃带着范宁向王状元桥走去。 王状元桥位于木堵镇的西北角,离学堂不远,走路半炷香就到了。 这里其实是太湖地区最大的花石集散市场,各种小摊贩多达数百个,还有一些大店也在经营花石,比如奇石馆,就是这里最大的店铺。 这里紧靠胥江,有一座专门的码头,一排店铺前的空地上摆放各种体型巨大的太湖石,都价值不菲。 范宁一眼便看见了周员外所说的奇石馆,在十几家店铺中,它的规模数一数二,不过范宁又发现还有一家小店铺名也叫奇石馆。 这让他不由再看了看店铺招牌,这才发现‘奇石馆’三个大字上面还有两个小字,‘徐记’,原来店铺全称叫徐记奇石馆。 这时,从店铺里走出两人,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穿着儒袍,头戴峨冠,长得鹤发童颜,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气。 旁边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身着青衿深衣,头戴士子巾,身材瘦高,容貌十分英俊。 后面跟在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点头哈腰送他们出来。 “快看那两人!” 刘康将范宁拉到一边,指着鹤发童颜的老人道:“那是府学首席教授徐大儒,听说他在我们镇上有家店,估计就是这家奇石馆了。” 范宁对那少年更感兴趣,又问道:“那个少年是谁?” “你居然不认识他?”刘康一脸惊讶。 范宁一脸茫然,自己为什么要认识他。 刘康见范宁真不认识,便解释道:“他可是我们延英最优秀的学生,竹林七贤之首,叫做徐绩,比我们大两级,是真正的神童才子。” “既然他也姓徐,那旁边老者就是他的祖父吧!” “正是,他不光有个学问高深的祖父,他父亲还是朝廷高官。” 听说是官宦子弟,范宁就想到了那个和自己比对联的礼部侍郎之子,他心中生出一丝反感。 “算了,我们还是去看石头!” 范宁又将兴趣转回到太湖石上。 虽然十几家店铺里卖的都是好东西,但动辄数十两银子,一般人也不会去,对于普通百姓,店铺背后一条长长的小巷才是淘宝胜地。 这条巷子本来叫做奇才巷,现在已经改名为奇石巷,一条长达一里的巷子里密密麻麻集中了数百家小摊子。 不光卖太湖石,像雨花石、寿山石、青田石这里都有,但还是以太湖石为主,巷子里格外热闹,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宋朝可不像后世那样信息爆炸,一件物品很容易得到公允价格,这个时代,一件物品的价值往往在于买家是什么人。 大店之所以叫大店,就在于他们有渠道,能接触到有钱的大客户,东西卖得出高价。 比如周麟买的双洞破晓,在奇石馆花了三十两银子。 同样的东西,在小摊贩手中绝对卖不了三十两银子,最多一两贯钱,普通读书人,谁舍得花三十两银子买块石头。 而大店收购小摊贩手中的石头,也就是一两贯钱的价格,高额利润都被大店赚走了。 对于周鳞那样的富豪,他们只要精品太湖石,几十两银子对他们而言,实在算不了什么。 宋朝文人对观赏奇石的痴迷已经到了一种病态,一点不亚于对茶的痴迷。 这里面玩到极致的就是皇帝宋徽宗,为了攫取江南奇石,他不惜开征花石纲,多少富贵人家因此倾家荡产,将富庶的江南糟蹋得民不聊生,最终引发了方腊造反。 范宁昨天和前天又去找了周员外,周麟给他讲了一些品石辨玉的基本入门方法。 周麟同时也答应他,如果范宁能拿出像七星望月那样的精品,他会给一个好价格。 这个价格当然是收藏价,不是奇石馆的收购市价,更不是小摊贩的价格。 范宁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在小摊上淘到一两件精品,然后用收藏价卖给周鳞,就算周麟不要,也可以介绍给圈子里的其他友人。 当然,周麟的眼光很高,想赚他的钱并不容易,只有真正的精品他才看得上眼,这种精品却又是可遇而不可求。 “范宁,那块石头不错,你看,外形很像骆驼!”刘康指着一个小摊上的太湖石低声道。 范宁笑了起来,一块太湖石好不好,可不是光看外形,还要看内在的纹路,外形瘦皱奇峻,玲珑剔透,最好内在孔洞相连才是精品。 好在宋朝造假才刚刚开始,不算很严重,到明朝后才开始大规模造假,形成了产业。 再向后,真正亿万年形成的太湖石已经没有了,几乎都是人造太湖石,太湖石才跌下神坛,走入寻常百姓家,以至于随便某个公园,都能看到几块。 范宁走上前,摊主是个很精明的老者,他连忙笑道:“小官人看看这个骆驼,品相好啊!昨天才从太湖里捞出来。” 范宁拾起骆驼看了看,是太湖石不错,但有点粗陋,品相很一般,属于下品。 他摇摇头,又去下一家。 “范宁,我觉得不错啊!你怎么觉得不好?” “有个前辈告诉我,看太湖石就像看人一样,要精致、要有美感,刚才那块石头虽然像骆驼,但你不觉得有点粗笨吗?” 刘康挠挠头,明明很好的一块骆驼石,哪里粗笨了? 范宁没有再解释,这种美感其实是一种阅历,只可意会,而无法言传,只有美好的东西看得多了,才能体悟出来。 范宁不知看了多少名画,多少雕塑,多少摄影、多少设计,美感在他心中才有了厚实的沉淀。 走了好几个摊,范宁始终找不到那种让他眼前一亮的太湖石。 这时,前面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声,“我去奇石馆问过了,你这块石头是假的,把钱还给我!” 周围人纷纷赶过去看热闹,范宁和刘康也顺着人群走了过去。 争吵的是一位个头矮小的书生,头戴平巾,身着一件宽身细麻衫,手中拿着一块太湖石。 范宁眼睛忽然盯住了书生手中的太湖石,书生手中的太湖石竟然是一只圆柱体,上面布满了菠萝格一样的小孔,看起来就像一只精雕镂空的笔筒。 范宁在周员外府中前后观赏了一百多块微型太湖石,还没见过这种形状的太湖石。 卖石的摊主是一个脸上长着横肉的黑胖子,他双臂抱在怀中,靠在墙上恼火地望着书生。 “以为你是个读书人,会明事理,没想到居然是个无赖!” 书生大怒,“把话说清楚,我哪里无赖了?” 黑胖子哼了一声,“要是个个都像你这样胡搅蛮缠,买了又跑来退货,我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如果你不卖假太湖石给我,我会退货吗?” “如果是真太湖石,我会两贯钱卖给你?” 周围人一阵哄笑,旁边有几个摊主劝道:“年轻人算了,你这个如果是真太湖石,至少要十贯钱,两贯钱肯定买不到。” “我们这里没有退货的规矩,要不然我们吃亏了又找谁去?”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嘲讽书生想占便宜没占到,又想来退货。 书生脸一阵红一阵白,恨恨道:“就算是我看走眼了,这块石头谁要,我便宜五百文,一贯五百文钱卖给他。” 四周安静下来,既然知道是假太湖石,谁还会要? 这时,范宁忽然道:“一贯钱,我要了!” 刘康吓了一跳,连忙拉范宁,“别傻了,假太湖石一文钱都不值!” 书生见范宁居然肯买。他连忙一把抓住范宁,生怕他跑掉。 “小哥,一贯钱太少了,再加三百文吧!” 范宁手中托出一两银子,“我只有一两银子,要不就算了。” “一两就一两,让你占个便宜,卖给你了。” 书生生怕范宁反悔,把太湖石塞给他,抓起一两银子就跑掉了。 周围人纷纷议论,这个小官人有点傻,一两银子就这样白白丢到水里。 刘康叹口气,“范宁,假太湖石真的一文不值。” 范宁微微一笑,“我就用它当个摆设也不错。” 就在这时,有人喊了一声,“李掌柜来了!” 众人纷纷闪开一条路,只见一名富态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范宁一眼认出他,就是在奇石馆门口看到的掌柜。 李掌柜后面还跟着刚才那个书生,一脸怨恨地望着范宁,手中还捏着范宁给他的一两银子。 李掌柜一眼便盯住了范宁手中的太湖石,笑眯眯道:“这位少郎,能不能把你手中太湖石再我给鉴定一下?” 范宁如何肯上当,他拉着刘康便跑,远远喊道:“李掌柜,你的双洞破晓可不值三十两银子。” 李掌柜原本想追上去,可听到范宁这句话,他立刻停住了脚步,心中惊疑,‘他怎么会知道双洞破晓之事,难道他认识周麟?’ 这个李掌柜正是奇石馆的大掌柜李泉,他为把书生手中罕见的太湖石搞到手,便骗他那是一块假太湖石,等书生绝望之时,他再派伙计把它低价买过来。 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用一两银子就把太湖石截走了,让李泉又气又急,急忙追了过来。 只要太湖石到了他的手上,范宁就休想再拿得回去。 怎奈范宁油滑无比,走为上策,又把周麟抛出来,让他轻易不敢乱来。 范宁已经跑得无影无踪,想追也追不到了,李泉心中懊悔万分,只得狠狠一跺脚,带着一肚子怒火回了奇石馆。 周围人议论纷纷,不明白怎么回事? 这时,一名摆摊老者轻轻捋须,意味深长道:“那块太湖石恐怕是真的。” 周围人轰地炸开了,“不可能吧!那块石头怎么看都是假的。” 周围人目光都望向摊主黑胖子,黑胖子的脸变成了紫茄子,半晌道:“我是用五十文钱从乡下收来的,是真是假我也不知。” 书生大怒,“五十文钱的东西你居然卖给我两贯钱,你把钱还给我!” “我可以把钱还给你,但你必须先把石头还我。”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众人一阵大笑,书生心中一阵悔恨,只得垂头丧气地走了。 黑胖子倒不懊悔,他们这一行,看走眼的事情时常发生,只是李掌柜恶意鉴定,令人不齿。 “呸!” 他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还奇石馆呢,心比老子的脸还黑!” 第二十九章 朱家的背景 躺在宿舍床上,范宁左右细看手中的奇石,圆柱体的太湖石,上面开满了小窗,里面九曲婉转,结构复杂。 这已经不是精品,而是一块极品太湖石了。 “范宁,你怎么看出它不是假的太湖石?” 刘康着实佩服范宁的聪明,不过他也奇怪,大家都说是假的,范宁又怎么看出它是真的? “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吗?要看它的美感,这块石头浑然一体,任何一点造假都会破坏它的整体协调,它自然的美感是人工造不出来,所以我敢肯定它是真的。” 刘康挠挠头,“我还是一头雾水,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你运气不错,花一贯钱居然买到了价值十贯钱的东西。” 范宁笑了笑,怎么可能才值十贯钱? ........ 次日天不亮,学子便匆匆起床了,先奔去井边刷牙洗脸,然后所有人集结,围着镇子跑三圈,这才回来吃早饭。 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大家来到课堂时,天已经亮了。 范宁走进课堂,一眼便看见了小萝莉朱佩,昨天他得了一块极品太湖石,心情着实愉快,连看朱佩也觉得顺眼了。 “早!”范宁走到自己座位前和她打了个招呼。 朱佩却哼了一声,抬起头不理他。 范宁笑了笑,坐下把书袋放进抽屉,却发现抽屉里有张纸条。 ‘阿呆,昨晚有没有哭鼻子?’ 范宁捏掉纸条,心中暗暗恼火,这个死丫头什么时候才能改口? 这时,严教授拿着试卷满脸阴沉地走了进来,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砰!” 严教授重重把试卷往桌上一摔,咆哮起来。 “你们这群白痴,蠢货!连《论语》都学不好,还读什么书,考什么科举,都给我滚回家种田去!” 所有学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严教授的怒吼惊动了隔壁的刘院主,他连忙赶过来,问道:“严教授,出什么事了?” 严教授强忍住怒火道:“我昨天让他们默写四篇论语,原以为他们学了这么久,只有个别人会默错,结果恰恰相反,能够一个字不出错的,居然只有两个人,太让我失望了。” “主要是教授对他们要求太严格了,这样吧!今天我来再考一次,再摸一摸底,如何?” 严教授点点头,“就麻烦刘院主了!” 严教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学生,转身出去。 刘院主站在台上翻了翻卷子,轻轻叹道:“不容易啊!两个全默对的学生居然是刚刚入学的新生。” “啊!” 课堂中一片惊呼,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范宁和朱佩,目光中有敬佩,但也有不少嫉恨。 朱佩昂着头,得意洋洋,仿佛结果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范宁却出乎意料,看不出啊!这小萝莉居然有真才实学,并不完全是靠关系。 这时,刘院主把卷子发了下来,他特地将范宁和朱佩的卷子仔细看了一遍,然后交给他们。 “范宁第一,朱佩第二!”他笑着对两人道。 “为什么又是我第二?” 朱佩大小姐脾气顿时发作了,“我也一个字不错,凭什么排在他后面?” 刘院主一点不气恼,笑眯眯地指指朱佩卷子最后,那边有一个小小的涂改,写错了一个字,但及时发现,又涂掉在上面重写。 “范宁通篇一个字没改,所以他第一。” 朱佩气得满脸通红,小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范宁却盯住了朱佩的抽屉,小丫头若敢拿短剑,这次自己一定要抢过来。 片刻,朱佩拳头慢慢放松了,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她忽然写张纸条扔给范宁,上面只有四个字,‘今天再比!’ 范宁忽然有点头痛,这小丫头太要强。 这时,刘院主众人道:“今天我要亲自考大家,默写《论语》后十篇,从《先进》到《尧曰》,午休钟响停笔,前三名有奖赏,希望大家集中精力,不要再让我和严教授失望了。” 两名助教进来给大家发卷子,把《论语》书都收了上去。 范宁今天算是明白了课堂规矩,他特地准备了一只小杯子,去前面木桶里舀一杯清水用来研墨。 课堂上一片安静,只听见一片沙沙的笔声,一名助教来回巡视,监考着众人,朱佩今天没有理睬范宁,全神贯注的默写。 时间虽然是一个上午,但却要写八千多字,时间非常紧张,不能停笔思考,甚至连作弊的时间都没有,必须一气呵成。 这才是真正的考试。 ....... 午休钟声敲响了,助教拍拍手,“时间到,请大家停笔交卷!” 范宁提前了一盏茶的时间写完,但他却不是第一个交卷,第一个交卷的是朱佩,比他早那么一点点。 交了卷连正眼都不看一下范宁,便扬长而去。 课堂上一片抱怨声,时间太短了,几乎一大半的学生都没有写完。 刘康走上前拍拍范宁的肩膀,“走吧!吃饭去。” “你写完了吗?”范宁笑问道。 刘康摇摇头,“怎么可能写得完,我只写了八篇,还有两篇没写,不过已经不错了,那个范疆只写了六篇。” 刘康忽然问道:“难道你写完了?” 范宁笑着点点头。 “啊!”刘康惊呼一声,竖起拇指赞道:“不愧刘院主看中的天才神童,这次肯定又是你第一了。” “不一定,我旁边朱佩比我先写完。” “她也厉害,一个小娘子居然超过大部分男子,不简单啊!” “你也知道她是小娘子?” “学堂里谁不知道呢,朱家的女公子,谁敢乱说?” “她家族很大?”范宁好奇地问道。 刘康有些无奈地望着范宁,“看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无知者无畏,所以你才敢坐在她旁边。” “我只是不关心罢了!” “其实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到一些传闻,好像朱家是皇亲国戚。” 范宁吓了一跳,居然是皇亲国戚。 刘康向两边看看,压低声音道:“这件事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你千万别出去乱说!” 范宁点点头。 这时,前面走廊上传来一阵怪笑,“我昨天认识一个新朋友,叫做蒋阿贵,你们猜他怎么说?” 前面几步外的紫藤架下吊儿郎当站着三名学生,为首之人正是范疆,他斜着眼瞟向范宁,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 “蒋阿贵告诉我,他们村里也有个姓范的,他家是穷光蛋,住在三间破草屋里,连午饭都吃不起,结果跑来学堂蹭饭了。” 范宁快步向范疆走去,刘康吓一跳,连忙拉住他,“别乱来,打架要被开除的!” 范宁甩开刘康的手,慢悠悠走到范疆面前,笑眯眯问道:“蒋阿贵是你朋友?” 范疆哼了一声,“是我朋友又怎么样,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烦请你帮我带句话给他!” “带什么话?” 范宁脸一沉,冷冷道:“你告诉他,如果他皮痒想挨揍就来找我,我保证不打死他!” 说完,他转身向刘康一招手,“我们走!” 范宁带着刘康扬长而去,留下三个目瞪口呆的范家子弟。 ....... 【中午加更一章】 第三十章 家有金山不知 一早,吴县县学大门前来了一个瘦高老者,他头发花白,皮色乌亮,穿一件青色长衫,外面套一件羊皮比甲. 此人正是范宁祖父范大川,他刚从无锡探友回来,路过吴县,特地来县学看望小儿子. 县学一般读三年,范铜钟几年前就读完了,但他的师父是县学教授刘谊,所以范铜钟依然在县学圈子里混,他在县学还有一间自己的单人宿舍。 几乎每个县都会有一群这样的读书士子,考不过解试,上不了府学,又不愿回家务农。 他们整天以准备科举考试为名活跃在读书人的圈子里,靠家里供养为生。 这时,一名门房跑出来对范大川道:“老先生,我帮你问过了,范铜钟这几天不在县学!” “那就算了!” 范大川有点失望,自己专程跑来,儿子却不在,早知道就直接从太湖坐船回家。 范大川转身要走,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老者,笑眯眯望着自己。 范大川见此人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但脸很陌生,肯定没有见过。 “你是范铜钟的父亲?” “正是!请问兄台是…….” “我是本县学政,姓赵。” 范大川恍然,原来这个老者就是儿子时常提到的赵学政。 他连忙堆起笑容,抱拳道:“久仰!久仰!” “不必客气,范兄有个孙子叫范宁吧!” 范大川呆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是我三孙,那孩子不太懂事!” “范兄太谦虚了。” 赵学政微微一笑,“范兄请进去坐坐,喝杯茶!” 范大川虽然性格孤僻,但他也知道,和学政搞好关系非常有必要,尤其对自己儿子有好处,说不定自己的长孙和次孙也能沾沾光。 他连忙陪笑道:“那就打扰学政了!” 赵学政同时也是县学的教谕,也就是校长。 他把范大川请到房间坐下,又让一名童子上茶,赵学政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范兄家传书香,后继有人啊!” 范大川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哪里!哪里!还是学政慧眼识明珠。” “不是我夸他,他给我的印象太深,这孩子天赋绝伦,前途不可限量,日后必有大成!” 范大川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连忙道:“他主要是学业还不太稳定,比如这次解试就是临场发挥不好,否则肯定考过了。” 赵学政有点奇怪,“他那么小,还没有参加解试吧!” 范大川也愣住了,“学政难道不是说我儿铜钟?” 赵学政呵呵笑了起来,“我说得是令孙范宁!” 范大川一下子呆住了,半响才道:“你是说....我孙子阿呆?” “如果范宁乳名叫阿呆,我说的就是他,不过他可不呆啊!这次延英学堂考第一,刘院主视他为珍宝,生怕我把他抢走,其实我倒觉得他更适合来县学附属学堂读书,范兄觉得呢?” 赵学政的话完全颠覆了范大川的认识,他回想孙子从小的言行,从小就呆傻,读书两年才认识几个字,简直令他绝望,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范大川便小心翼翼道:“他这次考第一,我觉得应该和范相公推荐有点关系。” 赵学政脸上有点不太高兴,他喝了口茶淡淡道:“我虽然才疏学浅,有愧于学政之位,但也不至于违背原则,凭人情录取,范兄这话有点让人寒心啊!” 范大川吓了一跳,原来这位学政就是延英学堂的主考。 他连忙摆手,“不!不!不!学政误会了,因为范相公比较喜欢阿呆,所以我才认为......” 赵学政打断他的话,“明珠谁不喜欢,我已经说了,令孙天赋绝伦,范兄谦虚是美德,但如果谦虚过头,把明珠当做瓦砾,那就可惜了。” ....... 从县学出来,范大川变得心事忡忡,他雇一辆牛车来到了木堵镇。 他在延英学堂门口下了车,想亲眼看一看孙子到底是什么样子?居然被县学政那样夸赞。 范大川一直以为是范仲淹的人情,阿呆才能进延英学堂。 但今天学政亲口否认,居然用了‘天赋绝伦’这种赞语,这便使孙子在他心中的呆傻形象开始崩溃了。 范大川在门口足足徘徊了一刻钟,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进去。 范大川只得叹了口气,便摇摇头离开学堂,向码头走去。 他刚走到码头,忽然听到了长子的声音。 “爹爹!” 范大川一抬头,只见长子范铁舟驾着一艘小客船,在河道里向他招手。 “大郎,你怎么会在这里?”范大川走上前问道。 “爹爹先上船再说吧!” 范大川上了船,他一眼便看见船棚上画有一条红色鲤鱼,这是他儿子范铁舟的记号。 范大川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是你的船?” 范铁舟有些不好意思道:“孩儿已经改行了,这是孩儿刚买的船。” 范大川心中顿时怒火上涌,“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不和我商量?” “爹爹,宁儿在镇上读书,光靠打渔根本负担不起他的学费,孩儿实在没办法。” 范大川老脸一红,半晌道:“那也要和我商量!” “爹爹这些天不是不在吗?正好有条合适的船要卖,孩儿不想失去这个机会,所以......” “所以你就擅自做主?”范大川怒视儿子道。 范铁舟无奈,只得认错,“这件事是孩儿不对,下次一定会先禀报爹爹。” 范大川倒并不是真想管儿子的事情,只是他死要面子,儿子改行没关系,但必须先征得他的同意。 既然儿子认了错,他便哼哼两声,钻进船篷里坐下。 “这次去无锡访友,正好错过了宁儿读书,我这个做祖父的向来一碗水端平,回头我会给他五贯钱奖励。” “爹爹,就不用了吧!” 范大川眼一瞪,“什么叫不用了,你难道想陷我于不义?让别人背后说我闲话,说我范大川偏心?” 范铁舟连忙解释,“我是听老四说,爹爹手头不宽裕,要不等一等,收了佃租后再说吧!” 范铁舟说得含蓄,其实他知道,父亲家里实在是一文钱都没有了。 范大川脸色稍稍好一点,“我手头是比较紧张,但多少还是有点老底,五贯钱拿得出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谢谢爹爹疼爱宁儿!” 范大川脸上着实有点挂不住,他连忙岔开话题。 “这段时间我不在家,家里没事吧!” “有两件事情,孩儿需要向爹爹汇报。” “什么事?” “一个是三娘请了一个帮佣,就是村里的罗大嫂,她每天会来帮娘做饭洗衣,这个钱我们来负担。” 范大川眉头一皱,“这个没必要吧!太浪费了。” 范铁舟再也忍不住,“爹爹,娘年纪也大了!” “好吧!既然是你一片孝心,我不管,还有什么事?” “还有就是村里小学塾的顾先生去别处高就了,周员外同意让老四来接替顾先生。” 范大川腾地站起,船只一晃,他连忙扶住船篷,又惊又喜道:“这是真的吗?有没有定下来?” “周员外已经宣布了,这两天老四都在小学塾里上课。” 这个消息远远比范宁考上延英学堂更让范大川高兴,小儿子有事情做了,能自食其力,大大减轻他的负担。 况且还是当先生,一边教书,一边复习,这安排再好不过。 “大郎,回头要好好谢谢周员外!” “爹爹,孩儿已经谢过了,不过有件事爹爹要劝一劝老四。” 这个时候范大川看长子也格外顺眼,他呵呵笑道:“你说!” “是这样!顾先生走的时候,把后面两个月以及明年的学费都交给了周员外,孩儿擅自做主,劝周员外不要把学费一下子给老四,而是按月给。” “你做得很对!这个决定爹爹支持。” 范大川太了解自己儿子,几十贯钱到了小儿子手中,几天就胡乱花光了,确实不能一下子给他。 “可是....老四有点生我的气,爹爹要劝劝他。” “别理睬他,这件事就算是我决定的,他敢乱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范大川心情大好,他现在就想赶紧回家喝上一杯。 “大郎,上次那个千日香的酒你还有没有了?” 第三十一章 饭堂风波 让学生们担心一夜的成绩最终出来了。 清晨,刘院主抱着一叠试卷走进了课堂,他将试卷放在桌上笑道:“我想昨晚很多学子都没有睡好吧!” 课堂上没有笑声,气氛反而更加紧张。 范宁瞥了一眼身边的朱佩,见她挺直了腰,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的卷子。 刘院主又道:“先说说前三的奖品吧!第一名是一本名家字帖,第二名我奖赏他一方上好青砚,第三名是一支不错的狼毫。” 刘院主在学堂内兼上书法课,他的奖品自然都和书法有关。 “好了,说说昨天的考试,总的说来,并没有太让我失望,虽然绝大部分学子都没有做完,这在我的意料之中,但至少一半以上都默写了八篇,而且错误很少,这点很不错!” 停一下刘院主又道:“我的评分标准大家都知道,一是看对《论语》的熟悉程度,其次是看书法.....” 范宁心中一沉,如果要看书法,恐怕这次自己进不了前三了。 这时,助教已经把卷子发了下来,范宁瞥了一眼自己的分数,得分是上上,这是最高分值了,他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宋朝考试的得分标准和科举一样,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下、下下’六级。 每一级再分为甲等和乙等,范宁的卷脚上标了一个乙字,他的得分就是上上乙等,显然是自己的书法失分,不过这不是书法考试,书法占的分值不大,所以范宁的最后得分还是颇高。 “这次第三名是刘康,他默了八篇,但八篇一字不错,书法也尚好,得分上中甲等。” 所有学生都鼓掌祝贺,范宁回头望去,刘康激动得满脸通红,挠头嘿嘿直笑。 “这次第二名是范宁,十篇全对,一字不错,得分是上上乙等。” 课堂上却一片窃窃私语,范宁居然没有拿第一,虽然院主没说,但大家都知道,范宁肯定是在书法上失分了。 范宁目光盯着自己的卷子,书法上的欠缺再一次将他刺痛了。 朱佩却脸色凝重起来,抿紧了嘴唇。 刘院主看了她一眼,缓缓道:“第一名是朱佩,十篇全对,一字不错,书法极佳,得分是上上甲等。” 课堂上顿时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朱佩长长松了口气,一时笑靥如花,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范宁。 范宁笑了笑,“恭喜你了!” “还好吧!” 朱佩浑身舒爽,终于把身边这个范呆呆压下去了。 “不过这种比试本衙内不会放在心上,没什么意思。” 助教把奖品放在三人桌上,范宁是一方青砚,价值百文钱。 虽然远远比不上欧阳倩送给她的端砚,但比起他现在用的几文钱的老石砚,要好得多。 朱佩翻了翻字帖,随手扔给范宁,“这种字帖本衙内不稀罕,送给你了。” 范宁看了一眼,是《柳公权碑文集》,他在镇上书铺里看过,标价一百五十钱。 “这字帖不错,干嘛不要?” “哼!乡下娃没见识,回头我给你看看什么叫好字帖。” 范宁眉毛一挑,“那我倒要见识一下。” ....... 直到中午放学时,刘康还沉浸在第三名的兴奋之中。 “第一次考试得名次,今天我爹爹肯定要好好奖励我。” 范宁笑道:“你今天要回家吗?” 刘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今天放假吗?” 范宁吓一跳,“我才上学四天,就要放假?” “那是因为你是插班进来的,我们都已经上学九天了。” 宋朝学校实行旬休制,每十天休息一日,另外还有各种法定节日,比如元日、上元、寒食、天庆、冬至,这五大节日就要放假七天。 范宁刚进学堂不久,没有关心节假日,没想到上学才四天,第一个假日就来了。 “那什么时候放学?” “当然和平时一样,下午练完字就可以回家了。” 或许是旬末的缘故,今天的菜还不错,范宁取了一只蒸螃蟹,一碟笋干蒸咸肉,一盘炒素,又端了一碗蛋汤,两个肉馒头和一碗米饭。 范宁回到自己位子坐下,刘康小声对他道:“当心范疆,他特别恨你。” “为什么?” “他今天得分是中下乙等,最后一名,刘院主把他叫去狠狠骂了一顿,好像把你拿出来比较,说都是姓范,但他连你的一半都不如。” “那是他自找的,与我何干?” 范宁瞥了一眼范疆,见他满脸怒火,正恶狠狠瞪着自己。 “我们赶紧吃饭,吃完饭我还得去托人给我爹爹带个口信,他不知道我今天放假。” 范宁拧掉一只蟹钳便细细嚼了起来。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阴阴的讥讽声音,“穷鬼就是穷鬼,两个破麻布坐在一起。” 学堂的孩子几乎个个家境殷实,身上衣服非绸则缎,唯独范宁和刘康穿着细麻面料的直裰。 刘康家境也不错,她母亲给他做了几件缎面士子服,但他为了陪同范宁,也穿了一件麻衣。 尤其现在天气逐渐变冷,贫富差距更加明显,学生们几乎个个都套上皮袄,范宁没有皮袄,只得连穿三件衣服御寒。 范宁脸一沉,没有理睬身后的范疆。 “范宁,我估计你娘穷得连绸缎都没有见过,穿着麻布出嫁的。” 范宁拾起桌上的汤碗,反手泼去,范疆措手不及,被泼了一脸。 他狼狈不堪,怒吼道:“范宁,你这个混蛋!” “砰!” 范宁一拍桌子,站起身逼视他道:“有本事就打一架,跟我去外面,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从汤盆里拾起舀汤的长柄铁勺,“不敢来是王八蛋!”范宁丢下一句话,便大步向外走去。 饭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范疆望去,范疆心中发虚,依然嘴硬道:“他算老几,我爹爹一根指头就可以把他捏死!” “我们走!”他带着两个小弟从侧门溜走了。 饭堂内顿时爆发一阵大笑。 范宁走出学堂大门,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吐了口气。 范疆直呼他祖父的名字,他已经不计较了,但范疆今天出言不逊,居然辱及自己母亲,是可忍孰不可忍。 虽然是同族,但比外人更可恨。 这时,刘康跑了出来,“范宁!” “那个混蛋怎么还不来?” “他就是个软蛋,从后门溜走了。” 范宁重重哼了一声,“便宜他了!” “算了,你泼了他一脸,已经是教训他,回去吧!大厨在到处找汤勺呢!” 范宁把汤勺递给他,“我去趟码头,马上就回来。” “你自己当心!” 范宁点点头,快步向码头方向走去。 ......... 第三十二章 字帖引发的血案 今天虽是旬末放假,但下午的书法课依然要上,到下午申时正式放学。 每天下午都有书法课,实际上就是自习课,教授不管,学生们自己安排学习内容。 范宁在自己位子上坐下,却发现后面隔着两排位子的范疆已经先来了,他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眼珠子乱转,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范宁心中冷哼一声,今天不好好收拾一下这个范疆,他不知以后还会变得多骄横? 先让他得意一个下午。 范宁铺上纸,打开柳公权的碑帖,准备开始练字,他发现小萝莉朱佩才是自己的劲敌,搞不好年末考试,第一名会被朱佩摘走。 自己必须尽快补上书法不足的短板。 朱佩的卷子他也看过,一笔行楷确实写得漂亮,飘逸流畅,有点书法的味道了,比自己的字实在好得太多。 得分上上甲等,名至实归。 如果是书法考试,自己的得分恐怕就是中下了。 范宁刚写了两行字,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他一抬头,只见朱佩昂着头从自己桌前走过,绕到另一边坐了下来。 范宁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朱佩下午都不会来,今天她怎么回事? “奇怪,我不能来吗?”朱佩冷冷瞪了他一眼。 “没什么?” 范宁低头继续写字。 朱佩咬一下嘴唇,从书袋里取出一卷手稿放在桌上。 “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字帖!” 范宁顿时有了兴趣,连忙接过来,眼前顿时一亮,不是印刷的字帖,而是手稿原本。 手稿用线装订起来,封面写着《平江集》,落款是丁谓。 范宁当然知道丁谓,宋真宗时代的宰相,平江府长洲县人,本地乡党,范宁翻了翻,这是他的诗集手稿。 后面盖了个章,印着‘官拍’两个字。 范宁顿时明白了,这应该是后来丁谓被抄家,部分物品公开拍卖,被朱佩的祖父买下来。 丁谓虽然被定位为奸臣,但他毕竟是宰相,进士出身,一笔行楷写得异常灵动,让范宁看得爱不释手。 朱佩见范宁看得入神,便得意洋洋道:“这本原稿可是我祖父花五百两银子买下来的。” “嗯!”范宁已经看入神,没有听见朱佩在说什么,随口应和一声。 朱佩见他不听自己说话,心中恼火,一把将原稿抢了过去。 “你听没听我说话?” 范宁的心已经被书稿钩住了,他感觉里面的字特别适合自己,他连忙笑道:“你说,我听着!” “哼!”朱佩哼了一声,指着书稿道:“我告诉你,这本稿子值五百两银子,我可以借给你看几天,但有条件。” “你要什么条件?” 朱佩早有预谋,她眯眼笑道:“当然是给租金,一两银子一天。” 朱佩是在谋算祖父那柄扇子,她知道范宁家贫,拿不住钱来,最后只能老老实实把祖父的扇子交出来做抵押。 这样就算祖父问起来,她也能名正言顺说是互相交换学习书法,否则祖父若知道她是用钱买回来,肯定会很生气。 范宁摇了摇头,“那就算了,我可没钱给你!” 朱佩见范宁不上道,心中着实有点恼火,她把书稿往范宁桌上一推,赌气道:“那你说给多少?” 这时,范疆却在旁边出现了,他抓住机会,嘲讽地笑道:“朱衙内和范宁谈钱,不是让他难堪吗?” “关你什么事?”朱佩瞪了他一眼。 范疆碰了一鼻子灰,半晌说不出话来。 范宁没有睬他,他笑了笑又道:“可是我穷得连一文钱都拿不出,你说什么办?” 朱佩心中恼怒,脱口而出,“既然你家这么穷,那你怎么还来这里读书?” “就是!” 范疆也趁机煽风点火道:“家里穷得叮当响,还居然跑来延英学堂读书!” 范宁脸色一变,把书稿扔给朱佩,“我这种穷人不配看五百两银子的字帖,你拿回去吧!” “你!” 朱佩气得七窍生烟,指着书稿对范疆道:“拿一两银子来,这本手稿借给你看。” “有!有!有!” 范疆摸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接过书稿,还特地在范宁面前晃了晃,得意万分走了。 “哼!你现在想看也没有了。” 范宁脸色十分难看,默默收起书袋,起身到另一边的空桌前坐下。 朱佩一下子愣住了。 这时,后排一个学生低声对朱佩道:“今天中午在饭堂,范疆骂范宁是穷鬼,两人差点打起来。” 朱佩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她蓦地站起身,来到范疆面前,把银子扔给他。 “书稿还给我!” 范疆一愣,“你答应给我看的。” “胡说,我几时答应过你?听见没有,马上给我!”朱佩的拳头慢慢捏紧了。 范疆好不容易才找到羞辱范宁的机会,他怎么能轻易放过。 “我就不给!” 朱佩眼中闪过一道寒意,她伸手一把揪住了范疆的头发,猛地向后一扯,范疆痛得杀猪般的惨叫,朱佩抓起桌上的砚台,狠狠向他脸上拍去。 只听‘啪!’一声脆响,范疆脸上开花了,鲜血直流。 “书稿给我!” “我给!我给!”范疆哭着把书稿交给朱佩。 朱佩怒气冲冲回到自己位子坐下,这时,其他学生吓一个个噤若寒蝉,他们从未见过这么暴力的小娘子。 有些学生原本嫉恨范宁和她坐在一起,此时他们的念头早已丢到九霄云外。 范宁却当什么都没看见,专心致志练字。 课堂上十分安静,只听见范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终于熬到放学时间,钟声响起,学生们欢呼一声,拎起书袋便飞奔而去,范疆也低着头满脸泪痕地走了。 范宁开始收拾自己的书袋,这时,朱佩慢慢走到范宁面前,把书稿递给他,柔声道:“我和你开玩笑的,借给你看,一文钱都不要。” 范宁摇摇头,“我不要!” 朱佩眼睛顿时红了,她咬一下嘴唇,小声道:“我不知道你和他有矛盾。” 范宁把书稿递给她,笑道:“这件事和他无关,我真不想看。” “你这个混蛋!” 朱佩的满腔委屈终于爆发了,她将手稿撕得粉碎,狠狠扔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转身便向课堂外跑去。 范宁拾起被撕碎的丁谓手稿,已经无法恢复,他猜到这手稿定是朱佩偷出来的,想必是他祖父心爱之物,自己怎么能顺便借走。 哎!这个暴力小萝莉,手稿真的可惜了。 刘康和范宁走出学堂,刘康心有余悸道:“那个朱家小娘子太可怕,你不知道她下手多狠,牙齿都打掉三颗。” “她被家里人宠坏了!” “不过我觉得很解气,简直太痛快,今晚我要一醉方休!” “至于吗?”范宁笑道。 “那当然!” 刘康恨恨道:“你不知道他们几个平时是怎么欺负我。” 两人说说笑笑,不多时便来到了码头,范宁远远看见父亲站在码头台阶前等着自己,他顿时感到心中一阵温暖。 “我先走一步!” “我们后天见!” 两人分了手,范宁快步向父亲走去。 第三十三章 三叔范铁牛 “宁儿,你的箱子呢?”范铁舟揉揉他头发笑问道。 几天未见,他还真想自己的儿子。 “只休息一天,明天晚上就得赶回来。” “后天一早走也来得及,爹爹有船,保证不会让你迟到。” 范宁走上船,发现船其实不小,中间是船篷,里面很整洁舒适,篷上还有一扇小窗户。 范宁走进船舱放下包袱,四处打量一下。 “爹爹,这船是新的?” “还好,七成新,我又重新用桐油刷了一遍,看起来就像新的一样。” “生意怎么样?” “才刚开始,不过一天七八十文是有的,比打渔赚得多,以后熟客多了,一天至少挣两百文。” 范铁舟心情很好,家里还有十几亩上田,一亩地一年可以挣两贯钱,种田一年就有二三十贯,加上运客,再除去田税和免役钱,平均一个月稳赚四到五贯钱,在村子里,这也是中上等收入。 “娘怎么样了?”范宁又问道。 “你娘好着呢,她做了一桌子好菜,就等你回去!” 范铁舟又笑道:“你四叔也不错,在小学塾教书,大家都说他比从前顾先生教得好,你阿公夸你能干!” “他不说我傻了?” 范宁对自己的偏心祖父实在不感冒,只是看在父亲的面上,他随口应和两句。 “不会再说了,他还打算奖励你五贯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你阿公去一趟无锡,忽然想通了。” 说到奖励,范铁舟想起一事,对儿子道:“昨天镇上的范氏族长来找我,给了我们家十贯钱。” “为什么要给十贯钱?” “这是你三阿公前几年定下的规矩,他把所有财产都捐出来,设立范氏慈助金,凡是考上学堂的范氏子弟,每人奖励五贯钱,如果考上四大学堂,则奖励十贯,资助子弟读书。。” 历史上范仲淹确实是捐出大部分财产,资助家族子弟读书。 范宁躺在船舱内,头枕在手上,望着天空悠悠白云,也不知范仲淹现在怎么样? ........ 回到家,张三娘就像多年没见儿子一样,抱着他狠狠哭了一通,吃饭时,又发现儿子瘦了一点,心疼得直掉泪。 她坐在儿子,不停给他夹菜,“宁儿,这块肉好,娘特地给你留着。” 眼一瞟,她忽然咆哮起来,“范铁舟,那只鸡腿是给儿子的,谁让你吃了?” 范铁舟手中拈着根咬了一口的鸡腿,放也不是,吃也不是,呆在那里。 ........ 吃罢晚饭,范铁舟主动收拾碗筷,张三娘从箱子里拿出两件羊皮袄,这是她托人去藏书镇买的,用上好的湖羊皮制成。 “大郎,宁儿,你们两个先过来试试,一人一件,哎!去年七百文钱就够了,今年涨到一贯钱,这年头,钱越来越不经用了。” “娘子说得对,早知道我们去年买就好了。”范铁舟讨好地陪笑道。 张三娘瞪了他一眼,“说这话有什么意义,去年我们家有钱买吗?” 她把羊皮袄扔给丈夫,“自己去缝扣子,我才懒得管你。” 她回头又眉开眼笑对范宁道:“乖儿子,给娘试试看,看大小是否合适?” 范宁穿上贴身羊皮袄,外面又套上直裰,果然暖和了很多。 “娘今天是怎么回事?” 范宁一回家就感觉到娘没有好脸色,当然不是对自己。 “哼!十贯钱是我儿子应该得的,他不高兴是他的事情,凭什么要我们退还给家族。” 范宁见父亲一脸尴尬,便问道:“爹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铁舟坐在一旁苦笑道:“你四叔当初考上县学附属学堂,家族没有给他任何奖励,前两天你祖父听说你得了十贯钱,他心中不忿,就跑去家族要钱。 不过家族一口拒绝,你祖父气不过,要我们把十贯钱也退还给家族,你娘当然不肯,所以你娘就一直在埋怨我。” “本来就是!” 张三娘一边缝纽扣,一边对儿子道:“你别以为你娘是见钱眼开的人,我做事情有自己的分寸,昨天你祖父送来五贯钱,给孙子的奖励我没意见,但干嘛说是分家的补偿,我一气之下就没收。” 范铁舟正在穿针,他连忙放下针线解释,“他既然提到分家补偿,说明他心中还是为这件事愧疚,再说人年纪大了,说错话也很正常,我相信他的本意就是给宁儿的奖励,没有别的意思。” “反正那五贯钱我不会要,不想欠他人情。” 张三娘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虽然生丈夫的气,让他自己缝纽扣,可真见他拿起针穿线,便上前一把夺回羊皮袄。 “算了,还是我给你缝吧!省得有人说我欺负他儿子。” 范铁舟长长松了口气,娘子终于消气了。 ........ 次日一早,范铁舟带着范宁去祖父家。 路上,范铁舟道:“你四叔小时候也真是个神童,不到一岁就会说话,三岁就能识字,五岁上学塾,每次考试都是第一,你阿公还特地带他去县里找最有名的相师算命,相师送你阿公八个字。” “哪八个字?”范宁颇有兴趣地问道。 “官路商途,贵不可言!” 范铁舟叹息一声,“就是这八个字让你阿公象着魔一样,不惜一切代价培养你四叔,对他千依百顺,宠爱万分。” 范宁沉默片刻,又问父亲,“昨天娘说四叔当年考上县学附属学堂,家族没有给任何奖励,为什么?” “原因有很多,一方面是当时的老族长和你阿公关系很糟糕,当然,也不能完全怪家族不公平,其实是另有原因。” 范铁舟向两边看看,压低声音道:“有些事现在可以告诉你,你四叔当时其实没考上县学附属学堂,你阿公最后托人情花钱送他去学堂读书。” 范宁一愣,“四叔不是考进去的?” “不是!” 范铁舟摇摇头,“连县学也是花钱的,花两百两银子买了个旁听生名额,为了供他读书,几乎把你阿公的老底都要掏空了。” 范宁忽然有点理解祖父那种近似病态的执着,一心想让四叔考上功名,实在是因为他在四叔身上耗费了大量金钱,如果四叔考不上,那这些钱就白花了。 来到祖父家中,只见祖母杨氏正在数落一个蹲在地上年轻人,祖母看起来气色精神都好了不少。 “阿婆!” 范宁喊一声,跑了过去。 杨氏顿时眉花眼笑,拉着范宁上下打量,笑眯眯道:“我家囝囝成秀才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从前范宁穿着短衣短裤,光着脚,怎么看都是一个乡下放牛娃。 现在他穿着读书人的直裰,头戴方巾,脚下也是厚底布靴,确实是个小秀才的样子。 “这是我在镇里给阿婆买的冻疮药!” 范宁将一瓶药膏塞进祖母手中,上次他就发现祖母手上有裂口。 杨氏爱怜地抚摸孙儿的头,“囝囝乖,还给阿婆买药。” 这时,范铁舟走进来,惊讶地望着蹲在地上的年轻人,“铁牛,你怎么来了?” 范宁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穿着黑衣的年轻人是自己三叔,范铁牛。 范家四兄弟,现在混得最好的,是老二范铁戈,在吴县长桥镇开一家杂货店。 混得最差的,是老三范铁牛,给人家倒插门,做了上门女婿。 吴县乡下有句俗话,叫做‘宁可钱无一文,也莫倒插一门。’ 就是说宁可身无分文,也不要给人家做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的命运比较悲催,在女方家屋檐下生活,没有一点地位不说,生下儿女都要跟女方姓。 走在路上,都会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暗中嘲笑。 如果女方家善良一点,还能把上门女婿当半个儿子养,可如果遇到无良人家,上门女婿连下人都不如,打骂更是家常便饭。 至于范铁牛怎么做了什么人家上门女婿,范家人对此讳莫如深,从不提及。 范宁只听母亲在抱怨祖父时提到过一句,“当初他对老四如果不那么偏心,老三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不过范宁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三叔,只见他厚嘴唇,宽鼻梁,一脸老实憨厚的模样,穿了一身黑色的粗布短衣,包一个圆头巾,身体十分强壮。 这时,只听祖父在房间里吼道:“没出息的家伙,是不是又挨打逃回来了?” 范铁牛捂着头嘟囔道:“这次是不给我饭吃!” 范大川从房间里走出来,他瞥了范宁一眼,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笑容。 他怒视范铁牛道:“为什么不给你饭吃?” 范铁牛身体极为强壮,甚至比大哥铁舟还要壮实。 他很畏惧自己父亲,小声道:“去年老丈人答应我,只要我今年种两百亩地,他就让妞妞跟我姓。 我今年拼死拼活种了两百亩地,好容易秋收了,我提出妞妞的事情,他却一口否认,说没这回事,我气不过,说明年我不种了,结果他就把我关在牛棚,不给饭吃,我饿得不行才爬窗逃出来。” 这时,老四范铜钟也回来了,他闻言大怒道:“陆家把三哥当成奴隶了,爹爹,这门婚姻离了也罢!” 范大川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两百两银子你来还?” 范铜钟顿时蔫了。 范宁这才明白,原来四叔上县学的两百两银子,就是三叔当倒插门的聘礼,他刚才还奇怪,凭祖父百十亩地的收入,怎么可能一次拿得出两百两银子? 范大川回头对长子范铁舟道:“你送老三回去,你告诉陆员外,我儿子不是奴隶,也不是牲畜,他再敢虐待我儿子,我就报官!” “对!报官。”范铁牛跳了起来。 “你给我闭嘴!” 范大川怒斥他道:“回去老老实实过日子,不要有非分之想,等儿子长大了,你自然会有出头之日,听到没有?” 范铁牛默默点了点头。 范宁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个奇葩祖父,为了两百两银子,居然让儿子去当倒插门。 他对父亲道:“爹爹,我找周员外有事,先走一步了。” 范铁舟点点头,“给你祖父打个招呼再走!” 范大川耳朵却很灵,他听说去找周员外,立刻呵呵笑道:“去吧!替我向周员外问好。” 范宁点点头,又给祖母行一礼,“阿婆,我走了?” 杨氏连忙从厨房里取出一个热乎乎的煮鸡蛋,笑眯眯塞给孙子,摸了摸他的头。 范宁又给两个叔父打了招呼,便转身走了。 范铁牛探长脖子望着范宁远去,目光中充满了失落,阿呆把自己忘记了。 第三十四章 刘院主的教诲 书房内,周鳞小心翼翼将圆柱型的太湖石底部放进热水,片刻,只见所有孔洞里都腾腾冒出热气。 “真是极品太湖石啊!”周鳞连声赞叹。 他第一眼看见这块太湖石,便认为是假的,不可能外面有这么密集的小孔而不断裂。 但他感觉又像是真的,所以试验一番,果然是真,这让周鳞又惊又喜。 “范宁,你真是有福之人啊!” 范宁也不隐瞒,便将他如何得到这块太湖石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周鳞点点头,“奇石巷我也去逛过,但那里的东西要么是假的,要么品质太低,稍微出现一块好点的太湖石都会被店铺收走,你能遇到这块石头,真是机缘巧合。” “也不完全是机缘巧合,我觉得是奇石馆贪心。” 周鳞笑了笑道:“也不能说奇石馆贪心,李掌柜如果当时说这块太湖石是真的,那书生未必肯卖,关键还是那个小摊贩看走了眼。” “说得也对!” 范宁现在关心是可以卖多少钱,他挠挠头笑问道:“老爷子,这块石头怎么说?” 周鳞笑眯眯道:“既然你是花一两银子买来,那我就十两银子买下,给你赚十倍的利益,如何?” 范宁一把将太湖石抢到手中,拉长脸道:“我宿舍的床有点不稳,正好缺一块垫脚石,老爷子,您歇着吧!我先走了。” 周鳞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拉住他道:“你这个黑心小家伙,算我怕了你,给你两百两银子。” “多少?”范宁连忙掏掏耳朵。 “两百两银子不少了,不准再讨价还价,否则我也要收听课钱了。” 范宁连忙笑嘻嘻道:“我一点也不贪心,两百两银子成交!” “去!赚了两百倍,你还好意思说自己不贪心?” “那是我运气好,老爷子,今天还有一件事找你。” 范宁从书袋里取出一个纸包,将外面的纸打开,里面是一堆撕碎的纸。 “您老看一看,这书能不能修复?” “这是什么?” 周鳞翻了一下,“像是一册手稿。” “是丁谓的手稿《平江集》。” “什么?” 周鳞大吃一惊,居然是相国丁谓的手稿,他连忙小心摊开,见被撕得不成样子,他顿时怒道:“这是谁干的?” “老爷子,我先申明,绝不是我干的,我是觉得可惜才带回来。” 周鳞越看越心痛,丁谓十年前已经去世,这本手稿应该是孤品,他的诗最多只有几首流传于世,这本手稿毁掉,那就意味着其他的诗词从此湮灭。 周鳞小心翼翼将碎纸一一摊开,看了半晌问道:“手稿碎片全不全?” 范宁点点头,“我找了半天,应该都在这里。” “如果全的话,我可以找人试试,天下最好的裱糊匠就在长洲县,我正好明天要回去一趟。” 周鳞注视着范宁,“你告诉我,这是谁干的?” 范宁摇摇头,“我真不能说,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周鳞无奈地笑了笑道:“等我将手稿修复后,把它刊印出来,然后你把原稿还给朱老爷子。” 范宁愣住了,“您知道它的主人?” 周鳞没好气道:“我在他府中见过,这可是他的宝贝,居然被撕成这样,他如果知道了,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小子,你自求多福吧!” 范宁小声嘟囔道:“又不是我撕的,找我干什么?” “好了!东西收起来,准备上课。” 范宁连忙坐好,周鳞将书稿小心翼翼收好,又从书柜里取出五块美玉,“今天我给你讲讲玉......” 范宁回家便将两百银子藏起来,他还不想告诉父母,家里现在暂时不缺钱,范宁准备用这两百两银子给父亲开医馆。 开医馆并不是拍拍脑袋就可以做的事情,还要进行调查研究,进行可行性分析,至少他需要知道,开一家医馆,两百两银子够不够? 一旦父亲开了医馆,说不定他们就要搬家,方方面面范宁都要考虑清楚。 次日天不亮,范宁便和父亲离家返校。 范铁舟显得情绪有点低沉,昨天送三弟回陆家,陆员外一把揪住三弟脖领,骂骂咧咧将他拖回家。 老丈人打骂女婿在乡下很正常,范铁舟倒不在意,关键陆员外说话太难听,说什么三弟就是陆家花钱买来的,说什么三弟整天吃白饭,不肯干活,再不听话就赶到牛棚去睡。 这简直就不把三弟当人看,太欺负人了。 “父亲还在想三叔的事情吗?”范宁问道。 范铁舟点点头,勉强笑道:“你三叔昨天提到你。” “三叔说我什么?” 范铁舟道:“你三叔说你把他忘记了。” 范宁愣住了。 “你三叔最喜欢你,那时你才两岁,他整天把你扛在肩膀上,有点什么好吃的,他都要留给你,别的孩子欺负你,他也会冲上去保护你。 有一次你掉进河中差点淹死,也是你三叔从河底把你救起来,他自己却被水草缠住,差点送了命。” 范铁舟笑了笑道:“不过我告诉你三叔,你病了一场,过去很多事情都忘记了。” 沉默片刻,范宁小声问道:“如果还给陆家两百两银子,这门婚姻可以解除吗?” 范铁舟摇摇头,“不光是钱的问题,主要是你三叔犹豫,他受不了陆家的欺负,但又他舍不得自己的一对儿女,我今天还要去一趟陆家,当初结这门亲的时候,就讲好不准欺负你三叔,结果陆家不守信。” “这个陆家在哪里?” “在横塘茭白湾村,陆员外没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家中颇有田产,便招了上门女婿,你三叔四年前入赘他们家。” 范宁沉吟一下道:“如果需要两百两银子,爹爹告诉我一声,昨天我给周员外说了这件事,他很愿意帮助我们。” 范铁舟心中苦笑,周员外又是自己的亲戚,两百两银子怎么可能说拿就拿,再说,老三的事情未必是钱能搞得定。 范铁舟还是笑着安慰儿子,“既然周员外肯帮忙,我今天去陆家,底气也能足一点。” ........ 范宁几乎是踩着时间点进入延英学堂,伴随着上课钟声,他快步走进课堂。 课堂内闹哄哄的,不少学生和范宁一样,跟随着钟声走进来。 但让范宁意外的是,他的单人课桌椅居然不见了。 范宁又向靠窗第一排望去,小萝莉朱佩已经坐好,她扬着头望着屋顶,嘴角微撇,脸上带着一丝不屑。 她旁边的位子还空着,让范宁有点迟疑,那个位子自己该不该去坐? “范宁,你还发什么呆?” 刘院主走进来,见范宁还在站在门口发呆,便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坐下!” 无奈,范宁只好走回自己的老位子坐下,刚坐下,旁边朱佩低微地哼了一声。 范宁装作没听见,他打开书袋,取出作业交给了助教。 他们放假一天也并不轻松,每人要抄写《论语》一遍,那就是一万多字。 刘院主敲了敲桌子,课堂上安静下来。 “今天蔡教授有事请假,我来替他代一堂课,大家把《孟子》拿出来,翻到《告子》下第一篇,今天我给大家简单讲讲这篇,该怎么理解......” 一个上午,朱佩没有和范宁说一句话,连个眼神都没有。 甚至范宁的胳膊有两次不小心越界,朱佩也没有理睬,就仿佛两人完全是陌生人。 上午一般是两堂课,中间休息一炷香时间,刚下课,学生们纷纷向茅厕奔去,刘院主却走到范宁面前。 “范宁,你跟我来!” 范宁只得起身,跟随刘院主向外面走去。 这时,朱佩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 来到刘院主的房间,刘院主指指椅子。 “坐下吧!” 刘院主坐在他对面,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对范宁道:“读书不光是学习经文,还要学习怎么为人处世?” “院主是指前天发生的事情吗?” 刘院主点点头,“前天发生了两件事,都和你有关系,说实话,让我很失望!” 范宁冷冷道:“刘院主有没有了解事情的原委?比如我为什么用菜汤泼范疆?” 刘院主沉默片刻道:“我原打算开除范疆,延英学堂绝不允许辱人父母,但他父亲前来求情,愿意向你赔礼道歉,我才给他一次机会。” 有点出乎范宁的意料,他心中的抵触情绪也消除了很多,他摇摇头道:“道歉就不必了,如果还有下次,我就直接揍他。” “这就是我要批评你的,堂堂男子汉,气量怎么如此狭窄,当然我不是说范疆的事情,我说的是朱佩,你知道她是小娘子,你要让着她一点,把她当做妹妹一样,不要动不动就换位子走人。” 范宁半晌问道:“朱佩的祖父找过院主了?” “那倒没有,那天放学,朱佩跑来向我哭鼻子,说你欺负她,当众扫她的颜面,她说她本是一片好心,拿本好字帖帮你提高书法,结果你非但不领情,还将她狠狠羞辱一番,有没有这回事?” 范宁说不出一句话,事情是真的,但完全颠倒了,到底是谁羞辱谁? 范宁摇摇头,“事情不是这样的。” 刘院主笑道:“你不用解释了,其实我心里明白,朱佩性格要强,但心肠很好,那本字帖她确实是从祖父书房里偷出来给你的,你只要稍稍顺着她一点,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范宁懒得再说下去,刘院主偏心朱佩,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便直接问道:“她打范疆的事情,院主打算如何处理?” “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范疆辱骂你要开除,但朱佩打范疆也要开除,所以这两件事就抵消了,你同不同意?” 范宁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哪有这样处理问题的? 刘院主却哈哈一笑,“我就当你同意了,赶紧去上厕所,马上就要上课。” ====== 【向大家求推荐票!恳求支持!】 第三十五章 广记牙人行 学堂的麻烦虽然解决了,但并不意味着范宁和朱佩的私人矛盾由此化解。 两人依旧不说话,一直中午休息,朱佩目不斜视地扬长而去,压根就不看他一眼。 这种冷暴力让范宁有点后悔,刚才他应该向刘院主提出换一个位子。 “走吧!吃饭去。” 刘康拍了一下范宁的后背,两人走出了课堂。 “这两天有什么趣事?” 范宁消息比较闭塞,刘康几乎是他唯一的消息来源。 刘康想了想道:“昨天范疆跟他爹来学堂,你知道吗?” “上午院主已经和我谈过这件事。” “我估计你也知道,哎!别看朱佩把范疆打得那么狠,最后道歉的肯定是他,他们家哪里敢惹朱家。” “不讲这些!” 范宁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还有别的事情吗?” “其他就是下元节放假安排,明天正式公布。” 两人走到饭堂门口,却意外看见了范疆,他脸上还有淤青,目光闪烁,显得很犹豫。 他最终还是走了上来,说话含糊不清,仿佛有点漏风。 “范宁,我爹爹让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说完,他向范宁鞠一躬,转身便匆匆走了。 “一点诚意都没有!”刘康望着他背影小声道。 范宁笑了笑,“管他呢!咱们吃饭去。” 两人快步走进了饭堂。 ........ 下午朱佩没有来上课,让范宁自在了很多,这两天他练习书法格外用功,也感觉到进步明显。 他似乎找到了一种笔感,这让范宁十分兴奋,一口气写到放学。 不过今天范宁有事情,放学后他便来到镇上最热闹的长青街。 长青街就是紧靠码头的那条长街,这里是木堵镇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街道长达一里半,分布着上百家各种店铺。 范宁来到一家两层楼的店铺前,门口竖着一块巨大的招牌,上写‘广记牙人行’五个大字。 牙人行就相当于后世的中介,是大宋最发达的一个行业。 在大宋想做任何买卖都必须找牙人来撮合,没有牙人居中,所签的契约就无效。 比如范宁想给父亲开医馆也是一种买卖,同样需要找牙人。 他刚走进门口,一名自来熟的小厮便迎上前。 “哟!小官人好久不见了,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 小厮是引导,牙人行内有很多牙人,术有专攻,你得找对人,否则你去找店铺,接待你的却是打官司牙人,那就牛头不对马嘴了。 “我想找间铺面。” “哦!小官人找铺面,这边请!” 小厮很客气,这是他的职业,并没有因为范宁年少就爱理不理。 走进一条长长的走道,两边有很多小屋,一间小屋就是一个牙人。 门口贴着各种信息,介绍房源的、介绍媒婆的、介绍讼师的、介绍生意的、调解矛盾的、评定物价等等,五花八门,无所不包。 负责找店铺的牙人叫做庄宅牙人,数量最多,有七八家。 门口墙上贴满了各种店铺、住宅和田产信息,有买卖、有出租,像极了后来的房产中介。 ‘藏书镇临街店铺,半亩地,两层楼,地段好,可租可售,价格面议。’ “木堵镇旺铺,占地三亩,可开酒馆茶楼,月租十贯。’ 三亩地的月租才十贯钱,范宁觉得店铺租金也不算贵。 当然这只是小镇,若去吴县或者长洲县这样的大城,租金就完全不一样了。 范宁走进一间屋子,只见一名中年牙人正忙着点茶。 中年牙人见生意上门,连忙放下茶壶笑道:“小官人需要我帮忙吗?” 范宁点点头,“我想找一家店铺!” “那我们坐下谈!” 中年男子很客气,他笑眯眯问道:“小官人尽管把自己的需求说出来,我看看可以提供什么帮助。” 范宁心中一动,问道:“我想了解一下镇上医馆的情况,大叔可以提供这方面的消息吗?” “原来小官人想开家医馆!” “我父亲想开医馆,让我先来打听一下。” “没问题,我们这行就是靠跑腿和打听消息为生,只要不是太机密的消息,我都能帮忙打听。” 范宁从怀中摸出一张纸,这是他草拟的一份计划,办医馆需要了解哪些信息? 他把纸递给了牙人,牙人看了看,竖起拇指赞道:“小官人是行家啊!” “这些消息可以打听到吗?” 牙人笑道:“有些问题我有现成的答案,像铺面之类,有些我则要找别人打听,像办医馆需要哪些物品,多少本钱,我也要找别人打听,这样吧!五百文钱,我包下来,五天后小官人过来拿消息,如何?” “你要办好了,我才能给钱。” “没问题,不过按照行规,要先预付五十文押金,这是规矩,我们靠信誉吃饭,不会骗你。” 范宁从钱袋中取出五十文钱放在桌上,他又笑问道:“你先告诉我,如果我在长青街租一间半亩地的沿街店铺,需要多少钱?” 牙人笑了笑道:“长青街沿街半亩店,最便宜的租金也要每月八贯,不过我告诉你一个绝妙的法子,你不要租沿街店铺,在巷子里租两间屋,每月一贯钱就足够。 然后在巷子口租一个沿街招牌,也是每月一贯钱,每月两贯钱就解决房租问题,当然,如果你想开卖药的大医馆,那就另当别论。” 范宁还真佩服这些宋朝的商人,多聪明啊!居然连租沿街招牌的方式都想到了。 范宁想了想,“如果我想在某家药铺里单独租一间小门面呢?” “当然也可以,小官人,这样吧!你再加五百文钱,药铺里租门面的事情我来帮你办妥,保证让你满意,不满意我分文不收。” 在宋朝,只要你肯花钱,什么事情都不用你操心,牙人会帮你办得妥妥帖帖。 ........ 接下来的几天,朱佩依旧对他冷冷淡淡,不理不睬。 不过范宁这几天也完全沉浸在书法水平的提升之中。 书法和很多学问一样,易懂难精,入门比较容易,但达到大师级别却异常艰难,不光要付出大量的辛勤汗水,也需要一定的天赋。 就像我们平常人,只要稍稍练练字,一般字都会写得不错,但要写出书法水平,那就难了。 范宁的字主要受范呆呆的影响较大,可一旦他摆脱这个桎梏,找到了笔感,他的字就会迅速提高。 今天是上课的最后一天,明天开始就是下元节假日。 下元节是十月十五,大宋朝廷和各学校都要放假三天。 下午是书法课,课堂上很安静,只听见沙沙的落笔声,每个人都在全神贯注地练习书法。 刘院主兼任书法教授,他负手在课堂上来回巡视,查看每一个学生的写字情况。 这时,他走到范宁面前,注视范宁练字,这两天他也发现了范宁写字的进步,就像找到窍门一样,明显跃上了一个台阶。 范宁在练小楷,这是科举考试的标准字体,也是学生们必须先练好的字体,这样考试才不会吃亏。 范宁的目标显然也是奔着学堂年考而去。 “给我看看!” 范宁停下笔,刘院主便拾起他的练字册,他翻了翻前面的字,又对比一下刚刚写好的小楷。 点点头赞道:“不错,进步很大,有点感觉了,希望再接再厉,再上一个台阶!” “多谢院主,学生会努力!” 刘院主放下范宁的练字册,又继续向另一边踱步而去。 这时,旁边的朱佩撇撇嘴,“写得鬼画符一般,那也叫好?” 范宁惊讶地望着她,这是四天来她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朱佩脸一红,她哼了一声,又继续写字,不再理睬范宁。 范宁心中暗暗好笑,这小娘子的怒气其实已经消了。 范宁又开始提笔写字,写了没几行,他又偷偷瞄了朱佩一眼,不料她也正好在偷眼看范宁。 两人目光一触,吓得两人连忙扭头,范宁连忙低头继续写字。 朱佩的脸红得像猪肝一样,片刻,她狠狠在下面踢了范宁一脚。 “臭小子,我跟你没完!”她咬牙切齿低声道。 ....... 半个时辰后,随着钟声响起,学生们顿时欢呼起来,终于开始放假了。 大家争先恐后向课堂外奔去,朱佩也收拾好书袋,瞥了范宁一眼,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范宁一下子轻松了很多,毕竟连续几天和同桌关系僵冷,他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还是和为贵啊! 第三十六章 老实人的抗争 范宁背着布包来到码头上,一眼便看见了父亲的船,但人却不在船上。 他向四周张望一下,周围人流匆匆,却没有看见父亲的身影。 “阿呆!”有人在叫范宁的小名。 原来是同村的张水根,“水根阿公,我爹爹呢?”范宁快步跑下台阶问道。 “你爹爹去范家了,他让你等他一会儿。” 张水根笑着向范宁招招手,“来我船上喝碗姜茶!” 范宁的母亲张三娘是张水根的堂侄女,说起来也不是外人。 范宁跳上他的客船,盘腿在船头坐下,张水根从铁锅里舀了一碗热腾腾的蜂蜜姜茶递给他,“快趁热喝吧!姜茶能驱寒气,是好东西!” 范宁连忙接过小碗,“谢谢水根阿公。” 范宁喝了几口姜茶,只觉浑身都暖和起来。 “我爹爹去范家本堂做什么?” 范宁心中有点好奇,自从上次祖父范大川为了要十贯钱跑去宗族大吵大闹后,他们家基本上已经和范氏宗族闹僵了。 “你们家出了一点小麻烦!” 范宁一怔,“什么麻烦?” 张水根犹豫一下,还是告诉了范宁,“你三叔出事了。” “啊!” 范宁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我三叔出什么事?阿公快告诉我。” “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我只听你爹爹说,你三叔抱着女儿跑掉了,今天一早,大群陆家的人来你阿公家要人。” “然后呢?” “然后你爹爹为这件事奔波了一天,喏!他来了。” 范宁一回头,只见他父亲阴沉着脸向码头走来。 范宁连忙站起身挥了挥手,范铁舟点点头,脸上却没有笑容。 “水根阿公,我过去了。” “去吧!劝劝你爹爹,不要急躁,这种家务事最终会有办法解决。” “我知道!” 范宁回到父亲船上,范铁舟叹口气道:“我先送你回家!” 小船驶离码头,向胥江驶去。 “爹爹,三叔究竟出了什么事?” 范铁舟半响道:“这事也怪我,我太相信陆家。” 范宁没有打断父亲的思路,等他继续说下去。 “上次我送你上学后就直接去了陆家,我提出了离婚的想法,陆员外向我拍胸脯保证,以后不再欺负你三叔,结果才过几天,他昨天又把你三叔打一顿,你三叔受不了,抱着妞妞连夜逃走,这次却没有回家,不知所踪。” “爹爹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茭白湾村我有个熟人,他告诉我的。” “那爹爹去范氏本堂做什么?” 范铁舟忍住怒火道:“今天一早陆员外带着一大群亲戚来你阿公家要人,这次是他们主动提出离婚,陆员外准备了一份详细清单,说这几年你三叔在陆家吃喝开支共计三百贯钱,加上两百两银子的彩礼,要你阿公一次拿出五百两银子,这门婚姻就算结束。” “这也太黑了吧!” 范宁愤怒道:“四年怎么可能吃得了三百两银子,况且三叔给他们种了多少田,做了多少家务,他们怎么不算?” “这种事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陆家找了不少名望乡绅,你阿公也希望本堂族长出来帮忙评理。” “那本堂族长肯帮忙吗?” “答应是答应了,只是说尽量帮忙,主要是我们平时和本堂联系比较少,而且上次也闹得不愉快,现在出了事才请他们帮忙,他们的态度也在意料之中。” 范宁想了想又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三叔,爹爹知道他会在哪里?” 范铁舟点点头,“我觉得他很可能躲在你二叔那里,我先送你回家,回头我再去找他。” “不如现在我们就一起去!” “不行!你娘再三交代,让你必须回家。” 范宁没辙了,在这种事情上,他母亲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范铁舟把儿子送回家,随即又驾船离去。 张三娘心情也不好,她在厨房里一边给儿子做午饭,一边骂公公范大川见钱眼开,把儿子推进火坑里。 她唠唠叨叨,把范宁吵得心神不宁。 “娘,你别抱怨了,我没法集中精神写字。” 范宁喊了一声,张三娘这才安静下来。 不多时,她端一碗热腾腾的面片过来,“先吃吧!” 范宁连忙收拾起笔墨,拉过碗呼噜呼噜吃了起来,中午没吃饭,他肚子着实饿狠了。 张三娘坐在一旁看儿子吃得香甜,她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 “娘,陆家人走了吗?”范宁嘴里嚼着鸡蛋,含糊不清问道。 “早走了,约好明天下午解决,你就别管这件事,好好读书,这件事大人会处理好的。” 范宁却心知肚明,这种家务事恐怕不是那么好解决。 ........ 吃完饭,范宁拿着书袋去周员外府上还书。 管家笑着把他迎进府中,“老爷子回来了吗?”范宁问道。 “明天要祭祀水官,老爷没法回来,不过早上他让人送来本书,说是给小官人的。” 管家将一只木匣子递给范宁,范宁打开木匣子,正是修复好的丁谓《平江集》。 范宁翻了翻,不由赞叹工匠精湛的修复手艺,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是修复过的,上面的裂纹非常细微,恐怕需要放大镜才看得出来。 范宁把书放回匣子,又问道:“老爷子还有没有带话给我?” “就是让你早点物归原主,另外你若有时间,让你再去奇石巷逛逛,老爷说你上次那块石头在长洲县引起轰动。” 原来周老爷子是回长洲县晒宝去了,范宁暗暗鄙视,引起轰动也不说再加点钱。 范宁本想请周老爷子帮帮三叔的忙,但既然他不在府中,范宁也只能回家。 半夜里,范宁睡得迷迷糊糊,被院中一阵说话声惊醒。 他穿上羊皮袄走出房门,只见院子里站着几个人,月光下看得很清晰。 个子最高的是他父亲,另外两人他认出了其中一人是三叔范铁牛,他怀中抱着一个小囡,枕在他肩头睡得正香。 还有一人稍胖,相貌和父亲比较像,范宁推断此人应该就是自己二叔范铁戈,穿一件羊毛长衫,戴着幞头,果然是个商人模样。 张三娘对丈夫道:“老四下午来过,让你们回来后直接去父亲那里,多晚都要去!” 范铁舟点点头,对两个兄弟道:“既然爹爹留话,那我们过去吧!” 范铁牛把熟睡中的女儿递给张三娘,“大嫂,帮我照顾一下妞妞。” 张三娘接过小囡,“你去吧!” 兄弟三人这才离开院子,快步离去了。 范宁却趁母亲不备,迅速溜出院子,跟了过去。 ....... 大堂内灯火通明,范铁牛耷拉着头,跪在地上,几个兄弟都站在旁边。 范大川坐在宽椅上,重重一拍桌子,“好好的,你为什么逃掉?” “爹爹,他们不仅打我,还骂我是白眼狼,吃喝陆家的,不懂感恩!” “你皮肉粗糙,打一顿就打一顿,我问你为什么逃,还把妞儿抱走?” 范铁牛忽然呜呜哭了起来,“我丈人当着村里人的面辱骂我,打我,小孩子也跑来吐我唾沫,我实在过不下去了!” 范铁舟大怒,狠狠一拳砸在桌上,“欺人太甚!” 范铁牛抹着眼泪道:“我不会再回陆家,大不了我带着妞妞远走高飞,隐姓埋名过日子去!” “胡闹!” 范大川又重重一拍桌子,“你跑掉,我们怎么办?” 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范铁舟叹口气道:“既然陆家想离婚,那就离吧!我们肯定不承认五百两银子,必须要据理力争,我就不信道理就摆在这里,他们还能颠倒黑白?” 这时,范宁从门外走了进来,缓缓道:“爹爹,其实陆家并不想离婚!” ======= 【今天周末,晚上八点左右会加更一章,恳求大家投票支持啊!】 第三十七章 乡村离婚案(上) 众人一起回头,范铁舟眉头一皱,“宁儿,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三叔,正好听你们在说三叔的事情。 ” 旁边范铜钟重重咳嗽一声,“大人在谈正事,小孩儿别插嘴!” 范铁戈却向范宁招招手,范宁上前行一礼,“二叔好!” 范铁戈笑眯眯道:“听说你考上延英学堂,不简单啊!” 范宁笑道:“既然如此,二叔愿不愿听听我的道理?” 范铁戈看了一眼父亲,这时,范大川想起赵学政对孙儿的评价。 他便点了点头,“你说吧!” 范宁这才不慌不忙道:“对陆家而言,他们用两百两银子买下三叔这个不要工钱的壮劳力,给他们家干活一辈子,绝对是笔好买卖。 不过三叔背后还有我们范家,大家都是本地人,脸皮挂着脸皮,陆家也不敢做得太绝,尤其几天前我爹爹去找陆家,提出离婚,陆家就急了。” “宁儿,不要再说!” 范铁舟发现父亲脸色不好,连忙制止儿子再说去。 “不!不!宁儿,你接着说下去。”范铁戈示意范宁继续说。 范宁不看祖父的脸色,继续道:“陆家想长久剥削三叔,范家是绕不过的坎,所以他们拿出五百两银子离婚的要求,其实是逼范家从此不再干涉三叔的事情,三叔没有了依靠,从此像牛一样给陆家种田干活,不再有任何抱怨,也不会动不动就逃回家。” “说得透彻!” 范铁戈竖起大拇指,“我们宁儿把陆家的一肚子坏水看透了。” 范铜钟怒道:“那张清单我仔细看过,简直是胡说八道,居然说三哥在陆家几年下来吃喝三百贯钱,平均一年七十多贯钱,一个月吃喝六贯钱,哪个乡下人吃得了这么多钱?” 范宁淡淡道:“四叔,既然陆家拿得出清单,他们就能自圆其说,陆家是当地有钱大户,他们说自己家里每天吃鸡鸭鱼肉,喝两百文钱一瓶的好酒,一个月六贯钱还不止,大家都会相信是真的。 当然,我们相信三叔从未吃过这些好东西,可问题是谁来证明?而陆家七大姑八大姨都能证明三叔每天吃得流油。” 范铜钟半天才道:“老三给他们家付出那么多呢?” 范宁摇摇头,“陆员外只要说一句话,他女儿嫁给三叔时还是黄花闺女,这笔账就算不清了。” “宁儿,别说了!” 范铁舟听儿子嘴里居然冒出‘黄花闺女’四个字,他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 范宁往父亲身后闪去,他该说的都说了,后面该怎么办,相信大家都明白。 半晌,范大川问长子道:“大郎,你今天去范家本堂,族长怎么说?” 范宁暗暗点头,这个老头子虽然偏心,但确实很精明,一句话就问到点子上,陆范两家斗,现在拼的就是话语权。 范宁当然知道,只要不是刑事案件,县衙是不会受理乡下这种扯皮官司,一般都是由乡绅来做调解,就看谁家找的乡绅更有名望,更有势力。 范铁舟道:“族长答应明天帮忙,但只是说尽力,孩儿觉得他答应得有点勉强。” 范大川摇了摇头,“看来是你的面子不够,这件事还得我亲自出面去找他。” ......... 次日一早,范铁舟便带着父亲和几个兄弟坐船走了,两家已经约好,今天下午在横塘乡里正家请几个名望乡绅评理。 这就是昨晚范家父子必须连夜商量对策的缘故,如果等今天上午再商量,那就晚了。 就在范家父子四人刚走,范宁便对母亲道:“娘,我今天要去趟镇上,院主要帮我辅导一下书法。” 张三娘顿时急了,手指在他额头上戳一下,“你这个小笨蛋,刚才怎么不跟爹爹一起走?” “不是祖父也在吗?”范宁嘟囔一句。 张三娘恍然,连连点头,“说得对,咱们不跟他一起,娘给你五十文钱,你去找水根阿公送你。” 范宁已经背起书袋飞奔出门,“不用,我有钱!” 张三娘追了出来,“宁儿,你是不是又有银子瞒着我?” “我没有银子!”范宁已经跑远了。 张三娘太了解自己儿子,这个小财迷居然连五十文钱都不动心,十有**又从哪里搞到了一笔银子。 “小兔崽子,连自己的老娘都要隐瞒,今天倒要好好找一找!” 张三娘撸一下袖子,转身便向儿子房间走去。 ....... 范宁很清楚这桩离婚案对范家的重要性,不仅是三叔以后别想翻身,而且范家也会颜面丢尽,成为十里八乡的笑谈。 虽然这件事的根子是祖父贪图两百两银子的便宜,但倒霉的却是三叔,自己家也会被波及,范宁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就凭祖父那种自私、爱占便宜的性格,范氏族长肯尽全力帮他才怪。 下午两家评理,这场婚姻扯皮官司范家输定了。 范宁急匆匆赶到延英学堂,正好在门口遇到刘院主。 “范宁,今天不好好休息,怎么又跑来学堂?” “刘院主,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到我书房去说!” 刘院主带着范宁来到书房,请他坐下,又让茶童点了一壶热茶。 范宁喝口热茶,这才把三叔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刘院主。 刘院主可不仅仅是延英学堂的主人,他还是木堵镇第一大地主,在木堵镇名望极高。 刘院主笑道:“这种家务事可是清官也难断,你的意思是说,范家愿意离婚,但又不接受对方五百两银子的讹诈,对方其实不想离婚,而是想通过这件事,逼你们范家不再干涉你三叔的事情。” “就是这个意思,希望刘院主帮我们主持公道。” 刘院主点点头,“这件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帮帮你也无妨,不过你最好能听我一个建议?” “刘院主请说!” 刘院主笑道:“请范氏族长去谈,我估计五百两银子会减到四百两,如果是我帮你们去谈,对方多要的三百两银子我可以帮你们去掉,你们只要返回两百两银子聘礼就可以了。 但如果你能请另一个人去谈,我可以保证你们连聘礼都不用还,而且还说不定可以让你三叔心愿达成。” 范宁手中的两百两银子是打算给父亲开医馆,他当然不想给陆家,他连忙问道:“院主让我请谁?” 刘院主捋须笑道:“请朱佩的祖父!” ........ 朱家是吴江人,但由于朱佩的曾祖母信佛,十分向往灵岩寺,朱老爷子为了满足母亲的愿望,索性在灵岩山下买下一片土地,造了一座庄园。 一家人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几年。 范宁还是第一次来朱家,只见高大的院墙长达数里,正南面是一座气势宏伟的大门,台阶两边蹲着两只一丈高的汉白玉镇宅貔貅,朱漆大门上方有一块大牌匾,上面只有两个‘朱府’。 台阶两边各站着一名身材魁伟的家丁。 范宁上前拱手道:“我是贵府小娘子朱佩的朋友,能否帮我通报一下。” 家丁打量一下范宁,见他穿着士子服,头戴士子巾,腰间挂着延英学堂的牌子。 “小官人稍等一下!” 家丁转身进去,又停住脚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范宁!” “请稍候片刻。”家丁快步走进府中。 范宁手中拿着木匣,也是运气不错,他告诉母亲是来学堂补课,所以背上了书袋,正好木匣就在书袋中。 他便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第三十八章 乡村离婚案(中)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范宁等得焦火冲头,朱佩才慢慢吞吞从府中走出来。 她依旧穿着士子服,头戴金冠,腰佩一把镶有宝石的短剑,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大宝剑女侠。 “你还没走?”朱佩眉头一皱。 这句话气得范宁差点扭头就走,但想到有求于她,他便不断告诫自己,‘要顾全大局,忍住!’ 朱佩见范宁气得七窍生烟,她眼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你找我有什么事?”朱佩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范宁将木匣递给她,“这个给你!” “我才不稀罕你的东西。” 朱佩嘴上说不稀罕,但还是接了过来,打开匣子,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你把它修复好了?” 朱佩撕碎这本诗集,她心中也十分懊悔,这可是她从祖父书房里偷出来的,万一祖父追问起来,她也没法交代。 范宁笑道:“我托一个长辈拿去长洲县修复的。” 朱佩又看了看修复痕迹,修复到这种程度,只有保书堂才能办得到。 朱佩又看了范宁一眼,冷笑道:“看不出你蛮有钱的嘛!修复这本书,至少要三十两银子。” 范宁吓一跳,周老爷子居然替自己出了三十两银子。 他连忙摇头,“我可没钱,是我长辈出钱修复的,他欠我一个人情。” “欠你什么人情?”朱佩兴趣来了,一向都是要问到底的。 范宁无奈,只得道:“我帮他找到一块极品太湖石,他号称石痴,所以很感激我。” 朱佩忽然反应过来,“你说是的....石痴周伯伯?” “你也认识他?” “当然认识!我祖父也是他的石友,他经常来我家府中,不对,前几天他带来一块太湖石给我祖父看,是块柱形的太湖石,祖父羡慕得不行,莫非那块石头就是你帮他找到的?” 范宁点点头,“就是那块,我上学第一天在奇石巷找到的。” 朱佩眼珠直转,她慢慢道:“看在你态度还不错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你欺负我,我也不要你道歉,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 范宁态度奇好,只要小萝莉的祖父肯帮自己,自己的面子就放一边去。 朱佩见范宁毫不犹豫答应自己,心中舒服了很多,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是这样,再过几个月就是我祖父的六十岁寿辰,我想给他一件寿礼,你帮我也找一块极品太湖石。” “没问题,我答应你。”范宁一口答应下来。 “今天奇怪了!” 朱佩上下打量范宁,“范阿呆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都不认识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求我帮忙?” 范宁咧一下嘴,这臭丫头实在太精明,简直就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朱佩何等聪明,一下子就看透了范宁的神情,她得意洋洋道:“说吧!本衙内今天心情不错,说不定真能帮帮你。” “我家里出了点事情,想请你祖父帮帮忙。” 范宁上前把三叔的事情说了一遍,朱佩捂嘴直笑。 “招个上门女婿也蛮有意思的嘛!” 她眼角迅速瞥了一眼范宁。 “好吧!你跟我来,我去找祖父。” 范宁大喜,连忙抱拳笑道:“多谢!多谢!” ....... 范宁走进了朱府,他感觉自己就是进了一座园林,到处是亭台楼阁,曲径通幽,随处可见名贵的花木,地上铺着拼花鹅卵石,一座座千姿百态的太湖石点缀在园林内。 范宁想到了拙政园,他心中不由感叹,“不愧是平江府第一巨富人家啊!” 朱佩却在偷偷地观察范宁的表情,见他眼中充满感慨,心中暗暗鄙视,乡下娃子没见识,这座破园子就让他表情这么夸张,什么时候带他去吴江朱府看看,那才吓死他。 朱佩带范宁来到一间小院,“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祖父!” 朱佩匆匆去了,范宁坐不住,又走进院子,院子里有一株百年老桂,树下是石桌石凳,地上用白色和青色的鹅卵石铺成几只仙鹤,颇为雅致。 他见不远处还有一座小门,便慢慢走过,探头向门内望去。 另一边也是一座小院,但比较简陋,有点像下人住的地方,院子里还有一畦菜地,种着小青菜。 “小郎让一让哦!”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范宁一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很瘦小的老太太,手中拎着一只浇花的铁皮水壶,她包着头巾,穿着蓝底白点的短布衣,下面是黑色宽裤子,脚上穿一双老布鞋。 这个打扮和自己祖母完全一样,就是乡下老太太的普遍衣着。 她满脸橘子般的皱纹,牙齿好像只剩下一颗,瘪着嘴,好奇地打量范宁。 范宁见她拎着水壶吃力,连忙接了过来,“阿婆,我帮你拿!” “谢谢你!” 老太太佝偻着背,慢慢走到菜地旁,“哎呦!叶子打霜了。” 她蹲下心疼地抚摸一片菜叶,原来这小片菜地是她种的。 “阿婆,我帮你浇水!” “你会不会?” “我会,我家里也种菜的。” 这个季节的青菜比较娇气,但也很甜,浇水时有讲究,不能浇在菜叶和菜芯上,否则容易冻坏,必须沿着菜根周围浇。 范宁小心翼翼地将每一颗菜浇了一遍水。 老太太见他手很稳,浇水十分均匀,瘪着嘴笑了起来,“小郎还真会做事。” 范宁难为情地挠挠头,“阿婆这么大年纪,还种菜啊!” “我就是喜欢,种着玩,他们叫我种花,我不喜欢,花又不能吃,哪有种菜好,一天天看着它长大,还能吃,心中欢喜哉!” “我阿婆也种菜。” “你阿婆多少岁?” “五十多岁吧!” “那比我小得多,我女儿都比你阿婆大。” 范宁吓一跳,这太太多大了,不会有八十几岁了吧! “我的老祖宗诶!” 身后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范宁回头,只见朱佩的祖父跑了上来,扶住老太太,“怎么一不注意,你又跑来种菜了!” 老太太指着菜地说:“我就种着玩!” “哎呀!要种明年天气暖和了再种,现在天气这么冷,求求你就不要出来了。” 老太太咧嘴笑了,露出一颗牙齿,她指着范宁道:“这个小郎我喜欢!” 朱佩祖父苦笑道:“下次请他来陪你说话。” “让他帮我浇菜!” 老太太像小孩子一样,说话让人哭笑不得。 范宁连忙点头,“我会帮阿婆浇菜!” 这时,朱佩跑了进来,连忙扶住她,“曾祖母,我到处找你,快跟我回去。” 原来这个老太太是朱佩的曾祖母,很有意思的老太太,居然喜欢种菜。 朱佩的祖父叫朱元甫,他歉然对范宁道:“这是我老母亲,今年八十三岁,就像小孩子一样,一不注意就溜出来了。” 范宁笑道:“家有一老,胜似一宝,老员外有福气啊!” “我们希望她老人家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下去。” 朱元甫笑道:“范小友,外面冷,我们到房间里去坐!” 两人来到客堂坐下,一名小丫鬟进来上了茶,朱元甫喝了口茶笑道:“谢谢少郎把那本诗集修补好。” 范宁的腾地一红,“老员外知道这件事?”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们家一个老祖宗,一个小祖宗,都是惹不得的人,我只好装作不知道。” 范宁有些不好意思,“那件事我也不对。” “你不用说,我心里明白得很,这个孙女被我宠坏了,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在学堂里保护她。” 范宁心中惭愧,这小娘子哪里需要自己保护。 朱元甫又笑道:“其实我早就在关注你,我听周员外说过,说你小时候不聪明,比较迟缓,但忽然变得聪明无比,连范相公也对你赞不绝口,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缘故让你忽然变聪明?” 范宁挠挠头,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 朱元甫知道自己问得唐突,连忙解释道:“佩儿有个小哥哥,目前住在京城,他就是这里有问题.....” 朱元甫指指自己头,叹口气道:“他已经十五岁,可一直就像三四岁的孩子,是我们家最大的心病啊!” 范宁这才知道,原来朱佩也有一个傻哥哥。 可他真的没法解释,总不能说自己不是范呆呆吧! 范宁低头想了片刻道:“其实我一直就心里明白,就是表达不出来,就像被什么堵住一样,后来生一场大病,头脑一下子疏通,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朱元甫点点头,“看来是需要机缘巧合,急是急不来。” 两人又端起杯子喝茶,这时朱元甫笑道:“你三叔的事情,佩儿已经告诉我了,俗话说,宁拆一屋,莫拆一家,你们真想要你三叔离婚?” 范宁道:“现在是我们范家被逼到墙角,陆家太欺负人,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一旦我们输了,我们范家在十里八乡颜面扫尽,用我爹爹的话说,就抬不起头了。” 朱元甫笑了起来,“好吧!下午我就陪你走一趟。” 第三十九章 乡村离婚案(下) 自古以来,朝廷只能管到州县,而州县以下的广大农村则由乡绅自治。 朝廷地方官乡绅族长家长,这种五级结构构成了一个严密的宗法体系,也使社会异常稳定,千年不变。 这次范铁牛事件是范家和陆家之间的矛盾冲突,关系到两个家族,所以是由乡绅来进行调解。 乡绅调解有两种模式,一种模式是找一个双方都认可的乡绅出面。 而另一种模式是双方各找几名乡绅,大家坐在一起评理。 如果同村人,大多选第一种模式,可如果不同村,甚至不同镇,一般都是走第二种模式了。 茭白湾村属于横塘乡,蒋湾村则属于木堵镇,两家人找不到共同认可的乡绅,那只能选第二种模式。 由于范铁牛是入赘茭白湾村,所以调解地只能在横塘乡,在里正周水根家进行调解。 院子里摆了几张大桌子,几条长凳子围了一圈,几名头戴皮帽,穿着缎子面皮袄的老者坐在长凳上闲聊,桌上摆着茶水、瓜子和零食。 一个颇显得活络的圆胖中年男子正端着一盘上好点心糖果,满脸陪笑地请几名老者享用,不时和他们说笑几句。 这个活络的圆胖中年男子就是范铁牛的丈人陆员外,他家中有六百亩地,七八头牛,是茭白湾村的地主,而且家族很大,在横塘乡到处都有他们家的亲戚。 陆员外家产颇丰,唯一遗憾就是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 在江南农村,这种家庭一般都会招上门女婿。 陆员外从十年前就开始留意自己的上门女婿。 在一次赶集中,他偶然认识了帮他挑担回家的范铁牛,他一眼便看上了范铁牛,人老实,性格好,比较容易控制。 更关键是范铁牛壮实啊! 一个人挑两百斤的担子走几里路送他回家,大气都不喘一下。 陆员外便找到范大川,范大川正好为小儿子上县学发愁,双方一拍即合,陆员外拿出两百两银子的聘礼,双方定下了婚约,就这样,范铁牛来陆家做了上门女婿。 在吴县乡下,上门女婿真不少,但招上门女婿有个特点,双方绝不能门当户对,一般是女富男穷,经济基础决定了家庭地位。 所以上门女婿一般都会老老实实低头做人,丈人打两下,丈母娘骂几句,也是家常便饭。 问题就在于范家也是小地主,范大川有八十亩地,在木堵镇还有一个范氏大家族,范铁牛虽然老实软弱,但心中也有大家族子弟的尊严。 所以他受不了上门女婿那种歧视,也受不了丈人总是吼他打他,三天两头逃回家,然后范家又送他回去,顺便交涉几句。 日子久了,陆家也觉得没面子,加上陆员外为人本身比较刻薄,小家子气很重,一般找上门女婿五六十贯钱就够了,但范家却要了他两百两银子,让陆员外心中十分不爽。 陆员外一直惦念着自己多花的一百多两银子,一心想把本赚回来,所以把范铁牛真当牛一样使唤。 矛盾就这样一天天积累下来。 这次矛盾的导火线是范铁牛想让女儿跟自己姓,他认为儿子已经姓陆了,女儿姓什么对陆家也并不重要,但对自己,却是找回尊严的一种方式。 陆员外为哄范铁牛种两百亩地,便答应了他,可等秋收了,陆员外发现范铁牛还能再种一百亩地,他便反悔了,不承认自己答应过铁铁牛。 老实人被激怒,几年积累的矛盾由此爆发。 在院子另一边,范大川正襟危坐,四个儿子站在他身后,他们一言不发,脸色严肃,和活络的陆员外形成了鲜明对比。 族长范大志坐在另一边,显得很不自在,他其实并不想来,但碍于面子,他又不好不来。 他认为这件事得怪范大川,堂堂的范家子弟,干嘛要去给别人当上门女婿,还连累的范家的名声。 这时,里正周水根走出来,里正主要负责给官府催收税赋,但如果乡邻有矛盾,他会牵线搭桥,请乡绅来调解,然后作为见证人签字。 周水根拍拍手道:“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 他看了看两家人,陆家人太多,男男女女足足来了几十个人,而范家只来四五个人,显得很不对称。 周水根便笑道:“双方都请乡绅了吧!” 他言外之意就是,这件事由乡绅评判,别人就不要插嘴。 陆员外连忙起身介绍自己请的乡绅,“这位是李员外,这位是王员外,还有赵员外,都是德高望重的乡绅。” 几个老者缓缓点头,架子摆得十足。 周水根又问道范大川,“请问范员外请的乡绅是.....” 范大川指指旁边的范大志,“这是我们族长,他来为范家调解。” 话音刚落,陆员外的兄弟便跳了起来,“这样做事情可不行,我们陆家请的都是外姓,两家人有矛盾,哪有请自己人评判的道理。” 确实说得很有道理,范家几人面面相觑,他们发现自己有点失策。 这时,周水根对族长范大志道:“范员外,我们借一步说话。” 两人到旁边嘀嘀咕咕说了片刻,范大志走过来对范大川道:“二哥,我确实不方便出面当调解人,不过我可以帮你们说说,就当是范家的意见。” 局势骤转,变成了三个负责调解的乡绅都是陆家请来,范家失去了话语权。 范铁舟眉头一皱,对周水根道:“要不我们明天再来调解。” 范大川摆摆手,“不用,就今天,把事情解决,我们就回去!” 范大川有点不耐烦,他也认为是自己三儿子太娇气,动不动就跑回家,不像做上门女婿的样子。 尤其昨晚范宁的分析,让他明白了陆家并不想离婚,如果对方要求不是太过份,他就准备答应下来。 周水根呵呵笑道:“既然双方认可,那就开始吧,这次调解是陆员外提出来,就由陆员外先说,陆家是什么态度?” “我们坚决要求离婚!” 说话的是陆员外的兄弟,叫做陆阿水,最早是一名讼师,现在在吴县县衙当文吏,能说会道,十分精明,陆家拿出的清单就是他草拟。 “我们觉得范铁牛并没有心思做陆家的上门女婿,动不动就跑回父母家,我们陆家被人议论,就好像我们虐待范铁牛一样,我们也是要脸皮的人家,丢不起人,既然范铁牛不想当上门女婿,那就离婚。” 周水根点点头,又对范大川道:“范家的态度呢?” 范家是由老四范铜钟来应对,他是秀才,读得书最多,也比较能说会道。 其实老二范铁戈倒觉得让范宁出面更好,但范大川和范铁舟都不同意,范大川是觉得小孩出面会被人笑话,而范铁舟则不愿意儿子卷进这件事中。 范铜钟走出来不慌不忙道:“做上门女婿有做上门女婿的规矩,没有说随便打骂、不给饭吃,是上门女婿该承受的,我三哥受到陆家虐待,这是事实,这一点陆家不能否认。” 陆阿水哼了一声,“上门女婿就是半个儿子,既然是当儿子养,不听话时丈人丈母娘骂几句,这不是很正常吗?哪家上门女婿不挨骂,既然范铁牛骂几句都受不了,那这个上门女婿就别当了,离婚吧!我兄嫂年纪都大了,受不了这样强势的上门女婿。” 陆家的策略很鲜明,就是逼范家离婚,抓住范家的弱点。 周水根看了看族长范大志,“范族长的意见呢?” 范大志缓缓道:“我也同意离婚!” 范铁舟惊讶地看了一眼父亲,父亲是怎么和族长谈的,还没有在道义上占据上风就谈离婚,最后会吃大亏的。 范大川没有吭声,事实上,他和范大志今天上午吵了一架,他怪家族不关心自己,范大志则责怪他乱来,把儿子给人家做上门女婿,丢整个范家的脸。 所以范大志也是带着怒火而来,他就只有一个态度,离婚,解除这门婚姻,至于解除这门婚姻的代价,那是范大川的事情,和他无关。 范大川也叹了口气道:“既然这门婚姻让大家都不满意,离了也好。” 陆员外和兄弟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俩心中得意,一切都按照他们的步骤来实施,有几个乡绅在后面支持,这次他们陆家赢定了。 第四十章 大象出场 周水根点点头,“既然双方都想离婚,那也没有办法,离婚最终要的财产分割,双方协商一下吧!” 陆阿水取出一份清单,“这是我们提出的离婚要求,除了范家返还当初的两百两银子的聘礼,另外范铁牛在陆家吃喝开销,四年累计三百两银子,一共五百两银子,请范家返还,这门婚姻可以取消。 ” 范铜钟也取出一份清单,“这是我三哥给范家做事的清单,第一年到第三年,每年种一百亩地,第四年种了两百亩地,一共是五百亩地,一亩地一年最低纯收入一贯钱,另外还有修房子、搬运物品、挖渠、喂牛、割草、砍柴,这些事情可折合两百贯钱,那陆家应该支付给我三哥七百贯钱。” 陆员外忍不住高声道:“铁牛每天住我家房子,一天十文钱,那就是一百五十贯,还有衣服、鞋袜、被子,铜盆、热水钱等等算五十贯, 另外,我女儿嫁给他四年,以后没法再嫁人,至少要补偿五百贯钱,加起来就一千二百贯,这笔钱怎么算?” 范铜钟又叫道:“我三哥在你们家吃的光馒头,腌菜,十天半月才有肉吃,怎么可能有五百贯钱?” 一个陆家姑母跳了出来,“哎哟哟!说话要讲良心啊!我上次去兄弟家,亲眼看见铁牛在吃鸭子,我告诉你们,他连鸭头鸭屁股都不吃,一个人居然吃掉了整只鸭子。” 另一个女人接口道:“铁牛喜欢喝老酒,我阿哥给他买的都是最好的米酒,两百文钱一瓶,他一天要喝一瓶不止。” 范铁牛蹲在地上扯头发,痛苦地低声喊道:“我没有啊!” 这时,周水根摆摆手,“这种扯皮的事情说不清楚,我们还是请乡绅来评判,看看谁家有道理。” 乡绅中的赵员外先开口,“大家乡里乡亲,都是要脸皮的,想必不会说假话,陆员外家中富裕,待人厚道,他请小工都不会吃光馒头,更不用说对自己女婿了,所以呢?范家说得有点过份,我觉得陆家应该占理。” 李员外也喝口茶,清了清嗓子道:“我说几句公道话,我看范铁牛长得很壮实,吃得应该不差,不过两百文一瓶的老酒我觉得偶然一次差不多,每天喝不太可能,应该每天喝百文钱的老酒。 加上范铁牛饭量大,吃得多,一天三顿,我估计一天三百文左右的伙食费比较合理,当然也要考虑范铁牛的付出,我觉得最后三百贯开支比较合理。” 王员外也道:“前面两位员外都说得对,我也觉得三百贯钱差不多,加上当初的聘礼,陆家要求五百两银子是合理的。” 周水根笑了笑,“既然三位乡绅的结论出来了,那就这么定了吧!范家付给陆家五百两银子,这门婚姻就算离了。” 乡下调解矛盾,如果乡绅判定了结果,输的一方还不服,那就会报官,官府不会再审,直接视为刁民而抓进大狱,再拍卖财产给赢的一方。 所以听到这个结果,范大川脸都黑了,他哪里拿得出五百两银子,他的箱子底总共就只有一百两银子,那可是他的棺材本。 如果不接受就要拍卖土地,五百两银子,那就是六十亩上田啊!他一共才八十亩上田,他们家要破产了。 不光范大川脸黑,其他三个范家兄弟都失魂落魄,就算大家凑钱也凑不出五百两银子。 “大郎,你那边能不能拿点出来?”范大川嘶哑着声音问道。 范铜钟连忙补充道:“二哥家条件不错,可以帮三哥一把!” 范铁舟和范铁戈对望一眼,两人都摇摇头,几十两银子可以,几百两银子怎么拿得出来,就算有,他们妻子也绝不会同意。 范大川很清楚两个儿子负担不起,他只得看了看族长,哀求着道:“大志,你说几句吧!” 范大志苦笑一声,他又有什么办法,范大川自己答应今天调解,眼看调解对自己不利就想推翻,天下哪有这么好事情? 他只得叹口气道:“二哥,实在不行就卖地吧!” 范大川万般无奈,只得对陆员外道:“要不我们两家再好好商量一下?” 陆员外心中着实得意万分,他假惺惺道:“其实我也蛮喜欢铁牛的,如果范家实在不想离婚也可以,但要定下几条规矩,大家以后按规矩做事情,铁牛还是我的女婿,亲家翁觉得怎么样?” 范大川刚要一口答应,外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陆员外说得好,我们都必须按照规矩办事!” 众人一起回头,只见外面走进来一个少郎,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娘子和一名身材富态的老者。 再后面就是一名身材极高的女子,背着支长剑,像座铁塔一样。 院子里的七姑八姨顿时议论纷纷,她们都盯着后面的大高个女子,在她们眼中,这么高的女人简直就是妖怪。 陆员外愣了一下,“这位小官人是谁?” “我也是范家人,叫做范宁,铁牛是我三叔。” 就在这时,周水根忽然眼睛瞪大了,他认出那个富态老者。 他吓得连忙跑上前,连连作揖,“不知朱大官人到来,小人有罪!有罪!” 三名乡老也反应过来,竟然是木堵镇的朱大官人来了,这位可是平江府第一巨富,在他面前,他们三个只能算是小蚂蚁。 三人连忙跑上前,作揖行礼,“久仰大官人之名!” 朱元甫呵呵一笑,摆摆手道:“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不用这么客气,我只是过来凑凑热闹。” 旁边朱佩才是凑热闹,两家人离婚扯皮,这种有趣的事情,她怎么能错过,她硬要跟着一起来。 朱佩笑嘻嘻道:“站着多没意思,祖父,我们坐下吧!” 周水根反应过来,连忙跑回大堂搬来一张椅子,用袖子擦擦椅面笑道:“朱大官人请坐!” 朱元甫笑着坐下了,周水根又给朱佩也搬来一张椅子,“小衙内请坐!” 朱佩大摇大摆坐下,向范宁招招手,“小阿呆,站到我旁边来!” 范宁瞪了她一眼,无奈,只得站到她身边,他低声咬牙切齿道:“以后再找你算帐。” “你敢!” 朱佩哼了一声,得意洋洋道:“现在可是你在求我!” “佩儿,别再胡闹。” 朱元甫笑着说了孙女一句,他抬头看见了族长范大志,“哟!大志也在。” 范大志笑着上前行礼,“早知道大官人要来,我还来做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你是族长,当然得来,而我是被这位小友硬拖来的,我才叫没办法。” 朱元甫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震惊了,无数双目光向范宁望去,这个少郎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让朱大官人这么给他面子? 范家父子几人终于从惊愕中缓过神来了。 范大川再不济也知道朱元甫是什么人,他瞪大眼睛盯住范铁舟,“大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范铁舟满脸苦涩,“爹爹,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这个混蛋,回去再和你算账!” 范大川心中着实恼火,家有这么硬的关系,自己居然不知道? ===== 【求推荐票!】 第四十一章 出乎意料的结果 陆员外心中一阵发慌,他感觉有点不妙,低声问兄弟道:“阿生,我们怎么办?” 陆阿生看了一眼朱元甫,眼珠转了转,“不如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说个屁啊!” 陆员外心中恼火,这个时候紧和范家把条件定下来才是正经,哪里还能再给范家机会。 他咳嗽一声,“亲家翁,不如我们两个单独谈谈。” 范大川是多精明的一个人,既然孙子范宁把朱大官人请来了,那就意味着事情有转机,这个时候他才不会签署屈辱条约。 他干笑一声,“亲家翁,我们再等等。” 周水根却心知肚明,他笑眯眯对范宁道:“范小官人刚才想说什么?” 范宁不慌不忙道:“刚才陆员外提到规矩,我就说一说调解规矩,按照规矩,负责调解的乡绅要么是共同推荐,要么是双方各请,大家协商解决问题,这三位乡绅是陆家请来,代表陆家发表了意见,可是代表我们范家的乡绅还没有说话,调解结论就不能下,对不对?” 周水根暗暗竖起大拇指,这个小家伙才是厉害角色,范家怎么不早点把他拉出来? 他呵呵一笑,“按照规矩是这样,只是刚才范家没有请乡绅,而范族长虽然是乡绅,但他毕竟姓范,陆员外认为他不能参与调解,所以只能按照三位乡绅的意见来裁决。” 范宁微微一笑,“可现在我们范家也请来乡绅,能不能让他说几句?” 周水根心中一叹,朱大员外开了口,还有别人什么事? 他只得苦笑一声,“当然可以!” 周水根便将刚才两家人意见和最后的结论复述了一遍。 还不等朱元甫开口,朱佩就笑嘻嘻道:“我来替祖父说两句!” 范宁顿时急了,小声哀求道:“小姑奶奶,你别多事好不好?” 朱佩回头瞪了他一眼,怒道:“你再不准我说话,我马上就晕倒,让祖父送我去看医生。” 范宁无可奈何,“你说吧!” 朱佩心中得意洋洋,对众人道:“我认为陆家的要求是有一定道理的......” 院子顿时一片哗然。 范宁大急,伸手掐住她胳膊,忽然想起她是小娘子,只得松开手,咬牙切齿道:“你到底在帮谁?” “当然是帮你,干嘛不听我说完,急得跟猴子一样,一点耐心都没有!” “您老人家继续说!”范宁实在拿她没辙了。 朱元甫只是笑眯眯坐在一旁,有趣地看着他们俩斗嘴。 “大家安静,听我把话说完!” 院子里安静下来,众人都注视着朱佩,所有人都看出来,这是个小娘子。 朱佩又道:“我们认为范家应该付给陆家五百两银子,但既然婚姻解除,范铁牛生的两个孩子也应该归范家!” 院子里顿时炸窝了,范宁一拍额头,“妙啊!我怎么没想到?” 朱佩不屑瞥了他一眼,“你是范呆呆,你怎么可能想得到?” 陆员外顿时急了,他气急败坏道:“范铁牛是上门女婿,他生的孩子姓陆,这是规矩,怎么能随便改变?” 朱佩冷冷道:“既然你要把帐算清楚,那就不存在上门女婿了,为什么还要跟陆家姓?” “这.....”陆员外顿时哑口无言。 朱元甫向孙女竖起大拇指,他呵呵笑道:“我孙女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陆员外急忙向自己请的乡绅使眼色,可三个乡绅却当没看见,三人都不是傻子,他们才不会为这种事情得罪朱家。 这时,陆阿水把兄长拉到一边,低声道:“情况不妙,要不我们让让步吧!” 陆员外虽然小气吝啬,但什么都比不了自己的孙子重要。 他只得走回来道:“那只要把两百两银子的聘礼还回来就行了,另外三百贯钱我就不再追究。” “可以!” 朱佩果断答应,“不过聘礼一还,那就不是上门女婿了,你得把孩子还给人家。” 陆员外呆住了,他忽然一跺脚,“好吧!我一文钱都不要,今天就离婚!” 一直不吭声的范铁牛忽然跳起来,“女儿给我,这是你答应的!” 陆员外只看重孙子,对孙女是不在意的,他本来就准备答应孙女姓范,但条件是范铁牛要种三百亩地。 现在范家有朱大官人撑腰,他知道自己肯定斗不过,这个时候他只要保住孙子,孙女姓什么他一点都不在意。 他当即一口答应,“可以,女儿给你就给你!” 范大川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居然不要自己再掏一文钱。 “好!今天这个婚就算离了,大家一起见证!” 陆员外叹了口气,虽然他本意是不想离婚,但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只得点点头,“草拟一份离婚协议,各位见证一下,范陆两家从此各走各的路。” “我不离婚!” 外面忽然奔进来一个年轻女子,穿着一件浅绿色的厚实褙子,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正是范铁牛的娘子,她一见到父亲就大哭起来,“阿爹,你不是说不会离婚吗?怎么又变卦了!” “哎!” 陆员外重重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范铁牛的娘子跑上去,抱住丈夫腿大哭道:“铁牛,你可不能不要我啊!” 范铁牛鼻子一阵发酸,“可你爹爹对我太凶了!” “可我对你好啊!你去年下水病倒了,我照顾你三天都没睡觉,你忘了?爹爹不给你肉吃,是谁每天偷偷把肉省下来给你吃?你要妞妞改姓范,是谁去劝爹爹答应的,你都忘了吗?” 娘子一边哭一边数落,这时,一个小男孩也跑进来抱住范铁牛的另一条腿,跟着大哭道:“爹爹,你不要孩儿了吗?” 范铁牛终于忍不住,紧紧抱住母子二人,呜咽道:“我不离开你们!”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放声痛哭,两家人面面相觑,大家斗得不可开交,可人家自己不想离婚。 这时,朱元甫语重心长对范宁道:“你明白了吧!为什么我说宁拆一屋,莫拆一家,四年生两个孩子,就说明他们夫妻感情不错,那个小囝虽然不姓范,可也是他的儿子,母女连肉,父子连心,他们不能分开啊!” 范宁心中惭愧,他原本是极力主张三叔离婚的,可现在看来,自己只考虑范家的颜面,却忽略了三叔的亲情。 范宁又看朱佩一眼,却见她扭过头正在偷偷抹泪,范宁心中暗道:‘这个臭丫头虽然霸道了一点,但心肠确实不坏。’ 这时,朱元甫站起身道:“一家四口都离不开,我建议范铁牛这个上门女婿还是继续做下去,但陆家不能再欺负女婿,双方定下几条规矩,大家一起见证!” 朱元甫又对陆员外道:“陆员外,你也会有老得无法动弹的一天,你肯定不希望那时女婿来报复你吧!所以你现在对女婿好一点,他将来也会好好照顾你,我说得对不对?” 陆员外羞愧地低下头,他觉得朱大官人说得对,自己考虑问题太不长远了,万一将来铁牛报复自己怎么办? 他兄弟陆阿水心中却在盘算,他们以前还真小看了范家,范家居然请得动朱大官人,这个关系得抓住,不能丢掉,他连忙低声道:“阿哥,咱们答应他!” 陆员外点点头,“朱大官人说得对,以前是我考虑不周,以后我不会了!” 朱佩补充道:“光嘴上认错还不行,得定下详细条款,大家签字画押,如果违反了,那陆员外的孙子就得改姓范了。” 话虽然难听一点,但确实有必要把丑话说在前面。 陆员外满脸苦涩,但在朱大员外的强势之下,他只得点头答应了。 朱元甫又对范大川道:“范员外,这个上门女婿既然是当初定下的婚约,你也收了陆家的高额聘礼,咱们得守信,以后只要陆员外善待女婿,你也不会太干涉儿子生活,对不对?” 范大川却有点犹豫,他其实也不想儿子做人家上门女婿,说起来有点丢脸,现在有了机会,不用还聘礼就能解除婚约,让他又有点动心。 这时,范铜钟附耳低声对父亲道:“爹爹,陆员外不是长寿之相,将来他一死,他的财产土地可都是三哥的了。” 范大川敲了他一下,低声骂道:“就你会算计!” 话虽然这样话,范大川也觉得小儿子说得对,只要陆家的孙子还认父亲,那陆家的财产迟早都是自己儿子的。 他忽然觉得这个上门女婿也不错。 他点点头,“朱大官人说得不错,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亲家翁待我儿子好就行了,我是不想管那么多事情。” ====== 【新的一周开始,向各位求推荐票!!】 第四十二章 老底败露 回家时,范宁坐上了父亲的船,一同在船上还有祖父范大川和四叔范铜钟。 好在天色未黑,范宁坐在船头用一根鱼线钓鱼,四叔范铜钟也拿一根鱼线在另一边钓鱼,有一搭没一搭和范宁说话。 而祖父范大川则坐在船篷内,闭着眼睛打盹,但两只耳朵却竖起,一个字不漏地将外面两人的谈话收入耳中。 “宁儿,你怎么会认识朱大官人?” “我怎么会认识朱大官人,是院主帮忙把他请来的。” “我想请朱大官人喝杯茶,你能不能帮我牵牵线?” “四叔,你要自信一点,你今天和他已经有过交流了,你自己去请,我支持你!” “宁儿,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 “四叔快别说话,啊!我钓上鱼了。” ........ 听了半晌,范大川终于忍不住蹦出一句话:“小滑头!” 天黑尽后,小船终于缓缓停泊在村里的码头上,范大川已经疲惫不堪,在小儿子的扶持下回家。 “宁儿,我们走吧!” 范铁舟把船拴好,扛着橹和儿子向家里走去。 虽然范铁舟也同样是一肚子疑问,但他了解儿子,如果儿子自己不想说,那最好就不要问。 “你们回来了!” 张三娘听见丈夫和儿子的脚步声,连忙开院门迎了出来。 “娘,我们饿死了!”范宁看见母亲,便立刻嚷起来。 “有饭有菜,稍等热一下就吃。” 张三娘却暂时顾不上儿子,连忙问丈夫,“谈得怎么样?” “谈妥了,老三跟他丈人回去了,安安心心过日子。” 张三娘一愣,“这不和原来一样吗?” “不一样!” 范铁舟摇摇头,“陆家彻底认怂,两家人写了个协议,妞妞跟他姓,铁牛每年种一百亩地,其中八十亩的收益归铁牛,反正正常女婿该有的,他都有了,乡绅、里正和朱大官人都签字画押,我估计陆员外也害怕自己老了以后,老三会报复他。” “看来他不傻嘛!不过朱大员外是什么人?” “这个你得问宁儿,是他请的大乡绅。” 张三娘疑惑地目光转向儿子,她忽然想起了比老三离婚更重要百倍的事情。 她上前一把揪住儿子的耳朵,“你这个小兔子崽子,跟我来!” “娘,你干什么?痛啊!快放手。” “娘子,你干嘛揪宁儿耳朵?” 张三娘怒气冲冲地将儿子揪到客堂,客堂内点着油灯,只见小方桌上摆满了白花花的银子。 桌上不光有银子,范宁的宝箱也被挖出来了,箱口敞开,里面是各种宝贝。 范宁心中‘咯噔!’一下,娘什么时候变成猎犬了? 范铁舟也目瞪口呆,“这....这是怎么回事?” “问你的宝贝儿子,从他房间里搜出来的。” 范铁舟疑惑地望向儿子。 范宁挠挠头,“奇怪啊!这是谁放在我房间里的?” 张三娘又好气又好笑,在儿子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她忽然‘噗嗤!’一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儿子实在太有趣了,他居然问是谁放的?” 范铁舟跟着干笑两声,上前拾起一锭银子看了看。 “和上次的银子一样,饶州的官银,宁儿,你又给周员外找到一块太湖石?” 范宁暗暗竖起大拇指,谁说他老爹不聪明,窥一斑而知全豹。 “没错,我在奇石巷给他找到一块极品太湖石,他给了我两百两银子。” 张三娘眉毛一竖,“一块破石头,你居然好意思要人家两百两银子,你太贪心了!” “娘,那块太湖石拿到京城,至少要卖五千两银子,我已经很吃亏。” “五千两!” 张三娘头有点发晕,她实在算不出五千两银子是什么概念? “就是可以买一万件羊皮袄!” 范宁看懂了母亲的眼神,小声嘟囔一句。 “他爹,咱们什么时候也能有五千两银子啊!” 张三娘弱弱叹息一声,“也不要五千两,一千两银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手腕上那个至少值十万两银子。” 范宁忽然发现母亲居然把那串紫翡翠戴在自己手腕上。 张三娘尖叫一声,指着手串,瞪大眼问道:“你说这个值多少银子?” 范铁舟脸色凝重,拾起妻子的手腕看了看珠串,对妻子道:“这个应该是翡翠,非常贵重,十几年前我在长洲珠宝铺见过,就这么一颗标价两千贯,还远没有这个耀眼。” “我不戴了!” 张三娘连忙把珠串抹下放在桌上,避之如蛇蝎。 “宁儿,你一定要告诉爹爹,这是从哪里得来的?”范铁舟异常严肃地问道。 “这是皇帝赐给三阿公的,三阿公又赠给我。” 范宁不管什么事情都往范仲淹头上推,肯定没错。 “爹爹,这个珠串虽然贵重,但不能卖,更不能说出去,会有杀身之祸,所以我才埋起来不告诉你们。” 范宁不解地看了母亲一眼,自己盖了半尺厚的土,她居然也能找出来,真是佩服她。 张三娘这时已经从十万两银子的极度惊吓中恢复了常态。 “你娘是那种不懂事的人吗?你如果早点说出来,我会戴在手上?” 她伸手去敲儿子的头,范宁却及时躲开,“娘没有给别人看吧?”他警惕地问道。 张三娘脸一红,“本来是想拿给隔壁刘家娘子看看,正好你们回来了。” “这几样是什么?”范铁舟指了指盒子的其他物品问道。 “都是别人给我的礼物,恭贺我考第一名,扇子是朱大官人送的,玛瑙玉葫芦是刘院主送的,两个黄玉戒指你们知道,还有块白玉是周员外送的。” 范宁半真半假地随口胡扯,反正这种事情也无法去对证。 “那赶紧收好!” 范铁舟道:“这些东西都是纪念品,我也觉得最好埋起来。” 范宁上前把几样宝贝都收进宝盒里,盖上了盖子。 张三娘毕竟是乡下妇女,十万两银子的生活离她太远,她无法想象,也没有兴趣。 相反,两百两银子才让她眼睛一阵阵发亮。 她将两百两银子堆在一起,眉开眼笑对丈夫道:“他爹,咱们用这银子造新房子吧!我想造个大院子,五间瓦房那种,将来给宁儿娶媳妇。” 范宁听母亲三句话不离娶媳妇,他没好气道:“这是我准备给爹爹开医馆的本钱。” “开什么医馆!?” 夫妻二人异口同声,不过意思却不同,范铁舟是不高兴的否定,张三娘却是疑问。 范宁连忙把自己的想法给母亲说了一遍,他知道,家里是母亲做主,只要母亲拍板决定了,他父亲不去也得去。 听了范宁的想法,张三娘却没有吭声,这件事来得突然,她需要考虑一下。 这时,她忽然想起父子二人还没吃饭,一连声埋怨自己,“看我这记性被狗吃了,居然忘记给你们热饭。” 她转身跑去厨房,范铁舟这才对儿子道:“开医馆的事情以后再说!” 范宁点点头,对父亲道:“爹爹,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是这样!” 范宁挠挠头道:“我答应给别人找块上品太湖石,你能不能给从前的渔友打个招呼,捞上好太湖石,我出高价收购!” “你是给那个小娘子找石头吧!”范铁舟笑吟吟道。 ........ 吃完饭,范宁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拖着沉着的身体去睡觉了,宝盒也只能明天再处理。 范铁舟两口子却躺在床上说话。 范铁舟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详细告诉了妻子。 其实张三娘并不关心最后范铁牛怎么样,她只关心要不要赔对方银子,赔银子就意味着要几兄弟分摊,她可不干。 听到不用赔银子,她的兴趣迅速转移。 “你说宁儿和那个小娘子关系很好?” “看得出宁儿和她关系很好,宁儿站着她旁边,两人一直在嘀嘀咕咕说话。” “长得怎么样?”女人谈这方面的问题总是直奔要点。 “那小娘子长得相当标致,我还没见过像她那样水灵的小姑娘。” 张三娘顿时眼中闪烁异彩,“他爹,你说宁儿和她能不能......” “这个不可能,我听爹爹说,朱家是平江府首富,咱们高攀不上。” “什么高攀不上?咱们宁儿也不差,将来宁儿考上进士,我还不一定瞧得上他们呢?” “万一考不上呢?” “你就是个死脑筋!” 她戳了丈夫额头一下,“你忘了,我还有价值十万两银子的手串,怎么娶不了她?” 范铁舟没敢吭声,什么时候手串又变成她的了? 张三娘开始想象儿子和那小娘子拜堂的情景,越想越美,笑得嘴都合不拢。 “胡思乱想什么,睡觉!” 张三娘的美好景愿被丈夫一声‘睡觉!’残酷地打断。 不过她倒想起了一件现实的事情。 “他爹,我想过了,你真能开家医馆!” 范铁舟连忙翻过身对妻子道:“孩子信口胡说,你也当真?再说我刚刚才换客船。” “村里人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都来找你,你看得不是蛮好嘛!为什么不能开医馆? 再说,开医馆比你驾船更赚钱,而且有地位,宁儿在学堂里总不能给别人说,我爹爹就是个船夫,你要替孩子想想!” 妻子的最后一句话把范铁舟说动了,他慢慢陷入沉思之中。 ......... 第四十三章 一招鲜 次日一早,范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宝箱重新埋好,不过他把那块玉和扇子取出来。 玉准备卖掉,买太湖石需要本钱,扇子他打算还给朱佩,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很感激朱佩昨天帮他。 “宁儿,你怎么浑身又是泥?”张三娘恼火道。 “你说呢?”这一次范宁说得理直气壮。 “算了,快去换身衣服,跟爹爹去趟镇上。” “去镇上做什么?” 张三娘把儿子拉到一边,笑眯眯道:“你爹爹想了一个晚上,终于决定接受你的建议,去开医馆。” 范宁大喜,爹爹终于想通了,真不容易啊! 范宁收拾干净,便跟父亲驾船去了镇上。 “那年我十三岁,考县学没有考上,感觉前途迷茫,正好村子里来了个草医,我没事就跟在他身后,他见我还不错,就让我帮他拎药箱,我们就太湖一带四处给人看病,整整游历了两年。” 范铁舟轻轻叹口气,目光中充满了对那段美好时光的回忆,那是他最开心的两年,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后来呢?”范宁问道。 “后来草医思念家乡,便回巴蜀去了,你阿公就让我去打渔。” “爹爹主要是擅长外科吧!” “嗯!跌打损伤,接骨疗伤都会一点,一般的头疼脑热也能治,太精深的医术我就不会了。” 范宁笑道:“爹爹放心吧!若真的是医术精湛,也不会呆在小镇上,我估计大家都差不多。” “另外爹爹要有心理准备,真做了医生,我们家就要搬来镇上了。” “这个再说吧!” ...... 父子二人来到镇上,直接去了广记牙人行,范宁出现在上次的庄宅牙人面前,中年牙人顿时又惊又喜。 “小官人终于来了,我不知该去哪里找你。” “事情办妥了?” “办妥了,一半是运气,一半是我跑得勤,这位是.....” 牙人看了看范铁舟. “这位就是我父亲,他要开医馆。” “请坐!请坐!” 牙人热情地请范铁舟坐下,“你儿子能干啊!运气也好。” “大叔,运气好是什么意思?”范宁问道。 中年牙人笑眯眯道:“我在一家大药房里给你们找了一间铺子,也是巧,他们正好需要一个专治外科的医生。” 范铁舟心中欢喜,在药房里开医馆当然最好,他连忙道:“要不,我们去看看!” 牙人准备好一份正式的委托协议,笑眯眯道:“我们把协议签了就去。” ....... 木堵镇上有三大药铺,六家医馆,平均每家药铺内有两家医馆。 除了医馆,还一些坐堂医师,他们中间有药铺自己的医师,也有挂靠药铺的独立医师。 总之一句话,医师很多,竞争很激烈。 牙人帮他们找的这家药铺叫做益生堂,就位于王状元桥,离奇石巷和货运码头都很近。 药铺是一座独立的黑瓦大房,铺面宽两丈,三级台阶,上面挂着大牌匾,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益生堂’。 外面还有一杆大旗,黄底红边,上书两行八个大字‘杏林国手,救死扶伤’。 看了让人脸红,杏林国手,那一般是指御医。 “请跟我来!” 牙人带他们走进大堂,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 自古以来没有变过的铺子恐怕就是书店和药铺了,大堂十分宽敞,至少有三百个平方,左边是一排长长的矮柜台,里面十几个抓药伙计正在忙碌,靠墙便是密密麻麻的药柜。 中间是四五排长椅,或躺或坐,至少有五六十位病人,不停地有呻吟声传来。 坐下角摆着四张圆桌,每张圆桌前坐着一名医师,正在给病人切脉看病。 而右边有两间屋子,每间屋子就是一家医馆,门口挂着布帘,上面有牌子,一家叫做王氏内科,旁边有说明:正五气,调阴阳,有点玄,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另一家叫做五脏内科,也写几句吹得不着边际的广告词。 这时,牙人叫住了一名富态的中年男子,“罗大掌柜!” 罗大掌柜走上前,牙人给他介绍,“这位就是专攻外科的范医师,家传国手,从业已经二十年,医术经验非常丰富。” 牙人很会说话,他只说从业二十年,可没说是从医,万一被拆穿,他也能把话圆回来。 范铁舟的脸一红,一炷香前他还是个船夫,转眼就成为了从医二十年,还好他的脸黑,看不出他的羞愧。 罗大掌柜打量一眼范铁舟,见他双手粗糙,皮肤黝黑,哪里像个医师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苦力。 “范先生真是医师?”罗大掌柜怀疑地问道。 牙人拼命给范铁舟使眼色,范铁舟却摇摇头,“我之前是太湖渔夫,偶然给村里人看看病,并不是专业医师。” 牙人的脸顿时黑了,完了!完了!这样一说就全完了。 罗大掌柜呵呵笑了起来,“范先生的坦诚令人钦佩,不过小店的东家定下规矩,一定要经验丰富的医师,只能对范先生说声抱歉了,我也无能为力。” 范铁舟满脸臊红,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宁儿,我们走!” “等一下!” 范宁叫住了转身要走的父亲,伸手道:“爹爹,把药膏给我。” “你....你要做什么?” 范铁舟不解地将药盒递给范宁。 范宁接过药盒快步走到中间长椅前,这一排椅子上坐着五六个病人,看样子他们都是来治疗外伤的。 范宁蹲下来拍了拍第一个病人的腿,又给他捏了捏。 “你在干什么?”病人疑惑地问道。 “这个不是!” 范宁不睬他,又连续试探了三人,三个病人都一脸困惑地望着他。 众人更是不解望着范宁,罗大掌柜也没有干涉他,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 范铁舟叹了口气,“宁儿,算了,我们走吧!” 这时,范宁用力捏了捏第四个人的小腿。 第四人是个愁眉苦脸的中年男子,一看就是个乡下农夫。 他措不及防,被范宁捏住了痛处,农夫‘啊!’的大叫一声,“痛死我了!” 范宁大喜,就是这个人。 他连忙蹲下问道:“大叔,你腿怎么回事?” “我今天犁地的时候,脚腕扭了。” “让我看看!” 中年男子挽起裤管,露出小腿,只见脚腕上红肿一大块。 范宁挑了一团药膏,均匀地涂在男子的脚腕上。 “大叔,感觉怎么样?” 中年男子点点头,“很清凉,很舒服!” “大叔,你走两步看看。” “不行!不行!”中年男子一口回绝,“不能走,一走就剧痛难忍。” “大叔,就走两步,扶着我,保证不痛了。” 中年男子将信将疑,他这时也感觉到脚腕不痛了,很舒服,这让他也有点动心,便慢慢扶着范宁肩膀站起身。 ‘一步!两步!三步!’ 最后范宁松开他,让他继续走,中年走了一圈,他甩甩腿,惊讶万分,“咦!真的不痛了!” 他又连续走两圈,欢喜得咧嘴大笑,“真的好了,一点都没事了。” “小官人,这要多少钱?” “一般我要收三百文钱,但今天我给你免费!” 这是牙人给他收集的行情,当天治好扭伤收三百文,隔一天减五十文。 范宁说完,也不看罗大掌柜一眼,对父亲道:“爹爹,我们去济慈堂!” 他拉着父亲就走,心中却暗数,“一、二、三,开口!” 就听见罗大掌柜急切地喊道:“范医师请...请留步!” 范宁停住脚步,得意地对父亲道:“爹爹,等会儿尽管提条件。” ....... 范铁舟怎么没想到,开医馆居然就这样成了,他只要每月给药铺五贯钱房租,其他费用都没有。 药房给他辟出一间占地两丈方圆的医馆,差不多四十个平方。 挂牌‘范氏外科’,旁边有说明:祖传秘方,接骨圣手,专治跌打扭伤,这却是范宁写的广告词。 “宁儿,这船怎么办?”回家路上,范铁舟摇着船橹问道。 范宁笑嘻嘻道:“跌打损伤,病人走路不便,范医师也是要经常下乡的,这艘船就留着下乡用吧!” 范铁舟笑了笑,“一般还需要一个药童,要不你退学来帮爹爹?” “爹爹给娘说去,她若同意,我就没意见,不过我建议先准备好一斤的跌打损伤药。” 父子二人对望一眼,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第四十四章 买房记 晚饭时,张三娘把一块焖肉夹到丈夫碗中,喜滋滋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开医馆用不了两百两银子?” 范铁舟摇摇头,“根本用不了,药铺给我三个月免租期,然后买一些必须物品,大概十贯钱,再留三十贯钱作为备用,差不多四十贯钱就足够了。 ” “那咱们还有一百六十两银子,可以去镇上买座房子。” 张三娘做梦都希望能住上宽敞明亮的青砖瓦房,房子是每一个女人的梦,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娘,镇上的宅子,占地两亩,青砖大瓦房,大概八成新,一百二十贯钱,我们已经问过了。” 张三娘顿时又惊又喜,“这么便宜?” 范铁舟笑道:“小镇上的房子能贵到哪里去?再说又不是临街可以开店铺那种。” “那有没有买下来?” 范宁笑嘻嘻道:“当然还需要您老人家亲自过目后才能决定?” “臭小子,皮痒了是不是,什么老人家,我很老吗?” “哪里?我娘年轻美貌,风流多姿......” 范铁舟‘噗!’的一声,嘴里饭笑喷了出来。 张三娘恼羞成怒,一把抓住儿子,狠狠掐他的胳膊,“臭小子,敢说你娘风流?我今天非掐死你不可!” “娘,此风流非彼风流,痛啊!” ......... 买房是一件大事,尤其意味着他们家要搬离蒋湾村,范铁舟需要给父亲先打个招呼。 出乎意料的是,范大川这一次没有反对。 他这两天正为小儿子的事情生气。 小儿子范铜钟早在几天前就不肯教书了,理由十分充足,教书严重影响他准备科举,他必须去县学复习才有氛围。 范大川当然不同意,但范铜钟闹腾一天,最后放出狠话,如果一定要他教书,他就放弃考科举。 范大川想到这些年投在小儿子身上的钱,他最终屈服了,只得同意小儿子辞职去县里读书。 而这时大儿子要去镇上当医师,多少给了范大川一点安慰。 他便同意大儿子搬家去镇上。 ....... 次日是放假第三天,范宁需要留在家赶作业,范铁舟和妻子高高兴兴地去镇上买房。 直到天擦黑,夫妻二人才回家。 听到开门声,范宁连忙迎了出来,范铁舟笑道:“买下了。” 范宁大喜,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搬家?” “还要好几天吧!” 张三娘累得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我和你爹又去订了一套家具,现在家具太贵,没几样东西就要我们十贯钱,真的黑心!” 张三娘想起一事,眉眼笑道:“宁儿,娘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那房东听说你爹爹是益生堂医师,居然主动让了五贯钱,还是当医师好啊!” 范宁肚子一阵咕噜噜叫,苦着脸道:“娘,我觉得还是当厨师最好!” “知道了!” 张三娘没好气道:“老娘累得骨头都要散架,还要给你这个小兔崽子做饭。” 张三娘站起身,懒洋洋地去厨房做饭。 范铁舟对范宁笑道:“今天下午,爹爹治好了三个病人的腿伤,居然赚了一贯钱,真没想到啊!” “这就叫一招鲜,吃天下,那盒药可以让爹爹吃一辈子,现在才是开始,等爹爹名声大了,会赚得更多。” 范铁舟没想到三个病人居然就赚了一贯钱,他对当医师开始有点信心了。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急促敲门,范铁舟一怔,只听妻子张三娘在院子里问道:“你们找谁?” 一名男子急声道:“范医师是不是住在这里?我们找他有急事。” 范铁舟走出来,“找我有什么事?” 男子作揖哀求道:“我爹爹从山上摔下来,好几处骨折,求范医师去救救他。” “我知道了,你们等我一下。” 范铁舟披了件衣服,拿一些夹板药膏,对范宁道:“假如明天早上我赶不回来,你就坐水根阿公的船上学。” “爹爹,我知道,你去吧!” 范铁舟匆匆和来人出去了,“你们住哪里?” “我们家在藏书镇吴墩,我们去了镇上才知道范医师家住在这里。” 范宁关了院门,问道:“娘,这些病人怎么会找到我们家?” “你爹爹在医馆门口贴了地址,承诺半夜也出诊,我劝他别贴,他不听,你看看,下午刚贴上,晚上就有人找上门,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张三娘着实有点不满。 范宁笑嘻嘻道:“娘,你只要想到爹爹跑这一趟至少赚五百文钱,你心里就舒服了。” “这倒也是!” 张三娘心中顿时想通了,她笑眯眯道:“那就别管你爹爹,我们吃饭!” ........ 范铁舟在四更时分才赶回来,他只睡了片刻,便起身送儿子上学,他自己也要去医馆坐堂。 范宁今天来得稍早一点,钟声还未响他便走进课堂,一眼看见了小萝莉朱佩,这小娘子正在低头赶作业。 其实不光是她,大部分学生都在拼命赶作业,放假三天,大家都有点玩散了。 “还有多少?要不要我帮你。”范宁坐下来笑问道。 “一边去!你那笔破字,还想帮我。” 不多时,朱佩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放下笔看了一眼范宁。 “你几时搬家?” 范宁一怔,“你怎么会知道?” 朱佩得意一笑,“就不告诉你,本衙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昨天掐指一算,便知道某个呆子家在镇上买了房。” 范宁心中着实奇怪,她的生活轨迹和自己没有交集才对,她怎么会知道? 范宁百思不得其解。 他索性也不再想,取出扇子递给她,“这个给你!” 朱佩眼睛一亮,一把夺过扇子,打开扇子看了看,喜滋滋问道:“你不要了?” “反正也不能卖钱,给我也是丢在箱子里,还不如给喜欢它的人。” 朱佩想了想,又把扇子还给他,撅着嘴道:“还是还给你,祖父会不高兴的。” 范宁把扇子放在她桌上,“第一,这把扇子已经和你祖父无关,是我的,我想送给谁,是我的事情;第二,范仲淹是我本堂三阿公,上次我就是和他一起去京城,我想请他写字轻而易举;第三,这柄扇子上有你祖父的名讳,我拿着不好,这三个理由足够吗?” “嗯!第三个理由不错。” 朱佩也觉得有道理,她眉开眼笑拿起扇子,又欣赏一下,便放进了书袋。 “你刚才说,请范相公写字轻而易举,是真的?” 范宁点点头,“我就在想,万一我找不到极品太湖石怎么办?我索性写信请三阿公给你祖父写一幅中堂,给你作为寿礼,你觉得怎么样?” 朱佩眼转一转,笑道:“太湖石我要,范相公的书法我也要,两样东西都不能少。” 范宁眼睛瞪大了,“这太过份了吧!” 朱佩双手叉腰,怒冲冲道:“范阿呆,你欠我的人情,想赖帐吗?” 范宁趴在课桌上嘟囔道:“你这个人情太难还了吧!” “那是!” 朱佩得意洋洋道:“我的人情是高利贷,利滚利,你想还清,没那么容易!” ........ 午休时间,刘康陪同范宁去看他们家的新宅,听说范宁家在镇上买了宅子,刘康也格外高兴。 范宁的新家也在赵状元桥附近,距离药铺很近,在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 两边是高大的青砖墙,有点年头了,上面布满了青苔。 小巷尽头左首就是范宁家的新宅,门比较旧,上面挂一把大铜锁。 范宁打开锁推门进去,开门就是一个很大的院子,至少有百余个平方,院子周围是五间倒‘凹’字型的青砖大瓦房。 这只是第一进,穿过走道,后面是天井,中间种了一棵大树,四周还有至少六间大瓦房,左边还是两层的楼房。 “比我家大一倍!”刘康惊叹道。 “别叹了,你们家是临街店铺,虽然面积小一点,但价格比我家贵得多。” “那倒是!” 刘康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我们家十年前买的,当时就花了三百贯钱,现在至少要五百贯钱,关键是那个地段还买不到了。” 这时,外面传来父亲范铁舟的声音,“就是这里,搬进来吧!” 只见一群人搬着大大小小的家具鱼贯而入,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 【求推荐票!!】 第四十五章 奇怪的考试 定床、安灶、开锅,搬运零星物品,一连几天,范宁父母格外忙碌,在第六天晚上,他们雇了一艘大船,将家里剩下的东西全部搬上船。 既没有放鞭炮,也没有请客吃饭,就这么安静地从蒋湾村搬家到了镇上。 随着年末渐渐来临,延英学堂也加紧了学生的学业,几乎天天都有考试,使学生们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而朱佩在学堂只关心两件事,一是催促范宁去找石头,催他给范仲淹写信。 另外就是和范宁比成绩,每次考试,他们二人的成绩总是交替第一。 如果书法的分值大,那就是朱佩第一,如果书法占的分值小,第一就非范宁莫属。 每次朱佩第一,她就笑逐颜开,对范宁写的字挖苦讽刺,而范宁拿第一,她就一脸不高兴,说教授偏心。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二月中旬,进入了隆冬时节。 这天清晨,一百多名学生集中在操场上,冻得搓手跺脚。 每个人都抱怨连天,这么冷的天气,把他们集中起来做什么? 他们都是中舍生和下舍生,也就是中年级和低年级学生。 上舍生是最高年级,明年春天就要参加县学考试,这时候格外紧张,一般都不会出来。 这时,刘院主带着七八名教授走了出来。 几名助教连忙招呼学生们排队。 很快操场上排成了十几队,刘院主摆摆手,操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刘院主高声道:“十二岁以上的学生请举手!” 操场上陆陆续续有十几名学生举手, “举手的学生请先回课堂。” 十几名学生从队伍中离开,操场上只剩下一百零几人左右,每个人都颇有兴趣,居然要挑选年龄,这是做什么? 大家伸长脖子望着刘院主。 刘院主微微笑道,“还有十天就是年考,往年的年考都是各自分开,但今年比较特殊,今年你们将用同一份试卷进行考试......” 刘院主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下面的嗡嗡议论声淹没了。 中舍生和下舍生跨越了整整四年,居然要考一样的试卷,简直太不合情理。 “大家安静!” 刘院主喊了一声,众人安静下来。 “我再重申一遍,这次考试就是年考,希望你们认真准备,而且这次的奖励也会比去年丰厚。” 院主训话结束,大家三三两两各自回课堂,范宁等到刘康。 “你有什么消息?” 范宁虽然搬来镇上已经有一个多月,但消息依旧闭塞,而刘康却认识人多,消息灵敏。 “今年不光是我们学堂特殊,别的学堂也一样,十二岁以下学生统一考试,真的很奇怪。” “会不会是县里的要求?” “不知道!” 众人议论着回到课堂,范宁刚坐下,朱佩便走进了课堂。 她戴着比较流行的契丹人脱浑帽,帽子很大,脸显得更小。 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白狐皮裘,脖子围着银白色狐狸尾巴,和帽子连为一体,披着猩红色大氅,脚蹬小鹿皮靴。 远远望去,就是一个做工异常精致的洋娃娃,但范宁私下却觉得她象个小狐狸精。 她是刚刚才来,学堂的各种集体活动,她从不参加, “你们都在议论什么?”朱佩坐下问道。 “今年年考有点奇怪,所有十二岁以下学生都考一张试卷,好像别的学堂也一样,大家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朱佩脸上露出她一贯的轻蔑招牌,“连这个都不知道,选拔呗!” 范宁忽然想起她有消息来源,连忙凑上前笑道:“给我说说,是什么选拔?” “臭小子,靠我这么近干什么,远点!远点!” “那你给我说说!” “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还有,你的石头什么时候给我,我先警告你,不准再拿假的太湖石骗我!” 范宁前几天收到了范仲淹托人捎来的两幅中堂,并夸赞他写字进步很大,鼓励他继续努力。 一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中堂他自己留下。 另一幅送给了朱佩。 那幅中堂让朱佩很满意,但太湖石却让她十分恼火,范宁竟给她一块假的太湖石充数。 范宁懒得再和她嗦,自己嘴皮子都说干了,那不是假太湖石,是灵璧石,自己好容易才淘到,她就是不相信。 让她去找祖父鉴别,她又不肯。 这时,严教授走进课堂,用鞭子敲敲课桌,课堂上顿时安静下来。 “昨天的考试范宁第一,朱佩第二,刘康第三,下面我念到名字的学生,下课到我那里去接受惩戒,范疆、罗平洲、张仓......” 范宁用眼角余光迅速瞥了一眼朱佩,不出自己所料,自己拿到第一,她嘴都快撅上天。 “每次都是这个严老头,他的心完全长偏了。”朱佩低声恨道。 其实她的抱怨也没有错,严教授不太注重书法,书法的分值比较低,所以每次都是范宁拿第一。 但教《孟子》的蔡教授却比较看重书法,所以在他课上,范宁拿第一的次数不多,大部分第一都被朱佩夺走。 “今天默《论语》三篇,颜渊、子路和宪问,还是老规矩,错两个字我抽手心一鞭,开始吧!” 范宁摊开试卷,开始提笔写字。 他的书法确实进步很快,在两个月前跃上第一个台阶上,又在月初跃上第二个台阶。 范宁现在的楷书已经达到了范仲淹茶童小福的写字水平,甚至比小福还好一点,当然,比起朱佩还有一定距离。 这小娘子的字确实写得漂亮,非常有灵性,在整个延英学堂也能排名前三,这是刘院主对她的评价。 范宁开始静下心默写,手中笔越写越快,他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书法的美感之中。 ......... 午饭时,所有学生都在议论这次年考。 “下舍生和中舍生考一张试卷,太不合理!” 一名学生扯着嗓门嚷道:“中舍生学过《诗经》,《易经》也在学,我们什么都没有学过,难道只考《论语》和《孟子》吗?” “不可能的!” 另一名学生道:“你没有听见今天严教授怎么暗示吗?让我们有时间看看《诗经》,各位,年考要考《诗经》啊!” 饭堂里就像炸锅一样,格外吵嚷。 刘康对范宁道:“这次和中舍生混合考试,确实对我们不公平。” 范宁笑问道:“听说中舍生有几个厉害家伙?” 刘康点点头,“我们这一届是公认最差的,而最好的一届是中舍生下班,那个班有七个厉害角色,号称‘竹林七贤’,这个七个家伙第一年读书时,默写从来都一字不错,不分上下,只能靠书法来争第一,听说好几家伙五六岁就会写诗,都是家学深厚。” 这时,两名学生奔进饭堂,大声道:“你们去中舍生的饭堂看看,他们在预测年考成绩,已经把年考前十名的名单排出来了。” “有没有我们的名字?” “怎么可能有,他们根本对我们下舍生就不屑一顾!” 刘康站起身问道:“老五,他们有没有提到范宁?” 范宁脸一热,耳朵竖起了起来。 “提到了,他们把范宁排在第六十一名!” 饭堂内顿时吵成一团,中舍生上下两个班正好六十人,把范宁排在六十一名,言外之意就是没有资格和他们竞争。 刘康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范宁,你要好好准备,这帮家伙欺人太甚!” 范宁笑了笑,他倒很想领教一下竹林七贤的厉害。 ......... 接下来的几天所有学生都全力以赴,准备年考冲刺,范宁也不例外,每天天不亮起床,除了练字还是练字,直到一更时分才入睡。 对于范宁而言,诗词文赋他什么都不怕,唯一弱点就是书法。 他无法利用先知先觉的优势,只能和这个时代每一个学生一样,老老实实练字,踏踏实实进步。 转眼到了十二月下旬,距离年考还有两天。 一直让学生们困惑的统考原因终于揭晓,还真是全县统一部署,明年的二月二在县城举行神童选拔大赛。 这实际上是大宋童子试的一部分,大宋童子试和科举同步进行,所有过程都和科举一样,只是在发榜时另颁布童子榜。 像著名的宰相晏殊,十四岁考中童子榜第一,赐同进士出身。 选拔神童进京考试,是各府州县地方官的职责,纳入吏部考评,所以各地官员都非常重视。 虽然都重视,但各地实施方法却不一样,大多数县直到科举前夕,才派人去寻找神童,或者令官学推荐神童。 但一些教育发达的县却注重培养神童,尤其江南各地,每届科举结束后,各地就开始着手针对下一届的科举,培养新的神童。 吴县也是如此,选拔并培养神童已是传统。 大宋规定童子试资格是十五岁以下,所以这次吴县神童选拔赛也有年龄规定,在明年四月前不能超过十二岁。 神童选拔赛每三年举行一次,完全跟随着科举的步骤。 以前都是各学堂直接推荐学生参加神童选拔赛,这里面弊端颇多,被推荐者基本上都是富家子弟,寒门子弟极少、 这一次赵学政进行改革,要求各学堂必须用考试的方法来预选。 所以各学堂的年考就成了资格选拔考试。 第四十六章 年末大考 天还没有亮,延英学堂的学生们都等候在大门外,今年是年考,不能随便进入学堂。 学生们在外面三五成群,低声议论,都在讨论今天的考题。 刘康走到范宁面前,低声道:“那几个家伙就是竹林七贤!” 范宁随着刘康目光望去,只见最右边站着七名中舍生,中舍生也就相当于三、四年级,看他们模样,应该是三年级学生。 这七名中舍生自成一个小群体,个个衣着华丽,气质卓然不凡,每个人的神情都颇为傲慢,对其他中舍生态度还稍微好一点。 但对下舍生,根本就不屑一顾。 七人中间有一个带着高帽子的学生,身材瘦高,比范宁高了半个头,相貌十分英俊,一双目光格外明亮。 只见他穿一件质地考究的青缎士子服,腰束革带,脖领间翻出一件上好的毛皮,他气质极好,温文尔雅,更显得他玉树临风,在七人中极为抢眼。 “那个戴高帽的是什么人?”范宁努一下嘴问道。 刘康没好气道:“你忘了吗?咱们在奇石馆见过他的。” 范宁想起来了,好像是在奇石馆门口见过他们祖孙二人,但范宁没放在心上,有点忘了。 “他叫徐什么?” 刘康摇摇头,“看来你真没放在心上,他叫徐绩,家在吴县县城,今年十一岁,三年前他也是以第一名考进了延英学堂,从第二年开始,他从未考过第二。” “这么厉害,他擅长什么?”范宁好奇地笑问道。 “各方面都很厉害,听说他四岁就会写诗,六岁写散文,书法尤其好,他祖父是平江府学首席教授,父亲是进士,现在朝廷为官,可谓家学渊源。” 范宁暗暗点头,这才是真正的神童。 这时,延英学堂的钟声敲响了,学生们鱼贯进入学堂,年终大考终于拉开了序幕。 一百零四名学生分坐在三间考场内同时开考,位子基本上没变,范宁的旁边还是朱佩。 刘院主带着十几个教授和助教作为监考。 这时两名助教将一块大木板抬进课堂,掀开上面蒙布,考题终于出现了。 课堂上顿时一片惊呼。 几乎所有下舍生都呆住了。 试题对中舍生还好,但对下舍生却十分严峻。 赋诗一首,题目是《冬至》。 作门联一幅。 默《论语》前三篇,《孟子》前三篇。 默《诗经》任意五篇 默《道德经》前五章 默《庄子.秋水》 要求酉时交卷,也就是下午五点结束考试。 题量大,内容刁,更重要是,很多内容下舍生根本就没有学过,比如《诗经》,那是要入学第二年才开始学。 还有《道德经》、《庄子》这些课外读物,对低年级学生还是要求太高。 这些题目对范宁却是再轻松不过,不过他的弱点在于书法,范宁忍不住偷偷地看一眼朱佩。 只见朱佩望着考题发呆,显然她也遇到了难题。 一个上午,范宁便写完了除作诗以外的其他考试内容。 这时,午休的钟声敲响,他们今天没有午休时间,连吃饭都必须在考场上进行,片刻,外面脚步声响起,几名助教送饭来了。 监考的严教授拍拍手,“大家先停笔,吃完饭再继续!” 大家纷纷将试卷和笔墨收进抽屉,每人上去端了一盘饭食。 范宁端了两份下来,把一份推给朱佩,“吃吧!今天伙食不错。” 在范宁看来,今天伙食还算不错,红烧狮子头,一盘油焖茄子,一碗菜汤,两个肉馒头。 朱佩摇摇头,“我不想吃,你拿去吧! 她将红烧狮子头放进范宁盘中。 范宁看了看她,感觉她情绪十分低落。 “有不会做的题目?” 半晌,她眼睛有点红了,噘着嘴道:“我没读过《道德经》和《庄子》。” “这个.....小问题啦!” 范宁迅速向四周看看,见几个监考老师正忙着分饭食,他迅速将自己的两张卷子塞给了朱佩。 朱佩吓了一跳,这不是作弊吗? 范宁压低声音道:“趁吃饭时间赶紧看几遍记下来。” 朱佩紧张得浑身发抖,她虽然刁蛮胆大,但考试作弊的事情她却从未干过,不过,她还是鼓足勇气细看范宁默写的《道德经》和《庄子》。 范宁却拿起筷子大嚼狮子头,烧得真不错,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道菜,平时饭堂每份只有一个,今天他却一下子有了两个,令他大快朵颐。 等他吃完了饭,再看朱佩,却见她正眉开眼笑地吃着点心。 “都记下来?” 朱佩把卷子还给他,得意洋洋道:“这次你若拿不到第一,别怪我哦!可是你自找的。” “我想起来了!” 范宁嘿嘿一笑,“好像《秋水篇》我一个地方默错了。” “你!” 朱佩大怒,狠狠踢了他一脚,“你这个混蛋.....” 范宁见她气得小脸通红,便笑道:“逗你玩的,我这次有自信,你在诗和对联上比不过我。” 朱佩鼻子哼了一声,“那咱们就走着瞧!” ........ 考试结束,学生们都聚集在操场里,谁也不愿离去。 “范宁,我完蛋了!” 范宁刚走到操场,刘康便上前哭丧着脸道:“《诗经》、《道德经》和《庄子》都没有默出来,我肯定要被劝退回家!” 年考成绩太差,按照惯例是要被劝退回家的,范宁看了看其他人,每个人都脸上苍白,看样子考得都不好。 范宁安慰他道:“大家都考得不好,那就法不责众,再说,《诗经》要明年才学,这不是我们的责任,我觉得应该是用来考中舍生,我们做不出来也没有关系。” 刘康想想也对,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他又幸灾乐祸道:“其实我还算好的,至少诗和对联都写出来了,范疆那小子,只默了《论语》和《孟子》,其他都没做,要开除也是先开除他。” “你考得怎么样?”刘康问道。 “还行,都能做出来,至于对不对我就不知道了。” 范宁话音刚落,刘康低声喊道:“他们来了!” 范宁回头,只见大群中舍生簇拥着七名学生快步走出来,他们就是竹林七贤,最中间之人正是徐绩,他们满面春风,看样子都考得不错。 “小家伙们,别哭了,赶紧回家吃奶去吧!” 有人怪声怪气喊了一声,众人大笑。 下舍生个个怒视他们,刘康更是大怒,指着范宁道:“得意什么?我们范宁考得不比你们差!” 范宁连忙制止他,“刘康,不要说了!” 七名中舍生对望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嘲讽之意,其中一人不屑道:“蚂蚁王也是蚂蚁,能和大象比吗?” 范宁淡淡一笑,却没有接他们的话,另一人见范宁不吭声,便走上前故意用肩膀晃他一下,“难道你不是小蚂蚁?” 范宁看了他一眼道:“我确实是只小蚂蚁,很渺小,不值一提,不过你们也算不上什么大象,最多是群小蝌蚪,在井里游来游去。” “混蛋!” 一群中舍生忽然听懂了范宁话中之刺,顿时勃然大怒,纷纷要冲上前。 徐绩制止住众人,他身材瘦高,举手投足间就有一种领袖气质,从容不迫走上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冷打量一下范宁。 “其实这次题目完全是针对中舍生的,《道德经》和《庄子》都要求我们背过,对联和诗我们也学过,不知道学堂为什么会把下舍生拉进来凑热闹?着实令人费解。 我们也不是故意瞧不起你们,但你们确实太弱小,我一贯认为,弱小者应该有自知之明。” “你是在说我们没有自知之明?”刘康不满地质问道。 徐绩微微一笑,目光不屑地投向了范宁,“别人都还好,我只是觉得有个别人太高看自己了。” 这七个高才生都是书香门第,家学深厚,又在学堂苦读多年,一个个眼高于顶,怎么可能看得起一个刚进学堂的小字辈。 况且范宁家世贫寒,从乡下来镇上读书,家世比他们差十万八千里,这更让他们发自内心的轻视。 众人一起大笑,有人讥讽道:“确实,某个人真不懂自爱,以为考个入学第一,就天下无敌了,真的可笑之极,延英堂藏龙卧虎,他算老几?” “各位太抬举我了!” 范宁淡淡道:“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一个宋朝平江府的乡下小学童,怎敢和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竹林七贤相提并论?” 范宁格外彬彬有礼,举手投足也温文尔雅,但他说话,却比针还要刺人。 徐绩脸色微微蕴红,他见范宁口齿锋利,便不想和他再嗦,便冷冷道:“学弟也不必妄自菲薄,没有谁敢说自己能拿第一,中舍生有很多才华横溢的同窗,像薛俊、陆有为、吴健、张淼、王铮、王应,还有区区在下,我们都有可能拿第一。 不过有一点我们敢肯定,这次成绩榜上,绝不会有下舍生的名字。” 说完,他转身扬长而去,众人一个个仰着头,不看他们一眼,从他们面前大步流星而去。 刘康恨得咬牙切齿,“这帮混蛋太狂妄了,范宁,他们根本就从骨子里瞧不起你!” 范宁却轻松一笑,“他们确实有狂的本钱,我才刚刚入没两个月,没必要和他们争强好胜。” 第四十七章 矛盾升级 对于教授和助教,他们的苦日子才开始,今晚他们将熬一个通宵将所有卷子批完,明天上午将公布成绩。 房间里十分安静,每个教授都在批阅厚厚一叠卷子。 这时,严教授走到刘院主身边小声道:“院主,你看看范宁的卷子,挺有意思!” 刘院主正在批阅徐绩的的卷子,徐绩可是他的宝贝学生,这次考十分出色,令刘院主赞不绝口。 听说范宁的卷子来了,他连忙放下手中的卷子,笑道:“给我看看!” 他只看第一页,第一页是诗和对联。 诗名叫《冬至杂记》 试数窗间九九图, 余寒消尽暖回初。 梅花点遍无馀白, 看到今朝是杏株。 刘院主赞许点了点头,“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新而富有生活情趣,和他考学堂时的养蚕诗一样。” “对联也很不错!”严教授笑道。 对联是要求写一幅门联,这主要是新年将至,很多人家都有贴门联的习俗,一般而言,内容比较讲究喜庆。 刘院主又仔细看了看范宁写的门联。 近市声喧,清风明月不用买。 贫家客少,鸟语花香大可人。 虽然不够喜庆,有点自嘲的意思,但写得确实不错。 刘院主立刻笑道:“这幅对联我要了,贴到我家门上去。” “院主,你家那座大宅子贴这幅门联不合适。” 刘院主一瞪眼,“谁说的?和朱家比起来,我也很穷好不好。” 严教授有点沮丧,这幅门联他也看上,结果却被院主抢走。 刘院主又看了看后面的默写,笑问道:“后面的默写怎么样?” “我已看过,助教也仔细复核过,全默对了,一字不错,我认为这次范宁可得上上甲等。” “真让我难办啊!” 刘院主轻轻叹息一声,如果延英学堂把范宁推出去,势必会被赵学政趁机收割走。 可如果不推荐范宁,他又觉得对范宁不公平。 沉思良久,刘院主还是提笔在卷子上批了一个‘上上甲等’的分数。 不管怎么说,成绩还是要给范宁的。 “徐绩考得怎么样?”严教授问道。 刘院主把卷子递给他,“发挥很出色,我也很想给他上上甲等,只是可惜啊!他把《庄子.秋水》的文章名忘写了。” ........ 次日上午,范宁正在井边洗漱,门外传来刘康的声音,“范宁,可以走了!” “马上就好!” 范宁胡乱洗漱一下,跑回屋穿上外套,便拿着书袋走出院门。 “你还拿书袋做什么?今天又不上课。” “看完成绩,我想去一趟书铺。” “我也去,等会儿叫我一声。” 两人有说有笑离开巷子,向学堂走去。 刚走到学堂门口,只听有人大喊一声,“他来了!” 十几名同窗奔出来,将范宁团团围住,众人七嘴八舌,“范宁,你这次给咱们长脸了!” “大家考得怎么样?” “太惨了,我们下舍生全军覆没。” 原来成绩已经出来了,范宁听到‘全军覆没’,心中不由一动,难道朱佩也没有考好? 但已经容不得范宁多想,众人簇拥着他向学堂内走去。 成绩已经公布,高高挂在大院正中告示栏内,两边还挂着红花,上面一行大字:年考金榜。 两边围满了数十名学生,几乎都是中舍生,正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众人见范宁进来,顿时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向他望去,所有的目光中都充满了不服和不满。 范宁不理睬他们,直接走到榜单前,按照惯例,年考每个班一般只公布前五名。 但今年是百人联考,所以名单公布了前二十名。 但所有名字后面都清一色的标注着中舍生,唯独第一名范宁后面写着下舍生,格外醒目,但也格外刺眼。 范宁笑逐颜开,虽然他知道自己考得不错,但真拿了第一名,那种名字高悬第一的畅快感,还是让他心花怒放。 “奇怪,朱佩怎么没有?”旁边刘康小声道。 顿时提醒了范宁,他往下看去,第二名徐绩,第三名陆有为,第四名吴健....... 范宁看了两遍,前二十名都没有小萝莉朱佩的名字,这让他有点困惑,朱佩也全部做完了,难道中舍生就这么厉害?朱佩连前二十名都挤不进去? “他作弊!”忽然有人冷冷的说了一句。 “谁?谁在胡说八道!”刘康恼怒地望着众人。 所有人都目光冷淡,没有人开口。 这时,徐绩走上前,对范宁点了点头:“恭喜范学弟,昨天是我说得不对,向学弟真诚道歉!” 他嘴上说真诚道歉,但脸上却毫无笑意,目光中看不到半点真诚。 范宁摆摆手,“徐兄不必勉强自己。” 徐绩脸色一沉,肃然道:“我们都无法理解,学弟为什么能考第一,能不能给我们解释一下?” “这种事情需要解释吗?” “我们一致认为有必要!” 徐绩回头看众人一眼,又注视着范宁道:“徐弟刚刚才入学,之前在乡村小学塾,既没学过《诗经》,也没读过《道德经》和《庄子》,更没见学弟写过对联,为什么年考却能超常发挥?让我们不思不得其解。” “几个月前还是范阿呆,甚至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另一个中舍生补充道。 范宁心中异常愤怒,但他脸上依旧笑眯眯道:“在你们看来,我夺榜首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我作弊,第二是学堂故意给我高分,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你们都不应该找我来解释,你们应该去问学堂要个说法,对不对?” 徐绩冷冷道:“如果你是作弊,学堂未必知道!” “那你说怎么办?” 这时,刘康见形势不妙,溜出去找刘院主了。 中舍生薛俊哼了一声,“我们要和你比试,彻底扒掉你的假面目。” 范宁不屑地摇摇头,“如果我不比呢?” 几名中舍生将他围了起来,另一名身材魁梧的中舍生吴健冷笑道:“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你们在干什么!” 刘院主怒气冲冲赶来,后面跟着跑去告状的刘康。 数十名中舍生纷纷闪开,刘院主走上来怒视众人,“你们围着范宁做什么?” 薛俊高声道:“我们认为他考第一不合理!” 另一人也道:“我们怀疑他作弊!” 刘院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众人道:“这就是你们的理由?自己考不过别人,就说别人作弊?你们太自以为是了!” 众人都低下头,徐绩挺直腰道:“刘院主,这件事是我的责任,和他们无关。” 刘院主气极而笑,“你倒是勇于担责,是不是还想让我夸奖你几句?这次你没有考第一,你知道自己问题出在哪里?” “还有你们?” 刘院主又指着众人,“你们不去反思自己的问题,却为难一个比你们考得好的学弟,你们好意思吗?” “我们坚持认为第一名不应该是他!”徐绩并没有被刘院主说服。 “你” 刘院主心中失望之极,自己教育了半天,这帮学生还是油盐不进。 他挥挥手,“你们走吧!榜单已定,接不接受随便你们。” 徐绩昂着头,骄傲地转身走了,众人纷纷跟着他离去,至始至终,谁也不说一句话。 片刻,数十名中舍生走得干干净净。 刘院主叹口气对范宁道:“是不是很失望?” 范宁笑道:“失望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我!” 刘院主心中无奈,对范宁道:“这七个学生一直就垄断着中舍生的前七名,三年来从未旁落,就算是其他中舍生夺走第一,他们都接受不了,更不说用是你这样刚刚进学堂的乡下孩子,你要理解他们。” “我完全能理解!” 范宁淡淡笑道:“看他们的衣着谈吐,看他们的家世学识,看他们的身份背景,他们是有骄傲的本钱,可理解归理解,我们还是面对现实,现实是,我考了第一,而不是他们。” 第四十八章 趁虚而入 范宁夺得年考第一,得到了二十两银子的厚奖。 当范宁将二十两银子放在母亲面前时,张三娘一反常态,竟抱着儿子放声痛哭起来。 她想到自己第一天送儿子上小学塾时,一路上那些讥讽的目光,那些难听的话语,还有邻居和好友的劝说,劝她不要浪费钱。 甚至公公也拍桌子骂她败家,儿子上学塾后,每次考试都是最后一名,甚至连字不会写几个。 铺天盖地的讥讽和嘲笑压得他们一家喘不过气来,所有的屈辱和委屈她都默默忍受,但她依旧义无反顾地送儿子上学,宁可自己吃糠咽菜,也要把钱一文一文攒下来给儿子交学费。 她相信自己的儿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 今天,儿子考了整个学堂第一名,多年的憋屈都一起涌上张三娘心头,让她怎么能不放声痛哭。 范铁舟劝了妻子半天,张三娘才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抹去眼泪,心中的屈辱已经消失了,喜悦开始占据了她的内心。 张三娘反复看范宁第一名的嘉奖书,虽然她不太识字,但上面‘第一名’三个字她还是认识,笑得她嘴都合不拢。 “宁儿,回头拿给你外公、外婆看去!” “娘,这二十两银子就奖给我吧!”范宁趁热打铁,想把二十两银子的奖励要到手。 “你这孩子,倒是会抓住时机,小孩子家家的,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张三娘抚摸儿子的头道:“宁儿乖,这些银子娘存起来给你娶媳妇。” 张三娘此时内心虽然十分柔软弱,但在原则问题上她却从不让步。 旁边范铁舟见儿子一脸沮丧,便替儿子说两句好话,“娘子,马上就要过年,多少给孩子一两贯零花钱吧!” 范铁舟这一两个月挣钱不错,在家中的地位也略有提高。 张三娘捏了捏儿子可怜的小脸蛋,笑道:“好吧!既然你爹爹开口,那就给你五百文钱,算是你这次考第一的奖励。” 二十两银子变成五百文钱,足足缩水了四十倍,好在范宁有心理准备,知道他娘是属貔貅的,银子到她手中就休想再出来。 老娘肯给自己五百文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 吃罢午饭,范宁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发愁,他现在手头拮据,上次变卖玉佩得了四两银子,买那块千洞石花了一两银子,后来给朱佩买那块上品灵璧石就花了他两贯五百文钱。 眼看年末了,各摊贩都要收拢资金,奇石巷会有一些压箱好货出现,前段时间自己准备年考没时间,好容易等考完,范宁今天就想去奇石巷撞撞运气。 问题是,他现在手中只剩下五百文钱,没有本钱怎么办? 对了,自己不是还有一块玉佩吗?他记得好像落在床头哪个旮旯里,当时自己上学急,没有及时找出来,后来就忘了。 范宁翻身起来,被褥全部掀起来,在床上翻找了半天,终于在床缝里把另外一块玉佩找到了。 “太好了,又有钱了!” 范宁高兴得重重吻了玉佩一下。 “宁儿,有没有什么脏衣服,赶紧拿下来。”张三娘在楼下大喊。 “来了!” 范宁拿着两件脏衣服快步下楼,这时,范铁舟吃完午饭正要去医馆。 “宁儿!” 范铁舟叫住了儿子,他见妻子不在,便偷偷塞给他一锭银子,大约一两重。 “藏起来,可别再让你娘找到。” “谢谢爹爹!” 范宁大喜,父亲真是雪中送炭啊! 范铁舟笑问道:“是不是要去淘石头?” 范宁笑了笑,父亲还是很了解自己。 “你去吧!我也要去医馆了。” 范铁舟走了几步,又想起一事,回头对儿子道:“你还记得上次让我帮你找石头吗?” 父亲不说,范宁差点忘了这件事,他连忙问道:“有消息吗?” 范铁舟点点头,“前两天,村里的王二叔带母亲来医馆看病,说他那里有好几块石头,专门给你留着的,让你有时间去看看。” 范宁欢喜道:“等过年放假,我就去!” 范铁舟医馆有事,匆匆走了,范宁拿着脏衣服来到外院子,只见母亲张三娘正坐在井边洗衣服。 范宁把衣服放到母亲身旁,见她的手冻得通红,不由一阵心疼。 “娘,你拿到洗衣铺去吧!天气这么冷,别自己洗了。” “洗衣铺太贵,洗你一件长衫就要收十文钱,咱们家洗一次就要花六十文钱,可以买两斗米了,还是我自己洗吧!” “要不我给你烧点热水。” “胡扯!现在柴禾多贵,别给我瞎浪费。” 范宁挠挠头,“我不是刚给你挣了二十两银子吗?” “你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那二十两银子哪里够用?” 张三娘叹息一声,买一担柴居然要二十文钱,住在镇子里什么都要花钱,想想还是乡下好。 这些天,张三娘开始怀念乡下的生活,除了买油盐和日用品需要花点钱外,其他都不要花钱,稍微节俭一点,每个月一贯钱就足够用。 现在他们住在镇子里,柴米油盐酱醋茶,吃的米、蔬菜、肉蛋,都要花钱,穿的衣服鞋袜也不能太粗糙,要稍微讲究一点,还有各种日用物品,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要花钱买,连喝口热水都很奢侈,一个月三四贯钱根本就不够花。 范宁笑道:“爹爹挣得也不算少啊!” 他爹爹范铁舟现在早出晚归给人看病,非常辛苦,一个月能挣二十贯钱左右,去掉每月给药铺的五贯钱房租,两贯钱的雇药童费,还有医馆的一些必要支出,每月纯收入大概有十贯钱。 十贯钱在乡下绝对是高收入,但在镇子里只能算中等人家,和刘康家差不多。 “娘,要不咱们家就请一个女佣吧!找个年轻能干的,最好没有家庭拖累,帮你做饭洗衣,减轻你的负担。” 张三娘凌厉的目光狠狠一瞪,“你干脆就明说,给你爹娶房小妾!” 范宁吓一跳,连忙改口,“那....请个小丫鬟也可以,十岁左右,刘康家也有个小丫鬟呢!” 张三娘笑道:“刘康的娘给我说过,那个小玉是孤儿,将来准备给儿子做小妾的,你是不是很羡慕刘康,所以让娘给你也找个小丫鬟,将来好给你做陪房?” 范宁真不知自己的老娘是什么思想,动不动就往那方面想,简直让他无语。 范宁懒得再说,加快速度就向外走去。 “你又要死到哪里去?” 范宁一溜烟跑了出去,远远听他大喊:“我去奇石巷!” 张三娘无奈,只得起身把儿子的两件脏衣服扔到盆子里。 “这么大的孩子了,还像顽童一样,动不动就跑去看石头,几块破石头有什么好看的。” 张三娘絮絮叨叨数落儿子,她却忘记了,他们家的生活剧变,就来源于两块石头。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小娘子脆生生的声音,“请问,这里是范宁家吗?” 张三娘连忙站起身,在身上揩一下手上的水,快步走到门口。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虽然是小郎打扮,但张三娘一眼便认出她是个小娘子。 她衣着华丽,头戴一个大皮帽子,眉眼就像画的一样,眼睛那样灵动,一张小脸长得白嫩精致啊!简直是张三娘从未见过的小美人。 这么娇滴滴的小美人来找自己儿子,张三娘顿时喜出望外。 “范宁是我儿子,你是.....” “原来是大娘,我是范宁的同窗,我姓朱。” 朱佩的笑脸格外乖巧甜美。 张三娘一眼看见巷子口站着一个高得吓人的年轻女子,又听小娘子姓朱,她想起了丈夫的话,顿时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你是朱小官人,我家宁儿常常说起你。” 张三娘连忙声道:“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来屋子里坐。” 朱佩点点头,走进院子,探头看一下问道:“范宁不在吗?” “他去....书店了,这孩子喜欢看书,没事就往书店跑。” 朱佩抿嘴一笑,范阿呆不在最好。 朱佩将一封信递给张三娘,“大娘,这是我给范宁留的一封信,我要回一趟吴江,恐怕要过了上元节才能回来。” 张三娘有点惊讶,小娘子要回吴江,居然还给儿子留信,他们关系很好啊! “太客气了,小官人请进来喝口水。” “谢谢大娘!” 朱佩小嘴极甜,笑容可爱,长得又极为俊俏,这让一直想要个女儿的张三娘心疼得不行。 她给朱佩倒了蜂蜜水,又去找点心。 “这个臭小子,把家里招待客人的点心都吃光了!”张三娘找不到点心,只得悻悻回来。 “大娘,我不饿,你刚才说,范宁经常提到我?” 张三娘连忙道:“是啊!他常常说同窗朱小官人性格最好,温柔可爱,心肠宽厚、长得又俊,而且特聪明。” 朱佩脸一红,这哪里是范宁说的话,分明是他娘在夸自己,不过她听得也很高兴。 “大娘,我想问范宁借本书,好不好?” “好!好!我带你去他的书房。” 范宁住在后院西面的两层小楼内,他住在二楼,上面有四间屋,两间屋空关着,另外一间是书房,还有一间是卧室。 朱佩早就想来打探一下范宁的秘密,今天正好他不在,是个好机会。 朱佩心中得意,臭小子,没想到本衙内会闯你的老巢吧! 走进书房,迎面挂着一幅大气磅礴的中堂,‘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下面说明是‘寄语孙儿范宁。’ 落款是祖父范仲淹。 朱佩眼都看直了,恨得她咬牙切齿,“臭小子,死阿呆,居然藏着这么好的东西。” “这是他三阿公写给他的,还鼓励他好好读书,将来做一个有担当有作为的人。” 张三娘在一旁解释,“三阿公最喜欢我家宁儿,经常写信来鼓励他。” “哦!” 朱佩心中有点失落,自己怎么没有这么好的三阿公,她的三阿公是个大商人,整天就知道赚钱。 张三娘眼一瞥,却忽然发现儿子床上乱得跟狗窝一样,她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收拾。 朱佩走到范宁书桌前,见桌子堆着厚厚的练字本,她心中其实也很佩服范宁练字的刻苦,范宁书法进步得这么快,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次年考朱佩本来考第五,但她无法接受,死活不肯上榜,加上她只是学堂的旁听生,刘院主便不再为难她。 朱佩回家大哭一场,祖父朱元甫见她心情不好,便决定带她回吴江住一段时间,正好老母亲也想回吴江看望亲戚。 她要好一段时间不在吴县,今天特地来向范宁道别。 这时,朱佩发现桌子左上角有厚厚一叠信,她翻看一下,大多是范仲淹写来的信,但有三封信的字迹十分娟秀,一看就是女孩儿写的字。 落款居然是汴梁欧阳倩。 朱佩心中顿时有点不舒服,不过她年纪还小,不舒服只是女孩子的天性,朱佩心里更多是好奇。 她趁范宁娘在屋中收拾床,便从最下面抽了一封欧阳倩的信,迅速揣进怀中。 “大娘,范宁的书我都有,我就不借了。” “好!那我们去前面喝点水。” “谢谢大娘,时间不早,我要回去了,我阿公会担心的。” “多乖的孩子,不像我家那个臭小子,一回家就跑出门。” 朱佩甜甜一笑,“大娘,我走了。” 张三娘一直把朱佩送到门口,目送她远去,叹息一声,“又俊俏,又温柔,又知书达理,要是做我儿媳妇多好!” 她又想到自己儿子,居然能让朱大官人的孙女另眼相看,说明自己儿子还是很有出息。 ====== 【四千字大章,求推荐票!】 第四十九章 生财寻道 范宁两辈子都过得比较拮据,对钱的渴望已经深深烙印在他心中。 虽然书中自有黄金屋,但那是指做了高官后的种种待遇,但自从范宁亲眼目睹当上高官的欧阳修也买不起房子。 范宁便不指望自己将来能靠当官发财。 钱是好东西,有了钱,他的祖母也能活到八十余岁,闲暇种点自己的小菜。 有了钱,自己的父母也能住上朱家那样的园林大宅,父亲不用像牛一样没日没夜奔波,母亲也能把衣服送去洗衣铺,不用再为生计发愁。 在宋朝赚钱的门路有不少,但既要赚大钱还能落一个文人雅名,不沾上铜臭味,这种机会却不多。 但范宁上辈子就知道,这种机会有两个,一个是出版,另一个就是文玩。 观赏石这条路是周鳞带他入门。 范宁曾经估算过周鳞的财富,如果把他的近千件观赏石精品运到京城去拍卖,那至少能拍出三十万贯以上。 谁能想到,温文尔雅的周鳞仅收藏的石头就有如此庞大的财富,而他花的本钱也不过才一万五千贯。 入了门后,范宁终于深刻了解到大宋士大夫对观赏石的狂热,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连天子随手赏给他的东西也是一串宝石,宋徽宗赵佶更是恨不得把太湖石全部挖到自己皇宫中去。 士大夫追石狂热,沉溺于赏石玩石,富商大贾也跟着附弄风雅,宋朝文人墨客以及巨商大贾对奇石的热爱已经到了一种境界。 范宁比宋朝人多了一千年的见识,他相信自己能在观赏石方面闯出一条发财新路来。 走自己的路,让后人无路可走。 不过范宁也知道,这事真不能急,得慢慢来。 ....... 此时,范宁正在奇石巷中穿行,这条两里长的巷子他早已熟悉无比,很多摊贩也认识他,这小家伙有点见识,运气不错。 范宁熟悉了奇石巷,也发现在这里淘点好东西太难,这里的太湖石大都是中下等品相,连他都看不上,更不用说老爷子周鳞。 上品很少,精品更是少见,至于极品,像上次那块千洞石就是极品,那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偶然出现一两件上品,也会被大店铺迅速拦截。 大店铺里精品也不多,主要以上品为主,数量虽然不少,但价格却让人丧气。 动辄五六十贯,范宁买不起,就算买得起也没有利润可言。 奇石馆这些大店铺毕竟经营了数十年,货物的源头和客户都被它们掌控。 范宁只有周鳞一个高端客户而且也没有货源,只能是业余玩玩。 “李大叔,袋子里有没有什么压箱好货?” 范宁走到一名黑胖子摊贩面前,笑嘻嘻翻他的袋子。 这个黑胖子摊贩就是上次收到极品千洞石的小贩,光福乡蒋墩人,叫李阿毛,他是个石贩子,常年累月在太湖周围的农家收购太湖石,然后过来摆摊赚差价。 范宁告诉他,上次那块太湖石他卖了十贯钱,李阿毛倒也不生气,那块石头他用五十文钱收购来,卖给书生两贯钱,赚了四十倍。 范宁一贯钱从书生手中回购,十贯钱卖出去,翻十倍也很正常。 如果那块石头是真的,就值十贯钱这个价。 至于卖两百两银子,那就不是他这种底层百姓能想象了。 范宁上次在他这里又淘到一块上品灵璧石,给了朱佩,那臭丫头居然不认,又不肯还给自己,着实让范宁恼火。 李阿毛连忙捂住自己的袋子,“去!去!去!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上次那块灵璧石我卖亏了,你要再补我五百文钱。” 范宁却眼疾手快,一把掏出一块柚子大小的圆石头。 “这是什么石头?” 李阿毛瞥了一眼这块石头,漫不经心道:“这个啊!这是寿山石,刻印章用的,你要的话,便宜卖给你。” 范宁心中有一种将这个李阿毛狠狠揍一顿的冲动,自己手中拿到的分明是一块极品田黄石,他居然还要便宜卖给自己。 不过这也不怪李阿毛,寿山石虽然早在南北朝时就有人用它当雕刻材料,但直到元朝时才开始流行起来,至于田黄石,更要到明清时才会身价陡增千万倍。 在宋朝,喜欢它的人还不多,属于冷门收藏石。 李阿毛这种石贩子至少还知道它叫寿山石,而一般人只会拿它去修房子。 周鳞就是少有喜欢寿山石的人,也知道田黄石的观赏价值,范宁就在他的仓库中看到过一块水缸大的极品田黄石。 “这石头多少钱?” 范宁没有故意贬低手中田黄石,没必要,李阿毛既然说便宜卖给自己,那它的价格就不会超过三百文钱。 “咱们是老熟人,我也不多要,两百文钱你拿走。” 这块石头是李阿毛十文钱收进来的,他觉得品相不错才摆上摊子。 可摆了三天也无人问津,他下午才收回袋子,不料就被范宁翻出来了。 “太贵了,我的钱都是从牙缝里刮下来的,你好意思要我两百文?” “那你给多少?” “最多二十文!” “去!去!去!一边玩去。” 李阿毛伸手要抢石头,范宁却不给他,他忽然发现摊子上有块太湖石异常眼熟,连忙一把抢过来。 “大叔,这块太湖石是真的吗?”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这块石头怎么不是真的?刚才奇石馆就有人来收购,我就偏不卖给他们,你要的话,不能低于三贯钱。” 范宁仔细看这块太湖石,立刻明白自己为什么感觉眼熟,这块石头神似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中间居然还有一条白线,就是千尺瀑布啊!如果上面再种一点点青苔,简直就一模一样。 可惜这个李阿毛没文化,没看过《溪山行旅图》,否则他要发笔小财了,当然,宋朝能有机会看过《溪山行旅图》的人也屈指可数。 不过就算没有《溪山行旅图》,仅仅凭这块太湖石的雄奇造型,也是一块上品太湖石。 这时,范宁远远看见奇石馆的李掌柜正匆匆向这边走来。 他立刻掏出三只一两重的银裸子扔给李阿毛,又指指田黄石。 “这块寿山石就当搭头?” “可以,送给你了!” “大叔,我尿急,先走一步。” 范宁飞快将两块石头装进布袋,转身就疾奔而去。 “这个臭小子,倒有钱啊!” 李阿毛捏了捏三两银子,眉开眼笑收入怀中。 这时,奇石馆的李掌柜跟着伙计匆匆走来。 “掌柜,就是这里!” 李掌柜看了摊子一圈,也没看见伙计说的上品太湖石。 “石头在哪里?” 伙计也愣住了,刚才还在这里啊! “老李头,刚才那块石头呢?” “什么石头?我这里全是石头。” 伙计半晌吞吞吐吐道:“就是我说有点....有点瑕疵那块。” “卖了!” 李阿毛冷冷瞪了他一眼,“既然你老人家说有瑕疵,我就便宜卖了呗!” 李掌柜听得目瞪口呆,他忽然回头狠狠一巴掌向伙计打去。 “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蛋!” 伙计抱着头委屈道:“是你教我们说的嘛!要说有瑕疵,好压价收购。” 李掌柜恨不得把这个白痴伙计拖回去暴打一顿,但现在他更关心那块太湖石,雄浑如泰山,那可是绝对能卖五十贯高价啊! 他陪着笑脸问道:“老李,咱们也是本家,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你能不告诉我,你那块石头卖给谁了?” 李掌柜就希望那个买家不识货,自己再把它买回来。 李阿毛也不敢过于得罪奇石馆,他便道:“你伙计我说石头有瑕疵,令我心灰意冷,正好范小官人过来,他一眼看中那块石头,我就便宜卖给他了。” 李掌柜气得一跺脚,“怎么又是那个臭小子!” 第五十章 新年将至 范宁一口气跑回家,钻进书房便急不可耐的取出两块石头。 他先看田黄石,灰白色的外皮已经剥落掉一部分,露出里面温润黄澄的本体,如果外皮全部剥掉,外形应该是卵状,柚子大小。 这可是极品冻石田黄啊!全石通体明透,闪烁着玻璃光泽,似凝固的蜂蜜,润泽无比,上面分布着密如织网的细萝卜纹,疏密有致、条理不乱。 后世一克田黄就要超过黄金价格十几倍,可惜宋朝人还对它兴趣不大。 范宁放下田黄石,又托起太湖石。 他现在对太湖石已经颇有体悟,太湖石如果发育的完美,便可称为上品或者精品,但要被称为极品必须要有奇罕之处。 比如上次那块千洞石,就在于它的千孔玲珑,万中无一。 而这块太湖石,外形像一座大山,山势雄伟,倒和泰山有几分形象,令人高山仰止。 如果没有范宽的《溪山行旅图》,这太湖石只能算是上品,勉强可称为精品。 但就是因为有了《溪山行旅图》,这块太湖石便赋予了灵魂,可升格为极品,这块太湖石自然也叫做溪山行旅石。 范宁越看越喜欢,虽然这两块石头他想自己留着,可是为了自己的赚钱大计,他也只能忍痛割爱。 这块石头不打算卖给周麟,周麟给价稍低,范宁需要等待机会,用京城的价格把它卖出去。 这时,院子里传来母亲的喊声,“宁儿!” “我来了!” 范宁藏起两块石头,飞奔下楼。 “娘,是不是叫我吃饭?” “每次叫你,就知道吃饭!” 张三娘没好气瞪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娘都不知道?” “我刚回来,刚才尿急,跑去上茅厕了。” 张三娘指指客堂,“下午有个小娘子给你送信,在客堂上呢!” “小娘?” 范宁不解地挠挠头,“是谁啊?” “信在桌上,自己去看。” 范宁转身向客堂里走去,桌上果然有一封信,他瞥了一眼,顿时跳了起来。 “娘!是不是一个打扮成小子模样的蛮丫头?” 张三娘脸一沉,“不准你这样说人家,那么温婉可亲、知书达理的小娘子,居然被你说成蛮丫头,你这个臭小子是不是又皮痒了?” 范宁翻了一下白眼,温婉可亲、知书达理,这是在说朱佩吗? ........ 过了二十五,新年就快了,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杀公鸡....... 到了二十八,镇上的鞭炮声开始响起来了,家家户户都在贴门符、挂春联、备屠苏酒、彻底打扫卫生,一群群小孩子穿上新衣服到处奔跑。 学堂是二十八日中午放假,到正月初六开始上课。 一放学,范宁便带着刘康向奇石巷奔去。 刘康听说范宁那块柱状太湖石卖得十贯钱,足足赚了十倍,让他心痒难耐,便缠着范宁让他也发笔小财。 范宁则是想再去淘一块田黄石,柚子大的田黄石才两百文钱,如果不把奇石巷的田黄石统统扫光,他感觉自己就是在犯罪。 但结果却出乎两人意料,奇石巷空空荡荡,一个摊贩都没有,全部回家过年去了,连店铺也纷纷挂上大锁,贴上新年歇业的牌子。 扑了个空,两人只得沮丧回家。 走到路上,范宁忽然想起一事,一转弯便去了父亲的医馆。 外科医生确实很忙,古时候人们都是手工劳动,动不动就会扭着伤着,大家都忙着挣钱养家,一天都停不下来,没有几个人会躺在家中悠闲地养伤。 为了尽快复原,大家都会来找医生治伤。 范铁舟忙得跟陀螺似的,一刻都停不下来,范宁就在一旁坐着,看父亲用他那一招鲜治病。 “有什么事?” 范铁舟送走一个病人,终于喘了口气。 “爹爹,我想回趟蒋湾村。” “现在?” 范铁舟吓了一跳,他现在可没有时间。 “明天吧!” 范宁犹豫一下道:“想去看看阿婆,再顺便去王二叔家,上次你不是说他有几块石头留给我。” 范铁舟哑然失笑,“你说反了吧!想去王二叔家,再顺便看看阿婆。” “都是一个意思啦!” 范宁挠挠头笑道:“过年船不好租,爹爹明天能不能送我一趟?” 范铁舟笑了起来,“明天你娘要去外婆家,你就陪她一起去,反正很近,自己抽个时间跑趟蒋湾村就是了。” ....... 范宁母亲的娘家是小岩村人,离蒋湾村不足三里,就在山的另一边。 小岩村也是一座小村庄,三四十户人家,一大半都姓张。 这里人家主要以种田为生,范宁的外公算是中农,家中有四十余亩上田。 张太公膝下只有一儿一女,长女就是张三娘,十年前嫁给了邻村渔夫范铁舟。 儿子叫做张平,是个很能干的年轻人,五年前娶妻,生了一个女儿,目前夫妻二人正在努力,争取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范宁和母亲是坐水根阿公的船去小岩村,今天张水根的船正好有空。 “大侄女,你有福气啊!铁舟做了医师,收入一下子增加数倍,还搬来镇上,有了自己的大房宅,你爹爹在村中到处夸你呢!” 张水根一路上都在夸赞,张三娘却稍显沉默,她望着路上一座座村庄,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她越来越怀念自己的老房子,虽然新宅宽敞明亮,但她却感到十分寂寞,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不像在蒋湾村,七大姑八大姨,一群女人聚在一起,聊聊东家长西家短,半天就过去了。 三间茅屋虽然破旧,但温馨快乐啊! 哪像现在,住了一个月多,对面的邻居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女主人和自己面对面走过,都视而不见。 “宁儿,咱们搬回蒋湾村吧!”张三娘脱口而出。 “娘,你真想回去,我没有意见。”范宁笑道。 张三娘叹口气,她也只是说说,哪能真的搬回去。 她搬到镇上让全村人羡慕得不行,每个来镇上的村民参观她家时都要惊叹一番,各种羡慕嫉妒恨,着实让她得意了一个月。 现在再搬回去,村里人岂不会笑死她,她可丢不起这个脸。 再说,大郎怎么办?他一个人住在镇上,万一......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张三娘脸上浮现一丝恼怒,他敢! 范宁体谅母亲,便笑嘻嘻道:“娘,还是雇个丫鬟吧!平时能陪你说说话。” 他刚说完,张水根接口道:“大侄女,你若想雇丫鬟,就给我说一声,我外孙女正好想找个人家做事,你见过的,就是小瓶儿。” 张三娘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谁让你多事?现在让她难做人。 范宁吐一下舌头,扭过头去,这个老头的耳朵怎么就这样长呢? 张三娘只得委婉回绝,“三叔,稍等等吧!现在家里还暂时用不着,等需要了,我一定来找你。” “好吧!她其实在里正家做事,但你也知道,乡下给的工钱太低,一天才给三十文,镇上做丫鬟,一天可是给五十文。” 张三娘翻了个白眼,小瓶儿才七岁,就打发出来做丫鬟,还和自己是转弯抹角的亲戚,来自己家里,到底是做丫鬟还是养女儿? 长得秀丽一点自己也认了,将来给儿子做个陪房,偏偏还长得那么丑,皮肤比自己丈夫还黑。 她才不会要! ........ 虽然是寒冬,但江南河水没有结冰,船照样驶得快,半个时辰就到了小岩村,范宁见到了外公外婆和舅舅。 这一顿夸奖就不用说了,范宁连吃了两个外婆包的糯米肉汤团,他就想开溜去蒋湾村。 范宁心中挂了钩子一样,不知王二叔给他留的太湖石会是什么样子。 好在正好家里有事,外公和舅舅也顾不上他,母亲张三娘便放他走了。 从小岩村到蒋湾村,绕过一座山梁就到了,大概三里左右,如果走直线更近。 范宁取代范呆呆后曾经和母亲来过一次外婆家里,他还记得路。 他沿着直线小路向山梁另一头走去,一路上不时遇到走亲戚的村民。 “阿呆,好久不见了!” “阿呆,能不能给你爹爹说一下,乡里乡亲的,看病就不要收钱了。” 凭什么啊! 范宁心中鄙视,加快了速度,不多时,便看到了蒋湾村。 他心中一阵激动,穿过一片竹林,向村里走去。 刚要走出竹林,他忽然停住脚步,只见他四叔范铜钟从对面鬼鬼祟祟走来,一路东张西望。 “有鬼啊!” 说到有鬼,范宁猛地想起一事,扭头望去,哼!杨寡妇家不就在竹林东面吗? 范宁闪身蹲在一块石头背后。 片刻,范铜钟走近竹林,但他并不进来,而是沿着竹林前面的小路向东走去,那边就是杨寡妇家。 很快他一闪身进了杨寡妇家的院子,人影消失。 “狗日的,整天偷鸡摸狗,不务正业!” 范宁狠狠骂了一句,一脚向石头踢去,一阵剧痛疼得他差点叫出声来,石头怎么这样锋利? 他不由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块石头。 “咦” ===== 【昨天没想到居然能突破一万推荐票,老高感激不尽,明天周末,老高给大家加餐,还请大家今晚继续投票支持!】 第五十一章 运气来时挡不住 范宁才注意到眼前的石头棱角锋利,似乎体态嶙峋,这...这竟然是一块太湖石! 用‘似乎’这个不确定的词,是因为上面全是泥土,但范宁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他脑补了这块太湖石去掉泥土后的原型。 范宁顿时又惊又喜,他连忙拔出随身带的小匕首,小心地刮去石头上泥。 估计是石头边缘比较锋利,很多农民都用它来刮鞋底的泥土,天长日久,整块石头都被泥土糊住了。 刮去几块泥土,范宁便叹口气,这么上佳的太湖石居然就随手丢在竹林里,真是暴敛天物啊! 他已经看出来,这块青太湖石的品相至少是精品。 石头外乡瘦长,石型呈片状,上下各有一个孔洞,颇有几分魏晋之风,极像一个裙裾翩翩的舞女。 只可惜这块太湖石外形虽美,但内部石细孔发育得稍微差一点,无法水气蒸腾。 如果内部发育得再完美一点,就是难得的极品了。 “阿呆,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范宁一回头,是他家邻居刘二叔。 他手中拿着一把镰刀,估计是来竹林里挖笋。 “刘二叔,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这块石头搬回家去。” 刘二叔看了看沉重的石头,至少有七八十斤,这样搬回家,不累死自己啊! 他心道:‘你这个臭小子倒会支使人!’ “搬回哪个家?”刘二叔笑容有点苦涩。 “当然是搬回老房!” 刘二叔想起一事,笑了起来,“上次去镇里顺便到你新家坐了坐,不错,房子又大又宽敞,就是太冷清了一点。” 他上前晃了晃太湖石,“你要这块破石头做什么?” 范宁随口胡扯,“那个....我新家需要一块顶门石,这块石头正合适。” “去!臭小子别在我面前装,你是想拿去卖钱吧!” 范宁被揭穿,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镇上有条奇石巷,我估摸这块石头能卖一百文钱呢!” “你小子想钱想疯了吧!还一百文,我看这块破石头一文不值。” 刘二叔一用力,将足足七十斤重的石头扛了起来,他咬着牙齿道:“走吧!” 范宁在他身后鄙视地撇撇嘴,还一文不值,多少极品太湖石就毁在这些粗人手中。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他们都懂石,这块精品太湖石还轮得到自己? 说起来还要感谢那些上门收石的小贩,他们的任务就是将太湖石贬得一文不值,然后用打发乞丐的价格收走。 久而久之,淳朴的乡下人便不太看重这些奇形怪状的太湖石了。 ...... 范宁的老房子挂着锁,他进不去,便在院子里打了几桶水清洗石头。 把石头上的泥土洗去,终于露出了太湖石的本相,范宁还是有点遗憾,美则美诶,可惜距离极品还是有那么半步之遥。 范宁暂时把太湖石拖到厨房里放好,就离开家去看自己阿婆。 走进祖父家院子,只见阿婆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阿婆!”范宁笑着给祖母打招呼。 杨氏看见孙子,顿时笑逐颜开,“囝囝来了。” 范宁走上前,握住了阿婆的手,把一盒点心塞给她,“这是我给阿婆买的,镇上最好的点心。” “阿婆牙不好,给囝囝吃!” 杨氏塞还给范宁,范宁跑进主堂把点心放下,见主堂很安静,又出来问道:“阿公不在家?” “你阿公在房间里生气呢!” “出什么事了?” 杨氏叹了口气,“还不是你四叔,整天跑回来要钱,上次说要买什么科举题,要走两贯钱,今天又说过年要谢恩师,要三贯钱买礼物,你阿公不给,他就大吵大闹。” 说到这,杨氏擦了擦泪水,“你四叔这样下去,孩子也不生,娘子也不管,怎么得了。” 范宁想想又问道:“阿婆,四婶在家吗?” “在!她也在生气着呢,一根银钗找不到了,你四叔刚回来又出去,她更生气!” 范宁点点头,“我去把四叔叫回来,刚才我在路上遇到他。” “快去!快去!把他叫回来,哄哄自己娘子。” 范宁快步离开祖父家,向杨寡妇家奔去,杨寡妇家院门没关,里面隐隐传来嬉笑声,他四叔在呢! 范宁在窗户下重重咳嗽两声,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范宁高声喊道:“四叔,四婶让我来叫你回家,快点回去,四婶的首饰少了,她正生气呢!” 喊完,范宁一溜烟地跑进竹林,片刻,只见他四叔范铜钟慌慌张张跑出来。 后面一个年轻女人怒道:“银钗给了老娘还想要回去,老娘真瞎了眼,看上你这个窝囊废,给我滚,以后不要来了!” 范铜钟不敢和她争辩,失魂落魄地向家里跑去。 虽然范铜钟嫌娘子太胖,但他却很害怕老丈人,这件事若被老丈人知道,自己小命就别想要了。 一定是银钗的事情被娘子发现了,这下他可怎么解释? ....... 范宁滑脚去了王二叔家。 王二郎也是渔民,母亲多病,家里十分清贫,他为多赚一点钱给母亲看病,几个月前买下了范铁舟的旧渔船,但他实在拿不出十贯钱,只能先给一半,另外五贯钱约好明年秋天再给。 王二郎心中感激,所以当范铁舟烦请他给儿子捞几块石头,王二郎便上了心,两个月捞了好几块太湖石,就等范宁上门。 “王二叔,麻烦你了。”范宁走进王二郎家,躬身行一礼。 “不麻烦!不麻烦!” 范宁给他行礼,让王二郎有点受宠若惊,他连忙请范宁进屋坐下,又给他倒一碗热水。 “听说阿呆年考第一,哎!越来越有出息了,以后发达了,可别忘记我们啊!” 范宁挠挠头笑道:“爹爹常说,再有出息也不能忘记乡里乡亲!” 王二郎竖起大拇指,“你爹爹说得对,他自己就是厚道人,我娘去看病,那样麻烦他,他还坚决不肯收钱。” 范宁有点心急,不想再聊下去,便笑道:“王二叔,我爹爹说,你给我找了几块石头,能给我看看吗?” “你等着,我这就去拿石头。” 片刻,王二郎拖来一只大麻袋,一路咣啷作响,范宁吓一大跳,这样会把石头撞坏的。 “王二叔,我来!” 范宁连忙跑进院子,小心地把一块块太湖石从麻袋取出来。 一共有七块,范宁仔细看了看,虽然都是太湖石,但品相不怎么样,大多是中下品,让范宁心中有点失望。 王二郎看出范宁脸上有失望之色,他便想了想,便从房间里拿出来一块石头。 “阿呆,看看这块怎么样?” 这时,范宁眼睛一亮,王二郎手中这块石头的品相很不错。 他走上前接过石头仔细看了看,居然是三潭印月。 所谓三潭印月是指太湖石上有三处凹陷,底部放在水中,水就随着里面的细纹慢慢浸上来,一两天后,凹陷处出现三个小水潭。 放在月光下,水潭中会映出三个小小的月亮,这就叫三潭印月,属于上品,比范宁上次卖的七星望月要稍微逊色一点,主要是美感度不够。 周鳞家有一块九潭映月,范宁亲眼见过,那才是精品。 王二郎走上前笑道:“这是我几年前捞到的,我觉得好看,就放在房间里当摆设,阿呆喜欢就拿去吧!” “我不会白要二叔的东西,要不王二叔给我开个价?” “这种石头不值钱,几个小贩来看过,都只肯给五十文钱,我不喜欢他们,宁愿送给你。” 范宁摇摇头,“那些小贩是在坑你呢!他们低价收,高价卖,心黑得很。” “这个我当然知道,他们肯定要赚的,不赚钱干嘛来收石。” 范宁见他还是不明白,便指着地上七块太湖石道:“这七块太湖石是下品,市场上最多也就是两三百文,小贩来收,五十文一块卖给他们,二叔也不亏,但这块就不一样。” 范宁举了举手中太湖石,“这块太湖石发育得非常好,属于上品,市价要三贯钱或者四贯钱,五十文钱卖给小贩就亏大了。” 王二郎吓一跳,“要这么贵?” 范宁点点头,“二叔和我爹爹交情深厚,我不会骗你,如果卖给奇石馆,讨价还价,他们最多给四贯钱,这是市价。” 王二郎有点犹豫,这么好的东西,他有点舍不得送给范宁,卖了钱给母亲治病多好。 范宁笑道:“我若想占二叔的便宜,就不会说实话了,这样吧!这块石头我拿走,就抵掉二叔欠我爹爹的五贯船钱,怎么样?” “真的?”王二郎大喜。 “当然是真的,其实我也拿不出四贯钱给二叔,正好抵船钱,我再给二叔写个收据。” “不用写什么收据,我相信你们父子呢!你尽管拿走,今天就算二叔占你便宜了。” “王二叔,我先走了,有时间到我家去喝杯茶。” 范宁抱着石头走了,王二郎望着范宁挺拔的背影叹道:“有什么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真是这样啊!” ........ 今天收获很不错,居然得到一块精品和一块上品,这两块石头倒是可以卖给周鳞,给自己积攒一点本钱。 范宁先去阿婆家,他需要和阿婆打个招呼再走,见了周鳞后他就直接回小岩村。 不料,走到阿婆家门口,便听见了四婶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和那个杨寡妇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我那支珍珠银钗是不是被你送给她了?” “我向上天发誓,我没有,娘子,你听我解释!” “跪下!谁让你起来了。” 范宁捂住嘴差点大笑出声,四叔居然说漏嘴了,他可以想象四叔发现真相后的悔恨。 “四叔,你是自作自受啊!” 第五十二章 上元花灯会(上) 范铜钟跪在地上,心中悔恨交加,自己干嘛要嘴贱说出来! 同时他心中大骂范宁,这个小混蛋,可把老子坑惨了。 柳细妹扑在床上嚎啕大哭,她心中委屈啊! 爹爹哄她,说是嫁给一个翩翩读书郎,读书郎是不错,可嫁了以后才发现,是不求上进的花心大萝卜。 读书郎考不上功名,还不如种田郎。 自己嫁给他一年多,他整天就呆在县城里,和一帮狐朋狗友鬼混,却把自己的丢在乡下,这和活寡妇有什么区别? 想到寡妇,柳细妹心中就是一阵心痛,居然勾搭上了杨寡妇,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柳细妹又想到自己陪嫁的珍珠银钗不见了,她还怪婆婆收拾自己房间,现在她才明白,一定是自己男人送给了那个狐狸精。 不行!我要离婚,离婚! 柳细妹越想越恨,她坐起身吼道:“这日子没法过!我要回家,离婚!” 范铜钟痛哭流涕,连连作揖,“娘子,为夫知错了,就饶为夫这一次吧!” 范宁听了暗暗摇头,四叔这时候认怂,以后这腰杆就休想再硬起来。 范宁见事态已经明朗,便不再听下去,脚底抹上油,转身溜之大吉。 不久,柳细妹拎着包裹哭哭啼啼走了,范铜钟跪在门口,像霜打过的茄子,眼巴巴地望着娘子走远。 在他身后,范大川铁青着脸,拎着一根棍子,满腔怒火地望着儿子。 这个不学好的东西,今天一定要打死他。 ....... 在灵岩寺低沉浑厚的钟声响起,庆历八年到来了。 元月的时间过得最快,在各种应酬和懒散中,一眨眼便到了一月中旬。 百姓们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上元节。 上元节是看灯的盛日,镇上虽然也有几盏灯,却远不如县里热闹。 家家户户携妻带子,关上门去县里看灯。 中午,张三娘换上一件五彩绫罗做成的新比甲,头上抹了桂花油,乌亮亮的头髻上插上一支凤凰银簪子。 她又喜滋滋地取出了儿子在京城给她买的胭脂和粉饼,坐在铜镜前描眉抹粉,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对镜子瞧了瞧,又觉得不太满意,便擦掉脂粉重新上妆。 院子里,父子二人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化个妆就用了一个时辰,这要等要什么时候去。 范铁舟给儿子使个眼色,“宁儿,去给你娘说说,让她别化妆了。” 范宁翻个白眼,“为什么要我去说?” “你说点好听的,哄哄你娘。” 范宁走到房门前,对正在补妆的母亲笑道:“我娘天生丽质,根本就不需要化妆。” 张三娘忙着往脸上补粉,她随口应道:“既然你娘天生丽质,你还买胭脂粉饼给她做什么?” 范宁回头看了父亲一眼,无奈摇摇头。 范铁舟指了指头,要他动动脑筋再说话。 范宁又对母亲道:“其实是爹爹不喜欢你化妆的样子,他不敢说,就让我来劝阻你。” “砰!”一声,张三娘气得把粉饼扔到小桌上,“我不化了,走吧!” ....... 同去看灯的还有刘康一家,刘康母亲的脸上也涂得雪白,两个女人见面,便有说不完的话。 两家人上了范铁舟的客船,客船晃晃悠悠向胥江驶去。 胥江内挤满了船只,都是十里八乡去县城看灯的村民。 每个女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孩子们穿着新衣,手中拎着去年的小灯笼,大家心中都充满了逛花灯的期待,脸上洋溢着兴奋,河道内一路欢声笑语。 范宁今年穿一身青缎士子袍,头戴士子巾,手中拿一柄折扇,这是严教授恭贺他考第一送他的礼物,使他看起来颇为温文尔雅。 刘康也穿得差不多,手中也拿一把折扇,但他皮肤黑,长得骨结粗大,他身上就没有范宁那种优雅的气质。 “我还没去过县城呢?”范宁望着远处的县城憧憬道。 “不会吧!前年我们还一起去过。” 前年一起去的是范呆呆,不是他,范宁摇摇头,“我记得不了,县城内有什么好玩的?” 不愧是好朋友,刘康很清楚范宁的心思,他笑嘻嘻道:“可能会让你失望,吴县可没有奇石巷,平江府唯一的石头市场就在我们镇上。” “原本还想这两天去逛逛。” 刘康怀疑地看着范宁,“你小子是不是想改行做石头贩子?” 范宁收起折扇,笑了笑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收藏名石。” “屁的收藏,你小子就是想赚钱,我说这几月你已经攒了不少钱吧?” 刘康很羡慕范宁的生意头脑,一贯钱买进的石头,转手就卖了十贯钱,而且眼光还那么准,他怎么也做不到。 范宁拍拍肩头的布袋,里面铜钱哗哗作响,“你信不信,我的全部家当就只剩下两百文钱。” 说起来范宁手头确实拮据,上次回蒋湾村没有遇到周鳞,两块太湖石还堆在他床下,加上他过年时塞给阿婆五百文钱,他现在只剩下二百文钱。 父亲送给他的一两银子最终逃不过母亲猎犬般的搜寻,被她从床缝里抠出来没收了。 自从母亲张三娘从老屋墙角挖出范宁的宝盒后,搜查儿子房间便成了她的乐趣之一。 至于去年考第一答应的五百文赏钱,范宁从未指望母亲会兑现。 “那你还不如我!” 刘康得意拍拍腰囊,“我有八钱碎银子,今天我请你。” 这时,范宁又想起一事,笑问道:“县城灯会上有没有彩棚,就是猜灯谜、对对联可以兑奖那种?” “有!在文庙广场上,每年灯会那边最热闹。” 范宁顿时欣然向往,那里才是他今晚想去的地方。 ...... 船只终于到了吴县,此时吴县护城河内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船只,富贵人家的画舫大船,贫寒人家则是光板小船,条件稍微好一点,则会在船上搭个乌篷,扎上五色彩布, 范铁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一处停船的地方。 两家人上了岸,向县城里走去。 “爹爹,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刘康提议道。 刘康的父亲回头看了看娘子,和范宁家一样,刘家也是老婆做主。 “宁儿他娘,你说呢?”刘康的母亲笑问道。 张三娘想了想道:“吃晚饭是要趁早,去年我们等想天黑再吃饭,结果所有饭馆食铺都关门了,我们只好饿着肚子回家。” “那走吧!我们找家小吃铺。” 现在距离天黑至少还有大半个时辰,但县城内已经人潮涌动,吃晚饭的游人格外多,每家小吃铺都爆满。 他们运气不错,很快就在一家小食铺中找到空位,众人坐下,点了七八个菜,又要几盘馒头,范铁舟还要了一壶酒,和刘康父亲对饮。 小食铺就是一个棚子,属于占道经营,两边道路狭窄,最多只能走一辆牛车,街道上人来人往,格外拥挤。 这时,远处来了一顶轿子,前面有人鸣锣开道,十几个衙役举着各种牌子,街上的百姓纷纷向两边避让。 “那是官员出巡吗?”范宁指着远处队伍问道。 “应该....是吧!”刘康也不能确定。 刘康父亲笑道:“肯定是,还穿着差服,看这排场,不是县令就是县丞。” “我去看看!” 范宁来大宋还是第一次看见县令出巡,他心中颇有兴趣,放下筷子就飞奔而去。 张三娘一把没抓住他,气得在后面喊道:“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吃饭才是正经!” 范宁挤进左边人群,伸长脖子,向队伍望去。 只见十六名衙役穿着皂服,头戴八角差帽,腰间悬挂一把朴刀,个个体格健壮,队伍整齐,目不斜视地举牌前行。 中间是一顶青色的四人大轿,四个脚力抬着,轿帘垂下,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轿子旁边跟着一名幕僚模样的中年男子,骑在一匹毛驴上,身材削瘦,看起来十分精明能干,不断探头向前面张望。 “把牌子举高一点!” 衙役们将牌子举得更高。 范宁这才注意牌子的字,他原以为是肃静、避让之类,但细看却是官员的身份背景。 当什么官,什么官阶,是否科班出身,哪一年进士,甚至进士考多少名等等。 列举得十分详细,让人一看便感觉此官来历不凡。 原来轿中官员是吴江县令。 就在这时,对面也传来一声锣响,‘咣!’只见十几名衙役簇拥着一名骑马官员走来。 道路狭窄,官威盛大,这下有点麻烦了。 ===== 【今天三更,求票啊!】 第五十三章 上元花灯会(中) 这时,刘康跑上前拉了一下范宁,“你不是想看看我们县令长什么样子吗?前面骑马的那个就是。 ” “看看去!” 范宁跟着刘康向前面跑去,片刻来到了县令不远处。 范宁只知道县令姓李,昆山县人,官声一般,用吴县土话来说,叫大事捣糨糊,小事拎得清,因此深得上司好评。 这位李县令年约三十岁出头,倒是长得不错,鼻直口方,颌下一缕黑须,头戴双翅乌纱帽,身穿深青色官服,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刘康对范宁道:“听说李县令的岳父是朝中权贵,给女儿的嫁妆有三千亩地,十万贯钱,各种财宝就有几百大箱,装满了几艘船,好多人都在岸上数。” 刘康越说越羡慕,眼睛闪闪发亮,他父母就经常用这件事激励他刻苦读书,考上进士。 范宁听得悠然向往,自己长得也不错,一旦考上进士,权贵人家打破头也争着要把女儿嫁给自己。 范宁想象着那一幕的情景,顿时觉得一本本枯涩的经文也变得有富有生趣,一时间,他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向往,十年寒窗也值了。 李县令身边跟着四个拿着水火棍的弓手,前后各八名衙役,旁边也跟着一个骑毛驴的幕僚,却长得贼眉鼠眼,一脸奸猾。 “县君,对面应该是吴江张县令,听说是文相公的门生,要不要避让一下?” 李县令不满地瞪了幕僚一眼,“为什么要我避让?难道文相公的门生,就能骑在我头上?” 幕僚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两人的后台不和。 他连忙吩咐左右,“去看看他的牌子!” 身边一名手力立刻飞奔过去,对面也跑来一名衙役,两人都是前来看牌。 范宁这才注意到李县令的牌子,居然和前面那位县令一样,也是庆历二年进士。 片刻,手力回来禀报,“启禀县君,对方也是庆历二年进士,乙榜第九十四名。” 李县令挥挥手,“那就不让!” 自己可是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而对方才是乙榜九十四名,同进士出身,差自己太远,应该是他让自己。 这是文官的规矩,狭路相逢,官高者胜,如果是同阶,那就比科举出身。 对面吴江县令开始缓缓后退,一直退到小桥上,让出了一条路,这时,对方的幕僚跑来,抱拳行礼,“李县令,我家县君路经贵县,有急事赶回去,改日再来拜访赔罪!” “无妨!无妨!今天上元夜,本官公务在身,改日再好好招待你们县君。” 两人虽互不待见,但场面上的话要说足,都是各有要事,以后再说。 李县令喝令一声,“继续巡视!” 衙役们鸣锣开道,两支队伍交错而过时,两个县令笑呵呵打个招呼。 “小弟要巡防治安,改日再请兄长喝酒,一定不醉不休!” “公务要紧,以后我们有的是见面机会,呵呵!” 李县令拱拱手,便带着衙役扬长而去,等他走远,坐轿的吴江县令才重新回到街上,继续前行。 范宁着实看得有趣,原来宋朝官员各种斗,斗资历,比功名,功名若是一样,还要再比比名次,连争路也要看对方的功名,才决定谁让路。 这时,坐在小吃铺中的张三娘却悠然向往,自己儿子什么时候也能坐上官轿,威风八面地在大街上行走? ........ 吴县的花灯虽然比不上京城,但也是花灯璀璨,流光溢彩,加之平江府民间富裕,很多大户人家都扎出彩灯凑趣,美人灯、寿星灯、莲花灯、鲤鱼灯、龙灯、鹿灯..... 在争奇斗艳的花灯中,还有一种精妙绝伦的走马灯,灯罩可以旋转,画在上面的马儿就像不停地在奔跑。 一时间,各种造型的大型彩灯随处可见,看得游人流连忘返。 但上元夜除了花灯这个主角外,还需要各种配角来捧场,小摊贩、小彩棚随处可见。 小娘子们三五结伴,穿着袄衣罗裙,眉目秀美,一个个打扮得格外漂亮,她们不时被小摊上的脂粉铜钗吸引,围在小摊前选购首饰。 而顽童们则穿着新衣,头梳总角,拎着灯笼在人群中穿梭奔跑,远远望去,就像一群群萤火虫在岸上飞舞。 刘康三岁的妹妹坐在父亲肩头,她手上也拿着一盏小鱼灯,小脸笑开了花。 “爹爹,那不是三叔吗?”范宁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背影。 “老三!”范铁舟也认出了兄弟,挥手大喊。 一个身材粗壮的男子转过身,正是范宁三叔范铁牛,他也看见兄长一家,高兴得咧嘴大笑。 范铁牛穿一件簇新的短衣,裤子也是新的,腰束一条布带,他肩头扛着宝贝女儿,手中牵着儿子,旁边是他娘子陆氏,她正在小摊前给儿子和女儿买灯笼。 一家三口也来县城看灯。 范铁牛指了指正在和小贩讨价还价的娘子,有点不好意思。 范铁舟便向他挥挥手,让他们一家自己去玩,打过招呼就行了。 “三叔看样子过得不错!” 范宁笑道:“衣服都是新做的。” 范铁舟叹道:“他们夫妻感情虽然不错,但如果没有上次的对簿公堂,他怎么有机会带妻儿来逛花灯?” “看来对簿公堂还是蛮有效果的。” “当然有效果,陆员外可不敢得罪朱大官人。” 说到这,范铁舟又想起一件事,对儿子笑道:“你三叔很佩服你,请你给他女儿起个名字呢?” 旁边,张三娘眉头一皱,有点不高兴道:“又不是富贵人家,小娘子要取什么名字?我看叫范小娘就不错。” 范铁舟连忙陪笑道:“族里已经有三个范小娘了,三弟的意思是,起个乳名。” 张三娘不吭声了,她也有个乳名,叫阿鹅,只是她很不喜欢这个乳名,便从不提起。 范宁想了想道:“就叫阿巧吧!” 范铁舟连声夸赞,“这个名字起得不错,回头我告诉他。” 这时,范宁见刘康向自己猛甩眼色,他心里明白,便一脸乖巧地对母亲陪笑道:“娘,我和阿康去文庙那边看看,猜几个灯谜,给娘挣几百文钱买菜。” 张三娘心中欢喜,“看看我儿子多孝顺,那我们说好了,娘让你去猜灯谜,但挣的钱得上交,不准私藏。” “娘长了一双火眼金睛,你儿子的钱能瞒得过?” “那倒也是,快去快回,给你们半个时辰。” 范宁转身便跑,范铁舟连忙喊道:“等会儿在吃饭的地方汇合!” “知道了!” 范宁的声音远远传来,他和刘康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 文庙是读书人喜欢去的地方,平时文庙两边都是各种书铺和文房店,而上元节的文庙广场更是热闹,各种灯谜,各种擂台,吸引着大量的读书人前往。 文庙在敬贤桥北面,敬贤桥是吴县主桥,桥下的迎春河将吴县一隔为二,南面是各种商铺、仓库、酒楼、客栈、瓦肆,而北面则是官衙、学校、寺院、文庙等等机构所在地。 迎春河上停满了达官贵人的大船,他们直接在船上欣赏两岸花灯。 范宁刚要下桥,忽然听见有人叫他,“范宁!范阿呆!” 好像是朱佩的声音,她怎么会在这里? 朱佩在去年年考后便回吴江了,她信上说要月底才回来,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范宁,我好像听到朱佩在叫你。”刘康指着桥东道。 那就没错了,范宁奔下桥,向东面跑去。 桥的东面一溜停着三艘画舫大船,一样扎满了彩灯,看起来格外流光溢彩。 不用找,范宁一眼便看见了朱佩,她穿着一件狐皮短袄,下穿一条金线黑罗裙,头梳双环髻,这一次恢复了小娘子的打扮。 她站在船舷边,激动得又蹦又跳,向范宁挥手,引来岸边不少人瞩目,这小娘子长得真俊啊!很多人都惊叹一声。 “我去给祖父说一声,你等等我!” 朱佩喊了一声,便像一阵风冲进船舱。 这时,大船的另一边悠然走来一名少年,身材瘦高,相貌十分英俊,穿着月白色士子袍,头戴长脚幞头,腰束革带,看起来格外潇洒。 范宁看见他不由一怔,他怎么也在船上? 刘康快人快语,直接问道:“你怎么会在朱佩的船上?” 这少年正是年考第二名的徐绩,他看了看刘康,脸上露出一丝轻蔑,又对范宁淡淡道:“真巧,居然遇到学弟了。” 年考后,中舍生在学堂看见范宁,要么是出言讥讽,要么就是怒目而视,对他十分敌视,范宁也从不给对方好脸色,他和徐绩更是形同陌路,路上相遇也会对对方视而不见。 但此时,范宁心中却有点不太舒服,朱佩怎么和他在一起? 这时,朱佩从船舱飞奔出来,她戴了一顶乌纱帽,外面套一件宽大的士子外袍,容颜十分俊美,一双美目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泽。 她飞奔向岸上跑来,后面紧紧跟着她的保镖大宝剑女侠。 “小七娘,你去哪里?”徐绩在后面喊道。 朱佩却没有理睬他,直接奔上岸,她眉开眼笑对范宁道:“刚才我还在想会不会遇到你,还真遇到了。” 范宁笑嘻嘻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上学?” “我今天上午才回来,准备过了上元节就去上学。” 她兴致极好,对范宁笑道:“你要去哪里玩,我跟你一起去。” 范宁挠挠头笑道:“我们打算去文庙,你去也行,但你给祖父说过了吗?” “我和祖父说过了,他说和你一起就没关系,我们快走!” 朱佩在船中憋坏了,忽然遇到了范宁,简直令她心花怒放,她就像一只忽获自由的小鸟,拉着范宁的手便向文庙奔跑。 徐绩在船上望着朱佩跟随范宁远去,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他狠狠一脚向船舷踢去。 这时,一个头戴峨冠、鹤发童颜的老者走出来,站在徐绩身后,负手望着跑远的朱佩。 “小七娘身边那个少年是谁?”老者淡淡问道。 “回禀祖父,那是她的同窗,也是延英学堂的。” “同窗?” 老者冷笑一声,“你也是她同窗,她为何不肯跟你去看灯?” 徐绩没有吭声,老者垂下眼帘看了看孙子,又淡淡问道:“他是什么家世?” “他家好像在木堵乡下,父亲是打渔的。” “就是那个年考考第一的?” “就是他!” 老者冷冷哼一声,“你倒是很争气,连一个渔夫的儿子都比不上。” 老者十分不满地瞪了孙子一眼,转身回了船舱。 走到船舱门口,他又丢了一句话:“区区乡下小儿,怎么配得上朱小娘子?” 徐绩眼睛一亮,祖父这是在暗示自己呢! ....... “那个家伙怎么和你在一起?”范宁回头瞥了一眼远处的大船。 朱佩撇撇嘴,“别提了,他们家船是后面一艘,今天正好遇到,我祖父就请他们过来叙话,徐绩要带我去看灯,烦都烦死,你来得正好。” “你们两家是世交?” “算是世交,两家祖父年轻时就认识,他爹爹和我爹爹又是县学同窗,一起考上了进士,都在朝廷做官,两家关系很不错,还有一点转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可在学堂里,他就像不认识你一样!”旁边刘康脱口道。 朱佩眉头一皱,“这个人很会装,小小年纪,城府就很深,我最讨厌这种人。” 范宁听她说话老气横秋,不由哑然失笑,她自己才是小小年纪吧! 文庙广场上十分热闹,十几个大彩棚前挤满了读书人。 颇有点像大相国寺的彩棚,只不过这时是晚上,彩棚四周挂满了花灯,光彩夺目,更加喜庆热闹。 “先去哪一个?”范宁笑问道。 朱佩想了想,一指前面的猜谜棚,“我想先去猜谜!” 大宝剑女侠在前面给他们开路,她手长力大,轻轻一拨,前面的读书人纷纷站不稳,向两边跳开。 不少士子心中恼火,一抬头见是这么高的女子,背后还有长剑,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不由嘟囔一句,“好男不跟女斗!”便悻悻走开。 范宁生怕大宝剑女侠听见,便压低声音问朱佩,“你们家从哪里把她找来的?” 朱佩今天心情极好,一反刁蛮常态,她便笑道:“剑姐其实是个女道士,从小出家,武艺很高,她出家的紫林庵就是我家捐助的,已经跟随我整整一年。” 范宁这才恍然,原来这个大宝剑女侠是个女道士,这倒不用考虑嫁人的难题了。 三人走进灯谜棚,十几根绳子上挂满了灯谜纸条,猜中就可以扯走,纸条下不少读书人正在仰头苦思。 刘康跑过来兴奋道:“我问过了,猜中一个奖赏十文钱。” 范宁用扇子在他头上敲一记,不屑道:“十文钱就把你高兴成这样?” 他却忘了,当初他自己在京城听到猜一条灯谜可赚五文钱,可比现在的刘康激动多了。 “阿呆,你来猜猜这条灯谜!”朱佩在另一边招手喊道。 ===== 【加更四千字大章啊!老高人品爆发,求票!】 第五十四章 上元花灯会(下) 范宁走过去笑道:“居然还有你猜不出的灯谜?” 朱佩瞪了他一眼,“本衙内当然猜得出,只是身边需要个小听差,把你叫过来罢了!” 范宁见旁边站着棚主,心中不由好笑,一定是把兴冲冲把棚主叫来,却猜错了。 他抬头看了看谜面,‘正月少初一,射一字。’ 范宁又回头问刘康,“你猜到了吗?” 刘康挠挠头,“我猜谜一向是白痴!” 等在旁边的棚主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催促朱佩道:“小官人,你猜了两次都不对,再猜不出我就去别处了!” 朱佩被揭穿老底,不由恼羞成怒道:“谁说我猜不出,我早就猜出来了,只是考考他们。” 说完,她看了范宁一眼。 范宁心领神会,便笑道:“我猜是个肯字。” 朱佩眼睛一亮,便哼了一声对棚主道:“听见没有,正月少初一,就是止月,合在一起就是肯字,本衙内早就猜到了,牌子拿来!” 棚主递给她一个小铜牌,凭这块小铜牌可以兑换十文钱,棚主扯下这条灯谜便走了。 朱佩得意洋洋道:“十文钱到手,你们两个要加把劲哦!” 她转身又去另一处灯谜下,刘康低声道:“这么刁蛮的小娘子,你和她同桌怎么受得了?” “谁想和她同桌?这段时间她不在,我一个人独坐,不要太舒服。” 刘康扭头窃笑,刚才还问人家什么时候上学,这会儿又装作不在意。 这时,朱佩又喊了起来,“阿呆,我再考你一个灯谜!” 这一声‘阿呆’,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范宁脸上发热,走上前咬牙道:“你不要再叫阿呆了!” 朱佩笑嘻嘻道:“阿呆蛮顺口的,要不叫你呆呆?又怕你不好意思哦!” 范宁拿她没辙,只得问道:“又被哪个灯谜难住了?” “什么话!本衙内会被灯谜难住?就是要考考你,这个。” 她一指头顶上的灯谜,范宁抬头细看,这个灯谜有点意思,和刚才那个灯谜有异曲同工之妙。 “直上浮云间,射一字。” 他刚要说谜底,后面有人道:“小七娘,这是个去字!” 谜底是说对了,但揭开谜底的人却让三人的脸都沉了下来。 竟然是徐绩! 刘康不满瞪着他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徐绩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这是你家的彩棚?我不能来?” 刘康语塞,徐绩又对朱佩道:“小七娘,你祖父让我来找你,时间已不早,跟我回去!” “我才不跟你回去!” 朱佩向后退一步,站在范宁身边,她极为不满地望着徐绩,自己玩得正开心,此人却跑来捣乱,令她十分扫兴。 “范宁,小七娘年幼不懂事,你也不会不懂事吧!”徐绩把矛盾转向范宁。 范宁笑了笑道:“朱佩跟我们出来看灯,是她祖父同意的,该回去的时候,我会送她回去,学兄对朱佩的关心,我们都能理解,学兄还是请回吧!” 范宁轻描淡写说出的一番话,却切中要害,到底是谁在说谎? 徐绩的颜面着实挂不住了。 饶是徐绩城府较深,但他毕竟也只是十一岁的少年,也有冲动的一面。 他忽然想起祖父的话,对方不过是渔夫的儿子。 而自己是什么家世? 他胸中恶气难抑,再也忍不住,指着范宁斥责道:“人要有自知之明,小七娘是什么家世,你是什么家世,你高攀得上?别以为自己考个第一,尾巴就可以翘上天,就可以肆意妄为?你太自以为是了!” “打死你这个王八蛋!” 徐绩的羞辱激怒了刘康,他怒吼着冲上去,却被范宁抱住,“有些人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学狗乱叫,你犯不着这种人计较。” “你混蛋!” 徐绩气得浑身发抖,回头对朱佩喝道:“你跟我回去!” “我不!” 朱佩态度坚决,她喊了一声,“剑姐!” 还不等徐绩反应过来,后面一只长手抓住他后脖领,直接将他扔出彩棚。 彩棚内一阵大笑。 范宁又对朱佩和刘康笑道:“这个彩棚的奖金太低,我们换个彩棚去玩。” “我们去对联棚!”朱佩拍手笑道。 三人走出对联棚,徐绩却没有走,他走上前地平静对范宁道:“我跟你比一场,敢不敢跟!” 范宁倒佩服此人脸皮之厚,被羞辱成那样还不肯走。 他歪着头笑道:“我什么要跟你比?” “你”徐绩一时语塞。 刘康在范宁身后高声道:“爹爹告诉我,既然打狗就要往死里打,把狗彻底打怕,他就不敢惹你了。” 朱佩也深以为然,“有的人很无耻,你不想睬他,他还以为你怕了,到处宣扬,阿呆,跟他斗!” 范宁点点头,对徐绩笑道:“我是怕你输了无地自容,既然你不在意,那就划下道道来!” 徐绩装作没听见他们的讥讽,一指远处的彩棚,“我们去比五经填字!” 范宁微微一笑,“那就请吧!” ........ 在大相国寺,九颗星那座彩棚就是五经填字,它有个正式的官方名称,叫做贴经,是省试科举的内容之一。 因为比较有趣,便又成为文人们广泛流传的文字游戏,很多学堂间的文学比赛也多采用这种方式。 一段无头无尾的文字,中间少几行,让你把它补全,难易皆有,看碟下菜, 它不像写诗做词,一般读书人只要熟读唐诗三百首,怎么都能拼凑出一首诗。 而五经填字则必须要熟读背诵各种经书,是实打实的本事。 如果两个人玩,互比胸中才学,就叫做斗经。 一大群士子听说这一对少年要斗经,纷纷跟着他们向五经棚走去,加入看热闹队伍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人向这边奔来。 刘康一时兴起,怂恿范宁斗经,现在他却有点后悔了,便对范宁道:“不行咱们就溜吧!” 范宁笑道:“要逃也是他先逃,轮不到咱们!” 徐绩不断和认识的人打招呼,面带微笑,举手投足从容不迫,显示出了过人的家世修养,只是在看范宁的刹那,他眼中才会闪过一丝刻骨仇恨,随即又被他的笑容巧妙掩饰住。 但他眼中的仇恨却被朱佩捕捉到,朱佩想起祖父对徐绩的评价,‘面善心狠,无容人之量。’ 这让她不由有点为范宁担心。 大群人簇拥着范宁和徐绩来到了五经填字彩棚,这里原本颇为热闹,已经挤满士子,但听说有两个少年要来斗经,众人纷纷让出台子。 彩棚的主持人是一个方脸长须的中年男子,他认识徐绩,心中不由生出了一丝兴趣。 徐绩可是吴县有名的神童,三年前童子试选拔时,他因为年纪稍小,便没有参加,准备参加这一届的童子试。 不光是主持人,两边不少人都认识徐绩,府学首席教授的孙子,父亲是进士,家世显赫,让众人不由对范宁充满了兴趣,这个少年又是谁,居然要和徐绩斗经。 “徐小官人要取什么签?”主持人笑问道。 徐绩毫不犹豫道:“取上品签!” 周围士子一片哗然,五经填字也分为上品、中品和下品,下品内容以《孟子》和《论语》为主,比较简单,奖金也低,选下品一般以学堂的学生居多。 而中品内容包括《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部,是真正的五经填字,绝大部分士子都选中品。 而上品内容就没有限制了,什么都有,大多十分冷僻,甚至《山海经》也会出现。 一般很少有人会选上品,私下玩玩可以,公开场合大家都不敢轻易冒这个风险。 因为难度大,所以奖金也高,答对一题,奖五百文,当然,还有难度更大的,那就不是一般人玩的文字游戏了。 但今天徐绩上来便选了上品,让众人怎么能不惊叹。 徐绩回头冷冷对范宁道:“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范宁微微笑道:“这句话也是我想对学兄说的,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哼!不知死活。” 徐绩回头对主持道:“我来抽第一签!” 主持取出一个竹子做的签筒,把上面的盖取掉,签筒里密密麻麻插满了题签。 徐绩伸手抽一支题签,递给主持人。 题目就卷在竹签上,主持人慢慢打开题目读道:“魏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教寡人[****],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 主持人便问徐绩,“中间少了十个字,是什么?” 徐绩毫不犹豫道:“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相。” 四周一片惊呼,不少人鼓起掌来,显然有人也知道这道题。 主持人笑道:“徐小官人答对了,这道题是出自《史记.魏世家》” 徐绩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看了一眼范宁。 范宁也伸手取了一支题签,递给主持人。 主持人打开题笑道:“是诗题!” 他朗声读道:“莫嗔焙茶烟暗,请说下一句。” 人群中一片寂静,这道题十分冷僻,诗三百中没有记载,众人都不知道,连徐绩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范宁看了一眼朱佩,朱佩小声嘟囔,“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范宁心中暗笑,这小丫头终于肯承认自己不知道了。 他不慌不忙道:“可是‘却喜晒谷天晴’?” 主持人赞道:“答对了,这句诗是出自唐朝顾况的《山家》,各位可以去找一找。” 四周热烈鼓掌,这个少年太厉害了,不愧是徐绩的对手,居然连这种冷僻诗都知道。 徐绩心里明白,如果这支签被自己抽到,他就输了。 但他毕竟年少,此时已经杀红了眼,恨不得立即把范宁踩在脚下,一股意气涌上头,他一拍桌子喝道:“我抽五贯签!” 五贯签只是俗称,真正的名字叫做上绝签,是上品中最难的几道题,如果能答上,就能赢得五贯钱的奖金。 四周一片惊呼,人群向前涌动,后面的人拼命伸长脖子,居然有人要抽五贯签,太牛气了。 范宁却喜上眉梢,还有这种好事,他悄悄问朱佩,“五贯签的意思是奖金为五贯吗?” “有点出息好不好!” 朱佩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最难的五贯签又叫断肠签,一签能悔断你的肠子。” 主持人又取来一只小签筒,里面有十支金色大签。 他微微笑道:“请两位小官人抽签!” 第五十五章 学堂有本难念的经 徐绩的手有点颤抖,他们家自己玩文字游戏时,他祖父就输在上绝签上,自己居然要抽这种签,是否明智? 但现在他真的骑虎难下,是他提出的挑战,他自己不敢抽,脸就丢尽了。 范宁在旁边笑道:“徐学兄,要不我先来?” 徐绩巴不得范宁先抽,但规矩是出题者先抽,题签就摆在他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签筒推给范宁,他可丢不起这个脸。 他哼了一声,“既然是我出题,当然是我先来。” 他无从选择,只得一咬牙,硬着头皮抽出一支签。 主持人看了看题签,连忙在书箱里翻了半天,才找出一本书,他心中暗暗摇头,徐小官人运气着实不好,居然抽到了断肠签。 他便对徐绩道:“请背诵《汉书》卷七十三。” 四周围观士子鸦雀无声,简直在开玩笑,老年人闲暇之余或许会读读《汉书》,年轻士子个个都在拼科举,谁有时间去读那种枯燥的史书。 连《汉书》都没有多少人读过,还要背诵其中一篇,谁会知道第七十三篇是什么? 徐绩脸色苍白,额头上出汗了,在祖父严格要求下,他确实读过《汉书》,也知道第七十三卷是韦贤传,可要自己把它背下来,他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他现在才知道,为什么祖父再三叮嘱他,在公共场合千万不要选上绝签。 此时他心中悔恨万分,自己为什么不听祖父的叮嘱,为什么不脸皮厚一点,让范宁先抽这一签呢? 呆立良久,徐绩只得冷着脸道:“这道题我放弃!” 四周一片遗憾声,果然连徐小官人也答不上来。 主持人又把题签筒推给范宁,范宁笑眯眯对朱佩道:“你运气一向不错,帮我抽一支签。” 朱佩从未抽过上绝签,她也心痒难耐,便调皮地眨眨眼笑道:“这是你说的哦!抽到断肠签可别怪我。” 她伸出雪白细嫩的小手,替范宁抽了一支签。 主持人看了看题签笑道:“小官人的运气真是好,居然抽到了逃生签,请背诵吴融的《红叶》。” 上绝签中最难的叫做断肠签,最简单的叫做逃生签,难度和上品签差不多。 朱佩兴奋得小脸通红,得意洋洋对范宁道:“还不快感谢本衙内对你的关照!” 范宁拱拱手,“大恩不言谢,以后再说!” 朱佩趁人不注意,在下面悄悄踢了范宁一脚,“想赖掉,没门!” 这时,两边已是一片窃窃私语声,这首诗虽然也很冷僻,大多数人同样背不出,但比起刚才的《汉书》,却简单了不少。 徐绩恨得直咬牙,这臭小子走了狗屎运,居然抽到逃生签,气死本衙内了! 范宁想了想,便将这首红叶诗背诵出来:“露染霜干片片轻,斜阳照处转烘明......” 范宁一口气将全首诗背出来,四周响起鼓掌声,这场比赛显然是范宁赢了。 范宁瞥了徐绩一眼,见他一脸不服气,便淡淡道:“如果我就这样战胜你,估计你也不服,这样吧!刚才那道《汉书》题我来替你答。” 这个转折让众人瞠目结舌,徐绩也沉不住气了,“你说什么?” 范宁不睬他,不慌不忙道:“《汉书》第七十三卷是韦贤传,全文如下。” 他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晰,“韦贤字长孺,鲁国邹人也,其先韦孟,家本彭城,为楚元王傅......” 他一口气背到最后,外面的鼓掌声越来越热烈,叫好声不断。 徐绩的脸胀成猪肝一样,不等范宁背完,他狠狠一跺脚,推开众人狼狈而逃,今天他自取其辱,丢尽了颜面,真不知该怎么对祖父解释? ....... 范宁三人从文庙中出来,他手中轻轻掂着五两银子,对两人抱怨道:“这家彩棚在耍赖,既然叫做五贯签,我答了两支签,就应该给我十两银子,最后只给我五两银子,可恨!” 刘康笑道:“人家不是给你解释了吗?规矩是每个人只能答一支签,要是来个大儒,把他的十支五贯签全答上,彩棚岂不是亏惨了。” 范宁对这个解释不屑一顾,“这是借口罢了,既然摆出十支签就要有被人答上的觉悟,敢摆五经填字的彩棚,会连五十贯钱都付不起?” 朱佩歪着头看了范宁半响,叹口气道:“居然为了几贯钱耿耿于怀,既然这么爱钱,主持人把徐绩的五百文钱给你,你为什么不要?” 范宁鼻子一哼,扬起头道:“不是我的钱,为什么要?范爷我虽然爱钱,但也取之有道。” “去!去!去!明明是个财迷,还拼命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时,刘康忽然惨叫一声,“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 刘康哭丧着脸对范宁道:“我们把约好的时间忘记了,我娘非要打死我不可!” 范宁也吓一跳,母亲给他规定半个时辰,早就过了,他连忙对朱佩道:“我先送你上船,我们得赶回去。” 朱佩大度地一摆手,“不用你送,有剑姐陪我回去,你们快走吧!” 范宁和刘康转身便飞奔,见两人跑得狼狈,朱佩咯咯直笑,可惜她没看到范阿呆被他娘狠揍的样子。 ........ 随着上元节过去,延英学堂又再度恢复了朗朗读书声。 这天上午,吴县学政赵修文一脸不满地走进了延英学堂的大门。 他气势汹汹走进刘学政的房间,人却不在,赵修文回头问小茶童,“你们院主呢?” 小茶童有点害怕,指了指茅厕方向,“院主早上吃坏肚子了。” 打扰别人如恭是极为无礼之事,但赵修文也顾不得了,他来到茅厕外重重咳嗽一声。 只见刘院主在里面懒洋洋道:“凡事有先来后到,赵兄再急也得排队!” “刘老儿快出来,今天我非要把你的胡须一根根拔光。” “呵呵!看来赵官人家里穷得无米下锅,要谋财害命了。” 好一会儿,刘院主才捂着肚子慢吞吞出来,赵修文刚要开口,刘院主却道:“等我洗个手再和你谈,要不然太无礼了。” 赵修文只得忍住气等他,好半天他才洗手回来。 赵修文再也忍不住,怒视他道:“延英学堂还参不参加县士选拔赛?今天已是一月二十日,全县就只剩下你们学堂没有上交名单,我等你多少天了,你就是不来!” 县士选拔赛就是百姓们俗称的神童大赛,选拔参加童子解试的少年士子,选上了称为县士。 然后再参加州府一级的解试,如果解试通过,就叫贡举士,由州府推荐前往京城参加省试。 选上少年县士会有不少好处,比如免费进县学读书,读书还有补贴,父母免劳役,税赋减半,进京参加童子试还会有盘缠等等。 当然,想当上县士可不容易,每三年举行一次选拔赛,最终只有十名县士。 能去县里参加县士选拔赛,本身就已经是很大的荣耀了。 不是每个学堂都能参加,就算能参加,每个学堂也只有三个名额。 刘院主无奈的摆手道:“我还想明天去找你,这件事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你会有什么麻烦?” “我们回房去谈!” 赵修文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肯交名单,还要自己上门催他,要是别的学堂,不交就算放弃。 刘院主将赵修文请到自己书房,给他倒了一杯茶,这才给他讲了延庆学堂目前遇到的麻烦。 赵修文愣住了,“你是说,如果范宁要参加县士选拔赛,其他中舍生就集体抵制?” 刘院主点点头,“我已经和他们分别谈过几次,但这帮家伙态度很顽固,意见出奇的统一,坚决不肯和范宁一起参加,令我头痛!” 赵修文半晌说不出话来,居然是学生在抵制,这种事情他还从没有遇到过。 赵修文眉头皱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范宁会和他们有这么大的仇恨?” “还不是你老兄规定的联考制度吗?” 刘院主便将年考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最后叹息道:“我打听过了,别的学堂都是正常发挥,前三名都是中舍生,偏偏我们延英学堂出了一个下舍生,而且还是第一名,你让我怎么办?” “你自己处理不好学堂的矛盾,还居然怪在我头上?” 赵修文不满道:“反正我不管,今天我来提醒过了,算是仁至义尽,你们延英学堂再不交名单,就算放弃这次机会?” “放弃是不可能的,我想和你商量,能不能让我们延英学堂派两支队伍参加选拔赛。” 赵修文当然说的是气话,就算延英学堂其他人不参加,他也一定要让范宁参加,等了几个月才出现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能放过? 赵修文负手走了几步,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规矩是每个学堂三个名额,我不可能给延英学堂破例,否则别的学堂也不干,请恕我办不到。” 刘院主不甘心道:“我也不是说,只给延英增加名额,其他三大学堂也一样增加名额嘛!至于其他普通学堂,就不用考虑了。” 赵修文敲了敲桌子,“你要明白,这种改变会涉及到很多规则跟着变化,一个是时间上来不及,更重要是县令、县丞不会答应。 当然,我会替你提一提,但我建议你还不是抱希望,按照老规则选出三个人选,最迟明天必须把名单给我,否则就视为延英学堂弃赛。” “一点机会都没有吗?”刘院主一脸沮丧问道。 赵修文摇了摇头,“可能性太小,我劝你不要因小失大,误了这次比赛。” 第五十六章 难定的人选 就在赵修文刚走,刘院主便将学堂的五名教授请到自己房间。 刘院主一脸为难的对众人道:“刚才我和赵学政商讨过,恐怕我们的方案不行!” 负责教中舍生杨教授点点头,“这是在意料之中,毕竟县士选拔赛不可能为我们一家修改规则,那么院主得做出决定了,我的意见还是稳妥起见,选三个中舍生参赛。” 严教授眉头微微一皱,“可这样对范宁不公,他毕竟是年考第一名。” “第一名又怎么样?” 另一个教中舍生的贾教授十分不满地瞥了严教授一眼,敲了敲桌子道:“这可不仅仅是个人利益的比赛,它同时也是各学堂的排名比赛,我们始终被县学附属学堂和余庆学堂压住,排名全县第三,不就是前两届比赛成绩不佳吗?” 严教授还是不太赞成,“事关学生科举前途,我们不能这么草率。” 刘院主又问德高望重的张教授,“张教授的意见呢?” 张教授六十余岁,须发皆白,负责教上舍生,是上舍生能否考上县学的关键,他在延英学堂呆了近十五年,威望很高。 张教授缓缓道:“县士选拔赛首先是团体比赛,既然是团体比赛,就要求三名学生齐心协力,默契配合,我很担心两名中舍生和范宁组成团体会不会发生内讧。 虽然范宁个人能力很强,但好汉双拳难敌四手,没有一个齐心的团体,个人能力再强也会落败,如果学堂进不了四强赛,范宁即使在个人赛中发挥再好,他也选不上县士,最后延英学堂一无所获。 我个人觉得应该从大局考虑,选三名配合默契的中舍生出战。” 这时,教《孟子》的蔡教授也道:“张教授说得对,范宁也有弱项,他书法不佳,这就需要徐绩和陆有为两人替他弥补,但照眼前的情形,他们肯定不愿意,我延庆学堂就危险了,我担心到最后,三个人都选不上县士。” 刘院主见已经没有必要再讨论下去,便开始走最后一步流程,“那我们表决一下吧!同意范宁参赛的请举手。” 除了严教授,其他四人都没有举手,刘院主无奈,只得做出了决定。 “好吧!就派徐绩、吴健和陆有为三人代表我们学堂参赛,我再重申一遍,这份名单绝对要保密,不能向任何学生透露。” ....... 众人离去了,刘院主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心中充满歉疚,不知怎么向范宁解释,失去县士选拔赛资格,那就意味着范宁无法参加童子试了。 童子试是实行推荐制,各学堂推荐给县里,县里再推荐给州府,考完解试后,再由州府推荐给朝廷参加省试。 它不像成人科举,有三个举人联保就能参加解试。 如果范宁无法参加童子试,这对他太残酷,也太不公平。 可如果强行让范宁和徐绩、陆有为代表延英学堂参赛,很可能因三人内讧,第一轮团体赛就被淘汰。 三人的基础得分太差,就算参加最后个人赛,也一样会名落孙山。 刘院主着实感到进退两难,而且他不能不考虑各教授的意见。 虽然他是院主,但在重大决策上,向来都是他和教授协商决定,这是他父亲创立延英学堂时定下的规矩。 难道.....范宁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 午休的钟声敲响,在中舍生课堂外,徐绩向好友吴健招了招手。 两人走到学堂旁边的竹林,徐绩小声对吴健道:“已经决定了,你是第三个参赛人选!” 吴健顿时喜极而泣,他忍不住捂住脸低声喊道:“太好了!” 吴健是年考第四名,和前三失之交臂,这就意味着他没有资格参加县士选拔赛,也失去了参加童子试的机会。 所以发榜那天他见到范宁才会那样愤怒,是范宁挤掉了他的名额。 徐绩冷笑道:“是咱们的强硬抵制有了效果,院主和教授们才得不放弃那个小乡巴佬,哼!跟我徐绩作对的人,绝对没有好下场。” “老徐,这次真的感谢你了!” “不用客气,咱们兄弟说这些干什么,下次去县里,你请我喝杯酒就是了。” “一定!一定!” 两人勾肩搭背地去饭堂了。 ...... 朱佩今天是第一天上学,和往常一样,上午放学后她就准备回家了。 路过教授房间时,她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朱佩!” 朱佩回头,见是严教授向她招手,她犹豫一下,便上前问道:“严教授找我有事吗?” “你进来,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朱佩走进了房间,高个子女护卫也一闪身跟了进来。 严教授身材矮小,在女护卫面前象小鸡一样,他瞥了女护卫一眼,这才关上门,小声道:“院主严禁我们泄露消息。” 朱佩吓了一跳,“什么事情?” 严教授满脸遗憾道:“今天上午,参加县士选拔赛的名单已经定下来,范宁不幸落选。” 朱佩顿时大怒,“凭什么,范宁可是年考第一名!” 严教授叹了口气,“主要是中舍生坚决抵制,几个教授也一致认为范宁参加选拔赛,会导致学堂会被淘汰,刘院主也没办法。” “可是按照规矩范宁必须参加的,严教授,你也知道这个选拔赛的重要,这会影响到范宁前途的。”朱佩着实有点急了。 “我当然知道,我们大家都知道,可是就我一个人反对,没有用啊!” “那刘院主他也不反对?”朱佩依旧怒道。 “朱佩,刘院主现在的压力很大,前天徐绩的祖父来学堂向刘院主施压,要求范宁公开向徐绩道歉,否则徐绩就转学走。 其他好多中舍生的家长也纷纷写信来,要求院主开除范宁,就因为发榜那天范宁打了一名中舍生,这些中舍生都回家告状。” 朱佩咬了一下嘴唇问道:“名单已经交给县里了吗?” “还没有,但明天一早院主要去县里,我估计就是去交名单。” “我知道了,谢谢教授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朱佩转身便飞奔而去,远远听她对丫鬟道:“不吃饭了,我们立刻回府!” 严教授轻轻叹了口气,能不能改变范宁的命运,就看这小丫头了。 ...... 下午,刘院主正在房间里写报名表,这时,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吓了刘院主一跳。 “是谁?”他极为不高兴地问道。 “是我!”一个高胖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正是朱佩的祖父朱元甫,刘院主脸上立刻多云转晴,“原来是朱大官人,稀客啊!快快请坐。” “少给我假惺惺的!”朱元甫一脸怒色。 刘院主一怔,“出什么事情了?我莫非哪里得罪了大官人?” “哼!我来问你,范宁考了年考第一名,他为什么不能参加县士选拔赛?” 刘院主的嘴顿时张大了,半天合不拢,“大官人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消息,我只问你,是不是真的?” 刘院主叹口气,“我也很遗憾,情况比较特殊,他确实无法代表延英学堂参赛。” “哼!无非就是那几个小崽子在作怪,你一个堂堂的院主,连这点小事情都摆不平?” “正因为我是院主,我才不仅要考虑学生个人的利益,还要考虑学堂的利益,所以我才不得不违心做出这个决定,不过我打算联系一下木堵镇官办学堂,看看范宁能不能代表他们去参赛?” “已经来不及了!” 朱元甫一口否定,他铁青着脸道:“他们的名单早就交上去了,我还以为你们的名单也交了,没想到居然还这档子事,要不是佩儿告诉我,范宁这孩子的前途就被毁了,刘院主,你差点要坏大事!” 刘院主吓了一跳,会坏什么大事? 这时,他心中忽然一动,一个念头油然而生,便笑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看朱大官人愿不愿帮忙了。” “你先说说看。” 刘院主发现了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便连忙道:“本来我的计划是派两个队去县里参加选拔赛,范宁和朱佩一组,其他三人一组,这样前五名都有机会,但我这个方案被学政一口否决。” 朱元甫眼中顿时有了浓厚的兴趣,“你是说佩儿也能参加?她可是小娘子。” 刘院主微微笑道:“规矩是人定的,再说选拔赛的条款中,也没有哪一条说小娘子不能参加,主要是五人参赛,会涉及不少选拔赛的规则改变,赵老儿嫌麻烦,不愿帮这个忙。” “就改几条规则那么简单?” 刘院主笑了起来,“其实就是李县令的一句话。” 朱元甫呵呵笑了起来,“那你不早说,李县令还欠我一个人情,他若不答应,我就去找董知府,我就不信压不倒他。” “大官人言重了,这对李县令其实只是区区小事。” 朱元甫点点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去县里。” 刘院主站起身道:“我也和你一起去。” 第五十七章 规则改变了 次日中午,一名助教把范宁带到刘院主房间,“院主,他来了。 ” “噢!范宁来了。” 刘院主呵呵一笑,起身道:“快请进来!” 范宁进来行了一礼,“院主找我有事?” “先坐下喝口热茶再说!” 刘院主让他坐下,茶童给他们上了茶。 “上元夜我们延英学堂可是出了名,两个学生斗经,一个是徐绩,另一个大家不知道是谁,我猜应该是你吧!” 范宁此时还不知道县士选拔赛的事情,不过他心中却十分恼火。 他今天一早听说徐绩的祖父前两天找过刘院主。 据说是要自己当着学堂所有人的面向徐绩赔礼道歉,否则徐绩就转去别的学堂。 难道刘院主找自己,就为这件事? “确实是我,如果院主觉得我影响学堂形象,要处罚我,我没有意见,但要我道歉之类的话就不要提了。” “等一等!” 刘院主连忙叫住范宁,“你千万别误会,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范宁点点头,“有人说我在破坏延英学堂的团结,因为我而导致延英学堂无法组队参加县士选拔赛,据说府学首席教授也向院主施压了。” 刘院主看范宁半晌,淡淡道:“这个说法有点夸张,延庆学堂从不会因为某个学生而不参加县士选拔。 至于什么人向我施压,你就不要放在心上,我刘彦通虽瘦,但还是有几两骨头的,你无须向任何人道歉。” 范宁心中感动,起身向刘院主行一礼,“院主对学生的爱护,学生感激不尽!” “坐下!坐下!” 刘院主笑着让范宁坐下,又语重心长对范宁道:“因为你是范公的族孙,所以会招很多人嫉恨,说不定有人还想讨好朝廷某些权贵,才故意踩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哪里都有小人,不用理睬他们。” 范宁默默点头,庆历革新,范仲淹得罪了很多的权贵,为了保护自己,范仲淹才坚持不让自己呆在京城,让自己回家乡读书。 可就算是这样,还是会有徐家之流的小人用暗箭射向自己。 对付这种小人只有一个办法,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逃避只会让他们更嚣张。 刘院主见范宁沉思不语,他又笑道:“今天我叫你来,是想和你谈谈县士选拔赛之事。” 范宁喝了口热茶,没有说话。 刘院主看了看他,又继续道:“我们延英学堂得到了五个参赛名额,所以我决定组成两个队参加,赵学政已经同意。” “不是只有三个名额吗?”范宁有些愕然。 刘院主轻轻叹息一声,“这件事一波三折,说起来,你还得谢谢朱佩和她祖父。” 刘院主便将事情原委简单给范宁说了一遍。 “你也别怪几个教授不替你说话,毕竟你来的时间太短,他们甚至还不认识你,但他们七个中舍生在学堂已经风光三年了,每个教授都教过他们,也很看重他们,教授想把机会留给他们,也是人之常情。” 院主替教授们说几句好话无可厚非,范宁却一眼看穿本质。 自己是范家子弟,如果范仲淹没有失势,相信这些教授就会是另一个选择。 人心是很复杂的,尤其文人的心思更是难测。 年考后很长一段时间,范宁以为是自己考第一的缘故,刺激到了那帮中舍生,尤其那几个所谓的竹林七贤。 但上元夜的偶然发现,他才意识到自己考虑问题还是太简单。 徐绩痛恨自己,未必是因为成绩,恐怕朱佩才是主要原因,那其他人呢? 朱佩不仅是平江府首富的孙女,还是皇亲国戚,父亲在朝中为高官。 这么优越的家世,她来延英学堂读书,不知有多少人想讨好她,想接近她。 但她偏偏跟自己同桌,引发的诸多不满可想而知。 徐绩在灯谜棚说的那番话就是最好的证明。 朱佩长得很不错,家世这么好,平江府多少大户人家都在盯着她...... 而现在,他又找到了一个中舍生痛恨自己的原因。 那就是延英学堂的三个县士选拔赛名额,关系到每一个人能否参加童子试的机会。 刘院主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范宁和徐绩的关系,这两人似乎已势同水火,他很担心县士选拔赛会发生意外。 “范宁,我知道你与徐绩不和,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珍惜来之不易的参赛资格,希望你们都能夺取县士,共同获得参加童子试的资格。” 范宁淡淡一笑,“院主的心情我能完全理解,我也不希望出任何意外,但人心难测,暗箭难防,不过我可以答应院主,我绝不会主动挑衅,但有一点我必须丑话说在前面,辱我者,我必辱之。” ....... 回到家,母亲张三娘正无精打采地坐在井边洗衣服,要是在蒋湾村,一大群女人聚在河边洗衣服,大家说说笑笑,多开心,可小镇上,却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张三娘真的后悔万分,不该搬来镇上。 “娘,我回来了!”范宁快步走进家门。 张三娘有点惊讶,“今天不是旬休,宁儿怎么会回来?” 范宁钻进厨房,找到个大馒头,一边啃一边道:“今天有件要紧事,院主要我必须给你们说一下。” “什么事情?”张三娘有点紧张,儿子别是被退学了吧! “是这样,再过十天就是二月初二,县里要举行县士选拔赛,也就是神童大赛,我们学堂去五个人,我被选中了。” 张三娘松了口气,随即她瞪大眼睛,声音都变了,“我没听错吧!我家宁儿居然要参加神童大赛?” 吴县三年一次的神童大赛已经有些年头,吴县各乡村几乎人人皆知,在大家看来,能参加比赛的神童都是各个学堂最优秀的学生,是天上的小文曲星下凡。 莫说蒋湾村,四周的十里八村,都没听说有谁参加过。 张三娘从前常听邻居刘二家娘子炫耀,她在县里读书的侄子参加了神童赛,这件事让刘二娘子足足炫耀了三年。 每次说起这件事都会使她在张三娘面前占足了心理优势。 而今天,张三娘听说自己儿子也要参加神童大赛,怎么能不让她欣喜若狂。 “宁儿,快去告诉你爹爹,今天不准他晚上看病,让他回来吃饭。” “娘,让我喘口气再去吧!” “少嗦,快去!” 范宁被母亲赶出家门,他无可奈何,只得向父亲医馆而去。 走进益生堂药铺,便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声音似乎是从自己父亲的医馆里传来, 范宁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一个跑堂小厮问道:“张哥儿,我爹爹医馆出什么事了?” “罗员外在拔牙呢!几个人都按不住。” 范宁哑然失笑,他爹爹治腿治胳膊,现在居然又当牙医了。 这时,医馆又传来吼叫声,范宁连忙跑到医馆前,帘子已经被拉开,外面围满看热闹的病人。 只见小床上坐着一个醉醺醺的大胖子,手执一根椅子腿,眼睛凶光四射地扫着周围,“看谁敢靠近我?” 周围站在四五个汉子,他父亲范铁舟手中拿着一把小铁钳,一脸无奈地无奈地望着这个醉汉。 醉汉挥了挥棍子,指着范铁舟怒道:“你想拿铁钳子夹断我的喉咙,对不对?” 范宁把小药童拉过来问道:“阿庆,怎么回事?” “小官人,说起来真的好笑!” 阿庆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给众人解释,“这个罗员外牙疼了一个月,他两个儿子好容易才劝他来拔牙,他怕拔牙,就给师父提条件,等他喝醉酒,随便师父怎么拔?” “然后呢?”一名病人问道。 “然后他酒喝多了,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阿庆口齿伶俐,说得颇为生动,周围病人都哄堂大笑。 范铁舟放下铁钳,给罗员外长子使个眼色,便退出医馆。 罗员外长子拎过酒坛子倒了一碗酒,劝父亲道:“爹爹,这可是最好的平江桥酒,你平时舍不得喝的。” 罗员外摆摆手,“拿回家去喝!” 知父莫若子,罗员外的儿子很清楚怎么才能让父亲喝下这碗酒。 “爹爹,不行啊!这不是咱们的酒,这是范医师买的酒,咱们怎么能拿回家?” “这酒不是咱们掏的钱?” “不是!” “那就再喝两碗,不喝白不喝!” 他端起酒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又倒上一碗,第二碗酒还没有喝完,头一歪就倒在床上,鼾声大作。 罗员外长子轻轻推了推父亲,立刻兴奋大喊:“范医师,我爹爹醉倒了!” 范铁舟走进来道:“大家把他按住,嘴掰开,阿庆,准备漱口盐水!” ....... 忙碌了半天,罗员外两个儿子终于把父亲抬上牛车,一家人走了。 “爹爹还会拔牙?”范宁走进来笑道。 范铁舟一边洗手,一边呵呵笑道:“以前给牛拔过牙齿,手艺还不算生疏。” 范宁却对剩下的半坛子酒感兴趣,他在屋外的时候,就感觉这酒的度数很高,和平时喝的酒不一样。 范宁倒了一小碗酒,端起来品了品,这酒至少有二十度。 而平时酒铺里卖的酒甚至比啤酒还要淡一点,喝起来就像酒酿一样。 范铁舟一眼瞥见儿子在品酒,连忙道:“那酒你别喝,烈着呢!” “爹爹,这是什么酒?” “那是罗员外儿子带来的,是我们平江府最烈的酒,叫做平江桥。” 范宁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这酒如果再蒸馏一下,会是什么样子? “宁儿,来我这里有事吗?”范铁舟走上前笑问道。 范宁放下酒碗道:“是娘让我过来的,她要爹爹今天务必回家吃晚饭。” 范铁舟笑了笑道:“为什么,难道有什么喜事?” “或许是因为我准备参加神童比赛的缘故!” 范铁舟大喜,“你要参加神童比赛?” 范宁点点头,“今天院主已经找我谈过了,我会代表延英学堂出战。” 范铁舟这才明白妻子为什么要庆祝! 范铁舟完全能理解妻子的心情,就为这神童比赛,隔壁的刘二家娘子向她炫耀了不知多少回? 每次都让妻子以泪洗面,抱着傻儿子大哭,这一次,她也能扬眉吐气了。 想到儿子从前呆呆傻傻的样子,村里孩子若没有出息,家长都是拿宁儿来安慰自己孩子,‘没关系,至少比范家的阿呆要好。’ 可今天,自己儿子居然也要参加神童大赛,范铁舟只感到鼻子一阵阵发酸。 虽然范铁舟不像妻子那样为这件事欣喜若狂,但他也认为,这绝对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范铁舟笑道:“等我收拾一下,我们去白云酒楼订个位子,今天要好好庆祝庆祝!” ======= 【新的一周开始,老高向大家求票!!】 第五十八章 范铜钟要上进 范宁一家从白云酒楼出来天已经黑尽了。 此时虽然已是初春,但夜里依旧寒气渗人,范宁不由将羊皮袄紧了紧,他一回头,见母亲还在后面慢慢吞吞走着,算计着什么? “娘,吃都吃过了,你还在算什么?” “大郎,不对啊!” 张三娘加快脚步赶上来,对丈夫道:“我怎么算都发现酒楼多收我们两百文钱?” “没有多收!” 范铁舟笑了笑道:“上菜的那两个酒保不是恭喜宁儿参加神童大赛吗?我就赏了他们两百文钱。” “我说呢!” 张三娘拉长了声调,十分不满道:“酒菜钱就花了五百二十文,你还要再赏两百文钱,范铁舟,我没发现嘛!你居然变得这么出手阔绰了?” 范铁舟无奈道:“偶然才吃一次嘛!不要那么斤斤计较了。” “我心里就是不舒服,宁儿参加神童赛是靠自己努力,凭什么说两句恭维话,就要赏他们两百文钱,你为什么不赏给宁儿?” “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在家里拼命节俭,你好了,一甩手就是两百文,你知道两百文就是六斗米啊!够我们家吃两个月。” 范铁舟给儿子使个眼色,让替自己说两句好话。 范宁却笑而不语,这个时候沉默是金。 一家三口在张三娘的唠叨中回了家。 刚走进小巷,范铁舟忽然发现不对,自己家门前的抱鼓石背后居然蹲着一个人,他厉声喝道:“是谁?” 张三娘吓了一跳,她反应奇快,一把将儿子抓到自己身后,她自己却躲在丈夫胳膊后紧张地问道:“大郎,是不是蟊贼?” 这时,黑影却站起身,他整理一下衣冠,“大哥,是我!” 是老四范铜钟的声音,范铁舟松了口气,不满道:“你鬼鬼祟祟躲在那里干什么?” “不是冷吗?这里可以躲躲寒风。” “我还以为是蟊贼,这么晚,你吃饭没有?” 范铜钟又冷又饿,他本来就打算来大哥家蹭顿饭,结果饭没有蹭到,又见他们一家三口似乎刚刚吃饭回来,一定是去酒楼吃饭,居然不叫自己? 要是平时范铜钟早就气得跳脚,但今天他有事求范宁,他只得强忍住一肚子不满,含糊道:“大哥,我吃过了,我来找阿呆有点事。” 张三娘顿时不高兴了,“老四,你怎么还叫阿呆,我给你说过几次了?” “大嫂,不好意思,我叫顺口了。” 范宁却对四叔范铜钟颇有兴趣,上次那件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他只知道四叔后来把四婶从县城接回家,但中间的过程是什么? “四叔,你找我?” 范铜钟点点头,“嗯!我先去你的学堂,学堂已经关门,我就过来找你,等了都快半个时辰。” “老四,你找宁儿做什么?”范铁舟不解地问道。 “我就问宁儿一点事,很快就好,你们先进屋去吧!” 范铁舟见他神神秘秘,便也不再多问,回头对妻子道:“三娘,我们先进去,让他们谈。” 张三娘有点不放心,但还是跟丈夫进院子了,她又小声道:“宁儿不会有事吧!” “哎!他是宁儿的四叔,你想到哪里去了?” 小巷里,范宁笑嘻嘻问道:“四婶是怎么回家的?” 说到这件事,范铜钟就是一肚子火,不过他有求于范宁,只得忍住气道:“上次那件事,你把我害得好惨,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 “那你先说,四婶是怎么回家的?”范宁还是不肯放过他。 范铜钟拿他没办法,只得恨恨道:“求呗!还能怎么样,给她写了保证书,老丈人又给我说了几句好话,我再发誓好好读书,你四婶心一软,就跟我回来了。” “四叔真的要好好读书?” 范宁着实不相信,他这个四叔一向口是心非,令人怀疑。 “我怎么不想好好读书,你以为四叔就没有自尊?” 范铜钟拍拍胸脯,一脸改过自新的大义凛然。 “所以我今天来找你帮忙,那件事还是你惹出来的,你必须得帮我这个忙。” “我惹出来的?” 范宁忍不住笑道:“四叔,我可没有故意在桥下掉一包钱,应该是那包钱惹的事吧!” 范铜钟脸腾地红了,好在天黑,看不出来,他心中惊讶,阿呆怎么会知道掉钱那件事? 他连忙干咳两声,岔开话题,“我们不说这些了,反正看在我们叔侄一场的面上,你得帮帮我,这次就当四叔求你了。” “你先说是什么事,然后我再决定能否帮你?” 范铁铜叹了口气,“我今天得到一个消息,府学今年放出三个特招生名额,不需要考试,也不收学费,我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范宁眉头一皱,“四叔没搞错吧!府学特招生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和你没关系,但你能帮我。” 范铜钟解释道:“报名特招生有三个条件,一个是完成县学学业,我完全符合,第二条是参加过解试,我也很符合,只是第三条有点苛刻,我恐怕会有点问题。” 范宁有点无语,前两条大多数人都符合好不好,估计第三条才是关键。 “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第三个条件是要有名望士绅推荐。” “名望士绅?” 范宁挠挠头,“四叔,你在县里混那么久,还能不认识几个?” 范铜钟干笑两声,“你四叔我确实是认识不少名望士绅,可是....这次报名的人太多,一般士绅恐怕效果不够,你看能不能请朱大官人推荐我。” 我去,原来四叔是打这个主意,范宁翻了个白眼,亏他想得出来,让朱大官人推荐他,他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 范宁便笑眯眯道:“四叔,上次你也见过朱大官人,我记得你还和他套了交情,这种小事情哪里还需要侄儿出马,你自己去就能搞定。” “你这个小滑头,到底帮不帮四叔?” “四叔求上进是好事,小侄怎么能不帮你?只是我确实刚欠了朱大官人一个人情,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四叔,拿出你求四婶回家的勇气来,我看好你。” “我不是和朱大官人不熟嘛!” “哪里不熟?上次我记得朱大官人还给了你一张名帖,其他几个乡绅他理睬了吗?” 范铜钟犹豫一下,好像是这样的,朱大官人就只给了自己一张名帖,其他几个乡绅,包括里正讨好他,他都没有理睬,难道朱大官人真对自己另眼相看? 范宁见四叔已经动心,又巧舌如簧地鼓动他道:“四叔,自己的前途当然要靠自己争取,你要让朱大官人觉得你有担当、有勇气,他才会对你刮目相看,相信我,你一定会成功。” 范铜钟被侄儿忽悠得晕头转向,他也开始对自己有信心了,说不定自己还能真能成功。 “求就求,男子汉大丈夫,我怕什么?” “这就对了!” 范宁笑眯眯道:“有志者,事竟成,相信我四叔也是能做番大事的人,这点小事,不用小侄出马。” 望着四叔范铜钟信心百倍地走了,范宁才松了口气。 范宁转身向家里走去,一进门,父亲范铁舟和母亲张三娘还在院子里等着他呢! 范铁舟见老四似乎走掉了,他连忙问道:“宁儿,你四叔找你做什么?他怎么兴高采烈的走了?” “他要去读府学什么免试特招生,让我去找朱大官人帮忙,被我鼓励一通,他自己决定去求朱大官人了。” “你这个小滑头!” 范铁舟哈哈大笑,“不过你四叔知道上进其实也是好事。” “好什么呀!” 张三娘在一旁冷笑道:“他是在县学混不下去,才想去府学混,对他而言,反正都是混,他若去了府学,他娘子怎么办?” 张三娘眼光独到,点出了老四最大的问题。 范铁舟虽然也觉得四弟冷落妻子有点不妥,但四弟肯去府学读书,这本身就是一种求上进的表现。 无论如何,也总比一天到晚和县里那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的好。 ....... 次日中午,朱元甫带着孙女朱佩吃完午饭,迈步从三清酒楼出来,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酒楼门口。 他刚要上马车,旁边却忽然窜出一个年轻人,直奔朱元甫走来。 朱元甫的两个贴身护卫吓了一跳,两人反应敏捷,一转身,一左一右同时抓住了这个年轻人的胳膊。 年轻男子正是范铜钟,他花了几百文钱,打听到朱元甫在三清酒楼吃午饭,他便等在酒楼外,还真被他等到了。 范铜钟急得大喊:“朱大官人,我是范宁的四叔,我们见过。” 朱元甫一怔,摆摆手,让两名护卫放开他,他打量一下范铜钟,依稀有点印象。 他点了点头,“我们是见过,你找我有什么事?” 范铜钟连忙道:“是这样的,我侄儿不好意思求你,他让我自己来,有件事我想请朱大官人帮帮忙。” 朱元甫呵呵笑了起来,“那个小家伙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你说吧!什么事情,看我能不能帮你。” 朱佩瞪了范铜钟一眼,连忙将祖父拉到一边,小声道:“范宁若求祖父帮忙,他一定会自己来,而且我听范宁说过,他这个四叔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朱元甫语重心长对她道:“该不该帮他,我心里有数,祖父现在做了很多事情,要到十年后你才会理解,你就不要管了。” “老爷子,我是怕你上当。” 朱元甫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拍拍孙女的头又笑眯眯道:“你祖父是什么人,这年头能骗你祖父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朱佩见祖父不听自己的劝,她心中着实不高兴,一扭小蛮腰便上了马车。 朱元甫又走上前打量一下范铜钟,见他长得很周正,皮肤白净,身材又高,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气质。 他心中对范铜钟便有了几分好感,便指指酒楼,笑呵呵道:“外面风大,我们进来说话!” 范铜钟受宠若惊,连忙跟随朱元甫进了酒楼。 朱元甫找一个位子坐下,他一摆手,“你也坐下!” “学生不敢!” 朱元甫点点头,也不勉强他,便笑道:“你说说看,有什么事情想请我帮忙。” “是这样.....” 范铜钟便将府学特招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心中忐忑不安地望着朱元甫。 朱元甫眯眼笑了起来,他以为什么事情,原来是想去府学读书,这种小事对他来说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略施小恩,收买人心,何乐而不为?何况还是范宁的四叔。 朱元甫并没有急着答复他,他捋须想了想道:“你既然是范宁四叔,那应该很了解自己侄儿,我知道他以前比较呆缓,那他怎么变成神童,你应该知道原因吧!” 范铜钟虽然志大才疏,但他确实有点小聪明,能看别人脸色下菜,他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让朱大官人满意。 “学生认为,关键在我大嫂,宁儿的母亲。” “这话怎么说?”朱元甫顿时有了兴趣。 “大官人不知道,那几年所有的人都说宁儿读书没有,纯粹浪费钱,包括我爹爹也为此和大嫂吵了无数次,但大嫂顶住了所有的压力,坚持让宁儿进学堂读书。 那段时间我大嫂就像老母鸡一样保护宁儿,所有的委屈她来承受,但就是不准任何人说宁儿不行,现在想起来,我觉得就是她的爱护感动了老天爷,给了她一个正常的儿子。” 朱元甫点点头叹息道:“你说得很对,父母的爱才是改变范宁的关键,我同意你的观点。” 朱元甫便起身道:“府学的事情我可以帮你,以后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来找我,现在你先吃饭。” 他招手叫来掌柜,“给这位年轻人点菜,记在我帐上。” 范铜钟激动得连连作揖,“大官人的恩德,学生铭记于心,大官人但有吩咐,学生一定竭心尽力为大官人效犬马之劳!” 朱元甫仰头呵呵一笑,起身便走了。 第五十九章 启程去吴县 二月初一,木堵镇码头上敲锣打鼓,热闹喧天,一群年轻后生舞动狮子,惹得一群群孩子跟着奔跑,热闹得就像过年一样。 虽然第二天就是春社,但今天码头上的热闹却不是因为社日到来。 码头横杆上挂了一条长长红色条幅,上写一行大字:‘预祝木堵镇神童马到成功,为镇争光!’ 吴县三年一度的县士选拔大赛拉开了帷幕,这对每一个乡镇都是大事,他们会举行各种仪式,鼓励自己的子弟能出人头地,为镇争光。 神童在大宋百姓心中地位尤其崇高,因为家家户户都有孩子,父母们做梦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成为神童。 所以三年一度的县士选拔大赛牵动着千家万户的心,倍受吴县百姓瞩目。 木堵镇共有七个学堂,但有资格参加县士选拔赛的就只有两个学堂,这和学堂的办学质量以及学生考上县学的人数有关。 一个是镇官办学堂,还有一个就是延英学堂。 延英学堂虽然是四大学堂之一,不过它的学生来自平江府各地,木堵镇的学生不多,倒是镇官办学堂才是纯粹的子弟学堂。 本届延英学堂参赛的五名学生中,有两个是木堵镇子弟,加上官办学堂的三名学生,一共五名学生代表木堵镇参赛。 今天就是为他们五人送行,几乎全镇稍有名望的乡绅都赶到了码头。 码头上停着两艘扎满了大红绢花的船只,上竖一面大旗,‘木堵镇神童’。 范宁今天穿一件簇新的蓝缎士子服,头戴纱帽,腰束革带,显得格外的精神抖擞,器宇不凡。 在他身后跟着穿着同样服饰的朱佩,延英学堂作为县试选拔赛的四大种子队,他们抽到蓝色,所有参赛学生都穿着统一的蓝色士子服出征。 而旁边站着三名镇官办学堂的参赛学生,他们就没有统一的服装,各自穿着同样簇新的长袍,只是颜色和款式不一,略显得有点杂乱。 朱元甫作为乡绅代表,高声朗读着一篇热情洋溢的出征檄文。 “庆元八年早春,寒风凛冽,锐气长空,木堵镇五名神童子弟肩负八千父老重托,胸怀宏远大志,慷慨出征......” 范宁心不在焉地听着朱元甫慷慨激昂的发言,他的目光却瞥向旁边长长的一排桌子,桌上放着五只酒盏,一名乡绅正往茶盏里倒酒。 另一名后生拎着一只大公鸡,用刀割断了公鸡的喉咙,将鸡血一点点滴进酒盏中。 范宁的嘴角一阵阵抽搐,难道这就是‘打鸡血’的典故由来吗? 后面朱佩捂着嘴一阵恶心,小声对范宁道:“阿呆,等会儿那酒你替我喝!” 范宁翻了个白眼,自己还不知道找谁替呢? 朱元甫读得口干舌燥,终于读完了不知谁写的一篇裹脚布长文。 一名乡老大喊:“吉时到,准备出发!” 朱元甫走上前,两名乡绅将鸡血酒递给他,他把第一盏酒递给范宁, “范少郎,你是我们镇最大的希望,希望你能成为我们木堵镇的第三个县士。” “学生一定尽最大努力争取!” “来!喝下这盏酒上船吧!” 范宁接过酒盏,便一股强烈的腥骚之气扑面而来,熏得他差点扔掉酒盏。 他只得捏住鼻子,屏住呼吸,强行将这盏鸡血酒一饮而尽,一股火辣辣的气息从胃里升腾而起。 居然还是二十度的平江桥酒。 范宁见朱元甫又端起一盏酒,他犹豫一下便道:“朱佩的酒也给我吧!” 朱元甫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呵呵笑道:“不用,让她自己喝!” 乡绅端过第二杯鸡血酒,刺鼻的味道让朱佩畏惧地后退一步,可怜巴巴地向范宁望去。 范宁只得又一次道:“还是我替她喝吧!” 朱元甫无奈,只得把酒盏交给范宁,范宁摒住呼吸,忍住刺鼻的腥味,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周围响起一片鼓掌声。 五名少年依次喝了壮行酒,向众乡绅长揖施一礼,在热烈的欢呼声中,五名少年登上了两艘扎满彩带红花的大船。 他们站在船头抱拳辞行,颇有几分风萧萧易水寒的悲壮。 两艘大船缓缓出发,在敲锣打鼓声中驶向胥江。 ........ 范宁和朱佩坐在第二艘船上。 这次延英学堂出征两支队伍,昨天三名中舍生已经跟随刘院主走了,他们将组成延英学堂的正队。 包括徐绩、陆有为和吴健三人,他们是去年年考的第二、三、四名,由他们组队,是延英学堂上下的众望所归。 范宁虽然考第一,但他毕竟是下舍生,年纪尚少,况且还跟着一个小娘子,大家都不太看好他们。 甚至包括刘院主和其他教授,他们一致决定将三名中舍生定为正队,将范宁和朱佩定为副队,作为正队的补充。 县士选拔赛本来的目的,是县衙选拔代表本县参加童子试的天才少年,然后加以培养。 但因为有各学堂之间团体竞争的存在,它实际上又成为各学堂之间三年一次的文赛较量,关系到各学堂的排名。 范宁坐船一般坐在船头,他喜欢那种和风拂面的感觉,但今天,河风中还有几分寒意,他却不得不坐在船头。 那个大宝剑女侠的占地面积实在太宽,加上朱佩带着大包小包数十个行李,还有一名贴身丫鬟,小小的船篷里哪里还有他的位子。 和他们同去县城的,还有一名年轻跑腿的助教,范宁第一天来学堂报道,遇到的就是这个助教。 他名叫裴光,长洲县人,家境中等,三年前他考过解试,却在京城省试落榜,他便应聘延英学堂当助教,一边挣钱养家,一边复习。 裴光去年秋天准备第二次参加科举,不料父亲去世,他只得放弃考试,在家给父亲守孝,准备三年后再考。 裴光这个名字有点别扭,但受之父母,他也不能再改,所以他一般让他称呼他的表字,‘乾火’。 这是他出生时父亲给他算了的一卦,乾火坤水,乾卦,天行健,火也。 意思是,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 不过听起来还是有点别扭。 裴光坐在船头给范宁讲解这才选拔赛的一些规则。 “选拔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团体赛,另一部分是个人赛,一共比七天,比赛地点就在县学,由李县令主考。” 范宁想了想问道:“刚才裴兄提到了四大学堂,能不能再详细给我说一说?” 裴光微微一笑,“吴县四大学堂,县学附属学堂、苏台镇的余庆学堂,木堵镇的延英学堂,还有就是长桥镇的长青学堂,我们排名第三。 县士选拔赛一共进行了五届,第一次是我们延英学堂夺第一,第二和第三届都是县学附属学堂夺魁,第四届是长青学堂夺走第一,第五届也就是三年前,由余庆学堂夺魁。” 裴光叹了口气,“已经十五年了,我们延英学堂再没有夺过第一,昨天院主特地去拜祭老院主,这次选拔赛,他势在必得。” “阿呆,你们在说什么?” 朱佩睡眼惺忪地从船篷里出来,她昨晚有点兴奋,睡得不好,上船后就在补瞌睡。 范宁笑道:“我们在研究敌情,要不要一起研究。” “好呀!” 朱佩笑嘻嘻上前盘腿坐下道:“我听祖父说,这次有新规矩,分为甲区和乙区两个赛场,甲区都是强队,乙区比较弱,咱们很可能会分在乙区。” 范宁拳掌一击,兴奋道:“这是好事情啊!咱们分到弱区!” “好什么呀!” 朱佩白了他一眼,“甲区有三个四强赛名额,乙区只有一个,只会杀得更惨烈。” 范宁眼珠一转,又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咱们先说说后勤吧!裴大哥,咱们住的条件怎么?伙食怎么样?” 朱佩撇了撇嘴,“你就关心吃和睡,和猪有什么区别?以后我叫你范小猪,嘻嘻!好像比范呆呆好听一点。” 范宁躺在甲板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腿悠然道:“我是范小猪,你是佩小猪,咱们变成猪公猪婆,不对!猪兄猪弟。” 朱佩一怔,随即脸胀得通红,扑上去掐他的脖子,“你这个死猪头,范呆子,竟然敢骂我是猪,看我不掐死你!” 范宁被她按在船头狂虐,他举手求饶,“大妹子,小衙内,别再推了,我要掉下河了!” 这时,船篷布拉开一条缝,宝剑女侠探头看了一眼,又缩回头睡觉去了。 ....... 船只直接进了吴县,在敬贤桥下停了下来,后天比赛就要开始,各个学堂的参赛学生都陆陆陆续续乘船到来。 桥上和岸上站满了从县城各处赶来瞻仰神童们的员外和士绅,一片议论声,有人喊道:“延英学堂和余庆学堂的神童都来了!” 人群纷纷探头观看。 范宁船只靠岸时,正好遇到好几支学堂的参赛队伍同时到来,码头上一下子热闹起来。 这时,一艘大船率先靠岸,先下来一名中年儒生,长了一只鹰勾大鼻子,目光冷厉。 他身后的五名参赛学生依次下船,都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他们居然穿着一致的服装,都是身穿绿色士子服,头戴纱帽,腰束黑色革带,每个人拎着的行李袋也完全一样。 周围学生和看热闹的士绅们纷纷鼓掌,裴光对范宁和朱佩道:“这就是苏台镇余庆学堂,上一届他们夺得魁首。” 范宁已经看到了,大船上插有一面三角旗,上面就写着‘余庆堂’三个字。 “阿呆,那个大鼻子领队是谁,长得好凶啊!”朱佩问道。 “我也不知道?”范宁摇摇头。 旁边裴光连忙笑道:“他叫程著,是余庆堂的院主,出了名的护短,而且狡猾奸诈,第四届神童比赛,他们出奇兵赢了。” 朱佩瞥了范宁一眼,得意洋洋道:“我说吧!出奇兵很重要,你还不干?” 范宁哼了一声道:“那我就叫你朱小娘子,让他们轻视我们,也是出奇兵呀!” “你敢!” 一把寒气森森的短剑忽然出现在朱佩手上,在范宁眼前晃晃,“你敢乱叫,小心本衙内废了你。” 别人不知道朱佩短剑藏在哪里,范宁却很清楚,朱佩的腰带很古怪,就藏着这把软剑。 这时,裴光连忙道:“你们别斗嘴了,他过来了。” 两人一起向岸上望去,只见余庆学堂的院主程著缓缓走来,他走到岸边,打量一下范宁和朱佩,哼了一声,“这就是我们的对手吗?两个下舍生。” “既然程院主能准确地说出他们是下舍生,想必你的情报已经做足。” 众人转头,只见刘院主快步走了过来,他向范宁和朱佩笑了笑,又对程著道:“我说得没错吧!程院主。” 程著仰头呵呵一笑,“彼此!彼此!” 他又深深看了一眼范宁,这才转身离去。 刘院主走上船笑道:“我一直在等你们,终于把你们俩等到了,你们跟我来吧!” 第六十章 林欲静而风不止 范宁住的客栈叫做文渊阁客栈,客栈门口种着一棵百年枯瘦大树,俨如站岗的巨人,凝视着对面的县学大门。 客栈的掌柜姓胡,据说县学第一代教谕的后人,年代已久,难以考据,但肥硕的身体却顽固地遗传着先祖的基因。 文渊阁客栈就在县学大门正对面,占地约五亩地。 准确地说,它是县学的一部分,它的建筑风格和县学一致,青砖黑瓦,高墙深院,却和周围的民宅格格不入,俨如鹤立鸡群。 这次神童比赛,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住在这里,刘院主还特地包了一座五间屋的大独院。 朱佩不住这里,徐绩晚上也不住这里,院子就变成了三名学生各住一间屋,两名助教住一间,刘院主独住一间。 吃饭是客栈包饭,饭菜来自于县学,物美价廉,品种繁多,丰俭由己,客人随时可以去用餐。 房间里,众人坐在一起,听刘院主介绍比赛的情况。 朱佩身体有点倦怠,先回家了,范宁则独自坐在最东面,三名中舍生则坐在最西面。 几名参赛选手俨如仇家一般,令刘院主伤透了脑筋,却又无可奈何。 作为院主,他对外需要维护学堂团结一致的形象,不可能让他们各住一地,对内,他也要极力调解两方矛盾。 即使矛盾无法调解,刘院主也要让他们最大限度的少见面,但像今天这样的规则说明会,双方都必须参加。 范宁和三名中舍生见了面依旧不说话,就像彼此不认识一样,范宁甚至不会看徐绩一眼,而徐绩却时不时瞥向范宁,目光中透出一丝深刻的敌意。 目前学堂的一些传闻已经被证实,徐绩参加完这次比赛后,不管有没有被选上县士,他都将离开延英学堂,前往县学读书。 用竹林七贤的话说,既然某人不愿向徐绩公开道歉,那么徐绩就没必要在延英学堂继续呆下去了。 三个中舍生不时窃窃私语,嘲讽的目光偶然会投向范宁,显然,这次范宁作为替补参赛,令他们十分不屑。 三人不专心引起了刘院主的不满,他敲了敲桌子,提高了声音。 “这次神童比赛一共有二十四支参赛队伍,七十名学生,除了我们延英学堂外,其他三大学堂也都是分成两支队伍参赛。 按照今年的新规则,将分为甲乙两个区各自比试,最后将是甲区的前三名和乙区的第一名进入最后决赛。 现在还没有进行分区抽签,但我希望我们延英学堂的两支队伍,能在最后四强赛中会师。” 范宁举手问道:“请问刘院主,比赛是用什么方式举行,是笔试还是什么?” 刘院主一怔,“你事先没有研究过吗?” 范宁看了看手中的规则说明,“上面说得比较简单,只是说每四支队同时进行比赛,积分最高者获胜,具体怎么比却没有说。” 刘院主微微笑道:“比赛方式其实很简单,很像斗经,只不过四个队一起斗,分数最高者胜出,然后进行下一轮。” 刘院主说到斗经,范宁顿时想起了上元夜的事情,他迅速瞥了徐绩一眼,恰好徐绩也在看他,两人目光相触,徐绩的目光中闪烁着刻骨仇恨。 经过上元夜一战,两人之间的矛盾已经难以化解,以至于两人无法呆在一个屋檐下。 范宁心中冷哼一声,举手笑道:“院主能不能举个简单的例子?” 刘院主点点头,“就拿乙区的比赛来说,大概会有十二支队伍角逐,时间就是明天,十二支队伍将分成三组比赛,每组第一名进入下一轮。 第二轮在后天举行,三支第一轮的获胜队伍再进行角逐,胜者将作为乙区第一名参加最后的四强决赛,至于具体怎么斗经,晚上我再和你详谈。” 说到这,刘院主问助教裴光,“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到午时了!” 刘院主便对众人道:“我现在要去抽签,你们去吃饭,下午可以出去走走,但最好就在附近,不要走远了。” 刘院主匆匆走出去,走到门口,他忽然又折回来,目光严厉地对众人道:“我警告你们,不准再起内讧,不准饮酒,不准惹事生非,否则我严惩不贷!” 刘院主走了,吴健忽然笑着问裴光,“裴助教,朱小官人呢,怎么不见她?” 裴光笑了笑,“她祖父好像有安排吧!不和我们住在一起,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陆有为也笑道:“对呀!人家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和我们这些书香子弟、渔夫的儿子住在一起?” 三人看了范宁一眼,一起大笑起来。 徐绩笑道:“我请客,咱们中午出去吃,尝一尝吴县最有名的罗家肺汤。” 三人扬长而去,裴光有些忧心忡忡对范宁道:“这三人是在故意激怒你,你可千万别上当!” 范宁淡淡一笑,“某种东西咬我一口,我总不能再咬回去吧!” 裴光赞许地竖起大拇指,又笑道:“走吧!我带你去吃饭,这家客栈的饭菜品种很丰富,味道也真的不错。” 两人起身向前面的饭堂走去。 ....... 徐绩三人走出客栈,徐绩阴沉着脸冷冷道:“没想到这个混蛋居然也来参赛了。” 吴健连忙道:“他是走了狗屎运,若不是朱大官人一心想让孙女参赛,说服县令改变规则,哪里轮到他!” 徐绩咬牙很道:“可一看见他,我心中就怒火难抑,最好能想个什么办法把他干掉,让他失去参赛资格。” 吴健阴阴一笑,低声道:“我认识几个街头无赖,要不找机会打断他的手,他就无法参赛了。” 徐绩半响叹口气,“我倒是很想这样干,只是风险很大,一旦官府抓到无赖,我们就危险了,还是得换一种办法。” 陆有为很了解徐绩,既然他这么说,那肯定是有办法了。 陆有为便笑道:“老徐,你的锦囊妙计说给我们听听。” 徐绩得意一笑,“我这一计叫做釜底抽薪之计,明天一早让那混蛋欲哭无泪,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我就去施计!” ......... 吃罢午饭,范宁独自一人在附近的大街上闲逛。 他信步来到文庙广场,上元夜晚上,范宁就是在这里和徐绩斗经,那时广场上挤满了看灯和看热闹的百姓,喧闹异常。 而现在广场上却十分安静,温暖的午后阳光照在人身上,让人觉得格外的悠闲自在。 广场两边分布着五六家店铺,两家书店和三家文房店,另外还有一家瓷器店。 店铺规模都颇大,差不多都占地一亩左右,店铺飞檐画栋,造型美观古朴,和气势庄严肃穆的文庙融为一体。 午后时分,几家店里的客人都不多,伙计和掌柜都在享受午后阳光,一个个打不起精神。 范宁走进一家书铺,却听见鼾声如雷,一探头,只见店主人躺在柜台后,一缕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睡得正香甜。 一名伙计上前竖起指头‘嘘!’一声,小声道:“小官人随便看,看中什么书叫我一声就是了。” 书铺的格局和后世差不多,中间是几张并在一起的大桌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叠叠新书,四面墙上都是木架,木架上是密密麻麻的各种书籍。 举目望去,基本都是以各类科举书籍为主,历年省试试卷和点评,甲榜名文,以及各主要州府的解试题卷。 然后就是五经和诸子百家的著作,还有唐朝诗人刊印的诗集,还有各类笔记小说。 范宁走到大木桌前,上面堆满了书,这些卖的应该都是最流行最火爆的书籍。 这时,正在午睡的书铺主人已经醒来,这是一个中年男子,皮肤白皙,颌下有三缕黑须,体态稍胖,笑容十分温和。 他慢慢走到范宁面前笑道:“小官人,好久不见了!” 范宁也觉得他有点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自己哪里见过他。 “我应该见过前辈,但就是想不起来。” “你当然见过我!” 中年男子笑眯眯道:“上元夜,你不就在我摆的彩棚里和徐小官人斗经吗?我替你们抽的题签。” 范宁顿时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斗经主持人,范宁连忙行礼,“晚辈一时没有记住,请前辈勿怪!” “无妨!无妨!小官人是来参加县士选拔赛的吧!” “正是,晚辈是木堵镇延英学堂学生,晚辈姓范。” 中年男子点点头,“我姓董,这家小店就是我的产业,惨淡经营吧!” “前辈太谦虚了。” 范宁心里明白,能摆得起五经填字彩棚,绝对是大户人家,否则光彩头他就负担不起,只能说这座书铺是他的产业之一。 中年男子将一本书递给他,“小官人,这是刚刚印出来的,十天前的县学入学考试题,如果有兴趣可以买一本。” “我离县学还早呢!” 范宁需要在学堂里读五年,距离县学还很遥远。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如果你选中县士,那就里县学不远了,能将两支上绝签都答出的人,县学对你而言,只是征途的起点。” “谢谢前辈夸赞!” 范宁翻了翻手中的书,他对县学的入学题不感兴趣,便随手拿起旁边一本薄书。 这是庆历七年平江府解试题集,也就是去年秋天的解试题,四叔范铜钟就在这场解试中落榜。 这时,范宁脑海里忽然跳出一个陌生的名字,他想了想问道:“去年的解元叫做杨颐吗?” “正是!来自吴江县学的杨颐。” 范宁一怔,他又试探着问道:“第二名叫张文晋,第三名叫何远志。” 中年男子笑着点点头,“小官人说得一点没错,他们正是去年解试的前三名。” 范宁愣住了,半晌他又问道:“去年的解试题是不是《论江南运河之利》?” 中年男子捋须微笑:“这道题是去年解试策论题,看来小官人已经看过了。” 范宁连忙翻开手中的试题集,找到了解试策论题,赫然正是《论江南运河之利》。 范宁彻底呆住了,他当然没有看过,可是....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些? ====== 【晚上八点会加更一章】 第六十一章 釜底抽薪 范宁的前世曾经背诵过很多东西,包括四书五经,各种流传下来的名家经典,但他可以肯定,他绝不会去关心庆历七年平江府的解试情况,况且也无从知晓。 那么,自己怎么会知道解试前三名的名单?怎么会知道解试题考什么? 午后的几缕阳光透过屋顶明瓦射入,落在范宁脸上,给他尚带稚嫩的面孔抹上一层光泽,使他脸上增添了一分神秘感。 中年男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眼前这位陷入沉思的少年。 上元夜的斗经居然能答上两支上绝签,其中一支还是断肠签,这是他摆彩棚十年从未遇到的情况。 这么精彩的事情,他当然分享给自己居上位者的兄弟,若不是政务繁忙,他兄弟早已跑来见一见这个神童少年。 范宁已经思考了一炷香时间,他搜肠刮肚,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名单和试题。 他几乎可以肯定,他从没有接触这方面的内容。 范宁又换一个角度问道:“大叔,除了印刷出来的试题书籍,哪里还会介绍去年解试情况,比如只列出前三名。” “应该很多吧!榜单哪里都能看到。” “不!不!” 范宁连忙摆手,“大叔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说全部榜单,而是只列前三名,后面不提。” “这样啊!” 中年男子想了想,“要不然就是《平江府志》了,一般《平江府志》都会提到解试,但不会说得太多,按照惯例只列前三名。” 范宁急忙问道:“那去年的《平江府志》有没有出来?”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没那么快,最快也要到五六月份,有时候甚至要很多年后才会编。” 范宁略有点失望,只得告辞离开了书铺。 但范宁刚走没多远,忽然又跑回来问道:“那三年的《平江府志》有没有?” 他刚刚才想起,上一届解试的前三名他也知道, “好像有,你稍等等!” 中年男子去阁楼翻了半天,才找出来一本布满灰尘的书,递给范宁笑道:“这种府志一般没人会买,也就是各个学校会买一本,你想要就送给你了。” “谢谢大叔!” 范宁走出书铺慢慢翻阅这本庆历四年的《平江府志》,他完全呆住了,这本《平江府志》他竟然看过,里面的内容清晰印在他的脑海里。 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绝对没有读过这本地方志,那自己怎么会记得里面的内容?而且居然能够倒背如流。 范宁有点懵了。 其实这种异常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在京城欧阳修府中背《春秋》时他就有点奇怪,似乎他没有读过《春秋》。 当时他以为是记忆出了差错,便没有深究。 在延英入学考试时,也发生了这种异常,他记得自己并没有读过《管子》,那时他怎么能倒背如流? 但不管《春秋》还是《管子》,都毕竟是古代的经典经文,范宁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读过? 但《平江府志》却是一个无法解释的异状,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读过。 这种异状此时就像一座大山一般矗立在他眼前,让他无法回避,不得不面对。 范宁呆立良久,他习惯性的挠了挠后脑勺,手忽然在后脑勺的某个部位停住了,一个念头从他头脑里电光石火般的划过。 难道是....... 怎么可能?范宁立刻否定自己的荒唐念头,这可是范呆呆的身体,它怎么能穿越千年! 可如果不是,又怎么解释眼前的一切? ........ 朱佩住在吴县东城一座园林似的豪宅内,这是她姨母的家,她姨夫任池州知事,家世显赫。 姨夫姓徐,还有一个堂弟,目前在京城为官,这个堂弟正是徐绩的父亲。 朱佩的姨母实际上就是徐绩的堂婶,平江府的豪门都会有一点转弯抹角的亲戚关系,这也算是门当户对联姻的必然结果。 朱佩祖父在县城内当然也有自己的大宅,只是姨母早就让她过来住几天,她便借县士选拔赛的机会,住进姨母家中。 朱佩穿了一件宽大的绣着金丝银边的绿罗裙,上身穿一件襦衣,外套一件鹿皮紧身小袄。 她很喜欢穿宽大的裙子,似乎这样能将她显得年岁大一点,成熟一点。 但往往吸引别人的,并不是她穿什么衣裙,而是她那张白嫩如瓷般的小脸和精致得如同书画大师精心描绘的五官。 当然,让延英堂同窗彻底记住她的,却不是她的外貌,而是她暴打范疆时的强悍。 朱佩此时很舒服地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看书,墙角的火盆烧得正旺,房间里十分温暖。 小丫鬟翠儿蹲在火盆边烧茶,但她耳朵却竖起,听剑护卫向小主人汇报情况。 剑护卫就是大宝剑女侠,她俗家姓什么已经不知道,道号叫做剑梅子,府中的丫鬟们都叫她拣梅子,个儿最高,当然拣的梅子最多。 她奉朱佩的命令前去保护范宁,范宁在安全方面有点大大咧咧,但朱佩却心细如发,她知道有人对范宁恨之入骨,搞不好会趁机对他下手。 范宁已经返回客栈,剑护卫便赶回来向朱佩汇报。 “小官人,范少郎今天午后一个人去了文庙广场,他进了一家书铺,很巧,书铺主人就是那个斗经主持人,他们交谈片刻,书铺主人送给范少郎一本书,好像是《平江府志》,他就回客栈了,事情不多,但他举止有点异常。” 朱佩对书铺主人不感兴趣,她听到范宁举止异常,便放下书,好奇地问道:“举止哪里异常?” 剑梅子忍住笑道:“他站在书铺里发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后来又坐在迎春河边,望着水中发呆近半个时辰,后来又仰头对天大喊。” “他喊什么?”朱佩眼中的兴趣更浓了。 “他在喊,‘我明白了,肯定就是这个原因!’” 小丫鬟翠儿小声笑道:“他还真是个呆子!” 朱佩俏脸一沉,不高兴地呵斥道:“不准你叫他呆子!” 翠儿吓得站起身,低下头委屈道:“小娘子不是总叫他阿呆吗?” “我喜欢叫他阿呆是我的事,但轮不到你叫他呆子,他在延英堂年考第一,他会是呆子?” “可徐小官人说他是作弊考第一的!”翠儿小声嘟囔道。 “徐绩什么时候给你说的?” 朱佩是何等聪明,她一下子便发现了丫鬟话语的问题。 她一直跟着自己,徐绩什么时候告诉她,自己居然不知道? 她逼视着翠儿,目光十分凌厉,“快说!” 翠儿吓得脸色大变,半响才小声道:“上次我在学堂门口等小娘子的时候,他从学堂里出来,和我说了几句。” “他说什么?” “他就抱怨,说范宁明明是作弊考第一,小娘子还帮着范宁说话,说一点不顾及他的面子。” “你有没有拿他的好处?”朱佩追问道。 “他给我一两银子,让我拿去买花儿,我不敢要。” “哼!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我怕小娘子生气。”翠儿低下头不敢说话。 “我先警告你!” 朱佩极为恼火地训斥她道:“以后你再胳膊肘朝外拐,若被我发现你拿了别人的好处,你就滚回家去,我不要你了!” 翠儿跟了朱佩两年,还从未被她这样怒骂,翠儿顿时眼睛红了,背过身去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这时,进来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她一眼看见哭得伤心的翠儿,便笑道:“是谁欺负我们翠儿了,哭成了小泪人。” 朱佩心烦意乱地挥挥手,“要哭到外面哭去,别在这里烦我!” 剑梅子连忙拉着翠儿出去了。 妇人正是朱佩的姨母,姓王,她姐妹两个,她是大姐,嫁给徐家,生下一儿一女,长子叫徐寿春,去年考过解试,年初已经进京赶考去了。 范宁在茶馆命名碧螺春时,徐寿春也在场,是个十七八岁的英俊士子,知书懂礼,范宁对他印象颇好。 王氏的妹妹就是朱佩的母亲。 王氏瞥了朱佩一眼,笑道:“在姨母面前还摆脸色?” 朱佩恨恨道:“这个小丫头越来越不懂尊卑,自以为是的胡乱插口,好好骂她几句,让她懂懂规矩。” 王氏在外甥女身边坐下,拉住她的手笑道:“其实是你的心情不好,要不,我让阿珠儿陪你出去走走,散一下心?” 阿珠儿便是王氏的女儿,今年十六岁,已经定亲,在家苦练女红,准备嫁人。 “算了吧!珠姐哪有时间出门?”朱佩悻悻道。 “那就让绩儿陪你出去走走。” 朱佩眉头一皱,“徐绩过来了?” 王氏连忙道:“我昨儿让他今天中午过来吃饭,结果他没时间,说明天就要比赛了。” 朱佩哼了一声,“我说嘛!他们明天就遇到劲敌余庆堂队,他现在哪有时间过来!” “哟!你的消息蛮灵通的嘛!中午才抽签结束,你就知道结果了。” 朱佩却一怔,她姨母从来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怎么知道今天中午抽签,自己可没有告诉过她。 心中有了疑心,朱佩便试探着问道:“姨母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氏柔声道:“姨母是来劝劝你,你母亲本来对你进学堂读书就不高兴,你现在还要参加什么县士比赛,公开抛头露面,我担心你母亲会一怒之下不准你再进学堂读书了。 佩儿,现在大家都在议论你,对你名声不利,我觉得你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朱佩又不露声色问道:“那姨母觉得我该怎么做,才算谨慎呢?” “不要参加这次县士比赛了,然后姨母写封信给你母亲,我替你担保,你可以继续在学堂读书。” 朱佩沉默片刻道:“如果不参加县士比赛,至少要给刘院主说一声才行。” 王氏大喜,连忙道:“我去帮你说,你就不要操心这些事情了。” “不行!我会自己处理好,姨母千万不要多事,会让祖父为难的。” 王氏深深看了外甥女一眼,便点点头道:“好吧!你自己处理,我就不管了。” 王氏起身走了,朱佩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她十分不满地哼了一声,起身走出院子,见翠儿还在抹泪,她心中顿时火起,眼睛一瞪,“你到底有完没完?” 翠儿吓得不敢再哭,胆怯怯上前。 “赶紧给我收拾行李,我要搬回别宅去住,这里不安全!” 朱佩又阴沉着脸对剑梅子道:“你去打听一下,今天中午左右,徐绩有没有来过这里?” ===== 【推荐票有点疲软,加更求推荐票!!!】 第六十二章 有了借口 下午,范宁睡醒了午觉,他长长伸个懒腰,只觉神清气爽,头脑异常清醒。 他已经从中午的莫名纠结中走出来。 也懒得再去追根查底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这时,他忽然发现门边有一张纸条。 他上前拾起纸条,字写得歪歪扭扭,和他当初的字有一拼,不过能看出是女性的字迹。 上面只有一句话,“有人想阻止朱佩明天参赛!” 范宁笑了起来,这个拣梅子写的字也够烂的。 居然打算阻止朱佩参赛,不用想范宁也知道是谁干的,只有徐绩才有这个条件动员家人阻止朱佩参赛。 范宁当然知道这个徐绩在打什么主意,朱佩不参赛,自己就没有了搭档,只能跟随着弃赛。 徐绩想得倒是很美,就是太愚蠢了,朱佩是什么人,连她父母都说服不了她,她还会受七大姑,八大姨的摆布? 上次徐家在背后踩自己的事情,自己还没有找他算帐,他倒好,主动把脸凑过来了。 ‘徐绩,是你小子自己找死,就别怪范爷手狠!’ ....... 范宁来到客栈饭堂,一眼便看到了正在吃饭的张助教,这次延英学堂跟来两个助教,主要是跑腿并安排学生起居。 裴光负责跟随范宁和朱佩,这个张助教就负责照顾另外三人。 范宁用漆盘端了几个菜和一碗饭,做到张助教的对面,笑问道:“怎么只有张助教一人,他们三个呢?” “他们在外面吃饭,家里条件优越,这里的伙食他们看不上。” “他们在哪里吃饭?听说几个学堂居心叵测,可别大意了。”范宁不露声色试探道。 “应该问题不大,他们说就在聚仙酒楼,离客栈很近。” ....... 聚仙酒楼就在敬贤桥南面,是距离县学最近的一座酒楼,在吴县也颇有名气。 天刚擦黑,徐绩三人便从酒楼走了出来。 徐绩已得到婶娘的消息,朱佩已答应明天不参赛,这让他喜出望外。 心中长长出口恶气,他便多喝了几杯,不免有了几分醉意。 “喝得不尽兴,等比赛完,咱们再喝个一醉方休!” 徐绩喝了酒,说话也变得格外豪爽。 三人刚出酒楼,一抬头,却范宁就站在他们对面。 徐绩笑了起来,走上前歪着头打量范宁,“你这个乡下小瘪三,这是你来的地方吗?” 旁边吴健和陆有为虽然也喝了不少酒,但他二人比徐绩清醒一点,两人立刻意识到,恐怕来者不善,吴健怒道:“范宁,你想干什么?” 范宁笑眯眯道:“哥哥我特地给三位衙内准备了一桶醒酒汤,三位小衙内,这边请!” 他转身向酒楼背后走去,陆有为胆子比较小,他有点怕范宁,便道:“我们别理他,回客栈吧!” “你怕个屁啊!” 徐绩怒视他一眼,“我们三个打一个,还打不过他?” 吴健也十分好勇斗狠,他早就想收拾范宁了,今天正好有机会,他怎么能放过。 “老三,你害怕的话,自己回去好了。” “我...我怕什么,要去一起去,我虽然不会打架,等你们按倒他,我也踢他两脚就是了。” 陆有为借酒壮胆,跟着二人向酒楼后面走去。 只见范宁站在月光下,等着他们三人。 “拿出来吧!你的醒酒汤在哪里?”徐绩活动活动手腕,一脸轻蔑地望着范宁。 “你这么急?怕抢不过他们?” 范宁依旧笑眯眯道:"放心吧!醒酒汤量很足,够你们三个喝的." 徐绩不明白范宁为什么找自己?一转念,他忽然明白过来。 一定是朱佩家人通报了刘院主,朱佩明天不能参赛。 想到这,徐绩顿时仰天大笑起来,“简直太让我高兴了,小瘪三,你也有今天?让你狂,得罪了我徐绩,这下傻眼了吧!前途和科举统统做梦去吧!” “恐怕是你在做梦吧!” 范宁慢慢拾起地上一根木棍,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吴健,吴健早就盯着范宁,见他去拾棍子,吴健大吼一声,冲上去便向狠狠一脚踢去。 吴健体格强壮魁梧,也练过几天武艺,这一脚直踢范宁的头部,下手心狠手毒。 但他的脚还没有踢到范宁,小腿忽然一阵剧痛,就像被蚊子咬了一口,却越来越痛,他扑通一下跪倒,捂着小腿惨叫。 范宁心中有点奇怪,这家伙莫非羊癫疯犯了? 他索性扔掉棍子,看准了方向,闪电般冲上去,用膝盖狠狠顶在徐绩肚子上,徐绩惨叫一声,腾腾后退十几步,后背重重撞倒了泔水桶,泔水桶倒下,半人高的满满一桶泔水将徐绩从头到脚浇个透。 吴健吓得起身便逃,却被范宁一把抓住衣服. “哟!还没喝就逃席,这怎么行,来!来!来!先罚酒三杯!” 范宁用力将他拖进泔水中,一脚将泔水桶踢到他身上。 "怎么样,醒酒汤的滋味还不错吧!" 回头再看陆有为,他早已吓得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范宁拍了拍手,回头看了一眼黑暗处,他向黑暗处抱拳行一礼,转身便扬长而去。 徐绩和吴健**地爬起身,强烈的恶臭使两人心中羞愤难当,忍不住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 回到客栈,范宁洗了一把脸,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是谁?” “是我裴光,院主请你过去。” “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范宁洗了脸,便来了到刘院主的房间。 “范宁,坐下说话。” 刘院主表情有点凝重,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影响了范宁,便故作轻快地笑道:“今天中午运气不太好,抽了一支下下签。” 范宁点点头,“我听裴助教说了,明天我们和余庆学堂的副队为一组。” “如果只是乙区遇到他们,也就罢了,偏偏这一次,甲区也遇到了他们!” 刘院主苦笑一声,“甲区和乙区,明天我们都将遭遇余庆学堂!”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院主不用太紧张。”范宁安慰院主道。 旁边裴光道:“小官人有所不知,我们延英学堂和余庆学堂是冤家对头,上两届我们都是在第二轮被余庆学堂淘汰,没想到这一次,正副队居然在第一轮就遇到对方。”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刘院主摆摆手,“现在只能面对现实,争取明天发挥出色,将他们淘汰。” 刘院主又对范宁道:“比赛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轮流答题,每个学堂都要答满五道基本题,每题得分为五等,具体题型现场抽签,反正什么题都会遇到,去年还有学堂抽到了灯谜题。” “如果答完五题后,大家得分一致怎么办?”范宁又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 刘院主笑道:“这就和你斗经时抽上绝签一样了,如果五题后出现平局,双方就可以选题回答,下品、中品、上品,甚至上绝题,随便选一题,获胜者就能进入下一轮。” 范宁完全明白了,这就是后来风靡一时的智力竞赛一样。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敲门,“院主!不好了!” 是另一名张助教的声音,刘院主连忙起身,打开门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三个喝醉酒,被人扔到臭水沟里去了。” “什么!” 刘院主勃然大怒,厉声吼道:“他们人在哪里?” “已经被人送回客栈,现在就在大门外。” 刘院主快要气疯了,自己再三叮嘱,不准喝酒,不准惹事生非,他们可好,十一二岁的少年,不仅喝醉酒,还被人扔进臭水沟。 简直有辱斯文啊! 刘院主怒气冲冲出去了,范宁笑了笑,也跟了出去。 裴光低声道:“极可能是余庆学堂干的,他们院主人品卑劣,一向不择手段。” “或许是吧!咱们也看看去!” 范宁也跟着刘院主向客栈外面走去。 客栈外围满了看热闹的少年学子们,众人议论纷纷,目光中充满了幸灾乐祸。 “呵呵!还延英三杰,我看是延英三鼠,钻臭水沟的鼠辈!” “那个瘦高个就是徐绩,府学徐大儒的孙子,徐大儒的老脸都被他丢尽了。” ...... 第六十三章 居然病倒了 几名伙计扶住着狼狈不堪的三名士子,三人冻得浑身发抖,衣服和头发都已经湿透,散发着阵阵泔水的恶臭。 范宁有点奇怪,陆有为不是跑掉了吗?怎么他也落入泔水中。 心念一转,他便明白了,拣梅子又调皮了。 客栈掌柜一脸嫌厌地望着三名士子,他还在等刘院主的指示,如果刘院主要把他们送走,那就没必要再进客栈了。 这时,刘院主怒气冲冲走出来,但看见三人恶心狼狈的模样,他心中再是滔天怒火,在众目睽睽下他只能强行忍住。 他回头问掌柜,“能否借一间洗浴房给我,让他们洗洗!” “这个.....好吧!” 掌柜还是给刘院主面子,吩咐伙计道:“带他们去洗浴房!” 伙计扶着三名士子向客栈内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可怜的孩子们,还不知明天能不能参赛?” 刘院主回头怒视,只见人群中站着一名瘦高的中年男子,脸上挂一根特大的鹰钩鼻,脸上洋溢着嘲讽和得意的笑容。 此人正是余庆学堂院主程著,他迎视着刘院主,眉毛一挑道:“三个中舍生居然在聚仙楼喝得大醉,延英学堂的学风不错嘛!” 刘院主上前一步,怒视他道:“你竟然还知道他们在哪里喝酒?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件事和程院主有关。” 程著呵呵冷笑起来,“我很关注自己的对手,不像刘院主,连自己的学生都管不住,不错,我们两家一直是最大的竞争对手。 不过这一次我还真没有把你们放在心上,我会光明正大把你们击败,他们被人踢进臭水沟的丑闻就不要栽在我头上了。” 刘院主冷冷道:“看来你知道得很清楚!” “当然很清楚!” 程著得意洋洋道:“我知道他们在哪里喝酒,也知道是谁把他们踢进臭水沟,是一个刘院主绝对想不到的人,需要我说出来吗?” “你少在这里搬弄是非,没有会人相信你的话!” 刘院主担心三个学生,懒得再理睬他,丢下一句话便走。 程著望着周围一双双渴求真相的目光,他一阵仰头大笑,又缓缓对刘院主背影道:“放心吧!我会给刘院主留点面子,有时候真相不说出来反而比说出来更有趣,刘院主,是不是?” 刘院主停住脚步,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快步走了。 程著从范宁身边走过,从头到尾,他始终没有看范宁一眼,范宁忍住笑望着他,这个程著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到,在这里故弄玄虚。 ........ 人群也慢慢散去,整个客栈内都在议论此事,在大赛即将开幕的前夜,发生了如此精彩一幕,必将在后来的神童比赛中流传下去。 刘院主出乎意料地没有找三个学生算帐,他只是让助教安排他们早早休息,注意保暖,并安慰他们不要被此事影响情绪,明天轻松上阵。 但刘院主自己却气得一夜未睡,程著一番讥讽的话语像刀一样反反复复在他心中捅刺。 刘院主自问延英学堂规矩严厉,学风良好,徐绩这几人在学堂也表现优秀,从不饮酒。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时循规蹈矩,勤奋自律的学生,在背后却又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延英学堂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刘院主苦苦思索了一夜,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 次日清晨,一个不妙的消息传来,徐绩、吴健和陆有为三人因为昨晚事件受寒,都感冒了。 刘院主心急如焚,急忙让店伙计熬姜汤,又派助教去请医师。 房间里,三个人裹着厚厚的被子,一个接着一个打喷嚏,吴健和陆有为对徐绩都十分不满。 好好的,非要去喝什么庆功酒,庆祝范宁无法参赛。 导致他们被范宁欺辱,偏偏他们又不敢说出来,大家信不信还是一回事,关键说出来太丢脸,除了丢脸之外,如果朱佩出来对质,他们人品就会被贴上卑劣无耻的标签。 两人不断埋怨徐绩,徐绩低头不语。 他心中一样懊悔万分,学堂赛的得分可是要计入到个人赛中。 如果他在学堂赛中名落孙山,个人赛就算发挥得再好,恐怕也很难有机会最后入选县士。 无法入选县士,就没有机会参加童子试了。 它对每个学生的前途都至关重要。 刘院主见三人脸色都很糟糕,便叹口气道:“实在不行,今天就放弃吧!” 徐绩顿时吓了一跳,延英学堂是否垫底,他不关心,他此时更关心自己的前途。 徐绩生怕刘院主弃权,连忙道:“请院主放心,我们今天就算爬,也会爬到比赛场上去。” 吴健和陆有为也连忙表态,他们只是小小感恙,完全不影响参赛。 刘院主心中重重哼了一声,此时他心中再不满也得忍住。 他矢口不提昨晚的事情,又对三人柔声道:“先喝完姜汤,再让医师给你们扎几针,把身体里的寒气排出来,应该就会好一点。” 这时,伙计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后面跟着一名年逾古稀的老医师,长得鹤发童颜,红光满脸,他叫虞鲁,是宫廷退职回家的老御医,在平江府名气极大,请他出诊一次,至少要准备三十两银子的诊金。 刘院主为了让三人参赛,不惜重金将他请来。 这时,范宁出现在门口,对刘院主道:“院主,那我就先过去了。” 徐绩三人的目光刷地盯住了范宁,他们目光异常仇恨,徐绩眼中除了仇恨外,还闪过一丝狞笑,他可以想象朱佩不来,范宁那欲哭无泪的样子。 吴健愤恨难掩,他咬牙切齿道:“范宁,一个人做得太过分,是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范宁微微一笑,“我不太明白你说的报应是指什么?” “比如被人打断手脚之类!” 范宁淡淡道:“那吴兄不妨试一试!” 陆有为心中害怕,他连忙轻轻拉了一下吴健。 吴健见范宁神情淡然,他心中也有一点发虚,只得硬着头皮干笑两声,“是吗?那我们就走着瞧!” 刘院主也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他狠狠瞪了几人一眼,“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范宁笑道:“院主,吴师兄被人打了闷棍,他无处发泄,便迁怒于我!” “我现在非常希望你们三个都考上县士,以后就别呆在延英学堂了,让我看见就烦!” 刘院主狠狠瞪了三人一眼,便将拉着范宁向房间外走去。 范宁回头对三人笑道:“祝你们比赛顺利,再进一步!” “和他们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刘院主没有听出范宁话语中的讥讽,将范宁拉出房间。 刘院主对他和裴光道:“你们先去县学,朱佩自己会过去,你们可在县学门口汇合,我得把三个不争气的混蛋安排好,就暂时顾不上你们。” 范宁笑道:“这次比赛关系到他们个人前途,相信他们会拼命的,院主就不用再给他们鼓舞士气。” 刘院主点了点头,长叹一声,“去吧!今天就靠你自己了。” 范宁抱拳行一礼,转身便跟随裴光快步离去了。 刘院主望着范宁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如果这孩子能和徐绩配合比赛,那今年的魁首非延英学堂莫属了。 只可惜,两人竟然反目为仇。 第六十四章 热情洋溢的发言 在县学广场上,七十名参加县士选拔赛的学生列队而立。 在前方木台上站在几名官员和十几名县学教授。 县令李云正在做比赛前的动员,他声音高亢,穿透力很强,每个学生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不仅关系到自身学堂的排名,也关系到你们个人的前途命运,相信我们中间就站着一名甚至几名未来的进士,这个进士很可能就是你,只要你发奋努力,万般皆有可能。 我是庆历二年的进士,当年我也和你们一样站着昆山县学的广场上,听取教谕的训话,当时,我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我能考上进士。 回首我的求学生涯,就是一个字‘苦!’ 想当年.......” 范宁最受不了开会时的长篇大论,尤其像这位李县令毫不掩饰的自我吹嘘,简直就是在背一本《进士是怎样炼成的》小说。 还别说,书铺里还真有一本这样的书,不过不是小说,而是一本考进士的指南。 反正看了那本书,你就会觉得自己也能轻而易举考上进士,然后再心甘情愿地把钱掏出来买走这本书。 “那个时候我生活艰苦啊!我小时候家里.......” 进士奋斗史演变成了苦难家史,催人昏昏欲睡。 范宁又开始走神了,目光向南面大门望去。 广场对面便是县学大门,门房似乎已经挡不住县士选拔赛拉拉队员们的热情,两百多人拥了进来。 里里外外站了数百名围观的百姓、士绅和商贾,以及平江府各大豪门派来打听消息的家仆。 另外还有各乡镇代表,范宁昨天听裴光说,有二十几名木堵籍的员外,主动上门愿意提供后勤服务。 比如住宿、吃饭、牛车,还有就是奖励。 刘院主将员外们的一切好意都婉拒了,不过木堵镇学办学堂听说接受了不少好处,至少每个学生都换了一身新衣,晚上也有了点心当夜宵。 如果他们能突破第一轮,每个学生还有十贯钱的奖励。 轻轻松松就拿十贯钱,这种好事谁不想要? 不过范宁此时心中的另一个好奇已经超过了十贯钱的奖励。 “朱佩,那么怎么会有这么多商人?” 不仅是商人,还有很多衣着华丽的士绅。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范宁好奇地问道。 朱佩就站在范宁身后,她头也不回头,脸上带着一丝嘲讽戏谑的表情。 “看见最左面那个大胖子了吗?就像两个灯笼垒在一起那个!” 范宁目光左移动,他看到了,一个头圆肚子圆的大胖子,他不得不佩服朱佩用词之精确,两个圆灯笼垒在一起,可不就是嘛? 这个胖员外长得小鼻子小眼,头戴幞头,身穿白色缎面大袍,连腰带都没有,长长的袍子垂下,下面露出两根小短腿。 范宁点点头,“看起来应该是富商,他是谁?” “你连他都不认识?” 朱佩眼中嘲讽的笑意更浓了,“他不就是你未来的岳父大人吗?” “胡说!” 范宁声音稍微大了一点,最前面的刘院主回头凌厉地瞪了他一眼。 还好,上面县令陷入深情的回忆中难以自拔。 两边的官员和教授都陪着假笑,与他一同在深情的回忆中苦苦挣扎。 要是朝廷突然下旨将县令罢免为民,相信一定会有无数只脚一起将他踢下台去。 范宁连忙捏着喉咙小声道:“凭什么会是我的岳丈?” “你没见他正在选女婿吗?每个人估计他都没有放过。” 范宁这才明白朱佩的意思,原来这些士绅富商是来挑选女婿的,不过这可是县士选拔赛,不是非诚勿扰。 朱佩也捂着嘴笑嘻嘻道:“我觉得那个胖子和你有着强烈的共同之处,都比较呆,所以我觉得他一定会选中你,他女儿估计长得美貌端庄,一定会让你满意。” 不知为什么,范宁脑海里却不争气地跳出了四婶的模样。 “阿呆,要不要本衙内给你牵牵线?” 朱佩越说越起劲了。 好在李县令的忆苦饭快要吃完了。 “我预祝这次县士选拔赛圆满成功;预祝每个神童都能创造最好的佳绩;预祝每一个考官都能选拔出优秀的苗子;预祝每一个院主都能取得自己理想的名次;预祝我们县士能够在未来的科举中挺进京城,预祝官府能够......” 我去!到底有完没完? “好了,以上就是我简短的发言,比赛结束时,我会稍微多说几句。”‘砰!’ 似乎是人倒地的声音,有人大喊:“马教授晕倒了!” “我宣布.....平江府吴县第六届县士选拔赛暨学院竞优赛,正式开始!” 下面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学生们都欢呼起来。 “谢谢!谢谢大家!” 李县令激动得连连拱手,他的每次讲话都有这么好的效果,受人欢迎啊! ......... 范宁他们被安排在乙区第一考场,考场是一间宽敞的大屋,两边都有窗户,光线明亮。 范宁第一眼看见这间大屋内的布置,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不就是后来的智力竞赛吗? 四张大桌子呈半圆弧摆放,正前面是长长的考官台,坐了三名考官,他们都是县学教授。 “你们两个可是延英学堂的参赛队员?”一名教授问道。 “正是!”范宁连忙点头。 “快去坐好,比赛马上就要开始。” 范宁和朱佩来到他们的桌前坐好,他们是第一张桌子,上面有牌子,写着延英学堂。 朱佩有点嫌椅子太高,她的脚放不到地上,而且没有靠背,也没有扶手,就是一张高凳子,有点像后世的吧台坐椅,这让她坐得很不习惯。 “阿呆,等会儿我们想法子把椅子换一换!” 范宁也深有同感,这椅子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他勉强还可以,但朱佩身材娇小,凳子就显得高了。 “脚可以放在这里!” 范宁发现前面桌子中正好一根木杆,适合放脚。 朱佩也把脚放在木杆上,这才稍微稳定住了身体。 这时,范宁忽然感到一种刺眼的挑衅目光,他一抬头,只见对面第四张桌子,两名十一二岁的少年正充满敌意地望着自己。 他们两人的衣服都一样,身穿绿衫,头戴纱帽,腰束黑色革带。 “余庆学堂的中舍生,一个姓肖,一个姓杨,是他们联考的第二名和第三名。”朱佩低声对范宁道。 范宁知道对方是余庆学堂,昨天见过他们的衣着,但朱佩怎么会知道他们姓什么?还居然知道他们联考名次。 范宁疑惑地看了朱佩一眼。 朱佩撇撇嘴,“只有你那种呆子才会无所事事去逛书店,买本府志回去,本衙内运筹帷幄,早已派探子把敌人的老底摸个清楚。” “等等!” 范宁瞪大了眼睛,“你昨天下午也派人跟踪我了?” “没有!我可没有那种闲心跟踪你,你自己不是说去逛石头店了吗?我跟踪的是另一个逛书店的家伙。” 说完,朱佩眼中带着嘲讽的笑意望向范宁。 范宁挠挠头,打个哈哈道:“我好像记错了,是前天逛石头店的。” 朱佩恨得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身体却一下子失去平衡,险些摔下凳子,她连忙一把扶住范宁的胳膊。 “都怪你,差点让我丢丑了!”朱佩气得小声娇嗔道。 范宁连忙低头看一眼,还好,下面有挡板,周围看不见他们的小动作,令他松了口气。 他嘿嘿一笑,嘴角向第二和第三张桌子一努,“他们两队是哪个学堂?” “我不知道,这种小学堂我才不关心!” 这时,浑厚的钟声敲响,比赛时间到了。 为首教授站起身笑道:“在坐各位都是各大学堂派出的佼佼者,你们中间会有人代表吴县参加三年后的童子试科举,目前都是少年英才,多余的话我就不讲了,下面进入正题,我念一遍比赛方法和规则,然后比赛正式开始。” 这位教授便朗声读了十条规则和具体的比赛方法,同时又介绍了参赛的四个队。 范宁这才知道,第二张桌子坐的是虎丘学堂,也是一家私人学堂,第三张桌子是官办藏书镇学堂。 范宁和朱佩作为延英学堂的副队参赛,而正对面的余庆学堂也是副队,但他们却不是下舍生,而是两名十一岁的中舍生。 “下面是第一题,请各队抽题!” 一名小童走上前,他拿着题签筒,每个队各抽一支签。 真和斗经完全一样,只是由两人斗经变成了四个团体斗经。 “我来!” 朱佩对抽签极有兴趣,她挑了半天,就像挑中一件满意的首饰,伸出细嫩的手指抽了一支签,笑嘻嘻递给范宁。 题签上有编号,第二百二十一题。 范宁打开题签,朱佩抽到的是五经填字。 题目上只有一句话:‘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 朱佩凑上前看了一会儿,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阿呆,这出自哪里?” 第六十五章 两强相争(上) 范宁笑道:“这是出自《孙子兵法》的势篇!” 朱佩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紧张,居然是孙子兵法,这个题目太冷僻了。 “那你会背吗?” 朱佩问得有气无力,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露出一丝沮丧,她今天手气太糟糕,居然抽到了这么冷僻的题目,这可是上品题啊! 范宁看了看题目要求,先说出此句话的出处,并背诵全篇。 背诵全篇当然不是指《孙子兵法》全篇,而是背诵所在的小节。 范宁感觉到朱佩的沮丧,他笑着拍了拍胸脯,“既然是师弟抽出的题目,我若不会背,岂不是太让师弟失望?” 朱佩眼中的沮丧顿时一扫而空,一双美眸也变得神采飞扬,极为灵动,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小粉拳轻轻给范宁一下,“我就知道你肯定行!” 旁边几个学堂的学子都偷偷地看着她,他们早就发现朱佩是小娘子,精致的容貌和雪白晶莹的肌肤不用说了,光是她闪烁着宝石般神采的美眸就将他们迷住了。 朱佩却没有发现他们在偷视自己,她沉浸在第一题成功的喜悦之中。 只要阿呆能背下来,这道题至少就能拿到‘上中’,如果能背得一字不错,那得分就是上上了。 答题顺序并不是按照座位顺序,而是由主考官临时抽签决定。 这时,主考官抽出一支黄签,便笑道:“虎丘学堂答第一题!” 范宁他们对应的颜色是蓝色,而对面余庆学堂对应的颜色是绿色。 余庆学堂两人笑容得意,他们也显得胸有成竹。 虎丘学堂出师不利,他们抽到作诗题,要求以迎春河为题,赋诗一首,三名学生拼凑出一首诗,评价一般,三名考官同时给他们‘上下’评分。 主考官又抽出一支签,这一次却是绿签,由余庆学堂答题。 余庆学堂也抽到了五经填字,他们抽到了《孟子》,运气很不错,如果在彩棚竞答五经填字,这支签就属于下品题签。 “怎么会这么简单?”范宁凑过去低声问道。 “你离我远一点,嘴巴臭死了!”朱佩用力推开范宁,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范宁用手捂住嘴,哈了一口气,还好吧!一点都不臭,自己早上有刷牙的。 “那你说说看,他们怎么会抽到这样简单的题?” “说明你准备得一点不充份,连最起码的规则都不懂。” “我这不是在虚心请教你老人家嘛!” 朱佩见他态度不错,心中又高兴起来,这才对他道:“那题签筒里下品、中品和上品都有,就看抽签运气。” ‘那你怎么就抽到一支上品签?’ 这句话范宁不敢说出来,以他对朱佩的了解,他敢若说出来,朱佩当场就会和他翻脸。 这时,余庆学堂准确地答出了第一题,得分‘上上’。 大堂内顿时响起鼓掌声,第一个上上分出现了。 两名余庆学堂学生击掌一下,几乎是同时用一种挑衅的目光望向范宁。 “下一个答题,延英学堂!” 主考官抽出了一支蓝签。 范宁站起身道:“我们抽到的题号是二百二十一题。” 主考官翻了翻考题索引目录,笑道:“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你回答吧!它出典何处?” 范宁不慌不忙回答道:“这句话出典于《孙子兵法.势篇》。” 主考官点点头,“答得不错,请背诵全篇!” 范宁当即朗声背道:“孙子曰: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三军之众,可使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 范宁语速放得很慢,尽量把每一个字都读清楚,不多时,他背完最后一句,三个教授都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他得到了三个‘上上’分,令朱佩眉开眼笑,她破天荒的打开手袋,取出一包蜜饯塞给范宁,算是对他的奖励。 “吃两颗蜜饯,嘴巴就会变甜一点!” 范宁捏着手上的蜜饯,真有点哭笑不得,刚才宣布的规则中就有不准吃零食,她就塞给自己一包蜜饯,这不是把自己往坑里推吗? ........ 甲乙两个区的考场同时进行着六场比赛,其中甲区的比赛更加令人紧张,甲区只有一轮比赛,一轮比赛结束后,三场比赛的第一名将直接进入四强赛。 刘院主就坐在甲区考场外,神情异常凝重,他此时心中格外紧张,也格外绝望,比赛时间已经过大半,延英学堂得分并不理想,只得了两个上上,两个上中,而余庆学堂却得了三个上上,一个上中。 接下来最后一题,延英学堂必须获得上上,而余庆学堂获得上中,两队的积分才会一样,再进行加时赛。 或者余庆学堂获得更低的分数,延英学堂也能获胜,但这种情况可能性不大。 程著就坐在刘院主的对面,他一脸得意笑道:“刘院主,如果你这次失败,也不要怨天尤人,只能说你在准备上远远没有我充分,我从去年春天就开始选拔人才了,每个月都有三次模拟比赛,最后才选出五名优秀人才。 你只是最后才进行联考比赛,据说还出现了诸多矛盾,也无法处理。 这次我带来五名助教,每个助教盯一名学生,不准他们出去饮酒,甚至不准外出,而你却放任学生,导致今天学生带病上场。 刘院主,你真的不如我啊!” 刘院主冷冷哼了一声,他心中恼怒万分,却又被程著说得哑口无言,自己昨天确实失策了,他本意是让学生出去放松,却没想到...... 这时,考场上传来一阵欢呼声,程著听出是自己学生欢呼,他连忙推开门,顿时激动得跳了起来。 最后一轮,余庆学堂第一个出场,却拿到一个上中,令他们满脸沮丧。 这个时候只要延英学堂发挥出色,再拿到一个上上,两家都打平了。 偏偏在最后关头,徐绩头脑一阵发昏,居然背错了一句话,导致他们也得了一个上中。 这样一来,延英学堂就比余庆学堂少一个上上,惨遭淘汰。 三名余庆学堂的学生抱在一起,激动得又蹦又跳。 而徐绩、吴健和陆有为三人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瘫坐在椅子上,三人都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绝望。 第一轮就被淘汰,基础分为中,那就意味着他们基本上与童子试无缘了。 刘院主心痛如刀绞,他既可怜自己的三个学生,但又恨他们不争气。 不过,此时他却没有时间顾及三人了,他吩咐助教几句,自己便急匆匆向乙区赶去。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刘院主快步来到乙区,走到大门口,正好看见助教裴光在紧张地来回踱步。 他连忙上前问道:“情况怎么样?” 裴光道:“已经进行了四轮,双方比分咬得很紧,都是四个上上分,不分上下,现在马上要进行最后一轮。” 刘院主心中松了口气,范宁没有让他失望。 “那其他两队呢?”。 “他们基本上已经被淘汰,虎丘学堂得了两个中,藏书学堂得了一个差。” “院主,甲区那边比赛如何?”裴光又小心翼翼问道。 刘院主脸色顿时变黑下来,半晌摇了摇头,“别提了!” 裴光不敢再问,这时,只见程著远远的笑呵呵走来,刘院主连忙对裴光道:“你缠住他,我去别处。” 刘院主三步并作两步向侧院里走去,那边从窗户也能看到房内的比赛情况。 房间内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虎丘学堂和官办藏书学堂都已经熄火,两队虽然尚未完成比赛,但已经事实上被淘汰,他们索性也变成看客。 双方已战罢四轮,两支队伍发挥得十分出色,算起来余庆学堂的运气很不错,抽到四道题,居然两道下品题、一道中品题和一道上品题。 而延英学堂却运气不太好,四道题中居然有三道上品题和一道中品题,好在范宁发挥出色,全部准确答对。 令三名考官十分惊叹,他们不知道余庆学堂的真实水平,但他们都承认,今天延英学堂完全是高水平发挥。 这时,朱佩脸色苍白,她显得十分紧张,已经没有刚开始轻松自如,比赛的强大压力使她有点承受不住了。 “不要紧张,要对我有信心,相信我们一定会获胜,就算加赛我们也会赢,上元夜我们可没输!” 范宁低声安慰着朱佩,给她鼓劲,他强大的气场渐渐使朱佩有了信心,她轻轻咬一下嘴唇,点了点头,“阿呆,你专心答题,我好多了!” “第五题了” 主考官对众人道:“我需要提醒一下,这是基础比赛的最后一题,目前延英学堂和余庆学堂都是四个上上,并列领先。” 主考官让童子上去送签,第五题都必须答上品题,这次上品签一共十道题,他们可以任选一道。 朱佩犹豫了一下,小声道:“阿呆,这题你抽吧!我今天手气不太好。” 范宁笑道:“谁说你手气不好,你抽的题我不是都答上来了吗?” 这句话使朱佩脸上绽开了桃花绽放般的笑容。 她伸手抽出一支签递给了范宁。 “阿呆,最后一题就看你的了。” 第六十六章 两强相争(下) 范宁慢慢展开题签,居然是填词一首,词牌不限,韵律不限,但内容要求是以社日为题。 范宁低头沉思,这道题其实不是很难,不限词牌和韵律,这就给他很大的机会,如果是上绝签,词牌和韵律都要限了。 这时,范宁对朱佩笑道:“这题需要我们联手了。” 朱佩撅着小嘴道:“写词是我的弱项,你可别指望我。” “不要你写词,你写字就行了。” 朱佩俏目一亮,“好呀!我负责写字。” 范宁提笔写下一首词。 《青玉案.春社》 年年社日停针线。怎忍见、双飞燕。今日吴城春已半。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 春衫著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朱佩读了两遍,竖起大拇指赞道:“看不出你还有这个本事!” 范宁得意洋洋道:“那是,神童嘛!总要与众不同。” 朱佩白了他一眼,“你的与众不同就是呆,范呆呆!” 稍稍开几句玩笑,她心中轻快了很多,便提起笔,用她漂亮的行书写下了这首词。 这时,对面的余庆学堂也放下了笔,他们抽到的是《史记》中的《货殖列传》中的一句话‘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要求说出出典,并至少默原文一千字。 这道题虽然是上品题,但其实并不难,主要是学堂的最后一年都要学这篇文章。 童子收了题签和卷子,一并交给三名考官,主考官接过延英学堂的试卷。 主考官看了看题目,低声对旁边一名考官笑道:“张教授,他们居然抽到了春社题!” 这道春社题是今天临时添加的一道应景题,今天正好是春社,众考官一致同意,在题目中加一道春社诗或者春社词。 没想到朱佩居然抽到了这道应景题。 不过应景题并没有加分的好处,只是比较惹人注目。 “给我也看一看!” 另一名考官连忙凑上前,主考官索性和他换了位子。 主考官看了看余庆学堂的答题,点了点头,读了两遍后,确定无误,书法也很好,他给了一个上上分。 给分时,主考官有点犹豫,明显今天余庆学堂的题目要比延英学堂简单得多,如果因此淘汰了延英学堂,这就显得很不公平。 不过规则就是规则,虽然有点不公平,但主考官还是给了余庆学堂一个高分。 他又笑问道:“怎么样,分给出来了吗?” 两名考官都点头笑道:“这首词符合题意,立意不错,写得很好,书法也流畅优美,我们一致同意给上上分。” 主考官也同样给了延英学堂上上分。 “真是激烈啊!” 主考官叹息一声,缓缓道:“经过五轮比赛,你们两队同拿五个上上分,到目前难分上下,看来你们要加赛了。” 大堂上一片哗然,正在窗外看比赛的刘院主一把揪住头发,居然要加赛,他的心紧张得都快要跳出来了。 加赛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主考官令人去把两个学堂的领队请来。 ........ 县士选拔赛自从十五年前开始举办以来,一共只出现过三场加赛。 加赛的规则很有意思,选题可以任选难度,一旦选定以后就不能再变更。 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智慧和勇气的较量。 因为加赛比分是要考虑难度系数的。 举个例子说,如果一方选上绝签,答不上来,得分差,而另一方哪怕选的是下品签,就算得一个中,那也是下品签获得胜利。 获得差分,不管在哪里都是完败。 相反,如果选上绝签得分是上下,那对方至少要选上品签,而且得分上上,才算是和上绝签打成平手,再进行第二轮加赛。 这就是上绝签的魅力。 两个学堂各在一间屋里磋商。 刘院主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甲区的失利对他打击太大,扰乱了他的思路,各种可能性都混杂在一起,使他思绪比较混乱。 想了半天,他着实难以决定,便停住脚步,回头问范宁道:“范宁,你的想法呢?” 范宁刚刚穿上一件羊皮短比甲,身体暖和了很多,此时,他半躺在一张宽大椅子上,椅子上还铺着软垫,他浑身放松,双手枕在脑后,眯着眼享受这片刻的闲暇。 范宁的大脑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漂浮的小舟,搏击了一个上午,现在终于驶入港湾,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任何一个问题都懒得再想。 刘院主的话还是钻进了他的耳朵,他便懒洋洋道:“三军决战,都是主帅问军师,问我这个冲锋陷阵的大将做什么?” 范宁懒散的模样若是平时被刘院主看见,他一定会将范宁揪起来,罚他围着学堂跑三圈,但现在,范宁是他的救命稻草,他得小心翼翼呵护好才行。 刘院主哭笑不得道:“你这个小滑头,这里哪有军师?” 范宁向旁边朱佩努了一下嘴,意思是,那不就是一位吗? 朱佩正在另一面寻找一张合适的椅子,她抬头正好看见范宁向自己努嘴,她顿时跳起来,叉着小蛮腰怒视范宁。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不上阵打仗吗?最后一题的书法是谁写的?你那个鸡脚叉的字写上去,谁会给你上上分?” 朱佩的激烈的反应在范宁的意料之中,朱佩比较紧张,最后一战,他也需要开个玩笑给朱佩减减压。 他笑眯眯道:“你想得太多了,我是在夸你足智多谋,堪比军师。” “是吗?那我就要行使军师职责!” 朱佩狡黠一笑,对刘院主道:“院主,他不是让我这个军师来决定吗?我决定了,我们就选上绝签!” 刘院主双手撑在桌上,双目发呆,他有点犹豫,上绝签太难,一旦答不出来,得一个差,那对方不管选什么题,都稳赢了。 甲区那边已经输了,乙区这边是他最后的希望,他还是想求稳。 朱佩这时终于找到一把舒适的椅子,她坐了一下,很适合自己。 她见刘院主有点犹豫,便笑道:“院主可能不知道上元夜的斗经,阿呆可是连答两道上绝题,其中一道还是断肠题,可不要小看他哦!” “朱佩,你是在怂恿院主把我送上断头台呢!”范宁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道。 “那是你太谦虚了!” 朱佩嘻嘻一笑,又道:“院主,决定吧!舍不得范宁这个孩子,套不到余庆堂程院主那头狼!” 范宁的头上出现三条黑线,“朱佩,你太狠了!” 虽然朱佩是揶揄范宁,但刘院主真被她说动了。 刘院主想到上元夜范宁答对过两支上绝签,信心终于占据了上风。 “就这么决定了!” 他重重一拳砸在桌上,“与其猜测对方选什么签,还不如自己奋力攀高,好吧!我也同意选上绝签!” 旁边裴光暗暗叹息一声,“这两个小家伙太让人惊叹了,范宁才华横溢,学识广博,没想到朱佩也是思路敏锐,聪明过人,这两个人真是绝配啊!” ......... 两名院主同时将自己签名的选题卡交给了主考官,双方都不知道对方选什么题,就看谁的判断更加准确。 程著得意道:“刘院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选的是上绝签。” “何以见得?”主考官不解地问道。 “原因很简单,延英学堂在甲区已经输给我们,他没有退路了。” 刘院主淡淡道:“选什么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临场发挥。” 程著慢慢眯起眼,眼中闪过一道毒蛇般的冷芒,他冷哼一声道:“但我要告诉你,我选的是上品题,只要我们拿到上上,你就被动了,哈!哈!哈!” 说到最后,程著忍不住放声大笑。 刘院主却冷脸相对,朱佩还真说对了,舍不得范宁这个孩子,就套不到程著这头狼。 战火重新点燃,考场上只剩下延英学堂和余庆学堂两队,另外两家学堂已经被淘汰。 “加赛规则想必两位领队都已给你们说过,我就不多说了,下面我拆开你们的选择。” 主考官拆开了两位领队封好的选择,朗声道:“延英学堂选择上绝签,余庆学堂选择上品签,按照规则,易者先答,余庆学堂准备抽签。” 小童将上品题的签筒递给余庆学堂两名学生,他们犹豫一下,小心翼翼抽出一支签。 “做诗一首,题为秋分!” 当主考官宣布了题目,两名余庆学堂的学生顿时激动得拥抱起来。 在门外观战的程著也同样激动得捏紧了拳头,这首诗他们去年准备过。 他早就发现了,神童赛的诗词题偏向于时令和节日,他为此精心准备,在关键时刻真被他押中了。 让他怎么能不激动万分。 果然,两名学生交上秋分诗,得了上上分。 这就真把延英学堂推入绝境,除非延英学堂的上绝签得分上中,才能击败对手。 但可那是上绝签啊! “刘院主,我真的很同情你!” 程著假惺惺对一旁的刘院主道:“我也很同情延英学堂,发挥这么好还是被淘汰,但规则就是规则,我也无能为力。” 刘院主冷冷道:“程院主庆祝得太早了吧!” 程著指指对方,又指指自己,“连你我都无法答出的上绝签,你指望一个孩子能答出来?” “那可不一定!” 程著呵呵一笑,“既然刘院主这么有信心,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 考场上,小童将装有五支上绝签的题筒递给延英学堂,朱佩犹豫良久,最终从签筒中抽出一支上绝题签。 范宁展开题签,顿时笑了起来,“是你喜欢的题!” 朱佩连忙凑上前,居然是道对联题,不过没有上联,而是让他们写一幅对联,题目是劝学,内容必须来源于《论语》或者《孟子》。 朱佩的小脸立刻苦了下来,这道题的前半部分属于上品题,可一旦限定内容,那就是上绝题了。 范宁也有点挠头,劝学的对联很多,他信手便可以拈来,像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等等。 但限定内容必须来源于《论语》或者《孟子》,这就有点难度了。 想了半天,范宁写下一幅对联。 君子笑而喜颜回。 小人忍则宽子路。 他随即摇摇头,这幅对联好是好,但不切题,最多只得得分上下。 要拿上上分,不仅要切题,更要有说服力。 范宁一连想了几幅,都被他否定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门口观战的刘院主急得满头大汗,他的心已提到嗓子眼上。 旁边裴光更是急得直揪头发,程著却笑吟吟望着他们二人,时间马上就到了,做不出来,得分就是差。 真是可笑,居然给学生选上绝签,还以为自己的学生真的是神童? 这时,主考官友情提醒范宁,“时间快到了!” 朱佩也有点急了,“阿呆,你到底想出来没有?” 范宁有点为难道:“想出来两幅,有点为难,不知该用哪一幅好?” 朱佩气得就想给他几拳,“你真是个大呆子,把两幅都写下来,不就行了!” “对哦!” 范宁拍拍脑门,他真有点钻牛角尖了。 他当即提笔写了两幅对联,朱佩一把抢过来,重新抄了一遍。 “时间到!” 主考官喊了一声,朱佩举起了答案,“我们答出来了!” 刘院主顿时长长的松了口气,无力地靠在墙上。 程著也有点紧张起来,他紧紧盯着三名考官的评分。 考官拿到了两幅对联,一幅是: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今而后吾知免夫。 主考官欣然捋须点头,“对联很不错,都出自《论语》,上联是里仁篇,下联出自泰伯篇,完全符合题意。” “孟教授,你看这幅对联才精彩。”旁边一名考官兴奋道。 主考官连忙凑上前细看,只见对联写道: 若有恒,何必三更眠,五更起; 最无益,莫过一日曝,十日寒。 -------出自《孟子.告子上》 主考官顿时一拍桌子,“好!好一幅劝学对联,要把它挂在县学主楼门前。” 三人当即同时给了分数,“上上!” 朱佩激动得尖叫一声,一把抱住范宁,喜悦的泪水涌了出来,“阿呆,我们赢了!” 范宁却措手不及,被她一把抱住,朱佩头上一股桂花油的香味扑鼻而来,他心中自嘀咕,这死丫头忘记自己身份了吧! 朱佩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松开范宁,一张小脸臊得通红,范宁挠头嘿嘿直笑,这次可不怪自己。 “你真是只呆头鹅!”朱佩红着脸狠狠瞪了他一眼。 对面两名余庆堂的学生却真的呆若木鸡,他们已准备庆贺胜利,不料却从山巅上摔落了。 这时,只听见门外裴光大喊:“院主,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范宁吓了一跳,连忙奔了出去,只见刘院主倒在地上,竟然激动得晕了过去,而旁边的程院主却失魂落魄,双眼发直,像发现一只妖怪似的紧紧盯着自己。 ===== 【四千三百字大章啊!求推荐票!!】 第六十七章 贵客来访 东方不亮西方亮,延英学堂正队在甲区惨败,第一轮就被淘汰,但副队在乙区却以全优的成绩获胜,战胜了余庆学堂。 这让刘院主喜出望外,虽然前面还有巨大的挑战,但战胜了余庆学堂,便给刘院主狠狠出了一口胸中恶气。 第一天的比赛结束,甲区的格局已明朗化,县学附属学堂、长青学堂、余庆学堂分别获得各组第一,进军四强。 四强赛的另一个名额将从乙区中产生。 乙区第一轮战罢,四大学堂的副队均表现不俗,除了余庆学堂副队被淘汰外,其他三家学堂的副队将进入第二轮角逐。 第二轮获胜者将获得最后一张进军四强赛的入场,最后花落谁家,已成为众目睽睽的焦点。 离开县学时,徐绩加快步伐,从后面重重撞了一下范宁的肩膀,他连忙扶住范宁,“不好意思!是我走路太快。” 他嘴上道歉,却在扶范宁之时,在他耳边低声道:“山不转水转,总有一天你会落到我中,那时我再好好收拾你!” 范宁冷冷一笑,回敬他道:“彼此彼此,不过那时我会把你一脚踢下粪坑,让你臭一辈子!” “你!”徐绩顿时勃然大怒,捏紧了拳头。 这时,后面的刘院主忽然发现不对,怒喝道:“徐绩,你在做什么?” 徐绩松开拳头,他回头无比怨毒地看了一眼刘院主,又对范宁道:“小子,我们走着瞧!” 他丢下一句话,便加快步伐离开了县学。 刘院主走上前,轻轻扶住范宁的肩膀,望着徐绩的背影道:“我以前很看重他,但现在我才看透他的人品,心术不正,无容人之量,最多得一点父祖之荫,将来做不了大事。” 范宁笑嘻嘻道:“院主,我心术倒是蛮正的,容人之量也大,就是最近手头紧了点,这次比赛若拿到名次,有没有什么重奖啊?” “去!你这个小财迷,拿到名次再说!” 范宁哪里肯放过他,又伸手讨钱,“军中无重赏,战士无斗志,要想马儿跑得快,必须马儿吃得饱,我知道院主一向比较节俭,但就算画个饼也行啊!” 刘院主被他缠得不行,只得苦笑道:“没见过你这样厚脸皮的学生,这样吧!如果这次你能给我夺得第一,作为奖励,你爹爹就在益生堂的租金就免了!” 范宁愣住了,“益生堂也是您老爷子的产业?” 刘院主拍拍自己胸脯笑道:“难道我不像开药铺的人吗?” 范宁翻个白眼,“我倒觉得你像开当铺的,专门剥削我这个可怜的学生娃!” “你这个臭小子!”刘院主气得胡子都歪了。 ........ 徐绩三人被淘汰后便各自回了家,徐绩的家也在吴县,他回家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 如果自己昨晚没有被范宁下手,那他早上就不会生病,比赛也就不会发挥失常,最后一定能战胜余庆学堂。 可惜一场无妄之灾将自己的机会剥夺了,而导致自己生病的根源就是范宁那个混蛋。 想到自己的前途就这样毁在范宁的手上,徐绩便一阵咬牙切齿,如果给他一把刀,他就恨不得杀了范宁而后快。 这时,他的房间‘砰!砰!’地敲响了,徐绩极为不耐烦道:“我说过不要打扰我!” “是我!”外面传来他祖父严厉的声音。 徐绩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开门,祖父徐重走了进来,他目光十分严厉,像刀一样盯着徐绩。 徐绩心中十分恐慌,他被祖父的目光吓得浑身冰冷,似乎连血液都要冻住了。 “比赛结束了,怎么不去聚仙楼喝几杯,庆祝庆祝?”徐重冷冷地说道。 “孙儿知错!”徐绩低下头小声道。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管你太严,平时不给你喝酒,导致你比赛前夜喝得大醉,是我错了!” 徐重语气很平淡,但他眼中已经按耐不住心中的愤怒。 徐绩太了解自己祖父,他语气越是平淡,就越意味着他心中的滔天怒火。 他宁可祖父暴风骤雨般的责骂,也不希望听到祖父这样轻描淡写的指责。 徐绩‘扑通!’跪下,悔恨的泪水涌出,悲悲切切哭了起来。 “是孙儿不对,孙儿做错了事,悔之晚矣!” 徐重冷冷地望着孙子,指望孙子的哭泣能打动他,那就错了。 “家规第三条,自责吧!” 徐绩举起手掌,狠狠打在自己脸上,左手又是一掌。 每一掌重重打下,脸上都见清淤,这是徐家的家法,自掌嘴三十,必须掌掌打实,若敢轻打一掌,那就由马夫来重新施罚。 一连打了三十掌,原本英俊的脸庞消失了,变成一张青紫的肥猪脸,嘴角也出现了血痕。 徐重这才坐下来问道:“听说你们被人暗算,是谁干的?” 徐绩不敢说范宁,那只会让祖父更加瞧不起自己。 “是.....是朱佩那个高个子护卫。” 其实也没有错,陆有为就是被那个女护卫抓住,扔了回来。 徐重眉头一皱,护卫当然不会无缘无故袭击人,这必然是朱佩指使。 “那小娘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绩不敢隐瞒,只得小声道:“她和那个渔夫的儿子组队比赛,孙儿心中忿然不平,便恳请婶娘劝她不要参赛,或许被她猜到是孙儿的意思,把她惹恼了。” 徐重何等老辣,他立刻明白了,孙子真正的目标恐怕是那个渔夫的儿子,半晌他哼了一声道:“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自取其辱,你真的让我失望啊!” 徐绩连忙争辩道:“吴健原本想花钱买通几个无赖狠狠揍他一顿,让他第二天起不了床,但孙儿不同意。” “荒唐!” 徐重气得重重一拍桌子,怒斥道:“他若报官,一旦县令抓到几个无赖,把你们供出来,你们这辈子都不要参加科举了,这个吴健没有脑子,以后少和他在一起。” “祖父,孙儿现在怎么办?” 徐绩抱住祖父的腿大哭起来,“孙儿已被淘汰,无法参加童子试,孙儿的前途毁了。” 徐重冷冷哼了一声,“你现在知道急了,既然知道科举前途重要,那还为什么要去喝酒?” 徐绩心中悔恨万分,他就恨不得再抽自己三十记耳光。 徐重望着孙子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庞,他心中顿时怒火万丈。 ‘刘彦通,你真当我孙子是面团,想捏就捏?’ ........ 夜幕悄然降临,范宁独自坐在房间里看书,他换了一身白色的细麻长衫,头上依旧戴着士子巾。 他看书入了迷,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进了房间。 “在看什么书?这么入迷!”有人笑眯眯问道。 范宁抬起头,顿时吓了他一跳,居然是赵学政来了。 他连忙站起身行礼,“学生范宁,参见学政!” “不必客气,范宁,李县令特地来看望你!” 赵修文身后正是县令李云,正负手笑眯眯地望着范宁。 范宁一阵头大,若这县令再给自己讲一通道理,自己今晚还要不要睡觉了? 但此时不容他多想,他连忙躬身行礼,“学生参见县君大人!” 他是以学生身份拜见县令,不下跪也不算失礼,如果是乡下老农,那就一定要下跪行大礼。 李云在吴县已经做了四年县令,正好到了一个仕途的转折点。 正因为是仕途的关键时刻,他格外重视一些有利于他形象和口碑的事情,比如这次神童选拔赛。 吴县的神童选拔赛举办已经有十五年,实践证明它的效果很不错,已经连续出现三个赐同进士出身的少年神童。 神通选拔赛在平江府的影响很大,甚至被朝廷礼部所关注。 今天是神童赛第一天,李云当然要来视察。 他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的常服,腰束革带,但头上依然戴着官帽,笑容和蔼可亲,他微微笑道:“我们坐下说话!” 范宁连忙请县令坐下,李云瞥了一眼他看的书,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居然是《大宋历届省试名文集录》,这本书他当年也视为神书一样供奉起来。 “这本书是范少郎的吗?” 李云指了指书笑道:“现在书铺里已经很难买到,不过汴京还能买到,平江府三年前就卖光了。” 范宁轻轻抚摸书的封面,他很喜欢这本书,心中确实有点不舍,但明天得还给裴光。 “这不是学生的书,是我们一个助教借给学生,在客栈无聊,看书打发时间。” 李云微微一笑,“这本书我有,回头我送一本。” 范宁大喜过望,连忙起身感谢,“谢谢县君厚爱!” 李云呵呵笑了起来,“听赵学政说,今天范少郎又答了一道上绝题,写了一幅颇有劝学意义的对联,范少郎能不能给我也写一幅对联?” 范宁连忙谦虚道:“学生才疏学浅,怎敢在进士面前班门弄斧,县君莫要开学生玩笑。” “我可没开你的玩笑,随便你写一幅,只要别写老畜生出蹄那样的对联就行了。” 范宁浑身一震,惊讶地望着这位李县令,他居然知道自己去年秋天在京城的事情。 李云似笑非笑地看着范宁,他只是点到为止,却不说破。 李云是不久前才从岳父的来信中才知道这件事,只是岳父在信中再三叮嘱他,此事关系到国丈张尧佐的颜面,不可传出去。 既然有这层关系,范宁也不再谦虚,他笑道:“县君不嫌学生学识低下,学生愿献丑写一幅。” 他铺开一张纸,想了想,便提笔在纸上写道: 处世无奇唯忠唯恕; 治家有道克勤克俭。 “好!” 李云竖起大拇指赞道:“处世无奇唯忠唯恕,真是说到我心坎上了。” 他拿起对联又读了两遍,越读越喜欢,这幅对联回头找名家书写,裱糊好送给岳父当寿礼,岳父一定喜欢。 旁边赵修文也心痒难耐,他也想请范宁写一幅对联,不愧是老范家的神童,写对联确实很厉害。 不过当着县令的面,他不好开这个口,以后找到机会再请范宁写联。 赵修文便小声提醒道:“县君,时间已经不早,还要去探望别的学堂。” 李云点点头,小心地收起对联,笑道:“早点休息,祝你明天继续发挥出色,杀进四强赛!” “多谢县君鼓励,学生一定会尽全力拼搏!” 两人又鼓励范宁几句,这才离开了房间。 这两个官员一走,范宁捏了捏自己笑得有点发酸的脸庞。 这时,他肚子忽然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叫声,顿觉饥饿难忍,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呢! 第六十八章 乙区第二轮 清晨,城门刚刚开启,两名身穿绣金外袍的骑士从远处骑马疾奔而来,他们一路纵马疾奔,手中摇着铃铛,急促的叮当声数里外清晰可闻。 路上行人纷纷避让,这是急脚令赶来送递紧急文书。 外袍后背上有商家铺号,这两人是京城有名的王快脚递铺的送信人,大宋的快递业务十分发达,光京城的递铺就有二十余家。 平江府本地也有五家递铺,像木堵镇的杨记急脚递便是吴县最大的递铺,寄信送物,异常便利。 递铺一般分为步递、船递和马递。 步递主要递送慢件,船递偏重于货运,而马递则是紧急递送。 既然这两人是马递,显然他们是来送紧急信件。 最紧急的快递叫做金字牌急脚令,专门送天子紧急诏书等等,私营递铺也承接这种业务,要求是日行五百里。 而普遍马递则要求日行三百里,一路需要在各地分店换马奔行。 宋朝动用到马匹的快递,收费一般都很昂贵,量大会稍微便宜一些。 象这趟专门从京城骑马奔来平江府送一封信,至少要十贯钱。 如果是步递就便宜了,最多几百文钱。 两名送信骑士奔进吴县县城,一直来到县衙前,他们翻身下马,奔上台阶对衙役道:“速告诉你们县令,京城紧急快信!” ........ 次日一早,朱佩的华丽大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 当即在参赛士子中引发一阵轰动,这可是吴县唯一的一辆马车,还是三匹健马拉拽。 要知道宋真宗至宋仁宗年间,大宋只有二十余万匹马,远远低于辽国的百万匹和西夏的七十余万匹。 大宋有限的马匹首先要满足军队需要,其次还要满足朝廷公务以及驿铺需求,这样,流入民间的马匹少之又少。 这就像后世的绝版豪车一样,能骑马的人家几乎都是豪门巨富。 北方畜力基本上以牛车和驴车为主,而江南地区水运发达,畜力不算多,马匹更是凤毛麟角。 在很多人记忆中,似乎吴县就只有县令在骑马,其他便看不到马匹,连脚力行都没有马匹出租。 但今天,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客栈前,怎么能不让众人惊叹。 其实朱佩家有两辆这种豪华马车,一辆由家人使用,另一辆是用来迎送贵客。 这些天朱佩在吴县参赛,这辆迎送贵客的马车就专门调给她使用。 范宁刚从客栈出来,马车门开了,坐在边上的剑梅子便向他招招手。 这时,无数双眼睛向范宁望来,令范宁浑身不自在,他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下坐上这么华丽的马车。 范宁刚要婉拒,但裴光却反应迅速,他唯恐范宁惹朱佩生气,便给另一名张助教使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架住范宁,把他硬推上了马车。 “坐我的马车觉得很丢脸?” 坐在后排的朱佩看出了范宁的勉强,她十分不满的瞪着范宁。 朱佩今天特地花了半个时辰打扮自己。 她穿了一件宝石蓝的缎面士子服,腰束金丝绸带,头戴一顶上等乌纱帽,帽子正中镶嵌一块碧玉,她眉眼如画,肤白如瓷,一张小嘴象鲜红的樱桃。 怎么看都是一个穿着男装的小美人。 “坐上这么漂亮的马车我怎么会不满呢?” 范宁笑眯眯打量着马车内的装饰,“别人盛情邀请,总得要客气客气嘛!” 上了马车后,他立刻喜欢上了马车内的奢华装饰,座椅上铺着金丝绣花的绸缎坐垫,乖乖,车壁上居然还镶嵌着宝石。 他伸手摸了摸一颗红宝石,“是不是真的啊?”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朱佩见范宁摸到红宝石时,眼睛都放光了,不由轻蔑地撇了撇嘴。 不过她心里还是很得意,她就喜欢看到范宁暴露出乡下娃的本相。 “出发吧!”她挥挥手。 马车启动,向县学后门绕去。 对喔!范宁忽然反应过来,县学就是客栈对面,还要坐马车做什么,这丫头是不是有话要说? 他抬头向朱佩望去,朱佩果然是有话要说。 “范宁,再过几天是我祖父六十大寿,你也来参加吧!” 范宁听到她居然叫自己名字,便笑道:“这算是正式邀请吗?” “本衙内开口,当然是正式邀请,不过前提是你得把答应我的太湖石给我,否则.....哼!哼!” “可以给你,不过那块灵璧石你得先还我!” 范宁太了解这个小丫头,不事先和她说好,她会随时变卦。 “恐怕不行!” 朱佩漫不经心道:“那块灵璧石我已经送给祖父当寿礼了。” “等等!” 范宁忽然听出不对,连忙道:“既然你已经送了寿礼,干嘛还要太湖石?” 朱佩捂嘴窃笑,又一本正经道:“我问你要太湖石不是当做寿礼,我要去参加斗石,小家伙,明白吗?” 范宁翻个白眼,凭什么呀! 自己欠她的人情已经还清了,太湖石那么贵重,她以为是路边一块石头,想捡多少就捡多少? 当然,她是豪门小娘,几十两银子在她眼里是和路边石头差不多,但她怎么不替自己想想呢? 朱佩察言观色,立刻看出了范宁心不甘,她也算了解范宁,越用强硬手段,他越不会屈服,得用怀柔手段让他乖乖把石头交出来。 她一反凶蛮常态,摆出一副娇柔的模样,细声细气道:“阿宁,我不是要你的石头,每年祖父寿日都会有斗石,我只是想参加斗石,斗完后就还给你,一块破石头,你觉得我会稀罕吗?” 这会儿称呼又改成阿宁了,这小丫头有多想要那块石头。 不过,范宁却有另一个想法,周鳞给他说过,斗石在小圈子内举行,外人是进不去的,这个小丫头想参加斗石,对自己倒是一个机会。 想到这,他故作沉吟良久,才缓缓道:“石头可以借给你,但我有个条件!” “臭小子,你居然还有条件?” 朱佩脱口而出,她忽然醒悟过来,得用怀柔手段,她便悻悻道:“你说吧,什么条件?” “我也想参加斗石,你带上我,就这个条件。” 朱佩心中一松,举手之劳而已,她欣然笑道:“那我们一言为定,回去后我就让人送请柬给你。” ....... 今天参加第二轮比赛的学生不多,一共只有六个学生,代表三个学堂参赛. 延英学堂、县学附属学堂、长青学堂,这三个学堂都是乙区第一轮比赛的各组优胜者。 虽然他们只是副队,但实力着实不弱,甚至还超过正队,象长青学堂,他们就是把联考的第一名和第二名放在副队。 今天学生虽少,但考官却多,足足有六名考官坐镇,主考官叫张若英,是个六十岁左右的长者,也是县学四大首席教授之一。 除了考官外,三个学堂的领队也允许旁听,但不许有任何提示行为,否则就视同比赛作弊。 “今天比赛恐怕会有偏心?” 朱佩瞥了一眼座位安排,凑上前小声对范宁道。 “你怎么看出来?” “你看看座位安排就知道了,居然把县学附属学堂安排在中间,据我所知,很多县学教授都给他们上过课。” 范宁看了看县学附属学堂的两名选手,这两人看起来长得比较粗大,至少在十二岁左右,两人都穿着白色士子服,头戴平巾,从背影看,几乎就是成年人了。 两人拥有主场作战的优势,脸上都有一种压抑不住的优越感,洋洋得意地望着其他两个学堂。 今天延英学堂是三号座位,对面是长青学堂,和县学附属学堂相反,长青学堂的两个学生却十分低调,两人都个头不高,皮肤白皙,俊秀得像两个小娘子,穿着同样的青色士子服。 从一进门到现在,他们都十分安静。 “咚!咚!” 比赛正式开始的钟声敲响,正在门外交谈的两名领队连忙走回位子坐下。 这时,张主考官站起身,目光严厉地扫了一圈众人,这才缓缓道:“规则大家都知道了,我不就浪费时间,不过今天要说明一下,由于今天三个学堂的领队都在场,所以我希望领队和学生之间不要有任何形式的交流,否则被判作弊,会影响到学堂在这次比赛中的最终成绩。” 主考官警告完,便道:“开始吧!第一轮抽题!” 发题童子端着题签筒走上前,众学堂各抽一支签。 朱佩挽起袖子,露出小细藕一般的洁白手腕,她挑了半天才抽出一支签。 “看看今天运气如何?”她笑嘻嘻把签递给了范宁。 范宁慢慢展开题目,眼睛一亮,笑道:“居然是个谜语!” “让我看看!” 朱佩连忙凑上前,探头细看,还真是一道谜语题,她顿时笑逐颜开。 “今天本衙内旗开得胜,活捉敌军探子一名!” 谜面是个‘萤’字,射一字。 范宁心中一动,这个谜语在《红楼梦》中就有,还真巧了。 题目上明确要求书面回答,范宁在朱佩耳边说了一个字,朱佩点点头,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谜底,然后折起来。 另外两个队,县学附属抽到五经填字,而长青学堂抽到的是作诗一首,题目是上元。 刘院主虽然不能和自己学生有任何眼神交流,但并不妨碍他与范宁之间的默契,至少范宁神情轻松,而朱佩笑逐颜开,他便知道这道题不难。 而且朱佩迅速写完了答案,那就意味这题答上来了,刘院主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刘院主还有另一种担忧,刚才他和长青学堂的费院主交流一下,他们很担心县学附属学堂会打偏心分。 主场作战,考官都是来自县学,县学教授也常常去附属学堂上课,附属学堂参赛的学生自然就是他们的爱徒,不偏心才怪。 “当!”一声清脆的磬响,主考官喊道:“时间到,请三队立刻停笔。” ===== 【中午会加更一章】 第六十九章 再下一城 主考官抽了顺序签,第一支是蓝签,他笑着对范宁和朱佩道:“两位把题目和答案交上来吧!” 小童收走题目和答案交给了主考官,主考官打开题目,笑了起来,“居然又抽到了谜语题!” 谜语题数量极少,能抽中它,说明手气不错,但并不代表题目就容易回答,毕竟会猜谜的人并不多。 猜不出谜底,或者猜错,得分都是差,可一旦猜中,而且书法也不错,那得分就是上上了。 几名考官都凑上前,谜面是‘萤’字,射一字。 延英学堂给出的谜底是‘花’字,主考官没有立刻表态,又笑着问范宁,“你为什么认为谜底是花字?” 范宁不慌不忙道:“大暑流火,草腐化为萤虫,所以萤就是草化而成。” 事实上,大暑时天气炎热,加上前些日子下雨,草在高温高湿下往往会腐烂,而这个环境正适合萤火虫卵孵化,很多草上依附的虫卵便孵化了,一只只萤火虫便随之出现。 古人不知,便以为萤火虫是草化而成,这个谜语就孕育而生,萤打一字就是花字。 主考官抚掌大笑,“答得好,字也好,给分上上。” 范宁和朱佩同时大喜,两人击掌庆贺。 第二个答题的是长青学堂,他们作诗一首,题目是上元。 他们也作出了诗,书法也不错,但几名考官都认为诗意平平,不算上佳之作,一致同意给分上中。 两名长青学堂的学生立刻变得沮丧起来,他们的院主更是脸色难看,长青学堂的院主姓费,是一个很胖的中年男子。 他这次出奇兵,把联考的第一名和第二名都放在副队上,就是想把乙区这张四强赛入场也捞到手中。 这样,四强赛中就有两支长青学堂队,最后夺取第一名的把握就大多了。 没想到出师不利,第一题长青学堂就得分上中,让费院主心中着实恼火万分。 “附属学堂请答题。”主考官笑眯眯对两名附属学堂的学生道。 附属学堂运气非常好,他们抽到的题目是:‘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要求说出出典,并背诵全文。 这恰恰是每个学堂都要学的内容,出自《诗经.采薇》。 一名学生朗声道:“这句话出自《诗经.采薇》,其全文如下: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 他一口气背下全文,考官们一致夸赞,均给出了‘上上’分。 “这不公正!” 考场内忽然有人大喊一声,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扭头望去。 只见长青学堂的费院主满脸通红地站起,挥舞着手臂道:“我抗议,打分不公正!” 考官们眼露不满,纷纷窃窃议论,主考官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他面带微笑问道:“请问费院主,哪里不公正?” 费院主高声道:“我们学堂和延英学堂都是书面答题,其中考教了书法分值,为什么县学附属学堂不考书法,直接背诵就可以了,万一他们书法不佳,不配上上得分怎么办?” 主考官点了点头,解释道:“我理解费院主心情,但题目上并没有要求默写,只要求背诵,他们并没有违反题目要求,得分上上,并无不妥。” 这时,刘院主举手道:“张主考,请容我插一句话。” “刘院主请说!” 刘院主站起身,不慌不忙道:“上一届县士选拔赛也发生过类似情况,我记得当时做了一个补充规定。 同一轮题目,如果另外其他学堂都是笔试,那么抽到背诵的学堂也需要加验书法,我就不知道这个规定对本届选拔赛有没有效?” 主考官的脸色有点难看,半晌对县学附属学堂道:“你们默写四行,交上来!” 费院主却不依不饶,“现在才默写,算不算超时?” 主考官心中恼怒,一拍桌子道:“这和学生无关,你再无理取闹,我可以将你逐出考场。” 费院主还想再争辩,刘院主将他拉坐下。 刘院主心里有数,这件事应该是主考官忘了,倒并不是偏心,但费院主太较真,盯住此事不放,若把这帮老学究惹恼,就真的对长青学堂不利。 片刻,附属学堂交上书法,主考官看了看,便冷冷道:“书法上佳,得分上上!” 接下来的三题,三方皆发挥出了高水平,得分都为上上,似乎长青学堂并没有受到刻意打压,费院主虽然心中极度不满,但他始终保持沉默。 转眼便到了最后一题,形势对长青学院十分不利,除非其他两家学堂都得上中分,而长青得分上上。 否则,延庆和县学附属两家学堂,任何一家学堂保持上上得分,长青学堂都会被淘汰。 第五题比赛开始,小童抱着题签筒向三家学堂走去。 这时,附属学堂教谕陈英低声对刘院主笑道:“看样子,今天又要加赛了。” 刘院主笑了笑,没说话,旁边费院主极度不满地重重哼了一声。 之前答第三题时,县学附属学堂也抽到作诗题,却得了上上分,难道他们的作诗水平就能达到诗人的高度? 他认定考官不公,这件事他一定要投诉到底。 教谕陈英看出费院主怒火中烧,他也笑笑不说话了。 朱佩小心地抽出了最后一题,她心中好奇,没有交给范宁,便自己拆开题签,“呀!”她惊呼一声,连忙将题签如烫手山芋般扔给范宁。 范宁打开题签看了看,顿时笑了起来,居然抽到了作诗题,题目是农家。 这道题范宁几乎不用思考,当初报考延英学堂时,他就有所准备了。 范宁提笔便写下一首农家诗。 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 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 他将诗递给朱佩,“抄一抄,咱们就完成任务了。” 朱佩大喜,连仔细地将诗抄下,又仔细读了一遍,这才按照规定折起来。 只片刻,三家学堂都答完题目。 主考官看了看三家学堂,便抽出第一支顺序签,是红签,他笑道:“请长青学堂答题!” 长青学堂最后一题运气不错,是一道对联题,上联是:小窗前数声鸟语。 他对的下联是:短墙外几点梅花。 对得非常工整,但这却不是新对联,而是在民间已有流传,这个学生显然比较知识广博,把这幅对上了,得分上上。 虽然得分不错,但长青学堂的两名学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们的命运已不在自己手上,而掌握在其他两家学堂手中。 两人神情十分紧张,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主考官抽出第二支顺序签,笑道:“是蓝签,请延英学堂答题!” 童子上前,将答题卷和题签收走,交给了主考官。 主考官笑道:“我们来看看延英学堂的最后一题!” 几名考官纷纷围拢上来,仔细拜读这首诗。 一名考官笑道:“这是描写农家孩童的农耕生活,写得很形象,很生动,颇有生活趣味。” 另一名考官轻轻叹息道:“读这首诗,我就想到了自己孩童时的生活,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啊!” 主考官又笑着问范宁道:“范少郎是不是也常常帮助父母干农活?” 范宁看看自己的手掌,上面有几个小茧,估计范呆呆也种过菜,他便点点头道:“我父亲是渔夫,我帮母亲种菜。” 朱佩在一旁捂嘴轻笑道:“我猜你那是爬树掏鸟窝磨的茧。” “谁说的,我也干农活好不好!” 主考官赞许地点点头,“能写出这样的诗,足见你有一颗赤子之心,我给你上上分!” 范宁大喜,伸手就去抱朱佩,却被朱佩狠狠踢了一脚,咬牙道:“臭小子,你敢占我便宜?” 范宁撇了撇嘴,心中暗道:‘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谁稀罕占你便宜。” 长青学堂的两个学生却霎时间脸色惨白,延英学堂得分五个上上,他们只有四个上上,一个上中,惨遭淘汰。 费院主再也按耐不住满腔怒火,重重哼了一声,起身便走,他去找学政投诉去了,这口恶气他实在咽不下。 比赛还在继续,对延庆学堂和县学附属学堂尤其重要,附属学堂的成绩将决定谁能获得四强赛的最后一张席位。 最后一个答题的是县学附属学堂,他们运气还是不错,抽到的是《礼记》,这是学堂上舍生要求熟记的。 尽管参赛的两名学生是中舍生,但《礼记》难不住他们,题目要求背一千字,对他们更是小菜一碟。 一名学生起身朗声背道:“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这名学生背的十分熟练,很快便背到‘越国而问焉,必告之以其制。’ 背到这里就算收尾了,他的同伴写了几行字上去,算是交了书法书法,最后等待考官打分。 几名考官纷纷点头,背得不错,应该是满分,一旁的刘院主看出考官都要给高分了,他不由轻轻叹了口气,看样子真要加赛了。 这时,朱佩却将手笔直举起,高声道:“主考官,他有两处地方背错了!” 这个举报顿如石破天惊,两名学生大惊失色,众考官窃窃私语,他们没有听出哪里背错啊! 主考官不露声色问道:“他们哪里背错了?” 朱佩站起身不慌不忙道:“第一个错是鹦鹉能言,不离飞鸟,他背成了不离飞禽,第二个错是三十曰壮,有室;他们把‘有室’两个字忘了。” 两名学生呆住了,其实他们自己也忘了到底有没有背错。 主考官点点头道:“不离飞禽,我没有听出来,但他们确实把‘有室’两个字遗漏了,既然被延英学堂检举,我不能颠倒黑白,很遗憾,这道题只能给分上中。” 刘院主‘嗷!’一声大叫,激动得跳了起来,他们赢了! 范宁激动万分,却不管朱佩愿不愿意,一把将她抱住,大声夸赞道:“你简直太厉害了!” “放开我,臭小子!”朱佩气得咬牙切齿,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用力推开了他。 她狠狠瞪了范宁一眼,但眼中却又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得意。 谁说她只是军师,他们不是一样杀进四强赛了吗?关键时候,还得靠她朱佩! 第七十章 比赛要延期 下午时分,县学议事堂内吵得不可开交。 虽然上午的乙区第二轮比赛虽然以延英学堂获胜而结束,但随后引发的各种争吵让赵修文晕头转向。 主要是长青学堂费院主投诉考官不公,宽待县学附属学堂. 同样水平差不多的诗,长青学堂做出来得分上下,而县学附属学堂做出来,得分就是上上。 当然,县学附属学堂在最后一题也被淘汰。 但费院主却不依不饶,如果按照县学附属学堂的得分标准,今天上午长青学堂的第一题得分应该是上上。 最后长青学堂就有机会和延英学堂进行加赛,最后鹿死谁手还未为可知。 费院主认为考官不公严重损害了长青学堂的切身利益。 但其他三个学堂却出奇的配合默契。 县学附属学堂和余庆学堂绝不愿意四强赛中出现两支长青学堂队。 延英学堂更不愿意将苦斗夺得的唯一四强赛资格再拱手让给长青学堂。 刘院主不慌不忙道:“作诗不像默经,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它有很多影响因素,立意高低、词句优美、韵律合拍,再比如考官的个人爱好等等。” 费院主怒视着刘院主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刘院主淡淡一笑,“我个人认为,长青学堂这首上元诗,确实谈不上高明,它第一句写景,第二句转成写人,第三句又是写景,第四句似乎想说明一个道理,但就是道理也说得晦明不清,层次布局上很糟糕,依我看,给上中都是高分了。” 程著也接口道:“我们应该拿延英学堂最后写的农家诗来作对比,这首诗无论立意,诗句优美,还是韵脚各方面都堪称上乘,所以得分上上,但长青学堂写的上元诗各方面都不如,它怎么可能也和延英学堂一样拿上上分?” 附属学堂教谕陈英叹口气道:“既然费院主对我们不满,那我可以申请降分,那第三题得分降到上中,和长青学堂一致,确实农家诗写得很好,我们的诗远不能和它相比,得分上上,着实惭愧。” 三个院主一人占据一角,刘院主批评长青学堂的诗不行,程院主则认为长青学堂的上元诗不配和延英学堂农家诗相提并论。 而教谕陈英则是自贬,要求把县学附属学堂的诗降分为上中。 这样一来,便将费院主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费院主无奈,只得望向学政赵修文,“学政给我说法吧!” 赵修文半响道:“上午的比赛已经结束,再更改结果是不可能,我们只能在下面的比赛中吸取教训,不要再出现今天这样的分歧。” 费院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忽然重重哼了一声,起身便走。 他心里清楚,自己势单力孤,肯定争不过众人,只是他面子挂不住,只得一走了之。 这时,一名匆匆赶来,在学政赵修文耳边低语几句,赵修文点点头,对三名院主和教谕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具体四强赛的安排等候通知,县令那边有事,我先去一趟。” 三人起身离去,赵修文则匆匆向县衙赶去。 ....... 县衙官房内,县令李云忧心忡忡地来房间里来回踱步,昨天他就得到消息,陕西路转运使包拯改任两浙路转运使,已经抵达平江府。 但今天一早他又接到岳父的急脚快信,才知道包拯来江南上任,其实是另有内幕,要彻查昆山县的腐粮大案。 昆山县的腐粮案李云也有一点耳闻,据说县令和转运司昆山漕幕勾结,把新粮高价出卖,又从粮商手中购买腐粮冒充新粮,从中牟取大量利益。 他岳父信中说,这批腐粮送到陕西路边军手中,引起了边军将士的强烈不满,这件事已投诉到天子案头,令天子震怒。 所以才把包拯从陕西路调到两浙路。 李云当然很紧张,昆山和吴县太近,他就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虽然吴县的粮食没有问题,但其他方面呢? 他岳父酷爱收藏太湖石,为了满足岳父的嗜好,这几年李云可没有少做天怨人怒之事。 虽然比较隐蔽,可就怕有人查。 包拯可是还顶着监察御史的头衔啊! 这时,门外衙役禀报,“县君,赵学政来了!” “请他进来!” 片刻,赵修文走了进来,躬身行一礼,“参见县君!” 李云呵呵一笑,“怎么样,费院主的投诉解决了吗?” 赵修文叹了口气,“其他三家都不同意改变今天比赛结果,大家都一致认为,县学附属学堂可以降分,但长青学堂不能加分。” “看样子,大家还是认为考官打分有点不公?” 赵修文沉默一下道:“其实总的说来,我认为还是比较公正,只是第一题打分尺度稍微严一点,这很正常,并不存在针对谁,偏袒谁的问题。” “学政的意思是,不用换考官?”李云问道。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我也认为县学教授当考官是有点不妥,毕竟县学附属学堂也在四强赛中,我考虑从府学中借调几名教授过来,做最后四强赛的考官。” 李云点点头,“这也可以,不过四强赛稍微推迟几天。” “为什么?”赵修文有点不解地问道。 李云笑了笑,“新任两浙转运使包大官人过几天可能要视察吴县,我打算在他视察吴县时再举行决赛,趁机请他给吴县的教育多拨一点钱粮。” 赵修文心中既鄙视又欢喜,鄙视这个李县令显然是想趁这个机会,用县士选拔赛博得上司青睐,为他自己增加政绩。 但掌握财权的转运使来视察吴县,这个时候举行县士选拔赛,确实有利于吴县教育得到特殊优待。 作为学政,赵修文当然希望这种好事出现,所以他心中对这个建议也十分欢喜。 “也好!趁这几天,我正好去一趟府学,把新考官敲定。” ........ 当天下午,赵学政宣布了四强赛推迟几天举行的消息,理由是需要更换考官,将由府学的教授来出任最后四强赛的考官。 入夜,在聚仙酒楼三楼的雅室内,余庆学堂院主程著置办了一桌酒席,宴请府学首席教授徐重。 徐重穿了一身宽松的青色儒袍,鹤发童颜,显得格外精神。 二人是老相识,又在同一个文人圈子里,彼此之间早已十分熟悉。 “老程,别以为我不懂你的意思!” 徐重半开玩笑半当真道:“我孙子在延英学堂读书,我也要避嫌,所以赵学政请我当四强赛主考官,我已经婉拒,这桌酒菜恐怕你是白请了。” 程著摇摇头,“徐老这是说什么话,难道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请你吃顿饭都不行?” 徐重呵呵一笑,“那好,就冲你这句话,我们喝一杯。”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程著又替他斟酒道:“其实我也是赔罪,毕竟令孙在第一轮被淘汰,也和我们余庆学堂比赛的缘故,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徐重挥挥手,“这和你们余庆学堂无关,只怪我当年瞎了眼,居然送孙子去延英学堂读书,最后被人耍了一道,这个教训我记住了。” 程著当然知道,徐重指的是刘院主,他点了点头,“看来传闻是真的,这次选拔赛结束后,令孙要离开延英学堂。” 徐重凝视着酒杯冷哼一声,“我只恨走得太迟。” 话题已经到位,气氛也渲染足够,程著便小心翼翼把话题引向今天的目的。 “这次选拔赛恐怕会影响到令孙前途,徐老有什么打算吗?” 徐重对程著的引题心知肚明,他故作长叹,“我能有什么想法,这是他命不好,我也只能听天由命!” 程著沉吟片刻道:“那徐老为什么不把他户籍迁出去,去别的州府参加童子试,据我所知,并不是所有州县都像吴县那样举行县士选拔赛。” “我怎么没想过,但朝廷控制科举严啊!必须买房买地,而且还要入籍七年才允许参加当地解试,我们平江府更严,祖孙三代都必须是平江府的籍贯。” 徐重叹了口气,“否则我就将他户籍迁到长洲县去了。” 程著微微一笑,“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入籍七年的规定,据我所知,宣州就是入籍三年,也不需要祖孙三代都是宣州籍贯。 只要在宣州买百亩地和一座民宅就能迁徙户籍,三年后报名童子试,再找三个老举人作个担保,就能在宣州参加童子试。” 徐重真有点动心了,他本来是想让自己堂侄在池州做个假籍贯,然后把孙子的户籍迁去池州。 但这样做风险比较大,一旦被人揭发,自己的堂侄的州官之位难保,孙子的前途也完了,现在程著提出宣州有办法,这就让徐重又看到了孙子参加童子试的希望。 徐重见程著的眼里闪烁着亮色,他怎么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便顺着对方递给他的杆子向上爬。 “可惜我在宣州没有熟人啊!很多事情不好操作。” 话说到这一步,双方就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程著笑了起来,“我就是宣州人,兄弟是宣州大户,如果兄长不嫌我多事,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保证妥妥帖帖帮兄长办好。” 徐重大喜过望,起身行礼道:“多谢贤弟鼎力相助,我孙子之事就交给贤弟了,请贤弟放心,贤弟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有些话不用明着说出来,双方心知肚明就行了,徐重虽然不是四强赛主考官,但他是府学的首席教授,在府学中有着足够的人脉。 ======= 【三更万字,求推荐票!】 第七十一章 明仁和明礼 四强赛延期了五天。 这五天范宁并没有回家,而是在平江府各地景区游玩。 游山玩水,还包吃包住,这哪里是来比赛,分明是来度假。 第三天下午,天下起了蒙蒙细雨,范宁在外面逛了一天,又累又饿,两条腿都麻木了。 范宁坐在牛车上昏昏欲睡,这一刻,他只想立刻冲进客栈饭堂美美大吃一顿,然后回房睡个昏天黑地. 牛车缓缓停在客栈门口。 虽然下雨,可客栈门口却挤满了吴县的士绅大贾,足有四五十人,他们撑着伞,就在门口耐心等候着神童们出现。 现在已是四强赛了,四强赛只剩下十二个神童,会有十人入选县士,所以几乎每个选手都很宝贵。 若不是客栈大门站着八名弓手,他们就会冲进客栈请神童去自己家中吃饭了。 范宁这几天深刻体会到了县士选拔赛在吴县百姓心中的地位。 他有一块四强赛的入场腰牌,每次他无意中露出腰牌,都会引起一阵轰动,吃饭不要钱,买东西也会打对折,每个都对他指指点点,眼中充满羡慕。 “谢谢大叔!” 范宁将五文钱塞给车夫,车夫连忙拒绝,“早知道小官人是神童,我就不让别人上车了,车钱是万万不敢要。” 范宁知道他不会收钱,也不勉强,便跳下牛车,用衣服遮住头向客栈内奔去。 这时,有人大喊:“他是延英学堂的范宁!” 士绅大贾们都涌了上来,“小官人,去我家做客吧!” “小官人,我也是木堵人,我们是同乡啊!” 众人热情无比,眼看要动手抢人。 范宁心中一阵懊悔,早知道从后门走,他连忙调头向后门跑去。 忽然,他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 “宁儿慢走!” 范宁连忙停住了脚步。 只见蒙蒙细雨中,一个稍胖的撑伞男子站在客栈另一边,在他身旁,两个相貌难以区分的孪生少年站在屋檐下玩耍。 “二叔!” 范宁认出了撑伞男子,正是他的二叔范铁戈。 他连忙笑着迎上去,“二叔怎么来了?” 范铁戈轻轻敲了他一下,“你这小家伙,来县里居然不去二叔家?” “我想去的,可是忘记二叔家在哪里了?”范宁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 “这种理由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在这里等了半天,就是进不了客栈,幸亏你从外面回来,现在就跟二叔走。” “你们两个!”范铁戈回头喊了一声。 两个孪生少年跳了上来,“阿宁!”两个少年一左一右笑嘻嘻地抓住范宁的胳膊。 一声‘阿宁’让范宁心中暖哄哄的,居然没叫自己阿呆。 范宁立刻对他们有了好感,这两个孪生少年应该就是二叔的儿子,明仁和明礼了。 他们比自己大三岁,正好到发育迅猛的时候,足足比自己高半个头。 “阿宁,你说我是明仁还是明礼?”左边的少年笑问道。 范宁仔细打量他们一下,他还真看不出来,两人不仅穿着同样的衣服,相貌也完全一样。 范宁茫然地摇摇头,其实就算他们两人长得天差地别,他也不知道谁是明仁,谁是明礼? “哈!老二你输了,十文钱,不准赖!” “去!我什么时候赖过你的钱。” 右边少年沮丧地嘟囔一句,他有点不甘心地问范宁道:“阿宁,以前只有你能分辨出我们,现在怎么分不清了?” 范宁心中惊讶,想不到范呆呆还真有过人之处,或许他的视角和常人不同,能分辨出这两兄弟。 不过现在范宁也能分辨出来了,他笑着对右边少年道:“你是明礼!” 既然对方叫他老二,他肯定就是明礼。 右边少年叹口气:“老二,他真的分辨不出我们了!” 范宁有点懵了,怎么都叫对方老二? 这时,范铁戈叫住一辆牛车,“你们三个,快上车!” 兄弟二人拉着范宁上了牛车。 “你们两个,到底谁是老大?”范宁笑问道。 “当然是我!”两兄弟异口同声地指向自己。 范宁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知道了,这两兄弟都想当老大。 坐在前排的范铁戈回头笑道:“这件事还真不怪他们,两人生下来后,产婆忘记给他们手腕系带子,抱去洗完澡后,就分不清哪个先生出来,所以我们指定其中一个是老大。” “那二叔分得清他们谁是明仁,谁是明礼吗?” 范铁戈看了两个儿子半天,老脸一红,喝道:“谁是明仁,举起手来!” 兄弟二人谁都没有举手,一人嘟囔道:“连自己儿子都分辨不出来,还好意思当父亲?” 范铁戈翻了个白眼,有点恼羞成怒道:“两个臭小子,以后不给你们穿一样的衣服了。” 这时,才有一人举起手,“爹爹,我是明仁!” 范宁这才发现,明仁的右手腕上有个很小的黑痣,而明礼没有。 原来范呆呆是这样区别他们的。 其实范宁弄错了,范呆呆之所以能区别这两兄弟,是因为他们两人眼中流露出来的情感不一样,明仁略显热情,明礼略微冷静。 范呆呆捕捉人的情感比常人更加细腻敏锐,所以他能分辨出来。 ....... 长桥镇实际上是吴县的城关镇之一,范铁戈的杂货铺就在县城内,是一家临街店铺,铺子占地很小,上下两层木楼,铺面宽不足一丈,里里外外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日用百货。 铺面上方挂着一块已经斑驳发白的招牌,上写‘老范杂货铺’。 “你们想去的话赶紧求情去!”范铁戈回头对两个儿子喝道。 兄弟二人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一蹦跳下牛车,向店铺内飞奔而去。 只听他们在店铺里大嚷。 “娘,明天我负责洗碗!” “娘,三天的垃圾我包了!” ....... “二叔,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范宁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前一阵阵发晕。 他不明白已经到了二叔的店铺,为什么还不下车去吃饭。 范铁戈歉然道:“宁儿,今天二叔其实想请你帮个忙。” “二叔太客气了,只要小侄能做到,一定帮忙。” “你看看那家铺子!” 范铁戈指着斜对面一家占地规模颇大的店铺,店铺上方挂着巨大的旗幡,写着四个大字,‘柴氏杂货’。 “啊!那也是家杂货铺。”范宁惊讶道。 范铁戈叹口气,“十天前刚开的杂货铺,规模是我店铺的五倍,所有物品价格都比我便宜两成,对我店铺冲击实在太大,客流锐减八成,从昨天到今天,我一票生意都没做成。” “那二叔是否考虑跟着降价呢?”范宁沉声道。 范铁戈苦笑一声,“那家杂货铺开业的第二天,我就跟着降价赔本卖货了,但人家降得更狠,他们在吴县和长洲县有五家大型杂货铺,本钱大,撑得起,我们小本生意,拼不过他们啊!昨天房东跑来要涨房租,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那我能帮二叔做什么呢?” 范铁戈沉吟一下道:“是这样,我有个大主顾,也算是我的老朋友,他家在平江府开了好几家酒楼,各种杂货消耗比较大。 昨天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说你在神童比赛上风头很劲,今天一早跑来找到我,想请你去吃顿晚饭,二叔知道让你为难,但这个主顾对我太重要.....” “二叔别说了,我很高兴帮二叔,吃顿饭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范铁戈心中苦笑,要是大哥和大嫂知道这件事,非要骂死自己不可,哎!过两天再去向他们道歉吧! 这时,两兄弟一脸兴奋地从店铺里跑出来,跳上牛车,其中一人将一只梨扔给范宁,“我家后院种的梨,尝一尝!” 范宁正饿得头昏眼花,这只梨简直是雪中送炭。 他擦了擦梨,便和两兄弟一起啃了起来...... 不多时,牛车在一个大户人家门口停下,他们下了车,范宁打量一下这户人家,大约占地三四亩,院墙高八尺,大门上方是一座黑瓦门头。 门头下挂着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子,上写‘武骑尉’三个金色大字,旁边还有两个竖写的小字‘吴宅’。 武骑尉是大宋最低一级勋官,从七品,如果没有官阶的话,地位也就比普通百姓高一点点。 一般是为朝廷做出贡献才会授勋,比如纳税大户,比如助学、比如兴办慈善机构,再比如向灾区捐钱捐粮,帮助官府安置灾民等等。 得勋官也有好处,首先是找工作容易,进机关事业单位优先录取,当然,宋朝是指进官府当文吏,其次是免劳役,第三个好处最令人向往,就是可以娶妾。 大宋平民是不允许重婚的,娶妾就是重婚的一种。 想娶妾要么就去考科举当官,要么就是想办法获得勋官。 最快捷有效的办法就是向官府慈善机构或者县学捐一大笔钱,达到了标准,官府就会一级级报到朝廷。 朝廷派人核实后,第二年的授勋名单上可能就会有你的名字。 范铁戈付了车钱便匆匆去敲门,这时,范家兄弟低声对范宁道:“你知道今天来做什么?” “不是来吃饭吗?”范宁笑道。 “呵呵!吴家这只铁公鸡,想吃他们家饭哪有那么容易?” 范宁不解地问道:“那是来做什么?” 兄弟一人嘿嘿一笑,“其实是相亲!” 另一人补充道:“我们兄弟的任务,就是保护你不要被美色迷倒!” 第七十二章 隐蔽的相亲 范宁有点苦笑不得,难怪二叔的目光那么歉疚,不过自己才九岁,相亲有什么意义? 范宁笑笑道:“既然来了,看看也无妨!” 范明礼搂着他肩膀,用一种鄙视的眼神看着他道:“老弟,你别想多了,你看上人家没用,关键是人家要看上你。 ” 范明仁也搂住范宁肩膀,笑眯眯道:“吴家那个小娘长得真不错,可惜是属老虎的!” 范宁哑然失笑道:“那小娘才多大,居然就能看出属虎了?” “哎!你看了就知道了,难道我们还会耽误你的终身大事不成?” 范宁想到二叔的恳求,心中有点犹豫,“可是……会不会影响你们店铺?” 兄弟二人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怜悯之色,明仁摇摇头道:“如果你愿意以身饲虎,挽救小店,我们也可以成全你。” 范宁可不是这个意思,他估计自己也说不清楚,连忙彻底否认,“我听你们的,只管吃饭。” 这时,范铁戈在台阶上叫他们,“你们三个,赶紧进来!” 三人连忙跟随范铁戈走进了吴宅。 这座宅子的主人吴员外和范铁戈曾是一个学堂的同窗,当年范铁戈考县学不中,他便留在吴县,在吴老员外家开的酒楼里做伙计。 十三年前,范铁戈靠自己一点点积蓄租下一座小门面,开了自己的店铺,打拼了十几年,他的店铺变成了两层楼的杂货铺。 这期间他成家生子,在家乡蒋湾村,范铁戈也成了大家景仰的成功人士。 但人生如穿衣,冷暖自知,范铁戈的杂货铺本小利薄,却要养家糊口,要供两个儿子读书,生活的压力可想而知, 光鲜的背后,其实是一个男人时时刻刻要面临破产危机的巨大压力。 柴氏杂货铺的横空出现,使范铁戈店铺的生存危机终于被引爆。 为了摆脱破产的命运,范铁戈不得不来求昔日的同窗。 正好吴员外准备在吴江县开一家新酒楼,需要采购一批锅碗瓢盆。 吴员外看在昔日同窗的面上,答应帮他这一次,但同时他也开出一个条件,让范铁戈带他侄子范宁来家里吃顿饭。 科举制度对大宋而言,不仅是后备官员的选拔机制,同时也是大宋金龟婿的培养基地,每次科举产生的进士就像刚出炉的炊饼,总是被权贵豪门一抢而空。 其他京城的中层高官员,或者一心想提高政治地位的巨商大贾,他们当然也想登上进士的相亲台。 只可惜僧多粥少,他们搞不到非诚勿扰的门票。 但没有非诚勿扰,还有同城热恋,还有爱情连连看。 他们便会和地方豪门一样,将目光转向各州解试的前几名上,提前拦截未来的进士。 当然风险也大,各州解试前几名未必就能考中进士,好容易钓到一只金龟婿,最后却发现是只镀金鳖。 白白赔了女儿和嫁妆。 在这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社会风气引领下,甚至只要能考过解试,上门求亲的媒人就会踏破门槛, 虽然宋朝的举人不能当官,但考中举人,社会地位自然会大大提高,能进好的学堂当先生,或者进官府当文吏,豪门大户争相聘用,生活在乡下,直接就是乡绅了。 吴县的县士选拔大赛在全国都有名气,十五年来,已经出了三个赐同进士出身的少年神童。 这次县士选拔大赛一开始,就引起了本地人的高度瞩目,虽然比赛还没有结束,但范宁在选拔赛中的耀眼表现已经吸引了不少吴县大户人家的关注。 吴家就是其中之一。 范铁戈带着三个孩子走到中堂,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白胖男子笑呵呵迎了上来,他从穿一件蓝色亮缎深衣,头戴上好的白绸幞头,腰间束一条革带,革带上挂满了各种玉石小玩意。 “酒菜已经准备好,就等你这口铁锅来做饭了!” 两人哈哈大笑,重重拥抱一下,范铁舟指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笑道:“这是我的两个犬子,跟我一起来蹭饭。” 明仁和明礼连忙上前行礼,“参见世叔!” “呵呵!我真分不清谁是明仁,谁是明礼?” 话虽这样说,吴员外的目光却始终盯着后面的范宁。 “这位就是......” “这就是我侄子范宁!” 范铁戈把范宁拉上前,给他介绍道:“这位就是吴员外,我在学堂读书时的同窗好友。” 范宁抱拳行一礼,“晚辈给吴员外添麻烦了。” “范少郎太客气,快请!大家跟我来。” 明仁在范宁耳边低声,“下面是考察的第一个环节,你会无意中发现身边有银子,唾手可得,先友情提示,那不是银子,而是打扮得像银子一样的白铜。” “你怎么知道?”范宁笑问道。 “你是第九个相亲者,这可是前面八人的血泪总结。” 范宁笑眯眯道:“莫非你们兄弟也是前八人之一?” 旁边明礼按着前胸,摆出一副中箭受伤的痛苦模样,“太伤人了,太伤心了,好心不得好报啊!老二,别再提醒他,让他自己去品尝吴家的暗箭难防吧!” 明仁却一脸正气,“如果不告诉他,我们付出那些惨重代价岂不是没有了意义?明礼,你可是要倒十天的垃圾啊!” 范宁着实喜欢这兄弟二人,他搂住二人的肩膀,“继续说,下面还有什么机关?” 明仁附耳对范宁叮嘱几句,范宁连连点头,“真是机关重重啊!” 这时,范铁戈喊两个儿子道:“你们两个跟我来,吴世叔要和阿宁说几句话。” 明礼用胳膊轻轻捅了一下范宁,意思是说:“好戏开锣了!” 明仁同情地看一眼范宁,他目光的意思却是,“哥哥就只能帮你这么多。” 两兄弟丢下范宁,跟着父亲走了。 “范少郎,这边请!” 吴员外将范宁请到客堂坐下,又让人上茶,范宁眼一瞥,却放茶碗的小桌下有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大约五两左右。 范宁心中暗笑,真的有银子啊! 吴员外就仿佛没看见他眼皮下的银子,他笑眯眯问道:“请问范少郎父亲目前做什么差事?” 范宁挠挠头,很认真的答道:“家父目前在太湖打渔,是一个渔夫!” “哦” 吴员外脸上的笑容变得有点不自然,但依旧保持着礼貌,他又问道:“范少郎的家不是在木堵镇上吗?” 范宁连忙摇头,“木堵镇上是临时租的房子,我家在蒋湾村,家境较贫寒,三间草屋而已。” 吴员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又打量一下范宁的衣着,只见他穿一件半旧的细麻直裰,头戴的方巾也洗得发白,从穿着就看得出来范宁家境确实不行,着实令吴员外心中有点失望。 他勉强又笑了笑,“范少郎请稍坐,我去看看饭菜好了没有?” “员外尽管去!” 吴员外意味深长地瞥一眼桌下的银子,转身便快步离去。 这时,范宁却拾起地上的白银,掂了掂重量,又仔细看了片刻,果然不是白银,应该是白铜。 范宁轻轻哼了一声,随手将白铜搁到桌上。 喝了一杯茶,这时,一名管家走进笑道:“饭菜已经好了,老爷请少郎前去用餐。” 范宁终于等到了吃饭一刻,这才是他来吴员外家中做客的本意,吃饭才是实质,其他什么相亲都是浮云。 “多谢!烦请带路。” 范宁跟着管家向外走去,刚出客堂,迎面来了一个少女,也就十一二岁左右,上身穿一件浅黄色短襦,下穿一条红色长裙,梳着双环髻,长得鼻孔朝天,相貌颇丑,黝黑的脸上有几颗小白麻子。 管家上前行一礼,“吴姑娘来了?” 少女点了点头,笑吟吟的望着范宁,这就是吴家的第二次考验,准确说是女主角设下的考验,用明礼的话说,此计叫做李代桃僵。 试探范宁对女主角的倾慕程度。 范宁上前深深施一礼,“小生参见吴小娘子,早已久闻小娘子芳名!” 那少女捂嘴颤笑不停,管家暗暗摇头,什么眼神啊!真正的吴姑娘会这么丑吗?又是一个考验失败者。 他笑道:“少郎弄错了,这不是我家小主人,而是小主人的丫鬟小桃,她正好也姓吴。” “哦!原来如此,我弄错了,不好意思。” 范宁笑了笑,便跟着管家匆匆走了。 第七十三章 条件不符 从吴宅吃完饭出来,范铁戈有点心事重重,虽然老吴最终答应买他的货物,但临走时又丢出一句‘亲兄弟也要明算帐’,便给这次买卖蒙上了一层阴影。 范铁戈尽管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但他了解老吴这个人,是那种一文钱也要分两半用的人,就算生意做成,自己也赚不了什么钱,十有**也是白忙一通。 今天这次相亲,范铁戈也感觉心里不舒服,老吴在饭桌上很明显对自己侄子比较冷落。 按理他应该关心范宁的比赛,但他在饭桌上却一个劲抱怨长桥镇官办学堂今年涨学费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他儿子明年也将在那里读书的缘故。 范铁戈望着前面的范宁,他心中充满了歉疚,过两天他真要去趟木堵镇,向大哥大嫂道歉。 毕竟相亲这种事情,没有得到孩儿父母同意,自己不该随便做主。 范家两兄弟搂着范宁的脖子,伸手笑眯眯道:“白铜拿出来我们看看!” 范宁笑着摇摇头,“那块白铜我没要,随手扔了。” “你这个傻小子,前面八个人都是揣进兜里了,你居然不要,难道你真想当这个吝啬鬼的女婿?” 说起吝啬鬼,范宁真的体会到了,请客时菜肴虽多,却素多荤少,而且都是用小碟子盛,两筷子就夹没了,自己吃完一碗饭,主人居然不主动添饭。 哪个客人会好意思自己去添饭? 导致自己回客栈还得再吃一顿。 范宁笑了笑道:“那倒不是,我知道他看不上我。” “那有没有把家里说得惨一点?”明仁连忙问道。 范宁点点头,“我是实话实说。” “吴小娘那一关呢?”明礼又关切问道。 “那一关我是遵从你们的吩咐,把丫鬟当作主人。” “那就对了,那个吴小娘自负美貌,她绝不会容忍别人把丑丫头当作她。” 两兄弟一颗心放下了,前面八个相亲者别的两关都顺利通过,结果全部栽在白铜上。 ........ 吴宅后宅,吴员外一家三口正在评论今天的相亲。 吴员外的女儿吴柳儿今年十二岁,长得人若其名,又细又高,杏眼高鼻,樱桃小嘴,细细尖尖的下颌,皮肤十分白皙。 吴员外还有个儿子,目前只有八岁,性格顽劣,学业糟糕,明年就要升学堂了,估计考不上长桥镇的名校长青学堂,只能读官办学堂了。 所以吴员外很看重自己未来的女婿,他给自己女婿定的标准至少要是举人。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家产在平江府只能算中上,估计年轻有为的举人轮不到他家。 所以吴员外瞄准了县士选拔大赛。 “年纪倒没有关系,反正成了也只是定亲,成婚以后再说,再说柳儿虽大他三岁,但女大三,抱金砖嘛!关键还是看人品。” 坦率的说,范宁并没有通过他的人品考验,虽然前面八个相亲者都把白铜当做银子带走,范宁却没有带走,而是把它放下了。 这并不能证明范宁不贪财,恰恰相反,吴员外认为范宁发现了那快白铜不是真银,所以才气恼地将它扔掉,这更说明范宁贪财如命。 这种贪财的女婿吴员外绝对不会要,他一定会谋算自己的产业,吴家的产业可是留给自己儿子的。 况且他明天还有机会相亲另一名家境极好的神童,也进了四强赛,所以他对范宁的态度就不是那么坚定了。 “娘子觉得呢?”吴员外又问道妻子。 吴员外的妻子姓王,娘家也是开酒楼的,和吴员外算是门当户对,她嘴唇极薄,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十分犀利,能一眼看透别人的底细。 王氏当时就躲在门后偷听,范宁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到了。 她眉头一皱道:“他家的条件实在太糟糕了,一个渔夫的儿子,乡下只有三间破屋,我无法想象,柳儿跟了他会过什么生活? 我倒不是一定要求门当户对,但至少他家里应该有几百亩地,地位起码也应该是个乡绅吧! 而且我更担心,万一他考不上举人怎么办?难道他家就真的指望柳儿的一点嫁妆过日子?” 吴员外也觉得妻子说得对,万一范宁考不上解试,他们家真的是折了女儿又赔财,成为全县人的笑柄。 “柳儿的意见呢?”吴员外最后还是要征求一下女儿的意见。 吴柳儿绝对无法容忍范宁居然把那么丑的丫鬟当作是自己,这对她的容貌是一个极大的侮辱。 她冷冷哼了一声,美艳的俏脸上凝上了一层寒霜,“这种人就是冲着咱们吴家的财产而来!” 吴柳儿一锤定音,范宁同学的第一次相亲就这样结束了。 ....... 转眼到了第四天,朱佩陪同范宁去虎丘游玩了一圈。 朱佩这几天倒是回了一趟家,第四天一早她便跑回来,他们家在准备老爷子六十岁寿辰,实在顾不上她。 下午,范宁乘坐着朱佩的华丽大马车从虎丘返回客栈。 这辆马车是迎送贵宾专用,一般分为前后两排,前后坐男宾,女客则坐在后排。 范宁自然是坐在前排,朱佩则坐在后排苦读唐诗。 这几天她一直在用功,范宁在比赛中的卓越表现令她有点自惭形愧,但她性格却不服输,既然是个团队,她也希望自己能有所建树。 这几天范宁游山玩水,而她却在苦背唐诗。 马车驶得很稳,速度又快,十分舒适,范宁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风土景物。 片刻,他的兴趣又转到了坐在他对面剑梅子身上,剑梅子超人的身高本身就是一道风景,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瞻仰。 “剑姐,你怎么会想到出家?”范宁好奇地问道。 剑梅子对范宁已经比较熟悉,对他也很客气,在她记忆中,好像还没有谁被小主人邀请同坐马车,由此可见范宁在小主人心中的份量。 剑梅子看了范宁一眼,板着脸道:“家里兄弟姐妹多,养不活那么多人,就把我送去出家。” “那怎么又想到跟随朱佩?”范宁继续好奇地问道。 剑梅子冷冷道:“道观师姐师妹多,养不活那么多人,就把我送来朱家。” 范宁着实有点尴尬,半晌挠挠头道:“其实我是想问,剑姐最高明的武艺是什么?是剑法吗?” “阿呆,你怎么象小老头一样,嗦个没完?” 隔壁朱佩不满地喊道:“你说话影响我背书!” “哦!”范宁不说话了,但他还是饶有兴致地打量剑梅子,她剑法肯定高明,背一支至少二十斤重的宝剑,臂力了得。 轻功也应该不错,否则那天自己去书店就应该发现她在跟踪自己。 不知道她还有哪方面的武艺? 这时,剑梅子手腕一旋,就像变魔术一样,手上忽然出现了两只短镖,她对范宁展颜一笑,露出一排雪白好看的牙齿。 还不等范宁反应过来,只见寒光一闪,两支短镖便擦着他左右耳廓飞过,钉在车厢背板上,将范宁惊出一身冷汗。 这要是自己反应快一点,略一闪身,不就送了小命吗? 范宁忽然从对面这位高个子女人身上闻到一种危险的气味,自己得离她远一点。 ...... 马车在县学大门前缓缓停下,范宁打算绕道后门进客栈。 这时,他忽然发现在县学操场上,一群官员正向县学大门走来,中间是一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头戴双翅乌纱帽,穿一件深绿色官服,身材微胖。 范宁顿时愣住了,这不是包拯吗? 他怎么会在吴县,难道他不是在陕西当转运使?难道他又调来平江府了? 范宁想了无数个可能,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这时,朱佩拉长了声音喊道:“呆子,还下不下车?” 范宁这才惊觉,连忙下了马车,又探头向县学内望去,只见一群官员上了几辆牛车。 范宁心念一转,包拯视察县学,这是不是要参加明天的四强赛,有意思,不知这个老包还记不记得自己? 包拯是三天前抵达平江府,他以雷厉风行的铁腕处理了昆山腐粮案,县令和槽幕都被免职问罪,移交给了提刑司官员审问。 他昨天去吴江县巡视粮库和民情,今天又转到吴县巡视。 包拯的官阶不高,只是六品官员,但权力很大,这也是宋朝的特点,高品官大多是闲职,由低品官掌握重权。 他不仅掌握两浙路财权,同时还有监察御史头衔,各地方官对他既畏惧,同时又十分巴结。 此时,包拯也从牛车窗看见县学大门处的华丽马车,他也有点被震住了,居然是三匹马,就算是京城也很少见啊! “那是谁家的马车?”此时范宁已经进客栈了,包拯没有看见他。 坐在他对面的县令李云笑道:“朱家的马车!” 包拯心念一转,脱口问道:“难道是朱贵妃?” 李云点点头,包拯便不再多问了。 原来是朱贵妃的家人,难怪...... 包拯又沉吟一下问道:“范公有个孙子,也是一个了不得的神童,他现在就在吴县,不知.....” 李云笑了起来,“包公问是范宁吧!” “正是他!” 包拯也笑了起来,“看来这位范小官人很有名气,连县令都知道他。” 李云当然不会说,自己是从岳父那里得到消息。 他捋须笑道:“这次县士选拔赛,范宁大放异彩,明天包大官人就能亲眼目睹他的风采。” 包拯笑着点点头,一别数月,他还真有点想念这个小家伙。 李云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无论如何,他必须用县士选拔赛把包拯拖住,不让他去调查民情,在自己仕途转折之际,不能有任何不利于自己的报告出现。 包拯认识范宁,那是再好不过。 第七十四章 四强赛(上) 次日一早,县学大门口敲锣打鼓,热闹异常,数十杆彩旗在县学门口迎风飘扬,一幅巨大的条幅挂在大门上方,上写五个大字:“县士四强赛” 大门口早已挤满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瞻仰神童风采的数千民众,数十名县衙弓手在大门前维持秩序。 刘院主带着范宁在县学操场内等候,他们稍稍等了片刻,朱佩的华丽马车便疾速驶来,停在了操场旁边。 “院主,真是抱歉,我今天有点睡过头了!”朱佩有点不好意思地从车里钻出来。 她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衣服,亮蓝色的绸缎士子服,头戴士子巾,脚蹬鹿皮小靴,估计来不及换衣,但脸上的眉眼却重新画过,依旧是清新如出水芙蓉般俏丽。 刘院主笑眯眯道:“时间正好,一点都不晚。” 他回头看了看范宁,又笑道:“我们走吧!” 众人一起向考场内走去。 “昨晚睡得很晚?”范宁关切地笑问道。 “估计是吧!” 朱佩捂着嘴,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带着一丝困意道:“我都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刘院主回头笑道:“再坚持一下,还有两天,结束后就可以回家好好休息。” “院主,明天个人赛考什么内容啊?”范宁好奇地问道。 “基本上和团体赛一样,考五经、诗和杂项,策论不考,对你而言都是强项。” “那最后要录取多少人?”朱佩问道。 “每一届都一样,选拔赛的前十名,称为县士,朱佩,你也会有县士称号。” 朱佩撇撇嘴,反正她也不能参加解试,这种县士对她有什么意义? 刘院主的心中有点矛盾,如果范宁被录取,他就要进县学了,这绝不是自己想看到的结果。 但考虑到范宁的前途,他也只能支持范宁继续前行。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比赛场,今天是四强赛,其实就是县士选拔赛的团体决赛。 对参赛选手个人而言,他们走到这一步,每个人都拿到了上中基础分,如果今天夺冠,那基础分就是上上。 像徐绩他们,第一轮就被淘汰,底分就是中,得到这个底分,个人赛发挥再好也没有意义。 但四强赛对于四个学堂却至关重要,这关系到他们的排名,关系到他们对各地优秀学生的吸引力。 四个领队都十分紧张,他们坐在一旁观战。 首先是抽签座位,延英学堂抽到四号位,一号位是长青学堂,二号位是县学附属学堂,三号位是余庆学堂。 除了延英学堂只有两个学生外,其他学堂都是三个学生,他们都是甲区突围的三支正队。 五名考官也已就坐,他们都是来自府学的教授,主考官叫齐雍,四十余岁,是府学副教谕,太学出身,看起来颇为精明能干。 这时,洪亮的钟声敲响,几名官员依次走了进来,最前面是县学政赵修文,其次是县令李云陪同着视察吴县的包拯,后面跟着县丞、县尉和主薄。 赵修文笑着给众人介绍道:“县君我就不介绍了,大家都认识,除了县君,今天还有一位大官人也来旁听我们的比赛,两浙路转运使,包大人,请大家欢迎!” 在众人的掌声中,相貌威武的包拯站起身笑道:“在下包拯,刚从陕西路调到两浙路任职,吴县的县士选拔赛我早有耳闻,据说它开创了童子试县考的先河,今天能亲眼一睹,也算是我的荣幸,好了,不打扰比赛,大家开始吧!” 说完,他坐了下来,目光带着笑意地向范宁望去,范宁向他眨眨眼,做出一个多年未见的表情。 这时,县令李云向主考官点点头,示意他比赛可以开始。 齐雍站起身道:“今天是四强赛,各种规则和之前差不多,但有一点不太一样,根据赵学政的要求,今天每个考官都要打分,并且公示出来,包括我自己,让大家都明明白白。 另外,今天每一道题都要考校书法,请大家重视。” 齐雍说完,见众人没有异议,便拾起小锤敲了一下铜磬。 ‘当!’ 随着一声清脆的磬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 ....... 小童抱着题签筒上前给各学堂抽题,朱佩望着主考官低声对范宁道:“这些家伙都是来自府学的,你说徐绩祖父会不会对他们施加影响?” “如果他这样做,也未免太卑鄙了,他可是府学首席教授啊!” 朱佩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的为人,这样说吧!他孙子是什么样的人,他就是什么样的人,只是他稍微隐蔽一点。” 范宁心中暗暗思忖,‘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今天就要格外小心了。’ 这时,发题童子来到他们面前,朱佩伸手抽了一支签,把题目打开。 ‘言鄙漏之愚心,若逆指而闻过’ 请说出出典并背诵全文。 朱佩眨眨眼,若有所思,片刻她对范宁小声道:“我好像读过这两句话。” 范宁笑道:“这两句话是出自《汉书.杨敞传》,本来应该属于上绝题,但这篇文章却很有名,叫做《报孙会宗书》,属于县学必背的一百篇文章之一,所以难度又降下来,属于中品题。” 朱佩笑着点点头,“原来是《报孙会宗书》,难怪我感觉很熟悉,我也读过这篇文章,只不过有点忘了。” “不妨!我记得很清楚。” 范宁便将开头默了一遍,交给朱佩抄写,要拿书法高分,当然得朱佩出手。 主考官齐雍再次敲响铜磬,“时间到!所有学生停笔。” 齐雍又抽出顺序签,余庆学堂首先答第一题,延英学堂排在第三个回答。 余庆学堂抽到的是对联题,要求他们从唐诗中找出一幅对联,并写出来历。 这道题目比较简单,属于下品题。 像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等等,但余庆学堂选的是: 江流天地外; 山色有无中。 王维《汉江临眺》 这幅对联不错,比较有韵味,五个考官一致给出了上上分。 朱佩又小声对范宁道:“我有一种直觉,考官偏向余庆学堂。” “为什么有这种直觉?”范宁笑问道。 朱佩秀眉一皱,“我也说不清楚,或许这幅对联不太工整,你看江流对山色,是不是有点不配?” 范宁点点头,朱佩的直觉是对的,如果是自己给这幅对联打分,最多给上中,上上还差一点火候。 第二个是长青学堂答题,评分尺度骤然收紧,长青学堂是抽到《孟子》,背的完全正确,但他们上交的书法却有一点涂改,三个考官扣了他们的书法分,得了一个上中。 费院主脸色勃然变色,一点涂改就要扣分,这简直太吹毛求疵,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毕竟对方是有理由的。 “第三个,请延庆学堂答题!” 小童将试卷和题签收了回去,主考官笑道:“言鄙漏之愚心,若逆指而闻过,请说吧!它出自哪里?然后再背诵全文。” 范宁不慌不忙道:“这两句话出自《汉书.杨敞传》,是一篇著名独立文章,叫做《报孙会宗书》,全文如下。” 范宁开始背诵起来,“恽既失爵位家居,治产业、起室宅,以财自娱.......” 这片文章足有两千余字,范宁一字不错地全部背完。 齐雍又将书法传递给各位考官,众人看了一遍,然后开始打分,居然是两个上中,两个上上。 刘院主脸色一变,回答得这么完美,为什么要给上中? 他知道书法一定是朱佩的手迹,那小娘的书法写得非常漂亮,所有参赛学生中她的书法数一数二,那会是哪里出问题了? 齐雍犹豫一下,问一名考官,“请问吴教授为何给上中?” 考官道:“我觉得这道题应该有两个答案,一个是《汉书杨敞传》,一个是《报孙会宗书》,延英学堂只背诵了其中一个,不太完美,所以我给分上中。” 齐雍点点头,他也打出了上中分。 刘院主气得脸色铁青,简直是胡扯,两个答案,不管是答哪一个都应该是满分,况且,如果答案是《汉书杨敞传》,那就是上绝题了,那应该是加试才会出现。 正确答案分明应该是《报孙会宗书》。 赵修文也有点坐立不安,这道题打分他也感觉有点太严厉过头。 不过出于尊重考官,他没有起身干涉。 朱佩气得脸色通红,她几乎要发作,范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冷静,这才是第一题!” 朱佩终于忍住了,她咬牙道:“我没猜错的话,县学附属学堂也不会得分上上。” 很快县学附属学堂也答完题,他们是作诗题,但结果出乎人意料,他们竟然得了一个上下分数,五名考官打分,三个上下,两个上中。 县学附属学堂呆住了,这还是他们从未出现过的情况,居然得分上下。 考场内顿时响起一片窃窃议论声,大家都很清楚,四强赛中得了一个上下分意味着什么? 除非其他三个学堂都出现重大失误,否则县学附属学堂铁定出局了。 李云笑着问包拯,“转运使觉得如何?” 包拯点点头笑道:“我觉得这种群体斗经很有意思,学生水平很高,考官评分也很严厉,不过第一个给分稍微宽松了一点,也可能是刚开始,他们还不太适应的缘故。” “范宁没让使君失望吧!”李云又问道。 包拯笑了起来,“那个臭小子若敢让我失望,看我怎么打他的屁股!” 李云心中一惊,包拯居然用这种语气评价范宁,他忽然意识到,恐怕范宁和包拯的关系非同一般。 主考官齐雍缓缓道:“第一题结束,余庆学堂以一个上上分暂时领先,长青学堂和延英学堂以上中分紧随其后,县学附属学堂暂时落后,请勿急躁,冷静下来答好下面的题目,下面第二题开始。” 第二题,朱佩抽到一支对联签,题目给出上联: 酒醒饭饱茶香。 要求对下联。 范宁略一思索便给出了下联: 花好月圆人寿。 虽然对得很工整漂亮,但朱佩却不太看好前景,她不看好前景是有理由的,前面长青学堂和县学附属学堂第二题都做得不错,但都给了上中。 只要有心,任何作品都会有瑕疵。 果然,五个主考一致给出了上中的分数,理由是酒饭茶是同类,而花月人不是很般配。 包拯轻轻摇头,对县令李云道:“范宁的下联意境很高,得分上上都不止,考官评价有点舍本逐末了。” 李云也有点不悦,他感觉府学教授对吴县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视,这已经不是严格,而是一种刻意打压。 第四个答题的是余庆学堂,他们的题目是,默写晚唐诗人李山甫的一首诗,这道题比较偏,李山甫几乎没有什么名气,留下的诗也不多。 不过余庆学堂还是答出来了,主考官齐雍对其他几名考官笑道:“不错,这座绣岭应该是京兆骊山,我曾还去游玩过。” 朱佩眼中闪过一道异色,她忽然拾起桌上笔向前面扔去。 范宁一怔,“你在做什么?” 朱佩向他神秘一笑,起身去捡笔,笔直接滚到主考官桌前。 齐雍忽然见一个学生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由愣了一下,“你在做什么?” “回禀主考官,学生的笔掉了!” 齐雍挥挥手,“赶紧回座位上去。” 朱佩拾起笔,却凑上前看了一眼余庆学堂的答卷,立刻转身回去。 “发现了什么?”范宁笑问道。 朱佩冷笑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等会儿我让你看场好戏!” 范宁见几名考官都在打分,便淡淡道:“你发现什么不妥就赶紧说出来,等会儿分数打出来,想改就难了。” 朱佩想想也对,她立刻举手高声道:“主考官,这道题余庆学堂答错了!” ====== 【四千字大章求票!!】 第七十五章 四强赛(中) 考场上霎时间安静下来,余庆学堂的一名学生猛地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恐慌。 但大多数人没看到试卷,都不明所以。 齐雍注视她道:“你想说什么?” 朱佩站起身,不屑地看了一眼三名余庆学堂学生,不慌不忙道:“题目可是要求他们默李山甫的诗?” “正是!” “但他们默的却是李洞的《绣岭宫词》,难道不是吗?” 全唐诗中收录了李山甫的一首诗,应该是《松》,而李洞也收录了一首诗,《绣岭宫词》,两人的诗是放在一起的。 余庆学堂的答题学生虽然读过,却搞混了。 偏偏这段时间,朱佩苦背唐诗,这两首诗她都背到了,所以她听到主考官谈及绣岭,她便发现了端倪。 考场内顿时一片窃窃私语声,这下余庆学堂惨了,答错题和答不上题是一个性质,应该都给差,如果照顾学生情绪,那么可以宽容一点,但最多也只能给中。 包拯却对朱佩好奇,他发现朱佩居然是个小娘子。 他低声问道:“怎么还会有小娘子参加县士比赛?” 李云笑了笑道:“规则里没有说不允许小娘子参赛,她是朱家的孙女,也是少有的小女神童,她祖父想让她开开眼界,我们都认为无妨。” 一句‘我们都认为无妨’,就告诉了包拯,这件事是经过专门讨论的,包拯便笑着点点头,“参加县士比赛无妨,但参加童子试要谨慎一点。” “多谢转运使提醒,我们会注意。” 这时,大堂内忽然骚动起来,人声鼎沸,原来考官打分已经出来了,居然一致给了上下分,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主考官齐雍解释道:“答错题和答不出题不是一回事,答不出题,我们会毫不犹豫给差或者中,而答错题也要视情况而定,他们显然不是不知道李山甫诗,只是搞混了,所以我要求他们再背一遍,他们也背上来了,我们酌情考虑,给他们打分上下。” 主考官解释得光面堂皇,但几个院主却不能接受。 性子急躁的费院主更是愤恨万分喊道:“还要比赛什么,你们直接宣布把第一名给余庆学堂就行了。” 他们都认为考官在明目张胆偏袒余庆学堂,很多人将愤怒的目光投向余庆学堂院主程著。 但程著却如老僧坐定一般,全然不受外界影响。 这时,学政赵修文也感觉府学教授打分有失偏颇,便对众人道:“请大家先休息一炷香时间,我们需要商讨一下。” 众人纷纷离场,几名官员也到别房去休息,考场上只剩下十一名参加神童比赛的学生。 这时,县学附属学堂的一名学生冷笑一声道:“还是余庆学堂有钱,佩服!” 长青学堂几名学生也应和道:“原以为要逐出酒席,没想到却是罚酒一杯,这酒桌文化高深莫测,真让人难以理解!” 三名余庆学堂学生脸胀得通红,这时,其中一人走到范宁面前,鞠躬行一礼,“是我把李山甫和李洞的诗记混淆了,多谢你们指正,这道题我们也认为考官给分偏高,绝不是我们本意。” 范宁暗暗佩服这些十一二岁的少年,小小年纪,就深懂朝堂官斗之精髓,及时拉拢盟友,避免孤立。 范宁既没有接过对方抛来的橄榄枝,也没有一口回绝,微微一笑道:“我们都是冲锋上阵的大将,只管听令行事,至于种种征战谋略是主帅的事情,和我们无关,对不对?” “范贤弟说得太对了,在下苏亮,希望以后我们相处愉快!” 这名苏亮的学生抱拳行一礼,转身走了。 “阿呆,你实在太好说话了。” 旁边朱佩有些不满道:“要是我,我就劈头盖脸骂他们一顿,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他们这种人。” 范宁笑了笑,“做人要留三分余地,说不定以后还会是同窗,不必把关系搞得这么僵,再说,确实不是他们三人的错。” “哼!现在就想着上县学了,没良心的臭小子!” 朱佩要求上学堂,家里就当她去玩耍。 但不管是她祖父还是父母,都不会允许她上县学,朱佩心里也清楚,每次她想到这件事就格外不高兴。 这时,考官们又陆陆续续回来,其他人也悉数就坐。 三个院主皆一脸不满,学政赵修文最后还是和考官妥协,维持余庆学堂第二题的上下得分。 不满归不满,但没有哪个学堂因此罢赛,毕竟得分上下,对余庆学堂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将它和延英学堂、长青学堂拉到了同一起跑线上。 或许是赵学政的调解起了作用,第三题和第四题,考官都没有打压各个学堂,加上各学堂均发挥出色,四个学堂连续两题都得了上上分。 一转眼便到了最后一题,也就是第五题的决赛之时。 前面四题赛罢,延英学堂、长青学堂和余庆学堂并列第一。 不幸的是县学附属学堂,它的得分中有一个上下,处境十分危险,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已经出局。 这时,主考官齐雍起身道:“下面是最后一题比赛,为了保证公平,赵学政也将参与打分,希望大家能拿出最好的状态,哪个学堂将夺得县士选拔大赛金冠,就在此一题。” 朱佩冷笑一声对范宁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相信最后一题还会出幺蛾子。” 范宁却胸有成竹,他笑了笑道:“你只管把题目抽准,把字写好,其他的事情我来应对!” 随着一声磬响,最后一题的角逐开始了。 每个学堂沉默抽题,四强赛的最后一题都是上品题,难度较大。 朱佩抽出了题签,她心中十分紧张,把题签递给了范宁,“你来开题吧!” 范宁慢慢打开题签,居然是作诗题,以城廓或者村舍为题,作七言诗一首。 范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道题还抽得真不错,正中他的下怀。 “下面我宣布答题顺序!” 主考官也抽出了答题顺序签,在上面宣布,“第一个答题者是县学附属学堂,第二个答题者是长青学堂,第三个答题者是余庆学堂,第四个答题者是延英学堂,大家请准备!” “长青学堂恐怕要栽了。”朱佩小声对范宁道。 “你怎么知道?” “看他们样子吧!” 朱佩撇撇嘴道:“一个个愁眉苦脸,估计是抽到难题了。” 范宁目光一瞥,长青学堂的三名学生都坐在桌前发呆,三人的神情都快哭出来了。 再看其他两个队,神情都很紧张,看样子都抽到了难题。 范宁收回目光,他略一沉吟,便提笔写出了自己的答案,《游蒋湾村》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 县学附属学堂抽到的是填词一首,词牌不限,韵律不限,内容要求勤勉读书,他们勉强拼凑了一首词。 遗憾的是,考官又恢复了严格的批卷风格,五个考官加上学政,五个给分上下,一个给分上中,他们最终得分上下。 这个得分一出,县学附属学堂命运已定,他们第一个出局。 县学附属学堂的三名学生都难过要哭出来。 第二个答题是长青学堂,他们题目也是关于诗,不过是要求默写李商隐的诗至少二十首。 “很遗憾!” 主考官淡淡道:“我只看到了十二首,还有八首没有默出来,我特地留了足够的时间,你们三人默写时间应该够了,但答题还是令人不满意。不过书法还算不错。” 主考官看了一眼赵修文,便对众人道:“大家亮分!” 众考官一起亮分,三个考官给了中,主考官和另一名考官给了上下,赵修文也打分上下。 主考官点点头,“最后得分上下。” 长青学堂三个学生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费院主恼火万分,但他又无从指责,只得重重哼了一声,起身出去。 “我们再看看余庆学堂!” 主考官的声音很冷漠,甚至带着一丝隐隐的敌意,给人感觉,他很不喜欢这支余庆学堂队,当然,主考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余庆学堂抽到的默经,默《尚书》中的《周书.洪范》。 之所以赵修文要参与评分,就是防止考官偏袒,就像之前第二题余庆学堂明明默错了诗,如果不是朱佩发现,恐怕考官就会将错就错给了高分。 所以赵修文参与评分后,至少考官不敢做瞒天过海的事情。 余庆学堂答题不错,都做出来了,不过还是被赵修文发现一处小小的错误,最后一句话,把六极的顺序写错了。 ‘二曰疾,三曰忧’,他们写成了‘二曰忧,三曰疾’。 赵修文将这处错误指给了各考官看,这时,坐在下面一眼不发的程著忽然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主考官齐雍。 齐雍就像没有看见程著的目光,他点点头,“有点可惜了,不太完美。” 他这句话就定性了,五个考官出奇一致地打出了同样的分数:“上中”。 “第五题,余庆学堂得分上中。” 第七十六章 四强赛(下) 场上局势忽然变得扑朔起来,县学附属学堂已经出局,长青学堂最后得分上下,总分低了余庆学堂半分,他们也出局了。 现在就只剩下延英学堂,如果延英学堂得分上上,那延英学堂就会最终夺得了这次县士选拔赛的魁首。 如果延英学堂得分上中,那就和余庆学堂得分一致,两个学堂则要进行加赛,决定最后的第一名。 这时,齐雍抬起头来,有意无意地向程著望去,两人不露声色交换了眼色。 徐重再三交代过他们,范宁的上绝题很强,比赛不能拖到加赛阶段,必须在五题内分出胜负。 程著给齐雍使眼色,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自以为这个眼色极为隐蔽,殊不知朱佩一直在盯着主考官齐雍,齐雍和程著交换眼色的一幕,被朱佩看到了。 她立刻站起身,高声道:“赵学政,为了公平起见,能否请县学教授也参与打分?” 赵修文一怔,“你为什么这样说?” 朱佩冷冷道:“我看见主考官在和程院主眉来眼去,我不知道他们是在暗示什么?” “胡说!”齐雍怒斥一声,“根本没有这回事。” 他心中却惊叹,“这小娘子的眼睛真毒啊!” 赵修文摆摆手,“规矩不能顺便乱改,你坐下吧!” 刘院主也表态道:“朱佩,不要随意干涉考官评卷。” 范宁拉住她手腕,笑着把她拉坐下来,“不用担心!” “什么叫不用担心!” 朱佩的一腔不满都发泄在范宁身上,她怒视范宁道:“你信不信,你这首诗他们最多打分上下。” 范宁淡淡一笑,“你不用担心,我写这首诗,就已经给这帮混蛋挖好了陷阱。” “你这话什么意思?”朱佩心中有点惊讶,难道范宁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范宁笑了笑,“等着瞧就是了!” “你” 朱佩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自己为了他能夺得县士选拔赛第一,全力以赴地帮助他,甚至不惜和姨母翻脸,可这臭小子居然还暗中留一手,他居然还不肯告诉自己。 朱佩又悄悄地踢了他一脚,低声咬牙道:“你今天不说,以后休想再让我帮你!” 范宁见她真急了,便笑着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朱佩捂着嘴,惊愕地向包拯望去,原来臭小子和这个包大人..... “万一他不肯替你出头怎么办?” 范宁淡淡一笑,“放心吧!他若不站出来就不是包拯了。” 话虽然这样说,其实范宁还是有一丝担心。 最后一个打分是延英学堂,他们考题是作七言诗一首,内容描写城廓或者村舍。 主考官齐雍打开范宁的诗,愣了半天,这首诗写得好啊!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简直堪称绝句。 齐雍有点为难了,这首诗打分太低,有点太明显了。 如果打高分,余庆学堂就得下去,不符合他们的计划。 齐雍眼珠一转,他有办法了,反正最后打分是取多数者为准,只要最后把延英学堂的总分拉下去就行了。 他把诗分发给众人看,笑道:“今天着实累坏了,打完这个分,我们就可以回去休息!” 这是在暗示众考官,不能出现平局。 众考官心领神会,打出了自己分数,最后得分如示:三个上下,一个中,一个上中,一个上上。 赵修文打的是上上,如果综合起来,那最后的得分就是上下。 这个结果顿时令余庆学堂欢呼起来。 就在主考官要宣布之时,包拯实在受不了范宁鄙视的目光,只得站起身道:“请稍等一下!” 包拯原本不想干涉这次吴县的县士选拔赛,只作看客。 但这么明显的偏袒,事关科举公平,他如果真的视而不见,那他就不是包拯了。 众人一起望向包拯,“转运使有什么指教?”李云连忙笑问道。 包拯笑道:“我只是有点好奇,同一首诗有人给上上,有人却给中,差距如此悬殊,让我对这首诗有了兴趣。” 李云立刻让赵学政把诗交给包拯,包拯看了一遍,不由一怔,这不就是庞籍府中的那首诗吗? 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范宁的用意,他顿时苦笑起来,这个臭小子在给自己挖坑呢! 他把诗交给李云,“县令也看一看吧!” 李云读了一遍,惊叹道:“这诗写得很好啊!” 包拯笑着摇摇头,“岂止是很好,连天子都对这首诗赞不绝口。” 李云吓了一跳,连天子都赞好的是,在吴县才得一个上下分,这不是打天子的脸吗? 他当即把赵修文叫上来,一拍桌子,冷着脸道:“为什么这首诗要给分上下?” “下官给这首诗打分上上。” 李云心中恼怒,用指头戳着桌子道:“你糊涂!你是负责整个县士选拔赛,而不是代表你自己,最后这首诗得分上下,传了出去,你想让天下读书人戳着我们脊梁骨骂吗?” 赵修文额头出了冷汗,连忙道:“下官知错,下官这就改正!” 他连忙跑回去,对主考官道:“这首诗打分不对,重新打分!” 齐雍心里明白,自己功亏一篑了,他着实有点恼羞成怒,直着脖子吼道:“我们打分哪里不公了?这首诗我们不喜欢,所以给低分,又有哪里不妥?” “公不公正你们心里有数!” 赵修文不是傻瓜,怎么可能看不出府学教授在偏袒余庆学堂,只是他不想把关系闹翻。 但这几个府学教授实在做得太过分,太明目张胆。 赵修文最终忍无可忍,怒视齐雍道:“我请你们来当考官是敬重你们学问,没想到你们却令人失望,吴县童子试向来是公平公正之地,不是某些人的私下交易场所。” 五名考官被骂得张口结舌,着实下不来台,着实一时间,他们脸都胀得通红。 齐雍一摆手冷冷道:“既然赵学政不相信我们,那就另请高明吧!我们不奉陪了。” 他回头对其他考官道:“我们走!” 四名考官纷纷离开位子,跟上了齐雍,几名教授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赵修文没有阻拦,任由他们远去,自己请府学教授来当主考,实在是有点失策了。 想了想,赵修文又将范宁的诗交给四位院主来打分,众人一致赞扬,纷纷给出高分,就连心中不甘的程著也不得不承认,这首诗远超自己学生,他也给出了上上分。 赵修文高声宣布道:“经过一致评定,延英学堂第五题得分上上!” 大堂内响起一阵热烈的鼓掌声。 刘院主顿时激动捏紧拳头,闭上了眼睛,时隔十五年,延英学堂再次夺魁了。 “阿带,我们赢了!” 朱佩激动得满脸通红,一双大眼睛格外闪亮。 范宁心中也一样激动,笑眯眯向朱佩张开手臂,“来!我们抱一抱,欢庆胜利!” 朱佩吓得后退几步,怒视范宁,“警告你,不准碰我,否则我要你好看!” 这时,包拯走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他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敲一下范宁的头,“你这臭小子真有出息了,好好的,去抱人家小娘子做什么?” 范宁挠挠头嘿嘿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又不是真要抱她!” 县令李云上前笑着打圆场道:“朱小娘子打扮成小官人模样,估计范宁获胜激动便忘记了对方是小娘子了。” 朱佩狠狠瞪了范宁一眼,自己若不躲开,肯定被这个臭小子欢庆胜利抱住了。 那天只是自己一时忘记,倒被他找到欺负自己的理由。 朱佩忽然想到了什么,捂嘴窃笑道:“阿呆,外面还有一大群岳父岳母在等着你呢!我就不耽误你的终身大事,先走一步了。” 众人哈哈大笑,朱佩一脸幸灾乐祸地溜之大吉。 范宁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告诉她吴家相亲之事,否则不知会被她揶揄成什么样子。 这时,刘院主上前笑道:“今天晚上我要在聚仙楼摆庆功酒,恳请转运使、县令和学政一并出席!” 包拯呵呵一笑,“公务在身,我必须即刻去杭州上任,下次吧!” 李云心中暗喜,包拯终于要走了。 这时,包拯又将范宁拉到一边,肃然对他道:“范公听说我来两浙路任职,还特地写信给我,要我多关照你,范公对你非常关心,在你身上寄托了希望,你可别让他失望。” 范宁默默点了点头。 包拯又拍拍他后脑勺笑道:“你这小家伙头脑足够聪明,希望能用到正途上,若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写信给我,我会尽力帮助你。” 范宁躬身感谢,“多谢包公对晚辈的厚爱!” 包拯点点头笑道:“亲眼看见你夺得县士选拔大赛中魁首,我也算可以给老范一个交代了,回头给他写信去,你保重吧!” “祝包公一路顺风!” 包拯哈哈一笑,转身走了,官员们纷纷将他送出县学。 刘院主走上前对范宁道:“今晚的庆功宴你就别参加了,好好休息,准备明天选拔赛的个人比赛,你现在占据了很大的优势,明天你只要能正常发挥,应该能夺冠。” ...... 范宁在县士团体赛中夺得魁首,这使他在个人赛获得了先机,他的基础分就得了上上分,而四强赛其他三个学堂的学生则得分上中。 在顶级高手的较量中,半分之差,就往往意味着胜负已分。 次日个人赛进行整整一天的笔试,共六十名学生参加了最后的角逐。 结果不出意外,范宁基础分上上、作诗分上上、默经分上上、杂项分上上和书法分上中。 以领先第二名两个上上的巨大优势,一举夺得了庆历八年吴县县士选拔大赛的魁首。 他也是县士选拔赛举办十五年来最年少的县士魁首。 县里一次性奖励他五十贯钱作为童子试助学奖金,并和其他九名县士一起,被县学正式录取,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培养,准备参加三年后童子解试。 第七十七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砰!’一只上好的定窑白瓷茶碗狠狠地砸在墙上,碎片四溅。 徐绩浑身力气就像被抽干一样,重重坐在椅子上,他眼睛通红,面目狰狞,一种奇耻大辱仿佛利箭一样射中他胸口上,令他疼痛难忍,又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旁边给他传递消息的小厮着实后悔,早知道小官人反应这么激烈,自己真不该多事。 不过范宁夺取县士选拔赛第一名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城,自己不说,小官人也很快会知道。 半晌,徐绩嘶哑着声音道:“去把李掌柜找来!” “小人这就去!” 小厮转身就慌慌张张跑去。 房间里没有了人,徐绩就感觉自己就像陷入了黑暗深渊,范宁夺魁的消息将他最后一点点自尊踩得粉碎。 他今天上午没有去参加个人赛考试,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必要了,他们在第一轮就被淘汰,基础分只有中,他去参加考试只能是自取其辱。 虽然平江府的童子试已经和他无缘,但范宁夺魁的消息比落榜更让他痛苦,更让他倍感耻辱。 徐绩无力地半躺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任凭仇恨他的内心迅猛滋生。 仇恨是个可怕的敌人,它会让人丧失理智,丧失判断力,让人不惜代价铤而走险。 尤其对于只有十二岁的徐绩,他心智尚未成熟,更容易被仇恨控制心智,使他忘记一切后果。 这时,一名穿着黑缎深衣,头戴幞头的中年男子跟随小厮步履匆匆向徐绩的书房走来。 这个中年男子便是奇石馆掌柜李泉,奇石馆的全名叫徐记奇石馆,是徐家在木堵镇开的一家店铺。 由于奇石馆掌握着货源和高端客源,每年都给徐家带来数千两银子的高额利润。 今天李泉是来徐家报账,却不知道小官人找自己有什么事情。 小厮敲了敲门,“小官人,李掌柜来了!” 半晌,房间里传来徐绩嘶哑的声音,“请他进来!” 小厮闪身让开,李泉推门进了书房,由于在木堵镇读书的缘故,徐绩和李泉很熟悉,徐绩会经常去奇石馆要钱请朋友吃饭。 只见徐绩端坐在桌案后,李泉却吓了一跳,这才半个月不见,小官人怎么变得憔悴如斯? 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不见了,就像大病初愈一般,脸色苍白,双目无彩,颧骨突出,感觉脸都有点变形了。 虽然穿得很光鲜,白缎团花士子服,头戴上等绸缎士子巾,腰束革带,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有了,穿得再好也是一副衣架子。 “小官人找我有事?”李泉小声问道。 徐绩挥挥手,让小厮退下去,他起身关上门,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久居木堵镇,应该认识范宁吧!” 李泉点点头,“虽然那个臭小子最近比较有名,但我早就认识他,他坏了我两次生意。” “你痛恨他?”徐绩看了他一眼问道。 李泉不明白徐绩的意思,但他隐隐感觉到徐绩说到‘范宁’这个名字时,就有一种掩饰不住的仇恨。 让他心中警惕起来,他想了想道:“痛恨他倒不至于,我只当他是个令人讨厌的少年,每次见到他,就想冲上去给他两记耳光。” “我交给你一件事!” 徐绩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口气吩咐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要你给我狠狠收拾一顿这个人,给他留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李泉吓了一跳,小官人这是要自己做犯法的事情吗?这可不行,他结结巴巴道:“小官人,我....我....” 他不知该怎么拒绝,徐绩却上前一步,恶狠狠的目光逼视着他,面目再次变得狰狞起来。 “你还想不想在徐家干了?奇石馆可不缺掌柜。” 李泉想到二十贯钱一个月的俸禄,他终于屈服了,“我只希望事后,小官人能保我无恙。” 徐绩身材瘦高,比矮胖的李泉还高半个头,他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拍了拍李泉的肩膀。 “以我徐家的权势,你担心什么,只管甩开手去做,出了事我给你撑着。” 李泉默默点头,他倒想到了一个对付范宁的手段,他其实早就想做了。 ......... 张三娘原本打算去县城看看儿子,但因身体不适而取消了计划。 这几天她头晕恶心,胸闷腿软,还常常干呕,总是心烦意乱,莫名其妙地对丈夫发火。 张三娘是过来人,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怀疑自己有喜了。 但当了医师的范铁舟却更加理智,他认为怀孕只是一种可能,更大的可能还是生病了。 上午,张三娘来到益生堂诊脉,四名坐堂的医师意见不一,两人说她是喜脉,另外两人则认为她是体内湿气过重引发疾病。 这时,外面传来‘砰!砰!’的炮仗声,就像谁家在迎娶新妇一样。 药铺里的人纷纷跑出去看热闹,张三娘也正好要回家,便跟随人群来到大门,只见一大群人正吹吹打打向这边走来,中间扛着一块扎着红布的牌子。 前面是数十名衣着华丽的长者,最前面一名长者穿着深紫色袍衫,头戴乌纱帽,腰束锦带,看起气势非凡。 “那个是朱大官人!” “那个是马员外,还有周员外、王员外和范员外也来了。” 走到前面的一群人都是木堵镇的头面人物,很难得看见他们聚在一起,应该是今天有了什么大喜之事。 一群人直奔益生堂而来,队伍走到台阶前,忽然有人指着看热闹人群中的张三娘大喊道:“这位大娘就是范宁的母亲!” 看热闹的人群纷纷让开,露出中间的张三娘,张三娘顿时有点手足无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朱元甫上前拱手笑道:“恭喜范大娘,你儿子范宁夺得神童大赛魁首,是我们木堵镇的第一个神童魁首,给我们镇长脸了。” 四周民众一片哗然,纷纷向张三娘行礼恭贺。 张三娘脸胀得通红,心中虽然喜悦万分,但现在更多的却是难为情,她从没经历过这种阵势,让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这时,范铁舟被几名医师拥了出来,众人纷纷向他恭喜。 张三娘见丈夫出来了,连忙躲到他身后,又赶紧打量一下自己的衣着,还好,她今天特地换了一身青色的细麻褙子,头发梳得整齐,插着她最好的珍珠银簪,让她松了口气。 她又看看丈夫,丈夫穿得也不错,黑亮的缎子深衣,头戴长脚幞头,看起来很有几分员外的味道。 她暗暗庆幸,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每天让丈夫打扮整齐再出门。 范铁舟一眼看见了朱元甫和族长,连忙上前行礼,朱元甫呵呵笑道:“范医师,你儿子真不简单,居然夺得神童魁首。” 族长范大志也激动得拍拍他后背,“铁舟,宁儿给我们范家争光,是我们范家的骄傲啊!” 范铁舟却比他娘子会说话得多,他高高抱拳行礼,“朱大官人,各位员外,我儿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大家平时厚爱他的结果,这个荣誉不仅是属于他,也是属于各位,当然也属于我们木堵镇。” 虽然说得有点光面堂皇,但这种话大家大家都爱听。 “铁舟,说得好!”众人纷纷夸赞。 这时,朱元甫将一只大红包塞给范铁舟,“这是我们十几个员外凑的一点心意,资助范宁继续读书上进,为我们木堵镇取得更大荣耀。” “还有这块牌匾,也是我们给范宁的鼓励!” 他示意众人将黑漆牌匾高高举起,只见上面有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天赋神童’。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和鼓掌声。 范宁夺得县士魁首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镇,整个木堵镇都沸腾了。 ....... 中午,范铁舟在白云酒楼摆下酒席请员外们吃饭。 自从做了医师后,范铁舟便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会打渔、闷头种地的太湖渔夫了。 他也懂得结交朋友,扩展人脉,渐渐地打出了自己的名气,十里八乡人都知道,木堵镇上的范医师是治疗跌打损伤的高手,而且待人热情,收费合理,孤寡老人治病甚至分文不取,人品极好。 这次儿子夺得县士魁首更是他接交镇子上层人物的大好机会,使他向乡绅身份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散了酒席,范铁舟回到家里,张三娘见丈夫满嘴酒气,连忙给他打水洗脸。 “娘子,下午宁儿就回来了,咱们也要好好庆祝庆祝!” 张三娘将帕子绞干,递给他笑道:“今天儿子给你挣足了面子吧!” “是啊!” 范铁舟感慨道:“员外们个个敬我酒,孩子有了出息,父母也跟着沾光。” 停一下,范铁舟又笑道:“朱大官人还再三问我,宁儿是怎么变成神童的,我还真不好回答。” “有什么不好回答的,我记得宁儿生病的时候,你不是天天用金银花熬汤给他喝,晚上还用生姜水给他洗澡,后来宁儿病好后,就完全变了样,你忘了?” 范铁舟挠挠头,“是有这么回事,但是不是金银花汤和生姜水的作用,我真不敢说!” “管他呢!要是有人问起来,咱们就这样说。” 范铁舟苦笑一声,这种事怎么能乱下结论呢? 这时,他拾起桌上的大红包,笑问道:“他们送的什么厚礼?” “你不说,我都险些忘了,里面是地契,五十亩上田的地契。” “五十亩地!” 范铁舟一咋舌,“乖乖,这个礼够厚重的,差不多四百贯钱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张三娘顿时跳了起来,“宁儿回来了!” 这个脚步声她太熟悉了。 ===== 【再向各位书友拜求推荐票!!】 第七十八章 家里来了贼 范宁一阵风似冲了进了家门,迎面遇到母亲张三娘,后面跟着是他父亲范铁舟。 “娘,我回来了!” 范宁话音刚落,便被母亲张三娘一把抱在怀中,激动得泪水扑簌簌落下。 “我的儿子给娘挣脸了!” “不光挣脸,还给娘挣钱了!” 范宁从书袋中取出一个鼓鼓的佩囊,笑眯眯道:“这里面可是娘最喜欢的东西。” 张三娘破涕为笑,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小坏蛋,把娘说得象财迷一样。” 话虽这样说,张三娘还是一把将佩囊夺过去,喜滋滋问道:“有多少?” “五十两银子!” 张三娘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回头对丈夫道:“他爹,有五十两啊!” 范铁舟笑呵呵揉了揉儿子头发,关心地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和刘院主坐船回来,爹爹,刘院主说,作为对我的奖励,以后医馆每月五贯钱的月租就不用付了。” 范铁舟吓了一跳,“益生堂是你们刘院主开的?” “好像慈济堂也是他的产业,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可是...一点租金不给,也不太好吧!” 范铁舟考虑得比较多,他担心别的医师会有意见。 “有什么不好?” 张三娘鄙视地看了一眼丈夫,“你一天到晚顾虑这样,担心那样,这是你儿子挣来的,有本事他们也去考个神童。” 话音刚落,张三娘忽然感到胸腹间一阵恶心,她连忙捂住嘴向屋里奔去。 范宁一怔,“娘这是怎么了?” “你娘....她可能又怀身孕了。”范铁舟吞吞吐吐道。 范宁闻言大喜,这是好事啊!将来自己若不在家,父母也有一个孩子陪同在他们身旁。 “能确定吗?” 范铁舟摇摇头,“现在还不能确定,她今天去益生堂诊脉,四个医师意见不一,我也有点糊涂了。” ....... 晚上,范铁舟又在白云酒楼订了一桌酒席,夫妇二人为儿子勇夺神童比赛第一名庆祝。 酒楼东主听说是给木堵镇的小神童庆祝,他当即免了酒菜钱,还特地送给范宁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从酒楼出来,天已经黑尽了,张三娘今天高兴,喝了几杯酒,俏脸红扑扑的,显得十分兴奋。 “大郎,你说咱们搬回老房子行不行?我住在镇里真的很不习惯。” 这已经是张三娘第二次给丈夫提这件事了。 范铁舟对搬回蒋湾村倒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他的父母在那边,只是他觉得这是妻子一时头脑发热,真搬回去她又后悔了。 范铁舟笑了笑道:“我还是那句话,你真的想好了,决定要搬回去,我完全支持,反正蒋湾村离镇子不远,水路也就半个时辰,我可以每天回家。” “宁儿,你说我们搬不搬?”张三娘又问儿子。 范宁笑道:“我可能三月初就要去县学读书了,娘住在镇上会更寂寞,还不如回去,镇里的房子卖掉,在蒋湾村造一座大宅。” 听说儿子要去县学读书,夫妻二人都吃了一惊,张三娘急道:“宁儿,你之前怎么没说?” 范宁挠挠头,“之前我也不清楚,我在县里比赛才知道,选拔赛的前十名将进县学读书三年,备战后年秋天的童子试解试。” 停一下,范宁又笑道:“当然也可以选择不去,继续在延英学堂读书。” “去!当然要去!” 范铁舟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他深知进县学读书之难,当年他考县学就名落孙山,儿子现在有这个机会,当然不能放弃。 “娘子,我们要支持宁儿去县学读书,别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谁说我不支持了?我比你还支持.” 张三娘当然支持儿子读县学,她做梦都盼着儿子考上举人,让她好好扬眉吐气一把。 一家三口来到小巷口,只听巷子里有人大喊一声,“抓住那个蟊贼!” 却见一个黑影迎面奔来,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撞到张三娘。 范铁舟护妻心切,他顾不得抓贼,一把将妻子拉了过来,黑影和张三娘擦肩而过,向夜幕中狂奔而去。 这时,巷子里又跑出来一人,他急得大喊:“大哥,你怎么让那个蟊贼跑掉了?” 范铁舟一怔,调头便追,一口气追出百余步,但已经来不及,刚才的黑影穿过王状元桥,消失在街道尽头。 他不放心妻儿,又跑了回来,“老二,是你吗?” 从巷中第二个追出来的人,正是范宁的二叔范铁戈,他身体微胖,累得气喘吁吁,弯着腰直喘气。 他回头指了指巷子,“大哥快回去,还有个蟊贼被老三抓住了。” 范铁舟一惊,急忙奔进巷子,范宁也跟着跑了进去。 张三娘惊魂未定,走上前问道:“老二,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宁儿夺取县士大赛第一,便叫上老三一起过来庆贺,却发现你们家大门虚掩着,我们推门进去,迎面遇到两个穿黑衣的蟊贼从屋里出来。” 张三娘心中大急,她的钱和银子可都锁在床头的柜子里呢! 她顿时心急如焚,慌慌张张向家里跑去。 院子里,只见体格强壮的老三范铁牛将一个瘦小的蟊贼牢牢按在地上,范铁舟正用绳子将蟊贼捆绑起来。 蟊贼被绳子勒得一阵阵惨叫。 张三娘跑进院子,见儿子从她的房间里出来,张三娘上前急问道:“宁儿,少了什么没有?” 范宁摇摇头,“他们没进这间屋子。” 张三娘顿时长松了一口,他们家值钱的东西都在她的寝房里。 “那他们来偷什么,我们家别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值钱货?”张三娘不解地问道。 听到‘值钱货’三个字,范宁猛地想起什么,调头向自己住的阁楼奔去,一口气冲上二楼,范宁点亮油灯,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他惊呆了。 只见书房里和自己卧室里一片狼藉,满地的书籍,被褥和衣服都扔在地上,两口大箱子也被撬开。 范宁一抬头,范仲淹送给他的中堂还在,蟊贼不识货,这幅字很贵重,在京城至少能卖几千两银子。 幸亏自己把它挂在墙上,如果放在箱子里就被偷走了。 他又搬开书桌,打开书桌背面一处暗门,他的宝盒还在,蟊贼没有发现。 范宁又奔进卧室,趴在地上向床脚望去,他心中顿时一凉。 他放在床下的两块太湖石踪影皆无。 范宁一共有三块太湖,一块是他在竹林里偶然发现的,由于重达六七十斤,他搬不回来,便直接放在蒋湾村老房子里。 另外两块太湖石他放在自己床下,一块是王二叔卖给他的三潭映月,属于上品太湖石,还有一块便是他珍藏的溪山行旅石,那可是极品太湖石。 范宁转身向楼下奔去,迎面遇到母亲,他连忙问道:“娘,我床下的两块太湖石,你有没有放在别的地方?” 张三娘连忙摇摇头,“我不会动你的石头。” 这时,范铁戈在外面院子里喊道:“宁儿,别找了,他们就是来偷那两块石头的,我们截住了一块。” 范宁急忙跑到外院,范铁戈指了指石磨,磨盘上放着一块太湖石。 范宁上前拾起太湖石,这块石头正是他的三潭印月。 “二叔,就只有这一块吗?” 范铁戈叹口气,“还有一块被刚才那个蟊贼抱着跑掉了。” 范宁心中大怒,上前便狠狠给了被抓蟊贼一记耳光,“是谁派你们来的?” 蟊贼只是街上一个小无赖,年纪不大,他吓得浑身发抖,颤抖着声音道:“是....是李掌柜让我们来偷块石头。” 范宁心念一转,脱口而出,“奇石馆的李泉?” “就是他,得手后,他会给我们每人一贯钱报酬,小官人,我真不是贼!” 小无赖心中害怕,竟吓得哭了起来。 这一刻范宁倒冷静下来,李泉对他那块溪山行旅石念念不忘,他可以理解,但为什么李泉现在才偷石头,这让他有点奇怪? 明明自己离家八天,随时可以下手,为什么非要等自己回来后才动手? 范宁想了想又追问道:“李泉是什么时候交代你们偷我的石头?” “昨天下午!”小无赖带着哭腔说道。 昨天中午正式公布了成绩,下午李泉就安排偷盗,一个念头冲进范宁的心中,他似乎隐隐想到了什么? “宁儿,那块石头很重要吗?”范铁戈在一旁问道。 范宁点点头,“那块石头很贵重,至少价值几百两银子。” 众人顿时吓了一跳,一块石头居然价值几百两银子,他们简直无法想象。 范铁戈连忙道:“得赶紧去报案!” “我去!”范铁舟拔足便向外面奔去。 第七十九章 放长线钓鱼 木堵镇的耆长宋武根很快便带着几名青壮乡丁飞奔而来。 宋武根年约四十余岁,长得一张方脸,满脸络腮胡,体格十分强壮魁梧,相貌威武,给人一种很大的威压。 他常年穿一件红边皂衣,腰间挎一把刀,他在木堵镇当了二十年的耆长,负责抓捕镇上盗贼,维持治安。 宋武根虽然相貌威武,但他却是个老油条,知道该抓什么人,不该抓什么人,该管什么事,不该管什么事,什么事情当急,什么事情应缓,他心中就像装了块明镜一样,一切都清清楚楚。 范铁舟找到他时,宋武根还正在吃饭,听说是小神童家里被盗,他丢下饭碗便跑来了。 他一进院子便嚷道:“抓住的小贼在哪里?让我看看。” 范铁牛将捆得结结实实的小无赖拎了过来,宋武根一眼便认出他,顿时怒道:“又是你,周小毛,你真是活腻了,连神童家也敢偷!” 小贼的嘴被破布堵住,‘呜!呜!’直叫,范铁舟掏出他口中破布。 小贼立刻哭泣道:“耆长,是奇石馆的李掌柜指使我们偷的!” “不用说了,另一个同伙肯定是你兄长周大毛,对不对?” 小贼趴在地上只管哭,吓得浑身发抖。 “呸!” 宋武根重重吐了口唾沫,这才对范铁舟道:“范医师,这人叫周小毛,他有个哥哥叫周大毛,兄弟二人从小就是镇上的无赖,偷鸡摸狗的事情做了不少,你放心,我对他们太熟悉了,天亮之前我会把周大毛抓来,被偷走的东西一定追回来。” 范宁走上前道:“他们只是下手的蟊贼,主犯应该奇石馆掌柜李泉吧!耆长应该把他也抓起来!” 宋武根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奇石馆的东主是徐家,他可得罪不起。 旁边范铁戈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十几年,深通人情世故,极有眼色。 他看出了耆长的为难,便立刻道:“先把另一个蟊贼抓住,东西追回来,然后我们再决定下一步做什么?” 宋武根顿时松了口气,连忙道:“我现在就去抓捕周大毛,周小毛就暂时交给你们看管,把他绑牢,不要动私刑就行了。” 范铁舟将宋武根送走,又匆匆赶回来,这时,范宁对父亲道:“爹爹,我去奇石馆找一下李泉。” 范铁舟眉头一皱,“你就暂时不要添乱了,等耆长回来再说。” “事情不是偷块石头那么简单,我必须要找到他。” 范宁态度十分坚定,他一定要去找李泉。 范铁戈在一旁道:“大哥,我陪阿宁去吧!” 范铁舟见儿子态度坚决,知道拦不住他,只得点点头,“那就让二叔陪你去,你自己要当心!” 范铁舟和老三范铁牛负责在家看守蟊贼周小毛,范铁戈则陪同着范宁匆匆向奇石馆赶去。 ...... 奇石馆距离范宁家不远,相距不到两百余步,范宁和二叔赶到奇石馆,却正好看见掌柜李泉锁门要离开。 李泉一眼看见范宁,顿时脸色大变,拔足便跑,却被范铁戈一把抓住。 “放开我!”李泉拼命护着身后的背囊,声嘶力竭大喊,心中的恐惧让他脸都有点变形了。 “二叔,先放开他,我就和他说两句话。” “哼!” 范铁戈重重哼了一声,松开了李泉的衣襟。 范宁平静地对李泉道:“你也不用紧张,我不是来抓你!” 这句话令李泉心中稍稍平静,他随即色厉胆薄地大喊起来,“我为什么紧张,我又没犯法,我怕什么?” 范铁戈大怒,挥拳要揍他,却被范宁拦住,范宁冷笑一声道:“你回去告诉徐绩,他想打我闷棍还嫩了一点。” 李泉脸色大变,立刻紧张的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和徐小官人有什么关系?” 范宁想通了一点,自己昨天县士选拔赛夺冠,今天李泉就派人来偷自己的东西,很有可能是徐绩心中怀恨,派李泉来教训自己。 如果说这个猜测只有六成的可能,而现在李泉的脸色便证明了自己猜测正确,范宁已有九成把握认定是徐绩在背后唆使。 “你就告诉他一句话,他既然想玩,我就陪他玩个大的!” 范宁淡淡一笑,“我言尽于此,说不说由你,信不信也由你,二叔,我们走!” 范铁戈却一头雾水,找到了李泉,却又这么轻易把他放走,这个侄子打的是什么主意? “宁儿,我看他身后有个背囊,比较沉重,你那块石头很可能就在他的背囊中。” 范宁笑道:“刚才我已经摸到了,应该就是那块石头,说实话,我现在还巴不得他拿走,不放长线,怎么钓得到大鱼?” 范铁戈怔怔望着范宁,他心中十分感慨,不愧是县士啊!他的想法和言行,自己已经完全不懂了。 “二叔,后来吴家买你的货了吗?”范宁岔开了话题,不再提石头之事。 提到吴家,范铁戈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沮丧,半晌叹口气道:“别提了,这件事实在让人恼火,吴家倒是如约而至,买了大概百贯钱的各种锅碗瓢盆以及其他物品。 但是价格,他竟然要求按照对面老柴杂货铺的价格结算,这次买卖,我至少要亏三十贯钱,简直就是趁火打劫,还说是念同窗旧情,狗屁!” “那二叔卖了吗?” 范铁戈一脸苦涩,“当然卖了,不卖怎么办?我要钱进货,下个月还要交房租,还有你两个堂兄的学费,都要钱啊!” “那二叔觉得能熬过这一关吗?” 范铁戈摇摇头,“我告诉你婶子,这一次我一定能熬过去,但我心里明白,我最多只能支撑一两个月,除非老柴杂货铺倒掉了,但这不可能,只能是我关门。” 范宁沉吟良久,缓缓道:“二叔有没有考虑过改行?” 范铁戈苦笑着摇摇头,“谈何容易,你爹爹是学过两年医术,他可以改行,而我从十七岁开始开杂货铺,做了整整十三年,除了做生意,别的我都不会。” 范宁笑道:“我的意思是说,还是做生意,只不过不开杂货铺。” “不开杂货铺,我能做什么?” 范宁微微一笑,“做太湖石生意!” 范铁戈愣住了,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宁儿,刚才你说你那块被盗的石头价值几百两银子,是真的吗?” 范宁笑着点点头,“那块石头是我用三两银子从奇石巷买来的,它的市价最多十贯钱,可如果卖给收藏者,它就值五百两银子,而且还会抢着买,李泉也是识货人,他才会千方百计把这块石头偷走。” 范铁戈轻轻叹息一声,“我听起来不可思议,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这可不是做梦,而是实实在在暴利行业,我想做却没有时间,不如我们叔侄合作,在吴县开一家范记奇石馆,我觉得一定会有前途。” 范铁戈也颇为动心,他杂货铺的命运已定,迟早会被老柴杂货铺压垮,他原本打算改行开一家小吃铺,但他自己的厨艺不行,还得请厨师,根本就赚不了钱。 现在他正处于一种迷茫绝望状态,范宁忽然提出开奇石馆,使他又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 只是范宁毕竟还是孩子,这件事他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宁儿,这件事让我考虑考虑!” “二叔安心考虑就是了,事情不急!” 叔侄二人回到家中,张三娘煮了几碗鸡蛋面招呼他们坐下吃饭。 “爹爹,那个小贼呢?”范宁问道。 “宋耆长把他押走了,另一个蟊贼还没有抓到,宋耆长还在追查,你不要太着急。”范铁舟安慰儿子道。 “我一点都不急!” 范宁笑了笑,“我上楼去收拾一下。” “宁儿,你不吃面片吗?”张三娘端着一碗面片出来问道。 “娘,我不饿!” 范宁快步上楼去了,范铁舟问二弟道:“我听老三说,你的店好像经营困难,要不要我借点钱给你?” 范铁戈摆了摆手,“大哥,不是钱的问题,是遇到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就是平江府有名的柴氏商行,这家商行在我对面开了一家杂货铺,我竞争不过它,估计最多撑一两个月就得关门。” “那你打算怎么办?”范铁舟担心地问道。 “我还没想好,不过刚才宁儿建议我做石头生意,大哥觉得可行吗?” 范铁舟摇摇头,“那个傻孩子,尽说傻话,他会做什么生意?” “铁舟,你太小瞧宁儿了吧!” 张三娘又端一碗面片出来,正好听到丈夫在评价儿子,她十分不满道:“儿子怎么不会做生意,那你说这房子从哪里来的?儿子不会做生意,你还是个船夫呢!能当医师?” 范铁舟呆了一下,他回味一下,‘也对啊!自己还真小瞧儿子了。’ “大嫂,这房子是宁儿赚来的?”范铁戈惊讶问道。 “当然!” 张三娘脸上充满了自豪,“我家宁儿用一两银子买下一块石头,一转手就卖了两百两银子。” 范铁戈眼睛顿时瞪得溜圆,他现在开始有点相信了,侄子给自己说的话并不是开玩笑。 第八十章 一号大案 次日一早,范宁和二叔一同乘船前往县城。 范宁今天穿了一身上好缎子面料的白色士子服,腰束革带,脚穿一双黑色的鹿皮靴,头戴缎子方巾,手执一柄折扇,显得格外的温文尔雅,他站在船头,俨如玉树临风。 他身后坐在船舱内的范铁戈却忧心忡忡,不断自责,自己明明知道侄儿进城的意图,却帮他隐瞒父母,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二叔。 “宁儿,你不该隐瞒父亲。” 范铁戈轻轻叹口气,“你应该和父母把事情说清楚,相信他们能理解。” 范宁去县城是借口拜访学政,但范铁戈心里清楚,自己侄子所谋甚深,绝不是进城拜访学政那么简单。 范宁笑了笑道:“既然父母都同意我进县学读书,我当然要向学政交代一声,然后就要办理各种入学手续,今天我进城,确实是要去找学政。” 范铁戈摇摇头,“你以为二叔看不懂你的心思?昨天晚上,你明明摸到了那块石头,你还任由李泉把它带走,难道你不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范宁淡淡一笑道:“能不能钓上大鱼,现在还不知道,但息事宁人,忍气吞声,绝不是我范宁做人的原则。” “那你打算怎么办?”范铁戈关切地问道。 “当然是去找学政!” 范宁笑道:“读书人不找学政撑腰,会去找谁?” 范铁戈见侄儿态度十分坚决,这才相信兄长说的话,范宁年纪虽小,但极有主见,他认准的事情,没有谁能劝得了他。 范铁戈暗暗叹息一声,只得道:“好吧!你找完学政后,不管成与不成,你都来找二叔,千万别忘记了。” “二叔,我自己会回家。” “不行!” 范铁戈一口回绝,“这是我答应你父母的事情,你若不干,那我陪你去找学政。” 范宁无奈,只得答应了,“好吧!事情办妥后,我来找二叔。” ....... 船只进了城,叔侄二人在敬贤桥分了手,范宁上岸去找学政,而范铁戈则继续坐船回家。 但范宁并没有去县学,而是调头来到了县衙。 县衙门口站着两名手执水火棍差人,穿着皂服,头戴八角差帽,身材很高,倒有点像守门的哼哈二将。 范宁走上前行一礼道:“我是木堵镇的范宁,特来拜访县君,恳求公差大哥替我禀报。” 范宁前天夺得县士选拔赛第一名,已经轰动了县城,他的名字几乎人人皆知。 公差听说是县士魁首来了,连忙笑道:“小官人请稍候,我们这就去禀报。” 一名公差飞奔进县衙了,只片刻,又跑了回来,笑道:“县君有请,小官人请随我来。” “多谢了!” 范宁跟随公差来到县衙后堂,这里是县令办公之地,陈设比较简单,房间里只有一座屏风,一张桌子,两边各有一排书橱,摆满各种书籍和图卷。 墙上挂着一幅悯农图,上面是一幅中堂大字,写着‘爱民如子’四个大字,两边则是一幅对联。 正是范宁送给李云那幅对联: 处世无奇唯忠唯恕; 治家有道克勤克俭。 只见县令李云正坐在桌前批阅卷宗。 范宁连忙上前行一礼,“学生范宁,参见县君大人!” 李云放下笔呵呵笑道:“我们的县士魁首现在应该在家乡接受乡绅们盛情款待,怎么又来县城了?” 范宁不慌不忙道:“昨晚家中失窃,事关重大,学生是特来向县君报案。” 李云吓了一跳,“你家里遭贼了?” 范宁点了点头,李云又连忙道:“那有没有通知耆长?” “当时就通知了,抓住了其中一个小贼,另一个贼正在追捕,但这两个贼是受人指使而来,耆长不敢得罪指使人。” 李云眉头一皱,“是受谁指使?” “是徐记奇石馆的李掌柜,叫做李泉。” 李云也是爱石之人,他当然知道木堵奇石馆是徐家的产业,这件事怎么会涉及到徐家,他心中便觉得有几分蹊跷。 范宁又平静地说道:“县君怎么不问问被偷走了什么东西?” 李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问道:“被偷走了什么?” 范宁不慌不道:“被偷走两样东西,一件是一块极品太湖石,另一件是一枚扇坠,太湖石丢就丢了,也不过几百两银子,但扇坠却非同小可。” “为什么要这样说?”李云有点糊涂了,价值几百两银子的太湖石不在意,一枚小小的扇坠却非同小可。 范宁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盒,递给李云,“县君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李云打开盒子,见盒子里竟然是一串极品的紫翡翠手串,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娘子的陪嫁饰品中也有一枚上品翡翠簪子,居然价值数千贯,品相却比这串紫翡翠差得远,这件紫翡翠手串简直太贵重了。 “县君大人,这是学生在庞相公府中给天子献诗,天子赐给学生的手串。” “什么!” 李云就像就被火烫了一般,连忙将锦盒放在桌上,惊讶万分问道:“这...这是天子御赐之物?” “正是!” 李云又仔细看了看紫翡翠手串,岳父给他的信中提到过天子喜爱范宁之事,好像也说起有重赏,难道这就是天子的重赏? 不过这么贵重的珠宝也能皇室才能拥有,范宁的家境李云很清楚,自己妻子都没有这么好的陪嫁,更不用说范宁家了. 这时,范宁又缓缓道:“当时天子赐我两件物品,一件就是这串紫翡翠手串,另一件是一枚白玉扇坠。” 李云眼睛蓦地瞪大了,“你是说,天子赐你的白云扇坠昨晚被偷走了?” 范宁点点头,指着手中扇子道:“那块白玉扇坠原本挂在这支扇子上,但我嫌扇子不配,便解下来放在抽屉里,打算在县城买一柄上好折扇配对,结果昨晚回家,房间里一片狼藉,扇子还在,但扇坠却没有了。” 李云额头上出汗了,天子所赐之物被盗,这无论如何是一件大案,要是消息传到京城,令天子震怒,自己这个县令就休想再做下去。 他心中十分紧张,沉思片刻又问道:“刚才你说抓到了一名小贼?” 范宁点点头,“共有两名蟊贼,逃走一人,被抓到一人。” 李云当即喝令:“来人!” 一名差人进屋行礼,“卑职在!” “立刻让陆都头来见我!” 差人转身出去了,李云又安慰范宁道:“你尽管放心,这桩案子我接了,给你特事特办,不过你暂时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范宁之所以敢凭空生出一块白玉扇坠,就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个李县令保官心切,绝不会把这件事向上汇报。 就看现在,李县令连书面立案都不肯做,便可知他的自保心态。 至于徐家,更不敢声张丑闻。 既然他有一串天子御赐的紫翡翠手串,谁又敢说他没有另一块天子所赐的白玉扇坠? 范宁躬身行一礼,“一切凭县君做主!” 这时,一名三十余岁的虬须大汉快步走进内堂,他体格彪悍,声如洪钟,躬身施礼道:“卑职陆有根参见县君!” 这位彪形大汉就是吴县都头陆有根,他是长洲县陆墓乡人,武艺高强,做了三年都头,抓贼无数。 李云吩咐他道:“范宁家昨晚被盗,抓住一个小贼,目前在木堵镇耆长手中,你带几个弓手把这个小贼押到县里来,最好再把另一个逃跑的小贼抓住,这是大案,你不可懈怠!” “卑职明白了,这就出发!” 陆有根行一礼,转身走了。 李云又笑着对范宁道:“办案要一步步来,总之你放心,三天内,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范宁躬身施礼,“县君大人对学生的厚爱,学生感激不尽!” ...... 第八十一章 卸磨要杀驴 这两天徐重没有去府学,他一直在忙碌孙子去宣州入籍读书之事。 大宋对异地参加科举管得极为严格,绝大多数州府都有严格的条款,不仅要取得户籍,居住满多少年,拥有房宅田产,而且还要籍贯一致。 籍贯其实是两个意思,籍是指学生的户籍,而贯是指先祖居住地,一般限定在三代内。 通俗点说,你必须是本地人。 但宣州只看籍,不看贯,而且入籍三年就能参加宣州的科举,这简直让徐重喜出望外。 尽管宣州科举竞争激烈程度并不亚于平江府,但徐重并不在意,他只要孙子能获得参加童子试的资格便可。 而且余庆学堂院主程著的态度也让他很满意。 虽然没有能让余庆学堂在神童大赛中夺魁,但程著并没有因此取消之前的表态,而是继续承诺帮助徐绩前往宣州落户。 甚至宣城县学的入学手续都替徐绩办好,孙子随时可以去宣城读书。 而且宣州知事得知他的孙子来宣城县学读书,还特地写信来邀请他出任州学教谕。 下午,徐重穿着一身宽松的禅服坐在书房内看书,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只听管家在门外禀报,“老爷,李县令有急事拜访。” 因为彼此后台不和的缘故,徐家对县令李云从不待见,李云今天还第一次上门拜访徐家。 听说李云来拜访,徐重半晌才冷冷道:“请他到客堂稍候!” 徐重有点想不通,李云为会有什么事来见自己?这些年他可是从未登过自己的府门。 不过徐重还是起身向客堂走去。 走到客堂门口,徐重发现李县令头戴双翅乌纱帽,身穿深青色官服,吓了他一跳,县令居然是穿着官服前来。 要知道,一般官员都是穿着便服上门拜访。 而穿着官服,就意味着是带着公事而来,徐重心中顿时有点忐忑不安。 他干笑一声,“不知县君到来,让县君久等了。” 李云起身淡淡道:“事先没有通知,主要是临时有些公事,烦请徐教授配合。” “公事?” 徐重脸色一变,脸上笑容消失,语气也有些不满起来。 “我会有什么公事?李县令走错地方了吧!” 李云笑了笑道:“徐教授不要激动,不妨坐下听我细说。” 徐重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他便忍住性子,在李云对面坐了下来。 李云这才道:“徐记奇石馆掌柜李泉涉嫌偷盗,官府需要将其缉捕归案,所以我特地来和徐教授说一声。” “胡说!” 徐重站起身喝道:“一派胡言,李泉是规矩人,他怎么可能涉嫌偷盗?” 李云心中也有点恼火了,他取出周小毛的供词,往桌上一拍,“昨晚木堵镇范宁家中被盗,其中一个蟊贼被当场抓获,这就是他的供词,是李泉指使他和兄长周大毛前去偷盗财物。” 徐重一下子愣住了,半晌问道:“你是说,县士魁首范宁家被盗?” 李云点了点头,“我也实话告诉你吧!被盗之物可不是一般财物,而是天子御赐的白玉扇坠,徐教授,你应该清楚,这可不是小事啊!” 徐重大脑里‘嗡!’的一声,惊得他心脏都差点停跳,他慢慢无力地坐下,心中迅速评估这件事的后果。 刚才他听说是范宁家被盗,他第一个直觉就是此事很可能和自己孙子有关,否则以李泉的为人,他怎么可能做偷盗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偷盗的是御赐之物,简直让他不敢相信。 徐重终于回过神,连忙道:“李县令弄错了吧!范宁这样的乡下孩子,怎么会有御赐之物?” 李云冷笑一声,“有的事情徐教授或许不知道,但并不代表它没有发生,范宁究竟有没有御赐之物,本官心里很清楚。” 徐重心中隐隐猜到御赐之物或许和范仲淹有关系。 但现在他害怕的并不是范宁,而眼前这个李县令,他会不会趁机利用这件事扳倒自己的儿子。 要知道李云的岳父可是前相公贾昌朝啊! 这时,徐重已经坐不住了,他连忙对李云道:“李泉只是我聘请的店铺掌柜,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他个人行为,和徐家无关,请县君明鉴!” “我也希望是这样,我今天来就是特地通报徐教授一声,其他事情就没有了,告辞!” 李云越是说得风轻云淡,徐重心中越是担忧,他忍住心中的焦急,将李云送出府门。 望着李云骑马远去,徐重顿时怒火升腾,回头咆哮,“那个小畜生在哪里?” ...... 徐绩被两名家丁架到追思堂,追思堂位于徐府的东后院,这里实际上是实施家法之地,包括徐绩的父亲和叔父都曾在这里受过家法。 徐绩吓得浑身哆嗦,跪在祖父面前站不起身来。 徐重克制住满腔怒火,冷冷问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指使李泉去对付范宁?” 徐绩本想抵赖,但祖父凌厉的目光让他丧失了说谎的勇气,他半晌低头小声道:“我原本只是让他教训了范宁,没想到他居然去偷东西....” 话没有说完,一记凌厉的耳光将徐绩打飞出去,徐重怒吼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孙子,给我打!打死这个蠢货!” 徐绩吓得抱住祖父的腿大哭,“孙儿是一时糊涂,孙儿知错了,祖父饶了我吧!” 徐重仰天叹道:“你知道你做了什么愚蠢之事吗?你爹爹和叔父的官职这次就会毁在你这个蠢货手上!” 徐绩刚才还和李泉一起得意大笑,可一转眼,自己居然闯下大祸了。 这时,徐绩看见家丁拿着家法大棍进来,心中害怕得放声大哭,“祖父,饶了孙儿这一次吧!” 徐重指着他喝骂道:“之前我已经饶过你一次了,看来是惩罚太弱,你根本没有吸取教训,乃至惹下大祸,今天绝不会轻饶你。” 他回头喝道:“行家法,给我重打四十棍!” 几名家丁将徐绩按住,另一名家丁抡起棍子便打,这一顿棍子打得徐绩皮开肉绽,哭喊嚎叫,嗓子都哑了。 虽然狠狠重打了孙子一顿,徐重心中怒气愈盛,他又将大管家叫来问道:“李泉现在在哪里?” 大管家看了一眼依旧痛哭不止的小官人,不敢隐瞒,只得老实交代,“他被小官人藏在西院客房内!” 徐重冷冷道:“你去正式通知他,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就不再是奇石馆的掌柜,他的所作所为,和徐家没有任何关系,然后将他赶出徐府,不准他再靠近徐府一步!” “老爷放心,我这就去办妥!” 徐重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他所有的东西都给我扔出去,尤其什么扇坠之类,和徐家没有半点关系。” “遵令!” 管家带着几个家丁向西院冲去。 徐重蹲下,一把揪住孙子的衣襟,咬牙问道:“我再问你,李泉有没有把偷来的东西交给你?” 徐绩哭着说道:“他说派去的蟊贼什么都没偷到,就一块破石头,他扔到河里去了?” 徐重心中顿时紧张起来,不会是把白玉扇坠扔到河中去了吧! “什么样的石头?”他追问道。 “他没说,我也没有问。”徐绩抽抽噎噎回答道。 徐重一阵心烦意乱,只得重重哼了一声,起身回书房去了。 几名下人连忙将徐绩抬回房中,派人去找医师来疗伤。 当徐绩被打得哭喊连天之时,李泉也隐隐听到了小主人的哭声,他着实有点担心起来。 这次徐绩让他去教训范宁,但并没有要求他把太湖石交上来,李泉便动了私心,将那块溪山行旅石藏匿起来。 李泉在小院里不安地来回踱步,他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这时,大管家带着几名家丁走进小院,李泉心中一阵发慌,他故作镇静道:“刘管家有什么事吗?” 大管家冷冷道:“老爷让我来通知,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再是奇石馆的掌柜,徐家从今以后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请你现在立刻离开徐府!” 李泉只觉一股血直冲头顶,大吼道:“这算什么,这就是保护我吗?呸!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大管家脸一沉,“李泉,你说话客气点,否则我乱棍打你出去!” 李泉气得跳脚大骂,“王八蛋,徐家说话跟放屁一样,逼我去当贼,最后却拿我顶罪,徐家从老到小,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狗娘养的王八蛋!” 大管家勃然大怒,一挥手,“给我乱棍打出去!” 几名家丁挥棍向李泉打去,打得李泉连蹦带跳,一边大骂,一边向大门外逃去。 李泉逃到大门口,被管家一脚踹出大门,重重摔在台阶下。 一堆行李也一起扔了出来。 李泉刚要爬起身大骂,只觉背心一阵重压,似乎被人踩在脚下,他竟动弹不得。 李泉慢慢抬起头,只见他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虬须大汉,身穿黑边袍,腰挎一口长刀,满脸凶悍,看起来就像钟馗一样。 “你....你是什么人?”李泉紧张问道。 虬须大汉冷冷一笑,“我是本县都头陆有根,在这里等候你多时了!” 第八十二章 李县令 范宁在柴氏杂货铺逛了一圈,这家杂货店确实很大,面积至少是老范杂货铺的四倍,如果说,老范杂货铺是一家小超市,那么柴氏杂货铺就是大卖场。 这样的规模,城西一带的杂货铺势必都会被挤垮。 铺子里挤满了买东西的顾客,几乎每一件货物都比老范杂货铺便宜很多,这种情况要延续三个月,二叔的杂货铺关门是肯定了。 一旦周围的杂货铺都关门倒闭,老柴杂货铺就垄断了城西一带的客源,利润就会源源不断而来。 说到底,商业竞争拼的还是资本和规模,在资本大鳄面前,二叔这种小鱼小虾是无法生存。 范宁将一口铜锅放回货架,空手离开了柴氏杂货铺。 “阿宁!” 范宁刚走出杂货铺,两个堂兄明仁和明礼便跳到他身边,一左一右将他挟持。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其中一人笑嘻嘻道。 另一人跟着笑着补充,“你梦寐以求的婚姻大事彻底没戏了。” “等一等!” 范宁抓起他们双手看了看,指着右边的家伙笑道:“你是明仁!” “那你就是明礼!”范宁又对左边的堂兄笑道。 两兄弟对望一眼,一起摇摇头道:“问东答西,真不知这家伙怎么能夺得县士赛魁首,说话完全抓不住重点嘛!” “或许和他比赛的那帮家伙更蠢,哎!早知我们也报名县士比赛就好了。” “不要后悔了!两位大哥。” 范宁又好气又好笑,拿这对活宝双胞胎没办法。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是不是吴家正式回绝了二叔?” “说到吴家,再告诉你一件有趣之事。” 明仁说完一半,明礼又笑眯眯接着道:“你相亲的第二天,又有一个神童去吴家相亲,叫做赵长庚,这个人你知道吧!” 范宁点点头笑道:“我知道,长青学堂的县士,最后排名第八。” “就是这个人,他相亲比你还不如,白铜带出来了,丫鬟也认错了人,但人家就被吴家认可,没办法,谁让他家有钱呢? 听说吴柳儿还和他见面了,吴柳儿打扮得那个美貌啊!那个肌肤晶莹赛雪,那个...老二,那几句诗怎么说来着?” 明仁用胳膊肘捅了捅明礼。 “澄妆影于歌扇,散衣香于舞风,拭珠沥于罗袂,传金翠杯于素手!”明礼及时补充道。 “对!就是这么美,让赵长庚都看呆了。” “那是不是郎情妾意,两人定下了姻缘?”范宁饶有兴致地问道。 “当然!” 两人眼中都充满了戏谑的目光,“吴家贪图赵家的家世,赵家看中吴家的财产,这门婚姻岂不是天作之合?” “说得那么难听做什么?人家两个人情投意合嘛!” “这门亲事还一波三折呢! 那个吝啬鬼吴员外听说你考了县士第一,就有点反悔了,他前天晚上跑来找我爹爹,说他女儿对你情有独钟,一心想嫁给你,说过两天吴家就会去你家提亲,阿宁,先恭喜了!” “恭喜你个大头鬼!” 范宁有点哭笑不得,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听说吴柳儿在家寻死觅活,一心要嫁给赵郎君,估计吴家又会有变故,阿宁,你要坚强一点,男儿要以前途为重,等你考上进士,让那个吴柳儿悔断肠子去。” 范宁懒得和他们嗦,用扇子各敲了两人一下,“你们越扯越远了,我来找你们有要紧事呢!” “小人在,请县士大人吩咐!” “县士大官人,不需要小人下跪听令吧?”明仁故作惶恐道。 “你们两个,正经点好不好!” 兄弟二人气愤地对望一眼,“老二,他在说我们不正经呢!” “得!我惹不起两位,回见吧!” 范宁故作生气地刚走几步,兄弟二人便笑嘻嘻奔上来,一左一右拉住他胳膊,“阿宁,别生气了,说正事,说正事,我们现在严肃着呢!” 范宁停住脚步,望着二人道:“我听二叔说,你们两个打算考县学?” 明仁挠挠头,“不是打算考,而是已经参加过了。” 另一人补充道:“只是没考上而已。” 范宁笑道:“好像五月份还有一次机会,你们两个要不要试试?” 兄弟二人反应极快,立刻问道:“阿宁,你是不是有什么考县学的秘籍?” 范宁笑着摇摇头,“现在我还没有秘籍,但如果五月份你们要考的话,我倒可以整理一份秘籍出来。” 兄弟二人大喜,“有了这份神童整理的秘籍,我们就可以发财了!” 范宁气得直翻白眼,真不愧是二叔的儿子,这么擅于抓住‘商机’,自己和他们兄弟比起来,算得是视金钱如粪土。 就在这时,远处二叔范铁戈在挥手喊道:“宁儿,这边有事!” 范宁见店铺门口站着两名公差,便知道有消息了。 他连忙快步迎了上去,一名公差上前行一礼,“小官人,县君请你去县衙一趟。” “我知道了,马上就去!” 范宁又对二叔范铁戈道:“二叔,等会儿我就直接回去了。” 范铁戈着实有点不高兴,这个臭小子居然没对自己说实话,他哪里是去找学政,分明是去找县令了。 范铁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急什么,先回来再说!” “好吧!” 范宁看出二叔有些不高兴,便不敢再坚持,他向一对孪生兄弟挥挥手,这才跟着公差去了县衙。 ....... 来到县衙后堂,只见县令李云在低头沉思着什么,范宁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学生参见县君!” “范少郎快请进!” 李云笑眯眯地请范宁进来,从桌下拎起一个布袋子,小心放在桌上,他解开布袋,一块雄奇的太湖石露出了身姿。 正是范宁的溪山行旅石。 “根据李泉交代,这块石头是从你家里偷去的,没有错吧!” 范宁上前看了看石头,品相完好,他心中松了口气,连忙躬身道:“多谢县君为学生找回了心爱之物。” “可惜那块白玉扇坠还没有找到,估计是在周大毛身上,他现在下落不明,本县已派得力捕快出去缉拿,你再耐心等几天。” 现在范宁倒希望这个周大毛从此亡命天涯,不要再回来了。 他躬身道:“学生会耐心等候!” 李云又轻轻抚摸这块石头,漫不经心问道:“你这块极品太湖石,是从哪里弄到的?” 范宁怎么会听不懂县令的暗示,这个县令居然知道这是块极品太湖石,他也懂石啊! 范宁见他目光变得有些热切,便歉然道:“这块太湖石是我从木堵镇奇石巷中无意中淘到,县君大人喜欢的话,其实送给县君大人也无妨,只是朱大官人也极为喜爱,而且我已经答应了朱大官人,这块太湖石送给他做寿礼。” 李云听说已经给了朱元甫,他顿时有些失望,他本人虽然也喜欢太湖石,但并不痴迷,倒是他岳父十分痴迷收集太湖石。 尤其岳父前两天写信来,让自己给他搞一批太湖石,他要用来送礼。 这块和溪山行旅图完全一样的太湖石实在罕见,相信岳父一定会爱不释手,尽管它是缴获的赃物,李云也忍不住动了心。 不过李云可不是鲁莽之人,他知道朱家的背景,这块石头虽好,他却不敢轻易贪墨,触怒了朱家,影响自己仕途就得不偿失了。 范宁察言观色,看出了李云眼中的失望,他心中暗忖,‘看来今天不给他个交代,恐怕会惹恼这位县令。’ 范宁便不露声色地将祸水东引,“其实徐记奇石馆倒藏有不少名石,如果县君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参观一下。” 一句话顿时提醒了李云,对啊!自己怎么没想到奇石馆? 李云想到徐家居然派人送来申明,李泉偷盗是他个人行为,和徐家毫无关系,李云心中不由冷笑一声,天子御赐的白玉扇坠还没有找到,徐家哪有那么容易脱身? 他立刻呵呵笑道:“这块太湖石很珍奇,相信朱大官人一定会喜欢,拿去吧!” “学生再次感谢县君!” 范宁上前将太湖石抱在怀中,向李云行一礼,便退了下去。 这时,都头陆有根匆匆走上前,将一份供词递给李云,“县君,这是李泉主动揭发的供词,徐记奇石馆十五年来严重偷税!” 李云冷冷笑了起来,自己正在打瞌睡,枕头便送来了。 ...... 范宁将溪山行旅石放在桌上,立刻引起了范铁戈父子的强烈兴趣。 “就是这块石头么!” 两兄弟一脸的惊叹,“居然价值五百两银子?” “这块石头看起来也只是比较雄奇,为什么会那么昂贵?”范铁戈不解地问道。 范宁微微笑道:“二叔知道范宽吗?” 范铁戈点点头,“我当然知道,我们范家的著名画家,号称‘北派画圣’,这石头和他有关系?” 宋朝没有照片或者电子图片,名家作品大都是通过临摹流传出来,欣赏过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象范铁戈这样只闻其名,未见其画,其实很正常。 范宁笑着解释道:“范宽有幅名画,叫做溪山行旅图,这块石头就和画上的山峦一模一样,所以这块石头又叫做溪山行旅石,是文人眼中的珍品,连李县令都对它怦然动心。” “那你是怎么得到的?”明仁和明礼又好奇地问道。 范宁没有隐瞒,便将自己怎么用三贯钱买下这块石头的过程又详细给他们父子又说了一遍,他尤其在暗示二叔,那个小贩收购这块石头只花了几十文钱。 兄弟二人却听得悠然向往,明仁一拳砸在桌上,“我决定了,明天我就去太湖各村落收购石头。” 明礼搂住兄弟的肩膀,眼中流露出诗人般的伤感,“发财之路独孤而遥远,而且银子太重,你一个人难以背负,再加上我!” “你们两个白痴!”范铁戈气得七窍生烟。 他恶狠狠地瞪向两个儿子,直着脖子怒吼道:“赶紧给我滚回房去做功课,明天一早老老实实去上学,不准再胡思乱想!” 两兄弟向范宁扮个鬼脸,像兔子一般地跑掉了。 第八十三章 买瓶记 范宁当天晚上便回到了木堵镇,刚回到家,母亲张三娘便迎上来埋怨道:“怎么现在才回来,吃饭没有?” “还没呢!” “你等着,我给你下碗面片。 ” 张三娘快步向厨房走去,范宁走一圈不见父亲,便问道:“娘,爹爹呢?” “他和你三叔回老宅了,准备请人重建房子。” 范宁回到自己房间,把太湖石放好,他却意外地在自己桌上看见一份做工十分考究的请柬。 请柬正面是一个烫金的寿字,四面环绕金线,他打开请柬,原来是朱元甫六十大寿的请柬。 一看这笔迹,范宁便笑了起来,是朱佩的字,好几天没见这小娘,也不知她在忙什么? 再看时间,顿时吓了他一跳,寿辰居然是后天,范宁一点准备都没有。 “宁儿,快下来吃饭!”院子里传来母亲的喊声。 “来了!” 范宁拿着请柬快步奔下楼,“娘,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范宁晃了晃手中请柬。 “中午,朱家小娘子亲自送来的,请你一定要去。” 张三娘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面片放在桌上,上面还放了一个荷包蛋。 张三娘坐在桌前,望着儿子吃饭,笑眯眯道:“朱小娘子真的知书达理,人家那么高的身份,居然亲自来给你送请柬,不仅如此,还没有忘记给我带份礼物。” “一份礼物就把娘收买了?” 张三娘顿时一脸不高兴,“这是什么话,人家有这份心,难道还做错了?” “娘,就当我没说,你老人家继续!” 张三娘瞥了一眼范宁,又笑道:“在我眼中,她真和仙女差不多,我最喜欢她的小嘴,肉嘟嘟的,又红又嫩,最漂亮是她的眼睛,就好像藏着一颗亮闪闪的宝石。” “再看看人家的肌肤,又白又细,简直就像....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范宁正在吃面里的荷包蛋,听到这句话,他一下子被蛋噎住了,连忙放下筷子。 张三娘吓一跳,连忙起身给儿子端来一杯水。 范宁一口气喝完水,才感觉好一点。 他不想再听母亲念叨朱佩,便打量一下房子问道:“既然老宅重修房宅,那这座房子娘打算卖掉吗?” 张三娘摇摇头,“我和你爹爹商量过了,这座房子留给你,我们在乡下再修一座院子。” 范宁心中感动,连忙摇头道:“娘,我用不着。” “别说傻话了,你今年已经九岁,再过七八年你就要考虑终身大事,相亲、定亲之类都要开始,你若没有座房子,谁家敢把女儿嫁给你?这件事你别管,我和你爹做主了。” 张三娘虽然把朱佩夸成仙女一样,但她心里也明白,两家的差距深如鸿沟,她憧憬归憧憬,但现实归现实。 范宁又吃了几块面片,迟疑问道:“那在乡下造房子,钱够吗?” “肯定够了,我们家本来就有点积蓄,这几个月你爹挣了四十几贯钱,加上这次你神童赛奖励,我们家现在有一百五十贯钱,在乡下盖座大房子,最多六十贯钱。” “要不了六十贯钱!”院子里传来父亲范铁舟的声音。 “你爹爹回来了!”张三娘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你们吃饭没有?” “还没呢!忙了一天,顾不上吃饭。” “我给你们去下面。”张三娘又去厨房了。 片刻,范铁舟带着兄弟范铁牛快步走了进来,范铁舟对儿子笑眯眯道:“今天我们花五十五贯钱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妥了。” “包括买地的钱?”范宁笑问道。 “我们老宅西面那两亩宅地是你刘二叔家的,我们今天谈好,用十二贯钱买下来,然后造一座两进的青砖瓦房,村里的王家兄弟开价四十贯钱包下来了,我打算再花几贯钱在门口修一座小码头,停船方便。” 范宁倒想起一件事,连忙道:“爹爹,老宅厨房里有一块石头,那我的太湖石,爹爹可别扔了。” “当然知道是你的石头,你三叔帮你扛回来了,就在院子里。” 后天就是朱大官人的寿辰,范宁还打算明天去老宅雇人把那块太湖石搬回来,没想到三叔居然替自己扛回来了。 他心中顿时大喜,“谢谢三叔!” 他心急如焚,放下碗就向院子里奔去,险些和端面进屋的母亲撞在一起。 张三娘吓得后退一步,滚烫的面汤溅在她手指上,烫得她差点把碗丢掉。 气得张三娘大骂:“你这臭小子,毛毛躁躁的,什么时候才改一改?” 范宁吐一下舌头,奔到院子里,只见李树下竖着一块太湖石,可不正那块他在竹林里发现的‘晋娘舞衣石’。 ‘晋娘舞衣石’是范宁给这块石头起的名字,这块石头看起来玲珑剔透,飘逸舒展,极像一个正在跳舞的魏晋舞女。 范宁把这块石头定性为精品,后天他准备把这块石头也带去朱府参加斗石。 对范宁而言,书中有没有黄金屋尚未可知,但他相信,奇石中一定藏有灿灿闪光的黄金。 一块块美妙的奇石正是改变他全家生活和命运的契机,而后天的斗石,意味着他将有机会跨入这个门槛。 ........ 神童比赛结束的次日,范宁便正式被县学录取,刘院主又特意放了他五天假。 事实上,他已经结束了延英学堂的学业,去不去延英堂上学意义都不大了。 一早,范宁来到镇上的瓷器店,既然明天要去参加朱元甫的寿辰,他就得准备一份寿礼,范宁当然不会把自己溪山行旅石送给朱元甫。 他准备送给朱元甫的寿礼是一坛高度酒,那是他去年年底蒸馏提纯的平江桥酒。 宋朝的酒很淡,主要是乙醇含量太低的缘故。 范宁用一种很简易的蒸馏方法提纯了酒。 但他却不能用这种办法赚钱,酒可是朝廷专卖商品,官府贩卖酒曲饼,有酿酒权才能购饼酿酒,再把成酒批发给别的酒楼。 私自酿酒卖钱和贩卖私盐是一个罪行,抓进大牢里,三五年内休想出来。 虽然他无法酿酒,但并不妨碍他用这个技术赚钱。 范宁需要买两只好看的瓶子装酒,他总不能抱着一只土罐子去朱府拜寿,那不叫标新立异,而是对主人不尊重。 木堵镇最好的瓷器店叫做龙记瓷器店。 范宁刚从家里的小巷子走出来,一扭头便看见朱佩从赵元桥施施然走来。 朱佩今天换了男装,头戴乌纱帽,身穿白缎士子服,腰间束一条金丝玉带,手执一柄象牙折扇,格外的风度翩翩。 虽然穿了男装,但小娘子的神态和容貌却更加明显,一张小脸圆润如满月,一双眼眸如秋水般格外明亮有神。 “咦?” 范宁有些惊讶问道:“你今天怎么没去学堂上学?” 朱佩白了他一眼,“本衙内上不上学,关你什么事?” 范宁挠挠头笑道:“我明白了,明天是你祖父寿辰,你太忙,暂时顾不上去学堂。” 朱佩刷的展开象牙折扇,轻轻扇了扇,“你这人还不算笨,不至于无药可救。” 朱佩又打量一下范宁,“你光说我,那你怎么不去上学?” “刘院主给我五天假,我在忙一些杂事。” “比如今天,你在忙什么?”朱佩不露声色地试探问道。 “明天不是你祖父的寿辰吗?我得准备寿礼,想去瓷器店看看。” “想送我祖父瓷器吗?” 朱佩笑了起来,她的小嘴让范宁想起了母亲对她的评价,肉嘟嘟的,又红又嫩,还真是这样。 范宁摇了摇头,“你祖父用的瓷器,我估计平江府都未必能买到,其实我是去买两个瓶子装酒?” “装酒的瓶子?” 朱佩眼中更有兴趣了,她笑颜如花道:“你倒提醒我了,我也要去瓷器店买只花瓶,不如一起去?” 范宁捏了捏腰囊中的几两碎银子,暗暗发愁,这小娘子跟去,自己买瓶的成本肯定会飙升。 他心中暗叹一声,知趣地点点头,“我求之不得,正好可以请教你,你祖父喜欢什么样的瓶子?” 两人一起向长青街的龙记瓷器店走去。 ....... “小官人想买上好的瓷瓶啊!” 瓷器店的掌柜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他认识朱佩,见朱大官人的孙女亲自来买瓷器,令他一脸为难。 “如果要买官窑瓷器,小店可真没有。” 开玩笑,官窑瓷器就算有,范宁也买不起,他连忙摆手,“不要官窑,上好的民窑瓷瓶就行,要体型稍微瘦一点。” 刘康家的杂货店也有瓷器,但那种瓷器都是家用的粗瓷,几文钱一个,在家里吃饭可以,但上不了台面。 “这一对行不行?” 掌柜拿出一对瘦梅瓶,是上好的越州青瓷,无论造型、釉色都不亚于官窑,瓷胎异常细腻。 “这是我们店最好的瓷瓶,越州青瓷,正宗余杭窑烧制的。” “阿呆,这对瓶子还可以,我祖父就喜欢青瓷。” 范宁心却在滴血,不在于朱佩祖父喜欢什么颜色,而是自己能不能买得起这么高档的瓷瓶? 他反复端详,却没有回应,他在等朱佩暂时离去,然后再偷偷问价格。 朱佩歪着头看了他半天,忽然‘噗!’的捂嘴笑出声来。 “阿呆,我来帮你问吧!掌柜,这对瓷瓶多少钱?” “不算贵,一对十贯钱。” 范宁的脸立刻苦得能拧出水来,还十贯钱!自己一贯钱都嫌贵。 朱佩用扇子敲了敲桌子,“就买这对瓷瓶,给范小官人包起来。” 掌柜笑得嘴合不拢,居然连价都不讲就买了,不愧是平江府首富的孙女啊! “我这就去包装!”他转身进里屋去。 范宁这才小声对朱佩道:“你明知我买不起,你还.....” 朱佩轻轻叹息一声,“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明天祝寿那么多宾客,你拿一对普通瓶子祝寿,会被人笑话的,我是在替你着想。” “好意心领了!” 范宁没好气道:“我还会去买一只上好的首饰盒来装瓶子,不会当众拿出来。” “那可不一定哦!我祖父听说是县士魁首送的寿礼,一定会很感兴趣拿出来瞻仰,旁边肯定还有大群宾客,他们看到会怎么想,呵呵!堂堂的县士魁首,居然送这种货色当寿礼?” 这时,掌柜把瓶子装进一只精美的木盒,送了出来,笑眯眯道:“既然是县士魁首来光临小店,那我就再便宜一点,八贯钱一对。” “不用了!” 朱佩从手袋里掏出一两黄金扔在桌上,“县士魁首不会占你的便宜。” 朱佩又笑嘻嘻对范宁道:“算我借给你的,高利贷哦!” ....... 从瓷器店出来,两人又去逛了书铺,眼看已快到中午,朱佩这才带着剑梅子乘坐马车回府了。 范宁回家时已是中午时分,走在王状元桥上,他却无意中发现,货运码头那边竟然停了七八艘官船,只见十几名公差从船上奔了下来。 范宁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立刻回家放了盒子,又出门向奇石巷飞奔而去。 第八十四章 机会来了 果然是徐记奇石馆出事了,奇石馆四周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们议论纷纷,尤其是奇石巷的商贩,奇石馆被查封,有人开心,也有人担忧。 只见十几名县衙的公差将一只只装满石头的大箱子抬了出来,并贴上了封条,几块大型太湖石也被抬上船。 “李大叔,发生了什么事?”范宁看见了小贩李阿毛,便走到他身边笑问道。 李阿毛咧嘴呵呵笑道:“听说好像是偷税,居然是掌柜李泉揭发,真有意思!” 范宁顿时明白了,必然是李泉当了替罪羊,深恨徐家无情,所以把奇石店偷税的老底揭发。 “李大叔,这种店铺一般怎么偷税呢?” 旁边另一个摆摊的老者笑道:“小官人就不懂了,我们这些坐摊,坐一天,摊税三十文,卖多卖少都是这么多,想偷税也偷不到。 而店铺不一样,它们卖石头,商税是卖价的三厘,每个月税务所都会来收税,关键就看你卖价报多少,一块石头,贵的十贯钱,便宜的一两贯钱,这里面水份就大了。” 李阿毛撇撇嘴,“说这么多废话,不就是报税时,价格往低里报呗!甚至很多交易根本就没有登帐。” 范宁心如明镜,哪里是十贯钱只报两贯钱那么简单,那可是收藏价按市价报税啊!这个税可就偷狠了。 这时,范宁看见店铺里有都头陆有根的身影,他快步走进了店铺。 陆有根正在指挥衙役搬运店铺中的几块大型太湖石,范宁一眼便看见了周鳞给他说过的镇馆之石。 这是一块高达一丈的青色太湖石,体态极为玲珑剔透,风姿绰约。 整块石头布满大大小小的孔洞,石态纤细,很像一株珊瑚,发育得异常完美。 它的名字就叫青珊瑚。 范宁第一眼看见这块青珊瑚,就感到了一种端丽冠绝的美感。 奇石馆却将它认证为精品太湖石,但范宁和周鳞都一致认为,它应该属于极品范畴。 镇馆之石是周鳞给它的封号,奇石馆并不认可,李泉将一块两尺长,形似九层宝塔的太湖石认定为镇馆之宝。 此时,这块九层宝塔石就躺在陆有根的怀中,放在一只长长的木匣子里。 这就是一种认知层次上的差异,低层次的赏石人过于注重石形,却不太懂石魂。 掌柜李泉就是这样,他虽然从业二十年,但辨石层次还是比较低,缺乏文学上的积累,否则他就不会错过了溪山行旅石。 他过于注重石头的外形,把九层宝塔石视为至宝,却看不懂青珊瑚独一无二的美感。 不过按照奇石馆的规矩,大型太湖石都要经过东主徐重的鉴定。 青珊瑚刚进货不久,还没有走完这个流程,暂时不出售,周鳞也在等待买下它的机会。 “这几块石头抬出去当心点,别碰坏了。” 陆有根回头看见了范宁,连忙迎上前笑道:“小官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昨晚就回来了,怎么样,那个周大毛抓到了吗?” 陆有根摇了摇头,“现在事情闹大了,估计他更不敢轻易回家,想抓住他,我看有点难度!” “那我的案子就这样不了了之?”范宁有点不满道。 陆有根看看左右无人,低声对范宁道:“这个案子你就别太为难县君了,上面有消息说,他被推荐为江宁县令,朝廷正在过审。 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敢出事情,那块玉的事情,就拜托老弟不要再提。” 吴县县令是从八品,江宁县令是正七品,这可是连升三级,难怪李云这么小心,自己的溪山行旅石也不敢要。 “这是都头的意思,还是县君的意思?”范宁又试探着问道。 “当然是县君的意思!” 范宁又仔细打量一下四周的太湖石,目光中带着一种暗示。 他笑着对陆有根道:“我哪里敢为难县君,那块玉实在找不回来,我也只能认了,但我的损失总该有所补偿吧!” 陆有根顿时心领神会,他呵呵笑了起来,“你放心,县君会给你补偿的,回头你看中哪一块,给我说一声。” 范宁心中大喜,他迅速看了一眼青珊瑚,连忙抱拳:“那就让陆都头费心了!” 说到这,范宁又好奇地问道:“徐家也是官宦人家,你们县君抄他的店,就不怕徐家报复?” 陆有根冷冷哼了一声,“徐重孙子指使下人盗窃,他开的店又偷税巨大,若消息传到京城,徐重的儿子还能保住官职?孙子还想参加科举? 现在徐家求县君还来不及,哪里还敢报复?” “县君和徐家有过交流吗?”范宁又问道。 “应该有吧!听县君说徐大儒要去宣州出任州学教谕,这家店他不打算要了。” 陆有根又低声道:“关键是那个李泉交出一本帐,上面记载了奇石馆十五年来的每一笔交易,算下来徐家偷税至少近万两银子。” 范宁点点头,应该是李云和徐重达成了某种交易,李云不追究偷税,再把这些太湖石送去京城,估计李云的高升就铁板钉钉了。 如果这家店徐家不要了,这是不是自己的机会呢? 范宁怦然心动,这件事他需要好好筹划一下。 公差们将所有的太湖石都搬上船,又用封条贴上大门,公差们坐上船便扬长而去。 奇石巷的摊贩们却不肯散去,依旧围在四周议论纷纷,奇石馆被查封,无疑将会搅动木堵镇的花石市场。 ....... 次日一早,范宁换了一身簇新的青缎士子袍,这是他新年做的衣服,但新年时他没有穿,直到今天才换上身。 今天是朱元甫的六十大寿,范宁前天收到了请柬,要去朱府拜寿。 “我儿子真有面子啊!整个木堵镇朱家只发了十张请柬,居然就有你一张。” 张三娘一边给儿子梳头,一边念念叨叨。 “昨天隔壁的顾家娘子向我炫耀,说她舅舅收到了朱府的请柬,我就把你的请柬给她看,你猜怎么样,她当时就呆若木鸡,哼!我不向她炫耀就不错了,她还居然跟我炫耀。” “娘,我和朱大官人的孙女是同窗,对她很照顾,他请我参加寿礼不是很正常吗?” “放屁!” 张三娘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下,“当你娘是傻瓜吗?你如果不是考得县士第一,他会给你请柬?” 范宁忽然意识到,自己若不想再次被暴击,最好的办法就是闭嘴。 ......... 按照吴县的风俗,祝寿和喝喜酒一样,一般要办好几天。 朱府大门前热闹异常,数百名宾客已陆续抵达朱府,宽阔的空地上停满了马车,朱府的专用码头上更是停着上百艘华丽的船舫。 朱府一共发出了三百张请帖,宾客来自天南地北,甚至京城也来了不少人,当然,宾客主要还是江南一带偏多。 前来拜寿者非富即贵,成为木堵镇上的一道极为亮眼的风景,轰动了整个平江府。 平江府还特地为此派出数百名乡兵来镇上维持秩序,寿辰这三天,给镇上人的生活多多少少带来一点不便。 木堵镇也有人接到了请柬,主要是朱家平时相处不错的邻里和友人。 上午时分,范宁独自一人来到了朱府大门前,他怀中抱着一个描金朱漆木盒。 木盒里是他蒸馏提纯的一瓶酒,大概在四十度左右,算得上是天下白酒之冠了,这是他给朱元甫的寿礼。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挑夫,挑着范宁的三块太湖石。 距离朱府大门还有二十余步,一名早就在关注范宁的管家迎了上来。 这也难怪,一个少年带着一名挑夫,怎么也不像来拜寿的宾客。 “小官人请留步!” 管家很客气,上前向范宁拱拱手,“请问小官人的家人何在?” 他以为范宁是跟随家长一起前来。 范宁把请柬递给他,管家顿时肃然起敬,“原来是范小官人,失礼了,小官人请跟我来。” 管家给了挑夫十几文钱,便换了一名家丁替范宁挑石头。 刚走到大门前,便看见朱佩从府中跑了出来,后面跟着她的护卫剑梅子。 今天朱佩换了女装,穿一间深红色窄袖短襦,用上好的苏缎缝制,印有云状花纹,袖口和下襟绣着金线,下身穿一条宽大的淡黄色金边罗裙,脚穿一双葱绿色绣花鞋。 远远看起来,她的衣裙格外色彩艳丽,引人瞩目,她脸上特地画了眉,更显得她一张俏脸晶莹如雪,五官精致可爱,就像一个花中小仙子。 她心情很好,看见范宁,一张俏脸笑开了花,但语气却依旧在埋怨。 “阿呆,你怎么才来!” 范宁挠挠头笑道:“现在时间还早吧!” “可我心里急啊!” 朱佩俏目一瞥,看见了三块太湖石,她顿时眉开眼笑,“太好了,你真把石头带来了。” “当然,我可是守信之人,这边有三块太湖石,你自己挑一块。” 范宁故作大方,他在赌朱佩没有见过溪山行旅图。 “真的?” 朱佩狡黠一笑,“你可别后悔哦!” 范宁忽然意识到不妙,他一把溪山行旅石抄在手中,“这块不算,另外两块随便你选一块。” 朱佩撇撇嘴,“你这人果然没有诚意,人家随便一诈,就把你的老底诈出来了,不行!我就要你手中那块。” 范宁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这个臭丫头实在太精明。 他干笑两声,“这块太湖石只是一般品,另外两块才是上品和精品。” “瞎说!如果只是一般品,奇石店的掌柜会派小贼把它偷走?” 范宁一怔,“你也知道了?” “我昨天才知道的,你蛮厉害的嘛!居然一个人跑去找县令,我祖父都把你夸上天了。” 范宁想了想,便把手中太湖石递给了她,“好吧!这块就给你。” 朱佩看了他片刻,“你是诚心给我?” 范宁点点头,“我三叔现在过得很好,多亏你帮忙,这块石头叫溪山行旅石,算得上是极品太湖石,品味比那块柱状千洞石还要高。” 朱佩心中有点感动,她嫣然一笑,“我其实是逗你玩的,另外两块我选一块吧!” 第八十五章 朱府祝寿(一) 范宁大喜,难得这小娘良心发现,他连忙给朱佩介绍另外两块石头。 “这两块太湖石,一块叫做三潭映月,属于上品太湖石,另一块是我起的名字,叫做晋娘舞衣石,属于精品太湖石。” 朱佩一下子喜欢上了第二块石头,“我喜欢晋娘舞衣石,这个名字起得好。” 她又歪着头问道:“为什么叫晋娘舞衣石?” 范宁微微笑道:“那我先问你,魏晋之风是什么?” 朱佩想了想道:“王佑军之字飘如游云,矫若惊龙,陶渊明之诗清纯淡雅,入于悠然之境,魏晋文人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总之就是一句话,俊逸飘洒,自然不羁。” “说得好!” 范宁暗赞朱佩总结得好,他又指着这块太湖石道:“你看这块太湖石仙姿飘逸,像不像一个舞女在随性而舞,裙裾飘飘,而石态瘦骨嶙峋,是不是有魏晋之风,所以叫做晋娘舞衣石。” 朱佩欢喜得直拍手,“说得好,斗石的时候我就这样说!” 她连忙令家丁把石头挑进府去,这时,范宁又把描金木匣递给她,“这是我给你祖父的寿礼,你转给他吧!” “是什么?” 朱佩接过木匣好奇地问道:“也是一块石头?” “不是,这次是两瓶酒。” “酒?” 朱佩眉头微微一皱,朱府自酿的朱琼玉液在京城也是鼎鼎大名,这臭小子怎么送两瓶酒来? 范宁笑道:“你可别小瞧这瓶酒,它可是天下独一无二,要不是你祖父过寿,我还不会拿出来。” “瞧你说的,又有魏晋之风的玄意了。” 朱佩抿嘴一笑,“我就拿给祖父尝尝,范宁酒是什么滋味。” 她给范宁使个眼色,“跟我来吧!” 范宁跟随着朱佩从侧门进了朱府,远处正厅一带人声鼎沸,而这边却十分幽静。 “那边都是各地的豪门权贵,你若有兴趣,我带你去结识结识?”朱佩戏谑地问他道。 “我去那边,还不被他们当猴耍?不去!” 范宁心知肚明,喊一声神童来了,保证个个都围观上来,考诗的,问经的,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拆散成零件去研究,他可没那个兴致去奉陪。 朱佩见范宁颇有风骨,心中倒也欢喜,便笑道:“我带你去后宅,那边安静。” “朱佩,你们家做酒生意吗?”范宁找到了机会低声问。 “我祖父不做酒生意,不过我三阿公在京城有几家正店,算是一个大酒商,你问这个做什么?”朱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范宁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但机会不抓住,就会转瞬即逝。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盒子里有两瓶酒,你拿一瓶给你三阿公尝尝,让他评价一下。” “哦” 朱佩恍然大悟,一脸鄙视地望着范宁,“我还以为当了县士就有点出息了呢?结果本性难改,还是一个小财迷。” 范宁合掌央求,“小弟穷困潦倒,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老人家就帮帮忙,那块晋娘舞衣石就送你了。” “哼!谁稀罕你的破石头,帮不帮忙,就看本衙内的心情吧!” 范宁已经很了解朱佩了,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她既然这样说,那事情就有眉目了,范宁一时间心情大好。 他们走上一条长长的廊桥,时值早春,梅花初开,廊桥内沁香扑鼻,两边一簇簇粉白之色,格外娇艳夺目。 再远处居然还有两亩菜地,黄灿灿的,开满了油菜花。 “朱佩,你曾阿婆好不好?”范宁看到菜地,忽然想到了上次的老太太。 “她好着呢!一天到晚念着你,就指望你给她浇菜。” 范宁哑然失笑,“好!等会儿我就去给她老人家浇菜。” 朱佩白了他一眼,“现在哪有菜给你浇,要不,你帮我浇浇花吧!” “我是你们家的宾客,你好意思让我浇花?” “哼!就知道你心不诚。” 两人一边斗嘴,很快便走过了廊桥,便直接进入后宅,这边宾客稍多,几乎都是女眷,一个个打扮得浮翠流丹,丰姿尽展,整个后宅到处莺莺燕燕,浓香扑鼻。 她们大多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赏花观鱼,闲聊家常。 范宁挠挠头,一脸尴尬之色,“朱佩,我还是去别处吧!这里全是女客,我不太方便。” 朱佩捂嘴咯咯直笑,“你一个小屁孩,谁会把你当回事,还居然说自己不方便,你哪里不方便了?简直要笑死人!” “阿佩!” 旁边走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贵妇人,穿一件白色绣花的褙子,身材修长,雍容华贵,乌黑油亮的梳成高高的云团状,她的脸上涂得雪白,一双丹凤眼格外犀利。 “大姨,你什么时候来的?” 朱佩语气有点冷淡,上次姨母受徐绩怂恿,让她不要参加神童比赛,朱佩到现在还有点耿耿于怀。 “你什么时候去看看表哥吧!他被打那么惨,哎!老爷子下手也太狠了。” “那是他活该!” 朱佩冷冷道:“好好的正人君子不做,非要做梁上君子,要我说,打断他一条腿才会让他吸取教训。” 范宁忽然明白了,她们在说徐绩,那个徐绩似乎被打得很惨。 虽然范宁没有徐绩的消息,但在他的意料之中。 为了出口气,不仅搭进了徐家的一座店铺,还让他父叔面临丢官的危险,这样不知好歹的纨绔子弟,不被家里严惩才怪。 王氏顿时脸色沉了下来,自己侄女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她目光一瞥,落在范宁身上,有些不满道:“这个小官人是谁家的衙内?怎么能随便进内宅?” 范宁笑了笑,“在下范宁!” “你就是....” 王氏脸色一变,惊得后退两步,瞪着范宁,慢慢的,她柳眉倒竖起来,眼中闪烁着怒火,“你把我侄子害得好惨,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朱佩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她十分不满地对姨母道:“这是我家,范宁是我请来的客人,请大姨尊重我!” “你!你....竟然帮外人说话。”王氏气得眼前发黑。 这时,周围女眷都纷纷向这边望来,窃窃议论,似乎阿佩和她姨母吵架了,那个小官人又是谁,阿佩挺护着他。 范宁轻轻把朱佩让到一边,他淡淡一笑,对王氏道:“夫人如果聪明的话,现在就应该客气一点,我是苦主,我若把事情闹大,徐绩涉嫌偷盗,他还想不想参加科举? 夫人的夫君是官员吧!朝廷会容忍一个偷税的官员高坐庙堂?还有令郎,令郎就算考上进士,恐怕会被革去功名,我言尽于此,如果夫人还想闹,我奉陪到底!” 说完,他对朱佩笑道:“朱佩,我们走吧!” 朱佩心中着实对姨母不满,嫁给徐家,整天就想着徐家的利益,哪里想过自己是她的侄女。 她也不理睬姨母,带着范宁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王氏则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虽然涂着铅粉,看不出脸色,但她脖子却红透了,眼中闪烁着羞恶和惊惧之色。 “阿呆,你别理会我姨母,她头脑简单,一向就没什么见识的。” 范宁呵呵一笑,“这种小事情我不会在意!”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一间院子,这就是朱佩住的院子了,占地有五亩,前面是一座大花园,花园里小桥流水,流水两边矗立着七八座造型别致的上品太湖石。 还有一座小山丘,山丘上种着几棵茂盛的大树,山丘最顶端是一座八角白玉亭。 后面是两座红色阁楼,一座是朱佩的寝房,另一座是朱佩的起居房和书房。 “阿哥!”朱佩向亭子喊了两声。 范宁才发现亭子坐着一个少年,身体很胖大,背对着他们,似乎没有听到朱佩的喊声。 朱佩无奈,只得对范宁道:“上面是我阿哥,他和你一样也是个大呆呆,我去给祖父送酒,你陪他坐坐吧!” 范宁忽然想起朱元甫给自己说过的话,朱佩有一个兄长,已经十五岁,智力只相当于三四岁孩子,一直住在京城。 他点了点头,“你去吧!我陪陪他。” “我阿哥脾气是最好的,你可不准欺负他哦!” 朱佩又嘱咐院中丫鬟几句,这才抱着木匣子走了。 范宁把怀中太湖石交给剑梅子,快步向山丘上走去。 第八十六章 朱府祝寿(二) 坐在亭子里的少年大概在十四五岁左右,范宁第一眼看见他,就想到了相扑,确实,这个少年体型十分胖大,身高至少有一米八左右,绝对是一个优秀的相扑苗子。 范宁走进亭子,少年头也不抬,依旧在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中的石像,他眯着眼,小心翼翼地用刻刀一点点雕着,细细的石粉不时从他指缝里掉落,小石像攥在他肥大的手掌里,看不清他雕的是什么? 范宁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和所有肥胖少年一样,少年双颊的肉下垂,但他的目光却十分澄静,就仿佛青藏高原上没有任何污染的两泓湖水。 少年穿了一件褚色的直裰,衣服十分宽大,看起来像一件僧袍,头戴一顶幞头,在衣服前胸绣着两个字,朱哲。 原来这是他的名字。 “朱哲!” 范宁笑着喊了一声,对方没有答应,就仿佛对面没有范宁这个人,他依旧在专注地雕刻着石像。 范宁走到他身后,目光越过他肩膀向他手心石像望去,不由惊叹一声。 他雕的石像居然是他妹妹朱佩,朱佩穿着男装的模样,如满月一般的脸庞,高高的鼻梁,象深潭一样的美眸,纤细的小嘴,竟然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的刻刀下。 头戴的乌纱帽已经雕成,帽子中间还雕了一块小小的美玉。 此时,少年正在雕刻朱佩腰间的短剑,他下刀格外细心,但又熟练无比,每一刀下去,都力量恰到好处,石粉一点点掉落,宝剑的雏形已经出来了。 范宁便在他对面一样的盘腿坐下,微笑地望着这个不染一丝尘埃的少年。 这时,一名丫鬟端着一碗参粥上前,小声呼唤道:“大衙内,吃点东西吧!大衙内!” “嘘!” 范宁轻轻嘘一声,对丫鬟道:“他在做自己的事,不要打扰他。” 范宁现在才知道,朱哲患的是学者型自闭症。 范宁心中生出一丝怜悯,他自己的前身,范呆呆其实也是一个轻微的自闭症,范宁能体会到对方内心的孤独。 朱哲那宁静的眸子竟使范宁感到一丝莫名的触动,他感觉自己的内心也曾经一样的宁静无暇。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全神贯注雕刻的朱哲忽然停住了。 他慢慢抬起头,仔细看了一眼面前的范宁,但这种停顿只有极短的时间,很快,他又全身心地投入到雕刻之中,返回了自己的世界。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范宁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华丽袍的胖壮老者急促奔来,后面还跟着朱佩。 一眼望去,范宁还以为是朱元甫跑来,但再细看却不是,长得很像朱元甫,但比朱元甫矮一点,再更胖一点。 “三阿公,等等我!”后面朱佩焦急的喊道。 原来是朱佩的三祖父,范宁听朱佩说过,她祖父三兄弟,她祖父是大地主,二祖父是朝官,曾做过枢密院同知,三祖父则是一个大商人。 范宁站起身,他看了看丝毫没有受外界影响的朱哲,便快步向山丘下走去。 虽然是早春二月,空气中还有几分寒意,但朱佩的三祖父却跑得满头大汗,站在小桥上弯腰大喘气,仿佛气都快要喘不过来。 他看见了范宁,也顾不得劳累,一把抓住范宁的手腕,气喘吁吁问道:“那瓶酒是小哥儿酿的吗?” 范宁连忙摇头笑道:“大官人,私下酿酒可是犯法要坐牢的,我可没干过这种事情。” 这时,朱佩也跑上来,“阿呆,这就是我三阿公,在京城有三家正店,平江府也有两块卖酒牌子。” 正店一般在京城出现,都是有资格酿酒卖酒的酒楼,像《清明上河图》中的孙羊正店。 在各地方州府,酿酒权在官府,但官府一般也管不过来,所以官府每年都会拍卖酿酒权,价高者获得酿酒牌子。 在京城居然有三家正店,这已经是规模很大的酒商了。 老者握住范宁的手笑呵呵道:“我叫朱元丰,我知道小哥是范神童,没想到学问好,居然酿酒也是高手。” 范宁微微笑道:“如果朱员外有兴趣,不如我们坐下来谈。” “有兴趣!有兴趣!” 朱元丰眼睛都笑眯成一线,他连忙喊道:“佩儿,给我们安排一个房间,我要和范哥儿好好聊一聊。” 朱佩将范宁和三祖父带到自己的观景房,范宁打量一下房间,房间里布置得非常雅致,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仅有一张黄花梨的圆桌和几把椅子。 房间外是一座十分精致的雕花水榭,水榭前可以凭栏而坐,大花园的风景尽收眼底。 范宁很喜欢这间观景房,他慢慢走到栏杆前欣赏风景,让春风轻拂自己的面孔。 但朱元丰却没有一点观风景的心思。 他心急如焚问道:“范哥儿能否告诉我,那酒是自酿,还是外面买的?” 范宁微微一笑:“酒当然不是自酿,是我买的平江桥酒,然后自己再加工。” “平江桥酒?” 朱元丰愣住了,平江桥酒不就是自己酒店酿造的吗?口感怎么完全不同。 他忽然意识到,恐怕关键就在于范宁所说的加工技术。 朱元丰麾下的产业很多,酒只是其中之一,但就是这一项,他便能挤身进天下六大酒商。 朱元丰当然明白范宁这项酿酒技术的价值,若自己掌握了,天下第一酒的名头非落到自己手上不可。 朱元丰心中很急,来参加寿宴的都是各地豪门,哪家手中没有一块酿酒牌子? 万一那瓶酒传出去,恐怕自己想拿下独门秘诀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范哥儿,你刚才说的这个技术,是木堵镇的特色吗?” 急归急,朱元丰还是要弄清楚这个技术究竟是范宁独有,还是地方特色? 范宁淡淡一笑,“木堵镇恐怕找不到第二瓶我那样的酒!” 朱元丰顿时大喜,他便开门见山问道:“这项酿酒技术,范哥儿能否转让给我?” 范宁没有回答,他回头对正在嗑着瓜子的朱佩笑道:“我估计你阿哥的雕像已经好了,雕得还真是栩栩如生,要不你送给我吧!” “我阿哥那里的石像还有一大堆呢!你想要,我送给你。” 说完,她依旧在磕着瓜子,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 范宁心中发愁,这小娘怎么就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呢? 朱佩早看透他的心思,冷笑道:“想赶我走就直说呀!弯弯绕绕的,我听不懂。” “佩儿,要不你出去玩玩吧!” “哼!”朱佩眼睛一翻,显然她对自己的三祖父也不买账。 两人无奈,只得当着她的面谈交易了。 “朱员外,我这人要求不高,木堵花石市场那边有家店,叫做徐记奇石馆,因为偷税,昨天被官府查封了,可能要拍卖,我想要那家店。” 朱元丰捋须笑道:“就这么简单吗?你其实还可以再提一点要求。” 范宁却摇了摇头,“我这人很信缘分,那家店我做梦都想要,但做梦都不敢想,可就在昨天,它突然出现了,我觉得这就是上天给我安排。” 这时,朱佩忽然开口道:“三阿公,这小子既然在冒傻气,你就成全他呗!” 朱元丰心中苦笑,这小子哪里是冒傻气,他可不是一般的精明啊! 在每一个酒商面前冒一次傻气,他就发大财了。 第八十七章 朱府祝寿(三) 朱元丰要的不仅仅是配方,要的是独占配方,他看看朱佩,又看看范宁,心中叹息一声,看来舍不得孩子真套不了狼。 他沉思良久,终于缓缓道:“我给你两样东面,一个是你要的店铺,一个是这瓶酒的佣金,用你酿酒技术做成的酒,每卖出一瓶,我就给你增价的半成。” 这句话怎么理解呢?就是原来的酒二十文一瓶,用了范宁的提纯技术后,酒价可以提高,比如变成了百文一瓶,那么增价就是八十文。 而增价的半成就是百分之五,卖一瓶酒范宁能拿到四文钱。 百分之五的提成可不低,要考虑到成本费用,还有朝廷和官府拿走的大头,朱元丰还是很有诚意的。 范宁笑道:“老爷子是担心我成为各酒商的香饽饽吧!” 朱元丰捋须笑道:“那是当然!” 其实范宁并不想要他的佣金,他得到那座店铺就够了,他心里很清楚,这种蒸馏技术比较简单,保密不了多久,很快就会传开。 拿佣金并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为了消除朱元丰的顾虑,范宁还是决定答应下来。 “好吧!既然老爷子如此有诚意,我就却之不恭了,我可以承诺绝不外泄技术。” 朱元丰犹豫一下,光承诺还不够,还得签一个保密协议才行。 这时,朱佩忽然道:“三阿公,我可以替范宁做保!” 朱元丰顿时哈哈笑了起来,“算了!算了!我和你们这些孩子计较什么,范哥儿,我接受你的承诺,这件事咱们就一言为定!” ....... 达成了协议,朱元丰当然恨不得马上就兑现,但今天毕竟是他兄长的寿辰,他便和范宁约好晚上交易。 朱元丰又返回前堂招呼宾客。 “阿呆,你真的打算做石头生意?”朱佩沉思片刻问道。 范宁叹了口气,“底层小人物的艰辛你体会不到,石头生意不是我要做,而是我要给二叔寻找一个谋生之道,他的店即将破产,他还要供两个儿子读书,还要养家糊口,我必须要帮他。” “但那家店还是你的,对不对?” 范宁笑眯眯道:“我要进京参加科举,总得攒点盘缠吧!” 朱佩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我在和你说正经事呢!” “你说,我听着!” 朱佩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一双葱绿的色的绣花鞋轻轻摇晃着,她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片刻,她秀眉一挑,美眸中涌现出笑意,“我决定了,在你的店里投资三千两银子。” 范宁顿时吓了一跳,他还打算把溪山行旅石卖五百两银子,做开店的本钱呢! 不过朱佩居然要在自己店里投钱,范宁顿时喜上眉梢,“你当真?”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 朱佩板着脸一本正经道:“第一,三千两银子投下去,我要店铺四成的份子;第二,你必须每月要给我报帐;第三,你的份子不准随意转给别人,必须要我同意才行。” 范宁挠了挠头,第一个条件不算苛刻,三千两银子只占四成份子,自己其实还占便宜了,第三个条件他也能接受,反正他不会轻易转让份子。 倒是第二个条件让他感到难办,每月向她报帐,自己要上学读书,哪有时间? 朱佩仿佛知道范宁的为难,她淡淡道:“我没说一定要当面报帐,写信报帐也可以。” 这个办法不错,范宁欣然答应了,“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 朱佩的投资意图打乱了范宁精心制定的计划,当然,朱佩投资奇石馆是一件好事。 整个江南地区的豪门巨富几乎都来参加了朱元甫的寿辰,一旦朱家小娘子的店铺开张,他们来木堵镇购石时,会不给朱家的面子? 范宁站在水榭前沉思,不知不觉,他的目光落在山丘上,朱佩的小哥哥朱哲依旧坐在亭子里,就像一个入定的老僧,已经半天没有起身,难道他每天都这样? 这时,一名中年妇人上前对朱哲说了几句,朱哲竟然起身跟她走了,这让范宁有点奇怪,这个妇人是谁? 她虽然穿一件上好的褙子,但气质却很平常,应该不是朱佩的母亲,倒像乳母之类。 心念一转,范宁立刻有一种明悟,这个妇人应该就是专门负责照顾朱哲的仆妇,所以朱哲才会听她的话跟随她离去。 身后的门开了,朱佩拿着两只卷轴从外面走进来,“阿呆,准备一下吧!斗石马上要开始了。” 范宁精神一振,这才是他今天来朱府的真正目的,他见朱佩手中的卷轴像是画卷,便好奇问道:“你手中是什么画?” 朱佩神秘一笑,“当然是为斗石准备的,斗石可不是像你想的那样简单,靠嘴皮子很难获胜,得要有所准备。” 说着,她在桌上小心的摊开了一幅画,画上是一幅娇柔多姿的舞女,舞姿飘逸,十分生动,跃然于画帛之上,俨如敦煌飞天一般,范宁眼睛瞪大了,这不就是自己的晋娘舞衣石吗? 裙裾飘飘,画中舞女神韵异常酷似。 范宁还真佩服这小丫头,居然能找出典故来。 范宁又看了看题跋,竟是陆探微的一幅画作,叫做《南朝舞女图》,范宁当然知道陆探微,南朝时苏州的著名画家, 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中收录了他的多幅作品,这幅《南朝舞女图》就是其中一幅。 “这是原作?”范宁惊讶地问道。 “这是摹本,但原作也在我祖父手中。” 朱佩得意洋洋道:“我祖父花了一万贯钱从陆探微的后人手中购得。” 范宁顿时激动起来,“有了这幅画,晋娘舞衣石也成为极品太湖石了,索性就改名为南朝舞女石。” “乡下娃,莫激动,再看看这幅!” 朱佩笑嘻嘻又将另一幅画也慢慢展开了,范宁叹息一声,果然和他想的一样,是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当然也是摹本。 但有了这两幅画,他的两块太湖石在斗石中就能崭露头角了。 就像一只原本遗弃路边的破旧钵盂,如果它是高僧大师用过的钵盂,它立刻就会获得灵魂,成为在柜中陈列之物。 太湖石也是一样,如果没有范宽的溪山行旅图,范宁的那块石头也只是一块上品太湖石。 但正是溪山行旅图赋予了太湖石灵魂,使它拥有了贵族般的气质,身价便陡然倍增。 不过相比较而言,南朝舞女石还是稍稍差了一点,毕竟范宽在宋朝的地位非同寻常。 “有这两幅画,咱们今天的斗石不会落下风。” 朱佩卷起画卷笑道:“斗石估计已经开始,我们走吧!” ......... 宋朝的斗石和斗茶、斗画、斗诗一样,都是文人们所钟爱的活动,只是斗石门槛稍高,不像斗茶那样成本较低,容易普及。 斗石往往是在高端文人群中流行,但在附弄风雅的富商群中也比较流行。 一块名石不仅可以展示自己的情调,满足自身的炫耀**,同时石头本身也有收藏价值,有升值的潜力,这就很符合富商们的价值观。 不管斗茶也好,斗石也好,都很讲究圈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象范宁的四叔范铜钟也常常和一群落第秀才斗茶,这就是他们的圈子,他不可能和学政斗茶。 斗石圈也一样,平江府有很多玩石、斗石圈子,绝大部分圈子都是只肯花几百文或者几贯钱买石赏玩的普通文人,他们便是奇石巷的主要客户。 但平江府还是有两个高端斗石圈子,这两个圈子各自大概有三四十人,文人、商人都有,个个都身价巨富,他们才舍得花大钱收集名石。 比如徐绩的祖父徐重就是其中一个圈子中的成员,所以他开的奇石馆才会有肯出收藏价购买名石的高端客户。 作为平江府第一首富,朱元甫也嗜好收藏奇石,他对奇石的钟爱不亚于石痴周鳞,在他府邸中随处可见上品太湖石,既是一种装饰,也显示出了他的财富和品味。 今天是朱元甫六十大寿,他的石友们纷纷从各地赶来祝寿,既然聚在一起,斗石就是他们必不可少的娱乐活动了。 斗石在品石轩内举行,石轩内其实是一座很大的白玉亭,整座亭子就是用五块完整的白玉拼成,矗立在水面上,远远望去就像仙境玉亭一般,十分壮观。 范宁和朱佩过来时,还是稍微早了一点,亭子里只有二十余人。 “范宁!”范宁刚走进亭子,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第八十八章 朱府祝寿(四) 范宁回头,顿时又惊又喜,竟然是周鳞。 周鳞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深衣,头戴纱帽,眼中也闪烁着惊喜,在他身边放着一只精致的木盒子,里面应该是他参加斗石的奇石。 “老爷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从去年年底开始,范宁便没见到周鳞了,固然是因为范宁的学业比较繁忙,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范宁搬家到镇上。 “我今天一早过来!” 周鳞用折扇轻轻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笑道:“臭小子,居然夺得县士魁首,也不向我报喜?” 范宁挠挠头笑道:“不就是想替老爷子省钱吗?老爷子若不封个大红包,肯定会不好意思。” 周鳞着实哭笑不得,笑骂道:“你这个油嘴滑舌的小财迷,哪一次想替我省钱?”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从怀中摸出一只小锦盒递给范宁,“这个送给你,恭贺你勇夺县士第一。” “是什么?” “你自己打开看!” 范宁好奇地接过盒子打开,盒子里竟是一只巴掌大的玉麒麟,温润细腻,包浆很厚,应该是传世之玉。 “是汉玉!”范宁一眼认出上面的雕工是汉八刀,古朴简洁,极富创意。 周鳞点点头,“这应该是吴越王府流出来的玉器,十分名贵,我收藏多年,就送给你。” “多谢前辈赠玉!”范宁一改嬉皮笑脸,恭恭敬敬行一礼。 这时,朱佩也上前行一礼,“周伯伯好!” 周鳞用扇子指了指范宁笑问道:“我听你祖父说,你今天带这个小家伙来参加斗石?” 朱佩抿嘴笑道:“范宁得了两块极品太湖石,一心想显摆显摆,我就给了他这个机会。” 周鳞顿时又惊又喜,“你这小子又得了极品太湖石,居然不告诉我,还不快拿给我看!” “老爷子,我先申明,这两块石头不卖的,我要自己收藏。” 范宁太了解这个老爷子,也是属貔貅的,自己溪山行旅石被他看中,恐怕就保不住了。 “少废话,快拿给我看!” 范宁没办法,只得磨磨蹭蹭从袋子里取出溪山行旅石,放在石桌上。 周鳞眼睛蓦地瞪大了,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这...这是范宽的《溪山行旅图》!” 范宁暗叫一声不妙,周老爷子要施展他的貔貅吸石**了。 “老爷子,这可是我的传家之宝,是我祖父传给我的,我准备留给自己儿子,你别打它的主意!” ‘噗!’旁边朱佩忍俊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她连忙捂住嘴,扭过头去偷笑,这个范阿呆口不择言,还是真是可爱啊! 周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祖父我可认识!” 范宁一时语塞。 这时,周围的人都围了上来,众人七嘴八舌议论,朱元甫组织的这个高端玩石圈子主要以富商豪门为主,文人不多。 周鳞是异类,他是石痴,几乎每个高端圈子都会有他的身影。 “老周,这块石头只能算上品吧!” 一名姓侯的富商不理解周鳞的失态,他是江宁府大盐商,也跟着附弄风雅,酷爱收藏奇石。 周鳞摇摇头,他见朱佩拿着两幅画,便笑道:“佩儿,你应该有这幅画吧!” 范宁这才明白朱佩为什么要找出两幅画,这些斗石的家伙都是富豪,恐怕都没见过《溪山行旅图》。 没有这幅画,和他们斗石就是对牛弹琴。 “我来!” 范宁从朱佩手中接过《溪山行旅图》,慢慢展开,周围人顿时一片惊叹,“和画上的大山完全一模一样啊!” 范宁已经在石头顶端种了一点点青苔,加上青色太湖石,更有一种高山林密、雄奇壮观的美感。 周鳞笑着对众人道:“这幅画就是本朝北派画圣范宽的代表作《溪山行旅图》,原本目前珍藏在皇宫,但不少摹本已经流传出来,我府中也有一幅摹本,这块石头的珍贵就在于此。” 众人沉默片刻,刚才的姓侯的大盐商忽然道:“范少郎,这块石头卖给我吧!我出一千贯钱。” “我出一千二百贯!” “我出一千五百贯!” “范少郎,我出两千两银子!” ...... 众人围住范宁,争先恐后报价,这些富商都极具生意头脑,他们当然知道这块溪山行旅石的价值。 “各位,请听我一言!” 周鳞喊住了众人,他笑眯眯道:“刚才我没有说完,这块溪山行旅石的主人已经不是范少郎了,否则我早就买走,还会给大家机会?” 众人想想也对,他们不再围住范宁,侯盐商问道:“范少郎,不知这溪山行旅石的现在的主人是谁?” 范宁明白周鳞是在替自己解围,他便指了指朱佩,“这块太湖石我作为寿礼送给了朱大官人,各位的厚爱,我只得说声抱歉!” 他迅速给朱佩使个眼色,朱佩会意,对众人道:“这是我祖父心爱的太湖石,我特地拿来和大家斗石。” 侯盐商还是有点不甘心,他又问范宁,“那范少郎的石头是.....” 范宁指着两名家丁挑来的南朝舞女石,“那才是我的石头,各位可以去欣赏一下。” 众人纷纷向南朝舞女石围拢上去,范宁找到个机会,低声对周鳞笑道:“老爷子,多谢了!” 周鳞淡淡道:“怀璧其罪,你明白吗?” 范宁默默点头,他心中着实有点懊悔,这件事是他欠考虑了,他原以为今天是高层次的文人斗石,可现在才发现,文人只有周鳞一个,其他都是豪商大贾。 这些商人做事往往都不择手段,这块溪山行旅石太名贵,确实很容易被人惦记上。 朱佩靠近范宁悄悄问道:“你的石头到底要不要卖?” 范宁原本是打算卖掉两块石头挣点开店的本钱,但朱佩的投资打乱了他的计划,这块溪山行旅石他自己就异常喜爱,哪里舍得再卖。 范宁附耳对朱佩说了几句。 朱佩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这时,朱元甫顺着走廊向这边走来,朱佩连忙抱着溪山行旅石迎了过去...... “呵呵!让各位久等了。” 朱元甫走上来向众人抱拳行礼,他把溪山行旅石放在桌上,笑眯眯道:“各位,今天斗石我志在必得,有谁的石头能比上我这块溪山行旅石,不妨拿出来,我们较量一番。” ....... 房间里,朱元甫爱不释手地赏玩着范宁的溪山行旅石,越看越喜欢,他笑眯眯问范宁道:“范少郎,这块溪山行旅石我出一万两银子买下来,肯不肯割爱?” 范宁无奈地苦笑道:“大官人喜欢就留下吧!就当是我送给大官人的寿礼。” “你真舍得?”朱元甫笑问道。 “我当然舍不得!” 范宁没好气道:“但留在我身边确实太危险,惦记它的人太多,连县令都对我暗示了,还不如送给大官人,我想看的时候也能看到。” 朱元甫哈哈大笑,“好!这件寿礼我收下了,你想看它,随时到我府里来。” 坐在一旁的周鳞见范宁真把这块价值极高的太湖石送给了朱元甫,他也有点急了。 “你这小滑头,刚才还说是你的传家宝,这会儿就送人了,我不管,下个月也是我的寿辰,你自己看着办吧!” 范宁无奈,指了指门口的南朝舞女石,“那块石头就送给您,您老人家就别抱怨了。” 周鳞眉头一皱,“你这块石头最多算精品,刚才斗石连前二十名都没进,你好意思送给我?” “不是你老人家说的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所以我不敢把它的真面目露出来。” 范宁从朱佩手中要过南朝舞女图,递给周鳞,“你看看这个!” 周鳞展开卷轴,他忽然眼睛一亮,快步走到石头前,仔细对照画打量这块石头,片刻,他大笑着赞道:“好一块南朝舞女石,小家伙,这块南朝舞女石就当寿礼送我了。” 朱佩顿时跳了起来,撅起小嘴道:“阿呆,再过两个月也是我的生日,你说怎么办?” 范宁有气无力道:“那边还有一块三潭映月石,你喜欢就拿去吧!” ....... 【新的一周,老高向大家求推荐票!!】 第八十九章 终于进帐了 黄昏时分,在朱元丰的一再催促下,范宁只好告辞离去,带着朱元丰去了自己家。 就在范宁刚走,朱佩便开始埋怨祖父。 “那块溪山行旅石那么珍贵,祖父也好意思白要人家的东西?” 朱元甫笑着对孙女道:“他不是送我当寿礼吗?既然是寿礼,我当然理所当然收下。” “人家的寿礼已经送了好不好,那两瓶酒三阿公当成宝贝一样,说明也很贵重,哪有收两道寿礼的?祖父就知道欺负小孩子!” 朱元甫哈哈笑了起来,“他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子,祖父是和你开玩笑的,说实话,范宁的东西我还真不敢白拿。” 朱佩着实有些不解,“那祖父为什么要收下?” 朱元甫爱怜地拉着孙女的手道:“我开价一万两银子,范宁都没有动心,而是把溪山行旅石送给我,这孩子很大气,我当然也不会白要他的石头,只是那个时候再提钱就俗了,以后我会还他这个人情。” 停一下,朱元甫又笑道:“你周伯伯也是一样,他只是和范宁开玩笑,那块石头他同样不会白要,这个人情他会还的。” 朱佩小声嘟囔道:“那块三潭映月石,我可没有打算还他的人情。” 朱元甫微微笑道:“你不是准备投他店铺三千两银子吗?那块三潭映月石就当是投资的利息,你心安理得收下就是了。” “就是嘛!他欠我的高利贷,哪有那么容易还清的。” 提到投资三千两银子,朱佩立刻伸手笑嘻嘻向祖父讨钱道:“那三千两银子是我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投给那臭小子我就怕他亏没了,不如祖父借给我吧!” 朱元甫眼睛瞪大了,这个小家伙算盘打得精啊!人情她要拿,钱却让自己出。 “祖父,好不好嘛!” 朱佩拉住祖父的胳膊撒娇道:“三千两银子对你还不就像毛毛雨一样?” 朱元甫实在拿这个宝贝孙女没办法,只得答应了,“好了!好了!祖父答应你就是了。” 朱佩心中暗暗得意,只要祖父掏出钱来,什么客源啦!货源啦!他能不管吗? ....... “老爷子,这里就是我家,你要的东西就在我家里。” 范宁带着朱元丰来到家门口,他用力敲了敲门,“娘,我回来了!” 片刻,门吱嘎一声开了,张三娘见儿子回来,笑道:“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寿宴晚上才结束吗?” “我倒是想晚点回来,可是有位老先生等不及啊!” 张三娘这才发现儿子身后还跟着一个老者,她吓了一跳,“宁儿,这位老人家是.....” 朱元丰笑道:“我是朱佩的三阿公,有点事请令郎帮忙,打扰了。” “啊!大官人快快请进。” 张三娘听说朱大官人的兄弟,她顿时有点手足无措,连忙道:“宁儿,你快请大官人进屋坐,我去找你爹爹。” “娘,不用去找爹爹,老先生就和我聊聊县士比赛之事,等会儿就回去了。” 张三娘犹豫不定,她想了想便道:“好吧!宁儿,你招呼客人。” “老先生请跟我来!” 范宁带着朱元丰来到自己住的小楼,小楼房间大多空关着,范宁打开一楼的一间空房,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这里就是范宁的制酒车间了。 虽然张三娘比较喜欢搜儿子的房间,但在她在某些方面还是比较开明,她一般不会干涉儿子的赚钱大计。 范宁点亮了灯,朱元丰眼睛一亮,他立刻被范宁手中的灯吸引住了,这似乎不是油灯啊! 这是范宁自己发明的酒精灯,他将酒反复蒸馏提纯到七十度,就能用来照明了,但这只是他弄着玩,并没有什么商业价值,耗费的成本买根蜡烛都不止。 他原本考虑给父亲用来伤口消毒,但父亲用浓盐水消毒其实也不错,用不着酒精。 “难道这是酒?”朱元丰闻出了味道。 “应该说是酒精,酒的精华,它可以燃烧,不过提取太费事,而且耗费本钱太大,一坛平江府酒才能得到一杯,太烈了。” 朱元丰心中却这个新事物充满了兴趣,他把玩酒精灯半天,这才放下灯来到房间中央。 在蒸馏酒没有出现之前,各朝各代的酒是一脉相承,酒的好劣以‘三酒五齐’来划分。 三酒分为事酒、昔酒和清酒。 事酒就是因为某件事而临时酿造的酒,比如过年的屠苏酒,端午的雄黄酒,冬至的冬酿酒,祭祀用酒等等。 因发酵时间短,所以口感比较差。 昔酒是可以短时间储存的酒,相对醇厚一些,一般市场上卖的酒都是昔酒,时间长一点就会发酸。 《水浒》中的好汉常骂,‘你这鸟店的酒是酸的!’指的就是昔酒,连武松喝的透瓶香也是昔酒。 昔酒很浑浊,酒糟和渣滓比较多,所以又叫浊酒。 清酒则是冬酿夏熟,储藏时间最久,酒色清亮,为酒中之冠,价格也是最贵。 李白诗云:‘金樽清酒斗十千’,就是说一斗清酒卖十贯钱。 东京汴梁各家大酒楼的当家名酒一般就是指清酒,范宁从京城带回来的中山园子当家酒千日春,就是一种清酒。 而酒中五齐是指昔酒的成色划分,根据酒的浑浊程度分为泛齐、醴齐、盎齐、缇齐和沉齐,五齐都是指浊酒,这里不细说了。 另外大宋还流行柑橘酒、葡萄酒、梨酒、青梅酒、椰子酒等果酒,再有就是契丹、西夏的奶酒,或者富贵人家泡的药酒等等。 朱元丰来到房子中央,看见一张颇大的炭盆,范宁用它来烧火。 炭盆上架着一口瓮,瓮上倒扣着一口小铁锅,这就是酒精冷凝器,铁锅嘴上挂着一根竹筒,冷凝的酒精就顺着竹筒流入碗中。 其实蒸馏的原理非常简单易行,就象隔着一张纸,一捅就破,可一直到南宋中期,蒸馏的工艺才终于出现。 “老爷子,这就是我的加工秘诀!” 朱元丰看了半天,他还是不懂。 “范少郎,我实在看不明白,烦请你演示一遍吧!” 范宁昨晚就已经准备好,他取出用剩下的大半坛平江桥酒,倒了半碗笑着递给朱元丰,“老爷子,先尝尝这个酒。” 朱元丰接过酒碗尝了尝,太熟悉了,就是自己作坊酿的平江桥酒。 “这酒我知道,然后怎么做?” 这时,张三娘端着两杯茶进来,她眉头一皱,“宁儿,你怎么在这里请客人喝酒,你不早说,我也好去准备几道菜!” “娘!不是喝酒,我在教老先生酿酒,很重要的事情,您老先出去吧!” 范宁接过茶杯,把母亲推了出去。 张三娘一头雾水,她见大官人十分专注,也懒得多问,转身走了。 房间里,范宁将酒倒入瓮中,一盆柴火已经点燃,不多时,房间里开始酒气弥漫。 蒸馏酒的技术核心就在温度控制,乙醇的沸点是七十八度,水的沸点是一百度,所以不能把水烧开,八、九十度是最好。 朱元丰瞪大眼睛看得格外仔细,他大概已经明白一点了,看起来很简单,为什么自己就想不到。 “老爷子,关键就在温度控制,要保证水不能烧滚,但太凉也不行,差不多在水底冒泡那个温度最好。” 水底冒泡,差不多就是八十几度。 朱元丰点点头,范宁的每一句话他都牢牢记住。 “我做得器具还是太简单,酒气都溢出来了,最好上面密封起来,只开一个出酒口,就像甑一样。” 这时,晶亮的烧酒已经顺着竹管滴滴答答流进粗瓷大碗中。 朱元丰趴在地上,盯住竹管口,眼睛瞪得溜圆。 范宁用小酒杯接了半杯递给朱元丰笑道:“这酒很烈,老爷子喝了它,恐怕一般的水酒就无法入口了。” “我来尝尝!” 朱元丰接过酒杯细细品了起来,现在蒸馏出来的酒至少是五十度,入口颇辣,朱元丰将酒咽下,只觉一根火线顺着咽喉下肚。 他心中一惊,待一股暖意从胸腹间涌起,他顿时又惊又喜。 “好!” 朱元丰一拍桌子大赞道:“痛爽之极,简直就是神来之笔,这酒出来,京城其他正店都要跪在我脚下了。” 越想越得意,朱元丰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 范宁微微一笑,“老爷子不觉得口感和我上午送的酒不同吗?” 朱元丰细细一想,还真不一样,范宁送的酒没有这么烈,而且隐隐有一种特殊的清香,格外的绵甜悠长。 “对啊!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老爷子把勾兑这个环节忘记了?” 朱元丰一拍脑门,他就是酿酒大家,怎么会不知道勾兑,任何酒都要进行反复勾兑,才能除去初酿出来的酸涩口感。 平江桥酒本身就是勾兑好的成酒。 范宁就是根据苏轼的《酒经.酿酒》中的记录,‘酿者必屡尝而增损之,以舌为权衡也......’来进行简单勾兑。 “现在烧出的酒太烈,将酒的烈度再降低三成左右,再少许加一点香料,看自己的喜好,这样兑出的酒口感就更好,老爷子是大家,就不用我多说了。” 朱元丰点点头,“我有天下最好的兑酒师,不过加香料这个想法倒不错,我也可以尝试一下。” 朱元丰又指着范宁的酒精灯笑道:“你说的‘酒精’是怎么做出来的?” 范宁呵呵一笑,“就是一样的办法,把烧出来的酒倒进去再反复烧,烧三次出来的酒就能点燃了,我要提醒一下,提纯酒精很危险,不能遇到明火。” “你是说,这酒是烧出来的?” 范宁笑着点点头,“老爷子也亲眼看见了,就是用火烧出来的,我给它起名为太湖烧酒。” “太湖烧酒!好,这名字就与众不同。” 朱元丰从怀中取出半块玉递给范宁,“你拿这半块玉去长洲县的朱氏银铺,告诉王掌柜,银号是七五四,然后凭这半块玉可以取三千两银子。” 范宁一怔,“老爷子这是做什么?” 朱元丰微微一笑,“这是另外给你的,店铺我会替你买下来,半成的佣金我也会给你,你不是要开奇石馆吗?进货是要钱的,我估计你没有。” 范宁连忙推却,“老爷子,这样不行,既然说好了,咱们就按照说好的做,不能再变卦,再说,朱佩也要投三千两银子。” 朱元丰硬把玉塞给他,笑道:“这三千两银子我可不是白给你的,我还有条件呢!” 范宁再三推辞不过,只得接下玉,无奈道:“老爷子请说!” 朱元丰笑眯眯道:“我有三个条件,第一,这个酒精灯我很有兴趣,我发现它比油灯亮得多,而且不涩眼睛,这可是好东西,这个技术就算你把它卖给我,我会高价把酒精灯卖到皇宫去。 其次是你这套烧酒的器具我要带走,我怕回去就忘记了,最好你再给我画一套制作烧酒的器皿图纸。 第三个条件,就是你抽两天时间到平江桥酒坊,好好指点一下我的酿酒师和兑酒师,怎么样?这三千两银子可不是好拿的吧!” 朱元丰当然不是钱多烧得慌,非要给范宁三千两银子,实在是他心中没底,用一个卖石头的门面换取酿酒的关键技术,他占了大便宜。 这种便宜可不能占,就算范宁年少,没有意识到自己吃亏,但他父母呢? 一旦他父母感觉这个交易吃了大亏,十有**会再把这个酿酒技术卖给别人,自己的独家占有就会成为泡影。 这就是占小便宜吃大亏的道理,朱元丰在商场混迹多年,他深知这种便宜千万占不得,必须把该给钱都补上。 范宁点了点头,“这三个条件我都答应,不过我要提醒老爷子,这个烧酒技术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朱元丰一阵苦笑,到底是谁怕谁泄露技术。 “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几个酿酒师和兑酒师都是跟了我三十年的老人,对我忠心耿耿,倒是你这小子让我不放心,别再出去显摆你的好酒了,我就担心你家门槛都会被各地涌来的酒商踩断。” 范宁微微笑道:“老爷子就请放一百个心吧!” 第九十章 二叔也是犟牛 范宁连夜画了一套蒸馏器的图纸,次日把它交给了朱元丰。 朱府的寿宴还在继续,范宁却坐船前往长桥镇去找二叔。 范宁并不担心朱元丰能否买下奇石馆,朱家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还枉称平江府第一富豪。 抵达长桥镇已是中午时分,范宁老远就看见二叔的老范杂货铺,门口围着一群人,只听二叔和二婶在有气无力地招喊:“本店关门清仓,便宜卖了,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 危机比范铁戈预想的来得更快,他的小店已经整整十天没有一个客人上门。 虽然资金方面还能撑上一两个月,但十天没有客人的巨大精神压力让他们承受不住了,反正早晚关门,还不如早点关门另谋出路。 昨天,对面的柴氏杂货铺决定再降价一成,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范铁戈昨晚一夜未睡,有点无精打采,往日黑黝黝的鬓角多了几簇白发,虽然是阳光明媚的春天,但他的心却是从未有过的灰暗。 他才三十岁,真不知道以后能做点什么,他还要供两个孩子读书,还要养家糊口,整个家庭的重担都压在他肩头。 沉重的生活压力使他华发早生,精明的目光也变得有些钝滞,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迷茫。 “二叔!”范宁出现在十几步外,笑着向叔父挥了挥手。 侄儿脸上笑容对范铁戈而言简直比三月的阳光还要灿烂,范铁戈灰暗的内心一下子射进了几缕阳光,希望的幼苗悄然勃发。 “宁儿,你什么时候来的?”范铁戈连忙迎了上来。 “我刚到,今天特地来找二叔。” 范宁又对二婶余氏行一礼,“二婶好!” 余氏就是长桥镇人,娘家也是个小商人,做布匹生意。 十四年前,还是小娘子的余氏对范铁戈一见钟情,那时范铁戈还是个酒楼伙计,余家当然不同意女儿跟范铁戈。 但余氏不顾家人反对,一心跟范铁戈在一起,余家见生米做成熟饭,只得承认了这门婚事。 夫妻二人一起摆摊做生意,一点点积攒,终于开了老范杂货铺,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这段时间,杂货铺遇到了生存危机,余氏心中虽然也着急担心,但她不断安慰丈夫,大不了就从头开始。 余氏看见范宁,连忙起身笑道:“阿宁一定没吃饭吧!婶子给你做饭去。” 范宁可是神童大赛第一名,余氏回娘家时说起丈夫这个侄儿,也让娘家人羡慕不已。 甚至还有亲戚托给她做媒。 “二婶不用了,我请二叔去前面小酒馆喝一杯,再和二叔谈点事情。” 余氏眼睛一亮,连忙把范宁拉到一边,低声问道:“是不是开店的事情有眉目了?” 虽然范宁只是九岁的孩子,但人家是神童第一名,肯定和一般孩子不一样。 尤其丈夫告诉她,大哥家的新房和医馆都是这小家伙挣下的,余氏心中便对范宁提出的方案也充满了期待。 范宁笑着点点头,“二婶得赶紧把剩下的货物清仓。” 余氏大喜,连忙道:“那你们快去,这边有我就行了!” 范铁戈带着范宁来到不远处的一家小酒馆,虽然是中午,但小酒馆的生意也一般,大堂的几张桌子只了坐一半。 “老范,好久不见了。”掌柜笑着和范铁戈打了招呼。 都是街坊老邻居,十几年交情,彼此都很熟悉。 大家都知道范铁戈的店要关了,这个时候都不好随便开玩笑。 “齐掌柜,雅室空着吗?” “空着呢!王二,赶紧带范掌柜去雅室。” 一名酒保带着范氏叔侄进了旁边一间内室,内室没有门,只挂了一幅布帘,里面摆了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比外面的长凳要好一点。 “宁儿,喝一杯啊!” 范宁摇摇头,“等会儿还要去县衙结案,酒就不喝了。” 范铁戈有点奇怪,“那件偷盗案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还没呢!” 范宁笑了笑,“要我这个苦主签了字才算结案,李县令有点急,催我把这个案子结了。” 这时,酒保端了几样酒菜上来,又送来一盘肉馒头。 范宁拾起一个热乎乎的馒头,一边啃一边对二叔道:“开店的事情已差不多有眉目了,徐大儒要去宣州州学当教谕,奇石馆他打算关掉,我们正好接过来。” 范铁戈眉头一皱道:“我打听过了,木堵花木市场的店铺租金一年六百贯,我们恐怕承担不起。” 范宁摇摇头笑道:“不用租,朱家会把它买下来,然后转给我,代价嘛!就是那块溪山行旅石。” 范铁戈一惊,“买下那家店铺至少要两三千贯钱,那块石头居然这么值钱?” “二叔不知道,昨天朱家祝寿,一大群富商豪贾都争着要买那块溪山行旅石,最后是朱老爷子出高价买下来了。 除了奇石馆,又给了我三千两银子,另外,朱老爷子的小孙女也要投资奇石馆三千两银子,占四成份子。” 范宁不想提酒的事情,便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一遍。 范铁戈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一样,动辄几千两银子,对他这种底层小商人而言简直不可思议,豪门的奢侈真不是他能理解。 “宁儿,店是你的,我给你当掌柜去。” 范铁戈心中已经没有底气,货物清光,他手上只剩下两百贯钱,怎么可能和上万贯的投资相提并论。 范宁微微一笑,“这家店我本来打算给二叔三成份子,但因为朱家也投了本钱,占去四成,所以我只能给你两成份子,不用你投一文钱。” “不!不!不!” 范铁戈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开玩笑,两成份子就是两千贯钱,自己不能占侄子这个便宜。 “我给你当掌柜,份子我一点都不要,宁儿,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你不要为难我!” 范宁着实有点头大,二叔怎么和爹爹一样,也是个倔牛脾气? 他叹口气道:“二叔,你听我说,你若是外人,我不会给你任何份子,但你是我嫡亲二叔,以后就由你在明面上经营,我在幕后,这家店在官府的登记上都和我没关系,所以你必须要有份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范铁戈也明白了侄儿的良苦用心。 他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只要店铺一成的份子,不过是借你的钱,以后我用分利来慢慢还。” 范宁见二叔态度坚决,只得点点头答应了。 “这家店铺有三个东家,一个是我爹爹,他占五成份子,当然,他只是帮我占位子,店铺经营他不会过问。 其次是朱大官人,占四成份子,再其次就是二叔,占一成份子。 另外,二叔做掌柜,负责日常经营,每个月开三十贯钱的薪俸,基本上就这些条款,回头我写下来,大家签字画押后交给官府备案。” 范铁戈苦笑一声道:“我对石头一无所知,怎么对得起每月三十贯钱的薪俸?” 范宁给他斟了一杯酒,笑眯眯道:“所以二叔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习,我已经和周老爷子说好了,从后天开始,二叔去蒋湾村住十天,周老爷子负责给二叔上课,他给我拍胸脯保证,十天出师。” “周老爷子是谁?”范铁戈有点糊涂。 “二叔应该知道吧!就是周员外。” “原来是他!” 范铁戈吓了一跳,他当然知道周员外,隐居蒋湾村,高高在上。 侄儿居然请他教自己辨石头。 “宁儿,这是不是太麻烦人家了?” 范宁没好气道:“他老人家把我的南朝舞女石拿走了,这点忙都不肯帮,他好意思?” 范铁戈估计侄儿和周员外有交情,他便不再多说什么。 眼看自己的命运又逢转机,范铁戈心中异常感动,他想到这些天的绝望,在自己最危难的时刻,还是侄儿出手把自己救了。 “宁儿,这次多亏了你......”范铁戈心中激动难掩,声音有点哽咽。 范宁连忙安慰他,“二叔快别这样说,这也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二叔帮我,二叔和婶娘到时就搬到木渎镇去,我们家的房子正好空下来。” 范铁戈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他点点头,“我先回去给你婶娘说一说,过两天就去蒋湾村,我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安排好才行。” 第九十一章 各取所需 和二叔告辞,范宁来到了县衙。 就在昨天下午,木堵镇的耆长宋武根通知了范铁舟,李县令希望范宁今天去县衙结案。 范宁能理解县令李云的心情,眼看朝廷在审核他升迁江宁县令,这个时候却冒出一个御赐品被盗案。 消息若传到京城,莫说升迁,恐怕连现在的吴县县令都未必能保得住。 范宁也可以答应结案,关键是徐家能拿出什么样的补偿诚意。 如果徐家还像昨天王夫人那样的态度,那这个案子就休想了结。 范宁来到县衙门口,迎面遇到了都头陆有根。 “陆都头!”范宁笑着向他打个招呼。 “哎呀呀!小官人总算来了。” 陆有根连忙迎上来笑道:“上午县君还在问你什么时候到?我说从木堵镇过来总要花点时间,估计下午能到,果然被我说中了,快跟我来!” 范宁跟随他走进县衙,笑问道:“陆都头,徐家有没有什么消息?” “倒是有一个消息,徐家祖孙二人今天一早去宣州了,坐船走的,走得很仓促,据说徐小官人要进宣城县学读书,那边催得急。” 范宁一怔,徐家跑掉了? 他有些不满道:“徐家走了,那我的案子怎么结?” “小官人放心,既然县君请你来结案,就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陆有根见左右无人,又压低声音道:“昨天上午徐老爷子来县衙,和县君谈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差不多都谈妥了,所以县君立刻派人去通知你,今天来县衙结案,我估计会给你补偿。” 范宁不再多言,跟随陆有根来到了县令的官房。 “启禀县君,范宁来了!”陆有根在门口禀报一声。 李云立刻笑呵呵迎了出来,“我们的小文曲星来了,本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开着玩笑,似乎心情很不错。 范宁上前行一礼,“学生参见县君!” “来!来!请进来坐。” 李云热情地邀请范宁进官房,陆有根则站在一旁。 李云请范宁坐下,又令人上茶。 李云又笑眯眯道:“范少郎的溪山行旅石昨天在朱府引起轰动啊!可惜被朱大官人先下手,与本官无缘,甚是遗憾!” “县君昨天也去了?”范宁好奇地问道。 “我这两天没空,要明天才能去祝寿,我是听杨县丞说的,他昨天去了。” 闲聊两句,李云便将话题转到正事上。 他捋须沉吟一下道:“关于失窃一案,我已经两次和徐家交涉了,这件事起因是徐重的孙子徐绩对你不满,说了几句气话。 李泉邀功心切,为了讨好小主人,便擅自派人去你家里行窃,目前李泉已认罪画押,本官以盗窃罪判他和周小毛服刑两年。” 说到这,李云迅速瞥了一眼范宁,见他保持沉默,目光平淡,倒也佩服范宁能沉住气,小小年纪,居然如此冷静。 李云又继续道:“至于范少郎的失窃物品,太湖石已经追回,另外一块白玉扇坠暂时下落不明,本官当然会继续替你追寻,不过这件案子本身应该已结束,所以本官想就此结案,不知范少郎的意思.....” 范宁淡淡道:“学生也不是偏执之人,我和徐绩虽然有隙,但不至于毁人前途,学生愿意结案,但学生也希望徐家能给我一个说法。” “范少郎想要什么说法?”李云又问道。 范宁沉思片刻道:“学生希望徐家当面向我道歉,但听说徐氏祖孙已经离开平江府了?” 李云点了点头,又语重心长道:“徐绩必须要在三天内赶到宣城县学报到,所以他伤势未愈便匆匆走了。 他祖父也一同前往,而且徐重已被聘为宣州州学教谕,一两年内都不会回吴县,让他们道歉恐怕已不太现实。” 范宁笑了笑,“就算他们道歉,也不会有半点诚意,与其听几句没有诚意的道歉,还不如不听,那么学生退而求其次,希望他们赔偿我的扇坠损失。” “这才是理智的决定!” 李云向范宁竖起大拇指,大为赞赏他的决定。 “其实这也是我的解决方案,我们要面对现实,失窃的白玉扇坠很可能已经追不回来。 所以本官也向徐家提出了赔偿要求,徐家愿意赔偿你五百两银子,或者他店里任意一块太湖石。” 范宁就等着李云这句话,他想了想道:“既然徐家以偷窃我的太湖石为开始,那就赔偿太湖石为结束吧!” “好!痛快!本官就喜欢范少郎这样聪明理智之人,不钻牛角尖,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李云心中暗暗得意,为了平息此案,徐家可是答应赔偿范宁三千两银子,既然范宁选了太湖石,那这三千两银子就归自己了。 范宁在结案书上签字并画了押,李云一颗心终于落地。 其实李云根本就没有立案,自然也谈不上结案。 但他要给徐家一个交代,这是他和徐家达成的协议,这份结案书是给徐家看的。 至于李泉,一个偷税罪就足以让他在牢城营呆上两三年。 “陆都头,带范少郎去仓库吧!他无论看上哪一块太湖石,都可以直接运走。” ...... 范宁告辞,跟随着陆有根向仓库走去。 “陆都头,最近是要出差去京城吧!”范宁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陆有根停住了脚步,惊讶问道:“小官人怎么知道?” “我随便猜的,县君不是在升迁的节骨眼上吗?这个时候该送礼就得送礼,我想县君这么信任陆都头,应该会辛苦陆都头跑一趟京城。” 陆有根竖起大拇指赞道:“不愧是县士魁首,果然聪明绝顶,一猜便中,我明天押船进京。” 范宁轻轻松了口气,那块青珊瑚还在。 陆有根带范宁来到一座紧靠河边的小仓库前,他打开仓库门,里面堆满了从奇石馆查封运来的太湖石。 陆有根忿忿不平道:“这些石头加起来还不值五千贯钱,补税一半都不够,我们亏大了。” 范宁暗暗好笑,这个陆有根是粗人一个,居然用奇石馆的购入价来衡量这些太湖石的价值。 什么不值五千贯钱,那块青珊瑚就远不止五千贯好不好? 范宁一眼便看见了青珊瑚,被两块大型太湖石压在下面,他一阵心疼,这可是奇石馆的镇馆之石啊!居然被这样虐待? “小官人,抱歉了,就只有这么多,原本还有几块不错的小太湖石,但县君要送给丈人,就不好拿出来了。” 范宁忽然一阵剧烈干咳,他是用干咳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原来那个李县令是半瓶子醋,装作很懂石,其实他并不懂,拿走几块小的太湖石,却把真正的极品青珊瑚丢在这里了。 范宁简直想放声大笑。 “怎么样,看中哪一块,我让几个兄弟替你搬石,直接上船运走。” 范宁故作挑选了半天,才指向青珊瑚,“就这块吧!这块小一点,我可以放在中庭,别的都太大了。” “没问题!” 陆有根找来几个手下,大家一起动手,将青珊瑚抬了出来,还好,衙役没有野蛮装卸,青珊瑚完好无损。 众人直接把青珊瑚放到一艘船上。 范宁向陆有根抱拳笑道:“我就搭这艘船回去了,替我转告县君,祝他鹏程似锦,早日高升!” “小官人也保重!” 船夫驾船走了,渐渐消失在河道远方。 这时,李云慢慢走到码头上,负手望着范宁的船只走远。 他回头看了一眼仓库,问道:“他拿走哪一块?” 陆有根连忙上前禀报,“拿走一块中等大小的,他说别的石头太大,家里放不下。” “我挑选的那几块太湖石他没有碰吧?” “没有!” 陆有根连忙摇头,“卑职就没有拿给他看。” 李云就是不放心才赶过来,那个臭小子眼毒,别把自己挑选的极品太湖石给弄走了。 他稍稍松口气,便对陆有根道:“剩下的石头今晚全部搬上船,就辛苦你,你和吴幕僚连夜进京,不等明天了。” “为县君效力,是卑职的荣幸。” 沉默片刻,李云又问道:“周大毛怎么说?” “他向卑职再三发誓,他绝对没有偷什么白玉扇坠,也没有看到扇坠,就偷走一块石头,交给李泉了。” “把他和周小毛一并放了,告诉他们兄弟,五年之内不准踏入平江府一步,否则本官治他们重罪!” “卑职遵令!” 李云轻轻叹了口气,“江南之地藏龙卧虎啊!一个九岁的孩子就这么厉害,借题发挥,把徐家搞得灰头土脸。” 陆有根笑着拍马屁道:“他不算厉害,县君才是真正厉害。” 李云脸一沉,“不能这么说,本官一向廉洁奉公,忠于职守,从不做以权谋私之事。” 陆有根连忙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卑职口误!” 李云哼了一声,负手返回官房,陆有根回头对两名手下笑道:“我们县君确实一向如此!” 他满脸谄笑地追了上去。 等他们两人走远,两名衙役才重重向地上啐了一口。 第九十二章 青珊瑚 蒋湾村,范宁家的新房正在热火朝天的建设,原来的几间土坯屋已经不见了,地坪平整扩张,足足铺开了两亩半。 范铁舟打算建一座两进带前后院的小宅子,大概十几间屋子,这在村里也只是中上标准,和他父亲的三排青砖大瓦房是一个水平线。 远远比不上蒋员外家的三进大宅,更不用说和周员外的神仙府第相比了。 这样算下来,他的新房占地一亩半就够了,另外一亩地他留着,等过七八年,儿子快成亲时再扩建。 “二郎,今天就歇了吧!”范铁舟看见天色已不早,便向新房的墙瓦间喊了一声。 他今天正好来附近看望病人,便顺便来自己家中看看建房进度。 一名年轻工匠笑嘻嘻走出来道:“范大哥,干嘛非要空一块地,加三十贯钱,我给你修座侧院,你看怎样?” 三十贯钱相当于三万块钱,在人工成本低廉的乡下,确实可以修一座侧院了。 “不是暂时用不着吗?” 范铁舟笑了笑,他家现在也不宽裕,能省则省。 “怎么用不着呢?这新房修起来,总得雇几个仆佣使女吧!下人住前院,你和大嫂住后房,阿呆住侧院,不正好吗?” 范铁舟也有点动心,其实他也这样考虑过,只是娘子坚决不同意,想想也是,家里只有一百多贯钱,买地造房子就用去差不多八十多贯。 心疼啊! “你们先修房,侧院的事情回头我再和你大嫂商量一下。” “好咧!范大哥先去忙,天黑了我们就收工。” 范铁舟还要赶去蒋墩村看病人,便点点头,转身去码头。 这时,一艘货船正缓缓驶来,船上有人大喊:“爹爹!” 范铁舟听出这是儿子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向货船走去,只见船头上的少年,正是自己儿子范宁。 “宁儿,你不是去县城结案吗?怎么在这里!” 范铁舟着实有点惭愧,他实在太忙,抽不出空陪儿子去县城结案,便再三嘱咐儿子先去找二叔。 “我从县城回来了,县令补偿我一块太湖石,我拿去给周老爷子瞧瞧。” 范宁吩咐船夫靠岸等一会儿,他跳上岸,走上前打量自己家新房。 他忽然发现旁边还着一大块地,便有些不解地问道:“爹爹,那边还空着大块地做什么?” 范铁舟苦笑一声道:“家里的钱不多,如果再修那亩地就要八十五钱贯了,大大超出我们之前的计划。” 这两天范宁财源滚滚,光他腰间就有半块提取三千两银子的玉佩。 只是这笔钱他准备用来开店,暂时帮不了父母,他打算把新酒的佣金收入转给父母。 “爹爹,钱不够怎么不早说,我有三千两银子呢!” ‘三千两银子!’ 范铁舟愣住了,半天他吃惊地问道:“宁儿,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范宁笑了笑道:“爹爹忘记了,小贼光顾的那两块石头,昨天被朱大官人买走了,给了我三千两银子,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范铁舟被震撼住了,三千两银子,自己要做多少年才能攒下来,他的梦想是自己努力奋斗,十年后给家里攒下五百两银子。 可儿子就凭两块石头,一夜间便赚了三千两银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梦想竟被儿子的两块石头打得粉碎。 半晌,他叹了口气问道:“你娘知道吗?” “娘暂时还不知道,我今天去县城找了二叔,打算和二叔合伙开店,这三千两银子就是本钱。” 范铁舟点点头,“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你娘,等寻着一个机会再慢慢告诉她,否则会吓着她的。” “我知道了,爹爹,我先去给周老爷送石头去了。” “去吧!” 范宁回到货船,货船继续前行,向周鳞府中驶去。 范铁舟只觉头脑中有点恍惚,他还没有从极度震撼中清醒过来。 三千两银子啊!自己儿子太让人吃惊了。 ....... 周府官家带着几名家丁一起小心地将太湖石搬下了货船。 范宁随即给了船夫五百文钱,船夫千恩万谢走了。 “小家伙,你又搞来什么宝贝?” 周鳞听说范宁运来一块太湖石,他丢下饭碗便跑出了大门。 范宁拦住他,一本正经道:“老爷子,我先说好了,这块宝贝借给你赏玩几个月可以,但你得还给我,我要做镇馆之宝的。” “别说废话,快点闪开!” 周鳞的眼睛已经被青珊瑚勾过去了,哪里还听得进范宁的半句话。 范宁之所以把青珊瑚运到周麟府中,主要是为了消除安全后患。 这块太湖石他实际上是从李云手中‘捡漏’得来,但并不代表李云一直不知道,万一他跑去问了李泉,便会知道这块青珊瑚的价值。 李云随便用一个‘偷税赃物’,就能正大光明把这块石头收回去。 所以范宁必须要借周鳞的手过滤一下,李云就算发现自己看走眼,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周鳞轻轻抚摸这块极品青珊瑚,心中感慨万千,这可是奇石馆的镇馆之石啊! “阿宁,这块青珊瑚怎么会到你的手中?” “一言难尽,先把它抬进府中去。” 周鳞连忙叫管家抬石,“大家小心点,慢慢走!” 管家和家丁们都有着丰富的抬石经验,他们小心翼翼将青珊瑚抬进了中庭,轻轻搁在一片草地上。 借着这个空,范宁便简单地将他得到这块青珊瑚的经过说了一遍。 不过他省略了自己利用天子赐物借题发挥一事。 只是用溪山行旅石来说事,引出了奇石馆偷税的秘密。 周鳞默默听完范宁的述说,他大概明白了,县令李云捏住了徐家把柄,狠狠宰了徐家一刀,吃肉的是李云,范宁跟着喝了口汤。 他注视着范宁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官场上人心险恶,不是你一个小小少年能应对,这种火中取栗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再做第二次,否则,出了事我也救不了你。” 范宁淡淡一笑道:“老爷子太高看我了,我的溪山行旅石被盗,我当然要报案,天经地义。 至于县令怎么和徐家协商,怎么会冒出徐家偷税之事,我压根就不知道,给我补偿也是县令主动提出来,还有这块青珊瑚,是他自己不识货,被我拿走,他又能怪谁?” “那是你运气好,正好李云和徐家不待见,假如李云调走,来一个徐家的同党出任县令,徐家再反噬你,你怎么办?” 范宁冷冷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只好进京告御状了,我就不信李云会把徐家偷税的证据扔掉?” 周鳞一下子愣住了,这个小家伙居然要告御状,难道他真的有什么依凭不成? 范宁笑了笑,把话题岔开了,“老爷子,我们不说这个,说说正事,这块青珊瑚我借给你赏玩两个月,等我的奇石馆开张,我得把它作为镇馆之石放进去。” 周鳞虽是石痴,却也不是贪得无厌之人,范宁把那块南朝舞女石送给他,让他十分感动,他决定要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帮助范宁开店成功。 “等你奇石馆开张之时,我会邀请一帮石友给你捧场,你要尽量多准备一些上品太湖石,不要让他们失望而归。” “老爷子放心吧!我二叔很能干,他会把这件事办好。” “但愿如此,后天开始我给他上课。” 这时,范宁又笑嘻嘻道:“这块青珊瑚给老爷赏玩两个月,老爷子总得有点表示吧!” “你这小家伙,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老爷子,你那块水缸大的寿山石,能不能送给我?” 周鳞点点头,命管家去仓库里把那块寿山石搬来。 这块石头当然不是寿山石那么简单,而是一块极品田黄冻石,石头呈球型,很像后世用来阻路的大石球。 范宁早就看中这块极品田黄冻石,真不知周老爷子从哪里发现它? “这块寿山石其实是你祖父送我的,我觉得这种黄玉有非常高的观赏价值,可惜本朝文人还不看重它,我相信这种黄玉一定会成为价值千金的珍品。” 范宁暗暗赞叹,不愧是石痴,居然能看出田黄石在后来变得一石千金。 “老爷子,只有我们有心,我相信十年后,这种黄玉就一定会大放异彩!” 第九十三章 去县学读书 当天晚上,范铁舟最终还是忍不住把儿子卖石得了三千两银子的事情告诉了妻子。 这一次张三娘却一点不奇怪,甚至比她丈夫看得更透。 “你就是这点不好,总是小瞧自己的儿子!” 张三娘不高兴地敲了敲桌子,“你以为我呆在家里就什么都不懂?没事时,我也去奇石巷逛过,我懂那里的行情,好的太湖石也就几贯钱。 让那些小贩拿一块什么山行旅石去卖给朱大官人看看,朱大官人会睬他们?会给他们几千两银子?做梦吧! 我算是看透了,人家朱大官人买的不是石头,买的是宁儿这个人,你以为‘天赐神童’的牌匾谁都可以挂?” 张三娘指了指客堂墙上那块镶嵌着金边的牌匾。 范铁舟一脸困惑地望着妻子,“今天很奇怪啊!宁儿有三千两银子,你居然没有晕过去?” 张三娘脸一红,她今天上午就差点晕过一次了,激动了整整一天,才刚刚平静下来。 “今天上午朱小娘子来陪我聊天,给我说了这件事,不过宁儿的三千两银子和石头没关系,是宁儿发明一项酿酒技术,被朱小娘子的三阿公买去了。” 范铁舟一怔,这才知道儿子没对自己说实话,他心中暗恼,这个臭小子到底长大了,什么都藏着掖着,连自己的父亲都要隐瞒。 无奈,他只得问道:“那娘子怎么看?” 张三娘困倦地打个哈欠,强打精神道:“朱小娘子说,她祖父要和宁儿合伙开奇石馆,由老二来当掌柜,我考虑了一天,我觉得这是好事,有朱大官人罩着,也没有谁敢来欺负。” 范铁舟心中总是觉得哪里不对,他一脸疑惑地对妻子道:“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朱大官人和我们素无瓜葛,他凭什么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帮我们,还舍得拿出重金,我听老四说,朱大官人还真的答应帮他进府学读书。” “你看看,刚刚才说你,你老毛病又犯了。” 张三娘忿忿地瞪了丈夫一眼,“人家哪里是帮我们,我觉得朱大官人就比你有眼光,你总是小瞧自己儿子,人家却高看宁儿,宁儿考中县士第一,就说明人家有眼光。” 范铁舟叹口气,“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再用老眼光看待宁儿了。” “那是你,别把我算进去!” 范铁舟苦笑一声,自己今天的心情太乱,这件事得冷静几天再说。 他不想再继续说此事,便岔开话题,“对了,宁儿什么时候上县学?”范铁舟忽然想起这件要紧事。 “后天一早出发!” 张三娘忽然想起一事,惊叫一声,“要死了,宁儿上县学的衣服,我还没准备呢!” ....... 县学相当于县高中,它和学堂完全不同,学堂属于一种普及教育,吴县有数十所之多,而县学就只有一座,直接针对科举。 自古以来,平江府的教育十分发达,天才少年层出不穷,县学汇聚了全县最好的大儒,名师加高徒,使平江府千年来人才辈出。 县学每年招生两百人左右,每年的一月下旬是县学招生考试的时间,来自县城和各乡各镇以及外县的数千学生齐聚县学考试,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竞争异常激烈。 最后两百名士子成为幸运儿,挤身县学。 当然,如果考不上县学,家中又足够富裕,还可以交钱成为旁听生,每年大概有三十个名额,非常抢手,没有关系得不到。 旁听生价格不菲,一次要交三年的费用,约百贯钱,当初范铜钟交了两百两银子,其中一半是花在找关系上,另一半才是学费。 天色还没有大亮,码头上已经挤满了送行的家人。 范宁是乘坐专门送县学新生的船只前往县城,和上次参加县士选拔赛一样,船上扎满了彩带,船篷上插着一面旗帜,上写‘县学新生’四个字。 不过这一次没有乡绅们送行,只有亲朋好友前来码头送行。 和范宁一同前往县学报到的木堵镇同乡还有另外十人,其中九人来自延英学堂,另外一人来自官办镇学堂。 这次延英学堂有三十名上舍生报考县学,其中二十六人考中,列全县第二,仅次于县学附属学堂。 不过延英学堂的学生来自平江府各地,木堵镇本地的上舍生只有九人,九人全部考上县学,这就是延英学堂的魅力所在。 范宁的笈囊和箱笼昨天已经先一步托运走了,他只背一只书袋,里面只有一些杂物和几两碎银子。 他是县士,学杂金全免,一文钱都不用掏,几两碎银只是他的零花钱。 范宁今天穿得很正式,头戴一顶高而方的正巾帽,穿上了一件略显宽大的青衿深衣,这是县学学生独有的士子服,也算是校服,看起来格外精神抖擞。 “娘子,让宁儿和院主告别吧!” 范铁舟拉了一下满脸泪水的妻子,张三娘用手帕拭了拭泪水,依依不舍地放开儿子的手。 去县学读书,平时旬休就回不来了,也没有什么寒暑假,一般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机会回家。 自己的儿子才九岁,就这样远离自己去读书,张三娘怎么舍得。 范宁来到延英学堂的送别队伍,他和刘康拥抱一下。 刘康有点感伤道:“我还要熬四年才能参加县学考试,我真的羡慕你啊!” 范宁拍拍他胳膊,鼓励他道:“县学对年龄没有限制,你刻苦一点,三年后能参加县学考试了。” 刘康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过也要往好的一面想,你和朱佩都不在了,以后我就是第一。” 范宁一怔,“朱佩也不读书了?” “你居然会不知道?” 范宁摇摇头,“她没告诉我。” 刘康挠了挠后脑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学堂里都说她要去京城读书,她已经好久没来了。” 这时,蔡教授走上前,笑眯眯道:“范宁,恭喜你了!” 范宁十分感激蔡教授,不仅仅是他平时对自己的关照,而且关键时刻他暗中通知自己,才让自己及时请来朱大官人,扭转了局面。 他连忙躬身施礼,“蔡教授平时的教诲,学生铭记!” 蔡教授心中十分感概,对范宁道:“我教书已快三十年了,像你这样的少年奇才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我期待你衣锦还乡的一天。” “谢谢教授!” 这时,刘院主走上前笑道:“我就不和你说再见了,县学我经常去,会和你经常见面,我只希望你别忘记自己是延庆学堂的学生。” “学生绝不会忘记,请院主保重!” 范宁深深向他行一礼。 刘院主又嘱咐他道:“前天赵学政专门来镇上找你,你却不在,他让我带个口信给你,让你去县学后,别急着报到,先去找他。” “学生记住了!” 这时,船上催促的钟声敲响,‘当!当!当!’船夫大喊:“开船了!” 学生们纷纷和家长告别,张三娘强作笑容对他道:“快去吧!” “娘,夏至我就回来了,最多两个月!” “爹爹,我走了!” “去吧!有什么事情,捎信回来。” 范宁又向刘康、蔡教授和刘院主等人挥挥手,便快步上了船。 他在船头向两边张望,却始终没有看见朱佩的身影。 这个小丫头,居然不来和自己告别一下! 范宁心中略略有些遗憾。 这时,大船启动,家长们纷纷向孩子挥手告别。 张三娘望着儿子身影远去,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再次扑簌簌流下,伏在丈夫肩头哽咽起来。 “宁儿他爹,我们也去县里租房子住吧!” 范铁舟心中颇为酸楚,他勉强笑道:“别说傻话,孩子翅膀硬了,就让他飞吧!” ....... 大船在胥江内劈波斩浪而行,这时,迎面驶来一艘画舫,和大船擦身而来. 范宁忽然觉得这艘画舫有点眼熟,有点像朱佩家的船,他连忙走到船舷边细看. 忽然,阳光下闪过一道亮色,不等范宁反应过来,一只小纸团已经准确地落入范宁的书袋中。 范宁从书袋中摸出纸团,只见画舫已经远去,在画舫后门站着一个身穿红裙的小娘子,正挥手向他道别。 范宁笑了起来,这小丫头古怪精灵,居然用这种方式和自己告别。 待画舫消失不见,范宁这才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阿呆,一路保重!” 范宁哑然失笑,他抬起头,负手望着远方的县城,心中不由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充满了期待。 【第一卷完】 请看第二卷【县学风云会】 第九十四章 遇到了熟人 “大家不要走散了,请跟紧我!”一名助教高声对数十名新生喊道。 范宁刚走进县学便遇到了这群参观县学的新生,他见时间还早,索性也加入进去。 县学确实很大,俨如后世的一所大学,占地千亩左右,分为宿舍区、教学区和北区。 范宁跟随大群新生走到北区,北区属于未开发区,却一点也不荒凉,倒很像一座公园,有大片树林和一座泥土堆砌的小山丘,另外山脚下还有一座园子。 “这座园林叫做荷园,占地很大,里面有亭台楼阁和大片荷花池,考试前,大家都喜欢来这里背书,今天没有时间了,改天大家可以来转一转。” 走过荷园,一条宽阔的石板大道出现在众人面前,大道穿过树林,直通东大门。 “先生,大门外面是哪里?”一名学生问道。 范宁见大门的建筑修建得颇为气派,他也有点好奇。 “大门外就是嘉善坊。” 很多士子都惊呼起来,有人低声对两边人道:“你们居然不知道嘉善坊,那里可是吴县的豪门集中地,居住了几十家豪门大户。” “你眼睛是不是瞎了?已经踩我两次了!” 旁边忽然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众人纷纷回头望去。 只见一个少年正点头哈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没有看见。” 范宁看见这个少年,不由愣住了,这个少年竟然是陆有为。 陆有为是竹林七贤中的老三,也参加了县试选拔赛,但第一轮就被淘汰。 范宁想了想,县士名单中并没有他的名字啊! 那他怎么会出现县学,还穿着县学学生独有的青衿深衣。 陆有为的道歉似乎没有效果,一名身材削瘦的新生重重推了他一把,“滚开,离我远点!” 陆有为一个趔趄,险些被推坐在地上。 “你们不要再闹,继续跟我走!”助教也懒得管,带着众人向东面而去。 范宁这才看清那名态度强横的新生,他年纪大概在十三四岁,长了一张长脸,尖下颌,皮肤白皙,一双眼睛里充满不屑和傲慢。 他穿着一件与众不同的青衿深衣,大家的深衣都是细麻布料,县学统一制作,但这名新生的深衣却是用上好绸缎制成。 另外他还穿了一件白色镶金边的披风,披风略有点长,陆有为刚才就踩在披风边上。 新生恼火地拍了拍披风,又狠狠瞪了陆有为有一眼,这才跟着人群走了。 范宁对陆有为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或许能从他这里了解一下徐绩的动向。 范宁走上前问道:“你怎么在县学?” 陆有为抬头看见范宁,脸色刷地变得苍白,嘴唇哆嗦两下,恭恭敬敬向范宁行一礼,“我向你道歉!” 这倒有点出乎范宁的意料,他笑了笑道:“算了,我也懒得和你计较,但你怎么会在县学?” 陆有为挠了挠头,有点惭愧道:“一月份时我特地请假来参加县学考试,差一点点没有考上,我父亲找了关系,给我争到一个旁听生名额。” 范宁这才明白,原来这个陆有为和自己四叔一样,也是一个旁听生,看来他家境不错。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范宁又好奇地问道。 “我父亲是平江府学教授。” 范宁恍然,难怪他和徐绩的关系不错,原来他父亲也是府学教授。 陆有为打量一下范宁,“你还没有报到吧!” “你怎么知道?”范宁有点奇怪,他怎么看出来。 “我没看见你的生员牌!” 范宁这才发现陆有为腰间挂了一块朱漆木牌,范宁便笑问道:“我刚到,见时间还早,想逛逛县学。” “时间不早了,你还要报到,认教授,选宿舍,一大堆事情要做。” 陆有为犹豫一下,小声道:“要不我带你去吧!” 范宁欣然道,“那就麻烦你了!” ....... “徐绩准备参加宣州的童子试解试,那边对籍贯的要求不严,而且参加解试的名额比较多,不像平江府这边限制名额,吴健也跟去了,他一家人都迁去宣城县,获得那边的户籍。” “那你怎么不去?” 范宁笑问道:“难道你还要再等六年才参加科举?” 宋朝的科举要求十六岁以上,如果学生在这一年刚好十五岁,那就比较吃亏,要么就是以童子试的身份去参加科举。 但如果没有得到童子试推荐,那就得再等三年,到十八岁才能参加科举。 当然,也有办法应对,那就是改年龄,改年龄比较容易,理由可以说登记晚了,一岁时才登记户籍,然后再找几个乡绅证明,官府也不会太深究。 改大一两岁可以,但改小不行,否则满脸大胡子去报名参加童子试,非被乱棍打出来不可。 陆有为脸一红,低声道:“我爹爹把我的年龄改大了一岁,正好可以赶上三年后的科举。” 范宁笑了笑,这个陆有为很有趣,这么隐秘的事情都告诉自己了。 陆有为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你要事先想好,决定跟哪个教授!” 范宁愣了一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读县学必须跟教授吗?” 范宁摇摇头,“没人告诉我。” 陆有为拍拍额头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没有经历过学堂的上舍生,所以你不清楚。 所有上舍生都知道,县学有四大首席教授,考进县学后都要想法设法拜一个教授为师,这样才能学到真本事,才有机会考中解试。” 范宁想到四叔总是用给师父送礼为借口要钱,他便问道:“这四大首席教授中有个叫张谊的吗?” “你是说张黑刀,他是县学的副教谕,但我劝你别选他。” “为什么?” 陆有为一脸轻蔑道:“这个人是有点本事,听说他每次都能押中一两道解试题,他的学生考过解试的不少,但他人品不行,宰学生心黑刀快,嫌贫爱富。” 范宁深有体会,这个张谊是藏书镇人,他祖父当年就是找这个他帮忙,让四叔进县学读书,他倒是搞到了一个名额,就是心太黑,找各种理由要了一百两银子的好处。 就是这件事导致三叔做了陆家的上门女婿。 “那首席教授怎么选?比如我不想选这个张谊。”范宁又问道。 “不是那么回事,你听我慢慢说。” 陆有为找一块大石坐下,耐心地对范宁道:“县学和学堂完全不一样,县学是实行书院制,分为鹿鸣、嘉鱼、鸿雁、谷风四个书院,每个首席教授负责其中一个书院。 我们考进县学首先就是拜山头,选书院,实际上就是选教授,每个学生都要成为某个首席教授的门生。 但首席教授都想得到优秀学生,尤其像你们县士,所以他们会主动出击,让你跟他读书。 如果教授看中你,那就恭喜你了,你很可能成为他的弟子。” “弟子和门生有什么区别?”范宁还是有点不解。 “区别大了,弟子是要举行仪式行拜师礼,师父会召集弟子单独授课,师父押题也只会告诉弟子。 这样说吧!弟子是每个书院的精华,考过解试的可能性较大,而门生就是二等学生,就是可以去听教授的大课而已。” “那你是门生还是弟子?”范宁笑问道。 陆有为苦笑一声,“我们这种旁听生怎么可能成为弟子,我当然是门生,选了赵学政的鹿鸣书院。” 范宁大喜,“赵学政也是首席教授?” “他怎么可能不是呢?只是赵学政事情多,他一般不怎么管学生,跟他读书就得靠自己努力。” 范宁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赵学政要去木堵镇找自己,为什么还留口信,让自己别急着报到,要先去找他。 “你看看我们鹿鸣书院的牌子。” 陆有为把自己的生员牌摘下递给范宁,正面刻着‘鹿鸣’两个白色纂字,而背面写着下舍生七十六号。 范宁点点头,“不错,是明智的选择!” 就在这时,陆有为脸色一变,有点畏惧地望着范宁身后。 第九十五章 选教授 范宁一回头,只见他身后站着一个身材瘦小的老者,年约五十余岁,长得小鼻子小眼,皮肤焦黄,脸上堆满了笑容。 他头戴一顶峨冠,身穿一件宽大的白色儒袍,挂在瘦小的身板上,显得有点滑稽。 “我没认错的话,你就是阿呆吧!那年我见到你时还在玩泥巴,一转眼就长大了。” 老者表情有点夸张,两只圆圆的小眼睛注视着范宁,两只眼睛中间挂着一根孤零零的小而发红的朝天鼻。 “请问你是......” 不知为什么,这个老者给范宁的感觉很不舒服,虽然他在和自己套近乎,但范宁总感觉他的语气中透出一丝虚伪。 “老夫张谊,是你四叔的师父,和你祖父是老朋友了,走吧!我带你去报到。” 说着,他伸手去拿范宁的书袋,范宁迅速向后退了一步。 笑道:“怎么能麻烦教授替学生拿包。” 张谊一把抓空,他脸上堆满的笑容消失了,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但立刻又消失不见,勉强笑道:“年轻人懂得尊老是好事,跟我走,我陪你去报到。” 范宁笑道:“我们刘院主已经和赵学政说好了,让我做赵学政的门生。” 张谊暗暗恼火,这个赵修文下手倒快,但范宁是县士第一名,这样优秀的少年天才三年才出现一个,他怎么能轻易放过。 “我和你们院主关系好着呢!谷风书院就有不少你们延英学堂的师兄,我带你去见见他们,回头我去给你们院主解释,走吧!时间不早了。” 他拉住范宁的胳膊就走,范宁却轻轻挣脱了他的手。 “我还是等等赵学政。” 张谊终于有点恼火了,他上下打量一下范宁,“我说你这个学生是怎么回事?我亲自来请你,你居然还不给面子,难道你还要我求你不成?” “张教谕言重了!” 旁边快步走来一人,身材瘦高,一脸严肃,正是学政赵修文。 “范宁,我不是让你在校门口等我一下吗?怎么到处乱跑?” 赵修文向范宁使了个眼色,范宁会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学生想参观一下北区,正好遇到一群新生。” “以后有的是时间参观,你跟我走吧!” 赵修文上前拉住范宁的手腕,对张谊笑眯眯道:“我是特地跑到木堵镇把这名学生定下来,张教谕晚了一步哦!” 张谊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极为恼火地瞪了范宁一眼,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 他重重哼了一声,转身悻悻走了。 赵修文脸色也有点难看,这个张谊仗着杨县丞给他撑腰,处处破坏县学的规矩,以权谋私,盘剥学生。 若不是自己坚持原则,县学早就被他搞得乌烟瘴气了。 “学政,我还没有报到呢!”范宁笑道。 赵修文哼了一声,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你这个臭小子到处乱跑,我前天去你们镇上,居然扑个空,你爹爹说你去了县衙,我急急赶回县衙,又说你已经走了,你小子在耍我吗?” 范宁捂着头委屈道:“我哪里知道你在找我?刘院主又不说清楚,我都不知道县学还要分院。” 赵修文见他一脸委屈的样子,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他一转头看见了陆有为,顿时惊讶道:“你不是延英学堂的中舍生吗?怎么就读县学了?” 陆有为战战兢兢道:“我....我爹爹让我进县学当旁听生。” 赵修文看见了他牌子上的鹿鸣二字,便笑了起来,“原来也是我们鹿鸣院的,一起走吧!” 赵修文带着范宁去主堂报到,陆有为一脸激动的跟在后面,他心中充满了期待,学政会不会把自己也收为弟子呢? ....... 宋朝也有学区房的概念,各地名校附近的房价总比别的地段贵不少,倒并不是说买了学区房就能进名校读书。 而是很多富贵人家为了方便子女就近上学而买了名校附近的房宅。 因为需求大,所以名校附近的房价就相应要高一点。 在县学北部的嘉善坊内,有一座占地约二十亩的大宅,这座宅子叫做朱氏别宅,是当年朱佩父亲上县学时,朱元甫专门购置。 之前朱佩参加县士选拔赛时就住在这里。 房宅内游廊曲折,飞楼插空,各种亭台楼阁布局巧妙,后院有一座特别的院子,修舍数间,千百竿翠竹遮映。 此时房间里点了两支蜡烛,使房间里十分明亮,朱佩正慵懒地坐在一张软榻上看书。 她穿了一件银边绣花的月白色褙子,下着穿一件镶嵌着金边的白绫宽裤,脚上是一双绣着百鸟朝凤的花布鞋。 她头梳双环望月髻,插着一根镶嵌着宝石的凤头金钗,一络青丝随意垂下,遮映着她雪白细腻的脸庞。 一双灵动黑亮的大眼睛却没有看书,而是在全神贯注地听护卫的禀报。 护卫不是剑梅子,剑梅子就站在一旁,俨如半截铁塔一般。 门口站在一名穿着士子服的护卫,这名护卫身材中等,年约二十岁左右,剑眉星目,容貌十分英武。 他叫做徐庆,是朱元甫三名贴身护卫之一,被朱佩调来暂用。 “启禀小主人,范宁进了鹿鸣院,跟随赵学政,不过奇怪的是,赵学政公布的弟子名单中并没有他的名字,卑职打听了一下,他的身份是门生。” 朱佩心中也有点奇怪,那臭小子可是县士第一名啊!居然会不是弟子? 她又问道:“名单中有其他县士吗?” “卑职打探过,其他九名县士都成了弟子,唯独范宁不是弟子,鹿鸣院中有传言,好像是范宁本人不愿意。” 朱佩点点头,这就对了,只有范宁本人不愿意,他才不会成为弟子,不过他为什么不愿成为赵老头的弟子呢? 朱佩心念一转便明白过来,自己都不愿意成为赵老头的弟子,何况是范宁。 朱佩想了想便笑道:“徐庆,要不我给你弄个旁听生的名额,你也进县学读书吧!” 徐庆脸一红,“卑职只读过两年小学塾,最怕读书,谢谢小主人的好意,卑职可以应聘县学护卫。” “县学也在招护卫吗?” 徐庆点点头,“卑职打听过了,他们要招五名护卫,和学生住在一起,待遇还不错。” “可以,你去应聘吧!” 徐庆转身要走,他又停住脚步,回头对朱佩道:“还有一件事,卑职差点忘了。” “什么事情?” “今天范宁好像得罪了一个县学的大人物。” 朱佩一下子坐了起来,连忙问道:“他得罪谁了?” “他得罪了谷风院的首席教授张谊。” 朱佩笑了起来,心中更加好奇。 “他居然把张黑刀得罪了,为什么?” 徐庆挠挠头,“具体卑职不太清楚,但听说张谊亲自去招范宁为弟子,被范宁拒绝了,所以......” 朱佩哼了一声,那个张谊是出了名的心胸狭窄,记仇心极重,范宁得罪了此人,以后有得苦头吃了。 朱佩想了想便道:“你还是和范宁建立起联系,如果他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你。” “卑职明白了!”徐庆行一礼,转身匆匆走了。 朱佩白嫩的指头轻轻敲打桌子,她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臭小子,这个人情可不是一般的大哦!” 第九十六章 何处不相逢 县学学制两到三年,因人而异,正规学生七百人左右。 但最多时却到了一千五百人,主要是很多县学老学生考不上解试,便滞留在学校中。 学校见他们一心求取功名,也不好拉下脸赶人,便一年年累积下来。 范宁的四叔就曾是其中之一,不过他现在撞了大运,被朱元甫推荐去府学读书。 县学宿舍区在东面,占地颇大,由十几座大院子组成。 房子大多有一百多年,在太宗时期翻修过一次,但还是十分古老,采光也不太好。 范宁住在问梅第一苑,只是名字好听,其实看不到一株梅花。 建筑是一座围堡式的大院,住着鹿鸣院的五十余名下舍生,四个人一间宿舍。 “范宁,真羡慕你们啊!宿舍这么宽敞。” 收拾好行李,陆有为便跑来看范宁的宿舍,范宁是县士,有优待,他和另外两名县士住一间屋,房间比其他学生宽一倍。 用三架屏风一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 “还凑合吧!” 范宁笑了笑,给陆有为介绍两位宿友。 “这位是苏亮,余庆学堂的,那位是段瑜,县学附属学堂,你们应该都认识。” 大家一起参加县试选拔赛,当然都认识,很快便熟悉起来。 范宁的两名宿友年纪都不大,苏亮只比范宁大一岁,身材瘦高,浓眉大眼,外形阳光,性格也十分开朗,他是县士第三名。 段瑜是县士第五名,比范宁大两岁,长得像个小娘,皮肤白皙,眉目清秀,性格也十分文静。 这时,外面的钟声敲响,陆有为笑道:“晚饭时间到了,我们吃饭去!” 陆有为的父亲不仅是府学教授,兄长也是县学上舍生,他对县学的情况十分熟悉,一路上有说有笑给三人介绍情况。 县学有四座饭堂,规模都要比延英学堂的饭堂大得多,每座饭堂能容纳数百人吃饭。 人群从不同的宿舍大院走出,经过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各处走来的人群很快便汇集在一起。 “我只听说过进士和贡举士,县士是什么玩意?”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肆无忌惮的声音。 范宁回头,只见他们身后跟着几名十三四岁的学生,范宁一眼便认出了为首学生,正是那个推攘陆有为的新生,只是他此时没有穿上披风。 陆有为看见此人,眼中闪过一丝惧意,连忙向旁边让开。 不用细看生员牌范宁便知道他们是谁的弟子,别的学生都戴着黑色巾帽,唯独他们几人带着青绿色巾帽。 这是谷风书院张谊的弟子,绿帽子便是他们的招牌。 “你就是范宁?” 为首学生走到范宁面前,傲慢地打量他一下,“你很了不起啊!连我们师父的面子都不给。” 范宁慢慢捏紧拳头,平静地答道:“我一向敬仰赵学政的人品,跟随他读书,是我的荣幸!” 为首学生眯着眼睛道:“可惜赵老夫子却看不上你,热脸贴在冷屁股上,居然还是个门生,太可笑了!” 说完,他仰头大笑,重重撞开了苏亮,和几个同伴扬长而去。 “这个人是谁?” 苏亮揉着被撞疼的肩膀,恨恨道:“太嚣张了!” “他叫杨度,是杨县丞的侄子!” 段瑜注视着远去的学生,冷静地回答道:“在县学附属学堂他就是一霸,欺小凌弱,无人敢惹他,学业更是一塌糊涂,真不知他是怎么考上县学的?” 范宁却不奇怪,县学这种人才荟聚之地,出现几个‘力求上进’的少年,也不足为奇。 ...... 范宁在两年半后将面临和其他县学学生同样的考试,他课程也并不特殊,还是书法、五经、策论以及《孟子》和《论语》的深化理解。 和学堂相比,县学的课程更加自由,县学除了四大首席教授外,还有其他十几名教授,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特点随意选课。 每天都是上午有课,下午和晚上都是学生自习,学生可以在宿舍里练字,也可以找间课堂读书,当然也可以去藏书阁。 吴县县学藏书阁是整个平江府最大的藏书阁,拥有各种书籍图卷近十万册。 一转眼,范宁已经在县学度过了半个月。 这天上午,上完了《周易》,范宁和苏亮、段瑜快步走出了课堂。 “帮我给老爷子请个假,我今天有点事,就不去上他的私密课了。”范宁笑道。 私密课就是四大首席教授给自己弟子单独授课,因为不公开,大家又把它戏称为私密课。 苏亮叹口气:“范宁,你干嘛那么犟,当赵学政的弟子有什么不好,非要做个门生,让某些小人笑话你。” 范宁笑了笑,没有回答。 到目前为止,范宁并不是赵修文的弟子,而只是他的门生,倒不是赵修文不想收范宁这个弟子,而是范宁情况有点特殊。 范宁是范仲淹的继承人,赵修文很清楚这一点,没有范仲淹的同意,就算范宁想做他的弟子,他也不敢收。 段瑜拉了一下苏亮,“范宁不去就别勉强他,时间快到了,我们赶紧走吧!” 两人快步走了,范宁转身向学堂外面走去。 今天朱元丰中午请他吃饭,他的太湖烧酒卖得极为火爆,不仅在平江府深受欢迎。 在京城同样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据说连天子都点名要喝朱楼新酿的太湖烧酒。 前两天,朱元丰专门派人送请柬来,请他今天中午吃顿便饭。 范宁快步来到县学门口,只见大门外停着一辆华丽的大马车。 范宁微微一怔,这不是朱佩的马车? 不会吧!朱佩不是回京城读书了吗? 这时,车门开了,露出一张精致俏丽的小脸,头戴乌纱帽,穿着一件白色士子袍,腰束一条金丝玉带。 范宁惊喜地跑上前问道:“你不是回京城了吗?” 朱佩看见范宁,也一样心花怒放,她故作不高兴道:“你就这么希望我回京城?” “当然不是,我是听刘康说,你要回京城,所以.....” 朱佩狡黠一笑,“我知道了,你是希望我回京城,你就好赖帐,对不对?” 范宁挠挠头,笑嘻嘻道:“过去的旧帐还提它做什么,让它随风而去吧!” “想得美!我放的是高利贷,利滚利,还不清你休想脱身。”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再说吧!” 范宁也不客气,直接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调头,缓缓向北门而去。 朱元丰是在长洲县请范宁吃饭,长洲县和吴县就只相隔三里,两座县城遥遥相望,江南运河从两座县城间穿过,两岸是大片绿油油的菜地。 一条宽阔的官道将两座县城连接起来,一座巍峨的九孔石桥横跨运河,马车驶过了运河,不多时,便进了长洲县的南城门。 “朱佩,你现在还在延英学堂读书吗?”范宁笑问道。 朱佩哼了一声,“本衙内已经考上县士了,还会在学堂读书?” “那你在哪里读书?” 范宁偷偷看了背后剑梅子一眼,见她板着脸面无表情,对自己视而不见。 范宁又回过头对朱佩笑道:“我没猜错的话,你就在长洲县读书?” “算你猜对了!” 朱佩笑吟吟道:“我在梅氏女学堂读书!” “居然还有女学堂?” 范宁有些不解,“是不是学刺绣,针线活那种女学堂?” “我才不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朱佩狠狠瞪了范宁一眼,一脸娇嗔道:“我们学琴棋书画,还请个有名的大儒教我们写诗作词。” “好像同窗还不少?” “那当然!” 朱佩轻轻哼一声,又得意洋洋道:“一共八个小娘,都是平江府人,这几天剑姐教我练拳术,阿呆,哪天我们来比试比试?” 范宁翻了个白眼,这是准备拿自己当沙袋吗? 其实范宁并不了解,北宋中产以上人家对女儿的教育也同样重视,不过不是县学、学堂苦读经书那种教育。 而是从小送去女子学堂,学识字写诗填词,学茶道、学化妆,学琴棋书画,这样,女孩儿才有机会嫁入豪门大户去相夫教子。 即使门当户对出嫁,男方家不仅要看嫁妆,才艺也是很重要一环。 宋朝社会早已形成一种共识,只有才艺高明的母亲才能培养出优秀的后代。 甚至很多豪门人家连聘请厨娘也要看相貌、看才艺。 只是女子学堂也有高低之分,朱佩说的梅氏女子学堂就是平江府最好的女子学堂。 马车在一座硬山式的酒楼前缓缓停下,酒楼前矗立一座欢门,上面扎满了五彩锦缎,使酒楼的档次显得十分豪奢华。 酒楼前的高杆上挑着一幅黄底黑边的大酒幡,上写四个大字,太湖烧酒,背面又有四个大字,天下冠绝。 酒楼侧面有一座单独的酒铺,面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见头,酒铺上面挂一张白纸,上写:每人限购一斤。 几名牙人不断在队伍中询问,“要不要代客排队?” 范宁从马车里出来,抬头望着酒楼招牌,黑漆木牌上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金字:‘朱楼’。 范宁认出了这笔颇有气势的书法,和庞府大门前的牌匾一模一样,是天子赵祯的手笔。 第九十七章 新来的高县令 “朱楼是我们朱家的正店酒楼,一共有七座,最大的一座在京城,就在潘楼街上。 ” 朱佩一边给范宁介绍,一边带着他向酒楼内走去。 酒楼内人声鼎沸,宾客满堂,不断有人高喊:“酒保,再来一壶太湖烧!” “好咧!客官稍候,马上就来。” 十几名酒保上上下下奔跑,忙得脚下生风。 掌柜看见了朱佩,连忙迎了上来,“小官人,老爷在三楼东厅!” “知道了,你去忙吧!” 朱佩带着范宁向三楼走去,二楼也是大堂,同样座无虚席。 三楼是八间雅室,东厅就是正东面的一间雅室。 “后面还有几间独院,但风景没有这边三楼好。” 正说着,只见朱元丰从三楼跑下来,他满脸红光,一把抓住范宁笑道:“还是佩儿给力,终于把你请出来了。” “大官人生意兴隆啊!” “还不是因为你吗?” 朱元丰笑眯眯道:“没有你的独门绝技,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轰动?” 范宁微微笑道:“独门绝技虽然好,怎么也不如老爷子的广告做得好?” 范宁倒没有夸张,如果是小酒馆得到蒸馏技术,最多也就是附近几条街道有点名气. 但朱家就不一样了,他们有雄厚的资金和实力,加上本身名气就大,很快就能迅速传开,甚至进了皇宫,摆进天子的御膳中,引起京城人的狂热追捧也就顺理成章。 “说得好!” 朱元丰哈哈大笑,“不愧是县士第一,随便一句话就说到我心坎上去了。” 朱佩小声嘟囔一句,“一老一小,两个都是马屁精!” 范宁装作没听见,跟着朱元丰上了楼,走进东厅,只见房间内雕花砌玉,装饰得花团锦簇,一张楠木大屏风将宽大的房间一隔为二。 外面站着两名手执琵琶的乐妓,头梳高髻,身穿彩裙,眉眼画得很精致,俏颜粉白胜雪。 这时,从屏风里面转出两名中年男子,都穿着青缎袍,头戴纱帽,其中一名长脸的中年男子,范宁在最后一场县士选拔赛时见过,正是吴县县丞杨涵。 而另一人他没见过,范宁迅速瞥了他一眼,只见他年约五十岁左右,头发已花白,长了一张苦瓜脸,眼角布满皱纹,双眉下垂,显得有点愁眉苦脸,极像一个落魄的老年书生。 杨涵见到范宁,连笑呵呵道:“范少郎,我们好久不见了!” 范宁连忙行礼,“学生参见杨县丞!” 这时,朱元丰又拉过范宁,给旁边的男子介绍道:“高县令,这位就是我刚才说起的范宁,今年的县士魁首,很厉害的神童!” ‘高县令!’ 范宁心中一动,‘这位老书生居然是县令,是哪里的县令?长洲县,不对,长洲是王县令,难道李云调走了,这位是新来的吴县县令?’ 高县令在朱元丰面前显得有点唯唯诺诺,生怕自己说错话,只是略略向范宁点点头。 朱元丰看在眼里,心中有点不满,又加重语气道:“高县令有所不知,这位范少郎很有人缘,不仅我兄长非常器重他,而且我母亲也很喜欢他,昨天还在念叨,哪个范少郎怎么好久不来了?” 朱元丰这样一说,高县令立刻心领神会,他眼睛一亮,精神振作,一张苦脸就像刚刚沸腾的水,迅速变得热情起来。 他握住范宁的手久久不放,“我刚刚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童子试的县士第一,我误会了,哎呀!范少郎一表人才,少年有为,是我们吴县的希望啊!” 范宁宁可高县令刚才冷淡一点的模样,这一热情起来,酸味四溢,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两名县官热情地请范宁就坐,朱佩却有点埋怨三祖父,“老爷子,你怎么把两尊泥菩萨请来了?” 朱元丰小声道:“所以我叫你别来,你自己非要跟来,今天就是给高县令接风,我介绍范少郎给他认识认识。” 朱佩嘟囔道:“和两个老猴子一起吃饭,难受死了,早知道我不来了。” 无奈,她也只得坐在三祖父旁边。 杨涵认识她,但高县令却不认识,杨涵低声给他介绍一下。 高县令听说这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居然是审官院朱侍郎的女儿,朱县公的嫡孙女,他顿时肃然起敬,起身恭敬行礼道:“恕高某眼拙,不知道是朱小官人,请小官人见谅!” 朱佩一皱眉,“老爷子别这样客气,我不习惯!” 高县令连忙呵呵笑道:“好!好!好!听小官人的,我们随意。” 高县令觉得还不够表现自己诚意,又提起酒壶要给朱佩斟酒。 朱元丰从他手中夺过酒壶,笑道:“高县令今天是主宾,按规矩,主宾不斟酒,只喝酒,我是主陪,自己是我来给大家斟酒。” 朱元丰先给高县令斟满一杯酒,对范宁微微笑道:“这位高县令考了二十几年的科举,恒心持久,终于大器晚成,是读书人的楷模,范少郎要向他学习啊!” 范宁心中暗道,‘难怪一脸落魄老文人的模样。’ 他嘴上却恭维,“恒心持久,真不容易啊!” 高县令脸一红,“大官人在笑话我呢!我二十岁中举人,连续进京赶考八次,庆历五年才中了进士,实在太愚钝了!” 朱元丰给众人满了酒,呵呵一笑,“有志者,事竟成,来!我们敬高县令一杯,欢迎高县令成为我们吴县的父母官。” 众人站起身,端起酒杯,朱佩却轻轻踢了范宁一脚,瞪他一眼,看了看桌面。 范宁这才发现他面前有两个杯子,一个杯子是酒,另一个杯子黄澄澄的,估计是蜂蜜水。 结果他端错酒杯,被朱佩发现了。 杨县令十分机灵,他也看出范宁拿错了杯子,便笑道:“范少郎喝酒是违反县学校规的,要换一个杯子。” 范宁这才放下酒杯,端起了蜂蜜水。 众人一饮而尽。 高县令被烈酒一冲,剧烈咳嗽起来,半晌才道:“这就是太湖烧吗?名副其实啊!就像烧喉咙一样,好酒!好酒!真是痛快之极!” “高县令喜欢的话,今天就一醉方休!” 朱元丰又对外面乐妓使个眼色,片刻,悠扬的琵琶声弹起,另一名乐妓清丽婉转地唱起了时下流行的小曲。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 “范少郎在县学的哪个书院?”县丞杨涵笑问道。 他这一问,范宁忽然想起了他侄子杨度,叔侄二人长得真像。 “学生在鹿鸣书院!” 杨涵捋须笑道:“不错,是跟赵学政读书,我有个侄子也县学,和你一样是新生,不过他是跟张教授读书,你们认识吗?” 范宁想了想,回答道:“学生和他打过一次交道。” 杨涵感觉到范宁回答很谨慎,他便笑了笑,不再说话。 高县令一边喝酒,一边不露声色地观察范宁,他半眯着眼,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亮光. 他四十五岁才中进士,深知得官不易,各种场合他都谨言慎行,不会轻易表态。 今天是朱家给他摆酒接风,却把一个不相干的少年请来,让他有点奇怪。 高县令想起了自己家乡的豪门沈家,沈家也是着力培养神童和优秀士子,这些优秀士子后来考中进士,有了成就,沈家也得到了极大的回报。 很可能朱家也是在全力培养这个范宁。 这一刻,高县令对范宁有了浓厚的兴趣,这孩子居然是县士第一。 “范少郎,不如我考考你吧!” 喝了两杯酒,高县令也稍微活跃起来,他笑眯眯对范宁道。 朱佩在范宁耳边低语道:“不要担心,这个县令是我二祖父的门生!”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个高县令是朱家调到吴县的。 范宁便微微笑道:“前辈指教,是范宁的荣幸!” 高县令捋须想了想道:“酒桌上须说个有趣的,不如我们对个对子!” 朱佩拍手笑道:“我最喜欢对联,我也参加!” 高县令呵呵一笑,“好吧!朱小官人先来。” 他略一沉思便道:“松柏老而健。” 朱佩想想笑道:“我对芝兰清且香!” “好!”众人都鼓起掌来。 高县令又笑道:“举头望明月。” 朱佩一下子卡住了,半天想不出来,范宁微微笑道:“倚树听流泉!” 朱佩气得一跺脚,“我又不是不会,谁让你多事!” 她气鼓鼓道:“我对俯首思故乡。” 高县令看了范宁一眼,笑道:“落花扫仍合。” 范宁脱口而出,“丛花摘复生!” “聚来千亩雪。” “纺出万机云!” 高县令眼中有点惊讶,又出题道:“梨花院落溶溶月。” 范宁随口而对,“春水池塘淡淡风。” 高县令举起大拇指赞叹道:“不愧是县士第一,果然厉害。” 旁边县丞杨涵笑道:“范宁对联很厉害,前任李县令的书房墙上挂了一幅对联,就是范少郎送给他。” “哦?愿闻其详。”高县令更加好奇了。 处世无奇唯忠唯恕; 治家有道克勤克俭。 杨涵笑道:“范少郎,我没有记错的话,是这幅对联吧!” 范宁不好意思挠挠后颈道:“写得不好,让高县令见笑了。” 高县令暗暗诵了两遍,连声夸赞道:“写得好,做官之道没有捷径,只有唯忠唯恕四个字。” 他心痒难耐,便笑道:“范少郎给我也写一幅对联如何?” 范宁谦虚道:“学生不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 旁边朱元丰笑道:“阿宁,就不要谦虚了,写得好,给我也写一幅。” “既然老爷子发话,范宁只能献丑了。” 范宁现在的字也勉强能见人,他铺开纸条,写下一幅对联。 白鸟忘机,看天外云卷云舒; 青山不老,任庭前花开花落。 “好!好一句青山不老,任庭前花开花落。” 高县令大声赞叹,青山不老,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朱元甫豪爽的笑声,“高县令,这幅对联不如让给我吧!” ...... 第九十八章 兴趣社 太湖烧酒劲太大,很快县令和县丞都被手下扶上牛车送回家了。 朱元丰也醉倒,找一个空房间呼呼大睡。 只有朱元甫兴致不错,酒量也好,喝了一壶酒,没有半点酒意,反而兴致盎然。 “阿宁,你的对联很不错,很适合我们老年人,我打算挂在书房去。” 朱佩掩口笑道:“阿呆,你还得再给高县令写一幅对联才行,你看他脸都要苦出水来。” “下次找到灵感再给他写。” 范宁又笑问道:“这个高县令是哪里人?口音很重。” 朱元甫捋须道:“他是湖州吴兴人,他真的读书不容易啊!他父亲原本留给他几百亩地,考了二十多年科举,不仅把土地卖光,还欠一屁股债。 三年前他进京赶考,走到吴江时盘缠就没了,被客栈赶出来,他只得在街头靠卖字为生,非常落魄。 正好佩儿的二祖父回乡祭祖,见他的字写得很不错,便收他做朱家的门生,并资助他五十贯钱进京赶考,他还真考中了。” 朱佩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笑道:“老爷子是在暗示阿呆什么吧!” 朱元甫连忙摆手,“没有这回事,阿宁是希文的继承人,我可不敢收他当门生。” 范宁心中一动,朱老爷子怎么会知道自己是三阿公的继承人? 难道是赵学政告诉他的? 不过这一次范宁却猜错了。 “老爷子,我二叔怎么样?”范宁岔开了话题。 “阿宁,你二叔真的很能干!” 朱元甫竖起拇指赞道:“天不亮就出门,半夜才回来,四处收集奇石,这才几天,他就收集到十几块上品石,甚至还有三块堪称精品的美石。” 奇石馆在十天前就拿下来,范宁原本打算过户在二叔名下,但二叔坚决不肯,范宁只得把店铺挂在母亲张三娘的名下,店铺准备改名范氏奇石馆。 五名伙计都是原来的店员,店铺转而进入筹备阶段,主要是收集货源,中品太湖石从奇石巷就能买到。 但上品和精品太湖石只能出动出击,目前二婶带着一名伙计坐镇店铺,二叔和四名伙计都下乡了。 范宁笑道:“还得靠大官人多多关照!” 这时,朱佩忽然道:“祖父,我们老宅园子里不是有一些多余的上品石头,索性就拿给奇石馆做货源好了。” ‘咳!咳!’朱元甫顿时被茶水呛着了,半晌,他指着孙女笑道:“你这小丫头,连你祖父的石头都要算计?” 朱佩撅着小嘴道:“奇石馆有我四成份子,我在替自己考虑好不好!” 朱元甫拗不过宝贝孙女,只得让步:“我从吴江老园子里挑几块上品石充充数量,先说明,仅此一次,我的藏石也不多。” 范宁大喜,连忙起身行礼,“多谢老爷子慷慨解囊!” ....... 尽管范宁最初是用蜂蜜水代酒,但朱元甫到来后,他还是连喝了好几杯太湖烧,四十度的白酒让他有点头晕。 出了长洲县城,城外便是泥路,马车略有点颠簸,让范宁的胃里翻腾起来。 “快停车!” 他大喊一声,马车缓缓停下。 “阿呆,你怎么了?” 朱佩见他脸色不对,不由慌了手脚,连忙打开车门. 范宁捂着嘴冲下马车,直奔路边菜地,他蹲在菜地前昏天黑地吐了起来。 这时,朱佩拿着一壶水下来,她捏着鼻子,目光移开,用水壶碰了碰范宁的肩膀。 范宁接过水壶,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水,胸腹间舒服了很多。 朱佩拉着他,将他扶了起来,“你这个臭小子,叫你别喝酒,你非要逞强,现在丢脸了吧!” 范宁只觉一阵头晕,索性将头靠在朱佩的小肩膀上,朱佩嫌厌地推开他,“臭死了,快离我远点,别碰我!” 她扶着范宁上了马车,范宁一下子瘫在坐椅上,不想再动了。 “王车头,车慢一点!” 车夫答应一声,赶车缓缓而行。 这时,剑梅子低头欠身上前,在范宁胸腹间敲打几下,范宁只觉得自己就像进了吸氧室一样,头脑一下子清醒,胸脯间也不再难受。 “剑姐,你的手法神奇啊!”范宁坐起身惊叹道。 剑梅子却不睬他,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范宁又喝了两口水,“以后还是喝普通酒,我不是喝烧酒的命!” “阿呆,你平时喜欢什么?”朱佩岔开了话题。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玩石。” “我不是说石头,我是说琴棋书画之类,读书人总要会一点,你会什么?” 范宁挠挠头,他会弹吉他,会下象棋,被人骂作臭棋篓子,书法正在进步中,绘画就免谈了。 “我都不太擅长,你问这个做什么?” 朱佩抿嘴笑道:“你们县学的兴趣社马上就要招人,我比较感兴趣,你喜欢什么?” 范宁一下子精神振作,宋朝的县学居然也有社团?他怎么不知道。 他上辈子读书时是足球校队成员,但宋朝的蹴鞠没有对抗,就是各自表演,他没有兴趣。 但说琴棋书画,他似乎兴趣不是很浓,这时,范宁看见了剑梅子的大宝剑,便笑问道:“有练剑术的兴趣社吗?” 朱佩得意洋洋笑道:“有到是有,但县学那个教头的剑术连我都不如,我看你还不如拜我为师。” “其实对我剑术也没有兴趣,只是随口问问!” 跟剑梅子练练剑他倒有点兴趣,这个小丫头就算了。 范宁想了想,头脑就像堵了团浆糊一样。 这时,朱佩笑嘻嘻道:“不如我给你个建议吧!” “好啊!我洗耳恭听。” 朱佩倒是真替范宁着想,他知道范宁这个乡下娃见识少,不懂上流社会的雅好,不从小培养,他以后很难和别人交流。 “赏石其实不错,但县学没有,太学有圈子,反正你已经入行,我就不建议了,我建议你入茶社。” “茶?”范宁眨眨眼,他倒没想过。 朱佩点点头,“你不会点茶、分茶,将来朋友聚会,你会被冷落的。” “斗蛐蛐怎么样?” 说到斗茶,范宁又忽然想到斗蛐蛐,这也挺有趣。 “一边去!” 朱佩有点生气了,自己和他说正经的,他居然想到斗蛐蛐,他怎么不想去斗大象? 范宁见朱佩粉脸凝霜,知道她生气了,便笑着哄她道:“你忘记了,碧螺春这个名字还是我起的,我怎么会不喜欢茶?只是乡下娃子不懂茶,怕人笑话。” 朱佩见他认错,脸上的寒霜才稍稍融化,哼了一声道:“没有人天生就会,要是你会了,你还去学什么?” “那你会不会茶艺?” 范宁施展乾坤挪移法,把赞美的机会留给了朱佩,相信这小丫头的怒气立刻会烟消云散。 “我当然会!” 说到茶艺,朱佩有点得意道:“我三岁就会了,教我茶艺的是平江府的第一女才子施小雅,她教我读书,教我分茶,教我绘画,教我弹琴,我跟她学了五年,可惜她不肯收我为徒。” “可惜啊!” 范宁悠悠叹息一声,苏州第一才女,自己怎么不早来大宋几年。 朱佩瞪了他一眼,“我伤感自己,你又在叹息什么?” “我替你可惜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阿呆,说好了,你就去学茶。”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县学到了。 ...... 范宁回到宿舍,苏亮和段瑜已经回来了。 范宁往床上一躺,长长吐了口气。 “范宁,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吃两颗我的药。” 说话的是段瑜,他体质比较弱,家里从小给他配药。 宋朝人极注意保养,富贵人家都会给子女和长辈配补药,这也是保证子女健康成长和长辈长寿的秘诀。 尤其是孩子,自身免疫力比较低下,那时又没有抗生素,所以早夭的现象十分普遍,连帝王都不能幸免,何况普通平民。 对于富贵人家,给孩子进补调养,增强免疫能力,已是一种社会主流。 段瑜吃的是参芩养气丸,主药是人参和黄芩。 “我不用!” 范宁摆摆手,坐起身笑道:“就是多喝了几杯烧酒!” 苏亮听到烧酒两个字,顿时兴奋起来,他冲上前,一脸夸张对范宁道:“你居然喝了太湖春,我爹爹最喜欢,他已经喝上瘾了,喝其他酒他都觉得淡寡无味,我也很想喝上两杯,尝尝是什么滋味?” 范宁重重把茶杯往桌上一顿,“我舍命陪君子,改天我请你们喝!” 段瑜犹豫一下,“就怕校规严格呢!” 苏亮不屑地撇撇嘴,“校规算个屁,那些上舍生天天出去喝酒,一个个喝得醉醺醺回来,校规哪里管过?” “喝酒回头再说,我问你们一件事。” 范宁想到了茶社,心中急切,问两人道:“你们知不知道兴趣社?” “当然知道!” 苏亮的眼睛顿时变得热情起来,他索性跑回自己桌边,搬来一张椅子坐下。 “今天吃午饭的时候,大家都在谈这件事,县学的兴趣社准备招募新生了。” 范宁大喜,朱佩没骗自己,县学还真有兴趣社。 他连忙问道:“那你们准备报哪个社?” 苏亮爽朗一笑,抢先说道:“我喜欢绘画,打算报绘画社。” “你呢?”范宁又问段瑜。 段瑜不慌不忙从口袋里取出一颗围棋子,往空中一抛,又轻巧接住,修长的眉毛轻轻一挑。 “我当然是下棋,我喜欢静,能坐一天不动。” 范宁立刻双掌合什,对段瑜道:“阿弥陀佛,小庙开设有念经社,非常适合小施主,欢迎小施主前来报名!” 三人一起大笑起来, 这时,陆有为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兴趣社报名开始了,名额有限,我们赶紧过去!” 三人顿时慌了,也顾不得收拾,前脚追后脚地赶去报名。 ...... 宋朝的社会团体一般称为‘社’,比如著名的弓箭社,蹴鞠的齐云社,还有春社等等。 县学当然也不会死读书,有各种兴趣社,但和后来大学不同的是,县学是请专业人士来教授学生。 目前县学有八个兴趣社,琴社、棋社、茶社、书法社、绘画社、诗词社、剑社和蹴鞠社。 兴趣社每月逢五和十举行活动,几乎人人都参加,像琴棋书画茶有人数限制,社员不多。 而诗词社、剑社和蹴鞠社就没有人数限制,这三个兴趣社的人数最为庞大。 报名在县学的藏书阁广场前进行,广场上敲锣打鼓,十分热闹。 此时已有百余名下舍生从四面赶来报名。 藏书阁的台阶前摆了一溜八张大桌子,每个大桌前都挤满了学生。“范宁,你要报哪个社?”苏亮好奇地问道。 “我想报茶社。”范宁四下张望,寻找茶社的桌子。 “在那里!” 陆有为一指排队最长的报名点,“那边就是茶社,报名的人最多,听说也最难进,你要有心理准备!” 第九十九章 找关系要趁早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 这就是范宁目前的状态,他听到开始报名的消息,便一阵风似的赶来,但还是有点晚了。 望着前面排了至少五十个人,范宁心中就感到一阵绝望,要是报名就收,这还轮得到自己吗? 报名茶社的人太多,有几名茶社成员负责维持秩序,主要是防止插队。 这时,范宁看见陆有为拉着一名茶社成员,正低声说着什么,陆有为又向自己指了指。 范宁心中顿时燃起一线希望,难道自己可以插队到前面去吗? 片刻,陆有为跑了过来,将范宁拉到一边。 “那人是你阿哥?” 范宁看了一眼那名茶社成员,和陆有为长得颇像。 “他是我哥哥!” 陆有为低声道:“他让你不要排队了,赶紧去找赵院主!” “为什么?” “茶社在新生中只招十人,排队人太多,根本轮不到你,茶社是我们鹿鸣院办的,赵院主手中就有一个推荐名额,你赶紧去把它要过来......” 陆有为还没有说完,范宁撒腿便跑,向赵修文的教谕书房狂奔而去。 赵修文的教谕书房位于县学主楼,勤学楼的二楼,大部分时间赵修文都不在县学,他的主业是吴县教育局局长,也就是学政,县学教谕和鹿鸣书院首席教授只是他的兼职。 范宁一口气奔上二楼,只听见一种仿佛野兽般的低沉咆哮声:“赵修文,别以为我好欺,我会让你后悔的!” 紧接着一阵急促下楼声, 范宁急忙闪身,只见一个矮个子教授一阵风似的冲来,险些和他撞在一起。 “你有没有生眼睛!”矮个子教授破口大骂。 待两人看起对方,都同时一怔,范宁一阵头发发痒,居然是黑刀张谊。 “是你!” 张谊的眉毛竖了起来,眼中立刻有了怒色。 范宁虽然在选院时得罪了这个张谊,但张谊毕竟是县学有名望的教授,他自恃身份,只要范宁不招惹他,他一般也不会主动去找范宁的麻烦,但范宁如果有什么事落在他手上,那他就不会客气了。 但今天他心中愤怒之极,看范宁的目光也十分不善,眼中竟闪烁着杀机。 “范宁,你找我有事?”楼上传来了赵修文的声音。 范宁大喜,“我找教授有点事!” 范宁向张谊微微点点头,绕过他跑上楼去。 张谊回头满眼怨毒地瞥了一眼范宁和赵修文,一言不发下楼去了。 范宁一口气跑到赵修文身边,赵修文却没看范宁,一直冷视着张谊离去。 半晌,他才对范宁道:“此人你不要理睬他。” “他可是又压榨学生财物了?” “你怎么知道?”赵修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范宁淡淡道:“我四叔就被他压榨过,一百两银子啊!代价就是我三叔当了倒插门。” “哼!此人仗着杨县丞撑腰,肆无忌惮的出售旁听生名额,这些天连续有家长告上门来,刚才又和我吵了一场。” 叹了口气,赵修文又摆摆手,“不说这些了,你找我做什么?” 范宁挠挠后颈,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也是来问你老人家要名额呢?” “想要县学增补名额?” 赵修文坚决摇头,“那不可能,你别打这个主意。” “不是县学,是茶社的名额。” 范宁一脸期待道:“你不是手中有一个名额吗?” 赵修文先是一怔,随即呵呵笑了起来。 “你不说我险些忘了,想要茶社名额,可以啊!但你拿什么来换?” “啊!” 范宁瞪大了眼睛,刚才还在反腐倡廉,这么快就同流合污了? 赵修文笑眯眯道:“我要求不高,你给我写幅对联吧!” 范宁无语,他今天已经写了四幅对联了,后世那些名人跑来问自己要版权费怎办? 但作为门生,为首席教授服务是应有的觉悟。 片刻,在赵修文的教授房中,范宁提笔在白纸上写下一幅对联。 松持节操溪澄性; 山展屏风花夹篱。 赵修文捋须暗暗点头,这学生确实是罕有的天才少年,居然能把古人的诗这么巧妙的移花接木。 这幅对联,前面一句是李洞的诗,后面一句是白居易的诗。 赵修文读了几遍,爱不释手,‘松持节操溪澄性’这简直就是自己的座右铭啊! 他亲自提笔写下这幅对联。 赵修文提起对联笑道:“把它拿去裱一裱,就挂在我的书房里。” 范宁伸出手笑嘻嘻道:“学生已经付出了价钱,先生该拿货物了!” 赵修文似笑非笑道:“你这样说,我不会给你哦!” 范宁眼珠一转,立刻恭恭敬敬道:“学生已经表达了对先生的敬重,请先生继续鞭策学生,给学生留一个纪念。” 赵修文哈哈大笑,“你这个小滑头,” 他从抽屉里找到一只铜牌,笑眯眯扔给了范宁,“去吧!” 范宁捏住铜牌,就像挖到宝藏一样,赶紧落袋为安,一溜烟地跑了。 刚跑到楼梯口,只听轰隆隆一阵奔跑声响起,大群学生奔了上来,至少有十二三人。 他一起停住脚步,挤成一团,一脸怀疑地望着范宁。 范宁哼着小曲,得意洋洋从他们身边走了下去。 ....... 在县衙南面的文昌巷里有一座占地十亩的宅子。 这里便是县丞杨涵的府宅。 县丞主管政务,像劳役、税赋、收租、修路、办学、赈济、仓管等等,都是他的事情,颇有实权。 而县尉则是抓治安、监狱。 县令是一把手,统管全县。 杨涵不是科班出身,而是由县吏一步步升为县丞,在吴县已经呆了八年,本身就是吴县人,算得上是老地头蛇。 杨涵今年才四十余岁,如果运气好的话,他还能再升一级为县令。 他原本指望李云调走后,平江府的张通判能成功推荐他为吴县县令,没想到朝廷还是从外面调来一名县令,使他升官梦断。 杨涵心中既恼火,又无可奈何,新县令是朱家的人,自己再是地头蛇也无法和朱家对抗。 杨涵也有他的后台,他的后台是平江府通判张旺,可从这次新县令任命来看,就足见张旺的实力还是比较弱。 既然无法和新县令抗衡,那他只能继续握紧自己的权力,不给新县令半点抢夺自己权力的机会。 绝不能像左县尉那样,连自己手下最重要的都头都被前任李县令抢走了。 房间里,杨涵负手一圈圈的来回踱步,桌上放着一幅范宁写给他的对联。 过眼寸阴求日益; 关心万姓祝年丰。 这幅对联很适合一个日理万机的县丞,杨涵确实佩服范宁这个少年,不仅少年天才,而且颇有手段,和李云联手,把徐家搞得灰头土脸。 而且范宁还得到朱家的大力栽培,今天给高飞接风,朱家居然把他也叫去了,由此可见朱家对他的看重。 这时,门外有使女禀报,“老爷,小衙内来了!” “让他进来!” 门吱嘎一声开了,侄子杨度一脸心虚地走了进来。 杨县丞有一儿一女,长子在太学读书,女儿前年出嫁,嫁给了平江府通判张旺的侄子。 他还有一个兄弟,十年前不幸病故,留下一个儿子,杨县丞便将侄子杨度收养在府中,视为己出。 只是前些年杨县丞对侄子管教不严,导致他整天和一帮纨绔子弟混在一起,沾染上不少恶习。 等他发现不对再严加管束他时,已经有点晚了,杨度顽劣之性已成。 杨度一进门,杨县丞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他眼睛一瞪,“你去喝酒了?” 他侄子沾染的一个最大恶习,就是贪杯好酒,小小年纪便贪喜杯中之物。 去年那帮纨绔子弟还带他去逛了娼馆,令杨县丞怒发冲冠。 他令人将那群纨绔子弟抓来,每人重打五十棍,从此他们再也不敢来招惹杨度。 杨度怯生生道:“孩儿没去喝酒,只是半路遇到一个师兄,他买了一斤太湖烧酒,给孩儿喝了一小杯,尝尝是什么滋味。” 杨涵心中叹了口气,这酒味至少喝了半斤。 他今天有事找侄儿,也懒得揭穿他,便道:“把门关上!” 杨度将门关上了,他不敢靠近大伯,便垂手站在门口。 杨涵之所以找侄子来,是因为他想起范宁今天那句很谨慎的回答,让他觉得其中必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可不希望侄子变成第二个徐绩。 “你在学校的情况如何?” 杨涵坐下,尽量用一种温和的语气问侄子。 “回禀大伯,孩儿很积极地读书,从不缺课!” 从前县学附属学堂的陈院主总是来找自己告状,缺课已成侄子的家常便饭。 虽然杨涵不指望侄子能考上科举,但也希望他能考上府学,然后考上太学,走他兄长的路径。 杨涵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课外做什么?” 杨度吞吞吐吐道:“孩儿喜欢剑术,今天特地报了剑术兴趣班。” 杨涵脸上露出一丝愠色,当初陈院主告状最多之事,就是侄子喜欢欺负弱小,杨涵为此没少教训他。 直觉告诉他,侄儿学剑术还是为了打架。 他不高兴道:“你实在想学剑术,我也不拦你,但我警告你,你胆敢用剑术欺压同窗,我就送你回老家,不会再管你!” “侄儿不敢,只是兴趣。” 杨涵狠狠瞪了他一眼,停一下他又问道:“你认识范宁吗?” 杨度愣住了,大伯为什么提到范宁? 他半晌道:“他是县士第一名,我听说过他?” “我问你认识他吗?”杨涵提高了声音,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 “我....我和他说过两句话,但我绝对没有打他。” “哼!估计你说的也不是好话。” “大伯,是因为范宁得罪了张教授,我们心中不忿,便去帮张教授讥讽他两句,别的就没有了。” “砰!” 杨涵重重一拍桌子怒斥道:“我再警告你,你不要去招惹范宁,你和他发生冲突,被人打死,我不会帮你收尸。” 杨度吓得一哆嗦,会有这么严重吗? “大伯,是张教授.....” “你少给我提那个混蛋教授!” 杨涵虽然从张谊手中拿了不少好处,但他自己着实瞧不起张谊的人品,若不是侄儿要读府学,他绝不会让侄儿跟张谊。 张谊的兄长就是府学教谕,手中有两个府学的推荐名额,杨涵已经内定了一个。 杨度不敢吭声了,杨涵又一次警告他,“我再警告你一次,不准去招惹范宁,听见没有?” “孩儿记住了!” “去吧!以后不准你喝烧酒!” “孩儿不敢贪杯!” 杨度行一礼,告退了。 杨涵一阵心烦意乱,小小年纪就成酒鬼了,他将来还能做什么? ===== 【一点说明,本书九月一日上架,老高这几天在陪家人在外旅游,手中存稿实在不多,今天就无法给大家三更了,很抱歉,等本书上架,一定给大家多爆发几更!】 第一百章 打算开补习班 县丞官房内,杨涵看了看县学递交的报告,往桌上一搁,有些不满地望着赵修文。 “县学清理混子生我本身不反对,不求上进,又占据县学资源,是应该清理。 只是我担心赵学政这样一刀切下去,会不会伤及无辜,把一些原本还想上进的学生也一并清理了?” 赵修文躬身道:“启禀杨县丞,准备这份名单卑职足足耗费半年时间,调集了三年的资料,包括历次考试成绩、各个教授的评价、他们的出勤状况等等。 他们但凡稍有努力,也会在学业上表现出来,否则就不会进我的名单,可以说这九十几名学生连最起码的《论语》和《孟子》都背不下来,三年来毫无进步,甚至还倒退,这样的学生不是混子生是什么?” 赵修文见杨县丞没有反对,便又继续道:“他们不事劳作,给家里增加巨大的负担,又不求上进,占据县学资源,我认为应该把他们清理出县学,把机会留给真正想读书,又没有机会的学生。” 杨涵眼中有些复杂,张谊告诉他,这九十几名学生一年交给张谊一千三百贯钱,其中张谊转给自己五百贯。 把这些学生清除出县学,就是断自己财路啊! 但县学扩招又势在必行,杨涵想了想,便在扩招书上签字加印。 他把扩招书递给赵修文,笑眯眯道:“扩招我完全同意,但清理学生要慎重,我要求学政要和他们每一个人谈话,要确保他们是自愿离去,我可不希望这些学生跑去平江府游行闹事。” 赵修文半晌才暗暗叹了口气,这些混子生哪一个肯自愿离去? 这个杨县丞又在用‘拖’的办法了。 万般无奈,他只得躬身行一礼,“下官遵令!” ....... 四个书院的下舍生都集中在一处饭堂吃饭,晚饭时,两百名学生聚集在一起,吵吵嚷嚷,饭堂内格外热闹。 陆有为端着一只装满饭菜的朱漆木盘,在范宁身边坐下。 “范宁,告诉你一个消息,县学增补生员考试已经定下来了,五月二十日前后考试。” 这个消息范宁期待已久,为了去除二叔的后顾之忧,他给二叔承诺,由他来负责给明仁、明礼补课,争取让他们兄弟也考入县学读书。 年初就有传闻,县学很可能在五月份再扩招一次。 县学每年只招收两百人,招生人数太少,一直饱受家长批评。 从去年年末开始,赵修文着手清理一批长期滞留县学,又不肯好好读书的混子,责令他们三月底前离开县学。 范宁的四叔范铜钟就是被清理的混子之一,县学呆不下去了,他才开始想出路。 这批混子至少有九十余人,他们被清理掉,便空出来不少宿舍和课堂,这便为扩招创造了条件。 所以县学决定五月时将进行一次增补考试,再招五十名新生。 范宁大喜,“这可是个好消息!” 苏亮一边大口啃着馒头,嘴里含糊不清道:“我有一个堂兄今年没有考上,他在家复习,原本打算明年考,现在看来不用等明年了。” 段瑜喝了口汤,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汤渍,对陆有为笑道:“这下你可如愿以偿了!” 范宁回头惊讶地问道:“你还要再考一次吗?” 陆有为点了点头,“我是旁听生,要掏一百零八两银子,家里负担太重,如果我在五月份重新考上县学,我可以给家里省一百两银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退学回家复习吗?”范宁又问道。 “我若退学,爹爹会打死我的。” 陆有为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打算找个便宜点的补习班,晚上去上上课。” 范宁心中一动,他想了想笑道:“你先去找,实在找不到,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补补,免费的。” 范宁本来就打算给明仁明礼补课,再多陆有为一个,也不碍事。 陆有为顿时大喜,“那好,我如果找不到,就拜托你了!” ....... 次日中午,范宁雇了一辆牛车向长桥镇而去。 牛车缓缓经过了二叔从前的老范杂货铺,店铺的牌子已经被摘掉,几名劳夫正在拆除店铺内的架子,一名中年男子在旁边高声抱怨。 二叔家已经退租,搬去了木堵镇,这名中年男子应该是房东,准备把房子重新出租。 而店铺斜对面的柴记杂货铺门口却围了一群大人,当牛车从旁边经过时,却看见几名老者一脸忿忿不平地在抱怨。 “中午开始就要涨价三成,这家店铺也太黑了。” “人家说的是优惠价结束,恢复原价。” “可这原价比老范杂货店还贵啊!早知道就去老范杂货店了。” ...... 范宁暗暗摇头,用低价倾销把二叔的店挤垮了,现在当然要恢复原价,甚至还要提价,这是商业竞争的不二法门,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牛车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慢慢停在一处大院子前,院子被长长的高墙包围,中间是进出大门,上面牌子写着一行字: 官办长桥镇学堂。 就是这里了,给了车夫十文钱,范宁跳下牛车,向学堂内走去。 学堂大门开着,没有人看门,可范宁进了学堂,后面一个老者追了上来,“小官人,你找谁?” 范宁穿着白缎士子服,头戴纱帽,手执一柄折扇,看起来就是有钱人家子弟,看门老者对他很客气。 “我找范明仁,范明礼,一对孪生兄弟,老者认识他们吗?” 听到这两个名字,看门老者顿时一脸悻悻之色。 “那两个家伙,这里谁会不认识?你等着!” 看门老者快步向学堂内走去,片刻,明仁和明礼就像两只幽灵蝙蝠一样,不知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 两人一左一右抓住范宁的胳膊,他的扇子也被其中一人抢走。 “阿宁,你手上黄玉戒指借我戴几天!” “阿宁,你这扇子怎么不是象牙做的?” 范宁一把抢过扇子,在他俩头上一人敲了一下。 “我进县学已经半个多月了,你们两个混蛋居然不来看我?” “不就是手头有点紧张吗?” 另一人笑嘻嘻道:“要不你借点盘缠给我们,我们现在就去看你。” “走吧!我请你们吃午饭。” “老二,这小子不诚心,我们吃过了他才跑来。” “就是,要不请我们吃晚饭吧!” 范宁没好气道:“你们吃过了,我还饿着肚子好不好,去不去?” “去!当然去!” “有猪不宰,还留着过年?” 兄弟二人胡言乱语,簇拥着范宁向学堂外走去。 学堂对面就有三家小食铺,范宁找了一家稍微干净的食铺。 范宁点了一份煎鱼饭,又要一盘盐渍笋干,兄弟二人各要一份淘肉面,再一盘烧鳝筒,三人吃了起来。 吃罢了午饭,范宁要了三碗凉茶,这才和他们说正事。 “上午我问过学政了,大概在五月中下旬,县学要增补五十名县学生,这是你们的机会。” 范宁当然希望自己的两个堂兄也能进县学读书。 一月下旬,兄弟二人一同去考县学,结果双双落榜,他们比范宁大三岁,现在才是中舍生上阶,就是四年级。 以他们现在的水平,考县学还是差了一点。 当然,学习差可以补上去,关键是二人想不想上县学? 明仁和明礼对望一眼,两人顿时眉开眼笑道:“你是说给我们搞到两个名额,不用考试也可以上县学?” “胡说!” 范宁瞪了两人一眼,“当然要考试,而且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差不多二十人中录取一人。” 两人立刻蔫了下来,明礼嘟囔道:“还要考试,不就等于没说吗?” 明仁眼睛一亮,“阿宁,你是不是准备好了秘籍?” “秘籍倒没有,不过我打算给你们补课!” 范宁心中算了算时间,“还有整整两个月时间,我花点时间和精力,最后再押押题,把你们的成绩补上去,争取考上县学。” 明仁和明礼一脸的大义凛然,异口同声道:“哪能让你花费时间和精力,最后押押题就行了!” “不行!” 范宁断然拒绝了二人,“不把底子好好补一补,就算把题目押中了你们也考不上。” ....... 不理睬明仁和明礼的抗议,范宁把第一次补课时间定在明天晚上。 既然决定开班补习班,范宁也需要准备一下。 范宁随即又坐上牛车来到了位于文庙的书铺。 范宁看了看店铺牌子:‘九月书香’,就是这里,上次他在这里拿走一份《平江府志》。 “范少郎,好久不见了!” 一进门便看见了书铺东主董员外笑眯眯的脸庞,范宁躬身行礼,“今天又来麻烦董员外了。” “不必客气,范少郎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是这样!” 范宁试探着问道:“我想买历年的县试题,能买多少算多少?” “呵呵!范少郎来对地方了,整个吴县只有两个地方县试题目最全,一个是县学,另一处就是鄙店,范少郎请随我来。” 范宁跟随董员外来到后面仓库,仓库里各种书籍堆积如山,两名伙计正在分类整理新到的一批书籍。 地上也堆满了书籍,范宁简直无处下脚,只得拨开几本书,露出一块空地,他才能伸脚进去。 “各地的书铺大同小异,其实卖书并不赚钱,只是为了兴趣。” 董员外也走得小心翼翼,时刻提醒范宁,“范少郎,这边走,当心旁边的楼梯,别撞了头!” 两人又上了仓库二楼,二楼是堆放滞销过期的书籍,像府志、县志,以前年度的考试题等等。 董员外拖出一只布满灰尘的大麻袋,笑道:“本县二十年来的县试试题和题解都在这里,已经没什么用了,你要的话,一贯钱全部卖给你。” 范宁大喜,他打开麻袋翻了翻了,又问道:“那今年的呢?” “今年的在楼下,回头我送你一份。” 董员外有点不解,“范少郎是县士第一名,已经入县学读书了,为什么还要县试题?” 范宁笑了笑道:“今年五月中旬有一次县学增补考试,我有两个堂兄想参加,但他们基础比较弱,我就想抽时间给他们补一补,争取让他们也考上县学。” 董员外眼睛一亮,连忙道:“我有两个朋友的孩子也要参加五月份的增补考试,范少郎你看能不能......” 范宁挠挠后颈,他着实有点为难,他替明仁明礼补课是比较简单,时间是随意而定,地方他准备放在自己宿舍。 可如果还是增加其他人,那就变成了商业补课,费用该怎么收,还要找地方,时间也固定,非常麻烦。 “董员外,据我所知,县考补习班应该有不少吧!我记得县学对面的文渊阁客栈内就有一个刘大儒县考补习班,很有名气!” 董员外摇摇头,“刘大儒补习班不行,今年五十几个学生只考上四个,去年也很糟糕,我朋友的孩子都是县学附属学堂学生,白天要上课,想晚上抽时间补补课。” 范宁连忙笑道:“我不是专业补课,最多五天补课一次,恐怕不是他们想要的那种。” 董员外的朋友一直在托他找个厉害的学生补补课,董员外当时就想到了范宁,只是他不好意思开口。 今天既然范宁自己提到了这件事,董员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一脸诚意地向范宁再次提出期待。 “五天一次也无妨,我不会让范少郎白白补课,按照最高的补课价格,半个时辰百文钱,另外,补课地方就安排在我书店内,我不收任何费用,范少郎觉得如何?”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范宁也不好再拒绝了,多两个就多两个。 他想了想便道:“两个月最多也只能补十堂课,既然董员外提供了地方,钱就不收了,就当我顺便帮个忙。” “不!不!” 董员外连忙摆手,“我两个朋友都是大户人家,几贯钱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次茶钱,按照规矩来,你千万不要客气,具体时间你来定,我去通知他们。” 范宁无奈,只得对董员外道:“既然董员外一定要我补课,我可以答应,但我丑话要说在前面: 首先,我不能保证他们考上县学,我只能尽力而为;其次,如果学生品行不佳,我不会收下,希望董员外给他们家长说清楚。” 董员外欣然道:“我一定会说清楚,那么第一次上课时间......” 范宁沉吟一下道:“我给两个堂兄约好的第一次上课时间是明晚酉时三刻,那就按照这个时间,地点在书店门口集中。” ....... 第一百零一章 六个师弟 离开书铺,范宁又来到县学斜对面的杨记急脚递。 宋朝的急脚递就是后世的快递公司,既做同城生意,也做异地托运。 杨记急脚递在平江府有十二家分店,木堵镇就有一家分店,前几天,范宁还把几件冬衣和一封信通过急脚递送回家。 宋朝没有电话,范宁又不想再跑一趟长桥镇,走快递最方便。 这是范宁来宋朝后最让他感动的一项服务,居然有这么便利的快递,花几文钱就能迅速传递消息。 即便这个时代没有电话,也使他没有感到任何不方便。 急脚递十分便利,同城送信,保证两天内送到,收费还低廉,如果加点钱,当天也能送到。 范宁写了一张纸条,交给急脚店掌柜,又取出十文钱给他,“长桥镇,比较急,务必今天送到。” 掌柜收了钱,笑眯眯道:“小官人放心,保证今天送到!” 宋朝的急脚递店铺考虑得很周全,如果是送信,他们有自己专门信筒,打上火漆,只能收信人撕开,这样就不怕**泄露了。 ........ 回到县学已经是黄昏时分,他索性直接向饭堂走去。 刚到饭堂门口,陆有为从一棵大树后闪身而出,跳上前笑嘻嘻道:“昨天你说补课的事情,还作数吗?” “你去外面找过补习班了?” “今天下午去了,问了一下对面客栈的杨大儒补习班,他们都说不行,补课效果差,而且补课费很贵,一个时辰就要两百文钱。” 范宁笑了笑,“我正好要给亲戚补课,也不收费,你要补也可以,不过你要改口叫我师兄。” 陆有为挠挠头笑道:“以前我是跟徐绩混,天生当小弟的命,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 时间一晃就到了第二天下午,吃罢晚饭,范宁背上书袋,带着陆有为向文庙走去。 酉时三刻就是下午六点半,离天黑至少还有大半个时辰,太阳即将落山,余晖将大地染上了一层瑰丽的橘红色。 此时大部分店铺都已经关门,文庙广场上显得略有点冷清,范宁一眼便看见书铺门口站着两名少年。 两人身材中等,年纪在十二三岁,头戴士子巾,都是锦缎士子服,只是颜色不同,一人士子服是白色,另一人则是蓝色。 两人相貌都很清秀,显得文质彬彬。 两名学生也看见了范宁,两人显得有点局促,他们手中各拎着一只装满了文具和书籍的大袋子。 前来补课并不是他们的本意,他们压根就不想来,范宁年纪比他们还小,首先称呼就是一个大问题,难道要自己称呼范宁为师父?他们才不愿意。 其次他们对范宁的才学也十分怀疑,范宁虽然是县士第一,但未必考得上县学,说不定他还不如自己。 两人心中嘀咕着,一脸不情愿地望着范宁。 范宁心中也有一丝抵触,他同样不想教这两个学生,这些大户人家子弟是不是也像延英学堂的中舍生? 一个个自以为是,听说自己父亲是个渔夫,便一脸鄙视,恨不得把自己踩在脚下,再跺上两脚,如果这两人也这样傲慢自大,那还不如早点说清楚,双方都爽利。 范宁走上前主动笑问道:“两位师弟就是来补课的吧!” 一声‘师弟’让两名学生同时松了口气。 称呼范宁为师兄倒是可以,古代文人讲究先闻道为长,范宁穿着县学的青衿深衣,头戴巾帽,已经是县学正式学生了。 而他们却还是学堂的学生,叫范宁一声师兄也并无不可。 别看这两名学生都比范宁大两三岁,但论各自的阅历和社会经验,范宁却比他们强得多。 做他们的师兄,范宁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 《笑傲江湖》上的令狐冲和劳德诺,长满一脸橘子皮的劳德诺不一样叫比他小几十岁的令狐冲为大师兄? 两人一起躬身行礼,“参见范师兄!” “你们应该都知道我,但我还不知道两位贵姓?” 穿白色士子服的少年道:“我叫蔺弘,是县学附属学堂中舍生,家就在吴县。” “那你呢?”范宁又笑着问另一人。 “在下董坤,家在长洲县,也是县学附属学堂中舍生。” 范宁笑了笑,“看来董师弟是董员外的亲戚!” “我是他侄子,董员外是我二叔。” 范宁有些不解道:“据我所知,你们附属学堂几乎都能考上县学,为什么不再读两年,然后直接就上县学?” “这个.....” 两人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大家都想早点上县学,从县学出来后,就直接可以参加科举了。” 范宁又给他们介绍了身后的陆有为. 这时,一名书铺伙计走出来,对他们道:“东主有过吩咐,你请进吧!” 范宁对三人笑道:“你们先进去准备,我还要再等两个师弟。” 三人向书铺内走去,范宁又连忙对伙计道:“带他们去仓库二楼,我和董员外说好了。” “小官人放心,东主吩咐过的。” 三人先进去了,范宁又等了片刻,只见远处走来三人,除了明仁和明礼,另外还跟着一人。 范宁微微一怔,居然来了三个人,这两个家伙在搞什么名堂? “阿宁,我们来了!” 其中一人向范宁挥挥手,范宁也分不清他是明仁还是明礼。 “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们记错地方了,以为是县学,后来才想起是文庙,赶紧过来。” 范明仁把范宁拉到一边,低声道:“另一个是我们的好兄弟,家里的钱多得发霉,我给你介绍的生意,半个时辰付你两百文,我抽五十文,明礼就别管他了。” “抽你个头!” 范宁用扇子敲了他一记,这才仔细看了看那名学生,见他身材魁梧高大,十分强壮,足足比自己高一个头,至少有是一米八,体型宽大,远远看上去就像电视上的熊二一样。 待他走近一点,范宁又发现他长了一脸横肉,眼睛很细小,看起来十分凶悍。 这体貌让范宁心中略微有点发憷。 这样的学生自己若敲他一记,他会不会把自己举起来,扔到河里去? 范宁一阵心烦意乱,这两个家伙给自己找事呢! 他狠狠瞪了明仁一眼,不高兴问道“他家里不会同意吧!建议你们最好先征求他家里的意见!” “当然同意!” 明仁急忙道:“他爹爹听说是你补课,立刻跑来求我们,一定要我带上他儿子,我实在推脱不掉。” “他书法怎么?”范宁又想挑别的毛病。 如果书法不行,那补课也没有意义了。 “书法还可以,在长桥学堂排中上,顺便说一句,他是上舍生。” 明仁擅于察言观色,他见范宁一脸嫌弃,很不情愿的样子,连忙合掌哀求道:“你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实在不行,抽头我就不要了。” 范宁无奈,只得用扇子在狠狠敲了他的头一下。 “既然你良心发现,不要抽头,我老人家也只好同意!” 范明仁大喜,连忙招手,“铁头过来,小范同意了!” 这名貌似熊二的学生快步走上前,一股凌厉的气势扑面而来,惊得范宁倒退两步,头皮一阵发炸,若情况不妙,他准备撒腿便跑。 不料这个熊二却扑通跪在范宁面前,‘砰!砰!’磕头,“学生里李大寿拜见师父!” 这个大转折让范宁愣住了,人家叫自己师父呢!居然还给自己磕头,这就不是你大寿了,而是你折寿。 范宁有点哭笑不得,连忙扶起他。 “你们三个听我说!” 明仁和明礼蹦上前,一左一右笑嘻嘻道:“请师父训话!” 范宁对这两个家伙又好气又好笑。 “你们叫我师父,二叔怎么叫我?” 明礼眨眨眼,“我爹爹当然叫你大东主!” 范宁懒得理睬他,又对三人道:“我给你们说,还有三个学生也跟我补课,他们已经在书铺里面了,按照我定的规矩,你们都叫我师兄,不叫师父。” 明仁小声嘟囔一句,“明明我是老大,还不如叫师父呢!” 范宁瞪了他一眼,“现在我是县学前辈,你们是学堂小弟,明白吗?” “明白了,师兄!”三人异口同声。 “跟我进来吧!” 范宁带着三人走进书铺,李大寿老老实实跟在范宁身后,兄弟二人却在好奇打量书架上的一排排书,不时窃窃私语。 “老二,这里居然有卖《文心雕龙》,学堂里不是说买不到吗?” 两兄弟立刻发现了商机,“我们买回去,加价两成怎么样?” “就说我们从无锡高价买来!” 两兄弟商量片刻,一左一右拉住范宁的胳膊,眉开眼笑道:“阿宁,能不能帮我们给书铺的东主说说,我们帮他卖书,抽两成的佣金。” 范宁翻个白眼,这两个家伙吃完买家又想吃卖家,太黑了。 .......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堂课 很快,范宁带他们上了仓库的二楼,二楼点着油灯,四周已经收拾好,杂乱的书籍都归了柜,空出二十个平方左右,摆放着五张小桌子。 或许是木地板的缘故,蔺弘、董坤和陆有为三人席地而坐,正在全神贯注地练字。 这时,范宁从楼梯口走上来,三人连忙起身行礼,“师兄来了!” 范宁现在是大师兄,那就要有大师兄的样子,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回头道:“你们上来吧!” 只听脚步声轰隆隆响起,三个大体格的家伙一个接一个从楼梯口冒出来。 尤其最后一个李大寿,那个强壮魁梧,头快碰到屋顶的横梁了,满脸横肉,从头到脚都凶悍无比,看得蔺弘和董坤目瞪口呆。 陆有为更是怯生生向后退了一步,眼中露出一丝惧意。 但很快,蔺弘和董坤都盯住了明仁和明礼,眼中充满了惊讶,这兄弟二人身材、外貌、神态和衣服都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这两位是蔺弘和董坤,县附属学堂的,这位是陆有为,县学旁听生,准备考正式生,明仁、明礼,你们自己介绍。” 范宁也分不清谁是明仁,谁是明礼,反正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他们自己打交道去。 这时,伙计又搬上来两张小桌子,范宁从书袋里取出一盏酒精灯,他感觉油灯太弱,光线不够亮,对视力伤害很大。 朱元丰已经做出的第一批酒精灯,起名冰魄灯,比范宁自制的要精致多了。 灯体是一只定瓷民窑烧制的上等梅瓶,画工在瓶身画了一幅意境悠远的山水卷或美人图。 第一批冰魄灯是进贡给皇宫,市场根本就没有卖,差不多十天加一次酒精,并更换灯芯。 酒精灯走的是高端路线,就这么小小的一盏酒精灯,定价一百贯,添一次酒精十贯钱。 这种令人咋舌的价格注定它只有皇族外戚和达官贵人才用得起。 当然,各地的富商豪门也同样会趋之若鹜,能用上冰魄灯是一种身份的体现,已经失去照明的意义。 范宁点燃了酒精灯,房间里顿时亮堂了很多。 “这是什么灯?”明仁和明礼立刻被新事物吸引住了。 “问这么多做什么?” 范宁用扇子在他们头上一人敲一记,“给我坐下!” 兄弟二人嘟嘟囔囔,只得回去坐好。 这两天范宁一直在考虑给他们补什么内容,只有两个月时间,总共只有十节课,尤其明仁和明礼的基础比较差。 要让他们都考上县学,除了出奇兵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出奇兵就是两个字,‘押题!’ 范宁虽然能事先知道解试的考题,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县学的考试题目。 不过任何事情只要有心,都能找到它的规律和漏洞,县学命题也不例外。 范宁前世有一种很强大的学习能力,他能从千头万绪的各种线索中抓到关键,也能从浩瀚的各种资料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问董员外要历年的县试试题,就是出于这种考虑。 范宁轻轻咳嗽一声,对六人道:“我就长话短说,我们的目标是五月份考上县学,时间紧迫,只有两个月了,而我给你们补课的时间更短,前后只有十次。 我不可能再让你们练书法,背五经,这十次补课,我们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做题,等到县考时,你们就会发现,考题居然都做过!” 六人面面相觑,蔺弘和董弘暗暗撇了撇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办到?要是这么简单,那谁都可以考上县学了。 明仁和明礼却异常激动,考试题都做过,这可是每个学生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最好范宁把考试题目直接告诉他们,那岂不是更加省事? 李大寿也有点不敢相信,连学堂教授们都办不到的事情,这位范师兄能做到吗? 陆有为对范宁却比较盲目崇拜,他可是亲眼目睹范宁是怎么一步步夺得县士第一,既然范宁打算押题,他当然相信范宁一定能押中。 这时,范宁从柜子里拖出满满一麻袋试题,对六人笑道:“大家一起动手,和我一起把历年的县考试题都整理出来。” ........ 第一次补课,范宁没有给他们任何讲解,六个人就坐在地板上整理试卷,整整一个时辰,累得大家筋疲力尽。 蔺弘和董坤始终一言不发,他们是世家子弟,家教极好,心中虽然不满,但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 但翻了一个时辰的试卷,他们还是有一点情绪外露,两人不时交换眼神,眼中都有一丝疑虑。 这样补课,能学到什么? 范宁看在眼里,他却没有刻意给他们解释什么? 补课嘛!你若不信任先生,下次完全可以不用再来。 当然,范宁也没有责怪他们,他们心中有疑虑很正常,只有考上县学,恐怕才能真正让他们心悦诚服。 明仁和明礼却像两只大马猴一样,一会儿喊腰酸要走走,一会儿说尿急忍不住,反正没个消停。 相对于整理二十年的县学试题,他们对仓库一楼的某些打折书更感兴趣,他们发现了其中蕴藏的无限商机。 像今年的县考题解,原价五十文,现在只卖三十文,他们拿到乡下各家学堂按原价贩卖,一本能赚二十文。 仓库里至少还有三百本,找个时间跑一趟,六贯钱就到手。 他们商量片刻,一致认为可以用范宁做抵押,让书铺掌柜把这些书赊给他们,卖完后再结帐。 倒是陆有为和体格魁梧的李大寿最认真,整整一个时辰,两人的头都没有抬过,一直在帮助范宁整理试题。 “好了!” 范宁听见外面传来打更声,马上就到一个时辰了。 他摆了摆手,“大家坐过来,靠近一点。” 终于结束了,每个人都累得腰酸背痛,站起身长伸懒腰。 “你们两个家伙!” 范宁向楼下喊了一声,“赶紧上来!” 明仁和明礼蹬蹬跑了上来,两人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今晚补课,收获真大啊! 众人坐拢,范宁笑道:“整理一个时辰试卷,大家有什么收获?” 明仁刚要开口,范宁却摆手堵住他的话头,“你们两位就免了,估计你们二位的收获至少是十贯钱。” “没那么多!” 明礼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最多获利八贯钱!” 众人哄然大笑,课堂上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时,李大寿举手道:“师兄,我能说说吗?” “你说!” 范宁对这位打手级的师弟很有好感,虽然外表凶悍,但实际上性格很温柔,知书达理,学习态度十分认真,比那两个懒散的家伙不知强多少倍。 李大寿挠挠头道:“我第一个收获就是知道了题型,作诗、默经、做论,书法也要占两成的分,第二个收获,我发现题目有不少重复,像今年年初默的《诗经》,十年前的题目一模一样。” “那你们两位呢?”范宁又笑着问蔺弘和董坤。 蔺弘躬身道:“回禀师兄,我们的收获和李大寿差不多,我们发现今年的做论题以前也出现过。” 范宁微微笑道:“那你们有没有发现今年是谁出的题?” 董坤和蔺弘对望一眼,他们当然知道今年是谁出的题,几乎人人皆知,范宁问这个问题太简单。 或难道他还有别的用意? 董坤犹豫一下道:“据说今年县学试题是鸿雁书院首席教授张若英出的题。” 董坤和蔺弘下节课还来不来,虽然对范宁影响不大,但他还是希望这两人能坚持到最后。 要让他们坚持到最后,就得给他们一点信心。 想到这,范宁微微笑道:“你只说对一部分,默经题和做论是张若英出的,但诗题不是他出的。” “不会吧!” 董坤对范宁的结论有点不以为然,他又继续强调:“我们学堂的教授都说诗题是张若英出的。” 范宁没有直接回答董坤的疑问,而淡淡一笑道:“我告诉你们我整理试题的收获,首先,今年的默经和做论题,以前都出现过,而且不止一次出现,我还在寻找规律。 其次,五月份考试的作诗题我已经有把握了。” 这句话一出,六人一片哗然,明仁和明礼跳上来,抓住范宁的胳膊急切道:“老大,给我们说说嘛!” 范宁注视着董坤笑道:“难道你们没有发现,连续四年作诗题目都是摘自同一个人的诗。” 董坤对范宁的疑虑开始有点动摇,他们学堂的教授谁都没有发现这一点,范宁居然能看出来? 蔺弘心中还是有疑惑,他摇了摇头,“我们学堂教授都仔细研究过,他们都不知道这几年作诗的题目是出自谁的诗?很生僻。” 作诗题一般是随便抽一句诗,然后学生根据这首诗的意境和内容再写一首诗。 范宁感觉到了两人的态度变化,董坤开始对自己那么一丝信任,但蔺弘还有点不以为然。 看来非要自己拿出切实证据,他们才会心服口服。 范宁便徐徐说道:“今年的作诗题目是‘披云似有凌霄志’,它的出典是前相国贾朝昌的诗《咏凌霄花》,不光这句诗,前面连续四年都是贾相公的诗,大家是不是觉得有点奇怪?” 六人的眼中都露出了困惑之色,确实很奇怪,为什么连续五年都选贾相公的诗? 蔺弘愣住了,学堂师父都没有看出来,范宁怎么会知道? 董坤对范宁的信任又多了一分,范宁能知道五年诗题都是贾朝昌的诗,凭这一点,范宁就已经超过了学堂中的大部分教授。 董坤一脸好奇地问道:“师兄能告诉我们原因吗?” 范宁笑了笑道:“我只要告诉大家,贾相公是我们前任李县令的岳父,大家就明白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蔺弘一脸震惊,原来县学试题中还藏有这个隐秘。 他连忙问道:“师兄的意思是说,连续五年的作诗题都是李县令出的?” “只能这样解释!” 范宁胸有成竹道:“所以我推断五月考试的作诗题将由高县令来出,高县令很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来表达自己初当县令的志向,五月的作诗题还是和咏志有关。” 所谓志向诗,范宁当然只是说说而已,他怎么能肯定县令高飞会考什么? 不过.....既然能猜到作诗题由高县令来出,他为何不事先去套套高县令的交情呢? 第一百零三章 两套茶具 范宁回到宿舍已经是亥时一刻,差不多夜里九点半,他着实也累得筋疲力尽。 第一次给别人做老师,第一天上课,他才发现当老师并不容易。 首先他肩头就有了一份强烈的责任感,希望五个学生都能考上县学,其次他对县学考试并不熟悉,他自己也得殚精竭虑去寻找其中的规律。 五个学生,除了明仁和明礼外,其他三个他之前都不认识。 可人的情感就是这么奇妙,当他们叫自己师兄那一瞬间,范宁便觉得自己生命中就和他们三人有了某种难以言述的纽带。 宿舍里很安静,两个舍友都已经入睡,范宁没有点灯,摸黑向自己床铺走去。 “范宁,现在才回来?” 段瑜身体不太好,睡眠很浅,范宁轻微的脚步声还是把他惊醒了。 “嗯,你睡吧!我也要睡了。” “我提醒你,明天是三月十五,下午参加兴趣社活动。” “哦!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范宁挠了挠头,他昨天还对明天的兴趣社念念叨叨,可今晚开了补习班,他便完全把兴趣社抛之脑后了。 范宁在自己桌前坐下,拿出茶社给他一份资料,需要他事先准备一些物品,光线太黑,他看不清上面的字。 但点灯又会影响舍友休息,范宁只好把资料放回抽屉,天亮再看吧! 范宁躺在床上,心中却始终牵挂着这件事,如果不弄清楚,恐怕自己今晚睡觉也不会太香甜。 这是范宁前世留下的一个习惯,如果心中被一件事牵挂,他会想着这件事,睡觉不会踏实。 他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段瑜,明天去茶社,我需要事先准备点什么?” 段瑜轻轻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道:“我想至少该有套茶具吧!” “茶具!” 范宁敲了一下脑袋,对啊!这么重要的物品,自己怎么忘记了? ........ 其实范宁对点茶并非一无所知,去年跟随范仲淹进京途中,范宁就一路看小福点茶,他虽然没有亲手试过,但流程他基本上知道。 俗话说‘唐酒宋茶’,茶在宋朝人生活中,那是和一日三餐相提并论的。 宋朝的上层社会更是以烹茶为风尚,三月季春最赏心之事为‘经寮斗新茶’。 而十一月仲冬最赏心之事就是‘绘幅楼削雪煎茶’。 文人雅集,品茶是必不可少的环节,文人们邀三五好友,带几个美貌如花的茶妓,择一清雅之所,品茗斗茶。 苏轼诗云:‘禅窗丽午景,蜀井出冰雪。坐客皆可人,鼎器手自洁。’ 说的就是他在扬州石塔寺参加茶会的情景。 范宁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刚下课,他便匆匆赶去敬贤桥南面的南桥瓦肆。 瓦肆有点像今天的综合体,就是一片专门的集市,里面吃喝玩乐样样俱全,要比今天的综合体大得多,内容更加丰富多彩。 范宁找到了一家茶具店,掌柜个子很矮小,但一双眼睛却很毒辣。 他见范宁穿着县学青衿深衣,便知道这是今年县学新生,对茶还是一窍不通,用不着拿出名贵茶具。 “今天下午有兴趣社,小官人是新生吧!昨天就有三个新生过来买茶具。” 范宁笑道:“我不太懂,掌柜能否介绍一下?” “没问题!” 矮个子掌柜指着架子上的一排茶具给他介绍,“完整的一套茶具有十种器具,茶焙、茶笼、砧椎、茶铃、茶碾、茶罗、茶盏、茶匙、茶筅和汤瓶。” 范宁听得头昏眼花,他在回想小福箱子里的一大堆茶具,感觉根本对不上号。 “这是什么?” 范宁拾起一只竹笼模样的圆罐,编得很精致,里面隔成两层,上面有细细密密的小孔。 “那就是茶焙,养茶用的。” 原来这就是茶焙,范宁想起小福给他说过的话,便笑道:“茶饼一般要定期加温吧!茶饼的保养很重要,有‘三分茶,七分养’的说法。” “说得太对了!” 掌柜竖起大拇指赞道:“茶饼怕潮,需要保存在干燥通风的地方,尤其在我们江南地区,一旦受潮,就容易霉烂,但又不能太干燥,太干燥的茶饼会变成枯黄色,成为次品。” “这些茶具我都要买吗?”他又指着架子上长长一排器具问道。 掌柜摇摇头笑道:“你们是学生,不需要这么多,只要买茶盏、茶匙、茶筅和汤瓶四样就足够了。” “烦请掌柜推荐一下!” 掌柜从柜子里取出一只黑漆木盒,“这就是最普通的茶具,如果家境一般,买这四件套就行了,五百文钱。” “别的学生都买这个?”范宁问道。 范宁并不是想攀比,他记得小福给他说过,茶具的好坏直接关系到能否点一盏好茶。 他虽然不懂茶具,但端起一只赏心悦目的茶具,确实很愉悦心情,掌柜卖给他这套茶具确实太普通,毫无美感可言。 掌柜还是要看人下菜的,县学生如果是大户人家,根本就不会来买茶具,家里本来就有。 一般只有出身贫寒,或者从乡村出来的学生,才会第一次接触茶技,前来买茶具,给他们介绍太好的茶具没有必要,拿出最便宜的茶具就够了。 但如果是文士来买茶具,掌柜就会一套套茶具拿出来,详细讲解推销。 所以当范宁一走进小店,掌柜就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看各自家境吧!” 掌柜淡淡道:“也有不少学生来买上好的茶具,具体怎么买因人而异,我只管推荐,小官人买不买,我不勉强。” 范宁手中没有多少钱? 这次来县学读书,一共只有几两碎银子,要他买贵的茶具,他还真舍不得,不过手中这套白瓷茶具太难看,他实在不喜欢,居然还要五百文钱。 “掌柜,便宜点吧!五百文太贵了。” 掌柜呵呵一笑,“茶具讲究一分价钱一分货,它不像别的生活用品,粗糙点也无所谓,茶具本身就比较讲究,你看汤瓶的流子,嘴口大,利于流水,但嘴末小,防止滚水四溅,和平时家里用的茶壶不一样。” 这套茶具掌柜能赚一百文钱,麻雀肉虽少,但也是肉。 他见范宁不太想买,便打起精神介绍道:“每个喝茶的文人都会一套上好茶具,因为小官人是初学,所以我推荐一套普通茶具,等明年小官人入门了,我再推荐小官人买这套。” 掌柜又拿出一套茶具,茶盏呈黑色,很厚实,汤瓶是用黄铜打制而成,茶匙居然是银的,茶筅是上好朱漆楠木。 和刚才的茶具相比,档次完全不一样了。 “这套叫做银雀,要三贯钱,属于入门级茶具,茶盏是黑釉盏。” “这算是高档茶具?” 掌柜摇摇头,“只是入门级茶具,连中档都谈不上,不过在小店属于比较好的茶具了。” “那好的茶具要多少钱?”范宁有点兴趣了。 “一套最好的茶具价值上千贯,据说汤瓶都是黄金打造的,叫做金瓶玉盏,只能贵族权宦才用得起。” 说到这,掌柜撇了撇嘴,“不过金瓶玉盏对文人而言有点俗,除了炫富,对点茶没有半点助益。” “那文人最喜欢什么茶具呢?”范宁又问道。 掌柜低低叹息一声,“目前文人最推崇的一套茶具是京城六日居制作的精茶,卖点就是它的茶盏,是建窑烧制的兔毫茶盏。 但这还不是最好,最好的茶具是黑定曜变茶盏,我卖了二十年茶具,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 曜变茶盏范宁当然知道,后世的曜变茶盏只剩下两只,就算是宋朝,这种茶盏的烧制也是可遇而不可求,异常珍贵。 范宁摇摇头又问道:“要多少钱?我是说这套精茶。” “价格在百贯钱左右,在京城潘楼街就可以买到。” “那曜变茶盏呢?” 掌柜摇摇头,“黑定曜变盏数量太少,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范宁见掌柜一片诚意,便也不再讨价还价,他取出五钱银子放在桌上,拱拱手笑道:“多谢掌柜!” ....... 范宁夹着木盒子匆匆赶回县学,时间还不算太晚,跑快一点还能吃到午饭。 刚到县学门口,却见一辆马车迎面疾驶而来,范宁连忙停下脚步。 在吴县能乘坐马车出行的,恐怕只有朱佩。 马车‘吱嘎!’一声在范宁面前停下,车窗拉开,露出一张俏美如花般的笑颜。 朱佩穿了一件香色折枝梅纹绮衫,下着是一条云纹宽罗裙,头梳双环发髻,发髻上插着好几把镶满宝石的冠梳,这好像是大宋最流行的发饰。 她脸上好像也不一样了,额头贴了好几朵梅花金钿,据说也是最流行的梅花妆,眉毛也重新画过了,变成了细长如弯月。 这小娘子居然开始学习化妆了! 虽然大户人家小娘七八岁化妆很正常,这是她们必修的功课,但对于刚从乡下出来,看惯了小娘子素面朝天的范宁而言,还是感到十分新奇。 朱佩发现范宁在注视着自己的妆扮,她心中暗暗得意,便娇笑着问道:“阿呆,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范宁当然不知道,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挠挠后颈,“是不是你三祖父又要请我吃饭?” 范宁腹中饥饿,现在对他来说,吃饭最要紧。 “你想得美,我三祖父赶去京城了,哪有时间请你吃饭。” 朱佩取出一只精美的大盒子递给他,“这是我送你的茶具,还你那块三潭映月的人情。” 她忽然看见了范宁手中的盒子,肉嘟嘟的小嘴立刻撅了起来,“你不会已经买了吧!” 范宁一眼看见盒子上印的两个大字‘精茶’,眼睛顿时一亮,这不就是刚才掌柜说的,京城最好的茶具吗? 他连忙摆手道:“这套茶具是我借的,今天临时用一用,晚上就要还给人家。” 朱佩得意洋洋道:“我就知道乡下娃子第一天上茶艺课,肯定想不到要带茶具,所以本衙内慈悲心肠大发,送给你一套好一点的,以免别人笑话你!” “感谢小菩萨大发慈悲!” 范宁心花怒放地接过了茶盒,只觉入手一沉,险些没有拿稳,至少有十几斤重。 他看了看朱佩的小细胳臂,看不出啊!居然蛮有力气的。 “阿呆,听说你昨晚开补习班了?”朱佩又好奇地问道。 范宁一怔,朱佩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只有七个人知道,除了自己和董员外,就是五个学生,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了? “朱佩,是谁告诉你的?” 朱佩弯弯的秀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范宁,“本衙内一向消息灵通,你就别管来源,说真的,我也想来补课,五月份参加县学考试,范教授有没有兴趣收我这个徒弟?” 范宁心中一阵头大,这小丫头若掺和进来,还不一定谁教谁呢? 但范宁心中忽然一动,这小丫头是在逗自己玩吧!她和自己一样获得县士资格,她若想上县学,还需要考试? 想通这一节,范宁立刻热情笑道:“朱小衙内要参加补课,我求之不得,每五天一次,晚上补课,欢迎小衙内参加。” 朱佩本想好好奚落范宁一番,不料被他看破了,她顿时兴致索然,她哼了一声,“本衙内晚上从不出门,和你开个玩笑罢了!懒得和你嗦,我先走了!” 马车启动,向远处驶去。 范宁见马车走远,便夹着两只盒子进了县学,刚走没多远,他忽然停住脚步,他知道是谁向朱佩泄露自己补课之事了。 如果是那五个家伙之一泄露的,那朱佩应该说‘有没有兴趣收她这个师弟’,但她说的却是‘徒弟’。 第一百零四章 剑社风波 茶社举办地在县学藏的副楼,茶社一共四十四名成员,包括上舍生二十人,中舍生和下舍新生各十人。 还有四名教谕特批成员,范宁就是其中之一。 每个茶社成员都穿着白缎士子服,头戴黑纱帽,腰束革带,脚上穿着白色的新袜子,鞋都脱在门外,不允许穿鞋入内。 四十余名成员都席地而坐,用的是传统跪坐法,臀部坐在脚后跟上,五代以后,随着高椅普及,这种坐姿已渐渐消失。 只是在一些古老的世家和传统的仪式上还保留着。 去年是出了名的老古板教授王旭指导茶社,他定下了跪坐的规矩。 不到一刻钟,范宁便有点坚持不住了。 不光是他,几乎所有的新生脸上都露出了痛苦之色,身体左右扭动。 不过没有人笑话他们,大家都是过来人,知道刚开始时跪坐的痛苦。 “老夫张若英,鸿雁书院的教授,从今年开始,由我来指导大家的茶艺。” 范宁认出了张若英,就是他们参加第二场县士选拔赛时的主考官,在他印象中是一个很正直的老人。 张若英确实善解人意,他看出了新生们神情痛苦,便对众人笑了笑。 “我并不要求大家的坐姿,保持洁净是必要的,但坐姿这种形式上的东西大家尽管随意。” 范宁顿时长长松了口气,把脚伸伸直,然后盘腿坐下,感觉舒服了很多。 有了范宁的带头,新生们都纷纷改换坐姿,甚至连中舍生和上舍生也不愿保持跪坐姿势了。 张若英向范宁点了点头,又继续道:“茶艺是本朝文人必须掌握交往手段,士子们可以在家中学习,也可以去茶馆拜师。 既然各位选择了茶社,那我就有义务让大家掌握一些基本的茶艺,今天我给大家讲茶饼的辨识,下面请大家取出茶饼。” 范宁打开桌上的茶饼盒,取出半只茶饼,平江府的碧螺春虽然不错,但因为产量太小,满足不了宋朝社会庞大的需求。 市场上流行的茶饼都是建州茶,也就是福建一带的茶叶,产量大,品质高,一度被列为贡品。 范宁仔细看他手中的茶饼,这是茶社提供的样品,茶饼里面呈淡黄色,他凑近鼻子闻了闻,茶香很淡,略有点苦味。 “大家看好自己手中的茶饼,应该是淡黄色,茶饼分为等级,最好是龙茶和凤茶,其次是京挺和三白,最差叫做头骨和次骨,大家手中的茶饼就是头骨,属于比较低档的茶饼,好的茶饼应该是纯白色. 龙茶和凤茶之所以被称为极品,不仅是它制作工艺极高,而且已经保养了很多年,茶香沉淀,冲出的茶三日茶香不散。” ......... 今天第一天上茶课只是讲解茶饼和茶具,还没有到点茶实践,不过张若英讲解茶具时专门讲到精茶,介绍了精茶的一些特点。 可惜精茶不在手中,范宁心中十分懊悔,他把茶具当做摆设放在自己的书柜上,早知道自己就带精茶来上课了,干嘛非要用这套白瓷茶具? 一下课,他便向宿舍飞奔而去。 范宁一口气跑回宿舍,只见段瑜和苏亮正站着自己书柜前欣赏茶具。 “茶具如何?还能入两位的法眼吧!”范宁笑着走了进来。 “范宁,你是从哪里搞来的茶具?” 苏亮一脸崇拜地望着范宁,“我们刚刚才发现居然是精茶!”他指了指范宁丢在床脚的盒子。 连一向内敛的段瑜,在建瓷兔毫盏面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他迷醉地望着捧在手心的茶盏。 “范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兔毫盏。” 他们都是书香世家子弟,从小在家中学习点茶,一副极品茶具对他们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范宁,你把这副茶具放好,我是说最好放进盒子里,放在外面会被人窥视的,我们县学未必安全。” 苏亮从床下拖出沉重的檀木盒子,放在桌上,“听我的没错,收起来吧!” 范宁想起了自己的太湖石,他点了点头,“你说对,放在外面确实不太妥。” 范宁将纯银茶壶放进箱子,他又好奇问道:“今天有人问教授,平江府第一茶道高手是谁?张教授说是个年轻女子,但他却不肯多说,你们知道这个女子是谁?” 苏亮和段瑜对望一眼,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当然是施小雅!” “谁?”范宁有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苏亮笑道:“被称为平江府第一才女的施小雅,她的分茶之技可是本朝十大高手之一,她能在茶中分为一朵牡丹,又被称为牡丹手。” “这个施小雅到底是什么人?” 范宁对朱佩的这个师父着实感到好奇。 “她是前任县学教谕施教授的孙女,她祖父专门教授诗经,便给她起名小雅。” 说到这,段瑜忍不住悠然向往,“三年前,她在虎丘文会上,一举夺得琴、诗、茶、画四项第一,名震江南,被誉为平江府第一才女,今年才十六岁!” 听说施小雅才十六岁,范宁心中更加向往,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见一见这位才女。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乱,只听有人大喊:“先给他止血!” 范宁三人对望一眼,连忙快步走出宿舍,只是十几名学生扶持着一名满脸鲜血的学生走来,这名学生一边走一边哭,表情十分痛苦。 “是陆有为!” 苏亮一下子认出了这名学生,范宁也认出来了,真是陆有为,他心中一惊,连忙跑了上去。 “出了什么事情?”范宁沉声问道。 “他被杨度打伤了!” 一名学生愤恨道:“他们就是故意欺负我们鹿鸣院的学生。” 陆有为报的是剑社,用他的话说,自己胆子比较小,练剑术可以壮胆,肯定就是下午剑社活动时出了事。 众人七手八脚为陆有为止血,范宁拉过一名学生,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学生忿忿道:“今天剑社上课,后来改为一对一练习劈砍,谷风院二十几人跑来挑衅我们。 杨度率先向我们挑战,大家都没有吭声,他开始辱骂赵院主,说一只老乌龟教一群小乌龟,陆有为不能容忍他辱骂院主,便挺身而出,接受他的挑战。” 学生叹了口气,“结果陆有为不是杨度的对手,两剑就被击败,他弃剑认输,杨度却不肯罢手,继续劈砍他,下手十分狠毒,专门对陆有为的脸庞下手。” 范宁眉头一皱,“不是用木剑练习吗?” “其实木剑的边缘也是很锋利的,一样能把皮肉划破。” 这时,几名学生愤怒大喊道:“伤成这样子,太过份了!” 范宁连忙走回来,陆有为脸上的血已经洗净了,只见左脸颊被划开一个大口子,皮肉翻开,看起来十分狰狞恐怖。 范宁心中的怒火顿时燃烧起来,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留下这么长的疤痕,那就是破相了。 这会影响陆有为的前途。 “这是谷风书院在欺辱我们,我们绝不能忍气吞声!” 学生们群情激奋,纷纷大喊要为同窗出头。 苏亮低声问范宁道:“现在该怎么办?” 范宁冷笑一声道:“忍气吞声只会不了了之,把事情闹大才能讨回公道!” 范宁快步走到前面大喊道:“大家请安静,听我说!” 学生们安静下来,范宁高声道:“这件事是谷风书院欺负我们鹿鸣书院,我们应该告诉教谕,要求教谕为陆有为讨个说法,要道歉!要严惩!” “说得对,我们要道歉!要严惩!”众人一起跟着大喊。 “大家跟我来!” 一呼百应,五十多名鹿鸣书院的下舍生跟随着范宁向主楼勤学楼浩浩荡荡走去。 县学竟然爆发了**,县学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了。 很快便惊动了县学的教授们,刚刚从外面回到县学的赵修文也连忙从二楼下来。 消息已经传开,越来越多的学生从四面八方赶来,数百名学生将台阶上的五十余名下舍生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谷风书院的首席教授张谊率先跑出来,对范宁等人高声怒斥,“你们不好好读书,为何跑来扰乱学校秩序?” 范宁把陆有为拉上来,指着他的脸对张谊,“这是你弟子干的好事,请张教授给我们一个说法!” “我们要说法!”五十余名学生一起振臂大喊。 张谊眼中闪过一种难以言述的得意,他故作惊讶道:“这....这是谁干的?” “这是你弟子杨度行凶伤人!” 听说是杨度闯的祸,张谊脸上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是谁干的?”身后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 赵修文分开众人走了进来,看见陆有为血肉模糊的脸,他心中同样也极为愤怒。 范宁上前行一礼,便将剑社课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赵修文听说谷风学生骂自己老乌龟,他十分愤恨地瞪了张谊一眼,这是张谊经常在背后骂自己的话。 他的学生居然也跟着骂自己,不用说,一定是张谊在背后教唆。 他随即对范宁和其他学生道:“这件事原委我已经知道了,伤处我也亲眼看到,现在你们立刻回去,不要再聚众请愿,这会影响学生们的学业,相信学校一定会秉公处理!” 张若英也道:“范宁,带大家回去,适合而止!” 范宁带众人来主楼,只要引起足够的声势和关注便达到了目的,闹得太过反而会被张谊抓住把柄。 况且陆有为伤情也不容耽误下去。 范宁怒视一眼张谊,回头对学生们高声道:“我们可以回去,但我们一定要表达自己的态度,我们要道歉!要严惩!” 五十余名学生再次振臂大喊:“要道歉!要严惩!” 第一百零五章 连环毒计 赵修文派人送陆有为去治伤,他带着一众教授来到议事堂商议如何处置此事? 张若英冷冷道:“这个杨度在县学附属学堂就是一霸,欺凌弱小,嚣张跋扈,仗着自己是官宦子弟就可以目空一切,随意伤人,这种人县学不能留,必须立刻开除!” 张谊怎么可能让杨度被开除,杨县丞可是把侄子交给他,杨度被开除,他怎么向杨县丞交代。 他站起身傲慢道:“张院主言重了,首先这件事我们得明确它属于什么性质?是杨度故意伤人,还是出于上课误伤,我个人更偏向于后者。 很明显,杨度和陆有为是剑社上课比试,结果杨度失手伤人,道歉是应该的,但说开除就言重了。” 赵修文阴沉着脸不说话,正如张谊所言,这次事情究竟是误伤,还是故意伤人,他必须把这一点弄清楚。 他刚才也询问了谷风书院的几名学生,他们的说法却和鹿鸣书院学生的说法大相径庭。 几名谷风书院学生一口咬定是比剑中失手,不是杨度故意伤人。 作为县学教谕,他不能因为是自己书院的学生受伤就不分是非曲直,事情必须要先调查清楚才能做决定。 这时,负责剑社上课的教头被领了进来,此人叫做杜明,是长洲县一个武馆的剑术教头,被县学请来给学生上课。 杜明有点紧张,事实上,他让学生一对一练习后,他便跑去偷懒休息了,并不在现场。 尤其当他得知,闯祸是县丞的侄子,他心中更加害怕。 他进来给众人行一礼,“给各位教授见礼!” 赵修文指了指他面前的椅子,“杜教头请坐!” “不用了,我站着就可以。” 赵修文也不勉强他,问道:今天发生的事情,杜教头应该很清楚吧!” 杜明一脸局促道:“这件事我有责任,没有看好学生,导致发生了不幸事情。” 赵修文摆摆手,“怎么厘清责任暂且不谈,我们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名学生会伤得那么重?” 杜明嘴唇哆嗦一下,低声道:“这个......当时我正好去了茅厕,不在练剑馆,等我听到消息赶回来时,事情已经发生了。” 众教授面面相觑,居然会有这种事情? 张谊暗暗松口气,只要教头不在场,事情就彻底说不清了。 这时,张若英眉头一皱道:“我没记错的话,剑馆都是用木剑吧?” “正是!都是用木剑,不可能用真剑。” 张若英又追问道:“既然是木剑,为什么能伤人?” 杜明欠身道:“木剑一般有两种,一种用枣木制作,圆钝无锋,比较沉重,这种木剑虽然绝不会割伤人,但打中头部还是会有严重后果,所以县学没有采用。 县学是用另一种柳木制作的剑,这种剑比较平扁,也没有锋口,照理也不应该伤人,我当教头这么多年,还从未发生过木剑割伤人的情况。” “可事实却发生了,杜教头说说原因在哪里?” 杜明低头想了想道:“如果速度很快,而且用力过猛,剑头或许会把皮肉割伤。” 张谊立刻起身道:“我承认是木剑刺伤了陆有为,追究木剑能否伤人没有必要,关键是,陆有为是在比试中受伤,发生在课堂上,我认为这只是一个意外。” 张若英还要反驳,张谊拉长脸道:“杨度是谷风书院学生,该怎么处罚他,是我的事情,轮不到鸿雁书院指手画脚!” “你” 张若英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赵修文问道:“请问杜教头,剑社课程中有没有挑战比赛?” “这绝对没有!” 杜明一口否认,“我安排好的一对一练习,严禁挑衅,陆有为是和许观结伴练习,这是我安排的,他怎么会被杨度打伤,我也很奇怪!” 赵修文这才对张谊道:“杨度违反课堂规定,擅自挑衅别院学生,下手狠毒,造成严重后果,张院主打算怎么处置他?” “当然按照校规来处置!” 张谊在纸上写了几行字,随即轻描淡写拿出了自己的处罚方案。 “按照校规第十三条第五点的规定,第一,我会让他写一份自责书;第二,对杨度的鲁莽行为,我作为他的师父,决定处罚他停课一个月。” “那道歉呢?” 张若英瞪着张谊道:“把人打伤就不用赔礼道歉吗?” “我认为他不需要赔礼道歉!” 张谊冷冷道:“我说过了,这是发生在课堂上的误伤,不是学生本意,他写了自责书就足够了,如果要道歉,应该是学校向陆有为道歉,并承担所有医药费,倒是鹿鸣书院学生擅自聚众闹事,严重违反校规,赵院主要当心啊!” 说完,张谊眼中闪过一丝说不出的得意,转身扬长而去。 张若英大怒,回头对赵修文道:“把孩子伤得那么重,难道就这样罚酒三杯,然后不了了之?” 赵修文也很为难,如果事情发生在课后,怎么严惩杨度都不为过。 但偏偏事情发生在课堂上,张谊也牢牢抓住了这个理由。 那就只能定为误伤。 如果只是误伤,那么张谊的处罚已经到位了。 按照校规,这种事情只能双方协商解决,或者由犯事一方的所在书院进行内部处置。 而主要责任却在学校,对剑术课可能出现的危险考虑不周,防范不够,确实应该由学校承担医药费。 赵修文叹了口气,“通知双方的家长吧!我相信杨县丞会给陆家一个交代。” 张若英恨恨道:“那学生那边怎能解释?他们可不会接受这样的处罚!” 赵修文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复杂,他淡淡道:“是我书院的学生,我会去和他们好好谈一谈!” ....... 当天晚上,赵修文前往宿舍大院,召集所有鹿鸣院的新生座谈。 “我知道大家心中有意见,我心里也一样不满,要改变这个结果,只能修改校规,可就算修改校规,那只能对以后发生的事情生效。 但校规却有明确规定,没有得到学校同意而擅自聚集闹事,第一次警告,如果再犯,那就直接开除,这会影响到大家的前途,请大家务必慎重。” “那陆有为就这样白白被打成重伤?” 苏亮不满地问道:“打人者不受任何惩处,就这样不了了之?” 赵修文心中叹口气,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要说服这些学生谈何容易? “这件事我已经通知双方家长,一个学生犯了错,除了校规外,还有家法,如果他犯的事情足够大,那还有国法。” 说到这里,赵修文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作为你们的院长,我不希望你们鲁莽行事,被别人抓住把柄,我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结束在县学的读书,然后参加科举,或者去府学深造。” 赵修文迅速瞥了范宁一眼,他发现范宁始终很安静,没有打断自己的发言,也没有任何表态,让他心中颇有点不安。 ....... 赵修文走了,大家都各自回到宿舍。 苏亮回到自己宿舍,狠狠一脚踢向箱子,咬牙恨声道:“居然指望家里处罚?如果家里处罚有效果,他会变得这样无法无天?” 段瑜轻轻叹口气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一次蓄谋策划的行凶,杨度巧妙钻了校规的空子。” “范宁,你很安静啊!” 苏亮回头望向范宁,“你今天居然一言不发,为什么?” 范宁微微叹息一声,“我之所以今天没有说话,是因为我看出院主心中的愤怒和无奈,他生怕自己学生落入陷阱。” 苏亮一脸迷茫,“范宁,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范宁笑了笑,“其实刚才段瑜已经说出真相了,这是一次蓄谋策划的行凶,杨度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是有人对鹿鸣院的学生下手,来报复赵院主断他的财路。” “范宁说得对!” 段瑜很赞成范宁的推论,“我和杨度在同一个课堂上呆了四年,我很了解这个家伙,头脑简单、冲动,暴力倾向很强,他一向都是放学后打人,从不会在课堂上动手,以他的头脑,绝对想不到这个钻校规空子。” 苏亮终于有点明白了,他连忙关上门,低声道:“范宁,你说是的谷风书院院主张谊指使杨度?” 范宁点了点头,“就是此人!” 段瑜轻轻皱了一下眉头,疑惑道:“其实我也想到是他,但他和院主有什么深仇大恨?” 范宁沉思一下道:“前两天我去问院主要茶社特批名额,正好遇到张谊在和院主激烈争吵,当时,院主说得轻描淡写,我是昨天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段瑜眼睛一亮,“可是为清理混子生之事?” “就是为这件事!” 范宁点点头,“这次赵学政清理了九十名混子生,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挂名在谷风书院下。 我四叔也是被清理的混子生之一,他每年向学校交十贯钱,但同时要给张谊十五贯钱。 我以此推断,这次清理混子生,张谊每年要损失上千贯钱,张谊这时候发难,既是对院主的报复,也是他蓄谋已久的夺权行动。” “但会不会是巧合呢?”苏亮沉吟一下问道。 范宁冷冷哼一声,“今天我们去勤学楼讨要说法,张谊是第一个跑出来的,说明他早有准备,知道我们要来。 当时我发现他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我后来才慢慢醒悟过来,陆有为受伤只是一个诱饵,张谊指使杨度打伤陆有为不仅仅是报复赵院主,他更是给我们挖了一个大陷阱。” 苏亮和段瑜对望一眼,两人都是绝顶聪明之人,他们同时反应过来,异口同声道:“聚众游行!” 范宁点点头,“我回来后仔细看了看校规,第一次擅自聚众请愿是警告,第二次就是直接开除。 赵院主肯定不会开除我们,那么张谊就有了对付赵院主的借口,他可是有杨县丞为后台。 一旦赵院主不再担任县学教谕,那么张谊作为资格最老的副教谕,又有县丞支持,必然是他接任县学教谕,这就是他打的如意算盘。” 苏亮和段瑜倒吸一口冷气,这一招太毒辣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苏亮问道。 范宁淡淡一笑,“张谊也做了一件蠢事,他不该利用杨度来出手伤人,这必会使他作茧自缚!” 苏亮没听懂,急道:“你能不能再说得明白一点!” 范宁笑了笑,对两人提议道:“明天下午,我们去看高县令审案吧!” 第一百零六章 看高县令审案 范宁在窗台外点燃了一支长时香,一更时分,苏亮和段瑜已经入睡,两人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范宁虽然已十分疲惫,但他依旧强忍困意,耐心等待消息。 这时,窗台上传来一声轻微动响,有人低低‘嗤’一声,范宁立刻翻身起床,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叠成长条型的纸条,从窗缝递了出去。 窗外人接走纸条,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范宁一颗心落地,回躺在床上,不多时,他也悄然入梦。 ....... 一更时分已过,谷风书院首席教授张谊却久久难以入睡,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兴奋过。 一切正如他的所料,范宁果然带着大批新生来勤学楼抗议示威了。 校规第二条写得很清楚,未经县学同意,擅自聚众闹事或者游行示威者,第一次劝说警告,第二次将开除组织者和主要参与者。 张谊很期待明天范宁第二次带领新生们再来游行抗议,那时就看赵修文怎么处理? 张谊年近六旬,在县学出任教授已快三十年,八年前,他在刚升为县丞的杨涵支持下,出任副教谕,谷风书院首席教授。 从此,钱财便滚滚而来,每年他仅仅利用旁听生的名额便揽财数千贯,同时谷风书院挂着一百多名混子生,也让他每年收钱一千余贯。 这还不算,还有弟子逢年过节的孝敬,也使他收入不菲。 别的三名首席教授名下弟子只有二十余人,都是最优秀的学生,而他的弟子却有百人之多,基本上都是富家子弟,只要肯出钱孝敬,他就会收为弟子。 当然,张谊也有自己的优势,他有一个在府学当教谕的兄长,每次都会参与平江府解试出题。 张谊因此会得到某些暗示,使他每次科举都能押中一两道解试题,因此名声在外,每年投靠他的学生自然趋之若鹜,让他赚得钵满盆满。 尤其在科举前夕,不拿出五十贯的孝敬钱,休想上他最关键的两节秘课。 张谊爱财如命,尤其酷爱黄金,甚至比他父母还重要。 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生活节俭,每一文钱他都十分吝啬,他把收刮的钱财全部兑换成黄金,秘密收藏起来。 八年来,他已经攒下三千两黄金,足足重两百斤,装在一口铁皮箱子里。 张谊关好了门窗,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一连打开十几把大铁锁,推开了一扇小门。 里面是一间很小的屋子,大概只有三四个平方,放着一口包裹着铁皮的大木箱子,上面也有一把沉重的大锁。 他开了大锁,慢慢推起箱盖,顿时一阵闪闪金光扑面而来,一块块金锭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张谊眼睛中闪烁着贪婪和迷醉,忍不住‘嘎!嘎!’的笑起来。 他忽然想起一事,笑容慢慢消失,脸色变得铁青。 他‘砰!’一声合上箱盖,咬牙切齿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赵修文,我看你怎么逃过这一劫!” ........ 陆有为包扎了伤口后,便由兄长送回家去休息两天。 学生们恢复了正常的作息,次日中午,范宁和苏亮、段瑜二人来到吴县县衙,观摩县令审案。 宋朝生活在城市中的百姓以好打官司而出名,张三偷了李四晾晒的芝麻,李四穿的鞋有点像张三去年丢失的,屁大的事情都要打官司告状。 至于各种合同纠纷、各种买卖纠纷更是层出不穷,因此也养活了大量靠诉讼为生的牙人和讼师。 百姓打官司也十分便利,收费也便宜,找个牙人,把自己心中的不满诉说一遍,拿出百余钱,然后不用管了。 剩下的事情牙人会帮你办妥,他会找讼师写诉状,又跑来征求你的意见,不满意打回重写,满意了按个手印。 牙人再去找讼师递交诉状,然后就等着开审。 诉状一般交给押司,押司整理好后再交给县令,诸多邻里扯皮官司,县令若实在顾不过来,也会交给押司去调解。 一些稍微重要的案子才由县令审理,可就算这样,县令也是每天穷于应付各种案子,忙得上茅厕的时间都没有。 好在刑事案件县令审理不多,杖刑以下的犯罪才由县令审理,徒刑以上的犯罪,则由知州判决,再由各路提刑官来进行巡查监督。 范宁三人刚来到县衙,县衙大堂前,看热闹的闲人已经挤得里三层外三层,想进去找个适合的位子,估计比较困难。 这时,范宁忽然听见有人叫他,“范少郎!” 范宁一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 “陆都头!” 范宁很惊讶,身后之人居然是都头陆有根,他不是跟李云去江宁县了吗?怎么还在吴县? 陆有根表情有些尴尬,苦笑一声道:“在下现在是副都头,主管弓手。” 弓手就是捕快,如果说都头是公安局长,那么现在陆有根就降为刑侦大队长。 县衙内一共三个副都头,一个管弓手,一个管手力,也就是普通衙役,还一个管解子和脚力,就是负责送信。 “那现在都头是谁?”范宁又笑问道。 陆有根摇摇头,“还没有定下来。” 他见左右无外人,便低声对范宁道:“县令和县尉在掰腕子呢!” 范宁点了点头,对陆有根笑道:“这两位是我的同窗,这些天我们正在学律法,便想来实践一下,看看高县令审案,不知陆都头是否方便安排一下!” 陆有根很了解范宁底细,是朱大官人最为看重,而高县令就是朱家的门生,有这层关系,相信高县令一定会很乐意接待范宁。 “范少郎等着,我去给你通报。” “大家让一让!” 陆有根推开闲人挤了进去,范宁给苏亮和段瑜使个眼色,三人也跟着挤了进去。 今天审案并不在大堂上,而是在大堂旁边的院子里,两名讼师正唇枪舌箭斗得激烈,而两名原告和被告,则悠悠然站在一旁,俨如也在看热闹。 原告把打官司没放在心上,被告也没当回事,等审理完后,两人回家依旧各做各的。 宋朝恐怕是历朝历代官威最小的一个朝代,尤其是县衙,开放、亲民,整个审案除了县令高飞坐在亭子里,其他人都站着。 原告和被告也没有下跪,而是在各站一边,原告还端着牙人奉上的茶,不时喝上两口。 这时,陆有根附耳对旁边的押司说了两句,押司点点头,随即向县令高飞小声汇报。 高飞也看见了范宁和他的两名同窗,笑了笑,让押司安排他们坐下旁听。 陆有根搬来三张椅子,笑道:“三位小官人请坐,在下有点事,先出去了。” “陆都头随意!” 范宁带着苏亮和段瑜坐了下来,很快,两名手力给他们送来茶水。 苏亮很惊讶,低声问道:“范宁,你认识新县令?” 范宁微微笑道:“前几天一起吃过饭,仅仅认识而已。” 两人不再多问,一起看县令审案。 案子很简单,原告和被告是邻居,过完年后,原告将新年剩下的肉食和鲜鱼腌制成咸肉咸鱼晾晒在房顶上,结果前两天发现都失踪了。 原告认为,除了被告家可以方便偷走外,其他都不可能,蟊贼若能上房顶,也不会只偷咸肉和咸鱼。 范宁三人听得兴趣十足,县令高飞却听得哈欠连天,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审案。 “你们两个讼师就不要吵了,吵来吵去就是三碗豆腐,豆腐三碗,甚是没趣,让原告和被告上来,本官问他们几句。” 被告姓李,家里是做豆腐的,高飞问他道:“押司去你家看过,你家推开天窗就可以直接上屋顶,确实比较方便,而且你家灶房内也有几块咸肉,你怎么说?” 被告是个公鸭嗓,他左手一叉腰,右手一挥,用独特而高亢的声音道:“这个道理不对,平江府哪家过年不腌一点咸肉,我家的咸肉当然是我自己腌的,再说能上房顶又不光是我家,四周那么多野猫,县君为何不审审它们?” 高飞点点头,又问原告,“被告认为是周围野猫偷了你家的咸肉和咸鱼,你怎么说?” 原告姓张,二十余岁,是个眉目清秀的读书人,家在城外有百亩良田,靠收佃租过日子。 原告眉毛一挑,愤怒道:“学生知道是被猫偷走,而且就是他家的黄猫偷走,那一带都是他家黄猫的地盘,别的猫不敢靠近。 这些天他家黄猫天天夜里在窗外嚎叫,严重影响学生温习功课,请县君以偷盗罪将黄猫捕走。 另外,他们夫妻总是在三更半夜磨豆腐,也极为影响学生读书,学生去年秋闱已不幸落榜,不想下次秋闱再落榜。” 外面看热闹的百姓都哄堂大笑,范宁三人也笑得前仰后合。 段瑜捂着嘴笑道:“这个原告很有意思,他其实不是告邻居偷肉,是嫌邻居太吵,包括邻居家的猫也恨上了。” 范宁笑道:“这就叫钓鱼式执法,不放几条鱼,黄猫怎么会犯罪?” 苏亮竖起拇指,“高明,还是读书人厉害!” 高飞哑然失笑,点点头对被告道:“读书人日夜攻读,确实很辛苦,本官责令你夜里把猫关在笼中,不准它嚎叫,若原告再来告状,本官就要派人捕猫了。” 被告满脸沮丧,只得躬身道:“小人遵命!” 高飞又对原告道:“你读书虽然辛苦,但他们做豆腐也很辛劳,半夜磨豆腐很正常,我让他们尽量小声,你也要体谅他们,另外你晚上早点睡觉,日夜颠倒,以后考试怎么办?” “学生记住了!” 高飞又道:“至于咸肉咸鱼失踪,状告邻居证据不足,立案依据也不充分,本县不予受理,本案就此了结!” “先退堂,休息半个时辰!” 高飞随即命人把范宁三人请到后堂叙话。 第一百零七章 闻弦知雅意 后堂上,高飞请范宁三人坐下,又让人重新上了茶。 高飞苦笑一声,“当县令就是这么无聊,整天审一些鸡毛蒜皮的案子,而且还没个尽头。” 范宁笑着安慰他道:“县君审案其实是便于了解民间疾苦,所以自古就有‘不领州县,不能入省台’的说法,这是县君的资历啊!” 高飞点点头,“话虽这样说,可如果县中的事务都接触不到,总觉得这个县令当得不踏实。” 高飞还正想找个人替自己给朱大官人传传话,范宁来得正是时候,只是旁边还有两个外人,有些话不能明着说,所以说得比较含蓄。 他实际上就是暗示范宁,他现在被架空,拿不到县中实权。 范宁当然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他感觉这个高飞的依赖性有点重,什么都想靠朱家。 那可不行,如果事事都靠朱家帮忙,最终会被人小看。 这个县令书生气还是稍重了一点,看不透问题的本质,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道理也不懂。 为什么被动,为什么被架空,不就是因为没抓住枪杆子吗? 想到这,范宁笑道:“县令嘛!学生的理解就要靠手下去做事,做出成绩来,功劳就是自己的,我觉得县令会用人才是关键。” 高飞心念一动,这小家伙话中有话啊! 他捋须微微笑道:“朱大官人常常夸奖你年纪虽小,头脑却比成人还要睿智,你可能替我出出主意?” 范宁笑着对苏亮和段瑜道:“看看我们的县君,居然要我这个县学生出主意!” 苏亮和段瑜坐在县令面前,两人心中十分紧张慌乱,早已六神无主,哪里还像范宁这样谈笑自若,他们像两尊泥塑一样,傻呆呆地望着范宁。 范宁又回头对高飞笑道:“学生听说县都头之位还空着,县君为何不让陆都头继续做下去?” 李云调去江宁县,却对陆有根食言,没有带他一起去上任,马县尉恨陆有根背叛自己,便趁新县令未上任之际将他降职为副都头。 他想让自己的心腹张环出任都头,但都头必须由县令来任命,这个职务高飞也想要,只是他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都头之位一直空着。 范宁提出建议,实际上就是暗示高飞可以继续用陆有根为都头。 但高飞却听说这个陆有根是马县尉之妻的同乡,尽管陆有根几次向他表达忠心,他不敢轻易启用。 “范少郎好像很熟悉这个陆都头嘛!” 范宁微微笑道:“陆都头原本是陆墓镇的耆长,和马县尉的妻子同村,当初正是得到马县尉提拔,他才成为都头。 不过陆都头深得前任李县君器重,他对李县君也忠心耿耿,得罪了不少人,但陆都头确实是一个能干可信之人,学生建议县君给他一个发挥才干的机会。” 范宁其实说得很明白了,陆有根不是马县尉的人,而是前任县令李云的心腹,为人忠心,值得器重。 高飞暗暗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陆有根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了。 高飞喝了口茶,又笑问道:“县学有什么趣事?” 范宁就在等他这句话,便笑道:“昨天县学发生了一件事,不知县君感不感兴趣?” “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这时,苏亮和段瑜终于明白范宁来县衙的真正目的了,原来是要引入强大外援,他们两人精神一振,也跟着在旁边补充。 三人很快便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圆满的说了一遍,同时指出张谊设计陷害学政赵修文,想取而代之。 高飞沉吟一下问道:“杨度是杨县丞的侄子?” “正是!” 范宁故作愤恨道:“张谊的后台就是杨县丞,每年给杨县丞进贡无数钱财,有了杨县丞的支持,他才敢在县学为所欲为!” 高飞心中怦然而动,他已经明白范宁的暗示了,想抓杨县丞的把柄,可以从张谊着手。 他担任县令快一个月了,天天审案,县衙的主要文吏也不向汇报,都是向县丞杨涵汇报政务。 高飞对县里情况不熟,完全就是一抹黑,被县丞和县尉架空,令他心中苦闷不已,他几次想去找朱大官人诉苦,但又有点不好意思。 今天范宁的到来,就如一阵初春的及时雨,不仅给他推荐了可分去县尉大半权力的都头,还暗示县丞的把柄。 让他怎么能不又惊又喜? 高飞笑呵呵摆了摆手,“杨县丞可是清正廉明的好官,你们还是孩子,我就当你们是童言无忌,这些话可不能随便在外面乱说。” 苏亮刚要再辩解,范宁却一把拉住他,这种话点到为止,对方闻弦知雅意就够了,确实不能多说。 范宁又将话题转到张谊身上,“这个张谊在县学名声极坏,捞钱肆无忌惮,被大家称为张黑刀,如果县君不信,可以把今年他推荐的旁听生拉出来考一考试,就知道他有多黑心了,如果县君觉得合适,杨度也可以一起考试。” 高飞点点头,“县学的一些不良行为本官也有所耳闻,本官早就想整顿整顿,只是没有时间,好吧!本官会尽快介入。” 就在这时,陆有根匆匆奔到堂下禀报:“启禀县君,长洲县送来涉案文牒。” 异地送来的涉案文牒一般是指受害者或者凶手是吴县人,需要吴县协查。 高飞一怔,“发生了什么事?” “长洲县朱楼附近发生了一起恶性伤害案,吴县县学的一名学生被人打断双腿,凶手已逃匿。” 范宁不露声色问道:“居然是县学生?叫什么名字?” “学生叫做杨度,好像是杨县丞之侄。” 高飞一下子站起身,“怎么会这样?” 他怀疑地看了一眼范宁,简直太巧了,范宁刚刚在说杨度,杨度就出事了。 范宁一摊手,“不关我的事情,我和杨度无冤无仇,县君可别怀疑我!” 陆有根小声道:“卑职很熟悉这个杨度,他这些年欺凌弱小,做了不少恶事,恨他入骨的人多得去。” 高飞已经认可了范宁的推荐,这件事陆有根应该向马县尉汇报,他却直接向自己禀报,由此可见陆有根确实可用。 高飞点点头,对陆有根道:“这件案子本官就交给你去办,做得好,升你为都头!” 陆有根大喜,抱拳行礼,“卑职立刻去处理!” 陆有根转身匆匆去了,高飞对范宁笑道:“林欲静而风不止,看来这件事还真无法拖下去了,我明天一早去县学。” 范宁再次落井下石,笑道:“县君可以在县学设个举报箱,相信会得到很多有用的线索,另外要及时隔离张谊,不能让他和某人见面。” 高飞捋须欣然点点道;“然也!” ...... 三人告辞走出县衙,苏亮笑嘻嘻揽住范宁脖子道:“范宁,干得漂亮啊!张谊挖陷阱等着咱们,咱们就从后面杀他个出其不意!县令查他老底,看他这次往哪里逃?” 段瑜却一脸疑惑道:“奇怪,会是谁打断杨度的双腿?” 范宁眨眨眼睛,“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事很痛快对不对?” “简直太痛快了!” 段瑜笑逐颜开,“而且还不违反校规。” 三人一起大笑起来...... 走到校门口,范宁提醒两人道:“学校肯定要进行排查,你们别忘了,我们今天下午可是在县衙,有县令给我们作证!” ........ 消息传得很快,一个时辰后,陆有根便带着平江府节级罗梅以及三十几名两县弓手进驻县学。 杨度被人打断双腿,只能算是普通伤害案,但因为杨度是吴县县丞的侄子,案子就变得严重了。 进县学询问只是办案的流程之一,看看能不能从询问中得到什么线索。 很快,两位都头便得知昨天在剑社中发生的事情,陆有为一家成为怀疑的重点,其余鹿鸣书院和谷风书院的学生都要一一询问。 甚至包括院主赵修文和其他几名教授,也要接受询问。 勤学楼议事堂门外排着长长的队伍,五十多名鹿鸣院下舍生排成三队,依次进去接受询问,他们是第三批,在他们之前谷风书院下舍生已经询问过了。 学生们在外面窃窃私语,每个人眼中都十分兴奋,杨度被人打断双腿,不知是谁干的,简直大快人心。 “据说下手的好汉没有抓到!” “废话!若抓到了,还要询问我们吗?” “我是说根本就没人看见是谁下的手,那杨度喝得醉眼朦胧,也什么都没看见。” “说不定是他自己喝多酒,从台阶上摔下来,自己摔断了腿。” 学生们七嘴八舌议论,这时,房间里有人喊道:“下面三个,范宁、苏亮、段瑜,请进来吧!” 范宁给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走进议事堂接受询问。 ===== 【推荐票不太好,向大家求求票!】 第一百零八章 内讧初生 只见正面坐着一个黑脸大汉,身穿红黑差服,头戴纱帽,长得相貌堂堂,陆有根就坐在一旁。 陆有根见他们三人进来,便小声对大汉说了两句,应该是证明他们三人下午在县衙。 罗梅摆摆手笑道:“例行公事,以免上面说我们办事不尽心。” “也对!” 陆有根便柔声对范宁三人介绍道:“这位是平江府节级罗官人,因为杨度的案子影响较大,他又是县学学生,所以要询问学生,寻找线索,你们不要太紧张。” “三位小官人请坐!”罗梅笑了笑道。 范宁三人坐下,三人都显得有点紧张,紧张才是常态,不紧张倒有点问题了。 “你们认识杨度吗?范宁先说。” 范宁点点头,“认识他。” “那关系很熟吗?” 范宁又摇了摇头,“我们不是一个书院,上课也不在一起,吃饭也隔得很远,平时没有什么交集。” “但有谷风书院的学生说,刚入学时,杨度讥讽过你?” 范宁哼了一声,“他们谷风书院的新生都讥讽过我。” 罗梅点点头,“也就是说,你和杨度本身没有恩怨?” 范宁想了想道:“我和他没有私人恩怨,但他昨天打伤了我们鹿鸣书院的学生,我气愤不过,便号召大家一起去抗议!” 罗梅笑了笑,他之所以问范宁多一点,也就是这个原因。 “你多大了?”罗梅又问道。 范宁想了想,“九岁或者十岁,我官府记录是九岁,但我娘说我是一月出生,虚数应该是十岁了,具体多大我也有点糊涂。” 罗梅望着一脸单纯的范宁,不由哑然失笑,不管是九岁还是十岁,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懂得买凶伤人,自己确实有点草木皆兵了。 “好吧!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今天下午在哪里?” 范宁不慌不忙道:“今天下午,我们三个去县学看县令审案,学习律法,高县令和陆都头都能为我们作证!” “可以了!” 旁边书吏将询问记录递给范令,范宁看了看,便在询问记录上按下自己的手印,转身出去了。 ........ 就在罗梅询问学生的同时,在教授张谊的居处,张谊也在接受另一种更加严厉的询问。 询问他的人,却是县丞杨涵,杨涵刚刚看了侄子的伤势,他心中又恨又怒。 他恨侄子不争气,又跑去朱楼买烈酒偷饮,又听说他昨天打伤府学陆教授的儿子,在县学引起掀然大波,一时间,他恨不得杨度死了才干净。 怒是有人居然敢在长洲县打伤自己的侄子,这还把自己放在眼里吗? 杨涵双管齐下,一方面逼官府破案,另一方面动用所有渠道,令吴县蛇鼠去打探消息,如果有人花钱买凶,他立刻就能查出来。 “张教授,我可是把侄子交给你,这才入学多久,你就给我带来这个消息,你让我怎么看你?” 杨涵语气很冷淡,但冷淡的语气中却蕴含着强烈不满。 张谊也一阵心慌,他拼命辩解道:“如果在学校里,我会保他无恙,可事情发生在长洲县,我也鞭长莫及啊!” “哼!你的意思是说,他是在路上被人看不顺眼打伤的?难道就完全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杨涵的责问让张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几天我应该禁止他出门,是我疏忽了。” 杨涵冷笑一声,张谊还是在避重就轻。 “那你说说,害我侄儿的人是谁?” 张谊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道:“首先值得怀疑之人就是赵修文,他要给陆家一个交代,给学生一个交代,在校规无法办到的情况下,他只好剑走偏锋,买凶伤人,他其实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杨涵不露声色,又继续问道:“其他还有谁有嫌疑?” “其次就是陆有为的父亲,他为了给儿子报仇,买兄伤人很有可能?” 杨涵摇摇头,“绝不会是他,他去杭州访友,现在还不知道儿子受伤的消息。” “那会不会是他的长子陆文泰?” “陆家兄弟都是胆小懦弱之人,昨天他兄弟受伤,他连为兄弟讨个说法的勇气都没有,你觉得他会买凶伤人?” 显然杨涵不相信这件事是陆家所为。 张谊想了想又道:“要不就是范宁干的,他昨天率领一群学生来讨要说法。” 杨涵重重哼了一声,“你和范宁有私怨可别把我侄子扯进去?我侄子和他无冤无仇,甚至进县学之前他们就根本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害我侄子?” “或许是因为陆有为的缘故,毕竟陆有为也是延英学堂出来的,和他一起参加过县试选拔赛,他是在为陆有为出头也说不定!” 杨涵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是吗?你认为范宁和陆有为的私交很深,有着多年的同窗情谊,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觉得是!” “看来你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你知道徐绩的事情吗?” 张谊挠挠头,半晌道:“好像徐重的孙子也叫徐绩。” 杨涵摇了摇头,“我告诉你吧!徐绩、吴健和陆有为三人一直是范宁在延庆学堂的死对头。 就因为他们三人作梗,范宁险些连参加县士选拔赛的资格都没有得到。 可你说范宁居然为了陆有为而买凶伤害堂堂县丞的侄子,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张谊愣住了,他真不知道范宁和陆有为还有这么复杂的关系,他第一天遇到范宁时,见范宁和陆有为在一起,便以为他们二人是好友。 他也一时想不到还会有谁是嫌疑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杨涵冷冷道:“我倒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让我侄儿去打伤陆有为,是觉得我侄儿头脑简单、冲动,容易受挑唆,对吗?” 张谊浑身冒冷汗,后背全湿透了,他结结巴巴解释道:“这个.....县丞误会了,我并没有专门让杨度去做这件事,我只是对一群弟子交代,没想到杨度居然主动请缨。” 杨涵摇了摇头,这个张谊是把自己当傻瓜吗?以为自己看不懂他的心思? 杨涵脸上似笑非笑,但目光却冷锐地逼视着张谊。 “其实我倒觉得还有另一种可能,或许张教授发现今天学生并没有聚会示威,使你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你不甘心自己苦心积虑策划的计谋失败,为了得到你梦寐以求的教谕位子,你便觉得有必要再施苦肉计,嫁祸给赵修文,使我迁怒于赵修文,替你搞掉他,张教授,是不是这样?” “嘶” 张谊连退几步,倒吸了一口寒气,原来杨涵是在怀疑自己。 张谊顿时怒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会对你侄儿下手?” “哼!你是什么人我很清楚!” 杨涵目光凶狠地盯着张谊,他心中早已认定张谊才是最大的嫌疑人,打断自己侄子的腿,嫁祸给赵修文。 “你为达到目的从来不择手段,当年你告发许教授是丁谓同党,炮制了一些所谓的证据,让平江府前来调查许教授,逼他不得不辞去谷风书院首席教授职位,然后你取而代之。 这次你为了搞掉赵修文,还有什么卑劣的手段做不出来?” 张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怒气冲冲道:“你别忘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为什么要害你侄子?” “你若不想害我侄子,为什么要利用他作你的工具,教唆他去打伤陆有为,毁他的名声,陷我于不义?” 张谊顿时语塞,他利用杨度,只是想到此人头脑简单,易怒易暴,下手狠辣,却从未考虑过杨度叔侄的名声。 这会儿杨涵又想要名声了,难道外面有什么风声,杨涵想利用他侄子受伤之事,来和自己撇清关系? 心中越想越有可能,张谊的脸渐渐变得狰狞起来,咬牙冷笑道:“你拿了我那么多钱,你还要想要名声?” 杨涵脸色大变,他恶狠狠盯了张谊良久,冷冷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从未拿过你一文钱!” 说完,杨涵便转身快步离去。 张谊气得重重啐了一口,负手在房内来回打圈,杨度出事着实令他焦头烂额,究竟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居然让杨涵怀疑到自己头上来了? ........ 第一百零九章 县令来视察 次日一早,县都头陆有才继续陪同罗梅询问县学学生,县令高飞也被杨度案惊动,来到县学视察。 学政兼教谕赵修文带着一群教授赶来县学大门,欢迎县令来学校视察。 众人见了礼,高飞微微叹道:“很是惭愧,本县上任一个多月了,还是第一次来县学视察,整天审案,把一些大事也耽误了。” 赵修文连忙笑道:“县君是百姓父母官,为百姓分忧是理所应当,应该由我们向县君汇报,是卑职失职!” 当然只是这样说说,教育属于县丞的职权范围,作为学政,赵修文平时是向县丞汇报。 至于县令,抓一些大事就够了,像涉及科举的县士选拔赛之类,日常事务还是由县丞负责。 高飞点点头,“昨天听说县学出了一些事情,作为一县之令,我想来了解一些情况,希望没有打扰县学的教学活动!” 赵修文连忙道:“今天县学正好停课一天,学生们都在宿舍自习,县君来得很是时候,请随卑职前往议事堂。” 高飞笑了笑,又看了看张谊,“这位就是谷风书院的张教授吧!” 张谊连忙上前行礼,“在下正是!” “据说张教授押题很准,久闻大名了。” “哪里!哪里!侥幸而已。” 高飞呵呵一笑,“一起去坐坐吧!” “各位教授,一起去聊聊!” 高飞热情地向教授们发出邀请,众人纷纷响应,跟随着高飞前往勤学楼。 张谊更是兴致高昂,县君居然单独点自己的名,可见他对自己的重视,他心中竟生出一种想法,假如县丞倒掉了,再跟着这位县令混,其实也很不错。 赵修文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位县君看似为了杨度之事而来,但直觉却告诉赵修文,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众人走进宽敞的议事堂,赵修文请高飞坐主位,其他人都有自己的位子,众人寻位坐下。 高飞点了点头道:“陆都头和平江府罗节级都率人进驻县学,事情恐怕大家都已经知道,其实我个人认为,有点小题大做。” 议事堂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大家都没有想到,高县令居然是这个态度,认为小题大做。 赵修文站起身道:“大家请安静,听县君继续训话!” 议事堂再一次安静下来,高飞继续道:“杨度是在校外被打伤,学生的不幸固然值得同情,但把调查扩大化,波及每一个学生和教授,影响县学教学,影响学生读书,并不值得提倡,所以本县会要求罗节级今天停止调查,撤出县学。” 议事堂内顿时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这时,一名助教匆匆上前,低声对张谊附耳说了几句。 张谊愣了一下,连忙对高飞道:“县君,陆都头派人来要求我去接受询问,这....这合适吗?” 高飞笑了笑,“张教授是杨度的师父,估计是要问上几句,也算是例行公事,张教授尽管放心前去,我会吩咐罗节级,询问尽量从简从短。” 张谊无奈,只得起身向外走去,几名衙役上前道:“请张教授这边走。” 张谊哼了一声,跟着几名衙役向后面的退思楼走去。 张谊就这样糊里糊涂被带走了。 高飞脸色一变,冷冷道:“本县上任第一天,就有家长向本县投诉,说县学有教授鬻卖旁听生名额,多年来屡禁不止,尤其近几年日益猖獗,县学乌烟瘴气,本县也是读书人,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所以本县准备用三天时间彻查此事......” 大堂内一片哗然,所有人都震惊万分,大家都没有想到县令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出手。 赵修文先是目瞪口呆,但随即大喜,他和张若英交换一个眼色,两人心中都忍不住内心的激动。 多少年他们提出整顿县学风气,都被杨县丞以‘拖’字诀不了了之,或者走走形式,一阵风后依旧照常。 这次赵修文清理混子生,就遭受了杨县丞施加的压力,要求他每一个人都要进行谈话,要确保学生是自愿离去。 这实际上又是在变相破坏,试问哪个学生会自愿离去? 就看这次县令出手,能不能扭转县学的风气了。 赵修文当然也知道高县令插手县学的目的,但县官之间的权斗他不关心,他只关心能不能扳倒张谊,彻底整顿县学秩序。 赵修文连忙起身表态,“县君的意见非常正确,也非常及时,县学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作为教谕,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无论如何,我会全力配合县君整顿县学秩序。” 众教授纷纷表态,支持县君整顿秩序。 高飞点点头,“人在河边走,怎能不湿脚?个别教授或许一时糊涂,收了点好处,不过本想一向以救人为主,只要不太严重,把问题交代清楚,本县既往不咎,但如果问题严重,你就只能自求多福!” 赵修文问道:“不知县君打算从何入手?” 高飞笑了笑道:“我会在县学门口放一只大木箱,鼓励学生和家长们检举揭发,个别问题严重的人我已经控制住了,请大家放心检举,本县绝不是走走过场!” 教授得到县令的明示,纷纷精神振作,回去准备材料。 高飞对赵修文和张若英笑道:“两位请稍等片刻,有些具体事务,我还需要和两位商议。” ........ 县令抵达县学彻查卖学、张谊已被控制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县学,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忧。 此时,县学上下都已经忘记了杨度受伤之事,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县令清肃贪腐、整顿学风。 次日一早,县学继续停课,罗梅率领平江府的弓手撤离了县学。 宿舍里,只有段瑜和范宁在闲谈,苏亮跑出去打探消息。 “范宁,昨晚我见你在窗外点了一支香,你在做什么?” 范宁暗吃一惊,有屏风遮住,他怎么能见到自己点香? 范宁故作镇静笑道:“你没发现夜里有长脚蚊吗?” 段瑜奇怪地笑道:“现在才春天,哪来什么蚊子?” “那是你没生活在乡下,乡下一连四季都有蚊子,只是夏天多一点,春天蚊子虽不咬人,但会你耳边嗡嗡叫,骚扰睡眠。 前两长脚蚊天已经出现了,我估计是从窗缝里钻进来,所以在窗台上点一支长时香。” 这个解释有点牵强,段瑜将信将疑,这个天气居然有蚊子,他还真没见着。 他心中还有点好奇,想再问几句,这时,门忽然推开了,苏亮从外面奔了进来。 他激动万分道:“最新消息,木箱子里已经收集到一百多封揭发张谊的信件,张谊这次真的完了。” “会有这么多?”段瑜有点不相信。 范宁笑道:“差不多,我估计很多都是那些混子生写的,他们在县学呆不下去,又想把钱要回来,大都会写信举报。” “范宁说得对,应该还有不少交了大钱当旁听生,最后考不上科举,心中不甘,肯定也会写信举报。” 范宁忽然想起了四叔范铜钟,不知他有没有写封信举报张谊? 这时,段瑜又问道:“张谊交代了吗?” 苏亮摇摇头,“这个不太清楚,有传言说他交代了一部分,反正我听说高县令在亲自搜查张谊的房间呢!” 听到最后一句话,范宁眼中流露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 张谊家在长洲县,不过他本人在县学也一处住房,而且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县学。 张谊喜欢黄金在县学是出了名的,大家都知道他捞取的各种好处都换成了黄金,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上午时分,高飞带着陆有根以及十几名弓手在赵修文和张若英的引领下来到了张谊在县学的住处。 张谊的住处非常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几张椅子和一只书架以及一口箱子。 被褥和衣服都很陈旧,这让高飞的眉头一皱,“这个张谊这么节俭?” 张若英摇摇头,“他不是节俭,是吝啬,出了名的吝啬,对别人吝啬,对他自己也吝啬,是个典型的守财奴。” 张谊的住处只有里外两间屋,找一圈也没有看见装黄金的箱子,这时,陆有根推开书架,发现了背后的异常。 “县君,在这里!” 陆有根喊了一声,众人纷纷向里屋走去,只见书架背后出现一扇小门,上面挂着一把大锁。 陆有根从口袋摸出一把粗大的钥匙笑道:“这把钥匙是在他贴身搜到的,我还奇怪,他贴身揣着这把钥匙做什么?原来是用在这里。” “打开它!” 高飞心中也有点期待起来。 陆有根将大锁打开,推开了门,里面房间很小,但略有些光线,是从一扇气窗透进来。 在房间正中放着包裹着铁皮的大箱子,众人眼前一亮,传说中张谊金箱果然在这里。 陆有根上前摸了一下,却发现箱子上没有锁,连锁扣都没有,他便直接推开了箱盖。 箱子里顿时闪烁着耀眼的金光,里面全部都是一块块金锭,众人顿时一片惊呼。 赵修文和张若英交换一个眼色,传说居然是真的。 这时,陆有根把金块从箱子一块取出来,清点了一下,回头对高飞道:“每块黄金重一斤,一共五十块。” 才五十斤!赵修文心中迅速盘算一下,五十斤大约八千贯钱。 这和他们估算的两三万贯钱相距甚远,至少应该两百斤才对,怎么才五十斤? 难道张谊狡兔有三窟?还是张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贪? 高飞关心可不止是黄金,他急忙问道:“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陆有根把箱底摸了一遍,忽然道:“好像有夹层!” 高飞精神一振,期待地伸长了脖子。 陆有根掰开箱底的夹层,里面发现了三封信,他连忙把信取出来,递给了高飞,高飞看了看,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要的就是这几封信。 “还有没有别的物品?”高飞又问道。 “其他物品没有了!” “好!把黄金放回去,贴上封条,搬回县衙。” ....... 【求推荐票!!】 第一百一十章 最重之权 张谊被秘密关在县学附近的一座民宅内,他昨晚一夜未睡,双眼熬得通红,心中充满了绝望。 昨晚陆有根盘问他到半夜,他除了承认逢年过节会收取学生的心意外,其他指控一概不承认。 对于高县令想要的东西,他更是坚决否认,他现在就指望县丞杨涵来救他。 这时,门‘哗啦!’一声响,都头陆有根走了进来。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张谊一眼,“张教授昨晚睡得还好吗?” 张谊哼了一声,没有睬他。 陆有根坐了下来,淡淡道:“今天高县令光临了你的县学宿舍,你房间书架背后的风景不错啊!” 张谊脸色大变,声音都变调了,大喊:“你们不能随便进我的房间,我不是罪犯?” “那你解释一下,你那箱黄金是怎么回事?” 张谊尖声大叫一声,扑了上来,陆有根一抬脚,脚板顶住了他的小胸脯,轻轻一推,张谊一个趔趄,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又急又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索性躺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双小腿在空中乱蹬。 “你们杀了我吧!我不活了!” 陆有根蹲在他面前冷冷道:“控诉你的信件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一百五十封,我们又搜到了黄金,人证物证俱全,按照大宋律,你这个罪肯定是杖一百,流放琼州,不过高县令念你是读书人,想给你个机会,就看你自己能否争取了。” 张谊一骨碌坐起身,嘶声大喊道:“把黄金还给我,我什么都说!” “你这人真是愚蠢,那些黄金是赃款,怎么可能还给你给?我实话告诉你,在你箱子下搜到三封信,其实高县令已经不需要你的口供了,只是他可怜你,给你一次机会。” 陆有根又冷冷道:“你是聪明人,只要县令和县丞达成妥协,所有的黑锅就由你来背,只有写一份揭发信,县令才有从轻处罚你的理由。” 张谊彻底胆寒了,他想到杨涵认定是自己害了他侄子,肯定让自己背黑锅,绝不会轻饶自己。 他索性也豁出去了,“好吧!我写,我写就是了!” 陆有根大喜,命人拿来纸笔,张谊当即写了一封揭发县丞杨涵收受自己贿赂的控诉书,并签字画押。 这封控诉书在配合那三封杨涵的信件,就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杨涵就很难翻身。 陆有根看一下控诉书,有点奇怪地看了张谊一眼,摇摇头道:“你这人送礼倒是大方,自己只捞八千贯钱,却送礼一万贯。” “你说什么?”张谊一下子愣住了。 “我们在你房间只搜出五十斤黄金,不就是八千贯钱吗?” 张谊像雷击一样的呆住了,陆有根不理睬他,匆匆赶去县衙交差。 大门轰然关上,外面哗啦锁上了铁链。 张谊忽然冲上前,抓住窗上木栅栏拼命摇晃,向县衙方向嘶声大喊,“高飞,你才是天下最贪最黑心之人。” ......... 县令高飞插手县学之事,县丞杨涵是昨天下午才得到消息。 而那时,张谊已经被转移走,便秘密关押起来。 杨涵此时已顾不上自己侄子之事了,高飞的偷袭令他措手不及,一方面他四处寻找张谊的下落,另一方面他派人去通知张谊的兄长。 张谊的兄长是府学教谕,杨涵希望借他的手向高飞施压,放出张谊,不料从昨天到现在,张谊的兄长却始终保持沉默。 杨涵昨晚去拜访了马县尉,不料马县尉妻子告诉他,县尉去太湖公干了,这两天都回不来,显然也是刻意躲开。 杨涵昨晚几乎是一夜未睡,他被这件事弄得焦头烂额,他怎么也想不通,一直碌碌无为的高飞突然变得厉害起来了? 杨涵当然不会认为这是范宁等三个年少县学生来看审案带来的效果。 他们或许是神童不假,比同龄孩童聪明一点,早熟一点,学识丰富一点。 但如果说一个县令连权力斗争也需要几个乳臭未干的孩童来指点,打死杨涵也不会相信。 杨涵觉得应该是自己侄子出事,使一直忍隐不发的高飞抓住了机会,就像高飞自己所说的,他其实早就接到了家长的告状信。 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原因。 高飞就像毒蛇一样伏在一旁,装作碌碌无为的样子麻痹自己,他却伺机而动,机会一到,便一剑穿心。 杨涵感慨高飞的厉害,比前任县令李云厉害多了,李云不过是仗着他的后台强大,这个高飞才是老奸巨猾,善于伪装。 此时,杨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负手在官房内走来走去。 “你们到底找遍没有?” 杨涵对几名手下吼道:“难道他会飞上天吗?” 几名手下面带难色,“启禀县丞,吴县太大了,我们只有几个人,根本就找不过来。” 杨涵能用的手下确实很少,高飞把陆有根拉过去,大部分衙役都被高飞控制了,县衙里只剩下寥寥三四个衙役,其他衙役都被陆有根以各种理由派了出去。 杨涵叹了口气,早知道自己就不该怕得罪马县尉,抢先把陆有根拉拢成自己心腹多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随即传来县令高飞的声音,“杨县丞有没有空?” 杨涵呆了一下,连忙迎出来笑道:“高县令怎么来了?” 高飞呵呵一笑,“正好闲得无事,来找县丞说说话!” 杨涵当然知道高飞来者不善,哪里是闲来无事,分明是向自己摊牌。 杨涵心中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很可能高飞手中已经有了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此时他已没有选择余地,只得干笑一声,“县君很少到我这边来,稀客啊!这边请!” 杨涵请高飞到会客堂坐下,又命人上茶。 “令侄子情况如何?”高飞关切地问道。 “感谢县君关心,正在请名医调治,听说木堵镇有个姓范的医师接骨治伤很有名,我已经派人去请了。” “那凶手有没有眉目?”高飞又问道。 杨涵摇摇头,苦笑一声道:“但见平江府只集中在吴县进行调查,却丝毫不调查长洲县,便知道他们的调查只是走走过场,迟早还得交给我们,不过我已隐隐猜到是谁干的了。” “是谁?”高飞连忙问道。 “是县君绝对想不到的一个人,就是我侄儿的恩师张谊。” 高飞吓了一跳,“怎么会是他?” 杨涵冷冷道:“此人卑鄙狠毒,为上位不择手段,他想当教谕,便打伤我侄儿嫁祸给赵修文。” “县丞可有证据?” 杨涵摇摇头,“如果有证据的话,我早就不放过他了。” 高飞心中却不以为然,杨涵这是在刻意和张谊撇清关系呢! 以为说张谊几句坏话,就能让自己手下留情,未免想得太天真。 高飞喝了口茶,这才缓缓道:“这两天我在县学调查一些学生家长投诉张谊鬻卖县学名额之事。 调查下来的结果可谓触目惊心,谷风书院已经成了肮脏交易之地,**十名连《论语》和《孟子》都背不出来的学生,堂而皇之在县学里混日子,每年给张谊十五贯钱,就成为他的门生。 还有很多旁听生,为了得到县学名额,便行贿张谊数十贯到百贯不等,已经成为公开的事实。 这么多年他肆无忌惮地收钱卖学,严重破坏县学秩序,却始终不被查处,令人痛心疾首,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杨涵脸上挂不住了,“这件事下官有责任,下官被他的假象蒙骗,导致县学失去秩序,下官一定会好好反省此事。” 高飞取出了张谊的口供,递给杨涵,“杨县丞不妨看一看。” 杨涵接过匆匆看了一遍,脸顿时胀成猪肝色,把口供望桌上重重一拍。 “简直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收过他的钱?他只是答应帮我侄子进府学,仅此而已,县君不会真的相信这条乱咬人的疯狗吧!” 高飞似笑非笑地看了杨涵一眼,淡淡道:“在搜查张谊房间时,我发现了三封信,居然是县丞写给他的信,信中内容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不过,我怀疑是张谊伪造的书信,冒充县丞的笔迹,不知县丞有没有印象,两封是五年前写的,一封是去年写的?” 杨涵顿时如一盆冰水迎头浇下,浑身寒彻刺骨,他想起来了,他在外地公干时是写了几封信给张谊,要求他把卖名额的钱至少分给自己一半。 而去年写的信是把五个学生介绍给张谊,要他安排入县学,这封信虽然不涉及到钱,但只要一查,自己的老底就暴露了,这五个学生,他可是收了五百贯钱的好处。 杨涵心中又慌又乱,颤抖着声音道:“肯定是假冒的,我没有写过这样的信。” 高飞故作长长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我就可以放心上报给朝廷,请御史下来调查。 杨涵呆住了。 好一会儿,他心中长长叹息一声,看来自己不付出代价是不行了。 “其实我非常支持高县令来吴县主持政务,本来县衙有些重要的职务需要调整,但高县令一直很忙,不如趁今天这个时间,我们好好沟通一下。” 既然杨涵已经让步,高飞也不再客气了。 他呵呵一笑,“具体政务本来就是县丞的事情,我怎么能随便插手,这样吧!我稍候推荐一名主管户籍房宅的押司,其他事情就不过问了。” 杨涵惊得目瞪口呆,高飞居然要主管户籍房宅的押司? 一般县衙有三名押司,他们掌握实权,是县衙职务最高的文吏,相当于县长助理。 三名押司中一人掌管民诉案件,这是县令的助手。 一人管田赋税籍,这是县丞的助手,负责督促税赋。 由于田租赋税都是直接交给各路转运使,县里不准妄动,征到赋税再多也和县里没有关系,然后朝廷再根据预算拨付给各县运行经费以及人员俸禄。 各种酒茶盐糖香料等专卖收入和县里没有关系,由朝廷设置在各地的专门机构收取。 而第三名押司就变得异常重要,具有重要的实际利益,它负责管理户籍房宅以及其他杂务。 要知道每个县都有大量官田和公房,这一块田产房宅出租获得的租金便是各县最大的额外收入,官吏的奖金福利,大量编外人员的工资都要靠它支出。 也算是朝廷默许给地方补充办公经费。 就是吴县县衙的小金库。 高飞点名要这个职位,实际上就是把县衙的财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再加上他已掌握了都头控制的‘军权’。 这样一来,高飞就把县衙最重要的两大实权控制在了自己手中。 高飞见杨涵半天没有回答,便淡淡道:“如果县丞感到为难,就算了。” 杨涵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自己把柄捏在高飞手中呢! 万般无奈,他只得点点头,“好吧!下官静候高县令推荐的人选。” 杨涵终于妥协,高飞便从桌上拾起张谊口供,刷地撕掉了。 他微微笑道:“相信我一定会和杨县丞合作愉快!”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再次出谋 次日下午,近千名县学生聚集在广场上,听取县丞杨涵宣布调查处罚结果。 谷风书院首席教授张谊大肆收取学生财物,有失师德,将其革除县学,所得财物一律没收,作为县学伙食补助。 由谷风书院资深教授王泰接任谷风书院首席教授职务。 第二是接受学政赵修文辞去兼任的县学教谕之职,专职学政,改由鸿雁书院首席教授张若英出任教谕,同时保留赵修文作为鹿鸣书院首席教授的职务。 范宁淡淡地注视着县丞杨涵,他心如明镜,既然是由县丞来宣读处罚结果,那必然是高飞和这位县丞达成了妥协。 高飞应该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力。 接下来是教授们的单独训话,学生们解散后便各自回了宿舍。 今天的信息量太大,学生们三五成群,议论纷纷向宿舍区走去。 “范宁,张谊怎么没有被流放?” 苏亮愤恨道:“那个老混蛋居然逃过一劫!” 范宁笑道:“应该是县里不想把事情闹大,一旦张谊面临流放的罪行,那就得改由平江府审理,估计某人的官帽就保不住了。” 旁边段瑜淡淡道:“也不光是这个原因,我听说所有检举信汇总下来的金额才三千余贯,大部分都是逢年过节收受学生钱财,这个罪行判不到流放,最多是杖责,县里给他兄长一个面子,打板子也免了。” “怎么金额会这么少?”苏亮不解地问道。 “我觉得是大部分人都不肯说吧!在校生若说出来,就得面临退学的风险,外面的人说出来,会影响到秀才资格,基本上都是被清退的混子生检举揭发,想拿回自己的钱。” 段瑜笑了笑,“可惜让他们失望,揭发可以,钱就别想了。” 停一下,段瑜又道:“其实张谊也够惨的,积攒多年的钱被没收了,又被从县学革除,算是身败名裂,其实还不如被流放,至少琼州那边不知道他这些破事,说不定还能在那边重新教授学生。” “身败名裂,私人都不敢请他上课,回家种地去吧!” 苏亮哼了一声,一回头见范宁在低头沉思,便笑着问他。 “范宁,你在想什么?” 范宁挠了挠头,“我在想杨度的案子,应该以一种什么方式结局?” “这个还用问吗?肯定是不了了之呗!查不到凶手,又找不到证据,杨度的两条腿就白断了。” ........ 回到宿舍,范宁却迎面遇到了陆有为,他脸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范宁关心地问道:“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怕耽误上课啊!” 陆有为将范宁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师兄,明天的补课正常进行吧?” “当然正常进行,如果你不方便,那就别来了。” “不!不!不!我一定要来,准时到。” 说到这,陆有为将一只纸卷递给范宁,“这是我族兄让我给你的。” “你族兄是谁?”范宁好奇地问道。 陆有为挠挠头笑道:“你认识的,都头陆有根。” 范宁吓一跳,“陆有根是你族兄?” “奇怪吗?我也是陆墓人,那边姓陆的,基本上都是同宗。” 范宁打开纸卷看了看,点了点头,陆有根要找自己,在他的意料之中。 ........ 半个时辰后,在聚仙酒楼二楼的一间雅室内,都头陆有根亲自给范宁斟满一杯酒,笑眯眯道:“这是普通的米酒,很淡,你喝一点无妨!” 他又对旁边族弟陆有为道:“你脸上有伤,就不要喝酒了!” 陆有为连忙摆手,“我不喝酒,喝点茶就行了。” “陆都头怎么想到请我喝酒?”范宁笑问道。 “当然是感谢你!” 陆有根感慨道:“若不是你给县君说好话,县君怎么会再启用我?” 范宁摆摆手笑道:“这是你自身能干,你镇得住弓手和手力,别人不行,高县令只是刚来不了解情况,时间久了,他还是会用你。” “时间一久,就轮不到我了,我心里有数呢!若不是你的推荐,高县令绝不会信任我。” “陆大哥,咱们是老交情了,当初若不是你,我怎么能得到奇石馆的镇馆之石?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来!我敬陆大哥一杯。” 陆有根暗暗竖起拇指,这个小官人真会说话。 “好!以后小官人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尽力帮忙。” 两人喝了杯酒,范宁又不露声色问道:“听说张谊的黄金只有五十斤,是不是太少了一点?” “五十斤黄金还少?” 陆有根瞪大了眼界,“那可是八千贯钱啊!我这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 “那杨县丞怎么说?这批黄金应该由杨县丞处置吧!” 范宁心里有数,高县令或许不太清楚张谊捞了多少钱,但杨县丞很清楚,黄金少了大半,杨县丞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陆有根摇摇头,“杨县丞没说什么,只是怒骂张谊太贪,把县学搞得乌烟瘴气。” 范宁心中冷笑一声,杨县丞应该提出张谊狡兔有三窟才对,但他却没有吭声,说明他怀疑大半黄金被高县令私吞了。 说不定杨县丞还在为抓住了高县令的把柄而暗喜呢! 这时,陆有根又给范宁斟了一杯酒,迟疑一下道:“有件事情,我想请教一下小官人!” 范宁微微一笑,“是不是杨度的案子?” 陆有根顿时瞪大了眼睛,竖起大拇指赞道:“小官人厉害啊!一猜就中。” “这个案子平江府一直在吴县调查,最终目的就是为了甩给吴县,我前天就想到了。” 陆有根叹了口气,“这个案子一点线索都没有,让我怎么破?小官人天资过人,给我出个主意吧!” “陆都头太高看我了,猜谜对联我还可以应对一下,但我怎么可能有破案天赋?” 陆有根想想也对,他狠狠捶一下自己的头,满脸沮丧道:“这个案子我该怎么办?” 范宁见时机已成熟,便微微笑道:“案子我虽然破不了,但我可以提两个建议!” “小官人请说!”陆有根大喜过望。 范宁这才不慌不忙道:“这个案子破不破,其实县君根本就不在意,这件事涉及张谊贪腐,杨县丞更是希望事态尽快平息,所以案件不了了之才是正常。” 陆有根眼睛一亮,对啊!杨县丞当然不会追究此案,自己怎么没有想到? “那我该怎么做呢?” “其实很简单!” 范宁早已替陆有根想好了处理之策,他笑了笑道:“你只要把杨度以前做的恶事一一调查清楚,写在报告上,然后把案子定为意外事件,含糊一点,这个案子就可以结了,相信绝不会有人再翻案,包括杨县丞。” 旁边陆有为低声道:“师兄的意思是说,别人看了杨度做的恶,觉得他罪有应得,就不会再调查了?” 范宁点点头,“这是人之常情,只会为良善者伸冤,绝不会为作恶者翻案!” 陆有根重重一拍桌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起身向范宁深深行一礼,“多谢小官人金玉之言!” ........ 范宁回到宿舍夜幕已经降临,他刚到宿舍门口,苏亮便跑了出来。 “范宁,有人在宿舍里等你,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 范宁愣了一下,难道是父亲或者二叔来了? 他连忙问道:“是谁在等我!” “一个姓朱的老者。” ‘姓朱?’ 范宁顿时明白了,一定是朱元甫。 他连忙快步向房内走去,只见他的书桌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翻看他的练字本。 正是很久未见的朱元甫,他穿了一件锦袍衫,头戴纱帽,看起来气色很不错。 “老爷子,对不起,让您久等了!”范宁走进房间歉然道。 朱元甫放下本子,看了看范宁道:“你应该知道我会来找你吧!” 范宁心知肚明,只得歉然道:“那件事给老爷子添麻烦了!” “你先把门关上!” 范宁连忙关上门,来到朱元甫面前。 朱元甫脸色阴沉下来,重重一拍桌子,“你是活腻了吗?” 范宁吓了一跳,他不敢说话,垂手站立。 朱元甫眼中怒火迸射,咬牙切齿道:“你知道徐庆是什么人?你知道他之前是做什么的?你居然让他去偷黄金,他若杀了你再吞没黄金,这件事还会有谁知道?” 范宁半晌道:“我其实也考虑过,不过老爷子既然让他做贴身护卫,想必是对他极为信任,所以我才......” 范宁的解释让朱元甫脸色稍稍和缓一点,他又道:“我今天来是要警告你,官场上的事情你以后少掺合,本来我是在考察高飞,你倒好,跑去替他出谋划策。 还有徐庆,他跟了我三年,我从未让他做别的事情,你居然让他去打断别人的腿,还让他去偷黄金,我真搞不懂,你这小脑袋里怎么就这样复杂?” 范宁沉默片刻道:“这件事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朱元甫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最后却让我来替你擦屁股,这批黄金你让我怎么处理?” 范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老爷子可以把它折算成钱捐给县学,用来购买书籍,扩建藏书阁,以后藏书阁里面就有一座朱楼,不是很好吗?” 朱元甫哼了一声,“你倒是会替我考虑!” 话虽这么说,朱元甫也觉得,这个建议似乎还不错。 他又冷冷道:“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处理好?” 范宁想了想道:“杨县丞恐怕以为这批黄金是被高县令贪墨,以后他可能会那这件事做文章。” 朱元甫摇摇头,“这种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杨涵做事一向谨慎,不会轻易上当,他就算一时没看清,事后肯定会复核,那时他就会知道黄金是被人提前取走。 倒是你自己要守口如瓶,不要一时得意泄露出去,回头我再布置一下,把黄金的线索引到张谊兄长那里去,这件事就算了结。” 范宁大喜,连忙躬身道:“多谢老爷子考虑周全!” 朱元甫又叮嘱他,“这件事朱佩也不知道,别在她面前露了口风。” 范宁点了点头,“晚辈记住了!”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押题 随着县学的教学秩序渐渐恢复正常,这场由剑社学生格斗引发的风波终于平息下来。 县令高飞则成为这次事件的最大收益人,夺得了吴县的‘军权’和县衙小金库的管理审批权。 走出这一步,县令高飞才算真正成为了吴县的实权县令。 时间一晃过去了两个月,这期间范宁回了一趟家,并参加了范氏奇石馆的盛大开业仪式。 朱元甫和周麟两位老爷子将他们圈子里的石友全部请来捧场。 当天便卖掉了上品和精品太湖石七十余块,收入丰厚。 范宁的家又搬回了蒋湾村,木堵镇的宅子则借给二叔一家暂住,蒋湾村的新宅已落成,占地两亩半地,在村中排名第三,仅次于周麟的大宅和蒋员外的宅子。 由于母亲张三娘又怀了身孕,身体不方便,家里便请了三个仆妇和一个小丫鬟。 但对于范宁而言,最重要之事是五月二十日举行的县学增补生员考试。 吴县县学的生员并不仅仅来源于吴县,整个平江府的学生都可以前来报名考试,昆山、吴江、长洲等地的学生都有。 当然,最多还是吴县本地生员。 这次县学增补招生只收五十人,却有上千人赶来报考,二十人中才录取一人,竞争异常激烈。 范宁已经给六名学生上了八次课,效果还是比较明显,他通过分析对比,寻找历年出题的规律,再去除已经连续几次出现的试题。 范宁最终整理出一套由百余道试题组成的题库,要求六名学生用两个月时间全力攻克这百余道试题。 这天傍晚,范宁来到了书铺门口,远远便看见明仁和明礼在书铺内与伙计聊天。 最让范宁头疼的就是这两兄弟,范宁发现他们二人身体内的经商基因太重。 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他们母亲怀着他们还在摆地摊,他们生下来就会做生意。 还别说,这两个月他们二人四处奔跑,目标对准吴县数十家二三流学堂。 居然把书店积压打折的上千本科举老书都推销出去了,净赚了四十余贯钱,董员外笑得合不拢嘴,连夸他们能干。 “你们两个!” 范宁走上前没好气道:“再过五天就要考试,你们还不肯消停吗?” 兄弟二人见范宁,两人脸上立刻堆满笑容,跑过来发誓赌咒,“我们早就金盆洗手,在家拼命做题,这些天连学堂也不去了。” “那你们做的题呢?” 范宁把手伸到他们眼前,冷冷道:“拿给我看看!” 两人面面相觑,明仁连忙道:“丢在家里了,下次带来吧!” “在木堵镇呢!现在回去拿也来不及了。”明礼也接口道。 “是吗?” 范宁似笑非笑道:“我本来还担心你们没有做过那套试题,所以打算再给你们缩减范围,既然你们已经在家拼命,那就不用我多事了。” 兄弟二人心意相通,立刻一左一右拉住范宁的胳膊,嘻嘻哈哈道:“我们昨天上午才金盆洗手,晚上开始拼命做题。” 另一个道:“主要是题目太难,我们每人才做了一道题。” 范宁哼了一声,“那你们昨天下午在做什么?” “我们昨天下午去逛奇石巷,一下子没忍住,后来又找金盆洗了次手。” 范宁没辙了,他看了二人半晌道:“你们跟我来!” 范宁把两人带到仓库二楼,他盘腿坐下,对二人道:“你们坐下,我有话要说!” 明仁和明礼坐下,两人挤眉弄眼,待范宁重重哼了一声,两人立刻挺直了腰板,一脸严肃。 “我答应过二叔,帮助你们考上县学,等解试结束后,我们兄弟三人再做笔大生意,几年下来,至少能获利几万两银子,这个提议能让你们动心吗?” 明仁和明礼张大了嘴,半晌,明仁问道:“老二,你信他的话吗?” “估计他做梦还没醒!” 范宁笑而不语。 两兄弟又对望一眼,明礼一脸疑惑地道:“就算你有这个本事,可这和考县学有什么关系?” “我答应过二叔,至少要让你们参加解试,说实话,我希望你们能考过解试,拿到举人的资格,成为士绅,将来才能独当一面。” 这时,楼下传来脚步声,其他学生都陆续来了。 范宁指了指脑袋又对他们兄弟道:“如果你们的志向只想卖几本书,做个小买卖,那我不会勉强你们。 但如果想和我一起赚大钱,就跟我拼一把,考上县学,我话已至此,你们自己考虑吧!” 这时,董坤、蔺弘和身材高大魁梧的李大寿走上了二楼,最后上来的是陆有为,他脸上的伤已经痊愈,留下一条淡淡的疤痕。 用他父亲的话说,以后相亲得站远一点才行。 四人向范宁行一礼,“师兄好!” “大家坐下吧!” 四人坐下,把范宁给他们布置的作业都取出来,交给范宁。 范宁笑着众人道:“还有两次补课就要结束了,就像我第一天给大家说的一样,我们要广泛撒网,重点下钩,所以最后这两次补课就是我重点下钩的时间。” 众人纷纷取出纸笔准备记录,连明仁和明礼也一反平时的大大咧咧,一本正经的认真听课。 范宁取出一只备课本看了看,又继续对众人道:“我仔细考虑过,这次增补考试其实是年初招生考试的一次延续。 那么出题人应该依旧和年初一样,还是由张若英来出题,所以这几天我研究的重点就是张教授出题的特点和规律。 在做论的题目上,张若英已经连续两次出题《孟子》,那这一次会不会改为出题《论语》呢?” 范宁看了看众人,下了结论,“我认为不会,还是考《孟子》!” 董坤举手问道:“师兄认为不会,那应该有依据吧?” “当然是有依据!” 范宁笑着取出一叠试卷,递给了众人。 “这是十五年前、十二年前和十年前的试题,这三次考试也都是张若英出题,连续三次都是考《论语》,而且都是按照顺序出题,发现这个规律,我们再回头看最近两次张若英的出题。 第一次是六年前县考,他出题来自《公孙丑章句下第二节》,一次是今年年初县考,他出题还是来自《公孙丑章句下第三节》。 那么我可以大胆推断,这次增补考试的做论题,还是考《孟子》,但会不会继续考《公孙丑章句下第四节》,我不敢肯定。 昨天我又去打听一下张若英的上课情况,他前两天给弟子上了秘课,讲的正好就是《孟子》,他给弟子出了一道题,《何谓浩然之气》大家意识到什么没有?” 众人眼睛一亮,蔺弘连忙道:“师兄是想押这道题吗?” “确实打算押这道题!” 范宁笑了笑又道:“不过这只是其中之一,另外我还想再押一题,题目出自《公孙丑章句下第四节》,我给的题目是:《论孟子以距心之过谏齐王》,做论题我就押这两题。” 众人都纷纷记下了范宁的两道押题,蔺弘又笑问道:“那默经应该押那一篇呢?” 范宁笑了笑道:“既然是张若英出题,要么是《诗经》,要么是《礼记》,这是他最擅长的两门课,既然年初考的是《诗经》,那么这次我认为是考《礼记》。 大家回去把《礼记》好好看一看,尤其重点在《儒行》。 之前第十二年和第六年考的都是《儒行》,我觉得这次还是会考《儒行》。” 李大寿挠挠头,“师兄,还有作诗题怎么办?” “作诗题我再想想办法,下次上课我再告诉大家作诗题,现在大家把《孟子》和《礼记》拿出来,给我好好背熟刚才说的这两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再访高县令 次日中午,头戴硬角方帽,身穿青衿深衣的范宁来到了县衙。 高县令掌权这两个月吴县的变化颇大。 最明显是治安改善,陆有根率领弓手们抓捕了一大批地痞无赖,在闹事街头公开杖责,每天中午都有地痞无赖被打得哭爹叫娘。 将近一个月的整治,诟病多年的治安不良得到迅速改善。 百姓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同样一个都头在两任县令的管辖下,表现却完全不同。 足以说明现任县令对百姓疾苦的关心远远高于前任。 治安的明显好转迅速为高飞赢得了百姓口碑。 但与此同时,告状的百姓更多了,使高飞每天都忙碌不堪。 范宁到来时,高飞正好审完一个案件,在后堂休息。 高飞听说范宁求见,连忙让人带他进来。 范宁走进后堂,躬身行一礼,“学生范宁参见县君!” 高飞打心底感激这个少年,要不是他两个月前向自己极力推荐陆有根。 要不是他把县学的线索告诉自己,使自己抓到了县丞的把柄,这两个月自己怎么可能过得这么舒畅。 肯定还在权力被架空中郁闷的混日子。 虽然朱元甫告诉自己,对范宁不用太客气,但高飞还是想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他。 高飞请范宁坐下,笑眯眯问道:“范少郎,我们好久不见了,最近学业很忙吧?” “还好,最近不是很忙,可能是县学要增补新生,原来计划的一次重要考试临时取消了,令学生们皆大欢喜。” 范宁又试探着问道:“高县令知道县学增补考试的事情吗?” 高飞点点头,“前两天张教谕来找过我,和我谈到了县学增补考试之事。” 虽然高飞没有说张若英找他什么事,但范宁还是猜到一定是为了出题之事。 连续四年入学考试的诗题都是由前任县令李云来出,到了新县令这里,如果把这个惯例取消了,一旦新县令知道这件事,是要得罪人的。 再说让县令出一道题,也是为了让县令更加关心县学,如果把它演变为传统,对县学的发展只会有好处。 范宁想了想便道:“我有两个堂兄准备参加县学增补考试,这两天我在帮他们补习,能不能请县令评点一下他们写的诗?” 范宁把蔺弘和董坤写的几首诗递给高飞。 高飞笑了起来,“好!我来看看。” 高飞接过诗稿,略略看了看笑道:“还不错,立意比较新,对春雨的描绘也到位,也融入了自己的情感,虽然略显稚气,但不失为中上之作。” 范宁对蔺弘和董坤写的诗不担心,陆有为也不错,他最担心的是明仁、明礼和李大寿,这三人的基础比较弱。 范宁拿出诗来请教,不过是想切入话题,他笑了笑又问道:“能不能让学生也学习一下县君的诗作?” 高飞心中有点奇怪,范宁怎么会找到自己谈诗?找县学的大儒们请教才是正途,难道这小滑头又有什么意图不成? 打过几次交代,高飞算是比较了解范宁,这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找自己必然有目的而来。 高飞心念一动,难道他是为考题之事? 前两天,县学教谕张若英找到他,让他出一道作诗题,并说前任县令已经连续出了四年。 高飞便欣然出了一道题,这件事他已经不放在心上,但范宁跑来谈诗让高飞又猛然想起这件事。 高飞不禁哑然失笑,他便试探着道:“我已经很久没写诗了,前几天你们县学张教谕也来请教我写诗,我当时就婉拒了。” 说完,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范宁,果然,范宁眼中露出一丝极度失望之色,神情也变得有些沮丧。 高飞顿时明白了,这小子就是来问自己要试题的。 不过让高飞奇怪的是,张若英说这件事是县学隐秘,不宜对外宣扬,那范宁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出考试的诗题? 高飞便向范宁笑道:“虽然很想婉拒,但在张教谕一再要求下,我只好又答应了。” 范宁一怔,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高县令是在试探自己呢?他显然已经猜出自己的来意了。 他脸上顿时有点尴尬,打个哈哈笑问道:“不知县君最近对哪方面的诗作内容感兴趣?” 这就等于是在直接伸手要题了,赶紧把题目告诉我! 高飞从来不是一个古板之人,以范宁对他的巨大帮助,给范宁一个暗示不是不可以,只是高飞很想知道,范宁是怎么知道自己出题之事? “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张教谕找我做什么?” 范宁挠挠头,只得据实回答道:“前面四年的县试诗题都是贾朝昌的诗,而贾朝昌正好是李县令的丈人,所以我便推断,张教谕最近一定会来找你。” 高飞这才恍然大悟,他还以为是谁泄露给范宁,没想到是他自己推断出来,不愧是县士魁首啊!果然聪明绝顶。 高飞负手走了几步,回头对范宁道:“马上要到端午了,本县最近一直在考虑端午的各种活动,事情比较忙,今天就不陪你了,下次我们细聊!” 说完,高飞呵呵一笑,转身便离去。 范宁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端午》,这个考试题目比较有意思! .......... “大家听我说!” 范宁挥挥手,让六名激动万分师弟都安静下来。 “关于端午的诗,要点就是祭祀屈原,这应该是整首诗的魂,另外,全诗最好不要直接提到‘端午’二字,这就落了下乘。 最好用某种端午的特有之物替代,比如菖蒲、玉粽,或者端阳、五日等等暗示,另外屈原也最好不要直接提及,用汨罗来暗指会更好。 “如果实在不会写怎么办?”范宁明仁举手问道。 “写诗是我们的弱项!”明礼也补充了一句。 范宁着实无语,这两个家伙写的议论一塌糊涂,还得自己帮他们各写一篇,现在诗也不会写,万一自己押题不对,两人岂不是全完蛋? 范宁没理睬他们,他拍拍手掌笑道:“大家现在就写,一首好诗不是一下子就能写出来,而是要经过反复修改推敲,题目我告诉大家了,希望大家都能拿出让我满意的诗。” 众人纷纷拿出纸笔开始各自写诗,范宁在一边走着,看着师弟们冥思苦想。 ‘每逢佳节倍多情,汨罗江头艾叶新。’ 这是陆有为写的开头,范宁笑着提醒他道:“第一句不错,第二句再推敲一下,有了汨罗就不要再写艾叶,比如可以改为‘山村老店蒲酒新’,就暗示着端午到来。” 陆有为连忙把这两句诗写下来,范宁走到明仁身边停住脚步,歪着头看了看。 “这句‘汨罗无处吊英灵’不错!” 他在明仁的纸上指着其中一句,“可以把它作为第二句,第一句可以写写天气,比如刮风下雨之类,才会使‘汨罗无处吊英灵’成立,还语带双关,比如‘端阳风雨愁江民’,下一句就是‘汨罗无处吊英灵’,下面自己想。” 明仁笑嘻嘻道:“这可是我自己写出来的!” 范宁哼了一声,“有本事就自己写完!” 范宁又走了几步,在明礼身边停住脚步,只扫了一眼,他便恼火地在明礼的头上敲了一记,“‘汨罗无处吊英灵’已经被明仁写了,你再换个别的!” 明礼抱着头不满地嘟囔道:“明明是我想出来的,凭什么要我换?” 第一百一十四章 县学增补考试 县学增补考试停课一天,天还没有亮,县学门口便聚满了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增补考试的学生和家长。 近千名考生才录取五十人,每个人心中都十分紧张。 范宁已经到了片刻,他正四处张望,寻找他的六名师弟,但看了一圈,没有看见他们的踪影。 “这帮家伙怎么回事?该来了啊!”范宁自言自语。 大门口已经聚集了七八百人,还有不少补习班的学生聚在一起,听取教授的最后嘱咐,人数最多的是刘大儒补习班,足有五十多名学生聚在一起。 “大家要先做议论题,要冷静,按照我的五道押题来做,我已经确定了,这次出题是赵学政,相信这次我一定能押中。” 周围一片窃窃私语声,“真是赵学政出题吗?” “应该是吧!赵学政已经很久没出现,估计是暂时隔离了。” 范宁暗暗鄙视,赵修文进京办事去了好不好,还隔离呢? 刘大儒补习班庞大的补课生队伍引来大量学生围观,不少学生上前来询问补习事宜。 刘大儒年约六旬,长一张瘦长的马脸,须发皆白,穿一件宽大的儒袍,看起来颇有几分儒雅之气。 他是一名老举人,最早是县学附属学堂的一名教授,后来发现补课商机,便从学堂出来单干,几年下来便渐渐有了名气。 刘大儒补习班已经成立快十年,最初他的学生每年都有三成能考上县学,最多的一年有近一半考上县学,使他名气大振。 不过这几年补习班开始走下坡路,去年和今年年初,六十几名学生只有三名考上县学,前年也只有四名。 这让刘大儒很是焦急,如果这一次考中的学生还低迷,他的牌子恐怕就要砸了。 刘大儒正耐心给学生们讲解他的授徒高论,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出现一阵轻微骚动,只见一队穿着蓝色士子服,头戴纱帽的考生正向列队这边走来。 顿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围住刘大儒身边的数十名咨询学生也纷纷跑去看热闹。 只片刻,刘大儒身边只剩下一人,这让刘大儒身边十分恼火,这些都是什么人? 只见这六名学生不光穿着同样款式的士子服,书袋也统一的白色,每只书袋上都印了一行字,‘三元补习班’。 而且士子服上也印着这七个大字:‘三元补习班’。 大家从未见过将补习班名字印在衣服上,数百名学生纷纷围上去鼓掌喝茶,明仁和明礼还得意地向两边人挥手致意,就仿佛凯旋归来的将士。 他们从刘大儒补习班身边走过,不知在说着什么,众人同时大笑起来。 刘大儒顿时脸色变得铁青,这六个混蛋是在嘲笑自己吗? 大门处,范宁有点哭笑不得,居然还统一了队服,这是谁给他们出的主意,还居然叫三元补习班,为什么不叫范大儒补习班? “阿呆,你不是在想,这是哪个家伙谁给他们出的主意?”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笑嘻嘻问道。 范宁一回头,只见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俊俏的小郎君,不是朱佩又会是谁? 她今天穿了一件同样蓝色士子服,头戴纱帽,蓝色士子服也印着五个字‘三元补习班’。 今天她没有一点化妆,不过她不需化妆也依旧俏丽可人,雪白细腻的肌肤,粉嫩鲜红的嘴唇,高挺的鼻子,一双黑瞳依旧如宝石般的闪亮。 朱佩得意洋洋地指了指自己,“是本衙内给他们安排的,怎么样,是不是有点措手不及?” 范宁笑道:“那你怎么也穿一件补习班的士子服,你可不是补习班的哦!” 朱佩抬起头,她那双斜睨的乌黑眼睛又像是瞅着他的脸,又像是瞅着别的地方,整个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神采。 不过她嘴里所说的和她眼睛里所说的又截然不同。 “本衙内是后勤支援,不过要先说明,你那个破补习班,这两个月本衙内可一点没有关注它。” “破补习班?” 范宁眨眨眼,佯作生气道:“我没听错吧!” “哼!你以为呢?” 朱佩红艳艳的小嘴撅了起来,对范宁的补习班一脸不屑的样子。 “一共才六个学生,借座破仓库的二楼上课,还有两个心思不在补课上的二道书贩子,要不是本衙内不再买他们的书捐给各学堂,你以为他们会收心?” “哦” 范宁这才明白,他还说那两个家伙怎么忽然转性了,居然要金盆洗手,原来里面是有原因的。 范宁挠挠后颈笑道:“看来这一身士子服也是您老人家破费。” 朱佩狡黠一笑,“你要真有诚意,就和我们一样。” “一样什么?”范宁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把这个穿上!” 朱佩递给他一只纸袋子,“这是专门给你定做的,你穿上它就算是领情了。” 范宁接过纸袋子,见里面也是一件蓝色士子服,士子服上还可以看到‘补习班’三个字。 范宁欣然笑道:“好!等会儿我就穿上。” 朱佩见范宁没有拒绝自己,她心中欢喜,连忙向几个人挥手喊道:“几位师弟,这边!” 六人快步走到范宁面前,一起躬身行礼,“参见师兄!” 又给朱佩施一礼,“参见小师姐!” “你们.....” 范宁怔住了,一种疑惑不解从他心中油然而生。 他看看朱佩,又看看他们六人,他们怎么称呼朱佩小师姐,什么时候的事情,自己怎么不知道? 这一刻,范宁忽然觉得朱佩并不是她所说的,并不关注自己的补习班,恐怕她对补习班的关心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 否则,他们叫起小师姐怎么会这样顺口?很自然地从他们口中说出,就像已经叫过多少次一样。 明仁、明礼得了朱佩的好处,叫她小师姐肯定心甘情愿,李大寿是随他们二人,而陆有为性格懦弱,从来都把自己当做小弟,他也会跟着叫小师姐。 倒是董坤和蔺弘二人,平时那么骄傲的学生,他们怎么会低下头叫朱佩小师姐? 这里面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秘吗? 范宁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朱佩肯定早就认识董坤和蔺弘。 这一刻,范宁忽然对他们二人的身世有了几分好奇,他们二人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就在这时,旁边有人重重咳嗽一声,他一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须发皆白,长得一张马脸。 范宁没见过此人,“你是.....” “老夫刘通,你们师父是哪位?” 这位刘大儒十分恼火,他着实看不惯六人统一服饰,夺了自己刘大儒补习班的风头。 刘大儒斥责般的口气让范宁心中有些不快,打断别的谈话本身就是一种无礼举动,还居然这么气势汹汹。 范宁心中的不快没有表露出来,他淡淡问道:“原来是刘老丈,不知阁下有什么事?我是他们大师兄!” “哼!你们师父没教过你们尊老敬贤之道吗?” 这种训斥般的态度让所有人都不高兴了。 明仁走到刘大儒面前,向两边东张西望,“老二,哪里有又老又贤的人?我得赶紧去给他行个礼!” “我也没看见啊!” 明礼也夸张搭着手帘四下张望,“又老又贤的人到底在哪里呢?” “你们” 刘大儒气得七窍生烟,“你们简直太过份了。” “你们两个,赶紧给我退下来!” 范宁笑了笑,把明仁和明礼拖到后面去,他对刘大儒抱拳道:“我们几个师兄弟要讨论一下考试题目,老丈若没有别的事情,就请暂时回避。” 刘大儒碰了一个软钉子,他正要离去,忽然一眼看见了朱佩,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哟!你们师父蛮会享受嘛!居然还招小娘子当徒弟?” 朱佩身后的剑梅子眼中寒光一闪。 但不等她出手,李大寿速度更快,他一言不发,快步冲到刘大儒面前,捏紧拳头恶狠狠道:“老家伙,你再说一遍?” 刘大儒见李大寿又高又壮,满脸横肉,长得凶神恶煞,他双股不由的一阵战栗。 “哼!回头我找你们师父算帐。” 他丢下一句话,转身便悻悻走了。 董坤走到范宁身边小声道:“师兄,此人就是刘大儒,据说和张谊关系不错,张谊出题那几年,他的很多学生都考上了县学,这几年张谊没有出题,他升学情况一年比一年糟糕。” 蔺弘也冷笑一声,“上他的补习班,一年要交二十贯学费,整个人都掉到钱眼里去了。” 范宁冷冷看了一眼刘大儒的背影,对几名师弟招手道:“好了!他有没有掉进钱眼和咱们没有关系,我也不关心,我现在只关心你们的临场发挥,你们过来,我要再交代几句。” 六人围拢过来,范宁对六人道:“题目我就不多说了,说说考试的注意事项,今天考试,后天上午就要发榜,说明阅卷时间非常紧张,每个阅卷教授都会很疲劳。 所以对考生来说,书法是最重要,就按照我教你们的办法,先在稿子上写上几行,找到感觉后再正式动笔,发现写错字,不要涂墨,在错字上画一条细线,然后在上面写上正确的字.....” 六人连连点头,范宁又继续道:“我再提醒一次,先做默经题,再做议论题,最后做诗题,还有,别忘了写名字,都记住了吗?” “我们记住了!”六人齐声回答。 这时,钟声敲响,县学大门开启,考生们开始蜂拥着向县学内走去。 范宁一把拉住陆有为,对他道:“你本身是县学生,估计会有人来查你身份,怕你是替考,你最好先把自己的情况给考官说清楚,让他先验你的身份,省得中途打断你,影响你发挥。” 陆有为默默点头,“谢谢师兄提醒,我先去找考官!” “去吧!冷静发挥,你肯定能考出好成绩。” 六人一起向范宁行一礼,转身进考场去了。 范宁站在校门口,望着六人进了考场,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牵挂,就仿佛自己的命运和他们六人紧紧连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叶子戏 宋朝县学考试和后世一样,有不少家人前来送考,县学大门关上,家人都没有离去,各自找地方休息等候。 不少善于抓住商机的茶馆纷纷跑来摆开了露天茶摊,原本开阔的县学门口广场上很快便摆下了七八座茶摊。 范宁和朱佩也在一家茶摊上找个位子坐下,两人要了一壶茶,几盘点心, 范宁却有点心不在焉,他欠身注视着地面,双肘支撑在膝盖上,手掌在轻轻的摩挲着。 旁边几名家长的议论声传入他耳中。 “张员外,你消息比较广,你觉得今天考试和年初相比怎么样?” “难度都差不多,关键看是谁出题,我听县学附属学堂的陈院主推断,这次很可能还是张若英出题,议论题应该出自是《论语》。” “不会吧!年初张若英才出过题,怎么又是他出题?” “这次增补考试就是年初考试的延续,所以才会是他出题。” 一名家长哭丧着脸道:“完蛋了,我以为是嘉鱼书院韩院主出题,押错题了!” “如果真是韩院主出题,你就能保证自己押中?”旁边几名家人都笑了起来。 另一边也有几名家长在低声议论。 “哎!我家大郎最弱就是做论题,他在刘大儒补习班读了一年,进步却不大,愁死我了!” “刘大儒补习班不行了,名声都臭了,我托关系让三郎去长青学堂跟随上舍生一起复习,感觉进步很大,还是得去正规学堂读书。” “阿呆!” 朱佩见范宁一脸心事重重,便柔声安慰他道:“不用太担心,不管他们能不能考上,你都已经尽力了!” 范宁点点头,苦笑一声道:“我觉得自己就和这些家长一样,比自己考试还要紧张,希望他们都能考上吧!要不然.....” 范宁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几人不幸落榜,自己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们,尤其是李大寿,他可是磕头叫自己师父啊! 朱佩忽然抿嘴笑了起来,“阿呆,认识你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失魂落魄的样子,蛮有意思的。” 范宁额头上出现三条黑线,他立刻挺直了腰,向两边看了看,“咦!剑姐呢?她居然不在你身边。” “她估计去收拾某个为老不尊的家伙吧!”朱佩冷哼一声。 她又瞥了范宁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调皮的神色。 “你以后说话也要对我客气一点,否则剑姐误伤了你,可不关我的事。” 范宁笑嘻嘻道:“我什么时候敢对你老人家不客气,真惹恼了你,恐怕不用剑姐出手,你腰间剑光一闪,范小儒几条小命都没了。” 朱佩听他自称范小儒,不由捂嘴咯咯直笑。 经过朱佩一打岔,范宁的心情也开朗起来,不再担心几个师弟考试之事,他笑道:“坐着也无聊,不如我们找点有趣事情玩玩吧!” “好啊!我们来玩扇牌儿。” 她立刻喜滋滋的从袋子里取出一副扇牌儿。 范宁玩扇牌儿还是朱佩教他的,只是他手气着实糟糕,每次都输得落花流水。 范宁本想去逛逛吴县的奇石店,没想到朱佩居然要玩扇牌儿。 他心中一阵发憷,只得无奈道:“怎么玩?抢花魁、斗官帽还是叶子戏?” 扇牌儿就是今天扑克牌和麻将的祖先,有四十张牌,分为十万贯、万贯、索子和文钱四种花色,正规的玩法叫做叶子戏,玩法类似于今天的桥牌,一般是四个人玩,是文人喜欢的游戏。 但平头老百姓更喜欢玩简单一点的,比如斗官帽,很像今天的争上游,每人摸十张牌,拼手气、比大小,看谁先把牌出完就算赢,四人、二人都可以玩,赢家通吃,输了几张牌,就掏几文钱。 抢花魁更简单,就是比花色,一次摸三张,谁的花色足谁赢。 因为玩法简单、又有赢钱刺激,所以斗官帽和抢花魁风靡大宋,老少皆宜。 “我要贴小猪头,当然是玩斗官帽!” 朱佩把盒子放在石桌上,将扇牌儿洗了一遍,笑嘻嘻道:“说好了,每输五张牌贴一张小猪头,午饭前不准拿下!” 小娘子手气特好,这两个月打牌,范宁就没有赢过她,脸上常常被贴了五六张猪头。 不过这却是范宁的建议,他囊中羞涩,没钱输给朱佩,便建议贴猪头来做输牌惩罚。 范宁挽起袖子坐上前,“玩就玩,谁怕谁,今天非把你的脸上贴满小猪头。” 第一把牌才出了几张,朱佩便将手中最后两张牌打出来,九十九万贯。 她乌黑的大眼睛里闪露出狡黠的神色,仿佛一颗顽皮的小火星独脚跳着,从一只眼睛跳进另一只眼睛。 朱佩得意洋洋道:“一品亲王,阿呆,很抱歉,你又输了!” 范宁手中还有八张牌没出,他根本没有出牌的机会。 看来今天的手气依然在朱佩那边,才玩了五盘,范宁已经输了十几张牌。 这时,范宁一眼瞥见桌上有张九十万贯,便趁她不备悄悄偷了过来,正和他手中的牌凑足了四张九,九十九万贯九索九文,这叫君临天下,相当于争上游中的四个a炸弹,是牌中最大。 待朱佩打出了一把进士及第,就是三张花色一样的连牌,表示状元、榜眼、探花。 范宁一把押下去,“哈!君临天下,我赢了!” 朱佩手上还有四张牌没打出来,她气得一跺脚,“怎么搞的,你的手气怎么变好了?” 她忽然反应过来了,“不对呀!刚才九十万贯好像是我打出来。” “你肯定记错了,这把是我赢了,先减掉四张牌!” “不对!九十万贯就是我打的,我记得清楚,你肯定偷牌了。” “没有!肯定没偷,是你自己记错了,你是上一把摸到的” “你肯定偷了!” 朱佩娇声跺脚不依,红润润的小嘴撅得快能挂上油瓶子,“阿呆,你居然耍赖!” “糖葫芦诶!卖糖葫芦,又香又甜的糖葫芦!” 不远处走来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糖葫芦就是北宋中期才刚刚出现,糖浆裹住林檎、樱桃或者金橘,深受大宋百姓喜爱。 朱佩眼睛一亮,立刻跳起来道:“我去买糖葫芦。” 她刚跑两步,忽然想起什么,惊叫一声,回头急忙遮掩她的椅子。 范宁一下子愣住了,他看得很清楚,朱佩刚才坐的椅子上竟然还藏有一堆牌。 范宁气得七窍生烟,这个死丫头,难怪今天她手气那么好,难怪她不让自己收牌,原来她才是耍赖! ....... 下午时分,县学内悠扬的钟声敲响,这是提示钟声,表示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时辰。 但提示钟声敲响,也意味着学生可以交卷离场,县学的大门缓缓开启,几名学生先后走了出来。 家长们纷纷站起身,紧张地望着大门处,两名最先出来的学生家长焦急地跑上去,低声埋怨自己孩子干嘛这么早交卷。 这时,范宁看见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学生从县学里走出来,他不由吓了一跳,李大寿居然是第三个交卷。 李大寿在六个人中写字最快,首先做完试卷也在情理之中,可现在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时辰,范宁还有点担心。 他急忙跑了上去,“大寿,你怎么交卷了?” 李大寿满脸激动,上前单膝跪下,抱拳道:“感谢师兄教诲,大寿没齿难忘!” 范宁连忙扶起他,“快起来,让别人看了笑话!” 他心中忽然一动,小声问道:“难道题目真押中了?” 李大寿激动得连连点头,“三题都押中了。” 范宁大喜过望,连忙问道:“议论题考的是什么?” 作诗题是端午,这个范宁最有把握,默经题他觉得会考《礼记》中的儒行一篇,但范宁最拿不准就是议论题。 他推断考《孟子》中的两篇,一篇是《何谓浩然之气》,另一篇是《论孟子以距心之过谏齐王》。 就不知押准了哪一篇? 李大寿忍不住笑得脸上开花,低声道:“考的是《以距心之过谏齐王》。” 范宁拳掌一击,他心中有一种中了大奖般的幸运,张若英出题果然有规律,这个规律被自己抓住了。 李大寿继续道:“诗题考的是《端午》,默经题有两篇,一篇是《公孙丑章句下第四节》,另一篇是《儒行》第二段,弟子全部都做出来了。” “那有没有检查?” “弟子检查了两遍,弟子一个字都没写错,整篇卷子,弟子一个字都没有修改。” “好!好!” 范宁连说两个好,笑道:“过来坐一会儿,等他们出来,我带你们去吃饭。” 范宁带着李大寿来茶摊坐下,不过他却没想到,李大寿刚坐下,大群家长便将他围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询问今天的题目。 家长们议论纷纷,不少家人忿然道:“议论题考得太偏了!” “其实考不算偏!” 终于有人说了几句公道话,“毕竟都是小学塾都要求熟背的内容,再说默经也考了这篇文章,特地提醒考生,说明县学出题还算厚道。” 其实范宁也觉得考得不难,《论语》和《孟子》都是最基础的东西,若连这个都背不下来,哪还考什么县学? 关键是做得好不好的问题,事先押准题目,学生们就能反复修改,甚至得到教授的指点,文章的质量就高了。 范宁觉得只要六人都发挥正常,应该都考得不错。 这时,朱佩将范宁拉到一边小声笑道:“这次如果他们六人都考上县学,三元补习班的名声就打响了,阿呆,我觉得你真可以办个补习班。” 补习班之事范宁不是没想过,但他想的不是办县试补习班,而是办科举补习班,把自己的六个学生继续带上去,帮助他们考过解试。 说不定自己还能办一所学校,培养优秀弟子。 不过现在考虑学校之事,似乎还早了一点。 把自己的三元补习班延续下去,才是眼下该考虑之事。 想到这,范宁笑道:“补习班之事回头再说吧!咱们先看看发榜的情况。”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获全胜 考试结束后,紧张的阅卷评分便开始了,近千份卷子使得县学的全部教授都动员起来。 另外还从四大学堂借调了十几名教授参与阅卷。 试卷采用糊名制,只有分数打完后才揭开糊名的纸条,这样就能有效地防止人情分,保证公平录取。 入夜,县学的正楼内灯火通明,数十名教授在紧张地进行打分核对,教谕张若英在大堂上来回踱步,不断和阅卷教授进行简单交流。 “教谕,你看这边!” 一名教授拿着一份试卷对张若英道:“这份试卷的左上角画了一个五角形,像是一个标记,这已经是我看到的第六份试卷了。” “我这边也有!” 另一名教授抽出几份试卷,“我这几份试卷左上角也有五角形。” 张若英接过试卷看了看,又问道:“这几份试卷答题如何?” “很一般,首先默经就不全,诗更是拼凑起来的,应该是被淘汰的试卷。” 张若英眉头皱了起来,他有着丰富的评卷经历,试卷上做标记的情况以前经常遇到过,千奇百怪的标记都有,一般是考生留给评卷教授的一种暗示。 偶然一张试卷上做标记很正常,但像今天这样连续八份试卷出现同一种标记,这就有点蹊跷了。 他便高声对评卷教授道:“大家先停一停!” 众教授纷纷停止评卷,回头望向张若英。 张若英举起试卷道:“大家看好,凡是第一张试卷左上角标记有五角形的试卷全部交给我,由我来评卷。” 很快有助教去收集卷子,不多时,张若英的桌上便出现了厚厚一叠试卷。 这批试卷的答题质量参差不齐,但共同点都是第一份试卷的左上角标记了一个五角形。 五角形可不是随手能画出来,而是要精心绘制才行。 “教谕,一共有五十份!”一名助教清点了一遍卷子。 张若英轻轻冷哼一声,心中已明白大半。 这次增补考试几乎都是零散学生报名,而学堂报名一般都是在年初的正式考试中。 出现团体报名的情况只有各个补习班,外面各种补习班大大小小有十几个,但五十人以上规模的只有一家,那就是刘大儒补习班。 这几年刘大儒补习班考上县学人数急剧下滑,这和张谊连续几年没有参加出题和阅卷有直接关系。 张谊已被清理,但难保刘通不会在县学里另外找门路。 张若英最恨这种找门路,拉关系的人,只要他做教谕一天,这种情况就绝不允许出现。 张若英指了指五十余份试卷,对两名助教道:“你们二人来重新评卷,别管之前教授给什么分数,你们只批默经,只要默经有段落遗漏或者错误十个字以上,一律淘汰,剩下的再交给我。” ........ 只隔了一天,县学大门前再次挤满了学生和家长,今天上午正式发榜。 在县学大门左边不远有一块巨大的木制牌榜,上方盖有瓦檐,每次考试的重大榜单都会贴在上面公布。 此时,牌榜下站满了等待发榜的学生,刘大儒补习班的学生几乎把牌榜下的最佳位置全部占满,都在窃窃议论着即将公布的榜单。 这次刘大儒将三道题全部押错,令他的学生十分失望,但刘大儒却信誓旦旦告诉众人,他们这次至少有十五名学生被录取。 失望的学生们又心怀一线希望,天不亮就跑来等待发榜了。 范宁和他的六名师弟也已来到县学门口,他们依旧穿着统一的蓝缎士子服,后背上写着‘三元补习班’五个字。 虽然范宁三道题都押中,但如果说他们一点不紧张也是不可能的,就连平时嬉皮笑脸的明仁和明礼都出人意料地沉默了,目光中闪烁着一丝不安。 这时,县学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扰,只见几名助教扛着矮梯,手中拿着两卷黄纸快步走来。 榜单终于出来了,数百名学生和家长纷纷闪开一条路,让三名助教进入贴榜,大家又随即涌上来,将牌榜下挤得水泄不通。 一名助教高声维持秩序,“请大家不要着急,等我们贴上录取名单,大家就知道了!” 助教刷上浆糊,登上梯子,将两张黄色的录取名单高高贴了上去。 名单是按照得分高低来排名,待榜单刚刚贴好,人群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两张榜单片刻就能看完,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遗憾的叹息声。 尤其最前面的刘大儒补习班学生们更是沮丧万分,他们五十三名考生,这一次竟然一个都没有上榜。 “骗子!”有人终于低声骂了出来。 李大寿身高体壮,他挤在人群中细看榜单,不断激动万分地回头高声大喊:“董坤,第一名;蔺弘第二名;陆有为第七名;师兄,我是第十名,明仁、明礼,你们是第十九名和二十名。” 李大寿激动得挥动胳膊大喊:“师兄,我们全部考中了。” 他这句话引来周围无数人的羡慕和关注,而不远处,几名师兄弟早已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他们随即将范宁高高抛起,欢呼着大笑起来。 ....... 随着录取名单的揭晓,各种小道消息也随即涌了出来,这几天传得最广的两个消息都和补习班有关。 一个是刘大儒补习班颗粒无收,五十三名学生一个都没有考上,导致家长愤怒声讨,纷纷要求退钱退学。 第二个消息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补习大放光彩。 三元补习班的六名考生全部考中,包揽前两名,并在前十名中占据了四个名额。 这个消息轰动了吴县,引来各种猜测,有人猜测这家补习班很可能是由县学教授开办。 甚至有人怀疑它是被县学革除的张谊开办。 不过,一个劲爆的消息击碎了所有的谣言,有人认出这家补习班的大师兄正是年初轰动一时的县士魁首范宁。 很快,考中第十名的李大寿父亲在一次酒后说出了真相。 三元补习班并没有教授,就是县士魁首范宁给六个孩子补课,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成绩迅猛提高,最后全部考上县学。 这个消息让无数家长流连于县学大门附近,都希望能找到范宁,请他给自己孩子补课。 虽然家长们的心愿并没有能达成,不过很多家长却因此改变了思路。 与其去找外面形形色色的补习班,还不如找那些高分考上县学的学生来给自己孩子补课,或许学生和学生之间更容易沟通交流。 这天下午,范宁来到了教谕张若英的教授房。 范宁长身行礼,“学生范宁参见教谕!” 张若英站在窗前,望着大门口流连不去的家长们,他半响叹了口气道:“范宁,你真让我难办啊!” 范宁笑了笑,“学生查过校规,没有不许学生在外面办补习班这一条,教谕大可不必为难。” “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哎!” 张若英很无奈地叹口气,长桥学堂年初时一个学生都没有考上县学,这次却一下子考上三个,还是三名成绩中下的学生。 让长桥学堂的吴院主大为不满,上门质问自己,凭什么让他们三个差生入学? “范宁,我去了一趟长桥镇学堂,看了范氏兄弟和李大寿的成绩,坦率地说,他们离县学的标准还差得远?” “教谕,请恕我冒昧!” 范宁打断了张若英的话,“我不明白县学考试的意义是什么?” 张若英笑了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规则就是规则,既然他们考上了县学,我不会取消他们的资格,我只是担心以后,范宁,你心里应该清楚,他们以后的压力会很大。” 范宁淡淡一笑,“他们六人的未来由我来操心,我会继续帮助他们补习,争取让他们考过解试。” 张若英注视范宁片刻,又道:“我一直有点奇怪,县试的三道题你是怎么押中的?” “不是我押中,而是张教谕出题有规律,十年以前按照顺序出了《论语》三章,十年以后又按照顺序出了《孟子》两章,我怎么能押不中这次的题呢?” 说到这里,范宁笑了起来,“至于默经,要么《诗经》,要么《礼记》,二十年来教谕出题几乎没有变过,我想谁都可以押中吧!” 张若英一阵汗颜,他是按照习惯出题,二十年下来,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出题已经成为规律了。 “多亏你提醒我,明年不能这样出题了。” 张若英笑了笑,又慢慢沉寂下来,他似乎在想着什么,阳光照在他雪白的发丝上,他头发竟泛起一种晶莹光泽,虽然年迈,却依旧生机勃勃。 良久,张若英问道:“你刚才说,你能帮他们考上解试?” 这才是让张若英深感震惊的一句话。 范宁摇了摇头,“解试这种事情,谁也没有把握一定能考上,我只是说尽力帮助他们!” 张若英松了口气,笑道:“我还真以为你能继续押中解试的题目。”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两年后的初春 光阴荏苒,一晃两年过去了,时间到了皇佑二年的上元节。 上元节可是大节日,县学放了七天假。 蒋湾村的上元节和平时变化不大,新年的气氛还没有完全褪去,但家家户户又挂上了灯笼。 正月十四一早,范宁便在家仆老元的协助下,将两盏沉重的大红灯笼挂在门头上。 “小官人,慢一点,上面有个铁钩子!” 范宁慢慢将两盏灯笼分别挂上了钩子,轻轻从高凳上跳了下来。 两年时间,范宁足足长高了半个头,身高已超过母亲,大概在一米六五左右,他生日前几天刚过,实岁足足有十一岁。 各地风俗不同,年龄算法都不太一样,按照江南地区民间的算法,范宁过了年虚岁就应该是十二岁了。 两年时光,范宁脸上的稚气也消退了很多,年轻人的轮廓开始显现出来,鼻子高挺,两道剑眉下,目光十分明亮锐利。 他皮肤依旧很白皙,和乡下少年相比,他简直就是一个另类,他肤色像母亲,怎么晒也不会轻易变黑。 范宁到了十一二岁这个年纪,饭量变得很大,总像吃不饱一样,人长得很精瘦,笑起来总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 “小官人,明天要去县城看灯吗?我先去雇一艘船,晚了恐怕就被人定掉了。”老元在一旁笑眯眯问道。 老元是范宁家雇的老仆人,已年过五旬,为人老实本份,他也姓范,和范宁家算是同宗不同族。 他十岁就给人做家仆,做了四十年,换了三个东家,孙子也和范宁一样大。 不过他孙子身体不好,需要长年吃药调养,花费很大,前年夏天,老元夫妻二人便被熟人介绍给木堵镇的范医师家当家仆。 老元做管家,老妻做厨娘,夫妻每月可挣四贯钱,吃住都在主家,对老元而言,在蒋湾村当管家,也算是落叶归根。 范宁有点为难,他是和几个好友约好明天一起看灯,就他不知父母要不要一起去。 他想了想便道:“好吧!先去订船,明天吃完早饭就走。” “我知道了,小官人放心吧!” 老元转身便去张水根家订船了,张水根又买了三艘船,雇了两名伙计替他跑船,生意很不错。 “宁儿!” 内宅传来母亲张三娘的喊声,“你来陪妹妹玩一玩!” “来了!” 范宁快步向内宅走去,他母亲张三娘前年如愿以偿地生了一个小娘子,乳名阿多,现在一岁两个月,刚刚学会走路,范宁一回到家就被她缠上了。 范宁刚走进内院,一个穿得像小绵羊一样的囡囡正跌跌撞撞向他奔来,张开小手臂,小脸蛋仿佛笑开了花。 “阿锅!” 小家伙说话还有点含糊不清,阿哥喊成了阿锅。 范宁一把抱起她,笑眯眯指着脸道:“给阿哥亲亲!” 小家伙俨如小鸡啄米似的在哥哥脸上亲了两下,一指门外,就像将军下令一般,“去玩!” 这时,张三娘从房间里走出来,用手擦了擦围裙,对范宁道:“外面风大呢!别出去了。” 范宁一脸为难,“娘,阿妹一定要出去,不去她会哭的。” 张三娘瞪了他一眼,“你就不会想想办法吗?” 范宁无奈,只得回头问小使女阿梅,“用什么办法可以哄她不出去?” 阿梅是蒋墩村人,和范宁一样大,皮肤白皙,长得十分清秀,在范宁家做使女也已快两年。 她捂着嘴笑道:“要么就是骑毛驴,员外就是这样哄她的。” 范宁笑着哄妹妹道:“阿哥给你骑毛驴好不好?” 听说要骑毛驴,阿多改变了主意,开始拉着哥哥的脖子‘驾!驾!’兴奋地叫嚷起来。 ....... 起居房,张三娘一边给儿子缝补衣服,耳边却听着媒婆徐氏天花乱坠的介绍。 “许小娘子今年十三岁,比你家小官人就大一岁,我们都是乡里人,都懂得家子婆大一点疼丈夫。” 按照吴县乡下的习俗,一般会早早定下亲事,少郎十一岁以后,小娘子在十岁以后,就可以说媒谈姻缘了。 在定下亲事几年后,少郎到十五六岁,小娘到十四五岁,两家人就可以张罗婚事。 尤其是好的姻缘,一旦到了年龄,说媒的就会蜂拥而至,说踏破门槛也不过份。 范宁家从去年春天开始,各路媒婆媒公便开始络绎不绝而来。 张三娘开始还兴致颇高,可媒婆来得太多,她也有点疲了。 更重要是,张三娘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无知村妇,她是范员外娘子,是县士魁首的母亲。 儿子每月给她挣近千贯酒钱佣金,存放在朱家银铺内,这笔钱由她掌控,她自己也有仆妇丫鬟,在十里八乡也算是名望人家了。 去年高县令巡视木堵镇,特地来蒋湾村拜访范铁舟夫妇,夸赞范宁为天纵骄子,必成大器。 拥有这样的条件,一般的村姑或者小家碧玉,张三娘怎么还可能看得上眼。 但别人却不知道,张三娘和丈夫极为低调,依旧过着勤俭持家的生活。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缝缝补补的村妇,在朱氏银铺的存银早已超过万两,名下还拥有范记奇石馆这样的万贯名店。 所以大部分人家都是冲着范宁的前途而来,还当范宁家是小户人家。 张三娘用牙齿咬断线头,淡淡道:“其实年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品性、容貌和家世。” 徐媒婆一拍大腿,“就是呀!我给你说,许员外女儿的容貌不敢说是比西施,但也不逊色多少,在越溪镇也是极有名气,那个皮肤水灵细嫩,二月的春花还比不上她娇嫩,那双眼睛,就像两颗黑葡萄落进水银里一样,黑是黑,白是白,大娘子,我都形容不出来。 至于品性你一点不用担心,温柔贤惠,将来过了门,保准把你这个婆婆伺候得舒舒服服。 至于家产,许员外亲口给我说,只要这门婚事成了,他拿五百亩地给女儿做嫁妆,让姑爷安安心心读书考科举。” 若是两年前,张三娘还真会动心,但经历了太多的媒婆上门,张三娘早已看透了媒婆的夸大之辞。 有一次她跟媒婆去周墩村拜访周员外的妻女,亲眼看了那个小娘,她才知道什么叫添一分则太白,减一分则太黑,明明就是长了一张病恹恹的黄脸。 至于今天这位媒婆形容许小娘子的眼睛,就像两颗黑葡萄落进水银里一样,黑是黑,白是白,她公公不就这样的眼睛吗?只是葡萄小一点而已。 更重要是张三娘知道了,一旦儿子考上进士,不知会有多少京城的豪门巨富要争着把女儿嫁给他,现在草草给儿子定下婚事,只会毁了他的前途。 况且张三娘对当初那个朱小娘子依旧念念不忘。 “徐媒婆辛苦了,阿梅,给徐大娘上汤!” 上汤就是送客的含蓄说法,告诉徐媒婆,你该走了。 接触这么多媒婆,张三娘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时候一到,她就直接撵人。 徐媒婆见张三娘不肯答应,只得悻悻起身道:“大娘子再考虑考虑吧!若有了想法,让人给我带个口信就行。” “我知道了,徐大娘慢走!” 丫鬟把徐大娘送走了。 不多时,范宁走进了屋,“娘,妹妹睡着了。” “我去看看!”张三娘连忙去隔壁看女儿。 终于把妹妹哄睡着了,范宁也累得筋疲力尽,他坐到火盆前,烘烤着冻得冰凉的手。 不多时,张三娘又回来了,对儿子道:“下次把她外衣脱了再盖被子,否则容易着凉。” “我知道了!” 范宁犹豫一下,便对母亲道:“明天娘要不要去看灯?” 张三娘重新拿过一件衣服缝补,她半晌叹了口气道:“你妹妹这么小,我哪里能出门,等她三岁以后再说吧!” “我和几个朋友已经约好,我就一个人去了,晚上回来。” 张三娘早已习惯儿子在外求学,对她来说,儿子已经是一个展翅高飞的小鹰,不用她再操心。 她现在整个精力已经被女儿给牵扯住了。 范宁家现在已经被称为范员外家,他父亲范铁舟这两年名气越来越大。 不光是木堵镇的十里八乡,就算在吴县城里也很有名气,去年高县令扭伤脚,还专门派人来请他去医治。 范铁舟去年秋天在木堵镇上开了一间专门的医馆,聘了两名年轻医师坐堂,很多简单的跌打损伤已经不需要范铁舟出手。 这时,张三娘倒想起一事,“对了,上次爹爹说,木堵镇的周员外想请你给他儿子补课,你看.....” 范宁摇摇头道:“娘,我今年秋天就要考童子试,哪里还有时间给别人补课!” “对哦!你不说我险些忘了,回头我给你爹爹说说。” “宁儿,你和朱小娘子这两年还有联系吗?”张三娘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朱佩的曾祖母前年夏天在睡梦中安然去逝,她是朱贵妃的母亲,她的去世影响很大,连天子也专门派人来平江府吊唁。 老人最后安葬在吴江祖地丈夫的墓旁,整个朱家的丧事整整忙碌了三个月。 朱元甫三兄弟随即在吴江老宅给母亲守孝,连朱佩的父亲也丁忧去职,返回家乡给祖母守孝两年。 朱佩也不得不返回吴江,和父母住在一起,木堵镇朱家已经是一座空府,没有主人居住了,偶然朱元甫会回来一趟,打点一些杂事。 范宁笑了笑,“偶然还有书信往来,我也差不多有一年多没有见到她,估计她快把我忘了吧!” 张三娘轻轻哼了一声,“是你快把人家忘了。” “哪能呢!” 范宁挠挠后颈笑道:“她还是奇石馆的二东家,我可没有忘记她,不过女大十八变,估计她现在变化很大,见了面,我恐怕都认不出她了。” “女大十八变要到十五六岁呢!那时女孩儿的变化才大,现在她最多只是略微变化,如果你还认不出,只能证明你把人家忘了。” “娘,我不会忘记她模样的。” 范宁心中苦笑一声,便站起身道:“那我回房看书去了。” “去吧!” 张三娘放下针线笑道:“我也要去看看你妹妹,小家伙睡觉喜欢蹬被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危局中的机会 范铁舟直到深夜才回家,新年期间各种伤病特别多,每天都累得他筋疲力尽。 张三娘给丈夫脱去外套,关切地问道:“今天又出诊了?” 范铁舟点点头,“横塘乡罗员外的父亲中午不小心摔断腿,我去给他接骨,人年纪大了,治伤就特别累。” “那有没有顺便去看看老三的丈人?”张三娘又问道。 “本来想去的,时间太晚就没去,哎!陆员外估计熬不了多久了。” 范铁牛的丈人陆员外大年三十族祭回家时,酒有点喝多了,不慎失足落入路边水塘,第二天便一病不起,养病十几天,病情非但没有起色,反而越来越严重。 张三娘也吃了一惊,“有这么严重吗?” “我今天上午听马医师说的,陆员外十天前就开始咳血,昨天居然还吐血,估计是肺出大问题了。” 范铁舟也是医师,他很清楚肺出问题对病人意味着什么? “不会是伤寒吧?” “应该不是,没有传染,不过既然已经到吐血这一步,马医师就让陆家准备后事了。” 范铁舟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陆员外准备后事对老三意味着什么,一旦陆员外病逝,他身后那份丰厚家产怎么可能不让人偷觑? 想到这件事,范铁舟就有点心烦意乱,他摆摆手,“不说老三的事情了,宁儿呢?” “估计已经睡了吧!这么晚了。” “那就算了,今天周员外又问我宁儿帮他儿子补课的事情,你有没有和他谈过?” 张三娘摇摇头,“我和宁儿提过这件事,他说今年要参加科举,没有时间替别人补课,他建议可以插进延英学堂上舍生旁听。” “那好吧!明天我告诉周员外,确实没办法。” 范铁舟又去看了看女儿,这才烫脚休息了。 ........ 次日一早,范宁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 他住在侧院,占地有一亩,一座小花园加上十几间屋子,目前就只有他一个人住,显得十分空旷。 这两年的大部分时间范宁都是住在县学,只有大的节假日他才会回家,平时这里都空关着。 这时,院子里传来小丫鬟阿桃清脆的声音,“小官人,大娘叫你去吃早饭!” 阿桃是阿梅的妹妹,因为阿梅在范家做使女待遇好,事情也轻松,阿梅的父母便将小女儿也送来范家当丫鬟,主要负责给范宁的妹妹洗尿布,收拾房间之类。 北宋中期,在京城官宦人家做小使女,平均每月收入三贯钱,也就是每天百文钱左右。 普通人家稍低一点,每天八十文钱左右。 平江府则再低一点,各县城大户豪门的使女,每天收入大概七十文钱,到了下面各乡镇,每天就只有五十文,而乡下更是只有每天三十文。 张三娘待人比较厚道,都是按照木堵镇的标准支付工钱,不但吃住和主人一样,另外每年还会做两套好衣服。 所以很多人家还想送女儿给范家做使女,但确实已经不需要了。 范宁家还有个仆妇叫做罗嫂,本村人,她每天负责去给范宁的祖父祖母洗衣烧水做饭,晚上则回家照顾孩子。 范宁来到内宅,使女阿桃给他端来洗脸水,又笑道:“大娘让我给小官人梳头呢!” 他家的两个小丫鬟只相差一岁,模样儿长得很像,一样的皮肤白皙,一样的眉眼如画,清秀可人,但两人的性格却完全不同。 阿梅性格腼腆内向,足足过了一年才和范宁说话,而妹妹阿桃却性格外向大方,范宁第一天回家,她便和范宁有说有笑了。 范宁洗了脸,又坐下把发梢解开,阿桃一边给他梳头,一边委屈地诉说道:“今天是上元节,大娘给我们放假回家,但爹娘不肯,说我们回家也是吃闲饭,还不如多赚几天钱。” 范宁也知道,一般冬至、旦日和上元三大节日,仆人都可以放假回家团聚,主家还要照付工钱。 当然,主人也可以不让家仆回去,但这几天就得付双倍的工钱。 阿梅和阿桃的父母不让她们回家,显然就是在打这个主意。 范宁笑问道:“听说你们家姊妹很多?” “我们家生了五个小娘呢!我是小四娘,阿姐是小三娘,我们下面还有个七岁的小五娘。 我爹爹一心想生儿子,可今年生了一个是招弟,明年生一个又是招弟,后年生一个还是招弟,一连生了五个招弟。 我爹爹逢年过节就冲我们发火,喝了两杯老酒就哭着喊着说香烟断绝,对不起祖宗,我娘则整天唉声叹气,我们从小就看爹爹脸色过日子。” 小桃口齿伶俐,说得绘声绘色,范宁又笑问道:“那你大姐出嫁没有?” “说起大姐出嫁,我们姐妹都是一肚子气,明明大姐和水根哥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我爹爹非嫌水根哥家穷,一心想把大姐嫁到城里去…….” 阿桃越说越气,用篦子往范宁头上重重一敲,范宁痛得一咧嘴,“阿桃,你要是剃脸匠,还不得把剃刀插在我头上?” 阿桃吓得连忙道歉,“小官人,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啊!” 范宁摆摆手,“阿桃,我给你大姐出个主意吧!让她心想事成。” “小官人,你有什么好办法?” 阿桃知道范宁是神童大赛魁首,是县学读书的秀才,比村里的教书先生还有学问,听他给自己大姐出主意,她心中顿时燃起希望。 范宁微微一笑,“我给你大姐出两个主意,第一是跟着情郎私奔去外地,等生了孩子后再回来,生米做成熟饭,你爹爹也没办法了。” 阿桃摇摇头,“这个办法恐怕不行,我爹爹早就说过,大姐胆敢私奔,水根哥铁定要吃官司。” “这个办法若不行,那就要你大姐的情郎付出代价。” “可他家那么穷!” 范宁摆摆手,“我说的不是钱,只要你大姐生下一个儿子,跟你爹爹姓,你爹爹肯定就会答应这门婚事了。” “小官人的意思是说,让水根哥当我家上门女婿?” “不是上门女婿,就是让一个儿子跟外祖父姓,你爹爹做梦都想生儿子,等他有了孙子,这个难题不就解决了吗?” 阿桃眼睛一亮,“对啊!我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好办法?我今天就回去给大姐说一说。” 范宁和小丫鬟聊了半天,这才吃早饭。 吃罢早饭,他便动身去县里看灯了。 范宁坐的乌篷客船客船路过木堵镇,摇摇晃晃向岸边驶去,在岸边远远蹲着两个身材瘦高的家伙,穿着完全一样的衣服,相貌也是一模一样。 “这边!”范宁向两人挥手。 “阿宁!” 明仁和明礼跑了过来,其中一人焦急对范宁道:“今天恐怕没法去县城看灯了。” “三叔来了,好像被打得蛮惨的。” “又出了什么事?”范宁眉头一皱问道。 “好像他老丈人昨晚死了,天还没亮,陆家人就过来抢家产,把三叔从陆家赶出来。” 陆员外死了?这个消息着实让范宁感到意外,他还记得两年多以前,为三叔的事情和陆员外斗了一番,没想到才两年,陆员外就死了。 范宁连忙摸出一把钱,递给船夫道:“这艘船我租一天,你就在这里等着!” 范宁跳上岸问道:“三叔现在在哪里?” “在家里呢!” “走!我们看看去。” 范宁家在木堵镇的老宅借给二叔一家居住,范铁舟中午也会过来搭个伙。 此时在大院里,范铁牛蹲在地上生闷气,他眼角有一块淤青,混乱中被人用石块砸的。 他老丈人昨晚一更时分病逝,天还没亮,一大群陆家人便涌上门来,他还以为是来给岳父守灵,结果这群人是来抢家产。 混乱中众人一阵撕打,范铁牛寡不敌众,直接被赶出陆家,他只好抱着女儿阿巧来木堵镇找两位兄长商量。 范铁舟安慰他道:“陆家人再横蛮无礼,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毕竟你丈母和娘子还在,何况你还有儿子,他可姓陆。” 范铁牛叹了口气,“我那个丈母娘平时骂我凶,其实也是个没主见的妇人,她娘家的两个兄弟前几天怂恿她把地契捏在手上,说我岳丈去世后,吴家也能分一份家产。” 范铁戈比较精明,他沉思片刻问道:“今天凌晨来抢家产的人有没有吴家的人?” “有!” 范铁牛肯定地说道:“我丈母娘的两个兄弟都在,我娘子的大舅爹还打了我一拳。” 范铁戈点点头,对兄长道:“很明显,陆家和张家已经勾结在一起,他们首先是联手把三弟赶出去,再考虑怎么分家产。” 这时,外面传来范宁的笑声:“二叔,这是好事情啊,我们应该去摆酒庆祝!”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关键人物 “哟!我的东主来了。” 范铁戈连忙笑眯眯把范宁迎进来,“阿宁,今天让你看不成花灯,真的很抱歉啊!” 范宁笑着摆摆手,“没事,看花灯哪有三叔的事情重要!” 范铁舟在一旁问道:“宁儿,你刚才说是好事情,究竟是什么意思?” 范宁微微一笑,“爹爹,这不是明摆着吗?三叔的上门女婿当不成了,这难道不是好事?” 范铁舟和范铁戈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一道亮色,还真是这样,他们只想到三弟的不幸,却没意识到三弟的机会来了。 范铁戈兴奋道:“老三,还真的是这样,现在陆家巴不得和你撇清关系。” “可我舍不得儿子,还有娘子!”范铁牛低声嘟囔一句。 范宁微微笑道:“三叔,这件事我有一个想法,非但不会让你妻离子散,而且还会让你堂堂正正的成为一家之主。” 范宁的头脑早已被大家认可,现在没人把他当孩子看待,范铁戈之所以不让他去看灯,就是要听听他的解决方案。 众人连忙围着他,急声催促道:“快说!什么好办法。” 范宁神秘一笑,便低声对众人说了自己的方案。 ....... 范家现在算得上是兵强马壮,除了正当壮年的范氏三兄弟外,还有已经长大的明仁、明礼和范宁。 一艘乌篷客船缓缓从胥江驶入横塘乡的茭白湾村,这里便是范铁牛老丈人的家,船头站着三人,明仁、明礼和范宁。 第一步将由他们三人出手。 在范宁的全套方案中,最关键也是最核心的一环,就是他们必须将三叔的儿子陆敏控制在手中。 船只缓缓靠上码头,村子里很冷清,绝大部分人家都去城里看花灯了,村子里只剩下几户人家还有人。 还隐隐听见村子里有哭声,应该是陆家在办丧事。 范宁见岸边不远处有两个孩童在玩耍,便走上对他们笑道:“我这里有一百文钱,谁帮我做件事,我就把钱给他。” 两名孩童盯着范宁手上黄澄澄的一串铜钱,眼睛发直,半晌一人问道:“要我们做什么?” “你们认识铁牛大叔吗?” “就是那个倒插门,阿敏的爹爹?” “就是他!” 范宁又笑道:“你去阿敏的娘传个口信,就说阿敏爹爹在码头等她,让她过来一趟,说的时候小声一点,别让其他人听到了。” 说着,范宁先给孩童十文钱,“等阿敏娘来了以后,我再把剩下的钱给你。” “这个简单,我现在就去!” 孩童飞奔跑了,范宁又对另一个孩童道:“你也有赚一百文钱的机会,你去把阿敏叫出来玩耍,我就把钱给你。” “好啊!” 另一个孩童接过十文钱,撒腿就跑。 范宁便对明仁和明礼笑眯眯道:“能不能把陆敏带来,就看你们二人了。” “放心吧!” 明仁拍了拍胸脯,“这种偷鸡摸狗的小事,我们兄弟最擅长。” 明礼也眉开眼笑道:“阿敏最喜欢我,我一招手,肯定手到擒来。” “你们两个别胡说!”船舱里传来范铁牛郁闷的声音。 兄弟二人对望一眼,吐了一下舌头,便跳上岸,溜进村里去了。 不多时,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少妇匆匆跑来,正是范铁牛的妻子陆氏,她心中此时又是伤心,又是惶恐。 伤心是父亲昨晚没有能熬过去,还是去了,令她悲痛万分。 而惶恐是二叔和大舅把整个家把持住了,丈夫被他们打走,下落不明,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担心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听一个孩童说,丈夫在村口小河边等她,她连忙赶来。 “铁牛,你在哪里?”陆氏喊了一声。 范铁牛立刻从船里跳出来,“我在这里!”他抓住妻子的胳膊,夫妻二人顿时抱头痛哭。 范宁在一旁叹口气道:“三叔,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范铁牛连忙抹去眼泪道:“娘子,我就问你一句话,假如我另立门户,你还愿意跟我吗?” “你是我丈夫,我不跟你跟谁?”陆氏呜呜咽咽哭道。 范铁牛点点头,“那好,你先回去,等我把事情处理好,我就来接你,咱们一家四口一定不会分开。” 陆氏摇摇头,“我不回去,我现在就跟你走!” 范铁牛顿时急道:“你爹爹还没过头七,你怎么能离去?” “我知道爹爹没过头七!” 陆氏又哭了起来,“二叔巴不得把我也赶走,根本不让我呆在灵棚里,出殡也不让我参加,他说我是范家媳妇,已经和陆家没有关系了。” 这时,范宁看见明仁和明礼背着一个小男孩飞奔向这边跑来,后人隐隐听见有人在喊。 范宁知道计划已败露,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连忙喊道:“快上船!” 范铁牛看见儿子,连忙上去把儿子抱上船,陆氏还在发愣,范铁牛一把将她也拉上船。 “铁牛,我还要去收拾衣物。”陆氏有点着急道。 “现在哪里还有时间,我们赶紧走!” 扮作船夫的范铁舟一撑竹篙,乌篷船便迅速离开了岸边,向胥江方向驶去。 这时,奔来几名陆家子弟,指着远去的船只跳脚大声叫骂。 ....... 范明仁擦了一把汗,埋怨范宁道:“你的计策一点不管用,陆敏被关在房间里,陆家根本不让他和外面人接触,那小孩找他玩耍,被陆家人吼了一句便跑掉了。” 明礼拍拍胸脯道:“多亏哥哥我机灵,撬开窗子把阿敏接了出来。” 范宁笑眯眯道:“我为什么带你们来,不就是你们善于偷鸡摸狗吗?” 说起来他们还真是运气不错,陆家老小都集中灵棚内办丧事,而村里大部分村民则去县城看花灯了。 否则就算范氏兄弟把陆敏偷出来,也会被其他村民拦截住。 船只没有去木堵镇,而是前往县城,范铁戈已经在长桥镇找老朋友租了一座靠河边民宅,安排给他们住下。 范宁却没有时间停下来喘口气,他随即赶往县衙,去找高县令帮忙。 范宁心如明镜,在涉及最切身的利益面前,在陆家强大的宗族势力面前,任何乡村调解都没有意义。 要想战胜陆家的宗族势力,只能借助官府的力量,毕竟这个时代的村民还是十分畏惧官府的权威,不敢和官府作对。 这是三叔翻身的机会,不管他儿子是姓范还是姓陆,只要是他当家作主,那么倒插门的身份就名存实亡了。 范宁顾不得吃晚饭,雇一辆牛车便匆匆向县衙赶去。 每年的上元节灯会是全体百姓举家欢乐之时,但也是官府最紧张忙碌的时候,防止火灾,防止治安事件,防止偷盗等等。 几乎所有的官员和衙役都出动了。 范宁赶到县衙时,还是黄昏时分,县令高飞正要出门巡视,他也骑一匹马,是朱元甫送给他。 高飞刚要翻身上马,却听见有人在叫他,“高县令慢走!” 高飞回头,只见从不远处一辆牛车中跳下一人,向自己这边飞奔而来。 高飞看得清楚,正是范宁,他心中有点奇怪,这个时候范宁不去看灯,跑来找自己做什么? 高飞很看重范宁,不仅仅是他在两年前帮助过自己,而且在今年秋天即将举行的童子试解试中,范宁和其他九名县士将代表吴县参加平江府的解试。 从某个方面来说,这将代表他的政绩,县令政绩中很重一块,就是为朝廷选贤荐才。 能帮助自己提升政绩之人,高飞当然很重视。 “范少郎,怎么不去看灯?”高飞捋须微微笑道。 范宁跑上前气喘吁吁道:“学生有一件重要家事恳请县君帮忙。” “什么事情,如果需要耗费时间太多,可以明天来找我。” “我先简单说一说,请县君给学生出个主意。” 高飞笑了笑,“那你不妨说来听听!” 范宁便将三叔的事情简单地给高县令述说了一遍,最后道:“我三叔一家已经到县城,准备打官司,恳请县令主持公道。” 范宁之所以要亲自来求县令,是因为乡村财产争夺案子一般都是由乡绅调解,县里不会接受这种告状。 范宁就是希望高飞能够破一个例,接下这个案子。 高飞着实有点为难,这种事情如果有了先例,以后跑来告状的村民会层出不穷,说不定乡绅们还会集体去平江府抗议自己伸手太长。 如果不管嘛!范宁难得求自己一次,这个面子有点放不下。 这时,旁边王幕僚小声道:“卑职倒是有一个变通的办法。” “什么办法?”高飞连忙问道。 王幕僚笑了笑道:“范少郎的三叔不是岳父刚去世吗?他可以以岳父死因不明为理由前来告状。 这个案子就属于县衙的管辖范围了,然后通过调查这件事,顺便把财产争夺案件一并处理了,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虽然并不算一个高明的主意,但高飞却认可了这个策略。 高飞连连点头,“好办法!” 他又对范宁笑道:“你明白了吗?” 范宁心中大喜,还是朱大官人给高飞介绍的这个幕僚厉害,好一招瞒天过海之计。 他连忙施礼,“学生明白了,明天一早递交诉状!” 第一百二十章 范铁牛打官司(上) 横塘乡茭白湾村这两天十分热闹,先是陆家亲戚赶跑了陆员外的女婿范铁牛,女儿和孙子也跟着失踪。 陆家鸠占鹊巢,替陆员外办丧事,大有准备接管陆员外所有家产的架势。 而陆员外妻子吴氏的娘家也不甘财产落入陆家之手,吴氏的两个兄弟带着十几名吴家子弟前来帮助吴氏办理丧事。 女婿范铁牛被赶走,女儿和孙子也跟着逃离,陆家和吴家再也没有任何障碍,开始商量如何瓜分陆员外的财产。 直到这时,一直被两个兄弟忽悠的陆员外妻子吴氏才如梦方醒。 原来陆家和娘家并不是要把财产留给自己女儿,更不是他们口口声声所说,怕范家来抢财产,而是他们自己要瓜分本应该属于自己女儿和孙子的财产。 吴氏躺在丈夫灵前大哭大闹,被她两个兄弟抬进房内,由陆家和吴家的几个女人轮流劝说吴氏。 但陆家和吴家的财产分割也发生了严重分歧,陆家只答应把陆员外的房宅和城内一家店铺分给吴氏养老。 而陆员外留下的六百多亩土地则全部归陆家,由陆员外的几个兄弟姐妹继承。 但吴家却不能接受这种分割方式,他们要求至少一半的土地划给吴氏养老,双方为六百亩土地的分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房间里,陆阿水一拍桌子怒道:“我兄长的土地有一部分是我父亲留下来的,和你们吴家没有任何关系,我大哥走了,这些土地陆家当然要收回。 其他土地也是我大哥几十年一点点攒下来的,把店铺和房宅留给大嫂已经仁至义尽,土地一亩都不让!” 吴氏的大弟弟吴崇义冷笑道:“大家都乡里乡亲,谁不了解谁?你父亲一共留下三百亩土地,你们兄弟一人分了一百亩,两个女儿各给了五十亩,结果你们要钱不要地,我姐夫就花钱把你们手中的土地都买下来,这件事还是我爹爹做的居中调解。 其他土地都是城里酒楼二十年赚的钱陆续买下来,现在看酒楼不赚钱了,你们就想要土地,什么好事情都被你们占尽了,凭什么?” 陆阿水直着脖子吼了起来,“就凭我们姓陆,你们姓吴,土地就是我们陆家的,你们吴家休想拿走。” 就在这时,一名陆家子弟慌慌张张跑进门,急声道:“二叔,官府来人了,来了好多弓手!” 陆阿水一怔,官府怎么来人了? 他在县衙也呆过两年,很清楚县衙做事的规矩,一般只有县令巡视才下乡,除非有什么大事,否则一般弓手都不会过来。 难道是范家? 陆阿水心中忽然一个激灵,两年前发生的那一幕至今还记忆清晰。 这时,他已经听到了都头陆有根粗犷的声音,“所有人都统统闪开,官府查案!” 陆阿水呆不下去了,只得匆匆走到院子里。 只见院子里站满了穿着红边皂衣,腰挎长刀的弓手捕快,灵棚的陆家老小则纷纷躲在另一边,畏惧地望着杀气腾腾的捕快。 陆阿水连忙上前向都头陆有根行礼,“陆都头,好久不见了。” 虽然陆阿水在县衙时常常和陆有根自称本家,但事实上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尤其今天高县令特地有交代。 陆有根冷冷道:“陆敏到县衙报案,说他祖父不明不白去世,事关重大,奉高县君之令,本都头特地下来查案,请你们配合!” 陆阿水顿时又惊又怒,“我兄长分明就是病逝的,哪里不明不白?我知道了,一定是范铁牛怂恿的,他好大的胆子!” “住嘴!” 陆有根一声怒喝,“有报案就有查案,你是陆阿田的什么人?” “我是他兄弟!” 陆有根冷冷问道:,“我要见陆阿田的妻子儿女,他们人在哪里?” 这时,吴崇义上前道:“我大姐身体不好,不方便见外人。” “你又什么人?” 陆有根瞪他一眼,“你是陆有庄的儿子?” 吴崇义连忙摆手,“不!不!我是他妻弟。” “真是滑稽了,县衙查案,正主却不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倒是积极,我要见正主,他们家人在哪里?” 这时,吴氏披头散发奔了出来,跪在陆有根面前哭道:“官爷给民妇做主啊!” “你就是陆阿田的妻子?” “民妇正是!” 陆有根点点头,“你孙子和女儿到县衙报案,说有人欲谋你丈夫的家产,导致他死得不明不白,此案涉及谋财杀人,县君高度重视,令我率弓手前来查案。” 这句话让周围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他们纷纷后退。 陆阿水和吴崇义对望一眼,陆阿水连忙上前道:“陆都头误会了,我兄长真是病故,没有人害他,更没有人谋他的财产。” 吴氏大哭道:“不是为了谋财,你们来做什么?你们还我的女儿和孙子!” 吴崇义急得跺脚,“大姐,这是两码事情,姐夫病故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是怕你吃亏,才来帮你的。” 这时,陆有根脸色阴沉如水,不耐烦道:“不用解释了,我们按照规定办事,首先确认财产,吴大娘,我需要你丈夫名下所有财产证明,请把地契、房契交给我,还要清点家中钱物,我们需要登记造册。” 吴氏指着陆阿水道:“地契和房契都被他抢走了!” 陆有根冷冷哼了一声,“看来果然是涉嫌谋财害命,给我拿下!” 几名弓手一拥而上,将陆阿水摁倒在地,陆阿水愤怒大喊:“我没有谋财害命,我只是代为保管,房契和田契就在房间内。” “有没有罪,调查后再说!” 不等吴氏开口,吴崇义连忙把地窖的钥匙交出来,“这是地窖钥匙,我姐夫的钱财都放在地窖里。” 陆有根重重哼了一声,吩咐手下,“把东西全部搬出来登记!” 他的手下进了房宅,不多时,将地契和房契取了出来,十几名捕快从地窖里吃力的抬出了几口大沉重的箱子,都是白银和铜钱,已经被贴上封条。 这时,仟作从灵棚里快步走出来,低声对陆有根说了几句。 陆有根点点头,对众人道:“我们会彻底调查陆阿田的死因,在调查结论出来之前,你们可以正常办丧事,至于这些地契、房契和财物,它们将作为证物暂时由官府扣押,一旦调查结束,我们会把它们还给主人。” 陆有根一挥手,“带走!” 捕快们抬着几口大箱子,拿着房契和地契离开了陆家,返回县衙,只留下目瞪口呆的陆家和吴家数十口人。 “我们上当了!” 吴崇义恼羞成怒地对陆阿水道:“县衙分明是来帮范铁牛争夺财产,陆员外,我们该怎么办?” 陆阿水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高县令敢这么肆无忌惮包庇范铁牛,我要告状,要求拿回属于陆家的财产。” ....... 两天后,陆阿田财产争夺案在县衙开审。 在此前一天,县衙已经结束了对陆阿田之死的调查,证实他死于重病,但由此案引发的财产争夺案却越闹越大。 陆家三十余人联合向县衙提出诉讼,要求将陆阿田的地契还给陆家。 但由于吴氏死活不肯再争财产,使得虎视眈眈的吴家不得不被迫退出了陆阿田的财产之争。 公堂上,一边是陆阿水和他的两个妹妹,一边是范铁牛一家三口。 高飞看了看双方诉状,他先问陆阿水,“陆阿田病逝,他虽然没有儿子,但他有上门女婿,也有女儿,还有自己的孙子,你和姐妹想分兄长的土地,你有什么理由?” 陆阿水虽是讼师出身,可面对高县令犀利的质问,他还是有点力不从心,毕竟他从未考虑过靠打官司来夺取财产,而是想用人多势众的无赖方式,赶走范铁牛,强占兄长的土地。 就算乡绅调解他也自信不会输给范家,何况范家所倚靠的朱大官人已经回吴江了呢?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居然会闹到县衙,陆阿水自知理亏,心中有点退缩,但在族人面前又无法交代,他只得硬着头皮打这个官司。 “回禀县君,我兄长的六百亩田中有三百亩是我父亲留下来,我和两个姐妹都没有得到,我兄长未经我们同意就直接把地契转为他自己所有。 另外,我兄长住的宅子和他在县城里的酒楼都是我父亲留下来,我们都认为长兄虽然有继承权,但长兄去世后,祖产应该由其他兄弟继承,而不应直接交给自己后代。” 陆阿水的妹妹也补充道:“我们不要大哥自己挣的家产,我们只要父亲留下来的财产。” 对方说得也算有点道理,高飞点点头,又问范铁牛一家三口,“你们又怎么说?” 第一百二十一章 范铁牛打官司(下) 范铁牛并不知道陆家的隐秘,他一时有点发愣,但他妻子陆氏却很清楚这里面内幕,她父亲一直在念念叨叨这件事。 她连忙高声道:“县君大人,我祖父分配了财产,但二叔他们要钱,我爹爹是花钱从二叔他们手中买来的。” 陆氏说得不是很清楚,但高飞却听懂了她的意思,他眉头一皱,又问陆阿水,“有这么回事吗?” “当然有,是请牙人交易,契约还在我家里呢?”陆氏又补充道。 陆阿水着实有点尴尬,他回头看了看两个妹妹,吱吱呜呜道:“时间有点久远,我恐怕记不太清楚了。” 这时,旁边的幕僚从一堆契约文书中找到了这份兄妹间的交易契约,契约写得比较简单,但内容却清楚无误。 陆阿水和两个妹妹自愿放弃父亲家产,由长兄陆阿田按照市场价格买下,上面有双方画押,还有牙人和居间的签字画押。 高飞重重一拍惊堂木,怒斥道:“陆阿水,白纸黑字签下的契约,你还要抵赖吗?” 陆阿水也急道:“县君大人,我兄长没有子嗣,陆家的田产怎么能由外人继承,这不合常理,请县君大人明鉴!” 这才是他们的心里话,陆家的田产怎么能便宜了范家。 但这条道理却站不住脚,连高飞都知道,范铁牛是上门女婿,他的儿子姓陆,是陆阿田的孙子。 高飞冷冷道:“如果你是担心这个问题,那就没有必要了,陆阿田的财产我会判给他女儿,然后明确由她儿子继承,和丈夫范铁牛没有关系,陆敏是你大哥的孙子,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陆阿水和两个妹妹大眼瞪小眼,却没法反驳县令的意见。 这时,高飞一拍惊堂木,高声道:“下面本官宣判,本县横塘乡茭白湾村陆阿田病逝,他名下财产皆由其嫡孙陆敏继承,所有财产暂由其母陆小娘代为掌管,判决即刻生效!” 陆氏顿时激动地抱住儿子,她儿子的财产谁也抢不走了,范铁牛也激动得保住妻儿,心中却对侄儿范宁感激万分。 若没有他的帮助,自己儿子哪里还能再争得到田产? 他想到岳父已去世,儿子年幼,夫妻恩爱,名义上自己虽然还是上门女婿,这个家其实就是由自己来做主了。 陆阿水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他的两个妹妹也低下头,脸色极为难看。 高飞又对他们三人道:“你们若不服本官判决,可以去州府继续申诉,但本官警告你们,若胆敢再去强占土地,伤及人身,本官将以盗抢之罪严惩,退堂!” ........ 范铁牛当即带着妻儿赶回村子给岳父下葬办头七。 但出人意料的是,陆家人并没有因为县令的判决而敌视他们,反而变了一副嘴脸,对他们百般讨好,继续替陆阿田办丧事,还到处夸暂范铁牛老实本分,能干持家。 人就是这么现实,当范铁牛一家继承了岳父的财产后,他们也继续成为横塘乡的地主,对陆家族人来说,巴结他们自然是有利可图。 上元节的长假很快就过去了,范宁又重新回到县学,继续他最后一年的县学生涯。 这天中午,县学上舍生的饭堂内格外热闹,范宁端着朱漆木盘在在东北角的位子上坐下。 他斜对面已经坐了明仁和明礼兄弟,这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埋头窃窃私语,估计又在商议着什么商机。 这兄弟二人在哪里都是名人,县学上下几乎人人都认识他们,不光是他们相貌一模一样,而且他们太会做生意。 去年京城太学流行一本新书《易经新解》,这个流行风潮一个月后才传到府学,在府学也很快跟着火起来,但这本书却在平江府很难买到。 这兄弟二人嗅到了商机,立刻在吴县一家印刷店刻印了四千多册,在吴县、昆山和吴江三地的县学和各地学堂售卖,卖得十分火爆。 待正版书一个月后才姗姗出现在各家书铺之时,吴县、昆山和吴江的学生们几乎都已人手一本。 光这本书就让他们兄弟二人赚了三百多贯钱,这还是只是一个例子。 这两年他们利用各种手段赚钱,把四个首席教授历年平时考试的卷子收集起来刊印成书,去各乡镇学堂组织学生县学一日游等等。 教谕张若英比较开明,只要二人不危害县学名声和教学秩序,基本上对他们的所作所为都睁只眼闭只眼。 两人胆大敢为,短短两年时间,每人都积攒了千贯身家。 当然,有所得必有所失,他们的学业着实糟糕,每次考试几乎都垫底,范宁几次警告他们无效,也懒得再管他们学业了。 这时,董坤和蔺弘,李大寿以及陆有为纷纷端着食盘走来,加上苏亮和段瑜,他们九人被县学戏称为‘九人党’。 不光吃饭坐在一起,县学但凡有什么活动,他们九人几乎都在一起,以年纪最小的范宁为首。 苏亮和段瑜也端着食盘走来了,苏亮在范宁对面坐下,笑道:“最新消息,大家要不要听?” 众人连忙凑上前,“什么消息?” 苏亮向周围看看,神秘一笑道:“就是大家关心的游学,明天开始申请,大家有没有想好去哪里?” 游学是唐宋文人的传统,更是学生的必修课,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各个学堂之间的交流学习更是普遍。 尤其此时正是宋朝中期,经济发展,社会稳定,加上江南更是民间富裕,治安十分良好。 游学便成为县学以上学生的必修课。 吴县县学生的游学一般都安排在上舍生的前期,时间大概是一个月。 学生可以自己联系其他江南地区学堂,如果联系不到,也可以由县学安排。 差不多每个学生都要有游学的经历,最近也要去吴江或者昆山等地,这是县学推荐学生参加解试的必要条件。 “范宁,我们去常州吧!” 蔺弘笑着建议道:“我三叔在武进县当县丞,可以安排我们进武进县学跟读一个月。” 蔺弘和董坤是官宦子弟的身份大家早已清楚,蔺弘的父亲在朝廷做官,而董坤的身份更不简单,他大伯便是平江知府董潜,父亲也在朝廷为官,开书铺的董员外是他二伯父。 董坤也笑道:“如果想去江宁,我也能安排!” 范宁却没有急着表态,他若有所思地啃着馒头,旁边段瑜笑道:“范宁,你早有想法了吧!” 范宁笑了笑,“我想去明州鄞县!” 王安石就在鄞县当县令,去年他先后两次写信让范宁鄞县走一走,范宁却一直没有时间。 正好可以利用这次游学的机会去鄞县看看,倒也不错。 陆有为惊讶地问道:“明州鄞县是在海边吧!师兄那边有认识的人吗?” 范宁点点头,“我认识那边县令,他去年就邀请我去鄞县。” 他又看了看众人,“你们若想去别的地方,可以自己选择!” 李大寿第一个表态,“我没地方可去,当然是跟师兄走!” “我也去鄞县!”陆有为也表态了。 明仁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明礼,“你说鄞县那边可不可以做点海货生意?” “听说那边细珍珠非常便宜,咱们可以卖给药房。”明礼若有所思补充道。 范宁没好气地瞪了他俩一眼,又问苏亮和段瑜,“你们呢?要不要一起去鄞县?” 苏亮点点头,“我没有问题,去哪里都可以。” 段瑜却有点为难,“我父亲年前就替我联系好了无锡县学,我去问问看,能不能退掉。” “这个不勉强,其实去无锡也不错!” 范宁笑了笑,目光又投向蔺弘和董坤,两人早已有打算,蔺弘笑道:“本来我们想动员师兄去常州武进县,既然师兄要明州,我们当然一起去。” 九个人有八人表态要去鄞县,众人纷纷劝段瑜一起去,段瑜当然也想去鄞县,一个人去无锡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咬一下嘴唇道:“好吧!我今天就回去给爹爹说,不去无锡县了。” 范宁大喜,“那就这样说好了,明天先等等小段的消息,如果小段能去,那咱们九人一起去明州。”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游学 次日下午,范宁向鹿鸣书院的首席教授赵修文递交了游学申请。 赵修文看了看申请书,眉头稍稍一皱,“怎么去鄞县,还九个人去?” 范宁挠挠头笑道:“鄞县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 赵修文有点为难,县学名文规定不允许学生结党结派。 虽然县学其他学生戏称他们为九人党,但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个戏称而已。 可尽管如此,赵修文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范宁。 “范宁,你应该知道学校的一些规定。” “我知道,校规一直是我的课外读物!” 虽然赵修文说得很委婉,但范宁却很清楚他在说什么. 他吊儿郎当地对赵修文笑道:“我们可没有去打群架,也没有在宿舍房顶上竖起一面九人党大旗。 明仁、明礼经商,其他人也捞不到一文钱好处,我们只是关系比较好,经常坐在一起吃饭而已,院主用不着这么紧张吧!”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 赵修文在他申请书上签了字,递给范宁道:“先警告你们,要是你们九个人在外面惹出什么事情来,我可保不住你们!” “哪能呢?就是出去游山玩水一个月嘛!能惹什么事?” 范宁嬉皮笑脸地接过申请书,向赵修文行个礼,转身赶紧溜了。 远远听见赵修文怒斥,“什么游山玩水,你们是去游学!” ....... 虽然叫做游学,但在学生们眼里,其实就是出去游山玩水,让每个学生都兴致勃勃,充满了期待。 众人很快定好了计划,决定走水路去明州,李大寿家开货运行,他父亲主动给他们安排了一艘可坐二十人的大客船. 其实范宁想走海路,坐船走娄江去昆山县,从那里入长江,再走海路去明州港。 但考虑到陆有为和段瑜身体较弱,恐怕无法承受海上的颠簸,范宁最终还是决定走内河。 一月下旬的江南还处于尾冬,空气中还有几分寒意。 众人坐在船舱内玩牌聊天,玩牌是明仁明礼兄弟发起,他们玩斗花魁,有点像今天二十一点的玩法,用扇牌儿中的文钱来玩,摸三张牌,比大小,以九文为上限。 简单明快,就拼手气,输赢立刻分晓,输赢很小,一把输赢少则几文,多则九文钱,最后赢家请客吃饭。 这种斗花魁在大宋民间极为流行,老少咸宜,就算在县学里也十分收欢迎。 和其他同伴聚在一起大呼小叫相比,范宁却静静坐在窗前,凝视着两岸风景民俗。 冬天的风景确实比较单调,一路南下都是萧瑟的灰暗色,光秃秃的柳树,岸上还没有完全消融的残雪,衣着臃肿的行人,一切都和吴县乡下没有任何区别。 其实范宁并不是在欣赏风景,他脑海在想着王安石在信中隐晦透露的一些消息,他这两年在鄞县实施了几项改革,但改革并不顺利。 从信中的言语间,范宁能体会到王安石心中的苦闷,希望自己能够帮助他走出改革的泥潭。 但具体是哪方面的改革,王安石在信中却没有明说。 可以说,王安石是得到自己的建议后,才决定在鄞县实施一些温和的改革措施。 可就算再温和的改革,一旦触发到权势阶层的利益,都会引发巨大的反弹。 鄞县虽小,但也五脏俱全,以县令的身份在鄞县实施改革,和以宰相的身份在天下实施改革,实际难度都差不多。 在某种程度上,范宁是希望王安石在鄞县的改革失败,这才会让他更深刻的领会到改革的艰难, 这就是王安石去年两次向他写信求援,他都没有答应去鄞县的原因,但他还是来了,毕竟他答应过王安石。 “哎!还在看风景啊!” 穿着一身绿袍的苏亮在他对面笑嘻嘻盘腿坐下,动作敏捷得就像一只大号蚂蚱。 “输光了?” 范宁回头看了一眼正打牌兴起的同伴们,笑眯眯问道。 “输了三十文钱,陆有为那家伙的手气好得出奇。” “范宁,你好像有心事?”苏亮看了范宁一眼,小心翼翼问道。 他们在同一个宿舍住了两年,彼此都很了解,大家聚在一起玩得开心,范宁却一个人坐在这里看风景,这可不是他平时的作风。 “也谈不上什么心事,只是在想科举的事情。”范宁笑了笑道。 “你说起科举,我倒想起一事!” 苏亮拍拍自己的脑袋笑道:“昆山县的童子试选拔昨天结束了,选出十个县士,据说个个都很厉害,超过了前几届。” “听说他们是实行普考?”范宁又好奇问道。 苏亮点点头,“我有一个亲戚,比我大一岁,他也参加了昆山县的选拔,他们只要自己有兴趣,都可以参加报名考试,听说一共有一千二百人参加了考试,分为初试和复试,最终从一千二百人中选出十名县士。” “其实也和我们差不多,只是我们提前了两年。” “吴江县是和我们同时进行,他们当时也选出十人,听说送到某地封闭训练两年,相比之下,我们就像放羊一样,居然还能去游学!” “不去游学,了解民生大计,科举时怎么做对策题?” 范宁喝了口茶,摇摇头笑道:“吴江县的做法我觉得未必可行,上一届他们也只有一人考中童子解试,也没见高明到哪里去?” “老兄,那是因为长洲县太厉害了,朝廷一共只给平江府五个童子解试名额,长洲县就包揽了四个,我们吴县可是一个都没有考中,昆山县和常熟县也是全军覆灭,吴江县能考中一个已经不错了。” 苏亮深深叹息一声:“我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若考不上还得再等三年。” 范宁拍拍他胳膊,笑着安慰他道:“还有大半年,不要想太多,咱们只要尽力就行了,就算再等三年,也才十五六岁,咱们实际上就比别人多了一次机会。” “你说得有道理!” 苏亮沉默片刻道:“咱们这次童子试其实是赚来的,考不上也没有什么负担。” 话虽这样说,苏亮还是忍不住望着窗外低低叹了口气。 ....... 客船航行了三天后,终于在清晨时分抵达了杭州钱塘县。 船只要在钱塘县补充给养,并休息一日,众人下了船,决定去西湖游玩。 范宁却没法和他们一起去,他要去拜访包拯。 去年包拯两次巡视平江府,和范宁见过一次,年初他又接到包拯来信,恐怕再过几个月他就要调回京城。 包拯特地邀请他来钱塘县坐一坐,这次他们路过钱塘县,不去拜访一下包拯,着实有点说不过去。 钱塘县是钱氏吴越国都城,城池规模很大,经济繁荣,人口众多,两浙路的诸多路一级机构都设置在这里。 转运使司官衙负责粮草物资的运输调拨,州县的税赋粮草由地方官府征收,然后交给转运署。 或者存放在转运司仓库,或者运往京城, 每年各地方官府的经费预算由朝廷批复下来后,就由转运司拨付给地方官衙,在某种意义上说,转运司掌握着财物拨付大权。 两浙路转运使司官衙距离西湖不远,范宁雇一辆牛车,很快便到了署衙。 离司衙还有一段距离,便看见无数百姓跪在地上磕头喊冤。 这让范宁有点愣住了,他来大宋已是第三个年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百姓跪在衙门门前喊冤。 而且跪的居然是转运使司的衙门,这倒是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有冤情找县衙,县衙不公再找州衙或者府衙,如果还是觉得不公,可以到提刑司告状,怎么也轮不到衙门。 如果一定要牵强附会,那么只有船运行业的百姓跑来伸冤,漕运官船不够,有时候就会征用民船,然后再结帐。 这个时候就会出现一些矛盾纠纷。 “青天大老爷,给小民做主啊!” 一群百姓跪在大门前悲声哭喊,“官府逼人太甚,我们活不下去了。” 范宁愈加困惑,似乎并不是船户告状,而且这个时候包拯还没有在开封府上任,还没有得到‘包青天’这个头衔,他在朝廷敢于和权贵争锋,颇有刚直之名,但他在民间还没有什么名气。 这时,转运司的官衙大门‘吱嘎!’一声开了,只见主官包拯一脸阴沉的从大门内走了出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杭州遇伸冤 包拯站在台阶上拱拱手,对大群跪地喊冤的百姓道:“在下包拯,两浙路转运使,不知各位父老乡亲有什么冤情来找我倾诉?”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上前战战兢兢道:“我们是鄞县百姓,状告王县令放利子钱坑害百姓,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无以为生!” 范宁站在一旁听得清楚,这些百姓居然在告王安石害民,而且是放高利贷,这就有点让人难以置信了。 包拯脸上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就仿佛早已洞悉真相。 他向众人拱拱手道:“我不知道是谁让你们来找转运使司告状,但大宋职官各有分工,转运使司只负责转运调拨粮草物资,不参与地方审案,我不能也无权超越自己的职责。 当然,我也可以替你们转交状纸,把你们的状纸交给提刑司。” 众百姓面面相觑,显然这位包大官人的回答出乎他们意料,他们只是最底层的百姓,哪里能了解朝廷的职能分工。 众百姓又哀求道:“我们知道大官人是正直的好官,恳求大官人替我们伸冤!” 这时,范宁忽然想起来了,包拯还有监察御史的头衔,他其实是可以接下这个案子,但他却拒绝了。 是因为案子涉及到王安石吗? 范宁忽然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不管这群百姓怎么哀求,包拯都没有松口,无奈,他们只得交一份状纸给包拯,自己又去提刑司告状。 待这群百姓走远,包拯这才回头对范宁笑了笑,“让你久等了!” ........ 房间里,一名茶童给他们点了一壶热腾腾的茶。 包拯给范宁倒一杯茶笑问道:“怎么想到这个时候来钱塘县?我的意思是说,现在好像不是放假的时候。” 范宁微微欠身道:“我和几名同窗好友是去鄞县游学,路过钱塘县,特来看望一下大官人。” 刚才大门口发生的事情,使范宁心情略有点沉重,失去了和包拯开玩笑的心情。 他沉默一下又问道:“似乎王安石有麻烦?” 包拯笑了笑道:“你看到的这批百姓其实是第四批来找我告状,都是同一个原因,说王安石害民,可问题是,他们怎么会来找我? 不错,我还顶着监察御史的头衔,可以去调查这件事,但我关心的是,背后是谁指使他们来找我告状?” 范宁喝了口热茶笑道:“我相信大官人应该已经派人去调查过了,不是吗?” 包拯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派人去一趟鄞县,实际情况比较复杂,可以说一言难尽。” “大官人能否简单说说?” 范宁又喝了口茶,目光低垂,望着桌面,他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却难以掩饰内心的担忧。 他之前希望王安石在鄞县的改革失败,让他意识到改革之艰难。 可现在范宁又担心王安石会因改革失败而失去信心,一时间,范宁有点患得患失。 包拯没有注意到范宁的表情变化,他笑了笑道:“这样告诉你吧!官府在春耕前给农民放钱买种子,收两分利。 而农民之前去借高利贷,一般都是六分利到八分利,王安石此举显然得罪了不少人。” “这样应该是好事吧!为何还有农民告状?”范宁不解的问道。 包拯微微叹息一声,“并不是任何事情都十全十美,就算两分利息,也有不少人还不起,县衙规定很清楚,旧不还,新不借,这就导致今年这些农民无法再从官府借钱。” “所以他们只能再次选高利贷?”范宁自言自语道。 包拯摇摇头,“问题就在这里,所有放高利贷的人已达成一个共识,凡事已向官府借款的人,他们都停止借款。 这便导致部分农民到处借不到钱,眼看春耕在即,他们心急如焚,才出现你刚才看到的一幕。” 包拯的述说使范宁大致了解到了王安石在鄞县的改革。 王安石的改革实际上就是青苗法,这也是王安石十几年后改革的核心。 但包拯说得还是很粗略,这里面还有很多详情需要了解。 比如佃农和自耕农的区别,再比如农民的借钱抵押问题。 这些都要到现场才能了解。 此时,范宁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鄞县去找到王安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清楚楚。 ……… “砰!” 一只长满了黑毛的大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把坚硬的木制桌面砸了个小坑。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王安石既然不给我们活路,那就别怪我不给他活路。”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男子,长得身材魁梧,头大如斗,脸上布满了一条条横肉,一双三角眼,眼角有道长长的伤疤,贯穿整个左脸,使得他显得格外狰狞。 他叫邱勇,是邱氏德晟钱铺邱老东主的小儿子,德晟钱铺在明州能排进前三,邱老东主三十年前创立,目前邱老东主年事已高,不怎么过问钱铺之事了。 钱铺就交给他的三个儿子打理,邱氏三兄弟,被明州私下称为邱氏三虎,长子邱琏,号称笑面虎,和蔼可亲,待人很客气,但他却吃人不吐骨头。 老二邱琳,号称狐面虎,奸猾精明,诡计多端。 老三便是邱勇,号称追命虎,武艺高强,性格暴烈,同时也心狠手毒,在他手中家破人亡的农民不计其数。 德晟钱铺的主要业务就是放利子钱,当然是高利贷,一年的利息大概是本钱的六分到八分。 也就是年利率60%到80%,而且是利滚利。 不到迫不得已,没有人愿意借这种高利贷,可一旦借了他们的钱还不起,那就意味着倾家荡产或者家破人亡。 农民每年春耕买种子或者租借耕牛都要花钱,家里有点余钱还好说,如果家中无钱,那就必须借钱,借钱还不起,土地就被兼并。 如果土地被抢走后依旧还不起高利贷,也只能举家逃亡,沦为流民。 或者借不到钱,租佃的土地无法耕种,颗粒无收,无法交租,也无法生存,那就只能沦为流民。 这几乎是中国农民几千年来的宿命,无论两汉隋唐,几乎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是倒在流民大起义中。 “老三,你不要这么冲动,王安石毕竟是朝廷命官,是一县父母官,不是普通农民,靠打打杀杀解决不了问题。” 长兄邱琏劝说三弟,不过他能理解三弟的愤怒,这两年他们对农民的放贷几乎都停掉了,每年损失达四成之多,着实令人愤怒。 旁边老二邱琳也点点头道:“深恨王安石的人远不止我们,甚至包括县衙内部,张县丞也对他一意孤行极为不满,更不用说几个押司,如果我们出头对付王安石,不知正中多少人下怀,最后顶罪的也必然是我们,这种蠢事我们不能做。” 两个兄长的劝说使邱勇稍稍冷静下来,他恨恨道:“听说县衙那边排队借钱的农民排成长队,眼看今年的利子钱又要泡汤,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坐以待毙?” 邱勇的话虽然粗鲁,但他说的话却针针见血,邱琳和邱琏都感受很深,官府给农民放贷,使他们利益遭遇到了严重损害。 王安石或许只剩下一年的任期,但就怕他把那些农民的胃口养刁,将来新官上任,就算他不想实施青苗放贷,但在农民的闹腾下又不得不实施,这才是最危险的。 无论如何,他们必须在王安石任上把这个所谓的青苗放贷法打压下去,就算要付出一点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老二邱琳沉吟一下对兄长道:“大哥今天上午去问了龙大掌柜,那些去杭州告状的百姓怎么样,包拯和提刑司是什么态度?” 邱琏摇了摇头,“结果你和你想的一样,没有任何效果!” 邱琳沉思片刻,缓缓咬牙道:“实在不行,索性建议龙大掌柜把事情闹大,一旦出了人命,我就不信提刑司不管?我就不信包拯还能再假装看不见?”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县衙前的血案 两天后,范宁的船只抵达了鄞县,或许是靠海边的缘故,鄞县要比杭州暖和一点,不过繁华程度却远远比不上杭州,和吴县倒是挺像。 码头距离县衙很近,众人下了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景色。 虽然是晚冬,但并没有冬天的萧瑟,不少树木依旧绿意葱葱,岸上往来行人不多,却穿得比较整洁,建筑也一样,虽然建筑都不高,被长长的围墙包围着,但看起来就像下了几场大雨。 房顶和街道都被冲洗得干干净净,房顶是黑漆漆的瓦片,而地面的青石板也被摩擦得光亮如鉴。 “师兄,这座县城挺干净的。” 蔺弘打量四周一圈笑道:“看河水便知道了,这里的水确实清澈。” 范宁点点头笑道:“吴县是靠京杭大运河的水运,这里却是倚重海运,河水当然比较干净,我们去县衙。” 众人上了码头,只见一名公差远远本来,卷着舌头用官话大喊道:“请问,各位可是吴县来的范小官人一行?” 范宁有点惊讶,王安石怎么知道自己今天这个时候过来? 他连忙道:“在下正是吴县范宁。” “那就对了!” 公差呵呵笑道:“王县君估计你们今天要来,让我在码头上等着,各位请随我走!” “要不要雇两辆牛车?”苏亮问道。 “不需要,我们抄近路,片刻就可到县衙。” 公差带着众人走过一条小巷,片刻便到了县衙门口的广场,只见县衙门口广场上排了长长的几条队伍,约有数百人之多。 这些都是前来县衙借钱准备春耕的百姓,每个人手中拿着一块木牌,这是官府发放的农耕牌。去年问官府借的钱还清后,就会得到这块农耕牌,凭这块农耕牌便能向官府借钱准备春耕。 七八名弓手正在维持着秩序,每个借钱的农民都伸长脖子,注视着队伍前面的一排桌子。 几名文吏正忙碌地登记信息,然后签署借款契约。 其实农民能从官府借的钱并不多,每亩地借款五百文,足够买种子和租借耕牛。 如果去年还贷记录良好,则不需要任何抵押。 如果去年的借款逾期未还,也不是不可以再借,但需要用土地来作为抵押,这便激起很多农民不满,去杭州的群体告状就由此引发。 范宁一行人来到县衙门口的小广场前,范宁远远便看见了王安石,他正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审核农民的资格,不时询问上几句。 两年多未见,王安石变得更瘦更黑了。 一般而言,县令的任期都是三年,如果有特殊情况,还可以延长一到两年,比如有重大事情未完成,再比如被当地百姓挽留等等。 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将是王安石在鄞县任职的最后一年。 王安石也看见了范宁一行,他笑了笑,起身要过来迎接,可就在这时,远处有人忽然大喊:“牛惊了,快闪开!” 只听蹄声如雷,轰隆隆击打着地面,震人心魄。 再细看,却是两头硕壮的大青牛从不远处狂奔而来,两头牛奔跑的速度太快,正在排队的百姓们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一头牛直冲进了人群,而另一头牛撞翻了十几名百姓,又继续冲向桌子。 百姓们吓得哭爹喊娘,仓惶逃散,但是有不少年老百姓跑不快,被大青牛撞倒,大青牛踩踏着人体,向其他百姓冲去。 而另一头大青牛则直奔桌子冲来,王安石也惊得目瞪口呆,站在那里竟没有躲闪。 ‘咔嚓!咔嚓!’ 大青牛一连撞翻两张桌子,它见前面有人挡道,心中愈加愤怒,索性低下头,喷出重重的鼻息,用犄角向王安石狠狠顶去。 眼看大青牛要顶上王安石,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只见一支短弩箭闪电般射来,力量异常强劲,竟贯穿了牛头。 大青牛轰隆摔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当场毙命。 其他几名弓手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站在王安石面前...... 此时,另一头牛也被弓手们制服,小广场上已是一片狼藉,到处是哭声和喊声,十几名被撞倒在地上的百姓,有的挣扎着要爬起来,有的则一动不动. 范宁一行人反应极快,立刻奔上前扶助倒地的百姓。 范宁却快步走到那头被击毙的大青牛前,他看得很清楚,一支箭从对面约二十步外的巷子里射出。 正是这支箭保住了王安石没有被惊牛撞倒。 这是谁射出的关键一箭?有人在暗中保护王安石吗? 还有这两头牛,范宁也看得很清楚,两头牛的屁股各插着一把匕首,显然是有人在故意制造事端。 范宁快步走到大青牛前,王安石已经被弓手们保护进了县衙,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第二次攻击。 左面巷子里空空荡荡,出手射箭的人已不见踪影,而远处几名弓手正在青牛奔来之处搜查,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收获。 倒在地上的大青牛已经毙命,插在它屁股上的匕首完全刺入体内,只剩刀柄在外,但这并不是致命伤。 致命伤是它头顶上插着的一支弩箭,这支短弩箭至少有五寸,从眉心射入,也同样大半没入牛头,只剩下一支箭尾在外面。 竟然能射穿牛的颅骨,这可不是一般短弩能办到,只有大型军用弩才有这种可能,但弩箭显然不是军用弩射出。 虽然想不通原因所在,但有人在暗中保护王安石,这无论如何是一件好事。 这时,段瑜来到范宁身边低声道:“死了四人,重伤八人,其中三人很危险,估计也活不来。” 段瑜身体较弱,长年和医师接触,他多少懂一点急救之术,连他都说出无力回天这种话,估计就真的救不活了。 “县君,你不能出去,外面还很危险!”县衙内传来一阵激烈的劝阻声 “再危险也要出去!” 县衙传出王安石愤怒的声音,“百姓们生死不明,我躲在这里算什么?” 王安石最终还是走出了县衙,他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怒火。 他很清楚这两头牛不会从天而降,除了那几家钱铺,不会有其他人会干这种事? 只是王安石没有想到,对方居然用这种极端的手段来对付自己,这让王安石心中升起滔天怒火。 他看了一眼正在救助的伤员,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大青牛,目光最后才落在范宁身上。 他眼中愤怒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歉疚。 “范贤弟,今天真的很抱歉,让你们刚来便遭遇到了不安全事件!” 范宁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们倒没什么不安全,仅仅旁观而已,不过,现在恐怕已经不是事件那么简单,应该叫血案了。” “什么?” 王安石大吃一惊,他明白‘血案’两个字的含义,那表示出人命了。 此时王安石也暂时顾不得范宁,快步不远处围着大群百姓的县衙东墙下走去。 墙角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几名衙役上前奋力拨开人群。 “大家让一让,县君来了!” 王安石穿过人群,这才发现至少有六人已经被草席盖上,这让他大脑‘嗡!’的一声,竟然死了六人? 这时,一名住在附近的医师正在救助另外一名重伤老者,他低低叹息一声,站起身对身后的王安石摇了摇头。 王安石心中一凉,又死了一人,现在是七人死亡,这无论如何是一件大案,但如果死者超过十人,那就必须上报朝廷。 王安石急声问道:“其他伤者情况如何?” “启禀县君,还有三人骨折和两人轻伤,应该不会再死人。” 王安石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死了七个人的血案还是俨如一座大山般压在他心中,令他愤怒万分。 同时又像一阵狂风突袭,令他措手不及。 第一百二十五章 把酒问君 范宁的同伴们跟随着县学学政去了县学,范宁却留了下来。 县衙后堂内,范宁独自喝着茶,耐心地等待王安石。 王安当然是去处理惊牛伤人案,部署手下调查策划惊牛案的幕后之人。 范宁却从这件事中发现了一些端倪,从上午到现在,他发现几乎都是王安石一人在唱独角戏,没有看见县丞和县尉的身影,甚至连主簿也没有看见。 或许只是一个巧合,但想到杭州的百姓告状,想到今天上午发生了惊牛案,直觉告诉范宁,恐怕县衙内部不和。 如果自己猜测是真的,那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一项改革如果得不到县衙上下齐心协力的推行,十有**会出问题,甚至还会出大问题。 即使青苗法被王安石依靠县令的权力得以强行推行,但也不会长久,说到底,任何一项改革都是人治问题。 “让贤弟久等了!” 身后传来王安石略带疲惫的声音。 范宁回头,只见王安石快步走进院子,虽然他面带笑容,但脸上的笑容却难以掩饰他眼中的忧虑。 不过王安石一声‘贤弟’却让范宁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他连忙上前行一礼,笑问道:“小弟现在才来鄞县,大哥没有生气吧!” 王安石脸一板,故作生气道:“我当然生气,你如果再不来,我就只好亲自去吴县把你抓来!” 说完,王安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了,范宁心中也稍稍一松,至少王安石还有那么一丝乐观情绪。 “坐下,我们慢慢谈。” 这时,有衙役给他们送来一壶酒和几道菜,王安石拾起一支筷子,在酒壶里蘸点酒小心翼翼地尝了尝。 这个举动让范宁暗吃一惊,连忙问道:“大哥,有这么严重吗?” 王安石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给范宁斟满一杯酒,又给自己的酒杯也斟满了酒。 “来!今天仓促了一点,这杯酒就当作为兄替贤弟接风洗尘。” “谢谢大哥!” 范宁举杯表示谢意,随即一饮而尽,酒很淡,几乎没有什么度数。 范宁抢过酒壶替王安石斟满酒,王安石注视着酒杯良久,这才轻轻叹息一声道:“我现在才理解重新分一块饼是多么艰难,这还只是一座小县,一个小小的青苗钱就触动了这么多人的利益。” 范宁沉吟一下问道:“现在借青苗钱的农民很多吗?” 王安石想了想道:“大概一万五千户左右,占了所有农户的三成左右。” 范宁眉头一皱,不解地问道:“大哥,一万五千户不算少了,难道家家户户都这样穷,一年下来,连买种子的钱都没有?” 王安石笑了笑,反问道:“你也是乡下出来的,难道你自己没有感受?” 范宁一时沉默了,他家虽然没有借过钱,但在他记忆中,日子过得确实很拮据,他母亲将省吃俭用发挥到了极限,积累多少年才勉强攒下十贯钱。 不过那还是自己父亲是渔夫的缘故,渔夫虽然很辛苦,但收入确实比一般农夫要高一些。 可就算这样,自己家也过得很艰辛,更不用说那些靠租田种地为生,或者家里只有十亩八亩田的农民,一年辛苦下来,恐怕只够糊口。 如果家里人口多一点,恐怕糊口恐怕都不够,否则贫寒人家怎么舍得把七八岁的女儿送去大户人家当丫鬟。 范宁沉默良久道:“我只是觉得江南地区比较富裕,就算有贫寒人家,也不会占到三成之多。” 他注视着王安石,眼中充满疑惑不解。 王安石摇摇头道:“只能说明你并太不了解民情,江南的富裕只是相对于北方而言,北方的赤贫人家大概占到六成,鄞县只有三成,这就很不错了。 鄞州平均每户人家有二十亩地,若都是上田还好一点,如果是中田或者下田,那艰难了,交了税后就只剩下十几贯钱,上有老,下有小,要吃饭穿衣,要看病吃药,一年到头都靠这十几贯钱,哪里还有余钱买种子?” 说到这里,王安石长长叹息一声,“尤其在青黄不接之时,很多人家连饭都吃不起,只能借钱度日,那些豪门巨富和钱铺就靠这个剥削农民,八分的利钱啊!借一贯钱,三年后就变成四贯钱,一亩地就没了,长此以往,有点田产的人家也会变成赤贫。” 范宁沉吟一下又问道:“那佃农怎么借钱?” “佃农可以找主家借钱!” 王安石见范宁不太明白,便又解释道:“一旦你真变成了赤贫人家,想借钱都借不到,就像你说的佃农,借钱要用财产抵押,没有抵押,谁肯借钱给你?我推行青苗法,就是要保住小自耕农,历朝历代灭亡都是因为小自耕农消失引发,如果放纵高利贷盘剥农民,最后赤贫民众越来越多,一旦出现天灾,粮食歉收,农民又没有财产抵御灾害,大规模的流民就出现。” 其实王安石说的这些道理范宁并不是很赞成,不过现在争论这些问题不是当务之急。 范宁现在更关心的是,王安石在鄞县的变法究竟遇到了什么挫折?今天上午的惊牛案是怎么出现的? 范宁沉思一下问道:“现在兄长遇到的最严峻问题是什么?” 王安石端起酒杯缓缓道:“明州李知事准许我适当实施青苗法,但他的条件是不准引发官场内斗和社会动荡,第一年实施时比较平和,虽然有抵触,但还算是有控。 去年矛盾开始爆发,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多,各种对付我的手段层出不穷,甚至年初有人在我的酒茶中下毒,今天又出现了惊牛伤人案,死了七个人,我很担心李知事或者朝廷会叫停青苗法,所以我希望你能替我出谋化策,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决目前遇到的危机。” 王安石的语调虽然的轻缓,但话语中的内容却令人触耳惊心,下毒、杀人,种种极端的手段都出现了,这也说明推行青苗法的斗争何等激烈。 范宁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着手,他想了想道:“那我就先问问今天的惊牛案,兄长觉得会是谁干的?” “暂时还不知道!” 王安石摇摇头道:“我现在就在追查这两头青牛的源头,一旦被我查到,我就会知道这件杀人案的凶手,我绝不轻饶。” “可是出现人命案,不是应该州衙来查案吗?” 王安石沉默片刻道:“李知事去了京城,大概三天后才会回来,我必须在他回明州之前抓住凶手。” ......... 德晟钱铺位于鄞县城西,占地约五亩,在明州的七家钱铺中,它排名第三。 钱铺和质库颇像,它们也接受抵押物,借钱给小商人、城市平民或者农民。 但钱铺更大一块功能是替人存钱,当然,宋朝的存钱没有利息,还要收存钱手续费。 官办交子二十年前已在四川地区出现,不过仅限于四川地区,没有推行到江浙,商人间的大笔钱款交割还是比较困难。 所以商人一般会找一家钱铺,先把钱存入,然后用钱铺给的信物来进行交易。 就像朱元丰给范宁的半块玉,那就是钱铺的信物。 大东主邱琏听说了惊牛伤人案,他心中也有点担心,便急匆匆赶回钱铺。 “大哥,出什么事了?” 老二丘琳见兄长忧心忡忡,便迎上前问道。 “县衙那边出了大事,你知道吗?” 丘琳点点头,“听说好像是牛受惊了,伤亡不小。” “死了七个人!” 邱琏冷峻地注视着二弟问道:“这就是你策划的方案?” 丘琳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否认,“这不是我策划的案子,我的方案还没有考虑成熟。” 丘琳见兄长目光焦虑,他忽然醒悟,“大哥莫非担心老三?” 邱琏点了点头,三弟丘勇头脑简单,脾气暴躁,很容易被人利用,他当然很担心。 丘琳也有点担心起来,他连忙派人将马管事找来,马管事平时跟随老三丘勇要债,一般都在丘勇左右。 片刻,马管事匆匆赶来,躬身行礼道:“参见两位东主!” 邱琏急忙问道:“我来问你,三东主到哪里去了?” 马管事摇摇头,“他一早出去了,但具体去了哪里,我也不知。” 兄弟二人对望一眼,两人都意识到了不妙。 第一百二十六章 意外消息 鄞县县学距离县衙不远,占地数百亩,学生约四百余人,相对于吴县县学明显规模要小,不过鄞县县学的教学质量很高,每届的明州解试,几乎一半的考中者都来自于鄞县县学。 范宁的伙伴们已经安排好宿舍,他们九个人安排了三间宿舍,县学对他们很优待,不仅食宿费全免,连跟学的教授也是县学最有名望的老教授。 范宁跟着一名助教来到宿舍,助教指着一间屋子笑道:“小官人就住这里,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多谢罗先生!” 范宁行一礼,便推门进了宿舍,房间颇大,甚至比他们县学的宿舍还要宽大,三张床靠墙而放,里面还有三张书桌和三只书架。 此时房间里十分热闹,八个同伴坐在三张床上正热烈地争论着什么,见范宁进来,大家都停住了话头。 “在讨论什么呢?” 范宁笑问道:“怎么见我来就不吭声了,你们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看看这人,心思多阴暗,总想着我们在说他坏话”苏亮指着范宁笑道。 范宁走进来找个空位坐下,笑眯眯问道:“不是说我坏话,那是在说什么有趣之事?” 李大寿挠挠头道:“师兄,我们正在谈论今天的惊牛案,我们都认为这不是意外事故,是有人在故意策划,针对县衙的青苗借钱。” 范宁点点头,自己的伙伴们虽然年少,但宋朝学生在人情世故上的磨砺要远远超过后世。 这并不是说后世学生不如宋朝学生,这主要培养学生的立足点不同,后世主要偏重于学生横向发展,要求学生知识面宽广。 而宋朝学生没有面对后世那样的知识大爆炸,他们主要是从纵向发展,且专注于人文,对一门学问深入研究,研究得很精很透,这无形中便使学生思想更深刻。 当然,这也和古人寿命不长有关系,一般人也就活到五六十岁,人生短暂,要他们二十多岁才成熟懂事,怎么可能? 所以,别看范宁的伙伴们都才十五六岁,但他们都已经历了十年寒窗,看问题和成人没有区别了。 “大家觉得王县令推行的青苗法怎么样?” 范宁的目光落在董坤身上,董坤是平江府董知府的侄子,父亲也在朝中为官,是典型宦官子弟,受家庭影响,他看问题的角度会更高一点。 “董坤先说说吧!”范宁索性直接点了董坤的名。 董坤笑了笑道:“我大伯说起过鄞县的青苗法,他佩服这个王县令胆子大,我大伯说这青苗法施行两年,估计他已经把人得罪光了。” “阿坤,为什么要这样说?”苏亮不解地问道。 董坤摇了摇头,“我大伯是这样说,但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 众人目光都向范宁望来,范宁微微笑道:“豪门大户很愿意借钱给普通农民,但他们的利息很高,六分到八分利,而且农民必须要用土地做抵押,一旦农民还不起,土地就归豪门大户了......” 说得这,范宁刻意停了一下,他很注重培养他的这些师弟,让他们能深刻理解青苗法的本质,将来他们走向官场,或许他们就会成为王安石变法的骨干。 这时,蔺弘沉声道:“师兄的意思是说,这种借钱其实是豪门兼并土地的一种手段?” 范宁点点头,“你说到关键之处,王县令以官府的名义借钱给农民,就是为了阻止豪门大户对土地的兼并。” 苏亮也低低叹息一声,“我明白了,这样做,王县令怎么可能不得罪人?难怪会有惊牛案!”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正月初三,有人在王县令的茶中下了毒,可能下毒的量大了一点,王县令喝了一口发现味道不对,就吐掉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惊得有点呆住了,居然直接在县令的茶中下毒,这简直让人匪夷所思,这要恨到什么程度才干得出来。 范宁又淡淡道:“听说王县令上任不久就清理了一批钱铺的土地抵押契约,把八分利息改成两分利息,然后官府借钱给农民清理了陈帐,所以明州的钱铺尤其深恨王县令。” “莫非惊牛案就是这些钱铺干出来的?”陆有为小声道。 “很有可能,但没有证据,这些猜测咱们自己说说可以,出去可不要乱说,会招人恨的,咱们安心读书就是了。” 范宁含蓄地提醒大家,他们是来游学的,不要参与到鄞县的内部斗争中去。 ........ 吃罢午饭,众人在一名助教的带领下参观县学,同时熟悉他们未来一个月读书的环境。 鄞县县学和吴县县学一样,都是吴越国的第二代国王钱元建立,同样是百年老学校,历史沉淀很足,但也有点破旧。 很多房舍走进去都是黑漆漆的,没有光线照入,虽然是白天,也给人一种阴沉压抑的感觉。 “主要是县里的财力太紧张,顾不上我们学校吧!”助教自嘲地笑了笑道。 虽然只是随口一句玩笑,范宁却敏感地捕捉到了对方语气隐藏的一丝不满。 县里当然有钱,没钱怎么给农民放贷?这个助理却说县里财力紧张,明显是对王安石只管农民,不顾县学不满啊! 范宁心中不由对王安石有点担心起来,任何时候,助学、办学都是朝廷考察县里的一个重点,如果他再不重视县学,他会在升迁上失分的。 范宁觉得自己有必要在适当的时候提醒一下王安石。 一行人跟随助教从筒子楼里出来,前往藏书阁,这时,段瑜轻轻碰了一下范宁,小声道:“那个人是不是找你的?” 范宁一回头,只见数十步外一名中年男子正在这边招手,范宁一眼认出来了,是县衙的押司罗环,也是王安石上任时带来的幕僚,目前负责管理户籍房宅以及其他杂务,实际上就是帮助王安石控制财权,权力很大。 王安石在鄞县的境况和高飞很相似,县尉和县丞都是明州人,王安石凭借李知州的支持,拿下了户籍房宅押司和都头两个重要职位,使他站稳了脚跟,他才有胆识全力推行青苗法。 范宁连忙迎了上去,“罗先生找我吗?” 罗环呵呵一笑,“县君让我过来的,他有急事要办,原定晚上给你们接风,只得推后两天,县君很抱歉!” “没有关系,我们正好也在适应县学。” 范宁一边说,大脑也一边迅速运转,王安石会有什么急事,他心念一动,便笑问道:“莫非是惊牛案有眉目了?” 罗环竖起拇指赞道:“小官人果然聪慧过人,确实和惊牛案有关!” 罗环很清楚县君对这位少年的看重,据说县君考虑了很久的青苗法还是在这位少年的激励之下才决定施行。 这就让罗环不由地对这个少年高看一眼,尤其县君让自己来通知他,而不是让其他文吏来通知,这里面是不是有一点征询的意思? 虽然县君没有明说,但罗环作为县君的心腹,他应该有这个明悟。 想到这,罗环向两边看了看,便压低声音道:“县君很急,中午刚得到消息,李知事提前回来了,恐怕明天就到鄞县,县君必须在李知事回来之前把惊牛案了结,否则事态就会迅速扩大,会直接影响到青苗法实施。” 范宁脸上没有露出声色,但他心中也暗吃一惊,李知事明天就回来了? 上午王安石还告诉自己,要三天后才回来,这一下子便提前了两天。 范宁当然知道李知事回来意味着什么,朝廷有明文规定,流放以上的刑事案件都归州衙审理。 之前,王安石或许还可以用李知事不在为理由拖着案子不上交,可李知事一旦回来,这个案子肯定要交给州衙。 春耕放贷居然死了七条无辜生命,不管李知事再支持王安石,他也只能暂停官府春耕放贷,这是处理问题的必然程序。 除非这个案子能在李知事回来之前破了,找出罪魁祸首,把影响降到最低,李知事或许有可能不会停止春耕放贷。 范宁很理解王安石心急如焚,一旦停止春耕放贷,对农民也是巨大的打击,青苗法有可能会意外中止。 “不知惊牛案的凶手是谁?”范宁又问道。 罗环冷哼了一声,“我们追查到了青牛的来源,发现惊牛案和德晟钱铺有关系,准确说,和德晟钱铺的三东主丘勇有关,有人亲眼看见丘勇和他的两个铁杆跟班赶着两头牛进城,其中一个铁杆跟班抓到了,邱勇和另一个跟班却跑掉,县君就在追查这两人。” 范宁不再多问,抱拳行礼道:“多谢罗先生前来告知!” 罗环看了范宁片刻,问道:“小官人没有建议吗?” 范宁笑了笑,“我的建议就只有一句话,放贷归放贷,抓人归抓人,这是两件事,不要因为一件事影响到另一件事。” “多谢小官人提醒,我会回去如实告诉县君,先告辞了。” 罗环行一礼,转身匆匆走了。 范宁望着他的背影走远,心中却在想另一件事,是谁射毙了那头冲向王安石的牛?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臂之力 入夜,范宁借口出门散步,在自己宿舍背后点燃了一支香,然后耐心的等待。 范宁刚开始以为王安石有保镖暗中保护,可王安石看见这支箭也一样惊讶,这便推翻了范宁最初猜测,并不是王安石的保镖。 那会是谁? 范宁想了快一天,他终于想到了一个人,尽管范宁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但确实也存在这种可能。 就在范宁沉思之时,一个身材中等的人影从远方出现了。 “果然是你!” 待来人走近,范宁笑了起来,“我以为你去年就回吴江了,没想到你还在吴县?” 来人正是徐庆,他虽然身材不高,也不魁梧壮实,但范宁却知道他有真功夫。 真功夫并不是指他打断杨度的腿那么简单,而是他能携带两百斤黄金飞檐走壁,这绝不是普通的练武者能做到。 徐庆面若冰霜,冷冷道:“我只听从主人的安排!” 范宁发现这些练武者都是一个面孔,大宝剑拣梅子对自己冷冷淡淡,从来都没见过她的笑脸,这个徐庆也是一样,就像欠了他几百贯钱没还一样。 不过这也只是玩笑之言,徐庆两年来一直默默保护自己,这次自己来鄞县,他也在暗中跟随保护,尽管这是朱佩的安排,但风里去,雨里来的劳苦却落在徐庆的身上。 范宁躬身行一礼,“多谢徐大哥一直暗中保护小弟!” 徐庆的脸色稍稍和缓一点,没有了刚才的冷意,但依旧面无表情。 “小官人有什么吩咐,请说!” 范宁从随身携带的皮袋子取出一支生铁打制的短弩箭,递给徐庆,笑眯眯问道:“我把它物归原主,对吗?” 徐庆接过短箭,掀起短衣襟,将短箭插在一支皮囊中,范宁一眼看见,还有另外两支一模一样的短铁箭。 这让范宁心中一阵惊叹,真是用手甩出的暗器,居然能射穿牛头,这份力道令人叹为观止。 范宁又道:“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帮我追查惊牛案的凶手,此人叫做丘勇,还有一名随从,长什么模样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名字。” 徐庆沉默片刻道:“放牛伤人的凶手一共有三人,出事后,他们便分头逃跑,我一直跟着其中两人,后来被他们发现我在跟踪,他们便埋伏在树林中想暗算我,结果被我打死一人,另一人还在捆在树林内,有没有被野兽吃掉我就不知道了。” 范宁顿时大喜,连忙道:“我去通知县君,你这就带我们去城外树林!” ........ 真正喜出望外之人却是王安石,他还在县衙里眼巴巴地等杨都头的消息,简直度时如年,眼看李知事明天一早就回来了,这个案子再不破,就得交给州衙,自己就真的被动了。 没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范宁却带来消息,凶手被他的护卫抓住了,一死一伤。 王安石那一刻简直想仰天长啸,他也顾不得细问范宁护卫的来历,便亲自带着十几名弓手向城外树林赶去。 范宁自然也跟了去,徐庆却没有跟随,他只是给了范宁一张地图。 凭着这份地图,王安石很容易地找到了绑缚凶手之地。 “就是他!” 王安石一眼便认出了绑在树上之人,正是这次惊牛案的凶手丘勇。 邱勇又饿又渴,浑身疼痛,已经被折磨得几乎奄奄一息。 但当县令王安石带着一群弓手出现在他面前时,邱勇眼中顿时露出了绝望之色,他宁可继续被绑在大树上。 “把他嘴堵上,带走!” 王安石一声喝令,弓手们将邱勇重新捆绑,又堵住了他的嘴,推上了一辆牛车,邱勇随从的尸体也被找到,跟着一块扔进牛车。 王安石歉然对范宁道:“我今晚要连夜审问邱勇,就无法多陪贤弟,贤弟出手之义,愚兄会铭记于心!” 范宁连忙笑道:“能帮上兄长的忙,我高兴还来不及,不过我要提醒兄长,邱勇虽是凶手,但未必是主谋,兄长要看好此人,别让人把他灭口了。” 一句话提醒了王安石,王安石眼中露出一丝冷意,他点了点头,“多谢提醒,我让人送你回县学,我就不陪你了。” ......... 在县衙南面约百步外有一座占地十亩左右的官宅,院墙高大,绿树成荫,大宅内楼台亭阁、花园池塘,一应俱全。 这里便是县丞张启林的家,张启林的籍贯是会稽县人,但实际上,他的父辈从四十年前就迁移到鄞县经商,他算得上不折不扣的本土人。 张启林年约四十岁,皮肤白净,身材微胖,穿一件白色袍,头戴纱帽,书生气很重。 他虽然微眯着眼睛,但眼睛里冷光暗闪,显得异常精明狡诈。 此时,张启林坐在客堂内半眯着眼睛喝茶,在他旁边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拄着拐杖,看起来已经老态龙钟,他却在低声下气地央求张启林。 “恳求县丞帮帮我儿,给他留一条命,老朽愿做牛做马回报县丞。” 老者便是邱氏三兄弟的父亲邱立,他刚刚得到消息,小儿子已经被王安石抓住,他听说儿子便是惊牛案的凶手,吓得他腿都软了。 七条人命啊! 邱立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儿子不过是被人利用,儿子是凶手不假,但主谋呢?哼!自己对面这个家伙脱得了干系? 张启林叹息一声,用一种怜悯的口气道:“邱员外,我很同情你,也很愿意帮你的忙,但这件事,哎!死了七个人,事情太大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莫说是我,恐怕就算是王安石,他也没办法保住你儿子,很抱歉,这件事我真的无能为力。” 邱立心中大怒,用拐杖重重顿了顿地上,恶狠狠道:“张县丞,别以为我是老糊涂,看不懂这里面的局,我家三郎留信说是金富钱庄的龙大掌柜策划安排他去做这件事,金富钱庄的东主是谁,你我还不清楚吗?” 张启林脸色一变,把茶杯往桌上一扔,冷冷道:“上汤!” 他转身便拂袖而去,邱立呆住不动,半晌,他眼露凶光,自言自语道:“把我儿子当狗一样的用,最后还要杀狗顶罪,张启林,你好厉害,好厉害,那我们就走着瞧!” 他站起身,颤颤巍巍走了。 ………. 张启林回到书房,立刻写了一张纸条,交给一名心腹,“立刻去把这张纸条交给三老爷!” “遵令!”心腹接过纸条便匆匆走了。 张启林负手冷冷哼了一声,他也自言自语道:“王安石,我倒要看看你这次怎么收场?” ………. 金富钱铺是明州七大钱铺中最大的一家,人人都认识钱铺大掌柜龙俊,龙俊在鄞县名气很大,他几乎就是金富钱铺的脸面,提到金富钱铺就会想到龙大掌柜。 但名气再大也只是掌柜,钱铺真正的主人却是后面的东主,但金富钱铺的东主是谁,却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这个低调得被人遗忘的东主,不是别人,正是张启林的三弟张盛。 当然,张家接手金富钱铺并不是在张启林当县丞后,而是在张启林当县丞之前,张启林的父亲便买下了金富钱铺。 只不过当时金富钱铺只在七大钱铺中排名第六,在张启林担任县丞后,金富钱铺迅速膨胀,短短一年时间,便成了七大钱铺的龙头老大,这两年已经遥遥领先。 大家都说金富钱铺运气好,招揽了一个极为能干的龙大掌柜,仿佛这才是金富钱铺迅速膨胀的秘密。 可谁又能想到,金富钱铺的张东主居然是张县丞的亲弟弟。 张盛长得一点也不像大哥张启林,他长得像母亲,有张俊美的长脸,而张启林长得更像父亲,一张典型的国字脸。 所以这两人站在一起,如果不知内情,没人敢相信他们居然是亲兄弟。 一名从县衙来的人将县丞张启林的纸条递给了张盛,张盛打开看了看,脸上有点为难,他想想又问道:“县丞还说了什么?” 张启林的这名心腹平静答道:“县丞说必须执行,不折不扣地执行。” 无奈,张盛只得点点道:“你回去告诉县丞,我会立刻执行!” 张启林的心腹转身走了,张盛负手走了几步,回头令道:“让二郎、三郎来见我!” 不多时,两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快步走来,他们的名字很简单,一个张二郎,一个叫张三郎,是张盛的义子。 名义上是义子,但实际上是张盛的心腹打手,两人武艺高强,专门替张盛做一些见不得光之事。 “孩儿参见父亲!”两人跪下行礼。 “交给你们一件事?” 张盛阴森森道:“龙俊现在藏在东城外的小越州客栈内,把他干掉,做成畏罪自杀,明白吗?” “孩儿明白!” 张二郎和张三郎行一礼,起身走去,望着两人远去,张盛叹了口气,虽然他也舍不得龙俊这个人才,但他也知道大哥说得对,为了保张家,只能把龙俊这个卒子丢出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当局者迷 天快亮时,王安石筋疲力尽回到县衙,他脑海已是一团浆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有些事情尽管已迫在眉睫,但他也懒得再想。 他现在只想先好好睡上一个时辰再说。 刚走进县衙内堂,一名衙役上前禀报道:“县君,范小官人有急事找你,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王安石掩口打了一个哈欠,倦意难掩,衙役立刻领会,连忙道:“要不,请范小官人先回去,改天县君再接见他。” 王安石刚要答应,但忽然想起邱勇还是范宁帮自己抓到的,或许他还真有大事。 王安石便改口道:“不用了,我去见见他。” 县衙内堂,范宁在不慌不忙喝茶,他昨晚睡得也不太好,几乎一夜未眠。 他一直在考虑惊牛案,从他第一眼看见邱勇,便知道此人是个有勇无谋之人,拼命哀求王安石饶他一命,可他也不想想,惊牛撞死了七个无辜百姓,这时候哀求还有意义吗? 既然是有勇无谋,那他背后必然还有主谋,那这个主谋是谁? 他想了一夜,直到刚才徐庆告诉他一个消息,他才将心中考虑的几件事情串在一起。 这时,王安石疲惫地走了进来,“贤弟,有什么事情赶紧说,愚兄实在坚持不住了。” 范宁看着困倦难支的王安石,心中也有点歉疚,不过有的事情是当局者迷,如果自己不点破,王安石还真不一定看得透。 “其实,我就是想问兄长一个问题,金富钱铺的幕后东主是谁?” “这个…….” 王安石一时有些语塞,他心中忽然一动,警惕地看了范宁一眼。 “你问这个做什么?” “兄长先别管,先回答我的问题。” 王安石沉吟一下道:“金富钱铺的东主姓张,很低调,有传闻说,他是张县丞的兄弟,但只是传闻,具体我没有查过,也不太清楚。” 范宁点点头,“和我想得一样,这个姓张的东主十有**就是张县丞的兄弟。”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安石又一次焦急地询问,直觉告诉他,恐怕他最担心的事情要发生了。 范宁沉吟一下道:“我的护卫刚才告诉我一个消息,恐怕县君很快就会知道,东城外的小越州客栈有一人自缢而亡,有人认出此人便是金富钱铺的大掌柜龙俊。” “啊!” 王安石顿时呆住了,他审问了邱勇一夜,邱勇终于承认,策划惊牛之人正是金富钱铺的大掌柜龙俊。 不料龙俊居然在这个节骨眼死了,等会儿他怎么向李知事交代? 这会儿,王安石的困意全无,他心中焦虑万分,负手在房间里打转。 范宁看出了王安石的束手无策,其实王安石只是当局者迷,还没有想到处理这件事的关键在哪里? “兄长应该想好了怎么向李知事汇报惊牛案吧?”范宁淡淡问道。 这句话问得很没有水平,天都要亮了,怎么可能没想好。 王安石心中一动,他忽然明白范宁的意思了,他连忙笑道:“我现在心思很乱,你给我提提意见?” 范宁笑了笑,“兄长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其实这件事的真正幕后策划者,兄长心里应该有数,我说得没错吧!” 王安石点点头,他怎么想不到呢?邱勇承认这件事是金富钱铺大掌柜龙俊策划,他便想到了县丞张启林。 张启林当然不会直接涉案,他会通过兄弟来实施计划,甚至他兄弟也不露面,而是让大掌柜龙俊来充当策划者。 杀了龙俊,就等于灭了口。 “我确实知道!” 范宁又微微笑道:“其实兄长何必在意龙俊之死?我也来找兄长也不是为了专门告诉兄长龙俊之事,只是顺口提一提。” “那你是想说什么?” 范宁沉吟一下,缓缓道:“我只是提醒兄长,有人制造惊牛案的目的,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若兄长只是为了破案,那怎么折腾都行,可如果兄长是为了不影响青苗法,那应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于背后下刀子之人,以后再找别的借口收拾它。” 范宁的话顿时让王安石惊出一身冷汗,自己还真准备根据邱勇的口供去抓龙俊,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居然把初衷忘记了。 自己想积极抓到邱勇,不就是怕把事情闹大吗? 如果抓捕邱勇,势必会涉及金富钱铺,那又追查东主,一层层抽丝剥茧,迟早会让李知事发现此事和县丞有关,最后闹出一个县丞策划杀人案,天下哗然,那自己的青苗法还搞不搞了? 王安石暗暗叹息,自己真是当局者迷啊! 他低头沉思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说,把这个案子直接钉在邱家钱铺上,和金富钱铺无关?” 范宁喝了口茶,慢慢悠悠道:“邱氏三兄弟被称为鄞县三虎,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让他们的钱铺承担所有损失并赔偿,我觉得并不委屈他们。” 停一下,范宁笑了笑又道:“其实李知事应该是聪明人,他能猜到幕后的真相,如果他将错就错,了结这桩案子,说明他不想把事态扩大,如果他不满意,要求重审这个案子,那兄长就索性趁机拿下张启林,为青苗法实施彻底扫清道路。” 范宁的一番话让王安石心中着实震撼,范宁处理问题的老道和思路清晰令他赞叹不已,尤其在洞察人心上,甚至超过了自己。 虽然他说得还比较含糊,但已经切中的要点,李知事也不希望事态扩大。 王安石看了看眼前这个少年,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这只是一个少年人的身体,却是一个成年人的心。 王安石缓缓点头,“那我就用第一次审问邱勇的口供就行了,没有什么策划者,就是他一时头脑冲动犯罪。” ....... 事态的发展正如范宁的推断,上午,王安石向刚刚赶回鄞县的明州知事李诚汇报了惊牛案的调查结论。 李诚接受了王安石的结论,这是一桩意外突发案件,案犯本意并非为了杀人,只是想用牛来捣乱春耕放钱现场,只是事态失控,造成了严重后果。 由于证据确凿,后果严重,李诚当即判决邱勇处斩,报提刑司和刑部批准,同时抄没德晟钱铺所有资产,作为赔偿死者以及罚金。 惊牛案最终没有演变成惊天大案,而是定性为意外事件,大大降低了它的影响程度。 县衙开始继续发放青苗借款,王安石根据去年的放款情况,将青苗法又做了一些微调。 一是降低的借钱利息,将原来两分年利减为一分年利,大大减轻了农民的负担,如果连续三年信用良好,还可以在每亩三百文的上限基础上,扩大为每亩五百钱,并将利息再降到七厘。 第二是扩大了借钱范围,不仅是自耕农可以借钱,无地佃农也可以向官府借钱,这便将所有农民都纳入了青苗法的实施范围。 ....... 惊牛案无声无息地结束了,但王安石和范宁都明白,博弈只是暂时停止,如果不彻底挖掉毒瘤,那么还会另一个惊牛案或者惊马案。 “什么!” 王安石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范宁。 “你让我去找邱立?” 范宁笑着点点头,“德晟钱铺是邱立苦心经营了四十年时间才走到今年,却被官府没收,他的小儿子也要被处斩,他能不恨?能不急? 但我们要搞清楚,他恨谁?急什么?把这两点搞清楚,我们就有的放矢了。” 王安石已经习惯了范宁和他年纪不相符的老道,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睿智,应该和神童没有关系,倒更像奇才,比如甘罗,不就是在范宁这么大时拜相吗? 现在,王安石已经把范宁当作自己的谋士来看待,有关青苗法重要事情都要和他商量。 就比如降低利息、奖励守信、将佃户纳入借钱范畴等等,都是范宁提出来的建议。 王安石沉思片刻道:“你是说他深恨张县丞,急着赎回钱铺?” 第一百二十九章 邱家的复仇 “我们都知道惊牛案的幕后策划者是张启林,难道邱立会不知道?大掌柜龙俊自缢身亡就说明了一切。” 说到这,范宁淡淡一笑,“其实我早就看出这个突破口了,只是想等一等,等惊牛案彻底消停,等邱立彻底绝望,那时才是我们出手的最好机会。” “你觉得现在机会成熟了?” 范宁笑了笑,“再向后推,邱立就死心认命了,而且,我觉得张启林应该又在策划新的事件,我们不能再等下去。” 王安石负手来回踱步,思索良久问道:“你觉得邱立能掌握张启林的什么把柄呢?” “我觉得还是要从金富钱铺着手,金富钱铺原来只是一家小钱铺,却在短短的两三年内一跃成为明州最大的钱铺,这里面会没有文章?会没有张启林的影响?只要我们深挖下去,一定能抓到张启林的把柄。” 范宁抬头注视着王安石,“我有一种直觉,邱立很清楚张启林的把柄!” ........ 邱勇被判了极刑,邱家的钱铺也被官府查抄没收,一时间,邱家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加上这些年德晟钱铺放高利贷,做了不少恶事,仇家很多,当邱家落魄,不断有仇家上门寻事,将邱氏父子吓得胆战心惊,不敢出门一步。 这天下午,邱氏父子三人正在商议迁居他乡,鄞县呆不下了,只能搬走他乡才能免遭报复。 “父亲,我建议回常州老家!” 说话的是老大邱琏,他主张尽快搬迁,恨不得今天晚上就走,他有一儿一女,有人放话要让他断子绝孙,他着实很担心儿女的生命安全。 “我们在武进县有五百亩土地,想办法再购几家店铺,还可以从头开始。” 老二邱琳却希望不要那么着急搬走,再等一等,看看有没有什么转机,而且就算搬回故居老宅,想找他们报仇的人,还会像狼一样追踪而至,那时反而更危险。 “父亲,我觉得或许钱铺之事还有转机,不如再等一等,实在不行了,再搬走也不迟。” 邱立叹了口气,“我苦心经营了四十年的钱铺,说封就封了,你觉得官府还会交还给我们?” “我也说不清楚,但惊牛案没有真破,我们就有机会。” 邱琳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老管家的禀报声,“老爷,县君来了,说要和老爷谈一谈。” 父子三人面面相觑,王安石居然来了,邱琏顿时有点紧张,“王安石不会是来秋后算帐的吧!” 邱立沉吟一下,“应该不是,我有一种预感,或许咱们店铺真有转机了。” 他连忙吩咐道:“请县君到贵客堂,我马上就来!” ........ 王安石一边喝茶,一边打量邱家的贵客堂,他还是第一次来邱家,从外面看邱家很不起眼,甚至院墙都有点破败,可进了府宅,尤其是进了内宅,才发现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王安石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一套桌椅,竟然是上好的黄花梨,还有这座白玉屏风,居然是用大块白玉拼成,虽然不是整块白玉,但也十分罕见,至少价值七八千贯。 至于院子里的上品太湖石,各种精致的亭台楼阁,这座府宅至少花了二三十年的心血,邱家舍得放弃,一走了之? 这时,外面传来迟缓的脚步声,随即听见邱立苍老的声音,“县君到来,令小宅蓬荜生辉,老朽有失远迎,请县君恕罪!” 王安石回头,只见两名小丫鬟扶住老态龙钟的邱立走了进来,和去年相比,邱立就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虽然王安石能理解他失子之痛和失去家业之殇,但他还是觉得邱立有一丝作伪之嫌。 王安石淡淡一笑,“事先没有预约,打扰邱老员外。” “没有!没有!县君能来小宅做客,老朽求之不得。” 两人寒暄两句,随即分宾主落座,有丫鬟上了茶,邱立小心翼翼问道:“德晟钱铺听说已经转到县里,不知我们邱家有没有赎回的可能?” 德晟钱铺是邱立从无到有,耗费数十年心血打造而成,因为小儿子的愚蠢,使邱家痛失产业,邱家做梦都想把它拿回来。 既然县君今天到来,邱立便抓住这个机会询问这件事。 王安石笑了笑,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王安石把话题转到自己的来意上。 “我最近确实对钱铺的发展很感兴趣,尤其对金富钱铺感兴趣,我打听了一下,几年前,金富钱铺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钱铺,怎么短短两三年就成了明州第一?邱老员外是此行元老,应该知道其中原因吧!” 邱立的心怦怦跳动起来,他太清楚王安石打听金富钱铺的意义,这是要对张启林下手了。 说实话,他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张启林策划惊牛案,害了自己的小儿子,最后却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不过邱立也不是善茬,他可以帮王安石,但他必须拿回自己东西。 沉默片刻,邱立缓缓道:“我明白县君的意思,我手中也有县君想要的东西,只要县君肯拿出一点诚意,我愿双手奉上。” 王安石心中暗喜,果然被范宁那小子说中了,邱家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知老员外想要什么诚意?”王安石不露声色问道。 “我儿子......” 不等邱立说完,王安石一口回绝,“邱勇之事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已经上报刑部和提刑司,不是我一个县令能操纵。” 邱立目光黯然,他也知道自己儿子的死刑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说到底都是张启林害的,他心中一阵痛恨。 “好吧!我想要回德晟钱铺,就这个条件。” 王安石想了想道:“完全送还给你,我没法向州里交差,但我可以用一个优惠的价格让你赎回去。” 邱立当然知道不可能无偿取回,只要能拿回来,他用钱赎也愿意。 “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王安石点点头,“我既然答应你,就不会言而无信。” 邱立精神一振,随即对门口的次子邱琳道:“去把东西和人都带来!” 片刻,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被带了上来,他怀中抱着一只纸袋子。 一进门他便跪下哭道:“恳求青天大老爷为小民做主!” 王安石愣了一下,这个少年是谁? 邱立在一旁介绍道:“县君,他就是龙俊的儿子,叫做龙丹。” ‘龙俊的儿子?’ 王安石有点吃惊,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他当然知道龙俊对金富钱铺意味着什么。 但让他感到吃惊的是,龙俊的儿子居然躲在邱立府中,邱立和龙俊是什么关系? 邱立看出了王安石的疑惑,他知道不给王安石解开这个结,会留下后患,他便摆摆手,让儿子先把龙丹带到院中稍候, 待两人出去,邱这才对王安石道:“龙俊原本是我的侄女婿,我侄女病逝后,他又娶了别人,但他儿子却是我侄女所生。” 原来邱家和龙俊居然有这层关系,难怪龙俊的儿子会躲在邱家。 但王安石更疑惑了,他问道:“既然有这层关系,那龙俊就不应该和张启林联手坑邱家才对。” 邱立叹口气道:“这件事得怪那个孽子,孽子生怕我不答应,便对龙俊说了假话,说我全力支持,事发后,龙俊也意识到张家要杀人灭口,便把儿子托付给我,还有他掌握的金富钱铺的秘密。” 说着,邱立将厚厚一只纸袋放在王安石面前,“这里面有县君想要的一切证据,只希望县君能兑现承诺。” .......... 第一百三十章 案情重大 在王安石出任鄞县县令的三个月前,一场来势汹汹的台风给鄞县造成了严重损失,尤其是朝廷香药局从南洋运来的十船香药在明州港外倾覆,最后只打捞上来数百箱,损失十万贯钱。 但龙俊提供证据显示得清清楚楚,当时任县丞的张启林是派侄儿率人打捞香料,给朝廷的答复是香料几乎损失殆尽。 但实际上,有三艘船的货舱密封得很好,并没有渗进水,但这个秘密被张家隐瞒住了。 事后,张家从这三艘船中捞起了价值三万贯的香料,趁着市场上香料价格上涨的机会,他们从黑市出货,捞取了数万贯不义之财,这笔财富放进了金富钱铺,这便使金富钱铺有了充足了财力,短短两三年便从第六名一跃排位第一。 范宁看完了纸袋中的资料,不由叹息一声,“连朝廷的财富都敢暗中拦劫,我真是很佩服张家的胆大妄为了。” 王安石也点点头,“这个龙俊也是个有心人,居然把装香料的木箱保存到现在,还有参与下海捞箱子人的名单,你说我怎么办?是直接查抄证物,还是先向李知事汇报?” 范宁想了想道:“这么重大的事件,就算李知事和张启林关系再好,也不敢替张启林抹平,不过我担心李知事会不会也分了好处?” “那倒不会,从推行青苗法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李诚没有和张启林穿一条裤子,况且李诚的家境极好,他不会贪图那点钱而毁了自己的前程。” “既然如此,兄长可以去向李知事汇报,而且最好向李知事建议包公介入此案,他是转运使,十艘大船沉没是他份内之事,而且他还顶着监察御史头衔,有权暂时将张启林停职。” 王安石点了点头,“我们想到一起去了,我就去找李知事!” 范宁随即让徐庆跟着王安石,保护王安石的人身安全,防止张启林狗急跳墙。 .......... “什么?” 李诚腾地站起身,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之事。 张启林家族竟敢私贪朝廷香药局的贵重货物,李诚本来就是京城豪门子弟,他知道香药的价值,那可是十几倍的利润啊! 三船香料意味着什么? 张启林利用朝廷对县衙的信任,把朝廷蒙骗过去了,他就不怕这三船香料把他撑死吗? 李诚负手走了几步,回头令道:“调集县衙和州衙的弓手抓捕参与捞香料的水手,挖出埋在龙俊府中的箱子,一旦证据确凿,立刻抓捕张启林。” 王安石又建议道:“这件事下官建议通知转运使包拯,这件事和转运司也有关系。” 李诚想了想,便点点头答应了,“也好,我派人去通知包拯,同时通知提刑司,案情重大,必须再通报朝廷。” .......... 张启林这些天颇为沮丧,他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惊牛案居然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 连龙俊都没有被波及,仅仅让邱勇那个愣头青承担了所有罪责,最后变成一个意外事件。 这个结果绝不是张启林想要的。 张启林和王安石的恩怨从王安石上任时就结下了,王安石上任才一个月就对县衙进行清理,调整了三名押司,更换了都头。 这便夺走了属于县丞和县尉的大权,不过县尉是个老酒鬼,无心公务,整天沉溺于酒水中,对都头换人没有任何意见。 但张启林却不能容忍,他也是有任期的,他不希望自己的这一任被王安石彻底架空。 当然,王安石架空张启林并非没有原因,他们两人对实施青苗法的态度完全对立,张启林坚决反对实施青苗法,这侵害到了金富钱铺的根本利益。 王安石在别的方面或许能容忍张启林,在青苗法上,他绝不容许张启林和自己唱反调,他索性将张启林最后一点权力也剥夺,让张启林彻底坐了冷板凳。 这样的结果,张启林心中除了仇恨,再没有任何情感。 不过惊牛案后,王安石一直很冷静,就仿佛惊牛案在王安石心中真是一桩意外事件,但张启林知道不可能。 王安石很清楚自己才是幕后策划者,只是他找不到证据罢了。 张启林心中着实有点不安,一种直觉告诉他,王安石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有相应的手段出来。 这时,院子里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大官人,出大事了!”有人焦急地喊道。 张启林一怔,起身走出大堂,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满脸惊惶地跑了进来。 他认出这名中年男子,是金富钱铺的二掌柜,见他一脸惊恐,张启林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妙。 “发生了什么事?” 二掌柜惶恐道:“县衙和州衙来了很多人,那钱铺中的伙计全部抓捕,东主也被他们抓了,我是从后门逃出来。” 张启林大吃一惊,居然州衙也来了。 “为什么要抓人?” 二掌柜战战兢兢道:“听王县令对二东主说,好像....好像和什么香药有关。” 张启林的大脑‘嗡!’的一声,俨如五雷轰顶。 三年的旧案居然被翻了出来,完了,完了,张家彻底完了。 这一刻,张启林感觉自己坠入一个无底深渊,他的心在黑暗不断坠落、坠落,看不到什么时候能落地。 他宁愿自己立刻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愿在黑暗中无尽无止坠落。 张启林缓缓转过身,向内堂步履艰难地走去。 这时,又奔来一名家丁,惶恐叫道:“大老爷,三老爷说,官府在龙俊家中挖出来很多木箱子,都是装香药的大木箱。” 张启林仿佛已经麻木了,他头也没有,只淡淡道:“我知道了!” 张启林知道自己败了,彻底地败了。 “天网恢恢啊!”他低低叹了口气。 ......... 几名衙役在金富钱铺的一座特殊地窖里发现了三大箱没有处理完的檀香,毕竟三船的香料一下子卖进黑市也不现实,会引起朝廷警觉。 所以三年来张家一直在陆陆续续出货,剩下的三箱香料是最后的一点点残货,不料却成了最关键的证据。 李诚脸色阴沉如水,望着三只大箱子从地窖里拉出来,箱子上香药局三个字还清晰可见。 李诚回头问王安石,“去抓人了吗?” 王安石点点头,“杨都头已经带人去了,估计已经抓到。” 李诚叹了口气,“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堂堂的县丞居然会做这种事,利欲熏心,胆大包天,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向朝廷交代?” 王安石笑道:“使君不必担心,香药船出事之时,你我都不在明州履职,朝廷的板子打下来,轮不到你我,甚至还破案有功。” 李诚默默点了点头,他心里有数,只要张家的财产能弥补朝廷的香药损失,那什么都好说,否则,就算和自己无关,朝廷也会安一个失察的责任。 “快点走,别磨磨蹭蹭的!”不远处传来弓手地怒喝声。 王安石一怔,所有涉案人不都早已抓捕了吗?怎么现在还要抓人? 他探头望去,只见弓手押来两名年轻男子,两人双手反绑,低着头,似乎一脸沮丧。 “怎么回事?”王安石迎上前问道。 一名弓手上前禀报,“启禀县君,这两人企图来救东主张盛,被我们抓住了。” 王安石有点奇怪,张盛早已被押走了,而且是公开押走,他们会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王安石忽然有一种强烈不安全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两名年轻男子忽然有了动作,他们双手挣脱了麻绳,顺手夺过弓手的腰刀,大喝一声“贼子受死!”两人一左一右挥刀向王安石劈来。 王安石惊得胆寒心裂,却又躲无可躲,眼看王安石人头即将落地,就在这时,两支铁箭‘嗖!’的射来,正中两名凶手的前胸。 铁箭透胸而入,两名凶手同时惨叫一声,手中刀‘当啷!’落地,当即倒地死去。 兔起鹘落之间的变化,将所有人都惊呆了。 直到张二郎和张三郎气绝身亡,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将王安石包围起来。 王安石惊魂未定,半晌摆摆手道:“我不要紧!” 这两个凶手显然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佯作被擒,寻找机会靠近自己。 他回头看一眼射箭之处,人迹皆无,他心中暗暗感激范宁,若不是范宁把徐庆派来保护自己,自己小命今天恐怕就丢在这里了。 这时,都头杨怀紧张地跑了进来,他带来一个消息,县丞张启林在官房自缢身亡。 第一百三十一章 社会实践 偷窃官船香料事件在朝廷引发掀然大波,天子震怒,下旨令两浙路转运司和提刑司严查此案。 此案查了两个月才结束,根据调查结果,前任明州知事、前任鄞县知县、明州通判、明州港船舶使皆被追责。 张家家产近十万贯全部被没收充公,上缴朝廷,参与涉案的张氏叔伯六兄弟,除张启林已自尽外,其余五兄弟全部判处死刑,其家族五十四口老幼皆贬为贱籍,流放岭南。 朝廷的调查已经和范宁没有关系,他和同伴开始了一个月的游学生涯。 游学有两种,一种游学是异地跟班读书,属于学术交流范畴。 而另一种游学则是深入生活,调查各种社会经济现象,这有点像社会实践。 对于即将参加科举的学生而言,后一种游学更为重要。 这是因为科举中有一道重要的题目,对策题。 对策题就是针对各种重大的政治事件或者社会生活发表自己的看法,这就要求学生必须深入生活,学会独立思考。 这次吴县县学的游学,在异地交流学术只是一部分,更重要是学生必须走出校门,深入田埂地头了解民间疾苦。 房间里,范宁对八名同伴道:“解试的对策题一般都是贴近各州的特点,我看了一下历届平江府解试对策题,歌颂君王占了四成,有关农耕航运占三成,鼓励商业占两成,其他杂项占一成,我们四大首席教授的秘课,就是针对以上内容写文章。” 董坤举手问道:“师兄,我们这次游学的重点就是针对对策题吗?” 范宁点点头,“对策题在科举中占分四成,是科举的重中之重,我考虑我们九个人分为三组,分别深入鄞县各地去调查农耕、航运和商业,回吴县后,大家再分享调查的内容。” 范宁话音刚落,明仁立刻笑眯眯道:“商业那头我们包了,我们亲身体验,保证比别人都深刻。” “不仅更深刻,而且范围更广,地域更大,内容更丰富。”明礼在补充他们的商业机会。 范宁狠狠瞪了他们兄弟一眼,又道:“大家自己商量,怎么一个组队,我们今天就开始。” 众人很快便达成了共识,范宁和明仁、明礼三人负责商业调查,苏亮、段瑜和陆有为负责航运方面调查,董坤、蔺弘和李大寿负责农民税赋方面调查。 吃罢午饭后,九人便分头行动了。 之所以没有让李大寿跟随明仁、明礼一组,范宁考虑到李大寿家本来就是大商人,他再调查商业的意义不大,倒不如让他沉下心去了解青苗法。 反正李大寿和董坤、蔺弘关系很好,有李大寿这个强壮大个子撑着,董坤和蔺弘两个官宦子弟下乡也不会受多大的苦。 范宁的调查也得到了王安石的大力支持,他虽然所有精力都放在清理张家财产上面,但他还是派出三名经验丰富的文吏陪他们去各地考察。 “在下姓何,小官人叫我何五就行了。” 陪同范宁这一组的文吏姓何,是一名书手,身材不高,体型偏瘦,穿一件皂色短衣,一看就是满脸精明,他曾是一名税官,对明州的商业非常熟悉。 明仁和明礼听说眼前这位向导居然做过税官,对他的态度立刻变得十分热情起来。 “我叫明仁,他是明礼,还望何官人对我们兄弟二人多多关照。” 何五对他们兄弟的相貌也很惊奇,居然长得一模一样,这倒是很少见。 他呵呵笑道:“两位小官人放心,照顾三位是我的份内之事,我会让三位满意的完成调查。” 明仁兄弟哪里满足于调查,做生意的基因已经深入他们骨髓,只要有利可图,他们绝不会放过。 明仁附耳对何五说了几句,何五愕然,“两位想买珍珠?” “听说这里有个珍珠黑市,一般人找不到,找到也进不去,何大官人能不能帮个忙。” 珍珠黑市其实就是逃税的市场,珍珠属于首饰珠宝,税率比较高,一些商人便暗中交易,躲过税官,不仅珍珠便宜,而且品质很高,利润也大。 明仁兄弟早就调查过,一颗上好的珍珠拿到平江府珠宝铺去卖,利润是五成,如果拿到京城去卖,利润翻倍。 不过这里面税赋也很大,在明州要交一次税,在平江还要再交一次税,两成的利润就没了,他们要想多赚一点,就必须逃掉这两道税。 何五有点为难,他是本地人,又当过税官,当然知道黑市在哪里,也认识里面的人,只是被县君知道了怎么办? 他为难地向范宁望去。 范宁倒没有反对两个堂兄的想法,调查商业要深入进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亲自操作,偷税本身就是商业中最精深的学问。 要写一篇高水平的对策文章,不深入进去,怎么办得到,范宁自己也想亲自体验一下。 至于安全问题,范宁略略侧头,用眼角余光向后扫了一眼,一个若有若无的黑影,就在他身后三十步外。 范宁便对何五笑道:“就烦请何官人带我们见识一下,县君那边,我会给他解释。” 何五见范宁表了态,便点点头,“好吧!我带你们去。” ...... 明州的珍珠黑市和范宁想象的完全不同,没有什么市场,就是一户普通人家,家里储存了一批上好的珍珠,要有熟人介绍才能找到这里。 唯一特殊是要现银交易,为了这次交易,明仁和明礼各带了三百两银子,也就是六百两银子,上等的日本珍珠,大概能买一千颗左右。 在平江府可卖一千两银子,利润四百两银子。 如果是正常交易,他们这次买卖首先要在明州交一成的税,到平江府卖给首饰铺,再交一成的税,他们的利润就只剩下二百四十两银子了。 这还是暴利的珍珠生意,如果是普通的小商品,本身利润就很低,商税虽然只有三厘,也就是百分之三,但按照商品价值征税,一进一出,就是六厘的税。 利润最后只剩下几个点,由此可见,小商人的税金负担其实十分沉重。 一千颗珍珠放在两只小木箱子里,每颗珍珠用一小片布包着,何五带他们离开了珍珠黑市。 明仁和明礼并不担心怎么把两箱珍珠带回平江府,虽然沿途有五六处税卡,商船必须要出示已纳税证明才能免税放行。 而他们有县学开具的游学证明,税卡都不会为难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关键就在从黑市抬着箱子回鄞县县学的路上,如果被巡查的税官遇到,临时抽查,那就有点麻烦。 而这个时候,何五的作用就显示出来了。 范宁一路跟随,也在一路思考,从古至今偷税都是存在的,发票的出现就是应对偷税的一种有效手段, 宋朝还没有发票出现,但已经有类似发票的单据了,比如纳税证明,这是证明货物已在某地纳税,沿途不必再重复征税的证明。 一般而言,货物在交割给买家后,已纳税证明就失去效力了。 那能不能把已纳税证明考虑作为发票使用,交给买家留存,作为合法进货的依据,这样就堵住很大一块漏洞。 像明仁明礼的这一千颗珍珠,他们拿不出已纳税证明,店铺私下收购,一旦被查到,店铺就会有被罚得倾家荡产的风险。 这样,店铺也不敢轻易接受这种来历不明的货物,偷税行为就会大大减少。 一次与众不同的社会实践,让范宁收获不小,如果将来科举对策题考到商税,他可有在发票上做做文章,或许真能写出一篇高水平的对策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临行前敲打 鄞县的临江阁酒楼内,王安石置办一桌酒席给范宁和他们同伴践行。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的游学转眼结束了,范宁和他的同伴们明天就准备返回吴县。 事实上,鄞县县学只是成了他们吃饭睡觉之地,他们绝大部分时间都奔走在鄞县的大街小巷、田角地头或者慈溪水两岸,了解民间疾苦,了解商人心愿,了解航运发展。 一个月的时间使每个人都变得又瘦又黑,但收获却很大。 王安石端起一酒杯笑道:“明天大家就要回去了,我祝愿大家在秋天的解试中都能获得好成绩,祝愿你们个个上榜,去京城我们再会,来!我们喝了此杯。” 众人纷纷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坐下开怀畅饮,酒桌上渐渐热闹起来,范宁笑着问王安石道:“张家的案子,朝廷有说法了吗?” 王安石冷笑一声道:“据说天子震怒,责令提刑司严查此案,张家财产估计要全部没收,作为赃款上缴朝廷。” 范宁点点头,“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对朝廷的财物起了贪念,最终却害了自己,也算是自作自受。” 王安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没有了张启林的掣肘,相信我的青苗法一定会取得成功。” 范宁却没有说话,王安石微微一怔,他感觉到范宁有话要说,连忙道:“贤弟想说什么,尽管直言!” 范宁苦笑一声道:“有些话我一直想对兄长说,但又怕打击兄长的积极性,所以这一个月我都隐忍不言,但如果我不说,这一趟恐怕我就白来了。” 王安石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放下酒杯对范宁道:“贤弟如果不说,才是我最大的遗憾。” 范宁缓缓道:“我认为兄长这次青苗法的试验其实并不成功!” “为什么?”王安石愕然。 “所谓成功的试验首先要具备推广性,兄长认为鄞县实施的青苗法可以推广到天下各县吗?” 王安石默默无语,他明白范宁所指,为了青苗法的推行,自己和县丞张启林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斗争。 虽然自己侥幸获胜,但确实没有推广的价值,不能指望其他县县令都能像自己一样意志坚定,说不定县令本身就是反对者。 范宁又继续道:“青苗法的本质是抑制土地兼并,防止汉末、唐末的流民惨剧再度发生,但仅仅改由官府借钱给农民,取代高利贷,我觉得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农民为什么要借钱?为什么兄长不想法子让农民不借钱,我觉得这才是改革的根本,兄长实施青苗法,其实是走错了路。” “那依贤弟之见呢?” 这时,酒桌上所有人都停住说话,注视着范宁。 范宁微微笑道:“据我所知,吴县和鄞县的佃租都是一样,每年的收成后佃农和主家三七开,然后由主家承担税赋,应该说对佃农的剥削比较厉害,但开封府却不是这样,开封府和佃农和主家是五五开,同样也是主家承担税赋,兄长想过其中的原因在哪里吗?” “这里面的原因我倒听说过。” 旁边董坤举手笑道:“要不要我来献献丑?” 王安石连忙笑道:“董老弟来说!” 董坤挠挠头道:“有一次我父亲和大伯在酒桌上说起这件事,我父亲说是因为开封府各县的人都跑到京城去谋生赚钱,乡下无人种田,所以地主不得不压低佃租招募农民。” 王安石有点明白范宁为什么要举这个例子了,他笑了笑道:“京城是特殊情况,不能和各地相提并论。” “我知道京城是特殊情况,但我的思路却没有错,兄长完全用不着去和豪门权贵争利。” 范宁索性放下酒杯,肃然对王安石道:“比如官府鼓励工坊做大,像东城的吴氏织布工坊,有织机三百张,如果工坊扩张到织机一千张,是不是需要招募更多的人做工挣钱? 再比如开发矿山,一座大矿山至少有几万人、十几万矿工在干活,连同他们的家人,这就解决了上百万人的生活。 再有各地官府手中也有大量土地,朝廷可以统一规定低佃租,这样能吸引很多佃农前来租种官田。 农民人数有限,一旦豪门大户没有人种田,他们只能跟着降低佃租,农民收入高了,自然就不会去借高利贷。” 王安石点点头笑道:“当初你说的分饼就是这个意思,与其争夺一块饼,不如把饼做大,大家都得利!” “对!就是这个道理,其实兄长实施青苗法,是担心大宋流民四起,重现两汉、隋唐的惨剧,事实上,就算土地兼并再厉害,大宋也不会发生黄巾军、黄巢那样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事件。” 王安石沉思片刻道:“愿闻其详!” 范宁微微笑道:“根本原因是现在大宋和隋唐、两汉的情况不一样了,两汉、隋唐时,江南没有开发,双季稻没有出现,商业受到打压抑制,蓄奴状况十分严重,军阀割据,农民如果不种地就无法生存,只能沦为流民。 大宋却完全不一样,大宋开发南方,鼓励商业、严禁蓄奴、抑制军阀,农民没有了收成,可以去城里当酒保、做伙计,可以去南方做佃农,至少还有一碗饭吃,不至于被逼造反。 如果手工作坊、矿山、造船、运输以及商业再继续繁荣发展,提高生产技术,再继续开发南方,大宋的三冗问题就能逐步得到解决,我觉得这才是改革之道,把饼做大,而不是你死我活地争夺一小块饼。” 这些话范宁已经憋了一个多月,虽然他帮助王安石战胜了县丞张启林,清除了阻碍青苗法的主要力量。 但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推行青苗法的不可行,大宋每个县都有张启林,却并不是每个县都有王安石,甚至大宋只有一个王安石。 历史上,王安石改革最终失败,就是败在青苗法上,这就像烧制瓷器一样,工匠千辛万苦才烧成一件瓷器,但反对者轻轻一敲就碎了。 范宁觉得,王安石还是没有理解自己的思想,还是千方百计去分饼,并没有想到把饼做大。 所以他在临走之前,才找到这个机会再狠狠敲打王安石。 ........ 次日一早,范宁一行乘船离开了鄞县,王安石亲自来码头送行,大船渐渐远去,码头上的王安石也越来越小,最终看不见了。 船舱内,明仁、明礼二人在低声商议,怎么藏匿珍珠,躲避税卡检查。 其他人大多在看书,复习快丢了一个月的功课,六月份将有一次县考,相当于解试预考,如果考得太差,县里将不会推荐去考解试,这对每个学生的压力都很大。 范宁负手站在船窗望着渐渐消失的码头,思绪依然没有平息下来,王安石的拗不仅仅表现在他认准的事情绝不回头,而且还在于他不肯轻易改变自己的思路。 范宁微微有点后悔,早知道应该让惊牛案闹大,使王安石的青苗法改革失败,有了失败的惨痛教训,自己再劝说他,效果就会好得多。 话虽然这样说,但范宁也知道,如果惊牛案再重演一遍,他还是会同样帮助王安石,也不光是个人交情,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张启林这个人做事情没有底线,范宁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毒茶事件。 “昨晚师兄的一番话,让我们眼界大开啊!”不知什么时候董坤出现在范宁身旁。 “尤其师兄给王县令的建议,发展近海运输,用海路沟通明州和建州更是神来之笔。” 昨晚范宁向王安石建议发展明州的造船业,从海路打通与建州的运输,使明州成为建州茶和各种水果的中转地,这就能给鄞县农民找到一条挣钱的路子,使他们不再依赖于借钱。 建议虽然好,范宁却知道王安石不会轻易实施,无它,没有时间了,王安石的任期到年底就届满,而范宁的构想至少要运作两三年后才能实现。 不过这个构想可以放到以后来实现,总会有机会的。 范宁笑了笑,“无论如何,这次我们没有白来鄞县,收获还是很大!”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再押对策题 时间到了六月,江南便进入了酷暑时节,但对于县学的学生而言,他们也同样进入了命运煎熬的时段。 六月有一次重要的考试,县考,这相当于县学的毕业考试,县考通常不会太难,要比入学考试简单得多,可如果考不过,后果却很严重,那就意味着将失去参加科举解试的机会。 解试并不是谁都可以报名参加,同样需要推荐,推荐通常有两种途径,一是县学推荐,其次是获得两个举人以上推荐。 获得县学推荐首先就需要考过县考,这是最大的门槛,假如人品有问题,比如涉嫌犯罪什么的,就算考过了县考,县学也不会推荐去参加解试。 当然如果考不过县考,也可以找两名举人推荐自己,可问题是,连县考都考不过,又会有谁肯举荐?举人也爱惜自己名声的。 所以县考虽然不难,但每一个学生都十分重视,天不亮,校园各处便有不少学生在刻苦攻读了。 “范宁,听说你又要开补习班了?”刚出宿舍门,苏亮便追上来笑问道。 “是陆有为说的?”范宁不用想就能猜到消息从哪里泄露。 “这个.....” 苏亮犹豫一下道:“你别管是从哪里泄露,你只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开补习班倒不至于,只想抽个时间给他们几个拎拎重点。” “范宁,我和段瑜都想来听听呢,你看” “可以啊!”范宁很痛快地答应了。 “你不会也要求我们也叫你师兄吧?”苏亮笑嘻嘻问道。 “看你们的心情。” 范宁忍不住笑道:“你们愿意叫师兄,我也不反对。” “考虑考虑再说吧!什么时候,在哪里补课?” “我还在找地方,实在不行,就在宿舍给大家提一提。” 两人加快速度,说说笑笑向课堂走去。 ....... 距离解试还有不到三个月,这个时候是所有学生最紧张之时,四大首席教授都开始特别关照自己的弟子,有针对性地进行出题押题。 范宁当然也要特别关照自己的六个师弟,事实上,他很清楚今年解试的考试内容,不过他不可能将四道题都告诉几个师弟。 解试不是县学招生考试,县学考试押中题目,没有人会追究什么责任,但解试不一样,解试题全部押中肯定会惹来大麻烦。 科举试题泄露从来都是重大案件,它不光是取消举人资格那么简单,甚至还可能会给自己和同伴带来牢狱之灾。 范宁反复考虑,他决定在对策题上做点文章。 解试四道题中,作诗题和默经题其实没有意义,大多数考生都会考得不错,九成以上的考生在这两道题上拉不开距离。 关键是第三道题,议论题,考生就从议论题开始分化,渐渐拉开了距离,不过因为议论题的分值不大,所以押议论题也没有意义。 而对策题却占了近一半分值,能不能考中举人,主要就体现在对策题的水平上。 对策题答得不好,其他三道题做得再优秀也没有意义。 范宁给众人补课在自己宿舍内,他把桌椅和屏风搬开,空出一块不小的地方。 之所以要提前两个多月来讲对策题,主要是对策题要结合实际,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去准备。 众人都随意而坐,有人坐在床上,有人搬来几把椅子坐下,明仁和明礼索性席地盘腿而坐。 范宁站在最前面的一张小桌前,不慌不忙对众人道: “还有不到三个月就是解试了,这两年我一直在关注大家成绩,应该说大家都进步很大。 但解试毕竟不是县学考试,平江府近三千多考生参加考试,最终只有五十人考中举人,算起来六十人中才录取一人。 而且优秀者比比皆是,解试本身不难,主要是竞争太激烈,不说各位,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能考中解试。” 范宁说到这,又看了看大家的表情,见每个人神情复杂,目光中都有一丝沉重,这就是不自信的表现。 范宁笑了笑,又继续道:“昨天明仁问我,这次能不能押中解试题,我说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解试会考什么?不过我给第一天补课时就说过,任何事物都有其规律,如果能找到其中规律,或许能缩小一点范围,今天我就给大家简单说说对策题。” 范宁取出一本笔记,交给众人传阅。 “这本笔记是我耗费了半年时间整理出来的解试攻略,是四大首席教授十年秘课的精华,并不是每次秘课的内容都有,我一共整理出十二堂秘课的内容,比如议论文怎么写,比如对策文怎么抓住中心,作诗的小窍门等等。 再比如张谊三年前给弟子上的最后一节秘课,我觉得很有意义。” 范宁把笔记翻倒最后几页,又交给众人。 “张谊别的本事没有,但在一些解试窍门上却有独到的见解,比如他说每次做题之前,最好找个借口出去走走,像借口去趟茅厕,走一走思路就会开阔,我觉得这个建议很好,他一共总结了十八个解试小窍门,很有意思,大家可以看一看。” 范宁的笔记在苏亮手中,大家纷纷涌上前探头看笔记中的内容,明仁叹道:“这是好东西啊!五十贯钱也买不到。” “估计能赚一大笔!”明礼也一样的惊叹。 “这本笔记大概两万字左右,大家回头各抄一本,不过我要警告个别人,不要想着利用它赚钱,如果把我讲课的内容泄露出去,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说到这,范宁目光严厉地瞪了明仁和明礼一眼。 “开个玩笑都不行?”明仁小声嘟囔一声。 “就是,活跃活跃气氛嘛!”明礼也跟着小声补充了一句。 范宁没有睬他们二人,又继续道:“上一届的解试对策题是《论江南运河之利》,而这一次解试题我个人认为对策题会偏重于《劝农》,大家回去要好好准备这方面的资料,再实地去平江府了解。” 段瑜举手,不解地问道:“师兄为什么会认为考劝农?” 范宁摇摇头笑道:“这只是我个人的押题,其中押题依据我暂时不想多说,大家当然不能只准备我这一题,也要多方考虑,不过既然大家都叫我师兄,作为师兄,我也有义务帮大家押题。” “师兄,现在押题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苏亮也举手道:“据我所知,一般都是考试前十天,最后一次秘课,首席教授会给弟子押几道题目,可现在还有差不多三个月。” 苏亮说得很含蓄,这是因为解试主考官实行各州交差任命,一般要到考试前半个月才会由朝廷定下各州府的主考官。 比如三年前的平江府解试主考官是扬州州学教谕王岚,直到考试前十天才秘密来平江府考试院上任。 这时县学各个首席教授都会通过自己的渠道得到一些消息,然后根据主考官的喜好以及日常言行来判断他出题的范围。 而现在距离解试还有三个月,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主考官会是谁,范宁居然开始押题了,不客气地说,范宁的这种押题毫无依据。 范宁当然知道考前半个月才开始任命主考官,自己现在押题是有点难以说服人。 但问题是,对策题考得就是学生对国家大事以及经济民生的思考,如果考前半个月才押题,学生根本就来不及去调查实践。 比如九年前平江府解试对策题是《论官茶法的得失》,把绝大部分考生都烤糊了,有几个人了解《官茶法》的? 再比如三年前的科举对策题是《论江南运河之利》,张谊通过他兄长的渠道,提前三天得到了题目,以每人收二十贯钱为条件给他的数十名弟子泄露了题目。 但结果呢?三天时间根本就来不及去了解运河情况,导致学生事先得到了题目也没有意义,他的弟子一个都没有考上举人。 所以范宁尽管知道这次解试对策题的内容是《劝农》,他还是要早早告诉大家,让大家早做准备。 范宁笑了笑说:“我和王县令聊天时得知,这两年朝廷对官员在劝农方面的考评要求非常严格,远远超过以前,所以直觉告诉我,今年的解试对策题和劝农有关。” 范宁见段瑜眼中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神情,又淡淡道:“我并没有要求大家必须接受我的判断,这个完全是自愿,我不勉强大家。”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两个学渣的抉择 今年的大暑要比前几年热得多,入夜,宿舍里又闷又热,俨如蒸笼一般,令人无法入睡。 不少学生夹着席子到院子里睡觉,但很快便受不了蚊虫叮咬,又不得不返回宿舍。 宿舍里很安静,只听见段瑜低微的鼾声,他体质较弱,酷热反而对他影响不大。 “范宁,睡了吗?”苏亮在屏风的另一头低声问道。 “睡不着啊!” 范宁又困又热,有气无力地道:“我觉得说话都在出汗!” “要不我们去勤学楼露台上睡吧!昨天不少人去睡了,说那边风大,比较凉快。” 范宁想了想,一翻身坐起来道:“走!去勤学楼。” 两人穿上衣服,各自夹一卷竹席,带一壶凉茶,离开宿舍向勤学楼走去。 “范宁,你觉得真会考劝农吗?”走出宿舍不久,苏亮便小声问道。 “这是我自己的判断,你可以适当准备,如果不考,对你的损失也不大。” 苏亮叹了口气道:“我考虑过了,劝农这种题目其实并不算冷僻题,每个人都知道那么一点点,都能写出一篇文章来,但如果想写一篇高水平的文章,就得花时间、花精力去深入了解。” “年初我们游学时,董坤他们也花了不少精力去调查这方面的内容,你可以看看他们整理的资料。”范宁笑着建议道。 “还是不够,毕竟只是资料,很多东西必须要自己亲自去体验,我打算县考后请几天假,去帮我姨娘家收割小麦,亲自感受一下农民的辛劳。” 范宁拍拍他胳膊,他能感觉到苏亮内心的矛盾,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的押题没有依据,纯粹就是胡乱猜测。 而另一方面他又对自己比较信任,但他最终还是接受了自己的押题,愿意花时间和精力来准备这道题目。 相比之下,段瑜就不太想在自己的押题花费太大精力。 八个人中,范宁最担心明仁、明礼两兄弟。 事实证明,张若英最初的担心并没有错,这两人真不是读书的料,每次考试都是最后两名,连二叔都对他们二人灰心丧气了。 范宁相信,就算自己把解试题全部告诉他们,他们也一样考不上解试,光是书法一项就足以将二人淘汰。 两人来到勤学楼,勤学楼是一栋三层的楼房,在二楼处有一座木制露台,每年夏天最热时,露台上都会躺满来这里乘凉睡觉的学生。 此时露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满了学生,范宁和苏亮找到一处空位,两人铺上席子,刚刚躺下,便听见了熟悉的叫卖声。 “最实用的帐篷蚊帐,蚊虫咬不着,睡得安稳,独家供货!” “昨天已经卖掉三十顶,便宜又实惠,卖完就没有了。” 只见明仁和明礼举着一顶大锅似的帐篷走了过来,不断有人问价格,“多少钱一顶?” “两贯钱,概不还价!” “太贵了,买顶蚊帐才三百文钱,你这个破帐子居然要两贯钱?” “那你老人家继续睡吧!看你能不能坚持到半夜。” “帐篷蚊帐,独家售卖,夏季无忧!” 范宁着实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个家伙的生意头脑怎么就这样灵光,他们头脑若能把一星半点放在读书上,也不至于成绩那么差。 如果仅从做生意来看,这兄弟二人胆识和头脑确实无人能及,年初游学,两人从鄞县买了两箱日本大珍珠,到平江府转手一卖,各赚了两百两银子。 而且在路过秀州税卡时,利用游学身份掩护,替一个商人携带两箱香料过关,举手之劳,两人又各赚了两贯钱。 范宁觉得自己已经会做生意了,可和他们无孔不入的生意经比起来,自己还是差得太远。 “你们两个!” 范宁向他们招招手,“你们帐篷怎么卖?” “哟!阿宁也在。” 两人笑嘻嘻地在范宁席子上坐下,把帐篷蚊帐递给范宁,“这帐篷真的很管用,你先试用两天,好用了再买。” 范宁看了看这顶所谓的帐篷,其实就是用几根细竹棍支撑起来,但做得很精巧,外形像一只倒扣的大浴缸,只要把边缘压好,蚊子确实飞不进来,和后世的帐篷蚊帐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算算本钱,最多也就两三百文钱,可这两个黑心的家伙居然要卖两贯钱。 “帐篷不错,你们从哪里搞来的?”范宁笑问道。 明仁向两边看看,压低声音道:“这玩意叫做防蚊帐篷,我们在船上看见有人用,便打听了消息,平江府没有卖,但在秀州某个小县有卖,我们特地跑去进货五百顶。” “你们卖掉多少了?” “差不多三百七十顶了,不光是县学,其他学堂也很好卖,我们打算过几天再去进货一千顶,扩大范围售卖,一个夏天,我们光卖这顶蚊帐,就要卖三千贯钱。” “那能赚多少钱?” 弟兄二人对望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这就不能说了,商业机密!” 范宁瞪了他们一眼,“你们是不是忘记了,这个月十五日有重要的考试,你们不想参加科举了?” “县考没有问题,保证不会耽误,我们目标不高,拿个秀才头衔就心满意足了。” 范宁心中恼火,拾起一本书,卷成书筒,在他们二人头上狠狠各敲一记,“我现在最后悔之事,就是不该帮你们考上县学,你们二个混蛋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两人的脸皮厚比城墙,明礼从怀中掏出一只药葫芦,摇了摇,笑眯眯道:“这里有卖后悔药,不贵,三百文一粒,阿宁要不要来一粒?” 范宁又好气又好笑,居然还卖后悔药,这两个是什么人啊! “我拿你们没办法,算了,蚊帐不错,五百文钱,卖给我一顶。” 兄弟二人商量一下,明仁道:“你老人家要蚊帐,我们可以送你一顶,如果你要花钱买,不好意思,两贯钱,不还价!” “你们这个蚊帐,至少要赚十倍的暴利啊!”旁边苏亮不满道。 兄弟二人脸不红、心不跳,振振有词道:“物以稀为贵,平江府就我们在卖,当然要卖个高价,明年估计就泛滥了,能赚一点算一点吧!” 范宁倒不在意对方卖高价,能够想到用帐篷蚊帐解决蚊虫侵扰,这种价钱本身就含有一种知识产权,不能用成本来考虑,卖贵理所应当。 范宁担心的是两人的读书态度,他们莫非真的为了经商要放弃科举吗? 范宁觉得要和他们二人好好谈一谈,今天虽然没有时间,但至少要了解一下他们的态度。 “你们两个,过来坐下!” “马上就来,稍微等一等哈!” 两人已经有生意了,好几个学生被蚊虫叮咬得实在受不了,愿意花高价买他们的蚊帐。 只片刻功夫,两人便卖掉七八顶帐篷蚊帐,见暂时没人买,两人便笑嘻嘻地在范宁席子上盘腿坐下。 “师兄有什么教诲,我们虚心受教,古人云,夕闻道,朝死,足矣!”两人嬉皮笑脸道。 范宁冷冷道:“如果你们实在不想谈,明天我就把二叔、二婶请来一起谈!” 两人对望一眼,他们知道范宁真生气了,这才老实下来,不敢再嬉皮笑脸。 “从你们二人进校到现在,我们这一届一百多学生,你们二人始终牢牢占据着最后两名,连大寿都已经考进前三十名了,你们却没有一点进展。 按照以往记录,六月份的县学考试都会有半成的学生无法通过,如果你们连县学考试都考不过,你们怎么去面对父母,怎么给我一个交代?” 明仁小声嘟囔一句,“只有五天就县考,再努力也来不及啊!” “是啊!只剩下五天,哪里还来得及,再说这些话没意思!” 范宁意味深长道:“现在说可能已经晚了,那就希望你们二人在兴高采烈赚钱之余,考虑一下自己的前途,考虑一下怎么向父母交代?” 明仁和明礼无精打采地向楼下走去,一路上不断有人向他们购买帐篷,他们也无心应对。 苏亮小声笑道:“好像他们真受打击了,你没有考虑他们的心情啊!” 范宁叹口气道:“从年初,我就隔三岔五就敲打他们一次,他们从来都当作耳旁风,现在只剩下五天,他们才着急有什么用?” 明仁和明礼走到楼下,两人坐在台阶上发呆,明礼低声道:“看来考不过县考没法交代了,咱们上次商量的特殊方案,我觉得可以启用。” 明仁点点头,“你说得对,大丈夫不拘小节,特殊时候需用特殊手段,我记得张教谕书房的后窗有一处破损,咱们的机会就在那里!” 第一百三十五章 县考 县学每年有两次固定大考,一次是六月的年中考,一次是十二月的年考。 六月的考试对下舍生和中舍生确实是年中考,但如果遇到科举年,对上舍生而言就是县学的毕业考试。 县考同时也是解试的预考,考过了才能拿到解试的入场,一份县学出具的科举推荐书。 前两年的上舍生虽然已经从县学毕业,但他们并没有全部离校,还有一部分学生以首席教授弟子的身份旁听师父的秘课。 这就是首席教授为什么要收弟子的缘故,科举三年才举行一次,很多重要的内容,必须在科举年才会传授给学生,所以要给部分优秀学生一个留校听课的理由。 每年的县考在六月十五日举行,一共考三天,诗和默经一天,议论题一天,对策题一天。 所有的县学上舍生都要参加,以前年度没有考过的学生也可以参加作为补考。 天还没有亮,务本楼的钟声便敲响了。 近两百名上舍生和以前年度的学生依次进入了务本楼。 第一天考的是议论文,要求不低于一千字,时间是四个半时辰,也就是九个小时,从上午六点开始,到下午三点结束。 两百人坐在五间课堂上,范宁坐在第二考场,他的考号是乙十五号。 县考当然没有解试那么严格,只是不允许带书,自备文具,不用搜身,一个考场有两名教授监考,一前一后巡视着考场。 ‘当!’一声钟响,考试开始了。 一名助教举牌走进考场,牌子上就是今天的议论文考题:《功必倍之》。 题目出自《孟子公孙丑上》:“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 要做这道题,必须理解整篇文章的内容,然后进行阐述,点名自己的观点,寻找若干论据进行佐证。 题目确实不难,只要能够贯通题意,基本上就能考过了。 这时候,书法反而成了能否通过的关键,书法太糟糕,首先就会被否决淘汰。 范宁的书法早已经不是两年前的吴下阿蒙了,经过两年的苦练,他的书法连上数个台阶,连赵修文也赞不绝口。 范宁尤其擅长行楷,一篇字写下来,俨如行云流水,极具美感,就算当年朱佩的行楷也要略逊他一筹。 范宁在一张稿纸上写下了题目,《功必倍之》。 这道题他当然很熟悉,整篇文章是孟子的弟子公孙丑询问孟子若掌齐国政事是不是需要建立功业。 孟子认为齐国国力强大,若是用王道和仁政来治理,只要要对百姓施加的恩惠有古人一半那么多,所建立的功业就可以比古人大很多。 事半功倍这个成语就是出自这里。 这道题发挥的余地很大,可以用在学习上,也可以写国计民生,比如生产力的发展。 范宁决定从农业作着手破题。 各种农书、蚕书等农业专著的出现,各种农器工具的细化,粪肥使用的精细化,各种农业技术推广,使粮食大大增收,在江南地区,一亩上田甚至能收获五六石之多。 正因为如此,同样的铁农具在唐朝和宋朝出现,但宋朝发挥的作用却要比唐朝大得多,这就是‘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 ........ 县考的三天时间一晃便过去了。 县考结束,就意味着上舍生们两年半的县学生涯结束,当然,学生可以申请延长居住半年,直到年底才正式离校。 三天后是县考发榜的日子,县考只公布通过名单,不排名次,对于大多数学生,他们并不是很紧张,毕竟九成五以上的通过率让绝大多数学生都吃了定心丸。 不过对于平时成绩较差的学生,今天的榜单却是一份生死榜,如果连县考都考不过,那就意味他们连秀才的资格都没有。 一大早,明仁和明礼便徘徊在勤学楼前的告示牌下,他们不断向楼内探望,等待着榜单送出来。 在他们身后还有数十名学生,成绩大多在中下,或者是以前落榜的学生,他们情绪焦虑不安,和明仁、明礼一样煎熬等待着。 每个学生都心知肚明,举人或许他们考不上,但至少有资格去参加解试,获得一个秀才的称号,也算给父母一个交代。 “出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只见几名助教夹着一卷红纸从勤学楼内出来了。 众人纷纷闪开一条路,三名助教笑了笑,在告示牌上刷一层浆糊,将五张榜单贴上去。 每个书院一张榜单,还有一张榜单是以前年度落榜学生补考情况。 明仁和明礼扑上去,在第一张榜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这是鹿鸣书院的榜单,第一个名字就是范宁,然后是苏亮和段瑜,他们还看到了李大寿。 “范明仁、范明礼!” 两人同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激动得欢呼一声,重重一击掌。 他们的名字在中间偏后,说明他们二人考得还不错。 范宁和苏亮、段瑜正好走来,却远远看见明仁和明礼像两只大马猴一样欢跳着蹦出来,高声大喊:“我们考过了!考过了!” 三人的额头上都出现了黑线。 “范宁,不会吧!他们居然考过了?”苏亮心中十分惊讶。 范宁也觉得不可思议,明仁和明礼被戏称为‘鹿鸣书院的基石’,如果这两人考过,那只能证明一件事,县学放水了。 “县学不可能放水!” 段瑜冷静地说道:“张教谕之前说得很清楚,这次县考会严格要求。” “去看看就知道了!”苏亮向榜单飞奔跑去。 这时,明仁和明礼看见了范宁,连忙屁颠屁颠跑过来,明仁得意洋洋道:“阿宁,我们考过了!” “运气不错嘛!不会又是排在最后两个?” 两人对望一眼,眼中露出尴尬之色,明礼吞吞吐吐道:“这次发挥真的不错,我们排名都在中等偏下一点。” “是吗?两人都发挥出色?” 范宁听出了话中漏洞,居然两人都排名中等。 也是他太了解这两个家伙,这两人书法也不好,居然能排名中下,说明他们发挥得不是一般的出色,这可能吗? 这时,苏亮跑来,低声对范宁道:“鹿鸣书院有四个人没有上榜。” 范宁点点头,对苏亮和段瑜道:“你们先去吧!我和这两个家伙谈谈。” 苏亮和段瑜走了,范宁这才对明仁明礼道:“你们跟我来!” 他带着兄弟二人来到一处冷僻之地,范宁冷冷问道:“说吧!是怎么搞到的题目?” 以他们二人的平时表现,不落榜已经是万幸了,居然还排名中等,那只有一个可能,他们二人已事先搞到了县考题目,然后花钱找人帮他们做了文章。 除此之外,范宁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阿宁,你别胡说啊!我们哪里可能搞到题目?”明仁小声嘟囔,他说这话明显有点底气不足。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你们去给教谕解释原因。” 范宁转身便走,兄弟连忙抓住范宁,明礼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主要怪张教谕的窗子一直没有修好,我们去找地方乘凉,无意中翻进了教谕的书房,又无意中在他抽屉发现一张手写试题,我们好奇把它记下来,然后......” “然后又花钱请教了某个大儒是不是?”范宁冷冷替他们补充完后面的话。 明仁打了个哈哈,“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向大儒请教,素昧平生的,不表示表示怎么行?” 范宁用折扇狠狠在他们头上各敲打一记,“你们两个蠢货,既然做了,那至少要做得隐蔽一点,考最后几名也算可以交代,偏偏考一个中等,这就不等于告诉别人,你们事先知道了考题吗?” 两人的脸苦了下来,明礼半晌道:“阿宁,你给出个主意吧!”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对二人道:“假如张教谕问起你们,你们就说诗是我以前写过的,你们记下来了。 默经是我曾经押过的县试入学题目,你们正好背过,对策题这次考航运,你们就说这是上一次的解试题,你们看过很多类似的对策题。 至于议论题,就说赵学政去年的秘课中出过这道题,你们向我请教过,教谕问起来就这样说,明白了吗?” 两人大喜,异口同声道:“我们明白了!” 就在这时,苏亮和段瑜在远处向范宁招手,“范宁,学政找我们,有重要事情。” 第一百三十六章 对手 在勤学楼的议事堂内,十名准备代表吴县参加童子试的县士端坐在一张长长的桌案前。 在桌子的另一边则坐在县令高飞,县丞杨涵,学政赵修文和县学教谕张若英。 赵修文缓缓对众人道:“我刚刚从长洲县回来,平江府五十名童子试考生都已经全部选拔出来,这一次可谓强手如林。 长洲县就不用说了,去年底的县学大考,十名县士占据了大考的前十名,据说是最强的一届,他们前天进行了动员,文县令明确要求他们包揽五个童子贡举名额。 今年昆山县也很厉害,从一千二百名学生中挑出了十名佼佼者,吴江县就不用说了,两年前就闭门强化培养十名县士。 我们和常熟县一样,两年前选拔十名县士后就丢在县学里和普通学生一起读书,从这次县考来看,县士总得来说考得还不错,各书院的第一名都是县士,但还有几名县士让我失望,居然只考到十几名。” 赵修文说到这里,目光凌厉地向几名县士扫去。 谷风书院的赵长庚,嘉鱼书院的程遥以及鸿雁书院的马宝龙都羞愧地低下头。 赵长庚在谷风书院名列第十四,嘉鱼书院的程遥名列第十,马宝龙在鸿雁书院只排第十二名。 这就叫大浪淘沙,真金尽显,经过两年的读书,十名县士的潜力都发挥出来了,这三名县士潜力不足,渐渐落后了。 这时,县令高飞问道:“学政觉得这次最强大的对手会是谁?” 赵修文叹口气道:“自然是长洲县,他们已经连续三届包揽了大部分名额,我们吴县在过去的五次童子解试中,一共只考上三个贡举士,而长洲县却夺走了十六个名额,吴江考上三人,昆山考上两人,常熟县最惨,十五年来只考上一人。 而这次长洲县据说是最强的一届,要把平江府的五个贡举士名额全部夺走,我们压力很大啊!” 高飞眉头一皱,这两年他对童子试一直关注不多,他有一种错觉,童子试是五十人争夺五个贡举士名额,也就是十人争夺一个名额。 而解试差不多是四十人争夺一个举人名额,应该解试考上更难一点。 可听赵修文一解试,他忽然发现,似乎考上童子试更难。 五十人都是顶尖高手,而长洲县又长期包揽大部分名额,其他四个县的四十人来争夺漏网的一两个名额,何其之难。 赵修文又继续道:“这次长洲县出了三个很妖孽神童县士,一个叫江峰,一个叫做姚曦,一个叫做罗载道,这三人都是十二岁,但他们学识却远远超过了他们的年龄,年初他们去京城参加太学的入学考试,三人夺走了前三名,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三人都能夺取贡举士名额。” 众人听说居然在太学夺走前三名,都倒吸一口凉气。 高飞的目光变得沉重起来,他又问道:“除了这三人,还有哪些特别厉害的县士?” 赵修文起身将一幅图挂在木板上,对众人道:“这是我根据各方收集的信息绘制的一幅《县士分布实力榜》,我把五县的五十名县士分为四个级别,上甲、中甲、下甲,以及乙等。” 范宁仔细看赵修文绘制的图表,呈宝塔型,其中宝塔顶尖是上甲,写着三个人的名字,正是长洲县的江峰、姚曦和罗载道。 宝塔第二层则是五个人的名字,他们是中甲,范宁在中间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在这五个人中排第三。 第三层人数最多,有二十余人,苏亮、段瑜、以及嘉鱼书院的张镇和鸿雁书院的李文翰都在其中。 第四层也有二十人左右,属于比较落后的县士,条理非常清晰,令人一目了然。 众人的目光都盯住了宝塔第二层的五人,如果不出意外,剩下的两个名额都由这五人来争夺了。 “魏枫和赵延是谁?”县丞杨涵问道。 这两人排在范宁的前面,说明实力很强。 赵修文苦笑一声道:“这两人也是长洲县的县士,实力也相当强悍,只是仅次于前面塔尖上的三人,这就是长洲自称要包揽五个贡举士名额的底气所在。” “那范宁后面的两人呢?”高飞插口问道。 “范宁后面两人,一个是吴江县的县士魁首柳然,一个昆山县的县士魁首严清,实力都很强,其实这五个人的实力差不多,在伯仲之间,就看谁最后发挥出色。” 高飞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这幅《县士分布实力榜》的可信度有多高?” 赵修文笑了笑道:“这样说吧!除了常熟县外,其他四个县都各自绘制了类似的《县士分布图》,我们除了第三级和第四级略有不同外,前两级完全一样,甚至连排序都一样,算是公认的实力榜。” ....... “范宁,这次我彻底完蛋了!” 一出门,苏亮便悲呛地嚷了起来,“我才排第三级的第八名,前面还有十五个比我强的,我怎么可能上榜。” 段瑜虽然不像苏亮那样激动,但他神情同样黯然,他排第三级的第十四名,形势更加严峻。 范宁笑着摇了摇头,“我倒觉得这个榜单有失公允,凭什么他们三人高高排在塔尖,就因为他们参加太学入学考试表现优异?这个未免也太独断,你苏亮没有去考过,段瑜也没有考过,我范宁也没有去考过,怎么知道我们就不行?” “可那是太学考试啊!”苏亮叹息一声道。 “太学考试就很牛气?有本事太学生去考科举试试看?再说,不过是太学的入学考试,都是一群科举落榜士子在寻找出路罢了,我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惊叹!” 范宁停一下又继续道:“还有就是所谓的排名,我觉得既然要排名,首先要有一个排名的基础,比如大家坐在一起考试,按名次来排,这才让人心服口服,就因为长洲县从前的成绩好,就把他们排在前面?这是什么混帐理由,难道我们三人天生就比别人差一等?” 范宁的一番话让苏亮和段瑜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不得不说,范宁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排名榜确实没有基础,是有那么一点不合理。 不过范宁的一番话也并没有完全改变两人的态度,他们心中对两个月后的童子试还是落下了一丝阴影。 “你们听我说!” 范宁对二人语重心长道:“关于解试的对策题,我依旧认为和劝农有关,你们最好抽时间深入乡间调查,再结合王安石的青苗法,把这两点夯实,对你们绝对有好处,听我的没错!” 苏亮点点头,“我等会儿就去请假,明天一早出发,深入乡间调查去。” “那段哥呢?”范宁又转向段瑜。 段瑜犹豫一下道:“我只能说尽量,我过两天可能要进京一趟,我最近体质比较虚,我父亲联系了一个京城的名医替我诊治,如果有时间,我一定会去调查。” 范宁想了想道:“如果你实在没有时间,那可以退一步,把董坤他们在鄞县的劝农调查抄一份,回去仔细看一看,这样也勉强可以。” 段瑜的体质较弱,怎么允许他深入乡间去调查,范宁这个办法倒不错,他欣然笑道:“我回头就去找董坤要资料。” 第一百三十七章 熟悉的马车 下午,范宁被请到鹿鸣书院赵修文的官房,他刚走到门口,便听见房间里传来赵修文的声音。 “你们先去吧!怎么处理,县学研究后再决定。” 片刻,门吱嘎一声开了,明仁和明礼满脸沮丧地走了出来。 他们看一眼范宁,同时摇了摇头,无精打采地走了。 范宁知道他俩的麻烦大了,县学教授们也不是傻子,他们平时的表现这么糟糕,一下子表现卓著,县学怎么可能不怀疑。 范宁走进了房间,只见赵修文坐在桌前翻看着两份试卷,他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学生参见教授!” 赵修文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范宁,我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让我很难办啊!” 赵修文的最后一句话让范宁忽然看到一线希望,难道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没有多言,继续听赵修文说下去。 赵修文把试卷往桌上一搁,“批阅试卷的教授出了一点岔子,没有考虑到这两人的平时情况,便直接给替他们评了上下分,复核也没有提出异议。 直到公布了县考榜后,有学生投诉他们二人考分异常,才引起县学注意,县学现在很被动,便直接把这件事丢给我,让我来处理,我又能怎么办?” “教授认为他们是作弊吗?” 赵修文点点头,“很显然的事情,不管他们有再多理由,凭我对他们的了解,我觉得他们应该是事先知道了题目,又找人帮忙答题,所以明显看得出,两人的答案都是一个人做出来的。” “但没有证据对不对?”范宁抓住机会指出了这个关键问题。 赵修文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坦然道:“确实没有证据,而且学校也发榜了,按照校规,学校不能再处理他们,所以学校才让我来处理,说实话,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既然没有作弊的证据,那学政总不能依靠自己感觉来做决定,没有哪一条校规说,我觉得他们作弊了,所以就认定他们作弊,学政,这样的决定只会让人不服。” 赵修文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是老古板,坚持原则,不肯妥协?我当然要总体,关键是他们的事情没有伤害到别的考生利益,这一点很重要。” “那学政打算怎么处置他们?”范宁忐忑不安地问道。 “这就是我找你来的一个原因,他们二人需要一个担保人,如果你愿意担保他们,我可以不再追究此事!” “我愿意担保!” 范宁毫不犹豫道:“如果找到任何证据证明他们作弊,我愿意承担连带责任!” 赵修文取出一份担保书放在桌上,“签字画押,再按上你的指印,这件事就罢了!” 范宁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指印,他把担保书推给赵修文,心中还是有一点不解,就这么简单吗?自己的担保居然会有这么大效果? 赵修文将担保书连同试卷一起收起来,这才淡淡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这个担保,第一,你是他们的亲属,和他们的利益休戚相关:第二,你是县里推荐的县士,比普通学生更有说服力;第三,他们两人就是在你的帮助下考进县学,他们的表现,你脱不了干系。” 说到这,赵修文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当然,我本人也不想当这个恶人,所以给他们一次机会。” 最后一句话才是关键,赵修文若真想为难他们,重考一次就解决问题了,关键还是他对明仁、明礼的印象不错,而且没有损害到别的学生利益,赵修文这才给他们一次机会,否则十个范宁担保也没有用。 范宁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学政宽宏大量!” 赵修文摆摆手道:“不说他们二人了,说说你的事情,这两年你的成绩很好,始终是鹿鸣书院第一,大家都看在眼里,对你的评价很高,在四个县的竞争榜上,你都排名第六,这个位置比较尴尬,努力一把很可能夺取贡举士名额,但稍微退步,后面的人也会超过你,我想知道你接下来两个月的打算,你是怎么安排的?” 范宁挠挠头,半晌道:“我没有特别的安排,还是想多看书,和平时一样读书复习,我觉得没必要刻意准备什么。” 赵修文并没有强迫范宁参加什么补习班,他只是想提醒一下范宁。 “历年的解试,县学学生直接考上举人的并不多,大多是从县学出去几年后,机会更大一点。 根本原因就在于县学学生视野比较狭窄,对策题比较吃亏,我希望你有时间还是要多出去走走,深入了解民生,这对你写对策题会有很大的帮助。” “学生明白!” 赵修文又道:“高县令建议将你们集中起来强化两个月,但我和张教谕又商量了一下,觉得这种方式未必有效,我们还是给你们充分的自由,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自己安排时间,愿意听课也好,愿意去校外活动也好,县学都不会干涉。 当然,高县令的意见也要尊重,在科举前半个月,你们十名县士要在县学集中,最后强化训练半个月,这是有必要的,到时候我会安排人通知你们上课的时间和地点。” “学生记住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学生告辞!” “去吧!” 范宁行一礼,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赵修文笑道:“顺便告诉明仁和明礼,他们的帐篷式蚊帐很不错,谢谢他们的好意!” ......... 范宁从赵修文书房出来,却见明仁和明礼躲在外面偷听,两人正要问范宁,范宁却抓住二人胳膊道:“先跟我下楼再说!” 他把二人拖下楼,笑着问二人道:“你们给赵学政送蚊帐了?” 明仁挠挠头解释道:“没有直接送,只是给他试用几个月,教谕和几个首席教授那边也送给他们试用,反响不错,他们都很喜欢。” “难怪学校对你们的印象不错,算你们运气好,我给你们担保,赵学政不再追究你们作弊之事了。” 兄弟二人顿时欢呼起来,学校不追究,就意味着他们二人也可以称为秀才,给了父母一个交代。 这比他们考上解试还要开心,考上解试只会出现在梦中,秀才称号却是真真实实拿到了。 “阿宁,谢谢你帮忙,今晚我们请你吃饭!” ......... 次日一早,范宁和明仁、明礼返回木堵镇,事实上,在县考发榜后,上舍生便陆陆续续离开县学回家,在家中悠闲渡过几天后,然后再返回县学,全力以赴准备九月份的科举。 不过对于明仁、明礼而言,解试对他们已经没有意义,他们志向不在科举,他们需要继续开拓周边市场,推销他们的帐篷式蚊帐。 中午时分,船只在木堵镇码头缓缓靠岸,老远,范宁便看见他父亲的范氏医馆,就在码头的斜对面,一间五十余平方的屋子,每月租金要十贯钱,就算这样,范铁舟还打算再把二楼也租下来,开一家全科医馆,只是现在还在筹备阶段。 “阿宁,去家里吃午饭吧!”明礼热情地邀请道。 “你们先去吧!我去店里看看,回头再说。” 范宁已经快两个月没有来奇石馆,着实有点挂念。 “那我们先去了,你呆会儿自己过来。” 明仁、明礼向范宁挥挥手,快步往家里走去。 范宁上了台阶,来到父亲的医馆,正在门口遇到了药童阿庆,“阿庆,我爹爹在吗?” 阿庆和范宁同岁,两人只相差一个月,阿庆长得比较瘦小,足足比范宁矮了半个头,他跟随范铁舟已经两年多了,已经正式成为范铁舟的徒弟,去年行了拜师礼。 “哟!小官人来了,师父正好出去,镇西头周员外父亲扭了脚,师父亲自去看一看,很快就回来,要小官人上楼坐一会儿?” 范宁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笑道:“二楼租下来了?” “前两天刚租下来,还在整理,回头楼上就看内科了。” “内科医生招到了吗?” “好像招到了,是个藏书镇的老医师,这边整理好他就过来。” “我知道了,给爹爹说一声,就说我在奇石馆,有什么事情去那边找我,没事我就自己回家了。” “我知道了,小官人放心吧!我一定转告师父。” 离开医馆,范宁快步向奇石馆走去,镇上和两年前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些人,还是那些店,每个人都在不慌不忙做着自己的活计,生活节奏十分缓慢。 范宁两年半前夺得县士魁首,早已被人们淡忘了,偶然遇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大家笑着点点头,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少年曾在两年半前风光无限。 走过赵状元桥,在桥上便能看见奇石馆的侧面,这时,范宁却无意中发现,奇石馆大门前居然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这辆马车是那么的眼熟。 范宁的心忽然怦怦地跳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又见朱佩 范宁远远认出了停在奇石馆门前的马车,两年前,这辆马车曾多少次停在县学门口,那个熟悉的倩影,还有那个令他记忆深刻的大宝剑女护卫。 难道是朱佩回来了吗? 应该不是她,范宁又说服了自己。 这辆马车并不是朱佩的专用马车,而是朱家用来接送贵宾的马车,那段时间正好被朱佩所用。 虽然这样想,但范宁还是加快速度向奇石馆奔去。 他一口气跑到奇石馆门口,一眼便看见店堂靠大门处站在一个身材极高的女子,一把熟悉的宽大宝剑背在她身后,一根长长的粗大辫子拖到臀部,正是朱佩的贴身女护卫剑梅子。 两年不见,她的变化不大,穿一件黑底绣银色梅花的短衣,下穿一条宽大凉爽的绿绸撒脚裤,脚穿一双至少四十五码的绣花鞋。 剑梅子感觉极为敏锐,她感受到身后有人,一扭头,一双锐利的目光如剑一般落在范宁脸上。 她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笑容,但这丝笑容就像寒冬里乍现的阳春一般,短暂一现便消失了。 她又恢复了往日冰冷的面容,扭过头去,不再理睬范宁。 但就算这种冷漠,也范宁倍感亲切,仿佛与它久别重逢。 范宁笑了笑,走进了店里,几名伙计都在站到一边,显得有点紧张,二叔范铁戈拿着一本帐,正不慌不忙地汇报。 “这个月上品太湖石卖出五件,中品太湖石卖出十四件,下品太湖石本店没有经营,共计六百七十七贯钱.......” 范宁的目光落在货架前,只见一个修长的倩影背对着自己,那种熟悉的感觉迎面而来。 是她,整整两年未见了,她长高的很多,就像一只破茧而出的小蝴蝶,又像一只刚刚抽条的小鹿,身体开始发育了,体型苗条而削瘦,有了那么一丝少女的感觉。 她穿着一件银色的流苏褙子,梳着双螺髻,长长的秀发盘在头上,显得更加乌黑浓密,秀发下是雪白的脖颈,她正在端详一块货架上的太湖石,没有注意到范宁走进了店铺。 这时,范铁戈的汇报停止了,他只说到一半,这才让朱佩感到有点奇怪,不由回头望去,却正好看见了范宁吊儿郎当的笑容。 朱佩的美眸中迸出一丝惊喜,雪白的俏脸却腾地红了,顿时娇羞无限。她有点手足无措,转身便向店外走去。 “朱佩!” 范宁喊了她一声,连忙追了出去。 朱佩停住脚步,脸上的娇羞终于恢复了正常,她慢慢回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范宁,“你这个臭小子还记得我?” “我怎么会忘记你呢?” 范宁笑嘻嘻挠挠头道:“你好像有点变样了。” “我哪里变样了?”朱佩俏目眼中蕴含着一丝调皮的笑意。 “嗯!长高了很多,还有.....好像瘦了不少,脸上也瘦了。” 两年前,朱佩还是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娘子,现在,下颌有了轮廓,一个瓜子脸的形状出来了,鼻子又高又挺,粉嘟嘟的小嘴也有了轮廓,却依旧湿润娇嫩。 秀眉像两轮细长的弯月,秀眉下,一双俏目依旧黑白分明,像两颗宝石一样闪烁着光泽。 还有一个特别的细节,范宁发现她的胸脯也开始凸起了。 从前是一个粉嫩的小娘子,现在已经是一个娇美的少女了。 “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朱佩抿嘴笑问道。 “没有!” 范宁连忙摇头,“虽然模样有点变化,但那种感觉没有变,我第一眼看见你,那种熟悉的感觉,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胡说!” 朱佩笑吟吟道:“你是看见了剑姐,才知道是我,否则在街上迎面走过,你都不会认识我了。” 范宁手一摊,“你不相信,我也没法子,朱佩,我请你吃饭吧,我还没吃午饭呢!” “好!去山珍馆,我很怀念那里的清炖香菇。” .......... 不多时,两人在山珍馆二楼靠窗处坐了下来,窗外可以远远看见朱府的大宅。 范宁点了几样清炖山野素菜,又点了一只油焖山鸡。 “能喝酒吗?”范宁笑问道。 朱佩摇摇头,“不要酒,来一罐子冰镇雪梨汁。” 片刻,酒保给他们上了酒菜,另一名伙计端来一只木盆,盆内都是碎冰,中间是一只黑色的陶罐子,里面是刚刚榨出来的梨汁。 宋朝的榨汁机其实就是一座小型石磨,将一块块切好的梨从中间的石洞中放入,慢慢推磨,梨汁便顺着石槽流出。 范宁拎起陶罐,给朱佩的酒盏中慢慢倒满了一盏冰凉透彻的雪梨汁,笑问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初见范宁的羞涩感已经悄然淡去,朱佩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她喝了一口冰镇雪梨汁,脸上笑容如鲜花绽放。 “今天一早吧!天刚亮时抵达木堵,我还说明天去趟县城。” “去县城做什么?”范宁忍不住笑问道。 朱佩脸一红,“当然是去看看小姐妹,反正不会去找你,说实话,要不是奇石馆,我早就忘记你这个人了。” “太打击人了!” 范宁拍拍额头,故作一脸沮丧道:“我还以为徐庆是你派来的。” “别自作多情了,徐庆可是我祖父派来的好不好?和我可没有关系,你别忘了,我的护卫可是剑姐。” 说得这,朱佩得意洋洋看了一眼正在另一张桌上吃饭的剑梅子。 “对了!你祖父身体如何,这次一起来了吗?” 朱佩摇了摇头,“祖父要到年底服丧才结束,因为是曾祖母,对我们晚辈的要求就稍微松一点,我们这些重孙辈的服丧期就算结束了。” “那你以后一直在吴县?” 朱佩摇摇头,目光有些黯然,“在吴县也就呆两三天,然后送我哥哥进京,以后可能会在京城呆的时间多一点,” 范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今天能看到老朋友,真是高兴啊!” 说完,他又要给自己斟上一杯酒,朱佩却伸手盖住了他的酒杯。 “范宁,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我告诉你,这一次解试你的对手很厉害,长洲县三个家伙在太学入学考试中名列前三, 还有吴江县的县士柳然,连我二祖父都夸赞他是吴江县二十年来最厉害的神童,还有昆山县的严清......” “我大概也知道一点!” 范宁淡淡道:“这个柳然在赵学政解试形势图中排名第七,长洲县三名县士在太学入学考试占了前三名,不过究竟有多厉害,我却无法想象。” 朱佩注视着范宁的眼睛道:“去年十二月,柳然去宣州参加了一次模拟解试,他在童子榜中排名第一,当初和你斗法的徐绩才排名十四,你可以想象这个柳然的厉害。” 范宁暗暗吃一惊,既然这样厉害,为什么赵学政还把他排在自己的后面? 范宁知道赵学政不是浮夸之人,必然这个柳然有什么缺点让赵学政不看好他。 他笑了笑又问道:“这个柳然必然是某个方面比较弱吧!” “他在对策题稍弱一点,但从今年以来,他一直在补这一块。 还有,上个月吴江县的杨学政带着他和另外三名县士去了长洲县,和长洲县的十名县士进行了一次考试,结果朱然排第六名,由此可见长洲县的实力。” 范宁沉默片刻,他扬起头对朱佩笑道:“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及时提醒,我不会轻敌,从明天开始,我将全力以赴准备科举!” 第一百三十九章 科举月来临 白露过后,天气便一天比一天凉了。 进入九月,便意味着科举月的来临,今年的解试定在九月初八,届时,大宋六百余个府、州、军都将同时进行解试。 解试的主考官由朝廷礼部决定,主要用异地调入的方式。 虽然官府并不公布今年平江府的主考官,但大家还是从各种渠道得知,今年平江府的主考官是齐州长史周震。 一时间,关于周震的各种消息在士子中流传,有人说他偏重于《孟子》,有人说他喜欢清新淡丽的诗句,还有人说他尤其注重书法。 各种传言激荡着士子们的心情,离科举还有三天,五县的士子齐聚长洲县,使长洲县变得格外热闹起来。 这天中午,长洲县府北酒楼内宾客满座,这里距离考试院较近,座上酒客大多是各县的考生。 他们或三五成群,或两人对坐,都在窃窃议论今年的解试,使酒楼内格外嘈杂。 “听说今年参加解试的考生又比去年多了三百人,居然超过了两千七百人,今年形势严峻啊!” 在二楼靠窗的角落坐着七八名年轻士子,他们都是府学学生。 按照规定,府学学生也可以参加科举,他们甚至不需要推荐便可直接参加解试。 “很正常,年年都有新的考生加入,考上解试的人却寥寥无几,考生人数当然会年年增加。” “哎!朝廷只给我们平江府五十个名额,虽然比起其他州府已经不少,可是差不多五十多争夺一个举人,还是太激烈了。” “谢兄可以把年纪改小几岁,参加童子试啊!童子试才十人争夺一个名额,谢兄的机会很大。” 众人都一阵大笑,姓谢的士子嘿嘿笑了几声,他又将话题转向身边的另一名士子,“铜钟,听你侄子也参加今年的童子试?” 这位范兄便是范宁的四叔范铜钟了,他得到朱元甫的帮助进了府学读书,他岳父在长洲县正好有一间小院,便让他把妻子接过来同住。 范铜钟得到朱氏助学金资助,每月可以领三贯钱,加上学费全免,以及家境富裕的岳父不断接济女儿,使范铜钟这两年过得很滋润。 他端起酒杯笑道:“我倒觉得童子试更不容易,入选县士就已经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了,不像成人科举,花两个小钱找几个举人推荐便有了资格,他们的资格可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 “老范说得不错!” 另一名士子道:“我有个远房亲戚也是吴江县士,听他父亲说,吴江县有两千多孩子报名参加县士选拔赛,最后只有十人被选中,其他各县都差不多。” 范铜钟笑了笑,“其实咱们都经历过的,大家忘了吗?” 这时,一名士子上了二楼,快步走来,“抱歉!我来晚了。” “阿涛来了,快请坐!” 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请这个叫阿涛的士子入坐,又围着他问道:“有什么最新消息?” 这个阿涛显然是个消息灵通人士,他神秘一笑,“齐州的消息传来了,大家要不要听?” 自从确定平江府主考官是齐州州学教谕周震后,很多人都通过各种渠道向齐州打听消息,最先得到消息的是一些大书商。 众人精神一振,主考官的喜好可是能否被解试录取的关键,按照惯例,两名副主考将各拿出一百份考卷,由主考官从两百份考卷中挑出五十份,作为最后的录取者。 虽然还要经过平江府核定,但实际上被驳回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 所以了解主考官的喜好,尤其他的政治偏向,就显得极为重要,否则就算考卷答得花团锦簇,但政治偏向与主考官相违,一样名落孙山。 尤其在庆历革新后,朝廷开明派和保守派的较量一直就没有停止过,主考官周震偏向于哪一派,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阿涛向两边看看,小声道:“这个周教谕据说和富弼关系交厚,富弼被贬青州期间,他们经常在一起喝酒茗茶。” 众人恍然大悟,看来这个周震属于开明派了。 范铜钟心中却在暗暗思忖,这个消息要不要给侄子范宁透露一二。 ........ 范宁等十名吴县县士在十天前便住进了阊门附近的秋林禅寺。 虽然吴县和长洲县很近,但如果等长洲县开启城门后,再赶去考试院点卯,时间上就有点来不及了。 所以吴县的考生都会提前去长洲县投靠亲戚,租住民房,或者住进客栈,人口达二十万的长洲县,消化区区两三千考生,还是绰绰有余。 秋林禅寺这块土地原本属于吴县县衙,后来捐给了寺院,寺院投桃报李,也愿意为吴县官府解决士子的住宿问题。 历届科举的吴县县士都是住在这里。 禅寺的后花园亭子里,范宁正和苏亮、段瑜品茶小坐。 在县学的茶社学习了两年多,范宁学会了点茶,这是宋朝文人的基本社交技能。 一般书香门第出身的学生,大多在七八岁学会点茶。 苏亮低头嗅了一下茶罐,笑道:“居然是凤茶,你小子从哪里搞来的?” 龙茶和凤茶是茶中顶级,宋朝茶饼的优劣并不是仅仅是产地那么简单,后续制作,甚至保养也极为重要。 像龙茶和凤茶,它们本身也是建州茶,如果制作上乘考究,便能称为的乳、石乳和白乳,也就是茶饼的第四、第五、第六个等级。 关键还在于养茶,养了三年茶,保持色香和品质不变,这时茶就能升为第三个等级,京挺。 至于龙茶和凤茶,那至少要精心养十年以上,浓郁的茶香沉淀下来,以至于泡水十遍,茶香依旧回味无穷,这才是茶中极品。 朱佩在临进京前送给范宁三块茶饼,范宁是后来才知道朱佩送给他的,居然是凤茶,这颗是皇宫的贡品,也只有京城达官贵人才有机会享用。 顶级茶楼最多也只用京挺,而在京城矾楼可以喝到凤茶,但一盏凤茶至少要掏二十两银子。 很多富商豪门去矾楼喝茶,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尝一尝凤茶的滋味。 范宁笑了笑,用茶匙舀了一平勺茶。 舀茶是点茶的一个极重要环节,茶少汤多,就达不到水乳交融的程度,茶水表面就起不了白沫,称之为‘云脚散’。 相反,舀茶太多,茶汤表面浓稠如粥,茶水表面也起不了白沫,这叫做‘粥面聚’。 茶必须要不多不少,把握适量则靠经验,范宁也是失败了多次才渐渐找到感觉。 茶末放入兔毫盏,然后倒入少量沸水,将茶末调成浓膏状,一定要搅拌均匀,这是茶汤能否细腻的关键。 下一步就是点茶的**,倒水。 一般是左手拿汤瓶,右手拿茶筅。 范宁提起汤瓶向茶盏中倒水,一条热气腾腾的细线从茶嘴里喷了出来。 点水的要点是手要稳,落点要准,要有节奏,沸水必须在一个点注入茶盏,这就不会破坏茶面。 而右手的茶筅要迅速旋转打击和拂动茶盏中的茶汤,使它起汤花,也就是泡沫,真正的点茶高手会让汤花变得千姿百态,或动物,或鸟禽、或花朵。 ‘禽兽鱼虫花草之属,纤巧如画,须臾即散灭。’ 这叫做分茶,只有点茶高手才做得到。 北宋第一点茶高手,西湖南山净慈寺的南屏谦师据说能在茶面上绘制西湖山水,被称为‘三昧手’。 苏东坡专门为他写了一首诗: ‘道人晓出南屏山,来试点茶三昧手。忽现午盏兔毫斑,打作春瓮鹅儿酒。’ 当然,范宁还远远到不了分茶的境界,绝大部分读书人都办不到,倒是顶级茶馆的头牌茶妓反而能做到。 文人斗茶,一斗汤色,二斗水痕,汤色是指谁点出的茶更浓白。 而斗水痕其实就是比泡沫, 谁点出的泡沫越多,时间越持久,水痕露出的时间也就越晚。 很快,茶盏中的泡沫出来了,竟然越涌越高,就像啤酒起泡一样,泡沫已漫过了茶盏,却不流下去,牢牢挂在茶盏边檐上,最后竟成了一个半球形。 段瑜和苏亮一起拍手夸赞,“好一个雪沫如球,难怪张教谕夸你点茶进步最大。” “阿弥陀佛,小官人点的好茶!” 三人回头,却是秋林禅寺的住持大藏法师。 三人连忙起身行礼,范宁谦虚道:“法师过奖了!” 大藏法师笑眯眯道:“我只是路过这里,顺便告诉范小官人,前院有客人来访!” 第一百四十章 痴人说梦 范宁着实没有想到四叔范铜钟会来,这两年他和四叔见面不多,只有在新年和重大节日时才会偶然见到。 不过范宁也听说朱元甫对他也颇为看重,甚至给他提供了朱家的助学金。 基本各地的豪门巨富都会重点培养一些出身贫寒的优秀人才为己所用,朱家也是一样,吴县县令高飞就是朱家资助的优秀人才。 据说朱家资助了数十名优秀的贫寒子弟读书,人数虽然不少,但四叔有何德何能让朱元甫如此看重,着实让范宁不解。 “阿宁,想不到我们叔侄二人一起参加科举!” 范铜钟喝了口茶笑眯眯道:“传出去也算是段佳话了。” 考上了才是佳话,考不上就是笑话了。 “四叔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范宁淡淡笑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我消息比较广,想给你透露一点内幕,对你做题会有很大的好处。” “多谢四叔关心!” 范铜钟伸长脖子压低了声音,就生怕声音稍大被别人把秘密听了去。 “告诉你两个消息,这次议论文的题目是‘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消息绝对可靠,我花了两贯钱才搞到题目。” 范宁心中好笑,临到考试之前,各种猜题层出不穷,题目倒是一本正经,就像真的一样。 他又不露声色问道:“那另一个消息呢?” “另一个消息是关于主考官周震,有人在齐州调查,发现他和富弼关系很好。” 第二个消息范宁倒有点兴趣,这关系到周震的政治色彩。 一般而言,主考官的政治倾向对考生的对策题影响较大,比如一个保守色彩很重的主考官,对于渴望变革求新的答卷,肯定是持否定态度。 富弼这个人比较复杂,在范仲淹的改革中,他是范仲淹的左膀右臂,但到了王安石改革,富弼却是坚决反对者。 但并不能说富弼不支持改革,他只是反对王安石的激进式改革,尤其反对青苗法。 只能认为富弼支持温和式改革,更多属于改良派。 所以说,如果认定周震和富弼交好,就认为周震是改革派,然后在对策题中大肆抨击保守旧法,这样做反而大错特错。 不过富弼极为重视民生,周震应该也是一样,如果在民生方面发挥,倒真是押题的良策。 “怎么,你不相信四叔的话?”范铜钟见范宁笑而不语,不由有些不满地问道。 “没有不相信,只是很感谢四叔的及时告之。” 范铜钟高兴得搓搓手,又道:“第二个消息是免费送你的,不过第一个消息四叔我花了两贯钱才买到的题目,要不我们分摊一下,一人一半怎么样?” 范宁额头上出现三条黑线,他原以为四叔这两年会有点出息了,没想到和从前还是一个德性,变着法子要钱,现在主意竟然打到自己头上了。 范宁想了想笑道:“我们学政也押了几道科举题,四叔是否有兴趣?” 范铜钟眼睛一亮,赵学政押题这种资源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他花两贯钱买道考题纯粹胡扯,但赵学政押题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他连忙一摆手,“我们叔侄之间,钱就不要提了。” 他还算有点小聪明,知道必须先放弃自己的小算盘。 范宁这才不慌不忙道:“赵学政认为周主考偏重于孟子,崇尚民为重,君为轻,对策题可以从民生方面着手,至于议论题,赵学政也认为会出自《孟子》,默经题和诗题,赵学政认为那是基础,没有押题。” 范铜钟愣了半晌问道:“可是.....押的题目在哪里?” 范宁笑了起来,“四叔,赵学政又不是周主考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押得中具体的题目。 但赵学政认为对策题是考民生,这就足够了,你只要对民生有足够的了解,不管是什么样的题目,都能应对,尤其在农业方面,建议四叔下点功夫。” 范铜钟满心失望地离去了,对他而言,他是需要得到准确的题目,然后再花钱请人做一篇,光告诉他一个范围,对他没有半点意义。 范宁站在门口目送范铜钟远去,他不由暗暗摇头。 事实上,赵学政根本就没有押题,范宁是看在叔侄的份上,暗示四叔要考农业,只要四叔多找几篇关于劝农的文章看看,就能写出一篇不错的对策文。 可是就连这样的文章,估计四叔范铜钟也做不出来,这样的水平还想考上科举,无疑是痴人说梦了。 这时,学政赵修文从后面走来,笑眯眯问道:“你四叔给你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他给我带来一道题,说是今年科举的议论题泄露了,叫什么‘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 赵修文笑了起来,“这道题是三年前的县考题,你四叔倒还记得。” 赵修文笑了笑又问道:“还有什么有趣的消息?” “还有就是关于主考官周震,齐州那边有消息传来,说他和富弼的关系不错。” 赵修文点点头,“这种消息一直很引人瞩目,三十年前就是这样了,每个考生都会揣测主考官的性格、喜欢和政治倾向,从解试到省试都是这样。” “那学政觉得这种揣测有意义吗?”范宁又问道。 赵修文微微一笑,“这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学政自己认为呢?”范宁依然不甘心,继续刨根问底。 赵修文摇摇头,“根据我的经验,如果你不在意主考官,那你不会受主考官的影响,因为你不会去迎合他去做题,也就不会轻易走极端。 打个比方,一些考生觉得周震和富弼走得近,便认为他是改革派,然后在做对策题时,往往就会旗帜鲜明,支持改革,抨击旧制度,以为会得到周震的青睐。 能不能得到周震青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种卷子可能连放到周震案头的机会都没有,在副主考或者普通评卷官那里就被‘咔嚓!’掉了,哗众取宠的卷子没有几个考官会喜欢。” 范宁默默点头,赵学政说得很对,剑走偏锋不仅会失去自己的本色,往往会适得其反,保持本色才是王道。 ........ 长洲县学位于城南,距离考试院不远,原本是平江府学的一部分,后来两家拆分,县学占地就明显少于府学。 仅仅从规模而言,长洲县学不如吴县县学,但长洲县学的办学质量却是平州府最好,仅从每次考上解试的人数就能看得出。 当然,这也和长洲县城人口构成大有关系,长洲二十余万人口,七成以上都生活在县城内,它城外的乡镇很少,只是北面有几个乡镇。 正因为县城人口众人,居民的富裕程度要普遍高于吴县,家长对自己教育的投入也要强于吴县,天才少年也因此层出不穷。 每次科举童子试,长洲县都要拿走大部分贡举士名额。 今年长洲县的实力更加强大,他们已经在数月前公开喊出包揽五个贡举士名额的口号。 距离科举还有三天,十名县士也同样集中在长洲县学内进行最后的准备。 一间宽敞的大堂上,十名长洲县的县士挺直腰坐成一排,一名中年男子正在给他们讲解今年的形势。 这名中年男子叫郭云,只有三十七八岁,目前是长洲县学政,年富力强,精灵充沛。 或许是年轻的缘故,郭云显得很强势,敢于主动出击,一般人不敢说包揽全部名额,他却敢公开说出来,丝毫不考虑其他县的感受。 不过他虽然人比较狂妄,但还是有真才实学,或者说他的口出狂言只是一种策略,他私下里还是很重视对手。 郭云也画了一幅形势图表,对十名少年县士道:“虽然我们今年的整体实力要强过往年不少,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事实上我们也有对手,根据我的掌握的情况,我们至少有三个对手,吴县、吴江县和昆山县各有一个。 吴县县士第一名叫做范宁,据说是范仲淹的堂孙,但他却出身贫寒,听说他在县学才开始学点茶,我便知道他不是书香世家,这样的对手才可怕,他是真正的天才。” 第一百四十一章 解试开幕 郭云看了一眼众人,又继续道:“范宁这两年没有太多表现,他一直是县学鹿鸣书院的第一名,但吴县的实力本身不弱,范宁能夺得县士魁首,也足以让人不能轻视,他在我对手榜中排名第三。” 郭云又取出一个名字贴在木板上,“严清,昆山县的县士魁首,十三岁,今年一月份才脱颖而出,在一千多名学生参加的县士选拔赛中排名第一。 我看过他的试卷,一笔字写得相当老道,虽然才十三岁,可他的对策题眼界很高,看问题透彻,我根本不信这是十三岁的少年所写,恐怕连一般成年士子都写不出来。 如果他参加成人科举,我认为他可以进入解试前十名,就凭这一点,我把他排在对手榜第二名。” 郭云取出第三个名字,贴在木板上。 “柳然,相信大家都还记得他,一个貌不惊人的小个子,吴江县士第一名,年初他和我们比试一场,排名第六,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样,但我告诉大家,他在年初的比试中隐瞒了实力。” 郭云的最后一句话让原本一直安静的大堂内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这个消息太让人震惊了,竟然是故意隐瞒实力。 故意隐瞒实力还考了第六名,如果全力以赴呢? 原本自信心爆棚的十名县士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众人都暗暗思忖,恐怕全部包揽五个贡举士也不会那么容易了。 “这个柳然的真实水平我不知道,但就凭他隐藏实力这种心机,我就把他列为对手榜第一名。” 说到这里,郭云的声音又变得高亢起来。 “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打击大家的信心,我只是要告诉大家,我们依然有对手,不可掉以轻心,必须戒骄戒躁,冷静答题,只要做到以上几点,相信我们最后还是会包揽五个贡举士。” ........ 五更时分,房门外便有人开始敲门,范宁从梦中惊醒,他顿时坐起身,黑暗中,苏亮和段瑜也跟着起来了。 “时间到了吗?”苏亮打了个哈欠问道。 范宁看了看窗外,天还是黑沉沉的,不过外面院子已经有动静。 “应该是五更了,起来吧!” 每个人昨天晚上都收拾完毕,其实就一只布口袋,里面只有一张浮票,也就是准考证,上面详细记录了考生的特点,比如身高、脸型等等生理特征,另外还有担保人。 另外还有一壶水,考试院就只准携带这两样东西入场。 范宁穿了一件比较厚实的蓝色细麻袍,解试的三场分开考,不用在考号里过夜,没必要带被褥席子。 他又戴上一顶半旧的头巾,穿上了鞋袜。 此时,院子里的井边站满了十名县士,众人在忙碌打水洗脸,漱口刷牙,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气氛显得有点紧张, 这时,赵修文快步走进院子,拍拍手高声道:“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梳洗完就去吃饭,尽量吃饱一点,中午考试院供应的伙食不会太好,早上一餐很重要。” 在报名时,每人交了两百文钱,包括考试费和一顿午饭,考试一般从卯时三刻开始,到下午结束,大概考四个时辰。 吃罢早饭,十名县士和学政赵修文以及两名助教乘坐三辆牛车前往考试院。 刚走了不到一里,赵长庚忽然惊叫起来,“我的浮票忘带了!” 赵修文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们最需要携带的东西就是浮票,也就是准考证,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忘带了,那还考什么试? 赵修文立刻对一名助教道:“你去帮他取来!” 赵长庚连忙道:“在床头的布袋里!” 助教答应一声,跳下牛车飞奔而去。 牛车继续南行,赵长庚拍拍胸口笑道:“幸亏我及时想起来,要不然到了考试院才想起,那就完蛋了!” 旁边却没有人理会他,赵修文脸色阴沉如水,在考试前夕出现这幺蛾子,从来都不是好兆头。 ........ 众人抵达考试院时,天还没有亮,但考试院前的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十个入口前都排满了长队,两千七百余名考生几乎都到了。 进入考场的第一步是识证,也就是防止替考,第二步才是搜身,考生除了浮票和水壶外,任何纸片和物品都不允许携带进场。 一旦违反,将视情节轻重进行严惩,从警告到取消考试资格,如果被发现代考,甚至还要取消代考的举人资格。 “大家不要走散,跟我来!” 赵修文带着众人向边门走去,他们是参加童子试,和正常的考生不一样,有专门的入场通道。 范宁左右张望,他在寻找其他六名师弟,天还没有亮,人又太多,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他们六人住在董坤家中,在入场环节应该问题不大,关键还在临场发挥。 童子试的通道口前已经排了两支队伍,苏亮用手肘碰碰范宁,小声道:“我们前面就是长洲县的考生。” 范宁顿时有了兴趣,目光向前面十名士子望去,十名长洲县的县士和他们一样,每人肩挎一只布袋,队伍从矮到高排列。 “最前面那三个!” 苏亮给范宁使了个眼色,“就是高高在上三大神,江峰、姚曦、罗载道,有他们在,其他四十七名县士只能争夺剩下两个名额。” 范宁见这三人神情颇为倨傲,其他长洲县士都回头看了看他们,唯独这三人头也不回,就仿佛整支队伍就只有他们三人。 范宁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或许这就叫恃才而傲吧!” 这时,两位学政站在一旁闲聊,郭云的目光却不停地扫向吴县的士子队伍,他在寻找范宁。 能进他对手榜的士子都不能掉以轻心,尽管范宁在他榜单中只排第三,但依旧不能小视。 郭云的目光最后落在范宁脸上,虽然这名士子穿得很普通,但郭云却能感到他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其他士子都显得很紧张,抿紧了嘴,但这名士子却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似乎什么都不在意。 郭云又向范宁的眼睛投视而去,恰好范宁却向他望来,只见范宁目光冷湛,异常犀利,俨如一把刀似的刺穿了自己的心思。 郭云心中一惊,连忙躲过范宁的目光,他心中暗暗惊讶,难道这个少年就是范宁? “赵学政,那个穿浅蓝色士子服的少年是谁?”郭云望着范宁问道。 赵学政呵呵一笑,“他叫范宁,郭学政应该知道这个名字吧!” 郭云点了点头,果然有点意思,就不知道真才实学如何? 有学政担保,县士的识证很快,很快便轮到了吴县县士,在他们身后,昆山县士和吴江县士也先后来了。 “下一个范宁!” 范宁连忙走上前,他们的浮票已经事先交上去,考官看了看浮票上的特征,身高五尺三,体型偏瘦,脸型略长,长眉如剑。 考官点点头,又问道:“哪里人?” “学生吴县木堵镇蒋湾村人!” 考官随即看了一眼赵修文,赵修文取出私章在范宁的浮票上盖了个印,这就是他来担保。 “可以了!” 考官随手取了一块考牌递给范宁,“进去搜身吧!” 走进小门,两名士兵已经等候了,他们熟练搜了范宁的全身,连头发和鞋袜也不放过。 最后一摆手,“通过!” 范宁连忙来到一张小凳子上坐下,穿好鞋袜,戴上头巾。 这时,苏亮也搜查完进来,他笑问道:“范宁,你的卷号是多少?” 考官给他的考牌上的号码就是卷号,这个卷号很重要,因为宋朝科举实行糊名制,名字都遮挡住,直到录取后才撕开糊名条。 而四科考试并不是同时交卷,而是分成三天交卷,这样一来,同一个人的卷子就比较分散,所以需要在卷子背后写上卷号,然后凭卷号进行试卷归拢。 这个卷号又被称为幸运号,考生们都很迷信这个号码,在宋朝也有吉祥号,主要是三、六、九三个数字,代表‘升、溜、久’之意。 另外四也是大家忌讳的数字。 范宁看了看考牌,丁六七三,丁是指童子试的专用符号,他笑道:“我是丁六七三,你呢?” 苏亮得意洋洋道:“我是丁六六六!” “好口彩,恭喜了!” “这个其实没有意思,这次我肯定是陪衬。” “那不一定,全力以赴就是了,其他的别多想!” 两人很快来到考场,考场由三十条长长的巷子组成,每条巷子中有一百间小屋,一共可容纳三千人同时考试。 范宁找到了第八巷,浮票上他的考房在第八巷二十四号。 走过长长的考房,范宁停住脚步,抬头望着一间考房上面的号码,二十四,就是这里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春秋无义战 房间很小,宽不到一米,长一米八左右,房间两边的墙皮已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的青砖,虽然几天前打扫过,但还是隐隐有一股霉味。 正前方约齐大腿的位置放着一块木板,大小像一扇小门,搭在两块突出的砖块上。 这块木板可以躺在上面睡觉,也可以当凳子坐在上面。 在门板上还放在一块更小的木板,范宁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块小木板应该是桌子,他将小木板拾起,搭在面前的两块砖头上,坐下后正好齐胸,这块木板有着厚厚一层油光,随处可见墨汁留下的污渍。 想到墨汁,范宁一抬头,只见头顶上挂着一只很陈旧的篮子,他从钩子上取下了篮子。 篮子里东西不少,有砚台、一支新笔、半块残墨,大半支蜡烛,一块火石,两张糊名用纸条,一瓶浆糊,还有一只盛清水的竹筒。 这时,一名士兵拎着水桶走来,冷冷道:“把竹筒放在桌上!” 范宁连忙将竹筒放在桌上,士兵舀了一瓢清水,注满了竹筒,随即又道:“可以把蜡烛点起来。” 范宁点亮了蜡烛,房间里顿时变得明亮起来,他心中也有了一丝暖意。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天色已麻麻亮,这时,所有的考生都已入场,士兵将考试院大门轰然关闭。 每条巷子由两名士兵和一名监考官负责,在巷子尽头第一号是厕所,里面放着一只粪桶。 二号和三号永远是最可怜的,他们与粪桶比邻而坐,不得不忍受刺鼻的恶臭。 不过省试就好得多,靠近粪桶的两间考号不安排考生,但解试还没有考虑那么多,总有考生会不幸抽到粪号。 这时,远处的钟声敲响,这是要求开始准备。 范宁这才发现墙边有一根细绳子,原来外面还挂着一个铃铛,拉响铃铛,监考官就会过来。 赵修文给他们说过,只有上茅厕、交卷时可以拉铃,其余没有什么特殊事情尽量不要拉铃。 否则被监考官盯住,给一个考风不良的评语,会影响到审卷官评审卷子的。 解试有很多细节,稍有不慎就会中招,每个考生都需要小心翼翼,从这个程度上来说,解试比一场战争还要令人紧张。 这时,监考官开始发试卷,每人四张纸,其中两张正式考卷,另外两张是草稿纸。 今天是解试第一天,考议论文,明天考对策文,而后天考默经和诗。 时间都是一样,四个时辰,其中议论文不得少于千字,而对策文不得少于一千五百字。 蜡烛已经灭了,放进篮子里,范宁不慌不忙开始研墨,耐心等待着正式开考的钟声敲响。 ‘咚咚’ 低沉的钟声沉闷敲响,大宋皇佑二年的解试终于拉开了序幕。 士子们先提笔在卷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籍贯和考场号,又在左上角写上卷号。 这时有铃铛‘当啷!当啷!’传来,这个声音令每个士子都摒住了呼吸,这是报题声,题目只出现一次,看不清就得拉铃了,可那样势必会引起监考官的不快。 铃声到了范宁面前,士兵出现了,他举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就是今天的议论题题目。 《春秋无义战》 果然和自己脑海中的记忆一样,没有偏差,范宁稍稍松了口气,提笔在稿纸上写了下今天的议论文题目:《春秋无义战》。 这是《孟子.尽心》中的一句话。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伐,上伐下也,敌国不相争征也。’ 这段话的大概意思是说,春秋时代没有合乎道义的战争。最多也就只是这一国或许比那一国要好一点...... 关于怎么理解孟子这段话,一直有各种注释。 孙子在《孙子兵法》一开篇就指出“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范宁却想到了朱熹在《四书集注》中对这段话的理解。 《春秋》每书诸侯战伐之事,必加讥贬,以著其擅兴之罪,无有以为合于义而许之者。但就中彼善于此者则有之,如召陵之师之类是也。 不过从范宁的个人态度,他并不是很赞成孟子这番话。 没有春秋的混战,怎么会有战国七雄?没有战国七雄,怎么会有秦朝的统一?没有大一统的基础,怎么会有中国的再一次崛起? 历史自有其规律,要是大家都遵从义而不战,诸侯国们和和气气保持两千年,那后世的中国就是一盘散沙。 从历史唯物论来说,春秋确实无义战,但这种战争却是必须的。 不赞成归不赞成,但范宁还是要遵从大义,写一篇能让他得高分的议论文。 这篇文章范宁已经准备很久了,略一沉吟,范宁在稿纸上写下了他的议论文。 虽然宋朝的议论文并不像明清八股文那样拘泥于格式,但在科举中,一般都会开宗明义,直接阐述自己的观点。 这也是没有办法,审卷官要面对成千上万的卷子,一般不会有太多耐心仔细帮你推敲,一般看到一半,考生还在嗦嗦,不知所云,这种卷子就直接判死刑。 必须在开头两三句话就抓住审卷官的眼球。 范宁之前至少准备了三个方案,他一直拿不定主意,这一刻他最终决定,用朱熹的注解来作为自己的开头。 《春秋无义战》 《春秋》每书诸侯战伐之事,必加讥贬,以著其擅兴之罪,无有以为合于义而许之者。 但就中彼善于此者则有之,如召陵之师之类是也。 夫所谓义战者,必其用天子之命者也,敌国相争,则无王矣。 人称之斯师也,何义哉? 此《春秋》尊王之意,而孟子述之以诏当世也。 盖曰,夫《春秋》何为者也,夫《春秋》假鲁史以寓王法,拨乱世而反之正,如斯而已。 ......... 范宁一气呵成,洋洋洒洒写了一千五百余字,停下笔,他估计一下耗费的时间,居然只用了大半个时辰,这让范宁颇为得意。 但一气呵成的只是创意,要写成一篇好文章,必须不断的修改,精炼,千锤百炼才能成功。 范宁又沉下心,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起来。 ....... ‘当!当!当!’ 钟声响起,午休的时间到了,士兵开始给每个房间发放午饭。 午饭非常简单,每人两个萝卜丝绞肉馒头,一碗菜汤。 这也是考试院最让人诟病之处,这顿午饭外面最多卖八文钱,就算三顿也才二十几文钱,可考试院居然收每人百文钱的午餐钱。 不免给神圣的科举也染上了一丝铜臭。 中午也是考生摇铃不受限制之时,不断有考号铃声响起,要求上厕所。 监考官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每个考号的学生进出。 这时,二十四号的铃铛响起,一名士兵跑了过去,不多时,士兵又跑到监考官面前低声道:“烦请考官去看看吧!” 监考官眉头一皱,又有什么问题,卷子不够,还是笔墨不足? 他快步来到二十四考号门前,只见里面的考生正用糊名条小心地将名字一行贴住。 “你要做什么?”监考官有些不高兴地问道。 “启禀考官,学生请求交卷!” “交卷?” 监考官一下子愣住了,“现在交卷是不是太早了?” 范宁淡淡道:“学生早就做完了,一直在等过正午,现在应该可以交卷了。” 午休钟声敲响就是午时正,按照规定,正午过后学生可以交卷。 事实上,到了午时正,考试时间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还有一个时辰就要结束,这时候交卷已经影响不大。 监考官点点头,“稍等一下,午休结束后,我来收卷!” 午休只有一刻钟时间,很快巷子里就安静下来,学生们飞快地吃完午饭,又开始奋笔疾书,离交卷只有不到一个时辰,大家心中都开始焦急起来。 监考官这才背着手来到二十四号考房前,对范宁慢慢吞吞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收回交卷的请求!” 范宁将卷子交给考官,平静地说道:“学生已经检查好了,确认交卷!” “好吧!” 监考官接过试卷和稿子,闪开一条路,“你可以离去了,尽量保持安静,不要影响别人。” 范宁背上水壶,拿着浮票和考牌,迅速走出考号,向大门处快步走去。 监考官望着范宁远去的背景,暗暗摇头,又看了看他卷号,丁六七三,原来是童子试考生。 监考官倒有了几分兴趣,开始细细读范宁写得议论文,只读了几句,便被吸引住了,忍不住细细读了下去...... 范宁并不是第一个考完的士子,他走到考试院门口,正好看见两名学生走出了大门。 这两人他都认识,都是长洲县童子试考生,一个是江峰,另一个则是姚曦,没想到他们也早早交卷了。 范宁走出大门,正在大门外等候的赵修文呆了一下,他刚刚看见江峰和姚曦走出来,郭云满脸怒容地上去质问他们。 没想到范宁也出来了,要知道范宁是他最看重的学生,也是这次童子试吴县唯一的希望。 童子试和普通的成人科举不太一样,童子试不仅是士子们自身的荣耀,它更代表了一个县的少年学生,是官府推荐的县士,是官员在后续人才培养上的直接体现。 可以说,范宁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县令高飞和县丞杨涵仕途,可就是这样一个令赵修文无限期待的县士魁首,竟然提前一个时辰交卷了。 饶是赵修文涵养极好,但也终于忍不住,疾步上前问道:“范宁,怎么回事,怎么现在就交卷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小赌怡情 范宁笑了笑道:“一篇议论文而已,在课堂上,学政可是要求我们一个时辰写完,现在过去了三个时辰,难道还写不出来?” 范宁脸上自信的笑容使赵修文稍稍松了口气,他又连忙问道:“题目是什么?” “《春秋无义战》,这就是今天的议论文题目,学政有猜到吗?” 赵修文眉头略略一皱,摇了摇头,“这个题目做起来简单,但要做好却不容易,虽然知道会考《孟子》,却没有想到会考这个题目。” 赵修文刚要询问范宁具体做题,却听见不远处传来郭云的怒吼道:“你这个混蛋,你竟然敢质疑圣人?这是科举,不是课堂练习!” 范宁扭头望去,只见学政郭云正在对江峰怒吼,江峰满脸通红,低着头,双手在用力揉搓着布袋。 赵修文忽然警惕地问范宁,“你没有质疑圣人吗?” 范宁摇摇头,“学生分得清场合!” “这就对了,不是说我们不能质疑圣人,只是风险太大,就算主考官不在意,但还有初审卷官、复核审卷官、副主考,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对你的质疑不满,你的卷子就被否决了,根本到不了主考官桌案上。” “多谢学政提醒!” 这时,赵修文一回头,见又有两人交卷出来,他眼睛一瞪,“你们两个怎么出来了?” 出来之人正是范明仁和范明礼,他们两人满脸轻松,就仿佛考得很不错的样子。 明仁上前对赵修文行一礼,嬉皮笑脸道:“我们二人是重在参与,见识一下科举是什么样子就行了,至于考上举人,我们有自知之明。” 明礼故作惊恐道:“学政不会对我们还抱有希望吧?” 赵修文翻了个白眼,如果解试从头到尾排名的话,他估计这两个活宝至少排名在两千五百名以后了。 指望他们考上举人,还不如指望今年的童子试吴县包揽五个贡举士,好像还更靠谱一点。 “算了,你们去吧!明天继续考试,坚持三天都考完,这是我对你们唯一的要求。” “学政放心吧!临阵脱逃可不是我们的作风。” 两人跳上去,一左一右拉住范宁的胳膊,笑嘻嘻道:“阿宁,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赵修文瞪了他们一眼,“我警告你们,不准带范宁去喝酒,不准影响他明天的考试。” “学政,我们怎么会影响阿宁考试,马上就回来!” 两人拖着范宁向远处走去,赵修文望着他们走远,不由摇摇头,他没有阻止两兄弟带走范宁,也是希望范宁稍微放松一下,绷得太紧也不是好事情。 ........ “你们两个家伙,究竟带我去哪里?” 范宁从他们手中挣脱出来,稍稍整理一下衣服,狠狠瞪他们一眼。 “就是前面那家店,挂着个红色雨棚那家,是我们见过最有意思的店。” 范宁倒有几分兴趣了,笑问道:“是做什么的?” “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两人快步来到店门口,范宁抬头细看牌子,只见牌子上写着:‘顶运关扑店!’ 范宁心念一转,惊呼声脱口而出,“啊!原来是家赌馆。” “不是你想象的那种赌馆了,正规铺子,走!我们押注去。” 兄弟二人硬把范宁拖进店中。 关扑店就是宋朝的赌馆,不过不是明清时电视中那种热情腾腾的赌馆,倒有点像后世的麻将馆,店里摆着十几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有人在赌钱,以玩叶子戏居多。 在柜台旁边放着一块大木板,木板上贴着一张大纸,上写“押注解试”四个大字。 明礼走上前,取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敲了敲柜台,“掌柜在不在?” 银子当然是半路上在朱氏钱铺取的,兄弟二人显然想再博一把。 柜台后面一扇小门开了,走出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他一眼看见明仁、明礼,立刻满脸堆笑,“两位小官人又来了?” “照顾你生意还不好吗?” 明仁把银子往掌柜面前一推,“再押童子试第一名,押姚曦。” 兄弟二人商机极为敏锐,童子试第一名的大热门是长洲县士江峰,目前是一赔二,他们刚才在考试院大门口见郭云在训斥江峰,便知道江峰这一科考得不好。 两人立刻抢在消息未传出之前,赶来关扑店下注,到下午会有很多人赶来下注,赔率肯定也会发生变化。 掌柜找出他们昨天的下注单,笑眯眯道:“两位昨天押了范宁,今天押姚曦,他目前依旧是一赔四,两位准备押多少?” “各押五两银子!” “好咧!两位稍等,马上就好。” 范宁趁这个机会把两人拉到一边,好奇地问道:“你们昨天押我了?” “当然要押自己的老弟,我们各押了五两银子,你目前是一赔二十,状态很不好,你要努力啊!不要让我们亏了钱。” 范宁没好气道:“你们怎么不押一百两银子?我考上第一,你们就发财了。” “我们可没那么傻!” 明礼指了指牌子下面一行小字,“你看看这里!” 范宁这才注意到下面有一行小字,‘押注童子试赔付上限为百贯钱。’ 明仁搂住范宁的肩膀笑眯眯道:“所以我才押你五两银子,谁让你给人信心不足,居然一赔二十。” “那押普通解试呢?”范宁笑问道。 “普通解试就没有限制了,你要是有本事押解试前三名,关扑店给出的一赔一百的高价,要是押中,就真的发了。” “有这么高?” “当然,前提是要三个全押中,而且名次不能错,稍微错一点就无效了。” 范宁点点头,“你们身上还有多少银子?” “我们一人还有十两,阿宁,你要做什么?” “借给我,我来押一把!” 兄弟二人顿时有了兴趣,拉住范宁问道:“你要押前三?” 范宁微微一笑,“大赌伤身,小赌怡情,稍微玩一把,输了也无妨,就怕赢了,这家关扑店赔不起。”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这是平江府第三富豪杨家的关扑店,你还怕它赔不起?” 这时,掌柜已经写完了单子,递给明仁、明礼兄弟,他又对范宁笑问道:“这位小官人要押解试前三,不简单啊!” 范宁取过一张纸条,在纸条上写了三个名字递给掌柜,“我押这三人,名次在旁边标注了,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小官人好胆识,好!二十两银子小店接了。” 对于关扑店来说,这种押注基本上都是在送钱,几千人参加科举,就算有热门人物,你就算全部押准了,但想押对顺序却更加困难。 况且范宁押注的三人中,有两人还名不见经传,从未听说过,所以掌柜很欣然地收下这笔押注。 掌柜给范宁开了一张押注单,笑道:“小官人,这单子你收好了,祝你好运,中奖就是百倍收益。” “谢掌柜口彩!” 范宁收起押注单,对明仁、明礼笑道:“我们走!” 三人走出关扑店,明仁低声问道:“李幼林在热门榜上只排第十,你怎么认为他能夺解元?” 范宁微微一笑,“我在童子热门榜上也只排第七,你们又怎么押在我身上?” 明礼立刻反驳道:“你是我们兄弟,我们当然要支持你,赔钱也要支持,可你和李幼林又没有什么关系。” 范宁真不好解释了,他只得笑了笑道:“现在什么都不好说,等发榜再看吧!输了也就认了。” 明仁、明礼心中满腹疑惑,再三追问,范宁只是笑而不言。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兴农九策 很快三人又回到了考试院,这时,考试结束的钟声刚刚敲响,大批考生从考试院中涌了出来。 考生们大多神情轻松,脸上洋溢着笑容,看来普遍都感到今天考得不错,正如赵修文的评述,今天的议论题比较容易上手。 “范宁!” 远处有人大喊,范宁一眼看见了苏亮和段瑜,又看见了李大寿,他在向这边招手。 三人连忙走上前,董坤和蔺弘也在,这时陆有为也奔了过来。 “大家今天都考得不错吧!”范宁笑问道。 “还不错,至少检查了几遍,没有发现错字。” “今天题目不难,容易上手,好像都考得不错。” 这时,苏亮建议道:“范宁,我们找地方吃饭吧!中午都没吃饱,要饿死了。” 范宁欣然笑道:“我们去吴山酒楼,我请大家!” 吴山酒楼距离考试院不远,一般而言,过了中午后,酒楼都歇业了,变成了茶馆的天下。 但科举这几天却是例外,科举期间是平江府各家酒楼生意兴隆的时刻,从早到晚都有酒菜供应。 一行人来到吴山酒楼,已经有不少刚考完试的士子坐在酒楼内。 众人在二楼靠窗处拼了三张桌子,九人围坐一圈。 一名酒保上前问道:“各位小官人可是参加科举的考生?” “正是!可是考生有优待?” 酒保笑道:“府衙有规定,考试期间不准向考生卖酒,小店会送一份好菜给各位。” 范宁摆摆手道:“酒就不喝了,你们店的水八仙各来两份,糖醋鲈鱼、清蒸桂鱼,藏书炙羊肉,焖蹄,清炖小鸡,清蒸大螃蟹,再来一些时蔬,差不多了。” “螃蟹要多少只?” “每人两只,要母蟹!” 酒保有点为难,“一般都是公母蟹各一半,小官人全要母蟹,小店不好办!” “可以,公母各一半。” “多谢小官人理解,不知小官人要什么饮子?小店有荔枝膏水、杨梅渴水、甘蔗水、姜蜜水、绿豆水、甘豆汤。” 范宁问众人,“大家想喝点什么?” “喝甘蔗水吧!” 董坤笑道:“这里的甘蔗水不错,很甘甜。” “我也要甘蔗水!”苏亮也笑道。 “我也是!” 范宁见众人意见统一了,便对伙计笑道:“那就来九杯甘蔗水,要大杯的。” “好咧!各位稍坐,马上就来。” 酒保下去了,只听他在楼梯上大喊:“二楼九大杯甘蔗水!” 范宁笑着问身边陆有为,“怎么无精打采的?” 陆有为摇摇头,“今天议论文我有点写偏题,题目是《春秋无义战》,我却在长平之战上花费太多笔墨,写成了《战国无义战》,这次我肯定栽了。” “你是围绕着战争来写?”范宁又问道。 “是啊!” 陆有为哀叹一声,“我主要是围绕着吴越争霸和长平之战来写,写了差不多三千字,光长平之战就写了一千字,后来我觉得太嗦,想把长平之战删去,可如果删掉,整篇文章的框架就乱了,关键是时间上也来不及......” 说到最后,陆有为难过得哭了起来,呜咽着抹泪,“第一门就考砸,这次我真没有希望了!” 众人都同情地望着他,长平之战居然写了一千字,就算审卷官再宽容,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这篇文章。 大家都知道明仁和明礼肯定先淘汰,没想到第三个被淘汰的人居然是陆有为。 坐在另一边的明仁伸手揽住陆有为的肩膀安慰道:“想开一点,等发榜的时候,陪你哭的人有两千七百多个。” 这话虽然过分,却是事实,两千七百八十余名考试,最后只录取五十五人,可不是两千七百多人要跟着痛哭。 范宁也笑着安慰陆有为,“你是第一次参加科举,考不上很正常,人家都是考了多少次,不断积累经验,才终于考上,你想想看,上一届咱们县学学生只有两个人考中举人,其他全部落榜,也没有看见谁痛哭流涕,心态要放平和一点。” 李大寿也诚恳地劝他,“阿陆,我就没有想过自己能考上举人,关键是我想知道解试到底考什么,是什么样的氛围,演练百场,不如实战一场,有了这次经历,下一次科举我就有信心了。” 众人纷纷劝说陆有为,陆有为这才不再哭泣。 这时,两名酒保端着大盘之快步走来,他们的甘蔗水榨好了,两大盘红黄色的大螃蟹端了上来。 众人纷纷倒上姜汁醋,捡起一只大螃蟹拧腿剥壳,满满的蟹黄和蟹膏令人垂涎欲滴。 这时,从楼梯口上来一群士子,足有七八人之多。 只听有人笑道:“大家今天尽管放开肚子吃,我请客!” “老范今天大方了!” 范宁停住了嚼蟹,抬头向楼梯口望去,他一眼便看见了四叔范铜钟,只见他满面春风,看样子他今天也自我感觉良好。 “哟!你们也在这里。” 范铜钟眼睛毒辣,一眼便看见范宁,他走上前得意洋洋道:“阿宁,你今天考得不错吧!” 范宁笑了笑,“我考得一般,应该没有四叔考得好!” “那是!你科举经验还不够,再积累几次,应该就差不多了。” 这时,范铜钟目光一转,又看见明仁和明礼兄弟,他顿时笑了起来,“真巧,你们也在这里!” 明仁和明礼没有范宁的底气,连忙起身陪笑道:“四叔,好久不见了。” “你们两个过来,我正好有件事情要找你们帮帮忙。” 范铜钟不容分说,把兄弟二人拉到楼下。 范宁摇了摇头,这兄弟二人就像两只撞在蛛网上的小飞虫,被四叔这只蜘蛛抓住了,后果可以想象。 片刻,范铜钟眉开眼笑走上楼,向范宁挥了挥手,“阿宁,你慢慢吃,我们去楼上雅室,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一群府学生笑哄哄地上了三楼,这时,明仁和明礼才慢慢吞吞走上楼来,两人就像霜打的叶子一样,整个精气神都蔫掉了。 两人一屁股坐在位子上,皆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明仁、明礼,怎么了?”众人还从未看见一向乐观的两人居然也有如此沮丧的时刻。 范宁笑问道:“这次被他敲诈了多少?” 明仁叹了口气,“我刚取的五两银子被他借走了,明礼也是!” “既然只是借走,那肯定要还的,毕竟他是你们四叔啊!”蔺弘有点不太理解两人的沮丧。 明礼也叹息一声,“算了!算了!家丑不可外扬,这次算我们倒霉。” 他这句话说完,众人都笑了起来,看来范家兄弟这位四叔也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 ......... 次日,科举继续举行. 今天的考试是重中之重,考对策,对策题在整个科举中占分比最大,约占了近一半的分。 所以,有句话就叫做得对策者得科举,这句话不光是指解试,省试甚至殿试也是一样,殿试只考一道对策题,临时出题,完全就是考士子的真才实学。 不过,如果别的科目失分太多,就算对策题答得再好也没有意义。 范宁两个多月之前就已经告诉了所有同伴,这次对策题会考劝农,范宁也不知道他的伙伴们准备得如何? 别人不清楚,但范宁知道苏亮和李大寿是认认真真听从自己的建议,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深入田间地头,了解农民的疾苦。 天还没有亮,考试院前点满了灯笼,灯火通明,将考试大门处照如白昼。 今天没有再验身份,队伍进度快了很多,搜完身便可以进入考试院中。 “范宁!” 苏亮从后面快步追上了范宁,小声笑道:“说实话,我很期待啊!” 昨天晚上,赵学政给他的议论文评分为甲等,令苏亮大受鼓舞,加上他深入乡村调查了一个多月,对大宋的农业,对农民的疾苦了解得十分透彻。 使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范宁微微笑道:“我就送你两个字,冷静!把握好这两个字,相信你今天一定能拿高分。” 苏亮点点头,“我记住了,范宁,也祝你今天发挥出高水平!” ........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范宁坐在考房内耐心地等待着开考的钟声,桌上的砚台里已经磨好满满的墨汁,笔也搁在砚台上。 卷子上已写好了名字和卷号。 晨曦穿透了乌云,褪去浓厚的夜色,给大地染上一层朦朦胧胧的灰明,灰明中又透出一缕青色。 范宁很喜欢清晨的感觉,他深深呼吸一口气清冽的空气,空气中深深的凉意使的头脑变得格外清爽。 ‘咚咚’ 开考的钟声终于敲响,考官手中的铃声也随即响起。 几乎所有的考生的摒住呼吸,等待着题目在自己的眼前出现。 终于来了,士兵举着木板走来,范宁看清楚了木板上的题目。 《兴农九策》 范宁心中弦蓦地一松,轻轻吐了一口气。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份考卷 短短的三天时间让大宋百万士子们整整盼了三年。 这三天将改变很多人的命运,给无数人希望,但也给无数人绝望。 三天时间毕竟太短,转眼考试便结束了,解试随即进入了审卷时刻,五天后,各地都将陆续公布解试录取名单。 虽然主考官才掌握着最权威的榜单,但在科举结束后,大家都按耐不住内心的焦虑,各种猜测和各种民间榜单便开始满天飞舞。 在各种榜单中,几家关扑开出的榜单一向认为比较靠谱。 在成人解试中,来自昆山县的士子孟童成为夺取解元的大热门,至少两家关扑店都将他排为榜首。 孟童是家欧阳修的高徒,一直生活在京城,直到科举才回昆山原籍参考。 另外,来自吴江的才子张潮也是夺取解元的热门,他得到朱家的全力资助,在朱家资助名单中排名第一。 还有府学年考第一名,长洲县人谢嘉平,也是夺魁热门人物,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解试前三名就在他们三人中产生,只是排名顺序可能有所差异。 相对于成人解试,童子试的中榜名单要不稳定得多。 各县早已将彼此的对手研究透彻了,得出一个大家共识的实力榜单。 关扑店也认可了这份榜单。 对关扑店而言,童子解试只有两种押注,第一,第一名会是谁。 第二,哪五个人入选贡举士? 关扑店挂出的童子试实力榜单,一共有八人。 江峰、姚曦,罗载道、魏枫、赵延、范宁、柳然、严清。 大家都认为江峰会夺冠,但第一天考试就传出一个劲爆消息,江峰的议论文没考好。 紧接着第三天又传出消息,赵延因紧张过度,在考场上晕厥。 这两个消息便使这张实力榜失去了权威性,局势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范宁的赔率还是一赔二十,没有变化,虽然很多人已经将他列入录取名单中,但赌他夺取第一的人还是少之又少。 但这一切,范宁已经不关心了,科举结束后,他便回家了。 与此同时,解试的阅卷在审卷院内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参加阅卷的审卷官有三十余人,来自府学和各县县学,都是经验丰富的教授,比如吴县县学教谕张若英也参加阅卷。 主考官是来自齐州的长史周震,副主考有两人,一个是平江府学教谕张宪,另一人则是府学首席教授齐雍。 一共有两千七百八十份卷子,其中五十份是童子试卷。 按照朝廷规定的审卷规则,任何一份试卷都必须有两名审卷官交叉审核,同时要写明审卷意见。 如果出现两人意见不一致,则由第三人再审核,但如果两人意见相差太大,则必须交给主考官来审定。 按照正常流程,第一轮就要刷去七成的卷子,首先是书法,其次是对策文,再其次是议论文,最后才评审诗和默经。 如果书法不过关,就直接淘汰,考得再好也不行,在宋朝文人看来,若连字都写不好,那谈不上文人。 所以宋朝学生从蒙学就开始练习书法,几乎个个都是十年苦练。 第二轮审卷再淘汰一半的考卷,剩下三百份卷子交给两名副主考和主考官,由三位主考官一起审卷,再淘汰两百份卷子,剩下的百份卷子由主考官独自审卷。 主考官再淘汰一半,最后剩下五十份卷子就是今年的举人卷,这时候便可以扯去糊名条,抄写名单,将名单交给平江知府。 知府若没有意见则正式发榜。 至于童子榜却比较特殊,审卷官也正常审卷,但不淘汰,五十份卷子首先要抄誉后再评卷,防止审卷官认出笔迹。 然后悉数交给两个副主考再审,两个副主考签署自己意见后,最后将五十份卷子再交给主考官,主考官选出其中十人,由所有审卷官投票选出五名入选者。 之所以童子试的评卷比较复杂,主要在于童子试涉及各县官府的切身利益,不能过于草率,这样一套评审流程走下来,各县官府基本上都能心服口服。 “张教谕,你看看这份卷子!” 审卷官岳清将一份卷子递给张若英,岳清是常熟县学的首席教授,他和张若英搭配审卷。 忙碌了一天,不知看了多少份卷子,两人都有点精疲力尽了。 张若英喝了口茶,从岳清手中接过卷子,一眼看见上面的卷号,笑了笑道;“是童子试的卷子?” 岳清点点头,“今年童子试考试不简单啊!实力都很强,这份卷子就算在成人解试那边也决不逊色,至少能排进前三。” “哦?这么厉害。” 张若英倒有点兴趣了,他接过卷子细看,先看到的是议论文。 ‘《春秋》每书诸侯战伐之事,必加讥贬,以著其擅兴之罪,无有以为合于义而许之者。’ “好!评论得透彻。” 第一句话便让张若英拍桌叫好,周围几名教授都被吸引,扭头望过来,笑问道:“张教谕,看到好文章了?” 岳清笑着替张若英回答,“是童子试的答卷,相当精彩!” 几名教授都有很深的感触。 “童子试考生确实很厉害,如果他们参加成人解试,这些考生至少要占去一半的举人名额,不愧是各县挑选出的少年天才。” 张若英无暇答复,他又翻到对策文,匆匆扫了一遍,心中‘怦!怦!’跳了起来,对策文中谈到了鄞县青苗法对农民的影响。 张若英很清楚,范宁他们一行就是去鄞县游学,这份卷子极可能就是范宁、苏亮和段瑜三人之一。 段瑜可以排除,段瑜的文章比较阴柔,这份卷子不是段瑜的风格。 苏亮的文章明快大气,风格倒相配,但他的才学写不出前面议论文那样高水平的文章,而且苏亮文章言辞犀利,就像一杆锐矛。 范宁则老成得多,范宁的文章不仅大气精炼,而且思维严密,滴水不漏,令人无懈可击。 张若英又翻到作诗,又是清新的农家风格,这几乎是范宁的招牌了。 张若英基本上可以判断,这就是范宁的卷子。 张若英点点头,赞许道:“此卷若参加成人解试,可夺解元。” 他提笔写下了自己的评论:文章有高壮深严之气,如铁城汤池,凛不可犯,堪称绝妙之文。 随即给了最高评分:上上甲等。 若赵修文审卷,或许他会稍微谦虚一下,给上上分就行了,但张若英的竞争意识极强,他知道自己稍微谦虚一下,很可能就会使范宁落榜。 自己按照规则打分,给高分并无不妥。 岳清点点头笑道:“卷子无一错字,可惜这只是誉卷,看不到书法,不过就从内容而言,确切称得上‘上上甲’的评分。” 他也提笔给了一个上上甲的评分,又写下自己的评语:‘无一字无出处,无一字无来历。’ “呵呵!什么样的卷子居然得到两位教授如此高评?” 副主考张宪负手走了过来,张宪就是张谊的兄长,现任府学教谕,张谊被扳倒后张宪及时和他撇清了关系。 不过张宪还是通过运作,将兄弟张谊送去泗州出任一家私人学堂的教授。 至少在表面上,他和张若英保持良好的关系。 张若英笑道:“是一份童子试的卷子,岳教谕和我都认为,这份试卷非常优秀,我们一致同意给它评分上上甲。” 张宪知道岳清和张若英都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不会轻易说夸张之言,两人居然给同一份卷子评分上上甲,着实让他有兴趣。 他连忙接过卷子细看,看完议论文他便赞叹不已,笑道:“这份卷子我再好好看一看。” 望着张宪远去的背影,张若英心中不免有一丝担忧,这份卷子的对策文中,引述的很多例子都是太湖地区,很容易让人猜到这是吴县学生的考卷,恐怕张宪会有想法。 张若英从不会低估一个人,他很清楚张宪是什么德行,表面上道貌岸然,但骨子里和他兄弟一样卑劣无耻。 前些年他担任副主考,有一定的出题权,他不知暗中向张谊泄露了多少题目,直到三年前朝廷实行主考官交叉制度,这才堵住了这个泄题漏洞。 岳清看出张若英眼中的担忧,便淡淡道:“五十份童子科的试卷都要归纳到主考官手中,我们留意一下就是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担心之事发生 范宁刚回到家,便被两岁的妹妹阿多缠上了,除了小家伙睡觉外,其他时间都在到处找寻哥哥。 “阿宁,带你妹妹出去玩玩!”张三娘站在侧院门口高声喊道。 “知道了!” 范宁无奈地放下笔,他正在给朱佩回一封信,朱佩的来信是在十天前寄到,信中嘱咐范宁考完解试后,立刻给她回一封信。 范宁起身来到院子里,只见阿桃已经抱着妹妹等在门口了。 阿多穿一件绿色的小袄裙,头上梳着两根小辫子,她才两岁,头发又黄又稀,暂时只能扎两根小辫子,等四五岁后她就能梳双螺髻了。 小家伙长得格外乖巧,大大灵活的眼睛,雪白粉嫩的肌肤,小白藕一样的手臂,怀中还抱住一个‘磨喝乐’。 磨喝乐就是宋朝的玩具娃娃,是乞巧节的热门时尚玩偶,种类繁多,有贵达数十贯的象牙雕镂,或者用龙涎佛手香雕成的玩偶,用红砂碧笼当罩子。 当然,也有便宜只要几文钱一个的草编荷叶玩偶。 阿多的磨喝乐是范宁在长洲县买的,三百文钱,用黄杨木雕成,穿着布做的小衣裙,栩栩如生,异常可爱。 阿多昨天就把它抱在怀中,爱不释手,睡觉也搂着木娃娃。 阿多一看见哥哥,小脸立刻笑开了花,伸出小胳膊喊道:“阿锅,抱抱!” 范宁接过她,点点她的小鼻子笑道:“给你说了多少遍,不是阿锅,是阿哥!” 阿多抱着哥哥的脖子,像小鸡啄米似的在他脸上亲了几下,甜甜笑道:“阿锅,我们去坐船!” “不准靠近河边!” 张三娘站在院门外面,阴沉着脸道:“上次她掉进河里,差点把我们吓死。” “娘,我们家周围都是水,你不让她接触水怎么可能?” “她太调皮了,你看不住她的。” 张三娘说完,转身便走了,远远道:“阿多就交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 范宁看看妹妹,笑道:“娘不让你碰水,今天不能坐船了。” 小家伙小嘴撇了撇,扑在哥哥的肩头抽抽搭搭哭了起来,“多多要坐船!” 范宁无奈,只得拍拍妹妹的后背,“好吧!阿哥带你去坐船。” 范宁牵着妹妹走出家门,前面十几步外就是小河,有一座很小的私人码头,上面拴着两艘小船。 “阿桃,你划船,我拉着她。” “好!我来负责划船。” 小丫鬟阿桃连忙跑了过去,解开一条小船,范宁牵着妹妹上了船。 阿桃熟练地划动小船,水波荡漾,河水清冽,两边是浓绿的大树,小船缓缓向东驶去,阿多伏在船舷边,伸小手撩着水面,开心得咯咯直笑。 “阿桃,你大姐事情怎么样了?”范宁笑问道。 “多亏小官人的办法!” 阿桃一脸感激地对范宁道:“就按照小官人的主意,爹爹答应把大姐嫁给了水根哥,条件就是,第一个儿子要跟我们家姓,水根哥也答应了。” 阿桃又笑道:“我大姐和水根哥还说要来谢谢小官人呢!” “谢我?” 范宁哑然失笑:“我有什么好谢的。” “是小官人出的主意啊!要不然爹爹肯定不会答应他们在一起。” 范宁摇摇头,“这其实是个馊主意,你大姐生两个儿子还好,若只生一个儿子,以后还有得烦。” “管它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只要大姐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就行了。” 范宁笑了起来,这个小丫鬟倒是个性格开朗乐观的人。 这时,小船转了一个弯,范宁看见了周鳞府宅的高墙,上面爬满了植物,青苔也很厚了,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 去年春天,周鳞生了一场大病,范宁还特地去长洲县探望他,后来病情好转后,他就住在长洲县调养,很少回蒋湾村乡下了。 “小官人,前几天,这家人的管家给大娘送来一些点心,好像是他们主人来了。” 范宁心中一阵惊喜,周鳞回来了吗? “阿桃,船停在岸边,我去看看!” 阿桃将小船缓缓靠岸,范宁抱住妹妹上了岸,牵着她向大门走去。 刚到门口,大门却吱嘎一声开了,管家笑容可掬地出现在门口。 “刚刚看见小官人下船,我就估计是来找老爷的。” “老爷子在吗?” “在!小官人请随我来。” “阿锅,我们去哪里?”阿多抱住范宁的脖子小声问道。 “去看一个阿公,他会给你好吃的。” 范宁走进周府,一眼便看见坐在院子里观赏太湖石的周鳞,他身体不好,手中还拄着拐杖,年纪还不到六十岁,可看起来老态龙钟,就像七十岁的模样。 “阿宁,科举考完了?”周鳞微微笑问道。 “考完了,也不知道考得怎么样,多想也无益,索性回家来放松放松!” 周鳞看了一眼怯生生抱住哥哥脖子的小娘,笑着问道:“这是你妹妹?” 范宁点点头,“她乳名阿多,刚刚两岁,多多,快叫阿公!” “阿公!”阿多像只小猫似的叫了一声。 “眉眼和你很像,真是标致的小娘子。” 周鳞由衷地夸赞一句,又回头吩咐管家,“去把我书桌上那个檀木盒子拿来。” 片刻,管家将一只檀木小盒子取了过来。 周鳞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深绿色翡翠雕成的玉狮子,约拳头大小。 “这个送给你妹妹,第一次见面,算是我给她的见面礼。” 范宁吓一跳,连连摆手,“老爷子,这个不行,太昂贵了。” 这个深绿翡翠没有一点杂质,纯净得像玻璃一样,至少价值两三千贯,他妹妹可受不起。 “你收下!” 周鳞将玉狮子硬塞给了范宁。 “这可是潘玉郎的雕件,一般人我不会送的。” 范宁只得收下,对妹妹道:“快说,谢谢阿公!” 阿多伸出小手抱拳拱了拱,奶声奶气道:“谢谢阿公!” 周鳞笑了起来,“我孙女比她大一点,孩子这时候是最可爱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范宁沉吟问道:“老爷子和潘玉郎很熟吗?” “有点交情,你找他有事?” 范宁点点头,“我想请他雕一件物品,你也知道,潘玉郎年纪大了,不轻易接活。” “东西很重要?” 范宁点点头,“就是老爷子送我那块水缸大的寿山田黄玉。” 周鳞恍然,他看了范宁片刻,从腰带上解下半块玉递给范宁,“拿这块玉去他的店里,潘玉郎会帮你雕一件东西,这是他欠我的一个人情,雕一个大件,不要浪费这次机会。” “多谢老爷子成全!” ......... 范宁在家里呆了两天,第四天一早,他乘船前往长洲县。 与此同时,评卷也快到了尾声。 审卷官都事情都已结束,现在是主考官在最后挑选上榜试卷。 平江的发解试名额是五十人,在大宋,这已经是很高的指标,当然不能和开封府比,开封府的名额是一百一十名,高高在上。 平江府属于第二梯队,和河南府、大名府、应天府在一个档次上,这也是因为平江府教育发达,每次科举都能考中不少进士的缘故。 按照规定,审卷官们结束了阅卷,但也不能离去,必须等发榜后他们才算完成这次科举阅卷,结束他们的‘软禁’状态。 张若英坐在桌前喝茶,耐心等待主考官的随时召唤,他心中也有点忐忑不安,不知道这次县学能考上几个? 这时,他的好友兼审卷搭档岳清快步走了过来。 他坐在一旁,不露声色对张若英道:“恐怕你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我听杨教授说,他只清点到四十九份卷子,他说自己可能点错了。” “什么!” 张若英腾地站起身,他没想到张宪真的会这么卑鄙无耻,把范宁的卷子扣住了。 这可是吴县唯一夺取贡举士的机会,竟然被张宪公报私仇。 他转身便走,岳清一把拉住他,沉声道:“先冷静下来,起纷争会得不偿失。” 张若英点点头,“放心吧!我不会把事情闹大,我先去清点一下卷子。” “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起身向主考官的房间走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被遗忘的试卷 周震是一个干瘦的老者,年约五十余岁,皮肤焦黄,貌不惊人,看起来就像一个种田的老农,但他却是齐州有名的大儒。 这次他被朝廷礼部调来平江府出任解试主考官,压力也很大,毕竟平江府人才辈出,他就怕自己评判不周,被人耻笑。 所以他这次审卷抱着两个原则。 首先是尽量谨慎的原则,谨慎、谨慎、再谨慎,绝不能错判一个考生。 其次便是信任同僚的原则,尽量尊重审卷官和副主考的评分和判断,有什么事情大家商量,摒弃个人独断的作风。 正是他的这两个原则也赢得了大家对他的尊重。 此时,周震正全身关注批阅试卷,每份试卷上都有评分,包括两名审卷官和两名副主考评分。 评卷到了这一步,主考官确实很为难,剩下的百份试卷几乎每一份都能考上解试,但主考官不得不再淘汰一半,显得很残酷,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只有五十个名额。 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周震放下笔道:“进来!” 门开了,张若英和岳清走进了房间,周震呵呵笑道:“两位教谕有事吗?” “刚才听杨教谕说,他点了一下童子试的卷子,好像数量不对,我们想再清点一下。” 周震心中有点诧异,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他很清楚童子试涉及到各县的切身利益,关系到官员的政绩,非同寻常,他很理解两人的心情。 在周震的桌上,除了百名普通成人解试的试卷外,还有一叠便是童子试的卷子。 周震一指童子试的试卷道:“都在这里,我还没有碰过,两位尽管清点!” 张若英也不客气,将卷子分一半给岳清,两人清点了两遍,张若英道:“我这里是二十六份,你那边呢?” “我这里二十三份!” 两人脸色一变,当真少了一份。 周震也看出一丝端倪,似乎试卷少了一份,这是怎么回事? 张若英又翻了一遍,两人交换一个眼色,果然是那份卷子没有了。 张若英心中十分恼火,好歹也是府学教谕,堂堂的副主考,做这种卑劣的小动作,有意思吗? 岳清很了解张若英,他脾气大,性格耿直,说话不留情面,岳清生怕张若英说出难听的话,便抢先对周震道:“之前有一份童子试卷子,张副主考说拿去好好看一看,估计他忘记了,应该还在他那里。” “是吗?” 周震其实也听到一些传闻,这个张副主考口碑不太好,很多人都说他师德有缺,居然少了一份童子试的卷子,看来这件事并不是忘记那么简单,里面隐藏着什么恩怨。 周震走到门口,高声道:“请张副主考过来一下。” 不多时,张宪笑呵呵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张若英和岳清,故作惊讶道:“两位教授怎么也在?” 张若英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岳清笑道:“我们想再看一看之前那份卷子,结果发现不在这里,上次被张教谕借走......” 张宪一拍脑门,“哎呀!在我抽屉里,我居然忘记了,看我这记性,差点坏了大事,我马上去拿来。” 张宪匆匆去了,周震也是人情世故老道之人,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张宪故作夸张的表情。 张宪暗中扣住卷子,显然是不想让这名考生出头。 这一刻,周震对这名考生倒有点兴趣了,居然能让堂堂的副主考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情。 不多时,张宪将考卷拿了过来,歉然道:“和一堆落榜的卷子混在一起,真不好意思!” 张若英懒得理睬他,转身便走了,岳清笑了笑,“那就不打扰周主考,我们先告辞!” 他也跟着出去,周震接过卷子,看了看上面的评分,笑道:“两位审卷官都给了上上甲,张主考给了上上,好像还缺齐主考的评分,我先看一看,等会儿我给齐主考送去,别的事情就没有了,麻烦张主考跑了一趟。” 张宪脸上难掩尴尬之色,他目前也不知道这份卷子就是范宁的考卷,但他却看出这份考卷是吴县县士所答。 他虽然是府学教谕,但他却偏向于长洲县,况且他兄弟在吴县县学名誉扫地,于公于私,他都不愿意让这个吴县县士获得贡举士资格。 可惜他不是主考,若他是主考,这份卷子他肯定第一个刷掉。 “哪里!哪里!主考先忙,我回去了。” 他退出了房间,心中思忖片刻,这件事得告诉长洲县的几名审卷官,以后文县令问起来,自己也可以有个交代。 他也转身快步离去。 ........ 审卷到了最后一天,长洲的各家酒楼又重新热闹起来,很多考完试后回家的士子,在这一天又重新返回了长洲县。 这次解释的议论题和对策题,都是比较容易发挥的题型,这使得考生们普遍感觉良好。 每个考生都心怀希望地在长洲县等候,等待明天发榜一刻的来临。 范宁没有再住在秋叶禅寺,而是住在董坤的家中。 董坤的大伯便是平江知府董潜,他的父亲在朝廷担任史馆编修一职,属于清水官,没有什么实权,但董家却是平江府的名望大族。 董坤的父辈出了两个进士,让董老太爷的后半辈子足足荣耀了十几年。 但同时也给小辈们带来巨大的压力。 “我大伯和我爹爹都是进士,你说我若解试都考不过,家里人怎么看我?” 董坤这两天着实有点寝食不安,刚开始他认为自己考得不错,不料昨天却忽然发现自己在默经题上犯了低级错误,漏默了几个字,给他一记沉重的打击,令他沮丧万分。 董坤心里清楚,这次解试竞争之激烈,他很可能要和举人失之交臂了。 范宁理解他的懊恼,笑着安慰他道:“你才十五岁,你父亲可是三十岁才考上进士,难道你十五岁就想超过你父亲。” “我没有想超过父亲,但至少能考过解试吧!” “既然没有想超过父亲,那你考过解试又有什么意义,还不是明年在京城落榜? 我倒觉得如果这次你没考上解试,并不是坏事,给你三年的时间再把基础好好巩固一下,你和蔺弘一样,基础都比较弱,如果太早考上解试,反而会把基础忽略了。” “说得好!”身后传来一声夸赞。 范宁回头,只见身后走来一名四十五六岁的中间人,身材高大,皮肤白净,眉眼和董坤依稀相似,也是一张方脸,但目光更加敏锐。 他穿一件半旧的白色袍,腰束革带,头戴一顶纱帽,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 董坤连忙起身,小声道:“大伯!” 原来这位中年男子就是平江知府董潜,范宁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他连忙躬身行礼,“晚辈范宁参见董伯父!” 董潜点点头,温和地笑道:“你就是范宁,我早就久闻你的大名了!” 不等范宁开口谦虚,他一摆手,“坐下吧!” 范宁坐了下来。 董坤却不敢坐,垂手站在一旁。 董潜笑道:“我和欧阳修关系不错,两年前他写信给我,让我关照关照你,我一直在关注你,其实不需要我的关照,你自己也表现得很出色。” 范宁心中凛然,原来这个董知府也知道自己在京城的事情,他迅速瞥了一眼董坤,见他神情自若,并不惊讶伯父的话。 范宁心中不由暗暗一叹,这些官宦子弟个个诚府很深,明明知道自己的底细,却一直矢口不提。 董潜看出范宁心中的感慨,他微微笑道:“你别怪董师弟,是我不准他乱说,还有董家和朱家有联姻,想必你也不知道。” 这件事范宁倒知道,朱佩告诉了他,由这份联姻算起来,朱佩还变成了董潜的长辈。 范宁笑了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会怪董师弟。” “范宁,你很大气,甚至比成年人还要睿智冷静,而且还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感知,我说得没错吧!” 范宁的心顿时怦怦跳了起来,董知府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自己能预知未来? “我不明白董知府指的是什么?” “我说的是押题!” 董潜微微一笑,“你不仅押中了县试题,还居然押中了这次解试的对策题,令人惊叹啊!” 范宁心中一松,原来是指押题,他笑着摇摇头,“县试题其实不是押中的,是我找到了县学出题的规律,至于诗题,不瞒董伯父,高县令和我关系很好,给了我一个端午节的暗示。” “那解试题呢?你又怎么解释?”董潜依旧笑着问道。 “当今天子十分关注民生,在天子影响下,各地官府的解试也会偏向于民生,我发现平江府的解试已经十年未考劝农,所以大胆推测,今年对策题会涉及农业,只能说,侥幸被我猜中。” 董潜大笑起来,“天下哪有那么多侥幸的事情,不如你再侥幸猜猜三年后的解试题?” 不等范宁回答,他便摆摆手笑道:“和你开个玩笑,明天就要发榜了,我有一种直觉,明天你一定会在榜上。” 第一百四十八章 科举发榜 傍晚时分,审卷院的二楼大堂上,十名童子试考生的卷子依次挂了出来,目前还是抄誉的卷子,不是本人卷子,糊名条遮住了名字,卷子上方有编号。 三十几名审卷官仔细地阅读这十份卷子,他们将从这十份卷子中投票选出五份卷子,入围童子试的贡举士。 不少人在第七号卷子前驻足细看,消息已经传开,副主考张宪刻意扣住了这份卷子。 这便使所有人都对这份卷子充满了兴趣,到底是什么样的卷子让张宪居然做出如此下作的举动。 众人不断窃窃私语,交流着彼此的感受。 张宪站在房间门口,暗暗得意地望着大堂上正在阅卷的审卷官们,这些审卷官有十二人来自长洲县。 自己已经明确告诉他们,第七号试卷是吴县学生的试卷,相信他们会以长洲县的荣誉和利益为重。 ‘哼!张若英还以为真能阻止自己?他也未免太天真了。’ 时间慢慢过去了,一个时辰后,审卷官进行最后的投票,按照规定,每人发一张选卷单,上面有十份试卷的序号,可以勾出自己认为最优秀的五份试卷。 包括主考官和两名副主考都一样有投票权。 不多时,三十四名审卷官以及主考官周震,两名副主考都齐聚大堂,每个人手中拿着一张勾好序号的推举单。 周震对众人道:“按照惯例,童子试最后五名上榜者由大家评选而出,按照得票多寡确定名次,我希望各位秉公选择,选出平江府最优秀的少年天才,去京城和天下才俊拼杀,争取得到更高的荣誉。” 一名助教将一只纸盒子放在桌上,周震走上前投下第一张票,众人陆续走上前投下了自己手中的推举单。 这时,两名助教抬来一块大木板,木板上贴了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各试卷的序号。 三名助教当着所有审卷官的面开始统计三十四份推举单。 “第二号、三号、五号、七号、九号。” “第一号、三号、四号、七号、八号。” “第二号、四号、六号、七号、九号。” ......... 随着助教单调机械的报号声,一份份名单中的号码写在纸上,张宪只觉一阵阵脊背发冷,竟然每一张推举单上都有七号。 这个结果让他着实有点恼羞成怒,他回头向一群长洲县的审卷官望去,不少人也在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轻蔑和不齿。 张宪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助教已经在报念最后一张票了。 “第三号、四号、六号、七号、八号。” 大堂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鼓掌声,周震高声宣布道:“第七号试卷得票最高,全部三十四票,它得了三十三票!” 众人一阵大笑,都扭头向张宪望去,目光充满了嘲讽,大家都知道,唯一没有给七号投票的,就是这位张副主考。 张宪脸红得像猪肝一样,他虚伪的外衣被撕得粉碎,露出了他卑劣的本质,这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自己居然在众目睽睽下出了大丑,简直令他无地自容,他再也呆不住,转身灰溜溜地回房去了。 张若英冷笑着对岳清道:“这就是典型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以为其他人都会像他那样卑劣无耻!” 岳清淡淡一笑,“这也算是今年科举的一件趣闻吧!” 投票结果出来了,第七号三十三票,第二号二十三票,第九号二十二票,第三号二十一票,第六号也是二十一票。 最遗憾的是第四号,得了二十票,以一票之差落榜。 由于第三号和第六号都是二十一票,由主考官周震决定,第三号排名第四,第六号排名第五。 到此为止,皇佑二年平江府的解试结果全部出来,由主考官报平江府衙核准后发榜。 ......... 次日上午,考试院门外的广场上人山人海,两千五百余名考生和其他大量的民众都聚集在广场前。 之所以有无数民众前来看榜,很大一个原因是关扑店的押注关系到他们切身利益。 尽管董坤不想来看榜,但范宁还是把他拉了过来,用范宁的话说,逃避不是好办法,只有知耻而后勇才是鼓舞士气的王道。 “他们俩怎么也来了?” 范宁眉头一皱,他忽然发现了明仁和明礼的身影,这两人正在向士子们推销一本新书,似乎生意相当火爆,不少士子争先恐后地掏钱买他们的书。 范宁心中倒也几分好奇,这时,他看见李大寿也拿着一本书走来。 “卖的什么书?”范宁笑问道。 李大寿笑着将书递给范宁。 “师兄看看就知道了,还不错!” 范宁接过书,一看封面便知道两人又在卖盗版书了,不是说印刷粗糙,印刷得很精美,但一看便知道是兄弟二人合作印刷作坊的作品。 封面的木雕画已经形成他们的风格,这几年兄弟二人光印刷盗版书就至少赚了数百贯钱。 书的封面是一幅画,一名正在刻苦读书的士子背影,左面印着书名:《从解试到省试的关键三步》。 让人不得不佩服两人的商业头脑,把供应和需求研究得如此透彻,也把人心揣摩得如此微妙细腻。 这时,三百五十本书已经卖光了,兄弟二人顾不上和范宁打招呼,又跑去搬运书籍。 李大寿笑着对范宁道:“这本书在京城卖得火爆,原书名是《科举的秘密》,结果被他们改了名字,印刷了五千本,这几天他们已经卖掉三千多本了。” 范宁这才知道二人没有回木堵镇的缘故,原来在四处售书,不过这书名很吸引人,《从解试到省试的关键三步》,正好挠中所有士子的痒处,难怪卖得火爆。 范宁摇摇头,把书还给李大寿,笑道:“这次你发挥得不错,赵学政对你的文章赞不绝口。” 李大寿挠挠脖子,不好意思道:“我的短板是在书法,我准备苦练三年书法,争取下一次考上解试。” “你对自己好像没有信心?” 李大寿叹了口气,“信心是建立实力的基础上,我若有师兄的实力,我也会有信心,我主要书法稍微差了一点,但科举中书法又是第一重要,我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范宁最欣赏李大寿的谦虚。 不多时,苏亮和段瑜也来了,见到范宁,苏亮便笑道:“我看见陆有为了,在南面,让他过来他就不肯。” 范宁点点头,他能理解陆有为的心情,范宁又向四周看了看,“好像没看见蔺弘?” 董坤道:“他会晚一点过来!”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是人山人海,而在发榜的巨大告示牌下更是挤满了士子,等待着发榜时刻的到来,只是审卷院的大门依旧紧闭,似乎在考验着士子们焦虑的心情。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就在大家都要失去耐心之时,考试院的小门终于开了,从门内走出五六名助教,两人扛着梯子,另一人拎着一桶浆糊,还有一人则拿着厚厚一卷黄纸。 人群顿时变得汹涌起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激动时刻 五张黄纸黑字的榜单终于贴在告示板上,‘平江府发解试录取榜’,一行大字格外引人瞩目。 榜单下面顿时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热切地注视着榜单上的名字,企图将自己的名字和上面的名字对上号。 可惜,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样的期待是徒劳的,真正中榜的考生都在远处,他们内心反而没有大多数士子那样急切期盼。 很快,希望在一双双目光中消失了,一个个考生黯然离去。 每三年一次的轮回再次发生,有士子开始低声哭泣,旁边有人低声安慰,但更多人是茫然离去,这个时候,谁的心情都很沮丧,没有谁会去关心哭泣的人。 终于出现了一个低头疾奔的士子,从他跳跃的步伐和脸上难以掩饰的喜悦,就能判断出,这是一个上榜者。 他紧紧咬住嘴唇,生怕自己的激动和欢笑给其他士子带来刺激,走得远远的,他才一蹦老高,激动得大喊大叫,“我考中了!” 他的激动大喊还是引来无数人的目光,有羡慕,有嫉恨,也有蔑视,不过是个解试而已,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范宁没有上前去看榜,李大寿和苏亮自告奋勇跑去看榜,不多时,李大寿先回来,他就像中了邪一样,望着地上发愣,一脸茫然和不可思议。 “大寿,你怎么了?”范宁有点担心地问道。 “师兄,你说考试院会不会弄错了?”李大寿迟疑着问道。 “搞错什么?” 范宁目光犀利地注视他,“是不是你上榜了?” 李大寿点点头,依旧一脸茫然,“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的名字在第四十八名,考号也是我的,可是我书法不好......” 他没有再说下去,泪水忽然从眼睛里涌了出来,“师兄,我真考中了吗?” 范宁紧紧搂抱他一下,“大寿,恭喜你考中了,快去给父母报喜吧!” 李大寿捂住脸,激动得难以自抑,中榜的喜悦俨如洪水般涌入他的内心,使他的激动更加沛不可挡,他张开手臂,仰天大吼一声,拔足便向城南方向狂奔而去,他要将中榜的喜悦告诉家人。 众人都惊讶地望着奔远的李大寿,谁也想不到李大寿居然中榜了,要知道在九人党中,他的成绩就只比明仁和明礼稍好一点,但他却考中了举人,董坤和蔺弘的目光更是黯然。 范宁却不奇怪,在过去的两个月中,李大寿一直在太湖农村深入了解农民的疾苦,整整两个月,他就像一个普通农民一样生活,体会他们着喜怒哀乐。 正因为他下了功夫,他的对策文才会言之有物,才能写得比别人更透彻,更加朴实。 这让范宁也颇为感动,自己都找不到理由说服大家深入农村调查,但李大寿却完全信任自己,正是这份信任使他获得了沉甸甸的收获。 这时,苏亮也回来了,他一脸古怪地望着范宁,走到范宁面前,又围着他绕圈子打量。 “苏亮,怎么回事?”众人都焦急地问道。 苏亮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叹息道:“我觉得你肯定能考中贡举士,但怎么也想不到,你居然考了第一名!” 周围一片哗然,范宁居然考中童子试第一名。 这时,明仁和明礼狂奔跑来,激动得大喊大叫,“阿宁,你考上第一名了!” 明仁和明礼的情绪感染了众人,众人将范宁高高举起,欢呼着向空中抛去。 苏亮站在一旁,难以掩饰脸上的喜悦,他并没有告诉大家,他也上了榜,童子榜第五名。 ......... 中午时分,府北酒楼酒客爆满,格外热闹喧嚣,明仁和明礼在关扑店押注范宁考第一,各中了一百两银子,加上上午卖出了五百本书,他们的心情比中了榜还要欣喜,主动请大家吃饭。 不过陆有为不在,李大寿跑回家报喜了,酒桌上只有七人。 段瑜这次没有考上,但他心态很平和,他才十三岁,三年后也才十六岁,机会要比别人多。 段瑜举杯抿了一小口酒,笑道:“第一名是吴县的范宁,第二名是吴江的柳然,第三名是长洲县姚曦,第四名是昆山县严清,第五名吴县苏亮,这次吴县是大赢家,长洲县的脸要被打肿了,口口声声要包揽五个名额,最后只得一个第三名,沦为平江府笑柄,以后看他们还敢乱吹嘘。” “今年真是冷门迭出!” 董坤也想通了,他由衷为范宁和苏亮高兴,他喝了口酒笑道:“成人解试这边的结果也令人掉了一地的眼珠,之前夺魁大热门昆山士子孟童和吴江才子张潮都没有进入前三,倒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李幼林夺得解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是所有人,有人就猜中了。” 明仁忽然想起一事,瞪大眼睛问范宁道:“我记得很清楚,你押李幼林考中解元,真被你押中了,你岂不是要中大奖?” 范宁摇摇头笑道:“我没有押一个人,我押的是前三名,李幼林第一。” “那你第二名和第三名押的是谁?” 范宁笑道:“我有点记不得了,回头拿底单去看看。” “阿宁,我有一种强烈预感,你这次一定会中大奖,两千两银子啊!” 范宁微微一笑,“好像真有这个可能,我想起来了,第二名押的是胡铠,第三名是赵波澜。” “全押对了!” 明仁和明礼对望一眼,一把抓住范宁胳膊,激动万分道:“别吃了,我们赶紧兑奖去!” 范宁好容易才挣脱他们的手,不满道:“你们两个消停一下吧!只要是我的,它就跑不掉。” 蔺弘在一旁惊叹道:“师兄,你真是要逆天了,童子试考第一名,买个关扑也能拿到大奖,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弟敬师兄一杯!” 蔺弘一直比较低调,他对范宁这个师兄的态度并没有像李大寿那样虔诚,三个月前,范宁要求大家去农村调查,他也是一笑了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这次对策题真是考《兴农九策》,他心中才满是懊悔,范宁更是考了童子试第一,才彻底改变了他的态度。 如果自己能有李大寿对范宁一半的尊重,那么今天自己的名字也能上榜了。 董坤也举杯站起身道:“我和蔺弘一起,敬师兄一杯。” 范宁起身笑道:“回头我给你们两人写一份规划,你们按照我的规划认真复习,积极准备,我有把握,三年后你们也能上榜。” 两人大喜,“多谢师兄!” 段瑜急得合掌哀求道:“师兄,我也叫你师兄,给我也准备一份吧!” 范宁知道三年后的解试题,他虽然不能明说,但他可以朝解试题方向规划,让几个师弟都有机会考上解试。 范宁见段瑜满脸诚恳,便笑着点点头,“可以!” 明仁、明礼刚要开口,范宁一摆手止住他们,“你们两个就免了,科举不适合你们,经商才是你们的归宿!” ......... 这两天张三娘有点心神不宁,上次儿子回家告诉他两件事。 一件事是烧酒的技术在京城泄露了,很多正店都推出了各自的烧酒,按照当初和朱元兆签署的提成协议,一旦烧酒技术泄露,协议就结束了。 张三娘倒不在意烧酒提成,她在朱氏钱铺的存银已超过两万贯,对钱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看得重了。 她这两天是为另一件事心神不宁,那就是儿子的科举,昨天就应该发榜了,但一点消息都没有,着实让张三娘担忧不已,昨晚她一夜都没有睡好,以至于今天打不起精神来。 张三娘正坐在房间里照看女儿,女儿有睡午觉的习惯,要睡到下午才会醒来。 望着女儿红扑扑的小脸,张三娘心中充满了母亲的怜爱。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开始张三娘没放在心上,但随着敲锣打鼓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喧闹,这让张三娘眉头一皱,这会影响女儿睡觉的。 她站起身,刚要去关门,丫鬟阿梅跑了进来,“大娘,你去看看,门口来了好多人!” 张三娘心中一惊,连忙道:“你照看阿多,我去看看!” 她披上一条肩巾便匆匆向外走去,只见大门外站满了村里人,中间是几名公差,还有几个鼓乐手,管家老元正和公差说着什么。 “老元,怎么了?” 张三娘毕竟是女流之辈,来了这么多人,着实让她有点紧张。 老元看见张三娘,连忙对公差道:“这就是我家主母,范小官人的母亲!” 公差连忙上前行礼,笑道:“范大娘,我们来向您报喜了!” 公差挺直腰,打开报喜书,高声念道:“吴县木堵镇蒋湾村范宁,高中平江府解试童子榜第一名,特此报喜!” “啊!” 张三娘一下子惊呆了。 第一百五十章 做笔大买卖 “三娘,恭喜了!”村民们纷纷向张三娘贺喜。 报喜的公差更是连声恭贺,“自童子试开考以来,吴县从未夺过解试第一名,令郎是我们吴县第一人,恭喜大娘子!” 张三娘笑得嘴都合不拢,连声道:“感谢大家!感谢大家!” 管家老元在一旁提醒道:“大娘,得散钱感谢!” 张三娘顿时醒悟,连忙道:“你去侧屋把红箱子的钱拿出来散给大家!” 红箱子的钱足有三十贯,几名后生去帮忙抬了出来,老元给众人发钱,几名报喜的公差更是每人得了几贯钱,欢喜告辞而去。 一时间皆大欢喜,整个村子都在谈论范宁解试中榜考第一的事情,范宁考中童子解试第一,不仅是范家的荣耀,更是蒋湾村的荣耀,很多村民都各自去跑亲戚,炫耀着自己和范家的关系。 消息迅速传开,整个吴县都沸腾了,无数家长跑来范家请教神童的秘密,一时间使范家门庭若市。 张三娘只得不胜其烦地将金银花泡澡的故事说了一遍又一遍,结果自然导致金银花大卖,数年畅销不衰。 以至于用金银花给孩子泡澡成了吴县的一个风俗,使吴县农户中兴起一股种植金银花的热潮,这是后话不提。 在科举发榜的第二天,范宁从关扑店低调领走了两千贯钱,这件事让明仁和明礼兄弟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他们兄弟二人为了赚钱,这几年拼了命,只要有利可图的事情他们都做,甚至放弃了科举,天不亮起床,深夜才能入睡,每天做梦都在盘算着商机。 但范宁只是随手押了一注,赚的钱比他们两年多来起早贪黑挣得还多,兄弟二人开始反省,他们也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小打小闹最终成不了气候。 中午时分,大部分士子都已踏上归程返家,长洲县城内又渐渐恢复往日景象。 在朱楼一张靠窗的小桌前,范宁和明仁、明礼相对而坐。 范宁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淡淡道:“你们觉得我随手押注就赚了两千贯,似乎太容易了,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是你们中了两千贯钱,关扑店会把钱给你们吗?你们把这一点想通了,我们再谈。” 兄弟二人做生意极有灵性,一点便透,明仁连忙道:“我们心里明白呢,如果你不是童子试第一名,如果董知府没有给杨家打招呼,关扑店肯定不会认这笔帐,他们完全可以说没有底单而不认这笔押注。” 明礼一旁补充道:“我们也知道,挣大钱不是每个人都能办到的,没有足够的后台背景支撑,也只能赚点小钱。” 范宁点点头,“这就是我要给你们说清楚的第一件事,背景和后台是赚钱的基础,说得难听一点,县学要不是看在我的面上,也绝不会容忍你们在县学里做生意,这一点你们应该很清楚。” 明仁和明礼都默默无言,他们当然很清楚范宁给他们的帮助,去年他们印一本书大卖,结果江宁的原版书铺追查到吴县来告官。 陆都头听说他们和范宁的关系,立刻派人暗中通知他们,使他们把刻板和书及时转移,最后对方什么都没有找到,告状也不了了之。 至于县学允许他们做生意,也是看在张若英看在范宁帮忙扳倒张谊的面上,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 他们当然很清楚赚钱是需要背景和后台,他们父母就是最好的例子,辛辛苦苦开杂货店赚几个小钱养家糊口,十几年做下来,却被有背景后台的大店几天就挤垮了。 “阿宁,你说我们该怎么做吧!” 范宁见他们已经懂了,这才从书袋取出一块柚子大小的蛋形田黄石,放在他们面前。 “这块黄玉是我三年前在奇石巷买到的,你们看,它就像凝固的蜂蜜一样,非常漂亮,但它却并不值钱,三百文钱就能买下来,可谓养在深闺人不识。 如果两三年后它变得身价百倍,文人疯狂追捧,而恰好这种黄玉的矿脉被我们占有,或者说,我们已经囤积了足够多的原石,你们说这是不是一条赚大钱的渠道?” 明仁拾起田黄石端详片刻,不由惊叹道:“这简直就是羊脂黄玉,才卖三百文钱?” 弟兄二人对望一眼,两人眼中开始闪烁起熊熊野心之火,范宁给他们指出了一条发大财的康庄大道。 明礼沉思片刻问道:“刚才你也说,文人现在并不看重这种黄玉,那该怎么做,才能让它在文人圈子里热络起来?” 范宁笑了笑,“这就是我的事情了,你们两人要做的事,就是联合朱家买下这条矿脉,并尽可能地大量囤货,回头你们去一趟吴江,找到朱元甫老爷子,我年初也给他写信说过这件事,朱家在福州有一座银矿,还有一座烘焙茶厂,朱老爷子也表态愿意与我合作,只要和朱家谈妥,你们就去奇石馆提一万两银子,租一艘大货船走海路去福州!” “等一等!” 兄弟二人的内心有点凌乱了,明仁急忙道:“我有点糊涂了,我们去找朱元甫,他们凭什么相信我们,谈合作,那怎么个合作法?每人出多少钱?你把话说清楚。” 明礼也接口道:“这个黄玉的产地在福州,福州哪里?我们怎么找到产地?怎么买矿脉?阿宁,这么大的生意,你让我们去做,至少你要给我们讲清楚。” “所以让你们别急,听我把事情交代清楚。” 范宁不慌不忙道:“第一,不是让你们和朱家谈,我已经和朱老爷子谈好了,只是让你们跑腿,这件事是奇石馆出钱,买下的矿脉也是属于奇石馆. 奇石馆你们父亲占了一成的份子,这一次我给你们两成份子,你们兄弟二人一人一成,朱家和我各占四成; 第二,我会写一封信让你们带给朱老爷子,到时他会安排一名管事和你们一起去福州,然后具体买矿的事情,不用你们出头,朱家在福州银矿的管事会办妥此事; 第三,你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这条矿带,大概在福州罗源县和连江县的交界处,那边有人卖这种黄玉,很容易打听到; 第四,买下矿脉后立刻招募人挖掘,同时大量收购,我担心它成聚宝盆后,朝廷会染指; 第五,在明州港和福州港各租一座仓库,然后源源不断地将原石运回平江府; 第六......” 范宁把事情一桩桩讲解得明明白白,明仁和明礼都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这种生意和他们做的小买卖完全不是一回事。 范宁看出他们眼中的压力,便笑着道:“这种石头在当地并不值钱,很多人家还用它垒猪圈,你们这两年只是辛苦一点,其实没有什么危险,等它将来变得火爆后,你们就应该坐镇京城奇石馆了。” 发财的巨大诱惑让两人无法拒绝,他们两人缓缓点头,注视着桌上的卵形黄玉,他们感觉自己的命运已经和这种漂亮的石头联系在一起了。 范宁伸手将石头收了起来。 “这块石头回头我会交给你们,你们带去福州,现在你们的任务是先吃饭,吃完饭你们随我去办件事。”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凤凰暖玉 吃罢午饭,三人来到隔壁的朱氏钱铺,朱氏钱铺是朱家极为重要的产业,也是大宋十大钱铺之一,在大宋各地有三十几家分店,北至大名府,南至广州都有它的店铺,明仁和明礼要去的福州也有一家分店。 当然,分店最多的还是平江府,平江府五县,每县都有一座分店,不过朱氏钱铺的总店却在京城。 钱铺最赚钱的生意是放贷,但对商人而言,钱铺存钱也十分便利,尤其是异地取钱。 打个比方说,明仁和明礼要一万两银子去福州,他们不可能用船装着银子去福州,而是将银子存到长洲县钱铺,钱铺给他们取钱暗语和凭证,他们只要在福州的钱铺出示暗语和凭证,就能直接在福州钱铺取钱。 钱铺还有另外一个功能,替客户保管贵重物品。 范宁走进店铺,对掌柜笑道:“安掌柜,好久不见了!” 钱铺的掌柜是个白胖的中年男子,见到范宁,连忙拱手到:“原来是小官人,恭喜小官人勇夺童子试第一!” 现在范宁已经是平江府的名人,大街小巷到处都在谈论着他,他的模样,他的家庭,他的经历等等,关于他的各种故事也开始在各个学堂流传,成为学堂少年士子们励志的榜样。 至于想把女儿嫁给他的平江府豪门大户更是数不胜数,只是目前范宁还没有遇到这个烦恼。 范宁取出一张寄存单,递给掌柜笑道:“上次我存在这里的石头,我打算把它取走。” “没问题,那块石头颇重,要不要小店给小官人准备一辆牛车?” “那就多谢了!” 不多时,两名伙计将一块水缸大的黄玉抬上了牛车,三人也坐上牛车,范宁对车夫道:“去潘玉坊!” “知道了,小官人请坐好!” 车夫一甩长鞭,牛车缓缓启动,向长洲县城东方向驶去。 “阿宁,这块黄玉居然这么大?”明仁和明礼望着眼前水缸大的黄玉,都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块黄玉是周老爷子送我的,非常罕见,一般黄玉就和鹅蛋差不多大,我那块黄玉就已经偏大了,这块黄玉更是独一无二。” 范宁轻轻抚摸着黄玉又道:“当地人把这种黄玉叫做凤凰卵,我觉得这个名字不错,以后就叫凤凰暖玉,这样会更吸引人。” “那这块玉打算怎么处理呢?” 范宁微微一笑,“马上就知道了!” ....... 平江府自古就是玉匠集中之地,这里云集了大宋最高明的玉雕匠,其中潘玉郎更是玉雕匠中的佼佼者,潘玉郎的真名叫做潘秀,玉郎是大家对他的爱称。 潘玉郎已年近六旬,三年前就已经封刀,目前他的玉坊由他的长子经营,几个徒弟接过他的旗号,继续精工雕琢。 听说是解试童子科第一名来拜访自己父亲,潘玉郎的儿子没有怠慢,连忙去内堂通报父亲。 不多时,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从内宅出来,笑眯眯问道:“老夫便是潘玉郎,小官人有什么事情?” 范宁躬身行礼,“晚辈有一件雕工,想恳请前辈出手!” 潘玉郎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半晌道:“老朽已封刀三年,手已生疏,恐怕不能为小官人效力了。” “特殊情况也不行吗?”范宁又继续问道。 “那要看什么特殊情况了,而且老朽还要熟手,时间会比较长。” 范宁取出周鳞给他的半块玉,递给潘玉郎,潘玉郎接过玉笑了起来,“既然是周公委托,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再为小官人效力一次,不知小官人想要老朽雕刻什么?” 范宁大喜,连忙让明仁和明礼把田黄石搬运进来。 这时,潘玉郎的儿子小声道:“不如让孩儿代父亲出手吧!” 潘玉郎摇摇头,“我这辈子就只剩下周公的大恩未报,如果不了结此事,我怎么能安心渡过余生?” “那让孩儿协助父亲,完成最后的心愿!” 潘玉郎点点头,“可以!” 明仁和明礼已经将重达三十斤的田黄石小心翼翼搬进来,放在桌上。 潘玉郎打量一圈,惊讶道:“这是寿山黄石?” 范宁笑着点点头,“正是,我叫它凤凰暖玉!” “凤凰暖玉这个名字不错,当地人叫做凤凰蛋石,它非常适合雕刻,不知小官人想雕什么?” 范宁取出一幅画卷,慢慢展开,画上是一只香炉,四周盘着九条龙,这是范宁亲自设计,请吴县著名画匠陆文生绘制。 “这个香炉,可以雕成吗?” 潘玉郎吃了一惊,半晌道:“香炉我可以雕成,但九龙是违禁之物,小官人风险很大啊!” “无妨,我原本就打算献给当今天子。” 潘玉郎听说要献给天子,他更不敢大意了,围着这块水缸似的田黄石足足看了一刻钟,把每一个细微之处都考虑到,他最后点了点头。 “给我三个月时间,争取新年前给你完成,只是工费稍贵,需要三百贯钱!” 范宁大喜,正好可以赶在进京之前完成。 “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 范宁是在下午时分赶回了县学,今天晚上,县令高飞将摆宴招待考上举人的士子,这是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各县各乡都要大大褒奖考上举人的子弟,彰显县君对劝学的重视。 对很多家贫的考生,这也是他们重要的一刻,除了县里有重奖,还有各乡的奖励,各种奖励汇总起来,至少有数百亩田之多。 不仅免劳役,税赋还会减半,这便是举人们从贫寒子弟迈向乡绅的关键一步。 另外就是联姻,举人虽然在官方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功名,仅仅是参加省试的一种资格。 但在民间,举人却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对很多富有却地位不高的商人阶层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商人们需要借助与举人联姻来提高自身的社会地位,而举人们也需要商人的财富来提高自己的经济地位,双方的需求非常互补,一拍即合。 只是举人是比较稀缺的资源,他们可以待价而沽,通过联姻来寻求利益最大化。 今年的解试虽然长洲县在童子试中失手,只夺得一个名额。 但在成人解试中,长洲依旧保持着强势,夺走了一半的名额,吴县今年还不错,考上八个举人和两个贡举士。 庆功宴席安排在聚仙楼,除了几名县官、学政、教谕外,还有吴县各界士绅百余人。 十名举人坐在主桌,范宁坐在县令高飞身旁,苏亮则坐在范宁身边,苏亮的另一边则是县丞杨涵。 两位贡举士的地位明显比举人要高,倒不是因为范宁考了第一名,而是童子试首先是代表各县官府,他们的荣耀直接就是官府的荣耀。 高飞正端着酒杯向众人致辞。 “......十年寒窗,磨砺出今天的收获,我祝愿在座举人们在明年的省试能考出更好的成绩,来,我们为他们祝福,干了此杯!” 众人纷纷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接下来是学政说话,这时,苏亮低声对范宁道:“听说赵学政要升为府学政了。” “真的吗?”范宁惊喜问道。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府学政已经空了整整一年,大家都在争夺这个位置,本来长洲县学政郭云呼声最高,结果这次长洲县童子试惨败,我们吴县占有了很大优势,董知府便偏向于提升赵学政。” 看着热情洋溢发言的赵学政,范宁不由笑了起来,难怪赵学政看起来就像年轻了很多,不容易啊!在县学政这个位子上做了二十年,终于要升官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决定北上 次日一早,县学门口的码头上敲锣打鼓,彩旗飞扬,十名头戴方帽,身穿锦袍,挎着大红花的举人在数百名县学士子的簇拥中走上了一艘艘小船。 北方中榜讲究骑马夸街,而江南没有这么多马,骑驴夸街也不好看,便因地制宜,改为乘船。 十艘小船也装扮了一番,披红挂绿,显得格外隆重喜气。 挎着大红花的举人们则站在船头,小船缓缓而行,最前面一艘大船上数十名乐匠敲锣打鼓,唢呐喧天,将城中百姓全部吸引到河道两岸。 两岸数万百姓夹河相迎,不断响起欢呼声和祝福声,更有不少人将铜钱抛向小船,想分享举人们的运气。 范宁的小船在第三个,但在他小船上插了一面旗帜,上面一行大字,‘童子试魁首’,在河风吹拂下,旗帜猎猎展开,格外引人瞩目。 范宁确实也最被吴县民众关注,从县士魁首到贡举士魁首,他一次次成为吴县舆论的焦点,他已经成为吴县所有家长教育孩子的榜样,所有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像范宁一样。 范宁向两边拱手致谢,一把把铜钱从岸上抛来,叮当落在甲板上,行了还不到两里,铜钱已经将甲板铺了薄薄一层,将划船的艄公喜得嘴都合不拢,这些铜钱虽然是扔给举人,但最终是归他所有。 乘船游河直到中午时才结束,举人们吃罢午饭,这才各自启程回乡,迎接他们的,将是乡一级的欢庆,既是一种巨大的荣耀,但同时也是让每个举人难以承受的醉酒痛苦。 当天晚上,范宁喝得酩酊大醉,被两个蒋湾村的后生抬回了家里。 两天后,解试的庆祝才终于告一段落,生活重新恢复了平静。 一早,范宁负手在小院里来回踱步,这段时间他心中颇乱,各种事务堆在心中,千头万绪,他需要静下心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他需要去一趟吴江拜访朱元甫,不管是答谢,还是对未来投资,他都必须要拜访朱家,而不是等朱元甫来拜访他。 范宁算一下时间,他后天要返回县学,那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吴江。 他还要和二叔范铁戈谈一谈田黄石之事,将田黄石作为奇石馆的事业拓展,具体事情还必须由二叔来经办,自己只能是在大方向上匡扶一把。 范宁始终有点不放心明仁和明礼,这两人做事比较毛躁,自己没有精力管束他们,还是要由二叔来掌舵。 这件事今天就要和二叔谈。 然后是接下来三个月的科举准备,前两天苏亮邀请自己进京备考,这让范宁颇为动心。 事实上,县学对他的提高已经没有太大作用了,他确实需要考虑换一个环境。 如果真要进京,那么在进京之前,自己需要将各种事情安排妥当才行。 范宁低头沉思之时,小丫鬟阿桃端着一碗茶笑嘻嘻走了进来。 “小官人,外面居然来了四个!” 范宁一怔,接过茶碗问道:“四个什么?” “四个说媒的呀!从前天开始,说媒的就涌上门来,每天都有一堆,大娘都要被烦死了,不想见她们,她们就赖在门口不肯走,天刚亮,就有四个媒婆坐在门口等着了,据说还有从长洲县赶来的。” 范宁也一阵头大,这才刚刚拿到贡举士,要是考上进士,又该怎么得了。 如果说他还有一丝留恋家乡的话,那么阿桃这番话就成为促使他下定进京决心的最后一个因素。 “进京!” 这一刻,范宁下定了决心。 ......... 范铁戈头戴一顶八角帽,身穿深色的锦缎长袍,他身体比较富态,笑容和蔼可掬,完全就是一个颇有气度的大掌柜模样了, 这两年范铁戈在木堵镇也颇有名气,大家都称呼他为范大掌柜,也算是镇上的一名乡绅,很多镇上居民有了纠纷,都会请他帮忙调解。 他为人厚道、待人和善,赢得了奇石巷大多数小商贩的尊敬,这两年也收了不少名石,将奇石馆经营得井井有条。 范铁戈听完范宁的讲述,语气缓慢道:“前几天我也听明仁和明礼说起这件事,他们两人确实不是读书的料,让他们出去走走对他们也有好处,但我有点不太明白,你说的田黄石准备怎么卖,就摆在柜台上卖,还是打算加工后出售?” 范宁摇摇头,“先不急着卖,先囤货,大量囤积原石,不过二叔要做两手准备,第一是二叔要尽快招募两名玉雕匠,准备从太湖石向雕刻观赏石拓展;第二,等京城奇石馆开业后,田黄石就可以在京城上架了。” 在京城开店是明年既定方针,奇石馆这两年已经积累了数万贯的利润,已经具备在京城开店的条件。 一旦京城奇石馆开业,范铁戈就将进京当大掌柜,平江府这边要另外招募一名掌柜。 范铁戈点点头,“京城的店铺我已经托人在找了,明年春天我打算去一趟京城,如果一切顺利,明年夏天之前争取店铺开业。” “一切就拜托二叔了,包括田黄石之事,也烦请二叔多多费心。” 范铁戈笑道:“既然投资田黄石矿脉成为奇石馆下面的矿山,我打算招募几名执事专门负责整个生意,包括采矿、运输、储存、雕刻等等事务都需要有人专门负责,那两个家伙比较年纪还小,承担不起这么大的担子,让他们多跑腿,磨练几年后再说。” “这个由二叔来决定,有什么为难之事可以请朱家帮忙,他们在福州有银矿和茶坊,经营了很多年,对那边情况比较熟悉。” “我知道了,你就放心进京赶考吧!预祝你考上进士。” 范宁又向二叔交代了潘玉郎那边的事情,这才告辞离开了奇石馆。 ........ 范宁打算提前进京备考,得到了父母的大力支持,张三娘虽然有些不舍,但为了儿子的前途,她还是主动表态支持儿子进京。 范铁舟还决定让徒儿阿庆作为范宁的书童,陪同他进京赶考。 当天晚上,张三娘给儿子收拾衣物,范宁明天要去吴江,从吴江回来后就直接从吴县出发进京,不再返回蒋湾村了。 “宁儿,你应该是坐船进京吧!” “娘,当然是坐船进京,已经安排好了,李大寿家就开船行,他父亲会准备一艘五百石的客船,应该会比较舒适。” “那就好,昨天你水根阿公还在问,要不要坐他的船进京,他的船太小,坐不下你们几个,还有书童呢!” 母亲说到书童,范宁又对坐在一旁的父亲道:“爹爹,阿庆就算了,他那么瘦小,哪里挑得动书箱和行李匣,到京城后,我雇一个挑夫就是了。” 范铁舟笑道:“这话告诉阿庆,他肯定要急得哭了,他一心想进京玩耍,盼了多久了。” “我是进京备考,哪有时间带他去游玩?带他进京,反而会影响我备考!”范宁不想带阿庆进京,感觉他是个累赘。 范铁舟点点头,“那就算了,等明年春天你二叔进京,再带他去也是一样,另外我再给你准备点行旅用药,路上也方便。” “谢谢爹爹!” “傻孩子,这有什么好谢的,对了,明天你出发前,最好给阿公和阿婆打个招呼,尤其你是阿婆,她听说你考中状元,还专门跑去灵岩寺给你还愿。” 范宁额头上冒出三条黑线,连忙道:“爹爹,你给阿婆说清楚,不是状元,是贡举士第一名,要被别人笑话的。” “对他们来说都一样,上次你考中县士第一名,她也认为你是考中状元了,你就别在意这种小事。” 范宁无奈,只得苦笑着点了点头。 第一百五十三章 码头偶遇 吴江县大大小小的湖泊星罗密布,一条条小河俨如绳子般将这些湖泊穿了起来,一座座小镇和村落就分布在湖泊和河流之间。 由于水热充足、土地肥沃,加上农业技术的发展,从宋朝开始,江南地区粮食产量持续提高,一亩上田已能产粮四五石之多,‘苏湖熟,天下足’便是从宋朝时开始。 交通便利、经济发达,使得吴江地区自古以来就是藏龙卧虎之地,无数的隐形巨富藏匿在湖泊之间的小镇中。 平江府第一富豪朱家便生活在吴江县最南面的小镇盛泽镇上。 盛泽镇大小和木堵镇差不多,不过这里的手工业更加发达,全镇织造锦缎和布匹的手工作坊就有三百多家,数万张织机。 朱府在盛泽镇的东北角,是一座占地四百余亩的巨宅,生活着朱氏三兄弟和他们的子孙一百余人,加上仆妇使女,整座巨宅内至少生活四五百人。 朱府当然也有自己的专用码头,码头上常年停靠着十几艘精致豪华的画舫,这是朱家主人的专用船只,就像汽车一样,随时可以上船,通过四通八达的水系前往天下各地。 次日下午,范宁乘坐的小船抵达盛泽镇,向朱家的专用码头缓缓驶去。 “小官人,你确定和朱家的关系很好?” 船夫有点担心,行船人都知道,豪门巨富人家的码头有专人管理,一般不准人轻易停靠,朱家的码头更是严格。 “没问题,你尽管停就是了。” 船夫将信将疑地将小船驶入了码头专用水道,慢慢向码头靠拢。 恰好这时,对面驶来一艘小舫,似乎想抢在范宁座船前面靠上码头,但还是慢了一步,范宁的船头已经靠上码头。 后面的船只又不得不紧急减速,强大的惯性还是使两艘船重重撞在一起,船只剧烈晃动,范宁连忙蹲下,才勉强稳住身体。 “小官人当心!”后面有人大喊。 范宁回头望去,只见后面一艘船上,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狼狈地摔倒在甲榜上,仰面朝天,似乎胳膊被船舷擦掉一块油皮。 他痛苦地爬起身,一抬头,目光恼火地瞪向范宁。 这时,岸上几人匆匆跑来,跑在前面的是码头管事,在他后面也是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少年,差不多也是十六七岁。 码头管事又气又急,张口便对范宁的船夫怒斥道:“你是哪里的船只,怎么能随意乱停!” 船夫连连躬身道歉,范宁见他们停船处并没有特殊标识,他心中顿时有些不快,朱家在木堵镇一向谦恭有礼,怎么在吴江就变得有点横蛮无礼。 不过想到对方只是个码头管事,态度虽然不好,但并不能代表朱家。 其实范宁也能猜到这名管事为什么着急,他的主人估计在等后面那艘船,没想到自己船先靠岸,他感觉没法向主人交代,所以表现得有点气急败坏。 范宁的目光向岸上少年投去,只见他身材中等,穿一件黄黑相间的锦袍,腰束玉带,头戴小金冠,长得十分俊朗,看样子应该是朱家子弟。 范宁听朱佩说过,她的叔伯兄弟很多,足有四五十人,姐妹也有二十余个,是一个很大的家族,但并不是每个朱家子弟都有很好的教养,有些朱家子弟她也不喜欢。 范宁走上前,拱手向岸上的锦衣少年道:“我是从吴县过来,特来拜访朱大官人!” 锦袍少年却没有理睬范宁,他对后面的船只道:“你们靠上这艘画舫,柳贤弟,你从画舫上岸!” 船只靠上画舫,船上少年扶着船夫的手上了画舫,直接从画舫上了岸,他走过画舫时,狠狠瞪了范宁一眼。 范宁忽然觉得这个少年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低头想了想,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柳贤弟,恭喜高中童子试。”岸上少年热情洋溢地欢迎客人。 范宁忽然知道这个少年是谁了,柳然,童子试第二名,考试排队进场时,自己看见过他,他当时正在接受识别,难怪见他有点眼熟。 考上童子试就是这样,大家都久闻大名,却没见过本人。 “哎呀!你的手臂破了。” 岸上锦衣少年发现柳然的胳膊擦破一大块皮,血珠子冒出,他顿时急道:“赶紧进府包扎一下。” “我没事!” 柳然又回头瞪了一眼范宁,十分不满地哼了一声,“拼命抢道,就生怕自己吃一点点亏,都是什么人啊!” 范宁一怔,这就是童子榜第二名的柳然? 范宁还本想向他道个歉,再彼此认识一下,可没想到这个柳然居然说话这么难听,到底是谁在抢道? 范宁淡淡欠身道:“柳兄太自谦了!” “你”柳然被范宁一句话怼回来,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位少郎是我朱家的客人?” 锦衣少年上下打量一下范宁,虽然没有恶语相对,但言语中的口气已经不太客气。 范宁微微点头,“在下吴县范宁,特来拜访朱大官人!” “你就是范宁!” 柳然的目光顿时变得惊愕,脸色慢慢胀成了猪肝色,半晌,他很不甘地行一礼道:“在下柳然,你应该知道!” 范宁微微一笑,“久闻大名了,不过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柳兄,柳兄的胳膊不要紧吧!” 柳然虽然对范宁不满,但在这种情形下,他也发作不出来,尤其对方还是童子试第一名,他只得咽下心中不满,勉强一笑。 “我没有关系,河中船只碰撞是常有的事,刚才不好意思了。” 范宁笑了笑,目光又转向锦衣少年,“你也是朱佩的兄长吧!” 范宁忽然提到了朱佩,对方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柳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嫉恨。 锦衣少年笑呵呵道:“在下朱安,是朱佩的五哥,你应该是来找我大祖父吧!估计你是第一次来,其实从前面码头走北院门要更近一点,要不我带你去吧!” “那就谢谢朱兄了。” “不必客气,请跟我来。” 朱安领着范宁上了台阶,向东面绕过去,柳然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一旁,他不时偷偷看范宁一眼,眼中流露出的目光十分复杂。 “柳兄接下来打算怎么复习?”范宁找了一个共同的话题,笑着问柳然道。 “我还没有想好,可能要提前进京,范贤弟呢?” “我可能明后天就进京。” “你这么早就进京?”柳然的目光顿时有点警惕起来。 “进京见见世面嘛!” 范宁笑道:“多接触一些学问高的人,对自己总归有好处。” “那也是”柳然讪讪干笑一声。 “范宁,你去京城,准备住在哪里?”朱安在前面笑问道。 “还没想好,应该是住客栈吧!” “要不,你就住我们朱家在京城的房宅,如何?”朱安继续试探着问道。 范宁摇摇头,“多谢朱兄好意,不过不用了,进京不光我一个人,还有两个朋友一起,住客栈更方便一点。” “那也是,客栈更自由一点。” 朱安呵呵一笑,却不露声色地和柳然交换个眼色。 片刻,他们来到一座大门前,朱安给门房说了一声,又回头对范宁笑道:“这是北院门,大祖父一房住在这边,你跟门房进去就是了。” “朱兄不进去?”范宁不解地问道。 朱安笑着摇摇头,“我要走东院门,三祖父一房从西院门进去,虽然三府有门相通,但一般情况下都是锁着的,不太方便。” 范宁这才明白,原来朱家三兄弟是同宅不同院,这位朱安应该是朱佩二祖父朱元骏的孙子。 “多谢朱兄!柳兄,我们回见!”范宁笑着拱拱手,跟随门房进府去了。 望着范宁身影消失,朱安这才对柳然淡淡道:“你不用太紧张,小七娘不会看上他的。” 柳然沉默片刻道:“我还是想早点进京!” “随便你吧!” 朱安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你进京还是要把心思放在备考科举上,我要提醒你,只有考上进士,你将来才有机会迎娶小七娘,其他都是假的,我祖父再喜欢你也没有用。” 柳然点点头,“我明白!”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朱氏兄弟 朱元甫听说范宁来访,他顿时喜出望外,亲自来院门口迎接范宁。 “恭喜范少郎勇夺童子解试第一名!” 范宁深深行一礼,“感谢大官人关心。” 朱元甫拍拍他肩膀笑道:“木堵镇那边很热闹吧!可惜我不在那边,不能亲自为你庆祝。” 朱元甫一如既往的关心让范宁有点感动,他歉然道:“我早就应该来看看老爷子。” “你可千万别来!” 朱元甫故作夸张的表情道:“你一来,我就会以为你是来要回溪山行旅石,我的日子就难过了。” 范宁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老爷子很喜欢那块石头。” “当然喜欢,我把它放在书房里,和溪山行旅图放在一起。” 朱元甫说得兴致盎然,欣然道:“走!我带你去看几块我收藏的名石。” 吴江朱府足足比木堵朱府大两倍,而且房宅极多,就像一座巨大的迷宫,墙上甚至还有指路牌,说明自己人都会迷路。 范宁跟随着朱元甫七绕八拐,片刻他就糊涂了。 走进一扇小门,眼前豁然一亮,范宁发现自己竟置身一座太湖石的园林内,占地至少二十几亩,像极了狮子林,到处是各种千姿百态的太湖石。 周鳞收藏的太湖石是放在一座大仓库里,而朱元甫有的是空间挥霍,专门为他收藏的太湖石建了一座园林。 “这块太湖石叫波澜石!” 朱元甫指着一堵墙般的太湖石,“这是我收集的第一块极品太湖石,四十年前在太湖边买到。” 范宁细看,这块三米长的石头其实并不是墙,而是一块层层叠叠的墙状太湖石,再细看,就像一座海面上大浪汹涌奔来。 “知道我当时花了多少钱吗?” 朱元甫得意洋洋道:“居然才花了三十贯钱,连周鳞都羡慕我的运气。” “这不是运气,而是老爷子有眼光啊!”范宁不露声色的送上一记马屁。 朱元甫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相对这块石头,朱元甫更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眼光。 “我们再看这块太湖石,叫做独钓寒江石,你看有没有这种意境........” 朱元甫足足带范宁在园林里逛了大半个时辰,他有点疲惫了,这才带着范宁来到内堂,让人上了茶。 “老爷子,前两天我两个堂兄来过吧?” 范宁喝口茶,润了润口唇,这才把话题转到正事上。 “你是说明仁和明礼!” 朱元甫笑眯眯道:“那两个孪生兄弟在商业上非常有灵性,我很喜欢他们,阿宁,他们对你的计划推崇备至,只是......这种田黄石真有市场?” 范宁一怔,“老爷子不赞成吗?” 朱元甫摇摇头,“这倒没有,我同意了你的方案,让一名有探矿经验的管事陪他们南下福州,只是我个人还有点疑虑。” 范宁沉吟一下道:“我虽然对商业了解不多,但我一向认为,与其去争夺市场,不如开发市场。” “那也要看做什么?” 朱元甫捋须缓缓道:“比如烧酒就是成功的例子,虽然它的提炼方法已经扩散,却正好说明大家对它需求强烈,可是,田黄石会不会有这种效果呢?” 范宁不慌不忙道:“我和周老爷子都认为它是石中至宝,只是宋人不识,但只要善加引导,我相信田黄石一定会大放光彩,成为石中瑰宝。” 朱元甫并没有被说服,他依然笑呵呵道:“要让人喜欢它,首先它的实用之处在哪里?如果仅仅是观赏,我觉得它不如太湖石,况且在它前面,还有玉这座大山在阻挡。” 范宁当然知道田黄石最宝贵之处在哪里? 他沉吟一下道:“它是做印章最好的材料,我相信每个文人都会渴望自己能有一块田黄石刻的印章,而且它数量十分稀少,相信过几年它就会物以稀为贵了。” 朱元甫眼中终于有一丝兴趣,他点点头道:“好吧!希望你说的这些能成为现实。” 朱元甫便不再提石头之事,笑着转换了话题,“我们来说说你的科举,接下来三个月,你打算怎么备考?” .......... 范宁并没有在朱府过夜,晚饭后,他便乘船连夜返回了吴县,坐夜航船就有这个好处,在船上沉沉睡上一觉,醒来时就到吴县了。 就在范宁刚走不久,朱元甫的二弟朱元骏来到大哥的院里。 朱家五兄妹,长女朱氏在先帝真宗时被封为贵妃,朱家从此成为皇亲国戚,但朱家真正受宠是当今天子赵祯登基后,这是因为朱贵妃和赵祯生母李宸妃关系极好,李宸妃几次被刘太后打压,都是朱贵妃极力护卫。 赵祯感恩于心,在朱贵妃去世后,对朱家倍加恩宠。 朱贵妃的母亲被尊为太君,封一品国夫人,长子朱元甫封吴江县公,没有出仕,一直侍奉在母亲身旁,他继承家产,成为平江府首富,同时也平江府第一大地主。 次子朱元骏出仕为官,官至枢密院副使,堂堂的从二品高官,老三朱元丰封伯爵,继承祖业经商,朱楼和朱氏钱铺都是他的产业,富甲天下。 另外朱元甫还有一个二姐,十六岁时嫁给江南的另一个大豪门,湖州沈家,目前还在健在,成为沈家的老祖宗。 朱氏三兄弟娶妻纳妾,各生了五六个儿子,儿子又生孙子,朱氏家族枝繁叶茂,成为吴江第一豪门。 朱元骏作为家族的第二号人物,在家族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况且他还是朝中高官。 他不仅掌握着朱家在仕途上的发展,还掌管着朱氏门生,也就是朱家大力栽培的各类人才,象吴县县令高飞就是朱家门生。 朱元骏目前是作为丁忧在家为母亲守孝,到年底守孝结束,他将返回朝中继续出任高官。 “这次解试,朱氏门生考得还不错,八个门生考中了四个,算是十年来最好的一届吧!”朱元甫喝了口茶笑道。 朱元骏摇了摇头,“其实我并不满意,张潮应该进前三,但他议论文发挥得不理想,只考第七名,着实令我失望,其他三人都在二十名后了,我很担心省试,恐怕他们四个会全军覆没。” “又不止他们四个参加省试,还有其他好几个优秀子弟吧!一共十二个门生参加省试,总会能考上一两个,你就不用太担心了。” “听说今天范仲淹孙子来了?”朱元骏沉默片刻问道。 朱元甫迅速看了一眼二弟,恐怕这才是二弟来找自己的原因。 朱元甫笑道:“我在木堵时和那孩子相处甚久,我很喜欢这孩子,这次他考中童子试第一名,特地来向我报喜。” “我听柳然说,这孩子比较争强好胜,很怕吃亏,就算停船也是一样,为了抢先靠上码头,结果把柳然的胳膊擦破一大块皮。” 朱元甫淡淡一笑,“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很多事情,二弟最好不要只听一面之辞。” 朱元骏脸一沉,顿时有些不满道:“大哥意思是说,柳然会对我说谎?我可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他是什么人我很清楚,他本来不想说,还是我发现他胳膊上有伤,硬逼他说出来。” 朱元甫摇摇头,“这种芝麻大的小事情,二弟何必放在心上?” 朱元骏沉默一下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给大哥提一个醒,范仲淹在朝中还是一个争议人物,非常敏感,大哥在和范家接触的时候,最好能谨慎一些。” 朱元甫笑了笑,“我知道了,感谢二弟的提醒。” 话说这一步,朱元骏就不好再说下去了,毕竟范宁不是朱氏门生,和朱家没有关系,大哥和他怎么交往,是大哥的私事,轮不到自己指手画脚。 要不是今天范宁横蛮抢道,导致柳然的胳膊被擦伤,朱元骏也不会忍不住来找大哥,范宁这种骄横的人品着实令他很不满。 沉默片刻,朱元骏缓缓道:“阿佩再几年就要谈婚论嫁了吧!大哥没有考虑给她早早定下人家?” 朱元甫严峻地看了兄弟一眼,“你忘记母亲的遗言了?” 老太太去世前留下三个遗言,一个是和丈夫同穴而葬,一个是继续每年给灵岩寺奉献灯油,另一个是孙女朱佩的婚事自己做主。 当然,最后一个遗言并不是她刻意留下,而是朱佩握着老太太的手哭泣时,老太太抚摸她头时说的一番话。 大家都看到了这一幕,朱元骏苦笑着摇摇头道:“这只是母亲安慰阿佩的话,应该不算遗言吧!” 朱元甫轻轻叹了口气,“在我看来,这确实是母亲的遗言。” 第一百五十五章 北上京城 【老高身体不适,今天和明天更两章,周一更三章,请大家谅解!】 ------ 解试考过后,县学上舍生们基本上成为放羊状态了,他们的课程都已结束,学校也不再管他们,允许他们住到年底,然后就要腾出宿舍给次年一月招收的新生。 考完解试后,学生们就迅速分化了,不想再读书的学生就像明仁、明礼一样各寻谋生之路,还想下一届再考的学生则回家卧薪尝胆,发愤苦读。 所以上舍生宿舍里大都锁着门,只有二三十名学生在县学里继续晃荡。 苏亮已决定去京城备考,他已收拾好行李,昨天晚上就住到县学里,等范宁到来后一起北上进京。 两人在饭堂里吃了早饭,范宁喝了口热茶,笑道:“大寿不是打算在县学备考,怎么也想进京了?” “现在崇拜他的人很多,估计他有点受不了。” 这次县学学生考得并不好,除了范宁和苏亮两个参加童子试的县士外,就只有两个学生考上解试,一个是县学有名的才子沈宗望,他考进县学就是第一名,后来一直是第一名,这次考中解试第五名。 沈宗望考上解试一点不出人意外,但李大寿考上解试便成了县学的传奇人物,他靠增补考试进的县学,平时在鹿鸣书院也就是二三十名的水平,最后居然考上了解试,成为堂堂的举人。 他现在在吴县的名声已经不亚于范宁,尤其在县学,更成为无数学生崇拜的偶象,他完美演绎了一个平庸学生的逆袭之道,成功实现了无数学生的梦想。 范宁有些不理解,“有人崇拜不是好事吗?他还受不了。” 苏亮笑得有点暧昧,向范宁眨眨眼道:“有些崇拜可以接受,但有些崇拜就是受罪了,比如相亲,你知道李大寿一天要赶几场吗?他给我说过,最少的一天是四场,范宁,你别告诉我,这些天你在家里没有相亲?” 范宁摸了摸脸,故作伤心,“我这个脸蛋估计没有人喜欢,到目前为止,我一次相亲都没有过。” “胡扯,你怎么可能没有,连我都” 苏亮差点说漏了嘴,范宁抓住他话脚笑嘻嘻追问道:“连我都什么?是不是‘连我都相亲了无数场’,小苏,有没有订下终身大事?” 苏亮懊恼自己说露了嘴,他气哼哼道:“相亲很正常吧!人情世故,三姑六姨介绍,你能拒绝?相亲了大概五六场,很幸运,我娘一个都没看上,更不用说我自己了。” 范宁像安抚猎犬一样,捋捋他的后颈笑道:“不是没看中,关键是某些部位的毛还没长齐吧!” 苏亮气得跳起就掐范宁的脖子,“我要掐死你这个淫徒!” 就在这时,有人喊道:“李大寿来了!” 范宁和苏亮停止打闹,回头望去,只见身材魁梧的李大寿走进饭堂,不少下舍生跑上去,满脸崇拜地向李大寿打招呼。 苏亮有些郁闷道:“我们好歹也是举人吧!你还是童子试第一名,居然没有人上前找我们签个名什么的?” “他们对我们没兴趣,要是他们父母在,我们这顿早饭估计就得吃到晚上去了。” “有道理!” 这时,李大寿快步走了过来,“我们到处在找你们,有人说你们在饭堂,我就赶过来了。” “吃早饭没有?”范宁问道。 “在家里吃过了。” 范宁把一盘肉馒头端过去,“还剩两个,你都吃掉吧!对了,你的行李呢?” 李大寿抓起两个馒头,一边啃一边含糊说道:“我的行李在船上,船就停在县学外的码头上,我什么时候出发?” 范宁和苏亮对望一眼,两人起身道:“我们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走。” 不多时,范宁和苏亮拎着行李从宿舍出来,李大寿身高力大,一手拎一只书箱,三人向县学大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们又回头看了看县学,目光中都有些留恋,虽然之前已经和教谕以及教授们告别,但今天走出这个大门,他们就算和县学正式告别了,在这里,他们度过了两年半的岁月,充满了无数美好回忆。 走出校门,李大寿放下书箱,面对勤学楼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拿起书箱笑道:“我们走吧!” .......... 李大寿的父亲也在船上,他年约四十岁,除了李大寿外,还有个十一岁的女儿,他和儿子李大寿完全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只是年纪稍大一点,一样的高大魁梧,一样的皮肤黝黑,一样的满脸横肉,也一样的心地善良。 若不是范宁知道李大寿的父亲是吴县李氏船行的东主,他真会以为李大寿的父亲是杀猪的屠户。 当然,宋朝杀猪的屠户一般也是有钱人,像镇关西、蒋门神之流。 李大寿的妹妹却长得很清秀,皮肤也白皙,除了身材很高外,其他都和她父兄完全不同,估计她是像母亲。 李父看见范宁,激动得紧紧搂住他,“我就知道大寿是遇到您这个贵人,这是大寿的福气!” 范宁没有谦虚两句,不是他不想说,而是李父粗壮的手臂勒得他直翻白眼,好容易挣脱出来,范宁喘了两口气道:“应该是大寿做事认真,若不是他去乡村认真农民疾苦,他也不一定能考上。” “那也是您指点他下乡啊!” 李父的感激让范宁有点受不了,他连忙岔开话题,“伯父也要进京城吗?” “我不去,我就想当面感谢您,进京后,还请小官人多多照顾大寿。” “伯父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 李父带着女儿下了船,众人挥手告别,五百石的客船开始离开驳岸出发了。 这时,范宁忽然看见张若英带着几名教授站在县学大门前目送他们。 范宁鼻子一酸,连忙挥手向张若英和教授们告别。 船只越行越远,渐渐地离开了县学码头,转一个弯,驶向大运河,县学和送别的家人都看不见了。 “我把行李拿进去!” 李大寿拎着书箱向船舱里走去。 苏亮悄悄对范宁笑道:“我发现大寿的妹妹很喜欢你啊!她刚才一直在看着你。” “别胡说!” 范宁给了他一拳,低声道:“大寿听到会生气的。” “才怪!” 苏亮撇撇嘴,“他巴不得你变成他妹夫,你以为他爹爹为什么把女儿带来?若是为了送大寿,他娘怎么不来,你这个死脑筋开开窍吧!大寿的爹爹精明着呢。” “不管怎么说,这种玩笑以后别再开了,不是大寿难堪就是我难堪,刚刚才组队,你小子现在就开始破坏团结了?” “好!好!我不说了。” 苏亮举起手,“你别动不动就用大帽子盖我,我的小心肝比较稚嫩,承受不起你的打击。” “还稚嫩呢?到底是哪里稚嫩,你说错位置了吧!” “滚一边去,你这个淫徒!” 这时,一名年长的船夫走上前行礼道:“我们四个船夫都是李氏船行的伙计,临走时东主再三吩咐,这次北上一切由范官人做主,有什么需要,小官人尽管说。” “这一路辛苦你们,大概需要多少时间到京城?” “顺利的话,七天就到了。” 上一次范宁进京花了十五天时间,主要是船走得慢,加上夜里都要停船休息,像这种五百石的客船航行比较快,昼夜航行,所以只花一半的时间就够了。 范宁点点头,“我们不赶时间,按正常速度航行就是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他乡遇同僚 次日,在范宁三人的要求下,客船改变了航行方式,夜间不再行船,而是靠岸停泊过夜,虽然前往京城的时间变成了十余天,但慢行的好处就是不累,对乘客和船夫都轻松了很多。 航行四天后,船只抵达了润州,此时已是深秋时节,两岸虽然还有绿树,但萧瑟的情形已经明显笼罩着大地,庄稼已经收割,光秃秃的田地里到处是一群群觅食的鸟雀。 五百石客船最大的好处就是船舱比较多,一共有四个船舱,船夫们用去一个船舱,他们三人每人有一间船舱。 虽然船舱不大,只有四五个平方,但每间船舱都有小窗和桌子,白天坐在桌上读书学习,或者看看风景,这样的旅行确实很惬意舒适。 范宁正坐在窗前看书,岸边连续有几个村落,人来人往,显得比较热闹。 这时,舱门开了,苏亮从外面走了进来,直接在范宁对面的小桌旁盘腿坐下。 “前面就是京口县了,你说咱们要不要下去走走?” 京口县就是今天的镇江,前天路过武进县时,他们也下去走了一圈,范宁想了想问道:“大寿去吗?” 苏亮撇一下嘴道:“那头疯牛,估计哪里都不会去!” 苏亮认为用疯牛形容李大寿很贴切,从上船第一天,他们就很少看见李大寿了,他把自己关在船舱内没日没夜的练习书法,天色还在四更时分,便听见他朗朗的背书声,每天最多只睡两三个时辰,眼睛熬得通红。 虽然李大寿总是说他进京是去体验省试科举,但在解试中尝到了甜头,李大寿对自己也抱了一线希望,一上船便开始发疯似的读书学习。 “好吧!等会儿问问大寿,他若不肯下船,咱们俩下去走走。” 船只驶入了京口县,京口县是船只驶入长江的最后一站,这里的航运业和仓储业十分发达,漕河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码头上到处可见仓库出租的牌子,各种房子几乎一半都是仓库。 除了仓库外,码头上就是各种店铺,水粮补给店、酒馆、客栈、妓馆、关扑店,小吃店、茶铺、杂货店等等,足有数十家店铺之多。 果然不出苏亮所料,李大寿一口回绝了邀他上岸走走的建议,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每天写五千个字,可以说,连吃饭都要边写边吃,哪里有时间出去游玩。 范宁和苏亮上了岸,沿着河岸向县里走去,过了码头后,县城的气氛明显变得冷清下来,几乎都是民居,商业很少,比起吴县,京口县无论面积、人口、房舍、商业等等都要逊色得多,走了不到两里,两人便没有兴致再走下去了。 “那边是北固山,咱们去看看?”苏亮指着数里外的一座小山建议道。 北固山就是刘备在东吴的相亲之处,山上有甘露寺,站在山顶可以眺望长江,气势浩荡,被刘备赞为‘天下第一江山’。 辛弃疾曾登上北固山,写下了‘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的千古名句。 范宁看了看天色,已经快中午了,他便笑道:“咱们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吃完午饭上山。” 吃午饭还得来码头附近,这里聚集着七八家酒楼食铺,两人走到一家叫做‘北固楼’的酒楼前,范宁笑道:“就这家吧!” 一名酒保殷勤将他们迎入酒楼,酒楼内食客不少,大概坐了七成满。 他们居然在二楼靠窗边找到一张空桌子,坐在窗边可以看见他们的客船。 “两位小官人想吃点什么,小店最有名的招牌菜是京口醋鱼,还有几道京口名菜,清蒸刀鱼,还有烧鳗,如果不想吃鱼,小店还有山猪肉,兔腿、狍子和鹿肉。” 范宁和苏亮都比较喜欢吃鱼,他们点了三份鱼,又来一份烧野蘑和烩山猪肉。 “想喝点什么?”范宁笑问道。 苏亮想了想问道:“有什么酒?” “小店有米酒,有梅子酒,最好的一种是京口酿,是清酒,价格比较贵一点,一壶酒就要两百钱。” “那就来一壶清酒!” “好咧!两位小官人稍等,马上就来。” 酒保下楼去了,苏亮探头向外面看了看,又笑着对范宁道:“你说酒店背后有没有一条小路直接去北固山?” “北固山有什么好玩,什么都没有,就是一座荒草山!” 说话的不是酒保,而是旁边另一名酒客,范宁看了一眼这个酒客,见他也是读书人打扮,年纪也不大,十六七岁左右,头戴纱帽,身穿一件宽松的蓝缎士子服,腰间束一条革带,手执一柄折扇, 但他的体貌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长一张胖圆脸,小鼻子小眼睛,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不过他一脸诚恳,模样倒是憨态可掬。 范宁笑问道:“兄台是本地人?” 胖士子摇摇头,“我不是本地人,是江北岸扬州人,刚参加完解试,来这边游玩几天,上午才去了北固山。” “北固山有什么风景?”苏亮问道。 “哎!别提了,一肚子火!” 范宁和苏亮对望一眼,范宁笑道:“这位兄台不妨坐过来,我们一起聊聊。” “好啊!” 胖士子连忙将他的五六盘菜移了过来,都是上好的肉菜,他的酒也是一瓶清酒,看样子他的家境不错。 胖士子刷地展开折扇,故作优雅地扇了扇风,粗短的眉头一挑道:“先介绍一下,在下姓程,叫做程泽,不知两位贤弟仙乡何处,尊姓大名?” 范宁微微笑道:“我们都是平江府人,在下范宁,这位是我的好友苏亮,去京城路过润州。” “你们是去京城赶考吗?”程泽顿时兴奋地问道。 范宁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差不多吧!我们考童子科。” “原来如此,看起来你们年纪不大,今年我也考中了解试,准备过些日子进京。” 范宁和苏亮心中都不由一阵暗叹,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么胖的士子,居然也是举人,两人连忙起身行礼,“原来兄台是举人,失敬了!” 程泽得意地一挥手,“一个小小举人算什么?以我家的财力,考上进士也没有问题。” 这话让人有点皱眉,考上举人和财力有什么关系,难道他的举人是花钱买来的,怎么可能? 程泽也发现自己话中漏洞,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家中富裕可以请更好的先生,像这次扬州解试,我师父就押中议论题和对策题,我才侥幸考中解试。” “原来如此!今天程兄去北固山很扫兴?”苏亮还是有点不甘心,又把话题转回北固山。 “小老弟,我这样告诉你吧!山上什么建筑都没有,什么甘露寺、北固楼,我统统都没有看到,就只有一人高的荒草,而且山顶风很大,冻得我直哆嗦,我劝你们别去,真会失望的。” 这时,酒保送来酒菜,他也笑道:“北固山确实没什么意思,就是上山看看江景,还不如去金山寺游玩。” 苏亮低声问范宁,“怎么样,要去吗?” 范宁笑着给三人斟了酒,“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 李大寿正在船舱内挥汗如雨的练字,他虽然做事认真,但悟性稍差,只能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这一次他虽然侥幸考上解试,但李大寿心里明白,只是因为对策题发挥出色的缘故,审卷管便没有深究他的书法。 但省试不行,来自大宋各州府的才华横溢者聚集一堂,一笔看起来平庸的书法怎么可能得到审卷官的青睐。 而且书法是一个长年累月积累的过程,他现在只有三个月时间,如果不付出千百倍的努力,他的书法不会有进步。 认准了这个死理,他便抓紧所有的时间,恨不得连觉都不睡,不顾一切地疯狂苦练书法。 范宁和苏亮上岸的一个多时辰里,他已经写了八百余字。 这时,他忽然听见范宁在喊自己,“大寿!大寿!” 别人他可以不理睬,但范宁是他师兄,李大寿连忙放下笔,走出船舱。 “师兄,找我有事吗?” 只见甲板上站了三个人,除了范宁和苏亮外,还有一个圆滚滚的胖士子,李大寿不由愣了一下。 “这位是?” 范宁笑着给他介绍,“这位是程泽,今科扬州举人,搭咱们的船去扬州,我们也正好想顺便去扬州看一看。” 第一百五十七章 程家做客 半个时辰后,船只驶入了长江,在范宁的船舱内,程泽很快显示出了他在某一方面的天赋。 他煎茶很有一套,宋朝除了点茶,煎茶也是文人雅士们的爱好,煎茶的技巧性稍弱,更注重水质和火候。 “北固山虽然风景一般,但它有一眼泉非常清冽甘甜,位于后山,叫做珍珠泉,我临走时特地灌了一葫芦泉水。” 程泽取过他的水葫芦,将煎茶壶灌了八分满,又掰了一块茶饼放进茶碗中,要先把茶饼泡开,然后再煎茶。 “火候很重要,水不能完全烧滚,冒泡时便可以了,关键是下面的炭火不能太旺,让它茶饼在水中煎的时间长一点,让茶香充分浸出。” 一边煎茶,三人一边闲聊,苏亮笑问道:“程兄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吗?” “差不多吧!开榜后我就去了江宁,又去了常州,最后才来京口县,没办法,留在家里整天就相亲,我是逃出来。” 说到相亲,大家都有了共同话题,苏亮给他说了李大寿赶场相亲之事,又说自己被母亲押着去相亲的痛苦经历,程泽抚掌大笑,“看来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范宁摇摇头笑道:“把相亲说得那么可怕做什么?说不定真有对上眼的小娘子,万一被你们错过,岂不是后悔来也来不及?” 这时,茶已经煎得差不多了,程泽给范宁和苏亮倒满了一杯茶,船舱里顿时茶香四溢。 程泽笑道:“看来范贤弟对相亲并不排斥!” 苏亮在一旁鄙视道:“这家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根本就没有相亲,当然说这种风凉话。” 程泽很惊讶,“范贤弟是平江府童子解试第一名,居然没有人家上门提亲?” 范宁摇摇头,“我不太清楚有没有人提亲,反正我没有相过亲,或许是因为我家比较偏僻,加上家中贫寒,别人看不上也说不定。” “你装吧!你就继续装吧!我什么都没听见。” 苏亮脸上的鄙视已经放大了无数倍,“再装下去,你就变成九尾狐狸了!” 程泽小眼睛都滴溜溜乱转,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 程泽的家在江都县以北三十里的程庄,府宅是一座占地百亩的庄园式府宅,周围数百顷土地都是他的财产。 范宁这才知道,程泽的曾祖父也是跟随赵匡胤打天下的功臣,后来杯酒释兵权,程家得了大量赏赐,便放弃了军权回乡享福,成为扬州数一数二的大地主。 程家庄园离运河只有数里,一条小河将庄园和运河连接起来。 范宁的客船在程家的码头上缓缓停靠。 不远处就是被高墙包围的程家庄园,白墙黑瓦,颇为雅致,但大门却很有气势,一扇朱红色的大门,上面是一座巨大的双角门头,下面是十几级台阶,两边各矗立一座威武的狮子门兽,足足高达一丈。 “哇!” 苏亮惊叹道:“程泽,你们家是扬州第一豪门吧!” “谈不上!谈不上!” 程泽连连摇头,“我们家连前十都算不上,主要是我曾祖父被封为郡公,才允许建这种大门,现在可不行了,哎!可惜大宋的爵位不能传给后人,否则我至少也是县公了。” 这时,府门大开,一名中年男子带着十几名庄丁怒气冲冲奔来,远远骂道:“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程泽吓了一跳,“坏了,我爹爹来了,肯定饶不了我!” 他没有退路,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爹爹,我回来归回来,但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娶杨家那个懒婆娘!” “混蛋!你怎么说话来着?” 程泽的父亲叫做程恩茂,是扬州有名的大地主,他长得又高又胖,比他儿子有气势多了,但也是小眼睛、小鼻子,程泽长得极像父亲。 程员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便是程泽,小儿子是侍妾所生,才八岁。 和天下父母一样,程员外对儿子寄托了很大的希望,这次他花了大价钱让儿子考上了举人,巩固了儿子的社会地位。 下一步就是和杨家联姻,这样程家的家业在下一代就能稳住了。 偏偏儿子不肯领情,死活不肯娶杨家之女,这让程员外极为恼火。 这时,他看见大船上走下几名少年,他愣了一下,忍住心中的怒火,问道:“他们是谁?” “是孩儿路上认识的朋友。” “哼!又是你交的狐朋狗友?” “爹爹,别乱说话。” 程泽生怕被范宁他们听见,他上前低声道:“他们都是平江府的举人,进京赶考的。” 程员外一怔,平江府的举人?儿子怎么会认识平江府的举人。 程泽点点头,他回头看了一眼范宁,又道:“那个穿浅蓝色士子服的少年是今年童子解试第一名,叫做范宁,是平江府有名的神童。” 程员外当然知道童子试,就算在扬州也极受重视,居然是童子解试第一名,他顿时改变了心态,欣然赞许儿子道:“这次你有长进了,懂得结交有用的朋友。” “那当然,你儿子也是举人嘛!” “屁的举人,要不是我花了三千贯钱,你能上榜?” 骂了儿子两句,程员外立刻笑眯眯迎了上去,“欢迎三位平江府的少年英才来鄙庄做客,泽儿,快帮爹爹招呼你的朋友们进庄休息!” ....... 程泽的庄园虽然看起来颇有气势,但和吴江的朱宅比起来,还是逊色太多,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如果说吴江朱宅是大家闺秀,那程家也只能算小家碧玉,那种一石一木,一桥一阁的独具匠心的营造,程家看不到,范宁感觉程家就像自己蒋湾家的放大版而已,还是缺少一种底蕴。 不过程家的房宅很大很多,而且待客也很热情,四名船夫也被接到府中好吃好喝招待。 范宁三人住在一座招待贵宾的院子里,还有几名使女伺候,不过范宁他们并不打算长住,今晚住一天,明天去瘦西湖和蜀岗玩一圈,后天便出发北上了。 “大寿,你这样玩命的练字也不是好方法,要学会劳逸结合才行。” 范宁见李大寿一住下来便开始玩命写字,他终于忍不住劝说李大寿,“你不能光写字,还要学会思考,勤奋加思考才能让你进步更快。” “师兄,你就让我写吧!我这人悟性太差,只能靠勤奋了。” 别的方面李大寿都会听范宁的话,唯独在练习书法方面,他比牛还犟,谁的话都不听。 范宁没办法,也只能随他了。 他找到苏亮,笑道:“小苏,我们出去走走,感受一下这里的田园风光。” “好!我披件衣服。” 苏亮披上一件外袍,便跟着范宁向府外走去。 两人出了府门,沿着小河向东面走去,小河旁边是一条乡间小路,两边长满了粗壮的大杨树,在秋风吹拂下哗哗作响,一阵阵落叶被秋风卷起,向远方飞去。 小道左面是大片农田,稻子已经收割,田野里是一望无际光秃秃的稻茬。 温暖的阳光穿过树林照在他们身上,给人格外舒适静谧的感觉。 范阳仰头感受着微风,半晌,睁开眼对苏亮笑道:“你有没有发现,过了长江后,空气就变得干燥了,没有长江南面那种湿润感。” “嗯!”苏亮漫不经心的答应一声,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范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见苏亮正出神地望着前面。 范宁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斜坡下的河边,有三个年轻的少女正在采摘野花。 “噢!赏心悦目的风景,难怪你看得那么入迷。” 苏亮脸一红,“瞎说,我只是有点好奇。” 这时,三名少女也发现了他们,三人顿时脸红了,其中一人提着裙子向前方的斜坡上奔去。 三名少女,两个是使女打扮,穿着短衣宽脚裤,另一个身材稍高的,应该是主人,长得珠圆玉润,皮肤白腻,一张白玉般粉嫩的俏脸,长长的眉毛,小巧的鼻子。 她双目含羞,悄悄瞥了苏亮一眼,向程府中奔去。 “苏亮,要不要追上去?” 范宁见苏亮的目光被少女勾住了,便忍不住开玩笑道:“她是不是很符合你的口味,你不是喜欢稍丰满一点的小娘子吗?” 苏亮恨得牙根直痒。 “你这人怎么一点斯文都没有,我发现你出来后就原形毕露,什么叫丰满一点,你究竟是读书人还是采花贼?你为什么不能说珠圆玉润?” 说到这,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走进程府的少女,低声道:“她好像是程家之女。”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家宴 程府后宅内,程泽为了转移父母对他的婚姻压迫,便开始替妹妹的终身大事操心了。 “大郎,你路上遇到两个朋友,你就想着把自己妹妹许配给他们?”程泽的母亲瞪大了眼睛。 程泽的母亲姓杨,是扬州第三大豪门杨氏家族的女儿,二十年前嫁给程员外,给他生了一儿一女。 她一心想让儿子娶自己堂弟的女儿,继续巩固程杨两家的联姻,偏偏儿子不喜欢那个表妹,居然在相亲的前一天还跑出去游玩,着实令她恼火。 现在儿子更是提出一个荒诞的想法,让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娶自己女儿,还是平江府那边的人,简直让她难掩愤怒。 “你是不是长了一个猪脑子,你妹妹才十三岁,你就急着把她嫁出去?就算相亲,也应该是找门当户对,熟悉的人家相亲,哪有像你这样的兄长,随便从路上拉两个人就要把妹妹嫁掉,你告诉我,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 “娘,你不要这样极端好不好?这两个人可是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女婿,人家一个是平江府童子解试第一名,另一个是第五名,范宁是范仲淹的孙子,苏亮是世代书香子弟,哪一个不比我们强?” 杨氏有点愣住了,她看了一眼旁边的丈夫,见丈夫若有所思,便道:“员外,你不会也动心了吧!” 程员外砸吧砸吧嘴,缓缓道:“其实大郎说得也没错,这两个少年都前途无量,尤其那个范宁,平江府童子解试第一名,他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女婿,我倒觉得圆圆配不上人家。” 杨氏也有点缓过神了,细细一想,可不是,扬州童子解试第一名王钦骑马夸街时,多少豪门大户想招他为婿,根本轮不到他们程家。 平江府又远远强过扬州,平江府的童子解试第一名就在自己家里,这真是个机会啊! “大郎,他们会不会已经定亲了?” 程泽摇摇头,“我们问过他们,都没有定亲,所以我才极力邀请他们来家里做客。” 程员外想了想又道:“虽然范宁是解试第一名,可我更喜欢那个姓苏的孩子,他更加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我总觉得范宁城府太深,让人看不透。” 杨氏当机立断道:“那让圆圆自己来看看,看看她的想法,晚上摆家宴,圆圆也可以上桌。” “这个办法不错,就摆家宴,很自然地观察他们。” 说到这,程员外向儿子一瞪眼,“你别想岔开话题,你和秀儿的婚事这两天必须要定下来,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件事我和你娘做主了。” 程泽无力地抵抗着,“再等等吧!说不定孩儿也能考上进士。” ........ 晚上,程家在内堂设家宴款待平江府来的三名少年贵客,晚宴并不是用圆桌合餐的方式,而是分餐方式,也就是每人一张桌子,每人一份饭菜。 合餐式和分餐式都在宋朝都同时并存,一般而言,大户人家更偏向于分餐式,即使坐在一张桌子,饭菜也是各自一份。 而底层人家就没有那么多究竟,合餐方式比较节约食材,更适合于普通人家节俭的生活方式。 大堂一共摆了八套桌椅,正上方是主人夫妇的两张桌椅,而下方左右两边各三张桌椅,一边是程家的三个孩子,一边是三个客人。 这种摆法似乎有点怠慢客人,其实也不尽然,关键是范宁他们三人是长子程泽的朋友,作为晚辈,他们当然要坐在下首。 范宁坐在右首第一个,中间是苏亮,下方是李大寿,李大寿有点魂不守舍,还在想着练字,只是主人请客,他无论如何不能不给面子。 而左边第一个是程泽,中间的位子还空着,下首是一名**岁的小胖子,正是程泽同父异母的弟弟程海。 程员外看了一眼中间的空位,有点不满道:“大郎,你去催催你妹妹,有客人在,让她马上过来。” 他话音刚落,只听见脚步声响起,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娘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向父母使个万福礼,低头直接坐上自己位子。 范宁和苏亮迅速交换一个眼色,果然就是下午见到的那个小娘子,原来她是程泽的妹妹。 范宁向苏亮眨眨眼,暧昧地笑了一下,苏亮的脸顿时红了,恼火地瞪了范宁一眼。 程员外看在眼中,他呵呵笑道:“我给三位少郎介绍一下,这位是小女圆圆,年方十三。” 程圆圆脸更红了,哪有介绍年龄的,爹爹这样介绍,会让人误会。 程员外又对女儿道:“圆圆,这三位是你兄长的朋友,都是平江府的少年才俊,这位范少郎,是今年平江府童子解试第一名,中间是苏少郎,是童子解试第五名,那位是李少郎,长他们几岁,也考中了举人。” 程圆圆连忙起身给三人行一个万福礼,却不敢抬头。 这时,几名使女端着酒菜飞快走来,给每张桌子上菜斟酒,菜肴很丰盛,酒也是上好的清酒,程家请客确实很有诚意。 程员外举杯笑道:“大家不用起身,这杯酒给三位少郎洗尘,希望三位少郎能多住一阵子,就像自己家一样,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众人连忙客气几句,大家一起饮了第一杯酒。 大家开始谈笑风声地吃菜喝酒,家宴就很随意,没有太多礼节,彼此间都可以聊天说话。 杨氏却在悄悄打量三人,李大寿首先排除了,长得太黑太凶,一脸横肉,让人望而生畏,而且有点魂不守舍,让杨氏很不喜欢。 范宁和苏亮倒真的在瑜亮之间,听儿子说,两人都是十二岁,但苏亮要比范宁大半岁,不过身材却是范宁更高一点,两人皮肤都很白,一看就有读书人特有的儒雅之气。 不过范宁看得出更老成一些,目光很深沉,但嘴角又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让人看不透。 而苏亮却很开朗阳光,城府不深,几乎所有的丈母娘都喜欢这种开朗阳光的女婿。 不过丈母娘更关心他们的家世。 “听说,范少郎是范相公的孙子?”杨氏温和地笑问道。 范宁微微欠身答道:“范氏家族很大,我只是范相公的远房晚辈,其实关系不大。” “哦” 杨氏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父亲是做什么营生?” 范宁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依然很有礼貌地回答,“家父是太湖渔夫,捕鱼为生,所以晚辈家境比较贫寒,家中只有草屋三间。” 旁边苏亮简直是婶婶可忍,叔叔不能忍,他刚要开口纠正范宁的胡说八道,范宁却不露声色踢了他一脚,把苏亮到嘴边的话又踢回去了。 杨氏笑了笑,“贫寒子弟能考中第一,不容易啊!” 虽然杨氏不失礼貌,但她心中对范宁的兴趣便消退了,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如果范宁现在是进士,倒可以不在意出身,但举人还不行。 杨氏的兴趣立刻转到苏亮的身上。 “听说苏少郎是书香世家?” 不等苏亮开口,范宁便笑眯眯替他回答,“小苏的祖父是苏台镇余庆学堂的创始人之一,父亲是余庆学堂首席教授,家中有良田数千亩,是苏台镇有名的书香大户人家。” 苏亮胀得满脸通红,低声对范宁恨恨道:“我自己会说,用不着你多事!” “有些事情你不好意思开口的,还是我替你说吧!” 范宁又对杨氏和程员外笑道:“小苏年方十二,尚未定亲!” 内堂上顿时笑声一片,连程圆圆忍不住偷偷看了苏亮一眼,眼中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一百五十九章 险成损友 回到院子,苏亮便跳起来发泄自己的满腹牢骚。 “大寿,你听说过误交损友吗?今天你就见识到了,我旁边这位范大爷就是不折不扣损友,交他这个朋友,我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虽然李大寿很同情苏亮,但范宁是他师兄,他除了傻笑外,别无选择。 范宁拉住他胳膊笑道:“下午我们散步时,你不是眼睛一直盯着人家小娘子吗?我在给你创造机会呢?你居然说我是损友,太让我伤心了。” “你哪有半点伤心的样子?”苏亮恨恨道。 范宁一点不恼,依旧笑眯眯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原本是天道,很多美好的婚姻就因为某一方的矜持而擦肩而过,我不希望你将来会有这样的遗憾,所以我会替你抓住每一个机会。” “难道不合适,我还可以再换?”苏亮反唇相讥道。 “你至少可以多对比,多考虑,就算将来放弃了也不后悔。” “但你也不能不分场合乱说一气。”苏亮的语气有点变软了。 就在这时,一名使女在院门处施万福礼,“我家老爷有请苏官人一叙!” 苏亮顿时惊慌失措,一个劲埋怨范宁,“都怪你,他们当真了,你说现在怎么办?” 范宁将他拉到一边,笑着低声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又不是你想娶就可以娶,再说,你才十二岁,你不会毛都没长齐就想进洞房吧!” “滚一边去!” 苏亮狠狠瞪了范宁一眼,埋怨归埋怨,他却定心了很多,便整理一下衣帽,跟随小使女走了。 这时,李大寿慢慢走过来笑道:“这次小苏被师兄坑惨了。” 范宁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 李大寿一怔,“难道他还真愿意?” “愿意倒不一定!” 范宁淡淡笑道:“但我知道他肯定动心了,昨天下午他见到程小娘子时,竟然看呆住了,我和他同舍两年,还第一次见他这样子失态。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刚才走时还居然整理了一下衣冠,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李大寿想了想,顿时哑然失笑,还真是这样子。 范宁又笑道:“你以为我是不负责任的开小苏玩笑,若小苏自己不动心,说不定我的玩笑就开到你身上了。” 李大寿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师兄,我要练字了,我先走一步。” 他转身慌慌张张地跑回宿舍,范宁摇摇头笑了起来,这家伙相亲太多,已经畏惧成条件反射了。 他抬头看了看夜色,天空还有一丝蓝色,暮色还有没有完全拉下来,四周的树木和房舍黑影瞳瞳,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空气中已有了一丝凉意,一名使女替他的书房点亮了蜡烛,窗上拉下纱帘,房间里也点燃了驱蚊香。 范宁来到房间,喝了口热茶,随手取出他最喜欢的书,《历届省试对策文大全》,是手抄本,没有印刷。 这是范宁随身携带的一本书,走到哪里都要带上它,是临行时赵修文送给他的奖励。 不知不觉,范宁看得入迷了。 忽然,门砰地一声推开了,只见苏亮气急败坏地走进来。 “范宁,我现在就要走,这里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范宁一怔,“小苏,你别急,坐下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苏亮一屁股坐下,恨声道:“员外倒是很客气,但员外夫人说话太过分,让我写份保证书,又要我今晚写信给父母,说我同意这门婚事,我哪里同意了?” 范宁微微笑道:“既然你不同意,干嘛还谈到写信给父母?” 苏亮脸一红,“我只是夸奖程小娘子一番,她母亲问我觉得她女儿如何,我当然要说人家好话,在人家家里做客,总不能说别人不好吧!” “话虽然这样说,可她母亲的意思,明显是在问你愿不愿这门婚事,只是问得含蓄点而已。” 苏亮瞪大了眼睛,“真是这样吗?” “当然!” 范宁笑着摇摇头,“她总不能问你,小苏,你愿意娶我女儿吗?这样直白,你受得了?所以人家含蓄问你,小苏,你觉得我女儿怎么样?你说一堆好话,人家当然以为你有了这份心思。” 苏亮有点急了,“范宁,我才十二岁,你觉得我现在谈婚姻,合适吗?” “我不是说了吗?你毛都没有......” “闭嘴!” 苏亮没好气道:“现在什么时候了,还跟我开玩笑?” “好吧!” 范宁见他有点恼羞成怒,便不再开玩笑,低头想了想。 “我估计对方的意思也是先定亲,但空口无凭,他们贸然上门去找你父母岂不是尴尬,所以就让你先写一封信。” “我若写信回家,我爹爹非要撕碎我不可,明明是进京备考,却搞出了这桩事,这信我绝不能写,范宁,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苏亮毕竟年少,在交谈时估计糊里糊涂承诺了什么。 范宁也懒得深究,他沉思片刻道:“这样吧!你还是给家里写封信,把这边的情况说清楚,然后写明你的态度,你以学业为重,暂时不想考虑婚姻大事,把信寄出去,也算是给程家和你父母一个交代,然后咱们明天一早就走,不去扬州了,直接进京。” 苏亮犹豫一下道:“你不是一直想去瘦西湖游玩吗?” 范宁摇摇头,”以后再玩也来得及,我担心夜长梦多,程家又整什么幺蛾子出来,还是及早离去比较好。” 事实上,范宁心中也有点懊悔,他发现苏亮还是太嫩了一点,说不定程家再给他一点什么诱惑和承诺,他真会做出什么傻事。 万一这件事影响他科举,自己真的就成了损友,这件事必须悬崖勒马,立刻把苏亮带走,不能让它再继续发酵下去。 苏亮点点头,“我今晚就写封信,明天路过市镇时把它寄回家,我再留封信给程员外说清楚,现在我没有时间和精力考虑婚姻问题。” 两人又商量片刻,便通知了李大寿,明天一早出发。 次日一早,程泽听说他们三人要走,急忙赶了出来,“范宁、小苏,你们不是要去扬州吗?我还打算陪你们去游玩,怎么又改变计划了?” 范宁笑道:“大寿一心要练字,不想去玩,小苏也发现自己准备不充分,没有了游玩的兴致,等考完科举再来扬州吧!这次就不去了。” 程泽走上前小声问道:“小苏是不是因为我妹妹的事情,急着想离去?” 范宁把他拉到一边,笑道:“我实话实说,小苏对你妹妹很有好感,但也仅此而已,他才十二岁,根本没有任何考虑婚姻的想法,昨晚你母亲提到的一些要求把他吓坏了,你要理解他的难处。” 程泽苦笑道:“我听母亲说,小苏好像答应以后会考虑我妹妹,所以我母亲就想先定亲。” “你母亲估计是误会了,我觉得为了双方的颜面,暂时不要再提这件事,万一小苏父母已经有了合适的人家,你父母贸然去提这件事,会伤尊严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程泽默默点头,他当然明白范宁的意思,小苏的父母一口回绝,那实在太没有面子。 “好吧!我把你的话转告父母。” 程泽长长叹息一声,“哎,其实我也和你们一起进京赶考啊,我父母怎么也不准,估计我要到一月份才能进京去了,进京后你写封信给我,告诉我,你们的住处,我进京后来找你们。” 范宁上了船,船只启动,缓缓向运河方向驶去。 这时,程员外走了出来,叹了口气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们被吓跑了,你娘也是,那么性急做什么,非逼人家书面表态,小苏毕竟还是少年啊!” “爹爹,以后来日方长吧!” 程员外苦笑一下,这一走,还会有以后吗? 第一百六十章 寿山寻宝 就在范宁一行离开扬州继续北上的同时,明仁、明礼兄弟也乘船抵达了福州闽县,福州和建州就是今天的福建,在宋朝,这里是大宋最重要的白银和茶叶产地。 另外陶瓷、农作物以及港口造船业也很发达,像南面的泉州,是大宋最发达的远洋港口,南洋、天竺乃至于波斯、大食的商船都会来泉州停泊交易。 除了物产丰富、航运发达外,福州的人文科举也在大宋十分有名,以至于人才辈出,像北宋中后期著名的蔡氏父子,蔡襄、蔡卞、蔡京,相国章、余深等等,都是福建人。 福州和建州的银矿除了官营外,也有不少权贵获得开采权,不过他们开采冶炼出的白银一般要求卖给官府,但也并不是那么严格,否则也不会有‘官银’这种专用称呼了。 大量私人铸造的银锭也同样在大宋各地流转。 朱家在福州也有一座矿山,朱家买的是铅矿,只是铅矿中也伴生大量白银,另外还有一座焙茶厂,在福州经营了十几年,由一名资深大管事坐镇。 除了矿山外,朱家还在福州和泉州各开了一家朱氏钱铺。 接待明仁、明礼兄弟的管事姓王,是朱家焙茶工坊的主管事,焙茶工坊正好就在连江县。 明仁和明礼抵达闽县的第二天,便坐在一辆牛车赶往连江县。 “我前两天专门打听了一下你们要找的那种石头,还真有人知道。” 明仁和明礼对望一眼,两人大喜,这么快就有消息了,明仁连忙问道:“矿场在连江县吗?” “好像在连江县和罗源县之间,一条河的两岸,具体在哪里我还没有来得及去看,等到茶厂后你们再具体问一问,是我工坊中的一名焙茶匠人告诉我的。” 马车在路况不太好的官道上一路颠簸北上,连江县距离闽县很近,牛车当天晚上便抵达了朱家位于连江县的焙茶工场。 宋朝八成的茶都来自于福州和建州,这里茶品质好,产量大,可以满足宋人对茶的巨大需求,茶叶采摘后要先简单发酵,然后制成茶饼,再烘焙干燥后,运往大宋各地。 福州和建州的焙茶工坊有数百家之多,朱家的工坊算是比较大的一家,拥有工匠一百余人,在一座茶场内建造了数排房屋。 包括发酵、制饼、烘焙都在这里进行,制出的优质茶饼主要供应京城,另外,工坊内也有一间养茶屋,专门养制少量的高档茶饼,像朱佩送给范宁的凤茶,就是在这里耗费了十年时间养成。 一间焙茶的屋子里,木材在炉子里熊熊燃烧,一名老工匠眯眼打量着手中的凤凰暖玉,这是明仁和明礼带来的样品,范宁当年从奇石巷中淘到。 “没错,这就是我家乡出的凤凰蛋,没想到会变得这么漂亮,真像蜂蜜凝固而成,而且一般没有这么大,大概都和拳头一样大。” “这种石头很多吗?”明礼问道。 “我们家乡不少,在寿山溪的两岸比较多,但其他地方就没有听说了。” 明仁迟疑一下又问道:“你是说,这石头是埋在土里,不是在山上?” “当然是在土里,实际上它们是埋藏在寿山溪两岸的稻田深处,很多人又叫它田黄石。” “对!就是田黄石。” 明仁和明礼顿时激动起来,范宁就是这样称呼它的,田黄石。 “可是这种石头并不值钱,农民从田把它挑出来,都扔到寿山溪里,或者挑回家里,用来造房子,或者垒猪圈,你们买它们还不如买寿山石,那玩意比较值钱,一块大石能值几百文。” “我们老爷子想用这种田黄石造塔,所以让我们兄弟来大量收购。”兄弟二人开始胡说八道了。 王管事在一旁道:“老关,放你三天假,你带他们去产地看看,我也跟去,回头给你结五百文钱一天。” “哟!太感谢管事了。” ....... 寿山在罗源县和连江县交界处,这里有几座寺院,人口也不少,还有两座专门开采寿山石的矿场,寿山石在隋唐时就比较有名气了,主要用于雕刻,本身不属于观赏石,很多寺院的佛像就是用大块的寿山石雕成。 在寿山脚下,一条长长的溪流向南方蜿蜒流去,这就是寿山溪,田黄石就产在中游两岸数里长的地下夹砂层中,上面却是稻田。 陪同明礼和明仁前来的王管事会说当地方言,否则兄弟二人根本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另外当地里正也陪同他们,里正姓杨,皮肤黝黑,相貌干瘦,他能说一些比较蹩脚的官话。 杨里正指着溪流两岸的稻田道:“小官人说的田黄石就在稻田下面,把泥土挖掉就会有夹砂层,田黄石就在砂子中。” “这些稻田可以买下来吗?” 杨里正呵呵一笑,“买当然可以买,只要你出价让大家满意。” 这时,王管事把明仁拉到一边,低声道:“小官人,这边地价很便宜,不要直接向农民买,要通过官府买,否则会被坑惨的。” 明仁眉头一皱,“可是官府我们不认识。” “这个不用担心,朱家在这里还是有点面子,明天我请刘大管事出面找罗源县令,他和官府的关系很好,这边地价也就两贯钱,最多三贯钱就能让他们高高兴兴出售。” 明仁心中算了笔帐,他们带了一万贯钱,第一期买千亩土地需要三千贯钱,再加上雇人,造几排房舍,租船运输,大概四五千贯钱就够了。 “老二!”明礼在叫他了。 明仁走上前,明礼指了指里正道:“刚才杨里正说,很多人家都有这种石头,我们可以收购,河里也有不少,河水很浅,孩子们都可以摸出来,你觉得怎么样?” 明仁点点头笑道:“可以,我出价百文钱一块收购,另外我给里正三贯钱,帮我们找个地方收购,再宣传一下。” 杨里正笑道:“我可以不要钱帮你们宣传,但估计你们需要一个会说当地话的向导,我儿子今年十七岁,在闽县读过县学,会说官话,也很能干,不如让他来帮你们。” 这个顺水人情当然可以做,明仁当即道:“我出六贯钱一个月雇你儿子,如果用得不错,就长期雇佣了。” 这个价格是当地劳务费的三倍,杨里正大喜过望,他是地头蛇,很快帮他们在附近的慈明寺租了几间屋子,又让儿子杨青来帮他们兄弟二人。 众人随即分头行动,王管事回去找刘大管事出面和官府联系,三名随从则跟随明仁、明礼留下来,他们带了五百贯现钱,专门用来收购农民手中的田黄石。 消息很快便传开了,有人要用百文钱一块收购田黄石,石头越大,价格越高,这个消息顿时轰动四乡。 从当天下午开始,连续五六天,都陆陆续续有农民挑着担,从四面八方向慈明寺涌来。 各村的小孩子也纷纷跳进小溪里,在溪流中寻找田黄石。 收获出人意料的丰盛,仅仅在明仁、明礼兄弟抵达寿山溪的第一天,他们便收进了一千多块大大小小的田黄石。 兄弟二人随即写了一封信回平江府,向父亲汇报这边的情况。 第一百六十一章 抵达京城 七天后,范宁三人的船只抵达了京城,也是三年前的这个时候,范宁跟随范仲淹来到京城,三年过去了,依旧还是那座虹桥,店铺还保持着原样,甚至连行人都没有变。 但范宁却知道,很多事情已经变了,尤其是自己的心境,和三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 他默默望着两岸的景色,心境却没有了三年前的激动,反而平静如水。 客船过了虹桥,向一座临时码头靠拢过去,这座码头专供外地船只停靠,只是要收取一定的费用。 之所以船只没有进城,是因为进城有税务官,要上船严格搜查,而几名船夫都携带了偷税货物,借助范宁他们的身份,一路上都没有检查,但进京城却逃不过搜查。 范宁很理解他们的难处,三人便在城外上岸了。 和船夫们告别,三人雇了两辆牛车,带着行李向京城里而去。 东京汴梁分为外城和内城,内城最早是后周的京城,随着人口不断增多,旧城已经远远容纳不下,宋朝便只得扩大京城,修建了外城,到了仁宗时代,人口继续增加,连郊外也开始热闹繁华起来。 范宁一行是从新宋门入城,他们的住处安排在内城东南角的观音桥,那边有一座张巧儿客栈,是李大寿堂舅开的客店。 据李大寿说,这个堂舅他从未见过,但碍不过母亲的一再要求,他们只得来这家客栈投宿。 “小官人,那就是观音院桥!” 赶牛车的车夫指着远处一座破旧的石拱桥笑道:“不过这一带都叫观音院桥,小官人说的客栈应该在桥的前面。” “这家客栈怎么样?”范宁笑问道。 “既然叫客栈那肯定不错,一般脚店会差一点,既然叫客栈肯定会有独院,条件都不会太差。” 车夫看了一眼范宁和苏亮笑道:“两位小官人是进京赶考吧!” “赶考的士子很多吗?” “不少呢!解试后就陆续进京,光我拉到就有三批了,考生一般都喜欢住旧城,旧城商业多,热闹,新城几乎都是住宅,等再过段时间,旧城的客栈就住满了,大家只能住新城去。” 不多时,牛车抵达了一家两层楼的旧房前,大门上方挂了一块牌子,‘张巧儿客栈’。 两辆牛车刚停下来,里面便迎出一个伙计,热情招呼道:“欢迎几个官人住店!” 车夫高声道:“小哥儿,是进京赶考的举人!” “那就更欢迎了,我们店举人都喜欢。” 又出来一名伙计给他们拎行李,掌柜也迎了出来。 掌柜是个瘦高的中年人,不苟言笑,随时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在下姓严,是本店的掌柜,有什么可以为三位举人效劳?” 范宁笑问道:“独院还有没有了?” “很抱歉,小店的独院只有一座,已经被人住了,也是来赶考的士子,从巴蜀过来的,昨天刚到。” “那上房呢?” 范宁又问道:“不会上房也没有了吧!” “上房有,有好几间呢,三位小官人每一间都够了。” “那就每人住一间。” 范宁他们已经考虑过了,他们都要温习功课,住同一间屋会互相影响,每人住一间屋最好。 掌柜笑了笑道:“早点进京的好处就是可以每人住一间屋,要是一月份进京,那时住宿就紧张了,差不多要三四个人挤一间屋。” 范宁三人都有举人推荐书,凭推荐书,很快就登记好了房间,价格不算贵,每间屋每天七十文钱,当然,租房更便宜,每间屋每天只要二十文钱,不过肯定是客栈住得舒服,早晚有热水供应。 范宁交了十两银子的押金,便上楼去了,伙计已经先一步帮他们的行李扛上楼。 二楼中间是一条窄窄的通道,两边都有房间,都是单间上房,档次比较差一点的在一楼,就是房间稍小一点,五十文一天,但几文钱一天的大通铺这里没有,一般在郊外的脚店。 “如果喜欢安静,可以住在最里面顶头,当然,夏天不行,夏天西面太热,反正现在是九月下旬了,住西面其实也无所谓。” 伙计帮他们行李拿进房,范宁要了最西面靠街一侧的物资,对面是苏亮,苏亮的隔壁是李大寿。 虽然客栈是李大寿堂舅开的店,但他丝毫没有提及这层关系,这就是李大寿的性格,能不麻烦别人,就尽量不要麻烦,他可不想占堂舅的便宜。 “不错,房间很宽敞明亮!”走进房间,范宁便忍不住称赞道。 房间至少有三十个平方,最里面是一张厢床,四面都有围挡,用料足,做工考究,这种床在宋朝属于财产,比较值钱,像潘金莲嫁给西门庆,嫁妆就是两张床。 窗户很大,上面糊有窗纸,还有窗帘,窗下放着一套宽大的桌椅,范宁的书箱已经放在桌子旁了。 靠门处有一座橱子,里面有铜盆、泡脚桶、茶壶、牙盐等日用品。 更有趣是墙角放着一架屏风,屏风背后是一只带盖的朱漆马桶,靠墙边还竖放着一只大木盆,那是用来洗澡的。 “小官人有什么需求尽管向我开口,我们会尽力满足,有什么需要跑腿的地方,小人也愿意效劳。” “我知道了,辛苦你帮忙搬行李。” 范宁随手从衣兜里抓了一把十几文钱塞给伙计,“钱不多,拿去喝杯茶!” 伙计顿时笑逐颜开,连连拱手,他又指了指屏风,“后面是马桶,早上放到马桶间,楼梯正对面那间屋,会有人拿去清洗,中午送回来,每次十文钱,到时一并结帐。” 这就是范宁非常喜欢宋朝的一个原因,不仅商品丰富,而且服务业十分发达,任何事情都考虑得十分周到,只要肯花钱,生活会非常舒适。 比如到了夏天,就有专门卖冰的行业,他们在冬天屯集了大量冰块,盛夏时,会给人家提供特别的冰桶,每天都准时更换,使房间降温很多,一桶冰也就是几十文钱。 对富裕人家还可以提供冰墙,在夹墙中放置冰块,直接使房间里如沐春风。 伙计告辞走了,范宁在床上坐下,被褥都浆洗得干干净净,书桌上也擦拭得一尘不染。 “范宁,我们吃午饭去。”苏亮在门口探头高声道。 “好啊!大寿去不去?” “我问过他了,他要练字,哪里都不肯去,让我们给带一点。” 范宁一阵头大,“这家伙,我真没法说他了。” ....... 张巧儿客栈在观音院桥北面,不远处就是观音院,南面数百步外便是著名的春明坊,那里是权贵高官的聚居之地,房价属于京城顶级,一座五亩的宅子都要卖十万贯以上。 再向西走三里便是大相国寺范围了,那边才是名店荟萃,美食如林。 不过只想吃饱就没有那么麻烦了,在客栈斜对面,靠近汴河边就有一座小食棚,相当于后世的大排档,档次比较底,但胜在便宜,品种也很多。 此时,正好是吃午饭之时,食棚里坐满了客人,大多是底层的百姓,食棚上挂了一个牌子,牌上只有一个字,‘面’,原来这里是以面食为主,当然不止是吃面条,包子、馒头都有。 在京城,肉馒头都称为包子了,这里光包子种类就是有十几种。 范宁和苏亮找一张小桌子坐下,一名老妇人上前给他们擦了桌子笑道:“两位小官人想吃点什么?” “什么面食都有?” “都有,包子、夹子、兜子、滑子、饼子,什么都有,但没有酒,可以给你们来碗骨头汤。” 夹子就是今天的饺子,兜子是指烧卖,滑子是馄饨,饼子的种类就多了,但这里指的是汤饼,也就是面条。 范宁想了想道:“我要一笼包子,羊肉馅的,再来一盘三鲜夹子,放点醋,再来一碗肉沫掏面,我够了,小苏你要什么?” 肉沫掏面就是肉沫凉面,味美量足,是范宁的最爱,苏亮却不太喜欢。 苏亮笑道:“我和你一样,但我要油泼面,另外再来五笼包子,我们走的时候带上,给同伴带的。” “我明白了,小官人稍等,马上就来。” 老妇人高声吩咐道:“先给两位小官人上汤!”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再访欧阳修 吃罢午饭,范宁回房好好睡了一觉,旅途的疲惫才彻底恢复过来。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客栈里很安静,范宁好好洗漱一番,这才换了一件浅白色的士子服,头戴纱帽。 对面苏亮的房门关着,他下午去亲戚家了,可能要晚上才能回来。 李大寿的房门永远关着,估计他还在挥汗如雨地练习书法。 “大寿,我出去走走,要晚点回来!” “嗯!” 房间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回应,范宁摇摇头,手执折扇出门了。 范宁当然是去欧阳修府上,与其过几天再去被他臭骂一顿,还不如早点过去,至少自己的态度还不错。 这几年范宁几乎没有和欧阳修联系,至于和欧阳倩写信,也是第一年,后来两年便渐渐淡了。 距离虽然会产生美,但距离产生更多的是陌生。 以至于范宁这次进京,他都不太想去见欧阳修,心中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只觉得三年前的往事已经渐渐远去。 欧阳修前年就已经搬家了,这是欧阳倩最后一封来信告诉范宁。 朝廷在拱桥子大街一带修建了一批官宅,他父亲分到一座五亩宅,打算下个月搬家、 算起来,欧阳修两年前就搬家了。 范宁叫了一辆牛车,前往拱桥子大街。 大概的方位很好找,几乎所有的车夫都知道拱桥子大街这边修了一片官宅,大概有三四十座。 但欧阳修家具体在哪一栋,就很难说清楚了。 不过范宁再缩减范围,占地五亩的宅子约有十四座,就稍微容易一点了,实在不行,他就挨家挨户敲门询问。 下了牛车,范宁沿着一条种满树荫的小路一路寻找,这一带都是五亩官宅。 范宁发现每家门口都有一块木牌,写着‘王宅、李宅、张宅之类’,现在,他只要需要找到欧阳宅。 在最东面一座不起眼的官宅前,范宁终于找到了他正在寻找的木牌:‘欧阳宅’。 众人寻它千百度,它却静静躲在一旁。 范宁正要走上台阶,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你找谁?” 范宁一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少女,穿着杏黄色短襦,下穿一身宽大的浅绿色百褶裙,乌黑的秀发梳成双环髻,长长的秀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粉面如桃花,显得格外娇艳。 “你是....你是倩姐!” 范宁认出了眼前的少女,正是三年前认识,又和自己通信一年的欧阳倩,她变化很大,已经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少女,出落得楚楚动人。 欧阳倩刚从隔壁的朋友家里出来,正要回家,却见一个瘦高的少年在自己家府门前探头探脑,显得鬼鬼祟祟。 欧阳倩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你究竟是谁?”她觉得眼前少年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倩姐,你真不认识我了?” 范宁有点沮丧,只有女大十八变,哪有男大十八变的道理,这才三年不见,欧阳倩居然不认识自己了,太打击人了。 “你是……范宁!” 欧阳倩终于认出了范宁,她顿时高兴得跳了起来,“阿宁,真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范宁心中终于舒服一点,连忙笑道:“我中午刚到,欧阳伯伯在吗?” “爹爹今天休朝,他应该在吧!你快随我进来。” 她拉着范宁的手向府中走去,范宁见她很自然地拉着自己的手,没有什么难为情,心中一叹,看来倩姐真把自己当做小弟了。 “爹爹昨天说到你,没想到今天你就到了。” “欧阳伯伯说我什么?” 范宁借换软履的机会,轻轻挣脱了欧阳倩的手。 欧阳倩没有意识到范宁不喜欢自己牵他的手,她抿嘴笑道:“爹爹说你居然考中了平江府童子解试第一名,却没写信向他报喜,他回头要好好收拾你。” 范宁一阵汗颜,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今天就是来向他报喜的!” 欧阳倩见他神情狼狈,不由捂嘴嫣然一笑,“和你说着玩的,爹爹不会收拾你。” “倩儿,我不会收拾谁啊!”身后忽然传来欧阳修的声音。 欧阳倩吓了一跳,低声怨道:“爹爹无声无息就出来了,吓女儿一跳!” 范宁也看见了欧阳修,他基本上和三年前没有什么区别,穿一件宽松的浅蓝色儒袍,头戴四角高帽,脚穿一双木屐,显然是从小路散布过来。 欧阳修早就看见了范宁,只是范宁背对着他,他也没有认出来。 “倩儿,这位少郎是谁?”欧阳好奇地问道。 欧阳倩忍不住捂嘴窃笑,“爹爹也没有认出来吗?” 范宁无奈,只得上前躬身行礼,“晚辈范宁参见欧阳伯伯!” “啊!” 欧阳修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扶住范宁,“范宁,你是什么时候进京的?” “晚辈今天中午刚抵达京城!” “好!好!进京就来看我,我心甚慰!” 欧阳倩在一旁笑吟吟道:“爹爹昨天不是说,见面要好好收拾他一顿吧!” “你这死丫头,爹爹是开玩笑,你也分不清?” 欧阳倩撅着嘴道:“爹爹说得一本正经的,谁知道是开玩笑!” 欧阳修瞪了女儿一眼,又对范宁笑道:“走吧!到我书房去坐坐。” 范宁心中轻轻放下一块石头,看来欧阳修并没有真的生自己的气,白白让他担心了好久。 范宁跟着欧阳修向外书房走去,走到书房门口,欧阳修回头不满道:“跟在后面鬼鬼祟祟做什么?” 范宁一怔,后面没有人啊! 却只见欧阳倩从一根大柱子后背磨磨蹭蹭出来,小声道:“好久不见阿宁了,女儿也想问问他的近况。” 范宁心中颇为感动,微微欠身道:“我住在观音远桥附近的张巧儿客栈,倩姐有时间的话,小弟愿陪倩姐去逛逛街!” “好啊!” 欧阳倩顿时笑逐颜开,转身开开心心离去了。 欧阳修望着女儿高兴走远的背影,苦笑一声对范宁道:“小倩虽然比你大几岁,但性格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比较贪玩,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倩姐有婆家了吧!”范宁又笑问道。 欧阳修摇摇头,“如果有婆家,她就要受约束了,不会像现在这样自由散漫,她就这两年可以开心游玩,所以我也不怎么约束她。” 范宁心中有点奇怪,欧阳倩居然和曾布没有结果,这是什么缘故? 欧阳修请范宁在自己的外书房坐下,片刻,一名使女给他们送来茶。 欧阳修在桌上铺出一张纸,把笔墨递给范宁,笑眯眯道:“先让我看看你的书法如何了?我倒现在还没有忘记三年前你写的字。” 范宁挠挠后颈道:“伯父觉得我的字还和三年前一样?” “当然不是,你能考上童子举人,就说明你的字已经不错,但我很好奇,到底进步到什么程度了?” 范宁无奈,只得提笔写下当年那首词。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范宁放下笔,抱拳道:“请伯父指正!” 欧阳修仔细打量范宁的字,捋须点头赞许道:“确实入门了,写得非常好,阿宁,你的字很有灵性啊!” 范宁也谦虚道:“晚辈这几年也主要是练楷书和行楷,应对科举,像行书和草书,晚辈都没有怎么练过,准备明年科举完后,着手练行书。” “才三年就进步这么大,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回头我送你一本适合你的字帖,相信会对你有帮助。” “多谢伯父提携!” 欧阳修喝了口茶,又沉声道:“今天我想和你说说你祖父的事情,他现在的境况十分微妙,今明两年恐怕对他至关重要。” 第一百六十三章 意外发现 范仲淹的情况范宁也大概知道一点,去年朝廷准备调他出任杭州知事,但邓州百姓极力挽留,使范仲淹得以再次留任。 但范宁也只知道这么多,更多的消息他便不了解了,不过,既然欧阳修提到这件事,范宁知道必然还有更深的用意,他没有接口,继续耐心听欧阳修说下去。 “范公请求留任邓州,遭到很多重臣反对,但当今天子却立排众议,下旨准许范公再留任邓州。 有人告诉我,天子的本意是想把范公调回朝廷,只是反对者太多,才退而留任范公。 按照惯例,留任者不会做满一届,最多延任一两年就要调走,所以范公下一步的走向就至关重要了。” 范宁想了想问道:“伯父的意思是说,天子准备给庆历新政的大臣平反?” 欧阳修叹了口气,“庆历新政本来就是天子极力推进,但遭到权贵反对太激烈,为了保护范公等人,天子才把他们调出京城。 现在已经过去五年,天子恐怕又想逐渐启用革新派,从富弼就看得出,他又被升为礼部侍郎,封大学士,我觉得这就是天子想启用范公的先兆。” 范宁不太明白欧阳修为什么对自己说这番话,难道自己还能左右天子提升范仲淹不成? 欧阳修又缓缓道:“我给你说这些,是因为范公这几个月很可能又要成为朝中的舆论中心,会有很多人盯上他,这必然会影响到你参加科举,你要有心理准备。” 范宁这才明白欧阳修在说什么,其实他已经体会到了,‘范仲淹孙子’这个标签比他想象的要沉重得多。 沉默片刻,范宁又问道:“既然天子想把祖父召回京城,为什么不直接任命,难道掣肘的人很多吗?” “你说对了,以张尧佐为首的权贵在极力阻击你祖父回京,天子就算想召回他,也需要有理由。 像富弼,他之所以被召回京城,就是因为他安置流民有功,提升他让其他人无话可说,要召你祖父进京,同样需要让人心服口服的理由。” ....... 在欧阳修府宅里吃了晚饭,范宁便告辞回客栈了。 欧阳修也没有挽留范宁住在自己府上,现在是多事之秋,欧阳修很谨慎,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言行被某些人用来对付范仲淹,从而影响到天子调范仲淹回京城的想法。 牛车里,范宁双手枕在脑后,望着车窗透进来的一片夜空。 如果自己没记错,范仲淹只有两年生命了,两年后,范仲淹病死在从杭州调往颍州的途中。 历史上,范仲淹应该是前年被调去杭州,但不知哪个地方出了差错,范仲淹并没有去杭州,而是留任邓州了。 既然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那历史能不能再转一个弯,让范仲淹渡过这一劫。 历史上,范仲淹调回京城应该是失败了,这件事给他身心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使他一直郁郁寡欢,最终染疾而亡。 那能不能因为自己的出现,使范仲淹能成功调回京城呢? ‘天子要召你祖父进京,他同样需要让人心服口服的理由。’ 范宁想到欧阳修说的这句话,慢慢陷入沉思之中。 ......... 咸宁坊位于内城西北,这里也是一片高档住宅区,不少皇亲国戚或者朝廷高官的府宅都位于这里。 在坊内有一座占地约四十亩的大宅,这里便是朱家在京城的府宅之一。 朱氏三兄弟在京城都有自己的府宅,朱元甫的宅子目前由次子朱孝云居住。 朱元甫的长子在吴江老宅,次子朱孝云在十年前考中进士后,一直在京城为官,目前任吏部审官院承旨。 朱孝云有两子一女,长子朱哲已经十九岁,智力却永远停留在三岁,次子朱毅十七岁,目前在太学读书,小女儿朱佩只有十岁,一直和祖父生活在一起,今年才被父亲接到京城。 朱佩在京城当然也要读书学习,学习琴棋书画以及礼仪、茶艺等等,此外,朱佩进京的主要原因还是父母思念女儿。 在朱宅内堂,朱佩喝着茶听护卫徐庆的汇报,在她身后不远处则站在贴身护卫剑梅子。 徐庆年初跟随范宁去了鄞县后便回了吴江,朱佩进京,朱元甫便正式让徐庆跟随朱佩,成为朱佩的跟班随从。 “启禀主人,属下已经找到了范宁他们的住处,他们今天中午刚到京城,目前住在观音院桥的张巧儿客栈,一共有三个人,都是他从前的好友。” 朱佩当然知道范宁考中了童子解试第一名,也知道范宁已经离开平江府北上,这些天,她一直让人打听从平江府过来的客船,估计也该到了。 朱佩考虑问题很周密,她得知范宁是乘坐李氏船行的五百石客船北上,便派人打听李氏船行的停靠习惯,得知李氏船行的船只一般都停在城外刘拴儿家的码头上,船夫都有私货要贩卖。 根据这条线索,徐庆便轻而易举地查到了范宁三人的落脚地。 朱佩也只是想知道范宁在哪里落脚而已。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这几天辛苦你了。” 徐庆犹豫一下道:“属下还发现一个奇怪之处。” “什么奇怪之处?” “范小官人住的客栈居然有人在监视。” 这个消息让朱佩一怔,“监视范宁?” “这个不清楚,属下只是无意中发现,有两个人在监视张巧儿客栈,是不是监视范小官人,暂时不能肯定。” “去弄清楚,他们到底在监视什么?是不是和范宁有关系?” “遵令!” 徐庆匆匆走了。 朱佩着实想不通,范宁住的客栈怎么会有人监视,难道这小家伙得罪人了? ......... 次日一早,范宁和苏亮雇一辆牛车来到大相国寺,在大相国寺旁边的一条小街,是京城书铺最集中之地,这条街也叫书苑街,这条两里的街上足有三四十家书铺,几乎所有的书商都在这里有铺面。 书铺一家接着一家,各种各样的商铺标识贴满了街道,但让范宁没有想到的是,这条书苑街北面居然也有十几家奇石馆。 范宁问一名书铺的伙计才知道,大相国寺同时也是京城最大的珍奇异石的集中地,其中寺院内的万姓交易有很多卖奇石的摊子,而正式开店的大铺子则集中在书苑街。 不过今天范宁和苏亮是来买一些复习资料,暂时还没有时间去逛奇石馆。 他们走进一家叫做‘博文斋’的书店内,这家书铺在京城也能进入前五,书铺内,各种书籍层层叠叠,令人眼花缭乱,深达数丈,除了一楼,还有二楼,简直让人置身于书的海洋。 今天两人想买一些科举复习资料,毕竟京城的可选余地要比吴县大得多。 但很快,范宁和苏亮便发现,可选余地大未必是好事,当他们发现各种最新的科举复习资料足足铺满了一面墙时,他们便面临选择困难,各种复习资料实在太多了,让他们不知该如何选择。 “范宁,这本书不错!” 苏亮将一本厚厚书递给范宁,范宁接过,书名是《名儒著解五经》,他翻了翻,是十几名大儒对五经中一些重点问题的理解。 范宁摇了摇头,把书放回去,“这本书适合刚进县学的学生阅读,对参加省试的士子,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苏亮想想也对,书中讲述的那些问题,对于参加省试的学生而言,应该不成什么问题。 “那你打算找哪方面的书籍?” “我想找律法方面的书籍。” “律法?” 苏亮顿时惊讶道:“你觉得这次省试会考律法?” 律法曾经是省试学生必要的一个科目,但十几年前便取消了,所以现在的士子们都不再复习律法,只是在县学里附带开设了这门课。 范宁笑了笑,“我专门看当年的科举说明,只是说律法不再作为单独一门考试科目,但并没有说不考,如果这次省试的对策文中出现律法的内容,我一点都不会奇怪。” 苏亮也有点担心起来,“可现在再让我们背律法,根本就来不及啊!” 范宁对他道:“出题者也会考虑到这个问题,所以如果涉及律法,一定不会是很冷僻的内容,而应该偏于最常见的案子。” “常见案子又是哪方面呢?”苏亮依旧心慌意乱地问道。 范宁微微一笑,“我曾经问过高飞和王安石,县令审案,最多遇到哪方面的案子,他们两人的答案都是一样,关于财产纠纷,占了各种案件的六成以上,所以我打算再好好理一下大宋律法中关于财产所有权的各种条文。” 这时,范宁在一堆律法书中忽然发现一本书,《民间财产纠纷审案大全》。 范宁笑了起来,“我要找的就是这本书。” 第一百六十四章 监视者 就在范宁和苏亮在书店里购买书籍的同时,博文斋书铺的斜对面约数十步外,一名相貌猥琐的男子正蹲在一棵大树下,穿一件褐色短衣,戴着半旧的幞头,穿一条黑裤子,腰间束一条布带,看起来就像京城里随处可见的闲人。 但他目光却盯着博文斋大门处,他刚刚从张巧儿客栈骑毛驴过来,一直就远远跟着范宁和苏亮。 这时,范宁和苏亮从书铺出来,直接走进了对面大相国寺的侧门,这名男子拍拍屁股,快步跟了上去。 今天正好有万姓交易,范宁当然要赶过去看看,他们买的书都给书铺捆扎好,再多付二十文钱,书铺会直接帮他们送上门,省去了他们很大的烦恼。 两人是从位于东北角的寺院侧门进入了大相国寺,这是书铺掌柜给他们指点的一条近路,横穿寺院便可抵达万姓交易市场,比绕寺院外围一圈要一大半的路程。 “范宁,这边可以过去!” 两人穿过长长一条走道,终于发现走道尽头有一扇小门,苏亮高兴得喊了起来。 两人快步穿过了小门,这时,在他们身后数十步外,猥琐男子正躲在一堵围墙后面,探头望着两人的动静。 他见两人进了小门,正要加快步伐跟随,忽然听到身后有一种异响,不等他反应过来,只觉脖颈一阵疼痛,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苏亮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京城,但他却是第一次参加万姓交易,寺院内的两边走廊下摆满了小摊,人头济济,格外熙熙攘攘,小摊大多是一张席子,上面摆着琳琅满目的各种小玩意。 “范宁快看!” 苏亮轻轻碰了一下范宁,目视前面两个摊子,低声道:“居然还有盗墓古物!” 范宁也看到了,在走廊下两张席子上摆着不少青铜器具,有的器具上还沾着泥土,显然是盗墓之物。 宋朝律法禁止盗掘他人祖墓,但对古墓却比较含糊,不过道德层面却谴责这种行为。 当然,卖者绝不会承认是盗墓,只是说自己从稻田里翻土时挖出来,让人也无话可说。 范宁对青铜器不感兴趣,他在一家卖瓷器的小摊前蹲下,“掌柜,有没有好一点瓷器!” “我这些瓷器都是民窑的精品,一点不比官窑差,你看看这瓷胎、这光泽,还有这开片,上等的汝瓷。” 范宁见他身后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布袋,估计他还有好东西没有拿出来。 便摇摇头道:“民窑的东西外面哪家瓷器店买不到,既然来这里淘货,当然是想买点稀罕东西。” 掌柜打量一眼范宁,见他仪表不俗,穿得也不错,便笑道:“好东西是有,关键是你能不能付得出那个价格。” 范宁也笑道:“只要你价格公道,又怎么知道我付不出呢?” “好吧!” 掌柜从身后布袋里取出一只木盒子,里面是一把青釉的八瓣南瓜壶和一对茶盏,造型精美绝伦,胎瓷细腻得像玉一般。 掌柜将茶壶和茶盏转了一圈,证明它们完好无损,便得意洋洋道:“正宗汝瓷官窑,一百贯钱,分文不让!” 范宁在朱家见过汝瓷官窑,一看便知道掌柜手中是真货,他深知这种官窑瓷器就算在宋朝也是可遇不可求。 他毫不犹豫从皮囊中取出五锭银子,递给掌柜,“一百两银子,都是建州官银。” 掌柜吃了一惊,居然直接给银子,他连忙接过沉甸甸的银子,仔细看了看,顿时喜出望外,把盒子递给了范宁。 “小官人是识货之人,真是痛快!” 范宁看了看盒子里的瓷器,便将它装进了皮囊中,笑道:“如果掌柜还有别的官窑,可以到观音院桥附近的张巧儿客栈找我,我姓范,平江府来的士子。” 说完,范宁随即起身离去,旁边几个士子目光中羡慕不已,他们也看中了这套官窑茶具,还想讨价还价,但没想到范宁这么果断,一点不还价就买下来了,让他们失去了这个机会。 几名士子连忙问道:“掌柜,刚才的官窑瓷器还有没有了?” 掌柜叹息一声,“这种瓷器可遇而不可求,哪会有那么多?我就一套,保存了十年,第一次拿出来卖,就被刚才那个小官人买走了。” 几名士子大失所望,都暗暗懊悔,自己怎么不果断一点呢? 范宁找到了苏亮,见他手中也拿着一个袋子,便笑问道:“你买了什么?” “一块好看的石头!” 苏亮从袋子里取出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范宁顿时愣住了,苏亮手中的石头正是一块田黄石,约鹅蛋大小,呈椭圆形。 “你在哪里买的?”范宁连忙问道。 苏亮回头一指,“就那个摊子,什么石头都有,这块石头比较便宜,二两银子拿下。” 范宁走上前,果然是一个卖各种石头的摊子,两边围了不少人。 “刚才卖给他的石头还有吗?”范宁指了指身后的苏亮。 掌柜看了一眼苏亮手中的田黄石,微微笑道:“那种石头叫凤凰蛋,我原本有五个,今天都卖掉了,这种石头虽然不贵,但也不好弄,下个月吧!看看还能不能搞到?” 范宁也只是想知道他有没有稳定货源,他可不希望田黄石矿脉已经被人抢先一步。 对方显然只是偶然得到,让范宁一颗心稍稍放下。 他又看了看摊子,基本上以各种玉石为主,和田玉、中原玉,还有水晶、琥珀以及寿山石、鸡血石、太湖石等等。 范宁拾起几块小型太湖石看了看,至少一半是人工做成的,还有两块虽然是真货,但最多算中品,档次比较低。 他挑了挑,买了三块上等和田美玉和两块鸡血石,又讨价还价一番,十五两银子成交,他囊中就只剩下几十文钱了。 “范宁,我们找地方去吃午饭吧!” 范宁看了看天色,确实已近中午,便笑道:“我囊中一贫如洗,要不,你请我?” 苏亮吓了一跳,“不会吧!你一百多两银子都花掉了?” 范宁附耳对他了几句,苏亮眼中顿时充满了羡慕,“居然是官窑,快给我看看!” “这里不好看,回去再说。” “那就先回去,回头我再请你吃饭。” 两人匆匆离开了大相国寺,雇一辆牛车返回了客栈。 ......... 中午时分,徐庆也回到朱府,向朱佩汇报他最新发现。 “启禀主人,属下已经确定监视者的目标确实范宁,属下今天审问了一个监视着,他只是京城的一个无赖,有人出五百文钱一天让他监视范宁,范宁在客栈的情况他们不管,主要是了解范宁具体和谁接触。” 朱佩有点奇怪地问道:“有说是谁出钱雇他们吗?” “是一个中年人,看起来像个管家的模样,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那范宁会不会不安全呢?” 徐庆摇摇头,“应该没有,他们的任务就是监视范宁和谁接触,甚至他们不能让范宁发现自己被监视了。” 朱佩毕竟年少,她想不到这件事竟然和范仲淹有关系,范宁不过是权贵集团阻击范仲淹回朝的其中一环。 不过朱佩却异常聪明,她知道自己可能不知道,但范宁本人或许知道原因。 想了想,朱佩便对徐庆道:“今晚找个机会告诉范宁,他被人监视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幕后人物 次日凌晨,天还没有亮,范宁被一阵轻微的哐当声惊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意外发现椅子上坐着一个黑影。 范宁顿时头发一阵发炸,蓦地坐起身,“你是什么人?” 椅子上人轻轻笑道:“小官人的警惕性还是太差了,我都坐了半夜!” 这声音范宁听出来了,正是从前神出鬼没的徐庆。 范宁心中一松,他坐起身,披上一件外套,见徐庆正在把玩自己的汝瓷官窑茶盏,不由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要那么高的警惕性做什么?” 徐庆微微一笑,把茶盏放回桌上茶盘中,“我既然建议小官人提高警惕,总是有原因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范宁听出徐庆话中有话。 “你到窗边看看就知道了,当心点,在窗帘背后看。” 范宁心中疑惑,快步来到窗帘背后,撩开一条缝,向街上望去。 此时天还没有亮,大街上依旧一片漆黑,不过客栈和小食铺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亮色,使这两个地方周围一丈处都依稀可辨。 “你不要看得太远,就在下面!” 徐庆在旁边提醒道:“小吃铺杆子旁边蹲着一人,看见没有?” 范宁看见了,昏暗的灯光下,小吃铺的杆子旁果然蹲着一个黑影,天还没有亮,居然有个黑影蹲在那里,确实有点蹊跷。 “他蹲在那里做什么?”范宁不解地问道。 “监视你!” “监视我?”范宁愕然,“监视我做什么?” “那人只是个无赖,有人出五百文钱一天雇佣两个无赖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主要是看你和谁接触。 昨天在书铺外,我打晕一个跟踪你的无赖,审问他得知,是一个中年男子雇他们监视你,雇佣者是谁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监视你,他们也不知道。” 范宁想起欧阳修的话,他便隐隐猜到了,脸色立刻变得阴沉起来。 半晌他问道:“就这一个监视者吗?” “还有一个,在大门口斜对面,蹲在一条小巷里,现在你看不见他。” 说到这,徐庆注视范宁,“我家小主人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监视你。” 范宁微微叹口气,“我现在还没有想清楚,我回头在考虑一下。” 其实范宁已经猜到了,这些人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他的堂祖父范仲淹,有人不想让范仲淹进京,便四处收集对他不利的证据,或许他们觉得自己会成为堂祖父的联络人。 “我明白了!” 徐庆见范宁不肯明说,便不再勉强他,又道:“我家小主人希望你能离开客栈,专心备考,不要卷入这些是非之中。” 范宁苦笑一声,他何尝又愿意卷入这些是非,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他想回避就能回避得了。 他想了想问道:“我前两天才来京城,怎么会被对方找到?” “应该是客栈登记簿上有你的名字,你最好住民居,这样对方就很难找到你了。” 停一下,徐庆又道:“我可以帮小官人找一处民居,如果方便,我们今天就搬走。” .......... 天还没有亮,范宁便将苏亮和李大寿叫到自己房间,给他们说明了情况。 两人在惊愕之余,当即表态愿意立刻搬走。 半个时辰后,天刚蒙蒙亮,三人结了帐,此时徐庆赶着一辆双牛大车已悄然停靠在客栈后门,三人将行李搬上牛车,随即坐上牛车,牛车缓缓启动,向蒙蒙的晨曦中驶去,不多时便消失在晨雾之中。 一直到中午时分,在门口监视范宁的两人,发现范宁房间开窗的是另一名陌生士子,这才发现不对劲,急忙奔至客栈内打听消息,却得知范宁三人一早便结帐离去,好像是离开京城去了陈留县。 这个消息让两人目瞪口呆,万般无奈,他们只得去向雇主汇报这个意外的消息。 就在客栈南面不远处的春明坊内,有一座占地约八十亩的巨宅,府中雕梁画栋,一座座精美的小楼掩映在绿树池塘之中。 这里便是当朝著名权贵、国丈张尧佐的府邸,张尧佐因其女张贵妃深得天子宠爱,这几年他也极得天子垂青,出任权势最大的三司使,执掌朝廷内库,他的两个儿子也被赐同进士出身。 下午时分,张尧佐小睡方醒,两名侍妾服侍他起身,洗了一把脸,又穿上一件宽大的白色禅衣。 这时,使女在门口禀报,“老爷,刘管家有急事禀报,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让他来见我!” 张尧佐接过一盏茶,摆摆手,两名侍妾退了下去。 片刻,一名中年男子匆匆走了进来,此人叫刘凌,是张尧佐府邸的三管家,负责对外打交道,十分精明能干。 他走进房间,跪下道:“卑下无能,没有做好老爷交代之事,特来向老爷请罪!” “什么事情没有做好?”张尧佐喝了口茶问道。 “启禀老爷,老爷交代监视范仲淹的孙子,结果他失踪了。” 张尧佐脸一沉,不满道:“什么叫失踪了,把话说清楚。” “启禀老爷,卑下按照老爷吩咐,我们自己府中家丁没有出面,而是找了两个泼皮,暗中盯住范宁,结果今天中午发现不妙,范宁一早已经结帐走了,不知所踪。” “混账!” 张尧佐重重一拍桌子,怒骂道:“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不用说,肯定是被他发现了,你找的都是些什么蠢货,连个小孩子都盯不住,给我严惩不贷!” “小人已将他们每人重打五十大棍,可是现在该怎么办?请老爷示下!” 张尧佐负手站在窗前,有点心烦意乱地望着窗外,一个范宁当然不会乱他的心情,关键是天子对范仲淹的态度开始改变。 范仲淹是革新派的一面旗帜,所有的保守派都很担心,一旦范仲淹回朝,一些已经被冻结数年的改革措施会不会又重新启动。 阻止范仲淹回朝已经是所有保守派的共识,张尧佐作为保守派的代表人物,当然也不会袖手旁观,他主要负责监视范仲淹和其同党的联系,作为范仲淹堂孙,范宁自然也落入张尧佐眼中。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张尧佐很清楚范宁在范仲淹心中份量,三年前的羞辱至今还时时刺痛着他。 尽管范宁和范仲淹这两年很低调,两人基本上没有什么联系,但不能因此否定范宁是范仲淹继承人的事实。 沉思良久,张尧佐问道:“有没有问客栈掌柜,范宁去哪里了?” “有问过,掌柜说,好像听他们说京城不安全,去陈留县好一点。” “去陈留县?” 张尧佐眉头微微一皱,陈留县属于开封府属县,位于开封府东南四十里外,在开封府各县中,人口和规模都仅次于东京汴梁。 住在陈留县参加科举什么的都不太方便,张尧佐不太相信范宁等人去了陈留县,这极可能是范宁的欲盖弥彰,他一定还在京城。 想到这,张尧佐又回头道:“继续在京城寻找他的下落,记住,找到了也不要惊动他,他是平江府的贡举士,不要被某些人抓住把柄把事情闹大,明白了吗?” “卑下明白了。” 刘管家躬身行一礼,转身快步走了。 张尧佐走了几步,便对门口使女道:“去把长衙内找来见我!” 不多时,一名少年赶来,他穿一件绣金锦袍,腰束玉带,头戴金冠,长一张瘦长脸,尖下颌,颇有几分像张尧佐,因为年少的缘故,看起来容貌还比较清秀。 这个少年正是张尧佐的长孙张椿,三年前在庞太师府中和范宁打过擂台。 张椿今年十四岁,他得到开封府的特别推荐,以开封府贡举士的身份,准备参加明年一月的童子省试。 张椿进屋跪下磕头,“孙儿拜见祖父!” “你起来吧!” 张椿站起身,垂手站在祖父身旁,张尧佐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孙儿正在全力以赴的复习备考。” 孙子的态度让张尧佐很满意,但光有态度还不行,还得有实力。 张尧佐又缓缓道:“祖父让你来,是要告诉你,三年前庞太师府上那个范宁要也进京参加科举了,他和你一样,也是考童子试,这一次,我可不希望你再败在他的手下。” 张椿顿时瞪大了眼睛,那个范宁又来了吗? 第一百六十六章 旧曹门瓦子 范宁新租住的民居位于旧曹门街,是一座普通的小院子,条件还不错,前后两进共有八间屋子,每月租金十二贯钱,算下来比客栈合算得多。 当然这种院子一般不短租,都是长期租住,也是范宁他们运气好,这家房子的主人正好要出去半年,所以只出租半年。 这座院子由朱家担保,所以没有通过牙人,房东直接把钥匙给了范宁,也不需要知道范宁身份,这样一来,官府那边没有任何备案,也没有客栈那种登记簿,范宁他们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 京城有一百余万长住人口,还有一百多万流动人口,在茫茫人海中,张尧佐的人去哪里找范宁?况且,他们连范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范宁租的民宅很像四合院,院中有一口水井,还种了一棵桃树,范宁住了主屋,苏亮住左厢房,李大寿住右厢房,院子里没有厕所,都是用马桶,每月交三百文钱,每天早上会有人来专门收拾马桶。 但最让他们的满意的是,旧曹门街瓦子距离他们不足百步。 瓦子就是大宋的商业综合体,里面吃喝玩乐,什么都有,光各种特色吃食就有上百家之多。 还有美容、培训、宠物、快递、牙行、质铺、洗衣、修宅、估衣等等各色居家服务小店,至于说书、茶馆、关扑、妓馆等娱乐店楼也是比比皆是。 收拾好了行李,众人便来瓦子吃午饭,在瓦子大门口对面是旧曹门客栈,这也是一家著名的专为科举服务的客栈,用比较专业的话说,叫做科举定点客栈。 什么意思呢? 主要是参加省试的考生实在太多,每年都有十几万人云集京城,为了防止践踏,一般张贴榜单会比正常发榜晚两天。 而一旦发榜,最先采取报喜官去客栈通知的办法,京城有数百家客栈,报喜官不可能把每家客栈都跑遍,一般只跑二十家官房指定的客栈,旧曹门客栈就属于其中之一。 这二十家指定的客栈就是定点客栈,每个考生在报名时,需要指定一家客栈作为自己的联络客栈,发榜那天的一大早,考生就要指定到客栈等候了。 不过报名一般从十一月初开始,到十二月底截止,历时两个月。 现在才九月底,还有一个月时间才开始报名,时间还早,如果不出意外,范宁就要用旧曹门客栈作为自己的联络客栈,只要给客栈一点钱,客栈还可以提供传递科举信息的服务。 此时刚到中午时分,瓦子里已经很热闹了,人流熙熙攘攘,穿流不息,送外卖的伙计一路小跑高喊,“借光!借光!烦请让一让!” “师兄,那家好像是速递店!”李大寿指着门口处的一家小店大喊。 他们需要先寄几封信,然后去吃午饭。 范宁也看见了,招牌上写着‘王锤儿急脚店’,也是京城一家比较有名的速递店,开了不少分店,这里应该是一座门面。 三人走进店铺,一名掌柜正在柜台后忙碌,他抬头笑问道:“三位衙内要寄信吗?” “是有几封信需要贵店送一送。” 掌柜递上三个装信用的竹筒,竹筒分左右两部分,左面写着本埠,右面写着外埠。 掌柜对三人道:“京城的信放本埠,京城以外的信,包括开封府各县,都放外埠。” 众人各取出几封信放在竹筒内,范宁除了给父母报平安的信外,还给扬州的程泽写了一封信,把地址告诉他,另外给欧阳倩也写了一封信,把新地址告诉她。 “这位衙内收百文钱。” 掌柜看了看范宁的三封信,对他道:“平江府五十文,扬州四十文,因为都在乡下,所以稍微贵一点,京城内只要十文钱,一共百文钱,如果衙内希望京城的信今天寄到,那就再加十文钱。” 范宁取出一块银角子,又摸出十文钱,一起递给掌柜,“银角子一钱,加十文钱,京城的信烦请今天送到。” “没问题,我马上就安排!” 掌柜又收了苏亮和李大寿的钱,三人这才离开急脚店,顺着人流寻找街道两边的美味小吃店。 此时正值中午吃饭时间,长长的饮食一条街上弥漫着各种香味,瓦子里一般酒楼很少,基本都是各种小吃店,家家都有招牌菜,物美价廉,深受百姓喜爱,住在附近的百姓,很多条件不错的人家索性不开火,每天轮番来吃各种小吃,大饱口福。 三人走了一圈,两边上百家店铺令他们目接不暇,简直不知该选哪一家比较好。 这时,范宁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家店铺上,这家店铺叫做铜剪子玫瑰鸡,名字有点特色,但更吸引范宁的,是下面摆了一块牌子,上写着,‘本店供应烧酒’。 这让范宁有点兴趣了,居然还有烧酒,就不知道京城烧酒市场如何了? “就这家吧!” 范宁指了指这家‘铜剪子玫瑰鸡’,三人便走进了小店,这是一家夫妻店,一名三十余岁的妇人迎上前笑道:“只有三位衙内吗?” 范宁点点头,“就三位!” “三位衙内请随我来!” 店堂很小,几乎是见缝插针,摆放着五张小桌子,坐椅都是小凳子,三张桌子已经坐满人,还有两张桌子空着,妇人笑道:“两边都可以坐,你们随意!” “师兄,坐这边吧!” 李大寿身材魁梧,坐这种小凳子有点憋屈,他找了一张稍微宽的位子坐下,笑道:“这里稍微好一点,那边太挤了。” 范宁和苏亮坐下,妇人给他们上了三碗热汤,笑道:“小店的特色菜是玫瑰鸡,别的菜也有,炙羊肉、鹿肉、红绕鲤鱼,烤兔肉、还有烧鹅、烧鸭,还有时蔬四样,本店也供应包子,有名的洪将军包子,本店不加价。” “玫瑰鸡怎么卖?”范宁问道。 “一般是整只卖,也可以半只卖,小官人可以随意。” “来一只玫瑰鸡,一盘红烧鲤鱼、一盘炙鹿肉,时蔬四样,再来十个羊肉包子。” “我知道,三位小官人想喝点什么?本店有羊酒、有饮子,小店的蜜制酸梅汤最有名,另外还有新鲜牛乳。” 范宁指了指门口的招牌,笑问道:“上面写着本店供应烧酒,是什么烧酒?” “小店供应王家正店的烧酒,叫做广陵春,三十文钱一角。” 范宁点点头,“那就打一角酒,再来三碗酸梅汤。” “三位稍等,马上就来!” 妇人走了,李大寿又抽出一本《易经》,默默读诵起来,他抓紧一切时间读书练字,就算吃饭时间也不放过。 范宁和苏亮早已见怪不怪了,这时,苏亮低声问范宁道:“怎么王家正店也做烧酒了?” 因为住一个宿舍的缘故,苏亮和段瑜都知道太湖春和范宁有点关系,朱家给了范家不少钱。 范宁淡淡道:“听朱老爷子说,他的一个酿酒师去京城途中被人绑架,失踪了快一个月才回家,不久烧酒的秘方便扩散了,京城各家正店几乎家家都推出了自己的烧酒。” “这个案子破了吗?” 范宁摇了摇头,“最后不了了之,查不出绑架者。” 这时,跑堂妇人给范宁他们送来饮子,一大壶蜜制酸梅汤,又送一小壶烫好的酒以及五个杯子。 很快,小店的招牌菜玫瑰鸡也上了来,实际上就是一只烤鸡,又刷了一层玫瑰露,热腾腾的烤鸡香味和特殊的玫瑰露香味混在一起,有一种令人垂涎欲滴的异香。 盘子里还有一把铜剪子,妇人熟练地将烤鸡剪开,又浇了一层鸡油,使每一块鸡肉变得黄灿灿的,格外诱人。 “三位请慢用!”她笑着离开了。 范宁的注意力却在酒上,他细细品了一口酒,烧酒制造得很正宗,入口绵甜且不辣口,范宁将杯中酒一口吞下去,只觉一根火线流下喉咙,他不由暗暗叹息一声,看来烧酒的蒸馏技术确实已经流传开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陪美逛街(上) 次日一早,范宁正在井边洗漱,出去买早饭的苏亮匆匆忙忙跑进来,一脸古怪地看着范宁,“范宁,外面有人找你!” “谁找我,徐庆?” “不是!”苏亮没好气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出你小子隐藏得很深啊! 难道是朱佩?范宁连忙擦干净嘴角,走出院子,只见大门半开着,门口站着一名年轻俏丽的女子,却是欧阳倩。 “倩姐,是你?”范宁这才反应过来,欧阳倩一定是收到昨天自己寄的信了。 欧阳倩今天穿一件由折枝梅纹绮裁成的褙子,衬托出她修长的身材,脚上穿一双小而尖翘的凤头鞋,上面绣着花鸟的图纹,脸上也精心化了妆,俏颜如桃花艳丽,一双美眸如含秋水,格外的明媚动人。 她拎着个小绣花包,笑吟吟道:“你自己答应的,要陪阿姐逛街,我今天正好想出去走走,你就陪我吧!” 范宁犹豫一下笑道:“当然可以,只是我还没有收拾好,要不倩姐稍等我片刻。” “可以呀!我就在这里等你。” “那怎么行,去我书房等吧!” 欧阳倩嫣然一笑,“阿姐正好要检查一下你的书法怎么样了。” 她跟着范宁走进了院子,苏亮已经躲进屋了,李大寿依然在苦背经文,欧阳倩打量一下院子笑道:“院子还不错,难怪你不住客栈,感觉这里比客栈好多了,你还挺有本事的,这种房子短租很难找到。” “是一个朋友帮忙的,我哪里能找到?倩姐,这边是书房,你进去坐一会儿吧!” 范宁住在正房,正房有两间屋子,却互不相连,范宁便将一间用作书房,一间做寝房。 欧阳倩抿嘴一笑,“去吧!” 欧阳倩在范宁书房坐下,桌上放着一本还未合上的书,范宁昨晚显然在看这本书。 欧阳倩看了看封面,书名叫做《民间财产纠纷审案大全》,旁边还有一叠厚厚的书籍,居然是《宋刑统》,这让欧阳倩不免有些好奇,科举并不考律法,范宁怎么会把心思放在这个上面? 她又取过一本练字册,翻开看了看,一笔漂亮的行楷顿时吸引了她,她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这是范宁写的字。 短短三年时间,范宁的字已经从拙劣的鸡爪字变成了飘逸流畅的书法,而且字中蕴藏着一种灵性,使一篇字竟变得栩栩如生,仿佛这些字都拥有生命一般。 欧阳倩心中十分感叹,难怪父亲这么看重范宁,说他潜力深不可测,仅仅从书法来看,父亲对范宁的评价并不夸张,这一刻,欧阳倩心中对范宁一丝尚存的轻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倩姐,我好了!” 范宁出现在门口,他换了一件白色缎子深衣,腰束革带,头戴纱帽,手拿一柄折扇,看起来文质彬彬,脸上挂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 欧阳倩见他打扮得整齐,心中欢喜,起身娇笑道:“我们出发!” 两人走出房门,院子里依旧静悄悄的,欧阳倩有点奇怪,“阿宁,你的同伴呢?” 范宁狠狠瞪了一眼苏亮的房间,他知道一双眼睛肯定在窗后偷看,他撇撇嘴道:“谁知道呢?我们走就是了。” 范宁和欧阳倩离开了民宅,苏亮的门立刻开启,苏亮一脸激动地从房内奔了出去,猛敲李大寿的门,“大寿,你刚才没看见,我知道范宁为什么没有相亲了!” ........ “倩姐,我们去哪里?”范宁走出院门问道。 “你别管,跟我走就是了。” 欧阳倩招手叫住一辆牛车,对车夫道:“去御街!” 范宁顿时精神一振,御街虽然不是最繁华之地,却是整个京城商业档次最高的一条街,他早就慕名已久,今天终于有幸一游。 牛车在街上缓缓而行,欧阳倩笑着给范宁介绍御街,“御街是仿照长安的朱雀大街建造,是天子出行的专用通道,从皇城宣德门到内城最南面的朱雀门,大概有五六里长,这一段老百姓都叫御街,实际上,御街以州桥为界,北面一段才是御街,从州桥到朱雀门一段叫做天街,又叫南门大街。” “倩姐去御街想买点什么?” “逛逛呗!为什么一定要买东西?” 这时,欧阳倩忽然想起一事,“阿宁,还没有吃早饭吧!” 苏亮已经把早饭买回来了,但范宁还没有来得及吃便被欧阳倩叫走,范宁挠挠头笑道:“其实肚子也不饿,不如我们中午一起吃。” 欧阳倩却没睬他,她想了想道:“等会儿御街口子上有一家‘武大郎炊饼’非常有名,我带你去尝尝。” “叫武大郎烧饼?”范宁惊讶道。 欧阳倩奇怪地看了范宁一眼,“为什么惊讶,开饼子店的东主姓武,排行老大,不叫武大郎叫什么?京城叫什么郎炊饼的店铺至少有十几个,最有名是武大郎炊饼和黄二郎炊饼。” 范宁摇摇头,这个同名有点意思,实在是另一个武大郎炊饼太有名了。 不多时,牛车到了御街口子上,欧阳倩连忙道:“老丈请停车,我们就在这里下了!” 两人下了牛车,欧阳倩正要取钱付车费,范宁却抢先塞了一把钱给车夫,“我来付!” “那怎么行,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掏钱的道理。” 范宁拉着她的手便走,笑道:“这两年我屡获嘉奖,囊中丰厚,倩姐就别和我客气了。” 欧阳倩见他豪爽大气,心中更加欢喜,便抿嘴笑道:“好吧!阿姐今天就沾沾你的光。” 她一指对面的店铺,“这就是武大郎炊饼店了,光饼的种类就有百余种,还有他家的胡辣汤,不比曹婆婆肉饼家差,你也要尝一尝!” 范宁见两层红色小楼修得还算气派,大门上方的挑着一幅旗幡,上写,‘武大郎炊饼’五个大字。 此时天色还早,早饭尚未结束,酒楼里坐满了客人,大多是附近的居民,一家老小来这里吃早饭,家庭气氛十分浓厚,诱人的香气弥漫着店堂。 两人在二楼靠窗找到一个位子,这个位子比较小,只能两个人坐,对人多的客人并不适用,正好成全了范宁和欧阳倩。 “运气不错,还真有个位子。” 欧阳倩取出一块手帕,垫在椅子上,笑着坐了下来。 范宁在她对面坐下,他向四周打量一下,见大部分食客都在吃同一种肉饼,他连忙小声问道:“好像品种比较单一。” 欧阳倩笑道:“不是品种单一,大家都希望他们店的羊肉馅烤饼,还有糖浆烤饼,这两种饼是最受欢迎,要不要点两个给你尝尝。” 范宁笑着点点头,眼中充满了期待。 一名伙计上前,欧阳倩给他说了几句,伙计立刻转身去端饼了。 不多时,伙计端来四块饼,两碗胡辣汤和一碗豆汁。 “两位客人请慢用!” 范宁喝了一口胡辣汤,只感觉一股热气从体内向体外贲张,浑身异常暖和,在深秋寒意十足的早晨,这种感觉令人格外舒适。 “这汤过瘾!” 范宁大声夸赞,拈起一块饼大口咬下,新出炉的饼烤得又松又软,新鲜羊肉还有丰富的汤汁,美味得差点连舌头吞下来。 范宁顾不上说句话,有滋有味地大吃起来。 欧阳倩托着香腮,眼含笑意地望着范宁吃早饭,她也经常带着自己的弟弟出来吃早饭,可弟弟却比较娇气,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这样嫌烫,那样嫌凉,每次都让她头大。 相比弟弟的娇气,范宁吃饭却爽快豪气,没有一点扭扭捏捏,这才是男孩子吃饭的样子。 欧阳倩将另一碗胡辣汤也推给范宁,柔声道:“慢慢吃,店铺都还没有开门呢!咱们在这里坐久一点。” 第一百六十八章 陪美逛街(下) 【今天家中有点事情,只写了两章,中午一章没有,请大家谅解。】 ======== 第一次来御街,范宁感觉这条街与其说是街道,不如说是广场,街面极其宽阔,至少可能容纳五十辆牛车并驾齐驱,中间是御道,御道两边种满了柳树。 御道两侧则是普通大街,皆铺满石板,不时有一辆辆马车飞驰而过,这也是御街的一个特点,行人不算多,但马车却不少。 就算在京城,马车也是权贵人家的象征,很多大户子弟可以骑马出行,但乘坐马车出行的却不多。 “阿宁,那就是矾楼!”欧阳倩指着远处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群低声道。 范宁早已久闻京城矾楼之名,是京城七十二家酒楼之首,远远望去,矾楼如一朵莲花盛开,五座雕栏画栋的飞檐楼阁如莲簇集,格外壮观。 欧阳倩轻轻叹道:“据说那里面有汴京最美的女子,最奢华的盛宴,最精美的服饰,人走进去如仙宫一般。” 范宁看了一眼欧阳倩,微微笑道:“每个人对美女的感受不一样,比如在我心中,倩姐就是最美的,无人能及!” 欧阳倩的俏脸上立刻涌起一朵红晕,眼波流转,轻轻推了范宁一下,啐道:“去!哪里学得这么油嘴滑舌,我才不信,哄我开心吧!” “我说的是实话呀!” 范宁笑嘻嘻夸赞道:“要不然倩姐走在大街上,简直太惊艳了,我都要被人嫉妒死,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必须去买一顶带轻纱的帽子给倩姐戴上,” 欧阳倩听他变着花儿夸奖自己美貌,着实心花怒放,又有点害羞,便轻轻拧一下他的胳膊,“是真心夸赞阿姐吗?” “是!” “好!那就给阿姐买一顶你说的围纱帽去。” “好啊!这附近哪有卖帽子的?” “跟我来!” 欧阳倩带着范宁来到了一家规模颇大的店铺前,只见牌匾上写着‘李百泰’三个大字。 范宁顿时想起来了,第一次进京,欧阳倩的母亲就送了几双李百泰的布鞋给自己,是京城最好的鞋。 “它家鞋好像很有名!”范宁笑道。 “这家店的鞋帽袜子都是京城最好的,品种也最全,我们进去瞧瞧。” 两人走进店铺,店铺里颇为宽阔,一分为二,一边卖鞋袜,一边卖冠巾,尤其卖冠巾这边,数十排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冠、帽子、幞头。 像通天冠、凤冠、远游冠、进贤冠、貂蝉冠、紫檀冠、矮冠、花冠等等,光冠就有三十多种,通天冠和凤冠是皇帝和皇后所戴,这边有摆设,却无人敢买。 这时,一名年轻的女子店员走上前笑问道:“两位想买点什么?” 范宁指指欧阳倩笑道:“我想给阿姐买一顶挂纱幔的帽子,可以遮遮风沙什么的,我再顺便看看自己的帽子。” “我明白了!” 女子店员转身去去帽子,欧阳倩抓住机会小声对范宁道:“我们去别处看看吧!这家的帽子太贵了。” 欧阳倩刚才看一顶丝质幞头就要三百钱,着实令她咋舌,东西好是好,就是太贵了。 这时,女店员取来两顶帽子,都是边上有纱幔,一顶比较厚实,帽檐较为狭窄,这是典型的帷帽,这种帷帽不太好看,适合旅行以及年纪较大的妇女。 另一定纱围帽正是范宁喜欢的那种,帽子像斗笠,帽檐又宽又大,帽檐上挂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十分飘逸,它实际上就是一顶装饰帽,帽子戴在欧阳倩的头上,轻纱覆面,一张俏脸若隐若现,格外的飘逸优美。 “这顶纱帽多少钱?”范宁笑问道。 “小官人,这顶纱帽要三贯钱!” 欧阳倩吓了一跳,连忙取下帽子,“阿宁,这帽子我不要,太贵了!” 范宁止住她,指了指周围的帽子笑着问店员道:“这些帽子我看都是几百文钱,为什么这顶帽子要三贯钱,你要说得出它卖贵的理由,我就买下它!” 范宁发现这顶围纱帽的做工异常精致,不是简单的竹片斗笠,而是用细细的竹条裹着银丝缠绕而成,戴在欧阳倩头上格外漂亮。 虽然范宁看中了这顶帽子,但并不代表他愿意做冤大头,对方必须说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他才会掏这个钱。 这种事情年轻的女店员经历多次,应对流程已经很熟悉了,她温婉地笑了笑,接过帽子翻过来,指帽檐边缘上的四个字。 “小官人看见这四个字没有,‘李和亲制’,这是我家店东主李和亲手制作的一顶帽子,你看看别的帽子,都没有这种标识。 它们都是普通工匠制作,唯独这种纱围帽和通天冠是我家东主亲手制作,我家东主可是天下第一鞋帽大师,这顶纱围帽你们没感觉它的大气和精致吗?” 范宁看了看别的帽子,都是‘百泰制帽’几个字,唯独这顶纱围帽是李和亲制,这个理由把范宁说服了,这可是大师制作,只卖三贯钱,确实很便宜。 他从腰间皮囊中取出三两银子,给女店员笑道:“这顶帽子我要了!” 欧阳倩再三推辞,范宁绝不答应,欧阳倩无奈,只得收下了这顶昂贵的帽子。 但她心中却十分喜悦,跑到大铜镜前带上帽子喜滋滋的左照右照,这顶帽子着实让她喜欢。 就在这时,一阵说话声从门口传来,只见门口走来四五名年轻士子,大多十**岁,身穿青衿深衣,头戴方帽,在京城,这种青衿深衣便是太学的专用服饰。 这群太学生进店门后便向卖鞋子一边走去,这时,一名身材中等的太学生无意中回头,正好看见了正在试帽子的欧阳倩。 这名太学生顿时一怔,眼中随即露出惊喜之色,连忙跑过来,“倩娘,是你吗?” 欧阳倩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个人,她脸一沉,眼中随即涌起厌恶之色,冷冷对范宁道:“阿宁,我们走!” 年轻太学生急了,连忙拦住欧阳倩去路,“倩娘,上次是我冒昧了,我向你道歉,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让我走!” 欧阳倩身子一闪,快步向外走去,这个年轻太学生急了,伸手便去拉欧阳倩的胳膊,“倩娘,你等一等!” 他的手便没有碰到欧阳倩胳膊,便被范宁重重一巴掌拍开,怒视他道:“爪子放尊重点,倩姐是你随便可以碰的吗?” 这名太学生一怔,他这才发现眼前少年并不是欧阳倩的弟弟,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他心中顿时恼火起来,他打量一下范宁,眼睛一瞪,“你是什么人,管我的事情做什么?” 范宁冷冷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的事情和我无关,但倩姐的事情和我有关,我不准任何人骚扰她,也包括你!” “你这个小混蛋狗胆包天,居然敢管爷爷的事情,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名太学生欺范宁年少,心中恼羞成怒,挥拳便上前要打,几名太学生连忙劝住他道:“吴兄,冷静一点,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计较!” 这时,欧阳倩拦了一辆牛车,对范宁道:“阿宁,我们走,不要理睬这个无赖!” 范宁瞥了一眼这个太学生,转身上了牛车。 “倩娘,你听我解释!” 这名太学生奔了几步,最终没有勇气追上来,眼睁睁地望着牛车走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忿忿不平 在第二小甜水巷街边的一座小食摊上,欧阳倩情绪有点低落,她喝了口豆汁,忽然眼圈儿一红,泪珠儿扑簌簌落下。 范宁静静地注视着她,心中对她充满了同情,看得出她在婚姻大事上并不开心。 当初她喜欢曾布,曾布却因为父亲去世,便回家守孝,同时刻苦攻读,为将来的科举做准备。 两人已经分开了三年,却不知道这份恋情还在不在了? 这时,欧阳倩抹去泪水,对范宁低声道:“刚才那个太学生叫吴钧,他父亲是敷文阁学士吴维山,这个吴钧算是我父亲的半个弟子,经常来家里向父亲请教学问。 一个月前,我父亲正好外出,他来我家里,说是等父亲回来,结果他趁使女不在,对我胡说八道一番,还跪下来向我表达他的心意,我气愤不过,便斥责他无礼,要不是正好使女进来,还不知道他会继续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这件事你告诉父亲了吗?” “我给父亲说了,父亲只是一笑,说吴钧年少多情,可以理解,然后他就不闻不问了,阿宁,我感觉父亲分明是在纵容这个吴钧!” 范宁沉思不语,他感觉欧阳修未必是纵容吴钧,应该是不当回事,或许他对这个吴钧还有几分好感,所以就忽略了女儿的感受。 “那你母亲呢?” 欧阳倩的眼睛又红了起来,哽咽着道:“要是我亲娘还在,她一定会替我做主!” 原来欧阳倩是欧阳倩的前妻所生,范宁心中不由叹息一声。 沉默良久,范宁又问道:“曾布有消息吗?” 欧阳倩摇摇头,小声道:“自从他回乡后,我给他写了很多信,他一封都没有回过。” 范宁明白了,欧阳倩用情很专,一直没有忘记曾布,范宁心中不由有些遗憾,看来自己在她心中,真的只是一个小弟。 范宁笑了笑,安慰她道:“曾布应该还在丁忧期,不敢有非分之想。” 欧阳倩摇摇头,“他的丁忧期去年就结束了,今年二月和五月他还和兄长两次进京拜见父亲,却始终躲开了我。” 说到这里,欧阳倩咬了一下嘴唇,满怀幽怨地对范宁道:“我后来才知道,父亲并不同意我和曾布之事,他为了前途,便把我丢在一边了。” “不会这样无情无义吧!” 范宁想了想又道:“或许他在等考上进士后让你父亲改变心意,至少他并没有写信和你划清界线,你给他写信,他都默默接受了,我觉得他对你还是有情义。” “就是他这种所谓的情义让我难受,他给我说清楚,准备金榜题名后再向爹爹求亲,那我也愿意等待,他却处处逃避,连见我一面的勇气都没有,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就不敢承担责任,却这样怯弱,让我怎么把终身托付给他?” “要不要我去找他说一说?” “不要!” 欧阳倩果断道:“自己都没有勇气,还让别人去说,这样的男子我看不上!” 范宁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吃罢午饭,范宁送欧阳倩回家。 两人乘坐一辆牛车缓缓向欧阳府驶去。 欧阳倩伤感地望着街外的景色,她心中忽然觉得异常软弱。 “阿宁,我该怎么办?” 范宁沉默片刻,缓缓道:“我衷心祝愿倩姐能够找一个如意郎君,但世事难料,如果有一天倩姐觉得自己无路可走,那就来找我,我会保护倩姐,在我身边,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到倩姐。” 范宁的语气低缓而坚定,俨如一股暖流涌进欧阳倩心中,她的内心被深深触动,身边少年竟给她一种难以言述的安全感,她轻轻把头枕在范宁肩上,不由低低叹息一声。 “阿宁.....” ...... 送欧阳倩回了家,范宁坐牛车返回住处。 一路上,范宁都在为欧阳倩的遭遇而感慨。 欧阳倩或许就是宋朝上层女子的一个缩影,她生母已经去世,现在的母亲是继母,虽然待她不错,但毕竟不是亲生女儿。 欧阳倩的情感也不被父亲看重,想追求自己的爱情,却总有一堵无形的高墙挡在前面,让她无可奈何,无法逾越。 有时候勇敢冲出去,收获的爱情却往往并不甘甜,反而充满苦涩。 范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愿自己的承诺能给欧阳倩无助的内心带去一点安慰吧! 牛车在小巷子口前停下,范宁下了牛车,掏出一把钱给车夫,便快步向住处走去。 一进门,苏亮便迎上来笑道:“阿宁,你知道谁又来找过你?” 范宁一怔,心念一动,随即反应过来。 “是朱佩?” 苏亮点点头“猜对了,朱佩中午时来找过你!” “我知道了!”范宁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喂!喂!” 苏亮连忙拦住他,“你小子到底有没有听清楚,是朱佩来找你,你却陪另一个小娘出去逛街了,你有没有考虑朱佩的感受?” 范宁歪着头打量苏亮,“我倒想问问你在想什么?我和女孩儿出去有问题?你知道她是谁?和我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反问令苏亮张口结舌,他悻悻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早知道我就不替你掩饰了。” 范宁笑了起来,“看来我是错怪你了,你怎么替我掩饰?” “我说你一早出去拜访京城的朋友了,拜访谁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斟酌吧!朱佩兴致勃勃来找你,却扑了个空,她一脸不高兴地回去了。” 范宁心中有点无奈,本来没有什么事情,苏亮却要替自己的掩饰,那岂不是越描越黑,不过苏亮的好心他还是很感激。 “好吧!多谢你替我掩饰。” 范宁转身要走,苏亮又连忙道:“等一等!” 范宁停下脚步,回头无奈地望着他,“你到底有完没完?” “再问最后一件事!” 苏亮涎脸笑道:“今天和你一起出去的小娘子是谁?是不是你的......” “别瞎想!她是欧阳修的女儿,也是我义姊。” 苏亮吓了一跳,眼睛蓦地瞪大了,“你认识欧阳修?” 范宁点点头,“三年前堂祖父带我进京,认识了他,前两天我还去拜访他。” 苏亮眼中充满了羡慕,欧阳修可是天下读书人的偶像,也是苏亮最崇拜之人,范宁居然和他很熟。 苏亮心中一热,连忙拉住范宁,嬉皮笑脸道:“师兄,我今天晚上我请你吃大餐,明天也请你,那个.....下次拜访欧阳前辈,也带着我去吧!” “他又不是三头六臂,有什么好见的?” 范宁笑着点点头,“好吧!下次我带你一起去,说好了,今天和明天你请我吃大餐。” “没问题!” 苏亮高兴得跳了起来,“你想吃什么,尽管开口!” ....... 朱佩眨了眨眼睛,惊讶地问道:“你是说,他早上其实是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一起出去?” 徐庆点了点头,“范宁陪那个小娘子去李百泰鞋帽店买了一顶帽子,好像和一群太学生发生了冲突,最后也没有打起来,然后范宁就陪那个小娘子回家了。” 徐庆不可能隐瞒小主人,但他也不想凭添起风波,便掐头去尾地将范宁的出行简单说了一遍。 朱佩心中着实很不舒服,自己千方百计替他着想,帮他解除危险,他可好,搬家的第二天就陪别的女孩儿出门逛街去了。 他有没有考虑自己的感受? 朱佩脸色阴沉,却没有贸然发怒,她太了解范宁,自己胡乱发怒,只会让范宁愈加反感自己,她得弄清楚,那个小娘子到底是谁? “那个小娘子有十四五岁?” “应该是,范宁叫她倩姐!” 这时,朱佩忽然想到一人,连忙问道:“那个小娘子是不是姓欧阳?” “这个属下不清楚,范宁一直称呼她倩姐,没有称呼她的姓。” 朱佩点点头,十有**是欧阳倩,在京城,范宁除了欧阳倩,似乎也不认识别人。 朱佩心中舒服了一点,她知道欧阳倩至少比范宁大三岁,等范宁到娶妻成家之时,欧阳倩早该嫁人了。 只是这个混小子居然不主动上门来感谢自己,却陪别的女孩儿逛街,着实令朱佩忿忿不平。 第一百七十章 头疼的家务事 天还没有亮,范宁又被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惊醒,他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感觉自己床边的椅子上又坐着一人。 他着实有点不满道:“你去别人家里都是这样随意侵入?” “事实上没有!” 徐庆笑道:“假如你房间里有女孩儿,我绝对不会进来。” “看来我今天要去招个小丫鬟了。” 范宁打了个哈欠,闭目又睡去了。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徐庆丢下一句话,“欠了别人人情,就算一时还不了,也应该表示一下感谢。” 徐庆什么时候走的,范宁不知道,但他醒来后,门窗都已经关好,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徐庆的好言相劝其实不错,若不是朱佩,他恐怕现在还在糊里糊涂被别人监视,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去感谢朱佩的帮忙。 范宁的态度还不错,次日一早便前往朱府,感谢朱佩帮助自己摆脱监视。 他在朱府门口稍等了片刻,一名身材高胖的管家出来道:“小官人请随我来!” “麻烦大院了!” 范宁跟随他进了朱家府门,和木堵和吴江的朱府不一样。 这座京城的宅院修建得异常精致,每一座院墙上都有长长的房檐,白墙黑瓦,显得格外雅致。 府中的院子都不大,每一座小院都有自己的风格,有的精致、有的清雅,有的幽静,有的富贵,移步易景,令人美不胜收。 范宁沿着一条走廊走进一座小院,小院中间是一座圆形的鱼池,池中有一座丈许高的青太湖石,玲珑百态,如仙子腾空,堪称极品。 “这里是贵客堂,小官人稍坐片刻,我家主人很快就到!” 范宁走上台阶,走进了典雅富贵的客堂,地上铺着厚厚的褚红色提花波斯地毯,正中放着两把花梨木的官椅,中间是一张茶几,两边各有两把同样的花梨木官椅。 墙角放着一座价值不菲的三扇白玉屏风,上面绘制着一幅幅精美的宫廷仕女图。 范宁又抬头看了看两边墙上,挂着几幅名人字画,其中一幅书法他认出是欧阳修的手笔。 另外几幅花鸟小品,估计也是名家所绘。 这时,一名使女进来给他上了茶,茶盏就让范宁吓了一跳,居然是钧瓷官窑,这种晶莹饱满的质感可不是一般民窑烧制得出来。 就在范宁端着茶盏惊叹之时,外面响起清脆的环声,随即一阵脚步传来,似乎有五六人向贵客堂走来。 范宁忽然意识到不对,来的不是朱佩,是另有其人。 他刚站起身,只见堂外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走了进来,足有五六名女子,中间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美妇,头梳高髻,眉目秀美,穿一件略微宽大的金丝绣花褙子,十分典雅得体。 她面带微笑,声音很轻柔,“你就是范宁吧!我是朱佩的母亲。” 原来是朱佩母亲,范宁连忙上前行礼,“晚辈参见夫人!” 朱夫人姓王,长洲县人,也是名门闺秀,嫁给朱佩的父亲朱孝云后生了两子一女,长子朱哲虽然已十九岁,智力却宛如三岁幼儿,给王氏带来极大的痛苦。 虽然她才三十七岁,但她眼角和额头已有细小的皱纹,看起来就像四十余岁的女人。 王夫人要照顾弱智的长子,精力被大大占用,只好把小女儿朱佩交给她祖父抚养,直到女儿长到十岁才把她接回京城。 王夫人当然知道范宁,她嫁给徐家的姐姐多次写信向她告状,说范宁多么横蛮无礼,多么飞扬跋扈,整天就和女儿朱佩厮混在一起,学堂里甚至有了闲话。 王夫人很清楚闲话是什么意思,她顿时又惊又怒,便决定阻止女儿再上学堂。 直到王夫人从长子的房间里发现一个少年的石雕,当她知道这个木雕就是范宁时,她才意识到大姐并没有对自己说实话。 能让长子朱哲喜欢,且让他记住雕像的人,绝不会是阿姐所说的横蛮无礼。 王夫人更相信自己的长子,长子纯净无暇的内心绝对容不下任何冷恶之人。 否则,长子怎么从不给大姨雕像呢? “小官人请坐吧!”王夫人笑容很温柔,她能感觉到眼前这孩子的知书达理。 范宁坐了下来,一名使女给王夫人也上了茶,几名使女仆妇分站在大门两边。 王夫人在范宁旁边坐下,含笑问道:“小官人是什么时候进京的?” 范宁连忙欠身道:“回禀夫人,晚辈五天前进京!” 王夫人点了点头,“我听说你童子试考得很不错,不错,值得赞赏!” “谢夫人夸赞,晚辈还差远,只是侥幸考好。” 王夫人笑了起来,“当年朱佩父亲考上进士时,他也告诉我母亲,只是侥幸考好了,后来我才知道,哪有什么侥幸,都是谦虚话而已。” “晚辈不敢当!” 王夫人在范宁身上依稀看到了当年丈夫的影子,心中对他更有好感。 她一招手,一名使女上前一只精美的木盒子放在茶几上,王夫人打开盖子,里面竟是一个精致无比的石雕小人。 “小官人认识这个小石人吗?” 范宁细看木头,心中一惊,小石雕竟然是自己,正摸着后脑勺傻笑,雕得栩栩如生,憨态可掬,就连自己戴的帽子,穿的衣服都纤毫毕现,这应该是朱元甫老爷子过寿那天。 “这是.....朱佩长兄的大作?” 王夫人笑着点点头,“他就这个爱好,这只小石像就送给你了。” “多谢!多谢!” 范宁想了想,从皮囊中摸出一个鹅卵形的田黄石,放在桌上,“这种石头叫做田黄石,最适合雕刻,我送给朱哲,请夫人替我转给他。” “多谢小官人,我一定转给他。” 虽然王夫人非常客气,招待也热情周到,用了贵客堂接见范宁,但至始至终,王夫人却丝毫没有提及朱佩。 坐了片刻,范宁只得起身告辞。 王夫人也没有挽留,让管家把范宁送出府门,并很客气地欢迎他经常来坐客。 走出朱府,范宁松了口气,他不是愚笨之人,当然很清楚王夫人其实是在用一种十分委婉的方式暗示自己,以后尽量少和朱佩往来。 当然,范宁也完全理解,任何一个母亲都会保护自己女儿。 毕竟朱佩已经长成少女,就算自己不会伤害到朱佩,但朱佩和一个男孩儿厮混在一起,她也考虑女儿的名声。 范宁摇了摇头,从前朱元甫从不禁止朱佩和自己交往,但到了京城,朱佩的父母就会严格约束女儿了。 也罢,回头给徐庆说一声,让徐庆转达朱佩,并不是自己不懂感恩,自己已经尽力了。 范宁正在路边探头寻找牛车,这时,一辆马车从旁边一条小道上疾速驶来,‘嘎!’地停在范宁面前,车门开启,只见朱佩在车内一脸不高兴道:“先上车!” 范宁上了马车,见剑梅子就坐在自己身后,依旧面无表情,就像从不认识自己。 范宁早已习惯了她的冷漠,对朱佩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朱佩怒道:“我非要把那个该死的管家开掉,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范宁也觉得那个管家有点过份,自己明明是来见朱佩,就算他不放心,可以禀报朱佩的母亲,但也应该同时告诉朱佩一声,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他却向朱佩隐瞒了,这对客人也是一种极不尊重,如果这个管家不是失职,那他确实没有把朱佩放在眼中。 “那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范宁又一次问道。 “是剑姐告诉我的。” “可是.....你现在赶着出来,被你母亲知道了,她会生气的。” 朱佩半晌才冷冷道:“既然从小就她不管我,现在又何必多事?” 第一百七十一章 谁是大东主 马车在驶出街口后放慢了速度,朱佩心中怒气才稍稍平息。 “你得告诉我,为什么有人监视你?”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朱佩心中,日思夜想,简直快成心病,好容易见到范宁,她便急不可耐问范宁。 范宁并不想把真实情况告诉朱佩,以免她过于担心,不过想了想,范宁还是觉得应该是实话实说。 “有人监视我,其实并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我堂祖父范仲淹,现在传闻天子有意召他回朝,所以朝中反对者在拼命阻挠,或许他们怀疑我是堂祖父的传信人,所以才监视我,了解我和哪些人接触?” 朱佩这才明白其中原委,她又担心问道:“那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范宁摇摇头,“他们应该没有那么傻,我是平江府的贡举士,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事情就大了,会牵连到很多人,再说我本身对他们没有威胁,我估计只是监视,别的事情他们不会做。” “你还是不要大意,京城不像平江府,这里的水太深,牵涉到各种利益关系,每年科举都会出各种事情,我觉得你还是小心一点好。” 范宁点点头,这时,他想到一事,又笑道:“你知道田黄石的事情吗?” “我当然知道!” 朱佩抿嘴笑道:“你二叔已经写信告诉我了,我是奇石馆的二东主嘛!” 范宁额头冒出三根黑线,二叔从来不写信告诉自己奇石馆的经营情况,他倒肯写信告诉朱佩? “既然你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明仁和明礼已经启程去福州.......” 不等范宁说完,朱佩便得意洋洋道:“看来你的消息还不如我,那两个家伙已经收购了三千多块田黄石,土地买下了一千五百亩,正在雇人修建房舍,他们收购的第一批田黄石已经启程北运,估计现在已经到平江府了。” 范宁简直无语,倒是谁是奇石馆的东主?去收购田黄石是自己的决定好不好,倒头来所有人都知情,自己却一无所知。 朱佩见范宁表情又惊愕又恼火,不由心中好笑,便安慰他道:“你别怪范二叔了,他不是不知道你的地址吗?” “算了,反正你闲得没事,这件事我就交给你来折腾。” “什么叫你交给我折腾?” 范宁的话让朱佩大为不满,“这两年我一直在管奇石馆好不好,范二叔每隔两个月都会写一封信向我报告经营情况。 还有,京城奇石馆的店铺是我找到的,明年过完年店铺就正式交割给我们,然后范二叔二月初过来打理,准备开店,这些事情你以为谁在做?” 范宁这才知道二叔在给自己捣糨糊,他明明告诉自己,是朋友在帮他找店铺,原来是朱佩在找店,范宁忽然意识到,朱佩对奇石馆的介入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得多。 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大东主才是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也不想问。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朱家在京城协助,自己的‘田黄石计划’或许更容易打开局面。 想通这一点,范宁心中一丝芥蒂也迎刃而解,他笑问道:“那你对田黄石了解有多深?” “我还想问你呢?田黄石究竟长什么样子,你居然在它们身上押了重注?”朱佩好奇地问道。 范宁笑了笑道:“前两天苏亮在大相国寺买到几颗田黄石,我拿了一颗打算今天给你,刚才和你母亲见面时,我把它送给你兄长朱哲了,感谢他为我雕像。” 这时,朱佩的马车已经抵达范宁居住的巷子口,缓缓停了下来。 “阿宁,今天下午我要去上课,没有时间,过两天我再带你去看看店铺,你这几天专心复习,不要再乱跑了。” 范宁笑着答应了,他跳下马车,向朱佩挥了挥手,马车起步向西面奔去,很快便驶远了。 马车里,一直沉默的剑梅子忽然问道:“阿佩,你怎么不问他欧阳姑娘的事情?” “剑姐,有的事情不能问,我心里有数,他想告诉我,自然会说,他如果不想说,我问了也没有意义。” 剑梅子冷哼一声,“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他若敢负你,我一剑宰了他。” 朱佩羞得满脸通红,拉着剑梅子的胳膊乱摇晃,“剑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他只是.....只是一起开店做买卖,没有别的关系。” 剑梅子白了她一眼。 ......... 朱佩私自坐马车离去的消息,还是被管家及时告诉了她母亲王氏,王氏顿时勃然大怒,她铁青着脸道:“等那死丫头回来,立刻带她来见我!” 王氏在内堂里背着手来回打转,一个长子的呆傻已经把她折腾得疲惫不堪了,现在女儿也不让自己省心,她的几个孩子到底要折腾自己到什么时候? 她心中也有点埋怨朱佩的祖父,从小对她千依百顺,把她宠坏了,哪有小娘子整天男装女扮,跑去学堂读书的?这种荒唐的事情,祖父居然也答应。 这时,一名使女来报,小娘子已经回来了,在大衙内那里。 王氏稍稍松了口气,还好,估计范宁比较懂事,没有带着朱佩到处游玩。 其实王氏对范宁的印象也比较好,她只是不希望两人整天厮混在一起,会引起一些闲言碎语,对女儿的名声不利。 王氏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她决定这件事先和丈夫商量一下,然后再和女儿谈。 后宅朱哲的房间里,体型胖大的朱哲正好奇地摆弄着丫鬟送来的田黄石,丫鬟没告诉他,这个东西能做什么,他还是以为是个蛋,在桌边敲打着。 ‘砰!砰!砰!’ 朱哲用力敲打着黄蛋,桌子都要被敲坏了。 “大呆呆!你在做什么?” 朱佩快步走进来,握住他的手,指着桌上的木屑道:“你把桌子敲坏了!” 朱哲捧着石蛋发愣,这究竟是什么? “先给我看看?” 朱佩把小手伸到他面前,朱哲茫然的看了一眼妹妹,把石蛋放在她手上。 朱佩仔细看了看这块田黄石,顿时被吸引住了,她忍不住惊叹道:“居然有这么精润细腻的石头,难怪那家伙一心要做大它,还真有眼力。” 她见哥哥歪着头,一脸好奇地盯着石头,朱佩便指了指旁边的小石像,拿起他的刻刀在石头上比划了两下,笑嘻嘻道:“雕娃娃,知道吗?” 朱哲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他终于明白妹妹的意思了。 他接过石头,开始用雕刻大师的目光打量这块田黄石。 事实上,朱哲就是用寿山石雕刻石像,田黄石本身就是寿山石的一个分支,只是这块田黄石太像一只鹅蛋,让他一时误会了。 这时,朱佩忽然想到一幅画,立刻奔回自己院子,找到了溪山行旅图,又奔了回来,她把溪山行旅图放在兄长面前,指了指田黄石,又指了指画。 “把画刻在石蛋上!” 朱哲很听妹妹的话,他放下石头,开始细细地揣摩起这幅画,朱佩没有惊扰他,悄悄离去了,她知道兄长揣摩一幅画至少要花一天时间,就像老僧坐定,除了吃饭睡觉,他的整个精神都投入到画中去了。 ......... 朱孝云黄昏时回了家,他出任审官院判官,审官院主要负责评判中下级文官考课铨注,太平兴国六年,又在审官院下单设差遣院,负责少卿、监以下考课、注授差遣事宜。 而朱孝云负责复审,把住了官员考课、派遣的最后一道关口,虽然他官阶不高,才是正六品,但他手中实权极大,很多高官都要巴结讨好他。 朱孝云是朱元甫的次子,长得很清秀,皮肤白皙,眉眼间,朱佩就长得有点像父亲。 朱孝云回房脱去外套,对妻子笑道:“最近差遣院批了一百多人,每件派遣都要我审核,着实累得够呛,好在今天终于批完,明后两天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王氏犹豫一下道:“既然官人已经不太忙了,有件事情我想和官人商量一下。”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朱母之忧 “官人认识范宁吗?”王氏小心翼翼问道。 朱孝云点点头,“父亲写信来说过此人,说他原本愚钝,后来忽然变得天资绝顶,一举夺得吴县选拔赛第一,前不久解试中,又夺得童子解试第一,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少年。” 说到这,朱晓云不解地问妻子,“你怎么忽然提到他?” “他今天来我们府上了,来拜访佩儿?” ‘拜访佩儿?’ 朱孝云有些愕然,“他和佩儿很熟吗?” 朱孝云只是大概了解范宁,他对范宁和自己女儿的关系一无所知。 “他们很熟悉......” 王氏尽量用一种比较和缓的措辞,“你也知道佩儿曾经装扮成男孩儿在延英学堂读了半年的书,她当时的同桌就是范宁。” 朱孝云张大了嘴,半晌他哑然失笑,“这很有趣啊!” “官人觉得有趣?” 王氏忧心忡忡道:“他们天天厮混在一起,会日久生情,互生情愫的,官人不担心吗?” “佩儿才十岁吧!考虑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你女儿已经不是黄毛小丫头了!”王氏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好吧!好吧!你先别急。” 朱孝云连忙安慰妻子,“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王氏便将今天范宁上门拜访,自己没有让女儿出面,最后女儿却擅自跑出去之事给丈夫说了一遍。 她对范宁的评价还比较客观,她认为范宁知书达理,是个懂事的孩子,关键是自己女儿太任性了,说得不客气一点,就是一个野丫头。 当然,野丫头这种词她不会在丈夫面前说出来,她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佩儿从小被她祖父宠坏了,随心所欲,非常任性,我担心这样让她任性下去,会有一些对她不利的闲话。” 朱孝云知道妻子对自己父亲管教孙女的方法一直有微词,今天说起女儿之事,隐隐又有点责怪自己父亲的意思,这让朱孝云心中有点不太舒服。 他勉强笑了笑道:“女孩儿出去和朋友游玩,这本身并不违背礼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要管束佩儿,整天把她关在家中,也不现实,不如让她多交些朋友,今天柳舍人带儿子来拜访我,他儿子不错,是我们吴江少年楚翘,可以让佩儿和他接触一下。” 丈夫虽然说得轻描淡写,王氏心中却一动,去年她回吴江给老太太守孝之时,三嫂柳华就隐隐给她提及到她侄子柳然,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却很明显,就是想给佩儿做媒。 柳家是松陵镇人,也是吴江豪门,和朱家世代联姻,可谓门当户对,柳然就是柳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据说童子解试考到第二名。 今天柳舍人带儿子来拜访丈夫,看起来好像是晚辈拜访长辈,但直觉告诉王氏,恐怕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官人,柳舍人提到佩儿了吗?” “倒没有提及,只是说想让他儿子和毅儿多多交往,成为好友。” 毅儿就是朱毅,朱孝云的次子,今年十六岁,目前在太学读书,朱孝云还真以为柳舍人带儿子来为了和自己次子建立关系。 听妻子这一说,他忽然有点醒味了,“你是说柳家看上佩儿了?” “我只是有这种感觉,去年三嫂柳华给我介绍过她侄子柳然,夸他怎么聪明,怎么文雅大气,这不是很明显吗?” “说不定她也是想让柳然成为毅儿的好友呢?” 王氏叹了口气,“要和毅儿成为好友,那是应该对你说,女人和女人之间聊天,除了婚姻还能说什么?” 朱孝云笑了起来,“看来我女儿是个香饽饽,到处都在抢呢!” “官人,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王氏有些埋怨地望着丈夫。 “夫人不要那么紧张嘛!” 朱孝云笑着安慰妻子道:“我估计你是多年对哲儿紧张习惯了,所以才佩儿也当作哲儿,其实没有必要,我的态度很明确,佩儿可以去和朋友游玩,不过要多接触其他朋友,范宁可以接触,柳然也可以接触,反正可有剑姑娘贴身保护她,她不会受委屈的。” 王氏幽幽叹息一声,或许丈夫说得对,这些年自己对长子操心太多,习惯性地放在女儿身上。 想到长子,王氏的心又揪了起来,哲儿难道一辈子都这样了吗? ...... 时间又过了几天,这天上午,京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整个天空变得雾蒙蒙一片,深秋的寒意笼罩着这种充满了生活气息的都城。 范宁没有坐在书房里听雨声,而是独自一人在旧曹门瓦子游逛,就像在雨中才能找到园林的精髓一样,雨天逛瓦子也会有一种收获。 瓦子里的行人很少,显得十分冷清,只偶然会有几个前来觅食的学生,没有打伞,用袖子挡着头,在雨中奔跑,很快便钻进一间小吃铺中。 范宁撑着一把油纸伞,独自享受雨天难得的静谧,他已吃过早饭,对小吃铺没有兴趣。 他对卖各种小玩意的店铺倒很有兴趣,看看能不能买到一些有趣的玩意儿,给妹妹寄回去。 这时,范宁在一家做首饰的小店前停住了脚步,店主坐在门口,精心制作一朵用黄金打制的荷花,花芯是一颗晶莹洁白大珍珠,在珍珠上钻个小眼,灌入一点融化的脂胶,随即将珍珠插在花芯上的半截针头上,脂胶干了后,珍珠便稳固了。 随即将一块块打得如蝉翼般轻薄的金片花瓣安装起来....... 范宁足足看了一刻钟,亲眼看着店铺将金花做成,工艺之精湛,令他惊叹不已。 “小官人,有兴趣吗?买下来送给母亲,很漂亮的头饰。”店主笑着向他推荐。 “这朵金花多少钱?”范宁犹豫一下问道。 店主笑道:“小店只做银饰,这种金饰不多,一般我要十贯钱,但今天下雨,我一个生意没有,就算你帮我一个生意,八贯钱!” 范宁估计这朵金花包括珍珠的本钱是五贯钱左右,他也不用支付给工匠,利润是三贯,范宁便笑道:“六贯钱我就买下来!” “小官人还价太狠,六贯钱我要亏本了,给我赚点手艺钱吧!一口价,七贯钱怎么样。” 范宁想到他还有房租,便点点头,“那就七贯钱,你帮我包好。” 店主大喜,连忙找出首饰盒子,帮范宁把金花小心翼翼装起来。 范宁趁他包装的空隙,在他小店里又逛一圈,见店主打各种银饰确实很精致入微,令人惊叹。 这时,店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店主,这朵金花卖给我吧!” “小娘子,这朵金花已经被店里的客人买下了,真的不好意思。” 范宁笑了起来,走出来道:“我卖给你,十贯钱!” 门口站着一个俏丽无双的小娘子,手执一把油纸伞,不是朱佩是谁? 在她背后,剑梅子如一个女天神般地站着她身后,又撑一把大伞,那高度已经超过小店了。 朱佩穿一件浅红色的紧身半袖衫子,外面搭配一件绿色对襟交领的小袖长襦,下穿一条深红色的宽大六幅长裙,都是用名贵的罗绮制成,这是京城女子最潮的服饰。 她头梳小双环髻,中间秀发如云,斜插一根镶嵌着宝石的翠羽簪,肤若凝脂,眼含秋水,双颗眼瞳如宝石般闪烁着光彩。 朱佩歪着头,笑吟吟地望着范宁,“这位小官人,你还没付钱吧!你不买就是了,为什么要转卖给我?” 范宁掏出七两碎银子,递给店主,店主一脸苦涩地接过来,心中暗忖,‘这个小官人太黑,七贯钱买走,转眼十贯钱卖出,这是在赚自己的钱啊!’ 他有心不卖,但交易已经达成,无奈,店主只得忿忿道:“小官人,你不要卖那么贵,赚黑心钱可不是读书人干的事!” 范宁微微一笑,“那就亏本卖吧!” 他把金花递给朱佩,笑眯眯道:“小娘子,这朵金花送给你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雕刻大师 “你真舍得送给我?”朱佩接过金花笑盈盈问道。 “只要小娘子愿意跟我走,一朵金花算什么?” “好吧!看在金花的份上,我就跟你走一遭。” 旁边店主大急,这个仙女一样的小娘子,可别被拐走了,他连忙提醒道:“小娘子,人心叵测,不要随便相信别人,任何人都绝不会凭白送你的东西的!” 朱佩似笑非笑地看了范宁一眼,笑嘻嘻问道:“听见没有,你快老实交代,为什么要送我金花,到底有什么企图?” 范宁瞥了一眼这个多嘴的店主,笑着对朱佩道:“人心叵测嘛!我当然是想把你拐走卖掉。” 朱佩咬牙给他后背一拳,“还想卖我,你这个臭小子打得过我吗?” 这一拳打得范宁龇牙咧嘴,他连忙举手投降,“我说错了,你把我卖了吧!” 朱佩笑逐颜开,“还算知趣,本将军就饶你一遭。” 望着两人打情骂俏般地走远,店主这才反应过来,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自己真是瞎了眼,人家明明认识,故意说着玩,就自己当真了。 ......... “朱佩,你去找过我了?” 两人打着伞在瓦子里缓缓步行,朱佩白了他一眼,娇嗔道:“你说呢?” 范宁挠挠头道:“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来,下雨天嘛!” “我也以为你今天会乖乖呆住屋里读书,下雨天嘛!” 朱佩将范宁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两人都笑了起来,朱佩看了看手中的金花盒子,意味深长地问道:“这金花头饰,你原本是买给谁的?” “我原本只是看店主做金花,见金花做得太精致,便打算买给我娘,你若喜欢,我就送给你了。” “哦!我还以为你是......” 朱佩笑了笑把金花还给范宁,“送给你母亲吧!这个金花不合适我,略显老气了。” “那让我想想,送你什么呢?”范宁又笑问道。 朱佩心中想的是一顶帽子,口中却笑道:“我什么都不缺,谢谢你的好意。” 范宁笑了笑道:“我过两天再让店主给你做一支金饰,形状和图案我亲自画,保证是大宋独一无二的金饰。” 朱佩心中倒有点好奇了,会是什么样的首饰。 马车就停在瓦子门口,朱佩上了马车,对范宁笑道:“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奇石馆位于的京城新店。” 范宁坐上马车,却意外发现马车后排还坐着一人,再细看,竟是朱佩的兄长朱哲。 “没法子,最近几天他总跟着我!”朱佩一脸无奈道:“我只好把他带出来了。” 一直在低头雕刻的朱哲忽然意识到什么,慢慢抬起头,当他看清范宁时,胖胖的脸上竟然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朱佩和剑梅子也愣住了,她们也从未见过朱哲笑得这么灿烂。 范宁心中被朱哲脸上那种单纯、发自内心的笑容感动了,他也笑了起来,“哲哥,我们好久不见了!” “你看!” 朱哲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把手中雕刻的作品举起来。 范宁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朱哲手中应该就是那只鹅蛋形状的田黄石,但已经完全变样了,竟变成了一座大山。 范宁一眼便认出,这是石雕版的《溪山行旅图》。 “哲哥,能给我看看吗?”范宁伸手笑问道。 朱哲歪着头想了想,便将自己的作品轻轻放在范宁的手心上。 旁边朱佩眼中闪过一道震惊,哥哥竟然把还没有完成的雕像交给别人,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她心中的兴趣更浓了,为什么哥哥对范宁这么特别,难道他们两个都是呆呆的缘故? 范宁仔细端详手中石雕,这个石雕简直让他爱不释手,简直就是范宽原版的《溪山行旅图》再现,比那些临摹的图画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刚才那朵金花制作得巧夺天工,精致之极,那也是将荷花形态模拟到极致,但那朵金花还缺一种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东西,那就是神韵,真正的神韵只有在大师的手中才能见到。 可现在,在这个用田黄石雕成的《溪山行旅图》上,范宁看到了那种神韵,他感受到山势的雄奇,感受到了那种高山仰止的敬畏,感受到旅人的渺小和天地间的苍凉,这是一般石雕匠人远远无法做到的。 “哲哥,这个送给我吧!” 朱哲脸上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嘟囔一句,又把石雕拿过去,低头雕刻起来,他没有图纸,图纸在他心中。 朱佩在旁边小声道:“哥哥说,他雕好后再送给你。” “太好了!” 范宁双手紧紧握一下拳头,对朱佩笑道:“这座石雕将来就作为镇馆之宝,永远放在玻璃....那个,我是说放在琉璃盒中。” 范宁差点说漏嘴,他刚刚才想起,这个时代的大宋还没有玻璃,只有琉璃。 朱佩神情比较复杂,她此时对范宁的提议没有兴趣,她心中还在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哥哥对范宁会这么特别? 哥哥只是在两年前见过范宁一次,对他的好感却深深刻在心中,并没有随时间流逝而消失。 好一会儿,朱佩才道:“这块石雕你就放在书房吧!等下次拿块大一点的田黄石,让哥哥再雕一座。” 范宁注视着全神贯注雕刻的朱哲,他心中忽然有点懊悔,早知道那块最大的田黄石,不该给交给张玉郎,让朱哲替自己雕一座九龙香炉,该多好? ........... 马车抵达大相国寺,随即驶入书巷街,一直向北,来到距离街口还有数十步的地方缓缓停下。 朱佩探头看了看,对范宁道:“对了,就是这里!” 范宁下了马车,又看了一眼朱哲,“他不下车吗?” 朱佩摇摇头,“他不喜欢上街,我们回平江府,他都呆在船上或者马车里。” 这时,范宁忽然发现马车里又出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不由愣了一下,这个妇人他在木堵朱府内见过,专门负责照料朱哲。 但问题不在这里,这个妇人刚才在马车里吗?自己怎么没有看见? 范宁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跑到马车后面,这才发现后排座位距离马车后壁至少还有两尺距离,正好可以容纳一个人,原来她是坐在这里。 这种豪华的马车里还专门设有下人的位子,以前朱佩的贴身丫鬟可是坐在马车内,这个妇人就没有这种待遇了。 “朱佩,你以前那个贴身小丫鬟呢?”范宁笑问道。 “跟我娘去了!” 朱佩没好气道:“整天就偷偷向我娘汇报我的一举一动,后来被我发现,就把她赶走了。” “那你要不要再找一个?” “再说吧!现在我不想要贴身丫鬟,有什么事情随便找个丫鬟就行了,家里管家、婆子、丫鬟、使女什么的,都对我娘忠心耿耿,我可不想引狼入室。” 一边说着,两人来到一座店铺前,范宁在两天前又和苏亮来逛过一次,对这里比较熟悉了。 书院巷的北面有七家专门卖各种观赏石的高档奇石馆,是京城玩石者的圣地,几乎所有的达官贵人都是他们客户,在京城提到买石,大家都会想到书院巷北面。 只有了解这些背景,才会明白朱佩拿下这座店铺是多么不容易,这不是租金的问题,而是七家奇石馆都在争这家空出来的店铺,最后被朱佩拿到了。 原来的店铺是一家书铺,它位于几家奇石馆中间,显得有些突兀,生意一直不太好,所以店主人便将它转让。 范宁跟随朱佩走进这家店铺,店铺已经关门停业,里面的书基本上都搬走了,只剩下一排排空空的书架。 店铺是上下两层,加起来三百个平方左右,是一家规模颇大的店铺。 “朱佩,这家铺面你是怎么拿到的?”范宁笑问道。 “其实是三祖父帮的忙,这家店的东主想开家能酿酒的正店,我三祖父便将太平桥那边的一家正店转让给他了,然后他便将这座店铺折半价卖给了三祖父。” 范宁顿时又惊又喜,“这座店铺是买下来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发现矿脉 “当然是买下来的!你以为呢?” 朱佩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她就是想给范宁一个惊喜,范宁夸张的表情让她很满意。 朱佩又得意洋洋继续道:“三祖父答应以三千贯钱的价格转卖给奇石馆,这样就可以免去每月高额的房租了!” 虽然现在还不是宋徽宗时期的天价房,但房价已经十分高企,不是普通百姓可以相像,范宁估计这座店铺至少价值一万贯,每个月的租金不会少于百贯。 尽管百贯月租金对于暴利的奇石生意不算什么,可是有了一座属于自己店铺,就意味着奇石馆在京城有了根基。 范宁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直接跑上了二楼,二楼上也全是书架,面积和一楼差不多,但更高,至少相距屋顶近两丈,使空间异常宽广。 范宁又快步走到后窗前,向窗下望去,后面有一座院子,大约六七十个平方左右,四周有围墙,似乎一直未用,长满了荒草。 范宁心中暗忖,这里可以放大型的太湖石。 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事,连忙跑回楼梯口探头问道:“朱佩,这附近有没有水运码头?” “当然有!” 朱佩在楼下没好气道:“向北走五十步,你就会看见汴河,满意了吧!” “那就好,就怕没有码头,大型太湖石运不进来!” 范宁从楼上走下来笑道:“这家店铺三千贯钱卖给我,你三祖父是不是太吃亏了。” 朱佩瞪了范宁一眼,“什么叫卖给你,难道这店铺我没有份?我占了四成好不好,三祖父实际上是五千贯钱卖给奇石馆,只收三千贯钱,我那两千贯钱就免了。” 范宁摇摇头,“可就算五千贯钱也很便宜,我估计这座店铺至少价值万贯,而且你三祖父又放弃了一家赚钱的正店,他的损失太大了。” “你这样想还算有良心,其实三祖父是对你很愧疚,秘方泄露他认为是自己的责任,最后却让你也跟着承担损失,所以他很痛快地拿下这座店铺,也算是给你一点点补偿。” 范宁点点头,虽然泄密事件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但他知道,朱元兆不会不给自己一个交代。 看来朱元兆也是在等待这次京城开店的机会。 范宁想了想,对朱佩笑道:“什么时候再请你三祖父吃顿饭,再和他好好聊一聊其他商机。” 朱佩欣然道:“三祖父正好回平江府了,等他回来我就给他说,相信他一定很高兴!” 两人离开店铺回到马车上,范宁刚上马车,朱哲便笑容灿烂地将已经雕刻完成的作品递给范宁。 范宁接过这颗石雕版的《溪山行旅图》,忍不住再一次夸赞道:“这种神韵,恐怕只有原画才能媲美了,这是我见过的石雕最精彩的一座。” 范宁又取出装着金花的盒子,笑着递给朱哲,“哲哥,这是我送你给的礼物。” 朱哲眼睛一亮,接过盒子,看看范宁,又看看盒子,一脸惊喜的笑容。 “打开看看!” 朱哲慢慢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朵惟妙惟肖的金花,他触碰一下花瓣,又摸了一下中间的珍珠,慢慢陷入沉思之中。 朱佩叹了口气,“这朵金花估计回去他就要拆开了。” 范宁笑着点点头,“我倒希望他能把这朵金花变活,没有对比不知道,和哲哥的雕刻相比,这朵金花真的就像死物一样。” ........ 福州罗源县寿山溪,明仁和明礼已经买下了一千五百亩土地,土地位于罗源县,兄弟二人得到当地人的指点,并没有全部购买农田,而是先买下一片沿河滩涂,大约千亩左右。 这片滩涂含沙量太大,无法种地,当地人都在这里采砂造房子,兄弟二人收购的大部分田黄石都是来自这片滩涂,是蕴藏田黄石最富裕的地方。 这片沙地属于几座寺院,明仁、明礼兄弟用每亩一贯钱的价格,买下了这片沙地,同时又在沙地两头各买下了数百亩土地。 采矿需要的房舍、仓库都已经修建完成,他们又以每天百文钱价格先后雇佣五百民夫在沙地中挖掘开采田黄石。 听说是朱家的本钱,罗源县的官府很配合,县令特地派出几名衙役前来协助维持秩序。 矿场上热红朝天,一群群民夫在空地上挖掘砂石,所有翻出的石头放在大筐内,这里面有田黄石,也有普通鹅卵石,然后由专人进行辨别。 沙子用手推车送到远处的堆沙场,那边还有十几人负责筛选沙子,连拇指大的田黄石都不会放过。 这时,北面的第二矿场上骚动起来,不少人放下工具,纷纷向这边奔来。 “快去通知东主!”一名监工大喊道。 一名少年撒腿向一里外的房舍奔去。 房舍内,明礼正在煎茶,明仁则坐在一只大筐前,仔细欣赏着筐中的极品田黄石。 他们在这里已经呆了一个月,很快融入了自己的角色,两人极为聪明,学会了当地的方言,干得有声有色,尤其他们对田黄石的研究和体会,已经超过范宁。 这一带民风彪悍,但又十分朴实,只要不侵犯当地人的利益,大家都相处得非常融洽,甚至有什么困难,大家都会乐意帮忙。 兄弟二人已经在当地成了名人,大家分不清他们二人,都叫他们小范官人。 在收购田黄石的过程中,兄弟二人渐渐将田黄石分为三个等级,不是每块田黄石都给一样的价钱,一种是最顶级的冻石田黄,一种润泽度稍微差一点,叫做普通田黄,还有一种含有黑、灰等杂质,叫做黑田黄,属于下等田黄、 极品冻石田黄放在专门的小仓库内保存,普通田黄和黑田黄放在大仓库内。 “老二,你说什么时候这些石头才能变成黄金?就像阿宁说的,一两田黄一两金。” 明礼煎好了茶,给自己和明仁各倒一杯,笑道:“阿宁不是说了吗?需要时间推广,先要打通上层路线,尤其是天子,一旦天子喜欢上田黄石,下面权贵就会当做宝一样四处搜寻,说实话,我还希望这一天尽量晚一点到来,让我们多屯一点石头。” “你说得也有道理,一旦被天子看上了,价格飞涨,权贵们都会跑来采矿,咱们就休想这么便宜拿到田黄石。” “就怕官府独占,就像周围的银矿一样,官府占据大部分矿场,咱们只能跟着喝点汤了。” 这时,他们的助手杨青飞奔跑来,“两位官人,二号矿场那边发现大矿脉了!” 两人对望一眼,连茶都顾不得喝,撒腿就跑,跑出几步,明仁又回来锁门,最顶级的田黄石都在他们房间里,要小心点才行,他锁上门,又叫一名助手过来看守大门,这才疾奔追了上去。 二号矿场的一个大矿坑内,工人们正小心地将一颗颗水缸大的田黄石从坑里挖出来,他们已经连续挖到二十余颗,下面还有不少。 这时,明仁和明礼奔了过来,望着满地的圆石,两人顿时激动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挖到这么大的田黄石。 明礼走上前,用水洗掉其中一块田黄石上的泥土,露出了晶莹细润的黄石,石头内分布着细细的萝卜纹,居然是最顶级的冻石田黄。 兄弟二人喜出望外,明礼立刻高声对众人道:“第二区干得不错,今天奖励五倍工钱!现场的百余名民夫顿时欢呼起来。” 得到重赏的民夫们更加卖力挖掘,到黄昏时分,一共从十几亩的沙层中挖出了一百七十四颗大如水缸的田黄石,还挖出一千多颗柚子大的田黄石,其中九成都是极品冻石田黄。 兄弟二人当即决定,连夜雇牛车将这一批田黄石和之前的几百块顶级田黄石送去闽县仓库,由明仁押船送回平江府。 当天晚上,范明仁亲自押送数十辆牛车满载着顶级田黄石向闽县驶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科举报名 时间转眼到了十一月,寒风萧瑟,冬天的气息笼罩着京城,人人都换上了厚实冬衣,店铺也纷纷加上门帘,抵御寒气,整个京城也仿佛变得臃肿起来。 这天一早,苏亮在院子冻得直跳脚,不停向手中哈热气。 “快点啊!我都要冻死了。” 范宁在屋里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道:“谁让你那么急的,你现在去,考试院也没有开门,还不是要在外面排队?” “早点去,听说不会抽到粪号,要不然抽到茅厕隔壁,谁还能有心思考试!” 范宁将刷牙的软枝放在水杯里,又用毛巾擦一下嘴角,懒洋洋道:“你居然是为这个原因,我真服了你,不是给你说过了吗?省试和解试不一样,不在考试院考试,是在北军营的帐篷里。” 苏亮一下子冲到房门口道:“你什么时候给我说过这种事情?” 范宁耸了耸肩,“那你是自己忘了,上次你带我去拜访欧阳修,欧阳修亲口对你说的,我还记得很清楚,你却忘了!” “拜托!我在欧阳修面前紧张得话都说不出,脑海里一片空白,他说了什么,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苏亮发现范宁书房里暖和,索性挤了进来,笑嘻嘻道:“欧阳修当时还说了什么,给我说说吧!” “我也记不清楚了,好像是鼓励你写文章要务实,不要追求那些花哨的东西。” “不愧是大宋的文坛领袖啊!” 苏亮长长叹息道:“对我这种小人物都能淳淳教诲,平易近人,相比起来,县学那些傲慢的教授简直就是一堆垃圾!” 范宁有点无语,欧阳修对他苏亮客气,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好不好,这家伙怎么就想不通呢? “师兄,我已经好了!”院子里传来李大寿的声音。 “我倒把他忘记了!” 范宁叹了口气,“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我都快忘记还有他这个人存在。” “来了!” 范宁在内衣穿上紧身的羊皮袄,在外面套上士子服,系上革带,带上了纱帽。 “我们走吧!” 他拿着书袋和苏亮走出房门,李大寿也换了一件新的士子服,和刚来京城相比,他明显有些憔悴,一脸无精打采,见范宁出来,他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范宁见他眼圈发黑,精神萎靡,不由摇摇头问道:“昨晚又写到什么时候?” “大概.....两更时分!” “胡说!” 苏亮瞪了他一眼道:“我昨晚四更时分起床上茅厕,你的灯还亮着!” “我那个....那个.....”李大寿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 范宁已经为李大寿之事不知说了他多少次,要节制,否则会欲速而不达,李大寿从来都是虚心接受,但坚决不改,时间久了,范宁也懒得再说他。 他一摆手,“时间不早了,我们出发!” 三人离开住处,乘一辆牛车前往考试院报名科举。 考试院能同时容纳数千人参加考试,对于近十万赶考士子显然是远远不够,以前都是分布在多个场所同时进行,正好今年京城的北大营空出来,所以明年春天的省试科举便放在北大营举行。 不过报名处依旧在考试院,三人赶到考试院,只见考试院前已经人山人海,至少有上万人赶来报名。 范宁见至少数十支报名队伍,便对苏亮和李大寿道:“各州报名肯定是集中在一起,不可能分开报,我们分头找,找到后在这里集中!” 两人答应一声,三人分头而去,只片刻,苏亮便奔了回来,远远向范宁招手,“范宁,这边!这边!” 范宁连忙走过来,苏亮笑道:“就在最右首,和其他几个江南的州府在一起!” “大寿呢?”范宁左右不见李大寿。 “我在这里!”李大寿从旁边人群中钻了出来。 “赶紧过去吧!” 三人来到最边上的一支队伍前,这里已经排了上百人,除了平江府,江宁府、常州和秀州的报名点也在这里。 省试报名还是比较简单,因为很多考生要到新年后才能赶来,所以允许代为报名,实际上每个考生的资料都由各州府送进京城,只要考生拿出各州府开具的‘省试推荐表’,然后在名册找到名字,便可以开具浮票,也就是准考证。 参加省试科举的士子,除今年考中举人的士子外,更多是往年的老举人,年龄非常杂,有像范宁、苏亮这样年仅十二岁的少年,也有五六十岁的老举人,但大部分举人都在二三十岁左右,头发花白的举人也有不少。 苏亮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范宁,向前面一努嘴,“看那几个老者,我跟你打赌,他们就是参考举人,不是来替孙子报名的!” 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站着三名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每个人都背着书袋,三人正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什么? “怎么样,敢不敢打赌?”苏亮低声笑道。 范宁撇撇嘴,“谁跟你打赌,他们显然是参考士子!” 这时,范宁目光一转,却见几名家丁模样的男子簇拥一名少年匆匆走来,这名少年正是吴江士子柳然。 “范宁,认识他吗?”苏亮小声道。 范宁点点头,“我知道,吴江的柳然,考童子解试第二名。” 范宁在京城已经是第二次看见柳然了,十几天前他送朱佩回府,正好在朱府门口看见柳然,不过他当然坐在马车内,柳然并没有看见他。 “这人是吴江柳家的子弟,和朱家是朝中的盟友,他父亲听说也是朝廷实权官,这人你要当心一点。” 苏亮有些话不好明说,只能含蓄地提醒范宁,范宁笑了笑,“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 “难说!你当心点就是了。” 这时,柳然也看见了范宁,他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抱拳笑道:“我还在想,会不会遇到贤弟,果然遇到了。” “柳兄弟的胳膊好了没有?”范宁关心地问道。 “早就好了,破一点皮,不碍事!” 柳然爽朗一笑,目光转向苏亮,“这位是.......” “他是苏亮,你应该知道!” 柳然恍然,“原来是苏贤弟,久仰!久仰!” 苏亮欠身笑道:“我也久闻柳兄大名了。” 柳然没有理会站在后面的李大寿,他压低声音笑道:“刚刚得到一个消息,愿和两位贤弟分享,今年的主考官很可能是欧阳修!” 范宁笑而不言,他当然知道今年的主考官是欧阳修,不过他还是佩服柳然的消息灵敏。 苏亮却吃了一惊,“消息确切吗?” 柳然点点头,“要到十二月才会正式宣布,但从种种迹象看,应该就是他了。” 苏亮回头望向范宁,范宁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解释道:“省试主考官和解试不太一样,省试一般是由礼部准备几套题目,然后由天子的指定最后考题,和主考官无关,所以就算知道欧阳修是主考官,其实意义也不大,首先他也不知道题目,其次是糊名考试,连卷子也抄誉一遍,他也无法帮你,不是吗?” “范贤弟说得对,不过如果是欧阳修的弟子就不一样了。” 柳然的意思是指,欧阳修看文章,便能知道是不是他弟子所写。 范宁淡淡一笑,“如果欧阳修连这点自律都没有,他就枉为主考官了。” “贤弟说得对,是我想多了。” 柳然呵呵一笑,他犹豫一下,又对范宁道:“还有个消息要告诉贤弟,我刚才看见陆绩了,他得到宣州的推荐,参加童子省试。” 说完,他向范宁拱拱手,到前面去取浮票了,已经有人帮他报了名,他直接去取浮票便可。 望着柳然的背影走远,苏亮小声道:“这人的心机很深啊!” 范宁点点头,“看得出来,居然把主考官告诉我们,看似很大度,但实际上却没有什么意义,他很善于把握分寸,如果和他做不成朋友,那一定是劲敌!” “范宁,陆绩不是在平江府落选县士了吗?怎么又跑到宣州去了?”苏亮疑惑地问道。 范宁冷笑一声,“他有个削尖了脑袋的祖父,怎么可能甘心落榜!” 第一百七十六章 程氏兄妹 【中秋节事情太多,只能一天两章,见谅!】 ======== 报名是在考试院内进行,考试院内摆下十几排桌子,由礼部官员负责给考生们报名。 终于轮到了范宁,考官是个和蔼的中年官员,笑眯眯问范宁道:“是本人参考吗?” “正是!” “把你的推荐书给我!” 范宁从书袋中取出平江府衙开具的省试推荐书,递给了考官。 考官看了看笑道:“原来是童子试,年纪应该符合吧!多少岁了?” “学生今年十二岁!” 考官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一问,其实推荐书都写得很详细,他点点头,又仔细看了看范宁的推荐书。 “不错,居然是童子试第一名。” 他取过一只竹筒,里面密密麻麻都是竹签,递给范宁笑道:“你抽一支考号签吧!” 范宁抽出了一支签,展开裹在上面的纸条,‘两千七百六十八号,甲考场’。 他把纸条递给考官,考官随即取过一张空白浮票,提笔写下他的考号,不过在考号前加了一个‘童’字,表示他是童子试考生。 “联系客栈是哪里?” “旧曹门客栈!” 考官在登记簿上写下了旧曹门客栈。 接下来他将推荐书上的姓名、籍贯、住址以及相貌特征等等信息抄到浮票上,最后盖上一个验讫章,将浮票递给了范宁。 “可以了!祝你考出好成绩。” “多谢前辈!” 范宁接过浮票,行一礼,转身到后面去等苏亮和李大寿。 这时,一个似乎熟悉的身影在不远处一闪,进入了人群中,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范宁还是认出了此人瘦高的背影,正是他曾经的对头徐绩。 近三年不见,居然在京城遇到了,范宁不由冷笑一声,徐绩必然也是偷偷过来瞥一眼自己,他还是没有胆量和自己面对面。 “范宁,你遇到了熟人?”苏亮快步走过笑问道。 范宁笑了笑道:“一个曾经的老熟人罢了!你是多少号?” “我是甲考场两千一百九十九号,你呢?”苏亮兴奋问道,他的运气不错,抽到一个很吉利的考号。 “我和你一个考场,我是两千七百六十八号。” 这时,李大寿急匆匆跑了过来,“师兄,我是丁考场,两万六千四百四十五号!” 范宁笑道:“你是正常省试,和童子试不在一起,不过参加考试有九万八千余人,你这个考号已经算前面了。” “怎么样,去哪里吃午饭?” “师兄,回去吧!我心里没底,想再背一背书。” 李大寿拿到考券后,心中很紧张,已经没有心思在外面吃饭了。 范宁也不为难他,便笑道:“那就回去把东西放好,然后我和小苏去旧曹门瓦子吃饭。” 三人随即坐牛车返回了住处,他们刚下牛车,巷子跑出一个肥胖的年轻男子,一把抱住范宁,“你们是不是去报名了,为什么不等等我?” 范宁挣脱他的胳膊,这才认出来,原来是扬州认识的新朋友程泽,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灰色士子服,头戴软脚幞头,活像一只灰色鼹鼠。 “原来是程兄!” 范宁热情地拍拍他的胳膊,“你不是说明年才来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要报名啊!京城的亲戚去成都府了,只好提前赶来,我还说和你们一起去报名。” “没事!报名很简单,明天我陪你去。” 这时,范宁见苏亮胀红了脸,神情十分古怪,正探头探脑望向巷子里,他不由有些奇怪,“小苏,你在看什么呢?” 程泽呵呵笑了起来,“我把妹子也带来了,让她来京城玩玩,估计小苏看见她了。” 范宁额头上顿时出现三根黑线,程家够狠,看来是盯住苏亮了。 ........ 巷子里,程圆圆红着俏脸,有点不好意思地站在一堆行李后,她打扮得很漂亮,穿一件短襦,外套一件银色的狐皮裘袄,下穿一条宽大的石榴裙,梳着双环鬓,一张圆脸细腻雪白,弯弯的眉毛,一对含羞带怯的杏眼,虽然从容貌上说,她比欧阳倩和朱佩都要逊色一点,但也十分俏丽,而且她身姿略显丰满,更有一种珠圆玉润的美感。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鬟,一样的胆小羞怯。 范宁见苏亮神情扭捏,说不出话来,便笑道:“先进屋休息一下,然后去吃饭。” 范宁带着众人走进巷子开了门,他指着外房的四间屋道:“这几件屋子都空着,你们暂时先住在这里,回来我们再安排!” 程泽呵呵一笑,“没问题,我住哪里都行!” 他推开一间屋门,先把行李放进去,李大寿上前帮忙。 苏亮偷偷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程圆圆,连忙把范宁拉到一边低声道:“外房都是下人住的房子,让他们住不妥吧!” 范宁瞥了他一眼笑道:“这么快就心疼了?” “去你的,我只是觉得不礼貌。” 其实范宁也心里也明白,外院都是下人住的地方,这是约定成俗的事情,虽然他们没有下人,但这种做法确实不太礼貌。 “要不然你就搬到我书房来,把你的房间腾给他们。” “可以!” 苏亮很痛快地点头答应了,“反正我一间屋子也足够了。” 这时,李大寿走过来道:“师兄,要不我住外屋,我觉得更轻松自在一点。” 范宁冷笑一声,“你是觉得我给你施加的压力太大了?” 李大寿脸一红,虽然他不敢承认,但事实如此,他想发愤读书,但师兄却逼他休息,让他压力巨大,正好程家兄妹来,他便可以趁机住外屋了。 他说不出话来,范宁便道:“你要搬随便你,我不管你。” 李大寿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讪讪红着脸进屋去给程泽说了。 片刻,程泽出来对范宁笑道:“真不好意思,一来就麻烦你们,大寿兄弟一定要把房子让给我,我实在拒绝不了,那就让我小妹和她丫鬟住大寿的房子,我和大寿住外屋,贤弟看行不行?” 范宁暗暗点头,这个程泽会为人,也知道让李大寿一个人住外屋不好意思,他陪着住,就比较顺利成章了,否则,把主人赶到外屋住,自己住内院,实在是不像话。 范宁便欣然笑道:“那就这样吧!先把东西放好,回头我们再收拾房间,我们去吃饭。”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程圆圆小声对兄长道:“大哥,我想给爹娘寄封信,不知附近哪里有急脚递?” 苏亮立刻自告奋勇道:“旁边旧曹门瓦子就有,等会儿我带你去!” 程圆圆脸一红,盈盈施了个万福礼,“谢谢苏大哥!” 范宁翻了翻白眼,他对这个苏亮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 望着程氏兄妹走进了王锤儿急脚店,范宁拍了拍苏亮的肩膀,开玩笑道:“你好像比程姑娘还小一岁吧!让人家叫你大哥,你好意思吗?” 苏亮撇撇嘴,毫不客气反击道:“李大寿比你大四岁,不是一样叫你师兄,那你好意思吗?” “你这个家伙,嘴巴几时变得这么锋利了?” 苏亮见左右无人,咬牙切齿对范宁道:“先丑话说在前面,不要在她面前出我的洋相,否则我跟你翻脸!” 范宁挠挠头,眼中充满了迷惘,“这个她是谁啊?” 苏亮脸一红,轻轻给了范宁胳膊一拳,“你是明知故问!” 范宁呵呵一笑,“那好,我会照顾你的面子,那中午吃饭你请客!” “我请就我请!” 不多时,程氏兄妹从店里出来,程泽笑眯眯问道:“我们去哪里吃饭?” 范宁指了指苏亮,“这件事得问小苏,我们去哪里吃饭,都是他决定,他对附近比我熟得多?” 范宁的潜台词却没有说,每天都是苏亮去买早饭,当然他对附近很熟。 苏亮得意地挠挠头,“走吧!我带你们去罗大娘猪蹄店,那家的店位子比较宽。” 第一百七十七章 殷勤过头 罗大娘猪蹄店的卤猪蹄是店中一绝,但它还有其他多达数十种酒菜,光各种饮料就多达七八种之多。 但真正让食客们喜欢的原因是罗大娘猪蹄店比较宽阔,除了一楼有两张桌子外,二楼也摆了五张桌子,瓦子里几乎都是一层楼的平房,只有少数二层楼的房子,大多是被客栈、赌馆、妓馆这类店铺占据,或者比较大的酒楼。 罗大娘猪蹄店正好租到一家两层楼的店面,给了店铺发挥的余地,所以生意一直很不错。 众人上了二楼,范宁见程圆圆的小丫鬟站在店门口不进来,便向她招招手,“这里不是家中,没有那么多讲究,上来一起吃饭!” 小丫鬟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程氏兄妹,毕竟他们才是自己的主人。 程圆圆向兄长点点头,程泽便笑道:“既然范小官人已经说了,你就上来吧!以后都这样,在外面不用讲那么多虚礼。” 小丫鬟这才跟他们上了楼,此时午饭时间还没有正式到来,店里的人不是很多,五人找到一个靠窗的大桌子坐下。 程泽好奇地问道:“大寿怎么不来?” “他今天去报名,感觉到很大的压力,所以回来就要发愤读书,可以理解他的心情。”范宁稍微含糊地介绍道。 “那就回头给他带点吃的回去!” 苏亮摇摇头,“不用麻烦,他和一家食铺专门定了饭菜,每天会有人送去。” “这是怎么回事?吃饭大家不在一起吗?”程泽更加不解。 旁边他妹妹程圆圆小声道:“大哥,别问了,人家肯定有原因的。” 范宁笑了笑解释道:“倒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主要是大寿练习书法时停不下来,又不好意思总让我们等他,所以他自己在食铺订了饭菜,住的时间长,大家都会有自己的习惯,像我和小苏也不是每次都一次出来吃饭。” “这倒也是,我这人也有些坏毛病,希望大家多多包涵!” 不多时,一名伙计给他们上了酒茶,今天是给他们兄妹接风,苏亮点了米酒,他很细心,又给程圆圆和小丫鬟杜鹃点了梨汁,主菜是上好的卤猪蹄,已经切成小块,还其他冷菜、热菜和时蔬,足足有十几样。 苏亮正要招呼吃饭,范宁却轻轻踢了他一下,目视酒杯,苏亮顿时醒悟,连忙端起酒杯起身道:“今天是给程大哥和程姑娘洗尘接风,程大哥要专心备考,我就不多说了,我祝愿程姑娘在京城玩得开心,住得顺心,来!大家喝一杯。” 众人举杯喝了酒,酒桌上变得随意起来,程泽坐在范宁身旁,他欠身对范宁笑道:“我的学业距离进士还相差甚远,这次来京城,也主要是来见识一下科举,重在参与,考上进士之类,我从不敢奢望。” 范宁也笑道:“其实我们也是一样,第一次参加省试嘛!都是在参与,不敢指望能考上进士,而且我和小苏都是参加童子试,难度会更大一点。” “今年童子试的情况怎么样?”程泽又问道。 “只录五十名,各州府的贡举士大概有三千人左右,差不多六十人录取一人。” “那也比正常科举要好一点,正常科举可是十万人参考,大概录取五百人左右,两百人中录取一人,我是望而生畏了。” “都不容易!” 这时,坐在程泽另一边苏亮却在笑眯眯和程圆圆说话,“我是第三次来京城,前两次来年纪太小,什么风景点都没有去过,这次我也打算去看看汴梁八景,程姑娘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程圆圆抿嘴笑道:“我听说京城的水质不太好,而城南梅园的水质不错,我想过两天去看看。” “说得对,京城的水质是不太好,想点壶好茶,只能花钱去买城外的水,程姑娘也精通煎茶?” “谈不上精通,只是一点兴趣爱好而已,苏大哥喜欢煎茶吗?” “我当然喜欢,就是煎得不好,我正好可以向程姑娘请教了。” 旁边,范宁的嘴快撇到天上去了,真被这个家伙打败了,他什么时候喜欢过煎茶?和他一个宿舍两年,就从未见他煎过茶。 范宁实在忍不住,便笑道:“小苏,先招呼程姑娘吃饭吧!菜都快冷了。” “对!对!” 苏亮这才醒悟,连忙笑道:“尝尝他们家的猪蹄,炖得又烂又香,肥而不腻,是他们家店的招牌菜。” 程泽已经忍不住捡了块猪蹄放在嘴里大嚼,连声赞道:“不错!味道真的不错!我很喜欢。” .......... 回到住处,李大寿已经把房间空出来,搬到了外面的房间,他住的两间屋倒是有门相通,正好给程圆圆和她的丫鬟居住,整个下午,大家都在忙碌着收拾房间。 范宁则回到自己书房,给自己煎了一壶茶,他也不得不承认,汴梁的水质确实不太好,碱性太重,略略有一股淡淡的苦味,恐怕这也是京城嗜茶的原因之一,用茶味来掩盖水的苦味。 所以汴梁街上送水、卖水的人很多,都是从城外取来山泉水,有的是送给各大茶楼,有的是卖给城中的大户人家。 范宁给自己的汝瓷茶壶里灌满了茶水,又倒了一盏茶。 这时,苏亮端着一盏茶走了进来,他眉头一皱,对范宁抱怨道:“我发现京城的水质真的不好。” 范宁无语地看着他,半晌道:“来京城的第一天我就给说过这个问题,你说自己没那么娇气,现在怎么又抱怨了?” 苏亮脸一红,他关上门小声道:“我今天是不是有点失态?” “你自己觉得呢?”范宁笑问道。 苏亮小声嘟囔道:“我不知道,我就感觉自己好像献殷勤过头了。” “这个要从不同的人来看,在我看来,你或许是献殷勤过头,但在程氏兄妹的眼中,他们或许觉得你很正常。” 苏亮挠挠头,一脸茫然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范宁笑了笑,“我们举过简单的例子,就拿水来说,你今天非常赞同程姑娘提及的京城水质不好,说自己深有体会,早就对水不满,程姑娘觉得你说的是事实,没有什么异常,但我却知道你小子从不在意水质好不好,你今天一说,显然是讨好程姑娘。” 苏亮的脸上滚烫,脸皮着实有点挂不住,他只得小声道:“这些话还是别说出去,给我留点面子。” “所以你就尽管去献殷勤,只要我不说,谁也不知道你的老底,当然,你需要贿赂我,想尽一切办法来讨好我,堵住我的嘴。” 说到这,范宁想了想,笑眯眯道:“从明天开始,以后都由你买早饭,顺便也给程姑娘也买一份,我就给程姑娘说,你喜欢早起锻炼,顺便去买早饭。” “你这家伙,太过分了吧!” 范宁手一摊,“那我就没办法了,说不定我会一时说漏嘴,告诉程姑娘,你在平江府有很多相亲,还什么来着,好像你从不喜欢煎茶。” “好了!好了!我给你买早饭就是了,算你狠!” 范宁笑了起来,“就这对了嘛!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陪程姑娘去城外取水?” 范宁一句话提醒了苏亮,让他想起找范宁的正事,他连忙道:“我打算后天陪她去看看梅园,但我一个人去不好意思,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 “让我陪你去?” 范宁瞪大眼睛,一脸鄙视地望着苏亮道:“这种陪人泡妞的事情我从来不干,你和她卿卿我我,我在一旁算什么?帮你们掌灯吗?” “要不你把朱佩也带来,或者带欧阳倩也可以,反正这次你得帮帮我。” “这件事再说吧!”范宁也没有把话说死,留一点余地。 不过他也发现,自己确实已经很久没见到欧阳倩和朱佩了。 就在这时,大门外响起了摇铃声。 ‘叮当!叮当!’这是急脚递送信来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水源游记(上) 范宁连忙走到大门外,一名斜背着红色包袱,穿着褐色短衣,扎着绑腿,脚穿布靴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他手中拿着一个摇铃,这种装扮,一看就是急脚递的送信人。 “我找一个姓范的官人,请问是住在这里吗?” “我姓范!”范宁连忙上前道。 “请问小官人尊姓大名?”送信人极有礼貌地问道。 这是行规,得说对收信人的名字才能收到信,范宁道:“我是范宁,可对?” “那就没错了!” 送信人将手中的信交给范宁,并请范宁在留单上画了押,这才行一礼匆匆走了。 范宁看了看手中信,居然是两封,而且看笔迹就知道,一封是欧阳倩写来的,另一封是朱佩写来的,这两个小娘子居然同时也自己写信。 “范宁,没我的信吗?”苏亮探头问道。 “没有,都是我的信。” “是谁写来的,欧阳倩?”苏亮涎脸上前问道。 “一边去!” 范宁推开他,又对他道:“还不快出去买点泉水,这种事情还要我提醒吗?” 苏亮这才醒悟,连忙跑回屋拿着两只大水壶出门了。 就在旧曹门瓦子门口便有一个卖水的流动小贩,每天赶着驴车从京城南面三十里外灌泉水进城来卖,虽然很辛苦,但收入还不错,每月能赚到四五贯钱。 范宁拿着信回了房间,他先看了欧阳倩的信,居然是欧阳倩早上写的信。 欧阳倩的信很短,是仓促写下的,信说她父亲已被初步定为主考官,父亲已经约束她,不再准她出门,也不准任何人来拜访,连信也不能写,防止被人非议,这种‘半软禁’状态要一直延续到科举结束,欧阳倩对之前和范宁约好去百岗观雪之事表示歉意。 后面欧阳倩似乎还想写点什么,估计已经来不及,只得匆匆收笔,连祝他金榜高中的话也只写了一半。 范宁将欧阳倩的信收好,随即又打开朱佩的信,朱佩的信更短,只有一句话,‘后天来访,十月初三。’ 范宁笑着摇摇头,朱佩几次前来找自己,自己都不在,这次她索性先预约了。 这时,院子里传来程圆圆的说话声,范宁慢慢走到窗前,只见程圆圆在院中石桌上煎茶,苏亮坐在石凳上,托着腮望着程圆圆熟练的煎茶,两人不时低声说笑两句。 范宁心中颇为感概,人和人之间还是真是有缘分,苏亮相亲了多少个小娘都看不上,就不知他怎么和程圆圆对上眼了。 ........ 天刚亮,范宁便被一阵咚咚的锤门声惊醒,他昨晚看书有点晚,被窝里又那么温暖,困得他眼睛皮都睁不开,咚咚的敲门声令他恼火不已。 “范宁,朱佩来了,你还不快起来!” 听说朱佩来了,范宁这才强打精神起身,他打开窗,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冷得他一个激灵,连忙钻回被窝,可瞌睡已经没有了。 “朱佩,你到我书房坐一会儿,我收拾一下!”范宁一边说,一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院子里却没有朱佩的声音,范宁有点奇怪,连忙穿上软绒羊皮比甲,下身也穿两件厚实的紧身裤,这才套上士子服。 他打开门,院子门没有朱佩的影子,这时,苏亮从他房中探头出来,指了指对面的程圆圆屋子。 随即,朱佩的笑声从程圆圆房间里传来。 范宁松了口气,这才端着铜盆去井边打水,忍着冰冷刺骨的井水,他草草洗了把脸,又用砂盐刷了牙。 这时,穿着一件狐皮大衣的朱佩走了出来,见范宁手和脸都冻得通红,她想了想道:“范宁,你们还是请一个仆妇吧!至少帮你们烧点热水,做点杂事之类。” “我们也考虑过,就是住在一起不方便,想要热水我们就去买一点,旧曹门客栈内就卖热水,只是我们懒得跑,用冷水洗习惯了其实也无所谓。” “那晚上呢?用热水烫烫脚睡觉更舒服一点。” 程圆圆笑着走出来,“以后让杜鹃负责烧水,这样大家都有热水用了,今天晚上就开始,回头我让兄长把炉子和大水壶买回来,再买些木材和石炭。” 话音刚落,只见程泽端着几袋包子从外面跑了进来,“刚出笼的包子,还热着呢!大家快趁热吃。” 他一抬头,正好看见朱佩,惊得他包子都差点扔掉,天下居然还有这么精致的小娘子? 如果说欧阳倩的美是温婉俏丽,而朱佩的美就是精致大气,她是典型的江南大户人家女子,有一种水韵的灵气,肌肤晶莹雪白,红润的小嘴和高挺的鼻梁就像是在画中勾勒出来一样,一双秋水般灵动的双眸,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泽。 程泽虽然是扬州大户子弟,也没有见过朱佩这样美的女子,一时间他竟看得呆住了。 程圆圆见兄长丑态毕露,她有些恼火地瞪了兄长一眼,给他介绍道:“大哥,这是朱姑娘,是来找范宁的!” 她特地把‘找范宁’三个字咬得重一点,暗示兄长不要有非分之念。 程泽这才醒悟,连忙干笑一声,“大家先吃早饭,吃完早饭就出发。” 他一转身,却差点撞上刚走进院子的剑梅子,他慢慢抬起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谁啊!怎么高像母夜叉一样。 剑梅子没有理睬他,直接站在朱佩身后,吓得程圆圆也脸色微变,她虽然猜到这个女子是朱佩的护卫,但也长得太高了一点吧! 象身材瘦小的丫鬟杜鹃,个头更是只齐剑梅子腰部,她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既然程泽要跟着妹妹一起去探水源,范宁便不想去了,今天正好有万姓交易,他正好想去逛逛。 范宁正在床前叠被子,这时,朱佩走到门口小声道:“阿呆,我也想去探探水源,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你叫我什么?”范宁蓦地回头。 “叫你阿呆呀!我以前不是一直叫你阿呆吗?”朱佩笑嘻嘻道。 范宁连忙拱拱手,“小姑奶奶,这次我是真诚地拜托您,这个称呼您老人家还是忘了吧!这个称呼已经没有人叫我了,连苏亮都不知度,还是给我留点面子,传出去,要被天下举人笑话的。” 朱佩想了想道:“那你答应陪我去看水源,我就保证不在他们面前叫你阿呆。” “你还是叫我阿宁吧!家里人都叫我阿宁呢。” 朱佩撇了撇嘴,她本来想说,欧阳倩也叫你阿宁,但想到范宁父母也叫他阿宁,她决定这个阿宁不能让欧阳倩专用。 “好吧!叫你阿宁也行,那你必须答应陪我去探水源。” 范宁见她兴致不错,便点头答应了。 “既然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水源游记(下) 京城的水质不好,一直是权贵士族的心病,就算皇帝也不可能让人天天背着水从水质甘甜清冽的江南跑来。 为了获得优质水源,京城的权贵们也绞尽脑汁,有的人家就想办法过滤井水,有的人家则将冬天的雪扫在瓮里储存起来,等夏天再拿出来享用。 但真正解决问题的,还是靠山泉水,在汴梁以南有一片低缓的丘陵,叫做栖凤岗,山岗长约五十余里,宽约数里,山岗上有大大小小数百座小山头。 从后周时代起,朝廷便严禁百姓在栖凤岗以及周围数十里伐木狩猎,连打柴也不允许。 经过上百年的封山育林,整个山岗变得郁郁葱葱,山谷幽深。 到了冬天,这里便成为汴梁著名的景色之一,百岗冬雪,京城百姓会携家带口地出来赏雪。 对山岗的严格保护迎来了收获,甘甜的山泉水终于出现了,这简直让皇族权贵和高官士子们欣喜若狂。 目前栖凤岗一共有五条山泉,每条山泉的落地水潭中都修建了一座园林,其中最有名的是梅园和梁园。 梅园是皇家园林,这里面的山泉水水质最好,一般是专供皇宫以及皇族权贵。 每天清晨都会有专人赶着牛车、驴车来梅园取水,这里被士兵把守,普通人不得入内。 其次便是梁园,梁园内的泉水水质略逊梅园一筹,但水量却比梅园大不少,朝廷官员可以免费享用,同时也向京城各大茶楼出售,当然,矾楼例外,矾楼被特批在梅园取水。 再向南还有陈园和柴园,另外还有寄春园,这三座园林属于官府所有,里面的潭水水质要更差一点,当然,比起京城内的井水还是好得多。 平民百姓可以来这里免费取水,不过有专人看守,不能破坏水质,也不准多取,每人只准取水一壶。 而街上卖的水主要来自寄春园的山泉水,它从园林中流出,汇成一条小溪流入汴水,卖水人每天凌晨就从小溪中取水到京城售卖。 一个多时辰后,一辆牛车在梁园门口缓缓停下,在梁园门口,早已停了一辆宽大马车。 朱佩的马车速度较快,已经先到一步,她的马车坐不下这么多人,只有程圆圆和小丫鬟跟着她同来。 而范宁和苏亮以及程泽则坐牛车前往。 “这里就是梁园?” 程泽跳下牛车,打量着眼前的园林,这是一座占地上百亩的园林,沿着山势而上,四周是高墙,高墙内分布着上百座精致的亭台楼阁。 一条山溪水正沿着一片石崖流下,在园林外便隐隐可以听见哗哗的流水声。 范宁也下了牛车,见大门敞开着,十几名工人正在修缮有些破旧的门柱。 他又看了看远处的马车,便对三人道:“他们应该已经进去了!” 这时,小丫鬟杜鹃跑了出来,行一礼道:“两位姑娘在里面的茶馆内休息,请你们进去!” “这里面还有茶馆?” 程泽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道:“是不是谁都可以进去?” 旁边苏亮笑道:“听说取水的地方还有一道门,估计那边管得严。” 三人走进了园林大门,一眼便看见一座两层楼的店铺,店铺上方挑着一面黄底黑边的旗幡,旗幡上写着‘梁园茶楼’四个大字。 二楼靠窗处,范宁隐隐看见了朱佩的身影,三人快步走进了茶楼。 茶楼弥漫着一种淡淡茶香,布置得很精雅,四人围坐的小桌,做工精湛的桌椅,大堂里很安静,只有靠角落有两个老者在对坐饮茶。 一名伙计迎上来笑道:“三位官人请跟我来!” 三人跟随伙计上了二楼,二楼和一楼的布置差不多,但多了不少屏风,一架架精美的屏风将茶座隔成了独立的空间。 “你们怎么才来,我们都等了半天了!”朱佩迎上前有些埋怨道。 范宁手一摊,“牛腿跑不过马腿,我们也没办法!” “那你就不能自己跑过来?” 朱佩白了他一眼,又笑着招呼苏亮和程泽,“快来坐下休息,这里的茶不错!” 程泽低声问苏亮,“我发现这个朱姑娘好像对范宁一直没有好语气过?对我们的态度却很好。” 连苏亮也发现这个程泽对朱佩的兴趣太大,他没好气道:“那说明人家关系亲密,对你越客气,那就越生疏,这个都不懂?” 程泽想想也对,只得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走到桌前坐下。 “阿宁,你坐这里!” 朱佩很自然地指指自己身边,范宁的脸有点红,在苏亮偷偷调笑的目光中坐了下来。 朱佩见范宁给了自己面子,心中高兴,又端起茶壶斟满一杯茶,把茶盏递给范宁,对他笑道:“我也煎了壶茶,你尝尝怎么样?” 这家茶馆最大的特点,只提供水和茶具,煎茶则由客人自主动手。 “你什么时候学会煎茶的?”范宁好奇地问道。 朱佩撇了撇嘴,“我从小就会好不好,只是兴致好时,煎给自己喝喝!” “那我今天还很荣幸啊!” “要喝就喝,哪有那么多废话?” 范宁端起茶碗嗅了嗅,一股芬芳的茶香扑鼻而来,他一饮而尽,脱口赞道:“好茶!” 朱佩顿时笑逐颜开,又给范宁的茶盏再斟满。 坐在对面的程泽看着心痒,也想讨一杯朱佩煎得茶喝喝,不等他开口,程圆圆已经抢先给他茶盏倒满了。 “大哥,试一试我煎的茶,这里的水还可以。” 程泽眼馋地看了看朱佩面前的茶壶,程圆圆却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程泽只得无奈地端起茶,细细喝了一口,点点头道:“虽然不能和扬州蜀岗的明月泉相比,但比城里的水强多了。” 程圆圆又给苏亮斟满一盏茶,笑吟吟道:“苏大哥也尝一尝!” 一声娇滴滴的‘苏大哥’,让苏亮心都要化了。 他受宠若惊地端起茶盏,闻了闻,夸张地赞美道:“好茶,此茶只有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 众人一起大笑,程圆圆顿时满脸娇羞,轻轻白了苏亮一眼,心中却充满了甜蜜。 苏亮得意洋洋,装作没看见范宁做出的呕吐的样子。 范宁实在受不了这家伙的肉麻,只得起身走到窗前。 从窗户可以清晰地看见百步外的水潭,水潭呈青碧色,白花花的水瀑从空中悬崖坠下,使周围水雾弥漫。 朱佩走到他身边笑道:“这边水还不错,听说陈园和柴园的水质要差很多,我们都不想再去看了。” “听说这里的水好象不对外出售!” 朱佩微微笑道:“这里的水只供应朝廷百官和京城十大茶楼,如果你们喜欢这里的水,我可以用我爹爹的名义来取,分文不用花。” 范宁不太想用朱佩父亲的名义,他笑问道:“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那就要花钱买了,刚才茶馆掌柜说,他每天都要给城中的茶馆送水,可以每天顺便给你们送五壶水,直接送到你们住处,但每壶要二十文钱,这个价格你能接受吗?” 范宁笑道:“事实上我们是五个人,大家分摊一下,每天每人二十文钱,我觉得还能接受!” 这时,苏亮三人下了茶楼,向水潭奔去,苏亮回头向范宁挥手喊道:“范宁,一起去吧!” 范宁笑道:“你们先去,我等会儿过来!” 范宁又对朱佩道:“你知道这个程泽为什么把妹妹带到京城来?” “我看出来了!” 朱佩又笑着问范宁道:“听程圆圆说,你们半路去了扬州?” 范宁便将镇江发生之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叹息道:“我现在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劝苏亮,看样子他完全陷进去了,但愿这件事能够有一个圆满的结果,苏亮父母能接受程圆圆,如果最后的结果是棒打鸳鸯,我就对不起朋友了。” 朱佩冷静地听完范宁的叙述,她一针见血道:“关键是苏亮能否考上童子科,考上了,什么话都好说,考不上,苏亮父母一定会认为是程圆圆耽误了儿子。” 第一百八十章 卖炭翁 范宁一时沉默,就算自己能帮苏亮,泄露一点题目给他,但省试不同于解试,它汇聚了天下英才,很多天才士子就算事先不知道题目,也一样会发挥得非常出色。 况且科举题不是判断题和选择题,没有满分的概念,事先知道题目也最多比大部分人多一些先发优势而已,在顶级士子面前,他们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优势。 朱佩看了一眼范宁,见他神情有些沮丧,便又柔声道:“你也不用太自责,这件事很明显不是你能改变,是程家看上了苏亮,苏亮又喜欢程圆圆,很简单两情相悦的事情,你何必把它想成坏事,又何必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范宁苦笑一声,“道理虽然是这样,但道义上我却没做好,算了,我们不说这件事,你今天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出来玩吧!” 朱佩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本来想和你聊聊关于监视你那件事,我让徐庆去查这件事老底,他昨天已经查到了,确实是张尧佐的管家安排人监视你。” “那这个管家现在还在找我吗?” 朱佩笑了笑道:“他之前确实一直在找你,但徐庆给了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估计他现在是出工不出力了。” “徐庆做了什么?”范宁好奇地问道。 “徐庆前天夜里把他扔进了护城河,差点把他溺死,徐庆警告他,他找到你的那一天,就是他尸沉河底之时。” “这么狠?”范宁笑道。 朱佩冷笑一声道:“狠点才会有效果,对待这种人,说道理是没有意义的,只有让他面临死亡威胁,他才能会真正害怕。”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范宁回头,只见茶馆掌柜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两位商量好没有,愿不愿意接受小店每天送水?” 范宁便笑道:“可以!我们接受了。” 掌柜大喜,笑道:“那就一言为定,我的伙计每天给小官人送五壶水,收一百文钱,我保证是每天凌晨取的新水。” ........ 时间转眼又过了一个月,离新年还有三天,一场迟来的大雪终于纷纷扬扬来临了。 一夜之间,东京汴梁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屋顶、大树、桥梁、道路,一眼望去,到处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范宁是被苏亮和程圆圆的笑声惊醒。 “圆圆,这边雪更好,我们收集这边!” “小苏,当心点!” 范宁嘟囔一声,“这两个家伙!” 他只得坐起身,外面光透过窗纸显得格外明亮,令他一阵惊喜,昨天晚上天色就阴沉沉的,难道真下了一夜的雪? 范宁心急,连忙穿上衣服鞋袜,戴上一定幞头,上前打开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外面果然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他出来了!” 随着苏亮的笑声,一只雪团迎面飞来,正打在范宁的额头上。 “你这臭小子!” 范宁捏了一只雪球,追上去,狠狠向他后脑砸去。 “你耍赖,哪有这么近打雪仗的?”苏亮抱头逃跑,高声抱怨道。 “这叫偷袭敌营!” 范宁又捏了个雪团,追了上去。 “小苏,帮我扫这边雪!” 那厢,程圆圆又在娇滴滴呼唤情郎了。 苏亮连忙对范宁道:“先挂免战牌,待我处理完贵妃娘娘的事情,再和尔决一死战!” 他话音刚落,一只雪团在他脸上开花,这却是程圆圆出手,她娇嗔道:“把话说清楚,谁是贵妃娘娘?” “是我说错话了!” 苏亮知错就改,连忙上前道歉。 程圆圆转嗔为喜,哼了一声道:“还不快过来帮忙?” 苏亮立刻抱着坛子,屁颠屁颠跑上去,“圆圆,你要扫哪一块的雪?我来扫!” 范宁搓了搓手,他发现这个苏亮已经开始呈现‘妻管严’的趋向了,这好像是他天性。 程圆圆指着桂树上的积雪,“我要树上的积雪,瓦上积雪也要,只要表面一层!” 宋朝文人都有扫雪煎茶的雅好,虽然效果未必如泉水煎茶,但要的就是那份心境和雅趣。 范宁看一圈,却没见程泽,他笑问道:“圆圆,你兄长呢?” “我不知道,可能还没有起来吧!” “我去把他揪起来!” 范宁来到外屋,推了推程泽的房门,却意外发现门是从外面锁住了,范宁愣了一下,这就意味着程泽出去了。 一大早,他去哪里了? 就在这时,小丫鬟杜鹃慌慌张张跑进来,对范宁道:“小官人,外面有个老丈晕倒了。” 范宁也吓了一跳,连忙走出院门,只见门口雪地里躺在一个穿黑布衣的老者,不远处还站着一头小毛驴,毛驴背上几大捆木炭。 看样子是个卖炭翁。 范宁连忙扶起他,摸摸他鼻息,还有热气,就是手脚冰凉,这么冷的天气,居然只穿一身单衣单裤。 杜鹃在一旁怯生生道:“我刚到门口,他问我要不要买炭,我说不需要,结果他一头就栽倒了,和我没有关系。” “我没说他和有什么关系,你把李大寿叫来!” 杜鹃连忙跑回去拍李大寿的门,“李大哥,开开门!” 片刻,李大寿打开门,“怎么了?” “小官人在外面叫你!” 李大寿连忙走出大门,见范宁扶着一个老者,他也吓一跳,“师兄,他是谁?” “他是个卖炭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晕倒在我们大门外,你帮我把他抬进去。” 李大寿连忙上前帮范宁抬老人的脚,范宁又吩咐杜鹃把小毛驴牵进来。 这时,苏亮和程圆圆也跑了出来,“范宁,他怎么了?” “在我们门口晕倒了,我估计是冻的,小苏,你去端碗热水来。” “阿宁,姜汤可以吗?”程圆圆问道。 “姜汤更好了,快去端来。” 程圆圆连忙跑回屋,片刻,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范宁一点点给晕倒的老人灌了下去,不多时,老人松了口气,慢慢苏醒过来。 “老丈,你刚才晕倒在我们门口。”范宁笑着对他道。 老人连忙挣扎着要坐起身,“我的毛驴和炭呢?” “在这里!” 苏亮连忙闪身让开,露出门口的石炭和小毛驴。 老人松了口气,要站起身,“谢谢几位小官人,我得去卖炭,老伴和孙子还等着我买米回家呢!” 范宁见老人年老体弱,心中怜悯,便道:“我们正好也需要碳,你的炭我都买了。” “谢谢小官人!谢谢小官人!” 老人连声感谢,范宁回屋取了三两银子,又取了一件旧的羊皮长袄。 “这件袄子送给老丈,有点旧,莫要嫌弃!” 老者吓了一跳,连忙推却,“小官人救我小老儿的性命,老儿无以回报,还要小官人羊皮袄,这怎么行?” “这件袄子我也不喜欢,一直压在箱子里占地方,送给需要的老人,也是给自己积福,老丈穿上它。” 范宁不管老人推却,硬给他穿上,老丈推辞不掉,只得含泪穿上。 范宁又给他三两银子炭钱,这一次老人坚决不要,他这几袋木炭最多只值一贯钱,他怎么能收三两银子。 范宁硬把银子塞给他,“马上过年了,老丈去买点米,买些肉,再给买块布给孙子做件新衣服。” “如果小官人一定要给我三两银子,我只能把家里的炭都拿来,我不能再占小官人便宜了。” 范宁见老人很犟,便笑道:“那就再拿一袋炭,这个冬天我们就足够用了,科举结束我们都得回家了,多余的炭给我们也是浪费。” 老人叹了口气,“你们都是好人,小老儿就祝各位官人金榜高中。” 范宁让李大寿送老人出门。 苏亮叹口气,“马上过年还在外面卖炭,这老人也真是可怜。” 范宁点点头,“咱们人微言轻,救济不了天下的穷苦老人,只能尽自己的微薄之力,能帮就帮一点吧!” 这时,范宁想起一事,又问苏亮,“程泽的门是从外面锁着的,你知道他去哪里了?” 苏亮摇摇头,一脸茫然道:“我不知道?” 这时,门外有人问道:“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做苏亮的人?” 第一百八十一章 妓馆风波 苏亮快步走出去,片刻又走了进来,对范宁道:“范宁,有点小事情,你能不能陪我走一趟?” “可以啊!” 范宁走上前笑问道:“什么事情?” 苏亮迅速瞥了一眼程圆圆,勉强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去一趟就知道了。” 他又对程圆圆道:“圆圆,我很快就回来了。” 范宁见他欲言又止,估计是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好多问。 苏亮回屋取了钱袋,低声对范宁道:“我们走吧!” 走出远门,范宁这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苏亮叹了口气,“刚才是个妓馆的小厮上门,说程泽的钱输光了,无钱付帐,让我们去赎人。” “什么?” 范宁这才明白,程泽昨晚不在房中,居然是去了妓馆,还赌博。 范宁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程泽居然会有这个恶习。 他看了一眼苏亮,冷笑道:“他有这个毛病,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苏亮嘴唇嗫嚅道:“我大概知道一点,我知道他比较好色,他一心想娶一个青楼女子,所以不肯在家里相亲。” “那你还喜欢他妹妹?” “这是两码事,圆圆也很痛恨他哥哥的恶习。”苏亮连忙分辨道。 “算了,现在我不跟你说,先把人赎回来,我再好好和你谈一谈,这段时间你有点昏头了。” 苏亮咬一下嘴唇,他心中也很烦,他是很喜欢圆圆,但也不想摊上一个好色好赌的大舅哥。 两人走出小巷,只见小巷口站着一名戴着幞头,穿着青衣的小厮,也就十四五岁左右,长得倒是很清秀,但举手投足的气质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猥琐。 “你们跟我走吧!就在前面不远。” 范宁他们住处向北走约一里路,便来到西榆林街,这条街便是以娼馆多而出名,短短不到一里的街上,便有娼馆十余家。 现在是早上,又刚下了雪,街上还比较安静,但并不代表生意不好,很多士子还留恋在温柔乡中。 而且一般要到傍晚后,这条街上才开始热闹起来。 这段时间恰逢科举,来自大宋各州府的年轻士子们云集京城,很多士子当然要趁此机会眠花宿柳一番。 尽管每次科举时,礼部都一再重申,严禁参考士子逛青楼娼馆,一旦被抓到,将取消科举资格。 规定虽然严格,但依旧挡不住士子年轻骚动的心,京城各大娼馆到这个时候都生意极好。 每次科举都会不少倒霉的士子被礼部和开封府的联合巡察队抓住,被取消了参加省试的科举资格。 范宁和苏亮跟随小厮来到一座被高墙包围的府宅前,看起来以为是大户人家府邸,但实际上是一座娼馆。 大门上方挂着两盏栀子花灯笼,看见这种栀子花灯笼,便知道这里面是风月场所了。 大门旁边还竖着一块颇大的灯箱,这种灯箱到夜里会放进蜡烛,到夜间便会格外醒目,不亚于后世的霓虹灯。 灯箱上写着三个大字,‘白凤馆’。 青衣小厮一直“两位小官人,就是这里了。” 范宁看了看‘白凤馆’三个字,他沉着脸对苏亮道:“你进去赎他吧!我在这里等着,钱不够找我。” 苏亮心中叹口气,他知道范宁不愿踏入这种地方,他自己也不想踏入,但谁让程胖子很可能是他未来的大舅哥呢? “我马上就出来!” 苏亮只得硬着头皮跟着青衣小厮进了白凤馆。 ....... 范宁在外面大街上来回踱步,苏亮已经进入好长时间,却一直没有出来,让范宁有一种莫名的担忧。 苏亮不像自己,虽然有个稚嫩的身体,内心却很沧桑,苏亮身体和心理都远没有成熟,他进了妓馆,会不会被...... 范宁有点后悔了,应该是他进去赎人,而不是让苏亮进去。 就在这时,隔壁的妓馆里仓惶奔出一群衣衫不整的士子,一个个惊恐万分,没命地向街对面的巷子里奔去。 紧接着不远处的另一座妓馆里仓惶跑出不少士子。 范宁愣住了,一把抓其中一人,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快跑吧!巡查队来抓人了。”士子挣脱范宁的手,落荒而逃。 这时,范宁已经看见一队士兵向这边奔来。 他心中也急了,要是苏亮被抓到,会失去参加省试科举资格的。 不光这次不能考那么简单,这种科举若中断,下次又得重新考解试,后果非常严重。 就像延英学堂助教裴光一样,本来六年前已经考过解试,三年前因为父亲去世,他没有进京参考,因为科举中断,导致他今年直接参加省试科举的资格消失了。 裴光今年只能重新参加解试,结果名落孙山,又得再等三年,再考解试,再落榜的话,恐怕就没有信心了。 苏亮是范宁最好的朋友,他可不希望苏亮也遭到裴光那样的命运。 眼看一队士兵直奔白凤馆这边奔来。 范宁一咬牙,直接冲进了妓馆。 ………. 妓馆还是和一般的府宅不一样,中间是一座大院,里面分布着十几个小院子。 范宁有点头大了,这去哪里找苏亮? 情急之下,他大喊一声,“礼部的巡查队来了!” 他这一声喊出来,各个院子顿时开始骚动起来,几名士子率先奔了出来,急声问道:“是真的吗?巡查队来了?” “是真的,大家快走吧!” 几名士子拔足飞奔,这时,妓馆的老鸨也大喊起来,“大家都快起来,巡查队来了!” 整个妓馆都混乱了,不知多少士子从各个小院里奔出来。 这时,从大门外冲进来数十名士兵,一名官员大喊道:“吏部巡查队,所有人不准乱跑。” 范宁没有看见苏亮,在士兵进入大院的同时,他发现后门也有士兵进来,再不走,恐怕自己也要被抓住了。 在妓馆内被抓住,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情急之下,范宁向侧面一处小门内奔去。 跑进小门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厨房,中间空地上放着几张大方桌,旁边是长长一排灶台,上面堆满了铁锅蒸笼。 另一边的墙根下则摆放着数十口土坛子,也不知是酒还是腌菜。 范宁一眼便发现桌子下躲在一人,衣衫不整,模样十分狼狈。 范宁笑道:“兄台躲在下面没有用的。” “多谢贤弟提醒!” 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范宁微微一怔,待桌下人钻出来,两人都愣住了。 桌下士子不是别人,正是三年前在平江府结下难解之仇的徐绩。 两人都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在这个尴尬之时、在这个尴尬之地相遇,一时间,两人都有点呆住了。 就在这时,一名妓馆小厮跑了进来,嘴里嘟囔着抱怨道:“非要这时候吃,就知道吃,吃死你!” 他忽然发现厨房里有两名士子,吓了一跳,“你们躲在这里没用的,快点出去!” 范宁见小厮穿着褐色短衣,宽脚灯笼裤,心中一动,连忙从怀中摸出五两银子,上前笑道:“小哥,把衣服和裤子卖给我,五两银子!” 小厮眼睛瞪大了,“五两银子?” “五两!”范宁把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小厮几乎毫不犹豫地脱下衣裤,摘下伙计帽,一股脑塞给范宁,拿着五两银子转身跑了,五两银子,他不干才是傻瓜了。 范宁也不理睬身后的徐绩,他飞快换上小厮的衣裤,戴上伙计帽,拎起个空食盒,出门去了。 徐绩咽了口唾沫,这是个好办法,如果范宁成功,他也准备尝试,他摸了摸怀中,还有二两银子,徐绩暗暗骂了一句。 他悄悄走到门口,关注范宁是否能利用这个办法出去? 范宁拎着食盒快步向大门走去,院子里蹲满了神情沮丧的士子,范宁走过士子,直接来到大门口。 两名士兵拦住了他,“干什么去?” 范宁躬身道:“启禀官爷,玉秀姑娘病得厉害,我医福馆给姑娘抓药!” 士兵见他模样是个少年,确实是个小厮模样,倒没有疑心,便挥挥手,“去吧!” “谢军爷!” 范宁行一礼,不慌不忙地出门去了。 他一直走进街对面的小巷内,确信对方看不见自己,这才折回来,躲在一棵大树后向大门处张望。 第一百八十二章 紧急救人 只片刻,也换了一身小厮服徐绩匆匆走出,手中也拎着个食笼。 范宁看得清楚,他心中暗骂一句,‘毫无创意,拾人牙慧!’ 隔得比较远,范宁听不清徐绩在说什么理由,只见他指指食笼,又指指外面。 一名士兵忽然指着他怒喝一声,一把将他的帽子打掉,又从他手中食笼中抓出了一件士子服。 徐绩被当场揭穿,他不顾一切地向外奔逃,却士兵拦腰抱住,摁倒在地上,隐隐听他愤怒得大喊大叫。 “刚才有人也这样出去,你们不抓,白白让他走了,现在却要抓我,你们简直是混蛋!王八蛋!” 一名士兵被骂得恼羞成怒,狠狠一拳向他脸上打去,徐绩顿时哑火了。 ....... 不多时,数十名被抓获的士子垂头丧气走出来,被带去开封府衙登记处置,范宁终于看到了苏亮,他满头满身尘土,像是钻到什么洞里,他身后是程泽,低着头一言不发。 苏亮沮丧得快要哭出来,走出门便四处张望,范宁知道他在找自己,这时,范宁又看到了徐绩,他是最后一个走出来,也在东张西望,寻找着什么? 这个时候范宁不好露面了,他很了解徐绩这个人,他若看见自己,一定会把自己拖下水。 范宁转身便向巷子深处奔去。 ....... 中午不到,一辆牛车抵达了朱佩家门口,范宁跳下牛车,便向朱家大门奔去。 愿意帮助他的欧阳修成了主考官,已经被隔离了,其实就算不被隔离,范宁也不好意思用这种事情麻烦欧阳修。 另外还有包拯可以帮忙,但范宁只知道包拯六月份时被调回京城,具体在朝廷哪个部门他不知道,家在哪里他也不得而知。 此时救兵如救火,他现在能找的就只有朱佩。 范宁奔上台阶,向门房抱拳道:“请替我禀报贵府小主人朱佩,就有范宁有急事找她!” 门房笑道:“我认识范小官人,但很抱歉,我家小主人一早出去了。” 范宁一怔,连忙急声问道:“她去哪里了?” 门房摇摇头,“小主人的去向不是我该知道的事情,但她是和父母一起出去的,小官人改天再来吧!” 范宁心中一阵失望,只得退下台阶,朱佩居然不在家,这可怎么办? 程泽的死活他不关心,他只关心苏亮,万一苏亮因此事被取消科举资格,自己真没法向苏亮父母交代了? 可想来想去,他又无计可施,一时间,范宁心中焦虑万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是范少郎吗?” 范宁一回头,只见朱元丰从府中走出来。 范宁内心简直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激动。 他连忙上前行礼,“老爷子,我来求你帮忙!” 朱元丰微微笑道:“我们一两年没见,好容易才见一次,你就抓我壮丁?” 范宁拱手道:“我现在急得焦头烂额,无论如何请老爷子先帮我这一次,回头我再陪老爷子喝酒。 朱元丰见范宁急得满头大汗,看来他真是有什么急事,朱元丰便笑道:“你说吧!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是这样,今天一早,我和一个朋友去妓馆赎人......” 范宁便将他和苏亮去妓馆赎程泽的经过,详细给朱元丰说了一遍。 朱元丰听得有趣,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心肠很好,可惜运气太背了,正好碰见礼部清理妓馆,你是侥幸逃脱,你那个朋友恐怕就没有那么好运气。” “问题是他才十二岁,过了年才十三岁,他会上妓馆找女人?”范宁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道。 朱元丰摇了摇头,“礼部的官僚们从来不会管你有多少岁,只要在妓馆抓住,一律视同嫖娼,取消科举资格,这是他们一贯处理方式,简单粗暴。” 范宁忍住气道:“现在不管那么多,我要把朋友救出来,恳请老爷子帮帮忙。” 朱元丰看了看天色,现在正好是中午,便点点头道:“现在正好是中午吃饭之时,或许你真有这个运气。” ....... 苏亮被带回开封府衙,和其他一百多士子一样,众人都蹲在府衙内的大院内,等待处置。 处置主要是一一辨别身份,登记造册,然后大家就可以回去了,等待礼部最后通知。 不过现在是午饭时间,官员们都去吃午饭休息,先让这些士子们悔过一阵子,下午才开始登记造册。 当然,根据前几届的处置违规考生的记录来看,他们这批人恐怕凶多吉少。 大多数士子也心里明白,有的士子蹲在地上嚎啕痛哭,有人站在墙边悔恨万分,用头撞墙。 也有部分士子本身胸无大志,朝廷处罚只是停止省试资格,并非剥夺他们举人称号,反正也考不上进士,有个举人称号就心满意足了。 比如程泽就是这类人的典型代表,他就是来京城玩的,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还能考上进士。 不过程泽还是有点愧对苏亮,苏亮是来赎他,最后却把苏亮连累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未来的妹夫。 苏亮蹲在墙角无声地哽咽着,他早已泪流满面,一想到自己的前途就这样毁了,他就忍不住悲从中来,再一次潸然泪下。 这时,一名衙役快步走到苏亮身后,拍了拍他肩头。 苏亮慢慢回头,见身后是名衙役,他愣了一下。 “你是报考童子科的苏亮吗?” “正是!” 衙役向他一招手,“你跟我来!” 苏亮一脸糊涂,茫然地站起身,跟随着衙役向一座小门走去。 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程泽却愣住了,眼巴巴看着苏亮跟随衙役进了房间。 苏亮走进小门,这是一间衙役房,还有一扇门直通府衙外面,衙役打开门,对苏亮道:“你快走吧!” 苏亮愣住了,半晌结结巴巴道:“我可以…..走吗?” “废话,有人保你,赶紧走,等那些官员回来,你就走不了。” 苏亮心中顿时激动万分,他连忙向衙役行一礼,慌慌张张出门去了。 走出开封府衙,苏亮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一样,他捂住脸喜极而泣。 这时,不远处传来范宁的调笑声,“在里面有没有挨鞭子?” 苏亮看见了范宁,他鼻子一酸,上前紧紧拥抱住范宁,哽咽着哭出声来。 “真受不了!” 范宁一脸恶心饿推开他,“快别这样,我不喜欢被男的拥抱,走吧!我们去喝酒压惊。” “范宁,我真没事了?”苏亮抹去眼泪问道。 “你在里面登记了吗?官员知道你叫苏亮?”范宁笑问道。 苏亮摇摇头,“还没有来得及登记。” “那不就得了。” 范宁拍拍他肩膀笑道:“走吧!朱老爷子花了大钱才把你赎出来,呆会儿你要好好敬老爷子一杯酒。” “哪个朱老爷子?” “朱佩的三祖父,以前和我做酒那位。” “我知道了,他人在哪里?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范宁带着苏亮上了一辆马车,苏亮看见车里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倒头便拜,“晚辈感谢前辈救我出来!” 朱元丰呵呵一笑,“这个人情是范宁欠我的,你不用太感谢我!” 范宁挠挠头,“老爷子,你什么意思?我欠了你一个大人情?” “难道不是吗?” 朱元丰笑眯眯望着范宁,“你小子想过河拆桥?” 范宁无奈道:“晚辈不敢,咱们先去吃午饭,晚辈好好敬老爷子几杯!” 第一百八十三章 酒后真言 和朱元丰吃午饭,当然是要去朱楼。 朱楼是京城十大酒楼之一,在京城各地有七座分店,距离开封府衙最近的一座分店位于太平兴国寺斜对面。 这一带是朝廷各大官衙集中之地,像开封府、御史台、太常寺等等官衙,酒楼的客人也主要以官员为主。 老东主到来,掌柜热情将老东主带去三楼一间靠窗的雅室。 此时正是吃饭时间,一楼和二楼都坐满了客人,朱元丰不停地去打招呼,范宁和苏亮则先上了三楼。 趁着这个机会,苏亮小声问范宁道:“为什么不顺便把程泽也救出来?” “救他做什么?” 范宁冷冷道:“你被他害得还不惨吗?” 苏亮不敢吭声了,范宁又问道:“我还冲进妓馆去找过你,怎么一直不见你出来?” 苏亮满面羞愧道:“我本来是想冲出来,但程胖子说,躲起来比较好,我觉得也有道理,就躲在床下面,结果被妓馆告发了!” “这就对了,妓馆得罪你们两个客人对他影响不大,但得罪官府后果严重,所以躲起来也没有用。” “那你是怎么躲过的,你不是你也进来吗?” 范宁淡淡笑道:“我花高价问妓馆内的小厮买一套衣服,扮作小厮就大摇大摆出去了。” 苏亮一拍额头,“这个办法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想到什么办法?”朱元丰笑眯眯走了进来。 范宁笑道:“我刚才给苏亮说,我扮作小厮混了出来,苏亮就说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朱元丰呵呵一笑,“这个办法还不够好,你说自己是张尧佐的孙子,保证他们恭恭敬敬把你送出来。” “万一礼部去核对怎么办?”苏亮挠挠头问道。 朱兆丰冷笑一声,“这种事情礼部敢去核对吗?” 范宁暗赞:“姜还是老的辣!” 朱元丰又笑道:“不过还是要看人,假如你们若遇到包拯,就算冒充张尧佐他爹也没有用。” 三人坐下,酒保很快给他们上了几样精致的酒菜。 “不给你们喝烧酒,给你们尝尝朱楼的当家名酒朱楼玉浆。” 范宁看了看杯中酒,酒色清冽,果然是上好的清酒,他尝了尝,虽然度数很低,但甘甜绵长,酒中有一种清香。 “好酒!” 连范宁这个不常喝酒的人也连声夸赞,他将酒一饮而尽,意犹未尽赞道:“果然是好酒!” “不错吧!”朱元丰笑呵呵又给他斟满一杯。 苏亮拿起另一个酒壶给朱元丰也斟满了酒。 苏亮举杯站起身道:“朱大官人帮助晚辈摆脱困境,援手之情,晚辈铭记于心,他日晚辈若有所成,必将厚报,这杯酒我敬大官人!” 苏亮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朱元丰也举杯示意喝了半杯,竖起拇指赞道:“苏少郎是有个情义之人,今天我们算是结个善缘!” 范宁在一旁笑道:“既然老爷子和苏少郎结下善缘,这个人情就不用记在我帐上了吧!” “你这个臭小子,学学人家苏少郎,有情有义,哪像你这样,生怕吃点亏。” “开个玩笑嘛!” 范宁端起酒杯又问道:“我听朱佩说起配方泄露之事,老爷子查出是谁做的局吗?” 朱元丰叹息一声,“我个人感觉是矾楼,它是第一个推出烧酒,其他各家都比它晚了一个月,只是矾楼是柴家的背景,实在惹不起,这个哑巴亏只能咽下去了,也是怪我大意。” “那现在朱楼的烧酒卖得如何?” “只能说一般,现在又跌到京城第五名,本来已经是冲二望一,说到底,朱楼的底蕴还是不足,矾楼、潘楼、时楼、杨楼这四大名酒楼始终排在我们前面。” “不过酒精灯还不错,利润丰厚。”朱元丰又笑道。 范宁沉思一下又道:“不知朱家旗下可有胭脂香粉生意?” “有一点点,做过朱氏胭脂,牌子没有打开,现在只做点香袋之类,算是朱家最弱的一个产业。” 朱元丰心中一动,“莫非你有什么想法?” 范宁笑了笑道:“其实烧酒那个蒸酒的办法,可以同样用来制作高档香水,老爷子没想过吗?” “你再说具体一点!”朱元丰有了兴趣,连忙问道。 “其实很简单,我们的香水不够浓烈持久,主要就在里面的水份太多,用那个烧酒的办法把水蒸出来,剩下的香水就更纯了,大食那边的香水很有名气,其实就是用我这个办法做出来,老爷子可以多尝试几次,肯定会成功的!” 朱元丰大喜,他还真没有想过,这种蒸酒的办法还能制作高档香水。 “好!回去我就试一试,来,我们再喝一杯。” ......... 三人这顿午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苏亮喝得酩酊大醉,两名伙计将他抬进了马车。 朱元丰也喝多了,他扶着范宁的肩膀,向马车走去。 “你这个臭小子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你知道今天朱佩干嘛去了,他父母带她名义上是去柳家做客,实际上是相亲去了,吴江柳家,大族啊!和朱家世代联姻,你不抓紧点,搞不好朱佩就要嫁进柳家了。” “老爷子,你喝多了吧!” “谁说我喝多了,我只是告诉你实话,柳家早就看上朱佩了,平江府童子试第二名那个,你应该认识,柳然,我二哥把他当作宝贝一样,他在背后促成这桩婚事,你小子要争气啊!” 朱元丰酒意难当,趴在桌上便不走了,很快便呼呼入睡。 这时,掌柜上前对范宁道:“小官人,请上马车吧!马车送你和同伴回去。” “多谢了!” 范宁今天虽然也喝了不少,步伐有些不稳,但头脑却异常清醒,转身离开酒楼慢慢上了马车。 马车启动,向旧曹门方向驶去,车厢内,苏亮睡得正香。 范宁慢慢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在回荡着朱元丰最后说的话。 ‘他父母带她名义上是去柳家做客,实际上是相亲去了。’ 难道今天没有找到朱佩,原来她是去…….. 范宁心中忽然一阵不舒服,朱佩居然相亲去了,她是自愿去的? ‘吴江柳家,大族啊!和朱家世代联姻,你不抓紧点,搞不好朱佩就要嫁进柳家了。’ 范宁摇摇头,不想考虑这件事,朱佩相亲也好,嫁人也好,与自己何干? 她有自己的人生道路,有选择自己幸福的权力,自己何必管那么多? 范宁虽然在尽力说服自己,但他心中就像窜进一只野猫一样,一阵阵心烦意乱,加上酒意上头,他更加难受了。 他只觉得胸膛就像堵了一团乱麻,恨不得伸手进去掏个干净。 又恨不得扯开窗子大喊大叫,发泄心中积蓄的郁闷。 马车缓缓停下,范宁跳下马车,冲到墙角剧烈的呕吐起来。 良久,他慢慢站起身,只觉头一阵阵眩晕。 这时,李大寿和程氏兄妹跑了出来,“师兄,你不要紧吧!” 苏亮摆摆手,“我没事!” 他又指了指后面的马车,“苏亮在车内醉倒了,你们把他抬进去。” 李大寿和程泽连忙将酩酊大醉的苏亮抬进院子。 范宁扶着墙慢慢走回自己房间。 这时,程泽目光复杂地看了范宁背影一眼,他想上前说点什么,最终叹了口气,搀着苏亮进房了。 范宁回到自己房间,一头栽在自己床上,倒头便呼呼大睡。 第一百八十四章 柳家风波 柳家位于外城春惠坊,这一带属于京城的富人区,环境优雅,绿树成荫,很多中层官员和富贵人家的府宅都集中在附近。 柳家的府宅占地约十五亩,确切说是中书舍人柳云的私邸,光凭俸禄柳云当然也买不起京城的房宅,但靠家族的财力,柳云买下这座宅子就很轻松了。 柳云年约四十余岁,他是柳老太爷的次子,他自己也有两子两女,长子在太学读书,次子便是柳然,秋天时考中了平江府童子解试第二名。 柳家在吴江县属于第二大豪门,仅次于盛泽朱家,两大家族世代联姻,柳云的二姐柳华就嫁给了朱元骏之子。 朱家的一个族女也嫁入柳家。 随着朱、柳两家第三代子女长大,两家第三代联姻也渐渐提到日程上来。 事实上已经有联姻存在了,柳云的侄女就和朱元骏嫡孙朱安定下了婚事。 随着柳家第三代的神童柳然逐渐长大成人,柳家便将目光注视到朱佩身上。 一方面是朱佩在朱家地位极高,是朱孝云的嫡女,朱元甫的孙女,她虽然被称作小七娘,但她实际上是朱家长房唯一的孙女。 另一方面,朱佩长得花容月貌,有倾国倾城之美,和柳然相配,可谓天作之合。 但朱家内部在朱佩的婚事大事上却有不同的想法。 朱元骏一心想巩固朱柳两家的联盟,加上他本人极为喜爱柳然,他极力要促成这桩婚事。 而朱元甫却认为朱家应该把目光放长远一点,不要光盯着柳家,对自己唯一的孙女,他当然不想轻易许人。 朱元甫看上的是范宁,不过范宁能走多远,朱元甫还有待观察,好在现在范宁还年少,孙女朱佩也年少人,所以还有时间等待。 在关于孙女的婚姻上,朱元甫便和兄弟朱元骏有了很大的分歧。 朱元骏便想绕过兄长朱元甫,让侄子朱孝云,也就是朱佩父亲来做主这门婚事。 今天柳家请客当然不是为了定亲,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促进两个小辈的感情,在柳家和朱元骏看来,主要朱佩本人愿意嫁给柳然,朱元甫再反对也是枉然。 柳家后院扫雪亭内,朱元骏、柳云和朱孝云三人坐在小桌前,一名茶妓正在给他们用新扫的雪水煎茶。 三人都穿着皮毛大衣,头戴纱帽,看起来雍容华贵,柳云喝了一口茶惊讶地问道:“世叔刚才说,老祖宗在世前曾留下遗言,让佩儿自觅夫婿?” 朱元骏点点头,“却有此事,不过这不算遗言,只是安慰重孙女的话,我觉得儿女婚事还是应该由父母做主,孝云,我说得没错吧!” 朱元骏是敲打侄子朱孝云,要硬气一点,自己女儿嫁给谁,应该由他这个父亲做主,而不是样样都要听祖父安排。” 朱孝云苦笑一声,二叔说得容易,让自己和父亲对着干,怎么可能? 他只得委婉说道:“主要是佩儿从小由她祖父带大,在佩儿的终身大事上,她祖父还是有很大的发言权,我觉得关键还在佩儿本身,既然老太太有遗言,那只要佩儿自己愿意,她祖父也无法反对。” 朱元骏有些不满道:“孝云,你可不能这样和稀泥啊!” “二叔,主要是现在佩儿还小,现在谈佩儿的婚姻,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柳云见叔侄开始争论起来,连忙打圆场道:“世叔,孝云说得也有道理,佩儿现在还年少,谈论婚姻还不到时候,我觉得关键是要给两个孩子创造机会,让他们经常在一起,培养彼此感情,就像孝云刚才说的,只要佩儿自己喜欢然儿,她祖父也无法反对。” 朱元骏脸色和缓一点,对柳云道:“科举还有一个月,首先要让然儿考上科举,然后你们这些做父母的,再给儿女多创造一些机会相处,让他们顺其自然发展。” 朱孝云点点头答应了,“小侄会尽力而为!” ......... 朱佩并不知道父母带他来柳府的真实用意,她还以为是过年前给长辈拜年。 这也是传统,新年期间要祭祖,要家族团聚,所以一般都会在新年前先给部分长辈拜年。 朱佩原本是和母亲在一起,但王氏却给柳然创造机会,她借口身体困倦,去小睡片刻,使后堂上只剩下朱佩和柳然两人。 柳然抓住这个机会,不断地奉承朱佩。 他取出一方砚台,放在桌上笑道:“阿佩,我考考你的眼力,这方砚台你可知道来历?” 朱佩脸一沉,冷冷道:“柳衙内,阿佩这个称呼只有祖父和曾祖母这样叫我,你最好改掉。” 柳然着实有点尴尬,只得改口道:”不好意思,朱姑娘,是我唐突了。” 朱佩瞥了一眼砚台,又摇摇头道:“我这人对砚台没有兴趣,你在我面前卖弄才学,其实没有意义。” “朱姑娘太谦虚了,这其实是一方澄泥砚,是我的心爱之物,我送给朱姑娘当做新年礼物,希望朱姑娘能喜欢。” “是吗?” 朱佩顿时笑吟吟道:“那我能不能转送给别人?正好我有个朋友也很喜欢砚台,这种澄泥砚我觉得由他来收藏,会更有意义。” 不知为什么,柳然忽然想到了范宁,朱佩该不会是想送给范宁吧! 他心中一阵恼火,又加重语气道:“朱姑娘,这是我的心爱之物,我希望朱姑娘能放在自己书桌上,时时可以看到。” 朱佩摇摇头,“我的桌上要么是十文钱一块的砚台,要么是五文钱一只的茶杯,主要是我脾气太暴,动不动就摔东西,所以值钱的东西我都不敢放在书桌上。” “那这块砚台就放在箱子里好了。” 朱佩歪着头看了他半晌,奇怪地问道:“既然你把这块砚台送给我,那就是我的东西了,我想怎么处置,当然由我自己决定,我想把它送人也是我的事情,轮不到你干涉吧!如果你只是想把它暂时放在我的书房,那就不必惺惺作态,说什么送给我,就说你借给我玩几天,不就行了?” 柳然被说得张口结舌,他忽然有点后悔了,这么名贵的砚台,不该送给朱佩,或者说,现在还不是送东西的时候,等关系再亲密一点,她对自己有了好感,再把东西送给她,就有效果了。 可是,自己的话已经说出口,该怎么反悔呢? “这是我的心爱之物,我为了表达心意才送给朱姑娘,如果朱姑娘把它送给别人,我心里肯定会很难过,如果朱姑娘不喜欢砚台,我可以改送一个朱姑娘喜欢之物。” “还是算了吧!” 朱佩把砚台推给他,断然拒绝道:“我不习惯接受别人送东西,为了不让柳衙内心里难受,这方砚台还是请你收回去。” 朱佩又站起身道:“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我要回去了,请转告我父母,就说我先走一步。” 柳然顿时急了,“朱姑娘还是稍坐片刻,等用完晚餐后和令尊令堂一起回去吧!” 朱佩没理睬他,直接向堂下走去,对站在院主的剑梅子道:“剑姐,我们走!” “不等夫人一起走吧!” “我身体不舒服,先走一步了。” 剑梅子点点头,“那就走吧!” 柳然顿时急了,急忙喊道:“朱姑娘请稍留步,容我禀报父亲,姑娘再走不迟!” 朱佩回头冷冷道:“你是想让我爹爹把我留下来,我没说错吧!” 她心中不爽,昂头向外面走去。 柳然心急如焚,连忙跑去向朱元骏禀报,他刚出后堂院门,正好遇到了朱元骏,柳然急声到:“大官人,朱姑娘走了!” “什么?” 朱元骏脸一沉,“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刚刚才走!” “真没用,连个小娘子都留不住!” 朱元骏瞪了柳然一眼,快步向大门走去,他心中也极为恼火,朱佩太不懂事了,说走就走,一点没把主人放在眼里。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不欢而散 朱佩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道:“回府!” 马车刚走了几步,朱元骏快步走出来,高声喊道:“等一等!” 车夫连忙拉住了马匹,朱元骏走上前不满道:“佩儿,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朱佩拉开车帘道:“回禀二祖父,我身体不太舒服,想回家休息!” “在这里一样可以休息,为什么一定要回去休息?” 朱佩摇摇头,“我怎么能躺在别人床上休息?” “你这孩子!” 朱元骏恼火起来,“你是怎么说话的?什么叫躺在别人床上休息,柳家有客房,你在客房里休息,不是一回事吗?” “二祖父为什么一定要我在柳家休息,我回家不行吗?”朱佩言语也变得锋利起来。 “这对人家不礼貌,你明白吗?” “堂堂的柳家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如果我走了,朱家就会得罪柳家,那柳家也未免太不把我父母放在眼里吧!” 朱元骏被朱佩的伶牙俐齿驳得哑口无言,他只得忍住气低声道:“今天是你来相亲,你才是重要人物,晚饭时,你还要给柳家长辈敬酒,所以你不能走!” “什么?” 朱佩顿时勃然大怒,“要我来相亲,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不告诉我,把我骗过来,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佩儿,这种事情父母做主就行了,你只管听父母安排,别的事情你不用知道?” 朱佩眼睛顿时红了,“既然如此,你们做主就行了,让我来干什么?我有什么必要来?” 她随即吩咐道:“启动,回府!” 马车夫却不敢启动,朱佩气急,从另一边推开车门,跳下马车道:“剑姐,我们走!” “你给站住!”朱元骏怒吼一声。 朱佩不理睬他,大步向前走去,朱元骏大怒,冲上前伸手便要抓朱佩,剑梅子却一把将他推开。 “你!你竟敢推我?你好大的胆子!” 朱元骏气得暴跳如雷,一肚子火撒向剑梅子。 剑梅子冷冷道:“大老爷给我说过,包括他在内,任何不得强迫小娘子,这是我的职责。” “我是他祖父!” “大老爷的命令中没有例外,你想要有特权,去给大老爷说。” 说完他转身跟随朱佩快步离去了。 剑梅子一推之力,朱元骏只觉膀子隐隐作疼,他心中怒火万丈,却不敢真的追上去,只得眼睁睁看着朱佩走远了。 这时,朱孝云和王氏闻讯赶出来,朱孝云上前问道:“二叔,发生什么事了?” 朱元骏满腔怒火,回头对侄儿一阵怒骂:“看你生的好女儿,根本就不把长辈放在眼里!” ......... 朱佩走了,朱孝云也没有留下吃晚饭,不久便告辞而去。 朱元骏气得脸色铁青,又无可奈何,只得安慰柳云,“小孩子有点情绪很正常,好在婚事都是由父母和长辈做主,两个孩子的婚事我已经答应了,我会慢慢劝说大哥,这件事不急,反正他们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谈也来得及。” 柳云连忙笑道:“既然有世叔做主,我们就放心了,以后有机会让孩子们多联系,培养感情,过几年就水到渠成了。” “是要多联系,今天只是刚开始,以后来日方长。” 朱元骏心中舒服一点,又对站在一旁的柳然笑道:“你是堂堂男儿,心胸要放宽一点,要主动一点,脸皮厚一点,记住我的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你持之以恒,她一定会被你的诚意感动的。” “可是她今天.......”柳然一脸沮丧道。 “今天应该和你没有关系,她也没和你翻脸吧?” 柳然连忙摇头,“没有,朱姑娘对我很客气。” “那就对了,她今天不高兴,只是因为她父亲事先没告诉她,有点伤了她的自尊,她是在生父亲的气,和柳家没有关系。” 这样解释,柳家父子心中都舒服了很多,柳云笑道:“想不到朱佩性子很烈啊!” “她是被我大哥宠坏了,随心所欲习惯了,在别人家做客也是想走就走,哎!阿然,以后你要多多包容她。” 柳然连忙表态,“世叔祖放心,我一定会百折不挠,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朱元骏赞许地点点头,“这样就对了,接下来你全心备考,争取考上科举,让她对你刮目相看。” 柳然默默点头,他想起了在吴江时,朱安对自己说的话,考上科举才有希望,考不上科举,一切都是枉然。 ......... 朱孝云今天的心情也很糟糕,女儿固然有点不懂事,但二叔也未免太强势,和一个十岁的小娘子较真,有这个必要吗? 马车内,王氏在一旁颇有微词,“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二叔却一点面子不给留,在大街上怒斥你,这未免有点过份了。” 朱孝云哼了一声,却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妻子,显示他内心同样不满。 王氏看了丈夫一眼,又道:“我不觉得柳然有什么绝顶天资,若论才学,他也只是童子试第二名,只不过他是柳家的子弟罢了,二叔一心想让佩儿嫁给他,他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朱孝云叹了口气,“朱柳两家世代联姻,柳然本身也不错,是个很优秀的少年,他又喜欢佩儿,一心想娶她,就算佩儿嫁给他也无可厚非,这些我都能接受,关键是老爷子不同意把佩儿嫁给柳家,二叔应该去劝老爷子,不能总敲打我,逼我和老爷子翻脸,这让我真的很为难。” “那官人是怎么回答二叔的?”王氏又问道。 朱孝云闷闷不乐道:“我能怎么回答?我只能说佩儿年纪还小,现在考虑婚事太早,等过几年再说,可以让他们多接触,多交往,增加彼此的感情,说不定以后根本就不需要大人的操心。” “我看够呛!” 王氏摇摇头,“今天我特地给他们创造机会交流感情,但不知怎么搞的,柳然就把佩儿惹恼了,后来我特地问了一下在场的使女,好像是柳然想送佩儿一方砚台,但又怕佩儿把砚台送给别人,为这件事两人争执起来。 我就说这个柳然不够大气,你要送女孩儿东西,又要限制别人使用,这种心态佩儿可不喜欢。” “这些都是次要的,关键是柳然自己要争气,考上进士,有出息了,老爷子未必不会答应,自己没出息,恐怕柳家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这时,马车在府门前缓缓停下,朱孝云夫妇刚下车,刘管家便奔了出来,躬身道:“启禀官人,小娘子收拾东西走了!” 王氏一愣,连忙问道:“她去哪里了?” “她好像是去三老爷那边了。” 王氏顿时急了,连忙问丈夫,“佩儿走了,这可怎么办?” “她是去三祖父那边了,就让她去吧!等她消消气,过几天再劝她回来。” 王氏心中对朱元骏的不满终于爆发了,她恨恨道:“他怎么不嫁自己的孙女,把我女儿逼走了,他要不要给我们什么说法?” 朱孝云阴沉着脸,他见刘管家脸有点肿胀,便问道:“你脸怎么回事?” 刘管家捂住脸低下头道:“我本想拦住小娘子,但被她......被她抽了一记耳光。” 朱孝云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半晌道:“以后你不要管她的事情了,今天她和二老爷大吵一场,连二老爷都不敢管她,更不用说你。” 刘管家还指望主人替自己做主,现在看来,连主人夫妇拿小主人都没有办法,自己这一耳光算是白挨了。 刘管家心中郁闷之极,别人家的小娘子都怕父亲,怎么自己府上这位小主人就这么厉害,连祖父都敢吵架,以后自己还真不能惹她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风雨袭来 朱元丰的宅子位于潘楼街附近,是一座占地十几亩的大宅,府内仆从众多,各种设施用度都极其奢华。 朱元丰虽然是朱氏三兄弟中的老三,但他实际上是庶出,他生母是妾,去世得早,当时朱元丰只有七八岁,被正房夫人养大,视为己出。 正因为他是庶出,他在朱家的地位并不高。 论爵位,他只是伯爵,远远比不上大哥的吴江县公。 论官职,他只得一个团练使的从五品虚职,挂一个名,每月区区二十两银子的俸禄,其他都没有了,远不能和二哥的枢密院副使相比。 不过朱元丰继承了朱家的商业,在他几十年悉心打理下,朱元丰挣得财富越来越大,堪称富可敌国。 朱元丰的酒已经醒了,他正在书房里试验蒸馏香水,他试验了十几次都失败了,但他还是找到了一点窍门,关键是密封好,不能让香气从缝隙中跑出来。 这时,有管家来报,“老爷,佩姑娘来了!” “朱佩来了!” 朱元丰自言自语笑道:“她莫非是相亲失败,跑来找三祖父安慰了?” 管家又小心翼翼道:“老爷,她好像是搬过来了,带了好多行李。”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只听朱佩气呼呼道:“三阿公,你如果也欺负我,我就回吴江了!” “小姑奶奶,谁敢欺负你啊!” 朱元丰走出来笑道:“是不是对柳家小官人不满意?” “别提了!” 朱佩一肚子火道:“母亲昨晚对我说,一早带我去给前辈拜年,好!我就跟他们去了,最后我才知道,原来是带我去相亲,为什么要隐瞒我? 我一怒提前离去,二祖父还怒气冲冲斥责我得罪柳家,在他眼中,恐怕我就是用来和亲的工具,我的尊严,我的意志统统不重要,只要我把柳家讨好就行了。” “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估计你二祖父今天要被你气死!” “那是他自己找的,我可没有骂他,我就据理力争,他争不过我,我就走了。” 和三祖父说了一通话,朱佩觉得心里好受了很多。 这时,她鼻子闻了闻,奇怪地问道:“三阿公,院子里怎么很香啊?” “范宁今天中午教我提炼香水,我一直在做试验呢?” “三阿公和范宁在一起?” “这小子出了点事情,我去帮他解决,他本来找你帮忙,但你不在,正好遇到我。” 朱佩有点急了,“三阿公快告诉我,他出什么事了?” “其实不是他出事,是苏小哥出事了。” 朱元丰便将范宁和苏亮去妓馆赎程泽,不料正好遇到礼部清查,苏亮被礼部官员一起带走,范宁跑来求助之事说了一遍。 朱佩听说不是范宁出事,稍微松了口气,她皱眉问道:“三阿公和开封府有交情吗?” “这种事情找他们下面人就行了,给几十两银子的好处,他们偷偷放走一人,上面根本就不知道。” “然后呢?”朱佩又问道。 朱元丰笑眯眯道:“然后我们中午喝了酒,我告诉范宁,你相亲去了,范宁那个脸色难看啊!哈哈!真的很有趣。” “你” 朱佩急得一跺脚,“三阿公别乱说,我哪里是去相亲?” “我已经说了,下次再给他解释吧!” 朱元丰挥挥手,“你自己找地方住,我还要做试验,就不管你了。” 说完,朱元丰又返回书房。 朱佩看了看天色,还是下午时分,她便对剑梅子道:“剑姐,我们出去一趟。” 她带着剑梅子匆匆走了,朱元丰探头出来,嘿嘿笑道:“小丫头,这下露陷了吧!” ........ 范宁一觉睡醒,天色已快到黄昏时分,他来到井边洗了把脸,混沌的头脑顿时清醒了很多,范宁这才发现,靠井边的墙根底下放着五六袋木炭。 范宁一怔,连忙喊道:“大寿!” 片刻,李大寿跑了过来,“师兄醒来了?” 范宁指指墙角的木炭,“这是怎么回事?” “早上那个老者送来的,师兄还在睡觉,我不要,他非要留下来。” 李大寿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这是他留的地址,邀请师兄过年的时候去他家里坐坐。” 范宁接过纸条看了看,就在西城外不远的柳家村。 “这么多木炭至少值两贯钱,咱们得把钱还给他。” “我赞成!”李大寿举手笑道。 范宁见他精神不错,便笑道:“那你把木炭分一分,让大家敞开用,夜里睡觉时可不能用。” “师兄放心吧!” 这时,苏亮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范宁,我找你说件事!” “你说,什么事情?” 苏亮把范宁拉到一边,低声道:“程泽对我说,他很对不起你,他想搬出去住。” 范宁心中冷笑一声,这个程泽很有‘诚意’嘛!想搬出去住,不给自己说,却给苏亮说,他明明知道苏亮不会放他走。 “那你怎么说?” “我给他说,你并没有生他的气,让他不要多心,安心住下去,而且现在外面客栈非常难找,据我所知,城内客栈都爆满了,两三个人挤一间屋,他又带着妹妹,住到哪里去?” 苏亮见范宁没有吭声,又道:“这件事和圆圆无关,我不想她受到牵连!” 范宁点点头,“你要留他,我也不反对,但我要告诉你,他其实已经被省试除名了,说得难听一点,他现在就可以回家了,他之所以不肯返乡。恐怕还是和你有关系。” 苏亮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明白!” 范宁拍拍他肩膀,“这件事我就不过问了,由你来做决定,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要全力以赴准备科举。” 范宁转身要走,外面传来李大寿的声音,“师兄,朱佩来了!” 这句话顿时让范宁心中一块沉甸甸的大石顿时被搬开了,他心中瞬间变得舒畅无比,连忙迎了上去。 只见朱佩站在门口笑道:“我来给你说一声,我搬家了,搬到三祖父那边,你有什么事,可以去那边找我。” 范宁笑道:“正好肚子也饿了,走!我请你吃饭去。” ........... 黄昏时分,一名官员骑马张尧佐府门前,官员翻身下马,上前对门房道:“请速禀报国丈,就说开封府少尹刘晋有急事求见!” 门房迅速飞奔而去,不多时,张尧佐的侄子张群出门道:“我叔父请刘少尹到书房一叙!” 刘晋跟随着张群向府内走去,很快便来到张尧佐的外书房。 刘晋是张尧佐推荐上位,是张尧佐的心腹,他有资格进张尧佐的外书房。 来到外书房门口,张群躬身道:“二叔,刘少尹来了!” “请进!” 张群回头笑道:“刘少尹请吧!” 刘晋整理一下衣帽,这才提着衫快步走进书房,张尧佐正站着窗前喝茶赏雪,刘晋连忙上前躬身道:“卑下参见国丈!” “刘少尹,有什么急事找我?” “回禀国丈,就是国丈要卑下寻找范宁一事,卑下有他的消息了。” “找到他的住址了?” “不仅找到住址那么简单?他犯事了。” 张尧佐顿时有了兴趣,转身笑道:“你说说看,他犯了什么事?” “回禀国丈,他嫖娼!” 张尧佐愕然,半晌大笑道:“刘少尹在开玩笑吧!他最多十三岁,他那话儿硬得起来?” “确实是这样,卑下不敢乱说!” “那你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今天一早,礼部和开封府联合抓捕嫖娼士子,结果抓获了一百七十余人......” “莫非其中有范宁?” “不是!其中一个士子叫做徐绩,他为了减轻罪责,便揭发范宁也在妓馆,只是他换了小厮的衣服逃脱了,卑下又特地去妓馆,找到了那个换衣服的小厮,证实确有此事,他答应指证范宁。” 张尧佐大笑起来,这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范宁终于落到自己手上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石二鸟 刘晋又道:“现在还有一个小问题,就是关于徐绩的父亲。” “他父亲是谁?” “他父亲是工部郎中徐增益,他今天下午找到我,希望能消除他儿子的不良记录。” 张尧佐笑了起来,“原来他是徐增益的儿子,算起来还是自己人。” 徐增益并不是张尧佐的嫡系心腹,但随着张尧佐女儿日益受宠,他也开始抱张尧佐大腿,年初张尧佐过寿,他忙前忙后,颇为卖力。 既然是徐增益的儿子,那应该问题不大。 这时,张尧佐倒想起一事,“范宁住哪里,你们查到了吗?” 刘晋点点头,“他留的联系客栈是旧曹门客栈,应该就住在附近,估计是租住民房,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今天就要明确他的住处!” 张尧佐负手走了几步,又道:“这件事由开封府衙出面,写一份完整的报告给我,另外,各种证据证人都准备好,随时可以出来作证。” “要把范宁单独做一份报告吗?”刘晋又问道。 张尧佐摇摇头,“那样太落痕迹了,把他和其他人混在一起,我去向官家汇报。” 刘晋告辞走了,张尧佐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搞倒范宁不仅可以报三年前的一箭之仇,让自己狠狠出一口恶气。 另外也可以给范仲淹安一个教孙不良的罪名,有了这个罪名,官家就算想再启用他,也会斟酌一下了。 想到这招漂亮的一石二鸟之计,张尧佐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 次日一早,张尧佐拿着礼部和开封府衙的联合报告,乘马车来到皇宫。 张尧佐直接来到位于紫宸殿的御书房,在外面等了片刻,一名宦官出来陪笑道:“官家请国丈进房一叙!” 张尧佐走进御书房,见御书房除了天子赵祯外,还有相国宋痒、文彦博和太师庞籍。 今天是上朝的最后一天,明天就开始放长假,估计几人是在商议元旦大朝之事。 见张尧佐进来,宋痒对他笑了笑,文彦博则扭过脸去,强忍心中的厌恶。 庞籍见文彦博做得太明显,便呵呵一笑,“国丈来了!” 张尧佐装作没有看见文彦博,和宋痒、庞籍打个招呼,便连忙上前向天子赵祯躬身行一礼。 “微臣张尧佐参见陛下!”。 赵祯微微笑道:“国丈有什么要紧之事?” 张尧佐呈上一份报告,“启禀陛下,这是礼部和开封府昨天扫荡妓馆,抓到的嫖娼考生,按照陛下曾颁布的科举补充制度,严禁科举期间考生嫖娼狎妓,这一百七十五名士子应该受到严惩,这是名册,请陛下过目!” 三名重臣都有点奇怪,严肃科举制度是礼部的事情,张尧佐主管三司,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庞籍极为老辣,他立刻意识到,恐怕张尧佐是想利用此事整人了。 赵祯脸色有点难看,眼看还有一个月就要科举考试,却出了这种事情,自己三番五次告诫士子专心备考,不要被酒色所迷,但每次科举都会抓到一批人。 他翻了翻报告,冷冷道:“这还有什么可说,按照规定取消这些士子的科举资格!” 这时,庞籍行一礼道:“陛下,能否给老臣看一看?” 赵祯把报告递给庞籍,庞籍看了看名册,在第二页看到了范宁这个名字,他心中顿时明白了,恐怕张尧佐的目标还是范仲淹。 庞籍指着名册笑问道:“这里有一个范宁,居然和范希文的孙子同名,不知道他们是否为同一人?” 众人一怔,都向庞籍看来,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张尧佐暗骂一声‘狡猾的老东西!’ 他原本打算先浑水摸鱼实施惩罚,取消范宁的科举资格,等范宁发现自己无法参加科举进行申述时,再举证驳倒他,这样才能最彻底打倒这个曾经得罪自己的少年。 没想到庞籍却老奸巨猾,发现了他的企图。 众目睽睽下,张尧佐只得点头道:“确实是同一人!” 庞籍有点惊讶地望着张尧佐,“国丈没有搞错吧!范宁怎么可能嫖娼?” 赵祯也回过味了,他问道:“这个范宁可是三年前太师府献寿那个神童?” 庞籍点点头,“正是他,所以老臣记得很清楚,他今年大概只有十二三岁吧!听说是平江府童子科解试第一名,进京应该是参加童子科省试,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他会嫖娼?” 赵祯看了一眼张尧佐,他心里也有一点明白了,三年前那一幕他记得很清楚,难道张尧佐真是在报复范宁? “国丈,这是怎么回事?”赵祯略略有些不悦道。 张尧佐当然不会把自己扯进去,他躬身道:“这是开封府和礼部的联合调查结果,具体原因微臣也不清楚,陛下可以召他们来询问,不过既然登记在册,微臣认为一定是有依据。” 赵祯当即道:“宣礼部侍郎李阳天觐见!” 这时,文彦博看了看名册,有些不满道:“陛下,光凭一份名册,就指控这些考生违反科举禁令,未免有些武断,也不知里面是否有冤情?这些士子都是十年寒窗,若被冤枉,对他们的人生无疑是重大打击,微臣建议不要轻易下结论,最好交给第三方复核调查。” 张尧佐怒道:“难道礼部和开封府联合巡查还不够?非要再加进第三方?” 文彦博冷冷道:“很明显,十二三岁的孩子都能安一个嫖娼的罪名,还有什么不能做?” 宋痒笑着打圆场道:“据我所知,确实有十三岁逛妓馆的情况,有些少年成熟得早,有了那方面的兴趣,出于好奇,倒是有可能进妓馆,也不能一概而论。” 这时,宦官在门口禀报:“启禀陛下,礼部李侍郎到了。” “宣他觐见!” “召礼部侍郎李阳天觐见!” “召李阳天觐见!” 一声声高喊声传下去,不多时,一名穿着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快步向御书房走来。 此人正是礼部侍郎李阳天,这次科举便由礼部全权负责,他们负责组织、报名、监考等等事宜,而审卷院的上百名审卷官和主考官都已经被隔离,科举的后续事宜都由礼部来完成。 李阳天走进御书房,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赵祯将报告往桌上一搁,问道:“这份报告是礼部完成的?” 李阳天虽不是张尧佐一党,但也不敢得罪这位国丈,他之前已经和刘晋有过交流,知道大致情况。 李阳天躬身道:“启禀陛下,这份报告是礼部和开封府衙共同完成,微臣也知晓此事。” 文彦博抓住这个漏洞,立刻问道:“既然是礼部和开封府衙完成,那为什么是由三司官衙呈上来,这件事和三司官衙有关吗?” “这......”李阳天一时语塞,这个问题还真无法回答。 宋痒在一旁打圆场道:“国丈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既然碰到了,他岂能袖手旁观,其实由谁来递交报告不重要,重要的是报告本身。” 庞籍给文彦博使了个眼色,在天子面前不要和张尧佐硬怼,要给天子留几分面子。 庞籍笑着问道:“之所以把李侍郎找来,我们都很奇怪,这份报告中居然出现一个十二三岁少年,李侍郎觉得可能吗?” “庞太师说的可是范宁?” “正是他,李侍郎能否给天子和我们几位解释一下。” 李阳天不慌不忙道:“范宁并没有被当场抓住,只是在我们抓到的士子中,有人举报他当时也在妓馆内,后来逃掉了,后来我们又找到一些人证,确实证明有这件事,所以我们认为范宁应该同样被惩罚。” “等一等!” 文彦博忽然听出了端倪,连忙问道:“我没有听错的话,你们抓到的嫖娼士子中并没有范宁这个人,但你们却把他的名字写进了报告中,理由就是因为有人说他嫖娼,我没有理解错吧?” “意思是对的,但不能这样说,我们有人证,所以.......” “你们那个人证认识范宁?” “人证是妓馆的小厮,范宁当时花了五两银子问他买了一身衣服,混出了妓馆。” “那你们有没有找到范宁本人,他有没有承认自己嫖娼?有没有签字画押?” “暂时还没有!” 文彦博转身对天子赵祯道:“陛下也看到了,连本人都没有联系到,用几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把别人定了罪,还把名单交给了陛下,这是不是很荒唐?” 张尧佐见文彦博言辞锋利,唯恐李阳天顶不住,他站出来道:“这里面或许有些地方处理不太妥当,但礼部和开封府并没有冤枉范宁,他确实涉嫌嫖娼,按律应该严惩!” 这时,宋痒又一次出来打圆场,他向赵祯行一礼,“陛下,不如把事情调查清楚,如果确实冤枉了范宁,礼部应该向他道歉,如果没有冤枉他,他也应该承担必要的惩罚,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张尧佐立刻接口道:“陛下,微臣也同意调查清楚!” 赵祯看了看庞籍,庞籍微微笑道:“老臣同意调查,而且老臣愿意主持调查。” 张尧佐怎么能让庞籍主持调查,他连忙向宋痒使个眼色,宋痒会意,也上前笑道:“陛下,老臣愿意和庞太师搭档调查!” 赵祯心知肚明,张尧佐在借题发挥,这个时候他也装糊涂,便点点头,“此事关系到科举制度,事情虽小,牵涉甚大,不容小视,这件事朕就交给二位重臣,朕要求今天就给朕的一个明确的结论!”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两堂会审(上) 范宁正在书房内背诵《宋刑统》,虽然他在书店内买到一本县官审案大全,但在仔细翻阅后,他发现还是不能取巧,一桩案子会涉及到方方面面,必须要系统读一遍《宋刑统》,甚至一半的条款都需要背诵下来。 不仅他自己背诵,他也要求苏亮跟着自己一起背诵,要想在省试对策题上拿高分,没有捷径可走,必须踏踏实实将《宋刑统》好好熟悉一遍。 范宁同时将那本县令审案大全也给了李大寿,让他也好好看一看。 房间里,范宁正在默默背诵《宋刑统》中的条款,这时,小丫鬟杜鹃跑了过来,在门外紧张道:“小官人,官府来人了!” 范宁一怔,官府来找自己做什么?他想不到原因,便起身走出房门,苏亮也闻讯从房间里出来。 “范宁,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说外面有公差。” 两人心中都很奇怪,便快步来到大门前,只见门外站着三名公差,见有人出来,为首公差问道:“我们来找范宁,可是住在这里?” 范宁走上前,“我就是范宁,你们有什么事?” 为首公差取出一张开封府衙的传票递给范宁,“有一个案子涉及到范小官人,这是公函,请小官人立刻跟我们去开封府衙。” 苏亮听到‘开封府衙’,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顿时跳了起来,“范宁没有犯法,你们凭什么带他走?” 范宁一摆手止住苏亮,对公差道:“我可以跟你们去,但你们要告诉我,我涉及到了什么案子?” 为首公差摇摇头,“具体案子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是由庞太师审理。” 原来是庞籍审案,范宁稍稍松了口气,便对苏亮道:“应该没有什么事情,我去去就回来。” 苏亮想了想道:“我和你一起去,万一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你跑跑腿。” “好吧!”范宁答应了,他随即和苏亮雇了一辆牛车,在三名公差的陪同下,向开封府衙而去。 不多时,范宁来到府衙前,回头对苏亮道:“你不要进去了,在外面旁观,有什么事情,会有人出来找你。” 苏亮点点头,“你自己当心点!” 范宁跟随公差直接来到大堂,他在堂下等候,一名公差进去禀报。 就在这时,范宁忽然看见了徐绩,他就站在大堂门口,就这么冷冷望着自己,脸上充满了嘲讽和得意。 范宁心中怦的一动,怎么会和徐绩扯上关系?他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妙之感,他感觉徐绩就像一条毒蛇,随时随地都会扑上来咬自己一口。 一名衙役跑了出来,向范宁行一礼,“范小官人请跟我来!” 范宁跟随衙役走上大堂,徐绩心中着实得意,这一次他要让范宁吃不了兜着走,况且张国丈亲口答应父亲,只有自己出面作证,他保自己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既然父亲答应了,徐绩更不会拒绝,终于等到了收拾范宁的机会,这就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范宁走上大堂,发现并不是审案的布置,前面一左一右摆放了两张桌子,桌后各坐着一名颇有气势的老人,左边一人范宁不认识,而右边一人正是庞籍。 另外,在左边还坐着一人,年约五十余岁,长得獐头鼠脑,一双小眼睛闪烁着狡诈的冷光,范宁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三年前打过交道的张尧佐。 范宁上前给庞籍行一礼,“学生范宁参见庞太师!” 庞籍捋须点点头,这孩子长大了,依稀还是三年的眉眼,但变化还是很大,已经有了年轻人的模样。 这让庞籍略略有点担忧,以范宁这个身材,说他去找女人也勉强可以成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荒唐。 庞籍指了指左边两位老者,给范宁介绍道:“左首这位是宋相国,那边偏瘦的长者是张国丈,你应该认识。” 范宁暗暗吃惊,太师、相国、国丈,三个重量级人物来审自己,自己到底饭了什么事? 他连忙给宋痒行礼,“学生范宁参加宋相国!” 他却没有理睬张尧佐,不用想他都能猜到,今天的审问,张尧佐脱不了干系,之前是派人监视自己,后来找不到自己,不知又用了什么卑鄙无耻的花招,把自己卷进某个案子中。 张尧佐一脸狞笑,这个小混蛋居然长大了,说他嫖娼也完全可以。 张尧佐想起三年前那一幕,心中就充满了恨意,就算动不了范仲淹,好好收拾一下这个小混蛋,心中也痛快。 庞籍缓缓道:“昨天上午礼部和开封府衙联合整顿科举秩序,抓获了一百七十多名违反禁令去妓馆嫖娼的士子,其中有人举报,说你当时也在妓馆中,这个举报可属实?” 范宁顿时明白了,一定是徐绩这狗贼举报了自己,这一刻,他心中顿时燃起滔天怒火,恨不得一刀捅了这个王八蛋。 范宁忍住怒气道:“请问是谁举报我?” 宋痒看了范宁一眼,随即令道:“把举报者带上来?” 衙役将徐绩带了上来,徐绩连忙上前行礼,“学生徐绩参加国丈,参见庞大师,参见宋相国!” 庞太师看了看徐绩的资料问道:“你是池州举人,怎么会认识平江府的范宁?” 徐绩连忙道:“学生曾在平江府读过书,认识范宁。” 庞太师点点头道:“把你的举报再说一遍吧!” 徐绩早已编了一席话,他得意地瞥了一眼范宁,不慌不忙道:“学生就住在西榆林街附近的客栈内,前天晚上,学生在西榆林街的白凤馆门口看见范宁鬼鬼祟祟进了妓馆,昨天上午,开封府衙和礼部巡查西榆林街,学生看在从前的同窗之谊上,便想去通知范宁赶紧离开,不料范宁自己逃掉了,却让我被礼部误抓,学生气愤不过,便向礼部投诉范宁**的事实!”: 范宁气极反笑,“徐绩,你还真会编故事,居然说我前天晚上进了妓馆,你还有脸说你看在旧日同窗之谊的份上,你还要不要脸?” 徐绩眼皮一翻道:“我说得是事实,你当然不会承认!” 范宁冷冷道:“你血口喷人,当心报应!” 张尧佐怒道:“范宁,你胆敢再威胁指控者,必将大刑伺候!” 庞太师不满地瞪了一眼张尧佐,到底是谁在审问? 庞太师又问道:“范宁,徐绩的指控可属实?” 范宁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件事不是嫖娼那么简单,张尧佐想利用此事毁了自己前途,说不定还想利用此事狙击堂祖父范仲淹进京,自己千万不能急,会落入他们的圈套。 范宁异常冷静的摇摇头,“启禀庞太师,徐绩的指控完全是胡说八道!” “不见得吧!” 张尧佐冷笑一声,回头对刘晋道:“把人证带进来!” 刘晋跑了出去,片刻带进来一名小厮,正是卖衣服给范宁的那个妓馆小厮,刘晋指了指范宁,“是不是他?” 小厮仔细看了一眼范宁,点了点头,“就是他,我记得很清楚。” 张尧佐得意大笑,“范宁,你还有什么话说?” 范宁冷笑一声,“他证明了什么,能不能说出来?” 庞太师亦不满道:“你们把话说什么,怎么像打哑谜一样,听得我一头雾水!” 刘晋上前道:“启禀庞太师,昨天上午礼部巡查之时,范宁就躲在白凤馆的厨房,当时徐小官人也在,范宁当时花了五两银子买了这个小厮的衣服,装作妓馆小厮逃脱了,这是事实!” 庞太师问道:“范宁,刘少尹说得可对?” 范宁沉吟一下道:“我想先问庞太师和宋相国,如果有人当街杀人,是不是旁边看热闹的人也算是杀人者同伙?” 庞太师和宋痒对望一眼,庞太师摇摇头,“如果只是看热闹,那就和杀人案无关!” 范宁淡淡一笑道:“我昨天确实是在妓馆内,这位小厮的指证也属实,但我并非去嫖娼,而是一早被妓馆人找去,去赎我的同伴。”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两堂会审(下) 庞籍精神一振,连忙道:“你能否说得仔细一点?” 范宁便将昨天上午发生之事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苏亮被抓的环节,而是说成走散了。 范宁最后道:“你们可以看名单,名单上的程泽就是我的朋友,这件事很简单,你们把他找来核实一下,就知道前因后果了。” 张尧佐冷笑一声,“你的朋友当然会替你掩护,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听你说几句,就相信了你的话?” 宋痒也道:“一般而言,亲戚朋友都不合适做证人,这是惯例,范宁,你想证明自己无辜,最好找第三方证人。” “既然如此,那就找妓馆那个青衣小厮,就是他把我找去赎人,他完全可以证明我去妓馆做什么?” 张尧佐迅速给刘晋使了一个眼色,刘晋会意,上前道:“卑职这就去把人找来。” 庞籍点点头,“去吧!速去速回。” 刘晋带着几个衙役匆匆去了,张尧佐和宋痒都有点疲惫,去内堂休息片刻,庞籍则令人拿来一把椅子给范宁坐下。 范宁忍不住问庞籍道:“就为这一点芝麻大的小事,居然惊动了太师和相国,学生真的无法理解。” 庞籍淡淡道:“因为这件事惊动了天子,你最好没有涉及嫖娼,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范宁已经意识到张尧佐铁了心想利用此事整倒自己,这个刘晋是开封府少尹,恐怕是张尧佐的心腹。 沉思片刻,范宁觉得还是谨慎一点好,他便庞籍道:“我还有一个证人,烦请庞太师派自己的人去请来,不要让开封府和礼部的人去,这帮人我信不过。” 庞籍欣然道:“可以,我可以派心腹去请来。” 范宁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庞籍,“就是这个地址,烦请太师安排人跑一趟。” “我这就安排人!” 庞籍拿着纸条匆匆下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随着一阵鼓声敲响,刘晋已经把人带到。 三位重臣又重新回到大堂,刘晋上前行礼,“启禀庞太师,启禀相国,启禀国丈,范宁所说的人证,卑职已经带到。” 有衙役大喝,“带人证上来!” 片刻,一名十四五岁的青衣少年被带了上来,虽然长得很清秀,但神情和举止都十分猥琐。 范宁一眼便认出来,这个少年正是昨天去找自己和苏亮赎人的青楼小厮。 青衣小厮一进大堂便跪倒在地,低下头不敢说话。 庞籍一指这个少年,问范宁道:“是这个小厮吗?” 范宁点点头,“正是此人!” 庞籍随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营生?” 青衣小厮战战兢兢道:“小人叫做张秀,是白凤馆负责跑腿的小厮。” “那我问你,你昨天上午有没有上门找这位小官人去妓馆赎人?” 青衣小厮看了一眼范宁,怯生生道:“小人昨天哪里都没有去,一直就在白凤馆中。” “砰!”张尧佐一拍桌子,厉声道:“范宁,你当面扯谎,还有什么话说?” 宋痒也叹口气,“年轻人风流一点很正常,但做人不诚实,那就是道德问题了,范宁,你不该当面扯谎。” 范宁摇摇头道:“我不至于拿一件根本不存在事情替自己解脱吧!我不知道中途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这个小厮为什么不敢承认,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威胁?” 刘晋顿时不高兴道:“范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在半路威胁他了?” “刘少尹自己心里应有数。” 张尧佐怒道:“没有任何人证明你无辜,却有人指证你在妓馆嫖娼,我们给你机会了,你自己解释不了,现在还居然攻击朝廷官员,你以为自己是个举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吗? 告诉你,这一次你不光是取消科举资格那么简单,还将终身禁止你参加科举。” 这时,一名随从在庞籍耳边附耳说了几句,庞籍摆摆手道:“国丈不要激动,范宁还有一个人证,且听他怎么说?” 张尧佐愣住了,“还有什么人证,我怎么不知道?” 庞籍冷冷道:“因为这件事天子交给我主审,和国丈无关,所以国丈不需要知道。” 张尧佐顿时哑口无言,他又看了一眼宋痒,宋痒连忙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既然范宁还有人证,我觉得听听也无妨。” 宋痒老奸巨猾,他虽然偏向于张尧佐,但绝不会把自己绕进去。 他已经发现庞籍主动要求审此案,恐怕另有深意,在没有明白庞籍真正目的之前,自己还是留有余地比较好。 很快,一名老者被带了进来,他躬身行一礼,“小老二韦青,参见各位大官人!” 庞籍问他道:“你是哪里人,以何为营生?” 韦青躬身道:“小老二就是京城本地人,家住西城外柳林村,小老二砍柴卖薪,冬天卖炭,西城一带的人都认识我。” 宋痒对庞籍笑道:“这也认识这个老丈,前些天我府上还买过他的炭。” “那你认识这个小官人吗?”庞籍指了指他身后的范宁。 韦青回头看见范宁,顿时一惊,“怎么小官人在这里?” 范宁苦笑一声,“我也不想在这里,但有人硬给我安上罪名,所以请老丈给我作证,我昨天上午在哪里?” “等一等!” 张尧佐厉声道:“怎么证明这个老者不是范宁的亲戚?” 韦青摇摇头,“我就一个儿子,三年前病死了,现在只有我和老伴带着小孙子相依为命,谁都知道我们没有亲戚,官府都有记录,可以去查。” 宋痒对张尧佐道:“范宁是平江府人,这个老者是京城本地人,国丈,我觉得两人应该没有关系。” 庞籍不理睬张尧佐,继续问韦青,“韦老丈,你怎么会认识范小官人?” “启禀大官人,昨天上午小老儿卖炭,结果被冻晕过去,要不是范小官人救我,我真的就冻死了。” “昨天上午范宁什么时候救你的?” “天刚亮,我就晕倒在他们门口。” 庞籍一拍桌子,厉声问坐在另一边的徐绩,“你说前天晚上看见范宁进了妓馆,但昨天清晨他分明在自己家中,有人给范宁证明,又有谁来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徐绩心慌意乱,结结巴巴道:“我……我没有说谎,我亲眼所见。” “哼!等会儿我再审你。” 庞籍又喝问小厮,“刚才我派人去打听,昨天上午妓馆老鸨确实派你出去找人赎客人,你为什么要说谎,说你自己一直在妓馆,没有出过门?” 小厮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庞籍喝令道:“来人!把他拉下去重打五十棍,看他说不说实话。” 小厮吓得大哭起来,“我说!我说实话!” 他一指刘晋,“是这位官爷半路上威胁我,不准我说实话,否则他会杀了我!” 庞籍脸一沉,冷冷看着刘晋,“刘少尹,你是给我解释,还是去给天子解释?” 刘晋脸色大变,指着小厮大吼,“你胆敢血口喷人,我非杀了你不可!” 庞籍解下腰间的尚方天子剑,往桌上一放,喝令道:“尚方天子剑在此,来人,把刘晋给我拿下!” 几名侍卫冲上去,将刘晋按倒在地上,刘晋拼命挣扎,大喊道:“只是一桩小事,为何要抓我?” 侍卫却不理睬他,将他牢牢绑了起来。 张尧佐惊得站起身,“庞太师,你在做什么?” 庞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国丈,你说呢?” “你” 张尧佐忽然明白了,他点点头,“庞籍,你好手腕,你是不是也想趁机罢免我的官职?” “你是国丈,我当然要顾及官家颜面,不过你自己去给官家解释吧!” 张尧佐重重哼了一声,“我只是旁观者,此案与我无关!” 说完,转身便扬长而去。 庞籍不理睬他,又继续问青衣小厮,“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认识范小官人吗?” 青衣小厮见刘晋已被抓,他不敢再说谎了,便点点头,“这位范小官人的朋友无钱付嫖资,小人昨天一早就奉老鸨之令去找范小官人到妓馆赎人,小人可以作证!” 庞籍令道:“给两位人证画押!” 一名书吏上前让青衣小厮和老者韦青按手印画押。 庞籍这才笑着对范宁道:“事实证明你是清白,你可以回去了!” 范宁行一礼又道:“学生还有一事,要向太师和相国禀报!” 庞籍和宋痒对望一眼,庞籍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范宁回头一指徐绩,“这位徐小官人和我是吴县延英学堂同窗,三年前他也参加吴县童子试选拔赛,却落了榜,后来他把户籍迁到宣州,准备参加宣州的童子解试,听说他在年初宣城县的童子试选拔中再次落选,只考了第十七名。 但我就不明白了,他怎么又变成了池州举人?” 徐绩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出来了。 他双腿一软,竟然吓得瘫坐在大堂上,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不光是他徐绩要倒霉,他任池州知事的二叔恐怕也要被连累了。 庞籍目光凌厉注视着徐绩,“徐绩,莫非你在解试上作弊?” 范宁冷冷道:“据我所知,他叔父就是池州知事,这件事恐怕他叔父最清楚!” 第一百九十章 感恩拜年(上) 天子赵祯阴沉着脸听完庞籍的汇报,他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朕只想知道,这件事国丈牵涉有多深?” 庞籍心中暗暗叹口气,这个案子还是太小了一点,想利用这件事扳倒张尧佐还是不现实,只能退而求其次,铲除张尧佐的爪牙。 “陛下,此案是张国丈被刘晋利用了,刘晋因和范仲淹有旧隙,便想在范仲淹孙子身上实施报复,包括指使人诬陷范宁,威胁人证作伪证等等,他利用陛下信任张国丈这一点,怂恿张国丈向陛下递交报告。” 赵祯听庞籍将张尧佐撇清,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便不满道:“国丈有这么蠢,居然会被京兆少尹利用?” 庞籍轻轻叹口气,“张国丈有时候是不太聪明,耳根子软,被人说几句好话就动心了,否则科举之事明明和他无关,他为什么要出头,不就是想在陛下面前邀功吗?结果被人利用了。” 赵祯重重哼了一声,用一种严厉的语气道:“传朕旨意,免去京兆少尹刘晋的官阶职务,交大理寺严审!” 他想了想又问庞籍,“太师觉得京兆少尹由谁来出任比较妥当?” 庞籍躬身道:“老臣建议包拯暂时兼任。” 政治斗争就是这样,砍掉张尧佐一只胳膊,自然要给庞籍一颗甜枣,包拯兼任京兆少尹就顺理成章了。 包拯目前出任天章阁待制、知谏院,从四品官,而开封府少尹只是从五品,所以包拯只是兼代,并不是真正出任,有了合适的人选后,包拯就不再兼任。 让包拯出任开封府少尹,当然是有深意,包拯目前只是谏官,谏官要发挥作用,必须要由事实案例来支撑,否则很多谏议都只是空话,让包拯沉下去,也是为了掌握更多的事实证据。 赵祯随即批准了庞籍的推荐,“包拯可以兼任开封府少尹!” 这时,庞籍又道:“在这次审案中,老臣还发现了一起科举作弊案。” 赵祯见庞籍转移了话题,不再提及张尧佐,顿时松了口气,便问道:“什么科举作弊案?” “就是诬陷范宁那个士子徐绩,老臣发现他很不干净。” 赵祯回自己位子坐下,喝了一口热茶道:“具体说一说!” “他是范宁的同窗,三年前也参加了吴县童子试选举大赛,结果落榜,老臣便可推断他的年纪应该不超过十五岁。” “然后呢?”赵祯又饶有兴致地追问。 “然后他将户籍转去宣州,想钻宣州的空子继续参加童子试,但在年初宣城县的童子试选拔考试中失利,再次无缘宣州童子试,但没几个月,他却在池州报名参加成人科举,在九月考过了池州解试,作为池州的举人进京参考了。” 赵祯点了点头,“此人涉及到修改年龄和谎报户籍。” “事情还不是那么简单,据老臣所知,池州知事徐增广就是他的亲二叔。” 赵祯愣住了,“原来他是官宦子弟?” “他父亲就是工部郎中徐增益,他因为嫖娼被开封府衙抓住,为了给儿子脱罪,徐增益便答应了刘晋的要求,让儿子诬陷范宁嫖娼,就有了今天的事情。” 赵祯脸上怒容又现,冷着脸问道:“此事当真?” “刘晋已经交代,确是事实!” 赵祯重重哼一声,他对旁边侍诏学士道:“传朕旨意,将工部郎中徐增益贬为都昌县尉,令御史台派监察御史赶赴池州,彻查徐绩解试舞弊之事。” .......... 当天晚上,张尧佐被女儿张贵妃宣召进宫,张贵妃将他狠狠臭骂一顿,自己屁股不干净,就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以免被谏官抓住把柄,同时不准他再干涉范仲淹的事情。 张尧佐原本想利用嫖娼案做文章,狠狠出一口三年前的恶气,不料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自己最得力的干将刘晋反而被庞籍扳倒,自己又被女儿臭骂,着实令他无比郁闷。 当然,张尧佐并不愚蠢,他心里清楚,其实是官家借贵妃之口来斥责自己。 让自己不要干涉范仲淹之事,这说明官家已经下决心要调范仲淹入京了。 .......... 正月初三,范宁带着苏亮、李大寿以及程氏兄妹乘坐三辆牛车来到西城外的柳家村,柳家村距离城池只有七八里,是一座小村庄,人口只有三四十户,大多以种植蔬菜为生。 卖炭翁韦青家位于村北头,一座篱笆小院包围着三座茅草屋,这就是他的家了。 韦青世代烧炭为生,但他们家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韦青的父亲和儿子都是烧炭时不慎中毒身亡,家里留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孙子,随着年纪渐大,他已经很难再烧炭,等天气暖和后,他就要去树林砍伐木枝进城去卖了。 院子里,老伴坐在井边洗衣,韦青则在逗孙子玩耍。 这时,他透过篱笆墙看见三辆停在自己门口,韦青着实惊讶,连忙走了出来。 却只见范小官人和几个同伴正大包小包从牛车上卸东西,韦青吓了一跳,“你们这是.......” 范宁上前行礼笑道:“韦老丈,我们是来拜年的。” 韦青见堆在地上的米面足有十几袋,还有五六匹布帛,以及风干的腊肉,糕点、果子等等,至少要二三十两银子才能买下来。 他着实有点慌了,“小官人,这使不得,我怎么能收小官人这么多东西。” “一点心意,老丈就不要推辞了!” 众人一起动手,将东西往院子里抬去,韦青的妻子也不知所措,抱着孙子发呆。 程圆圆走上前,将两串糖葫芦递给孩子,笑道:“小弟弟,这是阿姐送给你的。” 孩子顿时笑逐颜开接过糖葫芦,一溜烟跑回房间了。 “老头子,他们是谁?”妻子慌张地问丈夫。 韦青叹了口气,“就是上次救我命那几个小官人,他们是好人啊!你快去烧茶!” 老太太急忙进屋烧茶去了。 范宁对韦青笑道:“若不是老人家仗义出来作证,我就被冤枉背了罪名,今天晚辈特来感谢老丈。” “哎!” 韦青叹息一声,“我只是凭良心办事,也是回报小官人的救命之恩,可小官人又拿这么多礼物来,让小老儿怎么报答。” “一点物质的东西怎么能和情义相比,老人家切莫妄自菲薄。” 韦青点点头,“再说虚言就显得我矫情了,格外请坐下吧!” 韦青的屋子里太小,坐不下,只得取五六只小凳子放在院子里,请众人坐下,又歉然道:“家里没有什么吃的东西,只好等老伴烧点茶给大家。” 范宁笑道:“我们都吃过午饭了,稍坐一会儿就走,老丈不要太麻烦了。” “那可不行,至少要吃了晚饭再走。” 李大寿连忙道:“马上就要科举了,还要回去复习功课,实在没有时间多坐,请老丈见谅!” 苏亮也表示要回去复习功课。 韦青只得叹口气,“我真的没法子报答大家的恩情。” 这时,范宁从牛车里取来一只炉子,这种炉子就是用火泥黏土烧制而成,里面是中空的,下方有铁制的炉桥,一般用来烧小木枝或者煤块,用来烧水、煮饭、煎茶、煎药等等。 由于使用很方便,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甚至出门旅行也会带上一个,又叫行军炉。 “老人家,这种炉子家里有吗?”范宁笑问道。 “有!有!” 韦青连忙从厨房里拿来一只完全一样的炉子,对范宁道:“用来烧细木枝,烧点热水很方便。” “老人家,我给你找一个养家糊口的法子。” 第一百九十一章 感恩拜年(下) 范宁从一只纸袋里倒出十几个小煤球,每个大小如核桃。 “这是什么?” 韦青心中好奇,拾起一只煤球看了看,惊讶道:“这是石炭球!” “老丈觉得如何,用石炭球来烧这个炉子?”范宁指了指炉子笑道。 韦青有几十年的生活经验,他看了看炉子,连连点头,“太适合了,这比烧石炭好多了,只是这怎么做成的?” 范宁微微笑道:“其实很简单,用石炭粉和黄泥,用四比一的比例混合起来,再加少量硫磺,加水搅拌,然后捏成一个个小球,晒干后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不过捏好后,最好在上面用筷子戳穿几个小孔,便于燃烧。” 韦青一拍脑门,这么简单使用的东西,自己居然没有想到,有了这个石炭球,以后自己就不用去砍柴了。 这时,外面有人喊道:“石炭粉送来了,有人吗?” “来了!” 范宁连忙起身跑了出去,韦青也连忙跟出去。 外面来了一辆驴车,拉着满满一车煤粉,车夫对范宁道:“小官人,这是你买的货,你看卸在哪里?” 范宁笑道:“老丈,烦请你指个地方卸货!” 韦青顿时明白了,他心中又感激,又是无奈,只得连忙打开院门,“卸在院子里吧!” “好咧!你们稍让让,我把驴车拉进去。” 范宁闪到一边,车夫拉着毛驴进了院子,用铁铲卸货,很快便将一车煤粉全部卸下。 范宁取出三百文钱给了车夫,车夫向范宁拱手行一礼,牵着牛车走了。 范宁对韦青笑道:“一车石炭要两贯钱,但一车石炭粉只要三百钱,如果一次买十车,还更便宜,只要两百文钱,你就按照我教你的法子做石炭球,同时点一个炉子给大家做样品,最好用驴车方便一点,然后去城里的居民区买,这比柴禾和石炭都便宜方便,肯定会有人买。” “我知道了,地里有的是黄泥,我挖点来就行了。” 范宁又想起一事,问道:“老丈家里还有多少木炭?” “都是以前积下来的老木炭,大概还有千余斤。” “你这些木炭送到城里去,卖给朱楼,去潘楼街的朱楼主店,我给他们东主说好了,老丈的木炭他们全要,就按照市价收购,你就用这些钱做本钱,以后就做石炭球卖,就不用再去砍柴、烧炭了。” 老人感动之极,向范宁连连躬身行礼,哽咽着流下眼泪,“小官人的大恩大德,让小老儿如何回报?” 范宁微微笑道:“老丈替我做证,使我免于身败名裂,我焉能不回报,大丈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老丈就不必太介意了。” .......... 众人只喝了口热茶,便坐上牛车告辞而去,进了城,大家都各自分开了,苏亮和程氏兄妹去旧曹门瓦子吃饭,李大寿则回住处继续苦读。 范宁则来到了庞籍府上,三年前,他曾经来过一次,对庞籍府的地址依稀还有印象。 范宁记得庞籍府在旧宋门一带,占地近五十亩,是旧宋门一带最大的宅子,在旧宋门一带提到庞太师府邸,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范宁在路人的指点下,很快便找到了庞太师府,和三年前的记忆完全一样,十八层阶两级台阶,光地基就有五尺高,两边是两座气势雄伟的花岗岩镇宅雄狮。 门头高达数丈,身姿高大华丽,飞檐斗拱,气势不凡,在台阶下摆放在下马牌,经过这里的庶民官僚都必须下马步行,以示对太师府的尊重。 门口左右各站着两名身材魁梧的带刀侍卫,穿着特制的皮甲,显得格外器宇轩昂,俨如庙宇大门两端的四大金刚一般。 范宁走上前抱拳行一礼,请转告太师,就说平江府晚辈范宁前来拜访,他知道我的。 四名带刀金刚没有理睬他,从门内走出一名门子,上下打量一下范宁,“小官人可和太师约好?” 范宁摇摇头,“并没有约好,不过他和我很熟,你去禀报就是了。” 门子将信将疑,还是对范宁道:“你稍等片刻,我去替你禀报!” 门子转身匆匆去了。 范宁在门口耐心等候,过了好一会儿,从门口走出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向范宁拱手道:“阁下就是范宁?” 范宁连忙回礼,“正是!” 少年点点头,“我叫庞恭孙,庞太师是我祖父。” 范宁想起来了,笑道:“我们应该见过。” “三年前在我祖父寿辰上见过。” 庞恭孙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请随我来!” 范宁跟随庞恭孙进了府宅。 庞籍虽然官居高位,但子孙却不多,他有两个儿子,小儿子未成年就病逝了,只剩下长子庞元英,庞元英又只生了一个孙子,使庞籍两代单传,只有庞恭孙这一个独苗,极受祖父宠爱。 庞恭孙虽然只比范宁大一岁,但待人接物已十分老练,他经常替祖父接待一些访客,被宾客一致赞誉他温良恭顺,大器早成。 “范贤弟科举准备得如何了?” 一边走,庞恭孙一边笑问道,他今年也要参加童子省试,自然很关心范宁的情况。 范宁也笑道:“永远都觉得自己准备不足,差得太远,越临近科举越害怕,差点就要忍不住逃回去了。” 庞恭孙呵呵一笑,“若范贤弟逃回去,岂不是成了科举的一大笑谈?” “为了不流传千古,所以再怎么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参加考试,一考完,立刻逃回家乡!” “贤弟说话很有趣啊!” 很快庞恭孙便带着范宁来到祖父的外书房前,他走到门前禀报,“启禀祖父,范少郎来了!” “请他进来!”房间里传来庞籍愉快的声音。 范宁走进了书房,只觉房间里温暖如春,炭盆燃烧正旺,庞籍穿了一身白衣的禅衣,头戴小帽,斜靠在一张禅床上看书,神情十分悠闲。 范宁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学生范宁,参见庞太师!” 庞籍微微一笑,对长孙道:“给范少郎搬一只绣墩来!” 庞恭孙从里屋搬来一只绣墩,放在范宁身边,他随即站在祖父身后,垂手而立,一言不发。 庞籍一摆手,“请坐!” “谢太师赐坐!” 范宁坐了下来,这时,一名侍女给他端来一碗茶。 范宁接过茶放在旁边小桌上,微微欠身道:“学生是来感谢太师仗义,替学生洗去冤屈!” “你觉得我是在为你洗冤吗?”庞籍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范宁对这个庞籍还是很小心,此人亦正亦邪,完全以自己利益为重,他本身并不是革新派,只能算是中立。 只是目前保守派势力强大,山头众多,而革新派却缺乏领军人物,只剩下文彦博一人在苦苦支撑。 庞籍为了得到革新派的支持,所以表现得开明,但绝不代表他支持范仲淹的改革。 一旦革新派占据上风,他就会调转枪口,对准革新派,从他的弟子司马光,就能看出他的立场。 所以范宁对庞籍很小心,不会向欧阳修那样随意开玩笑。 范宁明白对方的意思,他微微欠身道:“不管庞太师本意如何,但至少太师立场公正,仅凭这一点,学生就感激不尽。” 庞籍知道范宁说的是肺腑之言,若不是自己主持公道,宋痒绝对是偏向张尧佐。 他微微笑道:“你也很厉害,一直隐忍不发,直到最后一刻才反戈一击,把陆绩斩于马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来打听消息的吧!” “如果太师愿告诉学生一些消息,学生感激不尽,但学生本意还是来感谢太师主持公正。” 范宁取出一只用田黄石雕成的山形笔架,放在桌上,“这块田黄石只值几百文钱,加上雕工也只有几贯钱,但贵在吉利,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请太师收下!” 第一百九十二章 接风洗尘 庞籍饶有兴致的打量手中的笔架,他也是一个好石之人,家中收藏了不少名贵的太湖石,但这种田黄石他却是第一次看见。 “这是什么玉石?很细润啊!” “启禀太师,这叫田黄石,又叫凤凰暖玉,十分稀有。” 庞籍仔细看了看,只见这块石头不仅雕工精湛,更重要是是石头本身色泽金黄,很有富贵气息,很符合皇家身份。 他眼中愈加惊讶,感觉有点不可思议,“这么好的石头只要几百文钱?” 范宁笑道:“主要是养在深闺人认识,相信再过几年,这种宝石就会成为石中珍品。” 庞籍笑了起来,“这岂不是一个发财的机会?” “可以这样说,我二叔就在做这个生意。” 庞籍没有说什么,他将笔架放在自己书桌上,和自己深红色的檀木书桌相得益彰,十分搭配。 “这件礼品我很满意,多谢范少郎了。” 说着,他给自己孙子使个眼色,庞恭孙会意,转身出去了。 这时,庞德又缓缓道:“京兆少尹刘晋已经被撤职查办,他替张尧佐做了不少人神共愤之事,张尧佐有贵妃保他,只好由刘晋来替他背黑锅了,不出意外,刘晋将被流放岭南。” “那徐家的呢?” “徐绩涉嫌修改年龄和假冒户籍,已经被暂停参加月底的省试,御史台已派出监察御史前往池州,彻查这件事. 至于徐绩父亲徐增益勾结刘晋,栽赃陷害他人,已被贬为都昌县尉,这么给你说吧!徐家这次被张尧佐坑惨了,徐增益被贬当天去求张尧佐,结果张尧佐门都没有让他进。” 说到这,庞籍冷笑一声,“这也是他咎由自取。” 范宁也道:“徐增益其实是被他儿子所害,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徐绩这个人傲慢、自大,冲动,头脑简单,他总想用一种恶毒的手段来对付我,他却总忘记恶毒手段一旦失败,就会反噬,这次要不是他心怀恶意,拼命要揭发我,张尧佐又怎么想到利用他?” 庞籍微微一笑,“官场如战场,很难大获全胜,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更是常态,所以在官场上做一个决定,要慎之又慎,绝不能草率、冲动,其实考场上也是一样,发现一个好点子,先不要激动,而是冷静下来,放一两天后重新再审视,你就会做得更好更完美。” 范宁连忙起身行礼,“太师教诲,学生铭记!” 这时,庞恭孙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盒子走进,庞籍指着盒子笑道:“这是去年别人送我的寿礼,京城礼文堂做成一套文具,据说是最好的那一种,除了文房四宝外,还有笔架、笔洗和笔筒,听说是钧瓷官窑烧制的,市面上可买不到,我府上已有两套,这一套就送给你了。” 范宁连声称谢,他见庞籍已有困意,便告辞走了。 庞恭孙把范宁送走,又回到祖父的书房,见祖父正爱不释手地摆弄范宁送他的田黄石笔架。 庞恭孙笑道:“祖父好像很喜欢这种石头?” “这可是好东西啊!” 庞籍叹道:“无论色泽还是石肉的润泽程度,都是石中极品,天下居然还有这等美石,我收藏石头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 庞恭孙笑道:“范宁告诉我,这是他在万姓交易市场上买到的,明天孙儿也去看看,能不能给祖父也弄到几块好石头。” 庞籍微微笑道:“不用去万姓交易市场,范宁手中就有很多这种田黄石。” “祖父如何知道?” 庞籍捋须一笑,“他自己说的嘛!他说他二叔就做这个生意,这小家伙精得很,我怀疑就是他自己在做,送一块石头给我,是要我帮他推广呢!” “祖父对他评价很高?” 庞籍看了一眼孙子,意味深长道:,“这次审案,我算是看懂这个少年了,别看他才十几岁,但他城府之深,隐忍不发,待到发动时却心狠手辣,毫不容情。 范仲淹的种种不足,都被他这个孙子弥补了,假以时日,这个范宁必然会成为大宋的梁柱,你和他年纪相仿,要多多和他交往才是!” 庞恭孙缓缓点头,“孙儿记住了!” ....... 随着科举的渐渐临近,京城也变得日益热闹,近十万考生云集京城,几乎每一座酒楼和茶楼都客人爆满. 至于青楼也同样被士子们挤爆,虽然发生了一百多名考生因逛妓馆被取消省试资格,但禁令依然挡不住士子们分泌旺盛的雄性激素,况且圣人也有教诲,‘食色,性也!’ 有了这道圣上的护身符,士子们逛妓馆也是心安理得,而且大家发现了一个礼部巡查的规律,礼部巡查大多是在早上,只要不在妓馆过夜,那么风险就会降低很多。 距离省试还有五天之时,京城的热闹也到了**。 这天傍晚,京城各大酒楼都在流传一个消息,范仲淹被贬黜京城五年后,又重新被天子召回,封观文殿大学士、礼部尚书。 这个消息震动了朝廷,迅速在京城各地传播,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 旧曹门大街的清风楼也是京城的有名酒楼之一,拥有酿酒资格,它酿的酒叫做三清酒,在京城颇有声誉。 傍晚时分,在清风楼的二楼,范宁摆下一桌酒席,给二叔范铁戈和明仁接风洗尘,这次范铁戈进京是为了在京城筹办开店之事,他将在京城呆两个月,然后回平江府,然后四月份再返回京城,店铺就正式开业了。 当然,除了开店之事,范铁戈还把范宁请玉郎雕刻的九龙香炉也一并带进京城,另外,他儿子范明仁还带了一千块极品田黄石进京,为田黄石打出名声造势。 “明仁,你怎么变成黑炭了?” 喝了两杯酒,范宁开始调侃范明仁,“开始我还真没认出你,还以为二叔带了一个昆仑奴进京!” 在父亲面前,范明仁不敢太放肆,装模作样的喝酒装深沉,但范宁说得太过份,居然说自己黑成了昆仑奴,范明仁终于忍无可忍。 “你这臭小子把我们兄弟骗去福州,你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兄弟多可怜,整天喝米糊糊,想吃点肉还得自己带弓箭进森林,我们没日没夜在河边给你挖石头,你居然还嘲笑我脸黑!” 范宁脸上一点歉疚的表情都看不到,他给明仁斟满一杯,笑嘻嘻道:“太夸张了吧!想吃肉居然要进森林打猎?凭你们兄弟的作风,我估计附近村子狗的数量急剧下降。” “去!你以为狗那么好偷,我们第一次偷狗,被几条狗追着咬,差点被它们拖回去下酒。” “是不是后来只好去酒馆花钱买酒肉?” 范宁一句话就揭穿了明仁的老底,开玩笑,身上带了一万贯钱,还没有地方喝酒吃肉,那不是笑话吗? 这时,范铁戈伸手给了儿子后脑勺一记耳光,骂道:“瘦点黑点有什么不好,阿宁给你们找事情做,你们还这样不满,那样不服,有本事你们也考上举人,进京参加省试,给我争口气!” “爹!” 明仁捂着头满脸委屈道:“我不是在和阿宁开玩笑嘛!好像说得我们一点事都不懂,我们好歹也是秀才吧!” “秀才有屁用,秀才就讲诚信了,要不是我盯着你们,那几块最顶级的田黄石你们肯拿出来?” 范宁瞪大了眼睛,“明仁,你小子想把最好的田黄石吞掉?” 明仁脸一红,“不是想私吞,只是舍不得卖,我们挖遍了数百亩矿田,才找到三块最好的田黄石,想自己留下来收藏,到时候最大的一块肯定是你的。” 范宁有了兴致,笑道:“最顶级的田黄石是什么样子,快拿给我看看!” 第一百九十三章 预看考场 范明仁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出一块用绸子严密包裹的田黄石,他将绸子一层层打开,最后露出一块排球大小的田黄石,范宁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这块田黄石呈椭圆形,深黄色,一看便是极品冻石田黄,但更加细腻如脂,上面居然没有萝卜纹路,也没有一丝裂纹或者瑕疵,简直就是极品中极品。 “其他两块也和这块一样?”范宁问道。 “比这块略小一点,但品质是一样的,是一窝挖出的三块,上面原本还有一层石壳,剥去石头后就发现它的珍贵了。” 范宁沉吟一下道:“这三块都给我!” 明仁顿时怪叫起来,“你三块都拿走,太贪了吧!” 他话音刚落,范铁戈又狠狠给他后脑勺一巴掌,“你急什么,听阿宁把话说完!” 明仁捂着头嘟囔道:“我想留给子孙作传家宝,有什么不可以?” 范宁摇摇头笑道:“我不是想要你们的石头,我自己也不能要,这种极品的田黄石只适合用来刻印玺,一旦田黄石被世人认可,你们手中的这两块田黄石至宝会成为子孙的隐患,会被人窥视的。” 范铁戈毕竟年纪大,懂得平民不持重宝的道理,他连忙对儿子道:“阿宁说得对,这种田黄石至宝不是我们能拥有,拿着它反而是祸患,你们把它交给阿宁,让朝廷刻成玉玺,反而让它发挥作用。” 明仁在范宁和父亲的轮番劝说下,只得答应了,他心中却在想,如果让他再一次找到这种田黄石至宝,他得吸取教训,绝不能再让范宁知道。 范宁小心翼翼用布绸将田黄石包好,收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有机会让它变成印玺。 这时,门开了,苏亮从外面快走了进来,连连拱手歉然道:“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明仁看见苏亮,大马猴的本性立刻迸发出来,他立刻跳上去,拉着苏亮的手笑嘻嘻道:“小苏,听说你已经有未婚妻了,怎么不带来看看?” 苏亮最怕就是这对孪生兄弟,虽然明礼没有进京,但就是这个明仁也让他头大。 他狠狠瞪了范宁一眼,不用说,肯定是这小子说出去的。 “我才十二岁,哪有什么未婚妻,你不要听范宁胡说八道。” “过了年就十三岁了,十三岁应该可以娶妻,可以享受男人的乐趣,你不用谦虚嘛!” “明仁,别胡说!” 范铁戈虽然在斥责儿子,但他眼中一样涌满了笑意,难道小苏真要成婚了吗? 苏亮挣脱明仁的手,不再理睬他,他坐了下来对范宁道:“我刚才听到消息,范相国又重新启用回朝了,是真的吗?” 范宁点点头,“我也听说了,封观文殿大学士、礼部尚书。” 范铁戈听说三叔又回朝为官,他心中大喜,连忙问道:“观文殿大学士和礼部尚书是什么官?” 范宁笑道:“这两个官职都是从二品高官,但都是虚职,我估计天子暂时不会让堂祖父管具体事务,以堵住那些反对者的嘴。” “那范公升官了吗?”对于范铁戈这样的平头百姓,他最关心是范仲淹有没有升官。 范宁笑着点点头,“堂祖父是以资政殿学士的身份出任邓州知事,资政殿学士是正三品,现在升为观文殿大学士,便是从二品了,升了一级。” 其实范宁心中也十分感慨,按照历史的轨迹,范仲淹应该是去年出任杭州知事,明年又调青州,最后染病,一年后病故。 但最终范仲淹没有调杭州,而是直接调回京城,无疑改变了历史和他的人生轨迹,就不知他在暮年还能不能再有所作为? ........ 范仲淹的新任命下达后,范仲淹要交接,要启程东进,到京城赴任至少要二月份去了,但科举省试已经迫在眉睫,离科举还有两天,礼部允许士子参观考场,以便士子熟悉考场位子。 一大早,范宁、苏亮和李大寿乘坐一辆牛车来到了北城外面的军营,这里是北兵营,最多时曾驻扎二十万大军,军营占地近万亩,扎下了一万多顶大帐。 皇佑二年的省试科举就将在这座大军营内举行,近十万士子分成二十个考场,由于军营太大,第一个考场和最后一个考场之间相隔了二十几里,当士子实地了解了考场情况后,就可以根据自己的考场情况安排出行时间了。 牛车出了新封丘门,不多久便看见前方十里外旌旗招展,似乎很热闹,车夫对三人笑道:“那就是北大营,这次科举就在北大营举行,前天就开放参观,今天是最后一天参观,听说今晚就要封营了。” “前两天参观的人多吗?” “怎么不多,每天都有几万人,我都跑了七趟了,你们是哪个考场?说不定我知道。” 范宁道:“我们有两人在甲考场,一人在丁考场。” “呵呵!甲考场就有三个,第一个叫甲童考场,第二个和第三个甲考场分别叫甲二和甲三,丁考场在中间去了,好像隔得很近,但实际上隔了差不多七八里。” “为什么会有三个甲考场?”苏亮不解地问道。 “谁知道呢!你们如果是考童子试,估计就是第一个甲童考场。” 苏亮连忙取出浮票,他这才注意到,他真是甲童考场,童字隔得比较远,他还一直以为自己是甲考场。 马车在第一个考场前缓缓停下,范宁对李大寿道:“结束后我们就在这里汇合,不见不散!” “知道了!” 李大寿答应一声,马车继续向西驶去。 范宁和苏亮来到考场门口,给门口官员验了验浮票,官员点点头道:“你们就在这里,自己进去看吧!注意不要遗漏任何东西,以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甲一考场就是童子试考场,一进门便看见立下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童子试专用考场’,这仅仅只是一座考场,里面开阔便让范宁和苏亮一阵惊叹,大营内至少有数百顶大帐,整齐地排列着,一眼望不见头。 大营内不光是他们,还有不少其他考生,大多十三四岁,都是来自大宋各地的童子试考生。 这次一共有三千名童子试考生,其中以开封府的人数最多,足足有一百余人,这也是为了照顾京城权贵子弟,像庞籍孙子庞恭孙、张尧佐的孙子张椿等等。 他们基本上不用考解试,只要获得太学、国子学以及弘文馆推荐名额,便可直接参加省试,这些权贵子弟占用了大半名额,剩下的十几二十个名额才由广大平民百姓打破头去争夺。 范宁是两千七百八十六号,苏亮是两千一百九十九号,两人相隔不远,但应该在大营后面去。 “在这里!” 苏亮终于看到了大帐前的牌子,两千一百八十号到两千一百九十九号。 “范宁,我的考帐找到了!” 大帐一半被掀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二十张桌子,但桌上的考号还没有编,这是不让考生预先知道自己具体坐在哪里,以免他们隐藏作弊资料,反正只要找到考帐,其他就容易多了。 范宁也找到了自己的考帐,里面也摆放着二十张桌子,他记住了大概方位,转身刚要走,或许真是冤家路窄,只见柳然和两名考生迎面走来。 “我考帐在这里!” 柳然指着范宁身后的大帐兴奋大喊:“我找到了,就在这里!” 他一抬头看见范宁,不由呆了一下。 自从上次朱佩去柳家拜年后,柳然和范宁的关系就变得有点微妙起来,至少柳然的心态变了,他对范宁的态度就开始敌视起来。 “哟!真巧啊!” 范宁笑道:“柳兄居然和我在一个考帐。” 柳然脸色很难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范贤弟的考号是多少?” “我是两千七百八十六号,柳兄呢?” “我是是两千七百八十号,我们座位应该很近,范贤弟这次势在必得吧?”柳然酸溜溜问道。 “哪里可能势在必得,我根本就没有复习好,不知拿什么考?倒是柳兄很胸有成竹啊!” “彼此!彼此!我心慌得很,恐怕这次要名落孙山了。” 两人虚伪地互相谦虚对答,客气得就像两国谈判使者见面一样。 第一百九十四章 最后冲刺 二叔范铁戈和明仁这两天在京城各地游玩,还有范宁父亲范铁舟的小徒弟阿庆也跟了来,他当然也是来京城游玩。 离科举只有三天了,范宁没有时间顾及他们,让他们自己去京城各地游玩。 不过京城此时已经找不到客栈可住,连寺院、民居都住满了各地前来参加科举的士子。 范铁戈尽管不想打扰范宁他们,但也不得不跟他们挤住在一起,苏亮搬到范宁的书房,把他的房间腾出来给范铁戈父子以及阿庆居住。 明仁带来的千块田黄石只能寄存在货栈内,在京城有很多这样的货栈,给外地商人存放货物。 范铁戈三人尽量早出晚归,不打扰他们三人最后冲刺复习。 程氏兄妹白天也基本上在外面,他们这段时间忙着看城外的房子,程泽的曾祖父在汴梁原本有一座宅子,杯酒释兵权后,程泽的曾祖父为表明态度,将这座京城的宅子卖了。 现在他们家十分后悔,又想在京城买一座宅子,城内的宅子太贵,动辄数万贯,他们买不起,只能考虑城外的宅子。 这些天,他们兄妹一直在外面看房子,苏亮也没有时间陪他们了。 最后三天,李大寿就像疯了一样,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他已经彻底豁出去了,拼命地练习书法。 书法入门容易,但到一定程度提高就很难,主要还是看个人的悟性,李大寿悟性较差,虽然这几个月他没日没夜苦练,但他的书法就是提高有限,总觉得还差一点火候。 他是考成人科举,两百人只录取一人,压力太大,这就要求无论对策文、议论文,默经和作诗都必须发挥出高水平,才有可能被录取,任何一门有瑕疵都会被淘汰。 当然,第一步被淘汰的是书法,在抄誉院,有专人负责抄写卷子,书法不佳者或者卷面涂改太多,就会被拎出来,由审卷官来判断书法和卷面是否合格。 一般而言,只要在抄誉院被拎出来的卷子基本上都会被判死刑,十万份试卷,审卷官不可能每一份卷子都会细看,找到一处瑕疵就淘汰。 李大寿可不希望自己的卷子在抄誉院就被拎出来。 房间里,苏亮一边背着《宋刑统》,一边哀嚎道:“范宁,《宋刑统》我已经很熟了,为什么还再背,我想这两天再看看别的,要不然我心不定啊!” “少废话,给我背,必须把《宋刑统》给我背下来!” 范宁不给他申诉的机会,又把厚厚一本《县官审案大全》扔在他面前,恶狠狠道:“今晚上开始重新看这本书,每个案例都要给我看得烂熟。” 两人住在一起,范宁才发现苏亮并没有按照自己的要求严格背书,他大部分时间都花去和程圆圆谈恋爱了,背诵《宋刑统》也完全是为了应付自己。 范宁着实恼火,只剩下三天,他不准苏亮再和程圆圆见面,必须苦背《宋刑统》,必须熟读《县官审案大全》。 不过相比李大寿,苏亮表现得还好一点,至少背了看了,李大寿根本就没有翻看这两本书,堆在一边积满了灰尘。 着实让范宁失望之极,现在再让李大寿看这两本书已经来不及了,范宁索性也不再管他,集中精力用三天时间把苏亮缺失的部分补上来。 “范宁,你怎么知道对策文真会考县官审案?”苏亮不服气地问道。 “我叫你背书,你就给我老老实实背,哪有那么多废话,你以为我想管你?若不是怕不好向你父母交代,我才懒得管你。” “不过你这小子确实能猜题,解试题都被你猜中了,这次我就听你的,如果没有考律法,你以后休想再让我” “给我闭嘴,背书!” 范宁一声怒喝,苏亮嘟囔两句,只得收起心思,全神贯注地开始背书。 范宁也没有让他全背,《宋刑统》有十几本,怎么可能全背下来,范宁又给他缩小了范围,只背关于契约的数百条细则。 范宁自己也在看《县官审案大全》,他自己从中挑了十几个相关案例,背得滚瓜烂熟。 快到中午时,范宁放下书,来到隔壁窗前,听见房间里苏亮哼哼唧唧的背书声。 他在窗外问道:“小苏,查获私铸铜钱的模具以及铜钱怎么处置?私杀牛马的肉怎么处置?” 苏亮随口答道:“模具和铜钱不得再用,皆毁之,私杀牛马之肉不得食用,亦毁之。” 范宁满意地点点头,“你继续背,我去买午饭!” ........ 程氏兄妹黄昏时返回了住处,程泽心情极好,硬要请苏亮和范宁喝杯酒。 在旧曹瓦子大门前的扬州酒楼内,四人在二楼找了一个靠窗位子坐下。 程泽点了十几个菜,又点了一壶好酒,他要给众人倒酒,苏亮抢过酒壶给众人斟酒,他对程圆圆笑道:“你少喝一点!” 程圆圆抿嘴一笑,原本捂住酒杯的小手移开,让苏亮给自己倒了一杯。 “范宁,你只有半杯,我给你满上!”程泽满脸堆笑地给范宁杯中倒满酒 自从上次妓馆事件后,范宁对程泽始终不能释怀。 倒不是程泽是逛妓馆本身,范宁对这个倒不反感,而是他不喜欢程泽这个人,交往久了,他便渐渐发现程泽人品不太好。 程泽为人好吹嘘,爱说谎,贪财好色,他还年少,便有了这些不好的毛病,以后随着年纪渐长,这些毛病还会更加严重。 范宁做人向来爱憎分明,对自己不喜欢的人,他一般就不会结交。 不过看在苏亮的面上,他还是尽量容忍程泽,至少表面上还过得去。 范宁淡淡笑道:“今天似乎有喜事,莫非有看中的房子?” “说对了,准确说是成交了!”程泽笑眯眯道。 苏亮听说他们买了房,顿时好奇地问道:“买了哪里的房子?” 程泽就恨不得他们多问,好让自己夸耀一番,他得意洋洋道:“买在虹桥附近,五亩宅,两千贯钱,这个价格如何?” 苏亮摇摇头,“我不要懂房价,也不知道价格贵还是便宜。” “当然很便宜!” 程泽瞪大了眼睛道:“我们扬州城的五亩宅就要两千贯钱,这可是京城,虽然是在城外,但这个已经很便宜了,如果是沿街店铺加宅子,那就是四五千贯了。” “这个价格还可以!” 范宁端起酒杯微微笑道:“在外城,五亩宅是一万贯钱,内城靠大相国寺附近,五亩宅是两万贯。” 范宁对宋朝的房价还是比较清楚,现在还是宋仁宗时代,房价刚刚上涨,越向后房价越贵,到了宋徽宗时代,外城五亩宅价值五万贯,内城的五亩宅价值十万贯,十亩大宅更是价值三十万贯。 不过城外的房价涨得不猛,程泽现在买两千贯五亩宅,到宋徽宗时代最多价值五千贯,毕竟城外土地多,不像城内寸土寸金。 程泽故作姿态的叹息一声道:“我们家原本就是从京城出去的,重返京城是我们几代人的梦想,如果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也可以告慰祖先了。” 范宁听他说得矫情,不由暗暗撇嘴,要真是为了实现祖先的夙愿,应该是买城内的房子,哪个达官贵人住城外的房子? 天黑后就关闭城门,晚上在城内喝顿酒都不方便。 虽然鄙视,但范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时,旁边忽然有人道:“无量寿福,施主好眉彩啊!”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过犹不及 范宁回头,这才发现他身后站着一个中年道士,身穿蓝色短道袍,头戴紫阳巾,扎着绑腿,脚上穿着布鞋。 此道士左手执一柄浮尘,右手拿一杆旗幡,上写‘看吉凶,问前途,铁口神算,不准不收钱。’ 他长得倒有点骨骼清奇,目光炯炯,显得格外精神抖擞。 中年道士脸上堆满笑容又道:“小道是终南山羽士王冠一,愿为小官人看一看相。” 每一届科举,大宋各地的算卦者也云集京城,大街小巷到处可见摆摊算命的相师,最多时有万人以上。 有算卦、有看相、有摸骨,有些算命的比较准,则会围满了科举士子,在《清明上河图》上就有不少描绘,算是京城一景。 范宁因为剑梅子的缘故,对道士并不反感,他笑问道:“你说说我是做什么的?” 中年道士捋须微微一笑,“小官人是今科童子试考生,来自江南,可对?” 范宁笑道:“我们穿着士子服,年纪又不大,说话是平江府口音,道士当然能猜得出。” 程泽大笑,“被揭穿了吧!在这里装神弄鬼,还不快离去?” 中年道士并不恼怒,他看了一眼程泽笑道:“这位小官人进京也是为赶考,但最终却无缘科举,我说得对不对?” 程泽顿时大惊失色,他举人资格是花了三千贯钱搞到,前不久因嫖娼被礼部取消了省试资格,这两件事他讳莫如深,却被一个道士看穿了。 他急忙站起身,上前行一礼,“我小看道长了,不知道长是怎么看出来?” “很简单,你左额有缺陷,这意味着你在十五六岁会有一次大挫折,你双眉短粗,多有瑕疵,说明你早年仕途不顺,但你又是富贵之相,衣食不愁,虽然科举不顺,却另有洪福,尤其在房宅方面会多有斩获。” 程泽心中愈加敬佩,他今天正好买了一座宅子,被这位道长说中,他连忙摸出一块半两重的银子恭恭敬敬奉上。 范宁却对苏亮低声笑道:“两百人才考中一人,绝大多数考生当然最终是无缘科举,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可以说他被取消资格,也可以说他没考上,程泽穿得那么好,手上的金镯子至少重三两,还有宝石戒指,当然是富贵之相,至于房宅,道士说得可不一定是现在。” 苏亮笑道:“你觉得他会给我算什么?” 范宁一阵冷笑,“当然给你算姻缘,你和程圆圆坐得那么近,眉来眼去的,瞎子都看得出来。” 苏亮脸一红,不服道:“我就不信,给你算前途,却给我算姻缘,凭什么?” “不信你就试试看!” 苏亮还真不信,他整一下衣冠,笑道:“道长不妨给我算一命!” 道士笑呵呵走上前,打量一下苏亮,又迅速看了一眼程圆圆,见程圆圆含情脉脉地看着苏亮。 道士微微一笑,“恭喜小官人了,小官人印堂带彩,双目含情,佳偶天成,婚姻方面最近必有良缘。” 苏亮恨恨瞪了一眼范宁,只得摸出五十文钱递给道士。 中年道士也不嫌少,欣然笑纳,他又转向范宁,“其实我上楼就注意到了小官人。” “注意到我什么?”范宁笑问道。 “小官人的面相很特别,鼻头平准,眉带双彩,这是很罕见的运势,尤其对于前途科举......” 范宁正听得出神,道士却停住了,他看了一眼道士,“道长怎么不说下去?” 中年道士捋须笑道:“若小官人有诚意听,小道就有诚意说。” 范宁掏出五十文钱放在桌上,笑道:“你不妨说下去!” 中年道士刚要说,苏亮在一旁问道:“什么叫眉彩?” 道士不得不先给苏亮解释,“眉彩就是眉毛中有特别长的几根,它会给整个人的眉眼增彩,像小官人的印堂发亮,也是一种彩。” 范宁摸了摸自己的眉毛,他早就发现自己确实有几根眉毛比较长,两边都是,他还想什么时候将它修剪一下,不料竟然是好运势的标志。 中年道士又继续对范宁笑道:“小官人运势很特别,不光今科会高中,似乎将来还会高中一次科举。” “这是什么意思?”众人都糊涂了。 “我也说不清楚原因,但小官人有双眉彩,一般就是指学业上有两次大的成就。” “会不会是指高中解试和会试?”程泽若有所思道。 “不可能!” 众人异口同声,“你考过了解试,但眉毛就没有彩!” 程泽摸了摸自己的眉毛,便不吭声了。 范宁笑道:“这可是以后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你算得准不准?” 中年道士又仔细看了看范宁,笑了起来,“小官人自小家境贫寒,但后来遇到贵人,使你的家庭逐渐富裕,而且今年小官人要发一笔横财,财势极旺,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范宁呵呵一笑,“我这人连科举盘缠都是借来的,哪里发财,算了,这五十文钱你拿去,借你吉言,希望我能这次高中。” 中年道士接过钱,又笑道:“将来我们还会有再见之时,希望那时小官人不要太吝啬,告辞了!” 中年道士转身便扬长而去。 ........ 众人吃完饭,便起身回住处,一路上,程泽就在喋喋不休地夸耀他的新房宅,好容易等他不再嗦,苏亮捡了一个空,低声和范宁说话。 “其实我觉得那道士有点门道,他说你遇到贵人,我觉得这个贵人就是朱大官人,难道不是吗?” 范宁也觉得这个道士有点难以捉摸,说他有道行,他却嫌自己给钱太少,说他是骗钱,但酒楼中那么多士子,他却只找自己一人,而且他说自己今年要发笔横财,让范宁想到了田黄石。 范宁对这个道士捉摸不透,便淡淡笑道:“他说以后还会相见,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众人刚回到住处,小丫鬟杜鹃焦急奔了出来,“小官人,李大哥晕倒了!” 范宁一惊,“也怎么了?” 杜鹃连连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见他晕倒在门口,好容易才把他抬上床,又跑去请医师。” 范宁连忙冲进大门,苏亮也跟着奔了进去,正好遇到一个医师拎着药箱从李大寿屋里出来。 范宁急忙问道:“请问医师,我朋友怎么了?” 医师苦笑一声道:“问题不是很大,休息几天就好了,他主要是太累,活活累得倒下了,就算铁打的人也经受不起啊!” “他后天就要参加科举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早点康复?”范宁又焦急地问道。 “我给他开了两副大补药,但这只是救急,最好的药方还是休息,至少要休息四五天,他还能缓过来,其他办法我也没有了。” 范宁连忙取出一两银子给医师做诊金,医师收了银子又道:“或许可以买点上好的人参给他熬汤,他也许会早几天康复。” “多谢医师提醒!” 医师匆匆走了,范宁走进屋里,只见李大寿十分虚弱地躺在床上。 范宁上前问道:“大寿,你怎么样?” 李大寿叹了口气道:“师兄,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拼命太狠,这下连科举都参加不了。” “你今天和明天好好休息睡觉,然后再吃几副药,你的身体强壮,说不定还能去参加科举。” 李大寿慢慢闭上眼睛,喃喃道:“我真的很想睡觉。” “那就睡吧!我去给你抓药。” 范宁把被子给他盖好,门也带上,转身对苏亮道:“让他好好睡觉,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了,我去给他抓药,买两根上好人参回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省试大幕拉开 在人参的神奇功效帮助下,省试这天,李大寿终于勉强能爬起床,强打精神准备去参考了。 天不亮,便有人给他们送来早饭,匆匆吃了早饭,五更时分,三人来到旧曹门客栈,这里是一个出发点,住在旧曹门附近的所有考生都在这里集中,由牛车或者驴车送往北城外的考场。 “大寿,行不行?”范宁见李大寿脸色蜡黄,精神不济,不由有点担心他。 李大寿点点头,“休息两天,感觉好多了,应该能支撑下来。” 范宁又看了一眼苏亮,“小苏,检查一下浮票,看看带了没有?” 苏亮摸了一下内衣口袋里的浮票,点了点头,他显得有点紧张,连话都不想多说。 三人来到旧曹门客栈,只见客栈门口灯火通明,门口站满了等着上车的考生,足有上千人之多,一辆辆牛车迅速驶来,坐满人就走。 客栈还烧了热水,几名伙计招呼考生们喝碗水再上车。 省试比解试更严格,连水壶也不准带,每人只能携带浮票,也就是准考证,而且省试没有午饭和水供应,主要是防止考生趁机作弊。 有的考生实在口渴难耐,只能喝墨汁,出考场时,嘴唇都变成了黑色,咧嘴一笑,满口大黑牙。 这时,一辆牛车停在他们面前,车夫喊道:“去东考场,还可以坐三个,你们三个要不要坐,要坐就赶紧上车!” 他们正好是去东考场,范宁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热水摊,问道:“你们要不要喝碗水再走?” 两人摇了摇头,“出门前已经喝过了,上车吧!” 三人付了车钱,随即掀开帘子上了牛车,牛车左右各放一张长凳,每一边可坐四人,已经有五个人坐在车上了。 “大家坐好,出发了,到了地方我会报考场,大家注意下车!” 车夫长鞭一甩,牛车缓缓启动,向北城门驶去。 牛车出了旧城,进入新封丘门大街,只见大街上几乎都是牛车,几乎整个京城的牛车都动员起来,形成了浩浩荡荡的牛车大队,每辆牛车上都挂了一盏灯笼,远远望去,俨如繁星点点,银河璀璨。 马车里时明时暗,每个人都抿着嘴一言不发,使车厢内的气氛显得压抑而安静。 出了城,又走了数里,牛车转了弯,进入考场去,很快第一个考场到了。 “甲童考场,有没有要下的?”车夫高声问道。 “有!”范宁和苏亮喊了一声,牛车停了下来。 范宁对李大寿道:“估计考完试我们遇不到,回住处见吧!” 李大寿点点头,“范宁、小苏,祝你们发挥出色!” “彼此!彼此!” 范宁和苏亮跳下牛车,向李大寿挥了挥手,便离开车道向考场大门走去,路边有士兵举着考场牌子,大声叫喊,提醒每一辆经过的牛车。 还没有到进场时间,但大门处已经开始验身,排了长长十几支队伍,每人根据自己考号选择队伍,验身通过后,可以进去等候,但不能进考帐。 省试科目和解试一样,考四门,对策题、议论题、默经题和作诗题,一共考三天,第一天考议论题,第二天考对策题,第三天考默经和作诗。 以前是三天连考,就睡在考场内,但考虑到现在天气正是乍暖还寒,夜里还比较冷,士子们携带被褥不方便。 而且夜里很容易感冒,每次科举都有大批考生感冒,严重影响科举,在大家的反复呼吁下,从这一届开始有了改变,考生们每天都可以回城休息,有利于考生保存体力。 范宁来得还算早,他们很快便排到门口,一名验身官道:“下一个!” 范宁行了一礼,将浮票交给考官,考官看了浮票道:“报姓名、籍贯、家庭详细住址。” “在下范宁,平江府人,家住平江府吴县木堵镇蒋湾村。” 考官点点头,又根据浮票上面目特征,对照着仔细看了一遍,又道:“转过身去,给大家看看!” 省试实行舞弊举报制度,举报他人舞弊,一经查实,举报者会得到奖励,一般是直接通过初选,对考生们极具吸引力,要知道,初审就要选掉八成的考生,有这种考处,自然人人都想做告密者。 不过故意诬陷别人可不行,诬陷者也会直接取消考试资格。 范宁对面众人站了五秒,考官一挥手,“进去搜身!” 范宁接过浮票和考牌进入了大门,两名士兵从头到脚仔细摸了一遍,连鞋袜也要脱了检查,这才算通过了验身。 每个人都轻轻松了口气,和解试比起来,省试的检查要严格多了。 当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考生总是有办法携带的,有人在鞋里做了夹层,还有人直接塞进谷道里。 曾经发生过这样的趣事,有考生在搜身时,塞在谷道中的纸卷不慎滑落出来,考生坚决不承认,硬说是旁边考生扔到自己谷道里,考官就问他,‘你谷道朝下,还隔着裤子,你来演示一下,让我看看怎么扔进去?’ 当然,这种情况并不常见,偶然出现一次便会成为笑谈。 范宁等片刻,苏亮也搜查完进来,一脸不满地抱怨,“我怀疑这帮搜查的士兵有断袖之癖!” “你被调戏了?”范宁目光里充满戏谑地望着他。 苏亮脸一红,“别提了,想到就恶心!” 苏亮手中拿着考牌,这会儿他也没有心思和范宁核对牌号是否吉利。 毕竟这是省试,考上就意味着他们最少能得一个赐同进士出身。 省试又叫会试,是科举的第二关,省试结束后,还有第三关,那就是殿试,殿试才决定中榜者的档次,是进士及第,还是赐进士出身,或者是赐同进士出身。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省试,考中省试就算进士了,至于殿试,对众多考生而言则属于锦上添花恶范畴,目前没有几个人考虑它。 验身完毕并不能立刻进入考场,在一块空地上,数千士子正耐心地等待着,而军营外面,越来越多士子从四面八方赶来,在军营外排满了长队。 卯时正,浑厚洪亮的钟声敲响了,进场时间到了,随着拦住考生的栅栏纷纷撤除,大批考生向各自的考帐走去。 “范宁,考完试在门口等你!” 苏亮和范宁约好后便各自去了考帐,大家都预先看过自己的大帐,寻找位子十分迅速,只片刻,范宁便找到了自己的考帐。 两千七百八十六号,范宁走进大帐,一眼便看见了自己的位子,在右上角的最后一个,这个还好,至少不在中间,稍微轻松一点。 范宁看到了柳然的位子,他在左上角,和自己隔了三个位子,此时,柳然还没有来,大帐内只有三四个人,每个人都在好奇地打量自己的桌椅。 桌子比较宽大,和邻座相隔甚远,每张桌上右上角贴着考生的考号,桌上还有一只篮子,上面有笔墨纸砚,所有考试需要的物品篮子里都一应俱全。 省试不需要自己研墨,每张桌上都有一只瓷盏,里面装满了墨汁。 这时,范宁目光一转,忽然发现坐在他前面的考生正偷偷地从鞋底夹层中抽出了十几条叠得细细长长的绢布,绢布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范宁瞪大了眼睛,这个考生很狡猾啊!搜身时也检查了鞋子,还特地捏了捏,如果夹层藏有纸的话,容易感觉出来,但如果藏着绢布,就很难被发现了。 不过范宁有点奇怪,今天又不是考默经,而是考议论文,藏纸条有什么意义? 或许这名考生准备了十几篇议论文,一时背不下来,才想到夹带。 这名考生紧张得浑身发抖,一边抽布条,一边向两边张望,他一回头看见了范宁,只见后排的考生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他心中一阵慌乱,目光哀求地向范宁望去。 范宁懒得理睬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耐心等待着考试到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第一场考试 【今天家里有客人,一直忙到傍晚,大家抱歉了!】 ========= 卯时一刻,科举的预备钟声敲响,这时,考场大门将关闭,不再准许考生进入,但每次总会有迟到的考生,或者睡过头,或者找错地方。 但不管他们用什么理由解释,考场大门都不会再打开,不少士子绝望地蹲在地上掩面哭泣,错过了这一刻,那就意味着他们又得等三年。 考场上的士子同样紧张万分,考官已经开始一座大帐接着一顶大帐发考试用纸。 十万考生,差不多五千顶大帐,不可能每座考帐都配一名监考官。 监考官采用巡视的办法监考,而每座大帐前会有一名士兵,士兵不负责监考,而死处理一些特殊事情,比如考生晕倒,或者带考生上茅房等等。 很多考生就是发现了监考不严这个漏洞,才千方百计挟带作弊资料入场。 只要通过了大门口搜查那一关,基本上就不会再被抓住。 范宁已经拿到了一套考试用纸,有两张正式答卷,两张稿纸和两张糊名条。 此时试题还没有公布,考上们先在两张正式答卷上写上自己名字籍贯以及考号,另外在右上角写上卷号,随即用糊名条将姓名等内容糊住。 范宁的目光向柳然望去,却发现柳然的坐位空着。 这让范宁一怔,刚才见柳然还挺直腰坐在位子上,他到哪里去了? 就在这时,柳然带着一名监考官和两名士兵走进大帐,他一直走到范宁,一指范宁前面的考生。 “就是他,挟带了作弊资料!” 考生顿时脸色煞白,双股战栗,大颗汗珠从额头流下。 监考官上前拍拍他肩膀,“起来!” 考生浑身发抖,站不起身,两名士兵上前将他架起,拖到一边,监考官随即从这名怀中搜出了十几条写满字布帛。 他重重哼了一声,“带走!” 考生忽然嘶声竭力地大哭起来,“饶了我吧!我不敢了,放过我这一次吧!” “带走!” 监考官一声怒喝,两名士兵将这名考生拖走,远远还听到他的哭声。 大帐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柳然,虽然大家都不喜欢作弊的士子,但对踩着别人上位的人更反感。 柳然不屑地看了一眼范宁,得意洋洋返回自己位子,轻而易举就得了揭发作弊的奖励,这种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沉重的钟声。 “咚咚” 考试正式开始了。 众人立刻集中精力,不再考虑作弊者之事,一名士兵走了进来,手中举着木牌,木牌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就是今天的议论文试题。 《子在齐问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范宁轻轻松了口气,题目和他记忆中完全一样,历史并没有在这里出现偏差。 自从得知范仲淹改变了历史轨迹,重新被调入京城后,范宁对自己的记忆有点不太相信了,他唯恐稍不经意,看到的又是一个走向岔道的历史。 比如这次科举的主考官,应该不是欧阳修,但历史偏偏在这里就有了改变,欧阳修担任了主考,那么科举题目如果出现变化,也不奇怪。 但庆幸的是,科举题目并不是由主考官出题,而是由天子赵祯出题,科考题没有受到影响。 对于顶级高手而言,这种文章可以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范宁也可以一挥而就,但那样他未必能竞争得过大宋各地的天才少年,他只有利用自己先知先觉的优势,提前进行准备。 这道题范宁几个月前便写好了,反复斟酌、反复修改,一些段落甚至借用了后来的历史名篇,足足修改了十几遍才勉强满意。 这道题的关键就在‘学之’,朱熹对这段论语有注解说,“《史记》三月上有‘学之’二字,不知肉味,盖心一于是而不及乎他也.......” 简单的说,三月不知肉味,并不是音乐太美而忘记了肉的滋味,而是为了学习美好的音乐而废寝忘食,已经顾不得品尝肉的美味,‘学之’才是通篇文章的灵魂。 把握住这一点,就能写出上好的议论文。 范宁在一个月前,还特地和苏亮以及李大寿讨论过这篇文章,其实就是含蓄地告诉他们,这篇文章的核心在哪里?该怎么写?相信现在苏亮和李大寿也一定得心应手。 范宁沉思片刻,便提笔在稿子上写道: “昔乐有名韶者,用帝舜之所作者也。后千余年,列国惟齐能传其乐,孔子在齐适闻其音,想其慕舜之德其心已极于平日,闻舜之乐,其身如在当时。 故不徙听之以耳,而实契之于心。” ......... 范宁一口气写了洋洋千余字,最后提笔收了尾,点出了本文的论眼。 “圣人寓邻国而听古乐,学之久而专称春美也。” 范宁放下笔,忽然有所感,一回头,发现监考官就站在自己身旁,伸长脖子看自己的文章。 这让范宁一阵汗颜,这才过了半个时辰,自己就已经写完了,这让监考官怎么看。 也难怪监考官会关注范宁,别的士子都在咬笔沉思,唯独范宁运笔如飞,仿佛思如泉涌,根本停不下来,和其他考生完全不同。 监考官眼中露出震惊之色,显然被这篇议论文的高质量所震撼,也对范宁的高速度震惊不已,他还没见过写得这么快的考生,这才半个多时辰,这位考生已经做完了。 监考官目光古怪地看了范宁一眼,忍不住敲了敲他的卷子,意思是他写得太快,好好再修改。 实际上,监考官敲范宁的卷子已经是违规了,按照规定,监考官不能做任何暗示考生的动作,他敲范宁的卷子,是表示写得不行,需要再修改?还是暗示别的什么意思呢?这很容易让考生陷入迷惘。 监考官也意识到自己违规,转身离开了考场。 范宁将议论文重新读了三遍,修改了几处小瑕疵,这才将议论文写在正稿上。 说起来范宁还要感谢张谊整理的科举注意事项二十八招,这些招数实际上是考生的经验之谈,只有多次参加科举才能体会到。 正因为有了这黑技术二十八招,使范宁学到了很多前人经验,使他尽量避免犯一些低级错误。 比如谋篇,一篇文章在着手写上正稿之前,必须先进行布局,行距多大,字距又是多少,要写多大的字等等。 有了提前的布局规划,才能使一篇文章看起来布局合理,既不局促,也不宽阔,使卷面非常赏心悦目。 可别小看这种卷面布局,审卷官面对十万份考卷,一份看起来紧紧巴巴缩成一小团的卷子,绝对会影响审卷官的心情,很多时候,连内容都不看,就直接判了死刑。 一份卷面难看的考卷绝对不会考中进士,这是众多审卷官的共识,区别只是在第几轮被淘汰而已。 范宁将议论文抄写在正式答题纸上,他仔细地检查两遍,确定一字不错,这才放下了笔。 此时已经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按照规定,过了午时才允许交卷,差不多还要等近两个时辰,对范宁而言,着实难熬。 就在范宁煎熬时间的同时,李大寿的情况却不太妙,紧张、疲惫加上身体虚弱,使他已经快承受不住了。 他眼前一阵阵眩晕,连卷子都渐渐看不清楚,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李大寿强打精神在草稿上写议论文,这篇文章他们三人讨论过,他还记得范宁给他们再三强调关键是‘学之’。 只要把握住这个关键点,所写的文章再差也是上中。 李大寿强行写了数百字,他只觉得身体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空,眼前开始模糊,越来越模糊,他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啪嗒!’笔落在卷子上,一头栽倒在地上。 轰隆一声巨响,所有考生都吃惊地回过头,望着倒在地上的黑大个。 帐门口的士兵听到了动静,急忙跑进来,他一眼便看见倒在地上的考生。 士兵吓了一跳,连忙叫来两名同伴,三人将昏迷不醒的李大寿抬出了大帐,这是今年晕倒的第一个考生。 第一百九十八章 冯京和马凉 午时是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省试规定午时后才能交卷,也就是说要到下午一点后才能交卷。 而此时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时辰,对于所有的考生而言,答题应该都到尾声了。 范宁并没有立刻交卷,他又耐心等待了半个时辰,到提示钟声敲响后,他才起身拿着卷子和稿子交给帐外的监考官。 监考官见范宁终于交了卷,笑着赞许道:“你很有耐心,可以离去了!” 范宁行一礼,转身向大营外走去....... “咚咚” 随着第四次钟声响起,这是最后一次提醒考生,距离第一场考试只剩下一刻钟了,也就是最后半个小时。 每个大帐的士兵也在帐门前吆喝一声,“还剩下最后一刻钟,大家掌握时间。” 按照正常速度,这个时候早就应该结束了,如果这个时候还在奋笔疾书,那就必然会受到时间紧迫的影响。 “哎呀!” 一名考生惊呼起来,他随即手足无措,“完了,我写错卷子了!” 原来这名粗心的考生把正式试卷当做草稿纸,将草稿纸当做正卷,正卷纸的品质很高,能够长期保存试卷,在右上角盖有‘科举正卷’的字样。 草纸就是普通麻纸,如果写错试卷,第一轮就会被刷掉。 当然,现在可以弥补,把写在正卷的草稿上去,但草稿一般都会写写划划,涂改得十分严重,交上去也是判处死刑。 这么考生急忙跑出去找监考官,但监考官很遗憾地告诉他,考场中没有多余的空白卷子,只能去申请试试看。 一般而言,考场的规矩十分严格,像他这种自身失误造成的问题,新卷子能不能批下来还是一回事,可就算批准下来,恐怕时间也来不及了。 监考官的一席话无疑决断了这名考生的最后一线希望。 这名考生痛哭流涕,却也无力回天。 这是比较严重的情况,最普遍的情况却是最后关头,心慌意乱之下写错字,导致卷面出现涂改。 这种情况虽然比较轻,但实际上的结果和拿错纸的考生一样,因卷面不洁而失分,考卷最终到不了主考官手上。 第四道钟声敲响后,考生开始大规模交卷,越来越多的考生离开考帐向大门外走去。 范宁站在大门外等待苏亮出来,除了他,大门外还等着数百名考试,每个人都窃窃谈论今天的议论文,不时有意见相左的考生发生争吵。 “韶是地名,是指韶这个地方有乐师出名,圣人在鲁国闻其名,特地去齐国拜访乐师,听君一曲,以至于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 “简直是胡扯,韶是乐名好不好,传说是舜帝所作,你是怎么考过解试的,连这个常识都不知道?” “你才是无知,韶是地名,我去过,在今天的淄州,现在还有韶城的遗址,我们淄州人都知道。” 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却没有任何结果,这种主观题一千个考生,就有一千个答案,甚至审卷官之间也意见不一。 只有默经题,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那个对答案才有意义,只是经过解试的千军万马厮杀,才能进京参加省试科举,对默经题基本上都不会再出错,核对答案同样没有意义。 范宁站在靠边处向大门内眺望,按理,苏亮应该已经出来了,但到现在还没有看见他的身影,这让范宁不由有些担心,苏亮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这时,有士兵高喊道:“这边有没有一个叫范宁的,平江府范宁!” 范宁一怔,连忙上前道:“我是平江府范宁,有什么事?” “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叫做李大寿?” “正是!他怎么了?” “他在考场上晕倒,被送去医馆救治。” 范宁大吃一惊,“那他的科举有多大影响?” 士兵苦笑着摇摇头,“在考场上晕倒,小官人还能考虑他的科举吗?” “他现在在哪里?”范宁叹了口气问道。 “他和其他几名晕倒的考生一起被送进城去了,让我们给你说一声,不要等他了。” “多谢告之!” 士兵行一礼,转身走了。 这时,苏亮正好匆匆出来,看见范宁和士兵谈话,连忙上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范宁半晌才道:“李大寿在考场上晕倒,这次科举他彻底完了。”苏亮吞吞吐吐道:“意料之中的事情,今天早上我就隐隐感到了。” 范宁愕然,连忙问道“早上发生了什么?” “早上他就说自己支持不住了,让我别告诉你,怕你生气。” 范宁十分无奈,只得摇摇头道:“给他说过多少次,不要这么拼命,他就是不听,最后反而得不偿失,白白丢掉了这次机会。” 苏亮沉吟一下道:“其实我完全理解他,他基础比较弱,书法也很一般,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发奋,肯定考不上,与其铩羽而归,不如拼命一把,说实话,他的拼命精神我还真的佩服。” “算了!” 范宁笑道:“不说大寿了,说说你吧!考得如何?” 提到考试,苏亮顿时眉飞色舞,眼中有一种按耐不住的惊喜。 “今天这道题我们讨论过,你还记得吗?一个月前。” 范宁心中好笑,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这不就是一种隐蔽地将题目泄露给他吗?这小子居然还没有明白过来。 范宁摇摇头,“我真有点记不得了,我记得好像讨论过很多,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 “我们真讨论过这道题!” “那你是怎么做的?”范宁笑问道。 “就是咱们讨论的那样,我把论眼放在‘学之’上面,圣人学齐韶之乐,三月不知肉味,怎么样,符合要求吧!” 范宁笑着点了点头,“你这样说起来,我们好像真讨论过这道题,我和想法完全和你一样。” “肯定讨论过,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大寿也在,可惜这家伙,哎!丢掉一次好机会啊!” 这时,一名年轻英俊的士子走过来笑道:“范少郎,还记得我吗?” 范宁见他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他是谁,“你是?” “范少郎还真忘记我了,三年前我们在庞太师府中见过,我姓冯!” “你是冯京!” 范宁猛地想起来了,这位冯京是王安石的好友,富弼的女婿,三年前在庞籍府中见过他。 这位冯京历史上很有名,不仅是三元及第,今科状元,而且还有一句俗语。 ‘错把冯京当马凉。’ 传说是张尧佐逼冯京娶自己的女儿,否则将在科举中收拾他,冯京坚决不答应,他便在考试中将自己改名为马凉,马凉高中状元,张尧佐无可奈何。 当然这种事情只能是民间故事,实在是漏洞百出,科举考试哪里能随便改名? 省试之前,冯京只是一个州解元,但京城至少有六百多个州府解元,堂堂的国丈张尧佐怎么可能看上区区一个解元? 退一万步,就算张尧佐看上了冯京这个解元,报名时他改名为马凉,根本就报不上,鄂州开出的解试证明上是冯京,你怎么能随意改名为马凉,这可是科举大忌。 如果只是考卷上擅自改名为马凉,那就和准考证对不上,也不会被录取。 如果是考殿试时再改名为马凉,且不说礼部准不准,这里面还涉及一个欺骗天子的罪名,怎能可能随意改名。 张尧佐再有通天的本事,他也不敢在殿试上弄手脚。 所以历史上大多数惩治权贵的民间故事也就听听而已,不能当真。 更何况冯京考上状元已经二十九岁了,很难想象二十九岁的宋人还没有家室,实际上他是名相富弼的女婿,先后娶了富弼的两个女儿。 冯京笑道:“贤弟考得如何?” “感觉还可以,冯兄呢?”范宁也笑问道。 “我也自我感觉不错!” 范宁又给苏亮介绍,“这位冯大哥是鄂州解元,王安石的好友,富相公的女婿。” 苏亮听说冯京是富弼的女婿,不由肃然起敬,连忙抱拳行礼。 范宁又给冯京介绍苏亮,“这位是我的好友苏亮,也是考童子科。” 冯京和苏亮见了礼,冯京笑道:“中午没有饭吃,不如我们进城找个地方喝一杯如何?” “好!”范宁欣然道:“今天我请客,我们去朱楼好好喝一杯!” 第一百九十九章 酒楼偶遇 三人坐一辆牛车来到梁院桥附近的朱楼,这一带是酒楼的集中地,各种档次的酒楼有三四十家之多。 但几乎每一家酒楼都被士子们挤爆,中午考场没有午饭,大多数考生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出考场第一件事就去喝酒吃饭。 朱楼的客人同样爆满,不过范宁抬出了朱元丰的名头后,酒楼掌柜在二楼窗前给他们安了一张桌子。 三人在桌上前坐下,范宁对朱楼的酒菜已经很熟悉了,他点了七八样菜,又要了两壶清酒,片刻,两盘凉菜和一壶烫酒先送了上来。 范宁给三人斟满酒,随即举杯笑道:“为今天顺利考完第一场,我们饮了这杯酒!” “干了!”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苏亮连忙抢过酒壶给大家斟酒,范宁吃一块酱鸭,笑问道:“冯兄今天的论眼是什么?” 冯京端着酒杯笑道:“我就怕说出来,我们就没法好好喝酒了!” “无妨,冯兄尽管说!” 冯京只得苦笑一声道:“我的论眼和很多人不同,我认为‘学之’才是关键,是本文的论眼。” 范宁和苏亮抚掌大笑,“谁说我们不能好好喝酒了?” 冯京很惊讶,“你们也是一样吗?” 范宁点点头,“其实一个月前我们讨论过这道题,我们都认为,学之才是本文的关键。” “你们居然讨论到科举题?”冯京更加惊讶。 范宁淡淡道:“我们讨论了几十道,这只是其中的一题,十万士子都在押题,我估计押中的应该也不少。” “这倒也是。” 冯京表示赞同,他笑道:“说起来惭愧,解试题我当时就押中了。” 苏亮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冯大哥认为‘三月不知肉味’是圣人学之的结果,而不是沉醉于韶乐?” 冯京微微一笑,“圣人是教育大家,而不是散文家,《论语》是教大家如果学习和做人,可不是描写自身经历,所以《子在齐问闻韶》当然也是教育大家学习要做到废寝忘食,三月不知肉味。” “说得有理,我敬冯大哥一杯!”苏亮连忙举杯敬酒。 冯京举杯饮了酒,又呵呵一笑,“玩笑之言,不必太当真,其实《史记》中已有注解,本文‘学之’为文中真义,我觉得我出题者的真正答案就在《史记》中。” “说得好!” 范宁竖起拇指赞道:“我也是因为《史记》中的注解才知道这篇文章的真义。” 三人又闲聊几句,话题不知不觉便转到了王安石身上。 范宁说起了去年到鄞县游学经历的事情,说到王安石改革艰难,范宁话题一转又笑问道:“一年没有他的消息,不知他近况如何?” 冯京端起酒杯笑道:“去年他做得很出色,在鄞县成功实施了青苗法,很好地解决了农民青黄不接的生存问题,文相国在朝会上特别褒奖他,连官家也开始关注他了,其实也是王安石的运气好。” “此话怎么说?”范宁很感兴趣地笑问道。 冯京微微一笑,“这两年官家尤其关注农民的困难,几次下旨要求地方官帮助农民渡过困境,尤其是灾年和青黄不接之时,所以王安石在鄞县的表现正好符合官家的意愿。” “那王县令岂不是要高升?”苏亮插口道。 “确实要高升,听说文相国已推荐他为舒州通判,就等审官院过堂,估计三月份吧!介甫就要出任新职了。” 这时,从楼梯口上来一群士子,七八个人,年纪都不大,十三四岁左右,客栈掌柜连忙在后面跟上来。 “张衙内,酒楼确实没有空位了,要不我在一楼给你拼一桌?” 一个尖细的声音恶狠狠道:“哼!我就要坐二楼,把给靠窗的客人统统给我赶走!” 这话说得极为嚣张,酒楼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侧目望向这群少年士子。 苏亮忿忿低声道:“这究竟是什么人,说话如此嚣张?” “是张尧佐的孙子!” 范宁认出了为首的少年,竟然是张尧佐的孙子张椿,他冷笑一声道:“三年不见,他现在有出息了嘛!” 冯京也道:“此人和你们一样,也是考童子试,不过他没有参加解试,直接由弘文馆推荐,算是一种对权贵的特殊照顾。” “所以权贵才会这么嚣张?”范宁冷冷瞥了一眼张椿。 掌柜虽然不敢得罪张尧佐的孙子,但要把他把客人赶走,那绝对不可能,掌柜忍住心中的怒气吩咐伙计,“去把三楼东主的保留单间收拾出来,给他们用!” 一般大酒楼都会留有一间特殊的雅室,用于东主请客,或者给贵宾使用,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启用。 今天为避免出现不愉快的情况,掌柜只得忍痛让这帮嚣张的衙内子弟使用东主的保留房间。 张椿感觉丢了面子,他重重哼了一声,“你不是说没有房间了吗?怎么现在又有了?你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今天要让你好看。” 掌柜再也忍不住道:“张衙内,小店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请你不要过份!” 张椿反手便是一记耳光,重重打在掌柜脸上,“你他娘的是什么东西,敢跟我这样说话!” “砰!” 范宁重重一拍桌子,站起身怒斥道:“哪里来得野小子,竟然敢冒充张国丈的孙子,在这里败坏张国丈名声?” “你又是什么.....” 张椿刚要破口大骂,他忽然认出了范宁,不由一怔,“原来是你!” 范宁走上前,对几名酒保道:“你们赶紧去开封府衙报官,就说有人冒充张国丈孙子在酒楼闹事,请包少尹立刻带人来抓捕。” “你竟然敢” 张椿忽然想起祖父因为范宁之事被贵妃警告一事。 范宁显然是想诬陷自己冒充,这让张椿顿时警惕起来,有范宁在场,他还真不敢再闹事,以免被人抓住把柄,最后又连累到祖父。 张椿哼了一声,回头对一群伙伴道:“什么猪楼狗楼,在这次吃饭坏心情,我们去清风楼!” 他一挥手,带着一群同伙浩浩荡荡下楼走了。 他们刚走,酒楼内便响起一阵鼓掌声,有人大声喝彩,“干得好!” 范宁向众人抱拳示意,便回到自己座位上。 酒楼内顿时议论纷纷,痛斥张尧佐孙子仗势欺人。 范宁在自己位子坐下,冯京好奇地笑问道:“好像那小子有点怕贤弟,是什么缘故?不会是三年前那件事吧!” 范宁摇摇头,“和三年前之事无关,前段时间我和祖父交手过一次。” 范宁便将张尧佐诬告自己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冯京这才明白其中的缘由,他笑了笑,“这小子虽然强横嚣张,却又很精明,眼看形势对自己不妙,立刻带人跑了。” 范宁冷哼一声,“若不是明天还有考试,我还真不打算放过他。” 这时,掌柜上前来感谢范宁解围,范宁见他脸上还有点红肿,便道:“这件事你还是要禀报东主,不是你委屈就能求全的问题,事关张尧佐,还是需要让东主知道这件事。” “小人明白了,我一定禀报东主。” ……….. 吃完午饭,范宁和冯京告别,便和苏亮乘坐牛车返回住处。 刚到门口,范明仁便跑出来问道:“李大寿怎么回事,怎么提前回来了?” 范宁看了院内一眼,“他没告诉你?” “他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怎么问他,他就不开门。” “我来吧!”范宁快步向李大寿的房间走去。 苏亮小声对明仁道:“大寿在考场上晕倒,考试砸了!” 明仁愕然,“怎么会?” “一言难尽,回头再告诉你。” 这时,范宁来到李大寿门前,还不等他敲门,门开了。 李大寿很平静地对范宁道:“请师兄放心,明天我会继续去参加考试,就算落榜,我也不会放过这次科举实践机会。” 范宁点点头,“别的我就不多说了,首先把心态摆正,回头我给你制定一份个人复习的计划,好好努力三年,争取下一次科举考上。” 第二百章 冷僻的考题 次日天不亮,范宁三人再次出发去考场,有了昨天的经验,他们安排就从容得多,吃饱喝足再出发。 考场上虽然不准饮食,但上茅厕却很方便,只要举手申请,就会有专门的士兵领你去茅厕。 坐车依然是去旧曹门客栈,今天没有顺风车,众人等了差不多近一刻钟才上了车。 车夫一挥长鞭,牛车调头,向考场方向驶去。 马车内八个士子不再像昨天那样紧张,大家窃窃私语,各自议论着今天的考试。 今天是考对策文,也是整个科举的重点,对策文在省试中的分值达六成之多,和解试一样,对策文是考试中的重中之重。 甚至在殿试时,也只考对策文一门,所以科举又有得对策文得天下的戏言。 不过无论省试也好,解试也好,对策文都比较务实,不会太冷僻,都是考生们日常生活中会遇到的事情。 但简单未必是好事,当然会水涨船高,反正只录取五百人,大家的对策文都写得不错,那就意味着想得高分异常艰难,尤其对另外三门的压力会加大,甚至一点点卷面修改都会被刷掉。 范宁看了一眼李大寿,见他挺直腰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就像座雕塑一般,今天他的状态比昨天好多了。 想开了也不会再紧张,反而显得精神不错,昨天他主要也是太紧张的缘故,心态稍微平和一点,也不至于晕倒。 苏亮小声对范宁道:“我听他们在议论今天可能是考对西夏的防御,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万一真考了,不就惨了吗?” 苏亮的担心并不是现在才有,昨天第一场考完后,大家都在议论第二场的考题,不知是从哪里流出的消息,说第二场将涉及西夏,说得言辞凿凿,就像真的一样。 这个消息传得很快,导致各书店关于西夏的书瞬间卖光,昨天下午苏亮也跑去买书,结果没有买到,让他担心了一夜。 范宁淡然一笑,对苏亮道:“省试题目是天子亲自出题,出完题后放在铁盒子里密封起来,只有在考场关闭后才允许开启密封盒,你说题目怎么泄露?” “这也是啊!”苏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没有想那么多。 “是你太紧张了!” 牛车眼看要到童子试考场,范宁对李大寿笑道:“心态平和下来,不仅要做题,更要明白怎么做题,我觉得这才是你这次科举的重点,能懂我的意思吗?” 李大寿点点头,“师兄,我明白!” 这时,牛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夫高喊一声,“童子试考场到了!” 范宁拍了拍李大寿的肩膀,跳下车走了。 和昨天一样,今天的入场检查依旧十分严格,士兵尤其加强了对鞋底的搜查,范宁照例是第一个过去。 等苏亮进来,他打趣地问道:“今天有没有被调戏了?” “滚一边去,你以为我会逆来顺受?” 范宁瞪大了眼睛,一脸恐惧,“莫非…..莫非你今天被强迫了。” 苏亮气得飞起一脚踢去,后面立刻有考官大吼,“等候区不准打闹!” 苏亮只得悻悻收起腿,狠狠瞪了范宁一眼,范宁对他挤眉弄眼,一脸坏笑。 这时,钟声敲响,开始放人进考场了,士子们开始各自向自己的考帐走去。 范宁揽着苏亮的肩膀笑道:“昨天你交卷有点慢,今天要控制一下速度。” “我知道了,你也要稳住!” 两人分手,各自去了自己的考帐。 ………. 在考场中部有一座单独的小军营,这里四周都被栅栏包围,戒备十分森严,这里便是临时设立的考试中心。 北面还有一座高高的木台,上面安放着一口大钟,考试需要的各种钟声便在这里敲响。 在中间一座大帐内,一名官员将一只密封的檀木盒子放在桌上,桌前站在主考官欧阳修,两边站在十几名监考官。 欧阳修实际上只负责审卷,监考官属于考务,由礼部负责,这次科举的组织筹划等事务由礼部侍郎张启年全权负责,从解试到省试报名,再到具体考试安排,都由张启年负责。 但审卷这一块却由主考官欧阳修负责,这里面涉及到三个移交。 第一是考题移交,考题在科举前三天由内侍从皇宫内送出,交给主考官,然后在每场考试关门考场大门后,再由主考官打开密盒,将考题移交给监考主官。 第二是考卷移交,每次考完试后,由监考主官将装满试卷的十几只大箱子移交给审卷院,并提交监考记录。 第三是名单移交,审卷结束后,主考官将录取名单交给礼部,由礼部进行初步资格审核,主要是一些考生不允许参加科举,比如乐户、匠户、罪犯的子女,还有父母去世,处于丁忧期的考生等等。 审核无误后,交给天子终审,等天子御批后就可以发榜了。 这时候只是省试录取榜,还要等一个月后的殿试结束后,才会有状元、榜眼、探花等等产生。 现在是第一个移交,由主考官将考题移交给监考主官。 欧阳修指着密封的盒子对众人笑道:“大家都看看,封条和盒子都完好无损,检查一下吧!” 欧阳修说得轻松,但程序却很严格,两名监考官走上前,将密封盒子仔细检查一遍,这才对监考主官点点头。 盒子上有两把锁,主考官欧阳修和监考主官方恽各拿一把钥匙,两人取出钥匙,同时打开了盒子上的锁。 撕开封条,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卷白绢,今天的对策题就在白绢上面。 欧阳修和方恽在移交书上签了字,欧阳修这才匆匆返回审卷院。 ....... 第二次准备钟声已经敲响,考场大门早已关闭,空白试卷和草纸也已发到每个考生面前,考生们都在写自己的名字、籍贯、考号,以及在左上角写上卷号。 范宁又从篮子里取过糊名条,仔细地刷上一层浆糊,再小心翼翼将纸条贴在自己名字一栏上。 这时,远处传来低沉的钟声,‘咚咚’ 考试开始了,不多时,每座考帐门口的士兵拿到了题目木牌,举着木牌走进大帐。 今天的考题令考生们一片惊呼,今天的考题竟然是一个案例。 开封府乡民王生十二年前开垦无主荒地,得林地十亩,王生与邻居李生私下签订该片林地转让契约,以二十贯钱出售,双方约定分三年付清购田钱数。 签订契约后,李生随即支付给王生首期土地钱五贯。 因官府修渠灌溉,林地成为上田,王生以购田与实际不符为由,要求李生补差价十贯钱。 李生不予理睬,王生未提起调解,直接将李生告上县衙,认为李生违约在先。 县令最终判两家签订契约无效,且罚王生两贯钱。 李生服判。 问此案判决是否合理合法?若是考生为县令,该怎么审理此案。 这道题的具体内容和范宁记忆略有出入,范宁记得考的是李生私下酿酒赠邻居,邻居饮酒过量身亡,告之县衙。 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实际考题和历史记载不符了。 但这道题同样是考《宋刑统》,里面涉及到很多条款,比如契约签订,林地改农田,官府修灌溉水渠受益。 甚至还有上诉流程,有没有乡绅调解等等。 由于题目比较含糊,考生需要展开想象,进行各种可能性的逻辑推理。 这道题看似简单,但实际很难,尤其是第一个问题,此案判决是否合理合法? 这里面至少涉及到《宋刑统》的七八条规定。 甚至还埋有地雷,比如题目说,两家私下签订林地转让契约,一个‘私下’二字,就给人一种不合法的感觉。 实际上,乡民签订契约的方式,《宋刑统》并没有明确规定,只要是双方真实意愿的表示,官府就应该认定契约合法。 再有就是邻居认为李生违约在先,明明转让的是林地,李生却把它变成上田,违反了契约。 但《宋刑统》只是明确规定甚至改变官田用途,需要事先报官府批准。 至于私田则没有这方面的规定,既然没有规定,那所有权属于谁,谁就有权改变土地用途。 范宁认为王生是因为土地款还没有付清,土地所有权是他所有,李生属于违约在先。 但《宋刑统》却规定得很清楚,土地权属变更和付钱没有关系,只要官府土地备案变更,特殊情况以契约签订日为准。 而这道题说得请很清楚,因为是无主荒地,那么官府应该还没有相应的地契,这就属于特殊情况,就应该以双方签订契约为土地所有权变更的依据。 而县令的判决却是契约本身签订无效。 这应该和官府土地备案变更没有关系,而是县令认为王生开垦无主荒地十亩,不能成为自己的土地,所以不能转让。 但《宋刑统》中有明确规定,开垦荒地十年,即可视为己有。 说明县令还是没有吃透《宋刑统》。 第一道题就可以回答了,县令的判决不合理也不合法。 如果他范宁是县令,又该怎么判决呢? 范宁沉思片刻,便提笔在草稿纸上一条条写了出来。 第二百零一章 忽悠成功 这次交卷时,考生们明显没有了昨天的喜悦,一个个面色沉重地走出来,今天的对策题太冷僻,着实出乎考生们的意料。 但如果说它冷僻,也略显不公平,这道题很接地气,几乎是乡里常常遇到的矛盾纠纷,想合情合理解决这个矛盾很容易,可是要用律法来解决,却让无数考生抓瞎了。 如果没有背过《宋刑统》,考生们就无法知道对应的法律条款。 大门外等待的考生已经没有了笑声,一个个神色凝重,这时,苏亮步履匆匆地走出来。 他尽量掩饰住内心的激动,表现得和其他考生一样神情凝重。 但他行动却出卖了他的心情,见到范宁,他再也忍不住,给了范宁一个激动的拥抱。 范宁一脸嫌厌地推开他,“一边去,恶心死了,抱得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苏亮却不管,抓住他胳膊激动地问道:“你告诉我实话,你怎么会知道要考《宋刑统》?” 苏亮已经坚信范宁事先知道了考题,否则不会那样强迫自己苦背《宋刑统》,而且背的都是有关财产和契约方面的条款。 这次他休想再骗自己。 范宁淡淡一笑,“看样子你考得不错!” 苏亮点点头,“相关的律法条款我都背过。” “那我问你,你是怎么回答县令的判决?” “当然是不合理也不合法,那片林地垦荒已超过十年,《宋刑统》中有明确规定,所有权就属于王生,王生可以转让,至于乡下契约,有没有居间或者牙人都没有关系,只要真实有效就行,所以我否认了县令的判决。” 范宁笑着点点头,“我也是一样,认为县令判决有误,咱们回答一样,喝一杯去。” “等等,你别打岔我,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咱们回城再说。” 两人挤上一辆回城牛车,又一次来到朱楼,刚走进大门,掌柜便迎了出来,笑道:“我就猜到范小官人要来,所以专门在二楼留了一张靠窗的桌子。” 范宁见大堂内食客爆满,都是赶回城的士子,他心中感动,连忙向掌柜行一礼,“多谢掌柜安排!” “不客气,小官人请!” 范宁和苏亮上了二楼,见在角落确实有一个空位。 “小官人请坐这边!” 掌柜请范宁坐下,又安排一名酒保上前点菜,便匆匆下楼了,他实在太忙,一刻都停不下来。 范宁还想问问他昨天的情况,不料掌柜竟然走了,只得把疑问吞回肚子里。 苏亮点了五六个菜,又要了一壶清酒,等酒保去上茶,他才急切地低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知道题目?” 范宁就恨不得掐断这个家伙的脖子,既然占了便宜就别在问了,非要问个究竟。 其实泄露科举试题的后果范宁也很清楚,他一直想用一种极为隐秘的手段来实现,比如他给几个师弟设计了复习计划,只要严格按照他设计的复习计划来实施,面对新的科举题,他们就会感觉很熟悉,但又绝对想不到自己已将科举题内容拆散到复习计划之中。 只是苏亮太仓促了,自己不得不明着逼迫他复习《宋刑统》,导致他猜到了自己知晓科举试题。 这个问题太艰难了,范宁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其实是天子亲口泄露给我。” 苏亮一下子眼睛瞪大了,他听得满头雾水,天子亲口泄露,这是怎么回事? 可看范宁的样子似乎不像在调侃,他急忙问道:“什么意思?” “昨天冯京不是告诉了你吗?三年前,我在庞籍府中和张尧佐的孙子斗过一场,就在天子面前。” 苏亮点点头,“他是说了,但没说在天子面前。” “是天子出题考我和张椿,结果我把张椿完胜,天子心情很好,问我三年后要不要考童子试,我说肯定参加,他就让我多看看《宋刑统》,科举时会有好处。” 范宁半真半假的胡说八道一番,偏偏这种谎言又无法揭穿,但还是给了苏亮一个答案,至于苏亮能不能接受他就不管了。 苏亮张大嘴,半天才合拢,他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真是这样吗?天子三年前就准备好考题了?” 范宁淡淡一笑,“他是天子,是人中之龙,他的思路不是我们能理解,我们只考虑今天或者明天,他却在考虑大宋百年之后,科举题目是他的治国思想的一种体现,说不定他已经把二十年后的科举题都想好了。” 苏亮想想也有道理,或许是天子是想在县官中推行《宋刑统》,才会有今天的科举题,这是他执政思路的一种体现。 苏亮压低声音又道:“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天子居然在三年前就把科举题泄露给你了。” “那你说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渠道知道科举题?” “也是,我还想会不会是欧阳老前辈泄露给你,后来想了想,他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题目,除了天子,还真没有人提前知道。” 范宁见忽悠成功,便笑着点点头,“其实我也不敢肯定,但万一真是呢?所以我宁可多辛苦一点,也怕失去这次机会。” 苏亮若有所思,“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范宁又压低声音,“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且不可传出去。” 苏亮笑道:“放心吧!我不是傻子,不过我有点担心李大寿,你不是让他也复习《宋刑统》?” 范宁摇摇头,“我要他看的书,他压根就没有看,《宋刑统》翻过的痕迹都没有,所以有些细节我就没有告诉他,他想不到的。” “什么细节没有告诉李大寿?”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孩声音。 范宁连忙回头,只见身边站着一个年少的士子,头戴方纱帽,身穿白色士子服,腰束锦带,脚穿皮靴,长得唇红齿白,俊俏异常,一双俏眼暗含秋水,正是朱佩。 范宁还是第一次看到长大后的朱佩穿男装,他竟愣了一下。 朱佩顿时有些不高兴道:“才一个月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 “不是!不是!我是好久没有看见你穿男装了。” “倒也对!” 朱佩想到自己这两年很少穿男装,范宁一时发愣也很正常,她转怒为喜,拖过一张椅子要坐下,范宁连忙起身,把自己靠窗的位子让给她,自己在边上坐下。 这个体贴的举动让朱佩眼中笑意盈盈,她拎起酒壶给范宁斟满一杯酒,对面苏亮实在忍不住道:“朱佩,我也酒杯也空了。” 朱佩却把酒壶推给他,直言不讳道:“能让本衙内斟酒的人,目前只有两个,你暂时还不在其中。” “哼哼!” 苏亮无奈,只得自斟自饮,他又好奇地问道:“另外一个是谁?” “当然是我祖父,至于范阿呆,他让本衙役发了笔财,所以看在钱的份上,我给他斟酒!” 朱佩说得得意洋洋,范宁却听得直翻白眼,说得这么市侩做什么,美好的东西都被她破坏掉了。 “剑姐呢?” 范宁不想再听下去了,他连忙回头张望,却见剑梅子坐在靠楼梯的一个位子上,同桌的几名士子本来兴高采烈,现在却一个个鸦雀无声,不时偷偷向放在桌上的一把长达一米的大宝剑望去。 “算了,本衙内不说扫兴的话,说正题,你考得怎么样?”朱佩一双俏眼注视着范宁。 “感觉还不错!” 范宁微微笑道:“估计十万考生有八万都自我感觉考得不错。” “未必!” 苏亮在一旁小声嘟囔,“昨天还差不多,今天考完后,绝大部分考生都是哭丧着脸走出来,没几个人敢说自己考得好。” “看来你真考得不错,今天的对策题我看了,答好这道题真的不容易,除非你事先押到题,背过《宋刑统》,否则很难说自己考得不错。” 朱佩极为聪明,一针见血指出了范宁的底细。 第二百零二章 省试结束 这时,掌柜匆匆走来向朱佩见礼,朱佩摆摆手,“你去忙吧!我不需要你来照顾。” 掌柜吩咐伙计再上两个好菜,这才告辞走了。 朱佩望着掌柜的背景,冷冷道:“据说有人昨天在这里寻衅滋事,打了掌柜,还辱骂朱家,说这里是猪楼狗楼,还真以为朱家是面捏的?” 范宁淡淡道:“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败家子而已,你和他计较做什么?” 朱佩不满地瞪了范宁一眼,半晌哼了一声道:“你是怕被连累?” 范宁摇摇头,“我若怕被连累,昨天我就不会站出来了。” 朱佩注视范宁的目光变得柔和下来,她低下头小声道:“刚才我说话过激,向你道歉!” 范宁笑了起来,朱佩向自己低头道歉,这还是很少见的。 但他知道朱佩性格极为要强,她绝不会容忍别人对她人格或者姓氏的侮辱,不过他还是有必要提醒朱佩。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虽然昨天张椿的所作所为很过份,但你这个时候动他,恐怕很容易让人想到是朱家所为,朱家虽然不怕事,但为这点小事和张家结仇,恐怕不值,我劝你秋后再算帐。” 朱佩狡黠一笑,“谁说我要对付他了,若明天他出了什么状况,和我朱家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 当天晚上,张椿和一帮权贵子弟在清风楼喝酒,结果喝醉酒不慎失足,从清风楼的二楼摔下楼,一条胳膊惨被摔断。 由于正好是右胳膊被摔断,导致张椿无法再参加第三天的科举。 张尧佐气得暴跳如雷,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便下令数十名家丁连夜砸了位于潘楼街的清风酒楼。 就在整个京城都在谈论昨晚发生在清风酒楼的事情,既为清风酒楼无辜受牵连而抱不平,也为张尧佐孙子摔断胳膊而大呼痛快。 而与此同时,第三场科举考试正在考场内紧张地进行着。 第三场科举考两门,一门是默经,另一门是作诗,时间也是一天,但比前两天多了半个时辰。 虽然第三天的考试相对而言最简单,但考试强度却最大,尤其是早上开考的默经题,考了包括《尚书》、《诗经》、《周易》以及《礼记》在内的多篇文章。 要默写的内容多达近五千字,这就要求考生对经文极为熟悉,写字要快也要好,甚至连稿纸都没有时间使用。 从考卷发下来开始,所有考试都抓紧时间提笔默经,有的考生甚至连作诗题都没有来得及看。 范宁却很从容,他并不急于动笔,而是将题目全部看了一遍,将诗题也看了。 诗题也是一句诗‘承平此事比应难。’ 看起来好像无头无尾,语焉不详,水平也一般,但如果知道这句诗的出处,那这首诗就好写了。 这首诗是宋太宗赵光义写的《缘识》中的一句,写的是平灭北汉后,朝廷文武有序,君臣和睦,努力共建大宋太平盛世的期望。 实际上就是要考生描写当今太平盛世,歌颂君恩君德,科举的诗题中,大多是写歌颂君王方面的内容。 科举向来张弛有道,要你发挥水平的时候,你就必须立意新颖,观点明确,词句简练有力,像对策文和议论文都是这样。 可要求你中规中矩之时,就必须稳重,甚至平庸,像今天的作诗题,这种诗在政治立场上非常重要,只要能够表达出对君王感恩之意,加上押韵、卷面各方面符合要求,都能得满分。 相反,作诗题最忌讳新意,像劝谏、针砭时弊等等,诗写得再好也不合格。 所以极少听说科举诗能流传千古,就是这个原因。 范宁将诗题放一边,又转回默经题上,他大概已经估算好了字体大小和间距,这才提笔写下第一篇默经。 第一篇开头有两句提示,‘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下面要你继续默下去,到‘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为止。 这是《尚书》中《周书.洪范》一篇中的内容。 默经一科是唯一考得比较冷僻的科目,像《论语》、《孟子》这种小学生的上课内容是不会出现的,出题者挖空心思,专门寻找冷僻的经文来考士子们。 像今天这篇《周书.洪范》,如果不熟悉经文,恐怕连文的出处都不知道,或者半天想不起来,就算最后记忆起文章,也来不及默写完。 范宁毫不思索,提笔写道:王乃言曰:“呜呼!箕子,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我不知其彝伦攸叙。” ......... 今天考四个半时辰,也就是九个小时,至少要在三个半时辰内做完默经题。 也就是七个小时写五千字,书法要好,速度要快,且不能有错,也不能有涂改。 这对众考生是一个十分严峻的考验,能一字不错,按时完成的,大概也只有三成左右,大部分都是会有一处或者两处的涂改。 甚至有考生发现错误后,也不涂改,赌审卷官没有时间和精力细细阅读五千个字,企图蒙混过关。 有这种自作聪明的考生还不少,但他们忘记了还有抄誉院的存在,抄誉官们当然希望能减轻自己抄写的负担,一旦发现考卷中有错误,他们立刻停笔将考卷封存,交给审卷官来判断。 这些有错不改的考卷,无一例外地被刷掉。 当然,有错涂改过两处以上的考卷也会被刷掉,只是晚一步而已。 范宁奋笔疾书,终于在午时刚过,将默经题做完了。 他又取过一张草纸,在草纸上写下一首中规中矩的科举诗。 ........ ‘咚咚’ 随着交卷的钟声敲响,皇佑二年的科举省试终于结束了,一群群考生走出考场大门,虽然每个人心情各异,但每个人放松的表情却完全一样。 随着省试结束的钟声敲响,考场外顿时一片欢呼,大家相约去喝酒,去逛街购物,去青楼求欢,这个时候,礼部也不会再过问考生们的个人行为。 苏亮长长出一口气,“终于考完了?” “今天你.......” 范宁还没有开始说,苏亮便一挥手,忿忿道:“不管考得上也好,考不上也好,我已经尽力了,现在你再也不要问我说考得怎么样?我现在要去喝酒,要去找圆圆出去游玩,一句考试的话都不想听!” 范宁摊了一下手,“我本来就不想和你谈考试,我是想问你今天有没有时间,带你去发笔小财,既然你要去找圆圆,那就算了。” 苏亮顿时眉开眼笑,拉着范宁袖子连声道:“范宁,大哥,到底是什么发财机会?” “先回住处拿银子,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苏亮一肚子疑问,又不敢多问,只得跟着范宁回到了住处。 刚进门,便迎面遇到正要兴冲冲外出的明仁,范宁一把拉住他。 “哪里去?” 明仁笑嘻嘻道:“我去押一注,试试手气!” “等一下,等会儿一起去。” 苏亮这才明白,惊愕道:“范宁,你说的发财是去押注啊!” 范宁没有理睬他,又问明仁道:“李大寿回来了吗?” “刚刚回来,在门上贴了个休息勿扰,他说要睡个几天几夜,让任何人都不要打扰他。” “那就算了,不打扰他。” 范宁又探头看看里面,问道:“其他人呢?” “我爹爹带着阿庆一早去店里,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程氏兄妹去城外交割房产去了,除了李大寿在睡觉,就只剩下一个杜鹃看家。” “我去拿点银子,等一下。” 范宁又回头问苏亮,“你去不去?” 苏亮其实对下注不感兴趣,他认为自己从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也是因为程圆圆不在,若程圆圆在,他肯定留下来陪美人。 苏亮犹豫半晌,终于点点头,“那就去吧!我少买一点。” ...... 第二百零三章 关扑店 汴京有三大关扑店,都有很硬的后台背景,一家叫做富贵桥关扑店,他的背景是张尧佐的兄长开设,第二家叫做九文中,是刘太后的兄弟开设,还有一家叫关楼,背景不详,但传闻是皇家背景。 除此之外,还有多如牛毛的几百家小关扑店,当然,信誉也无法保证。 三大关扑店虽然都是皇亲国戚开设,但信誉却很好,从不赖帐,这三家关扑店就像后世的超市一样,京城到处都有。 三家店在旧曹门瓦子里都有分店,而且三家店紧挨着在一起,除了店名不一样,其他装饰都没有什么区别? “咱们不去富贵桥吧!” 苏亮小声嘟囔道:“听说是张尧佐家的本钱,听到这个名字我就不舒服。” “为什么不去?” 范宁淡淡一笑,“咱们是来发财的,咱们就要发张尧佐的财。” “你能肯定自己一定发财?”苏亮不相信地望着范宁。 范宁向旁边明仁一努嘴,“你问问他!” 明仁揽住苏亮肩膀笑嘻嘻道:“跟着阿宁押注就对了,上次解试时跟随他押注,赚了不少,这小子的直觉很准,简直就是鬼妖附体!” “什么叫鬼妖附体?”范宁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不是在夸你老人家有先见之明吗?” “你就不能说神仙附体?” “呃!神仙…..神仙从不会来玩关扑的,只有鬼妖喜欢这种调调。” 范宁懒得理睬他,直接走进了富贵桥关扑店。 关扑店很大,足足有上百个平方,各种彩头和押注都有,但里面人却不多。 角落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头戴纱帽、穿锦衣的年轻男子,皮肤白皙,脸庞削瘦,他正在全神贯注研究着什么,在他身后站着两名身材魁梧的随从。 他抬头看了一眼范宁,又低头继续研究。 范宁打量了一下墙上挂着的各种关扑押注彩头。 比如最低的一种押注,彩头是一瓶杨楼的青玉液,价值一贯余钱,最低九文钱就能下注。 中奖率是七纯,也就是二的七次方,一百二十八分之一的概率, 现买现开,开奖是七枚铜钱的一百二十八种组合。 九文钱确实有机会喝到这瓶好酒,只是机会太小了。 还有迎取美人豪宅的下注彩头,十贯钱一注,十二纯,也就是四千零九十六分之一的机会。 假如约定时间已到,只投了一千份也可以开奖,只是剩下三千多份都算关扑店的。 十二枚铜钱正反两面的各种组合,一共会出现四千零九十六种组合。 比如说,一枚铜钱正面,或者七枚铜钱三正四反,七枚铜钱五正两反,八枚铜钱四正四反,八枚铜钱三正五反等等,一直到十二枚铜钱的各种正反组合。 开奖时,一个光膀子大汉会随手在无底陶瓷大瓮中撒十二枚铜钱,瓮中有很光滑的带孔隔板,钱有可能落在隔板上,也有可能全部落地。 这时就看落在地上的铜钱情况,几枚铜钱,几正几反,决定最终的中奖者。 几年前,还真有平头小民中了美人豪宅,轰动京城。 但今天,范宁他们是冲着科举押注去的。 这也是最近两天卖得最火的关扑,明仁去拿了一张彩头表出来。 每家店都会选出十名考生和五名童子试考生,作为下注对象,一注一贯钱,每个士子头上都明码标价,当然是指纯数。 比如是张生的标价是六纯,你押一贯钱,押中后,店家返给你六十四贯钱。 和解试一样,这次关扑店开出的彩头只有三个,状元,进士及第前三和童子试第一。 如果你觉得店里提供的考生都不满意,那你可以自己提方案,然后由掌柜给现场评估纯数。 一般而言,这种方式不太可靠,在本质上,它属于一种私下下注,如果金额小还问题不大,如果涉及金额大,一旦评估的掌柜离职,关扑店就不会认可这种私下的下注。 不像公开的下注,多少人可以作证,赖都赖不掉。 范宁找到了冯京的名字,他是四纯,也就是十六倍,押一贯钱,赢了得十六贯钱。 范宁又意外地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自己居然是五纯,三十二倍,在童子试几名考生中纯数最高,也就是一个大冷门。 这时,明仁匆匆走进来,把两张纸递给范宁道:“隔壁两家的下注名单。” 范宁接过下注单,将三张单子摆在桌上对比一下,大致差不多,而且他要的两个人的纯数都一样。 “第一名的预测不同!” 苏亮指了指三张下注单的第一名,三家预测的状元不同,不过都在前三名,这里面都没有冯京,冯京排名第七。 范宁摇摇头,“指了指了冯京,我押他为头名状元,你们可以跟我,也可以自选。” 明仁呵呵一笑,“这些人我一个都不熟悉,我当然跟你,你押谁,我就押谁。” “那你呢?”范宁又笑着问苏亮。 “我也跟你吧!不过我押得不多,只有五两银子。” 明仁又对范宁笑道:“童子试我也押你,没有问题吧!” 苏亮连忙道:“我不押冯京了,我就押你考童子试第一。” 范宁对二人笑道:“我只看好冯京,你们押我,若输了可别怪我。” “认赌服输,绝不会怪你。” 范宁三人走到柜台前,对一名掌柜道:“我就压这两人,一个状元,一个童子试第一,每人押五十两银子。” 掌柜顿时笑眯了眼睛,这可是大单子,他连忙道:“没问题,我给你们开单,这两位也押一样的吗?”掌柜又问明仁和苏亮。 苏亮抢先道:“我和他一样,但只押童子试第一,押五两银子。” 范宁是五纯,三十二倍,假如苏亮押中了,他就赢得一百六十两银子,对苏亮来说,不仅进京赶考的盘缠赚回来了,还多赚了百余两银子,真是发笔小财了。 范宁各押五十两,若押中就是八百两加上一千六百两,那就赢得两千四百两。 “这位小官人呢?”掌柜又问明仁。 明仁指了指范宁,“我也和他一样,各押一百两银子。” “你押这么多?”范宁惊讶地问道。 明仁挠挠头,“当然还有明礼的一份,不然他会执刀明火抢走我的一半。” “为什么你们看好冯京和范宁?”身后忽然有人问道。 范宁一回头,却是刚才坐在角落里的锦衣年轻男子,他一脸充满兴趣地望着自己。 范宁笑道:“冯京是我的朋友,至于范宁,就是区区在下。” “原来你就是平江府范宁,失敬了!”锦衣男子连忙拱手行礼。 范宁见他居然听说过自己,顿时好感大增,连忙笑问道:“请问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太学曹宗实,汴梁人。” “原来是太学前辈,范宁失敬了。”范宁也向他回一礼。 锦衣年轻男子笑道:“我刚才一直在研究在何人身上下注,却不得其解,既然遇到了范贤弟,那就是苍天安排的缘分,我就下注范贤弟,一百两银子买一百注。” 范宁连忙再次行礼,有些不好意思道:“如果没中,千万别埋怨小弟。” 锦衣年轻男子哈哈一笑,“男子汉大丈夫,自己选择,哪有埋怨别人的道理。” 范宁又问掌柜,“可以自己买自己吗?” “当然可以,关扑店只认单子不认人。” 掌柜心情大好,今天运气不错,连接三个大单,四百余两银子。 他连忙开出了押彩单,加盖了印鉴,一半留作存根,并在登基簿上登记了号码,押注数,押注额等等信息,这才把单子恭恭敬敬交给他们四人。 “祝你们好运!” 锦衣男子呵呵一笑,“我们好运了,你们店就惨了。” 掌柜额头上流汗,连忙解释道:“开关扑店,总会有亏有赢,小店既然排在三大关扑店之首,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众人走出关扑店,锦衣男子对范宁拱手抱拳笑道:“我还有点事,下次若有缘再见,我请贤弟喝杯酒!” 范宁连忙回礼,“一定!一定!” 两人便各自分头走了。 第二百零四章 继续背锅 省试阅卷要十天时间才能结束,届时会公布录取名单,但没有排名,再过二十天进行殿试,五百多名被省试录取的士子参加为期一天的考试,这才决定最后的名次。 对前十名,天子还要亲自面试,排定最后的甲榜前三名。 不过对于考生们而言,现在准备殿试的人几乎没有,或者是放纵的喝酒游玩,或者是逛街购物,但更多是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省试发榜。 毕竟殿试只是五百余人的战场,对于绝大多数考生而言,考虑殿试没有任何意义。 次日一早,苏亮便和程氏兄妹去陈留县游玩,范宁则要承担起作为奇石馆幕后大东主的职责。 他在奇石馆可是有五成份子,只不过都挂在他母亲名下。 众人来到书苑街,新店正在装修,宋朝店铺的装修重点不在于内部,内部只要干净整洁,将墙上的污垢重新刷白,地上损坏的木板重新更换,大概就差不多了。 但门面却很重要,范铁戈花了一千贯钱造了一座小型欢楼,这是他一直的梦想,从前老范杂货店大门十分破败,他没有钱进行装饰。 木堵奇石馆本身就是最大的店,没必要搭建欢楼。 但京城这家店和其他店都大同小异,想要突出耀眼,在门口做欢楼便格外重要了。 范宁走到店铺前,欢楼正在安装,欢楼实际上就是一座门楼,上面有很多杆子,便于结扎彩缎,看起来很有美感和气势。 范宁发现牌匾还空着,便笑问道:“牌匾上还没有题店名?” 范铁戈苦笑一声道:“准备回去找朱大官人,请他找个名人题店名。” “不用那么费事,过几天我请欧阳修题名,他是书法大家,或者请相国庞籍题名,他也酷爱收藏名石,在奇石界影响很大,这件事我来做。” 明仁在一旁笑道:“阿宁,干脆就你来题词好了,你是大东主,在自己的店铺上题词理所应当。” 范宁摇摇头,“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馊主意!” 他直接走进了店铺,范铁戈在儿子头上敲一记,“以后别再胡说八道!” “为什么不行?”明仁捂着头,小声嘟囔道。 “阿宁不希望别人知道这家店铺和他有关系,你小子不懂就别乱开口。” 明仁吐一下舌头,不敢再吭声。 店铺内已经收拾好了,一楼的一半摆满了货架,货架上主要是放小型太湖石,大型太湖石则放在后院,店中也会摆放几块中等的太湖石点缀一下。 “田黄石呢?” 范宁问道:“有没有搬过来?” 范铁戈指指二楼,“昨天都搬过来了,晚上明仁就睡在店里,看守这些田黄石,我可能明天就回去。” “二叔明天就要走吗?” 范铁戈点点头,“回去和新掌柜交接一下,月底再运一批太湖石进京,京城的奇石馆就开业了。” 范宁沉思一下道:“二叔最好再招募两个雕匠进京,田黄石需要雕匠长驻店里。” “我知道!合适的人已经有了,下次一起进京!” 范宁随即走上二楼,二楼的门锁着,范铁戈取钥匙开了门,这才推门进去。 二楼是田黄石的天下,两面靠墙的货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上千块极品田黄,大小不一,但大多都如拳头大小。 也有不少像柚子一般大的田黄石,还有几块如水缸大小,摆放在地上。 范宁一块块拾起细看,观赏了片刻,回头对明仁笑道:“我挑二十块拿走,请朱佩的兄长雕刻,他的作品将成为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 ....... 张国丈府,张尧佐阴沉着脸听取一名手下的调查汇报。 张尧佐的孙子张椿因为摔断胳膊最终无缘科举,令张尧佐愤怒异常。 虽然张尧佐事后派人砸了清风楼,但当他慢慢冷静下来,他还是觉得有点蹊跷,喝醉酒的人每天都有大把,却极少听说有人因此摔断胳膊,为什么偏偏他孙子遇到这种事情? 越想越不对劲,张尧佐又派得力手下前去调查此事。 “启禀国丈,属下仔细查看了清风楼的楼梯,二楼和三楼之间确实有一个地方损坏,因为生意太忙,上三楼的人也不多,他们就没有来得及修理。 有个酒保在当天上午也不幸踩空摔下楼,不过没有受伤。” 张尧佐有点不高兴,冷冷问道:“你是说我孙子真是失足踩空?” “属下不能给国丈说谎,衙内确实是踩空摔下楼,但属下还是两个疑点。” “什么疑点?”张尧佐转身问道。 “第一个疑点是楼梯损坏处,属下发现楼梯损坏非常严重,稍不留神就会踩空摔下,属下觉得奇怪,这么严重的损坏,为什么不及时修理?” “那你问清风酒楼了吗?” 手下苦笑一声,“清风酒楼的人因为国丈派人砸了酒楼,他们态度异常强横,一口咬定是国丈派人把楼梯砸坏,和他们无关。” 张尧佐脸色很难看,重重哼了一声。 “那第二个疑点呢?” “第二个疑点和清风酒楼无关,而是在朱楼,就在事发前一天,小衙内和人发生过口角。” “和谁发生口角?”这才是张尧佐关心的事情。 只要他心中怀疑孙子受伤有蹊跷,他自然会向一切阴谋论靠拢,他孙子和人发生矛盾,被人陷害,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据属下调查,小衙内前一天去朱楼饮酒,因为座位不够和掌柜发生冲突,结果遇到范宁,他和小衙内争论了几句。” “范宁!” 张尧佐的拳头捏紧了,恨得咬牙切齿,又是这个混蛋。 手下又连忙道:“小衙内只是和范宁说了几句话,并没有影响到范宁的利益,而且范宁次日也要考试,恐怕没有时间和精力,属下其实是怀疑朱家。” “不可能是朱家!” 张尧佐一口否决,为了一个酒楼掌柜来和自己结仇,朱家没有那么愚蠢。 而且这么多年,朱家一直比较低调,如果朱家对自己不满,大可上门来讨要说法,不可能做背后伤人的举动。 张尧佐心里明白,这件事绝不是朱家所为。 倒是范宁,张尧佐对他有着极大的仇恨,听说他和自己孙子有隙,不管这件事是不是范宁所为,张尧佐都把一部分帐算在他头上了。 张尧佐负手望着窗外良久,鼻子里哼了一声,“以为是范仲淹的孙子就可以嚣张,还真以为我收拾不了他?” ........ 考生在省试结束后可以稍稍轻松一下,但他们的试卷同样要经历过五关斩六将的严峻考验。 确确实实要过五道关口的考验,第一道关口就是抄誉院,这是为了防止考生笔迹被考官认出,从而引发舞弊行为。 因此所有考生的卷子都要先进抄誉院,由抄誉院进行抄写一遍。 但这样审卷官就无法知晓考生的书法和卷面情况,所以抄誉院就有必要进行适当拦截,对部分书法糟糕,默经中有明显错误,或者卷面涂改太多的试卷进行收集。 抄誉院的官员无权处理,他们会把这部分试卷转交给审卷官,由审卷管来判处。 一般而言,书法不合格,卷面涂改超过三处,或者默经错漏超过三个字,都直接淘汰。 这样的卷子大概占到总卷量的三成左右,大概三万份卷子会在第一关抄誉院处被淘汰。 第二关是初审关,这一关又叫鬼门关,是淘汰试卷最多的一关,侥幸逃过抄誉院,进入审计院的卷子,在初审关又要被淘汰掉七成。 大概有五万份卷子会在这里被淘汰,主要在对策文中被淘汰。 但这只是以往年度的经验。 今年却格外苛刻一点,对策文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你是否同意县令的判决? 如果答同意,那后面考生就算写得再妙笔生花,也没有意义,这是一条死亡线,跨过它就被刷掉。 所以七万份卷子,在第一个问题上就被淘汰掉六万份, 超过了八成的淘汰率。 只剩下一万余份卷子进入第二审。 第二百零五章 意外来客 科举审卷的程序也很严格,任何一份考卷被淘汰都要有两名审卷官交叉审核,且达成一致意见。 并要在试卷上写明被淘汰的原因,同时两人签字。 如果两名审卷官意见相左,可以交给另外一组审卷官来审核,如果还是出现意见不一,那就要交给两名副主考来审核。 “老左,你来看看这份卷子,有点意思!” 一名审卷官向同伴招招手,这两名审卷官都是太学老教授,治学严谨,为人正直,他们负责审一部分童子试的考卷。 另一名审卷官坐下,从同伴手中接过卷子,仔细看了看,惊讶道:“这篇对策文写得不错啊!很严谨,条理分明,关键是律法用得很好,连《宋刑统》的原文都用上了。” “不光是《宋刑统》,还有这一条!” 审卷官指了指其中一条,“你看看这一条,恐怕连我们都没想到。” 姓左的审卷官细看,不由吸一口冷气,这篇文章竟然引用了庆历二年颁布的一道旨意。 旨意的意思是说,为鼓励农民开荒,凡开荒耕种十年以上的土地,无论是否取得地契,皆可以出售,官府不得以无地契为由阻挠。 有了这道旨意,这篇对策文的法理才更加强大,令人无可辩驳。 加上这篇对策文词句精炼,文彩飞扬,使得它成为不可多得对策文精品。 “令人不敢相信啊!这居然是童子试的对策,我看仅凭这篇对策文就能进入成人科举前十。” “就算前十也未必有这么好的文章。” 两人又看了看议论文、默经和作诗,皆是上上之作,抄誉官也特别标注说明,整份卷子没有一个错字,没有一点涂改。 他们毫不犹豫地给了这份卷子上上甲的评分,这可是近几届童子试最高的得分,就算是初审,他们也毫无顾忌地给了高分。 出现上上甲分数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审卷院,顿时在审卷院内引起轰动,居然是参加了五次科举审卷的江唯和左云山的联合评分,这更让人感兴趣了,审卷官们纷纷聚拢过来,争先恐后一睹这份卷子的真容。 读过这份卷子中对策文的考官无不拍案叫绝,居然还是一名童子试考生写出来,更加引起了众多考官的瞩目。 主考官欧阳修正坐在房间里批阅试卷,第一批百份试卷已经到了他手中,需要他进行最后的核准。 这批试卷已经经过了初审、复审、副主考三审等三道关头才到他手中,都是极为优秀的试卷。 这时,欧阳修听见外面有审官官在惊呼,便放下笔,开门走出来。 只见数十名审卷官正聚在一起,似乎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欧阳修便问道:“那边为何骚动?” 副主考沈宽笑道:“那边初审时出现了一份得分上上甲的考卷,引起了大家的轰动。” 居然得分上上甲,欧阳修眉头一皱,已经十几年没有出现这个分数了,居然在初审时出现,是不是太不谨慎? 他有些不悦问道:“是谁审的试卷?” “是江唯教授和左云山教授。” 是他们二人?欧阳修有点吃惊了,这两人可是老资格的审卷官,学问好,为人严厉、正直,他们居然评出了上上甲得分,欧阳修顿时也有了兴趣。 “你有没有看过卷子,会有这么好?”欧阳修问沈宽道。 沈宽笑了笑道:“我只看了对策文,这样说吧!这份试卷的对策文比我们的参考答案还要好,还要精准,看了他的文章,才发现我们的参考答案还是有漏洞。 “真有这么厉害?” 欧阳修有点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要知道,对策题的参考答案是他和两位副主考花了三天时间做出来,包括欧阳修自己在地方做知州时的经验,他已经认为无懈可击了,不料居然还有漏洞。 欧阳修虽然心急,却也不**份,他负手慢慢走到一群审卷官面前,轻轻咳嗽一声,一群审卷官顿时安静下来。 “把卷子给我!” 欧阳修把卷子要到手,便对众人道:“时间只有三天了,大家抓紧时间审卷,不要再耽误。” 众人纷纷离去,欧阳修找一个位子坐下,细细看手上的卷子,居然还是童子试的卷子。 欧阳修兼任弘文馆教授,他的好几个优秀学生都参加了今年童子试科举,还包括他认识的好几个少年俊杰。 不过从卷面上他也看不出笔迹,这是重新抄过一遍的试卷,不是原始试卷,上面没有姓名籍贯,也没有考号,只有一个卷号,凭这个卷号可以找到原始试卷。 他先看了看两位教授的审评,‘行文严谨,法理充足,词句简练,文才飘逸,堪称对策文精品。’ 两个教授的评语都差不多,两个醒目的上上甲评分同时出现在初审一栏中。 欧阳修翻到对策文,细细看这边颇受推崇的文章,他也愣住了,庆历二年居然有关于荒地开垦出售的旨意,自己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把整篇文章读了一遍,心中感慨,确实比自己和两个副主考准备的参考文要更精准,更有参考价值,连引用的《宋刑统》都是原句摘录,这可是一般考生绝对办不到的,除非彻底背诵过《宋刑统》。 欧阳修索性把这篇对策文抄下来,交给助手道:“让每个审卷官抄一份,作为新的对策文参考。” 欧阳修不仅是欣赏这份试卷的精准,更欣赏它简练朴实的文风,没有华丽的辞藻堆砌,非常符合自己主张的新散文的风格。 欧阳修有点怀疑这份试卷是自己的学生,否则,怎么会这么深得自己散文风格的精髓? 他也很想给一个上上甲的高分,但万一真是自己的学生,岂不让人诟病,欧阳修沉思片刻,便把试卷交还给江唯和左云山。 “还是按照规定来吧!接下来是复审,然后是副主考审卷,最后在送到我那里。” ........ 随着省试发榜的临近,外出旅游的士子纷纷返回京城,原本有点冷清的京城再度热闹起来。 这天上午,范宁刚要出门去书苑街的店铺看看,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丫鬟杜鹃的声音,“请问官人找谁?” “我来找范宁,他是住在这里吧!” 声音有点苍老,但范宁却感到十分耳熟,他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奔了出来,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老者,头戴纱帽,身穿青色衫,腰间束一条革带,头发已经花白,颌下一缕长须也变得雪白。 来人正是多年未见的范仲淹。 范宁见他须发皆白,容颜十分苍老,心中一阵酸楚,上前跪下行大礼,“孙儿范宁,拜见祖父!” “好孩子,快快起来!” 范仲淹连忙扶起范宁,他心中也十分愧疚,这些天他几乎也没有给范宁一点帮助,范宁全靠自己的努力一点点走到今天。 当然,范仲淹也知道自己在朝中的对头太多,他担心自己连累到范宁,所以他只有隐忍。 不过范宁的表现确实又让他十分欣慰,居然考中平江府童子试第一名,包拯写信给自己,把这孩子夸上了天,让范仲淹欣喜不已。 范仲淹捋须笑道:“阿宁,你要出去吗?” “没事想出去逛逛,也无所谓,祖父快请进屋。” 范宁连忙请祖父进屋,这时,他发现门口还站着一个少年,模样儿十分熟悉,便笑了起来,“你是小福!” 正是当初在船上和范宁斗嘴的小茶童小福,小福挠挠后颈,有点难为情道:“小官人,好久不见了。” “快一起进来坐!” 由于李大寿跟随范铁戈提前回平江府了,明仁住到李大寿的房间,苏亮也搬回自己的房间,范宁的书房则重新恢复了。 他把堂祖父范仲淹请进书房坐下,小福也坐在门口。 范宁取出自己的上好茶具,又把他的汝窑八瓣南瓜壶和一对茶盏取出来,亲手给堂祖父点茶。 “不错啊!居然是官窑汝瓷。” 范仲淹拾起茶壶端详片刻,惊讶道:“阿宁,想不到你还有官窑茶具?” 第二百零六章 西阁面圣 范宁给汤瓶里灌了一壶梁园泉水,在炭炉上烧了起来,他笑了笑道:“也是运气好,在万姓交易市场上无意中买到的,只有这一次,后来就没有了。” 范仲淹点点头,万姓交易确实能买到一些好东西,他自己就曾在万姓交易市场上买到过颜真卿的真迹。 “那是你运气不错,周鳞写信给我,说你和朱家合伙做石头生意?” 范宁摇摇头,“不是我在做,是我二叔在做,我没有时间和精力过问。” 范仲淹已经从周鳞来信中清楚了解到这件事的真相,他很清楚这个眼前的少年才是范氏奇石馆的幕后大东主,不过他也不想干涉,这毕竟是范宁的私事,他只是想提醒范宁一下。 “你知道要当心,如果要从政,就不要让别人抓住把柄,像和合伙的朱家,他们是平江府首富,但朱元骏的名下没有一点商业,明白我的意思吗?” 范宁点点头,“孙儿明白,我的名下也同样没有一点商业。” 片刻,水煎好了,范宁待水稍微冷一下,这才给范仲淹点茶,范仲淹捋须连声赞道:“点得好!” 他又回头对小福笑道:“你虽然煎茶不错,但点茶方面比阿宁还是逊色一点。” 小福脸一红,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范宁这盏确实比自己点得好,茶沫纯白,咬杯持久。 范仲淹打趣笑道:“这三年进步很大啊!当初你在我船上还是第一次喝茶,差点烫了舌头。” 范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给自己和小福也各点了一盏茶。 待茶沫消退一点,范仲淹这才端起兔毫黑盏轻轻地吮了一小口,眼中一阵惊喜,“居然是梁园的泉水,不对,这是凤茶,你小子哪里搞来的?” 范仲淹嗜茶如命,对茶艺也是极为精通,对水质的了解,对茶的了解,他一尝便知。 范宁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木盒子,把木盒子推给范仲淹,“这里面还有两斤凤茶,我孝敬给祖父了!” 范仲淹也不客气,连忙打开盒子闻了一下,赞道:“真是十年极品啊!” 他又眨眨眼,笑眯眯道:“阿宁,这是朱家小丫头从祖父哪里偷来给你的?” 范宁顿时脸一红,怎么范仲淹也知道朱佩的事情? 他摇摇头,“这凤茶是堂兄明仁给我的,他在福州朱家的茶坊中弄到的。” “你说得是那对孪生子,我见过,他们怎么会在福州?” 范宁打开柜子,露出了田黄九龙香炉,对范仲淹笑道:“祖父还认识这个吗?” 范仲淹站起身来到书柜前,仔细打量这块雕塑,他忽然醒悟,“这是你从周老爷子哪里搞到的?” 范宁笑道:“这块田黄石还是祖父送给周老爷子,明仁和明礼就是去福州开这个矿,这座田黄九龙香炉是平江府玉郎亲手雕刻,我打算献给天子,希望他能喜欢。” 范仲淹笑了起来,“这块石头当初我在木堵奇石巷买下它只花了一贯钱,你想让天子推广它的价值?” “祖父,这是我和周老爷子的共同心愿,我们都认为它比黄金还宝贵。” “然后你就可以开矿撞一大笔钱,对吧!”范仲淹似笑非笑地望着范宁。 范宁也不否认,笑嘻嘻道:“有了钱可以办学,可以扶助孤寡,可以帮助更多贫苦,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范仲淹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注视范宁半响道:“你真是这样想的?” 范宁也收回嬉皮笑脸,沉吟片刻道:“至少办学是真的,我很想筹建一座书院,这是我的第一个理想。” 范仲淹想到了自己的理想,又想到了范宁办的补习班,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下来,便点点头道:“今天下午我要去面见天子,这座香炉就由我来帮你送给他吧!” 范宁大喜,祖父肯帮自己,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 天子赵祯在西春阁接见了范仲淹。 这是六年前范仲淹被赶出京城后,赵祯第一次正式接见他。 庆历革新的阴影已经渐渐消退,赵祯本人也从强大的政治压力中慢慢走出来,他开始重新启用当年庆历革新的重要人物。 去年作为试探,他重新启用了富弼,事实证明,他的权威已经压倒了保守派的声音。 所以在放风数月后,赵祯最终将庆历革新的核心人物,范仲淹重新调回京城。 但赵祯还是比较谨慎,并没有一步到位启用范仲淹,而是封他为观文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这两个官职都是从二品高官,不过却是虚职,也算是没有彻底刺激保守派。 “听说范爱卿身体不太好?”赵祯关切地问道。 范仲淹微微欠身笑道:“老臣已经六十有二,日渐衰老,身体不好很正常,确实不能从前相比。” 赵祯点点头,显然很满意范仲淹的回答,矢口不提政治失意对身体的影响,而是把身体欠佳归结于自身衰老。 赵祯又令人取来十根上好百年老参,笑道:“正好高丽国进献了一批上好人参,朕送几根给爱卿,爱卿好好调养身体,朕也不给爱卿加担子,这几个月爱卿就安心在京城休养身体,房宅、生活方面,朕会令人安排好。” “多谢陛下关心!” 范仲淹心中也着实感动,他能体会到天子对自己的关心是出于真诚,他也明白天子的苦心,以休养为借口给自己一个过渡,以免激起强烈的反对。 这时,赵祯瞥了一眼放在门口的箱子,微微笑道:“爱卿似乎给朕带来什么东西?” 范仲淹笑道:“是我孙子特地给陛下雕刻一件香炉,用一种比较罕见的美石雕成。” 赵祯也有爱石的雅好,他的皇宫中就收藏不少上品太湖石。 听说是美石,赵祯顿时有了兴趣,连忙道:“快拿给朕看看?” 两名宦官小心翼翼将数十斤重的香炉抬进来,去掉包装木箱,一座精美绝伦的田黄九龙香炉出现在赵祯面前。 尽管赵祯贵为天子,他也被田黄石细腻如脂,金黄如蜜般的品质吸引住了。 他轻轻抚摸着这座罕见的田黄香炉,一时间竟有些爱不释手,一般皇帝对金黄色尤其敏感,这是属于他们独有的色彩。 赵祯越看越爱,连连赞道:“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美石,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是什么石头?” “回禀陛下,这叫田黄石,天下独产于福州,属于寿山石中的极品,它在市场上并不昂贵,但比较稀有。” 范仲淹又取出一块范宁给他的田黄石,这就是明仁兄弟搞到的三块绝世田黄石之一。 范仲淹笑道:“这又是田黄石中的至宝,很适合雕刻为印玺,陛下看看是否喜欢。” 赵祯拾起这块晶莹细润的田黄石至宝,竟放不下了,心中喜爱之极。 他笑着开玩笑道:“我可是夺爱卿所好了。” 范仲淹微微一笑,“范宁还送给我一块小品石,这两件就给陛下了。” 赵祯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块田黄石至宝,他笑道:“朕还正好需要一件私人印玺,这块田黄石来得正是时候。” 他又忍不住问道:“爱卿的小品件可带在身上?” 范仲淹一怔,他心中有点不舍,但还是从怀中取了出来,正是朱哲给范宁刻的溪山行旅石,范宁放在书案上,被范仲淹看到了,他爱不释手,范宁索性就送给了祖父。 范仲淹将这块鹅蛋大小的田黄石放在御案上,赵祯顿时被吸引住了。 他看了看,竟然失声叫了出来,“这是.....溪山行旅图?” 范仲淹笑着点点头,“正是范宽的溪山行旅图!” 如果说九龙香炉雕刻得精美绝伦,那么这块小小的溪山行旅石就是神来之笔,仿佛画上的人物、房屋、山石、树木、云彩都变成了活物,有一种神仙画卷般的意境。 赵祯伏在桌案上足足盯了这尊小雕像一刻钟,目光就像陷入其中难以拔出。 范仲淹很清楚这种感觉,就像他第一眼看见这块溪山行旅石一样,完全被它迷住了。 他实在忍不住,将桌案上的笔筒轻轻推过去,挡住了这块溪山行旅石。 赵祯才猛然惊醒。 他一把将这块田黄石握在手中,笑道:“这块溪山行旅石就送给朕了!” 说完,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便将御案上的白玉狮子镇纸送给范仲淹,“朕和你交换,千万别拒绝。” 范仲淹心中苦笑,只得躬身道:“陛下喜欢,也是范宁的荣幸。” 第二百零七章 礼部发难 赵祯摆弄着这块溪山行旅石,相对于精美绝伦的田黄九龙香炉,他更喜欢这块传神的石雕。 “这是范宁在哪里弄到的?” “陛下是问石头还是石雕?” “朕都感兴趣!” 范仲淹想了想道:“老臣家乡有一个奇石交易市场,范宁就是从市场中无意中买到了这种田黄石,他打听到了田黄石的来历,便去福州找到产地,这块用来雕刻印玺的田黄石至宝,就是他在产地得来。” “原来如此,若不是今天所见,朕还真不知道天下居然有这么美的石头,简直就像凝固的蜂蜜。” 赵祯赞叹一声,又笑道:“朕听说平江府的有个著名的雕匠,叫做玉郎,这都是他雕出来的?” “九龙香炉是他雕出来的,但这块溪山行旅石不是!” “朕也觉得不像,九龙香炉虽然雕得很好,但还是少了一种神韵,不像这块溪山行旅石,简直就是鬼斧神工。” 范仲淹迟疑一下,“微臣听范宁说,这是朱贵妃的侄孙所雕刻,那少年已经十八岁了,但智力还和三岁孩子一样,但他整个人就活在雕刻的世界里,他雕成的石像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赵祯点点头,他也是书法大家,完全能理解范仲淹说的境界,什么叫天才,这就是了。 范仲淹告辞退下了,赵祯把玩着这块鹅蛋大小的石雕,把它正好作为自己的新镇纸,时时放在御案上供自己赏玩。 这时,大内总管张应出现在门口,“微臣参见陛下!” “朕找你有事!” 张应连忙上前行礼,“请陛下吩咐!” “朕上次让你雕刻印玺,可找到材料了?” “微臣已派人去南阳,寻找一块极品独山玉。” “不用了!” 赵祯把桌上的田黄石至宝推给他,“朕很喜欢这种田黄石,就用它来雕刻印玺。” 张应接过石头愣了一下,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田黄石。 但立刻点头答应:“微臣明白了!” “另外,再告诉福州方面,这种田黄石列为贡品,朕希望夏天到来之前,看到第一批田黄石贡品。” “微臣记住了!” “就这两件事,立刻去办!” 张应转身匆匆去了,赵祯又指挥几名宦官,将九龙香炉放至东南墙角,开始使用起来。 ........ 省试已过去九天,终于到了审卷的最后一天。 这次省试一共录取五百四十六人,另外童子科录取五十人,合计五百九十六人。 中午时分,欧阳修和两名副主考在确定最后十几名人选,能够进入最后一千名的考生都非常优秀,水平也差不多,很难确定谁能最后入选。 最后只能对比一些细节,比如书法,比如卷面美观程度。 这个时候,他们看的都是原始试卷,除了名字、籍贯依旧被糊名条遮住看不到外,其他都是考生的原始材料。 副主考马京将十几份考卷递给欧阳修,“这十几份考卷我认为稍微强一点,也可以在录取的范围内。” 欧阳修仔细看完十几份考卷,他觉得也不错,把考卷递给了另一名副主考沈宽,“沈考官的意见呢?” 沈宽翻了一遍,从里面取出一份童子试的考卷,放到一边笑道:“看来欧阳兄是疏忽了,现在童子试只剩下一个名额,还有一份关键的考卷,欧阳兄还没有放进去。” 欧阳修顿时醒悟,狠狠拍自己额头一下,跑回房从自己的桌上取来那份太优秀的考卷。 无论初审还是复审,还是两个副主考三审,给的分都是上上甲,欧阳修很担心这是自己的弟子,所以一直迟迟拿不定主意,不知该给什么分? 最后开始录取,他却把这份关键的考卷忘记了。 欧阳修满脸自责地走回来道:“我差点因为自己的愚蠢毁了一个考生,真不该啊!” 沈宽淡淡道:“我倒觉得欧阳兄的心胸太狭隘了一点,请原谅我说话无礼,如果欧阳兄觉得此人是自己的弟子,而刻意压低分数,这是对其他审卷官的否定,也是一种失职,如果是这样,我要向天子上书直言。” 马京也在旁边笑道:“万一此人不是欧阳兄的弟子呢?” 欧阳修的脸色顿时胀红,沈宽说话太尖锐犀利,欧阳修也觉得自己心胸确实狭隘了一点。 他歉然道:“两位批评得对,我是有点着相了。” 他随即在主考官一栏批下了自己的分数,‘上上甲!’ 并盖上了主考官的审核录用章。 一旦盖了章就不能再更改了,这个时候就要撕开糊名条进行登记,欧阳修撕开糊名条,当他看清楚考生的名字时,他一下子愣住了,随即羞愧得无地自容。 上面的名字写得清清楚楚,平江府范宁。 欧阳修心中内疚万分,他差点因为自己的愚蠢,把范宁给遗忘了。 他起身向沈宽深深行一礼,“感谢沈公的直言,我险些铸造下大错。” 沈宽微微笑道:“我其实一直在关注这位考生。” 他翻过名单第一页,其中特地在第三位留了一行空白,他把范宁的名字添了进去,并在分数栏下面写上省试的评分,‘上上甲’。 虽然省试只录取而不排名次,但如果排在最后,还是会影响到殿试审卷官的印象。 最后审卷官会根据殿试分数和省试分数综合,排出科举的最终名次。 沈宽考虑得很周全,比欧阳修更细致,他绝不能容忍最优秀的考生放在最后一名。 欧阳修见沈宽远比自己考虑得周全,他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自己是个不合格的主考官啊! ........ 欧阳修将一卷录取名单用黄丝绦绑好装入密封筒内,他们三人随即赶赴礼部,将名单交给礼部,由礼部进行资格审核,无误后交给天子批准,随即由礼部发布。 但如果礼部审出资格问题,必须通知审卷院,由主考官换另一名士子替代。 为了防止礼部在这个环节上作弊,一般是要求至少一名副主考,一名监察御史和礼部侍郎在场。 礼部审核资格不合格,必须拿出证据来。 其实在报名之时,礼部就已经初审过一次,而且地方上也把了关,如果资格有问题,那解试就参加不了。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这只是一种形式上的流程,为了彰显礼部的权威,事实上,数十年来还没有出现过礼部审核不过的情况。 原因也很简单,十万名考生,礼部不可能去掌握每一个考生的底细,礼部怎么可能拿得出证据? 大堂上,几名礼部官员正仔细地核对录取名单。 这时,礼部员外郎裴群道:“这个范宁应该是参加别头试吧!怎么能和一般的士子混在一起考试?” 别头试的意思是,如果考生有家人担任与科举相关的职务,那么这名考生就要单独考试,不能和其他考生混在一起,否则就要取消资格。 礼部员外郎裴群提出这个疑点,一旦查实,那么就要取消范宁的录取资格。 监察御史董雯正在喝茶,他本来以为自己只是来应应景,坐上一个时辰就走,没想到裴群真的提出了疑点,让他愣住了,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他回头向副主考沈宽望去,沈宽心中立刻警惕起来,怎么会是针对范宁? 他不慌不忙问道:“范宁为什么要参加别头试?” 裴群冷冷道:“他的祖父是范仲淹,目前范仲淹担任礼部尚书,礼部负责科举,作为礼部最高主管的孙子,我认为他应该参加别头试。” 董雯眉头一皱,“这算什么理由?礼部尚书根本不过问礼部具体事务,只是一个挂名而已,礼部侍郎还差不多。” 沈宽站起身道:“裴郎中此言不妥,大宋别头试规定很清楚,三代内直系血亲关系,范宁只是范仲淹的族孙,并非他的直系亲孙。 其次,范仲淹虽然是在科举前宣布出任礼部尚书,但他实际上任礼部尚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宽可能因为锁院不知道情况,但在场的官员都知道,范仲淹正式上任礼部尚书才是前天的事情,省试早已经结束,审卷官处于锁院之中,他怎么可能影响到科举? 这时,所有人都向董雯望去,他的态度此时至关重要了。 不等董雯表态,礼部侍郎张宣咳嗽一声,“范宁的条件不符合别头试,不用再纠缠了。” 很明显,范宁不是范仲淹亲孙子,仅凭这一条就足以推翻裴群的疑问。 董雯呵呵一笑,“我同意张侍郎的意见!” 裴群脸色微红,便不再吭声了。 张宣趁人不注意时狠狠瞪了裴群一眼,这个蠢货,自己是怎么交代他的,居然拿这个没用的借口发难,这不就过早暴露了他们的企图吗? 第二百零八章 开榜报喜 礼部最终没有再提反对意见,直接在录取名单上加盖了审核章,重新密封送入宫内,由天子御批后,明天一早由专人通知各联络客栈。 至于正式的榜单,要后天才会在考试院大门前公布,那时,除了需要确定的考生外,绝大多数考生都不会来看榜了。 殿试的时间也随即安排出来,今年殿试的时间比较早,十天后,被省试录取的考生参加殿试。 沈宽忧心忡忡地返回了审卷院,此时审卷院已经解散了一大半,殿试的考卷只有五百九十六份,不需要那么多官员们,二十名审卷官足矣。 “出了什么事情?”欧阳修见沈宽脸色有点不对,便追问原因。 沈宽叹了口气,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欧阳修。 欧阳修顿时愣住了,礼部居然针对范宁提出疑义! 几十年来,礼部从来没有对审卷院的名单提出任何疑义,都是走走形式,今天破天荒地提出了一个疑义,居然是针对范宁。 这顿时让欧阳修警惕起来,他忽然意识到,有人是要借整范宁来敲打范仲淹,今天只是一个开始,必然还有后续动作。 他必须在再次锁院之前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此时,审卷官正在各自收拾行李准备回家,欧阳修只留下二十名审卷官参加殿试审卷。 不过现在还不能走,要到明天发榜后,审卷院的大门才开启一天,部分审卷官撤离。 欧阳修写了一张纸条,明天他妻子会派人来送东西,这张纸条正好可以趁机带回去。 ....... 天刚蒙蒙亮,范宁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范宁,快点起床,今天要发榜了!”苏亮在门外大声喊道。 “知道了!” 范宁嘟囔一声,只得艰难地爬起身,他开了门,见天色还是半明半暗,一轮弯月还在天空。 他有些恼火道:“你急什么?天还没有亮呢!” 他打个哈欠,慢吞吞向屋里走去,“我再睡半个时辰!” “你居然还睡得着?” 苏亮一把抓住范宁的胳膊,向院子里硬拽,“我早饭已经买好了,你梳洗一下,吃完早饭咱们就走,去晚了挤不进客栈的!” 范宁被他拉了个趔趄,脚下不稳,险些摔倒,看样子睡觉是没有机会了,范宁只得瞪了苏亮一眼,无可奈何地去井边洗脸刷牙了。 ......... 吃罢早饭,天色已经大亮,在苏亮的一再催促下,范宁这才和苏亮来了离住处不远的旧曹门客栈。 正所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旧曹门客栈前此时已聚集了上千人,人头簇簇如海,还有无数考生从四面八方赶来。 “我说再不来就晚了吧!” 苏亮低声埋怨道:“你看现在根本就挤不进客栈了,只能站在外面。” 范宁哼了一声,“莫非报信人是从客栈里钻出来?” 苏亮哑口无言,半响道:“你别这样钻牛角尖好不好,反正咱们来晚了。” 范宁和苏亮找了一个稍微人少一点的角落,人少只是相对而言,这里依旧挤了数十人,随着人越来越多,很快便把范宁和苏**到最角落里了,有一种说不出的气闷压抑感。 不断有小贩在外面叫卖,“新鲜的烧饼,刚出炉的烧饼!” “糖葫芦,又香又甜的糖葫芦!” “看相算卦,铁口断前途,只要十文钱!” ....... 他们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连苏亮也意识到自己来得确实太早,脸上的歉疚快挂不住了。 “我去买糖葫芦!”赎罪之心使苏亮异常勇猛地挤了出去。” 他买了两串糖葫芦,刚要回去,却发现范宁就在自己身后。 “你怎么也出来了?” “废话,不就是挤不出来才窝在里面,既然你挤出来了,我还呆在里面做什么?” 苏亮挠挠头,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笨了。 范宁接过一串糖葫芦,指了指大街对面,“我们去对面等!” 人都有一种固定思维,说是旧曹门客栈为科举联络点,几乎所有人都挤在客栈门口,生怕错过了报喜队伍,而大街对面却空空荡荡,几乎没有人。 事实上,报信人从北面奔来,大街对面没有人头阻挡,反而看得更清楚,距离也不过二三十步。 “还是这边空旷!” 苏亮啃着糖葫芦笑道:“这又空旷又舒服,干嘛非要挤到一起去?” “两位小官人要不要换点零钱?” 做生意的人无孔不入,一名挑担的中年男子凑上前笑眯眯道:“等会儿中榜了,可是要散钱请客的。” 中年男子的话顿时提醒了苏亮,他只带了几两碎银子,还真没想到带点铜钱出来。 “怎么换钱?” “一两银子换八百文钱!” 苏亮跳了起来,“你简直太黑了,要赚我们两百文!” 范宁一把拉过苏亮,对中年男子摆了摆手,“我们连考卷都没有做完,怎么可能中榜,你太高看我们了,我们不用换钱!” 苏亮也有点醒过味来,连忙表示不换钱,中年男子见他们不肯上当,只得骂骂咧咧走了。 待中年男子走远,苏亮才问道:“哪里不妥?” 范宁冷笑一声,“就算一两银子换一千钱,他也大赚!” 苏亮顿时愕然,“为什么?” 一两银子就是兑一千钱,哪里有问题? 范宁摇摇头,“你没见他挑的筐里都是铁钱吗?” 苏亮顿时醒悟,一枚铜钱可以换两枚铁钱,这个混蛋只是说一两银子换八百文钱,他却没说是铜钱还是铁钱。 苏亮气得大骂,“骗子,良心被狗吃了!做这种事情断子绝孙!” 范宁止住他的叫骂,笑眯眯对他道:“这么多人,你发钱发得过来吗?最多给报喜官一点碎银子,你实在想给,可以给我十两银子。” “去!你比我有钱得多,凭什么给你?” “你都考上进士了,还不给我吗?” 苏亮恨得咬牙切齿,“你这个混蛋,又在奚落我,我什么时候考上进士了?不管考不考上进士,我一文钱都不给你。” 两人说说笑笑,又大约等了一刻钟,这时,皇城方向传来轰隆隆的鼓声,所有士子精神一振,报喜的队伍终于出来了。 片刻,北面响起了炮仗声,那是内北街客栈方向传来,这表示有人中榜了。 省试虽然没有名次,但只要考中,就意味最差也是赐同进士出身,将直接授官,再没有后台背景,也能出任一县主薄。 怎么能让人心潮澎湃? 这时,一队报喜官从北面奔来,四五个报喜官敲锣打鼓,穿着红色黑边的吉服,帽上插着簪花,高举报喜牌,为首官员拿着大红喜报。 并不是一拨报喜官员专跑一家,而是一批一批出来,每拨报喜官员都要跑十几家客栈。 “喜报!” 报喜官员大喊一声,立刻被三千余名士子包围得水泄不通。 “大家安静!”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只得报喜官员高声喊道:“邓州南阳县张曲高中金榜!” 某个角落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只见一名士子被高高举起。 报喜官再次高声道:“越州余姚县虞小文高中金榜!” 又是一片欢呼声和鼓掌声。 “下面平江府有两个!” 范宁和苏亮顿时竖起耳朵,只听报喜官大喊:“平江府昆山县孟童,平江府吴江县张潮!” 外围欢呼声四起,报喜官收起榜单对众人笑道:“我这边就只有四个旧曹门客栈的士子,后面还会有很多,四位中榜士子请上来。” 四名中榜士子被簇拥着上来,报喜官取出四份录取通知书,递给四人道:“大家核对一下考号,以免同名同姓搞错了!” 四人核对了考号,纷纷掏钱塞给报喜官,报喜官一一笑纳,这才敲锣打鼓,众人又向下一个联络客栈奔去。 第二百零九章 金榜高中 随着报喜官跑远,客栈门口的士子们都陷入到巨大的失落之中,每个人都感觉到空空荡荡,这里可是聚集了三千余人啊!一次却只有四个人考中。 每个人都慢慢从残酷的现实中惊醒了。 他们都意识到,考中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虽然大家都知道两百人中才能考中一人,但那只是一种冷冰冰的数字。 而现在,残酷的现实让他们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中榜艰难,什么叫百里挑一。 苏亮叹了口气,“听到平江府两个人,还以为是你我,结果和我们无关!” “我们是童子科,应该会晚一点,不过这两人咱们都听说过啊!” “这个孟童听说是欧阳修的高徒,张潮不太清楚。” 范宁微微一笑,“张潮是朱家资助的寒门学子,是近几年朱氏门生中比较出色的一个。” “原来如此!” 苏亮嘴上说着,却踮起脚尖向南面望去,忽然,他指着南面大喊:“又来报喜了!” 大家都在看北面,没想到报喜官居然从南面跑来,众人纷纷向南面涌去。 为首报喜官摆摆手,周围同行拦住了士子们,报喜官打开喜报高声道:“旧曹门客栈有三人中榜,鄂州江夏县钱,开封府陈留县张志,蔡州汝阳县罗云开!” 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鄂州士子群那边,一名士子被高高抛起。 开封府一群人中,一名士子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连作揖感谢大家。 报喜官收下喜钱走了,就他刚走,从西大街又奔来两队报喜官,众人都沸腾起来,将两队报喜的官员团团围住。 其中一队报喜官大喊:“我这边是童子试报喜,请童子试靠拢!” 听说是童子试,士子们纷纷走去另一边,但还是有数百名童子试考生聚在报喜官周围。 范宁和苏亮也连忙上前,站在人群后面。 报喜官打开喜报高声道:“这边有三个童子试上榜,第一个是扬州江都县蒋俊!” 一名少年大叫一声,激动得跳了起来,旁边几名同乡纷纷向他祝贺。 报喜官看了一眼这名少年,待他稍稍安静,又高声道:“下面两人都是平江府的士子.....” 范宁的耳朵‘嗖!’地竖了起来,而苏亮眼中开始出现呆痴模样。 只听报喜官高喊道:“两人都是吴县士子,吴县士子范宁,吴县士子苏亮,恭喜二人高中!” 苏亮激动得大叫一声,抱着范宁脖子又跳又喊,“我考中了!考中了!” 这时,其他士子目光都变得伤感起来,一共只录取五十名童子试考生,分二十个客栈报喜,这边就出现三人了,说明后面不会再有,不少士子捂着脸绝望地饮泣起来。 范宁能感受到其他士子的悲伤,他克制住内心的激动,连忙上前将五六两碎银塞给报喜官。 报喜官大喜,立刻取出一枚大炮仗,点燃了向空中一扔,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顿时硝烟弥漫,碎纸飞扬。 “恭喜三位!” 报喜官将录取通知书交给三名少年,又继续向北面飞奔而去。 这时,其他士子纷纷上前向范宁和苏亮祝贺,苏亮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 范宁一一向众人回礼,表示感谢。 这才拖着呈现痴呆状的苏亮返回了住处。 刚到门口,程圆圆便奔了上来,急声问道:“你们考中了吗?” 范宁指指苏亮笑道:“这就是考中的样子,已经呆掉了,赶紧去拿一盆冷水来给他醒醒!” 程圆圆喜出望外,她哪里舍得拿水来泼情郎,她激动拉着苏亮的胳膊喊道:“阿亮,快醒醒啊!” 范宁发现苏亮真的有点不对,他也有点担心,反手给苏亮一记耳光。 苏亮大叫一声,捂着脸指着范宁吼道:“你打我做什么?” 范宁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个臭小子,你考中了!” “什么?”苏亮一阵茫然。 程圆圆激动得摇晃他胳膊喊道:“阿亮,你考中省试了” 苏亮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激动,他一把抱住程圆圆大喊:“圆圆,我考中了!” 范宁扭过头去直翻白眼,这小子在趁机占便宜呢! 程圆圆娇羞无限地推开苏亮,“阿亮,要庆祝庆祝啊!” 苏亮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挠挠头,嘿嘿笑道:“好!今天我请客。” 他忽然醒悟过来,对范宁道:“不对啊!范宁,你也考中了,为什么你不请客?” 范宁白了他一眼,“你给报喜官喜钱了?” “呃!” 苏亮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糊里糊涂回来的,他连忙道:“我请就我请!” 旁边程泽这时才上前向两人表示祝贺,他明显有点心事,苏亮考上省试了,按照正常流程,他在殿试后应该获得赐同进士出身。 这样一来,自己妹妹就有点配不上他了。 他心中在盘算着,最好能生米先做成熟饭再说。 就在这时,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巷子口,朱佩跳下马车,奔了过来,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阿宁,恭喜你考上了。” 朱佩脸上灿烂的笑容融化范宁的内心,他迎上前,挠挠后颈笑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朱佩背着手,晃了晃身体,得意洋洋道:“我有内部消息,其实昨天晚上我就知道了,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报喜官的惊喜,便没有告诉你。” “是礼部流传出来的?” 朱佩摇摇头,“回头我再告诉你,现在应该是去庆祝!” 苏亮跳了过来,搂着范宁的肩膀笑嘻嘻道:“朱佩,你还没有祝贺我呢!” 朱佩淡淡一笑,“我知道,也祝贺你考中省试,我觉得你应该赶紧写封信告诉家人。” 一句话提醒了苏亮,他转身便向院子里奔去,一边回头喊道:“我马上就好,一起去庆祝!” 范宁也连忙道:“我也得写封家信。” 朱佩笑吟吟取出一封信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范宁接过信愣住了,半晌问道:“我什么时候写的这封信?” 是他写给父母的信,分明是他的笔迹。 朱佩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看来我模仿得不错!” 范宁再细看,他还是没有看出这是模仿的笔迹,分明就是自己的写的字。 “你什么时候会模仿我的字?”范宁吃惊地问道。 “三年前吧!你上县学后,我闲得没事,便模仿了好几个人的字迹,你是其中之一,还包括我爹爹和我祖父的字,他们都没认出来是我模仿的。” 范宁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苦笑,他打开信,只见朱佩模仿自己的语气给父母写信报喜,写得极为恭敬,也让范宁略略有些感动。 “谢谢啦!我呆会儿就寄出去。” 众人在旧曹门瓦肆中寄了信,这才来到附近最好的时楼,这时,明仁也闻讯赶来,自然也少不了一番祝贺。 此时,各地报喜官的报榜已经结束,五百九十六名考生都收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其余十万考生只能默默品尝落榜的滋味。 最明显是各大酒楼的生意,除了心情不好,跑来买醉的士子外,其余士子几乎都没有出门,各大酒楼的生意都显得冷冷清清。 听说是两个童子科中榜士子来酒楼庆祝,掌柜亲自出来祝贺,并免了他们的菜钱。 掌柜拿着一卷条幅,铺在桌上,并准备了笔墨,抱拳笑道:“恳请两位小进士给本店留下墨宝!” 苏亮连忙摆手,“我不行,让范宁给你题词!” 他把范宁推了上来,范宁犹豫了一下,向朱佩望去。 朱佩笑道:“这是规矩,新科进士都要给酒楼题词,不过你这边题了,朱楼那边可别忘了。” 范宁想了想笑道:“那就写幅对联吧!” 他提笔蘸了墨,挥毫写下一幅对联: 高谈满四座,一日倾千杯。 且往饮美酒,乘月醉高台。 下面又题了自己的名字,‘姑苏范宁’ “好!”掌柜鼓掌连声叫好,连忙收了去,这幅对联他得交给东主。 朱佩却不依,坚持让范宁给朱楼也写一幅对联。 范宁沉吟片刻笑道:“我写一幅绝对,朱楼可以拿来悬赏下联,相信一定会轰动京城,盖过矾楼的风头。” 朱佩眼睛一亮,“你写给我看看?” 范宁提笔写下了一幅上联:烟沿艳檐烟燕眼。 第二百一十章 宽言解惑 有了这幅上联,朱佩的心情变得大好,亲自给范宁斟了一杯酒。 朱佩笑道:“这次平江府考得非常不错,五个贡举士居然考中了三人,前所未有。” “我们平江府还有谁考上了?”范宁好奇地问道。 朱佩犹豫一下道:“还有一人是我们吴江县的。” “难道是柳然!”范宁瞪大了眼睛。 朱佩点点头,脸上带着愠色,柳家父子从前门进来,她就从后门离开来找范宁。 “他父亲昨晚就知道了,今天一早带着他来我家报喜。” “呵呵!这次长洲县全军覆灭了,回去后看他们怎么解释?” 苏亮痛快地一拍桌子,长洲县在解试时那么嚣张,现在终于被打脸了。 程圆圆却很敏感,她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柳家要来给你们报喜?” 朱佩看了一眼范宁,不说话了。 范宁也不想提这件事,只淡淡笑了笑,“两家是世交,当然要分享喜悦。” 程圆圆看见朱佩不安的目光,又见范宁有些悻悻的神情,她忽然醒悟到什么,便立刻闭上嘴,不再问这件事。 这时,范宁瞥了明仁一眼,他早就发现明仁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现在正好用明仁来岔开话题。 “明仁,你有话就直说,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了?” 明仁看了看朱佩,“回头再告诉你吧!” 朱佩心中本来就为柳然的事情不高兴,她知道范明仁是想避开自己。 便冷笑着哼了一声道:“是不是我在这里,有什么话不好说,要不,我先下楼?”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明仁只得挠挠头道:“我刚才来之前又去富贵桥关扑店了。” 旁边程泽顿时精神一振,仿佛发现了知己,他连忙笑道:“明仁也喜欢赌上几把?” “也不常去,这次是押科举,随便玩玩,前些天我和范宁、苏亮都去押了一把。” 范宁心念一动,笑道:“莫非有变化了?” 明仁点点头,“冯京现在变成了两纯,而你变成了一纯!” 苏亮瞪大眼睛道:“上次冯京是五纯,范宁是六纯啊!” “是这样的,听说是昨天下午调整的,我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了。” 朱佩哼了一声道;“应该是省试的名次流出来了,阿宁的得分排在童子试第一,我昨天就知道了。” “童子试第一!”苏亮一声惊呼。 范宁眉头一皱,不解地问道:“不是说省试不排名次吗?” “省试内部排有名次,只是暂时不对外公布,要不然怎么会有连中三元之说,昨天名单报送礼部后,审卷院的看守便松懈了,开始有人进进出出,估计是有人把内幕泄露给了关扑店,所以关扑店紧急调整。” 苏亮急得直拍桌子,“早知道我就下注五十两银子了。” 范宁笑道:“最后开奖是看殿试成绩,再说十赌九输,你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这时,明仁又道:“还有一件蹊跷之事!” 范宁正要喝酒,杯到唇边又停住了。 “什么蹊跷之事?” 明仁一脸困惑道:“这两天有不少人来书苑街问田黄石,昨天珍宝馆的罗大掌柜找到我,他愿意出两块钱一贯收购田黄石,有多少他收多少?” 范宁想到了范仲淹进宫献石之事,春江水暖鸭先知,难道已经有人嗅到味了? “珍宝馆是谁开的店?”范宁追问道。 “好像是一个宫里的大宦官,具体是谁不知道。” 朱佩接口道:“是皇宫大内副总管田珍开的店,他们应该是得到消息了。” “什么消息?”范宁和明仁异口同声问道。 朱佩犹豫一下道:“我只是听说,不敢肯定,听说田黄石已经被列为贡品了。” 范宁和明仁对望一眼,眼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惊喜,如果田黄石被列为贡品,那他们的计划就要成功了。 任何物品只要列为贡品,那就会身价百倍,既然大内副总管的店愿意用两贯钱一块的价格大量进货,那就说明这个消息不会是空穴来风。 范宁还想再问,朱佩却瞪了他一眼,不高兴道:“对你来说,现在究竟什么事情最重要,是田黄石重要,还是殿试重要?” 明仁还想再憧憬一下田黄石的美好未来,但朱佩这句话让他也知趣地闭嘴了。 ........ 苏亮的兴奋足足延续了三天,第四天,当他的兴奋终于渐渐冷却后,他心中顿时有点发慌了。 殿试考对策文,他该怎么准备? 其实苏亮心里明白,他之所以能考中省试,根本原因还在于范宁将对策文的题目提前告诉了自己,并逼自己反复背诵《宋刑统》。 想到即将举行的殿试,万一自己的殿试上丢丑,被朝廷剥夺了进士资格怎么办? 他越想越害怕,几乎一夜无眠,天不亮他又跑去敲范宁的门。 范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听苏亮的诉苦。 “我真是服了你,为这点小事情你居然一夜没睡?” “这是小事情吗?殿试啊!天子亲自考试,交了白卷岂不是欺君之罪,范宁,你觉得殿试会考什么?”苏亮眼巴巴地望着范宁。 范宁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会知道殿试考什么?你当我是神仙?” “那怎么办?万一我紧张起来,什么都不会做怎么办?” 范宁见他快哭出来了,只得安慰他道:“虽然我不知道殿试考什么,但你可以了解一下以前的科举呀!以前殿试都考什么?如果知道了,你就不会象现在这样紧张。” “考什么你知道吗?” “大概知道一点,基本上都和民生有关,上一届考的内容和劝农有关,上上届考的是盐茶税,再上一届好像是考如何安置孤寡,只有康定二年考的是陕西防御,是因为前一年,元昊大举攻宋。” “万一今年又考什么备战怎么办?” 范宁笑道:“殿试的对策文和省试的对策文不一样,不是大题,都是小题目,一共三道题,每题六七百字,都是贴近生活的题目,就算你什么都不会,胡乱写一通,那也能获得最后一等,也就是第五等评分,叫做文理疏浅,退落无疑。” “退落无疑是什么意思?” 苏亮顿时紧张起来了,“是不是要把我退回去,剥夺考上省试的资格?” 范宁摇摇头,“退落无疑是指你的学业水平还不行,不能为正式进士,所以和第四等一起上乙榜,赐同进士出身。” 苏亮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押一押题目?” 范宁确实不知道殿试会考什么?他脑海中没有这方面的资料,不过他可以从历届的殿试题目中寻找到一些规律。 历史上的宋仁宗是一个很勤政,关心民间疾苦的皇帝,宋朝经济正是在他手中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他更关心民生,他也希望自己的大臣也关心百姓疾苦,这些想法往往就会体现在科举上,尤其是殿试。 一般而言,社会发生一些重大事件,殿试中就会有体现。 范宁沉思一下道:“去年秋天河北大旱,十几万流民跑到开封府乞食,朝廷调太仓五十万石粮食救济河北大旱,我估计今年殿试题中会出现安置流民,或者赈灾方面的内容。” 苏亮眼睛一亮,这方面内容他还真准备过。 “还有没有别的方面?” 范宁想了想又道:“我堂祖父范仲淹被调入京城,恐怕天子又要提到改革,但他会很谨慎,在这次科举中或许稍微试探一下,如果题目中考到纾农之困苦,你可以用王安石在鄞州的青苗法来应答,主考官是欧阳修,他很认可王安石的改革。” “还有吗?” 范宁摇摇头笑道:“别的方面我就想不到了,其实你曾深入农村近两个月调查,很了解农民疾苦,这是你的优势,你要尽量利用起来,不管哪一年殿试,都会考到一点和农民相关的内容,只要你发挥得好,考第四等肯定没有问题了。” 苏亮被范宁一席话鼓励,他渐渐有了信心,一下子放松下来,他只觉自己疲惫不堪,困意一下子袭来,打了哈欠道:“我得回去睡一会儿,实在困得受不了,晚上请你吃饭!”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了。 范宁本来很瞌睡,说完一通以后,他现在倒变得异常清醒,他觉得自己需要再整理一下思路,他坐在书桌前,开始陷入了沉思。 ........ 第二百一十一章 初遇捉婚 木堵镇,范氏医馆的旗幡在风中猎猎飞扬。 范铁舟刚把一名从昆山来求医的老员外送走。 范氏医馆就算在平江府也小有名气了,尤其在跌打损伤方面极为出名,连董知府也因不慎扭伤手而派船来接范铁舟,使他在接骨治伤方面更加名声大振。 平江府有一个好处就是水路发达,病人不需要坐牛车一路颠簸来看病,而躺在船上,轻轻松松就来了,甚至不用下船,范铁舟直接上船疗伤。 为此,范铁舟把他的范氏医馆开在码头正对面,以每月十五贯钱的价格租下了一栋两层店铺,‘范氏医馆’的旗幡就在医馆前高高飘扬。 一楼治跌打损伤,二楼看内科,拿着范氏医馆开出的方子去抓药,也能得到药铺最低的优惠价格。 范铁舟不仅是名医,也是木堵镇有名的乡绅,他家里有良田数百亩,在范氏家族内担任副族长,已经连续两年为家族主祭。 不过他现在还是范员外的级别,还远远到不了范大官人这一步,这需要他至少获得从五品骑都尉的勋官才行。 木堵镇能称为大官人的,只有朱元甫一人,人家可是有郡公的爵位。 这两天,范铁舟着实有点心神不宁,他在为儿子的情况担心。 省试科举已经结束四天了,儿子究竟考得怎么样,他却无从知晓。 虽然妻子更关心儿子的安全,一天念叨几次,但范铁舟倒不是很关心这方面,二弟从京城回来,把儿子的近况告诉了他,让他彻底放心。 现在他更关心儿子的省试情况,儿子既然能考中平江府第一,那么考上省试也不是没有希望。 正是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让范铁舟这几天寝食不安,心神不宁,他已经三天没有出诊了。 “铁舟老弟!” 身后有人叫他,范铁舟回头,见是延英学堂的院主刘延嗣,他连忙迎上前道:“刘院主怎么来了?” 自从朱元甫搬回吴江后,木堵镇的老大就是这位刘院主了,他是木堵镇第一大地主,拥有良田五十顷,还有不少产业,比如镇上的三家药铺就都是他的产业,和范铁舟息息相关。 刘院主上前关切地问道:“有阿宁的消息吗?” 范宁自从考中平江府童子解试第一后,木堵镇的延英学堂便力压余庆学堂和县属官办学堂,成为吴县第一学堂。 去年十二月,近三千名少年学子从平江府各地赶来木堵镇考延英学堂。 刘院主当然更关心范宁,如果范宁能考中童子科进士,那延英学堂就能和平江府著名的文书院学堂齐名了。 考上成人进士对学堂的影响不大,主要是县学受益,但考上童子科进士,那就是学堂的功劳了。 尽管范宁在延英学堂呆的时间不长,但谁也不能否认范宁出身延英学堂。 范铁舟摇摇头,“我也揪心啊!” 停一下他又道:“我听说还要考一次殿试,是不是省试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不!不!不!” 刘院主连忙摇头,“只要考上省试,就至少能获得同进士出身了,殿试只是排名次。” “刘院主,我们去喝杯茶吧!”范铁舟指了指不远处的同兴茶馆笑道。 刘院主欣然点头,“那就请吧!” 两人刚走到茶馆门口,只见阿庆气喘吁吁奔来,“师父,京城有快信送到!” 范铁舟精神一振,转身便向医馆跑去,刘院主也紧跟其后。 奔到医馆门口,只见一名送信人正等在一旁,送信人上前道:“请问员外是不是范铁舟?” “我正是!” 送信人取出一封信,“这是进京署名快信,需要员外亲自签收!” 范铁舟连忙从医馆取来私人印章,在签收书上盖了印章。 范铁舟这才看信,果然是儿子写来的。 他连忙撕开信皮,刘院主也伸长脖子在一旁看信。 只看了两行,范铁舟捂着脸蹲下了,激动的泪水从手指缝中涌了出来。 刘院主没看清楚,急问道:“铁舟,情况如何?” 范铁舟颤抖着声音道:“如您所愿,他考中了!” “啊!” 刘院主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连忙抱拳,“恭喜铁舟!” 范宁考中童子试进士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镇子,一时间,整个木堵镇都沸腾起来,敲锣打鼓声,鞭炮声大作,数百人涌到范氏医馆,向范铁舟祝贺。 范铁舟特地拿出了一千贯钱,木堵镇和蒋湾村的每家送一贯钱,表示对父老乡亲的感谢。 与此同时,吴县苏台镇也沸腾了,苏亮考中童子进士的消息传遍了家乡,苏亮的祖父激动万分,特地摆下一百桌酒宴,宴请家乡父老。 ......... 按照录取通知书的日程安排,三月十五日,所有士子集中住进崇文馆,不得外出。 这实际上也是为了士子们着想,三年一次的捉婚大潮在发榜之前便已经开始了。 豪门权贵以及富甲天下的商贾们四处驾着马车寻找中榜的进士。 已婚的进士纷纷躲进岳父家里,未婚的进士们也各自躲进京城的亲戚朋友家中,他们不是不想被捉婚,只是想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 把自己待价而沽,挑选自己满意的妻室,获取最大的利益,他们可不想那么轻易被捉进府中拜堂成亲。 至于童子试的士子并没有太受重视,他们毕竟年少,都未满十五岁,而且朝廷也有明文规定,不准针对童子试士子捉婚。 三月十七日,也就是殿试前三天,礼部召集五百九十六名省试考中的士子在礼部学习礼仪。 殿试由于是天子亲自主持考试,考场就设在大庆殿上,这就需要士子们学习必要的上朝礼仪,需要沐浴更衣,上殿时的言谈举止,怎么给天子行礼等等。 诸多细节都一一教给士子们,还要再模拟三遍,直到一点错误都不会犯,一丝不苟的礼部官员这才结束了一天的训练。 离开礼部时,天已经黑了。 “范宁,你说咱们会不会被抢亲?” 苏亮坐上牛车,有点担心地四处张望,他压低声音道:“听说孟童被晏家抢入府中,娶了晏殊的七孙女为妻。” 范宁笑道:“孟童是欧阳修的弟子,欧阳修又是晏殊的门生,你觉得晏家看上孟童还用得着抢吗?” “你是说,早就预定好的?” “应该是!” 这时,一辆马车忽然在他们乘坐的牛车前‘嘎!’的一声停住,只有人大喊:“这辆牛车也是从礼部出来!” 从马车里冲出四五个健壮的妇人,挽起袖子,直奔牛车冲来,她们是抢亲的主力。 权贵人家也要考虑进士的感受,一般用女人来抢亲,女人有两种,一种是健妇,她们是下手的主力,她们将进士抢进马车后,马车还坐着两个容颜姣好的美貌妇人,她们负责安抚进士的情绪。 两女一左一右抱着进士的胳膊,防止他跳车逃跑,同时娇声劝慰,让进士吃点豆腐也无妨,只要能把进士送进府中,她们都会得到重赏。 见一群虎狼般的妇人冲来,苏亮吓得大惊失色,急声道:“怎么办?我们要被抢婚了!” 范宁神色平常,他倒并不担心,他们是童子试士子,据说很多等待成婚的大家女子都二十余岁了,难道要他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去娶一个二十余岁的妻子? 到时候把话说清楚就是了。 不过似乎并不用他操心,只见一片女子的惊叫声,四五名准备上牛车抢人的健妇纷纷倒在地上,一名黑影护住了牛车大门。 “这个人是谁?”苏亮吃惊地问道。 “你认识的!”范宁笑了笑,向牛车外走去。 苏亮顿时醒悟,他有点酸溜溜道:“就知道朱佩会护住你!” 范宁跳下牛车,对徐庆笑了笑,“让我来给他们讲道理!” 范宁抱拳对坐在马车前面上的管家道:“请问是哪家的婚使?” 管家见下来一个少年,脸上顿时有点尴尬,“我们是杨太尉家的。” 杨太尉是杨皇后的兄弟,范宁点点头,“在下范宁,是童子试榜生,多谢杨太尉高看,恕我不能从命!” 管家听说是童子试的上榜者,顿时暗叫一声晦气,只得让人都上马车,向范宁歉然道:“一场误会,抱歉了!” 马车又调头向礼部方向疾奔而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殿试 殿试和朝会的时间一样,卯时三刻入殿,也就是早晨六点半。 天不亮,近六百名考生分乘百余辆朝廷的马车驶入了宣德门。 马车在一排高大宫殿前停下,士子们纷纷跳下马车,一名礼部官员喊道:“列队,跟我去沐浴更衣!” 五百九十六名士子立刻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五十名童子试考生走在前面,众人跟着礼部官员向宫殿内走去。 沐浴更衣虽然是一种礼仪上的需要,但对于科举,它还有另一种特殊的作用,那就是防止挟带作弊。 毕竟都考上了省试,再像之前那样搜身就显得对士子们无礼,所以沐浴更衣就是一种变通文雅的办法。 士子们沐浴更衣只是一个仪式,并非让他们真的洗澡,稍微冲洗一下,再去一趟茅房,把三急事情处理干净。 将近半个时辰后,穿着一身新白色朝服的士子们开始列队向大庆殿广场走去。 天还没有亮,一轮明月还挂在空中,但远方天空已经出现了一抹青色,月色中,高大雄伟的大庆殿矗立在考生们面前,黑色的身影显得更加威严。 这里是大宋的政治中心,也是皇宫的主殿,每年正月初一的大朝会就在这里举行,一些重大政治活动如太子册封、新帝登基等等也会安排在这里。 五百九十六名士子就默默站在大庆殿前,等待着入殿时间到来。 天色渐渐亮了,一抹朝霞已在远空出现,给天空抹上一层绚丽的玫瑰色。 这时,殿内传来清脆的云板声,一名官员走出大殿,在玉阶前高声大喊:“时辰已到,考生入殿!” 五百九十六名士子穿着白色朝服,排成长长的两行走沿着十八级龙首道玉阶走进了大殿。 大殿内已经准备就绪,整齐地摆放着六百张桌子,但没有椅子,这是殿试的传统,站着笔试,这就对士子们书法要求很高,几乎都要悬腕写字。 不过这也是书法的基本功,问题不大,但对士子的体力考验却比较严峻,如果体弱多病,加上内心紧张,恐怕大半天的考试就会支持不下来。 好在即使中途退场,也不会有什么太严重影响,最多评分为第五等,最后依旧是赐同进士出身,这些并不涉及品德的过失,天子对士子们还是比较宽容。 最后殿试成绩和省试成绩两者综合起来,评为五等。 第一等为‘学识优长、辞理精纯、出众特异、无以伦比。’ 第二等为‘才学该通、文理周密、于群萃中堪为高等。’ 第三等为‘艺业可采、文理俱通。’ 第四等为‘艺业稍次,文理粗通。’ 第五等为‘文理疏浅,退落无疑。’ 其中考中第一等和第二等的士子,且排名前二十,就将有天子亲自面试的机会,状元、榜眼和探花就会出在其中。 状元、榜眼和探花上进士甲榜,称为进士及第。 前二十名士子即使没有能获得前三名,但也能上二甲榜,赐进士出身。 成绩若为第三等,当然就没有面试机会,上三甲榜,也是赐进士出身,只是将来同僚之间比拼起来,排名就不如二甲榜,地位稍微低一点。 成绩为第四等和第五等,则上乙榜,赐同进士出身。 人数最多的就是三甲榜和乙榜,占了士子总数的九成五以上。 卷子和考题都已经发下来,摆放在桌上,桌上笔墨都有,卷子同样要进行弥封,也就是糊名。 虽然殿试是由皇帝主持,但皇帝只是高高坐在龙榻,实际上的主持官员是几名宰相。 文彦博、宋庠、庞籍、高若讷、梁适等五名宰相分别在大殿内来回巡视,当然还有礼部左右侍郎为监考。 时间是清晨开始,到日暮结束,可以提前交卷,但必须等天子退殿后才能交卷。 范宁迅速瞥了一眼大殿深处,光线很昏暗,只见丹陛上站着几名内侍宦官,最上方隐隐坐着一人,看不清模样和服饰,估计就是天子赵祯了。 他把心思收回来,打开题卷,确实只有三道题,第一题为富民之策,第二题为安民之策,第三题为治民之策。 题目都很大,恐怕百万字都写不完,不过题目下面却有详细说明,每道题都很多个细节方向,考生可任选一两个方向进行详细阐述,要求每题不低于五百字,不超过千字。 范宁将内心平静下来,他在草纸上将每题的内容写了一个梗概,然后发挥时就不用再写草稿了,时间就比较容忍。 第一题为富民之策,下面汇总了有十几个方向,减税、劝农、兴商、贸易等等,归结起来,无非就是开源节流,让利于民,范宁在草纸上写下了自己选择的方向,以贸易富民。 ......... 时间一点点过去,大殿内只有一片沙沙之声,天子赵祯坐在高高的龙榻上,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近六百名士子。 望着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活力的面孔,赵祯心中也颇为感概,只有年轻人才有改革的锐意,胸怀大志,或许他们中间将出现大宋改革的中坚。 这时,赵祯的目光落在最前面三排士子身上,这些都是少年士子,应该是童子试考生。 赵祯在暗处,考生们在明处,考生看不清楚他,但赵祯却能清晰地看清每一个考生。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范宁身上,赵祯笑了起来,若不是事先了解,他还真认不出这个三年前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少年了。 范宁脸上的稚气已渐渐消退,虽然还是少年,但脸庞已经依稀出现了年轻人的轮廓,尤其他脸上的淡定从容,尤其让赵祯欣赏。 “陛下,吃药的时间到了!”一名宦官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提醒赵祯。 赵祯已经坐了一个多时辰,确实也有点乏了,他便吩咐道:“让相国们好好招待贤才午膳,朕暂时退下。” 赵祯起身离去了,大殿内的士子都没有注意,他们都沉浸在抒发自己的胸中大志的思虑之中。 这三道题都十分容易入手,每个人都能各自的角度进行阐述,抒发心中的志向。 这也是出题者的本意,通过殿试来了解每一个士子的心胸及志向。 很快,中午时分到了,数十名宫女移步进入大殿,给每个士子一份热腾腾的饭菜,这个待遇有别于省试,大家都已经是准进士,朝廷自然也会善待他们。 而且大部分士子都已经做到尾声,这个时候作弊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宫女是随机奉上饭菜,就算有人想给某人送纸条,纸条也未必能到目标人的桌上。 很快,宦官又送来椅子,给士子坐着吃饭和休息的机会,让很多站得腰酸背痛的士子们感激涕零。 休息了半个时辰,士子又继续悬腕奋笔疾书,下午时分,随着钟声响起,士子可以交卷了,开始有士子三三两两地交卷走出大殿,在一处指定之地喝茶休息。 又过了半个时辰,越来越多的士子交卷了,黄昏时分未到,最后一个士子也离开了大殿。 数百名士子坐在偏殿内,一边喝着茶,一边窃窃私语。 “范宁,你考得怎么样?”趁人不注意,苏亮小声问旁边的范宁。 “就这么回事呗!” 范宁喝了口热茶,淡淡道:“把自己所思所想写出来就是了,大不了第五等。” “我也是,想通了反而发挥得不错,至少三道题都做出来了。” 苏亮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柳然,小声对范宁道:“那个柳然听说考了省试童子科第三名,很嚣张!” “或许最后他会考得不错!”范宁笑了笑,他并没有把柳然放在心上。 “听说童子科只有前三名有面试机会,你可别在最后败在柳然的手中。” “没关系,我只想拿第五等评分,混一个同进士出身就心满意足了。” 苏亮听得直翻白眼,这厮说话是多么的言不由衷。 ===== 【说明一下,是相国宋庠,读xiang,而不是宋痒,老高前面搞错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殿试不用等太多时间,当天晚上就必须阅卷完成,次日上午发榜。 批阅试卷的地点就在礼部,由正副主考率领二十名审卷官同时阅卷。 二十名阅卷官分为十组,其中六个组为一审,四个组为二审,两名副主考为三审,主考官欧阳修为终审。 试卷实行流水式批阅,如果一份试卷在经历一审和二审后,得分依然在上中以下,那么这份试卷就将直接被淘汰,不会进入第三审。 两名副主考将上中以上的试卷进行排名,进入最后的终审。 然后这些试卷再和省试成绩结合,按照五等标准进行评分,并排出最后的甲榜名次。 最后将甲榜名单交给礼部,由礼部负责安排前二十名士子和童子科前三名,由天子亲自面试。 礼部后堂内,二十名阅卷官正紧张地进行试卷审阅。 礼部侍郎张宣也没有回家,站在一座小楼上,负手望着灯火通明的后堂。 张宣心中颇为复杂,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张尧佐非要在科举中阻击范宁? 一个小小的童子科士子,值得堂堂的国丈这样看重? 说是为了打击范仲淹的气焰,但张宣并不认为范宁落选和打击范仲淹有什么关系,何况他们还只是堂祖孙关系。 而且打击范宁风险太大,之前为了诬陷范宁嫖娼,还导致开封府少尹被庞籍顺势抹掉,张尧佐又想故技重施,他就不怕这次真的触怒了天子吗? 当然,最后倒霉的并不是他张尧佐,而是替张尧佐做事之人,开封府少尹刘晋被罢免时,也不见张尧佐出来替刘晋说句话,就这么被流放岭南,怎能让人不寒心。 这种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做法着实令很多人都对张尧佐不满,也包括张宣,只是碍不过张尧佐的面子,张宣才在省试录取名单过审时小小刁难一把,算是给了张尧佐一个交代。 这时,一名手下匆匆赶来,在张宣耳边低语两句,张宣眉头顿时拧在一起,眼中露出厌烦之色。 他就是不想见到张尧佐,才躲在礼部不出宫,没想到张尧佐居然追到礼部来了。 着实令张宣恼火,但他又不敢得罪这位国丈爷,只得忍住心中不满来到礼部外侧堂自己的官房内。 张宣匆匆走进自己官房,只见张尧佐冷冷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张尧佐官职并不高,官阶只有五品,但他仗着自己女儿是贵妃,十分飞扬跋扈,就算当朝相公也不敢招惹他。 张宣连忙上前行礼,“国丈怎么来了?” 张尧佐皮笑肉不笑道:“张侍郎太忙了,连家都不回,老夫只好亲自上门!” “这两天是殿试最关键的时刻,作为礼部主要职官,卑职确实很忙。” “哼!那我交代你的事情呢?” 张宣知道含糊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道:“那个…..卑职已经尽力了。” “你已经尽力?” 张尧佐的目光变得阴鹜起来,冷冷道:“你的尽力是不是派个员外郎在审核的时候扯一句别头试,那就是你的尽力?” “礼部无法干涉审卷,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审核之时,礼部几十年都没有异议,我为国丈的吩咐,已经破了礼部几十年的先例,这还不是尽力?”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礼部想收拾一个士子,有的是办法,只是你不想做而已。” 张宣心中恼火起来,也毫不客气地顶撞道:“国丈想收拾他,也有的是办法,何必一定要让下官为难?” 这也是张宣最看不惯张尧佐的地方,既然他痛恨范宁,完全可以买一个杀手去收拾范宁,但他自己不想冒险,却要把风险丢给别人,他真当别人是傻子吗? “是吗?我让你为难了,去年你还是礼部郎中,你为升迁求我帮忙的时候,可没有想过是否让我为难。” 张尧佐的语气冷酷之极,站起身道:“算了,我不让你为难,回头你送的那几幅画也拿回去吧!省得以后有人说我受贿。” 说完,张尧佐迈步便走,还没有走到门口,张宣便屈服了,‘受贿’两个字重重敲打在张宣心中,他有把柄在张尧佐手上。 张宣连忙躬身道:“下官一时糊涂,请国丈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国丈失望!” 尽管张宣千般不情愿,但张尧佐捏着他的脖子呢!他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 天不亮,欧阳修慢慢放下笔,他揉了揉熬得通红的双眼,对副主考沈宽和马京笑道:“这份名单我觉得可以,你们再确认一下吧!” 经过三审后,他们筛选出一百二十五份获得上中以上评分的试卷,然后撕掉糊名条,把他们省试的成绩和殿试的成绩合在一起,进行最后的等级评定。 只要获得第三等以上,就可以进入甲榜,欧阳修最终将名单人数控制在一百一十八名。 然后将这份名单交给礼部,由礼部通知前二十名和童子试前三名准备今天进行面试。 礼部不得擅自改变成绩顺序,如果有所变动,必须要征得主考官的同意,且要有充分的理由。 这个流程其实是和省试是一样的,礼部还是有权进行资格审核,他们必须确保考中状元的士子没有任何负面消息。 一旦审核不通过,礼部必须要及时把消息反馈给巡考相国和主考官,并拿出确凿的证据,然后主考官重新定位排序,提供新的名单。 几十年来,还没有发生过殿试审核不通过的情形。 至于乙榜排序,就直接按照省试的成绩顺序,从高到底进行排名。 沈宽点点头,“这份名单我也认可!” “马主考呢?”欧阳修又问马京。 马京笑道:“下官也支持!” “好吧!既然咱们三人都认可,这份名单就算通过了,尽快交给礼部吧!” 欧阳修提笔签了字,沈宽和马京也签了字,加盖印章后,这才将几份榜单放入密封筒弥封起来。 马京起身去煎茶,房间里只剩下欧阳修和沈宽二人。 欧阳修将密封筒交给沈宽笑道:“我们终于结束,下面和礼部打交道的事情就交给沈兄了!” 沈宽显得有点担忧,他沉吟一下道:“欧阳主考还记得礼部审核有异议那件事吗?” 欧阳修沉吟一下道:“我事后拜托包拯关注范宁,但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异常发生,你也看到了,范宁还是考出了优异成绩。” “如果不到最终发榜,下官还是觉得不太安全。” 欧阳修听懂了沈宽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礼部接下来还会出幺蛾子?应该不会吧!礼部居然敢改我们的榜单,未免太胆大包天了!” “下官觉得我们还是谨慎一点好。” 欧阳修默默点头,这时,外面传来报更声,已经五更时分了。 他笑了笑,对沈宽道:“咱们还是按正常步骤把名单交给礼部,然后留个心眼就是了。” ........ 崇文馆是皇宫秘籍图书校理之处,是一个大型的皇家图书馆,但它并不在皇宫内,而是宣德门外,紧靠太常寺,距离皇宫大门宣德门相距约两里。 由于崇文馆内房舍众多,近六百名士子就暂时住在这里。 五更时分,士子们就纷纷起床了,今天是他们人生最灿烂的一天,上午面试结束后,就直接宣布名次,每个人都能得到自己的位子。 再不济也是同进士出身,中午,他们将骑马夸街,在京城内风风光光走一圈后,再回到皇城,然后拜见天子,接受天子的祝福。 最后集体去金明池赴琼林宴,使他们人生辉煌达到顶点。 “范宁,我们明天就可以回家了吗?”苏亮兴奋地问道。 “你急着回家?”范宁一边用盐水漱口,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主要是圆圆要回去了,我想和她一起回去。” “那你先回去吧!我还要等几天,二叔的店铺过两天开业,我一时走不开。” “那我就先走了,对了,你帮我兑奖,我可能等不到开奖了。” “没问题,如果你中了奖,我会拿你的银子直接请我喝酒。” “随便你,只要你好意思!”苏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时,一名礼部官员走进大院,拍拍手喊道:“大家赶紧去吃早饭,吃完早饭就出发,时间很紧了。” 众人一阵忙碌,今天不需要他们携带任何物品,只要穿上白色朝服,带上四角纱帽,仪容整洁就行了。 他们今天上午的任务就是耐心等候。 卯时正,五百九十六名士子列队走进了宣德门,直接来到大庆殿广场。 广场上已经摆好了六百张椅子,六百名士子纷纷就坐。 这时,礼部员外郎裴群高声道:“大家请安静,下面我宣布面试名单!” 广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第二百一十四章 公然欺君 “.......梓州射洪县张阳、颍州颍川县王举、杭州钱塘县温大林、开封府汴梁县张祝,以上二十名士子请出列!” 二十名士子在数百双羡慕的目光中从座位上走出来,不仅前三名会在他们之中产生,而且就算进不了前三,他们也列为二甲,赐进士出身,冯京也从队伍走出,他排名第二,仅次于夺魁大热门汴梁王遂舟。 裴群又继续道:“下面是三名童子试士子,请汴梁张秋、杭州余杭县李英、平江府吴江县柳然士子出列。” 范宁头脑里‘嗡!’的一声,竟然没有自己? 尽管他口口声声不在意排名,但面试的名单中真没有自己,还是让他感到异常失落。 苏亮也大吃一惊,低声道:“怎么回事,范宁,怎么会没有你?” 范宁看了一眼正向自己投来得意洋洋目光的柳然,他心中也感到一丝说不出的苦涩。 “或许殿试我发挥欠佳吧!”他淡淡回了一句。 “简直太不公平,让这混蛋得意了!”苏亮仇恨地盯着柳然的背影道 “你们随我来!” 裴群带着二十三名面试士子前往凤栖阁等候面试,三名童子试考生虽然得以参加面试,但他们中只录取一人。 这名被录取的童子试考生将列为二甲第一名,其他两名面试没有录取的考生则进入三甲榜,但也是赐进士出身。 此时范宁心绪有些纷乱,他在苦苦思索,自己的殿试考题究竟哪里出问题了,让审卷官不喜欢。 作为童子科省试第一名,最后却没有进入前三,只能说他的殿试考题出问题了,而且问题不小,很可能触犯到了某些禁忌。 难道是自己主张建立强大水师,向海外开疆拓土的思路让欧阳修感到不喜吗? ........ 这时,天子赵祯已经在御书房坐下了,他一边喝茶,一边翻阅面试名单,因为需要他最后确定状元、榜眼和探花,所以现在的名单并不是最后排名。 一旦前三名确定后,礼部就会奉上一份完整的名单,赵祯朱批后正式发榜,向天下公布科举中榜名单。 现在赵祯看到的只是礼部提供给他的面试名单。 赵祯看了看二十名进士名单,他又翻到下一页,下一页是三名童子科进士的名单。 赵祯点点头,把名单放在桌上,端起茶盏喝茶,他目光却无意中看到了桌上的溪山行旅石镇纸。 他心中一动,放下茶盏淡淡问道:“范宁是第几名?” 宋庠愣了一下,回头向礼部侍郎张宣望去,张宣的脸刷地白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天子居然会关注范宁? 早知道这样,打死他也不会替张尧佐冒这个险。 张宣抓住了天子不看全部名单的漏洞,先进行面试,等主考官发现不对时,已经生米做成熟饭,那时最多是下面官员没有及时和主考官沟通,简单地责罚一下就完事了。 张宣不敢说实话,只得又把责任向下推,低声道:“微臣也没有看到完整名单,请容微臣去看一看,然后向陛下禀报!” “不用了!” 赵祯不满地瞥了张宣一眼,负责科举的礼部侍郎居然没有看到完整名单,简直荒唐! 宋庠也心中十分不满,张宣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偏偏又被天子抓住了,他心中暗恨,但张宣是他的人,他也要替张宣说两句好话。 宋庠小声道:“陛下,张侍郎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为科举举行殚精竭虑,虽然最后关头出现失误,其精神还是可嘉的。” 赵祯脸色稍微和缓一点,便道:“去宣布吧!准备开始面试。”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相国文彦博的大喊:“这是公然欺君,你们不要拦我,我要见天子!” 赵祯一怔,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他连忙道:“让文相公进来说话。” 这时,张宣脸色大变,双股战栗,他已经意识到要出事了。 片刻,文彦博怒气冲冲走进御书房,向赵祯躬身行一礼,“微臣要弹劾宋相公的欺君之罪!” 宋庠脸色一变,十分不满道:“文相公,你在胡说什么?” 赵祯眉头皱成一团,“文相公,朕一头雾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文彦博将一份名单呈上,“这是微臣得到的甲榜名单,陛下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赵祯接着名单看了看,不解问道:“朕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请陛下看童子科!” 赵祯翻开第二页,脸色顿时一变,排在第一名的,赫然正是平江府吴县范宁。 赵祯目光凌厉地望向宋庠,“宋相公,你给朕解试一下!” 宋庠也愣住了,两份童子科的名单居然不一样,张宣给他的名单把范宁摘掉了,但他也不知道居然还有另一份名单。 他极为不满瞪向张宣,“张侍郎,名单是你给我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宣已经骑虎难下了,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启禀陛下,礼部认为范宁资格有问题,所以将其移出面试名单。” “那朕刚才问你范宁是第几名,你为什么说不知道?”赵祯语气冷然地问道。 “回禀陛下,微臣确实不知范宁现在是第几名,或许是第五十名,或许是第四名,微臣没有确认之前,不敢乱说。” “哼!你很会狡辩,居然让朕无话可说,那你告诉朕,范宁哪里资格不符?” 张宣心中一阵阵发虚,他咬着牙关道:“他是礼部尚书范仲淹之孙,我们认为他应该考别头试,但他没有考,所以礼部认为他的资格有瑕疵,为了避免天下人议论,所以取消他的面试。” 赵祯眼睛眯了起来,真有趣,居然牵扯到范仲淹了。 文彦博冷笑一声,对赵祯行一礼,“请陛下容臣问他几句!” “文相公尽管直言!” 文彦博怒视张宣道:“请问张侍郎,范宁只是范仲淹族孙,并非亲孙,范仲淹正式就职礼部是科举第二天,这种情况违反别头试的规定吗?” 张宣知道自己只要向后退一步,就会粉身碎骨,这个时候他只能豁出去了。 “严格来说,他确实没有违反别头试的规定,但他又是礼部尚书的孙子,让他参加别头试,也并无不可,所以我刚才只是说,他的资格有瑕疵,否则在省试审核时,我就会取消他的中榜资格,但作为礼部侍郎,我绝不会把一个资格有瑕疵的士子推荐给天子面试。” “你推荐?” 文彦博继续冷笑:“你有什么资格推荐?你和主考官说过吗?哪位认可了?你提供给天子的名单是主考官重新草拟的?” 尽管张宣说得很有道理,范宁的资格有瑕疵云云,但文彦博却抓住了他最大的漏洞。 礼部没有资格取消谁的名次,他们只能提出异议,由负责殿试的两名相国审核其证据是否合理充分,相国认可后,再由主考官重新修订新的名单,然后三名正副主考官重新签字。 流程非常严格,就是为了防止作弊。 张宣被击中了要害,他觉得自己要瘫倒了,他鼓足最后一丝勇气道:“这件事微臣已交给员外郎裴群去做,微臣认为,他应该已经沟通过了。” 这时,感觉自己被出卖的宋庠在一旁冷冷道:“张侍郎,你在睁着眼说瞎话呢!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你居然让一个员外郎和我沟通?他几时和我沟通过?” 宋庠背后一刀使张宣崩溃了,他扑通跪下,浑身颤抖,一句话说不出来。 文彦博又向赵祯行一礼,“微臣已经问过员外郎裴群,他说是张宣让他擅自修改名单,他一切都是按张宣的要求来做,张宣根本没有让他去和主考官沟通。” 赵祯叹了口气,“居然敢这样公然欺朕!” 他注视着张宣,“你说吧!是谁指使你这样做?” 张宣磕头如捣蒜,“没有人指使微臣,是微臣和范仲淹有宿怨,微臣想趁机报复,是微臣辜负了陛下的期望,微臣愿接受一切惩处!” 张宣虽然已经绝望,但并不糊涂,他知道若供出张尧佐,只会让他结果更惨! 赵祯冷冷看了他片刻,便挥挥手,“把他拉出去,交大理寺审问!” 几名侍卫将张宣拖了出去,张宣始终一言不发。 宋庠满脸羞愧道:“微臣也有失察之责!” 赵祯淡淡道:“殿试后续就交给文相公,宋爱卿就不要过问了。” 宋庠心中一凉,官家居然没有称呼自己宋相公,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担忧,难道自己也要不妙了? 他心中恨极了张宣,又无可奈何,只得躬身道:“微臣遵旨!” 赵祯又对文彦博,“朕给你半个时辰,重新梳理一遍,朕要看完整的名单。” 第二百一十五章 面试(上) 栖凤阁内,二十三名准备面试的士子已经等待多时,栖凤阁内很高大空旷,虽然士子都想走到窗前去看看,但四周站着侍卫和官员,大家还是没有勇气站起身,在最后面试的关键时刻,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一时任性给天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二十三名士子默默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待着宣召,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已经坐了半个时辰,就在大家的耐心快要被消磨殆尽之时,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让众人一起松了口气。 只见两名陌生的礼部官员走到他们面前,不是一直带着他们进来的裴群,为首官员打量众人一眼,问道:“谁是柳然?” 柳然一怔,慢慢举起手,官员对他道:“跟我们来吧!” 柳然心中紧张又期待,自己居然是第一个面试,众人也同样羡慕他,第一个面试总是会给人留下好印象。 但很快,众人便发现不对,去面试应该向前面直走,而柳然居然是往回走,那是他们进来的地方。 柳然也发现不对了,走到门口,他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去哪里?” 为首官员冷冷道:“你只是童子科第四名!” 柳然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在地,他又要被送回去吗?那是多么大的耻辱! “能不能不要回去?”柳然哀求道:“我可以在别处等。” 另一名官员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前一个官员坏了规矩,已经被革职查处了,我们不想步他的后尘,请吧!” 柳然绝望了,行尸走肉般地来到广场上,众士子见柳然回来了,还以为他的面试结束,但又不太对劲,童子科应该在后面面试吧! 柳然回到自己位子坐下,他低着头,听着旁边人的议论,他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让他钻进去。 “范宁,这小子怎么又回来了?” 当柳然刚刚出现时,苏亮便激动起来,“是不是上面发现搞错了? ‘搞错了?’简直是笑话,天子面试居然会搞错? 不过范宁也同样困惑,如果不是搞错,柳然怎么回来了?面试结束应该不可能,先回来的应该是冯京他们才对,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范宁的心中也燃起一线希望。 这时,一名官员走到前面高声道:“平江府吴县士子范宁!” 苏亮连忙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范宁,“快答应!” 范宁连忙举起手,“在!” “你出列跟我走吧!” 走?去哪里?范宁有点茫然,苏亮有点急了,一把将他推了出去,这小子在关键时候还犹豫什么? 范宁走出队伍,跟着官员向凤栖阁走去,这时,所有士子都明白了,童子科的面试换人了,刚才那位被淘汰回来,这位才是正主。 苏亮得意洋洋对周围人说,“范宁是省试童子科第一名,我就不相信他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他声音说得特别大,故意让柳然听见,“有人一心想取代范宁,可惜啊!只是自取其辱。” 要是从前,这种羞辱的话,柳然早就冲上去撕打了,可现在,柳然就像被拔了气门芯的塑料人一样,瘫坐在椅子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范宁走进了凤栖阁,其他二十二人都惊讶地望着他,礼部官员指着空位对范宁道:“先坐下吧!” “我是参加面试吗?”范宁终于忍不住问道。 礼部官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你目前是童子科排名第一,按照顺序,你排在童子科第一个面试。” “我没问题!” 范宁长长松了口气,坐了下来,既然自己排名第一,说明朝廷还是看重自己的开疆拓土意见。 冯京就坐在他前面,轻轻用拳头敲一下他的膝盖,赞许地向他笑了笑。 又坐了片刻,只见一名内侍跑过来,手中拿着一份名册,对礼部官员道:“天子已经就坐,面试开始,按照这个顺序喊人!” 他将名册递给礼部官员,礼部官员接过看了看,确实有些微调了,刚才来的范宁居然调到最后一个。 礼部官员高声念名道:“第一个面试,鄂州江夏县冯京!” 冯京也愣了一下,自己居然是第一个面试,他连忙站起身,内侍对他道:“跟我走吧!” 内侍带着冯京,沿着前方长长的甬道向大庆殿的后殿走去。 后殿上很小,座位也比较随意,天子赵祯高坐在龙榻上,在第二级台阶两边坐着五六名重臣,包括相国文彦博、宋庠,枢密使庞籍、副相高若讷、梁适,以及大学士赵概,大学士王尧臣等等。 冯京来到台阶下方跪下行礼,“学生鄂州冯京参见吾皇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考过了殿试,都已是天子门生,所以他们以学生自居。 虽然是天子面试,但实际上天子不问,而是由主持相国文彦博发问,天子旁听,并观察考生,如果有兴趣,天子也可以问上两句。 冯京是富弼的女婿,又是省试第一,所以赵祯把他调为第一个面试。 赵祯举一个手势,旁边内侍高声道:“考生起立待问!” 冯京站起身,他虽然是站立,但因为站在台阶下,所以在高度上,还是和坐着的相国们平齐。 文彦博问道:“请用一句话自我介绍!” “学生为鄂州江夏人,出身贫寒,悯弱好义!” 文彦博点点头,又问道:“请用一盏茶时间简述你的富民之策!” ........... 面试速度很快,主要是看天子对考生的兴趣,有了兴趣,会多面试一点时间,若没有兴趣,做个自我介绍就下去了,富民之策,在殿试中考题就有,天子没有必要再多听一遍,实际上还是看人。 这个道理大家其实都知道,毕竟不是第一次科举,为了让天子对自己多关注一点,众人绞尽脑汁,都想弄点新意出来,但如果把握不好,反而弄巧成拙。 由于从凤栖阁到后殿有一段路,为了节省时间,一般是三人一起走,当只剩下一个人时,下一批的三个人就该出发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面试就已经到了尾声,一名内侍走上前对最后三名童子科士子道:“下面轮到你们,请跟我来吧!” 三名童子科士子连忙站起身,按照顺序列队,跟着内侍向后殿走去。 后殿外,可以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对答,最后一名士子是开封府汴梁县张祝,只听他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文彦博便道:“辛苦你了,下去等候消息!” 三名童子科士子面面相觑,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就打发了? 这时,内侍高声道:“下面是童子科面试,第一个请开封府汴梁县张秋上殿面试!” “到!”张秋紧张地答应一声,出去了。 天子赵祯对于童子科士子很宽容,面试的时间比前面士子都多,而且都是赵祯亲自提问,张秋阐述自己的抱负,足足说了一盏茶时间,赵祯这才端起茶,让他下去了。 第二个是杭州余杭县李英,他和张秋一样,也得到了一盏茶时间。 “请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平江府吴县范宁上殿面试!” 范宁不会像前面两人那样喊一个‘到!’那样显得自己太紧张。 他从容不迫走进大殿,在玉阶前跪下行礼,“学生范宁,参见陛下,参见各位相公!参见各位大学士!” 众人都精神一振,这位就是张宣不顾一切想打压的士子,最后反而自己倒下了。 尤其庞籍很关注他,范宁专程拜访过他,表明自己的态度。 庞籍见范宁举止从容,见礼不卑不亢,却又面面俱到,把两位大学士也考虑进去了,他暗暗称赞,应对很得体。 文彦博看了一眼天子赵祯,见他在端盏喝茶,面无表情,便道:“请考生一句话介绍自己!” “学生平江府吴县人,自幼家贫,好美石!” 赵祯‘噗!’的一声,口中茶喷了出来,众人大惊失色,旁边两名宫女连忙上前给赵祯擦拭胡须上的水珠,赵祯摆摆手,示意自己无恙。 庞籍也暗暗好笑,别人一定以为范宁说的是‘好美食’,家贫嘛!喜欢好吃的东西很正常,但他知道,范宁说的是‘好美石’,天子也知道,他已把田黄石列为贡品了。 赵祯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问道:“既然家贫,怎么好美石?” 范宁挠挠后颈,有些不好意思道:“学生年少时曾得一串紫翡翠手链,从此对石头有了浓厚的兴趣,学生父亲是太湖渔夫,常常会捞到一些小太湖石,学生便以此为乐。” 庞籍暗骂一声‘小滑头’,大大狡猾啊!居然用紫翡翠手串来讨好天子。 赵祯脸上也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第二百一十六章 面试(下) 毕竟是在面试,赵祯当然不能和范宁交换田黄石的心得,他给文彦博使了个眼色,文彦博会意,又继续问道:“请你用简洁的语言阐述你的富民之策!” 范宁沉吟一下道:“我祖父生了四个儿子,但他最喜欢我四叔,要把所有家产都留给我四叔,我父亲和二叔、三叔虽然不敢对祖父不满,但我母亲不高兴,二婶也不高兴,三叔甚至去做了赘婿,一大家子人整天围着那点田产斗来斗去,连我四叔也不满,祖父的日子很难过........” 众人都听出来了,范宁是用家事来比喻国事,虽然很有趣,但是不是有点荒唐? 众人都偷偷看了一眼天子赵祯,见他似乎听得津津有味,都不吭声了,文彦博正要说话,赵祯却摆摆手,“让他说下去!” 范宁继续道:“后来我建议父亲改行做医师,他年轻时学会一种治疗跌打损伤的药,非常灵验,二叔也改行做了观赏石生意,三叔的丈人去年病故,他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现在家里的生活都大大改善,也没有人在意祖父那一点点微薄的田产,母亲也经常去探望祖母,这个家变得融洽了。 富民之策其实就是两个字,开创,大家一起努力创造财富,大宋的各种矛盾自然就消失,国家变得强盛,人民变得富裕,革新派可以在新的天地中施展手脚,保守派的利益也不会受到损害。” 庞籍着实有点担心,如果是一般的童子科士子在这里阐述革新派、保守派,还可以说年少无知,但范宁是范仲淹的堂孙,他在这里阐述政治理念,会不会太敏感了? 不过庞籍也发现范宁说的并不是范仲淹的政治理念,并不强调革新,而是强调开创。 范宁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文彦博也不好叫停,他感觉天子似乎有话要说。 果然,赵祯沉吟一下道:“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但大宋八千万人口,不是你的一家一户,不是想扩大财富就能扩大财富,首先财富在哪里?这个问题你怎么解释?” 范宁继续道:“如果陛下允许,我可以举两个例子。” “你说,朕准了!” 范宁又继续道:“大家都知道水稻产量大,一亩上田可以收获千斤,而小麦和粟米的产量就很低,而且光热足够的话,一年可以收三季,像岭南、交趾那边,水稻都能收三季,如果再向南,那边就有一望无际的土地和森林,不亚于我们的大宋的疆域,而且没有人居住,只有一些土人。 如果大宋在海外开辟几百万顷土地,无偿分配给无地农民,这是不是一种财富?远的不说,福州海外数百里的澎湖已经有汉人定居,流求大岛更是物宝天华之地,完全可以把部分无地流民迁移过去,使他们有地可种,有自己的财产,是不是减轻朝廷的负担?一旦大宋粮食物资富足,朝廷就能印刷更多的交子,朝廷的压力会不会大大减轻?” 赵祯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北方不要再种小麦、粟米,全力种植水稻,那北方这么广阔的土地又种什么,难道把它变成养马场吗?” 范宁摇摇头,“这其实就是学生要举的第二个例子,学生听说去年龟兹王前来觐见天朝,陛下可知道龟兹那边有一种作物,完全可以大有作为。” 文彦博接口道:“龟兹王去年觐见天朝,进贡了上百坛葡萄酿成的美酒,那边盛产葡萄,你是说葡萄?” 范宁摇摇头,“学生说的是棉花!” “棉花?” 文彦博一怔,“你可是说木棉?” “学生所说的棉花,其实就是指唐朝的白绫布,白绫布就是用棉花织成,产于西域,十分昂贵,一匹价值数千钱,但实际上棉花产于天竺,在天竺很普遍,棉花可以纺织成布匹,远远比麻布舒服。 冬天,棉花可以做被褥,做棉衣,非常暖和,完全可以取代羊皮,棉花产量很大,如果北方大量种植棉花,就能彻底解决百姓的穿衣问题,而且会促进很多大型纺织工坊出现,女人也做工,挣钱养家,这难道不是富民之道?” 范宁一席话让大殿内鸦雀无声,如果范宁只是阐述理论,大家或许能驳几句,偏偏他拿出了一个众人都没有见过的棉花来说事,这实在有点不好反驳。 文彦博看了一眼天子,是不是可以结束面试了? 赵祯却在沉思之中,没有看见文彦博的目光请求,他又问众人道:“唐朝出现白绫布之事朕也听说过,目前大宋可有此物?” 宋庠微微欠身道:“启禀陛下,大宋丝绸产量很大,完全能满足中上层百姓的穿衣需求,至于底层百姓,有细麻布使用,所以这种昂贵不实用的白绫布就没有人需要了。” “众卿可见过棉花?”赵祯又笑问道。 众人皆摇头,这时,范宁躬身道:“陛下,学生去年底在京城的胡人店里收罗,得到一些棉花,为了保暖,学生将它缝制在一件比甲内,现在就穿在学生身上。” 赵祯笑了起来,“看来你是有备而来!” 范宁也笑道:“与其空说千言,不如实干一事,学生愿意让陛下一观!” 赵祯点点头,对旁边内侍道:“赏赐范宁一件皮裘,让他换下比甲!” 内侍将范宁领到外面更衣,赵祯对庞籍语重心长道:“范宁每次出面都给朕一种清新之感,其实他的话也有道理,与其革新派和保守派为一些利益斗得头破血流,不如大家团结起来,开创更大的财富,那时国强民富,也不损害现有人的利益,朕很欣赏这种思路,他的话给朕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众人都暗暗吃惊,没想到天子对范宁的话看得这么重,不过大家也承认,范宁的话确实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庞籍欠身笑道:“其实范宁说的流求大岛微臣也听说过,用这座大岛来安置无地流民,只要能克服瘴气影响,倒是可以试一试。” 文彦博也笑着接口道:“瘴气倒不是问题,岭南那边经验丰富,微臣几年前也在考虑过这件事,既然澎湖列岛上已不少汉人,微臣建议先在澎湖岛上设立官府,然后,逐步把汉民移到流求大岛,五六年后,相信那边会有大的变化。” “可以,考虑设澎湖县,这件事知政堂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来!”赵祯一锤定音,借着今天面试的机会,确定了一件大事。 这时,内侍领着范宁回来了,内侍手中端着一只盘子,里面放着一件无袖比甲,黑缎子面料,看起来泡泡松松,是有点与众不同。 普通老百姓冬天穿的夹袄,盖的被褥,很多都是用木棉纤维来做填充料,棉花要到宋元时期才开始局部推广,至于全国大规模推广种植,那是朱元璋强制下令的结果。 赵祯看了看木盘中的比甲,笑道:“朕想看看棉花,就得剪开它了!” “陛下请!” 赵祯拾起一把剪刀,直接剪开比甲,轻轻抖了抖,一簇簇洁白的棉花从比甲中滚落出来,赵祯拾起一团看了看,眼中充满了惊叹,又令内侍将木盘中棉花端给众臣看。 庞籍显然有点见识,他轻轻揉了揉棉花笑道:“比木棉更厚实,更细密,不知怎么长出来,亩产多少斤?” 范宁躬身道:“回禀庞相国,它是一种低矮的灌木,一亩大概产棉花五六百斤,喜欢光照充足,比较耐旱,很适合河北及中原地区种植。” “一件冬衣需要多少棉花?”文彦博又问道。 “一件冬衣大概一斤左右,一床被褥,两斤就够了,还可以纺线织布,比麻布衣服舒服得多,对改善底层百姓生活有极大促进作用。” 范宁又向赵祯道:“陛下,富民之策无非就是衣食住行,棉花只是其中一个点,只要在这方面做好好文章,让棉花这样点多多出现,学生相信,十几年后,大宋必然会出现一派国强民富的大好局面!” 第二百一十七章 甜蜜的苦恼 范宁的面试足足用了半个时辰,当范宁从大殿走出来时,士子们都要议论开锅了,各种猜测都有,如果真是面试了半个时辰,那就开创先例了。 不过当范宁走回自己位子时,随口回答的一句话顿时消泯了绝大部分士子眼中的嫉妒。 “正好遇到天子要休息,所以等了很久。” 原来正好遇到天子休息,众人理解了,难怪要等那么久的时间,不少人的目光对范宁还有一丝同情。 这个士子运气很背,先是差点没有得到面试机会,眼看轮到他面试了,天子又要休息,真是运气不佳。 但参加了面试的士子却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天子若要休息,只要随便问上两句话就可以结束面试,不可能为了他一个人又重新开殿,这小子没说实话。 冯京更是心知肚明,当年在庞太师府上,天子可是见过范宁的,很喜欢他,三年后再见,想必问了很多话。 “天子到底问你什么?”苏亮小声问道。 旁边一群童子科士子都竖起了耳朵,范宁笑了笑道:“天子没有说话,只是聆听,由文相公主问,先用一句话自我介绍,然后让你简洁地阐述富民之策,一盏茶时间就结束了。” “那还让人等了半个时辰?”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天子要休息,我等了很久才面试。” “哦!我险些忘记了。” 正说着话,有人低声喊道:“他们出来了!” 众人纷纷向大殿望去,只见出来了一群官员,一名礼部官员先跑过来,高声喊道:“大家起立,过来列队!” 众士子离开位子,纷纷上前来到台阶前列队,很快,五百九十六人全部列队完毕。 士子们个个挺直了腰,神情严肃,队伍中鸦雀无声。 文彦博展开最后录取名单,高声道:“历经州试、省试、殿试以及天子面试,大宋己丑科科举已毕,现录取名单如下:甲榜录取三人,赐进士及第,第一名,鄂州江夏县冯京;第二名,杭州钱塘县沈遘;第三名,常州武进县钱公辅,请三人出列上殿谢恩!” 三名士子大喜过望,连忙走出队列,跟随左礼部侍郎蒋英上殿谢恩,着实有点出乎士子们意料,夺魁大热门王遂舟居然没有进入前三,这次是由殿试的第二名、第四名和第五名分明夺得了状元、榜眼和探花,恐怕各家关扑店要血流成河了。 文彦博又继续念道:“童子科录取一人,平江府吴县范宁,进士科二甲录取十七人,开封府汴梁县王遂舟、扬州江都县袁甚清、福州闽县罗霖.......以上十八人届赐进士出身,请出列上殿谢恩!” 范宁也喜出望外,虽然他知道自己会考得不错,但真夺取童子科第一,那种激动的心情还是令他喜悦难以自禁。 他连忙走出列,排在十八人中第一,跟随礼部官员上殿谢恩,按照规律,童子科第一名同时也是二甲第一名,称为传胪。 文彦博还在继续念名单,“三甲录取一百人,现名单如下,开封府汴梁县张秋,颍州颍川县刘惠.......以上百名士子皆赐进士出身,请上殿谢恩!” 念完三甲,后面就不念具体名单了,文彦博简单说道:“本届科举凡录取五百九十六人,甲榜三人、二甲榜十八人、三甲榜百人,剩下四百七十五人皆为乙榜,赐同进士出身,榜单名次已在考试院公布,现请各位随我上殿谢恩!” 实际上,他们并不进大殿,只是在殿外磕头谢恩,随即去沐浴更衣,换上绛红色的官服,头戴双翅纱帽,斜背绶带,胸前佩着大红花,进士科前三名和童子科第一名,还会在帽子上插一朵金花。 打扮完好后,众人被领到宣德门,这里已准备了数百匹马和数十辆无篷马车,并不是每个进士都会骑马,尤其童子科进士,几乎都不会骑马,只能乘坐马车夸街。 范宁莫说骑马,连毛驴都不会骑,他只能坐马车,而且是独自一人坐一辆马车,其他人则是五人乘一辆马车,马车也是扎满了彩绸,看起来就像盛装出行,格外引人瞩目。 这时,汴梁城内到处敲锣打鼓,沿途插满彩旗,数十万百姓夹道欣赏新科进士们的英姿,许多大户人家的女儿也纷纷乘坐牛车马车出来,一睹心中的情郎,这也难怪,大宋以文立国,武夫们没有这种荣耀,只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新科进士,才能享受这种巨大的荣耀。 每个进士都心神俱醉,十年的寒窗苦读终于换来了人生最荣耀的一刻,金榜题名时,一时间彩缎飞舞,各种绣球、荷包纷纷抛向夸街的士子们,数十万百姓的欢呼声响彻汴梁城。 ......... 接下来是金明池畔的琼林宴,这是士子们荣耀的最后**,天子设宴招待新科进士们。 金明池位于西城外,显德四年,周世宗为了讨伐地处水乡的南唐,而特地开凿用来训练水军的人工湖,湖水面积有上万亩。 经过宋王朝近百年的营建,金明池已经成为一座环境优美的皇家园林,园林内是各种精美的建筑,每次科举结束后,盛大的琼林宴就在这里举行。 但如果以为劳累一天的进士们可以在宴会上大吃一顿,一醉方休,那就大错特错了,琼林宴确实可以喝到最好的皇宫美酒,各种美味佳肴也很丰富。 但估计没有多少人能吃得下,在金明池畔四周,捉婚的豪门权贵们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大有不捉住佳婿绝不罢休的势头。 书中自有黄金屋就是这个意思,一旦你考上进士,立刻会有豪门权贵来和你联姻,陪嫁的财物至少都是十万贯起步,良田美宅更是少不了。 但如果家中已有娇妻幼子那就没办法,除非休妻另娶,当一个陈世美去包拯那边报到,否则就白白错过了这巨大的财富机遇。 这也是宋朝读书人结婚普遍比较晚的缘故,万一自己考中进士呢? 事实上,童子科进士同样也不安全,尽管天子默许权贵捉婚,但同时也定了三条不准的规矩,不准逼已婚进士抛弃妻子,不准强迫婚姻,必须先得到进士本人的同意,不准捉婚童子科进士。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拿出足够的诱惑,已婚进士说不定会自愿抛弃妻子。 至于童子科进士,不强逼成婚,订下婚约总可以吧! 这顿琼林宴,每个进士都吃得心事重重,天子赵祯喝了两杯酒后便匆匆离去了。 一些陪席的权贵便已近水楼台先得月,抢先坐到未婚进士的身边,开始了讨价还价。 范宁措手不及,一个油腻的中年大叔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坐到他身边。 他笑眯眯道:“在下杨寿,官任魏州刺史、高唐县伯,很高兴认识范进士!” 听这官职就知道是一个在朝中打酱油的角色,根本就是虚职。 “前辈是天波杨府?” “非也,我是开国大将军杨傅之后。” 范宁记不得宋朝的开国大将中还有杨傅这号人,估计是个军中暴发户。 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人想干什么? 范宁立刻警惕道:“在下是童子科,朝廷不允许捉婚!” “范进士说到哪里去了?” 杨寿假笑一声道:“我有个小女儿,今年十一岁,我打算将来给她陪嫁十万贯钱,良田三千亩,京城美宅一座,不知范进士愿不愿意有个约定?” “很抱歉!我前些日子已有婚约。” “你已有婚约?”杨寿眼睛瞪大了,“和谁有婚约?” “和庞太师的孙女。”范宁顺手把庞籍拉过来当挡箭牌。 杨寿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先祖只是一名中级将领,后来做粮食生意发了家,花重金从刘太后手中买了刺史虚职和爵位,他是躲在树林里,买通看守士兵才偷偷溜进了琼林宴,以他的身份哪里惹得起庞籍。 他悻悻地哼了一声,起身离开了,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第二百一十八章 公然赖帐 “范宁,帮帮我,我挡不住了!” 苏亮狼狈地跑了过来,在他身后不远处,两名不知来历的大臣盯住了苏亮。 苏亮长得很好,皮肤白皙,气质温文尔雅,这种文质彬彬的进士格外受大臣们喜爱。 范宁起身对两名大臣道:“他已和开国上将军程耀武的后人定下婚约,你们不可乱来!” 两名大臣没有听清楚,但听到一个开国上将军的后人,便知道自己惹不起,只得悻悻走了。 苏亮惊讶道:“圆圆的先祖居然是开国上将军,我还不知道呢!” “你这个小傻瓜,随便报一个官名呗!谁管你是真是假,吓住他们就行了。”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嗤!’的一声,范宁回头,只见不远处的树丛背后有人正向他们招手,再细看,原来是徐庆。 范宁大喜,连忙拉住苏亮奔过去。 “你们两个快跟我走!” 范宁走上前笑眯眯道:“朱家也来抢亲了?” “朱家确实也来抢亲了,是二老爷的孙女,今年十八岁,你有兴趣?” “免了吧!” 范宁拉着苏亮钻进树林,又道:“听说外面已是天罗地网,怎么离开!” “跟我来就是了!” 徐庆向南面疾奔,范宁顿时明白过来,“好办法!” 奔出百余步,他们便来到金明池畔,湖畔已停泊着一艘乌篷小船。 “快上船!” 两人跳上小船,钻进棚子里,小船随即离开湖畔,徐庆手执一根哨棍站在船头,警惕地向四周张望,湖中也有不少画舫,豪门权贵们水陆并进,可谓撒下了天罗地网。 乌篷小船很快驶入一条小河,又走了约两里,便进入了汴河。 “徐庆,现在城门已经关闭了吧!”范宁从船篷里钻出来问道。 他们今晚应该是住在金明池园林内,虽然一般人是进不去,但不少权贵依然能畅通无阻,捉婚行动打乱了进士们的计划,很多进士只能逃回城内。 徐庆笑道:“今晚城门不关,这是传统,否则捉了婿怎么回去拜堂?” 苏亮在后面小声抱怨道:“堂堂进士居然还被人强抢拜堂,大宋还有没有王法?” “也不算是强抢拜堂!” 徐庆笑道:“抢回去要商量,谈条件,直到进士答应,签署了婚书,这门亲事才算数,其实进士们也愿意被抢,关键是获利多少?” “我就不愿意!”苏亮小声嘟囔一句。 范宁看了他一眼,又不忍奚落他,便笑道:“明天打算什么时候走?” 一句话提醒了苏亮,他连忙问道:“我听一个进士说,明天上午我们还要去吏部报道,是不是真的?” “是说从明天开始,一个月内之内去吏部报到,朝廷给了一个月的探亲假,你尽管回去,不过要一个月内赶回来。” “那我回家岂不是只有十天?” “还有一个办法!” 范宁笑道:“可以先去吏部报道,把事情安排妥当后再回家,这样时间就会长一点。” “算了,你知道我不可能!” 苏亮叹了口气,又对范宁道:“有人说我是乙榜七十四名,童子科第十二名,也不知是真是假,你明天帮我去看看,再写封信给我。” “不用去看了,确实是这个排名,我今天特地去看过榜单!”徐亮在一旁笑道。 苏亮松了口气,“这个排名还不错,我还以为会排名后面呢!” 一边说着,船只穿过了水门,有税官立刻奔过来,在水门边喊道:“多少货物?” “不是货船,是进士老爷回城!”船夫笑道。 税官看见了穿着新科进士服的范宁和苏亮,不由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不错,居然坐船逃回来了!” 他立刻挥手放行,船只驶入了京城,一直来到他们住处,小丫鬟杜鹃开了门,只见程圆圆奔了出来,紧张地对苏亮道:“阿亮,我一直在担心你!” 苏亮深情地望着程圆圆,“我知道,我不是急急赶回来了吗?” 范宁翻了个白眼,这两人已经把周围的一切都遗忘了,自己只是一个摆设。 算了,还是回房睡觉。 躺在床上,绷了一天的弦终于慢慢松了,范宁闭上眼睛,很快便进入了梦想。 在范的屋顶上,徐庆双手枕在头下,翘着腿,望着天上的星星,他也要睡着了。 ....... 次日天不亮,苏亮和程氏兄妹便上船离开了京城,返回家乡,他们包了一艘五百石的大客船,船夫拍胸脯保证,十天内送苏亮到平江府。 随着苏亮和程氏兄妹离去,院子里顿时冷清下来,只剩下范宁一人。 范宁在院子里走了一圈,适应了从前的热闹,此时院子里的冷冷清清,他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就在这时,大门‘轰!’地一声被撞开了,只见一脸兴冲冲的明仁从外面冲进来。 “阿宁,关扑店开奖了!” 明仁夜里要看守田黄石,他必须住在店里,一早他便急匆匆赶来范宁的住处,路上看到的几家关扑店都开始兑科举奖,更是令他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 明仁的出现令范宁心中感到一阵温暖,他连忙迎了上去。 “我居然把你忘记了!” “考上进士,就把我忘了?” 明仁眉头一挑,用调笑地语气道:“苟富贵,勿相忘啊!” “你小子找打!” 范宁佯怒要揍他,明仁夸张地抱着头逃跑。 他忽然觉得不对,四下打量一下,院子里异常安静。 “就你一人了?” 范宁点了点头,“你要不要搬过来?” “我要看守田黄石,要不你搬到店里去。” “算了!你刚才说什么?” 明仁一拍脑袋,“是关扑,关扑开奖了,我们发财了!” 范宁跑回屋找到自己的两张底单,还有苏亮留给他的底单,这一把他赢了两千四百两银子,而明仁则赢了五千八百两银子,难怪他这么激动。 范宁记得当时还有一个太学生,在自己身上押一百两银子,那他也赢了三千二百两银子。 苏亮只下了五两银子的注,但他也赢了一百六十两。 这家富贵桥关扑店仅这几票就要赔接近一万两千两银子,这次可惨了。 可谁让它是张家开的店呢?范宁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 旧曹门关扑店前聚满愤怒的人群,当范宁和明仁赶到时,他们的双耳便被愤怒的叫骂声淹没了。 只见富贵桥关扑店大门紧闭,旁边帖着一张纸,距离太远,看不清纸的内容。 大门前至少聚集了数百人,指着关扑店漫骂。 “出了什么事?”明仁问旁边的一名男子。 “他娘的关门了,说这家关扑店以后不开了。” 明仁顿时急了,“那我们投注的关扑怎么办?” “好像说承认一部分,可以去总店兑换。” 明仁连忙挤了进去,范宁远远站在外面,他心中充满了冷笑,不用去看他也能猜到,几份押注使他们损失巨大,他们想赖帐了。 这时,明仁挤了出来,气急败坏道:“告示上说,这家店关闭了,别的投注都可以去总店兑换,但这家店涉及这次科举的投注,总店一律不承认,他们想赖帐啊!” 范宁淡淡一笑,“他们赖不掉!” “那我们该怎么办?”明仁急道。 范宁低语对明仁说了几句,明仁有点担心,“能成功吗?” “尽管放心去做,我在这里下注,就已经想到会有这个结果了。” 明仁想到自己的几千两银子,心中顿时怒火升腾,他挤进人群大喊道:“认赌服输,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之事,这事绝不能算了,我们去它们总店,让它们总店兑付!” 明仁将数百名下注人煽动起来,众人心中怒火万丈,浩浩荡荡向富贵桥关扑店的总部而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 关扑风波 富贵桥关扑店的总店在潘楼街,是一座占地约五亩的大店,距离旧曹门并不远,大概只有两里左右。 数百名义愤填膺的赌客很快便赶到了位于潘楼街的总店,总店前同样挤满了前来兑奖的赌客。 当冯京和范宁分别考中省试进士科第二和童子科第一后,下注买他们的赌客大增,当然,他们纯数也大大降低。 范宁纯数变成一纯,下注一贯钱,只能赢两贯钱。 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不少人赢钱,至少赌注翻了一倍。 当数百名旧曹门富贵桥关扑店的赌客赶到潘楼街总店时,大门前顿时乱成一团,吼声、骂声此起彼伏,还有人用石头砸向店铺招牌。 富贵桥关扑店的大东主张尧承此时就在总店内。 张家三兄弟,大哥是张尧佐,老二张尧封,老三便是张尧承。 天子最宠爱的张贵妃其实是老二张尧封的次女,因为张尧封死得早,张贵妃便被张尧佐养大,视为己出,张贵妃也称张尧佐为父。 张贵妃得到眷宠,张家自然也鸡犬升天,不仅她生父被追封为清河郡王,张尧佐更是封为郡公、太尉,手握三司大权。 张尧承也被封为卫州刺史、邯郸县伯,他对财富尤其贪婪,便依靠家族的支持,在京城开了富贵桥关扑店,从此财源滚滚。 张尧承原本只是一个农民,小家子气很重,在他看来,开关扑店只能赚钱,绝不能赔钱。 所以当他听说旧曹门关扑店要赔一万两千多两银子后,恼羞成怒的张尧承便立刻做出两个决定。 第一个决定是关闭旧曹门关扑店,其次便是开除经办这件事的掌柜,所有目的只有一个,绝不承认将导致他损失一万两千银子的三票关扑下注。 这时,一名掌柜跑进来小声道:“东主,有不少旧曹门点的赌客来了,在外面闹呢!” 张尧承也听见了外面的叫骂声,他眉头一皱问道:“有多少人?” “大概三百多人?” 张尧承也要考虑到关扑店的名声,他背着手走了几步道:“给他们兑奖,单票只限于两百两银子内,超过这个金额,必须要我批准,另外,那三票下注视为假票,一概不准承认,知道吗?” “我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掌柜匆匆去了。 张尧承稍稍松了口气,如果今天熬过去,那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 在大掌柜的一再保证下,来自旧曹门关扑店的赌客们终于安静下来,并排起长队准备兑换。 明仁将范宁拉到一边低声道:“关扑店答应兑换了,我们要不要拿去兑换?” 范宁冷笑一声,“别傻了,如果他们现在肯兑换,那就没必要关闭旧曹门的店铺。” “那我们该怎么办?”明仁的心又悬了起来。 “听我的,你先去把苏亮的小额中奖单兑换出来!” “你是说,先留下证据?”明仁脑子灵活,反应极快。 范宁点了点头,明仁立刻笑嘻嘻道:“你是新科进士,不好出面,这件事我出面来办!” 他转身便钻进了队伍中,不多时,他便拿着一袋银子出来,还有一张已兑付的存根联递给范宁。 范宁接过底单,就是苏亮给他的底单,只是上面盖了一个已兑付的印章,这注关扑就算结束了。 “怎么样?痛快吗?”范宁笑问道。 “兑付很痛快,什么都没有问,据说低于两百两银子就好办,刚才有张三百五十两银子单子,说要特殊核对,迟迟不肯兑付。” 这时,范宁回头招了招手,明仁一怔,后面没有人啊!这是在叫谁? 忽然,人影一闪,徐庆出现在范宁面前,他脸上有些尴尬地笑道:“小官人找我?” 范宁笑眯眯道:“你护卫明仁,他要去兑付大单子,注意别让对方把单子抢走了。” “我知道了!”临时被抓了壮丁,徐庆也只得无奈地答应下来。 身边有了保镖,明仁顿时底气十足,他挤进柜台,高声喊道:“我这边是五纯下注童子科第一名范宁,共下一百注,兑三千二百两银子。” 店铺内霎时间鸦雀无声,开玩笑,三千两百两银子。 大掌柜脸上一阵抽搐,东主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一张底单递到他面前,明仁却没有把单子给他的意思,明仁指了指旁边厚厚的记录本,“是在旧曹门店买的,掌柜可以看看记录。” 掌柜见他捏紧单子,心中也明白对方的担心,他冷笑一声道:“不用看了,我很清楚,旧曹门店没有卖过这样的单子。” “你的意思是说,我这张单子是假的?” “我们富贵桥关扑店一向重视信誉,是我们卖出的单子我们不会赖帐,可如果想趁旧曹门店铺关闭的机会来浑水摸鱼,告诉你,我们绝不会饶过这种人!” 掌柜站起身大喊:“有骗子,抓他见官!” 他迅速给身后三名伙计使个眼色,三名伙计扑了上来,东主事先有交代,最好的方案是抢回下注单。 掌柜已经做好一张假的下注单,一旦抢回下注单后,立刻将对方的单子换掉,然后公诸于众,关扑店也能占据上风,保住信誉。 但不等三名伙计抓住明仁,只见三名伙计就喝醉酒一样,脚下一个蹒跚,竟然撞在一起。 明仁转身便走,不等掌柜反应过来,他已挤进人群,消失不见了。 ........ 半个时辰后,范宁出现在开封府衙外。 他等了片刻,一名讼师匆匆从官衙内出来,向范宁抱拳道:“已经打听清楚了,包少尹一般下午会来官衙。” “多谢了,中午我们研究一下案情,下午我们再来打这个官司。” 讼师姓郭,在京城颇有名气,他一般都接大案子,打一次官司十两银子,范宁承诺他,如果打赢这场官司,另外再加五十两银子酬谢。 重利诱惑之下,郭讼师欣然接下了这个案子。 包拯目前兼任开封府少尹,他目前的正式官职是天章阁待制、知谏院,也就是谏院主官,但谏官不能和实际脱节,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庞籍才推荐包拯出任开封府少尹,使他能够更深更广泛地看到大宋底层的问题。 当然,兼职一般也不会太久,短则一两个月,长则半年。 正是因为包拯出任开封府少尹,范宁才决定打这场官司。 下午,包拯和平时一样坐轿来到开封府官衙,刚到官衙门口,不远处便有人喊道:“包世伯!”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包拯一挑轿帘,只见范宁站在十几步向自己挥手。 包拯顿时笑了起来,喝令道:“停轿!” 轿子落地,包拯从轿中走出来,对迎面走来的范宁笑道:“先恭喜你考中进士,童子科第一,不错!确实令人鼓舞。” 范宁躬身道:“感谢世伯感觉,侄子还远远不足,以后还望世伯提携!” 包拯点点头,他知道范宁来官衙找自己,必然是有什么事情,便笑道:“到里面去坐吧!” 第二百二十章 打官司 范宁跟随包拯走进官房坐下,一名茶童给他们上了茶,包拯笑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回乡?” “再过几天,把吏部的手续办妥,然后就回去。” “这也好,早点办妥,以免夜长梦多!” 范宁有些不解,问道:“吏部办手续还有早晚的区别?” 包拯笑了起来,“科举结束后,就是士子们在吏部的竞争了,不容否认,这个主要看各自的后台背景,但后台背景也不是全部,还要看自身在科举中的成绩,考中进士及第,总是会有优待,场面上的规矩还是要交代一下。 如果考生没有后台背景,本身考得也一般,早点办手续,机会就会稍微多一点,这也是现实。” “那童子科呢?不会也给我们安排官职吧?”范宁又问道。 包拯摇摇头,“童子科和进士科不一样,一般而言,童子科考中后是继续读书,进太学、弘文馆之类,都是吃住开销都是朝廷负担。 三年后,会进行一次全面评测,如果评测不合格,还得继续读书,如果合格了,就有希望出仕,不过不是县令、县丞这种官职,大多是在太学当助教,或者去州学任博士,二十岁以后,就有机会出任县令了。” 范宁着实有点失望,他才十三岁,难道还让他再等七年? “难道我也要去太学读书?” 包拯微微笑道:“考中童子科第一名,总会有点优待的,当年晏相公十四岁考中童子科第一名,得到先帝的喜爱,授从八品秘书省正字,三年后任太常寺奉礼郎,再过一年,出任光禄寺丞,我估计你也一样,授秘书省正字的可能性最大,毕竟也是二甲第一名。” “那秘书省正字又是做什么的?” “一般是在秘书阁校准书籍,但也可能是陪皇子读书,就看天子怎么用你。” 范宁默默点头,他倒是想轻松一点,在秘书阁校准书籍不错,就看有没有这个运气了。 这时,包拯笑问道:“你找我,就是要问这件事?” “不!不!有件事想请世伯帮忙。” 范宁取出富贵桥关扑店的下注存票,递给包拯,“请世伯看这个!” 包拯看了看,忍不住惊叹道:“五纯下注你赢得童子试第一,还下了一百注,这是....三千二百两银子的收益啊!” “还有这几张!” 范宁又把另外三张下注单递给包拯,包拯愈加惊讶,“四纯五十注押冯京考中状元,这张一百注押冯京考中状元。” 包拯默默算了一下,四张单子一共赢得七千二百两银子。 他惊叹道:“这是谁押的,很有魄力和运气啊!” “是我堂兄押的,在旧曹门关扑店,他今天一早去兑换,结果旧曹门的富贵桥关扑店关闭了。” “还有这种事情,那去总店也可以啊!” 范宁摇摇头,“现在总店坚决不承认,说没这回事,说我堂兄是骗子,做假单子想套他们的钱。” “这怎么作假?没有意义啊!关扑店有留底单子,还有记录,一查就知道了,这么大金额的下注和赢面,谁会去作假?” “当然不是作假,是我陪堂兄去买的,现在因为损失太大,关扑店就不认了,我堂兄想打官司。” 包拯略一沉吟就明白了,富贵桥关扑店是张家开的,范宁担心其他官员不敢得罪张家,所以找到了自己。 他也正好可以利用这件事,从侧面敲一敲张尧佐,包拯便缓缓点点头道:“告诉你堂兄,直接递交诉状。这个案子我接了!” ......... 黄昏时分,张尧承找到了兄长张尧佐. “你说什么?” 张尧佐提高了声音,十分恼火道:“有人居然去开封府衙把关扑店告了,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我找人打听过了,告我们的人姓范,叫明仁!” “姓范?” 张尧佐一下子警惕起来,怎么又是姓范,和范宁有什么关系? 他慢慢冷静下来,坐回自己位子,他沉思片刻问道:“为什么要告官扑店?” “有几票单子下重注押在范宁和冯京身上,关扑店共计要赔一万两千两银子,赔得太狠,我无法接受!” 居然要赔一万两千两银子,这个金额确实有点沉重,难怪兄弟不想赔付,他可以理解。 张尧佐负手走了两步,忽然发现有点不对。 “这件事应该告汴梁县衙才对,怎么告到开封府衙去了,是谁接的案子?” 张尧承低声道:“是包拯接的案子!” “包拯!” 张尧佐失声喊出了这个让他无比憎恨的名字,处处针对自己,偏偏天子还听他的话。 张尧佐心中隐隐感觉有点不对,怎么会这么巧?不去县衙,却越级去开封府衙,偏偏又是包拯接下案子。 “这里面有名堂!” 张尧佐越想越不对劲,回头对兄弟道:“你最好和这个范明仁和解,这不是钱的问题,被包拯抓住这件事来做文章,张家的名声和形象都会大受损失,说不定还会挖出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问题是,开封府衙今天下午送来传票,指明要我明天一早去府衙应诉,大哥,我到底要不要去?” 张尧佐不满地瞪了兄弟一眼,“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吗?你赶紧和那个范明仁和解,该给的银子给他,让他撤诉,包拯就不好抓把柄了。” 张尧承满头大汗,低头道:“我不知道这个告状的人住在哪里?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你刚才说,这个姓范的人是在旧曹门店下的注?” “正是!” 张尧佐想到了范宁,范宁不就住在旧曹门一带吗? 直觉告诉他,范宁一定和这个范明仁有关系,这件事倒真不能大意了。 张尧佐沉思良久又问道:“你既然说那些下注是假的,你有什么准备吗?” 张尧承连忙道:“接待他们的掌柜已经被我安排到陈州店去了,他们的几张底单也被我销毁,记账簿也被我涂改成另外几张下注单子,总之,在我店里是找不到证据了。” “证人呢?他们有没有证人?” “关扑这种东西,只要我店里没有证据,有证人也没有用,他能怎么样?” “他能怎么样?” 张尧佐见三弟有点轻视对方,不由怒道:“他能封了你所有的关扑店,对方到底有没有证人?” 张尧承挠挠头,“应该没有!最多有几个升斗小民,意义不大,他们也找不到。” 张尧佐只感到一阵头大,遇到了包拯,这件事还真不好应对! ........ 就在张氏兄弟商议对策的同时,范宁和明仁在旧曹门瓦子的铜剪子玫瑰鸡小店喝酒吃饭。 在范宁身边还多了一个白皙俊俏的少年郎,自然是女扮男装的朱佩了。 朱佩是专门来给范宁庆祝,她本想带范宁去朱楼喝酒,但范宁执意要来旧曹门瓦子吃饭,范宁觉得旧曹门瓦子的小店更自在一点。 朱佩也只能随了他心意,跟他一起来这种小食铺吃饭。 范宁用铜剪子将一只整鸡剪碎,给朱佩夹了一块很不错的鸡脯肉。 “这家的鸡考得很香,你尝一尝,保证不亚于大店的味道。” 朱佩今天的心情很不错,如果明仁不在,她会更高兴,她咬了一小口鸡肉尝了尝,还真不错,她顿时眉开眼笑道:“蛮有特色的,这种玫瑰香味道我很喜欢。” 范宁见她喜欢,便把鸡腿也夹了她,朱佩连忙将鸡腿夹给范宁,“我吃一点点就够了,这个太多,你自己吃吧!” 明仁看得直羡慕,什么时候也有一个美貌的小娘子夹鸡腿给自己呢? “阿宁,万一关扑店把记录都改了怎么办?”明仁有点担忧地问道。 范宁微微一笑,“还记得那个曹宗实吗?我明天一早去太学找他,只要他肯出面作证,而且他手中也有一张关扑票,就算关扑店改了记录也没有用,包公照样判他们违反约定。” “我倒觉得张家会和明仁和解!” 旁边朱佩笑道:“反正张家也不知道你们俩的关系,张尧佐可是很害怕包拯。” “阿宁,你说会不会?”明仁问道。 范宁想了想道:“有这个可能,如果他们提出和解,你尽管漫天要价,除了全额兑换外,还要他们赔偿等额的银子。” “等额赔偿?他们怎么可能答应!”明仁瞪大了眼睛。 范宁淡淡一笑,“我本来就不打算与他们和解,我在殿试时居然被人抹去面试机会,若没有张尧佐在中间搞鬼,我就不信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关键证人 这时,旁边朱佩眼珠一转道:“这件事应该广为宣传,不管官司打输或打赢,对张家关扑店声誉都会有巨大的不良影响。” “说得对!” 一旁的明仁恨恨说道:“既然关扑店想赖我们的钱,就应该让京城人都知道这件事,这种人连最起码的信誉都没有,还开什么关扑店?” 范宁还有一点犹豫,打击张家声誉他完全同意,但他不想明仁受到牵连。 朱佩善解人意,她小声对范宁道:“让徐庆去做,他替我三祖父做过这种事,手段很隐蔽,效果也很好,最后就算张家查出来,他们也会发现是竞争对手干的,和明仁无关。” 范宁沉思良久,便点了点头,富贵桥被告状,另外两家关扑店九文中和关楼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宣传。 朱佩立刻招手,身材高大的剑梅子随即走进来,朱佩在她耳朵低声说了几句,剑梅子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朱佩不再提这件事,又笑道:“我们说说田黄石,我得到确切消息,田黄石已经被列为贡品,今年五月之前,第一批田黄石贡品要进京!” 说到田黄石,明仁顿时眉开眼笑,“这些天几乎所有的店铺都来问我,田黄石在哪里买到的,我就告诉他们,我们的田黄石是在邓州买的,不知道是不是南阳玉的伴生矿,让他们去南阳折腾吧!” 朱佩担心地问道:“那你不在店铺,会不会有人去偷?” 明仁狡黠一笑,“我大相国寺旁边又租了一座仓库,前天晚上已经把所有田黄石都秘密转移过去了,然后找了不少鹅卵石放在架子上,我还巴不得他们都偷走呢!” 见明仁如此狡猾,范宁和朱佩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次日一早,明仁去开封府衙应诉,宋朝人最热衷于打民事官司,法律服务方面极为完善便捷,有专门的诉讼牙人替双方跑腿协调,还有专业讼师写状纸,并出堂应对。 原告和被告只需在大堂上由审判官确认一下身份,然后他们基本上就没有事情了,案子审完判决后,便各自回家,基本上不会受到影响。 不知是什么原因,富贵桥关扑店赖帐而被赌客告到官府的消息迅速传了出去。 一早,数百名好事者齐聚府衙大门外,准备旁听这场官司,几名来历特别热心的‘好事者’正唾沫四溅给两边介绍这次事件的前因后果。 张尧承乘坐马车来到开封府衙,他见府衙大门外竟然聚集了数百人,让他暗暗吃了一惊,一般打官司,来看热闹的人最多几十人,今天怎么会来这么多人? 这时,吴大掌柜匆匆走到马车门口,低声对张尧承道:“东主,情况有些不妙,我发现有不少九文中和关楼的人混迹在人群中,在拼命诋毁我们的声誉。” 张尧承顿时醒悟,他居然忘记还有两头恶虎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三家竞争异常激烈,如今富贵桥被人告状,九文中和关楼怎么可能放过这次诋毁对手的机会。 尤其是刘家的九文中关扑店,去年被自己黑了一次,信誉大损,这次他能不报复自己? 张尧承心中焦急起来,连忙道:“原告方来了吗?” “我已经让牙人去找了。” “不要等牙人,你也去找人,找到原告方,我可以全额兑付他的单子,让他立刻撤诉。” “我明白了,这就去找原告。” 张尧承心中有点烦躁,昨天他只想到告状者没有什么后台背景,以张家的势力不怕他告,但他却忘记了竞争对手。 这两家店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把自己分食,昨天大哥张尧佐语焉不详,张尧承并不了解范宁之事,他现在隐隐怀疑,这次事件是不是九文中和关楼联手布的局? ....... 明仁已经抵达官衙,正在和郭讼师商量一些细节,郭讼师当然也不完全是为了钱,如果能打赢这个官司,对他的名声将有极大的提升,居然能把张家告赢了,那将来他的生意还不滚滚而来。 尤其是包拯亲自来审这个案子,让他信心更足,一般官员都怕得罪张家,包拯却不怕,这是个好兆头。 “你堂弟怎么没来?”郭讼师发现范宁不在,便关心的问道。 他发现范宁才是这个案子的主导者,昨天范宁居然找到包拯,说服他接手这个案子,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明仁笑道:“他去太学了,去找一个关键证人,当时和我们一起下注,他自己也下了重注。” 郭松师顿时大喜,如果有证人,那获胜的把握就更大了。 这时,牙人汪林儿匆匆跑来,他是范宁和明仁最先找的诉讼牙人,正是他把郭讼师介绍给范宁。 然后开堂跑腿,去通知证人,取证物等跑腿之事都由他来办。 汪林儿跑到明仁面前低声道:“富贵桥关扑店的吴大掌柜刚才找到我,想和小官人和解这个案子,不知小官人是否愿意?” 郭讼师眉头一皱,若和解了,岂不是没他的事情了,他虽然不赞成和解,但是否和解决定权还是在原告手上,他不能随便多嘴。 明仁问道:“他开出什么条件?” “对方说,愿意全额给小官人兑奖。”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录音机,若有录音机把吴大掌柜的话录下来,就变成了最好的证据。 明仁冷冷道:“除非他答应全额兑付以外,再赔偿同样金额的银子,我就可以和他和解。” 郭讼师心中一松,这位显然没有和解的诚意。 牙人很快将明仁的条件传给了吴大掌柜,吴大掌柜不敢做主,又匆匆找到了张尧承。 张尧承顿时大怒,“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把官司打到底,我就不信他能把官司打赢?” ........ 太学位于外城城南,是一座占地数百亩的大型学府,现在规模不算很大,要到王安石变法,大力推广官学,太学才赢来一次大发展。 而到宋徽宗时期,宰相蔡京再次扩大官学,太学又赢来第二次大发展,地位很高,已能和科举分庭抗礼。 现在太学虽然也不错,但人数不是很多,正式学生只有五百余名,不过旁听生却有数千人之多。 太学最大的资源不是校舍,而是它的教授,太学是京城大儒的集中地,九成的教授都参加了科举审卷。 像江唯和左云山这样的名教授上一堂课,本身太学的学生只有数十人,但旁听生却至少有数百人之多。 进太学当旁听生也比较容易,交九十四贯钱就能成为太学旁听生,在太学听课三年。 正因为太学旁听生人数众多,所以当范宁问到曹宗实这人时,太学生们都认为他可能是一个旁听生,在正式学生中没有这样一个人。 旁听生在外面自称是太学生很正常。 在太学中寻找了一大圈,范宁也没有找到这个人,着实令他失望。 时间已不容许范宁再继续找下去,他只得离开太学返回开封府衙。 但事情就这么巧,就在范宁走到太学北门时,一辆宽大的马车迎面驶来,后面跟着几个骑马的随从。 马车在范宁面前嘎地停下,车帘拉开,露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庞。 “范少郎,真是你!”年轻男子惊喜地问道。 范宁才是又惊又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二百二十二章 唇枪舌战 在开封府衙左堂内,包拯正在审理范明仁状告富贵桥关扑店一案,堂外看审案的百姓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站在最外围的百余人根本看不到大堂,但依旧不肯离去。 唯一离开的人是富贵桥东主张尧承,他觉得在这里应诉有**份,便全权委托吴大掌柜代表关扑店应诉。 事实上,原告和被告都不需要出面,而是他们各自委托的讼师出面陈述。 大堂上两名讼师唇枪舌战,斗得十分激烈。 郭讼师的声音比较高亢,指责对方的语气十分严厉,他是想从气势上压倒对方。 “我们都知道买关扑的规矩,单子一分为二,关扑单给客人,底单留在关扑店,同时关扑店要进行记录,有这么严密的手续,范官人怎么可能讹诈你们? 但你们不但关了旧曹门关扑店,原来的掌柜也不知去向,这分明就是不想承担这笔高昂的关扑赔银,居然还说范官人讹诈你们,简直是无耻之极!” 富贵桥关扑店委托的讼师姓王,也是京城很有名的讼师,经验丰富,善于抓住实质。 这位王讼师很清楚关扑店确实有些理亏,从常理来看,关扑店确实有点站不住脚,他们不该关掉旧曹门关扑店,也不该换掉那名掌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抓住对方没有确凿证据,也没有证人这一点做文章,毕竟常理是常理,律法是律法,官府不能靠常理的判案,必须要有证据和证人。 他振振有词道:“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很一种人明知道一些事情不能做,但他偏要去做,就像我们都知道,冬天汴河水面不能走人,很容易冰裂落水,每个汴京人都知道,这是常识,但每年冬天还是有人会落水淹死,同样的道理,我们都知道关扑票做假没有用,但你就能保证,真没有人做假票来领钱?” 王讼师看了一眼包拯,见他没有打断自己,又继续道:“至于你说的关闭旧曹门分店,调走原来的掌柜,那是关扑店内部的事情,和这件事无关,你们也知道,旧曹门关扑店关了,就跑去找总店,难道总店不知道?它们关旧曹门分店又有什么意义?” 这时,郭讼师向包拯行一礼道:“启禀包大官人,关扑票都是连号印刷,原告一共提供五份关扑票,其中第三份是五两银子押注童子试第一,结果押中了,赢了一百六十两银子,关扑店已经兑换了。 那么第一份和第二份,第四份和第五份,明明与第三份都是联号在一起,关扑店却不认这四份,岂不是很滑稽,为什么前后不认,独认中间这份,就因为它金额小,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包拯点点头,对衙役道:“被告在哪里?本官有些话要问问他。” 衙役跑了出去,片刻,吴大掌柜快步走来,躬身道:“小民是富贵桥关扑店大掌柜吴群,受东主委托,代表关扑店应诉此案!” 包拯倒没有挑刺,因为范明仁告的是关扑店,不是张尧承,所以张尧承让大掌柜出面也可以,只要能代表关扑店便可。 包拯问道:“你们关扑店怎么认为这四份单子是假冒的?” “回禀大官人,因为我们店里的记录簿上没有这四份单子的记录,也没有相应底单,所以我们很容易判定。” “但据本官所知,关扑店的单子都是连号的,既然中间一份你们兑换了,那前后四个号的单子应该也有,本官没说错吧!” 吴大掌柜心中暗恨,不知道那个掌柜在混乱之中把中间一张单子给兑换了,导致他现在十分被动,虽然他做了准备,但毕竟是假的,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想把造假之物拿出来。 但现在证据摆在这里,他不得不认,他只得点点头,“我们确实有单子!” “那就请大掌柜把四份同样号码的底单拿出来,记录簿也请一并拿来,证明你们的认定。” 吴大掌柜万般无奈,只得吩咐一名伙计回去拿单子和记录,包拯让一名书令使带着几名衙役一同前去,这种证物,官府是有权调用的。 潘楼街距离开封府衙不远,就在包拯喝完一杯茶时,书令使和对方的伙计已经回来了。 书令使手中拿着一只大盒子,里面是厚厚一本登记簿,旁边还有四份关扑底单,这名书令使很精明,顺便将已经兑付的五两银子的那张底单也一并取来了。 书令使低声对包拯道:“他们东主让我转告少尹,他说此案涉及贵妃的颜面,请少尹注意这一点。” 包拯冷笑一声,动不动就把贵妃搬出来,张家就是这个德性,张尧佐是这种人,他兄弟也是一样,他们却忘了,包拯是什么人? 包拯把四份单子摊开,和手中原告的四张单子进行对比,四份底单都是押注一贯钱,押汴梁县张秋夺得童子试第一,显然都没有押中,赌客自然也不会来了,四份底单上都盖了未中的印章。 由于对方的四份单子是底单,而原告的四份单子是正单,格式不一样,纸张也不一样,笔迹也不一样。 当然,这正好证明底单和正单不是一份单子,不是原告造假,就是被告造了假。 包拯又将已经兑付的五两银子的底单拿出来对比。 一对比就看出一些端倪了,纸张不一样,虽然都是黄麻纸,但已兑换那张底单的纸张略有点发黄,有点旧了,而这四张底单纸张比较新,印刷体都是一样,都是同一个板子,号是用手写上去,字迹虽然很像,但还是能看出不是一个人所写。 包拯又将四份原告的正单和五两银子的底单对比,完全就是一样,纸张相同,笔迹也一致。 包拯冷笑一声,又翻了翻记录薄,他发现这本厚厚的记录薄的装订细麻绳居然是新的,而记录簿已经很久了,说明这本记录簿被拆开过,再找到登记的两页纸,也是比较新,和前后都不太一样。 包拯一拍惊堂木,对吴大掌柜厉声道:“你的四份底单和记录簿分明是伪造,不是原件,你当本官看不出来吗?” 吴大掌柜一时语塞,旁边王讼师却不慌不忙道:“大官人觉得底单不符,是因为原单子已经销毁,但官府需要它,所以才临时补做四张。” 吴大掌柜连忙点头,“确实如此,这些没有用的单子我们都会及时销毁,因为单子太多,留着它们非常碍事,所以不会保留。” “那为什么这张不销毁呢?”包拯扬了扬五两银子那张底单。 王讼师笑道:“这是中奖单子,当然要保留,这是一般关扑店的惯例,吴掌柜,我说得没错吧!” 吴大掌柜连忙道:“正是这个原因,原单子确实已经被我们销毁了,这份中奖保留三个月后也要销毁,关扑店都是这样。” 郭颂师在一旁道:“既然你们也拿不出证据,为什么一口咬定我们这四份单子是假的?” 王讼师得意一笑,“关扑店当然认为你们的单子是假冒,你们也认为我们是假冒,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你们可有证人?拿出证人来,说不定你们能就翻盘。” 这时,堂外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很不幸,我可以替原告作证!” 一个穿着白色锦袍的年轻人拿着折扇不慌不忙走进了大堂,后面跟着范宁,明仁大喜,范宁真把这个姓曹的太学生找来了。 包拯看见这个太学生一下子愣住了,年轻男子向包拯眨眨眼,示意包拯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 包拯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范宁,心中着实好笑,看来范宁也不知道这位年轻人是谁,半晌才他才笑着问道:“衙内怎么来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新股东 年轻文弱男子一合折扇,笑眯眯道:“我是太学生曹宗实,汴梁人,我可以替这位范官人作证,当时他买关扑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王讼师冷笑一声道”“在外面随便拉一个人进来都可以作证,你有什么证据说自己是证人?” 曹宗室取出两张单子,对众人朗声道:“这是我押的两注关扑,一百两银子押冯京考中状元,四纯,我赢了一千六百两银子,另外一张单子是押范宁考中童子科第一名,也是一百两银子下注,五纯,这一票我赢了三千二百两银子,一共四千八百两银子,我就是跟着范官人下的注,号码接在他们后面,我当然可以证明范官人说的是真话,他的四份关扑单子都是真的。” 吴大掌柜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喊道:“你的单子也是假的,你们串通起来作假,分明一伙骗子,怎么能当证人?” 年轻人脸色一变,冷厉盯着吴大掌柜,“你竟然敢说我是骗子!” “你不是骗子是什么?我们店根本没有你的记录。” 这时,包拯忍无可忍,重重一拍惊堂木,“本官已经查明此案,就此宣判!” 王讼师顿时面如死灰,他知道这时候宣判,必然是对自己的不利,但如果再争下去,自己的讼师资格会被剥夺,他不敢再闹了。 吴大掌柜也愣住了,怎么就宣判了,这不合理啊! 包拯冷冷看了他一眼,朗声道:“本官已查实,范明仁和曹实宗所购关扑票皆为真实,富贵桥关扑店必须如数兑付。 另外,富贵桥关扑店不守诚信,弄虚作假欺骗官府,特罚白银三万两,限两日之内将兑付银子和罚银一并交到开封府衙,逾期不交,本官将查封富贵桥所有店铺!” 吴大掌柜头脑‘嗡!’的一声,不仅要全额兑付,还要罚银三万,自己怎么回去向东主交代? 他腿一软,顿时瘫坐在大堂之上。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在两家竞争对手九文中关扑店和关楼关扑店的极力宣传之下,富贵桥关扑店因为欺诈客人,赖帐不兑而被官府重罚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 一时间,汴梁城的酒楼、茶馆、食铺、妓馆等等消费场所都在谈论这件事,对于赌馆而言,声誉是他们的命根子,这件案子使富贵桥关扑店的声誉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加上两家竞争对手的不断翻炒此事,富贵桥关扑店从此声名狼藉,赌客锐减,仅仅维持不到半年便纷纷关店倒闭,位于潘楼街的总店也在八月底倒闭,富贵桥关扑店从此销声匿迹。 这些是后话不提。 清风酒楼,范宁给曹宗实倒了一杯酒笑道:“我猜兄长应该不姓曹,而且身份高贵,我说得对吗?” 曹宗实端起酒杯笑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很简单,包少尹之所以宣判,就是因为兄长是证人,他相信兄长的身份不会说谎,所以他根本就不再听对方的狡辩,这是其一。” “那其二呢?”曹宗实笑着继续问道。 “其二是我在太学翻了太学生的名册,并没有曹宗实这个太学生,倒是有一个叫赵宗实的人,兄长,这应该是你的真名吧!” 曹宗实脸色微微一变,又淡淡道:“看来你已经猜到我的真实身份了。” 范宁点点头,“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是叫你殿.......” “你可以叫我赵大哥,别的称呼我不喜欢。” 旁边明仁听得一头雾水,“阿宁,怎么回事?” 范宁微微笑道:“这位曹兄实际姓赵,是官家子弟,包大官人认识他,认为他不会说谎,所以就宣判了。” 明仁惊讶道:“兄长姓赵,莫非是皇室子弟?” 赵宗实苦笑一声道:“沾一点点边,你们也知道赵氏宗室太大了,我父亲是一个很破落的偏房子弟,连爵位都没有那种,我排行十三,更加什么都不是,用句民间俗语,叫做‘落魄凤凰不如鸡’。” 明仁哈哈大笑,“赵兄太谦虚了,来!我敬你一杯。” 范宁在一旁无言以对,岂止是谦虚,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赵宗实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他范宁能不知道? 他是天子赵祯堂兄濮安懿王赵允让的第十三子,年幼时就过继给了无子嗣的赵祯,被曹皇后养了四年。 他之所以没有住在皇宫,是因为十一年前,也就是宝元二年,天子赵祯的亲生儿子豫王赵昕出生,赵宗实便离开皇宫,重新回到父亲赵允让身边,不再是天子赵祯的继子。 但数年后,年仅四岁的豫王赵昕早夭,赵祯又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已经被取消继子身份的赵宗实并没有因此被重新接回皇宫。 直到十二年后,也就是皇佑七年,病倒的赵祯感觉到自己生命将尽,才将赵宗实改名为赵曙,册封为皇太子,不久赵祯驾崩,三十一岁的赵宗实登基为帝,就是历史上的宋英宗。 而眼前的赵宗实才十八岁,虽然他在四岁时曾被封为右羽林军大将军、宜州刺史,但实际上他是一个很普通的宗室子弟,连爵位都没有,只是曾经和天子赵祯有过一份烟火之情。 所以他才说自己是‘落魄凤凰不如鸡’,语气中充满了自嘲和愤懑,范宁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 “兄长不必介怀!” 范宁给赵宗实斟满一杯酒,淡淡笑道:“天道循环,人生自有其规律,既然十五年前种下了种子,那它一定会开花结果,兄长只需要做一件事,耐心等候!” “等候?” 赵宗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笑道:“我一直在等候,还需要我等多久?” “短则十年,长则十五年,一定会来的。” 赵宗实见范宁说得很郑重,不由愕然问道:“贤弟怎么知道?” “有些话不能明说,但我可以告诉兄长,今年九月前,兄长必然会升官。” 赵宗实已经被遗忘了差不多十一年,他哪里还指望天子还记得自己,他只是摇了摇头,不想再谈此事,便岔开话题笑道:“不过今天收获还是很大,居然赚了五千两银子,这可是我十年的例钱,” “有没有什么投资打算?”明仁在一旁笑眯眯问道。 赵宗实心中一动,“明仁可是有好的路子?” “我没有路子,他有!”明仁指了指范宁。 赵宗实的目光又移向范宁,范宁笑了笑道:“最近我们准备做田黄石的生意。” “田黄石是什么?” 范宁从怀中摸出一枚自己新印章,也就核桃大小,是用最极品的冻石田黄雕刻,上面是一头栩栩如生的镇狮,下面用阴刻法刻了‘范宁印’三个字。 这是朱哲给范宁刻的私人印章,昨天朱佩才拿给范宁。 “这就是田黄石!” 范宁把印章放在桌上笑道:“刚刚才得到天子的青睐,已经被列为贡品,相信很快就会在文人士大夫中流行起来。” 赵宗实拾起印章细看,虽然他不太懂石,但田黄石的晶莹细润和金黄色着实令他爱不释手,尤其小狮子钮刻着格外生动,仿佛在仰头长啸。 “这就是田黄石,好石头,哪里可以买到?” 范宁微微一笑,“京城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赵宗实一怔,“贤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仁在一旁道:“就是说,田黄石只有我们店有卖,别的店买不到。” “原来贤弟还有一座店铺!” 范宁摆摆手,“店铺和我没有关系,是我二叔开的,如果兄长有兴趣,三千两银子,给兄长一成的份子。” 赵宗实笑了起来,还说和他没有关系。 赵宗实便欣然道:“那就一成的份子,我投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意外消息 包拯的判决令张尧承暴跳如雷,狠狠抽了吴大掌柜几记耳光,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小事就办不到,要你有什么用,给我滚,收拾东西给我滚蛋!” 吴大掌柜捂着被打得通红的脸,低头含恨离开了张尧承的府邸,随即收拾东西投奔关楼。 关楼已经高薪拉拢他几次了,他只是念旧情,不忍离开自己一手创办起来的富贵桥关扑店。 而此时,张尧承的两记耳光彻底把他的心打寒了,在离开关扑店的同时,他将几份关键证据,包括底单和账页也一并带走,以匿名的方式寄给了包拯。 张尧承心烦意乱,随即离开府宅,乘马车赶往兄长的家乡,这件事他要兄长替自己做主。 张尧佐半晌无语,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不仅要全额兑付,还要罚银三万两,自己兄弟是怎么做事的,就算包拯要整自己,他也不能任意妄为。 “到底是什么原因?” 张尧佐黑着脸问道:“你们什么都准备好,包拯怎么能随意判决富贵桥输了官司?” “关键是来了一个人证,他出面作证,说自己也买了一份高额关扑票,就和原告一起买的,他证明原告是真实,所以包拯就判了对方赢?” “随便一个人出来作证就能赢?” 张尧佐毕竟也做过州官,审过案子,他知道包拯若没有确凿把握,也不敢轻易做出判决,否则很容易被自己推翻。 看来问题出在那个证人身上,正是因为他出面,包拯认定此人不会撒谎,才认为原告一定是真的。 “这个证人究竟是谁?” 张尧佐眉头一皱问道:“你有没有仔细调查过此人!” “我派人去问过,此人登记叫做曹宗实,自称是太学生,但太学生中并没有这个人,我怀疑是旁听生。” ‘曹宗实?’ 张尧佐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他女儿是贵妃,张尧佐当然对宫中的情况格外关注,他尤其关注皇位继承人,现在皇位继承人还空着,没有人继承,张尧佐最希望女儿能剩下一个龙种,成为皇太子,那么张家世世代代都要享受荣华富贵了。 张尧佐负手走了几步,忽然问道:“此人是不是宗室的宗,实际的实?” “正是这个名字!” “我知道他是谁了?” 张尧佐顿时想起了赵宗实,一定是他,他也在太学读书,他之所以改为曹宗实,是因为抚养他长大的养母是曹皇后。 难怪包拯见他出来作证,就立刻判决对方赢了。 张尧佐心里清楚,赵宗实不可能做伪证,这个官司就算打到天子面前,自己也必输无疑,但这只是小事,如果让赵宗实再次出现在天子面前,会唤起天子的旧情,这才是张尧佐绝不愿意发生之事。 想到这,张尧佐对兄弟道:“这件事就不要再闹大了,你明天就把银子交给包拯,这件事就算了结,以后再收拾这帮混蛋!” 张尧承张大了嘴,兄长居然认栽了? 他哭丧着脸道:“四万两银子啊!还有富贵桥的名声全毁,以后我怎么办?” 张尧佐不耐烦道:“这几年你赚了几十万两银子,四万两银子算什么?你不一定非要做关扑店,别的发财机会多着呢!” “关扑店就是最赚钱的,除了关扑店我还能做什么?大哥给我指条明路吧!” “笨蛋,这种小事情也要问我?” 张尧佐恨恨骂了一句,想了想道:“听贵妃说,最近官家很沉溺一种美石,叫做田黄石,估计很快会身价百倍,你再开一家做石头生意的店铺,专营田黄石,一样能让你财源滚滚。” “田黄石是什么石头?”张尧承茫然问道。 “废话!” 张尧佐重重一拍桌子,怒斥道:“你不会自己去打听吗?这种小事情也要问我。” 张尧承见兄长发怒,不敢再问,只得唯唯诺诺答应,退了下去,他心如刀绞,四万两银子啊! 张尧承垂头丧气走了,张尧佐却在想赵宗实之事,兄弟几万两银子的损失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不值得他费脑。 但皇位继承人才是他关注的大事,他必须要通过女儿把这件事抓到手中,就算官家最终没有儿子继承皇位,张尧佐也希望最后继承大统之人是他推荐的皇子,这样,他的利益就能延续保证下去了。 张尧佐觉得有必要提醒女儿,她也要考虑领养一个年幼的儿子进行培养了,不能被曹皇后占据主动。 ....... 范宁回到住处时已是下午时分,他今天心情畅快,多喝了几杯酒,略略有些不胜酒力了。 从牛车上走下来,范宁只觉一阵头晕,扶着墙往巷子里慢慢走去,刚走到门口,只见从门口跑出一个少年,正是范仲淹的茶童小福。 范宁一怔,“小福,你怎么来了?” 小福急道:“你到哪里去了?阿翁等了你大半个时辰。” 范宁一阵头大,堂祖父等自己半个时辰了,他连忙道:“我这就去见他。” “见什么见?阿公左右等你不回来,只好先回去了,让我在这里等你,你快跟我走吧!” 范宁顿时松了口气,范仲淹不在自己院子里就好,不必担心他看见自己的醉态。 他连忙道:“等我洗把脸,醒醒酒就跟你去。” “你喝酒了,这么重的酒味,快去洗脸。” 小福不满地瞪了范宁一眼,扶着他进了院子里,又给他从井里打水,冰冷的井水让范宁的酒意迅速消退,还好是清酒,不是烧酒,让范宁很快便清醒过来,他又换了一身衣服,这才跟随小福前往范仲淹府宅。 范仲淹在京城也有一座宅子,位于外城拱桥子大街,宅子不大,占地只有五亩,他被贬黜出京城后,宅子便空关着,范仲淹偶然进京也不居住,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去年长子范纯在邓州病倒,便进京看病调养,目前宅子由长子一家居住,次子和三子也住在这里。 由于范仲淹回京,宅子就显得有点拥挤了。 “那座府宅就是了!”小福指着不远处一座黑瓦高墙道。 范宁见府宅大门口张灯结彩,便好奇地问道:“阿公府中有什么喜事吗?” 小福白了他一眼,得意洋洋道:“你不知道吧!阿公次子考中了进士。” “什么?” 范宁大吃一惊,范仲淹的次子范纯仁也考中进士了?自己怎么不知道。 他急问道:“考中第几名?” “考中三甲第四十六名。” 范宁一拍脑门,简直太荒唐,同族叔父居然也考中进士,自己居然不知道,也难怪范宁不知道,毕竟有近六百人中榜,足以站满一个操场,而他一直就没有去看榜,而最后念榜时,他先中榜,进殿谢恩去了,后面喊到范纯仁名字时,他就没有听见。 苏亮虽然听见,但他并不知道范纯仁就是范仲淹的次子。 不过范宁心中也有点不满,自己是童子科,不知道范纯仁同科可以理解,为什么范纯仁不主动来找自己? 范宁把一丝不满压在心中,默默跟随小福进了范仲淹的府宅。 走进府中,只见一名二十余岁的年轻人笑着迎上前,“阿宁,我是范纯仁,也是延英学堂出来的。” 范宁见他鼻直口方,目光炯炯,穿一件细麻深衣,相貌堂堂且衣着简朴,他心中对范纯仁顿时有了一丝好感,历史上,这位小堂叔可是宋徽宗时代的相国。 范宁连忙躬身行礼,“侄儿不知道小叔也是同科进士,实在惭愧!” 范纯仁晃晃他的肩膀歉然道:“责任在我,是我刻意回避你,我向你道歉!” 说完,范纯仁深深向范宁行了一礼。 范宁有些愣住了,为什么要这么郑重行礼? 这时,范仲淹走了过来,给范宁解释道:“纯仁三年前参加科举就因为受了我的牵连而没有成功,所以这次他非常低调,这次若不是你吸引了张尧佐的注意,张宣的目标一定还会是纯仁。” 范宁顿时想起张宣在省试和殿试两次打压自己,他心中释然,自己因为是范仲淹的堂孙才躲过了别头试的借口,若是范纯仁,就真的躲不过了。 范宁笑道:“我这人是刀枪不入,张宣没有伤到我,反而被他自己的暗箭射中,这也是他罪有应得。” 范仲淹点点头,其实他心中对范宁也是很歉疚,他虽然并没有利用范宁的想法,但范宁事实上当了次子的盾牌,若不是天子对范宁有好感,若不是文彦博主持正义,范宁这次就真的难逃打压。 这件事他要好好给范宁解释一下,不能让这孩子心中留下阴影。 第二百二十五章 书房长谈 书房内,范仲淹慨然长叹,“当年我被赶出京城,数年辗转,我的长子纯也被迫辞去官职,跟随我落魄邓州,但他带妻儿行至许昌时,忽然身患怪病,口吐白沫,身体抽搐弯曲,虽然极力抢救逃脱一死,但也从此瘫在床上,成了废人,阿宁,一个三十岁的健壮男子,你说他怎么会忽然患病?” “他应该是中毒吧!”范宁顿时醒悟道。 范仲淹点点头,“当时他和妻儿住在客栈,夜里他喝几杯酒后就突然发病了,他妻子慌乱求医,事后却发现酒壶不见了,医师说得很隐晦,说他误食不洁之物,用药给他催吐,但毒已入内腑和骨髓,筋脉萎缩,命虽然保住,但.......” 说到伤心之处,范仲淹忍不住老泪纵横。 范宁默然,他知道庆历革新时朝廷斗争之激烈,却没有想到激烈到这种程度,连最卑劣的暗算手段都用上了,居然针对范仲淹的儿子下手来进行报复。 范仲淹抹去眼角泪水,又继续道:“这件事就发生在我从京城回邓州后不久,这应该是某些势力对我回京城的一种警告,那时我便意识到我的家人也会遇到危险,也包括你。” 范仲淹歉然对范宁道:“阿宁,这就是我数年来对你不闻不问的原因,我无法保护你,但也不能让某些势力盯住你,所以我只能疏远你,对你的成长一直保持沉默。” “究竟是什么势力一直盯住祖父?”沉思片刻,范宁问道。 “这就是我今天找你来的缘故!” 范仲淹又对站在门口的范纯仁招招手,“你也过来坐下。” 范宁和范纯仁都坐下,范仲淹这才道:“你们二人都考上了进士,很快你们就步入仕途,我今天要告诉你们一些朝中之事,当年庆历革新,只坚持不到一年就因朝中反对太激烈而作罢,当时的危机你们想不到,表面上看是贾昌朝王贻永、宋庠、陈执中、吴育等重臣反对,但实际上,整个宗室和外戚都在施压,甚至军队也蠢蠢欲动,官家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只能牺牲我们。” 范宁听出了范仲淹的意思,便问道:“堂祖父的意思是说,宋朝另有更强大的势力隐藏在幕后?” 范仲淹没想到范宁的争执意识竟如此敏锐,他心中暗赞,点点头道:“大宋立国本来就是一个政治妥协的结果,要考虑前朝重臣的利益,还要考虑支持者的利益,还有后周王朝驻扎各地的军头利益,这就是大宋冗官的根源。 经历百年后,外戚兴起,宗室壮大,各种势力错综复杂,都有各自的利益诉求,朝廷官员不过用来维持朝廷运转,真正的势力却是隐藏在幕后,比如章献明肃皇后穿着龙袍执政,掌控大宋江山十一年,几乎要成为武则天第二,去世至今不过十七年,她留下的庞大势力现在还影响着朝廷。” “还有张尧佐!”范宁接口道。 “张尧佐只是外戚中的一脉,像曹氏家族、潘氏家族,既是开国功臣,同时又是外戚,他们掌控着御林军,官家再宠爱张贵妃又有什么用?他还能废掉曹皇后?在曹、潘两家面前,张尧佐不过是跳梁小丑,官家却想依靠他来制衡曹家,我不得不说,这是官家一个很大的失策。” 范仲淹中午喝了一点酒,加上只有自己的儿子和堂孙,所以他才能敞开心怀,把一些平时不能说,也不敢说的话告诉他们。 一旁的范纯仁插口问道:“这些外戚也好,宗室也好,或者军头也好,他们并没有掌握朝廷实权,那他们是怎么影响朝廷决策,再深一步说,他们怎么威胁大宋江山?” “这个问题问得好!” 范仲淹夸赞一声儿子,又把目光转到范宁身上,“阿宁怎么看?” 范宁想到平江府朱家,他们也是外戚一支,还是一支比较小的外戚,但从朱家身上,就能看出外戚对朝廷的渗透和影响。 范宁缓缓道:“我觉得这些幕后势力影响朝廷,无非是从三个方面,其一是军队、其二是财力、其三就是联姻,虽然军队是由朝廷控制,出兵打仗也是由文官率领,但具体掌控军队的将领却依旧是开国将领们的后代或者下属,他们的力量不容小觑,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说得好,继续说下去!” “其次便是财力,以我们平江府朱家为例,朱家本身占据的土地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但平江府是大宋产粮重地,平江府的粮食收购,大量商品粮运输至京城,以及京城的五大粮商之一的平江粮行,都掌握在朱家或者他的联姻家族手中。 朱家还只是一个小外戚,它在经济上就对朝廷有着很大的影响,更不用说其他外戚。 再有就是联姻,我前天经历了金明池捉婚,为什么权贵外戚们热衷于捉婚进士,实际上就是一种财力和权力的交换........” 范宁忽然想到范纯仁也参加了金明池琼林宴,会不会也被捉婚?他迅速看了一眼范纯仁,顿觉自己有点失言了。 范仲淹笑了起来,“你不用多想,纯仁已经在去年成婚,妻子是安定先生的小女儿,他不会被捉婚。” 范仲淹又道:“阿宁说得很对,当年官家废郭皇后时影响很大,要知道是郭皇后的姨母是太宗明德皇后,她本人是开国功臣郭崇的孙女,是刘太后亲自给官家挑选的皇后,当我也是反对废郭皇后而被贬,为了稳住军方,官家才不得不立了曹彬的孙女为皇后。 庆历革新时,官家亲政才十年,根基还远远不稳定,最近几年,他虽然慢慢坐稳皇位,也不敢轻言改革,只能把我们这帮革新派召回京城,以示安抚。” 说到这,范仲淹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范宁,“你在面试时谈到了新的强国富民思想,让革新派和保守派携手,共同开创更大的财富,再扩大财富中解决旧有的矛盾,你这番言论已经在朝中引起掀然大波,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这种开创思想非常符合官家目前的心态,如果不是你的年龄限制,今科状元非你莫属。” “祖父赞成我的思想吗?”范宁沉默一下问道。 “不是很赞成,但也不反对,你的目标和我一样,但走得路不同,或许你是年少无知,也或许你站得更高,说实话,我无法评价。” 说到这,范仲淹长长叹息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子孙们都长大了,或许我的夙愿能在你们手中实现,你们二人携手一起走吧!” ........ 虽然范仲淹邀请范宁搬到他的府宅居住,但范宁最终还是婉言谢绝了,他要照顾奇石馆,也希望自己能更加自由。 此时的范宁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初到大宋时,茫然无知的孩童了,他的翅膀已经渐渐硬朗起来。 尽管范仲淹给了他巨大的帮助,甚至还曾经想立他为继承人,但那只是范仲淹的无奈之举,他受到保守派的巨大打击,儿孙的前途都被封杀,为了突围他才考虑用范宁这个奇兵。 但随着范仲淹渐渐被解冻,儿子范纯仁也考上科举,另外两个儿子范纯礼和范纯粹也极为优秀,才学完全不亚于自己,也没有必要再用自己为继承人。 范宁能看得出范仲淹已经把他的理想和期望寄托在次子身上。 范宁也发现范仲淹望向自己时,眼中不时流露出的愧疚,但这是人之常情,范宁并没有半点埋怨范仲淹的意思。 相反,不再是范仲淹的继承人,范宁甚至还有一种解脱感,他骨子里就很独立,一直渴望能做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 从深层次考虑,他的政治见解和范仲淹并不相同,范仲淹是改革派,总希望能重新分配利益,将利益的天平更加倾向于朝廷和普通百姓,当然会触动保守派的强烈反弹。 而范宁是创新派,他希望大宋能向外扩张,不断提高生产力,使国家能获得更多的财富,然后在不损害保守派利益的基础上,将新财富的分配倾向于普通百姓,最终实现强国富民的目标。 没有了范仲淹继承人这个政治羁绊,范宁才能放开手脚,利用他的先知先觉去打拼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但无论如何,范宁依旧发自内心地感激范仲淹,没有他的引路,自己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第二百二十六章 吏部报到 次日一早,范宁去吏部报到,考中科举后,进士们都有一个月的探亲假,可以先回家探亲,然后再来吏部报到。 也可以先报到后再回家,但正如包拯所言,州县实缺职务不多,如果报到太晚,而且本身又没有什么背景,很可能就去当幕职官了。 所以绝大多数进士都是先报到再回家。 不过童子科进士就没有那么多考虑,反正他们还不能当官,必须要再继续读书,三年后才有一次考核机会,所以除了范宁之外,童子科进士基本上都回家了。 范宁乘坐的牛车来到了宣德门,他掏出十文车钱递给车夫,“谢谢大叔了!” 车夫却死活不要,“我刚才就觉得官人眼熟,现在才认出来,原来是神童状元,坐我的牛车已经三生有幸了,怎么能收钱!” 车夫再三推辞,范宁无奈,只得感谢了车夫,快步向宣德门走去。 来到宣德门前,范宁取出了进士文牒,对守门军士道:“在下今科进士,特去吏部报到!” 守门军士不敢怠慢,连忙放他进了皇城。 不多时,范宁来到吏部,迎面在吏部门前遇到了冯京,范宁连忙上前行礼问道:“冯兄,官阶定了吗?” 冯京回礼苦笑道:“官阶还可以,正八品给事郎,但官职略低一点,出任将作监丞,听说还有差遣,好像是判荆南军府事。” 范宁连忙抱拳笑道:“恭喜兄长喜封京官!” 宋朝的官职是历朝历代最复杂的一个朝代,简单地说,就是官和职分开,到具体上任时,又是另外一个职位。 就拿冯京这个官职来说,他的官阶是正八品给事郎,一般前三名进士及第都是这个官阶,这是他们的起点,享受这个级别的工资待遇。 具体职事官是将作监丞,这却是从八品的职位,就像一个处级干部担任某某科长一样,属于降职低就,但对新科进士们却很正常,因为他们没有工作经验,当然要从基层干起。 可也别高兴太早,将作监丞已经有人担任了,只是给你这个官职,但还轮不到你行使职权。 就像当了科长后,却轮不到你坐办公室,还要挂职下放,去基层锻炼。 在宋朝就叫差遣官,把冯京挂在将作监丞官职上,然后去荆南军府任职,这种以京官身份去地方任职,前面都要加判、知、同、提举、提点等字样。 虽然是挂职作监丞,但已经非常不错了,只有进士科前五名才能挂京官职务下放。 而进士科第六名以后都只能先登记官阶,从八品到九品不止,然后等候吏部选人。 选人是一个专用词,就相当于唐朝的候补官员,但宋朝的候补也有官职,一般是出任幕职和州县官。 宋朝开国时封了大量的节度使、刺史、观察使、防御使、团练使等等,这些官职都是虚职,没有具体职位,挂个名,领一份工资。 比如张三的祖先是开国功臣,他生下来便被封为雄霸节度使,听着似乎很厉害,管着雄州和霸州,但张三从未见过雄州和霸州是什么样子,活了三十几岁也没出京城过一步,整天拎个鸟笼子在京城里闲逛。 但节度使也是从二品高官啊!既然是二品高官,下面就应该有属官,比如判官、推官、掌书记、支使等,这种虚官的属下,便称为幕职官。 如果你没有考中进士前五名,又没有后台背景,但对不起,只能去出任幕职官,耐心等候吏部改选,看看能不能获得京官的机会。 得到像冯京将作监丞那样的京官,就意味着从候补官转为正式官了,这才开始步入大宋的仕途。 不少进士一辈子都担任幕职官,没有转正的机会。 同样,假如你也没有考中进士前五名,但你爸是李刚,或者你老丈人是某某权贵,那恭喜了,你还能出任另一种实权候补官,就是州县官,比如州府下面的司理、司法等参军。 如果你后台够硬,还能出任县令、县尉、县丞、主簿等县父母官。 举个例子来说,从前的吴县县令李云和现任县令高飞,他们其实都是考中进士后出任候补官,都在等待吏部审官院改选,也就是转正为京官,李云的岳父是前任相国贾昌朝,他就得了县令的候补官,高飞有朱家的后台,也得了县令的候补官。 当了四年吴县县令后,李云转正出任都水监丞,官阶还是从八品,却已经是京官了,同时派遣为知江宁县事。 这就是知县和县令的区别,虽然都是一县父母官,但知县是京官,在京城有官职,被派遣到江宁掌管一县。 像吴县县丞杨涵,在县丞这个候补官上做了七八年,就是无法转正,他还是运气比较好的,至少是个有实权的候补官,若当个什么节度使的掌书记,朝中无人的话,就只能一辈子在街头打台球混日子。 幕职官和州县官都是候补官,有七等二、三十级,每等每级的工资和福利待遇都不一样。 当了五六年候补官,终于有机会转正,改选升为京官,但官阶还是没有升,依旧是从八品,可终于成为朝廷的正式官员,不再是候补,前途变得光明起来。 再过五六年,要么政绩卓著,要么朝中有人,那么就可以从京官升为朝官,也就是升为七品官,可以上朝了,前途又进了一步。 又熬了七八年,再从七品郎官升为从五品大夫,这就算进入朝廷高官行列了,可以享受官宅,不用再租房子,工资福利也猛升一截,有条件多娶几房妾。 所以范宁恭喜冯京,他一步到位封为京官,这就比别的进士少奋斗至少五年,当然,冯京是状元,他不用靠岳父富弼也能出任京官。 冯京笑道:“你也不用担心,你是童子科第一,二甲第一名,实际上就是第四名,应该也是京官。” “我一点也不担心,毕竟是童子科,当不当官都无所谓。” “倒也是,不如中午一起去喝一杯。” “好!回头我去找冯兄。” 冯京留下地址便先走了,范宁匆匆进了吏部大门,吏部内人声鼎沸,都是前来报到的今科进士。 范宁见门口站着一名官员,便上前问道:“请问,报到先去哪里?” 官员瞥了他一眼,不耐烦问道:“第几名?” “二甲第一名!” 官员脸色顿时和缓,指着尽头的一间小屋道:“你去那间小屋报到!” “多谢!” 范宁行一礼,转身向远处的小屋走去。 走进小屋,只见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一名进士坐在桌子填写资料,旁边坐一名吏部官员,正低声给他指导,再里面坐着一名中年官员,他正低头喝茶。 “在下范宁,请问是在这里报到吗?”范宁躬身问道。 中年官员猛地抬起头,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他笑着点点头,“你是在这里报到!” 范宁看了一眼这名中年官员,感觉他十分眼熟,似乎见过很多次,但自己应该不认识此人。 这时,一名年轻官员走上前笑道:“范进士,我们这边坐!” 范宁在一张小桌前坐下,他认出了另一名进士,开封府汴梁县王遂舟,省试第一名,但殿试发挥得不好,最后只排二甲第二名,不过他运气也不错,至少进入了前五名,可以直接任命为京官,不用再做候补官了。 官员取来一张表格放在范宁面前,“你先填表,再把你的进士文牒给我,我要登记一下。” 范宁把进士文牒递给官员,自己开始提笔填表,和后世的表格大同小异,姓名、年龄、籍贯、家庭住址,父母情况,然后是简历,最后是自我德行评价,填完后就要建立档案了。 坐在一旁的中年官员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范宁,目光不时闪烁,不知他在想着什么? 第二百二十七章 宫中来人 填完表格,那边王遂舟似乎遇到什么事情,正在和指导官员讨论,年轻官员便将范宁领到中年男子面前,“郎中,他先填好了。” 中年官员点点头,接过范宁的表格,他看了看,忽然笑问道:“你家不是搬到木堵镇上了吗?” 范宁一愣,他怎么知道自己家在木堵镇? 范宁再看了看他,顿时明白为什么觉得此人异常眼熟了,他和朱元甫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你难道是.....朱伯父?”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不错,我是朱佩的父亲!” 范宁连忙行礼,“晚辈不知道是伯父,有失晚辈之礼!” 中年男子正是朱佩父亲朱孝云,他是吏部郎中,出任审官院判官,手中拥有考核五品以下官员的实权,这次进士报到,就是由他主持分配。 朱孝云淡淡道:“现在只谈公事,不说私情,你坐下吧!” 范宁坐了下来,平静地回答道:“学生家原在木堵镇蒋湾村,后来父亲在镇上行医,便搬到木堵镇上,但因为祖父祖母年事已高,在老家需要照顾,所以父母又搬回了蒋湾村。” 朱孝云点点头,“你父亲以孝义为先,宁可自己奔波,也要照顾父母,不错!” 范宁心中苦笑,哪里是因为照顾祖父母,分明是母亲住不惯镇子,一心想回老家,但话不能这么说,必须要服从大局。 朱孝云看完他写的资料,便在下面盖了个印,放进一只厚实的纸袋中,这就是范宁的卷宗档案了。 朱孝云又取过厚厚一本百官录,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官职情况,他翻到己丑科进士一页,用笔往下数,很快找到了范宁的名字。 朱孝云微微笑道:“你比较特殊,天子亲自点你为正八品给事郎,任京官秘书省正字,官阶等同于进士及第,先恭喜你了!” 范宁连忙欠身道:“这是天子对学生的厚爱,学生当之有愧!” 朱孝云又道:“秘书省正字只是官职,具体职务有两方面,一方面是陪亲王读书,另一方面是核编典籍,因为现在尚无陪读的需要,你就只能参与核编典籍,天子特地安排你进国子监,你明白天子的深意吗?” 范宁点点头,“天子是要学生在国子监继续读书!” “你很聪明,善解圣意!” 朱孝云笑了笑,便提笔签批了一份入职书,并盖上吏部大印,入职书一式三份,一份是范宁拿去国子监报到,一份在吏部留档备查,另一份则放入范宁的档案卷宗袋。 同时,吏部审官院还要签一份文牒给国子监,告诉国子监将有新人前来报到。 朱孝云把入职书递给范宁,“你可以回家乡探望父母了,时间一个月,然后直接去国子监报到,千万不要耽误了时间!” 范宁接过入职书,躬身行礼,“感谢大官人提携,学生告辞!” 范宁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 朱孝云望着范宁背影远去,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了一声。 ........ 下午时分,忙碌了一天的朱孝云坐轿返回府中。 大部分中低级官员都选择坐轿出行,坐马车太张扬,那是高官们的待遇,低官坐马车会被人侧目。 坐牛车又显得太普通,和街头百姓难以区别,骑马是武官的做派,文官一向不齿与之为伍,骑驴则是老农进城,更显寒酸。 所以坐轿便成了大部分中低级官员的选择,北宋的轿子已经很普及,在《清明上河图》中随处可见各种轿子。 中级官员的轿子当然也不是八抬大轿,在地方上可以,但在京城不行,那比坐马车还嚣张,一般都是轻便小轿,前一人后一人扛在肩头,左右各跟着一名随从,条件好一点的,后面还可以再跟两名带刀侍卫。 轿子在街头匆匆而行,两名轿夫技术娴熟,虽然快速,但走得却十分平稳,左右跟着两名青衣随从,戴着折上巾幞头,其中一人身材魁梧,腰中挎着长刀。 轿子里,朱孝云透过薄薄的纱帘注视着街头,他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今天范宁来报到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冲击,倒并不是因为范宁考中童子试第一,最终名列二甲第一名,作为吏部郎中,就算状元来报到,也不扰乱他的心神。 让他吃惊的是,范宁从官阶到官职到最后入职,都没有吏部什么事,全部是天子一手钦定,这是官家即位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在整个吏部都引起轰动。 同僚们纷纷猜测,大都认为官家是因为没有子嗣,所以对神童少年特别关爱,但朱孝云却感觉并不是那么简单,极可能是范宁在殿试的出色表现赢得了天子的青睐。 难怪父亲很看重范宁,朱孝云不得不佩服父亲有眼力,能够在木堵发现范宁这颗璀璨的绝世宝珠。 但朱孝云又为女儿朱佩和范宁的关系感到苦恼,父亲让佩儿进学堂读书,居然和范宁同桌,使得他们的关系格外密切,朱孝云当然知道这种关系发展下去意味着什么,如果没有柳家,范宁确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佳婿,可是........ 朱孝云想到了柳然,他也考得很不错,童子科第四名,赐同进士出身,当然比不上范宁,但他是柳家的嫡孙,是柳太公最看重的孙子,朱柳两家联姻数十年,完全控制了吴江县乃至平江府的格局。 早在佩儿三岁的时候,柳太公就希望她和柳然定亲,这也是二叔和柳家敲定的事情,父亲虽然没有表态,但也算默认了,如果没有范宁出现,那么再过五六年,佩儿就该和柳然成亲了,一切都顺利成章。 偏偏现在杀出一个范宁,而且深得父亲的器重,朱孝云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但二叔那边怎么交代,朱家和柳家的约定怎么交代? 朱孝云只觉一阵头大,好在女儿还小,这件事暂时可以向后推,过几年后再说,朱孝云叹了口气,也只有如此了。 轿子离府宅还有一段路,却见管家急匆匆奔跑而来,似乎有什么急事。 朱孝云拉开车帘问道:“什么事?” 管家气喘吁吁道:“老爷,宫里来人了!” “什么?” 朱孝云吃了一惊,宫里来人做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是官家对大衙内的雕像赞不绝口,请大衙内进宫去雕一尊像。” 朱孝云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件事,他的长子虽然是个傻孩子,但却有着常人难及的雕刻天赋,朱孝云心里明白,恐怕天下的雕刻大师,没有人能比得上自己的儿子。 但作为父亲,朱孝云并不是很看重儿子的雕刻技艺,他家不缺钱,他只希望儿子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如果是别人,朱孝云肯定一口回绝,但这是天子啊! 朱孝云万般无奈,只得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心中很奇怪,天子怎么会知道自己儿子有非凡的雕刻技艺? 轿子进了府门,在影壁前停下,朱孝云走下轿子,管家小声道:“宫里来的宦官在贵客堂喝茶等候。” “几个人?”朱孝云问道, “两个人,一个老宦官和一个小宦官,这位老宦官还认识咱们家的贵妃娘娘。” 朱孝云心里明白,既然说认识贵妃娘娘,那就有香火情了,人家说这话就是有用意的,他随即吩咐管家,“封两份银子,一封五十两银子给老宦官,一封十两银子给小宦官,现在就去!” 朱孝云也知道,给宫里人送礼,银子不能给得太多,给得太多,他们会生贪念,给得太少会让他们记恨,还不如不给,给五十两就比较丰厚了,也不至于总惦记朱家,这是个捏拿得比较好的度。 朱孝云回屋换了一件衣服,这才来到贵客堂。 贵客堂内坐着一名老宦官,满脸褶子,正眉开眼笑喝茶,后面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宦官,却苦着脸,估计是给他的红包转了一圈,又进了老宦官的口袋。 “让公公久等了!”朱孝云笑呵呵走了进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兄妹入宫 老宦官姓顾,太宗时便进了宫,现在已经六十余岁,他起身笑眯眯行礼道:“咱家顾川,福灵宫总管,今天来打搅朱官人了!” 朱孝云一怔,福灵宫是曹皇后的宫殿,难道这位公公不是奉天子的旨意而来。 他心中疑惑,便试探着问道:“顾公公是奉官家旨意而来?” 顾公公笑道:“是官家的意思,不过咱家是奉皇后娘娘懿旨而来,请令郎入宫为皇后娘娘雕一尊塑像。” 朱孝云沉默片刻道:“皇后娘娘可知道犬子的情况特殊?” 顾公公点点头,“正是知道令郎的情况,官家才准许他入宫,否则还真不好办。” 朱孝云却有点为难了,儿子虽然比较傻,但长得却很胖大魁梧,又正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他进宫什么都不懂,万一被....... 朱孝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最后只得道:“这件事让我和妻子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安排!” “可以,不过最好尽快决定,皇后希望令郎明天上午进宫!” “我知道了!” 顾川便将一块进宫的银牌放在桌上,“明天我会在宫内等候令郎!” 老宦官顾川告辞走了,小宦官则留在朱家,等待朱孝云的答复。 朱孝云心事重重回到内宅,妻子王氏迎了上来,“官人,宫里人怎么说?” 朱孝云叹口气道:“不知官家怎么知道哲儿会雕刻之事,便让皇后召哲儿进宫雕像,不知给官家雕,还是给皇后雕像,要求明天上午进宫!” 王氏顿时急了,“他是个傻孩子,怎么能进宫?” “我知道,官家和皇后娘娘也知道,他们不在意,让我怎么说?” “不是这个问题,哲儿就不会和人打交道,给他说话,他不睬人的。”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抗旨不遵吧!”朱孝云满脸苦恼道。 王氏见丈夫一脸为难,看来拒绝是不行了,她想了想道:“要不让佩儿陪同哥哥进宫,哲儿只听佩儿的话,然后再把乳娘也带上,随时照顾哲儿,如果这样不行,那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朱孝云想想,也只能如此了,“好吧!我把情况写清楚,让小宦官带进宫去,如果宫里没有意见,就让佩儿陪同她哥哥进宫。” 朱孝云随即写了一封信,把儿子的情况在信中详细说了一遍,又给小宦官十两银子,小宦官这才高高兴兴地回宫交差了。 晚上,宫里传来消息,曹皇后同意朱佩陪同兄长朱哲进宫,也允许朱哲的乳娘一并进宫照顾。 次日一早,一辆宽大的豪华马车从朱府大门内疾驰而出,向皇宫方向驶去。 朱佩今天穿一件淡红色褙子,外套一件黄色半袖短襦,头梳双环鬓,插一支双凤金钗,她脸上画了淡妆,细细的秀眉,深潭般的美眸,高挺的鼻梁,小巧丰润的嘴唇,肌肤晶莹如雪,更显得她异常俏丽秀美。 不过她坐在马车里显得有点踌躇不安,她心里明白为什么天子和皇后要召兄长入宫,一定是那块溪山行旅石惹的祸,被天子看到了,所以当母亲提出让她陪兄长进宫,朱佩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 朱佩并不是第一次进宫,三岁时,祖母曾经带她进宫去看望老贵妃姑祖母,在宫中住了几天,她几乎已经记不得具体的事情了,但她至今还清晰记得宫中一座座高墙,给她一种被囚禁的感觉。 马车渐渐接近了皇城,朱佩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兄长,像个巨婴般的兄长正全神贯注地雕刻一块田黄石,厚厚的下巴堆在一起,那种全神贯注,外界的任何事情都休想打扰他。 他最近忽然对田黄石有了浓厚的兴趣,雕山水画,雕花鸟人物,范宁给他的二十块田黄石已经全部雕完,朱佩又不得不去店里拿了数十块田黄石回来。 不过好在兄长的兴趣只是雕刻,对收藏毫无兴趣,他雕了一屋子的小人都堆在家中,他不会再看一眼,这让朱佩有些忿忿不平,这便宜了朱佩那个臭小子,让自己哥哥给他当了免费的雕工。 朱佩有一个想法,她想让兄长成为大宋最有名的雕刻大家,他的作品能流传下去,让后世都能记住朱哲这个人,回头和范宁好好商量一下,兄长的作品绝不能廉价卖了。 马车驶入了大内,两名骑马侍卫引导他们来到东阁门,从这里进去,可以直接到福灵宫。 这时,老宦官顾川迎了上来,朱佩先下了马车,向老宦官施一礼道:“小女子朱佩,特来陪兄长进京!” “我见过你的!” 顾川打量一下朱佩笑道:“那时你还小,和你祖母一起进宫来看望老贵妃,就是我给你们带路进宫,一转眼就长大了。” 朱佩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已经记不得了。” “没关系,这位就是你兄长朱哲吧!” 顾川望着赖在车上不肯下来的大胖少年,忍不住笑道:“他好像有点怕生。” “我兄长不习惯陌生的环境,能否坐轿子进宫?” 顾川见朱哲太胖,估计宫中也没有那么大的轿子,他想了想道:“宫中可以走马车,这样吧!换一个宫里的车夫,请侍卫稍微检查一下马车,直接坐马车进宫。” 朱佩便答应了,她让乳娘带兄长去上厕所,趁着这个空档,几名侍卫仔细检查了马车,这才换一名车夫,朱佩和兄长乘坐马车进了皇宫。 “这是哪座庙?”朱哲打量着皇宫,好奇地问道。 “这是菩萨庙,供观音娘娘的,你听我的话,跟我走,不要惹观音娘娘生气。” 朱哲乖巧地点点头,朱佩高兴地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个脑波,朱哲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马车在一座高大的宫殿前停下,四周种满树木和花丛,空气中洋溢着醉人的花香,放眼望去,远处随处可见亭台楼阁,格外雅致,这里便是曹皇后的居所福灵宫。 福灵宫是一座建筑群,占地数十亩,东北角有一片湖水,和太液池相连,可以看见湖边停泊着几艘画舫。 这时,几名宫女迎上来,施礼道:“皇后娘娘请两位请静室休息!” 这也是朱孝云提出的要求,希望能让儿子呆在安静、简单的环境中,不要有人在场,他不能见陌生人。 朱佩点点头,“那就麻烦了!” 一名宫女带着朱佩和兄长朱哲,以及朱哲的乳母来到一间宽大的房间里,房间里空荡荡,只有一张坐榻,四周窗户很高,周围没有说话声和走路声,十分安静。 不需要朱佩安排,朱哲直接在坐榻上坐下,又低头刻他的田黄仕女像,一个栩栩如生的弹琵琶仕女已经在他手中呈现出来。 兄长进入雕刻状态,常常是几个时辰一动不动,朱佩倒有点无聊了,她让乳娘看着兄长,自己则走到外面,欣赏一番远处的风景。 这时,她身后传来一阵环声响,有密集的脚步声,朱佩一回头,只见大群宫女簇拥着一个宫装丽人走来,宫装女子年约三十余岁,皮肤白皙,头梳高髻,容貌端庄秀丽,穿一件色彩艳丽宽袖六幅长裙,显得格外雍容华贵。 有人低声提醒朱佩,“皇后娘娘来了,快见礼!” 原来这位宫装丽人就是曹皇后,朱佩连忙上前施一个万福礼,“小女子朱佩参见皇后娘娘。” 曹皇后上下打量一下朱佩,笑着赞道:“好一个清丽绝伦的小娘子!” 朱佩有点不好意思,连忙道:“娘娘过奖了!” 曹皇后向她招招手,“你过来!” 朱佩走上前,曹皇后握住她的手笑道:“看见你,我又想起了你的姑祖母,当初我刚进宫时,她对我很宽容,时常找我过去说话,帮助我适应了皇宫生活,现在看见你,又让我想到了老贵妃,你是第一次进宫吧!” “回禀娘娘,我八年前曾经进宫一次!” “对了,你是来过,那次我正好感恙,没有见到你。” 曹皇后笑了笑又道:“请你兄长来,想请他给我刻一座小雕像,你觉得可以吗?” “没有问题,皇后娘娘只要让我看一眼就可以了。” 曹皇后很惊讶,“只看一眼就行了?” 朱佩笑着点点头,“只让他远远看娘娘一眼便可以了,娘娘可以赏花,我带他过来。” 停一下,朱佩又道:“我兄长得体格大,但实际上,他的心智只相当于一个三岁的孩子,失礼之处,望娘娘谅解!” “我知道,我不会怪他。” 第二百二十九章 石破天 “哥哥,我们出去走走!” 不管兄长愿不愿意,朱佩硬拖着兄长向外走,“外面有座漂亮亭子,我们去亭子里外,听话,回头我送你一块好石头。” 朱佩非常了解兄长,只要说给他找块好石头,他就会乖乖听话,别的孩子要用糖来哄,而他必须用石头来哄。 朱哲立刻站起身,咧开嘴笑道:“好石头在哪里?” “明天拿给你!” 朱哲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道:“是在宁哥儿那里吗?” 朱佩翻了个白眼,那个臭小子只给他一块田黄石,他就记住了,自己给他那么多,他就记不住。 朱佩只得没好气道:“是了,是在他那里,明天我去找他。” “我也要去!” 朱佩眼珠一转,笑道:“你去可以,但必须给皇后娘娘雕个像,雕得好,我就带你去。” “观音娘娘在哪里?” 朱佩的额头出现三根黑线,怎么就记住了观音娘娘呢? 她只得含糊道:“走吧!我们去亭子里。” 朱佩拉着兄长来到一座假山上的小亭子里,乳娘在帮忙把一袋田黄石也拎了过来。 朱哲坐下四处张望,朱佩指了指正在不远处赏花的曹皇后,小声对兄长道:“那个穿长裙子的就是皇后娘娘,你给她雕一个像,我给你找一块最大的黄石头。” “好!” 朱哲一口答应,他静静注视着曹皇后,注视了近一刻钟,他便从袋子里摸出一块长条型的田黄石,用刻刀轻轻地雕刻起来。 他不用再看曹皇后,曹皇后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印在心中,只要一天时间他就能刻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小石像。 朱佩走下亭子,对曹皇后笑道:“可以了,我兄长记住了,下午就能刻好,我们下午可以出宫吗?” “当然可以!” 曹皇后又犹豫一下,“过几天可能官家也想请你兄长刻一个雕像,不知你们能不能再进宫一趟?” 朱佩心中顿时对曹皇后充满了好感,堂堂的皇后,竟然用一种商量的口气征求自己的意见。 她笑着点点头,“如果像今天一样,那没有问题。” “当然会和今天一样,如果官家不是需要雕刻人像,或许就不用麻烦你们跑一趟,直接把图样送到你们府中。” 朱佩默默点了点头,这样当然最好。 曹皇后又看了一眼亭子里正全神贯注雕刻的朱哲,她笑道:“真不用再观察一下我吗?” 朱佩摇摇头,“真不用了,他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需要再看第二次。” “那好吧!” 曹皇后微微笑道:“中午在这里吃饭,然后你们就可以回去了,不一定今天非要刻出来,慢慢刻也可以。” “谢皇后娘娘宽容!” “你们在这里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曹皇后微微欠身,便在众宫女的簇拥下快步离去了,朱佩懊恼的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刚才自己为什么不拒绝,非要留下来吃饭呢? .......... 曹皇后的午膳并没有想象那么丰盛,其实很简单,只有十几个菜,这还是有客人的缘故,若没有客人,曹皇后一般也就用四五个菜,这是曹皇后最值得称道之处,她的俭朴、低调,不干涉朝政,赢得了满朝文武的尊重。 尽管天子赵祯异常宠爱张贵妃,但也不敢轻言废后立新皇后,相比之下,张贵妃的生活就奢侈得多,当然,天子赵祯都是在张贵妃那里用膳,一次摆上百余道菜,大臣也不好说什么? 但曹皇后的俭朴和张贵妃的奢侈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朱哲都是由乳娘照顾他吃饭,除了新年、中秋等特殊日子外,一般都不和家人一起用餐,今天也不例外,餐桌上,只有朱佩和曹皇后两人。 这时,朱佩将一座雕刻的精细入微的石像放在桌上,推给坐在对面的曹皇后。 曹皇后顿时又惊又喜,这么快就雕好了? 她顾不得用膳,连忙拾起小石像,正是自己在花丛中回眸看花的瞬间,神情恬静柔和,嘴角隐隐有一丝笑意,自己的发型、容貌和服饰都精准地呈现出来,尤其自己的容貌,不仅是相像,还有一种神韵,衣裙的线条也十分流畅,最好的画师也无法画出这样的效果,这却是雕像,曹皇后简直爱不释手。 她连声赞叹道:“你兄长雕刻天赋简直是神来之笔,不可思议。” 朱佩得意洋洋道:“别人是用手和眼睛雕刻,而我兄长是用心来雕刻,所以他的雕刻和别人不一样。” 这却是范宁对朱哲的评价,被朱佩信手拈来,曹皇后点点头,“用心来雕刻,这话说得好!” 曹皇后犹豫一下又道:“能不能请你兄长再给雕一座像,我想送给母亲,她已经很久没见到我了。” 朱佩心中着实感动,毫不犹豫道:“过两天我就给皇后娘娘送来!” .......... 范铁戈的船队是昨天夜里抵达京城,所谓船队,其实就是由三条千石的货船组成,运载着近百块大型太湖石以及数百块精品太湖石和上千块已经雕刻完成的田黄石,为了在京城开店,范铁戈足足准备了两年,这次他要一鸣惊人。 和范铁戈同来的还有两名平江府店的伙计,另外两名田黄石雕匠也一并进京。 店铺已经装修完毕,相国庞籍亲自给店铺题写了店名,并不叫‘范氏奇石馆’,这个名字太普通,不符合京城店铺起名‘新奇酷’的风格,范宁便给店铺起名为《石破天奇石馆》。 金边黑底的巨大招牌上,‘石破天’三个白色大字写得龙飞凤舞,下面用正楷写着奇石馆三个小字,最右边写着‘庞籍题’三个字,使整个店牌十分有气势。 店铺正面是欢楼,上面已经扎满了彩带,使得新店显得格外让人瞩目。 在欢楼上还有十几根长长旗杆,上面挑着三面旗幡,中间自然是店铺名‘石破天’,两边旗幡则写着‘精品太湖石’和‘至宝田黄石’,一里外都能清晰看见。 店铺基本上已经筹办完成,一楼的货架上摆满了上品和精品小太湖石,大型太湖石则放在紧靠汴河的仓库内,店铺内只有十几块一人高的中型太湖石。 二楼则是田黄石的天下,店铺货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数百块已经雕琢完成的田黄石摆件,价格十分昂贵,最便宜的一块都要十贯钱以上。 在二楼的一座柜台前,范宁将一块有檀木底座的冻石田黄观音像放在高高的柜台上,这是朱哲雕刻的石像,约一尺长,标价五百两银子,且不还价,另外还有梅兰竹菊四座小品,标价一千两银子,这两件田黄石是目前店铺中的最高价格。 赵宗实则在一旁仔细地欣赏每一块田黄石,他投了三千两银子,成为这家店铺的小股东之一。 为此他特地去了解田黄石,他才知道,受到天子喜爱的影响,田黄石已经成为权贵和士大夫的观赏石新贵,虽然还没有完全出名,但上升趋势十分强劲。 “范宁,我打听到一个消息,田黄石已经被列为一等贡品,不准再新增民间矿区,朝廷派去一名矿监。” 范宁打趣笑道:“意料之中的消息,这种石头产量很少,把它垄断不正好符合官府的一贯做事风格?” “你这话里带着讥讽呢?”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范宁已经从庞籍那里得到这个消息了,只是范宁没有想到的是,除了他们买下了三千亩的矿区外,庞籍居然也投资买下了千亩的矿区,据说张尧佐家族也在和官府协商买矿,虽然官府已经垄断,但凭着张尧佐的权势,还是能够从官府手中挖下一块。 “这几块田黄石怎么........” 赵宗实发现了观音像和四君子小品石,着实令他大为惊讶,居然标价五百两银子和一千两银子,“为什么它们会这么昂贵?” 这时,身后传来朱佩清朗的声音,“因为雕刻它们的人是用心来雕刻,天下第一无二。” 朱佩穿着一件锦袍,头戴纱帽,唇红齿白,神采飞扬,变成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赵宗实有些愣住了,他不认识朱佩,却也没见过如此俊俏的少年郎。 “范宁,这位是?” 范宁笑着介绍道:“这是我的同窗好友朱佩,官宦子弟,目前住在京城,也是奇石馆的东主之一。” 赵宗实感觉朱佩是个小娘,但听说范宁说是同窗好友,他又疑惑起来,这时,走在后面的明仁向他猛使眼色,他便不再多问,微微欠身笑道:“在下赵宗实!” 朱佩目光锐利地看了他一眼,又和缓下来,向他点点头,又对范宁道:“我有话对你说,你跟我来!” 范宁只得对赵宗实歉然道:“赵兄请慢慢看,我去去就来。” 范宁跟着朱佩下了楼,来到大街上,缓缓向北走去。 第二百三十章 离京返家 “你怎么和宗室子弟混在一起?”朱佩有些不满地问道。 “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但我知道赵宗实是谁,满朝文武都知道,阿宁,我要提醒你,朝廷的水很深,你要当心一点。” “明仁给你说了?我是指拉他入股之事。” 朱佩点点头,“这就是我要提醒你的地方,他已经被天子放弃了,百官们都知道,你在他身上投资,其实没有意义。” 范宁沉吟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天子把他放弃了?” 朱佩叹了口气,“我是在长辈聊天时听到的,说他和天子的亲生子八字相克,天子无子嗣和他有关系,当然,这是宫中的无稽之谈,但有件事是真的,他打过张贵妃。” “打张贵妃?” 范宁笑了起来,赵宗实离开皇宫时才七岁,他怎么打张贵妃?而且那时候张贵妃进宫了吗? “你别不相信我的话,就是前两年的事情,他进宫去探望养母曹皇后,因为曹皇后被天子冷落,他为曹皇后抱不平,出宫时遇到张贵妃,他便冲上去打了张贵妃,就是这件事触怒了天子,认为他桀骜不驯,便不准他再进宫,朝廷官员都知道,大家都认为他没有机会了。” 范宁笑了笑,对朱佩意味深长道:“当初我押冯京为状元,也押我自己,大家都认为是冷门,不可能的事情,偏偏我押中了,赵宗实也是一样,大家都觉得他不可能,说不定这次我又押中了。” “你真认为他还有机会?” 范宁淡淡道:“我相信最后一定是他!” 或许是范宁强烈的自信感染了朱佩,朱佩低头想了想便笑道:“好吧!我拿半成份子,你拿半成份子,这成份子就给他,我相信你的眼光。” 两人又走了几步,朱佩又低头问道:“听说你明天就要回去?” 范宁点点头,“我的假期只剩下二十五天,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大后天店铺开业,你就不参加了?” 范宁摇摇头,“有二叔在,就不需要我操心,你倒是帮我看着一点,不要被人前来闹事。” 朱佩嫣然一笑,“你不说我也会看着,这也是我的店啊!” 两人走到汴河边,朱佩指着不远处一艘客船笑道:“看见那艘五百石的快船了吗?我给你找的,他们保证只要六天就能抵达平江府。” 范宁大喜,他还在为这件事发愁,他只剩下二十五天假期了,他就怕路上耽误时间太多,没想到朱佩已经替自己安排好了。 他快步走上前,只见客船上写有大川急脚快船。 快船送人是宋朝急脚递中一个特殊业务,昼夜行驶,保证比一般客船减少一半时间,当然价格也不菲,是普通客船的数倍,如果是包下整艘快船,那至少要七八十贯钱。 范宁心中感动,挠挠头笑嘻嘻道:“又欠你的人情了。” 朱佩白了他一眼,“你欠我的多呢!就怕你这辈子都还不完!” 刚说完,她忽然觉得话中有语病,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背过身去。 范宁也不好意思,他装作没有听懂,挠挠头道:“明天就要走了,我还没给家里人买点东西呢!” 朱佩的脸上的羞意已经缓过来,她忍不住得意洋洋道:“所以我今天来找你,走吧!我陪你买东西去。” ......... 次日天不亮,范宁便上了船,二叔范铁戈和明仁来码头送他,因为时间太早,朱佩无法来送他,但她的心意却到了。 除了范宁自己买的一箱子礼物外,朱佩又另外送了他三箱子物品,里面各种上好锦缎、老人的鞋袜布料,各种上好的清酒和烧酒,光是给范宁妹妹买的玩具就有半箱子之多。 范宁向岸边范铁戈抱拳道:“二叔,店铺不要急,慢慢来,有什么困难去找朱元丰老爷子,我给他说过了,他会关照店铺的。” “阿宁,你就放心走吧!店铺一定会顺利开业的。” 明仁也挥挥手,“阿宁,一路保重!” 船夫撑开船只,大船在河水中晃了晃,便向城南方向驶去。 ......... 这次科举平江府考得非常不错,进士科考中了十三人,童子科考中三人,在天下各州府仅次于开封府。 第一批进士已经在十天前返回家乡,受到家乡父老的热烈欢迎。 第二批七名进士在完成吏部报道后,也在数日前返回了家乡,但这两批进士中都没有考得最好的范宁。 范宁的船只在离开京城六天后抵达了长洲县,离开家乡秋意正浓,而返回家乡时已是次年春天了,这一走就过去了整整半年。 半年时间,家乡面貌并没有多少改变,依旧是那些房舍,那些小路,还有岸上忙碌的人们。 不过春天的花红柳绿,到处是一群群飞翔的小鸟,使春天的平江府处处生机盎然。 船老大走上前对范宁笑道:“我们没有夸大吧!按时抵达了平江府。” 范宁笑着点点头,“一路辛苦你们了!” “小官人不用客气,不知在哪里停船?” 范宁本想先去县学看看,但想到自己还有行李,便笑道:“就停靠木堵镇吧!你们知道地方吗?” “去过!那就木堵镇。” 船老大回头对船夫们大喊:“去木堵镇!” 船只再次从山塘河调头,继续沿着运河向南面驶去。 下午时分,船只缓缓抵达了木堵镇码头,老远范宁便看见了父亲的医馆招牌,码头上颇为热闹,一艘货船正在卸货,一群船夫坐在台阶上闲聊。 当范宁的船只渐渐靠岸时,岸上忽然有人认出了范宁,大喊道:“是范小官人,范小官人回来了!” 码头顿时热闹起来,很多人纷纷从四面奔来,无数人向范宁挥手。 船老大已经知道范宁的身份,他见到眼前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衣锦还乡的荣耀啊!” 船只靠岸,船夫们搭上船板,范宁快步走下船,立刻被热情的父老乡亲们淹没了。 之前,京城来的报喜官将范宁考中童子科第一,二甲第一名的消息传遍了平江府,也使木堵镇沸腾了。 而今天,当范宁本人返回家乡时,再一次使全镇沸腾,家家户户的人们都跑出来,都要亲眼再看一看大宋第一神童的风采。 在乡亲们看来,童子科第一名就是大宋第一神童,不容置疑。 这时,正在给病人看病的范铁舟也得到消息,儿子回来了,他连忙让同事接手病人,自己连手都来不及洗一下,便奔出医馆。 码头上已经成了人的海洋,上千名镇上民众将范宁包围得水泄不通,范宁被十几名青壮后生高高抬起,他面带笑容,不断向周围父老乡亲挥手。 范铁舟已挤不进人群,只得在外面望着已经长大的儿子,这一刻他心中激动难抑,泪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这时,码头上一名船夫跑来,对范铁舟道:“范员外,小官人的船上有行李,去取一下吧!” “我知道!” 范铁舟连忙带着几名后生去给儿子搬运行李。 范宁回到木堵镇后就没有一刻属于自己的时间,在全镇百姓庆贺完后,刘院主又将他拉进了景阳大酒楼,数十名乡绅置酒为他庆贺。 直到夜里,喝得酩酊大醉的范宁才被送回了木堵镇的住处。 次日一早,范铁舟亲自驾船将儿子送回老家。 虽然一早已经醒酒,但范宁的头还是有点晕,衣锦还乡固然好,但酒桌上的交际还是令他头大。 “阿宁,绿豆汤还是热的,你喝一点醒醒酒!” 范铁舟见儿子反应有点迟钝,上船时差点落水,便知道他酒意还没有完全醒来。 “爹爹,不用了,河风一吹,我就清醒多了。” 范宁晃一晃脑袋,确实清醒多了,他又笑问道:“听说我们家又造房了?” “哎!隔壁刘大叔儿子要上学,便搬到镇上,把他的老房子卖给我了,就是去年秋天,你进京后没多久的事情。” “那房子修好了吗?” “当然修好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范宁不知该怎么说,他还想说服父母去京城买一座小宅子,但父母对家乡似乎很依恋,他真不知该怎么开口。 第二百三十一章 还是回家好 小船驶入了蒋湾村,村里很安静,岸边的大树一棵接着一棵,形成了一道厚实的绿色屏障,一座座房宅便掩映在绿树和小河之间。 小船驶过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槐树,一座崭新的大宅顿时出现在范宁眼前,原来刘大叔家的几间瓦房已经不见了,变成一座高墙新宅,和范宁原来的家连为一体。 “这么大的宅子?”范宁不由惊叹一声。 “其实并不大!” 范铁舟笑着给儿子解释道:“深度不够,所以就造得很长,实际上占地只有五亩。” 小船在一座新码头上停了下来,母亲张三娘已经在码头上等待多时了。 范宁刚跳上岸,张三娘便激动得一把将儿子抱在怀中,“我的儿子回来,让娘好好看看,哎呦!又长高了一大截。” 范宁有点不好意思地推开母亲,“才半年不见,怎么会长高一大截?娘太夸张了。” “哪里夸张了,他爹,你看看,宁儿是不是长高了。” 范铁舟笑着道:“回去再慢慢看你儿子。” 这时,管家老元带着几人来搬行李,张三娘拉着儿子的手喜滋滋的回家了,她已经从儿子考上进士的喜悦中平静下来,现在心中只有儿子回家的温情。 “阿多现在怎么样?”范宁忽然想起了妹妹,笑着问道。 “她呀!现在调皮着呢,天天问,阿哥什么时候回来?” 刚进家门,一个小囡囡扑了过来,“阿锅!” 正是范宁小妹妹阿多,她已经快三岁了,养得白白胖胖,说话也利落了很多。 范宁一把抱起她,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笑道:“怎么还叫阿锅?” “阿哥,有没有给囡囡买礼物?”小家伙嘴巴很甜,在哥哥脸上猛亲两下,便开口要礼物了。 范宁哈哈大笑,“有!有一大堆呢!都是你喜欢的。” 阿多欢呼一声,挣扎要下地去找礼物,却被母亲抱过去,“小家伙等一下,哥哥的箱子还没有搬进来呢!” 老元正带着两名家人搬运箱子,范宁则进了内堂坐下。 “这是什么?”范宁发现桌上有一个很大的牌匾,外面还包着纸,似乎是刚送来。 “这是你爹爹的勋官牌匾,高县令给你爹爹申请的,他现在可是云骑尉,威风着呢!可以娶妾了。” 张三娘不满地瞪了丈夫一眼,若不是今天牌匾送来,她还不知道丈夫已经申请勋官了。 范铁舟满脸尴尬,只得解试道:“这不是沾了阿宁的光吗?若不是阿宁有出息,哪里轮得到我?当时高县令说这件事时,我就没有放在心上,而且这个勋官也算不上什么,镇上好几个云骑尉呢!” 范宁见父亲的解释说不到核心问题上,便笑道:“娘,爹爹不会娶妾的。” “他不想娶妾,盖这么大的房子做什么?”张三娘一针见血说道。 范宁也有点怀疑地看了爹爹一眼,按理,他们家是不需要这么大的房子,爹爹盖这么大的房子做什么? 范铁舟苦笑一声,“有了土地,当然想盖房子,要不然空在那里做什么?而且你是知道的,不盖房,阿桂他们住哪里?” “算了,我也不管你,你要娶就娶,你娶了妾我就带着女儿跟儿子过去,给你自由。” “三娘,今天阿宁回来,咱们不提这些不高兴的事情。” “对!对!看我都被你气糊涂了。” 张三娘连忙对管家道:“老元,这块牌匾等会儿你让阿桂和冬子挂在大门上。” “夫人,我知道了!” 张三娘虽然对勋官可以娶妾这一条严重不满,但勋官的其他方面还是很满意的,比如她从前被叫做大娘子或者员外娘子,现在她丈夫是勋官,她也能称为夫人了。 还有蒋员外家一直在暗中和自己家较劲,现在自己儿子考上进士,丈夫有了勋官,就算彻底地压住他家了,让张三娘心中暗爽不已。 “娘,阿桂和冬子是谁?”范宁好奇地问道。 “是咱们家的住家佃户,两个刚当爹的年轻后生,租咱们家土地种的,家里有什么事,他们都会来帮忙。” 宋朝佃户有两种,一种是本地人,直接租大户人家土地种,和地主的关系就是每年交佃租。 而另一种叫做住家佃户,外来的农户,有点像流民,携家带口四处打工,大部分都进城当伙计,但也有愿意来乡村当住家佃户。 虽然收入低一点,但开支也小,生活压力不大,尤其在江南地区,只要勤快点,养活自己和全家基本上没有问题。 住家佃户和主人签了三五年的租地契约后,一般都要住在主人家中,算是半个仆人,这其实才是范铁舟要扩大住宅的根本原因。 由于范宁考中举人后享受免税的待遇,所以这几个月范铁舟连续买地,他们家已经有八百亩地了,招了五户住家佃农,必须给人家提供住处。 这些事情,父亲范铁舟给他的信中也提到过,所以范宁也不再多问。 这时,妹妹阿多抱着一个上好的磨喝乐跑了过来,依偎哥哥的怀中,开始摆弄她的新玩具。 这却是朱佩送给她的,里面用细铜丝拧成了人偶的躯干模样,然后用线一层层包裹,外面再用布缝制成皮肤,再穿上丝缎的小裙子小衣服之类,画上眉眼小嘴,就成了小娘们最喜欢的布娃娃。 做得越精致,用料越讲究,价格当然越贵,阿多手上的磨喝乐是京城最好的店铺卖的,做工异常精细,还梳着双环髻,这一个布娃娃就要两贯钱。 张三娘忽然想起一件最重要之事,连忙问道:“宁儿,你什么时候回京?” 范宁挠挠头道:“娘,算上今天我还有十九天假期,在家最多呆十天。” “这么快就要走啊!” 张三娘想到以后见儿子就难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范铁舟连忙岔开话题,“阿宁,你回京后是继续读书吗?我听说童子科进士都要在太学继续读书的。” “爹爹,我的情况有点特殊,我现在其实已经是正八品给事郎了,出任秘书省正字。” 范铁舟和妻子都大吃一惊,张三娘更是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儿子才十三岁,竟然已经当官了。 范铁舟虽然也很激动,但不像妻子那样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他不解地问道:“正八品有多大?” 范宁笑着解释道:“这样说吧!高县令是从八品,比我低一级,而且我是京官,他目前还是候补官,要至少再熬五年才到我这一步。” 张三娘终于反应过来,“那高县令岂不是要给你让路了?” 她对当年上元节看到两个县令争路之事一直记忆犹新。 “可以这样说,但他毕竟是前辈,最后还是应该我让路,不过这件事我们暂时不要说出去,万一出了什么变故,会被人笑话。” 当然不会出什么变故,只是范宁想低调一点,一旦他任京官之事传出去,很多官场上的规矩就来了,他得去拜访这个,得去看望那个,一个做得不到位,别人就会说你不懂规矩。 他在家只有十天时间,他只想在家里安安静静度过。 对儿子的想法,范铁舟夫妻当然是全力支持,考上进士已经足够他们荣耀了,至于当官,以后再说吧! 这时,张三娘想起一事,笑道:“苏亮前天来找过你,他以为你回来了。” 范宁精神一振,笑问道:“他怎么样?” “考上进士当然很荣耀,不过他来找你时,隐隐透露好像为什么事情和家里吵翻了。” 范宁一怔,苏亮居然和家里吵翻了?难道是因为程圆圆之事? “他有说是为什么事吗?” “他没说,但我感觉好像是和婚姻之事有关。” 说到这,张三娘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宁儿,娘也要和你好好谈一谈这件事。” 范宁现在可不想谈这方面的事情,他连忙抱起妹妹,站起身笑道:“我要去看看阿婆,我给她买了好多东西。” 第二百三十二章 县学演讲 张三娘本想好好和儿子谈一下他的终身大事,可别像苏亮那样自作主张,最后和家里吵翻,儿子考上进士,外面的诱惑太多,她可不希望儿子哪天忽然带一个不知根底的小娘子回家。 不过她无意中在儿子给她买的一堆上好衣料里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希望伯母喜欢’,下面落款是朱佩。 张三娘便打消了和儿子谈话的想法。 她一直就对朱佩念念不忘,那个知书懂礼,又千娇百媚,长得像仙女一样的小娘子。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儿子高攀不上朱家,不敢多想,可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儿子完全能配得上朱佩了。 转眼范宁便在家中呆了两天,渡过了两天最悠闲的时光,但范宁也知道,有些事情自己必须要去做。 第三天上午,范宁搭一艘小船来到了县城。 他今天穿一件浅蓝色细麻深衣,头戴纱帽,手执一柄折扇,显得十分悠闲,就像一个进城拜访朋友的书生。 小船在县学对面的码头上缓缓停下,范宁上了岸,悠悠然向县学大门走去。 此时县学正是上课时间,大门虚掩着,一名门房老者正靠墙打盹,范宁刚走进大门,身后传来一声霸气的大喊:“站住!干什么的?” 范宁愣了一下,以前外面的书生进县学可是从不过问的,现在怎么也问了起来? 回头看一眼门房老者,似乎没见过,应该是新来的。 范宁抱拳行一礼,“我是来找张教谕,我从前是他的学生。” 门房老者打量一下范宁,见他虽然穿着细麻深衣,但仪表不凡,不像是普通的读书人,倒也不敢轻视,便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去给你通报!” “在下范宁!” 门房觉得‘范宁’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便匆匆赶去向张教谕通报。 范宁刷地张开扇子,站在大门口耐心等待。 片刻,只见从楼内奔出大群教授,为首之人正是县学教谕张若英,门房则诚惶诚恐地跟在后面,看样子他终于想起范宁是谁了? “范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若英上前便拉着范宁的手亲热问道。 “回禀教谕,学生是前天返回,回家探望了父母,然后便来县学看望各位师长。” “好啊!考上了童子科第一名,是我们县学乃至吴县最大的荣耀,我们就等着你回来,好好庆祝一番。” 范宁脸上露出畏惧神情,“和师长们见见面就行了,庆祝就免了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张若英笑道:“县里怎么庆祝我们不管,但县学的庆祝要的,罗院主,还有秦院主、张院主和杨院主,你们四位去把学生们都召集起来,见一见我们的新科进士!” 范宁刚要反对,张若英却摆摆手,“你是他们的榜样,让他们见见你是应该的。” 范宁无奈,只得苦笑一声,又问道:“赵学政可在?” “他现在已升为平江府司业,主管平江府的教育,目前长住长洲县,年初就已经辞去县学的一切职务。” 范宁点点头,估计在县学见不到赵修文,以后去长洲县会见到他,范宁便不再多问,和各位教授见了礼,这才跟随张若英进楼去了。 范宁来县学的消息在县学士子中引起巨大轰动,早在数天前,当范宁考中童子科第一名,列二甲第一名时,县学内便一片欢腾,很多学生彻夜不眠,躺在床上讨论范宁在县学的往事,一夜之间,范宁已成为大部分县学士子的偶像。 县学广场上,近千名学生已列队完毕,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范宁只得硬着头皮走上高台。 望着高台下一张张期待的脸庞,范宁也渐渐平静下来,他沉吟片刻,便对众人高声道:“张教谕让我给大家传授一点经验,说实话,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每个人条件不同,上升的轨迹也必然不同,如果一定找一个共通的经验,我想只有一条,那就是勤奋,勤奋是通往一切大门的钥匙,只有勤奋才能使你在激烈的科举竞争中活下来,最后走向成功。” 范宁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道:“有学生曾问我,是否熟读经文、练好书法,就能考上科举?如果你现在还这样认为,我可以告诉大家,你永远考不上科举! 科举考的绝不仅仅是经文,经文只是一个引子,科举实际上考的是你否则博古通今,考的是你是否深刻理解百姓的疾苦,是否理解朝廷的法度,是否理解治国的难度,这一切都需要你大量阅读,长时间深入生活,长时间的思考,这都需要大量的时间,时间从哪里来?勤奋就是答案。 再打个比方,这次科举对策文考的是县官断案,经文里有答案吗?没有!如果你没背过《宋刑统》,这道题你就根本别想考过,可就算你背过《宋刑统》,但不熟悉朝廷曾经颁发的旨意,不了解县官断案的步骤,你同样也做不出来。 可县学没有教大家学《宋刑统》怎么办?我只想告诉大家,县学只是一个学习的地方,教授几乎不布置课外功课,为什么?就是留给大家自己去读书学习的时间。 我问过状元冯京,他什么时候看的《宋刑统》?他告诉我,他在读县学时就背过了,而我们县学的藏书阁内就有《宋刑统》,又有几个人去读过? 大家要反思,自己和状元的差距究竟在哪里?如果想不到,那我来告诉大家答案,差距就是两个字,勤奋!” 范宁的一席话引来了学生们雷鸣般的掌声,不得不说,范宁的话给所有人都带来了巨大的启发,每个人都恨不得立刻冲进藏书馆,开始发奋苦读,连县学教授们也受到了巨大震撼,县学为此修改了游学章程,将游学时间改为每年一次,要求学生们深入了解百姓疾苦,每个学生至少要游学满五个月才能顺利完成学业。 直到数十年后,县学新生们进入县学的第一件事,依旧是深入学习并理解范宁在皇佑二年的这番讲话。 范宁结束了县学之行,随即又去县衙拜访县令高飞,让范宁松了口气的是,高飞正好去了京城公干,让他躲过了一系列庆祝活动的烦恼。 不过范宁还是从杨县丞手中接过属于他的一份优厚奖励,平江府、吴县和数十名缙绅大户共计奖励他三千四百两白银和五百亩土地,这里面仅平江府首富朱家就奖励他一千两白银。 这也是范宁今天来县城的主要目的,优厚的奖励他怎么能不要? 书中自有黄金屋在这时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考上举人,你能从贫寒书生变成拥有几百亩地的乡绅,考上进士,则摇身变成大户。 大宋各地都有奖励科举的传统,州县两级官府会拨出官田作为奖励,银钱奖励主要来自缙绅大户的捐赠,贫瘠的州县就稍微少一点,而像江南发达地区,考上进士的士子都会得到丰厚的奖励。 黄昏时分,在吴县长桥镇的宝带酒楼内,李大寿和苏亮为范宁接风洗尘。 苏亮因为程圆圆的事情已经和家里吵翻,在李大寿家里避难。 他祖父苏晋文坚决反对和扬州的土豪联姻,在他看来,孙子应该和京城的权贵或者宗室联姻,否则辛辛苦苦考上进士又有什么意义? 而苏亮的父母则怪责他没有和家里商量便擅自做主婚姻。 总而言之,几乎没有一个人支持苏亮的爱情。 但一向文弱的苏亮在这件事上却是出乎意料的强硬,他宁可和家里闹翻也不改自己的初衷,一心想娶程圆圆为妻。 喝了几杯酒,范宁摇摇头道:“小苏,我觉得这件事你还是有点性急了,你不应该这么早就告诉家人,你才十三岁,不管从年龄还是你的仕途,你都远远没有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你应该过几年再告诉家人。” 苏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笑道:“现在说这话又有什么意义,我已经给家里说了,并且引起了掀然大波,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范宁耸了耸肩,“我劝你还是早点进京报到吧!这件事只有靠时间来改变,反正不是你妥协,就是你家人妥协,没有第三条路。” 说到这,范宁将一张钱铺存票放在桌上,“这是你中奖的一百六十两银子,存在朱氏钱铺,提银密号是五个九。” 第二百三十三章 怒其不争 苏亮叹了口气,“早知道当时就该把所有的银子都押上去,以后读书,家里恐怕不会再给我钱了。” 李大寿在一旁劝道:“实际不行,我们都可以接济你,再说你食宿不要钱,每月还有几贯钱的补贴,你担心什么?” “根本就不用担心!” 范宁冷笑道:“他现在是童子科进士,他家会舍得把这个进士丢掉?面子过不去,可以让他娘以心疼儿子为借口时不时给他一笔钱。” 苏亮和李大寿对望一眼,两人不得不承认,范宁看待事物确实比他们看得深、看得透。 范宁懒得再纠缠苏亮之事,他喝了一口酒又问李大寿道:“他们几个怎么样?” “听说董坤和蔺弘到巴蜀游学去了,段瑜在家刻骨攻读,陆有为好像情况不太好。” “他怎么了?” “他对前途很悲观,不想再参加科举,前不久听说定亲了。” “陆有为居然定亲了?” 范宁有点吃惊,陆有为今年才十五岁吧!这么早就定亲,难道他真不想考科举了,他父亲可是府学教授啊! 苏亮和陆有为的关系很好,他比范宁更了解陆有为,他摇了摇头道:“我觉得陆有为这样决定很正常,他本来性格就比较懦弱,再加上他兄长成绩比他好,解试也名落孙山,他就没有信心了。” 对苏亮这种说法,范宁并不买帐,谁说陆有为懦弱? 在剑道课上,杨县丞的侄子杨度用剑挑衅鹿鸣书院数十名学生时,只有陆有为挺身而出。 表面的懦弱掩饰不了他内心的勇烈,或许他没有信心,但连李大寿都能考过解试,为什么他不行。 范宁重重哼了一声道:“不能这样就算了,我去找他,必须让他继续给我读书。” 李大寿起身道:“陆有为家离这里不远,我去他找来。” “你快去,我们慢慢喝酒等着。” 李大寿下楼匆匆走了,趁着这个空,范宁低声问苏亮,“你给我说老实话,你和程姑娘关系好到什么程度了?” 苏亮居然为了程圆圆要和家里决裂,这有点出乎范宁的意料。 范宁知道,苏亮从小到大都是在他祖父的威压下读书学习,他对祖父十分畏惧,现在他居然为了一个女子有勇气和祖父对抗,范宁有充分理由怀疑,在返程的路上,苏亮是不是和程圆圆有了‘横’的关系? 当然,程圆圆倒不是那样轻易付出的女子,关键是中间有个程泽,这个混蛋做事不择手段,会不会在他的策划和安排下,苏亮中了圈套,做出了逾轨之事。 苏亮脸一红,这种事情怎么好说出来,他只得含糊说道:“我和她在长江上立过誓言,彼此不负。” 范宁察言观色,见苏亮的脸胀得通红,神态扭捏,便知道自己的猜测**不离十,他便不再多问。 “如果你决心已经下了,那你早点走,路过扬州时去她家里见见她父母,把你家里坚决反对的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做一个决定。” “这样不好吧!” 苏亮犹豫一下道:“如果把我家里的态度告诉他们,会不会让他们为难?” “傻小子,你就不懂了,你现在是进士,虽然是童子科,但三年后是可以做官,不用再考了,身价至少十万贯,你家人反对,就是觉得程家配不上你的身价,这就看程家怎么做人,他们如果能拿出丰厚的嫁妆,配得上你的身价,那么你家里还是会让步的。” “你觉得程家能拿得出十万贯嫁妆?”苏亮怀疑地问道。 “我估计五万贯拿得出来,关键看程家有没有这个心,他们如果还是那种小农心态,舍不得在你身上投资,想几千两银子打发你们,我看你们这门婚事够呛。” 苏亮摇摇头道:“我估计他们不会立刻做决定。” “那就拖,拖到三年后你受了官阶,他们还没有表明态度,那你就可以考虑别的权贵豪门了。” 半晌,苏亮嚅嗫道:“这是不是太势利了?” 范宁轻轻摇头,“三年后你的身价至少是二十万贯,如果程家拿不出五万贯钱的嫁妆,倒也罢了,他们明明拿得出来而不想拿,那么你做出的牺牲也未免太大了。” 停一下,范宁又道:“你可能不明白我说的牺牲是指什么,因为你还不懂官场的艰险,没有足够的后台或者没有足够的金钱,你根本就得不到展示政绩的机会,没有政绩,你想从候补改选为京官,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为了程家的女儿,几乎搭上了自己的前途,程家却没有任何补偿,你让你祖父和父母怎么想得通?作为好朋友,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考虑吧!” 苏亮陷入了沉思,范宁则继续享受家乡的美味,他的筷子向一条刚端上了的清蒸白鱼发起了进攻。 这时,楼梯声响起,身材魁梧高大的李大寿带着一个瘦弱的少年走上楼。 瘦弱少年正是陆有为,他也长高一截,但身体依旧显得比较瘦弱,像棵黄豆芽,加上他有点不敢面对范宁,更将他的弱势气场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在范宁面前甚至不敢坐下。 “坐吧!” 范宁指了指旁边一张椅子,又让伙计上一副餐具,增点了几个菜。 陆有为屁股挨椅子边缘坐下,心虚地笑问道:“师兄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都准备放弃科举了,还好意思叫我师兄?”范宁板着脸怒视他道。 陆有为的脸顿时胀成猪肝色,好一会儿他才小声道:“我确实有难处?” “有什么难处?缺钱我给你,不知道该怎么复习,我来帮你,如果是你父亲认为你没用,让你放弃科举,我去找他谈,你现在就告诉我,你有什么难处?” 范宁的强势逼问让陆有为无言以对,他低下头,眼睛里慢慢有了一丝泪花,好一会儿他哽咽道:“主要是我的族人和亲戚,都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参加解试居然写走题,说我连这种错误都犯,简直太愚笨了,他们天天说,我和父亲都承受不住,所以......” 范宁注视他片刻问道:“你定亲约好什么时候成婚?” “暂时没有预定,快一点明年,如果明年仓促,过几年也行。” 范宁点点头,“你回去告诉父亲,下个月你要进京读书,我会给你安排在开封府学,所有的食宿费都不用你负担,两年后,你回平江府调查民间疾苦,并准备参加解试。” 陆有为终于呜咽着哭出声来,“谢谢师兄!” ........ 当天晚上,范宁住在县城内,次日一早他便赶回家中。 他昨晚几乎一夜未睡,考虑着师弟们的安排,陆有为和李大寿以及段瑜都要跟他进京读书,最好把董坤和蔺弘也叫上。 他要安排他们进开封府学或者进名儒办的私人补习班读书。 这样一来,他最好在京城有座宅子,作为大家在京城的落脚点。 范宁很自然开始考虑在京城买房宅之事。 京城的房宅虽然昂贵,但在宋仁宗时才刚刚开始涨价,京城的房价一直涨到北宋灭亡,尤其在宋徽宗时代涨得异常疯狂,翻了好几倍,宣和初年,外城一座十亩的房宅要价三十万贯,内城更是有钱也买不到大宅。 现在还不是很贵,至少范宁知道,程氏兄妹在城外虹桥一带买的五亩宅,最后只花了两千余两银子,而在城内最多只要一万多两银子。 范宁不打算动奇石馆的钱,他现在手上有关扑赢得五千两银子和科举奖励的三千两银子,他准备再从母亲这里拿五千两银子,就能在外城买一座五亩的宅子。 母亲手中有烧酒的分红钱,差不多有一万四千余贯,基本上都没有动。 他们家有父亲的行医收入和佃租收入,就足以维持一个大户人家的生活了,何况他还得到了五百亩上田奖励,这五百亩土地交给父母,每年的佃租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考虑了一夜,范宁终于做出了决定,他甚至连平江府都暂时顾不上去,便急匆匆赶回家,和父母商量此事。 第二百三十四章 新的思路 张三娘当然全力支持儿子在京城买房,她对目前的生活已经心满意足,对她而言,那一万多贯钱就是留给儿子的钱,她只是替儿子暂时保管而已。 所以当张三娘听儿子说想在京城买宅,她便毫不犹豫地取出了两张朱氏钱铺的存票。 “这张是一万贯钱的存票,最早给我的,这张是四千贯的存票,后来给的,本来还有一张两千贯的存票,被你爹爹拿去买地了。” 张三娘叹了口气,又取出半块玉佩递给儿子,“凭这半块玉佩可以提钱,你把钱都拿去,买一座好一点的宅子。” 范宁把一万贯钱的存票又还给了母亲,笑嘻嘻道:“四千贯钱就足够了,这一万贯钱娘收好,算是娘的私房钱。” 张三娘伸手在儿子头上敲了一记,“你这小鬼头,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娘的私房钱,你暂时不用,娘就给你存着,等你娶媳妇时,就用这钱给你办个风风光光的婚事。” “娘,我真不用,你就收着吧!手中有笔钱也定心一点。” 范宁从怀中摸出几张地契交给母亲,“这是五百亩上田,已经挂在我名下,可以免税,这些土地就算儿子孝敬给娘的。” 张三娘喜滋滋地接过地契,这可是儿子考中进士的奖励,儿子孝敬给自己,她怎么能不要。 “这个我要,以后就留给娘养老。” 这时,张三娘又想起一事,连忙道:“今天一早,朱老爷子送来一份请柬,请你过去吃顿便饭。” 范宁一怔,“去吴江?” “好像不是,就在木堵镇上!” 范宁顿时大喜,朱老爷子来木堵了,这太好了,省得自己再跑吴江一趟。 “要不你现在就过去吧!看看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人家的。” 张三娘子现在对朱老爷子的事情特别热心,要知道朱佩可是朱老爷子的孙女,有可能朱佩会成为自己的儿媳,她怎么可能不热心。 “娘!朱老爷子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不过我现在去看看他倒也可以。” 范宁见时间还早,便坐船前往木堵镇,去拜访住在镇上的朱元甫。 朱元甫位于木堵镇的大宅子并没有荒废,灵岩山脚下有母亲的一座衣冠墓,他也会时不时过来拜祭一下。 听说范宁前来拜访,朱元甫亲自到大门口来迎接。 “恭喜范少郎高中进士第四名!” 范宁连忙上前行礼,“若不是老爷子多年关照,我也不会有机会参加科举,晚辈要感谢老爷子多年的厚爱。” 朱元甫听范宁感激自己,他心中大为欣慰,笑道:“还是要靠自己,自己若不努力,任何人都帮不了你。”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老爷子就是我的人和。” 朱元甫哈哈大笑,拍拍范宁的肩膀,“走!我们先去仓库看看。” 朱元甫所说的仓库,就是田黄石的仓库,目前借用朱元甫的奇石库,仓库位于府宅的东北角,外面有一扇的铁门可以直接入府,府宅内通往这座仓库的大门常年锁着,实际上就是一座直接对外的仓库。 朱元甫的奇石仓库主要用来放置他多年收藏的太湖石,自从他搬回吴江县,大部分珍品太湖石也跟随搬走,这里只剩下少量的上品太湖石。 偌大的仓库空关着,所以当他听说准备在木堵镇给田黄石找一个座仓库时,便想到了自己的奇石库。 朱元甫的奇石库比钱库还要坚固严实,整座仓库是用大青石修砌而成,四周没有窗户,显得阴暗而潮湿。 这也是奇石库的要求,大部分观赏石都喜欢阴暗潮湿的环境,像太湖石,在水下呆了数百万年,尤其忌光照和干燥。 甚至仓库内的架子也是用长条石搭建而成,范宁跟随朱元甫走进仓库,长条石架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水缸。 水缸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田黄石,都泡在清水中,范宁大致推算一下,仓库中至少有上万块田黄石。 尤其在仓库角落里,范宁看到了令人震撼的一幕,数十颗水缸大的田黄石堆放在一起,这就是明仁告诉过他,矿田里发现的那一窝田黄石,一共有四十三颗。 “阿宁,这块田黄石你拿着!” 不知不觉,朱元甫又恢复了对范宁的称呼,叫范少郎还是显得有点隔阂了,他索性和刘院主一样,直接称呼范宁的小名。 “它有什么特别?” 范宁从朱元甫手上接过这块田黄石,田黄石如拳头大小,外形像一颗土豆,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楚质地。 “这是明仁送给我的,里面没有萝卜纹,纯净得就像毫无杂质的蜂蜜凝固而成,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田黄石,这块田黄石替我送给你堂祖父。” 范宁知道堂祖父将上次那块溪山行旅石送给了天子,他心中一直有点失落,自己也在考虑再送给他一块。 这块田黄石来得正是时候,范宁连忙感谢,“多谢老爷子关心。” 朱元甫笑着拍拍他肩膀,“走吧!我正好有件事想和你聊聊。” 两人离开仓库,来到后堂,一名丫鬟给他们上了茶。 朱元甫喝了口茶道:“你二叔进京城之前来找过我,他之前去了一趟福州,有了一些新的想法,他想扩大范围,做寿山石的生意,不知他有没有对你说起这件事?” 范宁摇摇头,“估计是开店太忙,他没有时间给我说这件事,不过扩大为寿山石,是不是面铺得太大了。” 范宁知道田黄石其实就是寿山石的一种,是寿山石的珍品,但寿山石还有很多品种,魏晋时就大量用来的雕刻成佛像,而朱哲平时用来雕刻的石头,也是寿山石。 所以二叔想扩大做寿山石的生意,范宁感觉价值不是很大。 “你看这块石头!” 朱元甫又将另一块石头递给范宁,石头也不大,和桌上的茶盏一般大,呈乳白色,俨如冰冻过的牛乳,这是块冻石。 但与众不同是,这块石头布满了朱红点点,就像一片片桃花瓣贴在石头上。 “这是.....桃花冻石!”范宁忽然想起了这个名字。 “对!就是这个名字,叫做桃花寿山石,是你二叔带回来的,他在住在广应寺,寺中就有很多这种石头。” 朱元甫又笑着问范宁,“你不觉得这种石头雕刻出来,很有收藏价值?” 范宁摇摇头,“比起田黄石,还是差远了。” “当然不能和田黄石比,田黄石是石中瑰宝,价值昂贵,一般文人可买不起,你二叔的意思,要考虑普通文人的需求。” 范宁有点明白了,“我二叔是想同时做中低档的观赏石?” “用中档寿山石来衬托田黄石的珍贵。” 范宁微微一笑,赞道:“这个思路倒不错,他知道有很多寿山石都有极高的观赏价值,像手中的桃花冻石,还有芙蓉冻石,鸡血冻石、天蓝冻石、鱼脑冻石等等,这些石头也极为美观,仅次于田黄冻石,如果这些石头都开发出来,价值不菲,那就更衬托出石中之王,田黄冻石的珍贵。” 想到这里,范宁欣然点头,“既然二叔要做,我没有意见,但这样的话,我们必须扩大在寿山一带的投资。” 朱元甫点点头,“我也认为你二叔的想法很好,但你要有心理准备,一旦做大寿山石的生意,我估计奇石馆五年内不要考虑分利。” 范宁苦笑一声,他还打算再从奇石馆中拿几千两银子买宅子,这下子计划落空了。 朱元甫见范宁眼中有点失落,便微微笑道:“对于京城权贵而言,奇石馆赚的钱只是小钱,真正的大钱是你想不到的,那也是朱家发家的根基。” “那是什么?”范宁好奇地问道。 朱元甫笑了笑道:“我现在不说,等你回京城,你去找佩儿的三祖父,就说是我安排的,让他带你做一次,你就明白了。” ......... 接下来几天,范宁又去长州县拜访董知府和平江府学政赵修文,又在刘院主的邀请下出席了延英学堂扩大的奠基仪式。 随后又在父亲的带领下,拜访了范氏家族,并在族庙内给列祖列宗上了香。 十天时间转眼便过去了,范宁又到了启程北上的日子。 范宁的出发地点依旧是木堵镇,他依旧乘坐来时的那艘快船,他们之前就有约定,快船做了一票去杭州的生意后,又赶回来,正好接上了准备北归的范宁。 张三娘也赶到木堵,和丈夫范铁舟一起送儿子北上,虽然已经习惯了儿子外出求学的别离,但这一次不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和儿子相聚,张三娘心中充满了不舍。 “娘,等孩儿在京城买了宅子,你们带着阿多去京城过年,反正是坐船,路上也不辛苦。” “我倒是很想去,这辈子还没去过京城呢!就不知道你爹有没有时间?” 张三娘看了一眼丈夫,希望丈夫能表个态。 范铁舟想了想道:“其实我去十天半个月也无妨,多留下一点药,一些小问题店里的医师也能处理。” 张三娘顿时大喜,如果全家能在京城过年,那简直太好了。 范宁也笑道:“那就初步定下来,到时候我请李大寿的爹爹安排船只,他们家有去京城的专门客船。” “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范铁舟笑道:“进京这件事我们自己会安排,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自己努力读书,不能因为考上进士就放松自己,总之,我和你娘都希望能听到你更好的消息。” 范宁点了点头,“爹爹放心吧,我心里明白呢!” 张三娘紧紧拥抱一下儿子,这才让他上了船,这时,刘院主以及木堵镇的乡绅纷纷来码头送行。 范宁站在船头向众人挥手告别,船只离开码头,向胥江驶去,渐渐地消失在远方。 皇佑二年四月,范宁再一次离开家乡进京,开始了他的仕途之旅。 第二百三十五章 寻找寿礼 这几天相国庞籍有点烦恼,再过一个月就是天子的四十岁寿辰,虽然天子主张从简,反对奢侈浪费,但天子并没有说取消祝寿。 四十岁可是一个人生的分水岭,自然应该简朴而不失隆重地进行庆祝,只是该怎么筹办庆典是太常寺和礼部的事情,庞籍不用太多操心。 但该给天子送一件什么样的寿礼,才是让他心烦意乱的事情。 首先寿礼不能奢侈,但又不能过于普通,天子前几年已经明确表态,他的寿礼不接受名人字画和古玩之类的奢侈品。 天子最为喜爱瓷器,但偏偏瓷器在宋朝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宫中的官窑瓷器数不胜数,连天子都拿官窑瓷器作为礼物赐给大臣,再拿瓷器作为寿礼,岂不是笑话? “祖父,天子最近酷爱田黄石,是不是可以从这上面考虑?”他的庞恭孙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庞恭孙虽然在童子科上失利,但他得到了祖父的荫官,已被吏部登记为正九品儒林郎,这就相当于同进士出身,只是他现在刚满十五岁,恐怕要过两年才能得到官职。 孙子的话顿时提醒了庞籍,自己怎么没有想到田黄石? 他下手很快,抢在官府控制田黄石矿脉之前,在寿山河沿岸买了下五百亩地,也有自己的矿场,只是现在还没有开始进行开采。 庞籍负手走了几步,送一块极品田黄石确实是很好的礼物,既能满足天子的喜好,又不违反天子的各种规定。 只是他的矿场现在还没有产出,就怕时间上来不及了。 庞恭孙很了解祖父的担忧,便又建议道:“祖父可以去和范家奇石店商量一下,他们手中应该有好东西,而且祖父的面子他们也会给。” 庞籍点点头,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 石破天奇石馆已经在半个月前正式开业,奇石馆不像其他店铺,它的商品基本上和普通百姓无缘,主要针对权贵官员和文人雅士,而且利润极高,价格要比平江府的奇石馆翻一个倍。 比如一块精品太湖石,在平江府的价格在八十贯到百贯之间,但在京城,最便宜也要两百贯,而它的收购成本,一般不会超过十贯钱,这就是二十倍的利润。 但税却很高,三分税率,也就是百分之三。 大宋规定行商税率是两分,住商税率是三分。 所以太湖石进京城时,首先要被征两分的税,不过如果是自己的店铺出售商品,那么在出售时,可以抵掉入城时交的税。 但成交一块太湖石还是要交至少六贯税。 由于利润太高,做奇石馆这一行,只要每天能卖掉一块石头,获利就已经很丰厚了。 客人当然需要慢慢积累,口碑也需要相互传送,这是一个煎熬的过程,一般前三年都不要指望赚多少钱,能够维持不亏本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石破天奇石馆”生意却很高,主要是田黄石卖得相当不错。 在这个过程中,店铺也吃了一次经验不足的大亏。 开业第一天的上午奇石馆就卖掉了五百块田黄石,平均售价十贯钱一块,但到下午就发现不对劲了,立刻停止销售。 他们卖的田黄石其实是被其他店铺抢购,他们卖掉田黄石,当天下午就在别的店铺以百贯钱一块出售。 范铁戈这才意识到,自己大大低估了田黄石的价值,把田黄石的价格压得太低了。 不过还是明仁比较机灵,第一天拿出的田黄石都不是最好的冻石田黄,而是普通田黄,杂质比较多,只能算中上品货色。 当天晚上范铁戈进行价格调整,一次只拿出十块田黄石,普通田黄开价百贯,冻石田黄则每块开价三百贯,至于朱哲雕刻的作品更是价格面议。 田黄石价格一旦调上去,销售量立刻锐减,第二天他们只卖出三块田黄石。 下午,范铁戈正在柜台后登记帐簿,明仁则百无聊奈地坐在楼梯上,今天生意一般,他们卖掉了一块冻石田黄和一块精品太湖石,进帐五百贯钱。 “明仁,你去福州吧!这里有我就足够了,明礼一个人在那里,我不太放心,你去福州后负责寿山石。” 明仁也有点想出去走走了,他便笑道:“我负责田黄石,让老二负责寿山石。” “这个你们兄弟自己商量,我不管,反正你们二人正好一人管一块。” “算了,还是我来负责寿山石,田黄石已经没什么意思了,我觉得寿山石更有挑战,我比较喜欢做有期待的事情。” “你喜欢就行,福州钱铺还有六千贯钱,你可以支三千贯钱买矿,但钱不准乱花,必须买到冻石好矿。” “爹爹放心吧!我做事情什么时候会吃亏?” 范铁戈想想倒也是,他们两个儿子精明无比,都是那种不见大鱼不撒饵的厉害角色。 尤其这次开业,若不是明仁为人精明,坚持把好货压住不卖,先卖中上等货,他们真的要吃大亏了。 “好吧!你明天一早就走,去江都坐海船南下。” 正说着,只见一老一少两名文士走进了店铺。 范铁戈一眼认出了老者,正是相国庞籍,给自己题写店铺,开业第一天还特地来捧场。 范铁戈连忙上前施礼,“原来是庞相公来了,欢迎!欢迎!” 庞籍呵呵笑道:“范大掌柜,今天我是有事情来求你帮忙。” “庞相公太客气了,只要小店能做到,一定尽力,庞相公这边请坐!” 范铁戈请庞籍来到客桌前坐下,又让伙计上茶,庞恭孙则站在祖父身后 “这段时间生意怎么样?”庞籍打量一下店铺,关切地问道。 “还可以,比我意料的要好!” 在庞籍面前,范铁戈并不打哈哈说虚话,还是以实情相告。 “算算时间,范宁也该回来了吧!” “他说回家呆十天,加上路上时间,应该就在这两天回来。” 庞籍点点头又笑道:“我想买一座极品的田黄石雕像,给人祝寿,不知店里可有?” 范铁戈连忙道:“正好今天拿出一座不错的雕像,非常适合祝寿,庞相公要不要看看?” “可以,我愿意一观。” 范铁戈正要叫儿子明仁把东西拿下来,庞籍却起身道:“不妨,我上去看看!” “庞相公请!” 庞籍上了二楼,发现货架装饰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三面靠墙货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田黄石,现在全部拆除,只是在中间摆放着一座造型颇为高雅古典的古玩架,上面只摆放了十块田黄石。 庞籍笑了起来,“物以稀为贵了吗?” 范铁戈苦笑一声,“刚开始没有经验,摆了五百块,卖得也便宜,结果一下子被周围的店铺买光了,他们摆在自己的店铺卖高价,这样他们也有了田黄石,这是我犯下大错。” “大错谈不上吧!” 庞籍笑着安慰他道:“只能说一时失策,问题不大,做生意可不能在乎一朝一夕的得失,再说了,其他店铺虽然一时占了便宜,却在另一方面起到了宣传田黄石的作用,他们帮你们宣传田黄石,不是好事情吗?” 庞籍的安慰让范铁戈心中舒服了很多,他从古玩架最上方取下一只用田黄石雕刻的寿星雕像,笑道:“这也是朱哲雕刻的,而且是用少见的大块田黄石雕刻,用来祝寿最合适不过。” 庞籍接过田黄石看了看,石头质地非常细腻润泽,是冻石田黄,属于少有的珍品,雕刻也精美绝伦,栩栩如生。 只是.....寿星雕像稍微俗了点,如果天子是六十岁大寿也就罢了,偏偏天子才四十岁,送这个雕像不合适。 不过庞籍却看中这座雕像的石质,这么好的田黄石珍品,自己怎么能不收入囊中? 庞籍摇摇头,对范铁戈道:“我不妨告诉你大掌柜实话,是天子寿辰,他酷爱田黄石,所以我就想以田黄石来送礼,有没有山水或者佛像雕刻?” 范铁戈这才恍然,原来是给天子祝寿,他想了想道:“第一天倒是有一座观音像,被汝阳王买走了,山水画好像是有一座,庞相公稍等片刻。” 范铁戈去里面箱子里寻找一座山水雕刻,这时,庞恭孙小声对祖父道:“这座寿星雕像倒是极好的东西,祖父为何不留下?” 庞籍点点头,“这座雕像我是要的,回头再说!” 这时,范铁戈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木盒走来,庞籍连忙接过,小心翼翼地将盒盖揭开,里面是一块略显扁平的田黄石,一样的冻石珍品,在光滑的平面雕刻了一幅山水画。 庞籍脱口而出,“这是燕肃的《山居图》。” 范铁戈笑着点点头,“确实如此,这也是朱哲雕刻的作品,目前山水画就这一座。” 庞籍不由惊叹于朱哲高明的雕刻水平,线条简洁流畅,无论茅屋还是山体都十分简洁,每一笔多余的刀工,却使整幅雕刻画充满了神韵。 庞籍越看越喜欢,他甚至有点舍不得把它送给天子了。 “这块田黄石多少钱?”庞籍笑问道。 “如果庞相公要买,三百贯钱!”范铁戈犹豫一下,小声道。 “那你还不如送我算了,收钱做什么?” 庞籍有些不满道:“还是大掌柜觉得我庞籍太穷,买不起田黄石?” 范铁戈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连忙道:“我们要价一千二百贯,可以适当还价。” “这还差不多!” 庞籍又着旁边的寿星雕像,“这座寿星雕像呢?” “那座雕像比较大,是罕见的石材雕成,要价两千五百贯!” 庞籍笑道:“那就三千贯钱吧!这两座雕像我都要了。” 范铁戈擦擦额头上的汗珠道:“让庞相公破费了!” 庞籍摇摇头道:“我是占了大便宜,十年后,这两座雕像三万贯都买不到。” 范铁戈愕然,“会涨十倍吗?” 庞籍笑了笑,“我说句不敬的话,大掌柜在卖太湖石上没有问题,但在田黄石上还真的有所欠缺,你并不了解田黄石真正的价值,以后再定价方面多问问范宁,他才是透彻理解田黄石的人。” 庞籍和孙子带着两座田黄石走了,范铁戈还在发愣,半晌,他叹息一声道:“明仁,我是不是真的犯下大错了?” 明仁笑道:“现在田黄石刚刚推出来,真正了解它价值的没有几个人,爹爹也不必自责,你若不卖田黄石,大家永远都不会理解。 不过庞相公说得对,我们确实卖得太便宜了,父亲就听孩儿一句话,把冻石田黄珍品都收起来不卖,只卖普通田黄石,等过几年,普通田黄石卖到千贯后,我们的冻石田黄石才真正能赚大钱。” 范铁戈长长叹口气,“你比爹爹精明,你说得对,这次爹爹听你的,只卖中上品,珍品收起来不卖,朱哲雕的石像也暂时不卖。” 第二百三十六章 国子监报到 经过六天的航行,这天上午,范宁的船只终于抵达了京城,座船走汴河从大通门入城. 这次范宁北上除了母亲给他准备的一袋吃食外,其他就是三大箱田黄石,约有四百余块,这是他挑选出给朱哲的雕刻原石,是他专门从数千块田黄石中挑选出来。 船只刚到城门边,立刻有税吏站出来大喊:“船只靠边检查!” 船老大连忙上前道:“我们是客船,船上是新科进士,刚回家探亲返京。” 为首税吏探头看了看,顿时认出了范宁,骑马夸街时,京城很多人都见过范宁,这位税吏也见过。 “原来是范进士,失礼了!” 范宁倒没有想到利用进士身份逃税,反正现在交的税,还可以从店铺抵扣回来,范宁笑道:“我带了三箱石头,如果需要缴税,我可以正常缴税。” 为首税吏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范宁居然主动承认自己带了东西,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查这个税,便迟疑一下道:“能否让我看一看?” 范宁让船夫把三只大箱子抬出来,打开盖子,里面都是黄澄澄的石头。 税吏不认识这个种石头,便问道:“这石头可是用来出售?” 范宁摇摇头,“是给朋友练习雕刻用的” 为首税吏便挥挥手,“放行!” 他又对范宁道:“既然是自用品,就不用征税,范进士请入城!” “多谢了!” 座船摇摇晃晃向城门驶去,所有的船员都松了口气,刚才范宁的举动把他们吓坏了,范宁没有征税的货物,但他们有啊!都藏着船舱里呢。 但船老大却暗暗向范宁竖起大拇指,越是藏着掖着,税吏越是怀疑,越要来查你,范宁主动承认自己有三箱石头,敞开来给税吏看,他们反而不会来了,这叫欲擒故纵,更加高明。 范宁只是歉然笑了笑,他并不知道这些船夫都带有私货。 船只又转入漕河,最终在旧曹门外停下,从这里进内城到范宁的临时住处只有一里路,是最近的船只停泊点。 范宁付了船钱,和一众船夫告别,这才雇一辆牛车,运着他的三只大箱子返回住处。 范宁的住处依旧是旧曹门外的院子,去年秋天他付了一年的租金,要到今年秋天才到期。 这座院子没有人居住,范宁的行李依旧在房内,车夫帮他把三箱子田黄石搬进屋,范宁这才关上院门。 又回到了这座熟悉的院落,范宁竟有一种隔世之感,但又仿佛昨天才离开这里。 范宁摇摇头,将自己心中的情绪甩掉,简单收拾一下,便出去吃午饭。 午饭后,范宁来到位于外城城南处的太学,上次他来找赵宗实来过一次,不过今天他不是来太学,而是来国子监报到。 宋朝的国子监既是最高学府,也是最高教育机构,同时也是官方出版机构,在庆历革新中,太学规模迅速扩大,从最初百余人增加到五百余人。 在某种程度上,国子监就是太学,国子监的官员几乎都是太学教授,他们具有双重身份,既是国子监官员,同时也是教授。 当然,范宁不是来当教授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的官职是秘书省正字,但宋朝的特点是一个坑里装了无数个萝卜,秘书省正字这个官职已经有很多人出任了,只有极少数人是实职官,其他人都只是挂了个官名,去做别的事情。 范宁就是这样被安排到国子监,别的童子科进士都要继续读书,但范宁不是,他有俸禄,有正式官职,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事。 国子监官衙在太学大门左边,是一座很大的院子,大门有门楼,不过门楼已经比较陈旧了,大门木柱上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大门上方正中挂着一块牌匾,黑底金字,龙飞凤舞写着国子监三个字。 这里就是大宋的教育部,很难想象一贯重文轻武,极为看重教育的大宋教育部居然是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大院子。 不过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比如大宋各地的州学县学都是独立的,很少接受国子监管辖,再比如规模盛大的科举是由礼部负责,和国子监无关。 国子监的大部分职责只负责大宋四座最高学府的教育,以及大宋教材的审订,另外,也会对各地方官学传达一些朝廷最新规定。 范宁走进了这座略显寒酸的官衙,这也是他见过最不起眼的一座官衙,甚至吴县县衙都比它大一点。 国子监官衙是一座大院子,占地约六亩左右,中轴线正对面是国子监大堂,右面则是国子祭酒的官房,而左面是两名国子司业的官房。 在大院子两边则是长长的两排房子,这些都是国子监官员的官房。 当然,国子监官员同时也是太学教授,他们在太学内另外有宽大明亮的房间,所以这边的条件稍微差一点,他们也并不在意。 范宁不知道该找谁,正在犹豫时,旁边一名中年官员走过来问道:“你是太学生?” 他见范宁年纪不大,把他当作太学生了。 范宁连忙道:“我是吏部分到国子监的童子科进士,不知道该找谁?” “是来读书?”中年官员又问道。 范宁摇摇头,“我有正式吏部文牒,不是来读书!” “我知道了,你是范宁!” 中年官员恍然大悟,这段时间朝中官员都在议论,国子监要来一个最年轻的官员,童子科第一名范宁,官家把他分给国子监了。 范宁笑着点点头,“我正是范宁!” “你随我来!” 官员笑了笑,带着范宁来到国子监司业的官房前,对范宁道:“目前国子监祭酒由龙图阁学士宋祁兼任,他一般不在国子监,国子监日常事务由两位司业主持,右司业胡瑗主管太学教育,左司业刘琛负责国子监内部事务,所以你应该找刘琛报到。” “那刘司业今天在不在?” 中年官员微微一笑,“我不就站在你面前吗?” 范宁顿时汗颜,原来这位中年官员就是左司业刘琛,主管国子监日常事务的主官。 范宁连忙躬身施礼,“学生不知道是刘司业,失礼了!” “不必客气,范少官人请进!” 范宁跟他进了官房,刘琛请范宁坐下,又让茶童上茶。 刘琛笑眯眯问道:“是什么时候回来?” “学生今天上午刚回来!” “其实你还可以再休息三天,不用这么着急,把自己安顿下来,再来报到也不迟。” “主要是没什么事情?学生住处也有,参加科举时租了一处民房,要到年底才到期。” 刘琛点点头,在自己位子上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卷宗袋,从中抽出厚厚一叠吏部牒文,他苦笑一声道:“这次吏部分给我们国子监二十七名进士,除了你之外,其他都是同进士出身,需要我们安排去处。” 范宁明白,这就是安排为候补官了,他们会直接下放到四大太学或者重要的州学府学出任博士、教授等职务。 比如大名鼎鼎的秦桧,虽然是进士及第,但后台不行,还是打发到国子监去当候补官,被下放去密州出任教授。 刘琛找出范宁的牒文,微微笑道:“你是京官,将直接在我们国子监官衙任职,我询问过文相公,具体怎么安排你的职务?文相公说,天子还是希望你继续读书,所以虽然是任职,但不会给你具体的事情做,你能理解吧!” 范宁默默点头,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才十三岁,哪里会给自己实职。 刘琛看了一眼范宁,又道:“我再三考虑,你是正八品给事郎,就出任国子监督学吧!” 督学只是一个职务,而不是职位,就像教授也是职务,太学中的老师都可以被任命为教授,但他们的实际官职却是五品博士或者六品直讲或者八品助教一样。 国子监的督学有六人,他们不仅负责维持太学的教学秩序,也常常去各州府,督促了解地方的教学情况。 督学这个职务的最大特点是没有固定的事情,有事情来了,忙得脚不沾地,没事情了,则整天坐在官房里喝茶。 刘琛只要不给范宁具体事情,他这个督学就是闲职了。 刘琛只是从大方面上定下了范宁的官职去处,但具体的报到安排却是由国子监丞负责。 国子监丞也是正八品,管国子监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当然国子监丞不止一个,至少有十几人,但大部分都是挂着这个京官头衔到地方上任职去了。 而出任实职的国子监丞有三人,一位主管教材出版,和范宁无关。 另一位主管教育,这就是刚才刘琛问他是不是来读书的童子科进士的原故,如果是苏亮来报到,就要找主管教育的这位国子监丞。 范宁则找第三位国子监丞,这才主管内务的官员,相当于国子监办公室主任。 这位国子监丞名叫蒋俨,是上上届的进士,担任候补官员四年后就成了京官,说明他朝中有人。 大家都叫他蒋监丞,这个称呼初接触时会感觉有点不太好听,会让人误会为蒋奸臣,但习惯了也无所谓了。 蒋俨年约三十岁出头,长得瘦瘦高高,皮肤微黑,看起来很精明能干,他态度很温和,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蒋俨给他填了一张表格,又笑问道:“范少官人需要在太学住宿吗?” 太学住宿虽然便宜,但规矩也多,范宁不喜欢,他摇摇头,“我有住处了,不需要考虑。” “那好,我给你说一下俸禄福利!” 范宁顿时有了精神,他很想知道自己一个月的俸禄是多少? 蒋俨见他精神振作,便想起自己刚入职之时,不由笑道:“你是正八品给事郎,月俸每月十七贯钱,另外每年给绢十二匹,给绵三十两,因为你不在太学住宿,国子监每月另给你两贯钱的租房补贴,每月一贯钱的伙食补贴,夏冬两季还会有冰炭钱。” 范宁心中暗暗惊叹,每个月工资加补贴差不多二十贯钱,相当于后世月薪两万,夏天还有降温费,冬天有取暖费,另外每年还有十二匹布,三十两木绵,自己还是清水衙门的基层官员,看来宋朝公务员的工资和福利待遇真的不错。 第二百三十七章 督学闲职 京城有三大图书馆,首屈一指是崇文馆,有各类藏书数十万册,其次便是皇宫书库,也有各类藏书图纸超过二十万册,再其次便是国子监书库,各类藏书图画也超过二十万册。 范宁的督学职务和国子监书库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刘琛却将他的官房安排在书库内,其本意就是希望他在这里安心读书。 国子监书库是由三座五层高的楼塔组成,是外城南部一带的标志性建筑,数里外便可以看见,气势恢宏,和国子监官衙寒酸的院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蒋俨将范宁领到左搂三楼,书库官员的官房都集中在这里,整个一层楼都是,但书库的官员并不多,有资格拥有官房的人更少,所以这里大部分房间都空关着。 “这间屋子不错!” 蒋俨推开一间屋笑道:“这间屋子一直空关着,光线明亮,比较宽敞,以后你就呆在这里,每月初五发薪日来找我,若另外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来找我。” 范宁推门走进房间,见房间确实比较宽敞,至少有三十个平方,靠墙摆放着几只空书架,窗边是一张宽大的桌子和一把高背宽椅,墙角还有一尊铜香炉,一只火盆靠墙放着。 范宁走上前推开窗户,一股清新的风迎面扑来,远处便是高高的城墙和城楼,看得格外清楚,再远处便是一望无际的菜地了。 “房间不错吧!我都很羡慕这里,可惜我们无法搬过来。” 范宁连忙抱拳感谢,“多谢蒋监丞厚爱,范宁感激不尽!” “不必客气,这是你的官服!” 蒋俨将一只布包放在桌上,笑道:“在正式场合必须要穿官服,平时嘛!看你自己的意愿,国子监不勉强。” 国子监毕竟是学术气氛很浓厚的地方,官僚气息不是很浓厚,所以对很多官场规则要求不是很严。 “多谢!”范宁连忙感谢。 “另外还有一些文具和日常用品我会派人送来,别的就没什么事情了,范督学还什么疑问吗?” 范宁犹豫一下问道:“那我具体做什么事情?” 蒋俨笑了起来,“督学没有固定的事情,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司业安排你去督查,比如年初陈州州学发生了招生舞弊案,虽然已经被州衙查处,但国子监也要了解情况,所以两名督学奉命去陈州调查情况,另外督学每年要去四大太学巡视一圈,今年估计轮不到你,反正你就安心读书,然后安排了什么差事,你再出去查看。” “我明白了,多谢解释!” “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就走了。” 范宁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若想当太学旁听生,有什么要求?” “是你的朋友需要?”蒋俨笑问道。 “我有五个同窗好友,都想进京求学。” 蒋俨想了想道:“旁听生有几个限制,第一是短期旁听生不收,至少要一年,其次是参加一次入学考试,当然,这个考试你不用担心,比较简单,第三条是硬杠杠,就是每人每年九十八两银子,第四就看有没有多余名额,不过这几年都有不少空余名额,所以这条不用考虑,就第一条和是第三条重要。” “不是说旁听生一次只收九十八两银子吗?” 蒋俨笑道:“这是很大的误会啊!因为旁听生的期限只有一年,所以九十八两银子就是这一年的,如果第二年想续听,那就要重新申请,当然续听可以优先,但还要再交九十八两银子。” “我明白了,如果我的同窗来京了,还要麻烦蒋监丞帮帮忙。” “没问题,他们来了直接来找我好了。” 范宁又送给蒋俨一块凤茶作为见面礼,蒋俨万分感谢的告辞走了。 范宁一个人呆在空旷的房间里,他来到自己座位前,发现桌椅都抹得干干净净,看来自己的事情早已安排好。 范宁索性坐了下来,想想自己还缺点什么? 还缺文具和茶具,还有怎么烧水,还有什么时候上班下班,怎么打考勤等等,自己都不知道。 范宁发现自己真应了那句话,‘由奢入俭难’,他喝习惯了梁园的水,再喝京城的井水,简直无法入口,对他来说,喝水问题是第一大事,他首先就要解决。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范宁连忙道:“请进!” 只见外面走进来一名中年男子,笑眯眯问道:“可是范督学?” 范宁连忙起身笑道:“正是范宁,先生是?” “不敢当,下官是掌库冯灭辽。” 范宁哑然失笑,这个名字起得霸气,冯灭辽,估计天子最喜欢。 对方是掌库,也就是图书馆馆长,蒋俨给他说过,掌库一般都是由九品官员出任,这位掌库就低了自己两级,所以他自称下官。 不过书库可是人家的地盘,官职虽然小,但属于地头蛇,这一点范宁心里很清楚。 范宁连忙回礼,“以后还请冯掌库多多关照!” “应该的!应该的!” 刘司业前两天和冯灭辽谈过,明确告诉他,范宁来国子监是天子的安排,并暗示冯灭辽,这是他的一次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 冯灭辽是颍州人,也是同进士出身,但没有后台背景,又不忍抛弃妻子,抱权贵的大腿,所以他做了十几年的节度使判官冷板凳,没有政绩,又朝中无人,吏部自然想不到他。 熬过了十几年才选为京官,出任九品太学学录,却又被打发到国子监当掌库,这一做就是五年,他今年四十三岁了,最青春的岁月已经过去,如果他还得不到机会,那他这辈子就完了。 所以得到刘司业暗示后,他格外激动,就等着范宁来上任。 如果和范宁的关系搞好,说不定他这辈子还有一次外放的机会,到地方上当知县,就算不能再提升他也心满意足。 冯灭辽对范宁格外热情,他笑道:“督学一般喜欢喝茶吧!” 范宁暗赞这个冯灭辽真是善解人意,知道自己最缺什么? 他点点头,“点茶煎茶我都喜欢,但京城水质不好,科举那段时间我们都是在外面买梁园的水。” “喝水没有问题,我们国子监都是免费供应梁园的水,如果点茶的话,需要自己动手,煎茶可以交给茶童,我们书库有一名茶童,每天负责给大家煎茶,如果督学想喝自己的茶,也可以让茶童煎,只是要适当给他几文钱,等会儿督学就能见到他。” “我明白了,那中午吃饭呢?” “吃饭很简单,如果喜欢太学的饭菜,一天三顿都可以在太学吃,官员分文不用花,可以去餐堂,但如果要他们送上门,则另外给十文钱跑腿费,不过太学的饭菜还可以,很丰盛,口味也不错,大家都比较喜欢,而且还可以节约生活费,在京城生活开支太大,养家着实不易。” 冯灭辽的月俸只有十三贯,加上国子监给他一点补贴,每月也就十五贯,每年绢十匹,绵十五两,他家有妻子,还有两个正在读书的儿子,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女儿,还要有老母亲要奉养,一家人在京城租房住,生活压力比较大。 所以冯灭辽尽量在太学里吃饭,不给家里添负担,若遇到好菜还会偷偷带一点回家。 范宁完全理解冯灭辽的难处,他当然不会一天三顿都在太学解决,他又笑问道:“那考勤怎么做?” 冯灭辽笑了起来,“书库的考勤由我来负责,督学不是书库的官员,就不用考虑考勤问题,若遇到特殊情况,我会提前告诉督学。” 这才是他给范宁人情的地方,言外之意就是说,你尽管随意,来不来都无所谓,若遇到检查,我会提前告诉你,或者替你掩护。 闻弦知雅意,范宁笑着点点头,这个人情他接受了。 这时,冯灭辽取出一块鎏金铜牌递给范宁,“这是借书牌,是最高等级的甲牌,凭这块铜牌,书库的什么书都可以借阅,数量不限。” “多谢冯掌库费心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再遇老友 犹豫一下,冯灭辽又道:“今晚督学若有空,我请督学喝酒吧!给督学洗尘接风。” 虽然冯灭辽家里不宽裕,但他知道要和范宁搞好关系,忍痛出点钱他也愿意。 范宁见他说得很不自然,便猜到他极少请人喝酒,估计家里比较拮据,范宁便笑道:“掌库的心意我领了,但今天我刚进京,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实在没有时间,改天吧!改天我请掌库喝茶。” “那.....那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 范宁从随身包里取出一块二两重的茶饼,递给冯灭辽,“这是别人送我的凤茶,初次见面,一点心意,请掌库收下!” “凤茶!” 冯灭辽顿时又惊又喜,他听说过龙茶凤茶,那可是皇族权贵享用的极品好茶,他这个小官当然没有眼福见到,至于口福就更别想了,莫说龙凤茶,就连高官们常喝的京挺茶,他也没有福气享用。 所以范宁给他二两凤茶,他简直惊喜万分,颤抖着手接过来,嗅了嗅,顿时异香扑鼻,他一脸陶醉地赞道:“不愧是茶中龙凤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谢谢督学厚爱!谢谢!” “不必客气,以后还请掌库多多关照!” “应该的!应该的!” 冯灭辽不再打扰范宁,先告辞走了。 这时,一名**岁左右的茶童端着茶壶进来问道:“官人需要茶吗?” 范宁摆摆手,“我今天没带茶盏,明天吧!” “那好!明天一早我给官人上茶。” 茶童走了,范宁也不想在官房继续呆下去,他索性拿着借书铜牌前去书库借书。 书库分为甲乙丙三座楼,其中丙楼是经书库,也就是各类教科书,和科举有关的书都在丙楼,而乙楼是诸子百家的著作,包括历代文学作品,还有法律、音乐、历法等等书籍. 甲楼又叫诗词书画楼,这里面有唐宋以来的诗词大全,还有名家书法绘画作品,当然是赝品,真迹一般不会外借,但如果级别足够,也可以在专门的房间里欣赏名家书画真迹。 绝大部分太学生只能进乙楼和丙楼,而七品以上官员可以进甲楼,范宁虽然只是正八品,但他不仅可以进诗词书画楼,而且还拥有等级最高的甲牌,意味着他可以在甲楼欣赏名家书画真迹。 范宁直接下了三楼,三楼是单独和后门相连,在楼内也进不去三楼,而是从二楼直接上四楼。 不过范宁还不知道,其实有一扇小门可以从三楼直接进入甲楼内。 他从后门出来,又绕到前面的正门。 刚到大门外,便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正在和里面的管理人员论理。 “我们是童子科进士,为什么要和普通太学生一样待遇,为什么我们不能进甲楼?” 范宁顿时大喜,这家伙已经进太学了,他快步走进大门,里面是一个很宽的玄关,两边摆放着长长的鞋柜子,进去要换软鞋. 中间有一扇小门,从小门进入甲楼书库,此时小门处堵着七八名少年,都穿着太学生的青衿深衣,头戴方帽,他们正和一名书库管理员争论,为首之人正是提前进京的苏亮。 范宁大概认出这七八名少年,都是童子科进士,看来他们是想进甲楼,却没有资格进去。 范宁走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童子科进士们一回头,顿时认出了范宁,纷纷围上来,苏亮更是激动,连忙对范宁道:“我们报到时,告诉我们可以进甲楼借书,但现在又不让进,真令人气愤。” 范宁摆摆手,“大家别着急,我来帮你们问问!” 范宁走上前,出示自己的甲牌,管理员顿时吓了一跳,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有甲牌,这少年怎么会有?他一时有点糊涂了。 范宁又道:“我是新上任的国子监督学,我想问问他们有没有资格进甲楼?” 范宁一指身后的一群童子科进士生。 管理员顿时明白了,估计眼前这位就是前两天大家都在谈论的最年轻官员,他不敢怠慢,连忙道:“按理他们是可以进去,但他们没有借书牌,所以暂时不能让他们进去。” 范宁回头问道:“你们办理借书牌了吗?” “还没有呢!说就是这两天,但还没有通知。” 范宁又对管理员道:“我可以担保他们都是童子科进士,能否让他们进去?” 管理员想了想道:“要么就只能进去看书,借书一定要有借书牌,每个人都有编号的,否则我们无法操作。” 范宁也认为管理员说得有道理,便对一群士子道:“先进去!等有了借书牌再借书。” 众人大喜,纷纷进了书库,苏亮却留下来,满脸羡慕道:“你居然当了督学,以后可以管我们了。” 范宁拍拍他肩膀笑道:“我和你们一样,也是来读书的,督学只是挂个名而已。” “倒也是,哪有十三岁的督学?不对啊!你不是出任秘书省正字吗?怎么来国子监了?” 范宁额头冒出三根黑线,这小子什么都不懂啊! 他摇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走吧!我带你吃晚饭去。” “好啊!你先陪我回宿舍,我把书放起来就走。” 范宁点点头,陪同苏亮向宿舍而去,苏亮一路介绍道:“朝廷对我们还真不错,不仅食宿钱全免,一个月还补贴五贯钱,一年还有十匹布,十五两绵,让那帮太学生羡慕死了。” “这是按候补官员月俸的一半给你们,如果三年后通过审查考试,那么就会成为真正的候补官员,月俸再翻一倍,还有各种补贴。” 童子科进士通过三年学习考察后,就有了从九品的官职,成为候补官员,一般出任各县县尉、主簿、州府司士或者幕职官等等,然后几时转正为京官,那就要看各自的造化了。 “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至少不需要家里负担我的读书钱,五贯钱,在咱们吴县也算是中等收入了,更何况食宿不要钱,穿衣不要钱,我们算下来相当于月收入八贯钱。” 两人快步来到宿舍区,苏亮指着前面长长一排房舍道:“那就是我们的宿舍,三个人一间院子,但每个人有自己独立房间,房间很长,摆座屏风就能一隔为二了。” 范宁笑了笑,“那待遇还不错!” “范宁,要不你也过来住吧!有年轻助教也免费住在太学,独门独院,三间屋子,条件很不错。” 范宁摇了摇头,“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 在太学大门对面便有五六座酒楼,几乎都是名酒楼在太学开的分店,范宁和苏亮进了朱楼,在二楼找了个位子坐下,范宁点了一壶清酒,要了七八道热菜,片刻,酒保便将烫酒送了过来。 范宁给苏亮倒了一杯酒,笑问道:“去扬州谈得如何?” 苏亮目光黯然,叹口气道:“谈到钱就不友好了,圆圆母亲说他们家产不多,主要留给儿子,女儿只能适当给一点嫁妆。” 范宁冷笑一声,“你可是考上了童子科进士,京城大把权贵宗室抢着和你联姻,他们程家能高攀就已经不错了,居然还说这种话?” “关键圆圆也责怪我太势利,就想着她的嫁妆,我走的时候,她都没有来送我。” 苏亮心情不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范宁沉吟一下,压低声音问道:“你告诉我实话,你和她之间究竟有没有那种床第关系?” 苏亮摇了摇头,“我和她亲过嘴,摸过她,还是隔着衣服的,其他就没了。” 范宁顿时松了口气,“那就没有关系,我告诉你,五万贯钱的嫁妆不能松口,这关系到你的前途。”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这嫁妆和前途有多少关系?” 范宁笑了笑,“我先给你说说官职的一些基本规则,省得你糊涂人做糊涂事,像你现在是同进士出身,只能说你具备了做官的资格,想做官还得等三到五年. 假如三年后你通过了审核考试,那你就能获得从九品官阶,然后是安排官职,但就算得到官职也只是候补官,若有后台背景,去当县尉、主簿,没有后台背景,去做节度使判官,或者去州学出任教授。 候补官一般不会升职,有的人做了一辈子,像我们的学政赵修文,已经在平江府当教授快三十年了,到现在还是从九品候补官。” “那什么情况下才能转为正式官?” “第一、你的政绩突出,这次平江府童子科考得十分优秀,我估计赵学政很快就能转正为京官,官场虽然**,但政绩也非常重要。 第二就是看你的背景后台,你朝中有没有人。 如果实在朝中无人,但如果你能给得起钱,也可以有机会,所以我说你至少要有钱,否则你就和书库的冯掌库一个命运。” 范宁又将冯掌库的经历给苏亮说了一遍,苏亮低头不语,显然他心中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半晌,他叹了口气,抬头对范宁道:“再给我一个建议吧!” 范宁端起酒杯缓缓道:“这件事我不好多劝你,但看在多年朋友上,我最后再给你一个建议,要么坚持五万贯嫁妆,要么一文钱不要。” “你这话什么意思?”苏亮不解地问道。 “我的意思很简单,如果程圆圆愿意抛弃一切跟随你,那我觉得你也不应该辜负她,如果程圆圆本身对你没有那种强烈的感情,一切都听从她母亲的安排,那我觉得你应该慎重考虑。” 第二百三十九章 证券交易 这顿酒喝了一个多时辰,苏亮喝得酩酊大醉,被范宁送回宿舍,范宁又坐上一辆牛车,返回旧曹门的住处。 范宁也喝了不少酒,踉跄着走进院子,反手插上门栓,摸着黑进了房间,此时范宁只觉口干舌燥,极想喝一杯茶。 好容易点亮了灯,却发现房间里冷冷清清,和他离京回家时完全一样,床也没有铺,被褥也没有晒,茶壶和杯子都是他离开京城前的样子,要想喝茶还得洗杯子茶壶,甚至他想不起炭炉放哪里去了? 范宁不由叹了口气,要是有个丫鬟该多好,以前杜鹃在的时候,这些事情都不用他操心。 无奈,他只得来到院子,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凉水。这才回了房间。 刚躺上床,他忽然想起一事,只得起身匆匆写了一封短信,封好了,又点燃一支香,将信和香放在后窗的窗台上,他再也控制不住酒意,一头栽在床上,便人事不知了。 次日一早,范宁被一阵敲门声惊醒,还好,昨晚睡觉没有脱衣服,连鞋也没有脱,倒也方便他去开门。 范宁迷迷糊糊打开门,门外是一个伙计模样的年轻男子,拎着一个食盒。 “官人,这是你昨天订的早饭,我给你送来了。” 范宁这才想起,他昨天吃过午饭后,顺便订了一份早饭,他连忙问道:“多少钱?” “早饭是七十文,加上十文钱跑路费,二十文钱食盒押金,一共一百文钱。” 范宁回屋取了百文钱,递给伙计,“多谢了!” “官人明天还要不要订?” 范宁连忙摇头,“明天暂时不用了。” “那你找个时间去还食盒,押金退给你。” “我知道了,你去吧!” 伙计走了,范宁拎着食盒回到房间,他坐在椅子发怔,头脑昏昏沉沉,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半晌,他终于缓过神来,又去了一趟方便,这才回房坐下,他刚要打开食盒,外面又有人敲门。 “来了!来了!” 范宁只觉一阵头痛,怎么突然来了一堆人要找自己,他只得跑去打开门,外面是一张俨如芙蓉般灿烂的笑脸,正是朱佩站在他的门口。 她得意洋洋挥了挥手中短信,原来她已经拿到了。 范宁心情顿时大好,连忙道:“快进来,我正要吃早饭?” “你还有早饭吃?” “昨天中午就订好了,刚刚才送来。” “你今天去不去国子监?”朱佩又问道。 范宁犹豫一下道:“可以不用去,这两天是熟悉情况,后天才是正式走马上任。” “那就别去了,我三祖父找你有事,然后中午一起吃饭。” 范宁顿时想起朱元甫给自己说的事情,要三弟朱元丰带自己做一票大买卖,他顿时有了兴趣,点点头笑道:“好!我稍微吃一点垫垫肚子,再洗漱一下,然后跟你走。” 朱佩见他房间里乱七八糟,被褥好像是潮湿的,杯子和碗筷上面都蒙了一层,桌上也是一层灰。 朱佩眉头一皱,“你还没有收拾房间?” 范宁一边吃面片,一边含糊道:“昨天一来就去国子监去报到了,后来又遇到苏亮,喝多了酒,晚上回来就倒下了,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收拾。” “昨天你睡觉连鞋都没有脱吧!”朱佩发现被褥上有几个脚印,上面居然还挂着泥土 “好像是的,昨天口渴之极,连杯热茶都没有,只好喝了半桶生井水。” “活该!谁让你喝那么多酒。”朱佩白了他一眼。 话虽这么说,朱佩还是快步走出去,只片刻,一名伙计提着热水壶,手中还拎了一壶热茶走进来,这是外面店里提供的早服务,提供早上洗脸热水,提供早茶、早饭,帮客人梳头,如果不嫌弃,他们还提供毛巾和脸盆。 “多谢!多谢!” 范宁舒舒服服洗了一个脸,又喝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浑身都感到舒服了。 朱佩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她决定帮范宁雇一个小丫鬟,这家伙没有人照顾,实在太让人不省心了。 “好了,我们出发!” 范宁收拾妥当,又带了一只皮囊,这才跟着朱佩出门了。 ........ 马车来到潘楼街,在潘楼街的朱楼内见到了朱元丰,在一间雅室内,朱元丰请范宁坐下,朱佩则坐在另一边。 “我昨天接到兄长的一封急脚快信,兄长信中告诉我,让你跟我走一票金银彩帛生意,你真的想好了?” 朱佩在一旁急道:“这种生意风险太大,做不好很容易亏本,三祖父,不能让阿宁碰它!” 朱元丰笑道:“跟着我做,亏本倒不至于,就怕阿宁自己去做,不懂行情,本钱又小,亏本的可能性就大了。” 范宁听了一头雾水,连忙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生意?能不能让我先明白。” “这门生意有点复杂,听我给你解释一下。” 朱元丰缓缓道:“你也知道盐、茶、矾、香药、犀象等等都是由朝廷控制,比如茶农先从盐茶司收到定金,开始种茶,最后将茶饼交给官府的榷货务,而盐茶司根据定金支付情况发行交引。 商人直接找茶农买肯定是买不到,必须要先去盐茶司买交引,盐引、茶引、矾引、香药引之类,你才能凭交引去产地的榷货务提取这些货物,比如这一张。” 朱元丰将一张茶引递给范宁,范宁接过细看,上面写着上等茶饼百担,有编号,有官府大印,印刷得十分精美。 “凭这张引你才能去找产地的榷货务取茶一百担,你明白吗?” 范宁点点头,他完全理解,后世也有粮票、布票、肉票、烟票。 只不过宋朝的交引更像一份提货单,凭单子提货,认单不认人,这就是一种很典型的专卖制度。 “我说的生意,就是买卖这张引的生意。” 范宁理解了,这是买卖提货权,有点像期货交易。 朱元丰笑了笑,又继续道:“太宗时期宋辽战争频繁,边疆需要大量粮食,为鼓励商人运粮去边疆,给每石粮食估的价格很高,商人把粮食运到边疆,得到不是钱,而是交引。 比如说,京城市场上一石米只能换十斤茶,但边疆转运司给他们估价却是一石米换五十斤茶,我运了一万石米到边疆,加上运费,共价值六千贯钱,官府却给了我五千担茶的交引,价值却是一万五千贯。 但我不需要茶引,我需要钱,我就八折把交引卖掉,实际上我还赚了很多。 八折买下茶引的商人,他还是有的赚,他再八折卖掉,两次下来就变成了六四折,但还是比茶的市价便宜,还可以再交易,直到接近市价为止,最后是茶商得手,他也不亏,他提取茶饼后又能高价卖给茶馆和普通茶店。” 范宁点点头又问道:“那么在哪里买卖?” 朱元丰一指窗外笑道:“我们斜对面有条巷子叫界身巷,里面有一座金银彩帛交易市场,市场内一共有上百家交引铺,交引价格波动很大,正因为有波动,所以就有利润,大宋九成交引都在这里交易,动辄都是十余万两、数十万两银子的生意。” 这时,范宁的脑海里跳出了一个名词,证券交易市场,只是交易的不是股票,而是提货单。 朱佩在一旁道:“你拿一万两银子买了茶引,刚买到手,茶引价格跌了,你就亏本,除非你耐心等它价格涨上来脱困,有不少人实在等不了就拿着交引去提货,结果自己又没有销售途径,最后要么霉烂,要么贱卖,亏得很惨,这就是我说的风险。” 朱元丰笑道:“从去年开始,朱家陆续给延安府和真定府运送了大量粮食,东京的米价是斗米三十文,陕西路转运司给我的价格是斗米一百五十文,反正最后折下来大概有五十万贯钱,官府给了我们价值五十万贯的盐引、茶引和香药引。 我打算在交引铺卖掉,因为数量较大,市场交引的价格必然大跌,我再用低价买回来,最迟两个月,价格还会涨上去,我再出手卖出,这一进一出,光交引买卖就有十几万两银子的利润。” 这时,朱佩有些不满道:“三阿公,如果你要阿宁加入,你现在就转让点交引给他,第二次的买卖,就不要他参与了。” 朱元丰哈哈大笑,“那不就是坐着数钱吗?” 范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我就跟大官人做第二次生意吧!低价买入,再高价卖出。” 朱元丰捋须道:“我兄长的意思是,你两次都做,本钱就能翻倍了。” 朱佩还要反对,范宁一摆手,止住她的反对,对朱元丰道:“我两次都做,我有一万两千两银子的本钱。” 第二百四十章 金银彩帛店 界身巷本身是一条不起眼的巷子,两边都是各种各样小铺子,道路也不是很宽,只容两辆牛车并驾而行,若有占道经营,很容易造成交通堵塞。 不过界身巷背后就是漕河,真正的货物运输都是通过水路进行。 尽管界身巷看起来不起眼,但它在京城的名气却非同寻常,在某种程度上,它就是财富的象征,京城人提到界身巷,想到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堆积如山的铜钱,是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财富。 范宁很快便见识到京城的传说并非虚言,马车加快了速度,片刻,他们首先看见了一座高大的五彩楼牌,足足高达三丈,上写一行大字,金银财帛交易,旁边漕河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这里就是京城传说中的财富集中之地了。 过了楼牌,道路骤然变得无比宽敞,宽度快赶上最宽阔的御街,二十辆牛车并行都毫无问题,只见道路两侧屋宇雄壮,门面宽阔,望之森然。 最让人惊叹的是,每家店铺门前都有一座丈许高的木台子,木台子上堆满了金锭和银锭,堆积如山,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范宁暗暗估算了一下,平均每家木台上的黄金至少有数千两,白银上万两,而且百余户店铺家家如此,堆积的财富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范宁竟生出一种错觉,似乎大宋的金银都堆积在这里了,就连国库皇宫都未必有这么多的金银。 朱元丰轻轻叹息一声,“这一百多家交引铺的背后,隐藏着多少权贵豪门,这是大宋最赚钱的生意,也是最嗜血的交易,相比之下,酒楼茶馆真不算什么?” 朱佩好奇地问道:“那我们朱家有没有店铺?” 朱元丰看了一眼范宁,微微笑道:“我们朱家就是靠这个生意起家的,你说有没有?” 朱佩眼睛瞪大了,“可我从未听说过啊!” “有些事情你不用知道。” 朱佩哼了一声,不高兴地撅起小嘴,头扭向一边,不理三祖父了。 这时,范宁在一旁问道:“会有这么多交引来这里交易吗?” 朱元丰点点头,“这个问题问得好,实际上,除了像我这样给边关运粮获得交引外,还有就是盐茶商人,他们从榷货务偶然会买到打了折扣的交引,发现市场上交引价格偏高,他们就会拿交引来交易,等交引价格跌下去,他们再买进来。 再有就有普通百姓,他们替官府做事,大都不是用现钱结算,官府一般都是给几张交引,百姓们自己也不会提货,便拿来卖给交引铺,交引铺低价收进,然后高价卖出,聚沙成塔,从中牟取厚利,还有就是军方,这里面牵涉利益太深,我就不多说了。” “交引都是卖给交引铺?”范宁又问道。 “也不一定!” 朱元丰笑了笑道:“一般而言,交引铺不仅自己收交引,同时也提供交易场所,就像牙人一样,撮合上家和下家交易,收取牙钱。 交引铺还负责托底,假如你买的交引出现亏本,但又没有人愿意接手,这时急需用钱,可以低价抵押给交引铺,等你有钱后再来赎回,当然,在约定时间时,你无法赎回交引,你的交引就直接归交引铺了。” 这时,马车来到一家气势雄伟的店铺前停下,范宁看见大门牌匾上写着‘江川金银彩帛铺’,朱佩忽然吃惊道:“江川不是曾曾祖父的名讳吗?” 朱元丰笑着点点头,“这就是朱家的交引铺了,我们进去坐吧!” 众人下了马车,一名衣着华丽的大掌柜飞奔而出,躬身陪笑道:“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三老爷盼来了。” “胡说!” 朱元丰笑骂道:“你哪里是盼我,分明是在盼我的交引!” “三老爷不来,交引也不会来,所以也是盼三老爷。” 大掌柜又给朱佩行礼,他看见范宁,愣了一下,“这位小官人不就是童子科第一名.......” “范小官人是我的同乡,他手中也有一批茶引,随我一起来交易。” 大掌柜顿时陪笑道:“欢迎范官人来小店交易。” 朱元丰又给范宁介绍,“这位是陈大掌柜,坐镇朱家交引铺已经二十年了,是我大哥的心腹。” 范宁顿时明悟,看来朱家交引铺是朱元甫老爷子控制的,他连忙给大掌柜回一礼。 众人走进了交引铺,交引铺至少占地五亩,主堂十分宽阔,里面摆放着三十几张宽大的桌子,这就是交易桌,有十几张桌子上坐着客商正在交易,旁边还有一名伙计负责记录。 交易价格只有交易双方和交引铺掌握,绝不对外公布,也不准压价抢别人的生意,这是行规,一旦违规,会受到其他交引铺的一致抵制。 这时,范宁发现墙边竟然整齐了堆了十堆铜钱,都是用绳子串好,整齐码放,每一堆比人还高,这和外面的金山银山差不多是一回事。 陈大掌柜笑着给范宁介绍,“这叫垛钱,一垛一万贯,也就是一千万钱,一共有十垛,几乎每家店铺都有,因为码放搬运不易,所以放在大堂内,不放在外面。” 这时,朱佩将三祖父拉到一边,低声道:“不要让阿宁涉足太深,会影响他仕途的,你给他一批交引,让他卖给铺子就行了。” 朱兆丰微微笑道:“我心里有数,让他尝试一下,只会增加他的见识,你可不要小瞧他,我觉得他很懂这种交易。” 朱佩见三祖父不听自己劝说,便赌气道:“那我不管了,随便你们,他出了什么事,我只管找你算帐。” “放心吧!这可是朝廷鼓励的合法交易,有我帮他托着,绝不会出事。” 一间静室内,范宁将一份朱氏钱铺的存票和半块玉佩放在桌上推给朱元丰,“这是一万两千两银子!凭半块玉佩便可提取。” 朱元丰笑着点点头,从旁边拎过一只小木箱,“上等茶的市价是三十贯钱一担,一万两千银子可以买四百担上茶,我按照取得价格给你一千担茶引,你打算怎么处理?” 范宁顿时明白朱元丰说坐着赚钱的意思了,自己用一万两千两银子买下了价值三万贯钱的货物,就算打八折卖,自己的本钱也翻了一倍,他真有点不好意思了,这其实就是朱家变相给了他一大笔钱。 “不用一千担,给我六百担的茶引就足够了。” 朱元丰一摆手,“这是我大哥的意思,你和我讨价还价没用,我只问你打算怎么交易?” 范宁无奈,只得问道:“有多少种交易方法?” “一般有三种交易方法,一种是直接卖给交引铺,这个最简单便利,但很亏,一般都是四折到六折之间收购,五折收购最多,若是抵押的话,就是票面价值的四折,你正好保本,刚才我帮你问过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交引铺可以给你六折的价格,你大概能赚六千两银子,现在交引已经属于你,你自己决定。” “那第二种交易方法呢?” “第二种交易方法就是找下家接手,交引铺帮你找,你们自己谈,如果谈到八折,那就是好价格了,但说不定对方也只肯给你五折的价格,和交引铺差不多,而且每谈一次,不管成不成,交引铺都要收货值一分的牙钱,若谈成了再加收两分牙钱,你可以自己考虑。” “老爷子再介绍一下第三种交易方式。” “第三种交易方式就是找到真正的茶商,一般都可以卖到八折的价格,原价就不要指望了,他宁可原价买官府的交引,这种茶商现在很难找到,一般而言,如果茶商要花八折的价格买你的茶引,那他完全可以在市场上讨价还价,买价格更低的茶引,他为什么还要高价买你的茶引?” “那第三种方式就不存在!”朱佩在一旁道。 “存在的,一般是小商人,还有京城的小茶铺,他们要的量很小,比如十担或者百担,像我就不会理睬这种小商人,范宁就可以和他们打交道,反正只有一千担,零零星星卖上几个月,基本上就能卖掉了,虽然能卖高价,但耗费时间和精力太多。” 范宁想了想便笑道:“那就先试试第二种方法吧!如果实在不行,还是拜托老爷子的面子,六折卖给交引铺。” 朱元丰指着范宁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会选第二种办法,反正有我给你托底,你就想多赚一点。” 朱元丰还是给了范宁一个机会,他的交引暂时不拿出来,他价值五十万贯的交引一拿出,还不等交易,整个市场的价格就要跌了。 交引的价格就是这样,市场上交引量多了,价值自然下跌,如果量很少,那就有人愿意出高价买入,价格就在量多量少之间波动。 第二百四十一章 小试牛刀 目前交引市场行情很不错,交易量比较少,价格偏高,若到年底年初,官府开始和外界结算,那时会有天量的交引抛出来,交引的价格都会十分低迷,而到四五月份时,年初的交引差不多都消耗光了,量少了,价格自然就上去。 朱元丰选择这个时候来交易,就是因为现在的价格在高点上。 范宁的量不大,只有一千担茶饼,下家很容易找到,片刻,一名伙计将一个中年男子领进了大堂。 “这位是范官人,手中有一千担上茶茶引,我们已经核对过,真实无误。” 伙计又给范宁介绍:“这位是罗员外,愿意以白银交易,两位请坐吧!” 伙计十分专业,简单而又准确地介绍了两人的特点,又不泄露双方**,这还是愿意出面的,如果对方身份特殊,不愿出面,还可以全权委托交引铺交易。 因为茶引认单不认人,就有伪造的风险,所以买卖一般都要通过交引铺来交易,交引铺会负责核对交引的真伪。 另外,交引铺也会负责核对买家钱铺存票的真伪,如果图便宜,在外面找私人小贩买卖交引,很容易买到伪造的交引。 因为交易量大,牙金收入也十分丰厚,像范宁这次交易,谈不成也要给交引铺货值的一分作为牙金,也就是三百贯钱,谈成了那就是九百贯钱的牙金,同时买方也要付一分的牙金。 当然,朱家的交易铺给了老爷子面子,这次交易牙金全免。 两人也不多寒暄,直接在桌前坐下,朱佩也想过去,却被朱元丰一把抓住,笑道:“你不要参与,让他去谈,他不会吃亏的。” 朱佩只得悻悻地坐在一旁等候。 交易也有规矩,一般是无声交易,常用方法是搭个布口袋,双方在布口袋中用手势交易,或者直接在宽大的袖子里交易。 范宁不懂手势,只得用另一种办法,桌子上有一道槽,正好可以嵌入一块木板,双方都委托伙计报价还价,好处就是不用看对方的脸色和眼色,也不用交谈,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走人。 伙计将木板嵌入槽中,他坐在中间笑道:“咱们按照规矩来,交引是以金银交易,卖者报价最高不能超过原值,买者还价不能低于原值的四成,范官人一千担上茶,价值三万两白银,范官人的报价不能超过这个价,罗员外的还价不能低于一万两千两白银,这是行规,望两位理解,如果没有异议,咱们就开始。” 范宁点点头,他没有异议,对方也点了点头,伙计便笑道:“桌上都有纸笔,如果不想写字,也可以用手势,一般卖者先报价,请吧!” 范宁想了想,提笔写了‘九折’两个字,这是朱元丰告诉他的,卖不封顶,买不探底,这是双方的诚意,一般都是以九折开价,对方则以五折还价。 伙计点点头,在木板另一边做了个手势,对方是茶商,常年以手势交易,不喜欢写字。 很快伙计又在范宁这一边写一个五折五,范宁暗喜,看来对方很想要自己的茶引,没有用五折还价,他随即回了一个八折五,很快对方回了一个六折,这就意味着,范宁不用把茶引卖给交引铺了。 范宁随即写了一个八折二,他这是告诉对方,他不会太便宜出售,对方用手势回了一个七折。 范宁再次写下八折二,对方回了七折五。 下面交易就比较精细了,范宁再出价八折一,对方回价七折六。 接下来,范宁还是出价八折一,对方也同样回七折六,到这个价格点上,双方都不肯让步了。 这时候,就需要交引铺来打破僵局,伙计笑道:“我写一个折中价,如果双方同意,就以这个折中价成交,如果不同意,我们再谈。” 伙计写了一个七成九,范宁让两点,对方让三点,这倒不是伙计偏袒范宁,而是根据双方的讨价还价的幅度来定,很显然买家让价幅度比较大,所以伙计便略略偏向于卖家。 双方沉默了片刻,范宁写下了‘同意’二字,对方也作出了同意的手势,伙计笑道:“那就七折九,以白银交割,罗员外把白银给我,范官人请内堂喝茶稍候。” 伙计和罗员外匆匆走了,交易市场内就有京城的十大钱铺,很快就能银引交割完毕,范宁和罗员外也只见了一面,对方是哪里人,做什么行当,他一概不知,对方也是一样,这样的交易就很轻松舒服,连话都不用说一句。 范宁回到内堂,朱佩立刻迎上来问道:“多少价格成交?” 范宁微微一笑,“七折九!” 朱佩顿时惊喜道:“这个价格不错,几乎就是八折了,现在的行情很好啊!” 朱元丰也笑道:“现在行情确实不错,但也是阿宁运气好,对方应该是茶商,急于去进货,他去盐茶司要三万贯钱原价,买阿宁的茶引可以省下六千贯钱,他再把茶饼加价卖出,一来一去,他至少要赚一万贯钱,所以他也一点不亏。” 范宁在短短半个时辰内,本钱就翻了一倍,这可不是什么本事,而是朱家让利给他,他当然心知肚明。 范宁连忙深施一礼,“谢谢老爷子让我赚钱!” 朱元丰笑而不语,他能理解大哥的良苦用心,这次科举结束,范宁高中第四名,不知多少宗室权贵想和他联姻,定下亲事,却被范宁统统回拒,依旧保持自由之身,而朱家又因为柳家的关系,不能立刻表态把朱佩许配给他,只能向后推。 这种情况下,朱家就要适当笼络住范宁,一方面使他在回绝其他权贵宗室的联姻时有底气,另一方面,也算是给范宁的一种补偿。 “老爷子,我有点不懂,茶商赚钱,我也赚钱,那谁吃亏了?” 朱元丰笑道:“这说明盐茶的利益太大,朝廷让了一部分利益出来,鼓励百姓运粮去支边,实际上,朝廷也还是赚钱,如果说谁吃亏了,那只能是老百姓吃亏,最后他们都要掏钱买盐茶。” “每个人都能运粮支边?”范宁又问道。 朱元丰犹豫一下道:“太宗时是这样,百姓很踊跃运粮赚交引,但从先帝开始,这个运粮生意就被军方垄断了,这些交引都被边军将领的家人和亲戚赚去了,他们开出的差价从最初的三倍涨到五倍,亏的却是朝廷,也算是朝廷给边军将领的一种补贴,朱家和军方有关系,所以也得到了运粮资格。” 范宁明白了,朝廷将大量财政补贴在军粮上面,最后却肥了军队高官,这也算是大宋冗兵的一种形式。 这时,陈大掌柜走了进来,将一份朱氏钱铺的存票交给范宁,又把半块玉佩还给了他,“银子已经存入朱氏钱铺,取银还是凭这半块玉佩,范官人可以去确认一下。” “不用了,多谢大掌柜费心!” 范宁接过存票,见上面金额是两万四千两白银,他不由一怔,“怎么多了三百两?” 大掌柜笑道:“这是对方的一分牙金,既然这次交易我们不收牙金,所以这分牙金就补给范官人。” “这怎么好意思?” “这是东主的决定,与我们无关!” 范宁再次向朱元丰表示感谢。 朱元丰笑着点点头,“感谢的话以后再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陈大掌柜对朱元丰道:“请三老爷放心,我会严格按照计划出售交引,尽量卖在高点上。” “在卖最后一批时,再放出话去,说我还有一百万贯的交引要出售,把价格打下来。” “属下明白!” 范宁听得清楚,朱元丰和陈大掌柜的对话,实际上就是在操纵交引价格,让范宁暗暗摇头,难怪朱元丰说交引交易十分血腥,根子就在这里,相信操纵价格的也绝不止朱元丰一人。 范宁本来对这种大宋的证券交易颇有兴趣,但听了朱元丰这几句话,他顿时索然无味了,一个被控制的证券市场还有什么投资的价值。 又想到这种交易其实是在吸朝廷和百姓的血,他更加没有兴趣了。 ........ 朱元丰下午还有事情,他在潘楼街的朱楼下了车,朱佩便对范宁笑道:“时间还早,去石破天看看?” 范宁笑着点点头,还是田黄石的买卖让他感到踏实,朱佩随即吩咐,“去书苑街奇石馆!” 马车调头,向奇石馆疾速驶去。 马车从北面驶入书苑街,距离石破天奇石馆还有百余步,便看见前面围了不少人,这让范宁顿时有一种不详之感,他立刻喊道:“停车!” 马车缓缓停下,范宁跳下马车,快步向前面走去,朱佩也连忙下了马车,后面紧跟着她的贴身护卫剑梅子。 ====== 【注:大宋的交引市场因对朝廷财政损害太大,加上边境战事平息,最后还是被宋仁宗取消了,由于涉及太多人的利益,在官场上引发了一场腥风血雨。】 第二百四十二章 幕后是谁 宋朝民间远没有唐朝民间的勇烈好武,受到朝廷重文抑武的影响,民风也偏向于柔弱,连最流行的兵器也由刀剑变成了哨棒。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在大宋市井街头,很少看见恶**件发生,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情况很少发生,那种强抢民女,欺男霸女的情况也不多。 但并不是说大宋就是没有欺压良善,没有仗势欺人,只是宋朝的这方面的事情会以另一种方式表现出来,想对付一个人,请得往往不是杀手,而是泼皮无赖。 京城街头的泼皮无赖尤其多,给了他们钱,他们就会用各种无赖手段来对付目标。 范宁看到的,就是一个前来寻衅滋事的泼皮,只见一个头戴短幞头,身穿灰色短衣的无赖泼皮坐在石破天奇石馆大门前,他抱来大大小小二十几块大石,正好挡住店铺门口,双臂交叉抱着胸前,扬着头,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掌柜范铁戈在一旁苦口婆心劝他离去,他却置若罔闻。 在一块石头立着一块牌子,上写‘上等田白石出售!’ 范宁顿时明白了,这显然是针对田黄石而来。 有人高声问道:“你这汉子,堵住人家店铺做什么?当心别人告官把你抓了去!” 泼皮眉头一扬,哼了一声道:“我一不偷,二不抢,在大街上卖石头,有什么不可以?” 周围人哄笑道:“你这石头能值多少钱?” “我这石头叫田白石,是罕见的奇石,一斤一两银子,一律不还价。” 范宁大怒,正要上前呵斥,却感觉有人拍自己肩膀,他一回头,只见是徐庆站在自己身后,范宁见他给自己使个眼色,便从人群中走出,来到大相国寺的侧门前,朱佩已经等在这里了。 “这个泼皮是什么人?”范宁问道。 “这人叫杨棍儿,是大相国寺一带有名的泼皮,收拾他很容易,但我想查到他背后的人是谁,究竟是谁让他来这里闹事?” 朱佩眼中闪过一丝怒色,问道:”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徐庆目光向左上角一瞥,“小主人看见那个穿浅紫色锦袍的中年男子吗?” 范宁和朱佩的目光同时望去,只见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小鼻子小眼,穿着一件浅紫色锦袍,头戴纱帽,正站着木柱后面向泼皮张望,神情十分专注。 朱佩眉头一皱,“他是什么人?” “他是前面明珠奇石馆的杨大掌柜,他从早上就站在那里,一直没有回去过,似乎看热闹比做生意重要。” 范宁沉吟一下问道:“就凭这一点,你就能确定是他在幕后捣鬼?” “不能,但我今晚上会找这个杨棍儿问清楚,到底是谁让他来奇石馆捣乱!” 朱佩却不能容忍这个泼皮在这里闹事,她回头对剑梅子道:“剑姐,去把他赶走。” 剑梅子点点头,走上前分开众人,抽出了身后的长剑,范宁还是第一次见到剑梅子的长剑出鞘,竟然是黑漆漆的纯铁,钝圆无锋,居然没有开刃。 泼皮杨棍儿见一个长得奇高的女人执剑走上前,他顿时吓了一跳,跳起身大喊道:“朗朗乾坤,你想杀人吗?” 剑梅子一言不发,挥剑向地上的石头劈去,只听‘砰!’一声巨响,一块四五十斤的石头竟被她一剑劈为齑粉,周围人一阵惊呼,纷纷后退,众人纷纷咋舌,这是多大的力气。 杨棍儿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只见剑梅子一剑一个,只片刻,便将二十几块石头悉数击得粉碎。 范宁的目光却盯着明珠奇石馆的杨大掌柜,只见他脸色大变,转身便匆匆向自己的店铺走去,范宁轻轻哼了一声,幕后者十有**就是此人了。 这时,周围响起一阵热烈的鼓掌声和喝彩声,杨棍儿吓得浑身发抖,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忽然转身连滚带爬地向南面逃去,不用朱佩吩咐,徐庆已经迅速跟了上去。 剑梅子已经收剑回鞘,她不想被人瞩目,快步进店里去了,周围人小声议论着各自散去,范宁和朱佩也走进了店铺。 “剑姑娘,今天多亏你了!” 范铁戈正在给剑梅子道谢,他认识剑梅子,知道是朱佩来了,他一回头看见范宁,顿时惊喜道:“阿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二叔,我昨天上午刚到,今天特地来店里看看。” 范铁戈叹了口气,“我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竞争不过我,就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对付我们。” “二叔知道是谁干的吗?” “我们去二楼说话。” 范宁走上二楼,却发现二楼的摆设都完全变了,靠墙的格子架都没有了,只有一座造型高古的古玩架,摆放几块普通田黄石,范宁有点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朱佩倒是了解情况,对范宁解释道:“现在田黄石的价格已经上来了,就这种普通田黄石,价格就要百贯,冻石田黄石更是珍贵,范二叔决定先卖普通田黄石,冻石田黄石留到以后再高价出售。” 范宁当然知道田黄石的珍贵,但那是要到明清以后,但现在还是宋朝,只是因为天子喜欢,所以才一时洛阳纸贵,要形成全民认可它珍贵的意识,还需要时间沉淀,不可能这么快。 这种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能说有声誉而没有美誉,定价这么高是否合适? 范铁戈安排好伙计去清扫街头,他也走上二楼,他见范宁望着古玩架发怔,便解释道:“现在生意还可以,差不多每天都能卖出两块田黄石,今天被人捣乱,属于例外情况。” “没人买冻石田黄吗?” “当然有,每个客人都喜欢冻石田黄,但价格昂贵,每块价格基本上在三百贯到五百贯,比普通田黄贵多了。” 范宁沉思片刻又问道:“别的店也有田黄石出售吗?” “都有,不过都是从我们这里买过去的,第一天他们买走了近五百块,就变成了他们的货物,我们低价卖出,亏大了。”范铁戈想到这件事,心中就是一阵恨意。 “那他们卖得如何?” 范宁现在并不关心谁占便宜,他只关心整个田黄石的销量。 范铁戈摇摇头,“他们买走的都是普通田黄石,据我所知,基本都没有人买,田黄石都是我们店卖给客人。” 范宁低低叹口气,“这么大的京城,两百余万人口,富豪成千上万,居然每天才卖出两块田黄石,说明大家都还不认可这种奇石,还需要时间沉淀。” 范铁戈愕然,半晌问道:“那阿宁觉得怎么做比较好?” 范宁沉思良久对他道:“以后田黄石论两来卖,普通田黄石十贯钱一两,冻石田黄则卖五十贯一两,而且不卖原石,都卖雕刻品,朱哲的雕像在五十贯一两的基础上再加五百贯钱。” 停一下范宁又道:“田黄石主要用来做印,所以制钮很重要,要多摆一些空白印章,放在精美的盒子让客人选。” 范铁戈默默点头,“我明白了!” 朱佩在一旁笑道:“田黄石的事情以后有的时间谈,咱们先说说今天泼皮的事情,范二叔了解多少?” 范铁戈请二人坐下,他轻轻叹口气道:“事情不是今天才发生,实际上在我的意料之中,还是和田黄石有关!” “是明珠奇石馆吗?”范宁冷冷道。 范铁戈有点惊讶,他没想到范宁这么快就发现端倪了。 范铁戈点点头,“明珠奇石馆是领头者,但其他几家奇石馆也有份。” “二叔最好从头说起!” “事情还得从刚开业那天,那时我们不懂行情,以十贯钱一块的价格卖田黄石,结果一个上午就卖了近五百块,刚才我已经说了,都是被各家店铺买走。 不过明仁很精明,他在前一天晚上,把冻石田黄全部撤下来,换上普通田黄石,所以各家奇石馆买走的都是普通田黄,润泽程度远远不如冻石田黄。” 范宁忽然发现不见明仁,连忙道:“二叔,容我插一句话,明仁呢?” “他去福州了,前天一早出发,我们要开发其他高品寿山石,他们去着手实施了。” “二叔请继续说!” 范铁戈又继续道:“后来他们也得知还有品质更好的冻石田黄,前天下午,五家奇石馆的掌柜一起来找到我,为首之人就是明珠奇石馆的杨掌柜,他们提出分享货源,或者我以低价大量卖冻石田黄给他们。 这种无理要求我当然一口回绝,杨掌柜就威胁我,这种赚钱的事情不能一家独享,否则我们店铺很难做下去,他丢下这句话就走了,然后就出现今天泼皮堵门的事情。” “这家明珠奇石馆是什么背景,二叔知道吗?” “我只知道他们刚刚换了东家,东家姓张,听说他兄长好像是国丈!” “张尧承!”朱佩和范宁异口同声道。 两人都没想到冤家路窄,居然又遇到了张尧承。 朱佩见范宁眼中流露出一丝狠意,便问他道:“你打算怎么做?” 范宁冷冷道:“和其他四家的合作不是不可以,但要把今天的帐算清楚再说,至于明珠奇石馆,它不是想与我们合作,而是想独家垄断田黄石。” 第二百四十三章 长远布局 入夜,范宁正坐在自己书房内看书,却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这让范宁有点奇怪,天都黑了,怎么还有人来拜访,难道是苏亮? 范宁走出院子里开了门,外面站着的竟然是徐庆,这让范宁又好气又好笑,“你今天怎么改了性,居然没有从天而降?” 徐庆笑眯眯道:“我之所以没有走屋顶,是因为腿上绑了一块石头。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石头?’ 范宁向他腿上望去,哪有什么石头,他正要询问,却发现徐庆身后还跟着一人,身材比较矮小,恐怕这才是徐庆说的石头。 “你后面是谁?” 徐庆回头笑道:“进来吧!就是这里。” 后面之人磨磨蹭蹭走上前,范宁看清楚了,竟然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娘子,穿着一身花布衣,手臂上挽一个小包袱,显得有点胆怯。 “她是谁?”范宁问道。 “她是三老爷府上厨娘的女儿,叫做小冬,小主人安排她来伺候你。” 范宁吓了一跳,这怎么行,他虽然曾经冒出找个小丫鬟的念头,但只是想想而已,真让小丫鬟进屋,他却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徐庆,赶紧带她回去,告诉朱佩,我这里不需要丫鬟。” 徐庆满脸为难,“小官人,你知道小主人的脾气,让我把小冬带回去,她非要我小命不可,要不明天你自己给她解释,然后我再带回去也不迟。” 这时,旁边的小丫鬟忽然抽抽搭搭哭了起来,她本来是不想来,可对方要把自己送回去,她心中也接受不了,被人退回来,对哪个丫鬟来说都是奇耻大辱,会被人笑话的。 徐庆无奈地对范宁道:“人都来了,要不小官人先让她进去,明天再说吧!” 范宁见这小女孩哭了起来,他心中也不忍,只得点点头,“先进来再说!” 范宁把二人让进来,指了指从前程圆圆住的房间,对小丫鬟道:“你今晚就在那间屋休息,那里原来也是一个小娘子住的,她以后不会来了,被褥什么都齐全的,只是快一个月没人住了,你自己稍微收拾一下。” 小冬向范宁施了一个万福,这才低头去了西屋。 范宁这才望向徐庆,徐庆连忙道:“小官人别管我,我自己会找地方住!” 范宁气得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喜欢睡屋顶,随便你,不过我要知道那个泼皮的事情,你跟我来!” 徐庆跟随范宁进了书房,范宁坐下问道:“怎么样?” 徐庆笑道:“那泼皮丢了一只耳朵,已经连夜逃出京城,回老家封丘县去了,不会再出现。” “我知道你会收拾那个泼皮,但我要知道是谁派他来的?对方想达到什么目的?” “回禀小官人,就是明珠奇石馆的杨掌柜,那个穿紫色锦袍的中年男子,他用每天一贯钱的代价雇这个杨棍儿来捣乱,据杨棍儿说,对方就是想让石破天没有生意可做。” 范宁点点头,徐庆的情报和二叔知道的情况完全一致,看来就是张尧承在背后捣鬼。 “小官人,我去收拾明珠奇石馆吧!我现在去,让他们明天也无法开门营业。” 范宁摇了摇头,收拾一下明珠奇石馆顶多出口气而已,如果东主不是张家,倒可以这样做,狠狠收拾一下明珠奇石馆,然后大家坐下谈合作,共同把田黄石市场做大。 可现在对方是张尧承,这样做就没有太大意义。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那个杨棍儿知道石破天的东主是谁吗?” “他应该不知道,知道的话,他就不敢来了,不过小主人经常去店里,今天剑梅子又出手了,他们应该都知道这家店和朱家有关。” 范宁点点头,对徐庆道:“今天剑梅子出手,意味着朱家露面,我估计对方一时半会儿不敢再轻举妄动,你帮我去调查一件事。” 范宁附耳对徐庆说了几句,徐庆笑道:“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我最喜欢干,小官人放心,我一定查到它们的存放地。” 徐庆行一礼,转身要走,走到门口又犹豫一下,回头对范宁道:“小官人,小冬先试用几天吧!实在不行再把她退回去,要不然小主人会生气的。” “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处理此事,你快去吧!” 徐庆一抱拳,身体轻轻一纵,飞身跳上墙,随即窜上屋顶向远处奔去。 范宁心中颇为惊叹,还真有这种飞檐走壁的本事,八尺高的墙轻轻一纵就上去了,这要到后世,岂不成了跳高世界冠军。 .......... 张尧承自从决定做奇石馆生意后,便从一个富商手中买下了明珠奇石馆,接手半个月以来,他发现生意并没有想象那么好,每天的营业额也就四五百贯,甚至他寄以厚望的田黄石,居然一块都没有卖出去,着实令他恼怒万分。 奇石馆的生意比起从前的富贵桥关扑店实在差得太远,不过现在富贵桥关扑店生意也是一落千丈,已经关了一半的门面,而且在其他两家竞争对手的刻意催动和打压下,科举押注那件事不断发酵,一直没有平息,就像一只恶魔在不断吞噬着关扑店的生意,最后会将他的关扑店吃得骨渣子都不剩下。 张尧承又恨又气,却又无可奈何,加上现在明珠奇石馆又远不如他想象的财源滚滚,这几天他的心情十分恶劣。 房间里,张尧承一边喝茶,一边听奇石馆杨大掌柜的汇报。 他手中没有懂石的心腹,只要把原来的杨掌柜留用下来,但他对这个杨掌柜还是很不满意,居然连一块田黄石也没有卖出去,给他那么高的薪俸有什么用? 杨掌柜看出了东主眼中的冷意,他战战兢兢汇报道:“启禀东主,今天那泼皮杨棍儿如约前去捣乱,开始很顺利,但后来出了点意外?” “是不是对方把那个泼皮收拾了?” “确实是这样,对方有几个武艺高强的手下,卑职亲眼目睹,五六十斤重的石头,被一个女人一剑击打得粉碎,而且刚才我得到消息,杨棍儿被人割掉一只耳朵,连夜逃走了。” “哼!是你找的人太无用了。” 杨掌柜满脸为难,“我们只能找无赖泼皮去捣乱,如果找厉害人物,事情就闹大了,东主,对方也是有背景的。”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张尧承,他让杨掌柜去查对方的后台背景,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告诉自己。 ‘砰!’张尧承重重一拍桌子,怒道:“我怎么交代你的,让你查他们的背景,你现在还没有告诉我。” 杨掌柜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解释道:“卑职已经查到一点端倪,只是不敢肯定,所以暂时没有用。” “你为什么不说?如果对方是天子开的店,我就得罪了天子,你是想故意害死我吗?” 杨掌柜扑通跪下,磕头解释道:“东主息怒,对方也不是什么太厉害的人物,据卑职调查,这家店可能是朱家所开!” “朱家?” 张尧承眉头一皱:“是朱贵妃的娘家吗?” “正是!” 张尧承想了想又问道:“他们有没有对明珠奇石馆什么不利的举动?”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朱家是先帝贵妃的娘家,张家则是当今天子的娘家,都属于外戚,但如果论财力和势力雄厚,张家就远不如朱家了。 而且大宋的各家外戚之间都有一种默契,照顾天子颜面,互不侵犯彼此利益,维持一种表面上的和谐。 张尧承也意识到自己失策了,恶心了朱家的奇石馆,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却得罪了朱家,兄长知道了非骂死自己不可。 想来想去就是眼前这个掌柜没有及时把对方的背景告诉自己,完全是他的责任。 想到这里,张尧承恶狠狠地瞪向杨掌柜,“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过我先警告你,两天内若卖不出十块田黄石,你就给我收拾东西滚出店铺!”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丫鬟小冬 ‘哐当!’ 院子里传来一声脆响,顿时将范宁从熟睡中惊醒,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天色才刚刚蒙蒙亮,是谁扔东西进院子?难道是又送早饭来了,自己不是已经不订了吗?还是一只野猫在捣乱? 范宁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坐起身,他刚刚才想起来,自己院子里还住着一个小娘子,自己居然把她忘记了? 范宁飞快穿上衣服,开门走到院子里,只见小娘正蹲在地上收拾一只摔碎的瓦罐,这是外面买水时用的大瓦罐,每间屋子里都有一个。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小冬见范宁出来,连忙起身低头认错,“我不小心.......” “没关系!这种瓦罐还有好几个,你怎么起来这么早?” “我已经起来一会儿了,每天都这样,天不亮就要起来烧水。” 范宁这才发现,院子里已经点燃了一只炉子,上面正在烧水,正呼呼冒着蒸汽,马上就要烧开了,井水边的盆子里都是洗好的碗筷和水杯。 “我想给小官人煎茶,但没找到茶在哪里?” 范宁回头从书房里拿出自己的茶罐,笑问道:“你还会煎茶?” 小冬点点头,“我会煎茶,但不会点茶!” 范宁想了想,便把茶罐放在院子里的桌子上,又拿了两百文钱递给她道:“这井水水质不好,今天先不煎茶了,你去外面买一壶茶,再买两份早饭,回头我再交代你一些事?” 小冬心中燃起一线希望,怯生生问道:“小官人不送我回去了?” “你暂时先呆着吧!回头我问问你家小主人后再说。” 范宁昨晚也考虑过这件事,毕竟朱佩是一番好意,立刻把这丫鬟退回去,明显是不给朱佩面子,肯定会触怒她,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得罪她。 小冬顿时暗暗松了口气,至少今天不用回去了,她虽然也不想离开朱家,但她更害怕这个小官人把自己退回去,那她真的会被朱府中人嘲笑。 “我这就去买早饭和茶!” 她接过钱,拿着食盒和茶壶,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范宁用热水洗漱了一通,又戴上头巾,这时,小冬拎着一壶茶和食盒回来了。 她把早饭和茶给范宁端进屋,笑道:“小官人,这里买东西很方便,外面什么都有!” “坐下一起吃吧!” “我.....我回屋去吃。” 小冬拿着两个包子便跑回屋去了。 范宁摇摇头,便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开始吃早饭。 早饭很不错,一笼鲜肉包子,一碗肉沫粥,这小王记食铺的早饭,范宁去吃过,比较干净,味道也很不错,这小丫头还是会买东西。 除了早饭和茶,剩下的一百五十文钱也放在桌上了。 今天范宁打算去国子监看一看,毕竟昨天没有去,虽然明天才是正式入职,但至少要去说一声。 然后他打算去看看房宅,他现在有两万四千两银子,足可以买一座不错的好宅了。 范宁原本还想跟朱元丰低进高出再做一票交引,但发现交引市场其实是被大户控制,他的兴趣便不大了。 范宁担心自己尝到甜头后,便止不住发财的**,一头栽进去,恐怕最后亏得连裤衩就要赔掉,发财的机会有很多,没必要去涉足自己不擅长的领域。 吃罢早饭,小冬怯生生走进来,“小官人还有什么吩咐?” 范宁这才仔细看了看她,只能说她长得很一般,皮肤不白也不黑,眼睛不大也不小,只是看起来比较顺眼,勉强算是清秀,小姑娘嘛!长得比较娇嫩,都可以称为清秀。 估计朱佩也不会找美貌的小娘子来伺候自己,对于丫鬟相貌这一点,范宁也不是很在意,只要勤快能干就行。 “你姓什么?哪里人?父母在哪里?”这几个最基本的情况,范宁还是得了解清楚。 “回小官人的话,我姓金,小冬是我的乳名,我家是开封府中牟县人,父母都在朱家做事,父亲是花匠,母亲是厨娘,我还有一个哥哥,在朱氏酒楼做厨子。” 范宁点点头,这是典型的家仆世代了,几代人都在同一大户人家做事情,在大宋这种情况很多,虽然法律上是平民,和朱家只是雇佣关系,但实际上,他们签的都是长约,几代人都依附在大户人家生活。 当然,比起唐朝的卖身为奴,大宋仆人的境况又好得多,至少人身是自由的,主家不准虐待家仆,女子若被主家侵犯可以告官,一旦雇佣合约期满,女子便可以顺利出嫁。 这种平民思想已经深入大宋百姓的骨子里,就算是从事低贱活计的家仆,也不会视自己为奴隶,只是他们的一份工作, 这一点在小冬身上也表现得比较明显,朱佩先得到她父母同意后,才让她来伺候范宁,她的工钱也由每天八十文涨到一百二十文,这是朱府内宅大丫鬟的工钱标准了,当然,她的工钱都归父母,存着给她哥哥娶媳妇。 “我的情况你知道多少?”范宁又问道。 小冬摇了摇头,她对范宁的情况一无所知,她之前还以为是来服侍一个多么凶狠的男人,当她发现是对方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文雅少年,顿时让她安心了不少。 范宁微微笑道:“我姓范,和朱老爷子是同乡,是今年的童子科进士,现在在国子监做官,以后你叫我小官人就行了,那边屋子你还继续住,不过估计再过一两个月我就要搬家,当然还是在京城,只是换一个地方。” 小冬吓了一跳,这位小官人居然是进士老爷,爹爹说他们都是文曲星下凡,最厉害的读书人,她心中顿时对范宁充满了敬畏。 “小官人有什么特殊要求,可以告诉小婢!” 范宁心中好笑,特殊要求在后世可是另一种意思,他指了指书房对她道:“这座屋子你哪里都可以去,我的寝室也麻烦你帮我收拾,但书房不行,没有我的允许,以后你不能进我的书房。” “我知道,朱家也是这个规矩,主人的书房不能进。” 范宁点点头,大户人家的丫鬟就是懂规矩,比较省心,他又继续道:“我这里不用你做饭,你负责给我收拾房间、洗衣,烧水、煎茶、出去买饭买东西等等,你的吃穿用度都由我负担,当然会有单独的房间,对了,我容易睡过头,你每天上午辰时把我叫醒,别的我暂时想不到,你有什么要问吗?” 小冬犹豫一下道:“如果小官人不在,我可以去朱府看看母亲吗?” “当然可以,一般中午我不会回来,大部分是早出晚归,不过,你最好下午早点回来。” “小婢记住了!” 这时,范宁又想起一事,问她道:“你工钱怎么定?” “我的工钱是朱家给,小官人就不用管了。” “那不行,你一个月是多少工钱?” “回禀小官人,小婢在朱家原本拿九等工钱,这次来小官人这里,升为第五等,每天一百二十文,比我娘还高两等,和哥哥一样了。” 范宁也吓一跳,每月光工钱就是三贯六百文,还有吃穿用度,一个月至少要五贯钱,差不多自己月俸的三成了,难怪一般人家请不起丫鬟,算了,这笔工钱还是让朱家负担吧! 其实范宁不知道,京城请丫鬟也可以很便宜,很多中等人家请丫鬟都是从老家请来,绝不会请开封府的丫鬟,开封府的丫鬟最便宜也是八十文起步,甚至京城的本地丫鬟还要更贵。 而老家的丫鬟每天最多给五十文,吝啬人家甚至三四十文也有,吃穿用度也花不了多少钱,只是因为朱家财力雄厚,所以工钱都给得比较高。 范宁笑道:“朱家有朱家的规矩,我就不破坏了,另外我每个月给你一贯钱作为你的零用钱。” 小冬心中大喜,她的钱都被父母收走,身上从来都没有什么零花钱,没想到自己来这里居然还有零用钱,这一刻,她开始庆幸自己来对地方了。 小冬连忙施个万福礼,“多谢小官人!” 范宁从箱子取了十贯钱放在桌上,对她道:“一贯钱是你这个月的零用钱,其他九贯钱是日常开销,包括每天买水钱,马桶清理钱、还有饭钱、柴火钱等等,你只管用,不够了问我要,你不用替我节俭,我负担得起。” 停一下,范宁又问道:“你知道哪里买水吗?” 小冬点了点头,“我买早饭时问到了,在大街斜对面的段家杂货铺,订水和订马桶都找他家,其他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去问。” 范宁见她颇为机灵,心中还是比较满意,他见时间已经不早,便起身道:“我要走了,今天你收拾一下,该洗的洗该晒的晒,把杂事都处理了,中午自己去吃饭,晚上我若回来晚,你也可以自己吃。” “小官人,我吃饭的定钱是多少?” 范宁一皱眉,“朱家是多少?” “朱家有厨子,一般不在外面吃,不过我爹爹外出做事,一天给八十文饭钱,小管家出去给一百文,大管家我不知道。” 范宁笑了起来,“你也算我的小管家了,我就按小管家的规矩给你,算你一百文,你自己安排,但我要告诉你,在吃的方面别亏了自己,否则你面黄肌瘦,朱家会说我做人吝啬。” 小冬心中感动,捏着衣角小声道:“我知道了。” 范宁安排好,便离开住处,匆匆赶去国子监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看房记(上) 在京城的官员分为京官和朝官两类,京官主要是七品以下的低级官员,而朝官当然是指七品以上朝廷官员,他们因为有上朝资格而被称为朝官。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在京城做朝官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五更后就要起床,天不亮就得离开家门前去上朝,只要不是休日,几乎天天都要如此。 而京官就要好得多,他们不需要上朝,可以多睡一会儿,只要保证辰时正出现在位子上便可,辰时正也就是上午八点。 不过规定是规定,但实际上却没有那么轻松,上司天不亮就出门,辛辛苦苦上朝,你作为下属却躺在被窝里睡觉,哪个上司能容许? 所以大部分京官都会提前半个时辰赶到工作岗位,差不多七点左右就得出现在位子上,就算装模作样也得让自己忙碌起来,万一上司某天提前下朝,却发现四个下属聚在一起打牌,那还了得? 这些官场潜规则范宁不懂,也没有人告诉他,他是辰时正进入书库,不过他上班的地方远离国子监,又是从太学西门进出,也没有哪个领导有兴趣去查他的岗。 范宁走进自己官房,却意外发现官房内多了不少东西,首先多了两把圈椅和一张小茶几,表示他这里可以待客了,其次是多了一个衣柜,他放在桌上的两件朝服和官帽都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里。 再其实是四周靠墙多了三排书架,他可以借几百本书放在书架上慢慢看。 另外他发现桌上还多了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套全新的文房四宝,旁边还有一只民窑上等茶盏,洗得干干净净。 这是谁安排的?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如何,督学还满意吧!” 范宁回头,却是掌库冯灭辽,原来是他给自己安排的,他连忙躬身行礼,“让冯掌库费心了!”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而已。” 冯灭辽笑眯眯道:“书库里有不少闲置不用的桌椅书柜,我就让人搬了几样过来,这几样桌椅书架都是九成新,我觉得还不错,还缺什么,督学尽管告诉我。” “暂时还想不到,以后少不了要麻烦冯掌库,” “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 这些东西不用冯灭辽花费一文钱,还得一个人情,冯灭辽心中还是很高兴,当然,这也是要看人,来的是范宁,他才如此尽心尽力,若来的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你让他举手之劳试试看? “科举过后一两个月都是国子监最轻松的时刻,督学家中若有什么事,可以不用来。” 冯灭辽很善解人意,昨天范宁没来,他便知道范宁这些天一定很忙。 范宁笑了笑,“无妨,我至少会早上来点个卯,有什么事再说。” “这样最好,督学请忙,我就不打扰了。” 冯灭辽告辞走了,范宁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感受一下办公室的气氛,可惜现在没有什么公事给他处理。 他又随手拿过茶盏,今天他还是忘记了带杯子之事,他发现这茶盏居然是新的,虽然是定瓷民窑,但釉面和瓷胎都很精致,上面画一幅鱼戏莲叶图也很不错。 这时,茶童拎着一壶热茶出现在门口,躬身问道:“官人要倒茶吗?” 他把茶盏放在桌上,茶童给满满倒了一杯热茶笑道:“这是书库接待客人的茶盏,去年买的,一直没有开封,昨天是我拆掉封套的。” “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做曾小乙,就是京城人,擅于煎茶,官人若自己带茶来,我可以代劳!” “多谢了,我过两天会带茶来。” 范宁停一下又问道:“附近有没有牙行?” “当然有!就在进大门的那条街上,走五六十步就看到了,叫做京学牙行,是城南最大的一家牙行。” “我知道了!” 范宁随手摸出一颗两钱重的银角子递给他,“这是感谢你准备茶盏的一点心意,拿去买双鞋!” “谢谢督学!” 曾小乙欢天喜地地接过银角子,这可是两百文钱啊!书库的官员还没见谁这么大方过。 他觉得还必要再报答一下范宁,便道:“那边还有两只一样茶盏,都没用过,我拿过来给督学接待客人。” “这样.....不太好吧!” “没事!冯掌库把他接待客人的椅子和茶几都搬给督学了,谁还敢乱嚼舌头。” 范宁只觉得一阵头大,冯灭辽这样献殷勤,恐怕是什么事情有求于自己。 ......... 范宁在木堵镇给父亲开医馆找地方时就曾经和牙行打过交道,牙行就是中介集中的场所,各种各样的中介集中在一起,在大宋的经济和百姓生活中起着重要的桥梁联系作用。 范宁从国子监出来没走多远,一眼便看见了茶童所说的京学牙行,是一间大院子,周围是回廊,回廊内便是一间间牙人店,足有四五十家之多。 上午时分,正是客人比较多的时刻,牙人行内顾客穿流不息,人流和嘈杂声使牙行内格外热闹。 范宁稍微犹豫之时,一名门童走上前问道:“官人要找那一类的牙人?” “庄宅牙人在哪里?” 门童向前面一指,“正对面就是,七家牙人店都是庄宅牙人。” “多谢了!” 范宁随即穿过大院,来到正面的几家牙人店前,果然是庄宅牙人,外面挂满了牌子,牌子上写着各种房屋地产信息,出售、出租都有,像极了后世的房屋中介。 范宁在一张一人高的广告牌前停住脚步,上面贴了一张很大的白纸,纸上用粗墨写着一则房产信息,‘房东急需资金,城南名宅,一万六千贯低价出售’,这个广告颇为吸引范宁。 “小官人有兴趣吗?”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范宁见身后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约三十岁,身材不高,似乎比自己还矮一点,倒是一脸和善,笑眯眯望着自己。 范宁微微欠身,“阁下也是牙人?” 男子点点头,指着旁边的店笑道:“这是我的小店,不管小官人是租房还是买房,我都愿意效劳!” 范宁见他说话很客气,不因为自己是少年而小瞧,心中不由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便点点头道:“我考虑买宅?” “那请进来坐吧!我给小官人参考参考,分文不取。” “那就麻烦阁下了!” 范宁跟着男子走进房间坐下,他打量一下房间,房间不大,也就十个平方左右,里面是一套桌椅,背后是一只柳木橱子,里面堆满了各种卷宗,旁边放着三张圈椅和一张茶几,是和客人谈话时用的。 男子刚煎好一壶茶,便给范宁倒了一杯,笑着介绍道:“我姓潘,就是京城本地人,朋友很多,做这一行快十年了,信誉非常好,小官人可以打听一下,京学牙行的潘三郎,说的就是我。” 范宁喝了口热茶笑道:“我在考虑买一座五亩左右的宅子,说实话,我刚来京城不久,行情不明,规矩不懂,烦请潘先生给我先介绍一下。” 潘三郎笑着点点头,“小官人贵姓?目前户籍在哪里?” “我姓范,平江府人,买房和户籍有关吗?”范宁疑惑地问道。 “关系不大,但牙税会有影响,本地户籍三分牙税,外地户籍要五分牙税,当然,也有很多优惠,如果是京官和朝官第一次买宅,牙税就可以免除,朝廷当然对自己人很宽容,如果考上进士,第一次买房也可以免牙税。” “那就好,我可以享受免税!” 潘三郎顿时很惊讶,“小官人莫非是进士?” “我既是进士,同时也是八品京官。” 潘三郎顿时肃然起敬,“我知道小官人是谁了,小官人一定是童子科第一名范宁,我没说错吧!” 范宁点点头,“正是我!” “很荣幸为小官人效劳啊!我儿子最崇拜小官人,说长大后也要考童子科第一。” 范宁听他话中略有歧义,便问道:“不知令郎几岁了?” “刚满三岁!” 范宁头上顿时出现了三根黑线,他苦笑一声道:“我们还是谈宅子吧!现在买五亩宅需要多少钱?” 第二百四十六章 看房记(中) 潘三郎立刻挺直腰板,咳嗽一声笑道:“地段不同,房宅营造装饰不同,价格也千差万别,这个很难一言蔽之。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笑道:“大概说说吧!让我心里有点数,五亩宅到底是要十几万贯和还是几千贯,我一无所知。” “呵呵!我就简单说一说吧!以平均价格为例子,先说城外,城外看起来也热闹繁华,但房宅的价格和城内却是一天一地,城外土地太多,供应大,另外城外也不太安全,还有就是歧视,你说你家住在城外,别人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当然,皇亲国戚和权贵高官的庄园我就不提了,那个不在我的生意范围,总的说来,城外买五亩宅,价格在三千到五千贯之间,距离城池越远越便宜,距离主街越远越便宜。” 范宁迟疑一下问道:“我有个朋友,在虹桥一带买了一座五亩宅,花了两千贯钱,这个价格如何?” 潘三郎冷笑一声道:“虹桥一带五亩宅的平均价格是三千贯,房东是傻子么?肯两千贯出售,这里面必有蹊跷。” “潘先生觉得会有什么蹊跷?” “这个....我不好随便说。” 范宁连忙道:“那个朋友和我也是泛泛之交,潘先生但说无妨!” 潘三郎这才缓缓道:“柴氏后周时期,汴梁只有内城,到本朝太宗时期,才扩修了外城,虹桥一带原本是郊远之地,是太宗时期得益于汴河交通便利才发展起来,地段确实不错,但我们做房宅的人都知道,虹桥一带只能买南岸的房宅,北岸除非是沿街店铺,住宅尽量别买。” “为什么?” “小官买宅最怕买到什么宅子?” “你是说凶宅和坟宅?” 潘三郎点点头,“虹桥北岸一带原本就是汴梁出了名的野坟地,后来扩外城后,虹桥靠城比较近,有商业价值,便平坟修房,为了镇住阴邪,还在坟地最集中的地方修建了一座铁佛寺,你朋友的房子距离铁佛寺多远?” 范宁半晌说不出话来,程泽买的宅子就紧靠铁佛寺,他还因此得意洋洋说,紧靠寺院可以辟邪,原来是一座坟宅,难怪才卖两千贯。 这种打击人的话不能多说,潘三郎便岔开了话题,他笑道:“其实买城外宅子确实不方便,晚上享受不到城内的各种便利。 你和朋友晚上吃顿饭还担心会不会关了城门,万一出不去,你就得在城内找客栈了,还没法给家人说一声,白白让家人担心。 而且很多来历不明的人不敢进城,一般都呆在城外,也不安全,所以我从不建议客人买城外的宅子,宁可买小一点,贵一点,也要买在城内。” 范宁点点头,他也觉得潘三郎说得有道理,便也不想考虑城外的宅子了,这时,范宁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官员买宅有面积限制吗?” “前几年有这种说法,你说一个九品官住二十亩的大宅,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但朝廷一直没有明确,据说以后官宅修多了以后,会参照官宅的大小定规矩,以后可能会有明确规定,但目前还没有限制,不过商人倒有限制,商人买宅不得超过三亩,乐户、匠户不得买宅,别的限制就没有了。” 范宁忽然明白为什么到了宋徽宗时代,东京的房价涨到天上去了,京城聚集了天下的最好资源,尤其开征花石纲,富裕的江南遭受重击,天下财富都聚集京城,富豪趋利避害,纷纷来京城购房,京城的房价怎么能不爆涨? “那说说外城吧!”范宁收回思绪问道。 “正好附近就有一座五亩宅待售,我们不妨一起去看看,走两百余步就到了,我们边看边说!” 范宁顿时有了兴趣,他也想买一座靠太学近一点的房宅,便起身道:“那就去看看吧!” 两人走出房间,潘三郎锁了门,范宁又看见了那幅只卖一万六千贯钱的南城名宅广告,他又有点动心了。 潘三郎笑道:“这座宅子确实不错,但房东有些条件,回头我带官人去看看。” 范宁便不再多问了,他跟随潘三郎出了牙行,沿着保康门大街向北而去。 走了百余步,潘三郎指着远处一座高墙大宅道:“那就是原相公丁谓的宅子,占地四十亩,我进去过一次,里面锦绣万千,美不胜收,现在已经被朝廷没收,一直空关着,估计会赏给某个皇亲国戚吧!” 范宁点点头,他发现这一带的环境还不错,基本上都是中等以上人家,没有旧宋门一带那种贫民聚居的盛况。 “这一带好像没有看见草泥房?” 范宁说得比较含蓄,草泥房就是贫民区的代称,潘三郎笑道:“京城的穷人区有两种,一种叫做老汴梁,一般都在内城,还有一种叫做乞京人,主要是流民和外地来京城谋生的穷人,一般都住在城外,因为房租便宜,城内一间屋子月租五百文,城外只要三百文,象坟地房甚至只要月租百文,他们收入很低,当然愿意住在城外。” “外城反而条件好一点,对吧?” “就是这个道理,外城街道宽阔,基本上都是新修的瓦房,树木也多,居住条件普遍不错,你再看内城,人口多,道路狭窄,居住拥挤不堪,房宅也普遍老旧,但外城的房价就是不如内城,怎么说呢?我们这一行把内城称为古董,而外城是新烧的官窑,相对而言,古董当然要值钱一点。” 又走出数十步,潘三郎一指左边巷子,“这边进去!” 巷子不深,只有二三十步,两人走到巷子尽头,迎面是一座黑瓦门头,两边有抱鼓石,四周有高墙包围。 “就是这座宅子,房东搬家去西京了,出售此房,保证和凶宅、坟宅无关。” 潘三郎上前拍了拍铜门环,片刻,吱嘎一声,门开了,露出一张苍老的脸庞,穿着粗布短衣,一看就知道是看宅人。 “秦大叔,我带人来看宅子,方便吧?” “方便!方便!快请进!” 潘三郎带着范宁走进宅院,进门两边就是两排屋子,包括厨房、仓库以及下人房等等,都在这里,另外左边尽头是一座牲畜棚,紧靠储物房,这是最常见的一种布置。 其实看到这种布置,范宁便知道里面会是什么样子,无非是一座中庭,平时起居、会客、吃饭之处,两边各有一座独院,给未来长大的儿子,然后是主人住的后宅,最多挖口池塘、种点花什么的,总之中规中矩,小户人家的思维方式。 范宁没有兴趣进去看了,他问道:“这座宅子多少钱?” “主人开价一万五千贯,讨价还价,再用白银支付,我估计一万三千贯能讲下来,官人可有兴趣?” “我们出去说吧!” 潘三郎见范宁不进内宅,便知道他对这宅子没有兴趣,他笑了笑,“那我们出去吧!” 两人走出巷子,;来到大街上,潘三郎笑问道:“官人对房子的布局不喜欢?” “一方面是这样,另外一方面我觉得巷子太窄了一点,马车进不去,门也太小了,家里有马车还没有地方停。” 潘三郎回头看了一眼巷子,忍不住笑道:“我居然没看出这一点,确实太窄了,马车、牛车都进不去,而且里面还有几户人家,也不可能把巷子据为己有,原主人是一个商人,或许他不需要乘坐马车。” “潘先生刚才不是说,商人不准买三亩以上的宅子吗?” “那是十年前才定下的规矩,商人在此之前买下的宅子就不算了,而且只是说住宅,商铺不在限制之列,商人可以买带内宅的商铺,其实也是一回事,再说很多商人同时也是地主,官府也分不清,我感觉这个规定漏洞很多,实际上是一纸空文。” “原来如此!” 范宁也觉得有点滑稽,朱家的商业是多么庞大,但谁敢说朱家是商人? 被限制的其实是小商人,但小商人谁又能在京城买得起五亩的宅子,这个规定确实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那我们再去看看那座低价出售的南城名宅如何,我想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第二百四十七章 看房记(下) 潘三郎犹豫良久,才道:“那座宅子的主人不准我们泄露他的身份,官人不妨先去看,如果看中了,我再告诉官人,官人看这样安排行不行?” 范宁笑了起来,“你不是说他卖宅子有些条件吗?他有什么条件?” “他不卖给商人,当然,商人也买不了,不卖给辽人和西夏人,另外他必须知道买家的背景后,他才决定卖不卖?” ”这有点不公平啊!他不肯泄露自己的身份,却要了解买家的身份。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谁让人家宅子肯便宜卖呢?” “好吧!宅子在哪里?我们去看看。” 潘三郎叫了一辆牛车,带着范宁沿着朱雀门街向国子监西门方向而去,大约走了一里路,不远处出现一条河流,这是蔡河,将太学一分为二,一座桥横跨在蔡河上,范宁记得这座叫做飞云桥。 “就是那座宅子!” 潘三郎指着桥头北面的一座宅子道。 两人从牛车上下来,范宁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桥头南侧的道路倒是很宽,也很平坦,仿佛是一片广场空地,空地上靠桥头处站着不少小摊小贩,还有一个打拳卖艺的摊子。 空地和宅子高墙之间是一排商铺,万氏真珠匹帛店、大明钱铺、李家玉钏金珠店,这三家店铺颇有气势,黑瓦飞檐,铺面宽阔,三家店铺背后就是一堵黑瓦高墙,里面大树参天,看得出这座宅子很古老。 范宁又转头向街道南面望去,南面数十家小店铺则紧靠路边,各种小吃铺、包子铺、果子行、杂货铺琳琅满目,十分热闹,诸多小吃铺的南面便是太学的高墙,国子监书库的三座高楼就矗立在不远处。 这座宅子的东面有一条种满柳树的小路,小路一边是这座宅子的高墙,而另一边则是普通民房,宅子的大门就开在小路上,离主街很近。 范宁忽然发现自己犯的一个小错误,自己一心想买五亩的宅子,便想当然地以为这座宅子是五亩宅,现在才发现并不是。 “这座宅子多大?” “占地八亩!” “居然这么便宜?” 范宁着实有点吃惊,刚才看的五亩宅,一万三千贯买下来,两千六百贯一亩,而这座宅子八亩才卖一万六千贯,两千贯一亩,便宜了很多。 而且那着宅子就是很普通的民宅,一点品味都没有,而这座宅子像官宅,几棵古老的参天大树便显示出的它的品味。 “怎么样?” 潘三郎笑道:“外部环境还不错吧!安静而不失热闹,我进去过,在房宅内完全听不到大街上的嘈杂声。” “这么便宜又不错的宅子为什么没卖掉?”范宁有点怀疑,不会也有什么蹊跷吗? “怎么会没有人买?” 潘三郎哑然失笑,摇摇头道:“挂出一个月来,多少人想买这座宅子,还有人拿着黄金来求买,可人家就不卖,买主若是谈吐粗俗,暴发户的模样,主人甚至连房子都不给看。” “你店铺门口的布告上不是写房东急需资金吗?” “那是我写的,实际上也不是那么急,房东确实是在筹措一笔钱,但又不想随便卖给普通人。” 范宁明白了,欣然笑道:“进去看看!” 范宁注意到这条种满柳树的小路也不窄,一直向北应该通往某条大街,但走的人却很少,倒有点让人奇怪,范宁问道:“这条路向北到哪里?” “这条路的尽头是明光寺,过了明光寺再向北走就是内城护城河和城墙了,不过这条路向前走一里就是保康门瓦子的西门,那里面很热闹,是京城的第三大瓦子,仅次于潘楼街瓦子和州西瓦子。” 范宁点点头,目光又转向了这座大宅的门楼,这座大门颇有气势,黑瓦门头,大门宽阔,镶嵌了两排十六颗大铜钉,上面有两个碗大的兽头铜环,两边抱鼓石足有五尺高,还有四级台阶。 若大门开启,马车可以直接驶入府宅,不过大门旁还有一扇小门,估计平时是开小门,主人在这里下车回府,马车在前面有一处专门给马车用的入宅门。 范宁便知道这边不是主人常住的主宅,应该是别宅,否则门头上面就应该有牌匾,现在上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挂,只有别宅才会这样。 潘三郎上前拍了拍门环,片刻,小门开启,露出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他见是潘三郎,不由眉头一皱,“怎么又是你,前天你带那个看房家伙出言不逊,把老爷惹怒了,这次你又想让老爷生气?” 潘三郎连忙陪笑道:“前天真是误会,我不知道那个人怎的那样粗鄙,这次保证不会了!” “哼!正好老爷不在这边,否则你再解释也没有用。” 管家又打量一下后面的范宁,他着实有点奇怪,怎么会是个少年,他父母怎么不来? 管家迟疑一下问道:“这个少年是来看房的?” “杨管家可别小瞧人。” 潘三郎上前压低声音道:“人家可是新科进士!” 听说是新科进士,管家的神情顿时大为缓和,他连忙打开门,“那就请进吧!” 范宁笑着向管家点点头,便走进了府宅,迎面是一块影壁,上面刻的是一幅边关骑射图,只见一名全副盔甲的将军正骑在战马上引弓回射,战马矫健,宛如游龙疾飞,将军神情沉着冷峻,双目微眯,虽是石雕,但目光却凌厉夺人。 “这可是灵璧青石,五十年前就耗费了两千贯钱,现在远远不止两千贯了,这座宅子光是这块石壁就绝对超值。”潘三郎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范宁站在石壁前欣赏了片刻,他估计这家主人是一名将军,所以才不卖给辽人和西夏人。 走过石壁,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一片低矮的梅树林,上面结满了累累的青梅果,穿过梅林,前面是一座三层的木楼,基石坚固宽大,整座木楼体态庞大,占地足有一亩,飞檐斗梁,营造得极为精致,左面是一条带屋檐的长长走廊,一直通往后宅。 而右边靠墙种植了五六棵参天大树,正好遮住了高楼,从大街上看不见这座楼。 这是典型的园林式造宅法,既有遮蔽,又不失空间,这座木楼包括了起居、待客、吃饭、书房、聚会等功能,它从空间要面积,如果平铺开,实际比传统三厢式的中堂还要大得多,光这种气势和巧夺天工的设计就令人赞叹万分。 这时,范宁忽然想到什么,向周围望去。 潘三郎明白他的想法,一指左边笑道:“长廊的那一边也属于府宅,是长条型,占地约两亩,下人房、厨房、马舍、储物房都在那边,你看见那扇圆门,就是通往隔壁。 范宁看见走廊中间确实有扇圆门,便笑着点点头,他现在兴致很好,笑道:“我们去后宅看看。” 他算下来,中庭占地三亩,厨房那边占地两亩,这就五亩了,那么后宅只剩下三亩的空间,却不知道怎么营造? 中庭和后宅是一堵高高的薄墙相隔,只有长廊处一道门,这座府宅看起来没有人居住,到现在为止也只看见管家一人。 穿过长长的走廊,从一扇小门走进了后宅,范宁又忍不住一阵惊呼,后宅中间是一泓半月形的水塘,里面种满了荷叶,四周沿着水塘修筑各种楼阁水榭。 再外面种满了错落有致的树木和灌木,格外的清新典雅,范宁一下子便被这座园林式的宅子迷住了。 管家得意洋洋介绍道:“这池塘和外面的蔡河有暗隙相连,是活水,从前时常有河中的鱼游进来,后来我家主人在暗隙上装一道铁纱网,这里面便养了不少金鱼,只要喂食,它们就会出现。” 范宁当即立断道:“如果我买这座宅子,你们主人是否肯卖?” “官人真是进士?”管家问道。 范宁点点头,“在下范宁,童子科第一名进士,总榜第四名,正八品朝奉郎,官任秘书省正字,目前在国子监出任督学。” 管家肃然起敬,“我们也久闻范官人的大名了,我今天就去禀报主人,相信他会对官人感兴趣。” “能否请教你家主人是?” 管家倒没有像潘三郎那样矫情,坦然相告,“我家主人是天波杨府第三代,杨老令公之孙,杨延昭之子,官名文广。” 范宁‘啊!’的一声惊呼,“你家主人就是杨文广?” 第二百四十八章 矾楼请客 “杨家将”故事发生在北宋初年,在北宋中叶就已迅速流传于天下,演义中杨延昭的儿子是杨宗保,杨宗保的儿子才是杨文广。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但历史上,杨文广就是杨延昭的儿子,并没有杨宗保,此时距杨业之死已过去了六十五年,佘太君早已病故,杨文广也是五十岁出头的老将了。 范宁忽然想到,外面影壁上那位弯弓骑射的将军是不是杨延昭?从时间上算,应该就是他,可惜现在战争已经停息,杨家的勇烈只能在演义中传播,现实中的杨家已泯于寻常,失去了为国立功的机会,甚至连祖上留下的宅子都要出售,这让范宁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痛。 从天波别宅出来,范宁也没有心思再去看别的宅子了,他和潘三郎回了牙行,两人签署了委托协议,一旦对方同意出售,他就决定把那座宅子买下来,由于他可以免牙税,只用再付给牙人五十两银子就可以了。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范宁在附近吃了午饭,便返回国子监,他借了一堆书,整个下午都在书库中度过。 下午时分,范宁回到了旧曹门的住处,这时,他忽然对旧曹门的住处充满了厌弃,旧曹门的嘈杂喧闹,破旧的建筑,充满了底层的市井气息,刚开始范宁还有一种新鲜感,但住了半年后,他有点厌烦了。 他现在住的这座占地约七分的院落,据说也要卖到五千贯,而今天看到的占地八亩的天波别宅也只要一万六千贯,无非就是内城的地段。 潘三郎告诉他,那座天波别宅如果在内城,至少价值三万贯,可惜在外城。 范宁进了大门,却意外地发现朱佩也在,小丫鬟小冬正在煎茶。 “朱佩,我没见你的马车呀?” “马车送我三祖父去矾楼了,马上就过来接我,收拾一下,我们准备走吧!” “去哪里?”范宁愣了一下。 “当然是去矾楼,三祖父请你吃晚饭。” 矾楼可是京城第一楼,那里有最美的女人,最好的酒,还有用梅园泉水和凤茶煎出来的极品好茶,据说在里面的人均消费至少是十两银子,而且不是谁都能进去,必须要有人介绍,就像实行会员制一样。 范宁虽然不太想去,但是朱老爷子请客,他不好不去,昨天才占了人家一万两千贯钱的便宜,这点面子还是要给。 “好吧!我喝口茶,再换一件衣服,我们就走。” 范宁喝了一盏茶,又换了一件白色的锦缎深衣,腰束革带,头戴纱帽,手执一柄折扇,完全是一个温雅读书郎的形象了。 这时,马车已经到了,范宁这才跟着朱佩前往矾楼吃晚饭。 “感觉这个丫鬟怎么样?”马车上,朱佩笑问道。 “蛮机灵的,不用我交代,自己就打听到怎么买水了,这种丫鬟比较省心。” “要不要我给你再换一个?”朱佩又试探着问道。 “我本来就怕麻烦,不想要什么丫鬟,我娘让我带一个小丫鬟进京我都不肯,偏偏你找来一个,既然来了就用吧!别再换了。” “那好吧!这个小丫鬟身家清白,你可以信任她。” 范宁听这话似乎在警告自己,‘身家清白’,这话什么意思? “对了!我今天上午去看房宅了。” 听说范宁去看房,朱佩顿时急了,“你去看房子怎么不叫我一起去,你买得不合意怎么办?” 这话好像有点露骨,朱佩俏脸一红,好在车厢光线较暗,不容易看出来,她又连忙道:“京城房宅的水很深,你会被骗的。” 范宁稍微迟钝了一点,他还以为朱佩说的不合意,是指不合他的意。 范宁便笑着摇摇头道:“我当然要买自己的满意的,至于你说的被骗,我会很小心,凶宅、坟宅我绝不买,不像程泽,买了一座城外的坟宅,他还觉得占了大便宜。” “那个程胖子买的是坟宅?”朱佩也惊讶道。 “我听牙人说的,虹桥铁佛寺周围就是从前的野坟集中地,他恰好就买在那里,五亩宅两千贯,确实很便宜,汴河南岸的同样宅子可是要三四千贯。” “那你有没有看中什么宅子?” “倒是看中一座八亩宅,位于城南飞云桥旁,要价一万六千贯。” “不会吧!” 朱佩满脸狐疑地盯着范宁道:“外城房宅虽然便宜一点,也不至于两千贯一亩,据我所知,最便宜的也要每亩两千五百贯,你是不是图便宜又被人家骗了。” “是天波府的别宅,杨文广卖的宅子,但要看人,一般人他还不卖。” “原来是天波府杨家的宅子,他们家宅子比较多,光别宅就有五六处,不过品质都不错,反正明天你带我去看看,必须我同意了你才能买!” 范宁翻了翻白眼,凭什么呀! .......... 马车很快进入了御街,远远便看见了气势巍峨的矾楼,矾楼是由五座六层塔楼组成的建筑群,占地近二十亩,塔楼修建在高高的汉白玉基石之上,高大雄伟,和北面的宣德城楼以及南面朱雀城楼形成了南北中呼应之势。 矾楼的五座塔楼之间用飞桥连接,明暗相通,整体建筑高低起伏,檐角交错,格外的富丽堂皇。 矾楼有八座大门,寓意着迎八方来客之意,朱家的马车缓缓在正南门停下,站在门口的执事认识朱家的马车,刚才朱元丰交代过他,等会儿他孙女和另一名贵客也会一并前来,由朱家担保。 执事连忙上前行礼,朱佩下了马车问道:“我祖父之前来过,你们知道吧!” “知道,朱大官人特地交代过,马车中人都可以入内。” 马车中就只有三人,除了朱佩和范宁外,就只有贴身护卫剑梅子,大家心里都明白,不会阻拦这种贴身护卫入内。 三人随即上了台阶,跟随着执事向矾楼内走去。 “朱佩,你也是第一次来吗?”范宁小声问道。 “废话!这种地方我会常来?当然是第一次来。” “感觉你对这里很熟悉,我还以为你来过多少次。” 朱佩白了他一眼,便不再理睬他,范宁自嘲地笑了笑,将目光投向富丽堂皇的矾楼。 他们进的是南楼,南楼等其他四座偏楼的直径要比主楼小得多,看起来和一般酒楼的布局差异不大,中间是一个天井,楼梯围着天井盘旋而上,除了比较富丽堂皇外,反而给人一种比较拥挤的压抑感觉。 朱佩悄悄对范宁笑道:“据说矾楼的精华在主楼,主楼下面是一座很大的花园,里面都是奇花异草,花园内美貌如花的歌妓乐妓随处可见,有没有兴趣去看一看?” 范宁懒洋洋答道:“你觉得我会对那种东西感兴趣吗?这里的美酒和好茶才是唯一能吸引我的东西。” “你现在不感兴趣,再过十年,恐怕拉都拉不住你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十年后做什么?” 两人一边打趣,很快便上了三楼,来到一间雅室前,“两位请进!” 执事推开门,两人走了进去,这间雅室是套间,外面是准备房间,站着两名美貌的侍女,一名浓妆艳抹的乐姬抱着琵琶坐在一旁等候。 范宁和朱佩走进里间,里面坐着两人,一人自然是朱元丰,而另一人却是赵宗实,自从赵宗实买下石破天的一成份子后,他便借着这个机会开始和朱家接近,他尤其看重财力雄厚的朱兆丰。 朱兆丰虽然财力雄厚,但毕竟是庶出,在朱家的地位并不高,所以赵宗实刻意和他接近,他心知肚明,也愿意在这个被冷落的皇族身上进行投资。 范宁和朱佩走进来,赵宗实连忙起身见礼,他和朱佩没有怎么打招呼,他从明仁那里知道了范宁和朱佩的关系,倒也看好这对金童玉女。 “刚回来几天,一直在忙碌入职之事,实在没有时间去拜见赵大哥,请多多谅解。” 范宁着实有点歉然,赵宗实也在太学内读书,自己居然没有和他见个面,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 赵宗实微微笑道:“范少郎在国子监任职,已经轰动了太学,大家都在谈论国子监最年轻的官员,年纪轻轻就成了正八品,多少人想上门拜访范少郎!” 范宁摸了摸鼻子笑道:“结果发现范某人并没有三只手四只脚,居然和他们一样,他们都肯定会大失所望。” 范宁的幽默让众人都笑了起来,朱元丰笑着摆摆手,“都坐下吧!我们来尝尝矾楼最好的眉寿清酒,其实我觉得一般,和朱楼的酒没什么区别!” 第二百四十九章 俏语解惑 朱元丰把赵宗实叫来一起吃饭是有用意的,虽然赵宗实表现得比较殷勤,但他对在赵宗实身上投资还是有一点顾虑,毕竟政治投资和商业投资不是一回事,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政治站队,稍不留神就会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朱元丰不敢不谨慎。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马车在东大街上缓缓而行,车厢内的光线忽明忽暗,沉思良久,朱元丰缓缓问道:“阿宁,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赵宗实明显对我有拉拢之意,他的目的我也很清楚,他是想得到我的财力支持,你觉得我该不该接下他的美意?” 范宁没想到老爷子居然会问自己这种问题,他一时还不好回答,过了片刻,范宁笑问道:“就看老爷子有没有这种意愿!” “意愿倒是有,就怕投错了人,反而引来灾祸!” 这个问题范宁也考虑过很多次,虽然他知道赵宗实就是历史上的宋英宗,但现在很多历史都在微妙的改变,范仲淹回京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富弼很可能再次出任相国,加上文彦博和庞籍,改革派又再次悄然占据上风,这会不会影响到赵祯对皇位继承人的选择? 范宁不敢肯定赵宗实还有没有机会再登基大统。 不过从概率上来说,赵宗实登基可能性还是更大一点,自己的担心只不过是铁板上的一道阴影罢了。 范宁想了想道:“我倒是可以给老爷子提一个建议。” 朱元丰精神一振,顿时问道:“什么建议?” 范宁笑道:“老爷子可以稍微尝试一下,在赵宗实身上适当投一点本钱,看看有没有效果,假如他今年的地位发生了变化,说明他还是有投资价值,假如投下去后依旧毫无起色,那老爷子就可以稍微慎重一点,不过我提醒老爷子,这种政治投资要注意源头和方向。” 朱元丰暗暗点头,难怪大哥这样看重范宁,这孩子不愧是天才,少年老成,居然能帮助自己策划投资谋略。 “那什么是源头和方向?”朱元丰又深入问道。 “源头就是老爷子的投资的方式,你不可能就这么把钱直接塞给他,必须要有一种迂回的方式,比如可以让他自己筹建一个幕僚团队,包括请一些顶级谋士加入,替他出谋划策,而这个团队所有的人财物支出都由老爷子支撑。” “那方向呢?” “方向就是培养自己的势力,寻求支持者,和一些权贵结成联盟,这些都是他要做的事情,但我认为第一个寻求支持的方向应该是曹家。” “曹皇后的娘家?” 范宁点点头,“他是曹皇后的养子,又为维护养母的利益不惜殴打张贵妃,这才遭到天子贬黜,但对于曹家,赵宗实的所作所为就是曹家利益的捍卫者,老爷子需要用点心思,使赵宗实首先搭上曹家这艘大船,相信曹家会运用他们的力量替赵宗实争取应得的权益,只要有人替他运作,又有老爷子财力支撑,我相信他今年会有所收获。” “可曹家这艘大船又怎么搭呢?” 范宁微微一笑,“难道曹家就没有商业可以合作吗?” 朱元丰顿时醒悟,自己在潘楼街上有块地,曹楼一心想在潘楼街立足,几次来找自己,想把那块地买下来,而曹楼不就是曹家最重要的资产吗? “我知道了,我可以和曹家进行商业合作。” 范宁笑道:“这件事须双头并进,我可以从另一面替老爷子敲敲侧鼓。” 朱元丰大喜,“你还有路子?” 范宁点了点头,“童子科第七名曹诗就是曹琮的嫡孙,他现在和我的好友苏亮住在一起。” 范宁的意思也很清楚,他要和朱元丰一起押注赵宗实这个政治投资。 就在范宁和朱元丰谈话之时,朱佩却出乎意料的安静,始终一言不发。 ....... 次日天刚亮,范宁便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小官人,起来了!” 这是丫鬟小冬开始履行她的闹钟服务,听起来她的心情似乎不错,应该是昨天朱佩鼓励她的一席话有关。 “知道了,我马上起来!” 范宁懒洋洋坐起身,又长长打一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 “小冬,现在时候了?” “刚到辰时,外面报时鼓刚刚敲过。” 汴梁各城门楼白天都有报时鼓声,晚上则是更夫打更,虽然朝廷发明了计时比较准确的莲花漏,但毕竟使用还是不太方便,普通人家难以承受,所以官府就有按时敲鼓计时的做法,每隔一个时辰敲一次鼓,提醒百姓时间。 辰时是上午七点,而辰时正则是上午八点,国子监因为不在皇城内,对中低级官员比较宽容。 如果不是赶着去上朝,或者有早课的教授,一般官员辰时正到官房也不算迟到,这也算是清水衙门的一点福利,因为国子监和利益权势争夺没有关系,所以也没有官员去盯他们这些小节。 范宁穿上衣服出来,小冬笑嘻嘻道:“洗脸水已经打好了,趁热赶紧洗吧!然后吃早饭喝茶。” “多谢了!” 有个丫鬟就是好,连洗脸水都给自己打好了,还是热水 他的饭堂起居房都放在原来苏亮的书房内,反正那边现在也没有人住。 范宁刚要过去,忽然发现炉子旁堆了一堆煤球,让他不由一怔,连忙问道:“这煤球是哪里买的?” “就在外面,现在都用这种石炭球,很方便,也很容易点燃。” 范宁轻轻叹息一声,自己冬天时教会那个老人,没想到煤球技术这么快就传播开了,也不知道那个老人没有在传播开之前赚上一笔。 他拾起一只煤球细看,做得很精致,显然已经用上了模具,而且中间有几个细细的小孔,范宁又放在鼻下嗅了嗅,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居然加入引火硫磺,这个成本就高了。 “这个石炭球多少钱一颗?” “三文钱一个,买一百个送十个。” 范宁摇摇头将煤球放下,他并不指望那个老人能依靠这个发财,做煤球太容易,就只看你能不能想到,他只是希望那个老人能在别人学会之前多赚一点,仅此而已。 洗漱完毕,又吃了早饭,他刚换了衣服要出发,忽然,门吱嘎一声推开了,朱佩大步走了进来。 范宁愕然,“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朱佩白了他一眼,“不是说好今天要去看房子吗?” 范宁重重拍了额头一下,他竟然把这件事忘了,今天杨家应该有答复了,是该去看看。 这时,小冬讨好地问道:“姑娘有没有吃早饭?有包子和赤豆粥!” 朱佩笑道:“赶得急还真没有吃,给我来个包子,再来碗赤豆粥。” “姑娘稍坐,马上给你端来。” 小冬卖力地跑去服侍朱佩了,朱佩才是她的主人,她当然要加倍讨好。 朱佩咬了一小口包子对她道:“你去外面给剑姐和车夫说一声,让他们自己去吃早饭,我休息一会儿再出去。” “好咧!”小冬飞奔跑出去了。 范宁见她吃得不慌不忙,有些不满道:“我再不走,今天就要迟到了!” 朱佩嗤笑一声,“还挺会装,我特地问过爹爹了,他的考功官员名单里根本就没有你的名字。” “怎么会,我可是正八品京官,怎么可能没有我的名字?”范宁吃惊地问道。 “你真不知道?”朱佩见范宁不像是在装,她也有点奇怪。 范宁摇摇头,“没人告诉我!” “爹爹说是官家的意思,这三年都不对你进行考核,让你安心读书,所以你去不去国子监,对你都不会有半点影响。” 范宁顿时沮丧起来,虽然不考核让自己更加自由,但也意味着这三年自己没有升迁的机会。 朱佩善解人意,她看出范宁眼中的沮丧,便柔声安慰他道:“我爹爹还说,并不是每个中低级官员都要经过他们考核才能升官,有好多特殊情况,比如有相公大力推荐,或者得到官家的青睐,这些都不需要看考核,说提升就提升了,所以我觉得既然是官家对你另眼相看,那提升之时肯定也是走特殊情况,你不用太在意考核之事。” 朱佩的解劝让范宁心情又好了起来,想想也是这样,既然是官家特殊安排自己,那自己的提升应该和吏部关系不大。 想通了这一点,范宁欣然笑道:“吃完早饭,咱们直接看宅子去!” 第二百五十章 新宅入手 半个时辰后,范宁乘坐的马车缓缓停在京学牙人行大门口,范宁先下了马车,转身将胳膊递给朱佩,朱佩扶着他的胳膊款款下了马车。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剑梅子在后面暗暗撇嘴,在府中练武时,一丈高的台子都能轻松跳下,这会儿仅两尺的高度还要人扶。 “就是这里吗?” 朱佩看了看上面的牌子,“原来这里只是牙行! “我和牙人已签署了委托协议,得先找牙人。” “那你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朱佩见牙人行内人流大,声音比较嘈杂,便不想进去了,她又叮嘱范宁,“别立刻定下来,让我帮你看看宅子再说,免得最后上当!” 朱佩现在会说话了,她绝不提宅子要自己喜欢才行,而是以朋友的身份来帮助范宁,当然,如果她看不中,她就会有一千个理由说服范宁别买。 范宁答应一声,快步走进了牙人行,刚到牙人店门口,只见潘三郎兴奋地跑了出去,“我还想去国子监找官人呢!” “杨家有消息了?” “今天一早我去别宅问消息,管家告诉我,杨家同意把宅子卖给官人,今天就可以办手续,要不我们现在正式签一份牙契合同?” 宋朝的房屋田产买卖契约都是官方制定的,每份契约都有号码,这样便于官府收取契税,严禁私下进行交易。 官府鼓励举报,一旦举报被查实,不仅房产会被官府直接没收,而且举报人会得到房产价值一半的重奖,正是这种严格的规定之下,极少有人私下交易,违法的成本实在太大了。 范宁笑了笑,“我们再去看一下宅子,我的一个朋友也想了解一下。” 潘三郎愣了一下,顿时有点急了,“官人不会又反悔了吧!” “也不是反悔,我昨天头脑有点发热,今天冷静下来,就想再看一看,如果没有大的瑕疵,我今天就能定下来。” 范宁说的是实话,他倒不是因为朱佩要把关,而是他自己也觉得买房子不能头脑一发热就定下来,必须冷静下来后再去看一看。 其实他还有多少地方都没有了解,比如河水是不是干净?房宅的另一头是什么地方? 虽然不太可能是坟宅,但会不会是凶宅?这一点他最好要弄清楚,他昨天还在嘲笑程泽图便宜买了坟宅,他自己不也图便宜吗?可别再犯同样的错误。 潘三郎无奈,只得点点头,“好吧!我们现在就过去,我去叫牛车。” 范宁歉然道:“我坐朋友的马车前往,潘先生自己坐牛车过去吧!车钱我来付。” 潘三郎当然知道,在京城能坐马车出行的人非豪既贵,人家的马车可不是自己能坐的。 他便点点头道:“那我借一头毛驴骑过去,这样方便一点。” “好!我在别宅门口等你。” 范宁走出牙行,对朱佩道:“杨家同意卖了,我们再去看看宅子,多了解一下周边情况。” 朱佩见他没有鲁莽签约,心中欢喜,大为夸赞笑道:“这才是买宅子的样子,哪里能看一眼就决定要买的道理。” 两人上了马车,马车驶入朱雀门大街,向西面驶去,只片刻便来到了飞云桥,范宁对车夫道:“前面向右拐,向巷子里走。” 马车又走了几步,便转头下了官道,向右边的小巷驶去。 “看见那座高墙了吗?就是那座宅子。”范宁指着远处的高墙对朱佩道。 朱佩看了片刻笑道:“那几棵树不错,很有古意!” 马车在大门前停了一下,剑梅子先下去了,马车继续前行来到宅子的最北面,这一边范宁昨天没来过,万一是座垃圾站之类的,岂不煞风景? 他很快便发现,这一边居然也是一座大宅,规模更大,占地约二十亩左右,门头上挂着的牌匾写着‘吴驸马府’四个字。 范宁不解,回头问道:“吴驸马是什么人?” 朱佩想了想道:“当今天子的几个大女儿都早夭,现在的长公主才三岁,先帝真宗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早亡,一个出家当了女道士,估计这个吴驸马是太宗皇帝的驸马。” “这边外部环境还可以,你觉得呢?”范宁又笑问道。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南面靠大街,如果嘈杂声听不到的话还可以。” “应该听不到,我昨天去看宅,就没有听见外面的声音,而且外面的三座店铺都是珠宝布帛店,没有酒楼后面那种油腻气味。” 马车又调头向大门驶去,这时,剑梅子上了车,低声道:“我刚才问了三户人家,他们都说这座宅子没有发生过凶案,有人说是杨家子嗣太多,这座宅子不好拆分,才卖掉换成银子。” 范宁想想也对,演义上说杨业的七个儿子死了六人,可历史上,他的七个儿子中只有长子在和辽国作战中阵亡,其他六人都没有死,六人再娶妻生子,几代传下来,枝繁叶茂,至少也有七八十人了,杨家房子再多也不够分。 只是为什么要便宜卖,范宁还是想不通。 这时,潘三郎骑着一头毛驴远远过来了,他老远便看见了朱家的华丽大马车,一般都是皇亲国戚才会坐这样的马车,这让他心中暗暗吃惊,提醒自己不要乱说话。 范宁下了马车,朱佩跟在他身后,范宁笑道:“麻烦潘先生了。” 潘三郎连声道:“哪里!哪里!这是我份内之事,我们准备进去吧!” 他上前拍了拍门环,小门开启,管家一眼看见了范宁,连忙开门,笑道:“正好我家主人也在,你们先请进来,我去禀报主人!” 范宁带着朱佩走进了府门,朱佩看了看照壁,小声对范宁道:“这是灵璧石,这样一块完整的大石,至少要五千贯钱,这家人难道不知道?” 范宁摇摇头,“我觉得这块石头对方不会卖,肯定要搬走的。” “为什么?” “因为上面刻的画,如果我没猜错的,应该是杨延昭,这是杨文广父亲,他不会把父亲雕像送给别人,这座影壁他肯定会搬走。” 朱佩笑道:“如果是主人父亲的雕像,我想你也不会要。” 她绕过影壁,眼前的布局令她一声惊呼,范宁得意洋洋道:“是不错吧!这种布局我也很喜欢。” 朱佩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爱之意,虽然她是豪门出身,但这种宫廷式的布局,连她家里也没有。 “下人房和厨房都在北面,大概占地两亩,从那座小门进去。”范宁指着北面的一道小门道。 “还真不错!”朱佩由衷地赞道。 这时,一名五十余岁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只见他长得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一双眼睛格外炯炯有神。 此人正是杨延昭之子杨文广,目前在禁军出任指挥使,官阶是正六品昭武校尉,官职并不高,也主要是他没有上阵杀敌的机会。 “久闻范少郎之名了,在下杨文广,欢迎少郎来看宅!” 范宁连忙回礼,“在下也久闻杨将军大名,尤其令尊是我从小就崇拜的英雄!” 范宁这话也对也不对,在这一世他对杨延昭从不关心,但他的另一世却是听着评书《杨家将》长大的。 范宁说得十分诚恳,连朱佩都很惊讶,范宁什么时候崇拜过杨延昭?范宁的老底她可是比谁都清楚。 杨文广十分感动,连忙道:“多谢少郎对杨家的高评,请到中堂一坐!” 这时,朱佩小声对范宁道:“我和剑姐去后宅看看。” 她声音虽小,杨文广却听见了,他以为朱佩是范宁的妹妹,便笑道:“小娘子尽管去,后宅目前没有人居住,我让管家带你们去。” 杨文广吩咐官家一声,朱佩这才带着剑梅子跟随管家向后宅而去。 范宁跟随杨文广来到这座占地一亩的高楼前,只见上面有一块牌子,写着勇烈楼,不愧是武将世家,连宅子的主楼都起得杀气十足。 “这座楼的一楼是客堂,有三间客堂,还有四间客房,二楼是主堂、餐堂和平时的起居房,三楼是书房,不仅是主人的外书房,也是孩子们读书学习的地方。” 杨文广先给范宁介绍这座与众不同的楼,他指着旁边笑道:“楼梯是独立的,和房间互不影响,往上其实还有一座阁楼,目前空关着。” 范宁走进客堂,感觉客堂很宽大,一层楼就是一亩地,六百多个平方,客堂宽大,房间很多。 客堂上的桌椅都是七成新左右,年代并不久远,虽然不是最好的花梨木,却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在宋朝,这可皇宫和权贵们制作家具的首选。 而且连这座楼也是用楠木造成,只不过是香楠木,比金丝楠木略逊一筹。 杨文广笑道:“听说是范少郎要买我的宅子,我非常高兴,要知道我和令祖的交情深厚,庆历五年初,令祖出任陕西四路安抚使,蒙他器重,我成为他的麾下之将,可惜很快宋夏便达成了盟约,战争平息了。” 范宁很惊讶,他不知道范仲淹和杨文广还有这种交情,难怪杨文广会一口答应把宅子卖给他。 范宁笑道:“我祖父已经回京,什么时候你们可以再聚一聚。” “那是一定的,我一定会去拜访他。” 杨文广沉吟一下又道:“这座宅的出售价格是家族定下的,我不好再便宜,要不家具就留给范少郎了,另外那座影壁,如果范少郎喜欢,也可以留下。” “影壁上的将军是何人?” “是家父!” “既然是杨将军的先人,我怎么能要,影壁将军尽管拿回去,我可以另外置办。” 杨文广暗暗松了口气,那座影壁他是一定要拿走的,是他父亲的纪念之物,他怎么能出售? 第二百五十一章 刻意结交 这时,朱佩和剑梅子走进房间,朱佩脸上神采飞扬,看得出她对这座宅子颇为满意,她给范宁使个眼色,表示可以买下来。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道:“这个价格确实比外面的宅子要便宜,如果是杨将军急用钱,我可以再添两千贯。” 杨文广摇摇头,“我当然知道如果要价两万贯也可以卖出去,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这个价格是家族内部协商妥协的结果,事关家族颜面,我就不多说了,就一万六千贯。” 范宁又道:“那就再加两千贯,作为家具的钱,我也希望能以一个比较公平的价格买下这座宅子,请杨将军理解。” 范宁并不想占杨家的便宜,他看中这座宅子也不是图它的便宜,多付两千贯钱,也免将来杨家内部不和,出现什么扯皮。 很多时候占了便宜反而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杨文广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好吧!那就一万八千贯,除了影壁外,其他都归范少郎了。” 范宁取出一张朱氏钱铺的存票和半块玉佩,放在在桌上道:“这是两千贯钱定金,剩下一万六千贯钱等换契完成,我一次性付清。” 杨文广摇摇头,“定金就不用了,等交易完成后,最后一起付吧!” 杨文广随即在潘三郎的买卖契约上签字画押,便告辞走了,他吩咐管家找人把影壁运回天波府,然后关门闭宅,准备移交。 剩下的事情都是牙人去完成,双方都不用操心,只是最后再交割一下买卖房宅的钱,这个交易就完成了。 “朱佩,房宅还算满意吧!”范宁送朱佩上马车时笑问道。 “你这臭小子捡了大便宜!” 朱佩叹息道:“没想到府中居然有活水,这种宅子在京城都是可遇不可求,我爹爹当年就想买一座有活水的宅子,找了一年都没买到,没想到居然被你碰到了。” 范宁也很兴奋,“看来真是我走了狗屎运,我压根就不知道有活水的房子很难找,我以为靠河边都会有活水。” “才不是呢!官府严禁造民宅时将活水引入宅中,这座别宅的活水应该是天然形成,所以没有被官府禁止,这就是最难得之处。” 朱佩坐上马车又道:“明天我要陪兄长进宫,要给天子和张贵妃雕像,宫中暗斗,哎!一言难尽,我先走了,顺便说一句,我兄长非常喜欢你送给他的田黄石,等他雕完后,我再把它们给你。” “告诉他,下次我再给他弄个大的田黄石,水缸那么大的。” “你别整天变着花样剥削我哥哥了。” 朱佩一针见血,范宁倒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好像自己有点过份剥削朱哲,只让他干活,却不给钱。 朱佩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吩咐道:“出发!” 马车启动,向东面迅速驶去,很快便消失在人流之中。 范宁这才快步向太学西门走去...... 中午时分,范宁来到太学餐堂,今天他没有出外就餐,一个是走出去比较远,他也不高兴多走,再一个就是国子监官员和太学教授们都在太学内吃午饭,范宁也没有必要独行特立. 当然,他还想找一找苏亮。 太学的餐堂有四座,三大一小,其中三座大餐堂主要供应太学生和旁听生,太学的学生有五百人左右,但旁听生却有近两千人,他们中午几乎都在太学用午饭,人数庞大。 而小餐堂主要供应太学教授和国子监官员,另外在太学就读的童子科进士也可以在小餐堂吃饭,当然,小餐堂的饭菜花色和口味都要更好一点。 但总的说来,太学的伙食还是很不错,历史上,宋神宗曾经视察太学,在太学吃了一顿午饭,夸赞太学的包子美味无比,从此太学包子便一举成名,成了京城的一大名小吃。 范宁来的是小餐堂,它距离书库比较近,走进小餐堂,范宁一眼便看见了苏亮,他正坐在餐桌前和几名同窗有说有笑吃饭。 范宁拿了一碗汤,一份 烤羊排,一条鱼,一份烩时蔬和两个肉馒头,来到苏亮身边坐下,另外三名童子科学生都愣了一下,略有点紧张地看着范宁。 “好像我的形象不太好啊!” 范宁笑道:“大家看见我就显得紧张,这是什么道理?” 苏亮撇撇嘴道:“因为你是督学,我们是学生,你是官,我们是民,民畏惧官,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这个官也当得毫无意义,挂个名而已,根本无事可做,其实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在太学读书,只是每个月的补贴比你们多一点而已。” 说到补贴,众人都有了兴趣,一名士子问道:“范兄一个月有多少俸禄补贴?” 范宁认出问话之人正是曹诗,便笑道:“我是正八品的官阶,曹衙内算算会有多少?” 曹诗想了想道:“我有一个堂兄,现任从八品知县,他月俸是十五贯,加上五贯地方官补贴,共计二十贯,范兄是正八品,我估计月俸会稍高一点,但没有地方官补贴,加上国子监补贴,我估计在十五贯到二十贯之间。” “差不多吧!不过我是自己在外面租房,早晚两顿也要自己解决,开销比较大,远不如你们过得滋润。” “可范兄是京官啊!” 另一名士子叹道:“我们三年后运气好才能封候补官,这差距太大了。” “这要看你们怎么认识这个问题,就像十岁和二十岁感觉差距很大,但同样两个人,到七十岁和八十岁时,差距几乎就没有了,所以今天我看似比你们早走一步,但十几年后谁低谁高还很难说,很有可能将来我会是你们下属。” 范宁说的是实话,官场上的事情都很难说,每个人后台背景不同,或者机遇不一样,能力不同,最后谁能升到高位现在还难说。 比如眼前这位曹诗,曹家的嫡孙,曹家在他身上寄托了巨大的希望,又有一个当皇后的姑姑,他不想升官都难。 众人也知道范宁说得有道理,便低头吃饭,不再多说了。 范宁吃了几口馒头,喝了一口汤,又问苏亮道:“上一届童子科进士过关了多少?” 童子科也是三年一考,上一届也录取了五十名童子科进士,但上一届的第一名只列二甲第八名,就没有直接获取官职,也和其他童子科进士一样,进入太学读书三年。 范宁问的是上批童子科进士有多少人通过为期三年的学习考核? 苏亮想了想道:“通过了三十几名,还有十几名留下来再继续读两年。” 旁边曹诗笑着补充道:“不仅上届有留下的,上上届还有八人最终没有通过吏部考核,被取消了同进士出身的资格。” “那考过者的分配情况又如何?” 曹诗叹了口气,“基本都是去各州州学当九品助教,一个个才十七八岁,能做什么官?” 这个话题有点沉重了,想到自己未来的命运,他们目光都闪过一丝黯然,曹诗却神情泰然,他有家族在后面支持,并不担心自己的前途。 ......... 吃罢午饭,范宁邀请众人去自己的官房坐坐,众人都欣然前往,大家都想看一看范宁的待遇,每个人心中充满了好奇。 苏亮和三个新朋友都住在同一间院子里,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立房间,除了曹诗,另外两人一个叫郑励,成都府人,一个叫文绣,汾州人,这两人据说都是官宦子弟,只是比较低调,不知他们具体的家庭背景。 众人走上书库三楼,范宁推开自己的房间门,对众人笑道:“还比较简陋,大家进来随便坐!” 众人走进房间,都忍不住一阵惊呼,足足三十几个平方的房间,光线明亮,窗外是一片绿意葱翠的树林,令人赏心悦目。 苏亮气哼哼道:“这还叫还简陋呢!我都要羡慕死了。” 曹诗却冷静地问道:“范兄在国子监大院可有自己的官房?” 这才是看问题透彻的人,他们很多教授在太学都有自己宽大明亮的房间,但同时在国子监大院也有自己的位子,真正的地位是体现在国子监大院内,在太学房间再宽敞也没有意义。 范宁摇摇头,“我在那边没有位子。” 曹诗笑了起来,“我现在相信了,范兄真是来太学读书的。” 这时,茶童出现在门口,他见范宁有客人,连忙去找来两只茶盏给众人上茶,再拖来一张椅子,众人各自坐下,范宁索性坐在自己书桌上,他喝了口茶笑问道:“你们平时和太学生也打交道吗?” “平时不太打交道,有时上课遇到了,我们也是井水不犯河水,那帮太学生太傲慢,瞧不起我们,所以我们也懒得理睬他们。” “你们也瞧不起他们吧!” 范宁打趣笑道:“说不定几个太学生现在也在喝茶聊天,说那帮童子生太傲慢,瞧不起,理他们作什么?” 几人想想也对,一起大笑起来。 这时,下午准备上课的钟声敲响,四人起身向范宁告辞,他们下午还有课,必须回宿舍拿书。 范宁把他们送到楼梯口笑道:“要不晚上咱们聚一聚,痛快喝几杯,我请客!” 既然范宁刻意结交,众人也不再客气,纷纷欣然答应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绝好的广告 院子里,丫鬟小冬正坐在院子里烧水,她托着腮,一边看水壶喷吐蒸汽,一边却在猜想小主人和范小官人的关系。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今天上午,小主人特地把她叫到一边,威胁并利诱了一通,不准自己对任何人说起她来找范宁之事,这让小冬反而猜到了小主人和范宁的关系,恐怕两人就是传说中的恋人关系。 小冬也不知道恋人关系该是什么样子,但听说将来两人会睡在一起,还会生孩子,她越想脸上越红,滚烫得就像发烧了一样。 虽然小冬心中十分害羞,但有一点她却毫不含糊,她差不多可以确定了,范小官人很可能就是朱家未来的姑爷。 这时,外面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将小冬吓了一跳,她连忙跑去开门,只见范宁倚靠在门上,身上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啊!” 小冬惊呼一声,连忙扶住范宁,“小官人,你喝酒了!” “稍微喝了几杯,我没事!” 范宁摆摆手,不想让小冬扶他,却没有一点力气。 小冬扶范宁在院子里坐下,“小官人,你先坐下,我去打水给你洗脸。” “先给我喝口水,我要渴死了,最好是冰凉的水。” 小冬当然不会拿冰凉的水给他喝,她中午烧了一壶凉茶,她稍微加点热水,使它变成温茶,这才递给范宁,范宁举起瓷壶‘咕嘟!咕嘟!’很快便将一壶茶水喝尽,长叹一声:“痛快啊!” 小冬又倒了一盆水,拧干毛巾递给范宁,范宁洗了把脸,酒意稍微退了一点,便对小冬道:“我想洗个脚就上床了,眼睛困得都要睁不开。” “正好烧了热水,小官人稍坐,我来倒水。” 小冬很麻利地倒了一盆洗脚水,蹲下来给他洗脚,一边说道:“我爹爹每次喝醉酒,我娘就给他按脚上的几个穴位,晚上睡觉就会睡得很香甜,后来我也学会了。” 范宁笑着点点头,“确实很舒服,对了,我今天买下一座宅子,咱们过几天就搬家,以后不住在这里了。” 小冬刚刚对这边熟悉起来,听说又要搬家,她有点担心道:“搬到哪里去?” “在外城南面的飞云桥,你听说过吗?” “是不是在太学旁边?我好像在那里看过花灯。” “就是那里!那边也有很多店铺,而且距离保康门瓦子不远,也蛮热闹的。” 小冬虽然有点舍不得刚刚熟悉的旧曹门,但她也知道,这种事情由不得自己,她只能跟着主人走。 小冬便点点头,“那我明天就开始收拾东西!” “不用急,这边院子要年底才到期,也不会有人来住,那时候再慢慢收拾好了。” 范宁洗完脚,走回自己房间了,他吃力的脱去深衣,解开发髻,脱去中裤,一头栽在床上,慢慢盖上了白天晒得暖烘烘的被子,身下似乎又铺了一床被褥,感觉十分柔软,很快范宁便舒舒服服入睡了。 ‘还是有个丫鬟好啊!居然还会暖床。’这是范宁睡着前迷迷糊糊冒出的最后一个念头。 ......... 入夜,两艘覆盖着油布的运砂船静静停泊在旧宋门内的漕河上,旧宋门的漕河两岸是城内有名的贫民区,居住着数万人口。 但旧宋河码头却是京城最大的散货集散中心,这里有大量仓库群,盐茶、粮食、油料、布匹等等物资都囤放在这里。 这两艘船都是五百石的沙船,吃水线很深,显示着船中装满了大量的货物。 两艘船是黄昏时分进入京城,夜幕降临时才抵达旧宋河码头,由于货物必须要东家验收后才能入仓,所以两艘船便暂时停泊在码头上,等天亮后东家前来验收,这也是码头常态,入城较晚的船只一般都会在第二天才能入库。 这时,在码头东面的税务署旁边出现几个人影,一人低声道:“我已经确认过了,两艘船上运的都是石头,大部分船员都在西面船上睡觉,东面船上只有一个看船之人。” 税务署旁边隐藏着三个人,中间一人正是徐庆,他奉范宁之令来查一件事,另外两人是他花大钱找来的帮手,他在前天查到了明珠奇石馆的仓库,就位于旧宋门码头,但仓库内并没有田黄石,他多方打听,终于得知,张家的货就在这两天运达。 等了两天,徐庆终于把张尧承从福州运来的田黄石等到了。 徐庆估计不可能将两条船都偷走,便对两名手下道:“就偷东面那条船!” 三人借助夜色的掩护向码头飞奔,片刻,三人潜入水中,从水面靠近其中一艘沙船,三人纵身翻上船,船上负责看船之人迷迷糊糊听到动静,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被一棍打晕过去,被扔到岸上。 一名手下斩断了绳索,另一人用竹竿撑开船,船只摇摇晃晃向东驶去,船只的橹在另一艘船上,也正是这个原因,船员们并不担心船只被偷走,靠竹竿撑船走不了多远。 大约走出不到半里,被扔到岸上的船员苏醒过来,立刻大喊大叫,“船只被偷了!船只被偷了!” 在另一艘船上熟睡的七八名船员顿时惊醒,他们手忙脚乱,驾船追赶。 这时,徐庆已经将船只左侧凿开两个大洞,河水凶猛涌入,船只开始迅速下沉,徐庆和两名手下跳入水中,向对岸游去,他们爬上对岸,很快便逃得无影无踪。 另一艘船赶到现场,只见船只肚皮翻在水面上,他们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着船只沉入了河底。 .......... 次日上午,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在旧宋门一带疯狂传播,一船满载着昂贵田黄石的船只在旧宋门码头西面沉没,每块田黄石价值数十贯钱。 这个消息令旧宋门一带的居民疯狂了,漕河两岸挤满了成千上万的百姓,河中更是有上千人在扑腾着摸寻河底的田黄石,不断有人在水底摸到田黄石,激动得大喊大叫。 这时,两艘汴梁县衙的官船也出现在水面上,有衙役在高声喝止水中百姓的行为,要求他们立刻离开水面。 不过衙役们叫喊并没有太多效果,大部分人都没有理睬他们,但他们的喝止却反而证实了传言是真实的,水中真有大量值钱的宝石。 使得人群更加疯狂,很多原本将信将疑的人也不再怀疑,纷纷脱去衣服跳入河中,加入到水中寻宝的队伍之中。 这时,一辆马车从远处疾奔而来,后面跟着七八名骑马的随从,正是这两艘货船的东主张尧承闻讯赶来了。 张尧承是在半个时辰前才得到明珠奇石馆杨掌柜的消息,船只被盗倾覆的消息令他暴跳如雷,他不由分说,令人将杨掌柜毒打一顿后,便心急火燎地乘马车赶来。 张尧承当然认为这是奇石馆杨掌柜的责任,没有及时入库,但他却选择性的忘记了自己曾提出过的要求,第一批田黄石必须要他来验收入库。 马车疾奔,掀起滚滚黄尘,张尧承不断探头向窗外张望,他看见远处河边人山人海,这让他心中更加,这些在这里干什么?官府怎么不把他们驱散? 张尧承只知道他的货船被蟊贼偷走,并在行驶过程倾覆,但具体的细节他却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张尧承没有意识到,他很自然地认为这是一次偶然事件,是由于杨掌柜管理不善导致,他满腔恨意都集中在杨掌柜身上,这个掌柜他已决定今天就赶走。 马车在码头上停下,一名随从扶着张尧承下了马车,他恼火地甩开随从的手,快步向河边走去。 只见河中无数人头浮动,至少有一两千人,两艘官船上的衙役在有气无力地叫喊:“这是私人财货,不准占用!” 张尧承顿时又惊又怒,这些人在做什么?难道是在抢自己的田黄石吗? 他急令随从道:“立刻去把这里管事的官员给我找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制定标准 片刻,一名官员快步跑来,向张尧承躬身行礼,“在下是汴梁县县尉费知礼,给张县公见礼!” 虽然张尧承有县公的爵位,但他毕竟不是张尧佐,而是个名声不佳的商人,所以费县尉对他的损失也不是很看重。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张尧承指着河中的百姓不满问道:“那些人在捞什么?是在替我打捞财物吗?” 费县尉一脸为难,半晌道:“他们虽然行为不端,但奈何人数太多,法不责众,我只能尽力替张县公挽回损失!” “去他娘的法不责众,抢我的东西就是贼,是贼就该抓起来,别我给说什么尽力之类的鬼话!” 费县尉叹口气,“卑职明白,卑职这就去驱赶!” 费县尉转身要走,张尧承却叫住他,“等一等!” 费县尉只得停住脚步,回身施礼道:“张县公还有什么吩咐?” “我问你,偷我船只的盗贼抓到了吗?” “目前还没有抓到,不过卑职正在排查,这一带盗贼比较多,主要有五个团伙,估计就是他们中间一支干的,过几天卑职一定会给县公一个明确消息。” “过几天究竟是几天?” 费县尉犹豫一下道:“三天吧!” “好!我就再等你三天,你现在去给我赶走河面上的那些暴民,拿走我财物都给我统统还回来。” 张尧承想到自己损失惨重,心中就一阵流血般的痛楚,他重重哼了一声,快步向仓库走去。 ........ 明珠奇石馆运田黄石船只被人偷盗倾翻之事早已传遍了书苑街,所有奇石馆更是派人去了解细节,虽然表面上大家都表示对明珠奇石馆同情,但背后却人人叫好。 这件事明珠奇石馆做得很不厚道,之前它再三说自己也没有田黄石,要求石破天奇石馆以低价供应田黄石给众人,谁也没有料到它居然不声不响地运来两船田黄石,若不是遇到盗贼,所有店铺都被它蒙在鼓里。 正是因为对明珠奇石馆的不满,所以当不少人拿着从河中捞到的田黄石出售时,掌柜们都心安理得收购了,收购价格也不高,一口价每块十贯钱,价格虽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但也让卖石者心满意足了。 毕竟他们都是生活在旧宋门的贫民,一个月的收入也难有三贯钱,一块石头就超过他们三个月的收入,让他们怎么能不欣喜如狂。 很多人发了一笔小财后,又毫不犹豫地向旧宋门方向飞奔而去,发财的**告诉他们,他们还可以再摸到田黄石。 石破天奇石馆也同样接待了几拨前来卖石的客人,在掌柜桌前,范铁戈正对着光线眯眼打量两块田黄石,经过范宁和儿子的培训,又天天拿着田黄石,他现在也算是一个田黄石的专家了。 他发现手中这块鹅蛋大的田黄石油性尚好,显得比较润泽,但萝卜纹较深,比起自己卖的冻石田黄还是略逊一筹。 范铁戈指了指桌上另一块田黄石道:“这块是普通田黄石,我开价十贯钱,这块品质稍好一点开价十五贯,一共二十五贯,我最高只能开这个价格,你若不愿卖,可以再去别家店看看。” “卖!卖!卖!” 卖石男子一迭声地答应,他已经跑了三家店了,别的店都是一口价二十贯,唯独这里多给五贯,他怎么能不答应。 范铁戈吩咐伙计,“给他拿二十五两银子!” 不多时,卖石人拿着二十五两银子欢天喜地走了。 这时,门外出现了四个中年男子,都是其他四家奇石店的掌柜,只有明珠奇石馆的杨掌柜没来,四人笑眯眯走进来,“范大掌柜,生意好啊!” 泼皮风波过去后,范铁戈在范宁的指示下,和除了明珠奇石馆外的其他四家奇石店达成了供货协议。 石破天奇石馆答应以每两一贯钱的价格向他们提供中低档田黄石,大家一起努力,争取尽快把田黄石的名声打出去。 不过上等冻石田黄依旧不供货,这就叫有合作也有竞争,供货中低等普通田黄石是为了合作,但不卖上等冻石田黄却是为了竞争。 范铁戈抱拳笑道:“四位大掌柜快请坐!” 四人各拖了一张椅子过来坐下,隔壁石和尚奇石店的沈掌柜欠身道:“我们都没想到明珠奇石馆居然背着我们私自从福州进货,完全违背了之前大家达成的共识,所以明珠奇石馆船只出事,我们也不同情,有人拿田黄石来卖,我们也照收不误。” 范铁戈笑而不语,他不知道四人过来是什么意思,便暂时不答话。 这时,另一名金掌柜又接口道:“估计很快会有大量百姓拿田黄石来卖,所以我们都觉得几家店应该统一收购价格,不能为了竞争互相抬价,这对大家都是一种伤害。” 范铁戈点点头,“我完全同意,我还建议不管卖石人去哪家,我们都不要挽留,他们愿意卖给谁是他们的自由,我们不干涉。” 范铁戈的表态让众人大喜,沈掌柜又道:“我们考虑统一收购价格为每块石头十贯钱?范大掌柜觉得呢?” 范铁戈笑着指了指桌上的两块田黄石,“你们看看这两块石头有什么区别?” “似乎左边这块要润泽得多!”其中一名掌柜道。 范铁戈点点头,“左边这块叫冻石田黄,右边这块是普通田黄石,大家应该看得出来,区别很明显,所以我建议冻石田黄收购价十五贯,普通田黄收购价十贯,大家觉得呢?” 四人商量片刻,都点头答应了,这个价格不离谱,建议也有道理,他们可以接受。 这时,沈掌柜又问道:“还有比冻石田黄更好田黄石吗?” 范铁戈从一口锁着的木箱子里取出一只金丝楠木匣,他打开匣子,里面是三块不同的冻石田黄石,他笑道:“这三块都是冻石田黄石,不过还是有区别,大家先仔细看一下。” 四人都围上来细看,很快便惊叹起来,他们可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田黄石。 “润泽都差不多,但似乎颜色和纹路不同。” “说得不错,它们的润泽程度都是最好的,算得上是田黄石的极品,可就是这样,它们还是价值不同。 范铁戈笑着指向最左面一块田黄石对四人道:“你们看这一块,里面的萝卜纹路很深,我给它评为甲等下品,萝纹路越深,我觉得档次就越差一点,中间这块萝卜纹很少,但它颜色偏红,所以我评它为甲等中品,只是色彩上略微美中不足。 而最右边这块,没有一丝萝卜纹,颜色通黄,就像凝固的黄蜂蜜,它就是甲等上品,又称为田黄至宝,十分罕见。” 众人都纷纷点头,他们也不是很了解田黄石,范铁戈给了上了一课,让他们终于有所领悟,现在他们知道有普通田黄和冻石田黄的区别,冻石田黄又分为几个档次,主要根据润泽程度、萝卜纹路和颜色来区分。 “那这一块呢?” 沈掌柜指着范铁戈刚刚收购的那块田黄石笑问道:“这个又算什么?” 范铁戈笑道:“我同时又根据润泽程度把冻石田黄分为甲乙两个等级,这个只能算乙等,它的萝卜纹也比较深,颜色偏红,所以只能是乙等下品,是冻石田黄中最低的一个等级。” 众人纷纷起身感谢,范铁戈又笑道:“今天我一直在考虑,明珠奇石馆的船只倾翻一事,其实对田黄石名声推广是件好事,至少全城都在议论田黄石了,我觉得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把田黄石的稀有程度再好好宣传一下,这样田黄石的名声就会慢慢出来,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都为这个建议叫好,沈掌柜笑道:“范大掌柜的这个建议非常好,我们确实应该抓住这次机会,虽然明珠奇石馆很不厚道,欺瞒了大家,不过这次也算是它将功补过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住水边的烦恼 一连两天,整个京城都在谈论张家货船倾覆之事,茶馆、酒楼、井边、河畔,喝酒喝茶男人们和洗菜洗衣的女人们都在津津有味地谈论着这次财宝船倾覆事件,同时对田黄石都充满了兴趣,它究竟是怎么样的宝石? 很快,另外几个关于田黄石的知识也开始传开了,田黄石产自福州,产量极为稀少,被天子所珍爱,已经被列为特殊贡品。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次张家货船倾覆,上万块田黄石只找回来不足一千块,使张尧承的奇石馆损失惨重,但另一方面却意外地使田黄石大大扬名,使人们了解到了田黄石的珍贵,田黄石在这次事件后一举挤进了珍宝的行列。 对于范宁来说,这件事却似乎和他毫无关系,他的心思都放在新宅之上,三天后,范宁和杨文广交割了房款,从管家手中拿到了府宅的钥匙。 这天上午,一辆牛车缓缓在飞云桥头停下,范宁从牛车里出来,丫鬟小冬也跟在后面出来,她怀中抱着一只木盒子,盒子里装满了铜钥匙,看起来颇重。 “小官人,这里很热闹啊!” 小冬看着南面的一排排饮食小店,不由惊喜道。 范宁笑了笑道:“这一带住的人不少,你等会儿打听怎么买水,还有清晨的清理车。” “我知道,一般都去找杂货店。” 小冬灵活的眼睛四下寻找,很快她便发现了目标,‘孙记杂货铺’,就在斜对面不远处。 “走吧!我们先进宅子看看,” 范宁快步向小街走去,小冬连忙跟在他后面,范宁走到台阶前,注视着这座黑漆大门和上面黄澄澄的铜环,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从现在开始,这座八亩的大宅子终于归自己所有了。 一般而言,占地一亩以下称为房或者院,至少要占地一亩以上,布局上构成前院、中庭和后院才能称为宅。 三亩以下称为小宅,三到五亩称为中宅,五到十亩称为中上宅,十亩以上则称为大宅,二十亩以上称为巨宅,再大就只能称为府了。 所以范宁这座宅子还只能算中上宅,他现在运气还好,再过二十几年,京城人口继续膨胀,朝廷就开始严格管控房宅,什么人住什么样的房子都有了标准,像他这样的八品是没有资格居住八亩的宅子,最多住小宅。 这时范宁发现石阶上有很多擦痕,让他愣了一下,但一转念他便明白过来,这一定是搬运影壁时导致。 还好,门头足够高,否则那座影壁只能拆墙运出来。 “小冬,把那把最大的钥匙给我!” “好!” 小冬连忙从钥匙盒里找出了那把最大的铜钥匙,递给范宁。 范宁刚要上去开门,后面有人问道:“请问这位官人,这是你的宅子吗?” 范宁一怔,回头见是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便点了点头,“这位大哥有事吗?” 中年男子连忙陪笑道:“我是宝材造屋店的掌柜,过了飞云桥就能看到我们店,小店专门负责建造、修缮各种府宅,价格公道,用材讲究,你这座宅子我们三年前参与过修缮.......” 范宁顿时明白了,他不由哑然失笑,这家店做生意真会见缝插针,范宁笑道:“宅子刚到手,我还没有仔细看,这样吧!我会好好看一看,如果有需要修缮的地方,我再来找你。” 中年男子大喜,连忙取出一张名帖递给范宁,“这是我的帖子,小人是宝材店的掌柜,姓陈,一般都在店里,官人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范宁接过帖子笑了笑,“幸会了!” 中年男子施一礼,这才匆匆离去。 这时,范宁看见一辆华丽的马车正疾速向这边驶来,很快‘嘎!’的一声停在大门前,朱佩从车上跳了下来,她和范宁约好这个时候一起过来,没想到范宁先到了。 朱佩望着中年男子背影问道:“他是什么人?” “是附近一家修缮房宅店的掌柜,想过来揽生意。” “修别的地方都无所谓,但影壁别让他插手,我来负责影壁。” “你不会想放一块太湖石当影壁吧?”范宁笑道。 “太湖石不可以吗?我觉得更好看,很多豪门权贵都是用太湖石做影壁,最有名是贾昌朝府宅,一进门就是一块两丈高的太湖石,叫做飞来峰,在京城很有名气。” 范宁心中一动,他忽然想到了周麟府上那块翠云峰,如果能把它放在自己府中,确实和里面的勇烈楼相得益彰。 范宁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周鳞已经在去年底不幸因病去逝,目前他收藏的各种石头都被其长子周立业继承。 想到这,范宁试探着问道:“其实我觉得周老爷子的那块翠云峰很适合,你觉得呢?” 朱佩捂嘴笑了起来,“你这话若被我祖父听见了,他非跳起来和你打一架不可。” “他也看中那块翠云峰了?” “岂止是看中,他心心念念多少年了,第一次去周府,他看见那块翠云峰,眼睛都直了,周老爷子的长子是平江府的商人,他有意将父亲的太湖石转让,目前正在和我祖父接触,一旦被我祖父买下,那块翠云峰你就别想了,除非.......” “除非什么?” 范宁有点急了,那块翠云峰他也早就看中了,但那可是周麟的镇宅之宝,他不敢多想,但现在周鳞儿子要把它出售,范宁忽然看到一线希望,他心中怎么能不着急? “先看宅吧!” 朱佩抿嘴一笑,卖了个关子,把范宁吊在空中不管了。 范宁有些郁闷地打开大门,众人走了进去,原来的影壁果然不见了,变成十几株刚栽下的灌木,挖松的泥土也铺得颇为整齐,完全没有范宁担心的一片狼藉的情景,杨家的管家还是比较会做人,不给买家添堵。 没有了遮挡的影壁,中庭的布局立刻一览无余,原本令人惊艳的多层主楼也因为突然出现在眼前而略显逊色。 这也是整体布局中的缺憾,中国的住宅布局讲究含蓄,讲究遮和掩,不喜欢突兀。 一个人进了宅门,需要看的地方太多,注意力自然就被分散,眼前就算有再美的景色也会被淡化。 不过在范宁和朱佩都略略觉得没有影壁的遗憾时,旁边的丫鬟小冬却被惊得目瞪口呆,她以为搬家是搬去另外一座差不多的院子,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大一栋宅子,简直像园林一样。 “啊!小官人,这就是新宅吗?”小冬激动万分道。 朱佩轻轻哼了一声,“小冬,你好歹也是从朱家出来的,别这么一惊一乍!” 小冬连忙低下头,小声解释道:“我以为是和原来一样的院子。” 这时,剑梅子破天荒地开了个玩笑,她笑眯眯对小冬道:“以后这里就你和范宁两个人住,小冬,你晚上怕不怕?” 小冬吓得后退一步,“剑姐,别吓我啊!” “剑姐不是吓你,确实如此,我也自己要适应。” 范宁在走廊入口笑道:“走吧!我们去后宅看看。” 后宅也已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房宅内除了家具,其他什么都没有留下,倒不是杨家小气,相反,这是尊重新房主的一种表现,没有人会喜欢前任房主留下来的杂物,家具因为是比较名贵的金丝楠木打造,它不是杂物,而是一种财产,范宁还特地另付了两千贯的家具钱。 “这间书房不错,我喜欢!”范宁一眼就看中了内宅中的书房。 这是一间位于池塘正中间的水阁,三面环水,大约有二十个平方,一张宽大的桌子,四周都有书架,而且外面还有水榭,可以走出房间凭栏观鱼。 朱佩笑着摇摇头,“到了夏天,靠水的房间会有很多蚊子,我是深受其害!” 范宁有点不以为然,摆摆手笑道:“在池塘里养足够多的鱼,就不会有多少蚊子,蚊子没有繁殖的机会。” “我家池塘也有很多鱼,但夏天蚊子一样多!”朱佩不服气地反驳道。 “那是因为你们家别的地方一定还有水........” 说到这,范宁笑容渐渐凝固住了,他忽然想起外面是条河,每年夏天,靠堤岸的河边铺满了孑孓,那真是防不胜防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天子召见 蚊子问题扰乱不了范宁接收新家的喜悦,中午时分,他就在小街正对面的王孟儿小酒馆点了十几个菜,请众人吃饭,他和朱佩坐一桌,剑梅子和小冬另坐一桌。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朱佩,你和兄长前几天进宫情况如何?”范宁问道。 朱佩淡淡一笑道:“只呆了一个上午就出来了,兄长给官家雕了一座全身像,给张贵妃也雕了一座同样的小像,昨天宫里的宦官已经拿进去了,感觉他们应该很满意吧!晚上赏了不少东西。” “张贵妃是怎么样的人?” 朱佩沉吟一下道:“论容貌,张贵妃容貌比不曹皇后,但张贵妃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普通人,有喜怒哀乐,感情很丰富,也很奔放外露,尤其她拉着官家手的时候,我感觉她就像拉着情郎在花园里散步。” “难道曹皇后的感情不丰富?” 朱佩摇摇头,“她有感情,但隐藏得很深,宫里人都说她像一块冰雕,只可远观她的美,但我认为不是,我觉得她很孤独,她对我也很好,我非常喜欢她,也更同情她。” “听你的语气,似乎张贵妃对你的吸引力不足。” “她对我也很热情,其实说老实话,张贵妃人不坏,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但我总想到张尧佐,所以对她的好感远不如曹皇后。” 范宁给朱佩斟了一杯酒,又笑问道:“对天子的感觉如何?” 朱佩摇摇头,“这个我就不评论了,不过我哥哥对他印象很好,给他雕的像极为用心,一般哥哥只雕半身像,这次他居然给天子雕了全身像,还雕了一座张贵妃牵着天子手在花园里散步的双人像,雕得非常生动,我估计天子会很喜欢。” 这时,太学内隐隐传来钟声,这是下午即将上课的预备钟声,范宁笑道:“我吃得差不多了,今天下午要去一下国子监,宅子这边就拜托你了。” 朱佩点点头,“你去吧!我得好好再逛逛宅子,再想想需要添点什么?” 范宁起身便告辞走了,朱佩却坐在桌前皱眉苦思,怎么才能从祖父手中把那块翠云峰挖到京城来? .......... 范宁来到国子监,刚到书库三楼的楼梯,便听见掌库冯灭辽焦急的声音,“监丞放心,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用最快的速度。” “哎呀!真是惹大麻烦了,平时在不在都无所谓,偏偏他今天不在,让我怎么回去交代?” 这是国子监丞蒋俨的声音,范宁有点奇怪,他们在找谁?不会是在找自己吧! 他走上三楼,远远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众人一眼看见他,都大喜过望,蒋俨急忙迎上来,拉着范宁的手腕道:“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都要把我们急疯了,你赶紧跟我走!” “有什么要紧事吗?”范宁笑问道。 蒋俨在他耳边小声道:“天子召见你!” 范宁也吓一跳,“现在么?” “就是现在,中午宫中内侍就来了,他们急得跳脚,你快跟我走!” 蒋俨不想再多解释,拉着范宁便匆匆向国子监大院走去。 国子监大院内站着三名内侍,他们也颇显得焦急,不断向大门处张望,还好是中午,天子也要休息,国子监也不在皇城,他们还可以回去交代,要是下午耽误这么长时间,他们非被总管骂死不可。 这时,蒋俨带着范宁匆匆走了进来,“三位公公,范宁找来了!” 为首内侍看了一眼范宁,不由一怔,“怎么没有穿官服?” 范宁也愣住了,他的官服挂在柜子里,还从未穿过一次,他完全没有意思,去面圣还要穿官服。 “要不!我现在就回去换。” “来不及了,烦请蒋监丞替他借一身官服。” “那就穿我的吧!” 蒋俨正好也是正八品,他跑回房间拿了一套官服和官帽出来,“这套官服是新的,估计你能穿,先穿去面圣吧!” 范宁随即换上官服,戴上双翅官帽,这才坐上内侍们带来的马车,向皇宫方向疾驶而去。 ........ 一直来到紫微殿前,范宁还是一头雾水,他怎么也想不通天子为什么会突然召见自己? 他以为这三年都不会见到天子赵祯,没想到自己上任才十几天,赵祯便召见了。 范宁站在台阶前,有些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这时,一名御书房小宦官跑了出来,急声道:“官家召见,范官人请随我来!” 范宁跟随着他快步走进大殿,一直来到御书房门前,小官人向范宁摆摆手,“稍等片刻,待我去通报!” 小宦官进去了,片刻便出来道:“请进吧!” 范宁整理一下衣帽,这才跟随小宦官进了御书房,这还是范宁第一次走进传说中的御书房,御书房分为里外两间,外间坐着两名当值学士,他们随时听宣拟旨,两人肃穆端坐,目不斜视,看起来就像两尊庙里的泥菩萨。 门口则站着四名宦官,左右各两人,他们则负责跑腿和收拾御书房。 范宁见没有人阻拦自己,便直接走进里间,里面给他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房间很大,足有百余个平方,但布置却很清雅,两边有书架和古玩架,摆满了书和各种小玩意。 范宁一眼便看见拜访在墙角的田黄石香炉,正袅袅冒着青烟,使房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御书房里坐着天子赵祯,正在批阅奏折。 范宁连忙上前跪下行大礼,“微臣范宁,参见陛下!” 第一次面圣都要跪下行大礼,这是惯例,以后就不用了。 “小爱卿免礼请起,待朕批完这份奏折。” “谢陛下!” 范宁站起身,垂手站在一旁,目光却落在御案右上角的镇纸上,正是自己送给堂祖父的溪山行旅石,朱哲用田黄石雕刻的作品,居然在天子的御案上。 这时,赵祯放下朱笔,把批好的奏折搁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打量范宁一下,忍不住呵呵笑道:“你今天是第一次穿官服吧!” “陛下怎么知道?” “感觉得出来,你举手投足还是常服的习惯,没有穿过官服的自然。” “回禀陛下,微臣在国子监没有什么公务,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书库里读书,实在没必要穿官服。” “有道理,朕在宫里也是喜欢穿常服,感觉很自在。” 说到这,赵祯又从桌下取出一只盒子,把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满满一盒绽放的棉铃,他微微笑道:“这是高昌国王去年进献给朕的礼物,朕一直不知,就放在内库中,这两天整理内库才发现它,这就是你说的棉花了,对吧!” “正是!这叫棉铃,里面有棉籽,外面白色绒毛是它的花,也就是微臣所说的,替代木绵和麻的最好纺织原料,亩产量很大,它能使天下百姓在冬天时都穿上暖和的棉袄,夜里盖上暖和的棉被。” 范宁也是从贫苦中过来,很清楚贫穷人家的疾苦,有钱人家冬天可以穿兽皮,或者用绵来充填衣服被子,绵就是木绵花,产量比较低,只能官员或者大户人家使用。 而贫寒人家在冬天只能靠多穿衣服御寒,晚上被子大多胡乱填些鸡鸭的毛,条件稍好一点,家里有一两张老羊皮,睡觉就能稍微暖和一点。 但如果有了棉花,那整个大宋的纺织工业都会焕然一新,加上新式纺纱机器,大大提高纺织效率,使大宋经济得到一个很强力的支撑,就像英国资本主义刚刚兴起时,纺织工业带给社会的巨大变化。 赵祯点点头,“朕打算做一个试验,先在北方种上几百亩看看,如果真有很好的效果,那就再大规模推广。” 范宁连忙道:“陛下最好从高昌请来有经验的种植人,让他们传授种植方法。” “朕明白,已经派人去高昌了,过几个月就回来。” 赵祯把盒子盖上,又笑道:“还有你上次说的东南流求大岛,朝廷已决定先设立澎湖县,隶属于泉州,然后澎湖县为中转,逐渐向流求移民,力争十年内将流求大岛并入我大宋州府。” “陛下圣明!” 赵祯摇摇头,“每个朝代都在考虑开疆辟土,每个帝王都希望能建立丰功伟业,大宋和朕也不例外,大宋最大的期望就是能收复河西走廊,重新打通丝绸之路,重塑汉唐雄风,这也是朕的梦想。 但西夏和辽国互为唇齿,战略上进行结盟,尤其辽国,利用西夏来牵制大宋,使大宋西进之路困难重重,也因此不得不发展海运,从海路打通和西方大食的贸易,这是大宋海上贸易发达的根本原因。 自从上次你提到向海外开辟疆土,朕就一直在考虑此事,总想找个机会再与你聊一聊这个话题,你认为向海外开疆辟土,对朝廷而言,最关键点是什么?” 范宁沉思良久道:“微臣认为,最关键之处有三点!” 赵祯顿时有了兴趣,他又令人搬来一只绣墩,请范宁坐下,笑眯眯问道:“说说看,具体是哪三点?” 第二百五十六章 出海之策 范宁着实没有想到天子赵祯召见自己,居然是要和自己聊聊开疆拓土的问题。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当然,范宁心里也明白,这只是私下间的闲聊,估计是自己在科举面试时的一番话打动了赵祯,若是正式谈话,那需要相国和大将们在场,不过那时也轮不到他开口的机会了。 范宁稍微整理一下脑海中的思路,这才缓缓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微臣认为第一个关键是拥有强大的造船技术和一支强大的水军。” 宋仁宗笑道:“大宋造船技术已经很高明,无论江船、海船,每年造船达数千艘之多,在杭州、明州、温州、泉州、广州都有官办的船坞,同时还有大量民办船坞,打造的神舟万石巨船可以远航万里,抵达大食,在造船方面朕不担心,但建立一支强大的水军,朕有点不太明白,难道我们是要去抢夺别的土地,要远征作战吗?” 范宁微微笑道:“建立强大的水军是为了保护商船和运输民船,南洋海盗出没,南洋的土地上还有很多尚未教化的土著,就算我们不抢夺他们的土地,他们也会来抢夺我们的财物和人口,只有一支强大的军队,才能保护移民在海外的安全。” 停一下,范宁又道:“再说建立一支强大的水军也有利于我们和辽军作战,比如辽国大举南侵,这时我们有一支数万人的水军在燕山府营州卢龙一带登陆,切断辽军的后路,使南侵的辽军腹背受敌,是不是有利于宋军在战场上作战? 微臣一直认为虽然辽军有战马的优势,但我们有水军的优势,为什么不充分利用这种优势? 再比如我们和西夏作战,不定非要在延安府或者庆州和党项人激战,我们完全可以在黄河上建立一支强大的水军直捣兴庆府,相信在水面上,辽军和西夏军都远远不是我们的对手。” 大宋的造船业极其发达,堪称站在世界之巅,但无论大宋的君主和大臣们都从未想过,利用发达的造船业建立一支强大的水军,而范宁的一席话,如拨云见日,使赵祯心中竟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不过赵祯想到的并不是大宋主动撕毁盟约进攻辽国和西夏,而是万一辽国和西夏大举攻宋朝时,他们可以利用水军来攻其后路。 赵祯站起身来到墙边,刷地拉开了一幅帘幕,墙上一面巨大的大宋万里江山图出现在范宁面前。 赵祯取过一根细细的木杆,递给范宁,“你从地图上给朕说!” 范宁接过木杆看了看地图,地图最北面只到辽东,再向北就没有了,范宁笑了笑道:“微臣姑妄言之,陛下姑妄听之!” 赵祯笑道:“你尽管畅所欲言,朕自会分辨!” 范宁用木杆指着辽东以北道:“微臣曾经见到过一幅唐朝的安东都护府地图,在辽东北方有一条大河叫做黑水,又叫黑龙江,这条大江腹地可以直达契丹人和奚人的老巢。 而在黑水出海口不远有南北两座大岛,南面大岛叫做毛人岛,紧靠倭人之国,倭人叫它虾夷地,当地只有一些土著人生活,此岛土地肥沃,森林茂密,草原一望无际,南北东西各长千里,非常适合养马。 再向北还有一座大岛,就紧靠黑水出海口,这座大岛微臣叫它库页岛,面积相当于江南东路,几乎无人居住。 微臣的意思是说,如果大宋在这两座大岛上建立军城和养马基地,一方面可以给大宋提供源源不断的战马,另外一方面为大宋从水军进攻辽国北面创造了条件。” 范宁天马行空的想象,让赵祯听得匪夷所思,虽然从黑水进攻辽国老巢有点遥远,但如果能在那里养马,倒是一个极好的办法。 大宋之所以缺马,就是没有养马之地,宋朝一心想收复河西,就是为了得到一块养马之地,而辽国支持西夏,也是为了破坏宋朝获得河西走廊的国策。 如果大宋也有百万匹战马,有了强大的骑兵,宋军就完全可以和契丹骑兵一战。 赵祯之所以对养马基地动心,关键在于大宋已经有运马之船,每船可运战马上百匹,而且宋朝海船常年往来泉州和大食,航行数万里,完全不惧深海中的风浪。 解决了运输问题,范宁建立养马基地的方案当然令赵祯血脉贲张,他立刻喝令道:“给朕把唐朝地图悉数找来!” 御书房旁边就是一座图书库,里面有大量书籍和地图,唐朝留下地图也有。 片刻,宦官们抱来数十卷地图,他们都惊讶之极,从未见过官家这样和大臣谈话,两人居然跪在地上,在地图上寻找着什么? 范宁明白赵祯的意思,但他也有点担心,唐朝地图上会不会有北海道和库页岛的地图? 范宁和赵祯各自打开地图寻找,这时范宁无意中找到一幅渤海国进贡给唐朝的地图,他打开地图,惊喜地发现上面竟然绘有库页岛,只是标注为苦寒之地,无人居住,他连忙对赵祯道:“陛下,臣找到了!” 赵祯连忙起身过来,将地图摊开,范宁指着北面的库页岛道:“微臣说的黑水出海口外的大岛就是它,微臣叫它库页岛,目前依然属于无人之岛。” 赵祯注视半响,叹口气道:“地方倒是不错,可惜太遥远,就怕战马在船上长途运输承受不住。” 范宁也发现赵祯对养马基地更感兴趣,暂时还考虑不到水路攻打辽国。 其实攻打辽国倒不急,只要能在北海道和库页岛站稳脚跟,攻打辽国将来自然会水到渠成。 范宁也不提水路攻打辽国之事,他现在当务之急是让大宋占领北海道和库页岛,日本要到十六世纪末的明朝中后期,才由松前氏渡海前往北海道,此时的北海道还是无主之地,生活着少数土著人,完全适合大宋养马。 范宁微微道:“微臣建议可以运用漕运之法,设立中转养马地。” 他一指地图上的济州岛,“这座大岛叫做耽罗岛,不属于新罗,方圆近千余里,也可以养马,非常适合做战马的中转地,目前岛上有个小国叫做耽罗国,人口不足万人,大宋可以灭之,将人口迁移到中原来。 这样,耽罗岛就成为大宋战马的中转之地,从北面的毛人岛运输战马到耽罗岛,战马可以在岛上休养中转,再从耽罗岛运送到大宋,一年下来大宋获得二三十万匹战马完全没有问题。” 范宁一席话使赵祯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他在御书房来回踱步,对范宁道:“继续说下去!” “微臣建议先占据耽罗岛,然后水军再以耽罗岛为根基北上,占领毛人岛,利用倭国来进行粮食物资补充,也可以招募倭国劳力开发毛人岛,十余年后,等大宋在毛人岛完全站稳脚跟,再北上占领库页岛,在库页岛上继续养马养羊。 有大海阻隔,契丹人也无法入侵破坏,微臣估计,二十年后,大宋也将拥有战马百万匹,收复幽州指日可待。” 赵祯已经激动得难以自抑,他知道攻打辽国的时机远远不成熟,一旦提出来,必然会找到满朝文武的反对,毕竟檀渊之盟已让大宋享受了四十余年的和平,没有人会轻易去废除这个盟约。 但建立养马基地就不一样,这是大宋朝廷最喜欢做的兴办产业,由于中间有耽罗岛为中转,又有大宋强大的造船业和远洋海船为保障,完全可以施行。 再利用与新罗或者日本的贸易获得粮食物资作为后勤补充,赵祯觉得只需要准备两三年,这个方案便可以施行了。 想到这,赵祯对范宁道:“朕给你三天时间,给朕详细写一份可行方案来,一旦朕认可这个方案,朕必有重赏!” “谢陛下!微臣立刻回去准备。” 虽然范宁的言论让赵祯心中着实震惊,他也很想知道范宁为什么会了解这么多,但现在他还暂时顾不了这么多。 赵祯从抽屉取出一面金牌递给范宁,“这是朕的免召金牌,有这面金牌你可以随时进宫,不需要禀报!” 范宁接过金牌,躬身行礼,“陛下厚爱,微臣感激不尽,微臣告辞!” 范宁走了,赵祯独自站在地图前久久凝视着东北方向,他的思绪早已越过了波涛万顷的大海,去寻找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他仿佛看见百万匹战马在草原上奔腾,从此支撑起大宋强大的战斗力。 第二百五十七章 饮茶夜话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范宁得到天子召见,并赐给免召金牌的消息很快便秘密传开了,这让很多权贵和朝官都感到震惊,大家都知道范宁是罕见的神童,并非书香门第,却能一举夺取童子科第一名。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但神童千千万万,为何独有范宁受天子垂青,令很多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也有人猜到了一些端倪,恐怕和范宁在科举面试中的答对有关系,比如天子对范宁建议经营流求大岛很有兴趣,已经建立了澎湖县,下一步就要迁移贫苦流民前往流求大岛定居。 再比如范宁在答对时提到了棉花,令天子深感兴趣,居然派官员赶赴高昌国了解棉花种植,一些有头脑的官员便猜到,必然是官家又对范宁的奇思妙想感兴趣了。 入夜,范宁在旧曹门的住处奋笔疾书,给天子赵祯写下海外兴业九策,包括上篇、中篇和下篇。 他现在写的是上篇,主要谈及在毛人岛和库页岛建立海外养马基地,以耽罗岛也就是后世的济州岛为中转地,使战马免除了海路长途跋涉的辛劳。 毛人岛也就是后来的北海道,此时主要被森林和草原覆盖,居住着少量的阿伊努人,还不属于日本的领土,那里气候温和,冬天寒冷,牧草丰美,牧场广阔,非常适合蓄养战马。 而且辽国的造船业极为低下,根本无法渡海作战,日本国内皇室同摄关家族矛盾重重,皇室内部争权夺利,延绵数百年,完全无暇顾及外界土地,一直到明朝中后期的战国时代,本州的大名家族才开始渡海北上。 最后一直到明治维新,日本才开始大量移民北海道,正式经营北海道。 现在的毛人岛基本上还是空白领土,宋朝占领那里作为养马基地,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第一步是探查情况,派船队以贸易为名前往新罗和日本,探查耽罗岛和毛人岛的状况,再熟悉海洋水文情况,制定出合适的航线,这个工作至少要两到三年时间。 不过,范宁还是希望朝廷能在明年秋天之前拿下耽罗岛,先经营耽罗岛,为下一步进发毛人岛打下基础。 在范宁的左首边有一张他绘制的草图,包括山东半岛、辽东半岛、朝鲜半岛、济州岛、对马岛、日本列岛、北海道以及库页岛,虽然只是一个轮廓,但一些关键的地方他还是标注出来。 范宁还绘制了一条航线,从太仓长江出发,前往耽罗岛,再到对马岛,再沿着日本北海岸航行,最后抵达北海道,中间有不少可供补给之地,比如隐岐岛、佐渡岛等等,都可以在这里建立避风港和补给地。 其实范宁考虑更多的还是利用水路攻打辽国,比如宋军大举北上之时,一支水军奇兵攻占辽西走廊,切断辽东和幽州的联系。 但范宁也知道,眼前的天子赵祯是没有勇气发动对辽国的战争,他对养马基地更感兴趣,只能等雄心壮志的宋神宗即位后,才有这个可能。 “也罢!” 范宁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先用二十年时间来建立海外基地吧!”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的敲门声,“谁啊!”小冬从房间里跑出来,迎了上去。 门开了,只听小冬诚惶诚恐道:“小婢参见老爷!” 范宁奇怪,放下笔走到门口问道:“小冬,是谁啊!” “是我!” 不等小冬开口,门口便传来朱元丰洪亮的声音,“我来看看你这个妖孽小子!” 范宁哑然失笑,走进院子笑道:“我又没有三头六臂,何谈‘妖孽’二字?” 朱元丰走进大门忿忿不平道:“曹家老爷子过寿,特地让我给你送一份请柬,居然还是十七号请柬,我却是第九十八号请柬,为何厚此薄彼?” 方范宁有点奇怪,曹老爷子过寿,为何要请自己? “我不太明白,我和曹家并无瓜葛,只是和曹诗有点还不算深厚的交情,为何如此看重我?” “你想知道答案吗?先请我喝杯茶,然后我来告诉你。” 范宁哈哈大笑,“老爷子快请进,小冬,赶紧煎茶!” “哎!马上就好了。”小冬答应一声。 朱元丰跟随范宁进了书房,范宁请他坐下,稍稍收拾一下书桌。 朱元丰望着院子里烧茶的小冬,心中暗暗好笑,朱佩告诉自己,她要这个丫鬟,没想到居然是安排在范宁这里,孙女的心思啊!简直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朱元丰又打量一下房间,笑道:“听说你自己买了房宅?” “是!在外城飞云桥那边,是一座八亩宅,过几天就搬家!”范宁如实相告。 朱元丰叹了口气,“早知道你要买宅,我就不多事了。” 范宁不解,“老爷子这话什么意思?” “你现在住的这座院子其实是我买下来的,本打算以后送给你,没想到你自己居然买宅了,令我沮丧啊!” 范宁顿时又惊又喜,“那就送我好了,我不嫌再多一处房子。” 朱元丰摇摇头,“我决定送给朱佩了,你自己去和她商量,看她会不会给你。” 这时,小冬端了两盏茶进来,朱元丰端起茶盏笑道:“你昨天下午被天子召见了吧!” “老爷子怎么知道?” “我怎么能不知道,这件事已经在京城上层传开了,引起很大的轰动,这就是曹老爷子给你送请柬的原因!” 范宁挠了挠后颈,着实不解道:“天子召见臣下也不算什么大事吧!我觉得只是一件小事,为何会引起轰动?” “关键就是那面金牌,你真不懂它的重要性吗?” 范宁取出那面金牌,放在桌上,“它有什么重要性?” 朱元丰叹息一声道:“这种免召金牌天子登基以来只发过四面,一面给了赵宗实,后来又收回去了,另一面给了你堂祖父,到在庆历六年也收回去了,第三面去年给了狄青,第四面就是你这块。 实际上,现在就只有你和狄青拥有这种免召金牌,不需要宣召就能直接进宫,你说能不引起轰动?” 范宁想到的却是另一个角度,天子既然肯把这么重要的金牌赐给自己,不正说明他对自己的养马基地方案,发自内心的赞同吗? 想到这,他心中的火也点燃起来,他对朱元丰笑道:“老爷子和西夏或者辽国有生意往来吗?” 朱元丰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点了点头,“我和西夏那边商人有过交易,我把粮食运到延安府交给军队,便从一些西夏商人那里购买牛和羊皮,又运回中原,获利颇丰。” “这是走私吧!” “当然是走私,西夏严禁牛马出口大宋,但西夏又物资短缺,对大宋物资依赖很深,宋夏边界长达数千里,根本就防不胜防,甚至两国边军也参与走私,宋朝主要进口马匹、骆驼、牛、羊皮、药材、青盐等等,西夏则进口缯绮、香药、瓷器、漆器、茶叶等物品,两国走私的规模很大。” 说到这,朱元丰奇怪地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范宁淡淡道:“你知道天子为什么会赐我这面金牌?” “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我很有兴趣。” “是老爷子想知道,还是别人想知道。” 朱元丰沉默片刻道:“是赵宗实想知道。” 范宁想了想笑道:“我给大宋找了一块牧场,可养百万匹战马。” 朱元丰愕然,半晌摇摇头道:“养马之地必须在北方,我想不通哪里还有大宋的养马之地?” 范宁淡淡道:“这块养马之地在海外。” 朱元丰无言以对,他叹口气道:“我还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商机,结果发现太遥远了。” “商机当然有,而且不是一般的大,如果朱家能接到一部分,那也是数十万贯的收益。” 朱元丰精神一振,“快说给我听听,什么商机?” “一个是准备种马,如果能搞到漠北草原优质的突厥种马,然后及时地献给朝廷,朱家就能接到后一笔惠及几代子孙的大生意,海运。” 范宁本来还想加一句,或许朱家还有在海外独立建国的机会,但他忍住了,这句石破天惊的话他现在绝对不能说出来。 第二百五十八章 酒楼会面 朱元丰虽然并没有完全听懂范宁的意思,但他知道范宁的话一般不会有错,朱元丰又问道:“非要突厥马,河曲马不行吗?” 目前大宋的马匹主要来自于河湟、临洮一带的河曲马,这种马匹适合拉车、以及普通骑乘,但并不合适作为战马。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相比之下,漠北草原的突厥马更适合作战马,唐会要中就有介绍:‘突厥马技艺绝伦,筋骨合度,其能致远、田猎之用无比!’ 当然,这种草原战马在不同时期名字也不同,秦汉时期叫做匈奴马,隋唐时期则叫突厥马,宋元时期又叫蒙古马,名字沿用至今。 范宁摇摇头,“如果是河曲马,那也太容易了,显不出什么功劳,如果能有上百匹突厥种马,朱家在河东路庆州一带再找一处小牧场,我可以保证三年内,这几百匹种马一定会成为让天子欣喜若狂的宝贝。” 朱元丰沉思良久道:“从西夏进大宋的马匹都是西夏自己的马,也不是突厥马,不过从西夏购买突厥马很容易,关键是怎么从西夏到宋朝,只能通过军方来走私,这是要花大价钱的,一匹马至少要几百贯,也罢,我可以试一试!” 朱元丰便起身告辞而去,范宁送他出了院子,嘱咐他道:“此事关系重大,可以告诉赵宗实,但绝不能再告诉第二个人。” 朱元丰淡淡笑道:“我心里有数,连赵宗实也不能提及养马之事,商机之所以叫商机,就在于‘机密’二字,种马之事除你我外,绝不会再让第三人知晓。” “赵宗实和曹家联系上了吗?” 朱元丰点点头,“我已经替他和曹家搭上线了,后天的曹氏祝寿,他妻子高氏是曹皇后的姨侄女,所以赵宗实也要去,那一天对他很重要。” 范宁忽然想起,赵宗实妻子高氏不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高太后吗?宋神宗的母亲,这时候宋神宗赵顼应该已经出生了,大概两岁左右,有时间自己倒应该去看一看。 范宁沉吟一下道:“烦请老爷子替我约一下赵忠实,明天中午,我请他在太学对面的天然居酒馆吃饭,我在二楼等他。” “要我一起去吗?” 范宁摇摇头,“不用了,我想单独和他聊一聊,后来我再告诉老爷子,老爷子先去准备战马之事吧!对了,朱佩那边也别说。” 朱元丰心胸比较豁达,他知道范宁就是怕自己误会,才让自己帮他约赵宗实,这其实是信任自己的表现。 朱元丰哈哈一笑,“好吧!我明天一早,让人送封信给他,朱佩那边,我估计她明天就会来找你。” ......... 朱元丰说得一点没错,范宁在睡梦中被小冬推醒,“小官人快醒醒,七姑娘来了,在院中等你起来呢!” 七姑娘就是朱佩,范宁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迷迷糊糊坐起身,发了半天癔症,又问道:“什么时候了?” “估计还有一刻钟就辰时了。” “难怪我这么瞌睡!” 范宁长长打一个哈欠,有些埋怨小冬,“时间不到你就把我叫醒了。” 这时,院子里传来朱佩凶巴巴的声音,“范阿呆,你可以继续睡,我没关系,再站两个时辰也不累!” 一声范阿呆又把范宁拉回了那些同窗的日子,那个拿着剑凶狠的小娘子,范宁忽然发现,朱佩什么时候变得温柔起来了? “让你老人家在院中站等,那多不好意思啊!” 范宁困倦不堪地爬起来,穿上衣服,随手扎了发髻,趿拉着鞋子走出来,只见朱佩站在院子里,一脸不满地瞪着他。 范宁又忍不住打个哈欠,“朱佩,你几时起来的,这么早?” “谁像你这个大懒虫,当了官居然还睡到辰时才起来,我爹爹每天五更就起来,十几年天天如此。” “我还年少,需要多补瞌睡!”范宁打着哈欠道。 朱佩见他模样狼狈,连衣服都穿反了,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声来。 小冬也发现范宁衣服穿反,在后面偷偷捂嘴直笑。 朱佩忍住笑道:“小冬,快帮他梳洗一下,然后把衣服换过来。” 范宁这才发现自己衣服穿反了,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其实我这衣服正反穿都可以。” 梳洗完,又换了衣服,范宁这才坐在桌前吃早饭,今天吃肉沫面片,朱佩给他加了一勺臊子,“快吃吧!” 她自己却拿一块烧饼慢慢啃着,又问道:“听说你前天很风光,给官家介绍海外风情,官家居然赐你免召金牌,我就很奇怪,你什么时候去过海外?” 范宁知道她的消息是从父亲那里得来,比朱元丰更详细,不过范宁已有准备,给人们解释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他吃着面片含糊说道:“只要有心,这些事情都能打听到,你忘记我去明州游学一个月吗?我在那里接触了大量的船夫和商人,从他们那里知道海外的见闻,再好好整理一下,就翔实可信了。” “那你给我说说,海外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海外有很多荒无人烟的陆地,很多陆地比我们大宋还要大无数倍,那里有各种各样的瓜果,都是我们从未见过的,比如草莓、玉米、甘薯、南瓜、烟叶等等,像甘薯,是一种非常好的粮食,亩产达数十石,贫瘠的土地也能种植,有了它,饥荒就不怕了。” “既然有人见过,那怎么不拿回来种植?” “我也是听一个出海船员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所以我动员天子去寻找这些奇瓜异果,寻找这些大陆,大宋疆域就将前所未有的扩大,所以天子就赐我金牌,让我经常进宫给他讲海外的事情。” 朱佩摇摇头,“我觉得你没有说实话,在明州一个月怎么可能了解这么多?” 范宁哈哈一笑,“其实上是一个游方道士告诉我的,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了,走吧!我们准备出发。” ........ 朱佩自然是去新房帮范宁收拾,购置物品并不费事,关键是有两处需要动工程。 一处是照壁,她原本是想用那块翠云峰来做照壁,但翠云峰的遮掩不够,还不如在梅林中间修一座花坛,将翠云峰矗立在中庭楼前。 范宁听取了朱佩的意见,便决定再寻找一块照壁,最后还是宝材修屋店的陈掌柜帮他们在封丘县乡下找到一块旧房拆出来的青色花岗岩照壁,高达一丈二,宽达两丈。 照壁当然不可能是整块大石雕成,一般都是三到四块石头拼接而成,之前的照壁就是用四块灵璧石拼成。 范宁花了五百贯钱买下这块照壁,再用船只运到京城,直接从飞云桥搬运上岸,照壁昨天傍晚运来,今天一早进行施工,朱佩今天负责去监工。 另外一个工程也是宝材修屋店提出的建议,在宅子北面,也就是下人房那一侧开一扇后门,然后修建一座私人码头。 官府一般不允许在漕河上修建私人码头,但汴河和蔡河上可以,但也有前提,不能影响到正常航运。 范宁新宅后面是蔡河,正好有一处水湾,这处水湾其实也是杨家人工开凿出来,当年准备修码头,但不知为什么,码头一直没有修成。 这个工程便承包给了宝材修屋店,它们负责去县衙申请,然后进行施工,包括开墙、铺路,修砌堤岸,林林总总算下来,至少要一千贯钱。 范宁原本有两万四千贯钱,买宅就花去了一万八千贯,再加上购买安装照壁,修建码头,购买屋内物品,东一笔钱西一笔钱,他现在手上只剩下三千余贯了。 虽然还有一座奇石店,但奇石店还要开发寿山石,至少三年无法分红,范宁现在真有一点坐吃山空的感觉。 一个上午,他就坐在官房内思考,怎么利用自己的先知先觉再赚一笔钱。 中午时分,范宁来到太学大门对面的天然居酒楼,他来过几次,酒保认识他,“哟!范官人来吃午饭?” 范宁指了指二楼笑道:“请一个朋友吃饭,给我找一个二楼靠窗的位子。” “好咧!官人请随我来。” 酒保热情地将范宁请上二楼,酒楼的客人不多也不算少,大概坐了一半,二楼靠窗的位子因为都不大,只适合两人对坐吃饭,而太学生们都喜欢一群群过来,也是这个缘故,靠窗位子基本上都空着。 范宁便在自己常坐的位子前坐下,这里靠窗,位于角落,说话不容易被别人听去,是最好的谈话之地。 三楼虽然有雅室,但实际上雅室内谈话根本不隔音,尤其这种小酒楼,就是用一块薄木板隔开,雅室内的谈话隔壁会听得清清楚楚,反而不如在二楼方便。 范宁刚刚坐下,一抬头,便看见赵宗实从楼梯上走了上来。 第二百五十九章 醍醐灌顶 赵宗实名义上是太学生,但实际上他并不在太学读书,或者说他在太学的时间极少,太学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交际平台。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太学向来是京城权贵子弟的聚集地,通过太学这个平台,赵宗实可以结交很多权贵官宦人家的子弟,扩展自己的人脉。 不过在太学呆了两年,赵宗实沮丧地发现在太学结交的人脉并没有能改变自己的处境,他的处境依旧很尴尬,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被淡化和边缘化。 总结其原因,赵宗实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太学生中是有不少权贵子弟和官宦子弟不假,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有能力改变政局,改变其家族的想法,这些权贵宦官子弟除了身份听起来比较尊贵外,他们其实和普通太学生没有任何区别。 发现自己走错路后,赵宗实对太学便有点心灰意冷,来太学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但自从他在年初买关扑无意中认识范宁开始,他便发现自己的命运开始逐渐改变了。 范宁把他拉入奇石馆,他由此结识了朱家,并得到财力雄厚的朱元丰的支持,在范宁的筹划之下,朱元丰通过合股修建曹楼的方式搭上了曹家,又重新将赵宗实推到了曹家面前, 明天就是曹家老爷子曹琮的七十大寿,赵宗实也破天荒地得到一张请柬,曹家邀请他和妻子高氏前往曹府祝寿,要知道,曹家一直谨慎地和他保持距离,而这一次曹家对他的坚冰融化了。 政治上有曹家的支持,财力上有朱元丰的鼎力支撑,赵宗实对自己的前途又有了一线希望。 说到底,这一切的改变都是从认识范宁开始。 “阿宁,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赵宗实快步走过来,他学习朱元丰和朱佩的称呼,也称呼范宁的乳名,这样,他们的关系可以拉得更近一点。 范宁微微笑道:“我也是刚到,赵大哥请坐!” 赵宗实在范宁对面坐下,范宁点了五六个菜,又点了一壶好酒,只片刻,酒保先将一壶清酒送上来。 赵宗实抢过酒壶,一边斟酒一边笑道:“听说你买了一座宅子?” 范宁笑着点点头,“既然想在京城久住,总不能一直租别人的房子吧!” “那倒是,房宅在哪里?”赵宗实又笑问道。 范宁向窗外指了指,“一直走过去两里路,飞云桥旁边,是一座八亩的中宅。” 赵宗实想了想,忽然醒悟,“可是杨家的勇烈楼?” “赵大哥也知道?” 赵宗实连连点头,“我当然知道,那座楼和皇宫的庆功楼完全一样,是太宗皇帝特地准许杨家造的,杨家造了两座,一座在天波杨府,一座就在飞云桥,天波杨府叫做勇武楼,这边叫做勇烈楼,没想到他们居然把这座宅子卖了,不过也是意料之中。” “为什么在意料之中?”范宁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也是听一个学友说的,据说这座勇烈楼修起来后,杨家便开始走下坡路,有风水师说,杨家南北两座楼相克,分散杨家的气运,但这又是御赐的楼,又不能随意改变或者拆除,所以很多人都说杨家迟早会卖掉飞云桥这座宅子,当然,这只是传言,是真是假我不清楚。” 范宁笑道:“原来是御赐的楼,赵大哥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已经将它改名为翠云楼,和杨家没有一点关系了。” 两人喝了一杯酒,话题便转到正事上来,范宁沉吟一下道:“明天的曹府祝寿,赵大哥要去吧!” 赵宗实点点头,“我收到了请柬,开始我以为是因为妻子的缘故,但后来才知道和妻子无关,是曹家请我,我的请柬编号为第九,我妻子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先恭喜赵大哥,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赵宗实淡淡一下,“你今天单独请我,不会仅仅是为了恭喜吧!” “当然不是!” 范宁摇了摇头,“我今天请你是为两件事,第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曹家为什么给你一份编号九的请柬?这个原因很重要,如果你不知道,你将来会吃大亏。” 赵宗实神情肃然道:“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刚开始我认为是朱老爷子牵线,但后来我感觉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但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我今天没叫朱老爷子是怕他心中不舒服,当然他对你很重要,他财力是你将来一步步向上走的基础,但曹家对你另眼想看,绝不会是因为一座曹楼的合作,你要明白这一点。” “我明白!”赵宗实对这一点毫不迟疑。 范宁又缓缓道:“曹家之所以忽然对你另眼想看,是因为宫廷斗争,你可能不知道,张贵妃也打算领养一个宗室孩童为继子了。” “啊!” 赵宗实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个消息实在令他感到震撼。 范宁不给赵宗实消化这个消息的时间,他又继续道:“这件事必须从两个方向去看,一个是曹家的危机,一旦张贵妃领养的孩子成了储君,那曹皇后的位子就危险了,这是曹家面临的危机。 但另一个方面,张贵妃领养孩子,说明天子再生新子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没有人比天子的枕边人更清楚这一点,曹家也看懂了,所以它们看到了一线希望,这才是你重新被曹家另眼相看的真正原因。” 赵宗实被深深震撼住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陷入长久的沉思。 范宁沉默片刻又道:“还有一件事我告诉你,以后我会通过朱家在幕后支持你,在公开场合,我和你将行同路人,这是为了你好,我们不能让天子误会,你为了那块免召金牌而不遗余力。” .......... 赵宗实还沉浸在思考之中无法自拔,范宁也没有再打断他的思路,便结了帐,同时又点了十几个菜和一壶酒打包走了。 新宅的照壁还没有安装完成,十几名工人都出去吃饭了,范宁在内宅摆了两桌酒菜,招待一个上午辛苦监工的朱佩和她的两个帮手,一个剑梅子,一个小冬。 “你这家伙还算有良心,没有把我们忘记!” 朱佩眉开眼笑地吃着一块排骨道:“今天可饿惨了,前前后后监督工人们干活,你问问剑姐和小冬,要不是我,他们险些把照壁装反了。” 小冬今天忙前忙后,着实出了不少力,得到了朱佩的肯定,她连忙拍马屁道:“是真的,他们把腊梅的雕像安装朝里了,姑娘大发雷霆,硬叫他们调转朝外。” 范宁惊喜道:“影壁上还有雕像?” “当然有,还是大师手笔!” 朱佩得意洋洋道:“是御匠郑延勋雕刻的腊梅初绽图,他特别擅长于人物,我兄长的雕刻最初就是模仿他的作品,他的作品大多在宫廷里,你居然花五百贯就买到了,你没看见陈掌柜得知真相后脸上的痛惜,他后来一气之下回去了,估计现在还躺着呢!” 朱佩还没有说完,范宁便丢下碗飞奔而去。 范宁一口气跑到影壁前,仔细打量影壁上的雕刻,果然是宋初雕刻大家郑延勋的作品,简直令他惊喜万分,这就像在地摊上买个瓷瓶,回家后才发现瓷瓶是官窑一样,有一种捡了大漏感觉。 这块影壁如果在不缺钱的京城公开出售,至少要卖到万贯以上,估计原主人也不知道它的珍贵,把它当做一块普通影壁。 首先这种石头就不一般,是青色的花岗石,这种石头又叫万年青石,颜色历久弥深,石质坚固,不易风化,原产于真定府一带,特别适合大户人家用来制作影壁。 上面雕刻的腊梅树枝遒劲,花瓣栩栩如生,花苞含而不吐,虽然已有百年历史,但依旧有一种古朴苍凉的气息,一株古寺旁的老梅仿佛呼之欲出。 在石雕一行小字,‘延勋为子卢新宅所刻’,真是郑延勋的作品,范宁高兴得合不拢嘴。 这时,朱佩走到他面前笑道:“不错吧!若拿出去拍卖,一万贯都未必能买到,要是被我那个石迷祖父看到,你让他出三万贯他都肯。” 范宁心中一动,“朱佩,你说可不可以用它去换.......” “不行!” 不等范宁说完,朱佩便断然否定,“这块照壁就放在这里,多少钱都不卖,也不换,你想要的那座翠云峰,我会想办法问祖父讨过来!” 范宁心喜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这个你就别管,我知道祖父的弱点,我负责向他讨过来就是了!” 第二百六十章 曹府祝寿(上) 次日是旬休,是朝官们难得的假日,对范宁而言,今天也是一个应酬较多的日子,今天是曹府老主人曹琮的七十大寿,曹琮是大宋开国名将曹彬的幼子,是功勋家族第二代为数不多的几位老人之一。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曹家三代百余人,基本上都在军队为官,加上曹彬自身的威望,使曹家在军队中势力和影响力都很大。 也正是这个缘故,天子赵祯在废除郭皇后之后,为了稳住军方,平息军方不满,当然也是为了拉拢军队对自己的支持,他便立曹彬的孙女为皇后。 曹氏为皇后,不仅赵祯的皇位得以巩固,同时曹家也凭借皇后之贵,一举坐上功勋世家的头把交椅。 这次曹琮过七十大寿,光请柬就发出去六百余份,遍请功勋世家、朝廷百官和外戚权贵等等,天子赵祯也特地赏银一万两,恭贺曹琮的七十大寿,但天子和曹皇后会不会前来拜寿,目前还不清楚。 范宁吃罢午饭,又睡了个午觉,大约下午三点左右才从住处出发,一般的重头戏都是在晚上,上午去的客人大都是亲朋好友,普通客人大多是下午前往。 范宁是坐一辆牛车前往,这几天范宁一直在考虑自己能不能买一匹马代步,以前不太现实,现在他买的新宅有了牲口棚,买代步的驴马就成为可能了。 用畜力代步也是很正常之事,京城大部分人家都有毛驴,骑驴代步在京城很普遍,并不是每个人上街都需要坐牛车。 当然,如果家里条件好,还可以买一匹马代步,虽然在小地方马比较少见,但在京城却不然,只要有钱,还是可以买到马匹。 在街上也能常常看到骑马之人,尤其大多数中低层官员也都是选择骑马,主要是因为上朝太早,那个时候牛车还没有出街,骑驴又不成体统,坐马车更不可能,所以骑马就成了大多数官员的选择。 只是一旦买了马,家里就需要一个马夫,有了马夫就得请厨娘,还要请别的下人,增加丫鬟,最后还要请个管家。 这就像换了一条名牌领带,就得买配套的西装,又得买裤子、买皮带、买鞋子一样,所以范宁一直很犹豫,到底要不要买一匹马? 牛车走得很慢,车夫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健壮男子,蔡州人,家住在城外,所以范宁给他说起交通不便时,他倒没有毛遂自荐,他住在城外确实不便,但他却给范宁提了一个很好的建议。 “小官人其实也不必买马,可以考虑租,你在住处附近找一找有没有骡马行,这种骡马行天不亮开门,天黑尽后才关门,晚上可以把马或者毛驴交给它们,他们会喂养,然后第二天又去骡马行把脚力牵出来,这样就省去了请马夫、骡夫的烦恼。 据我所知,很多人家都是这样做的,毕竟有牲畜棚的人家不多,每个月花两贯钱就能租一头毛驴,花五贯钱可以租一匹马,这是目前的行价。” 这个建议让范宁颇为心动,仔细想一想,还真有不少骡马行,旧曹门一带就有两家,飞云桥另一头好像也有一家,距离他新宅不到百步,因为平时用不着,所以也不放在心上,现在想起来,租一头脚力确实是一个好办法,过两天就去看一看。 “多谢这位大哥了!” “不必客气,小官人,前面就是横街西段!” 横街西段就是曹府的所在地,靠近西水门,曹府是一座占地近二百亩的府宅,由于曹彬在大宋的地位很高,屡屡被追封,所以他的后人住二百亩巨府也能被朝廷皇室容忍。 此时曹府门前停满了马车,正好是大量宾客涌来之时,几乎都携带家人,妻子儿女等等。 男的衣着都比较简单,而且很相似,大多穿一件白色或者青色袍,要束革带,头戴纱帽,手中几乎都拿一把折扇。 范宁就是这个打扮,他穿的是青缎衫,手执一柄金丝折扇。 但女人却个个花枝招展,头梳高髻或者云鬓,发上抹了油,在阳光下乌黑闪亮,秀发上插着步摇金钗,步履轻盈,金钗臂环珊珊作响。 俏颜敷了薄粉,更显得粉腮红润,秀眸惺忪,长长的脖颈和一抹胸脯裸露在外,雪白的肌肤更是细润如脂,粉光若腻。 尤其年轻的女子们更是个个风姿绰约,楚楚动人,仿佛不是来参加什么寿宴,而是来参加一场相亲大会。 还别说,这样的聚会还是真是不少父母为子女挑选终身伴侣的机会,毕竟能来参加曹府寿宴的宾客都是比较有地位的家庭。 范宁早早下了牛车,步行走过来,他有点犹豫,自己是不是来早了一点? “小官人也是来参加寿宴?”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迎上前客气问道。 他见范宁怀中抱木匣子,另一只手拿着请柬,气质儒雅,举止不俗,倒也不敢随便呵斥。 范宁将请柬递给他,管家眼皮猛地一跳,居然是十七号,这可不是一般的客人,就算不是皇亲国戚,但至少也是老主人极为看重的客人。 管家连忙抱拳行礼,“官人这边请!” 他看出范宁不是跟随父母而来,这张请柬就是他的,所以管家很自然地将‘小’字去掉了,直接称呼他官人。 ‘官人’这种称呼是很有玄妙的,不考虑妻子称呼丈夫为官人外,其他人称呼官人,这里面就有一种对对方地位的肯定,和年纪并没有直接关系,关键是要有地位,那么再年少也能称为官人。 如果已经成年,但本身却不争气,整天游手好闲,只能靠着有地位的父母啃老,这种年轻人就不能随便赋予官人的称呼,而是另一种称呼:衙内,表示他爸是李刚,不要去随便招惹。 范宁虽然看似年少,但人家有一张独立的请柬,还是十七号,这样的人不该称为官人,该称呼什么呢? 管家一直将范宁领到大门前,大门口站着两支曹家的迎宾队伍, 一队由曹率领,曹是今天寿星曹琮的长子,官任上将军,他带着四名曹家子弟站在大门左侧,另一队由曹傅率领,曹傅是曹皇后之弟,堂堂的国舅爷,官任青徐节度使。 曹皇后还有一个兄弟叫做曹佾,此人淡泊名利,崇尚道家,喜欢去天下各处寻仙访道,他便是传说中的八仙之一曹国舅。 曹国舅目前就住在曹府,不过这种场合他一般不会露面。 这时,范宁一眼看见曹诗,便向他挥挥手,曹诗眼睛一亮,立刻笑着跑了过来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由于苏亮有时也称范宁为师兄,大家都觉得这个称呼比较好,既亲切,也不看轻范宁,大家都跟着叫了起来。 毕竟范宁是他们这批童子科进士中第一个出任京官的前辈,叫一声师兄也理所当然。 范宁晃了晃手中请柬,得意洋洋道:“我可是有正式请柬,怎么不能来?” 曹诗挠挠头,“我怎么不知道还请了师兄?宾客名单还是我抄的。” 范宁一怔,他随即笑道:“或许我是临时加塞的,我要问你两件事?” 范宁把曹诗拉到一边,问道:“给你祖父送寿礼有没什么忌讳?” “和一般人家差不多吧!” 曹诗想了想,似乎祖父没有什么特殊忌讳,范宁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座田黄石的观音像,大约一尺长,朱哲的作品,雕刻得非常精细生动。 “这个寿礼不错,我祖母信佛,她肯定喜欢。” 曹诗仔细看了看又笑道:“这就是最近很出名的田黄石吧!” “就是它,上等的冻石田黄,名家雕刻,皇后也非常喜欢。” “那就过去吧!” “等一等!” 范宁摆摆手道:“我还有一个疑问,估计你不知道,但最好你帮我打听一下。” “什么疑问?” 范宁把请柬递给他,“为什么我的请柬是十七号?” “啊!”曹诗一声惊呼,竟然是十七号,这可是极为尊贵的客人才能编到这个号,为什么范宁会是十七号? 他忽然觉得不对,自己在抄名单时,十七号好像有人了,但肯定不是范宁。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要不我帮你打听一下。” 范宁点点头,“那就拜托了!” 范宁当然知道曹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给自己十七号请柬肯定是有什么原因。 而且直觉告诉范宁,或许还不是一般的原因,并不是朱元丰所说,自己获得一面免召金牌那么简单。 第二百六十一章 曹府祝寿(中) 曹诗将范宁带到父亲曹面前,“爹爹,这位就是范宁,我给你说过的!” 范宁连忙躬身行礼,“晚辈给伯父请安!” 曹脸上顿时绽开笑容,拉着范宁笑呵呵道:“范少郎的大名我早已久仰,一直希望少郎能来府中坐坐,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伯父太客气了,晚辈早就该来拜访伯父!” “现在来也不晚,来!我带你认识一下。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曹随即将范宁介绍给其他曹家子弟,众人一一见礼,这时,曹傅也走过来笑道:“可是范宁来了?” “正是!” 曹给范宁介绍道:“这位是诗儿的四叔,也是皇后胞弟,对你一直很关注!” 范宁听说过曹皇后有两个胞弟,一个崇尚道家,淡薄名利,后来被列为八仙之一,另一个却是纨绔子弟,年轻时斗鸡走马,到处惹是生非,连大词人柳永也在青楼被他暴打,应该就是眼前之人。 范宁迅速打量他一眼,见他年约三十余岁,穿一身禁军高官军服,但脸色苍白,眼睑浮肿,身上倒是少了几分暴戾,估计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惹是生非了,但依旧看得出是个酒色之徒,被女人掏空了身子。 范宁还是躬身行一礼,“晚辈参见曹四叔!” “范少郎太客气了!” 曹傅连忙将他扶住,在他耳边小声笑道:“你给官家说的那番话我可是清清楚楚。” 范宁心中惊疑,却又不能多说什么,便拿出寿礼笑道:“这是给老太爷祝寿的一点心意,上品田黄石观音像,希望老太爷喜欢。” 曹傅高声称赞,“田黄石,刚刚崛起的珍品,官家最珍爱之物!” 周围宾客见范宁如此受曹家器重,都颇为惊疑,当他们得知眼前少年就是科举第四名,童子科第一名时,脸上露出恍然之意,原来这个少年就是得到天子免召金牌的神童范宁。 待范宁拿出田黄石观音像,周围宾客再次被吸引住了,这段时间田黄石在京城大出风头,但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他们纷纷围上前观看这座细腻如凝固蜂蜜般的田黄石,在一片赞叹声中,范宁签了自己的名字,进了曹府。 曹府虽然占地广阔,但目前的曹府却还不是最大之时,到后来宋英宗登基后,感怀曹皇后的恩养,再次厚重封赏曹家,将北面大片空地赐给了曹府,使曹府面积达到五百亩,那时曹府再次重建,成为京城著名的府宅之一。 但此时的曹府也十分壮观,毕竟占地两百亩,大宅高楼,飞檐斗梁,气势雄伟,光中庭就有近七十亩,到处是花园池塘,随处可见亭台楼阁,完全可以容纳近千名宾客。 女宾客们都进了内宅,男宾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大多都是身穿军服的军人,这也难怪,曹家在军方拥有崇高的地位,一直是军方利益的代言人,曹老爷子过寿,大量将领自然会前来祝寿。 刚才范宁在来宾登记簿上看到了堂祖父范仲淹的名字,也看到了庞籍、包拯和欧阳修的名字,但他走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他们。 这时,范宁听到一个略略有点熟悉的声音,似乎是从亭子那边传来。 “宋军提高装备固然紧迫,但军队的素质也至关重要,我觉得必须两条腿走路,光提高装备,不训练军队,依旧很难打赢胜仗。” 声音是从一座亭子里传来,里面坐着七八个高级将领,侃侃而谈之人范宁却认识,正是他新宅的前房主杨文广。 四周坐在六七名将军,个个身材魁梧,腰挺得笔直,目光炯炯,左边一名中年将领尤其出众,他是亭子里唯一穿着文官服的人,但显然也是军旅出身,脸上轮廓分明,俨如雕塑,神情异常刚毅,当他回头看范宁时,锐利的目光俨如刀子一般。 范宁对他笑了笑,找一个位子坐下,听他们继续谈论军事,那名中年文官颇为惊奇,但也没有反对范宁坐下。 这时,杨文广说完,一抬头便看见了范宁,顿时又惊又喜,“范少郎来了,可是和令祖一同前来?” 范宁微微欠身笑道:“我是单独前来,不过祖父也来了,但不知道在哪里?” 中年文官听说范宁姓范,心中一动,便笑问道:“文广,这位小官人是?” 杨文广笑着介绍道:“这位范少郎便是范相公的堂孙,今年科举童子科第一名,范宁,目前任国子监督学!” 中年文官恍然,连忙起身笑道:“在下狄青,曾得令祖诸多恩惠,也久仰小官人的名气!” 范宁听说眼前男子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狄青,不由肃然起敬,再次深施一礼,“晚辈才是久仰狄将军威名,狄将军为国杀敌,护佑大宋百姓平安,请受范宁一礼!” 范宁这一礼顿时让众人刮目相看,大宋向来是文官看不起武将,要么视而不见,要么高高在上,范宁身为进士科第四名,居然表现得对狄青如此尊重,令人心生好感。 狄青连忙扶住范宁,摆手笑道:“范督学不必多礼,请坐!” 这才算正式邀请范宁坐下,狄青笑道:“我们正在谈论大宋装备问题,不知范督学有什么高见?” 范宁微微欠身道:“末学后进,哪有什么高见,晚辈愿倾听各位前辈的高见!” 狄青微微一笑,“范督学见识高博,胸怀锦绣,连天子都赐给免召金牌,又何必如此谦虚?” 狄青现在可不是边疆将领,他现在官任枢密院副使,对朝廷的一些秘闻还是比较了解,虽然范宁得到免召金牌只是少部分人知道,但狄青显然也是少部分人之一。 周围人都很惊讶,纷纷问道:“枢密使,什么免召金牌!” “此事说来话长,不如让我们先听听范督学的高见。” 狄青虽然是武将出身,但也并不鲁莽,他知道有些话必须点到为止,不能多传,至少不能从自己这里传出去,他便不再提免召金牌之事。 “范督学,说几句吧!”杨文广也鼓励道。 众人也不多问,纷纷请范宁多说几句。 范宁推辞不过,这才笑道:“那我就班门弄斧,随便说几句,说得不对,请大家多多见谅!” “范督学请说,我们洗耳恭听!” 范宁整理一下思路道:“刚刚杨将军提到军队训练和武器装备是战斗的两条腿,缺一不可,这个观点我完全赞成,其实我觉得现在宋军的战斗力尚可,如果和辽军以及西夏军没有骑兵,大家都用步兵作战,那赢的一定是我们。 我今天先不谈训练,且聊聊装备问题,我也很清楚,很多时候宋军在一次战斗往往击败了对方,却无法击溃,因为对方高速机动,一败就立刻撤走,然后重新整顿军马再战,或许等宋军疲惫后再战,宋军就会先胜后败的情况。 这其实就是一个战争主动权问题,因为我们在速度上跟不上对方,作战主动权始终掌握在对方手中,何时作战,何时出击都由对方决定,所以宋军才会作战惨烈,耗费巨大,但收获却不大,大家都是实战将军,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范宁一席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一名大将道:“我曾经驻扎丰州,经常和越境打谷草的辽军有小规模冲突,他们都是骑兵,来去如风,每次都给边境百姓带来深重灾难,我们军队也常常伏击他们,但他们盔甲坚固,我们弓箭远射不透,只能近距离和敌军厮杀,对付一名辽军骑兵往往要三个宋军士兵。 实际上我们每次所谓获胜,也只是因为对方没有抢成而撤退回去,对方伤亡极小,我们伤亡却是对方的两倍,所以如果我们弓弩能够提高,能够远距离的射杀敌军,我们就算是步兵,也能和敌军骑兵一战。” 狄青叹口气道:“宋军作战惨烈,耗费巨大,收获却很小,范督学说到根子上了,大宋国力强大,但每次战争都耗费数十万贯,伤亡惨重,但西夏却没有什么国力消耗,这就是西夏小国也能和宋军打仗的缘故。 他们打不过就后撤,等宋军追上去,他们再绕道打击宋军的后勤补给,前方宋军只得被迫撤军,然后被敌军骑兵伏击歼灭,这样的情况发生多少次了,没有战马始终是大宋的一个巨大短板,不解决这个事关战斗主动权的问题,西夏战事不会有成果。” 杨文广又问道:“那范督学有什么好的建议呢?” 第二百六十二章 曹府祝寿(下) 范宁见一双双期待的目光望着自己,便笑道:“我前几天蒙天子召见,也提到过和辽军以及西夏军的作战问题,我觉得我们的优势是战船和水军,为什么不发挥自己的优势,从海路进攻辽国?或者从黄河进攻西夏?” 众人这两句话让众人面面相觑,这个建议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都无法想象水军作战会是什么情形。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时,杨文广迟疑着问道:“这种方案有成功的先例吗?” “当然有成功先例!” 范宁对众人道:“当年隋军大举征讨高句丽,陆路三次大败,但唯独来护儿率领的水军取得了胜利,当然,我不是说全靠水军作战,主要还是以陆地战为主,但水军是一支奇兵,它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从而扭转战局。” 狄青摇了摇头,“这里面涉及很多复杂因素,比如水陆双方怎么配合,双方靠什么传递消息等等,敌军骑兵一夜可奔数百里,战机稍纵即逝,水军就算能突破敌军封锁,也一样也很难抓住战机,真的很难。” 狄青对范宁歉然笑了笑又道:“水军还是不太实用,我认为还是应该务实,从骑兵和弓弩上来提高,骑兵问题或许一时难扭转,但弓弩应该可以改变,枢密院和军器监早已经提出高额悬赏,如果谁能解决弓弩射程和穿透力的大问题,将重赏一万贯。” 狄青一席话令范宁笑而不语,其实他的出发点并不是和敌军作战,而是摧毁敌军后方的城池和居民点,针对契丹和党项人口稀少的薄弱点,针对平民和城池进行杀戮摧毁,这是比较残酷的釜底抽薪之策,估计不会被朝廷采纳,所以范宁此时也不想过多解释。 范宁又笑道:“请问狄枢密使,朝廷有没有悬赏解决战马问题?” “目前还没有,只有火器和弓弩有悬赏,难道范督学有办法?” “我倒是给天子提了一些建议,不知能不能采纳,不过天子似乎很感兴趣,此事不能多说,以后有机会我们再细谈!” 范宁起身向众人告辞,这时大家也要回房去了,范宁走了十几步,却听见后面有人叫他,他一回头,只见狄青匆匆追上来,范宁停住脚步笑道:“枢密使还有事情吗?” “你刚才言犹未尽,难道你真有办法解决战马问题?” 狄青听出范宁的话中之意,似乎范宁有办法解决大宋战马不足问题,他相信天子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赐给范宁免召金牌,他心中充满了激动,觉得自己一时一刻都等不下去,急于知道答案。 范宁微微一笑,“大宋已经和西夏签订了盟约,战争应该结束了,枢密使还这么关心战马?” 狄青叹口气,忿忿道:“别再提那盟约,真的很耻辱,表面上是西夏臣服于我们,然后我们给他们岁币,但我知道,李元昊在西夏的说法却绝不是臣服,而是我们求和,愿意用岁币换取停战,朝廷同意谈判停战也是不得已,如果我们能有十万骑兵,相信西夏也好,辽国也好,我们就绝不会再给什么岁币,至少我狄青绝不会答应!” 范宁同情地看了一眼狄青,历史上的狄青自从进了朝廷后便处处被文官们排挤,出任枢密使仅仅数年后便被弹劾免职,最后郁郁而终,死时还不到五十岁。 说到底还是因为大宋和西夏签署了停战盟约,没有边境战争之忧,狄青也失去了他的价值,自然飞鸟尽,良弓藏,如果自己的养马基地建议能够实现,那会不会改变历史,也改变这个历史名将的命运呢? 想到这里,范宁便坦然道:“我们大宋境内确实很难找到养马之地,但海外却有,在日本国北面,有两座沃野数千里的无人大岛,上面都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如果我们拿下,大宋就有了养马的基地,我对天子说,二十年后,大宋也将有百万匹战马!” 狄青激动异常,一把抓住范宁的胳膊,“方案可行吗?” “应该可行,大宋海运发达,有大型运马之船,往来中途还有不少岛屿可以作为中转,使战马可以休养,免除长途跋涉的劳累。” 狄青捏紧双拳道:“如果是这样,我愿向天子请缨,率军前往海外开辟大宋养马基地。” “这件事至少还要准备两年,要先派人去探查,我估计枢密使很快就会出征南方,等征战回来再向天子申请,或许天子会批准。” 狄青愣了一下,“你是说源州蛮人侬智高反叛之事?” 范宁微微一笑,“听说侬智高造反声势浩大,攻陷了邕州,威胁到了广州,现在岭南很混乱,朝廷屡战不利,我觉得枢密使与其困坐朝廷为官,还不如率军南下平叛,枢密使的价值应该体现在战场上,而不是在朝堂上,狄大帅觉得呢?” 狄青心中的热血被点燃了,他慨然道:“你说得对,战场才是我的归属,久坐朝廷,我整个人都快要腐烂了,明天我就向天子请缨,率军去岭南平叛。” 这时,范宁又好奇地问道:“朝廷真为弓弩悬赏一万贯钱吗?” “正是!莫非范督学有兴趣?” 范宁微微笑道:“财帛动人心啊!” ......... 狄青还要和一些官员见面,他向范宁告辞匆匆走了,范宁也向前堂走去,估计堂祖父范仲淹他们就在前堂休息,刚走到一座小桥边,便迎面见曹诗匆匆跑来。 “师兄到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曹诗有些埋怨道。 范宁一怔,试探着问道:“你可是找到原因了?” “我去查了一下,十七号请柬原来是给宋庠,但宋庠现在不在京城,所以便取消了,至于为什么给你,原因我还没有打听到,不过我祖父想见你,估计就和你想知道的原因有关系,你快跟我走!” 范宁心中奇怪,自己和曹琮素不相识,曹琮是大族曹家的家主,皇后的叔父,而自己不过是童子科第一名而已,如果因为这个名次看重自己,那他为何不把请柬给状元冯京? 如果仅仅是因为一面免召金牌而看重自己,曹家也未免底气不足,范宁相信和免召金牌无关,那又会是什么? 带着一肚子的疑惑,范宁跟着曹诗来到内宅,走进一座安静的小院,从房间里走出一人,正是曹诗的父亲曹,他对范宁招招手笑道:“范少郎来了,快请进!” “打扰了!” 范宁微微欠身,便跟随曹走进房间,这里应该是一间静室,除了几个坐墩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墙上刷得雪白,连一幅画都没有。 房间里坐着三人,范宁只认识左边之人,在大门口见过,是曹皇后之弟曹傅,不过他换一身衣服,不再穿军服,而穿一件白色儒袍。 中间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应该就是七十岁的寿星曹琮,看起来身体很硬朗,面色红润,脸上带着笑意。 曹上前给老人介绍,“父亲,这位就是范宁范少郎!” “应该叫范督学或者范官人,可不能小看人家。”曹琮声音洪亮,语速很慢,但态度却很诚恳。 范宁连忙躬身跪下行大礼,“晚辈给老寿星磕头,祝老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曹琮笑眯眯摆手道:“好孩子,不必行大礼,快请坐下!” 范宁这才在一只软墩上坐下,他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另外一人,眉眼长得和曹傅有几分相似,但皮肤却很黑,穿着一件道袍,年约三十五六岁,却很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感。 “难道他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八仙之一曹国舅?” 这时,对面穿着道袍的男子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注视着范宁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虾夷地?” 范宁暗吃一惊,这个男子去过毛人岛吗? 曹琮连忙摆手,“老三,不得无礼!” 曹琮又给范宁介绍道:“这是我另外一个侄子,叫做曹佾,虽然官任诸军节度使,但他却从小淡泊名利,崇尚道法,二十年来都在外面游历,寻找神山仙岛,甚至出海数年,前几天,宫里传出消息,说范督学劝建天子在海外养马,提到虾夷地,我这个侄儿非常感兴趣,一心想见见范督学!” 这番话让范宁顿时明白了三件事,第一,曹家绝对没有放弃宫中的利益,自己和天子赵祯说的一番话只有两个宦官能听到,这两人中就有一人是曹家的耳目。 第二,这个曹佾肯定去过日本,去过北海道,也就是虾夷地; 第三,并非是曹佾对这个虾夷地感兴趣,而是曹家对此地感兴趣,这里面甚至涉及了曹家的重大利益,这才是曹家把十七号请柬给自己的真正原因。 第二百六十三章 初交曹国舅 范宁微微一笑道:“看来曹国舅去过虾夷地,我没有去过那里,但我知道那里中部地势高,但四周很平坦,只有一望无际的森林和草原,生活着少量的土人,方圆数千里,非常适合养马,我说得没错吧!” 曹佾惊讶地望着范宁,半晌点头道:“四年前,我随一个日本僧人东渡去了他的国度,据说北方有仙人出没,我又乘船北上,一个月后看见一座大岛。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正如你所言,上面只有一望无际的森林和草原,一些日本渔民叫它虾夷地,据说有几千里,但我没有上岛,我一直认为,我是第一个见到这座大岛的宋人,没想到范督学也知道,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范宁笑道:“我当然没有去过,三年前我在明州海港遇到一艘远洋归来的渔船,船中有一个游历四海的老道士,他去过虾夷地,不仅是虾夷地,他还去过北方一座更大的岛,至今无名,我称它为库页岛,在渤海国进奉给唐朝的地图上可以看到,距离大陆只有数十里,像一座巨大的纺锤悬于海外,另外,东海万里之遥还有更加辽阔的大陆,曹国舅是否有兴趣一探?” 曹佾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如果有机会我会乘船去南洋看看,那边奇花异果颇多,或许能有收获!” 这时,曹琮缓缓道:“官家对范督学的建议非常有兴趣,看得出他决心已下,老朽能否拜托范督学一件事?” “曹阁老请说!” “我想官家在选派探查人选时,一定会征求范督学的意见,范督学能否推荐曹佾为主使?” 曹佾沉默不语,看得出他一脸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 范宁这才明白曹琮为什么这样看重自己,他是要自己关键的一张推荐票,但为什么曹家对毛人岛这么感兴趣?难道他们对这座岛有野心? 沉默片刻,范宁道:“我已经决定推荐赵宗实为主使,曹国舅可以为副使,但我有言在先,毛人岛关系到大宋国运,希望曹阁老以国事为重。” 曹琮点点头,“我当然也是想为大宋尽一份绵薄之力,只是我之前没有想到那里竟然是养马之地,还是范督学眼光独到,若得此岛养马,大宋中兴有望!” ....... 范宁告辞走了,几名曹家核心人物依旧坐在一起商议这件事。 其实范宁想多了,曹琮并没有拥岛建国的野心,只是他看出大宋若据毛人岛养马,必将成为大宋百世的大业,曹家绝不能在这次为大宋建立重大功绩的伟业中落伍。 这也关系到曹家的百年兴盛。 “七叔,你觉得范宁的话有几分可靠?”曹傅小声问道。 曹琮笑道:“他说在明州遇到一个道士的说法我压根就不信,他知道这些肯定是另有缘故,但他说的另一件事我相信,他准备推荐赵宗实为主使。” “他怎么和赵宗实搭上了?”曹不解地问道。 “应该是和朱家有关系!” 曹琮缓缓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朱元丰替赵宗实做的各种事情,都是范宁在背后策划,朱元丰只是一介商人,绝对想不到利用曹家来支撑赵宗实,今天范宁说他推荐赵宗实为主使,就证实了我的猜测。” “七叔觉得官家会用赵宗实为出海主使吗?”曹傅又问道。 曹琮笑了起来,“范宁小小年纪,比我们看得透彻,这种在海外建立基地的事情,官家怎么可能用外人,肯定是用皇族为主使,范宁推荐赵宗实,就给了他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赵宗实就会借此机会重回官家的视线,很高明的推荐手法,一点不着痕迹,范宁此人真不简单啊!” 曹心中一动,连忙低声道:“听说他尚未婚配,不如把他拉入曹家?” 曹琮摇摇头,“这种事情不要刻意去做,现在估计他也不会考虑这种事,当务之急是要笼络好赵宗实,我感觉他还有登基的希望,之前我们不该冷落他,算了,说这些也没有意义。” 曹琮随即吩咐儿子,“你现在就去中庭,把赵宗实给我请来,我要好好和他推心置腹谈一谈。” ........ 范宁没有去前堂,他坐在一块大石上,梳理着这两天的思绪,他刚刚反应过来,曹家应该并没有拥地建国的想法,而是想介入替大宋养战马的差事,或者曹家在毛人岛建一座养马场,这虽然不是曹家的主营方向,但确实是事关家族世代兴旺的大事,曹家这么重视也可以理解了。 其实曹家只是嗅觉比较灵敏,先走了一步,相信很快有很多大家族会争先参与进来,如果赵宗实聪明一点,他应该学会怎么避开这种趋之若鹜的追捧,把决定权交给天子。 范宁决定还是有必要通过朱元丰提醒一下赵宗实,要学会在孤寂中呐喊,更要学会在繁华中低调。 “范少郎!” 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将范宁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范宁回头,身后是一个穿着道袍的男子,正是国舅曹佾,之前见到他是坐在绣墩上,现在才发现他身材很高大,用后世的标准,足足在一米九左右。 “曹国舅找我有事?” “我们出去找一个地方喝一杯吧!”曹佾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范宁愕然,“今天可是令叔父的寿辰,就这么离去?” “你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难道还想留下来喝几杯无趣的水酒?” 范宁听他说得有意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便想了想,欣然道:“那就走吧!” 范宁还想和曹诗打一个招呼,但想想也没有必要了,正如曹国舅所说,自己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情,去也好,留也好,其实曹家都不会在意了。 两人便从侧门离开曹府,坐上牛车向潘楼街而去。 在朱楼隔壁的朱骷髅茶馆内,两人找了一间雅室坐下。 范宁打量一下房间笑道:“这里我还是第一次来,曹兄常来吧!” 曹佾点点头,“这里其实是朱楼的一部分,朱楼卖酒,这里卖茶,朱家在酒馆方面没做起来,只排名第七,但在茶馆上却做得很好,朱骷髅茶馆已经做到第二名了,仅次于矾楼,来这里喝茶的人都认为,平江府的碧螺春不亚于凤茶。” 两人坐下,很快有茶妓进来点茶,曹佾却摆了摆手,“你去吧!这里我自己来。” 茶妓躬身退下去,曹佾熟练地煎茶,他看了一眼范宁笑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解虾夷地,但我相信你肯没有去过。” “为什么这样肯定?”范宁饶有兴致地问道。 曹佾淡淡道:“那边的土人十分凶狠,你根本无法下船,刚靠近岸边,他们的飞矛就射来了,所以日本的渔民也不敢上岛,更没有人知道地形是中间高,四周低缓,我只是沿着大岛航行了三百里,然后就调头了。” “那边土人多吗?”范宁又问道。 “谈不上多,但很机警,对外人十分排斥,大宋若想占领它养马,一场血腥的鏖战是免不了的。” 范宁沉思片刻,又问道:“新罗南面的耽罗岛,曹兄去过吗?” 曹佾点点头,“上去过,那也是一座不小的岛。” “岛上的耽罗国如何?” “在我看来,那就是一个小县,一座很小的城,里面居民只有几百户,中间有座比县衙还小的建筑,那就是王宫了,城外到有不少种地的农民和渔民,加起来应该不超过五千人。” “他们军队如何?” “能有什么军队?百余人维持治安罢了。” 茶已经煎好,曹佾给范宁倒了一杯茶,又笑道:“其实之前我就给叔父说过虾夷岛之事,他根本就不关心,就在前天,他忽然找到我,详细问我虾夷岛之事,我还一头雾水,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你向天子建议开发虾夷岛,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同时建议把耽罗岛当做一处中转站,对吧!” 范宁点点头,“不光耽罗岛,还有日本国的几处海岛,可以用来做休息补给之地。” 沉默片刻,曹佾又问道:“你认为海外真有比大宋更加辽阔的陆地?” 范宁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认为,是事实如此,天下之大,不是你我所能窥见,有机会你多出去走走,你就会明白我今天这番话的意思。” 第二百六十四章 发财新路 范宁和曹佾聊了一个多时辰,范宁又请曹佾去朱楼吃晚饭,回到住处时,天已经黑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小官人,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丫鬟小冬连忙扶住范宁。 今天范宁又多喝了几杯,虽然头脑还很清醒,但脚下却有点踉跄,他扶着小冬在院子里坐下,小冬连忙给他端了一杯热茶,范宁喝了口热茶问道:“今天有谁找我没有?” 小冬摇摇头,“没有,今天很安静,新房那边也没有动工,我特地去看过了,好像码头要等官府批下来才能建。” “对了,飞云桥那边有没有骡马行?”范宁想起一事问道。 “小官人想租骡马代步吗?” 范宁点点头,“总坐牛车不太方便,还是骑一头毛驴比较方便一点。” 小冬想了想道:“好像飞云桥西面有一家,过了桥走几步就能看到,另外保康门瓦子里也有,而且有两家。” “那有时间去看看!” 范宁只觉一阵困意袭来,便对小冬道:“给我打点热水,我洗个脚就睡觉了。” “哎!” 小冬飞奔而去,范宁连打两个哈欠,意识开始有点模糊,他感觉自己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睡着。 ......... 次日一早,范宁去国子监报了到,随即前往皇城,去骡马行租毛驴代步其实也只是范宁一时兴起,等他冷静下来,他就想到了第一个难题,他压根就不会骑毛驴,怎么去租? 这年头不会骑驴,就像后世不会骑自行车一样,会被人笑话的,考虑到面子问题,范宁只能暂时按下这个念头。 牛车抵达了皇宫宣德门,范宁下了牛车,直接向大门走去,走到门口,两名军士拦住了他,“皇宫重地,闲人不得入内!” 范宁取出金牌,在两人冷冷面前一晃,“认识它吗?” 两名军士吓一跳,竟然是免召金牌,两人连忙闪开,不敢再阻拦范宁,范宁头也不回地向皇宫内快步走去。 他今天刻意没有穿官服,就是想试验一下这面金牌的威力,从守门士兵惊惶退开来看,这枚金牌果然不同凡响, 范宁直接来到军器监官衙大门前,这里是大宋兵器制造、运输、发放和储藏的管理机构,不过在这里没有兵器,军器监的制造工坊和试验场以及仓库皆在城外,但要走进制造工坊和试验场,就必须得到军器监的批准。 范宁走进军器监大门,只见中间是一处天井,两边环绕着无数职能朝房,他有点发愁了,该哪里找他弓弩房? 这时,一名官员上前问道:“请问阁下找谁?” 范宁躬身行一礼,“在下国子监督学范宁,请问管理弓弩的朝房在哪里?” ‘国子监?’官员觉得有点荒谬,国子监的官员来军器监做什么?难道要给学生借一批弓箭练习? 不过这名官员没有多问,他一指左面走廊,“倒数第二间屋子就是!” “多谢了!” 范宁行一礼,快步向左面走廊走去,这名官员望着他的背影,半晌摇摇头走了。 片刻,范宁来到朝房前,他看了看门上的牌子,上面三个大字:弓弩司。 门没有关,虚掩着,从门缝可以看见里面一名中年官员正在忙碌地整理文书,从他绛红色官服来看,应该是一名七品左右的下层官员。 范宁推门走了进去,笑道:“我是国子监督学,姓范,请问这位官人是?” 官员打量范宁一下,见他这么年少,居然是国子监官员,他有点不敢相信,便问道:“你有什么事?” 范宁取出一份公函,递给他,“太学学生要练习弓箭,特来借一批弓弩!” 公函是蒋监丞给他开具的,太学开设有射箭课,确实有借弓箭的需求,官员接过公函没有看,还是盯着范宁,“何以证明你的身份?” 范宁太年少了,简直让人怀疑他是普通学生假冒官员。 范宁取出免召金牌放在桌上,“天子赐我这面金牌,可以证明吗?” “啊!” 这名官员大吃一惊,竟然是免召金牌,他连忙变了态度,换了一副笑脸,躬身行礼,“下官不知,得罪了!” 范宁收起金牌笑道:“我们公事公办,官人请看公函!” 官员这才仔细看了看公函,脸色略略露出为难之意,“借一百副弓箭没有问题,但借十具军弩军器监没有先例,请问范督学,国子监怎么想到要借弩?” “今年太学开设了弩课,要求学生了解弩矢,并不是为了射弩,而是了解弩的结构、射程等等,希望军器监给予支持。” 弩是民间禁用之物,军器监管理非常严格,范宁如果以个人的名义来借弩,肯定借不到,但如果是公对公,以国子监的名义来借,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就不违反大宋对军弩的管制。 更何况范宁还有免召金牌,这名官员不敢得罪他,他略一沉吟,便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 “十具太多了,既然只是了解,两具弩就应该足够了,一具完整的弩,一具零件散弩,范督学看这样行不行?” “可以!” “还有我需要善意提醒,按照军弩管理规定,借期最长一个月,到期前要先归还,若还要继续使用,可以再续借!” “没有问题!” 官员随即给范宁开一份弓弩借用单,凭这份借用单可以去军器监仓库提货。 范宁接过借用单,又问道:“另外再问一下,听说军器监有高额悬赏军弩,这份悬赏目前还在吗?” 官员笑了起来,“有!而且还是万贯悬赏,这份悬赏已经颁布两年了,至少有三十副新军弩前来应试,但没有一副达到要求,想拿这份悬赏可不容易。” “不知有什么要求?” 官员看了范宁一眼笑道:“怎么,范督学有兴趣?” “说不定太学生们有兴趣,你可别小看他们,他们脑瓜子很灵。” 官员笑道:“要求其实很简单,只有一条,百步外射穿辽军士兵的铠甲,只要做到这一点,一万贯钱就到手了。” ......... 借弓箭是国子监的真实需求,但借弩却是范宁夹带的私货,蒋监丞给他一个面子,帮了这个小忙。 军器监的万贯悬赏当然令范宁怦然心动,他现在手上只剩下三千贯钱,现在军器监有万贯悬赏,他完全可以凭借先知先觉拿下这笔令人垂涎的厚赏。 回到书库的官房内,范宁反锁了房门,桌上摆满了一把军弩的零件,包括弩身、弩弓、和弩机、弩牙、望山等等,这是绘图用的参考物件。 范宁是在考虑提前造出宋朝著名的神臂弩,神臂弩在宋神宗年间由党项人李定献给朝廷,成为大宋最犀利的单兵武器,从此打破了敌军铁甲无法远距离射透的窘状。 神臂弩属于用脚踏的蹶张弩,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射程远达三百四十多步,杀伤距离两百四十步,威力强大,弩矢可射入榆木半杆。 汉代的大黄弩也有这么大的威力,但大黄弩不是单兵武器,至少要用两个人才能开弓上弦,而且重达数十斤,平时必须用牲畜托运,在战场上并不是很实用。 而宋朝的神臂弩之所以能取代大黄弩,就在于它能单兵上弦,只重十几斤,一名弩手就能操作并携带,非常实用,而且威力比大黄弩还要大。 弩的威力无非就是势能强大,能把弓弦拉至少七石的力量,用七石的力量把箭射出去,威力当然无比强大,所以神臂弩的关键就在于怎么上弦。 神臂弩的制作方法在历史上已经失传,但后人也有研究,范宁就曾经看见过一份复原神臂弩的图纸。 神臂弩分为两步走,一步是脚踏张弦,用腰臂力量上弦到正常位置,第二步是最大程度利用杠杆原理继续上弦。 在神臂弩的弩身中有一段生铁打制的内膛,内膛中安放了一排齿轮,一个大齿轮带动五个小齿轮,都是用精钢打造,在弩身侧面开了一条槽,平时里面放置一根圆头的细铜杆。 需要拉弦时,将铜杆从弩身下方插入大齿轮中,向上拉动,引发大齿轮转动,在一组齿轮的带动下,弓弦又继续向后延伸,最后能扣在弩牙上。 这样就用很小的力量撬动了正常情况下完全拉不动的弓弦。 神臂弩的核心就是生铁打造的内膛和这一大四小五个用精钢打制的齿轮。 当然,这种齿轮并不是钟表上那种薄片齿轮,而是比较宽,至少宽半寸,这样齿轮之间就容易契合。 怎么在铁膛内组装齿轮,范宁并不担心,宋朝工匠早已经掌握了这种技术,在农田水车和踏车船上都能见到这种齿轮原理。 他要做的事情是,找一个技艺高明的工匠把铁膛和齿轮打造出来,并将它们组装起来。 然后再绘制一幅图纸,连同铁膛齿轮一起交给军器监,再由专门的弩匠来打造,范宁相信神臂弩一定能由此造出来。 ========= 【说明:神臂弩杀伤射程两百四十步,也就是三百七十米,能射入木半箭,威力强悍,不过它的实物和打造方法在明清时期便已经失传,一些宋朝资料语焉不详地提到了铁膛和精钢齿轮,老高是靠自己的想象来打造这柄威力巨大的神臂弩,至于枪,老实说,早期滑膛燧发枪的威力还真不如神臂弩】 第二百六十五章 再见天子 两天后,范宁在名匠荟聚的东二条甜水巷中找到了一名专门制作精工器物的老匠人,把铁膛和齿轮的图纸交给了他。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如果成功做出来,就能将一股力量很大的细绳从第一个齿轮移送到最后一个齿轮上。 但如果不说这是弩的零件,估计谁也想不到,老匠人接下了这个活并开价十贯钱,双方约好五天后交货。 这两天县衙已将修建私人码头的申请批复下来,同意范宁在蔡河上修建一座私人码头,范宁新宅那边正在忙碌地动工,搬家的计划不得不一推再推。 中午时分,范宁正在小餐堂内吃午饭,忽然,蒋监丞匆匆跑了进来,一眼看见了范宁,顿时松了口气,他连忙上前附耳对范宁低语几句。 范宁愣了一下,“可我还在吃饭啊!” “哎呀!回头再来吃,我让餐堂单独给你做,赶紧跟我走!” ““师兄,什么事情这么急?”曹诗笑问道。 “天子召我进宫,可我还在吃饭呢!” 范宁话音刚落,对面齐刷刷给了他四个大眼白,就装吧!当心被雷劈。 范宁嘿嘿一笑,起身道:“我去换官服,马上就去皇宫!” 一刻钟后,国子监一辆专用马车疾速驶入皇宫,在宫内停车处缓缓停下,范宁下了马车,快步向紫微殿方向走去。 御书房内,赵祯正在细看范宁写的报告,他已经看了三遍了,宋朝从来不是保守的王朝,对外贸易做得极为繁盛,关键是有没有机会。 现在赵祯忽然发现海外竟然有如此广袤的草原和森林,不属于任何国度,让他怎么能不怦然心动? 任何帝王都有一颗开疆辟土的雄心壮志,为了争夺河西走廊,打通丝绸之路以及获得养马之地,赵祯不惜以举国之力和西夏大战,最后却没有能成功,令赵祯为之心痛万分。 但西方不亮东方亮,范宁的一份报告给赵祯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使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这些天都沉浸在海外的开疆辟土之中。 在赵祯的御案上还有几份地图,包括从书库中找出的唐朝黑水都督府的管辖疆域全图,里面清晰地绘制了库页岛的存在,还有一份黑水都督府给朝廷的奏折,里面有唐朝官员对它的一些描述。 ‘窟说岛疆域万里,岛北苦寒,冬季大雪覆盖六尺,春末方融,岛南却异常温暖,森林茂盛,牧场广袤丰美,海岸常年不冻........’ 这就表明库页岛原本属于唐朝领土,由黑水都督府管辖,这就在法理上证明大宋夺取这座大岛的合理合法,应该叫做回归。 正是这份地图和奏折使赵祯彻底打消了最后一丝顾虑,他下定决心夺取库页岛和毛人岛。 但对于毛人岛,赵祯始终找不到相应的地图,但既然已经证实了库页岛的存在,那应该也说明毛人岛是真实的。 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口禀报:“启禀陛下,范宁来了!” 赵祯顿时精神一振,“快!快让他进来。” 片刻,范宁快步走了进来,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赐坐!” 有宦官搬来一只绣墩,“谢陛下!”范宁坐了下来。 赵祯微微笑道:“这几天在忙什么?” “回禀陛下,微臣这几天在赚钱!” “赚钱?” 赵祯有些奇怪,便笑问道:“在做什么营生赚钱?” “陛下,军器监悬赏一万贯钱征募能百步外射穿敌军盔甲的强弩,微臣想拿下这一万贯钱悬赏,这些天就在琢磨这件事。” 赵祯眼睛一亮,这份悬赏还是他两年前批准的,他至今记忆犹新,他连忙道:“可有了进展?” 范宁取出一份图纸,起身呈上,“这是微臣绘制的图纸,里面一些部件正在请人打造,请陛下御览!” 范宁迟早要将这份图纸交给军器监,但自己的所有权怎么保证?他想来想去,由天子来做担保是最好不过,所以他便一直将这份图纸带在身上,寻找机会呈给天子。 赵祯打开图纸,仔细看了看,他被范宁设计五枚齿轮吸引住了,他看了半晌问道:“说说你的思路?” “陛下,弩箭射杀敌军的关键在于力量,微臣考虑把弩身加长,把弩牙向后延长一尺,微臣测算过,这样发射的力量将是原来弩箭的三倍,可凭借普通士兵的力量,是绝对无法拉开这么强大的弩弦。 所以微臣就考虑了投石机的原理,设计一组齿轮,用铜杆扳动大齿轮,带动小齿轮,这样原本人力无法拉开的弓弦,就能通过齿轮轻易拉开。 微臣估计这种新弩杀伤距离至少在两百步以上,可以轻易射穿敌军的盔甲。” 赵祯听得连连点头,范宁说得很有道理,投石机靠十几个人就能将数十斤的大石投掷到三百步外,就是利用了机械的巧妙来省力,他觉得这种新弩真可以实现。 赵祯笑道:“这份图纸就放在朕这里,如果实现了,朕加倍奖赏你!” “有陛下的承诺,微臣就不用担心拿不到钱了。” 赵祯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要你的新弩达到要求才行,朝廷的钱哪有那么好拿的?” 赵祯将图纸放在旁边篮子里,便将话题转到今天的正题上。 他将找出来的唐朝奏卷和地图递给范宁笑道:“你先看看这份资料!” 范宁小心翼翼接过这份已经有三百年的奏卷,慢慢在桌子展开,竟然是黑水都督府的奏卷,他仔细看了一遍,欣喜道:“原来库页岛属于唐朝,那大宋将它收回就理所当然了。” 赵祯点点头,“朕也是这样考虑的,只朕有点想不通,那里怎么会有四季不冻的海岸?” 这个原因范宁倒知道一点,库页岛和北海道之间是世界四大渔场之一,暖流和寒流交汇之处,受暖流影响,库页岛的南部海岸不结冰也很正常。 “陛下,或许和水温有关系,那边的海水比较温暖,导致海岸不冻,但微臣认为,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库页岛,而是毛人岛和耽罗岛,陛下打算什么时候派人前去探查?” 赵祯沉吟片刻道:“前两天狄青主动向朕请缨,愿意替大宋开疆辟土,但朕考虑让他去南方平息岭外之乱,他向朕推荐赵宗实负责两岛的探查,朕想问问你的意见,你认为谁去探查比较合适?” 范宁顿时明白了,这一定是曹家的意思,借狄青之口来推荐赵宗实,给赵宗实立功的机会,既然赵祯刻意提到他,显然已经决定让赵宗实去了,范宁便不想在赵宗实身上耗费精力,但他要给曹家一个交代。 范宁便笑道:“毕竟是海外开疆避土,微臣赞成由皇室子弟为主导,另外微臣想推荐一位副使,此人去过毛人岛和耽罗岛,陛下也认识此人,由他来做向导是最适合不过。” 赵祯顿时有了兴趣,笑问道:“何人去过毛人岛和耽罗岛?” “国舅曹佾!” 赵祯顿时哑然失笑,原来是自己的大舅子,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位大舅子沉迷于仙道,常年在外四处游历,对做官毫无兴趣。 “曹佾去过毛人岛和耽罗岛?” “正是,曹家老爷子祝寿时,我听说曹国舅去过海外,便找他聊了很久,结果他真去过毛人岛和耽罗岛,他给微臣讲了很多毛人岛和耽罗岛的情况,陛下可以具体再和他谈一谈。” 赵祯顿时有兴趣了,自己的大舅子居然去过毛人岛,真要好好问问他。 “陛下打算什么时候派人前往耽罗岛和毛人岛探查情况?” “朕打算一个月后派一支贸易船队出发去新罗和日本,以贸易为掩护,秘密探查耽罗岛和毛人岛,如果一切如我们之前的判断,那朕就要着手准备了,两年后开始正式实施海外计划。” 说到这,赵祯对又范宁缓缓道:“辽国在京城探子颇多,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微臣明白,一定守口如瓶!” 范宁告辞走了,赵祯沉思片刻,又拾起了范宁画的新弩图纸,他当即令道:“传朕的旨意,宣军器监罗监事速来见朕!” 第二百六十六章 故乡来人 从皇宫出来,范宁没有去国子监,而是返回自己位于旧曹门的住处,他一路上都在考虑赵宗实之事,看得出赵祯已经决定让赵宗实负责出海调查,难道真是狄青的一个建议或者曹家的面子就能让赵祯决定启用赵宗实? 范宁觉得恐怕还是赵祯自己的想法,赵祯并没有放弃赵宗实,而是在耐心观察他,这几年赵宗实表现平静应该还是让赵祯满意。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才是理智的答案,在已经无法再生出儿子的情况下,赵祯不会不考虑自己的继承人问题,如果考虑继承人,那就不会把赵忠实撇开。 答案恐怕很快就会出来了。 一路想着,范宁回到了住处,他刚走进巷子,却发现院门口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 这让范宁不由一愣,这是谁来了? 刚走到院门,便听见院子里传来李大志的声音,“小冬,你不要搬,我们不会占你的房间。” 范宁顿时大喜,几个老朋友终于来了,他快步走进院子,只见院子里站满人,他一眼便看见了李大志魁梧彪悍的身材,旁边站着段瑜苗条瘦弱的小身材,还有正在四处张望陆有为,以及蔺弘和董坤,当年县学的九人党中,除了自己和苏亮,以及在福州的明仁明礼,其他五个人全部都来了。 “阿宁!”段瑜一眼看见了范宁,高兴得大喊起来。 众人一声欢呼,纷纷围上来,“师兄,好久不见了!师兄,听说你发财了?” 众人七嘴八舌,范宁心中欢喜得要炸开,他每人给了一拳,尤其重重地捶了一下陆有为,笑眯眯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当爹了呢!” 众人大笑,陆有为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我还没有成婚,只是先定了亲,家里人都支持我再考解试,未来的丈人也大力支持,所以我又来麻烦师兄了。” “不麻烦,我就怕你不来?” 范宁又敲了蔺弘和董坤各一记,“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要上青城山当道士了,你们还知道回来?” 蔺弘嘿嘿笑道:“是师兄教育我们的,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我们遵从师兄的教导,师兄应该夸奖我们才对!” 范宁用扇子又在他头上敲一记,“夸奖你个头!” 这时,小冬走上前怯生生问道:“小官人,他们住处怎么安排?” 范宁想了想道:“你搬到我隔壁来,我的书房就暂时不用了,然后六间屋他们一人住一间,多出一间屋用来烧水之类,反正他们也住不了几天,很快就会搬去太学。” 众人大喜,李大志连忙问道:“师兄,真可以去太学读书?” “回头再说,把行李搬进来,我带你们吃饭去!” 众人纷纷把行礼搬进来,这才跟随范宁向旧曹门走去,范宁在附近的清风酒楼要了一间雅室,众人进屋纷纷寻位子坐下。 范宁点了一桌酒菜,趁着上菜的空档,范宁笑问道:“你们怎么会想到一起来?” 李大志挠挠头道:“师兄,是我联络大家的,正好我家里有船,便包了一艘船一起进京了。” “我还以为你们会晚一点才来,现在来也好,可以直接插入太学读书。” “太学不是很难进吗?”董坤好奇地问道。 范宁摇摇头,“我要给大家说清楚,是太学旁听生,不是正式生,但我可以通融关系,让你们住在太学内,和正式学生没有什么区别,你们在太学读书两年,后年回平江府参加解试,当然,如果将来想走太学路线也可以,等考过解试后就能参加太学入学考试。” “师兄,苏亮怎么样?”段瑜问道。 “他还好吧!在太学读书,回头你们自己去问他。” 这时,酒保上来两壶清酒,范宁给众人满上酒,站起身举杯笑道:“来!为了今天的团聚,我们干杯!” “干杯!”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 次日一早,众人结伴去京城大相国寺游玩,范宁则匆匆赶到国子监,找到了蒋监丞。 “蒋监丞,太学旁听生还有名额吗?”一见面,范宁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我还以为你不考虑了呢?前几天刚批了十几个旁听生,现在还剩下八个名额,多的就没有了。” 范宁顿时松了口气,“我需要五个名额,现在就可以交费。” “交费倒不急,你也知道规矩,要审审资历,至少要参加过解试,还要简单地考一考试,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可以事先把题目给你。” 范宁段时间内连续被天子宣召,又有免召金牌,蒋监丞当然要好好巴结一下这位天子眼中的红人。 “多谢蒋监丞,不知他们能否住在太学?” 蒋监丞沉吟一下道:“原则上旁听生是不允许住在太学,不过可以变通,如果他们都不是京城人,实在找不到住处,太学可以安排,这样吧!明天上午让他们过来审核资格,同时参加考试,如果都被录取为旁听生,我就在菊苑那边给他们安排一间院子作为宿舍。” 菊苑就是苏亮住的地方,条件还比较好,范宁大喜,连忙躬身感谢。 太学的福利非常好,主要表现在吃住上,朝廷给了太学大量的补贴,使太学的吃住都很便宜。 旁听生吃住在太学,一个月才花两贯钱,学费稍贵,一年百贯左右,他们五个人中就只有陆有为的家境稍微差一点,不过陆有为未来的岳父很有钱,愿意支持他读书,其他四人的家境都非常好,完全负担得起他们的读书费用。 在一般人看来,进太学读书很难,尤其对于外地学生,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如果太学有关系,再难的事情也会变得简单。 在范宁的前后关照下,第二天,五人全部都被太学录取为旁听生,注册交费后,每人领了一套太学的青衿深衣和听课铜牌,从此时开始,他们正式成为太学一员。 “这两间院子是你们的宿舍!” 一名管后勤的官员将他们领到菊苑,指着两间院子道:“本来有一处五人的院子,但很不巧,前天分配给一位教授居住了,你们只能分开住,好在两间院子挨在一起,一处三间屋,一处两间屋,你们自己分配一下,太学会提供一套被褥和日常用品,其他不足的物品要自己去买。” 官员把两串钥匙给范宁,笑道:“范督学给他们分配一下吧!回头我把东西送来,再给他们交代一下宿舍的规矩,别的就没什么事了。” “辛苦薛官人了,那书库的牌子怎么办?” “这个要找冯灭辽,估计督学比我更好办。” “我明白了!多谢薛官人。” 官员笑呵呵走了,范宁把两人院的钥匙给了董坤和蔺弘,三人院的钥匙则给了李大志,又对他们五人道:“马上苏亮下课就赶来,在太学怎么生活之类,他会教会大家,现在先打扫房间,回头我们去拿行李,今晚就住在太学,明天一早会有人安排你们上课,大家明白了吧!” “明白!” 众人答应一声,纷纷进院子开始打扫房间,住宿条件很不错,令众人十分满意,每间院子都有水井,不远处有茅厕,房间也比较宽敞,看得出蒋监丞很给范宁面子。 这时,苏亮飞奔而来,众人再次激动得又蹦又跳,紧紧搂在一起,范宁随即又带众人去参观太学。 把五人的学习生活安排好,范宁才长长松了口气,这是他一直挂在心中一块石头,今天终于石头落地了。 自己已经给他们指明了方向,接下来就看他们自己的努力程度。 当然,范宁会针对每个人的情况安排他们的学习方案,并将下一次平江府的解试题目融汇在其中,只要能按照自己的方案努力读书,考上解试的把握就至少有七成以上。 师兄领进门,修行就靠各人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加倍重赏 三天后,皇宫内传出消息,天子下诏封赵宗实为右卫大将军、岳州团练使,同时封另一个三岁的皇族幼子赵文恽为左羽林军将军,鄂州刺史,交给张贵妃抚养。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一时间满朝文武哗然,传闻已久的事情被证实了,曹皇后和张贵妃各自有了养子,天子的继承人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不过赵宗实被封为右卫大将军、岳州团练使,还是让很多支持他的人暗中欣喜,至少赵宗实又重新回到了天子的视线内。 这天上午,范宁早早赶到太学,他先去了菊苑,发现几位师弟都已经上学了,宿舍门紧锁,这让范宁有点奇怪,现在还没有到上课时间,他们怎么都走了? “师兄怎么来了?” 范宁回头,只见段瑜抱着一叠书站在自己身后,范宁笑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他们几个呢?” “今天上午胡大儒要开讲尚书,他们都去占位子了,我回来拿本书!” 段瑜打开院子门,进房去拿书,范宁在门口看了看,院子里还算干净整洁,一根绳子晾满了衣服。 这时,段瑜匆匆从房间里出来,笑道:“要不师兄和我们一起去听课吧!” 范宁摇摇头,“我就不去了,你赶紧去吧!” “那师兄回头见!” 范宁点点头,“回头见!” 他望着段瑜飞奔跑远,这个五个家伙只要能安心在太学好好读书两年,相信他们的学业一定能大幅提高,而且在京城读书能扩大视野,对他们考策论题将大有益处。 这时,上课的钟声敲响,范宁也转身向自己的官房走去。 在书库的官房门口,范宁却意外地遇到了赵宗实,看样子他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赵兄怎么来了?对了,我应该恭喜赵兄高升。”范宁笑眯眯地拱手道。 赵宗实苦笑着摆摆手,“别笑话我了,我找你有要紧事!” 范宁见赵宗实神情有些紧张,便笑道:“那进去坐吧!” 两人走进官房,范宁关上门,摆手道:“我们坐下说话!” 赵宗实却警惕地看了一眼大门,将椅子搬到窗边,这才坐下。 范宁不由哑然失笑,“这家伙警惕性倒挺强,这里可是书库,最高的官员才是九品官,他们给谁泄密去?” 范宁摇摇头,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笑道:“说吧!什么事情?” 赵宗实小声道:“明天官家要召见我!” “难道这两天,天子没有召见你吗?” “没有,就是前几天忽然封我官职,却没有任何召见。” “那你担心什么?” 范宁笑问道:“是担心张贵妃的养子?” “那倒不是,我事先已知晓,不会太在意这件事,可我担心的是,官家召见我做什么?”赵宗实不安地问道。 范宁却心知肚明,他笑了笑,“其实官家这次召见你是好事,你要有心理准备,可能要离家几个月。” 赵宗实精神一振,看样子范宁知道是什么事情,他连忙问道:“能不能先给我说一说,让我事先有点准备。” 范宁想了想,便将建立海外养马基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赵宗实,赵宗实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官家是想让我来负责此事吗?” 范宁缓缓点头,“此事事关大宋国运,让你负责是对你的信任,估计三五年内,你都会一直忙碌这件事,这个机会你一定要把握好,而且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赵宗实呆坐片刻,他猛然下定了决心,“我明白了,我一定把这件事做好,不辜负官家的希望。” 范宁连忙低声道:“这件事还是机密,你不可能知道,明天可别说漏嘴了,如果不小心说漏嘴,你就说曹佾来找过你了。” “国舅?”赵宗实一怔。 范宁笑着点点头,“他将是你的副手,和你一同出海。” “我明白了,我不会说漏嘴,你不要担心!”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敲门。 “范督学,有要紧事!” 范宁走上前开了门,只见外面站着掌库冯灭辽,后面还跟着几名官员。 “冯掌库,他们是?” 一名官员上前抱拳行礼,“我们是军器监的,罗监事请你过去一趟。” .......... 军器监来找自己,范宁自然想到了那把新弩,他坐上军器监的马车,马车起步向北城外驶去,路过大相国寺时,范宁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喊道:“先去一趟东二条甜水巷,我去取一样东西!” 他刚刚才想起,自己在东二条甜水巷工匠那里打制的物品应该已经好了,去城外弩坊正好可以用上它。 马车便调头向东二条甜水巷奔去,不多时,范宁取到了物品,马车继续向北驶去。 马车内,范宁仔细摆弄着老工匠打造的铁膛和齿轮,堪称精湛之极,范宁不知道老工匠是怎么打造出来,平滑、整齐,边缘没有一点矛刺,简直就像用机床切削而成,五枚齿轮装在铁膛内,契合得十分完美,轻轻转动大齿轮,其他四只小齿轮都开始流畅地转动起来。 铁膛外面有根带孔洞的轴,便于用铜棍插入孔洞之中,操纵很简便,有了这个核心零件,神臂弩就能造出来了。 军器监在大宋各地拥有二十几座工坊,打造从旗帜、战鼓到兵器铠甲乃至战船等等各种军事物资,拥有工匠近五万人,其中光京城北城外就有八座工坊,拥有工匠万人,而京师弓弩院就是其中之一,有弓匠和弩箭一千零四十二人。 军器监的最高官员叫做罗骏,他官任厢都兵马使,知军器监,他之前承奉圣意,用一份来历不明的图纸打造新弩,怎奈做了几天,在关键之处仍不得诀窍,令他心中十分烦闷,他给了官家十天的承诺,若做不出来,怎么向官家交代。 好在图纸上有‘国子监范宁’,又打听到范宁是新科进士,童子科第一名,目前在国子监出任督学,他这才令人去请范宁前来指点。 罗骏正在房中喝茶,门外有人禀报,“启禀知监,范督学请到了。” 罗骏连忙迎了出去,只见几名官员簇拥着一个身材颇高的少年走来,罗骏不敢怠慢,连忙抱拳行礼,“下官盼望范督学多时了?” 范宁笑问道:“可是新弩造成了?” 罗骏面露愧色,叹口气道:“大半已造好,但在关键处却难住了,就是那些几个齿轮,范督学的图纸看不甚明白?” 范宁一怔,有图纸为什么还造不出来? 他心念一转,顿时明白了,自己给天子的图纸是全弩图纸,在一些细节处确实不太清晰,而给老工匠的图纸却是局部放大的图纸,老工匠当然造得出来。 想通这一点,范宁歉然笑道:“我只是把一张全图给天子看看,没想到他就下旨让你们打造了,实际上还有一张局部机关图。” 范宁从怀中取出一张图纸,又将铁膛一起递给罗骏,“这是局部机关图,这铁膛是我让一名老工匠打造的式样,可以参考。” 罗骏顿时大喜过望,有了这份详细图和参照物,他们就能打造出新弩了。 “多谢范督学在关键处指点,三天后就能试弩了!” 停一下罗骏又笑道:“此新弩尚无名字,范督学不妨给它起一个新名。” 范宁微微笑道:“此弩有如神助臂力,我看就叫神臂弩!” ....... 三天后,天子赵祯驾临弓弩院,亲自看侍卫射弩,一名侍卫便可凭借脚踏腰臂之力上弦,又利用齿轮和杠杆原理将弓箭扣住弩牙。 侍卫端弩远射,一百五十步外,弩矢射穿了一副契丹骑兵的铁甲。 随即另一名侍卫又举弩射穿了一副西夏骑兵的铁甲。 十箭十穿,箭无须发,赵祯大喜过望,亲笔题写弩名,“神臂弩”。 同时下旨重赏此弩的发明者范宁,赐黄金两千两,官升一级。 第二百六十八章 海外传闻 【昨天晚上定时了第二天的两章,一章是上午七点,一章是下午五点,但不知怎么回事,系统把它们同时发出去,老高是晚上十一点才发现,来不及给大家解释,很抱歉!】 ======= 时光荏苒,一晃近三年过去了,时间到了皇佑五年的初春。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此时才是早春二月初,再过二十天便是新一届科举,汴梁城内已挤满了从天下各地前来赶考的士子,京城大小客栈爆满,每家酒楼茶馆都门庭若市。 这天中午,旧曹门附近的清风酒楼内人声鼎沸,宾客满座,大部分客人都是年轻士子,士子们血气方刚,踌躇满志,难免说话声音大了一点。 二楼大堂上,一名头戴莲花帽,身穿士子袍的年轻士子用一口汴梁话高声道:“外地士子可能不知道,我们汴梁去年就传开了,朝廷准备在海外建立养马基地,到时我们大宋将不再为战马发愁,也完全不惧和辽军一战。” 很多外地士子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一时间,众人无不为之震惊。 有人高声问道:“请问,海外养马基地在哪里?” “这个暂时不知,传闻有可能在南洋!” 大堂内顿时吵嚷成一片,有人皱眉自言自语道:“南洋可是很热的地方,适合养马吗?” 也有人冷笑道:“别听他胡说,那个养马基地只是传言,早就被枢密院否认了,大部分京城人都知道根本没这回事。” 在窗边一张酒桌前坐着几名年轻士子,正是范宁的五名师弟,他们去年春天返回平江府,经过半年深入乡村的调查了解,在去年九月的科举中,董坤、蔺弘、段瑜和陆有为一举考上了举人。 其中董坤考中解试第三名,蔺弘考中第五名,段瑜和陆有为也都考进了前二十名,加上三年前考上的范宁、苏亮和李大志三人,曾经的县学九人党竟然考上七人,轰动了县学和吴县,成为吴县各学堂津津乐道的一段趣闻。 五人是半个月前抵达京城,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太学旁听生,由于范宁的父母都在京城,五人便住进了旧曹门的院子,这里朱佩的产业,不需要他们缴纳房租,而且这边生活便利,靠近大相国寺,使他们生活得十分舒适。 段瑜压低声音道:“这件事我也听说,有人说真,有人说假,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都向李大志望去,李大志和范宁关系最好,或许范宁会透露点什么消息给他。 李大志却摇摇头,“我问过师兄,他一口否认这件事,说这种说法很荒诞,让我们不要相信。” 陆有为沉思片刻问道:“大志是什么时候问师兄的?” “前年春天,差不多这个时候,当时传得沸沸扬扬,后来不是枢密院出来辟谣了吗?” 段瑜反应极快,他感觉陆有为似乎有话要说,便笑道:“难道陆兄也问过师兄?” 陆有为点点头,“我也问过师兄,我记得是前年十月,当时第二波传言已经快熄灭了,师兄告诉我,若这种事情传到契丹人耳中,他们肯定会出手破坏,让我们不要再说这件事。” 陆有为的话让众人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范宁显然是没有否认,难道大宋真要在海外建立养马基地吗? 这时,蔺弘笑道:“吃得差不多了,我们下午还要去买书,结帐走吧!” 众人凑了钱,和酒保结了帐,纷纷起身向楼梯口走去。 这时,楼梯口上来两人,为首之人走得很快,险些和走在前面的董坤撞在一起。 “是你们?” 这名年轻男子看清众人,顿时脸色一变,众人也认出了他,是吴江的柳然,柳然是上届童子科进士,年初通过了吏部考核,被封为正九品的扬州刺史判官,当然只是候补,这次四十九名童子科通过三十四人,全部授予候补官,待四年后再考核能否选为京官。 虽然柳然父亲是朝廷高官,这个规矩也不能打破。 众人认出柳然,皆对他怒目而视,这几年大家都知道这个柳然在拼命追求朱佩,朱佩从来都对他不假辞色,但他脸皮之厚,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连京师的城墙都要自惭形秽。 他甚至说服家族来帮助自己,正是他和柳家横插一脚,使得朱家内部为这件事矛盾极深,范宁和朱佩的关系始终没有一个说法。 李大志等五人受朱佩的恩惠颇多,他们早把朱佩视为师姐,对这个柳然一直没有好脸色。 几个人僵在楼梯,皆怒目而视,互不想让,这时,掌柜跑上来道:“各位,给我一个面子吧!不要在小店闹事,帮帮忙。” 李大志想到他们还要参加科举,便对众人道:“今天我们心情不错,不要被某些人坏了心情,我们走吧!” 众人皆狠狠瞪了柳然一眼,这才匆匆走了。 望着五人背影走远,一名同伴问道:“柳贤弟,他们是什么人?” 柳然冷冷哼了一声,“某人的一群狗腿子而已!” “某人又是什么人?”同伴更加好奇地问道。 “就是范宁,李兄知道吗?” “原来是他!”同伴不禁愕然。 ......... 范宁目前住在自己的新宅内,目前除了他以外,他的母亲和妹妹也在去年秋天来京城和儿子团聚,同时也带来几名丫鬟,使新宅不再冷清,不过父亲因为实在走不开,这次便没有来京城。 过了年,范宁就已经十七岁了,他身材又长高了几寸,变得肩宽体壮,相貌中的童雅之气尽去,脸型略显瘦长,皮肤也比少年时白了不少,看起来就是一个清雅文儒的年轻书生。 范宁这两年官运不错,大前年他献神臂弩有功,官升一级,被封为从七品朝散郎,数月后又因为探查队先后找到了毛人岛和库页岛,天子赵祯大喜,论功行赏,赐范宁为县子爵。 年初童子科进士考核结束,范宁也跟着升了一级,升为正七品宣德郎,改任天章阁承旨,天章阁承旨只是他的官职,但他具体出任的差遣职务还没有确定,所以这段时间他基本上空闲无事。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府中的外书房中度过,外书房便是翠云楼的三楼,这里视野开阔,透过尚没有长出新叶的大树枝桠,能清楚地看见大街上和桥上的情形,不过大树一旦变得浓密,他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范宁此时站在窗前,注视着庭院里的翠云峰,这座当年周鳞老爷子的镇宅之宝,几经坎坷后终于搬进了范宁的新宅,成为他的镇宅之宝。 当初这块太湖石运入京师时,引来无数好石者的围观,汝阳王赵纹理更是一口开价三万贯钱要买下它,范宁怎么可能答应,这是朱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祖父把它送给自己做乔迁之喜的礼物,这份人情,莫说三万贯,就是十万贯也不能卖。 这时,楼梯轻响,范宁若有所感,一回头,一张小脸蛋正鬼鬼祟祟地在门口探头探脑,范宁笑道:“别躲了,我早看见你了!” 门开了,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娘拎一壶茶笑嘻嘻走进来,“阿哥,我是来给你送茶的!” 这个小娘子正是范宁的妹妹阿多,今年已经六岁,最喜欢听故事,尤其喜欢听曹国舅讲海外的神仙故事,每次都听得如痴如醉, 范宁走上前接过茶壶,里面只有半壶茶,估计另一半上楼时被她一颠一走洒掉了。 范宁苦笑一声,给自己满了一盏茶。 这时,阿多探头看见桌上有一副出海图,立刻高兴得叫起来,“我知道,这是日本国,它西面大海里有双头鱼怪,还有虾将军和北海龙王,这边是毛人岛,岛上有猴妖和熊怪,猴妖用长矛,熊怪使大锤,人上岛去很危险的,必须骑飞龙才能上岛。” 这些都是曹国舅给她讲的神仙故事,用的也是一幅地图,不过和范宁这幅图不一样,曹国舅的地图是修仙海图。 范宁的海图是天子赵祯赐给他的,上面绘制了三次出海探查的成果,包括在毛人岛和当地土人发生一次小冲突,杀死了十几名土人,但也有三名船员不幸丧命。 这两年,赵宗实一直在长江口一带筹备正式出征,差不多已经筹备完成,开春后就要启程出征了。 “阿哥,我要听神仙故事!”阿多拉着哥哥的手臂央求,这也是她来哥哥的真正原因。 “好!阿哥就给你讲一个老神树的故事。” 范宁把妹妹抱坐在自己腿上,指着琉球群岛,给她讲起了自己编的神仙故事。 “这里面隐藏着有一座岛,凡人一般看不见它!” “神仙才能看见吗?”阿多问道。 “也不完全是,凡人只要吃一颗昆仑山的天目果就能看见它了。” 阿多眨眨大眼睛问道:“这座上有神仙吗?” “阿哥给你说,这座岛叫做神木岛,岛上有一颗神树,十万年前,西王母将一颗神树树种遗落到人间长成,树干要三千人才能合围抱拢,树高四万八千丈,直通天庭........” 第二百六十九章 说客上门 这几年朱家在仕途上着实不顺利,朱佩的父亲朱孝云去年升为秘书少监,知济州事,虽然升了一级为从五品,但实权却大大降低,而且外调为州官,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脱离了权力中心。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朱元骏的仕途更是大遇坎坷,他原是枢密副使,去年调任敷文阁学士,虽然也升了一级为从三品,但大家都知道,入殿阁为学士,实际上就是高官退仕前的过渡了,基本上失去了权力,混上两三年就该告老还乡。 但朱元骏才六十岁,离退仕年龄还有十年,这显然不是为了退仕,而是一种冷冻。 相反,柳家仕途却青云直上,柳然的父亲柳云去年升为吏部侍郎,主管审官院,手中权力暴涨,成为人人追捧的对像。 当然,不少朝廷高官也纷纷向柳家抛来了联姻的绣球,柳云的儿子柳然年方十八,又曾是童子科进士,前途无量,高官都希望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柳然,连柳云都颇为动心,他也觉得儿子没必要盯着朱家孙女不放,那小娘子明显没把儿子放在眼里,何必自讨没趣? 下午,柳然来到父亲的书房,躬身道:“父亲叫孩儿?” 柳云点点头,“你进来吧!” 柳然走进书房,垂手站在父亲面前,柳云看了一眼爱子问道:“昨天为父和许大学士闲聊片刻,他告诉我,他的次孙女年方二八,长得美貌端庄,尚未许人,言外之意就很明显了,不知你........” 不等父亲说完,柳然当即摇头,“孩儿暂时不考虑个人之事,请父亲见谅!” 柳云知道儿子的心思,他脸一沉,不悦道:“朱家那小娘子有什么好的?朱家在政治上已经失势,娶了她只能有些钱财,仕途上却没有半分帮助,你不要再糊涂下去了!” 柳然连忙跪下道:“父亲,在吴江提到豪门,总是朱一柳二,几十年来柳家都被压制在下面,孩儿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朱家认输,甘心把女儿嫁给孩儿,只要这次朱家低头,那么柳一朱二也不会太远了。 再说朱家子弟有天赋者不多,若孩儿娶了朱佩,朱家的财产迟早会落入孩儿手中,孩儿拥有柳家的权和朱家的财,何愁仕途不旺?拜卿入相也不是不可能!” 柳然这番话半真半假,贪图朱家的钱财是真,贪图朱佩的美色也是真,咽不下这口气也没有说错,只是不为了柳家,而是为了自己,朱佩越是拒绝他,他征服的**越是强烈,况且他的对手还是范宁。 柳然始终忘不了科举面试时遭受的羞辱,报复的种子就在那一刻在他心中埋下了,他在其他方面都无法和范宁相比,他就指望在女人方面能胜过范宁,把朱佩抢到手中,让范宁在绝望中看着自己和朱佩进洞房。 柳然的一番陈述也打动了他父亲柳云,柳云很了解朱家,朱家虽然培养不少门生,但朱氏第三代子弟却没有才华横溢者,甚至都比较平庸,或许真有一天,自己儿子真能够控制住朱家的财富。 尽管吴江人都说朱一柳二,但柳云心里很清楚,朱家和柳家的财富差距巨大,柳家在平江府连前二十都进不了,但朱家的财富却在平江府排名第一,而且高高在上,如果自己儿子真控制了朱家的财富,那不光是对他个人大有益处,对柳家的发展也是一个极大的促进。 想通这一点,柳云便点点头道:“既然你这样说,那这件事就再考虑一下吧!暂时不作定论。” .......... 就在柳氏父子在书房内协商婚事之时,朱元骏也来到了三弟朱元丰的府上。 朱佩的父亲出任济州知事,带着妻子上任去了,但他的长子朱哲却无法跟随他们去新环境,只能将长子和女儿一起托付给三叔朱元丰。 之所以没有把长子交给二叔朱元骏,实在是因为长子朱哲不喜欢这个二祖父,住在二祖父的府上,只会让儿子更加焦躁。 况且女儿朱佩也坚决不肯住在二祖父府上,朱孝云也只好将儿女拜托给三叔朱元丰。 朱元骏很不喜欢自己的这个三弟,他和朱元丰是同父异母,他是嫡子,而朱元丰是庶出,两人年纪差不多大,只相差了数月。 从小两人关系就很糟糕,朱元骏学业优秀,而朱元丰学业糟糕,使得朱元骏从骨子里瞧不起自己的三弟。 这种歧视延续了数十年,早已根深蒂固,甚至影响到他们的子孙,朱元骏的二十几个儿孙从不会主动和朱元丰的儿孙往来,只有在族祭的场合才偶然会聚在一起,可就算聚在一起也互不理睬。 好在有长兄朱元甫在,他维持着整个家族的联系,若不是他的努力,恐怕朱家在几十年前就分崩离析了。 但今天朱元骏却不得不来朱元丰的府上,他要找到朱佩,劝说她答应和柳家订婚,大学士许嘉想和柳家联姻的传言刺痛了朱元骏。 柳家背靠的后台是来老相国晏殊,以晏殊在朝廷强大的影响力,柳云再继续升迁是毫无疑问的,很大可能会在五年内升为参知政事。 如果朱佩和柳然定了婚,那么作为吏部侍郎,柳云就能给自己派一个差遣,以学士的资历出任差遣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说不定自己还有可能出任副相。 现在朱元骏一脚踏在退仕的岔道上,而另一只脚同时也踏在出任相国的阳光大道上,可谓站在地域和天堂的岔口,而决定他走向的关键人物,却是自己的堂孙女朱佩,朱柳联姻啊!谁说婚姻不是政治的基础? 朱元骏踏进三弟家的府门,杨管家陪笑着迎了上来,“是二老爷来了!” “我兄弟在吗?” “我家老爷中午就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朱元骏稍稍松了口气,又道:“我来找小七娘,她在吗?” “佩姑娘应该在,二老爷请随我来。” 杨管家带着朱元骏来到后宅,在一座院子等一会儿,一名小丫鬟进去禀报,片刻,朱佩快步走了出来。 朱佩已经十六岁了,长得了一个大姑娘,用范宁母亲张三娘的话来说,就是出落得比仙女还要美貌。 这几年朱佩也长高了,已经没有少女时的青涩,她身材中等偏上,体态丰腴而不失苗条,肌肤俨如羊脂一般的白腻,又有几分初雪的晶莹。 她脸型稍圆,鼻梁高挺,一张小嘴红润而有轮廓,一对弯弯的秀眉之下,是一双如宝石般闪亮的美眸,左右顾盼,熠熠生辉,显得格外的聪慧睿智,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菡萏,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龄。 今天朱佩穿了一件红色的六幅宽裙,上身穿一件翠绿色缎面充棉短褙子,外套一件白色襦衣,头梳堆云型双环髻,插一对凤凰金头玉钗。 朱佩盈盈施一个万福礼,“孙女佩儿参见二祖父!” 朱元骏呆了一下,他这才注意到孙女竟然长得如此美貌俏丽,他心中不由一叹,难怪柳然对她那么痴心,非她不娶,现在可以理解了。 “佩儿,二祖父是想和你谈一件事,事关我朱家未来,希望你能理智对待!” 朱元丰实在说服不了自己长兄,他便打算从朱佩这里突破,只要朱佩答应和柳然定亲,那么兄长那边最终也只能同意。 朱佩目光稍微冷了一下,便摆手道:“二祖父请进屋坐吧!” 朱佩的小院由一座阁楼和一组房屋组成,房屋中有客堂和书房,穿过客堂便可进入后面的绣楼,除了贴身侍卫剑梅子和丫鬟阿文外,任何人不能进她的绣楼。 朱佩请二祖父在客堂内坐下,又让丫鬟小文上茶,这时,朱元骏看见身材高大的剑梅子站在孙女,便想起上次这个侍卫对自己出手无礼之事,他心中顿时一阵不舒服。 朱元骏瞥了一眼剑梅子笑道:“佩儿,就我们祖孙二人单独谈谈,可以吗?” 朱佩笑了笑道:“在剑姐面前,我没有秘密,祖父尽管畅所直言!” 剑梅子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这小妮子说得倒是大方,可给范宁写信的时候,却藏着掖着,生怕自己偷看一个字,哪里没有秘密,她的秘密多着呢! 朱元骏有点尴尬,只得尽量温和笑道:“我想你应该知道祖父想谈什么?就是关于柳然之事,我听说他再过数月就要去封丘县出任主簿,三年后将转正为京官,他又当主簿的经历,可以一步到位升为知县。 这孩子谦和儒雅,长得又文质彬彬,人才出众,加上年纪轻轻就出任高位,据我所知,在他这个年纪,还没有那个年轻人能赶上他。” 朱佩淡淡一笑,“祖父需要我举个例子吗?” 朱元骏猛地想到了范宁,他老脸不由一红,那个小子实在太妖孽了,和当年的晏殊堪有一比,才十七岁,居然升为正七品的天章阁承旨。” 朱元骏连忙改口,“当然,优秀的年轻人还有,祖父的意思是说,他最优秀的年轻人之一,关键他对你痴心一片,佩儿,这样的年轻才俊真的不好找了。” 朱佩沉吟片刻问道:“柳家对我们朱家真的很重要吗?” 朱元骏顿时精神一振,朱佩只要关心家族就好! 第二百七十章 走为上计 “柳家的后台颇强,柳家权势现在正呈上升势头,按照朝廷惯例,出任吏部侍郎,下一任将是尚书左右丞,下一步就是参知政事了,也就是说,柳然的父亲十年之内很有可能拜相。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而我们朱家皇恩渐尽,你父亲被外调离京,祖父我也出任虚职,实际上开始走下坡路了。 这个时候如果朱柳联姻,以朱家的财力配合柳家的权力,足以止住朱家的下滑势态,使朱家能够重新起势,所以你和朱然的联姻就关系到朱家的前途命运了!” 朱元骏说得十分诚恳,而且用大义施压,这番话让任何一个朱家子弟都无法拒绝,你不答应就是对家族的背叛。 朱佩低头半晌道:“事关重大,让孙女多考虑几天吧!” 朱元骏没想到朱佩居然松口了,顿时大喜,连忙道:“考虑几天无妨,但你要告诉我,究竟要考虑几天?” “三天吧!三天后,我给二祖父一个明确的答复。” “好!好孩子,你真是家族的第一大功臣啊!将来家族兴盛,我一定把你的名字列入宗祠之中。” “二祖父,以后事情再说吧!估计三祖父要回来了,这件事我不想让他知道。” “你说得对,确实不能让他知道,商人目光一向短浅,他不懂政治上的事情。” 朱元骏也生怕撞到朱元丰尴尬,便起身道:“那祖父就回去了,三天后听你的好消息。” 朱元骏心花怒放地告辞走了,他刚走,剑梅子便皱眉问道:“阿佩,你不会真的要嫁给那个柳然吧?” “嫁他个大头鬼!” 朱佩跳起来道:“赶紧收拾东西,我们走!” 剑梅子愕然,“要去哪里?” “当然是回吴江祖父那里去,阿呆的娘这两天也要回去,我正好和她一起走。” 剑梅子顿时明白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朱佩这一走,朱二老爷就抓瞎了。 剑梅子笑道:“你又叫他阿呆了,当心他生气。” “他才不生气呢!本姑娘叫他阿呆是看得起他,再说在别人面前,我不叫就是了。” 说了半天,朱佩顿时急道:“说这些做什么,赶紧收拾东西,阿文呢!阿文,赶紧过来!” ......... 当天下午,朱佩给三祖父朱元丰交代了一下,朱元丰也支持她回吴江,但最好是回吴县,朱佩将兄长托付给三祖父,这才带着剑梅子和丫鬟小环,从后宅码头上乘坐一艘小船离开了府宅。 半个时辰后,朱佩乘坐的小船在范宁的后宅码头停了下来,朱佩一眼便看见丫鬟小冬,正好站在后面处,她连忙挥手喊道:“小冬!” 小冬看见朱佩,顿时惊喜地跑下来,“姑娘怎么来了?” “我就不能来吗?你这小妮子偷偷摸摸在后门做什么?不是在和情郎传递消息吧!” 小冬脸一红,忸怩道:“姑娘笑话我呢!我哪里有什么情郎?” 朱佩冷笑一声,“是我说错了,你确实没有情郎,但你有未婚夫,对不对?” 小冬今年十五岁了,去年他父母给她定了一门亲事,是京城一个卖豆腐家的儿子,年方二十,虽然门第不高,但毕竟是京城本地人,祖上在内城传下一间小院子,这家境已经非常不错了。 双方定了亲,明年小冬十六岁时,八年的侍女契约也正好到期,小冬便可以正式出嫁,当然,朱家和范宁都会给她一份丰厚的嫁妆 朱佩沉着脸道:“小冬,你在外面见未婚夫,没人会说你什么,但我要警告你,小官人不在京城之时,你若敢把未婚夫带进府来,坏了规矩,你非但一分嫁妆没有,还要吃官司,你明白吗?” 小冬吓得脸色苍白,连连摇头,“打死我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在京城,这种事情确实比较常见,一些仆妇丫鬟趁主人不在家,便将外面的情郎带入主人后宅中厮混。 若情郎不学好,还会勾引一些无赖浪子一起来玩,甚至娼妓也带进来,将主人府宅闹得乌烟瘴气,败坏了主人名声,所以朱佩必须要警告小冬,这小妮子心思比较活络,得防着她一点。 “算了!若小官人不在京城,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估计也害怕,你就先回朱府和父母住一起,等小官人回来后再接你。” “谢谢姑娘,小冬听姑娘安排。” 小冬犹豫一下又问道:“小官人最近要离京吗?” “我也说不准,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朱佩带着剑梅子和小文从后门进了府宅,后门是和下人房想通,朱佩又从另一道小门进了后宅,正好看见张三娘在后院扫地。 朱佩连忙上前道:“大娘,让我来,你坐着休息!” 张三娘最喜欢朱佩,不知多少人要给儿子做媒,都通不过张三娘这一关,张三娘可是看着朱佩长大的,多少年前她就做梦自己儿子和朱佩成亲,现在眼看美梦有希望变成现实,她哪里还看得上其他人家女儿。 张三娘连忙摆手笑道:“你这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哪里能做这种粗活,大娘是身子有点乏,特地来扫地活络活络筋骨。” 张三娘忽然看见剑梅子和小文拎着大包小包行李,不由一怔,“阿佩,你这是?” “我要回去吴县木堵镇去探望祖父,听阿宁说大娘这两天也要回去,所以想和大娘结伴走呢!” 张三娘顿时大喜,“好啊!我是明天就启程,你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我东西都收拾好了,今晚我恐怕要住这里了,陪大娘说说吧!” 虽然朱佩晚上住在这里有点不太妥当,但张三娘是乡下妇人,她考虑问题比较实际,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发,朱佩当然要住在这里。 她连忙对小冬道:“你去告诉小官人,就说佩姑娘明天和我一起回吴县,让他租一艘大点的船。” “知道了!”小冬飞奔而去。 张三娘又对朱佩笑笑眯眯:“这里空房间很多,你今晚就住大娘房间对面,那里正好有现成的被褥,阿梅和小文也住在后宅,我收拾两间屋子出来。” 朱佩俏脸一红,范宁一般睡书房,他把主人卧房留给父母,但张三娘知道主卧房是儿子和儿媳的,她不能住,她便睡在次卧房,她说的对面房间就是主卧房,朱佩怎么能不脸红? 不过脸红归脸红,朱佩还是心安理得地住进了主卧房,她换一身男装,头戴纱帽,身穿袍,手执一柄折扇,便迈着书生步向前院走去。 刚走到外院长廊,朱佩便遇到了匆匆走来的范宁,朱佩抱拳笑道:“范兄,船订好了吗?” “本来就订的千石客船,不用换,不过你怎么要回吴县?”范宁奇怪地问道。 朱佩摇摇扇子道:“本东主要去巡视一下木堵的仓库和奇石馆,不很正常吗?” 田黄石虽然三年前开始打开名声,但真正被好石者认可,却是在去年,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包括天子给五品以上官员每人用田黄石刻了一枚印章,以及去年新年期间,皇宫举行了一次田黄石精品展览,才算彻底让玩石者认可了田黄石,和太湖石相提并论。 受田黄石的带动,冻石寿山石也跟着成了观赏石,成为京城文人所爱之石。 从去年开始,开张了三年的奇石馆,利润才终于滚滚而来,去年秋天,石破天奇石馆又在外城开了第二家店。 范宁当然知道朱佩只是开个玩笑,想必是回去探望祖父。 他苦笑一声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几时才离京?” 范宁说的离京是去长江口查看准备情况,他有可能参与正式远征,但还没有定下来。 朱佩眉头轻皱,“还没有明确消息吗?” 范宁摇摇头,“赵宗实还没有回来,所以定不下来,得再等几天,其实我也希望三月份再说,那时几个师弟也该考完了。” 朱佩浅浅笑道:“这个恐怕由不得你!” “我知道,我只是这样希望而已。” 两人并肩在梅林缓缓而行,欣赏着几株开得正盛的腊梅,一阵阵幽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你觉得他们几个有希望考中吗?” “董坤和蔺弘希望比较大,其他三人我不敢说,虽然我觉得他们不错,但毕竟科举中有才华的人太多了,竞争激烈,不过就算考不上科举,他们可以去考太学,成为太学正式生,将来也同样会有出息。” 朱佩嫣然一笑,“你这么有心,相信他们都会考得不错!” 片刻,朱佩又笑道:“徐庆我留给你了,我已经吩咐过他,让他跟着你吧!我看他也喜欢替你做事。” 范宁默默点头,如果他要去海外,徐庆还真的很重要,自己确实需要一个像他那样武艺高强的手下。 “徐庆究竟是什么来历,他怎么对你祖父忠心耿耿?” 朱佩淡淡道:“他原本是个江洋大盗,作案累累,心狠手辣,但他却事母至孝,有一次他母亲眼看要病死,情急之下,他跑来跪求我祖父,我祖父便用一棵祖传的千年人参救活了他母亲,又替他用各种名贵药材养母亲十年。 他母亲最终还是在十年后病逝,临死前要他报答我祖父的恩德,从此他便金盆洗手,跟随在我祖父身边,忠心耿耿,但朱家上下,只有祖父和我能唤得了他,连我父亲指挥不动他。” 范宁不解地问道:“你祖父能唤动他,我可以理解,但他为什么对你也忠心?” 朱佩反问道:“你觉得徐庆多大了?” 范宁一直以为徐庆才二十多岁,但听了朱佩一番话,他有点迟疑起来,徐庆显然不止二十余岁。 “以前我以为他很年轻,但我现在不知道了?”范宁老老实实道。 “告诉你吧!他今年四十二了。” 范宁吓了一跳,徐庆居然四十多岁了,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他跟随我祖父十五年,我刚出生他就负责抱我,一直照看我到现在,我感觉他心中把我当做女儿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重要议事 次日天不亮,朱佩便跟随张三娘母女乘船离开了京城,返回平江府,当第三天朱元骏赶来询问朱佩最后决定时,才得知朱佩已经离开京城返回家乡,这个消息令朱元骏目瞪口呆,他随即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只得满腹郁闷地离开朱元丰的府宅。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时间又过去了五天,这天下午,范宁接到通知,通知他次日上午前往紫微殿参加议事。 虽然通知时并没有具体说商议什么事情,但范宁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一定是和正式出海有关。 范宁随即赶到朱元丰的府邸,找到了朱元丰。 “你这个臭小子,我以为朱佩走了,你就不来了呢!”一见到范宁,朱元丰便不住地埋怨起来。 范宁尴尬地笑了笑道:“最近事情太多,实在顾不过来,老爷子别生气了,我给你赔个不是!” 朱元丰哪里是真的生气,他笑眯眯将范宁请到书房,又让丫鬟上了茶。 “好像赵宗实回来了!” “我知道他回来了,明天上午知政堂召开正式议事,通知我去参加,我估计要准备出发了。” “准备了三年,也该差不多了。” 朱元丰又道:“种马的事情,是不是该有说法了?” 朱元丰利用三年的时间,用蚂蚁搬家的方式,通过西夏走私,先后花重金搞到了一百五十匹上好的突厥种马,一直养在庆州的马场内,去年十二月,这批种马秘密运到平江府,朱元丰就在等范宁的消息。 范宁点了点头,“明天可能会谈到这个问题,老爷子最好能安排一个子弟,准备跟随船队出海。” 这是范宁今天来找朱元丰的缘故,他知道朱元丰为了一百多匹种马耗费大量的精力和财富,这还是自己给他出的主意,一旦朝廷得了朱元丰的种马,又不给什么表示,那岂不是鸡飞蛋打,所以范宁觉得自己有责任维护朱元丰的利益,让他安排一个子弟前往,就是他的利益代表。 朱元丰立刻明白了范宁的意思,他心中暗暗感激,便笑道:“既然你这样说,那就让我长孙朱林全权代表我跟随出海吧!” .......... 次日一早,政事堂和枢密院联合在紫微殿偏殿召开了重要议事,既然安排在紫微殿,那说明白天子也要参加。 这次议事十分重要,经过三年的准备,各项出海的物资船队以及船员军队都已准备就绪,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紫微殿内很快便坐了二十几名大臣,包括相国庞籍、文彦博和富弼,知枢密事狄青,同枢密事韩琦,以及兵部、工部、三衙、鸿胪寺、群牧司、军器监等等职能部门,另外,还有一些特殊的官员也参加了这次重要议事,像范宁和赵宗实,他们没有实际职务,但他们坐在主要位置上,显示他们在这次会议中的重要。 这时,有侍卫高喊一声,“天子驾到!” 大臣们纷纷站起身,赵祯快步走进偏殿,对众人摆摆手,“众爱卿请坐!” 众人纷纷坐下,赵祯在龙榻上坐下,这才对众人道:“这次议事其实是朕要求召开,主要是决定一件要事,此事关系到我大宋的国运,希望大家认真对待!” 大殿内十分安静,赵祯看了一眼众人,又缓缓道:“这几年想必大家都听到一些传闻,说大宋要在海外建立养马基地,枢密院还为此辟谣,这里朕要告诉大家此事确实为实,并非传言。” 天子话音刚落,众人立刻面面相觑,皆感到震惊,他们之前都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很简单,政事堂从未讨论过此事,朝会也从未提及,没有任何根据,当然是捕风捉影之事。 但现在天子亲口承认,众人才意识到,此事事关重大,一直保密甚严。 赵祯又道:“朕之所以召开这次议事,是因为这件事为国事,并非朕个人之事,所以今天正式向各位公开,不过为了保证计划推进不受干扰,朕还是要求大家能够保守秘密。” 说完,赵祯一摆手,几名宦官抬着一架巨大的地图出现大殿上,他们把木架放在侧面,使所有人都能看见。 赵祯点点头,对赵忠实笑道:“忠实,你给来大家讲解吧!” “臣遵旨!” 赵忠实走到地图面前,又向众人行一礼,这才缓缓道:“三年前我奉陛下旨意率领一支商船队,以贸易为名,出海寻找新养马基地,当然,这件事之前已有依据,只是需要我带人去证实,我们从长江口出发,经东海北上,首先抵达耽罗岛,就是这里!” 赵忠实用木杆指着地图上高丽国下方的一座岛屿,“这就是耽罗岛,面积和开封府差不多大小,岛上有一小国,叫做耽罗国,人口大概有六千人,是高丽国的属国,国王已年迈,几个儿子为争王位,已经发生了几次内讧,内部不得安宁,我们在耽罗国休整了半个月,又继续北上。” 赵忠实用木杆又指着日本国和高丽间的海峡道:“穿过高丽和日本国之间的海域,我们一路北上,大概走了十天,抵达日本国的最北端,这里有一座大岛,叫做毛人岛,方圆数千里,岛上都是森林和草原,只住着极为少量的土人,不属于任何国度,我们的目标就是这里!” 大殿内顿时一片窃窃私语声,众高官们这才明白大宋的目标在哪里?原来是在日本国的北面。 这时,庞籍问道:“这座大岛有足够大的牧场和草料吗?” “并不是草原就能养马,要有牧草,要有足够大的地方才行,庞籍的询问可谓一针见血!” 这时,群牧司副使赵勇起身道:“回禀相国的话,下官是在前年的第二次探查中和赵主使一同前往,下官亲自登岛视察,光西北角就有上万顷草场,土地很肥沃,有牧草但也有其他有害的杂草,但这个没有关系,我们只要带足紫花苜蓿种子,只要一年的时间,我们就能建立大片牧场。” 赵宗实接口道:“事实上,我们打算先建造一座城池,建为立足的根基,然后再逐步发展牧马草场,这个过程需要一两年。” 文彦博走到地图前看了片刻,眉头一皱道:“从这座毛人岛到长江口,至少相距相距数千里,这么长途运送马匹,战马在海上能承受得住吗?” 这确实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路程确实太遥远了,就算大宋海运发达,战马也路上也未必能挺得住,运到大宋,死掉一半,那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赵宗实微微笑道:“刚才我介绍了耽罗岛,实际上就是打算把耽罗岛当做战马中转地,路程就少了一半,战马运输问题就完全解决了。” 众人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这时,天子赵祯道:“给大家介绍一下准备情况吧!” “微臣遵旨!” 赵宗实躬身行一礼,对众人道:“我们足足花了三年时间来准备,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造船上,目前已建造了一千艘万石以上的大海船,其中有三百艘运马船,目前运马船还在继续建造,另外大宋水师在积极训练,一支万人的军队已经训练完成,准备运送的母马也准备了五千匹,不过我们现在遇到了一个难题。” 赵祯眉头一皱,“遇到了什么难题?” 赵宗实叹了口气道:“我们考虑不周,准备了两百匹河曲马种马,但微臣回京城之前看了一下,这批河曲种马不行,培养出来的马匹不太适合作为战马,最好能有一批突厥种马,只是现在才考虑,似乎有点来不及了。” 赵祯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很不高兴道:“这件事为何不及早考虑,浪费了整整三年时间。” 赵宗实躬身道:“微臣之过也!” 就在这时,范宁起身道:“启禀陛下,这件事已经解决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天子之剑 众人都离去了,御书房内只剩下范宁一人,赵祯还有些话想与他单独谈一谈。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赵祯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片刻,回头对范宁道:“说实话,朕有点后悔,今天这次议事似乎不应该召开!” 范宁明白赵祯的担心,赵祯是担心辽国,自从檀渊之盟后,大宋从上到下都对辽国恨之入骨,但也畏之如虎,赵祯也不例外,他无时无刻都在考虑如何收回幽云十六州,但对辽国的屡战屡败又让他从骨子里害怕辽国。 这种心态体现在冷冷海外养马基地上,他担心辽国知道这件事,担心辽国会破坏他们的计划,甚至担心辽国会出兵攻占毛人岛,所以他这几年才一直严守秘密,从不肯告诉朝臣,连造船耗费的钱财也是从内库秘密支出。 今天他这件事公布于众,才会有点患得患失,懊悔自己不该召开今天的议事,其骨子里还是出于对辽国的畏惧。 范宁很清楚他的心态,便微微笑道:“陛下,三次调查都是少量人员参加,所以消息才能封锁,这次大批军队和工匠远征,一旦数月后返回,消息肯定就会完全传开,那时辽国也同样会知道,现在和那时只相差大半年,这大半年时间辽国是做不出什么反应,能做的只是抗议大宋,或者拿废除檀渊之盟来威胁大宋,但辽国真要有能力破坏大宋的计划,至少要准备五年到十年时间,这就是微臣坚持要求陛下发展强大水军的缘故,至少现在陛下不用担心。” 范宁的一番话使赵祯稍稍心安,想想也是这样,短时间内,辽人是无法做出有效的应对措施,自己既然决定做了,又何必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总不能怕恶人杀自己,就不敢去磨刀,那才是弱者的想法。 想到这,赵祯又对范宁道:“你虽年少,但冷静、理智,充满智慧,对朕忠心耿耿,这次出征,朕原本是想让你为主,但又担心不能服从,朕反复考虑,决定还是把监督权给你,不再另派监军。” 说完,赵祯取出一把锋利的短剑,放在御案上,沉声道:“这是朕亲佩的天子剑,此剑如朕亲临,此次出征,无论任何人,但有不臣之心,可持剑斩之,无论何事,但有争论不决,可凭此剑决断。” 范宁暗吃一惊,原来赵祯还是不太信任赵宗实,才把尚方天子给自己。 他接过剑,双手举于头顶,单膝跪下道:“陛下的信任,臣肝脑涂地亦不能报也!” “去吧!祝你们一路顺风。” ......... 从朱佩南下后,范宁便开始进行出发前的准备了,小冬暂时送回朱元丰府上,府中所有值钱的物品也一并打包交给朱元丰保存,又从朱府请来一名老管家替他看宅。 从皇宫出来,范宁直接来到朱元丰府上,他的府宅已经收拾妥当,他目前就住在朱元丰府上,在朱元丰的后宅,有一座自己的院子。 范宁将尚方天子剑放在行李中,随即来找朱元丰,一出门便遇到了长孙朱林,朱林年约二十三四岁,解试没有考中,便跟随祖父经商,他目前负责朱元丰购置的三座庄园,这次朱元丰想开拓海外利益,便将在封丘县经营庄园的朱林叫回京城,准备跟随范宁一同出海。 朱林性格十分温良随和,甚至有一点软弱,这一点让朱元丰不太喜欢,把他放到海外,也是有一点磨练他意志的想法。 “佑文,你祖父在吗?” “祖父在呢!他听说贤弟回来,特地让我来请你过去。” 范宁点点头,跟着朱林快步向朱元丰的院子里走去。 走进院子,只见朱元丰正坐在一块假山上,掰碎手中的馒头喂鱼,显得有点忧心忡忡。 “老爷子在担心什么?”范宁走上前笑问道。 朱元丰苦笑着摇摇头,“一些族内的烦恼事情!” 他看了一眼范宁,又道:“昨天下午,朱元骏在太学读书的四孙朱环和几名太学生来朱楼饮酒吃饭,结果回府后被他祖父暴打一顿,听说连胳膊都打断了,朱元骏立下一条规矩,他的子孙不准踏入朱楼一步。” 范宁一怔,朱家子弟不准踏入朱楼,这倒奇怪了。 旁边朱林解释道:“朱楼是我祖父一手创立的,和家族无关。” 范宁这才明白,估计是因为朱佩的缘故,朱元骏迁怒朱元丰,兄弟二人的矛盾激化了。 “老爷子,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不要为这种事情烦恼了,听听我的好消息。” 朱元丰只得暂时放下家族烦心之事,笑问道:“上午的议事城内都传开了,你说吧!我有什么好消息。” “天子公开夸赞老爷子的忠心爱国,两次承诺要维护你的利益。” 朱元丰对利益更感兴趣一点,又笑问道:“天子打算怎么维护我的利益?” “第一个是授予爵位,我觉得至少是县公之爵。” 朱家的爵位目前授予了长子朱元甫,封为吴江县公,朱元骏是得官职,而朱元丰是庶子,除了得到部分家族产业外,其他一无所有,现在天子答应给他爵位,令他颇为欣喜。 “还有什么?”朱元丰又笑问道。 “还有就是牧场优先权!” “是让我认购,还是直接赏给我?” 范宁笑了笑道:“都是认购,不过可以扣除部分种马的支出,我建议购岛,在毛人岛附近还有不少小岛屿,也能形成牧场,拥有一座独立的小岛,我觉得更便利一点。” 朱元丰沉思片刻道:“这个回头再说吧!先去考察一下,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一早就必须南下,这一走估计要半年时间,佑文要开始准备了。” 朱林点点头,他已经给妻儿说过此事,这两天他需要多陪陪妻儿。 朱元丰又对范宁道:“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范宁笑道:“听说老爷子收藏不少锋利的名剑,应该给我和佑文各带一把,用作防身。” 朱元丰哑然失笑,“我一共就两口剑,一口叫满月剑,一口叫七星剑,都是周世宗柴荣令名匠铸造,锋利无比,那就送给你们,你们自己挑吧!” 范宁大喜,连忙道:“满月剑为兄,自然归佑文,我就拿七星剑吧!” 朱林对剑毫无兴趣,便随口答应了,朱元丰笑而不语,其实论锋利,七星剑要更为犀利,只因满月剑的剑柄是玉制,更为名贵,所以才排在前面,不过朱元丰已经把范宁视为自己孙女婿,对他并不偏心,既然范宁喜欢七星剑,那就给他。 ......... 范宁之所以要一柄剑,主要是想掩饰天子剑的存在,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猜疑,不到迫不得已,他是不会亮出天子剑。 范宁随即又来到了书苑街的奇石馆,他来找徐庆,准备带他出海,这也是朱佩安排好的,他手下必须有一个得力的保镖才行。 刚进门,便听见二叔在大声斥责明仁和明礼,明仁和明礼是去年返回京城,两人心思太活络,手中有了钱,又想去倒腾别的生意,二叔一心想让他们在京城买宅,但他们就不肯,父子三人为此三天两头争吵。 “你们两个兔崽子,到底把钱弄哪里去了?快给老子交代?”范铁戈站在楼下,双手叉腰,正仰头对躲在楼上的两个儿子怒吼。 “二叔,怎么了?” 范铁戈看见范宁,便唉声叹气道:“我给两个兔崽子看中了两座三亩的内城小宅,开价都是一万贯,价格虽然不是很便宜,但地段很好,说好了今天付钱变更房契,但这两个小兔崽子却告诉我,他们的钱都投出去,你说让我急不急?” 范宁笑道:“二叔别急,我来劝劝他们!” 范宁走上二楼,只见明仁和明礼正坐在地板上玩田黄石,他们今年十九岁,长得又高又瘦,不过他们模样却长开了,已经可以辨认,明仁是个狮头鼻,明礼是鹰勾鼻,差别比较明显。 “我说两位,最近在倒腾什么?”范宁笑眯眯问道。 两人连忙把范宁拉过来,明仁一脸神秘道:“小官爷,不瞒你说,我们最近在做交引生意!” 范宁吓了一跳,自己坚决不碰的证券生意,这两人居然入手了,这倒很符合他们的性格,喜欢冒险赚取高利润,不过范宁还是不希望他们做交引生意,再有头脑也抵不过资本的力量。 “那个玩意风险很大,我跟朱三爷子做过一次,才知道里面的水很深。” “我们也是跟朱三爷入门的,去年跟他做了一票,每人赚了四千两银子,四成的利润啊!今年年初我们又低价买入一批茶引,到现在已经有三成利润了,再等一个月出售,估计还能再赚一成。” 范宁可不希望他们二人沉溺在证券交易之中,他眼珠一转,笑道:“我马上要出海了,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 明仁和明礼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那么说,传闻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后天就要南下出征了,手下缺几个随从,怎么样,有兴趣吗?” 明仁和明礼都是将冒险刻进骨子里的人,交引可以明年再买,出征占领牧场,恐怕一生就这一次,两人一连声地答应,“出海!当然是出海!” “既然要出海,就得听我的条件,你们将所有钱都交给父亲,今天就卖掉交引,后天一早跟我走。” 两人明白范宁的意思,踌躇良久,只得答应了,用他们的话说,钱可以慢慢赚,但出征去日本的机会就这一次。 第二百七十三章 出发远征 范铁戈虽然有点担心儿子出海远征,但他也知道机会难得,只要儿子跟在范宁身边,应该问题不大,何况还有徐庆的保护,更重要是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两个儿子乖乖把钱交出来,范铁戈最终答应两个儿子跟随范宁出海。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两天后,天还不亮,五十艘千石大船运送着范宁一众官员,以及数百名工匠离开京城,在两千军队的沿岸护卫下向长江而去。 八天后,船队抵达扬州江都县,前方距离长江已经不远,两千军队就此止步。 天刚蒙蒙亮,范宁便被一阵刀剑撞击声惊醒。 范宁走出船舱,只见明仁和明礼正在围攻徐庆,一时间寒光闪闪,刀光四射,当然,者是徐庆在教二人刀法。 出发的前一天,范宁带明仁和明礼前往一家兵器铺,给他们选两柄佩剑,不料两人却不喜欢剑,而喜欢刀,两人各选了两把军中制式长刀,没事就向徐庆请教刀法,这一路南下,两人竟也练得有模有样。 这时,徐庆见范宁出来,便轻轻一纵身,跳起七尺高,在空中翻一个跟斗,轻轻巧巧地落在一丈外。 明仁和明礼大喝一声,又要扑上来,范宁却哼了一声道:“早知道你们二人喜欢练武,就别读什么县学了,送你们去武馆,学费或许还便宜一点。” 明仁擦了擦满头汗珠,笑嘻嘻道:“要去毛人岛,万一遇到土著,不会点防身之术怎么行?” 明礼也嘿嘿一笑道:“到时有哥哥保护你的安全,当然,若是女土人把你抓走,我们一定成人之美,绝不干涉!” 说完,两人挤眉弄眼,笑得一脸暧昧。 范宁摇了摇头,一脸鄙视道:“早知道就不带你们出来了,居然连女土人的分配就算计好了,算了,到长江后,你们直接给我下船。” “想送走我们,没门!”两人异口同声道。 就在这时,前方的几艘大船传来低沉的号角声,范宁快步走到船头,一股江风扑面而来,远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原来到长江了。 .......... 下午时分,船队抵达了出海基地,出海基地位于平江府常熟县东北的至和镇,紧靠长江,娄江从平江府流来,在这里注入长江,这里在后来属于太仓浏河港,也就是郑和下西洋的出发地。 这一带有非常明显的水域优势,沿岸江水很深,船只可以直接靠岸,十几里都是如此,特别适合停泊吃水深的大型船只,后世的苏州港也修建在这里。 之所以将基地设立在这里,主要是考虑补给方便,补给货船可以直接从平江府将物资送到军营。 出海基地实际上是一座军营,占地上千亩,扎下了数千顶大帐,除了驻扎一万水军外,其余大帐内都是各种物资以及马匹。 江面上停泊着无边无际的大船,都是一万石以上的巨型海船,差不多有千余艘之多,这里面至少一半以上的海船都不是新造,而是停泊在各港口的官船,全部被调来长江口。 五十艘从京城驶来的河船缓缓靠岸停泊,狄青刚走下船,副将林锐便上前来汇报情况,林锐是福州人,官任水军副都指挥使,曾在流求大岛歼灭过十几股海盗,也曾多次护送皇商船队前往日本,经验丰富,任命他为副统领倒也很合适。 林锐上前行礼道:“启禀狄帅,今天上午,今天上午有人送来一百余匹种马!” 狄青微微一笑,“可是一百四十四匹?” “正是!” 狄青点点头,“这一百四十四匹种马至关重要,好好安置妥当,必须要有专门马夫照顾!” “末将已安排好,有十名马夫照顾它们。” 这时,范宁和赵忠实也下了船,两人听说种马已经送到,都大喜过望,赵忠实笑道:“既然最后一批马匹也已到达,那么可以搬运物资上船了。” 林锐连忙答应,半个时辰后,帐外传来一阵阵战鼓声,一万士兵开始将各种物资搬运上船。 两天后,众人祭祀了江海之神,由千艘万石海船组成的庞大船队开始离开长江,张开一幅幅白色巨帆,俨如白云朵朵,浩浩荡荡向长江口驶去,开始大宋王朝的第一次海外远征。 这一天是宋皇佑五年三月十五,长江口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 在东京汴梁外城靠近陈州门附近,有一座很小的旱桥,在官府,这座小桥并无名字,但当地百姓却叫它瓶儿桥,这一带有一道沟壑,虽然没有水,却多多少少影响了百姓出行,后来大家集资修建了这座小桥,解决了出行的瓶颈,大家便给它起名瓶儿桥。 在瓶桥北桥头有一家药铺,叫做塞北药铺,里面所卖的药材大多产于草原和西夏,由于没有医师坐堂,加上各家药铺都或多或少有来自草原和西夏的药材,所以这家药铺的生意十分冷清,周围百姓一度怀疑它会经营不下去。 但它十几年来却一直没有倒闭,直到有人透露这家药铺是从事批发生意,大家这才明白它什么一直屹立不倒。 这天下午,一名骑着毛驴的年轻男子匆匆来到塞北药铺大门前,他翻身跳下毛驴,走路却一走一拐,原来是个跛子。 年轻跛子将毛驴拴在门外的木桩上,便快步走进了药铺,药铺内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客人,一名伙计正趴在桌案后打盹,他听到脚步声,不由抬头细看,待看清是跛子进来,顿时又惊又喜道:“张哥儿回来了?” “我回来了,掌柜呢?” “掌柜在后院,跟我来!” 伙计带着跛子匆匆向后院走去,奇怪的是,这会儿,这个姓张的跛子腿好了,健步如飞,完全没有一点瘸腿的模样。 后院一座假山前,负手站在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他虽然穿着掌柜的长衫,却腰挺的笔直,威风凛凛,哪有半点商人的气质,分明是一个军人。 中年男子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十分不满道:“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恢复正常走路,下次你再敢恢复正常,我就真把你的腿打瘸了!” 年轻跛子吓得连忙跪下行礼,“卑职知错!” 中年男子急于知道情报,也顾不得他,便道:“起来吧!情况了解如何了。” 这家塞北药铺当然只是一个掩护,它的真实身份是辽国设在宋朝的一个情报点。 虽然辽国在京城有长驻使臣,也有专门的馆驿站,但这是官方机构,很多探查情报之类的事情不能公开做,而且宋朝对它监视严密,辽国便在使馆之外又设立了多个情报点,塞北药铺就是其中之一。 掌柜叫做李平,但他的契丹名字却叫做耶律平,在辽国南枢密院任职,辽国施行汉辽两套政治模式,为了统制幽州汉民和渤海人,辽国便模仿宋朝制度设立官职,并实施科举,但在北面契丹本土,又继续实施契丹的斡鲁朵制度,统制各游牧渔猎民族。 这个耶律平便是南枢密院的一名中级官员,主管汴梁情报,药铺便是辽国在开封府各地的情报中心。 年轻的跛子姓张,是个幽州汉民,自从习武,对辽国忠心耿耿,便被选来出任情报人员,他真名叫做张立,但周围街坊邻居都叫他张瘸子,腿跛自然是装出来的,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轻功高强,谁会想到一跛子居然有高强的武艺? 张瘸子躬身道:“卑职去了长江两岸寻找,果然在常熟县外的长江上找到了海船队,千艘万石海船停泊在江中,气势雄伟,卑职查看了三天,但宋军守卫森严,始终无法进入,后来京城来了数十艘船,数天后,千艘大船便浩浩荡荡出海了。” 耶律平急问道:“你能确定是出海?” “向长江口驶去,除了出海,还能去哪里?” 耶律平呆立半晌道:“看来一切都证实了!” 大宋要建海外马场之事,耶律平在几年前便听说了,只因为都是民间传闻,耶律平也不敢全信,后来枢密院出来避谣,他才相信是谣言,他还庆幸自己没有鲁莽报告给辽国。 但直到半个月前,辽国驻大宋使臣耶律长宏写来一封密信,说大宋朝廷已经公开讨论在海外建马场一事,令他立刻调查宋朝是否有船队准备出海,耶律平这才知道自己误了重大情报,他立刻派手下张瘸子去长江南岸调查。 调查的结果完全证实了这个情报的真实,大宋真的要在海外建立牧场了。 耶律平心中一阵惶恐,他转身走进房中,摊开纸写了一封短信,快步走出来交给伙计,低声嘱咐道:“立刻去武家食材店,让他们务必今天把这份情报送入使臣馆。” 第二百七十四章 耽罗国(上) 千艘海船组成庞大船队一路向东北方向浩浩荡荡航行,长江口距离耽罗岛并不算很遥远,直线约千里左右,船队航行十天便可抵达。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此时正值东南风强劲,风帆纷纷鼓起,一时千帆如云,在波光粼粼的蔚蓝色大海上劈波斩浪,十分壮观。 航行八天后,船队已渐渐抵达耽罗岛。 此时范宁作为船队的第三号人物,同时暗领监军之责,他也住在首船之上,范宁在刚出海之时,还略略有些晕船,但毕竟年轻气盛,很快便渐渐适应了海上航行。 一早,范宁便来到船头,欣赏远方的旭日东升,他今天穿一身白色缎面的袍,腰束革带,斜佩七星长剑,头戴乌纱软帽,倒也显得俊朗飘逸,仪表不凡。 范宁凝视远方冉冉升起的旭日,刹那间,万丈朝霞映照在海面上,给天海之间染了一层瑰丽的玫瑰之色,无论水手还是士兵,都沉浸在这无比壮丽的天海一色之中。 这时,一艘小船正迅速驶近首船,一名士兵上前对范宁道:“范御史,他们来了!” 相对于海外经略府判官这个官职,船队上下还是更加敬畏他监察御史的头衔,这是典型的低官权重官职,虽然只是从七品,但就算一品高官也要畏惧它三分,尤其范宁还有天子剑,实际上就是掌监军之权。 说起来也很无奈,就在他们即将出发之时,从京城赶来一名宣旨官,正式宣读了天子手谕,赐范宁天子剑,掌船队监察实职。 其实这也是必须要走的一步程序,只赐剑而不下诏,天子剑实际上没有半点作用,只有公开召示,他的天子剑才正式具备了法定意义。 只是这样一来,范宁的天子剑就无法掩饰了,只能和出征圣旨、印玺等一起,供奉于船上的白虎堂中。 范宁回头看见渐渐靠近的小船,点点头道:“带他上来,顺便把赵使君和狄帅也一并请来。” 昨天晚上,他们遇到一艘从高丽返回明州港的大宋商船,并找到一名长年在耽罗国经商的宋朝商人,天刚亮,林锐便亲自将这名商人送来主船。 不多时,林锐和几名士兵带着这名商人攀爬软梯上了大船,这时,赵宗实和狄青都赶来甲板上,有士兵搬来三张椅子,请三名高官入坐。 商人是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惶恐地上前跪下行礼,“小民孟德福拜见三位使君!” 赵宗实摆摆手,“孟员外请起,来人,给孟员外搬张椅子来!” 有士兵搬来椅子,孟员外侧着身子坐下,心中这才踏实一点。 “听说朝廷大军前往耽罗国?” 赵宗实点点头,“正是,我们想向孟员外了解一下耽罗国目前的情况。” 虽然他们曾经探查过耽罗国,但那毕竟两三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应该有了新变化,他需要好好了解一下。 “小民愿意为朝廷效力,不知使君想了解哪方面的情况?” “我们知道两年前耽罗国王病重,国内发生内讧,现在情况如何了?” 孟员外苦笑着摇摇头,“耽罗国王高自坚三年前病重,将国权交给太子高末老,但这个太子太过于迂腐,掌权第一件事就是削减军队,他认为军队太多使百姓负担沉重,他想法本身没有错,耽罗国不足万人,却有三千军队......” 孟员外刚说到这里,狄青便打断了他的话,“耽罗国要这么多军队做什么?” 孟员外见狄青身材魁梧高大,身穿盔甲,十万威严,他心中有点害怕,连忙道:“启禀将军,十年前高丽曾经大举入侵耽罗国,耽罗国当时只有五百军队,无法抵抗,只得向高丽臣服,年年向高丽进贡珍珠。 后来他们实行全民皆兵制度,将国内青壮都编为军队,倾尽国库所有向日本购买盔甲,加上要向高丽进贡大量珍珠,还要供养军队,国民十分贫困,很多人家只有一套衣服,谁出门谁穿,我也是在耽罗岛经营不下去,才决定回国。” 赵宗实点点头又道:“孟员外请接着刚才的话题说!” 孟员外叹口气又继续道:“这个太子还是比较仁义,他认为耽罗国人口太少,就算全民皆兵也不是高丽的对手,反而导致国民负担沉重,人民贫困,所以他掌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决定裁军。 但他这个决定让老国王十分不满,逼他交回权力,但太子不肯,他得到十三个大臣的支持,直接登基为国王。 老国王恼羞成怒,暗中勾结小儿子发动兵变,哪知小儿子野心更大,他勾结日本人,在三百名日本武士的支持下发动兵变,不仅杀死了新国王,连自己父亲老国王也一并杀死,十三名大臣全部被斩杀,掠夺他们家财妻女,自立为国王。” 赵宗实又问道:“那高丽不管耽罗国的兵变吗?” 孟员外摇摇头,“这个小儿子叫做高薄,非常狡猾,他登基为国王后,不仅向高丽隐瞒了他勾结日本的秘密,还表示愿意继续臣服,加倍向高丽进贡,高丽便不再追究,高薄同时又继续和日本长崎领主勾结,换取日本的兵器盔甲。 当然,耽罗国的百姓更加悲惨,加上高薄统制残暴,任用佞臣酷吏,年年选妃,霸占了大量少女,百姓胆敢有任何反抗都要被杀,不知道多少人被卖去日本为奴,短短两年时间,耽罗国的人口已锐减到六千余人,但军队却有两千人,民不聊生啊!” 这时,范宁沉吟一下问道:“孟员外在耽罗国生活了多少年?” “我在耽罗国经商十年,攒了不少钱,但又被剥削光了,用最后一点银子搭商船回国!” 范宁微微一笑道:“既然在耽罗国生活十年,语言应该没有问题吧!” 孟员外点点头,“耽罗国没有文字,语言叫做州胡语,和高丽语还不通,非常复杂晦涩,不过我确实能说。” 范宁便欣然道:“这样吧!我们聘请孟员外担任翻译,为期一年,事后我们付五百贯钱作为酬谢,并免费送孟员外回国,如何?” 孟员外大喜过望,他钱财皆失,正不知该如何向妻儿交代,朝廷又给了他一个转机,他当然求之不得,他连忙跪下磕头道:“感谢使君大恩,我愿为朝廷效力!” 范宁让士兵带他下去休息,又和狄青、赵宗实商议,狄青笑道:“既然耽罗国王残暴,那事情就好办了,直接灭国,将百姓改为宋民,给他们粮食衣物,免他们税赋,想必他们不会再怀念故国,至于岛上的两千士兵,我们可一战歼灭!” 赵宗实却有点担心高丽和日本,他沉吟一下道:“刚才孟员外说高丽大举入侵耽罗,说明高丽的势力还是能抵达耽罗国,还有日本,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范宁淡淡道:“使君过虑了,我大宋水军实力强大,弩矢犀利,又有火器,何惧高丽?至于日本,那些武士只是长崎领主的手下,并非日本国的军队,只是一些过海鼠辈,更不必放在心上。” 狄青冷笑一声道:“范御史说得对,我们是上朝天国,岂是高丽这种小国能捋虎须,高丽若不知好歹,狂妄来犯,我们定将来犯之敌杀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逼迫高丽签定城下之盟。” 赵宗实也想通了,他挺直腰道:“如果真面临战争,我们可以要求泉州和明州水军北上来援!” 大宋水师十余万人,三千多艘战船,在天下首屈一指,或许在陆地上宋军敌不过辽军,但在海上,却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范宁心里明白,耽罗岛不像毛人岛,毛人岛日本要过五六百年后才开始有兴趣,但耽罗岛无论高丽还是日本,都一直对近在咫尺的耽罗国虎视眈眈,对耽罗岛垂涎欲滴,寻找机会吞并。 就在五十年后,高丽最终还是吞并了耽罗岛,现在大宋半路杀出,强占了耽罗岛,高丽岂能咽下这口气,又岂能容忍宋朝在它眼皮底下驻军。 这场战争一定不可避免。 第二百七十五章 耽罗国(中) 一更时分,一支由十艘小船组成的小船队,运载着百名士兵渐渐靠近了耽罗岛。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是这里吗?”林锐指着远处一处峡湾问道。 孟员外点了点头,“就是这里,这里叫做东浦,外面的小岛叫做牛岛,正好能遮挡风浪,非常适合停泊大船。” “上岸后离他们国都有多远?” “远着呢!这里是最东面,他们国都耽罗城在最北面,相距大概五十里左右,不过从这里上岸向西走都是草原,很适合行军。” “你说的渔船都在这里?” “对的,就在这里!” 根据孟员外的介绍,耽罗国王不准臣民私自出海打渔,便将全岛的渔船都集中在东浦,有专人负责管理。 林锐的今晚的任务就是摧毁这些渔船,防止岛上渔民逃走。 当然,除了渔船外,还有十几艘船停泊在北面的耽罗城外海湾中,也是林锐他们今晚的目标。 船队驶入峡湾,离岸边越来越近,孟员外也越来越熟悉,他指着前方道:“前方转过弯就能看见渔船了。” 船队绕过一座礁石,顿时看见在一处很狭窄的水湾中,密密麻麻停满了小船,至少有两百余艘,大多是三百石左右的近海渔船,距离他们约两百余步。 林锐一摆手,船队停止前行,林锐对一名手下将领道:“动手吧!” 将领一挥手,五十余名士兵划动船桨,五艘小船向水湾中驶去。 林锐则带着另外五十人上了岸,他们目标是远处岸上的几座石屋,那里面有十几名看守士兵和管理船只的官员。 其中一间石屋内灯火通明,里面传来嬉笑声,从窗户望去,十几个子矮小的士兵正聚在一起喝酒,在他们身边看不见任何兵器,五十名士兵迅速将石屋包围。 林锐一声令下,“杀!” 数名士兵一脚踢开大门,宋军士兵杀了进去,里面一片惨叫,只片刻便安静下来,十几士兵都倒在血泊之中。 士兵们又搜了其他几间石屋,很快,抓来一名中年男子,个子很小,髡发,穿着很短的官服,看起来就像只猴子。 此人正是负责管理船只的官员,他吓得瑟瑟发抖,嘴里叽哩哇啦,不知在说着什么,孟员外低声道:“他说你们可以把所有船只都拿走,只求饶他一命!” 林锐哼了一声,“你问他,除了这里,别处可有渔船?” 孟员外问了一遍,又对林锐道:“他说一共有两百五十二艘渔船,全部集中在这里,别处都没有了?” “再问他是什么官员?” 孟员外又问了这名官员,对林锐道:“他说自己是船舶令,负责管全岛的船只,只是一名小官,家里还有妻儿要养活。” 林锐点点头,“把他带走!” 士兵将官员捆绑起来,像拎小鸡一样将他带走了。 这时,水湾内不断传来低沉的爆炸声,士兵用火蒺藜炸船,虽然威力不大,但几枚瓷制火蒺藜绑在一起,足以将船底炸一个洞。 不多时,一艘艘渔船开始迅速下沉,大半个时辰后,所有的船只都从水面上消失。 林锐带着手下又继续沿着岸边向北面驶去........ 天渐渐亮了,在距离耽罗岛约三十里外的海面上出现了浩浩荡荡的船队,船队正向最东面的牛岛方向驶去。 甲板上,赵宗实正在审问被抓来的管理船只的官员,昨晚的一夜行动,林锐率领手下摧毁了耽罗岛所有的船只,使岛上人无法逃离。 从这名官员的口中众人得到了更详细的情报,包括军队士气,岛上日本武士情况,大臣境况,国王高薄的情况,以及耽罗国的人口分布,产业以及和高丽的联系情况,这些重要的情报都是孟员外无法提供的。 比如范宁最关心的,耽罗国和高丽联系情况,每年一月份左右耽罗国向高丽进贡,其他联系基本上没有,当年之所以引发高丽对耽罗国的入侵,就是因为耽罗国停止了向高丽进贡。 从这一点范宁便可以确定,目前高丽还没有吞并耽罗国的能力和强烈愿望,只要耽罗国没有人逃去高丽,消息封锁得力,那至少一年内,高丽不会发现耽罗岛已经被大宋攻占。 宋军并不担心和高丽一战,但他们需要时间。 船队终于驶入了牛岛峡湾,随即一分为二,数百艘大船继续北上绕向耽罗岛北部,继续封锁海面。 林锐则率领五千军队在东蒲登陆,他令大将杨绪休为先锋,率领五百士兵杀向耽罗城。 这支先锋的任务是要将耽国城的军队从城中引出来。 耽罗城已经和孟员外所知的情况不一样了,城内已经没有百姓,完全是一座军城,除了驻扎两千士兵外,还三百名日本海盗。 范宁的船只停泊在耽罗城的外海上,隐隐可以看见城池黑点,这时,徐庆走上前低声道:“小官人,你觉得耽罗国的军队会上当吗?” 范宁摇摇头,“声势太大了,就像用大锤在敲乌龟壳,乌龟的头肯定会缩回去,其实昨晚大军偷袭耽罗城,我倒觉得是更好的选择。” “既然攻城战不可避免!” 徐庆笑道:“是不是我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 范宁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自己当心!” 徐庆抱拳行一礼,随即向左舷奔去,很快,大船放下一艘小舢板,两名士兵驾船将徐庆送去岸边。 ……….. 正如范宁的判断,宋军浩大的声势将耽罗**队震惊住了,事实上,但耽罗城外码头上的数十艘船只一夜之间沉没后,国王高薄便意识到不妙,将驻扎在城外的军队悉数收回城内。 但高薄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宋军来袭,他还以为是高丽派军队杀来。 可就算是高丽军队,他心中也一样惊恐万分,急令军队死守耽罗城。 耽罗城其实是一座城堡,建造在高地上,城池很小,占地不过数十亩,四周挖了深深的壕沟,只有一座吊桥和外界相连,城墙高大坚固,上面站满了士兵。 十几年前高丽军队入侵耽罗国,就是因为攻不下这座城堡,才和对方议和。 这时宋军的五百前锋已经杀到,在两里外集结,他们没有穿宋军盔甲,而是穿着布衣,手执各种木棍、铁叉、长刀等简陋的武器,看起来就像一群穷凶极恶的海盗。 耽罗国人普遍身材矮小,在武力方面有所欠缺,尽管他们有两千士兵,但战斗意志十分薄弱,面对五百名凶恶的海盗,他们依旧不敢出城作战。 高薄站在城头上注视着这支数百人的海盗军队,他心中十分疑惑,这群人不像是高丽军队,装束相貌也不像日本海盗,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高薄身材也不高,但长得很壮实,虽然为人凶狠残暴,好色荒淫,但他同时也十分狡猾,直觉告诉他,这支海盗军队有问题,他们为什么不去掠夺人口,抢掠普通百姓,却一心要来攻打耽罗城?这完全不是海盗的作风。 不管这支强盗军队怎么挑衅,高薄就是按兵不动,这时,一名士兵跑来低声禀报:“海面上发现无数大船!” 高薄大吃一惊,他立刻意识到,正在挑衅的几百名强盗肯定是陷阱,他当即令道:“不管敌人怎么挑衅,都不准出战!” 从中午挑衅到下午,耽罗城内的士兵就是不肯出来交战,林锐无奈,只得下令道:“全军出击!” 埋伏在城南十里外的五千宋军从树林内出来了,低沉的号角声吹响,‘呜’,号角声响彻原野。 五千士兵列队向耽罗城进发,他们盔甲整齐,长矛如林,在战鼓声中,大军整齐地向北前进,格外杀气腾腾。 望着黑压压杀来的数千军队,城头上的士兵吓得双腿战栗,在他们看来,这简直就是天兵天将下凡,但高薄却忽然明白了,这是宋军,只有宋朝的军队才会这样强大。 “大王,我们投降吧!”一名将领战战兢兢建议道。 但他话音刚落,一把雪亮的长刀却从后面一刀刺穿了将领的胸膛,将领惨叫一声,倒地身亡,一名剃了月代头,满脸横肉的日本武士出现在高薄面前,他叫平野英侵,是长崎领主平野吉的次子,他率领三百日本武士长驻耽罗国,名义上是支持高薄,但实际上也是欲谋耽罗岛,将耽罗岛作为北侵高丽的西线跳板。 长崎日本人一直以对马岛为跳板,时常入侵高丽国的釜山一带,高丽国为此专门在釜山一线屯驻了数万军队,为了打破高丽军的防御线,实现西线登陆便成为日本势力的既定战略,夺取耽罗岛便成为这个战略中的最重要一环。 怂恿高薄杀父兄,支持他荒淫无度的生活,支持他穷兵黩武,支持他残暴统治,支持他杀死所有大臣,平野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耽罗国自己走向灭亡。 按照计划,最多再过三年,耽罗国就会彻底崩溃,那时,便是长崎军队入主耽罗岛的一刻,只是平野吉做梦也没有想到,宋朝抢先一步,出兵来摘他的果子了。 平野英侵眼睛都红了,大吼道:“必须死守城堡,绝不能投降,城堡沦陷,就是你的死期!” 高薄脸色惨白,只得大声喝令军队全力以赴守城。 五千大军在一里外列下了阵型,林锐望着宽达十丈的壕沟,又看了看坚固高耸的城墙,林锐也有点头大,这座坚固的城堡还真难以攻下。 第二百七十六章 耽罗国(下) “将军,这一战该怎么打?”大将杨绪休低声问道。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林锐着实为难,虽然用强攻最终能拿下耽罗城,但士兵必然会死伤惨重,这就和他的原定计划不符,他可是承诺,伤亡不超过百人。 这时,徐庆从队伍中走出来笑道:“让我来试试吧!” 林锐知道这位范宁的侍卫武艺高强,尤其轻功更是超然绝伦,自己就亲眼见他从高高的桅杆上一跃而下,丝毫不损,这样的武艺在大规模作战时或许作用不大,但在出奇兵时,却能起到关键作用。 林锐大喜道:“我能帮助徐壮士做点什么?” 徐庆望着高高的吊桥道:“希望林将军能给我用弓箭压阵,另外,准备好撞城之木!” 撞槌早已准备好,林锐立刻回身喝令道:“一千弩兵上,给我压住敌人的弓箭!” ‘咚!咚!咚!’战鼓声激烈敲响。 一千名士兵呐喊着冲了上去,他们在距离城墙一百二十步外停住,举弩向城墙疾射,强劲的弩箭射向城头士兵,数十名守军躲闪不及,一连串地惨叫中箭。 其余士兵吓得纷纷蹲下,躲避宋军的强弩进攻。 这时,徐庆取过一支精钢铁爪,前面是三个倒钩,长一尺,精钢有指头般粗细,呈倒莲花状,极为锋利,后面是一条长七八丈的绳索,这是攻城专用铁爪,比较粗糙结实,练武人的飞虎爪要比它精细得多,可以揣在怀中携带。 徐庆快步走到壕沟前,仰头凝视高高的吊桥,吊桥距离地面足有两丈,两根大粗铁链子拉拽着吊桥顶头两端,徐庆见身边一名膀大腰圆的士兵拎着锋利的斧头,便对他笑道:“等会儿把斧头扔给我!” “什么?”士兵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徐庆不答,手一甩,铁爪飞出,钩住了左面铁链子,徐庆后退十几步,猛地向前奔跑,忽然纵身一跃,竟跳一丈高,轻轻一把抓住了空中的绳索,他身体还在空中回荡,但手臂却不停,人迅速向上攀爬。 宋军士兵顿时一片惊呼,紧接着响起一片热烈的鼓掌声。 这时,躲在一堵城墙后的平野英侵心中冷笑一声,他抢过一副弓箭,张弓搭箭,瞄准了半空中的徐庆,弦一松,一支狼牙箭‘嗖!’地向徐庆射去。 箭如流星,快疾无比,就在箭即将射中徐庆的一瞬间,徐庆身体弓起,一脚向箭矢踢去,这一脚准确地题中箭杆,将箭踢飞。 林锐大怒,喝令道:“压制住敌军!” 又一轮密集的箭矢向城头射去,七八十支箭都是射向平野英侵,平野英侵正准备射第二箭,怎奈宋军箭太急,他不得不侧身蹲下。 这时,徐庆已经一只手攀住了吊桥边缘,回头对士兵大喊:“把斧头扔给我!” 士兵这才反应过来,他奋力将利斧向徐庆扔去,徐庆在空中轻巧地抓住斧柄,奋力用斧头向吊桥上铁链劈去。 只见火光四溅,铁链被劈砍得当当作响,林锐这才明白徐庆的用意,他是劈断铁链,只是这可能吗?用火烧还差不多。 所有人都将信将疑地望着徐庆,不知道会不会有效果。 徐庆劈砍铁链只是想了解铁链的质地,他感觉铸造很粗糙,铁质不好,不是那种反复锻打而成的军用精铁,就是市场上卖的很普通的粗铁,各种铁农具都是用它打制的。 他心中大喜,他将斧头砍定在木头上,可怀中取出一把精钢锯子,这可是他的宝贝,可以轻易锯断铁窗上拇指般粗的铁条,他做江洋大盗时,这是他最得力助手。 徐庆沿着斧头劈开的一个缺口迅速回来锯链子,这时,宋军箭如飞蝗,始终将城头的守军压制住,给徐庆争取时间。 忽然,吊桥上发出‘咔!’一声巨响,长长的铁链被崩断了,向巨蛇般飞向空中,而吊桥向左边倾斜,只剩下一根铁链子拉着吊桥。 林锐大喜过望,厉声大喊道:“撞槌准备!” 数十名士兵抬着一根四丈长粗木头,木头顶端装着铁头,这便是撞城槌,重达两千斤,另外还有百名士兵举盾保护着抱着攻城槌的士兵。 此时,夜幕已悄然落下,天色也变得晦暗,只见徐庆像只巨大的蜥蜴,攀在吊桥上,奋力锯左边的铁链。 又是一声‘崩!’的脆响,铁链断裂,向城头飞去,巨大的吊桥轰然落下,在吊桥落下的瞬间,徐庆翻了出去,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稳稳落在地上,迎来士兵们的一片喝彩声。 林锐大喊:“攻城槌上!” 数十名士兵抱着攻城槌向城门奔去,两边的盾牌将他们遮盖得严严实实,一千弩兵向城头放箭,将正面的敌军压制住,使滚木石无法从正面撞击士兵。 虽然城堡修建得很结实,但毕竟蛮夷小城,很多细节上做得不好,没有城垛,没有射击孔,也没有投掷槽,在宋军强大弩矢压制下,城头士兵毫无作为,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攻城槌撞向城门。 ‘轰!’一声深沉的闷响,大门晃动,尘土扑簌簌落下。 城内的士兵惊慌失措,纷纷向城门逃去,城门口竟无一兵一卒。 ‘轰!’又是一声巨响,伴随着木栓断裂的声音,大门轰然被撞开了。 林锐挥刀大喊:“杀进城去,抵抗者格杀无论!” 五千宋军士兵吼叫着向城内蜂拥杀去,耽罗城最终沦陷了。 ......... 一夜过去,天终于亮了,除了两千警戒士兵外,其余工匠、士兵和战马都纷纷登陆,范宁也和狄青、赵宗实上了岸,这时,林锐上前单膝跪下禀报:“卑职不负重托,已按照原计划夺取耽罗城,徐庆夺取吊桥,在此战中立下首功,卑职愿为他请赏!” 徐庆也上前抱拳单膝跪下,狄青笑道:“徐壮士可愿从军?若愿从军,我保你为虞侯!” 虞侯属于低级军官,比都头略高,相当于侦查副连长,但这只是开端,如果再继续立功,这一路下来,徐庆至少能升为都指挥使。 徐庆却摇了摇头,“小人不想从军,感谢狄帅厚爱!” “好吧!先把功劳记上,回头再一并论功行赏。” 狄青随即问道:“弟兄们伤亡情况如何?” 范宁心中暗暗夸赞,不愧是狄青,首先想到的不是杀敌多少,而是自己士卒的伤亡情况,难怪他在边关深得军心。 林锐禀报道:“兄弟阵亡二十三人,伤四十七人,其中重伤十四人,其余皆为轻伤,估计阵亡人数还会上升。” 说到这,林锐恨恨道:“主要是城内有三百名日本武士,十分凶悍,伤亡都是和他们激战时造成,本地耽罗国士兵毫无战斗力,一战即溃。” “日本武士都歼灭了吗?”旁边范宁问道。 林锐点点头,“回禀范御史,三百日本武士全部被杀,无一活口,他们首领也身中数箭,最后被迫自杀。” 范宁的眼中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其实他是希望能留下几个活口,让自己了解日本的情况,但既然已经全部被杀,范宁也不多说什么,笑着点点头,“那就说说重点吧!” “国王高薄已经被抓捕,两千士兵被杀了一百余人,其余全部投降。” “才杀了一百余人?” 赵宗实眉头一皱,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会这么少?” “启禀使君,卑职下令是抵抗者格杀无论,但实际上除了三百日本武士人,没有任何抵抗者,大军杀至,全部跪满一片,纷纷哀求投降,毫无军人的血性,这一百多人还是因为投降不及时而被杀。” 狄青笑道:“孟员外说耽罗国人比较顺从,缺乏抵抗意志,由此可见一斑。” 赵宗实点点头,“把孟员外叫上,我们进城!” 众人在千余士兵的簇拥下来到耽罗城,范宁看了看险要的城堡,回头对狄青笑道:“和西夏人的城池相比如何?” 狄青笑了笑道:“就城堡本身而言,还算是修得高大坚固,不过西夏人是依险要的山势修建城堡,更是易守难攻,耽罗城远远比不上。” 赵宗实笑道:“这里可以作为官衙和军衙所在地,并且可以在里面屯集粮草物资。” 众人走进了军城,一名文职军官上前禀报,“城内物资已经统计完毕,有粮食三万石,羊九千余只,牛七百五十头,黄金三千五百两,白银两万两,珍珠七十斗,还有一些兵甲,差不多就这些财富。” 范宁摇摇头叹息道:“一个国家的财富就只剩下这么多了,这和亡国有什么区别?” 他随即对林锐道:“去召集全部国民,让他们到城池这边来,有话对他们交代。” 第二百七十七章 大宋新领土 国王高薄被关在一间小屋里,这里是他囚禁不听话妃子的地方,位于城堡最高处,四周是冰冷的石壁,高高的石壁上有一扇很小的窗户,厚重的铁门,光线昏暗,高薄心中充满了恐惧,军队悉数投降,他信任的大臣也被杀死,支持他的日本武士也全部死亡,高薄发现自己没有了任何依靠,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时,铁链子‘哗啦!’声响,高薄连忙扑到门前,铁门开启,从外面走进来一名年轻英武男子,穿着官服,腰挎一柄佩剑,在他身后跟着另一名男子,高薄一眼认出,就是那个斩断吊桥铁链的武士,他心中一阵害怕,向后退了两步。 来人正是范宁,他身后跟着徐庆和孟员外,范宁打量一眼这个国王,冷冷道:“我们是宋朝军队!” 旁边孟员外还他翻译了,高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高丽军队,而是宋朝的军队,他腿一软跪下,颤声道:“我愿意臣服宋朝,为大宋之臣!” “现在不是你愿不愿臣服大宋的问题,而是你的国民愿不愿再承认你。” 这句话让高薄绝望地低下头,这也是他最害怕的结局,他知道自己残暴不仁,被国民恨之入骨,一旦被自己交给国民,他还有活命吗? 范宁看了看他又道:“你想不死也有机会!” 孟员外把这句话翻译给他,高薄眼睛一亮,连声道:“我愿意听从安排!” 范宁点点头,“只要你以国王的身份,制订国书,同意耽罗国并入宋朝,并同意耽罗国成为大宋的一个州,我们就送你和妻儿去宋朝京城,在那里度过余生,这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你自己考虑,我给你半天时间!” 听我翻译,高薄绝望地匍匐在地上,这是他祖宗的基业,就这么丢失在自己的手中吗? 孟员外忍不住道:“无论你同不同意,耽罗岛都归大宋了,只是体面和不体面的问题。” 这句话一针见血,高薄陡然醒悟,这是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宋朝体面夺取耽罗岛。 想通这一点,他便不再犹豫,连声道:“我同意!同意这个交易。” 现在他只求自己和妻儿不死,其他的祖宗基业之类,他已经不在意了。 范宁点点头,回头对两名随行的官员道:“带他去草拟国书,然后把他和妻儿送去二号船上!” ......... 不多时,范宁带着高薄签署的国书和王印,来到主堂上,他把国书递给了赵宗实,耽罗国和高丽一样,只有语言而没有文字,所有的重要文书都是汉文写成。 赵宗实仔细看了一遍这份同意耽罗国并入大宋的国书,有了这份国书,大宋吞并耽罗国便在法理上没有瑕疵了,这不光是对高丽的证据,更重要是对内一个交代。 赵宗实心中大喜过望,笑问道:“他就这么轻易答应了?” 范宁冷笑一声道:“他只求活命,只看重自己,对他而言,祖宗的基业并不重要,否则他就不会那么残酷对待自己的子民了。” 这时,一名士兵进来禀报:“启禀使君,耽罗国子民大部分都到了。” 赵宗实点点头,“我们去看看吧!” 城堡外面的空地上,站满了黑压压的百姓,大约有四千人,大多面黄肌瘦,衣不遮体,主要以老弱妇孺为主,年轻青壮基本上都被抓去当了兵。 不少人正和自己的女儿抱头痛哭,这些年轻女孩儿都是从城堡里解救出来,被高薄强占的少女,不少人还成为日本武士的玩物,宋军攻占城堡,将她们全部释放回家。 紧接着,一袋袋粮食以及牛羊被士兵从城堡里搬运出来,在人群前面搭着一座高台,上面跪着十几名高薄的官员,几乎都是佞臣和酷吏,他们双手反绑,吓得面无人色,他们的家都在城堡内,已被士兵抄没,所有粮食财物和其他财物一起堆放在高台前。 这时,狄青一声令下,十几名大被士兵押送到人群中,他们立刻被愤怒的人群拳打脚踢,疯狂撕咬,只片刻,十几名大臣都丧命在百姓复仇的怒火之中。 这时,士兵开始给百姓发放粮食布帛以及牛羊,按照人头发放,每人都有厚重的一份,原本惊惧不安的百姓顿时喜出望外,纵情欢呼起来。 第一步是收买人心,第二步则是商谈归宋问题。 二十几名德高望重的长者被请进城堡,众人围坐成一圈, 赵宗实缓缓对众人道:“大家都知道了,我们是宋朝军队,据我所知,你们的祖先也是从中原过来,是中原隋唐时代的鲜卑人,你们的祖先已成为宋朝百姓,生活安稳平静.......” 赵宗实说一句,孟员外翻译一句,把众人的情绪稳住了。 赵宗实又继续道:“耽罗国已经无法再长久存在,你们自己也知道,高丽一心想吞并耽罗岛,日本派武士前来,也是占据耽罗岛,把它作为北攻高丽的根基之地,大宋水军也需要一个补给休息之地,所以我们希望耽罗岛加入大宋,大家也回到自己的祖先之国,成为大宋子民!” 说到这,赵宗实暂时停了一下,观看众人的反应。 孟员外翻译后,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这时,一名老者情绪激动地叽里呱啦说着什么? 孟员外翻译道:“他说是不是要让他们离开故土,迁到大宋去。” 赵宗实笑道:“你告诉他们,这里将成为大宋的一个州县,他们不会离开耽罗岛,他们的子孙都留在这里,会分给他们农田,并且不会征税,而且会新建学校,修建桥梁和码头,总之他们生活会越来越好。” 旁边范宁也道:“你在补充一句,他们可以选择,愿意成为高丽的臣民,我们会送去高丽,愿意成为日本的臣民,我们送去日本,愿意成为大宋的子民,那就留在耽罗岛。” 孟员外高声给众人翻译了,片刻,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我们不想离开故土,愿意成为大宋子民。” ......... 接下来三天,宋军忙碌地给当地百姓搭建房屋,军医给他们看病,文官们则忙碌地登记人口,十几名养马官则巡视全岛,考虑规划养马之地。 范宁则在一片草原上学习骑马,耽罗岛北面有一片宽二十余里,长八十余里的草原,原本是耽罗国养羊养牛之地,中间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片天然牧场,历史上元朝军队占领耽罗岛后,便将它作为养马之地。 五千匹运来的马都散放在草原上,士兵们搭建了巨大的马棚。 学习了两天骑马,范宁基本上可以骑着一匹小马缓缓而行,第三天,范宁在明仁和明礼的带领下,开始环游耽罗岛。 明仁和明礼是在福州学会骑马,两人骑马都很熟悉,很快便将范宁远远甩在后面。 “这家伙简直比骑驴还慢!” 明仁抱怨一句,飞奔上去大喊道:“阿宁,还是我们带着你吧!” 范宁和徐庆赶了上来,范宁骂道:“你们俩是饿死鬼赶去投胎吗?我让你们当向导,你们只管赶路,什么都不说,不想当向导就别当了!” 明仁见范宁生气了,连忙赔礼道:“别生气,第一次当向导嘛!经验不足,经验不足!” 范宁瞪了他一眼,指着周围的大片森林问道:“我来问你,这片森林有多宽?” 明仁和明礼这两天骑马逛岛,已经对这片岛烂熟于胸,明仁给范宁介绍道:“这座岛基本上是由草原和森林组成,北部是草原,中间是山地,分布着大片森林,只有南部和西部沿岸有农田,人口也集中在这两个地方,这个岛盛产柑橘,当地人用柑橘酿酒,滋味很不错。” 两人吸取教训,放慢马速,给范宁介绍道:“岛上溪流很多,淡水一点不缺,农田至少有几千顷,养活这里的人已经足够了,岛上百姓主要靠捕鱼、采珠和种田为生,听说山中还有一处铜矿,伴生金银,但产量不大。” “农田离这里有多远?” 明礼向路前方一指,“再向前走十几里就能看到农田了,都是清一色的水田!” 范宁抽一鞭马匹,加快速度向前方奔去。 第二百七十八章 兵临毛人岛 宋军在耽罗岛休整了五天,随即留下两千军队和数十艘战船,并卸下了大量补给物资,船队则一分为二,一支由两百艘货船组成的船队满载着茶叶、瓷器和丝绸的货船前往日本长崎,另一支主力船队则浩浩荡荡驶向毛人岛。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日本此时处于平安京时代后期,正是后冷泉天皇的统治时期,实权却被外戚藤原氏控制,再加上各地领主掌握地方实权,对中央朝廷阴奉阳违,各种斗争和矛盾延续百年,使日本国内矛盾逐渐走向激化的边缘。 既有中央和地方领主之间的矛盾,也有皇室和摄关藤原家族的矛盾,同时皇室内部有法皇和天皇对立,摄关藤原家族内部也派系林立,各大势力间互相倾轧,政治斗争异常激烈,日本国内处于一种极度的动荡不安之中。 长崎属于日本肥前国,领主便是平野吉,长崎是日本历史悠久的贸易港口,和宋朝、高丽皆有大量贸易往来,很多宋朝商人定居在这里做生意,最繁盛时达上万人之多。 按照原定计划,远征船队需要在日本进行一次贸易,换取大量粮食,同时要了解日本的海战能力。 天刚刚亮,船队冲过海湾的迷雾,缓缓进入海港码头。 很快,船队到来的消息立刻惊动了海港,成千上万的小商人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争先抢购来自宋朝的商品,宋朝的商品代表高贵和品质优良,极受日本各地欢迎,大量宋朝商品就是从长崎港辐射进日本列岛各地。 负责贸易港口的官员叫做余孝年,年约三十余岁,非常精明能干,是市舶司的官员,专门负责对日本的官方贸易,有着十分丰富的对日本贸易经验。 码头上异常热闹,有专门扛运的民夫将货物搬运到一座大棚中去,有人负责接待大商人,也有接待小商人的地方,一般也没有什么规矩,一箱货物拿出来,数百名小商人争先恐后报价,当然是用白银进行交易,价高者拿走。 这时,一名中年男子被人请上大船,中年男子姓程,余杭县人,在日本呆了十几年,目前是长崎最大的宋商人,拥有资产巨万,和当地武士以及官府都有着十分良好的关系。 程员外认识余孝年,他连忙抱拳行礼,“原来是余官人,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今年的商船怎么提前了?” 宋朝的商船队一般会在夏末秋初时过来,今年却在初夏时到来,着实让程员外感到意外。 “今年情况特殊一点,稍微提前,程员外请到船舱一座,我有事请教!” “不敢,余官人请!” 两人来到船舱内,分宾主落座,余孝年笑道:“程兄来日本快十五年了吧!” “是啊!整整十五年了。” “还有回去的打算吗?” “当然要回去,落叶归根,我现在四十二岁,在五十岁之前要回去,在家乡我已购置了庄园,准备在家乡好好养老。” 程员外心中有点奇怪,他笑道:“余官人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尽管直言!” 余孝年笑了笑,“我有两件事想问问程员外,一是长崎能采购到多少粮食?” 程员外想了想道:“大米十万石是有的,如果想要更多,还得等上几个月,需要去日本各地筹集。” 十万石虽然偏少一点,但半年的补给也够了,剩下的大米可以陆陆续续再购买。 他把一份物资的需求清单递给程员外,“这是我们需要的物资,烦请程员外三个月内筹全,我们会用现银支付。” 程员外见清单上都是各种生活物资,甚至还有妓女三百名,他心中有点奇怪,不过他没有多问,又笑道:“物资没有问题,不过上面的三百妓女估计是做船妓吧!有些规矩我需要说一下。” “请说!” “一是保证她们安全,其次保证她们收入,第三是随船出海,最多不超过三年,这是做船妓的三条规则。” “可以,我完全可以答应!” 这也是余孝年的其中一个任务,毛人岛驻军生活枯燥,将士们思念家乡,所以需要招募一批妓女长年驻岛,作为生活的润滑剂,安慰驻岛将士。 余孝年沉吟一下又问道:“我要知道的第二件事是关于平野吉,你对他的实力了解多少?” ......... 日本海在宋朝叫做鲸海,宋朝的商船为了获取更大的利润,常常进入鲸海,去日本腹地寻找商机。 但不管哪一艘都没有继续向北方行驶,鲸海的北部,就算是渔民也只在近海捕鱼,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庞大的船队。 经过近二十天的航行,这天中午,船队终于抵达了毛人岛的南面外海,前方出现一座岛屿,岛屿长约四十余里,宽二十里,这边是后世的奥尻岛,上面布满了森林,看见这座岛,毛人岛便即将来临。 船上士兵们都欢呼起来,为首大船的船员们三次来过毛人岛探查,都很熟悉地形了,船队从海岛南面穿过。 这时,忽然有人指着大喊:“快看,土人!” 只见海面上出现了百余艘独木舟,独木舟很细长,用完整的一根巨木削成,每艘独木舟上坐着一人或者两人。 每个人穿着兽皮或者鱼皮,头上扎着五颜六色的羽毛,不断有人站起身,向大船放箭。 虽然不可能射倒大船,但这是他们的一种态度,要将入侵者全部杀死。 他们迅速离开小岛,向毛人岛划去。 范宁注视着这些百余名土人,心中多少有一丝怜悯,宋朝即将要占领他们的土地,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在已经达到巅峰的铁器时代,这些土人还保持着原始状态,偏偏还占着这么一大块肥美的土地,他们怎么可能不灭亡。 ...... 一个时辰后进入毛人岛和日本之间的海峡,他们绕到半岛的另一面,那边有一处巨大的海湾,风平浪静,非常适合庞大船队停泊。 船队又经过半天的航行,在天黑之前驶入了这才航行的目的地,半岛海湾。 黄昏的晚霞映照远处的陆地,将海面和陆地都染上一层金色,范宁眺望着远处的半岛,心中感慨万千,筹措了三年的计划,他们终于要实现了。 “范御史,叫毛人岛不太好听,我们给它重新起个名字吧!”狄青在一旁笑道。 之前,赵宗实把耽罗岛改名为宋马岛,设立宋马县和耽罗县,现在他们终于抵达了毛人岛,自然也要将它改为大宋的名字。 范宁想了想笑道:“庄子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我们就把这里称为鲲州,是我大宋最北面的一个州,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轰然叫好,这个名字起得大气,这座大岛不就是北海中的一条大鱼吗?他们现在就在鱼尾的位子。 赵宗实欣然赞道:“好一个不知几千里的鲲州,我们回头给天子上书,就叫做鲲州!” 他又对狄青道:“岛上有土人出没,性格凶残,不宜夜间上岛,我们等明日天亮后再登陆吧!” 狄青点点头,随即令道:“传我的命令,船队在海湾停泊,明天一早登陆!” ........ 夜色笼罩鲲南半岛,岛上的树林密布,在寂静的夜色中,树林内不断传来沙沙声,一些黑影在树林中出没,一双双凶残而仇恨的目光盯着远处海湾中的大船。 岛上的土人共有三支,他们就是后来的阿伊努人,此时的日本人叫做他们虾夷人,由于他们身体毛发浓厚,所以又叫他们毛人。 这些土人也是从几千年前从南洋一带迁移而来,生活在毛人岛、千岛群岛、库页岛和北方的勘察加半岛一带。 但主要还是集中在比较南面的毛人岛,现在已被宋朝人改名为鲲州。 岛上土人大概有两千余人,身穿兽皮,以土制弓箭以及长矛为主,另外在日本本州北部也生活着不少土人。 这也是日本国此时还没有关注北海道的真正原因,日本国的民众基本都聚居在本州岛道的中南部,以及九州和四国岛,而此时的北方则被莽莽的原始森林覆盖。 他们连自己本岛的北部都还没有顾及到,哪里还有余力考虑更加遥远的虾夷地。 第二百七十九章 制定方案 天渐渐亮了,半岛上的情形立刻一览无余,只见半岛上分布着一望无际的森林,以松木和桦木为主,大多高大笔直,不是南方那种枝叶茂密的原始森林。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宋朝考察队两年前曾经在这里登陆,很了解这边海域的情况。 这边有一段十几里长的天然深水海岸,万石大船可以直接靠岸停泊。 狄青一声令下,十几艘满载水军的大船缓缓向岸边驶去。 三艘万石战船率先靠岸,一名指挥使大喊道:“不要急着下船,用弩箭开路!” 士兵们都配备了神臂弩,杀伤距离达两百四十步,三艘大船上的三百余名士兵一起举弩向岸上百步外的灌木丛射去。 宋朝士兵们有过血的教训,两年前他们也是在这里登陆,刚上岸,躲在灌木丛中的土人便向他们发动进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十几名船员就死在这里。 一阵梆子声响起,百弩齐射,强劲的弩矢嗖嗖射进灌木丛中,灌木丛中一片惨叫声,紧接着数百人影从灌木丛中仓惶窜出,向密林深处奔去。 解除了暂时危险,大船搭上船板,士兵们开始举着盾牌和长矛列队下船。 岸边都是布满了半人高的灌木,距离树林还有一里远,率先下船的一千士兵手执盾牌和长矛以方阵形式,向森林进发,在他们身后跟随着五百弩手。 躲在森林内的三百名土人忽然呐喊着从树林中冲了出来,不顾一切地向宋军杀来。 他们叫声尖利,身穿兽皮,手执长矛,来势十分凶悍。 他们的长矛是用皮毛和海产和日本民众交换得来,大都制作简陋,比起宋军的制式锐矛差得太远。 但这种不要命的凶悍打法还是让宋军们感到头大。 五百弩手立刻上前举弩平射,弩矢如雨般射向土人,瞬间便射倒了七八十人,其余土人并没有被吓到,继续不顾一切冲击,片刻便冲到宋军士兵眼前。 此次北征的一万宋军是从十万水军中挑选出的精锐,训练了三年,个个能征善战,且配合默契。 一千士兵大喊一声,冲了上去,他们数人对付一人,尽管对方十分灵活,但大多个子矮小,力量和体格都相差甚远,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宋军便戳翻了两百余人。 其余土人见宋军异常凶狠,远不是上次那群船员容易对付,他们顿时胆寒了,剩下数十人调头便向森林内逃去,转眼便跑得无影无踪。 很快,更多军队也纷纷登陆,狄青随即下令八千士兵将海湾沿岸的灌木丛全部铲除,又伐木掘土筑营墙。 这处面积广大的海湾无疑是一处难得的天然海湾良港,赵宗实和狄青、范宁三人商议,决定在此建立第一处宋朝的开拓基地。 经过近十天建设,一座占地约万亩的板式军营出现在空地上,军营外墙每隔五十步修建一座岗哨,一座座大帐在军营内矗立起来。 士兵们开始从船上转移到岸上,大量的物资也跟着搬运上岸。 中军大帐内,赵宗实、狄青和范宁三人正在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这两天数百名斥候已经北上探查情况,加上前期的一些情报,基本摸清了当地土人在岛上的活动状况。 在一张宽大的桌上放着一幅地图,地图是范宁绘制,基本上绘制得比较准确,南部半岛和中部山地以森林为主,方圆数百里都是一望无际的松林和桦树林,而北部则宽达数百里,长约千里的大草原。 狄青指着地图给两人介绍道:“目前鲲州的土人共有三个部落,三个部落各有地盘,平时并不往来,他们都生活在一望无际的树林中,其中以鲲南半岛上的部落最大,然后西北部和东北部各有一个部落,三个部落呈品字型分布。 到目前为止,我们都在和半岛部落打交道,包括我们在海上遇到哪些划船土人,他们也是前来支援半岛部落。” 赵宗实沉吟一下问道:“有没有可能和他们达成某种契约,允许他们生活在一定范围内,不影响我们的马场?” “可能性不大!” 狄青摇摇头,“至少南部的半岛部落绝不可能,他们十分凶悍,而且和我们结仇已深,已经没有缓和的余地,至于北面的两个部落,我们还不太清楚他们是什么态度。” 这时范宁缓缓道:“可以用分化的办法,把斥候派出去,抓捕几个北部的土人回来,然后给他们粮食和布匹,缓和他们敌意,我们则重点对付半岛上的部落,务必将他们赶尽杀绝。” “那北面的两个部落以后怎么办?范御史有想法吗?”赵宗实问道。 范宁一直地图上的本州岛北部,“我考虑让他们迁到日本国北部去,我不同意把他们放在鲲州,以后会成为隐患。” “可他们未必愿意南迁啊!”赵宗实叹口气道。 范宁冷笑一声,“他们不搬也得搬,否则半岛部落就是他们的下场。” .......... 赵宗实身体略有不适,先回去休息了,中军大帐内只剩下狄青和范宁二人,这时,林锐和几名士兵士兵端着一副泥盘走了进来,这是模拟鲲南半岛的地形制作的泥盘,和实际地形略有差异,但差异不大。 上面密密麻麻插满了松针,算是森林,靠海湾插着一面红旗,那就是他现在的大营驻地,另外在森林靠西面海边不远有一处地方插着黑旗,那里应该就是土人的老巢。 看见这副泥盘,范宁立刻明白了狄青的意图,他也是想先解决半岛上的土人,然后再解决西北和东北两处的土人。 狄青笑道:“这是半岛土人的大致分布地形,我想听听范御史的建议。” 范宁想了想道:“土人的优势在于熟悉环境,地形了如指掌,作战非常灵活,他们更擅长分散灵活作战,肯定会利用森林为掩护来和我们较量,我建议我们则以整体作战,步步逼近,这样就能破解对方的灵活战术。” 狄青颇为感兴趣,又问道:“那具体该怎么做?” 范宁在半岛最北面划一条横线,冷冷道:“将八千军队一分为五,三千五百人守大营,一千五百人坐船,剩下的三千人分成三支军队,从半岛北部同时向南压,最后将他们赶下大海!” “你觉得土人会来袭击大营?”狄青看出了范宁的意图。 范宁点点头,“我们发现他们主动出击的**很强烈,我们的船只靠岸都让他们如此憎恨,现在我们修筑了军营,他们一定更加无法容忍,我相信他们偷袭军营的可能性最大。” 林锐在一旁忽然道:“方案虽然很好,但还有一个漏洞,范御史勿怪!” “林将军请说,漏洞在哪里?”范宁笑问道。 林锐指了指半岛西面,“我们亲眼看见了,土人善于制作独木舟,当北上的路被封锁,他们很可能会乘舟下海,从海路绕到我们背后去。” 范宁微微笑道:“这其实就是我要留一千五百军队坐船的目的,一旦决定行动,我们的船队要务必离开海湾南下,距离鲲州至少要数百里,然后留下三十艘战船,载着一千五百名士兵,其中十艘战船在鲲州东面大海巡航,二十艘则坐镇鲲州西面海洋,一旦对方独木舟下海,我们就能发动进攻,将他们向南面驱赶,逼得他们不得不在日本国登陆。” 狄青点点头道:“我看可以一试!” 林锐也觉得这个方案不错,笑道:“这个方案确实可以先试一试,就算不成功,但也绝不会损失惨重!” 三人又商量片刻细节,这才定下了最终的行动方案。 第二百八十章 一边倒的杀戮 兵贵神速,当天晚上,三千名士兵分为三军沿着东海岸北上,一千五百人登上三十艘最坚固的战船,分兵两路,一路在东海岸巡逻,另一路则绕去西海岸,其余近八百艘大船则离开海湾,向西南方向驶去。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大营内十分忙碌,所有人都动员起来,除了三千五百守营士兵外,其余五百多名工匠也配备了兵甲弓箭,数十名文官也同样进行了武力装配,当然,他们是留在大帐内,不会参与战斗。 宋军在海湾的大营就像一根毒刺一样让鲲南半岛上的土人寝食难安,同时也恨之入骨。 他们并不关心这支军队是从哪里过来,他们只关心这支军队来毛人岛的目的,是像前几年那样转一圈就离去,还是准备长久呆在这里。 但自从敌军上岸开始筑城,当地土人的愤怒便开始与日俱增,他们分不清筑板式军营和筑城的区别,在他们看来都是修建了高高的城墙,占地巨大,这明显是要长久侵占他们的土地了。 一千土人青壮开始着手战争准备,他们熬制毒药,削木为矢,并准备大量木矛,这种木矛十分简单,把前端削尖便可,长度比人略短,可以背负在身后,用笔直的小松树树干做成。 木矛靠投掷力来贯穿敌人的胸膛,也是他们捕鱼的工具,每个男人都从小使用这种木矛捕鱼,投掷十分精准。 另外还用树皮编织成的绳索,上面结一个套,便于他们攀爬城墙。 由于生产方式落后以及漫长的寒冬,土人的寿命普遍不长,儿童夭折率很高,十个孩童中最多只有两三人能长到成年,男子能活到三十余人,女人稍微长寿一点,这就使得部落的女人和孩童所占比例很大,大概占了六成以上。 除了妇女和儿童外,便是青壮男子了,老人十分稀少。 为了保卫家园,妇女和儿童也全部投入备战,她们砍伐树木,剥取树皮,采摘毒草,每个人都在为驱逐敌人而忙碌着。 就在宋军绕道北上之时,一千名土著青壮男子也开始向向宋军大营偷偷靠近了,他们不仅仇恨这支入侵者,同时对方携带的大量粮食兵甲也让他们垂涎不已。 大营外围两百步内都没有树木,连遮掩的大石也没有,都是平坦的土地和一根根树桩,月光给大地涂上一层银色,就算是夜间,哨塔上的士兵也可以清晰看见百步内的情景。 在一棵棵粗壮的白桦树背后,一个个黑影冷酷地注视着宋军大营,数千年来,他们一直是这片土地的主宰,在这片土地上,除了神灵,他们从没有畏惧过任何人,就算对方装备精良,他们同样也没有放在心上,他们相信会得到神灵的帮助,将这些入侵者悉数杀死。 大营内,宋军已经将外围的帐篷悉数拆除,他们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用火攻,但还是需要防备万一。 范宁也穿一件鳞甲,头戴银盔,腰佩长剑,不过他不需要参加战斗,他的作用是参与策划对付敌军的方案。 在他们面前的桌上,是一座用木头搭建的简易军营模型,周围是茂盛的森林,范宁指着密林道:“既然发现外围有土人的踪影,那应该人数不少,他们的计划肯定是夜袭军营,为防止他们偷袭不利撤退,我建议派一支奇兵绕到他们背后,截断他们的退路。” 狄青点点头,范宁说得对,一旦进入密林,就很难再歼灭他们,既然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他就要考虑一战全歼。 “我赞成范御史的建议!” 他目光转向赵宗实,赵宗实点点头,他也觉得可行。 狄青随即令道:“王冷将军何在!” 一名大将上前单膝跪下,“末将在!” “你可率一千士兵绕进密林深处,截断土人的退路,待土人后撤截杀,不得有误!” “卑职遵令!” 大将王冷接过军令,转身匆匆去了,狄青笑道:“接下来我们就看最后的战果了!” ........... 时间到了两更时分,只听见几声尖利的枭鸣,密林中的黑影开始发动了,他们没有什么战术,每个人手执弓箭,后背短矛,他们动作敏捷,迅疾如猿,向北面高墙疾奔。 此时狄青就站在高墙上,他冷冷望着越来越的人群,足有千余人之多,他心中冷笑一声,自己还把他们高估了,以为他们会有多高的策略,看来不过如此。 狄青见土人已杀到百步外,他立刻喝令道:“射击!” 板墙上的梆子声骤然敲响,一千士兵举弩疾射,密集的弩矢射向毫无防御能力的土人,顿时一片片土人倒在血泊之中,紧接着站在墙内的一千五百名弓箭手纷纷拉弓放箭,箭矢掠过高墙,向外面的土人头上射落。 进攻的土人纷纷惨叫中箭,仅仅两轮弓弩连射,土人便死伤过半,这时,第二轮军弩开始发射了,在密集强劲的箭矢中,又有两百余人倒在血泊之中。 狄青见已死伤大半,但还要继续进攻,心中恼火起来,立刻喝令道:“霹雳炮射击!” 五架霹雳炮已经准备就绪,霹雳炮其实就是一具大型弩机,用来发射瓷火雷,瓷罐火雷在落地前炸裂,淬毒的细小铁片和瓷片飞射,用以杀伤敌人。 秦汉隋唐时代就有霹雳,只是那时是石,到宋元以后,火药得到全面应用,石变成了火炮,霹雳也改名为霹雳炮,火雷种类很多,纸火雷、皮火雷、陶火雷、瓷火等等,不仅有一定杀伤力,而且声如巨雷,威吓力度很强。 火绳燃到炮口时,霹雳炮发射了,五颗瓷火雷飞过高墙,向城墙外射去,此时,剩下的三百余名土人已奔到城墙三十步处,头顶上忽然飞来五颗黑黝黝的圆形物品,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五枚瓷火雷骤然炸开了。 火光迸射,‘轰!’‘轰!’一连串的巨大爆炸声,俨如晴天霹雳,炸得人胆寒心战。 瓷片和铁钉四射,顿时射中了一百余人,人群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土人们被吓坏了,连滚带爬地向密林狂奔,但距离密林还不到百步,密林中无数弩矢飞射而来,王冷率领的一千士兵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弩矢无情地射击,最后的一百多人中箭倒地,挣扎着死去,仅仅半个时辰不到,一千多名企图进攻宋军大营的土人便全军覆灭,没有一人能幸免,而宋军士兵却没有一兵一卒伤亡。 他们的短弓甚至没有机会射出一箭,木矛更是没有机会投射出来,武器的天差地别使他们只有被屠杀的命运。 这时,五百名盔甲鲜明的士兵杀气腾腾奔来,将地上尚未死去的土人一一杀死,尸体被拖进密林中深埋,到天亮之时,地上除了大片血迹外,所有尸体都消失了。 两天后,远征的三千士兵押着近两千名妇女儿童返回大营,青壮男子都在偷袭宋军大营时全军覆灭,留在老巢的女人和孩子被三千宋军一锅全端. 自此,鲲南半岛上的土人部落被宋军全部歼灭,鲲州还剩下两个比较小的土人部落,都不足千人,怎么对付他们,就是宋军下一步的目标。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大宋鲲族 军营的中间是物资粮食仓库,有数百顶大帐之多,四周被巨大的栅栏包围,守卫十分严密,范宁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座仓库,陪同他巡视仓库的官员叫做严京,是一名文职军人,担任司库一职。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两人来到一座大帐前,严京将一支令箭给守卫看了看,回头对范宁道:“范御史,这里就是火器库!” 在两天前土人夜袭军营的夜晚,范宁还是第一次看见宋军的火器,令他颇有兴趣, 范宁跟随严京走进了火药仓库,这次远征带的火器不算多,毕竟不会遭遇实力强大的敌人,每种火器只带了数十件,最多是火雷,也就是前天发射的瓷火雷,瓷火雷的大小如一个茶叶罐,重两三斤左右,扁圆型,上面套一个瓷帽,瓷帽内就是火绳,使用时要拔掉瓷帽才能点燃火绳。 除了瓷火雷外,旁边还有几个纸火雷,里面用竹蔑编一个架子,外面糊了十几层纸,但无论瓷火雷还是纸火雷,杀伤力都不强,爆炸时几乎没有冲击波,就靠炸裂时迸射的铁钉和瓷片伤人。 “为什么没有铁火雷?”范宁回头问道。 严京苦笑一声,“铁火雷当然最好,朝廷十年前就悬赏制作铁火雷,奖金已经增加到两万贯,但到目前为止,没有人能造出来。” 范宁顿时想起当初狄青给自己说过的话,‘朝廷除了悬赏制造强弩外,还悬赏制作火器。’难道悬赏的火器就是指铁火雷吗? 当初范宁一心想着神臂弩,从未考虑过火器的问题,事实上他也知道,火器的发展贯穿着整个北宋,火器的外形发展还是随着火药的变化而变化。 比如从最初的纸火雷慢慢演变为陶火雷和瓷火雷,这就是火药的威力不断提高的缘故,早期的火药炸不开瓷瓶,还主要起着燃烧的作用,惊唬敌军的战马等等。 现在火器发展已近百年,火药威力也在不断提高,已经能炸碎厚重的瓷瓶,朝廷自然也考虑到炸碎铁壳的可能性,想必已经开始研究,同时也在悬赏有效方案。 范宁当然知道在北宋末期,李纲守东京时便已经使用了铁火雷,只是很不稳定,常常有哑炮出现,这说明配方问题已经解决,但火药质量还不够好,哑炮就是燃烧不补充导致。 到南宋末期,战争再次催发了火药技术发展,终于能造成威力巨大的震天雷,威力十分强大。 史书有记载,'铁罐盛药,以火点之,炮起火发,其声如雷,闻百里外,所围半亩之上,火点著甲铁皆透。' 也就是杀伤距离三百平方,爆炸点附近,铁甲都被碎片击穿。 其实这还不是最厉害的震天雷,在宋元之战中使用的震天雷已经接近了炸药的威力,一雷炸塌城墙,周围百丈内士兵皆被震死。 如果只是解决火药配方,很简单,范宁现在就可以拿出后世黑火药的配方,关键是如何提高火药质量,比如颗粒大小,一个酒坛子那么大的铁罐,又怎么保证里面的火药充分燃烧,爆发出最大的威力? 所以还要保证燃烧速度,否则,火药只燃烧到一半就爆炸,剩下的黑火药都浪费了,这就需要一次又一次的试验才能找到最好的方案。 只是可惜这次远征没有带火药原料,否则他倒可以好好试验一番。 就在这时,守卫在门口招招手,严京走了出去,片刻回来对范宁道:“狄帅派人来找范御史!” 范宁一怔,随即放下手中的瓷火雷,快步走了出去,仓库门外站在一名士兵,正是狄青的亲兵,他见范宁出来,连忙上前行礼,“启禀范御史,狄帅请您去大帐,有重要事情。” “发生了什么事?”范宁问道。 “好像是北面的土人来了,要和我们和谈!” 这个消息令范宁大喜,这也是他最期待的结果,其实任何事情都能谈出结果,并不一定非要杀个你死我活,范宁快步向中军大帐走去。 中军大帐内盘腿坐着十几名土人,留着乱蓬蓬的大胡子,身穿兽皮,目光胆怯,神情都颇为紧张,他们中间有一人会说日本语,而宋军中也有官员会说日本语,这样彼此就能交流。 这时,范宁走进了中军大帐,赵宗实连忙迎上来道:“这是西北部落的土人,他们想和我们谈判,希望双方相安无事。” 范宁笑了笑道:“这些土人不是对我们充满仇恨吗?怎么想到谈判了?” “刚才我和他们交谈片刻,他们和东北部落都是小部落,两个部落加起来还不到一千人,十年前从北面一座大岛迁移过来,应该是库页岛,平时常常被半岛部落欺凌压迫,收获的食物都要上交一半,女人还被对方掠夺,这次我们灭掉半岛部落,他们既高兴又害怕,希望我们能容许他们留在毛人岛。” 这个结果到出乎范宁的意料,他想了想问道:“你说他们是从库页岛迁来,为什么要迁来这里?” “你可以直接问他们!” 范宁点点头,走上前抱拳行一礼,旁边有翻译用日本语说了几句,对方翻译也给一群人说了,十几人连忙起身给范宁行礼。 范宁见他们目光中没有凶悍之气,大多和善、胆怯,和半岛上的土人完全不同,范宁对他们也有一丝好感。 他摆手请众人坐下,笑道:“听说你们是从北方的大岛过来,为什么要来毛人岛?” 翻译过去,其中一名首领模样的男子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宋朝翻译对范宁道:“他们说那边太冷了,食物也少,毛人岛这边就温暖得多,就是常被这边人欺压,女人被抢走,日子也很难过。” 范宁发现他们虽然也很矮小,但和这边土人的长相还是略有区别,没有这边的土人黑,脸上轮廓更明显,模样倒有一点契丹人的特征。 范宁倒想起了一种说法,虽然都是阿伊努人,生活习性相近,但北海道这边的阿伊努人是从东南亚海岛迁徙而来,但库页岛的阿伊努人却是黑水的一支,叫做窟说部,似乎是隋唐时迁到库页岛。 这时,狄青在旁边道:“范御史,他们说日本国那边的毛人也很凶狠,不会容忍他们迁移过去,他们希望能留在毛人岛,我和赵使君也觉得也可以,这些人很淳朴善良,和之前的土人完全不同,而且他们对我们将来北上库页岛会有帮助,你说呢?” 范宁想了想道:“那就让他们成为大宋子民,俘获的女人孩童可以送给他们,我们这个条件应该不错。” 翻译把范宁的意思说了过去,对方十几人的目光都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激动,估计是听到把女人孩童送给他们,十几人一起跪下给范宁磕头感谢。 女人对于他们而言是一种财富,其中有不少女人原本都是他们的妻女,被半岛土人抢走。 又过了两天,另外一个部落的十几名长老也来到宋军大营,两个部落最终和宋军达成了协议,他们愿意成为大宋子民,不再叫毛人,而改名为大宋鲲族人。 宋朝不征他们税赋,每年只象征性地向宋朝皇帝进贡一张熊皮和几对鹿角,宋军则同意他们迁移到半岛,这里食物更加丰富,气候更温暖一点。 鲲族人为感谢宋军把被掳走的妻女还给他们,又送给宋军三百张熊皮,这是他们数十年积累的财富。 宋军则送给他们每人两套宋朝衣服和不少粮食和盐,使他们终于告别了穿着兽皮过夏的生活。 这也是范宁的想法,既然鲲族人已经成为大宋子民,在保留他们信仰和习俗的同时,也尽量让他们向宋朝人靠拢。 要建立学校,教他们孩子学习汉语,要改变他们衣着,要教会他们种地、织布,改变饮食习惯,延长寿命,或许数十年以后,他们就会逐渐汉化,会从骨子里认同自己宋人的身份。 十天后,宋军留五百人驻守军营,其余大军在鲲族猎人的引领下,分水陆两路向北面的草原浩浩荡荡进发。 至此,经略鲲州的大幕终于徐徐拉开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北鲲州 转眼,宋军在鲲州已经呆了三个月,宋军基本上摸清了鲲州的地形特征,鲲州呈方形,南北和东西各宽达千里,中间是一条火山岩山脉,被茂密的森林覆盖。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而草原主要分布在北面和东面,尤其东北草原,虽然中间也有起伏缓和的山地,但都是以草地为主,延绵长达千里,宽三百余里,牧草丰美,可以蓄养战马数十万匹。 东南面草原稍小一点,但也有数百里长宽,可以养牛羊等牲畜,而且那边受暖流影响,更加温暖,马匹可以迁去过冬。 岛内的敌人已经没有了,猛兽却成了战马最大的敌人,鲲州没有猛虎,却有一群野狼和无数棕熊,另外还有狐狸和大量的麋鹿、梅花鹿。 唯一对马匹产生的威胁的,就是把一群野狼,数百名宋军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在鲲族猎人的带领下,将鲲州岛内的所有野狼都铲除殆尽。 第一批五千匹母马和所有种马也在两个月前从宋马岛迁移到鲲州,它们开始奔跑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宋军在岛的西面修建了大量马棚,并扎下一座小帐篷,驻扎五百名士兵以及养马官员。 另外,宋军又以粮食、食盐和布匹为条件,雇佣了一百多名鲲族人青壮,开始训练他们骑马和养马,仅仅用了一个月时间,这一百多名鲲族人便成为了养马官出色的助手。 从七月份开始,官员们又雇佣了数百名鲲族男女帮忙打草,这个时候的牧草比较丰美,打下的草晒干后装船运到东海岸的南端,那边是马匹的过冬之地。 虽然是七月盛夏时节,但鲲州的天气并不炎热,气候比较适宜。 按照计划,宋朝至少要用两年的时间经营鲲州,完全在鲲州站稳脚跟后才开始向库页岛进发,但宋军前部还是需要探查库页岛,并上岛勘察地形。 这次是由范宁率领军队北上,三人各有分工,狄青率领军队和工匠们一起,在南面的鲲南湾修建第一座城池,准备作为鲲南县城所在地。 而赵宗实则负责安排养马,这是重中之重,他们占领鲲州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养马,两个月前便开始着手配种,他们的目标是要在明年新增两千匹小马。 范宁则率领一千军队继续探查周围岛屿,灭掉敌意浓厚的部落,收服温良的部落,除了鲲州东西两边的十几个岛屿外,他们重要探查北面的群岛,也就是后来的千岛群岛。 其中几座比较大的岛屿,比如后来日本的北方四岛等等,都有少量土人居住,但这些土人大都温顺善良,和鲲州的同族相比,他们的人数要少得多,少则数十人,多则百余人,都是以狩猎和捕鱼为生。 这天上午,经过数日的航行,范宁率领的由五十艘大船组成的船队渐渐抵达北方库页岛。 同行的还有一名鲲族长老,他是鲲族中年纪最大的男子,年约五十岁,名字叫做萨普,在土人语中就是树的意思。 萨普是原来东北部落的酋长,而西北部落的酋长则是他的大儿子,现在两个部落重新合并,他成为部落长老,执掌神权。 萨普在库页岛上生活了四十年,十年前才率领部落从库页岛迁移鲲州,一上岛,他们便遭遇了鲲南部落的迎头痛击,伤亡惨重,被逼迫臣服。 三年前,他的三个妻子和几个女儿都被鲲南部落抢走,同时他们被半岛部落强行分成两个部落,使他们更加弱小,无力抵抗鲲南部落的欺凌。 一直到宋军全歼的鲲南部落,被抢走的妻女才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从这一点,萨普就对宋军充满了感激,相处了几个月,他也能说一百多个汉语词汇,虽然发音还不行,但勉强也能听懂。 一路上,他告诉范宁,库页岛的鲲族人本来就很少,只有一千余人,自从十年前他们部落南迁鲲州,库页岛上只剩下一个部落,约三百余人,靠狩猎和捕鱼为生。 跟随范宁一起前来探查的人员中,除了徐庆外,还有就是朱元丰的长孙朱林,按照范宁的想法,最好能搞一座岛屿,但朱林找了一圈都没有遇到满意的岛屿,他希望能找到一处既资源丰富,又能养马的岛屿。 不过其中一座岛倒令他有点动心,宽数十里,长两百多里,岛上也有大片草原,还有天然良港,萨普叫它黑岛,这座岛其实就是后来北方四岛中的国后岛。 只是因为面积有点大,也不知朝廷肯不肯把这座岛赏给他祖父,朱林心中充满了担心。 范宁明白他的心情,便拍拍他肩膀笑道:“那一百多匹种马对建立牧场至关重要,这个功劳天子很清楚,既然他答应给你祖父土地,那就不会太小,而且还不是鲲州的土地,而是一座岛,他应该会答应。” 朱林点点头,“我祖父想养数千匹马,这是他从小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 范宁笑了起来,“这其实也是每个大宋人的梦想!” “那里!” 萨普忽然指远处的若隐若现的陆地大喊,“我们到了!” 实际上,库页岛和鲲州相隔很近,中间就隔一条宗谷海峡,只是范宁他们先探查的北边的群岛,这才调头去库页岛,这就耗费了几天的时间。 萨林发音很古怪,但大家还是听懂了,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范宁见明仁和明礼最为激动,便笑着拍了他们头一下,“高兴什么?” 兄弟二人叹道:“不容易啊!走了几天终于到了。” 范宁笑道:“如果我告诉你们,这座大岛的最南面距离鲲州不足百里,你们还会这么激动吗?” 兄弟二人愕然,“有这么近吗?” 范宁指了指南面,笑着问萨普,“长老,是不是很近?” 萨普知道他的意思,笑道:“很近!” 明仁挠挠头,嘟囔一句,“早知道这么近,我们就直接划独木舟过来了。” “你们可以划独木舟回去!” 范宁哈哈一笑,又展开他绘制的库页岛地图,这是按照他后世的记忆绘制而成。 长两千余里,北部宽数百里,南部则十分狭窄,像一根长长的杆子,只有二十余里宽,最南端是一处鱼叉状的海湾。 范宁指着地图问萨普道:“长老,可有冬天不结冰的地方?” 萨普没听懂他的意思,范宁又比划着笑道:“冬天,水中的冰没有!” 讲了两遍,萨普终于听懂了。 他连忙指着最南端的海湾道:“这里!” 范宁点点头,心中暗暗思忖,库页岛上果然有不冻港,估计是受黑潮支流的影响,最南端的海湾不结冰,那里倒是建立军城基地的好地方。 船队在萨普的指引下,在一处海湾内直接靠岸,众人立刻被远处一望无际的草原震惊住了,明仁结结巴巴道:“这里是不是也可以畜牧啊!” 范宁笑了笑,没有理会他的惊讶,他对众人道:“下船去看看!” 范宁对库页岛的兴趣并不是这里用来养马什么的,库页岛实际上只有南部可以使用,北部冬季太漫长,半年都被冰雪覆盖,只有四到九月份可以种植农作物。 库页岛的作用是它的战略价值,在这里建立补给军城,一旦时机成熟,宋辽在幽州大战,而大宋水军的船队便沿黑水或者图们江西进,可直接杀进契丹人老巢。 辽国地域广阔,管辖着数百个民族,可一旦它老巢被毁,它的各处统治就极可能会出现分崩离析的结果。 范宁登陆之地是库页岛中部,他们在这一带呆了两天时间,在萨普的引领下拜会了当地部落首领,这里的土人也同样善良淳朴,热情好客。 他们特地拿出新鲜的熊肉和鹿肉招待范宁和他的军队,军队则搬出了上百坛美酒,众人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少女们在火光中翩翩起舞,虽然语言不通,却相聚甚欢。 火光中,范宁低声对萨普说了‘大宋’一词,又指了指对方部落首领,萨普立刻明白了范宁的意思,希望对方也成为大宋子民,当然条件也是一样,他们可以在这里长久居住,也可以南迁鲲州。 萨普坐在酋长面前与他喝酒聊天,和他慢慢聊着他们南迁毛人岛的情形,当他说到自己部落被欺凌时,对方首领眼中闪烁着怒火,当他又说到宋军歼灭当地部落,帮助他们夺回被抢走的妻女时,首领眼中充满感激,向范宁举起酒碗,表示敬意。 次日一早,范宁率领军队告辞离去,他赠给对方一千匹布帛和一批生活用具,对方首领大喜,回送给范宁百张虎皮和五十张熊皮作为礼物。 船队开始缓缓调头南下,望着远处的高脚木屋,萨普指脑袋对范宁笑道:“大宋,他,想一想!” 范宁笑道点点头,对方应该是要和全族人商量后再决定,但至少说明首领自己颇为动心了。 其实这对他们是好事,成为大宋子民,不会影响生活,也不会改变信仰和风俗,反而能得到粮食布匹,能吃饱穿暖,还能学会种地织布,这样的生活他们怎么能拒绝? 第二百八十三章 新城唐县 两天后,船队来到了最南端的海湾,这里的海水颜色很深,确实和黑潮有关系,这里也是一处大型天然良港,和鲲南湾有异曲同工之妙,岸边的水很深,礁石也没有,船队能直接靠岸停泊。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没有下船,而是站在船上打量着远处,远处是一条低缓的山脉,覆盖着茂密的针叶林,靠近岸边则是大片平坦的草地,纵深大概有二十几里,草地茂盛,土地肥沃,这里非常适合筑城。 范宁找来一名姓张的都头,对他笑道:“这里距离鲲州不足百里,我想在这里建一处戍营,了解这里冬天的情况,你可率五十名士兵在这里戍卫大半年,明年开春后返回鲲州,我赏你们每人一张熊皮和五十两银子,明年升你为指挥使,如何?这个任务可以接下来吧!” 张都头单膝跪下行礼,“卑职遵令!” 范宁大喜,重赏了这名都头和自愿留下的五十名士兵,拨付给他们一批帐篷以及粮食物资,又详细给他们交代了任务,一切安排妥当,船队这才离开了海外,浩浩荡荡向鲲州驶去。 范宁在库页岛留下五十名士兵不仅仅是要了解冬天的情况,更重要是一种象征意义,在库页岛驻军,对大宋而言,就相当于宣誓了对库页岛的领土主权。 大船上,范宁在库页岛地图上写上了一个新的名字:北鲲州。 ...... 时间进入了八月,八月的鲲州可谓喜忧两重天,喜的一方面是各岛土人纷纷赶来鲲州,愿意成为大宋子民,迁徙到鲲南半岛生活。 八月中旬,库页岛的土人首领乘独木舟前来鲲州,正式表态归顺大宋,成为大宋子民,库页岛也改名为北鲲州,纳入大宋版图。 但进入八月中下旬后,一场始料不及的灾难向鲲州袭来,在鲲州放养的战马陆续出现水土不服而病倒,短短十几天便死亡战马六百余匹,给宋军上下笼罩上一层阴影。 九月初,范宁乘坐的大船抵达了鲲南湾,一个月前,补给船队送来一份天子诏书,天子召范宁回国述职,赵宗实和狄青则继续留在鲲州,九月是最后一次回国的机会,范宁和狄青将搭乘九月的船队返回大宋。 范宁抵达鲲南湾,正好遇到从日本采购归来的船队,这次从日本带来十万石大米,三千只羊和五百头牛,还有大量的酒以及其他生活物资。 范宁下船时,却看见一群打扮妖艳的年轻女子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这是新招募的五十名船妓,加上之前招募的两百五十人,岛上的日本船妓已达三百人,她们将在岛上生活三年,极大地慰藉远离家乡和亲人的宋军将士。 鲲南湾的县城已经建成,宋军烧土为砖,筑建了一座周长达十二里的城池,在中原地区,这样规模的城池只能算最小的县城,但在鲲州却是一个壮举。 “阿宁,我们先去看看!” 不等范宁同意,明仁、明礼以及朱林便一溜烟地跑进县城了。 范宁没好气瞪了他们一眼,对徐庆道:“看看这几个家伙,火烧屁股一样,一起走不行吗?” 徐庆笑道:“这三个家伙估计跑去青楼了,怕你骂,所以先走一步。” 范宁一怔,满脸惊讶地问道:“你说他们去青楼?” “很正常啊!上个月他们就去过,你不知道?” 范宁茫然地摇摇头,这几个月他一直很忙,顾不上明仁、明礼他们了,他们也自寻乐子,没想到他们居然跑来这里逛青楼。 徐庆笑道:“他们都快二十岁的人了,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在京城,在福州,他们也没少去,你就别管他们了。” 范宁悻悻地啐了一口,又斜睨徐庆道:“你想去也可以去,我也不管你。” 徐庆哑然失笑,摇摇头道:“我练的是童子功,不能碰女人,小官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范宁听说徐庆练的是童子功,便忍不住笑道:“本来我还想撮合你与剑梅子,看样子没希望了。” “撮合我和剑梅子?”徐庆听得瞠目结舌。 范宁哈哈一笑,快步向城内走去。 城门上方刻着‘唐县’两个字,这还是范宁的建议,以中原的朝代为县名,将来鲲州会修四座县城,州府称为汉县,另外两座县城将是秦县和隋县,这座刚建成的第一座县城就叫做唐县。 走进城内,城内南部地区都空空荡荡,只修建了两条街道,南北主街叫做晋阳街,东西街道叫做广陵街。 除了位于晋阳街北面的海外经略使官衙外,还有一座占据了县城东北角的军营,里面驻扎了三千士兵。 同时在城池西北角还有一座占地庞大的仓库,粮食和各种战略物资都储存在这里。 另外在两个主街交汇处修建了十几座宽大的木房子,大部分都是妓馆,还有两座酒楼和一间杂货铺,妓馆是官营,但酒楼和杂货铺却是几名长崎经商的汉人所开。 他们商机敏锐,意识到北上有利可图,便在六月时跟随官船北上,他们同时带来十几名略懂汉语的少女做酒保,在唐县开设了两家酒楼和一家杂货铺,生意十分兴隆,甚至鲲族人也常常来这里喝酒寻乐。 范宁来到杂货铺前,铺子占地颇大,一面旗幡上写着‘吴记杂货铺’四个大字,铺子里面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物品,从女人用的胭脂粉饼到刀剑,以及各种日常生活用品,几乎应有尽有,而且大部分居然都是宋朝的货物。 坐镇杂货铺的,是个三十余岁的女人,长得还不错,涂脂抹粉,看起来比较妖艳,她是女掌柜,丈夫之前随船去长崎进货了,刚刚才回来。 店铺有不少客人,女掌柜走不开,她不时吆喝两名年轻的日本女伙计,让她们赶紧取货物。 这些商人都深谙经商之道,他们知道这边军队和工匠都是男人,基本上没有女人,所以他们招募的伙计都是略懂汉语的日本少女,吸引士兵们没事就来说话,生意自然很不错。 尤其这个女掌柜,性格豪放,打扮妖艳,深得将士们喜爱,没事就跑来和她调笑几句。 范宁见几个鲲族男子正在挑选匕首,便笑着问女掌柜道:“他们有钱付帐吗?” 女掌柜见范宁官服级别颇高,她不敢怠慢,连忙陪笑道:“他们有钱,刚卖了几对鹿角和狐狸皮毛给我,手中宽裕呢!” “你这边也收皮货?” “当然收,要不然鲲族人哪有钱来买我的东西!” “他们除了皮货,还有什么可以卖?” “还有不少好东西,比如龙涎香、珊瑚、海珠、还有各种名贵的海螺,像夜光螺、鹦鹉螺、虎斑贝、法螺等等,在宋朝都很值钱。” 范宁点点头,笑道:“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看的贝壳,我买一点带回去。” “有!稍等一下。” 女掌柜比划着和几名鲲族讨价还价,范宁发现她虽然卖得比较贵,但也没有狮子大开口,价格还算合理,一把上好匕首在宋朝卖五百文钱左右,这个女掌柜开价五两银子,讨价还价下来,大概四银子就能买走,而在长崎港则卖二两银子,相当于鲲族人用一张上好狐狸皮换来这把匕首。 当然,一张上好狐狸皮在宋朝至少卖几十贯钱,在日本也要值十两银子,一进一出,杂货铺的利润就是这样得来。 几名鲲族人满意地收下匕首,又跑去酒馆喝酒了,他们生活一向自给自足,有了银子也没有意义,所以来唐县买刀剑、喝酒,回去时再给家中女人买一些日用品,钱就花得差不多了,至于妓馆,他们的兴趣不大。 女掌柜随即拿出十几枚漂亮贝螺给范宁挑选,范宁买了几个夜光螺和鹦鹉螺,这时,他忽然看见角落放着一只巨大的砗磲,顿时惊喜地问道:“那个砗磲怎么卖?” 女掌柜笑道:“那个贝王足有六尺,里面的身体已经死了,不知放了多少年,前几天一名鲲族人扛来给我换一把刀,我也不知该怎么处理,带回大宋又太占地方,官人要的话,十两银子拿走!” 范宁立刻取出一两黄金,买下了这只庞大的砗磲,他细细看了一下,果然是已经玉化的砗磲,令他心中暗喜,他又让士兵借来一辆独轮车,将它送去官衙。 “小官人买这么大的贝壳做什么?”徐庆不解地问道。 “这种贝王叫做砗磲,一般只产在热带地区,像南洋那边,鲲州这边是不会有的,所以我怀疑这只砗磲是从前半岛土人留下的,是他们祖先从南洋过来时带来,用来放置食物,防止被水浸泡。 如果是这样,这只砗磲至少有两三千年的历史了,正好给我作为礼物送给朱佩祖父,他喜欢收集各种奇石,这只砗磲给他正合适。” 徐庆欣然笑道:“那还得给七姑娘准备一个礼物才行!” “我当然不会忘记她的礼物,否则她才不会饶过我!” 范宁拍了拍口袋中的一只锦盒,笑眯眯道:“给她的礼物我早已经准备好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计划有变 海外经略府位于晋阳街最北面,是一座占地约八亩的官衙,以后经略府迁去汉县,这里就将改为县衙。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在经略使府背后还修建了数十座木屋,作为官员的宿舍,范宁在这里也有一间宿舍,只是他从未住过。 走到官衙门口,却只见门口站着十几名梳着月白头的日本武士,这让范宁不由一怔,这些日本武士应该是跟随采购船队同来,但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让范宁着实有些不解。 他快步走上台阶,一名官员上前禀报道:“是日本天皇派来的使者,正在和经略使交谈。” 范宁点点头,果然来了,上万宋军生活在日本国身边,他们不察觉才是怪事,现在过去了差不多半年时间他们才发现,已经算是比较晚了。 范宁想了想便对官员道:“请赵使君先过来一下,我和他稍微沟通后再过去。” 官员匆匆去了,范宁来到自己官房,他刚坐下,赵宗实便走了进来。 “想必贤弟已经知道了,日本朝廷使者到来,要和我们交涉鲲州。” “他们是什么意思?要我们退出鲲州?” 赵宗实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使臣说,鲲州是他们的后院,虽然杂草丛生,但并不是没有主人,我们作为客人可以在这里临时停船,但不能强占别的后院,不能鸠占鹊巢。” “鸠占鹊巢?” 范宁冷笑一声,“他们倒挺会用词。” “这个使者的汉语很好,不需要翻译。” “那好,我们一起去会会他。” 两人快步来到客堂,只见客堂内坐着一名宽袍男子,年约四十岁左右,梳着月白头,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十分有神,他神情严肃,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 赵宗实给他介绍范宁,“这位是监察范御史,持天子剑监察海外。” 使者顿时肃然起敬,连忙起身行礼,“在下彰原右卫门,日本国使者,特来拜见贵军!” 范宁微微一笑,“不知贵使是藤原摄关的使者,还是天皇的使者?或者是法皇的使者?” 使者暗吃一惊,对方居然知道日本国内的三个权力中心,他不敢小觑,连忙恭恭敬敬道:“我是天皇使者!” “彰原先生请坐!” 三人分宾主坐下,有士兵重新给他们上了茶,范宁淡淡道:“我知道贵国正在发生内乱,安倍、清源两氏割据东北地方,不承认天皇,据说朝廷派源赖信之子源赖义率关东军征讨叛军,加上之前的平忠常之乱,日本国内部战乱已经延续了五六十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贵国天皇不关心百姓死活,却又想和宋朝交恶,这很不明智啊!” 彰原右卫门听得瞠目结舌,旁边赵宗实也惊讶万分,范宁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难道他派徐庆去日本国内部打探消息的? 彰原右卫门半晌道:“我们对宋朝一向敬仰,绝无交恶的想法,只是虾夷地一向是日本国后院,是日本国的土地.......” “错!” 范宁断然打断他的话,“鲲州绝不是日本国的土地,它只是靠你们比较近,它的主人应该是你们所说的虾夷人,我们叫他们鲲族人,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现在他们已归顺大宋,成为大宋子民,那么他们生活的土地也自然归属大宋,成为我大宋一州,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们只是生活在这里的土人而已,并不是什么国家,只是日本国允许他们生活在这里,就像贵国境内也有山夷人,难道他们把土地卖给我们,我们就可以宣称那里是日本国领土吗?” 范宁也不得不佩服这个使者口才不错,其实双方都没有让人信服的法理依据,日本只能说自古以来,他们渔民在这里活动,所以这里是他们的后院。 宋朝也只能说,这里没有日本驻军,也没有官府,甚至没有国民,那就是无主之地,当地土著归顺了大宋,鲲州就属于大宋了。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论一千遍一万遍都不会有结果。 这时,赵宗实笑道:“其实彰原使者找错了地方,应该去大宋京城,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如果大宋天子让我们撤走,那我们当然要撤走,如果天子不准我们撤,就算你们来一万军队,我们也只能奉陪到底。” 彰原右卫门默然,最后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这就回去禀报天皇,让他尽快派人和贵国皇帝交涉!” .......... 彰原右卫门终于走了,赵宗实立刻派人去军营把狄青请来。 三人在官衙内协商这件事的应对方案。 狄青听完赵宗实的情况说明后便道:“这是典型的先礼后兵,一旦交涉无法实现目标,他们必然出兵,这个结果之前我们就有准备,我们不能懈怠,必须加紧练兵。” 赵宗实也点点头,“日本目前处于内乱,应该暂时无暇顾及我们,他们去京城交涉,然后再着手准备,至少要两年甚至更长时间,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巩固对鲲州的占领,我建议尽快着手修筑汉城!” 赵宗实的建议得到狄青的赞同,两人又望向范宁。 范宁沉思良久缓缓道:“我有一个方案,两位看看是否可行?” 狄青和赵宗实都知道范宁足智多谋,虽然年轻,却手段老辣,和他的年纪完全不符。 狄青笑道“就等你的建议了!” 范宁淡淡道:“首先我们要让朝廷明白,我们要长久拥有鲲州,必须要让日本国正式承认鲲州为大宋土地,我们才能在法理上站稳脚跟,但要让日本国承认我们拥有鲲州,谈判是没有意义的,战争不可避免,只有通过战争,才能让鲲州得到长久和平,这两个原则希望我们朝廷能认可,这个任务就交给经略使了。” 赵宗实一怔,“不是你回朝吗?” 范宁摇摇头,“情况有变,我还是留在鲲州着手准备,明年再回去,经略使回去对朝廷会更有说服力。” 狄青也道:“范御史说得对,经略使不能离开朝廷太久,需要回去盘合一些政治力量,还是范御史留在这里更好一点。” 赵宗实默默点头,他知道二人的意思,自己离开京城太久,张家恐怕就会趁机布局了。 “好吧!那就我回去,马场之事就拜托范贤弟了。” 范宁点点头,“我会尽力照顾好马匹。” “那对付日本国,范御史还有什么想法?”狄青又笑问道。 范宁淡淡一笑,“既然日本东北地方正发生叛乱,我们不如暗中支持发生叛乱的家族,让他们的内战打得越久越好,最后逼迫对方天皇不得不和我们谈判,承认鲲州就成为双方谈判的选项了。” “妙计!” 狄青竖起大拇指赞道:“资敌内战,两头获利,这简直是绝妙之计,范御史必须留下来施计,我可不准你回大宋。” ........ 范宁回到自己在唐县的住处,明仁兄弟和朱林已经回来,正有说有笑收拾行李。 范宁也懒得说他们,走上前对三人道:“给你们说件事,计划有变,我可能要留在鲲州,你们跟随赵使君回大宋,明天上午就要出发!” 明仁顿时急道:“不是说好稳定下来,你的职责就结束了吗?怎么还要留一年?” 范宁笑道:“问题是现在没有稳定,日本又参与进来了,要求我们撤回大宋,这次可不是一群土人,而是一个国家,拥有十几万军队,我就得留下来应对了。” 三人都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明礼道:“你有什么需要我们交给你父母的吗?” 范宁点点头,“我给他们的礼物和信件都在箱子里,你们帮我交给父母,另外,有一只贝壳王,替我给朱佩的祖父,感谢他把翠云峰送给我。” “那佩儿呢?” 旁边朱林道:“你有没有什么礼物给她?” 范宁从怀中取出一只盒子,“把这个给她!” 三人都惊呼起来,他们都知道这盒子里是一颗鸽卵大的夜明珠,是库页岛土人首领送给范宁的礼物,珍贵异常。 朱林明白范宁的心意,拍拍他肩膀笑道:“放心吧!我们一定把它交给七妹。” ......... 次日一早,一支由七百艘大船组成的船队承载着三千士兵准备启程返回大宋,他们将沿着日本南岸走,日本使臣彰原右卫门也搭乘宋朝的船队返回平安京。 跟随赵宗实一同回国的,还有鲲族长老萨普,他将去觐见大宋天子,并接受大宋天子的册封。 船队在战鼓声缓缓启航,千帆如云,借着强劲的秋风,向海湾外浩浩荡荡驶去。 范宁挥手向明仁三人告别,望着船队远去,范宁回头对徐庆笑道:“现在你后悔想回去也来不及了。” 徐庆微微一笑,“我无牵无挂,在哪里都一样,不过你答应的,送我一匹好马,不准反悔!” 范宁仰头哈哈大笑,“这个要求不高,好吧!除了种马外,其他几千匹战马,随便你挑选!” 第二百八十五章 插手日本内战 船队刚刚离去,范宁便被狄青请到军营帅帐,他虽然认可范宁的方案,支持日本东北地区叛军对抗天皇军队,但具体的细节他也想和范宁再商讨一下。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大帐内,范宁摊开了一张日本地图,他指着发生叛乱的日本东北地区缓缓道:“日本国的东北地区就是紧靠我们鲲州的日本岛北部地区,这一带由日本人和虾夷土人混居在一起,叫做陆奥国和出羽国,对日本朝廷而言,东北地区属于异国,日本朝廷把它称为东夷......” “等一等!” 狄青打断范宁的话,“请容我插一句,既然日本朝廷把东北地区视为异国,那鲲州更是异国之外的异国,他们怎么能声称这是日本国的土地?” 范宁冷笑一声道:“他们之前根本不在意鲲州,也不想要鲲州,关键是我们的存在,对日本国形成了威胁,他们不能容忍,正好现在日本国也已经考虑向东北发展,想征服东北地区,而陆奥国坚决反抗,这就导致陆奥国和日本国的战争爆发。” 停一下范宁又道:“其实半岛土人是把我们当做日本朝廷的军队了,半岛国土人和日本东北地区土人同气连枝,东北地区土人在和朝廷激战,而我们恰逢此时出现,半岛土人自然就视我们为敌,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没有意义了。” 狄青沉吟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东北地区土人在和日本朝廷激战?” “也不完全是,实际上是日本东北地区的割据势力在和朝廷激战,土人不过是割据势力雇佣的军队,双方都不希望朝廷染指东北地区,所以联手对付朝廷。” 狄青笑了起来,“其实我们也不希望日本朝廷染指东北地区。” 范宁笑着点点头,“东北地区就是我们和日本国之间的天然屏障,我也希望他们能继续维持两三百年。” “那我们该怎么支持东北地区和日本朝廷作战?” 范宁想了想道:“我仔细考虑过,我建议支援东北军队防御武器,主要是盾牌和皮甲,也可以支持弓箭,在必要时,我们可以派一支小规模的精锐军队加入东北军队,用强弩和火器击败日本朝廷军队,但支援东北军队的条件,就是他们必须承认大宋对鲲州的合法地位。” “你觉得他们会同意吗?” 范宁微微笑道:“我觉得他们会欣然答应!” 狄青负手走了几步,对范宁道:“这件事就全权由你来负责,需要多少军队和兵甲,我都会全力支持你。” “多谢狄帅!” 这时,狄青又想起一事笑道:“我忘记告诉你了,上次你要的火药原料已经跟随补给船送到了,还有十名火药匠也随船一并前来,你随时可以调用他们。” 范宁大喜过望,他等这一天已经几个月了,终于等到了。 其实工匠在探查鲲州时,就曾经发现这里火山岩层中有大量优质硝石和硫磺,不过提纯硝石比较麻烦,没有朝廷制作的精细,范宁还是希望使用朝廷的原料。 不过此时他还顾不上火药之事,他需要先和东北地区的军阀建立联系,把这件事安排好再说。 回到经略府官衙,由于赵宗实已经返回大宋,范宁实际上就是代理经略使一职,成为鲲州最高行政官员。 回官房坐下,范宁便令人将市舶司从事余孝年找来,片刻,余孝年快步走来,躬身施礼道:“参见范御史!” 余孝年昨天上午才从长崎采购回来,刚刚休息一天,又要被范宁抓壮丁了。 范宁笑道:“有个很重要的任务可能需要余使君去完成!” 余孝年立刻道:“请御史吩咐,卑职随时可以出发!” 范宁把日本地图展开,指着东北地区道:“这里是日本国的东北地区,由出羽国和陆奥国组成,出羽国在西,陆奥国在东,这两个国各由一个豪强家族统治。 出羽国的豪强叫清原氏,现任族长叫清原光赖,陆奥国的豪强叫做安倍氏,族长叫安倍赖时,现在安倍氏在造反对抗朝廷,我们研究决定,支持安倍氏和日本朝廷作战,如果安倍氏愿意接受援助,我们可以支持盔甲、盾牌和弓箭各一千副,必要时刻,我们还可以派遣军队协助他们作战。” 余孝年沉吟一下道:“那我们需要他们答应什么条件?” 范宁暗暗夸赞余孝年头脑清楚,能抓住重点,他微微笑道:“我们条件很简单,需要安倍氏承认鲲州属于大宋,兵甲无偿奉送!” “可是.....这个条件是不是太简单了?” 余孝年有些不解,安倍氏并不是朝廷,他承认鲲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范宁淡淡道:“这只是一个借口罢了,主要是我们想支持安倍氏和日本朝廷作战,安倍氏的造反符合我们的利益。” 停一下范宁道:“如果日本朝廷军队惨败,希望我们不要再支持安倍氏,那么承认鲲州为大宋疆域,就是我们的条件了。” 余孝年恍然大悟,立刻躬身道:“卑职明白了,今天就出发去陆奥国。” 范宁笑着摆摆手,“不用太着急,休息两天再去,这场日本内战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 ....... 余孝年告辞退下了,范宁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这场发生在平安京时代的反叛战役他正好知道,表面上是安培氏造反,但实际上是以清和源氏家族为代表的日本关东武士集团企图染指东北地区,激起了当地军阀的抵抗。 这就是日本历史上著名的前九年之役,这场战役的后果便是东北地区不再是日本的东夷之国。 只是正好大宋占领了鲲州,这场近在咫尺的东北之战,宋军就不可避免地要卷入了。 既然宋军派去了使者,范宁相信不久安倍赖时就会派使者前来回访,那时再细谈双方的合作。 这时,范宁又想起宋朝的火药原料已经送来,他便离开官衙,向县城西北角的仓库而去。 仓库位于县城西北部,面积占据了整个县城的三成,仅仅在这里囤积的粮食就有三十万石之多,还有五十万两白银,还有大量的兵甲、生铁、火油等军用物资,以及布匹、茶、食盐等等其他生活物资,而且已经存放不下,还有大量物资不得不囤放在海湾内的船只上。 第二座大仓库正在海湾码头上紧锣密鼓地建造,争取在冬雪到来之前完成。 范宁快步来到仓库,现在仓库已转交给他负责,他不需要出示任何令箭便可以进入仓库,司库主管严京带着范宁来到火器库前,指着十几只大木箱道:“运来的火药原料都在这里!” 火药原料主要是硝粉、碳粉和硫磺,但送来的主要是硝粒,足有两千斤之多,硫磺有一千斤,碳粉只有几百斤,都放在瓷小坛子里,三十斤一坛,箱子隔层放置了木炭片,干燥保持得很好。 范宁抓了一把硝粉细看,宋朝在制硝方面已经技术很高,利用蛋清和红萝卜进行提纯,硝的纯度非常高,和后世区别不大,甚至在纯度上还超过明清。 不过宋朝在火药认知上还是有欠缺,虽然提纯和研墨工艺很精湛,但都是按照一定比例细粉末混合在一起,直接装在瓷瓶内,一方面容易受潮不说,更重要是几种原料的比重不同,在运输过程中容易出现分层,导致光硝粉燃烧或者木炭燃烧,使火器的效果不佳。 这就是火器为什么在战争中没有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原因,威力小,杀伤程度不大,成功率低,很大程度上只起到引火的作用。 应该是把火药做成绿豆大的颗粒状,保证每颗火药粒内成分都一样,而且火药之间有缝隙,燃烧速度会快得多,使燃烧更加充分,气体膨胀更剧烈,爆炸力就更强,另外再改进火药配方,完全就能炸开铁壳了。 事实上,宋朝从早期使用火药到后来发明铁壳震天雷,足足摸索了一百多年时间,在范宁这里就省略了数十年的时间。 范宁随即吩咐道:“将三种原料各送三百斤到官衙去,现在就送!” 停一下他又问道:“可有烧酒?” “有!有烈的烧酒。” “烧酒也送去二十斤!” 范宁签署了领收单,随即返回官衙 第二百八十六章 新火器研制 这时,十名火药匠已经被带到官衙门口,范宁对他们道:“你们都随我来吧!” 十名匠人跟随范宁来到官衙后院,这里有一处很大空院子,至少占地一亩,原本是官员的临时宿舍,后来新宿舍修建起来后,这里便空出来了,正好让范宁利用起来。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让工匠们都席地坐下,笑问道:“在这里生活怎么样?饮食、气候都能适应吗?” 一名老工匠笑道:“刚开始出来时蛮兴奋的,生活一段时间感觉和宋朝差别也不大,空气比京城湿润,水质比京城好,吃得也不错,就是家人不在身边,稍微寂寞一点。” “家人不在身边好啊!去妓馆老婆就管不着了。”一名年轻工匠高声说了一句,众人都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 另一名工匠道:“还有就是没事情干,我们都忙碌习惯了,一旦闲下来,就浑身不自在。” 范宁点点头,对众人道:“以后你们就会很忙碌了,我要先问一下,你们有多少是火药窑子出来的?有几个是火器坊出来的?” 火药窑子是制作火药,而火器坊是装配火器,都属于火药局管辖。 为首的老工匠道:“一半一半,五个是火药窑子,五人是火器坊,都是挑选出来的大匠。” 范宁点点头道:“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属于我直管,我的职务你们应该都知道,现在你们先推选出一名首领,然后我们再谈!” 众人一起向老工匠望去,一名工匠指指他笑道:“我们都是宋老匠的徒子徒孙,当然是他当首领。” 范宁笑问道:“老丈怎么称呼?多大年纪了?” 老工匠连忙恭敬道:“回禀范御史,小老儿姓宋,大家都叫我宋老匠,今年六十岁,做火药做了四十年,火药火器都做过。” “那好!我就言归正传,这次把我们调到鲲州来,是要做一种新火器,就是铁壳火器,我想你们都心里有数,对吧!” 众人面面相觑,宋老匠道:“铁壳火器已经研究了十几年,一直没有成功。” “但到我这里,应该就会成功!” 范宁注视着众人道:“据我所知,你们做火药和火器之前都和朝廷签署了严格的保密契约,但铁壳火器还要更严格,它将会成为大宋的最高机密,一旦泄露了机密,你们自己和家人就会有生命危险,不过收入也会很丰厚,是一般火药匠人的三倍,所以丑话和好话都会说到前面,现在不想做可以退出,我不会追究责任,可一旦开始做了,想退出就不行了,你们现在好好考虑吧!” 众人都沉默了,这时,院门外有士兵道:“启禀御史,火药原料送来了。” “麻烦搬进来吧!” 很快,十几名士兵将数十只坛子搬了进来,一共三十只坛子,又送来三只防潮大木箱。 这时,宋老匠过来对范宁道:“御史,我们都习惯保密了,我们所有人愿意接受!” 三倍的收入让所有人都无法拒绝,况且每个人都渴望能造出铁壳火器,保密对他们而言是最起码的职业要求,大家早就习惯了,所以想通了这一点,便没有一个人退出。 范宁大喜,又笑道:“会不会制作铁壳?” 宋老匠点点头,“火器匠都做过了很多年的铁壳,只是从未成功过,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大家进房间吧!我给大家说一说。” 众人走进一间宽大的屋子,范宁站在一张桌前,桌子上放着几只纸火球,范宁对众人道:“大家仔细看好!” 他拔出一把异常锋利的匕首,慢慢将纸火球切开成两半,放在桌上,“你们发现问题没有?” 众人细看,慢慢都反应过来了,纸火球内三种火药原料居然分层了,木炭粉在最上面,硫磺粉在中间,硝粉在最下面。 范宁道:“火绳烧进来,却遇到碳粉,一时点燃不了,火绳便熄灭了,这就成了哑火球,或者硝粉太少,燃烧不充分,然后就只冒烟而不燃烧,这就是问题所在。” 宋老匠叹口气道:“这个问题其实几年前就有人提出来,但修改得还是不满意。” “问题就在火药粉上,应该混合起来,做成黄豆大的火药粒,而且表面越粗糙越好,毛刺多更有效果,就像我们烧火一样,木柴上的碎屑毛刺多,反而更容易燃烧。” 众人都恍然大悟,宋老匠一拍额头,“火药粒啊!我们把方向走错了,拼命去提纯硝粉和硫磺,却没有考虑从形态上进行改变。” 范宁又道:”另外火药配方也有问题,我会给大家一个火药的新配方,然后大家一起群策群力,把火药粒做出来,然后再试验铁壳,也不要急,一次又一次的试验,这个没有半年时间是造不出来。” 范宁将后世的黑火药配方给了众人,匠人们便开始忙碌地做起来,其实还需要不少工具,像烘烤炉子、铸铁炉、精细秤等等,制作火药和火器所需的各种工具匠人都带来了,范宁便让十几名士兵去帮他们抬来。 范宁把宋老匠又叫到自己官房,问他道:“现在还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 宋老匠想了想道:“最好有一个专门的房子,火药毕竟是危险物品,放在偏僻一点地方比较好,再有一名协调官员,有时候需要军队帮忙,需要一些原料等等,这名官员就负责协调。” 范宁点点头,“我已经和狄大帅说好了,他会给你们安排十几座营帐,然后周围有营帐,有士兵严格把守,就在军营边上,估计明天就建好了,至于专门的官员,会有一名从事负责日常事务,等明年朝廷批下来后,鲲州会成立军器监,火器司也会有。” 宋老匠松了口气,“那别的就没有了。” 范宁又嘱咐道:“我还是那句话,铁壳火器是大宋的最高机密,甚至可以改变大宋的国运,你们十个人要严格保密,如果愿意,可以把你们家人也送来,总之,朝廷绝不会亏待你们。” “请御史放心,我们绝不会泄露半点机密。” 这时,一名年轻文职军官快步走进了,躬身道:“卑职张曲,奉狄帅之令特来向范御史报到!” 范宁笑道:“我现在正在筹建火器司,暂时由我出任主管,但需要一名司丞,负责火器司日常事务管理,从现在开始,就由你来担任。” “卑职遵令!” 范宁又指着旁边的宋老匠道:“这位是工匠首领,叫做宋老匠,在京城火器局做了四十年,我也不清楚你平时该做哪些事情,但他知道,他会一一告诉你,希望你们配合默契,有什么难处直接来找我,如果我不在这里,你们可以找狄帅。” 范宁又交代他们几句,两人一起离去了。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范宁轻轻捏了捏额头,只觉一阵阵头痛,赵宗实回国,留下千头万绪的事情需要他来处理,还有战马的危机问题,还有过冬问题,还要去日本招募民夫,修城、筑路,建立学校等等。 偏偏他现在最大问题就是官员不足,除了十五名养马官外,官衙的官员只有十人,根本就不够用,早知道把明仁、明礼留下来就好了。 范宁叹了口气,取出一张纸,把各种要解决的问题都一一罗列出来,按照需要处理的急切程度分成甲乙丙三类。 甲类属于最急切要解决的,有三件大事,一是修建新仓库;第二是解决战马和人员的过冬问题;第三是解决战马的生存问题。 第二百八十七章 当务之急 范宁走出官衙,只见县城东南角正在修建房屋,其中几人正在争吵着什么,似乎声音很大,引来不少人驻足回望。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有些奇怪,便翻身上马,催马向东南角奔去。 县城周长毕竟是十二里远,从官衙到东南角至少有四五里路程,骑马会更方便一点。 东南角显然正在修建一片宿舍,从已经搭好的地基来看,少说也有一百余栋大房子,按照之前的规划,这边应该是修建工匠和船夫的宿舍,然后在西城再修建军队的过冬宿舍,帐篷也只是现在使用,到了冬天,帐篷就抵御不住严寒。 过冬对宋军之所以成为大问题,主要是军队都是水军士兵,大部分来自江南地区,住帐篷的话,他们恐怕承受不住冬天零下几十度的严寒。 所以修建过冬房舍,就成了目前重中之重的问题。 坦率地说,之前赵宗实在修建过冬房舍问题上做得令人不满意,或许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拖了好几个月,现在九月份了才开始动工。 要知道九月份可是农历,阳历已经是十月了,再过一个半月这里就要下雪,而且雪量很大,也就是说,一个半月的时间要修建几百座房舍,可现在只修建了二十几座房舍,所以范宁才会心急如焚,把过冬问题放在急待解决的甲类事务。 范宁催马疾奔过来,两名工匠首领也停止了争吵,一起上来见礼。 “你们二人为何争吵?” “启禀范御史,我们在修砖屋还是木屋的意见上不统一,修建砖屋比较保暖,但耗费时间,修建木屋则比较快,但冬天不够暖和,卑职考虑还是修建砖屋更适合一点。” 另一名工匠道:“我并非反对修建砖屋,但主要是时间上来不及,光烧砖就要很长时间。” “用石炭烧砖也快,只要人力充足,半个月时间就可以烧出足量的砖块。” 范宁心中一动,“你们找到石炭了?” “就在南面三里,我们找到一处石炭矿,埋藏很浅,发热量比木头好,冬天也可以烧石炭取暖,京城的冬天也烧石炭的。” 范宁知道日本的煤含硫量太大,不合适烧火取暖,只能用来冶炼、烧砖之类。 他摇摇头笑道:“烧石炭容易产生毒气,只能在外面烧,在房间烧还要准备铁炉子,还要用铁皮做烟囱,太奢侈了,反正这里的木材很多,冬天还是烧木材比较好。 这样吧!还是造木房子,木头不用锯开,直接用原木搭建,但每间房子里必须要用砖块靠墙砌火炉,方便冬天生火取暖,所以至少一面墙要用砖来砌,炉子和烟囱都要用砖,可以把砖墙放在北面,你们懂我的意思吧!” 两人点点头,“我们明白御史的意思!” “抓紧时间造房子,我去给你们抓壮丁!” 他随即调转马头向军营奔去,不多时,范宁便来到了中军大帐,狄青和林锐在商议着什么,见范宁进来,狄青笑道:“范大官人,正好要派人去找你呢!” “我也要找你们!” 范宁笑着走进大帐,“你们先说,看不是我们考虑的是不是一件事情。” 林锐微微欠身道:“昨天我去找了鲲族酋长,他告诉我,鲲州冬天十分寒冷,积雪齐到人的腰部,我估计住在帐篷难以御寒过冬,所以我和狄帅商量,士兵们最好能改住房舍。” 狄青歉然对范宁道:“这件事两个月前,范御史就提醒过我们,只是我和经略使都没有太放在心上,现在看来,范御史确实有先见之明,不知道现在补救是否还来得及。” 范宁点点头笑道:“看来我们是想到一起去了,我就是来谈此事。” 狄青大喜,“还来得及?” “现在距离第一场下雪还有一个半月,只要抓紧时间,应该来得及,不过我需要人手,至少要两千士兵。” “要这么多人?”狄青有点惊讶。 实际上现在岛上还有五千士兵,其中一千士兵驻扎在北面马场,另外两千士兵在修建仓库,剩下的两千士兵在军营训练,范宁要两千士兵,等于将所有人都要了,狄青当然有点犹豫。 范宁淡淡道:“其实两千士兵我还嫌少,但没有办法,一千士兵去伐木,准备造房和过冬的木材,一千士兵参与造房,这样,我保证一个月内搭建起五百栋木房子。” 狄青也知道现在没有时间训练了,保证士兵和船夫工匠过冬才是当务之急,他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对林锐道:“我同意范御史的意见,两千士兵全部参与伐木和造屋!” “卑职遵令!” 随着军令下达,热火朝天的伐木和造屋运动开始展开了,整个唐城和附近森林,变成了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范宁却带着徐庆上了船,乘坐大船心事重重向北方牧场去了,如果中原的马匹始终无法适应鲲州的水土和气候,那占领鲲州还有什么意义? ........... 范宁乘坐的大船只用了三天时间便抵达了马场,相比第一次足足用了五天时间,这次北行大大缩减了时间,而且还是逆风的情况下,这得益于船员对附近海况越来越熟悉。 虽然海路十分便利,但修建一条南北直通大道的计划还是被范宁列为乙类方案,也就是明年要开始实施的项目,毕竟陆地代表居住,一旦修通了道路,大量汉人北迁鲲州后,道路两侧就会逐渐出现村庄。 另一方面,海路也比较危险,两个月前,一艘运输粮食的货船就在海岸附近触礁沉没,损失了一万多石粮食和十几名船员,当然,海运的便利性是陆运无法相比,就算修通了道路,陆运也不可能取代海运,只是遇到恶劣海况时,多一个选择的余地。 大船上,范宁站在船舷边注视着远方的陆地,这时,徐庆笑问道:“小官人,我们打算招募多少日本劳工来这里干活?” 范宁看了他一眼,奇怪地问道:“你怎么想到问这个问题?” “我昨天和士兵们聊天,大家谈到了这件事,有好几个士兵还想留在鲲州安家,再娶一个年轻美貌的日本娘子。” 说完,徐庆又自嘲地笑着补充道:“我估计这些士兵是被酒楼里的日本小娘子勾引住了。” 范宁笑了笑道:“初步计划招募一万劳工,修城、筑路、开矿、发木、修建码头,另外再招募一千名年轻小娘子,主要从事种菜、织布、挤奶之类的事情,不过我担心不一定招得到。” “一定能招到!” 徐庆笑道:“我听余孝年说,日本国内连连战乱不断,各种税赋多如牛毛,普通百姓被逼得没有了活路,莫说工钱,能吃饱饭就要磕头感谢上天了。” 范宁点点头,其实他也是这样认为的,等明年开春后再招募劳工。 船只缓缓靠岸,范宁下了船,马场都监杨云早看见大船,立刻赶来码头上迎接。 这次群牧司一共派了十八名官员和七名兽医前来鲲州建立牧场,其中三名官员留在耽罗岛,其余十五名官员和七名兽医来到鲲州,最高官员是一名副都监,从七品官员,除了十五名官员外,还有百名牧子,当然和五千匹马相比,人数确实不够,朝廷的养马规定是每五匹配一名牧子和一名士兵,五十匹马配一名牧头。 不过朝廷是圈养,而这里是散养,又不太一样,所以又招募了百名鲲族人帮忙养马,这才勉强照顾过来。 马场官衙和马厩距离海边不远,在一座山坡上,杨云骑马飞奔而来,他翻身下马行礼,“参见范御史!” “怎么样?” 范宁急问道:“马匹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恶化?” “没有恶化,好转了!” 杨云面露喜色,微微叹口道:“终于找到原因了!” 范宁顿时大喜,连忙问道:“是什么原因?” 杨云一摆手,“去署衙吧!我们边走边说。” 两人一起向数里外的署衙走去。 “马匹出事是因为中毒,这里有一种草,我们没见过,大宋应该没有,这种草本身鲜嫩多汁,马很喜欢吃,但冬天它会结一种白色的小果子,这种小果子有毒,少吃一点没有问题,可是吃多以后,毒素积累到极限,马匹就会死亡,我们将马匹圈养后,便再也没有出现死亡的情况,而且生病的马也慢慢康复,说明不是水土问题,而是牧草问题。” 范宁顿时长长松了口气,只要找到原因,就会有应对之策。 他又问道:“那怎么办?组织人手将这种草铲掉吗?” “需要双管齐下,我们一方面组织人手大量采摘这种果子,使它数量逐年减少,其次喂马匹时也要适当添一点这种白果子,让马匹自身能抵抗这种果子的毒素,以后就不怕了,实际上各处草原都有毒草,关键要马匹自身适应,宋朝的马匹大部分都是圈养,没有野外生存的体质,所以只能慢慢培养,我相信五年后,我们的马匹完全就能适应野外生存,成为真正的战马。” 范宁心中暗暗叹息,要五年时间才能适应啊! 其实范宁也知道,五年时间适应已经很短了,一般都要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才能培养出好的战马,至于要形成一种战马种类,那就要上百年时间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明仁的暗示 经过一个月的航行,回国的船队终于返回了位于长江上的水军基地,明仁和明礼随即与朱林以及赵宗实告别,雇了一艘货船返回平江府。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他们从春天离开家乡出海,回来时已经是十月份的深秋时节,足足走了半年多,两人站在船头望着故乡的风景人物,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当然,比起范宁,他们又是幸运的,至少可能回来和亲人团聚过年,而范宁他们却要在遥远的异国他乡,熬过寒冷漫长的冬天。 两天后,货船抵达了木堵镇,早有人跑去医馆告诉范铁舟,那对孪生兄弟回来了。 范铁舟连忙迎了出来,却没有看见儿子的身影,他心中一沉,问道:“阿宁没有一起回来吧!” 明礼摇摇头,“大伯,很抱歉,阿宁没法和我们一起回来,那边千头万绪的事情太多,他是主官,根本走不开。” “那就算了!” 范铁舟只得无奈地暗叹口气,笑道:“你们回来也不错,我和你们伯母也能知道一下阿宁的情况,他在那边还好吧!” “当然好!” 明仁抢着道:“他是第三号人物,大家见到他就要毕恭毕敬的,官威可大了,我们见到他都得乖乖行礼,叫一声大官人!” 范铁舟哈哈大笑,“至于吗?我才不会相信,别人或许会叫,但你们两人绝不会。” 明仁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们还是叫他阿宁,但他真的很厉害,大家见到他确实恭恭敬敬。” “好了!他再当官也是我儿子,你们赶紧把东西搬回去,我来帮你们。” 明仁和明礼带回来十几口大箱子,这里面大部分都名贵特产,他们辛辛苦苦跑一趟海外,不大赚一笔怎么对得起自己。 最昂贵之物是一块龙涎香,重达三十斤,价值上万贯,他们用两把锋利的宋刀从鲲族人手中换来的。 兄弟二人连忙把三口大箱子分出来,“这三口箱子是阿宁给你们的礼物。” 明礼拍拍其中一口大箱子笑道:“这口箱子里可是宝贝,给阿婆的。” “是什么?” 范铁舟心中有点好奇,他慢慢掀开一条缝,顿时吓了他一大跳,他竟然看到一只熊头。 “熊!”他失声叫道。 明礼拍拍大箱子,笑眯眯道:“准确说,是熊皮,而且是一头老熊皮,在大宋有钱也买不到,阿婆冬天不是怕冷吗?铺着它睡觉,非常暖和。” 范铁舟心中着实担心,自己母亲会在熊皮上睡觉?不过也不一定,这是她宝贝孙子送的,说不定她真会领这个情,把床上铺的老羊皮换成熊皮。 明仁又指说另一口箱子道:“这里面是一张虎皮和两张上好狐狸皮,是给大伯和婶子的,另外阿多有一箱子很漂亮名贵的海螺,还有些晒干的名贵药材也在箱子里。” “好了,我知道了,先把东西搬回去。” 众人一起将箱子搬回了医馆,暂时放在这里。 两人又雇一辆牛车,运着一口箱子向朱府而去,范铁舟告诉他们,朱元甫和朱佩都住在木堵。 听说明仁、明礼兄弟回来了,朱元甫亲自来大门口迎接他们,他尤其喜欢这对孪生兄弟,这对孪生兄弟的机灵、活络、乐观,精明能干,一直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朱元甫对他们下了功夫,刻意培养他们,让他们进入交引买卖市场。 朱元甫尤其喜欢范明仁,他甚至在考虑让三弟朱元丰招明仁为婿,让明仁继承三弟的产业。 大堂上,兄弟二人打开箱子,搬出了贝王砗磲,明仁笑道:“这是阿宁给老爷子的礼物,他说这只贝王有几千年了,已经完全玉化,非常宝贵,希望老爷子能喜欢!” 朱元甫当然见过这种砗磲,在吴江老家就收藏了一只,但没有这个大,他敲了敲外壳,又细看了片刻,果然已经玉化,比他家中那只要好得多,他笑得合不拢嘴,“好!好!” 这时,明礼又出一只木盒子,递给朱元甫,“这是我们给老爷子的礼物,一斤龙涎香,非常醇厚。” 朱元甫接过盒子闻了闻,笑道:“你们两个吝啬鬼还算有点良心,没忘记给我带点礼物,这龙涎香不错,我收下了!” 其实兄弟二人也带了一张熊皮,但他们是想卖高价的,实在舍不得送给朱元甫,只是他们在船上才想起没给朱元甫和朱元丰带礼物,他们商量一下,便从大块龙涎香上切了两小块下来,也是一大笔钱啊!两人兄弟二人肉疼不已。 龙涎香在宋朝的市价是一小片龙涎香,可能半两不到,就要卖二十两银子,非常昂贵。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朱佩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她看见明仁和明礼,愣了一下,“怎么你是你们两个?” 兄弟二人翻了个白眼,就这么嫌弃自己吗?这小娘心中就只有范宁。 明仁懒洋洋道:“范大官人现在可是岛主,几千人都得听他的安排,据说还要指挥大军和日本人开战,他现在可回不来。” 朱佩脸一红,又有点担心道:“要和日本国开战吗?那是不是很危险。” “不危险!” 明礼连忙道:“鲲州和日本隔着海呢!日本国就跑来抗议,若真打起来,日本国根本不是对手。” “哦!” 朱佩想问范宁的情况,又不好意思开口,便给祖父使眼色。 朱元甫呵呵笑道:“阿宁不错,还居然给我送来一个大贝王当礼物呢!” 他意思就是提醒这两个家伙,范宁有什么礼物送给朱佩没有,赶紧拿出来。 明仁醒悟,连忙从皮囊中摸出一个锦盒,递给朱佩,“这是范宁给你的礼物,好东西啊!” “是什么?”朱佩欣喜地接过锦盒。 “你自己打开看,我提醒一下,这可比老爷子的大贝王值钱多了。” 朱佩打开锦盒,里面是一颗白亮亮的珠子,鸽卵大小,朱元甫吃了一惊,连忙上前细看,“这....这难道是夜明珠?” “还是老爷子有件事,真是夜明珠!” 尽管朱元甫是平江府首富,但还是被震惊住了,夜明珠从来都是帝王之物,不是普通人能拥有,范宁居然得到一颗夜明珠,还送给自己孙女了,这小子有情义啊! 朱佩顿时笑逐颜开,范宁不能回来的烦恼,也被夜明珠带来的情义冲淡得干干净净,她对明仁明礼也变得热情起来,“你们两个留下来吃饭,给我说说毛人岛的事情。” 朱元甫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给明仁明礼接风洗尘,两人在席间说起了宋军夺取耽罗岛和毛人岛的经过,又说到范宁将毛人岛改名为鲲州,又说到库页岛的广袤,让朱佩向往不已。 不过兄弟二人最有兴趣的还是赚钱,明仁笑道:“鲲族人常常划独木舟出海,经常能捞到名贵的宝物,像海珠、玳瑁、珊瑚、夜光螺、鹦鹉螺、龙涎香,他们根本不当回事。 我用一双皮靴就和他们换了一只玳瑁,他们尤其喜欢铁器,明礼用一把剑换了一株三尺长的珊瑚,至于海珠就更多了,我们一堆玩具和小孩子换了几十颗海珠,颗颗都和龙眼一般大.......” 朱元甫笑道:“你们两个要变成奸商了!” 明仁连忙举手道:“老爷子,我们可不是奸商,那边就盛产这些,在他们看来一点都不稀罕,我们完全是互通有无,是有良心的商人!” 朱元甫举杯呵呵笑道:“来,为两个有良心的商人回来,我们干杯!” 趁着祖父稍微离席的时机,朱佩低声对明仁、明礼道:“你们下次应该还去吧!” 两人对望一眼,得意笑道:“估计明天春天还要去一次,这种赚钱的机会,放过了就是罪过!” 朱佩苦恼地叹了口气道:“姓柳的真的很烦,总是阴魂不散,你们说怎么办吧!” 明仁和明礼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明仁笑嘻嘻道:“那就给你说好了,明年三月初三,我们在长江边等你,你赶得过来,我们就一起走!” 朱佩心中喜不自胜,她的心此时已经飞去了遥远的鲲州。 第二百八十九章 盛大回京 赵宗实一行返回京城,受到了京城百姓的热烈欢迎,就仿佛远征将士凯旋归来,当他们乘坐的船只驶入京城,河道两岸早已挤满了数万名前来欢迎的百姓,一张张热烈的笑脸,鼓掌声、欢呼声响彻了河道两岸。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赵宗实带着萨普和一群官员在数百名御林侍卫的护卫下来到了宣德门,天子赵祯亲自带领文武百官赶到宣德门迎接他的归来。 赵宗实心中感动之极,上前跪下行大礼参拜,“微臣赵宗实幸不辱命,特来向吾皇陛下交旨!” “好!好!好!” 赵祯高兴得连说三个好,上前扶起赵宗实,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许道:“不辞辛劳,远程万里为大宋开疆辟土,功在社稷,这才是我赵氏的优秀儿郎,快快起来!” 赵宗实站起身,又拉过萨普给赵祯介绍,“这便是鲲族大酋长,愿为我大宋子民,为陛下尽忠守土。” 萨普路上已经被教授了礼仪,他虽然语言不通,但心思却十分灵活,萨普立刻跪下磕头,口称陛下,赵祯大喜,连忙扶起他,令人取三品官服给萨普穿上,当即封他为归德将军、鲲州刺史,加授郡公之爵。 赵祯随即带着赵宗实坐在自己的龙辇,浩浩荡荡向紫微殿而去。 紫微殿中,赵宗实向天子赵祯和政事堂相国们详细汇报了夺取耽罗国和鲲州的经过,几个月前,耽罗国王高薄和妻女已经被押送来京城,赵祯倒也没有亏待他,封他为耽罗县公,赐他一座府宅,给他三品官俸禄,让他和妻女在京城生活,不过高薄却被朝廷派人暗中监视,同时还有一营军队专门保护他安全,事实上是防止辽国或者高丽将他劫持回国。 在此之前,赵宗实已经给天子和朝廷写过一份报告,讲述了鲲州的情况,朝廷认可鲲州这个名称,同时也同意将库页岛改名为北鲲州,在大宋的版图上添上了这两次疆域。 赵祯听完赵宗实的汇报,眉头稍稍一皱,他对战马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略有担忧,便立刻将群牧使**召来询问。 **听完赵宗实的描述,沉吟一下道:“陛下,微臣认为这是一种正常现象,尤其是在牧场散养,任何战马在新的地方都有一个适应过程,只要不是热带,那气候和水倒问题不大,关键是牧草,马匹会遇到一些有毒的植物,听赵使君的描述,微臣认为应该是遇到了微毒的植物,积累到一定时候,一些体弱的马匹就会出现集体中毒的情况,杨都监经验丰富,微臣相信他会发现问题,同时也能解决这个问题。” “可以解决吗?”赵祯又追问道。 **点点头,“当然可以解决,需要发动人手,尽可能地减少有毒植物的数量,另外多种苜蓿,有了充足的好牧草,战马就会主动避开这种微毒植物,总而言之,这是一种很正常的适应过程,陛下不必担忧。” 赵祯心下稍安,又问道:“现在鲲州有什么困难需要朝廷解决吗?” “启禀陛下,鲲州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手不足,一方面官员缺乏,同时劳工也缺乏,范御史建议从日本雇佣一万劳工筑城修路,修建码头,伐木开矿,我们都认为这个方案可行。” 这时,富弼在一旁问道:“引入日本劳工,会不会他们将来定居下来,使鲲州变成了日本的州县?” 赵宗实笑道:“这个问题我们也想到了,我们会制定雇佣原则,劳工签署契约不超过三年,也不续签,契约满便送回家乡,然后再换另一批劳工,为解决人口问题,我们考虑适当引入一些日本年轻女子,让她们归化为宋民,嫁给驻守鲲州的军士,使他们留下来戍边,另外我们会开办学校,保证大宋的正统教育。” 众人都暗暗点头,一个国家的延续关键在于父本,只要父亲是宋人,那么妻儿都会成为宋人,这一点大家都有共识,并不反对引入日本女子。 赵祯点点头道:“还是要迁移一些宋民去鲲州,可以以免税和分配土地的优惠吸引百姓前往,既然那边土地肥沃,可以种粮,最好能做到粮食的自给自足。” 赵宗实连忙道:“启禀陛下,明年开春后,军队会施行屯田,种植小麦,另外,畜牧业也大有作为,明年春天微臣想多带一些长毛羊和牛过去。” 赵祯笑了笑:“明年你就不用去了,朕对你会另有任用!” 赵宗实心中‘怦!’的一跳,官家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真有希望....... 这时,文彦博沉思一下道:“关于官员不足的情况,可以鼓励年轻官员去鲲州任职,作为候补转正的职务,任职三到五年,回来就有提拔的机会。” 赵祯点点头,“这个方案很好,最后把它作为一种制度,也不限于鲲州,海外都可以,比如流求、宋马岛、鲲州以及北鲲州,将来说不定还有南洋,只要肯去海外任职,那就算候补入选,将来提拔也优先考虑。” “陛下圣明!” 赵祯微微一笑,又问道:“日本国怎么说?” 这才是大事,赵祯放在最后才询问,赵宗实取出一份范宁的特别报告,呈给天子赵祯,“这是范御史一些想法,写成书面报告,请陛下御览!” 这也是赵宗实会做人的地方,范宁把这次回京述职的让给了他,也就等于把开拓鲲州的首功让给了他,他至少也要让出一些功绩,而且对付日本的策略,范宁的思路远比他清晰,这个功劳赵宗实不好意思再拿走。 赵祯看完了报告,却把报告收了起来,没有拿给相国们过目,范宁在报告中支持日本内战的计划只能秘密施为,不能公开作为国策,最多是地方官自己的个人行为。 赵祯淡淡道:“明年开春后,或许日本使者会前来大宋交涉,范御史希望朝廷态度强硬,寸步不让,同时在鲲州准备和日本作战,朕认为范御史说得有道理,历朝历代的开疆避土,战争是无法避免,只有在血与火中才能最终奠定我大宋疆域的基石。” ......... 当天下午,赵祯颁布诏书,设立海外州县,宋马岛改名为耽州、毛人岛改名为鲲州,库页岛改名为鲸州,流求岛改名为流求府。 同时重奖开拓海外有功之臣,封赵宗实为巨鹿郡王、河北宣抚使,知宗正寺,狄青授许国公、封太尉、海外经略使,节制耽、鲲、鲸、流求府等各州府军事,荫其二子为官,范宁授江都县公,朝散大夫、封秘书少监,知鲲州事,其余将领官员皆官升一级,俸禄加倍,三军将士赏钱五十万贯,绢二十万匹。 天子对海外有功之臣的封赏轰动朝廷,赵宗实本身是天子养子,封王无可厚非,河北有灾民连续造反,所以封河北宣抚使,替天子巡视河北,安抚军民,而狄青本身就是枢密使,被文官集团不容,派驻海外任军队主管,实际上已是一种变相贬黜,这次加封太尉、国公更多是一种安抚性质,倒是范宁入仕才三年便屡获升迁,这次竟然升为从五品的朝散大夫,而与他同科的进士,大部分人还在候补任上苦苦挣扎。 当然,这也和能力有关,大家不得不承认,人家年纪轻轻就能独当一面,替大宋开疆辟土,这可不是一般官员能做到。 傍晚,清风酒楼人声鼎沸,宾客满座,在三楼一间雅室内,一群年轻官员在为范宁庆功喝酒,这群人自然就是范宁的师弟们,年初科举,董坤考中第七名进士、蔺弘考中第七十四名,李大志考中三百二十八名,段瑜和陆有为虽然落榜,但两人双双考上太学,将入太学继续深造,再加上一个苏亮和曹诗,一共七个人聚在一起喝酒。 苏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口气道:“我真羡慕师兄啊!背靠天子这棵大树,一路飞黄腾达,居然从正七品一跃升为从五品,我现在还在从九品上苦苦挣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转正。” 李大志不满地将酒杯重重一顿,“说这种酸溜溜的话做什么,当初师兄问你要不要一起去鲲州,你自己不敢出海,现在又说这种酸话,有什么意思?” 苏亮连忙解释,“我不是嫉妒师兄,是羡慕,而且我也后悔,为什么不和师兄一起去?” 旁边曹诗淡淡一笑,“现在去也来得及啊!朝廷很快要出规定,肯去海外州县任职的官员,直接从候补转正,任职三到五年,回来后优先提拔。” 众人顿时有了兴趣,“此话当真?” 曹诗点点头,“不瞒各位,我已被审官院通过,将参与鲲州下属汉县的筹建,明年春天将赴鲲州上任。” 苏亮一把抓住他,“老曹,你得帮帮我,我实在不想当这个刺史判官,一点前途都看不到。” 曹诗笑道:“你去找赵宗实,他有推荐权,凭你和范宁的关系,他肯定会帮这个忙,最好明天就去,吏部的规定一旦正式颁布,我估计想去海外州县的官员就会争破头了。” 苏亮认识赵宗实,激动得连连点头,“好!好!我明天就去。” 这时,旁边李大志道:“小苏,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董坤和蔺弘在朝中有关系,两人都得了县令和县丞的实职,倒不想出海,李大志被任命为泗州州学教授,苏亮任齐州刺史判官,他们二人前途无望,现在都急着要去投奔范宁了。 第二百九十章 寒冬来临 十月十六日,鲲州的第一场初雪如期来临,天空飘满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很快便将鲲州大地染上了一层白色。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到了十月底,又一场暴雪向鲲州席卷而来,将鲲州彻底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气温陡降,树枝上也出现晶莹的冰柱,但这时,还不是最冷之时,要到十一月底和十二月初时,鲲州才会进入真正的严寒季节。 这天是十一月初五,一支百人组成的骑兵队正沿着海岸向东北方向进发,过了十月中旬后,海面上的风浪很大,海况恶劣,不再适合航行,只能骑马沿着海岸而行。 这也是受黑潮影响,鲲州东海岸没有结冰,下的雪也比腹地要小,可以勉强骑马北上。 寒风凛冽,骑兵队顶住强劲的寒风艰难前行,骑兵队为首的官员正是范宁。 一个月前,北部马场的官员和牧子将数千匹战马转移到东部马场,情况不是很乐观,着实令范宁担心,趁着还能骑马北上,范宁决定亲自来看一看。 东部马场位于唐县三百里外,可这短短的三百里,范宁和他的手下足足走了三天,这天上午,骑兵穿过一座山岗,站在山岗上,远远看见了十几里外的一排黑点,东部牧场的马棚终于看到了。 东部马场长约五百余里,宽近三百里,这边虽然也下雪,但并不大,只是浅浅在地面上铺了一层雪,很多鹿群也会来这里过冬。 东部马场不仅是战马的过冬之地,将来也会为成为畜牧基地,目前,鲲州将士的肉食是靠十几万只的鹿群提供,但以后必须有牛羊,现在已经有了三千只羊和四百多头牛,这点数量还远远不够。 范宁一行抵达了东部马场的临时官署,都监杨云连忙出来迎接,范宁稍微喝了一杯热茶,便让杨云带他去马棚视察。 宋军在东部马场搭建了十座巨大的马棚,每座马棚内养有数百匹战马,白天马匹都会放出去散养,晚上则赶回马棚喂养。 “你在信中说,战马情报不好是指什么?”范宁巡视完马棚后问道。 杨云叹口气道:“又有三百四十匹马病死了!” 范宁眉头紧皱,居然又死了三百多匹战马,这让他十分心痛,他急忙问道:“为什么还会大量死亡?难道还和牧草中毒有关?” 杨云摇摇头,“这次和牧草没有关系,而是寒冷,这次挑选的五千多匹牝马都是在中原地区长大,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严寒,一些体弱的马匹无法适应寒冷而病倒了,其实之前的毒草已经淘汰了一大批体弱马匹,否则病死的马匹还会死得更多。” 范宁向四周看了看,他感觉风虽然很大,但气温并不是很冷,和中原地区差不多,最多零下四五度,而且修建了马棚,体弱的马匹应该在马棚里过冬,怎么会受不了严寒而死?他着实不理解。 杨云明白范宁的疑虑,苦笑一声道:“其实也是我们经验不足导致,没想到寒潮来得如此之快,也没想到鲲族人在下雪前必须赶回部落,令我们措手不及,转移最后一批马在时间上就稍微晚了一点,十月中旬才出发,北面的雪下得很大,比南面大得多,气候十分寒冷,最后一批马在雪地中跋涉千里,就是这批马损失了三成。” 范宁点点头,“看来并不是东部马场的问题!” “是的!” 杨云惭愧道:“并非天灾,而是我们做得还不够细致。” 范宁笑了笑安慰他道:“我们都是第一次来鲲州,遇到各种困难都很正常,关键是我们要吸取教训,总结经验,我相信明年的情况就会好得多。” “是啊!我也相信会越来越好。” 两人骑马来到草原,范宁见群马都在雪地里安静地寻找牧草,便问道:“现在还有牧草?” 杨云摇摇头,“雪下的牧草当然还有一点,但不是放出去的原因,因为这边气候比较温暖,所以上午把马放出来,下午就会赶回马棚,主要是长久关在马棚里对它们身心不利,到了晚上会给它们加料喂养,养养膘。” 说到这,杨云又笑道:“范御史在这里住几天再回去吧!” 范宁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摇摇头道:“唐县那边事情也多,我明天一早就回去。” ....... 回去是顺风,要比过来时顺利得多,三天后,范宁一行返回了唐县,他让士兵们回军营休息,他带着徐庆来到一家酒楼前,这家酒楼叫做泉州酒楼,开店的东主是泉州人,远在异国他乡,取个家乡的名字,也算是一种慰藉。 范宁刚到酒楼前,就听见一阵女子的哭喊声,紧接着是碗碟摔碎的声音,只听掌柜哀求道:“军爷,我们小店卖酒不卖身,你放过她吧!” “狗屁!” 一个凶狠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大宋酒楼中卖身的粉头不要太多,她一个倭国女人,大爷我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她今天必须跟老子去军营。” 范宁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每家酒楼都有十几名日本少女做酒姬,士兵们来过喝两杯酒,和她们调笑几句是常事,但还从来没有要强迫酒姬卖身的。 狄青的军队虽然以军纪森严著称,但这些士兵毕竟不是狄青的嫡系西北军,而是东南沿海的水军,刚开始他们还受军纪约束,现在时间一久,一些痞子兵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徐庆大怒,撸起袖子就要上楼,范宁一把抓住他,“等一等!” 他拉着徐庆闪身到一旁,不多时,只见一名五大三粗的军官挟持着一名哭哭啼啼的酒姬下楼了,后面跟着七八名手下。 他们向东南方向的木屋群走去,那边有一百余座木屋都空着,属于军队,留给明年军属来鲲州时居住。 范宁望着军官挟持着酒姬走了,回头对徐庆道:“去找狄帅!” 徐庆飞奔而去,这时,掌柜从二楼跑下来,望着酒姬被挟持走,急得直跺脚。 他回头看见了范宁,连忙跪下哀求,“范御史救救那孩子吧!她才十四岁啊!” 范宁冷静地问道:“你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掌柜叹口气道:“秦都头早就看上这个酒姬了,隔三岔五就来喝酒,每次都给她几文钱,施以小恩小惠,开始相处还好,但昨天他喝醉酒动手动脚调戏酒姬,把小娘子吓坏了,今天秦都头又来,范御史也看见了,他竟然强行动手抢人。” 范宁点点头,“那你跟我去控诉这个秦都头。” 掌柜眼露畏色,他哪里敢得罪这些军人,要不然他也不会眼睁睁地望着酒姬被抓走。 范宁见他畏惧,不由哼了一声,“你若害怕,以后酒馆就不得宁日了!” 掌柜心中一惊,连忙点头答应,“小人这就去向狄帅控诉!” 范宁这才转身向木屋群快步走去。 距离木屋群还有百余步,只见狄青带着大群士兵从军营内骑马冲出来,狄青催马奔在最前面,手握长剑,满脸怒色。 范宁加快步伐,迎住了狄青一行,狄青有些不满地对范宁道:“范御史为什么不在酒楼及时制止他们?” 范宁淡淡道:“整肃军纪需要杀一儆百,我想狄帅也需要找一只出头鸟。” 范宁的话虽然让狄青感到不太舒服,但狄青也暗暗佩服范宁的应变之快,捕捉时机之强,如果过早干涉,就没有太大效果了。 狄青半晌哼了一声,“那个混蛋在哪里?” “狄帅去前方木屋群,有士兵把守的就是!” 狄青催马带着手下向木屋群冲去,这时,守在门口的士兵已经发现主帅带着大群骑兵奔来,他们急忙敲门大喊:“都头,狄帅来了!” 木屋里一阵慌乱,门开了,一名军官衣衫不整地跑出来,正是强抢酒姬的秦都头,他想逃走已经来不及,正好被狄青和骑兵堵住,秦都头无奈,只得心情忐忑地上前单膝跪下,“卑职参见大帅!” 狄青一眼看见木屋里衣服已被剥光的酒姬,他顿时勃然大怒,用马鞭一指秦都头,“给我绑了!带回军营以军法论处。” 秦都头虽然只是都头,却如此嚣张,很大一个原因,他是副将林锐的同乡,两人一起长大,由林锐替他撑腰,他才一直肆无忌惮。 秦都头大急,连忙给自己手下使个眼色,让他们去找林锐求救。 第二百九十一章 杀一儆百 副将林锐听说都头秦武触犯军纪被抓,他心中顿时又气又急,连忙向中军大帐赶来。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秦武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还是他母亲的义子,长大后林锐从军,而秦武却游手好闲,成为乡里有名的无赖,三年前,秦武父母双亡,他卖了家乡的土地跑来投奔已经升为都指挥使的林锐。 林锐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不仅直接让他出任火长,三年来对他多有提拔,短短三年时间便升为都头。 升为军官后,秦武也并没有以军人自律,依旧痞气十足,时常惹是生非,欺压下属同僚,敲诈商户,在军中名声极坏,只是他没有惹出什么大事,又有后台,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秦武在泉州被称为三好都头,好酒、好色、好赌,他报名出海,也是因为他欠下赌债太多,需要出门躲债,而且他知道自己若不跟随林锐,早就被人收拾了。 林锐匆匆赶到中军大帐,只见秦武被剥去军服,双手反绑,跪在中军大帐外,没有打板子,也没有其他什么惩罚,他心中一凉,恐怕狄青是在等自己到来呢! 走进中军大帐,只见狄青正在和范宁交谈着什么,林锐连忙单膝跪下行礼,“末将参见大帅!” 狄青虽然是被文官排挤,被贬黜出海,但人家可曾是枢密使,和相国同级,林锐不过是个五品游击将军,现在虽是副将,但在官阶上和狄青实在相差太远。 他这个从五品将军,连范宁也惹不起,范宁可是监察御史,持天子剑巡察海外,没有监军之名,却行监军之权。 狄青看了他一样,直接问道:“秦武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行奸淫之事,林将军可知晓?” “卑职只听说他触犯军纪,具体情况不知!” 狄青把泉州酒楼掌柜的控诉书以及秦武的认罪书递给林锐,林锐看完,额头上出了汗珠,犯下这种大罪,按照军规当斩,但自己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秦武被杀。 他半晌小声道:“秦武确实有罪,或许是因为远在海外,他思乡过重导致。” 他不敢明着求情,但点出秦武目前在海外,为国效力,就是委婉地希望狄青能从轻处罚。 旁边范宁的冷笑一声道:“我不太理解林将军的意思,难道思乡的方式就是强掳奸淫民女,难道他在家乡就喜欢干这种事情?” 见林锐哑口无言,范宁又继续道:“在鲲州和宋马岛的将士有成千上万人,但敢强抢奸淫民女的军人就他一个,是不是他有什么后台,才让他如此胆大妄为,不惜以身试军法?” 林锐脸色瞬间变成苍白,他听出了范宁口中杀气腾腾的话,又见范宁腰间竟然佩着天子剑,他心中胆怯了,知道自己再多说一句,自己头上的官帽难保,他连忙道:“卑职不敢,卑职支持以军纪严惩!” 狄青点点头,“既然林将军深明大义,那按照军法来惩处,传我的命令,擂鼓聚兵!” ‘咚!咚!咚!’战鼓声轰隆隆敲响。 林锐腿一阵发软,狄青这是要公开处斩秦武了,杀一儆百,以秦武的人头来警告三军。 四千军队迅速聚集列队,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悄悄议论纷纷,将领们喝令道:“安静!” 校场上顿时安静下来,只见在前面的指挥台上,十几名士兵押上来一名五花大绑的男子,从他穿的军靴来看,应该是一名将领,站在前排的士兵都认出了此人,军队中有名的赌棍秦武。 此人脾气极大,稍不合他意张口便骂,欺凌部下更是常事,据说此人有后台,虽然很多人都不认识他,但几乎没有人同情,以狄帅爱兵如子,如果不是严重触犯军法,也不会这样五花大绑公开惩处。 执法官高声道:“第二军第五营都头秦武,强抢奸淫民女,触犯军规第八条,为了严肃军纪,特此公开处斩!” 秦武还以为林锐替自己说了情,只是公开打一顿板子,没想到居然是公开处斩,顿时吓得他瘫软如泥,大小便失禁,呜呜大喊,只是他喉咙被绳子勒紧,喊不出声来。 几名士兵将他按跪倒在地,头发被牵住,校场上数千双眼睛注视着这一幕,一名行刑士兵高高举起大刀,随着一声‘开斩!’ 寒光一闪,血水四溅,一颗人头落地,站在远处的林锐心中难过,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这时,狄青走上前高高举起秦武人头,厉声喝道:“在大宋,我的军队军法如山,现在我们在海外,我要求军纪更加森严,谁胆敢再有触犯军法,皆从严惩处,不管什么人,就算我狄青触犯军法,也一样严惩不贷,秦武就是触犯军法的下场!” 三军凛然,心中畏惧感顿生,在军中说教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只有用血用人头来警示,士兵才会被军法所震慑,自古以来无不如此,秦武触犯军法,正好成为杀一儆百的典型,杀了他,相信鲲州驻军从此军纪森严。 范宁离开军营,返回官衙,徐庆着实对范宁有点不满,他低声埋怨道:“明明可以阻止秦武侵害那小娘子,偏偏要让秦武得逞,害了一个无辜的小娘子。” “你说够没有?” 范宁回头狠狠瞪了徐庆一眼,徐庆不敢吭声了,但他眼中的不满依旧难消。 范宁缓缓道:“酒馆寻衅滋事,按照军法只是重打五十军棍,有什么意义?若不杀他,怎么震慑全军?相信这颗人头砍下,鲲州驻军从此军纪森严,这才是对明年大规模人口流入做准备。” 徐庆叹了口气,“只是伤害了无辜!” “至少秦武最后一步并没有得逞,只能说奸淫未遂,再说我也会给她补偿。” 范宁淡淡道:“准许她加入宋朝民籍,并补偿她白银五十两。” 徐庆也知道范宁是从大局考虑,从长远考虑,从范宁的立场上说,这样的做法也无可厚非,只是他觉得自己没有能及时阻止秦武作恶,而心感愧疚。 “小官人,我想去喝一杯!” “你去吧!” 徐庆加快脚步向酒楼走去,这时,范宁倒想起一事,转身向火器营走去。 火器营就在军营旁边,实际上是军营的一部分,占地数十亩,由是十几座大帐和一座炼铁棚组成,目前大营内增加到十三名工匠,加上管理日程事务的司丞一人,一共十四人。 增加的三人主要是三名技艺高超的铁匠,早在一个月前,颗粒状火药便已经制作成功,但铁壳的制造难度却很大,制造厚了,火药炸不开,制造薄了,火药还没有充分燃烧就迸裂。 还有大小也很有讲究,多少火药能炸开多大的铁壳,所以需要反复试验,总结经验,记录数据,进行了成百上千次试验后,才可能找到一个最佳方案。 也正是因为打造外壳的难度太大,所以范宁才又增加了三名手艺高超的铁匠参与,这几天正是关键时刻,自己离开了五六天,也不知道有没有成果出来? 火器营门口有四名士兵在站岗,戒备森严,范宁取出银质通行牌给士兵看了看,便直接走了进去。 到目前为止,只有范宁和狄青有银质通行牌,其他十三名工匠和司丞有铜制通行牌,除了他们十六人,任何人要进入火器营就必须有范宁签署的通行令,连狄青都没有这个签字权限。 范宁刚走进大帐,宋老匠便闻讯迎了出来,范宁见他满脸喜悦,便知道有成果了,笑道:“是不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 “启禀御史,铁壳做出来了,我们前天已经在城外试验了一次,完全成功,现在还差最后一步。” 范宁大喜,“铁壳火雷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第二百九十二章 日本之谋 范宁跟随宋老匠来到一座大帐内,大帐四周竖着几排铁架子,铁架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铁壳火雷,几乎所有的铁壳火雷都被切开,平放在铁架上。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宋老匠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上次御史用匕首切开纸火雷给我们很大的启发,我们把失败的铁火雷也切开,寻找失败的原因,一共切开三百多只铁壳火雷,这边只有四十七个,都是比较典型的问题,然后进行改正试验,然后再改正再试验,直到最后成功为止。” “不错!不错!” 范宁连声称赞,这种研究的方法很好,他对宋老匠道:“要把你们这种方法记录下来,以后不管研究什么,都应该采用这种办法!” “感谢御史夸赞,我们都把每次的试验详细记录下来。” 宋老匠来到中间一张大桌前,桌上也摆放着一只切开的铁壳火雷,范宁立刻意识到,这就是成功的铁壳火雷了。 “就是它吗?” “就是它!我们试验了将近四百次,才终于成功。” 范宁这才细看这只铁火雷,火雷外壳是用生铁铸造,比两枚铜钱还略厚,外形呈葫芦状,不过中间却有两股小指头粗细的火绳绞成麻花状,从顶部贯穿到底部,火药捻子从顶端插进来,分成三股,其中两股插进火药中,而另一股火药捻子却插在这麻花辫火绳中。 范宁有些不解,指着中间的麻花辫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用火纸包裹的松明粉,燃烧效果非常好,它能使底层的火药也能在最短时间内迅速点燃。” 范宁顿时明白了,黑火药不能像炸药那样同时剧烈爆炸,它有一个层层燃烧的过程,这样就比较耗费时间,达不到气体剧烈膨胀的效果,最容易导致火药燃烧到一半就炸开。 纸包、瓷瓶和陶罐都有这个问题,燃烧不充分,威力大打折扣,也容易导致火药全部燃烧了铁壳却依然没有爆炸,所以他们就想到了用助燃剂的办法。 松明就是用琥珀木磨成的粉,北方的老红松中能看到,是红松树经过几百上千年腐烂后留下的精华,把枯死的老红松斩断后,横截面上就看到俨如腊肉一般的木质,那就是松明,又叫北沉香,是一种极为名贵的木头,木质继承了红松材质所有优点:不腐烂、不怕潮湿、不怕浸泡、材质坚硬,北沉香色泽呈黄红色,纹理美观绝伦。 这种含松明的红松树木在鲲州和库页岛上都有大量分布,在大宋没有,辽国北部的山脉却有分布。 松明是一种极佳的引火之物,也是最好的天然助燃剂,在鲲州可以就地取材。 其实范宁想到了白磷,白磷也是极好的助燃剂,鲲州周围岛上就有大量鸟粪,可以通过反复蒸煮的方式从里面提炼出白磷结晶,不过白磷容易自燃,太危险,还是用松明粉更好一点。 范宁顿时有了兴趣,笑道:“这松明粉能点燃一根看看吗?” “当然可以!” 宋老匠从铁架上的一只木盒子里取出一根包裹着松明粉捻子,带着范宁来到最角落的一间石屋里,这里距离帐篷至少有三四十步,石屋内没有窗,关上门后就变得一片漆黑,宋老匠歉然道:“这里是试验屋子,只有这里才允许用火!” 宋老燃用火石点燃了火绒,石屋顿时明亮起来,他将松明捻子挂在空中的铁钩上,用火点燃,只见‘轰’的一下燃烧起来,极为迅猛,甚至松明粉还来不及飘落下来,便燃烧成一团火,很快便燃烧殆尽。 这个燃烧效果让范宁叹为观止,他想了想笑道:“你可以将松明粉和硝粉混在一起试验一下,然后用松明粉再取代火药中的碳粉,再进行试验,看看效果怎么样?” 纯火硝粉的成分是硝酸钾,是一种很强的氧化剂,燃烧能释放出氧气,更有助于松明粉燃烧,而松明粉是一种极好的助燃剂,甚至超过碳粉,也同样产生大量二氧化碳气体,或许会有更强的爆炸力。 宋老匠十分兴奋,急着要去试验,这时,范宁又猛地想起一事,连忙叫住他,“我反复考虑,如果将火药粒做成薄片状,或许效果还会好一点。” 宋老匠笑道:“还是大官人考虑得周全,大官人怎么交代,我们就怎么试验。” “不用着急,慢慢试验,试验两三年都可以,一定要造出最好最有效的铁壳火雷!” ......... 制造铁壳火雷当然不是用来对付日本军队,对付日本军队用强弓硬弩就足够了,对付日本战船,用火箭、火油以及瓷火雷都足够了,铁壳火雷还是用来对付辽国和西夏,这个确实不能着急,得慢慢来,养出足够多的战马,再配以水军战船以及犀利的铁火雷,将来一定能大有作为。 范宁现在颇为关心日本的战事,自从几个月前,他派余孝年出使陆奥国,便迅速和安倍家族达成了合作共识,他们已提供了两千副皮甲、两千面盾牌、两千支长矛以及两万石粮食支持安倍家族扩军,必要时,宋军还有提供一千弓弩军参与作战。 现在进入冬季,战事已经停止,不过余孝年在上个月率领五十名经验丰富的老兵前往陆奥国,准备利用冬天时间帮助训练陆奥国的军队。 从余孝年反应的情况来看,安倍赖时已经招募了五千军队,在得到宋军支持后,踌躇满志,准备开春后就对盘踞在陆奥国南部的两千朝廷军队发动进攻。 但对日本国施压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范宁已明确要求宋朝严禁向日本国出口生铁,日本国本身生铁产量很小,都是从山川河流中得到的一些铁砂,而且产地就是陆奥国。 这也是日本朝廷想控制陆奥国的一个重要原因,控制铁砂产地。 日本生铁的不足部分主要是通过和高丽、宋朝的贸易获得,但由于日本对高丽野心很大,高丽已停止对日本输出生铁,日本只能转而依靠大宋的生铁贸易。 一旦宋朝停止向日本输送生铁,没有了生铁的供应,日本和陆奥国的战争会变得艰难起来。 范宁倒并不希望陆奥国和日本国很快能分出战争结果,最好战争能延续十几年,严重削弱日本国的实力,那才是范宁所期待的结果。 冬天是让万物蛰伏的日子,十一月下旬,又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到来,将鲲州南北都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积雪,严寒笼罩着鲲州,仿佛连时间也被冰雪冻住了。 转眼到了次年二月,日本列岛南部率先冰雪融化,春天到来了。 ........ 京都,也就是平安京,这里是日本国的都城,各种利益冲突,各种势力的利益诉求使日本国内矛盾重重,各地的大庄园主和知行国领主掌握着地方实权,而朝廷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藤原家族控制朝权已达百年,历代皇后都是藤原氏之女,使藤原家族事实上成为国丈世家。 为了夺回皇权,日本天皇开始借助武士势力,在天皇的扶植下,以源氏家族为首的武士集团开始崛起。 他们组建军队,替朝廷征讨有分裂倾向的地方势力,从而不断壮大自己,但也导致日本国内战乱四起。 刚有承平、天庆之乱,很快又爆发了平忠常之乱,平忠常之类结束不到二十年,又爆发前九年之役,整个平安时代后期,日本国内都在各种战乱中度过,延续了百余年的历史,一直到幕府时代到来。 这天清晨,一名三十余岁的大将在内侍的带领下,正快步向天皇的朝房走去。 这名身材魁梧的将领正是河内源氏家族第三代主将源赖义,他目前出任陆奥国守护,负责镇压陆奥国豪族安倍世家的叛乱,他同时也继承了父亲源赖信的威望,成为关东武士集团的领袖。 源赖义穿着一身用白银打造的华丽铠甲,头戴一顶金盔,步履矫健,内侍的步伐稍慢,使他显得有点不耐烦,但他又极力克制住自己。 这时,内侍来到一间宽大的朝房前,站在门前恭敬道:“将军请吧!天皇已在屋内恭候将军!” 源赖义大步跨进了房内,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鼻而来,房内布设精致,但又十分简洁,中间是一幅帘子,背后隐约坐着一人,两边各站着一名带刀侍卫,目光凌厉地注视着走进来的源赖义。 源赖义连忙跪下,磕头道:“臣源赖义拜见天皇陛下!” 帘后坐着的正是日本第七十代天皇,名叫亲仁,后来被尊为后冷泉天皇,他年约三十岁,脸型瘦长,脸色十分苍白,说话十分轻柔。 “朕已听到了消息,安倍赖时军队攻克依川城和多贺城,两千守军投降,朕想知道,已经平息的陆奥国为什么又起战乱?” “回禀陛下,安倍赖时从未臣服过,他只是被臣所败,形势所迫,不得不献土称臣,臣从他女婿平永衡口中得知,安倍之所以再起兵叛乱,是因为他得到了宋朝的支持。” “宋朝支持?” 亲仁天皇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你是说占据了虾夷地的宋军吗?” “正是!宋军支持安倍赖时大量兵甲和粮食,使他有了造反的本钱,若不斩断宋军对他的支持,安倍赖时恐怕不甘龟缩东北,会继续率军南下,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亲仁天皇沉吟一下问道:“那你的意见呢?” 源赖义挺直了腰道:“微臣知道虾夷地孤悬于海外,从陆地无法支援陆奥国,只能走海路,如果能摧毁宋军的战船,那么两年之内,虾夷地的宋军无法支援安倍赖时,微臣有信心在两年内彻底斩尽安倍家族的男子。” 亲仁天皇沉默良久道:“可是朕并不想和宋朝爆发战争。” “启禀天皇,并不需要朝廷出手,臣知道长崎领主平野吉手下有战船数百艘,武士三千余人,让他出兵袭击宋军的船只,最后将责任推到他的头上,将他人头送去宋朝谢罪,日本国和宋朝不会起纠纷。” 亲仁天皇知道源氏家族垂涎富庶的长崎已久,实际上是想利用这次机会铲除平野吉,夺取长崎海港。 不过亲仁天皇也乐见平野吉被灭,他沉思片刻道:“只是平野吉未必肯出兵!” “天皇陛下,臣听说平野吉的独子在耽罗国死在宋军手中,他仇恨宋军已久,如果陛下答应将肥后国的土地还给他,并任命他为肥国守护,有失子之痛的亲情,有土地之利的诱惑,有守护之位的召唤,微臣相信他一定会倾兵而出。“ 亲仁天皇点了点头,“如此可行!” 第二百九十三章 长崎的消息 进入二月后,鲲州大部分冰雪开始融化,除了山顶还有部分积雪外,初春的气息已经洋溢在鲲州的每一个角落。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树木发芽,嫩草钻出了土地,一群群麋鹿在溪边喝水,大群鸟雀在森林上空飞翔,数千匹马又开始向北方牧草迁徙。 二月的喜讯不断传来,一个秋冬,一百多匹种马大展雄威,已经使一千八百匹母马怀上了身孕。 另一个喜讯便是铁壳火雷在之前已成功的基础上不断优化,又造出了威力更大,更加稳定的铁火雷,一个冬天,城外爆炸声不断,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才传出宋军在试验新火器的消息。 这天上午,百艘大船满载着第一批三千五百名日本国劳工抵达了唐县,这批劳工来自于日本东海道。 包括伊豆、安房、相模、伊势等东海道地区,其中包括五百名年轻少女,宋军和他们每个人签订了契约,工期为三年,男子每月一两银子,女子减半,免费食宿,保证吃饱米饭。 这个条件对于饱受残酷剥削而贫困不堪的日本百姓而言,简直就是上天送来的厚礼。 尽管有很多人怀疑这些条件并不是真的,只是哄他们上当,但还是有无数人受不了诱惑,他们宁愿冒险也不愿再过饥寒交迫的生活,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报名。 尤其宋军先预付一年的工钱,白花花的十二两银子,这可以买五十石大米,让赶来报名的百姓们都疯狂了,只可惜宋军第一批只招三千五百人,无数人只得饮恨而归,都眼巴巴地盼着第二次招募到来。 码头上顿时变得热闹起来,士兵们将三千劳工编成三十营,并任命营头,他们的任务是伐木筑路,先修建一条贯通东西两岸的主干道。 鲲州半岛西北面也有一处海湾,海湾北部便是后世的札幌所在地,地理位置很优越,范宁便考虑将汉县设立在那里。 而且那里相距唐县约一百多里,不用翻越山岭,地形比较平坦,修建道路比较容易,将来汉县和唐县之间,骑马一天便可以抵达。 劳工有现成的大营,距离唐县约二十里,劳工们将在那里休息两天后便开始伐木夯路。 五百名年轻少女被领去城内,她们分为两批,负责种菜和制作衣服鞋袜,她们也有自己的营地,位于城内,条件要比劳工营稍微好一点,晚上还要集中起来学习汉语,毕竟她们中很多人要嫁给愿意留在鲲州戍边的将士。 范宁骑在马上,望着一群群兴奋的劳工,这时,士兵将三十名营头带到范宁面前,余孝年高声给他们说了几句,三十名营头纷纷跪下磕头。 “我是鲲州的最高长官,以后,你们在鲲州的生活劳作就由我来负责,过些天我会去你们大营巡视,今天给你们先简单说几句。” 范宁说几句则停下,由余孝年替他翻译过去。 范宁又继续道:“你们来鲲州是干活赚钱,三年后带一笔钱回家,这应该是每个人的愿望,想赚钱当然没有问题,但前提是要付出辛勤的劳动,要服从军队管理,我丑话说在前面,任何人不管是偷懒耍滑,还是寻衅滋事,都会立刻开除,干一年苦工后送回家,不会再有机会。” 众人战战兢兢听完翻译,都鸦雀无声,半晌,一人小心翼翼问道:“请问老爷,我们需要干什么活?” “前期主要是伐木筑路,然后会修建城池,三年时间一晃就过去,到时就能结帐回家,表现得好,还会有奖励,你们回去向所有工人转告我今天说的话,让大家安心干活,只要好好卖力,宋军不会亏待他们!” 士兵带着三十名心情激动的营头走了,三千劳工列队站成三排,每人领一套工服,一双鞋,一块工号铜牌,两个馒头,三千劳工便在军队的押送下前往劳工大营。 事实上,他们的生活和囚犯差不多,除了干活就是睡觉,没有自由,没有假期,只是每月有一份工钱。 可就算是这样,每个人都感到万分幸运,自己能吃饱饭,能挣钱养家糊口,他们就能在妻儿父母面前挺直腰了。 ...... 船队在劳工下船后,便离开码头去别处停泊,这时,有三艘从长崎归来的商队开始卸货,它们正好遇到了在东海道招募劳工的船只,便结伴一起返回鲲州。 范宁正要返回城内,忽然余孝年匆匆跑来,躬身道:“启禀御史,有重要情报!” 范宁见他身后跟着一人,便问道:“哪里的消息?” 余孝年把身后之人拉了上来,“你自己给范御史说。” 身后是一名年轻人,大概只有二十岁出头,模样十分清秀,他跪下给范宁行一大礼,”小人是长崎商人程德兴之子,小人叫做程清。” 范宁听余孝年说起过,程德兴是长崎宋商的头子,在长崎能量很大,就连平野吉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范宁点点头,“你站起来说话!” “谢范御史!” 程清站起身便道:“我父亲得到一个紧急消息,平野吉正在召集军队,准备月底出发,前来偷袭鲲州!” 范宁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是平野吉手下第三号人物喝醉酒后泄露给我父亲。” 范宁立刻道:“跟我去军营细谈!” 他又对余孝年道:“你也一起来!” 范宁带着两人来到了军营,正好遇到狄青准备出营去劳工大营,范宁连忙叫住他,“狄帅,稍等一下,有重要军情商议!” 狄青点点头,翻身下马对范宁笑道:“可是日本对我们动歪脑筋了?” 范宁也微微一笑,“好像是的!” “太期待了!” 狄青呵呵一笑,“到大帐细谈。” 众人来到中军大帐,程清又将情况给狄青也复述了一遍,狄青眉头略略一皱,却没有说什么,又问道:“平野吉的军队情况如何?” “启禀狄帅,平野吉手下有武士三千余人,他们同时也是海盗,非常凶残悍勇,大小船只四百余艘,在日本近海航行没有问题。” 范宁又问道:“平野吉有几个儿子?” “回禀御史,他有九个儿子,其中长子很早就去世了,他的亲生儿子就只剩下次子平野英侵,其他七人都是他的养子,号称长崎七海士,其实就是七个海盗头子。” “那平野英侵死在耽罗岛后,他就绝后了?”范宁又问道。 “正是,他现在只有两个孙女,没有孙子,平野英侵死在耽罗岛的消息传来后,听说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整个长崎都挂了白幡,有传闻说平野吉要把所有的宋商都赶走。” 范宁也不再多问,便让人送程清下去休息。 待程清离去,范宁这才笑问道:“狄帅似乎有些疑惑?” 狄青点点头,“正常情况下,如果不是刻意试探,一般泄露这种重大军情的可能性非常小,而且还是平野吉手下的第三号人物,所以我觉得有点蹊跷。” 范宁微微笑道:“如果是他故意泄露呢?” 狄青一怔,“这怎么可能?” 范宁又转向一旁的余孝年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余孝年没想到上司会问自己,他沉思了片刻,忽然醒悟,“范御史的意思是说,平野吉来攻打我们,和安倍家族叛乱有关系?” 范宁点点头,“我觉得有关系,我们支持安倍家族叛乱并不是什么秘密,也没有刻意隐瞒,很容易被日本朝廷知道,他们一定会想办法阻止我们对安倍家族的支持。” 狄青也醒悟过来,“所以平野吉就是日本天皇派出的一把刀?” “只是借刀杀人罢了!” 范宁淡淡道:“平野吉是地方领主,和朝廷关系不大,由他来出面,日本朝廷容易撇清关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日本朝廷对长崎的贸易厚利已眼红很久了,这次利用平野吉来对付我们,何尝不是借我们之手干掉平野吉?” 狄青也觉得范宁看得透彻,他沉思一下又道:“按照你的思路,其实就是平野吉内部的人故意泄露消息给程德兴,目的是为了让程德兴暗中通知我们,这样就说得通了。” 正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这个迷局在三人的推理之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范宁笑着点了点头,“日本朝廷泄露消息也未必怀有好意,他们其实是希望宋军和平野吉两败俱伤,既无法支持安倍家族,同时也让平野吉把小命丢在鲲州,这才符合他们的利益。” “为什么平野吉看不透?”旁边余孝年问道。 “他是被仇恨和利益蒙住了眼睛,其实平野吉想报失子之仇,他完全可以用海盗来对付我们的船队,但他却不惜劳师远征,一定是日本朝廷给了他无法拒绝的条件,足以让他甘愿冒这个风险。” 说到这,范宁冷笑一声,“不管他得到了日本朝廷的什么承诺,但他最终将为此赔上全部的身家性命!”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夜袭鲲南湾 铁壳火雷最终没有用松明粉取代碳粉,而是在碳粉的基础上添加了少量松明粉,这样效果更好,范宁和狄青在得到长崎军情的当天便视察了火器营。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还是他们二人第一次联合视察火器营,着实让匠人们紧张。 狄青长期和西夏人作战,当然懂得火器的重要,以及火器使用中的诸多无奈,爆炸威力不强,更多是起到点火和威吓的作用。 仓库的铁架上摆放着三十五只铁火雷,这是铁火雷目前的存货。 范宁问道:“现在一天最多能做几只铁火雷?” 宋老匠想了想道:“制造工艺比较复杂,模子也少,要保证质量,最多一天只能做十颗。” 范宁算了算时间,在平野吉军队杀来之前,大概能做二百五六十颗,除去训练用雷,大概还有两百颗左右,差不多也够了。 范宁便对宋老匠道:“在三月初十之前,能做多少算多少,它们即将第一次实战应用,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宋老匠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大官人,要开战了吗?” 范宁笑道点点头,“是海战,你不用紧张。” 宋老匠连忙摇摇头,“我是担心铁火雷延误了战机啊!” “你们尽心尽力制作就行,经过训练后,它的实战情况,我们会了解。”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交代大家!” 宋老匠行一礼,匆匆走了。 范宁见狄青还在端着一枚铁火雷沉思,便笑道:“狄帅要不要亲眼看看它的威力?” 狄青笑着点点头,“我正有此意!” ........ 火器试验场位于县城北面三十里外的一座山谷内,这里四面环山,试验封闭,隐蔽性很好。 一千士兵特地在这里修建了各种试验建筑,包括石屋、木房、船体等等,各种建筑达三十余栋之多,为火器试验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一个时辰后,狄青带着一百多名亲兵和范宁来到了试验场,同来的还有两名火药匠。 范宁拾起一只沉甸甸的铁火雷,重达至少二十斤,外形就像一只铁葫芦。 范宁笑道:“狄帅打算怎么试验?” 狄仁杰一指远处的大木船,“就炸那条船!” 范宁铁火雷递给火药匠,“开始吧!” 两名火药匠抱着铁葫芦火雷向木船奔去,这艘木船是仿造一千石的船只,修建得十分结实,船身侧面有扇小门,两名火药匠钻了进去。 只片刻,只见两人飞奔而出,奔出五六十步,两人跳进一个事先挖好的土坑里,紧紧抱着头。 一里外,所有士兵都捂住了耳朵,战马也事先将耳朵堵住,范宁却在默默地计算时间,估计大约能跑到百步时,便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大船骤然爆炸了,船体迸裂,木块四射,一股黑烟腾空而起,各种碎木从空中噼噼啪啪落下。 待黑烟散尽,众人这才走到船体面前,只见千石船只被炸为两段,一段保持在原地,另一段则滚翻出数尺外,顶部出现一个一丈宽的大洞,内壁上钉满了密密麻麻的铁壳碎片。 范宁颇为惊叹,虽然不能和炸药的效果相比,但这已是黑火药的最大威力,宋朝百年的经验积累在自己的点拨下,终于使黑火药的爆炸达到一种完美状态。 当然,铁壳火雷还能再做大,铁壳再造厚,它的威力就能成倍增加,铁壳火雷的潜力无穷,但就是目前的状态,也已经足够他们使用了。 狄青也惊叹于铁火雷的威力,他心中大喜,转身对两名火药匠道:“立刻回去,全力制作铁火雷!” 接下来,狄青率领亲兵赶往劳工营,范宁则带着十几人前往鲲族人的驻地,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中,鲲州也将发挥他们的作用。 .......... 三月的鲲州已经完全进入了春天,连海风也变得温暖湿润,海面上东南风轻拂,正是北上的良好时机。 这天上午,一支由数百艘大船船只组成的船队正沿着日本东北道出羽国的外海浩浩荡荡向北行驶。 出羽国也就是后世的日本秋田县和青森县的西部,北面和海峡相邻,过了出羽国,就抵达鲲州了。 这支船队正是平野吉率领的长崎水军,由三百七十艘船和三千水军组成,平野吉虽然因独子平野英侵之死深恨宋军,但他也不至于为了仇恨而来攻打宋军,他很清楚自己和宋军的实力差距。 让他不惜挺而冒险的条件,还是出于利益诱惑,天皇下发了诏书,只要他率水军袭击虾夷地的宋军战船,就让肥前国兼并肥后国,重新成立消失了上百年的肥国,这可是平野家族历代家主的梦想,也是平野吉的梦想,这个条件足以让平野吉拼了老命。 况且这条件中也有漏洞,天皇只是让他袭击宋军战船,并没有让他彻底摧毁宋军战船,狡猾的平野吉当然要抓住这个条件中的漏洞。 长崎水军一向擅长于偷袭,他们经常偷袭釜山,摧毁高丽军队的船只数百艘,每次都能得手,成功而返,这一次他们也准备如法炮制,偷袭宋军战船,然后向天皇交差。 在船队前方十几里外,有一座占地数里的小岛,岛边停泊着一艘鲲族人的双人独木舟,这时,两名鲲族人看见了从南面浩浩荡荡驶来的船队,他们立刻划动独木舟,向北方疾驶。 独木舟是用一根完整的树干雕成,前端尖而细长,阻力很小,在海中的速度非常快,远远超过一般的船只,两人奋力划动独木舟,独木舟俨如出弦的利箭,劈波斩浪疾行。 平野吉在大船上看见远处正疾驶的独木舟,眉头一皱问:“那是什么人?” 一名熟悉这边情况的手下看了看笑道:“启禀领主,那是虾夷人,出羽国的土著,在沿海捕鱼摸蚌,独木舟就是他们的标志。” “他们在逃什么?” “这些虾夷人很怕外人,就像东北地区的鹿群一样,见到生人就逃跑,算是一种自我保护,只要我们不登陆,一般不会攻击我们。” 平野吉冷笑一声,“我倒希望他们来攻击,把他们统统煮成熟虾!” 他便不再把虾夷人放在心上,喝令道:“加快速度北上!” 独木舟一口气划出了一百多里,两名鲲族人双臂已酸麻难支。 这时前方出现一座半岛海角,另外两艘独木舟停泊在那里,四名鲲族人等候在海角边,他们见前方来船挥舞着红布,他们立刻上船疾行,向海湾方向驶去。 这是鲲族承担的任务,他们负责监视敌船,并及时通风报信,他们的独木舟发挥了巨大的速度优势,以接力方式,一艘接着一艘报信,提前一天将长崎水军杀来的情报传到了鲲南湾。 .......... 夜幕已悄然降临,鲲南湾内风平浪静,水面粼粼映射着银色的月光,百余艘大船停泊在北面码头附近,夜幕下,海浪轻轻拍打着堤岸,所有船只都仿佛入睡了,海面上格外的安静。 鲲南湾很大,方圆至少有数百里,但湾口却比较窄,只有三十余里,海面上的狂风巨浪过不来,是一座天然的避风港湾。 在夜幕的掩护下,一艘快船驶出了海湾,靠近了一处隐蔽的半岛,这里停泊着数百艘大大小小来历不明的船只。 经过十二天的航行,长崎水军终于抵达鲲南湾,他们停泊的地方是海湾南部一座伸向大海的半岛,八十余里长,三十里宽,岛上树木茂密,没有人烟。 这也长崎水军的优势,鲲州人口太少,没有渔民,岛上也没有居民,他们根本不会被发现,宋军只集中在很小一处范围内,四周方圆数百里都没有人烟。 快船迅速靠上了一艘三千石的大船,这艘大船便是平野吉的坐船,也是船队中最大的一艘海船,一名武士上了大船,跪下向平野吉禀报:“启禀领主,海湾内最里面靠北岸,停泊着一百多艘大船,都是万石以上。 平野吉有些疑惑,“怎么才一百多艘船只,应该有四五百艘大船才对啊!” 他的义子平野隆笑道:“天气转暖,船队应该回大宋运送补给物资去了,他们一般是走列岛东面,所以我们没有遇到!” 想想也有道理,现在是三月初十,春意盎然,正是熬了一个冬天后,准备返回大宋的最好季节,而且现在宋军的船队都是走东海岸,只有第一次北上时走西海岸,自己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从西海岸北上吗? 平野吉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既然只有一百多艘船,自己能不能把它们夺取? 要知道这也可万石战船,日本根本造不出这样的船只,就算花钱买也买不到,自己若拥有这一百多艘万石战船,自己岂不是成为天下无敌的海上霸主? 越想越动心,平野吉当即令道:“传我的命令下去,不准烧船,夺取船只!” 他们携带了大量的硫磺干草,就是为了烧船,现在首领改变了命令,众人也摩拳擦掌,夺取这一百多艘万石大船。 长崎水军留下十几艘哨船,其余三百余艘船只拉起船帆,驶离了半岛,相继穿过湾口,向百里外的码头驶去。 第二百九十五章 瓮中杀鳖 如果从高空俯视鲲南湾,就会发现鲲南湾像极了一只圆形的大瓮,瓮口狭窄,瓮肚宽大,一旦进入了,被人封住瓮口,就成了典型的瓮中捉鳖。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此时,长崎水军就像一只被一百多艘万石大船诱惑的土鳖,为了夺取万石大船,毫不犹豫地爬进了瓮中,在他们头脑中,此时,宋军应该还在军营中沉睡。 只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四千宋军和四百余艘大船已经等候他们整整一天了。 在湾口北面三十里外,数百艘万石大船紧靠岸边停泊,一处海角正好遮挡住它们,使南面湾口看不见它们的存在。 狄青站在最前面的大船上,目光冷厉地注视前方,透过几株大树的缝隙,依稀可以看见数十里外湾口处的情形,不过长崎水军是从湾口南面进入鲲南湾,从他们这里看不见敌军的动静。 这时,有士兵来报,“启禀大帅,敌军已进海湾,湾口只有十几艘哨船!” 狄青点点头,回头令道:“全军出发!” ......... 就在平野吉率船队驶入海湾半个时辰后,一支三百余艘万石战船组成的船队从北方迅猛驶来,在湾口附近放哨的十几艘哨船躲闪不及,船体顿时被庞大的海船撞得粉碎,数十名武士落水。 武士们在海中挣扎着呼喊救命,但迎接他们的,只有冷冰冰的箭矢,一阵箭雨过后,落水的武士全部被射死在海中。 三百多艘战船随即兵分两路,一百艘战船封锁了海湾出口,另外两百余艘战船从后面向长崎水军包抄杀去,三支明亮的火箭飞射上天空,火药在空中燃烧,发出赤亮的光芒。 此时,平野吉并不知道湾口已被封锁,他们距离停泊宋军大船的码头已不到十里,月色中依稀可以看见前方大船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名武士忽然指着身后天空大喊:“领主,你看!” 平野吉回头望去,只见身后有三颗火流星直飞天空,在天空划过赤亮的光芒。 平野吉愣住了,他心中忽然意识到不妙,“不好!我们中计了。” 平野吉立刻急声大喊:“船队调头,撤出海湾!快撤!” 大船上敲响了撤退的钟声,长崎水军纷纷调整风帆,向西南方向撤离,此同时,原本安静停泊在码头四周的一百多艘战船开始动起来了,他们拉起风帆,借助强劲的东风,数十艘战船从斜刺里向长崎水军冲来。 宋朝船只虽然庞大,但尾部装有平衡舵,调头转弯都比敌军战船灵活,它们速度极快,渐渐追上了长崎水军战船,大船上箭如雨发,射向下方的船只,不断有士兵惨叫着中箭落水。 长崎水军船只大多是五百石左右的浅底船,在宋军的万石战船面前,显得格外渺小。 “轰!” 一艘约五百石的海船被一艘大船撞成两段,船上数十人全部落水,紧接着又有十几艘海船被宋军大船撞翻,开始迅速沉没。 平野吉的指挥主船逃在最前面,他已经顾不上手下,拼命大喊:“快走!船沉了谁都活不成。” 逃出不到二十里,前面忽然出现无数庞大的战船身影,平野吉心都凉了,他知道自己真的中计了,落入了宋军的陷阱,恐怕这里会是他的葬身之地。 殉难的杀机令他孤注一掷,就算死,也要撞沉对方战船,他嘶声大吼道:“冲过去,谁敢阻挡就撞沉谁!” 刚刚要放下的船帆又被拉起来,船只陡然加速,向最前面的一艘万石大船冲去。 眼看就要撞上,宋军大船忽然向左边一侧,两艘船擦肩而过,平野吉的三千石船明显要小得多,也矮了一丈,宋军居高临下,向船中射箭。 忽然,一颗黑黝黝的铁葫芦冒着火光,从宋军大船上扔了下来,准确地扔进了船舱,只片刻,只听‘轰!’一声闷响,平野号主船竟然腾起三尺高,船舱内被炸得粉碎,船壁被炸开一个大洞,海水汹涌灌入。 平野吉被强烈的震动掀翻在甲板上,他还以为是船只被撞击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船开始倾斜,他连忙趴在船舷边向下望去,只见船壁上出现一个黑漆漆的大洞,海水正疯狂涌入,他顿时惊呆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可怕的断裂声,有人大喊:“领主快躲过!” 他一回头,倒下的桅杆重重向他砸来,平野吉躲闪不及,沉重的桅杆重重砸在他头上,顿时脑浆迸裂,当场死亡。 就算没有被桅杆砸中,平野吉也会和其他武士一样,难逃一死,大船沉没了,海面的呼救的武士得不到任何救援,狄青下达了杀绝令,要么沉入海底淹死,要么被宋军士兵乱箭射死。 海面上不断传来爆炸声,海面上到处漂浮着被撞得稀烂的船只残骸,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面对庞大的宋军战船,长崎水军无力抵抗,只有被屠杀的命运。 到天亮时,长崎水军的近四百艘船只全部被摧毁,三千日本武士丧身海底,没有一个活口。 但最让范宁感到欣慰的是,这场战斗一共投射了二十七颗铁火雷,除了一颗没有爆炸外,其余二十六颗全部爆炸,发挥出巨大的威力,这就意味着铁火雷的第一步踏踏实实地走出去了。 但作为这场反偷袭战的策划者,范宁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们还需要在政治方面占据上风,派使者前往平安京,斥责日本国对宋军的偷袭,当然,日本朝廷一定会把责任推到平野吉身上,那么宋军由此占领长崎,日本朝廷也无话可说了。 就在全歼长崎水军两个时辰后,由大将张岱率领两千士兵和五十艘战船便浩浩荡荡向长崎方向杀去,同时一起离去的,还有余孝年和几名随从,他们则前往平安京向日本朝廷提出严正抗议。 .......... 就在鲲南海湾爆发海战的数天前,在平江府的长江南岸,数百艘战船已经装满了各种补给物资,准备出发前往鲲州。 这次出海,赵宗实便不再前往,他现在出任河北宣抚使,人已经到了河北各州巡视安抚。 跟随船队出发的军队有一千人,他们是船队的护卫者,否则满载物资和人口的船队只会便宜了沿途的海盗。 今天是三月初三,是船队停泊的最后一天,明天一早船队就要出发了。 码头上,明仁和明礼正焦急地四下探望,给朱佩讲好了今天必须到来,可现在已经是下午时分,朱佩的影子都没有看见,难道她不准备来了? 不管朱佩来不来,反正明仁和明礼兄弟是一定要前往鲲州,他们俩带了大量生活物品,价值足有上千贯,准备好好再去鲲州发一笔大财。 确实是发大财,他们去年的一趟鲲州之行,足足让他们赚了三万多贯钱,光那块三十斤重的龙涎香便被一个富豪以两万贯的天价买走,收益如此丰厚,他们怎么不再去鲲州? 这次去鲲州和耽州除了五十余名官员外,还有六百户居民约两千五百人,他们将作为第一批开拓者前往鲲州,这些居民都是北方失地破产农民,他们已无法在故乡呆下去,只得流离失所,成为流民。 但朝廷给他们的诱惑让他们无法拒绝,每户人家两顷土地,五十年免税,第一年官府每人每月给五斗米和半斗盐作为生活补贴,在强大的诱惑之下,有三千户上万人失地农民踊跃报名,他们将分三批前往耽州和鲲州,第一批六百户百姓将前往鲲州。 这时,苏亮匆匆派来,问道:“你们两人还在等谁,叫你们上船了!” 这次苏亮和李大寿也被吏部调为鲲州,李大志出任唐县县尉,苏亮则参与汉县的筹建,他将出任海外经略府参军事,两人的官职虽然还比较低,但已经转正,同授从八品秘书郎京官。 明仁笑道:“稍微再等一等!我们马上就上船。” 明礼忽然大叫,“好像来了。” 只见远处一艘篷船正沿着河道疾驶而来,船只在他们不远处停下,从里面下来一个女人,个子高得令人心惊,在她身后跟着下来一个俏丽的小娘子,正是打扮成村姑模样的朱佩。 苏亮顿时张大了嘴,“原来你们在等她!” 第二百九十六章 砝码长崎 船队在耽州以南百里外遇到了暴风雨,尽管这种暴风雨对于大宋的海船而言不算什么,狂风和巨浪丝毫伤不了结实的船只。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但剧烈的颠簸和恐惧还是让众人仿佛在地府门口走了一圈,让他们真正领教到了大海的威力,海洋给了每个人一个狠狠的下马威,使众人对这次旅程有了一种敬畏之感。 天快亮时,暴风雨终于停止了,朱佩坐在船舱内的甲板上,背靠船壁,脸色异常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大船一夜的剧烈颠簸将她折磨得死去活来,吐得天昏地暗,尽管现在已风平浪静,她还没有缓和过来。 “剑姐,打死我也不出海了!”朱佩声音微弱道。 剑梅子的情况比她好得多,虽然她也是第一次出海,但她武艺高强,能迅速调整自己,也有点小狼狈,只是比起朱佩一夜哭喊尖叫,她基本上保持了平静。 剑梅子盘腿坐了一个时辰,调息恢复身体,基本上已经恢复正常,她站起身笑道:“我出去看看,你最好睡一会儿,恢复一下体力。” 剑梅子快步走出去了,只听见后面朱佩低低呻吟一声,“我睡不着!” 刚出去片刻,剑梅子又跑了出来,“阿佩,快出来看。” “看什么?” “快看日出,简直太壮丽了。” “日出有什么好看?” 话虽这样说,朱佩还是挣扎着站起身,扶着船壁走出了船舱,很多人和她一样走出了船舱,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撼住了,忍不住低低惊呼起来。 只见绝大的一轮旭日从东方海面上蒙蒙升了起来,海面还漂浮着薄薄一层乳白色如轻纱般的雾霭,在雾霭的上方,清朗的天空一片蔚蓝,圆球状的深红色太阳冉冉升起,它下方的红光渐渐变成了金黄色,刹那间迸射出来。 整个天空在瞬间被染成金色,薄雾也被一扫而光,海面上金光万道,船只和每个人都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之中,如临仙境,让每个人都在这无以伦比的壮观日出中沉醉了。 ....... 船队在耽州休整了两天,又穿过海峡,继续沿着日本岛的西面向北方鲲州方向驶去。 就在船队穿过海峡北上数日后,一支从日本国东面杀来的船队抵达长崎港,两千宋军直接占领长崎,接管了长崎的防务。 这个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很快便传到了都城平安京。 余孝年抵达平安京已经有好几天了,由于他毕竟不是国使,日本朝廷也不重视他,一名不知职务的官员向他轻描淡写解释一番,平野吉攻打宋军是他的个人行为,和日本国无关。 然后就将余孝年晾在一边,不理不睬了。 这天下午,余孝年散步完刚回到馆驿,一名随从跑出来道:“官人,天皇特使来了,请你立刻进宫,他们天皇召见!” 余孝年淡淡一笑,对随从道:“收拾东西,我们准备返回鲲州!” 随从不解,还是听从命令,回去收拾东西了。 这时,天皇使者跑了出来,余孝年见过此人,正是去年出使鲲州的天皇特使彰原右卫门。 他急急惶惶道:“余先生为何要离去?” 余孝年手一摊笑道:“我的出使任务已经结束,早该离去了,只是这几天四周游玩,瞻仰了平安京的建筑,现在该走了。” 彰原右卫门连忙歉然道:“之前是我们怠慢了余先生,特向先生道歉,天皇陛下有请先生进宫,请先生务必随我进宫!” 余孝年冷笑一声道:“说起来,应该是摄政关白藤原赖通召见我才对吧!” “藤原摄关也在皇宫,他将和天皇陛下一起接见余先生!” 余孝年听说掌握实权的摄政关白和天皇同时接见自己,他便知道可以一行,便淡淡道:“我是大宋正八品承事郎,你可以叫我余承事!” “明白了,请余承事随我进宫!” ....... 平安宫仙鹤殿内,摄政关白藤原赖通端坐在大殿上,气得满脸铁青,他压根就不知道平野吉率军偷袭虾夷地宋军之事。 直到长崎被宋军占领的消息传来,在他一再追问下,天皇亲仁才勉强把事情的大概经过告诉了他。 这个消息让他暴跳如雷,源赖义竟然私下和天皇勾结,唆使平野吉偷袭宋军,这种动摇国本的大事居然敢瞒着他。 源赖义的父亲源赖信原本是他藤原氏的家臣,现在家臣要造反,野心勃勃想取代主人,怎么能允许? 一时间,藤原赖通心中充满了杀机。 这时,坐在他身后的兄弟,出任右大臣、左近卫大将藤原教通低声道:“清和源氏很明显是想取代平野家族占据长崎,只是他们没有料到宋军会发难,抢先占领了长崎,使他们计划破灭,兄长,这其实是好事啊!” 藤原赖通明白兄弟的意思,长崎是日本国的重要财源,是日本国最肥的一块肉,一旦被清和源氏家族吞下,那将极大地壮大源氏家族的力量,对藤原家族的统治很不利。 幸亏宋军占领了长崎,才使得源氏家族的阴谋大白,长崎才侥幸没有落在源氏家族的手中。 其实每个家族都想吞下长崎这块肉,现在平野家被全歼,宋军也不会长久占领长崎,这块肥肉最后落入谁的口中就难说了。 如果藤原家族因此能控制长崎,那倒确实是因祸得福。 藤原赖通忽然想到了中原王朝的一条谚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是不是可以变成这只黄雀呢? 藤原赖通心中的恼火依旧,但在内心深处也多了那么一丝期待。 这时,有内侍来报,“宋朝使者已到!” 藤原赖通微微点头,“请他进来,然后通知天皇陛下!” 对方虽非国使,但长崎已被他们占领,对方自然就比国使还重要,需要天皇和关白亲自接见。 当然,国礼肯定没有,只是双方对礼仪都不是很看重,他们更看重现实利益。 片刻,余孝年快步走进仙鹤殿,藤原赖通连忙迎了上去,满脸抱歉道:“下面官员做事不力,没有禀报我贵使到来,实在怠慢贵使,不胜歉意!” 余孝年淡淡一笑,用娴熟的日语道:“藤原摄关日理万机,有顾及不到之处也是情有可原,希望今天的会晤,三方都能满意!” 余孝年语带双关,说的是三方都能满意,显然他很清楚日本朝廷内部矛盾已经日趋尖锐。 藤原赖通也不在意,随即给他介绍自己的兄弟藤原教通。 余孝年听范宁说过,这个藤原教通是藤原家族的第二号人物,将来很可能会继承兄长的摄政关白之位,所以余孝年也没有轻视,对他颇为有礼。 三人坐下,有内侍给他们上茶,日本对宋朝的文化崇拜得无以复加,包括茶文化也学了过来,日本上层社会也效仿宋朝,对茶情有独钟,所煎的茶也是从宋朝进口而来。 藤原赖通微微欠身道:“我是今天才听说平野吉率军袭击贵军,令我不胜愤怒,日本国对大宋向来尊崇,绝无丝毫交兵的念头,我可以负责地告诉贵使,平野吉之事,日本朝廷绝不知晓,是他擅自所为。” 这时,余孝年发现大殿上方的垂帘背后多了一人,应该是他们天皇来了,只是不参与交涉。 亲仁天皇确实是无声无息到来,他的心情俨如时局一样的复杂,他才发现自己小看了宋军首领的手腕。 宋军不仅全歼平野吉,还借此发难,过来兴师问罪,同时占领了长崎,使他们的计划落空,反而让藤原赖通抓住时机,强行插手进来。 现在源赖义正率军和陆奥国安倍赖时的叛军作战,无暇顾及长崎,原本是由他伯父源赖亲接手长崎,现在宋军占领长崎,源氏家族夺取长崎的愿望也随之落空,搞不好藤原家也要趁机染指长崎。 这样的结局令亲仁天皇心中充满了沮丧。 不过藤原赖通既是他的舅舅,同时也是他的岳父,即使他真要拿走长崎,亲仁也不敢反对,毕竟朝廷大权是掌握在藤原氏手中,他这个天皇不过是个不甘寂寞的傀儡而已。 这时,余孝年肃然道:“既然平野吉和他军队的所作所为和日本朝廷无关,日本朝廷不用负任何责任,那么宋军占领长崎也应该和日本朝廷无关,我应该去找平野家族算帐才对!” 这话十分犀利,既然日本朝廷不承认肥前守护、长崎领主平野吉的所做所为代表日本国,那么长崎乃至肥前国也不能属于日本朝廷,宋军占领它就是正大光明。 藤原赖通心中苦笑,他知道对方会这样说,他只得歉然道:“长崎和肥前国都是日本国的一部分,只是地方遥远,平野吉实施独裁,不受朝廷的控制。 我们的意思是说,平野吉偷袭宋军是他个人行为,朝廷并不知晓,当然,朝廷也有用人失当之责,为此,我对贵军被袭一事再次深表歉意!” 说完,他伏身对余孝年深深行一礼。 余孝年脸色稍微和缓,又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谈一谈怎么解决这次危机吧!我们可以从长崎撤军,但希望能看到贵国的诚意!” 藤原赖通和兄弟藤原教通对望一眼,他们心中其实非常清楚对方想要什么? 虾夷地本身并不属于日本国,日本也不稀罕这种寒冷的蛮夷之地,只是它靠近日本太近,宋朝驻军会对日本形成威胁,如果能解决这种威胁,那么宋朝拿走虾夷地他们也并不是不能接受。 沉思良久,藤原赖通缓缓道:“我们可以谈判虾夷地的归属问题。” 说完,他沉默了,等待着另一个人的答复,良久,亲仁天皇用他特有的柔和声音道:“朕同意谈判!” 第二百九十七章 新船到来 经过二十余天的海上航行,宋朝新年的第一批船队在三月二十五号这天终于抵达了鲲南湾,当船队刚刚靠岸之时,整个船队都欢呼起来,连同小小的县城也跟着沸腾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尤其有六百户二千五百余名宋朝移民抵达,使鲲州终于有了宋朝的子民,这就意味着鲲州正式成为大宋的一州。 码头上,狄青和范宁带着官员和将领摆上香案,跪在香案前,听取随船而来的中官庞忠宣读天子的封赏诏书。 “狄青授许国公、封太尉、海外经略使,节制耽、鲲、鲸、流求府等海外各州府军事,荫其二子为官。 范宁授江都县公,朝散大夫,海外经略副使,封秘书少监、知鲲州事,暂领鲸州筹备军政事.......其余将领官员皆官升一级,俸禄加倍,三军将士赏钱五十万贯,绢二十万匹。” 众人齐呼万岁,宣读完圣旨,中官又把一批约四十余名年轻官员召集起来,笑着给范宁介绍道:“这是自愿来鲲州和鲸州就任的四十三名官员,都是年轻有为的才俊之士,希望能在范知事的带领下,早日把鲲州和鲸州建成大宋的财富之地!” 年轻官员们齐身向范宁行礼,范宁在人群中看见了李大寿和苏亮,也看见了曹诗,虽然从年纪上比较,范宁反而是所有人中最年轻的一个,但从经验和资历,他足以成为众人的上司。 范宁点点头对众人道:“大家应该都有心理准备,来鲲州就是要吃苦,吃各种你们想象不到的苦,这里不像中原,本身有根基,这里一切都是新的,就像汉唐经略西域,但吃苦的本身就是一种锻炼,相信三年的仕途会让你们比同层次官员更有经验,更有能力,会为你们仕途打下坚实的基础。” 范宁的一席话让众人心情激动,情不自禁鼓起掌来。 范宁摆摆手,又继续道:“按照中原的规矩,我应该给你们置酒接风,但鲲州没有这个规矩,从我开始,所有酒桌上的规矩这里都没有,大家勤勤恳恳做官,踏踏实实做事,这就比什么都强,你们今明两天去宿舍好好休息,后天一早来官衙报到,去吧!” 这时,一名官员喊道:“大家跟我走!” 官员们拎着各自的随身行李向县城内而去,他们的大件行李自然会有士兵替他们送来。 范宁又去安抚了百姓们,很快,数千百姓也被几名官员领到城里去了。 忙了近半个时辰,范宁这才来到朱佩面前,朱佩俏脸通红,显得有些矜持,一双美眸不敢对视范宁。 范宁笑道:“真的没想到阿佩会来?是不是也像明仁明礼一样,看看这里有没有发财的机会?” 范宁的玩笑让朱佩心中羞涩之意渐去,又恢复平时的俏皮狡黠,她笑嘻嘻道:“那两个家伙给我吹嘘,说这里满地都是珠子,随手可以捡到龙涎香,让本姑娘动心,所以来瞧瞧能否发一笔大财。” 范宁哈哈一笑,“结果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就是!失望万分,哪里又满地的珠子和龙涎香?分明是骗了本姑娘。” 范宁微微一笑,“发大财现在很难了,不过发笔小财还是可以的,明天我带你去走走。” 朱佩心中欢喜,小声道:“你是不是很忙,我会影响你的。” “没关系,我也是巡视,顺便带你走走。” 朱佩小嘴一撅,“原来只是顺便带我走走,不是专门带我,一点诚意都没有!” 装作不高兴的样子,实际上,朱佩心中笑开了花。 “那我住哪里?”朱佩又问道。 “当然住我的木房子,我在官衙内还有房间,没有影响。” 范宁想替她拿行李,却发现她居然没有行李,愣了一下,“阿佩,你的行李呢?” 朱佩拍拍臂弯上的一个布包笑道:“这次走得匆忙,没有带太多行李,就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范大官人,要麻烦你!” “啊!没有关系,东西都有,只是稍微粗陋一点,你别嫌弃就好。” 范宁又对剑梅子笑道:“剑姐好!” 剑梅子冷着脸道:“阿佩这次是偷跑出来的,你最好想想怎么向老太爷交代?” 朱佩又羞又气,跺脚娇声道:“剑姐,谁让你说这个!” 剑梅子脸上露出一丝少见的笑意,“我是在提醒他要为你的名声负责,阿佩,明白了吗?” 剑梅子明着告诉朱佩,实际上却是在提醒范宁,可别真以为朱佩是来玩的。 朱佩更是羞得满脸通红,她偷偷看了一眼范宁,却见他一脸得意地望着自己,显然他早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要来。 她心中大恨,上前狠狠掐了范宁胳膊一把,咬牙道:“你这个死阿呆,不准再笑话我!” 范宁嘿嘿一笑,“走吧!我们进城。” ........ 朱佩满心好奇跟随范宁走进这座新建的县城,唐县经历一个冬天,早已经修满了大大小小的木屋,整个县城变得充实起来,不再像从前那样空旷,已经有了县城的感觉。 范宁一边走一边给她们介绍道:“县城只有南北和东西两条主干道,这条南北大街叫做晋阳街,东西大街叫做广陵街。” “为什么要起这两个名字?”朱佩不解地问道。 “抽签抽到的!” 范宁笑着解释道:“我们写一大堆郡名,抽了两个,就是它们,这样大家都没话可说,本来我还想起名叫平江街。” “原来如此!”朱佩这才明白其中缘故。 范宁又继续道:“县城内最重要是防火,你们也发现了,基本都是木屋子,一旦烧起来就是一片,所以县城内定了很多防火规则,必须要严格执行,回头我给你们说说。” 朱佩点点头,她忽然又看见几家酒楼,旁边还有几家花花绿绿的店铺,却不知是什么铺子?她一指问道:“阿宁,那些店铺是卖什么的?门窗贴得花花绿绿的。” 范宁有些尴尬,“那几家是...是妓馆!” 听说是青楼,朱佩脸一红,随即又狠狠瞪了范宁一眼,“你是不是这里的常客?” “没有!” 范宁坚决摇头,“这些铺子我从未进去过,我和狄帅都没有,老天作证!” 朱佩哼了一声,“鬼才知道!” 这时,徐庆跑了过来,向朱佩行一礼,歉然道:“卑职刚刚才听说小主人来了,卑职有罪!” “我就说呢!怎么没见到你,不过就算我没来,你也应该跟着阿宁,万一有人袭击他呢?” 徐庆为难地看了一眼范宁,范宁笑道:“是我不让他跟的,在唐县他用不着跟随我,只是去外地,才需要他跟随,而且徐庆现在是军队教头,他自己也有事情。” 既然是范宁的意思,朱佩就不想再多说徐宁,这时,她忽然发现徐庆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娘子,一下子愣住了,“徐庆,她是谁?” 徐庆把小娘子拉上前笑道:“她是我认的义女,是个日本小娘子,她没有名字,酒楼叫她小丫,我就给她起名徐雅。” 这个小娘子就是差点被秦武强暴的那个酒姬,只有十五岁,长得非常清秀文雅,徐庆因为愧疚自己没有及时阻止秦武作恶,便常来看她,一来二去便很熟悉了,认她做了自己的义女。 朱佩很惊讶,徐庆居然对女孩子感兴趣,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范宁和剑梅子都知道徐庆练的是童子功,不可能对女子感兴趣。 小娘子上前给朱佩施一个万福礼,“阿雅参见姑娘!” 朱佩听她说得还字正腔圆,便笑问道:“徐庆,你教她说的汉语?” 徐庆摇摇头,“她自己学的,晚上她要上汉语课,有人专门教授她和其他一批日本女子说汉语,而且她现在酒楼做酒姬,平时也学了不少。” 范宁在一旁忽然道:“阿佩,在鲲州期间,就让她跟着你吧!” 朱佩这次匆忙离家,连使女也没有带,范宁知道她从小娇生惯养,要她自己照顾自己,肯定不太现实,鲲州条件又比较糟糕,有个小娘子跟着她会方便很多。 范宁又对徐庆道:“我雇阿雅了,一个月五两银子,可以吧?” 徐庆笑道:“只要她自己愿意,我没有意见。” 朱佩想了想,她身边确实需要一个熟悉这边情况的使女,她便点点头答应了。 至于阿雅,她一向柔顺,又见朱佩长得如花似玉,美貌异常,令她心中羡慕,莫说每月五两银子,就算五百文钱,她也愿意。 她连忙上前给朱佩拎包袱,朱佩见她懂事乖巧,倒也喜欢,便给她介绍了剑梅子,剑梅子一向冷淡,只点点头便算认识了。 徐庆要去酒楼给阿雅办理离职,便告辞走了,范宁则领着她们来到自己的大木宅前,这是县城最大的一座木宅,四周修建有高高的木墙,加上院子,占地足有两亩地。 范宁笑道:“这是我的官宅,屋子很大,里面有五六间屋,需要的日常用品,我马上给你们送来。” 范宁带着她们进了房间,朱佩见虽然摆设简陋,却有另一番风味,倒也不嫌弃,关键是能和爱郎在一起,再简陋她心中也高兴。 她忽然发现另一间屋内还有一只大木桶,不由又惊又喜道:“这里还可以洗澡?” “当然可以!县城里有两处温泉,其中一处就在官衙背后,距离这里不到百步,水量很大,四季不断,大家都去那里拎水洗澡,我等会儿帮你去拎水。” 剑梅子接口道:“我去拎热水,烦请小官人给姑娘找几套新衣服,男女都可以,顺便帮我也拿一匹布,我自己裁衣,多谢了!” 范宁知道她们缺的东西还很多,但官衙内事先有准备,考虑到会很多新官员要来上任,官府便特地准备了数十份生活用品。 包括洗漱用品、衣服布匹,马桶铜盆,被褥枕头等等,基本上各种需要都考虑到了,如果还不全,还可以去杂货铺买。 既然有三个女性,自己就拿三份过来。 想到这,范宁笑道:“你们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第二百九十八章 城中新气象 朱佩泡在盛满热水的大木桶中,滚热的温泉水舒服得她眼睛都眯了起来,新使女阿雅殷勤地给她捏着双肩和后颈,这个聪明乖巧的日本使女让她颇为喜欢。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阿雅,你家在哪里?” “我家在西海道肥后国,一个很偏僻的小村子,叫做饭岗村。” “离这里很远吗?”朱佩对日本地理没有一点概念。 “很远很远,姑娘坐船经过高丽和日本间的海峡,我家在南面还有两三百里。” “那很远啊!坐船要十几天。” “可不是,我们从长崎过来,坐船就坐了十五天。” “那你怎么想到来这里?”朱佩又笑问道。 这些问题阿雅都学习过中文,她虽然声调有点生硬,但还是勉强回答清楚了。 “在长崎每月挣三百钱,来这里当酒姬每月挣六百钱。” “每月才给你六百钱?” 朱佩心中忿忿不平,她回头看了一眼阿雅:“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阿雅小声道:“还有两个哥哥和三个妹妹,我们家很穷,租种地主的土地,每天只有一顿饭,阿爹和哥哥先吃,我们姐妹三个只能吃一点点剩饭,那年我十岁,家里遇到旱灾,实在活不下去,我就跟叔叔去长崎干活了。” “那你还要回家吗?” 阿雅摇摇头,“我把钱都给了家里,大人答应让我转为宋民,我在努力学习宋朝语言。” 朱佩知道阿雅说的大人就是范宁,她有点奇怪,范宁怎么会答应阿雅转为宋民,她听明仁说过,除非嫁给宋军士兵,一般不可能把日本人转为宋民。 朱佩又追问了原因,阿雅这才吞吞吐吐把她被秦武欺负,险些**的事情说了一遍。 朱佩顿时大怒,“回头我去问阿宁,这种事情给点补偿就行了吗?” 阿雅吓了一大跳,慌忙跪下,“姑娘别生气!” 朱佩连忙安慰她道:“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恨这些宋军士兵,打辽国打不过,打西夏也打不过,一个个欺负女人却神勇得很。” “那个.....那个欺负我的军士已经被杀了,大人及时赶到,我....我没有**。” 朱佩听说欺负阿雅的士兵已被处斩,心中怒气稍平,对阿雅道:“以后你就跟着我,谁敢再欺负你,我一剑杀了他!” “谢谢姑娘!” 阿雅又端起热水盆,给朱佩冲洗头发。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朱佩连忙道:“剑姐,你告诉阿宁,今天我想休息一下,明天我再去找他。” 范宁是来叫朱佩去吃饭,剑梅子又回头道:“阿佩,小官人说带你去吃午饭,你去不去?” “今天不用了,有点疲倦,我们随便吃点,明天吧!” 范宁听得清楚,还听到了水声,知道朱佩在洗澡,便笑着点点头,“那好吧!我去看看苏亮他们,你们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范宁离开了朱佩的住处,又来到新官员们的宿舍。 新官员的宿舍都是两人住一座木屋,有各自的房间,另外还有一间客堂,安装有壁炉,冬天可以烤火。 苏亮和李大寿分在一间宿舍,他们正在整理各自行李,明仁和明礼坐在客堂里商量着生意经。 虽然来了才两个时辰不到,但他们已经感觉到发财似乎不再容易,鲲族人似乎变聪明了,一颗海珠居然要价五两银子,要知道去年一把刀就换了十颗海珠,一把刀才五贯钱,而且他们带来的商品也卖不出去年的暴利。 这时,范宁走了进来,笑道:“你们还不去吃饭吗?” “我们就是来找他们去吃饭的!” 明仁笑嘻嘻道:“阿宁要不要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刚刚才宣布不给官员接风,再带他们去吃饭,岂不是打自己的脸,你们去吧!” 明礼连忙将范宁拉到一边,小声道:“有没有赚钱的路子,帮帮哥哥吧!” “你们不是去找鲲族人赚钱吗?” “鲲族人便聪明了,想发大财看来已经不可能。” “确实不可能了!” 范宁笑道:“长崎来的商人已经教会他们很多东西,被他们逮住,说不定还让你们补去年的差价,不补就让你们当鲲族人的女婿。” 兄弟二人吓了一跳,大眼瞪小眼,“不会吧!” “开个玩笑,鲲族人不会耍赖,这点你们放心,不过从他们手上收购货物,我觉得还是有利可图,名贵的海螺,玳瑁、珊瑚、海珠,龙涎香也有,加上你们卖的货,赚上五倍的利润还是有的,如果你们本钱足够,我还有一条赚钱的路指给你们。” 明仁和明礼大喜,“什么路子?” “你们可以向鲲族人收购琥珀木,也就是红松的松明,在鲲州分布有很多,然后再租两艘大船运回大宋,在宋朝可是名贵木材,这一趟你们至少能赚一万贯钱。” 兄弟二人商量片刻,还是放弃了范宁的建议,木材太占地方了。 而且他们对木材生意并不熟悉,运回去卖给谁都不知道,还是经手他们比较熟悉的行当比较好。 “阿宁,我们再考虑一下吧!” 范宁一摊手,“随便你们,我只是一个建议。” 这时,李大寿快步走出来,躬身行礼,“参见师兄!” 范宁拍拍他胳膊笑道:“你们能来鲲州,我真的很高兴,有什么计划吗?” “我听师兄安排!” 范宁点点头,“这也是我来找你们的原因。” 范宁没见到苏亮,便对李大寿道:“我打算让你去最艰苦的地方,你可愿意?” 李大寿毫不犹豫道:“我没有意见!” 范宁对李大寿的态度深感欣慰,笑道:“我打算用一年的时间深入勘探鲸州,勘探队由三名官员、五名工匠和三十名士兵组成,还有几名鲲族向导。 三名官员中有一名群牧司的官员,一名军队的文官,但还需要一名鲲州地方官,我正考虑人选,那就由你来出任吧!” “我一定不辜负师兄的期望!” “好!会骑马吗?” “会一点,但骑得不是太好。” “那这两天好好练一练,去官衙找陈涛,他会替你安排,三天后勘探队出发。” “我下午就去。” 这时,苏亮也收拾完东西跑出来,“师兄,给我也安排一下吧!” 范宁笑道:“你去参与管理劳工伐木筑路,我希望你尽快学会日本语。” “为什么要学日本语?”苏亮不解地问道。 范宁笑了起来,“因为劳工全部都是招募的日本人,你不学会日本语,怎么和他们打交道?” “啊!全部是日本人?” 在苏亮的瞠目结舌中,范宁大笑着走了,他还是不能给他们置酒接风,毕竟他现在已经是鲲州最高行政官,很多事情不能再随心所欲,他得考虑其他下属的感受。 范宁随即又去探望六百户新居民,这六百户新居民当然是第一批县民,县城内已经修建了足够多的木屋,每家都能分到一栋,由于军队大营已经移到城外,县城内除了少量驻军外,其他都是民房,一个冬天,军队和工匠在城内修建了近两千座木屋,分成了八个坊,东西各四个,坊和坊之间主要是用街道相隔。 其中东南角的宣阳坊是五百名日本年轻女子的驻地,她们每天去城外工坊制衣做鞋,或者去城外菜地负责种菜养猪,城外西北已开辟出数千亩的菜地和一座养猪场,新鲜蔬菜和肉食主要是供应军队,也有少量供应劳工。 六百户移民主要住在西面的三个坊中,西北角是仓库,占去了一坊的面积,三个坊的每座木屋都编了号,每户通过抓阄来决定自己的新家的位置。 范宁过来时,屋舍已经分配结束,每家每户都在打扫自己的新房,男人则在外面劈柴,准备先做一个简陋的篱笆院子,每座木屋四周都事先用石灰画了线,这是每家的院子范围,院子前后都有,院子加木屋大概一亩左右。 虽然不大,但毕竟院子是自古以来的居住传统,有了院子,邻里之间就容易交流了。 范宁骑马带着两名随从沿着广陵大道走过来,这时,他忽然听见从事蒋翰的声音,似乎在制止着什么? “不允许,城内绝不允许沤肥,你不准挖粪坑。” 范宁快步走了过去,只见一座木屋后面围着一大群人,他们都在怒视一名神色尴尬老者,这名老者似乎在挖坑,被邻居投诉了,蒋翰赶过来制止。 “蒋翰,出了什么事情?”范宁翻身下马,快步走了过来。 第二百九十九章 南巡建议 蒋翰是去年跟随范宁来鲲州的官员之一,和范宁同科进士,是大学士高颂的女婿,他去年已转为京官,被他岳父推荐参加了鲲州之行,今天已被正式任命为唐县知县,之前他是唐县县丞,而范宁暂任唐县知县。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蒋翰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回禀御史,卑职接到百姓投诉,有人在挖坑准备沤肥,所以卑职过来查看。” 范宁虽然已经是经略副使、知鲲州州事,但大家还是习惯叫他御史,他的监察御史并没有被摘掉,依旧保留着,叫他范御史也无可厚非。 范宁问道:“你给大家讲过,不准沤肥吗?” “卑职再三说过,也给每家发了居住册子,大家都知道不能沤肥。” 这时,挖坑的老者大声抗议道:“我不是沤肥,我是挖个茅厕,没有茅厕,屎胀了往哪里拉?” 范宁对六百户移民的态度很明显,要爱护帮助他们,但不能无底线迁就,定下的规矩大家都必须遵守。 他缓缓走上前笑问道:“请问老丈贵姓,哪里人?” 这名老者不认识范宁,他有点欺范宁年轻,便哼了一声道:“我姓张,河北安阳人,我倒想知道,在自家的院中,为什么不能修茅厕?” 范宁指着周围的房子道:“房子之间挨得很近,老丈要建茅厕,有没有考虑到周围邻居的感受?况且城内专门有拉粪车的人,每天早晚各一次,不收钱,免费替大家倾倒马桶,另外在街头还有公共茅厕,城内已经考虑得很周全了,为什么还要在自己家挖茅厕?” “前面妓馆里也有茅厕,凭什么它们有,我就不能有?” 范宁依旧耐心解释道:“规定只有官衙、酒楼、妓馆、茶馆之类的人员聚集场所才可以修建茅厕,除此之外一律不准私自修建,就连商铺也不例外,违令者不仅要拆除填平,还要重罚,主要是因为县城太小,到夏天会蚊蝇滋生,味道也不好闻,希望大家都能多考虑一下公众的利益,不能只想着自己方便。” 周围人纷纷指责老者自私,这时,一个年轻男子从屋里跑出来,像是老者的儿子,他拉着老者埋怨道:“让你别挖你非要挖,现在连官府都惹来了,以后怎么办?” 老者也有点心虚,毕竟这不是大宋,而是海外一座孤岛,得罪官府想当流民都当不了,他不敢再和范宁顶嘴,只得小声嘟囔道:“还是住在乡下好,住在城里约束太多,一点也不习惯!” 范宁微微笑道:“我想蒋知县已经给大家说过了,现在只是暂时居住,等大家稳定下来,过几天就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朝廷承诺给每户两顷地,鲲州也会无偿赠送给每户一块宅地,住在城内是一亩,住在城外是两亩,大家可以自己选择,老丈嫌城内住得不习惯,也可以住到村庄去。” 知县蒋翰确实给众人讲过,只是很多人处于兴奋之中,没有注意到这个规定,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有人问道:“请问大官人,乡村在哪里?” 范宁向南面指了指,笑道:“从县城向南约十里左右,有一座淡水湖泊,叫做南湖,南湖很大,至少有数百顷,我们分配给家的土地就在南湖北岸,村庄也会沿着湖泊分布,我们暂定五十户人家一座村子。” “那边有路吗?” “已经修了一条路,大家明后天可以去看看。” 众人议论成一片,范宁对蒋翰道:“我看很多人都不清楚,你再给大家好好宣传一下吧!” “卑职遵令!” 范宁又巡视一圈,见百姓们已经安顿下来,很多人家都开始烧火做饭了,他这才前往军营,刚才狄青派人来找他,希望他有空去一趟军营,他现在去军营正好可以蹭一顿午饭。 军营已经不在城内了,而是在北城外,就是从前修建的板墙式军营,已重新整顿一新,修建了上千座木屋,不再使用营帐,数百顶大帐都给了劳工营,冬天住营帐太寒冷,很难熬过去。 范宁来到军营,军营内正好在吃午饭,他找到狄青,也跟着蹭了一顿午饭。 吃罢午饭,狄青喝了口热茶,对他道:“我打算出海巡视,去一趟耽州和流求府,然后再回京述职,这一走恐怕要明年才能回来,鲲州这边就交给你了。” 范宁点点头问道:“狄帅走后,这里谁来统兵?” “我就想问问你的意思,你觉得呢?” 狄青可不是出于礼貌而征求范宁的意见,范宁现在已被封为海外经略府副使,筹建鲸州军政事,实际已涉足军权,而且还是军队第二号人物,狄青必须要征求他的意见。 范宁想了想道:“那就留许延吧!” 许延是狄青的老部下,为人正直,虽然林锐是副将,但自从杀了秦武后,林锐和狄青、范宁的关系便有了裂痕,他自己也不想在鲲州呆下去,几次要求调走,狄青也准备推荐他去京城任职,算是对他攻打耽州和灭长崎水军功绩的认可。 狄青笑了起来,“许延不错,范知事很有眼光。” 狄青又道:“这次我打算带两千军队走,主要是流求府那边需要驻军,鲲州和鲸州留四千军队,应该够了吧!” “足够了!” 这时,范宁又想起一事,连忙道:“狄帅还记得我说过的流求小岛之事吗?” 狄青听范宁说起过,当年隋炀帝令羽骑尉朱宽出海寻访海外异俗时,曾发现日本国南部和流求大岛之间有一串小岛,面积颇广,虽然不能和流求大岛相比,但最大岛屿比耽罗岛还要大一倍,据说宋朝初年就有宋朝渔民在岛上居住。 狄青点点头笑道:“你不提醒我也记得,这次我打算去看看,如果岛上条件好,我打算驻扎一营士兵,然后回京禀明天子,将它辟为我大宋在海外的第五个州。” 范宁欣然道:“我也正有此意,以后招募福州渔民去岛上居住,再建设海港,它便可成为贸易中转之地。” 狄青沉思片刻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也想提醒你!” “狄青请说!” “今天我听到一些消息,说朝廷中有不少重臣反对在海外开疆,最大的理由就是劳民伤财,一年中朝廷几次给我们补给,耗费了大量物资,所以我建议我们尽量自给自足,少给朝廷增加负担。” 狄青这番话在范宁的意料之中,他也知道是谁在朝中扇风点火,赵宗实出任海外经略使一年,获得了重大的政治利益,可以说海外开疆已经成了赵宗实的政治基础。 张尧佐一派又岂能甘心,抹黑海外开疆,抽塌赵宗实的政治基石,大肆抨击海外开疆劳民伤财,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范宁冷冷道:“不仅要自给自足,还要创造财富,我们已经积攒了六千余根琥珀木,我准备派船运回京城,算是对朝廷支持我们的一种回报,另外鲲州和鲸州都是火山岛,那么金矿和银矿都很多,下一步开矿采炼金银也在我的计划中,等我把一船船金锭银锭运回京城,看谁还说我们劳民伤财?” 狄青笑道:“金银木头都是其次,关键是战马,蓄养战马才是我们夺取鲲州的真正目的,明天我要陪庞中官去视察北部马场,回来就启程南下了,以后鲲州诸多烦杂之事就要多多拜托你了。” 范宁默默点头,他忽然问道:“狄帅去南方巡视,是天子的意思?” 狄青苦笑一声,“天子既然让我节制海外各州军事,我怎么能只呆在鲲州?流求府已经开发四年了,我还一次都没有去过,说不过去啊!” 范宁没有再多说什么,今年是至和元年,历史上,狄青再过三年就要去世了,也是因为被排挤而郁郁而亡,希望自己把狄青拉到海外任职,能最终改变这位北宋名将的命运。 第三百章 南湖解惑 次日一早,狄青带着中官庞忠乘船前往北方马场巡视,庞忠是大内副总管,挂着群牧使之职,这次是作为天子特使来巡视鲲州。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按理,范宁也要陪同他前往,只是大量民众和官员刚到鲲州,范宁一时走不开,只能由狄青陪同他北上了。 一大早,范宁便带着朱佩前往南湖一带游玩,朱佩和剑梅子都会骑马,而且骑得不错,时值仲春,鲲州到处盛开着绚烂的鲜花,一簇簇五颜六色,令人格外赏心悦目。 朱佩今天穿了一身男装,这是她必带的衣物,也是出门比较方便,尽管穿着男装,但她已经十六岁,正是少女最美之时,肌肤如雪,明眸红唇,一身男装哪里遮掩得住她绝美娇艳的风姿。 “阿宁,他们这是去哪里?” 路上不时遇到一群群百姓,都是昨天刚到的开拓农民,朱佩见他们也是去南湖方向,不由有些好奇。 范宁笑道:“他们的土地都在南湖一圈,村庄也建在那里,他们应该是去看土地!” “这里也能种粮食?” “当然可以,这里都是火山土,很肥沃的,不过比较冷,只能种一季小麦,种水稻不行,今年有点晚了,可以种一些瓜豆,明年开始种小麦。” 朱佩还是有些不解,“现在也是春天,为什么不能种?” 范宁笑而不语,她心中赌气,回头问剑梅子,“剑姐,你说为什么不能种?” 剑梅子懒洋洋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好像说刚开垦出来的荒地是生地,不能立刻种粮食,要养养熟才行。” “阿宁,是不是这样?”朱佩瞪了一眼范宁问道。 “差不多吧!今年种点瓜豆,就是为了把土地养熟,而且分配土地,开垦土地,就已经快到五月了,完全来不及。” 三人骑马走了大约一刻钟,前面忽然出现一片深蓝色的湖水,朱佩顿时惊呼一声,催马向湖边奔去,湖边已站满了欣赏湖水的百姓,大家都没有见过这么深蓝的湖水,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就像这边的海水一样,都是深蓝色的,和宋朝那边浅蓝色的水完全不同。 有人伏身下午喝了几口湖水,顿时冻得浑身颤抖,“这水太冰了,就像冰水一样。” 范宁催马来到朱佩身边,和她并肩而立,他用马鞭指着北边远处的高山道:“这里山顶终年积雪不化,但也有融化的雪水,汇集数十条小溪成三条小河,全部注入南湖中,这里的河水很寒冷,几乎就是刚刚才融化的冰水。” 朱佩眨眼笑道:“既有滚烫的温泉,又有冰冷的湖水,居然相距很近,你不觉得很奇妙吗?” “等到冬天的时候,北方海面上是一望无际的浮冰,整个鲲州都差不多被半人高的大雪覆盖,但东海岸却十分温暖,居然没有积雪,你会同样觉得很奇妙。” 朱佩向往地叹息一声,“不知我能不能呆到冬天!” ........ 从南湖向北都是一片绿草茵茵的原野,延绵数十里,地势很低缓,土地比较平整肥沃,这里原本也是东部草场的一部分,但被从西方延绵而来的山梁一切为二,山梁的北面就成了东部牧场。 山梁南面广阔达三十余里的原野,范宁便决定将它开辟为农田,种植小麦和其他作物。 这时,有人跑来大喊一声,“要分土地了!” 数百人顿时慌了神,也顾不得看湖水的美景,调头向西北方向奔去。 朱佩望着他们奔去的方向,奇怪地问道:“阿宁,今天就要分土地吗?” 范宁摇摇头,“明天才开始抓阄,今天只是给大家来看看,应该是误传!” 朱佩顿时有了兴趣,笑道:“我们看看去!” 三人催马向西北方向奔去....... 在眼前这片三十余里的原野上流淌着三条小河,距离县城最近的一条小河延绵上百里,河中水产丰富,可以常见一条条大白鱼从水面跃起,由于它离县城最近,便给它起名为小唐河。 第一批土地就在小唐河两岸分配,土地已经丈量好了,用涂上红漆的木楔为分界,分割得方方正正,连地块之间的沟渠位置也留好。 靠湖边三座村庄的宅地也已留好,但宅子却需要主人来自建,当然,军队也会适当帮忙,主要替村民们烧砖并搬运木头。 农田和宅地的分配当然也是以抓阄来决定,抓阄时间就定在明天上午举行,今天大家都来查看土地,想到朝廷居然给五十年的免税,着实让每个人都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期待。 明天将分配的土地在小唐河南面,距离县城约有七八里,一共有九百余块,近两千顷土地。 多出来的三百块土地属于官田,主要是给有能力的农户租种,收获的粮食按照三七分,官府三成,农户七成,这也很吸引人。 另外军田在北面,大概有两千五百顷,去年就开辟出来,一个多月前已经种上小麦,到七月份就能收获了。 刚开始粮食产量不大,但随着时间推移,土地成熟,粮产量会逐渐增大,当然,小麦的产量并不大,一亩上田最多也就两石。 如果按照一亩地产两石小麦来算,两千五百顷土地的小麦产量达五十万石,足以养活五万军队按照战时标准一年的消耗。 而长驻鲲州的军队只有五千人,加上两万劳工和所有的居民也吃不完,剩下的当然是作为贸易商品卖给日本国换取金银。 这还只是军田,当民田开垦出来后,粮食产量还要更大,当然,这是后话了。 原野里聚集一千多人,他们都是来看田的农民,主要是看土壤肥力,看水源是否充足。 一般而言,温带地区的火山土,有机质不容易分解,所以土壤厚而肥沃,千百年生出的草成为肥力的来源。 农民对土质的肥力很满意,唯一担心就是水源。 数百名农民正围着两名官员,七嘴八舌地询问着什么,有人还神情激动,忍不住高声大喊。 这时,两名官员看见骑马过来而范宁,连忙分开众人跑了过来。 范宁看了一眼正在议论纷纷的农民,问两名官员道:“他们在激动什么?” 两名苦笑道:“启禀御史,他们认为土地分割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范宁问道。 “他们说有的土地紧靠河边,有的土地离河比较远,水源不足,对没有抽到河边的人,就显得不公平。” “你们没说要修建水渠吗?” “说了,好像效果不大!” “那我给他们说!” 范宁瞪了两名官员一员,催马上去,不少百姓认识他,纷纷围上来,大声道:“大官人,这样分配土地不公平啊!” 范宁摆摆手,他骑在马上,身体位置比较高,众百姓都看得见他,纷纷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过来,我要说几句!” 千余百姓纷纷围拢上来,范宁高声道:“我是鲲州知事范宁,也是各位父老乡亲的父母官,大家背井离乡来到遥远的鲲州,肯定会有各种不习惯,作为大家的父母官,我会尽全力帮助大家解决困难,让大家能在鲲州安居乐业!”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范宁挥挥双手,又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他继续道:“有不少乡亲有疑问,有的地块靠近河边,有的地块却离河边很远,这就会导致分配不公平,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需要说明三点。 第一,分配土地是用抓阄方式来获得,没有任何暗箱操作,绝对公平。 第二,就算没有得到河边的土地,但也绝不意味着没有水源,大家应该也看见了,几乎每一块土地旁边都预留的水渠的位子,我们会用水车取水,保证麦子需要用水时,水源充足。 而且大家也明白,紧靠河边的土地也并不是直接可以从河里取水,也同样要靠水渠,只是水车取水时它先得到水,仅此而已。 第三,鲲州夏天的气候也不炎热,水份蒸发量不大,冬天积雪三尺,雪水融化后,会使土地得到深层次滋润,一年四季土地都是湿润的,不会出现大宋北方那种土壤干燥龟裂的现象,对水的需求不是很大,大家可以去军田那边看一看,就会明白,对水源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范宁对众人侃侃而谈,他身上自然而然有一种让人心服的威信,朱佩远远望着他那种领袖般的气质,美眸中更是光彩闪烁。 她娇笑道:“想不到这家伙还真挺厉害的,年纪轻轻就能成为独镇一方的边疆大吏了。” 剑梅子太了解这个小主人的心思,她意味深长笑道:“阿佩,在鲲州要抓住时机啊!” 朱佩俏脸一红,小声嘟囔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脸上的羞涩再也挂不住,调转马头向湖边奔去。 第三百零一章 土地分配 唐县内的官衙目前是整个鲲州唯一的官衙,它既是海外经略署衙,也是鲲州州衙,甚至还是唐县县衙。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上午时分,四十三名新官员集体前来官衙报到,事实上,任何一个州都用不了这么多官员。 但考虑到报名去海外赴任的年轻官员就有数百人之多,各种托情的纸条更是塞满了选官院主官的抽屉。 最后只选拔了五十人已经是选官院抗拒各种压力的结果了。 七名官员去了耽州,四十三名官员都来了鲲州,吏部把压力都扔给了范宁,好在其他州都有大量从吏来处理各种政务,但鲲州没有从吏,只能把从吏的差事交给这些官员。 大堂上,四十三名新官员济济一堂,每个人目光期待地望着范宁,范宁缓缓道:“前天我在码头上都给大家说过了,来鲲州上任是来做实事,是来吃苦,大家不要想到会有自己的官房,可以坐下来喝茶看书,悠闲地度过一天,在这里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但作为鲲州和鲸州的主官,我会尽量给大家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这个良好的环境就是公平,只要踏踏实实去做事,把事情做好了就是政绩,我会如实向吏部上报,就算你得罪我,指着我范宁鼻子大骂,我也不会抹杀各位的功绩。” 停一下范宁又笑道:“当然,官房虽然没有,但每人会有一张桌子,很疲惫的时候可以来官衙坐下来喝口茶,可以约好晚上一起去酒楼喝一杯,或者聊聊风月,这些都可以,但一定要把事情做好。 你们将面对新县城的建设,面对大量移民开拓、生活,面对一个个村庄的出现,还有畜牧管理,还有日本劳工的管理,还有矿山和资源开发,还有屯田管理,还有船只、道路和桥梁的建设,甚至还要学会和日本国打交道,负责和日本国的贸易等等。 所以你们不要担心没有事情做,事情很多,也非常锻炼人,三年以后,你们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回国去不仅有资历,同时也更有能力。” 范宁的一席话说得十分诚恳,也很务实,使每个年轻的官员都觉得自己来鲲州来对了,来鲲州能学到东西。 这时,两名官员将十几张各类事务的详细说明贴在墙上,范宁对众人道:“根据鲲州的各种需要,我编制了五十份差事,每份差事艰苦程度不同,但评价等级也不同,然后你们自己选择,然后找周署丞报名,当然,如果某个差事报名的人太多,那只能竞争上岗。” 众人纷纷涌到墙边,抬头选择自己向往的差事,范宁又对署丞周郓道:“把桌子给大家安排好,纸笔准备好,让他们每人写一份所选差事的计划书,这边的事情我就交给你了。” 周郓连忙道:“使君放心吧!我会安排好。” 范宁又交代几句,便匆匆离去。 周郓拍拍手对众人道:“大家先跟我去看自己的桌子,然后回来在继续选择事务。” 众人纷纷跟着周郓前去东西大堂选桌子,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议论着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但能不能如愿以偿,就要看自己学识能否满足范宁的要求了。 ........ 今天范宁确实很忙,上午不仅是官员们报到的时间,同时也是第一批移民将抓阄选土地的日子。 这次分配的是户田,户田是按户来分配,每户两顷,户田只能种主粮,可以出租,但不准买卖,如果不再需要,则由官府低价收回。 另外,按照鲲州的地方规定,十四岁以上男子可以获得五十亩菜田,十四岁以上女子能获得五十亩的桑麻田,产权归本人,允许出售,这样女子出嫁也有了一份嫁妆。 对于鲲族人也一视同仁,如果想转为农户,也一样可以获得土地。 不过鲲族人的传统是打猎和捕鱼,现在又逐渐转为畜牧,鲲州和鲸州以及附近岛屿有足够的资源,他们对土地的需求并不是很强烈。 这时,在县城中央的一块空地上,站满了两千多名男女老少,气氛十分热烈。 在广场上已经搭好了一座高高的木台,木台两边站满了士兵,木台上几名官员已经准备就绪。 在他们前面一张大桌子上放着一只大木箱子,箱子里有六百余块小木牌,小木牌上写着土地编号,到时每户人家派一人上来从木箱中摸一块牌子,然后根据木牌上的土地编号去城外寻找相应的地块,当然,一般都会有官员指引。 范宁骑马赶来,匆匆从后方走上木台,几名官员连忙上前见礼,范宁看了看下方汹涌的人群,问道:“已经准备好了吗?” 今天的主持人是知县蒋翰,他连忙道:“昨天已经把顺序牌发到每户人家手中,大家都理解是靠抓阄,不会一拥而上。” 大家做事都考虑得比较周全,如果不事先确定好上台顺序,大家一拥而上,非出事不可。 范宁点点头,“那就开始吧!” 蒋翰走上前大喊道:“大家安静!”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蒋翰指着大木箱高声道:“每户上台一人摸一块牌子,只准摸一块,然后大家可以去城外,那边会有官员指引土地的位置,下面请一到五十号上台。” 立刻从人群中奔出五十名农民,他们被士兵引导上台,将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木箱中摸取木牌,蒋翰对众人道:“每人只允许摸一块木牌,若摸了两块牌那就取消资格,由官府来分配土地,那就比较偏僻了,希望大家能遵守规则,不要做后悔的事情。” 众人纷纷点头,第一号农民摸了一块牌子,看了看蒋翰,蒋翰笑道:“我也不知道土地在哪里,你去城外找,那边会有官员帮你找的,赶紧去吧!” 这名农民立刻飞奔下台,带着家人向城外跑去,有了人带头,后面抓阄就变得异常顺利了,几乎每个抓到木牌的农民立刻带着家人向门外赶去。 短短一个时辰,抽牌便结束了,广场上的人基本上已经走空,范宁带着官员们也匆匆向城外赶去。 这是移民的第一次土地分配,对于将来移民继续到来,这次土地的分配成功具有极其重要的标杆作用,官府从上到下都非常重视。 小唐河北岸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到处可以看见一群群百姓带着妻儿老小在寻找自己的土地。 十几名骑马的官员和士兵正在帮助百姓们确认土地,现场虽然紧张忙碌,但并不慌乱,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不少老农扑在自己的土地失声痛哭,正是对土地的极度热爱和渴求,才会让他们背井离乡,远渡重洋,来到这片万里之外的海外之地,尽管这里是异国他乡,但终于获得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那种万分激动和喜悦还是让不少人情绪失控了。 还有不少性急的农民,已经开始挥起锄头开始挖水渠造田埂了。 这时,范宁看见一个认识的老农,就是第一天就准备挖坑做茅厕那个老者,他正趴在地上,仔细辨别土质。 范宁催马上前笑道:“这里是老丈的土地吗?” 老者一抬头,立刻认出了范宁,他着实有点不好意思,站起身挠挠头道:“我儿子摸到的牌子就是这里!” 范宁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河流,他土地的位子还不错,靠河边的第二排,远处一个健壮的年轻人正和其他几人一起挖水渠。 “那是你儿子?” “是!我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和孙女,一共五口人,我们商量好了,准备住到村子里去,住在城里还是不习惯。” 范宁点点头,又笑问道:“老丈打算种点什么?” “我带来一些佛豆种子,打算先种几十亩佛豆。” 佛豆就是蚕豆,在宋朝已经广泛种植,江南一带尤其多,范宁的父亲从前就种了不少,他有些不解,“佛豆不是二月底三月初种吗?现在种是不是有点晚了。” “不晚!不晚!” 老者连忙道:“这里的气候比大宋要晚一个月,很多农作物都来得及种。” “那还打算种点什么?” “还带了一些小麦种子,估计来不及了,其他种子就没有带了。” 范宁微微一笑,“官府那边还有萝卜、冬瓜等等,大概二十几种农作物的种子,老丈别的也可以种一点。” 老者大喜,“那我怎么去申请?” “晚上吧!会有官员来挨家挨户登记,老丈既然要去乡下,晚上也顺便登记一下,过两天就去选地,宅地可以自己选。” 老者连声称谢,这时,他忽然又想起一事,小心翼翼问道:“这次上船的时候,我们看见运来不少毛驴,大官人,我们有没有可能分一头,走路实在有点不太方便。” 由于粮食和日用品都不需要补给,这次从大宋过来的货船基本上运的都是牲畜,牛羊和毛驴和骡子,数量比较大,但并不是每家每户都能分一头,这次六百多户当然足够,但接下来呢?还有数千户百姓要迁移鲲州,他们怎么办?所以这批牲畜主要用于繁殖,等数量足够了,便可以考虑每家都有份。 范宁笑了笑道:“如果老丈有需要可以去官府登记,等母驴下了小驴,便可以安排给老丈家里一头,现在还不行,数量还不够,暂时不分配。” “那好吧!我明天就去登记。” 第三百零二章 日本来使 这时,有士兵骑马疾奔而来,奔至范宁面前翻身下马,士兵上前低声说了几句,范宁点点头,“你先回去告诉余参军,我们马上就来!” 范宁一直在等待的日本特使终于来了,这是范宁这段时间极为关注之事,它意味着和日本的博弈终于要到一个节点。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也没有心思再继续巡视下去,便交代了众官员几句,调转马头向县城疾奔而去。 官衙内堂上,藤原教通沉默地喝着茶,他还是第一次来虾夷地,只是没有想到宋朝竟然已在这里建了城,城内还有不少日本国人,尤其刚才在官衙门口,其中一块牌子居然是县衙,这着实让他心中堵得慌,宋朝绝不是要在这里临时驻军,而是准备长久呆下去,把这里作为宋朝一处州县。 藤原教通虽然心中不舒服,但并不代表他会改变计划,对他来说,宋朝再怎么经营虾夷地也和藤原家族的利益无关,他要的是长崎,那才是一块能到嘴的肥肉。 不过他毕竟是代表日本国前来和宋军谈判,有些原则他必须坚持。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余孝年小声对藤原教通道:“范御史到了!” 藤原教通连忙站起身,范宁快步走了进来,余孝年上前躬身行礼,“参见御史!” 范宁笑着点点头,“辛苦了!” 他又看一眼藤原教通,笑问道:“这位是......” 余孝年连忙给他介绍,“这位是便是日本国右大臣、左近卫大将藤原教通。” 原来是藤原赖通的弟弟,范宁知道历史上,这个藤原教通接任了兄长的职务,出任日本国摄政关白,继续掌握日本国大权,不过看起来却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干瘦老者。 余孝年又给藤原教通介绍,“这就是我给将军说的范御史,执天子剑巡视海外,可以全权代表大宋和日本国签订各种协定。” 范宁是在去年秋天得到天子赵祯的授权,他可以代表大宋和日本国签订关于鲲州地位的协定,不用再请示朝廷,当然,一旦协定签署后,方案需要及时通知朝廷。 藤原教通连忙给范宁行礼,“我奉日本国摄政关白以及天皇陛下的委托,特来和范御史商讨长崎港和虾夷地的问题,希望我们能坦诚相待,达成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余孝年将他的话翻译给了范宁,范宁点点头笑道:“右大臣的想法也是我的意思,如果右大臣所愿,我们无论是否能达成一致,都应该坦诚相待。” 有了余孝年的准确翻译,他们之间的交流就畅通了很多。 藤原教通又道:“平野吉之事我们很抱歉,虽然朝廷并不知道这件事,但我们不想推卸责任,我代表关白和天皇陛下向贵军正式道歉!” 藤原教通说完,深深向范宁叩首行一礼,这是必须的,他们必须承认负有责任,才能要求宋军从长崎撤军。 范宁淡淡道:“这件事我也相信是平野吉擅自所为,但他毕竟是长崎领主,作为对他的惩罚和战争赔偿,宋军占领了长崎,我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听完余孝年的翻译,藤原教通脸色一变,他心中不由暗呼对方厉害,居然是以赔偿的理由占领长崎,这显然是要把长崎作为双方讨价还价的砝码了。 藤原教通当然是因为很被动才不得不来虾夷地和宋军谈判,以日本国目前的军队实力,夺回长崎当然可以办到。 但那就意味着和宋朝正式开战,一旦宋朝大军杀到日本,恐怕各地早有反叛之心的领主国会趁机纷纷独立,这是日本国承担不起的后果,这也注定他们除了谈判妥协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藤原教通沉吟一下问道:“虾夷地是苦寒之地,冬天尤其寒冷,资源缺乏,以大宋地域之辽阔,怎么会看中虾夷地?不惜耗费巨大资源渡海前来,日本国朝廷上下殊为不解,能否请范御史解惑?” 余孝年将他的话翻译给范宁,又补充道:“卑职从未泄露过任何有关鲲州的事情。” 范宁点点头笑道:“大宋地域虽然辽阔,却缺乏养马之地,你们眼中的虾夷地确实不太适合居住,不过很适合养马,有宽达千里的牧场,所以我们是把虾夷地作为大宋的马场。” 听完余孝年的翻译,藤原教通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宋朝是看中这里的牧场了,他一颗心顿时放下了,如果是作为养马之地,那宋朝就不会大规模移民,在军事上宋军也不会过于偏重。 藤原教通这才直言道:“如果我们希望贵军从长崎撤离,不知贵军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范宁笑了笑,“其实右大臣很清楚我们的条件。” 藤原教通笑了起来,看来双方都心照不宣,他随即道:“日本国可以承认虾夷地为大宋的领地,但这种承认需要有两个前提。” “愿闻其详!” “第一是虾夷地的驻军不得超过五千人;其次宋军不能干预日本国内政局,我们就这两个要求。” 范宁微微一笑,“我可以保证长驻军不超过五千人,偶然会临时增加兵力,比如换防等等,但这些只是很短暂的驻扎,不会成为长驻军,这个答复能接受吗?” 藤原教通也知道他们的要求属于自欺欺人,若宋军在虾夷地驻军一万,他们也不知道,说白了,他们也只是要个面子而已,给国内一个交代,只要对方肯给这个面子,他们当然能接受。 “没有问题,只要长驻军不超过五千人就可以,临时驻扎不予考虑,那第二个前提呢?” 第二个前提比较现实,其实就是希望宋军不要再支持陆奥国,范宁沉吟一下道:“我可以承诺,大宋军队绝不会参与日本国的内部战争,我们会立刻将军事教头撤回来。” 范宁做出了部分让步,把军事教头撤回,也不会让宋军士兵参与日本国内战,不过他并没有承诺取消兵甲支援。 藤原教通又进一步问道:“那贵军能不能停止对安培家族的军事物资支持?” 范宁笑了起来,“只是正常贸易而已,如果安培拿不出银子,我们一支箭都不会卖给他,当然,如果藤原家族有需要,我们同样也做类似的交易。” 范宁在暗示他,不要把自己家族的路堵死了。 藤原教通心中也很矛盾,作为朝廷大臣,他当然希望宋军不要支持安培家族,但他又希望源氏家族的力量在战争中被消耗殆尽,所以他的私心又希望安培家族不要那么快被灭掉。 范宁看出了他内心的矛盾,又笑眯眯道:“可能右大臣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宋军绝不会刻意支持谁,只是想做生意混口饭吃,如果朝廷也有意买一些弓箭兵甲,我们同样可以和气生财。” 藤原教通苦笑一声,这就是两头通吃,发战争横财。 “正常的贸易无可厚非,那我们就确定下来,宋军在虾夷地的长驻军不能超过五千人,其次宋军不干涉日本国的内战,在确定这两个条件的前提之下,日本国承认虾夷地为宋朝领地,宋军同时无条件撤离长崎,如果范御史同意,我们可以先签署一个正式协议,然后双方天子加盖宝印。” 范宁欣然道:“为表示诚意,只要双方签署了正式协议,我就立刻把长崎交还给右大臣。” 藤原教通心中暗暗吃惊,这个家伙居然把日本内部的权力斗争看得这么透彻,知道是藤原家族想要长崎。 他也欣然笑道:“感谢范御史的诚意,那我们现在就草拟协议!” 双方随即又商议了雇佣日本劳工问题,签署了《劳工雇佣协议》。 协议中明确宋军雇佣每个劳工的期限不超过三年,最高人数不超过两万人,宋军不虐待日本劳工,保证最基本的居住饮食,以及劳工的伤亡赔偿等等,范宁都一一承诺,并和藤原教通签署了书面协议。 第三百零三章 接踵而至 藤原教通次日一早便返回平安京,双方签署的协议在提请本国皇帝加盖宝印后,再进行一次交换,协议就算正式达成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码头上,范宁和余孝年送藤原教通的坐船离去,这时,余孝年迟疑一下道:“范御史不能太信任日本人?” “为何这样说?” “卑职觉得.....有些事情确实不能告诉对方。” 范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是指我把养马的事情告诉藤原教通?” 余孝年叹了口气,“卑职很了解日本人,他们虽然迫不得已承认鲲州归属大宋,但如果有机会收回,他们会毫不犹豫撕毁协议,卑职担心他们会利用辽国来向大宋施压,让大宋放弃鲲州。” 范宁笑了笑道:“养马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甚至一年两年也办不到,至少要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才有收获,日本迟早就会知道真相,在这种事情上隐瞒他们并没有意义,至于辽国,官家在决定开拓海外养马之地时,就已经考虑到了辽国的因素,我不认为大宋会因为辽国施压而放弃鲲州。” 说到这里,范宁又笑着拍拍他肩膀,“放心吧!藤原教通虽然把家族利益看得高于朝廷利益,但他确实很精明,懂得权衡利弊,懂得在现实面前让步,辽国要比大宋可怕得多,他们不会干让辽国窥视日本的蠢事。” 余孝年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或许是卑职多虑了。” 范宁微微一笑,“你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但做任何事情都会有风险,不能因为怕风险而不敢做事,当然,也不能因为要坦诚就把什么事情都和盘托出,要学会权衡,自己要清楚哪些事情可以适当泄露,哪些事情绝不能透露一点风声,我只是把养马之事告诉日本,但我会把鲲州的真正战略目标告诉他们吗?” 余孝年顿时愕然,“难道鲲州不仅仅是养马?” “当然不是!” 范宁意味深长对他道:“这就算我给你出的题,你考虑一个月,实在想不到我再告诉你答案。” 余孝年因出使日本有功,得到范宁和赵宗实的一致好评,得以连升两级,从正八品升为正七品,接了范宁之前的职务,出任海外经略府判官,范宁也着重培养他,希望将来他能接任鲲州知事,所以有些事情,他也在逐步告诉余孝年。 两人骑马返回了唐县,范宁笑问道:“陆奥国盛产什么?” “陆奥国是日本最大的金银和铁砂产地,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日本朝廷又怎么看得上这种东夷之地?” “盛产金银到什么程度?”范宁又追问道。 “大概占了日本金银产量的三成,每年产银十万锭,金三千锭,一锭大约重十两,陆奥国的矿山主要掌握在安倍家族手中。” 余孝年忽然醒悟,笑问道:“御史觉得安倍家族会有行动?” 范宁淡淡道:“打草必然惊蛇,日本朝廷派藤原教通出使鲲州,安倍赖时岂能不知?” ........... 有的事情虽然看似巧合,实际上却有着某种必然的因果关系。 就在藤原教通离开鲲州三天后,陆奥国安培赖时的特使也抵达了鲲州。 陆奥国派出的特使是安倍赖时的长子安倍贞任,得益于宋军提供的兵甲和军事训练,安倍军队上个月在陆奥国南部的依川大败源赖义,源赖义手下大将藤原经清率两千军投降了安倍赖时,安倍军再次夺取了陆奥国首府伊贺城,源赖义率残军退到陆奥国的最南部。 而就在这时,有消息传出,朝廷准备和宋军和解,承认虾夷地为宋朝疆域,这让安倍赖时有点慌乱,一方面固然是担心宋军停止对安倍家族的军事支持,但安倍赖时更担心宋军配合朝廷剿灭安倍家族。 就在安倍贞任抵达唐县之时,范宁正在南湖北岸参加第一个村庄的开村仪式,得到消息,他立刻将仪式交给知县蒋翰继续进行,他自己则匆忙赶回县城。 范宁在县衙门口翻身下马,余孝年急急迎了出来,他着实佩服这位年轻上司的眼光,把日本局势看得异常透彻,安倍特使果然来了。 “来的是什么人?”范宁走上台阶问道。 “是安倍赖时的长子,叫做安倍贞任,他父亲比较大大咧咧,但他却很精明!” 走到门口,范宁停住脚步问道:“他有没有和你谈及到什么?” “没有,他什么都没有提及,只是希望能尽快和使君见面。” 范宁点点头,快步走进了内堂,坐在堂上的安倍贞任连忙起身见礼。 范宁见他三十余岁样子,个子很小,大概还不到一米五,这也是日本人的特点,在明治维新以前,日本人的身高普遍矮小,男子平均身高只有一米五左右,女子还要再矮一点,而宋朝男子的平均身高普遍都在一米七以上,直到金元两朝的异族血统混入汉民,才降低了汉人的平均身高。 从招募的劳工就看得出来,普遍都很矮小,不过比较健壮,当然,招工时会专门挑选年轻健壮的男子。 这个安倍贞任看起来很矮小,不过目光中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精明,这种人范宁反而不会太担心,真正精明之人,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范宁一摆手笑道:“安倍少家主请坐!” 安倍贞任坐下便急切地问道:“听说朝廷派使者前来鲲州,不知是谁?” “藤原教通,少家主认识吗?” 余孝年迅速给两人翻译,使两人谈话比较流畅。 “是他!” 安倍贞任吃了一惊,藤原教通可是藤原家族第二号人物啊!派他来出使宋军,足见日本朝廷对宋军的重视,当然,安倍家族的消息还没有那么灵敏,他们不知道长崎已被宋军占领这件事,只知道平野吉袭击宋军而全军覆灭。 沉默片刻,安倍贞任又问道:“范御史能否方便告诉我,日本朝廷派人藤原教通出使宋军是为什么事?” 范宁笑笑道:“主要是日本朝廷承认鲲州为大宋一事,当然,也谈及了一些别的事情。” “那是否涉及陆奥国?” 范宁淡淡一笑,反问道:“少家主觉得呢?” 安倍贞任叹了口气,“果然被我们猜中了,朝廷一定要求贵军停止对陆奥国的支持。” “确实如此!” 范宁肃然道:“藤原教通强烈要求我们取消对安倍家族的支持,并把它作为承认鲲州为大宋领地的前提条件之一。” “那最后的决定呢?”安倍贞任忐忑问道。 范宁见他神情紧张,便笑了起来,“少家主不用太担心,一条路走不通了,还可以走另外一条路,我们确实答应撤出军事教头,也答应不再支援各种兵器给你们,不过正常的贸易日本朝廷却无法阻止,如果陆奥国有足够的金银,我们便可以以贸易方式将兵甲和粮食卖给你们,不是一回事吗?” 安倍贞任大喜过望,安倍家族最不缺的就是白银和黄金,安倍家族掌握着日本著名的几座大银矿和两条金田,但山多地少,粮食产量很低,每年都不得不用大量金银去东海道购买粮食,另外,陆奥国的军事技术也比较落后,造不出先进的战刀、弓箭和铠甲,而宋军拥有的兵甲和粮食正好是陆奥国急需的战略物资,只要宋军肯继续贸易,他们当然愿意拿出金银来购买。 “金银我们有库存,希望这次我出使,能达成双方都满意的交易。” “具体交易,少家主可以和余判官细谈,但我是还想给少家主一点建议。” “范御史请说!” 范宁缓缓道:“陆奥**队在犀利进攻的同时,也应该注意防备身后的危险。” 范宁说的身后危险当然不是指宋军,安倍贞任略一思索,顿时醒悟,“你是说清原家族?” 陆奥国的安倍家族和出羽国的清原家族是号称东山道的两大豪族,历史上,安倍家族最后灭亡,就是清原家族从背后出兵,配合源赖义剿灭了安倍贞任的军队。 范宁淡淡道:“如果我是源赖义,我一定会说服出羽国出兵参战,陆奥国面临南北夹击,恐怕就危险了。” 安倍贞任当然还记得前两年清原光赖一直指责安倍家族越境开采砂金,清原氏早就眼红安倍氏的银矿和金田,如果朝廷用这个条件鼓动清原光赖出兵,还真有可能说服他们。 安倍贞任越想越有可能,他不安地问道:“那范御史有什么好的建议?” “我建议你们暂时和朝廷和解停战,攘外必先安内,集中兵力解决出羽国的威胁,统一东山道,接下来才有更多本钱和朝廷对抗。” 旁边余孝年越听越心惊,范宁为了削弱东北两大豪族的势力,不惜鼓动两大家族火并,似乎安倍贞任还真的动心了。 这时,范宁起身道:“余判官,接下来就由你来和安倍少家主谈判购买兵甲和粮食之事,有不能决定之处,可以随时来问我。” 第三百零四章 两件大事 经过两轮协商,安倍贞任最终以一百万两白银和一万两黄金的价格,向宋军购买兵甲一万套以及粮食五万石,其中一套兵甲包括皮甲一领,长矛一支,战刀一把和弓箭一副。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当然,因为是皮甲,所以成本比较低,如果是铁铠甲,那价格就完全不同了,这套兵甲的成本在三十贯钱左右,范宁以三倍的价钱卖给陆奥国,已经算是良心价格。 贵的是粮食,一万两黄金买五万石米,稍微有点黑心,要知道在大宋,一万两黄金可以买三十万石米,日本产粮区还更便宜一点,范宁以六倍的价格卖给对方,安倍贞任岂能不知? 不过看在宋军肯继续卖兵甲给陆奥国的份上,这个粮食价格安倍贞任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况且宋军用船送货上门,省去了他们运输粮食的路途艰辛以及朝廷即将对他们的粮食封锁。 五天后,狄青陪同中官庞忠返回唐县,范宁便将和日本协议之事交给庞忠,请他回去告之天子,加国玺后协议才能正式生效。 就在狄青离去的第二天,出去游玩了近十天的朱佩终于回了唐县。 这些天朱佩在剑梅子和徐庆的陪同下,跟随明仁、明礼兄弟去了一趟鲲族人的部落,见识一下她从未见过的土著人生活。 房间里,朱佩喜滋滋地翻看着鲲族人送她的礼物,一张老熊皮就放在床上,其他还有明珠、珊瑚、玳瑁等名贵珠宝。 “阿宁,没想到他们真的很好客,而且很淳朴,我就给他们孩子一些点心,他们就送给我这么多名贵的珠宝,还有一张熊皮。” 范宁奇怪地问道:“你哪里来的点心?” 他记得很清楚,朱佩只随身带了一个小包袱,哪里有点心? “当然我们自己做的!” 朱佩笑嘻嘻道:“不相信吗?剑姐会做汤团和蒸饼,还会把赤豆做成豆泥,还会捏各种形状的小馒头,我也学会了。” 范宁看了一眼剑梅子,剑梅子冷冷地笑了一下,算是承认了。 “我相信你们会做,但材料呢?面粉、鸡蛋、赤豆、糖、油,这些东西在哪里?” “当然是杂货铺买的,那边什么都有。” 范宁还是有点将信将疑,又问坐在一旁的明仁和明礼,“真是这样,几样点心就换来这么多宝贝?” 明仁叹了口气,“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佩姑娘教鲲族女人怎么和面,怎么做点心,教她们怎么用锅,怎么用蒸笼,教了好几天,一百多个鲲族女人都学会了,人家感谢她,才送这么多贵重礼物。” 这才合理嘛!鲲族人又不是傻瓜,几样小点心就能换这么多名贵珠宝,怎么可能? 范宁又看了一眼朱佩,见她噘嘴坐在一旁,显得有点不高兴,显然明仁没有替她保守秘密。 范宁又笑着问明仁和明礼,“那你们赚了多少?” 明礼长叹一声,“别提了,这次我们亏惨了。” 明仁在一旁应和,“前所未有的亏本啊!” 朱佩忍不住冷笑道:“听他们胡说,他们回来时,一路笑得嘴都合不拢。” 范宁搂住两兄弟的肩膀,笑眯眯道:“我知道你们的,一天到晚数着银子哭穷,老实交代,这次赚了多少?” “确实没有上次赚钱,这是实话。” 明仁苦笑一声道:“为了和他们搞好关系,我们带来的锅碗瓢盆都送给他们作礼物,还送出去一百多把匕首,最后我们卖的是茶饼,教他们煮茶,他们很喜欢,还算不错,一颗金豆换一饼茶,十倍的利润,还换了换了明珠和玳瑁、海螺之类,利润就稍微低一点。” 范宁心中一动,把金豆给我看看,“什么样的金豆?” 明仁磨磨蹭蹭从一只口袋里抓出一把黄澄澄的金豆,放在范宁手上,范宁拎了一下他们的金豆袋子,足有三四十斤重,至少有四五百两黄金,这两人又发一笔小财,范宁拾起一颗金豆,把它对准阳光,眯起眼睛细看,果然是金粒融合而成,这说明鲲州有砂金,范宁连忙问道:“他们是在哪里找到的?” “我们没有问!”明礼小心翼翼道。 “胡说,你们怎么可能不问,快说!在哪里发现的。” 兄弟二人只得吞吞吐吐道:“在最北面的海边,一条很浅的小河内,说河里金砂很多,他们也不稀罕,我们打算明天就去淘金!” 范宁一伸手,“把地图给我看看!” 他实在了解这兄弟二人,既然要去淘金,肯定什么都准备妥当了。 万般无奈,明仁只得从怀中摸出一份手绘地图,递给范宁,“这是他们绘制的,我们也要去现找。” 范宁看了一下地图便笑了起来,这显然是在北部马场,在鲲州最北面,距离海边约两百里左右,有一条东西向延绵数百里的低矮火山山脉,山脉上覆盖着茂盛的原始森林,无数小溪汇成了十几条河流,向北流入鲸海,这些金砂应该就是从山中亿万年冲积下来而形成。 范宁笑道:“后天一早我要去北方巡视,你们可以搭我的船,然后去寻找你们的金砂田。” “阿宁,我也想去!”朱佩在一旁小声道。 “你刚回来,不累吗?” “明天不是还可以休息一天吗?休息一天就差不多了,反正是坐船,对不对?” 范宁北上巡视也没有专门的事情,他便笑着点了点头,“既然你也想去,那就一起北上。” ......... 天刚亮,一艘大船便离开了唐县码头,向鲲州北方驶去。 范宁北上主要有两件事,一是视察东部草场的畜牧养殖情况,这次宋朝送来的补给主要以牲畜为主,包括五百头牛、两千只毛羊和近千匹骡马和毛驴,加上去年送来的三千只羊和两百头牛,东部草场已经形成一个很大畜牧养殖基地,将来鲲族繁衍出大量的畜力和毛羊及肉羊。 第二件事是视察库页岛,去年冬天留下一支士兵驻扎库页岛,他们在熬过冬天的同时,也带来一个让人意外的消息。 他们发现库页岛上生活着一群雄壮的野马,这个消息已经被原库页岛的鲲族人证明,确实有一群野马,数量大概在百匹左右。 这个消息让范宁和群牧司的官员们都很激动,如果能将这群野马捕获,移送到鲲州,那将给鲲州战马培育带来更好的机会。 另外,范宁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能不能让鲲族人出面,用粮食和生活在黑水流域的室韦部以及女真部换取马匹。 当然,这个想法是否可行还是一回事,就算能付诸实施,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前提是要把鲲族探子培养出来再说。 这次范宁北上除了两件政事外,还有一件私事,天子已经决定奖励给朱元丰一块鲲州的土地或者一座岛屿,以表彰他对大宋养马事业的贡献。 受朱元丰之托,这次范宁北上也要替朱元丰选一座比较合适的岛屿。 两天后的清晨,船只抵达了东北牧场,船只驶入一处岬湾,缓缓靠岸,岸上是一望无际的草地,远处还有山峦的影子。 朱佩注视着岸上一条蜿蜒的小河,忽然问道:“阿宁,你说这小河里会不会有金砂?” 范宁笑道:“金砂形成和火山有关系,按照道理说,鲲州各地河流应该都有金砂,只是多少的问题。” 朱佩回头对明仁和明礼笑道:“听见没有,赶紧拿锄头下船!” 明仁和明礼知道她是在故意奚落自己,便装作没听见,明仁问道:“阿宁,畜牧基地在哪里?” 范宁笑道:“还要骑马走半个时辰,船只要在这里停一天,一起去畜牧基地看看吧!” 明礼和明仁看看岸上的小河,想到河中的金砂,他们怎么可能不动心,两人异口同声道:“我们就不去了!” 范宁哈哈一笑,“随便你们!” 他又问朱佩,“阿佩跟我去看羊,还是和他们去挖金子?” “我当然和你去看小羊!” 众人兵分两路,徐庆陪同明仁和明礼去看金砂,范宁则带着朱佩去畜牧基地。 第三百零五章 春心萌动 “阿佩,剑姐呢?” 骑马奔出一里,范宁忽然发现剑梅子没有跟来,不由有些惊讶问道。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她说晕船难受,想休息一下,便没有跟来,阿雅在照顾她呢!” “这倒少见了,我们走吧!” 两人纵马在原野上飞驰,鲲州的春天要比南方晚大半个月,此时鲲州才是春意最浓之时。 原野里开满了各种小巧玲珑的野花,大多盛开在茎的顶端,色彩艳丽,宫粉色、桃红色、鹅黄色,赤紫色,各种各样不知名的花朵萃成束、滚成球,一簇簇,一一层层,俨如七彩云锦般漫天铺去,在温暖的阳光下姹紫嫣红,溢光流彩,令人心醉神迷。 朱佩已经不想走了,她采了一束又一束的野花,编制成一个花环,范宁索性坐在草坡上,欣赏着延绵数百里的花的海洋,欣赏着仙女一般的朱佩在花海中漫游,他的心神也有点醉了。 “阿宁,你帮我带上花环!” 朱佩笑吟吟跑到范宁身边坐下,把花环递给他。 范宁接过花环,跪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给她戴上,她雪白晶莹的脖颈呈现在范宁面前,范宁心中悄悄燃起一簇火苗,他情不自禁地在她雪白的脖颈上轻轻吻了一下。 朱佩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她并没有像从前一样发怒,而是娇羞地低下了头。 范宁心中的火苗开始旺盛地燃烧起来,他慢慢抬起朱佩下颌,望着她饱满红润的嘴唇,低头吻了下去。 朱佩嘤咛一声,便迷失在范宁那强烈的男子气息之中。 在温暖和熙的春风中,两个年轻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完全迷失在无边无际的花海之中。 ........ 下午时分,范宁和朱佩合骑一匹马,在草原上缓缓而行,朱佩依偎在爱郎怀中,不时抬头娇羞地望着爱郎,范宁则低下头亲吻她的红唇。 “阿宁,没有去畜牧基地,会不会有什么影响?”朱佩有点不安地问道。 “没有关系!” 范宁笑道:“回来后再去视察也来得及,那边有专门官员负责,我并不是非去不可。” 这时,两人走上一座高坡,远处看见了深蓝色的海面,大船也出现在他们视野中,朱佩慌忙道:“我骑自己的马,让他们看见,要笑死我的!” 范宁也看见远处的士兵,他翻身下马,将她抱下马,又忍不住将她搂在怀中,朱佩连忙红着脸推开他,“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坏家伙,会被人看见的!” 好容易才挣脱他的狼吻,朱佩满脸潮红,她连忙整理好衣裙和头发,这才翻身上马。 这时,朱佩又恢复了常态,她狠狠瞪了一眼范宁道:“本姑娘今天遇人不淑,居然被你这个小色狼糟蹋了。” “喂!喂!还没有到‘糟蹋’那一步好不好?” “在我看来都差不多,臭小子,你怎么对我交代?” 范宁挠挠头笑道:“当然是把你娶回家,要不然我们婚事从简,今晚我们就拜堂成亲,你搬到我的船舱里来睡。” 朱佩听到这个浑小子要把自己娶回家,心中一甜,白了他一眼道:“你想得美,让你爹爹向我祖父求婚,然后订婚期,然后才拜堂成亲!” “然后呢?”范宁笑嘻嘻又问道。 “然后你个头!” 朱佩的俏脸羞得通红,不再理睬他,催马向大船疾奔而去。 范宁心中大快,他也调转马头,向数里外的小河奔去........ 还没有到河边便听见了明礼兴奋的叫喊声,“这边也有,啊!这一颗好大。” 范宁心中惊讶,难道他们真的找到黄金了? 他催马冲上土坡,只见土坡下方十几步外便是一条小河,明仁和明礼只穿着短裤,头发和身上都是水,明仁拿着一只簸箕正从河中捞取泥沙,河水也不深,只齐他的腰部,徐庆和明礼在岸边扒找泥沙中的金粒。 范宁催马缓缓上前,笑问道:“找到黄金吗?” 明礼抬头看见范宁,欢喜道:“鲲州简直就是宝地,随便一条河流就有黄金。” 范宁有点不信,“真的找到了?” 徐庆笑道:“小官人,还真有黄金,是金砂,我们一天的时间找到了差不多一斤。” “一斤?” 范宁吓了一跳,要知道很多淘金者花了几天时间,淘了不少吨泥沙,才找到几两,他们什么工具都没有,就这么扒拉泥沙,居然能找到一斤。 他翻身下马,上前伸手问明礼道:“黄金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明礼极不情愿地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布包,递给范宁,范宁接过来掂了掂,真有一斤左右,他又抓了一小把出来,果然都是金光灿灿的金砂,大的如玉米粒,小的如绿豆。 一斤十六两,一两黄金可兑换十贯钱,大半天时间便淘了一百六十贯钱,这个买卖不错。 范宁把布包还给他,笑问道:“天黑之前大船就要启程出发,你们要留在这里淘金,还是继续跟我北上?” “我们再淘一个时辰就好了!”明仁在河里喊道。 黄金虽然令人迷恋,但两人并没有昏头,这里不是平江府,这里是距离大宋万里之外的海岛,他们留在这里无疑会送了自己的小命。 况且,北方还有更让他们期待的淘金之河呢! ......... 朱佩和剑梅子住在一间套舱内,里外各一间船舱,她走进外舱,却见剑梅子正坐在小桌前喝茶,神情悠闲,哪有半点身体不适的样子。 朱佩一愣,“剑姐,你不是晕船不舒服吗?” 剑梅子似笑非笑地看了朱佩一眼,“上午不舒服,现在已经好了。” 朱佩怀疑地看着她,“剑姐,你没说实话吧?” 剑梅子嘿嘿一笑,起身向外走去,“先进舱去换一身衣裙,你的后背还有泥水呢!” 朱佩忽然明白了,她又气又恼,眼睛顿时红了,“你....你就是故意的,让那个臭小子找机会欺负我。” 剑梅子心中有点歉然,她十二年来从未离开过朱佩身边,这次虽然是为朱佩好,但她还是用了装病的借口。 她连忙搂住朱佩,小声道:“我是看着你从那么一点点长大到现在,你的心思我比谁都明白,范少郎还是范呆呆的时候,你就和他在一起了,看着他一天比一天出色,他现在是鲲州,所以你还有机会,一旦他返回大宋,不知多少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会围上他,甚至我还担心他会成为驸马,阿佩,那时你就追悔莫及了。” 朱佩慢慢低下头,低声道:“剑姐,他真会成为驸马吗?” “有这个可能啊!我听徐庆说的,赵宗实有个妹妹,比你大一岁,他就有意想和范宁联姻,还有曹家,曹家也想招他为婿,以前他年纪还小,暂时可以不考虑婚姻,可现在他已经十八岁了,已经到娶妻成家的年龄,你也十六岁了,要不然我怎么会同意你来鲲州?” “剑姐,他说他一直很喜欢我的。” “我知道,你从小就很喜欢他,你们俩一起长大,早就心心相印,但如果你们不把这层关系挑破了,可能最终会擦肩而过,他若娶了别的女子,你愿意给他做妾?” 朱佩咬牙道:“他若胆敢娶别的女人,我宁可一剑杀了他!” “别说傻话了,快去换衣服,补一下妆,马上要吃晚饭了。” 朱佩答应一声,连忙进里屋去换衣服了,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的阿雅连忙跟进里屋帮朱佩换衣。 第三百零六章 朱雀岛 黄昏时分,一名士兵在船头吹响了号角,明仁和明礼才恋恋不舍上了岸,带着沉甸甸的收获上了船。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船只解了缆绳,缓缓离开了临时码头,继续向北方驶去。 船舱主堂内格外热闹,众人坐在一起吃晚饭,这次北上,范宁除了带着明仁明礼以及朱佩主仆外,还有数十名士兵。 宋朝人已经可以坐在一张大桌上吃饭,但本质上还是分餐制,每人用木盘取自己的一份饭食,各种菜肴都分成小份,盛放在小碟里,喜欢就自己取一份。 士兵们坐在另外几张大桌前吃饭,可以喝一点淡酒,范宁和朱佩、剑梅子、阿雅以及明仁、明礼坐在一张宽大的木桌前,至于徐庆,他和士兵们坐在一起,他是士兵们极为崇拜的武学教头,所有士兵都想从他这里学到一两招。 朱佩就坐在范宁身边,当然,她一向坐在范宁身边,只是今天有点特别,她和范宁挨坐得很近,两人几乎是肩并着肩,很自然地给范宁斟酒,俨如一个小主妇的姿态。 明仁和明礼还沉浸在淘金的喜悦之中,这时,明仁忽然发现了异常,朱佩和范宁坐在太近了,身体都快挨在一起了,他眼睛顿时瞪圆了,不对!这两人有奸情。 他轻轻在下面踢了明礼一脚,不露声色地向对方努一下嘴,明礼抬起头,看了看范宁和朱佩,正好看见范宁情意绵绵地给朱佩倒酒,朱佩嫣然一笑,在范宁手背上掐了一把,公开打情骂俏。 明礼顿时愕然,这是怎么回事? 明礼刚要开口嘲笑二人,一块小骨头‘嗖!’的射来,正中他的额头,打得他脑门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他这才发现剑梅子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他心中一阵发虚,连忙轻轻踢了明仁一脚,低头吃饭,明仁也看见了剑梅子眼中的杀机,他也连忙低头喝汤。 两人低头挤眉弄眼,手指在对方手背上写字交流,别人看不懂他俩的鬼画符,他们自己却很清楚,这是他们读书时练出来的作弊绝技。 “几时搞在一起的?” “不清楚啊!会不会是上午?他们一起骑马去畜牧基地。” “有可能,昨天吃饭他们还隔着一尺宽,今天就只剩半寸了。” “是不是阿宁把朱佩拿下了?” “我感觉像,回去向大娘报喜拿大红包去。” “还有朱老爷子那边,不敲下一千贯钱,对不起这个消息啊!” 两人越写越得意,开始描绘喝喜酒的情形了。 “你们两个!” 范宁这时发现两人的异常,笑道:“还在为金砂的事情兴奋吗?” “听徐庆说,你们淘到不少金砂,还不拿出来给大家看看?”朱佩又笑着补充道。 明仁嘿嘿一笑,财不露白,大堂里这么多人吃饭,他怎么可能把黄金拿出来。 “金砂在房间呢!我这里有一颗最大的金砂,给你看看。” 明仁从怀中摸出一颗蚕豆大小的金砂,递给朱佩。 朱佩接过金砂看了看,忍不住惊叹道:“阿宁,你看这颗金砂,居然这么大。” 范宁也接过金砂细看,他笑了笑道:“纯度还不错,不过这应该不是你们淘到最大的金砂吧?” 明礼肯定地说道:“我们敢向上天发誓,这就是最大的金砂!” 范宁把金砂扔还给他们,摇摇头道:“凭我对你们二人的了解,你们就算富可敌国,也整天会喊穷得没饭吃。” 他对朱佩笑道:“你不要问金砂,你问他们今天淘到最大的金块,看他们怎么回答?” 明仁和明礼脸一红,明礼小声嘟囔道:“你们只问金砂,我当然就回答金砂。” 朱佩气得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你们两个,居然对我玩这种小心思,那好,我们就走着瞧!” 明仁和明礼顿时后悔了,得罪了朱佩,以后他们日子就难过了。 明仁连忙解释道:“阿佩,不是我们不拿出来,而是后面人太多,黄金这种东西容易让人心生邪念,万一.......” 范宁笑着打圆场道:“你把你们手中的金砂送给朱佩,作为赔礼道歉,朱佩就不会生气了。” 明礼舍不得,明仁却踢了他一脚,明礼只得把金砂放回桌上。 范宁笑着把金砂递给朱佩,“别生气了,他们若不小心点,两条小命早就被人谋算了,回头我让他们把金块给你看看。” 有范宁说情,朱佩这才哼了一声,把金砂又扔给他们,“以为我真稀罕你们的金子,我就是看看而已,还给你们!” 明礼眉开眼笑地接过金砂,他悄悄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朱佩,“就是这个。” 朱佩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颗核桃大小的金块,足有二两重,被长年溪水打磨得十分光滑。 “这块还不错!” 朱佩把盒子递给范宁,笑问道:“也是从河里淘到的?” “最后才发现的!” 明仁怅然叹了口气,如果他们还有时间,说不定收获更大。 范宁却对这块黄金很感兴趣,居然有这么大的金块,这说明这条河上游的山中,一定极易开采的黄金富矿。 ........ 船只在两天抵达鲲州外群岛,鲲州外群岛就是南千岛群岛,也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北方四岛,实际上是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岛屿组成,最大的捉择岛有三千多平方公里,比耽州还要大。 受黑潮影响,这里有很多不冻港,而且天然深水港众多,可以直接停靠万石商船,战略价值极高,范宁将北部的一系列群岛命名为鲲北群岛,其中四座大岛命名为玄武岛,狻猊岛、朱雀岛和熊罴岛。 这次天子赵祯赐给朱元丰的土地,可以是鲲州的一块地,也可以是一座岛,范宁和上次朱林达成的共识是,最好取一座岛。 当然赏赐的土地也有面积限制,不可超方圆二十里,大概就是不能超过三百平方公里。 范宁盘算一下,也只能朱雀岛最适合。 朱雀岛就是后来的色丹岛,面积约两百五十平方公里,岛上有两处天然深水良港,而且是不冻港。 范宁的船只抵达了朱雀岛,众人站在船边向岛上望去,岛的四周都是悬崖峭壁,没有沙滩,岛上森林密布,远远望去,森林上栖息着一片片白色的海鸟。 或许是火山影响,海岛上海湾众多,船只几乎可以驶入,并能够直接靠岸停泊,不过在范宁的记忆中,朱雀岛只有两座冬天不冻港。 “阿宁,你好像对这座海岛很有兴趣,为什么?”朱佩不解地问道。 范宁微微一笑,“以后这就是你三祖父的海岛了,也算是你们朱家的海岛。” 朱佩眼睛一亮,“真的吗?” 范宁点点头,“你三祖父让我替他选一处合适的海岛,看来看去,只有这里最好。” “那岛上能不能养马?”朱佩又追问道。 “我记得前方就有一片草地,我们过去看看。” 船只沿着海岛向东北方向而行,大约走出七八里,一片原野豁然出现了。 这里不是平坦的草原,而属于丘陵原野,地势起伏,时高时低,原来的嶙峋的火山岩都经过千万的风化,都变成了火山土,厚厚的覆盖在低缓的丘陵上。 由于没有生长森林,便成了约七八里宽,近三十里长的丘陵草原,这种丘陵草原和鲲州北部的草原完全一样,但比起鲲州北部数百里的丘陵草原,这里只能是一处迷你草原。 “我觉得养上万只羊和千余匹马不成问题,北面还有一处小牧场,是它的一半。” “那冬天过冬怎么办?”朱佩担心地问道。 “这座岛南北各有一处港湾冬天不结冰,岸边也不下雪,尤其北面的小牧场,就靠近不冻港,那边可以搭建过冬的牲畜棚。” 连明仁和明礼都深深吸引住了,他们一左一右拉住范宁道:“阿宁,我们可不可以买岛啊?” 范宁揽着他们肩膀笑道:“我们范家怎么能没有自己的海外土地,你们放心好了,我有长远的计划,总有一天,我们的子孙也能在海外建立自己的家园。” 第三百零七章 鲸州野马 对于明仁和明礼而言,他们更感兴趣的是淘金,按照鲲族人给他们的地图,范宁很快找到了那条盛产金砂的河流。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河流位于鲲州西北角,长达两三百里,深只有两尺,清澈见底,河底布满了厚厚的沙砾,只是这里十分偏僻,距离养马基地约四百余里,除了茫茫草地外什么都没有。 甚至连马场的马匹也不会奔跑来这里,属于完全没有开发之地。 范宁在养马基地雇了二十名鲲族人,又把徐庆留给他们,又留下三顶大帐和十天的粮食补给,并约好五天后来接他们。 安排好众人,船只随即北上鲸州。 鲸州就是库页岛,范宁原本给它起名北鲲州,但朝廷否决了这个名字,考虑到他位于鲸海北部,便起名为鲸州。 虽然鲸州的开发力度远远比不上鲲州,但范宁已经开始着手实施开发计划。 范宁并没有考虑把鲸州变成第二个养马地,他更多是从军事角度来考虑鲸州,他考虑用十年时间在鲸州建成两座可容纳数万大军的军城。 一座军城位于鲸州岛最南端,和鲲州只隔一条数十里的海峡,可以从鲲州及时得到补给,另一座军城则位于黑水入海口对面,在于鲸州的中北部。 有了这两座军城,就为将来从北面进攻辽国打下了基础。 目前宋军在鲸州的最南端建立了一座小军营,已有五十名士兵成功在军营内渡过了一个冬天。 军营已经扩大,从容纳五十人变成容纳三百人,既然大宋已经将鲸州划为疆域,那么常年驻军就是必要条件了。 范宁身为筹备鲸州军政事,鲸州的大小事务都是由他全权负责。 范宁当然也在着手铺开鲸州事务,之前,他已派出一支由三名官员、五名工匠、三十名士兵和几名鲲族向导组成的勘探队,对鲸州实施为期半年的全面考察,这支勘探队已经进入鲸州半个月,目前还没有消息。 这次范宁来鲸州的另一件事,就是了解一百多匹野马的情况。 这些野马肯定是来自大陆,两晋南北朝时代北方草原进入冰期,库页岛和大陆之间的海峡在冬天也结冰封冻,大量躲避寒冷的马匹和动物以及一些部落应该就是那时候穿过海峡进入库页岛。 现在的海峡虽然在冬天时也结冰,但主要以浮冰为主,已经无法直接从陆地抵达库页岛。 这一百多匹野马引起了鲲州群牧司的极大重视,都监杨云亲自率领数十名手下和两百名鲲族人来鲸州捕捉这些马匹。 范宁的船只在最南端的海湾内靠岸,这里是天然深水良港,也是不冻港,军营就位于岸上。 范宁带着朱佩以及十几名士兵上岸前往军营。 军营占地约三十亩,由四十余座木屋组成,周围有高大密集的栅栏,还有高高的岗哨塔,这里的敌人主要是狼,去年冬天军营三次遭到狼群袭击,士兵们射杀数十头狼,但也阵亡了七名士兵。 目前的军营驻军约两百人,由一名指挥使率领,范宁刚到营门前,指挥使吴便快步迎出来,单膝跪下行礼,“卑职吴参见范御史!” “吴将军请起!” 范宁连忙扶起他,笑道:“听吴将军口音,好像我们是同乡?” 吴连忙道:“卑职是平江府吴江县人!” “那就对了,我是吴县人,不过我同伴是吴江县人。” 他指了指身后朱佩,“这位是盛泽朱大官人的孙女,这次代表朱家来考察鲲州。” 吴听说是盛泽朱家的人,他暗暗咋舌,连忙上前行礼,用乡音道:“参见小官人!” 朱佩听到乡音,心中欢喜,连忙问道:“吴将军是吴江哪里的?” “我是松陵人。” “那真是同乡了。” 乡音使双方的距离拉近了很多,吴请范宁和朱佩进了军营,军营内人不多,吴笑道:“士兵们都去协助抓捕野马了,只剩下十几人留守。” 朱佩见所有木屋都是架空的,下面搭建着木桩,便奇怪地问道:“为什么房屋要架建在空中?” “这是鲲族人的经验,冬天大雪足有一人高,如果房屋不架在空中,连门窗都开不了。” “那岂不是很寒冷?” 吴笑了笑道:“其实倒不是很冷,冬天基本都呆在屋里,点着木柴烧火取暖,和鲲州一样,只要不出门,基本就没有事情,只是岗哨必须穿熊皮才能抵御寒冷。” 范宁带着朱佩在主屋坐下,范宁又问道:“现在驻扎鲸州有什么困难?” “回禀御史,补给物品很充足,就是马匹太少,只有十匹马,我们平时不能去很远的地方巡视,还有就是士兵们用野果酿酒,但军规不允许在军营中喝酒,大家就偷偷喝,卑职很为难。” 范宁点点头,“马匹可以增加到五十匹,回头我给杨都监说,至于酒,我特许鲸州驻军在非战时可以饮酒。” 吴大喜过望,连忙躬身施礼,“卑职感谢御史体谅!” 范宁摆摆手,又问道:“半个月前有支勘探队上岛,吴将军应该知道吧!” “卑职知道,卑职还担心他们人数太少,无力应对狼群,又给他们配了三十名弩手。” 范宁也有点担心起来,他安排这支勘探队时,并没有考虑到狼群的威胁。 “现在他们有消息吗?” 吴摇摇头,“鲸州很狭长,至少有两千多里,他们北上后就没有消息,或许可以问道杨都监,他们在北面捕马,有补给地,或者问问鲲族人,他们应该也知道。” 范宁一怔,“鲲族人没有全部南迁鲲州吗?” “应该没有吧!至少我知道还有一部分鲲族人不愿南下鲲州,留在了鲸州,他们在北面,据我们约四五百里的路程,上个月,他们几个猎人遭遇狼群袭击受伤,来我们这里寻求救援。” 范宁随即又询问了一下其他情况,便准备启程北上了。 吴趁朱佩不注意,找了一个空子,小声对范宁道:“弟兄们最大的问题就是太寂寞,御史能不能安排几个营妓过来,哎!没有女人,日子实在是难熬。” 范宁笑着点点头,“应该可以,我回头安排一下。” 吴感激不尽,亲自送范宁和朱佩上了大船,船只随即启航,沿着陆地向北面而去。 ......... 群牧司捕捉野马的基地就在从前鲲族人部落附近,他们搭建了数十顶大帐,范宁带着手下赶到时,正好遇到了督监杨云,杨云连忙上前抱拳行礼,“没想到知事来也来!” “捕捉野马的进度如何?”范宁关切地问道。 “还不错,我们分成十个队,在方圆三百里内分头抓捕野马,用设网的方式捕捉,已经先后抓到了一百三十四匹。” “那一共有多少匹?” “之前我们只发现一个马群,后来又陆续发现了两个马群,大概有三百多匹,现在我们时间很紧!” “此话怎么说?” “鲸州北方现在还是冰天雪地,到四月中旬冰雪就融化了,那时马群逃去北方,我们就难抓了。” “原来如此!”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便来到营地,牧子用树木造了数十只大木笼,每只笼子大多放着两匹马。 “野马的公马偏多,性子凶狠暴躁,踢伤了不少人,我们就运一些母马过来,安排一公一母,它们就安静下来了!”杨云指着笼子笑道。 范宁走上前仔细察看这些野马,它们体格很大,肩高都在一米六左右,而突厥马普遍在一米五上下,而且野马体长八尺到一丈,身体以及四肢的肌肉强健,鬃毛尤其长,充满了野性气息。 杨云走上前道:“我们种马的数量太少,对战马长期繁殖不利,有了这些野马,非常有利于我们培养出优质战马。” 说到这里,杨云又遗憾道:“可惜没有抓到马王,如果抓到马王,其他两百多匹野马就不用费什么力气,很容易引导回来。” “马王是什么样子?”范宁好奇地问道。 “一匹白色的公马,长得十分雄壮,也异常聪明,我们几次围捕都被它逃脱。” “确实很遗憾,但也让人期待。” 这时,杨云又笑道:“还有一件喜事没有告诉范知事,我们第一批小马驹出生了,一共四百三十二匹!” 范宁大喜,“有这么快吗?” “差不多吧!我们去年三月来的,现在一年已经过了,以后每个月都会有小马驹出生,范知事,这可是大喜事,要好好庆祝一番啊!” 这对范宁当然是大喜事,有成批的小马驹出生,就意味着牧场成功了。 “是!我们要好好庆祝一番。” 两人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喊:“马王奔过来了!” 第三百零八章 探矿协议 只见一匹白色的野马从远处疾奔而来,杨云顿时激动万分,大喊道:“快布网!布网!” 布网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利用树木安置绳网陷阱,另一种方式是张网平铺,四周埋伏人,当马匹踩中绳网时,埋伏人同时拉起,但两种方式都容易使马匹在奔跑中摔倒,从而使马匹受伤。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但最常用的方式却是修筑一座三面包围的泥袋墙,把马赶进围墙内,然后从上方撒网,这种方式不错,杨云就是用这种办法抓到了大量野马。 不过牧子们修建的围墙在北面,而马王却冲到基地里来了。 基地的沿途布置了五面地网,四面都埋伏着牧子,他们紧张地拉着绳索,等待着马王入网的瞬间。 范宁策马从侧面闪开,这时,马王已经从前方疾奔而至,范宁清晰地看清这匹马中之王,它浑身雪白,看不到一根杂毛,肩高甚至到了一米七,四肢修长而强健,胸脯上肌肉十分发达有力,它奔跑速度极快,长长的鬃毛和马尾在风中飘扬。 马王如一阵狂风飞驰而来,它极有灵性,身体敏锐异常,布在路上的五张地网被它轻松跳过,前方数十人拉着一幅长长的绳网向它奔来,它身体忽然轻巧一转,调头向北方奔去。 北面正好来了两名骑马之人,正是朱佩和剑梅子,马王加速向朱佩的奔去,范宁大急,高声喊道:“快闪开,野马冲来了!” 但似乎已经来不及,朱佩的坐骑被马王冲来的气势惊得前蹄高高扬起,眼看朱佩要掉下马,旁边的剑梅子手疾,一把将即将落马的朱佩抓了过来,放在自己马上。 “阿佩,抓好了!” 剑梅子随即腾空而起,在空中一个转折,轻轻巧巧地落在马王身上,马王稀溜溜一声暴叫,加速向北方奔去,只片刻便成了一个小黑点,渐渐消失不见了。 范宁催马奔上去,拉住了朱佩紧张问道:“阿佩,你没事吧!” “我没事!” 朱佩惊魂稍定,她担心地望着马王消失的方向,“我怕剑姐会出事。” “她武艺高强,实在不行就脱身,问题应该不大。” 话虽这样说,范宁还是比较担心,催马追了上去。 “阿宁,我跟你一起去。” 朱佩也催马跟了上来,片刻,两人奔出十几里,都勒住了马匹,只见前方来了大批牧子,他们簇拥着一匹白色雄健的骏马,剑梅子就骑在马王身上,缓步迎面走来。 “剑姐!” 朱佩催马奔了上去,一脸钦佩地望着剑梅子,“你把这匹野马降服了?” 剑梅子笑道:“只要控制好自己,别从马背上摔下来,它跑累了自然就会服从你。” 范宁也催马上前笑道:“这马王看起来很温顺嘛!” “温顺?” 剑梅子冷笑一声,“那是因为我控制着它,你来骑它试试看,看它温不温顺?” “我就算了!” 范宁知难而退,它可不行骑这匹出丑。 这时,杨云大喜着奔过来道:“太感谢这位姑娘了,请姑娘把马王交给我们。” 剑梅子摇摇头,“它是我的伙伴,以后就跟随我了,我不把它交给任何人。” “这” 杨云一脸为难地望着范宁,他不知这位武艺高强的女子身份,只知道她和范宁一起来,倒不好轻易得罪。 范宁明白这匹马王对群牧司收集野马的重要性,他想了想笑道:“要不这样吧!剑姐暂时把马王借给杨都监,等野马都收拢后再把马王还给你,你看如何?” 剑梅子虽然冷傲,但她还是要给范宁一点面子,她便点点头,“这匹马只听我的指挥,我可以帮你们。” 杨云心中虽然对马王不舍,想把它作为最好的种马,但他也知道这是无主野马,不属于任何人,既然这位武艺高强的女子降服了它,自己确实没有理由要走它。 他只得点点头答应了,“那好吧!就烦请姑娘帮忙,让马王替我们收拢野马。” 朱佩低声问范宁:“他们抓这些野马做什么?” 范宁微微笑道:“他们只是给野马搬家而已,让它们住到鲲州去,这些野马能适应鲸州的恶劣气候和生活环境,对改善鲲州马匹的血统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 “那这匹马王很重要吗?” 范宁摇摇头,“一匹马而已,谈不上非它不可,剑姐喜欢,就带走吧!” ....... 五天后,坐船返回了鲲州北海岸,找到了正在淘金的明仁和明礼。 “阿宁,把这条河流卖给我们吧!” 见面的第一句话,明仁便合掌哀求,“求求你了,我们愿意出高价买下这条河。” “看样子收获很不错!”范宁笑道。 “岂止不错!” 明仁把范宁拉到一边,低声道:“这条河全是金砂,五天时间我们已经淘到了两百多斤,平均每天五十斤,简直吓死人了。” 范宁也着实吓了一跳,“两百斤黄金,折合下来就是三万两千贯钱,短短五天就能淘到这么多钱?” 这时,明礼也跑来哀求,“阿宁,把这条河卖给我们吧!” 范宁见他们态度认真,估计是真想长期做下去,他沉思片刻道:“我可以提供三个方案,你们自己选择,第一个方案,你们和鲲州签署探矿协议,帮助鲲州寻找矿产,交五千贯钱押金,时间一般是两年,这两年你们可以在河中淘金,两年后你们至少要交出三座矿山。 第二个方案,朱老爷子可以买下这片土地,你们和他商量怎么凑份子。 第三个方案,你们回去向朝廷买一份采矿证,好像有效期三年,大概五千贯钱左右。” 明仁笑嘻嘻道:“能不能让我们在这里继续淘金,你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过几个月后我们再商量怎么办?” “滚!再说一句废话,我现在就让你们滚蛋。” “好吧!让我们商量一下。” 大宋鼓励民间参与探矿和采矿,甚至还贷款给探矿者。 最典型是炼矾,宋朝十分鼓励民间和官府签署涉矿协议,首先是寻找矾土矿,官府一般给两年时间,两年内找到矾土矿并可以炼制,官府不管,两年后官府就接手你辛辛苦苦找到的矾土矿。 如果两年时间到了,想继续炼矾赚钱,必须要得到官府同意,如果官府同意那就要签署承包协议,一般每年抽两成的承包税,承包协议大概三年或者五年一签,到期后官府会评估,是收回还是继续承包。 范宁作为鲲州知事,他有权发放几张探矿证,当然不可能无限量地发放,尤其金银铜矿涉及货币,管制非常严格,一般都是官府主导,民间最多给极为少量的探矿权。 现在明仁和明礼占据了先发优势,抢在前面,或许能抢先得到一份探矿证。 一般而言,批准民间探矿采矿是由各州初审,然后报各路的监司批准后便可以实施。 鲲州上面属于海外经略府,目前还没有监司一类的职能部门,作为海外经略副使,主管海外开发,范宁自然有权力决定采矿权的申请和批准。 这也是他同意明仁、明礼在鲲州淘金的依据,对他而言,就是一句话而已。 “我们决定了!” 兄弟二人走上前道:“我们用第一种方案!” 范宁点点头,对远处的朱佩招了招手,朱佩快步走上来笑问道:“阿宁,什么事?” “你能以你祖父的名义和鲲州签署一份探矿协议吗?” 朱佩看了一眼明仁、明礼,“是这两个家伙想做?” 范宁苦笑一声道:“如果他们不姓范,直接和他们签署倒也无妨,关键是他们姓范,我得有所回避,免得以后会有人找麻烦。” “由我祖父签就没问题了?”朱佩又问道。 “朱家对鲲州贡献很大,还得了第一块赏赐之地,你祖父签署探矿协议,没人敢质疑他的资格。” 朱佩哼了一声,对明仁、明礼道:“我替你们承担风险,有什么好处?” 明仁和明礼商量片刻,对朱佩笑道:“淘到的黄金,分你三成,怎么样?” 朱佩顿时眉开眼笑,“这还差不多!” 范宁却明白了,这兄弟二人看出了自己和朱佩的关系,这三成黄金哪里是给朱佩,分明是给自己。 他笑着点点头,“具体怎么做,你们商议一下,我提醒你们,探矿协议只有两年时间,最后需要找三处矿山,否则五千贯押金就没收了,当然不一定是金银矿,硫磺矿也可以。 另外,如果需要官府提供协助,比如补给、物资之类,也可以和官府签订一份提供帮助的协议,你们自己慢慢考虑。” 第三百零九章 朱佩离去 当船只返回唐县后,朱佩就要回去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正好有一支运输松明的百艘大船要返回大宋,由一千士兵护送,朱佩便准备搭乘这支船队返回宋朝。 同行者还有明仁,兄弟二人兵分两路,明礼留在鲲州进行大规模淘金前的准备,而明仁则需要和父亲讲清楚情况,同时在大宋招募两名有经验的探矿工匠。 另外,明仁还需要回大宋采办不少东西,比如他要准备五百两黄金交给鲲州官府做探矿押金,还要再买一批茶饼和丝绸回鲲州。 他们准备招募鲲族人帮忙淘金,但鲲族人基本上对钱没有概念,用钱雇佣不动他们,必须要拿他们真正感兴趣的东西,他们才会视为珍宝,才肯帮你做事情。 就像群牧司是用羊来雇佣鲲族人,明仁和明礼发现,鲲族人对茶和丝绸尤其喜爱,偏偏这两样东西鲲州很少。 码头上,范宁和朱佩依依惜别,朱佩本不想离开爱郎,但在范宁的再三劝说下,她也只能离开鲲州,返回大宋。 “阿宁,你还要鲲州呆多久?”朱佩眼中含着一丝泪光问道。 范宁笑道:“我的任期是四年,已经过去一年了,那还有三年,三年一晃就过去了。” 众目睽睽之下,朱佩最终还是克制不住内心的伤感,扑在范宁怀中痛哭起来。 明仁和明礼大为尴尬,连忙转头过去,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码头的几名官员也惊得目瞪口呆,原来这个小娘子是范知事的未婚妻,真是郎才女貌啊! 范宁轻轻拍拍她的后背,笑道:“我可能会在明年春天回国述职,那时我们就能再见了。” “真的吗?”朱佩泪眼朦胧,仰头问道。 “当然是真的,快上船吧!” 朱佩点点头,回头将那匹白色的马王牵过来,交给范宁,“这是剑姐送给我的,以后就作为你的坐骑吧!” 范宁愕然,“剑姐肯答应给我?” “剑姐心肠很好,只要是我的想法,她都不会反对。” 范宁抬头向远处剑梅子望去,剑梅子哼了一声,转身向船上走去。 范宁轻轻抚摸着马王,心中感动,对朱佩柔声道:“阿佩,谢谢你,也替我谢谢剑姐!” 朱佩抹去泪水,勉强笑了笑,回头对阿雅道:“阿雅,我们走吧!” 阿雅决定跟随朱佩去宋朝,开始她新的生活,她向范宁行了一个万福礼,“小官人,我走了!” “和你义父告别了吗?” “已经和他告别了,小官人保重!” 范宁笑了笑,“你也保重!” 他目送两人上了船,明仁上前笑道:“阿宁,我就不打断你的愁思了!” “快走吧!再嗦,我就取消你们的探矿权。” “我走!我走!” 明仁连忙上船,走到踏板前,他转身回头挥手笑道:“放心吧!我会你把你的信交给大伯,提醒大娘赶紧去朱家求婚。” 说完,他快步奔上了船,不多时,船只缓缓启航,朱佩站在船舷边向范宁挥手告别,泪水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范宁微笑着向她挥了挥手,这一别又要一年了。 ........ 回到官衙,范宁坐在自己宽大的桌子前,只觉头脑里一阵空白,心中竟然有一种空空荡荡的失落感。 这时,门外有人高声的:“启禀知事,属下曹诗求见!” 范宁连忙将思绪拖了回来,点点头:“请进!” 曹诗快步走了进来。 曹诗是曹家嫡长孙,将来会成为曹家的第四代领袖,极受曹家重视,这次曹家把他安排来鲲州,也是为了获得政治资本。 曹诗是被天子赵祯亲自点为鲲州州治汉县的知县,目前正处于筹建之中。 “老曹有什么事情?”范宁笑问道。 “卑职想和知事谈一谈有关汉县之事!” 范宁见曹诗一本正经,满脸严肃,心中不由好笑,便指着门口椅子道:“那边有椅子,自己拉一把坐下!” 曹诗略有点拘谨,他见范宁很随意,并没有官场上的严肃,心中也有点不好意思,便拉了把椅子坐下。 “怎么样,来鲲州还习惯吧!” 曹诗点点头,“有时候我都忘记自己在海外,每天都充满干劲,就恨自己没有事情可做。” 范宁隐隐猜到了,曹诗估计是来向自己讨要差事的。 范宁微微笑道:“怎么会没有事情呢?于公于私都有事情可做吧!” 范宁所说的私事,是指曹家已经得到了养马资格,准备参与鲲州的养马,这可是曹家的大事,另外曹家想参与对日本的贸易,准备在耽州买下一块地修建港口和仓库。 曹诗摇摇头道:“曹家养马和我没有关系,我从不过问,最多安排一下族人的食宿。” 既然曹诗不想多谈曹家的事情,范宁话题一转,又回到公事上。 “有没有去过汉县的置留地?” “已经去过了,前天才回来,那里地势不错,很平坦,离海湾很近,非常适合建城。” “然后呢?” 范宁笑问道:“对汉县的未来有没有什么想法?” 曹诗点点头,”这就是我的疑问,汉县面积究竟有多大?准备有多少人口?另外什么时候开始建城?” 范宁淡淡笑道:“按照我的规划,整个鲲州将分为三县两监一军司,汉县、唐县和晋县,三县属于鲲州管辖,另外还有牧监和矿监和军司属于海外经略府管辖,然后移民人口大概有四千户,其中汉县两千户,唐县和晋县各一千户,所有建城和人口迁徙将在十年内完成,牧监去年已经开始,军司也有了,矿监准备今年成立。” 说到这里,范宁起身走到墙边,墙上是一幅他亲手绘制的鲲州地图,地图很大,几乎占了一面墙壁,但还远没有绘制完成,现在还只是一个轮廓。 “关于汉县的管辖范围,我大概有一个初步想法!” 范宁用木杆指着整个鲲南半岛,“我考虑除了海湾周围外,还包括鲲南半岛,还有海湾对面的这座仙女岛。” 曹诗心中一怔,连忙问道:“如果整个半岛归汉县管辖,那鲲族人怎么办?” “鲲族人当然也是汉县的百姓,他们已是大宋子民,当然也要受大宋官府管辖,他们的孩子也要读书识字,要会说汉话,这些都是你这个知县的责任。” 曹诗默默点头,范宁又道:“汉县建城准备从今年六月份开始,等第二批日本劳工到来后就着手实施,我需要你拿出详细计划,包括县城布局,街道走向,商业区范围,码头的修建方案,村庄和农田的范围,怎么分配土地,怎么安置移民,甚至包括烧砖的取土之地,建城需要烧多大的砖等等,需要做大量细致艰辛的准备,而不是告诉我,你现在没事可做。” 范宁的批评令曹诗,他虽然志向远大,但确实经验不足,他没想到建一座县城需要做这么多的准备,他连忙躬身道:“属下知错!” 范宁随即让人把一名三十岁左右官员叫来,给曹诗介绍道:“这是经略府主薄,叫做杨智,参与了唐县的全部筹划建立,经验很丰富,我让暂时做你的副手,协助你妥善做好汉县筹建事宜。” 两人连忙躬身答应。 就在这时,一名官员神情凝重地走进官房,对范宁附耳说了几句。 范宁点点头,“让外面备马,我马上就去。” 曹诗有些不安地问道:“知事,出了什么事?” “日本劳工那边出人命了,你们跟我一起去吧!然后我们直接去汉县。” 第三百一十章 出了人命 第一批三千名日本劳工已经在鲲州劳作了一个多月,他们的第一期任务是伐木,在无边无际的茂盛森林中开辟一条宽两百步,长一百二十里的通道,然后将地面夯实,使地面寸草不生,便形成一条连接唐县和汉县的官道。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当然,施工方案是先开辟一条宽十步的狭窄通道,然后再逐步拓宽,计划用两年时间修通这条道路。 宽约十步狭窄通道已经开辟完成,这个比较容易做到,现在日本劳工正在拓宽通道。 施工一个多月后,第一个死在修路中的日本劳工出现了,他并不是劳累而死,而是被一棵巨大的松树倒下砸死。 工伤在所难免,但不管怎么说,施工中出了人命,还是需要主官赶到现场。 伤亡现场位于唐县西北四十里处,范宁带着十几名官员和士兵一路疾奔,中午时分,抵达了伤亡现场。 伐木并没有停止,依旧在继续,劳工们伐木并不是刀斧砍断树木,而是先用绳子把大树连根拉到,这样就不会留下树桩成为筑路的障碍,然后将树桩锯掉,树桩和树枝用来在营地里烧火做饭,或许用来取暖,而粗壮的树干则是造房子的优质材料。 如果遇到琥珀木,则需要另外专门储藏存放。 范宁和众人停住了脚步,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百余名劳工正在拉拽一棵巨大的松树,他们用五根粗大的绳索捆绑在树干上,二十人一根绳索,正在一名营头的喝喊声中一起用力拉拽,树根上的泥土正逐渐隆起,大树开始倾斜,这时,营头大喊一声。 众人丢下绳索向两边奔逃,高达十余丈的大松树轰然倒下,树根被彻底拔起,地上出现一个大土坑,几条蛇惊慌游走,被劳工用石头砸死。 十几名劳工立刻上前分解树木,四名劳工用大锯在树根处来回拉锯,其他劳工则用小锯子锯掉树枝,把树枝收集起来。 土坑也被两名劳工迅速填平,百名劳工的目标又转向另一棵大树,他们分工合作,效率颇高。 范宁来到一座大帐前,负责这一带伐木的官员正是苏亮,他连忙上前见礼。 范宁翻身下马,问道:“死了多少劳工?” “死一个,伤一个,受伤者是左臂折断,死亡者是砸头上,脑浆迸裂,当场死亡。” “尸体还在吗?”范宁又问道。 “尸体已经被他几个同乡火化了,骨殖装在陶罐里,准备带回去给他家人。” “其他劳工情绪怎么样?” 这才是范宁关心的,工伤事故很正常,但他不希望引起什么事端,影响到伐木工程的进度。 “属下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情绪,劳工们依旧在干活,应该是比较寻常的事故,伐木还是比较危险,尤其在树木倒下时,必须准确判断树木倒下的方向,这个死者就是判断失误,反而跑到树木倒下的一边,正好被大树砸中。” “这边有多少伐木劳工?” “大概七百余人!” 范宁随即道:“把他们集中起来,我有话要说!” 范宁深谙细节决定成败的道理,很多风波都是源于一些毫不起眼的小事,尤其在处理劳工伤亡之时,如果一开始不处理好,以后当劳工伤亡越来越多时,那时很可能就会引发巨大的工潮,迫使鲲州不再使用日本劳工,这就会严重影响鲲州的发展。 所以处理好第一起劳工伤亡事故,使它成为一种制度,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和纠纷就能避免。 不多时,七百余名日本劳工被集中起来,范宁站在一只树桩上,面前简陋的大桌上放在一只大陶罐,陶罐里正是被砸死劳工的骨灰。 范宁高声道:“今天早上发生了一起事故,一名叫做小田喜的工人被倒下的大树砸中,不幸身亡,对此,我们深表哀悼!” 给范宁当翻译的官员是经略府从事程清,程清是长崎港宋商领袖程德兴的儿子,几个月前正是他及时赶来向宋军通报军情,才使宋军设下陷阱,全歼了平野吉的船队。 程清并没有返回长崎,而是受范宁的邀请留在鲲州,出任经略府从事,负责翻译事务,算是由商路步入政途。 范宁随即又道:“我们尽力保证劳工的食宿,让所有劳工有充足的体力从事伐木,我们也希望大家能在三年后平安回家,但伐木过程中的危险却难以预料,每个人都会遭遇树木倒砸或者毒虫袭击的危险,既然危险难以避免,那我们就需要做好两件事,一是做好防护,尽量避免危险发生,第二是做好抚恤,让每个不幸者的家人能得到补偿。” 所有劳工都没有说话,他们都全身贯注地听翻译给出的答案,他们当然关心伤亡的补偿,这涉及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 “下面我宣布如何补偿伤亡者,我们会按照大宋矿山伤亡补偿的标准给予大家,如果因为劳作而不幸身亡者,每人将补偿一百贯钱,也就是百两银子,因劳作而受伤者,将视情况补偿二十到五十两银子不等,但前提是因为劳作而受伤,但如果是由于个人原因,比如两人自身的仇怨而打架致死,官府一两银子也不会补偿。” “所有补偿银子,我们会亲手交到他家人手中,不会交给日本官府。” 这次召集劳工宣布补偿方案虽然很简短,但它却起到了稳定人心、消除顾虑的重要作用,它使劳工的情绪迅速稳定下来,没有后顾之忧,劳工又重新投入到繁重而危险的伐木劳作之中。 处理了意外工伤事件,范宁又带着众人沿着狭窄的小道迅速向北疾行,天黑时,一行人抵达了西北海岸。 在鲲南半岛顶部,一南一北分布着两座海湾,南面的海湾便是鲲南湾,第一座县城唐县就坐落在鲲南湾的北岸,西北方向的海湾还没有正式起名,但大家都叫它鲲北湾,未来的鲲州州治汉县就准备设立在这里。 准备建立汉县的位置就是后来札幌所在地,这里同时也将是鲲州的第三大牧场,和其他北面和东面的丘陵牧场不同,这片牧场是平原牧场,是一片十分辽阔的平坦草原,面积达四千平方公里,这里冬天虽然寒冷,被大雪覆盖,但马匹可以转场到温暖的东部牧场过冬。 范宁把这片草原叫做幽云草原,这里其实是最好的农业区,只是鲲州将来人口不多,不需要太多农业,鲲南湾的农业区足以养活鲲州所有军民,将来汉县主要以渔业和冶炼业为主,生产大量的鱼干和金银运回大宋。 所以幽云草原将成为鲲州的第三大养马基地,目前曹家有意接手这片牧场,为大宋蓄养战马。 夕阳的映照下,众人在草原上纵马奔驰,范宁的战马叫做暴雪,就是剑梅子送给范宁的马王,四肢修长,肌肉强健,飞奔速度快如疾影,片刻,便将众人远远抛在身后。 前方便是深蓝色的鲸海,夕阳已经落下海面,在余晖的浸染下,海面上仿佛有一片片火焰在燃烧,再向前走便是数十丈高的悬崖,海浪拍打着礁石,再向北走十几里,地势逐渐降低,会出现一座天然良港,这里便是汉县的建城所在地,目前有一座工程营地,有三百士兵和数十名工匠驻扎在这里。 这时,众人追了上来,曹诗笑道:“我们就怕知事控制不住这匹马王,大家一路都很担心!” 范宁笑骂道:“你这个浑小子居然敢说我会掉下悬崖?” “我们只是担心!” “呸!就算我控制不住战马,难道它会自己往悬崖下跳,马王连这点分辨能力都没有?” 众人都笑了起来,范宁又道:“加速去营地!” 他调转马头,带着众人向十几里外的营地疾奔而去。 第三百一十一章 媒人消息 木堵镇的范氏医馆早已在平江府赫赫有名,很多外州病人也慕名而来,寻求医治,馆主范铁舟的接骨定位技术堪称一绝,很多骨折被治好后,或多或少都会留下隐患。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但范铁舟不会,他治好的骨折几乎都能恢复原状,药好、技术好、人品好,被誉为江南最好的外科医师。 范氏医馆虽然没有搬走,还在木堵镇,但它买下了两座临街楼房,把它打通,在院子里修建了病房,可以容纳二十名患者住在医馆内,这便使得患者恢复初期的效果极好,为最后的康复打下良好的基础。 这天上午,一艘乌篷大船缓缓停在木堵镇码头上,张三娘带着女儿阿多和两个小丫鬟从船里出来。 “娘,在家里等不是一样吗?干嘛非要来镇上?”阿多小声埋怨母亲。 阿多已经八岁了,眉眼长得和兄长范宁极像,但要比兄长清秀得多,父亲给她起了名字叫做范静,和兄长范宁是同一个意思。 阿多从小就很懂事,尤其孝敬年迈的祖母,每天都要跑去陪祖母聊天,去年从京城回来后,父亲给她请了一个女先生,开始教她读书识字,学习绘画和茶道,今天阿多本想在家里练习绘画,却被母亲一起拉来镇上。 她心中虽然有点不高兴,却不敢说什么,只得一路撅着小嘴。 “阿多,这可是你哥哥的终身大事,你还不关心?”张三娘不满地批评女儿。 “我当然关心哥哥,我只是说没必要来镇上,说不定刘院主会去村里。” “他不会去村里,肯定是来找你父亲,你爹爹忙,说不定半夜才回来,我哪里等得了?” 这两天张三娘颇为兴奋,儿子的一封来信让她两天都睡不好觉,信中说她可以去向朱家求婚,这让张三娘激动异常,她可是做梦也希望朱佩能成为自己的儿媳妇,很多年前,她第一见到朱佩时,她心中就有了这个愿望。 只是朱家的孙女高高在上,不是他们这样的家庭能高攀得上,她只能把这个愿望当成梦想,但儿子异常争气,让这个梦想一步步要变成现实,让张三娘怎么能不期待。 这不,今天一早,丈夫委托延英书院的刘院主去吴江朱府,给儿子做媒提亲。 张三娘快步走进医馆,正在给病人看病的阿庆连忙起身行礼,“师娘好,师父去延年青药房了!” “哦!你忙吧!我自己去找他。” 阿庆又偷偷向小师妹眨眨眼,这才一本正经地继续给病人看病。 张三娘走出医馆,却一眼看见了明仁,张三娘连忙招手,“明仁!” “啊!是大娘。” 明仁连忙上前行礼,“大娘怎么来镇上了,阿多也来了。” 张三娘笑眯眯问道:“你不是要去京城吗?怎么还没走?” “我下午就出发,这两天在平江府采购了不少东西,寄存在朱老爷子的仓库里。” 明仁又从怀中摸出一颗鸽卵大的明珠,递给阿多,“大哥送你的,拿着玩吧!” “谢谢明仁哥!” 阿多乖巧地行一礼,笑着接过珠子。 张三娘又担忧地问道:“明仁,你觉得向朱家求亲,会不会被拒绝?” 明仁一笑,“大娘就一百个放心,我心里有数得很,朱老爷子肯定会答应。” “你这么有把握?” “大娘,阿宁现在可不是一般人,他如果和朱佩没有成功,那他就会成为驸马了。” 张三娘吓了一跳,“你说公主会嫁给我家阿宁?” “当然会,曹家就一心想把女儿嫁给阿宁,京城那么多皇亲国戚,哪家不想把阿宁招为女婿,若不是阿宁和朱佩感情很深,依我看,和朱家联姻利益并不算最好。” “胡说!我就喜欢阿佩,不准你用商人的想法来算计。” “当然只是这样说,阿宁和朱佩的关系在鲲州已经公开了,大家都看在眼里呢!我们大家都希望他们能走到一起。” 张三娘笑得合不拢嘴,“你是说他们在鲲州已经成为一对了?” 明仁重重点头,“走得时候,朱佩扑在阿宁的怀里,哭得跟泪人一样,我和明礼就恨不得变成两根树桩子。” “明仁大哥,你和明礼哥干嘛要变成树桩子?”阿多仰着小脸问道。 明仁挠挠头,“就是太尴尬了,变成两块石头也行。” “我明白了,明仁哥也想找个大嫂了。” 张三娘眼睛一亮,“对啊!明仁,你娘写信来让我帮你做媒,我看许员外家的.......” “大娘,我还事,先走一步。” 明仁听说给他做梦,吓得他慌慌张张地跑了。 “这些孩子,做官的做官,做生意的做生意,就是不想成家!” 望着明仁逃远的背影,张三娘不满地嘟囔道。 这时,阿多拉了拉母亲的手,“娘,爹爹和刘院主来了!” 张三娘一回头,只见丈夫和刘院主正向这边走来,两人谈笑风声,看样子做媒的情况不错。 张三娘心中一喜,连忙迎上前问道:“刘院主这么快就回来了?” 刘院主笑眯眯道:“谈得顺利就回来得早,我估计你们也着急,就回绝了朱大官人挽留我住几天,连夜赶回来。” “那谈得怎么样?”张三娘急问道。 “我刚才给铁舟也说过了,七成满意。” 张三娘心中掠过一丝阴云,什么叫七成满意?她不解地望向丈夫。 范铁舟道:“刘院主说,朱老爷子当时就一口答应,但朱家有人反对,所以叫做七成满意。” “是谁反对?”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去坐一下吧!” 范铁舟夫妇带着女儿来到刘院主开的茶馆里,四人在一间雅室内坐下,刘院主给阿多要了几盘点心。 他这才缓缓对范铁舟和张三娘道:“你们应该知道吴江柳家的情况吧!” 范铁舟点点头,“我知道,在吴江也是有名的官宦人家,仅次于朱家。” “可柳家和我家阿宁有什么关系?”张三娘不解地问道。 “大娘子莫急,听我慢慢说!” 刘院主笑了笑又道:“柳家是吴江仅次于朱家的大家族,和朱家世代联姻,朱佩在很小的时候,大概在进延英书院读书之前,柳家便看中她了,正好柳家有个嫡孙,叫做柳然,比范宁大一岁,当时也是县士,和范宁同一年考上童子科进士,去年授扬州刺史判官,今年转任丹阳县丞........” 张三娘有点明白了,“这个柳然也想娶朱佩,对吧!” 刘院主点点头,“正是如此,柳然的父亲还是朝廷有实权的高官,朱佩的二祖父朱元骏一心想撮合朱佩和柳然,听元甫说,甚至为了这件事,朱元骏和老三朱元丰反目了,当然,他们兄弟的矛盾本来就很深,这件事只是一个影子而已。” 范铁舟眉头一皱,“朱家也不光朱佩一个小娘子,朱元骏应该也有自己的孙女,为什么盯住朱佩不放?” “问题就在这里,那个柳然一心要娶朱佩,据说是非朱佩不娶,整个柳家都在为这件事向朱家施压了。” 张三娘顿时大怒,“那个姓柳的比起我家阿宁,差十万八千里都不止,他还想跟我家阿宁争朱佩,他配吗?” 刘院主苦笑一声道:“我们都是这样认为的,但朱元骏可不是这样想的,他现在仕途不顺,估计想借助柳家的力量,而且当初他就是他答应柳家,把朱佩许给柳家,他要维护自己的家族权威,他一直坚持把朱佩许给柳然。” “这次就是朱元骏反对?”范铁舟问道。 “朱元骏本人在京城,这次是他长子反对,其实就是朱元骏的意见了。” 张三娘更关心自己的儿子的婚事,她急问道:“那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刘院主微微笑道:”既然朱佩祖父同意了范家的提亲,那下一步就是准备礼物去求婚了,用不着考虑礼物是否贵重,关键是要有诚意,我觉得用传统的大雁就很合适。” “那刘院主觉得什么日子去求婚比较好?” “我和朱佩祖父已经定下来了,五月初十是求婚的良辰吉日。” 沉默片刻,范铁舟问道:“如果朱元骏坚决反对怎么办?” 刘院主摇摇头,“那是朱家内部的事情,我们不用管,不过,万幸的是,朱佩不是朱元骏的孙女。” 第三百一十二章 家族恩怨 媒人在婚姻中的地位极为重要,所以自古就有明媒正娶的说法,媒人上门属于婚姻六礼的第一步,叫做纳采,又叫议婚。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媒人代表委托人来试探性提出联姻的可能,如果被拒绝,求婚者也不会颜面扫地,毕竟是媒人被拒,双方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在面子社会里极为重要,媒人的作用就体现在这里,适当的维护了求婚者的颜面。 刘院主代表范家前来提亲之事立刻传遍了整个朱家,在朱家内部引起了轩然大波。 在柳家三次求婚都被朱元甫以各种理由拖延或者婉拒的情况下,他却答应了范家的议婚,无疑会严重恶化朱柳两家的关系,这让致力于维护朱柳两家关系的朱元骏一房深感忧虑。 朱元骏的长子朱孝臻在得知范家的媒人上门后,便第一时间亮明态度,极力反对这门婚事,他在劝说大伯父的同时,又用飞鸽传信的方式,将这件事紧急告诉了身在京城的父亲。 这天下午,一艘船迅速驶来,停靠在朱家码头上,朱孝臻脸色阴沉地走下船,快步向府中走去。 朱孝臻年约四十岁,按照祖父的安排,朱家三房中,老二朱元骏一房从政,老大朱元甫守田,老三朱元丰经商。 但很多事情并没有跟随朱老太爷的安排轨迹发生,朱元甫的儿子朱孝云考上进士,从政为官,朱元甫也没有完全守田,朱家的钱铺和彩帛铺依旧掌握在朱元甫手中。 而朱孝臻应该从政,但他却没有考上进士,再加上朱元骏觉得他资质略差,便将家族唯一一个荫官指标给了朱孝臻的兄弟朱孝覃,目前朱孝覃出任岳州通判。 失去了当官的希望,朱孝臻就负责在家乡办学,培养朱氏门生,主管朱家的家族内务。 朱孝臻刚从柳家回来,带回来了柳家的愤怒,让他心情十分糟糕。 朱孝臻直接来求见伯父朱元甫,不多时,他走进了朱元甫的书房,朱元甫正坐在桌前欣赏一块刚得到的奇石。 “侄儿给伯父见礼!” 朱孝臻躬身给朱元甫行一礼,朱元甫笑眯眯道:“孝臻,我这块太湖石叫别有洞天,里面结构很令人惊奇,你猜猜,阿佩花多少钱买下的?” 朱孝臻只得苦笑一声道:“应该价值不菲!” “它确实价值不菲,但阿佩只花了一贯钱就把它买下了,这种好事情可不是能常常碰到的。” 朱孝臻哪有心思和大伯谈石头的事情,他小心翼翼道:“侄儿想和大伯再谈谈阿佩的事情,侄儿刚刚从柳家回来。” 朱元甫迅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说吧!” 朱孝臻连忙道:“侄儿今天和柳老爷子谈了两家联姻之事,也希望能用一种变通的办法解决僵局,比如将钰儿许给柳然。” 朱钰是朱孝臻兄弟朱孝覃的女儿,比朱佩小一岁,朱元甫心中冷笑一声,不露声色道:“然后呢?” “然后朱老爷子坚决不肯答应,他说十年前就和大伯谈这门婚事,大伯总是以各种理由拖延,现在居然要把阿佩许给别的人家,不给柳家一点交代,这是对柳家巨大的侮辱,柳家需要重新评估两家的关系。” “佩儿不嫁给柳家,就是对柳家的巨大侮辱吗?” 朱元甫冷笑道:“什么时候朱柳两家的关系要靠一个十六岁的小娘子来维系了?” 朱孝臻连忙解释道:“大伯,或许柳家觉得尊严受到伤害,毕竟柳家提这门婚事已经十年了。” 朱元甫缓缓摇头,“你完全看不到问题的实质。” 说到这,朱元甫目光凌厉地注视着朱孝臻,“为什么柳倬有意见他却不来找我,而需要你上门去解释?什么时候柳家变成如此傲慢?以前可是柳家三天两头上门来拜访朱家,现在呢?现在已经是五月了,柳倬今年还没有上门过一次,你不觉得柳家已经不把我们朱家放在眼里了吗?” 朱孝臻低头小声道:“侄儿觉得还是因为朱佩的事情让柳家不满,才导致朱柳两家关系倒退!” “你坚持这样认为?”朱元甫冷冷地看着这个侄子。 “是!”朱孝臻毫不犹豫地回答。 朱元甫摇摇头,“那你去吧!” “可是佩儿之事.......” 不等他说完,朱元甫一摆手打断他的话,“我觉得你不用在佩儿之事上考虑太多,这件事自然由我来做主,你倒要好好想一想,什么时候把罗汉门打开,大门上的锁都已经生锈了。” 朱孝臻再也忍不住,霍地站起身,“大伯一点不考虑我们的感受,一意孤行,就怕罗汉门打不开,金池门也会关闭了。” 说完,他铁青着脸转身便快步离去,朱元甫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暗暗摇头,什么人生什么样的儿子,这话一点不假啊! 盛泽镇的朱府占地约两百亩,它实际上是由三座府宅组成,朱氏三兄弟和他们的子孙各占一房,就像红楼梦中荣国府和宁国府的关系。 三座府宅呈‘品’字型结构,朱元甫的宅在品字上部,而朱元骏和朱元丰分别在下部的左右,分别叫做上府、左府和右府,三座府宅之间各有大门相连,左府和右门之间的连接门叫做罗汉门,已经快十年没有开启过,上面的大锁已经生锈。 朱元骏和朱元丰关系十分僵冷,以前老太太还在时,他们至少表面上还装得比较和睦,老太太去世后,他们兄弟二人便不再伪装,包括两房的子孙也互不往来。 而金池门是朱元甫府宅和老二朱元骏府宅的联系门,目前敞开着,两府子弟也常在一起。 所以朱孝臻在情急之下,说出了金池门关闭的难听话,实际上就是威胁朱元甫,如果朱元甫在这门婚事不肯让步,那么就还会导致朱家的分裂。 朱元甫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心情也颇为沉重,他不知道朱孝臻说的话,是他本人的意思,还是他的父亲的态度,竟然说出朱家分裂这种让人心寒的话。 这时,一个俏丽的身影悄悄出现在朱元甫身边,“阿爷,二叔又来吵架了?” 来人正是朱佩,这两天二叔为了她的事情和祖父争吵了很久,让她心中颇为不安,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情而导致朱家内部关系恶化。 朱元甫疼爱地拍了拍宝贝孙女的头,虽然这个孙女瞒着他私自跑去鲲州,把他气得够呛,但她回来后,拉着他胳膊撒撒娇,朱元甫心中的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坐下来,阿爷告诉你。” 朱佩乖巧地坐在祖父旁边,朱元甫在自己的宽椅上坐下,他凝视屋顶片刻,缓缓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二祖父对我不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小我就护着你三祖父,每次他欺负你三祖父,便会被我狠狠训斥一通,原指望他长大后能明白兄弟感情,只是没想到,他却在兄弟不睦的路上越走越远。” “为什么会这样?”朱佩不解地问道。 朱元甫苦笑一声道:“你二祖父从小聪明过人,堪称神童,三岁识字,五岁写诗,六岁就写了一笔好字,被你曾祖父疼爱得不行,就连晚上睡觉也要把他安排在身边,这就渐渐养成了你二祖父骄傲自大的性格,也导致他从小就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瞧不起任何人。 这种优越感已经刻进他骨子了,他对我还稍好一点,毕竟是同母胞兄,但他对你三祖父却鄙视之极,你三祖父小他三岁,被他辱骂踢打是家常便饭。 而我又坚决护着你三祖父,所以导致他心中对我也有了恨意。” “小时候的恨意,现在还会有吗?” “已经五十年过去了,按道理应该没有了,但当初你曾祖父做错了一件事,最终却导致我们兄弟之间产生了一种不可愈合的裂痕。” “阿爷说给我听听,什么事情?” “就是我这个吴江县公的爵位,本来应该是属于你二祖父的,你曾祖父极力要求把这个爵位给你二祖父,天子也答应,听说连旨意都拟好了,但就因为贵妃娘娘不同意,要求长子封爵,改变了天子的想法,最后这个爵位落在我头上。” “可这是贵妃的意思,和阿爷有什么关系?” “贵妃和我从小就兄妹情深,却和你二祖父关系不好,你二祖父一直认为是我影响了贵妃,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爵位,我再三解释,虽然表面上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但我知道,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这次他为柳家之事向我发难,里面其实隐藏着几十年的恩怨,当然,还和他娶了柳家的长女有关系,更何况,柳家也是想用这件事把我们朱家踩在脚下。” 第三百一十三章 正式求婚 朱元甫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朱佩敦敦教导。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朱柳两家相交已近百年,百年的交情沉淀,会因为一门婚姻不顺就从此交恶?我绝不会相信,根子还是出在这两年朱退柳进之上。” 朱佩点点头,“我听爹爹说,这两年朱家仕途不顺,使朱家的地位受到很大影响,二祖父为此很着急。” “哼!那是他自己愚蠢,早年去抱丁谓大腿,身上烙上了丁党的印记,要不是天子念贵妃旧情,他早就被贬了。 朱家这几年仕途不顺还是出在你二祖父身上,母亲过世,应该丁忧三年,他守孝两年就急不可耐复出了,我劝他再等一年,他却担心自己的机会没有了,天子虽然没说什么,心中肯定不喜,他渐渐不被重用,也在情理之中。” 停一下,朱元甫又道:“朱家仕途不顺,而柳家因抱张尧佐的大腿而混得不错,柳云已升为吏部侍郎,柳家心中就看不起朱家了,想从此压朱家一头,变成柳上朱下,柳倬今年以来还没有上门拜访我一次,以为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就在等我上门去拜访他吗?” “所以柳家坚持要孙女进他们柳家门,就有这个意思?” “从来都是柳家嫡女嫁到朱家来,朱家庶女嫁给柳家,这是惯例,如果我把你嫁去柳家,性质就变了,当初柳倬提出这个要求时,我就一口回绝,朱柳两家绝交可以,但要朱家屈服于柳家,做梦!” “但二祖父却屈服了。” 朱元甫有些克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冷冷道:“他是只管自己的仕途,拼命讨好柳家,哪里考虑过朱家的尊严?” .......... 六礼中的第二步是问名,也就是男方家将双方八字进行测命,如果是大吉之兆,那就要进行第三步,正式求婚,订下这门姻缘。 问名只是一个形式,从来没有八字不符的情况如此,任何一个算命者收了钱,都会大大恭维一番,天作之合等等,以至于宋朝民间已经直接把这一步跳过去,省一点算命钱。 但大户宦官人家,这一步却不可少,范铁舟和张三娘去灵岩寺请高僧测了两人的八字,当然也是天和良缘。 范铁舟随即行了祭雁礼,带着用彩绸扎好的大雁等礼物以及灵岩寺高僧测命结果,亲自送去吴江朱府。 这是六礼中的第三步纳吉,既是把天作姻缘的结果告诉女方,同时也是正式求婚,一旦朱家收下了礼物,双方交换定帖,那就是求婚成功,这门婚姻也就算基本定下来了。 当然,这个时候还是可以反悔,男女双方要见上一面,这一点上宋朝值得表扬,充分考虑了婚姻双方当事人的意愿,不像后来的明清,新郎新娘非要等到洞房花烛夜才知道对方长得啥样。 这时,双方嫌对方长得不如意,明明说男方长得老相一点,现在看却完全是一个糟老头,明明说女方是个美娇娘,现在却变成女汉子,任何一方不满都可以反悔。 而且男方要赔偿女方两匹绸缎,算是精神损失费。 如果这次见面男方看中女方了,男的就需要拿一支金钗插进女方的冠髻之中,这叫‘插钗’,表示男方同意了,而女方同意就便宜得多,羞涩点点头就行了。 正是因为纳吉后还能反悔,所以纳吉时送的求婚礼就不能太贵重,否则容易出现纠纷。 范铁舟送来的礼物除了大雁外,还有就是定帖,以及一支金钗。 朱佩和范宁非常熟悉了,他们不需要再见面,所以直接把金钗送来,所谓定帖就是一份情况说明,姓名、年龄、籍贯,家里有几亩田,有几间房,有多少存款,本人做什么工作,什么职务,工资多少等等,都要在定帖一一交代清楚。 女方定帖则要写清楚嫁妆多少。 宋朝人很实在,婚姻不仅要考虑门当户对,更要考虑财产情况,一般而言,男方的定礼、聘礼和财礼都有规矩的,可以不写,但女方的聘礼则一定要写清楚。 这就是宋朝和现在不一样的地方,嫁女要送丰厚的嫁妆,所以宋朝生女儿要吃亏一点。 范铁舟来到朱府,在大门口等了片刻,朱元甫得到消息,亲自出来迎接,笑眯眯道:“范员外,稀客啊!” 现在的范铁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刚洗脚上岸的小医师了,他现在名气很大,又有正六品骁骑尉的勋官,在木堵镇也是仅次于刘院主的第二个大员外。 范铁舟抱拳笑道:“今天是为纳吉而来,希望没有给大官人带来困扰。” “哪里!哪里!我一直在等候,请吧!我们去客堂细谈。” 两人走进府门,来到客堂,管家将范铁舟带来的礼物送了进来,主要有三样,放在三只盘子里,一是用彩绸包扎的大雁,这是必须之物,其次是一支金钗,这是行插钗之礼,如果男女双方都已见过面,就直接送钗,再其次是定帖。 这三样都是必须的求婚礼物,男方家也可以另外给一些其他礼物,主要用来表达诚意。 在盘子里除了金钗外,还有一只很小的银锁,这是范宁出生时带的长命锁,一直带到三岁,这是给朱佩的,并不算是礼物,但这把银锁却表达了范家对这门婚事的诚意。 “这是纳吉之礼,还望朱大官人收下为盼。” 朱元甫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范铁舟,“这是我孙女的定帖,请范员外收下!” 范铁舟吓了一跳,这份定帖至少有半寸厚,说明女方的嫁妆将极为丰厚,他连忙恭敬接下来,。 “感谢朱大官人对犬子厚爱!” 朱元甫微微叹息一声,“我第一次见到阿宁,就觉得他与众不同,而且他居然和佩儿同窗同桌,这就是缘分啊!说实话,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 范铁舟也笑道:“拙荆对阿佩尤其喜欢,常常说,若我家宁儿能娶朱佩,那就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所以这门婚事我们也期盼了很久。” 朱元甫呵呵大笑,“那就叫前世缘约定,今世姻缘,希望这门婚姻,能使我们两家真正成为一家人。” “那是一定的!” 范铁舟又问道:“不知朱佩的父母要不要.......” 朱元甫摆摆手笑道:“阿佩的父母范员外不用担心,阿佩从小就是我带大的,她的婚事就由我来做主,这一点我和佩儿的父母早有约定,况且阿宁可是百年罕见的俊杰之才,年纪轻轻就已成为一州军政主官,为大宋开疆辟土,能得这样的佳婿,也是佩儿父母的福气。” 范铁舟一颗心放下,又道:“还有就是婚期,大官人也知道,阿宁身在海外,还要在鲲州任职三年,他在来信中说,明年三月要回京述职,我们能不能趁他回京之机把两人的婚事办了。” 朱元甫点点头,“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朱元甫又令丫鬟去把朱佩叫来,片刻,朱佩快步走进客堂,朱元甫笑道:“这是范宁的父亲,你应该见过,给范员外见过礼吧!” 朱佩满脸羞涩,盈盈给范铁舟行一礼,“佩儿见过叔父!” 范铁舟见朱佩俏丽端庄,有旺夫之相,他心中高兴,连忙拾起银锁递给她,“这是我家阿宁幼时佩戴的长命锁,就交给你保管吧!” “谢谢范叔父!” 朱佩脸更红了,怯生生接过银锁。 朱元甫又笑道:“过几天我们也搬去木堵镇,到时大家很近,阿佩有时间就去陪陪阿宁母亲。” 范铁舟大喜,“这是最好不过了。” 朱佩不敢多说,又行一礼便告退了。 范铁舟见时辰不早,便又和朱元甫约好了纳征的日期,也就是下聘礼的日期。 宋朝男方的聘礼要送三礼,分别叫做下定礼、下聘礼和下财礼,下定礼一般是求婚成功的第二天就要送,送一坛酒和八色绢绸,但最重要是下聘礼,女方家一旦收下聘礼,这门婚事就算正式定下来了, 下完聘礼后,紧接着就是下财礼,一刻都不得清闲。 三礼下完,就是迎亲了,但因为他们情况比较特殊,范宁人在海外,所以先下完三礼,把这门婚姻定下来,等择期再举行婚礼。 范铁舟离开朱府,朱元甫亲自送他上了船,就在范铁舟刚走了不到一里,迎面来一艘快船,船上之人让范铁舟一下子愣住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辽国来使 船上之人正是四弟范铜钟,他穿一身白绸深衣,腰束革带,头戴纱帽,后面还跟着两名随从,加上他俊朗的外貌和挺拔的身材,倒显得他颇有几分意气风发。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铁舟已经快一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兄弟了,上次见到他还是在去年的族祭上。 范铁舟因为是副族长,忙碌族祭,没有时间和四弟细谈,只是听老三说,四弟替朱家做事,好像混得还不错。 范铁舟也知道这些年四弟遭遇颇为坎坷,五年前,他妻子因为过于肥胖而在睡梦中去世,岳父把他告上官府,说妻子被他害死,这件事闹得很大,多亏一个医师作证,说四弟妻子已经窒息几次,都被及时救醒,四弟这才得以清白。 三年前,范铜钟又娶了吴江一个王姓大户的女儿为妻,去年初生了一个儿子。 “铜钟!”范铁舟挥手大喊。 范铜钟一回头看见大哥,顿时又惊又喜,连忙让两船靠拢,他跳上范铁舟的船上笑道:“大哥不会是来求亲吧!” 范铁舟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求亲?” “消息都传开了,我今天是来报帐,所以特地来问一下这件事。” “来!我们坐下说话。” 范铁舟拉着兄弟在船舱坐下,从箱子里取出一瓶酒和两个小杯子,斟了两杯酒笑道:“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在哪里做事?” 范铜钟沉吟一下道:“我在哪里做事连娘子都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大哥,希望大哥替我保密。” “你放心吧!我不会出去乱说。” 范铜钟喝了杯酒才道:“我现在是朱记钱铺的大管事,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巡视各地钱铺,过两天我还要去成都府,在那里要再开两家钱铺,我在那边至少要坐镇三个月。” “不错啊!你什么时候当大管事的?” “快三年了,老爷子待我不薄,每月给我一百贯的底俸,年末还有丰厚的花红,说实话,我已经心满意足。” 范铁舟点点头,“我本来还想和你谈谈,让你去京城帮老二,他那边缺人,既然你混得不错,那就算了。” 范铜钟摇摇头苦笑道:“年轻时做了很多蠢事,要不是老爷子帮我走上正途,我还不知道怎么堕落,我前妻去世,也是老爷子帮我打点,才让我没有被县衙屈打成招,做人要有信义,我还是要尽力把事情做好,回报他的一番知遇之恩。” 范铜钟的这番话让范铁舟大为欣慰,一直让全家人头疼的四弟终于成熟了。 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范铜钟,“这个给小侄儿,算是我这个大伯给他的一点心意。” “多谢大哥!” 范铁舟拍拍兄弟的肩膀,“有时间去看看父亲,他还常念着你,还有弟媳,让她带侄儿去家里坐坐,你大嫂肯定会欢迎他们。” 范铜钟点点头,“我去成都府之前,要去看看他们。” 范铜钟告辞走了,范铁舟望着兄弟的船只走远,他望着天空的一朵朵白云,心中倍感振奋,家里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们范家真的要时来运转了。 ..........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范家及时送了定礼、聘礼和财礼,媒人刘院主又和朱元甫敲定大致的婚期,朱元甫搬回了木堵镇,设宴款待镇上的父老乡亲,整个木堵镇都洋溢着一片喜庆的气氛中。 但喜庆中也隐藏着一丝不愉快的因素,在范家下聘礼的第二天,朱元骏赶回了吴江朱府,和兄长大吵一场,又将几十年前的老底悉数掀了出来,兄弟二人从此翻脸。 三个月后,朱元骏一房数十口老小集体搬去了京城,朱家面临分裂的趋势。 ...... 时间又到了第二年的一月,大宋至和三年。 这段时间,朝廷政局比较混乱,主要天子赵祯在新年大朝忽然中风,病倒在床榻上,已经半月不能理朝,大臣都忧心忡忡。 上午,右相文彦博在政事堂召集相国们议事,包括左相富弼,两名副相程琳和王尧臣,以及知枢密事韩琦。 众人刚坐下,茶童便给众人上了茶,文彦博喝了口茶,对众人道:“今天一早我问了御医,说官家的病情已经好转,前两天已能开口说话,再将养十几天就能康复了。” “文相国,这次官家病情是何起因?”韩琦关切地问道。 “我问了御医,御医的意思是,官家极欲得子,反而欲速则不达,亏损太多导致。” 文彦博说得很含糊,但大家都听懂了,无非是纵欲过度导致身体亏损,一时间,众人都不好说什么,都喝茶来掩饰尴尬。 这时,文彦博岔开话题,问副相程琳道:“辽国特使这时候来京是什么意思?” 每年的这个时候,辽国和大宋往来都是朝贺新年,一般由长驻京城的辽使负责,但就在昨天,辽国忽然派来一名特使进京,让众人都有点奇怪,春寒料峭时跑来,辽国有什么大事? 程琳苦笑一声道:“辽国要我们说明,在海外开辟疆域是不是针对辽国?” 文彦博眉头一皱,“这个问题前年不是答复过他们了吗?我们开发流求,和辽国无关,他们还想知道什么?” “好像高丽给了他们什么消息,他们问到耽州之事。” 文彦博点点头,和他们预料的一样,果然是高丽把消息放给辽国了。 不过宋朝也有应对方案,文彦博笑道:“那你怎么说?” “我就说他们多虑了,我们在海外开辟疆土辽国无关,我们只是想开发海外贸易,在耽州设立官府也是为了更好地和高丽、日本进行贸易,结果闹了笑话。” 说到这里,程琳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取出一幅地图在桌上摊开,众人都围拢上来,这是一幅高丽、耽州、大宋和辽东的地图,地图上,耽州的位置并不在高丽下方,而是在高丽西北方向,紧紧靠着辽东半岛。 众人都不禁哑然失笑,这是谁绘制的地图,和真实位置差距上千里。 文彦博冷笑一声道:“这应该是高丽故意绘制的错误地图,误导辽国,让他们对大宋施压,从而撤出耽州。” “那我们该怎么应对?” “很简单,把情况给他们说清楚,给他们正确地图,他们如果不相信,可以自己去探查那座不存在的大岛,其实他们问问当地渔民就知道有没有这座岛存在,还跑来问我们,简直多此一举。” 程琳又继续道:“他们还问到了鲲州!” 这个话题让房间里的相国们都安静下来,鲲州这两年已经成为大宋最热门的话题,大街小巷,井边村头,就连乞丐们晒太阳捉虱子时也在谈论鲲州有没有发财机会。 如果想让辽国不知鲲州,简直不可能,更何况,辽国探子渗透大宋的各个方面,他们很可能已经知道了鲲州是养马基地的事实。 文彦博忽然意识到,恐怕鲲州才是辽国真正关心的目标。 沉思片刻,文彦博对程琳道:“如果他们真的意在鲲州,那就告诉他们,鲲州在遥远的海外,距离大宋至少一万里,是大宋新开辟的一块土地,那里将来会成为大宋的新粮仓,仅此而已。” 富弼冷冷道:“辽国真正关心的,是鲲州会不会成为大宋的养马基地,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我们其实可以坦诚告诉辽国,鲲州也会是大宋的畜牧基地。” 王尧臣呵呵笑道:“畜牧基地还是暂时不说为好,以免刺激到辽国,就告诉他们是产粮地,大家都装糊涂,把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样更符合我们的利益。” 韩琦也赞成王尧臣的意见,没必要把矛盾激化,只要大宋不承认养马,辽国也没有办法,除非辽国撕破脸皮开战,否则辽国完全没有道理向大宋施压。 程琳也认为辽国朝廷只是迫于压力才派使者询问大宋,只要把耽州的事情解释清楚,那辽国使者也能回去交差,至于鲲州,只要大宋一口咬定和养马无关,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这时,一名官员在门口低声禀报道:“宫里传来消息,天子召见文相公和富相公!” 第三百一十五章 给祖先交代 赵祯中风已经快二十天,在御医的精心调制之下,赵祯的身体也一天天恢复,开始能说话,能在御花园内简短散步。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次中风也给赵祯的身体敲响了警钟,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不再年轻,留下子嗣已经不太可能,那么谁能继承自己皇位,已经是赵祯不得不面对的大事了。 从感情上看,他更疼爱张贵妃的义子,赵文恽聪明好学,很讨赵祯欢心,当然,这也是赵祯爱屋及乌的结果。 但理智却告诉赵祯,年轻的赵宗实更为稳重、睿智,能力很强,更能继承自己的大位。 这段时间,赵祯一直就在感情和理智中徘徊,始终难以下定决心。 养心殿内,赵祯正躺在床榻上静静思索着自己执政二十年的得失,一个人在病体软弱的时候,往往就会反省自己所作所为并且总结教训。 赵祯也不例外,这次病倒,他也开始反省自己的执政得失,在考虑自己将来怎么去面对列祖列宗。 这时,一名宦官低声道:“陛下,文相公和富相公来了!” “宣他们进来!” 宦官出去了,片刻,文彦博和富弼被领进了病房,两人见天子脸色苍白削瘦,没有一丝血色,心中都十分难过,连忙上前行礼,“参见陛下!” “两位爱卿,请坐!” 宦官搬来两只绣墩,让他们病榻前坐下。 文彦博关切地问道:“陛下感觉好点了吧!” 赵祯苦笑一声道:“朕说话还有点困难,但御医鼓励朕多说话,所以就把你们召来,朕想了解一下朝中情况。” 文彦博和富弼对望一眼,文彦博稍稍沉吟一下便道:“今年的开局不错,尤其鲲州去年秋天解来一百万两白银,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财政吃紧,六千根琥珀木也卖出十万贯钱的好价钱,填补了内库虚空。” 赵祯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谁说鲲州是朝廷财政的无底洞,在关键时刻,鲲州也有回报,一百万两银子啊!这相当于去年大宋全年的采银产量。” “据说日本盛产白银,尤其在东北部地区,金银产量都很高,范知事将淘汰的装备高价卖给掌握大量银矿的安倍家族,虽然微臣并不是很赞成这种方式,不过这也让微臣意识到,和日本进行贸易,确实能收获大量金银。” 这时,富弼在一旁道:“范知事以贸易方式支持安倍家族,也是为了削弱日本对鲲州的窥视,微臣倒认为不必太早下结论,观察几年后再商议此事。” 富弼明显和文彦博在对支持安倍家族上意见相左,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赵祯微微笑道:“朝廷不必为此事争论,朕既然全权委托范知事处理对日本关系,这就是他的职权,朝廷不要干涉了。” 文彦博只得默默点头,赵祯又叹息一声道:“这段时间朕身体恶化,曾一度在想,朕如果去见列祖列宗,该对他们说点什么,朕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 文彦博和富弼大惊失色,两人连忙道:“陛下身体已经在慢慢康复,不可胡思乱想!” 赵祯摆摆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朕如果不抓紧时间做点什么,以后去九泉之下,真的无法面对太祖太宗,这场大病倒让朕下定了决心。” “陛下是指鲲州?” “不光是鲲州,还有鲸州,范宁曾再三建议朕在鲸州修建军城,朕迟迟未能下定决心,朕再三考虑,还是觉得应有进取之心,在鲸州修建军城。” 文彦博沉声道:“陛下,辽国特使昨天抵达京城了。” 赵祯一怔,问道:“辽使为何事而来?” “名义上他们是为耽州而来,但我们都一致认为,他们还是担心我们开发鲲州,会对辽国不利。” 赵祯淡淡笑道:“看来我们想做点事情,保密还是大问题啊!” “主要是因为鲲州之事,天下皆知,想瞒住辽国确实不太可能,我们只能在关键机密上加以控制,象鲲州发明的铁火雷,目前只有知政堂知道,这个秘密甚至连军器监都瞒住了。” 赵祯点点头,“耶律洪基刚刚即位,正是意气风发,想做一番大事之时,他的担心也不能轻视,可以给他们解释清楚,我们在海外开辟疆土只是为了贸易,并没有打算对辽国不利,总之,态度要诚恳,该否认的地方要坚决否认,朕不希望辽国这么快就意识到危险,这会对我们海外开疆不利。” “微臣明白了,一定会按照陛下的吩咐,应对好这次辽国来使。” 赵祯微微叹口气,“朕希望尽快开春,范宁进京述职,朕有很多问题要好好询问他。” .......... 从养心殿出来,富弼苦笑一声对文彦博道:“文相公有没有发现,官家大病一场后,似乎对鲲州更加关注了。” 文彦博点点头道:“官家其实不仅仅是对鲲州关注,而是对海外开疆关注,恐怕他是想把海外开疆作为最大的政绩,百年后向太祖太宗交代。” 辽国使者叫做耶律阿驴,是辽国南院兵部侍郎,这次他奉辽主耶律洪基的密旨,南下大宋询问海外开疆一事。 耶律洪基是去年登基为辽帝,他十分年轻,今年才二十四岁,正是意气风发,想做一番大事之时。 几个月前,高丽使者向耶律洪基呈上了一份地图,并指责大宋占据耽州,目的是图谋辽国,这份地图让耶律洪基着实吓了一跳,宋朝所占的耽州居然紧靠辽东,如果宋朝在耽州驻扎十万大军,这不是一眨眼就能杀到辽东腹地。 而且据说宋朝还设立了更大的鲲州,鲲州在哪里他们不知道,但耶律洪基怀疑鲲州也在辽国旁边,他便派特使前来宋朝了解大宋海外开疆的情况。 耶律阿驴住在京城辽国馆,这相当于辽国在宋朝的大使馆,占地近三百亩,各种建筑数百间,还驻扎了三百契丹士兵。 耶律阿驴是契丹皇族,年约四十岁,他是武将出身,长得体格魁伟,相貌粗犷,一脸大胡子,看起来颇有几分凶相。 在辽国馆的大堂内,耶律阿驴正站着一幅地图前,听取京城情报头子耶律平的汇报。 “卑职经过多方调查,基本上可以确定,鲲州在日本国的北面,是一座很大的岛屿,据说荒无人烟,条件十分艰苦,距离大宋至少有万里之遥,坐船要一个多月才能到。” 耶律阿驴眉头一皱,他连日本国在哪里都没有概念,更不会用说日本国的北面了。 “我只想知道,这个鲲州距离辽国有多远?” “具体距离辽国有多远,卑职也不清楚,但听一名船夫说过,距离辽国至少有几千里。” 耶律阿驴听说相距几千里,他稍稍松了口气,目光又转向桌上的地图,这是耶律平搞到的从前新罗的地图,新罗虽然被高丽继承,但地理位置却不会变。 这幅地图上,耽州位于新罗的下方,而并不是高丽给他们地图绘制那样,耽州位于高丽西北,紧靠辽东。 “你这幅地图准确吗?” “肯定准确,这是一百多年前的老地图,而且根据卑职调查,耽州距离长江口很近,乘船十天就能抵达,不可能在辽东。” “该死的高丽奴,竟然敢欺骗皇帝陛下!” 耶律阿驴十分恼火,他当然明白高丽人的不良居心,他们不敢招惹宋朝,便欺骗辽国来向宋朝施压,企图利用辽国的手来夺回耽州,其心可诛。 耶律阿驴负手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耽州就放下了,再说说鲲州,宋朝想在鲲州做什么?” 耶律平小心翼翼道:“卑职搞到一份去鲲州赴任的官员名单,卑职发现里面有不少群牧司的官员。” “你是说,大宋真是想利用鲲州来养马?” “卑职没有更多证据,不敢断言,不过卑职听说那边冬天极为寒冷,下雪堆积比人还要高,按理,这种恶劣的天气,战马也难以生存,所以卑职也有点迷惘。” 耶律阿驴想了想道:“这件事你必须要调查清楚,如果宋朝真是用鲲州养马,那就是对我们大辽不利,我们必须要有所应对。” “恐怕就算卑职查清楚,宋朝也不会承认。” 耶律阿驴哼了一声,摇摇头道:“他们当然不会承认,天子的意思是,我大辽也要建立水军,不能任由宋朝在海外肆意妄为!” 第三百一十六章 鸽信基站 鲲南湾虽然并不是不冻港,但受黑潮的影响,鲲南湾结冰时间很短,只有两个月,从十一月中旬到次年的一月中旬。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而新建的鲲北湾却是不冻港,也正是这个缘故,鲲州州治将放在新修建的汉县内。 汉县是从去年六月开始动工,由新招募的第二批和第三批日本劳工,共计一万两千人参与修建,受大雪影响,日本劳工休息了一个半月,一月初十开始,一万八千名日本劳工又开始了筑路和修建城池的劳作。 二月初春时节,范宁在几名官员的陪同下,前来巡视汉县建城的进度,由于去年八月,第二批一千户移民抵达鲲州,使唐县的住宅陡然变得紧张起来,以至出现了两家合住一间木屋的情况。 另外,单身士兵迎娶日本少女的情况不断出现,至今已经有了两百五十对年轻夫妇,也需要房屋安置,所以汉县的筑城进度也就显得十分重要了。 “我不要大概,我要一个准确时间,县城究竟什么时候能住人?”范宁沉着脸,有些不满地询问曹诗。 曹诗连忙和一名工匠领头商议,现在烧砖已经足够,用不着将全部人力用来筑城,可以分流一些劳工修建城内屋舍和修建城内道路,两人紧张算了一下工期。 曹诗对范宁道:“启禀使君,我们保证在四月底之前,可以入住。” 范宁点点头,四月底正好道路也修筑完成,这个时间点很好。 “那就要立下书面军令状,给我保证四月底完工,完成有奖,完不成受罚!” “属下愿立军令状!” 范宁随即离开热火朝天的筑城工地,来到码头旁,这里只修建了一座临时用的码头,正式码头要等县城完工后才开始着手修建,但在码头上有一座高高的眺望塔,足有五丈高,用青砖砌成,十分坚固,可以抗击狂风巨浪的冲击。 这座高塔既是眺望塔,也是灯塔,同时也是鸽信塔。 建设鸽信塔也是朝廷的要求,为了加强对海外各州的控制,去年五月朝廷进行了一系列改革,首先是将海外经略府设在扬州江都县,由知政堂直辖,其次便是设立监军制度,海外各州皆设置一名监军,向枢密院负责。 再其次便是建立通信体系,主要是利用信鸽来送信,在沿途设立中转点,为此,范宁特地和日本国朝廷协商,买下了北面的两座小岛,作为货船中转休息以及鸽信中转。 再加上耽州和长江口的鸽信中转站,从鲲州到扬州便设立了六座鸽信站,一封信能在七天内从鲲州送往扬州。 负责通讯建设的官员叫赵汶,也是和范宁同科进士,为了转正而主动申请来鲲州,出任知海外经略府参事。 听说范宁到来,他连忙从高塔上奔下来,躬身行礼道:“卑职参见使君!” “我来看一看进度!” 赵汶陪同范宁通过塔内楼梯走上高塔,赵汶一边走,一边介绍道:“现在汉县和唐县的飞鸽通信已经开通了,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有一只信鸽飞至,但去大宋的通信还没有开通,主要是两座岛上的鸽信塔还是建设中,信鸽也需要训练。” 范宁走上高塔,只见顶端的房间大约二十个平方左右,有八个眺望口,眺望口同时也是信鸽飞入之地,房间上方还有一处铁制的燃烧筒,在特殊情况下会点燃火油,成为指引船只入港的灯塔。 范宁在眺望口向南面望去,只见波涛万顷,远远两条黑线是海湾的岬角。 “两座岛上的进展情况如何?”范宁回头问道。 “卑职昨天刚巡视回来,已经快修好了,如果耽州和长江口也修好的话,加上培训信鸽,那四月底就能完全通信了。” 又是一个四月底,看来四月底很多重要节点都要完成, “现在有什么困难吗?” “困难是没有,但卑职有个建议。” “你说,什么建议?” 赵汶沉吟一下道:“两个岛上都有长驻通信士兵,卑职考虑,能不能把两座岛同时开辟为补给点,储存淡水、物资等等,这样岛上驻扎的人会更多一点,卑职是担心两人的安全问题。” 鲲州买下的两座岛面积都不大不小,都有十几平方公里,一座位于日本的能登半岛附近,另一处则位于隐岐诸岛中,岛上森林密布,有淡水,有天然良港,可以停靠大型船只, 范宁笑道:“买下海岛并不仅仅是为了通信中转,早在我们探查鲲州之时,就决定在半路设立中转站,这两座岛就是为了中转补给,以后还会少量驻军,安全方面不用担心。” 赵汶大喜,“那卑职就放心了!” ......... 离开汉县,范宁带着两名随从和十几名士兵又来到距离汉县约八十里的第三座牧场,这座牧场位于幽云草原,占地足有四千平方公里,可养战马十几万匹。 除了群牧司在这里建立了养马大棚外,曹家也在这里建立了牧场,曹家通过各种渠道,搞到了数十匹优质种马,加上运来的一千多匹母马,在去年夏秋时建立了一座中型牧场。 此时,鲲州的冰雪刚刚开始融化,地面上已经出现了翠绿的小草,一群群麋鹿饥饿了一个冬天,它们不顾雪水,拼命啃食着地面的嫩草,直到人靠至近前,它们才惊惶跑远。 鲲州原本是鹿的天下,各种鹿有数十万头之多,但自从宋军上岛,鹿群便成为宋军最大的肉食来源,短短两年时间便减少了一半。 这也没有办法,鲲州牧场的规模相比漠北大草原还是差得太远,草场规模有限,为了尽可能多养马,也只能减少鹿群争抢牧草。 这时,一名随从指着远处大喊:“使君,快看!” 范宁回头望去,只见远处大群马匹向这边奔来,他们连忙后退,让开这群马匹,片刻,群马浩浩荡荡奔过,后面跟着数十名骑马的牧子和十几条牧羊犬。 “范使君!” 其中一人看见范宁,挥了挥手,催马奔了过来。 范宁认出了此人,是曹家的子弟曹刚,也是曹诗的族兄,目前负责曹家牧场的筹建和经营。 范宁迎上去,两人见了礼,遂拨马并驾而行。 范宁笑问道:“这是多少马匹?” “一千二百匹,是我们的全部家当,刚从东部马场转场回来。” “可有了孕马?” “有了,三百多匹怀了身孕,或许还有更多,要知道早期是看不出母马怀孕情况。” “马匹对这边适应吗?前年北部马场可死了一千多匹马,当时很惨烈。” 曹刚笑着点点头,“我们运气不错,只死了二十几匹,大多是运输途中病倒,其他马匹对这边还比较适应,老家主很高兴,准备今年再运两千匹马过来,争取三年时间,牧场增到五千匹马。” 范宁点点头,“你们还要和群牧司交换种马,不能只用自己的种马,群牧司已经有两千匹小马驹了,你们还要努力。” “多谢范使君的建议,事实上我已经和杨都监谈妥,过几天就交换种马,另外......” 范宁见他似乎有话要说,便笑道:“有什么话,曹兄尽管直言。” 曹刚低声道:“老家主去年秋天派人稍来信,曹家也想参与探矿,不知使君能否批准?” 范宁去年以朱元甫的名义批准一件探矿申请,明仁、明礼掏金矿由此发了大财。 但去年秋天,海外经略府成立了矿监,开始派人在鲲州寻找金银矿,目前已经找到三处金田和两处大型银矿,一旦劳工筑路和筑城结束,就会转到开矿上来。 范宁沉吟一下道:“实不相瞒,朝廷对金银矿和铜矿一向严加控制,以前是不包括鲲州,但从今年开始,朝廷把海外四州都列为严格管控区,光我批准没有用,现在必须要得到朝廷批准,如果曹家只是想探硫磺矿,我批准就行了,但金银矿和铜矿恐怕不行,曹家得去朝廷活动才有机会。” 曹刚也知道这些规定,他只是心怀侥幸,问问范宁能不能特批,果然还是不行。 他不由叹口气道:“还是朱家运气好,抢在前面了,如果我们早来半年就好了。” 范宁笑了笑道:“朱家的探矿权也缩减为一年,到今年五月截止,申请也没有用,他们的矿田五月份就收回来,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考虑不周 “难道没有一点希望了吗?”曹刚不甘心地问道。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希望当然有!” 范宁笑道:“朝廷对金银矿和铜矿虽然严格管制,但并不是不准民间开采,刚才我就说了,去找朝廷批准,然后采炼出来的金银铜锭由朝廷收购,南方各个矿坑都是这样操作。” “可是朝廷收购价格太狠了,只给市价的一半,每年还要交一大笔钱。” “那没有办法,毕竟是金银,朝廷准许民间开采已经很不错了,朱家的金田就准备申请朝廷批准,说明还是有利可图。” 大宋银矿由私人开采的很多,但并不是采银矿就能赚钱,首先朝廷一个低价收购,就几乎剥去一半的利润,其次每年还要交数万贯钱的承包费,另外还要支付矿工的工钱,还要管吃饭,除非遇到年产十万两银子富矿,才有赚钱的可能,但就算赚钱也不过一两万贯钱,大头还是被朝廷赚走了。 如果承包的是一个贫矿,那就很可能会亏本了。 但鲲州的银矿品位很高,金矿砂含量极大,否则曹家就不会对朱家淘金那么眼红了,只能得到开采权,肯定能赚钱,而且是赚大钱。 像明仁、明礼兄弟开采的那条河流,历史上就是北海道的最大金砂矿,被阿伊努人发现,后来累计开采出一千七百吨黄金。 金砂矿储量丰富这一点曹刚非常清楚,所以他抱怨归抱怨,但还是要努力得到矿山开采权。 “多谢使君指点,我就先走一步了。” 范宁笑着摆摆手,“不必客气,有机会到我那里常坐!” “一定去!” 曹刚向范宁拱拱手,催马向马群追了上去,范宁原本就是想去曹家的牧场,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他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下午时分,回唐县已来不及,他随即令道:“返回汉县!” 众人调转马头,又向数十里外的汉县奔去。 ......... 次日一早,一阵敲锣打鼓声将范宁从沉睡中惊醒,他起身走出大帐,两名士兵正爬在树上探头向远处张望。 “怎么回事?”范宁问道。 “启禀使君,好像是渔船要出海了!” 范宁顿时有了兴趣,他草草梳洗一下便向码头方向走去。 鲲州是著名的大渔场,寒流和暖流在这里交汇,带来了数量庞大的鱼类。 范宁早就想利用起这项资源,鲜鱼虽然送去宋朝不现实,但可以晒成鱼干,鲲州晴朗日子偏多,有利于晒鱼,大量鱼干送去京城,也算是鲲州特产。 其实这也是所有鲲州官员的想法,战马要很多年后才能看到效果,但朝廷却要年年向海外输送资源,以至于很多人都在批评朝廷经营海外是劳民伤财,这让每个官员心中都憋了口气。 范宁当然也不例外,经营鲲州本来就是他提出的方案,被批评是劳民伤财,无疑是打他范宁的脸,所以尽快反哺朝廷也是范宁急于要做的事情,至少要尽快实现财政收支平衡。 矿产、木材、海产、贸易,这四大块是范宁经营的重点。 不过渔业才刚刚开始,现在他们建造的渔船才三十余条,渔夫不足百人,都是从第二批迁移的汉民中挑选出来。 码头上停泊着三十几艘中型渔船,大多五百石左右,这是工匠们去年用一年的时间建造出来,今天将是渔船正式出海的日子。 在渔船中还有数十艘独木舟,鲲族人也准备和他们一起出海捕鱼。 渔夫们正在举行祭祀海神的仪式,一张供桌上摆满了面捏的三牲,一名汉子将一只公鸡割断喉咙,将鸡血洒在三牲之上,众渔夫轰然跪拜,然后将三牲扔进大海,这便完成了祭祀。 主持祭祀仪式的是知县曹诗,他抱起一坛酒,给每人的大碗中倒了酒。 曹诗举起酒碗对海面大喊:“风平浪静,满载而归!” 渔夫们一起高声大喊,“风平浪静,满载而归!” 他们将酒一饮而尽,纷纷登上渔船,解开缆绳,张开船帆,一艘艘渔船陆续离开码头,向海湾外驶去,中间还夹杂着数十艘独木舟,白帆点点,看起来颇有气势。 这时,曹诗发现了范宁,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行礼,“属下不知使君也在,属下失礼!” 范宁摆摆手笑道:“你主持得很好,这本来就是你份内之事,就不用我参与了。” “多谢使君理解!” 范宁转身望着数里外的城池道:“我昨天忘记一件事,朝廷承诺给每户移民两顷土地,汉县百姓要唐县那边土地肯定不现实,那么汉县这边必须也要有土地供应,这个问题你们考虑过没有?” “此事事关重大,属下不敢懈怠,这件事交给苏亮负责,方案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 “那他人呢?” 曹诗连忙派人去找苏亮,不多时,苏亮骑着一头毛驴匆匆赶来。 苏亮是朝廷任命的汉县县丞,之前他参与日本伐木劳工的管理,第二批劳工来鲲州后,便由他负责接收管理,并带来汉县筑城。 苏亮看见了范宁,他连忙跳下小毛驴,上前躬身行礼,“参见使君!” 范宁笑问道:“怎么不骑马,反而骑驴?” 苏亮挠挠后脑勺,“在附近走走,骑驴更方便一点,去唐县就要骑马了。” 曹诗对他道:“刚才范使君问及移民土地分配之事,你给使君汇报一下方案?” 苏亮一拍额头,“方案在大帐那边,我没有带来。” 范宁笑道:“无妨,你口头汇报就行了,回头再给我一份书面的方案。” “要不我们去现场看看,属下实地汇报,会更加清楚一点。” 范宁欣然点头,“这样最好不过!” 范宁和曹诗上了马,苏亮骑上他的小毛驴,三人向汉县南面走去。 “汉县的北面是草原牧场,所以农业就准备放在南面,而且南面有几条河流,可以带来充足的水源。” 范宁又笑问道:“有没有摸过底,多少户准备住在乡村,多少户想住在县城?” “去年就征询过意见,大概是一半一半!” 汉县准备分配的土地离县城很近,距离县城也就两里左右,看得出,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地块和地块之间挖了浅浅的壕沟,每块地块上插着一根木楔,两千五百顷土地就分布在三条河流之间,条件看起来比唐县还好。 范宁翻身下马,抓起一把泥土轻轻揉捏,又闻了闻,他问道:“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分配土地?” 曹诗接口道:“至少要等城池修好,他们搬过后才能着手土地分配!” 范宁摇了摇头,肃然道:“这样不行,你们考虑不周!” 两人吓了一跳,曹诗连忙道:“请使君指示!” 范宁把泥土给他们看了看,“我们去年就犯了一个错误,认为土地至少要养一年才能种植小麦,事实上,这边的土质非常肥沃,当年种小麦,当年就能收获,只是产量稍微低一点,每亩产麦一石半,完全不需要再等一年。 现在是二月上旬,再过二十天正好就是小麦播种季,你们要抓紧时间把土地分配了,让百姓们开始忙碌起来,耕牛、农具和种子官府都有,这些事情你们必须要抓紧办妥。” “可是县城还没有修好!” 范宁脸一沉,“县城没有修好就没地方住吗?仓库里那么多大帐是干嘛用的?现在天气也暖和了,可以请军队帮忙,扎建一座千帐大营,不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 实话告诉你们,唐县百姓都开始耕地翻田,其他无地百姓都在官府前闹意见,你们作为父母官,却不关心自己的子民,不合格啊!” 曹诗和苏亮满脸通红,两人一起躬身道:“属下知错,这就改正,立刻准备分田!” 范宁脸色稍稍和缓一点,又对他们道:“我估计你们人手不足,回头我安排十名官员协助你们,直接就在唐县把土地分好,然后用船只把百姓们运到汉县来,至于军队帮忙搭建大营,我来给你们安排!” “属下明白了!” “明白了就赶紧商议一下,哪些人留下监工,哪些人跟我去唐县,哪些人负责安置大营,我给你们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跟我出发去唐县。” 曹诗连忙召集官员们商议了一下,由他和苏亮去唐县分田接人,其他官员依旧留在汉县负责接收百姓。 半个多时辰后,范宁便带着众人骑马向唐县方向疾奔而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 明仁夜来 曹诗做事还是比较雷厉风行,他抵达唐县的当天晚上,便组织官员开始挨家挨户向准备移民汉县的百姓传达即将分田的消息,这个消息使得整个县城都沸腾起来。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却没有参与汉县的土地分配,有了唐县的经验,相信汉县土地分配不会出问题,他现在需要抓紧时间写述职报告,月底他就要返回京城,进行两年前赴鲲州上任以来的第一次正式述职。 外面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一盏柔和的灯光下,范宁坐在桌前不断奋笔疾书,偶然也会停笔思索,两年的艰苦奋斗,使鲲州渐渐走上了正轨,硕果累累。 但遗憾也有,最大的遗憾就是鲸州军城,朝廷迟迟没有批准,使得鲸州的开发格外缓慢,甚至停步不前,这次回京,他一定要争取到准许修建鲸州军城的批复。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范宁放下笔问道:“是谁?” “阿宁,是我!” 是明仁的声音,范宁有点奇怪,他怎么来了? 范宁上前开了门,一股浓烈的汗臭味扑面而来,浑身泥水的明仁挤了进来,他笑嘻嘻道:“先帮个忙!” 范宁当然知道他要自己帮忙做什么,他的几间屋子里堆满了木箱子,都是他们兄弟淘到的砂金,全部寄存在自己这里。 范宁瞪了他一眼,只得跟他出去,门口两头健骡子上各架着两只大木箱子,每只木箱子至少重**十斤,里面全是金砂。 范宁都不知道他们兄弟这一年淘到了多少黄金,只知道他们两人现在已经可以挤身宋朝的富豪行列了。 明仁当然不是从鲲州最北面骑骡子过来,他们兄弟买了一艘三千石的大船,每隔几个月就会过来一趟,要么是明礼,要么是明仁,现在大船应该停靠在码头上。 两人十分吃力地将四口大箱子搬进里屋,明仁把两头骡子拴在门口,这才拍拍身上的泥走进来笑道:“肚子饿坏了,有什么吃的没有?” “走吧!我请你去酒楼吃饭。” “现在这么晚了,酒楼还开门吗?” “老罗记酒楼应该还没有关。” 范宁锁上房门,撑了一把油纸伞,带着明仁向县城中心走去,县城的商业在过去一年中迅速扩大,不仅有妓馆、酒楼、茶馆、澡堂、小吃铺、铁匠铺、木匠铺、质库、钱铺、布店、估衣店、杂货铺等等,还开一家关扑店,生意十分兴隆,光酒楼就有五家。 由于酒楼竞争激烈,酒楼都普遍延长了供应时间,其中最新开的一家老罗记酒楼一直到深夜才打烊。 “哟!范使君这么晚还来吃饭?” 一名正在打盹的酒保见范宁走进来,不由吓了一跳。 “现在还有什么酒菜?”范宁笑问道。 “有!有!范使君常点的几样都有!” “那就按照老规矩,来两份!” “使君请上坐,酒菜马上就来!” 两人没有上二楼,直接在一楼靠窗处坐了下来。 柔和的灯光下,范宁打量一眼明仁,一个冬天不见,只见他依然穿着那件蓝色的细麻深衣,但脏得已经看不出本色,胡子也长了,皮肤黝黑,头发乱得像鸡窝,不过一双眼睛依旧十分灵活,充满了商人的机敏。 “回头带你去洗个澡,再换身衣服,估计你几个月没洗澡了吧!” “不用了!” 明仁摆摆手,“等会儿我去泉屋,在那里可以洗澡,晚上我就住在那里!” 泉屋是一家妓馆,明仁、明礼两兄弟是它家的常客,他们都二十一岁了,有着强烈的生理需求,也不用隐瞒范宁。 范宁眉头皱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 很快,酒保给他们上了酒菜,范宁给他斟上一杯酒,笑道:“我月底要回大宋,你们有没有什么打算?” “我跟你一起回去,把砂金运回平江府,再去朝廷申请采矿许可。” “你们还想采金?” “那当然!我们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金田,不狠狠赚一笔,就这么交给官府,我们怎么甘心,反正开矿许可的期限也是两年,等你任期届满,我们洗手就跟你回去。” “你们开采了多少金砂,能不能透露一下?” “都堆在你的房间里,你还不知道吗?” “难道你要我去找人来称量?” 明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压低声音道:“加上今晚这一批,一共六万五千两金砂。” 范宁心中折算一下,差不多两吨黄金,着实吓了一跳。 “这么多金砂,打算如何处理?” “我们打算先存放在朱老爷子的仓库,等以后回来一并处理。” “那索性让朱佩帮你们处理,熔解铸成金锭,老爷子肯定有办法。” 明仁拍拍额头笑道:“倒也是,反正你马上要迎娶朱佩,都是一家人了,就请她帮忙处理,对了,这里面还有你的三成。” “是朱佩的三成,和我没有关系!” 明仁撇撇嘴,“你就装吧!你小子的老底我还不知道?” 他不再理睬范宁,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饱喝足,他拍拍肚子,“我去洗澡睡觉了,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他站起身便扬长而去。 范宁望着明仁削瘦的背影远去,他心中不得不佩服这两兄弟的胆识和头脑,善于抓住机会,趁着朝廷没有对鲲州金银矿实施管制之时,抢先申请了探矿证,狠狠大赚一笔。 后来的曹家其实也有机会,但他们比较拖沓,没有像明仁、明礼那样果断抓住机会,等他们最终决定在鲲州采矿时,朝廷的管控令已经到了,曹家失去了一个发大财的机会。 六万五千两砂金,精炼下来大概有六万两左右,那也是价值六十万贯,虽然不能和富可敌国的皇亲国戚相比,但在平民中也是大富豪级别了,再淘金两年,就算朝廷拿走大头,他们也该有十万两黄金了。 范宁不由有点头大,不知这两个家伙会怎么样安排自己的财产? .......... 汉县的土地分配完全参照唐县的方式,在一片喧闹和激动的气氛中完成了,这次土地分配也包括了两百多名在鲲州成家的士兵,土地分配完成后,数十艘大船运载着满怀希望的移民向鲲北湾驶去。 春天是孕育着希望和充满活力的季节,也是鲲州军民最期待的季节,可惜今天范宁无法享受这个春季,他踏上了回国述职的旅程。 三月初,两百艘大船在海风中乘风破浪航行,这次返回京城,除了范宁回国述职外,船队还满载着两万根琥珀木和五十匹去年出生的小马。 另外还有安倍家族第二次购买兵甲的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和四万两黄金,两次大手笔的贸易,安倍家族已经建立起一支装备精良的万人精锐之军,其战斗力远远超过了源赖信的军队。 当然,安倍家族也付出不菲的代价,五座银库中的三座已经宋军掏空。 范宁负手站在船头上,凝视着无边无际的蓝色海洋,一时思绪万千。 这时,明仁缓缓走到他身边,双手扶着船舷道:“去年我回京城,京城上上下下都在谈论你年纪轻轻就出任鲲州知事,有夸赞,有羡慕,但也有不少讥讽,你自己怎么看?” 范宁淡淡一笑,“我掌管鲲州给每个人的感受都不一样,站在不同的立场,就有不同的看法,你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对我施以夸赞。” “那你呢?我和明礼一直在讨论你的感受,你对自己的评价是什么?” “对我而言,鲲州只是一个开端,也是一块试验田。” “我有点听不懂?”明礼茫然道。 范宁看了他一眼,又笑道:“鲲州只是大宋经略海外的第一步,第一步走稳、走成功了,给朝廷带来丰厚的收益,它就会激励大宋继续向海外开拓,向南洋开拓,从这个意义上说,鲲州不仅是第一步,更是一块试验田。 所以我必须要让它成功,天子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才任命我来当鲲州知事,甚至连通判都没有任命,让我全权负责鲲州,他对海外开疆寄予厚望啊!” 明仁沉吟一下道:“其实我觉得经营流求大岛会更容易成功,毕竟鲲州的冬季太寒冷了。” 范宁摇摇头,“如果当初选流求当突破口,朝廷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支持,就像你们当初想卖某样东西,最重要是要打动客人掏钱,对不对?” 明仁一拍额头,“我明白了,你是用养马来打动天子和朝廷!” 范宁笑了起来,“大宋的痛点就在于没有养马之地,其实鲲州也并不是最好的养马之地,但我必须要拿出亮点来,所以养马就是让朝廷舍得投下钱粮物资的最大动力了,毕竟大宋不是天子一个人说了算,朝廷的支持才是关键。” 明仁默默点头,他感觉自己这个堂弟越来越成熟练达、谋算深远,完全不像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倒像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中年谋士。 这时,范宁想起一事,便笑问道:“你们赚了那么多黄金,打算做什么产业,还是继续从事石头生意吗?” 明仁摇了摇头,“石头是父亲的事业,我们不想再涉足,说实话,我们还没有考虑好以后做什么?” “我给你们提个建议吧!” 明仁咧嘴笑道:“其实我们早就想请教你了,你说!” 范宁微微一笑,“你们去泉州买下一家大型造船厂,同时组建一支庞大的民间海船队,所有的船只都最好在万石以上,养一支经验丰富远海船员,然后以它为资本,进行远洋贸易,去南洋、去天竺、去波斯、大食,当大宋向外开拓时,你们的天地才会变得异常宽广。” 明仁眼睛一亮,他目光投向远方,一双年轻的眼睛里变得格外的清澈。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一十九章 遇险船只 船队经过十天的航行,这天凌晨,船队渐渐抵达耽州,距离耽州还有百里,船队的速度放慢下来,耽州西北面的水下有几处大型暗礁,十分危险,在这里航行必须小心翼翼,最稳妥的办法是天亮后再走。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此时天还没有亮,深蓝色的天幕上缀满了璀璨的星光,海面上乌沉沉一片,闪烁着一种晦暗的冷光。 凭借着船夫们丰富的经验,船队沿着耽州外侧缓缓向南而行,距离耽州岸边约三十余里,绕过暗礁区,在耽州的东面可以直接靠岸。 就在这时,为首大船正在桅杆上眺望的士兵忽然指着远处大喊:“海面上好像有火光!” 几名士兵连忙趴在船舷边细看,果然在西北方向看见有亮光在一闪一闪,十分微弱。 “那边好像有一处暗礁!”一名船员小声道。 如果有暗礁,亮光很可能就是触礁船只求援,当值将领立刻下令去查看,一艘小船被放下海,十几名士兵划船前往火光处而去。 此时,范宁刚从沉睡中醒来,马上要到耽州,他的睡得也不太好,比平时早半个时辰便醒来了。 范宁披上衣服,正准备去甲板上走走,舱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范宁连忙上前打开门,外面是一名士兵,他躬身行礼道:“外面出了一点事情,刘将军请使君过去看一看!” “发生了什么事?” “救了一些人上来,但这些人有点蹊跷,卑职说不清楚,使君去看看便知。” 范宁心中萦绕着疑惑,快步向甲板上走去,甲板上站满了士兵,范宁推开众人,挤了进去。 只见中间甲板上坐着五六个年轻男子,身上包裹着毯子,冻得浑身发抖。 “他们是什么人?”范宁问道。 指挥使刘影连忙上前对范宁低声道:“这些人的船被暗礁撞碎,他们在暗礁挥舞火镰,被我们士兵看见,把他们救了上来。” “问清他们身份了吗?” “他们是高丽人,自称是高丽商人,但卑职发现他们都穿着军服,卑职怀疑他们是高丽士兵。” 范宁眉头微微一皱,他又仔细看了看几人,发现他们怎么也不像商人,明显有训练过的痕迹,他心中疑窦顿生,对刘影道:“把他们分开审问,手段狠一点无妨!” “遵令!” 刘影一挥手,士兵们将五名男子带了下去。 天渐渐亮了,远处耽州的海岸线也依稀可见,而这时,审问的结果也出来了。 刘影快步走到范宁面前躬身道:“启禀使君,果然是高丽军队派出的探子,一共有十人,操纵一条百石小船前来耽州,船只不幸触礁沉没,五人坠海失踪,另外五人爬在礁石上获救。” “探子去耽州探查什么?”范宁继续追问道。 “主要是查看宋军在耽州的驻军人数,船只数量。” “还有什么情报?” “还有就是釜山一带聚集了三百多艘船只,听他们描绘,估计都在五百石左右,是从高丽各地调集而来。” 集结船队,又派船只来侦查,这显然高丽对耽州有图谋不轨的想法了。 这也证实了当初拿下耽罗国时的判断,高丽不会立刻发现耽罗国被大宋占领,如果高丽想夺回耽罗国,至少也要在两年之后,而现在正好过了两年。 范宁心中冷笑一声,随即令道:“船队在耽州靠岸!” ....... 范宁当初夺取耽罗国的主要目的是作为鲲州的中转,比如战马无法忍受近一个月的长途运输,就放在耽州寄养,待恢复元气后,再从耽州运到宋朝,耽州也有一片数十里的小牧场,正好适合寄养。 另外就是物质中转,大量物质先存放在耽州,然后再逐步运到鲲州。 第三个功能就是贸易中转,发展和日本贸易,仓库可以设在耽州,然后根据日本的市场需求来逐步发货。 正是确定了这三个功能,所以耽州便没有像鲲州那样倍受朝廷重视而大发展,不过这两年也做了不少事情,一个是设立了耽县,就是原来的耽罗城,连城墙都不用新建。 第二是移民了五百户人家,主要从事种植业,包括种植粮食和种植柑橘,耽州非常适合种植柑橘,它产的柑橘个大皮薄汁多,甜度很好,一直是高丽每年都指定要的贡品,可以作为特产运到京城。 耽州另一个成就就是修建了两座港口,一座在北面耽县,一座在东南角,都是利用天然良港修建而成。 范宁的船队便驶入了耽州东南的信风港,据说这里是耽州最早感受到东南风的地方,所以叫做信风港,东南信风吹起,耽州盼望的大宋补给船只就来了。 需要说明的是,耽州目前还完全依靠大宋的物资输送来维持运转,不像鲲州,通过军垦的方式,今年的粮食已经完全自给自足,反而能给大宋输送大量资源和财富。 一只只大船缓缓驶进海湾停泊,运载小马的船只也靠岸,将五十匹小马送上岸休整。 中午时分,耽州通判张遥骑马赶来迎接范宁的到来。 当初在考虑设立耽州时,就有两种意见,很多官员认为耽州偏小,人口太少,不适合设州,设为县就足够,可以隶属于鲲州。 但另一批官员认为,海外情况特殊,不能照搬大宋的标准,应该特殊对待,耽州和鲲州相距遥远,把耽州设为鲲州下辖县根本就不现实。 天子赵祯便采纳了后一种方案,正式定为耽州,不过在设定官员时,没有派知州事,而只是任命了一名通判,同时兼任耽县县令,这就叫名义上的州,实际上的县。 通判张遥年约三十岁,也是进士出身,比范宁早一届考中科举,原来是青州即墨知县,因出使过高丽,便被升为耽州通判兼耽县县令,虽然管辖的子民只有五百户汉民和数千土著,但官职却上去了,从正八品一跃升为正七品。 “欢迎范使君光临耽州,范使君一路辛苦了。” 范宁虽然是鲲州知事,但同时也是海外经略副使,算是张遥的上级,不过这种上级却不是直属上下级关系,只是名义上的上级。 所以张遥虽然对范宁的态度很恭敬,但并没有下级对上级那种刻意的讨好,更多是比较客气。 范宁也笑道:“我是特地进京述职,因为随行带有马匹,所以需要在耽州盘桓几日,让马匹修养一下,给张通判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耽州就是中转之地,范使君来休息很正常。” 张遥又看见了码头上的五十匹小马,惊讶道:“这些就是鲲州出生的马驹?” 范宁笑着点点头,“正是,特地带去给官家和朝廷大臣们看看,官家一直惦记啊!” 张遥大喜过望,鲲州产马了,那些朝中一直在抨击海外各州是劳民伤财的大臣也该闭嘴了,而且耽州也终于要发挥它的作用,作为战马的中转地。 “太好了,我们修好了马棚,也围出大片牧场,就等这些小家伙前来入住呢!” 张遥连忙命令手下带着牧子去安置马匹。 这时,范宁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和张通判谈一谈!” “使君请说!” 范宁便将他们在路上遇到高丽探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张遥怎么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的脸顿时变得惨白,半晌道:“高丽不会真的对大宋的地盘下手吧!” 范宁摇摇头,“进攻大宋本土,给高丽一千个胆子他们也不敢,但耽州这种海外孤岛就难说了,高丽早就臣服于辽国,他们可以把责任推给辽国,说是辽国的命令,甚至说是辽军所为,大宋又不可能真的为一个岛而对高丽发动全面战争,很可能就吃个哑巴亏,放弃耽州了。” 张遥顿时急道:“可是耽州只有一千驻军,如果高丽大举来袭,让我们怎么抵挡?” 范宁淡淡道:“我已经考虑过了,索性先下手为强,让高丽吃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二十章 先下狠手 自古以来,朝鲜半岛的头号大敌一直是日本国,不仅有唐朝和明清时代日本对半岛的大举入侵,还有日本海盗对半岛沿海地区的长期骚扰,朝鲜半岛的釜山便一直是日本海盗登陆入侵的重点地区。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无论新罗还是高丽都在釜山地区屯集重兵,抵御日本海盗的入侵。 但这两年情况却发生了一些变化,尤其去年年初,宋朝水军在鲲州全歼了平野家族的全部军队,藤原氏和鲲州达成协议后,将长崎纳入藤原家族的囊中,没有了平野家族的威胁,高丽沿海地区大感轻松,他们的目光又投向了耽州。 从新罗时代开始,耽罗国便一直是半岛政权的属国,高丽早有吞并耽罗国之心,怎奈日本对耽罗国也同样虎视眈眈,使它们一时不便下手。 只是高丽做梦也想不到,宋朝横刀杀出,直接夺走了耽罗国,这个结果令高丽顿足捶胸,懊悔莫及。 但并不是宋朝占领了耽罗岛,高丽便能接受耽罗岛归属大宋的现实,它们并不肯就此善罢甘休。 一方面高丽利用辽国来向大宋施压,使大宋对耽罗岛心生顾忌,另一方面集结军队,准备偷袭耽罗岛,夺回这座海外大岛。 高丽并没有正式港口,但高丽也拥有一些天然良港,尤其在釜山,破碎的岛屿形成了不少天然峡湾,使船只停泊在其中,不受海浪影响。 入夜,在釜山外海约三十里的海面上,二十艘万石战船静静停泊在一座荒岛旁,很快,一百艘小船从大船上放下,一千名士兵顺着软梯下到小船上,每个士兵后背一只装满了火油的大皮囊。 根据几个探子的交代,范宁已经确定了高丽军队船只的集结之处,就是在一座港湾内,外面是一座海岛,而里面则是近万亩的海面,是一处极为优良的港湾。 率领今晚袭击敌船的宋军将领正是随军主将刘影,刘影长江水军出身,官任指挥使,虽然只有二十余岁,但胆大心细,头脑十分灵活,深得范宁的器重。 刘影一挥手,百艘小船便如一条长蛇向三十里外的海湾驶去。 进入船只停泊的海湾,需要穿过一条长约十几里水道,这条水道最窄处还不到一里,高丽军队在最窄处修建了一座哨塔,专门监视水道,一旦有敌情便立刻点燃烽火示警。 这主要是为了防备日本海盗袭击,但由于平野吉的长崎水军被全歼,活跃在这一带的日本海盗便骤然消失,高丽军的压力大大减轻,哨塔的驻军也从原来的五十人减少为十人。 宋军的五条小船率先在小岛中部靠岸,这里距离哨塔还有两里左右,这座岛上是一座荒岛,森林密布,森林中栖息着千万只海鸟,刘影唯恐惊动岛上的海鸟,他率领五十名士兵沿着海边滩涂一路疾奔。 一刻钟后,他们便看见了百步外的哨塔,哨塔高两丈,是用岛上的石头砌成,分上下两层,上层是眺望台,就算是夜间也能看见海面上的情形,下层是士兵营房,屋顶上还有烽火柴草堆,可以随时点火示警。 不过到了五更时分,海面上会起大雾,直到天亮雾气才散,这段时间是哨塔的盲点,但为了保险起见,范宁还是决定拔掉这座哨塔。 不多时,刘影便带着手下出现在哨塔下,现在是三更时分不到,哨塔内的士兵都已经睡了,里面灯光一片漆黑,大门紧闭。 刘影轻轻一挥手,一名身体敏捷的士兵便如壁虎一般,沿着凹凸不平的石墙迅速向上爬去,他在二层顺着一处眺望口向里面张望片刻,又爬到三层看了看。 士兵随即爬下来对刘影低声道:“二层有两人,坐在地上打瞌睡,房顶上无人。” 刘影想了想又问道:“从二楼怎么上屋顶?” “有一架简陋的竹梯搭在墙边。” 刘影点点头道:“你爬上三层放两条绳索下来,再把竹梯抽掉,实在抽不掉就守在那里,不准人爬上去。” “卑职明白!” 士兵背上两卷绳索便再次顺着墙爬上去,直接爬上三层,很快从上面丢下两根绳索。 “上!” 刘影一声令下,几名士兵背着强弩攀着绳索向上爬去,他们攀附在二层的眺望口上,举弩对准了熟睡中的两名士兵。 大门外,数十名士兵已经准备就绪,几名士兵抱着一根撞木,等待着信号。 “啊!” 二层忽然传来两声急促而凄厉的惨叫,士兵们一声低喊,抱着撞木冲了上去,只听‘砰!’一声闷响,大门被撞开,士兵们挥刀杀了进去。 ......... 五更不到,海面上开始起雾了,范宁站在船头凝视着大雾,只见雾气越来越浓,不到一刻钟,海面上白雾茫茫,二十步外便看不见人影。 “耽州也是这样吗?”范宁回头问一名官员。 官员摇摇头,“耽州风比较大,雾气起不来,这里海岛太多,风比较小,雾气很容易起来。” “每天都是这样?”范宁又问道。 “也不是,主要在春秋两季比较多,夏天和冬天基本上没有,大概都是五更左右起雾,天亮就散了。” “这倒是偷袭的良机。” “正是,听一名商人说,从前这时候是釜山驻军最紧张之时,唯恐海盗来袭。” “现在不是了?”范宁笑问道。 “好像去年以来就松懈多了。” 范宁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来自己全歼长崎水军,倒是替高丽做了一件好事。 峡湾的雾气比海面上更浓,在浓雾的掩护下,百艘小船无声无息地穿过水道,进入峡湾,他们转而向东航行,不多时便隐隐看见前方有船只的影子,一艘挨着一艘,密密麻麻地停泊在岸边,几乎都是五百石的货船,至少有两三百艘。 刘影挥挥手,宋军船只开始分散,小船靠上大船,士兵们迅速向船上喷射火油。 这时,船上忽然有人大喊大叫起来,船上的士兵们惊动了。 刘影当机立断令道:“点火!” 一支支火把扔上敌船,火势开始迅速蔓延,很快便连成长长一片,浓烟滚滚,火舌肆虐。 船上不断有人大喊大叫向岸上逃去,岸上警钟声大作,驻扎在岸上的一万多军队都被惊醒,纷纷从军营中奔出来,惊恐地望着远处的火光。 宋军船队已经后撤,但并没有离开海湾,他们在警惕地等待其他高丽船只退出火海。 这时,有士兵大喊:“北面有船只过来了!” 刘影也看见了,数十艘船从北面驶来,这是停在另一处的数十艘高丽船只,浓雾中宋军没有发现,但仓皇中它们从岸边撤退,却正好遇到停泊在海湾中的宋军船只。 “继续点火!” 士兵将小船中一只只装满火油的陶罐向高丽船只上扔去,陶罐碎裂,火油四溢,士兵随即火把扔上了大船。 只片刻,三十几艘逃出来的高丽船只也全部起火,船上的士兵和船夫恐惧万分,纷纷跳海逃生。 宋军船只继续后撤,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整个峡湾内已是一片火海,确定了再无漏网之鱼,刘影便带着宋军船只无声无息地离开峡湾,向外海驶去。 这场大火一直烧到下午时分才渐渐熄灭,停泊在峡湾内的三百六十余艘高丽船只全部被烧毁,伤亡六百余人。 这次偷袭使高丽海运元气大伤,直至多年后也没有能完全恢复,也是这场大火使高丽意识到宋军发现了自己的企图,心虚之下,高丽不敢再提耽罗岛,断了夺回耽罗岛的念头。 十天后,范宁的船队离开了耽罗岛,又继续向千里外的长江口浩浩荡荡驶去。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临时回家 十天后,范宁的船队抵达了扬州江都县,狄青闻讯,便赶到长江码头上迎接范宁的归来。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由于海外经略府暂时迁到了扬州江都县,作为经略使,狄青也长驻江都,每年会出海一趟,巡视大小流求和耽州以及鲲州,今年的出海计划还没有拟定,没想到范宁却回来述职了。 一年多未见,众人见面格外激动,码头上,狄青拍拍范宁胳膊,忍不住抱怨道:“你每天忙忙碌碌,我却整天在衙门无事可做,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把海外经略使迁到扬州来。” 范宁微微笑道:“最多两个月,鸽信线就通了,以后几乎每天都会有鸽信到江都来,那时狄帅便开始忙起来了。” 狄青叹口气,“鸽信来我也只是中转,真正的决策权还是在朝廷手中,我也希望官家把我放出去。” “有眉目了吗?”范宁关切问道。 狄青点点头,“上次我给官家说,我想坐镇大小流求,官家说他需要考虑考虑,不过有一点已经确定了,海外经略使在扬州只是暂时,不久就会迁去泉州,那边的官衙即将竣工。” “如果迁到泉州,狄帅兼管大小流求还是可行的,回头我述职时,会向官家建议一下。” 狄青笑了起来,他要的就是范宁这句话。 ......... 万石海船无法走汴河北上,需要在江都转成漕船,货物卸下重新装船需要四五天时间,范宁和明仁便利用这几天时间乘坐一艘三千石的海船返回平江府。 这艘三千石海船是明仁和明礼的私人货船,在底层货仓里放着五十口大木箱子和几百根琥珀木,谁也想不到,这五十口大木箱中竟然装满了六万五千两金砂。 船只走的是太湖线,最后沿着胥江前往木堵镇,范宁在船只经过蒋湾村下了船,这时时间已经是半夜了。 范宁带着两名随从来到自己家的大宅前,刚靠近大门,院子里便传来了一阵犬吠声。 他用力敲了敲门,片刻,有人问道:“谁啊!” 这是管家庆叔的声音,范宁高声道:“是我,我是范宁!” 半晌,屋里才反应过来,“哎呀!是小官人回来了。” 一阵脚步声奔跑出来,门吱嘎一声开了,露出庆叔圆圆的脸庞,他提着灯笼,凑近范宁仔细看了看。 “真是小官人回来了。” 范宁急声道:“不要惊动大家!” 但已经晚了,庆叔飞奔进宅,大喊道:“小官人回来了!” 整个府宅都被惊动了,范宁苦笑一声,只得进了宅,这时,母亲张三娘挽着头发,穿一件宽衣跑了出来。 她激动地抱住儿子,捏了捏儿子脸颊,仿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一样。 “娘,我回来了,不是做梦。” 张三娘喜极而泣,又有点伤感,“阿宁,这两年你变化好大,又黑有瘦,娘都快不认识你了。” 这时,妹妹阿多像小鹿飞奔出来,一头扑进兄长怀中,范宁拍拍她的头,又对走出来的父亲范铁舟笑道:“爹爹,我回来了!” “阿宁,你回来是述职吧?” 毕竟是父亲,范铁舟考虑问题比较理智现实。 范宁笑着点点头,“我只是抽个空回来看看,明天下午还得赶回江都。” “阿宁,你在家连一天都呆不了吗?”张三娘惊呼起来。 范宁歉然道:“我必须先进京述职,然后走之前再回来一趟,但也呆不了几天。” “那你的婚事怎么办?” 范宁挠挠头,“不知道现在到哪一步了?” “就差迎娶和拜堂了,说好你这次回来把婚事办了,我们就一直在等着你,什么都准备好了。” 范宁着实有点为难,这时,范铁舟果断道:“那就进京去办婚事,反正阿宁在京城有新宅,朱家也有,咱们就在京城办喜事。” 张三娘想了想,这倒也是个好办法啊! 她连忙问儿子道:“阿宁,你觉得怎么样?” 范宁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没有意见,得看朱老爷子的意思。” 范铁舟立刻道:“他肯定也愿意进京的,朱佩父母进京也比较方便,就这么定了,我明天就去镇上找朱大官人谈一谈。” “朱老爷子在木堵镇?”范宁惊讶问道。 “你不知道吧!去年就搬来了,阿佩也在镇上,你明天要不要一起去见见她?”范铁舟给儿子开玩笑道。 张三娘吓一跳,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新人这时候不能见面的,不吉利。” “我明天去告诉佩姐,哥哥回来了。”阿多笑嘻嘻道。 张三娘在女儿头上敲了一记,怒道:“你多什么嘴?” 范铁舟见妻子急了,便连忙解释道:“娘子别急,我只是开个玩笑,阿佩自己也不好意思的。” 张三娘狠狠瞪了他一眼,“多大岁数了,还开这种玩笑。” 这时,范宁想了想便笑道:“正好明仁的船也在木堵镇,是一艘三千石的大船,你们可以坐这艘船去京城,有什么东西也可以放在船上一起运进京。” 范铁舟犹豫一下道:“可是你明天就要走,我怕来不及。” 范宁摇摇头,“明仁不用急着走,我可以坐别的船去江都,明天我给他说一声。” “不用了!” 范铁舟摆摆手,“我明天一早就去镇上,我去给他说,你好好休息。” 张三娘见事情说好了,便笑着问儿子道:“阿宁,你肚子饿了吧!我让厨房给你做点饭。” “娘,我肚子不饿,倒是我的两个手下,你让庆叔给他们安排一间屋住下,我洗个脚就要睡了。” 张三娘连忙去交代庆叔,又让丫鬟给儿子准备洗脚水,折腾了半天,一家人这才重新睡下。 ........ 次日一早,范宁去看了祖父母,又去周麟的墓前上香拜祭。 忙了一通,范宁才回家陪母亲说几句话,张三娘坐在暖榻上,一边做针线,一边笑道:“你还记得刘康吧!以前和你一起在延英学堂读书的。” “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他考上县学,后来他怎么样了?” “他好像没有考上举人,上个月他成婚了,他父亲还送来请柬,我没去,你爹爹去喝的喜酒。” “他们还住在镇上吗?” “好像搬去长洲县了,他老丈人是个大商人,给女儿陪嫁了一座酒楼,在长洲县,刘康现在就是这家酒楼的东主,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好像什么鹤来着?” “千鹤酒楼!” “对!对!就是叫千鹤酒楼,听说有点名气。” 范宁知道千鹤楼是平江府的十大酒楼之一,刘康居然娶了个富家女,确实也不错,少走很多弯路。 “那三叔怎么样?”范宁笑问道。 “你三叔现在也是范员外了,家里有上千亩地,儿子在府学读书,很有出息,两个女儿都很乖巧。” “三叔又生个女儿?” “你居然不知道?” 张三娘惊讶道:“小女儿都已经五岁了。” 范宁摇摇头,“好像没人告诉我。” 这时,庆叔在院子里喊道:“小娘子,先生来上课了。” 阿多正听得津津有味,听说要上课,她撅长了嘴,一脸不高兴。 张三娘催促她道:“快去吧!中午吃完饭,你哥哥就要出发了,别耽误时间。” 阿多只得磨磨蹭蹭去了。 张三娘笑着给儿子道:“请了一个女先生教阿多读书、绘画,乡下小娘子基本上不读书,但城里但凡家里条件好一点的,都会请人教女儿读书,要嫁得好一点,读书很重要。” 范宁点点头笑道:“娘,我没有反对阿多读书,这当然是好事,一定要坚持,多学一点东西对阿多有好处。” ........ 吃罢午饭,范铁舟正好赶回来,他带回了确切消息,朱元甫同意进京举行婚礼,他们将一起在五天后出发进京。 时间已经不早,范宁要启程赶回江都了,他依旧走太湖线,不去木堵镇。 就在他刚出门,却一眼看见个子高大的剑梅子站在门外,范宁又惊又喜,连忙上前问道:“剑姐,阿佩呢?” “她想来,但祖父不准她见你,说不合风俗,她只好让我来了。” 剑梅子把一只大盒子递给范宁,“这是阿佩给你的,有没有什么让我转交给她?” 范宁回屋写了一封信,出来交给剑梅子,“把这封信给她,希望她早日来京城。” 剑梅子接过信,转身便扬长而去。 范宁一直望着她的坐船走远,这才打开大盒子,里面竟是一件白色绸缎深衣。 旁边还有张素笺,写着朱佩一行漂亮的行书。 ‘阿呆,这是我自己做的第一件衣服,做得虽然不好,但你必须穿上!’ 一声阿呆,让范宁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第一次见到朱佩时的情形。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天子召见 范宁返回京城的待遇要比赵宗实返回京城时的盛大场面要冷清得多,除了两万根琥珀木引来无数百姓和商人的围观外,范宁本人却是十分低调地进了城,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当然,也并不是没有人关心他,他在去年曾是整个京城议论的焦点人物,十八岁就升为从五品高官,主管一州之事,这只有当年的晏殊才能办到。 只是范宁回京述职,官府并没有刻意宣传,除了朝廷少数人知道外,广大普通百姓并不知晓,甚至连底层官员也不知道。 范宁负手站在船头,望着岸上围观琥珀木的大群百姓,由于内陆琥珀木的产地在辽国境内,而且是在辽国遥远的北方,辽国没有人会去开采,在宋朝更是罕见,所以第一批琥珀木在京城便引起了轰动,卖出了十几万贯的高价。 这次第二批琥珀木运来,立刻让京城百姓趋之若鹜,大批木材商更是云集码头,打听这批木材的拍卖时间,大家都想从中分一杯羹。 这时,范宁忽然远远看见一群官员簇拥着身着一名身着紫袍的官员骑马而来,这必然是来迎接自己的主官,范宁不敢怠慢,连忙下船迎了上去。 走近了范宁才看清楚,来人竟然是相国富弼,他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卑职范宁参见富相公!” 富弼大笑,翻身下马,上前拍拍范宁的肩膀,“我只恨自己没有再生个女儿,否则一定招你为婿!” 范宁一阵汗颜,这位富相国太会开玩笑了。 好在富弼只轻松开了一个玩笑,便转回正题上来,笑眯眯道:“知政堂特别关心,你这次带回什么礼物?” “卑职带回来三样东西,一是两万根琥珀木,其次是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和四万两黄金,再其次就是五十匹鲲州出生的小马驹,希望没有让富相公失望!” 富弼顿时又喜又惊,喜是范宁带回大量财富,能极大缓解朝廷财政紧张的局面,惊是范宁居然带回来五十匹小马驹,这可是能让官家欣喜若狂的宝贝啊! 他连忙回头吩咐一名官员几句,让他赶回去通知文彦博。 富弼又对范宁笑道:“范使君,我们一起去皇城!” 范宁指了指河边十艘牲畜船,“五十匹马驹要不要一起运入皇城,这里人太多了,我担心马匹会受惊。” 富弼当即答应了,“可以!” 运送五十匹小马驹的船只是专门的牲畜运输船,宽大舒适,通风良好,有专门的牧子随船,一艘船只运载五匹马,可谓对这五十匹小马驹精心呵护。 当十艘运马船沿着金水河驶入皇城时,引起了朝廷官员的瞩目,官员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金水河两岸,围着十艘运马船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皇宫内怎么会驶来运马的船只? 这时,一名宦官匆匆奔来,对群牧司的官员道:“陛下有旨,将马匹引入御苑!” 运马船的大门开启,一匹匹小马驹从船舱里放出来,片刻,五十匹小马驹聚集在一起,一匹匹小马略显胆怯,躲躲闪闪,憨态可掬,顿时引起官员们一片惊呼,这时有人传出消息,这是从鲲州送来的马匹,广场上立刻响起了一片热烈的鼓掌声。 ......... 范宁跟随着富弼来到尚书省知政堂,相国文彦博已等候在台阶前,范宁连忙上前行礼,“范宁见过文相公。” 文彦博微微点头笑道:“一路辛苦了,我倒是很想请范使君进参政堂坐坐,但天子宫中在等候,只好下次再请范使君过来一叙。” “我在江都听说官家龙体感恙,不知现在如何了?” “已经康复了,请跟我来吧!” 文彦博向富弼点点头,两人便陪同着范宁向内宫走去。 皇宫的内宫叫做延福宫,现在还比较狭小,体现了宋朝皇室提倡节俭的作风,一直要到宋徽宗赵佶当政时,才大规模扩建延福宫。 不过内宫虽小,却异常精致,每一座建筑都建造得美轮美奂,精美到极致,充分显示宋朝精雅的美学风格。 天子赵祯在景阁接见了范宁,景阁位于御苑东南,是一座建造在小丘上的白玉亭阁,从这里可以看见御苑的全景。 御苑本身就很小,占地仅有百亩,是一座极为精美的大花园,赵祯负手站在景阁前,正满脸笑容地俯视御苑内一片草地上的小马群。 一名宦官上前低声禀报一句,赵祯回头看见范宁和两位相公,他招招手笑道:“三位爱卿请到这边来!” 三人走了过去,范宁连忙躬身行礼,赵祯笑了笑,“范爱卿免礼平身!” “谢陛下!” 赵祯看了看范宁,“你比两年前黑瘦了很多!” “谢陛下关心,唐县临海,天天都被海风吹,自然会黑一点。” “也说明你在鲲州很辛劳!” 赵祯又指着小马群对范宁笑道:“鲲州有多少匹这样的小马?” “现在有两千匹,到年底大概会有五千匹!” 赵祯捋须欣然道:“看来朕的决策没有错,马场的成功建立,有力回击了那些质疑鲲州劳民伤财的人!” 旁边富弼补充笑道:“这次范宁使君不仅带来五十匹马驹,还带回来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和四万两黄金,还有两万根琥珀木,已经完全弥补了朝廷经营鲲州的支出。” 赵祯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移民情况如何?” “回禀陛下,已经稳定下来了,臣离开鲲州时,汉县土地已经分配完毕,百姓们开始播种小麦了。” “土地不需要养熟后再播种吗?”赵祯好奇地问道。 范宁笑道:“我们去年不了解情况,以为需要养熟一年,后来发现那里的土地非常肥沃,直接就可以耕田播种,而且水源充足,秋天就能收获。” 赵祯听得欣然向往,“朕倒希望能亲眼去看一看。” 文彦博和富弼顿时急了,连忙道:“鲲州远在万里之遥,海上风险较大,陛下万万不可涉险!” 赵祯笑道:“朕只是说说而已,再说就算朕有这个心,身体也不允许啊!” 范宁回头从宦官的托盘取过一幅画,呈给赵祯,“这是微臣安排一名画匠专门为陛下绘制的鲲州田园图,希望陛下喜欢!” 赵祯大喜,连忙接过画卷,文彦博和富弼各执一边展开,是一幅一丈长的画卷,这幅画并不完全是实地写景,而是将鲲南湾、唐县县城、农田、村庄、南湖五处都绘在一幅画卷上,虽然不是名家大作,但也绘画得十分精美,栩栩如生。 “陛下,这就是鲲南湾!” 范宁指着画卷中远处的大海道:“是我们大宋船队的登陆之处,面积很大,方圆约二十里,四周被岬角包围,是极好的天然良港。” 赵佶点点头又问道:“远处的县城是唐县还是汉县?” “是唐县,汉县在半岛的另一边,本月底能建成。” “还有水车和村庄,和大宋没有什么区别啊!” 赵祯见画卷上有不少农民赶着耕牛耕种土地,不处的村舍旁有孩童奔跑,堆满麦秸的打麦场上,还有几条家犬在互相追逐,完全是一幅富足的田园乡村图。 他顿时龙颜大悦,对左右道:“把这幅画裱起来,挂在朕的书房,朕每天都要看看它。” 两名宦官拿着画卷下去了,赵祯又指着小马群对文彦博道:“留两匹马给朕,其他马匹交给群牧司,让它们好生喂养。” “微臣遵旨!” 文彦博又道:“范使君的述职安排在明天下午,不知陛下是否一起参加?” 各州知事的述职是针对知政堂,天子一般不参加,只要非常重要的述职,天子才会列席旁听。 赵祯点点头,“就安排在紫微殿,朕也要参加!”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二十三章 接风洗尘 天子赵祯嘉奖并重赏了范宁,范宁这才告辞出宫,他的述职定在明天下午进行,述职报告已经交上去,今天主要给他好好休息一下。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的坐骑留在鲲州没有带回来,他只能乘坐牛车,从皇宫出来,他雇了一辆牛车回自己位于飞虹桥的府宅。 牛车在大街上缓缓而行,两边是繁华喧闹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断传来的叫买声,竟给范宁一种隔世之感。 牛车上并不是范宁一人,还坐着另一个客人,他年约四十岁左右,身材矮胖,看起来像个商人。 范宁一上车,他便不断地打量着范宁,此时范宁已换了常服,穿着朱佩给他做的深衣,头戴纱帽,加上年轻,皮肤黝黑削瘦,看起来就像一个在衙门内跑腿的年轻文吏。 走了一段路,这名中年男子忽然笑问道:“小哥在哪个部门做事?” 范宁愣了一下,便笑了笑道:“我在秘书监。” “不知小哥认不认识香药局的人。” “认识倒是认识,就不是很熟,这位大哥有事?” 中年男子连忙欠身笑道:“我是大相国寺旁边流云香药铺的东主,我姓刘,小哥能不能帮我搞几根琥珀木,每根琥珀木我给小哥五贯钱的好处。” 范宁眨眨眼,笑了起来,“你是说鲲州运来的两万根琥珀木?” “正是,上次那一批我没有买到,遗憾啊!这一批一定要买上几根。” “可琥珀木怎么归香药局管?”范宁不解地问道。 “小哥有所不知,琥珀木就是松明,又叫北沉香,上次就是由香药局负责拍卖,它虽然没有沉香名贵,但也是稀罕之物,家里梁上若有一段琥珀木,房宅里鼠蛇不生,数十年香味萦绕,无病无灾,若用它做先祖灵牌,能保佑子孙富贵,家道兴旺,是好东西啊!” 范宁哑然失笑,“刘东主是想做琥珀木的生意吧!” “怎么不想呢!说实话,上次拍卖琥珀木,基本上都是被皇亲国戚买走了,平均才二十贯钱一根,太便宜了,若在市场上至少能卖到百贯钱。” “有这么值钱?” “当然很值钱,市场上是按斤卖,一斤两贯钱,一根琥珀木至少五十斤,那不就要百贯钱了。” 难怪船队进京城,会有那么多木材商人蜂拥而至,原来这里面有这么高的利润。 范宁想了想道:“刘东主给我张名帖吧!我一个朋友手上也有一点,或许他会卖给刘东主。” 中年男子大喜,“我叫刘丰,是大相国寺西面流云香药铺的东主,小哥儿在那边找我就是了。” 范宁想到明仁的船上还有三百多根琥珀木,原本是用来掩盖金砂的,现在发现倒可以卖个高价。 ......... 回到飞虹桥府宅,范宁发现大门紧锁,自己却没有钥匙,他只得又坐上牛车去奇石店找二叔范铁戈。 之前听明仁说过,他们的奇石店去年初已经将隔壁的书店买下来了,店面扩大了一倍,经过五年的苦心经营,范家的奇石馆已成为京城第一大奇石馆,当然也和它经营的田黄石有关。 随着时间沉淀,田黄石的珍贵品质愈加突出,已经成为石中珍品,一块极品田黄石可以卖到数千贯钱,如果经范哲雕刻,那更是奇货可居。 老远范宁便看见了奇石馆,不过现在已经改名了,不再叫石破天奇石馆,四年前,范仲淹觉得‘石破天’这个名字太狰狞,便将店铺改名为‘石珍奇石馆’,并题写了店名。 门口的欢楼扩大了一倍,两座店铺连为一体,店面装饰宽大而古朴,显得很有气派,上面一块大牌子,写着‘石珍’二字,正是堂祖父范仲淹的手笔,也不知道他现在近况如何? 这时,范宁忽然发现马路对面停着一辆宽大华丽,让范宁不由一怔,这是朱佩原来乘坐的马车啊! “阿宁!” 身后忽然传来惊喜的喊声,范宁回头,只见朱元丰从店铺走出来,一脸惊喜地望着自己。 “我说马车怎么眼熟,原来老爷子在这里!” 朱元丰大笑着拍了拍范宁的肩膀,“臭小子回来了怎么不到我那里去?” “我上午刚回来,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走!我带你吃午饭去。” 朱元丰不由分说,拖着范宁便走,范宁指指店铺,“让我先给二叔打个招呼。” “你二叔不在,去码头看琥珀木去了,要下午才回来。” 听说二叔不在,范宁只得跟朱元丰上了马车,马车向距离这里最近的朱楼驶去。 “我二叔去看琥珀木做什么?” 范宁有点奇怪地问道:“他是卖石头的,和琥珀木有什么关系?” “琥珀难道不是奇石吗?”朱元丰笑眯眯反问一句。 范宁顿时语塞,他从未想过,琥珀木居然还是石头。 “老爷子好像知道我回来?”范宁又笑问道。 “我当然知道,我大哥和你父母已经在路上了,我在给你筹办婚礼,你小子知道吗?今天我来找你二叔,就是商量这件事。” “辛苦老爷子了!” “什么老爷子,你应该叫我三祖父,对不对?” 范宁脸一红,挠了挠后颈,半晌才期期艾艾道:“谢谢三祖父!” 朱元丰哈哈大笑,“好!回头给你改口钱,要不,这辆马车就送给你了。” 范宁倒想起一事,连忙道:“我还带了几名官员和十几名随从,他们住在宋州门码头旁边的迎春客栈内,那边条件不太好,能不能请三祖父帮忙安置一下。” “他们可以住官驿的,不过用不着,让他们住朱门客栈,是我开的,条件更舒适。” 朱元丰随即对车窗外的一名家仆吩咐几句,家仆答应,骑马向宋州门方向奔去。 不多时,两人来到大相国寺北面的朱楼,朱元丰带着范宁上了三楼雅室,窗外便是汴河,河面上船只川流不息,令人心旷神怡。 “阿宁,你这件深衣是佩儿裁的吧!”朱元丰笑眯眯问道。 范宁脸一热,“三祖父怎么看出是她的手艺?” “我当然知道,前些日子我去了平江府,见阿佩在忙着裁剪衣服,旁边堆积的废料足有几十匹,我就说这是大宋最昂贵的一件深衣。” 范宁也笑了起来,“真的难为她了。” “你也别指望她以后会继续给你做衣服,仅此一次,那丫头我很了解,任何兴趣都是一锤子买卖,当然不包括你,她对你的兴趣已经有十年了。” 朱元丰得了这么一个优秀的侄孙女婿,心情极好。 他给范宁倒了一盏茶,又笑问道:“我在鲲州的地方选定了吗?” “已经选定了!” 范宁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幅白绢,在桌上铺开,白绢上是一幅范宁亲手绘制的鲲州地图。 范宁指着北面的一座岛屿:“就是这里,叫做朱雀岛,加上南面紧靠着的两座小岛,方圆正好三十里,岛上一半被森林覆盖,都是红松,岛中心是一座沉寂的火山,我估计附近会有银矿。 另外还有一片丘陵草地,可以养千余匹马和上万只羊,关键是还有两处天然良港,而且是不冻港,这极为难得,要知道整个鲲州也只有两处不冻港。” 范宁侃侃介绍,朱元丰听得非常满意,笑着点点头,“朱雀岛,这个名字正符合我们朱家,你什么时候回鲲州?” “大概一个月后!” “那这次我跟你一起去。” 范宁吓一跳,“太远了,海面上很颠簸,三祖父年纪大了,会受不了的。” “那你太小瞧我了,前几年我曾去过南洋,还遇到了大浪,可我一点事都没有。” 范宁听朱元丰能适应远航,也就放心了,去鲲州一路坐船,倒是不累,就是海面颠簸,如果不适应出海的话,就会很难受。 这时,掌柜带着酒保亲自送来酒菜,范宁抢先给朱元丰斟了杯酒,朱元丰举杯笑道:“今天顺便给你接风洗尘,来!我们干了这一杯。”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二十四章 正式述职(上) 喝了几杯酒,范宁问道:“朱家有急脚递吗?” “朱家倒没有专门的急脚递,不过京城第三大的王记急脚递有我三成份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这次回来,还带了几百封官员和军队的家信,另外今天官家赏了我五百两黄金和三千匹彩缎,我想分给他们,一起用急脚递送去。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朱元丰点点头,“黄金你就自己留着,急脚递不好送,彩缎可以,回头你把信和彩缎给我,我来安排人帮你分配。” 范宁取出一块玉牌,“东西还在内库,凭这块玉牌去领。” “给我吧!我和内库那些管事很熟,” 范宁把玉牌递给朱元丰,朱元丰收了玉牌笑道:“不用担心,轻松一点,我发现你比两年前沉默了很多,当然,人都要变成熟的,但我还是喜欢两年前的你。” 范宁摆弄一下酒杯,淡淡笑道:“让三祖父失望了。” “你没有让我失望,其实几十年来我最高兴的一件事还是由你带来。” 范宁诧异地望着朱元丰,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朱元丰举起酒杯,凝视着杯中的酒道:“我从小最恨的人就是朱元骏,我那个二哥,从小欺凌我,从骨子里轻蔑我,可以说我母亲就是间接死在他手上。” 说到这里,朱元丰眼睛里闪烁着仇恨的目光,“那年我母亲难产,急要求助医师,可父亲不在,他假装也得了急病,医师到了府中只得先去给他看病,耽误了整整半个时辰,但医师赶来救我母亲时,已经无力回天了......为什么?就因为我母亲是丫鬟出身,在他们看来是低贱的人,不配享受朱家的荣华富贵。” 范宁按住朱元丰的手,“三祖父,别说了!” “不!你让我说,几十年压在心中的话,我想说出来。” 朱元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继续道:“虽然他事后被迫认错,哭泣着在我母亲墓前磕头,请求父亲原谅,可有什么用,我母亲已经去世了,我想毕竟是兄弟,我也想原谅他,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错了,他那样做只是假装悔恨而已。 母亲去世后,他更加变本加厉的欺凌我,还买凶杀我,若不是大哥及时保护,恐怕我早就死了。” “我听朱佩说过,他一向为人骄横,也比较自私,但不至于买凶杀弟吧!”范宁不可思议道。 朱元丰摇摇头,“那你太小看他了,他绝不仅仅是骄横,而是心毒手狠,因为我的存在,要分去原本属于他的产业,他一直对我恨之入骨,十年前他亲口对我说过,若不是我的存在,朱家酒楼、船队、仓库以及各种生意都是他的,我从出生那天开始,他就恨我入骨。” “可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范宁还是一脸不解的问道。 “算了,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 朱元丰笑了笑,注视着范宁道:“因为你和阿佩的婚事,朱元骏已经和我大哥决裂了,朱家将彻底一分为二。” “什么?”范宁吃了一惊。 “不必吃惊,这是必然的结果,朱元骏一心要抱住柳云的大腿,坚决要把佩儿许给柳然,但我大哥绝对不会同意,就算没有你,他们迟早也会因为这件事翻脸。” 范宁默默无语,兄弟决裂、家族分家这种人伦悲剧到了朱元丰这里居然变成数十年来最大的喜事,这倒是他第一次听说。 朱元丰又满了一杯酒,笑道:“来!我们再喝一杯,祝你明天述职成功。” ......... 并不是每一个州官都会被要求述职,事实上,大部分州官都没有这个待遇,只有地方上出现了重大状态,知政堂觉得有必要听取当地州官的报告,才会通知州官前来述职,或者某位州官将要得到重要提升,也会被通知入朝述职。 在某种层面上,州官述职其实一种考试,考试结果祸福难料,但不管怎么说,能得到一个在相国们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还是会让大部分州官都感到羡慕。 范宁的述职安排在紫微殿偏殿内进行,由相国文彦博主持,述职并不是望文生义,不是由述职者进行长篇大论的阐述,由于述职报告事先已经交上去,所以由相国们针对述职报告中疑点进行提问,就有点像大学生毕业答辩一样。 一般述职的时间在半天左右,基本上每个相国都会有几个问题,如果没有天子在场,压力还小一点,但这次范宁的述职,天子也要参加,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中午时间刚过,范宁便被一名官员领进了紫微殿偏殿,天子的御书房就在偏殿背后,一些重大的军国事务商议也是在这里举行。 五名相国已经就坐,右相文彦博、左相富弼,两名副相程琳和王尧臣,以及大学士高若讷和知枢密事韩琦。 范宁上前行一礼,“海外经略副使、监察御史、秘书少监、知鲲州事范宁特来述职。” “范知州请坐!” 一般大家都称呼范宁为范使君,那是他经略副使的尊称,但今天述职是以知鲲州事的身份进行,所以文彦博便称呼他范知州,在这种细节上,正式场合从来都是一丝不苟。 还不等范宁坐下,便有宦官高喝:“陛下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天子赵祯从后面侧面走了进来,他摆摆手笑道:“各位爱卿请坐!” 众人重新坐下,赵祯也在后面的龙榻上坐下,他微微笑道:“今天是范知州述职,是知政堂的事情,朕只是旁听,不参与提问,诸位爱卿开始吧!” 文彦博轻轻咳嗽一声,对坐在大殿上的范宁缓缓道:“鲲州地位重要,关系到大宋海外开疆成败,目前建州已两年,知政堂认为有必要了解鲲州的具体情况,所以特召知州范宁回京述职。” 开场白说完,文彦博又笑道:“范知州已经交了述职报告,述职就算完成大半了,今天主要是针对述职报告中的不明处,相国们提出一些问题,请范知州不必紧张,尽管轻松回答。” 说得似乎很轻松,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述职,若通不过今天相国们的质疑,以后日子会很难过。 文彦博看了一眼众人,笑问道:“哪位先开始?” 一般而言,第一个询问者是风向标,关系到整场述职的气氛,所以第一个人很重要。 富弼举手笑道:“那就我先问吧!” 富弼和范仲淹关系极好,他虽然一向刚直无私,但只要是人就会有情感,他多少会稍稍照顾一下范宁,如果他没有刻意为难范宁,那别的相国也不会太过份。 所以他主动开口打头一炮,文彦博面无表情,点点头道:“那就由富相国开始!” 富弼翻了一下述职报告,笑道:“我对土地分配很感兴趣,报告上说,除了每户移民授予两顷土地外,每个十四岁以上男子可以获得五十亩菜田,十四岁以上女子能获得五十亩的桑麻田,产权归本人,允许出售,我想知道,为什么鲲州会在朝廷规定外追加授田?” 这些宰相个个都是人精,都能抓到关键问题来询问,富弼的问题非常尖锐,就是在质疑范宁为什么没有经过朝廷允许而擅自追加授田。 既然范宁在报告在写上了这一点,他就有准备接受质询。 范宁不慌不忙道:“启禀富相公,朝廷曾有规定,各州官府在特殊情况下,可以酌情自行处置官田,可出租、出售或者授予流民、移民,鲲州远在海外,无法及时请示朝廷,应属于特殊情况,所以卑职认为,鲲州的授田行为并没有违反这条规定。” 富弼微微笑道:“我这个问题其实分成两点,一是范知州授田的依据是什么?其次是为什么要额外授田?你刚才回答了第一条,我能认可,鲲州额外授田确实没有违规,但我希望你能再回答第二条,为什么要额外授田?难道两顷土地对于移民还不够?”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二十五章 正式述职(中) 范宁略略欠身道:“启禀富相国,分给移民的土地其实是连成一片,适合种植成片的麦子,如果每户农户在自己的土地里既种粮、又种蔬菜、桑麻,整片麦田会变得破碎凌乱,灌溉、收割都不方便,所以卑职在分给粮田的同时,另外在别处授予菜田和桑麻田,也是他们生活需要。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但你可以少给粮田,把蔬菜和桑麻田算在两顷土地的额度内。” 范宁沉默片刻道:“鲲州地广人稀,与其荒芜浪费,不如给授予百姓,也算是对土地的充分利用,更何况他们自己开垦荒地种菜,十年后,土地还是一样归自己,还不如由官府施以恩惠,这是卑职想法。” 富弼点点头笑道:“范知州心怀百姓疾苦,做得很好,我完全赞同,我其他问题没有了。” 文彦博又看了看众人,“下面哪位继续询问?” 他见无人答应,便对范宁道:“那就我来问一个问题,是关于妓院之事,我个人觉得,官府首先在鲲州开办妓馆,很有失体统,这一点我无法接受,能否请范知州解释一下?” 范宁微微一笑,“首先我要纠正文相公一个说法,官府从未在鲲州开办妓馆,我的意思是说,鲲州是有三家妓馆,但不是官府所开,都是长崎宋朝商人发现商机,不光妓馆,同时开业的还有酒楼和杂货铺,都是他们自己开设,和官府无关。” “但也是官府鼓励的对不对?”文彦博对范宁的回答并不满意。 范宁在报告中并没有提到妓馆之事,文彦博显然是从某个渠道得到了这个消息。 范宁知道只要用一句商业行为便可以回答文彦博的问题,但肯定会给他的述职留下不好的影响,毕竟妓院上不了台面,文彦博的问题代表了很大一部分官员的想法。 范宁想了想便道:“鲲州官府从来不会鼓励开办妓院,从刚开始出现三家,到现在两年后依旧只有三家便可以看出官府的态度,鲲州官府只是从善如流,并没有反对商人们开办妓院。” “从善如流的理由呢?”文彦博继续问道。 “回禀文相国,这里面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日本国的风俗,日本国色情风俗强大,无论在何地都能找到妓院,当然,鲲州是大宋的疆土,和日本无关,只是那些商人长期在日本经商,多多少少都接受了日本风俗,这是一方面,但并不是主因。 真正原因是航海的需要,长时间在海上生活,无论船员还是士兵,内心都会产生一种巨大的压抑感,所以到岸后,海员和士兵第一件事就是要释放内心的压抑,否则很容易出现狂躁、发疯,自相残杀的行为,海盗之所以血腥残忍,就和这种压抑有一定关系。 释放压抑的办法一是去喝酒大醉,另一个就是去妓院,这就是各个海港妓院和酒馆特别多的主要原因。 很多长途商船上都带有船妓,但我们船队没有,而且军队又严厉限制士兵饮酒,为了缓解士兵和船员们在海上的精神压抑,鲲州官府便没有反对商人们在唐县开设妓院,这就是从善如流的理由。” 文彦博并不是故意针对范宁,只是他个人比较反感官府开办妓院,现在范宁给了他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他沉思片刻,便点点头道:“我可以接受!” “我也来问一个问题吧!”知枢密事韩琦笑道。 “韩相国请!” 韩琦沉吟一下道:“去年春天在鲲州发生了一场战役,报告中也写了,全歼了长崎领主平野吉的船队,但我发现一个奇怪之处,居然没有一个俘虏,也就是说宋军将他们赶尽杀绝了,我并不是同情这些日本武士,我只是想知道知州为什么不接受投降,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范宁点点头道:“确实是我下的命令,这里面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这些武士的身份,他们名义上是长崎地方军队,但他们另一个身份却是活跃在日本海域的海盗,每个人手上都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可以说死有余辜,如果将来放了他们,只会继续祸害商船,甚至会给大宋船队带来巨大威胁。 另一个原因是这些武士杀性极强,个个死战不降,我们在夺取耽罗岛时就和他们激战过,战到最后,没有一个人投降,都是死战到底。 所以贸然把他们救上船,只会对我们的士兵造成伤害,所以我下令不准救他们上船,倒并不是下令把他们赶尽杀绝,大部分日本武士都是淹死在海中。” “说得好!” 韩琦赞道:“战争从来就是你死我活,容不得太多菩萨心肠,宽恕穷凶极恶的敌人,就是对自己士兵和善良百姓的犯罪,我一向主张杀敌务尽,范知州的回答让我很满意。” 述职已经过了三个相国,还有两个副相没有提问,坐在后面的天子赵祯只是聆听,没有打断范宁的述职。 文彦博看了看副相程琳和王尧臣,笑问道:“程相公和王相公可有质疑?” 程琳笑了笑道;“范知州做得不错,我并无质疑。” 王尧臣也笑道:“夸赞的话倒是一大堆,以后再慢慢说。” 两人都表态没有质疑,这样五名相国的询问便可以结束了。 文彦博点点头,刚要向天子汇报,就在这时,大学士高若讷却道:“我倒有一个疑问要请教范知州。” 高若讷是前任副相,因年事已高,便辞去了相职,现出任文渊阁大学士。 一般而言,州官述职不需要大学士出席,但今天由于天子出席述职,就需要一名大学士参与旁听。 韩琦和富弼对望一眼,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这个高若讷当年是吕夷简的走狗,极力反对庆历革新,疯狂攻击范仲淹,吕夷简死后他又抱上张尧佐的大腿,居然上位为副相,而且此人坚决反对海外开疆,几次在朝会上严厉抨击海外开疆是劳民伤财。 但反对海外开疆只是表像,根子上他是反对前任海外经略使赵宗实继承大统,支持张贵妃义子赵文恽立为皇嗣。 高若讷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参与知州述职,他便对天子赵祯道:“请陛下准许!” 赵祯点了点头,“高爱卿有疑惑之处可以询问!” 高若讷便对范宁道:“范知州的述职报告我没有看到,所以我不问鲲州之事,我只是想问范知州,在归途中有没有率军攻打高丽?” 这个问题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赵祯眉头也皱了起来,心中暗忖,‘这是怎么回事?’ 文彦博急问道:“范知州,可有此事?” 范宁心中也很惊讶,高若讷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参战的士兵都在江都,并没有跟随自己北上。 自己倒是向狄青汇报了此事,显然相国们都不知道此事,那肯定不是狄青的报告。 范宁联想到自己向狄青汇报时,旁边还有两名参事,范宁顿时明白了,这两名参事之一必然是张尧佐安插在海外经略府的眼线。 但文彦博的疑问他不得不回答,范宁便躬身道:“确有此事?” 文彦博顿时不悦道:“那你为什么不向朝廷汇报,为什么不在述职报告中写清楚这件事?” 范宁不慌不忙道:“启禀文相国,卑职述职报告是在鲲州写成,而高丽之事发生在归途,卑职是行使经略副使卑职的职责,我不认为这属于述职内容。 其次卑职已向狄经略使汇报了此事,应该由狄经略使向枢密院和朝廷汇报,卑职不能越权,何况卑职昨天刚刚回来,还没有机会正式向朝廷汇报此事。” 文彦博脸色稍稍缓和,范宁昨天在天子面前不提此事是正确的做法,这件事并不是某个想法或者某种建议,而是事关大宋和高丽之间的国事,不经过朝廷便擅自向天子汇报,这是朝中大忌,就算天子也不能接受。 文彦博又道:“那你现在就把攻打高丽前因后果详细述说一遍!” 范宁淡淡道:“首先我想说,高大学士有点夸张了,攻打高丽这个说法卑职实在担当不起。”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二十六章 正式述职(下) 范宁没有一点隐瞒,便将半路遇到高丽探哨船触礁,审问得知高丽即将对耽州发动偷袭,他便决定先下手为强,悉数烧毁了釜山海湾中的船只,详细说了一遍。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最后道:“首先宋军并没有在釜山登陆,不要说攻打高丽,就算骚扰高丽都谈不上,最多只能算损毁高丽的财物,其次,是高丽探哨船先对耽州不利,是高丽欲谋耽州,然后才是我们反击。” 幸亏宋朝还没有领海的概念,只要没有登陆,就谈不上入侵,最多只能算威胁,所以范宁矢口否认高若讷的指控。 现在只能是对他烧毁高丽船只来做个定性。 范宁说完,富弼接口道:“这件事让我想起了年初辽国使者前来质疑耽州之事,正是高丽怂恿辽国向大宋施压,暴露了高丽对耽州的野心,高丽准备偷袭耽州,便是这件事的延续。” 文彦博沉吟一下道:“处理这件事并不一定非要主动出击,可以加强耽州防御,或者战船部署在耽州外围,待高丽前来偷袭时,再一举全歼,就像在鲲南湾全歼平野吉的军队一样,我们主动出击,就在道义上显得被动了。” 韩琦却不同意文彦博的想法,他替范宁解释道:“如果是防御高丽来进攻,那我们伤亡就大了,我们不知道高丽是从哪个方向杀来,会更加被动。 相反,出动出击,我们则掌握主动,最后的效果也很好,我们没有损失一兵一卒,至于高丽那边,既然是他们派出探子在先,理亏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 韩琦又问范宁,“那些高丽探子现在何处?” “目前关押在耽州,如果朝廷需要,可以随时押解进京!” 这时,高若讷冷冷道:“如果范知州参与耽州防御,我倒无话可说了,但范知州没有得到朝廷同意,便擅自对高丽用兵,会造成宋朝和高丽之间关系恶化,影响恶劣,属于严重的越权,范知州又怎么解释?” 范宁立刻回答道:“我是海外经略副使,对耽州的安全负有职责,我认为我有用兵权,不需要得到朝廷的批准。” “你错了!” 高若讷冷笑道:“我记得很清楚,朝廷只给了你对日本的自行处置权,这里面并不包括高丽,你分明就是在越权,擅自攻打高丽。” 范宁有点头大,高若讷就死死盯着自己没有报告朝廷,擅自对高丽用兵来做文章。 其实范宁也知道自己打了一个擦边球,所以他刚才坚决不承认是攻打高丽,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朝廷较真,自己就会很麻烦,如果朝廷睁只眼闭只眼,那么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刚才我已经解释过,宋军并没有登陆高丽领土,根本谈不上进攻高丽,也就没有必要向朝廷禀报。” “那是你的强词夺理,你烧毁了停泊在海湾内的三百多艘高丽船只,这怎么不是向高丽宣战?” 这时,赵祯轻轻咳嗽一声,笑了笑道:“这件事需要朕来解释一下,当初范知州接受开疆任命时,他曾经问过朕,如果争夺耽罗岛时遇到高丽军队,宋军能否有权作战? 朕就答复他,如果涉及耽罗岛,可以直接向高丽军队开战,不用禀报朝廷,为此,朕还赐他一把天子剑,就是给了他直接开战的权力。 这次范知州对高丽先发制人,起因还是高丽欲偷袭耽州,如果中途没有高丽探哨船,范知州也绝对不会去袭击高丽船队,朕说得没错吧!” 范宁连忙躬身回答,“陛下明鉴!” 既然天子开口,承认给过范宁对高丽的交战权,高若讷再有一千个理由,也不好再继续发难了,他只得忍下了这口气,狠狠瞪了范宁一眼,不再继续问下去。 文彦博欠身问天子赵祯道:“范知州的述职已经结束问答,陛下可有什么需要询问的?” 赵祯笑道:“朕是想问一些问题,和述职无关,等会儿范知州到朕的御书房来一下。” “微臣遵旨!” 赵祯起身先走了,待赵祯回了御书房,文彦博这才宣布道:“今天知鲲州事范宁的述职正式结束,知政堂认为范知州通过了本次述职!” 众人纷纷起身离去,富弼上前笑眯眯对范宁道:“听你祖父说,你要成婚了,到时别忘记给我送张请柬!” “还有我!” 韩琦走上前笑道:“你小子可不能厚此薄彼!” 范宁心中感动,连忙道:“晚辈一定送上请柬,请两位相公务必光临!” 这时,一名宦官跑来,对范宁指了指御书房,“范知州,陛下召见!” 范宁连忙向两人告辞,他稍稍整理一下衣冠,便跟着宦官向御书房而去。 范宁走到御书房门口,稍等了片刻,宦官出来道:“范知州请进!” 范宁走进了御书房,只见天子赵祯正负手站在窗前,眺望着窗外的树林,不知在沉思想着什么? 范宁上前躬身行一礼,“微臣参见陛下!” 赵祯转过身笑道:“今天的述职表现得很好!” “多谢陛下夸奖。” 赵祯走回自己位子坐下,又吩咐宦官,“赐坐!” “谢陛下赐坐!” 宦官搬来一只软椅,范宁坐下,赵祯又问道:“范爱卿觉得日本国人如何?” 范宁不知道赵祯为什么会想到问日本国人,他想了想问道:“陛下是想了解日本官员,还是日本民众?” “都随便聊一聊!” 范宁这时才有点反应过来,好像天子是找自己来聊天的,他从述职开始便绷紧的心情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微臣接触了好几个日本高官,感觉日本高官把家族的利益放在国家之上,当然和日本的朝野现实有关,地方政权以家族为代表,名义顺从朝廷,实则实施地方割据。 天皇没有什么权力,权力掌握在摄政关白藤原家族手中,武士家族开始崛起,家族之间的争权夺利导致整个日本国内战乱不断,民不聊生。” 赵祯笑了笑道:“这似乎有点九品中正制度的感觉!” “正是如此!” 范宁补充道:“日本没有科举,大地主的土地和权力都是世袭,加上日本地域狭窄,人口流动极不方便,又没有北方草原蛮族的威胁,这便导致一个家族会统治某个区域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所以日本人家族利益至上,各领主间的战争实际上就是家族之间的战争,失败的家族将会彻底灭亡。” “日本普通百姓如何?你报告上说招募了一万多日本劳工。” “日本底层的百姓过得很悲惨,也是和战乱不断有关,一年劳作到头只能挖野菜和一点点米煮粥,所以招募日本劳工时他们争先恐后,有的人甚至说不要工钱,只要吃饱饭就行,当然工钱我们是要给的,这些劳工到鲲州后很能吃苦,干活卖力,也比较听话。” “为什么要召年轻的日本小娘子?”赵祯又问道。 “微臣是这样考虑的,很多士兵愿意留在鲲州,但娶妻成家是大问题,所以微臣第一批招募了五百名日本年轻女子,一方面就是为了解决士兵娶妻成家的问题,现在已经成了两百五十对结为夫妻,也给他们一样授田,使士兵能安心为大宋戍边。” 赵祯赞许地点点头,又问道:“那另一方面呢?” “另一方面就是有些事情需要女工做,比如给劳工裁制统一的工服,做鞋子,给士兵洗衣等等,另外,微臣打算发展渔业,鲲州海鱼产量极大,捕鱼回来后晒成干,将来运送到京城来,晒鱼需要人手,这些日本女工最适合。” “考虑得很周全!” 赵祯由衷地赞许一句,便不再多问日本女工之事。 “朕还想了解一下鲲族人的情况,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范宁微微笑道:“鲲族人进步很快,以前一把刀就能换块龙涎香的好日子已经没有了,他们学会了讨价还价,甚至比汉人还要精明,现在一把匕首最多只能换他们一条鱼。” 赵祯哈哈大笑,一挥手,“很有意思,继续说!” “从前鲲族人冬天穿兽皮,夏天只用兽皮围个裆,赤着身子,光着脚,现在他们都和汉人一样穿布衣、裤子,脚上穿靴子,冬天里面是布衣,外面套一件兽皮,女人也喜欢绸缎、首饰,最近几个月,有商人卖茶给他们,他们尤其喜欢喝茶,一次煮一大锅,放盐放油,当菜一样的吃,这次回去,我还要给他们买些茶带去。” 赵祯呵呵一笑,“这次你带来的财物颇丰,朝廷也要表示表示,朕批给鲲州三万担茶饼,你一并带回去。” “多谢陛下厚爱!” 赵祯又笑道:“朕总觉得你的述职报告中有未尽之言,你现在不妨说一说。” 范宁沉吟一下又道:“其实微臣是想详细汇报一下铁壳火雷之事。” 赵祯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也是朕想问你的,本来程相公想在述职时询问你此事,被朕压住了,朕要亲眼看一看铁壳火雷的威力!”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二十七章 火器局试雷 作为天子,赵祯比绝大多数朝臣都清楚铁壳火雷意味着什么? 大宋火器局已经研制铁壳火雷数十年,却一直没有造出来,可以这样说,如果能早十年把铁壳火雷造出来,那么宋夏战争之间的结局就会完全不同。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赵祯也是在范宁的述职报告中看到这句话,他立刻用墨将所有相国手中述职报告中的这句话涂去,并停止了程琳询问此事。 这是大宋的第一绝对机密,绝不能流传出去,落入辽国或者西夏人手中。 赵祯甚至迫不及待,要求次日一早就去火器局试雷,他要亲眼看一看铁壳火雷的威力。 这次范宁特地带回来三枚铁壳火雷,但造火雷的工匠他一个都没有带回来,这也是范宁的慎重,铁壳火雷是能改变战争规则的利器,绝不能轻易拿出来。 历史上,北宋末期终于造出了铁壳火雷,但将铁壳火雷发扬光大却是女真人。 历史就是这么残酷,如果能在北宋中期造出铁壳火雷,那么北宋末期悲惨遭遇就很可能会避免。 次日天刚亮,范宁便带着两名随从乘坐朱元丰的马车来到了位于北城外火器司。 火器司官衙在皇城内,城外是火器制造工坊和试验场,占地约三百亩,有火器工匠约五百人,周围被高墙包围,修建了哨塔,一千士兵驻扎在这里,戒备十分森严。 范宁和两名随从各抱一只沉重的木箱子来到了大门前,八名士兵守在大门处,冷冷地望着走近的三人。 范宁将木箱放在地上,上前抱拳道:“奉天子口谕来火器司,请通报主官,就说鲲州范宁到来!” 几名士兵吓了一跳,居然是鲲州范宁,为首军士结结巴巴道:“请范知州稍候,卑职这就去通报。” 只片刻,一个又黑又胖的汉子飞奔出来,满脸堆笑道:“真不好意思,没想到范知州来得这么早,下官军器司都监张文晋有失远迎。” 范宁淡淡道:“估计天子也快到了,张都监最好做好迎接准备。” “多谢范知州提醒!” 张文晋昨天已经得到消息,他连忙上前主动搬起木箱,感觉颇为沉重,顿时又惊又喜问道:“这就是铁壳火雷?” 范宁看得出他脸上的惊喜是发自内心,对他的印象稍稍好了一点,便笑着点点头,“正是!” “甲库五百九十四是什么意思?”张文晋见木箱上有一排编号,不由奇怪地问道。 “这是防潮木箱,每一颗铁壳火雷都放在这样的木箱中,木箱上就是它的编号,甲库表示完成品,乙库表示半成品,丙库表示废品,每一颗铁壳火雷,不管成品、半成品还是废品,都有编号。” “甲库的最大编号到多少了?” 范宁笑了笑:“去年底突破了六百。” 范宁见嘴唇动了动,便知道他想说什么,笑道:“铁壳火雷的调拨是由天子亲自批准,张都监想调几颗过来,必须天子批准才行。” 张文晋长长叹息一声,“宋老匠在我这里几十年默默无闻,没想到去了鲲州就造出了铁壳火雷,是我这个都监不合格啊!” 范宁见他颇为自责,便笑着安慰他,“造出铁壳火雷并非完全是宋老匠的功劳,更大程度上是机缘凑巧,张都监不必自责。” 两人来到会客堂坐下,有茶童上了热茶,张文晋忍不住又问道:“范都监觉得天子会批准我们火器局造铁壳火雷吗?” 范宁沉思一下道:“我就不妨直说了,鲲州也成立了火器支局,全力制造铁壳火雷,这次我返回鲲州,还会各带三十名火器匠和火药匠一起走,他们需要在鲲州安家。 天子的意思,铁火雷就在鲲州制造,将来条件适合时,会运送成品来京城,建专库严密看守,如果张都监想了解铁壳火雷,只有一个办法,我不说,张都监也应该明白。” 张文晋脸上露出失望之色,范宁所说的办法他当然知道,举家迁去鲲州,那怎么可能? 张文晋不甘心地问道:“范知州所说的条件适合时成品运来京城,具体是指什么条件?” 范宁微微一笑,“战争爆发前夕!” 张文晋这下子彻底死心,他估计自己没有机会仔细研究铁壳火雷的秘密了。 范宁又缓缓道:“如果在京城制造铁火雷,张监督能保证辽国或者西夏探子不会得到它的秘密吗?” 张文晋不吭声了,他心知肚明,西夏探子还弱一点,但辽国探子在大宋却是无孔不入,宋朝火器在辽军面前早就不是秘密了。 在重金诱惑下,他不敢保证自己手下官员和工匠会坚持不泄露。 张文晋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国之重器,还是谨慎点好。” 就在这时,一名随从飞奔而来,急声道:“启禀都监,天子驾到!” ....... 天子赵祯是秘密前来火器局,只带了二十名贴身侍卫,坐在一辆严严实实的马车里赶来,没有任何官员陪同。 赵祯从侧门直接进入火器局试验场,试验场占地百亩,有各种试验用的建筑,有木楼、石屋,甚至还有一座数十丈长的城墙。 试验场有专门的贵宾台,但距离爆炸点只有一百二十步,对于纸火雷、陶火雷和瓷火雷,这个距离没有问题,但对于铁火雷,一百二十步太近了,依旧会被铁碎片伤及,范宁要求在两百步外设立观看点。 观看点移到了两百步外,天子赵祯望着远处的各种建筑,笑问道:“范爱卿今天打算用什么目标试验?” 范宁躬身道:“微臣这次带了三枚铁火雷,准备试验木屋、城墙和木桩阵,陛下认可吗?” 赵祯微微一笑,“朕拭目以待!” 范宁给随从打了一个手势,两名随从立刻抱起一只木箱向试验场内奔去。 这两名随从就是鲲州火器支局专门负责试验铁火雷的士兵,经验十分丰富,他们穿着铁铠甲,还背着一面铁盾,防护得非常严密。 两人进了一座木屋,这时,范宁对赵祯道:“陛下请捂住耳朵,爆炸声极为震耳欲聋。” 赵祯闻言,连忙捂住了耳朵,张文晋也连忙将耳朵捂住,他非常清楚铁火雷的爆炸非同小可。 只片刻,两名士兵从木屋里疾奔而出,奔出数十步便一头扑进沙坑中,紧捂耳朵,用铁盾牌遮住头。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浓烟弥漫,木屋被炸得粉碎,屋顶、横梁以及大大小小的碎木腾空而起,足足飞起三丈高,飞出数十外,轰然落地。 赵祯尽管捂住了耳朵,依然被强烈的爆炸震得惊魂失色,心中一阵阵发悸,爆炸声透过手指缝传入耳中,使他耳中嗡嗡作响。 好一会儿,浓烟渐渐散去,只见木屋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几根木桩矗立在原处,地面还出现一个一尺深的土坑,而旁边十几步外的石屋也轰然坍塌。 事实上,经过这两年工匠们的不断改进,鲲州制造的铁壳火雷的威力已是最初铁火雷的三倍,已经接近炸药的威力,这次范宁带来的三枚铁火雷便是威力最大的类型,每颗铁火雷重达五十斤。 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赵祯叹息道:“若与西夏作战时能有这样强大的爆火利器,元昊恐怕早已伏地称臣!” “陛下,下面是否继续进行试验?” 赵祯望着远处一片木桩阵问道:“铁火雷对付骑兵会有什么效果?” “回禀陛下,仅仅从爆炸力来看,威胁其实不大,一颗铁火雷爆炸,爆炸力最多波及三丈,对庞大的骑兵伤害甚小,但如果铁火雷内填满数千枚淬毒铁钉,一旦炸开,方圆数百步内的骑兵都难以幸免。” 赵祯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木桩阵,便对范宁道:“木桩阵就不用试验了,剩下的两枚铁火雷全部用来炸城墙,朕很想看看,它们究竟能不能把这段城墙彻底炸平?”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二十八章 最高机密 赵祯极为满意地离去了,留给了范宁重赏鲲州火器匠的口谕。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还在火器试验场上查看爆炸效果,试验场的大门开启,工匠们蜂拥而入,所有人都听到了剧烈的爆炸声,只是天子在场,他们不得入内,现在允许他们进入,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挤进了试验场。 试验场上,十丈长的一段城墙已经完全消失了,这段城墙是用大青石砌成,比东城城还要高大坚固,但在两枚铁火雷的冲击下,已经被荡为平地,只剩下一地的碎石和泥沙。 连范宁也暗暗心惊,他们在鲲州没有建造城池做试验,他没想到铁火雷的冲击波竟然如此强大,把城墙都彻底炸塌了,当然前提是要在城墙上挖出一个洞,把铁火雷放置中城墙中爆破,这样才会有效果。 当然,任何文明都有一个进化的过程,宋朝的火器也是一样,如果宋朝没有积累足够的火器基础,就算范宁再有发明,工匠们也未必能造得出来。 正因为有了纸火雷、瓷火雷的进化,以及为研制铁火雷而进行的大量试验为基础,火药和火器工匠们才能深刻理解范宁提出的造出铁火雷的原理。 这才能完美地造出铁火雷,而且成品率极高。 这时,张文晋走上前叹道:“大家都知道铁火雷的威力要比瓷火雷强得多,可怎么想不到威力竟是如此强大。” “张都监现在明白为什么天子不肯把铁火雷放在京城进行制造了吧!” 张文晋点点头,“我怎么会不明白,辽国早就得到了宋朝的火器技术,比我们晚不了几年,西夏也有了瓷火雷,只是纸火雷也好,瓷火雷也好,威力都太小,他们都不屑一顾,倒是火箭运用得十分广泛,如果他们得知铁火雷出现,威力如此强大,那他们一定会不择代价和手段搞到铁火雷技术,对于以城池防御为主的大宋,那真是灭顶之灾了。” 范宁沉默片刻道:“难得天子也如此冷静理智,这才是大宋之幸也!” ......... 铁火雷试验结束,范宁的主要公事也基本结束了,剩下来他要忙一忙自己的事情了。 从火器局回来,范宁先来到了位于内城新桥附近的我朱门客栈。 朱门客栈是朱元丰的产业,在京城内一共有三座,在行业内颇有名气,属于高档客栈,除了一座三层的木楼外,还有六座独院。 这次跟随范宁一起回来的官员和十几名属下都住在这里,客栈内给他们安排了三座独院,吃住都十分舒适。 范宁来到客栈内,找到了从事主官杨显,范宁打量一下布置精雅的院子,笑问道:“这两天大家住得如何?” “回禀使君,大家吃得好、住得好,都很满意!” 范宁点了点头道:“把大家都召集起来,我有话要说!” 片刻,众人都聚集在院内,杨显看了看,对范宁道:“使君,基本上都到齐了。” 范宁这才对众人道:“今天我的公事都结束了,接下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大家如果要回家的,都可以回家去探亲,船队将在四月二十六日出发,只要大家在四月二十五日之前赶到江都便可,另外天子赏赐一些彩缎,大家都有份,回头让杨主事分给各位,同时我再给大家每人二十两银子作为回家盘缠,买点东西去看看父母妻儿吧!” 范宁的一番话让众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范宁吩咐杨显几句,给他一个信物,让他带几个人去朱记钱铺领取彩缎银两,安排好了手下,范宁这才前往奇石馆。 现在范宁不需要再雇佣牛车做脚力,朱元丰把宽大的华丽马车送给了他,当然,范宁也只是临时借用,等他返回鲲州后,这辆马车还是会放在朱元丰府上。 车厢十分宽大,靠坐在软座椅上,就像坐在宽大的沙发上一样,比坐牛车狭小的板凳不知舒服多少倍,范宁透过车窗上的纱帘望着外面热闹的街道,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开始怀念起了鲲州,那片年轻而又朝气蓬勃的土地。 前天范宁来到奇石馆时正好二叔出去了,范宁作为奇石馆大股东,连大门都没有进。 今天范铁戈在店铺,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了范铁戈的声音,“我已经问清楚了,琥珀木拍卖将在后天一早排队取号,大家明天下午就去排队,轮流换岗,这次绝不能再像上次那样空手而归。” 范宁哑然失笑,二叔还真有趣,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还在发愁琥珀木怎么处理吗? 店堂上,六名伙计排成一排,范铁戈正在给他们训话,范宁走进门笑道:“二叔,我给你说件事!” “啊哈!你这个臭小子终于回来了。” 两年未见,范宁发现二叔应该改名为范铁锤了,长得圆滚滚像个大肉球似的,至少胖了二十斤。 范铁戈跳上前,拥抱一下侄儿,又揉揉他头发笑道:“你想给我说什么事?” 范宁笑眯眯道:“这次明仁带回来三百多根琥珀木,他不知该怎么处理,二叔替他找找销路吧!” 店堂上顿时一片哄笑声,伙计们都扭过头去捂着嘴笑,范铁戈气得满脸通红,挥挥手,“你们都散了!” 伙计们都各自忙去了,范铁戈恼火道:“为了这个琥珀木,我到处求爹爹告奶奶,没想到明仁这个臭小子居然这么戏弄他老爹,回头好好收拾他。” “去年明仁就回来过,你没嘱咐他带一点来?琥珀木是鲲州特产,对二叔应该不是难事才对吧!” 范铁戈悻悻道:“谁让你们那边消息不通,去年我想到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以后就好了,鲲州很快就会开通官方鸽信,二叔有需要可以捎上一句话。” 范铁戈眉头一皱,“难道他们两个还不肯回来?” 范宁不好多说什么,便笑笑道:“过两天明仁就进京了,二叔自己问他吧!” 范宁不再多说,直接来到新扩增的店铺,老铺子和隔壁新店铺之间并没有完全变成一体,中间还隔着半堵墙,老铺子这边的一楼依旧是卖太湖石,但另一半的新铺子却是卖寿山石,当然不是卖一般的寿山石,都是上好的冻石,像桃花冻石、芙蓉冻石和荔枝冻石等等,这边都有,雕刻成各种千姿百态人物、动物和树木花卉,基本都是拳头大的小摆设,这也是冻石体积普遍不大的缘故。 这时,范宁忽然发现靠墙边摆放着一座四扇的屏风,由十分珍贵的黑檀木为底座木架,屏风主体是四片寿山冻石,雪白如羊脂美玉一般,上面桃花点点,如被风吹起的桃花花瓣,格外的美轮美奂。 范铁戈走上前笑道:“这是我们的镇店之宝,去年初发现的一块大型桃花冻石,然后切割成四片,正好做成这扇屏风,刘太后的侄子开价一万贯想买下它,我们都没有答应。” 范铁戈又拍拍范宁的肩膀,“这是店铺给你的成婚礼物!” 范宁连忙摆手,“这是镇店之宝,我不能要。” 范铁戈笑道:“你和阿佩的份子加在一起占店铺的八成,这家店铺就是你们的,有什么不能要?” “店铺是店铺,份子是份子,这是两回事。” 范铁戈又道:“其实店铺还一座镇店之宝,说起来还希望你能答应。” 范宁一怔,“答应什么?” 范铁戈取出一块太湖石,笑问道:“你还记得它吗?” 范宁眼睛瞪大了,他脱口而出,“这是我的溪山行旅石!” 这块太湖石正是他送给朱元甫的溪山行旅石,下面用紫檀木做了底座,范宁不解道:“这不是在朱老爷子手上吗?” “这是朱大官人送给你的,暂时放在我这里,我感觉它比桃花冻石屏风的品味高得多,正好店里有一幅溪山行旅图的临摹画,我想把它作为镇馆之宝陈列在店里。” 范宁想了想道:“这样吧!桃花冻石屏风也好,溪山行旅石也好,都算是我的,但我把它们陈列在店里,有人若想买,就有托词了。” 范铁戈欣然笑道:“这个办法不错,就这样处理,也省得我们费尽口舌给客人解释,多少人想买下这座桃花冻石屏风,这下终于有理由了。” “田黄石如何?” 范宁笑问道:“二叔怎么不说说我最关心的东西!” “这个一言难尽,上楼再说吧!” 范宁上了二楼,二楼两间屋子已经连为一体,变成一座很大很宽敞大堂,后面隔出了一间房子,给当值伙计晚上睡觉,后面的院子也修建成仓库,名贵的石头晚上都锁在仓库中。 二楼当然是以卖田黄石为主,也兼卖一些别的东西,比如明仁从鲲州带回来的海珠、玳瑁、海螺等名贵物品,将来琥珀木也会在这里售卖。 范宁发现摆出来的田黄石都是中下品,没有冻石级别的,连一块样品都没有,至于朱哲雕刻的作品,更是没有看见。 “二叔,这是怎么回事?田黄石已经不流行了吗?” “不是不流行,而是太珍贵了,你以为现在还是五年前的行情吗?” “珍贵到什么程度?” “珍贵到现在田黄石已经不属于奇石,而是属于珍宝了。” 范铁戈苦笑一声道:“我们矿田虽然还是我们的,但朝廷已经实行管控,就和金银矿一样了,寿山河有五千驻军,严禁偷盗田黄石,我们开采出来的田黄石必须卖给朝廷,然后我们和天下的珠宝店一样,要花高价去朝廷手中进货。” 范宁听得有点匪夷所思,田黄石虽然罕有,但也不至于如此,居然表现得比明清时代还要珍贵稀罕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范宁急问道。 “去年十月开始,现在一块普通田黄石就价值百贯,一块鸡蛋大的冻石田黄就至少要千贯,一般文人都买不起了。” “那我们还有多少存货?官府没有打主意吧!”范宁又急问道。 “这个官府倒没有动我们的,我对外宣称存货只有一千余块了,冻石田黄只剩下几百块。” “那实际库存呢?” 范铁戈回头看了看楼梯口,这才压低声音对范宁道:“我们实际上还有三万多块田黄石存货,其中冻石田黄约两万块,这是店铺的最高机密,只有你我和朱佩三人知道,目前田黄石就存放在木堵镇朱大官人的仓库中。”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二十九章 孝敬奇石 范宁低头走了几步,回头对范铁戈道:“二叔做法完全正确,不能因为田黄石变成珍品就拼命出货,那样只会毁了市场,毕竟田黄石不是茶叶那样的消耗物,它只是权贵富豪的玩物,我们必须细水长流,不过我还是建议在柜台上摆上两三块田黄石上品,二叔觉得呢?” 范铁戈点点头,从一口箱子里取出两块有底座的上品田黄石,大小如鹅卵,摆放在最醒目的一盏灯下,就像凝固的蜂蜜一样,金黄透彻,毫无一丝杂质。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虽然都是冻石,但还是田黄石更让赏心悦目。”范宁由衷赞道。 “这是皇家之色,所以弥显珍贵,现在朝廷每个大臣的私印都是采用田黄石,只可惜不是我们这里卖出去的。” 说到这,范铁戈又叹息一声,眼中露出痛惜之色,“自从朝廷垄断田黄石源头后,每家珠宝铺都有了田黄石出售,我们这里生意淡了不少,只有真正懂行的人才会来我们店铺。” 范宁笑着安慰二叔道:“二叔,田黄石只是珍品,并不是古玩,古玩讲究孤绝为贵,但田黄石却相反,如果它不成为大多数权贵富贵的座上宾,时间久了,大家都会忘记它,况且,田黄石一直被我们垄断,会被人眼红嫉恨的,二叔说是不是?” “你说得对,是我太执念了!” 范铁戈也是一个能做大生意的人,他当然也懂这些道理,只是他把田黄石看得太重,所以失落感也重,侄儿的一番话让他也终于从患得患失的心态中走出来了。 这时,范宁倒发现一个奇怪之处,他从楼下到楼上居然没有看见一件朱哲的作品,他奇怪地问道:“二叔,朱哲雕刻的石像怎么都没有了?” 范铁戈笑道:“从两年前开始,他就没有雕刻小东西了。” “为什么?” 范宁忽然有一种不妙之感,难道是阿佩的父母...... “是不是他父母不让他给我们雕刻石像了?” “那倒不是,他母亲对他成为有名的雕刻大家还是很高兴的,是因为他这两年一直在雕刻一件大型玉雕,所以没有时间给我们雕刻小石像了。” “他在雕刻什么?”范宁好奇地问道。 “阿宁还记得你在长洲县托玉郎雕刻的那座田黄九龙香炉吗?” 范宁点点头,他当然记得,那座香炉还在天子的御书房内,自己昨天在御书房还见到它。 “两年前,东海县开采出一块重达三千斤的白玉,进献给朝廷,正好宗庙内缺一只祭祀鼎炉,天子喜欢玉炉,便想将这块三千斤的白玉雕成一座九龙玉香炉,只是玉郎已经去世了,他儿子又接不下这个活,天子便把这座香炉托给了朱哲,这两年,朱哲一直在雕这座九龙白玉香炉,不仅要雕出九条龙,还要在炉身上雕刻上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图》,这是朱哲雕刻的第一件大器,如果能成功,他就从雕刻大家向雕刻宗师进级了,到现在为止,这座九龙白玉香炉只完成了七成,可见雕刻之难。” “那店里一点雕像的存货都没有了吗?” “有!还有一百多件。” 范铁戈胖胖的圆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我在等他九龙香炉雕刻成功后再拿出来出售,那时的价格就肯定不一样了。” 范宁翻了一下白眼,这二叔,做生意成精了,难怪他能生下那两个已经快要在天上飞的儿子。 “二叔,二婶还好吧!” “她好呢!不过你这两天最好别见她。” “为什么?”范宁一脸愕然。 “你不是马上要成婚了吗?这件事刺激到你二婶了,她的两个宝贝儿子为逃婚跑到海外去了,让她满肚子怒火无处发泄,不瞒贤侄说,你二叔我已经两天不敢回家了。”范铁戈一脸可怜巴巴道。 范宁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好一会儿他才停住笑道:“二叔,明仁明礼不是逃婚,而是淘金,他们俩现在可是发了大财,你知道这次明仁带回来多少黄金?” 范宁在二叔耳边低语两句,范铁戈霎时间脸色胀成猪肝色,不可思议地盯着范宁,“阿宁,你没哄我吧!” “二叔,我好歹也是堂堂的鲲州知州,我哄你做什么?” 范铁戈简直不敢相信,他儿子居然带回来六万两黄金,折算成白银就是六十万两啊! 他忽然又万分担心起来,“阿宁,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范铁戈心里很清楚,财不露白,这件事若传出去,会给两个儿子带来杀身之祸。 “二叔放心吧!现在只有四个人知道,恐怕连朱大官人都不知道,可能朱佩以后会知道,这里面有三成是她的,但我会叮嘱她严守秘密,消息绝不会传出去。” “阿宁,这件事千万不能说出去啊!那会闯大祸的。” “放心吧!我心里明白呢。” 范宁又去仓库逛了一圈,便向二叔告辞了,他今天还要去看一看堂祖父范仲淹。 听说范宁要去看望范仲淹,范铁戈便将范仲淹的新家住址给了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有些话范铁戈真的不知该怎么说。 ....... 范仲淹已经搬到外城,是天子赵祯赐他的宅子,范仲淹身体这几年完全垮了,赵祯想再启用他,但看范仲淹身体的状况,也只好罢了念头。 封他为观文殿大学士,让他安心在府中养病。 不过范仲淹虽然因身体没法再做官,但他却退而不休,常常上书批评天子漠视底层百姓,批评朝廷专营太多,与百姓争利。 他的奏章言辞犀利,言之有物,各种证据十分充分,每次上书都会在朝会上引发激烈辩论,以至于朝廷官员们给范仲淹一个‘隐御史’的称号。 范仲淹的新宅在外城州西瓦子附近,地方很好找,那边有一片官宅,范仲淹的新宅就是最里面一座,范宁的马车在大门台阶前停住,见一个穿着布衣的佝偻老者正在台阶上扫地,范宁跳下马车问道:“请问老丈.......啊!是堂祖父。” 范宁话没有说完,老者抬起头,顿时吓了范宁一大跳,这个佝偻老者竟然是堂祖父范仲淹,他怎么变得这么苍老? 范宁连忙跪下行礼,“孙儿给祖父磕头请安!” 范仲淹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但他看到范宁乘坐的华丽大马车时,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淡淡道:“起来吧!” 范宁感觉堂祖父的语气有点冷淡,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不知自己哪里出问题了。 “那辆马车是朱家的吧!”范仲淹又看了一眼马车。 范宁顿时恍然大悟,这辆马车太华丽了,一向崇尚简朴的堂祖父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他连忙解释道:“启禀祖父,孙儿在鲲州是骑马,因为今天上午去北城外火器司试雷,带着非常重要的机密之物,重达一百五十斤,所以才向朱老爷子借了这辆马车,绝非孙儿贪图奢华,孙儿今晚就把马车还给朱老爷子。” 范仲淹的脸色这才缓和一点,“我不是说你不能乘坐这样的马车,奇石馆也是你的,我知道你有这个财力,但有钱并不一定非要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大富豪,这其实是修养问题,奢而不华,含而不露,这才是君子所为,你记住了吗?” “祖父教诲,孙儿铭记于心!” “走吧!进屋去说话。” 范仲淹最欣赏这个堂孙儿,这个宝贝可他当年从吴县乡下挖出来的,没想到原以为是罕有美玉,现在却变成了绝世珍宝,才十九岁就升为从五品高官,如果这势头保持不变,三十余岁就能拜相了。 想想自己的次子,虽然也是天纵奇才,但比起范宁,还是差了一点抓住机遇的能力。 两人走进府宅,范宁打量一下府中景色,这府宅虽然不小,占地至少有十亩,但着实太简陋了,菜地、草庐、野地、池塘,简直就是田舍。 “怎么,嫌我这里不够奢华?” 范仲淹打趣他道:“若同情你祖父,就把你那座翠云峰搬到我这里来,我一点不嫌它奢华。” 范宁后背汗水都下来了,居然看中翠云峰了,堂祖父的眼睛毒啊! 他抹一下额头上的汗珠道:“那是佩儿祖父割爱拿过来的,孙儿不敢转赠,不过我可以把青珊瑚送给祖父。” 范仲淹也是爱石之人,只是他的财富都捐赠给家乡办学办义庄,身无余财,对美石只能看看而已,听范宁这一说,他倒有点动心了。 他便笑眯眯道:“那座青珊瑚是奇石馆镇馆之宝,你舍得给我?” “青珊瑚是孙儿之物,孙儿愿意孝敬给祖父,店里有了溪山行旅石,青珊瑚就要还给孙儿了,正好送给祖父。” 既然是孙儿之物,范仲淹也不想客气,便笑道:“那座青珊瑚我也非常喜爱,既然你舍得,就借给我度过暮年吧! 范宁鼻子一阵发酸,又道:“溪山行旅石也是孙儿之物,也放在祖父书房里吧!” 范仲淹哈哈大笑,“我若再贪心,你二叔就该跳起十丈高了。”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三十章 委婉说服 既然祖父这样说,那块溪山行旅石他肯定不会要了,范宁也不再勉强,便跟着祖父来到中庭外书房。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座官宅占地十二亩,官家一定要赐给我,本来不想要,但我那老宅你也知道,太小了一点,儿孙一大堆,实在有点住不下,见官家一片诚意,我便接受下来。” 范仲淹一边给范宁倒茶,一边笑道:“但官家若想用这座宅子就堵住我的嘴,他可打错算盘了,宅子我要住,不好听的话我也要说。” 范宁对朝廷事情不太了解,他笑了笑问道:“纯仁二叔现在怎么样?” 纯仁便是范仲淹的次子范纯仁,和范宁同科,考上进士却没有出仕为官,而是在家照顾身体多病的父亲,范宁一直很敬佩他的孝道。 “二郎一直不肯出仕,虽然孝心可嘉,但我也不想耽误孩子的前程,我再三劝他,去年他才听了我的话,出仕为官,现在襄邑县出任知县,属于开封府,有空他会经常来京城看看我。” “在开封府做好,虽然说‘父母在,不远游’,可一旦朝廷需要,我还是不得不去远在海外的鲲州赴任。” 话题谈到鲲州,范仲淹的脸色明显有些不悦,但他还是忍住没有发作,沉思片刻,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奏折,递给范宁道:“这是我准备给天子上了奏折,和鲲州有点关系,你先看看,奏折里哪里有不妥之处。” 范宁似乎感到了什么,但又说不清楚,他只得结果奏折看了看,但只看了几行,他就差点跳了起来,范仲淹竟然是强烈反对在海外开疆,批评天子好大喜功,劳民伤财,这只比张尧佐之流多了‘好大喜功’四个字,其他观点都和张尧佐一样。 范宁惊了半晌,问道:“莫非祖父也支持张贵妃义子上位?” 话刚说完,他便后悔了,果然,范仲淹沉了下来,变得极为难看,半晌冷冷道:“你觉得我和张尧佐、高若讷之流是一路人?” “是孙儿不对,实在是因为孙儿在鲲州付出极大的心血,是孙儿的为官信念,所以看到祖父也反对海外开疆,孙儿一时情急,把祖父和张尧佐、高若讷那些无耻小人放在一起了,孙儿给祖父道歉!” 范宁放下奏折,诚恳地磕头道歉,范仲淹脸色稍微缓和一点,便道:“你先别慌下结论,看完奏折再说!” 范宁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看下去,越看到后面他越心惊,他怎么也想不到富裕的大宋底层百姓生活竟然如此困苦,拼死拼活劳作一年,依然食不果腹,衣不遮体。 范仲淹冷笑道:“你以为现在是太平盛世,人人都能丰衣足食?庆历三年,庆历三年,京东路沂州王伦为什么造反?一呼百应,席卷数十州县,庆历七年,贝州小卒王则为什么发动兵变?河北数十万百姓响应,底层百姓的悲惨生活我是亲眼目睹,若不是活不下去了,谁会跟随造反?可为了满足天子好大喜功、开疆辟土的个人**,朝廷耗费了多少钱粮,为造万石出海大船,内库都快空了,去年陕西大旱,朝廷竟然拿不出钱粮赈济,这难道不是劳民伤财吗?” 沉默半晌,范宁低声道:“去年和今年,我已经给朝廷解回来两百多万两白银,还有价值数十万贯的琥珀木,其实已经完全弥补了朝廷为开疆出海耗费的支出。” “我知道,那是支持日本内战而卖兵甲赚的银子,连年内战,苦的却是日本的普遍百姓,多少人会因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种政绩,你不要在我面前炫耀!” “但鲲州的情况确实不是祖父想的那样,我昨天才向朝廷述职,请祖父容我解释几句。” 范仲淹哼了一声,“我把奏折给你看,就是要听你解释,若今天你的解释无法让我满意,以后这里你就别再来了,道不同不与之谋!” 范宁心中十分苦涩,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二叔听说自己要去拜访堂祖父,表情为何那么怪异,原来今天才是自己真正的述职啊! 范宁沉吟一下道:“我先要问一下祖父,就算朝廷没有开疆,这些底层百姓的生活就会好起来?” 范仲淹心中一阵黯然,他何尝不知道范宁说到根子上了,如果是那样,还需要庆历革新做什么? 事实上,正是因为庆历三年王伦的造反,才大大震动了朝廷,最初促使官家下决心进行改革,可惜当时官家的皇位还不稳,最后在权贵的逼迫下,不得不妥协退让,放弃了改革,现在官家的皇位倒是坐稳了,但他却没有了改革的激情,却对开疆辟土感兴趣起来。 不过范仲淹在孙子面前是不会表现出丝毫妥协的想法,他冷冷道:“如果没有在开疆之上耗费太大,朝廷至少还有余力赈济陕西路灾民。” 其实范仲淹说得也没有错,朝廷并不仅仅是对鲲州进行补给,还耽州和流求府,尤其是流求府,驻军消耗极大,又几乎没有产出,每年需求巨大的补给朝廷带来了沉重的负担,本来朝廷财力就拮据,海外开疆之后,朝廷财力就有点入不敷出了,便想尽办法增加收入,田黄石变为官营就这个背景下发生的。 朝廷的巨大开支最终还是由百姓来承担,范仲淹看得清楚,他担心海外开疆会成为一个填不满的财力无底洞,这才坚决反对海外开疆。 但范仲淹也犯了读书人普遍存有的错误,那就是经验主义,他没有去过鲲州,便有点想当然地认为鲲州苦寒之地,只能靠朝廷补给才能维持下去,至于养马,范仲淹也认为并没有太大意义,军队若不进行彻底的改革,就算拥有再多的战马,也不会是辽国的对手,况且养马也是要耗费巨大资源的。 不过范仲淹毕竟从政经验丰富,他虽然反对开疆,却没有贸然把奏折交给朝廷,他想听一听范宁的解释,然后再做决定。 范宁组织了一下思路,决定还是从祖父最关心的地方入手,来慢慢说服祖父。 “祖父是否知道,鲲州已经迁入一千六百户汉民,今年准备再迁入四百户,人口过万了,祖父想不想知道他们的情况?” “你说,我听着!” “孙儿专门了解过,去年迁入的一千户百姓中,有七百户就是陕西路的灾民,旱灾使他们实在活不下去,把家中的土地贱卖,攒了一点点粮米逃难到京城乞食,朝廷便把他们和另外河北三百户流名一起送来鲲州,一共五千四百余人,他们每户得到两百亩土地,今年已经开始耕种,家家户户很快会有新的房宅,有足够的粮食和布匹,他们生活很满足,没有一个人愿意再回大宋。” 范宁见堂祖父没有打断自己,又继续道:“祖父或许会认为他们的富足是得到大宋的补给,第一年确实是这样,但从去年开始就不是了,军垦的两千顷麦田产粮达三十万石,完全解决了军队、百姓和劳工的吃饭问题,今年的产量还会更高,加上百姓种植的小麦,今年的粮食将达八十万石,我估算过,今年秋天最后一次回宋,我们最少将运送四十万石粮食给朝廷。” 听到这里,范仲淹的脸上有点动容,没想到鲲州居然这么快就反哺朝廷了,他开始有点坐不住,又道:“你继续说下去!” “不光是粮食,鲲州矿山丰富,尤其是金矿、银矿以及硫磺矿,我们找到三座大型银矿和两条金砂河,六月份开始开采,每年至少可以给朝廷输送白银百万两和黄金十万两,另外,鲲州的渔业资源极为丰富,我估计以后每年可以给京城提供鱼干五万到十万担,而我们对朝廷的需求,就是需要一些日用品和茶叶,连布匹我们都能自己解决,甚至可以和日本贸易,将大宋的丝绸、瓷器、茶叶、纸张和其他日用品卖给日本,换取大量白银,以后鲲州会成为朝廷的重要财源。” 范仲淹一时沉默了,他了解范宁,范宁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他这样说,必然是胸有成竹,范仲淹极力反对开疆的观点在一桩桩事实面前有点动摇了。 沉默良久,他又问道:“现在养马情况怎么样?” “回禀祖父,我这次带回来五十匹小马驹,事实上,到今年年底,鲲州新增小马将达五千匹,五年后,鲲州可以每年给大宋提供一万匹战马,十年后,这个数字将增加到两万匹,而且它们不是普通马,而是真正的军队战马。”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三十一章 父子三人 范仲淹最终什么都没有表态,又将范宁送了出来,坐上马车渐渐走远,范宁心中还在感概,他知道,堂祖父的不表态其实就是表态了,刚才堂祖父可是说过,若让他不满意,自己以后就别来了,可出门了他还说,让自己走之前再去看看他,说明他的对自己今天的特殊‘述职’还是很满意。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不过范宁也知道,这并不代表堂祖父就从此改变自己政治理念,在政治理念上,两人还是不一样,范仲淹和王安石一样,属于坚定的改革派,而自己属于改良派。 堂祖父只是赞赏自己在鲲州做得很好,但流求和耽州都没有什么起色,还是靠补给支撑的无底洞,他或许会改一改奏折,会添加上一些内容,但骨子里并没有改变他对天子好大喜功的评价。 范宁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要想实现自己的政治理念,必须拿出真金白银来,把海外经营好,让海外反哺大宋,创造出更多的财富,使底层百姓也跟着收益,这才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正想着,肚子忽然一阵骨碌碌狂叫,他忽然才反应过来,自己午饭还没吃,现在已经是下午,是喝茶时间了。 不过喝茶一样能填饱肚子,宋朝喝酒可不是光只喝茶,各色点心都一应俱全,光吃茶点就能将人的肚子填个半饱。 范宁看了看外面,马车刚刚进旧宋门,他立刻吩咐车夫,“王二叔,停一下车!” 马车缓缓停下,范宁跳下车对车夫道:“你先回朱府吧!我等会儿自己回去。” 车夫姓王,跟随朱元丰二十多年了,为人很和善,他慢条斯理道:“小官人尽管去做事,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了。” “不用了,我想喝杯茶,然后再走走逛逛,等会儿就不想回来了,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坐牛车回去。” “好吧!小官人自己当心。” 王二郎赶着马车缓缓调头,向北面朱府方向驶去,马车走了,范宁这才不慌不忙向街道斜对面的清风茶楼走去。 清风茶楼名列京城十大茶楼之一,不过不像矾楼、时楼、潘楼、朱骷髅茶楼那样孤绝,京城内只有一家店,靠高价赚钱。 清风茶楼比较大众化,四处开店,光京城就有十几家分店,价格比较亲民,靠量大挣钱,同胞兄弟清风酒楼也一样,京城到处都能看到,另一家朱楼也和清风茶酒楼一样,走大众化路子,商业气息比较浓厚。 范宁走进茶楼,里面伙计连忙迎了出来,“官人,好久不见,发财了吧!” 这是伙计们顺口切词,就像某宝中的亲一样,别以为他真认识你。 范宁也知道这些,他笑了笑,竖起一根指头,“一个人!” 一个人当然不会去坐雅室,伙计立刻陪笑道:“官人愿意坐一楼还是二楼,一楼比较热闹,能听到不少天南地北的逸闻趣事,二楼就稍微冷清一点,如果喜欢安静,倒也不错。” “那就二楼吧!还有你们的茶点,给我各来一样。” 伙计愣住了,小心翼翼道:“小店的茶点有四十多种,官人要打包带走?” 范宁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鲲州茶馆,只有五六样茶点,他连忙改口,“给我来六样有名的,你自己看着配!” “我明白了,官人你楼上请。” 他把一块牌子递给范宁,范宁拿着牌子直接上楼了。 二楼果然人不多,二十几张桌子,只坐了不到一半,范宁目光向靠窗处找去,他想找个靠窗的位子,不过靠窗的位子基本上都坐满了。 范宁却意外地发现一个熟人,和自己同科的状元冯京。 五年未见了,冯京的相貌基本上没变,只是眉眼间成熟了很多。 这时,冯京也正好看见了站在楼梯口的范宁,他先是一愣,又看了看,终于认出了范宁,他顿时惊喜地站起身,向范宁招手,“范贤弟,这里来!” 范宁走上前笑道:“太巧了,居然遇到了兄长。” 冯京走上前,亲热地拍拍范宁胳膊,“真是巧啊,我们五年没见了吧!” “是啊!科举一别,兄长去了荆南,便再没见过了,兄长调回京城了?” “去年就调回来了,任集英殿修撰,清淡得很,哪里像贤弟,已经天下皆知了。” “兄长在笑话我呢!我是出去做苦差,又不是妙手文章,名动天下。” 冯京其实混得也很不错,他是三元及第,又是富弼的女婿,天子赵祯对他极为欣赏,现在他已升为正六品朝奉郎,只差范宁半级,不过正六品和从五品就像副教授和教授的区别,正六品还属于中低级官员,而从五品就属于高级干部了。 如果不是进士出身,一般正六品也就到头了,只有学历足够、资历足够、能力足够,才能跨过正六品到从五品这一步,当然武官不算,武官随便一封就是三品四品,和文官苦苦熬资历上去完全不是一回事,这也是文官瞧不起武官的一个重要原因。 冯京又热情地给范宁介绍一起喝茶的三位文士,范宁注意到这三名文士,他们都穿着普通的士子服,不像是官员,一个四十余岁,另外两位都是二十岁上下。 “我介绍一下,这三位是从巴蜀来的名士,父子三人,眉山人,姓苏,这位是.....” 不等冯京介绍完,范宁便脱口而出,“可是苏轼父子?” 这三人正是苏洵、苏轼和苏辙父子三人,他们出川游历天下,准备参加明年的科举,苏洵带兄弟二人来京城看望一个朋友,然后准备下江南游历。 父子三人对望一眼,都有点惊讶,他们刚出川不久,对方怎么会认识自己,难道他也过巴蜀? 长子苏轼躬身道:“在下苏轼,两边是我父亲和兄弟,不知这位兄台尊姓高名,在哪里听说过小弟?” 冯京也有点奇怪,自己是前年去巴蜀公干时认识苏家父子,范宁又怎么认识他们?要知道苏氏父子刚来京城没有几天。 不过冯京还是继续介绍范宁,“这位范贤弟是我同科进士,童子科第一名,范宁,你们应该听说过吧!” 旁边年轻的苏辙惊讶道:“莫非是开疆鲲州的范知州?” 连远在巴蜀的苏氏父子都听说过自己,看来自己真是名闻天下了,范宁微微笑道:“原来天下人都知道鲲州,鲲州范宁正是在下!” 能在大宋出名的方式也无非是学术著名、科举魁首、干下一番大事,范宁就属于最后一种,狄青这种武将也是,这种出名的特点效果好,像一堆干草似的,一点便着火,不过保质期也短,几年后大家都渐渐淡了,名人也就遗忘了。 科举魁首也一样,别看当初冯京考中状元,曾火爆一时,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他,范宁当初也是童子试第一名,同样名动京城,可现在再提这茬,已经没几个人感兴趣了。 只有像苏轼这样的名术名家,才是真正的名声持久,逾久弥新。 苏轼父子听说眼前这位年轻人就是为大宋开疆辟土的范宁,都不由肃然起敬,每个男人心中都有做番大事的雄心,但未必有那个机遇和勇气,所以苏家父子尽管没有那个机会,但还是很敬佩范宁这种做了一番大事的人。 尤其苏轼,他见范宁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但人家功成名就,还是从五品高官,可自己连科举还没有考呢! 想到这里,苏轼心中便有些黯然。 冯京连忙劝道:“大家都坐下,这样客气下去,茶都要凉了。” 正好伙计给范宁送来茶点,又连忙拖了一张椅子过来,范宁这才坐下,打量一下对面这位名动千古的文学大家,苏轼是典型的巴蜀人,皮肤很白,眉目清秀,身材中等偏上,看起来和一般文人区别也不大,如果一定要找一点与众不同,那就是他目光异常清澈,就像鲲州的溪水一样,纯净无比。 “这是我长子苏轼,字子瞻。” 父亲苏洵毕竟有点阅历,他知道对面这位年轻人是范仲淹的孙子,说不定能通过他认识范仲淹,在宋朝想做番成就,学识、人脉缺一不可,他便主动给范宁介绍自己的儿子。 苏轼也抱拳笑道:“请范兄多多关照!” 范宁摆摆手笑道:“子瞻兄今年应该是二十岁吧!还比我大一岁,叫我一声贤弟就是了。” 范宁也想主动结交这位潜力无穷的牛股,旁边苏辙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兄长二十岁?” 范宁心中一凛,他顿时意识到自己已经连犯几个错误了,苏家父子现在还远没有名气,自己应该不了解他们才对,范宁立刻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出惊人之语了。 不过苏辙在一旁瞪大眼睛盯着自己,自己得先把他的疑虑消除了。 “二郎,不得对范官人无礼!”苏洵在一旁训斥自己的儿子。 范宁微微笑道:“苏老伯不要怪他,刚才是我唐突了,我在鲲州是生活在海边,整天海风吹,皮肤黑瘦粗糙,自然显得老相,实际上我才十九岁,子瞻兄叫我一声范兄,我知道他肯定误会了,所以我才问他是不是已经二十岁了?如果是就比我大一岁,叫我贤弟就可以了。” 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录音机,无法把范宁刚才的话录下来,他现在改口说自己刚才只是疑问,苏辙也有点糊涂了,难道自己刚才听错了? 年龄这种小事情,苏轼也没有放在心上,他笑了笑道:“在下确实刚过弱冠,比范贤弟大一岁,那我就托大,叫你一声贤弟了。” “苏兄不必客气!” 范宁又瞥了一眼苏辙,见他还有点不服气的噘着嘴,范宁心中不由好笑,这位将来可是大宋的相国啊!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 范宁便对他笑道:“我猜你比我小一岁对不对?” 苏辙心中顿时释然,人家是猜的,虽然猜中了,但并不代表人家就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他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连忙端起茶道:“以茶代酒,给范大哥赔罪!” 一个小小的年纪风波,使众人的关系变得热络起来。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三十二章 成人之美 冯京下午还有重要公事,不能多陪苏氏父子,正好范宁和苏家一见如故,他便请范宁替他招待苏氏父子,自己先告辞回朝廷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眼瞅着冯京走了,苏洵眼中露出一丝失望之色,他原本还想通过冯京认识一下相国富弼,冯京这一走,估计认识富弼就没戏了。 苏轼明白父亲的心思,喝了口茶淡淡道:“父亲,还是按照原计划,明天一早去江宁吧!” 苏洵见了老朋友后,原计划明天一早前往江南,不料他听说曾经认识的冯京的岳父便是相国富弼,他不免有了一些想法,能不能请冯京替自己的两个儿子引荐一下富相公。 在大宋,学问固然重要,但人脉也一样重要,人脉就意味着名气和关系,否则就算考上进士,没有人脉关系,也只得先去做候补官员,这一等就不知要多少年,就像苏轼,若没有欧阳修这个人脉,他哪有机会名动京城。 苏洵深知这一点,便按照从前冯京给他的地址,找到了冯京,冯京请他们父子吃了午饭,又带他们来这里来喝茶,本来下午想提一下引荐之事,不料冯京却有事走了,着实让苏洵深感失落。 苏洵明白儿子的意思,便点点头,“那就按照原计划离京吧!” 苏辙却没有吭声,只是低头吃茶点,他心中也着实有点失望。 范宁是何等眼色,他看出父子三人眼中的失落,便笑问道:“伯父原本还有事情?” 苏洵苦笑一声道:“原想请冯官人引荐一下富相公,现在想想,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毕竟是相公,哪有那么多时间接见普通人?” 范宁顿时明白了,冯京这一走,把父子三人的希望给断绝了。 范宁前世最崇拜的就是眼前这位苏东坡,他也想找个机会结交一下苏轼。 他想了想便笑道:“正好我下午要去拜访一位世伯,不如我们一起去?” “不知范贤弟要去拜访谁?”苏轼好奇地问道。 范宁淡淡一笑,“欧阳修!” ........ 来到欧阳修的府宅前,苏轼不停地整理衣服头冠,他显得有点紧张,见不见富弼他不是很在意,毕竟富弼只代表权力,但欧阳修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大宋文坛领袖,是他们这些文人万分敬仰的启明星、指路灯,苏轼怎么能不激动紧张。 范宁看出苏轼的紧张,便笑道:“子瞻兄不要太激动,其实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到欧阳世伯,还不知道他现在在不在家?” 苏洵没有跟来,他先回了客栈,只让两个儿子跟随范宁来见欧阳修,苏洵比较懂得人情世故,自己年纪大了,去拜访欧阳修会让人家难办,不像年轻人,可以以晚辈之礼参加,而且人去得太多也不好。 范宁来到欧阳府大门前,大门虚掩一条缝,范宁探头喊了一声,立刻从里面走出一名管家模样的人,他打量一下范宁,似乎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后面那两名年轻人肯定没有见过。 “请问官人有什么事?” 范宁笑道:“我是欧阳大官人的世侄,请问他在家吗?” “我家主人在家,请问官人怎么称呼?” “在下范宁!” “哦” 管家恍然大悟,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原来是当年童子试第一名的范宁,披红夸街时自己见过,印象十分深刻。 这名管家来了没几年,不知道范宁和主人的关系,不敢贸然把范宁请到客堂,万一主人不肯见,那岂不是尴尬了。 他连忙道:“请进来稍等片刻,我去禀报主人。” 进去等也是站在门口,范宁笑着摇摇头,“我就在这里等候,不用进去了!” 管家见他不肯进来等,也不勉强,便匆匆赶去通知主人了。 范宁回头苏家兄弟笑了笑,“好几年没有来这里了,我和你们一样紧张!” 苏轼明白范宁是在给自己解释,为什么管家不认识他,他微微一笑,“今天要谢谢贤弟,让我们见到欧阳大官人。” 苏辙稍微迟钝一点,他还以为范宁在欧阳修眼中的地位并不高,所以管家才不敢请他进去先坐,不过苏辙也并不鲁莽,得罪人的话他不敢随便说,只是站在兄长身后不吭声。 片刻,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大门开启,欧阳修爽朗的笑声传来,“贤侄,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记了呢!” “小侄哪里敢忘记世伯,小侄今天上午才忙完公事,下午就来看望世伯了。” “这样还差不多!” 范宁将一块包装好的龙涎香递给欧阳修,笑道:“这是鲲州所产的香料,我带回来两斤,另一半送给堂祖父了,这一半送给世伯。” 欧阳修接过嗅了嗅,惊喜道:“龙涎香?” 范宁笑着点点头,“希望世伯喜欢!” “好小子,龙涎香出手就是一斤,你这个鲲州知州做得不简单啊!” “让世伯见笑了,这是我用一把匕首从鲲族人手中换来的,还是前年的事情。” “你小子,有出息了!” 欧阳修对没把范宁收在自己门下一直耿耿于怀,他也想不到这小子窜得太快了,才十九岁,就官任从五品,这是以后要当相国的架势啊! 他又看看范宁身后的苏氏兄弟,笑问道:“这两位是?” “是我的好友,皆才高八斗,特带来给世伯看看。” 苏氏兄弟连忙上前躬身行礼,“眉山后备末学苏轼、苏辙参见欧阳先生!” 欧阳修没听过苏轼和苏辙之名,不过既然是范宁好友,从未向自己荐人的范宁又将他评价颇高,欧阳修也有了几分兴趣。 “我们进屋去谈!” 欧阳修热情地请范宁进屋,众人一直来到中庭的客堂,就在范宁走进客堂的瞬间,忽然看见中庭侧门处一片裙裾一闪而过,范宁微微一怔,他忽然想起了欧阳倩,自己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六年前,自己刚来京城准备参加次年的科举。 范宁之所以没有和欧阳倩深交,是因为欧阳倩的年纪比他大三岁,他可以混上了五六年也无妨,但欧阳倩却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更何况他心中认定的人是朱佩,宋朝可没有娶双妻的说法,要么就做妾,欧阳修会允许他的女儿做别人的妾?所以这种事情想都不用想。 自从那次以后,范宁便没有再去找欧阳倩,欧阳倩也没有来找他,他们便缘尽于此,一晃六年过去,欧阳倩应该早嫁为人妇了。 “贤侄请进吧!” 欧阳修在里面催促他,范宁便收了心思,快步走进客堂。 虽然范宁已是从五品高官,但他毕竟是晚辈,他可不能和欧阳修坐在一起,而是坐在下首,苏氏兄弟则坐在范宁下面,欧阳修旁边的座位空着,一名使女进来给他们上了茶。 欧阳修先没有管苏家兄弟,笑着问范宁道:“今天上朝时,文相公提出增加赈灾支出,理由是鲲州押解来百万两银子,大家都很好奇,鲲州的银矿很丰富吗?” 大宋卖兵甲给日本赚取大量银子之事还属于机密,只有极少数重臣知道,高若讷虽然也知道这件事,但他是做过相国之人,他知道这事若到处宣扬,打的不是范宁的脸,而是在坏天子的名声,一旦天子知道是自己干的,自己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在这件事上,高若讷保持了沉默。 是以大家都以为范宁押解回来的银子是鲲州所产。 范宁笑着点点头,“一般火山活跃之处,金银产量都很大,鲲州附近有火山群,所以金矿和银矿确实比较多。” “看来鲲州真是一处宝地,不光产马,还产金银,真乃我大宋之福也!” 寒暄归寒暄,范宁可是清清楚楚感受到旁边两位大才子的焦急,他便把话题拉回来,回头对苏轼笑道:“苏兄何不请欧阳前辈指点一下诗文?” 今天因为想拜托冯京引荐富相公,苏轼便将自己的一些作品带在身边,听范宁提醒,他连忙取出一册诗文,恭恭敬敬呈给欧阳修。 “恳请欧阳前辈指点!”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三十三章 力所能及 欧阳修提携后辈在大宋是出了名的,但凡遇到才学出众的年轻士子,他都会格外关照,十多年来皆是如此,使他一直受到大宋年轻士子们的景仰。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但任何传闻都或多或少带有夸张的色彩,欧阳修是喜欢提携后辈不假,但并不是任何一个年轻士子找上门他都会接待,那样的话,他什么事都别做了,整天接待士子也来不及。 欧阳修当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接待,想得到他的青睐,或者能得到他接待的机会,那必须是要有人介绍,而且介绍人也必须是他的挚友,或者有足够的地位。 如果是他的后辈,而且又没有足够的地位,欧阳修一般是不会给这种机会。 但范宁比较例外,倒不是范宁的从五品官衔让他看重,也不是因为范宁是范仲淹的孙子,而是因为他对范宁一直怀有歉疚。 他可是答应收范宁为门生,最后却没有办到。 正是欧阳修因为心怀一丝歉疚,所以今天范宁第一次带人来请他指点,他没有任何推脱,接过苏轼的文稿便细细看了起来。 先是一笔极为飘逸的书法便让欧阳修眼前一亮,他心中暗赞,“好字!” 他又看下面两首诗。 《潭》 翠壁下无路,何年雷雨穿。 光摇岩上寺,深到影中天。 我欲然犀看,龙应抱宝眠。 谁能孤石上,危坐试僧禅。 另一首是《南寺》 东去愁攀石,西来怯渡桥。 碧潭如见试,白塔苦相招。 野馈惭微薄,村沽慰寂寥。 路穷斤斧绝,松桂得干霄。 这两首诗是苏轼出川后沿途所写,虽然和他后的名作相差甚远,但已经隐隐透出了不凡之资。 欧阳修心中已经暗暗夸赞,这个年轻人颇有灵犀,绝对是可塑之才,欧阳修又看了看苏轼写的两篇散文,顿时大赞,散文立意高远,文字却朴实无华,和时下流行的华丽体裁迥然不同,正是欧阳修所倡导的新散文风格。 欧阳修再抬头看苏轼时,眼睛里已充满了笑意和毫不掩饰的赞赏。 ....... 接下来的时间范宁基本上被无视了,欧阳修居然把苏轼兄弟带到自己的书房里去交谈,虽然也叫上范宁,但范宁却没有兴趣陪太子读书,他告罪一声,独自在中庭里逛开了。 进来时的那片裙裾让他想到了欧阳倩,当然,那女人肯定不是欧阳倩,欧阳倩早已出嫁,孩子都应该有了,不会在欧阳府宅中。 但范宁还是想了解一下欧阳倩的近况,刚才不好意思问欧阳修,看看能不能遇到一个丫鬟之类。 范宁走到中庭的圆门旁,刚才就在这里看见了裙裾,不过此时,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前面是一座院子,里面种满了梅树,梅花已谢,树枝上挂满了小果。 范宁刚要走进去,身后忽然有人叫他,“官人请留步!” 范宁回头,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跑来,正是刚才在门口遇到的管家,范宁退回来指指前面梅树笑道:“我想去看一下青梅!” “官人很抱歉,那边是内宅!” 范宁顿时醒悟,那边居然是内宅了,一般去别人家做客,内宅是绝不能随便进的,就像现在做客不能随便进主人家的卧室一样,这是做客规矩,虽然没有贴上内宅牌子,但也没有人会随便乱走,一种不需要言述的潜规则约束着宾客。 范宁连忙歉然道:“我真不知道,很抱歉!” “没事的,官人肯定不知道,我只是提醒一下。” 管家知道眼前这位可是朝廷高官,不是那些来向主人请教学问的学生,不是自己能随便得罪的。 管家笑了笑,转身要走,范宁连忙叫住他,“请稍等一下!” “官人还有事?”管家停住脚笑问道。 范宁踌躇片刻,问道:“府上倩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管家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范宁解释道:“我已经五六年没有倩姑娘的消息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出嫁?” 管家拍拍额头,“你说的是长姑娘,小人是三年前来这里做管家,正好是长姑娘出嫁,嫁给云尚书的次子,不过.......” “不过什么?”范宁看出管家目光中有一丝黯然,让他感觉有些不妙。 管家痛惜地叹口气,“离成婚还有一个月,云衙内便病倒了,在成婚前一天撒手人寰。” “啊!怎么在婚期?” 范宁惊呼一声,死的时间太不巧了,成婚前后三天叫做婚期,如果丈夫死在婚期中,这个克夫的黑锅就背定了。 “可不是!说起来这个云尚书真不厚道啊!他儿子眼看病得不行,老爷要求改婚期,云尚书死活不肯,坚持要用喜事来冲病,结果儿子还是死了,这不是害了姑娘吗? 不仅如此,云尚书还责怪我家姑娘克夫,把他儿子克死了,跑上门大吵大闹,要老爷赔他儿子,两家为此翻了脸。” “那倩姐有没有再嫁?” 宋朝可不鼓励守寡,宋朝是鼓励寡妇再嫁,像欧阳倩这种未正式成婚的望门寡,完全可以再嫁,才二十岁出头,以后日子长着呢! “老爷也有这种想法,前年想许给梅翰林之子,梅家本来也愿意结这个亲家,但听说了云尚书家的事,都快要送财礼了,又取消了这门婚事。 去年兵部陆侍郎原本也想和老爷结个亲家,这事被云家知道了,他们派人到处宣扬,陆家也吓得把儿子的婚贴要回去了,现在朝中人人皆知这件事,三门婚事都成不了,哎!长姑娘这辈子恐怕就被云家这门婚事毁了。” 范宁心中也为之黯然,欧阳修虽然名气很大,但家境其实并不是很好,加上现在的妻子也不是欧阳倩的生母,她自己的孩子都有好几个,怎么可能舍得给欧阳倩拿出大笔嫁妆,欧阳倩的日子难过了。 这时,范宁心中忽然一动,难道刚才看到的裙裾真是欧阳倩? “你们长姑娘还住在府上吗?” “那当然,这里是她娘家,她还能去哪里?” 管家说完,向范宁拱拱手,告辞而去。 范宁心中极为难过,他想帮助欧阳倩,却又不知该怎么帮? 踌躇良久,他只得叹口气,欧阳修的门生众多,应该有不少门生愿意娶欧阳倩,这件事她父亲会考虑,自己担心太多也没有意义。 想到这,范宁转身要离开欧阳府,欧阳修对晚辈门生没有什么规矩,来去都比较自由,范宁算是晚辈,否则,欧阳修也不会把他丢在一边不管。 至于苏氏兄弟,今天自己给他们的人情,想必他们也不会轻易忘记。 范宁刚走到大门前,后面有人喊道:“范官人!” 是个小娘子的声音,范宁回头,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飞奔而来,手上还拿一顶帽子。 范宁停住脚步,片刻,小丫鬟气喘吁吁跑上来,对范宁道:“范官人这就要走吗?” “我还有点事情,你这是?”范宁疑惑地望着他。 “这是我家姑娘让我给官人的!” 小丫鬟把帽子递给范宁,范宁接过这顶轻纱帷帽看了看,他忽然想起来了,这是当年自己给欧阳倩买的帽子,虽然轻纱有点泛黄,但保存得非常完好。 只是她把帽子还给自己是什么意思?把旧物还给对方一般是绝交才会这样做,欧阳倩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你家姑娘为什么把帽子还给我?”范宁不解地问道。 “不是还给官人,只是给官人看一看,这帽子姑娘一直很爱惜的,从来舍不得戴。” “看一看?” 范宁忽然有点明白了,难道欧阳倩是让自己别忘记她吗?那她为什么不来见自己? 范宁情商并不低,他隐隐意识到,欧阳倩想见自己,但又不愿见到自己,原因不言而喻。 范宁心中轻轻叹口气,他从怀中摸出一颗极品明珠,连同帽子一起递给小丫鬟,“这颗珠子送给你家姑娘,你转告她,我从未忘记给她的承诺。” “谢谢官人!” 丫鬟接过帽子和珠子,给范宁施个万福礼。 “等一等!” 范宁又从皮囊中取出半块玉佩递给丫鬟,“这块玉佩给你家姑娘,她如果生活困难就拿这块玉佩去御街的朱记钱铺取银子。” 范宁记得欧阳倩给自己说过,继母对她并不好,这几年她嫁不出去,家中也不宽裕,继母绝不会给她好脸色,自己在别的方面帮不了她,但至少能让她在经济上可以独立,手中有笔钱,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不过凭这玉佩就能直接取五千两银子,不需要任何口令密码,那颗极品明珠也价值几百两银子,这小丫鬟可别起了贪念,做出对不起主人的事情。 范宁又看了看着小丫鬟,见她目光清纯,眉眼很正,俗话说貌由心生,一个人品性从外貌上基本就能看出个大概。 这个小丫鬟应该问题不大,范宁又蹲下对小丫鬟柔声道:“把珠子和玉佩好好交给你家姑娘,把我的原话转告给她,以后我会重重赏你,你记住了吗?” “小婢记住了,一定会好好交给姑娘!” 她又向范宁行一个万福礼,转身便向内宅跑去。 范宁一直望着小丫鬟在内宅门口消失,这才低低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欧阳府。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三十四章 朱氏钱铺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算一算明仁的大船也该到京城了,范宁决定去把自己的府宅收拾一下。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朱元丰府上,他独自一人,住在自己空空荡荡的宅子里也嫌太冷清。 “官人,府里马车老爷不是送给您了吗?干嘛还要坐牛车?”朱府二管家见范宁站在门口等牛车,不由有些奇怪地问道。 自从范仲淹一番教诲后,范宁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张扬了,朱元丰不是朝廷官员,他坐华丽大马车没有人会指指点点。 但范宁就不一样了,他是朝廷官员,如果太招摇,是会被御史弹劾的,而且有损名声,做人还是低调点好。 范宁呵呵笑道:“最近朝廷查得比较严,既然吃朝廷的饭,还是低调一点好。” 这个蒋管家对自己不错,范宁也不想糊弄他。 蒋管家恍然大悟,又摇摇头道:“其实又有什么关系,那些豪门子弟哪个不坐马车出入,他们比起您来差远了。” “问题是我不是豪门子弟。” 范宁笑了笑,又想起一件事,问道:“小冬现在怎么样?” 小冬是他以前的小丫鬟,他去鲲州不久便嫁人了,嫁给一户做豆腐的京城小户人家,范宁想知道一下她现在的近况,毕竟服侍自己三年。 “小冬啊!她现在当娘了,去年初生了个儿子,抱来给大家看,老爷还给儿子起了个名字,应该很不错,母凭子贵,听小冬娘说,那家人很宠她的。” 听说小冬过得不错,范宁也就放心了。 这时,一辆牛车缓缓驶来,在范宁面前停下,只见牛车里已经坐了四五个人,这让范宁有些不爽,人多拥挤倒也罢了,关键是每个人去的地方不同,牛车必然会绕路,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抵达自己的府宅? 蒋管家在范宁身后笑道:“官人,要不您就骑马吧!坐牛车太慢了。” 骑马倒也可以,范宁点点头,对牛车摆了摆手,牛车继续摇摇晃晃走了。 不多时,蒋管家牵出一匹马来,管家倒也理解范宁不欲张扬的心思,府中的几匹高头骏马都没有选,找了一匹很普通的脚力马。 范宁打量一下这匹马,个子矮,毛色杂,大肚子短腿,比自己那匹马王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就是一匹劣马,不过还京城还是能骑。 范宁翻身上马,管家很会做事,他回头吩咐一名小厮道:“跟着姑爷!” 范宁倒没有拒绝,他确实需要一名随从,帮他看马什么的,他便对管家抱拳笑道:“多谢了!” 范宁催马便离开了朱府,向内城而去,小厮则小跑着跟在后面,这是他的专职,跑了五年,早已习惯了。 范宁见他跟得很好,心中有些好奇,便稍稍加快马速,再回头,见小厮依旧不紧不快地走着,完全没有被马匹甩下,范宁放慢马速赞道:“跑得不错!” 小厮欠身笑道:“跟老爷五年了,他骑马很快,我们都能跟上,姑爷可以骑快一点。” 范宁见路上行人较多,还不能骑快,便只是稍稍加快了马速。 朱元丰的府邸在外城东北,范宁的府宅在外城南面,虽然都在外城,但走外城却比较绕路,走内城却是捷径,范宁便从上东门进了内城,很快转到宽敞的御街,这边人虽然不少,但道路宽敞,路面也十分平整,骑马跑步都舒服得多。 两人沿着御街南下,不多时便来到朱雀门,这时,范宁忽然看见了位于朱雀们东面的朱氏钱铺,他顿时想起一事,便对小厮道:“我去钱铺看看!” 范宁调转马头向东面钱铺奔去,位于御街的朱氏钱铺是总店,朱家比较迷信朱雀门的同姓,便花了大钱在这里买下块地,修建了朱氏钱铺的总店,钱铺是朱元甫的财产,朱元甫明着告诉范宁,京城的十二家钱铺是朱佩的嫁妆,范宁自然对它比较上心,不过今天他来钱铺却是想起了几天前的事情。 马匹交给小厮,他在外面牵着,范宁走进钱铺,钱铺占地三亩,光大堂就有一亩,一条长达三丈的柜台,柜台后坐着十几名伙计,客人还不少,大多是取钱存钱的商人。 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钱铺在隋唐时便出现了,当时叫柜坊,主要是携带铜钱不便,大宗生意交割钱都会在柜坊进行,宋朝的钱铺也主要是存钱和放贷。 而且存钱非但没有利息,还要给钱铺交一点保管费,不过保管费不多,钱铺也主要靠放贷赚取利润。 另外一些有背景的钱铺得到官府批准,还能兑换金银,朱氏钱铺就能兑换金银,当然,如果按照官价兑换,大家都跑去兑换银子,没人肯用铜钱了。 官价规定一贯钱兑一两银子,但实际上去钱铺兑换银子,至少要多掏两百文钱,名义上叫手续费,但实际上就是白银溢价兑换,如果去黑市兑银子会更贵。 钱铺用官价向官府兑换一定额度的银子,然后加价兑换给商人,中间的差价就是钱铺的利润。 所以能在京城排进前十的钱铺都是暴利,背景深、资本雄厚,信誉良好,大家都愿意把钱存在这里,商人也愿意向它们借钱,朱氏钱铺在京城十大钱铺中排名第五,一年的利润难以想象。 里面大掌柜认识范宁,见准姑爷来了,连忙出来把范宁请到掌柜房喝茶。 “杨掌柜,我是来问件事情。”范宁喝了一口茶道。 杨掌柜笑眯眯道:“官人是来问那半块玉佩的事情吧!” 范宁把半块玉佩给了欧阳倩的丫鬟,让她交给欧阳倩,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毕竟凭那半块玉佩就能取走五千两银子,他怕丫鬟心生贪念。 范宁精神一振,“有人来取银子了?” 杨掌柜点点头,“前天来了,我亲自接待的,但对方只取了三百两银子,官人,那块玉佩没问题吧?” “玉佩没有问题,但我想知道是谁来取银子?” “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娘子,应该是个丫鬟,她主人在外面没进来,我特地出去询问了主人,是个非常俏丽的少妇,约二十岁左右,没有人陪同,独自坐在一辆牛车上,她说是官人给她的玉。” “可是眉心上有颗红痣?” “正是!” 范宁心一松,那就是欧阳倩了,范宁心中不由有点难过,以欧阳倩的性格,若不是生活实在困难,她是不会来取银子的。 当然,欧阳修不会虐待女儿,但他妻子就未必了,欧阳倩受了委屈,也不会轻易告诉父亲。 范宁心中暗暗叹口气,他又取出另外半块玉佩,这里面有范铁戈给他的五千两银子分红,他把玉佩交给杨大掌柜道:“这里面的五千两银子也加到那半块玉佩中去,一共一万两银子,只要是那个年轻女子来取银子,取多少尽管给她,别人不行。” 杨大掌柜虽然不知道那个年轻女人是准姑爷的什么人,但他绝不是多事之人,他点点头,“官人稍坐片刻,我现在就处理!” 钱铺是有账簿登记,一般是按姓氏索引,对存钱超过一千贯的大客户,还建有专门的登记卡片,杨大掌柜很快找到范宁的卡片。 范宁的存银原本有两万两千两银子,他父亲范铁舟取走一万两银子办婚礼,这次又给了那个女子一万两银子,范宁自己只剩下两千两银子。 杨大掌柜便隐隐猜到,这个女子和准姑爷必然有特殊关系,否则不会这样慷慨。 但杨大掌柜却想不到,范宁现在把钱已经看淡了,他拥有两万块极品田黄石,光这项财富就让人无法望其背颈。 何况明仁明礼兄弟那边还有三成的黄金,那至少是三万两黄金,名义上是朱佩的,但实际上就是范宁的。 加上朱家即将给朱佩的天价嫁妆,范宁实际上的财富难以想象,一万两银子对普通人而言一辈子也难以触及,但对范宁却真的是毛毛雨。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三十五章 家人抵京 从钱铺出来,范宁便来到了位于飞虹桥旁的府宅,自从离开京城前往鲲州,范宁便再也没有来过这里,这一晃就已经两年多了,第一天回来他没带钥匙,没有能进大门。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今天大门没有反锁,朱府的管家婆正带着二十几名仆妇清理府宅,她们一早便来了,这会儿已经快结束了。 其实京城也有专门做保洁的人,不过不是保洁公司,而是专业牙人,找到介绍保洁的牙人,他们会找到专门提供保洁的人,约定好时间、地点,那人便会带着十几名仆妇上门清扫宅子。 不光负责清扫的仆妇,花匠、马夫之类牙人都能找到,只要肯出钱,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会给你安排得妥妥帖帖。 当然,朱府有足够人手,仆妇、花匠、马夫都有,是不会让范宁请外面的人。 范宁让小厮牵马去侧院等候,他自己走进了大门,面前是一座高达一丈二,宽达两丈的照壁,这是从封丘县乡下淘来的,后来才是知道是宋初名匠郑延勋的大作,用三块花岗岩拼成的腊梅初绽图,光这块照壁就至少价值万贯,比范宁这座宅子也差不了多少。 绕过照壁,面前是一片树林,中间是一条一丈宽石板路,两边分别是三十株梅树和桃树,结满果子,中间有小路可以走进树林赏花果,两名花匠正在树林中修剪树枝。 透过中间的石板路,一眼便可以看见雄伟而不失精致的翠云楼,原本叫做勇烈楼,符合原主人杨家的口味,但范宁不喜欢,就用翠云石的名字给它命名为翠云楼。 那块号称京城第一石的翠云石便矗立在翠云楼前,京城由一群权贵组成的奇石社每年新春都会评选十大名石,从前年开始,范宁府上的翠云石便连续三年排名第一。 当然,这也和朱元甫有关,他也是奇石社成员,每年力荐翠云峰,使翠云峰能名至实归地成为京城第一石。 也是当今天子心肠比较宽容厚道,要是后来那个徽宗赵佶当政,早就勒令范宁进贡了,翠云峰哪里还会矗立在范宁府中。 不过范宁也不觉得奇怪,翠云峰是石痴周一生的挚爱,是他收藏的数千件奇石中的至宝,能在京城夺冠也不足为奇。 只可惜周的两个儿子更喜欢钱,而且不识货,在周去世十天后,便将周所收藏的数千块奇石以十万贯的价格打包卖给了朱元甫,这里面就包括翠云峰。 用朱元甫的话说,仅翠云峰运到京城来就不止十万贯,要知道,内城的一座十亩宅就要十万贯了,对那些拥有上百处宅子的权贵来说,用一座宅子换取这块京城第一石,绝对是合算的买卖。 不过朱佩是怎么说服祖父把翠云峰送给自己,现在依旧是一个迷,要知道为这块翠云峰,朱元甫足足缠了周十年,当翠云峰终于归朱元甫那天,他兴奋之极,喝得酩酊大醉。 范宁欣赏了片刻翠云峰,正准备去后院,这时,一名朱府的家丁急急慌慌跑进来,一眼看见范宁,顿时长松一口气,“谢天谢地,官人果然在这里?” 他连忙挥手高喊:“官人,我家老爷让我告诉,平江府来的大船已经到大相国寺码头了。” 虽然伙计没说清楚什么事情,但范宁却很清楚,他父母来了,朱佩和祖父朱元甫也来了。 范宁也顾不得现在能不能见朱佩,他连忙跑到侧院,看见坐在台阶上休息的小厮,立刻吩咐他道:“把马牵出来,去大相国寺码头!” 大相国寺码头就是奇石馆北面的汴河码头,距离范宁的府宅约五六里路,不算远。 不多时,范宁疾奔到了书苑街,这下可苦了跟随他的小厮,从来时的轻风细雨忽然变成了去时的暴风骤雨,他一路跟着猛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路过奇石馆,范宁翻身下马,向奇石馆快步走去,刚到门口便听见了母亲张三娘的声音。 “二郎,好像这店铺比上次来大多了!” “大嫂,隔壁被我们买下来了,打通就是这个样子。” “难怪这么宽了,对了,阿宁现在在哪里?” “娘,我在这里!” 范宁快步走进房间,只见坐了店铺里一屋子人,除了父母和妹妹外,三叔一家也来了,另外还有一个年轻妇女,抱着一个孩子,估计是四叔的妻儿。 前些天回乡,范宁听父亲提到了四叔,四叔在吃了一场官司后性格大变,开始浪子回头,深得朱元甫器重,现在出任朱氏钱铺大掌柜,主管除了京城以外的朱氏钱铺。 房间里除了自己家人外,朱家的人一个都没见,应该是朱元丰接回去了,毕竟是要准备成婚,一些规矩不得不遵循,这倒不是朱元丰不愿请范家人去朱府。 范宁进来和众人一一见面,张三娘拉着儿子给他介绍抱孩子的年轻少妇,“这是你四婶,也是吴江人,孩子叫范政,是你四叔的儿子,也是你的堂弟。” 范宁连忙给四婶王氏躬身行礼,“小侄给四婶请安!” 王氏虽然娘家条件不错,但也只是一个乡下地主,没见过什么世面,一路上她便听说丈夫这个侄子可是朝廷高官,不是一般人,她胀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使不得,我当不起这个礼!” 张三娘笑道:“你是长辈,有什么当不起的。” 她又对众人道:“既然阿宁来了,我们就走吧!” 说着,外面来了五辆牛车,却是明仁去找来的车,众人纷纷上车,准备前往范宁的府宅,这时,范铁舟走上前拍拍儿子肩膀笑道:“阿公阿婆年事已高,实在来不了,你阿婆说,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早点抱上重孙子。” 范宁知道祖母确实是身体不好,但祖父却很健朗,坐船完全没有问题,只是他心性一向比较冷漠,加上去年跟随二叔进京玩了一个月,不想来参加自己婚礼也很正常。 范宁笑了笑,“阿公阿婆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别的对他们都不重要。” “说得对,他们长寿就是我们这些晚辈的福气了。” 范铁舟也上了一辆牛车,范宁却发现没有行李,他连忙问道:“二叔,他们的行李呢?” 范铁戈笑道:“行李都还在船上,东西太多了,我等会找几辆驴车把东西运来,你们先回去吧!阿仁,你也去,帮帮阿宁。” “知道了!” 明仁和范宁坐上最后一辆牛车,牛车向城南驶去。 “明仁,那批货怎么处理的?”马车上范宁低声问道。 明仁探头看了看车夫,压低声音对范宁道:“那批货朱记钱铺都吃下来了,兑成银子,算这个数。” 明仁用手指比了一个六,意思是六十万两银子,他又道:“老爷子给了我三份取款凭据,朱佩说她那一份给你,叫你拿着。” 六万多两金砂,去掉各种杂质后已经不到六万两了,朱元甫给他们算六十万两银子,实际上是把金银差价算进去了,并没有赚他们的钱,官价虽然是一两黄金兑换十两银子,但因为黄金比较稀少,很难兑换到,朱元甫也考虑到这一点,把兑换价提高了一点。 明仁取出半块玉佩给范宁,“兑换的银子咱们哥三个平分,凭这个可以在平江府总店支取银子,你自己收好了。” 六十万的三成是十八万,明仁多给了两万。 范宁却没有接下,他笑了笑对明仁道:“你忘记我给你说的话了?要投资船场和码头,打造一支范家的远洋船队,这钱就算是我投的份子,另外朱佩三祖父打算给朱佩二十艘万石海船作为出嫁礼物!” “我没听错吧!”明仁笑道:“送给孙女二十艘海船做出嫁礼物?” “那就是给我的,找个理由而已,这二十艘大海船也是我投的份子。” 明仁想了想道:“就算打造船队也不需要把全部财产都投进去,有二十艘万石大船,你只需投一半钱就够了,算你三成份子,回头明礼在鲲州开矿,我来负责船场码头之事,这就算我们兄弟三个的事业了。” 明仁又取出另一只玉佩给范宁,低声道:“这里面有十万贯钱,你自己拿着,其他事情你就别管了。” 范宁正好囊中羞涩,他也不客气,收了下来。 他又对明仁道:“婚礼那天富相公要来,我会先给他打个招呼,你到时找到他说一说,采矿证批下来问题不大。” 明仁笑着摆摆手,“这种小事情就没必要找富相公了,朝廷矿山司我很熟悉,朝廷鼓励私人采矿,采矿证很好办,你就别管这件事了。” “那随便你,实在办不了再来找我。” 其实还有些细节要谈,比如砂金成色、市场行情等等,主是有个车夫在前面赶车,这些话就不好多说。 明仁便岔开话题笑道:“没想到琥珀木还真值钱,我还发愁该怎么处理,结果我爹爹全要了,问题是这钱什么时候给我,还真不知道,我爹提都不提!” “主要是店里用钱的地方比较多,朝廷管控了田黄石,二叔就想再买几座寿山石矿,又想去邓州买玉矿,帐上钱比较紧张,本来要给我三万贯的分红,最后只给了五千两,就别为难你爹爹了。” “我只是说说而已,谁敢为难他啊!去年寄售的明珠和珊瑚钱都没给我,我不是一样认了?” 关键是明仁手上已经有了二十万两银子,他才能说得这么光棍,要是他手上没钱,不给他钱试试看?早就跳起来了,就算是他老子,也不会例外。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三十六章 张三娘的心思 牛车停在范宁的府宅前,明仁要赶去和牛车结帐,急匆匆跳下牛车,却被范宁一把抓住,“咱们租下三辆好一点的车,给大家在京城玩玩!” 明仁顿时醒悟,笑道:“你不提醒,我还真忘了,放心吧!我会安排好。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他快步赶去结帐了,这座府宅除了范宁父母外,老三、老四家都是第一次来,众人欣赏一下照壁,转到庭院,顿时一片惊呼,当然,他们惊呼的不是翠云峰,而是雄伟高耸的翠园楼以及别致的布局方式。 高达五丈的翠云搂在这一带只有太学书库才能比拟,但并不是想把房舍建多高就能建多高,要不然那些有钱无势的大富商们早把高楼修上天了。 一般商家和富贵人家最多只能修两到三层楼,标准是不能超过内城墙,而内城墙只有两丈,想修建近五丈的翠云楼是不可能的,只有经过朝廷特批的人家才能修建高楼,一般都是寺院或者权贵府邸才有机会被批准。 范宁这座翠云楼原来是杨家的勇烈楼,被批准仿造宫内的万胜楼修建,范宁接手后若不是天子特批,他这座楼也要拆掉的,杨家的殊荣,他买下这座宅子未必能继承, 正因为建造高楼不容易,所以像这种开放式布局的庭院很少,一般人家修建两层楼,周围再栽满树林,那纯粹是浪费了。 “喜欢吧!” 张三娘心中有点得意道:“那里面有客房,喜欢的话,大家在京城这些天就住在里面了。” 范铁牛还没有说话,他的三个孩子都欢呼得跳了起来,住这种高楼,哪个孩子不喜欢? 范铁舟没有吭声,但脸色有点难看,张三娘就装作没有看到。 张三娘和丈夫为这件事有过争执,张三娘反对大家住内宅,倒不是她小气,而是因为儿子要成婚,这内宅就不能有外人住。 也是因为的内宅的房屋不多,就左右两座院子和中间一座水榭,张三娘可不希望自己儿子新婚洞房时,周围还住有别人,就算是亲叔父也不行。 范铁牛毕竟是吴县乡下汉子,不太注重个人**什么的,不懂得这些细节,主人安排他住哪里,他就住哪里? 但张三娘的态度却异常坚决,这是儿子成婚,不是你范铁舟请客吃饭,而且这是儿子自己掏钱买的府宅,你范铁舟一文钱都没掏,那就没有资格安排谁住哪里? 儿子已经是朝廷高官了,当然要按照高官的规矩,内宅可不是谁都能住的。 再说住翠云楼已经很很不错了,若不是亲三叔,那就得安排在旧曹门那间院子里,目前二叔范铁戈一家就住在那里。 范铁舟当然不希望怠慢了自己兄弟,把兄弟一家接到京城来,哪能不用最好的吃住来招待呢?他不觉得住内宅有什么不妥。 他和妻子为这件事争执起来,最后还是张三娘最后抛下的一句硬话把他的嘴堵住了,‘你若想把儿子的洞房放在朱家,那就随你!’ 就算他答应,朱家可不一定答应啊!范铁舟只得在和妻子的争执中败下阵来,不过范铁舟也提出条件,他们一家也同样住在翠云楼,这样老三一家就没有想法了。 这个条件张三娘一口答应了。 众人一起走过树林,几个孩子蹦蹦跳跳跑在前面,张三娘警惕地看了一眼老三家的几个孩子,尤其小女儿,最喜欢爬山爬树,她得提醒了老三一下,这块名贵之石可不准他孩子随便乱碰。 张三娘得给丈夫面子,不能这么直截了当说,而含蓄地提醒。 她装作欣赏一般打量一下翠云峰,对儿子笑问道:“阿宁,我听说这块石头很名贵值钱,是吗?” 范宁倒没有看出母亲的心思,他笑了笑道:“这座翠云峰号称京城第一石,确实很名贵,是朱老爷子借给我摆几年,听说卫王殿下愿出三十万贯买下它,朱老爷子也没答应!” 旁边范铁牛听说价值三十万贯,惊得舌头都伸出来,他忽然快步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了老三阿吉,小女儿最调皮好动,自己得看紧她,别让她爬到石头上去玩,磕着碰着,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 “阿宁,这么贵重的石头放在这里,会不会被人偷走?”四婶王氏小声问范宁道。 说起来是很有这个可能,自己府宅背后就是蔡河,半夜摸进来十几个蟊贼,用绳子一套,就把这座价值连城的太湖石给搬上小船运走了,要知道自己两年没有住在这里,范宁也不知道朱元丰是用什么办法看住这块石头的。 这时,后面明仁笑嘻嘻道:“这件事我知道,我听爹爹说起过,阿宁不在京城时,这块太湖石是放在朱大官人府上的。” 方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放在朱元丰府上,估计翠云峰也是昨天才搬回来。 范宁走近细看,还真是这样,石坛上的泥土都是刚翻新的,应该是刚刚才送回来。 不过这块翠云峰的所有者,范宁到现在还是稀里糊涂的,朱佩不肯告诉他真相,他也只能猜测是朱元甫借给自己摆几年。 “好了!大家进屋休息,客房在二楼两侧,房间都打扫好了。” 二楼有八间客房,足够大家住了。 另外三楼还有主人外房,大户人家都有外房,比如女主人小产或者生孩子那几天,男人是要回避的,那时范宁就要搬出来住,就可以住在三楼的主人外房。 或者范宁在外书房看书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可以住在三楼。 几个孩子已经先跑上二楼了,范宁对母亲张三娘道:“娘,你们就住在东内院吧!” 张三娘摇摇头,“后宅是婚房,我们不能住,我们也住二楼。” “婚房用西内院就足够了,反正东内院空着,你和爹爹、小妹正好住在那里。” 张三娘看了一眼范铁牛,见他们一家已经进去了,这才小声对儿子道:“我们不能住内院,你爹爹会觉得怠慢三叔的,你别让他为难了,住客房就蛮方便。” 范宁挠挠头,“要不你们住三楼,三楼也是主人房,条件蛮好,我自己住在四楼书房内。” 张三娘想想也不错,便笑道:“那就把内宅锁上,大家都不住,到时让朱家来铺床,你爹爹就无话可说了!” 众人上了二楼,二楼中堂很宽大,足有两百多个平方,是平时族人聚会之地,也是吃饭的餐堂,摆放着二十张桌椅,都是用名贵的金丝楠木制成,正中间是用两张大桌子拼起来的长桌,足有两丈长。 二楼的外围两侧便是客房,左右各有四间,每间三十平方左右,其中两间是套房,给人多的家庭居住,里面各种家具一应俱全, 三叔一家五口便住在东面的套房里,四叔范铜钟会晚几天过来,他们一家住在西面套房。 范宁父母和妹妹则住在三楼,三楼原本是外书房,而四楼是储物间,范宁改造了一下,把原本一楼的几间客房改成储物间,二楼的族人休息房改成客房,四楼则变成他的书房,三楼是藏书堂和主人外房。 将来孩子们的读书学习也会放在三楼。 妹妹阿多最喜欢三楼,她现在比较爱好读书,兄长的三楼有两千册藏书,正好满足了她读书的爱好。 范宁安排好父母和妹妹的房间,从屋里走出来,正好看见妹妹站在书架前选书,他便走上前笑问道:“喜欢这些书?” 阿多欢喜地点点头,“我很喜欢,谢谢哥哥!” 范宁爱怜得抚摸一下妹妹的脑袋,又笑道:“这里离太学很近,周围书铺特别多,过两天我陪你去逛逛。” “哥哥忙就不用陪我了,我和四婶一起去。” “四婶也读过书?”范宁好奇地问道。 阿多点点头,“四婶读过几年书,她喜欢看志怪小说。” “呵呵!我这里好像也有几本,回头你给四婶送去。” “我知道了,对了,我们洗漱在哪里?” 这也是一个大问题,上次三年前父母过来,他们带有丫鬟,自己身边还有小冬,烧水做饭都很方便,现在府宅中一个下人没有,总不能让母亲去烧火做饭吧! 还有倒马桶,总不能父亲和三叔每天端着马桶去门口吧! 范宁打算找个牙人安排一些做粗活的临时仆妇过来帮忙,然后饭菜都由外包,虽然这有点不太妥当,但也没有办法,让他现招募下人也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奔跑声,只见明仁在转弯处喊道:“阿宁,朱家来人了,你去一下吧!”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三十七章 以画明志 朱家来人是朱元丰府上的杨大管家,他此时就站在照壁处等候,这也是照壁的作用,来访者不用站在门外等候,而是在府内照壁前等候,主客双方都不尴尬。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在杨大管家背后站着十几名仆妇,范宁粗枝大叶,没想到仆妇的问题,但朱元甫却想到了,他和范宁父母同来,知道他们没有带丫鬟下人,而范宁也刚从鲲州回来,那里来得及招募仆妇,一到兄弟府上,他便立刻让三弟朱元丰安排十几个仆妇过去。 范宁快步走出来,一眼看见杨管家身后的十几名仆妇丫鬟,他眼睛一亮,难道这些人是朱三老爷派来的? 杨大管家连忙上前行一礼笑道:“官人,我家老爷知道官人没有下人,特地让小人安排一下。” 范宁大喜,还是真是来解决自己难题的,他连忙笑道:“请大管家替我感谢老爷子,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杨大管家向范宁又行一礼,指着身后的十几名下人,“他们都是在朱府呆了至少五年以后,非常可靠,一定会让官人满意。” 他又对十几人道:“还不快过来给姑爷见礼!” 这十几人就是一早来收拾范宁府宅的那些仆妇,刚刚才回府,又被安排过来了,他们一起躬身行礼,“参见姑爷!” 范宁点点头,对众人道:“在我这里做事和在朱府做事是一样,大家好好干,我不会亏待大家!” 朱府所有下人都从阿冬身上看到这位准姑爷是个出手阔绰的主人,替他做事不会吃亏,众人心中都充满了期待。 杨管家又把其中一个女管家叫上来,“这是莫管家婆,官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别的没什么,我就告辞了。” 范宁送他出去,又问道:“阿佩住在三祖父哪里吗?” “她住在自己家中,她父母调回来了,官人有什么信件之类要我转给她吗?”杨大管家微微笑道。 范宁还真取出一封信递给杨管家,“这封信替我交给她,多谢了!” “没问题,我现在就过去。” 杨大管家拱拱手,坐上一辆牛车走了。 范宁走回府中,莫管家婆上前陪笑道:“请姑爷吩咐!” 莫管家婆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看起来非常精明能干,之所以要安排一个管家婆过来帮忙,一是过来的下人基本上都是丫鬟仆妇,男仆只有三个;其次他们主要是和范宁母亲打交道,安排一个管家婆更方便一点。 范宁想了想道:“北面院子有房间,莫管家先安排大家住下,等会儿我母亲会过来,看需要添买什么东西,莫管家直接对我母亲说。” “需要什么东西,朱府那边都有,我会添置,姑爷就别操心了。” “那好吧!你们先住下来再说。” 范宁指了指北面的小门,莫管家婆向范宁行一礼,准备带一群仆妇去北门。 就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了车轮声,范宁走出大门,只见门口停着十几辆驴车,上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箱笼,这是他父母的行李送来了。 范铁戈跳下驴车笑道:“阿宁,叫大家都来拿行李!” 范宁连忙对莫管家婆笑道:“先来帮忙拿行李,就放在客堂上。” 管家婆一声令下,众仆妇们纷纷上前帮忙拿行李。 范铁戈有点奇怪,低声问范宁道:“阿宁,他们是什么人?” “朱府的下人,三老爷子安排过来的。” “哦!想得蛮周全,我还准备去找牙人安排呢,这下省事了。” 范铁戈拎起两个大箱子递给范宁道:“我在这里看着,你去把三叔叫来。” 范宁无奈,只得提着两个沉重的大箱子向府内走去。 ........ 朱佩进京后便直接回了自己在京城的家中,她父亲朱孝云正好上个月被调回京城,在地方上磨砺四年后,被升为正奉大夫,出任给事中一职,已经是正四品的高官。 随着婚期一天天临近,眼看离婚期还有五天了,朱佩既欢喜又羞涩,欢喜是终于要嫁给自己喜欢的爱郎,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天天在一起,羞涩是她想到了洞房花烛夜,昨天母亲给自己讲了洞房花烛夜要做的事情,让她一夜都没有睡着。 男女之间的事情朱佩也并非一点不懂,她和范宁在一起也温存过,也让那臭小子满足了禄爪之欲,但当母亲那么详细地说出来,还是让她羞不可抑,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还是期待,但她知道,那是她从小娘子变成小妻子的必经之路。 朱佩此时坐在二楼小窗前,托着腮望着窗外想入非非,一张俏脸羞得通红,半晌她从那些羞人的事情中收回了想象,美眸流转,又看到了桌上的一封信。 那是杨大管家带给她的爱郎的信件,信中除了情意绵绵的话语外,还有就是让她早点想好,要不要跟他一起鲲州? ‘臭小子是不是不想让我跟着他,明摆着的事情他居然还要问?’ 自己马上要成为他的妻子了,难道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当然要跟他一起去鲲州,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居然还要自己考虑,朱佩心中着实有点恼火,那臭小子一定是不想让自己跟他去鲲州。 朱佩有了心事,她一定要尽快问个明白,那臭小子到底什么意思?她收起信从楼上跑下来,对坐在门口晒太阳的剑梅子道:“剑姐,你去找一下那个臭小子,他问我去不去鲲州,到底是什么意思?” 剑梅子看了一眼朱佩,慢吞吞道:“其实我觉得不用去问姑爷,这个答案可能我知道!” “你知道?” 朱佩愕然,连忙道:“那你说是什么原因?” “问题不在你的身上,而是你家人不想让你去鲲州。” 朱佩有点糊涂了,“剑姐,你能不能说清楚,倒底是谁不想让我去鲲州?” “我是听阿桃说的,你祖父和范宁父母都认为婚后你还是留在平江府比较好,他们觉得鲲州太危险了,好像你父母也是这个想法,反正范宁还有两年就回来了,你没必要再去鲲州。” “我去哪里是我自己决定,他们管不着!” 朱佩气得满脸通红,一跺脚便上了楼,‘哐!’的一声,楼上传来重重的摔门声。 剑梅子有点不放心,连忙跟了上去,在外面敲敲门道:“阿佩,这种小事情你还生气吗?” “我已经出嫁了,他们还要管束我,到底要管我到什么时候?” 听到朱佩孩子般赌气的话,剑梅子笑道:“所以宁姑爷才写信问你,问你要不要去鲲州?这就是他的意思,让你自己决定,不要受其他人影响。” 朱佩忽地开了门,“我和你一起去找阿宁,我要亲口告诉他,我跟他一起去鲲州。” 剑梅子踌躇一下,“这不好吧!不是说成婚前新人不能见面吗?” “谁说不能见面了,这种习俗既不是周礼,也不是大宋的律法,只是平江府乡下的臭规矩罢了,开封府这边就没有这种规矩。” 剑梅子笑道:“就算没有规矩,但你好意思这时候见他吗?” 朱佩的俏脸蓦地红了,她咬着嘴唇低头想了片刻,她还真没有勇气去见爱郎,如果母亲昨晚没有给她说那件事,她去见见那臭小子倒也没有关系,但现在......她哪里还有勇气? “那.....那我画一幅画儿,你替我交给他。” 朱佩坐在桌上提笔画了一幅画,两只大雁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飞翔,一起飞向遥远的东方,只寥寥数笔,便将她想说的话绘制出来。 待墨干了,她用一根绸子把画卷束起,递给剑梅子,“剑姐,辛苦你跑一趟,把这幅画给他,最好别让人看见了!” “放心吧!不会让人看见的。” 剑梅子微微一笑,拿着画卷走了,朱佩望着剑姐走远,她幽幽叹口气,她相信爱郎也希望她一起去鲲州,否则他就不会写信来问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商讨嫁妆 无论豪门大户,还是小户人家,婚姻都是一件大事,无论男方或者女方家,一次婚姻就得伤筋动骨十几年。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尤其在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宋朝,对财礼和嫁妆就更为看重,男方家是送财礼,而女方家是陪嫁妆,所以‘门当户对’在这个时候就尤其重要了。 门不当,户不对,首先成婚就是一个大问题,一方给出寒酸的财礼,另一方却拿出丰厚的嫁妆,这门婚事怎么也让人难以接受。 有人说只要女方长得如花似玉,嫁妆寒酸点也无妨,男方也会拿出丰厚的财礼来迎娶,这种说法也能成立,但更多时候不是娶妻,而是娶妾。 宋朝的夫妻大多时候是平等的,而平等的基础就是经济财力的相当,门当户对就是经济财力的一种保证,那种贫寒人家把女儿嫁入豪门就想获得平等地位的想法,从古至今都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尤其对于豪门权贵,婚姻更是一种政治利益的维护或者交换,娶妻嫁女会更加慎之又慎。 虽然范家在财力上只能算是中户人家,远远不能和平江府第一富豪相提并论,但在很多人眼中,朱家女儿嫁给范宁却是高攀了。 要知道范宁现在的名望和身份,是完全可以迎娶郡主或者县主的,当然,迎娶公主还差一点,迎娶公主一般都要开国元勋的后代才行,比如曹家、郭家、高家、潘家等等,历史上,赵祯的长公主就嫁给了曹诗。 朱家虽然富可敌国,但政治地位却只能算三流,一流是皇室宗亲,二流是开国元勋和宰执权臣,三流是外戚新贵。 可就算是外戚,朱家的地位也远远比不上张尧佐家族,朱家只是先帝的贵妃,属于过气的外戚,朱元骏被渐渐排挤出权力圈,和这个原因有着直接关系,当然也和他自己当年站错队有关。 范宁是科举童子科第一名,进士科第四名,得天子青睐,十九岁就升为从五品高官,官封秘书少监,执掌地方一州大权,尤其是海外开疆大吏,天下闻名,如果他愿意,就算没有合适的郡主、县主,至少曹家是很愿意把嫡女嫁给他。 这就是朱元甫宁可和兄弟翻脸,也不肯放弃这门婚事的缘故。 朱府后堂上,朱元甫和兄弟朱元丰以及朱佩的父亲朱孝云,三人正在敲定朱佩最后的嫁妆。 一般而言,女方的嫁妆清单应该在男方家下财礼时同步拿出来,但双方都是门当户对,或者知根知底,嫁妆清单最后给也无妨,朱家嫁女,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财富了,所以朱家在这一点上很慎重。 朱佩的嫁妆清单是厚厚一叠,那些金银首饰、珠宝翠玉、绫罗绸缎之类就不谈了,至少有几百箱之多,关键是不动产,这才是大头。 “父亲是一直打算住在木堵镇吗?”朱孝云小声问道。 朱元甫摇摇头,“我是朱氏族长,又是长子,自然要长住老宅,守护父母之墓,当年搬去木堵也是因为你祖母信仰灵岩寺的缘故,等阿佩成婚后,我就打算搬回吴江了。” “既然如此,何不把木堵镇的房宅给阿佩?” 木堵镇的房宅占地足有两百亩,是朱元甫的别宅,他打算留给次孙朱毅,朱元甫有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四个儿子先后给他生了十几个孙子孙女,朱佩在他孙女中排行第三,不过是他最喜欢的孙女,一直带在自己身边。 朱元甫的长孙朱哲,出生时缺氧,导致头脑不太好,只能养在府中。 次孙朱毅也是朱孝云所生,他却是事实上的长孙,已经读完太学,得天子恩典,赐同进士出身,被朱元甫运作,得了从九品官,现出任平江府司士,目前住在长洲县,他妻子是吴县大户顾家的女儿,朱元甫便想把木堵镇的府宅留给他。 朱元甫走两步问朱元丰道:“你觉得呢?” 朱元丰沉思片刻道:“那座仓库明仁明礼一直在用,据我所知,里面的物品大部分是阿宁的,我同意孝云的意见,再说,毅儿在长洲县做官,基本上不去木堵,那座宅子给了他,最后也是给顾家,你让住在木堵镇的范家怎么想?” “你说得对,我有失计较了,那这座宅子就列入佩儿的嫁妆,还有我在木堵镇购置的五千亩土地和几座店铺,也一并给佩儿。” 朱孝云看了看嫁妆清单又道:“父亲真打算把京城的朱氏钱铺也做为嫁妆吗?” 朱元甫看了儿子一眼,“这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情,我已经给阿宁父亲说过了,你又有什么想法?” “孩儿的觉得嫁妆是不是太大了,父亲可是有五个孙女,十二个孙子啊!” 朱孝云并不是不心疼自己女儿,正因为朱佩是他的女儿,他才有点难做人,他下面还有三个兄弟,还有十几个侄子侄女,父亲把这么重要的资产都给自己女儿了,其他三个兄弟肯定会不满。 朱元甫冷笑一声道:“赵宗实想把自己的妹妹许给范宁,范宁没答应,曹老爷子想把嫡孙女许给范宁,范宁也没有回信,一心要娶佩儿,假如别的孙子孙女能达到这样的高度,我也不会吝啬。” 朱元甫又对朱孝云道:“你不知道吧!阿宁给佩儿的定情信物是一颗夜明珠,不是荧石,是真正的夜明珠,这可是皇室以外的唯一一颗夜明珠,堪称无价之宝,那时佩儿还是我朱家的女儿,阿宁都如此大气,难道我朱元甫还会再把说过话收回来,你不在乎颜面,我还要这张老脸!” 朱孝云被父亲斥责得满脸通红,躬身道:“孩儿知错!” 朱元甫重重哼了一声,“你是目光短浅,做不了大事!” 朱孝云心中苦涩,他怎么会不明白呢?自己女婿的官职都快追上自己了,他怎么会在意给女儿陪嫁那点财产,关键是那些钱铺不是他朱孝云的财产,而是父亲的财产啊! 父亲有四个儿子,自己又是长子,他怎么能不表态一下,要知道父亲最值钱的财产是朱氏钱铺,而朱氏钱铺的精华就是京城的十二家钱铺,父亲就这么一挥手就给自己女儿了,让其他兄弟怎么想? 朱元丰在旁边笑道:“孝云的担心可以理解,最好大哥召集几个侄儿说明一下,大家达成共识,以免将来几个兄弟之间有了隔阂。” “有什么好商议的!” 朱元甫眼睛一瞪怒道:“朱家的很穷吗?钱铺在天下一共有八十六家,各地房产有一百多座,光京城就有七座大宅,良田上万顷,库存铜钱数百万贯,黄金白银更是不计其数,还有那么多名贵之物,这么多财产还不够他们瓜分?我这次的决定,谁敢嗦一句,我取消他的继承权,一文钱都不给!” 朱元丰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事实上他心中如明镜一般,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他给朱佩出嫁的礼物就是二十艘万石大海船,朱佩哪里需要这个东西,他也是借朱佩出嫁这个理由送给范宁,朱元丰同样看好范宁,在他身上押下重注。 “那就这么敲定了,除了给阿佩的陪嫁细软外,再有就是木堵那座宅子,三家铺子,五千亩土地,还有京城的十二家钱铺,就这样吧!” 朱孝云连忙道:“父亲,我和阿佩母亲也打算给佩儿一万贯钱。” 朱元甫挥挥手,“那是你们给女儿体己钱,不算嫁妆。” “那我给阿佩的也不算嫁妆了。”朱元丰笑道。 “那也不算,二十艘船放进去,不让人家笑话吗?亏你想得出来,居然送二十艘船。” 朱元丰笑了笑道:“是阿宁告诉我,他们三兄弟准备做海外贸易,我就想支援他们一下。” 朱元甫心中一动,连忙问道:“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可能是他们刚刚决定吧!大哥,这件事我们朱家就不要参与了。” 朱元甫很了解范宁,就像当年范宁要做田黄石一样,谁能想到当初一文不值的田黄石居然会变成珍宝,范宁要做远洋贸易必然有他的深意,这件事他真要和范宁好好谈一谈。 这时,管家在门外急声道:“启禀老爷,范家送催妆礼来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催妆铺床(上) 催妆礼是财礼的最后一步,一般是成婚前三天送给女方,催促女方赶紧化妆,准备出阁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催妆礼一般是送花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花粉、洗头、画彩线果之类,同时女方家也要回礼,一般是金银双胜御、罗花幞头、绿袍、靴子等物, 朱元甫来到府门外,送礼的人是范宁的二叔范铁戈,他能说会道,善于和人打交道,所以这次范宁婚礼中对外打交道的事情,基本都是由他来负责。 范铁戈穿了一件褚红色员外服,头戴平巾,白胖的脸上挂着笑眯眯的表情,他见朱元甫出来,连忙上前行礼笑道:“大官人,铁戈特来送催妆礼了!” 说完,他回头一挥手,两名模样俊秀的小厮抬着描金箱笼上前,上面扎着绿绸缎带。 朱元甫笑着连连点头,“好!好!范员外不妨进去坐坐,喝杯茶!” “按咱们家乡规矩,我还真不能进去。” 按照平江府的风俗,送完最后的催妆礼后,下一个环节就是迎娶,在这期间,男方家便不能再踏入女方家门槛,只有等迎娶那一天,由新郎踏入女方家大门,如果这期间男方家人进入女方家大门,却又不迎娶,这叫断喜,有点不太吉利,应该尽量避免。 朱元甫呵呵笑道:“我还没有收礼,朱员外但进无妨,不过我若迟迟不收礼,范员外也会急得跳脚了,也罢!以后有的是时间喝茶。” 他吩咐左右,“把礼抬进府中!” 上来两名家人,把催妆礼抬进朱府,紧接着又将朱家的回礼送了出来,也是两口金丝银边的楠木箱子,上面扎着红绸缎带。 范铁戈笑着拱拱手,“新房和床席桌椅已准备好,我们都期待朱家上门了!” “放心吧!明天一早就到。” 送催妆礼是男方家在迎娶前的最后一步,但女方家却不是,女方家在出嫁前还有一步,那就是铺床。 在举行婚礼的过程中,各种仪式、宴席都是男方家掏钱,洞房也是男方提供,不过既然讲究门当户对,女方家在婚礼中也要出力,女方负责布置婚房,如果是小户人家,财力有限,那么女方家布置洞房就够了,如果双方都是财力雄厚的大户,那么就要连整个大堂、婚房都要布置起来,以向宾客显示女方家的财力。 知道现在,这个风俗依旧保留着,比如新房内的数十条缎面都是女方家提供,再比如男女双方买房结婚,男方出首付,女方出装修,也算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布置婚房叫做‘铺床’,各种绫罗绸缎,各种被褥帐幔,各种房奁器皿,各种摆设的珠宝首饰等等,将婚房的一切布置妥当,一方面是助新人宜室宜家,另一方面也是显示女方家的财力。 铺床是女方婶娘、姑母等女长辈去男方家收拾,当然,豪门大户的女长辈不会亲自动手,一般都会带去大批仆妇丫鬟。 这次范宁成婚,男方包括财礼、酒宴、仪式等等,大概花了一万贯钱,那么女方家的铺床耗费一般也会和这个金额相当。 至于嫁妆,那是给女儿的财产,就算成婚后也是由女儿支配,男方家一般不会动用,很多时候,女儿在男方家的地位高低,一般都是由嫁妆多寡来决定。 在普通百姓的婚姻中,财产问题极为重要,可以说是重中之重,什么两情相悦都是次要的。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苏亮和程圆圆,两人是两情相悦不假,但程家的态度注定这门婚事成不了。 程家是扬州大户,家里有点底子,但他们想把底子留给儿子,不愿为女儿出嫁掏钱,苏家当然坚决不会接受,苏亮可是考中了童子科进士,赐进士出身,两家就已经门不当户不对了,程家还不肯给女儿丰厚的嫁妆,这门婚事怎么还成得了? ....... 朱孝云因为女儿的婚事也特地请了三天假,朱孝云对范宁这个女婿总的来说还是满意的,但满意也是相对而言,比不上父亲对范宁的满意,只能说比较满意。 之所以达不到朱元甫对范宁喜爱的高度,这里面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范宁太强势了,让他这个岳父无法驾驭,甚至还有点自愧不如。 其实朱孝云还是更喜欢柳然这样的女婿,起点不低,也是赐同进士出身,而且还要仰视自己,在这样的女婿面前,他有充分的优越感。 但自从二叔和父亲翻脸决裂后,柳然就没有希望了,毕竟这个家还是父亲做主,远远轮不到他,朱孝云也只能接受父亲的选择,认可范宁这个女婿。 当然,作为正四品朝廷高官,朱孝云也知道这桩婚姻后面隐藏的政治背景,几十年来,朱家一直是中间派,既不是保守派,也不是革新派,柳家也同样是中间派,随着庆历革新的失败,保守派和革新派之争渐渐演变成夺嫡之争,究竟是支持曹皇后的义子赵宗实,还是支持张贵妃的义子赵文恽? 随着斗争愈加激烈,中间派已经无法延续下去,为了家族的利益必须要做出选择。 柳家在几年前毅然选择了支持张贵妃,而朱家也出现了路线之争,二叔想通过柳家抱上张尧佐的大腿,但父亲却是支持赵宗实,从奇石馆给了赵宗实一成的份子,就是父亲的一种表态。 这就是朱家分裂的根源,父亲和二叔选择了不同的路线,两人分道扬镳便是必然的结果,而把孙女朱佩嫁给范宁,更是祖父想挤进赵宗实心腹内圈的一种抉择。 而另一个朱孝云对范宁感觉比较淡的原因,是他和女儿朱佩的关系,女儿朱佩从小就和祖父住在一起,而和父母是聚少散多,女儿已经十七岁了,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恐怕五年还不到。 有时候,朱孝云竟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 和女儿感情平淡,对女婿自然也不会太上心。 不过再怎么样也是女儿出嫁,朱孝云特地请了三天假,集中精力准备女儿的婚事。 晚饭后,朱孝云和妻子王氏在房间里商量女儿嫁妆和铺床之事。 朱孝云叹口气道:“我真没想到父亲会把京城的十二家钱铺给佩儿做嫁妆,这件事若传开,家族内部肯定会起纷争,恐怕毅儿也不会高兴。” 朱孝云的次子朱毅前年成婚,父亲只给了他二十万贯钱和京城一座宅子,而顾家陪嫁了长洲县的一座宅子和两千亩上田。 相比之下,女儿朱佩出嫁则丰厚得太多。 妻子王氏却比朱孝云看问题更细一点,这里面固然有母亲疼爱女儿的因素,但也有其他方面。 她劝丈夫道:“木堵镇的房产其实并不值多少钱,最多两万贯钱,至于五千亩上田,也就两三万贯钱,毅儿可是得了二十万贯钱和一座京城的十亩宅第,他其实并不亏。” 朱孝云苦笑一声,“关键是京城的十二座钱铺啊!” 王氏对丈夫的担心却不置可否,好歹是自己的女儿,若不给佩儿,那也是老二或者老三家拿走,凭什么老大就要吃亏? “官人,你要替哲儿想一想,将来咱们不在了,谁来照顾哲儿?你觉得毅儿会照顾他吗?” 这才是王氏最担心的事情,她的大儿子将来怎么办? 毅儿从小就比较嫌弃兄长,长大后对他更是漠不关心,将来自己和丈夫不在了,毅儿绝对不会承担起照顾兄长的责任,对这一点,王氏心知肚明。 相反,女儿却很心疼哥哥,一直照顾他,如果自己和丈夫将来不在了,那照顾哲儿的担子肯定会落在女儿身上,就凭这一点,王氏就完全支持给女儿厚重的嫁妆,她才不会管其他几个小叔子会怎么想。 朱孝云想到了自己的长子,他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也只有佩儿才会照顾她哥哥。” 想通这一点,朱孝云也不在意父亲的偏心了,他又对妻子道:“明天一早要开始铺床,这件事就麻烦你了。” 王氏点点头,“我知道,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明天一早我和三婶去,这方面她比较在行。” 第三百四十章 催妆铺床(下) 次日天刚亮,王氏便和三婶吴氏带着数十个丫鬟婆子来到范宁的府宅,所携带的各种财物堆满了数十辆牛车。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三婶吴氏是朱元丰的次妻,和王氏年纪差不多,也是平江府人,朱元丰的正妻十年前去世后,吴氏实际上就是主母,她十分精明能干,把朱元丰的府宅打理得井井有条。 一方面王氏和吴氏的私交关系极好,王氏跟随丈夫去青州任职,长子朱哲就托付给吴氏照顾,另一方面,吴氏对铺床很有经验,能给王氏很大的帮助。 接待她们的,自然是范宁的母亲张三娘,后天儿子就要成婚了,布置婚房当然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见到亲家母,两人关系很快就融洽起来,张三娘虽然是农妇出身,比不上王氏出身大家闺秀,又长期是官夫人,但张三娘有儿子撑腰,和王氏打交道一点也不怯场,有说有笑地带着众人去内宅。 当然,王氏也刻意放低身段,这位将来可是女儿的婆婆,不能得罪了她,否则以后女儿有罪受了。 “佩儿从小就懂事,我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她才七八岁吧!知书达理,聪明秀美,当时我就觉得她象个小仙子一样,那时我就认定她了,去年初,曹家来平江府找我谈联姻之事时,我一口就回绝了,谁也比不上佩儿在我心中地位!” 张三娘很直爽,毫不掩饰内心对朱佩的喜爱,听得王氏心花怒放,而且她能感觉到亲家母不是客气话,而是发自内心对自己女儿喜爱,更让她感动。 “我和佩儿父亲也是因为她和阿宁从小青梅竹马长大,感情深厚,所以才支持老爷子的想法,把佩儿许给阿宁,亲家母,你可不知道,佩儿原本是和柳家有婚约的,是佩儿祖父把这个婚约解除了。” 张三娘赞道:“我也听说这件事了,还是老爷子有魄力,能决断,说句老实话,柳家儿子可配不上阿佩。” 在张三娘看来,只有她儿子才和朱佩是天设地造的一对,除了她儿子,别人都配不上朱佩。 “谢谢亲家母的夸赞,阿佩其实还是有很多缺点,尤其她从小被祖父宠坏了,脾气不太好,以后还请亲家母多多宽容。” “不必担心,我们都是从媳妇过来的,明白做媳妇的苦楚,我不喜欢的事情,绝不会强加给佩儿。” 张三娘说的是真心话,当年他们被公公赶出家门,贫困潦倒整整两年,那时她就发誓,绝不让自己的儿女再尝到这种滋味。 ........ 众人进了内宅,开始忙碌地布置起来,一捆捆绫罗绸缎,一幅幅罗绡幔帐,一件件名贵奢华的器物,搭建青庐,铺设婚台,黄金烛台,白玉盘盏,金丝错银灯笼,就连结婚的‘’字,也是用金箔打制。 朱家在布置婚房上一掷千金,不惜血本,充分显示了朱家无以伦比的雄厚财力。 临近中午时分,王氏又找到了张三娘,王氏和吴氏都是第一次来范宁府中,范宁府的结构和布置和她们想象的大不一样,使她们在布置过程中发现了很多问题,王氏不得不来找张三娘商议,如果不妥善解决好,成婚仪式会遇到麻烦的。 “亲家母,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和您商量一下。” 张三娘见亲家母神情严肃,心中也有点担忧起来,他们都没有安排大型婚礼的经验,肯定很多地方考虑得不周到。 张三娘连忙道:“我们去大堂上说。” “不用了,是关于客人的招待细节,还是在这里说比较方便。” 王氏指了指旁边的一片空地,“宴席就准备安排在哪里吗?” 张三娘点点头,“那边大概能容纳一百余人,我们联系了附近的清风酒楼,到时由他们提供饮食。” 王氏摇摇头,“问题就在这里,光朱家的亲朋好友以及同僚就有近两百人,我担心这里坐不下。” 张三娘吓了一跳,他们发出去二十多张请柬,原以为朱家多一倍,没想到居然来两百多人,怎么会来这么多人? “这可怎么办?” 这个问题其实不是我看出来的,而是我三婶发现的,她经验比较丰富,她发现了这个问题,我也问她怎么解决。 “她说有两个解决方案,一个是树林花木都平了,这样地方就大了。” 张三娘连连摇头,“这肯定不行,婚前都是植树种花,以求子孙昌盛,哪有砍树除花的道理,太不吉利了,这个方案不能采用。” 王氏苦笑一声道:“我也觉得这个方案不妥,那就只有换个地方举行酒宴了。” “这个办法倒不错!” 张三娘赞同道:“飞虹桥东面就是清风酒楼,距离这里只有不到五十步,把酒楼包一天,还不用改请柬,客人可以直接过去吃饭。” 婚宴一般是从中午开始,大家一直吃到黄昏,而迎亲队伍也是下午才出发,婚礼就是黄昏之礼的意思,拜堂什么的都是天黑后进行。 所以酒宴结束后就是婚礼,然后宾客便酒足饭饱各自回家了。 王氏本来想提议去朱楼,最近的朱楼距离这里约有一里,但张三娘一句话提醒了她,请柬早就发出去了,如果改地方还得一家家去通知,太麻烦了,清风酒楼也是京城十大酒楼之一,不算差。 “就不知道清风酒楼能不能容纳这么多客人?” “可以的!” 张三娘连忙道:“这两天我们都在那边吃饭,特地问过掌柜,他们三层楼可以容纳一百人,后面还有几间院子,也能容纳一百多人,如果把酒楼完全包下来,院子里也可以摆十几桌,三百人就餐没问题。” “好吧!这件事就拜托亲家母了。” 停一下,王氏又道:“还有一个问题,也是我三婶看出来的,只是说出来有点无礼,当然我只是提个建议,亲家母莫怪!” 张三娘当然知道肯定有问题对方才提出来,都是为了儿子的婚礼,她哪里会有意见? 张三娘连忙道:“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肯定有考虑不周之处,你现在尽管提出来,以免到时候尴尬。” “那我就直说了!” “尽管说!” 王氏望着内宅道:“我和三婶都是第一次来这里,阿宁的府宅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占地不小,但房舍却不多,尤其内宅只有两座院子和一处内堂水榭,说实话,真的只能住他们二人,别人还住不下。” 张三娘深有同感,她点头笑道:“你和我完全想到一起去了,这里房舍确实太少,明明是八亩宅,感觉比我老家的三亩宅还要房间少,所以我不赞成亲戚住在内宅,现在大家都住在外面。” 得到了张三娘的鼓励,王氏又继续道:“正是出于这个考虑,内宅布置好后,我们就要锁门了,到时候宾客来也不能进内宅,大家只能呆在外宅。” 张三娘忽然隐隐感到了有点不妥,但她一时又说不清究竟哪里不妥,她疑惑地望着王氏,希望她能说清楚。 王氏又道:“虽然酒宴的时间是中午到黄昏,但实际上大部分宾客下午就会回来,从下午到晚上,宾客在这里至少要呆两个时辰,一般女客都会回避,所以我们必须要给男女宾客找休息的地方,尤其喝了酒,肯定会宾客不胜酒力,需要房间休息,这些细节我们都必须考虑到。” 张三娘叹口气,“你不说,我还真想不到这些细节,亲家母,你就直说吧!我可不希望阿宁的婚事因考虑不周而让人笑话。” 王氏点点头,指着原本要举行酒席的空地道:“那里会搭两座大帐,主要给男宾客聚会聊天,醉酒男宾也可以休息。 然后翠云楼的一楼正堂是拜堂之地,布置好后不能进宾客,必须要锁门,大堂旁边有几间屋子堆放了杂物,我们要清理出来,给新郎新娘等候拜堂之地,现在就缺女宾客休息之地。” “女宾客上二楼三楼都可以啊!” 张三娘刚说完,忽然明白过来了,如果二楼三楼要布置为女宾客的休息房,那就不能住人了。 王氏歉然道:“我真的不好意思提这个问题,但又不能不解决这个现实问题,要不请亲家母暂时住到佩儿的三祖父府宅去,那边有贵宾房,条件很好,而且生活很方便,住几个月都没有问题。 或者我们家在朱雀门那边还有一座空宅,大概五亩左右,是佩儿的陪嫁,亲家母完全可以搬过去住,只是十几年没有住人了,需要收拾一下。” 张三娘叹口气,“亲家母说得有道理,阿宁和佩儿成婚了,他们小两口当然要有自己的地方,我们不该和他们住在一起,是我们考虑不周,这样吧,我们商议一下,今天就搬出去,腾出来给你们布置。” “提出这个无礼的要求,亲家母,真是抱歉了!” “没事,我去和阿宁爹爹商议。” 张三娘转身向翠云楼走去,正好看见了明仁,她连忙道:“明仁,你爹爹在哪里?” 明仁挠挠头,“好像在清风酒楼那边,在和酒楼商议菜单的事情。” “赶紧去把爹爹找来,有重要变更。” “我这就去!”明仁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第三百四十一章 琐事争吵 张三娘知道自己去劝丈夫,肯定会吵起来,最好让老二铁戈去说这件事,他们兄弟之间好开口。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不多时,圆圆胖胖的范铁戈快步走了进来,“大嫂,发生什么变更了?” 张三娘便将宾客超过预计之事先说了一遍,范铁戈想了想道:“那就直接把清风酒楼包下来,反正走过去也很近。”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倒是小问题,现在还有另一个麻烦之事。” 张三娘又说女宾客无处休息之事,这个问题其实范铁戈也想到了,他是想把内宅东院作为女宾休息处,一般大户人家成婚都是这样安排的,王氏不可能不知道,王氏这样建议必然是有原因。 他沉思一下道:“我去看看他们布置再说!” 范铁戈快步进了内宅,东院已经布置好了,现在大家正在忙着布置西院,范铁戈推了推东院门,院门已经锁了。 他透过缝隙望进去,顿时吓了一跳,只见院中堆满了大箱子,足有数百口之多,房间里、院子里都堆得满满当当。 他忽然明白过来了,这是朱佩的嫁妆,已经先一步送过来了,大门口没有看见,应该是从水路送进来的。 这倒也是,如果嫁妆太多,迎亲那天也只是象征性地抬十几口箱子,嫁妆一般都会提前一两天送到男方家来。 范铁戈连忙走出来,对张三娘道:“大嫂,朱家已经把嫁妆送来了,几百口大箱子,堆满了东院,我还想把东院作为女宾休息处,看来是不可能了,要不就搬出去吧!” “这件事你去给你大哥说,我若跟他说,他肯定会跳起来的,他一直说我瞧不起老三、老四。” 范铁戈知道大哥和大嫂两年前为大哥想娶妾之事闹过一次,大哥赌气一个月没有回家,最后被母亲一顿臭骂,他才回家认错。 还有一个原因是去年大嫂被朝廷封为诰命夫人,虽然只是第七等宜人,但已经是木堵镇地位最高的夫人了。 而大哥还只是一个云骑尉的勋官,地位比不上大嫂,大哥心中为这件事一直不太痛快。 范铁戈便苦笑一声,“好吧!我去说。” 果然,不出张三娘所料,范铁舟听说大家要搬出去,眉头顿时皱成一团,这种事情在家乡是极为失礼之举,哪有让客人从自己家中搬出去的,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兄弟,千里迢迢来京城庆婚,却被赶出去住,这算什么? 要是张三娘来说这事,范铁舟早就大怒跳起来了,但二弟来说这件事,他倒没有发怒。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大哥,我原本是考虑把女宾客安排在内宅的东院休息,但东院已经堆满了阿佩的嫁妆,现在只能安排在二楼和三楼。” 范铁舟想了想道:“如果让老三老四不要上楼,这样行不行?” 范铁戈也有点不高兴了,大哥怎么就这样糊涂?一点都不为儿子想一想。 “大哥,这可不是乡下娶妻,到时宰相都要过来,二楼女宾休息处住有人会不成体统,我们要替阿宁想一想,别让他成为朝官的笑柄。” “可让我怎么向老三开口?” 这时,张三娘忍无可忍冲了进来,怒斥丈夫道:“范铁舟,我就问你一句话,阿宁还是不是你儿子?” “三娘,你在胡说什么,阿宁怎么会不是我的儿子?” “那你给儿子做了什么?你说,儿子成婚,你给他做了什么?房子是儿子自己买的,安排酒楼、联系司仪,安排客栈,甚至商讨菜单都是老二在做?这几天你做了什么?除了陪老三一家出去玩,你还在做了什么? 儿子后天就要成婚,亲家母都在外面等着收拾,你还在这里说不好意思向老三开口,那你儿子就不要成婚了,让天下人都耻笑他去,你就高兴了!” “我没有说不搬出去!” 范铁舟也怒了,瞪着妻子道:“我只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措辞,是我们把老三请进来住的,然后我们又把他们赶出去,这样做本来就不对。” “什么叫赶他们出去,你怎么说话的,难道我们就不出去?” 范铁舟见兄嫂争吵起来了,连忙劝道:“两位别吵了,亲家母就在外面,让人听到了笑话。” 张三娘恨恨瞪着丈夫道:“我也不想跟他吵,我就问他,到底是他的面子重要,还是自己儿子终身大事重要?” 范铁舟心中憋了一肚子火,又不好发作,只得无奈道:“既然你说要搬,那就搬出去吧!” “现在就要搬,内宅已经快布置好了,就剩下朱楼,我们不能让亲家母和朱三婶等我们。” 张三娘也觉得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了,便放缓语气对丈夫道:“朱家给阿佩陪嫁了一座宅子,就在朱雀门外,离这里大概两里左右,我们先搬过去,然后我来找牙人打扫一下。” 范铁舟只得起身去让兄弟和弟妹收拾东西,范铁戈跟上前歉然对兄长道:“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我没有筹划好,我们就不应该住在阿宁的府上,早点安排住宿就没有这些事情了。” 范铁舟拍拍二弟的肩膀,“你已经很辛苦了,不可能面面俱到,哎!是我这个父亲不合格,一点忙都帮不上忙。” “也不能这么说,主要是大哥不熟悉京城,如果是在老家成婚,那就得靠大哥忙前忙后了。” 这时,范铁舟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三叔那边请柬送了没有?” 三叔就是范仲淹,因为范宁的祖父没有进京,男方这边还需要一个祖父辈的证婚人,三叔范仲淹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范铁戈想了想道:“阿宁说请柬已经送了,要不我们再去一趟三叔府上,请三叔证婚。” “我就是这个意思,别人我不熟悉,但三叔那边一定要我们自己请,等重新安顿下来,我们就去一趟。” 半个时辰后,众人收拾了自己的行李,便坐上牛车离开了范宁府宅,向朱雀门方向而去。 就在他们刚走,数十名仆妇丫鬟便立刻上楼,开始布置翠云楼。 ......... 范宁今天出去送了请柬,有几份重要的请柬必须他亲自去送,象赵宗实、相国富弼和韩琦,包拯、欧阳修以及庞籍,另外狄青府上也送了一份。 事实上,范宁已经在前几天口头上邀请众人了,今天要把正式请柬送去。 直到下午范宁才送完请柬回来,府宅已经变样子了,翠云楼左右各搭建了一座长帐,里面摆满了桌椅。 范宁走了一圈,却见府中只剩下几名丫鬟仆妇,自己父母和叔父们不知哪里去了? 府中空空荡荡,一下子变得冷清下来。 范宁忽然看见明仁从一楼的侧面房走出来,他连忙上前问道:“明仁,他们人呢?” “他们都搬走了,我留下来给你看前宅,收收礼之类,你负责看后宅,朱佩的嫁妆可都到了,别让蟊贼给偷走。” 明仁唠唠叨叨说了一通废话,范宁却愣住了,“他们搬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搬走?” “为什么搬走?你看看自己的宅子,给客人们休息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大家都得搬走,把地方腾出来给宾客休息,不光这个,酒宴改在清风酒楼了,你这里太小,没地方摆桌椅。” “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这才是范宁关心的,不住自己这里也无所谓,但他们得有个住处。 “好像在朱雀门附近,是一座宅子,听说是朱佩的嫁妆,是你岳母安排的。” 范宁顿时想起来了,朱佩指给他看过,在朱雀门对面的芙蓉巷内,是有一座朱家的宅子,大概五亩左右,朱佩还曾想让自己去住。 “我去看看他们,你帮我看好门!” 范宁吩咐明仁一声便向府外奔去,他坐上一辆牛车,直接向芙蓉巷驶去。 第三百四十二章 家事烦忧 不多时,范宁赶到了朱雀门斜对面的芙蓉巷,芙蓉巷实际上是条不小的巷子,紧靠街东瓦子,这一带店铺林立,商业发达,生活十分便利,走进巷口不久,范宁便远远看见了朱家的府宅。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座府宅占地约五亩,至少有七八十年历史,十几年前被朱家买下,朱家进行一次大修后便一直没有住人,房舍没有问题,就是很长时间没有住人,积了不少灰尘。 范宁走进房宅,只见数十名下人仆妇正在打扫清理房宅,朱家还是比较用心,为了不让亲家心中添堵,下了些本钱对房宅清扫布置,连屋檐上的积灰都清扫得干干净净,两名匠人正在给大梁重新刷桐油。 地面上的野草也不见了,重新用上好的石板铺设道路,屋顶上的碎瓦也在重新更换。 这座府宅和范宁的宅子恰恰相反,屋舍十分密集,光前院就有二十几间屋子,连花园也没有,除了天井种了两株腊梅,中庭种了一种百年老杏外,其他树木都没有了。 后宅占地三亩,由四座院子组成,每座院子都是独立的,一条中轴路穿过整个府宅,从前门到后门。 范宁在后面一座大院里找到了正在整理行李的母亲,妹妹坐在院子里看书,范宁走进院子问道:“娘,三叔他们呢?” 张三娘原本在收拾东西,听见儿子的声音,她连忙抹一下眼泪,展颜笑道:“他们住在最北面院子,这里很好,朱家考虑得也很周全,各种物品都是最新最好的,吃住都很舒适,你就别担心了。” 范宁忽然发现母亲的双眼通红,显然刚刚哭过,他心中一怔,他迅速瞥了一眼妹妹,见妹妹低头看书,显得很紧张。 范宁心中愈加疑惑,扫了一圈,却不见父亲,便笑问道:“爹爹出去了?” “刘院主和你四叔、舅舅、本堂族长都一起来了,你爹爹和二叔赶去码头接他们。” 刘院主是媒人,范宁成婚仪式,媒人必须要在场,刘院主也赶来京城参加范宁的婚礼。 “那我去看看三叔他们。” 范宁满肚疑惑地看了一眼母亲,又转身走到北面院子,见三叔一家也在院子里收拾东西,最小的女儿阿吉蹲在院子门看蚂蚁搬家,范宁抱起阿吉笑道:“你还没叫我哥哥呢?” 阿吉笑嘻嘻道:“叫阿哥可要给吃的!” 范宁捏捏她小鼻子,“小馋猫想吃什么,阿哥给你买!” 阿吉小舌头舔舔嘴唇,“阿吉都想要!” “阿吉,不准贪心,只准要一样!” 旁边一个少年走过来,肃然批评妹妹,这少年便是范铁牛的长子,叫做陆敏,当年范铁牛倒插门做了陆家的上门女婿,所以儿子就姓陆,虽然陆员外早就死了,现在是范铁牛当家,范家还是比较守信,没有让他改姓。 陆敏今年已经十六岁,去年考进县学,他对范宁异常崇拜,昨天范宁让陆有为带他去太学逛了一圈,太学浓厚的学术氛围让他十分喜欢,他心中暗暗发誓,明年一定要考上府学,三年后再考太学。 阿吉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的哥哥,她见哥哥脸阴沉下来,连忙挣扎着下地,一溜烟地跑去找阿多了。 范宁拍拍陆敏的肩膀,“有时间去书铺看看,京城很多好书平江府都买不到,有这个机会,可别错过了。” “谢谢三哥提醒,附近就有家不小的书铺,我等会儿就去。” 这时,范铁牛走过来笑道:“阿宁,你怎么还有时间过来,你该去试衣了。” “试衣来得及,我来看看你们住得是否习惯,其实我倒建议你们搬到朱府去做,那边条件更好。” 范铁牛吓得连连摆手,“我们都喜欢这里,更亲切、随意,说实话,住在别人家里,我....我真很不习惯。” 范铁牛毕竟是从乡下过来,住在范宁的翠云楼上,他很不习惯,翠云峰那么名贵,他生怕女儿调皮去爬山,还有翠云楼中那些金丝楠木家具,他更是小心翼翼,他女儿不懂事,第一天用小刀在桌上刻了只小猫,被他狠狠打了一顿。 尤其婚礼时都是达官贵人过来,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两天他都睡不好,吃不好,心事重重,今天搬到这座寻常人家的府宅,顿时让他如释重负,周围小店铺那么多,价格也很接地气,更让他倍感亲切,这才是他喜欢的地方,符合他的身份。 “算了,我也不折腾三叔了,只要你们住得舒服就行。” 旁边三婶笑道:“阿宁,你去忙吧!别管我们了,这里住得好呢,晚上我们还要去逛夜市。” “对了,街心夜市离这里非常近,走几步就到了,非常热闹,是要去逛逛。” 范宁感觉他们是真的喜欢这里,又笑道:“这座宅子以后是我的,喜欢这里就多住几个月。” 范宁又取出一张百贯的会子递给三叔,“三叔,这钱给阿巧和阿吉买点东西。” 会子就是朝廷发行的纸币,目前只有巴蜀、京城和江南流通,别的地方都没有。 范铁牛坚决不要,“阿宁,你小瞧三叔了,三叔现在可是有千亩地的身家,钱铺里存了几千两银子,这次我们带了五百贯钱进京,足够开销了。” “我知道三叔有钱,但这是我的心意,阿吉我是第一次见到,阿巧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如果三叔不要,那我就给她们首饰!” “好吧!首饰就算了,这钱我收下。” 阿巧跑过来笑道:“上次二哥给了我一支珊瑚,三哥是不是也要表示表示?” 阿巧十三岁了,聪明活泼,长得也很秀美,和明仁关系最好,眼看有机会敲敲三哥的竹杠,她可不会放过。 范宁笑道:“既然你这么急着要嫁妆,那回头三哥给你颗珠子。” “三哥好坏!人家哪里是要嫁妆。” 阿巧一跺脚,羞得满脸通红地跑了,范宁微微一笑,对她背影道:“放心吧!那两个吝啬鬼都给你珊瑚了,三哥不会比他们差。” 范宁走出院子,却见阿多和小妹阿吉在中庭院子里,他便快步走了过去,他从怀中摸出一颗花生米大小的金粒子,笑着递给阿吉,“这个送给你,拿去给爹爹换钱卖糖吃。” 听说可以和爹爹换钱买糖,阿吉立刻接过来,高兴地跑了回去。 见阿吉跑远了,范宁这才问妹妹,“娘怎么哭了?” “娘不准我说!” “难道我是外人,你还不肯告诉我!”范宁有点生气了。 阿多这才小声道:“爹爹中午和娘大吵一场,好像是为三叔住宿的事情。” 范宁很惊讶,在他记忆中,父母从未吵过架,甚至没有脸红过,而且父亲脾气很好,和母亲恩爱有加,怎么会大吵一场? “就为这点小事?”范宁觉得这里面还是有点蹊跷。 阿多垂泪道:“我也知道,最近几个月爹娘常常吵架,前些天三叔走后,爹爹几天都没有回家。” 范宁想了想道:“你去把三叔找来,小心一点,别让娘发现了。” 阿多答应一声,转身向内院跑去。 范宁缓缓向门口走去,刚到门口,范铁牛便快步走出来。 “阿宁,你找我?” 范宁目光凌厉地注视着范铁牛,“三叔,你告诉我实话,我父母这几个月为什么吵架?” 范铁牛一下子呆住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别告诉你爹爹,是我说的。” “你说吧!” 范铁牛半晌叹口气道:“你家里有户佃农,好像是颍州那边过来的,老两口带个女儿,女儿叫彩香,二十岁出头,出嫁两年后成了寡妇,也没有孩子,他们一家三口流落到江南,租了你爹爹五十亩地,你爹爹可怜他们,便减了他们一半租子,一来二去,那个彩香就喜欢上你爹爹,你爹爹也喜欢她,便想纳她为妾,但你母亲不答应,两人就为这事大吵一场,你爹爹一怒之下搬出去住,后来被你祖母大骂一通,才回家认错。” “这事没结束?” “哪里能结束呢?又不是风尘女子,说不要就可以不要!” 范宁有点明白了,“那女子现在在三叔那边吧!” 范铁牛尴尬地挠挠头,“我也没办法,你爹爹把他们一家三口送到我那里,我免他们佃租也就罢了,但那个女子已经有身孕了。” 范宁一惊,“什么时候怀孕的?” “估计年初吧!现在肚子挺大了,所以你爹爹急啊!” 范宁这才明白父母吵架的原因,母亲对三叔的不满,应该也有这个因素在其中。 俗话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句话一点不假,每家每户都有烦心事,范宁事业上成功突破后,带动家里也从原来的社会底层一跃跳到中上层。 这个过程中不免会出现各种跟不上的节奏,也会产生种种矛盾,只是范宁怎么也想不到,首先是父母的婚姻出现了问题。 那女子居然已经怀孕五个月,眼看衣服就要遮挡不住了,范宁心里很清楚,这件事若不尽快解决,以父亲的倔牛脾气,父母的婚姻恐怕就要到头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婚姻危机 范宁没有离去,又重新回到院子里,他给妹妹使个眼色,阿多立刻领悟,乖巧地去找阿巧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在母亲面前坐下,笑问道:“娘现在自己还洗衣服吗?” “小衣物还是自己洗,习惯了。” 范宁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但他明白,无论如何自己也要说出来。 沉吟片刻,范宁缓缓道:“爹爹的事情我知道了。” “什么事情你知道了!” 张三娘不高兴地将几件衣服往箱子里扔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娘,那个女人住在三叔那边吧!” 张三娘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半晌,她的目光射出深刻感情,咬牙道:“我绝不会让那个狐狸精进屋。” “娘,爹爹和她到了那一步,你应该知道吧!” “我怎么会不知道,那一个月,你爹爹不就和她住在一起吗?若不是你阿婆去骂他,他会回来认错?” “那娘打算怎么办?”范宁又问道。 沉默片刻,张三娘恨恨道:“我之前已经和你爹爹说好了,给他们家一千贯钱,再到颍州给他们买三百亩地,这件事就算结束,你爹爹也答应了。” “娘,有的事情你拦不住。” “我知道,男人有了钱就会有无数的狐狸精找上门来,当年你水根阿爷就提醒过我,不要让你爹爹一个人在镇上,我还没有明白什么意思,现在我才知道,镇上那几个寡妇早就看上你爹爹了,年轻,有钱,身体又强壮,整天就像苍蝇一样围着爹爹转,哼!我的男人,谁也休想抢走。” 范宁暗暗叹口气,母亲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已经五个月身孕了,母亲只能妥协,否则私生子的包袱要压死人的,他们范家的声音就彻底臭了,父亲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如果母亲不妥协,那么只有一个选择,离婚再娶,这又是范宁绝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范宁也知道,父亲之所以和母亲争吵,实在是已经拖到了最后的临界点上。 范宁沉思片刻道:“娘,情况已经比较严重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张三娘瞪大了眼睛。 “娘,我刚才问三叔,那个女人已经有五个月身孕了。” “啊!” 张三娘大吃一惊,她顿时跳起脚哭着大骂,“杀千刀的范铁舟,你怎么不去死?和那个狐狸精一起去死,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张三娘蹲下来,捂着脸失声痛哭。 范宁心中也一阵痛恨父亲,他握着母亲的手,低声安慰她。 这时,张三娘不哭了,她一抹眼泪道:“既然他想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我就让他们在一起,我不会给那个狐狸精让步,回去就离婚,她休想让我承认她。” “娘!你这不是......” 张三娘站起身道:“当年你年幼时,你祖父就说要让你爹爹娶妾,那时我真的同意,我无法给范家传宗接代是我的过错,我认了,只是那时候家里穷,他想娶也娶不了,但我现在有儿有女,我不欠他们范家的,他凭什么再娶妾?我张三娘虽然是乡下女人,但我也有尊严,我凭什么要让别的女人和我分享丈夫?” “娘,你先冷静考虑一下。” 张三娘拍拍儿子的手,含着泪水笑道:“你放心吧!娘会控制情绪,不会再和你爹爹争吵,不会影响你的成婚。” 范宁无奈,只得又劝了劝母亲,心情沉重地离开了院子。 ....... 范宁坐上牛车刚要离去,却远远看见父亲带着几人向这边走来,似乎是刘院主和四叔一行人,刘院主是范宁一直心怀感激之人,他连忙上前行礼,“学生参见刘院主!” 范宁自称学生,让刘院主很满意,说明范宁不忘本,还记得自己是延英学堂出来的。 他笑眯眯道:“我怎么也想不到,你和朱佩居然成一对了,说明当年我安排你们座位完全正确。” “所以这媒人非你老人家莫属!” “说得对,这媒人我十几年前就做了。” 众人大笑,范宁又给四叔范铜钟、舅父张平行礼,两人恭喜了范宁几句,范铁舟道:“阿宁,我带他们进去休息,你们都有点累了。” 范宁点点头,对父亲道:“爹爹,我等会儿和你说件事,我在这里等你。” “知道了,我先安排几个长辈住下再说。” 范铁舟带着几个长辈进去了,范宁站在门口耐心等候,不多时,范铁舟快步走了出来,笑问道:“阿宁,你想说什么事?” 范宁探头看了看院子,“他们都安排好了?” 范铁舟点点头,“这边房舍多,都收拾得很干净,被褥什么都有,找间屋就住下了,回头你二叔把行李给他们送来。” 范宁往河边指了指,“爹爹,我们走走吧!” 范铁舟有点诧异,但还是跟着儿子向汴河边慢慢走去。 “爹爹医馆现在怎么样?”范宁笑问道。 “医馆还不错,大部分外伤患者都能治愈,但还是有些麻烦之事。” “比如什么呢?” “比如我用烧酒或者盐水给病人洗伤口,但病人发烧就是退不下去,一直找不到很好的药,这是我最大的苦恼。” 范宁点点头,这是体内有炎症导致,这个时代没有头孢、青霉素之类抗生素,确实有点难办。 范宁想了想道:“我倒听说一个很有效的方子,爹爹不妨试一试。” 范铁舟大喜,“什么方子?” “爹爹可以用蒲公英、苦地丁和板蓝根三味药材煎水给病人喝下,一天四到五次,基本上两三天就能退烧。” “那我回去试一试!” 两人走到河边,这里其实是护城河,但也是汴河的一部分,河面上格外繁忙,船来船往,十分热闹。 范宁凝视一艘小船良久,忽然淡淡问道:“那个彩香姨娘怀孕五个月了吧?” 范铁舟一下子沉默了,好一会儿道:“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你就别管了。” “我怎么能不管呢?若消息传出去爹爹有私生子,柳家就会立刻参我一本,我就得回家种田了。” 范宁语气虽然很轻柔,但话中的内容却让范铁舟的脸刷地变白了。 他半晌咬一下嘴唇道:“绝不会有私生子这种情况出现,我可以保证!” 范宁迅速看了一眼父亲,“那爹爹打算怎么办,想和娘离婚吗?” 范铁舟摇摇头,“我再怎么也不会和你娘离婚,二十多年的夫妻,哪里能说离就离,本来我已经准备放弃了,但她怀了身孕,我就不可能再丢下她不管,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说服你娘的。” 范宁要的就是父亲这个态度,女人可以变来变去,但父亲的原则不能变。 范宁很了解自己母亲,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一向很强硬,但如果父亲真的为那个女人抛弃了她,她又会伤心欲绝,只要父亲肯委屈求全到底,给了母亲足够的尊严,那这件事还是能妥善解决。 范宁又缓缓道:“娘是通情达理之人,她不是不明白,只是爹爹的一些做法伤了她的心,伤了她的自尊,只要爹爹肯低下头求她,答应她的一切条件,她会接受那个姨娘的。” 范铁舟苦笑一声,“你娘太刚硬了,她未必肯答应啊!” “那是爹爹诚意不够,今天不行,明天再求,明天不行,后天再求,只要坚持多求几天,委屈求全到底,娘会答应的。” 停一下,范宁又道:“另外,朱佩祖父会把木堵镇那座大宅子给朱佩做嫁妆,那座宅子占地两百亩,你们可以搬过去,我想有足够多的房宅,大家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点。” 范铁舟叹口道:“我听你的,今天求完明天求,求她十天半个月,希望她能回心转意。” “但我要提醒爹爹,就算我娘把‘离婚’两个字喊上天,喊上一万遍,但这两个字绝不能从爹爹的口里说出来,希望爹爹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范铁舟点点头,“我知道你娘的脾气,这两个字我绝不会说的。” “那好吧!爹爹回去好好招待舅父,这也是给娘的面子,我就不管了。” 范铁舟拍拍儿子的肩膀,转身走了,范宁望着爹爹远去,他心如明镜,能不能妥善解决父母的婚姻危机,并不在于母亲的态度,而在于父亲肯不肯拿出诚意来。 第三百四十四章 送礼风波 翠云楼已经布置完毕,一楼到三楼的门都关闭了,后宅也锁上,由于朱佩的嫁妆已经运到府中,朱府还特地派了几名武艺高强的武士在前后府门附近潜伏布防,防止蟊贼光临。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和明仁都睡在四楼书房,天刚亮,两人便早早起身了。 这两天明仁都得呆在范宁府上接收客人送礼,寸步无法离开,使他颇为不爽,但又无可奈何。 “阿宁,我得给你说好,等我成婚的时候,你也要替我收礼!”明仁没好气地对范宁道。 范宁笑了笑道:“若本官有空,一定会安排人手替你收礼。” 明仁这才想起范宁可是高官,他不由翻个白眼,忽然又想起什么,连忙道:“你带了那么多手下回来,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我放他们回家了,有几个家在京城的手下,可能明天会来帮忙。” “那你怎么不放我回家,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就把我赖住了?” “你若不姓范我就随便你!” 范宁狠狠瞪了他一眼,又道:“天黑后你小子都出去游逛,半夜三更才回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要不要我给二婶说一说?” “别!千万别说,若让我老娘知道,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既然你知道把柄被我捏在手上,那你还不好好替我做事?” 明仁顿时无精打采,小声嘟囔道:“明明是兄弟帮忙,现在却变成恶意威胁,令人心寒,我以后还会再替某人尽心做事吗?” 范宁又好气又好笑,“好了好了,回头会给你补偿,不会让你吃亏的。” 听到有补偿,明仁顿时精神一振,笑逐颜开道:“别的补偿也就不要了,就准许我们招募日本劳工吧!” 这一年淘金,明仁和明礼用的都是鲲族人,这些土著虽然对黄金不感兴趣,但自由散漫,脾气大,劳动效率低,而且人数少,兄弟二人只招募到五十人,如果能招募一百名日本劳工干活,他们淘金量早就超过二十万两了。 两人一直想招募日本劳工,但范宁却不批准,理由也很充分,鲲州和日本国达成的劳工协议中,只能由官府招募劳工,私人不允许招募劳工,以前妓院、酒楼就不追究了,以后则不再批准。 范宁摇摇头,“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批准,还提这个要求!” “可以变通呀!” 明仁凑上前涎着脸笑道:“由官府替我们招募,我们支付给官府一笔钱,这样皆大欢喜。” 这个方案鲲州官府已经讨论过,其实不光是明仁他们想要日本劳工,很多种地的农民也想招募一两个日本农民帮忙,人手不足的难题困扰着鲲州的上上下下。 “这件事回去再说吧!我在等朝廷批准招募日本劳工的额度,等朝廷批准下来,或许就有方案了。” 明仁大喜过望,“我现在就去做事,保证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奔跑声,一名帮忙的朱府家丁在门外禀报道:“启禀姑爷,大门有人来送礼,好像是高家!” ‘高家送礼!’ 范宁一怔,他送出去的二十几份请柬中并没有高家,是哪个高家? 范宁当然不会认为是大学士高若讷,另一个大学士高颂也不可能,在京城说高家,只能是开国功臣高怀德、高怀亮的家族。 只是范宁几乎从未和他们打过交道,唯一认识的人是赵宗实的妻子高滔滔,高滔滔便是高怀德的玄孙女。 范宁怎么也想不通,便对明仁道:“去看看!” 两人快步走下翠云楼,一直来到大门外,只见大门外站着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后面跟着几名随从,抬着三口描金箱子,箱子放在地上,看起来颇为沉重。 管家认识范宁,他连忙上前笑道:“我家主人恭贺范知州新婚大喜,特送薄礼,以聊表心意!” 说完,他将礼单呈给范宁,范宁疑惑地接过礼单,他先看落款,‘北作坊副使高遵甫。’ 果然是京城高家,高遵甫是猛将高琼的孙子,而高琼是高怀德之侄,另外,高遵甫便是高滔滔的父亲。 范宁又看了看贺礼:喜银三千两。 顿时让范宁吓了一跳,三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字,曹家给自己的贺礼也是三千两银子,这只有关系非常亲密才会送这么高的喜钱,像欧阳修、包拯、庞籍、富弼等人也不过才送喜银五十两。 直觉告诉范宁,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但描金箱子上贴着字,扎着红绸,不收还不行,范宁只得勉强收下,又道:“请稍等片刻,我拿一份请柬给贵主人。” 他连忙回去写了一份请柬,出来交给管家,管家行一礼,这才告辞而去。 所有送的贺礼都放在翠云楼一楼的左厢房,范宁望着三只装满银锭的箱子,心中着实难办,旁边明仁笑道:“这还想不通吗?高家也想在鲲州发展呗!先贿赂贿赂你这个地头蛇。” 虽然明仁说的话很直白难听,但或许他还真说对了,曹家送的也是三千两银子,高家和曹家比肩,明显在暗示着什么,而且高家和曹家世代联姻,关系极好,曹家在鲲州拔了头筹,高家岂能不跟上。 范宁叹口气道:“高遵甫是赵宗实的岳父,在高家地位一般,高家让他出面,显然是想搭上赵宗实这条线,我估计很快赵宗实会来找我。” “那你觉得高家想要什么?” “要么牧场,要么矿山,或者和曹家一样,两者皆要。” 鲲州发现白银、黄金富矿的消息已经朝廷传开了,按照惯例,在官府大规模开采的同时,也将允许民间进行开采,不过普通百姓就别想了,一般都是权贵能分一杯羹。 但鲲州不是大宋内地,属于海外特殊地带,实施朝廷和州衙双重管理。 比如官方牧场由群牧司直辖管理,州衙辅助管理,但私人牧场则由州衙和朝廷双重审批,首先是州府根据鲲州草场的实际情况来确定私人牧场数量,把计划报上朝廷,然后某权贵家族向朝廷申请,朝廷批准后,再由州衙来确定牧场范围的地点。 矿山也是一样,发放多少个私人采矿名额是由鲲州州衙说了算,审批是朝廷矿监司,拿到审批后具体能开采那座矿山,还是由州衙来决定。 目前,范宁一共上报了五片私人牧场,五座私人采矿名额,以后就算批准,也是向北面鲸州或者各岛屿发展,鲲州不会再增加名额。 目前朱家和曹家拔了头筹,还有很多权贵家族也在蠢蠢欲动,现在高家开始出手,一旦高家成功后那就还剩下两个名额,据说很多权贵家族都准备派人去鲲州视察。 想到这里,范宁只觉有点头大,按理,高家送的喜银不能收,但不收显然是不给赵宗实面子,曹家那边也不好交代,曹家那边无所谓,但赵宗实还真不能得罪。 范宁又对明仁道:“高家就算了,以后凡是没有请柬,送礼又超过一千两银子的,坚决拒收,就说你不能决定,等我回来再说。” “如果是天子给你送礼呢?” 范宁气得抽了他一记头皮,“你到底有没有脑袋?” 明仁捂住头笑嘻嘻道:“只是开个玩笑,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范宁又嘱咐他几句,这才坐上牛车前往父母的住处,如果没有高家送礼事件,他在半个时辰前就走了,他现在急切想知道,父母的关系是否有点缓和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立下保证书 范宁赶到芙蓉巷宅院,院子里很安静,似乎大家都不在。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在门口踌躇片刻,还是走进了父母小院,院子里只有妹妹阿多在专注地看书,并没有看见母亲忙碌的身影。 “阿多!”范宁喊了一声。 “哥哥!” 阿多连忙起身跑了过来。 范宁拉住妹妹的手,看了看房间笑问道:“爹爹和娘呢?” “佩姐的母亲一早就来了,爹爹和娘一起和她去商议什么了。” “商议什么?”范宁歪着头看着妹妹,他还是有点不太明白。 “好像是去佩姐三祖父府上,就是关于明天婚礼的事情。” 范宁这才明白,应该是去确定婚礼的细节。 “那其他人呢?” “朱家的马车后来把大家都接走了,明天是哥哥的婚礼,大家都有事情要做,大家都去朱三老爷子府上集体商议。” “阿多,你过来,哥哥有事情问你。” 范宁把阿多拉到一边,低声问她道:“昨晚爹爹和娘吵架了吗?” 阿多慢慢低下头,小声道:“娘昨晚哭了一夜。” “然后呢,有没有争吵?” 阿多摇摇头,“就听见娘在骂爹爹,爹爹一句话都没说,好像.......” “好像什么?”范宁追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敢乱说!”阿多害怕地拼命摇头。 “阿多,你要告诉哥哥,我不希望这个家毁了,我要知道情况,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阿多想到家要毁了,她终于鼓足勇气,战战兢兢小声道:“我好像看见爹爹跪在屋子里,就一直跪到天亮。” 范宁顿时松了口气,昨天自己劝爹爹的话,他终于听进去了。 “那娘骂爹爹什么?” “娘骂了一晚上,说爹爹忘恩负义,说爹爹管不住自己,狐狸精冒个头他就上钩了,反正就是要和爹爹离婚,让他和去狐狸精过日子。” 说到这,阿多担心地问道:“哥哥,你说爹爹和娘真会离婚吗?” 如果母亲不骂不吵,范宁倒是很担心,那说明母亲是寒了心的表现,要是母亲哭泣并痛骂父亲,说明她还是很在意父亲的。 至于嘴上叫喊离婚,那个更不用放在心上,母亲刀子嘴豆腐心,对自己和父亲,一向都是说话不算话的。 不过估计父亲以后有得罪受,母亲就算最后接受了那个女人,也会时不时拿这件事来敲打父亲,这也算是父亲‘罪有应得’。 范宁笑着安慰妹妹道:“放心吧!只要爹爹多跪上几晚,娘心中的憋屈就能慢慢消退。” 发现事情没有恶化,范宁担心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了,他便给父母留一张纸条,带着妹妹返回自己府上,妹妹还年少,这种事情最好不要知道得太多。 ......... 成婚还有最后一天,从外地赶来的亲朋好友都在昨天和今天陆续抵达了,朱家也不例外,朱元甫和朱元丰的子孙都在这几天从吴江赶到京城。 为了给二弟朱元骏一个机会,挽回分裂的亲情,朱元甫还是让次子给二弟朱元骏送去一份请柬,请他来参加侄孙女朱佩的婚事。 但奇迹并没有发生,今天一早,朱元骏便让管家把这张请柬退了回来,他用行动来表达了他和兄长彻底决裂的决心。 房间里,朱元甫和四个儿子围坐一圈,趁今天这个机会,有些话他要开诚布公地说清楚。 朱元甫不希望将来四个儿子因为财产分一事反目成仇。 “这是我给阿佩的嫁妆,大家有什么疑问或者不满都可以直说,我今天不会生气,会给大家一个清楚的解释和交代,但如果现在不说,而等以后再来算帐,那对不起,我朱元甫就不会再认这个儿子,将剥夺他和子女的财产继承权,我会书面写下来,不是说着玩的。” 说完,朱元甫目光严峻地向四个儿子望去。 这时,长子朱孝云举手道:“父亲,我先表个态吧!” 朱元甫一摆手,“你不用表态,阿佩虽然是你女儿,但她比较特殊,这次她成婚所耗费的嫁妆和你没有关系,我是把她视为和你们平等地位来对待,以后别的孙子孙女成婚,都不会再有这样的待遇。” 三子朱孝疆忍不住问道:“阿佩是从小是被父亲带大,感情深厚,父亲偏爱她一点,也无可非议,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就对她厚爱,孩儿就怕没法对几个儿女交代?” 朱孝疆其实代表了另外两个兄弟的意见,把木堵的大宅、店铺以及五千亩土地都作为陪嫁,大家都没有意见,关键还是京城的十二座钱铺,要知道每座钱铺的地块房产都是朱家买下来的,光这些房产地皮就价值五十万贯以上,尤其御街的总店,更是价值十万贯,另外还有五六十万贯的本钱,加起来这十二家钱铺的资产就在百万贯以上,每年盈利也在十万贯以上,这是朱家最赚钱的精华,就这么给了一个孙女,三个儿子,哪个会服气? 朱元甫点点头,又对小儿子朱孝男道:“就算你没有意见,你娘子难道也没有意见?你为什么一言不发?” 朱孝男和老三朱孝疆都是妾所生,是庶子,但朱元甫对四个儿子从来都是一视同仁,不分嫡庶。 朱孝男比较惧内,而他娘子吴氏十分精明泼辣,如果不把事情讲清楚,将来吴氏肯定会有意见。 朱孝男嚅嗫道:“我和三哥的想法差不多。” “哼!我不问你就不说,最后你婆娘跑来大吵大闹,让全家不得安宁。” “孩儿不敢!” “老二,你的意见呢?”朱元甫又问次子朱孝霖。 朱孝霖负责掌管父亲的田产,十分精明能干,也深得朱元甫器重,他倒不像老三老四那样目光短浅,他连忙道:“既然父亲把我们四人集中起来说明此事,就说明父亲不是感情用事,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孩儿支持父亲的决定。” “你可是真心支持?” “孩儿确实发自内心支持父亲。” 朱元甫欣慰地点点头,总算有一个识大体的儿子,他看了一眼老三和老四道:“我给佩儿这份厚重陪嫁,并不是因为我把她从小带大,感情深厚,若是因为祖孙感情,我也最多比其他孙子孙女多给她十万贯钱陪嫁,这就够了,我绝不会因为感情深厚就把京城的十二座钱铺给她。 我之所以这样待她,是因为她要嫁的丈夫关系到我们朱家的未来,可以说,我们朱家的子孙都要仰仗他,不错,你们都知道是范宁,如果我没看错,将来这个孙女婿的前途不可限量,就凭这一点,我就要用厚重的嫁妆笼络住他。” 三个儿子面面相觑,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朱孝疆还是心中不服,他又道:“父亲只是预料他将来有前途,但给出的嫁妆却是实实在在,万一他将来达不到预期,那岂不是让父亲失望?” 朱孝疆言外之意就是如果范宁将来达不到预期,那钱就白白给他了。 朱孝男也连连点头,表示同意三哥的看法。 朱元甫心中着实有点失望,他没想到自己两个儿子这么市侩,只看眼前利益,但也没办法,他之前有言在先,今天要给大家一个清晰的交代。 朱元甫只得强忍怒气道:“既然你们两兄弟都很看重眼前利益,那我们就在商言商,给你们二人算算帐,你三叔和范宁的关系很好,当年烧酒的配方就是范宁给你三叔,他凭这个配方净赚了不下十万贯钱,这是一。 其次你们三叔听取范宁的建议,花了四万贯钱买种马,然后又听从范宁的劝告无偿把种马捐献给朝廷,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赢得天子龙颜大悦,不仅封你们二叔县公之爵,又赏赐给你们三叔一块方圆三十里的土地,范宁亲自给他选了一座岛,这座岛上光黄金白银的储量就不下百万贯,看见没有,你们三叔仅仅用四万贯的代价,就从范宁那里获得了巨大的利润,你们想不到吧!” 朱孝疆和朱孝男着实被震惊住了,朱孝男又结结巴巴问道:“那....那他为什么,不....不建议父亲去买种马?” “你怎么知道他没给我利益?” 朱元甫瞪了儿子一眼,“田黄石我有三成的份子,这里面的利益就不下五十万贯,还有鲲州金矿,第一个开矿权就是以我的名义拿下,若不是他在鲲州主政,鲲州的开矿权轮得到我们朱家? 今年我要安排子弟去鲲州开矿,五年至少能收获十万两黄金的收益,将来他还会给朱家带来更大的收益,你们居然还在为十几家店铺耿耿于怀,我朱元甫有这样愚蠢的儿子,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朱元甫语气十分严厉,朱孝男和朱孝疆羞愧万分,跪下道:“父亲的决定,我们理解了,也坚决支持,以后绝不会再为此事发生矛盾。” 朱元甫取出一份保证书,丢在桌上道:“既然你们都承认了,那么都过来签字画押,此事就算圆满解决,以后谁敢再翻旧账,我会按照保证书上条款将他逐出家门,分文不给!”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大喜之日(一) 天不亮朱佩便起来了,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从昨天开始,她住的小楼里便堆满了各种喜服,这两天,朱佩基本上都是一次又一次的试妆中度过。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透过二楼的小轩窗,朱佩看见了院子里的剑梅子,她站在一棵桂花树下,仰头默默注视着什么,她孤寂的背影使朱佩心中一阵说不出的触动,连忙跑下楼来。 “剑姐!” 朱佩走上前,轻轻握住了剑梅子的手,她细心地发现剑梅子的眼角有隐隐泪痕。 “剑姐,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今天你要出嫁了,我高兴啊!” “剑姐当然是跟我一起过去。”朱佩小声地试探道。 剑梅子苦笑着摇摇头,“阿雅跟你过去就行了,我......我打算回普陀山。” “剑姐,你别傻了,你师父都去世了,道观里上上下下都嫌弃你,现在又是你最讨厌的大师姐当家,你回去做什么?” 剑梅子沉默了,当年她就是因为饭量太大,长得又高,被其他师姐师妹们嫌弃,师父说服不了众人,只得把她送到朱家,她跟随朱佩已经十二年,早已把朱佩视为自己的妹妹,把朱家当做自己的家。 今天朱佩出嫁,自己跟过去算什么,无名无份,只会让人笑话。 “剑姐,我绝不让你走,我宁可不嫁也不让你走!”朱佩拉住剑梅子的胳膊,眼睛都急红了。 剑梅子苦笑一声,轻轻抚摸朱佩的头发,“当初师父和你祖父就说好的,我跟随你到出嫁为止,你今天要出嫁了,我在朱家该做的事情也就结束了,以后会有新人来保护你。” “不会有新人!” 身后忽然传来朱元甫的声音,两人回头,只见祖父朱元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院门口。 朱佩跑上前,拉住祖父的胳膊红着眼睛道:“阿公,我不让剑姐走,我要她一直和我在一起。” 朱元甫点点头,走上前对剑梅子道:“你师父三年前已感到自己命不长久,特地给我写了一封信,希望我能让你一直留在朱府,我回信答应了你师父,这件事我没告诉你,就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一直跟着佩儿。” 剑梅子看了看朱佩,她心中也着实不舍,她犹豫一下道:“只是.....只是范家未必答应。” 朱佩连忙跑上来道:“阿宁一直就很喜欢你,他肯定愿意的,你也喜欢阿宁的,是不是?你还把那匹马送给他。” “傻丫头,我送他马是因为你的缘故,那臭小子我一直就对他很凶,他才不喜欢我。” “才不是呢,他给我说过的,他说徐庆的心太野,管束不住,以后的安全就靠你了,他亲口给我说的。” 剑梅子着实有点难为情,她只得苦笑道:“阿佩,让剑姐再考虑一下吧!好不好?” 朱元甫也笑道:“阿佩,让剑梅子自己做决定吧!阿公有事找你。” “阿公,有什么事情?” “你要先随我去祭祖,这是出嫁前必须做的事情,咱们简单一点,祭拜一下曾阿公和曾阿婆就行了。” 朱佩乖巧地点点头,跟随祖父前往东后院的小祠堂,曾阿婆在世时最疼爱自己,自己今天要出嫁了,当然要向她告别。 .......... 今天范家也格外忙碌,所有人都动员起来了,连奇石馆也停业一天,几个伙计也赶来帮忙,包括住在京城的七名范宁手下也纷纷赶到范宁府宅。 今天的总指挥是范铁戈,他不仅能说会道,统筹能力也很强,范铁舟虽然也不错,但他毕竟不熟悉京城,所以范铁戈便众望所归地成为今天的总指挥。 范铁戈确实能干,他昨天拜访了围墙外的三家店铺,说服他们关店一天,并给予一定的补偿,这样一来,桥头的空地便成了天然的停车场。 另外,车辆还可以停在小街上,范铁戈给左邻右舍都送了红包喜糖,大家也纷纷配合,同意车辆停在他们家门口。 “你们三个负责指挥停车,要保证尽量停车整齐,这样就可以停二十辆车,然后再给车夫发红包,我警告你们,不准私贪红包,否则我肯定要开除!” 范铁戈给三名奇石店伙计交代停车的注意事项,五名伙计都负责停车,三人负责桥头空地,另外两人负责小街。 按照惯例,成婚当日要给宾客的随从车夫们每人一个红包,豪门大户都是给一贯钱,范家也不例外,也就是一张最小面额的会子,这样,他们可以自己去吃饭休息,不用范家照顾。 不仅是宾客的随从车夫,今天所有在范家帮忙的数十名下人、伙计都会得到一个五贯钱的大红包,范家的慷慨使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府宅从昨天开始便张灯结彩,大门前挂满了红灯笼,大门上贴着两个斗大的字。 新妇到来时,按照风俗,地上会铺设红地毯,一直通往正堂,这可不是一般人家铺设得起,因为新妇双脚不得碰地,大部分人家是用两块红毡毯互相交换,但豪富人家便直接用红地毯。 院子里也格外喜庆,所有的梅树和桃树都扎上红绸,翠云楼用各色绸缎包扎,使它看起来花团锦簇,一派喜气洋洋。 翠云峰的花坛上安装了木栅,防止宾客太多拥挤时,造成不必要的损坏。 在翠云楼左边空地上搭建了一座至少占地一亩的青庐大帐,汉人成婚时青庐必不可少,但不一定要在青庐中举行婚礼,青庐大多时候是宾客们聚集休息之地。 几名小厮正在范铁牛的带领下摆设桌椅,这些桌椅都是普通木质,连同青庐大帐一起是从婚庆店租借而来,京城当然有做红白喜事的店铺,从媒人上门到司仪登场,提供一条龙的服务。 当然也可以选择其中的几项服务,范家便租借了桌椅青庐、八人花轿、婚庆器具,还请了迎亲乐队、司仪喜娘等等,所以看起来范家之前准备不多,实际上都已经花钱准备齐全,婚礼当天的一大早,婚庆店便将各种物品和人手都送来了。 大堂上,司仪正在给范铁舟和张三娘排演拜堂的一些细节。 “拜完天地后拜高堂,一般祖辈各出一人,祖父或者祖母都可以,双方父母都在坐在位上,一般男方父母坐在上首,女方父母坐在下首,双方祖辈坐中间。” 范铁舟和妻子并肩坐在一起,他双眼有点浮肿,眼眶发黑,明显没有休息好的样子,连续两个晚上范铁舟都是跪在床前度过的,妻子也骂了他两个晚上,昨晚还忍不住拿鞋底劈头盖脸抽了他一顿。 范铁舟心中却暗暗欢喜,妻子骂得越狠打得越狠,消气也就越快,他就怕妻子冷冰冰的,对他不理不睬,搞不好最后婚姻会拆散。 范铁舟从未想过和妻子离婚,相濡以沫二十年,他虽然受了诱惑做错事,但和妻子的感情却是真真实实,失去这个婚姻,是他不可承受之痛。 范铁舟腰挺得笔直,看似全神贯注地听司仪讲解,但他实际上却在偷偷看妻子的表情,张三娘倒是全神关注,生怕哪里做错了被人笑话。 “夫妻拜高堂时,你们千万不要起身,也不要扶,喜娘会搀扶他们,范员外,你听明白没有?”司仪发现范铁舟有点走神。 “什么?你....你再说一遍。”范铁舟确实走神了,他连忙集中起精神。 “我是说,夫妻拜高堂时,你们不要起身搀扶,更不要这时候给新妇戴首饰,你们只管坐着,会有喜娘搀扶他们。” 范铁舟连忙点头,这时,他忽然感觉腰肉一阵剧痛,妻子又开始施展鹰爪功教训他了,每次吃饭聚会,他酒喝多时,妻子都会暗暗掐他的腰肉,范铁舟已经习以为常。 范铁舟刚要陪笑两句,他心中忽然大喜,妻子肯掐他的腰肉,这是好事啊!是不是妻子已经恢复如初? 张三娘只是习惯性狠狠掐了丈夫一把,但她忽然意识到不对,连忙缩回手,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时,司仪笑道:“我们再去门口讲一讲骑鞍和跨火盆的规矩,京城和你们家乡略有点不同。” 司仪向外面走去,范铁舟悄悄对妻子陪笑道:“你若不满意,尽管狠狠掐!” 张三娘冷冷哼了一声,“别以为我就会饶了你,早着呢!今晚继续给我跪。” “我跪!我跪!娘子的任何条件,我都无条件服从。” 张三娘又哼了一声,仰着头快步走出去,范铁舟就像个小跟班一样,乖乖地跟在妻子身后,心中却笑开了花,他已经感觉到冰雪快要融化了。 还是儿子的话正确啊!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大喜之日(二) 大部分女人抗拒丈夫娶妾的原因,是怕自己儿女的利益受到损害,但张三娘不存在这个问题。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她更在意自己的尊严,如果丈夫嫌儿子太少,一定要娶妾壮大子嗣,那张三娘也可以答应,但必须由她来挑选,由她来决定一切。 而不是丈夫背着自己和佃户偷情,甚至孩子都有了,最后把这个结果强加给自己。 这无疑使张三娘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尤其老三家的媳妇还在偷偷笑话自己,自己却一无所知。 范铁舟连续两天晚上的下跪认错求饶已经有了效果,张三娘确实已经没有前两天那样坚决要和丈夫离婚了。 和丈夫离婚,就意味着把自己的男人拱手让给别的女人,这可不是张三娘的风格,她会坚决捍卫自己的婚姻,绝不容许别的狐狸精来抢夺自己的丈夫,所以她坚决不答应丈夫纳妾,她一度成功了,丈夫被迫答应和那个女人分手。 虽然损失了一千贯钱和三百亩地,白白便宜了那个狐狸精,张三娘心中着实不舍,但她还是答应了这个条件,只是计划不如变化,那个女人怀孕一下子将张三娘的防线击溃了。 在极度绝望中,张三娘毅然决定和丈夫离婚,捍卫自己尊严。 但随着她慢慢冷静下来,她也渐渐恢复了理智,张三娘也意识到离婚不太现实,那样会伤害到尚年幼的女儿,也会影响儿子的前途,更重要是,离婚就意味着她输了,会沦为十里八乡的笑柄,一个小妾居然把正房赶走了,她会成为整个平江府的笑话。 刚才她拧了丈夫的腰肉一把,既是一种习惯,但也是她心中怒火消退大半的表现,她准备等儿子成婚后,再给丈夫提出条件。 既然她已经无法拒绝那个女人入门,那么她就要把家规建立起来,正房就是正房,妾就是妾,如果违反家规,不尊重自己,她有权将这个女人赶出家门,有儿子撑腰,她根本就不怕和丈夫翻脸。 范铁舟和妻子刚到大门口,便听见二弟范铁戈大喊,“大哥,三叔来了,快出来。” 范铁舟连忙对妻子道:“三叔过来了,我去接他一下。” “你去就是了,这种事情不用向我汇报。” 范铁舟连忙迎了上去,望着丈夫的背影,张三娘隐隐有一丝得意,丈夫居然向自己请示汇报了,多年前的传统又要开始恢复,但愿这不是他心血来潮,要保持下去才好。 范仲淹今天是作为祖辈出席婚礼,所以早早过来,他身体很糟糕,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出席一下婚礼,帮几个侄子镇镇场子。 今天和他同来的是次子范纯仁,牛车停下,范纯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父亲下车,范铁舟和范铁戈上前行礼,“三叔来得早啊!” 范仲淹笑了笑,“我倒是想晚点来,就怕你们接待不了贵客,我虽然腿脚不便,但精力还可以,重要的客人就我来接待吧!” 范铁舟兄弟也大喜过望,他们也担心自己无法接待相国等高官,虽然朱元丰也要过来帮他们接待,但怎么也比不上自己的堂叔。 “那就辛苦三叔了!” 这时,本堂族长范大志也迎了出来,他和范仲淹很熟,范大志搀扶着范仲淹,给他讲述家族中的情况,范仲淹尤其关系家族子弟的读书问题,他听说范氏蒙学已经建立,欣慰得连连点头,蒙学很重要,就算将来孩子无法读书,但也能读书识字,范家子弟就不会出现目不识丁的情况了。 时间渐渐到了中午,宾客终于陆陆续续来临,朱元丰和朱孝霖代表女方在大门前迎宾,朱元丰虽然没有出任高官,但他是京城富豪,交际广泛,京城的权贵名臣他几乎都认识,接待倒也十分顺畅。 “欢迎李侍郎光临!” 朱元丰热情地招呼兵部侍郎李震,他是朱孝云的同僚,两人关系十分密切。 “这是一点贺仪,聊表心意!” 李震将一份扎着彩绸的红封递给朱元丰,朱元丰笑着接过红封,交给登记族人。 ‘贺仪五十贯!’ 五十贯钱可不是小数字,在非直系亲朋好友中,这份贺仪已经算是多的了。 朱元丰连忙感谢李震的慷慨。 李震是带着妻子同来,他笑眯眯道:“朱家最耀眼的明珠终于出嫁了,我们一直在猜测会是谁摘下这颗明珠,没想到会是范宁,朱家好眼力,恭喜朱家得一佳婿啊!” “感谢贺喜!” 朱元丰高兴得呵呵大笑,又问道:“李侍郎是先坐一会儿,还是直接去吃午饭?” 李震一怔,“午饭不在一起吗?” “宅子里都是花园,摆不开宴席,我们包下了清风酒楼,就在前面,有马车接送!” 李震看了看身后的华丽大马车,他想了想笑道:“让我先欣赏一下翠云峰,然后再去吃饭。” 翠云峰名气之大,稍微喜欢奇石的官员都知道翠云峰在范宁府中,很多官员都急着一睹翠云峰的风姿,李震也不例外。 登记了名字后,李震带着妻子直接进府,他首先欣赏片刻照壁,转过照壁,他和妻子都惊呼一声,范宁府中独具匠心的园林式布局让他们眼界大开。 院子到处摆放着极品中型太湖石,有的是从奇石馆搬过来,有的是朱府送来,整座园子里足有三十余块,但核心却是冠绝京城的翠云峰。 “官人,我们的别宅也这样布置吧!”李震的妻子小声道,她眼睛里充满了喜爱和向往。 李震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知道这是典型的皇家园林式布局,关键不在于布局如何?而是那座高楼,那可不是想造就能造的,需要天子特批才能建造。 他轻轻拍拍妻子的手,“我会尽量申请造楼,只要批下来,咱们也修一座这样的园子。” 安慰妻子几句,李震便带着妻子向翠云峰走去。 ......... 除了少数官员进府欣赏奇石外,大部分官员都直接乘坐马车去了清风酒楼。 熟悉环境的官员更是不需要坐马车,直接步行前往酒楼,酒楼过了桥就到了,相距范宁府只有五十余步,以至于很多宾客刚刚坐下打量马车,酒楼就到了。 酒楼前迎客的是朱元甫和朱孝云,这也不能怪朱家喧宾夺主,实在是范家底蕴不够,暂时还上不了台面,范宁是新郎,他不能迎客,范仲淹则在府宅那边迎接重要官员,酒楼这边只能由朱元甫父子代劳了。 另外,朱家和范家的十几名第三代小字辈也都要站在酒楼门口迎候,他们负责领人去相应的房间,排座位当然有讲究,而且是一门学问,比如两名官员官阶品级相同,职官也大同小异,那就得看资历了,甚至还要看科举成绩,才能决定座位尊卑,座位若排错了,得罪人都不知道。 这个苦差事当然是由朱孝云负责,他在吏部呆了近十年,对每个官员的底细都清清楚楚。 一般而言,官职高的坐在后院,官职稍低的则坐在主楼三楼的包厢里,至于一楼和二楼大堂,基本都是朱家和范家的子弟以及亲朋好友,在这一点上,朱、范两家的意见都一致,主人委屈一点无所谓,但客人不能怠慢。 不过像朱元甫、朱孝云,以及范仲淹、范铁舟,这四人必须要去陪重要客人,而王氏和张三娘则去陪女眷。 众人刚刚就坐,酒宴就开始了,各色菜肴和美酒如流水一般送上来,由于酒宴要到黄昏才截止,所以菜肴一般都上两到三遍,完全不用担心先吃后吃的问题。 酒楼里顿时热闹起来,这个时候大家都放下官架子,推杯换盏,罚酒喝酒,酒楼里笑语喧天。 明仁今天是伴郎,他必须抓紧时间吃点东西,然后去陪范宁,酒是不能喝了,他只能大块吃肉,这时朱元甫带着一名官员走过来,拍拍明仁肩膀笑道:“吃相太难看了,赶紧收收嘴,找你有点事!” 明仁是除了范宁以外,最受朱元甫青睐的范家子弟,他一直在考虑将朱元丰的次孙女许给明仁,但在最终决定这件事之前,朱元甫和明仁倒几分忘年交的友情。 明仁见是朱元甫,连忙将口中一块红烧蹄肉艰难咽下去,这才跳起来笑嘻嘻道:“老爷子是不是要请我喝酒!” “去!你喝了酒,还当什么傧相,有酒鬼傧相,我可不让孙女出门的。” “那老爷子找我有啥吩咐?” 朱元甫指指身后的中年官员,附耳对明仁道:“后面这位官人是赵宗实的岳父高遵甫,京城高家的二号人物,想和你聊聊鲲州金矿之事,你给他大致介绍一下。” 明仁心中一跳,居然有人在打鲲州金矿的主意了,不过对方是赵宗实的岳父,明仁倒不敢怠慢,拱拱手道:“在下范明仁,请高大官人多多指教。” 来人正是赵宗实的岳父高遵甫,他通过找赵宗实和朱元甫搭上关系,向朱元甫了解鲲州金矿之事。 朱元甫虽然名义上拿下了鲲州的第一座金田,但他对鲲州情况并不了解,他看在赵宗实的面上,把明仁介绍给了高遵甫。 高遵甫笑眯眯道:“老弟不必客气,叫我一声老哥就行了,来!我敬老弟一杯。” 朱元甫告诉了高遵甫,整个大宋最了解鲲州金银矿藏的,便是这位范明仁了,连范宁都未必有他了解,高遵甫因此对明仁也格外客气。 明仁请高遵甫坐下,歉然笑道:“等会儿要当傧相,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吧!” “好!我喝酒,老弟随意。” 两人喝了一杯,高遵甫沉吟一下问道:“不瞒老弟,高家也准备在鲲州开矿,已经向矿监司申请许可了,但我们对鲲州一无所知,明仁老弟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鲲州的金银矿藏情况?” 第三百四十八章 大喜之日(三) 要是十天前高遵甫问这件事,一定会引起明仁警惕,继而含糊其辞,不肯明言,不过三天前朱元甫和明仁谈过,朱家也准备在他们金田的上游采金了,有朱家撑腰,其他家族就无法再把他们兄弟二人排挤走,明仁也没有了后顾之忧,和高遵甫谈谈倒也无妨。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明仁笑道:“鲲州可不是说金银矿,鲲州是说金田银矿,鲲州银矿的品位很高,一座矿山出银我看至少每年在五十万两以上,黄金主要是金砂,沉淀在河床中,如果找到含金量高的河流,那就发大财了。” “那是不是要先探矿才能开采?” “那是当然,现在曹家就在探矿,不过他们目标是银矿,还没有涉及金田,不知高家的兴趣是金还是银?” 高遵甫苦笑一声道:“不瞒老弟说,我们对鲲州还一无所知,也不知该采金还是采银,我们向矿监申请的是金银矿,具体开采要向州府申请,所以在申请之前特来请教老弟。” 明仁当然不希望高家染指他们的金田,他压低声音对高遵甫道:“鲲州东面有一条河流,我和兄弟两人当时淘金一天,就淘到一斤多金砂,最大一块如核桃般大。” 高遵甫的眼睛顿时瞪圆了,两个人一天就淘到一斤金砂,这....这怎么可能? “你此话当真?” 明仁哼了一声,“别人我还不肯说,伯父是郡王殿下的岳父,我们和巨鹿郡王交情深厚,看在这个关系上,我才把秘密告诉你。” 高遵甫兴奋得连连搓手,“明仁老弟,事关重大,我也要回家族交代,老弟能不能给我一个凭据,真是不好意思了。” 明仁想到昨天高家送来三千两银子,范宁收下了,又想到范宁和朱老爷子都把前途押在赵宗实身上,自己做个顺水人情也无妨。 想到这,明仁笑道:“那高伯父就跟我去一下范宁府上,我有一张地图可以送给高家。” 高遵甫大喜过望,有了地图,他们就省去至少半年的探矿时间,就抢占先机了。 “那就麻烦老弟了!” 两人离开了酒楼,来到范宁府上,这时宾客们基本上都到了,范铁戈正指挥手下收拾门口桌椅,他见儿子又回来了,便道:“已经吃好了吗?” “差不多了,高伯父找我有点事。” 范铁戈看见了身后的高遵甫,连忙上前打招呼,高遵甫指指明仁笑道:“令郎宅心仁厚,是范员外的福气啊!” 范铁戈苦笑一声,“他们两个浪荡子在鲲州不回家,我和他们母亲整天提心吊胆,高官人别再夸他们了。” “哪里!男儿当志在四方,将来令郎的成就不可限量,我可看好他们。” “多谢官人美言,你们去吧!我先把门口收拾好,等会儿要去迎亲了。” 高遵甫告罪一声,便跟随明仁进了府宅,向翠云楼走去。 范宁目前在一楼的左侧房,和二楼一样,一楼大堂的左右也各有四间屋子,以前用来堆放杂物,现在都清理出来,左边作为新人的准备房间,右边四间屋则是男宾客的休息房。 范宁作为新郎,外面的各种接待和他没有关系,他只负责迎亲和拜堂,此时,范宁正独自一人坐在屋里吃午饭,几名负责化妆、礼仪的人员都出去吃饭了,宽大的房间里显得空空荡荡。 “怎么就你一人,其他人呢?”身后传来明仁的声音。 范宁回头看了看他,笑道:“他们出去吃午饭了,你吃好了?” “没有,我是来取一样东西。” 明仁迅速瞥了一眼站在门外的高遵甫,上前两步低声道:“朱老爷子让我帮帮高家,你看怎么帮?” “外面是高遵甫?”范宁问道。 明仁点了点头,范宁起身走到门口,见高遵甫正犹豫要不要进来,便抱拳笑道:“高世伯请进来说话。” “新郎房我进来方便吗?” “中午没有关系,请进来坐。” “那就打扰了。” 高遵甫当然愿意和范宁再谈一谈,毕竟范宁还要再出任两年的鲲州知州,鲲州的格局基本就会在他的任上定下来。 高遵甫走进来坐下,范宁给他倒了杯茶,笑问道:“听说高家也有意去鲲州发展?” “是啊!曹家去了鲲州,发展得很不错,曹家再三相劝,我们内部商议一下,也决定去鲲州发展,这件事家族决定由我来主导。” 高遵甫虽然在五兄弟中排行第三,但他妻子是曹皇后的姐姐,使得他在高家地位十分重要,连他的几个叔父都比不上他。 范宁点点头又问道:“令郎高士林现在出任何职?” “他在宫中任侍卫,我打算让他去一趟鲲州。” 范宁笑道:“如果是士林兄去鲲州,倒是可以和明仁合作。” 高遵甫一怔,“我不懂范知州的意思。” “就算是金田也有富矿和贫矿之分,目前最好的一座金田位于鲲州西北,由朱家探明这处金田,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是士林兄负责高家在鲲州采矿,我可以劝说朱家,让高家也分一杯羹。” 明仁大急,那是他们发现的金田,怎么能让别人插足进来? 他连连向范宁使眼色,范宁就当没有看见。 高遵甫沉思一下道:“刚才明仁老弟告诉我,东部一条河流,他们兄弟一天就采到了一斤金砂,这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我可以证明明仁并没有说谎,但比起西北那条河的金砂量,这条河流还是逊色不少。” 高遵甫顿时恍然,虽然日产一斤已经不可思议,但明仁还是看不上,只能说明他那条河的金砂产量更高,高遵甫顿时心痒难耐。 同时他也知道,范宁并不买高家的面子,而是给自己面子,准确说是给自己女婿面子,所以才答应让高家分一杯羹,他连忙道:“我可以让犬子士林去鲲州采矿三年。” 范宁点点头,“那就请世伯尽快准备吧!朱家那边我来说服他们。” 高遵甫也顾不上要明仁的图纸,便匆匆告辞走了,他心急如焚,要立刻派人去把儿子高士林找来。 高遵甫刚走,明仁便急道:“你怎么能让高家也掺和进那条河?” 范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们想独占那条河是不现实的,我告诉你,曹家也看中了那条河,我已经批准了,高家进来也是必然,如果你想独占,恐怕你们就算吃到嘴里也吞不下去,别把别人当做傻瓜,我若不让曹高两家进来,除非我不娶朱佩,否则以权谋私的罪名我绝对逃不掉,之前我让你们以朱家的名义来申请,那是因为朱家还是外人,现在不是了,所以,只有曹家和高家进来,我才能向朝廷交代,而且以后私人开采金田只能去那条河,别的地方我都不会批准,你明白了吗?” 明仁叹了口气,“明白是明白了,但被人分一杯羹,心中还是不甘啊!” 范宁又笑道:“你们采金快一年,共开采了多长的河道?” “一里左右吧!” “那条河长两百里,你们能全部吃下来?就算朱家加入,也只能涉及很小一部分吧!曹家和高家去中游采金,有何不可?” 范宁下一步的计划,是把那条金砂河分为十个采金段,其中上游三个,中游四个,下游三个,目前明仁明礼就是在上游采金,上游三十里的金砂含量最高,朱家也准备进上游,那么上游的三个河段就批给朱家,明仁和明礼的份额也包括在朱家的河段中,高家和曹家加入进来,范宁打算把中游的两段给他们,这两段河道达六十里,从距离上来说,朱、曹、高三家都是一样。 范宁又对明仁道:“我之所以指明要高士林去,一旦赵宗实登基,他姐姐高滔滔就是皇后,这个关系你现在不拉好,以后再想拉就没有机会了,高士林年纪和你们差不多,他去鲲州,你们要和他成为莫逆之交,这对范家的前途极为重要,你明白了吗?” 明仁低头嘟囔道:“就怕是个飞扬跋扈的衙内!” “他不是,这个人很低调老实,他应该马上就过来,你现在就去好好招待他,先认识了,回头一起去鲲州!” 明仁点点头,“我明白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大喜之日(四) 高士林是高遵甫唯一的儿子,年约二十岁出头,身材不高,容颜俊秀,他属于文雅秀气类型,武艺不行,读书也很糟糕,他喜欢摆弄各种器具和石头,按照大宋惯例,他这种功勋世家子弟都是当侍卫起步,去年高士林便进宫当了侍卫。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不过他本人很不喜欢这份差事,侍卫们当完值后便聚在一起要么斗鸡走马,要么喝酒狎妓,高士林也不喜欢,所以听父亲说准备让他去鲲州三年,他大为欢喜,总算可以摆脱侍卫的差事了。 “士林,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范明仁,范知州的兄长,第一批去鲲州的。” 高遵甫把儿子拉到明仁座位前,给他介绍明仁。 高士林看了一眼明仁,有点疑惑道:“你是不是有个长得一样的兄弟?” “你是说我兄弟明礼,你怎么认识我们?”明仁好奇地问道。 高士林笑道:“你忘了吗?去年我去奇石馆买过你们的玳瑁,你开个了天价给我,我还骂你是奸商。” 明仁有点印象了,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那会儿不是不认识士林兄吗?我一般是低价卖给朋友,高价卖给客人,现在士林兄去店里,我分文不要,送你一个。” 要是朱元甫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气得吐血,这两个臭小子什么时候低价卖给朋友过?从来都是能坑一个算一个。 高士林笑道:“那次我身上钱不够,最后也没买,以后去了鲲州,还望贤弟给我介绍一条路子,让我买一点鲲族人的好货。” 明仁哈哈大笑,手指了指高士林道:“那帮鲲族人精得像猴子一样,你现在去买他们的东西,就会发现我很有良心了,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知道他们缺什么,保证让你满意而归。” 高士林大喜,“那就有劳贤弟了。” “来!我们喝一杯,我给你说说出海的注意事项。” 两人有说有笑吃喝起来,高遵甫见儿子和明仁相处很融洽,便不打扰他们,悄悄走开了。 ......... 时间渐渐到了下午,范铁戈匆匆跑进酒楼,急声问道:“明仁呢,谁看见他了?” 有人指了指角落,范铁戈奔了过去,顿时气得直跳脚,只见明仁喝得酩酊大醉,正和另一个也同样喝醉的年轻人劝酒。 “你这个臭小子,我要打死你!” 范铁戈气得到处找棍子,一名客人连忙拉住他,“范员外,你这是干什么?” 范铁戈气得眼睛都红了,“现在迎亲队伍马上要出发了,就差他这个傧相,你看看他这样子,要误大事啊!” “范员外,打他也没有用,不如赶紧换一个吧!” “对!对!赶紧换一个。” 范铁戈急得团团转,“那换谁好呢?” 年轻人虽然不少,但大多喝酒了,不能当傧相,他忽然一眼看见坐在门口的陆有为,似乎陆有为没有喝酒。 他连忙跑上去拉住陆有为,“小陆,赶紧跟我走,给阿宁当傧相去。” 陆有为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范二叔,我不行的。” “有什么不行的,反正你还没有成家,现在是救急,就当二叔求你了。” 说完,他不管陆有为愿不愿意,扯着他便向外跑,陆有为万般无奈,只得跌跌撞撞跟着范铁戈向范宁府上跑去。 迎亲的队伍确实已经准备好了,范宁骑在一匹白马,头戴罗花幞头,身穿大红喜袍,脚穿皮靴,腰束革带,面敷薄粉,看起来格外精神。 后面跟着乐队,数十名小厮挑着扎满红绸的箱笼喜雁,表示迎亲财礼,实际上箱子都是空的,也是一种仪式而已。 但必要的东西还是要有,主要是花瓶、灯烛、香球、沙罗洗漱、照台、妆盒、裙箱、衣匣、清凉伞等等物品。 中间是一顶八人抬的大喜轿,里面会坐着新妇和贴身丫鬟。 万事具备,但负责牵马的傧相却不见踪影,范铁舟也很着急,马上要到出发的吉时,明仁怎么还不来? 这时,范铁戈气喘吁吁跑来,连声道:“对不起各位,我家那个混蛋喝醉了,只能临时拉一个傧相,阿宁,小陆应该可以吧!” 范宁有点哭笑不得,居然把陆有为拉来了,他点点头道:“辛苦有为了!” 范铁舟却有点不太满意,陆有为常来他家,他很熟悉,这小子内向胆小,嘴皮子尤其笨拙,而傧相最重要就是嘴皮子要厉害,让陆有为当傧相,真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但范铁舟也没说什么,现在反对,只会让大家都不高兴,他连忙道:“赶紧换衣服,出发了!” 旁边两名小厮将傧相的吉服给陆有为套上,傧相当然也要穿吉服,但绝不能喧宾夺主,所以傧相的衣着比新郎服暗淡得多,戴上方头帽,而且傧相的作用是引礼,他不能骑马,只能牵着新郎的马在一旁步行。 陆有为刚牵上缰绳,便有人高喊道:“吉时已到,出发!” ‘砰!砰!’府门旁边放起了炮仗,乐队喇叭吹响,在一阵欢快的敲锣打鼓声中,队伍出发了,大街两边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这时几个大婶忽然认出了他,激动得尖叫大喊,“这是范神童去迎亲了。” 范宁只觉后背一阵恶寒,自己多大了,还神童呢! 但他脸上不得不挤出一丝笑意,向几个激动得大喊的大妈大婶挥手致意,自己好容易出现了崇拜者,居然是几个大婶!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走了近半个时辰,终于看到朱府,这时,陆有为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声问范宁,“师兄,我该做什么?” 范宁的眼睛也瞪大了,“你是傧相,你不知道吗?” “我是临时被抓壮丁,哪里知道规矩?” 范宁暗暗叫苦,昨天下午司仪培训了明仁一个下午,自己也懒得去听,这下恶果出来了。 范宁忽然回头,向跟着后面的舅父张平招招手,张平负责给朱家子弟发利市钱,也跟在队伍中,他连忙跑上前问道:“阿宁,怎么了?” “明仁没来,有为也不懂傧相规矩,我们到了女方家门口,该做什么?” 张平有点哭笑不得,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到女方家门口居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好在他在家乡年轻时当过几次傧相,还有点经验。 “估计京城和老家的规矩都差不多,先是叫门,我来指挥,小陆听我的就是了。” 陆有为连忙道:“那舅舅来叫门好了。” “胡说!傧相的事情别人不能代劳,等会儿我教你怎么叫门。” 陆有为紧张得两腿发抖,硬着头皮往前走。 这时,前方鞭炮声大作,朱府大门前放起了炮仗,一时间硝烟弥漫,一大群小孩子蹦蹦跳跳跑过来讨喜钱,两名家丁连忙将大把大把的铜钱撒给孩子,一时间,孩子们抢成了一团。 队伍来到了朱府大门前,大门紧锁,张平急忙对陆有有为道:“你赶紧上去报门念诗!” 陆有为傻了眼,“要念什么诗啊?” “念最流行的报门诗啊!你不知道么?” 陆有为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张平气得狠狠瞪他一眼,只得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记住了吗?” 还好陆有为是太学生,记忆力很好,不像明仁,司仪教了他七八遍都不会,气得司仪差点上吊。 陆有为点点头,双腿打着颤,战战兢兢走上前,像绵羊一样高声喊道:“新郎....范...范宁前来迎婚,万乞...乞开门!” 张平眉头皱成一团,范宁也有点听不下去了,这简直是叫花子讨饭。 “有为,你硬气一点,又不是你成婚,你怕什么?” 陆有为点点头,暗暗念了两声,‘不是我成婚!不是我成婚!’ 他深深吸一口气,高声念诗道:“高楼珠帘挂玉钩,香车宝马到门头,花红利市多多赏,富贵荣华过百秋。” 这是大宋最流行的迎亲诗,几乎家家户户娶妻迎亲时都念它,就像‘芝麻开门’一样。 陆有为刚念完,朱府的大门吱嘎一声开了。 第三百五十章 大喜之日(五) 大门开启,里面涌出数十个年轻男女,都是朱佩的兄弟姐妹,他们个个伸长手,脸上笑得开了花。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花红利市在哪里?” “有!有!” 下面是张平出场了,他背着一个沉重的大包,里面有上百个红纸封包,每个封包内是一锭五两重的银子。 这一步是最关键的,张平喊道:“每人两个,好事成双!” 沉甸甸的银子发出去,每个人都笑逐颜开,朱家家教很严,未成年的族人,无论男女,每人每月也就二十贯例钱,所以得了十两银子,大家都心花怒放,一起大喊:“姑爷进门喽!” 实际上现在还是准姑爷,但银子到手,‘准’字就去掉了,这个马屁拍得响。 众人一哄而散,范宁也翻身下马,朱孝云和王氏迎了出来,范宁跪下行大礼参拜,“小婿参见岳父岳母大人!” 两人笑得嘴都合不拢,连忙搀扶起范宁,“好孩子,快点起来!我们去里面坐。” 范宁跟随岳父岳母进门,朱孝霖连忙出来招呼随从们进门吃一碗桂花园子汤,这却是平江府的风俗,京城进门是喝几杯好酒,但吃什么喝什么不重要,在随从们心中,给多少利市钱才是关键。 很快,每人便得了一个小红包,里面竟然是一张五贯钱的会子。 这绝对是大手笔了,平常人家一般都只有十几文二十文钱,大户人家最多也只有几百文,而朱家出手就每人五贯钱,欢喜得众人嘴都合不拢,陆有为和张平两人更是瞪大了眼睛,他们每人得了五十贯钱的会子,他们不是下人,他们是新郎最好的朋友和舅舅,朱家当然要给他们厚利。 范宁进了大堂,又跪下给朱元甫行了大礼,“孙婿给祖父叩头,祝祖父身体康健,福泽后世!” 按照平江府的规矩,男女双方改口都要给改口费,而女婿改口钱一般是丈人给,但现在却是朱元甫给。 朱元甫笑眯眯取出一张存银单,这类似于后世的大额取款单,凭这张单子可以在朱氏钱铺取定额的钱,当然,这笔钱已经存在范宁的帐上,只有范宁本人才能取,或者他再设一个取钱凭符,朱氏钱铺的取钱凭符是半块玉佩。 “当年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和你有缘,尤其阿佩的曾祖母很喜欢你,还说以后给阿佩当女婿,没想到她老人家真的说对了,这也是老人家在上天的眷顾,按照咱们家乡的规矩,今天你叫我祖父,我也不能让你白叫,这是我自己给你的改口钱,一点心意,收下吧!” “谢祖父赐钱!” 范宁接过存银单,迅速瞥了一眼,惊得他差点单子落地,一般人家也就给十几贯钱的改口费,有钱人家会多一点,大约百贯钱,巨商大贾人家则是千贯钱,至于豪门权贵则没有定数,看情况给。 朱元甫给范宁的改口费居然是黄金一万两,传出去不知吓呆多少人,豪门出手果然不是贫寒人家能想象的。 不过范宁知道,朱元甫从明仁明礼手中兑换了五万多两黄金,他真拿得出这么多黄金。 “谢祖父赐钱!” 朱元甫笑眯眯摆手道:“坐下来吧!我们聊一聊。” 范宁在下首坐下,他岳父则坐在对面。 朱元甫问道:“几时返回鲲州?” “还二十天假期,不过要提前一天赶到扬州,实际上还有十几天。” “打算让佩儿和你一起去鲲州吗?” 范宁想了想道:“前两天我发了一份鸽信去鲲州,要求那边留守官员建几座五亩的官宅,我本人是希望朱佩跟我一起回去,不过还要看她本人的意愿。” 旁边朱孝云笑了起来,“她本人当然是想跟你一起走,其实之前我和你父母都希望她能留在平江府,主要是考虑鲲州那边条件艰苦,怕她不习惯,但朱佩母亲却认为,只要两人情投意合,就算住在破房子里也会感到甜蜜,这话说得不错,所以我们决定让她跟你回鲲州!” “谢岳父大人成全!” 朱孝云点点头,又对父亲道:“父亲还有什么对阿宁要说的吗?” 朱元甫淡淡道:“我想说的话,不是现在说,而是回门时再说,阿宁,高遵甫找过你了吗?” 范宁点点头,“中午和明仁一起来找我了。” “那你怎么决定的?” 范宁微微一笑道:“我让他也开采朱家的金田,但条件是由他儿子高士林来主持采金!” “好!看来你是明白我的心意了,我估计明仁那小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给他说了赵宗实的关系,他已经明白了,本来是应该是他来做傧相,结果他和高士林喝醉了。” “这小子还不算太笨!” 朱元甫又道:“其实采不采金,对朱家并没有什么意义,我也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和高曹两家拉近关系,既然烧了赵宗实这注香,那就一定要烧头香,否则我们朱家分裂就没有价值了。” 范宁见岳父赵孝云目光有些黯然,便岔开话题道:“祖父准备让谁去鲲州负责采金?” “我打算让佩儿二叔的次子朱晟去鲲州,他以前负责福州茶场,和明仁明礼的关系都很好,以后你要多多照顾他。” “祖父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就在这时,一名家丁匆匆跑来急声道:“老爷,大衙内发脾气了,又哭又喊,大家都劝不住他。” “怎么回事?” 朱孝云站起身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不让佩姑娘离家!” “荒唐!我去看看。” 朱孝云着实恼火,关键时刻,他的傻儿子居然闹事了。 范宁笑道:“岳父大人,让我去吧!他会听我的劝。” 朱孝云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父亲,朱元甫点点头,“就让阿宁去吧!” .......... 朱家后宅内,朱哲满脸泪水,哭嚎着抓住门框,拼命要向前院奔去,他的力气大得吓人,四个妇人都快要拉不住他。 下午,朱佩来向兄长告别,告别时朱哲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在低头雕刻,可当大门外鞭炮和鼓乐声响起时,他忽然大哭起来,丢下刻刀和石头,爬着要去前院,他虽然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他内心却能感受到妹妹要离开自己了,这次和妹妹回老家不一样。 “阿哲,你冷静一点,妹妹明天会回来看你的。” 照顾他近二十年的乳娘拼命给他解释,但没有任何效果,‘嗤啦!’一声,他的衣服撕裂了。 眼看朱哲要奔出房门,就在这时,范宁却挡住了他的去路,“阿哲!”范宁低低喊了一声,朱哲一下子停住脚步,惊讶地望着范宁。 范宁走上前握住他的手,柔声道:“阿佩和我在一起,也会和你在一起。” 朱哲呆呆地望着范宁,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呜呜地哭了起来。 范宁能感受到他心中无助和恐惧,心中不由一阵怜惜,也没有劝他,让他哭泣。 这时,朱孝云也奔过来,朱哲的乳娘连忙拦住他,指了指范宁,朱孝云见长子像个孩子一样站在范宁面前哭泣,心中十分惊讶,低声问道:“他怎么了?” “老爷,刚才大衙内拼命哭喊,谁也拉不住他,姑爷来了,他就安静下来了,他好像认识姑爷。” 朱孝云当然知道乳娘所说的‘认识’是什么意义,他心中叹息一声,“这就是缘分啊!” “阿哥!” 朱佩和母亲也跑来了,朱孝云一把没有抓住女儿,朱佩一下子跑了进去,拉住哥哥的手急道:“阿哥,你别哭了!” “他已经安静下来,我告诉他了。” 朱佩这才发现范宁也在旁边,她愣了一下,“阿呆,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我来劝劝你哥哥。” 范宁心中苦笑,她还居然问自己怎么在这里? 门口朱孝云气得一跺脚,他们两个现在能见面吗?简直荒唐。 “佩儿,你来干什么,还不快回去?” 朱佩的脸蓦地通红,转身要走,朱哲却拉住她的手,哭着道:“不让你走!” 范宁发现自己也被朱哲拉住了,这小子力气真大,捏住自己的手腕,像铁钳一样,挣也挣不开。 范宁无奈,只得对朱孝云道:“岳父大人,我和佩儿先把阿哲劝回去,情况特殊,只能从权!” 朱佩听到范宁喊自己父亲为岳父大人,她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含羞,眼波流转,偷偷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死阿呆,你乱喊什么?” 范宁也忍不住笑嘻嘻道:“若喊伯父,会被乱棍打出门去的。” 这时,王氏也匆匆赶来,她忽然发现女儿和范宁在一起,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颤声问道:“官人,他们怎么都在这里?” 朱孝云只得苦笑着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他又对妻子道:“你去告诉佩儿,让她赶紧去化妆,别让人家久等,这里有阿宁就行了。” 王氏看了良久,却展颜笑了起来:“官人,让他们呆一会儿吧!没关系的。” 她当然希望自己女婿从内心接受傻儿子阿哲,这对她才是最重要之事,至于迎亲队伍,只要不耽误拜堂,让他们多等一会儿也无妨。 王氏摆摆手,众人都知趣地退下去,王氏笑了笑,把丈夫也拉走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大喜之日(六) 朱哲所住小院的后门悄悄地开了一条缝,夫人王氏向乳娘摆摆手,示意她别跟着自己。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王氏蹑手蹑脚走进院子,透过院子中间的假山缝隙,她顿时惊得嘴都合不拢,在假山的另一边,长子朱哲安静地坐着刻自己的小石像,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很难想象就在刚才他还大吼大叫,哭得惊天动地。 而就在朱哲旁边的石凳上,两个新人依偎在一起,范宁搂着女儿朱佩的肩膀,而女儿则像小鸟一样依偎在他的怀中。 王氏心中竟不由生起一丝嫉妒,在她记忆中,自己从未在丈夫那里享受过这样的温情。 她心中忽然一惊,自己应该为女儿的幸福高兴才对,怎么会有嫉妒的心念。 她甩掉这种不该有的念头,又竖起耳朵听女儿和女婿的谈话,她似乎听到了关于长子的话题。 “阿呆,你说我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先别叫我阿呆,会被别人笑话的。” “我就要叫!” 朱佩扭着身子撒娇道:“我喜欢叫你阿呆,好不好,我保证不在外人面前这样叫你。” “那.....好吧!”在朱佩撒娇的攻势下,范宁招架不住了。 “这还差不多!” 朱佩得意洋洋又道:“你继续说,我哥哥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阿哥和你有一种心灵感应。” “什么叫心灵感应?” “就是他表达不出来,但心里却能感受到你今天出嫁和以往不同,他觉得要失去你这个妹妹了,所以他很害怕!” “哦!那都怪你,是你要把我娶走的,你得想办法补救,要不然我今天怎么出门?” 范宁想了想道:“要不然准备一辆马车,让阿哥跟着迎亲队伍一起走,到了我那里,我把他安排在四楼我书房里,他或许会好一点。” “这样......会有用吗?”朱佩担心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至少相距比较近,我们能及时安抚他。” 朱佩忽然回头抓住兄长的手,“哥哥,我们一去阿宁家里玩,好不好?” “好!”朱哲低着头雕刻石像,一口答应。 “那你去阿宁家乖乖的,不要乱跑,好不好?” “好!” “那你不准再哭闹了,要不然我就不带你去,听到了吗?” 朱哲停住了手,思索良久,点了点头。 这时,前院传来催妆鼓乐声,朱佩起身道:“阿呆,我要去化妆,很快就好,你把哥哥带上马车,他会很乖的。” 范宁笑道:“去吧!我会照顾好阿哥的。” 朱佩心中感动,抱住爱郎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她这才快步离去了。 王氏只觉鼻子一阵酸楚,她没有再偷听下去,又悄悄地离开了小院,从后门出去了。 范宁却没注意到丈母娘一直躲在身后不远处,他见朱佩消失在门口,便对朱哲笑道:“我那里有块好看的石头,送给你要不要?” 朱哲胖胖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就像孩子得到糖一样开心。 “我去换身衣服,你乖乖地坐在这里,等会儿我带你去坐马车,我们一起去看石头。” 朱哲很乖地点点头,范宁见乳娘在门口,便向她招招手,乳娘快步走来问道:“阿哲没事吧!” “他没事了,大娘给他换一件大红的衣服,等会儿我带他坐马车,大娘也一起去。” “姑娘出阁,阿哲也要跟去吗?” 范宁笑着点点头,“已经和他说好了,到了我那里,我会安顿好他,没关系的。” ....... 催妆乐一连奏了三次,在众人的千呼万唤之下,新妇终于出来了。 新妇穿着宽大的五幅红罗销金裙,脚穿珠翠簇花喜鞋,上穿一件绿素罗大袖缎衫,前襟挂坠凤纹金边霞帔,头戴金丝绣花的大红盖头,一名陪嫁使女一旁小心扶持着她。 朱家族人子弟齐聚前院,中间是朱元甫,两边是父母朱孝云和王氏。 朱佩上前盈盈施个万福礼,哽咽着声音道:“女儿去了,望阿公和爹娘自己保重!” 朱元甫眼睛红了,宝贝孙女终于出嫁,想起她小时候调皮的点点滴滴,朱元甫忍不住老泪纵横,他拭去泪水,对两边儿子和媳妇道:“你们说吧!” 按照女儿出阁的规矩,父母必须要给女儿说两句,以示训告。 朱孝云先开口,“佩儿,往之汝家,无妄恭肃!” 王氏也在旁边道:“夙夜以思,无有违命!” 朱佩再施万福行一礼,“女儿遵命!” 这时,老二朱孝霖的妻子张氏匆匆走进来,附耳对王氏道:“姑爷已经带哲儿上马车了,乳娘和他一起。” 王氏问道:“他可闹喊?” “没有,很乖听话,他好像知道情况。” 王氏一颗心放下,对女儿道:“阿哥已上车,时辰不早,你也该出发了!” 朱佩再次向祖父和父母跪下行一大礼,这才在陪嫁使女阿雅的扶持上了八抬大轿。 鼓乐声奏得震天响,但大家却不动,朱家子弟连忙将大把铜钱塞给乐手和随从轿夫,这叫起檐子。 倒不是众人刻意为难女方,而是规矩如此,不走这一步,就是不给女方面子,女儿出阁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兜里装满了沉甸甸的铜钱,外面鞭炮声不断,硝烟阵阵,新郎范宁一挥手,“出发!” 众人鱼贯出了朱府,后面朱家族人纷纷送行,在隋唐时期,还有婶娘等长辈用铜盆在后面泼水,但宋朝有了火药鞭炮,泼水容易熄火,渐渐也不流行了。 这时,朱元甫笑道:“把车叫过来,我们也出发了!” 十几辆马车和牛车从另一边驶来,朱家族人纷纷上了车,抄近路先一步前往新郎府宅。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在御街上引来无数目光,宋都东京街头的迎亲队伍,一天没有几百支,但也至少也二三十支,尤其到了黄道吉日,大街上到处可听见迎亲的鼓乐声,今天正好是黄道吉日,又是五月婚事旺季,就在刚才,两支迎亲队伍分别擦肩而过,大家各行其事,互不干扰。 不过大家感兴趣的是,这支迎亲队居然能上御街,这可是很少见的,不是说迎亲队不能御街,而是门槛很高,一般只有皇族权贵人家才有资格,有钱的富商大贾都不行。 很快便有人打听到了,原来是朱家嫁女,京城人都知道朱氏富豪,虽只是二流外戚,但身价之厚,足以挤身一流富豪之中,不过光凭有钱可走不了御街。 答案很快便揭晓了,原来是新郎是闻名京城开疆功臣范宁,宋朝人还是很在意一些虚名的,能给大宋在海外开疆辟土,在大宋人眼中,这和抗击外敌的功臣可以相提并论。 “原来是当年的童子科第一名范宁,没想到五年后被朱家捉婚了。” “捉婚个屁,两家是同乡,肥水岂能流外人田?” “难怪呢!肯定是天子特地批准范知州迎亲可走御街,有功之赏啊!” 围观行人各种猜测大多不靠谱,不过天子特批迎亲队走御街还真说对了,昨天下午跑来一个小宦官,传一个天子的口谕给他们,天子准他们迎亲走御街,也算是大大风光一回。 在围观行人中有一辆牛车,透过车帘,一双俏目正默默地注视着迎亲队从面前走过,望着骑在马上意气飞扬的范宁,她眼中不由闪过一丝黯然。 ....... 朱佩坐在大花轿里,虽然是租来的轿子,但范家已收拾得干干净净,用几匹红绸从里面将轿子包裹起来。 朱佩觉得有些气闷,她掀起一角盖头,透过蒙有轻纱的小窗,打量着街上的景色,虽然街景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早就被她看腻,但此时身份不同,心境也不一样,街景竟被她看出几分新意来。 “原来御街两边的房屋还真是各有特色,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 “姑娘,以后我们还能回朱府吗?”陪嫁使女阿雅在一旁低声道。 跟随朱佩来大宋一年多,她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府中除了朱元甫和剑梅子外,其他人都想不到这个身材娇小的小使女居然是个日本小娘子。 阿雅在大宋没有亲人,便改姓为朱,叫做朱雅,算是朱家的人了,她当然不会留在朱家,朱佩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她乖巧听话,又忠心耿耿,朱佩早已把她视为自己的心腹。 朱佩忍不住笑道:“你在说什么,朱家是我娘家,我怎么不能回去?难道你们日本女子出嫁后就不能回娘家吗?” “当然能回去,只是回去的日子很少。” 阿雅顿时高兴起来,“原来大宋出嫁和日本是一样的,今天老太爷都流泪了,我还以为和我家乡不同呢!” “阿雅,你家乡出嫁是什么样子?”朱佩好奇地问道。 “我家是乡下,出嫁没有那么风光,我姐姐出嫁时,双方就去拜一下神庙,然后姐姐步行去男方家,就算嫁出去了,但财礼也要给,我记得男方给了我们家一担米,但转眼就被爹爹拿去还债了。”说到最后,阿雅目光变得黯然起来。 朱佩伸出胳膊搂了搂她笑道:“别怕,等你出嫁的时候,我一定让你也风风光光出嫁。” “我要跟姑娘一起,我才不出嫁。”阿雅声音很低,但语气却很坚定。 朱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想想便笑道:“那这是你说的,以后别后悔!” “只要跟姑娘在一起,我绝不后悔。” 朱佩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变成一个大篓子了,居然拖了一堆人,后面跟着一个不肯离开我的哥哥,外面跟着一个陪我出嫁的剑姐,身边又还有一个拽腿的小瓶子,就不知道我那个夫郎是否头大?”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大喜之日(七) 婚庆的酒宴早已结束,三百多名客人聚集在范宁府中,女宾们上了翠云楼的二楼和三楼,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评判着这座园子的心得,这种皇家园林式布局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尽管有点不太实用,但感性丰富的女人们都暂时考虑这一点,反正不是她们住,实不实用与她们何干?她们更欣赏园子的美。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男客们则呆住青庐大帐,悠闲地品茗着平时难得喝到的好茶,朱家拿出三十斤凤茶招待贵客,五名负责点茶和烹茶的师傅也是京城有名的茶师,请他们来半天,每人就要支付两百贯钱的劳务费。 用的茶具也是上等的建州黑盏,当然不是官窑,但至少也是民窑中的精品。 朱元甫陪同着二十几名酷爱奇石的宾客,站在翠云峰下聊天,聊天的话题当然也离不开奇石。 “当年是一名太湖渔民一网下去,结果渔网被缠住了,又找来几艘渔船帮忙,结果发现是一块湖底石缠住,大家把这块石头捞起来,准备运回去卖个好价钱,回码头时正好遇到四处闲逛的周,他一眼看中了这块石头,花了两千贯钱买下它,就是这块翠云峰,我当时愿意以五万贯钱买下它,周就是不干。” 朱元甫介绍了这块翠云峰的来历,众人听了唏嘘不已,居然才两千贯钱买下来,其实他们哪里知道,那是因为渔民们都认识石痴周,才狠狠宰他一刀,要是石贩子出手,最多给五十贯钱顶天了。 在奇石出价上,朱元甫也是高高在上,不懂底层行情,范宁告诉他那块溪山行旅石是用五百贯钱买下来的,他一直信以为真。 “我说元甫老哥,你那块万玲珑让给我怎么样?” 说话的是相公富弼,他也是一个酷爱奇石的石痴,范仲淹在厢房内陪同聊天,他没有兴致,却跑到这里来和石友们聚会。 富弼所说的万玲珑就是当年范宁卖给周那块极品奇石,外形如笔筒,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小孔,那是周最珍爱的奇石之一,周去世后,被他儿子打包卖给了朱元甫,去年京城石友圈斗石,朱元甫用这块万玲珑轰动了京城,让无数奇石爱好者眼红。 朱元甫呵呵一笑,“老富要我的万玲珑,还不如把我的头割了去,至少还只是脖子疼,心不疼。” 众人轰然大笑,大家完全理解朱元甫的心情,这些人个个爱石如命,别人把他们心爱的石头抢走,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富弼也不恼,指着朱元甫笑道:“你们看看这个为富不仁的老家伙,自己有宝贝掖着藏着不拿出来,还好我只是问他要万玲珑,要是问他转让溪山行旅石,他还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朱元甫嘿嘿笑道:“还别说,溪山行旅石真不在我手中,我给孙女做嫁妆了。” 众人眼睛顿时瞪大了,富弼激动道:“那块石头在范宁手中?” 在朱元甫手中他没有想念,在范宁手中说不定就有一线希望了。 “你也别想念了,溪山行旅石在奇石馆做镇馆之宝,没事可以去多看看,免费欣赏。” 富弼被揭穿了心思,尴尬地笑了笑,回头又打量一下翠云峰,“这块翠云峰你也给孙女做嫁妆了?” 朱元甫含糊地答应一声,这块翠云峰虽然是他最心爱的至宝,但孙女朱佩说得对,他的大部分子孙都不爱石,搞不好就会像周的儿子一样,在自己百年后就把这些石头全卖了,还不如把奇石留给爱石的子孙。 朱元甫已经决定把他所有的奇石都留给长孙朱哲,由孙女朱佩监管,并立下了正式遗嘱,这块翠云峰虽然矗立在范宁的府中,但所有权却是长孙朱哲的,这个秘密只有他和孙女朱佩知道,就连儿子朱孝云都没有告诉,范宁在娶了朱佩后,自然也会知道这个秘密。 这时,外面有人喊道:“迎亲队伍回来了!” 众人纷纷向大门外跑去,范铁戈也急忙大喊道:“快铺青布毯,把马鞍拿来!” ‘砰!砰!’门外的鞭炮声大作,远处鼓乐声已依稀可闻。 ........... 黄昏时分,迎亲队伍在一片炮仗的硝烟中抵达了范家府宅,此时,府宅前站满了客人,在府门口有几个重要的仪式,司仪已在门口等候,他大喊道:“落轿!” 当然司仪也很有眼力,他面对的可是朱家嫡女,不是那些可以任他折腾的小家新妇,他不能过份,只能点到为止。 这时候,新郎没有什么事,范宁趁这个机会把朱哲从侧门带进府,此时朱哲格外听话,跟着范宁一路上了翠云楼的四楼,这里是范宁的外书房,其实很宽大,也很舒适,他吩咐人事先送来数十盘各色点心,又送来茶水和果子。 朱哲进来就回到家一样,直接在范宁午休的低矮床榻上坐下,从他随身到的盒子里取出刻刀,眼巴巴地看范宁。 范宁忍不住笑道:“说你傻,你还真记得!” 他从书架上取下两颗大小如鹅卵的田黄石,这是两颗最极品的田黄,通体金黄、细腻,没有一丝杂质,是明仁从仓库里找出的标本。 范宁把田黄石递给朱哲,他想了想,取出两幅张的《寒林图》和《流水涧松图》,当然不是原本,但也是宫廷画匠临摹的大作,递给朱哲,笑眯眯道:“在石头上刻这两幅画,需要什么给乳娘说一声。” 朱哲接过田黄石,眼睛顿时亮了,他这两年刻了数百块田黄石,他能感觉到这两块田黄石细腻和精美。 朱哲一言不发,便开始反反复复地摆弄起两块石头。 范宁便再不管他,又给乳娘吩咐几句,告诉她门后有马桶之类,一切安排妥当,他这才下楼去了。 门口新妇进门已经到了**,马鞍已经跨过,这是唐朝留下的风俗,叫做平平安安,媒人端的饭也吃了,这叫做吃了夫家饭,便为夫家人,虽然新妇一路盖头,但在吃饭时露出了晶莹雪白的一片肌肤,让很多宾客都惊叹新妇的美貌。 这时,婚庆店请来的阴阳克择官走上前,他手中拿着花斗,斗中盛着五谷钱果等物,这是极为重要的一个风俗,叫做‘撒谷豆’,用五谷辟邪法压住青羊、乌鸡、青牛三煞,三煞在门,新人不可进去,不然会对家中长辈不利,还会影响子嗣。 撒过豆谷,三煞自动避开,新人进门才能平平安安。 阴阳克择官念念有词,撒了豆谷钱果,司仪大喊:“三煞避,新人进门!” 青布毯铺了上来,阿雅扶着朱佩缓缓前行,前面还有个使女捧着一面镜子一步一步倒行,富贵人家的青布毯其实也是两条,长约一丈,走完一条,后面一条马上接上,摆放在前面,如此反复,一直到进大堂为止,这表示传宗接代、子孙延续,也是隋唐留下来的风俗。 朱佩被领到了左侧房,坐在一张床上休息等候,这就坐富贵,新妇的事情就稍稍告一段落,下面是新郎上场了。 在大堂前方,范宁骑上刚才朱佩跨过的马鞍,这叫上高坐,是婚礼中极为重要的一个环节,排在第四位,仅次于拜堂、撒帐、合卺酒。 女方家要把新郎请下来,先是媒人敬第一杯酒,请新郎下来,新郎喝了酒却不肯下来,然后是女方的舅母或者姨母敬第二杯酒,新郎喝完酒,还是不肯下来,这时场面到了**,岳母王氏端着第三杯酒上前笑道:“女婿,对我女儿满意吗?” “满意!”范宁借着酒意大声道。 “那喜欢吗?” “喜欢!” 王氏微微笑道:“既然喜欢又满意,那还不喝了这杯酒进洞房,别耽误了良辰美眷!” 在一旁哄笑声中,范宁接下这杯酒一饮而尽,终于下了马鞍,众人大喊:“快进洞房!” 范宁走了几步忽然醒悟道:“不对,还没有拜堂呢!进啥洞房?” 大堂上顿时响起一片欢笑声。 范铁戈忽然急匆匆跑进来,对朱元甫附耳说了几句,朱元甫愕然,腾地站起身,大堂上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一名宦官走进大门高喊道:“皇帝陛下贺礼送至!皇后娘娘贺礼送至!” 大堂上顿时一片哗然,天子和皇后同时送来贺礼,这可是十分罕见的情形,数十名宦官挑着三十余口大箱子走进大门,箱子上扎满了红绸,宾客们议论纷纷,这应该不是朱家的面子,朱家孙子成婚都没有见到天子贺礼,这必然是范宁的面子。 众人异常羡慕,天子和皇后居然给从五品官送来了成婚贺礼,这种重视程度前所未有。 其实大家猜测也不完全对,至少曹皇后是专门给朱佩送来的贺礼,倒和范宁无关。 第三百五十三章 大喜之日(八) 范宁听说天子贺礼送到,连忙上前谢恩,一名宦官高声朗读天子手谕,“切以满堂欢洽,正鹊桥仙下降之辰,朕喜闻才俊之臣范宁新婚大喜,特送上贺仪,聊表朕恭喜心意,祝愿新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念完,宦官又高声道:“天子赐范宁官瓷若干,龙茶百斤,皇后赐新妇朱氏首饰若干,宫衣五套,菲薄之礼,望无推却!” 范宁连忙躬身谢恩,“臣范宁谢吾皇陛下,谢皇后娘娘圣恩!” 为首宦官把手谕交给范宁,笑眯眯道:“恭喜范知州新婚大喜了!” 朱元丰连忙上将,给每个宦官手中塞一只红封,里面是百贯会子一张,为首宦官给了五百贯,众人顿时皆大欢喜,喝一杯喜酒,告辞而去。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待一群宦官走了,婚礼继续进行,这时,新郎父亲范铁舟将挂在大门前的一段彩帛抛给了宾客,宾客纷纷争抢,将彩帛扯碎,各抢一块,这叫‘利市缴门红’,大家都沾沾新郎的喜气。 虽然这只是一个仪式,但今天天子和皇后同时给新人送来贺礼,这份福气不是一般人家能有,更不是能轻易遇到,这便使得大家都在真心抢夺彩帛,抢到者得意洋洋,失手者则气得跺脚。 下面的环节是新人拜堂,和电视剧中大同小异,但也有不同之处,拜堂是婚礼中仅次于撒帐的一个重要环节,范宁在礼官引导下,来到富贵床前,请新妇朱佩出来牵巾,新郎手执槐简,挂着红绿彩帛,绾成同心结,另一头交到新娘手中,新郎新娘各执一头同心结,面对面相向而行,新郎倒行,牵着新娘走到大堂。 身边媒人则念念有词:团圆今夕色珍晖,结了同心翠带垂,此后莫交尘点染,他年长招岁寒姿。 一对新人并肩站在大堂上,这时范宁的三婶陆氏手执秤杆走上前,用秤杆猛地挑开了新娘的盖头,奇怪吧!怎么不是在洞房里掀盖头,又被电视剧忽悠了........ 掀盖头的长辈妇人必须儿女双全,像二婶只有两个儿子就不行,宋朝可不是重男轻女,讲究儿女双全。 烛光中新娘朱佩娇艳无比,娇羞无限,顿时满堂喝彩,气氛到了**。 司仪高喊道:“一拜先祖!” 可不是一拜天地哦!祖先才是最重要的,天地是天子去祭拜的,哪里轮到一般老百姓去拜。 两人在范氏先祖的灵牌前跪下磕头,司仪又大喊:“二拜高堂!” 按照风俗,这里拜高堂只拜夫家父母祖辈,但也有夫家厚道,把亲家父母和祖辈也请来一同受拜,表示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范家也把亲家一并请来,中间坐着范仲淹和朱元甫,右首是范铁舟和张三娘,左首是朱孝云和王氏。 这却是张三娘的建议,她虽是范家的媳妇,但在她心中,儿子的利益远远大于范家,要给足朱家面子,对儿子只有好处,虽然范家几兄弟都有点不太愿意,但张三娘坚持自己的建议,大家也都同意了。 司仪见众人坐好了,大喊道:“三叩首,谢高堂!” 范宁和朱佩在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双方家长都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好孩子,快快起来!” 司仪大喊:“夫妻对拜!” 两人又各自跪下,给对方行了大礼,这表示夫妻双方要互敬互重,司仪又大喊一声,“送入帐中!” 拜完堂不是进洞房吗?才不是呢!后面还有撒帐、喝合卺酒、结发三大礼仪要做,夫妻还要去感谢宾客,喝几杯酒,然后才会被送入洞房。 撒帐一直被称为汉人婚礼中第一重要的仪式,从隋唐时开始皆是如此,新人坐在一顶青色小帐中,这才是青庐的本意,南北朝时代兵荒马乱,百姓颠沛流离,很多南下的士族定下婚姻,就在路边搭帐为新人举行婚礼,青庐就由此而来。 把撒帐定为婚姻中最重要的仪式,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先祖的敬意。 新人坐在帐中,双方家长拿着金银盘子,里面盛着铜钱、杂果、糖、花瓣等吉物,亲人们将吉物撒在大帐上,对新人表示祝福。 礼官还要念撒帐词,这些词今天听起来略微有点不雅,但在宋朝却是对新人的祝福语。 “........苏幕遮中,像鸳鸯之交颈,绮罗香裹,如鱼水之同欢,系裙腰解而百媚生,点绛唇偎而十娇集,款款抱柳腰轻细,时时看美人娇羞,既遂永同,帷宜歌长,寿乐是夜也.........” 这是大户人家的撒帐词,若是乡里小巷人家成婚,撒帐词会更加粗俗直白,就是教导新人如何行鱼水之欢。 ........... 五更时分,范宁醒来了,他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如瀑布般黑亮的秀发,这小妮子居然趴在自己身上睡着了,还身无寸缕。 想到昨晚两人的疯狂,他不由有一丝苦笑,不过洞房花烛夜应该都是这样吧!否则怎么会让人怀念呢? 范宁轻轻抚摸朱佩雪白细腻的香肩,他不得不承认,朱佩是他见过女人中皮肤最好的一个,不仅冰雪晶莹,还白如羊脂。 当然,论容貌,自己的小妻子也不输给任何人。 ‘嗯!’一声,朱佩也醒了,她伸出双臂搂住夫君的脖子,娇声道:“阿呆,人家动不了,怎么办?” “你应该换个称呼了吧!夫君、官人都可以。”范宁苦笑一声道。 “不嘛!人家就要叫阿呆。” 朱佩撒娇地扭动着身子,范宁顿时邪火直冲头顶,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随便你吧!阿呆就阿呆!” ........ 待云收雨歇,范宁慢慢坐起身,眼睛蓦地瞪大了,就在他们床边,还站着一个小娘子,竟然是阿雅。 虽然隔着帐子,但......难道她刚才一直在旁边? 阿雅满脸通红,盈盈行一礼,“姑爷和小夫人要起身了吗?” 陪房丫鬟的意思就是这个了,夫妻行房,她一般都不回避,她睡在外间,随时可以传唤,伺候两个主人。 王夫人昨晚细细给她交代了,不过阿雅还是没有完全理解透王夫人的意思,她其实应该是站在门外,而不是站在帐外。 当然,一些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暗示,她还无法理解很正常,毕竟王夫人也不知道她是日本国人。 “你这个小妮子,站在帐外做什么?”朱佩浑身娇无力,也懒得骂她了。 范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或许这是她该做的事情?既然朱佩不生气,自己也就不多事了,今晚倒是要提醒她一下,不要再站在床边了。 “阿雅,把地上的衣服递给我。” 地上的内衣其实已经被阿雅收拾叠好了,她从帐子下面递给了范宁,范连忙穿上白绫内衣,又下地穿了鞋,披上一件深衣,对阿雅道:“你服侍小夫人起身吧!” 他迈步向外面走去,朱佩连忙起身喊道:“夫君,你要去哪里?” “我就在水榭这里!”范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朱佩这才起身,穿上了内衣,又轻轻拧了一下阿雅的脸蛋,咬牙笑道:“今晚不要在床边了,要在外屋,明白了吗?” 阿雅的俏脸顿时羞得通红,她这才明白自己搞错了,她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事情。 “我....我知道了。”她心慌意乱地回答道。 天气已经有点热了,朱佩也没有梳头,披上一件薄薄的纱衣,神态慵懒地来到外面水榭。 她倒不担心被人看见,目前整个后宅就只有他们三人。 只见内堂上,夫君正在解开一只礼盒,好像是天子赐的贺礼,她好奇地问道:“夫君,是什么?” 范宁连忙向她招手笑道:“你快过来看,是好东西啊!” 第三百五十四章 忘了重要仪式 朱佩走上前,探头看了看,浅浅笑道:“是茶具!” “这可不是一般的茶具,你看看这瓷色如玛瑙,明亮而不刺目,真有雨过天晴云**、千峰碧波翠色来之美妙,这是官窑汝瓷啊!” 礼盒子里是一只茶壶,四只茶盏,还有茶盘,熟盂、水方、茶罐等等十几样,是完整的一套茶具,全部都是汝窑烧制。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忽然醒悟,那其他三只礼盒是不是都是瓷器。 宋朝的官窑汝官哥钧定,除了哥窑是南宋的以外,其他四大官窑,天子赵祯每一种送范宁一套,这真是大手笔啊!要知道就算是宋朝,官窑瓷器也是极为稀罕之物,只有宫廷和权贵才能使用。 当初范宁在大相国寺淘到一只汝窑的青釉八瓣南瓜壶和一对茶盏,一直把它们视为珍宝,虽然后来作为寿礼送给了堂祖父范仲淹,但范宁一直认为自己是捡漏,真正的汝窑官瓷百贯钱可买不到,卖给富商大贾千贯钱都不止,关键是有钱买不到。 那个卖货的人是把它当做民窑汝瓷卖给自己,后来范宁才请人鉴别出,那真是官窑汝瓷,卖货的人亏大了。 另外庞籍也送给自己一套钧窑茶具,说是官窑,但范宁后来发现并不是官窑,而是民窑精品,是目前京城市场上最好的茶具之一,五百贯钱一套。 到目前为止,范宁手中茶具有好几套,但真正的官窑茶具一只都没有,实在是太珍贵,就连朱元甫自己也只有一套真正的官窑钧瓷。 今天天子给自己的婚礼贺仪居然是四套官窑茶具,怎么能不让范宁欢喜欲狂。 朱佩见夫君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不由撇撇嘴,又掀开另一担礼盒,一股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啊!是龙茶。” 朱佩不愧是大家闺秀,她能准确区分凤茶和龙茶,龙茶养的时间更长,香味更浓郁,但也只能皇室宗亲和核心权贵才能享用,像朱元甫都还差一点,只能享用凤茶。 “是龙茶!” 范宁笑道:“天子昨天手谕上说,赐我一百斤龙茶。” 范宁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天子送他茶具和茶,在火器司试验场,自己给天子说过,鲲州缺茶,自己准备买点带回去,天子便批给自己三万担建州茶。 但那是给鲲州的,今天送的茶具和龙茶才是给自己的,应该是对自己造出铁壳火雷的奖赏。 想通这一点,范宁心中不由暗暗苦笑一声,自己还指望铁壳火雷再升一级呢!看来不可能了。 其实也难怪,自己这几年升官太快,短短五年,从正八品升到从五品,已经引起朝廷不少高官微词,认为天子破坏了朝廷的晋升体制,赵祯压力也大,他只能在财物上补偿自己了。 借婚礼贺仪的名义,赐给自己四套官窑精品和一百斤龙茶,这还真是花一万贯钱也买不到的厚赏。 朱佩也惊喜道:“我给祖父也送十斤去,他一定会很高兴。” 范宁笑着点点头,“给三祖父和我堂祖父也各送十斤。” “那想想还有谁?” 范宁吓一跳,一把抱住茶担子,“其他谁也不送了,我自己留着慢慢喝,你可别给我送人!” 朱佩见夫君小气鬼的样子,忍不住一阵大笑,笑声如银铃般的清脆悦耳。 她搂住夫君脖子,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笑吟吟又道:“小阿呆,姐姐不会把你的糖送人,这下满意了吧!” 范宁一把将她抱起,扛在肩头向屋里走去,还理直气壮道:“当然不满意,我的心受到了严重伤害,我要加倍补偿回来。” 朱佩小粉拳在他肩头一阵捶打,“你这个死驴子,快放下我,现在可是白天啊!” ......... 小两口贪图风流快活,却把一个重要的仪式忘记了,成婚次日五更时分,新娘要在一张摆放着镜台的高桌前拜一拜,这叫‘新妇拜堂’,是婚礼的最后一步,时辰必须在五更。 一般都是婆婆五更时分来催新儿媳去拜堂。 这其实劝勉新人不要过于放纵自己,给婆婆一个叫儿媳起床的借口。 不过朱佩的婆婆并不住在这里,昨晚回芙蓉巷府宅训夫去了,这便给了两人尽情享受鱼水之欢的条件。 朱佩虽然昨晚刚开始有点放不开,但随着开发的深入,她也算食髓知味,如痴如醉的沉迷进去了。 梅开二度后,两人再度沉沉睡去,直到中午才起床梳洗。 朱佩梳洗完毕,便匆匆来到前院,直接上了翠云楼,早在范宁买宅后,她便把这里视为自己的领地,现在她作为女主人,更加名正言顺享受这座让贵妇人们羡慕不已皇家园林式府宅。 不过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兄长,兄长昨晚住在这里可好?朱佩知道兄长很认地方,父亲去青州任职,准备让兄长住到三祖父那里去,但住了几个月,兄长便不习惯,还是返回了自己家中,就不知道兄长是否习惯住在这里?不过昨天兄长很安静,便看得出他不是很排斥这里。 朱佩上了四楼,开门的是兄长的乳娘邢氏,兄长两岁起,邢氏便开始照顾他,一直到现在,差不多二十年了,几乎寸步不离,恐怕在兄长心中,对这位邢氏的感情比母亲还要深。 当然,王氏对自己的儿子也十分慷慨,每月付给邢氏一百贯钱的高薪,使她能养活自己的父母和弟妹,邢氏有一次短暂的婚姻,成婚不到五年丈夫便病逝,没有留下孩子,她便把朱哲当做自己的儿子,尽心尽力照顾他。 “大娘,哥哥怎么样?” 邢氏侧身让开,小声道:“很安静,和老宅一样。” 邢氏也很惊讶,她也想不通这孩子在这里为什么会这么安静,朱佩看见兄长胖胖的身躯背对自己,正全神贯注地刻着什么,她心中泛起一缕柔情,又低声问道:“他下去走过了吗?” 邢氏点点头,“没有出去,早上就在几座楼层里逛了逛,他好像也很喜欢三楼,四楼也是,但一楼和二楼他不太喜欢。” 朱佩点点头,她能理解一楼和二楼都是大堂式布置,哥哥一直就不喜欢的。 她想了想,那就把四楼让给哥哥住,每天让他爬爬楼,对他有好处,回头去给夫君说说。 “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邢氏又问道。 “再住几天吧!不会超过十天。” 朱佩仔细考虑过,她半个月后就要跟随夫君南下扬州,不能走的那天才让哥哥回去,他肯定要闹的,提前五天让他搬回去,自己那些天再多去看望他,然后自己离去时他也能习惯。 给邢氏交代几句,便下楼了,在门口正好遇到莫管家婆。 “小夫人,现在中午了,你看午饭怎么办?” 下人们称朱佩母亲王氏为夫人,朱佩已经出阁,不能再称姑娘(刚才邢氏叫她姑娘完全是习惯),那只能叫小夫人,但这是因为这些下人都是来自朱府的缘故,如果是新招来的下人,那就必须称她为夫人了,这是下人对主母的尊称,和年龄无关。 朱佩一时有点挠头,她在家里从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从不管府中之事,昨天还这样生活着,仅仅隔了一夜,她的身份就变,责任也压在肩头,让她着实不习惯,也有点不知所措。 “这个....要么就去清风酒楼吃吧!” 莫管家婆心中好笑,他们家的姑娘还真没转变过来呢! “小夫人,我的意思是说,饭菜都都准备好了,是不是现在开饭?” “可以啊!” 朱佩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二楼就是饭堂,我们这边五个人,你们自己随意。” 其他他们就三人,她和夫君,还有个小使女阿雅,至于兄长和乳娘,兄长从来都是单独吃饭,乳娘喂他,他自己吃饭会弄得一塌糊涂。 “我知道了,这就去准备。” 莫管家婆快步走了,朱佩刚要去叫夫君来吃饭,却见夫君急匆匆过来。 “夫君,怎么了,这么着急?” “说是我娘来了,人呢?” 朱佩一怔,一回头,正好看见她婆婆张三娘从树林里走出来,刚才她在树林中,朱佩居然没看见。 朱佩连忙上前行个万福礼,“媳妇给婆婆见礼!” 张三娘顿时笑逐颜开,连忙挽住儿媳的手,她从前就一直喜欢朱佩,现在她终于成为自己儿媳,张三娘怎么能不心花怒放。 “我本想早点来问问你们,五更时你们应该拜堂了吧?” 朱佩猛地回头,惊恐地望着夫君,这个仪式她居然忘记了。 范宁心中也暗暗叫苦,他们早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过他一向会装,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娘,拜是拜了,但不是五更,有点晚,不要紧吧!” 张三娘笑道:“你们昨天成婚折腾了一天,肯定也累了,睡过头很正常,只要拜了就好,不一定非要五更。” 朱佩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慌乱,他们是睡过头了,但不是累了一天,而是累了一夜的缘故,她不敢看婆婆,又偷偷看了一眼夫君,两人迅速交换个眼色,范宁吐了吐舌头,意思是好险,朱佩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是说,‘都怪你!’ 张三娘却没有注意到儿子和儿媳的小动作,她叹口气道:“我来是要告诉你们,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还是乘坐明仁的船回去。” 范宁一怔,“娘,为什么这么急?” “原因你当然知道的,我和你爹爹昨晚谈判一夜,达成了协议,我要回去重新订家规,你几个叔父和舅舅也都各自有事,他们也急着要回去。” “那要不要我去给父母和祖父说一声?”朱佩连忙道。 张三娘拍拍她的手笑道:“你现在不能回去,要三天后才回门,我和你公公下午去拜访亲家,也算是告别,你们小两口就好好过日子,早点让我抱上孙子。” 张三娘吃完午饭后又和朱佩聊了半个时辰,便匆匆离去了,她下午和丈夫拜访完亲家后,还要带女儿去买上好的衣裙胭脂,再给自己父母买些礼物,事情一大堆,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和儿媳聊家常,只有等以后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小媳妇回门 次日一早,范宁和朱佩一起码头送父母和亲友回平江府,朱孝云要上早朝,不能来送亲家,朱元甫身体有点不适,便请兄弟朱元丰代他来送行。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仲淹也要回乡给母亲扫墓,顺便休养几个月,正好坐搭这艘大船一同回去,陪同他一起回去的,是小儿子范纯粹。 这次回去的人颇多,范宁的父母和妹妹,三叔一家,四叔一家,刘院主、舅父张平,族长范大志,范仲淹和儿子,一路上倒也不寂寞。 这次回去的礼物也堆积如山,朱家送了几十箱各种京城上好物品,光上好湖绸便每家送了一百匹。 范宁也给父母和祖母送了十几箱子日常用品,另外朱佩又给婆婆和小姑每人一套上好的金首饰,也算是她的一点心意。 范宁瞅了一个空,将母亲张三娘叫到一边,将半块玉佩塞给她。 “娘,这里面是一万贯钱,平江府的朱氏钱铺都可以取,你自己拿着,想怎么用随便你。” 张三娘吓一跳,“你拿这么多钱给我做什么?我用不着,你自己留着,以后买大宅子。” “娘,我有足够的钱呢!” 范宁在母亲耳边低语几句,张三娘眼睛瞪大了,“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没有做什么违法之事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这是明仁、明礼淘金赚的钱,有我一份,不是违法之事。” “那我就放心吧!” 范宁又笑道:“现在家里和从前不一样了,娘手中有一笔钱,心里不是更稳当一些吗?” “你说得对,手中有一笔钱,我就不用看你爹爹的脸色过日子,我不求他养家,我托钱铺把钱放出去,光利子钱就足够我和你妹妹生活了。” “娘,事情没有那么严重。”范宁不由苦笑一声,自己母亲把问题想得太极端,自己给她钱不过是为了防备万一。 “还有这些地契和房契,你也拿着,店铺的租金归你。” 范宁又把一个大纸袋子递给母亲,这是朱佩的陪嫁,是木堵镇的大宅和三座店铺,其中最大一座店铺便是木堵镇第一大酒楼三清酒楼,另外还有五千亩上田,朱元甫要回吴江了,便把木堵镇的资产全部给了孙女。 朱佩要跟范宁去鲲州,这些资产她也照顾不到,便交给了范宁。 昨天朱佩已经把这件事和婆婆张三娘说清楚了,张三娘也没有推辞,便把纸袋接了过来,反正她没有什么事情,帮儿子儿媳照顾这些资产也无所谓。 至于让她们一家搬进那座大府宅去住,她也没有拒绝,就当是给儿子看房宅好了。 趁着还没有上船的空,张三娘又把媳妇朱佩拉到一旁说几句话。 范宁拎着一只竹箱子走上前,笑着把箱子递给范仲淹,“本来孙儿还想过几天去探望祖父,没想到祖父要回乡了,这是孙儿给祖父的一点心意。” 范仲淹笑眯眯道:“莫非你要把溪山行旅石送给我?” 范宁苦笑一声,“恐怕就算我想送,二叔也不干,那块石头被他借口做镇店之宝霸占了,我也拿不回来。” “没有溪山行旅石,别的东西我也不想要了。” “这可是好东西,天子赐给我的,祖父真不要?” 范仲淹心中一动,“莫非是龙茶?” 范宁笑着点点头,“十斤龙茶,如果祖父不想要就算了。” 范仲淹一下子急了,把竹箱子抢了过去,“谁说我不要,你敢拿回去,看我怎么揍你!” 范仲淹高兴得笑逐颜开,这可是大宋最好的茶,自己怎么能不要? “看在你有孝心的份上,回头我送你几幅字画,是我前几年写的,留给你吧!” 范仲淹身体不好,早已经封笔,现在他的书法可是一字难求,更不要说画了,范宁顿时大喜,一躬到地,“多谢祖父厚爱!“ ........ 范宁的父亲范铁舟不怎么喝茶,范宁便没给他,给了他,他也是拿去送人,根本不懂龙茶的珍贵。 至于其他人,范宁都没有舍得给,至于他那个偏心眼的祖父,朱家送给他五斤凤茶和数十瓶好酒,范宁便觉得足够了。 倒是刘院主,范宁把庞籍送给自己的那套钧窑青玉茶具给了他,虽然不是官窑,而是民窑精品,但也是京城市场上最好的茶具,五百贯钱一套,而且是限量版,现在已经买不到了。 刘院主异常喜欢,上船时还把盒子抱在怀中,就怕船夫搬运行李毛手毛脚,把这套宝贵的茶具不小心摔碎了。 和众人一一告别,大船终于启动,范宁在码头上挥手和家人告别,范宁心中不由有点伤感,这次他将直接从扬州出发,不会再返乡,这一别又是两年。 ......... 回门也是婚姻中重要的一环,也是算是最后一环,中国自古讲究圆,从哪里来,最后就要回哪里去,迎娶是成婚的第一步,那么最后一步也要回女方娘家,以示婚礼结束。 回门各地的风俗也不一样,有七天后回门,有三天后回门,也有成婚次日就回门。 平江府的风俗是三天后回门,既然两家都是同乡,所以都采用家乡的风俗,三天后回门。 对于朱家,今天也是一个重要日子,女儿女婿回门,所以朱家一早也张灯结彩,收拾打扫府宅。 吃过早饭没有多久,朱佩便坐着马车返回了娘家,范宁自然是骑马,一同返回的还有朱佩的兄长朱哲。 朱佩原本十天后再送他回来,但朱哲听说要回家,便死活要跟着,朱佩也只好把他带回来。 或许是朱哲感觉妹妹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一颗心放下,又想回到自己家里,毕竟像他这样的孩子,不能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 朱孝云夫妇早已等在门口,听说女儿女婿到来,连忙迎了出来。 “娘!” 朱佩撒娇扑进母亲怀中,母女俩进京拥抱一下,王氏给她捋捋秀发笑道:“已经出阁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 “在娘面前,人家当然是小孩子嘛!”朱佩吐吐舌头,调皮地笑道。 “你这孩子,真拿你没办法!” 那边娘俩在说话,范宁上前给丈人行礼,递上一只竹箱子,“这是小婿给岳父大人的一点心意。” 虽说朱孝云从前还是喜欢柳然一点,可范宁真成了他的女婿,柳然立刻被朱孝云抛之脑后。 他接过笑眯眯问道:“这是什么?” “是五斤龙茶,希望岳父大人能喜欢!” 朱孝云呵呵一笑,“真是好东西啊!谢谢贤婿美意,我很喜欢!” 范宁虽然心疼自己的龙茶,但有的事情他绕不过去,给岳父的礼物,除了龙茶外,别的东西他还真拿不出手。 至于四套官窑茶具,那可是他的宝贝,谁也舍不得送,他要留给自己的儿子,一代代传下去。 他现在有点后悔把那套民窑汝瓷精品送给刘院主,他应该留给自己用,四套官窑名瓷只能欣赏,而不能真用来喝茶,万一失手摔了一个,就真就无法弥补了。 不过已经送出去了,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想办法再搞一套民窑瓷器自用,或者自己去买一套建州黑瓷也行。 这时,王氏招呼他们进去,又让几名仆妇把儿子和乳母送去后宅。 范宁和朱佩进了大门,向内堂走去,范宁发现朱佩情绪有点低落,便低声问道:“怎么了?” 朱佩撇了撇嘴,无精打采道:“几天前我还是这样的主人,今天居然变成了客人,变化太大,我有点接受不了。” 范宁在她耳边轻笑道:“更大的变化,你也不接受了吗?好像还甘之如饴。” 朱佩俏脸一红,狠狠给了他后背一拳。 这一拳正好被王氏回头看见了,她笑了笑道:“佩儿,在祖父面前可别这样动手打夫君,他会生气的。” 朱佩小嘴一撅,不高兴道:“我就说嘛!才几天就把我当外人了。” 嘴上不高兴,手上却没有闲着,又悄悄摸到范宁的腰肉,狠狠拧了一把........ 这两天朱元甫有点感恙,也就是受了点风寒,只是年纪大了,这些小毛小病都会很当心,他只能躺在家中静养,今天稍稍好了一点。 范宁和朱佩走进院子,便看见老爷子站在台阶前,他今天穿得很随意,一件宽大的禅衣,一顶小帽,接待晚辈嘛!没必要那么正式。 朱佩虽然表面上生祖父的气,但真见到祖父,她心中却十分开心,连忙拉着范宁跪下行大礼。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 见到孙女和孙女婿,朱元甫也是心花怒放,连忙让两人起身。 朱佩又恢复了往日的调皮,拉着祖父的胳膊撒娇问道:“阿公有没有想佩儿?” “不想!在生你的气呢?” “阿公在生什么气?” “你们给三阿公十斤龙茶,却没有我的份,你说我生不生气?” 众人都哑然失笑,俗话说‘老小老小’就是这个意思,人老了就有时候心性和小孩一样。 朱佩连忙摇摇祖父的胳膊,“怎么能不给阿公呢!我们第二天就想送给您,不是三天后才能回门吗?龙茶当然拿来了,您还是生气。” “好了!好了!阿公的一把老骨头都快被你摇散了,我只是开个玩笑,哪里会真的生气。” 朱元甫又恢复了慈眉善目的笑意,对范宁笑道:“阿宁坐下,佩儿,你也坐下,不是坐右首,要坐左首!” 朱佩只得起身,嘟嘟囔囔地坐到夫君的下首去了。 朱元甫肃然对她道:“这虽然是小节,但很重要,尤其在外人面前,你要时时刻刻尊重自己的夫君,不然别人会说咱们朱家没有家教。” “我都知道了,你还说!” 朱佩的小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刚才她还刻意称呼祖父为‘您’,这会儿她的娇蛮脾气上了,又恢复了平时的称呼,‘您’变成了‘你’。 朱元甫拿她没法子,只得挥挥手去,“和你娘说体己话去,我和你夫君聊聊天。” 朱佩顿时又眉开眼笑,“谢谢阿公!” 她跳起来跑了几步,忽然又想起自己夫君,又不好意思地回来道:“夫君,你陪祖父说说话,我去找母亲了。” “去吧!”范宁笑了笑。 朱佩这才开开心心跑出去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冷淡的背后 “阿宁,真是抱歉啊!这孩子,被我宠坏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望着孙女的背影,朱元甫有点歉然地叹了口气。 范宁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祖父,她的心性我很了解呢!” 朱元甫一拍脑门,大笑起来,“我险些忘了,你确实了解佩儿。” 朱元甫对自己安排的这门婚姻很得意,不仅是范宁少年得志,前途无量,更重要是自己的孙女刁蛮任性,嫁给谁都会让人头疼,也只有范宁能降住她。 别看范宁从小和她在一起都是吃亏,是实际上他却把孙女的心牢牢抓住了,别人不明白,朱元甫却看得透彻,这小子懂得进退,该让的地方让,但又牢牢把握住原则。 比如刚才送龙茶,明明是范宁送的,但他却一声不吭,给足了佩儿面子,但在座位上,他却一点没有替朱佩解释,什么见到祖父太高兴之类,一点没有打圆场,这就是他坚持原则。 朱元甫七十岁的人了,这些细节他看得清清楚楚。 朱元甫随即把儿子也打发出去,房间里就只剩下他和范宁二人。 “阿宁,有些话我早就想和你聊聊,只是以前我还是外人,有些话真不能说,上次你迎亲是个好机会,但氛围又不对,一拖再拖,今天我不想拖下去了,憋在心中早晚会生病。” 范宁不知道老爷子想说什么,他没有说话,只得恭恭敬敬地坐着,洗耳恭听。 “先说说你四叔吧!他这些年做得不错,把朱氏钱铺一步步扩大,巴蜀和陕西路的十二家钱铺都是他开出来,不过我不打算让他再做下去,我在吴县有家酒楼,叫做品香酒楼,能列入吴县前五名,我打算以五百贯钱的价格把这座酒楼卖给他,你没有意见吧!” 范宁点了点头,他完全能理解朱元甫的决定,从前四叔给朱家做掌柜无可厚非,但自己娶了朱佩后,朱家再让四叔做掌柜就有点欺负范家了。 但朱氏钱铺是朱家的核心资产,他们不可能让外人染指,所以送四叔一座酒楼,让四叔离开朱氏钱铺,就是一种比较厚道的处理方式。 至于五百贯钱,对一座名列吴县前五的酒楼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实际上就是送给四叔。 “谢谢祖父的安排,这是我四叔的福气!” 范宁很清楚,老爷子给四叔一座酒楼还是看在自己的份上。 朱元甫满意地点点头,又继续道:“还有一句话,我说出来你可别生气,范家人才辈出,有范相公这样的天下名士,他的几个儿子也个个是人中俊杰,但你祖父这一脉,实在有点人丁单薄。” 范宁默默无语,他明白朱元甫所说的人丁单薄是什么意思,并不是说生的孩子不多,父亲有兄弟四个呢!朱元甫是在告诉他,他们家这一脉除了自己外,就没有人才了。 陆敏虽然知书达理,但他毕竟是姓陆,是陆家的子弟,不是范家子弟,明仁和明礼算是人才,但不是朱元甫所说的人才。 不过,范宁也明白朱元甫的意思了,朱元甫其实是想让自己提携朱家子弟,让朱家子弟跟在自己身后飞黄腾达,同时也成为自己的助力。 范宁猜得没错,朱元甫就是希望范宁能多多提携朱家子弟,朱元甫从范宁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观察他,一步步看着他考上延英学堂、考中县士第一、考中童子试第一,又考中童子进士第一,又得天子宠幸,才十九岁就出任从五品高官。 这孩子完全没有辜负的自己的期望,已经渐渐成为大宋的栋梁,而且极有头脑,开始结交高曹两家,押注赵宗实,扩展自己的人脉。 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当然,以朱元甫的耐心,他其实根本不用提及今天的话题,有机会范宁自然会提携朱家,只是........ 朱元甫叹口气,又继续道:“我已年过七旬,人生七十古来稀,还能活多久我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太长,我没有别的期望,就只希望子孙平平安安,朱家能够开枝散叶,让我能在九泉之下瞑目,阿宁,这件事你能帮帮阿公吗?” 朱元甫其实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话了,他不该提范家人才凋零,这会让人反感,所以他才用恳求的语气来打动范宁。 范宁点了点头,他知道老爷子并不是要自己现在就做什么,而是要自己先表个态,或者说做个承诺。 且不说自己本来就是朱家女婿,帮扶一把朱家本来就是自己份内之事,何况朱元甫和朱元丰这些年对自己的恩情,他岂是忘恩之人。 范宁沉声道:“祖父言重了,范宁是朱家之婿,又承朱家之恩,只要力之所及,范宁一定竭心竭力。” 范宁这个承诺很重,但更大程度上是安朱元甫的心,他当然会尽力帮助朱家,但未必会竭心竭力,比如严重违背他原则的事情,他就不一定会帮。 但这话不能说,说出来会伤老人的心。 朱元甫眼睛有点湿润了,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半晌,他轻轻叹一口气,人人都说朱家有钱,只要有钱,什么都能做到,真是这样吗?我看未必,比如我的孙女婿,他就不是为了钱娶我的孙女!” 朱元甫是有感而发,别看他给了孙女那么多贵重的陪嫁,但他心里明白,范宁还未必稀罕,范宁自己就有钱啊! 三万块田黄石,半年多淘到六万两黄金,这里面就值多少钱? 更重要是范宁的眼界,他鼓动明仁明礼兄弟投资码头海船,进行大规模海外贸易,光这份心胸和眼界,本身就是无价之宝。 若不是他和佩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谊深厚,他会为了朱家的钱财娶自己的孙女?怎么也不可能。 ........ 祖孙二人聊了约半个时辰,朱元甫毕竟身体尚未康复,便显得有点困乏,范宁及时告辞,不打扰老爷子休息,他去前堂找老丈人。 刚穿过一个角门,差点和一人撞在一起,“抱歉!抱歉!”范宁连忙后退一步。 对面之人颇为年轻,穿一件白色绸衫,头戴纱帽,手指一柄折扇,长得眉目清秀。 范宁顿时认出来了,是朱佩二哥朱毅,由于长兄头脑有残疾,所以这位朱毅才是事实上的长孙。 朱毅只比范宁大两岁,太学毕业,得天子恩典,赐同进士出身,被朱元甫花了大钱运作,得了从九品官,现出任平江府司士,目前住在长洲县。 这次朱毅也是进京参加妹妹朱佩的婚事,同时也想跑跑关系,混一个县尉、县丞之类的实职。 “原来是阿宁,我小妹呢?”朱毅淡淡笑问道。 “阿佩在内宅陪母亲说话,二哥什么时候回平江府?” “还有两三天吧!处理完一些私事就回去,你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朱毅向范宁拱拱手,便快步向内宅走去。 确实有点冷淡,范宁望着朱毅的背影,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二舅子对自己并不热情,甚至连礼貌都欠缺,自己可是女婿回门,喝杯茶,说两句话也是应该的。 自己应该没有得罪他才对啊! 范宁并不知道,他这位二舅子可是柳然铁杆朋友,一起玩泥巴长大的,他可是向柳然拍胸脯保证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他。 最后却被范宁摘了果子,就算朱毅看在妹妹的面上不给范宁脸色,但你要让他热情对待范宁,也不太可能。 刚才他还淡淡笑了笑,打个招呼,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若在一个月前,他遇到范宁肯定会用肩膀狠狠撞一下,然后哼一声离去,一点好脸色都不会给。 实在是木已成舟,他只能尽量把对范宁的不满压在心中,不表露出来,这也是他的涵养,他还进京参加妹妹的婚礼,而没有找公务繁忙之类的借口不来,也算是给了妹妹的面子。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让朱毅对范宁颇为不满,那就是祖父把木堵镇的资产全部给了妹妹做陪嫁。 要知道在几个月前,祖父还告诉自己,打算把木堵镇那座大宅子给他,让朱毅十分欢喜,虽然他目前没有机会住在那里,但他的老丈人想要那座房产。 朱毅是前年成婚,妻子是吴县大户顾家的女儿,如果说吴县陆家和三国陆逊有关系,那么吴县顾家就是三国谋士顾雍的后人。 陆顾两大家族和范家一样,都是吴县的大宗族,祖先是同一个,只不过开枝散叶,这三大家族又分为几百房,分散到各乡镇。 而朱毅所娶的顾家之女,却是长桥镇顾家,也算是吴县有名的豪门。 顾家早就看中朱元甫在木堵镇的大宅了,朱毅的岳父顾元礼还利用拜寿的机会,去过好几次那座府宅,府宅的精雅和面积广阔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所以顾家就希望朱毅能拿到那座宅子,然后顾家便可以名正言顺住进去,在朱毅给了祖父几次暗示后,朱元甫便松口表示,可以考虑把那座宅子给他继承。 不料那座大宅最后竟变成了他妹妹的嫁妆,最后便宜范家。 眼看要到嘴的鸭子飞了,朱毅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他现在都还不知道怎么向妻子和丈人交代,又怎么能对范宁热情得起来? 第三百五十七章 变通建议 陪同娇妻回门后的第二天,范宁便来到大内,开始着手公务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他这次回来除了述职和成婚外,还有不少杂事要处理,鲲州可不是独立王国,很多事情都必须要朝廷批准后才能做,比如筑城、开矿,都必须经过朝廷批准,像范宁打算筹建的第三座县城晋县,就是向知政堂申请,然后逐级审批。, 不过范宁今天是来跑修筑鲸州军城之事,这件事关系重大,鲸州一共会修筑两座军城,虽然不可能都在他任上完成,但他至少修建完一座,也就是最南面的一座,为宋军全面进驻鲸州打下坚实的基础。 鲲州第一座县城唐县是先斩后奏,补办的手续,第二座县城汉县是等手续齐全后才开工,有了经验,范宁知道需要办哪些手续? 不过在鲲州设三县本身就是知政堂的意见,不用范宁跑都会自动批转下来,关键是鲸州的军城,这是范宁提出的方案,申请和方案两年前就提交给朝廷,据说朝廷有不少重臣提出反对意见,一直便搁在那里,直到这次范宁述职,天子亲口批准建军城,范宁这才又心生希望。 他不指望自己返回鲲州之前就能批下来,但至少要让自己知道,这个申请已经到了哪一步。 范宁先来到三使司官衙,三使司官衙在元丰改制之前,一直就是大宋王朝的职能部门,尚书省六部和寺监基本上都是空架子,里面的官职都是名义上官职,官员们实际上出任三使司的各种差事。 三使司是盐铁司、度支司和户部司的合称,天下各州府的各种申请都会汇聚到这里,然后分类审批,各部官员众多,机构臃肿容冗繁,扯皮推拖之事天天发生,行政效率极为低下,一个申请,不拖上两三年是不会有消息。 当然,如果有关系,托人内部催促一下,审批倒是会快一点,本来这应该是偶然才会发生之事,现在却渐渐变成了常态。 三使司官衙是也皇城最大的一座官衙,占地一百多亩,分为三大院,下面又细分了无数座小院,每座小院则掌握一项审批权,由此可见三司职权之广泛,事务之般繁,令人眼花缭乱。 可以说宋初的三司架空了六部和寺监,下则尽统财权,上则直接对天子负责,天子由此而真正做到富甲天下。 范宁名气在外,只要他报出名字,没有谁会为难他,一路打听,他很快便找到了负责筑城的户部司修造案。 案相当于某某局某某署,是具体职能经办部门,这里的官员职务不高,但权力却不小。 这是一座很小的院子,里面只有五间屋,却掌握着天下所有的修造事项。 范宁走进院子,犹豫了一下,正好一名中年官员出来,问道:“请问这位官人找谁?” 范宁拱手道:“在下是鲲州知州范宁,想问一下谁负责掌管城池修建?” “原来是范知州,失敬了,请跟我来!” 范宁跟随这名官员来到一间屋前,官员探头进去喊道:“老吴,生意上门了!” 房间里有四张桌子,只有最里面一张桌前坐在一人,其他三张桌子都空着,桌上都比较凌乱,似乎三名官员临时出去了。 里面官员抬起头问道:“是找我吗?” “当然是找你!” 中年官员又对范宁笑道:“这位就是负责城池建造修葺的孔目官,姓吴,官任工部员外郎。” 工部员外郎只是这位吴姓官员的官职,但他真正的差事却是户部司修造案的孔目官,就像范宁的职务是秘书监少监,但实际职务是鲲州知州一样,和秘书监一点关系都没有。 吴姓官员打量范宁一下,见他穿着五品官袍,官阶要比自己高,他便很客气地起身行礼,“下官吴骏,请问官人找我有何事?” 官小权重是宋朝的官场的一大特色,也是为了便于天子控制,对于这些官职虽小,却手握重权的实职官,朝廷高官们都很客气,说不定有一天就要求到人家头上。 范宁连忙笑着行礼道:“员外郎客气了,我是鲲州范宁,上门叨扰,实在不好意思!” 听说对方便大名鼎鼎的鲲州范宁,这位吴姓官员倒有几分兴趣,他连忙回礼,“久闻范知州大名,请坐!” 他搬来一张椅子请范宁坐下,又笑道:“也是巧,我昨天正好看到一份批示,是关于鲲州晋县的安排,范知州是不是为此事而来。” 范宁虽然是为军城之事,但如果有晋县的消息,他也同样关注。 “设立晋县可是批下来了?”范宁期待地问道。 吴骏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而从柜子里取出一份申请书,这是海外经略府两年前提出的设县申请书,那时鲲州官府还没有成立,便由经略府代为申请。 吴骏把申请书递给范宁,笑眯眯道:“基本上已经批复了,就差最后一步,实地勘察,勘察完就批准了。” 范宁心中顿时有些失望,鲲州路途遥远,还有季节限制,这一来二去,正式岂不是要拖到明年去了? “这实地勘察一定要施行吗?鲲州情况特殊,唐县和汉县也都没有实地勘察,晋县是不是也可以.......” 吴骏摇摇头,“说实话,我也不想跑到鲲州去勘察,但这一次是知政堂要求的,据说是因为几位相公一致通过了一个决议,要加强对海外各州的约束,所以设立晋县就不能像从前那样从权了,选址、县城大小、人口规模等等都要朝廷审核批准,不过肯定也会参考州府的意见。” 范宁着实有点无奈,知政堂约束海外各州的决议他当然知道,他进京述职就是这个决议的结果,尤其变态的是,知政堂要求海外各州主官每年都要进京述职一次。 吴骏看出范宁眼中的无奈,他虽掌握实权,却不会轻易得罪高官,尤其像范宁这种前途远大的官员,适当的卖个人情对他只有好处。 吴骏又微微笑道:“任何事情都有变通的办法嘛!比如选址主要从交通便利上考虑,州府可以先修好路,最后选址就不会太离谱,我觉得州府完全可以把前期准备做起来,根据我的经验,很多地方是先设镇,然后朝廷批准后,由镇变城县城。” 范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又问道:“除了晋县之事,还有没有在鲸州设军城的消息?” 吴骏摇了摇头,“我这里没有任何消息,不过我知道设军城要比县城复杂得多,还要枢密院审批,那边才叫办事拖拉,没有两三年的时间是批不下来的,如果范知州是刚刚才申请,那就暂时不要指望,我还是那句话,任何事情都有变通的办法。” ......... 从户部司修造案出来,范宁还在回味那位孔目官的话,他给自己介绍了很多合法的变通方法,比如先设镇,这是州府的权力,也就是说,除了不修城墙,不设官府,不叫县名,其他都可以和县城都没有什么区别。 这倒提醒了范宁,就像家乡木堵镇,四周被河道包围,镇上就有近七百户人家,明明就是一座县城,但在行政上它却是一座镇。 军城也是一样,海外经略府有权设军营,那就筑一座板式军营好了,里面各种设施都和军城一样,但它还是一座军营。 想通了这一点,范宁的心中的沮丧顿时一扫而空,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 范宁接下来的事情还有很多,要敲定下一步的移民人数,要确定金银矿的开矿数量,要确定鲲州的驻军规模,还要说服吏部,不要再往鲲州塞人了,鲲州的官员已经足够多,如果再塞人,就只能打发去鲸州,那势必会得罪人,这件事范宁打算去找富弼,他也很反对这种官员去海外镀金的做法,不过富弼暂时不在京城,得过两天再说。 除了官员之事,范宁另一个关注的重点便是移民,坦率地说,范宁并不希望鲲州的移民太多,毕竟鲲州是用来养马,不是农业重地,而且鲲州在冬天太冷,如果人数太多,会消耗大量木材资源,虽然日本劳工也消耗了不少资源,但他们本身就是一种重要资源。 在右相文彦博的朝房,这位权倾朝野的第一相国正在聆听范宁的建议。 五天前举行的范宁婚礼上,这位文相公并没有出席,但范宁还是给他送去了请柬,婚礼虽然是私事,但如果只请富弼和韩琦,而不请其他几位相公,实在是不明智的行为,所以五位相公,还包括老相公庞籍,范宁都送去了请柬,尽管各自有事没来,只派子侄送来一份贺仪,但范宁的人情却做到了,所以今天文彦博就显得心情不错,首先祝贺了范宁新婚。 “我能理解你的担心,朝廷也是把鲲州作为养马基地来考虑,但适当的移民还是需要,这是大宋对鲲州长期统治的保证。” 文彦博语速很慢,可以说字斟句酌,这固然是他说话的风格,但实际上也是因为范宁的建议他没有考虑过,所以言语之间就稍微显得有些谨慎。 “那你作为鲲州主官,有没有给朝廷一个具体建议呢?” 范宁点点头,“我建议不要超过三千户,总人数不超过两万。” 文彦博负手走了几步,回头道:“你的建议我会考虑,但作为鲲州主官的提议,我还是希望你在出发之前提出一份正式的书面报告。” 第三百五十八章 再度出发 在京城的日子转瞬即过,出发去鲲州的时间渐渐到来,这天下午,范宁和娇妻朱佩乘坐的千石客船抵达了江都城,和范宁夫妇一同抵达江都的,还有朱元甫的三孙朱晟和高遵甫的儿子高士林,他们都要同去鲲州。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朱晟是朱佩二叔朱孝霖的长子,和范宁同岁,长得又高又瘦,性格活泼开朗,为人十分灵活能干,之前负责朱家在建州的茶场,和明仁、明礼关系极好,这次他将负责朱家的采金,而高士林则负责高家的采金。 另外,张尧佐家族也得到一个采矿指标,张家是去流求府开银矿,刘太后的侄子也得到了流求府的银矿开矿权,另外,还有七八个权贵家族也在申请去流求府采银,鲲州实在太远,权贵们更青睐靠近福州的流求府,用不着建造万石大海船,千石海船就足够了,成本要低很多。 但也正是因为权贵涉足海外开矿,在他们的合力推动下,朝廷盐铁司决定将海外私人开矿监管再推后一年,这就意味着海外私人采矿在一年内都不用上缴采矿分成,金银铜也不用低价被盐铁司收购,除了交给地方官府每年五千贯的牙契外,其他都落入自己的腰包。 当然,这种好事不是谁都能得到的,只有朝中权贵才有机会,而且指标是也很少,鲲州朝廷只放五个名额,流求府稍微多一点,十三个名额。 “昨天我去盐铁司铁案办手续,听说鲲州剩下的两个采矿名额已经出来了,好像是杨家和庞家。” 说话的是高士林,范宁发现他并不木讷,只是在京城他很低调,随着离开京城,他就变得越活跃,就仿佛京城有个巨大的磁场什么的束缚着他,他现在渐渐挣脱了京城的束缚。 过了淮河后,他就变成了话痨,一路话不停,范宁现在相信明仁的判断了,高士林去鲲州后会是一个活跃份子,至于明仁,他五天前就提前出发,他要去平江府接货,他采办了大批蜂蜜和胭脂香粉,准备去日本市场出货,另外还买了上百桶烧酒,准备用这些酒去置换鲲族人的海珠,鲲州男子普遍好酒,范宁不得不佩服明仁的商业头脑,总是能抓住鲲族人的软肋。 “阿宁,你会批准吗?”高士林又问范宁,大家都称呼范宁为阿宁,他也跟着这样称呼了。 范宁有点走神,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我是说盐铁司已经批准了庞家和杨家去鲲州采矿,鲲州会批准吗?” 范宁笑了起来,鲲州怎么会不批准呢!庞家本来就是他暗示的,所以庞籍下手很快,如同当初买田黄石矿田一样,至于杨家,是杨文广求上门,范宁才答应下来,但范宁并没有权力干涉盐铁司对采矿权的审批,那是庞家和杨家自己搞定的。 只不过鲲州的私人采矿权只有五个名额,这是天子批准的,现在名额已经满了,其他想在海外发财的家族只能去打流求府的主意。 “那庞籍和杨家的子弟过来了吗?”旁边朱晟问道。 “应该已经提前过来了,肯定搭咱们这批船去鲲州,要不然就要再等几个月,朝廷只批准延长一年,时不我待啊!” 高士林长长叹息一声,他眼中已经充满了对黄金的期待。 ........ 五月二十六日,五百艘万石大船从江都长江沿岸启程,浩浩荡荡向东海驶去。 清晨的海面上金光万道、波平如镜,尽管已是初夏时节,但海面上凉风习习,格外令人清爽。 朱佩站在船舷边,远远眺望着远处的霞光,这次出海或许是有夫君陪伴在身边的缘故,朱佩没有了第一次出海时的狼狈,前两天遭遇的一次暴风雨,船只上下颠簸,她居然挺过来了。 在她不远处,身材高大的剑梅子正躺在一张软椅上,享受着清晨的凉风,下午,海面上就比较热了,剑梅子眯着眼睛,一如既往的面色冷淡,朱佩出嫁,也就意味着她原来的雇佣契约已经结束了,但她依旧跟随在朱佩身旁,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目前是什么身份。 这时,范宁从船舱里出来,走到娇妻身边,双手枕着船舷,他望着远处海面笑问道:“发现海面颜色变了吗?” 朱佩点点头,昨天海水还是浅蓝色,今天就变成了深蓝色,她好奇地问道:“夫君,这是什么缘故?” “海水变冷了吧!” 范宁微微笑道:“也或许是我们进入了深海。” “那我们距离鲲州还有多远?” 这才是朱佩关心的问题,他们已经在海上航行了半个月,她着实怀念陆地了。 “还有六天左右。” “还有六天啊!”朱佩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范宁笑道:“不过今天我们就能下船休息一下。” 朱佩眼睛一亮,“附近有海港吗?” 范宁笑着摇摇头,“不是海港,是我们的补给中转站,一座海岛,船队需要补充淡水,休整半天后再出发。” “刚才我看见远处有一座小岛,那是不是要到了?” “如果看见小岛的话,那马上就要到了!” 范宁话音刚落,桅杆上有士兵大喊:“前面看见信岛了!” 信岛就是今天日本隐岐诸岛中知夫岛,因为它同时也是信鸽中转站,所以起名信岛。 平安时代,这里属于出云国,是出云国的第四大岛,面积约三十平方公里左右,岛上森林密布,基本上都是山地,没有人居住,但有十几条小溪,常年流入大海,淡水资源比较丰富。 去年秋天,鲲州用两万石米和五千匹布将这座岛屿买下,作为中途淡水补给以及信鸽中转站,这里常年驻扎着二十名士兵,平均每半年一次轮换。 不多时,船队抵达了信岛,这里也有一处长约十几里的峡湾,可以让大船停泊,轮流靠岸补给淡水,码头很小,只能同时停靠三艘大船。 范宁和朱佩下了大船,剑梅子和阿雅跟着他们身后,明仁、朱晟、高士林等人已经从另外一艘大船上下来,正在岸上做拉伸动作,坐船太久,忽然回到岸上,双腿都有点飘浮了。 信岛虽小,驻军也少,但地位却不低,主官由一名副指挥使担任,手下有二十名士兵和四名鸽信兵,岛上修建了近百座木屋子,除了士兵军营外,大部分木屋都是存放补给物资的仓库。 另外在山顶最高处,还有一座两丈高的石塔,这就是鸽信塔,,每天都会有信鸽在这里休息中转。 这时,一名年轻文职军官匆匆走上前,躬身行礼道:“卑职信岛指挥使乔盛参见知州!” 范宁点点头,“乔指挥使辛苦了!” “卑职不辛苦,知州一路旅途劳累才是辛苦,卑职先安排知州洗漱。” 范宁回头看了看大船,大船已经开始补给淡水,海岛补给淡水也很有趣,距离码头约两百步外的山脚下有一座水潭,几条溪水同时注入水潭,驻岛士兵便在水潭边修建一座水车,又搭建一条长达两百步的木水槽。 需要补给时,两名士兵踩踏水车,将溪水注入水槽,很快,水槽出口就会流出大量清水。 而在大船上,船员们会用吊轮将一座升降木台放下,一只只大水缸便利用升降木台放在码头上,木槽中的清水注满大水缸后,再用升降台把装满清水的水缸吊上船,一艘大船每次补给一百多只大水缸,所有的船只补给完,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船队要明天上午才能出发。 在海上旅行,淡水十分宝贵,主要用来饮用,高官可以稍微洗漱,一般船员和士兵就别指望了。 所以船只每次靠岸后,大家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洗澡,信岛上有十几座温泉,洗澡非常方便,也有专门供女眷使用的温泉,修建了一座很大的木屋子,这次同来的女眷有三十几人,都是官员和驻军将领的家眷以及丫鬟使女,她们被领到大木屋内去泡温泉洗澡,剑梅子手执长剑在外面站岗。 船员和士兵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一里外有一座很大的温泉池塘,士兵和船员们都纷纷跑去那边冲洗。 范宁和其他人被指挥使乔盛领到另一处温泉,这是专门给高官将领们享用的温泉,温泉不大,但非常舒适,范宁泡在滚热的温泉内,他感觉自己浑身每一处毛细孔都仿佛张开了,旅途的疲劳慢慢褪去,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就像上了天堂一般。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两族火并 经历了二十余天的海上航行,大宋夏季船队抵达了鲲南湾,之所以来唐县,没有去汉县,也是因为汉县的码头没有完全修好,仓库也没有,还没有像唐县这样成熟。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州衙还没有迁去汉县,目前还在唐县,汉县的官衙和官邸都没有建好,范宁在唐县还有自己的房子。 范宁带着娇妻从大船上走下来,迎接他的是海外经略府判官余孝年,同时也是鲲州司马,在范宁不在鲲州这段时间,由他代为处理州事。 “卑职参见知州,欢迎知州回来!” 范宁不由微微一怔,余孝年表情十分严肃,嘴唇抿成一条线,这不是迎接自己应该有的态度。 难道鲲州出事了? 范宁又看了看其他几个前来迎接自己的手下,每个人的眼中都有点不安。 一定出事了! 范宁回头给朱佩说了几句,朱佩点点头,带着剑梅子和阿雅在一旁耐心等候。 范宁把余孝年请到一旁,沉声道:“你就直说,我不在鲲州这段时间,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确实出了一件事,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余孝年叹息一声道。 范宁没有打断他,听他继续说下去。 “日本劳工和鲲州人在六天前发生了火并,死了十五人。”余孝年直接将最后的结果说了出来。 范宁眼睛眯了起来,冷冷问道:“然后呢?” “现在局势有点紧张,鲲族人死了三人,他们不肯罢休,一定要我们把参加火并日本劳工交给他们处置,否则.......” “否则怎样?” 余孝年叹口气道:“他们说,如果我们包庇日本劳工,他们就返回自己的祖地。” 鲲族人所谓的‘祖地’就是现在的汉县所在地,范宁冷哼了一声,这是在威胁自己呢! 看来自己对这些鲲族人太好,一个个开始蹬鼻子上脸。 “先告诉,他们怎么会发生冲突?” “是一队筑路的日本劳工.......” 余孝年便将事情经过详细地告诉了范宁. 唐县到汉县之间已经修筑完成,但还有一些收尾的活,由一千名日本劳工负责收尾,这一千人分为十队,负责各个路段的尾活。 事情就发生在第五队劳工身上,他们在干活时,无意中发现一头熊死在路边,这百名日本劳工当然欢天喜地,立刻剥皮割肉,架火烧烤熊肉美餐一顿。 但这头熊却是几名鲲族猎人的猎物,当他们发现自己的猎物被日本劳工吃掉,双方便发生了口角,日本劳工人多势众,几名鲲州猎人势单力孤,但心中却愤恨万分,他们又找来十几名猎人帮忙。 双方争吵激烈,很快便发生了火并,日本劳工死了十二人,伤二十余人,而鲲族人死了三人,伤七人。 鲲族人当然不干,首领伍干立刻率领数百人来报仇,而日本劳工也集结了上千人,宋军出兵及时,将双方隔开了。 余孝年和鲲族人进行谈判,企图平息事端,但鲲族首领伍干态度强硬,要求官府把参加火并的日本劳工交给他们处置,涉及七八十名日本劳工,余孝年怎么可能交给他们,这件事便僵住了。 说到最后,余孝年叹息一声道:“我三次和鲲族人谈判,他们一次比一次强硬,并威胁我,五天之内不把日本劳工交给他们,他们就集体迁回祖地。” “现在是第几天了?” “现在是第三天!” 范宁点点头,对余孝年道:“你派人去告诉伍干,就说我回来了,这件事我来处理,让他直接来找我,现在就派人去!” “卑职明白了!” 余孝年长长松了口气,他在鲲族人中威信不高,鲲族不大买他的帐,但范知州不一样,范知州回来,这件焦头烂额的事情说不定一句话就能解决。 余孝年立刻安排一名手下,骑马赶去鲲族人部落。 范宁这才带着娇妻一行返回唐县。 至于高士林、朱晟以及杨家、庞家等人,则由明仁先带他们去金矿田视察,范宁暂时还顾不上他们。 唐县依旧是那么繁华,和两个多月前相比,城内似乎又多了几家店铺,一家木匠铺和一家铁匠铺。 木匠铺前摆放着一只大轮子,一老一少两个男子正在安装一辆马车,看样子父子二人。 鲲州最严重队伍问题是劳力缺乏,鲲州始终不批准普通民户雇佣日本劳工,使各家店铺基本上都雇不到人,只能主人自己坐镇。 除了忙碌地木匠铺,叮叮咚咚的打铁声给这个安静的小县城增添了几分人气。 铁匠铺是砖房,这是鲲州的特殊的规定,任何涉火的商铺都必须用砖房或者泥房,不准使用木屋。 防火问题始终是鲲州各县萦绕不去的大隐患,都是木制的房屋,一家失火,基本上一片烧光。 早在前年,范宁便制定了鲲州的第一部州律,《鲲州防火要则》,每个人都必须严格遵守,一旦违反两次以上,就要被逐出县城,去乡村居住。 比如将县城划分成二十个防火片区,只要这个片区内一家失火,该片区所有人家都必须出来救火。 再比如每个片区都有军巡铺屋和望火楼,也就是宋朝的消防队,每所铺屋有铺兵五人,还配备了大小桶、洒子、麻搭、斧锯、梯子、火叉、大索、铁猫儿等消防器具,尤其大小桶和洒子更是每家都配备。 另外从今年开始,范宁打算逐步将全县的木屋改造成砖瓦屋,这才是从根本上减少火灾隐患的措施。 范宁带着朱佩很快便来到了他的住宅前,范宁住宅已经略略有所改造了,占地约两亩土地,四周修建了围墙,由三座木屋组成,一大两小,呈品字型分布。 大木屋是客堂、饭堂、起居屋等等,后面两座稍小一点的木屋,一座是范宁和朱佩的寝房,另一座给剑梅子和阿雅居住。 等汉县的官邸修好后,这座院子要么交给县衙,要么自己花钱买下来,也不会便宜,按照市价算。 范宁准备买下来,他巡视唐县时也有一处落脚之地。 很快,士兵们将他的行李送来,数十口大箱子堆满了一屋子。 “你出去!你出去!” 朱佩把范宁推出屋子,“收拾行李是我们女人的事情,你一个大男人不要参与!” 说得好像她经常收拾行李似的。 范宁挠挠头笑道:“不应该先泡个澡,然后去吃饭吗?” “对喔!” 说到泡澡,朱佩就兴奋起来,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里温泉泡澡的滋味,在信岛上泡澡的舒服让她念念不忘。 尽管街上有专门的澡堂子,但她们是不会去的,和一帮大妈大婶坦陈相见,甚至里面还有日本妓女,打死朱佩也不去。 说干就干,范宁和剑梅子跑去打水,阿雅负责刷澡池,朱佩嘛,当然负责指挥。 澡池其实是个特大号木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尤其到了冬天,家家户户每天都要泡温泉澡。 范宁屋中这个木桶是后来添置了,还是新木桶,没有用过,足有四个平方,这至少要打二十几桶水才能装满,下面有个软木塞子,拔掉塞子,水就直接流到街上的石板水沟里,一直流向城外。 不过作为知州,范宁还是有点特权的,他的宅子距离温泉口不到五十步,官府特地安装了一条高架引水石槽,只要在温泉处踩踏水车,滚热的温泉就会通过石槽流到院子里,直接在院子里接水便可以了,用不着拎着水桶跑去温泉打水。 两名士兵在温泉处踩水车,一股股滚热的温泉水流入范宁院中,范宁和剑梅子轮流拎水,只片刻,数十桶热水便灌满了大桶池。 “夫君,要不你去寝房呆会儿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范宁再一次被朱佩赶出屋子,剑梅子和阿雅也要洗澡,他在这里算什么? “我去店里洗澡,然后在老罗记酒楼等你们!” 范宁丢下一句话,便出门去了。 第三百六十章 另有蹊跷 次日天刚亮,范宁便来到了官衙,按理,他还可以再休息几天,但鲲族人和日本劳工的冲突却像一颗已经点燃了火绳的铁火雷,随时要爆炸,范宁没有心思休息。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刚到官衙门口,余孝年便迎了出去。 “我还正想去找知州,知州便来了,鲲族人那边有消息了。” “去官府谈,这里不是说话之地。” 两人来到范宁的官房,官府已经打扫干净,和范宁离去之前几乎没有分别,范宁在自己的官椅上坐下,这才问道:“说吧!情况怎么样?” “回禀知州,情况似乎有点不妙!”余孝年沉声道。 范宁一怔,“怎么回事,伍干不肯来见我?” 余孝年点点头,“伍干说,你无非是想劝和,但他不会接受和解,只是把五天期限宽延到十天,必须把那些日本劳工交给他们,否则........” “否则还是迁回原址?” 余孝年没有说话,默认了范宁的意思。 范宁冷笑一声道:“这个伍干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连同我一起威胁起来!” “知州,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你这话什么意思?”范宁眼睛一挑,目光凌厉地注视余孝年。 “卑职让送信人亲自告诉知州!” 余孝年走到门口,向院子里招招手,“你进来给知州禀报!” 片刻,一名年轻官员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卑职参见知州!” 此人面容黑瘦,目光却炯炯有神,范宁认识他,鲲州司士蔡著,也是去年中榜的进士,他的职责就是教化鲲族百姓。 范宁知道他是连夜赶回来,一夜未睡,便点点头安抚他道:“辛苦蔡司士了!” 蔡著面露一丝惭色,“这是卑职份内之事,也是卑职平时教导鲲族不够尽力导致。” “不说那些了,给我说说昨天的事情,里面有什么蹊跷?”1 “卑职昨天在伍干那里碰了个钉子,正准备返回时,却被萨文拦住,把我带去他大帐。” 萨文是前任鲲州大酋长萨普的兄弟,也是现任酋长伍干的叔父,在鲲族内部也威望极高。 蔡著又继续道:“萨文告诉我,年初伍干娶了一房妻子,是日本国那边过来。” 范宁微微一怔,便立刻反应过来,“日本那边的鲲族人?” “正是!是出羽国鲲族酋长的女儿。” 范宁摆摆手,“然后呢?继续说下去。” “萨文告诉我,自从出羽国鲲族酋长女儿和鲲州的鲲族联姻后,两家关系来往密切,尤其女方的兄长今年以来一直呆在鲲州,这次伍干态度强硬,和他有明确关系。”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眉头越来越紧,最后回头问余孝年,“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余孝年当然明白范宁的意思,躬身道:“鲲族人选拔族长以勇武为准,其他都不太考虑,这个伍干力能搏熊,勇武第一,所以他毫无疑义成为酋长,但他确实头脑比较简单,而且易怒,容易被挑拨。” 蔡著也道:“萨文也说伍干容易被挑拨,做事不太考虑后果。” 范宁冷笑一声问道:“既然萨文知道自己侄子头脑简单,脾气暴躁,那他有没有去劝说伍干?” 余孝年和蔡著都愣住了,两人对望一眼,余孝年小心翼翼道:“知州的意思是说,这个萨文不劝说伍干,是有借刀杀人之意?” “或许是我多虑了!” 范宁淡淡道:“或许萨文只是担心族人安全,怕被伍干的鲁莽连累,所以才向蔡司士及时表态。” 蔡著点点头道:“应该是两者皆有,我当时就有这个感觉,萨文一再告诉我,如果是他当上酋长,他会允许鲲族儿童入学读书。” 目前鲲州在鲲族人的同化上进展极慢,除了鲲族人在衣着和生活器具上接受了宋人一些习惯,甚至学会了喝茶,但在孩子的教育方面却异常抵制,至今未建起一座学校。 范宁沉思片刻道:“这个以后再说,我现在更关心,日本国的鲲族人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挑拨鲲族和鲲州的矛盾?” 说到日本国,那就是余孝年的主场了,他一直在关注日本国的动向。 余孝年略略沉思道:“难道和陆奥国之战有关系?” “现在安倍家族状况如何?”范宁问道。 “目前安倍赖时亲自率领八千军队在陆奥国南部和源赖义的两万军队作战,战争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 范宁来回走了几步,回头对二人道:“如果出羽国清源家族的军队从背后偷袭安倍家族老巢,你们说安倍家族会不会向我们求救?” “如果安倍家族腹背受敌,确实有这种可能!” 余孝年忽然明白过来了,“知州的意思是说,清源家族想出兵攻打安倍家族,但又怕我们出兵干涉,所以才挑拨鲲族和官府的矛盾,使我们难以分心?” 范宁淡淡一笑,“这只是我的猜测,具体是不是这个情况,我不知道。” “那我们该怎么应对目前的危局?” “危局?” 范宁摇摇头笑道“现在还谈不上危局,我们什么都不用做,耐心等待就是了!” 说到这,范宁又对蔡著道:“麻烦蔡司士把鲲族人盯紧一点,若有异动,立刻通知我!” “属下遵命!” .......... 天色刚亮,几匹马从唐县疾奔而出,向二十里外的劳工大营奔去,马上之人正是昨天才抵达鲲州的范宁,他要去劳工大营了解冲突之事,这件事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如果处理不当,很可能会造成大规模的冲突,这绝不是范宁希望看到的。 不多时,范宁便抵达了劳工大营,目前鲲州的日本劳工约有两万人,分布在筑路、建城、开矿、伐木和烧砖上,目前从事采矿的日本劳工的最多,约一万人,其次是建城,汉县县城主体虽然修建完成,但还有码头、仓库、城内房屋等等,约有六千人在汉县忙碌,再其次便是烧砖瓦,约三千人在唐县附近大规模烧砖,烧出的砖瓦将逐渐取代木头,最后还有一千人便是筑路的收尾事项。 当然,鲲州很快就要着手修建一条从汉县到未来晋县的道路,一旦汉县仓库和码头修完,就着手筑路了。 在范宁的计划中,两万日本劳工就足够了,如果劳工太多,不仅管理麻烦,还有一点外来人口坐大之势,对鲲州未必是好事。 片刻,他们来到了大营门口,这座大营内目前住着四千日本劳工,主要从事烧砖和筑路收尾,和鲲族人发生冲突的数十名日本劳工目前就住在这里。 范宁刚翻身下马,一名身材魁梧的黑脸年轻官员迎了出来,正是李大寿,他是鲸州的官员,但目前鲸州还没有开发,他便做管理日本劳工的临时差事。 “卑职参见知州!”李大寿躬身行一礼。 范宁笑着拍拍他胳膊,“来这里多久了,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知州回京城不久,我便调来这里,才做了一个多月。” 范宁点点头,“我们进去说话!” 他快步走进大营,几名官员跟在他身后。 “大寿,在这里管理日本劳工,语言通吗?”范宁笑问道。 “有一个通译,我自己也学会了几句。” “不过你在这里的时间恐怕也不会太长。” 李大寿眼睛一亮,顿时惊喜道:“朝廷批准在鲸州建县了?” 范宁笑了笑道:“朝廷还没有批下来,不过我有了一些想法。” 朝廷当然还没有批准在鲸州建县,但范宁却找到了变通之法,他们可以先在鲸州建镇,这却是州衙的权力,只要有利可图,人就会越聚越多,县城自然水到渠成。 众人簇拥着范宁走进官帐,范宁在中间大椅上坐下,下首有十几把椅子,范宁招呼众人坐下。 这时,李大寿小心翼翼问道:“知州是为发生冲突的日本劳工而来吗?” 范宁点点头,“我想了解最基本的情况,最好是直接参与者的口述。” 冲突的详细报告他昨晚上就看过了,但他觉得报告中还缺少了一些关键细节,所以他今天想来问一问。 “知州需要卑职现在就把人找来吗?” “可以!” 李大寿连忙出去,不多时便领进来两名穿着蓝色粗布劳工服的日本劳工,个子都很矮,一米五都不到,不过长得颇为壮实。 两人已经知道范宁的身份,进来便跪下磕头,李大寿在一旁介绍道:“这两人就是最先发现死熊的劳工,在冲突中受了轻伤,现在已经无碍了。” 范宁点点头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第三百六十一章 鲲族内奸 给范宁当翻译的人也是一名商人子弟,叫做王秋实,父亲在长崎港经商,宋军在长崎港招募翻译,他便被成功招募过来。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王秋实给范宁翻译道:“他们两人一个叫喜,一个叫木。” 范宁点点头,他知道普通的日本民众只有名没有姓,像阿雅,也是没有姓,因为对朱佩忠心耿耿,朱老爷子才赐她姓朱。 范宁又道:“我想知道他们发现熊的详细经过,让他们重述一遍,我再问一些细节。” 王秋实给两名劳工又说了几句,两名劳工连忙原原本本地将发生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范宁又追问了一些细节,这才让两名日本劳工退下。 他对旁边的余孝年笑道:“听出一些端倪了吗?” 如果范宁不追问细节,余孝年还真没有注意到这里面的破绽。 余孝年点点头,“确实有点不合清理,猎人一路追踪猎物,哪里可能等到日本劳工把熊吃完后才找过来,又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一下子找来二十名帮手,分明早有准备,他们是想找借口挑起事端,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是知州先发现了端倪。” 范宁淡淡一笑,“其实我只是觉得一些细节上有点不合常理,报告上有没有明说,尤其萨文的一番话,让我心中产生了阴谋论,不过现在也只是怀疑,证据还不足。” 旁边李大寿愕然道:“知州的意思是说,这是鲲族故意下的套子,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可这又是什么意思,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干?” “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告诉你,你把那些受伤的日本劳工先安抚好,告诉他们,冲突的主要责任在鲲族人,虽然他们也有责任,但这次我就不打算追究他们了,让他们下不为例,至于冲突中死去的劳工,官府会给他们家人一定的补偿。” “卑职遵命!” 范宁起身道:“就这样了,我们先回城!” 众人雷厉风行,翻身上马便向县城奔去,刚到县城门口,只见蔡著骑马奔了出来,他看见了范宁,顿时大喜道:“卑职还正想去军营通知知州!” “什么事情?” 蔡著上前低声道:“萨文来了,求见知州!” 余孝年顿时醒悟,“知州说要等待,就是等他吗?” 范宁笑着点点头,“一半是在等他!” ......... 萨文是老酋长萨普的兄弟,年约四十余岁,宽脸堂、小眼睛,皮肤黝黑,长得十分壮实,他是鲲族的长老,在鲲族人中威望极高。 萨文虽然在鲲族中威望极高,但他勇武却不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酋长之位被侄子伍干夺走。 本来萨文对大酋长之位已经不抱希望了,但最近伍干做的蠢事使他心中对酋长之位又生出了一线希望。 不多时,蔡著将他领到范宁的官房前,蔡著恭恭敬敬道:“启禀知州,萨文长老来了!” “请他进来!”里面传来范宁的声音。 蔡著一摆手,“请吧!” 萨文听出范知州的语气有点冷淡,让他心中着实有点不安,他也知道这次侄子做得过份了,以为有天子封的大将军头衔,便可以小瞧范宁,不买他的帐,如果自己今天处理不好,鲲州毛人真有可能会被灭族。 萨文硬着头皮走进官房,只见知州范宁坐在桌前,冷冷地望着自己,他心中一阵发虚,连忙跪下行礼,“萨文给知州行礼!” 他的汉话不错,能勉强说上几句,但稍微深一点的话他就无法表达了,蔡著却学会了毛人土语,他可以在关键时刻做翻译。 范宁面无表情地摆摆手,“请萨文长老起来说话!” 萨文站起身,“谢谢知州!” 范宁看了一眼蔡著,又冷冷问道:“鲲族人已经决定向宋军宣战吗?” 这句话萨文理解不了,蔡著翻译过去,顿时让萨文大惊失色,他吓得连连摆手,“那是伍干做的蠢事,和鲲族人无关,知州千万不要误会!” 蔡著几乎是同步翻译,范宁哼了一声道:“伍干是鲲族大酋长,他可以率领一千人去侵占汉县,杀害我鲲州百姓,一旦这种事情发生,还和鲲族人无关吗?” 范宁把后果略略夸张了,伍干有点骄横不假,但不至于到杀害鲲州百姓的程度,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他最多聚众抗议。 萨文也心知肚明,但他却不想解释,他巴不得范宁对伍干的误会越深越好,如果双方和解了,那还有他什么事? 萨文恭恭敬敬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制止这种惨烈的事情发生。” 范宁站起身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你们五个长老还制止不了他?” 萨文苦笑一声,“长老只是在祭祀或者调解矛盾上有点作用,我们五人都劝他不要做蠢事,但他却一意孤行,根本不听劝告。” 范宁深深看了萨文一眼,他当然知道这个萨文根本没有劝说伍干,反而是纵容他做蠢事,想借宋军之手除掉这个侄子。 不过范宁没有揭穿他,而是淡淡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萨文连忙道:“伍干故意制造冲突,企图挑起事端,其罪该万死,他虽然是我侄子,但我也绝不会偏袒他,我愿意配合宋军铲除首恶,只恳请知州放过其他鲲族人。”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冷冷道:“以后鲲族不会有大酋长了,一切事务都由五个长老协商决定,接受州衙管辖,当然,我可以让你做首席长老,这个条件你可接受?” 范宁当然也是利用这次机会削弱鲲族的自治权,取消大酋长是关键一步,鲲州只能有一个主官,那就是自己,就算鲲族也必须承认这一点。 萨文心中有点失落,他可是想接手大酋长之位的,但他立刻从范宁严厉的目光中看出了此事已不可逆转,恐怕对方早就看透自己借刀杀人的想法,与其坚持那些得不到的东西,不如接受现实,成为首席长老,至少鲲族人的大权还在自己手中。 萨文当即立断,立刻跪下道:“我愿意接受知州的一切安排!” 范宁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个萨文是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事情就好办了。 范宁点点头,一指旁边的椅子笑道:“我们坐下谈话!” .......... 双方协商了近一个时辰,萨文满心欢喜地退了下去,范宁负手在官房里走了几步,随即吩咐手下道:“备马去军营!” 鲲州驻军目前有四千人,其中一千士兵是护航水兵,负责保护鲲州和大宋之间一年八次的船队航行,另外三千人是长驻鲲州防御军队。 范宁兼任海外经略副使,这可不是一个虚职,实际上就是把鲲州和鲸州的军队指挥权交给他,这既是天子对他的信任,也是大宋制度的规定,军队必须掌握在文官手中。 范宁虽然掌握军队指挥权,但具体统领军队的将领是都指挥使许延,另外还有四名指挥使,每人统领一千人。 范宁很快便来到位于东城外的军营,军营占地数千亩,四周竖起了营栅和岗哨,里面修建了数百座木制营房,可容纳六千军队长驻,目前只有四千人驻扎,还是比较宽裕,范宁到来时,士兵们正在广阔的营地里排队领取茶饼,天子赵祯特地批给鲲州三万担上好的建州茶饼,这种福利当然是军民共享,每户人家和每个士兵都可分一担茶饼,也就是一百斤,足够他们喝上两三年了。 至于鲲族人,范宁暂时不想分给他们茶饼,只有先立威,然后再施行怀柔,恩威相济才是长久之道。 许延带着四名指挥使迎上了范宁,范宁是主帅,许延只是大将而已,他们之间属于上下级关系。 范宁望着广场上热闹的士兵,笑问道:“听说申请娶妻的士兵这两个月很踊跃?” 范宁指的是士兵娶日本少女在鲲州成家之事,鲲州之前引入一千名日本少女,就是为了实施这个方案,有助于士兵在鲲州安心服役,长期生活在鲲州。 范宁在述职报告中详细汇报了这个计划,知政堂最终通过了他的述职报告,也就意味着认可这个方案。 在范宁出发进京之前,已经成功了两百五十对新人,他上午去劳工营的路上,听余孝年说起了这件事,已经有不少女人怀了身孕。 许延躬身道:“确实很踊跃,卑职目前为止已经接到三百余份申请书,需要听从经略使的指示。” 范宁笑了笑道:“回头我让余孝年和你具体协商一下,军营这么大,可以举行一次男女适宜的集体比赛,比如拔河比赛,士兵有看上眼的,就可以定下来,如果暂时没有合适的,再进行一次相亲,应该就能解决了。” “恐怕要在汉县多修建一些房舍才行,听说那边房舍不多。” 范宁点点头,“这件事我会安排杨司马去做,你就不用操心了。” 众人来到中军大帐,这是范宁在军营的主帐,已经快两个月没有启用。 “大家随意坐吧!今天有重要事情和大家商议。” 第三百六十二章 形随势动 大帐内除了都指挥使许延和四名指挥使外,还有就是司马杨、参军张智和勾判刘允,杨也是一名文职军官,主要负责军队后勤和军营日常管理,比如士兵申请婚事就是由他负责,而参军和勾判也是文职军官,参军相当于军队参谋,一旦作战目标确定后,负责各种详细的作战计划和方案。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勾判主要掌管军务,应对兵部、三使司以及枢密院的各种报告,各种军器装备、士兵的训练、军功记录以及服役退役的管理等等。 这时,勾判刘允走进来坐下,所有人都到齐了,范宁点点头道:“今天召集各位商议一件重大军情,是关于我们准备出兵日本国,准确说,不是针对日本朝廷,而是针对我们近邻出羽国。” 范宁这句话说完,帐内立刻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范宁摆摆手,“大家请安静,听我把话说完!” 众人再度安静下来,范宁又继续道:“出兵出羽国并非是我们主动入侵,而是给对方干涉鲲州内部的一次狠狠教训,大家会觉得奇怪,出羽国怎么干涉鲲州? 我想大家都应该知道鲲族人和日本劳工的冲突,不错,军队参与了隔离,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是什么呢?” 范宁说到这,又看了看众人,见众人都全神贯注,便又缓缓道:“这件事的前因是出羽国清源家族准备配合日本朝廷夹击安倍家族的军队,但清源家族害怕我们出兵支持安倍家族,所以利用联姻的手段控制控制了鲲州的鲲族大酋长伍干,他们挑拨鲲族人和军队对立,其目的是想使我们被内部问题所困,无法出兵支援安倍氏,而鲲族人和日本劳工的冲突,实际上就是伍干故意挑起,使他们找到向我们施压的借口。” “杀了这帮狗娘养的!”指挥使彭虎狠狠一拳砸在桌上,满脸怒火。 其他几名指挥使也纷纷道:“请经略使下令,让我们狠狠教训这帮忘恩负义的鲲族人。” 范宁摆了摆手,对众人淡淡道:“鲲族人只是小问题,我会好好教训一下他们,关键是出羽国,告诉各位,我打算借此机会灭了清源氏,占领秋田城,控制日本国和鲲州间的海峡,使我们的安全屏障再向南移。” 这个决定顿时让众人激动起来,许延率先表态道:“卑职坚决支持指挥使的计划,请指挥使下达命令!” .......... 伍干年约三十岁,是老酋长萨普的长子,六年前的一次人熊大战中,他凭一己之力搏杀了一头成年黑熊,一跃成为虾夷第一勇士,从而顺利接过了父亲的酋长之位。 自从宋军全歼了鲲南半岛上的虾夷人后,鲲北部落因投靠宋军而成为鲲州唯一的土著部落,随后又迁移到鲲南半岛,鲲州官府实际上就是把鲲南半岛划给他们作为自留地。 在去年秋天之前,伍干内心对范宁和宋军充满了感激和崇敬,但从去年秋天后,他的心态渐渐发生了变化。 伍干在去年秋天进京一趟,被赵祯接见并封为大将军,赏绢三千匹,大宋王朝给他的荣誉使他渐渐有了骄横之心,尤其当他发现范宁在宋朝并不算什么高官后,甚至在品阶上还不如自己,他心中便对范宁有了几分轻视。 但真正的转折来自于年初和出羽国清源氏的一次联姻,清源氏原本也是虾夷人,只是他们已经被日本国同化,叫做日本化的虾夷人,连姓氏也改为日本贵族的姓氏,这就像生番和熟番的区别,清源氏是熟番,而他伍干目前还是生番。 伍干迎娶清源氏的女儿也就意味着清源氏的势力暗入鲲州,鲲族人从最初臣服于大宋,转而变成了骑墙之势,表面上臣服大宋,但暗中却和日本国的清源氏勾勾搭搭。 在一间宽敞的高脚木屋内,一名年轻男子正巧舌如簧地劝说伍干,“你是大宋天子亲口封赐的鲲州大将军,是鲲州之王,他范宁算什么,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官员,他能决定鲲族人的命运?之前你太老实,居然听从他的安排迁到小小的半岛上,他有什么权力剥夺你们的猎场,剥夺你们的金田,这次就要好好试探一下他,在他心中到底是鲲族人重要,还是日本劳工重要?” 年轻人叫做橘赖贞,是清原氏族长清原光赖的外甥,他家也是出羽国的三大豪族之一,他头脑灵活,能说会道,清源光赖便秘密将他派往鲲州,当然,他的妹妹嫁给了伍干,他作为大舅子,有责任给伍干出谋划策。 伍干显得有点犹豫,他对范宁的态度十分强硬,但并不代表他和想和宋军作战,他们远不是宋军的对手,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如果真打起来,恐怕我们部族要吃大亏!” “大酋长在说什么?” 橘赖贞解释道:“我们不是要和宋军作战,我们是抗议,要争取鲲族人的利益,要得到更多的土地,尤其要维护鲲族人的尊严,要让范宁知道,鲲族人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比日本劳工尊贵,官府必须要把日本劳工交给我们处置,如果这次酋长认输,鲲族人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伍干被打动了,他点了点头,“这件事我再和叔父商议一下,他毕竟是长老,如果他不反对,我就率领族人回原住地造屋定居!” 伍干匆匆又来到叔父萨文的住处,萨文正坐在屋檐下乘凉,听完侄子的想法,萨文淡淡道:“我不同意和宋军开战,但也不同意忍气吞声,适当的利益还是应该争取,你是大宋皇帝封的鲲州大将军,拥有整个鲲州的利益,而不是小小半岛。” 伍干大喜,“叔父也同意我对官府强硬吗?” “我原则上不反对,但我要知道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带领一千名勇士去汉县城外伐木造屋,修建我们原来的部落定居点,如果范宁不让步,那我就会逐步把族人迁回原地,直到范宁最后屈服为止。” “这个办法不错,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我打算今晚就出发!” “今晚出发太急了,正好明天就是五天期限的截止日,你明晚出发,而且名正延顺,更有利于向范宁施压!” 伍干点点头,“叔父的建议正合我心,我今明两天好好准备,明天出发,希望能得到叔父更多的帮助。” 萨文摇摇头,“我已经老了,没有几年活头,我只想享受完最后几年,别的事情我都不想管了,你自己安排吧!” 说完,萨文慢慢站起身,步履蹒跚地回屋去了。 萨文回到屋中,他站在窗前望着伍干的背影远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立刻回头向儿子招招手,低声对他道:“你立刻去一趟唐县,找到蔡司士,告诉他.......” ......... 鲲族部落距离汉县约一百二十里,从部落前往汉县有两条路,一条路是穿过茂盛的森林,最终可以抵达汉县,另一路是走海路,划独木舟前往鲲北湾的汉县,由于是夜里出发,走森林比较危险,鲲族人一般都是走水路。 部落驻地距离海边很近,伍干站在一块礁石上,手握一根长矛对一千名青壮族人喊道:“我的勇士们,今天我们要去讨一个说法,在宋人眼中,究竟是日本劳工重要,还是我们鲲族人的尊严重要,我们死了两个族人,他们的血绝不能白流!” 一千鲲族男子热血沸腾,一起振臂高喊:“我们的血绝不能白流!” “出发!” 伍干手一挥,千余名鲲族青壮男子拖着独木舟向大海中奔去。 第三百六十三章 杀一儆百 天色渐渐亮了,海面上升起万丈霞光,将波光粼粼的大海染成一片金色。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经过一夜的航行,五百余艘独木舟终于抵达了鲲北湾,海面上密密麻麻都是黑色的小点,他们停止了划船,让自己处于暂时休息状态,此时他们距离鲲北湾口还有数里,要不要进入鲲北湾,由大酋长伍干来决定。 伍干看了看远处的陆地,又看了看天色,他感觉朝霞红得有点妖异,这恐怕是暴风雨来临的前的预兆。 “驶入海湾去!” 一千余鲲族男子尖声大叫,奋力划桨向鲲北湾内驶去,就在他们刚刚进入鲲北湾,迎面驶来了十余艘宋军千石战船,一字排开,拦住他们的去路,看起来似乎是宋军的巡逻船。 但伍干一回头,却发现身后也出现了二十余艘战船,他们被宋军战船堵在了鲲北湾口子上,进退两难。 伍干心中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宋军显然是有埋伏,难道他们已经知道自己要来? 所有的鲲族男子都面面相觑,不少人眼中露出了恐惧之色,昨晚出发时的沸腾热血早已消退,这个时候尊严已经不重要了,一夜的划桨使他们早已筋疲力尽,再想划桨回去是不可能了,现在怎么办? 这时,为首一艘大船上‘砰!’的一声巨响,一颗黑黝黝的大铁蛋腾空而去,向鲲族人头顶上飞射而来,上面嗤嗤冒着青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这颗大铁蛋便在空中猛烈的爆炸了。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将鲲族人震得肝胆皆裂,紧接着是密集的铁片迸射,方圆百步内,无人能幸免,爆炸声中夹杂着无数凄厉的惨叫声,再接下来便是强大的冲击波,独木舟断裂,肢体横飞,就连宋军也被波及,发射铁火雷的船只桅杆折断,前端船身被震碎,在水面上剧烈颠簸,随时要翻船。 这颗铁壳火雷是对鲲族人的严厉警告,在爆炸结束后,爆炸中心和周围一片狼藉,近两百艘独木舟被炸断或者掀翻,上百人伤亡,所有人都惊恐万分,抱着头伏在独木舟上。 宋军船只从四面合拢,上千名宋军士兵手执军弩,冷冷地瞄准了海面上剩余的鲲族男子。 在茫然、恐惧和绝望的交织下,鲲族男子四处寻找他们大酋长的身影,但他的独木舟已经消失,刚才的铁火雷就在他头顶上方爆炸,谁也不清楚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在那里!”有人指着海面上大喊。 海面上漂浮着数十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身穿皮甲,正是他们大酋长的装束,所有人中,只有他穿一件上好的牛皮甲。 只是这具尸体已经无法分辨出是不是大酋长,尸体的头颅被炸飞,一条腿不见了,死状异常惨烈,但所有鲲族人都明白,除了大酋长,不会是其他人。 不用宋军再喝喊,鲲族男子都陆陆续续站起身,双手高高举起,这个时候尊严一文不值,保住性命才是王道。 十几艘巡哨小船驶来,在士兵的喝令声中,鲲族人纷纷将兵器扔进海中,被宋军战船押送着向岸边划去........ 天刚亮,两千宋军士兵便将鲲族部落包围了,部落内只有不到百名青壮,其余都是老弱妇孺,不多时,几名宋军士兵将一名捆绑得严严实实的男子押送到范宁面前,后面跟着部落长老萨文。 范宁骑在马上,打量着这个长得颇为清秀的日本男子,他身材也不高,最多一米五出头,他此时吓得脸色惨白,跪在范宁面前浑身发抖。 “你是清源光赖的儿子?”范宁冷冷问道。 一名翻译将范宁的话用日本语说出来,橘赖贞已经完全崩溃了,他小声道:“不是族长的儿子,我是他外甥,叫做橘赖贞。” 范宁冷笑一声道:“原来是男鹿郡橘家的子弟,我说清源光赖怎么舍得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伍干这种蠢货?” 范宁随即一挥手,“把他押下去,等候发落!” 士兵将浑身发抖的橘赖贞押了下去,这时,萨文上前跪下道:“作恶者是伍干,其他族人都是无辜的,恳求知州放过我们!” 范宁点点头,“之前我答应过,只诛首恶,不伤及无辜,今天大部分青壮都会被押解回来,这次就算饶过你们,如果再有异心,就别怪我刀下无情了!” 萨文大喜过望,连连磕头感谢,“我们一定遵守大宋律法,不会再有非分的想法!” “去吧!和其他长老一起,安抚一下民众。” 范宁随即传令收兵,军队只抓捕了从出羽国来的十余人,包括橘赖贞和他的妹妹,以及十几名仆人侍女,他们将会被押解回唐县。 这时,许延低声问范宁道:“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范宁摇摇头,“他们在鲲州始终让人不放心,我先稳住他们,等夺取出羽国后,把他们迁移到出羽国去,所有的鲲族都迁移过去,鲲南半岛上就可以驻军了。” 许延竖起大拇指,笑眯眯拍马屁道:“还是指挥使高明!” 范宁笑了笑,又回头吩咐蔡著道:“我给你留五百士兵,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这段时间你就负责监视鲲族人,等时机成熟后我再通知你下一步的行动。” “卑职遵令!” 范宁随即下令军队返回唐县,宋军用牛车押送着橘赖贞等人,大军浩浩荡荡向唐县方向进发。 .......... 这几天范宁一直在处理鲲族人之事,对自己妻子也稍稍有点关心不够,回到唐县,他直接返回自己家中,刚到门口,却遇到穿着整齐的朱佩、剑梅子以及使女阿雅,徐庆则赶着一辆马车在门口等候。 “阿佩,你这是准备去哪里?”范宁翻身下马问道。 朱佩看见夫君回来,高兴得跑上前摇着他胳膊撒娇道:“这几天在家里闷死了,我想去南湖走走,夫君,你也一起去。” 范宁笑着点点头,“正好处理完一堆麻烦事情,稍微松口气,那就一起去吧!” 朱佩顿时笑逐颜开,连忙道:“夫君,我也要骑马!” 范宁点点头,对徐庆笑道:“去官衙那边换两匹马来,你自己去忙,就不用你陪同了。” 徐庆现在不仅是军队的刀法教头,两个月前又在范宁的支持下,在唐县开了一家武馆,收了数十名移民少年为弟子,每天教习武艺,也颇为忙碌。 徐庆笑道:“多谢姑爷关心,这段时间主要还没有培养出一个大弟子,什么事情都得自己来做,确实比较忙碌,再过几个月,我估计就会轻松一点。” “去吧!换两匹马来,然后明天一早你来官衙找我,我有事情交代你去做。” 徐庆赶着马车去了,不多时便从官衙带来两匹马,朱佩骑一匹,剑梅子带着阿雅骑另一匹,三人纵马向城外奔去。 城南是唐县的农业区,已经完全变样了,众人沿着小唐河缓缓而行,在小唐河西面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小麦是春天才播种,虽然已是初夏,但麦田目前还是绿油油的一片。 麦田里一条条田埂和沟渠纵横交错,田埂上新栽的柳树也已郁郁葱葱,令人心胸开阔,心旷神怡,一扫连日的沉闷,朱佩的心情也变得格外愉快。 再远处可隐隐看见数十座房舍,掩映在绿树之中,那里是一座小村庄,大概有五六十户人家。 鲲族的村庄都很小,依水而建,每家的占地面积很大,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居住也很舒适。 很多住在城里的百姓也在考虑去乡下买一块,建造房舍供全家度假用。 不过鲲州的乡下基本上没有商业,必须进城才能购买日用品,所以每逢赶集天,县城内就会变成格外热闹。 “夫君,这里和去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啊!” 朱佩想起去年春天的情形,她忍不住惊叹起来。 就连一向沉默的剑梅子也开口夸赞:“确实不错,和大宋没有什么区别!” 范宁笑道:“去年你们刚来的时候,正好是分配土地,那时到处是一片荒芜,土地养了一年,小麦从今年开始全面耕种,根据军田的经验,估计亩产会有两石左右,年底肯定是大丰收。” “这里不会有旱灾?” 范宁摇摇头,“这里不会有旱灾、水灾,虫灾也不会有,冬天大雪使土壤的墒情很好,土地也肥沃,唯一的灾难就是那里!” 范宁一指北面的山峦,“那边都是火山,一旦火山爆发,这里的农田就危险了。” 朱佩心中顿时有点不安,“夫君,如果火山爆发,我们该怎么办?” 范宁笑了起来,“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要喷发至少也会在几百年后,再说火山爆发有很多先兆,比如开始冒烟之类,那时,我们就会组织百姓撤离,不会有任何伤亡。” 朱佩拍拍胸口,白了夫君一眼,“几百年后的事情,你现在说它做什么?” “有备无患嘛!” 范宁哈哈一笑,一挥马鞭,“我们走,前面湖边汇合!” 他纵马疾奔,向南面十几里外的湖边奔去。 “夫君,等等我!” 朱佩也急忙策马奔跑,紧紧跟随着范宁。 第三百六十四章 出兵前夕 形势的发展正如范宁的判断,三天后,唐县码头传来消息,安倍家族特使抵达了码头。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而此时,范宁正在官衙内听取鲲族人的安置报告,得到安倍家族使者到来的消息,范宁立刻让余孝年去接待安倍家族使者。 “你继续说!”范宁对蔡著笑道。 蔡著微微行一礼,又继续道:“萨文虽然看起来比较懦弱,但此人实际上却心狠手毒,他出任首席长老后,便首先清洗了伍干的家人,伍干的三个儿子全部被他杀死,伍干的十几名亲信也死在他的刀下,目前他已经控制了鲲族,其他四名长老对他都唯唯诺诺,他实际上已经成为鲲族唯一的决策者。” 范宁并不奇怪,他早就看透了萨文这种人的本质,对外摇尾乞怜,对内凶残,这种人对鲲族人是不幸,但对官府却是利好。 不过范宁对鲲族人已经兴趣不大了,他原本打算对鲲州孩童进行汉化教育,但伍干的愚蠢行动已经使双方产生了裂痕,同时也让范宁意识到,鲲族人必然会是鲲州的一大隐患,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迁去日本国。 范宁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沉思良久,又对蔡著道:“去通知萨文,让他明天务必去一趟汉县,我会在那里等他。” 蔡著行一礼,转身快步离去。 范宁负手站在窗前,凝视着院子里的一棵桂花树,这是从明州移植过来,居然成活了,长得十分茁壮。 在范宁的中后期任职计划中,将着重解决晋县和鲸州的建造,继续扩大马群,以及大规模开采金银,这三大计划涉及到鲲州统治的巩固、养马基地的完全建立、鲲州对朝廷的财政支持。 另外,明年还有两千余户新移民迁入,安置这些移民,也是他计划中的一件大事。 只是计划不如变化,鲲族人的桀骜不驯和清源氏对鲲州的渗透,使范宁面前开启一扇新窗,让他看到了染指日本国的机会,这个机会既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又怎能轻易放过? 就在范宁沉思之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余孝年在门口躬身道:“知州,使者来了,是安倍赖时的幼子。” 范宁点点头,“带他进来!” 片刻,门外走进来一名年轻的日本男子,梳着月白头,穿一件又宽又短的麻衣,身材也很矮,长得倒是壮实。 他进来便跪下行礼,“安倍贞治恳求宋军救援!” 余孝年翻译过来,范宁笑道:“去年过来的安倍贞任是你的兄长吧!” “他是小人长兄,跟随父亲正和源赖义军队作战。” 范宁点点头,“请起身说话!” 范宁坐了下来,又问道:“安倍氏军队的装备很精良,应该可以战胜源赖义的军队,为什么还要向宋军求援?” 安倍贞治焦急道:“我们并不担心源赖义的军队,但清源氏的军队越过奥羽山谷,进入陆奥国,正在大举围攻加贺城,城中只有一千守军,形势危急,一旦加贺城被攻破,前线必将军心动摇,安倍军队腹背受敌,恐怕会全军覆灭,我父亲恳求宋军救援加贺城,愿意将宝库中的全部黄金和白银相赠!” 范宁听完余孝年的翻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当然知道安培家族用于和宋军贸易的金银只是他库存的一小部分,历史上,安倍氏灭亡后,源赖义和他的手下武士都发了大财,仅献给藤原氏的黄金就达数吨之多,藤原赖通用这些黄金修建了中尊寺的金色堂,一座用黄金堆砌出来的建筑。 现在安倍家族面临覆灭的危机,他们不得不拿出库存黄金来求宋军出兵救援。 “这是你父亲的承诺吗?” “正是!” 安倍贞治取出三把用黄金打制的钥匙,恭恭敬敬呈给范宁,“这是安倍氏三座宝库的钥匙,我父亲让我献给范知州大人!” 三把钥匙当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一个表态,不过范宁并不担心安倍赖通会言而无信,他若胆敢耍什么花样,宋军会反手联合源赖义灭了安倍家族。 范宁取出一幅地图,指了指陆奥国北部沿海峡的领土道:“除了全部库存的金银外,距离海峡五十里内的土地都要划给鲲州,这个条件可答应?” “完全没有问题!” 安倍贞治立刻答应下来,那片土地不到陆奥国的十分之一,而且被山地和森林覆盖,根本就是荒芜人烟之处,莫说只有五十里,就算要一百里他们都能答应。 范宁笑着点点头,“那就请安倍少君回去告诉你父亲,务必坚守加贺城,五天之内,宋军必然出兵!” .......... 鲲州的战争轮盘再一次转动起来,但鲲州还有两万日本劳工,宋军不敢大意,在反复协商后,他们决定各留一千士兵守唐县和汉县,其余两千军队全部出动,一艘艘万石战船离开唐县码头,缓缓向汉县驶去。 天刚亮,范宁便带着数百骑兵一路疾奔,向汉县风驰电掣奔去。 中午时分,范宁率领骑兵抵达了汉县,县令曹诗迎了出来,范宁翻身下马问道:“鲲州长老萨文可到了?” “启禀知州,他上午便到了,目前在县衙等候。” 范宁点点头,让骑兵在城外驻扎,他则带着徐庆和两名随从向城内而去。 曹诗骑马跟上了范宁,低声问道:“鲲州是不是要开战了?” 范宁点点头,“准备对出羽国发动进攻,在日本东北道建立缓冲带。” “那日本国朝廷那边会不会引起反弹?” 范宁微微笑道:“日本朝廷向来把东北道视为东夷,从来就不是他们的重视之地,安倍氏造反已经将他们折腾得筋疲力尽,一旦我们在出羽国站稳脚跟,日本朝廷就会来求我们,再说我的野心并不大,我就只要他们的秋田城而已。” “看来知州已经等待这个机会多时了!” “谈不上,恰逢其时而已!” 两人对望一眼,皆大笑起来。 汉县基本上是唐县的翻版,但面积比唐县要大一倍,共划分为十个坊,建筑整齐划一,呈棋盘型分布。 县城内人口约一千二百户,七八千人,县城内十分热闹,商业集中在县城中心一带,和唐县不同的是,县城中心修建了一座瓦子,商业便集中在瓦子内,基本上各种店铺都有。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县衙,县衙位于城北,刚刚才修建完成,对面正在修建州衙,也快完成了,州衙背后便是十几座官宅,也已造好,工匠们正在砌围墙。 范宁走进县衙,等候在县衙内的萨文父子连忙迎了上来,两人跪下给范宁行大礼,“拜见范知州!” “长老请起来,我们去议事堂说话。” 几人走进议事堂,范宁请萨文父子坐下,蔡著给他们做翻译。 “我想知道,鲲族全部人口有多少,其中青壮有多少?” 鲲州的鲲族部落在去年还有两个,一个便是鲲州的部落,另一个部落是从鲸州迁来,人数比较少,但伍干的强势侵害了这个部落的利益,他们又迁回了鲸州,目前鲲州的鲲族部落就只有鲲南半岛上的唯一一支部落。 蔡著有点惊讶,这些数据自己都提供给了知州,他应该很清楚才对,怎么又询问萨文。 但蔡著知道,知州的询问必有原因,他便没有多问,只管履行自己的翻译职能。 萨文想了想道:“部落所有鲲族人一共有四千三百四十二人,其中青壮男子九百人左右,青壮妇女两千一百人,其余都是老人和孩童。” 鲲州人的寿命很短,平均也就四十余岁,萨文说的青壮是指十五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三十五岁上就属于老人,他们部落五十岁的人还没有,他自己也才四十一岁。 “长老有几个儿子和孙子?”范宁又笑问道。 萨文拍拍身边的儿子道:“这是我的长子阿图,另外还有三个未成年的儿子,孙子目前有两个。” “陆奥国的安倍家族和出羽国的清源家族最早也是虾夷人吧!” 萨文点点头,“他们是几百年前从鲲州迁移过去,已经渐渐被日本国同化,起了日本名字,生活也和日本贵族没有区别,和我们偶然还保持联姻,仅此而已。” “那陆奥国和出羽国的普遍虾夷人呢,还和你们一样吗?” “已经不太一样了,他们不再捕猎,靠种地和打渔为生,穿的衣服也和日本人差不太多,只是语言还和我们一样。” 范宁点点头,这才道:“我考虑让鲲州的鲲族人也不再打猎,改为种田,从猎人向农夫转变,长老觉得如何?” 萨文迟疑一下,“这个.....当然也可以,我们都明白,这是迟早之事,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五到十年左右吧!” 范宁摆摆手,“当然需要时间,这只是我和你随便聊聊,不是今天的主要议题,我今天请你过来,主要是想告诉你,宋军准备攻打清源家族,我希望鲲族人也出兵协助作战,战争结束后,我不会亏待你们!”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夜攻秋田 离开县衙,萨文心事重重地返回部落,出了县城,随他同来的长子阿图便忍不住问道:“宋军要攻打出羽国,为什么要我们出兵协助?” 萨文苦笑一声道:“很明显是范宁不放心我们留在鲲州,我们跟随出征,他就没有了后顾之忧。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那我们跟随出兵会有什么好处?”阿图沉默片刻,又忍不住问道。 “他已经说了,你没有听出来吗?” 阿图茫然地摇摇头,他真的没有听出来。 萨文苦笑一声道:“范知州是准备让我们家族取代清原家族,成为出羽国鲲族人的管理者。” 阿图一怔,随即大喜道:“父亲,这是好事情啊!” “确实是好事情,但我们需要进行进行重大转变,范知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需要放弃渔猎,成为农耕民族,但他更深的一层意思,是让我们迁移到出羽国,完全把鲲州让出来。” 说到这,萨文长长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这个决定对我们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阿图眼睛亮了,在他看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他早就在狭窄的鲲南半岛上呆够了,放他们去出羽国,那就是另一个天地。 ......... 两天后,在鲲北湾的海面上,五十艘船万石大船和二十艘运马船满载着两千名宋军士兵以及五百匹战马浩浩荡荡出发了,在他们前面则是四百艘双人独木舟,八百名鲲族士兵身穿皮甲,带着弓箭长矛跟随宋军出征。 在第一艘战船上,几名宋军首领正在商议作战计划,除了范宁之外,还有主将许延、司马杨和参军张智。 在他们面前摆放着一张日本东北道地图,范宁指着地图道:“根据橘赖贞的交代,出羽国三大豪族清原氏、橘氏和荒川氏三家的常备武士约三千人,但围攻加贺城的出羽**队有六千人,也就是三家的主力基本上都出动了,另外招募了数千人,我建议先攻下秋田城,断清原军队的补给,清原氏军队必然反扑,再一战击溃敌军。” 许延沉吟一下道:“为何不在半路设置伏兵?” 范宁摇了摇头,从陆奥国到出羽国有三条通道,各相距数十里,我们不知道敌军会从哪条通道回撤,如果分兵埋伏,恐怕兵力不足。” 司马杨接口道:“经略使说得有道理,我们兵力不足,不宜再分散,必须集中兵力和敌军决战,我们有强大的骑兵和弩军,而对方大部分是临时招募的农民,基本上是乌合之众,我觉得可以和敌军决战。” “张参军的意见呢?”范宁又望向参军张智。 张智点点头,“我也觉得兵力不宜分散,以逸待劳是上策!” 范宁笑问道:“许将军还有什么补充?” 许延笑道:“我喜欢出奇兵,既然伏击不妥,那就出奇兵夺取秋田城!” .......... 出羽国包括今天日本青森县和秋田县,尤其秋田县沿海平原辽阔,河流众多,土地十分肥沃,自古就是日本的产粮重地。 不过现在出羽国和陆奥国都还是虾夷人的地盘,被日本朝廷所轻视,称之为东夷,人口只有六七万人,被清原氏、橘氏和荒川氏三大豪族所控制,出羽国守备便是由清源氏族长清原光赖出任。 秋田城便是出羽国守备所在地,同是日本国西北部唯一的海港,始建于隋唐时期,是日本国朝廷为抵御虾夷人南下而修建,随着南下的虾夷人渐渐转变为农耕民族,东北道的紧张局势也逐渐平息,贸易开始兴起,从南部输往东北道的货物基本都在秋田港靠岸。 和陆奥国一样,出羽国最大的物产是白银,尤其南面的高见银山,银矿储量极大,在日本素有陆奥金、出羽银的说法。 数百年前,渤海国使者出使日本,就是在秋田港登陆,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正因为这个缘故,范宁对秋田港势在必得,拿下秋田港,这里便成为宋军插在日本国内的一把匕首,退可守,进可攻,随时可以从鲲州对其进行支援,日本国要攻打鲲州,首先就要夺取秋田城,这便使鲲州获得了重大的战略缓冲。 入夜,一支由二十艘小船组成的船队在秋田港南部十里外悄然驶入了一条河流,河流蜿蜒北上,从秋田城南面一里外流过。 小船上坐满了士兵,共有五百人,由主将许延亲自率领,两岸不远处可以看见村落和大片稻田,这时已是一更时分,家家户户都已熄灯睡觉,不时可以听见尖利的犬吠声。 船队在小河里无声无息的划行,远远地可以看见秋田城的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许将军,今晚天公作美!”旁边徐庆对许延低声笑道。 许延抬头向天空望去,天空布满了薄薄的乌云,一轮明月在乌云中穿行,使大地变得若明若暗。 许延点了点头,今晚天气确实不错。 船只在距离城池约一里外停下,士兵纷纷上岸,弯腰向秋田城奔去,迅速躲进了一片小树林内。 秋田城周长宽约十里,是大石砌成,十分坚固,不过城池没有护城河,城门是木制,这是城池唯一的软肋,这也和日本生铁奇缺有关,打制兵器的铁都不够,更不会有谁会奢侈到用铁片来包门,况且对于日本军队来说,木门就足够了。 许延凝视片刻,和橘赖贞交代的完全一样,只有一座东城门,城楼上有几名守军在来回巡逻,但没有靠近城墙,他们就只是为了开门方便,并不是为了巡查城外。 许延暗喜,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他一摆手,两名士兵背负着一只铁壳火雷向城池奔去,两名士兵都来自火器司,点火雷经验丰富,宋军试验过数百次,连铁门都炸得开,何况一扇木门? 两名士兵弯腰疾奔,只片刻便奔到城下,两人紧贴着城墙,向城头上望去,上面没有任何动静。 两人对望一眼,迅速摸到城门边,他们仔细观察这扇城门,厚度约有一寸,是用杉木制成,其中一名士兵支起携带的木架,另一名士兵小心翼翼地将俨如南瓜一般的铁壳火雷安放在支架上,火雷紧贴着大门。 士兵抽出一支火折子,迎风一甩,火折子立刻燃烧起来,随即点燃了火绳,两人转身便沿着城墙狂奔,这是他们的经验,如果向外奔跑,容易被城头的士兵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沿着城墙奔跑,使城头无法发现异常。 火绳燃烧的时间可以支持他们跑出百步外,两人刚刚跑出百步,立刻捂住耳朵,扑倒在一处沟壑内。 就在这时,城门处迸发出一道赤亮的火光,紧接着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大地在震动,浓烟腾空而起,木屑飞溅,树林内的宋军纷纷捂着耳朵蹲下。 待硝烟散去,城门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两个边挂在城墙上,露出黑黝黝的洞口。 许延大吼一声,“杀” 五百士兵一跃而去,向城内奔去。 城门两边躺满了尸体,没有伤口,鼻子流血,这些士兵都是被活活震死,城头上也有数十人被震死,其余士兵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早已四散奔逃。 宋军士兵冲进城门,一眼便看见军营。 军营内有三百余人,都被剧烈的爆炸声惊醒,个个惊慌失措,大部分人都光着脚,赤着上身,连兵器都没有找到便向外奔逃,正好被宋军堵住。 “射击!” 士兵举弩便射,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密集的士兵,顿时一片惨叫,敌军士兵纷纷栽倒,其余士兵吓得大喊大叫,调头便逃,他们如炸窝的蟑螂群,四散狂奔。 许延大吼一声,“给我杀!” 五百宋军挥动着长矛战刀,如凶狠的狼群一般,蜂拥着杀进了敌军大营。 ....... 天渐渐亮了,范宁率领大军进入秋田城,城内显然经过了一夜的激战,到处是尸体和鲜血,军营内更是尸横遍地,这让范宁有些不解,为何杀戮如此之狠,难道又是耽罗城一幕重演吗? 这时,许延满身鲜血地走了过来,躬身道:“启禀经略使,秋田城已经完全夺取!” 范宁关切地问道:“弟兄们伤亡多少?” “弟兄们伤亡三十四人,阵亡十一人,伤二十三人,大多是轻伤。” 许延恨恨道:“主要是清原家的护宅武士和家奴,大约有一百余人,和弟兄们死战到底,我们没办法,最后用弩箭将他们彻底解决,清原府上也没有活口了。” 果然是豪门养的护宅死士,和耽罗城遇到的情况一样。 此时范宁倒有点担心鲲族士兵,他们负责攻打男鹿岛上橘氏家族,会不会也遭遇对方死战,以鲲族人的兵器和战斗力,恐怕危险了。 范宁立刻对指挥使蒋诚道:“烦请蒋指挥使率领五百士兵赶去男鹿半岛,支援鲲族人作战!” “卑职遵令!” 蒋诚当即率领五百名士兵向北面三十里外的男鹿半岛奔去。 第三百六十六章 平原激战(上) 中午时分,蒋诚派人传来消息,男鹿半岛上的橘氏家族和三百多户佃农已全部被鲲族人杀光,但鲲族人也伤亡惨重,付出了近两百人伤亡的代价,可就算如此,橘氏家族的长子橘贞赖也在混战中逃脱了,下落不明。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司马杨叹息一声对范宁道:“看来鲲族人做事还是不靠谱,不仅伤亡两百人,还滥杀无辜,居然把最关键的人物放跑了。” 范宁也同样深感失望,他摇了摇头,“以后不需要他们作战了,橘贞赖估计逃去加贺报信了,也好,准备和清原军决战吧!” 这时,徐庆从城内牵出了十几匹马,老远大笑道:“你们看这些马,很有趣啊!” 众人走上前,这些马果然有些特别,体格都很矮小,就像一头头毛驴一样。” 范宁笑道:“这就是日本马了,我之所以不用日本马来繁殖,就是因为它们太小了,根本负担不起全副盔甲的士兵作战,给鲲州百姓做代步还差不多。” “这好像还是他们的战马,这么矮小的马匹怎么作战?”徐庆不解问道。 范宁微微一笑,“那是因为日本士兵的身材也很矮小,骑在这种小马上就显得相得益彰,十分般配,大家想一想就明白了。” 众人都想到小个子士兵骑在小马上的情形,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范宁随即催马率领大军进入了秋田城,随着宋军入城,城内百姓家家户户都在门口磕头跪拜,恳求宋军宽恕。 这些百姓并不是日本人,而是阿伊努人,也就是虾夷人,但已经不是鲲州虾夷人那样的土著了,已经完全顺化,转变成为农耕民族,除了语言和信仰没有改变外,其他生活习惯、居住房屋以及衣着服饰都和日本人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看得出,他们都很贫困,衣着简陋,房屋矮小破旧,参军张智对范宁笑道:“根据卑职了解的情况,这里虾夷人的税赋相当重,一个是地租,这是交给豪门的租赋,其次便是贡租,这是交给日本朝廷的税赋,最近几年又增加了一项兵赋,也就是军费负担,差不多每户人家一年的收入有六成要上交,所以这边的农户普遍处于极度贫困之中。” 范宁点了点头,日本国腹地的农民也差不多是这三项,不过日本朝廷出于对东夷人的剥削,要求出羽国和陆奥国缴纳的贡租是日本国内地的两倍,这便是引发安倍家族造反的根源。 众人走进了清原家族的府邸,范宁直接来到侧面的仓库,仓库分为内外两部分,外面是存放稻米、鱼酱和酒等粮食物品,里面则是内库,存放着大量白银、黄金、海珠、珊瑚、玳瑁、兽皮等名贵物品,杨率领士兵正在忙碌地清点。 稻米都装在麻袋中,每袋约有百斤,堆积如小山,足有上万袋之多,不少稻米都已经出现了霉烂迹象,这还是只是清原家族的粮食,另外在守备仓库内,还有更多没有上缴给朝廷的贡租,算下至少在三十万石以上。 这就是日本朝廷给清原家族的条件,只要他们出兵陆奥国,之前所欠的贡租,朝廷都可以免掉,也就是守备仓库内的大量粮食都变成了清原家族的私人财产。 范宁随即令道:“命令士兵给城内每户人家送一袋米,告诉他们,今年所有的税赋全部免除!” 不多时,秋田城内开始有百姓欢呼起来,越来越多的百姓跑到街上开始跳舞庆祝。 ......... 就在宋军占领秋田城五天后,在夜幕的笼罩下,一支六千人的军队正沿着一条秘密峡谷赶往秋田城,这支军队正是清原光赖率领的出羽**队。 他们正在激烈围攻安倍氏老巢加贺城时,忽然得知宋军在男鹿半岛登陆的消息,这个消息令清原光赖大惊失色。 他当然知道宋军是在支援安倍氏,但他却没有想到宋军没有直接支援加贺城,而是反攻自己的根基地,清原光赖顿时心乱如麻,顾不得已经快要攻下的加贺城,立刻撤军杀回出羽国。 清原光赖也害怕被宋军在半路伏击,他们没有走过来时的两山峡道,而是走另一条秘密小道返回,而且这条道路还近一点。 清原光赖年约五十余岁,皮肤黝黑,穿一身黑色铁甲,目光格外阴郁,他想极力掩饰自己的焦虑,但匆促撤军便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 “大哥,宋军不是和朝廷达成协议了吗?不干涉日本国内战,怎么又出尔反尔,出兵我们出羽国?” 疑问的是清原光赖的兄弟清原武则,他是出羽**队统领,本来应该由他率军攻打加贺城,但清原光赖想享受占领加贺城的滋味,便一同率军前来,却也躲过了秋田破城一劫。 清原光赖半晌道:“这种所谓的协议,在利益面前都不值一提,宋军是不会允许朝廷势力北上东北道,如果安倍氏和朝廷军队势均力敌,他确实不会介入,但现在安倍氏面临腹背受敌的危险,他就不会坐视不管了。” “可为什么目标是我们?”清原武则忿忿不平道。 清原光赖沉默了,其实他心里很明白宋军的目标为什么是出羽国,估计还是和年初那场联姻有关系,是他们先介入了鲲州的政局,被宋军抓住了把柄。 清原光赖长长叹息一声,此时他心中充满了后悔。 但现在说后悔也没有意义了,清原光赖只得令道:“传令全军加快速度,天亮前必须赶到秋田城!” 六千大军加快了速度,沿着小道向十几里外的谷口奔去。 出羽**队虽然有六千人,但实际常备军只有三千人,其他三千人都是临时招募的农民,这便导致军队中的装备良莠不齐。 三千常备军以竹甲为主,铁铠甲只有少数大将才装备,马匹约有两千匹,但主要是用来驮负粮食等后勤补给物资,兵器则以刀和长矛为主,但制造比较简陋。 尤其长矛都是普通木杆装上矛头便算制成,不像宋军的矛杆经历布缠、油浸、晒干等多个步骤,矛杆坚硬如铁,刀砍不断。 这还是常备军的装备,如果是农民则更加简陋了,首先没有铠甲,都穿着普通布衣,赤着脚,手执木棍或者前端削尖的木矛。 此时,无论常备军还是普通农民,他们都不知道宋军已经在出羽国登陆,他们还以为是不再打仗,一个个兴高采烈,梦想着赶紧回家。 穿过了奥羽山脉,他们便进入出羽国的平原地区,从这里到到海边,一百多里都是平原和盆地,至少有四千平方公里的肥沃平原,这是日本列岛少有的平坦地区,正是这块平原使得出羽国后来成为日本国的主要粮食产地。 不过现在出羽国的人口才七万余人,土地远远没有开发出来,只开发了秋田城周围方圆数十里的土地,其他平原基本上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倒适合养马。 也这个缘故,出羽国出产的矮种马颇有名气,每年都要进贡给朝廷上千匹。 天渐渐亮了,出羽国的军队已经抵达距离秋田城约二十里处,这时,有探子来报,数里发现了一支约两千人的军队。 清原光赖立刻意识到,他们遭遇宋军了,他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前进。 一夜的急行军使他的士兵都疲惫不堪,这时候作战必然会使军队战斗力急剧下降,对他们十分不利。 他军令刚下,远处数里外便出现了一条黑线,宋军没有给他们喘息之机,及时出现了,出羽国的军队开始骚动起来,他们这才意识到急急赶回来是为了作战。 清原武则大吼道:“不准骚动,集中精力,准备作战!” 各个将领纷纷约束自己的军队,迅速排列起作战阵型。 这时,两千宋军已经抵达出羽**队一里外,也摆下了阵型。 两千士兵都是精锐之军,装备十分精良,每个士兵都披挂着顺水山纹铠甲,头戴鹰棱盔,手执制式长矛,腰挎战刀,后背圆盾,其中一千士兵还携带着强劲的军弩。 在两千士兵中还有五百骑兵,这是在鲲州训练出来的五百骑兵,他们骑着高大雄健的战马,手提长枪,整齐地列队在步兵身后。 在骑兵前面是一千五百名盔甲鲜明的步兵,他们呈品字型列阵,前面列着两个五百人的方阵,这两个方阵都带着军弩,随时可以从长矛步兵转为弩兵。 范宁骑马在步兵中间,他身边跟着大将许延和两名指挥使,鲲族人则进入秋田城进行防御,他们不参加今天的战斗。 广袤的原野上,两千宋军士兵杀气腾腾,俨如一块铁石一动不动,强大的杀机笼罩着原野,静静等待着决战一刻的到来。 第三百六十七章 平原激战(下) 范宁凝视对方良久,对许延笑道:“很有意思,对方明明有数千匹战马,居然没有形成骑兵!” 许延多次参加过和西夏军队的作战,经验十分丰富,他微微笑道:“这里作战都在山区,骑兵不方便,估计他们就没有训练骑兵,马匹只能作为运输工具。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那我们现在是用骑兵直接冲击对方阵型吗?”范宁问道。 许延摇了摇头,“两军对垒本身就是一种意志的较量,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士气在一点点消退,他们要么不战而溃,要么只能主动发起进攻,那时,我们的弓弩阵就能起作用了。 许延的话没有说错,宋军的杀气凝重如山,出羽**队军心开始动摇了,尤其是招募的普通农民,他们在宋军强大的压力下,意志薄弱者开始退缩,最后几排的士兵有人丢下木棍撒腿便跑,将领们喝止不住。 清原武则大急,上前对兄长道:“不能再等下去了,逃兵会越来越多,我们必须立刻出击!” 清原光赖是想给士兵们争取更多的休息时间,但现在已经无法再拖下去。 他只得点点头,“出击!” 清原武则挥刀大喊:“武士们,拿出你们的力量和勇气,消灭敌军,出击!” ‘咚!咚!咚!’ 出击的战鼓声敲响了,六千出羽**队开始奔跑起来,他们虽然普遍身材矮小,但身体却很灵活,奔跑的速度很快,在旷野里如潮水一般向宋军杀去。 “军弩准备!” 指挥使张康厉声高喊,一千士兵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刷地举起了军弩,呈四十五度角斜指向天空。 他们用的不是神臂弩,而是略逊一筹的强力军弩,用抛物线方式射出,射程达一百五十步左右,由于是从头顶上方落下,它的射程就是杀伤距离。 奔跑的敌军越来越近,已到三百步外、两百五十步外、两百步…….. 随着潮水般杀来的敌军进入一百五十步的杀伤距离,指挥使张康一声大吼:“射击!” 只听见一片弩机撞击声,一千支弩箭腾空而起,密集地射向敌军人群。 士兵没有停留,立刻蹬弩上弦,装上了弩矢,不需要放箭命令,再次举向天空,扣动了悬刀。 箭如飞蝗,噼噼啪啪射向飞奔的士兵,士兵的竹甲挡不住强劲的弩矢,一片片士兵惨叫着摔倒,眨眼间便有三百余人中箭倒地。 出羽国士兵为之一滞,前面的士兵趴在地上,惊恐地望着天空,而后面的士兵却没有意识到死神来临,他们仍旧不顾一切地继续飞奔。 不少人发现了满地的中箭士兵,心中开始有点不安,但他们没有亲自经历弩箭夺命的情形,抵触情绪没有那么强烈,依旧被大部队裹夹着继续奔跑。 奔至九十步时,第二轮弩矢再次密集射来,一千支弩矢如暴风骤雨般射进了奔跑的人群中,惨叫声、哀嚎声,超过两百人再次中箭倒地,紧接着第三轮弩箭射来,奔跑的人数越来越少,更多人是匍匐倒地,宋军强大的弩阵将出羽国士兵死死压制在七十步外。 三轮弩矢,超过七百人被射倒,地上的同伴拼命惨叫,垂死挣扎,出羽国士兵笼罩在死亡的恐惧中,这是他们从未遭遇到强大力量,士兵们战斗意志迅速瓦解,越来越多的士兵从地上爬便掉头狂奔。 经验丰富的许延知道敌军很快就会组织第二次进攻,他立刻向范宁建议道:“敌军意志已瓦解,可以用骑兵进攻了!” 范宁点点头,“准!” 许延大喜,他拔出战刀大喊道:“骑兵队跟我杀!” 五百骑兵骤然发动,他们分兵两路,俨如两把利剑从步兵身后骤然杀出,马蹄奔腾,仿佛掀起惊涛骇浪,长枪刺杀,枪尖寒光闪烁,刺穿了敌军士兵后背,喷出一股股血箭,尸体在马蹄下滚翻,鲜血溅满草地,在他们身后,一千五百名士兵挥舞长矛奔跑。 如果说宋军强大的弩阵瓦解了敌军士气,那么骑兵的出击便是促使敌军彻底崩溃的致命一剑。 率先崩溃的是三千招募的普通农民,从个别逃跑变成了大规模逃亡,原本进攻的出羽国士兵变成了在旷野里没命地狂奔,后面是骑兵的无情追杀。 清原光赖企图抽出战刀抵抗,但只见寒光一闪,他的人头被劈飞出一丈多远,无头身躯栽倒在地上。 清原武则则被长枪挑翻落地,无数战马从他身上踩踏而过,留下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这是一场毫无可比性的战斗,是一场绝非一个量级的对垒,宋军士兵的身高和体重就足以碾压对方,还有远远超过对方的精良装备,以及有效战术部署,最终形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战争在一个时辰后就结束了,出羽**队超过一千五百人阵亡,被俘士兵四千三百余人,只有极少数跳河逃脱,出羽国三大家族的将领全部阵亡。 而宋军阵亡者只有七人,受伤士兵不到五十人,创造极其辉煌的战果。 绝大部分被俘者都是招募的农民,他们逃跑时在前面,当骑兵截断他们退路后,纷纷跪地祈求饶命,接到主帅范宁的命令,宋军士兵收起了屠刀,没有再继续屠杀。 但身穿竹甲的士兵却成了宋军士兵追杀的靶子,他们死亡极其惨重。 中午时分,宋军士兵清理完了战场,尸体焚烧后深埋,竹甲也被一并烧毁,战刀则收集起来,两千余匹日本马也成了战利品。 这时,宋军士兵押着四千余战俘来到秋田城,秋田港外的海面上停泊着数百艘万石大船,出羽国三大豪族百年积累下来的五百三十万两白银、百万两黄金以及四十万石大米以及其他物质全部成了宋军的战利品,由大船运回鲲州。 “经略使打算如何处置这些战俘?” 司马杨笑着问范宁道:“要不要把他们押回鲲州为劳工?” 范宁摇了摇头,“不用押回鲲州,直接在出羽国开采银矿,三年后释放。” “这个办法不错!” 杨笑道:“省去了招募劳工的麻烦,炼制成粗银后直接运往鲲州。” 这时,一名士兵从城内带来几名男子,向范宁禀报道:“启禀知州,这几人是宋朝商人!” 范宁不由一怔,这里怎么会有宋朝商人? “你们是宋朝的商人?”范宁问道。 这几名商人在他乡遇到同胞,格外高兴,为首商人连忙上前道:“我们都是泉州商人,在长崎做生意,正好运一批布匹来秋田城。” “来这里做生意的宋朝商人多吗?” “不算很多,一共有三批人,我们是其中一批。” “那语言可通?” 为首商人点点头,“基本上没有问题,他们的语言比较简单,容易学!” 范宁笑道:“三位给我们做几个月翻译吧!不会亏待你们,以后秋田城的商业都交给你们了。” 三人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欣喜之色,为首商人连忙道:“不敢,为大宋军队效力,是我们份内之事,只是我们需要回去一人通报一声。” “没有问题,我现在就需要你们替我翻译一下。” 范宁随即命令手下将战俘集中起来。 四千五百余名战黑压压站满了草地,范宁站在高处,高声道:“大宋军队宽容为怀,饶你们的性命,但你们需要为战争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开采银矿三年,三年后你们可以获得自由,回家和家人团聚.......” 一名商人高声将范宁的话翻译过去,数千战俘神情各异,有的欢喜,有的绝望,有点蹲下哭泣。 范宁又继续道:“宋军是仁义之军,不会虐待你们,不仅会让你们吃饱饭,每月还有五百文工钱,同时允许你们家人和你们住在一起。” 当商人把范宁的话翻译过去,数千名战俘顿时一片欢呼。 第三百六十八章 战争红利 一连两天,范宁和司马杨在百名骑兵的护卫下,骑马在出羽国各处巡视,出羽国的人口主要分布在秋田城四周。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另外在男鹿半岛和南部的由利一带也有人口聚集,但大部分人口还是集中在秋田城二十里范围内,以村庄形式存在。 秋田河两岸便分布着上百座村庄,聚居着近六万余人口,开垦农田三十万余亩,除此之外,便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原野。 “杨司马,你看这边是不是可以开辟成一座牧场?”范宁用马鞭指着远处的草原笑道。 杨点点头,“开辟为牧场当然可以,但你怎么向日本朝廷交代?他们肯定会来交涉,毕竟这不是鲲州。” 范宁微微一笑道:“那就租借好了,租借九十九年,每年象征性地给他们一点租金,我想只要承认出羽国属于日本,满足他们的面子,他们应该会答应租借给我们。” “其实我觉得经略使应该考虑朝廷那边,我们入侵出羽国,肯定会有不少大臣指责我们出师不仁。” “就算做盘菜也不是个个都喜欢,何况是出兵这种大事,肯定会有人跳出来,不过官家给了我处理日本国事务的大权,加上我们是为鲲州设立战略缓冲地带,我想官家会支持,至于知政堂,这么多黄金白银运回去,足以弥补朝廷的财力亏空,他们高兴还来不及,问题应该不大。” 杨欣然一笑,范宁说得确实有道理,他捋须又问道:“那鲲族人怎么安置呢?” 范宁想了想道:“我打算给他们两块土地,一块土地位于男鹿半岛,那边有三万亩上田,如果他们能够转为农耕,那么他们可以在那边耕作定居,另外把奥羽山脉划给他们,他们可以在山中继续狩猎为生,也可以沿河流出海,这样也算是对他们仁至义尽了。” “这个方案可以,不过男鹿半岛的居民怎么办?” “把他们迁到秋田城来,这边有足够的土地给他们开垦,把人口集中起来,也便于管理。” “那驻军呢?” “我打算在秋田城内驻扎一千军队,留三十艘战船,应该足够了。” 两人调转马头返回秋田城,经过一座村庄时,村中百姓都出来下跪磕头,虽然宋军是外来入侵者,但范宁承诺免除他们的一切税赋,还是让百姓都极为欢欣鼓舞,入侵者也就变成了解放者。 “这里的稻米的产量很高,听说每亩稻田出产三石米,一年的产量就有百万石,他们自己食用,加上军队、矿工的消耗,一年也不过五十万石,那剩余的五十万石经略使打算怎么处理?” 范宁笑了笑道:“我打算以斗米二十文的价格从他们手头收购,五十万石也就是十万贯钱,他们还可以出卖劳力采矿,还可以捕鱼、采珠,还能帮群牧司养马,这样每家每户手中都有点余钱,然后大宋的茶、瓷器、布帛、鞋帽、首饰、胭脂等等生活用品就有了市场,他们的生活改善了,日本再想把这片土地夺回去,恐怕当地百姓都会奋起抵抗。” 范宁回头看了一眼杨又笑道:“至于五十万石大米可以卖给日本换取二十万两白银,赚一倍差价,我们也不亏是不是?” 杨轻轻叹了口气,“还是经略使考虑问题长远啊!” ......... 范宁返回秋田城,刚到城门处,便有士兵来报,“安倍家族的使者来了!” 安倍家族使者到来是在范宁的意料之中,他之所以没有返回鲲州,就是在等陆奥国的消息。 范宁又问道:“他们人在哪里?” “在城内官衙等候!” 范宁点点头,催马向城内奔去,城内的官衙也就是出羽国守备所,是日本朝廷在出羽国设置的官衙,目前守备便是清原光赖,已经死在战斗之中。 范宁打算把这座官衙设立为海外经略使秋田指挥所,设指挥使一人,判官一人,作为长驻秋田城的军政机构。 范宁在官衙前翻身下马,走进了大门,只见大堂坐着两人,一人是之前前来求援的安倍贞治,另一人是名须发半白的老者,都穿着宽松的日本式麻衣,两人见范宁进来,都连忙跪下行大礼参拜。 范宁点点头,“两位请坐吧!” 范宁在主位坐下,他的翻译经略府从事程清也坐在一旁,虽然出羽国和陆奥国百姓都是说虾夷土语,但上层豪族普遍都使用日语,安倍贞治连忙给范宁介绍旁边的老者,“这位是我叔父安倍光时,加贺城的留守!” 安倍光时深深行一礼,“宋军的大恩大德,安倍家族将永铭于心!” 两人之前已经了解到宋军和出羽**队的战况,宋军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全歼三倍于己的出羽**队,杀死一千五百余人,而自身阵亡才七人,辉煌的战果和悬殊的伤亡比例使二人胆战心惊,所以见到范宁都格外恭敬。 这时,两名士兵给他们送来三盏茶,范宁喝了口热茶,不慌不忙道:“出羽国的三大豪族已经消失了,出羽国的军队也跟随消失,转而是宋军将长驻出羽国,我希望以后安倍家族和出羽国的宋军互为犄角,共抗日本朝廷的北侵。” 安倍叔侄二人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一丝失望之色,他们还指望宋军会把出羽国交给安倍家族,没想到却被宋军自己占领了,要知道出羽国的平原让安倍家族垂涎已久。 安倍光时心中有点不甘,又道:“出羽国平原辽阔,绝大部分都是草地,没有被充分利用,能不能........” 不等他说完,范宁摆摆手打断他的话,“现在提这件事还早,我们还是谈谈之前商定的条件,安倍少君可是答应过我,安倍家族库存的黄金和白银都将作为报答送给宋军,不知是要我派军队去搬运,还是用别的方式交割?” 说完,范宁把两把巨大的金钥匙放在桌上,推给了安倍光时,目光冷厉地注视着他。 程清将范宁的话原原本本地翻译成日本语,安倍光时怎么可能听不懂其中的威胁之意,如果安倍家族反悔,宋军将直接攻打加贺城,亲自取回来。 黄金和白银倒不可惜,反正还可以再开采回来,陆奥国有日本最大的金田,黄金对他们而言并不是稀罕物,安倍光时连忙道:“这是我兄长亲口答应的条件,安倍家族绝不会背信,我们会将库存的二百三十万两黄金和三百万两白银交给鲲州,和以前一样,鲲州派船来搬运即可,只是陆奥山地众多,土地贫瘠,粮食一向不能自给,宋军攻下出羽国,一定缴获了大量粮食,能不能稍微支持我们一点粮食。” 这个要求不算过份,看见他们诚心把黄金和白银敬献给鲲州的份上,范宁也会适当给予一点奖励。 范宁点点头笑道:“我回头会派船给陆奥国送去十万石大米,算是我们对安倍家族的一点支持,另外,我们会每年卖给陆奥国二十万石大米,如果不够,还可以增加,陆奥国就集中人力采金,粮食不足问题就交给出羽国来解决,双方各取所需,这不是好事吗?” 安倍叔侄心中苦笑,被宋军勒住粮食命脉,这哪里是好事,安倍贞治刚要开口协议,却被叔父一把按住,安倍光时果断道:“就这么决定,安倍家族愿意和宋军结盟,共同对抗日本朝廷北上。” 安倍光时的果断让范宁暗暗赞赏,姜不愧是老的辣,这个安倍光时懂得进退,知道哪些事情可以商议,哪些事情不容讨价还价,用粮食换黄金是范宁制定长期掏空安倍家族的策略,怎么会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有在原则问题上主动妥协,才能在其他问题上讨价还价,安倍光时显然很清楚这一点,而安倍贞治却似乎没有想明白。 范宁微微一笑,“现在谈这个问题可能还稍微早了一点,首先是要平息战争,我打算拍特使去调解安倍氏和日本朝廷之间的矛盾,不知贵方是否同意这个方案?” 这时安倍贞治才明白过来,原来对方重点是调解和日本朝廷关系上,这才是涉及安倍家族的核心利益,相比之下,一点黄金算什么,至于粮食,难道陆奥国就真的一点粮食不产? 安倍贞治心中佩服叔父的明智,他知趣地不再说话。 安倍光时沉默良久道:“安倍家族承认陆奥国属于日本,也同意日本继续派任陆奥守,但我们的条件是日本朝廷不得在陆奥国驻兵,其次便是大幅削减贡租,至少削减七成,我们就愿意和日本朝廷和平相处。” 第三百六十九章 各有算计 平安京皇宫,藤原赖通神情严峻地坐在玉阶前,他的兄弟藤原教通则坐在下首,高高的玉阶上挂着一幅竹帘,竹帘背后正是日本国天皇。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么说,战争就这么结束吗?”竹帘后响起了尊仁天皇清朗而冷峻的声音,他显然对藤原赖通的提议有所不满。 藤原赖通挺直腰板,不慌不忙道:“这场战役打下去,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了,宋军攻打出羽国,全歼了清原氏的军队,已经破解了我们前后夹击安倍赖时的计划,宋军不会坐视安倍家族覆没,再打下去,除了源赖义的军队被一点点消耗殆尽外,不会有别的结果,我们国力也无法再承受,臣恳请天皇陛下召回源赖义,开启停战谈判。” 源赖义攻打安倍家族的背后是尊仁天皇和关白藤原氏之间的一场权力争斗,尊仁天皇企图通过发起对东北道战争的机会扶持武士阶层崛起,对抗独揽朝政大权的藤原氏,眼看即将获得胜利,却不料宋军忽然出兵,精准狙击了尊仁天皇的计划,让尊仁天皇怎么能不恼怒,他甚至怀疑是藤原赖通暗中勾结宋军,以破坏自己的计划。 但恼怒归恼怒,尊仁天皇还是不得不面对现实,藤原赖通言辞凿凿,再打下去没有意义,国力无法承受等等,尊仁明白藤原赖通说的是事实,而且他也担心源赖义在这场注定无法获胜的战争中最后被消耗殆尽,不如保存实力,暂时忍耐。 沉默良久,尊仁天皇冷冷道:“朕记得和宋朝的协议中写得很清楚,宋军不得介入日本国内战,他们为什么出尔反尔,不守信用,这样的协议还有什么意义?” 坐在下首的藤原教通心中一跳,和宋朝的协议可是他亲自去谈判签署的,天皇这样问,不就是在质问自己吗? 藤原教通道:“启禀天皇陛下,出羽国的军队并非朝廷军队,而是三大豪族的私军,宋军出兵出羽国,剿灭这支军队,从严格意义上说,他们并没有直接介入日本国内战,而且从范宁写来的信上看,是清原家族先介入虾夷地,挑拨虾夷人对抗宋军,才给了宋军出兵出羽国的借口,臣下以为,这件事和条约无关。” 尊仁轻轻哼了一声,又问藤原赖通道:“那关白的意见呢?” “臣也认为范宁在信中的提议有道理,停止战争,用谈判来解决目前的困境,这或许是一条可行之路,臣认为值得尝试!” 尊仁天皇为这件事心力憔悴,最后却被藤原赖通占据了主动,一时间他忽然觉得自己疲惫不堪,便冷冷淡淡道:“朕会下旨给源将军停战,剩下的事情就由关白来处理吧!” 说完,他起身走了,两名侍从连忙跟在他身后,竹帘背后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椅子。 “兄长,你这件事.......” 藤原教通刚要开口,却被兄长藤原赖通严厉的目光制止,他顿时醒悟,这里不是说话之地。 藤原赖通轻轻叹息一声,“哀民之多艰!” 他起身向外走去,藤原教通一直跟在身后,一直走出内宫,藤原赖通停住脚步,淡淡道:“你去一趟鲲州,质问宋军为什么不遵守约定?介入日本内战,然后再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我明白了,这两天尽快出发!” “不!今天就出发。” 说完,藤原赖通加快步伐扬长而去,藤原教通满脸苦笑地站在原地。 ........ 上午时分,三百艘战船浩浩荡荡驶入鲲南湾,这是南征出羽国的大军过来,出羽国三大豪族积累了上百的财富都被宋军搜刮一空,船队满载着数百万两黄金白银以及五十万石大米,还不计其数的海珠、珊瑚、玳瑁等等珠宝,另外还有三千匹日本矮马和鱼干、鱼酱等物品。 眼看中船队的帅船渐渐靠上码头,在码头上等候的明仁急声大喊道:“老二,他应该就在第一艘船上。” 就在范宁率军出征三天后,明仁和明礼便心急火燎地从白龙川金田赶来,他们雇佣的五十名鲲族人劳力一夜之间全部撤回部落,据说是要南迁日本,不再给他们做事了,让兄弟二人怎么能不急得跳脚,他们连夜将金砂装船,火速赶回唐县,却得知范宁已经出征了。 足足等了快十天,才终于得到船队返回鲲南湾的消息,要不是朱佩阻止他们,他们早就驾船赶去出羽国了。 范宁从大船上下来,等候已久的官员们纷纷上前参见。 余孝年躬身行礼到:“恭喜知州出羽国大胜,欢迎凯旋归来!” 范宁微微笑道:“这次出羽国之战收获颇丰,你安排人将所有物资清点入库,矮种马就交给两县主官,让他们分给鲲州百姓,让鲲州百姓也享受一下战争的红利。” “卑职立刻安排!” 范宁又问道:“平安京那边有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卑职还想问知州,要不要我们去平安京?” 范宁摇摇头,“日本朝廷会派人过来,我们不必主动,就按照我给你信中的交代来应对他们,正式谈判时再去平安京。” “卑职明白了!” “去接收物资吧!我估计有人要等急了。” 众官员看了看明仁和明礼兄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兄弟二人这几天像大马猴一样在官衙里上蹿下跳,把他们缠得够呛。 众人去接收物资去了,明礼一阵风似的冲了上来,直着脖子吼道:“知不知道我们已经停工半个月了?” 范宁笑眯眯道:“让你们休息半个月,不很好吗?” 明礼一跺脚,“可是损失惨重啊!” 明仁上前一把拉开明礼,陪笑道:“这人已经采砂已经采傻掉了,不要理会他,老弟,上次说的招募日本劳工之事,你看能不能?” “跟我回家再说!” 范宁不理睬他们,翻身上马便向城内奔去。 明仁低声埋怨明礼,“给你说过了,人家是鲲州主官,你得保持起码的尊重,像你这样直着脖子吼,不是当众扫他面子吗?” 明礼挠挠头发,“我不是着急嘛!” “大家都着急,但再急也得忍着,走吧!” 两人没有骑马,远远跟着范宁向城内跑去。 ........ 回到家中,范宁浑身都放松了,半个月没有回家,家中完全变了模样,家具都齐全了,各种摆设也上了桌架,朱佩给三人上了茶,对范宁笑道:“家具都是余长史派人送来的,他告诉我,很快就要搬去汉县,让我东西不要全部拿出来,以免打包麻烦,夫君,我们什么时候搬家啊!” 范宁笑了笑道:“半个月看见官宅,已经在砌院墙了,现在应该好了,最多再过一个就要搬家了,或许还要不了一个月。” “好吧!那我再等等。” 范宁端起茶盏,嗅了嗅朱佩给他煎的龙茶,茶香扑鼻,简直令他陶醉,他又看了看坐在对面二人,见二人茶盏已经空了,眼巴巴看着自己。 范宁哑然失笑,指着明仁明礼对朱佩道:“娘子下次拿普通茶招待他就行了,给他们上龙茶简直浪费。” 朱佩掩口一笑,轻轻捶了夫君肩头一下,“那有这么说自己兄长的!” “算了,把这两个家伙先打发走再说。” 范宁喝了口茶这才问道:“你们需要多少日本劳工,准备给什么待遇,怎么安置?” 明仁和明礼对望一眼,明仁连忙道:“难道官府没有规定吗?” 范宁摇摇头,“到目前为止,官府没有放开私人雇佣日本劳工,我会在明天上午正式批准,所以你们今天要想好自己的需用量,准备给多少工钱,怎么安置他们。” 两人低声商议片刻,明仁小心翼翼道:“官府给日本劳工每月一贯钱,我们按天给,每天五十文,每个月也就是一贯五百文,如果要休息就没有钱,但吃饱饭没有问题,每天有一条鱼,三天一顿鹿肉,住帐篷,十人一顶帐,我们想招募两百人,另外再聘十名士兵为保卫。” 范宁笑着点点头,“你们很聪明,想到按天结帐的办法,不过两百人是不是太多了?” 明礼摇摇头,“我们采金一年,才粗采了两里的河段,我们总河段长十里,要在两年内采完,那就必须要加大人手,尤其今年到明天,朝廷不对私人采金征税,这一年我们要疯狂采金,这个问题我们早就考虑好了,现在只想尽快复工。” 范宁对兄弟二人招募两百劳工并不是很在意,他给的上限是采银矿不得超过五百人,金砂田不得超过两百人,兄弟二人招募的人手正好到上限。 范宁点点头道:“那明天把手续办好,该买的东西买齐,如果运气好的话,明天下午就能招募到劳工,至于十名士兵,我丑话说在前面,你们必须要保证每月每人十五贯的收入,这是最低的月俸。” 两人大喜过望,明仁连忙道:“没有问题,我们给士兵二十贯的月俸,保证每天都有酒肉。” 第三百七十章 君臣论战 范宁在全歼出羽**队的第二天便给海外经略使发去了简要鸽信,狄青见事关重大,一刻也没有耽误,立刻派人十万火急送往京城枢密院,这份紧急鸽信在抵达枢密院的第二天,便放在了天子赵祯的御案,包括原件和抄写件。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在小小纸卷上写了一百多字,极为简洁,但内容却很丰富。 出兵原因是安倍家族求援,出兵借口是清原家族挑起鲲州内乱,针对地方豪族,和日本朝廷无关,出兵结果以两千士兵全歼六千敌军,阵亡仅十八人,伤不足百人,最后是主要战果,获出羽、陆奥两国黄金三百三十万两,白银八百万两,后续将把出羽国作为鲲州的战略缓冲,保护鲲州安全,并要求鲲州增兵一千人。 赵祯神情凝重地看完报告,直到跳出来的黄金和白银数量才使他脸上绽开了一丝笑意。 赵祯合上鸽信报告,随即吩咐道:“速请文相公、富相公和韩枢密事速来见朕!” 立刻有宦官去传信了,赵祯负手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坦率地说,范宁的做法还是有点鲁莽了,不应该那么轻易地介入他国的内战之中,虽然理由光面堂皇,但事实上他还是做了一件有失大国身份之事,堂堂的天朝上国,怎么能用偷袭的手段不宣而战,怎么样也应该再三警告日本朝廷后,才出兵,先礼后兵才是天朝上国该做的事情。 尽管赵祯给了范宁可自行处理对日关系的权力,但范宁真的不通过朝廷而擅自出兵,还是让赵祯有些不满,给你权力是对你的信任,但并不代表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这种权力。 不过居然能通过这次战役夺取如此庞大的黄金和白银,又大大冲淡了赵祯对范宁的不满,他甚至怀疑范宁并没有说实话,一切都是借口,夺取黄金白银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如果是这样,赵祯倒是能原谅范宁的鲁莽,朝廷的财政拮据使赵祯日子也难过,年年超支,每年的度支议事都让朝廷焦头烂额,每年的财政超支达一千二百万贯。 朝廷不得不增加税赋,提高盐酒茶等榷卖价格,将超支部分转移到百姓头上,导致民怨沸腾,而对军费的压缩,又导致底层士兵军俸微薄,无法养家,甚至出现了士兵妻子去娼馆卖身的严重情形。 范宁虽然做了不少过分之事,但能给朝廷挣取大量的黄金白银,运来大量粮食,这却是大功于社稷,权衡良久,赵祯心中终于对范宁的行为作出了评价,功过相抵,且功大于过。 这时,宦官在门口道:“启禀陛下,三位相公到了!” “请他们进来!” 片刻,文彦博、富弼和韩琦三人走进御书房,躬身施礼道:“参见陛下!” “三位爱卿免礼!” 赵祯又吩咐左右宦官,“给相公们搬椅子来!” 几名宦官连忙搬来三把椅子,给三位相公坐下。 赵祯把范宁鸽信的抄写件递给文彦博,“你们看看吧!鲲州的紧急快信,那边发生了一件大事。” 文彦博看完鸽信,顿时不满道:“简直胡闹,没有得到朝廷许可便擅自出兵日本,他怎么能这样干?陛下,范宁随意性太大,不适合坐镇鲲州,必须尽快把他调回来。” “朕也感觉他毕竟太年轻,在一些朝廷重大原则上把握得不是很准确,不过这次出兵确实值得商榷,富相公怎么看?”赵祯又问富弼道。 富弼也看完了鸽信,他眉头顿时皱成一团,半晌道:“关键是性质怎么定?鸽信中的意思,似乎并非对日本国宣战,而是打击地方豪族,微臣不太明白日本国内的情况,不好轻易下结论。” “那韩相公呢?”赵祯的目光又转向韩琦。 韩琦和赵忠实的关系极好,对鲲州以及周围的情况比较了解,他微微欠身道:“微臣原则上支持范知州的行为!” 文彦博不满地看了一眼韩琦,问道:“韩相公何出此言?” 韩琦微微笑道:“范宁说得很清楚,他的目的是给鲲州建立一道战略缓冲,日本国要打鲲州,必须先拿下秋田城,这就给鲲州有了预警的余地,可以从容应对,如果在日本国没有一个这样的据点,日本**队偷袭鲲州就容易得手,范知州此举确实是为大宋在鲲州的长远统治打下基础,当然,他行事也不妥之处,似乎比较鲁莽。 不过他刚返回鲲州就发生这件事,也说明事情来得比较突然,可能使他来不及请示朝廷,微臣也带过兵,深知战机稍纵即逝,鲲州到大宋一来一去至少三个月,什么战机都没有了,他能在战后及时禀报,说明他还是懂得朝廷的规矩,并非率性所为。” 这时,富弼也笑道:“说老实话,他给朝廷弄到了那么多金银,将极大缓解朝廷的财政,令我眼前一亮啊!” 谈到三百三十万两黄金和白银八百万两,御书房的气氛明显缓和了,连一脸不满的文彦博也不得不承认,这些金银对朝廷帮助太大。 文彦博稍稍缓颊,尽量用一种缓和的语气道:“当然,范宁心系朝廷困境,能够及时为朝廷排忧解难,忠心可嘉,且有功于社稷,这一点我也必须认可。” “那文相公认为范宁这次行动是功过相抵,还是功大于过呢?”赵祯又继续问道。 文彦博毕竟不是张尧佐,他虽然一时恼怒,但对范宁本身没有意见,算是对事不对人。 他沉吟一下道:“功过相抵差不多,但要看他是不是功大于过,微臣觉得还是应该派使者去鲲州调查一下,才能下最后的结论。” 赵祯点点头,“朕个人目前倾向于功大于过,不过还要等正式报告到来后才能进一步判定。 但朕也同意文相公的建议,此事事关重大,确实有必要派特使前往鲲州调查此事,该奖还是该罚,朝廷最终都应该有一个定论。” 韩琦立刻躬身道:“老臣一直想去鲲州看一看,恳求必须把这次机会赐给老臣!” 赵祯欣然一笑,“既然韩相公主动请缨,那就辛苦韩相公跑一趟鲲州。” 停一下,赵祯又道:“另外,范宁请求增兵一千人,朕同意了,韩相公可率军前往。” 富弼又躬身道:“是不是等正式报告到来后再由韩相公去鲲州调查?” “这倒不用,范宁的正式报告不影响朝廷的调查,这是两条线,韩相公可以尽快起身。” “微臣遵旨!” 赵祯笑了笑又道:“这是朕请三位相公来谈的第一件事,还有第二件事,朕考虑了一下,是不是可以用这次鲲州送来的金银作为本钱,逐步向天下发行三倍额度的交子,三位相公的意见如何?” 发行交子并不是赵祯的头脑发热,事实上,自从巴蜀地区出现交子以来,纸币的便利,成本低廉,越来越受到瞩目,但另一方面,私人担保也很容易使交子出现挤兑危机。 朝廷很快发现了纸币的便利性以及风险,货币的发行权在中央朝廷,巴蜀十六家钱铺怎么能允许发行货币? 朝廷首先禁止交子在巴蜀以外流通,其次朝廷也尝试发行纸币,也就是官交子,主要在京城和江南地区流通。 朝廷早就意识到交子不可能凭空发行,必须要有发行交子的本钱,比如相应的铜锭,白银或者黄金。 之前鲲州送来的百万两黄金就一直存放在左藏库中,这次又将送来三百三十万两黄金,使黄金总数超过四百万两,白银近千万两。 怎么使用这笔巨大的财富一直是赵祯反复考虑之事,把它们直接投入市场显然不太现实,那么用它们为本钱发行官交子,无疑就成为最好的一种选择。 三名相国沉思片刻,文彦博缓缓道:“原则上可行,只是要掌握一个度,如果发行太多会造成交子泛滥,引发物价暴涨,微臣的意思是,一方面收回低劣的钱币,比如铁钱、大钱等等,然后同步发行交子,尽量把币值放低,这样对底层百姓的冲击力就小得多。” 赵祯点点头,“朕只是提一个大体意见,具体怎么做,文相公和富相公可召集相关大臣好好商议一下,务必要谨慎、稳妥。” 文彦博和富弼一起躬身行礼,“微臣遵旨!” ....... 第三百七十一章 态度软弱 唐县码头上格外忙碌,从加贺城返回的船队已经抵达了唐县码头,就在十几天前,鲲州给陆奥国的安倍家族运去了十万石大米,按照双方之前达成的出兵协议,陆奥国将交给鲲州黄金二百三十万两,白银三百万两,同时,安倍赖时又将库存的明珠三十斗一并送给了鲲州。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码头上,一箱箱黄金、白银以及其他财宝正从仓库里搬运出来,吊上了大船,这是之前从出羽国缴获的大量金银以及海珠、珊瑚、玳瑁、熊皮等名贵物品,直接搬上船后运往京城。 “这次去加贺城卑职见到了安倍家族的族长安倍赖时,据他说,安倍家族军队和朝廷军队在陆奥国南部的战役已经停止,源赖义的军队撤出了陆奥国,估计下一步就要转入谈判。” 说话的是经略府勾判刘允,他奉范宁之令出使陆奥国,完成最后的交易,看得出他对这次出使还是很满意,安倍氏没有出现妖蛾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将约定的金银交给宋军。 刘允笑了笑又继续道:“不过我感觉安倍家族并没有把全部黄金交出来,应该还存有不少余量。” 范宁淡淡一笑,“他们也只是说说而已,就算让我们看到空荡荡的金库,也不代表他们把所有的黄金都交给了我们,只是数量总额不低于两百万两,我就能接受,听说你去看了他们的金田,感觉如何?” “很壮观!” 刘允回想起他视察金田的一幕,忍不住叹息到:“你可以看见成千上万的人如蚂蚁一样在河里淘金,非常壮观,女人孩子都有,几条河流都是这样,我估计最多几十年,陆奥国的黄金就要枯竭了。” 范宁知道刘允说得没错,日本国进入镰仓时期后,陆奥国的黄金便采光了,日本国从黄金时代转向白银时代,日本国的白银储量也极为丰富,曾经一度占到全世界的三分之一,不过大量白银都通过贸易流到了宋朝和明朝。 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过来,向范宁躬身禀报道:“启禀知州,湾口巡哨船发现一艘日本船只,说是从平安京来的特使,请求入港!” 鲲南湾已经成了鲲州的内海,大量巡哨在四十余里宽的湾口巡逻,外来船只必须经过严格查证才能进入鲲南湾,一艘从平安京过来的日本船只,范宁立刻意识到,这应该是日本谈判使者到了。 他立刻令道:“准他们入港靠岸!” 士兵飞奔上船而去,范宁又对随从道:“速去通知余长史,告诉他,日本朝廷的使者到码头了,请他安排接待!” 范宁暂时不会和日本特使见面,他又催马前往仓库视察。 ......... 从日本来的特使正是藤原教通,他来鲲州并非正式谈判,而是前来摸一摸宋军的底,从内心而言,藤原教通并不反感宋军,甚至对宋军还有一丝感激,正是宋军的到来,使藤原家族拿下了肥前国。 目前肥前国守备以及长崎领主正是藤原教通的儿子藤原信家,这可是日本国最肥的一块土地,长崎的贸易收入也是日本重要的财政来源,掌握了财源使藤原家族的地位更加稳固。 不过这次藤原教通的压力也很大,宋军在出羽国驻军让朝廷上下都不满,都一致认为是朝廷对宋军割据虾夷地的纵容而导致宋军得寸进尺,宋军占领了出羽,那会不会再继续向南发展,谁都不知道。 接待藤原教通的鲲州官员依旧余孝年,他们彼此已经很熟悉了,余孝年依旧十分热情地接待了藤原教通,就仿佛根本没有发生出羽国的事情。 临时州衙内,一名从事给二人上了热腾腾的香茶,藤原教通喝了一口茶笑道:“大宋的茶饮在平安京非常流行,很多官员都在学习点茶,大宋茶文化的精雅令人无限向往啊!” 余孝年也笑道:“我们也希望能在鲲州种茶,但现在看来这里的气候并不适合,只好继续从大宋得到补给,以后我们倒可以做一做茶饼贸易,好像藤原君就是主管日本国的贸易,对吧?” 藤原教通点点头,“我们对和大宋的贸易并不排斥,日本国也准备开放第二座贸易港口,初步考虑放在平安京,如果进展顺利,明天春天就要开港,到时还希望贵方的贸易官船能光临平安京,我们非常欢迎。” “那是一定的,我们会提供粮食、茶叶、牲畜等货物和贵国进行贸易。” 两人闲聊片刻,话题终于转到正题上,藤原教通沉吟一下道:“我来这里的目的,想必贵军也很清楚,我们不明白贵军为什么会突然出兵出羽国,出羽国虽然地处偏远,但日本朝廷也在那里设置了守备,应该算为日本国的领土,和从前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天皇陛下和关白都希望贵军能给日本国一个说法。” 余孝年取出一份完整的口供,递给藤原教通,“我们并不是无缘无故出兵,准确说,我们并不是攻打出羽国,而是攻打清原家族,至于原因,你看完这份口供便明白了。” 余孝年将橘赖贞口供放在桌上,推给了藤原教通。 藤原教通拾起口供看了半晌,才惊愕道:“余长史的意思说,是清原氏先干涉鲲州内务,挑拨虾夷和宋军的矛盾,宋军忍无可忍才出兵出羽国?” 余孝年点点头,“正是如此!” “清原氏其实和日本朝廷没有关系,如果仅仅是和清原氏发生冲突,我觉得问题不大,说清楚就能解决分歧了,但宋军似乎并没有从出羽国撤军,这可是个大问题,不过贵军准备几时从出羽国撤军?” 余孝年喝了一口茶,沉默片刻问道:“左近卫将军来鲲州就是为了协商这件事吗?” 藤原教通一怔,他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太敏感了,宋军肯定不会撤军,再问下去很可能会把关系搞僵,他摇了摇头,“我主要是来了解情况,另外我希望双方能够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找到一个双方都满意的解决办法。” 余孝年微微一笑,“这也是正是我们的想法,金相邻,和为贵,我原计划过两天就去平安京,专门和贵国朝廷协商解决此事,希望左近卫将军陪同我一起前往平安京。” .......... 余孝年派人送藤原教通去官驿休息,他随即来到了范宁的官房。 “谈得怎么样?”范宁靠坐在椅子上合着双掌笑问道。 余孝年摇摇头笑道:“很有意思!” “怎么个有意思?” “这个藤原教通居然在替我们找理由,显得非常理解我们出兵,我在他身后看不到半点强硬姿态,相反是各种委婉,充满了妥协的口气。” 范宁也笑了起来,又问道:“那你觉得他这个态度意味着什么?” 余孝年想了想道:“卑职觉得对方的妥协态度应该从三方面来考虑,一是我们占领了出羽国,并不像他所说的引起朝野上下的愤怒,我认为朝野上下都没有放在心上才对,毕竟出羽国对日本朝廷来说太远了。 甚至在很多人心中,那里并不属于日本国,而是虾夷人的聚居地,和鲲州区别不大,如果真的朝野愤怒,藤原教通的压力会很大,他一定会把这种表现出来,正因为没有压力,所以他才强硬不起来。 其次便是日本国高层的态度不一,我们全歼清原家族,直接挫败了武士阶层的崛起,对藤原家族是利好,对天皇是愤怒,高层的分裂也使得藤原教通无法强硬起来。 但最关键还是第三点,那就是日本国没有底气来兴师问罪,水军几乎没有,更不会组织军队翻山越岭来作战,后勤怎么保障,正因为夺取出羽的底气不足,所以日本国态度的底子就是妥协。”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道:“难道是藤原教通故意示弱暗示我们?” 余孝年回味一下,还真有这个可能,不管日本有没有实力,藤原教通都应该以强硬态度来面对鲲州,而不应该是这样的软弱。 范宁微微笑道:“如果是这样,你就尽快启程,前往平安京谈判!”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七十二章 他乡遇亲 余孝年在次日乘船去了平安京,范宁则带着妻子朱佩前往汉县新城,开始了他的巡州之旅。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天不亮,一家人便出发了,朱佩乘坐一辆双马大车,范宁则骑马跟随,沿着刚刚修建的官道向一百多里外的汉县进发,之所以没有坐船,是因为官船都停泊在汉县码头,来回时间太长,他们索性坐马车前往汉县。 这条连接汉县和唐县之间的官道宽达三丈,也就是九米左右,完全由近两万日本劳工从茂盛的松树森林中开启出来,光大树便砍伐了十余万株,名贵的琥珀木运回了京城,而粗壮的大树成了造房的原材料,枝桠则用于冬天取暖。 道路夯得极为平整结实,寸草不生,就连融化的雪水也很难融入土中,当然,随着常年累月的侵蚀,路基还是会一点点软化,土质变得疏松,最终会长满杂草,重新长满大树,泯灭于森林之中,但那至少是数十年后了,至少在二十年后,这条官道还是会一如既往的平坦宽阔。 官道两边依旧是茂盛的松树林,尽管是清晨,但森林依旧显得有点阴森,偶然可以看见黑熊的身影出没,也会有一群鹿从前面道路上奔过。 除了范宁骑马外,还有二十名骑兵跟随,官道上也并不止他们一行,不时可以看见骑着日本矮种马的行人,这是十几天前分配给鲲州百姓的战争红利,每户人家都分到一匹矮种马,成为他们代步的脚力。 出门旅行虽然辛苦一点,但朱佩却兴致勃勃,心情很不错,她坐在窗前望着森林里的情形,不时传来她惊喜的叫喊声,“夫君,快看,那边有一头小熊。” 她的喊声使士兵们纷纷张弓搭箭,神情紧张起来,如果发现小熊,那就意味着母熊就在附近,那是非常危险的情况。 范宁摆摆手,示意士兵们不用紧张,他也看见了小熊,离官道还有一点距离。 这时,一群花鹿从森林内飞奔而出,风驰电掣般地从他们飞驰而过,士兵们纷纷放箭,可惜反应稍微慢了一点,一头鹿都没有射中。 朱佩又惊又喜,对范宁道:“夫君,哪里还有鹿群?” 范宁微微笑道:“过两天我们去北面草原,应该可以看到鹿群!” .......... 从唐县到汉县要走一天的路程,傍晚时分,他们终于进了县城,县令曹诗闻讯出来迎接。 “下官不知知州到来,有失远迎!” 范宁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随从,上前笑道:“我这次倒不是专门来巡视汉县,只是来汉县坐船,顺便看一看官宅和官衙的进度。” “官衙和官宅都已经好了,知州现在就去看,还是先住下,明天上午再看?” 范宁想了想道:“那就先住下吧!” 曹诗看了看马车笑道:“也是,赶了一天的路,夫人应该也疲惫了,知州请随我来!” 汉县修建有专门的贵宾官驿,主要是接待朝廷来鲲州视察的官员,另外一些来鲲州采矿的权贵子弟也可以临时住几天,范宁的随从则住在旁边的普通驿站。 范宁和马车刚来到贵宾官驿前,只见官驿内走出一人,范宁一怔,顿时又惊又喜,“三祖父,你.....你怎么在这里?” 从驿馆走出来的人正是朱元丰,朱元丰看见范宁,得意地笑了起来,“我不是说也要来鲲州吗?你还不相信,以为我太老,坐不了海船?” 朱佩从马车里跳下,拉住三祖父的胳膊激动道:“三阿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去唐县找我?” “你这死丫头,已经是官夫人了,还不稳重一点?” 朱元丰说归说,但看到孙女还是很高兴,他敲敲她的头笑道:“我是昨天刚到的,坐耽州的船到长崎,在长崎呆了十天,又坐长崎的商船过来,打算先去看看朱雀岛,然后再去唐县看望你们。” 范宁笑道:“正好我们明天也要北上,祖父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方便吗?”朱元丰笑道。 “当然方便,阿佩也和我一起去转转,祖父跟着也是顺路。” 朱元丰欣然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阿公是一个人过来的吗?”朱佩又问道。 “还有你小姑,这次是她陪我来的。” 朱元丰说的小姑便是他的小女儿朱洁,三十余岁,丈夫去年病逝,她目前住在娘家,这次由陪同父亲来鲲州,顺便照顾父亲。 朱佩大喜,“小姑在哪里?” “马上就出来,我们打算出去吃晚饭,正好你们来了,那就一起去。” 朱元丰刚说完,门口走出来一名少妇,容颜艳丽,颇有风韵,正是朱元丰的小女儿朱洁,朱佩喜出望外,跑上去拉着姑姑的手撒娇不已。 这时,驿丞上前向范宁行礼道:“给知州的小院已经安排好了,知州现在过去吗?” 范宁笑道:“我们先去吃饭,回头再过来。” “知州随时可以来找卑职!” 范宁让驿丞把行李拿进去,马车和马匹也交给他,他便带着一行人向县城中心的瓦子走去。 汉县的商业都集中在瓦子内,同样也有三家酒楼,也是唐县酒楼的东主所开,妓馆也同样有三家,基本上复制了唐县的主要店铺。 最大的酒楼叫做杨记酒楼,朱元丰笑道:“昨天我和小姑就在这里吃的晚饭,还不错,海味很有特色!” 鲲州禁止日本国男子从事服务业,所以这里的酒楼也和唐县一样,七八名年轻的日本小娘子做跑堂。 众人上了二楼,剑梅子想去隔壁桌子吃饭,却被朱元丰叫住,“大家都在异乡,没有那么多规矩,你跟了阿佩那么多年,也算是我们朱家的人,只管坐下,阿雅也坐下!” 剑梅子和阿雅推辞不过,只得坐下,六人正好坐了一张桌子。 朱元丰对上前的掌柜笑道:“昨晚吃的海族满堂不错,今天再来一桌,另外加一份烧鹿肉,几个蔬菜,酒要最好的。” “老先生放心,马上就来!” 掌柜匆匆去了,朱元丰对范宁笑道:“如果没有人告诉我,这里是万里之遥的海外,我还真觉得自己依旧身在大宋,这里和大宋没有什么区别嘛!” “其实区别还是有的,只是祖父刚来,还没有体会到,住的时间久了,就知道了,尤其是冬天,这里都是白雪覆盖的世界,比大宋要冷得多。” “或许吧!但这里的温泉很舒服,我很喜欢,我听驿丞,这里的温泉还能治病?” 范宁笑着点点头,“是可以治病,像皮肤病,或者手脚关节不便,多泡泡温泉确实有效果。” 众人正说着,几名日本小娘给他们送来了酒,是京城潘楼酿造的玉液清酒,朱洁连忙给众人满上酒盏,范宁举杯笑道:“这杯酒就给祖父和小姑接风洗尘,我们干了这一杯!” “干杯!”众人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 次日一早,朱元丰带着女儿跟随范宁和朱佩来看他们的官宅,官宅刚修好不久,家具还没有配好,目前空关着,宅子占地五亩,就是典型的三进中宅,前院、中庭和后宅,后宅还带一座小花园,中庭有一株百年的老枫树,就长在原地。 前后的空房足有三十余间,后宅由三座院子组成,最妙的是,后宅居然有一处天然温泉,四周修建了围板,珍珠般的泉水汩汩流出,热气腾腾,最后顺着一条暗河流出府外,事实上,这座官宅就是围绕着这处温泉造起来的。 “阿宁,居然独自享受温泉,不愧是州官,很奢侈啊!”朱元丰开玩笑道。 范宁笑了笑道:“汉县的温泉要比唐县多,唐县只有三处泉眼,汉县却有十七处泉眼,给我府中留一眼泉也很正常。” 朱佩异常喜欢,她恨不得马上就搬来这里,此时她也没有心思再逛下去,便对范宁道:“咱们准备出发吧!早点回唐县,回去我就搬过来。” “回去后应该差不多可以搬了!” 范宁又对朱元丰道:“行李都已送上船,要不我们就上船北上吧!” “好!我也很想去看看我的岛屿,那现在就上船。” 众人来到码头,一艘万石大船已经等候多时,众人登上大船,大船启程,缓缓离开码头,向深海驶去。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七十三章 视察金田 三天后,大船渐渐抵达了鲲州西北角,范宁站在船舷边,默默注视着深蓝色的平静海面,一群群海鸥在头顶上盘旋,俨如无数的雪片在在海面上飞舞。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阿宁,在想什么呢?”朱元丰从后面走了上来。 范宁笑了笑,“我这两天一直在考虑鲲州下一步的发展。” “你是想把鲲州完全变成大宋的一个州?” “也不完全是,事实上,我是想把鲲州打造成一个样板,将来大宋到海外发展,就可以参照鲲州的发展经验,可以大大提高海外开拓成功的可能性。” 朱元丰眉头稍稍一皱,不解地问道:“鲲州是比较寒冷的地方,适合养马,也可以种植小麦,但比如大宋在南洋建立海外州,那边可是热带,鲲州的经验又怎么能照搬过来?” 范宁微微笑道:“所谓的经验是具体做什么事情,而是怎么去做事情,怎么招募劳工,怎么开发资源,怎么管理百姓,怎么修建城池、码头等等,有了这种能力,在哪里都能顺利建立根基。” 朱元丰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这样说我就能理解了,这种开发能力确实很重要。” 想了想朱元丰又道:“我觉得你很看重开发资源。” 范宁淡淡道:“我和王安石关系很好,但这次我成婚,他就在京城,我给他送去了婚贴,他却没有来参加我的婚礼,这是什么缘故,三祖父想到了吗?” 朱元丰摇摇头,范宁这才道:“王安石是坚定的改革派,而我是改良派,我们两人可以说是同床异梦,也可以说是殊途同归,我不主张动既得者的利益,而是主张把饼做大,然后在分配新饼时,给百姓多分一些,这样就能在改革中润物细无声,最后走向成功,但做饼的面粉从哪里来,那就是从海外寻找资源,黄金、白银、矿产、木材、粮食、牲畜、珠宝等等。” 朱元丰叹息道:“这是你的梦想,我也希望它有一天能走向成功!” ......... 下午时分,船只抵达了白龙川,原本荒凉的原野上变得热闹起来,可以看见一个个帐篷在远处出现。 白龙川是目前鲲州发现的最大一处金田,鲲州准许五户私人采金都集中在这里,包括朱氏、曹氏、高氏、杨氏、庞氏等五大家族各自获得约三十里的河段开采权,加上朝野延期一年对鲲州的私人采金征税,所以抓住第一年的机会,成为五大家族最紧迫的任务。 明仁和明礼兄弟当然也是在这里采金,只是他们从朱家的河段中分到了十里的一段,时间是三年,再过两年,兄弟二人就要结束在鲲州的采金,重新去开创新的事业。 这里有一段约十余里的天然的良港,距离白龙川约二十里,大船便在这座天然良港内靠岸停泊,众人下了船,马匹也从底仓牵了出来。 范宁指着这段良港对朱元丰笑道:“这里就是晋县的预留地,今年我打算在这里先发展出一座小镇,等朝廷批准后,就直接构筑城墙。” “发展小镇,百姓以什么为生呢?” “初步考虑是畜牧业和采伐木头!” 范宁笑道:“海峡对岸就是鲸州,相距约五十里,可以让他们去鲸州放牧、伐木,鲲州官府每月给他们补贴粮食鱼肉。” “那土地呢?” 朱元丰质疑道:“唐县和汉县百姓都有土地,晋县百姓没有,他们能接受吗?” “土地当然也会有,这是朝廷承诺的,但不一定用来种粮,种点瓜果蔬菜都可以,这里阳光充足,水源充足,种瓜果应该不错!” 正说着,剑梅子骑马过来对范宁道:“小夫人要赔姑母去大船,姑爷要去巡视矿场,自己去就是了,小夫人说她不跟去了。” “好吧!我和老爷子两三个时辰后回来。” 范宁和朱元丰催马向二十里外的白龙水奔去...... 自从十天前放开劳工雇佣后,五大家族纷纷向州衙递交申请,范宁在当天就全部批准,每家招募的人数都在上限两百人,这几天已经投入了紧张地开采,除了各家族坐镇金田的族人外,各家族还各自派了十几名心腹前来协助管理,比如给劳工做饭,采购,监工等等,再有就是各家族也和海外经略府签署了安保协议,军营会派出一定的士兵前来维护治安。 如果没有出什么事情,官府一般都不会过问私人采金,今天范宁前来白龙川也并不是以官方身份来巡视,而是陪同朱元丰去查看朱家的采金情况。 范宁比较谨慎,没有前往其他几个家族,而是直接来到了上游,上游三十里是朱家的矿田,也是含金量最高的区域,远远便看见了这里扎着百顶大帐,二十几顶大帐是仓库,里面堆满了各种粮食物资,空地上搭建了几座大灶,五名厨子正在忙碌地做饭,这里是四百人的营地,光吃饭就是一个重大工程,需要五个厨子每天全力以赴才能完成。 “三老爷!” 正在蒸饭的厨头忽然看到了骑马奔来的朱元丰和范宁,他顿时又惊又喜,连忙迎上前,“三老爷,姑爷,您们怎么来了?” “我来这里看看大家!” 朱元丰笑眯眯问道:“阿元,在这里还习惯吧!” “还好,虽然寂寞一点,但还是能忍受。” “好好做两年,朱家不会亏待你的,回去你就能在长洲县买座好宅了,妻儿也有了自己的家。” 这二十几名随从都是朱家老宅的家仆,三名头目每人每月五十贯钱,其他人每人每月三十贯钱,在鲲州做两年回去,每人都能攒下一笔钱,这也是他们能坚持下去的动力。 “老爷,我会努力坚持下去。” 朱元丰点点头,“那兄弟二人,还有朱晟呢?” “两个小哥就在前面,二衙内还在再走十里才能见到。” ”你继续忙,我们过去看看。” 朱元丰和范宁催马北上,走出约两里,便看见大群日本劳工在水中淘金,他们先用木斗将河底泥沙挖上来,再用细簸箕在水中漂洗,基本上每次漂洗都能发现几颗金砂,其实这样做浪费比较严重,但明仁他们只想再做两年,所以便采用了粗犷式采金。 明仁和明礼就像监工一样,来回巡视着一百多劳工洗砂,实际上他们也有几名监工,是朱家派给他们,这次朱家跟随朱晟来了三十余人,不光是朱家淘金需要,另一部分也是支援明仁和明礼二人。 “明仁!” 朱元丰挥了挥手,大喊一声,明仁眼睛一亮,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老爷子,你怎么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难道我就不能来鲲州?”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能在鲲州看到老爷子,真有一种忽然见到春天的感觉,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明仁笑嘻嘻油嘴滑舌道。 “看你这张嘴,今天不知吃了几斤豆油,算了,懒得理你,我去看看朱晟!” 朱元丰催马向北面去了,范宁却翻身下马,将马递给一名监工,问明仁道:“这几个月采金情况如何?” 明仁摇摇头,“明显没有去年好,去年和年初的金砂含量很足,从四月到现在几乎减少了一半。” “那找到原因了吗?” “原因其实我和明礼都知道,实在是明礼一个在这里,有点看不住那些鲲族人,他们捡两粒金砂会私贪一粒,有时候明礼看到了,又不敢过于招惹他们,这帮家伙很凶悍,惹了他们恐怕会出事,明礼也只能忍气吞声。” “鲲族人也会贪金砂?”范宁惊讶道。 “怎么不会贪?” 明仁忿忿不平道:“刚开始还比较老实,但过了一个冬天回来后,一个个变得又奸又滑,至少他们都知道,拿着金砂可以去喝酒、买东西、玩女人,这种好东西他们会放过?” “那这些日本劳工呢?” 范宁看了看两百名正在忙碌的劳工,问道:“你怎么防范他们偷金?” “我先扣住他们工钱,我把丑话给他们说好了,老老实实做一年,如果没有偷金砂,我奖励每人一两黄金,每天收工时都会搜身,如果偷了一粒金砂,不但一两黄金的奖励拿不到,工钱也没有了,他们都不傻,最多只能偷半两黄金,偷多了就会被发现,那样反而得不偿失,索性老老实实干活。” 范宁来到河边,注视着劳工挖砂,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阿宁觉得有不妥的地方吗?” “你们这样挖沙是不是有点太浪费了?” “没办法,我们只做两年时间,还那么长的河段,只能粗犷一点。” “我不是说你们浪费河沙,而是说你们浪费人力,用一百人来挖沙,有必要吗?” “那你有什么办法?” 范宁想了想后世淘金的办法,对他道:“你看这条河的水不是很急,水量也不算很大,你们可以旁边挖一条引水渠,比如百丈左右,让河水绕一个弯再流入河中,两头用泥袋一堵,把河水舀光,这样就不用把河沙挖上来,直接在河道中淘金,这不是好办法吗?” 明仁想了想,这个办法还真不错,叫做磨刀不误砍柴功,自己怎么没想到,他急忙大声喊道:“老二,你过来!”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七十四章 登上朱雀岛 离开了白龙川,大船继续东行,两天后便抵达了朱雀岛,范宁原本还想巡视鲸州和马场,但他发现朱元丰身体已经开始疲惫,考虑他已年近花甲,不宜长时间在海上航行,便取消了巡视,只陪同他去朱雀岛,然后尽快返回唐县。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祖父,那就是朱雀岛!”范宁指着远处约二十里外的一座岛屿对朱元丰。 朱元丰显得有点激动,拥有一片完全属于自己的土地是他多年梦寐以求的想法,这和在大宋购买一片土地,建一座庄园不是一回事。 事实上,他就是这座岛的国王,这是朱元丰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念头,此时当他看见这座岛屿时,这个念头便不可抑制的滋生起来。 “父亲,就是这座岛吗?”朱洁感觉到父亲的激动,便小声问他道。 “就是这里,天子将这座岛赐给了我,没有什么地契,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旁边范宁没有说话,他感觉朱元丰完全会错了意,朱元丰以为天子把这座岛赐给他,这座岛就不再是大宋版图了,事实上,这座岛依旧是大宋领土,只不过变成私有罢了,和在大宋买一座庄园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朝廷鼓励私人开发海外,对朱元丰的这座岛会免税数十年,在利益上,确实和大宋不太一样。 范宁没有说破这个残酷的现实,默默让朱元丰沉醉在心满意足的幻想之中。 当初范宁给朱元丰选这座岛,关键就在于这座有两座天然良港,一南一北,而且南面的天然海港受黑潮影响,是一座不冻港,这是极为宝贵的条件 大船在南部的一处天然良港缓缓靠岸,海港不大,像极了鲲南湾,四周海岬将海湾围成一个圆形,形成一座占地数十顷小海湾,可以停泊近百艘大船,外面的大风大浪影响不到海湾内的平静。 范宁虽然多次经过朱雀岛,但登上岛屿还是第一次,此时已经盛夏七月,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但朱雀岛上却微风习习,异常凉爽,在清风吹拂下,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绿色,令人心旷神怡。 岛上的草木和环境基本上和鲲州一样,其实这也是火山形成的一座岛屿,不过岛上没有看见锥形火山,火山应该是在最大的玄武岛上,也就是后世的捉择岛,朱雀岛是由岩浆堆积而成,不过经过千万年的风化,表层已经变成厚厚的土壤,土质十分肥沃,长满了各式各样的浆果,使这里也变成海鸟繁殖栖息的天堂。 “这座还真大啊!”朱元丰叹息道。 当然很大,这座岛占地两百六十平方公里,相当于一座很大的都市了,范宁指着远处不高的山丘笑道:“这些岛屿和鲲州的地形都差不多,中间高四周低,沿海一圈平坦,可以发展畜牧,南面靠海冬天很温暖,牛羊可以在南面过冬。” 这时,朱元丰忽然想起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急忙问道:“阿宁,岛上有淡水没有?” “当然有!南面和北面各有一条河流,听说中心地带还有一座颇大的湖泊,祖父要不要去看看。” 朱元丰动心了,回头对女儿朱洁道:“阿洁,我去岛中心地带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朱洁有点畏惧,她面露难色道:“爹爹,听说岛上有毒蛇,我就不去了。” 朱佩还想跟随夫君一起去,但听说岛上有毒蛇,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道:“我也不去了,我和小姑上船休息!” “那你们上船去,我和阿宁去看看。” 朱元丰和范宁催马向岛上而去,后面跟随着十几名骑兵。 岛上中间是丘陵地带,被大片茂盛的森林覆盖,以红松为主,名贵的琥珀木随处可见,朱元丰兴致盎然,指着森林边缘笑道:“光在森林边缘我就看见了数千棵琥珀木,把这座给我,朝廷可亏大了。” 范宁笑了笑道:“这么多琥珀木投入市场,不怕大宋消化不了吗?” 朱元丰回头笑眯眯地望着范宁,“那你就错了,权贵府中做一套琥珀木家具就要上千根琥珀木,张尧佐用琥珀木造了一座松香阁,你可以想象他用了多少琥珀木,以大宋的财力,你运多少琥珀木去都给你消化掉。” “如果是这样,三祖父真的发财了!” 朱元丰仰头哈哈一笑,“你觉得我还会在意这种小财?只不过看见这么多丰富的资源,心中欢喜罢了!” 说完他催马向前面奔去,范宁苦笑一声,也催马跟了上去。 绕过大片森林,他们催马奔上一处高地,眼前顿时一亮,只见一面深蓝色的湖水呈现在他们眼前,这是一片占地上千亩的淡水湖,平静得就像一面镜子,又像一块纯净无比的深蓝色宝石。 范宁和朱元丰的目光都仿佛沉浸在湖水中,十几名士兵也被这壮观的湖水震慑住了,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良久,朱元丰轻轻叹息一声,“如果这面湖水在大宋该有多好!” 朱元丰心中充满了遗憾,他以后恐怕很少再来了,这面美得让心痛的湖水让留恋万分。 “去看看吧!”朱元丰催马向湖边奔去。 奔近了众人才发现有数百头花鹿正在湖边喝水,急促的马蹄声惊扰了它们,鹿群惊得四散奔逃,士兵们纷纷张弓搭箭,朱元丰急得大喊:“不要射鹿,手下留情!” 士兵们收起弓箭,不解地望着朱元丰,朱元丰摇摇头道:“这是我第一天登陆岛屿,我不希望第一天登陆便留下杀戮血迹,各位,帮帮忙吧!” 士兵们都不好意思地收起了弓箭,这时,范宁在远处大喊:“祖父,到这边看看!” 朱元丰催马上前,只见范宁蹲在一条小溪前,朱元丰翻身下马,走上前笑问道:“发现了什么?” 范宁站起身,笑着摊开手掌,“祖父看看这是什么?” “金粒!”朱元丰瞪大了眼睛,只见范宁手掌上放着五六颗黄豆大的金粒。 “这里也有黄金?” 朱元丰连忙细看这条小溪,是从丘陵高处潺潺流下,注入湖中,湖水四周像这样的小溪至少有二十余条,它们成为湖水的来源。 朱元丰蹲下,细看小溪,只见清澈的溪水中一颗颗金黄色的颗粒清晰可见,朱元丰顿时又惊又喜,又有点担心,惊喜是他的岛屿上也有砂金,而且数量不菲,而担心是这些砂金的存在,会不会让朝廷后悔,最后收回这种岛屿。 “要再看看其他小溪吗?”范宁笑问道。 朱元丰摇摇头,“时间不早,我们再看看牧场就回去了!” 众人离开了湖水,朱元丰最后看了一眼这面让他无比沉醉的湖水,轻轻叹了口气,催马越过了高岗。 靠海边是大片草场,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杂草,走出十余里,朱元丰忍不住问道:“这边草按理应该和鲲州一样才对,但感觉还是不同,这是什么缘故?” 范宁微微笑道:“鲲州的牧场已经改造过了,前年我们就撒了大量的苜蓿种子和野豌豆种子,又阻止人力将很多有毒的草拔出,连续做了两年多,牧场渐渐就不一样了,再过几年,牧场进一步优化,草原上大部分都是苜蓿和野豌豆,那边没有用的杂草就会慢慢边缘化。” “原来如此,那还要烦请阿宁替我多准备一些苜蓿种子和野豌豆种子,我这边的牧场也要进行改造。” “这个没有问题,那祖父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派人来岛屿?” 朱元丰想了想,“今天已经来不及,明天春天吧!开春后我会让孙子阿林带一批人来,到时候还要雇佣一些鲲州的日本劳工。” “这些都是小事,时间不早,我们回去吧!” 范宁刚说完,只见远处剑梅子骑马疾奔而来,似乎有什么事情,范宁连忙迎上去,“剑姐,出了什么事情?” “有士兵来找你,好像什么重要人物来了,你去看看吧!” 范宁心中一怔,会是谁来了?他连忙催马向港口奔去,只见港口上又停泊着一艘小船,有士兵正焦急地向这边张望。 范宁奔至面前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士兵单膝跪下禀报,“启禀知州,枢密使韩相公抵达鲲州了,目前在群牧司等候知州,请知州速去相见!” 范宁心中一惊,韩琦怎么来了?他心念急动,难道是为了出羽国之事而来吗?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七十五章 监察到来 范宁让朱佩带着朱元丰父女乘船前往唐县,他则带着随从上了鲲州,众人骑马向群牧司方向疾奔而去。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群牧司驻地位于鲲州正北面,由数十座大木屋和十座马厩大棚组成,目前有官员近二十人,牧子五百人,群牧司不受鲲州官府以及海外经略府管辖,直辖于朝廷群牧司。 “目前我们的马匹已从最初的三千多匹增加到七千余匹,还有两千多匹孕马,估计明年初能破万匹.......” 都监杨云侃侃而谈,走到他身旁的韩琦连连点头,韩琦在西夏带过兵,深知战马的重要性,所以他来唐县没有遇到范宁,随即便北上来到群牧司,视察这里的养马情况。 “那种马有多少?”韩琦又问道。 “大概三百七十余匹!去年春天我们两次在鲸州捕获了三百余匹野马,获得一百三十余匹上好种马,这些种马今年生出了一千多匹二代马,体型明显高大强健,极大地改良了我们战马的血统,我们准备延续这种血统,五年内培养三万匹高质量的战马。” 韩琦兴趣浓厚,问道:“给我看看这些种马的后代?” 杨云一招手,一名牧子立刻牵来五六匹小马,这些马匹都只有几个月,看起来还很幼稚,但韩琦能识别战马,只见这些马匹虽然还小,但体格均匀,腿长头小,毛色光滑,马尾茂密,他又在其中一匹小马的马背上用劲摁了摁,小马纹丝不动。 “好马!” 韩琦由衷赞叹道:“这些马匹长大后都是一流的战马啊!” 这时,又有一名牧子牵了两名高大健壮的马匹出来,杨云接过缰绳对韩琦笑道:“韩琦再看看这两匹马?” 韩琦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一下这两匹高大强壮、四蹄有力,迟疑着问道:“这也是那些野马的后代?” “那些野马的后代怒目前都还是小马,这两匹马是朱大官人献给朝廷种马的后代,少见的好马,这两匹就送给韩相公了,算是相公来鲲州的纪念!” 韩琦心中有点不太舒服,竟然公开向自己行贿,这怎么行! 韩琦摆了摆手笑道:“杨都监的心意我领了,但我年事已高,已经很少骑马,这些马匹就留着做种吧!” 杨云再三相劝,韩琦只是不收,最后韩琦脸色阴沉下来,“杨都监,难道非我明着说,你才肯善罢甘休?” 杨云额头流汗,躬身道:“卑职知错,请韩相公见谅!” “把马牵回去!” 韩琦挥了挥手,杨云无奈,只得悻悻地把马匹牵回去了。 就在这时,远处有人大喊:“范知州来了!” 韩琦大喜,连忙迎了上去,只见一队骑兵从远处疾奔而至,为首之人正是范宁。 范宁奔至近前,翻身下马笑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韩相公,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韩琦眯起眼睛道:“你这个臭小子居然不经朝廷允许,就擅自进攻他国,你犯了大忌,我可是来救你的,浑小子懂不懂?” 范宁挠挠头道:“韩相公可是一向刚正不阿,不徇私情,我让韩相公相救,岂不是违背了韩相公的做人原则?” “难道你以为我在骗你?” “韩相公当然不会骗我,但救我的应该是那些几百万两黄金白银才对吧!”范宁笑嘻嘻道。 韩琦无奈,只得指了指范宁道:“让我怎么说你,你不能每次都靠侥幸,虽然这次官家看在黄金、白银的份上饶过你一次,但更重要你是初犯,如果你再犯类似的错误,不知多少人会来抓你的把柄,那时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明白吗?” 说到最后,韩琦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他可不希望范宁这样的栋梁之才最后栽在任性上。 范宁也收起的嬉笑,躬身行一礼,“多谢韩相公对晚辈的爱护!” 韩琦脸色稍霁,点点头道:“牧场这边我已经视察完成,我想去看看汉县,你陪我去吧!” “卑职遵令!” 停一下范宁又问道:“韩相公是怎么从唐县过来的?” “当然是坐船过来,从唐县到这里好像没路吧!” 范宁有些不好意思,从唐县也可以骑马过来,只是要烧着海边走,太远了。 范宁和韩琦上马,在数十名随从的簇拥下,一边走一边给韩琦介绍,“卑职打算修建一条从汉县到群牧司的官道,唐县也修建一条,这样,鲲州初步就形成了道路网。” “那你打算从什么时候开始修路?”韩琦问道。 “事实上已经开始了,汉县城池和码头都基本上修建完成,筑城的一万余名日本劳工已经从汉县开始向群牧司方向伐木筑路,中间会修筑一条分支官道,通往西北的晋县......” “但晋县还没有批下来,你又想先斩后奏?”韩琦不满瞪了范宁一眼,他发现范宁在尊重朝廷方面做得很不够,需要时时刻刻敲打他。 范宁连忙道:“这次不会先斩后奏,卑职只是预留了晋县的位子,最多....最多.....” “最多先修一座小镇对不对?”韩琦冷冷道。 范宁额头出现三根黑线,“韩相公怎么会猜到?” 韩琦哼了一声,“这种把戏已经老掉牙了,我怎么会不懂?一个个都自以为精明,只要不修城墙,那就没有违规,明明就是县城,非要说是小镇,以为朝廷不懂?这种人自作聪明,朝廷评价官员时,诚信上就丢分了,最多给一个中上,上等评价就别想了。” 范宁一时无言以对,他想得很周到的计划居然漏洞百出,这可怎么办? 韩琦迅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样吧!趁我这几天在鲲州,你赶紧写一份报告,说说急着建镇的理由,如果我感觉理由充分,我作为枢密使会批准你的报告。” 范宁心中感动,这才是真正提携后辈的前辈风范啊! “卑职会尽快写出报告!” ......... 范宁陪同着韩琦上了官船,大船向西而去,次日上午,范宁来到韩琦主舱,将连夜写成一份报告交给了韩琦。 “这么快就写好了?”韩琦接过报告笑道。 “确实是有充分理由,而且船只正好路过晋县的预留地。” “哦?我们去看看。” 韩琦快步走出船舱,来到船头,官船正好经过海峡,范宁指着北面隐隐可见的陆地道:“那里就是鲸州,鲸州很狭长,南面的地形就像一把剑,宽只有三十里,长近千里,我们在最南端驻扎了一座军营,约有三百士兵,但这座军营需要后勤支援,而鲸州至今没有大宋百姓定居,所以.......” 韩琦脸上的笑容已经忍不住绽露出来,这家伙还真有借口,光面堂皇,让人无法拒绝,而且支援军营后勤还正好就是枢密院管辖的事情,为了让自己批准,这家伙没少费心思啊! “所以你就打算建一座小镇作为对岸鲸州军营的后勤支援?” “正是!” 范宁又一指南面道:“海峡斜对面约十里处正好有一处天然良港,也是鲲州少有的不冻港,我准备把小镇放在那里,等朝廷批准晋县后,再把小镇升级为县,这个方案韩相公能接受吧!” “如果属实的话,勉强可以接受!” “当然属实,要不我陪韩相公去鲸州军营看看吧!” 韩琦摇摇头,“这次没有时间去了,这次巡视鲲州时间很紧,然后还要秋田城!” 范宁心中一凉,“韩相公还是要去秋田城?” 韩琦点点头,“我索性对你说实话,这次我来鲲州,主要是审查你出兵日本一事,我要调查实际情况,然后向天子和知政堂汇报,如果我发现你对朝廷有隐瞒之处,那我也必须要如实汇报!” 范宁沉默片刻问道:“韩相公所指的隐瞒之处,具体是什么?” “都有,主要是三点,你出兵的动机,究竟是不是为了扩大防御纵深?其次你出兵的本质有没有造成对日本国的入侵?还是就像你自己说的,你只是歼灭地方势力,并没有和日本朝廷直接交手;最后第三点就是,这次缴获大量财富,你有没有中饱私囊?”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七十六章 姜是老的辣 【老高先祝大家2019年元旦快乐,祝大家身体健康,阖家幸福!】 ========== 范宁额头直冒冷汗,干笑两声道:“韩相公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中饱私囊?” 韩琦冷笑着看了他两眼,范宁心中一阵发毛,暗暗嘀咕:这老爷子似乎有话要说? “你小子别装,有些事情你以为官家不知道?以为朝廷不知道?” “能不能提醒一下晚辈,具体是什么事情?” “就说采金这件事,你让朱家获得资格也就罢了,毕竟当时你还没有迎娶朱家女儿,但你那两个堂兄是怎么回事?” 范宁一怔,他蓦地转身,顿时满脸怒色,“有人向朝廷告我黑状?” 韩琦拍拍他肩膀,“官场险恶你不是不知道,你以为自己山高皇帝远,天子和朝廷管不到你,那你就错了,告诉你,有无数双眼睛在后面盯着你,你在鲲州的一举一动官家和朝廷都看得到。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忽然想到狄青手下那个张尧佐安插的人,他心中默然,半晌,他淡淡道:“我的两个堂兄在鲲州淘金不假,但他们手续齐备,合理合法,是他们第一个发现鲲州的金田,我给他们探矿权也并非公权私用,朝廷鼓励私人探矿。” “话虽这样说,但他们毕竟是你的堂兄,在你的治下淘金,如果他们在琉球府采金,估计就没人关注他们,亏你还挂着监察御史头衔,这个最起码的道理你都不懂?” 范宁沉默了,他当然明白这里面的文章,如果明仁明礼没有淘到金,那也没有人会说什么?可他们淘到黄金了,有了利益,有人就会弹劾他以权谋私,找各种理由来打击他,让他百口难述,最后就算没有事,但名声也坏了。 “那有人弹劾了吗?” 韩琦点点头,“监察院曾提出这个动议,御史中丞张去面见官家后,这件事便没有了消息,应该是官家替你压制住了,但你还是要当心啊!就算官家现在信任你,那以后呢?万一将来有人翻出这件事,你得考虑好怎么把这件事抹平。” “那韩相公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韩琦微微笑道:“我给你两个建议,第一,这件事你继续做下去,第二,你要公开备案,让他们合理合法,比如向朝廷申请给他们发一个探矿奖,表彰他们率先在鲲州发现金矿,给朝廷做出贡献,索性把这件事捅开了,以后也不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了。” “韩相公不建议我收回他们的采金权?”范宁不解地问道。 韩琦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道:“帝王之心不是你我能理解,但纵观历史,王翦和萧何的典故你就明白了。” 范宁默默点头,他明白了,王翦率四十万大军出征楚国,临行前问秦始皇嬴政要了无数土地房宅美人,萧何被天子刘邦所忌,便强占田宅,自毁名誉,其实都是一个道理,天子不怕你贪财好色,就怕你有不臣之心。 自己远在鲲州,手握军政大权,天子赵祯一点不担心是不可能的,虽然自己的父母家人在大宋,但如果自己也有那么一点以权谋私的行为,赵祯反而会更加放心,水至清则无鱼,赵祯就怕自己不贪财不好色啊! 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对了一步棋,想通这一点,范宁心中放松下来,他暗赞姜还是老的辣,虽然明仁和明礼现在采金是在朱家申请的矿田内,别人也无话可说,但去年呢?韩琦的建议无疑恰当到好处,向朝廷申请表彰他们去年探矿有功,发现了金矿,这就为以后别人拿这件事做文章埋下了预防。 “韩相公对晚辈的厚爱,范宁铭记于心!”这是范宁第二次感激韩琦的帮助了。 韩琦淡淡一笑,“最好你这几天就安排好表彰申请,连同其他报告一起,我顺便一并给你带回朝廷。” .......... 韩琦在汉县只呆了一天,在范宁和汉县官员的陪同下视察了县城、码头、仓库,他重点放在考察移民的安置上。 韩琦来到了金莲村,这里是离汉县最远的一个村,相距县城十五里,约三十余户人家,一行人沿着长长的田埂走过一望无际的麦田,来到被大树环绕的小村口,立刻有几条细犬冲出来,远远地冲着他们吠叫。 韩琦笑着对范宁道:“绿水田庄远,犬吠有人家,这不就是大宋的乡村吗?” 范宁也笑道:“事实上大多数时候,我们自己都会忘记身在遥远的海外。” 范宁的话引起众官员的共鸣,县令曹诗笑道:“知州说得对,如果不是看见大海,我们真会以为自己就在大宋。” 韩琦点点头,“说明大家心系大宋,相信你们在海外的辛劳朝廷和大宋百姓都不会忘记。” 众人走进村庄,韩琦见第一户人家院门开着,便笑道:“就去这户人家看看吧!” 院子里,一名老者正在井边给马洗刷,忽然见走进了大群官员,他吓了一跳,“你们是......” 他认出了曹诗,顿时又惊又喜,“原来是曹县令,小民失礼!” 他上前要跪下磕头,曹诗连忙搀住他,笑着安慰道:“老丈不用多礼,我们只是来村里看看,没有别的事情。” 他又给老人介绍了知州范宁和相公韩琦,老人眼睛一亮,对韩琦道:“我就看着眼熟,果然是韩相公!” 韩琦笑问道:“老丈贵姓,怎么会认识我?” “我是延安府人,叫做张老吉,当年韩相公在陕西防御西夏,我还和儿子运粮去边塞,韩相公还夸过我们舍己为国,韩相公可能忘记了。” 韩琦确实已经忘记了,不过当年他在陕西和范仲淹主持防御西夏,这个老者应该见过自己,他笑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老丈,老丈怎么会来鲲州?” 老者叹口气,“前几年延安府连续大旱,粮食减产三成,还要交税交租,实在熬不下去了,今年年初一家五口人便去京城乞食,正好遇到朝廷招募去鲲州的移民,听说每户给两顷土地,我们就了报名,开春后便坐船来到鲲州,现在看来,当时的选择真是明智啊!” 韩琦很清楚陕西路发生大旱,他还去赈灾,那情形实在惨烈,不知多少人背井离乡。 韩琦不想再提这件事,便拍拍矮种马笑问道:“这是老丈家的马匹?” 范宁在一旁解释道:“这是日本马,我们出兵出羽国,缴获了几千匹这种矮马,对军队作用不大,便给每家每户都分了一匹,给百姓们代步,结果家家户户都当宝贝一样养着。” “我在唐县街头也看到了很多,开始我还以为是毛驴,后来才发现是马,范知州,这马你得送我一匹,我带回去给孙子骑着玩。” 范宁连忙道:“没问题,官府还有几百匹,相公一起带回去。” 这时,老者搬出几张小凳子,请众人在院子里坐下乘凉,院子里搭了一架棚子,上面挂满了葫芦,坐在葫芦下面,也颇为凉爽。 这时,村里的百姓都闻讯过来,挤满了院门,韩琦拱手对众人笑道:“老夫韩琦,奉天子旨意前来慰问远赴鲲州的官员和百姓,各位都进来吧!” 很快进来了二三十人,站满了院子,几名老者也坐了下来。 韩琦坐下,这才打量一下房宅,虽然院墙是用泥土夯成,但房子却是砖瓦房,至少有五间,院子也有半亩大,显得很宽敞。 韩琦笑道:“不错嘛!家家户户都是砖瓦房,比京城都还好,京城郊外大部分都是泥土茅草房,要是知道你们这里的条件,肯定家家都哭着喊着要来!” 众人都笑了起来,张老吉道:“这里虽然远离大宋,但确实比家乡好上千万倍,只要勤快一点,基本家家都很富裕。” 张老吉生怕韩琦不相信,跑进屋端了几个碗出来,“韩相公请看,这是我家中午吃剩的菜,有烧鹿肉、蒸海鱼、还有鱼酱,蔬菜都是自己种的,粮食更是吃不完,以前我租种土地的东家也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韩琦点点头笑道:“看得出来,大家都过得不错,气色都很好,大家都说说,这里哪里比较家乡好?” 张老吉道:“我先是,我感觉最好的是这里不用担心旱灾涝灾,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只要辛苦一点,年年都能粮食丰收!” “那其他人呢?”韩琦又问道。 “在这里不用交税赋,没有负担!” “这里住砖瓦房,比家乡的黑屋子好多了。” “我在家乡娶不上娘子,在这里娶了个日本小娘子,明年就要养儿子了”一个憨厚的壮汉挠挠头道。 “哟!还娶了个日本小娘子。” 韩琦打趣他道:“那陪娘子回娘家就不方便了嘛!” 院子里顿时爆发出一阵会心的大笑。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七十七章 论功再赏 次日一早,韩琦便在范宁的陪同下前往出羽国秋田城,这才是他来鲲州的主要目的。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在去出羽国的路上,范宁正式向韩琦汇报了他派余孝年去平安京和日本朝廷谈判的决定,韩琦对这件事并不感到奇怪,范宁有权代表大宋和日本国进行交涉,这是天子给他的权力,他发动了对出羽国的进攻,当然要把这件事妥善解决。 沉思片刻,韩琦缓缓道:“你进攻出羽国的根本原因是避免安倍家族崩溃,阻止日本朝廷的势力全面进入陆奥国,对吧?” “这是三个原因之一,其他两个原因,首先是为了掌控出羽国和陆奥国的金银,其次是为了扩大鲲州的防御纵深,当然是清原家族给了我出兵的借口。” “但你只汇报了两个原因,并没有提及为了避免安倍家族覆灭之事。”韩琦语气变得有些不满,他不介意替范宁说几句好话,但他不能容忍范宁对自己也要隐瞒。 “我在正式报告中详细叙述了这件事!” 范宁取出一本报告,递给韩琦解释道:“这是今天上午从唐县送来的,我昨天派人回去取,从时间上计算,正式报告抵达京城的时候,韩相公应该已经在来鲲州的路上了,至于我在简报中没有提及此事,一是因为鸽信太小,写不下这么多字,其次支援安倍氏的原因也是为了保持战略纵深,阻止日本朝廷的势力北扩。” 范宁的一番解释让韩琦脸色稍稍和缓,他打开报告仔细看了一遍,基本上吻合了,只是描述得更详细,包括出兵理由、动机以及各种结果都一一详细陈述,韩琦知道,这份正式报告会让天子心中舒服很多,范宁的每一个陈述都暗合天子好大喜功的心理,能极大满足天子的开疆辟土的心理需求。 也不知道范宁究竟是摸透了天子的心理,还仅仅是一种巧合,韩琦也不想追究此事,他收起报告问道:“到出羽国还有多远?” “现在已经在出羽国了,不过距离秋田城还有一天的航程。” ........ 次日中午,官船抵达了秋田港,范宁指着远处一座城池道:“那就是秋田城,目前驻兵一千人。” 韩琦眺望片刻问道:“之前我说想和安倍家族会谈,你安排了吗?” 范宁点点头,“卑职早就派人去通知了,安倍赖时会赶来秋田拜见相公!” 船只慢慢靠上了码头,码头上,指挥使张彝以及司马王群前来迎接枢密使韩琦的到来。 范宁给韩琦介绍了两人,众人见了礼,便直接坐上马车向秋田城内驶去....... 城头上,范宁负手眺望着远方,此时韩琦行使的是监察职能,他不便参与。 这时,指挥使张彝走上前道:“韩相公在核对仓库的账簿,好像是在核对金银的数量,他的手下将所有账簿都抄录了一遍。” 范宁点点头,这个流程他很清楚,在唐县,韩琦已经做过一次了,将所有从陆奥国运来的金银接收记录都抄录一份,现在则是着手清查出羽国,或许在很多人眼里看来,这是对范宁的不信任,但范宁心里却明白,这是韩琦在帮助自己,查得越是彻底,自己将来的后患就越小。 “不要干扰韩相公,让他好好查,让那些怀疑我的人看一看,我范宁究竟有没有中饱私囊?” ......... 韩琦在出羽国足足呆了三天,不仅走访了很多民户,还会见了安倍家族的族长安倍赖时,而这时,余孝年也返回了唐县,带来了和日本国达成初步协议的消息。 主要内容有四点: 第一,宋军承认出羽国是日本国的土地,不谋求对出羽国的军事占领,不干涉日本朝廷在出羽国南部建立新的治所; 第二,日本国同意宋军以每年两千两银子的价格租借秋田城以及出羽国方圆两百里的平原,时间为五十年,允许宋军少量驻军,以保证秋田贸易港的安全,宋军最高驻军人数不得超过一千人,战船不得超过五十艘; 第三,宋军对居住在秋天城方圆二十里内的百姓实施管辖,方圆二十里外的百姓则由日本国治所管辖,百姓来去自由,不强行迁移; 第四,双方都有权对出羽国境内的石见银山进行开采,互不干涉。 一个半月后,韩琦在紫微偏殿给天子赵祯和知政堂的相国们逐一讲解这四条核心条约。 “陛下,根据微臣对出羽国的访问,微臣证实了范知州在报告中所言,出羽文名义上是日本的领土,但实际上出羽国是掌握在清原氏等三大豪族手中,日本治所对民众的统治也有名无实,微臣随意询问五十户当地百姓,他们都不承认自己是日本国人,他们是虾夷人,事实上,日本国的户籍中也没有这些人存在。” “韩相公强调当地人的身份问题,莫非是希望把他们纳为宋人?”文彦博忍不住问道。 富弼在一旁接口笑道:“如果能把他们纳为宋人,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你们两位,让我把话说完!” 韩琦笑着摆摆手,继续道:“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出羽国只是名义上属于日本国,宋军出现在出羽国,对日本的冲击并不大,很多朝廷官员根本就放在心上,绝对没有那种国家被入侵的群情激奋,所以宋朝承认出羽国是日本国土地后,后面的事情就好谈了。” 这时,副相王尧臣开口问道:“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日本朝廷要的其实就是这个名份,至于出羽国被宋军实际控制,他们并不是很在意,因为他们从来就未实际得到过。” “王相公说得很正确,日本朝廷一方面是想继续拥有对出羽国名义上主权,但另一方面,他们也害怕宋军以出羽国为根基,大举入侵日本国腹地,所以要限制宋军在出羽国的军队,但这个限制其实也没有意义,如果宋军真要入侵日本,还会被这个条约限制住?” 这时,天子赵祯轻轻咳嗽一声,大殿内安静下来,赵祯又仔细看了看条款,缓缓问道:“日本国对这个条款认可了吗?” “启禀陛下,双方已经达成了初步协议,他们认可了这些条款。” 赵祯点点头,”这个条款朕还算满意,一年三千两银子的租借费,对于每年采粗银五十万两而言,只能是象征性的租金,曹相公,你认为出羽国适合养马吗?” “陛下,那里本来就是出羽国的养马地,先后养了三万多匹矮马,卖给了日本国,现在那边不再养矮种马,转而养战马,微臣亲自去查看过,微臣认为至少可以养两万多匹战马。” 赵祯叹息道:“大宋建国以后,和辽国、西夏签署了不少条约,大多让人心堵,唯独和日本国签署的几份条约,都是我宋朝大大获利,让朕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更难得范宁正直清廉,经手数百万两黄金,上千万两白银,居然没有贪污一两,几十斗明珠,不取一颗,对大宋忠心可鉴,这样有能力而且正直清廉的大臣,才是我大宋的柱梁,应该大大嘉奖和表彰。 有人说他太年轻,资历不够,升官也太快,可朕不这样认为,如果奖惩不明、赏罚不公,那朕就是一个不合格的君主!” 停一下,赵祯朗声道:“传朕旨意,鲲州知州范宁有大功于社稷,升从四品太中大夫,加封龙图阁侍制,赏黄金一万两,绢五千匹,赐爵太康侯。”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七十八章 堵不如疏 时间转眼到了嘉佑五年的四月,范宁经略鲲州已整整四年,他的任期已经在二月时届满,如果不出意外,将由他的副手余孝年接任知州一职,这是范宁向朝廷推荐的人选,得到了知政堂的认可。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不过如果朝廷一直没有下达调令和正式任命书,他还得继续在鲲州做下去。 鲲州的春天要比大宋晚一个月,颇有几分‘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味道。 四月初的鲲北草原上到处是盛开的野花,五颜六色,姹紫嫣红,使牧场变得格外的赏心悦目。 白龙川以西二十里,这里鲲州北部唯一的天然不冻港,海峡对岸便是鲸州,两年前,当第三批移民抵达鲲州,其中五百户便安置这里,形成了一座大镇,叫做鲲北镇,就在今年年初,晋县的批文终于下来,鲲北镇就正式改名晋县。 事实上,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内,这座大镇和县没有什么区别,一面朝海,三面则挖了两丈宽的人工河渠,名义上防野兽侵袭小镇,实际上就是无形的城墙了。 当建县的批文下来后,这些人工河渠就变成了天然的护城河,修建四面城墙,县城就形成了。 一万日本劳工正在修筑城墙,他们是去年秋天招募的新人,第一批日本劳工在经过三年的劳作后已经结束契约满载而归,几乎每个人都得到了四十两银子以上,不少人连同各种奖励,还拿到了五十两银子,回去后可以买大片土地,成为富农。 不过一千名同时招募的日本少女,基本上都嫁在鲲州,除了嫁给士兵外,还有不少人嫁给农夫,大多已生下了孩子,除了身材普遍娇小外,她们的说话、衣着以及生活习惯,都已经和普通大宋妇女没有什么区别了。 所以在去年秋天,鲲州又引进了第二批一千名日本少女,她们主要从事海港晒鱼和商业,大多被各个店铺雇佣,这也是鲲州的一大特色,鲲州不允许日本男子从事商业和服务业,所以三大县城各家店铺内,基本上都是日本女子当伙计。 相比晒鱼,这些少女更愿意从事商业,原因很简单,从事商业可以更好地学习汉语,就算没有能留在鲲州,也能去大宋找份不错的差事,最后留在大宋。 这就像唐朝时胡姬都向往长安一样,宋朝的日本女子都渴望去天下最繁华的东京汴梁。 范宁是两天前抵达晋县视察,晋县直接复制唐县,城墙周长将有十八里,城内三纵三横,共有六条大街,街道布局十分整齐,可以容纳一千户人家,没有用木房子过度,而是一步到位,全部修建成砖瓦房,每家占地两亩地,房宅很大,院子也很大。 和唐县以及汉县不同的是,晋县没有乡村,主要是因为冬天太冷,被厚厚的大雪覆盖,住在乡村里很不方便。 为了鼓励百姓来晋县居住,鲲州官府也给了很多优厚条件,比如宅地很大,再比如双倍分地,晋县百姓每户百姓可以分配四顷土地,只是这里不种小麦,专门种黑豆,供应给牧场。 优厚的条件当然能吸引很多百姓前来落户,晋县百姓已从最初的五百户增加到八百户,四千余人,基本上以种地和去鲸州伐木为生,优厚的条件,足以让百姓们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晋县第一任县令正是李大寿,他也是运气好,之前被分配到鲸州,他做事很踏实,用一年半的时间,将鲸州全面勘察了一遍,虽然在鲲州建立军城的申请迟迟没有被知政堂批准,主要是担心引发辽国不满,但李大寿却因祸得福,吏部对他颇为歉疚,便将他任命为晋县的第一任县令。 “这里就是县学!” 李大寿指着一座刚刚落成的建筑对范宁道:“目前县学有五名教授,两百三十名学生,每个月我也要来这里给学生上课,至少每个月上三堂课。” 教育是大宋的立国之本,在鲲州也不例外,四年前鲲州便在唐县建立了学塾和小学堂,去年唐县和汉县同时成立县学,鲲州也成立了州学,从大宋高薪聘请了数十名教授来鲲州教书,入学子弟已超过千人,今年年初又成立了女学,专门教授女童读书。 此时晋县的县衙还没有修好,但县学已经开始运转,这是范宁对李大寿很欣赏的地方,李大寿无疑是大智若愚,他愿意在小地方吃亏,包括管理日本劳工,去鲸州勘察,但在原则问题上却从不含糊。 范宁在县学内走了一圈,又问道:“鲸州那边淘金情况如何?” 去年秋天,数十名晋县年轻人跑去白龙川曹家河段淘金,和曹家的护卫士兵发生了冲突,五名年轻人被打伤,这件事引发了晋县百姓的抗议,数百名晋县百姓跑去白龙川抗议,导致曹家金田停工一个月,最后范宁亲自来调停,由于寒冬将至,双方勉强达成了协议,曹家金矿赔偿受伤者每人三百贯钱,晋县百姓也答应不再去白龙川捣乱。 事态虽然因为寒冬到来而平息,但晋县百姓对黄金的向往还是难以抑制,这也是范宁最关心的问题,进入四月,各大金田又开始采金了,会不会引发新一轮的淘金冲突? 范宁从不指望晋县百姓会遵守去年达成的协议,反正被打伤还有赔偿,说不定晋县百姓会更加前仆后继,这就是范宁开春不久便赶来晋县视察的真正原因。 “卑职有一个解决思路,也不知行不行?”李大寿犹豫片刻道。 范宁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你说,什么解决思路?” “卑职考虑,与其堵,不如疏,把百姓淘金的意愿引向别处。” “那你有什么具体方案吗?” 李大寿点点头,“卑职在想,能不能停止去鲸州伐木,改为去鲸州淘金?” 范宁想了想道:“这确实是另辟蹊径,可行倒是可行,但鲸州首先要有黄金才行,这个问题你考虑过吗?” “卑职知道,卑职在鲸州勘探时,就发现很多条富含金砂的河流,其中距离鲲州最近的一条河流,在鲸州军营以北五十里处,小河不长,只有四十余里,卑职想开放这条河流给晋县百姓淘金。” 范宁沉思良久道:“你写一份书面报告上来,如果可行,州衙就批准了。” 李大寿大喜,让晋县百姓去鲸州淘金,他可没有这个权力,安排晋县百姓去鲸州伐木是州衙决定的事情,那么改为淘金也必须由州衙来决定。 他取出一份报告,双手递给范宁,范宁一怔,顿时大笑道:“好你个李大寿,早就挖好了坑,就等我跳下去,对不对?” 李大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件事卑职想了一个冬天,写一份报告当然不成问题。” “好吧!看在你还知道要向州衙汇报的份上,这件事我就特批了。” 州衙做事自有一套流程,一审二审,最后才轮到知州批准,但如果情况特殊,知州也可以直接批准,不用走流程。 范宁当然不会轻易破坏官衙办事的规矩,只是他心里明白,已经是仲春时节,晋县百姓随时随地都会跑去白龙川淘金,这件事真没有时间再拖下去,只能走特批的路子。 范宁看了一遍报告,便直接提笔批准了淘金申请。 “要尽快实施,越快越好,明白了吗?” “卑职明白,今天就把消息放出去。” “等一等!” 范宁又肃然对李大寿道:“你要告诉百姓,淘金可以,但不能误了耕种播种,如果秋天没有黑豆收成,明年就没有粮食了,拿黄金来买也不卖。” “卑职明白,其实大家也知道,用金银买不到物品,只能存储。” 这其实也是宋朝的规矩,金银只能收藏储存,不能在市面上流通,要使用时,必须先去钱铺兑换成铜钱,但规定是规定,但实际也难以禁止,拿银子去酒楼消费,谁会不收呢? 所以这条规定基本上名存实亡,不过在鲲州却得以严格实施,任何商铺都不允许收金银,只能用铜钱,违规者将被逐出鲲州,这也是为了保证百姓能够安心生活,而不被金银痴狂,全部跑去淘金,拿金银用不出去,时间久了,大家都对金银兴趣不大了。 实际上,汉县百姓就有过一阵淘金热,后来发现淘金意义不大,这股风潮很快便消退了,晋县百姓也是一样,别看他们现在痴迷于黄金,很快他们就发现,去淘黄金得不偿失,淘来的黄金改善不了生活,反而因为占用太多时间,使生活水平下降。 这是明摆着的事情,砍伐来的琥珀木卖给官府可以换钱,但黄金官府收购价极低,远远低于琥珀木的价格,而店铺和钱铺都不敢收,最后家里铜钱不足,柴米油盐都会成问题,时间一长,谁还愿意去淘金。 范宁知道百姓劝也劝不住,只有等吃了大亏以后才会醒悟过来。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七十九章 芒川银矿 范宁随即又视察了晋县的城墙进度,城墙已初具雏形,事实上,城墙的基础在去年已经完成,大量的城砖都烧制备好,连填城墙中空的泥土都已准备就绪。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所以当批文用鸽信传来后,晋县便立刻动工,修砌得十分迅速,短短一个半月,工程量已经完成近一半,再过两个月城墙就能建成。 范宁在晋县呆的时间不长,次日一早,他便启程返回汉县,州衙和他的家在前年夏末便搬到汉县,整个鲲州的重心都在向汉县倾斜,尤其宋军在两年前夺取了秋田城内,秋田成了船队重要的补给站和中转地,除了和平安京的贸易船外,基本上往来船队都是在日本国的北面航行,鲲北湾和汉县的地位优势便显露出来。 范宁带着十余名骑兵沿着平坦的官道疾奔南下,这条官道是去年秋天修成,从汉县出发,中途分叉,一条通往群牧司,一条通往晋县,这条官道从高空看,外形就像一个大写的‘y’字母,这条官道到晋要走两百里,一条走不完,中途分叉处便有了一座小镇。 不过这座小镇并非是因为修官道而出现,它是因为一座巨大的银矿,这座银矿便是鲲州最大的芒川银矿,芒川便是鲲族语中‘银子’的意思,这座银矿储量巨大,矿石的含银量很高,开采和炼制都很容易,炼成的粗银直接走内河水路前往汉县。 银矿东面就是鲲州的最高处,是一座火山,无数溪流汇聚成一条小河,蜿蜒南下,在汉县北面注入鲲北湾,这条小河取名赤龙川。 距离银矿不到五里便有一座小镇,主要是炼银工匠和他们家眷形成的镇子,一万名日本劳工在银矿上劳作。 粗银产量已从最初的八十万两提升到今年的三百二十万两,月产粗银二十六万两,这是必需的产量,否则一万劳工一个月的工钱就是一万五千贯钱,成本不低,必须有足够的白银产量才能盈利。 黄昏时分,范宁一行抵达了芒川镇,芒川镇原本是一座小镇,自从官道修通后,往来人流多了,商业也慢慢兴盛起来,镇上客栈、酒楼、妓馆、杂货铺,粮油铺、估衣铺等等商铺共有三十几家。 这里除了工匠外,还一座五百士兵的军营,负责维护矿山秩序,这是官矿,自然也有官府,由去年才成立的鲲州矿监司负责管理。 鲲州矿监司是继官府、经略府、群牧司后第四个独立官方机构,掌管鲲州所有矿产,负责官方采矿不用说,还对鲲州五家私人矿田征税,朝廷对私人开采的金银铜矿向来是征重税,不仅炼成的金银铜锭要低价卖给朝廷,每年还要征一笔巨大的管理费。 鲲州略有不同,五家都是权贵,他们经营的钱铺都有兑换金银的权力,矿监司便没有强行收购他们的黄金,而是核定产量,每年征收他们产金量一半。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当矿监司前来核定产量时,五大私人矿都在已经淘过河床中进行淘金,产量自然下降一半,最终征收的矿税只有他们真实淘金量的两成左右,可就算是这样,各家矿田还是心痛不已。 小镇上有官驿,范宁在官驿住下,又让士兵们去吃饭,他自己来到位于隔壁的赤龙川客栈,他问掌柜道:“范明仁在不在?” 昨天范宁派人去通知明仁和明礼来晋县,结果得知明仁去了矿监司,明礼实在走不开,今天他来到芒川镇,便来打听明仁的消息。 掌柜笑道:“他在,刚刚才回来,我去叫他!” 掌柜跑去喊人,不多时,明仁懒洋洋地走了出来,看见是范宁,他笑道:“阿宁,你怎么在这里?” “我从晋县回来,听明仁说你在芒川,怎么,你居然跑来芒川鬼混?” “扯蛋!” 明仁撇撇嘴,“我要找女人,去晋县就是了,犯得着跑这里来?这里的日本女人都老货,我才看不上!” “说实话了吧!不是你不想来,而是你看不上。” “就算是吧!不过我这次是来矿监司办事,真他娘的黑,咱们吃饭去,一边吃饭一边聊。” ...... 两人来到马路对面的赤龙川酒楼,明仁要了一壶好酒,又点了几道菜,片刻酒菜上来,明仁一边斟酒,一边忿忿道:“上次矿监司明明核定了矿税,结果前两天又说核定低了,又要给我们增加一成的税,别的矿都没有这种待遇,我忿不过,来找他们算帐!” 范宁端起酒杯淡淡道:“那是因为你们手脚做得太狠,产量直接比别家低三成,你觉得矿监司的人傻吗?” 明仁一怔,“你知道这件事?” “我当然知道,马矿监已经来汉县和我通过气了,说实话,只增加一成已经是给了我面子,要不然就重新核定,由他们取点。” “别!” 明仁连忙摆手,“你早说我就不用跑这一趟,这点面子还要给矿监司的,就这么办吧!增加一成就一成,我们认栽,谁让我们后台最弱。”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你们!” 范宁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又奇怪地问道:“你们不是说马上要结束采矿跟我返回大宋吗?现在你们争这点矿税又有什么意义?” 明仁犹豫了一下,范宁立刻捕捉到了他内心的挣扎,“怎么,又不想走了?” 明仁面露难色,“还有五里的金田没有采,再说,矿税也不高,庞大的财富就这么丢掉,也太可惜了。” “那我们的计划怎么办?” 范宁敲了敲桌子,不满道:“朱老爷子给我的二十艘大海船已经在泉州港泡了两年,光维护这些船,每年要花几千贯钱,你当初怎么给我说的?” 明仁叹口气道:“其实是明礼不肯走,要不然我去泉州,明礼还留在这里,你这样行不行?” “这样也可以,我早就给你们说过,你们没必要在一起做,分开做,你们在鲲州呆了四年,难道明礼一个人应付不了两百号日本劳工,再说还有朱家帮他。” “好吧!我回去和明礼商量一下。” “还有一件事!” 范宁板着脸冷冷问道:“明礼为什么不肯来见我?” “你....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哼!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人给我说了,听说孩子都有了,是这样吗?” 范宁年初就得到一个消息,明礼和一个日本女人住在一起,不久前有人听到了婴儿的啼哭,朱晟觉得事情闹大了,才派人给自己送信。 明仁苦笑一声,“是个男孩,已经四个月了。” “你们两个混蛋!让我怎么向你们父母交代?” 范宁恼火万分,狠狠骂了一句,他让自己冷静下来,又问道:“那个日本女人也是妓院的?” “不!不!不!” 明仁连忙摆手解释道:“那个日本女人是干净的,跟明礼时还是个雏,她原来是镇上布店里卖布的女伙计,长得很娇美,明礼一眼就看中她了,她跟了明礼一年,看样子明礼是想娶她。” 范宁稍稍松了口气,他就害怕那个日本女子是明礼在妓馆中的相好,要是被二叔二婶知道,自己真的没法交代了,二叔二婶可是把他们兄弟二人托付给自己的。 范宁想了想道:“你去给明礼说,让他把母子送去汉县,工地那边浑浊不堪,她们母子怎么住?” “我也是这个意思,既然你开口了,那事情就好办了。” “还有!你们混妓院我不管,但不准再和具体某个女人发生感情,鲲州可是有规矩的,你娶了这边的女人,就得留在鲲州,这条规矩你们应该知道吧!” “我们都知道!” ”既然明白就让明礼赶紧把母子送过来,不要被别人抓住把柄。” 明仁默默点了点头,他也觉得明礼这件事有点闹大了,怎么回去向父母交代?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八十章 调令到来 次日一早,明仁匆匆赶回了白龙川,范宁则前往矿山监司巡视仓库,之所以叫仓库而不叫银库,是因为仓库除了粗银锭外,还有大量的天然硫磺。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陪同范宁参观仓库正是鲲州矿监马丰,他是名宦官,不过人倒是很精明,也懂得人情世故,没有一般矿监那样飞扬跋扈。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派一个喜欢作威作福或者为人苛刻的矿监来,说不定半路上海船就翻了,别以为曹家高家这些功勋世家做不出来。 “范知州,这就是银锭主库!” 范宁跟随他走进一间巨大的仓库,仓库内堆满了大木箱子,外面则是一排木制货架,货架上是一块块粗银锭,每块重二十斤,沉甸甸地放在货架上。 从三年前开始开采银矿到现在,都没有运去京城,也不知存储多少了? 云范宁拍了拍银锭笑问道:“现在有多少库存了?” “三十万斤左右吧!只多不少。” 范宁迅速估算一下,那就是五百万两左右,不过这只是粗银,还要精炼,但至少也有四百万两。 “我可能很快要回大宋了,不如跟随我的船队一起运回去吧!” “这样最好,那就拜托范知州了。” “不用客气,这两天明仁骚扰马矿监,已经被我臭骂一顿,灰溜溜回去了。” 这才是范宁参观仓库的主要目的,找个机会感谢一下马丰的人情,明仁不懂事,跑来骚扰马矿监,不管马矿监心里舒不舒服,自己都得来表个态。 “这一年马矿监真的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来的时候又白又胖,现在却变得十分黑瘦,我会向官家替马矿监表功。” 马丰心中十分舒服,呵呵笑道:“都是给官家做事,辛苦点是应该的,范知州尽管放心,有我在,明仁和明礼是不会吃亏的。” “那就请矿监多多关照了!” ......... 从芒川镇到汉县就近多了,下午时分,范宁抵达了汉县。 和两年前相比,汉县人口增加了一倍,达三千户之多,加上唐县的一千二百户和晋县的八百户,鲲州人口已达五千户,两万六千余人,已经到了鲲州设定的顶点,不会再增加移民。 天色已经不早,范宁直接回家,士兵们则返回军营,范宁府上人口不多,除了妻子朱佩,保镖剑梅子和贴身侍女阿雅外,还多了五个日本小使女,不过府上不做饭,都是由汉县最大的杨氏酒楼每天三顿按时送来。 范宁回到府中,把外衣脱给阿雅,问道:“夫人呢?” “余长史的妻子来了,夫人在后宅和她聊天。” “好吧!我去书房。” 范宁来到自己的书房坐下,阿雅给他送来一杯热茶,范宁见泡沫丰富,挂杯不下,不由点点头赞道:“茶点得不错!” 阿雅施个万福,“谢谢官人夸奖!” 范宁见她乖巧,心中一动,便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搂在怀中,上下费了一番口舌,阿雅俏脸通红,小声道:“官人回来,不告诉夫人,她会生气的。” 范宁松开她,笑道:“给夫人通报一声,说我回来了。” “是!” 阿雅乖巧地行一礼,又偷偷看了一眼范宁,转身便跑了。 望着她娇小的身影跑远,范宁摇了摇头,时间过得很快,她一晃跟随朱佩已经三年了,她也差不多十七岁,从朱佩嫁给自己那天起,这小妮子实际上扮演了通房丫鬟的角色,这两年自己和娇妻行房时,她基本上就在外面伺候,连这种夫妻最隐秘的事情都不回避她,那么拿下她也只是时间问题。 范宁喝了口热茶,外面脚步声急促响起,只见朱佩一阵风似冲进书房,一下子投入丈夫怀中,搂着脖子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咯咯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范宁在她圆润的翘臀上拍了一下笑道:“心情好像很不错?” “那当然,要回家了,我心都开始生出翅膀,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大宋。” “余夫人今天怎么来了?好像还是第一次上门吧!” 朱佩撇撇嘴,“她就是来看自己未来的官宅,让我带她到府宅各处逛了一圈,说是来参观我们家,但她的心思我能不知道?” “余夫人也是个急性子啊!” “他们家人口多,房子又比我们小,她肯定着急啊!” 朱佩索性坐在丈夫腿上,搂着他脖子笑道:“说说明礼的事情,是不是被我三哥说对了?” 范宁点点头,“真要把我气死,孩子都三个月了,是个男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二叔二婶交代?” “夫君见到那孩子了?” 范宁摇摇头,“明礼不肯来见我,我是听明仁说的,我让他告诉明礼,把母子二人送来汉县。” “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是个日本女子,不过还比较清白,不是我担心的那种女人,在估衣店做伙计,被明礼看中了,去年年初两人就在一起了。” “那就没有关系了,说不定二叔二婶很高兴呢,毕竟是个男孩啊!” 范宁苦笑着摇摇头,“应该先成婚的,二叔很保守,他恐怕不会接受这种结果。” “二叔保守?” 朱佩咯咯地笑了起来,“你给我说过的,你二叔和二婶可是没成婚就住在一起了,而且他们成婚七个月后就生下了明仁和明礼。” 范宁半响叹口气道:“正是因为这样,二叔才不想明仁和明礼重蹈覆辙,我给他们保证过的,两个臭小子在外面不会乱来,结果.......” “夫君,你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他们,不要再自责了,给二叔二婶讲清楚,情况不会太糟糕的。” 朱佩替范宁出谋划策道:“不如这样,让明礼纳她为妾,然后告诉二叔二婶,是先纳妾后再生的儿子,这样不就有名份了?” 范宁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他抱着娇妻大动禄爪笑道:“来!好好奖励一下娘子!” 朱佩急忙推开他,低声咬牙道:“现在是白天,会被人听到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阿雅的声音,“夫人、官人,余长史来了。” 朱佩腾地跳起身,狠狠瞪了丈夫一眼,幸亏刚才没有让他得逞。 范宁起身笑道:“估计有什么事情,我去看看。” 走到门口,朱佩在后面提醒他道:“夫君,说不定他是来找夫人的,你说她已经回去了。” “知道了?” 范宁笑着摇摇头,怎么可能来自己府上找妻子? 走到府门口,只见余孝年笑眯眯迎上前,“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说,我可是刚回来,热茶都来不及喝一口!”范宁笑道。 “真的?那我可走了,你别后悔?”余孝年转身就走。 范宁连忙上前拉住他陪笑道:“老余,好说,什么事情?” 余孝年将一只鸽信递给他,“刚刚收到的。” 范宁连忙接过鸽信,抽出一卷纸,慢慢展开,上面只有一句话,‘知州届满,范宁可回吏部交职,余孝年暂代知州!’落空是文彦博亲笔,盖有知政堂的印鉴。’ 范宁长长松了口气,终于要回去了。 ....... 三天后,书房内,范宁黑着脸拍桌子骂道:“你还有脸来见我!看你做的好事,让我怎么向你父母交代?” 礼低着头一声不吭,范宁恨得咬牙切齿,“孩子都生出来,他是什么名份?是私生子,还是你的婚生子?” 明礼站起身,忿忿道:“我这把她们母子带走,不劳你操心了!” 明礼转身要走,旁边明仁一把抓住他,“你让他骂,等他骂完了,他就会帮你了!” 范宁狠狠瞪了明仁一眼,不过范宁心中的怒火确实也消散了不少,他沉思片刻问道:“你要娶她吗?” 明礼点点头,“我不能失去我的儿子。” “既然如此,你就娶她为妾!” 明仁瞪大了眼睛,“阿宁,好像我们还不能娶妾吧!” 范宁从抽屉里取出两份任命书扔到桌上,“这是你们勋官任命书!” 明仁跳过来一把抓起任命书,登时惊喜万分道:“飞骑尉,我们居然是飞骑尉,为什么朝廷会给我们勋官?” 范宁没好气道:“你们率先发现鲲州金田,我给你们报上去了,朝廷给了表彰,封你们飞骑尉。” “我们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明仁看了看下面的日期,顿时怪叫起来,“竟然是两年前的事情,你居然不告诉我们,你什么意思,想昧下我们的勋官吗?” 范宁一把将任命书抢过来,“你再废话我就把它撕了!” 明仁连忙堆起笑脸,拉住范宁的胳臂道:“别撕!别撕!千万别撕,哥哥我娶妾全靠它了。” 明礼却没有了嬉皮笑脸,他叹口气道:“那就先给礼子一个名份吧!” 范宁坐下来,想了想道:“无论如何,让她母子见见二叔二婶,让她们和我一起走,明仁也一起。” “我当然知道!” 明仁手一摊,无奈道:“反正所有的黄金都在你那里,我也只能任你摆布。” 明礼犹豫一下,“她们一定要走吗?” 范宁知道他舍不得儿子,便道:“丑媳妇总归要见公婆,早一点见面就早一点安心,好在鲲州在遥远海外,可以找一个来不及告诉父母的理由,我会尽量替你圆这件事,不过就这一次,我不在鲲州了,你不要再冒出一对母子,听到了吗?” 明礼点点头,“我知道,以后不会有了。” “去吧!她们在东院,你们好好团聚两天,后天一早出发。” ........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八十一章 告别鲲州 离开鲲州的一刻终于来临,天不亮,范宁便带着家人悄然出发了,所有行李在昨天已经送上了船,范宁不想惊扰城中百姓,便早早上路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余孝年和一群官员亲自将范宁送去码头,尽管范宁已经移交了权力,但他还是觉得有很多事情需要交代。 “余兄,联保建弓箭社之事已经做到一半,这件事还得烦请你继续推行下去,我们身在海外,民众也不能全部依赖军队,也必须学会自保,这件事很重要,就拜托你了。” 大宋的弓箭社就相当于民兵组织,一般都在边疆地区建立,鲲州孤悬海外,虽然和日本国有了协议,但在安全上也不能大意,这不仅是朝野共识,也是鲲州官员上下一致的想法。 余孝年点点头,“请使君放心,弓箭社我会亲自抓,不仅田舍农夫要集中训练,学校的学生也要训练,这件事我们制定出一个制度,长期抓下去。” 范宁欣然笑道:“成立制度才是关键,有专门的人负责,另外,徐庆办武馆的思路我觉得不错,要充分利用起来,让青少年有时间都去武馆练习武艺,官府可以补贴武馆。” “这个办法倒不错,我们回去商量一下。” 说话之间,众人便来到了码头,范宁让家人先上船,他和众人一一告别,最后抱拳对送行的官员们高声道:“各位同僚,鲲州的经营就拜托大家了,鲲州有什么困难,我会在大宋继续为鲲州之事奔跑,相信我们将来还会再成为同僚,大家保重!” 众人一起躬身行礼,“祝知州一路顺风!” 范宁转身上了万石大船,这次返回大宋共有五百艘大船,除了范宁回宋外,还运载了三十万斤粗银,五十万两黄金,数十万斤硫磺,十余万根琥珀木,以及百万石小麦。 另外还有五千枚铁壳火雷,这是天子的要求,运五千枚铁壳火雷进京。 大船开始缓缓离岸了,范宁向码头上的官员们挥手告别,这时,忽然有士兵大喊:“知州,快看!” 只见有无数的百姓从城内奔出来,很快码头上便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后面的百姓还陆陆续续不断赶来,这是汉县的百姓来给范宁送行,他们来晚一步,见船只已启航,都纷纷跪下,放声大喊道:“范知州,一路保重!一路保重!” 范宁鼻子一酸,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情感,泪水扑簌簌落下,这是他勾画的设想,是他亲手创立的事业,奋斗打拼了四年,从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建起了县城、农田、村庄、牧场、码头,不知流了多少汗水,付出了多少心血,这一刻他要离去了,他心中竟有一种难以割舍的牵挂。 “别了,我的鲲州!” 范宁喃喃自语,挥手向这片富饶的土地告别,船队渐渐远去,变成了一队小黑点,最终消失在大海的尽头。 ......... 经过二十五天的航行,浩浩荡荡的船队终于抵达了江都县的长江码头,虽然海外经略府已搬去泉州,但江都县的长江码头依旧是鲲州船队抵达大宋的首选,到了江都后,首先要换船,将数量庞大的财富物资从万石海船上移到平底船上,这至少需要四五天时间,不过范宁要先押送金银进京,金银卸货比较快,第二天便可成行。 明仁走到范宁面前低声道:“阿宁,我就不进京了!” 范宁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害怕去见父母,范宁便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明仁犹豫一下道:“你说要不要把八万两黄金都交给朱老爷子?” 范宁摇摇头,“你现在应该有足够的资金,这八万两黄金暂时不要兑换,我带回京城,放在京城钱铺中,如果要兑换,可以随时从京城钱铺兑换。” “你不说我都忘记你还有十二家钱铺,那黄金就交给你了,我直接去泉州。” 范宁想了想道:“你还是要去拜访一下朱老爷子,把黄金的事情给他说一下,顺便把朱家矿田开采的黄金解押给他,另外,去泉州成立商行商队也需要他的帮助,借调一些有经验的管事协助你,二叔二婶那边我来帮你解释。” 这次回宋,不仅带回了明仁和明礼两年开采的八万两金砂,还有朱家两年来开采的六万两金砂,所以明仁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吴江。 明仁立刻乘坐自己的三千石船只离开码头,向江南运河驶去,次日一早,范宁带着第一批物资启程前往京城,与此同时,急脚递骑快马向京城疾奔而去,先一步向知政堂汇报范宁返回的消息。 至于五千枚铁壳火雷,将由一千士兵押送进京。 五天后,几艘千石客船和一百余艘满载金银的货船终于抵达了京城,船只缓缓靠岸,只见码头上站着十几名官员,为首者正是寿春郡王赵宗实,他是去年被封为寿春郡王、宗正寺卿,同时遥领海外经略使,而狄青则改任流求知府、海外经略副使。 范宁不仅将卸下鲲州知州的职务,同时也会卸下海外经略副使之职,所以赵宗实作为顶头上司前来码头迎接他的到来,也很正常。 范宁上前躬身行礼,“卑职参见殿下!” “贤弟一路辛苦了!” 赵宗实走上前亲热地拍拍范宁的肩膀,“咱们三年没见了吧!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你也回宋了,说实话,我真盼着贤弟回来啊!” 范宁见他气色不太好,便半真半假地笑问道:“殿下的日子不好过吗?” “哎!一言难尽,以后有时间我们再慢慢细谈,今天就是专门来迎接你。” 范宁点点头,取出厚厚一本全面述职报告交给赵宗实,“这是我的完整述职报告,殿下先看看吧!” “好!我看完后再上报枢密院,今天你就回家休息。” 赵宗实一招手,前来接收物资的度支员外郎范祥上前向范宁见礼,“范知州一路辛苦了。” “哪里!哪里!为朝廷做事,怎能抱怨辛苦。” 范宁笑着把物资清册递给他,“粮食、琥珀木和硫磺等物卸货需要时间,会晚几天送来,今天送来了粗银三十万斤,砂金五十万两以及明珠百斗,这些财物请员外郎签收。” 范宁又把负责押运的官员请来和范祥办理交割手续,他这才和赵宗实告辞,赵宗实带人返回了官署。 财物交割也和范宁无关,他则需要安排自己的行李,船队停靠在大相国寺的汴河码头上,这里距离奇石馆不到百步,虽然范宁也怕见到二叔二婶,但这一关必须要走。 这时,朱元丰派来的大管家以及数十名家仆赶着两辆马车和十几辆牛车赶来码头接船了。 与此同时,朱氏钱铺的刘大管事也接到了范宁的快信,匆匆带着十几名伙计前来码头搬运金砂,八万两金砂重达五千斤,放在五十口大箱子内,至少要五辆驴车才能运走。 金砂先一步运走了,行李也搬上了牛车,范宁看了一眼明礼的小妾礼子和她怀中的孩子。 礼子和阿雅的年纪差不多,长得很不错,眉眼如画,皮肤白腻,身材娇小玲珑,颇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风韵,难怪明礼会一眼看上她。 范宁见她眼中充满了不安,便想了想对妻子朱佩道:“我去一趟奇石馆,你带着她们母子先回去,我马上就回来。” 朱佩也知道这时候这母子二人暂时还不能见二叔二婶,便点点头,“我们挤一挤,留一辆马车给你。” 她们人口多,还带着四名小使女一起回来,一辆马车挤不下,范宁便摇摇头,“不用了,我等会儿自己坐牛车回去,对了,让管家把我的马照顾好,好像有点拉肚子。” 范宁的宝马当然也一起带回了大宋,只是坐船太久,这两天有点拉肚子,让范宁颇为担心。 朱佩白了他一眼,娇嗔道:“阿雅身体也不舒服却不见你问一问,就只关心你的宝贝马,我知道了,会让马夫好好调养一番,不会亏待你的宝贝!” 一行人上了马车,带着装满行李的十几辆牛车,浩浩荡荡走了,范宁则独自一人向奇石馆走去。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八十二章 难以开口 这两年范家发生了很多事情,第一件大事便是范仲淹病逝,去年冬天感恙后一直病体沉重,赵祯派御医赶去平江府调治了几个月,还是没有支撑住,去年五月在家乡病逝,后事办得十分隆重,天子赵祯亲书‘褒贤之碑’,赠兵部尚书,谥号文正,追封楚国公。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其次便是父亲的小妾彩香在前年秋天产下一子,由祖父取名为范明孝,范家这一脉有了明仁、明礼,加上四叔的儿子叫做范明义,现在礼仪仁孝都全了。 明礼的儿子是范家第三代的第一个男丁,明礼给儿子起个乳名叫做鲲儿,因为他生在鲲州的缘故。 走了数十步,范宁便来到了奇石馆,奇石馆和两年前的变化不大,奇石馆不是酒楼、客栈之类消费型店铺,不需要开同城分店,一般都是买矿,然后在矿产地开一家分店,范家的奇石馆除了京城总店外,另外在平江府吴县、宿州零璧县、福州闽县、邓州南阳县等地开了四座分店,分别对应太湖石、灵璧石、寿山石、田黄石以及南阳玉石,这四家店主要以收购为主,真正的销售集中在京城。 经过范铁戈近八年的苦心经营,石珍奇石馆已经成为京城第一大牌子,京城的权贵富商、名人雅士但凡要买赏玩奇石,都会首先想到石珍奇石馆。 范宁走进店铺,一眼便看见正在给客人介绍寿山石的二叔范铁戈,范铁戈基本上两年前没有什么变化,依旧胖得像大冬瓜一样。 感觉有人进店,范铁戈本能地目光一扫,发现竟然是范宁,他顿时又惊又喜,连忙让伙计继续接待客人,他满脸堆笑迎上来,“阿宁,什么时候回来的?” “二叔,我刚下船。” “走!我们里面去坐。” 范铁戈拉着范宁便向里面去了,范宁发现里面居然多了几座院子,面积大了很多,他不由愣了一下。 范铁戈得意洋洋道:“后面两户人家的房子都被买下来了,一共五亩地,一共花了一万两千贯钱,两千四百贯一亩,便宜吧!” 范宁很惊讶,自己在外城买的宅子便宜也就罢了,可这里是大相国寺啊!这么好的地段才两千四百贯一亩,简直太便宜了。 “二叔,怎么回事?” 范铁戈笑了笑,“这两户人家是普通百姓,房子都是不值钱的泥草房,又是在深巷里面,进出很不方便,所以价格上不去,但我们买下来就不一样了,拆除重建后变成了仓库和宿舍,我和你二婶都搬过来了,晚上看店也方便。” 范铁戈几年前用两个儿子赚的钱,给他们二人在内城各买一座内城的小宅,去年奇石馆第一次分红,累计八万贯的利润,他拿到了一万五千贯钱的分红。 他便通过朱元丰的关系在外城买了一座占地五亩的宅子。 虽然在京城有三处宅子了,但距离奇石馆都比较远,来回跑比较辛苦,把奇石馆后面的民房买下来后,他便直接住在这里了。 范宁有些意外,“二婶也在这里?” “在!这时候估计在做饭呢。” 范铁戈又奇怪地向后看了一眼,“那两个臭小子没和你一起回来?” “明礼暂时还在鲲州,他舍不得丢下那边,还要再呆一段时间,倒是明礼和我一起回来了,他去了平江府。” “那他有没有带琥珀木回来?”范铁戈紧张地追问道。 范宁见二叔似乎并不在意明礼留在鲲州,心中松了口气,便笑道:“他带来了两千根琥珀木,过两天随官船一起送来,朱家、曹家和高家也带了不少琥珀木,现在琥珀木很火爆吗?” 范铁戈点点头,“现在权贵豪门很流行用琥珀木做家具,如果家里有老人的话,他们还要用琥珀木治寿材,一副寿材至少要七八根琥珀木,我们店上月就断货了,订购单子接了一百多份,就没有材料,我急得团团转。” “那再等三四天就有了,两千根若不够的话,我再从朱家那里匀两三千根过来,问题不大。” “当然是越多越好,你能拿多少,我就吃多少。” 这时,二婶余氏端着茶走了进来,“阿宁,我家二个没跟你一起回来?” “二婶,明礼要过段时间,明仁倒是回来了,去平江府了。” “那明仁还回去吗?” 二婶明显问得多,也问得详细,范宁摇摇头,“他不回鲲州了,准备去泉州开商行。” “又去泉州做什么?” 二婶有点不满,“来京城不好吗?机会更多。” 范铁戈笑道:“你就不懂了,泉州是大宋第一海港,商机极多,财源滚滚,我才不要他们回京城,一回来就要去投机盐茶引,那玩意儿会害死他们的。” “你这个老姜头知道什么?两个儿子都二十三岁了,他们要不要娶妻生子,给你传宗接代?” 范宁心中叹口气,只得道:“二叔和二婶先别争了,有件大事我要告诉你们。” “什么事?”范铁戈和妻子异口同声问道。 “是关于明礼......” 还是女人敏感,二婶余氏立刻接口道:“该不会是明礼瞒着我们在鲲州娶妻了吧?” 范宁苦笑一声,二婶反应怎么如此之快,他连忙道:“不是娶妻,是明礼在鲲州纳了一房妾。” 余氏松了口气,纳妾问题不大,不是娶妻就行,那两个孩子二十三岁了,身旁估计也少不了女人,与其在外面胡来,不如找个稳定的女人更好一点。 范铁戈却眉头一皱,“他们两个有资格纳妾吗?” “可以呢!他们都有飞骑尉的勋官,鲲州官府表彰他们率先发现金田,向朝廷申请的。” 余氏急道:“你这个死老头子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做什么?阿宁,对方是什么出身。” “二婶,对方是清白人家,不过.....是日本女子,才十七岁。” 范宁先不敢提孩子的事情,必须等他们接受了日本小妾后再慢慢说要点。 “日本女子!” 余氏眉头一皱,她心中有点不太愿意,异国女子能相处好吗? 范宁连忙解释道:“对方汉语说得很好,根本就看不出是日本女子,而且长得很好,很贤惠,生活习惯也和我们一样,再说,如果明礼要娶鲲州移民女子的话,按照规定,他就不能回大宋了。” 余氏笑道:“我不是有偏见,只是担心各方面不习惯,如果像阿雅那样的小娘子,我就喜欢。” 范宁翻了个白眼,二婶不会是看上阿雅了吧! 范宁笑了笑道:“二婶可能不知道,其实阿雅也是个日本小娘子。” 余氏很吃惊,“不会吧!阿雅会是日本小娘子?我看她怎么也不像啊!” “我不是给二婶说了吗?外表是分不出来,明礼娶的日本小娘子语言相通,生活习惯也一样,而且还贤惠柔顺,还能生儿子,这不是很好的媳妇吗?” “等一等!” 范铁戈极为精明,一下子听出了范宁话中暗示,他追问道:“什么叫还能生儿子,莫非........” 余氏也反应过来,目光炯炯地盯着范宁,“阿宁,是什么意思?” 范宁被老两口犀利的目光盯得心头发慌,干笑一声道:“我正要说的,恭喜二老,喜得贵孙!” “什么!” 两人同时大叫一声,不过语气却大不相同,范铁戈是怒不可遏的语气,余氏却是惊喜交加。 范宁无奈道:“二叔,母子二人我都带回来了,跟朱佩一起呢!你们要不要见一见。” “不见!” 范铁戈一口回绝,余氏却跳起脚骂道:“你这个死老头子,我们有孙子了,你还摆什么架子,那不是你儿子生的?你不要我要。” 范铁戈心里明白,一定是先生了儿子,才补纳的妾,让他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候,这种事情再一次在儿子身上发生,让他怎么能不恼火。 余氏却不管,她盼孙子盼了多少年,终于盼到了,只要是自己儿子下的种,至于对方是不是日本女子,她才不会在意。 她心急如焚,拉着范宁便道:“阿宁,快带二婶去看看孙子。” 范宁有点为难地望着二叔,余氏眉头一竖,瞪着丈夫骂道:“死老头子,你到底去不去看孙子?” 范铁戈哼了一声,“去就去,先丑话说在前面,如果长得不像我们范家的人,我可不认这个孙子。” 余氏不屑撇撇嘴,“要是孙子长一张像你那样的汤圆脸,我也宁可不要。” 老两口一边拌嘴,一边跟着范宁出去了。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八十三章 正式卸任 “呵呵!这孩子长得还真和明礼一个模样。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范铁戈抱着孙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之前不想见孙子的话,早就抛到九霄云外。 余氏在一旁和儿媳聊天,她已经抱过孙子了,现在注意力转到儿媳妇身上,虽然只是小妾,但也是她的儿媳。 “阿礼,你姓什么?娘家在哪里?” 礼子一脸柔顺,微微欠身轻声道:“回婆婆的话,我娘家在伊豆,离大海不远,家里很贫穷,我没有姓,只有一个名字叫生子,明礼说这个名字不好听,他就叫我礼子。” 余氏对这个儿媳很满意,长得娇美不说,性格很柔顺,和自己说话都是低眉顺眼,余氏很能干,年轻时和丈夫一起摆摊卖货,但能干的另一面就是强势,多少年来把丈夫和两个儿子管得服服帖帖,现在又来个听话的儿媳妇,她当然喜欢。 余氏想了想道:“既然你嫁到范家,以后叫范礼氏,等会儿和我们一起回家。” “媳妇听婆婆的安排!” 余氏满意地点点头,又走上前摸摸孙子的小脸笑道:“老头子,我刚才问了,孙子还没有起名,就等你呢?” 范铁戈犹豫一下道:“要不让爹爹起?” 余氏有点不高兴地撇撇嘴,“干嘛让你爹爹起名?他起的名字也未必好,你若不愿意,我让阿宁来起名。” 范铁戈哪里肯把这个权力外放,他连忙道:“那就叫向阳,鲲州那边太冷,我觉得叫向阳更暖和一点。” 余氏眉头一皱,“向阳这个名字不够大气,再说我大哥的孙子不就叫余阳吗?” 范宁在一旁笑道:“那就取谐音,叫做襄阳,范襄阳,这个名字如何?” 范铁戈顿时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童子科第一名,这个名字大气,就叫范襄阳。” 范铁戈两老口不肯留下吃饭,便带着儿媳和孙子回家了,范宁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对身边朱佩笑道:“终于把这件事搞定了。” 朱佩抿嘴一笑,“还没有呢!刚才二婶问我,明仁什么时候才安定下来?我都不敢说,你打算叫明仁做海外贸易,她听了非急眼不可。” “做海外贸易又不是让他跑船,他坐镇泉州就行了。” 朱佩白了他一眼,“让他不出海,你觉得可能吗?” 范宁挠挠头,以明仁那个大马猴的性格,让他不跑海,真的不可能。 “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哪天明仁也抱个黑皮肤的儿子回来。” “那二叔非跟你急不可!” 夫妻二人说说笑笑,向内宅走去。 ......... 次日一早,范宁来到了吏部,今天他要办理正式卸职手续,接待他的是吏部侍郎曾公亮,曾公亮年近六旬,须发皆白,资历深厚,完全有入相资格,天子赵祯对他的评价是‘方厚庄重,沈深周密’,正因为器重,赵祯才把大宋最权重的吏部侍郎交给他。 “范知州请坐!” 曾公亮很客气地请他坐下,又吩咐茶童上茶,范宁把几枚官印放在桌上,曾公亮呵呵一笑,“官印不急,也不是交给我,等会儿开出交印单后,你再去找专人交印,只有被免职去官,才会直接剥夺官印,性质不同,范知州请先把官印收起来。” 范宁点点头,把几方官印收起来,这时,一名茶童上了两盏茶,范宁喝茶耐心等待着安排。 曾公亮取过一只厚厚卷宗袋,坐下笑道:“你这么年轻,可卷宗袋和我的差不多厚了。” “我任的职务比较多。” “这倒是,你还任军职,一般文官可没有这个机会。” 曾公亮打开卷宗袋,取出一堆诏书和牒文,他找到最新的一份诏书,又找到知政党的决议,看了看对范宁道:“很彻底,除了保留监察御史头衔,其他都免掉,有心理准备吧?” 范宁点点头,“那爵位呢?” “爵位是你犯了罪才会被剥夺,你在和我玩笑?” 范宁笑了笑,自己是有点紧张了,连最起码的规则都忘了。 “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也好。” 曾公亮自嘲地笑了笑,又道:“需要你的述职报告!” 范宁取出一份述职报告放在桌上,之前他已经将另一份述职报告给了赵宗实,由赵宗实上报枢密院,再由枢密院上呈给天子,属于经略副使的述职报告。 而这一份是由吏部提交给知政堂,是作为鲲州知州的述职报告,一般不呈报给天子,除非是要求进行知政堂问话,范宁两年前已经享受了这个待遇,所以这一次就免了。 曾公亮把述职报告放在一旁,又从卷宗袋中取出一份内库的金引和一块玉璧,一起递给范宁,“这是两年前天子给你的赏赐,你不在京城,没有领取,这次你可以去内库领取,请别人代劳也可以,内库只认金引和玉璧。” 范宁知道自己得赏一万两黄金,但一直没有机会来领取,他把金引和玉璧收起,曾公亮又道:“其他没有什么了,就是填一些表格、签字,然后上缴官印就结束了。” 范宁一怔,“那我的新职务呢?” 曾公亮歉然道:“现在还没有任命书下来,估计要麻烦你过几天再跑一趟了,好好休息几天吧!” 范宁点点头,“多谢!” 曾公亮给了范宁厚厚一叠退职书,便起身告退,这些退职书每一份都需要填好,并签名画押,这是每个官员上任或者退职时都填的一堆资料,包括家庭情况、住宅情况、财产情况等等。 如果发现财产和任职收入不符,还得另外说明,不过这对官员们只是一种形式,随便找个理由便可以解决,比如妻子陪嫁,这是用得最多,也最光面堂皇的理由,御史台也无从查起。 更何况也没有人会认认真真每一项都填报,一般都是填可以看见的店铺、不动产等等,至于窖藏财富,没有抄家,也就无从查起。 范宁正在低头填写之时,身后却传来一阵议论声,“可惜啊!堂堂的文坛领袖居然做这种事情,他这才完蛋了。” 范宁一怔,这是在说谁? 他站起身,只见柱子背后站着两名手端茶盏的官员,范宁刚要询问,两名官员这才发现身后居然有人,他们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匆匆走了。 范宁满腹狐疑,这难道是在说欧阳修吗?现在被称为大宋文坛领袖,似乎除了欧阳修没有也别人了,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吏部大堂内,每个人都在匆匆忙碌着,没有人会给他解开这个疑问。 ......... 从大内出来,范宁叫了一辆牛车,不多时便来到了位于朱雀门旁边的朱记钱铺总店,京城的十二家朱记钱铺已经作为陪嫁跟随朱佩进了范家,不过名字却没有改变,一方面固然是它们的主人名义上还是朱佩,另一方面范宁也不想改变店名引起朱家的反感,为这十二家钱铺,朱家内部可是吵翻了天。 虽然店铺名字没有变,但东主已经改成了朱佩,并在官府进行了备案,和朱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大管事依然是从前刘大管事,范宁也没有更换,这个刘大管事在京城做了二十年大管事,对朱元甫忠心耿耿,也尽职尽责,他同样也会对朱佩忠心耿耿。 范宁走进钱铺,正在柜台内交代事情刘大管事一眼看了东主,连忙迎了出来,微笑道:“欢迎官人前来巡视!” 范宁摆摆手,“我不是来巡视,里面去说吧!” “官人请!” 范宁跟随刘大管事走进后堂,刘大管事取出一把巴掌大的金钥匙递给范宁,“这是特别金库的钥匙,官人昨天送来的五十箱金砂已经放入库中,请官人随我去复核,这是店里的铁律,必须要客人亲自复核后才能交钥匙,官人虽然是东主,应该也不例外。” 范宁心中也颇有点好奇,便点点头笑道:“那就去看看!” 刘大管事叫上另外两名管事,各拿一串钥匙来到后院一座天井处,这里就是特别金库入口,有三把大锁锁住,三人各执一把钥匙,必须同时开启才能打开。 三人打开了大锁,掀起一块厚重的铁板,迎面看见一排向下延伸的台阶,刘大管事介绍道:“下面地库是用青石砌成,然后浇灌铁汁,斧劈锤砸都没有用,官人请吧!” 范宁跟随着大管事顺着台阶下去,下面就是特别金库,光线昏黑,刘大管事点燃了两盏油灯,只见前面是一条五尺宽,长约五丈的走道,两边各有五间屋子,被厚厚的铁门锁着。 “怎么只有十个房间?”范宁有点不解地问道。 刘大管事笑道:“这里面都是豪门存放黄金之地,至少要五万两以上的黄金才有资格存放在这里,另外还有一座银库和珠宝库,存放的条件也很高,当然费用也高,一年的存放费用为三千贯钱。” “那为什么不放在自己府中?” “这就涉及到一个家族财产分配问题,也涉及到一个安全问题,所以很多豪门都不愿意把金银珠宝放在家中,而是存放在大的钱铺中,京城十大钱铺都有这样的特别库房,朱记钱铺当然也不例外。” 范宁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今天倒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刘大掌柜微微一笑,来到第六号金库前,他扬了扬手中一把钥匙道:“需要我和官人手中的钥匙同时插入孔中,同时拧动,铁门才能打开,官家请吧!” 范宁和刘大管事同时将钥匙插入孔中,一起用力,只听‘咔!咔!咔!’连响三声,刘大管事用力拉动大门把手,只见厚重的铁门‘吱嘎嘎!'地拉开了。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八十四章 酒楼遇旧 金库不小,宽约八尺,深达两丈,高约一丈左右,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五十只木箱,这便是明仁和明礼在两年时间内淘到的黄金,另外在旁边还放着十口铁皮箱子,范宁一怔,指了指铁皮箱子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刘大管事笑道:“官人忘记了?这是老爷给官人的改口钱。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顿时想起来了,是成婚那日,朱元甫给了自己的一万两黄金,他笑了笑道:“我一直以为是放在我的个人帐上。” “如果官人愿意,也可以放在个人帐上。” 个人帐和特别金库完全不是一回事,特别金库就只替个人保管贵重财物,当年放进去是什么模样,以后取出来也是什么模样,钱铺不会动它。 但个人帐就是把金银融入钱铺的流转之中,被钱铺暂时支用了,需要时钱铺会另外拿出来,其实就是依靠钱铺的信用运转,范宁的存银基本都是放在个人帐中。 范宁笑了笑,“暂时就放在这里,我另外还有一笔钱要放在个人帐上。” “官人要不要验一下财货?” 范宁摇摇头,“不用了,把铁门关上吧!” 铁门轰然关闭,刘大掌柜和范宁各保管一把钥匙,两人又返回客堂坐下,范宁便从怀中取出金引和玉璧,放在桌上推给了刘大掌柜。 “这是天子赏赐给我的一万两黄金,烦请大掌柜去内库替我领取,直接放在我帐上。” 刘大掌柜欣然笑道:“我们也经常替客人去内库领取赏赐,或者交割钱物,和那边很熟,官人就放心吧!我们今天就去办理。” 这时,茶童送来两盏茶,范宁喝了口茶,沉吟一下问道:“大掌柜还记得两年前我给欧阳姑娘一笔银子的事情吗?” 刘掌柜笑道点点头,“这两年她一直在陆续支取,大概每两三月来一次,每次支取四五十两银子,感觉她就把这笔银子当做生活费了,官人需要限制吗?” 范宁心中微微叹息一声,摇摇头道:“不要限制,随意她支取,把上限增加到一万两银子。” “我会立刻办理变更,另外钱铺今年计划新开三家铺子,一家在新桥,一家在洲西瓦子,一家在太学,希望官人能批准。” “这件事你向夫人请示,不用问我,她现在暂时住在三老爷府中。” “我明白了!” 刘大管事一招手,一名伙计端着一只盘子进来,放在桌上,范宁见盘子里是两只鼓鼓的布囊,便笑问道:“是什么?” 刘大管事笑着从布囊中取出一只银白色物品,递给范宁,范宁接过,竟然是一块很小的银子,三角形状,大约比蚕豆略小一点,打磨得十分光滑,上面还有官府的铭印。 “这是白银?” 刘大管事点点头,“这是银角子,重一钱,由官府监制,值一百钱,从去年开始,准许在四京三府流通,说起来还和鲲州有关,听说鲲州给朝廷送来大量金银,朝廷便利用黄金发行交子,同时又铸造银交子,大家则叫银角子,感觉比铜钱便利很多。” 四京是指东京汴梁城、西京洛阳城、北*京大名城、南京应天城,三府则是指京兆府、成都府和江宁府,四京三府主要是指政治地位,但如果论经济,扬州、苏州、杭州、明州、泉州、广州也很强势。 范宁眉头略皱,“又是交子,又是银角子,会不会导致物价暴涨?” “应该不会,朝廷是交给我们十大钱铺负责流通,同时要收回相应的铜钱,实际上就是让我们用铜钱去买交子和银角子,这其实是把风险转移给了钱铺。” “那钱铺是否有利可图?” 刘大管事苦笑一声道:“利不多,只有半成,但如果不肯接受,就会被取消官银兑换权,这是钱铺承受不起的,所以不做也得做。” “那结果呢?” “交子不太好发行,普通百姓不喜欢,毕竟是纸钱,也只能给大商人用,银角子却很火爆,可以说供不应求,一颗银角子市场上可兑一百一十文钱,当然,我们也是用这个价格兑换出去,比官价多十文钱,这就是我们的利润。” “那会不会出现造假?”范宁又问道。 “怎么不会,去年上半年,假交子出现了,用白铜和铅冒充银角子也出现了,但造假后果很严重。” 刘大管事摆出一个切脖子的姿势,冷笑道:“举报者获重赏,造假者连儿孙一起杀,让他们断子绝孙,杀了五百多人后,基本上就没人敢造假了,再说造假现在也容易辨认,白铜角子和铅角子比银角子重,用得多了,入手就能感觉出来。” “大管事的意思是说,现在市面上银角子很多!” 刘大管事点点头,“确实很多,主要是方便,带几颗银角子就能上街了,不像从前,还要拿着沉甸甸的铜钱上街,很不方便。” 刘大管事又将布囊推给范宁,“这里面是一千颗银角子,也就是百两银子,尽管拿去用,若不够,尽管来这里支取。” “好!” 范宁欣然笑道:“那多谢大管事了。” .......... 从钱铺出来,时间已经到了中午,范宁直接走出了朱雀门,朱雀门外便是京城著名的州桥夜市,到了夜间,这里灯火辉煌,几千家店铺和个人在这里布点摆摊,吃喝玩乐,样样都有,每天晚上都有数以万计的平民在这里流连忘返。 虽然是中午,但州桥夜市依旧很热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几乎大半的都店铺都开门营业,没有谁规定这里白天不能营业,只有要有利可图,为什么不开门? 范宁看见一家挂满了大红灯笼的酒楼,这就是州桥夜市的标志性商铺,红灯楼,其实就是潘楼的一家分店,因为夜里它灯红通明,大家便叫它红灯楼,已经把它的本名潘楼忘记了。 范宁刚走到门口,一名酒保便满脸堆笑迎上来,“欢迎客官来用餐,你喝碗我们不嫌少,你花十两银子,我们替你打包送餐。” 广告词用得很到位,挠到客人的心痒处,让囊中羞涩的客人能昂首入内,让腰包充裕的人想到了给自己妻儿也点一些饭菜,范宁竖起一根指头笑道:“就一人,找个好座!” “好!客官请随我来。” 酒保将范宁迎进了酒楼,一楼已经坐满了,范宁上了二楼,二楼也坐了大半,靠窗已经没有空位了,只有角落有几个位子,范宁正在犹豫,忽然听见有人喊他:“范贤弟!” 范宁寻声望去,只见靠窗处有人在向自己招手,虽然多年未见,但范宁还是一眼便认出来,居然是曾布。 范宁连忙上前拱手笑道:“曾兄,多年未见了。” 曾布热情地拍拍他胳膊,“两年前你成婚时,我还来你府中庆贺,你没注意到我罢了。” “可能当然客人太多,我没有注意到,很抱歉!”范宁歉然道。 “当时你的注意力都在新妇身上了,当然看不到我,不过可以理解!” 曾布哈哈大笑,又给范宁介绍他的同伴,“这位是我的好友,泉州吕惠卿,去年与我为同科进士,现任真州推官。” 范宁早就注意到曾布身边的年轻人,原来这人居然就是新党二号人物吕惠卿,王安石的铁杆助手,范宁顿时肃然起敬,抱拳道:“原来是吕兄,久仰了!” 吕惠卿皮肤白皙,面容稍长,他起身还礼笑道:“我才是久仰范知州的大名,泉州百姓没有不知道鲲州,没有不知道范知州的,今日一见,是惠卿之幸也!”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八十五章 泉州吕惠卿 “来!我们坐下。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曾布一如既往地热情招呼范宁坐下,又招手让酒保再上一壶酒,加几个菜。 范宁笑了笑道:“我今天上午已经不是范知州了。” 曾布瞪大了眼睛,“贤弟今天卸职了?” 范宁点点头,“今天上午在吏部卸职,新职还不知道,算了,不说这个,去年科举很热闹啊!”范宁换了话题笑道。 嘉佑二年的科举堪称科举史上最辉煌的一届,无数大宋名人在这一届科举脱颖而出,苏轼、苏辙、曾巩、曾布、王补之、章淳、章衡、吕惠卿、邓绾、王韶、林希、张载、程颢、王回、王向等等。 无论文坛巨擎、改革悍将还是理论大家,都在这一届科举中考中进士,主考官欧阳修的名声也在去年达到顶点。 吕惠卿苦笑一声道:“考中进士又能怎样,没有人脉关系,还得去坐冷板凳,” 曾布也叹口气,“我得恩师推荐,出任宣州司户参军,虽然只是从九品,但好歹还有点实权,管一州户籍,吕兄比我苦命,出任真州推官,完全就是个虚职,整天无所事事,荒废青春。” 范宁点点头,他自己就深有体会,考中进士,若没有关系门路,基本上都是坐冷板凳,他那一届数百名进士,已经快八年了,到现在还有人在坐冷板凳候补,转正遥遥无期。 曾氏兄弟因为得到欧阳修的推荐,一个出任宣州司户参军,一个出任太平州司法参军,都算有点实权,而吕惠卿出身泉州小户,没有门路,所以得一个真州推官的从九品虚职。 推官在唐朝是负责主管刑狱,但宋朝主管刑狱的是提点刑狱司,就算涉及地方审案之类,也是由州司法和县令来管理。 而推官要么就是节度使推官,要么就是团练使推官,本身节度使、团练使都是虚职,它们的下属更是虚职,只能等待机会转正为京官,或者有人情关系获得实权官。 这时,酒保把酒菜送上来,曾布抢着给范宁斟满一杯酒,厚着脸皮笑道:“你位高权重,得帮帮我们这些晚辈,我叫你兄长都可以!” 范宁迅速瞥了一眼吕惠卿,见他神情平静,目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范宁不由暗暗佩服他的城府。 他端起酒杯淡淡笑道:“我自己都还没有着落,怎么帮你们,要不然推荐你们去鲸州?” 曾布苦笑一声,“两年前朝廷就停止派官员去海外了,据说已经人满为患,我们没赶上时候,运气不佳啊!” 范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着摇摇头道:“鲲州确实官员太多了,实际只需要十六名官员,结果跑来了五十余人,都是走各种关系塞进来,都是冲着四年后能转京官这一条而来,结果连县衙里的文吏都是进士充任,也算是大宋官场的一大奇观。” 曾布也知道自己有点唐突,便不再提帮助之事,又闲扯这两年的一些京城趣闻。 这时,范宁沉吟一下问道:“今天我在吏部好像听到欧阳前辈犯了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曾布顿时脸色一变,恶狠狠盯着桌子道:“贤弟不要和我提这件事,我给人说过的,谁提这这件事我就跟谁急!” 范宁愕然,半晌道:“我昨天下午才返京,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有怪贤弟的意思。” 曾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铁青着脸怒骂道:“一群卑劣无耻的小人中伤我恩师,我只恨自己不能提三尺剑,将这些狗贼全杀了!” 他又一连喝三杯酒,旁边吕惠卿连忙劝他,“贤弟,你酒喝得太多了,别再喝了。” “我没事,让我再喝几杯。”曾布心情郁闷,又喝了几杯酒,很快便倒在酒桌了。 范宁心中不太舒服,便把酒保招来,问道:“这桌酒我来结帐!” 吕惠卿连忙摆手,“这是我们请客,不用使君破费!” 范宁笑道:“不用客气,还是我来吧!” 酒保道:“酒菜一共两百七十文!” 范宁摸出三颗银角子递给他,“剩下的赏给你了!” “多谢官爷赏赐!” 范宁起身对吕惠卿笑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 范宁抱拳拱拱手,转身便走了,吕惠卿望着范宁远去,不由低低叹了口气。 范宁当官已经快八年,从太学督学到鲲州知州、海外经略副使,执掌鲲州的军政大权,就算对日本朝廷也一样威压,四年的主政生涯,使他无形中养成了一种难以言述的上位者心态。 而曾布就像一个大男孩,虽然考中进士,依旧不谙世事,口口声声叫他贤弟,要知道连李大寿和苏亮那么好的关系,在公开场合都不能叫他师兄,都得恭恭敬敬叫他知州。 这个曾布却在酒楼里一口一个贤弟,最后还和他当场翻脸,让范宁心中怎么舒服得起来。 范宁走出酒楼,虽然还没有吃饱,却也不想在外面多呆了,他站在街头看了看,只见一辆牛车缓缓驶来,范宁便招了招手,牛车在他面前停下。 范宁见牛车里正好没人,便对车夫道:“去惠和坊,这车我包了,不要再上人。” “官人,全包的话要五十文钱。” “没问题。” 范宁钻进牛车,挥挥手,“走吧!” “好咧!” 车夫一挥长鞭,牛车缓缓启动,刚走了十几步,只听有人喊道:“范知州请留步!” 范宁拉开后面的车帘,见是吕惠卿追来,范宁连忙喊道:“停车!” 牛车停了下来,吕惠卿气喘吁吁跑上来,范宁一招手,“上来说话!” 吕惠卿钻进牛车,在范宁对面坐下,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曾布呢?”范宁笑问道。 “他的小厮扶他回去了。” 吕惠卿抱拳道:“我代曾贤弟向使君道歉,他这两天心情不好,说话不知轻重,请使君见谅!” 范宁淡淡一笑,“他一向就是这样,我不会在意,不过欧阳前辈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吕惠卿苦笑一声道:“确实有点难以启口,他卷入了一件很不堪的风流事件,这件事,整个京城都传开了。” 范宁眉头一皱,便道:“既然不堪,就不要说了。” “多谢使君理解。” 停一下,吕惠卿便鼓足勇气问道:“刚才使君说,可以推荐去鲸州,是开玩笑吗?” 范宁顿时哑然失笑,原来吕惠卿是在打这个主意,他歉然道:“鲸州现在什么都没有,就只驻扎了一营士兵,就算我推荐,朝廷也不会受理,或许将来会成立官府,但最近几年肯定不行。” 吕惠卿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这样啊!” 范宁看了他一眼又道:“不过我可以给你写一封推荐信,你去找韩相公,看看他能否给你一个机会。” 吕惠卿大喜,连忙起身行礼,却忘记了这是在牛车上,‘砰!’一声巨响,头重重地撞到车棚上,范宁呵呵大笑,摆了摆手道:“不必客气,我只是给你一个机会,但能不能打动韩相公还得靠你自己。” ........ 范宁回宅写了一封推荐信,递给吕惠卿,吕惠卿再三感谢,他又递给范宁一张报纸,“这是今天的《小报》,使君关心的事情,报纸上都有。” 范宁接过报纸笑道:“多谢费心了!” “卑职告辞!” 吕惠卿躬身再行一礼,转身走了。 范宁走回府门,细细查看手中的《小报》。 宋朝不禁民言,加上印刷业发达,报纸便孕育而生,东京最有影响的报纸有两份,一份是《朝报》,比较严肃,分析国家大事,解读朝廷方略,评点官员升迁。 而另一份《小报》则是娱乐时尚报纸,专挖各种吸引眼球的消息,这两份报纸都是日报,民间出版发行,尤其《小报》发行量很大,遍及整个开封府,每天发行量都有二十几万份之多。 范宁手上的报纸正是今天的《小报》,一般都是中午左右出来,因为半夜要雕版并印刷,所以刊登的都是昨天发生的新闻。 报纸大小和后世一张报纸差不多,前后四面印刷,其中一面是各种各样的广告,比如‘曹婆婆隆重推出美味蟹肉饼’、‘张古老胭脂特价’、‘黄尖嘴茶馆开业酬宾’等等。 范宁惊讶地发现《小报》的头版头条居然是关于自己的新闻,‘四年苦心经营,打造海外鲲州,知州范宁荣耀卸任归国,并携来天价财富。’ 当然,吸引人眼珠的噱头是最后的‘天价财富’,上面的内容居然还很真实,白银三十万斤,黄金五十万两,四十万斤硫磺,十七万根琥珀木,以及百万石小麦。 范宁着实佩服,这是自己昨天给度支员外郎范祥的清单,《小报》就在第一时间掌握了准确消息,恐怕相公们都还不知道。 但现在范宁没有心思细看自己的消息,他迅速翻到第二版,第二版下方有一行黑字:“柳外轻雷池上雨,再论文坛领袖扒灰”。 范宁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欧阳修罪名居然是‘扒灰!’ ===== 【欧阳修和儿媳有染的罪名应该是十年后才发生,老高因为剧情需要,把这件事提前了十年,当然,这件事是政治斗争的手段,主要是欧阳修有前科,所以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八十六章 名声损毁 范宁一口气跑到中堂,正好遇见朱元丰,范宁连忙问道:“三祖父,家里可有前几天的《小报》?” “当然有,《朝报》也有,在我书房里,你要看《小报》做什么,上面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应该不需要吧!” “我想看看关于欧阳修的事情。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朱元丰恍然,笑道:“《小报》上倒是很详细,跟我来!” 朱元丰带着范宁向外书房走去。 “今天卸职手续办好了?”朱元丰笑问道。 “办好了,但新任命还没有出来。” “说明你的新任命还有争议,不过我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官家肯定会过问你的。” “三祖父怎么知道?”范宁不解地问道。 朱元丰看了看范宁手中的报纸,一脸神秘道:“秘密就在你手中的报纸上。” 范宁略一思索,顿时恍然,“难道官家也在看这份《小报》?” “只是传闻,据说后宫妃子每人人手一份,每天靠这个打发时间,官家应该也看,毕竟是了解民情的一个渠道。” 范宁笑着点点头,如果天子知道自己归来,肯定会召见自己,不过天子是否召见自己,他并不是很在意,这是宋朝,天子还做不到一言九鼎,关键还在知政堂的态度。 两人走进外书房,朱元丰从书架上取过厚厚一叠报纸,“这是最近两个月的《小报》,想要《朝报》也有。” “那就一起给我吧!反正这些天没事,我翻翻报纸也好。” 朱元丰又取出另一叠报纸递给范宁,指指椅子道:“坐下说几句话。” 范宁坐了下来,朱元丰笑道:“上个月你四叔来京城找我,想把他的酒楼改名为朱楼,我答应他了。” 范宁心中有些不爽,四叔为什么要改名为朱楼,叫范楼不好吗? 他脸上却没有表露,只是淡淡问道:“三祖父觉得合适吗?” “那家酒楼我很了解,是我大哥无聊时买下来的酒楼,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我当然也有原则,如果是家小食铺想叫朱楼,我肯定不会答应,正好吴县没有朱楼,所以我就答应了,也算是双方的合作,我扩大分店,他借助名气。” “那应该每年收取借名费吧!” 朱元丰呵呵笑了起来,“我们签订了三十年的契约,约好每年收取借名费一贯钱,他以后开出的新店也可以叫做朱楼,但前提是距离真正的朱楼,必须相距十里以上。” 范宁摇摇头,“我这个四叔一直就喜欢占便宜,而且脸皮特厚,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他。” 朱元丰微微笑道:“喜欢占便宜,厚脸皮,这是做一个成功商人的基本要求,当年我一怒从朱家出走,发誓绝不依靠朱家,开设第一家酒楼叫做元丰酒楼,可是五年后,我还是把它改名为朱楼,厚着脸皮把从前的誓言推翻。 其实这些都是小节,你四叔虽然市侩了一点,但他本性不错,知恩图报,掌管朱氏钱铺多年,没有利用钱铺谋取过自己的私利,我大哥可是仔细调查过他的,否则也不会那么信任他。” 范宁默默点头,其实他对四叔的印象都是从前一些琐碎小事留下来,四叔年轻时的表现确实有点不堪,整天和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骗父母钱财,甚至还和本村的杨寡妇鬼混,不求上进,给范宁留下十分恶劣的印象。 但细细一想,四叔似乎真的和从前不同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自己在鲲州四年,他居然从来没有利用自己的关系做生意发财,要知道他只要跑一趟鲲州,运几百根琥珀木回去,他就能大赚一笔。 还有二叔开奇石馆,他也没有来占便宜,比如要一些田黄石回去,他也能赚不少钱,这些赚钱的路子都没有看到四叔的身影。 范宁这才明白,难怪朱元甫和朱元丰肯帮四叔,应该是四叔表现得不错,才赢得了他们的信任。 有机会倒可以和他谈一谈。 ........ 范宁回到自己院中,却没有看见妻子,也没有看见剑梅子和阿雅,范宁问一名小使女道:“夫人呢?” 小使女连忙道:“夫人好像回娘家了,上午来一辆马车把夫人接走。” “那有没有给我留什么话?” “夫人说她会晚一点回来,晚饭不用等她。” 范宁点点头,对小使女道:“给我煎一壶茶,再来几盘点心,我在书房。” “是!马上给官人准备。” 小使女施个万福,匆匆去了。 范宁来到自己书房,先把《朝报》放到一边,拿几份最近的《小报》细看,他很快便找到了源头,事情应该是在五天前爆出消息,《小报》的头版头条消息,“惊爆,大学士和儿媳有染!” 范宁又翻了几份,后面连续五天都有欧阳修事件的追踪报道。 他细细地读《小报》的消息,范宁从《小报》能准确报道自己船队携带物资的清单这件事,他便知道《小报》的内容并非信口开河,应该是有可靠的消息来源。 事情发生在六天前,欧阳修的妻弟、御史薛宗孺上书弹劾姐夫和儿媳吴春燕私通。 他拿出的证据是欧阳修写的一首艳词: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 小楼西角断虹明。 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 凉波不动簟纹平。 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 ....... 时间是夏天某日下雨之时,所以有‘雨声滴碎荷声’,地点是小楼西角,主角在小楼上等候,一直等到月亮出来,所以叫‘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接着说一个叫燕子的女人悄悄来到约定房间后,两人连忙放下的窗帘,而吴春燕的小名就是叫燕子。 最后几句‘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明显就是在描绘男女行房事结束后的情形, 当然,作为欧阳修的妻弟,薛宗孺必然还从其姐那里掌握了别的什么证据,所他站出来弹劾欧阳修,感觉给人的可信度很高。 所以这件事爆出来后,立刻轰动了朝野,再通过《小报》渲染,立刻就成为满城皆知的风流韵事。 范宁又翻到次日的报纸,还是头版头条,“庆历盗甥案,君还追忆否?”范宁不由叹息一声,这份小报果然厉害,又把欧阳修的从前一桩风流韵事翻出来了。 欧阳修的姐姐嫁给张家为填房,丈夫前妻留下一个女儿叫小张,后来丈夫去世,欧阳修姐姐拖着年仅七岁的油瓶小张氏来投奔欧阳修,小张氏在欧阳修府中前前后后住了十年。 据说欧阳修还写了一首词,后来成为了罪证; 江南柳,叶小未成荫,人微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留取待春深。 十四五,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 后来小张氏被欧阳修做主嫁给侄子欧阳晟,但夫妻二人感情不好,小张氏私通家仆,结果被人发现,扭送了开封府,小张氏在审问中说出了自己曾和姨父欧阳修有染,顿时引发轩然大波,被宰相吕夷简下令严查此案。 后来因为欧阳修坚决不承认,同时也没有证据,加上欧阳修前妻已去世,小张氏本人和欧阳修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就算两人有事也无伤大雅,最多是一件风流韵事,天子赵祯最终放过了欧阳修,此案便不了了之。 但欧阳修也因此被贬去滁州,在滁州写下了著名的《醉翁亭记》。 当然,这是《小报》的内容,但范宁却知道,吕夷简拿这件事做文章,主要是因为欧阳修支持范仲淹的庆历革新,这其实是政治斗争的一种卑劣手段。 那这一次呢? 但范宁却长长叹了口气,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欧阳修这次名誉尽毁,就算天子支持他,不追究罪责,但经过《小报》的传播,众口铄金,欧阳修风流无羁的口碑已形成,名誉上恐怕很难翻身了。 这时,小使女在院中禀报道:“官人,府门外有客人找,说是官人的旧友!” “我知道了!” 范宁收起报纸,快步向府门外走去。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八十七章 妾无人可求 范宁来到大门处,一眼便看见台阶下站着一名年轻女子,容颜秀丽美,清丽绝伦,竟是几年未见的欧阳倩,她身旁跟着个小使女,却是在欧阳府中所见的小丫鬟。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倩姐!” 范宁惊喜地喊了一声,连忙迎了上去。 欧阳倩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盈盈施个万福,“民女欧阳倩参见范知州!” 范宁愣了一下,有些不满道:“倩姐在说什么,而且现在我已经卸职,不是知州了,你还是叫我阿宁。” “好吧!阿宁,我中午看了《小报》,才知道你回来了。” “我是昨天下午回来的!” 范宁指指前面,“前面就是清风茶馆,我们去那里坐一坐。” 欧阳倩轻轻点头,范宁便走在前面,片刻,三人走进茶馆,找一个雅室坐下,欧阳倩的小丫鬟却乖巧地坐到外间的等候。 范宁点了一壶好茶,两盘点心,又让伙计给小丫鬟送一些茶水吃食。 这时,欧阳倩从小袋取出半块玉佩,放在桌上,推给了范宁,“多谢你这两年的帮助,给我的帮助很大,我支用了八百两银子,以后我会还给你,” 范宁脸一沉,又把玉佩推还给她,不高兴道:“你以为我是头脑发热?一切都有因果,今天我帮你是果,但因却是你当年种下的,或许那几天对你不重要,但对我却很重要,我一直认为自己对你有一份责任。” 欧阳倩眼睛一红,她连忙低下头,小声道:“这会让你妻子不舒服的。” “该怎么做,我心里明白,但你必须听我的话,把玉佩给我收起来!” 范宁霸道地将半块玉佩塞进了欧阳倩手中,虽然范宁的话很霸道,欧阳倩的心中却生出一丝甜意,范宁还是在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她轻轻点头,把玉佩放回了自己绣袋中。 事实上,欧阳倩继母一文钱都不给她,只准她住在家中和在家中吃饭,住宿好一点,她有自己的小院,可以从东门进出,大家眼不见心也不烦,但吃饭时却时常遭白眼,连她继母生的几个弟妹也对她冷嘲热讽,而她父亲因为孩子多了,这些年对她也比较冷淡了,几次订婚失败,她父亲也很不高兴,看见她总是板着脸。 正是有范宁的帮助,使她可以自己做饭,不用去看家人的白眼,若真断了范宁这个经济来源,她自己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继母还是对你态度恶劣吗?”范宁又问道。 欧阳倩苦笑一声,“她对我能好到哪里去?她现在最害怕就是听到我要出嫁的消息。” “为什么?” 范宁不解地问道:“我觉得她应该希望你赶紧嫁出去才对啊!”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家里的情况你不了解,我爹爹俸禄虽然不低,但也没有什么外财,他喜欢出去和朋友饮酒喝茶,花钱大手大脚,他一半的俸禄都花在他的交际应酬上,加上他学生多,学生家里有困难,他常常接济一下。 更关键是我们自己家里人口也多,平时开销很大,以至于家中一点积蓄都没有,以前爹爹给我准备了两千两银子的嫁妆,已经被继母分给我的两个妹妹,再过几年她们也要出嫁,你说我再出嫁,嫁妆怎么办?以前她恨不得我赶紧嫁走,现在却反过来了,生怕我嫁人,她拿不出嫁妆不说,更重要是她怕自己两个女儿的嫁妆没有了,父亲给学生提了过几次,都被她搅黄了。” “所以你继母对你住在家中一点都不反对。” “是!只要我不吃她的饭,不花她的钱,随便我住多久都行,她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见到她。” 说到这,欧阳倩忍不住白了范宁一眼,“听你的口气,好像你也希望我赶紧嫁出去似的?” “我才不希望你嫁人!” 范宁脱口而出,便知道自己失言了,他连忙干笑一声,“倩姐,我的意思是说........” 范宁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欧阳倩也羞得满脸通红,低头不语,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时间,气氛十分尴尬。 好一会儿,范宁才低声道:“倩姐,你爹爹情况怎么样?” 提到父亲,欧阳倩的眼睛顿时红了,凄然欲泣,她捂着嘴,扭过头无声地饮泣起来。 范宁心中一痛,握住了她的手,欧阳倩心中一惊,连忙抽手,范宁却握住不放,望着范宁诚挚的目光,欧阳倩心中忽然有一种冲动,就恨不得扑进范宁怀中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范宁坐到她身旁,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欧阳倩又想起当年自己和他去买帽子时的情形,她心中说不出的软弱,把头轻轻枕在范宁的肩上,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 “爹爹已经气得病倒了,家里就像天塌下来一样,乱成一锅粥,大嫂羞愤难当,回娘家去了,继母没处发泄怒火,看见谁都骂,弟弟妹妹吓得整天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只有我在照顾爹爹。” “那你爹爹的学生呢?” “学生也都不见了踪影,前天倒是曾布来过一次......” 说到这,欧阳倩心中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坐起身,对范宁小声解释道:“我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他早就娶妻,你是知道的,当年他回家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 范宁握住她的手道:“你不用解释,我心里明白的,这几年你受的苦楚,我心里都清楚。” 欧阳倩积压在心中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又想起范宁成婚时自己心中的绝望,她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情感,伏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范宁心中从未把欧阳倩忘记,欧阳倩就是他心中一根刺,隐藏在他内心深处。 如果欧阳倩嫁得好,生活幸福美满,或许就会渐渐忘了欧阳倩,但偏偏欧阳倩婚姻不幸,这便给了范宁巨大的压力,他觉得自己有责任照顾好欧阳倩,这也是他把玉佩给欧阳倩的缘故,至少要保证欧阳倩衣食无忧。 范宁没有打扰欧阳倩哭泣,只是握着她的手,默默地让她发泄内心的委屈。 良久,欧阳倩慢慢停止哭泣,她抽回手,从绣花手袋里用手巾擦拭泪水,有点不好意思道:“今天我泪水太多了,平时不是这样的。” 范宁笑道:“能成为你的依靠,是我的幸运,我不嫌你泪水多。” 欧阳倩心中涌起一股甜意,白了他一眼,“谁想依靠你了,自吹自擂的,也不害臊!” 这时,小丫鬟在外间提醒道:“姑娘,时间要到了。” 欧阳倩一惊,有点慌乱道:“看我,差点把大事情忘了。” “你还有事?” “下午有御医来给爹爹看病,我必须得在场。” 范宁点点头,“你放心吧!我会全力帮助你爹爹,还他一个清白,绝不会置身事外。” 欧阳倩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欢喜,她低着头道:“我今天就是来求你帮忙的,除了你,我也找不到别人了。” 望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范宁就想抱住她痛吻一番,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这时候自己逾过那条线,会有乘人之危的嫌疑。 “你快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会来找你。” 欧阳倩点点头,又对范宁道:“你来我家走东门,用力敲敲门,我的小丫鬟会给你开门的。” 范宁笑了起来,“我记住了,需要用钱你直接去钱铺里拿,我给你留了一万两银子。” 欧阳倩嘴角漾起一丝笑意,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千娇百媚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带着小丫鬟迤迤然走了。 范宁负手慢慢走到窗口,望着欧阳倩和小丫鬟坐上一辆牛车离去,他心中忽然有一种明悟,这个等了自己多年的温柔坑,恐怕自己爬不出来了。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八十八章 从何入手 承诺是很容易做出来,但具体怎么操作,范宁依旧一头雾水,其实不管欧阳倩求不求自己,范宁都愿意帮助欧阳修,毕竟欧阳修与他有旧,现在关键不是他的意愿,而是行动,他该怎么帮助欧阳修? 范宁心事重重回到范府,他刚走东院,小丫鬟跑上来道:“刚才有人来找官人!” 范宁一阵心烦,挥挥手,继续向书房走去。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脚步问道:“是什么人找我?” “好像是《朝报》的人,他留了一张帖子,我放在官人书桌上了。” 范宁点点头,走进了书房,这里只是范宁的临时书房,他们昨天才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去收拾自己府宅,否则,普通的小丫鬟是不允许进入他的书房。 桌上确实放着一张拜帖,范宁拾起拜帖看了看,居然是《朝报》东主李襄,当然,这个东主其实也是一个傀儡,真正控制者是不会轻易露面。 范宁坐下,手中玩味着这张拜帖,慢慢陷入沉思之中....... “谁说我不回来吃晚饭!”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忽然传来朱佩不高兴的声音,“官人回来没有?” “官人在书房呢!”小丫鬟怯生生道。 范宁起身走到门口,见朱佩一脸气鼓鼓的模样,不由笑问道:“回了一趟娘家,居然受气了?” 朱佩看了范宁一眼,快步走回自己寝房,一头扑在床上,范宁走了进来,坐在床边打量她,“怎么了?” 朱佩蒙着头不高兴道:“娘管得太宽,我和她大吵了一场,就赌气回来了。” “你娘怎么管得宽?给我说说看!” “我娘说我成婚两年都不生孩子,说我不想给丈夫传宗接代。” 范宁顿时哑然失笑,原来是为这件事,他拍拍娇妻的翘臀笑道:“你才十九岁,就这么想当母亲?” “我想生的!” 朱佩忽然坐起身,红着眼睛道:“我也想生个乖女儿,可是就是怀不了身孕,让我怎么办?” 范宁把娇妻搂在怀中,安慰她道:“生孩子不能急,得顺其自然,你毕竟才十九岁,太早生孩子对你没有好处。” 朱佩抹着泪水道:“娘让我自己想好,不行就给你娶妾,她说堂堂的四品高官没有自己的孩子,听到都让人笑话。” 说到娶妾,范宁的心不由猛地跳了一下,他连忙岔开话题笑道:“今天去吏部卸任,填了一份牒文,上面要求填你的诰命,我才想起你好像还没有诰命,你应该是封硕人才对。” “我才不稀罕什么诰命夫人,和一帮老太婆站在一起,除非你当了相公,我做相公夫人差不多。” “我一定会加倍努力,让娘子早日当上相公夫人。” 范宁哄着朱佩,终于让她心中舒服了一点,朱佩撒娇道:“夫君,我们什么时候搬回自己家里,住在这里,我有点不太习惯。” “还要招一些丫鬟仆妇才行。” “我们不是带了四个小使女吗?” “她们最多做做内院的事情,外宅她们不行。” “要不就和从前一样,借一些丫鬟仆妇过去,等咱们安稳下来,招到自己丫鬟仆妇还有管家婆子,再把他们送回来。” 这个办法倒也可行,范宁笑着点点头,“那明天你去新房收拾一下,我们后天就搬过去。” 朱佩搂着丈夫脖子撒娇道:“人家午饭都没有吃,肚子早饿得咕咕叫,咱们去外面吃饭吧!” 现在离朱府开饭的时间还有大半个时辰,范宁知道她其实是想和自己去逛逛街,便欣然笑道:“那就走吧!去潘楼街吃饭。” 两人带着剑梅子和阿雅,乘坐一辆马车离开朱府,向潘楼街方向而去。 ........... 次日一早,范宁来到东大街,他很快便找到了《朝报》馆,报馆是一座很大的商铺,由一名姓孙的大执事主持,里面有跑腿探子、文笔先生,雕版快匠,大约有四五十人。 事实上,《朝报》和《小报》都是一根藤上结的两个瓜,只不过面对的客户不同,《小报》面对喜欢各种八卦新闻市井百姓以及深宅妇人,宫中的嫔妃们也很喜欢。 而《朝报》就比较严肃,客人一般都是关心时事政治的文人士大夫。 当然,两者客户也有重叠,像朱元丰这种既看《小报》又看《朝报》的人不在少数,各家茶馆、酒楼、妓馆都订了不少《朝报》和《小报》,虽然报纸赚钱比不上暴利行业,但影响力却很大。 范宁走进大门,一名引路小厮迎了上来,“客官是要爆料,还是商谈买报?” 一般来报关的人,要么是前来提供消息的爆料者,拿一点赏钱,要么就是开茶馆酒楼的掌柜,前来谈生意,想长期购买报纸。 范宁取出李襄的拜帖,淡淡道:“我来找你们李东主,他请我早上过来。” 小厮不敢怠慢,连忙跑去找大执事,孙大执事就在大堂,他连忙迎上来道:“阁下可是范知州?” 范宁点点头,“我正是!” “李东主在内堂等候,请随我来。” 范宁跟着孙大执事向内堂走去,范宁望着正在伏首写文章的笔先生们,笑问道:“一天要写四个版面的内容,来得及吗?” “分工协作,基本上来得及。” “那雕板呢?每天雕板都要换新的吧,每天雕那么多字,来得及吗?”范宁笑问道。 这个时候还没有活字印刷,事实上,就算出现活字印刷,也无法取代雕板印刷,主要是泥活字印刷的效果太糟糕,字迹模糊一片,远不如雕板清爽整洁。 而且雕板就算刻错字,把错字挖掉后再补一个新字就行了,几乎看不出来雕板是补过的,完全没有刻错一个字就废掉一盘雕板的道理。 孙大执事微微笑道:“看来范知州完全不了解报馆做事方法。” “哦?但闻其详!” “范知州看到的一张《朝报》前后四个版面,你肯定以为要刻四张雕版,实际上是刻十六张雕板,四张雕板拼成一个版面,比如这个!” 孙大执事随手拿起一张雕板,用力一拆,雕板立刻分成了四块,原来是楔合在一起的。 “四个雕板工匠负责一个版面,一个时辰就刻好了,雕板其实很轻松,关键是印刷,十几万份报纸要三四个时辰才能印好,所以只能在中午前开始发放。” 范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雕板都是分成很多小块,由不同的人来雕刻,难怪效率很高。 不多时,范宁来到内堂,孙大执事请范宁稍候,他进去禀报,片刻,一名身材瘦高的中年男子快步迎了出来,“在下李襄,欢迎范知州来报馆。” 范宁歉然道:“昨天正好不在府上,让李东主白跑一趟。” “哪里!哪里!是我没有事先约好,去得唐突才对,应该是我道歉!” “呵呵!无妨,今天也是想过来看看报馆是什么样子,心中一直很好奇。” “那要不要我陪范知州参观一下?”李襄热情地提议道。 范宁摇摇头,“不必了,刚才孙大执事已经解开了我心中的疑惑。” “原来如此,范知州请!” 范宁跟随东主李襄走进内堂,两人分宾主落座,孙大执事连忙安排人上茶,他自己坐下下首。 李襄笑道:“《朝报》一直想写一篇文章,好好介绍一下鲲州和范知州,但一直没有机会,不知我们能不能谈一谈?” 范宁笑着点点头,这就是后世的专访了,这也是来《朝报》馆的主要目的,他也向借《朝报》向天子赵祯传达某个信息。 “不知李东主想问什么?” “范知州现在方便吗?” 范宁微微一笑,“随时可以!” 李襄大喜,连忙让孙大执事安排速记手,他要亲自问范宁一些问题。 “听说韩相公两年前出巡鲲州时曾核对账目,发现几百万两黄金和上千万两白银经过鲲州官员的手,却没有短少一两,实物和账目完全吻合,在朝廷引发轰动,为什么鲲州能做到这一点?” 范宁想了想道:“这是因为我身为监察御史,在鲲州建立了一套完善的监察手段,我们不仅对黄金白银的数量进行监察,同时对官员也要进行监察,早一点发现问题,就早一点提醒,以免官员陷得太深,最后锒铛入狱,这也是对官员的爱护,鲲州官员确实很清廉,这是有目共睹的........”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八十九章 天子召见 右相文彦博匆匆走上紫微宫台阶,来到了位于后殿的御书房前,他在门口等了片刻,一名宦官进去禀报,片刻出来道:“官家请文相公入内!” 文彦博走进了御书房,只见韩琦已经坐在一旁了,文彦博连忙施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文相公免礼,赐坐!” 有宦官搬来一把椅子,文彦博也坐了下来,赵祯微微笑道:“朕正在和韩相公谈及范宁之事,朕也是无意中才知道范宁已经回京,他已经办了卸任手续吗?” “据微臣所知,好像前天已经办好。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那他的新职安排得如何?” 文彦博看了一眼韩琦,微微欠身道:“吏部的意见,是想安排他进枢密院,韩相公应该也知道。” 韩琦笑了笑,“枢密院可是欢迎范宁到来!” “那知政堂的意见呢?”赵祯又问道。 一般七品以下官员是吏部直接任命,七品以上,三品以下,是由吏部提方案,由知政堂来拍板决定,而三品以上官员是由天子任命,不过天子有权干涉五品以上重要官员的任命,这个重要程度,解释权就在天子赵祯,他认为重要就重要。 文彦博立刻意识到,赵祯恐怕要干涉范宁的任命了。 他沉吟一下道:“知政堂的意见略有不同,比如韩相公支持吏部的方案,富相公则主张范宁继续在海外节度府任职,微臣则考虑范宁还须磨练,最好让他去地方做转运使,至于去哪里,微臣还没有考虑好。” 停一下,文彦博又问道:“陛下有没有什么建议?” 赵祯从桌上取过一份《朝报》,递给文彦博,“文相公看看今天的这份《朝报》。” 天子喜欢看《朝报》,是朝中公开的秘密,但几位相国却知道,天子不仅喜欢看《朝报》,而且也喜欢看《小报》,从报中了解民生。 文彦博接过《朝报》,只见头版头条的标题是:‘鲲州的百万黄金’。 这是《朝报》的风格,标题比较中性,如果是《小报》刊登,那标题一定会是:‘百万黄金的秘密’。 文彦博细细看了一遍,竟然是说鲲州对官员的监察制度,这种监察制度其实在范宁的述职报告中也详细写了,但文彦博和众相国都认为鲲州有特殊性,不能和大宋其他州府相提并论。 关键是官员们远赴鲲州是去镀金,目的是为了转正为京官,而不是为了去捞钱,官员目的很明显,当然都比较清廉。 而且鲲州基本上都是年轻官员,思想比较单纯,有理想,有热血,还远没有受到官场规则的腐蚀。 再说,范宁自己也未必清廉,他两个堂兄在鲲州淘金的事情人人都知道,天子不追究罢了。 文彦博不明白天子为什么让自己看这篇文章,他半晌道:“鲲州的情况特殊,他们的经验未必适合大宋其他州府。” “朕也知道鲲州情况特殊,但朕认为范宁有一点却说得很好,‘发现官员犯错的苗头要及时制止,这不是为了惩罚官员,而是为了保护官员,以免他们越陷越深,最后锒铛入狱,这是对官员爱护!’难道这一点说得不对吗?” 文彦博苦笑一声,这个道理确实比较新颖,但不太现实,官员捞钱无不用其极,发现时都是累犯,哪有什么初犯可言。 这时,韩琦轻轻咳嗽一声笑道:“官家是觉得范宁有监察之才?” 韩琦的一句话顿时让文彦博醒悟,原来官家是想让范宁做监察官,估计这篇《朝报》的文章打动了官家的心,他抬头向赵祯望去,想得到赵祯肯定的回答。 赵祯却淡淡一笑,“范宁是正四品官员,按照例制,应该是知政堂来任命,朕只是提个建议,你们去研究一下吧!” “微臣遵旨!” 文彦博和韩琦起身行礼,便告退了。 .......... 范宁今天搬回了他自己位于飞虹桥的府宅,他们是走水路三艘大船将范宁夫妇以及他们的行李运到了府宅。 朱元丰派了十六名仆妇家丁前来范宁府中做事,管家婆还是从前的吴管家婆,她负责对内,对外是朱元丰的三管家,姓张,他负责和外界打交道,这也是一般大户人家的规矩,内外各有一个管家。 这十六名男女家仆有车夫、马夫、小厮、门房、花匠、厨娘、粗使丫鬟等等,另外还有四名内宅小使女,她们却是朱佩从鲲州带回来,都是日本小娘子,服侍了他们两年,都想跟主母来京城,朱佩一时心软,便答应了她们。 再有就是内房使女阿雅,这是夜里服侍范宁夫妻的贴身使女,她比较特殊,另外还有一个特殊人物是剑梅子,在府中属于超然的存在,几乎算半个主人。 “夫人,后宅房舍不多,四个内宅使女能不能住在翠云楼,剑姑娘住在西院就行了。” 作为管家婆,吴氏要安排所有仆人的住处,内宅只有东西两座院子,东院是主人的寝房和内书房,西院暂时空着,朱佩便想把四个内宅使女住在西院,但管家婆觉得不妥,不管东院还是西院都是主人住的地方,阿雅情况特殊,可以住在东院,但四个使女住西院就有点不符合规矩了。 朱佩想想也对,便点点头,“好吧!她们四个住在一楼左厢房,两人一间屋子,吴大娘也住在左厢房,张管家夜里要回家,但府中要给他留一间屋,以后我们府上没有客房,有客人来可以住到芙蓉巷,那边专门给客人住。” 管家婆吴氏点点头,“我知道了!” 这时,剑梅子在一旁道:“我也住在翠云楼,我喜欢住在高处,三楼那间套房给我行不行?” 翠云楼的三楼是书库,但右面有一个两间屋的套间,窗户正好对着后宅东院,和范宁夫妻的寝房的直线距离只有三丈,当然,一般人要跑下楼,再绕一大圈才能赶到东院,但对于剑梅子却不同,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她从窗户跳上角檐,再轻轻一纵身就能跳进东院。 因为翠云楼的三楼以上能清晰地看到后宅的情形,一般情况下范宁不让人住在三楼和四楼,只有白天清扫房间仆妇可以上去,不过剑梅子比较特殊,朱佩笑道:“剑姐若想住,我没有意见,官人那边应该也没有问题。” “那我就搬上去了。” 剑梅子拎着自己的行李,直接上了翠云楼。 吴氏又对朱佩道:“还有就是厨房做饭,夫人看看要不要安排两个厨房,把大厨房和小厨房分开?” 朱佩想了想道:“安排两个厨房可以,但厨娘就不用分了。” “好吧!那我来安排。” 这时,朱佩看见了丈夫,只见他正在指挥几名家丁安放翠云峰,他们不在京城时,翠云峰搬到三祖父府上,昨天才搬过来,范宁觉得没安放正,又指挥家丁重新安放一下。 “夫人!” 门房匆匆跑来道:“外面来了三个宫里人!” 朱佩连忙对范宁喊道:“夫君,宫里来人了!” 范宁一怔,连忙转身出去,朱佩又吩咐管家包一百两银子,给宫里宦官做茶钱。 大门外站着三名牵马的宦官,见范宁出来,为首宦官上前笑眯眯行礼道:“杂家是内侍王群,官家召范知州入宫觐见,我们特来通报!” “辛苦三位公公了,是现在入宫吗?” “对!官家在御书房等候,范知州请随我们走。” 范宁连忙吩咐备马车,管家出来将三只皮囊塞给三名宦官,“一点心意,给三位公公喝茶!” 三人接过沉甸甸的银子,顿时眉开眼笑,“多谢!多谢!” 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由两匹高大的挽马拉拽,一般马车是否华丽并没有什么关系,关键是马的数量有讲究,天子乘六,太子乘五,诸王乘四,从三品以上高官乘三,百官乘二,平民乘一,等级森严。 范宁府上的马车其实也可以用三匹马,他的爵位是从三品的太康侯,不过还是尽量低调一点,他平时都骑马,马车由妻子朱佩使用,今天是因为进宫,情况比较特殊,所以乘坐马车。 范宁上了马车,三名骑马宦官跟随着马车向皇宫方向而去。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九十章 正式任命 范宁在御书房门口等了片刻,一名宦官出来笑道:“范知州,请吧!” 范宁吓了一跳,这宦官怎么还叫自己范知州?自己已经卸任了啊!他知道这些宦官都很谨慎,不会乱叫官职,难道天子还想让自己再出任知州吗? 范宁胡思乱想走到门口,望着御书房里另一个宦官满脸虔诚的面孔,他的虔诚是对面着这间屋子的主人,范宁忽然醒悟,为什么宦官还叫自己知州?这些宦官才不管什么朝廷任免,他们只认皇帝,皇帝还没有任命自己新职,那自己就还是鲲州知州。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想通这一点,范宁心中一松,说实话,他真不想再去地方为官,至少这几年不想,他很清楚接下来的几年要发生什么事情,这几年他不能不想离开朝廷中枢。 走进御书房,只见天子赵祯正站着窗前沉思,范宁没有打扰,而是静静站着一旁,过了一会儿,赵祯也看见了范宁,笑了笑道:“朕有点走神了。” “微臣参见陛下!” “免礼!” 赵祯坐了下来,又笑道:“朕看了爱卿的述职报告,对爱卿提出以岛养岛的建议很有兴趣,能不能具体给朕说说?” 其实‘以岛养岛’并不是一个建议,而是述职报告中的一句话,偏偏就是这句话打动了赵祯,别的他关注不多,倒是这句话引发了他的兴趣。 范宁稍稍整理一下思路,这才不紧不慢道:“以岛养岛其实只是最低境界,简单说就是不增加朝廷负担,最初鲲州建立之时,朝廷投入了大量资源,臣记得很清楚,当时反对的声音很大.......” 范宁说的反对声音,赵祯同样记忆尤新,三年筹备期内,朝廷在造船、供粮、准备物资方面耗费了大量钱财,后来开创鲲州的消息传出去了,引来大量反对的声音,‘劳民伤财’,这是反对者说得最多的理由,光面堂皇,让人无法反驳。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船船物资和金银运回京城,这种反对声音才渐渐消失。 赵祯点点头道:“以岛养岛是最低境界,那朕想知道现在鲲州是什么境界?” “回禀陛下,目前鲲州是中等境界,以岛济国,鲲州产黄金白银,将来还会出产战马,但鲲州毕竟太小,支撑不起大宋这个庞大的帝国,所以微臣只能说它是以岛济国。” 赵祯慢慢眯起了眼睛,语气有点变冷了,“那爱卿的意思是说,找一个庞大的岛屿,它就可以以岛养国,养活我们整个大宋?” 范宁忽然感到了赵祯语气中冷意,他心中一惊,不对!自己一定是哪里说错话了。 范宁心中一急,大脑中的思路顿时如闪电般飞驰而过。 天子应该不会在意以岛养国,如果在意的话,鲲州运来这么多真金白银以及五十匹小马驹时,他就不会那么激动了,鲲州一百两黄金和送来一千万两黄金,本质都是一样,以岛济国和以岛养国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范宁感觉得出来,赵祯的骨子里还是很求利的。 既然不是以岛养国,问题会出在哪里? 范宁又把刚才赵祯说的话,迅速在脑海又过一遍,‘找一个庞大的岛屿,它就可以以岛养国,养活我们整个大宋?’ ‘庞大!’ 范宁脑海里如电光石火一般闪过这两个字,一定就是这个缘故,否则天子为什么不说大岛,而是强调‘庞大’,说明他心中对岛的规模极为敏感。 想通这一点,范宁便将准备说出来的澳洲和美洲又咽回去了,他略一沉吟,便换了一种说法。 “启禀陛下,微臣的意思是说,如果有十座或者二十座鲲州,那就是以岛养国了。” 没办法,好像赵祯不喜欢太过于庞大的海外领地,那就只好分拆。 果然,当自己说出十座或者二十座鲲州时,赵祯冰冷的脸色立刻和缓了,又恢复了阳光,范宁松了口气,自己押对了,果然是‘庞大’两个字惹的祸。 他心在暗骂,这位仁宗皇帝又想开疆辟土,却又不容忍庞大的海外疆域出现,这是什么古怪的帝王心理? 其实范宁心中也大概猜到一点,赵祯是不希望有第二个宋朝出现,不管是人口还是土地,都会多多少少影响到中央帝国的地位。 范宁也由此敏感地捕捉到了赵祯性格中的一个弱点,赵祯似乎不够自信。 赵祯脸上又恢复了最初的笑容,点点头笑道:“如果有十座鲲州,那就真是以岛养国了,可惜流求府到现在还没有进入以岛养岛的境界,还需要朝廷每年给大量补贴,朕有时也很焦心啊!” 范宁沉默一下道:“流求岛和鲲州不太一样,鲲州可以从日本国招募大量劳工,所以造城筑路的进度很快,但流求府就没有这个人力优势,进度缓慢一点,微臣觉得很正常。” 赵祯轻轻叹息一声,“你说得也对,有些事情确实急不来,朕只能把目光放长远一点,希望十年后,流求府能做到以岛养岛,朕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范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想多说,他很清楚言多必失的道理,说得太多,说不定等会儿宦官就该叫他范知府了。 沉默良久,御书房的气氛也有点尴尬,赵祯才从对流求府的感叹中醒悟过来,他笑了笑道:“朕有点失态了,现在你已经不是鲲州知州,就不用多谈鲲州之事。” 范宁心中一松,总算不谈海外之事了,但面子上还是装一装的,他微微欠身道:“如果陛下需要和微臣聊聊海外之事,微臣随时可以效劳!” 赵祯对范宁的态度还是很满意,人不在海外,但心要系海外才对嘛! 他也不再谈海外之事,沉吟一下道:“朕这两天一直在考虑怎么安置你的新职,你是正四品官员,虽然是知政堂提方案,但你比较特殊,一直都是朕安排你的职务,这次也不例外,这一点朕和几位相公已经沟通过了。” “多谢陛下厚爱!” 赵祯微微一笑:“朕考虑良久,想让你去掌谏院,如何?” ......... 从紫微殿出来,范宁沿着一条走廊默默步行,他心中有一点误中副车的苦涩,他想要的职务是御史中丞,但赵祯却让他掌谏院,两者好像都是监察机构,但一个是对下,一个是对上。 御史中丞是监察百官,谏院是监督天子,两者是一条直线上的两端,很难有所交集。 “小范!” 范宁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朝中叫自己小范者,只有两人,一个是富弼,另一个是韩琦,两人和范仲淹关系极好,称范仲淹为老范,两人称呼自己小范也就顺理成章了。 范宁回头,果然是韩琦。 对韩琦,范宁一直是心怀感激,自己擅自出征出羽国之事,如果不是韩琦据理力争,并用自己在鲲州所见所闻说服了天子和知政堂,那么恐怕现在张尧佐之流还在用这件事来敲打自己。 这份恩情,范宁一直铭记于心。 范宁连忙躬身施礼,“参见相公!” 韩琦微微一笑,“我正想出去喝杯茶,怎么样,陪我一起去吧!” “晚辈怎敢不从!” “呵呵!喝杯茶而已,用不着说得像上战场一样。” 范宁坐上韩琦的马车,马车向宣德门外驶去,范宁的马车还在宣德门外等着,范宁交代车夫先回去,他便和韩琦来到了距离宣德不远的杨楼茶馆。 两人上了二楼,要了一间雅室,一名茶姬给他们各点了一盏茶,茶姬随即退到外屋煎茶,这是规矩,客人谈话之时,旁边不能有人。 韩琦不急不慢地品茶,范宁却有点沉不住气道:“官家准备让我掌谏院!” 韩琦笑着点点头,“我知道,官家对昨天《朝报》上那篇关于鲲州官员的文章很感兴趣,估计官家就是那时下定决心让你去谏院。” “有什么办法改变这个结果吗?” 韩琦粗浓的眉头一挑,“你不满意!” 范宁咬了一下嘴唇道:“其实我是想去御史台!” 韩琦猛地瞪大了眼睛,盯着范宁半晌道:“难道《朝报》上的文章是你......” 范宁不想隐瞒韩琦,点点头道:“是我刻意去找《朝报》的。” 韩琦指着他,哑然失笑道:“看不出你这个小子居然这么有心机!” “但我失算了,我是想监察大臣,却变成了监督天子。” 韩琦捋须呵呵道:“谁告诉你谏院不能监察大臣?”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九十一章 幕后真相 坦率地说,范宁并不了解谏院,他虽然为官已近八年,但大部分时间都在海外做官,尽管已升到从四品高官,但他对朝廷职能的了解程度,恐怕还不如一个七品朝官。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我不太明白,请相公赐教!” 韩琦微微一笑,“谏官可是有弹劾权,如果不调查监督,怎么弹劾官员?” “这个我也知道,但谏官本身有监察的职权吗?” “当然有!” 韩琦不慌不忙道:“谏院下面有登闻鼓院与登闻检院,登闻鼓院是接受民间建议或者告状,如果登闻鼓院拒绝接受上书,上书者则有权向登闻检院要求复核。 如果上书的内容涉及官员,这个复核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对官员的审查监督,这就是谏官对官员行使监督审查权,无论是朝官还是地方官,所以很多谏官同时挂有监察御史的头衔,就是这个缘故。” 停一下,韩琦又道:“谏院有两个谏议大夫,其中一个兼掌鼓院,另一个兼掌检院,原来掌检院的左谏议大夫是包拯,他现在出任御史中丞,我估计官家就打算让你接包拯的职务。” 韩琦的解释让范宁如释重负,如果自己有监督审查职能,那他的计划就能继续下去,至于投书不过才检,那纯粹就是一个技术问题。 沉思良久,范宁小心翼翼问道:“韩相,欧阳修之事你怎么看?” 韩琦对这件事心如明镜,在范宁面前,他倒没有隐藏,他冷笑一声道:“薛宗孺一直就是他姐夫的死对头,他这次用私通儿媳之事来发难欧阳修,我并不奇怪,只是这个时间点未免太巧了一点。” 范宁也知道欧阳修出事绝非偶然,但这条线索他理不清楚,这里面肯定有他不知道的隐秘。 “韩相能否给晚辈说说!” 韩琦意味深长地看了范宁一眼,他隐隐猜到了范宁为什么想掌御史台,难道他是想介入欧阳修的案子? 其实不光韩琦知道欧阳修案子有问题,很多人都清楚,但对方也干得狠辣,用公媳之污来搞欧阳修,这便让很多人心生忌讳而无法插手,韩琦也是一样,不过让范宁这样的年轻人来出手倒是一个好办法。 韩琦想了想便道:“你知道王尧臣病重之事吗?” 王尧臣病重?范宁茫然地摇摇头,他回来的时间并不长,还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事情。 “我估计你也不知道。” 韩琦苦笑一下,又缓缓道:“如果仅仅是生病,倒也无妨,可........” “韩相的意思是说,这次王相公很可能扛不过去了?”范宁听懂了韩琦的意思。 韩琦默默点了点头,范宁心中的疑惑一下子解开了,王尧臣病重不治,相位就空出来了,难道欧阳修这件事和相位争夺有关系? 范宁又有点糊涂了,欧阳修怎么也不像能上位争相的人啊!搞他做什么? 范宁不愿多想了,他知道自己从韩琦口中就能知道答案。 韩琦依旧不紧不慢地喝茶,范宁也平静下来,不再急躁,他发现自己的茶都凉了,自己居然还没有尝一口,他只得苦笑一声,对外间茶姬道:“换煎茶!” 茶姬很快给他们上了煎茶,范宁闻了闻,这才细细品尝一口,茶不错,是排名第三的京铤。 韩琦一直在观察范宁,见他能沉住气,不由暗暗点头,如果范宁毛头毛脑地追问自己,这才让他担心。 喝了一会儿茶,韩琦问道:“你熟悉贾昌朝吗?” 范宁一怔,‘贾昌朝!’ 他怎么会不知道贾昌朝,庆历新政失败,这个贾昌朝功不可没,不过若说熟悉,还真没有。 “只是听说,没有交集!” 韩琦叹口气,“这次老贾可能要复出了。” 贾昌朝接王尧臣的位子?范宁心中闪过无数疑问,贾昌朝为什么会复出?他和欧阳修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贾昌朝复出对朝廷格局又有什么影响?天子赵祯又是什么态度? 总之,各种想法塞满了范宁的头脑,他却找不到宣泄的口子,还是消息的不对称的缘故啊! 范宁看了一眼韩琦,钥匙还是韩琦这里。 韩琦似乎陷入沉思之中,过了良久他才道:“我没有证据,但我知道,欧阳修的事情就是老贾的手段,这很符合他的作风,从名声上把人搞臭,就算挺过了朝廷审查,但也挺不过名声关,还是得下去。” “可他为什么要搞欧阳修?他的动机是什么?”这个关键问题范宁一定要搞清楚。 韩琦淡淡道:“他不要想搞欧阳修,他是想得到欧阳修仇人的支持,欧阳修提倡古文化运动,并在去年科举中以此为录取的依据,你知道他得罪了多少文人?还有钱家,钱家一直就对欧阳修恨之入骨,还有张尧佐也很痛恨欧阳修,为了得到这些人的支持,贾昌朝随手抹黑了欧阳修,虽然他的手段令人不齿,但你却绝不能小看他,此人手段之狠辣,意志之坚定,你除非击败他,让他自己妥协,否则你的妥协不会有任何结果。” 范宁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为了获得欧阳修仇人的支持而搞臭欧阳修,手段是够狠辣,但人品也确实下作了一点。 韩琦冷冷看了范宁一眼,“连我这么鄙视他的人都叫他老贾,你千万不要小瞧他,你稍有不慎,就会被这只笑面虎撕得粉碎!” “晚辈谨记教诲!” 韩琦对他谦虚的态度还算满意,又笑问道:“对我刚才那番话,你还想到了什么?” 范宁当然想到了,而且是关键问题,“刚才韩相说,贾昌朝和张尧佐有交情?” 韩琦心中夸赞,这个孩子确实厉害,自己说得那么含糊,他却能一眼看到问题的实质,他点点头,“贾昌朝支持琅琊郡王。” 琅琊郡王就是张贵妃的义子赵文恽,随着天子赵祯的身体日渐衰弱,皇嫡之争也渐渐浮出了水面,这也是范宁不愿去地方为官的缘故,最关键的几年啊!他怎么能落下这班车。 “你就不想问点别的?” 韩琦笑眯眯道:“错过我这个村,以后就没有店告诉你真相了。” “有!” 范宁点点头,“我心中很疑惑,天子真是看到《朝报》才决定让我掌谏院吗?” “你自己觉得的呢?” “我觉得.....事情应该没有那么儿戏!” 韩琦笑了起来,“你能意识到这一点很好,我们几个相公嘴上都说是这个原因,但我们心中都清楚是另有缘故。” “那是什么缘故?”范宁追问道。 “你知道帝王心术的核心是什么?”韩琦反问道。 “平衡!”范宁脱口而出。 “你明白就好!” 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韩琦起身拍拍范宁的肩膀,“估计下午就会有吏部消息传来,你回家去等着,今天就不要乱跑了。” “晚辈知道!” 范宁还想深一步问问赵祯的平衡究竟在哪里,韩琦却不给他机会了,他已走到门口,范宁刚要起身,韩琦又回头笑道:“那个吕惠卿不错,王安石也向我推荐了他,我会给他一个机会。” 说完,韩琦便扬长而去。 范宁却愣住了,王安石也推荐了吕惠卿?这个人心机深沉啊!不光找了自己,还上了王安石的船, ......... 黄昏时分,吏部郎中张云锦找到了范宁,向他正式通报了吏部的任命。 官阶不变,依旧是从四品太中大夫,出任知谏院、权左谏议大夫,掌登闻检院,并要求他明天一早到吏部报到。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九十二章 女婿等于半儿 贾昌朝的府邸位于太平兴国寺附近,以他两朝元老的身份,算得是大宋权贵,他的六个儿子都在朝中为官,还有他的门生故吏,瓜蔓铺得很广,可以说他的势力遍布朝野。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贾昌朝是在庆历时期为相,当右相吕夷简全力打击范仲淹时,他也暗中助力,把范仲淹一党彻底击溃。 不过天子赵祯出于平衡,也将他的相位同步摘掉,改任武胜军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隐忍了十几年,就在贾昌朝年过花甲之时,他的机会又来了,王尧臣病重,辞去了副相之位,天子赵祯有意让他出任参知政事,重新复相。 这个机会贾昌朝怎么可能放过,他也知道天子没有最后决定,为了拿下这个相位,他又开始重新施展自己的手段,指使门生薛宗孺,把矛头对准了欧阳修。 之所以把矛盾对准欧阳修,是因为欧阳修得罪的人太多,得罪的人越多,自己的机会就越大,干掉欧阳修,他不仅可以得到文人集团的支持,还能得到钱家的支持,还有张尧佐的支持,张尧佐当然也会支持他,但力度不够。 只是今天他得到一个令他失望的消息,左谏议大夫的任命下来了,不是他的得意门生刘沁,而是刚从鲲州回来卸职的范宁,着实让他接受不了,要知道他活动这个位子已经很久了,在监察职位上有了自己的人,无疑会使他手中有了一把刀。 贾昌朝在书房内负手来回踱步,旁边站着他的幼子贾炎和女婿李云。 “父亲,其实孩儿觉得,文生兄没有拿到这个职务是好事,文生兄离谏议大夫远一步,父亲就距离参知政事更进一步。” 还别说,儿子说得还真有道理,好事不逢双,双喜临门的事情毕竟在太少,祸不单行才是常态,又想拿左谏议大夫,又想拜参知政事,官家可不是做善事的主。 倒不是说贾昌朝不如自己的儿子,而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在左谏议大夫这个职务上运作了很久,陷得比较深,简单的说,就是有点着相了。 贾昌朝的心结一旦被解开,他的思路立刻豁然开朗,他满意地向儿子点点头,目光又转向了一直沉默的女婿李云。 李云是他最欣赏的一个女婿,性格像自己,手段也足够狠辣,目前出任知审官院,极有实权。 “贤婿应该和这个范宁很熟吧!” 李云点点头,“小婿当年在吴县为县令时,和这个范宁打过很深的交道。” 李云笑了笑,“他那个神童大赛第一还是我点的,当年的小神童一下子变成左谏议大夫,想想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那你应该感到惭愧才对!” 贾昌朝对女婿也毫不客气地批评,“他现在已经是从四品,你还是从五品!” “小婿知错!” 李云口上知错,但未必惭愧,他一直就很关注家乡那个小朋友,范宁的飞黄腾达就是一句话,‘入了天子的眼’,从古至今不就这么回事吗?宰相希望自己被天子青睐,大臣希望自己被宰相青睐,下面的士子们则希望自己被大臣青睐,假如有一天,士子忽然被天子青睐了,他若还不飞黄腾达,那真的就天理不容了。 范宁就是这种传说中的好运者,李云除了羡慕外,还真没有什么嫉妒之心,毕竟他自己也只比范宁低一级,他当士子时,被宰相青睐了。 贾昌朝看了他一眼,又问道:“我想知道这个范宁是个什么样的人?” “回禀岳父,这个范宁是个狠人。” “狠人?”贾昌朝微微一怔,“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李云心中略略有些得意,毕竟有些范宁的隐秘只有他才知道,他没有隐瞒岳父,便将当年徐家被范宁用一块莫须有的玉狠狠坑了一次之事,详详细细告诉了贾昌朝。 贾昌朝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这手段狠啊!不亚于自己,可对方当时只是一个**岁的孩童,居然会这么厉害,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他怀疑看了一眼女婿。 李云立刻明白岳父的意思,他连忙道:“小婿没有半点夸大,这件事给小婿留下的印象太深,小婿至今记忆犹新。” 贾昌朝点点头,他相信了女婿的话,既然范宁是个厉害人物,那他就得把轻视之心收起来,他又负手在书房内走了片刻,回头对李云道:“你去给我好好查查这个范宁的老底,找一找他的把柄。” 李云是审官院的两个头目之一,找一个官员的把柄当然不难,但李云心里很明白,其实哪个官员都有把柄,关键是上位会不会放在心上,若上位者视而不见,你找到的把柄就算堆得和山一样高也没有用。 不过这话他不敢给岳父说,这些道理岳父会不懂?他既然要找范宁的把柄,自己老老实实去找就是了。 “小婿这就去查!” “你现在就去!” 李云明白岳父的意思,他和儿子还有话谈,倒不是自己作为女婿要疏远一层,而是下面要谈的话和自己没有关系,李云很清楚自己在岳父心中的地位,在某些时候真比他儿子还重要。 李云知趣地告辞了。 贾昌朝含笑望着女婿离去,他这才回头淡淡问贾炎道:“欧阳修的事情现在到哪一步了?” .......... 范宁一早便来到吏部,卸职在这里,任职也在这里,这是每个官员升迁或者调任必走的程序。 不过巧的是,范宁在吏部大门处居然遇到一个老熟人。 “李县令!” 范宁忍不住喊了一声,前面人回头,果然是当年的县令李云。 “啊!范宁。” 李云也露出一丝惊喜,快步走上前,虽然他昨天就在着手调查范宁的把柄,但他现在的惊喜却是发自内心,毕竟他乡遇旧识是人类一件美好的事情。 范宁有点不好意思笑道:“一直习惯了叫李县令,多有冒犯,现在应该叫你李郎中才对。” 李云是从五品官阶,但正式职务却是六品的吏部郎中,知审官院事是他差遣官,从五品官阶任六品官好像委屈了一点,但吏部是例外,吏部本身就要高其他五部半级。 李云现在只是调查范宁,还没有到和范宁为敌的程度,所以这会儿他的笑容很真诚,至少范宁感到很真诚。 “叫我李县令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我刚才应该叫你范知院?” 这倒也是,称呼在某种程度代表一种交情,他和范宁的交情就是从县令和平民的关系开始的。 当然,当年的交情只是一个起点,现在他们不能再回到原来的起点了,就像小时候没有上过幼儿园,三十岁以后就算再遗憾,也不能再去补这一课一样,客气归客气话,范宁还真不能再叫李云为李县令,李云也不能再直呼其名,两人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称呼。 “范知院今天这是来正式上任吧!” “要过了你们吏部这一关才算是正式上任啊!” 李云摆摆手,“对五品以上官员确实如此,但对于范知院这样的高官,吏部不过是来走走形式罢了。” 两人走进吏部大门,中间是一条中轴线,将吏部一分为二,左边是吏部四司,右边是审官院,范宁要向左走,李云则要向右拐,两人该分手了。 “第一次在朝中为主官,以后还请李郎中多多关照。” “范知院太客气了,有空来我家里坐,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一定!一定!” 两人拱拱手,很客气地告别,范宁是不是真客气暂且不知,但李云的客气中肯定掺杂了虚伪的成分。 没办法,昨晚才调查人家的把柄,第二天就要和人家泪眼汪汪执手叙旧,神仙也办不到,当然,镇元大仙例外,前一天还要把猴头下油锅,第二天就要和人家烧黄纸拜兄弟了。 范宁走进吏部,接待他的依旧是吏部侍郎曾公亮。 其实曾公亮帮他办理入职手续不重要,重要的是,曾公亮要陪他去谏院正式上任。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九十三章 新官上任 谏院和御史台一样,都属于朝廷监察系统,一个负责搜集建议和评论,一个负责监察百官,都是直接向天子汇报,所以朝廷便将谏院和御史台合称台谏。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但北宋中前期谏官的权力极大,他们不仅负责收集舆论,更大的职权就是能弹劾大臣甚至宰相,一旦要弹劾大臣,你就需要搜集证据,调查罪证,这就使谏官也有了调查权,所以谏官一般都会有御史头衔。 谏院的最高官是左右谏议大夫,左谏议大夫包拯改任御史中丞,目前只有一个右谏议大夫张出任知谏院。 左右谏议大夫的职权分工不是很明晰,基本上都可以做同样的事情,按理一个谏议大夫就足够了,但权力需要掣肘,尤其是监督负责监督的机构,皇帝不可能亲自监督,上面不可能再设机构,那么用左右两个谏议大夫就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就算左右手互相监督一样。 当然,这种互相监督不能说得太明白,所以台面上就要有一个光面堂皇的理由,那么设立两个部门就是一个看得见的理由了。 谏院下面又设了一个鼓院和一个检院,就像会计需要一个记账和复核一样,鼓院就是收集舆论和建议,检院就是进行复核,确认这些舆论、建议的真实性。 范宁出任的就是掌管检院的左谏议大夫。 范宁在曾公亮的陪同下来到了谏院,谏院并不在皇城内,而是太平兴国寺南大街,大街对面就是御史台。 整个谏院占地约五十亩,格局也是一条中轴线把它一分为二,左面是检院,右面是鼓院,基本上两个谏议大夫各管一块,井水不犯河水。 当然,只是表面上的井水不犯河水,地下水流却是连通的,而且暗流汹涌。 鼓院和检院的全称是登闻鼓院和登闻检院,顾名思义,就是门口应该有面大鼓,有冤屈者跑来击鼓伸冤,可惜那是县衙和州衙才有的东西,谏院不用那玩意。 谏院用的是匦,也就是武则天发明的,告密者用的那种纯铜打造的大箱子,谏院大门外左右各放一只。 鼓院是铜匦是第一次上书者投放之地,如果十天后没有回复,基本上就是鼓院拒绝了你的上书,如果上书者不服,可以再投一次,第二次就投到检院的铜匦中。 规矩是这样。 但事实上,大多数投书者根本等不了十天,第二天就投到检院的铜匦中去了。 也正是没有时间差,一些重大的案子,鼓院和检院会同时立案,这就需要沟通,也不一定鼓院优先,关键是看谁立案的时间早,那么谁就能得到立案权,如果左右院争执不下,最后只能是上书天子来裁决。 当然,这种事情很少发生,一般都按照规矩来办事,左右谏议大夫再不对付,也不敢轻易上报天子,这种此上彼下的事情被天子揪住一回就麻烦了,会给天子留下一个不守规矩的印象。 范宁跟随曾公亮走进了左院,也就是闻登检院,副手左谏司已率领二十余名谏官在大院里等候,当范宁走进来时,院子里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很热烈啊!看来大家对你期盼很久了。”曾公亮笑着对范宁道。 范宁笑了笑,没有接口,下属对上司什么时候会不热烈?尤其在公开场合。 曾公亮也心知肚明,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包知院上个月调离后,左谏院便一直空着,直到昨天,官家才最后敲定了人选,下面我给各位介绍新任知谏院、左谏议大夫,这位就是范宁范知院!” 曾公亮抬手给众人介绍范宁,“想必大家都知道范知院,功勋卓著,能力过人,相信在范知院的统领下,左谏院会成为.......” 一番冷饭热炒后的官场话后,曾公亮便走了,剩下的时间丢给了范宁。 范宁对二十几名手下平静地说道:“我在太学呆了三年多,在鲲州也呆了四年多,资历确实不够光鲜,但资历虽然弱,我还是站在诸位面前,规矩就是规矩,我是重视规矩的人,也希望大家和我一样的守规矩,我就说这么多,大家都各自去做事吧!” 众人散了,很多人都一头雾水,他们没听懂范宁这番话的意思,一名官员忍不住偷偷问左谏司李唯臻道:“范知院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李唯臻苦笑一声道:“他其实就是在告诉大家,他的后台很硬,可以不按规矩升官,但我们必须按规矩做事。” 官员愣住了,半晌问道:“他的后台是谁?” 李唯臻像看白痴一样瞪了他一眼,“你说呢?” ....... 既然有左右谏议大夫,自然就有左右谏司,左谏司李唯臻年约四十出头,也是科班出身,入仕十五年,从九品官一步步升到从五品的左谏司,算得上是按部就班的典型官员,不过也是有点后台,否则就不会在出任县丞三年后转为京官。 李唯臻给范宁安排了一间很宽大的官房,范宁估算一下,至少有一百二十个平方,窗明几亮,屋角的铜兽香炉在袅袅冒着青烟,房间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房间用屏风一隔为二,外面是会客谈话之地,放着一张矮桌和四把软椅,每把椅子旁边还有一只小茶几,氛围很适合谈话。 屏风里面就是具体办公之处,靠墙放着一只大书橱,旁边还有一只稍矮的文玩架,正面是一张宽大得有点夸张的黑漆桌子,一张宽大的官背椅,无论屏风还是桌椅橱柜,都是用上好的楠木打造,看起来很结实,也不老旧。 不过墙上的字画没有了,留下了三处挂过字画的痕迹,这个吝啬的老包啊!一片纸都不肯给自己留下。 不过范宁也不担心,他的字画有呢!当初他把青珊瑚借给堂祖父范仲淹,范仲淹便送给他二十几幅中堂字画,甚至包括《岳阳楼记》的原本题词。 范宁在宽大的官椅上坐下,这时,一名茶童进来,将一副茶具放在他桌案上,这是他自己带来的官窑汝瓷,四个茶盏一只茶壶,范宁喜欢汝瓷开片的晶莹鳞状之美,茶童同时又放下一壶刚煎好的茶。 范宁细细品了一盏茶,茶不错,也是京铤,而且水质也很好,应该是梅园的泉水。 “李谏司,右谏院的情况如何?”范宁终于问到了这件事。 李唯臻轻轻叹口气,“我们的关系不是太好。” 范宁点点头,这一点他已经体会到了,他上任时,右谏议大夫居然没来,这简直就是**裸的一记耳光,不光他的面子不给,连吏部侍郎曾公亮的面子也不给,所以曾公亮才脸色很不自然地走了。 别以为文官斗争会含蓄一点,隐藏一点,宋朝可不是这样,宋朝的文官斗争完全是公开化,毫不留情,可以说是撕破脸皮大骂。 像后来的新党和旧党之争,完全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皇帝也没有办法,只能跟着斗争走,哪一派输了,就贬斥哪一派。 范宁现在想知道,左右谏院的矛盾究竟在哪里? 李唯臻沉思片刻道:“其实左右谏院的矛盾一直就有,庆历新政时,左谏院支持范相公,右谏院是吕相公的地盘,弹劾范相公那些事情基本上都是右谏院干的,这个派系传统一直延续到今天。” 停一下,李唯臻又道:“前段时间有传闻直学士刘沁会接掌左谏院,但我们都知道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刘沁是贾昌朝的门生,而贾昌朝是支持琅琊王。” 李唯臻的话语中带着强烈的暗示,范宁完全听懂了,右谏院是支持琅琊王,而左谏议是支持巨鹿王,派系完全不同,所以贾昌朝不会有机会染指左谏院。 其实还有更深一层意思,左右谏院派系分明,实际上是天子的安排。 领导开会时都在喊:大家要团结一致,如果你当真了,那就傻了。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上朝路上 范宁是下午返回府中,朱佩像个小主妇一样将他迎进后堂,替他脱去外套,又笑吟吟给他上了一盏茶。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今天去谏院感觉如何?” “不怎么样!” 范宁喝了一口茶道:“今天在谏院呆了一天,右谏院的官员几乎一个都没有看到,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感觉,实在很荒唐。” 朱佩也知道谏院由两个平级的左右谏议大夫掌控,丈夫出任的是左谏议大夫,她便柔声安慰道:“应该不是下面官员的问题,他们是畏惧上司,才不敢来见你,假如有一天你强势把右谏议大夫压制住了,他们的态度肯定就不一样了。” 范宁只是笑着摇摇头,这种事情也只能说说而已,还真不能去做,强势把右谏议大夫压制住,首先天子就会拉下黑脸,当然,如果是在办案过程中发生冲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范宁不想再说这件事,便岔开话题道:“还有一件苦恼的事情呢!” “什么事?” “从明天开始,我要上早朝了。” ………. 有的官员去地方为官是为获得更多收入,住更大的官邸,有的官员是为了享受那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感觉,有的官员则是为了增加履历,不下基层,就当不了高层领导,从古至今都是这个规矩。 但不管为了什么目的去地方为官,有一点都是共通的,那是可以摆脱上早朝之苦。 上早朝一直都是官员们最痛苦之事,天不亮就得起身,皇帝也不例外,做个明君还是不容易的。 那为什么不能晚一个时辰上朝呢?还真不行,上朝时间太晚,会影响到正常的政务处理。 也就是说,在八点半上班之前,朝官和皇帝就得集中起来开个早会,和现在上班前开个早会意思差不多,只是这个早会的时间比较长而已。 影视上常常看到皇帝说,‘有事上奏,无事散朝。’ 大家别误会,不是散散后就能回家,而是散朝后各自回办公室上班,正常的班还是要上的。 次日五更时分,范宁便早早起来了,朱佩当然也得起身,主人都起来了,你丫鬟婆子还能睡吗?都得起来,开始做早饭,开始烧水。 一名小使女得伺候主人洗漱梳头,范宁吃罢早饭,又穿上官服,戴上官帽,时间已经差不多,该出发了。 “夫君,还是坐马车吧!” 朱佩劝道:“你是四品官了,坐马车应该没有关系,以前爹爹上朝都是坐马车的。” 范宁想了想,其实也无所谓,只要他不用四匹马就行了,何况他还是用两匹马,用两匹马马车其实就是一种低调了。 坐马车确实方便,还可以在车厢内打个盹。 想到这,范宁笑道:“那就依贤妻的意思,就坐马车吧!不过还得给我找一个茶童。” 一般五品以上官员都会带一个小茶童,七八岁左右,会煎茶,会给传递消息,聪明伶俐那种,使用起来很方便,而小厮年纪稍大,不方便带去朝房,当然,幕僚又是另外一回事。 朱佩点点头,“外面找茶童也不方便,我今天去把小文找来。” 小文是三祖父朱元丰府上的茶童,只有八岁,茶煎得好,也非常聪明伶俐。 这时,宽大的马车在府门前缓缓停下,范宁上了马车,向妻子挥挥手,“我走了!” “官人早点回来。” 马车启步,向朱雀门方向驶去。 早朝也有大朝会、中朝会和小朝会的说法,并不是每天都会济济一堂,大朝会只有特殊日子才有,比如每年正月初一,比如天子登基,还有临时决定等等,一般在京城的官员都必须参加,大朝会都是务虚,主要是一种仪式。 而中朝会则是每月逢五举行,一般是七品以上的职官参加,那些大将军、刺史、节度使之类的虚官都不用参加了。 今天就是中朝会,大概会有上千名官员参加朝会。 小朝会则是各省部寺司等职权部门的主官和副职参加,大概会有两三百人,平时都是小朝会。 但不管是哪种朝会,作为谏院的主官之一,范宁都得参加。 也就是说,除了法定休日外,他每天都得参加朝会。 不过由于天子赵祯的身体比较差,他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每天举行朝会,他身体承受不住,所以一般没有什么重要事情,他有时也会取消朝会。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福利。 坦率说,范宁并没有他堂祖父范仲淹那种忧国忧民的意识,他对皇帝的要求不高,对底层百姓的同情心也不够强烈,他喜欢用自己的方式来推动大宋的进步。 说得有点太大,简而言之就一句话,他比较懒,上早朝很痛苦。 马车进入了朱雀门,御街都是上朝官员,有的骑马,有的坐马车,基本上没有坐牛车和驴车的,也没有玩个性骑一匹小毛驴上朝的。 实在买不起马也可以租,一个月也就两三贯钱而已,一般都负担得起。 马车前面一般都挂着一盏橘色的灯笼,上面写着官职和姓,比如范宁前面是一辆三匹马拉拽的马车,橘红色的灯笼上写着御史中丞,包。 这就是御史中丞包拯乘坐的马车了,包拯虽然铁面无私,但并不代表他清贫。 在宋朝只要做到一定级别后,薪俸和各种福利待遇都很好。 像范宁现在一个月的薪俸是九十六贯,还有冬夏的冰炭钱、他没有官宅,还有房贴、还有随从补贴等等,林林总总加起来,每月一百五十贯是有的。 包拯比他资历深、任职多,俸禄只会比他高而不会低,而且还分到一座官宅。 范宁倒是想找个机会和包拯谈一谈,现在似乎就是一个机会。 他连忙吩咐车夫,赶上前面的马车。 车夫扬鞭加快了速度,很快便和包拯的马车并驾齐驱,范宁拉开车帘道:“包中丞!” 包拯不知在想什么事,范宁喊了两声,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叫停了马车。 “是范宁啊!过来坐。”包拯热情地向范宁招招手。 范宁下了马车,吩咐车夫回府,他坐上了包拯马车。 包拯马车也很宽大,但布置十分简单,远不如朱家马车的豪华舒适。 “昨天上任怎么样?张给你脸色看了吗?”包拯笑眯眯问道。 范宁摇摇头,“我根本就没看见这位右谏议大夫的影子。” “那说明他还不想和你作对,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这还是比较好的情况,我去年上任时,他带了一大群谏官来给我讲规矩,我选择还很清楚记得他当时的嘴脸。” 包拯冷笑一声又道:“这个人是张尧佐推荐的官员,据说是他族弟,为人很嚣张,当年他还是监察御史时就弹劾巨鹿郡王以下犯上,结果巨鹿郡王被禁止入宫觐见皇后娘娘。” “那现在他应该弹劾了不少支持巨鹿郡王的官员吧?” “他是弹劾了不少人,包括我,但基本上都没有成功,不过这段时间巨鹿郡王的日子很难过,就和他有关系。” 范宁想起了自己第一天进京时,赵宗实告诉他情况不太好的事情,范宁便问道:“他抓住了郡王的把柄吗?” 包拯点点头,“郡王府中一名使女上吊自尽,她家人便跑来谏院告状,说女儿遭到虐待,被逼自尽,张如获至宝,便向官家告状,说郡王失德,这件事让官家很生气,将郡王狠狠痛斥一番。” “这种告状应该是复审调查后才能上报天子吧!” “问题就在这里,左谏议大夫缺职一个月,张没有复检就直接报告天子,等我提出需要复检时就有点晚了,郡王已被训斥,恶劣影响已经形成。” “那真相呢?” 包拯摇摇头,“人已经死了,至于她为什么上吊自尽,谁都说不清楚,估计和其他仆妇吵架有关,但找不到证据,这个锅,郡王只能背上了。” “张违反了复检规矩,这件事又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 包拯苦笑一声,“你别以为官家事事都讲规矩,尤其这种涉及皇室的告状,一般都是看官家的情绪,偏偏那几天官家的心情很糟糕,也是张瞅准了机会。” 停一下,包拯语重心长道:“你要记住,很多人做事是不择手段,你这个位子可不好坐。”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九十五章 调查立案 马车在宽敞的御街上继续踏踏前行,马车内的两人却沉默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虽然多多少少出于个人情绪,包拯对张无情鞭挞,把他描绘成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但范宁却从包拯的描绘中,发现了张不一般的手段。 比如,他对包拯上任时过来砸场子,而对自己上任却保持了沉默,就说明这个人并不愚蠢,包拯这种老资历,有足够的自御能力,他来砸场子天子不会动怒,但自己却不一样,他来砸自己的场子,天子就不会饶他。 他对自己采取了冷对措施,说明他心中很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其次便是他对付赵宗实,看似胆大妄为,投书不经复检便拿去告状,这恰恰是张精明之处,因为他告的皇族而不是大臣,这件事就会变成私事而不是公事。 另外,让范宁关注的是,这个张选择时机非常好,正好是在天子心情糟糕时告状,这是巧合吗? 绝不是,这是张尧佐在宫中的关系给他们提供给的情报。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张绝不是省油的灯,能当上右谏议大夫,绝不是因为他是张尧佐亲戚那么简单。 不过自己暂时和他不会有什么交集。 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宣德门到了。 今天是中等朝会,朝会在紫微殿举行,此时天已经麻麻亮,暮色开始变得稀薄,晨曦从暮色中一点点挤入,广场和宫殿的轮廓也变成清晰起来。 朝会时间是卯时一刻,也就是上午六点半,现在才刚刚到卯时,还有近半个小时的样子。 广场上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刚才包拯被一名官员叫住,范宁便独自一人来到广场上。 他也算认识了不少官员,但现在,他居然没有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每个官员都在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却没有一个人邀请他进入他们谈话的小群体。 很快,范宁便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就像一朵带刺的玫瑰,经营鲲州的耀眼,执掌谏院的权势,都让他不敢小瞧他。 但他身上的刺却让人不愿接近他,这个刺就是他破坏了文官升迁的规矩,他太年轻,资历也太浅,没有多少人愿意和破坏规矩的人深交。 范宁正不知该去哪个方向时,身后忽然有人叫他,“范贤弟!” 这个声音很熟悉,范宁回头,只见一个身材敦实,面容朴实的官员正快步向自己走来。 “王兄!” 范宁顿时认出了来人,正是多年未见的王安石。 范宁连忙迎上前笑问道:“王兄,你几时调回朝廷的,我竟然不知!” “比你早几天,贤弟今天是第一天上任吧!” “昨天上任的,对了,我还不知道兄长新职。” “我在三司,任度支判官,官职还是挂在户部,出任郎中。” 范宁忽然想起王安石进京任职是要上交《万言书》的,那是全面阐述自己改革思想的第一步,应该就是今年吧! “官家召见兄长了?”范宁小心翼翼试探道。 王安石目光一黯,摇了摇头,“我十天前给官家上了万言书,希望能当面阐述我的新政思想,但到现在没有消息,说实话,我心中很沮丧啊!” 范宁也不知该怎么劝他,他沉默一下笑道:“不如中午一起吃饭吧!” “好!中午我一般在上东门外斜对面的清风酒楼,你来找我就是了。” 这时,大殿上的钟声敲响,卯时一刻到了,殿门开启,百官们开始三三两两向大殿内走去。 ………… 朝会比想象中的还要枯燥无聊,关键是讨论的几个议题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其中一个议题倒是和鲲州有点关系,那就是流民安置,不过鲲州已经有五千户百姓,不会再进人了,去琉球府倒是可以。 不过去琉球府对朝廷而言是增负而不是减负,所以事关利益之时,去琉球府的方案便被否决了。 这让范宁心中有点叹息,琉球府那样一块富饶之地,经营了六七年,居然还不能做到粮食自给,可见朝廷并没有选对人,也不知狄青去了会不会有所改变。 想到狄青,范宁又联想到了另一件事,似乎很多人的命运都和历史上的不一样了,比如范仲淹多活了五年,比如狄青,应该在去年去世,现在还好好的。 如果说这两人是受自己的影响,那么还有一个人,范宁也想不通,那就是张贵妃,张贵妃应该在几年前就去世了,被追封为温成皇后,可现在她还好好地生活在宫中,依旧受天子赵祯的宠爱。 她难道也是受自己的影响。 有些事情范宁并不知道,张贵妃虽然没有直接受他的影响,却间接影响到了她。 他为了捧赵宗实,动用了朱家和曹家的力量,却由此刺激到了张尧佐,张家也决定介入夺嫡之争,使张贵妃多了一个养子,她的命运也由此改变了。 其实不光张贵妃,范宁的出现,使大宋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到了的影响,你再不承认,你总用过银角子吧! 范宁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朝堂上思考着自己的事情,至少散朝时他才醒悟过来,早朝居然结束了。 散朝后,官员们都各自去了自己的官房,几名相国还要聚在一起开个小会,范宁则匆匆来到自己的官房。 他桌上放着一盏热腾腾的茶,坦率地说,这小茶童煎的茶很一般,口感、火候都掌握得不到位,只是勉强能喝,和街上中档茶馆的茶水没什么区别。 不过范宁能理解,这就和食堂大锅里做出来的菜怎么也比不上小灶一个道理,茶童要给二十几名官员煎茶,量上去了,质当然就下来了,若没有足够的成本支撑,这世上哪有量大质优的好事。 范宁一方面固然是嫌茶不好而想找一个专门茶童,另一方面他不愿意这个茶童堂而皇之地进入自己的官房,要是对面那位张知院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还不知道这个茶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范宁看了看自己的汝瓷茶盏,还好,这个茶童本质还不错,或许不会受到收买,不过,他煎得茶实在难喝。 范宁却忘了一点,并不是每个人都见过官窑的,有的时候东西没丢不是因为没贼,而是贼不识货。 他坐下喝了一口茶,副手李唯臻拿着几袋厚厚的卷宗走了进来,昨天范宁只是熟悉情况,但从今天开始,他就要着手朝务了。 李唯臻将几袋卷宗放在桌上,“这是五份已经立案的案子,拖的时间比较久了,各种情况都已经调查清楚,一旦知院确认加印,谏院就要行使弹劾权了。” 范宁看了看五份袋子,又问道:“欧阳修的事情立案了吗?” 李唯臻一怔,问道:“知院是指弹劾欧阳修吗?” “应该是先调查再弹劾吧!” 李唯臻摇摇头道:“这种事情只涉及道德,欧阳修并没有触犯律法,无从调查,就算弹劾也只能从道德方面来弹劾他。” “难道通奸也没有触犯律法?” “刚才我也说了,这种事情没有证据,也无从调查。” 范宁这才意识到贾昌朝的手段老辣,用道德败坏来搞欧阳修,最后只有道德上的弹劾而没有道德上的调查。 就像后世用piao娼来搞人一样,事情不大,但人却臭了。 范宁沉思半晌道:“那我们就反过来,立案调查薛宗孺是不是栽赃陷害!” 李唯臻想了想道:“还真有这么一份上书,指薛宗孺栽赃诬陷欧阳修,要求谏院调查此事。” “然后呢?” “然后鼓院没有理睬,后来投书人又重新上书,投到了检院这里,大概前天的事情,我看到了这份告状书。” “是谁投的书?”范宁追问道。 “我记得好像叫做欧阳倩,是欧阳修的女儿。”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九十六章 发现疑点 上东门外清风酒楼,王安石已经先到一会儿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他坐在二楼靠窗边,酒菜已经点好,但还没有上,也没有人过来打扰王安石,他虽然上了万言书,但并没有在朝廷内引起任何波澜,就仿佛万言书那块大石头是滑进水塘,而不是砸进水塘。 王安石的心情有点不太好,准确说,他是焦虑,为大宋的前途命运焦虑,大宋再不彻底改革,恐怕最后就彻底毁了。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身旁,紧接着在他对面坐下。 “让你久等了!”来人正是范宁。 “没有,我也刚来不久。” 王安石招招手,让酒保开始上酒菜。 “他们家酒不错,清风烧我比较喜欢,你呢?” “我无所谓,就烧酒吧!” 酒保给他们上了酒,范宁抢过酒壶给王安石斟酒,又笑问道:“感觉你有点忧虑,还在为万言书烦心?” 王安石叹息一声,“成与不成都该有个说法啊!” “先喝酒吧!喝完酒或许我会给你一个建议。” “建议?” 王安石疑惑地看了范宁一眼,便点点头举杯道:“来!我们为彼此新职,干了这杯酒!” “干了!” 两人将酒一饮而尽,王安石先抢到酒壶,给范宁斟了一杯酒,笑道:“说吧!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范宁淡淡道:“谈不上好建议,我只是建议你再等几年。” “你是说……现在变法的时机不对?” 范宁端起酒盏笑道:“也不是变法时机不对的问题,而是变法这几年根本就不会产生。” “理由?”王安石说话很简洁干脆。 范宁其实并不怪王安石,王安石不可能知道赵祯只有五年的活头了,当然,或许因为自己的缘故,赵祯的寿命会增加一点。 会吗?范宁认为可能性不大,他上次面见天子就发现了赵祯生命开始衰竭的迹象。 他甚至怀疑赵祯的寿命会提前终结,因为张贵妃的缘故,他在她身上耗费了太多的精气神。 历史上,王安石的《万言书》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根本就没有引起赵祯的重视,虽然具体原因官方也有一些解释。 比如赵祯顾虑既得利益者之类,但范宁相信,赵祯没有精力再折腾改革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其次是经略海外带来的财富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阶级矛盾,比如朝廷的财政危机暂时解决,朝廷有财力来考虑流民的救济和安置。 但这个理由范宁不想和王安石谈论,他相信王安石自己会有眼睛看到这一切。 沉吟一下,范宁道:“理由其实很简单,官家恐怕没有那么多精力再折腾你的变法了。” 王安石表情一滞,疑惑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今天早朝你应该参加了吧!你没发现官家这两年变得很苍老吗?” 范宁也是信口开河,在大殿上谁能看得到天子的模样,不过王安石也不在意这个问题,他更关心范宁后面一句话。 官家变得很苍老,这句话中不能说出的潜台词就是官家时日不多了。 “是真的吗?” 范宁点点头,“前两天官家在御书房召见我,我能感觉到他的疲惫和苍老。” 王安石沉默了,他现在终于明白官家为什么对他的变法计划没有兴趣了,实在是折腾不起了。 一时间,他忽然觉得很累,兴致全无,就像一场寒霜突然降临菜地,王安石完全蔫掉了。 范宁看出了王安石情绪低落,便笑着安慰他道:“你这个心态可不是变法者的心态,一点小小的打击就失去信心,那么我只会替你感到庆幸。” “庆幸什么?”王安石不解地问道。 “庆幸你并没有开始变法,否则我不知道你拿什么来承受反对者的压力?”说到最后,范宁目光变得冷峻起来。 王安石眼中露出一丝愧色,他慢慢挺直腰,摇摇头道:“我没有承受不住,只是有点失望罢了,不过我可以等待。” “这就对了,来!我们再干一杯。” ………… 范宁中午刚回到官房,李唯臻便将一只卷宗袋放在范宁桌上。 “这是目前关于欧阳修事件的全部资料,一旦知院批准,我们就立案进行调查。” 李唯臻又将另一份立案调查书放在范宁面前。 范宁点点头,“我先来看看这桩案子。” 李唯臻退了下去,范宁打开卷宗袋,里面有不少欧阳修的资料,不过大多和案情无关。 范宁很快便找到了欧阳倩的上书,上书的内容主要是陈述父亲欧阳修和大嫂吴春燕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关系,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完全是诬告。 欧阳倩的上书没有什么说服力,范宁放到一边,他又取过一份记录,是夹在上书里一起投给谏院的。 记录的内容是关于欧阳修和妻弟薛宗孺的矛盾,欧阳修的第三任妻子薛氏是资政殿大学士薛奎之女。 薛宗孺便是薛氏的亲兄弟,目前在御史台出任殿中御史一职。 薛宗孺从一开始就反对其姊嫁给欧阳修,曾经借酒发疯,大闹婚堂,被其父命人重打五十棍。 但这些都是家事,无关紧要,但范宁看到后面一条,薛宗孺两年前被张尧佐推荐进了御史台。 这是关键,说明薛宗孺是张尧佐的人。 范宁注意到,去年九月薛宗孺便弹劾欧阳修出入教坊,放荡形骸,有失体统,似乎这个弹劾没有起作用。 另外,在去年五月,薛宗孺又弹劾欧阳修以权谋私,泄密科举试题,但这个弹劾直接被驳回,科举试题是开考前半个时辰才开封,怎么泄露?薛宗孺显然不懂考场规矩。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便来到隔壁李唯臻的官房,李唯臻的官房要比范宁的官房小很多,不过橱柜很多,看起来显得比较拥挤。 李唯臻正在批阅文书,见范宁进来,连忙站起身。 范宁摆摆手笑道:“其实我就是来问一下,一些控诉官员的上书,有没有留档查存?” 李唯臻点点头道:“留档肯定是要留档,但因为数量巨大,我们一般只留五年的上书文档,以前的都会销毁。” “如果我要寻找控诉某个人的上书,可以找到吗?” “找到倒是能找到,不过需要人力和时间,不知知院要找谁的控诉书?” “我想找薛宗孺的所有上书,能找到吗?” 李唯臻想了想道:“这恐怕不太可能,谏院只记录被控诉人,至于是谁上书控诉,谏院一般不会记录,这是规矩。” 范宁笑道:“那就反过来,帮我找所有控诉欧阳修的上书。” 李唯臻安排人手去了,范宁又回到自己官房,在位子上坐下,他又拾起一份文书,这便是薛宗孺控诉欧阳修和儿媳**的副本。 其实薛宗孺并没有证据,就是用一首艳词来做推论,这种莫须有的控诉居然引发轩然大波,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范宁又看了一遍那首艳词。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 小楼西角断虹明。 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 凉波不动簟纹平。 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 范宁眉头一皱,他忽然发现了一处疑点,欧阳修家中哪有什么小楼?他去过几次,从未看见欧阳修家里有楼。 从前租的宅子里好像是有几座小楼,但问题是,十年前欧阳修就搬家了,而儿媳吴春燕嫁到欧阳修府上,是三年前的事情。 范宁敏感地意识到,如果这首词真是在描绘偷情,那女主角很可能是外甥女小张氏,而不是儿媳吴春燕。 ,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九十七章 正式立案 张年约四十余岁,从外面看,就像一块风干的老腊肉,油亮干紧,他是张尧佐族弟,也是张尧佐派系得力干将,这几年为张尧佐在朝中权势大增立下赫赫功绩。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此时,张正在向张尧佐汇报两桩弹劾事宜。 “没用的笨蛋!” 张尧佐不满地骂道:“谁会没有把柄,我不信包黑子就那样两袖清风,没有一点问题?” “卑职派人去查过了,那座宅子确实是包拯租的,不是买的,每月三十贯钱都按时支付。” 张尧佐脸色十分难看,有人举报包拯在外面有座宅子,这件事让张尧佐像打了鸡血一样,以包拯的俸禄怎么买得起内城的宅子,一定有问题。 原以为抓到了包拯的把柄,不料查下来是租的房子,让张尧佐怎么不失望,怎么不恼火万分。 这时,张又小心翼翼道:“昨天范宁上任了!” “我知道,你没去祝贺吧!” “卑职不敢,不过卑职派人盯住了他的举动,有件事卑职需要向国丈汇报。” “什么事情?” “就是他办的第一个案子,今天下午,他将欧阳修的事情立案了。” “他要弹劾欧阳修?”张尧佐有些惊讶道。 “不是!他要调查薛宗孺污蔑欧阳修一事。” “什么?” 张尧佐顿时大吃一惊,急声道:“那谏院为什么不弹劾欧阳修?” 张有些为难道:“贾阁老的意思是说,现在弹劾还不到时候,再酝酿一段时间,让欧阳修名声彻底臭到家,再弹劾他,效果会更好。” “贾昌朝懂个屁!” 张尧佐气得大骂道:“杀鸡都知道放了血就要宰,他还要等什么?等事情不了了之吗?” 张小心翼翼道:“可能是想和钱家联手,现在钱明逸一直没有正面回应。” “谁说钱家没有回应,《小报》那么宣染,钱家不就已经回应这件事吗?” “卑职估计贾阁老是想和钱明逸联手弹劾欧阳修,但钱明逸迟迟没有答应。” “这件事夜长梦多,不能再拖下去了,你今天就立案准备弹劾,然后再给贾昌朝打个招呼,就说是我的意思,拖下会夜长梦多。” 停一下,张尧佐又道:“把范宁已经立案之事也告诉他。” “卑职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张行一礼走了,这时,张尧佐的孙子张椿在一旁道:“祖父,范宁昨天才上任,今天就立案,恐怕不是偶然。” 张尧佐哼了一声,“要不说贾昌朝有点糊涂呢?我把左谏院给他拖了一个多月,他却没有抓住时机,非要把钱家拖上船,钱家若肯上船,还会等到现在吗?让我不知该怎么说他了。” 张椿又小心翼翼道:“祖父不是一直深恨范宁,其实下一步可以拿他开刀,上次祖父不是说他堂兄在鲲州采金,这也算是以权谋私了,应该是他把柄吧!” 张尧佐看了他一眼,“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你不要过于关心了。” “孙儿知道!” “还有!” 张尧佐又道:“你少和那帮狐朋狗友鬼混,你是做大事的人,要节制自己,明白吗?” 孙儿记住了!” “去吧!”张尧佐挥挥手,张椿慢慢退下了。 张尧佐负手在大堂上来回踱步,仔细考虑这件事。 他和贾昌朝虽然立场相近,但并不是同盟,也主要是贾昌朝要价太高,张尧佐无法答应他。 在欧阳修一案上,张尧佐和贾昌朝的目的也不一样,张尧佐是要打击赵宗实一派,欧阳修是赵宗实的重要支持者,所以张尧佐主张狠、快、准,以暴风骤雨方式将欧阳修弹劾免职。 但贾昌朝是要借欧阳修的案子上位,要讨好欧阳修的仇人,所以他要不停拿这件事渲染,彻底将欧阳修搞臭,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从这一点来说,两人的目标虽然一致,但想达到的目的却略有不同,所以导致两人想采取的手段也会有所差异。 不过范宁既然已经出手,这件事确实不能再拖下去,相信贾昌朝也明白这一点。 ………… 下午时分,范宁和左司谏李唯臻带着几名官员来到了欧阳修的府宅,李唯臻笑道:“其实这种事情,卑职来看看就是了,知院不必亲自上门。” 范宁笑了笑道:“第一次办案嘛!总要有个亲力亲为的态度。” “这倒也是!” 不多时,欧阳修府管家奔了出来,“请问各位是?” 李唯臻上前道:“我们是左谏院的,贵府有人投书谏院,说贵府主人被人诬陷,所以我们上门来核实一些情况!” 管家大喜过望,这是来给老爷洗冤的,苍天总算开眼了,他连忙道:“各位请府稍后,我去禀报老爷和夫人!” 范宁连忙道:“投书人是欧阳倩,请她也出面!” “她在,我去禀报,各位请进!” 众人走进前院,在中庭大门前等候,管家早已飞奔而去。 不多时,病怏怏的欧阳修在女儿欧阳倩的扶持下从后面出来,后面还跟着一名年轻男子,估计是子侄之类。 欧阳倩看见了范宁,俏目顿时一亮,她连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欧阳修也没想到左谏院来人竟然是范宁,他心中同样激动异常,老远就喊道:“范贤侄,别来无恙?” 范宁心中苦笑,这老头子怎么能叫自己贤侄呢?这不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吗? 他给李唯臻使个眼色,李唯臻会意,上前行礼道:“范知院是我们新上任的左谏议大夫,今天第一次办案,还请欧阳学士多多配合!” 欧阳修顿时吓了一跳,范宁居然升为左谏议大夫了,好像还是知左谏院,这孩子厉害啊! 他也立刻醒悟,现在可不是叙旧之时,他也连忙道:“欢迎范知院,欢迎李谏司,我一定全力配合左谏院办案。” 范宁微微笑道:“欧阳前辈不必紧张,左谏院接到了欧阳倩的投书,替前辈伸冤,按照流程,我们必须前来核实。” 他又对欧阳倩道:“你就是欧阳倩姑娘吧!” 欧阳倩俏脸微红,施个万福礼,小声道:“民女正是!” 范宁取出投书,“这是的上书吧!” “正是!我之前投书鼓院,但没有回复,有人告诉我,可以再复投检院,希望没有违反规矩。” “当然没有违规!” 范宁又笑着对欧阳修道:“欧阳前辈应该也知道谏院规定,我们首先需要核实投书者情况,如果发现疑点,那么才能正式立案。” 事实上,范宁已经立案了,是为了抢在右谏院之前立案,现在既是补立案前的一道程序,也是直接来调查。 欧阳修点点头,“我知道!” 范宁给李唯臻使个眼色,李唯臻便上前问欧阳倩,“这份上书,你是否打算撤销?” 欧阳倩摇摇头,“我不会撤销!” “如果我们立案后发现你投书内容不实,你需要承担责任,你可明白这一点。” 欧阳倩迅速看了一眼范宁,见范宁的目光里充满了鼓励,她心中一暖,神情坚决道:“我愿承担责任!” 李唯臻点点头,“那我现在就通知你,你投书反应的情况,左谏院决定正式立案,希望你配合我们调查。” 欧阳倩毫不迟疑道:“我愿意配合!” 欧阳修连忙道:“那就请请各位到客堂稍坐!” 范宁摇了摇头,“欧阳前辈先去休息吧!回头我们会询问你一些问题。现在我们要去府宅各处查看,请安排人带领,内宅也要去,最好通知一下内眷回避。” “好吧!”你们随意查看。 欧阳修吩咐一声,管家立刻跑去内宅通知。 范宁对欧阳倩道:“你陪同父亲,不用陪我们调查。” 欧阳倩默默点头,回头对年轻男子道:“三哥,你带他们去吧!” 欧阳倩深深看了范宁一眼,扶着父亲回内堂了。 年轻男子是欧阳修的侄子欧阳明远,他上前行礼,“我来陪同各位进内宅!”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九十八章 收集证据 一行人走进内宅,欧阳修的府宅是官宅,占地并不大,只有五亩,很快便走完一圈,情况大概就清楚了,欧阳修府宅内确实没有两层的楼房。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又问欧阳明远,“贵府在别处可有房产?” 欧阳明远摇摇头,“在京城就在这一座宅子,另外在家乡还有一处祖宅。” “你伯父有多久没有回家乡?”范宁追问道。 “差不多快四年了。” 范宁和李唯臻对望一眼,吴春燕是三年前嫁入欧阳家,或许她回过欧阳家祖宅,但肯定没和欧阳修一起回去过。 李唯臻又低声对范宁道:“没有看见水塘!” 这也是个关键问题,欧阳修府中既没有小楼也没有水塘,完全和词中的描绘不符。 范宁点点头,“去和欧阳前辈谈一谈吧!” 众人来到内堂,欧阳修请范宁和李唯臻入坐,范宁关切地问道:“欧阳前辈现在身体怎么样?” 欧阳修叹口气,“我的身体估计垮了,走几十步路就支撑不住,前几天眼睛什么都看不见,现在也是,眼睛里有个白斑,现在我看书都困难。” 欧阳修是出了名的高度近视,现在年纪大了,白内障也出来了,后世或许还能做做手术,现在嘛!范宁也只能苦笑。 “请问范知院,现在调查情况怎么样?”旁边欧阳倩焦急地问道。 范宁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这件事其实经不起推敲,告发者是用一首词来作为证据,但贵府的环境和词中描绘不符,所以我们认为诬告的成份比较大。” “就是的!” 欧阳倩愤怒道:“我们家人口这么多,住宅紧张,怎么可能有那种龌龊事情发生,分明就是诬告我父亲。” 范宁见欧阳修沉吟不语,便对欧阳倩道:“能否请倩姑娘回避一下?” 欧阳倩一怔,“为什么?” 欧阳修叹口气,“倩儿,你先回避一下吧!” 欧阳倩一脸疑惑地起身退了下去。 范宁这才对欧阳修道:“欧阳前辈请说!” 欧阳修沉吟良久道:“这首词是我前年所写,描绘的其实是东门教坊,里面的女人是个官妓,叫做朱彩眉,她可以作证这首词是写给她的,她那边有一份这首词的原稿。” 这种事情确实难以启齿,但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欧阳修也只得豁出去了,毕竟风流的名声要比乱*伦好得多。 范宁点点头,“我会尽快查清楚,然后向官家汇报,欧阳前辈尽管安心养病。” 欧阳修心中却很无奈,查清又能怎么样,自己名声已经被彻底毁了,一时间,他心中万念俱灰。 范宁记录下口供,让欧阳修签字画押,便从内堂出来,欧阳倩一直将他们送到大门处,范宁笑道:“倩姑娘请留步!” 欧阳倩想说点什么,但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范宁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了,李唯臻和其他官员都纷纷跟了出去。 众人上了两辆马车,返回谏院。 范宁沉吟一下,对李唯臻道:“你去一趟东门教坊,做两件事,一是把图纸绘制下来,其次要到官妓朱彩眉的口供,并把欧阳修这首词的原稿要来。” “卑职这就去!” 两人分兵两路,范宁返回谏院,而李唯臻则带着两名官员赶去东门教坊。 范宁刚回到自己官房,一名官员便抱着厚厚一叠文书进来,“启禀知院,近五年的控诉欧阳修的上书都找出来了。” “有多少?” “一共有七十四份!” “有这么多!”范宁吃了一惊。 “大部分都是去年科举后,士子们的告状,这七十四份上书我们整理了一下,其中有七份有价值。” 官员将其中一叠上书交给范宁,范宁翻了翻,这七份都是薛宗孺对欧阳修的各种控诉。 其中一份是薛宗孺控诉欧阳修泄露试题,那是去年五月,薛宗孺当时还没有出任御史,是以一名普通官员的身份通过谏院上书,最后证明,他的控诉是想当然的无稽之谈。 范宁又翻了翻其他六份上书,有控诉欧阳修贪污受贿,有控诉欧阳修在京城有多处房宅,钱财来历不明,还有控诉欧阳修抄袭前人诗词。 这七份控诉书都盖上了检院‘查无实据’的印章。 现在各种证据已经逐步合拢,就等李唯臻调查的最后一步。 ……… 范宁回到府中已经是黄昏时分,饭堂内,饭菜已经摆好,朱佩笑道:“我还以为夫君今天要和同僚去喝酒,迎接新官上任。” “本来要去的,但今天有个案子,耽误了,改天再说吧!” 朱佩给范宁斟了一杯酒,笑道:“夫君这么快就进入状态了?” “是欧阳修的案子,比较特殊。” “我看《小报》上天天在说他的事情,说他不管家人死活,一半的俸禄都花在饮酒和狎妓上,说他风流无度,外面有几个私生子,夫君,这些都是真的吗?” 范宁冷笑一声道:“这种《小报》就是这样,九句真话中夹一句假话,偏偏最重要一句是假话,他喜欢喝酒狎妓不假,家人过得比较贫困也不假,但私生子绝对没有。” “那他和儿媳那件事是真的吗?”朱佩托着腮好奇地问道。 她和其他女人没有什么区别,特别喜欢听这种花边八卦新闻。 范宁还是摇摇头,“根据我目前的调查,这件事应该是诬告。” “找到证据了?” 范宁笑了起来,“其实从常理推断就知道有问题,他的亲家是学士吴铮,也就是儿媳吴春燕的父亲,如果欧阳修真和儿媳有染,吴铮会放过欧阳修?据我所知,吴铮也准备上书朝廷,要求严惩薛宗孺。” 朱佩眉头一皱,“既然没有任何证据,《小报》为何还要整天渲染这件事,弄得天下人皆知,彻底毁了欧阳前辈的名声。” “《小报》要赚钱,说起来这件事并不是它杜撰,而是朝廷确实发生了这种事情,《小报》怎么可能放过这种吸引人眼珠的事情? 其实关键还是欧阳修自身比较风流,加上他又得罪了《小报》的幕后东主,否则为什么我堂祖父范仲淹没有这种事情,因为大家根本不相信,所以也渲染不起来。” “夫君说得对,自己本身风流,遇到这种事情,就算无辜也说不清楚了。” 范宁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刚才和妻子的一番话,让他想到了一件事,这件事应该再调查一下吴铮的态度。 。。。。。。。。。。 次日天不亮,范宁又早早起来准备上朝,收拾停当便坐上了马车,今天是小朝会,但他也要正常参加。 不过今天马车里多了一个小茶童,叫做小文,长得很清秀,他父母都是朱家的仆妇,名义上都是自由身,但实际上还要依靠朱家生活。 小文今年只有八岁,去年开始给朱元丰当茶童,朱佩见他聪明伶俐,点茶、煎茶都不错,便把他要来,给丈夫做跟班茶童。 朱佩给他父母五贯钱一个月,这在朱府也是高工钱了,比之前的工钱多了两贯,他父母便欢天喜地地将他送来。 小文身材不高,在马车上,他便搬一只小凳子坐在车门处,拿一只纯银打造的汤瓶,随时给官人添加,这些事情他做了一年,早已很熟练了。 “小文,你姓什么?”范宁温和地笑问道。 “回官人的话,我就姓文,叫文小乙,因为朱府里已经有三个小乙了,所以大家都叫我小文。” 小乙是大宋市井男子最常见的名字之一,就像今天叫什么‘老二’一样,一抓一大把。 范宁点点又问道:“你识字吗?” 小文摇摇头,“我只认识自己的名字。” 这倒不错,不识字可以放在官房里。 马车先去了谏院,谏院大门已开,已经有打杂的人在清扫院子,范宁让人把小乙带到茶房等候,他自己则坐马车继续前往皇宫。 尽管朝会枯燥无聊,但他也必须要参加。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三百九十九章 针锋相对 今天是小朝会,小朝会也在紫微殿举行,参加者基本上是省、部、寺、司、谏台等各部门的主官和副职,大约有两三百人。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稍微来晚了一点,他刚到广场不久,朝会的钟声便敲响了,官员们纷纷向大殿内走去,李唯臻挤到范宁面前,低声道:“欧阳修的那首词的原稿拿到了,朱彩眉的口供也有了,她证明这首词是欧阳修写给他的。” “那周围的环境符合词意吗?” “完全符合,东门教坊的内院有一座西楼,下面就是一片池塘,连里面的管事也证明前两年欧阳修常常流连于此。” 停一下,李唯臻又道:“还有一个关键点,那个朱彩眉的本名叫做朱燕女,彩眉是她的妓名。” “好!”范宁竖起拇指赞道:“调查得很充分。” 两人走进大殿,在左面谏院的位子站立,几位相国上朝有座位,他们普通大臣则没有,而右谏院的张则站在他们对面,范宁昨天就见到此人了,不过两人都没有和对方打招呼,态度很冷淡。 张的品阶职务都和范宁完全一样,虽然他没有爵位,但在朝廷文官的排名上,爵位并不重要,但因为张的资历比范宁深得多,一般都认为张高范低。 不过这种情况也是暂时的,一般为官经历过了十年,就没有人会小看范宁的资历了,就像二十岁和十岁的差距很大,但七十岁和六十岁就没有什么差距一样。 一旦范宁资历超过十年,以他童子科第一,进士科第四名的资格,并非科班出身的张就真不能和他相比了。 这时,范宁发现张手中拿着一份奏折,他低声问李唯臻,“今天右谏院有什么谏议吗?” 一般左右谏司每隔两三天都会坐下来交流一下彼此手中的案子,防止双方重复办案。 “这两天没有交流,应该今天下午我会和贾谏司坐下来谈一谈。” 范宁看到了张身后的官员,右谏司贾鄞,他也正在张低声说着什么,目光不时向这边望来。 范宁心中有一种直觉,他隐隐意识到张手中的奏折很有可能和欧阳修的案子有关,自己昨天开始调查欧阳修的案子,对方会没有反弹? 这时,有官员高喊:“皇帝陛下驾到!” 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只见十六名带刀侍卫在前面开路,后面八名宫女手执宫扇,簇拥着天子赵祯从侧面进入大殿。 赵祯走到龙榻前,百官一起躬身施礼,“参见陛下!” “各位爱卿免礼平身!” 赵祯摆摆手,在龙榻上坐了下来,每天的朝会一般都会有固定议题,会在前一天发给参会官员,但也有突发议题,不管哪一种议题都不会当场做出决定,朝会的作用是给大家充分参与讨论。 真正的决策地是在知政堂,由相国议事做出决策,报天子批准后实施,朝会讨论再达成共识也不能剥夺相权。 当然也有政务在相国们做出决定后,天子再拿出来给百官讨论,这种情况一般就是天子不太满意相国们做出的决定。 赵祯问文彦博道:“昨天流民安置,知政堂有决定了吗?” 文彦博欠身道:“启禀陛下,知政堂已经决定将河北西路十五万流民安置在江淮七州,具体方案正在拟定,三日内呈报给陛下。” 赵祯点点头,又问道:“知政堂已决定将河北西路十五万流民安置在江淮七州,其他朝官可有不同意见?” 既然知政堂已经提出正式决议,再有反对意见就是对相权的挑战,在君相斗争激烈之时或许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但至少现在没有,赵祯也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真的想反对知政堂的决议。 朝堂上一片寂静,没有大臣回应,赵祯点点头,“这个议案就算过了,众卿是否还有其他议案?” 今天没有什么固定议案,就是确认昨天的议案结果,按照惯例,如果没有临时议案就要散朝了。 这时,范宁迅速瞥了一眼张,果然,张站了出来,高声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右谏议大夫出面,意味着又有官员要被弹劾了,朝堂内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随机又安静下来。 赵祯问道:“张爱卿有何事要奏?” 张上前几步高声道:“陛下,欧阳修道德败坏,于法度和伦理不容,严重损害朝廷名声,损害天子威仪,臣请求陛下下旨,罢免欧阳修一切官职,流放岭南思过!”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谏院终于对欧阳修下手了。 这时,韩琦不满道:“张知院,仅仅凭借一首词就认定大臣道德败坏,是不是太儿戏了?” 张不慌不忙道:“启禀韩相公,我们也就此事询问过欧阳夫人,她认为薛御史做事稳重,不会随意诬告别人。” 薛宗孺是欧阳修妻子薛氏的胞弟,她当然不会说自己的亲兄弟是在诬告丈夫,但她同样不承认丈夫和儿媳有染。 只不过张把后半句切掉了,只用了前半句。 他的意思就是说,连欧阳夫人都认为薛宗孺不是诬告,那么欧阳修和儿媳有染就是事实了。 这是一种典型的渲染手法,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只要把欧阳夫人的态度浓墨重彩,就会给人一种欧阳夫人承认丈夫和儿媳有染的感觉。 韩琦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对辞,他迅速看了范宁一眼,范宁尽管还没有准备好,但此时他却不得不上场了。 就在赵祯踌躇不语之时,范宁站出列道:“陛下,微臣也有本奏!” 大殿内霎时间鸦雀无声,很有趣了,左谏议大夫也站出来了,他会说什么? 满朝文武都知道左右谏院向来不和,一直是在唱对台戏,左谏议大夫大夫出列,绝不会是支持张。 百官队伍中,贾昌朝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对范宁不太了解,他确实没想到范宁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让他十分意外。 倒是张尧佐的脸色变黑了,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范宁在韩琦质疑后站出来了,这是要和张打擂台的节奏。 张尧佐刚要开口反对,范宁奏事不合规矩,应该是等张说完后,他才能出列。 就在这时,赵祯却开口了,“范知院请说!” 范宁朗声道:“微臣也要弹劾御史薛宗孺污蔑大臣欧阳修,给欧阳修和朝廷造成了极其恶劣影响,臣要求将其下狱治罪!” 范宁的话同样在文武百官中引发轩然大波,两个谏议大夫居然为同一件事意见相反,颇有针锋相对的意思,这种事情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 张尧佐大怒,恶狠狠道:“范知院,既然你要弹劾薛宗孺,为何没有书面的弹劾报告,当朝会是信口开河之地吗?” 张尧佐不能针对范宁的内容说事,便拿范宁没有书面报告,不合规矩来做文章。 韩琦却接口道:“张国丈此言不妥,朝会并没有要求大臣一定要拿书面报告,尤其是临时奏时,大多是事后补交报告,上次张国丈上奏鲲州之事,不也一样没有书面奏折吗?” 狠狠一巴掌打去,张尧佐顿时哑口无言,他狠狠哼了一声,铁青着脸不说话了。 范宁继续道:“陛下,微臣已经着手调查污蔑欧阳修之案,这个案子十分简单,简单到微臣只用一天时间就查清了真相。” 张怒道:“范大夫,欧阳夫人已经承认薛宗孺并非污蔑,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范宁冷冷道:“我要提醒张知院,谏院调查有原则,至亲者的证词不能作为办案依据,薛宗孺是欧阳夫人的胞弟,她能说自己亲弟在污蔑欧阳修吗?” “你” 张一下子被顶住了,别人不知道这个办案原则,范宁却很清楚。 范宁却不理会他,又继续道:“陛下,各位大臣,薛宗孺凭借一首词来污蔑欧阳修和儿媳私通,但我要告诉大家,欧阳修府中根本没有两层的小楼,也没有池塘,欧阳修也没有别的宅子,五年前他租赁的宅子里确实有小楼和池塘,但吴春燕是三年前才嫁到欧阳家,词中的描绘的景色又在哪里?” 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范宁这个证据击中了要害,这是最大的疑点,既然欧阳修府中并没有宅子和池塘,那么薛宗孺指控的那首艳词,恐怕说的就不是儿媳吴春燕了。 这时,贾昌朝给直学士刘沁使了眼色,让他出面反驳范宁的一面之词。 这个时候,贾昌朝是绝对不会向张尧佐那样,自己赤膊上阵,他永远是躲在幕后。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章 新官第一战 刘沁咳嗽一声,出列向天子赵祯躬身施一礼道:“陛下,微臣有几个疑问,能否问一问范大夫?” 赵祯面无表情,点点头,“准奏!” 刘沁立刻回头问范宁道:“薛宗孺指控欧阳修和儿媳有染,并未有确定就是在自己府宅中,如果是在别处,那词意也未必不能符合,请问这怎么解释?” 范宁冷冷道:“刘学士说这句话的前提就是认定欧阳修和儿媳有染,那刘学士有什么证据先下这个结论?薛宗孺又凭什么说在别的地方,他又有什么证据?要不要把薛宗孺找来,我来质问他?” 薛宗孺是七品官,没有资格参加小朝会,范宁直接把矛头对准了薛宗孺,那要不要把他找来? 刘沁迅速瞥了一眼贾昌朝,见他向自己摇头,这件事不能把薛宗孺找来,刘沁干笑一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大家都认为欧阳修和儿媳有染,我自然也是从这个前提出发,倒是范大夫一口否认,不知范大夫有没有找到什么直接证据?证明那首词和吴春燕无关?” 刘沁这话就有点令人不齿了,既然他支持薛宗孺的指控,那就应该是他来证明这首词和吴春燕有关,现在他却要范宁证明这首词和吴春燕无关。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就像一只羊,你非要说它是猪,你却不能证明它是猪,却非要别人来证明它不是猪一样,说白了,就是无理取闹。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欧阳修府中没有小楼和池塘,这就是最大的证据,欧阳修十有**是被造谣污蔑。 没有人注意到,天子赵祯的脸色已经渐渐变得铁青。 范宁挺直腰冷笑道:“恐怕让刘学士失望了,我还真找到了这首的原稿,也找到了这首词对应的女人。” 范宁这番话令大殿内一片哗然,张尧佐有点急了,出声喝问道:“范大夫,请问此人是谁?” 范宁不理睬他,躬身对赵祯道:“陛下,臣必须保护证人,微臣今天上午会给陛下提交一份完整的报告。” 赵祯点点头,“那朕就等着你的报告,如果薛宗孺确属诬告,朕必将严惩不贷!” 说完,他不再理会张,起身道:“散朝!” 张呆住了,他的弹劾只说到一半,天子就宣布散朝了,他心中不由涌起一股寒意。 ……… 刘沁快步赶上了贾昌朝,跟在贾昌朝身后,他低声问道:“贾公,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贾昌朝冷冷看了他一眼。 “恐怕这次薛宗孺凶多吉少了!” “他凶多吉少与我有什么关系?” 贾昌朝不满地瞪了刘沁一眼,转身便扬长而去。 刘沁望着贾昌朝走远的背影,心中不由哀叹一声,贾相公不认帐了,这可怎么办? 他不是担心薛宗孺,而是担心自己,上午他在朝会上跳出来,明显是薛宗孺同党,一旦薛宗孺被问罪,自己能逃过关系吗? 刘沁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张尧佐回到官房,便狠狠摔碎一个杯子,一群没用的混蛋! 他恨得咬牙切齿,既恨贾昌朝拖延时间,耽误了最好的时机,又恨张准备仓促,居然被人家一天的调查翻盘了,难道张就真是信口开河,一点都没有调查过吗? 这时,张匆匆来到他的官房,一进房间,张尧佐便怒吼道:“你怎么给我解释?” 张满头大汗,连忙道:“这件事确实不能怪卑职,我没想到他一天就找到了证据,而且之前我也是希望早点弹劾欧阳修,可是......” “难道是我的责任?” “卑职不敢,这件事贾昌朝确实有责任,他不该拖得太久。” 张把责任推给了贾昌朝,张尧佐狠狠瞪了他一眼,又道:“你现在要做两件事情,第一,你要确认范宁到底有没有找到确凿证据,第二,一旦发现范宁找到了确凿证据,这件事就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明白了吗?” “卑职明白了!” 张行一礼便匆匆离去。 张尧佐心情却变得十分糟糕,他坐在椅子上盯着窗外,喃喃自语道:“难道这个小屁孩竟变成如此厉害?” ........ 昨天范宁便将报告的草稿完成,他又花了半个时辰,重新写了一份新报告,又将发现的证据装在一只纸袋里,便离开谏院匆匆赶往皇宫。 他在紫微殿御书房外稍稍等了片刻,一名宦官跑来道:“范知院,陛下召你觐见。” 范宁这才快步走进了御书房,一名宦官帮他抱着文书跟在他身后。 御书房内,赵祯正坐在御案前喝茶,范宁躬身施礼,“微臣参见陛下!” 赵祯点点头赞许道:“今天爱卿在朝会中表现得不错,是一个合格的谏官,不怕得罪人,敢于鲜明地表达自己不同的意见,并且有理有节,朕深感满意!” “微臣只想把事情做好,不会太理会别人的感受。” “这才是关键,朕早就说过,怕得罪人是做不了好官,好吧!让朕看看你的报告。” 范宁将报告递上去,宦官将装满文书的纸袋也一起递上去,赵祯看了看纸袋问道:“里面是什么?” “是微臣收集的各种证据,包括五年来,薛宗孺对欧阳修的七次污蔑造谣,这次是第八次。” 赵祯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从文书中看到一幅草图,又问道:“这幅图是什么意思?” “启禀陛下,这幅图是东门教坊南院的草图,完全符合欧阳修那首词的周围环境,欧阳修自己交代,那首词就是在这里得到的灵感。” “那词中的燕子呢?”赵祯又问,燕子是这个案子的关键,吴春燕就是小名叫做燕子而被怀疑。 “词中的燕子是官妓朱彩眉,她的本名就叫朱燕,欧阳修很喜欢她,那首词就是他写给朱彩眉,卑职在朱彩眉那里拿到供词和这首词的原稿!” “混蛋!” 赵祯气得重重一拍桌子,吩咐左右道:“速去宣召文相公、富相公和韩相公来见朕!” 宦官速去宣召三位相国,赵祯的心情变得很恶劣,负手站在窗前不语,范宁则垂手站在一旁,不敢惊扰天子的沉思。 良久,赵祯缓缓道:“毁掉一个人名誉居然那么容易,编一个故事就可以了,堂堂的文坛领袖就这么毁了。” 范宁沉声道:“微臣认为,关键是违法的代价太低,如果污蔑一个人,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肆无忌惮的胡编乱造,也不会有《小报》随心所欲地造谣,薛宗孺身为御史,却随意造谣污蔑,德行完全不配做御史,那么是谁推荐他为御史?是不是也该承担推荐责任?” 赵祯点点头,“你说得很对,这件事如果不严加惩处,还会有更多欧阳修事件出现。” 这时,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三位相公来了!” “宣他们进来!” 赵祯回到位子上坐下,片刻,三名相公走了进来,一起躬身施礼。 赵祯摆摆手,“范知院的报告已经出来了,你们自己看一看吧!” 文彦博接过报告细看,范宁又将刚才汇报的情况重新复述一遍,富弼拾起欧阳修给朱彩眉的词原稿看了看,明显有几年了,不是新写的词,人证、物证以及报告的逻辑都很清晰,那么这件事就很明显了,确实是薛宗孺捏造事实诬陷欧阳修。 赵祯又问道:“薛宗孺是谁推荐为御史的?” 富弼想了想道:“好像是吏部左侍郎柳云和直学士刘沁联合推荐。” 赵祯点点头,问三人道:“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三位相公认为这件事该怎么办?” 韩琦躬身道:“陛下,微臣认为此事性质恶劣,后果极其严重,极大地伤害了无辜大臣,如果不狠刹此风,将来会有更多大臣遭遇不幸,为整肃朝纲,微臣认为要严惩造谣污蔑之人,也要严惩相关责任人。” 富弼也表态道:“微臣赞成韩相公的建议,支持严惩!” “那文相公呢?” 文彦博也点点头,“这件事确实很恶劣,需惩前毖后。” 文彦博的语气较轻,实际上他的立场比较中立,他认为薛宗孺有可能是为了维护胞姊的利益,才发生这次误会,不过他也承认这件事性质很严重,所以他不打算替薛宗孺说情。 赵祯便冷冷道:“既然三位县公意见一致,那就传朕的旨意,薛宗孺肆意污蔑大臣,性质恶劣,后果严重,将其革除一切官职,交大理寺问罪!” 停一下,赵祯又道:“吏部左侍郎柳云和直学士刘沁举荐失德之人为御史,有渎现职,免去二人现有官职,柳云贬为徐州司马,刘沁贬为宣城县尉,将来再有人肆意污蔑陷害大臣者,必将处于重罪!”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零一章 让他彻底闭嘴 这时,范宁又道:“陛下,无良《小报》肆意侮辱大臣,对无辜大臣的名誉造成了极为严重的不良影响,是否也该严惩?” 文彦博吓了一跳,连忙道:“陛下,万万不可,言者无罪,惩处造谣的官员便可,不可波及民间舆论!” 范宁有点不高兴了,他冷冷道:“请问文相公,《小报》添油加醋,肆意诋毁,彻底毁了欧阳修的名誉,一句言者无罪就算了吗?” 文彦博狠狠瞪了范宁一眼道:“《小报》登载的都是市井小道消息,本身就没有多少可信度,只要《朝报》把真相披露,各种不利的影响自然就会消除,不必深究?” 范宁硬顶道:“既然文相公口口声声说言者无罪,那为何还要追究薛宗孺的罪责?薛宗孺造谣有罪,难道《小报》造谣就可以高于大宋律法,不用承担任何罪责?” “你” 文彦博被范宁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富弼连忙打圆场道:“《小报》诋毁欧阳修名誉确实有过,但它毕竟不是始作俑者,微臣认为让《小报》公开辟谣并道歉,惩处也就可以免了。” 范宁接口道:“微臣赞成富相公的方案,不过有一点需要明确,如果《小报》不肯道歉怎么办?” 这时,赵祯冷然道:“责令《小报》公开辟谣并道歉,若其不肯道歉,那就罚钱一万贯,若还不肯接受罚钱,那就直接封了它!” 说完,赵祯一甩袖子,起身走了。 文彦博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也冷哼了一声,不理睬范宁,转身走了。 富弼摇摇头,转身追了上去,他要和文彦博商量具体处罚《小报》之事。 韩琦和范宁走出御书房,韩琦拍拍范宁的肩膀,赞道:“这件事干得漂亮!” 范宁笑了笑,“我恐怕把文相公得罪狠了。” “那个就别管了,至少天子是支持你的,你没感觉到吗?文相公对《小报》的纵容态度也让天子颇为不满。” 范宁叹息一声,“《小报》对欧阳修的一系列报道明显带有恶意,是典型的落井下石,我就想不通,为什么文相公就视而不见,难道《小报》有他的利益?” “利益倒没有,不过文相公一直很看重报纸的舆论监督,太过于看重,就变成纵容了,当然,文彦博和《小报》幕后的东主关系很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在这件事上,他难免会带有一点个人情绪,我们应该理解,关键是他支持惩处薛宗孺,大局上和我们一致,其他小节就不要太计较了。” “韩相公说得对,我还是太年轻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这件事不要放在心上。” 范宁躬身行礼,“多谢韩相公支持!” 韩琦拍拍他肩膀,便快步离去........ 范宁见时间已快到中午,也快步离开皇宫,去外面吃饭。 很快,薛宗孺诬告欧阳修,被免职下狱的消息在极短时间内传遍了朝野,一时间朝野哗然,不光薛宗孺被问罪,吏部左侍郎柳云和直学士刘沁也同样被追责,贬为地方官。 直学士刘沁被追责大家关心不多,关键是吏部左侍郎柳云,这可是有希望入相的实权高官,张尧佐的左膀右臂,说贬就贬了,这个消息才令人无比震惊。 很多人都隐隐猜到,天子早就要收拾柳云了,只是找到了这个举荐失职的借口罢了。 天子斩断了张尧佐的左膀右臂,这意味着什么?整个朝廷官员都在窃窃议论着此事。 .......... 贾昌朝却出乎意料地沉默,不管是薛宗孺被抓,还是刘沁被贬,仿佛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但柳云被贬却让他暗暗窃喜。 他心里很清楚,有所失必有所得,官家是不会让赵宗实一派坐大,柳云被贬就意味着自己距离知政堂又近了一步。 不过贾昌朝也有烦恼,那就是薛宗孺,薛宗孺污蔑欧阳修,就是由自己亲自部署,那天晚上,薛宗孺被叫到自己书房来面授机宜。 他会不会熬不住大理寺的审问,把自己出卖了,按道理是不会,但贾昌朝很清楚大理寺那帮混蛋审问犯人的手段,薛宗孺又是典型的纨绔子弟,他能熬得过去? 夜幕已经悄然降临,贾昌朝依旧负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显得心事重重,他已经让儿子贾炎去打听薛宗孺的情况,现在还没有消息回来。 这时,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应该是他儿子贾炎回来了,很快,门口传来贾炎的声音,“父亲,孩儿回来了!” “进来!” 贾炎快步走了进来,贾炎目前是宫中侍卫,但他思路清晰,做事精明能干,深得其父贾昌朝器重,很多不便他出头之事,都是让儿子去做。 贾炎进屋施一礼,“父亲,情况似乎有点不妙!” 贾昌朝心中一沉,急问道:“薛宗孺把我牵扯出来了吗?” “孩儿买通是狱丞,他告诉孩儿,只一顿板子,薛宗孺便开始乱咬人了,不仅把父亲供出来,连张尧佐和张也供了出来,如果再审下去,恐怕他什么都会交代出来。” “这个没用的软蛋!” 贾昌朝恨恨骂了一句,又问道:“怎么张尧佐也有关系?” “好像张尧佐也找过他,张昨天中午也找过他,孩儿听说因为事关重大,大理寺不敢录口供,想等明天请示知政堂后再说。”贾炎在提醒父亲,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贾昌朝此时更关心张尧佐,张尧佐怎么也找了薛宗孺? 很明显,张尧佐并不相信自己,他估计是想利用薛宗孺弹劾更多的人,比如包拯之类,没想到居然被薛宗孺也出卖了,贾昌朝冷笑一声,他可以想象张尧佐此时的气急败坏。 “父亲,我们该怎么办?”贾炎低声问道。 贾昌朝负手走了几圈,忽然问道:“如果让薛宗孺永远闭嘴,你觉得难度大不大?” 贾炎小声道:“在监狱中自缢而亡,蒋狱丞完全可以办到,而且薛宗孺咬出了张尧佐,孩儿认为,他若死了,上面也会松口气。” “这个蒋狱丞想要什么?”贾昌朝又问道。 “钱!他给孩儿开价五百两银子。” 贾昌朝点点头,这个蒋狱丞是聪明人,他要的未必是钱,但如果不要钱自己也不敢托他办事。 贾昌朝便道:“给他五百两银子,再告诉他,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我会让他再升一级。” “那问题应该不大了,孩儿今晚就把事情办好。” “宁可不成功,也要稳妥,去吧!” 贾炎行一礼,慢慢退下去了。 贾昌朝还在想张尧佐的问题,他和张尧佐应该是在同一战线,都是支持琅琊王,不过这里面涉及到一个利益分配问题,他和张尧佐始终达不成共识,贾昌朝相信只要自己入相,张尧佐又折了柳云,那他迟早会来求自己。 ........ 次日是旬休,百官在家休息一日,连续几天上朝使范宁也有点疲惫了,他狠狠睡了一觉,直到天色大亮才起床。 后院一片小小的竹林中,范宁负手在竹林中散步,欧阳修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在这桩案子出现的一些事情却给了他很大的启示。 给范宁印象最深的便是《小报》和《朝报》的影响,是否赚钱暂时不用考虑,但这两份报纸对舆论的影响力却让不得不深感惊叹。 自己能不能也办一份报纸,把舆论掌握在自己手中? 办报的念头范宁早就有了,只是他在海外为官,暂时顾及不到,直到这次亲身体验,他才深刻领教到大宋舆论的重要性,也让范宁再一次兴起了办报的念头。 当然,报纸不是自己办,而是请朱元丰出面办报,由朱家出面,自己躲在幕后,隐蔽性更强一些。 办这份报纸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了赵宗实,范宁通过这次欧阳修事件,他发现钱家多多少少偏向于张贵妃,并没有完全中立,在将来多嫡之争最激烈之时,恐怕报纸舆论的引导就会在关键时刻偏向,舆论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为好。 这时,朱佩匆匆走来,走到竹林外笑道:“夫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零二章 府宅扩大 范宁从竹林里走了出来,笑眯眯道:“我昨晚就说,最喜欢你这句话,有好消息总是让人心情愉快。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朱佩俏脸一红,却不知道她想到哪里去了? 她轻轻掐了范宁胳膊一下,又兴奋道:“刚才管家婆告诉我,隔壁的府宅打算出售了!” 这个消息让范宁心中大喜,他这座宅子的布局好看是好看,但并不实用,主要是上楼下楼让人很不方便,而且后宅太小,就算父母来,住在这里都很不方便,更不用说亲戚朋友,只能住在芙蓉巷那边,时间长了也会让人诟病。 他早就想把隔壁买下来,隔壁是吴驸马宅,但也不是主宅,基本上空关着,而且占地十亩,比自己的宅子还要大两亩,如果能买下来,那翠云楼就可以直接变为内宅了。 这个消息确实让人心情一振,范宁连忙问道:“消息从哪里传来的?” “今天他们管家来了,管家特地来传个消息,如果我们有意买下来,可以优先卖给我们。” “那怎么联系,有没有说?” “他们大管家还在,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 范宁点点头,欣然道:“看看去!” 夫妻二人带着剑梅子,来到了隔壁大门前,门虚掩着,范宁推开门,和他们府中一样,迎面是一堵照壁,不过看起来比较普通,只刻了‘饮水思源’四个大字,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估计是有感激皇恩的成分,驸马的宅子嘛! “有人在吗?”范宁高声问道。 只片刻,一名五十余岁的中年男子从照壁后面绕了出来,看装束,应该是管家。 “原来是范知院,快快请进!” 吴家的消息够快,自己才上任几天,他们便喊得顺口了,范宁笑着点点头,“听说这边府宅有意出售,所以我们特来看看。” “不客气,我家主人说了,只要范知院看得上,价格好商量。” “那就麻烦大院了。” 范宁走进大门,朱佩则挽着丈夫的胳膊,两人绕过照壁向中庭走去。 吴驸马的府宅和范宁的府宅恰恰相反,是标准的三进加偏院结构,空地很少,房舍众多,基本上没有两层的楼房。 中庭有一株老杏树,至少已有百年历史,树干粗壮,体态沧桑,杏树上缀满了金黄色的杏果,屋角种满一簇翠竹,另一边屋角则放着一块太湖石。 范宁走上前拍了拍太湖石,心中顿时有些失望,一看便知道是人造太湖石,斧凿的痕迹还依稀可见。 范宁心中暗暗摇头,如果这座宅子买下来,那座青珊瑚倒可以矗立在这里。 “夫君,我们去内宅看看吧!” 范宁笑了笑,带着朱佩向内宅走去。 吴府的内宅也没有什么特色,只有三个院子,占地约三亩,每座院子里都有一处小小的景观庭院,整个房子约七成新,需要稍加修葺。 “好像这里一直没有人住?”范宁回头问管家道。 “十年前我们大衙内住在这里,后来他们自己买了宅子,便搬去内城了,这里就一直空关。” 范宁点点头,“麻烦大院回去给你们老爷说一声,这座宅子我决定买下来,让他报个价格,没有异议我们就成交。” “好!我回去就告诉老爷。” 范宁带着朱佩离开了吴府,朱佩问道:“夫君看中这房宅了?” 范宁哑然失笑,“我哪里是看中这房宅,我是看中这块地了,回头找个造房大师,让他好好琢磨一下,怎么把这两座府宅合在一起?” “现在别找,得把钱付了,房子属于咱们以后,再好好折腾。” 朱佩又问道:“夫君觉得这座房宅值多少钱?” “我估计不会高于两万贯。” “不会吧!我听说这两年房宅涨价很快,尤其这种大宅子,至少都五万贯以上。” “那是内城的价格,咱们这里是外城,再说,人家都称呼我范知院了,你觉得吴家还会卖高价?” “你是说,吴家是给我们人情?” “多少有一点,当然,估计他们本身也需要用钱,卖给别人也是卖,卖给我们还得个人情,我们也不占吴家便宜,市价多少,我们就付多少。” 两人刚走回到自己府门处,管家婆便迎上来道:“官人,有一个姓李的官员来找,说是你的下属。” 范宁立刻想到了李唯臻,他点点头,又吩咐管家婆道:“你去看看,今天的《朝报》和《小报》各买一份回来。” “我这就去!” 范宁走进了府内,穿过树林,果然看见了李唯臻,他正站在翠云峰前欣赏这块京城第一名石。 范宁走上前笑道:“李谏司今天怎么不在家休息?” 李唯臻苦笑一声,“原本是在家休息,但刚刚得到一个消息,赶来通知知院。” 李唯臻压低声音道:“薛宗孺死了!” 范宁一怔,“是怎么回事?” “昨晚在监狱里自缢而亡,大理寺给出的结论是畏罪自尽。” 范宁眉头皱成一团,又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李唯臻冷笑一声道:“薛宗孺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贪生怕死之徒,他才不会自杀,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大罪,流放几年就回来了,如果欧阳修给他说说情,说不定流放都不用,我不相信他是自杀,而且听说他昨天审问时招出了贾昌朝和张尧佐。” 范宁心里明白,薛宗孺应该是被灭口,估计天子也不会再追究,这个案子就这样结束了。 “《小报》那边有消息吗?”范宁又问道。 李唯臻点点头,“《小报》听说是认罚一万贯,但坚决不道歉,可以理解,钱家怎么可能给欧阳修道歉。” 这个结果在范宁的意料之中,《小报》这些天拼命黑欧阳修,倒不是因为钱家支持琅琊王,而是钱家和欧阳修有仇,欧阳修在编撰五代史时,评价吴越钱氏实施严刑峻法,残暴虐民,引起钱家的极大不满,认为欧阳修是捏造事实,歪曲历史。 《十国春秋》中甚至有这么一个记录,欧阳修曾十分喜爱一名妓女,但这名妓女却被钱惟演霸占,使欧阳修对钱氏深恨之。 其实欧阳修得罪的人还不少,他推行文学改革,得罪了一大批保守文人,这些保守文人的弟子都是因为欧阳修主考几次科举而名落孙山,断人仕途,欧阳修怎么能不遭人恨。 甚至连包拯和他的关系也很糟糕,欧阳修一直抨击包拯胸无才学,只靠沽名钓誉来升官,虽然包拯和他都支持赵忠实,但两人关系却很冷淡。 这就是这次欧阳修被御史薛宗孺诬陷,御史中丞包拯却冷眼旁观的主要原因。 所以以钱家的傲气,他们怎么可能向欧阳修道歉。 “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们已经问心无愧,这件案子就算结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再整理一下别的案子。” “那卑职告辞!” 李唯臻行一礼便匆匆走了。 不多时,管家婆拿着两份报纸走进中庭,把报纸递给范宁,“这是今天刚出的报纸,请官人过目!” “多谢了!” 范宁接过报纸便向内宅走去,他先打开的是《朝报》,朝报比较严肃正统,一般会报道昨天发生的重大朝廷政务。 头版头条的新闻是吏部左侍郎柳云被贬,这确实是一件大事,但报纸上却没有详谈被贬黜的原因,这里面没有提到欧阳修,甚至没有提到薛宗孺。 范宁找了半天,只在第二版最下面的一条新闻上找到了薛宗孺被下狱问罪的消息,里面只是提到薛宗孺渎职,弹劾欧阳修不实,被大理寺下狱问罪。 终于提到了欧阳修,只是在很小的一个地方提到,但弹劾欧阳修具体什么内容却没有说。 范宁心中有了一种不祥之感,连比较正统的《朝报》都用一种含糊其词的手法替欧阳修正名,那么《小报》还能指望吗? 范宁又打开了《小报》,果然,今天的《小报》已经不再提及欧阳修了,而是在谈论东京十大名妓,但找遍了报纸的任何版面,都没有一丝关于欧阳修平反的消息。 由此钱家对欧阳修平反一事是多么的不甘心,天子要求他们必须给欧阳修正名,但并没有说让他们在哪份报纸正名,所以他们选择了读者较少的《朝报》,用一种含糊且隐蔽的手法替欧阳修正名了。 但道歉绝对没有,他们选择了认罚一万贯钱。 “夫君在叹息什么?”朱佩在一旁问道。 “我在叹息舆论操纵之厉害。” 范宁摇摇头又妻子道:“我们下午去一趟三祖父府上吧!” “去找他做什么?”朱佩不解地问道。 “我想找他聊聊,看看他能否办一份报纸。”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零三章 鼓动办报 范宁带着朱佩下午时分来到了朱元丰府上,接待他们的是朱元丰的长子朱孝君,朱孝君很像范宁的二叔范铁戈,年约四十余岁,长得白白胖胖,笑容和蔼可亲,一双小眼睛里透出精明的目光。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朱氏三兄弟,范宁其实更喜欢朱元丰家族,基本上都相处得十分融洽,朱元丰的三子一女,虽然都没有入仕,但更让人感到亲切。 朱元骏就不用说了,已经和大哥及三弟决裂,朱元甫本身不错,但他的长子,也就是范宁的岳父朱孝云性格比较冷,相处谈不上愉快,至于其他子女,除了朱元甫次子还不错外,其他三子和四子都不成器,至今还为朱佩的嫁妆耿耿于怀。 但朱元丰的几个儿子都很好,孙辈也比较齐心,这也是范宁从鲲州回来,宁可住在朱元丰府上,也不住在岳父家的主要原因。 “今天居然见到四叔,不容易啊!”朱佩笑嘻嘻道。 朱孝君在朱家兄弟中排行第四,朱佩一直叫他四叔,至于朱佩的亲四叔,朱佩则叫他小四叔,明显朱孝君的关系要更亲一点。 朱孝君笑呵呵道:“今天是旬休,你三阿公还说等会儿让人去请你们过来吃晚饭,没想到你们自己来了。” 朱佩撇撇嘴,“没诚意,我们来了才说这话,不理四叔了,三阿公在不在?” “在后宅呢!” 朱孝君又和范宁见礼,笑眯眯道:“扳倒柳云是阿宁的手笔吧!” 柳家虽然和朱家是世交,但和朱元丰的关系一直不好,也是柳家因为瞧不起庶出的朱元丰,至于朱孝君更是从小受柳云的歧视,柳家之女更是不会嫁给朱元丰的子女,所以朱孝君得知柳云被贬黜,顿时长出了一口恶气。 范宁笑道:“四叔太高看我了,扳倒薛宗孺和刘沁和我有关,但贬黜柳云却是天子的意外安排,说实话,也很出乎我的意料,应该他早有把柄落在天子手上了,很可能涉及张尧佐,所以天子一直隐忍不发,这次薛宗孺事件,给天子找到了贬黜他的机会。” 范宁心中很清楚,吏部侍郎已经被称为半相,离相公就只有一步,欧阳修事件虽然恶劣,怎么也到不了严惩吏部侍郎的程度,况且柳云只是推荐有责,最多批评几句,远远轮不到贬黜他。 这说明天子早就想动柳云,而且对他极为不满,但柳云是张尧佐的心腹,提拔了大量张尧佐的手下,天子要顾及张尧佐的面子,所以才隐忍至今,这次借薛宗孺的机会贬黜柳云,只能说天子忍无可忍。 朱孝君点点头,“还是阿宁看得透彻,我们去里面吧!你三阿公在等着呢!” 两人走进中庭,只见小姑朱洁陪同着老爷子坐在庭院里乘凉,朱佩正拉着老爷子的胳膊撒娇,朱元丰却在数落她。 “你这个满脑子里只想着夫婿的小丫头,害得我煎茶的童子都没有,我说这两天茶的口味怎么不对了,一问才知道你把小文抢走了,你说怎么办吧!” “嘻嘻!三阿公的心思我还不懂?我们的龙茶也不多了,最多再给你三斤。” “三斤太少,至少五斤!” “只有三斤,你不干我就把小文还给你。” “别!别!那个臭小子我不要,就给三斤吧!” 众人都哑然失笑,朱元丰这是变着花样问朱佩要茶呢! 范宁笑道:“我听大阿公说,福州茶场已经快养出龙茶了,以后就有来源了。” 朱元丰摇摇头道:“朱家茶场养出的龙茶年份还不够,比宫里的龙茶还差一点火候,只能叫半龙半凤茶,当然已经很不错了,不过还是你的龙茶勾我的茶瘾,你给我说老实话,你的龙茶还有多少?” 范宁挠挠头道:“您老人家就放过我吧!那龙茶我自己都舍不得喝。” “哈!意思是还有不少,我和你换,十斤半龙半凤茶换你一斤龙茶怎么样?” “那就先换三斤吧!” “等一等!我怎么感觉我吃大亏了。” 众人一起大笑起来,朱元丰可不是吃亏了吗?刚才朱佩可是答应送他三斤龙茶。” “你的三斤龙茶和阿佩送我的没有关系,是另外的,也就是你要给我六斤。” 范宁点点头,“那就六斤吧!” 朱元丰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他怎么能吃亏呢,他迟早要把范宁手中的龙茶全部换过来。 几名家仆送来几把椅子,朱佩知道丈夫有事要和三祖父细谈,便拉着小姑去后宅了。 范宁在院子里坐下,有人送来了热茶,虽然天气比较热,但士大夫们依旧不愿像底层劳苦百姓一样,喝大碗凉茶解暑。 “阿宁今天是事而来吧!” 范宁沉吟一下问道:“不知三祖父怎么看待《朝报》和《小报》?” “你是问我个人的看法吗?” 范宁点点头,朱元丰想了想道:“从商业来看,这两份报纸并不是很好的投资,据我所知,《朝报》一直在亏钱,靠《小报》的获利来弥补,其次办报的水比较深,不是每个商人都能办报,虽然说言者无罪,若真得罪了朝廷权贵,他们可以从别的生意上来整人。” “三祖父调查过报纸,莫非也有过这样的念头?” 旁边朱孝君笑道:“我们十年前也考虑过办报,这件事还是我负责跑,收购了几家印刷馆,招募了一些活络的采编人,基本上都准备就绪了,但朝廷却始终没有批下来,让我们损失了一万多贯钱后,最后不了了之。” 朱元丰叹息道:“问题就在这里,如果不准备就绪,根本就无法向朝廷申请,可最后若朝廷不批,那之前的准备就白费了,损失惨重,很多想办报的人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最后不得不放弃。” 这个条件范宁是知道的,办报首先是向地方官府申请,如果是办娱乐新闻之类的报纸,比较容易批下来,首先是官府先批准,其次再报负责收集民间舆论的谏院审批,不用再报知政堂。 但如果涉及朝政类的报纸,就比较严格了,谏院审核通过后,还要由知政堂讨论批准,这才是最难的。 范宁沉思一下又问道:“十年前申请没有成功,是卡在哪里?” 朱元丰瞥了范宁一眼,十年前是朱元骏出任右谏议大夫,就卡在他的手上。 范宁又问道:“如果现在朱家还想办一份娱乐新闻类的报纸,那通过地方官府审核的把握有多大?” 朱元丰摇了摇头,“地方官府从不会为难办报,据我所知,所有申请办报都通过了地方官府的审批,它们不会为难这种事情,最后都是朝廷不批。” 朱孝君小心翼翼问道:“阿宁的意思,让我们再申请一次办报?” 范宁点点头,“这次欧阳修事件,我发现了舆论的可怕,它们可以把白说成黑的,可以操纵民意,在最短事件内彻底毁掉一个人的名誉,但舆论也可以把黑得涂成白的,我并不想利用舆论对付某个人,但至少在关键时刻要有自保的能力,正好我主管谏院,如果朱家办一份娱乐新闻类的报纸,我可以批准。” 朱孝君也有点动心了,上次办报失败一直让他耿耿于怀,而这次确实是一个机会,范宁出任知谏院,不把这次机会利用起来就可惜了。 他也劝父亲道:“父亲,如果不涉及朝政,应该问题不大,我觉得这真是一个机会,再说,我们还有五家印刷馆,一直不死不活,如果办报,它们就盘活了。” 朱元丰当然知道这里面的风险,他沉思良久道:“阿宁的意思是说,在关键时刻才动用报纸的力量?” 这是个关键问题,如果范宁动不动就用报纸攻击对手,朱家也承受不起。 范宁点点头,“我不会让朱家为难!” 朱元丰又考虑良久,终于答应了,“如果不涉朝政,我可以试一试。”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零四章 矛盾爆发 范宁虽然鼓动朱家办报,但他却不能参与,而且要距离办报越远越好,这里面不能有他的一丝痕迹。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随着薛宗孺自尽,欧阳修的案子也划以段落,后面的事情朝廷也不再追究,这件事就算结束了,对欧阳修伤害至深的报纸舆论也偃旗息鼓,两份报纸都不再提及此事,但鲜有人知道,《小报》因不肯公开向欧阳修道歉而付出了一万贯的罚金。 最后的结果看起来似乎还算是公平,欧阳修付出了惨重的名誉损失以及身体因此垮掉,薛宗孺也同样付出了性命的代价,但真正知道内情的人却很清楚,薛宗孺不过是替死鬼罢了,欧阳修的仕途基本上算是毁了。 时间又过了两天,这天下午,范宁刚回到府中,管家婆便迎上来道:“启禀官人,隔壁吴府的主人刚才来了,想和官人谈一谈卖宅之事。” 范宁连忙问道:“他人在哪里?” “他见官人不在,便回隔壁了,如果官人要见他,他可以随时过来。” 范宁点点头,“就烦请管家把他请来!” 管家婆匆匆去了,范宁也没有进府,就在府门处等候,不多时,一名中年男子快步走来。 进门便向范宁拱手笑道:“在下吴应,是隔壁的主人,做了四年邻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范知院。” “我也是第一次见吴衙内,主要是我在海外就职,房宅基本上都空关着,刚刚才回来没多久。” “确实,我久仰范知院大名了。” 范宁事先已经调查隔壁吴家,吴驸马和公主已经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儿子,就是眼前这个吴应,封子爵,虚任相州团练使,挂一个虚官,拿一笔俸禄,但这家人比较有钱,光京城的宅子就有四座,隔壁是其中一座。 范宁请吴应进了府,吴应来到翠云峰前,仔细欣赏这块京城第一奇石,他对范宁笑道:“这块翠云峰我也久闻大名,后来才知道,它居然就在我的隔壁,早知道我就多过来欣赏一下。” “吴衙内随时可以过来观赏!” 双方也只是说说而已,吴家既然要卖宅,再过来的机会就很少了。 两人进客堂坐下,一名使女进来上了茶,吴应这才缓缓道:“这边原本是我父亲的房产,后来给了我,我在这里只住了三年,因为不方便照顾家人,又搬回了旧城,父亲五年前去世后,我继承了主宅,这边便再也没有来过来了。” 范宁点点头又笑问道:“吴衙内怎么想到卖宅?” 吴应笑道:“我其他几座宅子都在内城,彼此靠得比较近,而这座宅子比较远,过来也不方便,不瞒范知院说,我三年前就打算卖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下家,我又不想卖给商人,最终没有卖成,我妻子前几天遇到尊夫人,聊了几句,尊夫人好像说府宅偏小,我想正好我也打算卖宅,索性就成全你们。” 范宁欠身道:“说起来惭愧,这座宅子其实占地面积不小,但布局比较特殊,尤其这座翠云楼是天子赐建,还不能随便拆除,整座宅子面积虽然不小,但浪费的地方太多,房舍太少,确实不够住,连我父母来都要住在别处,如果吴衙内愿意把隔壁房子出让,我愿意卖下来,就按照市价,双方都不吃亏,如何?” 吴应呵呵一笑,“范知院是爽快人啊!我也愿意和爽快人打交道,三年前这座宅子我开价两万贯,现在还是这个价格,这个价格还公道吧!” “两千贯一亩,说实话,这个价格比市价略低啊!” “当然要看人,三年前一个商人想买,开价两万五千贯,我还不愿卖给他,我只是想和范知院交一个朋友,对朋友,当然是用友情价。” 范宁暗暗佩服他会说话,其实他的宅子也就值两万贯钱,主要是比较旧,还要花钱修缮,而且后面也没有码头,值不到两万五千贯,商人之所以开这个价是要求包过户,官府对商人买宅还是限制比较严格。 范宁估计三年前没有卖出去的真正原因就是因为过户困难,但对范宁就没有这个问题,所以两万贯钱是公允价,但人家不说公允价,而是说友情价。 范宁笑了笑道:“多谢吴衙内的心意,我很愿意交吴衙内这个朋友,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之处,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尽力相助。” 吴应要的就是这句话,他微微一笑,:“多谢范知院看得起,我明天会安排一个管家婆过来办理过户,等过户手续都办妥后,然后再支付房钱,铜钱、白银、会子我都可以接受。” 吴应考虑得很周全,他安排一个管家婆过来办理过户,这样朱佩也能直接和管家婆打交道了。 “太感谢了!” 吴应随机起身告辞,范宁一直将他送出府门,这时朱佩上前喜滋滋问道:“谈妥了?” 范宁笑着点点头,“两万贯钱,三天后隔壁就是我们的了。” “太好了,我今天一天都在考虑如何重新布局。” 朱佩指着翠云楼周围道:“我想把这片树林和四周都变成一片湖水,翠云楼就在岛上,再建一座石拱桥和后宅连接起来,夫君觉得如何?” 范宁点点头笑道:“只要你喜欢,我没有意见!” 朱佩大喜,抱着丈夫的胳膊撒娇道:“我就知道夫君会答应的,我们得暂时搬出去两个月,夫君没有意见吧!” “可以!要不我们暂时搬去芙蓉巷去住,那边地方也蛮大,房宅也蛮多的,而且生活也方便。” 朱佩原本想搬去三祖父府上,不过丈夫想去芙蓉巷,她也没有意见。 “那我就安排人去收拾,等房宅买下来,我们就准备搬家!” ......... 范宁和朱佩在憧憬新宅的生活,欧阳修府上却是一片愁云惨淡,欧阳修虽然名誉恢复了,但他的生活却无法再回到从前。 首先是他的身体垮了,这也主要和他多年来无节制的饮酒和风流有很大关系,薛宗孺事件只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另外,高度近视引发白内障,使他视力变得极为糟糕,必须时时刻刻要有人服侍才行。 其次是他妻子的态度,亲兄弟薛宗孺的死使薛氏心中充满了仇恨,只是她给欧阳修生了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她不可能和丈夫离婚. 加上薛氏本来就很强势,现在欧阳修身体虚弱,视力模糊,他还指望着妻子后半生照顾自己,欧阳修也只得忍气吞声,看着妻子的脸色过日子,家里的大小事情,薛氏基本就说一不二了。 这天中午,薛氏一阵风似的来到东院,她走进小院,恶狠狠地瞪着欧阳倩。 薛宗孺死在监狱里,薛氏痛彻心扉,满腔怒火都发泄在欧阳倩身上,要不是她去谏院告状,自己的兄弟怎么被抓,又怎么会死在监狱里,使薛家断了后,造成这一切的祸根,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欧阳倩感觉到了继母的怒火,她心中忐忑,连忙放下书,施一礼道:“参见母亲!” “我不是你的母亲,我的女儿绝对不会害死自己舅舅,我也不和你嗦了,我来告诉你,这间小院我要出租出去,明天中午之前你必须搬走,你若不搬,我就把你打出去。” 欧阳倩大惊失色,“你让我搬到哪里去?” “那是你的事情,你可以去外面自己租房子,就这样决定了。” “可我哪有钱租房子?” 薛氏冷笑一声道:“你别给我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年你吃饭的钱从哪里来,还买书买纸墨,外面有男人养着你,你还会没钱租房子?以前我是给你父亲面子,不提这件事,现在嘛!你若不搬走,我就让左邻右舍都知道,看你的脸往哪里放?” 欧阳倩顿时满脸通红,心中只觉一阵羞恶,她点点头,“好吧!既然你不容我,我搬走就是了,我去和父亲告别,明天就搬走。” “随你!” 薛氏冷冷道:“你若想让你父亲知道你的丑事,你尽管去说。” 欧阳倩摇摇头,“我一身清白,没有什么丑事,我走可以,但必须和父亲说一声。” 欧阳倩不理睬她,快步向后院走去。 薛氏一阵冷笑,她还以为父亲能留住她,做梦吧!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零五章 唯一依靠 薛氏就站在欧阳修的书房外,不多时,欧阳倩红着眼睛从书房内含泪奔出,快步向东院奔去。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薛氏这才缓缓走进书房,欧阳修一脸不高兴道:“有这个必要把倩儿赶走吗?” 薛氏缓缓道:“你要搞清楚一点,你的三个儿子还没有娶妻,两个女儿还没有出嫁,家里一点储蓄都没有,俸禄都被你风流喝酒花光了,老娘还得用自己的嫁妆来补贴他们,还有你自己,你如果想要女儿照顾你后半生,我可以带着孩子们走,成全你们父女。” “说得这么绝情做什么,我又没有怪你。” “你还有脸说没怪我?” 薛氏柳眉倒竖,怒吼道:“我的兄弟死了,薛家绝后了,你知不知道,他只是不懂事,被人利用,真正害你的人,你屁都不敢放一个,却把我兄弟往死里整,你替他说过情吗?你女儿是人,我兄弟就不是人,就该死,是不是?” 欧阳修被妻子骂得头脑一阵眩晕,视力更加模糊了,他不敢再顶嘴,只得叹口气道:“倩儿孤身一人,又没有成婚,你把她赶出去,你让她以后怎么办?” “她有钱,有男人养着她,她没告诉你吗?这些年她吃的穿的用的,一点都不差,是谁给她的钱,是谁在养着她?你告诉我,我倒想知道是哪个多情男人把你女儿照顾得如此之好?” 欧阳修已经知道是范宁在暗中接济自己女儿,但他不敢说,妻子一旦泄露出去,会对范宁十分不利,他女儿就没有人照顾了。 “我也不知道,倩儿不肯说,只是让我不要担心,估计是我的某个学生在帮助她吧!” 薛氏咬牙道:“谅她也不敢告诉你,你们欧阳家尽出丑事,我真受够了。” “好了!” 欧阳修忍无可忍,厉声道:“你到底有完没玩,我已经同意她走了,你还不满意吗?” “我当然不满意,除非你让我三个儿子都考上进士,除非让我的两个女儿风风光光出嫁,否则这个家不会有安宁的日子!” 薛氏说完,转身怒气冲冲走去。 欧阳修躺在床上,长长叹了口气,娶妻不慎,家无宁日啊! ........ 欧阳倩回到小院便开始收拾东西了,她的小丫头怯生生问道:“姑娘,我们能搬去哪里?” 欧阳倩叹口气道:“先去客栈住两天,然后租一间小院子,我不想再看见那个女人,永远不想再看见她。” “可是.....我们没有钱。” “我知道,等会儿你和我先去取点钱,就取五十两银子,够我们住几个月了。” 小丫鬟犹豫一下道:“姑娘,我们还是给范官人说一下情况,姑娘有个依靠也好呀!” 欧阳倩心中此时无比孤独凄凉,她当然渴望范宁来帮助自己,给自己一个依靠,但她又怕被人发现后连累到范宁,便咬咬嘴唇道:“过几天再说吧!我现在心很乱,先安顿下来,我们以后再告诉他。” 薛氏没有给欧阳倩机会,第二天中午,她便带着几名家丁把欧阳倩的几口箱子扔了出去,欧阳倩雇一辆牛车,凄凄然离开了自己的家,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 为了便于百姓告状和收集民间舆论,谏院并不在皇城,而是在太平兴国寺南大街,中午时分,范宁正在收拾书桌,准备出去吃饭,这时,茶童小文跑进来禀报道:“官人,刚才门口卫兵来报,说是门外有人找官人,是官人的亲戚。” 范宁愣了一下,点点头道:“我去看看,你把桌上茶具收拾一下,再去告诉李谏司,说下午的调查我就不去了。” “小人记住了!” 小文中午在谏院吃内部从事下人专供的份饭,三十文钱一份,一般不跟范宁出去。 范宁快步走出谏院,只见门外站着一名小娘子,看打扮像个使女,范宁顿时认出了她,正是欧阳倩的小使女阿桃。 “阿桃,怎么了,你家姑娘呢?” 阿桃回头一指对面的牛车,“姑娘在车里,我们被夫人赶出来了。” 范宁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夫人说是姑娘害死她弟弟,迁怒于我们.......” 不等阿桃说完,范宁便明白了,这是薛宗孺之死引发了欧阳修家中的内讧,薛氏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满腔怒火发泄在欧阳倩身上也很正常。 他心中十分歉疚,自己居然把这个隐患忘记了。 范宁快步向牛车走去,只见牛车里被几只箱子塞得满满当当,欧阳倩无助地低着头,不时抹一下眼角泪水。 “倩姐,我现在就带你回家,我去和你父亲谈。” “不!不!” 欧阳倩急忙道:“你不知道我家中情况,父亲身体不好,家里根本做不了主,再说.....再说我真的不想见到那个女人了。” 范宁注视她片刻,点点头道:“那好,我先给你找个地方住下。” 欧阳倩眼中流露出一丝喜悦,小声道:“那就麻烦你了!” 范宁想了想,他先回去取了钱,又让牛车在清风茶馆停下,要了一间雅室,让伙计把几只箱子放进雅室,又交了十两银子定金,到晚上关门时为止,这间雅室都被他包下来了。 “你们在这里休息,我去找房子!” 欧阳倩道:“你和你一起去,阿桃,你在这里看箱子。” 范宁想到房子要她喜欢才行,便点点头,“那就一起去!” 他又给阿桃点了两壶茶和几盘点心,便带着欧阳倩坐上牛车。 牛车里,欧阳倩捂着嘴低声哭泣起来,范宁心中怜惜,握住她一只手柔声劝慰道:“你可以向好的方面想,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忍受着她,从今天开始,你就完全摆脱她了,不是吗?” 欧阳倩点点头,话虽这样说,可是父亲....... 她慢慢停住了哭泣,取出帕子搽去泪水,小声道:“爹爹知道是你在照顾我,我告诉他了。” 范宁连忙问道道:“那你爹爹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他自己都顾不上自己,哪里还能顾得上我,他还说......” “他还说什么?”范宁追问道。 “他说如果觉得麻烦你,他可以找学生来照顾我。” “哪里麻烦了,能照顾你,我求之不得呢!” 欧阳倩俏脸一红,白了范宁一眼,范宁心中一荡,索性坐在她身边,轻轻揽住她的香肩,“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就想照顾你的。” “那你还娶朱佩,不管我的死活。” 范宁沉默半晌道,“主要是距离,相隔那么远,我以为你早就成婚了,你定亲时,我还在县学,一切都阴差阳错,但上天还是最终让你来到我身边了。” 欧阳倩心中也明白,自己大阿宁三岁,父亲怎么也不会把自己许给他,过去的事情已经和他无缘,自己只能把握将来了。 她叹息一声,将头枕在范宁肩上,十分软弱道:“要不是有你可以依靠,我今天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外祖父也去世了,两个舅父都不在京城。” 范宁点点头,“我先买一座院子给你住下,把你稳定下来,然后你再给父亲送个信,给他报个平安,别让他担心。” 这时,范宁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你兄长呢?怎么没有他的消息?” 欧阳倩黯然道:“他在恽州出任司户,因为大嫂的原因,他和爹爹已经反目了。” “可你爹爹已经证明清白了啊!” 欧阳倩摇摇头,“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想恢复到从前已经不可能,加上我那个继母在中间挑拨,我和兄长都被排挤出这个家了,这是她多少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 范宁没有再说话,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话一点不假。 这时,牛车在外面停下,车夫道:“官人,东外城到了。”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零六章 买了新院 找房子当然是通过牙人最快捷方便,不到半个时辰,范宁便找到了一座很合适的院子,位于一条短巷内,院子大概占地八分地,九成新,正面是三间屋子,左右侧面各有一间屋子,用作堆放杂物和厨房,院子中间是一棵梨树,靠墙边还有一口水井。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官家,这间院子月租五贯钱,半年一付,你觉得如何?” 范宁又回头问欧阳倩,“你觉得呢?” 欧阳倩欣喜的点点头,她喜欢这里的安静,房间也不错,很干净。 范宁又问道:“这间院子卖吗?” 牙人心中一喜,买宅的佣金要高几倍,他当然巴不得客人买下来。 牙人连忙道:“如果官人想买下来当然可以,房东开价三千贯钱,我再帮你还还价,我估计能便宜几十贯钱。” “不用还价了,如果你今天能把房子过户,我给你佣金加倍。” “没问题,只要官人准备好钱,一个时辰内帮你办妥。” 欧阳倩连忙把范宁拉到一边,小声道:“租下来就行了,买太贵了。” 范宁笑着摇摇头,“我觉得还是买下来比较好。” 他又对牙人道:“你去找房东来,我就在这里等候,签了契约后,我直接付钱。” 买宅的流程是先找一名庄宅牙人,然后买卖双方协商,敲定价格后,由牙人拿出官府的专用契约,双方签字画押,然后买方付钱的同时,卖方也将房契和地契交给买方,最后由牙人负责过户,最后是支付佣金。 中间主要的麻烦在双方协商这一环,一般要扯皮几个回合,各种讨价还价,如果达成一致,那剩下的事情就很好办了,牙人会以最高效的方式把过户办妥,他的佣金才能拿到手。 “你们稍等片刻,我去把房东找来。” 牙人飞奔而去。 欧阳倩叹口气,“我去茶馆等候吧!” “你还不能走,等会儿契约上要你签字的。” 欧阳倩一惊,“这是你买下来,为什么要我签字?” 范宁微微一笑,“这间院子是我送给你的,我一直觉得,女人要有自己的房子,心中才会有安全感。” “阿宁,我不能要!” “别说傻话了。” 范宁轻轻搂着她道:“你住在这里也是暂时的,等时机成熟,我让朱佩把你接进府中,只恐怕会委屈你。” 欧阳倩俏脸通红,低下头羞涩道:“我不会在意!” 范宁忍不住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口唇相交,欧阳倩顿时迷醉了,紧紧依偎范宁怀中。 两人不知吻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范宁连忙松开她,片刻,牙人带着房东来了。 房东是个商人,听说买家不还价,他也很开心,要知道三千贯钱在别处可以买一亩地宅,而这里只有八分,等于价格比市价贵了两成。 “官人现在就要交割吗?” 范宁取出一包钱,“这是三千贯的会子!” “会子啊!能不能付白银?” 范宁笑了起来,“如果付白银,价格就不是三千贯了,这里毕竟只有八分地,我最多给两千五百贯,而且白银的市价是一两白银兑一千两百文,你自己考虑。” 房东是商人,会子他勉强可以接受,但无法接受两千五百贯的还价。 “好吧!我接受会子。” 他将地契和房契都取出来,牙人也草拟好了买卖契约,范宁看了看,便对欧阳倩点点头。 欧阳倩上前签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下手印。 三份契约,双方各执一份,另一份去官府交税过户的,和卖家没关系了。 “老弟痛快,这房子就归你了。” 商人拿起三千贯会子和一份契约,向范宁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剩下的事情就和他无关了。 牙人的佣金是三十贯,也就是百分之一,范宁承诺给他加倍,再加上官府过户时要征百分之三的牙契税,一共还要付一百五十贯钱。 范宁取出一百五十贯的会子交给牙人,笑道:“房契和地契明天中午我去你那里取,但过户最好今天能办妥。” “官人放心,今天一定办妥。”牙人一个中午就赚了六十贯钱,欢天喜地走了。 这时,范宁把钥匙交给欧阳倩笑道:“估计阿桃等急了,我们把她接来,再去买点日用品,顺便把门锁也换了。” 欧阳倩心中欢喜,“这个我们自己来,你下午还有事情就去忙吧!” 范宁下午确实还有事,他又给了欧阳倩五十两散银子,这才带着她租一辆牛车走了。 ......... 次日中午,范宁拿到了新房契和地契,他又来到了欧阳倩的小院,范宁敲了敲门,里面有人问道:“谁啊!” “倩姐,是我,阿宁!” 片刻,门吱嘎一声开了,门内露出了欧阳倩秀美灿烂的笑容,“快进来!” 范宁走进院子,只见院子里拉了两根绳子,上面晾满了衣裙,欧阳倩头戴一顶草帽,穿一件宽大的麻衣,手拿一杆长柄扫帚。 “倩姐在做什么呢?”范宁好奇地问道。 “我们在清扫厨房呢!里面积满了老灰。” 范宁见厨房门口小使女阿桃也戴着草帽,满脸灰土,不由笑道:“我来帮你们打扫!” “不用!不用!灰很大,你去坐会儿,我给你煎茶。” “居然还有茶喝?” “昨天都买了,外面还有卖水的,每天一大壶只要五文钱,这里很方便,衣食住行样样都有。” 范宁一间间房子细看,西面放杂物的房间已经清理出来,有床和被褥,桌上还有几色胭脂,估计是使女阿桃的房间。 正面三间屋,最左面应该是客堂,同时也是吃饭之地,小户人家基本上都是这样,一张黑漆方桌上摆放着新买的碗筷和茶具,地上还有木盆。 中间一间屋是书房,毕竟是欧阳修的女儿,书房必须要的,书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和几十本书,最里面一间屋就是卧房了,倒是收拾干净了,就是比较凌乱,衣橱还没有整理好。 “阿宁,里面房间就别看了,还没收拾好呢!” “哦!” 范宁退回来,又笑问道:“这些桌椅都是你买的吗?” “是呀!我买的半旧家具,对面瓦子里就有,这么多桌椅橱子,还有两张床,一共只花了五两银子。” 范宁点点头,“我们先去吃午饭吧!” “人家刚刚才要给你煎茶。” 欧阳倩噘了一下红唇道:“而且还要洗脸换衣服,太麻烦了,要不你帮我买点回来,我们就在家里吃!” “没问题!” 范宁将一卷纸递给她,“这是房契和地契,先收起来吧!” “就....就放在你那里吧!” 范宁直接将纸卷塞给她,转身出去了,“我去买饭,很快就回来!” 欧阳倩住的小巷对面便是东城瓦子,很热闹的商业聚集地,瓦子大门两侧也是各种餐馆,范宁很快便买了十几样菜以及几盘面点回来,拎了满满两大食盒。 “阿宁,你买这么多菜,我们哪里吃得完?”欧阳倩惊讶道。 “还有我呢!” 范宁拎着食盒走进屋子,欧阳倩连忙收起桌上的碗筷,“厨房有碗橱,但全是油腻,也烂掉了,等清扫干净后,还要去买只碗橱。” 范宁笑道:“碗橱要买新的,不然里面会有小强。” “小强是什么?” “小强就是一种黑虫子,大小和枣子一样,爬得很快,有的还会飞。” 欧阳倩瞪大了眼睛,“你莫非是说偷油婆子?” “就是它!旧碗橱会藏有很多,难道你们厨房里没有吗?” “没....没有....看见啊!” 就在这时,厨房传来阿桃的惊恐的叫喊,“哎呀!有好多偷油婆子,飞出来了!” 欧阳倩吓得惊叫一声,躲到范宁身后。 “阿宁,你快去打死它们!” .........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零七章 罢相传闻 中午休息的时间并不长,只有大半个时辰,在欧阳倩住处吃完午饭,范宁便返回了谏院,牛车缓缓而行,车棚内范宁身体随着牛车微微晃动,他看似在闭目养神,脑海里却在思考着欧阳倩的事情。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主要是这件事来得太突然,让他没有思想准备,其实这两天安置好欧阳倩倒问题不大,关键是以后怎么办? 虽然大宋的高官普遍养有外宅情妇,但这种事情范宁干不出来,估计欧阳修也只是希望自己照顾好他女儿,并没有别的意思,可如果把欧阳倩作为平妻娶回家,这里面就会有两大难题。 首先是怎么向朱佩解释?他们之间从未提及过这种事情,也不知道朱佩会是什么态度? 虽然朱佩对自己的独占**并不是那么强,她还默许了阿雅作为同房侍女的存在,但并不代表她会大度地接受别的女人进府,毕竟阿雅是她陪嫁来的,地位也比较卑微,对她没有任何威胁,可欧阳倩就不一样了,她会接受吗? 其实让范宁头大的还不是朱佩,而是欧阳修,那个老头子会让女儿嫁给别人为妾?就算说得好听一点为平妻,但实质上还是妾,只是地位比一般妾稍高一点。 恐怕欧阳修宁可女儿孤身一辈子,也不会轻易答应她为别人之妾,除非自己封王,欧阳倩成为偏妃,这倒可以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得封诰命夫人,其实这就是平妻的概念,朝廷承认她的地位,封她略次于正妻的诰命夫人,只是这种情况需要天子特批才行,一般人可没有这种待遇。 范宁越想越头大,只得暂时不考虑这件事,反正欧阳倩也安定下来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范宁回到官房坐下,茶童小文送来一杯热茶,“官人,中午夫人派人来送来消息,说隔壁房子已经买下来了,官人能不能早点回去看看。” 范宁点点头,“今天就早点回去吧!” 范宁喝口茶,又对小文道:“你去把李谏司请来,就说我有事情和他商议。” “我这就去!” 小文快步出去了,不多时,李唯臻走了进来,对范宁道:“知院得到消息了吗?” “什么消息?” “我中午听到一个消息,说官家已经同意贾昌朝复相,今天恐怕就会有正式消息出来。” 这个消息范宁倒不奇怪,毕竟朝廷要平衡,贾昌朝复相从年初就说起,到今天才正式定下来,就算贾昌朝为相,知政堂支持赵忠实的相国还是占据上风,贾昌朝翻不起风浪。 范宁也没有多谈此事,又问道:“我今天上午听人说,张要弹劾文相公,是怎么回事?” “确实有这回事,我今天和右司谏唐介交流时,他给我说了这件事,好像是文彦博曾经送蜀锦给张贵妃,因此被封为昭文馆大学士,不过这件事去年就有御史弹劾文彦博,但最后不了了之,不知为什么,这件事又被翻出来了。” 范宁眉头微皱,这件事主要是出现的时机太敏感,欧阳修事件刚刚平息,贾昌朝复相的消息才传出,忽然又有了文彦博被弹劾的消息,他当然知道,张是张尧佐的狗,是张尧佐要对文彦博下手,这里面的逻辑在哪里? 在皇位继承人问题上,文彦博一直态度含糊,他名义上支持赵宗实,但一直没有拿出实际行动,而且还暗中讨好张贵妃,实际上就是不肯站队。 这样的人应该是对张尧佐有利,那他为什么要弹劾文彦博? “卑职可以去调查一下,如果知院觉得有必要的话。” 范宁点点头,“我想知道真实原因。” ....... 范宁下午回到府中,却意外地看见二叔范铁戈陪同一名中年男子在院子里勘察,范宁一怔,上前笑问道:“二叔怎么来了?” 范铁戈笑道:“佩儿上午派人来找我,让我介绍一个造宅良匠,这位谢东主也是我们平江府人,造园林的高手,他正好率一群弟子在京城造宅,我就把他请来了。” 中年男子连忙上前行礼,“在下谢九龄,久闻范知院的大名了。” 他说的是一口吴音,很久没有听到乡音,范宁也倍感亲切,回礼道:“谢东主在京城开店了吗?” “准备开店,这不,同乡会给我介绍了范东主,我还得麻烦范东主给我找门面。” 范宁也知道,平江府在京城的数百名商人三年前成立了苏州商联会,朱元丰成为会长,二叔是五名副会长之一,主要是给在京同乡提供一个交流商机的平台。 造园本来就是平江府匠人的强项,朱佩想到找二叔帮忙也可以理解了。 范宁笑问道:“那谢东主对我府上的造园有什么想法?” 谢九龄点点头,“我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贵府把隔壁的宅子买下来了,准备这边的中庭变成湖水,然后翠云楼作为一个岛,修一座桥和西面的后宅连在一起,我大概没说错吧!” “确实是这样,我想听听谢东主的高见。” “高见不敢当,我只说说我的初步想法。” 谢九龄捋须道:“首先是水源很重要,正好北面的池塘和蔡河相连,我就准备挖一条小河,从内宅引水过来,然后用方石将翠云楼的地基固定住,湖面大概占地四亩左右,以荷花布于湖面,中间再建一条观鱼廊桥,这样湖水就不显单调,周围一圈修建长廊,在西南、西北和东南修三座亭子,配合太湖石堆,然后原来的下人住处我打算拆除,一方面是扩大湖面,同时再修建一座小憩游玩的花厅,这样,两边的墙都要拆除,照壁也要移走,大门自然也要封闭了。” “那后面的码头呢?”范宁又问道。 “后面的码头要移到隔壁宅子,那边正好有修建码头的预留处,这个倒不难,整个宅子的难点还是在挖掘池塘上,水至少要深六尺,所以我打算用挖掘池塘的土构建成一座小山丘,就造在原来下人住处,下面是大石固定住,然后再栽树固土,山顶再修建一座小亭,和翠云楼呼应。” “那我新买的宅子还需要修缮。” 谢九龄微微一笑,“这个是同步进行,园子造好了,新宅也修缮完成。” “那需要多少时间,费用如何?” “时间至少要半年,费用我还没有算过,估计至少也要一万贯,而且堆土山还要去官府申请,我估计只要不超过翠云楼的高度,问题就不大。” 谢九龄的方案听起来还不错,范宁点点头,“谢东主打算什么时候动工?” “我先全面勘察,然后绘制一幅草图,如果官人同意,那就签署协议,就可以动工了,很快的,只要三天时间我就可以出图了。” “好!我们到时候搬走一段时间。” 谢九龄又继续去看翠云楼的地基,范铁戈拉过范宁低声问道:“造湖的时候,翠云峰怎么办?” 范宁知道他的意思,便摇摇头道:“暂时放到阿佩三祖父的府中去,这座翠云峰太大,奇石馆放不了。” 范铁戈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他还想用翠云峰给奇石馆揽客呢!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要把翠云峰搬到奇石馆后院,那就要破墙了。 “好吧!你什么时候去店里看看,明仁找你有事呢!” “这两天有时间去看看吧!” 范宁不再陪二叔,快步向后宅走去,他却很奇怪一直没有看见朱佩,走到水榭中堂,却见朱佩正全神贯注绘制一幅图。 “在画什么呢?”范宁走上前笑问道。 “夫君回来了!” 朱佩兴奋地拉着丈夫,“你看看我画的庭院图。” 范宁凑上前细看,原来是一幅想象中的庭院图,基本上和谢九龄说得差不多,但湖面波光浩渺,居然还画了几只海鸟。 范宁哑然失笑道:“你这幅图至少要三十顷的湖面才会有这种效果,我们家最多只有五亩,不要想得太好,到时会失望的。” “那我们以后再买块地,造这样的庄园,我喜欢大湖!” “以后就去买一座天然湖,在湖边造房舍,不更好吗?” “那还要等什么时候啊!”朱佩一脸怅然。 “总有一天吧!” 范宁轻轻拍拍她的俏脸,又笑道:“今天房宅钱已经支付了吗?” “我上午已经支付了,是吴夫人过来的,她把房契、地契和钥匙都给了我们,上次你说二叔认识建造园子的人,我就让管家婆去请二叔了。” “那咱们就得准备收拾东西搬家了,刚才谢东主说,要半年呢!” “就是搬家之事我要和夫君商议一下,我娘让我们先搬到他们府上去,你看呢?” 朱佩父母的住宅占地有二十亩,只住三个人,搬到他们那里去倒也不错,但范宁得到一个消息,可能朱佩父亲要接柳云的吏部左侍郎的位子,这让范宁有点犹豫。 “你想搬过去吗?”范宁问道。 “我想去看看兄长。”朱佩小声道。 范宁顿时明白了,朱佩还是想和父母一起住。 他欣然点头道:“那就收拾东西,我们明后天就搬去丈人家!”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零八章 明仁的计划 很快,谢九龄便结束了勘察,回去绘制草图了,宋朝造园造屋同样需要很精准的工程图,要实地丈量,不过谢九龄只是回去绘制效果图,具体造园的工程丈量,那是签署了协议后才着手实施。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也跟随范铁戈去了奇石馆,明仁昨天从福州过来,范宁需要和他见一见。 “二叔,奇石馆的生意怎么样?” 范铁戈笑道:“最赚钱的还是田黄石,其次是太湖石,再就是寿山冻石,灵璧石也开始火了,只有独山玉,做的人太多,一直就不太好,最近我开始做西域和玉田玉的生意,等会儿我送你一块罕见的羊脂美玉,你可以让朱哲雕个镇纸之类。” “那就谢谢二叔了!” “不用客气,你是大东主,好东西当然留给你。” 停一下,范铁戈又问道:“我听明仁说,你打算联合他们兄弟开一家海外贸易商行?” 范宁沉吟一下道:“开贸易商行只是第一步,事实上,我是想寻找新陆地,这是以后的计划了。” “你们几兄弟有抱负是好事情,你在朝廷为官,看得比他们远,看得比他们深透,希望你时常指点他们,说实话,这兄弟二人从来没让我停止操心。” “二叔放心吧!这次是我们一起做,我们会用鸽信联系,我会一直关注此事。” 正说着,牛车到了奇石馆门口,范宁从奇石馆下来,一眼便看见明仁坐在店铺内的一块太湖石上,正和一名伙计聊天。 “你这个小兔崽子,那块石头不能坐,快给我滚下来!” 范铁戈气得火冒三丈,冲了过去,明仁吓得从石头上跳下来,他嘟囔道:“一块破石头,这么大声叫嚷什么?” “破石头?这块石头价值三千贯,坐坏了你赔!” 范铁戈又骂周围几个伙计,“你们也不拦住他,随便让他乱坐!” 几名伙计低下头不敢吭声,明仁不高兴,“拿了我几千根琥珀木,一文钱都不给我,还不让我坐块破石头。” “我会赖你的帐吗?问题是你要钱干什么?你娶了娘子,我就把钱给你娘子,你说吧!什么时候去相亲?” “二叔,明仁要去相亲吗?”范宁走进来笑问道。 “就是你今天看见的,谢九龄的女儿,年方二八,长得美貌端庄,我和他母亲都看中了,就等这小子去相亲,他就不肯!”范铁戈瞪了一眼儿子恨恨道。 “爹,我不是不肯去,主要是没时间。” “什么叫没时间,你现在就去,那小娘子就在京城,我现在就带你去,阿宁也和我们一起去。” 范宁连忙将二叔拉到一边,低声道:“谢家可以让明礼去相亲,明仁这边,好像朱老爷子有意把朱佩的妹妹许给明仁。” 范铁戈摆摆手,“那件事别提了,朱老爷子心意是好的,我很感激,但女方父亲瞧不起我儿子,我高攀不上!” 范宁一怔,“是怎么回事?” “朱老爷子最初是想把兄弟的三孙女说给明仁,但那小娘子体弱多病,就是个药罐子,也不是旺夫之相,所以我不太满意,后来老爷子又说把老三朱孝疆的长女说给明仁,不久前我和朱孝疆见了一面,他问明仁是不是进士,我说不是,又问是不是举人,我也说不是,他就立刻给我摆脸色了,说他女儿至少要嫁个举人,这不是打我脸吗?所以这件事我不想再提了。” 范宁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朱孝疆这不光是打二叔的脸,也是不给自己面子,他刚要再说,范铁戈摆摆手,“阿宁,这件事二叔心如明镜,门当户对很重要,朱家女儿真不适合明仁,谢九龄是我老友,他女儿我和你二婶都很喜欢,这件事就让二叔做主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范宁也不好再坚持了,只得点点头,“好吧!我支持二叔,就谢家了。” 明仁在旁边直翻白眼,什么叫就谢家了,到底是谁娶娘子?自己居然被无视了。 范宁却不给他机会,对他道:“我估计就算是公主你也会看不上,那就听二叔的,先去相亲,成不成再说。” 明仁虽然极不情愿被套上笼头,但他也知道,这件事不好再逃了,否则真伤了父母的心,他也承受不起。 明仁只得不情愿地嘟囔道:“那就明天去吧!” 范铁戈心中大喜,嘴上却不饶儿子,“让你去相亲是给你面子,否则我们就直接把你的婚事定下来。” 他哼了一声,到店里去了,明仁给范宁使个眼色,两人来到二楼,范宁问道:“不是去泉州吗?你怎么去了福州?” “是去泉州,只是又去田黄石矿田走了一圈。” “田黄石矿田现在如何了?” 范宁已经很久没有关注田黄石的矿田情况,目前坐镇田黄石矿田的大管事是他舅舅张平。 他舅舅张平也不是从前那个种田为生的小农民了,他负责坐镇田黄石矿田和寿山石矿区,每月薪俸一百五十贯钱,早已在木渎镇上买了一座大宅,父母妻儿都搬进去了,儿子在县学读书,一家人生活过得很滋润,这就叫一人得道,全家沾光。 明仁道:“现在田黄石比从前稍微放宽一点,以前是采获的石头全部由矿监收购,现在留三成给我们,这样精品都可以留下来,当然,以前挖到了极品田黄石也是被私藏下来,只是有点风险,这次我顺便将一批极品田黄石押运回木渎,有三千多块。” “说说泉州的事情。” “商行我已经成立了,我用四万五千贯钱买下了一座码头和三座仓库,是泉州港的第三大码头,原本是一个波斯商人所有,他要回国养老,就把码头卖给我了,目前朱三爷送的二十艘万石海船就停泊在那里。” “下一步的计划呢?”范宁又问道。 “下一步就是招募船员,我打算第一次出海去南洋采办香料,最好能拿到一批三万担的香引,我就能把香药运到京城来,利润能翻一倍。” 香料目前也是被朝廷垄断,由香药局主管,各地生产的香料必须卖给香药局,当然,香药局的收购价很低,实际使用香料的店铺都必须向香药局购买香引,再到香药局指定的仓库提货,利润都被香药局拿走。 如果是海外运来的香料条件会稍微好一点,但朝廷同样要分一杯羹,你可以直接卖给香药局,但也可以向香药局购买香引,这种香引不是提货,而是一种已纳税证明,拿到香引后便可以直接贩卖,当然香引的价格也不便宜,但利润还是要比直接卖给香药局翻一番。 所以大部分海外香料进口商都愿意拿香引,而不愿卖给香药局。 范宁沉吟一下问道:“需要我来帮忙拿香引吗?” 明仁摇摇头,“我和他们打交道多了,只要交钱,香引很容易拿到,你就不用操心了。” “那货源呢?” 范宁又问道:“你第一票想做香料生意,考虑到货源了吗?” “我打算去爪哇国,我以前在福州时,认识东爪哇国王子,我极力邀请我去他的国度,我也调查过,那里不仅香药出名,同时也盛产紫檀和黑檀,有汉人在那里经商,我想试一试。” 范宁笑道:“我给你提个建议,泉州有很多经验丰富的小商人,他们很熟悉货源,但没有船只,你可以和他们合作。” 明仁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自己居然没有想到。 “好!我到时去找一找。” 范宁见他颇为老气横秋,可惜没有烟,否则这小子一定是个大烟枪。 想到烟,范宁就想到了吕宋雪茄,说起来,烟叶、番茄、红薯之类的美洲物种一直认为是欧洲人大航海时才带到南洋,但实际上也不尽然,有不少物种其实是太平洋诸岛的土著带来,利尼西亚人的独木舟已经横跨太平洋,从萨摩亚群岛到复活节岛,他们路上携带的食物是什么? 范宁相信已经有一些美洲的东西在南洋出现了,只不过没有引起重视罢了。 范宁想了想笑道:“你去南洋替我收集一些宋朝见不到的农作物,数量不要多,但品种要越多越好。”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零九章 调研西北 明仁第二天下午就离开京城回泉州了,他上午从香药局买到了三万担香料的香引,便急不可耐要返回泉州,不过他在临走前还是被父母逼迫着去了谢家一趟,见到了谢家的小娘子。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明仁是否满意大家都不清楚,不过这不重要,相亲主要是女方看男方,是求婚后的第二步,女方小娘子不满意,这门婚事就终止,男方家再赔两匹布给女方,如果女方满意,那事情就好办了。 据说谢家小娘子对明仁相当满意,就这样,两家开始走订婚程序,这些都是家长包办,明仁只要在成婚时赶回来就行了。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范宁夫妇搬到了岳父家里,范宁和谢九龄签署了造园以及修缮协议,一共一万一千贯,先付一万贯,尾款结束后再支付,时间是半年。 这天上午,百官散了早朝,范宁要匆匆赶回谏院,却听到后面有人叫他。 范宁回头,只见副相贾昌朝笑眯眯向自己走来。 尽管范宁心中十分反感这个手段卑劣的家伙,但他还真不能得罪此人,至少表面上要过得去。 范宁连忙上前行礼,“贾相公找我有事?” 贾昌朝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在朝廷中,他永远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极具欺骗性,很多不了解他底细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个和蔼宽厚的长者。 贾昌朝笑呵呵道:“我听女婿说,范知院和他私交很好,怎么样,明天来我府中吃顿便饭?” 这个邀请可不是好事,范宁犹豫一下道:“我可能明后两天要出去调研民情,不在京城内,贾相公的美意,我只能抱歉了。” 范宁并没有说谎,他确实要出去调研,这是规矩,谏院的一个主要功能就是收集民意,整天坐在官房内,那可是不合格的谏官,范宁已经过了熟悉期,那么第一次出去调研的计划就已经安排在日程中了。 本来可以缓两天再走,不过贾昌朝这一邀请,范宁也只能把计划提前了。 贾昌朝只是微微愣了一下,笑容又立刻堆起,“呵呵!这是范知院的第一次调研吧!不知是去哪里?” “这个暂时还不知道,但愿近一点,早点回来。” 范宁确实不知道他的第一次调研去哪里,计划报给天子后,由天子批复,天子会在批复下面写一个地名,谏议大夫的第一次出行都是由天子来决定。 贾昌朝笑眯眯道:“第一次出巡调研不会太近,范知院要有心理准备哦!” “多谢贾相公提醒,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范宁向他拱手行一礼,转身快步走了。 等范宁走远,贾昌朝的脸冷了下来,哼了一声,“给脸不要脸!” 他也转身向知政堂方向走去。 范宁回到了左谏院,刚进官房,李唯臻便跟着进来了,“知院,调研计划书批下来了。” “是去哪里?”范宁急问道。 “去延安府!” “哪里?”范宁愣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没有听清楚。 李唯臻苦笑一声,“确切说是去调研边军。” 他把批复的计划书递给了范宁,计划书是范宁草拟,他提出三个调研之地,密州、明州和泉州,都是海外贸易之州,结果天子赵祯都没有采纳,而是最下面龙飞凤舞写了一行字,‘准奏,建议去延安府绥德军’。 范宁头有点大了,去边疆来回就要一个月,而且一旦调研边军,不可能只去一个地方,在附近走一圈,至少又要耗费一个月,自己这趟出门,居然要两个月。 “前任包知院是去哪里?”范宁问道。 “包知院是去河北真定府,其实也是边军,天子对军队的士气很关注,右谏院的张知院当时也是去河东边疆,后来巴蜀那边出了民乱,他才改道去巴蜀。” 范宁点点头,“好吧!既然天子安排好了,我们只能遵旨,我准备后天出发,左谏院的日常事务就麻烦你了。” “卑职一定会尽力而为。” 范宁沉思片刻又问道:“文相公被弹劾之事,现在有进展了吗?” 李唯臻摇摇头,“和上次一样,递上去后便没有消息了,看来天子很慎重,没有轻易启动此事。” 范宁知道李唯臻所说的启动此事是什么意思,弹劾是个流程,包括收到线索,弹劾请示,弹劾调查,以至最后的弹劾报告,当然,并不是每个人弹劾都会这么复杂,这只是针对高官,尤其是文彦博这样的右相,弹劾流程必须要走。 李唯臻所说的‘启动此事’就是第二步,弹劾请示,张收到了弹劾线索,文彦博向张贵妃送了一张蜀锦,因而获得了昭文馆大学士的位子,如果天子同意了张的弹劾请求,那开始走第三步,弹劾调查,如果确实线索为事实,就是第四步,上交弹劾报告。 李唯臻又道:“估计是涉及到张贵妃,所以官家很慎重。” 范宁倒不这样认为,张贵妃肯定不会有任何影响,否则张尧佐会允许张弹劾吗? 赵祯慎重是因为涉及到文彦博,贾昌朝刚刚复相,又换掉文彦博,这会引起朝廷震荡。 不过这件事,范宁也管不了,他后天一早就要出发,今明两天得做一些准备。 ......... 中午时分,范宁又来到了欧阳倩的住处,自从欧阳倩安顿下来后,他来的次数并不多,一方面是他对妻子朱佩有些愧意,另外一方面也是他没有找到好的解决办法,但欧阳倩已经明显把自己当做她的依靠了。 范宁并不知道,那天他冲动地一次深吻对欧阳倩而言,却是和**差不多的事情。 范宁敲了敲门,“倩姐,是我!” 欧阳倩欣喜地开了门,“我刚才还在想你可能会来吃午饭,果然来了。” 院子里飘着菜香,范宁笑道:“开始自己做饭了吗?” “开始做饭好几天了,你都没有来!”欧阳倩幽怨地白了他一眼。 “阿桃呢?” 范宁见小使女似乎不在院子里。 她姐姐刚刚生了孩子,我让她过去看看,可能要下午才回来。 欧阳倩有点羞涩,连忙转身进屋,范宁忽然明白了,这是欧阳倩在给自己创造条件呢! 范宁心中一荡,从后面搂住了她,轻轻吻她的秀美的脖颈,手开始不老实起来。 “别!别!我们吃饭吧!” “不!我要先吃倩姐。” 范宁的手已经伸进了裙子,欧阳倩顿时浑身都软了,她怎么也挣脱不了范宁的禄爪,慢慢地,她也陷进去了,范宁只觉心中烈火焚身,索性横抱起她向里屋走去,卧室门关上了,里面不时传来一阵阵浓情蜜意的声音........ 望着白绫上的斑斑红点,范宁一阵发呆,倩姐居然是第一次,自己真是糊涂了,倩姐虽然嫁了几次,但都没有能嫁出去啊! 欧阳倩却很坦然,她的心早就许给了范宁,这一天迟早会来,她整理好衣裙,又把一幅白绫收起来,柔声笑道:“估计饭菜都凉了,我去热一下。” “嗯!”范宁答应一声。 欧阳倩忽然低头在他脸上重重吻了一下,嫣然一笑,这才慢慢出去了,毕竟是第一次,她走路显得有点别扭。 “倩姐,不用去热了,天气热,吃点凉的没有问题。” “那....那好吧!我给你煎茶。” 范宁穿上衣服,来到外间,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还有两碗米饭。 范宁端起碗缓缓吃饭,他还在回味着刚才的一幕,回味着欧阳倩那丰满而白腻的身体,这个女人从今天开始正式属于自己了。 这时,欧阳倩端着一盏茶进来,笑吟吟道:“这龙茶爹爹从前也得过几斤,当做宝贝一样,真的很香。” “龙茶哪有倩姐香!”范宁笑嘻嘻回了一句。 “你这个坏蛋!”欧阳倩俏脸一红,幽幽的白了他一眼。 范宁心中一荡,不想吃饭了,又半拥半抱把欧阳倩拉到里屋去了。 梅开二度,范宁终于心满意足了,开始大口吃饭,欧阳倩却害羞得不肯出来了。 “倩姐,你出来吧!我有重要事情给你说呢。” 半晌,欧阳倩磨磨蹭蹭出来,俏脸红得像柿子一样,浑身散发着成熟女人的幽香。 “什么重要事情?” “倩姐,我后天要去延安府巡视,作为谏议大夫的第一次出巡,可能要去两个月。” “两个月啊!” 欧阳倩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你要去那么久? “主要是太远,来回就要花费一个月。” “那好吧!你自己当心。” “我没问题,我是担心你。” “当心我什么,这院子是我的名字,没有人会赶我走,你又给了我生活的银钱,我喜欢这样的平静生活,不用看那个女人的脸色。” “你爹爹知道了吗?” 欧阳倩点点头,“我让阿桃送了张纸条回去,告诉爹爹,我被照顾得很好,爹爹应该放心了。” 范宁取出一包五百两银子,放在桌上,“这包银子你收着!” “你不是给了我玉佩吗?需要的时候,我会去取银子。” “玉佩是玉佩,这银子你收着,去买一些衣裙,买自己喜欢的书,一个人无聊,看看书也好。” “那好吧!” 欧阳倩嫣然一笑,“现在我花你的钱,我心安理得。” “花谁的钱?”范宁笑问道。 欧阳倩害羞的低下头,小声道:“花夫君的钱。”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一十章 潼关税吏 从京城去延安府路途遥远,范宁还是第一次前往京城以西,一行十三人骑马而行,除了左谏议大夫范宁外,还有两名经验丰富谏官一同西行,另外还有十名士兵为护卫,一路穿州过府,过了洛阳三天后,他们准备从潼关进入京兆府。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潼关是关中东大门,自古便是战略要塞,天下九大雄关之一,不过在宋朝,潼关远离战场,已渐渐沦落为税关,五百名士兵在这里镇守,另外还有一座税所,无论进出关中的货物,都要在这里征缴商税。 范宁是中午时分抵达潼关,狭窄的城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一半以上都是商队,用骡马驮着厚重的货物。 队伍有两列,一列是商队入关,比较复杂,要核对税票,征税者到另一边进行清点货物,进展非常缓慢,而另一列是非商队进关,则比较快捷,基本上维护着宋朝自由的风气,不需要出示什么身份证件,直接可以过关,不过带有大件行李,则要进行搜查,防止商人将货物伪装成行李混过关去。 这时,货物关口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一名商人气急败坏大吼,“我已经在函谷关缴过税了,为什么还要加税,我这些货物都是普通药材,哪有那么昂贵?” “你少废话,你这个牛角粉怎么可能才五百文一斤,京兆府至少三贯钱一斤,还有虎骨也报得太便宜,你一定是贿赂了税官,我们这里可不行!” “放屁!你家的牛角粉才卖三贯钱一斤,我在邓州收牛角粉就只要三百文一斤,虎骨也分生虎骨和熟虎骨,我这是熟虎骨,泡过酒的,怎么可能价值要那么高。” “我不跟你废话了,赶紧交税,你不交税就扣货物,要不就回去,不要进关中。” 为首士兵刚要上前去打招呼,范宁却拉住了他,“不急,再稍等片刻!” 旁边一名老者叹道:“听口音是洛阳那边人,这次惨了,不仅要补税,还要重罚!” 范宁不解地问道:“老丈,为什么洛阳那边就要罚?” “小伙子,现在税关都是私人包下来的,每年给上面固定交多少税,然后剩下的就是他们的收入,本地人就稍好一点,一旦发现是外地口音,肯定要补税,态度不好还要重罚。” 这时,一名税吏大喊,“竟敢偷税漏税,按货值的三倍重罚!” 几名商人急着要论理,却冲上来几名士兵,不由分说将他们推攘进一间屋子。 范宁有点恼火了,给一名谏官使个眼色,谏官会意,立刻上前道:“我们是朝廷过来的监察御史,发生什么事情了?” 谏官们都有御史头衔,御史头衔,尤其是监察御史头衔对地方官府极有威慑力,相反,谏官的身份在地方上的待遇就稍微差一点。 几名税吏吼得正凶狠,忽然听说监察御史到来,他们顿时懵了,这也难怪,范宁和两名谏官都穿着便服,十名士兵也没有穿军服,看起来就像有钱人家子弟过关一样,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是监察御史。 “胡说吧!你们怎么可能是御史?”为首税吏不甘心地叫喊道。 谏官大怒,取出监察御史银牌举起,恨恨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银牌上刻着‘监察御史’四个大字,几名税吏立刻不敢嚣张了,都低下头,这时,潼关税所的头子闻讯奔了过来,连声喊道:“误会!误会!” 他上前行礼,“各位御史辛苦了,请进关休息!” 杨谏官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税官头子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站在远处的范宁,他连忙跑上前,长身施礼,“下官稽税使毛求远参见范知院!” 稽税使连官都不是,只是一个税吏,范宁一句话就能将他免职,他怎么能不害怕。 范宁倒也没有为难他,淡淡道:“我们只是路过潼关,好像你们那边缴税有点分歧,你赶紧去处理好。” 毛求远心知肚明,连忙跑进房间,不多时,几名商人被放了出来,税吏也没有补征他们的税,直接放行了。 毛新远又跑来请罪,范宁摆摆手,“征税要有依据,别人已经征了税,你们还要再补征,这就不对了,我记得朝廷早就有规定,货物有地域性差价,按照货源地价值征税,我不希望再有人投诉你们胡乱征税!” “卑职不敢!” 范宁又对几人道:“我们走吧!” 一行人翻身上马,穿过潼关后继续西行,潼关一阵议论纷纷,都知道朝廷高官到了,几名税吏都擦一把冷汗,暗暗庆幸自己侥幸逃脱一劫。 接下来的几个月潼关税务所倒不敢违规了,不过半年后,潼关税所又故态重犯,继续在利益上刻薄商人。 离开潼关,谏官杨勤英恨恨道:“知院没有罢免这些狗官,真是便宜他们了!” 范宁摇摇头,“这不是他们的责任,这是上面监察失职以及纵容的结果,责任在陕西路转运司,谁给他们权力把税所承包出去?我如果再遇到类似的情况,就直接弹劾陕西路转运使蒋春。” “知院,我们去京兆城吗?”另一名谏官问道。 范宁摇摇头,“不去京兆城,直接去延安府!” 众人不再西行,而走了北上的道路,沿洛水向同州方向而去,走洛川道北上延安府,他们至少还要走七八天才能到延安府。 ......... 朱佩已经搬到了父母家里,她几乎每天都要自己府上看看施工进度,范宁的府上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工地,工匠们用木围子将翠云楼包起来,主要是保护它不被施工损坏,翠云楼当然房门关闭,外面的翠云峰也通过蔡河运去了朱元丰府上。 两片树林都已消失,百余名工人正在担泥挖土,将一车车泥土堆积到北面的空地上,原先下人住的院子已经拆除,变成一片空地,这里将要修建一座山丘,地基则用青石堆砌,包括翠云楼周围一圈也重新用大青石巩固地基和水岸,防止地基坍塌。 各种石料都已运到府中,原来的照壁已搬去隔壁,大门也已拆除,被围墙封死,进料主要走水运,连石拱桥也是外面买来的老桥,只要重新搭建就可以了,颇有古意。 内宅也被围墙包围起来,等最后拆除围墙,挖掘河道,引水入湖后,主体便基本上结束了,按照计划,范宁府上改造三个月,然后隔壁府修缮再用三个月,最后才大功告成。 谢九龄正在给朱佩指点图纸上的安排,“启禀夫人,两座府的后宅将连为一体,我打算把原来的院墙拆除,做开放式的后宅。 隔壁宅子下人房安排在前院,中间是中庭和客堂,不安排外书房,然后西院保留为客院,比如官人的父母从平江府过来,就可以住在东院,那边的条件也会很好,这样后宅和东院就互不影响。” 朱佩想了想道:“如果要请客吃饭,客人比较多怎么办?” 谢九龄笑道,“隔壁宅子最大的特点是房间很多,可以放开东院,男客们可以在中庭和东院休息,女客们则来翠园这边休息,另外我会在湖两边的长廊上各造一扇门,到时长廊的门关闭,客人就进不了后宅,聚餐就能在中庭和翠园南面举行,摆三十桌够了。” 朱佩想想笑道:“到时候两边长廊的门索性一直关闭,然后在小石桥上立一块牌子,写上男客止步,这样,男客们也可以在翠云楼内休息。” “这样也不错!” 正说着,阿雅快步过来道:“夫人,刘大管事来了,说是和你约好的。” 刘大管事就是朱氏钱铺的大管事,他和朱佩约好今天来汇报账目。 朱佩点点头,“请他到隔壁中堂稍候,我马上就过来!”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一十一章 偶然泄密 朱佩来到隔壁府宅的中堂,两座府的隔墙已经开了一道门,这座占地十亩的宅子也已过户成功,目前属于他们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先住在隔壁府,等造园改造完成后,再搬回去,只是朱佩不喜欢这里还有原来主人的痕迹,也不喜欢这座府后宅的结构,所以等两边一起修建完成后再搬回来。 她走进了大堂,剑梅子跟在她身后,正坐在堂上的刘大管事连忙起身行礼,“参见夫人!” 朱佩从小就认识刘大管事,对这种家族老人,她还是很尊重。 “大管事不必客气,请坐!” 刘大管事坐下,取出厚厚一叠账本,他先取出一份报告,递给朱佩笑道:“这是三个月的经营状况,三个月获利六万贯钱......” 朱佩吃了一惊,“有这么多吗?” 刘大管事微微一笑,“我们还算少的,柴家在京城的二十家钱铺,一个月获利就是八万贯,我们十三家钱铺一个月获利才两万贯,比真正的大钱铺还差得远。” “早就听说钱铺是暴利,现在看来果然不简单。” “夫人对生意还不太了解,比如清风酒楼,它每天都生意兴隆,就算它薄利多销,每家酒楼每天只赚一百贯钱,京城二十家清风酒楼,那每天就赚两千贯钱,一个月的获利就是六万贯,而我们朱氏钱铺,每家每天只能赚五十贯钱,比起清风酒楼,还真不算暴利。” 赚多少钱对朱佩而言只是一个数字,她不是很关心,又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分利,朱氏钱铺属于夫人和姑爷已经两年多,至今未分一文钱利润,迄今已累计利润五十万贯,夫人看要不要折算成黄金,存入金库内。” “如果分利会不会影响到钱铺经营?” “不会!钱铺有充足的白银流转。” 朱佩想了想道:“这样吧!给每个店员月俸上浮两成,管事上浮三成,刘大管事你则上浮五成,剩下的利润折算成黄金,存入金库内!” “我明白了,但金库的钥匙在姑爷手上,我们只有一把钥匙,打不开金库门。” “钥匙他给我了,在我手上,你需要用时,我随时给你。” “多谢夫人!” 朱佩又笑问道:“我们在钱铺的存钱现在有多少?” “是问姑爷的柜头吗?” 朱佩一怔,“什么叫姑爷的存钱,不是我和姑爷钱放在一起的吗?” 刘大管事摇摇头,“姑爷自己就有一个柜头,已经有七八年了,另外一个柜台是夫人和姑爷一起的。” 朱佩当然知道丈夫从前在钱铺就有一个柜头,但后来成婚后,两人的柜头并在一起了,他怎么还单独有一个柜头? 朱佩问道:“现在姑爷的柜头上有多少钱?” “上个月是一万五千五百两银子,现在是一万两千两银子,这个取了三千五百两。” 朱佩心中奇怪,丈夫取三千五百两银子做什么?自己怎么不知道。 她想了想又问道:“一直就那么多钱吗?” “也不是,去年初有一万六千三百两银子,后面每个月取一点,这一年半大概取了八百两银子。” “等一等!” 朱佩忽然发现不对,这两年他们都在鲲州,怎么会有取钱的事情? “刘大管事,你没搞错吧!我们一直在鲲州,怎么取钱?” 刘大管事有点头大了,他不能说谎,所以朱佩怎么问他就怎么答,但他也知道这里面涉及到姑爷的**,自己很可能会闯祸。 “这个......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刘大管事支支吾吾道。 “胡说!谁来取钱你会不知道,你会容许不相干的人取姑爷的钱?” “是姑爷同意的!” 刘大管事吞吞吐吐道:“很早以前就同意了,那时夫人还没有和姑爷成婚呢!” 朱佩心中疑虑顿生,追问道:“你告诉我,是什么人来取钱?” “是....是一个小使女,十三四岁的样子。” “小使女?” 朱佩隐隐感到了什么,她目光锐利地盯着大管事,“你肯定没有对我说实话,你是知道内情的,对不对?” 在朱佩的严厉逼问下,刘大管事叹口气道:“是一个年轻女子,她来取过两次银子,好像姓欧阳,签收时留下的名字叫欧阳倩,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 朱佩俨如被雷击一般呆住了,欧阳倩这个名字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欧阳修的女儿,还在她认识范宁不久,她就看过了这个欧阳倩写给范宁的信,虽然只是教他怎么写字,但信中的关切却溢于言表。 但后来他们似乎又没有了联系,朱佩也渐渐把她淡忘了,只是朱佩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丈夫居然还和这个欧阳倩有联系,还给她银子,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朱佩就像呆住了一样,坐在大堂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刘大管事告辞离去她都不知道。 这时,站在大堂门口的剑梅子感觉朱佩有点不对,便走过来按住她肩膀柔声问道:“阿佩,你没事吧?” 朱佩忽然扑进剑梅子怀中失声痛哭起来,剑梅子吓了一跳,连忙问道:“阿佩,出了什么事了?” “夫君欺骗我,他在外面养女人!”朱佩哭诉道。 “等一等!你是不是搞错了,姑爷从来就不是风流的人,他在鲲州连青楼都没有去过,怎么会在外面养女人?” “这个女人不是妓女,是....是他一直就认识的女人,比我还先认识她。” “阿佩,你先别哭了,我们先把情况搞清楚,到底是不是真的?你这样哭也解决不了问题。” “我要跟他离婚!” 朱佩忽然抹去眼泪,愤恨地站起身大喊道:“居然敢欺骗我,枉我对他那么好,他简直.....简直是个大混蛋!” “阿佩,你冷静下来,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人,我去给你调查一下,离婚这种话不要乱说。” “剑姐,她....她叫欧阳倩,是欧阳修的女儿,难怪他那么关心欧阳修的事情,我现在知道了,他其实是为了欧阳倩。” 剑梅子招手把阿雅叫进来,对她道:“你先陪夫人回去,我查一些事情,很快就回来。” 剑梅子又对朱佩道:“事情没搞清之前,你先别下结论,先忍住,不准哭!” 说完,剑梅子匆匆走了,朱佩也不想再呆下去,她抹一下眼泪道:“我们回家!” ........ 天快擦黑时,剑梅子回到了朱府,她没有直接去找朱佩,而是先找到了朱佩母亲王氏。 “阿梅,佩儿怎么回事,我听管家婆说,她今天好像哭过了?”王氏也急切地问道。 “夫人,事情有点麻烦,可能和姑爷有关。” 剑梅子便将今天府上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王氏吓了一跳,“是真的吗?范宁在外面真养有女人?” “夫人,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我今天找到了欧阳府,想办法问了一个下人,他告诉我,欧阳倩已经被她继母赶出府了,现在下落不明。” “为什么?” 王氏瞪大眼睛问道:“欧阳修的女儿被赶出府,是怎么回事?” “她继母的兄弟陷害欧阳修,被欧阳倩告官,继母的兄弟死在狱中,继母就不能容她了。” “那她父亲怎么不管,眼睁睁看见女儿被赶出去?” “好像是她父亲病重,顾不上这个女儿。” “造孽啊!” 王氏低低叹息一声,又道:“是不是阿宁在照顾这个欧阳倩?” “我觉得是的,如果姑爷给欧阳倩买了房子,那我通过牙人查到房子在哪里?关键是阿佩那边,她情绪很激动,今天居然喊出要和姑爷离婚......” “胡说!” 王氏顿时不高兴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孩子一样不懂事。” “或许是当局者迷,要不夫人去劝劝她吧!” 王氏沉吟一下道:“这件事让我想想,理清了思路我再去劝她。”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两女相见 朱佩回府又痛哭了一场,她伏在床上,头脑昏昏沉沉,脑海里一片空白,最初的愤恨已经发泄完了,她现在变得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难道自己真的搞错了?’ ‘不可能。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朱佩望着桌上几封发黄的信件,那是她从丈夫书房一只小箱子里找到的,欧阳倩写给他的信件,这么多年还一直保存完好。 ‘一定是真的,夫君一定瞒着我和她往来。’ ‘可....可这又是为什么?’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门口传来阿雅的声音,“参见夫人!” “阿雅,你先去吧!我和她说说话。” 这时,门开了,王氏走了进来,她一眼看见桌上的几封信,她拾起看了看,摇了摇头,把信放下了。 “佩儿,你还在哭吗?” 朱佩鼻子一酸,伏在母亲怀着抽抽噎噎哭了起来,王氏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头。 “佩儿,阿梅都告诉我了,她去调查欧阳家,结果得知欧阳倩被她继母赶出家门,下落不明。” “为什么?” 朱佩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桃子一样,泪水流满了她的俏脸。 “和她父亲的事情有关系吧!继母的兄弟死在监狱,她便迁怒于欧阳倩。” 朱佩极为聪明,她心念一动,立刻明白了。 她的声音又哽咽起来,“一定是夫君给她买房子了,刘大管事说,夫君前段时间提走了三千贯钱。” 王氏叹了口气,“女孩儿都像你这样聪明可不是好事啊!有的事情,该糊涂还得糊涂一点好。” “可他不该瞒着我在外面养女人!” 沉默片刻,王氏低声道:“其实你爹爹也在外面养有女人。” “什么!” 朱佩惊呆了,父母的感情那么好,父亲怎么会? 王氏叹口气道:“如果那个女人是清白女子,我就让她进府了,偏偏她是妓女出身,我无法接受,所以我和你爹爹说好,他可以养,但不准带进家来。” “爹爹也....蓄妓?” 朱佩也知道,大宋的文人士大夫们都喜欢蓄妓,如果丈夫也在外面蓄妓,她倒不会那么伤心,偏偏是欧阳倩,她的感情上受到了极大伤害。 王氏又道:“其实在二十年前,你爹爹也娶了一房小妾,那时你大哥身体状况不妙,我的压力很大,就默许了他娶妾,后来小妾难产死了,那时你还没有出生,你爹爹很伤心,后来他再也不肯娶妾,但我知道他心中一直念念不忘。” “娘,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看我都准备让阿雅给他做同房侍妾了,只是他不该隐瞒我,而且他对欧阳倩一直就念念不忘,他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欧阳倩?” 王氏沉吟一下道:“其实你可以换个思路,他认识欧阳倩比你早,是你从欧阳倩手中把他抢走了。” “啊!” 朱佩一下子呆住了,“娘,我没有.....” 王氏笑道:“我只是这样说说,你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怎么可能对你没有感情呢?我觉得阿宁肯定是喜欢你,因为他选择了你,要知道欧阳修的地位可比你爹爹高,娶他的女儿更有好处,可是他最后还是娶你,而没有娶欧阳倩。” “既然娶了我就应该一心一意,为什么还要和她藕断丝连?贪心的坏家伙!” 王氏脸上笑容慢慢消失,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佩儿,你想过没有,他为什么和欧阳倩断不了?” “为什么?” 王氏咬一下嘴唇道:“其实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事情,佩儿,你膝下无子!” 朱佩顿时急了,“可是他说不在意,现在我们不急!” “那是他安慰你的话,当初发现你兄长不对时,你爹爹是多么绝望?阿宁今年二十一了,已经是四品高官,可他还没有孩子,你说他能不急吗?而且他父母也着急啊!” 朱佩的脸变得惨白起来,她想起坐船回来时,夫君明明很喜欢明礼的儿子,可在自己面前,又装作不喜欢他,连抱都不愿抱,真是像母亲说的那样,他是在照顾自己的情绪啊! “娘,那我该怎么办?”朱佩心中开始方寸大乱。 王氏沉默片刻道:“你先给我说实话,你愿意和阿宁离婚吗?” 朱佩慌忙摇头,离婚只是气话,那是她深爱的丈夫,她怎么舍得放弃? “既然如此,你就要做好思想准备。” 朱佩迟疑一下道:“娘的意思是说,让她进门?” 王氏缓缓点头,“欧阳修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搞不好欧阳倩怀了身孕,最后是你走开,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你要聪明一点,先把欧阳倩的名分定下来,让她做妾,她爹爹就无法再威胁到你了,女人就是这么回事,没有名分时,她什么机会都有,一旦有了名分,她就很难再翻身了。” “娘,要不给她一笔钱,我给她十万贯,让她离开阿宁!” “别傻了,那些信在还在桌上呢?阿宁不可能丢下她的,她得到阿宁,还会稀罕那十万贯钱? 你没有选择,要么是她取代你的位子,要么就是你压住她,佩儿,你要把主次分清,什么最重要?你的正妻之位才是第一重要的,不要让别人有机会取代你,阿佩,你要勇敢起来,去和她谈谈。” 朱佩万般无奈,只得叹口气道:“可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有办法找到她,阿梅明天一早就去打听。” ......... 次日中午,一辆宽大的马车在东门外的一条小巷前停下,剑梅子看了看纸条,对朱佩道:“就是这里,最尽头的一间屋就是!” 剑梅子是通过一名牙人在官府查到了欧阳倩的住宅,这让朱佩很不舒服,丈夫居然是用欧阳倩的名字买下了宅子。 剑梅子见她脸上不高兴,便忍不住劝她道:“才八分地的小院子,你和她计较这个干什么?” “等那个死阿呆回来,他必须给我买一座八百亩的庄园!” 朱佩发狠地嘟囔了一句,这才走下马车。 两人走进小巷,来到最里面,朱佩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小娘子的声音,“是谁啊?” “我找欧阳姑娘。” 门开启一条缝,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你们是谁?” “如果你家主人叫做欧阳倩,那就对了。” “阿桃,是谁?”身后传来另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姑娘,是两个女子,我不认识。” 这时,门开了,欧阳倩出现在门口,两人对望一眼,都有一种惊艳的感觉,朱佩估计眼前女子就是欧阳倩了,长得十分端庄秀丽,和她想象的狐狸精模样完全不是一回事,朱佩心中的怨恨顿时消退了不少。 “你就是欧阳姐姐吧!”朱佩脸上露出一丝甜美的笑意。 “你是......” “我是朱佩,夫君是范宁。” “啊!”欧阳倩眼中顿时闪过一阵慌乱,正主找上门来了。 “原来是夫人,你....你请进吧!” 朱佩感觉到了对方的慌乱,心中颇为得意,她明显有一种心理优势。 “那就打扰了。” 朱佩走进院子,稍微打量了一下,只见院子收拾得很整洁,不过还是很简陋,只有几间屋。 “这院子是三千贯钱买的?” 欧阳倩人穷气短,低声道:“是的!” 朱佩摇摇头,“买贵了,这还是外城,要我说,最多值两千贯钱。” 沉默片刻,欧阳倩道:“夫人稍坐,我给你煎茶。” “倩姐叫我阿佩吧!夫君也是这样叫我的,叫我夫人,感觉太老了。” 欧阳倩见她似乎没有敌意,心中稍微松了口气,她请朱佩进屋里坐,又给她煎茶。 朱佩见屋子里更加简陋,桌上还有点剩菜,应该是留着晚上吃,都是清淡的素菜,并没有看见肉食之类,说明她们过得很节俭,朱佩心中的怒气又消了几分,她探头看了看隔壁,隔壁是书房,几排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似乎都是新书。 “倩姐,这是你的书房?” “是的,你进去随便坐吧!” 朱佩走进屋里坐下,见宽大的书桌上写了一首词。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首词虽然写得很好,字也漂亮,但还是让朱佩撇了撇嘴,什么叫做‘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是在说谁呢? 这时,欧阳倩端了两盏茶进来,她见朱佩在看桌上的词,俏脸不由一红,连忙道:“这是我胡乱写的,让夫....让阿佩笑话了。” “字写得很漂亮,不愧是大家闺秀。” 朱佩言不由衷地赞了一句,她接过茶盏坐了下来,打量一下房间,又笑道:“我还在很小之时,从阿呆的房间看到一封信,阿呆就是我夫君,我一直喜欢叫他阿呆,那封信是你写给他的,那时我就知道倩姐了,只是没想到倩姐长得如此美貌。” 欧阳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在你面前,没有几个女人敢说自己美貌。” 欧阳倩的夸赞让朱佩心中很舒服,她眼珠一转,又笑问道:“倩姐一直在京城,又怎么认识我夫君的?” “那时他堂祖父,也就是范相公带他来京城,就住在我家里。” “我也是那时认识他的,在大相国寺。” “这么巧,我记得有一天,我带阿宁去大相国寺,我去排队买曹婆婆肉饼,他一个人去大相国寺闲逛,难道就是那天?” “应该是吧!他好像就去过一次大相国寺。” 朱佩忽然发现自己认识范阿宁并不比欧阳倩晚几天,那就不是自己夺走阿宁,而是阿宁最后选择了自己,她心情顿时大好。 “真有趣,要是那时我再多走几步路,我就认识倩姐了。” “可不是,人生就是这么奇妙,这几步路却让我们十几年后才相见。” 朱佩喝了口茶,又试探着问道:“我还以为倩姐早就嫁人了。” 欧阳倩叹口气,她也不隐瞒朱佩,便将自己的不幸遭遇详细给朱佩说了一遍,尤其说到父亲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赶出家门而无能为力时,她不由潸然泪下。 朱佩沉默了,良久她低声道:“有些事情我不想多说,倩姐心里也明白,我今天来,其实是想请你住到我家里去。” 欧阳倩一怔,她心中顿时有一丝感动,“你.....你不怪我?” 朱佩心中暗暗咬牙,忍住心中的恨意道:“无论我怪不怪你,事情都这样了,你也是可怜人,我并不想难为你,现在我只想好好收拾那个臭小子,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揍他!”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一十三章 西夏擒生军 经过近半个月的长途跋涉,范宁一行抵达了延安府,延安府的军政官员专门为范宁接风洗尘,次日一早,延安路知军高遵裕亲自陪同范宁前往绥德军。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高遵裕是名将高琼的长孙,也是赵宗实王妃高滔滔的大伯,范宁成婚时,他的兄弟高遵甫给范宁送来三千两银子作为贺礼,正是高遵裕的意思。 高家也因此获得了鲲州黄金的开采权,这两年着实发了大财。 正因为有几层关系,高遵裕对范宁的到来也格外热情,一路全程陪同,两天后,他们抵达了靠近边境的米家峪。 这里是典型的黄土高原,山势起伏,山坳众多,米家峪就是其中一条最大的山坳,宽达十几里,延绵近百里,再向东走五十余里,就能抵达绥德军的驻地。 “西夏虽然和大宋签了盟约,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消停了,大规模的战争没有了,但小规模的摩擦时常发生,叫做打谷草,跟契丹人学会的。 前几天,数百名西夏军骑兵越境来抢奴隶,和我们狠狠打了一仗,干掉了一百多名西夏骑兵,我们只死了四十余人,干得真他娘的痛快。” “像这种数百人规模的冲突大概多久会有一次?”范宁问道。 “这个不一定,主要是夏秋两季比较多,夏天来抢人,秋天来抢粮食,几乎隔几天就来一次,尤其那些城堡的驻军喜寂寞得很了,就会冒险来抢女人。” “最远深入宋境多远?” “也不会有多远,走得太远他们也害怕,我们会断他们的后路,一般最多五十里,主要是夜间来袭,刚开始让我们疲于奔命,现在也摸到规律了,他们来了,我们埋伏在他们退路上,打他们的伏击。” “但这样老百姓惨了,他们毕竟得逞了才会回去。” “这也没办法,不过边疆汉民很少,汉民都进城了,靠近边境一带主要是羌民,倒霉的也是羌民。” 高遵裕话音刚落,一名士兵指着前方大喊道:“将军,快看前方!” 只见前方尘土飞扬,滚滚黄尘像燃起的浓烟,渐渐向这边靠近,高遵裕的脸色顿时变得严峻起来,不多时,远方近百名骑马之人奔近,男男女女都有,还有孩子抱在怀中。 士兵们顿时认出来了,“将军,是羌人。” “不对,后面还有追兵!” 在这百余名羌人的背后,依旧尘土飞扬,高遵裕立刻意识到,他们遭遇到西夏军打谷草的游哨。 “大家快跟我走!” 高遵裕掉头向另一条小道冲去,他们一共只有三十余人,尤其还带着朝廷高官,实在不敢冒险。 小路越奔越高,最后居然绕到山顶上,这里视眼开阔,只见前方十几里外,果然有一支骑兵正向这边疾奔而来,大约有两百余人,都是一身黑色的装束。 “是铁鹞子军吗?”范宁低声问道。 高遵裕摇摇头,“铁鹞子军是重甲骑兵,数量不多,只负责保护君王,这里不会出现了,这应该是擒生军。” “擒生军是什么意思?” 高遵裕冷笑一声道:“就是专门抓奴隶的军队,西夏贵族喜欢蓄奴,用奴隶来采盐采矿,奴隶一直是西夏赚钱的手段,所以西夏专门成立一支抓捕奴隶的军队,就叫做擒生军,约有数万人,这些年不知抓走了多少大宋百姓,光盐奴就是十几万人之多。” 高遵裕很谨慎,他不想被西夏骑兵盯上,一摆手道:“我们走!” 众人掉转马头离开山顶,向北面奔驰而去,他们只能绕道前往绥德军....... 两个时辰后,他们绕过了西夏擒生军,又从山顶上下来,继续沿着米家峪北行,又走出二十余里,前面就是米家峪的出口,高遵裕忽然勒住了战马。 只见前面出现了一支军队,约千余人,为首是一名威风凛凛的大将,他身后的旗帜飞扬,上面写着大大的宋字,他们果然是宋军。 “哈!是种家大郎!” 高遵裕认出了为首的大将,挥挥手大喊道:“种将军!” 对面的大将也认出了高遵裕,催马飞奔而至,他翻身下马,单膝跪下抱歉道:“末将参见高知军!” “种将军请起,我给你介绍一位朝廷高官,左谏议大夫范知院来绥德军巡视。” 范宁笑着点点头,对面大将很是惊讶,他没想到这位朝廷高官会这么年轻,他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躬身行礼,“末将种诂参见范知院。” 高遵裕给范宁介绍道:“这位就是绥德军都指挥使种诂种将军,老将军种世衡的长子。” 范宁恍然,种世衡是种家军的创始人,他后世子孙种师道更是赫赫有名。 范宁也行礼笑道:“我奉天子旨意巡视延安府,了解军心民意,尤其要听取绥德军将士的想法,还望种将军多多配合。” “卑职一定全力协助范知院。” 种诂说完,又急声问高遵裕道:“知军刚才没有遇到一支西夏军吗?” “当然遇到了,只是我们绕道上山,避开了他们,莫非种将军想断这支西夏军的退路?” 种诂点点头,“卑职带了两千弟兄赶来,就是为了全歼这支西夏骑兵。” “但你们只有千人士兵啊!”范宁不解地问道。 种诂微微一笑,“还有一千士兵埋伏在谷口的另一侧,等敌军上钩呢!” 这时,山顶上有刺眼的亮光闪烁,这是报信兵用镜子反射阳光为信号,意味着敌军回来了。 种诂连忙道:“敌军已经来了,请知军和范知院在后面稍候,看卑职怎么全歼这支军队。” 高遵裕没有抢指挥权,他点点头对范宁道:“我们去后面观战!” 他带着范宁向士兵身后奔去,范宁兴趣很浓,他虽然在日本也率军作战,但在大宋腹地,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宋军和西夏军作战。 范宁微微一笑道:“让弟兄们好好打,我会替他们向天子请功!” 高遵裕把话传出去,三军士气大振,边军就害怕立功不得赏,有范宁这位高官坐镇,他们顿时士气振奋,摩拳擦掌,等待敌军到来。 范宁看了看谷口,宽足有五里,但宋军只控制了右边一里,就算左边还埋伏着一千人,但中间还是有缺口,他们怎么堵? 高遵裕明白范宁的想法,低声道:“中间部分布下了铁蒺藜,战马过不去。” 高遵裕从马袋中摸出一枚铁蒺藜递给范宁,范宁凝神着这枚黑漆漆的铁蒺藜,中间是个鹌鹑卵大小的铁蛋,三面铸上一根尖锐扁长的铁刺,三根刺对称,无论怎么抛,落地后都会有一根铁刺向上,可以直接刺入马蹄中,在狭窄的通道中,这种利器威力极大。 “如果冲击失败,他们会不会撤回去?”范宁又问道。 高遵裕微微一笑,“那是你不了解西夏军队,他们可没有撤退这个说法,尤其是骑兵,撤退意味着战败,对他们是巨大的耻辱,但他们也不想死战,等他们发现实在无法冲破重围,再想回撤时就已经来不及了。” “高知军很了解西夏军队啊!” “那是当然!” 高遵裕得意洋洋道:“和他们打了那么多年交道,早已知根知底!” 正说着,两百余名西夏骑兵在数里外出现了,他们没有追赶上那群羌人牧民,他们当时也发现了山顶上的范宁一行,使这群西夏骑兵有点担心,便没有深入宋境,在追出数十里无果后,便调头返回。 西夏骑兵群越来越近,一千多名宋军士兵刷地举起劲弩,对准了杀气腾腾奔来的西夏骑兵。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一十四章 齐人之福 中秋已过,炎热的夏天终于要结束了,早晚开始有了一丝凉意。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结束了几个月的边关之行,这天中午,范宁一行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京城。 第一天回来,自然不会去谏院,范宁直奔丈人家,丈母娘却告诉他,朱佩两个月前就搬回去了,范宁只得告辞,匆匆赶回飞虹桥府中。 但告辞时,丈母娘古怪的笑容让他心中有些不安,他总得哪里不对,难道家中出了什么事吗? 范宁心急如焚赶回了自己府宅,原来的门已经消失了,变成一面高高的院墙,不过下人进出的门还保留着。 范宁有点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进去? 正好,谢九龄从隔壁府的大门里出来,一眼看见了范宁,连忙打招呼迎上来,“范大官人,你是几时回来的?” “刚到京城,谢叔还是叫我小范,或者叫阿宁,你是长辈,这个大官人我可当不起。” 谢九龄确实是长辈,不出意外,他就是二叔的亲家了,范宁不敢在他面前摆官架子。 谢九龄阅历很深,他不敢乱称呼,就算范宁不是高官,也是他的大客户,必要的尊重只能多不能少。 他呵呵一笑,“咱们各交各的,我还叫你范知院吧!我心里也踏实。” “那随你,园子现在造到哪一步了?” “你的园子已经好了,尊夫人也搬过去了,现在正在修缮隔壁府邸,进度很快,这个月底修缮改造就能结束。” 谢九龄又接到一个大单子,他也很急,加班加点修缮旧宅。 “那就辛苦解叔了。” 谢九龄指了指从前下人院子的门道:“这是临时进出门,进隔壁宅子的大门锁上了,夫人都是从这里进出,要不要我陪知院去看看新宅?” “不用了,谢叔去忙吧!” “那好,我们改天见。” 谢九龄也急着要去新工地,便没有再坚持,向范宁挥挥手,坐着一辆牛车走了。 范宁还牵着马呢!这马怎么办?他有点傻眼了。 “老伙计,这新家是修好了,你的窝好像没有了。” “姑爷回来了!” 从隔壁府奔出两名下人,前面一个就是吴管家婆,范宁顿时松了口气。 “吴大娘,新宅的马厩在哪里?” “马厩就在隔壁呢,姑爷把马给我吧!” 范宁把马交给了吴管家婆,这才看了看后面一个小丫鬟,待看清了对方的脸,范宁惊得头发都要炸了。 “阿桃,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小丫鬟正是欧阳倩的贴身使女,她应该在东门外的小院里才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阿桃给他行个万福礼,“启禀官人,我家姑娘现在就住在这里。” 范宁头有点发晕,欧阳倩住在自己家里,这...这是怎么回事,她和阿佩没打起来吗? 范宁现在不敢进府了,他连忙把阿桃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家姑娘怎么会搬到这里来了,我娘子没有为难你们吧?” 阿桃已经十五六岁了,早就懂得这些事情,她笑嘻嘻道:“是小夫人邀请我家姑娘搬过来的,姑娘和她关系好着呢?就像亲姐妹一样。” 范宁心中又是悲又是喜,悲是朱佩发现了欧阳倩的事情,她还不知会怎么收拾自己,那小娘子从小就敢用砚台砸人脑袋,别看她对自己柔情似水,可惹恼了她,她一样会用砚台拍自己脑门。 而喜是朱佩似乎接受了欧阳倩,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没有用一大笔钱把欧阳倩打发到天边去,这让范宁长长松了口气。 其实范宁不知道,朱佩还真想给欧阳倩十万贯钱,让她离开自己丈夫,只是被她母亲劝住了。 范宁收拾一下乱七八糟的心情,就像小媳妇去见公婆一样,从侧门灰溜溜进府去了。 府中果然变成了一片湖水,湖面上种满了菱角和荷花,一架‘之’字型的木廊桥将翠云楼和南岸连在一起,翠云楼的背后是一条蜿蜒的小河,直通内宅的半月塘,小河上一座古旧的石拱桥,将内宅和翠云楼连在一起。 湖两边各是一条长长的带檐走廊,而西面原来下人院子变成了一座山丘,被各种绿色树木花草覆盖,大多是桂树和其他比较名贵的小树,山顶上修建了一座小桥玲珑的八角亭。 园子确实修建得美奂绝伦,俨如仙境一般,只是范宁有点心不在焉,还有比这院子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 “哟!这是哪位爷擅闯别人府宅,好像还有点眼熟。” 范宁一回头,只见朱佩就在他身后几步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范宁有点尴尬地挠挠头,“阿佩,我回来了。” “原来是夫君回来了,是不是有点失望,怎么第一眼看到的是我这个小老太婆,不是美貌非凡的倩姐呢!” 范宁看了一眼后面的阿雅和剑梅子,却发现剑梅子向自己使个眼色,似乎是让他哄哄朱佩。 范宁苦笑一声道:“阿佩,你听我解释一下!” “我不想听你解释,我知道得比你还清楚!” 朱佩一想到丈夫背叛自己,心中顿时怒不可遏,但还是给范宁留一点面子,咬牙道:“你跟我来!” 她怒气冲冲向翠云楼走去,范宁只得跟在她身后,暗暗祷告暴风雨早点结束。 阿雅正要跟上去,却被剑梅子一把抓住,向她摇摇头,两口子的私事,外人不能在场。 朱佩走上三楼,憋了数月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你这个混蛋!” 她冲上前狠狠给了范宁一记耳光,范宁嘴角流出一丝血痕,朱佩心中一阵疼痛,又一把抱住丈夫,放声痛哭起来。 范宁被她一巴掌打得心中恼火,但妻子的痛哭又使他心中的恼火慢慢消退了,他歉疚地抚摸着朱佩的秀发,叹口气道:“以后不会再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你已经对不起我了!”朱佩哀哀哭道。 “我知道,我本来也不想这样,只是........”范宁叹息一声,他再怎么解释都已经伤害到爱妻了。 “我不想瞒你的,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朱佩抬起头看着丈夫,见他嘴角流血,又是后悔又是心疼,她抚摸丈夫的脸,泪眼摩挲道:“我不该打你的!” “哎!我是该打,你不知道我一直就很歉疚。” 朱佩又紧紧抱住丈夫,生怕他一下子从自己身边跑掉,“对不起,我生不了孩子,所以你才......” 范宁一怔,她怎么会这样想,他连忙扶起朱佩,注视着她眼睛道:“阿佩,没有这回事,我从来没有为子嗣问题而责怪你,从来就没有过,欧阳倩的事情和子嗣没有一点关系,如果她过得很好,我绝不会再去打扰她,偏偏她.....是我大男子主义的心态太重了。” “真的?” 范宁点点头,“我绝不骗你!” 朱佩也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自从母亲说起子嗣问题是根子,她心中一直就沉甸甸的,要知道无子在七出中排第二啊! 现在丈夫再一次明确告诉自己,他绝没有因为子嗣问题责怪自己,朱佩心中顿时云开雾散,仿佛阳光照进了她的心房,这一刻,欧阳倩的事情忽然也变得不重要了。 “夫君,这次去延安府很辛苦吧!我看你变得又黑又瘦。” 范宁听她提到自己的调研,心中也顿时大大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一关终于过了。 “别提了,刚去就遭遇到了西夏骑兵,还好宋军及时赶到,全歼了敌军,我还得了一柄夏国剑,就是这把!” 范宁从腰间摘下宝剑,讨好似地递给朱佩,“送给娘子!” “哎!我要宝剑做什么,你送给剑姐还差不多。” “送给她?” 范宁有点犹豫,他忽然想起自己骑的宝马也是剑梅子送给自己的,好像刚才她还在帮自己。 范宁心一横,“好吧!如果她喜欢,这柄剑就送给她了,大不了我再想法子弄一柄。” 范宁心事解开,他笑道:“我还没有好好看一看咱们的园子呢!” 朱佩摇了摇头,“夫君,你的事情还没有完呢,我这一关你是过了,但倩姐父亲那一关你怎么办?他会答应让女儿做人家的小妾吗?” 这也是一个大问题,不过范宁倒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冒险一试。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一十五章 银弹攻势 城西清风茶馆的一间雅室内,范宁正独自一人饮茶,这时,移门轰的一声开了,从外间风风火火走进一名身材胖大的中年妇人,她摘掉脸上覆面的纱巾,赫然正是欧阳倩的继母薛氏。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薛氏怒气冲冲瞪着范宁,“你害死了我兄弟,你还有脸要见我!” 范宁不慌不忙道:“既然你肯过来,说明你心里也明白,你兄弟不是我害死的,你为何不坐下来,听我给你说说真相。”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话虽这样说,薛氏还是一屁股在范宁对面坐了下来,像头母狼一样恶狠狠盯着范宁。 范宁笑着倒了一盏热茶,推到她面前,薛氏一摆手,“你少嗦,有什么话你就赶紧说!” 范宁这才缓缓道:“你知道你兄弟薛宗孺坐实了我的弹劾罪名后,要承受什么后果?” 薛氏没有吭声,还是冷冷盯着范宁,范宁继续道:“诬告罪坐实,首先是罢免官职,然后流放三千里一年,如果你丈夫肯替他说清,说不定流放之罪还可以免除,仅此而已。” 薛氏眼中露出一丝疑惑,“既然罪名不重,他为什么还要自尽?” “自尽?” 范宁冷笑一声,“你兄弟脸厚如墙,心中早就没有什么尊严了,他绝不会愧疚自尽,你是他胞姊,你应该很了解他,他那样贪生怕死的人会自缢而死?” 其实薛氏也一直怀疑兄弟不是自尽,但朝廷是这样下的结论,他只能把怀疑放在心中,现在范宁犀利的话语一下子将这个谜底揭开,薛氏再也承受不住,一下子崩溃了,放声大哭起来。 茶馆掌柜被惊动了,他走到外间,不安地向内室张望,范宁向他摆摆手,示意没什么关系。 薛氏哭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她抹去眼泪问道:“是谁害死我兄弟?” “这个谁也没有证据,不过是谁在背后怂恿你兄弟告发欧阳修,那谁就是最大的嫌疑,这件事朝廷已经结案,我也无法再调查,也无从调查。” 薛氏低头半晌,惨然一笑,“那我还得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范宁摇摇头,“我告诉你这些,是想消除你的敌意,然后我再和你做个交易?” 薛氏虽然知道了真相,也说了一声谢谢,但并不代表她就真能谅解范宁,不管怎么说,是范宁把他兄弟送进大理寺监狱,范宁也是作恶之人。 不过薛氏心中对范宁的仇恨确实消淡了不少,只是仇恨变成了厌恶和反感,她冷冷道:“我凭什么和你做交易?” “因为你需要钱!” 范宁毫不客气,直揭她的伤疤,“以欧阳伯父花钱的大手大脚,你们家根本没有什么积蓄,你两个女儿过两年要出嫁,她们嫁妆怎么办?你的三个儿子要娶妻,他们和妻子住哪里?总不能倒插门住妻家吧!据我所知,你娘家和自己的嫁妆这几年也被你兄弟折腾得差不多,你手中最多只有一两千贯钱,这点钱能做什么?” 薛氏的脸色极为难看,范宁血淋淋地揭开了她的窘况,她家中有数十名佣人,儿女又多,每月开支极大,各种人情往来又不能丢面子,偏偏丈夫喜欢饮酒狎妓,花钱大手大脚,拿回来养家的钱很少,导致她家里每月入不敷出,她早就开始用嫁妆补贴家用了。 范宁说她手上还有一两千贯钱其实还是高看她了,她手中只剩下几百贯钱,每天为生计发愁,她把欧阳倩赶出家门,还真是想把小院租出去赚点菜钱。 薛氏脸上挂不住,恨得咬牙道:“你就是故意来羞辱我吗?” 范宁摇摇头,“我不想羞辱你,只想和你做个交易而已,你若肯答应交易,我会给你一万两银子。” 薛氏心中怦的一跳,一万两银子啊!有一万两银子,她儿女的嫁妆和儿子的房子都解决了。 看在一万两银子的份上,薛氏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很多,她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将茶盏往桌上一顿,“你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范宁缓缓道:“我要娶欧阳倩!” “什么?” 薛氏蓦地瞪大了眼睛,颤抖着手指着范宁道:“我明白了,你....你就是一直养她的那个汉子!” 范宁脸一沉,冷冷道:“你说话最好干净点,什么叫养她的汉子,她被你虐待,我照顾她有什么不可以?” 薛氏不敢触怒范宁,只得恨恨道:“我说她这几年哪里来的银子,原来是你给她的,等一等!” 薛氏忽然反应过来,“你....你不是已经成婚了吗?娶了朱贵妃的侄孙女,你怎么还能......” 薛氏心念一转,终于明白了,“我知道了,你是想娶她为妾,又怕她父亲不同意,所以来收买我,让我去劝说她父亲,是这样吧!” 范宁点点头,“这就是我说的交易,给你一万两银子,你做不做?” 范宁把一只玉佩放在桌上,“这块玉佩可在御街的朱氏钱铺支取一万两银子,你知道答应交易,这一万两银子就归你了。” 薛氏当然不会在意欧阳倩的死活,至于欧阳倩做妻也好,为妾也好,她更不会放在心上,但如果这件事有利可图,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薛氏冷笑道:“我丈夫可是有身份的人,他女儿给人做妾,这比杀了他还难受,他绝不会答应的......” 范宁一拍桌子,“你少废话,我就问你做还不是不做?” 薛氏当然只是为讨价还价,她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算你找对人了,确实只有我能劝她父亲答应,也只有我能做到,但一万两银子太少,我要三万两银子。” “你放屁!” 范宁收起玉佩,起身就走。 薛氏急了,一把拉住范宁,“一万五千两银子,我就答应你!” 范宁停住脚步看了她一眼,忍住心中的厌恨道:“那就一言为定,我先给你五千两银子,拿到她父亲的书面同意书后,我把剩下的一万两银子给你。” “好!” 薛氏一口答应,“明天这个时候,也在这里,我们钱货两清。” 范宁取出另一只玉佩递给她,“这是五千两银子,口令是四季发财,如果事情办不成,我可是要追回来的。” 薛氏紧紧捏住半块玉佩,‘咕咚!'咽了口唾沫道:“你放心,一万五千两银子的机会我可不想错过。” 薛氏离开茶馆,又匆匆赶到了位于御街的朱氏钱铺。 钱铺内,刘大掌柜核对了半块玉佩,又深深看了面前忐忑不安的中年妇人一眼,对她道:“口令符合,玉佩也对,这五千两银子你是想提走,还是我给你另外开一个柜头?” 薛氏心中大喜,她想了想道:“五千两银子我拿不动,你帮我另外开一个柜头吧!用我的名字和口令,玉佩还是这个。” 五百贯钱以下凭口令就能提钱,超过五百贯钱,就必须同时出具信物,信物主要是半块物品,种类也很多,半块木牌,半块铜牌等等,如果存钱超过三千贯,就是半块玉佩。 刘大掌柜给她办了手续,不多时,薛氏欢天喜地地往家里赶去。 ........ 接下来便是劝说欧阳修答应把欧阳倩嫁给范宁,欧阳修怎么能答应自己的女儿给别人为妾,这可是大伤他的面子,气得他从床上跳起来,大骂范宁无耻卑鄙。 薛氏却一番痛诉丈夫风流放荡,饮酒狎妓,挥霍无度,弄家中穷困潦倒,她也不敢说她和范宁做了交易,只是说范宁愿意承担欧阳倩所有弟妹的嫁妆和房子。 “你的名声早就没有了,你还要名声干什么?我就问你,阿倩是你的女儿,难道我给你生的五个孩子就不是你的儿女?两个女儿再过两三年就要出嫁了,她们嫁妆怎么办?三个儿子拿什么娶妻,就算娶农家之女,不用花什么钱,难道他们也要挤在这座小宅里?而且这是官宅,你死了这宅子官府要收回去,我们孤儿寡母住哪里?” “我可以给他们挣钱!”欧阳修不甘心道。 薛氏冷笑一声,“算了吧!你的眼睛都看不见了,你还能挣什么钱,就算皇帝可怜你,继续养着你,他还会给你升官加爵吗?别做梦了。” 欧阳修颓然坐下,薛氏又劝他道:“你的后半辈子还得靠我来照顾你,还得靠五个儿女孝敬你,再说阿倩也愿意嫁给范宁,他对阿倩也是真心喜欢,你又何必做这个恶人,为一个所谓面子,让全家人都憎恨你,你的后半辈子怎么办?” 薛氏太了解自己丈夫的弱点,他最害怕自己老年孤独无依,所以薛氏软硬兼施,句句戳中他的要害。 欧阳修叹息一声,“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一十六章 妥善解决 次日中午,还是清风茶馆,薛氏得意洋洋的将一份欧阳修签字的同意嫁女书递给范宁道:“他答应了,不过他有两个小小的要求,希望你尽量给他女儿争取一个诰命,在得封诰命之前,他不会见女儿。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就是欧阳修的妥协,宋朝的诰命头衔一般都给官员的母亲和妻子,如果大臣有特殊贡献,也会破例再加一个诰命。 如果妾有了诰命,那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妾了,在世俗人眼中,她就是次妻或者平妻,只比正妻地位低一点,也算是给欧阳修挣了一点面子。 范宁点点头,又问道:“还有一个要求是什么?” “你请媒人,然后下聘礼,把她娶进门!” 这叫娶妾,和纳妾又不一样,也算是明媒正娶的一种,不过仪式要低调得多,一般女方没有嫁妆,但男方要下聘礼。 范宁看了看欧阳修的同意嫁女书,便点头答应了,“我答应!” “范官人,我可是言而有信,替你办到了,那我们的交易?” 范宁取出另外半块玉佩递给她道:“口令是吉祥如意,这一万两银子归你了。” 薛氏大喜,一万五千两银子到手,她五个儿女的婚事都能解决了。 她心中对范宁好感倍增,又巴结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妻子为难,保证用简单的仪式把阿倩嫁给你。” 范宁倒是想给欧阳倩一个风光的婚礼,但他不得不考虑朱佩的感受,要双方都满意,那就只能靠薛氏帮忙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范宁问道。 薛氏笑道:“你好像给她买了一座院子,就从那座院子出嫁,她父亲身体不便,由我全权负责,你找个长辈和媒人一起来提亲,然后再下三千两银子的聘礼,这银子我不要,我会给阿倩做嫁妆,然后商量一个最近的日子,黄昏后,我用喜船把她送到你府上,拜堂之类你们自己安排,我们就不参与了。” 三千两银子的聘礼薛氏不是不想要,而是她得缓和一下和欧阳倩的关系,范宁不是一般人,说不定以后还得再求他帮忙。 再说她手中有了一万五千两银子,对三千两银子也不是之前那样眼睛发红了。 薛氏介绍了娶妾的大致流程,很简化的婚礼,但确实又是一个两全的办法,既照顾了朱佩的情绪,也给了欧阳倩一个婚礼,范宁想到可以让二叔出面,他便欣然答应了,“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 纳妾很简单,给大妇奉一碗茶便可,但要娶妾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首先要妻子同意,其次是妻子的父母要同意。 入夜,范宁卖力地将妻子伺候得舒坦了,这才小心翼翼提出了对方的条件。 朱佩有个最大的好处,一旦原则上的事情她答应了,那细节上的问题她就不会太在意,欧阳修提出娶妾的条件,朱佩倒不反对,毕竟欧阳倩也是大家闺秀,她也将心比心,不想做恶人,况且对方是晚上入门,影响不大,朱佩答应了这个条件。 “但你要想想,要请哪些亲朋好友?” 这又是个难解决的大问题,范宁又是一阵头痛,早知道自己就不答应什么娶妾了。 “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范宁连忙搂住她笑道:“你说!” 朱佩恨得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我这是在犯贱呢,把自己男人往别的女人怀里推,还给他出主意。” 范宁赔笑道:“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还想以后?” 朱佩柳眉倒竖,恶狠狠道:“就这一次,你以后再敢领女人进屋,我非把你下面咔嚓了不可,让你做一辈子宦官,还有......” 朱佩又堵住范宁的口,“你得向我发誓,不准蓄妓,不准**,那些文人喜欢做的恶心事情,你一样都不准碰。” “你知道我不好这一口,从不进青楼......” “那是以前,说不定以后你就有兴趣了,你必须发誓。” 范宁无奈,只得向朱佩发了一个毒誓,朱佩这才满意,不慌不忙道:“我估计倩姐他爹爹也不想太招摇,消息传出去不更丢脸吗?倩姐也未必喜欢,你就在布置上奢华一点,隆重一点,然后就把二叔和我三祖父请来做个婚证,再花钱请婚庆店的人主持,再请舞姬和歌姬来助兴,就在翠云楼的岛上搭座青庐,然后给周围邻居散果子铜钱,这样既气派又低调,不是很好吗?” 范宁大喜,这个办法好,婚礼很奢华,相关人却不多,真的是既喜庆又低调,也让欧阳倩风风光光嫁了一回。 “还有啊!你那个倩姐也是喜欢花钱买书的主,索性就拿五千两银子给她做嫁妆,女人手上若没嫁妆,就像落毛的凤凰一样,走到哪里都没有底气。” 范宁狠狠在她俏脸亲了一下,这才是贤妻呢! “明天我去给丈人和丈母说这件事。” 朱佩给他丢了个白眼,“算了,我就好人做到底,我去跑娘家,由我去给父母和三阿公说,你就去找二叔做媒提亲吧!” 范宁心中感动,又搂着妻子温存到半夜,两人这才筋疲力尽睡去。 ........ 次日一早,范宁便去奇石馆找二叔,他专门请了半天假,下午还得赶回谏院。 自古以来,在娶妾这件事上,男方家都是最好说话,多妻多子,事关范家传宗接代,范铁戈怎么能不答应。 他一口答应下来,索性让亲家谢九龄做媒,他来提亲,然后再送聘礼。 范宁笑道:“二叔,不用分几次,这个只是仪式,既然对方已经答应,那做媒就是补一个媒妁之言,你今天就和谢叔一起去,直接送聘礼,出嫁的时间都定在三天后,正好是吉日。” 范铁戈瞪他一眼,“你小子这么猴急做什么?至少也要一个月吧!” 范宁苦笑一声,“我这不是怕夜长梦多吗?” “好吧!婚庆店我下午就去安排,我这几天在给明仁筹备婚事,婚服和全套金首饰正好准备了两套,我就把明礼的那一套给你先用,保证给你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那就谢谢二叔了!” 范宁取出半块玉佩,范铁戈挥挥手,“银子就从店里支出吧!算你的分利,我给女方准备五百两黄金和二十颗明珠作为嫁妆,你觉得如何?” 范宁实在不放心薛氏,他又低声把自己和薛氏的交易告诉了二叔,范铁戈粗浓眉毛一挑,果断道:“那黄金和明珠不能给她过手,她肯定会起贪念,就送一份礼单,财物直接交给新娘,她可以存在钱铺里。” “那还不如直接替她存了。” “也好,黄金替她存了,衣服首饰和明珠给她,这两天得有个长辈陪她,这是规矩。” 范宁想到欧阳倩大姑已经去世,继母又虐待她,她还真没有女性长辈了,他心中不由一阵怜惜,“二叔,她没有长辈了,能不能让二婶去陪陪她。” “我去给你二婶说,你把地址给我!” 欧阳倩今天已经搬回小院待嫁了,范宁便把她的住址写给了二叔。 从奇石馆出来,范宁又去了赵宗实的府邸,这件事范宁考虑了一夜,虽然他利用和薛氏的交易摆平了欧阳修,但他还必须得给欧阳修面子,请赵宗实做证婚人,将来赵宗实登基,欧阳修也敢对外人说,我女儿是官家做的征婚人。 另外,欧阳修要的诰命夫人,还得从赵宗实身上打主意。 赵宗实高大上的头衔很多,就是没有一个实职,都是虚官,再加上婢女自尽之事使天子对他不太满意,所以这段时间赵宗实很低调,基本上都呆在府中,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在府中读书种地,陶冶性情。 范宁来到他府前时,赵宗实正带着十岁的长子赵仲针给后院的一亩菜地浇水,赵仲针就是后来的宋神宗赵顼,他父亲还不是皇嗣,他也没有改名,就是一个普通的皇族少年。 听说范宁来访,赵宗实对儿子笑道:“你不是很崇拜这位范鲲州吗?你去替为父把他请到这里来。” “父亲,应该去书房更有礼貌一点吧!” 赵宗实笑着摆摆手,“不用,他不是外人,随意点无妨!” “那孩儿去了!” 赵仲针洗了手,便快步向府门外走去。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一十七章 娶妾入门 赵仲针虽然少年老成,但毕竟还是孩童,他最崇拜的人就是范宁,开疆辟土,硬生生给大宋开出一个鲲州和鲸州,还有耽州和琉球府。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其他都不可以不提,关键是鲲州,移民五千户,还有修路、建城、开矿,还打得四夷臣服,这志向远大的赵仲针怎么能不崇拜? “范叔父,我爹爹在等你呢,请跟我来吧!” 赵仲针一眼便认出了范宁,和外面传闻很像,年轻英武,器宇不凡,范宁笑道:“你是仲针吧!长这么大了。” 范宁还是在去鲲州的前一年见过赵仲针,那时他还小,比较淘气,这一晃五六年过去,已经变成一个稳重的小大人了。 范宁从怀中摸出一颗海珠笑着递给他,“正宗的鲲州海珠,上次见你没给见面礼,这次补上!” 赵仲针吓得连忙摆手,“这太名贵了,我不能要!” “拿着!” 范宁硬塞给他,“回头给你爹爹说是我送的就行了,他不会说你的。” “谢谢范叔!” 赵仲针毕竟才十岁,十岁的孩子都喜欢亮晶晶的珠子,他心中高兴得开了花。 “范叔跟我来吧!” 左一个范叔,右一个范叔,叫得范宁很爽,这可是未来的神宗皇帝啊!把自己视为叔父了。 范宁跟他走进府中,一直来到后园,远远见赵宗实在种菜呢! 赵仲针小声对范宁道:“那萝卜是我和爹爹一起种的,等会儿我送范叔一根。” “好!先谢谢你了。” 赵仲针快步走到父亲面前,“爹爹,范叔来了。” 赵宗实对儿子这个称呼很满意,他点点头,笑着走了过来,“贤弟是几时回来的?” “三天前回来的,今天有点事,请了半天假,顺便来看看兄长。” 在公共场合,范宁一定会恭恭敬敬称呼赵宗实殿下,但现在是在王府中,赵宗实种菜也不回避自己,显然是不把自己当外人,范宁也就不和他客气了。 “坐下说话!” 赵宗实洗了一把手,指了指两张椅子,两人坐了下来。 赵宗实道:“你的调查报告我已经看过了,我真不敢相信,居然把税所给包出去了,陕西转运使也太胆大包天了。” 范宁摇摇头,“这件事还需要深入调查,究竟是送给亲戚牟利的手段,还是普遍现象,我现在还真不好下结论,相对而言,士兵军费被层层盘剥,我觉得这才是大事,关系到大宋江山的稳定,不可小视啊!” 赵宗实苦笑一声道:“历朝历代都有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解决,你总不能让朝廷直接把军俸发到每一个士兵手中吧!” 范宁淡淡道:“其实办法不是没有,只是会得罪人。” 赵宗实真有兴趣了,“你有什么好办法,说来听听?” 范宁见赵仲针也在旁边竖着耳朵呢,便笑道:“可以利用钱铺来解决这个问题,选几家大钱铺,给每个士兵在钱铺里建一个柜头,朝廷直接把军俸拨付到钱铺里,然后钱铺把钱放入士兵的柜头中,这样,士兵凭着信物直接去钱铺取钱,中间环节都没有了,直接就是朝廷对士兵。” 范宁说就是用银行账户发工资,宋朝虽然没有银行账户那么方便,但钱铺很发达,可以这样操作,只是士兵取钱稍微麻烦一点,但中间环节就盘剥不到了,相信士兵宁可麻烦一点,也愿意这样操作。” 旁边赵仲针眼睛一亮,“爹爹,这是个好办法啊!” 但赵宗实却没有儿子那样单纯,他也知道这个办法一旦推行,不知会断了多少人的财路。 “这个办法虽然不错,但阻力也大啊!” “所以需要从长计议,等待合适的计划再推行。” 赵宗实点点头笑道:“你今天特地请假来找我,不会就为说这件事吧!” 范宁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是有一件私事来求兄长帮忙。” ......... 欧阳倩这两天又是激动,又是不安,激动是她终于要嫁出去了,而且是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她已经二十四岁,不像权贵豪门人家的女儿不愁嫁,她这个年龄再不嫁就真没有机会了,说她不急也是假的,但急也没有法子,不过上苍总算眷顾自己,给了自己一门满意的姻缘。 但她心里也有点不安,那就是她老父亲,听回了趟家的阿桃说,父亲从早就开骂范宁,一直骂到晚上,骂他忘恩负义,骂他趁人之危,这让欧阳倩心中有点难过,她想去给父亲解释,但又不敢去,唯恐父亲再度干涉,自己这门婚事又黄了。 这两天范宁而婶子余氏陪伴着她,有个长辈在身边,让她心安了不少。 婚期转瞬便到,中午刚过,欧阳倩便开始化妆穿衣了,像开面、讲述房事等等很多事情都需要母亲来做,欧阳倩生母早逝,也没有姑母和姨母,继母和她更是形同陌路,这些**之事只能婶娘余氏来帮她。 “这个你先收好!” 余氏把一只精美的胭脂盒递给她,“这是你的嫁妆,五百两黄金和三十颗明珠,口令是百年好合,是你夫君给你的。” “谢谢婶娘!” 欧阳倩心中感动,默默接过盒子,把它递给阿桃收好。 余氏又仔细地上下打量她,看得欧阳倩有点不好意思,“二婶,首饰戴得不妥吗?” 余氏一拍巴掌赞道:“阿宁还真有眼力,我就没见过这么俊白的姑娘,和佩儿真有一拼,我家哪两个闯祸精怎么就娶不到你这么俊的姑娘呢!” 这话听得有点别扭,欧阳倩小声道:“二婶,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分。” “说得对,缘分就是这样,谁能想到我第一个孙子的娘居然是个日本小娘子,这就是缘分了。” 余氏又安慰她,“你也别在意什么大小的,那是外人的说法,我们范家都一样,只要生了儿子,那就是范家的大功臣。” “二婶,我不在意的。” “好了,我再给你开面。” 开面就是用两根线把脸上多余的小毫毛绞去,使脸上变得十分光洁,这也是区别少妇和姑娘的要点,看了脸就知道这个女子是不是已经成婚了。 时间过得很快,天渐渐到了黄昏时分,出门的时间到了,一队鼓乐手吹吹打打送新娘上了喜船,迎亲可以乘马车、坐花轿,坐喜船都可以,江南一带都是坐喜船,今天欧阳倩也是坐喜船,喜船有三艘,皆扎满了红彩,前面一艘坐在鼓乐手,欧阳倩坐在中间一艘,有船舱,后一艘是嫁妆以及衣服缎面之类。 范铁戈考虑得很周全,准备了大量衣裙、缎面,又用一千两银子装了十个盒子,看起来也颇为丰盛。 新郎范宁已经在船上等候,他接过欧阳倩的手,轻轻将她拥入船舱,这是五百石的船,船舱很大,坐了四个喜娘,阿桃抱着首饰盒坐在一旁。 坐喜船最大的好处就是新郎和新娘可以坐在一起,范宁和欧阳倩坐在里面,透过纱帘,能清晰地看见岸上的情形。 在喜庆的鼓乐声中,三艘喜船向飞虹桥驶去,岸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虽然看起来不是豪门巨富成婚,但绝对也是风风光光出嫁的中小户人家。 欧阳倩心中异常欢喜,轻轻依偎在夫郎的身上,一脸幸福道:“怎么也想不到我也能这样风光的出嫁!” 范宁搂住她的纤腰笑道:“我也想不到啊!我居然能把倩姐娶回家。” 欧阳倩白了他一眼,“我都叫你夫君,你还叫我倩姐!” “对!对!应该叫娘子。” “夫君,等会儿来的客人多吗?我有点害怕。” “不用担心,没几个客人,我二叔、二婶,朱佩的三祖父,还有我从前几个师弟,都是自己人,哦!有一个客人比较重要,是给你爹爹长脸的。” “未来的两个皇帝和皇后!” 欧阳倩顿时吓了一大跳,“天子来了?” “不是现在这位天子,是继位者,现在连太子都不是呢!巨鹿郡王一家。” “你是说赵宗实?” “就是他,他也是我的好友,今天给我们做证婚人。” 欧阳倩一颗心放下,赵宗实能不能继位,还不知道呢! 她又小声问道:“那朱佩呢?” “她在后宅,等婚礼结束后,我们一起喝杯酒,那就是一家人了。” ........ 翠云楼被布置得流光溢彩,灯火辉煌,湖水中也是点点莲灯,整个园子俨如仙境一般,一队舞姬正在婉转的歌声中翩翩起舞。 在翠云楼前搭了一座青庐,中间是一座大桌子,上面放着大红喜烛,中间是一个斗大的字。 青庐两边坐着参加婚礼的来宾,除了范铁戈夫妇、朱元丰和女儿朱洁,媒人谢九龄夫妻和女儿谢灵儿,还有范宁的四个师弟:蔺弘、董坤、汤有为和段瑜。 当然还有作为证婚人赵宗实和妻子高滔滔、儿子赵仲针。 另外,还有两个意外的宾客,赵宗实的岳父高遵甫,他今天正好在女婿府中,听到范宁娶妾的消息,便回家带着妻子一起来了。 还有个是曹佾,他今天是来找范宁是想跟随范明仁去南洋,正好看见在布置园子,听说范宁娶妾,他索性也把妻子带来了。 人虽然不多,却不失热闹,众人正在喝茶聊天,这时,司仪高声大喊:“新郎、新妇到!”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一十八章 文渊博罢相 天不亮范宁就起来了,昨晚折腾到半夜才睡,但他依旧精神抖擞,开不出半点倦意,欧阳倩就不行了,洞房花烛夜不知被范宁折腾了多少次,整个身体都快散架了,现在还起不来呢! 朱佩倒是习惯早起了,她一边给丈夫整理朝服,一边埋怨道:“今天干嘛不请个假,昨晚当新郎,今天就上朝,哪有像你这么勤政的大臣?” 范宁摇摇头道:“毕竟不是娶妻,没有请假的理由。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个回答让朱佩十分满意,妻就是妻,妾就是妾,不能混为一谈的,说明这个小子心中把自己的位子摆得很正,没有那种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念头。 “你今天还是坐马车去,在马车小睡片刻,到了皇宫,让小文叫醒你。” “这倒是好办法!” 范宁确实很疲倦,但在妻子面前,他只得强打精神,不想让妻子知道自己昨晚太疯了。 范宁又吃了点东西,这才坐上马车走了。 范宁刚走没多久,欧阳倩便匆匆赶出来,头发简单挽了个髻,脸上只稍微洗一下,还没有来得及化妆,整个儿素面朝天。 欧阳倩听说夫君已经走了,她一脸自责道:“我睡过头了!” 朱佩见她肌肤晶莹雪白,透着一股水润滋滑,双眸神采飞扬,想着夫君昨晚和她缠绵一夜,朱佩心中就是一阵气苦。 好好的自己的男人,怎么就分走了一半,她心中又有点埋怨母亲,若不是母亲一个劲地要赶紧把欧阳倩的名份定下来,自己也不用这么急把她接进家。 朱佩在那里自艾自怨,欧阳倩却没有想那么多,她关切地问道:“大姐,你气色有点不太好,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朱佩更是气苦,自己昨晚能睡得好吗?就恨不很冲过去把夫君抢回来。 但她也只得认了,木已成舟,生米做成熟饭,她也只能往好的一面想,就当自己多个帮手,不准夫君在外面再胡来。 她勉强一笑,“你们昨儿累了一夜,早上起不来很正常,我那会儿也是这样,以后日子还长呢!” 欧阳倩俏脸一红,她才明白朱佩心中不舒服,只得低着头小声道:“大姐,昨晚对不起了!” 朱佩也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她见欧阳倩向自己认错,她心中的一丝不满也渐渐消了。 “咱们先商量一下称呼吧!” 朱佩真不习惯欧阳倩叫自己大姐,虽然她是大妇,但毕竟欧阳倩大自己好几岁,她叫自己大姐,朱佩总觉得有点把自己叫老了。 只要欧阳倩有这个心就行,叫不叫大姐都无所谓。 朱佩挽住她胳膊笑道,“你还是叫我阿佩吧!这样更亲切一点。” 欧阳倩叫朱佩大姐也有点拗口,她便笑道:“我兄长一直叫我乳名阿倩,以后你也这样叫我,别叫倩姐了,会让人笑话的。” “好!” 朱佩欣然笑道:“等会儿我们一起看看后宅怎么布置,回头我陪你去搬家,下午咱们一起去喝茶,我总算有个伴了。” 朱佩性格是人敬我,我也敬人,只要欧阳倩对她足够尊重,她也不会摆主妇的架子,维护一个和睦的家庭,保持愉快的心情,对大家都有好处。 欧阳倩笑道:“下午喝完茶,我们去逛逛书铺吧!” “好呀!我们去书苑街,正好顺便去奇石馆,我给你挑一块田黄石做印章,现在就时兴这个,我自己也想做一个呢!” 两人去隔壁中堂吃了早饭,又各自回房补妆,这也是房宅大的好处,可以有各自独立的空间,互不干扰。 ........ 范宁在马车上还真的眯了一会儿,到皇城时被小文叫醒,范宁揉揉额头,对小文道:“你先去谏院,再让马车回来接我,今天不煎茶,点茶吧!” 小文挠挠头道:“夫人说,晚上回去时,直接去岳父家吃晚饭,她和二夫人也在那里。” “我知道了,你先去谏院!” 范宁下了马车,和几名朝官打了招呼,一起进了皇城。 刚到紫微殿前广场,便看见李唯臻急匆匆走了过来,范宁心中对他有点歉疚,他一走数月,回来后心思也不在谏院,大小事情都是李唯臻扛着,自己就是个甩手掌柜。 不过范宁见李唯臻神情凝重,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暂时不提辛苦的话头,问道:“老李,怎么了?” 李唯臻向旁边指指,两人走到一个空旷地,李唯臻见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道:“文相公罢相了!” 范宁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昨天晚上,大内传出旨意,罢右相、吏部尚书,改任河阳三城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河南府事。” 范宁眉头皱成一团,“不是说张弹劾没有成功吗?” 李唯臻叹了口气,“我们都看走眼了,罢文彦博其实官家的意思,刚才我们几个大臣谈论了片刻,大家都认为文彦博担任相国时间太长,相权太重,所以便被贬下去了,不过保留平章事资格,那他以后还有机会复相。” 平章事就是唐朝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担任相国的一个资格,就像担任国家领导人必须是中央委员一样。 所以罢相又有真罢和假罢之说法,两者的区别就在于有没有保留平章事的资格,保留了平章事资格就是假罢,暂时下去休养几年,有机会再复相,而真罢就是剥夺了平章事资格,就像范仲淹一样,撸得干干净净,一贬到底。 文彦博显然是假罢相,历史上文彦博又几次担任相国,就是这个原因,他的平章事资格一直保留着。 范宁细细一想,还是觉得有点不对,这几个月已经换了两个相国了,时间点也未免太巧了吧! 他又问道:“那是谁接任右相?” “好像是韩相公,出任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关键是接任枢密使的人,听说是宋庠。” 范宁沉思片刻,顿时明白了,宋庠是当年弹劾范仲淹的先锋,和张尧佐关系极好,八年前罢相,现在又起用了。 整个知政堂五个人,左右相国和两个副相参执政事,还有一个枢密使,这五人中,韩琦和富弼是支持巨鹿郡王赵宗实,而贾昌朝和宋庠是支持琅琊郡王赵文恽,还有一个副相田况,说他中立,他其实也不中立,据说去年张贵妃过寿时,他送了重礼。 这可以解释为官家准备摆擂台了,让赵宗实派和赵文恽派自己竞争,但这又是一种平衡,无论是赵宗实还是赵文恽,都很难胜出,说不定是天子拿不定主意,用这种办法拖下去。 范宁头有点乱了,他实在想不出究竟是哪种可能? 就在这时,浑厚的钟声敲响了,大殿缓缓开启,大臣们三三两两向丹陛上走去。 嘉佑三年八月,文彦博罢相,贬为河阳三城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河南府事。 韩琦接任文彦博的位子,出任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宋庠接任枢密使,参知政事,知政堂内又出现了一轮新的平衡。 但就在这时,范宁接到了家乡急报,他的父亲范铁舟不慎感染重病,已到了弥留之际。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一十九章 嘉佑六年 时间又过了二年余,转眼到了嘉佑六年春天。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江南春天是从小桥流水人家处开始的,河堤旁的垂柳吐出翠绿色的嫩芽,粉色的桃花开得正是灿烂,和白墙瓦黛一同倒影在平静的河水中,湖光水色,和风细雨,粉墙黛瓦的古朴小镇掩映在五彩的春色里,庭院深邃,人家炊烟袅袅。 木堵镇更是花红柳绿,春意盎然,这天上午,范宁独自一人在奇石巷内闲逛,奇石巷依旧和从前一样热闹,各种各样的小摊贩在这里出没,由于这里是江南地区唯一的奇石聚集区,名声在外,很多外乡人也来这里碰碰运气,买货的,卖货的,热闹异常。 范宁现在没有了实职官,他依旧是从四官太中大夫,侯爵之位也还在,只是谏议大夫的职官没有了,当然,他不是被免职,而处于丁忧之中。 范宁的父亲范铁舟在两年半前去无锡给病人治病,不慎受伤感染,他开始没有当回事,不料病情越来越重,最终不治,享年四十八岁。 按照大宋的丁忧制度,父母或祖父去世,官员须去职回乡守孝二十七个月,品官丁忧,若匿而不报者,一经查出,将受到惩处。 另外,朝廷也可以取消在职官员丁忧守制,这叫夺情,如果被提前召回,那叫起复。 比如范宁的祖父范大川是在他出任鲲州知州第三年时去世,因为不是隔辈抚养长大的祖父,范宁便向朝廷申请夺情,被太常寺批准,他便没有回去守孝。 但父母去世则必须回去守孝,除非遇到战争,朝廷也不会轻易准许官员夺情,最多是提前召回。 范宁辞去了左谏议大夫之职,率家人回乡守孝,由包拯兼任左谏议大夫之职。 守孝也并不是要在墓前搭个棚子,不洗澡不理发住三年,那种极端孝道的情况虽然有,但还是比较少,绝大部分人都是在家乡悠闲地度过丁忧期,只要按时去给亲人添土扫墓就行了,其他生活都和平常一样,没有太多忌讳。 “范大官人,好几天不见了!” 一路上都有人给他打招呼,这两年他常来这里,很多小摊小贩都熟悉了。 “小三,今天有没有新货?” 范宁来到一个卖玉器的小摊前蹲下,摊主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他父亲就是卖给范宁溪山行旅石的李阿毛,几年前病逝,儿子便接了父亲的班,继续在奇石巷讨口饭吃,不过李阿毛早就不做太湖石生意,他找了条路子,改做玉器生意。 范宁腰间佩了一块极品羊脂美玉,质地温润细腻,观之犹如脂肪、油润纯净,感觉好像握了一把羊油,没有一丝瑕疵,是范宁心爱之物,一直佩戴在腰间,这块羊脂美玉就是在李三这里用二十两银子买下来。 “大官人,若你想要上次那种羊脂玉,还真没有了,不过我昨天搞到一块这个。” 李三从盒子里取出一块圆筒状的白玉,范宁眼睛一亮,“玉琮!” 玉琮是祭祀用的礼器,商代比较多,也会随人下葬,一般放在腹部,范宁接过这块玉琮,是圆筒型,一寸厚,大小像个网球,应该是用南阳玉雕成的。 当然,如果从玉质上来看,那是远远比不上羊脂美玉,虽然也细腻光润,包浆厚实,但没有羊脂玉那种脂肪感,倒有点清透。 不过玉琮是讲究岁月沧桑,历史厚重,上面承载的价值却又不是羊脂美玉能比。 “这个玉琮我要了,多少钱?” 李三又取出一只配对的玉琮陪笑道:“这玉琮是一对,五十两银子。” “贵了!” 范宁摇摇头,“最多四十两,就这价,要么我拿走,要么你留给别人。” “那好吧!四十两就四十两,谁让大官人是老主顾呢,就按照你说的价。” 范宁从随身皮囊中取出四锭官银递给他,又笑道:“其实我还是喜欢羊脂美玉,如果你有货就给我直接送来,不会亏待你,” “大官人放心,我帮你留意,只要这市面上有,我立马给你送去。” 范宁点点头,他又逛了一会儿,没看到什么好货,便背着手悠悠然回府宅了。 范宁的府宅当然就是从前朱元甫那座百亩大宅,范宁和朱佩成婚时作为朱佩的嫁妆给了他,一直由他父母住在这里。 范宁刚走进宅,只见一个小不点女孩儿跌跌撞撞向自己扑来,范宁吓得连忙上前抱住她,“我的小宝贝,怎么会走路了?” 这当然是范宁的孩子,不出朱佩母亲王氏的意料,果然是欧阳倩先怀了身孕,在去年生了一女,取名范真,这是范宁的第一个孩子,刚满九个月,正在蹒跚学步,没想到居然能跑几步了。 “鱼!”小家伙指着不远处的池塘嚷道。 她现在能说一些单音节词,比如第一个会说的是‘娘’,后来又会说‘鱼、鸡、狗、婆’等等,却还不会喊爹爹,让范宁有点遗憾,不过她最喜欢爹爹,整天缠着他。 跟在小家伙后面的是范宁的母亲张三娘,有了孙女后,她便渐渐从丈夫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她今年也快五十了,两鬓斑白,整天把宝贝孙女宠得不像话,家里人都有意见了,她自己的女儿也没见她这样疼爱过。 “阿宁,真儿让你带她去看鱼呢!” “娘!天气都缓和了,别给她穿这么多,像个棉球一样。” 张三娘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哪里暖和了?早晚冷你不是不知道,一会儿脱一会儿穿的,很容易着凉,你懂什么?” 范宁苦笑一声,连忙打岔,“娘,阿倩和佩儿呢?” “佩儿这几天反应很大,小倩在陪着她,我说你别整天出去乱逛,有时间多陪陪自己的妻子,你们成婚快五年了,她才怀孕,容易吗?” “阿多、阿雅都陪着她呢!众星捧月一样,还要我去陪,至于嘛!” “你这个臭小子怎么说话呢!阿多是你妹妹,阿雅是你侍妾,没有一个是丈夫......” 范宁最害怕老娘念叨,连忙道:“我带妞儿去看看鱼,然后就去陪她们,保证以后少出去。” “这还差不多,对了,小苏让人送了封信来,在你书房呢!你呆会儿去看看。” 小苏就是苏亮,他们去年都已从鲲州镀金回来,转正为京官,苏亮任正八品给事郎,知长洲县,李大寿混得也不错,升任从七品太常丞,在朝廷出任职官。 范宁点点头,抱住女儿到池塘边看鱼去了。 ....... 朱佩是过年前后怀的身孕,现在大概三四个月左右,反应比较大,吐得昏天黑地。 由于她是成婚快五年才怀孕,一下子里里外外都惊动了,她母亲专程从京城跑来照顾她,祖父朱元甫又找了十几个有经验的接生婆来伺候她,甚至朱元丰还特地写封信来庆祝范宁要喜得嫡子。 范宁把女儿交给了母亲,自己悠悠然向后院走去,走到一半时才想起玉琮还在女儿手中抓着呢!他又连忙掉头,在外院找到了母亲和小家伙,不料玉琮不但没有要回来,小家伙还抱着他脖子不肯放手了。 范宁只得抱着女儿回内宅,刚走进内宅,便遇到了急急来找女儿的欧阳倩,小家伙看见娘,立刻笑颜绽开,伸出小手要娘抱。 “你这小手里拿的什么,好像很重!” 范宁连忙从女儿手中取过玉琮笑道:“我女儿厉害啊!才九个月就能拿玉琮了。” 欧阳倩白了他一眼,“你女儿和你一样是个死心眼,看上了就不放手。” 范宁一边逗着女儿,带着娘俩向内院走去。 “夫君,我也想再生个儿子呢!”欧阳倩瞅见周围没人,便小声对范宁撒娇道。 范宁和她房事都用避孕措施,主要是她生了孩子还不到一年,得休养休养,否则连续怀孕对身体伤害很大。 范宁呵呵一笑,“想生儿子还不容易,我都有经验了,保证一次命中,但还得等等,妞儿才九个月,等她一岁就开始给她准备小弟弟了,生下来正好差两岁,你说多好。” “可我觉得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再养养吧!咱们也想生个健壮聪明的儿子不是?” 欧阳倩撅了撅嘴,但又没办法,只得抱着女儿跟丈夫进内宅了。 两人走进朱佩的院子,却见她蹲在干呕呢!旁边焦急地站着好几个人,范宁连忙上前扶住妻子。 朱佩慢慢站起身,长吁一口气,无力地将头枕在丈夫肩上,“夫君,我怎么反应这样大,阿倩怀真儿的时候,也没有见她怎么呕吐啊!” 范宁小心地扶着她向房间里走去,笑着安慰她道:“估计生男孩儿就会这样,男孩儿调皮嘛!” “娘,是不是这样啊!”朱佩又向母亲撒娇道。 这两天王氏有点心不在焉,她有点担心大儿子了,这年头又没什么电话,只得发了一封急脚信去询问情况,到现在还没有回信。 王氏信口道:“是这样的,怀你大哥的时候我就这样?” “娘,不会吧!怀二哥的时候呢?”朱佩吓得声音都颤抖了。 王氏这才醒悟,连忙笑道:“我是在替你夫君说话呢!其实我怀你们兄妹三个都没有反应,这个应该和生儿生女无关,每个人的体质不同。” 旁边两个产婆也笑道:“夫人说得对,我们见得多了,这真和生男生女没关系,有的女人反应大,有的女人就没反应。” 朱佩长长松了口气,她可不想生一个大哥那样的儿子。 范宁扶着妻子回房坐下,又陪她说了会话,见岳母在给欧阳倩教授养女儿的经验,房间里和谐了,便悄悄和朱佩告别,自己回到了书房。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二十章 京城有变 范宁回到书房,桌上果然有一封信,是苏亮的字迹,范宁拆开信,苏亮在信中说了一件大事,张贵妃病重。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个消息让范宁暗暗吃了一惊,他连忙起身,从门口的架子上取过几份报纸,他的报纸也是急脚递送来的,只比京城的当天报纸晚两天,他先打开《朝报》,上上下下找了一遍,没有发现张贵妃的消息。 接着又打开《小报》,还是刊登张贵妃的消息。 最后一份是《东京信报》,也是朱元丰办的报纸,也是以娱乐八卦新闻为主,销量很大,几乎和《小报》平分秋色。 范宁找遍《东京信报》所有角落,都没有找到有关张贵妃的消息。 显然不是他们不知道消息,而是这个消息不允许登报,只有事关重大,才会这么谨慎。 范宁有点坐不住了,他必须要知道这个消息的来源,范宁快步来到起居房,对朱佩和欧阳倩道:“我有急事要去一趟长洲县找小苏,可能要明后天才能回来。” “夫君,出什么事了吗?”朱佩见丈夫的神情严肃,不由有点担心。 范宁点点头,“可能朝廷要出大事了!” 朱佩连忙答应了,让丈夫早去早回。 他们府后就有一条小河直通胥江,私人码头上停播着两艘五百石的客船,范宁上了船,一回头,只见剑梅子也上了船。 “阿佩让我保护你!”不等范宁开口,剑梅子便一句话堵住了他的疑问。 剑梅子头戴竹笠,穿一件浅黄色的道姑服,看起来有点像女游方道士,她腰中配一把宝剑,正是范宁两年前送给她的夏国剑,剑梅子异常喜爱,便取代了她的龙泉长剑。 剑梅子在船尾盘腿坐下,右手掐道诀,左手执夏国剑横放在腿上,闭目不再理会范宁,这些年她一直在勤练内功,连范宁也不知道她的武艺究竟有多高。 算起来剑梅子已经三十岁,她没有家人道友,唯一的亲人就是从小跟随她的朱佩,范宁也从未见过她和自己以外的男子说过话,估计也是终身不嫁了。 范宁也早已习惯她的风格,不用管她就是了。 他负手站在船头,注视着飞驰而过的两岸景色,目光却陷入沉思之中。 范宁很清楚张贵妃病重意味着什么,历史上,张贵妃在七年前就该去世,但不知什么缘故,一直拖到现在,现在距离赵祯去世也没几年了。 张贵妃的去世必然会影响到皇嗣确立问题,要知道,张贵妃去世后,是被追封为温成皇后,大宋唯一同时出现两个皇后,可见赵祯对她的感情之深,远远超过了曹皇后。 赵祯会不会在悲痛中立赵文恽为太子,或者张尧佐狗急跳墙,打破朝廷的权力平衡,利用张贵妃的最后一点余荫,促成赵文恽上位。 范宁感觉都有可能,尤其是后一种情况,几乎肯定会发生。 范宁心中也很急,偏偏他不在朝廷,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让他心生一种无力之感。 ……… 天刚擦黑,范宁便抵达了长洲县县衙,长洲县就是今天的苏州,县衙有点陈旧了,但占地面积很大,是前衙后宅式建筑,后面就是新任知县苏亮的家了。 苏亮已经成婚了,但还没有孩子,他妻子也是高遵甫的女儿,是高滔滔同父异母的妹妹,说起来也是缘分,高遵甫去年五月去鲲州巡视移民情况,顺便看看高家的金田,便是由苏亮全程陪同。 高遵甫见苏亮长得很清秀,气质温文尔雅,人又机敏能干,还是赐同进士出身,条件这么好的年轻人居然还没有人抢,高遵甫回大宋后,连京城都来不及回,立刻赶来平江府,找范宁帮他做媒,亲自去苏家求亲,把自己十七岁的小女儿高园园许给苏亮。 苏亮的祖父当然一口答应,待苏亮秋天任期届满返回大宋后,便在平江府迎娶了高遵甫的女儿,高遵甫的女儿还是从范宁府中出嫁的,在范宁府中住了一个多月,张三娘便认下了这个义女。 有趣的是,苏亮的初恋情人叫程圆圆,而他的妻子叫高园园,也是一张圆脸,身体丰满,令苏亮十分满意。 当了高家的女婿,苏亮的仕途就更稳了,三个月前,吏部正式任命他为给事郎,知长洲县,二十五岁出任家乡知县,既是年轻有为,也是衣锦还乡,当然,他还不能和范宁相比。 范宁直接来到县衙后宅,敲了敲大门,里面有人答应,“是谁?” 听声音是高园园的陪嫁使女阿左,曾和主人一起在范宁府中住过,范宁熟悉她的声音。 “阿左,是我,范官人。” “是范大官人来了!” 使女阿左听出了范宁的声音,连忙开门,范宁笑着走进大门,“你家官人呢!” 话音刚落,便见苏亮从房里走出来,笑道:“我估摸着你今天会连夜赶来,果然来了。”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在信中写清楚?让我老远赶来。”范宁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不是想你了吗?想看看你呗!” 苏亮嬉皮笑脸道,他又给剑梅子打个招呼,“剑姐也来了。” 剑梅子没睬他,依旧跟在范宁身后。 这时,高园园跑出来,“大哥来了,哟!剑姐也来了。” 剑梅子罕见地给了高园园一个笑脸,原因很简单,高家是武将世家,高园园也好武,在范府跟剑梅子认认真真学了一个月的剑,剑梅子当然喜欢她。 范宁笑道:“园园带剑姐去后院吧!我和你夫君谈一些事情。” 高园园拉着剑梅子走了,范宁这才跟随苏亮来到书房,苏亮收起了嬉皮笑脸,面色沉重道:“就在刚才,我又收到岳父一个急报,张贵妃薨了。” 范宁一阵头痛,时间就那么紧促,刚刚得到病重的消息就死了,不过张贵妃死了也好,至少这几个都忙着治丧,没有时间和精力考虑立皇嗣之事。 但范宁还是要确认一下,“你岳父有没有说,张贵妃留下什么遗言?或者天子答应了什么?” 苏亮摇摇头,“没有提到这些事情。” 范宁心里明白,高遵甫的地位还是低了一点,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核心内容,他心中一阵没由来的烦躁,自己必须得尽快回京。 本来历史上是赵宗实登基为英宗,但范宁现在真不敢肯定历史的车轮还会不会沿着原来的轨迹走,张贵妃晚死了七年,早该去世的狄青还活蹦乱跳在琉球府当大头兵,应该正在得宠的欧阳修却因为白内障发作而不得不提前退休。 还有,历史上根本就没有赵文恽这个人来和赵宗实竞争帝位,但现在出现了,搞不好真会大意失荆州,赵宗实丢了帝位,毕竟赵文恽也是温成皇后的儿子,在法理地位上和赵宗实一样。 如果历史发生改变,赵文恽登基,那他范宁就惨了,恐怕会不得不举家逃亡海外,张尧佐绝不会放过他的。 范宁很多计划都是和宋神宗挂钩的,他不敢想象自己前途破灭的那一幕。 “小苏,看来我得申请起复了!” 苏亮算了算时间,惊讶道:“老范,有点不对啊!” 范宁一怔,“哪里不对?” 苏亮扳着指头给他算了一遍,道:“你辞职已经整整三十个月了,按规矩,丁忧二十七个月就该结束了,为什么吏部还不通知你回京复职?” 这里面原因范宁是知道的,京城那位吏部朱侍郎的女儿怀孕了,便想让女婿多陪女儿几个月,所以迟迟没有通知自己复职。 朱侍郎倒没有违规,丁忧期是二十七个月到三十六个月之间,除非自己申请起复,否则朱侍郎一定会让自己休息满三十六个月再说。 范宁笑了笑,“我老丈人要我守孝满三年再回去。” 苏亮恍然,“原来如此,我说有点奇怪,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范宁叹口气,“我原来也是打算三年后再复官,但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如果没有发生张贵妃病逝的消息,范宁再晚半年回去不是不可以,但现在他已经等不了。 家人可以晚点走,但自己必须要尽快回京,只要满二十七个月,就算没有复职,范宁也可以结束守孝返京了。 范宁随即写了一封信,托苏亮帮他送给韩琦,他的岳父一直想把二叔朱元骏拉回朱家,使朱家能重新复合,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在政治上一直坚守中立,不和已沦为张尧佐狗腿子的朱元骏翻脸。 所以一些事情,范宁也不会找他帮忙,而是直接找韩琦。 把信递给苏亮,范宁叹口气道:“我已决定尽快回京,平江府这边的亲戚就麻烦你照顾一下。” “那你两个娘子和母亲怎么办?”苏亮关心地问道。 “看她们意愿吧!如果她们愿意和我一起回京,那就一起走,要不她们就晚一点再来。” 他现在的府宅的房间很多,母亲和妹妹过来完全住得下。 还有一个彩香姨娘和小弟朱明孝,范宁也要带他们回京城。朱明孝年方四岁,长得很像父亲范铁舟,这一点让张三娘颇不高兴,毕竟不是她生的孩子。 但范宁还是愿意接受他们,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是父亲留下来的骨血,范宁不能不管,可以让他们住到芙蓉巷的小宅,彩香姨娘也就能带上她的父母。 正想着,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丫鬟在门外禀报道:“官人,京城有急件送来!”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二十一章 改嫁风波 苏亮匆匆出去了,不多时又回来了,“师兄,还真是巧了,是来找你的。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找我?” 范宁很惊讶,京城来人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范宁跟随苏亮来到主堂,只见一名精壮男子站在堂上等候,他见范宁进来,便上前躬身行礼,“范知院,小人是韩相公的随从,奉韩相公之令送一份急信给知院!” 说着,他取出一封信呈给范宁。 范宁早就不是知院了,但他也不想说破,便接过信问道:“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莫非你已经去过木堵镇?” “正是,夫人说知院在苏知县这里,我们又连夜骑马赶来。” “真是辛苦了......” 范宁给苏亮使了个眼色,让他准备一点辛苦费,自己身上没带钱,苏亮会意,连忙下去准备银子了。 范宁开了信细看,看完信,他又问送信使者道:“还有什么口信吗?”“ “韩相公说希望你能早日回京!” 范宁点点头道:“烦请回去告诉韩相公,我后天就启程回京!” “我明白了!” 使者行一礼,转身便走,他要连夜赶回京城,正好苏亮拿着二十两银子进来,连忙将使者送出府。 范宁坐下又仔细看信,信中内容和苏亮说的差不多,张贵妃薨了,但信中又说,在张贵妃重病期间,张尧佐联合贾昌朝、宋庠等数十名大臣向天子上书,要求立赵文恽为嗣,给贵妃病情冲喜。 但天子还没有来得及答复这件事,贵妃就去世了,朝中局势非常混乱,也非常令人不安。 这时,苏亮匆匆走进来问道:“韩相公说什么?” 范宁把韩琦的信递给苏亮,“你自己看吧!” 苏亮看了看信道:“感觉韩相公说得还是有点模糊。” 范宁笑道:“韩相公这封信其实只有一个意思。” “他是什么意思?” 范宁淡淡道:“让我立刻进京!” ......... 范宁在苏亮家中住了一夜,次日返回了木渎镇。 客堂内,范宁将一家人召集起来,给他们宣布了自己的计划,一家人面面相觑,范宁决定明天就要回京城,着实让大家意想不到。 “夫君,没有奉召进京,会不会有什么麻烦?”朱佩担心地问道。 范宁笑了笑道:“没有奉召进京,是指在京外为官,我不是,我只是丁忧期满,回京报到而已,完全符合朝廷的规定,丁忧期满后,要么听候朝廷宣召,要么主动回京报到,我是属于后者。” 朱佩没有说话,她心中暗暗埋怨父亲,为什么不及时宣召夫君入京,让夫君呆在家乡,这会误了她夫君的前途。 这时,欧阳倩小声问道:“那我们怎么办?跟夫君一起回京吗?” 范宁笑道:“这就是我召集大家商议的原因,我明天就要走,估计大家收拾东西也来不及,这样吧!我先回京,大家开始收拾东西,收拾好后也跟着进京,京城也差不多收拾好了,估计我们前后脚最多相差一个月。” 范宁又望向朱佩,“娘子要在这里生完孩子再回京吗?” “我马上就回去!” 朱佩毫不犹豫道:“收拾完东西我们就出发!” “那阿倩呢?要不要等真儿大一点。”范宁又问欧阳倩。 欧阳倩哪里能一个人呆在老家,她连忙道:“反正是坐船,真儿没有问题的,她会很开心。” 范宁点点头,“那就这样决定吧!我明天先走,大家收拾好东西后随即回京,这边就托给三叔照管。” 众人都离去了,范宁又对母亲张三娘道:“彩香姨娘也让她进京吧!” 张三娘却摇了摇头,“她父母和你三叔谈过,想让她改嫁。” 范宁一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张三娘恨恨道:“大概半个月前,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你,实际上,改嫁的人她父母去年秋天就找好了,也是他们同乡,姓蒋,大概四十岁左右,赚了点小钱,在昆山县开一家茶馆,妻子去年夏天病逝,留下两个女儿,年初他们还见了一面。” 范宁脸色有点阴沉,朝廷一直鼓励寡妇改嫁,寡妇改嫁在宋朝非常正常,但也会因此产生不少矛盾,主要是前夫家的财产分割和孩子问题。 如果彩香姨娘没有生孩子,改不改嫁范宁都无所谓,但她给父亲生了儿子,她若改嫁,孩子怎么办? 半晌,范宁问道:“三叔的意思呢?” “你三叔说,双方都已经见面,改嫁估计已经敲定了,关键就是怎么处理孩子的事情,我这两天正想和你商量这件事。” 范宁沉思片刻道:“改嫁可以,但孩子必须要留下,给她三千贯钱作为嫁妆,范家对她就算仁至义尽了。” 张三娘点点头,“你三叔也是这个意思......” 张三娘话音刚落,一个小丫鬟跑来禀报道:“三员外来了!” 三员外就是范宁的三叔范铁牛,他四年前就已经搬到木渎镇,买下一座占地二十亩的大宅,范宁在家乡的土地、产业和父亲范铁舟的医馆、药铺都交给他打理,他现在可是木渎镇排名第二的大员外,仅次于延英学堂的刘院主。 不多时,范铁牛快步走进大堂,他相貌变化不大,依旧和原来一样壮实,但毕竟已经四十余岁,也懂得了人情世故,不再像从前那样老实软弱。 “阿宁,我刚才听佩儿说,你明天就要回京?”一进大堂,范铁牛便问道。 范宁点点头,“接到韩相公的快信,希望我尽快回京,时间比较急,我打算明天就走。” “那你娘她们呢?” “她们收拾一下随后走,三叔,我想把老太太也带进京。” 范宁的老祖母杨氏目前跟三叔范铁牛住在一起,别看老太太后背弯成了九十度,年过七旬,但耳不聋,眼不花,身体很健康长寿,每天晒晒太阳,种点小菜,养几只鸡是她最大爱好,人各有各的缘分,所有孙媳妇中,老太太最喜欢的却是阿雅,隔几天阿雅就要去陪她聊天、晒太阳。 范铁牛苦笑一声,“你阿公的墓在这边,我估计她不会走,那年劝她搬来木堵镇,我和你爹爹就劝了她半个月,她才勉强答应,让她离开故土太难,算了,我劝你别折腾她了。” 张三娘也劝道:“老太太习惯这边的水土气候,去京城她真不一定习惯,就让你三叔和四叔照顾她吧!” 范宁想想也不太现实,只得点点头,“四叔常来看望老太太吗?” “以前来的次数不多,但自从去年你把木堵镇的两座酒楼交给他经营后,他隔三岔五便过来,顺便看看老太太。” 张三娘在旁边道:“阿宁,让你三叔坐下说话吧!” 范宁请范铁牛坐下,张三娘又让丫鬟上茶,范宁笑道:“我们回京,这边的宅子就麻烦三叔照看了,还有仓库,仓库的钥匙我回头交给三叔。” “这是小事一桩,你们就放心吧!家乡的事情我会打理得井井有条。” 范铁牛沉吟一下道:“我今天来是关于你姨娘的事情,昨天下午她父母找到我,说她改嫁已经定了,一个月后迎娶,让我和你谈一谈。” 彩香姨娘的父母住在范宁最早买的那座宅子里,当然只是借给他们住,一旦他们女儿改嫁,这座宅子就要收回来了。 范宁点点头,“改嫁我可以答应,关键是孩子必须要留下来,他是范家的骨血,不能给她带走。” 范铁牛笑道:“这一点我当然不会松口,他们也答应了,孩子可以留下来,但他们要补偿。” 范宁当机立断道:“给她三千两银子作为嫁妆,另外父亲留给她的土地和老宅折算成一千两银子,一共四千两银子,她一旦改嫁,就和范家没有关系了。” “那应该问题不大了,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范铁牛的言语间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旁边张三娘笑道:“都是自己人,铁牛还有什么话不好说吗?” “大嫂,我难以开口啊!” 范宁心念一动,笑问道:“莫非是关于明孝之事?” 范铁牛叹口气道:“你们也知道我儿子姓陆,将来是继承陆家的产业,我自己膝下只有三个女儿,我一直想有个范家的儿子,当初大哥也答应过把明孝过继给我,因为孩子母亲不肯,所以这件事就没成,现在孩子母亲要改嫁,孩子不能带走,你们看能不能.......” 范铁牛生了四个孩子,除了长子陆敏外,其他三个都是女儿,范宁父亲范铁舟便答应把小儿子明孝过继给他,但小妾彩香坚决不答应,便没有过继成功,现在彩香要改嫁,使范铁牛又看到了希望。 范宁倒无所谓,他这个四岁的兄弟只要是范家的子弟,交给三叔养也是一样,关键是彩香姨娘改嫁,母亲张三娘未必有精力照顾这个孩子。 不等范宁开口,张三娘便道:“我没有意见,我要带真儿,没有那么多精力照顾他。” 范铁牛眼睛一亮,立刻满怀希望地望着范宁,范宁沉吟一下道:“既然是父亲答应过的,那他就过继给三叔,反正也不用改名改姓,另外,父亲的医馆、药铺和镇上老宅留给他,等他长大后,我来安排他的前程。” 范铁牛心中大喜,激动得跳了起来,连忙道:“你们放心好了,不管是我的儿子,还是大哥的儿子,他都是范家的子弟,大哥的后事他依旧会继承下去。” 范铁牛又安排好了后面之事,便起身告辞了。 范宁一直送他出了大门,对三叔笑道:“阿敏在京城我和二叔会照顾好他,三叔就不用担心了。” “那小子我不担心呢!若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就让他跟二哥做奇石生意。” “还是先安心读书吧!实在读不了再说。” “好吧!那就祝你明天一路顺风。” 范宁笑着点点头,目送三叔远去了。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二十二章 返回京城 在一个细雨蒙蒙的上午,一艘五百石的客船驶入了京城,时隔两年半,范宁再一次回到了京城。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京城几乎和两年多以前没有什么变化,连水门旁的几名税吏依旧是原来的面孔,进了水门第一家店铺叫做张角儿面馆,刚开始红边黄底的旗幡,便听见一声吼叫声,“汉子,老娘喊三遍了,你耳朵聋了是不是?再下三碗肉汤面!” 一个女人杀鸡般的叫喊声依然和两年前一样,萦绕在范宁耳边。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就仿佛他昨天才离开京城。 范宁的船在大相国寺北面的汴河码头缓缓靠岸,范宁下了船,感谢了船夫,便带着两名挑行礼的家丁和茶童小文向奇石馆走去。 和三年前相比,奇石馆的门面又扩大了,隔壁的书铺被范铁戈去年买下来,使奇石馆的门面扩展到三个,连为一体,但又各自独立,中间是冻石馆,专卖田黄石和寿山冻石,左边是太湖石馆,专卖太湖石和灵璧石,右面也就是新开的店铺叫做玉石馆,卖和田玉、南阳玉、水晶和宝石等等。 正中是一座巨大欢楼,使店铺显得格外富丽堂皇,在最南面的路口就能看见,范铁戈经营得很好,用了十年时间,将店铺发展成为京城最大、也是最有名的奇石馆。 范宁走进店铺,店铺里有五六名客人,伙计们正在给客人介绍各种上等奇石,一名伙计认识范宁,连忙向楼上大喊道:“大掌柜,官人回来了!” 楼上咚咚声响起,长得像只大冬瓜般范铁戈出现在楼梯口,他惊喜问道:“阿宁,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船,行李还没有放呢!” “快上来坐,行李放到后院。” 范铁戈让一名伙计把行李送去后院,向范宁招招手,范宁走上了二楼,二楼没有客人,范铁戈正在摆设几块极品田黄石。 由于范铁戈年初刚刚回乡祭祖,和范宁分手才两三个月,所以没有多年未见的激动,他一边忙碌,一边随口问道:“你是一个人回来的?” “我先回来,老娘和朱佩她们晚一点坐船来。” 范宁随手拾起一块鹅蛋大的冻石田黄,通体金黄细腻,俨如凝固的蜂蜜,令人极为喜爱,由于朝廷从三年前开始准备私人矿田留一成的田黄石,致使他们手中精品石大增,店铺便开始改变售卖策略,开始出售上品和极品田黄。 “现在冻石田黄什么价位?”范宁笑问道。 “你手上那块售价三千两银子,已经被人预订了。”范铁戈瞥了他手中田黄道。 “那普通田黄呢?” “普通田黄价格不变,一两田黄十两银,上品田黄是一两田黄十两金,像你手中的极品田黄则每石一价,具体商议。” 范铁戈将最后几块田黄摆上古董架,拍了拍手笑道:“坐下喝杯茶!” 一名伙计送了茶上来,范宁端起茶盏,漫步走到后窗前,后面大片院子也是奇石馆买下的,他发现院子似乎又扩大了。 “二叔又买地了?” “去年又有三户人家把房子卖了,我们后面现在已经扩大到十亩,我打算在这里修一座青石仓库,过几天就动工。” “那至少要花两三万贯钱吧!” “你还真是天真!” 范铁戈对范宁的无知嗤笑一声,“你以为这是沿街的豪门大宅,内城的破烂房子多得去,要是都能卖成千上万贯,那岂不是大家都发了财,我告诉你,这后面的一片地加起来,都没有前面的一间铺子贵,地价贵不贵,关键是要沿街,不沿街,又不成片,那就是旮旯价,一亩地最多五百贯钱。” 范宁感觉有点不妙,他当初给欧阳倩买的那座小院好像真被坑了,难怪朱佩一直在嘲笑他买贵了,那个该死的牙人和卖家肯定串通了。 范宁心中一阵暗恨,范铁戈却明白他的心思,笑眯眯道:“你如果觉得自己巷子里的院子买贵了,我教你一个办法,你把外面沿街的土地也买下来,凑成五亩,造一座五亩宅,过了十年二十年,那价格就真不菲了,现在最稳妥的投资就是买宅,尤其是五亩以上的宅子,放二十年后,那至少是十倍的利润。” 范宁暗暗佩服二叔的眼光,数十年后,东京的房价贵得吓人,一座外城十亩宅就至少要三十万贯,内城更贵,还不一定买得到,虽然贵成天价,但偏偏还有大把人心甘情愿掏钱买,这就是京城的魅力,天下富豪都愿意在权力中心的边上置办一座产业。 范铁戈又狡黠地笑道:“估计你也没有时间,要不我来帮你解决吧!” 范宁大喜,连忙躬身行礼道:“多谢二叔!” 范铁戈挥挥手,“这点小事,举手之劳嘛!要谢什么,倒是有件头痛之事,你得出面解决。” “什么事情?”范宁喝了口茶问道。 范铁戈脸上的笑容消失,渐渐变得阴沉可怕,半晌他低沉着声音道:“我在这里开店也有十几年了,来捣乱的混蛋不少,但都是小打小闹。 半个月前却来了几个无赖,张口就要用三千贯钱盘下我们店铺,我简直气疯了,立刻让我伙计去县衙报案,李都头很快带来十几个弓手,结果见到那几个无赖,他吓得点头哈腰,转身就走,临走时给我丢下一句话,说这是我惹不起的人。” 范宁倒有点兴趣了,究竟是什么人,连朱家的店铺也敢打主意,“他们知道奇石馆的后台吗?”范宁追问道。 “当然知道,三老爷子经常来这里,这条街的人都知道奇石馆有朱家的背景,但人家不在意,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让我清仓卖货。” 范宁顿时明白了,原来不是看中石头,是看中了这里的店铺,三间店铺,正好一千贯钱一间,算得倒很精。 “我现在倒很有兴趣知道这几个无赖的底细,三叔应该打听到了吧!” “我怎么能没有打听到,为首的混蛋叫做宋延嗣,是相国宋庠的幼子,另一个是他侄子宋之助,还有一个是枢密副使张曲的儿子,叫做张瑁,这三人是京城中有名的衙内,比无赖还无赖,他们看中我店铺的三间门面和后面的大片土地,想抢过去开一家大酒楼。” 原来是宋庠的子侄,范宁冷笑一声,还真是屡教不改,历史上,宋庠就是因为家教不严而屡屡出事,庆历年间,就是因为长子勾结匪人导致宋庠罢相,后来好像又因为侄子欺行霸市,再次被贬。 宋庠好不容易在张尧佐的帮助下东山再起,当了几年平安相国,他的子侄又开始恶习再犯,这次居然搞到自己的头上了。 不过范宁已经不是第一次出任太学督学时的新科进士了,经过多年磨炼和父亲离丧的挫折,他的心智已经成熟,只是一转念,他便意识到事情不会那么巧,宋庠的子侄怎么就正好看中奇石馆呢? 搞不好对方就是知道奇石馆的背景,才故意来挑衅。 “阿宁,你感觉情况不对吗?”范铁戈担忧地问道。 范宁点点头,“我感觉他们是故意来挑衅!” “啊!怎么会这样?”范铁戈一下子呆住了。 范宁心中有了个想法,他问道:“二叔,这家店在官府是怎么备案的?我是说东主。” 范铁戈老脸一红,呐呐道:“当初不是你硬让我挂在自己名下的吗?” 范宁连忙摆手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和朱三爷是怎么分配的?” “官府的备案是我六成,朱三爷四成,我们四六开。” 当然,这只是给官府的备案,而这家店的真实股份结构是范宁五成,朱佩三成,范铁戈一成,赵宗实一成。 但范宁怕对自己有影响,便不肯把份子放在自己身上,而是全部交给二叔去官府备案,朱佩和范宁成婚后,她的份子也挂在三祖父朱元丰身上,使店铺继续保留朱家背景,至于赵宗实也是因为身份特殊,同时也把份子挂在朱元丰身上。 实际上,这家店铺和朱元丰并没有关系,只是帮他们在官府备案而已,偶然再出没几次,让别人知道自己是这家店铺的后台。 既然已经确定店铺没有自己的影子,范宁便有了定计,对范铁戈微微笑道:“我估计他们是针对朱三爷的,索性就让他们闹,闹得越大越好。”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二十三章 韩府策划 既然距离对方的期限还有半个月,范宁便暂时把这件事放下,他把随从和行李留给二叔帮忙照看,自己则雇一辆牛车前往韩琦的府邸。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韩琦的府邸距离大相国寺不远,在东面,不多时,牛车便再府邸前停了下来,今天正好是旬休,范宁估计韩琦应该在家。 范宁走上台阶,一直注视着他的门房立刻喊了起来,“真的是你,范知院回来了!” 范宁一笑问道:“韩相公在府上吗?” “在!在!在!” 门房连忙答应,“我家老爷有吩咐,如果是范知院来了,要立刻通知他,范知院请跟我来!” 门房把范宁请进大门,正好遇到管家,管家连忙派人去通知主人,同时将范宁领到贵客堂。 “范知院请稍坐片刻,我家老爷马上就来!” 范宁走进堂内坐下,一名使女给他上了茶,范宁刚端起茶盏,便听见韩琦洪钟般的声音响起,“太好了,你比我想象的来得还快啊!” 他的声音中颇为愉悦,显然是对自己的到来很高兴。 “韩相公相召,我怎敢怠慢!”范宁微微笑道。 韩琦哈哈大笑,指了指范宁,“还以为你会成熟一点,没想到依旧和原来一样,不过这样我喜欢!” 两人分宾主落座,韩琦道:“我昨天特地去太常寺问过了,你的丁忧期是二十七个月,应该早满了,太常寺三个月前就把召回书发给了吏部,但不知为什么被吏部扣住了?” “应该是我岳父的意思,想让我在家呆满三年,正好我妻子年初有了身孕,想让我多陪陪他。” “原来如此,不过你岳父这样做可是违规的,如果谁要刻意弹劾他,他还真会有麻烦,不过你岳父两面都混得不错,应该没有谁会干这种事情。” 范宁沉声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韩琦叹息一声,“情况非常惊险,我听说,官家真的在考虑张尧佐他们的联名建议书,真有点打算用立太子来给张贵妃冲病,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张贵妃薨了,这件事自然就搁置了。” 范宁眉头一皱,不解问道:“立太子这样的国之大事,怎么感觉有点轻率?” 韩琦苦笑一声,“郭皇后不是说废就废了吗?听说官家还要追封张贵妃为皇后,大宋就会同时出现两个皇后,这可是千百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这种荒唐事情都会发生,别说立太子了。” 听口气,韩琦在这件事上怨念很深,但范宁知道,韩琦肯定阻止不了,否则历史上就不会有温成皇后了,只能说,赵祯对张贵妃用情太深。 “那立太子之事现在怎么说?” 韩琦摇摇头,“现在是张贵妃的法事期,这件事暂时没人敢提,等法事结束下葬后,张尧佐他们又会提这件事了。” “那距离法事结束还有多少时间?” “你自己算,七七四十九天,现在已经过去九天,那还有四十天,时间不多了,现在巨鹿郡王很被动,官家对他十分不满。” “为何?”范宁不解。 韩琦叹口气道:“有御医说,张贵妃病重是和当年巨鹿郡王的无礼有关系,这句话刺激到官家了。” “简直胡说八道,那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而且巨鹿郡王就没有碰到张贵妃,只是稍稍吓着她,还会影响二十年,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们都知道是胡说八道,但官家处于极度悲痛之中,有时会被情绪左右,这种污蔑对巨鹿郡王确实伤害很大。”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道:“一旦张贵妃被追封为皇后,巨鹿郡王肯定是无法和琅琊郡王竞争了,我们不能把胜负的赌注压在巨鹿郡王身上了。” 韩琦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卑职的意思是说,巨鹿郡王在官家心中的形象很难扭转,我们不妨换一个人,我建议把巨鹿郡王的儿子赵仲针推到台面上和琅琊郡王竞争。” 韩琦顿时醒悟,竖起大拇指赞道:“这一招高明啊!” 这是范宁早就想好的办法,以宋神宗的绝顶聪明和英武果断,怎么可能打动不了赵祯? 韩琦这段时间也是心急如焚,官家因张贵妃去世而遭到重创,虽然韩琦能理解他中年丧妻的痛苦,但官家却由此心神大乱,情绪化严重,不仅要追立张贵妃为皇后,还想册封琅琊郡王为太子,这简直就是胡闹,怎么能不让韩琦、富弼等一班大臣焦急。 韩琦虽然是右相,在朝廷政务方面有绝对影响力,但在像册立太子,册封皇后这类的国之重事,虽然他也有建议权,但真正拍板决定的还是官家,而张尧佐对官家的影响力要远远大于自己。 这时,韩琦才发现自己身边能用的人太少,尤其能影响官家的人更少,他便自然而然想到了范宁。 只是韩琦也没有想到,范宁一来就给他提出一个极为高明的方案,让赵仲针出面和赵文恽打擂台,赵仲针的聪明绝顶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官家再怎么任性,也总要考虑大宋的长治久安吧! 韩琦不由对范宁刮目相看,士别两年,范宁还真和从前不一样了,他感觉自己就像找到了左膀右臂。 这时,范宁又问道:“琅琊郡王如何?” 范宁很了解赵仲针,但对赵文恽却了解不深。 韩琦淡淡道:“琅琊郡王也很聪明,但也只是聪明而已,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范宁当然明白,韩琦指的是普通孩子的聪明,他又问道:“那性格方面呢?” 韩琦想了想道:“性格比较阴沉,不太爱说话,这个性格还是遗传他的父亲,不过官家很喜欢这个孩子,或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 赵宗实明显在受宠方面不如赵文恽,这是满朝文武皆知的事情,但赵宗实是曹皇后的养子,地位正统,这是他最大的优势,可如果张贵妃也被追封为皇后,那赵宗实最后的一点优势也丧失了,形势十分堪忧。 韩琦忧心忡忡又问道:“贤侄还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想法?” 范宁沉思片刻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分两步走,第一步至少要阻止官家仓促立嗣,第二步把赵仲针送入宫中读书,让他和赵文恽打擂台,随着时间推移,官家会慢慢变得理智,那时他就会慎重考虑大宋江山的后继问题。” 韩琦点点头,“你说得很对,我也准备发动百官联名上书,阻止官家仓促立嗣。” 范宁笑道:“不仅要正面阻止,还要有策略,用釜底抽薪之计打击张尧佐的嚣张气焰。” “贤侄有办法?” 范宁附耳对韩琦低语几句,韩琦眼睛一亮,“真有此事?” 范宁冷冷道:“当然千真万确,我现在就怕他们不来。” 韩琦当然也是老谋深算的重臣,他沉思片刻道:“这样吧!你先不急着复职,先躲在暗处谋划,对付张尧佐,光靠正面手段还不行,还得用一些非常手段。” “韩相公......” 范宁刚开口,韩琦便摆摆手,“现在不是在朝廷,是我的私人时间,你就叫我伯父,我就让你堂祖父占这个便宜了。” 韩琦是范仲淹的挚友,按照辈分他确实应该是范宁的祖父级别,但他甘愿自降身份,一方面是尊重范仲淹,毕竟逝者为大,另外一方面韩琦也是想提高范宁的地位,要不然范宁在谁的面前都是孙辈,直不起腰啊! 现在连韩琦都叫范宁贤侄,谁还能爬到韩琦头上去?当然,朱家例外,那是真正的辈分。 范宁心中感激,点点头道:“我是想建议韩世伯再发动一些元老的力量,像庞籍、曹家、高家等等,如果他们也反对仓促立嗣,那把握就更大了。” 韩琦呵呵一笑,“老庞那边我已经去过了,至于曹家,我一点不担心,他们其实比我们还着急,他们已经在商量对策了,但我不能和他们联手,会犯忌,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范宁点点头,他完全明白,军政必须分离,这是原则。 他又沉声道:“还有钱家!” 韩琦目光变成深邃起来,他沉思良久道:“你提醒得很及时!”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二十四章 意外发现 离开韩琦府,中午时间已经过了,范宁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个韩老相公,只关心国家大事,却把吃饭这种最重要的个人小事给忘记了,没办法,范宁只得四处觅食。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还好,斜对面二十几步外就有一家清风酒楼,清风酒楼和清风茶楼一样属于大众化的高档酒楼,它满足了很多平民既想要价格实惠,又希望有点档次的心理,所以生意十分火爆,在京城已经开了数十家之多。 说实话,范宁已经有点吃厌了清风酒楼,飞虹桥另一头就是一家清风酒楼,他们家大部分时候不开灶,都是从那边订餐的,但现在已过中午,大部分酒楼都结束了午餐,他还真没有选择余地。 范宁只得走进了清风酒楼,清风酒楼的特点是没有酒保在门口揽客,食客进门坐下后,自然会有酒保上来招呼。 一楼的大堂内只有几桌客人,大部分桌子都空着,范宁却没有停步,直接向二楼走去,他不喜欢在大桌吃饭,还是习惯于独坐小酌,不远处的掌柜见他要上二楼,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喊出口,任凭范宁上楼去了。 二楼没有了客人,几名酒保正在清扫地上的食物残渣,范宁在一张靠窗小桌前坐下,这时,一名酒保上前躬身陪笑道:“对不起客官,二楼正在清扫,能不能去一楼用餐?” 范宁冷冷看了他一眼问道:“酒楼打烊了吗?” “这....这倒没有?” “没有打烊,为什么要清扫酒楼,还要赶客人,去把你们掌柜叫来!” 几名酒保吓坏了,驱赶客人的罪名他们可承担不起,要被总店开除的,他们连忙合掌哀求,“我们错了,求求不要叫掌柜。” 范宁懒得理会他们,又道:“我要点菜!” “是!是!是!客官想吃什么,尽管说。” 所有清风酒楼的菜系都大同小异,便随口点了几样适合自己口味的菜,又要一壶好酒。 这时,尽头一扇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人喊道:“再来两壶酒!” “来了!” 一名伙计答应一声,连忙下楼去了。 范宁见酒客进去,不由瞪了伙计一眼,“你怎么不让他们去一楼,欺负我是一个人吗?” 伙计吓得一哆嗦,连忙解释道:“他们是长包客,那间雅室他们已经包了五天,每天上午来,晚上走,在这里吃流水席,情况比较特殊。” 范宁微微一怔,这里又不是客栈,在这里包五天房做什么? “他们要包几天?”范宁又问道。 “具体不清楚,好像要包三十多天还是四十多天,我有点忘了,反正就是那间屋子。” 四十多天? 范宁心中一动,四十多天不正好是张贵妃法事做完的时间吗? 范宁一下子联想到张贵妃,又从张贵妃想到了韩琦,他看了看那间雅室,似乎明白了什么? “去吧!赶紧给我上酒菜。” “小人这就去,客官稍候。” 酒保下去了,范宁就像看风景一样,探头向窗外望去,他的视线被一株大树挡住了,看不见街道对面的情况,他又看了看那间雅室,雅室的窗户外正好没有树,是一片空旷,可以清晰地看到街对面的情形,而街对面是韩琦府的围墙和大门。 范宁冷笑一声,好一个监视啊! 当然,宋王朝多多少少还是有底线的,不管朝廷怎么内斗,一般都不会用消灭**的暗杀手段,也不会针对家人,这个底线一碰,谁能保证下一个不是自己,而且天子也绝不会容忍这种行为。 但在这个底线之上,什么卑劣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什么栽赃陷害、抹黑污蔑,一点都不奇怪,至于监视对手,更是家常便饭,韩琦显然就是被张尧佐的人监视了,看看哪些大臣最近和韩琦往来密切。 不对!自己刚才进府又出府,他们应该看到了才对,自己现在就坐在他们隔壁吃饭,他们会没有一点反应? 范宁发现这帮监视者有点不靠谱,估计自己走出府门时,他们正在喝酒吃肉,根本就没有履行职责,所以他们才会对自己没有任何反应。 不多时,酒保送来酒菜,范宁一边吃一边考虑,自己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韩琦。 ........ 半个时辰后,一辆牛车缓缓停在韩琦门口,车夫跑上台阶,把一张纸条递给了门房,抱拳行一礼,又继续赶着马车前行。 透过车窗,范宁看见了那间雅室窗口,两名男子正神情专注地盯着台阶上的车夫,范宁冷笑一声,“看他们怎么找这个车夫!” 带车夫回来,他吩咐一声,“去仁和坊!” 牛车加快了速度,向仁和坊方向驶去。 ……… 仁和坊位于城西,朱佩父母家就在这里,今天是朝廷旬休,他岳父朱孝云应该也在府中。 牛车缓缓停下,车夫回身道:“刚才我给官人送了信,你得再给我加十文钱,一共五十文。” 范宁摸出一颗银角子扔给他,“剩下的赏给你,不用找了!” “多谢官人!” 范宁刚要下牛车,又一下子停住了,只见从府门内走出两人,后面一人正是他的岳父朱孝云,而前面一人满头白发,年纪已经不小,他正在向朱孝云告别,当他回过头时,范宁一下子认出来,朱家老二朱元骏。 朱元骏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奇怪,他从前拼命讨好柳云,一心想把朱佩嫁给柳云的儿子柳然,柳云被贬后,朱孝云接了柳云吏部左侍郎的位子,朱元骏能不过来讨好吗?而且朱元骏和朱孝云一向关系很好,如果说他们之间私下没有往来,打死范宁也不信。 朱元骏上了马车,马车很快飞驰而去,朱孝云一直含笑目送叔父远去,他转身正要回府,却意外的看见范宁从一辆破旧的牛车上走下来。 朱孝云一下子愣住了,半晌,他迟疑着走上前问道:“阿宁,你.....你几时回来的?” 范宁行一礼笑道:“小婿上午刚到!” “那一路肯定很辛苦,先进来坐!” 朱孝云拍拍范宁的肩膀,他丝毫不提朱元骏之事,范宁也毫不提及,就仿佛这件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事实上,这件事关系很大,如果朱孝云私会朱元骏传到朱家,首先三叔朱元丰就要和他翻脸,其次他父亲朱元甫也会对他极为不满,毕竟朱元骏公开抱了张尧佐的大腿,朱孝云和他接触密切,是什么意思? 朱孝云心中有点不安,但他也不好说什么,便派管家去把妻子找来。 王氏听说女婿来了,心中大喜,那岂不是女儿也要来了,虽说她从平江府返回京城的时间也不长,但毕竟女儿怀孕了,她当然放心不下。 王氏赶到中堂,只见丈夫和女婿正相谈正欢,王氏笑着走进中堂,“佩儿是不是也要回来了?” 范宁连忙起身行一礼道:“启禀岳母大人,佩儿可能会晚一点出发,一大家子都要过来,我母亲和妹妹也要一起进京。” 王氏很喜欢女婿的知礼,她笑着点点头,示意让范宁坐下,她也在丈夫身边坐下。 “阿宁这次回京是准备复职了吗?”王氏关切地问道。 范宁摇摇头,“再等一两个月,等佩儿她们安顿下来,我再考虑复职。” 朱孝云也在旁边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张贵妃刚去世,现在朝廷比较乱,官家也没有心思考虑政事,现在复职,阿宁也拿不到好的职务,还是等张贵妃的后事办完后,再谈复职之事比较好。” 王氏对女儿生产的关心程度远远大于范宁复职,范宁暂时在家休息陪女儿,这当然是好事情,她又询问了一下女儿的情况,这才回后院看大儿子去了。 等妻子走了,朱孝云这才站起身对范宁道:“你跟我来!”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二十五章 安插有眼线 朱孝云将范宁带到他的外书房,他将门关上,神情有些不悦地问道:“为什么要进京?” 范宁却笑了笑反问道:“岳父给我的丁忧期延长到三年,恐怕也不是让我陪阿佩那么简单吧!” 朱孝云淡淡道:“皇位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我不希望你参与到这件事中来。m.x23us.com” 范宁摇摇头,“如果琅琊郡王上位,岳父觉得张尧佐会放过我?” “有我在,他总要给几分面子吧!” 范宁一怔,难道自己岳父已经投靠张尧佐了? 他连忙试探着问道:“莫非岳父答应朱元骏什么了吗?” “阿宁!” 朱孝云拉长了声音,有些不高兴道:“他是佩儿的二祖父,你不该这样无礼。” “这是祖父的命令,小婿不敢不从。” 朱孝云这才想起父亲说过的话,不准朱家子弟再叫朱元骏为二祖父,他沉默片刻道:“我不支持任何一方,赵宗实通过你三祖父给我传话,想见我一见,我婉拒了,刚才二叔又提张尧佐来传话,希望我明天去张府吃顿便饭,我还是以身体不适婉拒了,阿宁,我绝不会违背居中的原则。” 对岳父这个态度,范宁很不屑,居中不倚向任何一方在双方斗争时可以两头通吃,一旦斗争结束,开始分配利益时,居中者的下场会比敌人还惨,肯定会被贬到最荒蛮的地方去当县令。 岳父居然还说有他在,张尧佐会给他面子,屁的面子,张尧佐掌权后不捏死他才怪。 范宁这个岳父什么都好,对自己确实也是出于爱护,但就是书生气太重,比较迂腐,看不到人心的险恶。 范宁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也不想劝岳父,万一岳父被劝服,却站到张尧佐那边去怎么办?要知道,现在张尧佐取得了上风,范宁宁可岳父暂时不要站队。 “请岳父放心,我既然暂时不复职,想必也没有资格卷得太深,我不会立足于危墙之下。” 这话也是安慰一下朱孝云,说出来连范宁自己都不相信,朱孝云心中何尝不知,但他拿这个女婿也没有办法,注视范宁半晌,朱孝云无奈地叹口气道:“那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 范宁当然不会住在岳父岳母家,他住在那里很不自在,宦官人家规矩很严,做什么都有讲究,都有规矩,就算女儿女婿也不能例外,比如家中非晚饭时分不能饮酒,亥时则关闭府门,不准再进出,甚至穿衣也有讲究。 相比之下,范宁更愿意住在朱元丰的府邸,接地气、自由宽松,只要不是携妓入宅,其他都可随意。 朱元丰已经知道范宁来了,范铁戈已经先把行李和随从送去了朱元丰府上。 几年不见,朱元丰居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和从前一样身体硬朗,头发也只是两鬓斑白,和今天见到的朱元骏的苍老完全不同,在朱氏三兄弟中,朱元骏最显老,朱元丰最年轻,当然,他本身也比大哥年轻十几岁。 不过范宁还是从朱元丰的笑容中看出了一丝忧色。 书房里,范宁喝了口茶问道:“三阿公可是为奇石馆的事情烦忧?” 奇石馆被人威胁,范宁又不在京城,范铁戈肯定第一时间告诉朱元丰了。 范宁很清楚,别看朱元丰财力雄厚,在京城也可以排进前十,但他却没有什么权势地位,就像当初苏亮去妓院被抓,朱元丰只能买通底层的都头把苏亮放出,也就有后来朱元丰为了得到爵位,不惜耗资数万贯为朝廷走私种马。 这也是朱元丰为什么要从财力上大力支持落魄的赵宗实,这就和吕不韦投资异人一样。 但现在赵宗实还没有得势,所以朱元丰的投资还没有拿到回报,而这时,他却被人盯上了。 范宁不得不佩服张尧佐目光毒辣,朱元丰确实是赵宗实支持者中最弱的一环,但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没有他的财力支持,赵宗实哪有能力给百姓做善事,收买民心。 朱元丰轻轻叹口气,“昨天晚上,东大街的朱楼被人纵火烧毁,烧死了三名酒保。” 范宁眉头一皱,二叔居然没有告诉自己这件事,岳父也没有说,岳父没说他能理解,他不想让自己参与进去,但二叔为什么不说? “是我不让他说的!” 朱元丰明白范宁的心思,苦笑一声道:“你二叔了解并不多,还是由我来亲自告诉你。” “然后呢?”范宁追问道。 “然后今天天亮时,发现大门上钉了一支箭,上面有一封信。” 朱元丰把一封信递给范宁,范宁打开信,上面只有血淋淋的四个字,‘只是警告!’ “他们应该是在警告我,不准我再支持赵宗实。” 范宁点点头,“我们可以迂回一下,三阿公表面上退出,改由曹家出面支持赵宗实,然后通过朱记钱铺把钱转给曹家,这件事只有我们二人、曹老爷子和赵宗实四人知道。” 范宁知道朱元丰没有资本和张尧佐对抗,便给他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朱元丰默默点头答应了,但他目光却射出一丝狠意,他朱元丰也不是好捏的柿子,他明面上斗不过张尧佐,那他就玩暗的。 他心一横,对范宁道:“我养了一支死士,共有二十人,个个武艺高强,我就把它们交给你吧!” “可以完全信赖吗?”范宁问道。 朱元丰点点头,“这二十人都是我从小养大的,我叫他们死,他们绝不会活,也是我隐藏最深的武器。” 范宁忽然想起了留在鲲州的徐庆,徐庆也是朱家的死士,看来朱家还是有点本钱的。 这时,朱元丰又道:“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奇石馆被敲诈之事其实和昨晚的事情无关。” 范宁一怔,“三阿公这是什么意思?” “去奇石馆搞事是朱元骏在背后暗算我,他找到宋家和张家的三个纨绔衙内,怂恿他们去奇石馆,当然,也是张尧佐想收拾我了,朱元骏才抓住这个机会来恶心我。” 范宁有些不解,“三阿公是怎么知道?”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你是朱元骏的五孙朱安告诉我的。” 范宁对这个朱安还有点印象,当年他第一次去吴江朱府时,就是这个朱安给他指的路,他好像和柳然的关系极好。 但问题是,朱元骏的孙子为什么会帮朱元丰?着实让范宁感到惊奇。 “很奇怪吗?” 朱元丰笑了笑,“其实一点不奇怪,有人想烧琅琊王的香,那同样也有人想烧巨鹿王的香,就算一家人也不例外,朱元骏抱张尧佐的大腿,他的子孙未必个个看好琅琊郡王。” “可是……”范宁还是踌躇。 “你担心他是不是用计骗取我的信任?” 范宁点点头,他确实有点担心。 朱元丰淡淡一笑道:“别人我会警惕,但这个朱安我却相信他,因为也是庶出,只有我能理解他的痛苦,他虽然是朱元骏的孙子,但他却从小视我为祖父,我和朱元骏尽管断绝了关系,但和朱安却一直有联系。” 范宁瞪大了眼睛,他忽然明白了,这个三阿公也不简单啊!居然在朱元骏内部安插了眼线。 范宁心中立刻生出一个念头,他负手走了几步,对朱元丰道:“我想和这个朱安谈一谈。”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二十六章 收买内应 下午时分,在东大街有名的黄尖嘴茶馆二楼一间茶房内,范宁和朱安相对而坐,朱安显得有点沉默,一直喝茶不语。x23us.com “五哥平时都负责什么?”范宁笑了笑问道。 朱安苦笑一声,“我一个庶子会有什么肥缺,我在城外虹桥码头那边管几座仓库而已。” 朱氏三兄弟中,朱元骏走的是仕途,他的产业不多,主要是一些房产和土地,但朱元骏的子孙众多,不可能个个走仕途,要养活一大家子人,也就不可避免的走上商路了。 朱元骏的商路当然也和朱家有关系,当初三兄弟决裂时,朱元甫接过了一直由朱元骏掌控的朱氏祖宅、族学和祠堂。 作为交换条件,他也把朱氏船行给了朱元骏,这是由上千艘内河货船组成的大船行,负责把南方的盐、茶、油料、粮食、布匹等大宗货物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京城。 在经营船队的同时,朱元骏在各地内河码头也拥有近百坐仓库,其中京城的仓库有四处,城外的虹桥码头就是其中之一。 “你祖父和张尧佐走得很近?”范宁摆弄着手中的建窑黑盏问道。 朱安心中刚开始有点抵触,但他毕竟是聪明人,知道三祖父已经把机会给自己了,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就看他今天和范宁配合得如何。 他的心态迅速调整过来,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对范宁道:“和外面的传闻一样,我祖父确实抱上了张尧佐的大腿,而且张尧佐对他很器重,已经取代了从前柳云的位子,成为张尧佐的左膀右臂。” 这个试探让范宁颇为满意,至少朱安在他祖父朱元骏的事情已经放开了。 范宁沉吟一下又问道:“张尧佐最近有没有在和你祖父在策划什么?” “他们做的事情很多,要看你具体指哪一方面?” “我是说.....异相,比如瑞兆之类。” 朱安一下子明白了,“你是指关于琅琊王的瑞兆?” 范宁点了点头,张尧佐要把琅琊王扶上太子之位,瑞兆是必须要的,但瑞兆的方式有很多,范宁也不知道张尧佐会选哪一种,如果能阻击瑞兆,使瑞兆变成笑话,对张尧佐绝对是一次重大打击。 话虽然这样说,可要掌握张尧佐的行动,那就是难上加难了,范宁也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他也只是随口提一提这件事。 朱安沉思片刻道:“其实瑞兆这件事我倒知道一点点,去年春天莱州鱼腹锦书之事贤弟知道吗?” 范宁笑道:“我当然知道,《小报》上刊登了此事,据说莱州官府还把这件事报到了朝廷。” 去年春天,莱州渔民捞起一条怪鱼,在鱼腹中发现一幅白锦,上写‘新王立’三个字,引起轰动,因为莱州古称琅琊郡,所以鱼腹锦书上的新王,显然指的是琅琊王,不过这件事后来争议比较大,最后不了了之。 范宁也是因为这件鱼腹锦书之事,推测到张尧佐很可能还会故技重施,再次制造瑞兆。 范宁听出了朱安话中有话,又追问道:“你了解鱼腹锦书之事?” 朱安点点头,“那段时间我二哥正好带人去了莱州,没多久就传来鱼腹锦书的消息,我推测这件事是我二哥去做的。” 朱安的二哥叫做朱兴,十分精明能干,是朱元骏最器重的孙子之一,范宁也见过此人,但重点不在这里,而是证实了范宁的猜测,张尧佐果然是把这种旁门左道之事交给了身居闲职的朱元骏。 范宁想了想问道:“你能否买通你祖父以及朱兴身边的人?” “我二哥身边的人问题不大,个个见钱就眼红,很容易买通,我祖父身边的人倒有点麻烦,不过可以从小茶童马鱼儿身上入手,这条小狗很得宠,而且贪财得很,你只要给他足够的钱财,他把自己老娘都可以卖掉。” 范宁想到朱元丰交给自己的二十名武士,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 ........ 如果范宁见到小茶童马鱼儿,就会明白朱安所说的‘很得宠’是什么意思了,他年级不大,只有十一二岁,却长得油光水滑,模样儿十分俊秀,正是很多达官贵人喜欢的那种小男童。 马鱼儿出身比较低贱,母亲是个妓女,他从小混迹在妓院中,煎一手好茶,八岁那年被朱元骏看上,成了朱元骏的茶童,他很会讨好朱元骏,日渐得宠,使朱府子弟既从骨子里瞧不起他,但又不得不巴结他。 或许是在妓院里长大的缘故,马童儿从小便爱财如命,偏偏朱元骏为人小气,又没什么权势,让他赚不到多少钱,他便在朱家子弟身上打主意。 上午,马鱼儿兴冲冲的跟着朱安出来,“老五,你说的那个人真的肯每天给一分利子?” “有我担保,你怕什么?” 马鱼儿想想也是,这个朱家子弟一个个巴结自己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坑自己,这个朱安是庶子,更得加倍巴结自己,想到这,马鱼儿笑逐颜开道:“这次让我得了好处,我不会亏待你,肯定会给你美言几句,让你掌管土地。” “那就多谢鱼哥儿了!” 朱安忍住心中的极度厌恨,领着马鱼儿来到一条小巷内,直接走到底,他敲了敲远门,门开了,一名年轻男子看了他一眼,便侧身让他们进来。 这个男子身上杀机凌厉,让马鱼儿心中一阵害怕,他向后退了一步,转身刚要跑,只觉后领一紧,他竟被人拎了起来,不等他反应过来,只觉身子一飘,随即重重摔在地上。 马鱼儿被摔得头昏脑胀,半晌抬起头,才发现四五个彪形大汉围着自己,一个个凶神恶煞,居高临下地瞪着自己,一只大脚踩在自己胸口,他裤裆一热,竟然吓尿了。 这时从屋里走出一名大汉,笑道:“是怎么待客的?主人不是交代过,要客气一点嘛!” 大汉嘴上说着客气,但他却一把抓起马鱼儿的前襟,像拖条狗一样将他拖进一间屋子,“启禀主人,他来了!” 马鱼儿躺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他上当了,朱安这个狗贼,把自己陷害了。 他慢慢爬起身,只见上首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正冷冷地望着自己,左右两边各站着四名凶神恶煞般的大汉,一个个目光冷厉,令人不寒而栗。 这时,马鱼儿忽然被年轻男子身边的桌上之物吸引住了,竟然是一堆黄澄澄的金子。 “你站起来说话!”上面男子冷冷道。 马鱼儿爬起身,只觉裤裆里冰凉凉一片,令他羞愧万分,但心中依旧战战兢兢,不知自己将要面临什么,但他隐隐有着感觉,自己今天遇到的未必是坏事,桌上有一堆闪闪发光的黄金在等着他呢? 坐在上面的年轻人自然就是范宁了,周围的大汉就是朱元丰给他的二十名心腹死士。 范宁指了指身边的黄金,笑眯眯问道:“想要吗?” 马鱼儿喉咙里咕咚一声,目光狠狠盯住了黄金,重重点头,“想要!” 他当然想要,他清楚地记得,老男人给了母亲一锭五两的黄金,他母亲就让这个老男人带他走了,当天他的一切都被这个老男人占有了,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至今还刻在他的心中,那是五两黄金的代价,而现在是五百两放在他眼前。 范宁又淡淡道:“这五百两黄金可以给你,但你要帮我做事,做得好,这五百两黄金都是你的!” 马鱼儿极为机灵,他立刻明白对方要他做什么了,他沉默片刻问道:“事后你们会不会杀我灭口?” 这个马鱼儿倒很聪明,范宁摇摇头道:“规矩就是规矩,只要你替我把事情做好,拿走你该得的,然后离开京城,永远不要再露面。” “好!我答应你,那个朱元骏早就该死了。” 范宁摇摇头,“我不是让你杀他。” 马鱼儿一怔,“不是杀他?” “不是!” 范宁向他招招手,让他上前,低声在他耳边道:“你帮我盯住他的一举一动,我要知道他和谁联系,要做什么事情,你只管告诉朱安,明白了吗?” 说完,范宁将两锭各重五十两的黄金放在他手上,“这一百两黄金是定金,事成之后,剩下的四百两一并给你。” 马鱼儿望着手中沉甸甸的金子,眼睛都直了,就仿佛在梦一般,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点了点头,“我明白!”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二十七章 江记石刻 入夜,张尧佐坐在书桌前打量着手上的一幅画,画的是一块碑,碑上只刻着四个字,‘琅琊当立’。顶 点 x 23 u s 桌旁站在小心翼翼的朱元骏,他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他毕竟是做过高官的人,忍了半晌,他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张公,有点不妥吧!” 张尧佐脸一沉,“哪里不妥!” 朱元骏嘴唇动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卑职觉得,这四个字有点太直白,如果能含蓄一点.......” “屁的含蓄!” 张尧佐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去年你出主意是莱州弄什么鱼腹锦书,还要写什么新王立,绕他娘的七八个弯子,最后呢?你含蓄的结果在哪里?就像放屁一样,一阵风就没了,今天我就要直白一点,让京城人都知道,这是上天让琅琊王立嗣,这是天意,谁敢和天意对抗!” 望着张尧佐越说越嚣张的面孔,朱元骏愈加心惊胆战。 张尧佐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最快明天,最迟五天,我必须要见到成果!” ......... 朱元骏步履沉重地回到自己府中,一进书房他便对茶童马鱼儿道:“去把朱兴给我找来!” 马鱼儿连忙跑了出去,朱元骏望着纸上的四个字,只觉异常刺眼,‘琅琊当立’让他想到了‘黄天当立’,这还是瑞兆吗?这是造反啊! 当然,朱元骏也知道说造反太过分了,但这四个字太直接,没有一点和缓的余地,给人一种就像用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压力太大了,张尧佐或许承受得起,但自己呢?张尧佐怎么不替自己想想。 朱元骏一声叹息,心中竟生出一丝怨恨,为什么张尧佐总把这种脏事交给自己去做,他就不能交给别人吗? 怨恨归怨恨,朱元骏心里也明白,他只是一个闲官,手无实权,除了替张尧佐做脏事来讨好他,自己还有什么其他本钱? 这时,门口传来次孙朱兴的声音,“祖父找我吗?” “进来说话!” 片刻,从门口走进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他便是朱元骏的次孙朱兴。 朱元骏有三个儿子,十一个孙子,长孙朱轩太学读完后,被分到庐州州学当助教,这也是大部分太学生的出路,去低一级的学校教书。 但朱元骏最欣赏的却是次孙朱兴,朱兴极为精明能干,无论自己交代的什么事情,他能都妥妥帖帖办好,不出一点岔子,包括去年的鱼腹锦书,他也办得非常好,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责任却不在朱兴身上。 “孙儿参见祖父!”朱兴跪下行大礼参拜。 朱元骏摆摆手,“起来吧!” 朱兴起身垂手站立,朱元骏看了他半晌问道:“宋家的两个衙内怎么样了?” “孙儿今天还和他们喝酒,他们说.....说还要等半个月,他们等不了。” “等一个月可是他们自己提出来的,为什么又要变卦?” 朱兴斟酌一下道:“应该是朱楼失火,让他们看到机会,想趁热打铁拿下奇石馆。” 宋庠的儿子和侄子想霸占奇石馆,确实是朱元骏策划的计谋,但他的真正目标并不是朱元丰,而是侄子朱孝云,张尧佐几次请朱孝云吃饭,朱孝云都借故推脱,着实让朱元骏夹在中间难办。 一旦逼急了范铁戈,他肯定会去找朱孝云帮忙,这是女婿的面子,朱孝云不得不答应,偏偏朱孝云和宋庠的关系不好,朱孝云不可能直接去找宋庠,要想解决这件事,朱孝云只能去求张尧佐。 这个既完成了张尧佐的交代,也狠狠削了朱元丰的面子,渴望一举两得。 不过此时朱元骏心中有点烦躁,瑞兆之事让他焦头烂额,张尧佐最多只给他五天时间,他哪有心思再去管奇石馆的事情。 他挥挥手,“他们想提前就提前吧!这件事随便他们,不要再问我了。” “那孙儿还要再参与吗?” “你把我的话告诉他们就行了,你也不要参与了,我有更重要更紧急的事情交给你去做。” “孙儿遵令!” 朱兴却没有动,他知道祖父还有新任务交给自己。 朱元骏把那张纸递给他,“这句话如何?” 朱兴看了一眼,脸立刻就苦了,“祖父,这有点不妥吧!” 朱元骏满肚子恼火道:“这是张尧佐定的,我说不妥也没用。” 朱兴不敢吭声了,朱元骏又道:“这次是石碑,要做旧,感觉要像埋了二十年以上,三天内必须完工,你熟悉哪家?” “新郑门旁边的江记石刻我很熟悉。” “那就找他家,务必要他保密!” 朱兴答应一声,带着纸匆匆走了。 朱元骏愈加心烦意乱,他一抬头,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马鱼儿,马鱼儿都是坐在书房的角落里,如果有特殊情况才会让他离去。 今天朱元骏心神不宁,居然忘记把他叫出去了,他心中一阵火起,恶狠狠道:“给我过来,趴下!” 马鱼儿像条狗一样的慢慢爬了过来。 ....... 新郑门是外城的西城门,也是清明上河图绘制的那一段街景,进城后两边都是密密麻麻的商铺,做着各种营生,其中一家店铺是做石刻的,店铺门上的旗幡上写着‘江记石刻’。 做石刻的范围比较广,最接地气的是刻墓碑,文一点刻碑文,档次再高一点比如雕刻各种艺术品,像范宁府上的照壁,而档次低一点就是做桥石、井石等等。 江记石刻主要以刻碑文和墓碑而出名,开店十几年,生意一直不错。 中午时分,新郑门大街上人来人往,格外热闹,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江记石刻店前,店主江武抬头诧异地看了一眼,只见马车后面跟着两名彪悍的骑马大汉,其中一人翻身下马,上前拉开了车门。 从马车里走出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约二十三四岁,头戴纱帽,穿一件白色深衣,腰束革带,手执一柄折扇,他长得不是很俊美,但高挺的鼻子,犀利的目光,给人一种很强的威压感,江武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上位者。 江武连忙迎了出去,人家就是奔自己小店而来呢!’ “请问客官,小店能为你做点什么?” 来人正是范宁,他还记得这家小店,和这个身材俨如武大郎一样的店主,自己考上科举,骑马夸街时,他还记得这个店主站在柜台上向自己挥手大喊,自己在太学任职时,这个店主还认识自己,但现在,他已经完全把自己忘记了。 其实不光是他,京城大部分人都把自己遗忘了,岁月是把杀猪刀,不仅改变了人的外貌,也割掉了记忆。 范宁淡淡笑道:“江东主还记得我吗?” 江武呆呆看了他半晌,忽然恍然大悟,“你是……范知州!” 范宁呵呵一笑,“想不到江东主还记得我!” “怎么能忘记呢!只是时间太长,记忆有点模糊了,快请进!” 江武热情地将范宁请到后堂,又让妻子烧茶,范宁摆摆手,“不用麻烦了,只是一些小事情想请江东主帮忙。” “范知州请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 “是这样的,我家后院想造一间地宫,我打算用青石铺砌,大概需要一万五千块青石,这个生意江东主有兴趣吗?” 江武心中猛然一跳,连忙问道:“是大青石还是小青石?” “当然是大青石!” 江武有点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大青石约九十文一块,获利对半,这笔生意做成,自己将净赚七百贯钱。 他连连点头,“当然可以,价格是九十文一块,我包送到府上。” “我算你百文一块吧!付一千五百两银子。” 白银和铜钱的市价是一两兑一千一百文,对方又涨了十文的价格,算下来这笔生意自己的获利要达千贯了,自己两年也赚不到这么多。 他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范宁却又说出了一个转折,“不过我有件事想打听一下。” “什么事情?” 范宁笑了笑道:“昨天朱兴来找过你了吧!” 江武的脸刷地变白了,那四个字让他一夜未睡,今天范宁就来了,他忽然明白了,范宁分明就是冲那四个字而来。 “我……我……” 江武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范宁却摆摆手,“我不会让你为难,你只要告诉我,朱兴几时来取货,剩下的事情和你无关,然后青石的生意就交给你了。” 江武犹豫了良久,最后低声道:“后天五更时分!” 范宁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冷意。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四百二十八章 引来外援 范宁吃完午饭回到朱元丰府宅时,却意外地发现二叔范铁戈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朱元丰一脸无奈站在一旁。顶 点 x 23 u s “他回来了!” 范铁戈就像装了弹簧一样,肥胖的身子跳起来,一阵风似的冲到范宁面前,直着脖子吼道:“我等你快一个时辰了,连午饭都没有吃!” 范宁有点目瞪口呆地望着二叔,他忽然想起明仁给他说过的一句话,‘我老爹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吃饭!’ 什么事情让二叔连吃饭都顾不上? “二叔,你别急,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你看看这个!” 范铁戈从包里抽出一只很长的木盒子,在范宁眼前打开了盒子,范宁的目光陡然间变得严峻起来。 盒子里是一支箭,两尺三寸的狼牙箭,箭尖还闪烁着青幽的锐光,在狼牙箭旁边还放着一张纸,纸被箭头戳了个洞,纸上血淋淋地写了一句话: ‘限三天内弃房!’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三天内走人,房子留下,简直是一种极为嚣张的威胁。 “这封箭信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范宁冷静地问道。 “就在今天上午,从外面嗖的射来,差点射中一个伙计,钉在桌腿上。” 范铁戈又气又恨又急道:“是从对面大相国寺的围墙上射来的。” “有没有报官?”范宁又问道。 “上次报官屁用没有,这次报官还会有意义?” 范宁摇摇头,“我不是说去县衙报官,而是指去开封府报案!” 开封府知事正是包拯,他怎么可能不管这件事? 范铁戈狠狠一拍自己脑门,“我现在就去!” 范宁一把拉住他笑道:“二叔别急,先吃饭,吃完饭我们一起去!” ........... 包拯坐在后堂上,轻缕黑须听着范铁戈的述说,包拯现在的官职是知开封府,开封府尹是最高职务,一般是皇族兼任,没有实权,知开封府听起来是个差遣官,但实际上是开封府的最高主官。 包拯在后世的很多故事,就是发生在这个官职之上,出任知开封府,他的对手不是庞太师,而是张尧佐。 京城的主官不好做,很容易得罪人,而且得罪的都是权贵,所以一般都做不长,从汉唐时就是这样了。 不过包拯却坐得很稳,而且做得有滋有味,关键是天子信任他,相信他没有私心,有他的铁面无私可以镇住京城中的各种嚣张,也省去天子很多烦恼。 包拯听完了范铁戈的述说,他静静想了片刻,又问范宁道:“你想怎么样?” 范宁笑了起来,“这话我能接吗?” 包拯也笑了笑,对范铁戈道:“老范,我知道你忙,你先回去吧!这个案子我接了,回头会有人来和你接洽,不用担心,安安心心做生意就是了。” 范铁戈千恩万谢走了,包拯笑道:“跟我去喝杯茶!” 范宁心里很明白,有的话不能在衙门里说。 .......... 开封府衙旁边便是清风茶楼,但这里人多眼杂,包拯坐上范宁的马车来到北面的小红罗茶馆,这也是一家档次不错的精品茶馆,特色就在一个小字,一栋两层楼,十二个茶位,三间雅室,隔音做得十分到位,当然价格也不菲,在这里喝一次茶,至少是十贯钱起步。 两人在二楼进了一间雅室,一名茶姬给他们点茶献艺,喝了一轮后,一壶煎好的茶送了进来。 茶姬知趣地退下了,这是茶馆的规矩,男人谈话的时候,茶姬不能在场。 “现在你说吧!这个案子你想怎么办?” 范宁沉默片刻道:“让他们烧!” 包拯一怔,立刻就明白了,“顺势拿下宋庠?” 范宁点点头,“如果有可能的话,张曲一起拿下!” 包拯沉默了,包拯刚正无私不假,但并不代表他没有政治立场,相反,他的政治立场很强烈,那就是为维护正统,在包拯眼中,曹皇后才是正统,所以在这次皇嗣之争中,包拯旗帜鲜明地支持赵宗实。 更何况范宁的所作所为绝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为了大宋的前途,为了大宋不落入奸佞之手,包拯没有理由不帮他。 “你为什么认为他们会放火?还有,你能保证那几个小子会在现场?” 范宁淡淡道:“张尧佐已经烧了朱元丰的一家朱楼,正是这件事他们才决定提前动手,他们一定会效仿,至于他们会不会在现场,我不能肯定,但抓住纵火之人,就能把他们挖出来。” “那你二叔那边呢?” “我会说服他,回头再造一座更气派的店铺。” 包拯叹了口气道:“这次为你小子破例了!” 范宁喝了口茶微微笑道:“这只是第一件事!” “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张尧佐,他要制造瑞兆!” “啥?”包拯猛地瞪大了眼睛。 ......... 从茶馆出来,范宁让马车送包拯回官员,他自己步行返回朱元丰的府宅,这段时间他思路有点乱,需要独自一人安静地理一理。 从表面上看,赵宗实和赵文恽的竞争是为了皇位争夺,但如果从渊源脉络上看,这场皇嗣之争实际是庆历革新以来朝廷路线斗争的延伸。 赵宗实的支持者,基本都是范仲淹一派,包括韩琦、富弼、庞籍、包拯等人,而赵文恽的支持者,张尧佐、贾昌朝、宋庠、张等人,几乎都是庆历革新的反对派。 至于其中的关键人物皇帝赵祯,他从感情上是偏向于赵文恽,无形中,斗争的天平就偏向了赵文恽。 由于天子对张贵妃的宠爱,使大量朝官都看好赵文恽,更有不少人主动站队,这便使张尧佐一派暂时占据了上风。 不过,庆历革新一直没有表态的军方,以曹、高两家为代表,他们旗帜鲜明站到赵忠实一边,这又使赵文恽的支持者不那么单薄,明面上赵文恽一派占据上风,可暗地里双方其实势均力敌。 但由于张贵妃在关键时刻病逝,这便使张尧佐一派产生了强烈的担忧,他们急于在张贵妃余荫未尽之前将赵文恽确立皇位继承人。 一急就会仓促,一仓促就会出现漏洞。 事实上,张尧佐派系并没有准备好,或者说没有整合完成,张尧佐派系现在有两个中心,一个张尧佐为首,另一个是贾昌朝为首,而宋庠是跟随张尧佐的。 贾昌朝虽然支持赵文恽,但他绝不是甘为牛后之人,他要求和张尧佐平起平坐,不仅如此,而且他要价还很高,居然要张尧佐保证贾家出三个宰相,这两个条件张尧佐都无法答应。 正因为无法达成妥协,张尧佐和贾昌朝都是各做各的事情,他们的力量也自然分散了,比如去年春天的鱼腹锦书,就是张尧佐策划的,但最后却虎头蛇尾,不了了之,贾昌朝就始终没有参与,在一旁看笑话呢! 而这一次准备实施瑞兆,张尧佐也没有告诉贾昌朝,他憋了口气,要让贾昌朝追悔莫及。 如果说支持赵文恽的派系没有整合完成,那支持赵忠实的派系连整合都没有,基本上是各行各的路,富弼和韩琦虽然都支持赵宗实,但两人是左右相,除了朝政上需要配合外,基本上没有什么瓜葛。 包拯也是独来独往,从没有夜访韩琦或者富弼,商议什么对策之类。 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比如范宁自己和韩琦就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同盟,还有他通过朱元丰的关系,和曹、高两家结成了一个隐藏的同盟。 其实同盟不同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有私心,有了私心就相当于玻璃有了裂痕,迟早会分崩离析。 范宁抬头望了望天空,天空下了蒙蒙小雨,细细的雨丝淋在他脸上,带来一丝丝寒意,但此时范宁的头脑却格外清醒,范宁向天空长长吐了口气。 渐渐地,信心涌满了他的胸膛。 第四百二十九章 请君入瓮 “什么!你要让他们把这店铺烧掉?” 范铁戈腾起站起身,不可思议地盯着范宁,“你疯了吗?” 范宁摇摇头,“二叔,我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这个店铺,我前前后后投下了两万贯钱,虽然大部分是你的,你不心疼,我也心疼啊!” “二叔,贵的是土地,房子不值几个钱,再造更好的就是了,况且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你就别计较了。x23us.com” 不管范宁怎么说,范铁戈就是不肯。 范宁有点急了,“二叔,若真让张尧佐得了势,他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们范家赶尽杀绝,你愿意承受这个后果吗?不愿意就放手让我做!” 范铁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现在就去找一家分店!” ......... 范铁戈最终还听从了安排,他将开始转移货物,将所有精品奇石都转移到后面青石砌成的大仓库,只留下一些普通廉价的石头,给伙计的说法是怕宋家子弟过来砸店,另外,晚上也不留人守店了,下午便早早关门,伙计去外面居住。 所有伙计都知道宋家衙内看上奇石馆了,大家也理解大掌柜的安排,都十分配合,没有人起疑心。 转眼到了第三天,下午时分,宋庠的侄子宋之助带着五六名家丁上门了。 “我最后再问你一句,这三千贯交子,你收还是不收?” 宋之助阴阴地望着范铁戈,他已经打听过了,这个范铁戈是平江府吴县人,唯一的后台就是他侄子范宁,但范宁丁忧回乡守孝几年了,早已人走茶凉,虽然和朱孝云也有点关系,但朱孝云会为几间店铺得罪自己的伯父吗? 至于朱元丰,他们更不放在心上,前天张尧佐一把火烧了朱楼,朱元丰屁都不敢放一个。 正是因为他们捏准了范铁戈的无权无势,才会把这块黄金地皮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不料范铁戈比他还硬气,“别做梦了,这家店就算我死了,也绝不会卖给你!” “好!硬气,那咱们就走着瞧,看是究竟你硬还是我硬!” 宋之助一挥手,“我们走!” 五名家丁跟着他快步走了。 范铁戈的腿也开始哆嗦起来,待众人走了,他发疯似的关了店铺,转身向大院奔去。 “娘子,快收拾东西,我们走!” ......... 夜渐渐深了,过了亥时,书苑巷基本上没有行人了,就在这时,几名黑影出现在奇石馆四周,他们很安静,蹲在黑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名黑衣人跑来,低声道:“衙内命令,可以动手了!” 几名黑衣人迅速向奇石馆奔去,他们点燃手中的火把,一根根从二楼窗户扔进奇石馆内。 只片刻便火光四起,浓烟滚滚,火势迅速蔓延,这起火比一般的放火要快得多,火势也更大,原因也很简单,范铁戈在大堂内放了至少数十根琥珀木的碎料,那就是松明,一点就着,火势能不大吗? 几名放火人见火势蔓延太快,出乎他们意料,掉头便逃,但只跑出十几步,从旁边巷子冲出大群官府弓手,一拥而上,几名黑衣人措手不及,被按到在地。 弓手大喊起来:“走水了!走水了!” 整条街都惊动了,人们纷纷奔出家门,提着水桶木盆去救火,甚至连大相国寺南面的军巡铺屋也惊动了,数十名专业救火的铺兵拎着大小桶、洒子飞奔而来,书苑巷内乱成一团。 ....... 衙内三人团中的宋之助也来了,这是他心底的一个嗜好,无论是对方被毒打,房屋被烧毁,还是哭天抹地地躺在地上哀嚎,宋之助都会十分兴奋,就仿佛猫盯着一只缺腿鼠般的心态。 宋之助是在大相国寺内的报恩塔上看火,这里是方圆十里内的最高处,可以清晰看见范铁戈的奇石馆。 当然,因为是在夜间,人是看不见,但可以看见烈火和浓烟。 “啊!燃起来了。” 宋之助顿时兴奋起来,瞪大眼睛盯着远处的熊熊烈火,灰黑色的浓烟直冲天际,和夜色泾渭分明。 “衙内,我们走吧!” 他的随从很警惕,这里离火场太近,万一被发现,那后果就严重了。 “等等,让我再看一会儿。” 随从无奈,只得耐心等待,过了片刻,宋之助忽然感到什么,一回头,只见一根大棒忽然出现在他眼前,不等他反应过来,‘砰!’一声闷响,他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没有来得及看见,他的随从已经先一步倒在地上。 这时,塔内有人沉声道:“主人有令,把他们送给包大官人。” ........ 宋之助和五名纵火者被包拯秘密关押起来,但今晚的事情并没有结束,包拯带着二十几名弓手还在耐心等待,还另一只猎物需要他们出手。 五更时分,夜色还很深,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新郑门附近的江氏石刻店忽然灯亮了,这时,远处来了一辆牛车,缓缓停在石刻店门口。 一人下了牛车,敲了敲门,门吱嘎一声开了,露出江店主紧张而略有恐惧的脸庞。 “石碑好了吗?” “已经…好了,请朱衙内……随我来!” 朱兴刚走进门,却见满屋子里站满了身穿公服的弓手,吓得他一哆嗦,却被一名大汉一把拉进了店铺。 他身后的两名随从也被人揪进了店铺中。 ........ 天还没有亮,《小报》的大掌柜郑涵匆匆赶到了钱府,钱府是吴越王钱后人府宅,钱有三十八个儿子,岁月沉淀,枝开叶散,百年后已经形成一个极为庞大的家族,在京城和江南产业众多。 《朝报》和《小报》不过是钱家众多产业中的一个小产业而已,但因为其影响力极大,在钱家也颇受重视,由大学士钱明逸的儿子钱行远打理。 钱行远接见了郑涵,又连忙带他去见自己的父亲钱明逸。 后堂内,钱明逸眉头紧皱问道:“这件事证据可确凿?” 郑涵点点头道:“五名纵火都承认自己是宋家家丁,在纵火现场也抓到了宋之助,他也承认是自己派人纵火,目的是为了霸占奇石馆。” “蠢货!” 钱明逸恨恨骂了一句,他没见过这么蠢的人,派自己家丁去纵火,他不会找人吗?还自己去现场。 钱行远又小心翼翼道:“父亲,这是对方挖好的坑吧?” “你说呢?” 钱明逸狠狠瞪了他一眼,又问郑涵,“杨少尹那边怎么说?” 郑涵连忙道:“杨少尹说,这个案子属于人赃俱获,差不多已是定案。” “那《信报》呢?”钱明逸又追问道。 “《信报》当然也在,他们拿走了全部案情,明天应该会登出来了。”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郑涵行一礼,退了下去。 钱明逸负手在大堂内来回踱步,这件事已经不是要不要得罪宋庠的问题,管不好子侄是宋庠的老毛病,这次他又要栽在这件事上。 宋庠完了。 钱明逸很愿意上前踹上两脚。 但这一次不一样,这次关系到站队。 钱明逸是贾昌朝提拔起来的人,是众所周知之事,而宋庠是张尧佐的人,虽然都是赵文恽的支持者,但宋庠和贾昌朝一直不对付,原因很简单,宋庠要保住自己的二号位子,不能让贾昌朝压过自己,另外,贾昌朝向张尧佐要价太高,令宋庠极为不满,凭什么你贾家要三个相国。 钱明逸踩宋庠完全不用担心贾昌朝,他只是有点担心张尧佐。 钱明逸不由想起前几天韩琦给他说过的一句话,不要求他一起维护正统,但希望他能保持中立。 如果他的报纸不刊登这件事,那就是他的站队,可如果刊登了这件事,也是一种站队吗?那倒未必,可以解释为私怨,就像他踩欧阳修一样,也可以解释为替贾昌朝出气。 权衡良久,钱明逸对儿子钱远行道:“这件事可以刊登,但文笔要柔一点,只是铺陈事实,而且不要放在头条,可以点出宋之助的名字,但文章中不要出现宋庠两个字,明白了吗?” “孩儿明白了!” 钱远行行一礼,转身出去了。 钱明逸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他知道宋庠完了,这对张尧佐派系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一直认为赵文恽上位会有把握,现在他却有点动摇了。 ........ 第四百三十章 连环双杀 次日中午时分,京城两大市井娱乐报纸《小报》和《东京信报》开始售卖当天的报纸,《东京信报》在头版头条刊登了一个夺人眼球的消息,《杀人放火,宋庠纵侄行凶逞恶》。 《小报》也在第二版报道了这件事,虽然没有《信报》那样夸张,但内容却是一致的,宋之助强占民财,纵火烧毁京城最大的奇石馆。 但杀人确有事实,是两年前的一桩旧案,宋之助强占民宅,打死了苦主,《信报》将两件事连在一起。 这个消息如一阵风似的传遍了整个京城,从高官到脚夫,从贵族到庶民,从知政堂的谈论到井边的洗衣妇人的闲聊,短短半天之内,宋庠彻底火了。 其实五更时分还发生了另一件更吸引眼球的大事,张尧佐企图制造瑞兆失败,不过这件事被范宁压住了,不让包拯泄露出去,张贵妃的丧礼毕竟还没有结束,这件事若闹得满城风雨,会触犯天子的逆鳞,会得不偿失。 这件事只要找个机会给天子暗示一下,让赵祯明白这件事就足够了,很多时候,响鼓不必用重锤。 宋庠本人知道这件事却比较晚,他今天审查几个州送来的年度奏报,一直呆在官房里,直到下午时分,他批阅完全部奏报,才放下笔来到院子里散散心。 他走过一扇小门时,听见门另一边的几名官员在议论着什么。 “这个宋之助太愚蠢,还跑到现场去,被抓个正着也是活该啊!” 宋庠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宋之助’,这不是自己侄儿的名字吗? 他走过小门,只见是三名从吏躲在这里休息,宋庠眼睛一瞪,“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三名从吏差点吓得跳起来,本能地转身便跑,转眼便跑得没影了,宋庠追不上他们,只得骂了几句,恨恨返回官房。 宋庠越想越不对,三人为什么见到自己要跑,他们并没有犯什么错误,却吓得脸色都变了,一定有问题。 一种直觉告诉他,他的侄子宋之助很可能出事了。 回到官房,宋庠立刻把他茶童叫来问道:“是不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关于宋家或者我侄子的?” 他知道自己这个小茶童喜欢扎堆听故事,这种事情他肯定知道。 小茶童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他这几年跟随宋庠混成一个小人精,他可不希望这种事情是由自己来告诉老爷,所以他一直装作不知道。 但现在他躲不过去了,老爷恶狠狠的眼睛让他心惊胆战,半晌,他低下头道:“老爷没看今天的报纸吗?” 宋庠一怔,他看了一眼桌边的三份报纸,他还真没有来得及看,他随手抓起一份报纸,正好就是《东京信报》, 他目光落在了头版头条的怂人标题,《杀人放火,宋庠纵侄行凶逞恶》。 宋庠眼睛蓦地瞪大了,他顿时又气又急,一巴掌把报纸拍在桌子怒吼道:“简直是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这确实是宋庠的毛病,他也不看内容,第一个反应就是报纸在血口喷人。 历史上,宋庠两次栽在纵容子弟作恶上,根子就在这里,他太护短,以至于子侄在外面闯祸累累,他也视而不见。 当然,也是《信报》起的名字太耸人听闻,而且有误导之嫌,就好像宋庠知道这件事,但放纵不管,事实上,宋庠压根就不知情,他再护短,也不会傻到默许子侄去烧别人房子,而且还是范家的产业。 宋庠心中愤怒之极,将报纸撕得粉碎,又揉成一团,狠狠扔到墙角,小茶童吓得一哆嗦,悄悄退了下去。 良久,宋庠稍稍冷静下来,他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信报》已经被他撕得粉碎,他只得拿起《小报》,他在第二版才找到了相关的报道。 这时,他心中有点紧张起来,要知道钱明逸也是支持琅琊王赵文恽的,如果消息是假的,《小报》绝不会刊登,现在《小报》也登出了这件事,那就说明这件事是真的,侄子宋之助真的闯祸了。 宋庠越来越冷静,等他看完了《小报》的全篇文章后,他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浑身无力,他知道,自己这次完蛋了。 弹劾宋庠的官员是左谏议大夫李唯臻,在范宁丁忧去职,兼任者包拯改任知开封府后,李唯臻终于熬够资历上位了,这是韩琦推荐的结果,也是范宁向韩琦推荐李唯臻的结果。 但弹劾相国也不是那样容易的事情,御书房内,赵祯看完弹劾报告,沉思良久问韩琦道:“这家奇石馆是范家开的,和范仲淹有什么关系?” 韩琦躬身道:“启禀陛下,那家奇石馆和范仲淹没有关系,但和范宁有关系。” “这是什么缘故?” “陛下,这家店是范宁在参加科举之前开的,专卖田黄石,他占了七成的份子,朱元丰占了三成的份子,后来他准备出海开创鲲州时,便把七成份子转给了他的二叔,也就是现在的奇石馆大掌柜。” 赵祯走了几步又问道:“宋家子侄和范宁有仇怨吗?” “毫无仇怨?” “既然毫无仇怨,那为什么他们偏偏看中了奇石馆?” 这是整个事件的关键,甚至比开封府弓手突然出现还要关键,开封府弓手出现还可以解释为范铁戈白天被威胁后报案,但宋家子侄为什么针对奇石馆就难以解释了,京城那么多店铺,他们为何偏偏看中的奇石馆? 韩琦稍微斟酌一下道:“应该是有人怂恿他们。” 赵祯顿时明白了,宋家的子侄被人利用了,他立刻没有了兴趣,也不想知道是谁怂恿。 但宋家子侄被人怂恿并不代表他们无辜,赵祯心如明镜,宋庠已身败名裂,不能再做相国,他点点头,“这件事朕知道了!” 韩琦却没有告退,他又取出一份奏折,放在御案上,“陛下,还有一件事涉及琅琊郡王,但没有公开,微臣告辞!” 韩琦行一礼,告退下去了。 赵祯注视奏折,还是取了过来。 但当他看清楚了奏折中的内容,韩琦当然不会骗自己,这肯定是真的,奏折中的内容使赵祯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一线,心中继而勃然大怒。 瑞兆、天兆、吉兆不是不可以做,但那必须是自己同意才做的事情,那是上天的旨意,只能由天子来决定,你张尧佐想干什么? 去年的鱼腹锦书之事自己已经忍了,不再计较,现在又要冒出一个琅琊当立,赵祯忍耐的极限已经快要爆发。 他沉思良久,对门口小宦官道:“宣单总管来见朕!” 片刻,一名老宦官匆匆走进御书房,他叫单文忠,是宫中的大内副总管,原本是张贵妃宫中的宦官。 他上前跪下行礼,“奴才拜见陛下!” 赵祯把奏折递给他,“你现在就去一趟张太师府邸,把这份奏折给他!” “老奴遵旨!” 单文忠接过奏折便起身去了。 赵祯负手在书房里走了几步,想到愚蠢狂妄的张尧佐,令他心中恼火万分,但他忽然又想到病逝的爱妃,心中的怒火硬生生发不出来,一时间他心乱如麻。 ......... 第四百三十一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在宫里做事的人没有一个笨蠢的,或者说,一个个早已练成了人精,单文忠用四十年的时间,从一个小宦官一步步升为大内副总管,他比谁都精明,比谁都懂帝王之心。顶 点 x 23 u s 御书房那么多宦官,官家却把自己从后宫召来给张尧佐送信,这里面没有深意才怪。 而且送的不是信,而是奏折,也没有封口什么的,坐在马车上,单文忠打开了奏折,他慢慢看了一遍,眼睛顿时瞪圆了,立刻喝道:“马车停下!” 车外的随从都愣住了,好一会儿,一名宦官小心翼翼问道:“总管没事吧!” 单文忠滴溜溜乱转,他总算明白了,官家为什么派自己去送信,这是让张尧佐自救啊! 单文忠是个回做事的人,张尧佐自救可以,但自己不能参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先给张尧佐送信,让他自己想一个应对危机的理由。 想到这,他立刻招手让一名心腹宦官到车窗面前,附耳对他道:“你立刻赶去张太师府中,你告诉他........” 心腹骑马飞驰而去,单文忠却折道走了另一条路,慢悠悠绕远路向张尧佐府邸而去。 .......... ‘砰!’一只定窑茶盏被摔得粉碎,瓷片四溅,书房内一片寂静。 张尧佐铁青着脸在书房里咬牙切齿道:“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一刻,张尧佐恨透了坏他大事的朱元骏,这件事还没做成便被捅到天子面前,这人做事该有多么混账。 张尧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负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怎么办?单文忠马上就要到了,自己却想不到理由解释,他必须要在单文忠到来之前把事情处理好,指望单文忠替自己隐瞒是不可能的。 他派人来提前告诉自己,就表示他压根没有替自己隐瞒的想法。 这时,张尧佐心念忽然一动,他想到办法了,搞瑞兆是朱元骏的人,与自己何干? 张尧佐从来就没有想过,这样做会不会寒了其他人的心? 用后世人的话来说,叫做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才是他做人的理念。 ......... 单文忠还是终于到了张尧佐的府邸,张尧佐的孙子张椿在门口等候。 单文忠从马车里出来,张椿便迎上来行礼道:“单总管,好久不见了。” 单文忠虽然在宫中权势极大,但主人眼里,他还是奴才,张椿是张贵妃的侄子,他从骨子里看不起单文忠,只不过今天需要用到这个宦官,所以不得不摆出低姿态。 单文忠看出了张椿眼中若隐若现的轻蔑,他心中一阵恼火,脸色依旧笑眯眯问道:“小官人,你祖父可在?” 张椿叹息一声,“祖父病倒了!” 单文忠心知肚明,张尧佐想用装病来撇清自己了,他故作惊讶道:“你祖父什么时候病倒的?” “祖父伤心过度,已经病了四五天,现在病情有点加重。” “那有没有请御医诊治?” 这是一个漏洞,既然你病了四五天,怎么没有请御医诊治?单文忠实际上是在提醒张椿,要堵住这个漏洞。 张椿连忙道:“祖父不想官家知道他生病,怕给官家添麻烦,便没有惊动御医,而是请城中名医诊治。” “原来如此,那我要探望探望你的祖父。” “单总管请随我来。” 单文忠跟随张椿来到病房,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房间里,张尧佐躺在床上,头裹的毛巾,脸色蜡黄,就像一个死人的脸庞,双目紧闭,全然没有听到单文忠进来的脚步声。 张椿上前在张尧佐耳边道:“祖父,单总管看你来了。” 半晌,张尧佐微微睁开眼,他见是单文忠,连忙挣扎着要坐起身,单文忠连忙上前按住他,“太师,保重身体要紧!” 张尧佐嘶哑着声音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天下至哀莫大于此。” “太师请节哀。” 张尧佐叹息一声,“单总管有事?” “是有点事情,一是陛下让我探望一下太师,另外,有件小事情需要和太师澄清一下。” “什么事?” 单文忠缓缓道:“张太师可知道江记石刻馆?” 张尧佐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江记石刻馆,但他知道是什么事情。 “那张太师最近有没有打算替琅琊王做点什么事?” 张尧佐还是摇摇头,“贵妃尚未入土,我岂能有他念?” 单文忠点点头,把韩琦的奏折放在小桌上。 “我明白了,请太师安心养病,早日康复,我先告辞!” “多谢总管前来探望!” 张尧佐目光若有若无地看了孙子一眼,张椿会意,一摆手道:“单总管请吧!” 等单文忠走了,张尧佐忽地一下翻身坐起,一把抢过桌上的奏折,细细读了一遍,果然和他想的一样,朱元骏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对方眼中。 张尧佐暗暗咬牙切齿,自言自语道:“是你自己愚蠢,就别怪我不保你了!” 张椿一直把单文忠送上马车,这时,他从皮囊中取出一个纸包,放在座椅上,随即关上车门,马车便启动走了。 张尧臣府已经脱离了视线,单文忠这才瞥了一眼纸包,他打开纸包,里面是厚厚一叠交子,每一张都是百贯大额,一共一百张。 单文忠满意地笑了起来,不错,张尧佐还是会做人。 ......... “张太师病了?”赵祯目光锐利地盯着单文忠。 单文忠神情很平静,官家让自己去给张尧佐送奏折,不就是想得到这个消息吗? 他不慌不忙道:“贵妃去世,张太师伤心过度,已经病倒五天了,他不想给陛下添烦恼,所以就没有惊动陛下。” “那奏折之事怎么说?” “陛下,张太师说,贵妃尚未入土,他岂能有他念?他对此事一无所知。” 这句话让赵祯的嘴角抽搐一下,心中一股火起,他也知道贵妃尚未入土。 赵祯克制住心中的不满,反问道:“那就是朱元骏自作主张做了此事?” “陛下,朱元骏本来就是阿谀奉承之徒,他想讨好太师,做这件事很正常。” 赵祯沉默片刻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老奴告退!” 单文忠退了下去,赵祯挥挥手,“你们也退下吧!” 其他几名宦官也纷纷退下,御书房内只剩下赵祯一人。 他负手走到窗前,怔怔望着窗外的桃树,他也知道自己该立太子了,他已年过五十,再想生儿子已经不可能,只能从养子中选一人为嗣。 但究竟是立赵宗实还是立赵文恽,他委实拿不定主意。 从他的本意来说,他愿意立赵文恽,或许是赵文恽是张贵妃养子的缘故,赵祯和他呆在一起时间很多,时间长了,感情就有了,赵祯已经对赵文恽有了父子之情。 相反,赵祯对赵忠实的感情却十分淡漠,就如同他对曹皇后的感情淡漠一样,从未把他视为自己的儿子。 否则,当初他就不会把赵忠实送出皇宫,实际上就是切断了立赵忠实为皇太子的可能,冷了赵忠实十几年,他对赵忠实哪里还有什么感情,最多赵忠实也姓赵而已。 但现实告诉他,赵宗实才是正统,他是曹皇后的儿子,这一点至关重要,一旦占据正统之位,赵忠实获得的支持就不言而喻了,更关键是,以曹家、高家为首的军方支持赵宗实。 这是赵祯最为头大的事情,韩琦、富弼等人,他可以换相,但军方他怎么办,他的列祖列宗,谁敢轻易得罪军方,这就是这些年他一直迟迟没有立皇太子的根本原因。 他想追封张贵妃为皇后,使一朝出现两个皇后,根子还是想把赵文恽也提为正统,正统和正统之争,至少可以堵住一大半人的嘴。 张贵妃的病逝使赵祯悲痛万分,他真的想实现贵妃的遗愿,立赵文恽为太子。 但今天发生的瑞兆之事,使赵祯又犹豫起来,他真的放心把江山交到张尧佐、贾昌朝等人的手上吗? 一时间,赵祯心乱如麻,久久不能释怀。 ........ 当天下午,大内传出旨意,罢免宋庠知政事相位,封武宁军节度使,判亳州事,以妄论之罪将宝文阁学士朱元骏贬为庶民,剥夺一切官职。 第四百三十二章 朱孝云问罪 宋庠被贬是在大家的意料之中,毕竟宋庠子侄的所作所为已经激起民愤,一旦被查实,朝廷绝不会容他。 但朱元骏被贬为庶民却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不知朱元骏犯了什么事,他的罪名的妄议,也就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但宋朝是言论宽容的朝代,很少听说有人会因为言论不当被罢官,所以让大家都一头雾水。 不过朱元骏不是宋庠,他的影响力要小得多,他被罢官的事情只是在朝廷内传播,没有传到民间,当然,也没有老百姓会关心。 尽管语焉不详,但还是有很多人隐隐猜到了,朱元骏被罢官应该和张尧佐有关系,谁都知道,朱元骏是张尧佐的一条狗,狗被宰,必然是主人出事了。 不知道是哪个‘有心人’无意中透露出了两个字‘瑞兆’,这顿时让很多局内人明白了,朱元骏是张尧佐的替死鬼,这个消息让很多人心中的站队略略松动了。 一辆马车从远处疾驶而来,‘嘎!’的一声停在朱元丰的府门前,车门开了,朱孝云怒气冲冲地从马车里走出来。 朱孝云是来兴师问罪的,朱元骏被罢官使朱家彻底决裂了。 朱元骏并不傻,他梳理泄密线索,最后将怀疑目标集中在茶童马鱼儿身上,马鱼儿当时就在书房内。 马鱼儿想逃跑被抓住,朱元骏从他房间里搜出了一百两黄金,在酷刑之下,马鱼儿承认了自己被人收买,他并不清楚收买自己的人是谁,但朱元骏却知道那座院子,那是朱元丰的财产,盛怒之下,朱元骏找到了朱孝云,并明言他将在京城修第二座朱氏祠堂。 这就是彻底决裂的意思,这让一直想让家族重新融合的朱孝云深受打击,满腔怒火转到朱元丰和女婿范宁身上。 朱孝云事先没有通知,自然也没有人在府门前迎接他。朱孝云直接闯进了大门,没有人敢拦他。 朱孝云直接来到贵客堂内坐下,对跟在后面的管家道:“通知我三叔和范宁!” 不多时,朱元丰和范宁联袂而来,朱元丰已经得到消息,朱孝云脸色不好,他隐隐猜到和朱元骏有关,范宁更是心知肚明,自己破坏了岳父和朱元骏的默契。 朱孝云心情再不好,朱元丰也是他三叔,他起身行礼,又和范宁打了一声招呼,三人坐下,使女给他们三盏茶。 朱元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朱元骏去找你了?” 朱孝云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再不满也不能对三叔发作,他忍住气道:“二叔已经知道真相,张尧佐也会知道是三叔坏了他的大事,我担心他会报复三叔。” 朱元丰已经从范宁那里知道了事情经过,他喝了口茶,淡淡道:“风险越高,回报也就越大,每个商人都懂这一点,我很期待他的报复。” 朱孝云哑然,三叔远比他看得透。 沉吟一下,朱孝云又叹口气道:“我一直希望朱家能重新融合,作为家族的嫡长子,这是我的责任,尽管父亲会不高兴,但我还要向这个方向努力,但今天二叔明确告诉我,他已经决定另修祠堂了。” 朱元丰出乎意料在这一点攻击他,尽管他极为敌视朱元骏,但他理解朱孝云作为家族嫡长子的心愿,如果朱孝云没有这种想法,那他就是一个不合格的家族继承人。 朱元丰沉默了,在这一点上,他不想过多指责侄子。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范宁却淡淡道:“朱元骏有没有告诉岳父,真相是什么?他为什么会被免职?” 一句朱元骏,范宁的立场就立刻鲜明起来,他绝不会承认朱元骏是二祖父,尽管他叫朱元丰为三阿公,那只是习惯性的称呼而已。 朱孝云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朱元骏只是说,他挺身而出,主动替张尧佐承担了责任,将来琅琊王登基,他会是大功臣。 范宁看出了岳父的尴尬,他便直言不讳道:“朱元骏安排儿子朱兴制作一块石碑,上面写‘琅琊当立’四个字,这件事被朱安发现了,及时报告了三叔,包公派人监视了江记刻石馆,当场把朱兴和石碑抓住,官家派人去质问张尧佐,张尧佐装病,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朱元骏。” 朱孝云这才知道真相,但他心中更加忿然,目光锐利地盯着范宁,“是你安排的一切?” “是!” 范宁坦然承认,他说出这番话,就是要让朱孝云知道,是他策划了这个陷阱。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范宁没有直接回答,他站起身走了片刻,回头望着朱孝云道:“我不想说立场站队之类的话,家国天下,家是第一位,这个我懂,我只想问一句,如果朱元骏把这件事做成了,后果是什么?岳父大人想过吗?” 朱孝云陷入了沉思,他确实是被朱元骏要另立祠堂之事气昏了头,没有细想此事,现在范宁提出了这个尖锐的问题,让朱孝云一下子冷静下来。 他书生气比较重,是说他事事讲规矩,不善于变通,也是说他不善于开玩笑,一天到晚一本正经,但绝不是说他智商低,更不能说他没有眼光,他能做到吏部左侍郎这个位子,就说明他有足够的头脑,有时候,事事讲规矩,在天子眼里不就是一个巨大的优势吗? 朱孝云很快便回过味来,他怎么会不知道瑞兆意味着什么,那是天子为了让他中意的皇子上位而刻意制造出来的天兆,是上天的旨意,为了让琅琊王上位而发动民意。 但问题是,瑞兆由谁来决定,当然是天子来决定,如果是臣子擅自决定,那就是僭越。 朱孝云再联想到二叔被一贬到底,他顿时明白了,张尧佐在做僭越之事,他因为贵妃关系躲过一劫,但刀却落在二叔身上,二叔被彻底免职是因为事情没有做成,如果事情做成了会是什么后果,那恐怕不是二叔一人出事,包括自己在内的整个朱家都完了。 想到这,朱孝云后背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眼中的不满尽去。 这时,朱元丰对朱孝云歉然道:“这件事说起来是我有点做得不妥,阿宁让我及时和你解释一下,我心中不爽朱元骏,所以没有说,让你们翁婿之间误会了,是我的不对!” 关键时刻,朱元丰及时给了朱孝云一个台阶,姜还是老的辣。 朱孝云立刻顺着台阶下来,“我今天其实就是想来问清这件事,只是二叔想另立祠堂之事把我气糊涂了。” 范家也及时把话题岔开,“如果岳父只是不愿意朱元骏另立祠堂,我有办法让他取消这个决定。” 朱孝云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徙三千里!” 朱孝云立刻摇头,“不行!” 开玩笑,彻底免职还不算,还要加罪流放三千里,太狠了。 范宁平静道:“目前这是最好的办法,除非岳父去求张尧佐。” 朱孝云还是摇头,“另立祠堂只是家族丑闻,但徙三千里就是血脉相残了,先祖在天之灵也不会饶我。” 范宁没有说话,等待朱孝云的另一个表态。 朱孝云沉吟一下道:“我也绝不会去求张尧佐,中立的原则绝不会变。” 朱孝云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求了张尧佐,那朱家就是分裂那么简单,会彻底混乱。 范宁笑了笑,“其实我觉得朱元骏另立祠堂也没有关系,他们自己想玩就让他们玩去,将来无法向列祖列宗交代的,绝不会是岳父大人。” 朱孝云怒气冲冲而来,最终是心事重重离去了。 .........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不会忘记 这天一早,范宁来书苑街,是在奇石馆被烧后,他第一次来到这里。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宋之助和他的手下被判得很重,数罪并发,宋之助和他的手下都以杀人放火罪被判处极刑,秋后执行,也这是天子点头答应的,给范宁一个说法。 那天晚上的大火烧得很惨,整座奇石馆包括后院的院子都烧毁了,当然,大青石砌成的仓库没有烧毁。 几十名巡铺士兵和数百名士兵的苦战,换来的只是周围房子没有被大火波及,这也是救火的第一要素,首先要切断大火蔓延的路线,这就和传染病人首先要被隔离一样。 映入范宁眼帘的是一片残垣断壁,熏黑的砖头,烧成黑炭的木头,和半堵孤零零的山墙。 只见二叔和几名伙计在破砖碎瓦中翻找着什么,范宁慢慢走上前,这时,范铁戈感到了什么,回头见范宁站在自己身后,他顿时鼻子一酸,眼睛红了,颤抖着嘴唇道:“什么.....都没有了!” 范宁心中歉然,他上前挽住二叔的胳膊,安慰他道:“人没事,精华还在,其它的可以再建。” 范铁戈点点头,“我让老谢帮我重建,他昨天已经来测量过了,今天下午就会来人清理废墟。” 老谢就是他的亲家谢九龄,范明仁的岳父。 这几年在范家的大力支持下,谢九龄已经成为京城有名的造宅大匠,在东大街开了一家占地五亩的店铺,各种造宅造园单子接到手软,甚至还接下了部分皇家园林的修缮活计,导致他的时间排不过来,不得不放弃很多生意。 范宁也欣慰笑道:“我也觉得以前店铺的结构不太好,趁这次重建,索性就把店铺做高、做大、做深,做得富丽堂皇,彻底压倒张家的奇石店。” “我也是这样考虑的,我今天打算去和周围的房舍好好商量一下,再买下几亩地,造一家京城最大的奇石馆。” 说到这里,范铁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也算是塞翁失马吧!以前我看中的好几户人家都死活不肯卖房,这次大火后,他们都主动找上门,愿意转让房产了,价格比之前我开的价还略略低一点,我争取今天就把它谈下来,这样我们店铺又将扩大三亩地。” “那仓库怎么办?”范宁一指仓库问道。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造一座更大的青石仓库,新买下的土地就准备用来造仓库,这座仓库虽然顶住了大火的焚烧,但毕竟太小了,还是只能把它拆掉。” 范铁戈又笑道:“其实我一直想重建奇石馆,但就是下不了决心,这次烧掉奇石馆,也算是一种因祸得福吧!” 范宁知道二叔是在安慰自己,他点点头,“这次烧毁奇石馆其实是一次利益交换,我们失去的只是一些金钱,得到的却是未来。” “你说的我明白,就怕没人知道啊!” “会有人记住的。” 范宁拍拍他的胳膊,转身走了。 ......... 确实有人记得奇石馆的贡献,巨鹿郡王府,赵忠实端坐在桌前,静静注视着小桌上的一张纸,纸上是他刚才写的一些东西,这是他的习惯,一些要记住的东西,他必须写下来,然后烧掉,这样,才能深刻地记入脑海里。 这时,门外传来儿子赵仲针的声音,“父亲,孩儿来了!” “进来!” 赵忠实随手拾起纸投进了身边的香炉里,纸很快点燃了,火苗迅速吞噬着发黄的纸片,最后几个字清晰可见:奇石馆、瑞兆...... 赵仲针走了进来,垂手站在桌案前,赵忠实看了儿子一眼,笑问道:“明天开始就要去宫里读书,准备好了吗?” 选一些优秀的皇族少年去宫里读书,是知政堂的建议,赵祯最终同意了,被选中的皇族少年共有十三人,赵仲针就是其中一员,琅琊王赵文恽也在其中。 这些少年要闭关读书半年,所以赵忠实将有半年时间见不到儿子。 但赵忠实心中却很高兴,这是范宁的建议,让儿子出现在父皇面前,代替自己和赵文恽竞争,赵忠很清楚自己的形象在父皇面前非常黯淡了,要不是这次范宁策划了瑞兆事件,恐怕父皇就会下决心立赵文恽为太子。 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那把儿子推出去,无疑是一个非常及时有效的方案,在绝望中创造出机会。 赵仲针肃然道:“孩儿已经准备好了!” 赵忠实点点头,又问道:“准备怎么和琅琊皇叔相处?” “他是孩儿的皇族,以礼相待。” 赵忠实负手走了几步,“你进宫要做两件事,第一,要刻苦读书,刻苦练字,要拿出大恒心大毅力来;第二,要好好孝顺曹皇后,她是我的母后,也是你的皇祖母,不管别人说什么,你每天都要去请安,一天也不能落下,就算生病也要去,你进宫就只做这两件事。” “孩儿明白了!” 赵忠实又取出一只卷轴递给赵仲针,“这是范宁给你的,我也不知道写的什么,你今晚把它背下来,然后烧掉它,一个字都不能留下来,明白了吗?” “孩儿记住了。” “去吧!” 赵仲针跪下给父亲磕了三头,起身退下去了。 赵忠实望着儿子走远的背影,心中忽然有点伤感,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自己却一事无成。 不知过了多久,赵忠实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按在自己肩头,他知道是爱妻来了,赵忠实握住妻子白皙纤细的手,有些伤感道:“针儿要进宫半年。” “我知道!”身后高滔滔轻柔的回答。 赵宗实抬头,看见了妻子娇美俏丽的脸庞,“你不担心吗?”赵宗实问道。 高滔滔摇摇头,“针儿长大了,要像小鹰一样振翅高飞,我虽然不舍,但还是很高兴。” “你说得对,我们应该为针儿高兴。” “这次让针儿进宫是范宁的建议吧!”高滔滔的话题转到了范宁身上。 “是他的建议!” 高滔滔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这个范宁很厉害,居然想到这个办法,一下子就把局面打开了。” “他是很厉害,这次阻击瑞兆事件也非常成功。” “夫君是担心瑞兆掀起声势后,父皇将错就错吗?” 赵忠实点点头,“之前我还想等瑞兆起来后,那时父皇会更加勃然大怒,但范宁坚持在萌芽时灭掉,后来我才明白,张尧佐并不蠢,他选的时间点很巧妙,在父皇哀痛张贵妃时出现瑞兆,父皇不满归不满,但很可能会因为对张贵妃的感情而承认了瑞兆,立赵文恽为太子。” 高滔滔脸色都变了,“这不是千钧一发的阻击吗?” “正是这样,所以我很感激他。” “那这次他丁忧回来,夫君打算怎么用他?” 赵忠实沉思片刻道:“我想让他去应天府。” ‘应天府?’ 高滔滔一转念,忽然明白了,“夫君是想让他去对付.......” 赵忠实目光凝重地点点头,“此人不除,张尧佐就始终掌握着军方的助力。” .......... 第四百三十四章 重任新职 在清风茶楼的一间雅室里,韩琦亲自给范宁斟满一盏茶,笑眯眯道:“回京城已经快一个月了吧!” 范宁点点头,“差两天一个月!” “哦?记得这么清楚,看来你已经静极思动了。” 范宁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他确实希望自己能够回京复职,丁忧期应该结束了,不过他和其他普通官员不一样,他的复职是要先定下官职,然后才复职,他猜到今天韩琦找他也是为了这件事。 韩琦没有直接提复职之事,他话题一转,又笑问道:“你猜一猜,谁会来接宋庠的相位?” 范宁沉思片刻道:“右吏部侍郎曾公亮!” 韩琦眼中笑意更深了,“但很多人都认为是右谏议大夫张。” 范宁摇摇头,“张派系的烙印太重了,除非天子已决定立赵文恽为太子,否则不会用张。” “那包拯呢?他资历已经够了,你觉得他会入相吗?” 范宁还是摇摇头,“和张一样,包拯的派系烙印也太重,贾昌朝和田况都是偏向赵文恽,所以我认为天子只会微调,提升一个中间路线的重臣,如果没有曾公亮的话,我会认为我岳父朱孝云有希望,但他绕不过曾公亮这个坎,曾公亮上位也就是必然了。” 韩琦点了点头,“你很有眼光,官家今天已经决定任命曾公亮为枢密使、平章事,接宋庠之位,另外,你的复职问题,今天官家也问到了。” 范宁一下子关切起来,连忙问道:“官家怎么说?” “官家有两个方案,第一个方案,让你出任宣慰使,去陕西路和河北路巡视灾情,第二个方案,让你去地方任职,具体需要征求你本人的意见。” 宣慰使有点像钦差大臣,代表朝廷和天子,去各地视察灾害,安抚民情,从面子比较风光,不过宣慰使也罢,安抚使也罢,本质上都只是一种临时性质的职务,对夯实资历没有太大帮助,相反,去地方出任实职,才是向上台阶中必经的步骤。 范宁当然是想去地方任实职,但问题是天子在位时日已经不多,最多还有两年,他还是希望这关键两年能留在京城,但在这个问题他已经身不由己,官家提出的两个方案都是要求他去地方。 范宁沉思片刻问道:“官家准备让我去哪里?” “具体没有说,应该是由知政堂推荐,我刚才和曾公亮商量了一下,一个是知杭州,一个知江宁府,还有一个是知应天府,你可以在这三个选一个,不过......” “不过什么?”范宁问道。 韩琦笑了笑道:“巨鹿郡王的意思,希望你去应天府!” 范宁立刻明白了,就是赵忠实希望自己去应天府,然后由韩琦来操作,和曾公亮商量是因为曾公亮即将入相,韩琦需要事先取得他的支持,然后在知政堂的表决中,才能以三比二获得通过。 “如何,有这个意向吗?” 范宁淡淡一笑,“我还有选择吗?” ........ 当天下午,大内发出两道旨意,封曾公亮为枢密使、平章事,参与知政堂议事,第二道旨意,准许范宁丁忧期满复职,继续出任左谏议大夫、知应天府。 左谏议大夫只是名义上的官职,如果同时封知谏院,那才是坐实了左谏议大夫的实权,他现在的任职,准确的表述是‘以左谏议大夫的头衔出任应天知府’。 就在范宁去吏部办理完就职手续的第二天,他的妻子和母亲一行乘船抵达了京城。 范宁在大相国寺码头上接到妻女老母的坐船,是一艘两千石的大客船,他母亲张三娘在女儿阿多的扶持下先下了客船,范宁连忙迎上去笑道:“我还以为娘会晚一点来。” 张三娘瞪了他一眼,“你的两个娘子,一个大肚婆,一个抱幼女,我不来行吗?” 范宁讪讪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以为娘还是事情要处理。” “该处理的,我都处理好了,以后就要指望你这个臭小子给我养老了,你可别嫌我烦。” “娘这是说哪里话?” 张三娘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去吧!你的两个娘子都在指望你呢。” 范宁又揉了揉妹妹的头发,问了她几句,这才向妻女迎去。 第二个下船的是抱着女儿的欧阳倩,小家伙一看见父亲,高兴得张开手臂喊道:“爹....爹!” 范宁大喜,一个多月不见,女儿居然会喊爹爹了,他连忙把宝贝女儿抱在怀中,在她小脸蛋上重重亲了一下,喜滋滋道:“再喊一声爹爹!” “爹....爹!” 虽然有点含糊不清,但奶声奶气的声音把范宁的心都融化了,他把女儿抱在怀中,却不肯松手了。 “夫君好像瘦了!”欧阳倩眉目含情道。 “我们不在身边,他整天花天酒地,能不瘦吗?” 说话是朱佩,她已经有点显怀,被阿雅小心翼翼扶持着下船,她不满地瞪着丈夫,居然不扶自己下船。 范宁连忙抱着女儿阿真迎上去,一手扶住朱佩,陪笑道:“我写的信,应该收到了吧!” “信是收到了,你说会复职,我们都关心你是不是又要甩掉我们娘几个,自己跑去海外逍遥。” 范宁有点尴尬,也有点无奈,只得苦笑一声道:“不是去海外。” “那是去哪里?我们都猜你不会留京。” “回去再说吧!反正离京城很近,基本上没有什么影响。” 旁边已经停了两辆马车和几辆牛车,女儿阿真非要跟爹爹在一起,欧阳倩便和朱佩坐在一起,张三娘带着女儿阿多,以及阿雅和剑梅子坐第二辆马车,其他使女则坐牛车,至于行李则有朱元丰派来的人替他们送回府。 马车从书苑街缓缓穿过,奇石馆的瓦砾废墟已经清理干净,十几名工匠和百余小工正在忙碌地重修府宅,范铁戈在东大街租赁的临时店铺里,工地上没有认识的人。 众人默默望着被烧毁的店铺,谁也没有说话,范宁已经在信中给她们简单说了店铺被烧之事。 马车走出了书苑街,宝贝女儿已经在范宁怀中睡着了,欧阳倩轻轻把女儿接过去,小声问道:“夫君,你到底是哪里任职?” 朱佩目光立刻注视着丈夫,这也是她最关心地事情。 “是去应天府!”范宁苦笑一声。 朱佩和欧阳倩对望一眼,两人心中都松了口气,确实不算远,两百里左右,坐船要两天,骑快马一天一夜就能赶到。 “那你什么时候去上任?”朱佩接着问道。 “十天后上任。” ......... 范宁已经在几天前搬回了他自己府宅,家仆还是从前的那批人,约三十余人,只有多了一个对外的刘官家,加上对内的吴管家婆,算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结构。 在进京的路上,一家人便商量好了住宅的安排,不用范宁操心,母亲张三娘带着女儿住在东院,既和儿子住在一起,但又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张三娘心里很清楚,朱佩才是一家女主,自己如果太强势,那只会让后院不宁。 张三娘母女也带了四个使女进京,可以自成一个体系,平时在一起吃饭,或者聊聊天,尤其她要带宝贝孙女,这是张三娘最大的寄托。 后宅一共有三座院子和一座园林组成,三座院子,欧阳倩带着女儿住最大的一座,阿雅和剑梅子住一座院子,八名内宅使女住一座院子,而园林雅院是朱佩和范宁住的地方。 不久,几名小厮押送着十几艘满载行李的小船从水路抵达了范家府宅。 第四百三十五章 遗产分配 入夜,略有些疲惫的朱佩早早躺下,范宁则陪在朱佩身旁,虽然身体比较疲惫,但朱佩精神却不错,躺在床上和范宁说话。顶 点 x 23 u s “夫君,要不我陪你去应天府上任吧!”朱佩似笑非笑地望着夫君笑道。 范宁有点头大,只得苦笑一声道:“你已经四个多月身孕了,就算我愿意带你去,岳父岳母也不会答应。” “那你打算带阿倩一起去?”朱佩继续试探着问道。 范宁还是不上当,摇摇头道:“真儿还小,还需要母亲照顾,她也不能同去。” “那总要有人照顾你起居啊!要不让阿雅跟你去,你身边有女人,我也放心一点。” 这个倒可以,范宁点点头,“那就让阿雅陪我去。” 朱佩轻轻哼了一声,便翻过身去,背对着丈夫,不理睬他了。 范宁心中好笑,便在她身后躺下,晃了晃她肩膀,柔声道:“生气了吗?” 朱佩抖开他的手,满脸委屈道:“就想不管我,甩掉我,一个人去逍遥自在。” “我没有这种想法,不是你和阿倩都不方便吗?若有办法,我肯定不会甩掉你们。” “这是你说的!” 朱佩忽然翻过身,双目中蕴含着笑意,“既然住在京城是住,那住在应天府不也是住?我去应天府买座大宅子,把一家人都带上,看你怎么办?” 范宁一拍脑门,他还真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想了想道:“就怕岳父岳母不答应。” “他们怎么可能不答应,我心里早想好了,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朱佩心情又好了起来,索性将头枕在丈夫腿上,又道:“过两天祖父要进京,可能要给你一些东西。” “给我什么?”范宁好奇地问道。 “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不是钱财之类,我只知道三祖父给祖父写了一封信,祖父就决定进京了。” 范宁的好奇心也勾了起来,朱元甫要给自己什么? ......... 三天后,朱元甫抵达了京城,朱元丰随即请范宁去府中一叙。 范宁是在去年十月去吴江拜访过朱元甫,半年不见,感觉朱元甫又苍老几分。 和五年前范宁迎娶朱佩时相比,朱元甫现在已是老态龙钟,不仅须发皆白,脸上和手上布满了老人斑,走路也需要使女扶持,看得出他的时日不多了。 后堂上,朱元甫和兄弟朱元丰以及范宁坐在一起。 朱元甫摆摆手道:“朱元骏之事你不用给我说什么抱歉,他虽然是我的亲兄弟,但他甘愿为奸佞走狗,背叛家族和祖宗,另立祠堂,我已经和他恩断义绝,你对他的出手,我全力支持!” 范宁连忙欠身道:“多谢祖父的理解!” 朱元甫叹口气又对范宁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今年七十四岁,说实话,我已经很满足了,这两年我一直在处理身后之事,我考虑把身后财产分为家族财产和个人财产,土地和产业属于家族财产,黄金、白银、铜钱、财物、房产属于个人财产,由我的四个儿子孝云、孝霖、孝男和孝疆平分。 家族财产我打算交给你三祖父,把两家的家族财产合并起来,作为整个朱家的财富,不会分给个人,每个朱家子弟每年都有分利。 另外,我的个人收藏品则交给长孙朱哲,由他来继承,方案已经定下来了,过段时间,朱氏两房子弟将齐聚京城,正式分配财产。” 范宁没有接口,他不知道朱元甫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朱佩作为嫡孙女,她的财产在出嫁时已经分配给她了,遗产继承当然就没有她的份,自己是范家人,朱家的财产分配和自己更没有关系。 朱元甫见范宁神情平静,又笑道:“佩儿其实也有份的,她的份额在她长兄那里,我的财产分割书上会写得清楚,将来哲儿是她由来照顾,哲儿身后的财富是由她继承。” 范宁明白了,朱元甫实际上是把他的个人收藏品交给了孙女朱佩,只是怕其他族人纠纷,所以经由朱哲的手转一道。 朱元甫的个人收藏品主要是奇石、书画和瓷器三大类,对朱哲而言,只要给他提供寿山冻石,其他物品他都不感兴趣。 范宁点点头,朱元甫的厚爱,他将铭记于心。 这时,朱元甫又缓缓道:“我今天给你说这些事情,只是顺便提一下,让你明白我身后的安排,但这次进京,我是要给你一些东西。” 范宁精神一振,不知祖父要给自己什么? 朱元甫又缓缓道:“朱家在大宋的权力构图上最早属于三线权贵,但朱元骏的不争气已经把祖荫消耗殆尽,我和你三祖父都没有了荫官子弟的名额,一旦我们故去,朱家的爵位就断了,彻底和权贵二字无缘,将沦为地方豪门,很多权贵拥有的资源也会随之消失,你能猜到是什么吗?” 范宁沉思片刻道:“是指官场人脉吗?” 朱元甫摇了摇头,“朱氏文渊堂几十年来培养了不少进士,分布各地为官,这些官场人脉是由你岳父继承,他毕竟也是朝廷高官,这些朱氏门生也愿意依附他,这倒不是问题,其实你也说对一半,朱家不再为权贵,很多优秀人才将不会再依附朱家,所以我现在正在考虑把朱家的另一项财富,人才资源交给你和你岳父。” 范宁顿时明白了,朱元甫指的是朱家培养的人才。 大宋的权贵世家会吸引大量人才来投靠,有的是自己培养,有的是恩养,他们中间的佼佼者会得到为官的机会,出仕为官,就像吴县县令高飞,他就属于朱家恩养的门生,并提供财力支援,使他现在已升为常州通判,像高飞这样的顶级朱氏门生一共有十三人,都是考中进士步入仕途。 但考中进士的门生毕竟是少数,还有很多没有考上进士的门生,他们大多出任管事,执掌朱氏各地的产业,另外还有武士,像剑梅子、徐庆等等,都属于朱家恩养的武士,另外朱元丰培养的二十名死士其实也是朱家的人力资源。 这是另一种财产,而且有局限性,一旦朱家权贵光环消失,很多优秀人才就会自动离去,留下的大多时平庸之辈。 范宁默默点点头,不知道朱元甫会把什么人给自己。 朱元甫缓缓道:“我准备给你两文八武,都是朱氏文渊堂的顶级人才,忠诚度不亚于剑梅子。” 范宁看了一眼朱元丰,朱元丰笑道:“我的二十名死士也是属于朱门武社,其中四人就包括在你祖父给你的八人之中,其余十六人还是继续跟我吧!” 范宁不再客气,起身长施一礼,“孙婿多谢祖父厚爱!” ......... 朱元甫给范宁的两文八武,是指两个文士和八名武士,两个文士一个叫公孙玄策,一个叫张博,都是四十岁左右,科班出身,是朱氏文渊堂的成员。 朱氏文渊堂位于吴江,是由朱元甫的父亲创办,由十三人组成,相当于豪门权贵恩养的门客清客之类,基本上每个权贵豪门都有这样的智囊团组织,朱家也不例外,文渊堂由老二朱元骏掌管,几年前朱家分裂后,文渊堂也一分为二,朱元骏带走七人,朱元甫留下了六人。 朱元骏带走的七人都以各种理由辞职走了,在朱元骏被罢官后,最后一人也不告而别,投奔新的恩主。 而跟随朱元甫的六名文渊堂成员也好不到哪里去,朱元甫在老家的三个儿子都是平庸之辈,吸引不了优秀人才为他们效力,这六人中有两人前年辞职走人,最后剩下的四人也萌生去意,朱元甫索性给了他们三个选择的机会,要么领一笔钱回乡,要么跟随自己的长子朱孝云,要么跟随孙女婿范宁。 四人中的两人选择了朱孝云,而公孙玄策和张博则选择了范宁,自此,存在了五十年的文渊堂正式解散。 相对于文渊堂的解散,朱门武社倒是一直很稳定,武社成员要么是从各地搜罗的武艺高强的武士,要么是从小培养的死士,剑梅子和徐庆也属于武社成员,他们默默保护着主人的安全。 这次朱元甫给范宁的八名武士都是朱家从小养大的死士,四男四女,他们将保护范宁和他家人的安全。 第四百三十六章 赴任应天府 应天府在隋唐时称为宋州,也就是今天的河南商丘,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发迹之地,宋朝的国名也因此而来,宋真宗时,应天府被册封为南京,正式成为大宋三大陪都之一。顶 点 x 23 u s 应天府的官职设置比较复杂,这也是和应天府的地位有关,它首先是陪都南京,朝廷设置了南京留守,为南京留守司长官,掌管宫钥及京城守卫、弹压、修葺之事,畿内钱谷、兵民之事皆总之,因为职权上和应天知府多有重叠,所以这个官职一般都由知应天府事兼任。 其次,应天府是京东路的治所,下辖两府、十五州、两军,使应天府内官衙众多,包括安抚使司、转运使司、提点刑狱司和提举常平司等四大职能官署。 再其次,应天府又以京城的规格设置了南京牧和应天府尹两大官职,南京牧是虚职,一般是由亲王遥领,而应天府尹目前由琅琊王赵文恽兼任,也只是名义上的主官,而实权掌握在知应天府事的手中。 这也是宋朝地方官的特点,州府的名义主官应该是刺史,但刺史都由京城大大小小的权贵们兼任,真正权力掌握在朝廷派出的朝官手中,叫做知某某州事、判某某州事等等,这样一来,地方权力都掌握在朝廷手中,这也是宋朝吸取了晚唐乃至五代十国的地方割据的教训而采取措施。 虽然宋朝确实避免了汉末、唐末藩镇割据的悲剧再现,但也造成了另一个严重后果,那就是宋朝三冗之一的冗官,需要设置的官职太多,朝廷财政负担极其沉重。 一般知州都是六品以上朝官出任,范宁是从四品高官,所以他得以出任应天府这样的京畿要地。 在妻女和母亲妹妹抵京十天后,范宁离开京城,前往应天府赴任。 第一次赴任,范宁没有携带妻女,他需要自己先稳定下来,才会把妻女接到应天府。 应天府紧靠开封府,相距京城约三百里,府治宋城县,乘船走汴河可以直接抵达。 范宁乘坐一艘两千石的客船,同行之人有他的两名新幕僚公孙玄策和张博,另外还有四名武艺高强的护卫,再有就是侍妾阿雅和几名使女茶童。 幕僚是大宋官场上的一个特殊群体,宋朝有大量读书人,而考中进士功名的只是极少数,大部分读书人只能另谋生路,读书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要脸皮面子,不肯上街叫卖,所以读书人的就业难题一直让朝廷头疼,发展教育事业是读书人的一个出路,另外,依附豪门权贵也是读书人的一条出路。 但就算依附豪门权贵也要分三六九等,宰相的幕僚叫做幕僚,县令的幕僚也叫幕僚,区别就在于他们各自的本事。 朱氏文渊堂的十三名文士都是顶级人才,像公孙玄策是庆历三年的进士,因没有后台背景,被分配去秀州做州学助教,做了五年助教,前途无望,一怒之下辞职回乡,被朱家收罗进文渊堂。 张博是太学出生,在平江府学教书,八年前被文渊堂收入。 随着朱家权势渐渐衰落,两人对自己的前途忧心忡忡,这次被朱元甫推荐给了范宁,着实让两人心情舒畅。 船舱内,公孙玄策和张博正在下棋闲聊,两人都是平江府人,长得都很清瘦,相貌儒雅,一看便是饱学之士。 张博放了一颗棋子笑道:“你有没有感觉到郭怀兄有点后悔了?” 他们口中郭怀也是文渊堂文士,他和另一名文士选择跟随朱孝云,昨天众人聚在一起喝酒,也算是为他们二人践行。 公孙玄策淡淡笑道:“我当初就劝过他,大衙内虽然是吏部左侍郎,权势很重,但他为人比较寡恩淡情,太过于谨慎小心,跟随他只是面子上好看,不会有什么前途,最多是府上的清客,没什么意思,郭怀后悔很正常。” “那我们这位官人呢!你怎么看?”张博又笑问道。 公孙玄策笑道:“十年前我曾在玄妙宫请太清真人给我算过一卦,说我是大器晚成,年轻时清贫无为,中年得遇贵人,时来运转,我今年三十九岁,算是步入中年吧!” “你是指范官人是贵人,为何大衙内不是贵人呢?” “我不看好大衙内,他在关键时刻居然没有选边站队,这样的人成不大事,他的吏部侍郎已经到顶了,接下来只能进殿阁为学士,进不了知政堂。” “那范官人呢?” 公孙玄策指指张博,又指指自己,“你我都选他,心里应该明白,不用我多说。” 这时,茶童贵哥儿在门口道:“官人请两位先生过去喝茶。” 张博笑道:“我们马上就来!” 他们收了棋,起身向主舱走去。 主舱位于二楼,是范宁的起居处,船舱宽大,视野开阔,极为舒适。 阿雅正陪同范宁闲聊,见两人上来,便起身退了下去。 “官人找我们?” 范宁笑道:“两位先生请进!” 两人对望一眼,走进船舱,范宁一摆手,“请坐!” 待两人坐下,范宁给他们各斟一杯茶,“这茶不错,两位尝一尝!” 两人端起茶盏,放在鼻前闻一闻,又慢慢品了一小口,只觉得香味浓郁,比他们平时喝的凤茶还要香上几分。 “这是....龙茶?”公孙玄策忍不住惊叹起来。 范宁点点头赞道:“不愧是文渊堂出来的,果然有见识。” 文渊堂享受的都是顶级待遇,不仅每月的俸禄高,而且穿有锦衣,食有美味,居有大屋,平时喝的茶都是朱家提供的凤茶。 就算是这样,他们也没有享受过龙茶,只有真正的皇亲国戚才有机会得到天子的赏赐。 范宁也是因为开拓海外疆土有功,天子赵祯破格赏赐了他一百斤龙茶,他剩下已经不多,平时也舍不得喝,只有招待客人时才会拿出来。 这时旁边张博却在打量手中的茶盏,只见手中茶盏浮光妖艳,紫红相映,如莹润的玛瑙,凝厚深沉,他也忍不住惊叹道:“这是官窑钧瓷!” 范宁竖起拇指赞道:“张先生也是好眼力!” 张博脸一红,这么极品的茶盏,能看不出来吗? 龙茶官窑,范宁待客可谓诚意十足,三人喝了一盏茶,范宁笑道:“这次去应天府上任,吏部官文已经先去了,随时可以上任,不过我想两位先生在城里先逛上两天,如何?” 公孙玄策和张博对望一眼,两人立刻明白了,范宁是让他们先了解民情。 这时,公孙玄策沉吟一下问道:“听说官人还兼任监察御史?” 范宁取出一面御史金牌放在桌上,两人立刻振奋起来,监察御史是银牌,范宁拿出的却是御史中丞的金牌。 范宁淡淡道:“我的本位官依旧是左谏议大夫,同时挂御史中丞头衔,这是韩相公给我争来的,未必是好事。” 两人都听懂了,张博小心翼翼问道:“这次去应天府任职,有任务?” “应该是,听说出任应天府是巨鹿郡王的意思,但具体有什么用意,我暂时还不知道。” 公孙玄策想了想道:“估计韩相公的意思也是想让官人先站稳脚跟,掌握大权,然后才会安排任务,我建议官人先不要想得太多,就正常上任,稳定几个月后再考虑别的事情。” 范宁点点头,“你们认为我上任第一步应该做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道:“夺权!” 范宁还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开辟鲲州,在鲲州拥有绝对权力,没有人能够和他抗衡,但在大宋国内,他却是第一次出任地方官,着实令他一头雾水。 “和谁争夺权力?”范宁不解地问道。 张博微微笑道:“朝廷在设置地方官府职权时,有意识地将通判与知州的不少权力相重叠,一个是地头蛇,一个是代表朝廷,这样就导致通判和知州相互制衡,不会出现地方上一权独大。 但这样设置权力的后果却导致地方官场斗争激烈,几乎每一个知州上任都会面临夺权和架空的局面。” 范宁忽然想到朱佩给自己说过,他父亲朱孝云当年去青州任知州,心情郁闷好几年,看样子他当年应该是被架空了。 范宁点了点头,“那我就好好的尝试一下。” 第四百三十七章 通判杨渡 宋城县是应天府和京东路的治所地,级别为赤县,人口百万,城池广阔,商业和教育极为发达,是中原地区仅次于汴梁县和洛阳县的第三大县。顶 点 x 23 u s 入夜,两匹快马疾奔进了宋城县南门,一直奔到一座大官宅前停下,两名骑手翻身下马,向台阶上奔去....... 这座大宅是应天府通判杨渡的官宅,杨渡是庆历四年进士,原本出任大理寺少卿,是贾昌朝的得意门生,两年前通过贾昌朝的运作改任应天府通判。 杨渡十分强势,短短半年就架空了知府赵知年,尽管赵知年也属于支持琅琊王的同一派系,但还是抵挡不住杨渡的攻势,被杨渡抓到三个把柄后,不得不乖乖交权力,甘心被架空了两年,直到今年三月被调回京城。 经过两年的经营,杨渡在应天府的经营已经根深蒂固,成为支持贾昌朝的强大助力。 杨渡年纪不算大,只有三十七八岁左右,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的目标是在应天府任期满后,然后再进京担任部寺主官,原以为把赵知年排挤走后,是由他来接任知府一职,却没有想到朝廷居然天降一个范宁,顿时让他紧张起来。 书房内,杨渡一脸轻蔑,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旁边则站着他的心腹幕僚王岳。 “我知道赵宗实迟早会安排人进应天府,没想到居然安排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来,他有什么地方治理经验,竟然出任南京的政务主官,朝廷简直是胡闹!” 王岳小心翼翼道:“通判千万不可轻敌,这个范宁据说很得天子器重......” “我知道他得天子器重!” 杨渡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我很了解他的底细,童子科进士第一,少年得志,开辟海外疆土,迎合官家的好大喜功,他怎么能不被器重,但他实际上做了什么,在太学呆了三年,名义上是督学,实际上是继续深造,然后就直接去海外,回朝后干了几个月的左谏议大夫,又丁忧回家近三年,这就是他的资历,无非就是后台稍微硬一点,有韩琦支持他,但他实际上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没有官场斗争经验,没有治理地方经验,孤身上任,应天府也没有他的盟友,他拿什么和我斗?” 这时,门外有人报告,“启禀通判,京城急信!” 杨渡一怔,随即道:“让送信人进来!” 门外快步走进一人,杨渡立刻认出来,来人是贾昌朝的心腹随从,送信人行一礼,把信递给杨渡,又道:“所有的话都在信中,贾相公没有别的吩咐!” 杨渡点点头,吩咐道:“取二十两银子给赏给送信人,带他下去休息!” “多谢杨通判!” 送信人行一礼,便下去了。 杨渡这才打开信细看,对王岳道:“贾相公说,这个范宁就是巨鹿王为了夺取应天府的主导权,才派他前来,贾相公令我把这个范宁压制在应天府,彻底架空他,不给他任何夺权机会。” “所以卑职才劝通判不能轻视他,巨鹿王派他来,他必然是有过人之处。” 杨渡冷笑一声,“那就不妨给他来一个下马威!” ........ 经过两天的航行,第三天清晨,大客船缓缓在城外汴河码头上靠岸,范宁还是第一次来宋城县,给人的第一个感觉,这里的繁华程度和东京汴梁差不多,城外道路两边各种店铺一家挨着一家,街道上行人川流不息,一辆辆运货的牛车、驴车和人力独轮车来来往往。 河道上的运货船只更是一艘接着一艘,没有停息过,河道两边停满了船只。 范宁的四名护卫名字很有特色,叫做朱龙、朱虎、朱豹、朱鹰,年纪都是二十余岁,长得膀大腰圆,武艺高强,从小在朱府里长大,对朱家忠心耿耿,这四人之前跟随范宁审问过茶童马鱼儿,他们正式划归范宁,算是认范宁为主人。 范宁的马车和马匹要过两天才能送到应天府,他们现在只能暂时租用脚力。 范宁吩咐朱龙一声,不多时,朱龙租来四辆牛车,众人上了车,四辆牛车向县城内而去。 县城内也是异常繁华,南北中轴线是宋州大街,延绵十余里,街道宽敞,两边都是接连不断的大型商铺,这时,范宁忽然看见了朱氏钱铺宋城总店,他连忙叫停牛车,取出半块玉佩递给阿雅道:“你去钱铺里看看,看看我的银子是否解到了,口令是太湖人家。” 阿雅答应一声,带着一名小使女向钱铺而去,她们进了钱铺,只片刻,便见一名大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送她们出来,阿雅上了牛车道:“一共是三万两银子,已经到了!” 范宁当然是考虑买宅,如果官宅能让自己满意当然最好,如果官宅不满意,那也只能先买下一座宅子,将来再卖掉,之前范宁已经打听过,本该由主官居住的应天府衙背后的主官宅被通判杨渡住了,据说是前任知府让出来的。 范宁要么住稍小的官宅,要么自己找房子,这将是范宁面临的第一个考验。 这时,范宁看见了一家占地颇大的客栈,叫做‘梁州客栈’,他立刻吩咐,“就在前面客栈下榻。” 四辆牛车缓缓停在客栈前,客栈掌柜连忙迎出来,陪笑道:“欢迎客官住店?” “可有独院?”范宁问道。 “有!小店有四座独院,一大三小,目前只有一家小院有客,其他三家都空着。” 范宁欣然笑道:“那就去最大的院子!” 掌柜连忙吩咐伙计前来帮忙拿行李,他亲自领范宁走进了客栈。 “小店是宋城县三大客栈之一,虽然占地不如宋州客栈,但比它干净,各种服务都很到位,随时有热水供应,提供的饮食也很美味价廉。” 这时,公孙玄策上前低声对范宁道:“卑职建议分开住,这样方便我们去城内了解情况。” 范宁点点头,“那你们二人去住宋州客栈,两天后到这边来集中。” 公孙玄策和张博便匆匆走了,范宁带着众人来到最大的一间独院,独院颇大,由六间客房组成,院子里还有一株大树。 掌柜介绍道:“这是小店最好的独院,房钱稍微贵一点,一天要五百文钱,饭钱另外算。” 范宁微微笑道:“不算贵,这样的院子在京城至少要两贯钱一天。” “当然不能和京城比,京城是什么地价,我们这里是小地方,客官是从京城来?” 范宁看了一圈房子,还比较满意,便点点头道:“就这间院子,必要的东西准备一下,我们住下来了。” 众人连忙把行李抬进院子,他们没有吃早饭,都有点饿了。 范宁问道:“早饭可有?” “有!今天早饭是刚出笼的肉包子和米粥,可以去饭堂吃,也可以让伙计送过来。” 范宁对四名侍卫道:“你们先去饭堂吃早饭,吃完饭后朱龙去一趟府衙投书。” 掌柜听说他们要去府衙投书,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他犹豫一下道:“如果官人是官府身份,倒是可以去住官驿,条件不错,也不用花钱。” “不用了,就住这里。” 范宁取出十两银子递给掌柜,“这是房钱押金,最后在里面一并结账。” 掌柜大喜,拿着银子登记去了。 范宁让伙计送来早饭,众人坐下吃饭。 早饭后,阿雅带着几名使女收拾行李,茶童贵哥儿则取出茶炉煎茶,范宁则坐在房间里看书。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只见朱龙带着一名官员匆匆走了进来。 官员进来向范宁躬身行礼道:“卑职是应天府主事张齐,参见范知府!” 应天府主事是八品小官,相当于办公室主任,范宁让人去官衙投书,居然只来了一个八品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第四百三十八章 下马威 范宁心中大怒,脸上却没有任何表露,他微微笑道:“我第一次来应天府,对这边情况不是很了解,以后很多地方还要麻烦张主事。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那倒没有,只是府君来应天府上任,应该住官宅,怎么能住客栈,官宅早已准备好,什么都有,请府君移步去官宅就住。” “是吗?这么快就准备好了官宅。” 范宁淡淡笑道:“那就去看看吧!” 他也没有让阿雅收拾行李,自己带着几名侍卫走出客栈,门口有十几匹马和一辆马车。 虽然杨渡要给范宁一个下马威,但作为府衙主事,张齐却一点不敢怠慢,他绝对不敢拿几辆牛车来迎接新任知事。 范宁坐上马车跟随他来到府衙附近的一座官宅前,这是一座占地约八亩的官宅,六成新,年代比较久远,房龄至少有三十年以上。 范宁进宅看了一圈,没有任何表态,又问道:“应天府有几座官宅?” 张齐心中忐忑不安道:“应天府官宅不少,属于我们府衙的官宅有十一座,目前空着的官宅只有三座,这是最大的一座,是前任府君的宅子。” “那杨通判住在哪里?” “他.....他住在府衙后宅。” “府衙后宅多大?” “也是八亩左右!” 范宁点点头,对张齐道:“多谢你的安排,不过这里不是我住的地方,如果应天府不好安排,那我让太常寺来安排,你们就不用管了。” 说完他转身出了官宅,带着几名侍卫扬长而去,留下张齐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 范宁不肯住官宅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府衙,顿时在府衙引起轩然大波,新任府君明摆不买帐,还要捅到太常寺去,看样子准备把事情闹大,府宅各个官员从事,有人欢喜有人忧。 中午时分,在宋州酒楼的一间雅室内,两名官员正在喝酒闲谈,两名官员一人叫做宋凌,另一人叫做谭慎知,两人分别出任户曹司士和士曹司士,都是嘉佑二年进士,既是同科进士,也是同乡,关系十分密切。 宋凌端起酒杯冷笑道:“杨渡想给范宁一个下马威,人家却反戈一击,不住官房,让太常寺来解决,这下杨渡该麻爪了。” 谭慎知叹口气道:“说实话,杨渡在这件事上做得过分了,府衙后宅从来都是主官住的,他一个通判却住进去,前任赵知年惹不起贾昌朝,只好忍了这口气,这位范爷是贾昌朝的对头,他会容忍吗?” “这个范宁确实厉害,一来就住进客栈,拿官宅来说事,这下杨渡麻烦了。” 谭慎知眉头一皱,“也不一定,太常卿罗礼听说是贾昌朝的人,范宁这个投诉未必会有作用,说不定人家还会说范宁不顾大局,在待遇上斤斤计较,范宁反而会失分。” 宋凌呵呵一笑道:“那你就不懂了,我和你打赌,范宁绝不会把事情捅去太常寺,太常寺他只是说说而已,他一定会捅到御史台,你可别忘了,他是左谏议大夫,同时还挂有御史中丞头衔。” “不会吧!” 谭慎知吃一惊,瞪大眼睛问道:“这种小事情能弹劾到杨渡?” “小事情?”宋凌冷哼一声,“你就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是另外两座官宅,或许会像你说的那样,范宁为一点待遇斤斤计较,但这是府衙官宅,必须由主官居住,主官可以不住,空关在那里,但绝对轮不到通判住进去,杨渡首先就破坏了朝廷的等级规矩,说严重一点就是僭越。” “那你说范宁会弹劾杨渡吗?” “一定会!”宋凌肯定地说道:“杨渡不准我们去见主官,要给范宁一个下马威,这下子反而被范宁抓住把柄敲打了,这个范宁可不是赵知年,应天府要上演龙争虎斗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谭慎知急忙问道。 宋凌喝口酒悠悠道:“宁可雪中送炭,不可锦上添花,我准备现在就去拜见范宁,抢先站队。” “可你这样会得罪杨渡的!” “我讨好他又有什么用,我们又不是他的人,提拔升职轮不到我们,现在机会来了,我不抓住才是傻子,兄长要跟我一起去吗?” 谭慎知低头想了想,叹口气道:“我还是等一等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不敢得罪贾昌朝。” 宋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既然决定了,我现在就去!” ....... 范宁刚刚吃完午饭,正坐在屋里喝茶,翻看昨天的报纸,这时,朱龙来报:“启禀官人,户曹司士宋凌求见!” 范宁并不奇怪,今天上午已经摆明了态度,应该有人会来见自己了,不过第一个上门之人,多少有点勇气,范宁还是很欣赏第一个吃螃蟹的官员。 “请他进来!” 不多时,宋凌被领了进来,他躬身行礼道:“应天府户曹司士参见府君!” 范宁微微笑道:“宋司士请坐!” 司士只是从九品小官,应天府的司士地位稍高一点,任职官员大多是从八品的承奉郎,但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们在范宁面前坐下,范宁给他的待遇令宋涛受宠若惊,这实际上也是一种态度,第一个公开站队者总会得到一些厚爱。 待对方坐下,一名丫鬟上了茶,范宁这才问道:“宋城县现在有多少人口?” “回禀府君,户籍人口约十三万户,加上外来人口,应该有二十万户,超过百万人口了。” “都住在城内?” “城外也住了不少,大概七成人住在城内,另外三成人口住在城外各个乡村小镇内。” “税赋收入如何?” 范宁又问道:“我是指归属于应天府的税赋收入,听说还不错。” 宋凌苦笑一声道:“府君也知道,各地官府的收入都是归朝廷,然后由朝廷拨付经费给各地官府,而官府的额外收入只能靠官田和官房出租收入,以及牙税收入来补贴,应天府一是田宅较多,这一块收入比较大,另外经济较繁荣,牙税收入也较大,所以总的说来,手头还是蛮宽裕的。” 范宁淡淡一笑,“看来杨渡还是有几分本事嘛!” 宋凌却摇摇头,“卑职认为这只是宋城的先天条件好,和杨渡关系不大,甚至如果他不在宋城县,宋城的老百姓或许会更好一点。” 范宁并没有接着话题往下说,他对这个宋凌还不了解,交浅不宜言深。 范宁又笑问道:“宋司士是哪里人?应该是科班出身吧!” “卑职是杭州人,嘉佑二年进士科第三百一十四名,去年出任应天府户曹司士。” “宋司士的家也在应天府?” “卑职出身贫寒,妻子也是多年的结发夫妻,家里有一子一女,目前在城内租房。” “像宋司士这样租房居住的官吏有多少?” “大概有二十余人吧!都是比较年轻的底层官吏,有的是买不起宅子,有的是不知道自己要在应天府干多久,不敢买房。” 范宁点点头道:“我对应天府还不了解,以后还要靠宋司士多多支持。” 这就是范宁对宋凌主动站队的表态了,以后还请他多多支持,把他视为自己人了。 宋凌大喜,起身行礼道:“卑职一定会全力支持府君。” 就在宋凌刚走,范宁立刻对朱龙道:“你去找府内牙人,花钱去收集这个宋凌的所有情报,务必详细!” 府内牙人就是权力掮客,收钱替人打通官府各个关节,渠道很广,各种消息都十分灵通,范宁需要从他们那里了解这个宋凌的底细。 只要钱给足,什么情报都能给你摸出来。 朱龙躬身行一礼,匆匆去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详细调查 有了宋凌吃螃蟹之举,当天下午,又有两名官员前来拜见范宁,但大部分官员还是畏惧杨渡的强势,不敢来见范宁。 范宁也不急于去府衙上任,他一方面派朱虎拿着自己的弹劾书赶回京城,交给左谏议大夫李唯臻,由他来弹劾杨渡强占府衙官宅,破坏官场规矩,这是杨渡送上门来的把柄,他不会放过。 另一方面他需要在府衙内发展自己的势力,敢第一个来吃螃蟹的宋凌便成了范宁首先关注的对象。 下午时分,店掌柜领来一名庄宅牙人,店掌柜已经知道范宁的身份,对范宁也格外巴结。 “大官人,王勤是我们宋城县最有名的王记牙行的东主,手中有最好的房宅资源。” 范宁坐在院子里,笑眯眯道:“我对宋城县的房价不太熟悉,王东主能否先简单介绍一下?” 王勤躬身道:“能为大官人效劳,是在下的荣幸,总的说来,宋城县的房价只有京城房价的三成左右,但也有情况比较特殊的,最底层的间屋和最好豪宅例外,比如京城一间屋的官赁是月租五百钱,我们这里的官赁是每月三百到四百钱,其实差不了多少,但中间房产便宜,城内一间一亩地的院子也就五百贯钱左右,城外则要两三百贯钱。” “那你告诉我两个价钱,一个牛车车夫每月能挣多少,或者一名伙计的月钱多少?”范宁饶有兴致地询问,牛车车夫和伙计的工资很有代表性,大概就能了解一个地方的收入水平了。 “牛车车夫每天早出晚归,每月能挣四贯钱左右,跑堂酒保平均每月三贯钱,像这座客栈的伙计每月也是三贯钱,是京城收入的六成左右,差不多和开封府各县的收入差不多,物价也相当。” “但是你刚才说豪宅情况特殊?” 王勤点点头,“那是因为宋城县生活着大量开国功勋的后人,还有帅、漕、宪、仓等京东路衙门,高官较多,所以地段不错的豪宅价格不菲,差不多相当于东京外城的价格。” 范宁笑道:“我家人口较多,我想找一座二十亩的大宅,买和租都可以。” 王勤想了想道:“城内五亩左右的宅子最多,每月租金也就十贯钱左右,但二十亩以上的空宅不多,据我所知,目前只有三座大宅空关,都只租不买,一个是城东柳宅,占地三十亩,月租百贯钱,还有两个是杨宅和张宅,都占地二十亩,月租三十贯钱。” 范宁有些不解地问道:“柳宅和其他两家,面积只相差十亩,可租金的差别为何如此大?” 王勤微微笑道:“一点不奇怪,绝对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大官人去看了就明白了。” 范宁有点好奇,起身笑道:“那就去看看!” 朱虎已经车马行租了一辆马车和几匹马,范宁带着阿雅坐上马车,朱虎和朱豹骑马跟随护卫。 “官人不是想让那个人让出官宅吗?怎么还要去找房宅?”阿雅有些不解的问道。 范宁微微笑道:“他当然要让出来,但不代表我要去住。” “为什么?” 范宁拍拍她清秀的脸蛋,笑道:“官场上的东西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一句话,别人不让我们舒服,我们也不会让他们舒服。” 阿雅似懂非懂,却乖巧地不再多问了。 离客栈最近的是杨宅,是一个大商人的宅子,因为是祖宅不能卖,所以愿意把府宅租赁出去赚钱。 范宁在宅子里逛了一圈就出来了,房宅约七成新,修建得很规整,和从前隔壁吴驸马府的格局一样,范宁不是很喜欢,便不再考虑。 张宅也布局差不多,王勤便不再推荐,众人直奔城东柳宅。 进了柳宅,范宁便立刻喜欢上了这座宅子,三十亩的宅子,内宅至少占了二十亩,有山有水,大树郁郁葱葱,随处可见亭台楼阁,这也是园林式的宅子,和他在京城的宅子风格很像。 房宅约九成新,去年才刚刚翻修过,各种建筑十分精致,花草树木错落有致,假山池鱼,池塘里的花锦鱼至少有一尺长。 尤其一座四丈高的土山,占地约五亩,林木茂盛,郁郁葱葱,十几棵参天大树竟然营造成一种山高林幽的森林气氛,非常独具匠心,山上有一座阁楼和一座八角亭。 “这里真不错!” 范宁由衷赞道:“月租百贯钱不算离谱。” 牙人王勤也笑道:“我说过了,这里是一分价钱一分货,东家要月租百贯,总是有理由的。” 范宁点点头,“就是这里了,麻烦你去给房东说,这座宅子我租下来了,租期暂定为两年。” 王勤大喜,“我这就去和房东说,反正家具都齐全的,只要再购置一些被褥之类就可以入住了。” 敲定了住房,范宁便返回了客栈。 他刚到客栈不久,派出去调查宋凌的朱龙便匆匆回来了,宋凌作为户曹司士,平时找他办事的人颇多,他的底细早就被掮客牙人们挖掘透彻了,只要肯出钱,宋凌所有的详细资料都能搞到。 范宁看了看手中的资料,笑道:“连他喜欢吃什么都了解到了,这帮人还挺厉害。” “据说是他家的仆人透露出来的,说他酷爱喜欢吃虾,油爆小虾是他家餐桌上每天都不能缺少的菜。” 范宁摇摇头,他对这个不感兴趣,他又问道:“关于宋凌和杨渡的关系,打听到多少?还有他的恩主是谁?” 范宁心里清楚,如果宋凌没有关系,他是得不到户曹司士这种实缺官,只能去出任南京留守府的户曹参军之职,那就是典型的无权无职的虚职了。 “启禀官人,这个宋凌的恩主是已逝相国王尧臣,他和王尧臣的妻子是同乡,找了王尧臣的关系才得以调到应天府出任户曹司士,前任赵知年对他也颇为器重,有传言说他是赵知年的人,赵知年被排挤走后,杨渡下一步就准备收拾他了,这是他来投奔官人的最重要原因。”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虽然赵知节是被张尧佐提拔,但张尧佐却任由杨渡排挤赵知节,丝毫没有替赵知节出头,直到他被排挤走,甚至赵知年遭到了逼让官宅的羞辱,张尧佐也没有帮他,说明赵知年并不是张尧佐的嫡系。 也由此可以推断,赵知节看重的宋凌和张尧佐并没有什么关系,以张尧佐的眼界之高,这种从八品小官他是绝对看不上眼。 但这个宋凌对范宁却很重要,应天府没有效忠赵宗实的人,是贾昌朝和张尧佐的地盘,范宁急需要一个了解应天府官场的人。 想到这,范宁对朱龙道:“天黑后你去一趟宋凌家,请他来见我!” ........ 杨渡对宋凌的率先站队也着实恼火万分,回到书房,他将官帽狠狠摔在地上,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做人不能太心善,他早就该赶他去大街上要饭,居然敢公开背叛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这时,幕僚王岳劝他道:“通判不要为这种小事烦恼,其实宋凌只是小人物,就算他不去也会有别人去讨好范宁,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范宁拿官宅做文章,通判应该及早想好对策。” “需要想什么对策,难道要我搬出来不成?”杨渡极为不满道。 “再说我搬进府衙官宅是贾昌朝同意的,应该是他替我解决这个麻烦才对。” “话虽这样说,但范宁不是赵知年,他不会忍下这口气,卑职的意思是,应该及时通知贾相公,让贾相公给太常寺打好招呼,除非范宁想故意把事情闹大,这件事到了太常寺应该就会不了了之。“ “如果范宁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呢?”杨渡追问道。 王岳缓缓道:“如果是这样,那范宁就是来者不善,他是代表赵忠实来应天府夺权,无论是通判,还是贾相公和张太师都要做好激烈的斗争准备了。” 第四百四十章 上任首日 天刚擦黑,宋凌再一次来到客栈见范宁,中午只是一次礼节性的见面,范宁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询问和表态,但当他摸清宋凌的底细后,他便准备从宋凌这里打开缺口了。 “卑职参见府君!”宋凌再次深施一礼。 范宁摆摆手,“宋司士请坐!” 宋凌坐下,范宁又让使女上茶,他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问道:“赵知年是怎么被杨渡夺权?” 宋凌精神一振,范府君终于和自己谈到实质问题了。 他微微欠身道:“启禀府君,赵知年被夺权主要和张尧佐的不支持有关,据他说是张尧佐答应把应天府的控制权交给贾昌朝,所以杨渡上任后把他的心腹一个个踢走,他毫无办法,最重要的司录、判官和左右军巡使都成了杨渡的人,从此所有府衙公文都是杨渡签字后就执行,根本就送到赵知年手中,赵知年也曾回京城告状,他被张尧佐臭骂一顿,便又灰溜溜回来了,从此贪杯好酒,不管政务。” “那他的官宅又怎么被杨渡夺走?”范宁继续问道。 宋凌摇摇头,“赵知年性格比较软弱,是一个典型的书生型官员,而杨渡则用卑劣的手法,天天晚上安排市井无赖向府宅内投掷人畜粪便,据说有一团粪便砸中赵知年父亲的面门,他父亲当场晕倒,赵知年苦不堪扰,三天后就搬走了,然后杨渡强占府宅,赵知年告状无门,也得忍了。” “这个杨渡倒是一个狠角色!” 宋凌冷哼道:“他不仅狠,而且贪,他上任后,将酒、茶、盐、米、矾等商家统统剥夺了经营资格,改由他自己和贾昌朝亲戚以及手下心腹来经营,他这样干,不知多少人恨他入骨,包括府衙中很多人的财路都被他断了。” 范宁沉思片刻又问道:“左右军巡使是什么人?” 应天府有驻军近十万人,分为三大种类,一是禁军,人数最多,大约有七万人左右,直接受天子控制。 其次是地方厢军,约两万余人,由京东路帅司掌控,听令于枢密院。 第三支军队便是乡兵,由府衙自己招募,由朝廷补助一部分军费,府衙自己筹措一部分军费,乡兵人数有两千人,左右军巡使各统率一千人,向知应天府事汇报,他们负责城门、地方治安以及剿匪,目前左右军巡使都是杨渡的人,军权自然也被杨渡抢走。 范宁要想控制应天府,这两千人的控制指挥权是第一重要。 宋凌连忙道:“左右军巡使一个叫顾长武,一个叫李德昌,顾长武是地头蛇,一直在应天府任职,曾经效忠赵知年,后来又转而效忠杨渡,李德昌听说是张尧佐的家将,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现在居然混到一个从七品武官。” 范宁又道:“继续说说这两人!” “顾长武是宋城县豪族顾景的儿子,顾景的父亲曾在京城做过步军都指挥使,退仕后回宋城县,打下了厚实的家底,顾景主要做油茶生意,他父亲不愿子孙代代为商人,便走了京城的关系,给孙子捐了个武职,又花钱运作,顾长武三年前出任左军巡使。” 范宁心中若有所思,又继续问道:“李昌德又具体是什么人?” 宋凌听到这个名字,掩饰不住脸上的鄙视道:“此人用‘粗鄙不堪’四个字形容就足够了,好酒好色,头脑十分简单,甚至连字都不识,而且脾气十分暴躁,曾动手打过赵知年,他在城内开了一家很大妓馆,他整天就泡在妓馆中,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范宁沉思良久问道:“我想摸一摸顾长武祖父的底细,有没有什么办法?” ........... 次日一早,范宁在四名护卫的陪同下来到了应天府府衙,应天府下辖宋城、宁陵、柘城、谷熟、虞城、下邑、楚丘等七县,其中宋城县为正赤县,和汴梁县同级,其他六县为正畿县。 府衙占地约二十余亩,有大大小小官吏两百余人,主官为应天府尹,由京城皇族遥领,只是名义上的主官,真正的主官却是知应天府事,次官为通判,再次有司录参军、左右军巡使、判官、推官以及六曹司士、守阙主事、判官、文学、助教等等官职,下面还有大量的从事、吏员等等。 由于范宁今天上任事先通知了主事张齐,因此当范宁到来时,通判杨渡亲自率领两百余名官员在官衙大门前等候,官吏们黑压压站成一片,阵势颇大,杨渡也是告诉范宁,别看昨天有三人去主动拜见你,但那只是极少数,其他绝大部分都是听从我的安排。 众人站了好一会儿,左等范宁不来,右等也不来,右军巡使李德昌顿时暴躁起来,“那厮是在消遣我们吗?” 杨渡目光凌厉地回头瞪了李德昌一眼,李德昌不敢吭声了,这时,主事张齐狂奔而来,“府君来了!” 杨渡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这个范宁好大的架子!” 只见四名带刀大汉骑马护卫着一辆马车而来,马车在府衙前停下,一名大汉跳下马,上前打开车门,正式上任的范宁从马车里出来,只见他头戴双翅官帽,穿着四品朱红官服,腰束大带,脚穿白绫袜黑皮履,身材高大,显得气势威严,他腰挂御史金牌,尤其醒目。 杨渡的目光直直盯着范宁腰间金牌,心中有点紧张起来,这是他始料不及的,范宁居然拥有御史中丞的金牌,他虽然没有出任御史中丞正职,却拥有御史中丞之权,可以弹劾五品以上高官。 官员们也低声议论起来,范宁的御史金牌一样刺痛了他们目光,很多人都意识到,杨渡虽然强势,却不一定能顶得住监察大权,不少官员心中暗暗后悔,自己昨天浪费了一个站队的好机会。 “噤声!” 杨渡回头呵斥一声,他快步走上前,向范宁躬身施礼,“下官应天府通判杨渡参见范知府,欢迎范知府来应天府上任!” 范宁微微笑道:“久闻杨通判大才,将应天府治理得井井有条,今日一见,杨通判果然是年富力强,前途无量啊!” 范宁虽然比杨渡小十五岁,但他用的却是老气横秋的语气,就像是长辈在赞许晚辈,但也没有办法,他是从四品官阶,杨渡只是从五品官阶,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两人差了两级。 杨渡心中大怒,脸皮胀红,但现在是公开场合,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想被范宁抓住以下犯上的口实,只得强行忍住心中怒火,淡淡道:“范知府过奖,我给范知府介绍几名同僚。” 他将众人招手上来,一一介绍,“这位是司录参军周衡,这位是判官刘赤,这两位是左右军训使李德昌和顾长武.......” 说到左右军巡使,范宁特地打量他们二人,只见李德昌身材粗壮,脸生横肉,相貌凶狠,一双三角狼眼中带着傲慢的冷笑,不愧是张尧佐的家将,和他主人一样自大狂妄。 而顾长武身材瘦高,显得十分干练,脸型略长,鼻梁高挺,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显得十分冷静,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和范宁见礼也不卑不亢,始终保持着一种距离。 俗话说,貌由心生,从两人的相貌便可以看出他们的心性,李德昌就不用说了,典型的鹰犬嘴脸,而顾长武相貌却不俗,有一种地方豪强的气质,但看得出他很谨慎,不愿轻易站队,范宁尤其注意到一个细节,他上前见礼时,站的位置,在杨渡和自己之间竟然保持着等距。 这是一个很有心机的官员,范宁心中暗暗思忖,他本人是不会站队的,只能从他祖父身上做文章。 范宁和众人见了礼,便在官员们簇拥下走进了应天府衙。 第四百四十一章 骄横传闻 进行了简单的入职交接手续,杨渡便找个借口离开官衙出去了。 主事张齐带着范宁来到知府官房,这里是前任知府赵知年的官房,为里外两间,宽大明亮,收拾得整整齐齐。 “府君,这套家具是用花梨木打制,是官衙内最好的桌椅橱柜,前任赵知府对木质很讲究。” 范宁点点头,他打量房间一圈,却发现房间里居然连一片纸都没有,文书、书籍、报纸统统没有。 范宁眉头一皱,“怎么没有待处理的文书?” 张齐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半晌道:“主要是赵知府几个月前就走了,所有的文书都是由杨通判处理,所以......” “所以杨通判还没有适应我到来,对吧!” “这个.....卑职人微言轻,不好说。” 范宁也不再多说什么,又道:“我还有两个幕僚,过两天就来,给他们准备一间屋子吧!” “没有问题,院子里空房间很多,卑职这就去收拾一间屋子。” 张齐心惊胆战地走了,范宁倒不急,在官房里坐了片刻,这时,宋凌抱着厚厚一叠文书进来,他把文书放在桌上道:“这是应天府的户籍及田宅资料,请府君过目。” 范宁翻了翻资料问道:“这些资料需要司录参军审批吗?” 宋凌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书,“这是新归整的乐户资料,需要司录参军审批,其他都是已经审批归档的老文书。” 范宁点点头,“其他可以留下来,你把乐户资料拿回去正常上报,不要越级,不要被人抓住把柄,明白了吗?” “卑职明白了!” 宋凌行一礼,拿着资料走了。 范宁一边喝茶,一边随意翻看着资料,不多时,士曹、仓曹、刑曹、工曹和仪曹司士们也纷纷抱着各自的资料来到范宁官房,一时间,各种应天府的官府资料堆了满满一桌子。 ....... 中午时分,杨渡还没有回来,范宁便来到了府衙附近的一家酒楼,他要了一间雅室刚坐下,朱龙便匆匆进来,将一份资料递给范宁。 这是顾长武祖父的详细资料,范宁仔细看了一遍,果然和他意料的一样,顾长武的祖父是曹家的部将。 范宁点点头,又问道:“两位先生回来了吗?” “已经回来了,他们刚刚到客栈。” 范宁笑道:“速去请他们二人过来,我在这里等候他们。” “遵命!” 朱龙转身匆匆去了。 范宁要了一壶酒,一边喝酒,一边思考着今天遇到的各种情况。 很明显,属于知府的军政大权都被杨渡抢走了,从今天见到的文书来看,都是归档的各种资料,但需要审批的文书却一份都没有送来。 当然,责任并不在六曹司士,他们不能直接向自己递给文书,他们必须交给司录参军初审,再由司录参军决定,哪些重要文书需要上报知府,哪些文书只报给通判便可。 杨渡控制了司录参军周衡,那么所有的文书就不会送到自己桌上,直接送给了杨渡。 还有判官刘赤,如果重要政务文书上没有知府的签字,他有权驳回政务决定,但刘赤却放行了,所以杨渡根本就不用理睬底层的官员,只要把这两个核心位置控制住,他就掌握应天府政务大权,下面的底层官员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今天六曹司士的表现足以说明了这一点,范宁坚信一点,严重违反规则的事情绝不可能赢得大多数人支持,六曹司士将资料送给自己,就是对杨渡破坏规则的一种无声抗议。 相对于政务,范宁更关心军队,其实宋城县除了府衙外,应该还有县衙的百余名弓手、脚力,也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但今天自己上任第一天,宋城县令居然不来拜见自己,这足以说明问题。 左右军巡使中的李德昌绝对是自己要打击的目标,那关键就在顾长武身上,能不能把他争取过来,便是自己能否扭转局势的关键。 正想着,门开了,公孙玄策和张博从外面走了进来。 “让官人久等了!” “哪里!快坐下。” 范宁随机吩咐酒保上菜,酒菜早已点好,只片刻,几名酒保端着酒菜如流水般送来。 范宁给两人斟满酒,笑眯眯问道:“这两日可有收获?” 公孙玄策点点头,“收获很大,沉下去才发现很多触目惊心之事。” “来!我们先喝酒,为两位先生的辛苦,我们干一杯。” 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公孙玄策叹口气道:“应天府的茶市和粮市都是张尧佐控制,杨渡的妻弟控制了酒市,虽然是官府榷卖,但到了零售环节,只能由他们进行销售,去年杨渡妻弟为抢夺酒市,带着上百名无赖连砸了十几家酒铺,据说有店家在冲突中被打死,家属告状无门,粮市也是,宋城县最大的三家粮铺都在一夜之间被烧毁,其他中小粮铺纷纷关门,应天府的酒价、米价和茶价都比京城贵三成。” 旁边张博接口道:“不仅如此,杨渡还出动军队在水陆设关卡严加盘查,凡是从外地贩运粮、茶、酒的商人都一律抓捕,要么判重刑,要么就罚得倾家荡产。” 范宁端起酒壶看了看,见酒壶上印着‘文清酒’三个字,他问道:“就是这种酒吗?” 公孙玄策点点头,“满城都只卖这种酒,都是从杨渡妻弟的酒铺里沽来。” 范宁沉吟片刻问道:“去年打砸酒铺中打死人,这个消息可确切?” “千真万确,很多人都亲眼看见的,酒店叫做千日醉,在南门旁边,他们从店铺里抬出一只大酒缸,当街将店铺主人按进酒缸里活活溺死,他妻儿进京告状,结果半路被截住,儿子被打断一条腿,一家人就住城外的一间草棚里。” 张博又道:“官人想利用这件事吗?” 范宁淡定一笑,“先不急,一步步来,不要打草惊蛇。” “官人今天上任怎么样?”公孙玄策问道。 范宁摇摇头,“今天算是领教了,军政大权都被杨渡把持着,他控制了司录参军和判官,控制了左右军巡使,下面的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公孙玄策微微笑道:“其实官人可以去看看宋城县。” “宋城县有什么说法吗?”范宁好奇地问道。 “我听说宋城县的县丞和县尉都是杨渡的人,但县令侯文不是,杨渡为了赶走县令,连续两年给了县令考核差评,如果第三年再是差评,他的前途就彻底毁了。” “莫非县令也被架空,否则他怎么不管欺行霸市的行为?” “官人说得一点不错,县令侯文也被县丞和县尉架空了,整日沉醉在酒中。” 范宁笑了起来,这个侯县令倒是第三个突破方向。 ........ 宋城县衙位于宋城县北部,距离府衙不远,也是前衙后宅结构,但和府衙不同的是,县衙没有被鸠占鹊巢,依旧是知县的住处。 宋城知县姓侯,叫做侯文,宣州宣城人,和范宁为同科进士,他是上门通事舍人王克基的女婿,王家是开国功臣王审琦的后人,属于京城的功勋世家,但不是曹家、高家那种领头羊,虽有家财万贯,但在政治上却不得势。 不过王家也有门路,侯文在坐了几年冷板凳后,终于得到王家的帮助,转正为京官,在京城国子监呆了两年后,出任宋城知县,由于宋城县是正赤县,所以他的官职便是正七品官。 不过侯文却遭到了通判杨渡的沉重打击,王家惹不起张尧佐和贾昌朝,无法帮助侯文,只能劝他忍耐,但忍耐并没有换来杨渡的让步,侯文连续两年在府衙的考评中列为差评,如果再得一次差评,吏部就会挂号,他就会失去升迁的希望。 侯文极为忧虑,却又无计可施,王家还没有给他找到合适的调动机会,他只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每一天。 入夜,侯文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饮酒,这时,他妻子王氏快步走进来,一把将他手中酒壶抢走,低声对他道:“有重要客人来了,你赶紧振作起来?” “谁?谁来找我?” “新任范知府亲自上门来找你!” 第四百四十二章 首局认怂 侯文慌了手脚,连忙出门迎接,好在他还没有喝醉,脚步还算稳健,他走到影壁前,一眼便认出了范宁,连忙躬身行礼,“下官侯文,参见范知府!” 范宁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并不以为意,上前笑眯眯拍拍他胳膊道:“我们好像是同科进士,我还记得侯知县呢!” 侯文也笑道:“我也记得范知府,当初范知府是童子科第一,进士科第四,我是乙榜三百五十一名,一晃已经快十年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今天没有打扰侯知县吧!” “当然没有,快进客堂坐。” 范宁又给他介绍了随同前来的公孙玄策,这才跟随侯文进了贵客堂。 两人分宾主落座,使女给他们上了茶,范宁端起茶盏笑问道:“这十年侯兄经历了何职?” “我最初任太平军节度使户曹参军,在京城虚度了四年,后来转为京官,在太学和国子监又呆了四年,两年前任宝文阁副承旨知宋城县。” “不容易啊!听说侯知县是王家之婿?” 侯文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得丈人关照颇多,否则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蹉跎呢?” “底层仕途艰难,我也深有感受,天下读书人能考上进士者只有凤毛麟角,个个都是十年寒窗,吃尽千般苦才修得正果,可就算考上进士也只是踏上仕途的第一步,进士能转正者不过十之一二,再向上走更是步步艰难,像侯知县能做到正赤知县,正好是个关键的坎,只要过了这个坎,侯知县的前途就不可限量了。” 侯文完全明白范宁的暗示,他好容易才熬到今天,却被杨渡强力打压,让他前途黯淡,也让他有点心灰意冷,但他毕竟才三十余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他怎么能接受命运的摆布? “那我该怎么办?” 范宁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不慌不忙道:“我送侯知县两句话,态度决定立场,立场决定命运!” ........ 范宁告辞走了,并让侯文随时可以和公孙玄策联系。 侯文回到自己书房,再没有饮酒的念头,负手在房间里踱步。 他妻子王氏走进来低声问道:“这个范知府是来对付杨渡的吧!” 侯文点点头,“范宁是巨鹿王心腹,是韩相公最锋利的一把刀,他来应天府很明显,是要打开应天府被张尧佐和贾昌朝独占的局面,他第一个对手就是杨渡。” “那不是很好吗?扳倒杨渡,你的命运就能改变了。” 侯文叹口气,“哪有这么容易,杨渡掌控应天府的军政大权,又得到贾昌朝和张尧佐两方面的支持,范宁一旦扳不倒他,必将被其所噬。” “那又能怎么样,范宁若失败,你的日子就会好过吗?” 王氏对丈夫的软弱着实有点恨铁不成钢,又道:“夫君,你要明白一点,我们王家和曹家几代联姻,命运休戚相关,曹家支持巨鹿王,天下人皆知,你如果不肯帮忙,王家不勉强你,但如果你要站到张尧佐一方,那就自绝于王家了。” 妻子的一番话如醍醐灌顶一般,侯文心中一下子明亮了,他缓缓点头,“娘子请放心,我如果要倒向张尧佐,就不会被杨渡往死里整,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你知道范宁需要什么?” 侯文缓缓点头,“我知道!” ......... 一连几天,范宁都是在了解应天府的情况中度过,杨渡也没有理睬范宁,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官衙内。 这天上午,贾昌朝的长孙贾群从京城赶到了应天府,直接来到杨渡的府上。 “衙内怎么来了?”杨渡迎到大门处笑问道。 贾群看了一眼杨渡的官宅,冷冷道:“你还真把衙后官宅霸占了,为这件事,我祖父被天子质问,你倒心安理得。” 杨渡后背惊出一身冷汗,他连忙问道:“这件事太常寺没有按住吗?” 贾群哼了一声,直接走进府中,杨渡连忙跟在后面。 “你也太天真了,范宁狼一样的官员会向太常寺申述?他直接通过谏院弹劾你僭越官阶,破坏朝廷规则,这件事直接捅到天子案头,你以为他是赵知年?” 杨渡心中大骂范宁狠毒,他擦一把额头上的汗问道:“那贾相公的意思呢?” “我祖父向官家解释,因为这几个月没有新任应天知府,你住的官宅年久失修,需要重新修缮,所以才暂时搬到衙后官宅,只是临时居住,绝没有僭越官阶得意思。” 说到这,贾群目光锐利地盯着杨渡,“我祖父让你立刻搬出衙后官宅,然后立刻补一份申请暂住报告给太常寺,日期要落在三个月前,由我带回京城。” 杨渡心中着实窝火,让他搬出衙后官宅,这不是公开打他的脸吗?范宁住在客栈,就等着自己搬出来呢!自己认怂搬离,让下面的官员怎么看自己,会严重动摇自己的权威。 杨渡心中虽然烦躁,但他却不敢不从,真惹恼了贾昌朝,恐怕他就会拿自己当垫脚石了。 “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杨渡又问道。 贾昌朝做事极为老辣,他在比较危险的事情上,绝不会用书信往来,像今天和杨渡的一番话,他就让孙子亲自跑一趟应天府,而不会将把柄落在杨渡手上。 贾群继续道:“祖父说,对付范宁不能用赵知年的方法,不能完全架空他,可以把一些不重要的政务交给他,但涉及财税、利益分配、官吏评价调动等等实权则不能给他,军队权力也不能给他,这个度由你自己把握。” 杨渡点点头,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 不多时,杨渡开始搬出衙后官宅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应天府官场,在应天府官员中间引发了轩然大波,这意味着杨渡在和范宁的第一次较量中认怂,这个结果无疑极大动摇了杨渡在应天府官场的威信。 司录参军周衡从杨渡官房里出来,手中拿着一叠文书,他显得心事重重,他也没有想到杨渡这么快就输掉了第一个回合,想到杨渡咬牙切齿的样子,周衡心中一阵阵害怕,如果杨渡输了,自己还有活路吗? 但他已经和杨渡捆绑在一起,彻底上了贼船,想下船已经不可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周衡硬着头皮来到范宁官房前,他走进外间,来到里面门口,见范宁正在飞笔疾书,旁边还站着一名从事,周衡小心翼翼道:“范知府,下官给您送文书。” 范宁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你是哪位?” 周衡一怔,连忙道:“下官是司录参军周衡。” “是吗?” 范宁冷冷道:“那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周衡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尴尬万分道:“知府第一天上任时,曾见过下官。” “我没有印象了,或许你很忙吧!你有什么事?” 周衡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在范宁面前失分了,一旦杨渡失事,范宁肯定是第一个收拾自己。 他心中害怕,只得硬着头皮递上几分文书,“这些文书需要知府批准。” “哦?应天知府居然需要批准文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拿给我看看。” 周衡连忙把一叠文书放在桌案上,范宁翻了翻,哼了一声道:“你拿错了吧!这应该是给通判看的文书,给我做什么?” 他随手拾起文书刷地扔到周衡脸上,纸片乱飞,范宁厉声喝道:“给我滚出去!” 周衡吓得浑身哆嗦,他手忙脚乱地拾起地上文书,一声不敢吭,连滚带爬地跑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顾家站队 中午时分,宋州酒馆二楼靠窗的位子,宋凌正和好友谭慎知喝酒吃饭。x23us.com 谭慎知叹口气道:“没想到杨渡竟然这么快就认怂了,这个范宁不愧是过江猛龙,我现在有点后悔,那天应该和你一起去拜见他,我白白错过了一个机会。” 宋凌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得意,喝口酒道:“我听说这件事直接捅到天子案头上,引发天子对贾昌朝的强烈不满,贾昌朝费尽口舌才减轻了天子的情绪,他不会再给杨渡机会,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所以今天上午消息传来,杨渡便立刻搬了,这种事情嚣张过头就是打脸。” “那你说下一步范宁和杨渡还会继续较量吗?” “那是当然,这才是第一步,矛盾渐渐激化,一山容不下二虎,他们两人中必然会走一人。” 谭慎知又想起一事,笑着对宋凌道:“今天很有意思,周衡拿着一叠文书去知府官房,范宁居然问他是谁?” 宋凌一怔,顿时大笑起来,“这很有意思啊!知府居然不认识司录参军,若传出去,真是官场上的一大笑话了。” “是啊!据说周衡当时尴尬万分,又重新介绍自己,但接下来才有意思,范宁翻了翻文书,直接扔到周衡脸上,真他娘的痛快,想不到周马屁也有今天。” 宋凌笑了起来,“咱们的范知府很强势啊!杨渡想避实就虚,把不重要的事情交给范宁,结果范知府根本不买账,直接打周衡的脸,收拾杨渡尚需时日,但收拾周衡却不费力,以后周衡的日子难过了。” 两人喝得极为痛快,付了帐,宋凌笑道:“我得去见见范知府,看他搬家要不要帮忙,如果需要帮忙,我会通知你。” “多谢宋兄!” 两人下了酒楼,各自分头而去。 范宁当然也得到了杨渡准备搬离衙后官宅的消息,不过他并不打算搬去衙后官宅,那样显得他的斗争水平太低了,他是哪种为了一点个人利益而斤斤计较的人吗? 范宁已经从客栈搬到了新租的柳家大宅,他一次性付了一年的租金,这可是宋城县乃至整个应天府最好的一座宅子,占地三十三亩,大大小小房宅上百间。 就在这时,范宁却接待了一名意外的来访者。 房间里,徐庆显得有点紧张,这种紧张情绪来源于他内心的惭愧,他是朱元甫派去鲲州保护范宁的武士,却没有能做到善始善终,范宁回大宋了,他却留在了鲲州,有了自己的事业,而且他还在鲲州娶妻生了一个儿子。 “这么说,你打算就留在鲲州了?”范宁笑眯眯问道。 徐庆叹了口气,“我已经四十五岁,父母早亡,也没有兄弟姐妹,好容易在鲲州有了妻子,还有了一个两岁儿子,这辈子已经心满意足,我的根就扎在鲲州了,把最后的时间留给妻儿吧!” “现在鲲州怎么样?” “很稳定,基本上和官人走的时候差不多,粮食很富足,银矿和金矿产量也高,战马听说已经到五万匹了,明年会运回第一批战马。” 范宁其实很清楚鲲州的情况,明礼年初时从鲲州回来,和他谈了一夜。 “那你的事业呢?” 范宁又笑问道:“还是做教头和开武馆吗?” 徐庆点点头,“还是在军中做刀剑教头,武馆也继续开,现在有弟子八十余人,养家糊口是没有问题了。” “看样子你是需要我的帮助。” 范宁心里很清楚,徐庆来找自己,必然是有求而来,他不是一般的武士,而是朱家的死契武士,只有一死才能解除契约。 徐庆沉默片刻道:“我之前已经去吴江找过了朱大官人,希望能解除死契,朱大官人很宽容,当我的面烧掉了我的死契,但他也交代了一句话,书面上的死契解除了,但我的任务并没有完成,只有官人答应结束我的任务,我才能真正解脱,否则我就算去了鲲州也会一直愧疚于心。” 范宁沉思片刻道:“这样吧!你最后替我做一件事,这件事做完,你就算完成我的任务了,从此自由。” 徐庆大喜,起身行礼道:“愿为官人效力!” 范宁书橱取出一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人像画和一份个人资料,交给徐庆道:“从现在开始你改名李盛,是襄阳有名的盐枭,去年杀人被官府通缉,说一口扬州话,你也会说,这个人身材脸型都和你很相似,只是胡子需要你自己装扮一下。” 徐庆迟疑一下道:“官人需要我杀人吗?” 范宁淡淡道:“我需要你替我杀一个人,不过现在时机不到,你先躲在我府中,等时机成熟时我放你出去,杀完人后,你直接回鲲州,将来我们鲲州见!” 徐庆缓缓点头,“我时刻等待命令!” ......... 在宋城县城南二十余里外,有一座占地约数百顷的大庄园,这里便是应天府著名的顾家庄园,除了在官府任职的长孙顾长武外,其余顾家三代近百人都住在这座庄园内。 入夜,十几名骑兵护卫着顾长武来到了顾家庄园内的堡式主建筑前,顾长武翻身下马,一名等候在门口的管家迎了上来,低声道:“老太爷等你多时了。” 顾长武将缰绳扔给随从,边走边问道:“这么晚,老爷子还没有休息吗?” “往常这时候老爷子已经休息了,但今天老爷子在等官人,一直没有休息。” “老爷子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好像是京城来人了。” “京城?” 顾长武心中疑惑,加快脚步向后堂走去。 后堂上,顾长武的祖父同时也是顾氏族长顾青正在和长子顾景说话,顾景是顾长武的父亲,他是一名大商人,目前家族的大小事务都是由他负责打理。 不过顾青不愿顾家商人的烙印太重,便在家族第三代改变了发展方向,长孙顾长武从政。 “张尧佐那边不要和他硬碰,茶的生意我们退出,还是继续我们布匹和粮食生意。” “启禀父亲,粮食生意也不好做,张家前几天再次压缩我们的份额,将我们的粮食份额降为三万石。” 顾青眉头一皱,“不是谈好顾家的份额是八万石吗?怎么又降到三万石,降这么多。” “不光是粮食,张家也要开始做布匹生意了,估计还要打压我们。” “简直太贪婪了!” 顾青动怒了,“他们索性把全部生意都抢走,让别人喝西北风,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他们确实太贪了,我们顾家拿了二十几年的酿酒牌,说取消就取消,剥夺了我们酿酒卖酒的资格,这两年我们顾家在酒这一块就至少损失了三万贯钱。” “他们的好日子不会太长久了!” 这时,管家在堂下禀报,“大衙内来了!” 只见顾长武快步走了进来,他跪下行大礼参拜,“孙儿给祖父和父亲请安!” “长武,起来吧!” 顾青让长孙坐下,关切地问道:“这两天府衙很热闹吧?” 顾长武欠身道:“启禀祖父,前两天还比较平静,但今天上午却爆出一个消息,杨渡被迫从衙后官宅搬出来了。” 顾景笑道:“这个范宁蛮厉害的嘛!居然逼得杨渡认怂了。” “孙儿听说范宁把这件事捅到天子面前,天子很生气,贾昌朝才紧急逼迫杨渡搬出官宅。” 顾青冷笑一声道:“这就是贪得过头的后果,什么好处都想独占,遇到了硬茬子就会被噎死,范宁后续还有动作吗?” “今天范宁又有两个动作,一是教训了司录参军周衡,将一叠文书扔到周衡脸上,让他滚出去。” “为什么?”顾景惊讶地问道。 “杨渡避实就虚,把一些次要的公务交给范宁,结果范宁根本不买帐,强硬回应。” 顾青点点头,不露声色问道:“范宁的第二个动作是什么?” 第四百四十四章 逐步收网 顾长武躬身道:“启禀祖父,今天下午,范宁正式在官衙内宣布,将衙后官宅重新布局,改造成八个院子,给府衙内没有住房的低层官员居住,他自己在外面租住柳家大宅。” 顾景十分震惊,居然把主官的官宅分给底层官员居住,这简直闻所未闻啊! 顾景毕竟是商人,看不透这件事的后果,他小心翼翼问父亲道:“父亲,这会不会也是违规之举?” 顾青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长长叹息道:“想不到范宁年纪轻轻,手段居然如此老辣,杨渡根本不是此人的对手啊!” 他又对长孙道:“长武,说说你的看法。” 顾长武沉吟一下道:“孙儿也考虑过,首先这件事必然会轰动朝野,肯定褒贬不一,一方面他会赢得关心下属的好名声,另一方面也会有人说他沽名钓誉,明明有其他官宅,却非要把主官住的衙后官宅分出去,而且各州地方官心中也会不爽,说实话,孙儿有点看不透他的目的何在?说他为了羞辱杨渡,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 顾青微微笑道:“你考虑了朝廷官员的想法,也考虑地方官员的不满,却把天子的感受忽略了。” 顾长武顿时醒悟,“祖父的意思是说,范宁是做给天子看!” 顾青点点头,“底层官员的住房问题一直困扰朝廷,尤其京城房价居高不下,底层官员的负担很重,朝廷建了官宅,也只是部分高官才有机会享用,对于底层官员而言,官宅想都不用想,知政堂关心这件事,天子更加忧心。 而范宁主动放弃官宅,把极具象征意义的衙后官宅改造成宿舍,让给底层官员居住,这种高风亮节必然会得到天子极力赞赏,再结合他之前把杨渡霸占官宅的事情捅到天子案头,两件事前后呼应,一个嫉恶如仇、清廉自律的官员形象便在天子面前跃然而出,透过这件事,我发现这个范宁的手段不是一般的高明啊!” 顾长武这才明白了范宁让出官宅的真正用意,他心中的天平开始向范宁一边倾斜了。 这时,顾青又道:“其实范宁不光在官宅上做了文章,他为了拉拢我们顾家,也是煞费苦心。” 顾长武一怔,“祖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青笑道:“这就是晚上我把你找回来的原因,今天下午,我的老上司曹琮派他孙子给我送来一封亲笔信,希望顾家能支持范宁。” “祖父,难道是范宁找到了曹家?” 顾青点了点头,“曹家和范宁都是巨鹿郡王的坚定支持者,范宁和曹家关系密切,他估计打听到了我和曹家的关系,便托了曹家的人情。” “祖父是希望孙儿站队,支持范宁?” 顾青轻轻叹息道:“曹家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曹琮亲自写信给我,对我们顾家未来在军方发展将会有极大益处,这个机会如果我们不抓住,将来必会后悔!” 旁边顾景小心翼翼道:“父亲,要不给和范宁再提提条件,比如以后的粮食份额,重获酒牌之类......” 不等顾景说完,顾青坚决摇头道:“我们不能提任何条件,必须毫无条件支持范宁,这一点决不能含糊!” 顾长武起身施礼,“孙儿明白了,明天我就去拜见范宁!” 顾青又叮嘱他道:“长武,你必须态度鲜明,不能有一点含糊,你必须清楚地告诉他,你将不折不扣执行他的命令,既然我们顾家支持他,就要把支持放到最大,这样,将来的收获的利益也才会最大。” ......... 就在顾青叮嘱孙子的同一时刻,在宋城县东城附近的一家小酒馆内,公孙玄策正和知县侯文相对而坐,公孙玄策给侯文斟满一杯酒道:“连续两年给下下差评,这是要做到多么民怨沸腾才会有这种评价,范知府绝不会允许这种恶意评价出现,请县君放心,一旦扳倒杨渡,范知府一定会向朝廷申诉,要求吏部重新审定过去两年县君的考核。” 范宁给出的承诺让侯文眼睛一亮,他知道范宁的岳父就是主管百官考核的吏部左侍郎朱孝云,只要范宁肯替自己申诉,那应该能改变自己过去两年的考评,这一刻侯文又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希望。 他也知道自己必须给予范宁实质性的帮助,有付出才会有得到,他沉吟一下问道:“范知府需要我做什么?” 公孙玄策向两边看看,压低声音道:“去年秋天杨渡的舅子霸占酒铺,当街打死了酒铺主人,这件事我们需要证据。” 侯文点点头,“证据有,仵作当时验过尸,证明是被溺死,这份证明我还保留着,另外,所有人证的口供原件我也保留起来,并没有被烧掉,当时参与砸铺子的无赖名单我也有,人证物证齐全,只要那几名无赖认罪,杨渡的妻弟作为主凶,他就逃不过这一劫。” 公孙玄策大喜,又嘱咐道:“这件事暂时不急,我们耐心等待机会,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 京城,韩琦相公府内,韩琦看完了范宁写给他的信件,沉思片刻,又问送信的张博,“范知府上任除了杨渡与他对抗外,还有谁桀骜不顺?” “启禀相公,还有就是司录参军周衡,判官刘赤和右军巡使李德昌,这三人构成了杨渡大权独揽的基石。” “那左军巡使呢?” “左军巡使顾长武已经向范知府效忠,他祖父顾青当年是曹琮的部将,通过这层关系,打通了左军巡使的路子,另外,宋城知县侯文也会全力配合范知府的收权行动。” 韩琦负手走了几步,回头对张博道:“我可以帮他这一次,但我的要求是他收权必须合理合法,不得被别人抓住把柄。” “卑职一定转告范知府!” “去吧!明天知政堂的牒文就会下达,剩下的事情,就靠他自己了。” 张博行一礼,告辞而去。 韩琦又沉思片刻,他随机吩咐道:“备车,去曾枢密使的府邸!” 知政堂一共五票,韩琦自己和富弼的两票可以保证,而贾昌朝和田况的两票一定会反对自己的提议,那么曾公亮的第五票就至关重要了,韩琦必须要拿到曾公亮这一票。 范宁此去应天府就职关系重大,眼看天子的身体每况愈下,最后的皇嗣斗争也愈加激烈,每一个环节都至关重要,南京是张尧佐和贾昌朝的老巢,要防止张尧佐最后狗急跳墙,在南京另立新帝,就必须将应天府的控制权抓到手中。 ........ 在左右军巡使的分工中,左军训使的一千军队负责驻扎应天府各县,掌管各县城门,而右军巡使则驻扎宋城县,负责维护宋城县的治安,随着左军巡使顾长武向范宁效忠,应天府的两千地方乡兵已经有一半听令于范宁。 “启禀府君,李德昌脾气暴躁,凶狠残忍,为人薄情寡恩,早已失尽人心,就因为他是张尧佐的家将,所以他仗着张尧佐的权势在应天府作威作福,还是公开是应天府最大娼馆怡春院的东主,卑职可以轻易找到他的十大罪状,每一条罪状都足以将他罢官免职,下狱问罪。” 官房内,顾长武对范宁侃侃而谈,范宁听得很专注,他又问道:“听说李德昌有两个得力部下,一个叫李顺,是他的外侄,另一个叫姚锦,李顺别管他,我关心这个姚锦,顾巡使有办法说服他吗?” 顾长武点点头,“姚锦就是本地人,他妻子和我娘子是同村,还有点亲戚关系,我们关系很好,此人最大的弱点就是惧内,他有两个女儿,但我知道他还有一个私生子,他妻子不知道,只要把他的私生子控制在手中,他绝对乖乖的听话。” 范宁想了想道:“一方面把他的私生子控制住,另外一方面告诉他,只要他全力配合我们,事后我保举他为军巡使。” 顾长武赞道:“一手软一手硬,府君好手段!” 范宁淡淡一笑,“现在我们就耐心等候京城的消息!” 第四百四十五章 调虎离山 【老高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 范宁上任的第八天,一道知政堂谕令抵达了应天府,要求通判杨渡即刻进京述职。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进京述职一般都是主官知州或者知府承担,但也有特殊情况,比如知府刚刚交接,新知府尚不了解政务,这种情况下就是通判进京述职,应天府已经三年没有述职了,所以这个时候召通判入京,也算在情理之中。 但对通判杨渡而言,这个时候进京述职无疑是极为严峻的抉择,如果进京,他很可能会失去对应天府的掌控,可如果不进京,他必将遭弹劾,罢职免官。 杨渡一时间心烦意乱,他已经没有选择,只能尽量布局,在他进京这段时间内保持应天府权力架构稳定,但他对贾昌朝的怨恨也油然而生。 “在这个关键时刻老贾却软了,这让我们跟随他的人是何等失望!”书房内,杨渡一脸不满道。 幕僚王岳安慰他道:“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贾相公,估计贾相公在知政堂也反对了,只是曾公亮那一票估计被韩琦拿到了,其实真正威胁大的倒不是通判,而是周衡、刘赤和李德昌,尤其李德昌,他掌握着宋城县的安全,我最担心是他,通判要好好和他谈一谈。” “那种贪色好酒的人,谁能管得住他?”杨渡一脸不屑,他实在不明白,张尧佐怎么派这样一个人来应天府。 “管不住也要管,通判,他是关键,一旦他被范宁扳倒,军权就没有了。” 杨渡点点头,十分无奈道:“好吧!我去和他谈谈,要他戒酒戒色,务必坐镇府衙。” ........ 次日一早,杨渡带着几名随从坐船前往京城,知政堂要求他三天内到京城报到,他没有时间耽误,在仓促安排留守官员后,杨渡便离开了应天府。 范宁则没有任何表态,依旧在官衙内看他的资料,就仿佛杨渡进京述职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一连三天,府衙内都十分平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原本绷紧了神经的官员们都慢慢放松了警惕,在府衙中蹲了三天的李德昌更是忍无可忍,一撩蹶子去花天酒地了。 大街上依旧熙熙攘攘,人流如织,指挥使李顺带着十几名士兵在南城头巡逻,李顺是李德昌的外侄,官任指挥使,统领五百士兵。 临走时,杨渡给他施加了压力,让他每天必须率军队巡逻,李顺明显比李德昌敬业,这几天他一直在城内各处巡逻,一点不敢懈怠。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距离南城门忽然有人大喊起来,城门内顿时一阵大乱,只见一名黑衣男子正疾速向城门奔来,手中拎着一把雪亮的刀,后面紧紧追着十几名士兵。 李顺一怔,他立刻意识到出事了,便调转马头向城下奔去,士兵们紧紧跟随着他。 关城门已经来不及,守城士兵想拦又不敢拦,在一瞬间,黑衣人狂奔冲出了城门。 “怎么回事?”李顺大喊道。 一名追赶的士兵急声道:“是盐枭李盛,在襄阳杀了五人逃亡,官府悬赏千贯钱缉拿他,刚才在客栈门口被人认出。” 李顺听说悬赏千贯,他动心了,立刻喝道:“你们跟我来!” 李顺一催战马,带着十几手下向城外追去,追出吊桥,远远看见黑衣盐枭跌跌撞撞奔进了一片树林,看样子他似乎受伤了。 李顺大喜,连抽数鞭战马,战马吃痛,稀溜溜暴叫一声,向树林狂奔而去。 后面士兵急得大喊:“指挥使,等等我们!” 李顺抓人心切,顾不上士兵,催马冲进了树林,却不见了黑衣人的踪影,李顺拔出到左右张望,寻找着他的目标。 但就在他头顶上,只见一道黑影坠落,寒光闪过,李顺的人头飞出一丈远,脖颈血浆喷出,尸体栽落下地。 黑衣人催马向树林深处奔去,片刻,奔出树林,沿着官道向南方疾奔而去。 十几名士兵四处寻找,良久才终于发现了李顺的人头和尸体,众人惊得大喊起来,“盐枭杀了指挥使!” ......... 军营内依旧很安静,除了出去巡逻的士兵,其他近千名士兵都集中在军队内吃午饭,这时,军营大门关闭了,这是另一名指挥使姚锦率领数十名士兵关闭了大门,将所有训练兵器搬入库房,同时锁死了兵甲库,但近千名士兵依旧喧嚣热闹地吃饭,没有人注意到军营已经发生了异常。 中午时分的怡春院也是生意比较清淡之时,李德昌一边喝酒,一边肆意玩弄着两名年轻的娼女,他已经几天没有这么痛快的喝酒,痛快地玩女人,他对现在的生活简直心满意足,张尧佐还曾答应他再升一级,但李德昌却没有那么大的抱负,有钱有酒有女人,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这时,院子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老鸨尖声叫喊道:“你们不要乱来,李巡使就在里面喝酒,你们要做什么?” 李德昌心中大怒,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无赖来捣乱了,他一把推开两个女人,起身向外面走去,李德昌走到门口,却一下子怔住了。 院子里不是他想象中的无赖,而是站满了士兵,为首之人正是左军巡使顾长武。 李德昌心中一惊,不由向后退了一步,“顾长武,你要做什么?” 顾长武冷冷道:“奉范知府之令,特来宣布你的罪状!” 顾长武刷地打开一幅纸卷,高声念道:“右军巡使李德昌身为朝廷命官,却开办娼馆,败坏朝廷纲纪,并逼良为娼,草菅人命,其罪大恶极,本官以应天知府之责,行御史中丞之权,特免去李德昌一切官职,将其下狱问罪.......” “打死你这个狗娘养的!” 不等顾长武念完,李德昌便气得暴跳如雷,冲上前狠狠一拳向顾长武面门打去。 顾长武后退一步,李德昌一拳打空,李德昌再想拔拳,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十几名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一阵拳打脚踢,李德昌被打得浑身瘫软,失去了知觉。 顾长武一挥手,“将他带走!” 士兵们架起李德昌,将他扔进一辆牛车,离开了娼馆。 与此同时,在宋城县衙,县丞和县尉也被士兵们请出了官衙,理由很简单,他们涉嫌以低价自卖自买城北的上千亩官田,被请去府衙协助调查,职权被暂停,由知县侯文全权负责县衙, 掌握的县衙大权的侯文重启去年的酒铺杀人案,派出数十名捕快和弓手抓捕了十三名参与杀人的无赖,同时将文清酒铺的大东主魏霖抓捕归案,查封了文清酒铺,魏霖也就是杨渡的妻弟,他在去年获得应天府颁发的唯一一张酒牌,从而垄断了应天府的酒业。 魏霖的罪名并不仅仅是涉嫌以权谋私,更重要是他牵涉一桩骇人听闻的当街公开杀人案,为了杀鸡骇猴,公开溺死了一名酒铺的东主,数百人亲眼目睹,正是这次公开杀人,使得应天府各县酒铺纷纷关门。 消息传出,宋城县的百姓都意识到应天府开始变天了,一时间,告状者如云,投诉杨渡及其妻弟贪赃枉法、横行霸市、欺压民众的各种告状书多达上百份之多。 范宁收集整理了各种罪证资料,正式向朝廷弹劾杨渡和李德昌。 第四百四十六章 丢车保帅 贾昌朝书房内,杨渡跪在地上哽咽着声音诉说应天府发生的事情,范宁在应天府夺权后,便有杨渡的心腹立即赶往京城汇报情况,令杨渡大惊失色,赶来向贾昌朝哭诉。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早有预谋,勾结韩琦把我调回京城,他在应天府下手,抓了李德昌,抓了宋城县的县丞和县尉,听说周衡和刘赤也被停职,还要利用我的妻弟来网罗我的罪名,这是将我彻底踩翻的先兆,如果贾相公再不反击,应天府就彻底变天了。” 贾昌朝听得心烦意乱,恨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帮你,让你回京述职,我一直在坚决反对,还有我交代你的事情,进京述职前必须安排周密妥当,你这叫安排妥当吗?被范宁一击而垮,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你说话,你这个通判干得多失败!” “卑职不敢埋怨相公,但现在形势紧急,我们该怎么办?” “你慌什么?大宋没有变天,以后不要再胡言乱语,这件事我会考虑该怎么收拾残局,你就安心去等候,大不了让你去别处任知州,别弄得像天塌下来一样。” 贾昌朝的一番话让杨渡稍稍心安,他又低声道:“那明天的述职怎么办?” “明天述职照常进行,范宁在应天府闹事,我们不能乱了阵脚,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卑职明白了,卑职告退!” 杨渡行一礼,退了下去,贾昌朝负手在书房里走了片刻,又问道站在一旁的女婿李云道:“你怎么看?” 李云缓缓道:“小婿在杨渡身上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你是指他妻弟之事?” 李云躬身道,“很明显,范宁谋定而后动,一定是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其他事情都可以用职权不明来辩解,李德昌之事也可以撇清,唯独他妻弟当街杀人,影响太恶劣,杨渡恐怕罪责难逃,小婿建议岳父大人立刻和杨渡撇清关系。” 贾昌朝点点头,“光撇清责任还不够,天子很清楚杨渡是我举荐的官员,我觉得我需要壮士断腕,主动弹劾杨渡。” “这样会不会让别的官员自危?”李云小心翼翼建议道。 “不会,我只需针对他妻弟杀人之事弹劾,当街杀人已经超过了尺度,相信所有官员心里都有数,原则上的犯错我同样也不会容忍。” “如果岳父下定决心,那就事不宜迟,必须赶在范宁的弹劾书到之前抢先下手,这样反而给了官家一个大义灭亲的好感。” “你说得很对,明天一早我就着手弹劾!” ......... 随着天子赵祯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已经把每日朝会改成三日朝会,随即又改为五日朝会,并且每天在御书房的时间也缩短到半日,中午便返回深宫了。 张贵妃的死对赵祯打击巨大,一段时间来他郁郁寡欢,前些日子更是不顾大臣们强烈反对,固执己见地追封已故张贵妃为温成皇后,使大宋第一次出现一朝两后的局面。 上午时分,赵祯正在批阅几份奏折,门口有宦官道:“启禀陛下,贾相公求见!” 赵祯没有停笔,随口道:“宣他觐见!” 不多时,贾昌朝匆匆走进御书房,躬身行礼道:“老臣贾昌朝参见陛下!” 赵祯放下笔微微笑道:“贾相公有什么事?” “回禀陛下,微臣要弹劾一人!” 赵祯有点意外,他很少见贾昌朝弹劾大臣,他好奇地问道:“贾相公要弹劾什么人?” “老臣弹劾应天府通判杨渡!” 赵祯一怔,半晌才道:“上次关于杨渡霸占官衙之事,贾相公不是做出解释了吗?” 赵祯的言外之意,杨渡是你的人,上次已经给你面子放他一马,怎么又出事情了? 贾昌朝满脸痛惜道:“杨渡当年是微臣推荐,推荐的理由是年富力强,勤于政务,微臣曾经对他抱以厚望,希望他能上忠天子,下恤百姓,不要辜负我的期待,但微臣也没有想到他竟然破坏朝廷规矩,强占衙后官宅,使老臣对他极度失望。 但微臣一向以为知微必见著,他既然有不良事件传出,下面必然还隐藏有更严重的违规,所以微臣又派人去应天府秘密调查杨渡,发现他贪赃枉法,尤其他放纵家人为抢夺酒铺当街杀人,天怨人怒,微臣昨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深为应天府百姓愧疚,更为自己推荐了不良官员而自责,微臣既要弹劾杨渡纵亲行凶,失德害民,也要为自己举荐失察而请罪,恳请陛下责罚!” 说到最后,贾昌朝声泪俱下,满脸悔恨之色,表演得很真实,连赵祯也被他的痛诉和自责感染了。 赵祯安慰他道:“人是会变的,大多数进士在为官之初都是心怀理想,勤政爱民,只是随着环境改变,有的人初心不变,有的人却自甘堕落,更多是被钱财女色腐蚀,这些都难以避免,朕相信贾相公在推荐之时,应该没有看错人,但他经不起权力和财富的诱惑,做出了有违天和之事,这和贾相公没有关系,贾相公及时督察,自揭家丑,坚持原则,更是难能可贵,这件事朕不会追究贾相公之责,杨渡可暂时停职,责令御史台派官员前去调查,一旦查实,绝不轻饶!” 贾昌朝稍稍松了口气,他从杨渡之事上脱身了,后面御史台调查,就与他无关了。 他再次深施一礼,“陛下圣明!” 贾昌朝告辞退下,赵祯在贾昌朝的奏折批复严查,交给宦官去处理。 这时,时间已经不早,赵祯也觉得身子有点疲了,便起身道:“摆驾回宫!” 大殿外已准备了马车,赵祯坐上马车,在数十名侍卫和宦官的簇拥下,马车缓缓向后宫驶去。 当马车经过弘文馆外墙时,忽然听见传来一阵阵喝彩声,“好!再射一箭!” 赵祯心中一动,有了几分兴趣,拉开车帘向墙内望去,弘文馆的外墙是花墙,中间由很多空隙,勉强可以看见墙内的情形。 只见战马奔跑,一名身穿武士服的少年骑在战马之上,左手执弓,右手拉弦,在奔跑中一箭向数十步外的草人箭靶射去,这一箭正中草人,引起周围的皇族少年们一片叫好声。 赵祯着实惊讶,这是骑射啊!他在印象中,可能只有开国的祖先们才有这种马上精骑的本事,现在居然在一个少年皇族身上看到了。 他顿时兴致高涨,连忙吩咐道:“在前面后门前停下! 马车在弘文馆的后门前缓缓停下,一名宦官扶着赵祯下车,后门已经开启,赵祯走进府门,数十名皇族少年纷纷起身上前行礼,在马上骑射的少年也跳下战马,上前单膝跪下,“皇孙赵仲针参加皇祖父陛下!” 赵祯这才醒悟,笑问道:“你...你是巨鹿郡王的长子?” “皇孙正是!” “好!好!免礼平身。” 赵仲针站起身,赵祯见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宽肩细腰,身材高大,长得面如冠玉,鼻梁高挺,一对星眸格外明亮,显得英姿勃发,颇有几分龙凤之姿。 赵祯着实喜欢,又问道:“学骑射多久了?” “回皇祖父的话,学习骑射大约半年左右?” “为什么想到学习骑射?” “启禀皇祖父,皇孙毕生理想就是率领万千铁骑,击溃契丹、党项,收复幽州、朔州,实现祖先未尽之伟业!” 赵仲针这番话说到赵祯的心坎上了,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能够继续实现祖先未尽大业,他支持海外开疆也是为了稍微弥补一下自己未能光复祖业的遗憾,只是他现在身体每况愈下,已经没有精力再考虑海外开疆之事,所以经营鲸州的计划也搁浅了。 而赵仲针这番话又让他从下一代的身上看到了希望。 “你觉得我们能实现祖先的伟业吗?” “启禀皇祖父,大宋国力十倍于辽国,人口十倍于契丹,技术先进,将士用命,之前最大的骑兵劣势也渐渐从鲲州得到解决,我们现在缺乏的是决心,只要君臣子民上下齐心协力,励精图治,敢于用贤能之臣,用勇武之士,充分准备,孙儿相信在二十年内一定能够实现祖先的伟业。” “说得好!有见地,有勇气。” 赵祯拍拍赵仲针的肩膀笑道:“汝精于骑射,却不知文才如何?” 大学士乔清上前行礼道:“回禀陛下,赵仲针在皇族子弟中才学出类拔萃,书法和文章极好,堪称进士之才。” 赵祯欣慰万分,忍不住长叹道:“朕竟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文韬武略的雄才之孙,是朕失察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天机回转 离开弘文馆,赵祯又重新上了龙驾马车,他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坐在马车里沉思不语,马车继续向深宫而去,但走了数十步,赵祯忽然令道:“转道去麒麟殿!” 麒麟殿是赵祯的内书房,不过他很少来这里,书房里有一间密室,隐藏着赵祯的不少秘密,包括他的出生秘密等等。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虽然这两年赵祯已经销毁了不少秘密,但还是有一些隐秘的东西保留着。 “在门口看着,朕谁也不见!” 他吩咐两名贴身卫士一声,推门进了内书房,赵祯在内书房站了片刻,直接走到一座书橱前,他有节奏地搬动五本书,只听‘咔!’一声,书橱缓缓向后移动,露出了一扇密门,赵祯推开密门,直接走进了他的密室。 密室和外面的布置也差不多,一张宽大的桌子,靠墙摆放着两只橱柜,橱柜里基本上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大部分隐秘的文书都已经销毁,只剩下两三样物品。 赵祯从橱柜上取了一份木签放在桌上,他坐在桌前呆呆地望着已经发黄陈旧的木签,这是他十七岁时在太平兴国寺求的一支命签,竟然是一支绝嗣签。 替他抽这支签的慈元方丈在次日便圆寂了,正是这份神秘让他保留这支签数十年,最终却一一应验了。 按照慈元方丈当日的解释,绝嗣签也包括他的养子,也就是说,不管是曹皇后的养子赵忠实也好,张贵妃的养子赵文恽也好,都不是长寿之命,难以承受帝业之重。 但慈元方丈却劝他不用担心,天机自有回转。 这支签困惑了赵祯三十余年,现在今天看到了雄姿英发的孙辈赵仲针,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当年慈元方丈所说的‘天机回转’四个字是应验在孙辈的身上? ........... 在敏感时刻,宫中发生任何风吹草动之事都会通过各种渠道流出宫去。 尤其张尧佐耗费巨资在宫中买通了多条关键眼线,使得他的消息十分灵通,任何重要之事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今天宫中发生了两件重要之事,极大的刺激了张尧佐,一是贾昌朝居然主动弹劾杨渡,导致杨渡被停职,这便意味着应天府被范宁夺权成功。 张尧佐当然也不蠢,他知道应天府必然是发生了大事,贾昌朝才会挥泪斩马谡,否则以贾昌朝的性格,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应天府。 张尧佐并不怪贾昌朝断臂求生的手法,事实上,这种手法他很熟悉,他出卖朱元骏时也不是一样吗? 关键在于他张尧佐的利益有没有遭到损害,一是商业利益,他通过控制应天府的茶叶和粮食,每年从应天府捞取十余万贯钱财,已经延续数年,自己的收入会不会受这次风波的影响,现在尚不可知,但张尧佐的政治利益却实实在在受到了损害。 要知道应天府的军政大权原本一直掌控在他张尧佐的手上,为了和贾昌朝结盟,他默许了杨渡架空赵知年,算是把应天府让给了贾昌朝,只留下李德昌掌握一千乡兵,算是维护自己商业利益的一种保证。 现在应天府却易手了,被范宁强势夺走,不用想张尧佐也知道李德昌也完蛋了,那个家伙把柄太多,一抓一个准,他想脱身事外,除非范宁不敢招惹自己,不侵犯自己的利益,但可能吗? 张尧佐心里很清楚,莫说范宁不会放过自己,就算范宁想缓棋一步,李德昌那个蠢货也会自投罗网。 就在应天府对张尧佐的打击还没有消退,另一件更严重的事件从宫里传出,这件事甚至严重到张尧佐立刻把应天府的损失抛之脑后。 赵宗实的儿子居然在宫中大出风头,他出类拔萃的文攻武略赢得了官家的极度赞誉,这个消息让张尧佐有点恐慌起来。 张尧佐很清楚赵文恽是怎么一步步取得优势,在官家心中的地位最终超过赵宗实。 无非就是赵文恽年少、聪明,加上乖巧清秀的外表,而赵宗实已经三十余岁,对慈爱孩童的官家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稍微犯错便被官家极度反感。 现在居然是赵宗实十二岁的儿子杀出来了,和文恽同龄,从宫里消息的描述来看,赵仲针的表现远远超过了赵文恽,赵文恽只是聪明乖巧,但绝对没有超凡绝伦的天赋,也没有纵马骑射的本事,更没有誓言光复祖先伟业的气魄,最多是一只灵巧的小鹿,完全没有吞云吐雾的龙凤气势。 张尧佐觉得自己要发疯了,今天才是第一次,赵仲针的横空出世就毫无悬念地全面碾压赵文恽,那以后呢? 张尧佐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来回打转,他谋划了十一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接近成功,偏偏这个时候杀出一个赵仲针,居然一次就让他前功尽弃,张尧佐怎么可能甘心?怎么可能认输? 这时,一个邪恶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涌上张尧佐心头,‘如果战胜不了,就毁掉他!’ ‘不行!要冷静下来,后果太严重,一旦败露就彻底完了。’ ‘可如果不这样干,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各种矛盾的念头在张尧佐心中碰撞,让他着实拿不定主意....... 张尧佐最终放弃了刺杀赵仲针的念头,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不到最危急的时刻,就不要动这种念头,否则就算他刺杀成功,最大的嫌疑人也是他。 虽然放弃了刺杀赵仲针的想法,但并不代表张尧佐就会束手待毙,就算不刺杀赵仲针,也可以抹黑他,把他描绘成一个心机极深的少年,用他的心机深沉来承托赵文恽的单纯善良。 另外要时时刻刻监视赵仲针,抓住他的把柄,利用把柄来彻底击垮他。 ......... 范宁的弹劾书在次日送达京城,和弹劾书一起送来的,还有杨渡妻弟当街杀人的证据以及各种劣迹斑斑的记录,另外还有针对李德昌的弹劾书。 由于认证物证齐全,证据确凿,知政堂当即通过决议,罢免杨渡的一切职务,交大理寺问罪。 李德昌也同样被枢密院免去军职,贬为庶民,升顾长武为右巡检使,指挥使姚锦升为左巡检使。 知政堂接受范宁的提议,免去司录参军周衡和判官刘赤的职务,调到他州降级使用,升宋凌为判官,为消除杨渡的不良影响,应天府官员过去两年的考评全部作废,重新进行评定。 这时,知政堂又通过左相富弼的提议,任命王安石为应天府通判。 经历了连续三天的震荡,应天府的局势也渐渐恢复了平静,应天府的官场格局也彻底焕然一新,杨渡的余孽被铲除干净,范宁暂时没有任命新的司录参军,而是让自己的两个幕僚分掌六曹,行使司录参军职权。 直到这时,范宁完全掌控了应天府的军政大权,应天府正式拉开了范宁时代的序幕。 上午,范宁在仓曹参军罗涟和幕僚公孙玄策的陪同下,第一次视察应天府的仓库。 应天府的仓库位于城北,距离府衙很近,实际上把宋城县的仓库也包括在内,仓库由仓和库组成,仓主要是指粮仓和草料仓,大宋的税赋由地方官府征收后转给转运司,直接交给朝廷,基本上和地方官府没有关系。 但官府粮仓内却有不少粮食和草料,每年至少入库十几万石之多,这主要是官田的收获,这些粮食除了养乡兵外,其他都会投入市场卖掉,转换成府衙经费。 也是由于历史缘故,应天府的官田数量庞大,这便给应天官府带来充沛的财源,使得应天府一直是大宋仅次于开封府的财政富裕官府。 另外,官府在城内也拥有大量土地,修建各种店铺和房舍出租,获得租金,这也是地方官府的一大财源。 范宁一行人来到仓库前,仓库管事连忙出来迎接,范宁点点头,“开启仓门吧!” 数人奋力推开大门,吱嘎嘎一阵响声,仓库大门缓缓开启。 第四百四十八章 新任通判 范宁最初没有出任应天府的想法,但赵宗实希望他去应天府上任,扭转应天府完全倒向张贾二人的局面,在短短不足半个月的时间内,范宁确实扭转了局面,结束了张贾派系垄断应天府的格局。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但并不是说范宁的任务结束了,他只是取得了第一阶段的胜利,事实上,赵宗实让他对付的也并非杨渡,而是京东路安抚使赵谦。 应天府地位尊崇,绝不是应天府一家独大,应天府同时还是京东路五府十二州八十一县的治所,帅、漕、宪、仓四大路司的官衙都在应天府,有驻军近十万人。 应天府各个职能部门都和各路司接轨,并受其管辖。 知府和通判的职权划分主要就区分在和路司的关系上,地方官府实行双轨制,知府、知州属于朝廷下派官,向朝廷负责,而通判是地方官,主要对接路司各官衙。 安抚使司、转运使司、提点刑狱司和提举常平司四大路司中,安抚使司主管军权,统率京东路三万厢军,安抚使叫赵谦,是张尧佐提拔起来的心腹,他率领三万厢军驻防应天府,对东京汴梁虎视眈眈,是张尧佐的核心权力之一。 一旦赵祯驾崩,百官拥立赵宗实,不甘失败的张尧佐很可能会依靠应天府的军队发动政变,这是赵宗实派系不得不防范的外部威胁。 范宁出任应天知府,就是为了在应天府内打进一根楔子,然后寻找机会扳倒安抚使赵谦。 当然,赵谦不是杨渡,不会轻易和范宁发生利益冲突,扳倒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必须从长计议。 一连两天,范宁都在码头上忙碌地接人,第一天是应天府新任通判王安石上任,范宁带领应天府官吏前来码头迎接。 第二天却是他的家人和仆妇乘坐三艘大船抵达了应天府。 范宁抱着女儿范真,带着妻子朱佩和欧阳倩走进了府邸,母亲张三娘带着妹妹阿多跟在一旁,后面还跟着阿雅和剑梅子以及四名女护卫。 “阿宁,这府宅好像比京城的府宅还要大很多啊!”张三娘惊叹道。 “娘,这府宅的面积是三十三亩,要比京城府宅大十二亩,后院还有一座小山,你们去看看。” 朱佩身孕已经有五个月了,富态开始明显起来,她听说后院有山,便连忙催促道:“前院等会儿再看,先带我们去看看后宅!” 众人穿过中庭,来到后宅,一眼便看见俨如山林般的小山丘,一起惊呼起来,这时,女儿忽然看见了一只小松鼠,高兴得手舞足蹈,尖声欢叫。 众人围着山丘走了一圈,朱佩越看越喜欢,回头问范宁道:“这宅子为何不买下来?” 范宁笑道:“首先是房东不卖,再有我在这里最多一两年,以后不一定再来了,买下来也住不了,如果喜欢,租十年都可以。” 身后欧阳倩好奇的笑问道:“夫君,这小片山林除了松鼠外,还有什么小动物?” 这也是大家都想知道的答案,众人一起望向范宁。 范宁挠挠头道:“不瞒你们说,这只小松鼠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之前我什么都没有发现。” “哥哥,那里还有几只大鸟窝呢!”阿多指着树顶嚷道。 范宁这才发现树顶真还有几只大鸟窝,他之前也没有发现。 “可能是我没有注意吧!你们再仔细找找,说不定还有惊喜。” 范宁本想说,或许还会有蛇,但他没敢说出来,他们家除了母亲张三娘外,其他几个女人都怕蛇,说出来这里就没法住了。 “山林我们回头再看,先去看看住处,后宅一共五座院子,你们自己分配。” 柳宅的后院设计得独具匠心,以占地八亩的山林为中心,周围环绕一条小河,然后五座院子像五片花瓣一样分列山林四周,然后最外围一条走廊将五座院子连接起来。 这里没有东院,张三娘母女当然也要住在后宅,然后主妇朱佩住在主院,旁边是欧阳倩的院子,还有两座空院子由剑梅子、阿雅和四名女护卫居住,再加上二十几名丫鬟仆妇,整个后宅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这次范宁在宋城县本地只招募两名熟悉路况的车夫,其余近四十名家丁仆妇都是从京城带来,由大管家刘敬和管家婆吴氏负责。 三辆大马车和十几匹马已经在前一天走陆路送来了。 当然,跟随范宁一家过来的,还有范家和朱家的产业,朱氏钱铺准备在应天府再开三家,另外由天子赵祯题名的石珍奇石馆也将在宋城县开一家分店,还有朱楼也会在应天府出现。 搬家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主要是大量的行李需要分拆,还要逐渐购买很多物品,不过好在从平江府过来时的大部分行李都没有拆开,又直接送到应天府,省去了很多麻烦,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们至少也要收拾半个月才能安稳下来。 相比搬家的烦恼,新任通判王安石的上任却快速得多,第二天他便全心投入到政务中去。 王安石是典型的工作狂,每天天不亮就来到官衙,要到天黑尽才肯回家,一连几天,他都全身心投入到了解应天府的各类文书资料之中。 范宁并没有像前任通判杨渡那样大权独揽,他和杨渡之争并不是为了权力,而是派系之斗,王安石是富弼的人,和范宁是同一派系,他当然不用给王安石穿小鞋,范宁甚至把大部分琐碎的政务都丢给王安石,他只抓一些核心事务,比如银钱、粮食物资的收入分配,比如两千乡兵的粮食物资供给,比如府衙直属田宅的管理,比如官吏的考核等等,这些核心事务他也是交给两名幕僚公孙玄策和张博。 只有一件事是范宁亲自抓,没有交给两名幕僚,那就是军队调动、巡防。 至于王安石的事情就多了,六曹日常政务、教育、治安、修桥铺路、受理民事上诉、下级各县和上司路司的应对等等。 这天中午,范宁请王安石在宋州酒楼吃午饭,这也是王安石上任几天来,两人第一次坐下吃饭。 “介甫兄的家人打算什么时候接来应天府?” 王安石的妻儿老母都在京城,现在身边只有一名侍妾照顾他的起居。 王安石是一个孝子,他的亲生父母葬在京城,现在的母亲是他父亲的继室,但王安石依旧视之如生母,极为孝道,去哪里上任首先都要考虑怎么安置母亲。 “官宅还在收拾,等收拾妥当后,再把老母和妻儿从京城接过来,估计至少还要半个月。” “最好能天热前把家人接来,京城的夏天太热,应天府虽然也热,但官府有足够的冰块储存,有官府照顾,至少会好过一点。” 王安石点点头,给范宁斟满一杯酒,又道:“司录参军一职目前空缺,影响比较大,有没有合适人选?” 司录参军一般是知府提拔,然后报吏部备案,这个职务是衔接知府和通判的关键节点,主要作用就是协调通判和知府的职权分界,所以这个职位相当重要,最好是能得到双方认可。 范宁一直在考虑这个人选,他沉思片刻道:“吕惠卿如何?” 吕惠卿和王安石关系极好,又得范宁欣赏,加之个人能力出众,确实是一个最好的人选。 王安石点点头,“他确实比较合适!” 实际上,王安石就打算在应天府推行他的变法方案,虽然他拿不定范宁的态度,但至少范宁和他的改革计划渊源颇深,不会强烈抵触,加上吕惠卿的协助,在应天府推广变法会是一个很好的示范点。 ........ 第四百四十九章 视察谷熟 不久,范宁便离开宋城县,带着几名随从前往应天府下辖各县巡视,应天府下辖宋城、宁陵、柘城、谷熟、虞城、下邑、楚丘等七县,除了宋城县商业发达外,其余各县都以农业为主,是中原地区重要的产量地区,到处是一望无际的农田。顶 点 x 23 u s 范宁先到的是谷熟县,此时已进入五月,正是冬小麦抽穗灌浆之时,官道两边到处是绿油油一片,田地里随处可见忙碌着捉虫灭虫的农民,如果出现蝗虫等灾害,还有全民动员,下田捉虫。 宋朝杀虫主要用蜃灰、鱼腥水以及石灰、硫磺等等,自从鲲州每年给宋朝运来百万斤的硫磺后,硫磺价格大跌,每斤硫磺的价格只卖到二十几文,农民们用硫磺研磨成粉,洒在病虫易生之处,灭虫效果极好。 距离县城还有十几里,范宁便看见数十人在搭建一座巨大的水车,众人一起用力,拉拽绳索,将巨大的水车竖立起来。 范宁众人有些吃力,便对四名手下道:“去搭一下手。” 朱龙等四名侍卫奔上去帮忙稳住水车,水车终于稳定下来,在一声声号子喝喊中,水车终于放进了事先建好的框子里,后面再安装好各种零件,水车基本上就可以用了。 这时,一名中年汉子上前来感谢,“多谢官人帮忙,要不然今天还装不起来。” 范宁见一群中,好几个都穿着弓手的皂服,还带着刀,他便问道:“你们是公差吗?” “不是公差,是谢县令带着弓手们帮忙。” 范宁呵呵一笑,“请谢县令来见我吧!就说是应天府范宁在此。” 汉子大惊,“原来是知府大人,小人失礼了!” 他赶忙行一礼,转身向水车处跑去。 不多时,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匆匆赶来,向范宁施礼道:“下官谷熟县令谢文升,参见府君!” 范宁翻身下马,虚托一下笑道:“谢县令免礼!” 这时,数十名百姓纷纷上前来拜见范宁,范宁请众人起身,笑道:“看样子,今年夏收情况不错!” 众人七嘴八舌道:“关键是水源充足,灌溉设施得力。” 也有人道:“是老天爷开眼,今年风调雨顺。” 范宁笑道:”大家先去忙吧!回头我再和大家聊一聊。” 众人又回去安装水车去了,范宁对谢县令道:“谢县令陪我看看农田吧!” 谢县令点点头,带着范宁向田埂走去,两人沿着一条细长的田埂向麦田中央走去,范宁向四周望了望,见远处有一片长得郁郁葱葱的秧畦,便笑道:“看样子还要种一季水稻吧!” “再过一个月,麦子就收成了,然后再抢种一季水稻,育秧已经快好了,只得收麦后就开始放水耕田,我们县的官吏都会参与抢收抢种。” “那耕牛能保证吗?” “差不多吧!我们成立了耕牛互助社,可以保证三百亩一头耕牛,到时候耕牛辛苦一点,基本上也能保证农耕。” 范宁倒有点兴趣了,笑道:“再具体说说耕牛互助社。” 耕牛互助社是谢文升得意之举,可惜前任知府和通判都不欣赏,也成不了他的政绩,见范知府有兴趣,他按耐住心中的激动道:“耕牛互助社是卑职三年前组建,首先是登记每家农户的耕牛数量,然后对大户人家的田亩和牛耕数量也要登记,这样就会发现有的人家田多牛少,有的人家田少牛多,然后调剂余缺,组成互助社。” “要出钱租牛吗?” “不需要,主要是互换劳务,他们会自己协商,比如今天你借牛给我用,冬天我来帮你家铲雪等等,这是一种方式,另一种方式就是在每个乡的社日之地开辟供给需求牌,由专人负责登记有牛人家的供牛时间、偿还劳务方式等等,需求牛的人家得到消息后,便自己去联系,联系成功后回来消除信息,用多种方式并举,最终能解决耕牛问题。” 范宁听得很仔细,他很快便理解了谢文升的方式,实际上就是提供信息,互补余缺,这种方式如果要持久,并形成产业的话,倒可以推行乡村牙人行业,由大量专职牙人走乡串村,提供各种信息。 目前涉及乡村的牙人服务主要是田宅售买,如果把服务范围扩大,应该是一个很有前途的事业。 谢文升虽然没有利用到乡村牙人,但他为乡民提供信息服务的思路却不错,而且以劳务换劳务的方案也很务实,值得借鉴。 不过范宁对他登记田亩的做法倒更有兴趣,要知道大宋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隐瞒田亩,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逃税,隐瞒田亩的方式多种多样,最主要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方式是不在官府登记,这是豪门大户最常见的方式,但普遍百姓却不敢这样做,如果被豪门霸占,连伸冤的理由都没有。 另一种方式是大田小契,一张地契上登记了一亩地,但实际上却是两亩地,只要不出售土地,根本就查不出来,目前大宋隐瞒田亩的问题非常严重,至少有三成的土地处于隐瞒状态,就算范宁的父亲当年也曾隐瞒了几亩上田。 如果谢文升能够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倒也是个惊喜,范宁问道:“你说每家登记田亩,能完全真实吗?” 谢文升立刻意识到知府是在考虑什么问题了,登记真实田亩数量,这个问题困扰了多少官府,谷熟县也不例外,他的脸微微一红,他怎么可能做到真实登记。 谢文升只得实话实说:“登记田亩也是百姓自己报数目,我们并没有实地丈量,不过卑职对于真实田亩倒有一个想法。” “你说什么想法?” “能不能参照征收房产契税的办法,让百姓互相监督,奖励告密,我和很多县官都交流过,我们认为这是可行的办法。” 范宁沉思不语,谢文升说的办法其实由城内奖励房契税告密的办法变通而来,县城内为防止百姓私下过户,逃脱牙契税,官府便鼓励左邻右舍互相监督,一旦查实,将没收房产,同时奖励告密者一半的房产。 这个方案实施以后,再也没有人敢逃脱契税,但乡村土地适用吗? 只能说部分适用,首先城内的房产交易对于豪门大户人家都必须要过户换契,防止将来产权纠纷,大户人家也不在乎那点契税,也只有少数人企图逃脱契税,所以官府用告密严惩的办法影响并不大,效果也很好,基本可以杜绝私下过户。 但乡村土地就不一样了,地方豪门的土地再告密也没有用,且不说普通百姓害怕保护,不敢告密,就算告到朝廷去,真的由朝廷动真格来征豪门的田地,必然会引发各地豪门,乃至权贵豪门的强烈抵制。 无论对地方和朝廷都是一场灾难,所以这种办法只能对普通老百姓和中小地主有效,对有权势后台大地主,基本上没有意义,所以叫做部分适用。 历史上,王安石变法时采用了方田均税法,在天下各地严格丈量土地,无论豪门庶民都一视同仁,清查漏征土地,引发了大田产者的强烈抵制,几乎是触动了所有有产者的利益。 这就是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的严重冲突之处,也注定了王安石的变法长久不了,这并非谁对谁错的问题,实在是触动了整个统治阶级的利益,所以一旦宋神宗去世,大宋统治者就废除了王安石的绝大部分改革措施。 这就是范宁反对王安石变法的一个重要原因,要想改革成功,就不能触动中上层阶级的利益,只能在维护既得利益的基础上,想办法把蛋糕做大,在新蛋糕分配上做文章,这才是务实而长远的改革之道。 范宁笑了笑道:“解决隐藏土地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减税,如果土地不用纳税,那谁还会隐藏土地,你说是不是?” 谢文升听得瞠目结舌,土地不用纳税,怎么可能办得到? 第四百五十章 僭越把柄 视察完麦田,范宁在县令谢文升的陪同下向县城而去,在距离县城约十里处,范宁远远看到了一座城堡式的庄园,这座庄园占地足有数千顷,核心城堡被高墙包围。 范宁久久注视着庄园一言不发,这时,谢文升低声道:“那就是开国功臣赵彦徽留下的祖产。” “赵彦徽不是河北定州人吗?祖产怎么会在这里?” “府君有所不知,定州一带宋辽战事频繁,赵彦徽病逝后就葬在应天府,他的三个儿子便将族庙迁到应天府,随即分家,老三家赵武良就迁到谷熟县,花开叶散,就谷熟县就分为七支,占据良田上万顷,却从未交过一文税赋。” 范宁知道赵彦徽在历史上的评价就是‘不恤民事,专务聚敛,私帑所藏钜万。’ 只是宋太祖赵匡胤看在他开国有功的份上,没有追封他的财产,他死后,子孙皆过着极为奢侈的日子。 范宁冷冷哼了一声,“京东路安抚使赵谦的家就在这里吗?” “正是!” 谢文升摇摇头道:“不瞒府君说,我在谷熟县任县令三年,还从未去过赵家的庄园。” “为什么?” “赵家养有庄丁数千人,按照军队的方式训练,听说装备精良,在他们领地里自成一域,不准官府公差进他们的领地范围。” 范宁眉头一皱问道:“假如盗贼犯案逃进他们的地盘怎么办?” “这种事情发生过多次,赵家在县城内有一座很大的粮铺,我们就要先和粮铺里的管事联系,然后由他们管事去禀报赵家人,但结果往往就是查无此人,然后不了了之,几十年来一直都是这样。” 范宁哼了一声道:“简直就是国中之国,目无大宋法纪,走,我们看看去!” 范宁催马向远处城堡奔去,城堡其实距离官道很远,只因为修建得规模宏大的缘故,所以相隔近二十里也能看得很清楚。 距离城堡还有三里,他们正要穿过一片树林,忽然从树林里冲出数十名庄丁,腰挎长刀,手执白蜡长枪,拦住了他们去路,庄丁首领喝道:“这里是私人领地,外人不得入内?” 谢文升显然有过经验,他催马上前高声道:“尔等不得无礼,这是应天范知府,前来拜访贵宅主人!” 拦路家丁面面相觑,毕竟应天知府和谷熟县令不是一个层次上的官员,为首家丁犹豫一下道:“那请稍等片刻,我们去通报主人!” 谢文升刚要开口,范宁却拦住他,“不用多言,看他们怎么办?” 为首庄丁吩咐手下一声,他转身便向三里外的城堡奔去,范宁则耐心等待着,他倒要看看,赵家人是怎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远远望着三里外的城堡,估算片刻,问谢文升,“那城堡比城墙还高吧!” “岂止比城墙高,听说城堡内的赵氏祠堂有八根大柱,足有七丈高,是从南方深山中采来,加上顶上建筑,城堡应该超过十丈了。” 范宁哼了一声,“那岂不是比归德殿还要高!” 应天府又称南京,大宋皇室的祖殿就位于这里,并修建了鸿庆宫,鸿庆宫的主殿叫做归德殿,是宋城县最高的的建筑,这里也同样实施京城的规定,应天府的任何建筑主体不能超过归德殿。 事实上,全天下都是这个规定,只是很多地方山高皇帝远,管得不严,但开封府和应天府却是管理最严格之地,在宋城县,没有任何建筑的高度超过归德殿,包括寺院的主塔也没有超过。 当然,城中有几座小山,山顶上修建亭台楼阁,那个不算,主要是指建筑主体。 归德殿最高处只有八丈,而赵家的这座城堡的主殿明显超过了八丈。 虽然这里不是宋城县,但这里是应天府,赵家已经有僭越之嫌了。 “赵家祠堂得朝廷批准过吗?” 谢文升摇摇头,“连寺院都不批准,更不用说祠堂了。” 范宁心中冷笑,宋凌果然说得不错,赵家的把柄很多,一抓一个准,看来自己不虚此行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为首庄丁气喘吁吁跑来,躬身道:“我家主人有请!” 范宁冷冷道:“你家主人面子就这么大,不来大门口迎接吗?” “我家主人确实是在府宅大门口等候!” 范宁脸色一变,调转马头道:“我们走!” 他带着手下随即掉头就走,庄丁们都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谢文升也摸不着头脑,范宁淡淡道:“僭越的建筑,我还真不敢入内,既然他家主人不肯来三里外迎接,这个拜访不去也罢!” 谢文升有点担心,“府君,如果追究僭越责任,我这个县令是不是也要担失察之责?” “确实有这个可能,我建议你最好写一份详细的报告上来,等朝廷使者到来时,我也好替你说话。” ………… 赵家在应天府一共有三支,是由赵彦徽的三个儿子演化而来,分布在宋城县、谷熟县和宁陵县,谷熟县这一支是本宗,赵家的祠堂就建在这里。 目前谷熟县的赵家当家人叫做赵俭,是京东路安抚使赵谦的兄长,听说知府范宁到来,赵俭勉强带着几名族人来到大门口迎接,这也是给他兄弟面子,不希望他兄长在官场上结仇,否则赵俭根本就不会理睬地方官。 但赵俭左等范宁不来,右等知府不来,他心中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他身后几名族人更是急躁,叫嚷着不要理睬官府。 这时,为首庄丁奔了过来,向赵俭躬身道:“启禀族长,范知府回去了。” 赵俭一怔,问道:“为什么不来?” 为首庄丁当然不敢说实话,只是摇摇头,“我告诉他,家主在大门口迎接,他一言不发,调转马头就走了。” “什么!” 赵俭心中顿时极度不满,这算什么,他是来消遣我自己?自己亲自出门迎接他已经给他面子了,他还要怎样? 心里虽然不满,但他却没有说出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旁边几名族人却七嘴八舌道:“大哥就不该给他什么面子,我们赵家世代功勋,就算宰相来也要礼让三分,他一个知府算什么,给他脸不要脸!” 赵俭脸色越来越难看,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回去了。 地方豪门当惯了,政治敏感性也随之下降,他们并没有意识到知府不肯上门的真正原因,一旦把知府得罪,严重后果很快就会随之而来、 范宁进了谷熟县城,直接来到县衙,首先就让谢文升拿出历年缴税的记录,在缴税名录上有赵俭的名字,名下也有数千顷的土地记录,但在缴税记录上却连续多年都是空白。 “他们有没有说过不交税的理由?”范宁冷冷问道。 “他们说土地是天子所赐,当年太祖答应过世代免税,但我们有证据,他们的土地并非天子所赐,而是通过并购得来,前任县令还和他们据理力争,最后被他们找了京城的关系贬职调走。” 范宁走了几步,立刻对谢文升道:“你现在立刻写投诉状,三方面的内容,一是投诉他们数十年抗税不缴,假传太祖旨意,败坏太祖名声,第二就是祠堂远远超过归德殿,公然僭越,第三是投诉赵家依仗赵谦的权势组建私人军队,公然对抗地方官府,有图谋不轨的企图。” 谢文升知道范宁要对赵家动手了,若自己不及时撇清,最后自己也逃不过失察之责。 他点点头,“我这就写!” 谢文升立刻写了一封数千字投诉书,范宁读了一遍,投诉书中列举了大量事实,有理有据,内容十分详实。 范宁招手把朱虎叫来,把投诉书交给他道:“你速回京城,这份投诉书交给左谏议大夫王唯臻,请他务必立案,并派谏使来谷熟县进行秘密调查。” 朱虎躬身行一礼,“卑职一定办到!” 他收好信件,催马向京城方向疾奔而去。 范宁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抓到了赵谦的把柄,这件事比较大,在适当的时候,自己还得亲自去一趟京城。 第四百五十一章 考试辟谣 弘文馆内,数十名皇族子弟正低头疾书,几名弘文馆教授紧张地注视着沙漏,时间已经快到了,但大部份皇族子弟都还没有写完。x23us.com 天子赵祯则坐在一旁耐心地喝茶,他以一个时辰为限,要求皇族子弟每人写一篇关于军队变革的对策,字数三千字。 这道题的难度很大,首先是时间紧迫,一个时辰写三千字,要疾书如飞,不能有丝毫停滞,必须一气呵成,其次题目要求也高,赵祯事先没有透露题目,甚至没有告诉弘文馆他今天要来。 所以皇子们必须肚中有货,平时就要经常思考国家大事,有清晰的见解和理念,才能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完成这次考试。 赵祯的目光时不时瞥向赵仲针,这两天宫里有个传闻,那天赵仲针是故意表现给自己看,这个传闻赵祯最初并没有在意,但说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说得有理有据,让赵祯有点动摇了,难道皇孙赵仲针真的是故意表现给自己看吗? 正是这种疑虑才有了今天这场突击考试,赵祯不考骑射武艺、不考诗词五经、不考论语孟子,只考最能看出一个人才华的对策。 赵祯实在看重这个令他惊叹的皇孙,他需要亲眼看一看这个皇孙的真实才华,而不想被宫中一些闲言碎语所左右。 “还有一炷香时间,大家抓紧了!”为首大学士孙敏提醒众皇子一声,随即点燃了一炷香。 这时,赵仲针已经停笔了,开始从头检查一遍自己的答卷,看样子他答得不错,看了半天都没有发现错字。 赵祯注视着他的举动,心中开始有了一种期待。 还有半炷香,赵仲针第一个起身,来到赵祯面前躬身行一礼,将卷子放在桌上,再行一礼,退了下去,没有惊扰别人的考试。 赵祯有点迫不及待地拾起他的卷子细看,题目是《论大宋军制积弊之我见》。 好一笔漂亮的小楷,赵祯暗暗夸赞,这书法确实可以去考进士了。 他又继续往下看,第一句话便点题:‘夫宋军制之弊非始于宋而患于宋。’ 很有意思,赵祯看懂了赵仲针这句话的意思,宋朝兵制继承后周,那么兵制的弊端应该也是从后周开始,但后周的军队并没有显示出多少弊端,相反,反而横扫天下,灭南唐、灭汉,灭后蜀,横扫天下,所以赵仲针说,患于宋,也就是到了宋朝才开始出现弊端。 然后写了五个积弊,弊端一:冗兵严重,财力不堪重负;弊端二: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军制混乱;弊端三:禁军疏于训练,战斗力薄弱;弊端四:军队贪污盛行,虚报、克扣军俸严重;弊端五:忧患意识不足,战马不继,军器老旧。 赵祯轻轻一叹,说得很透彻。 这时,大学士孙敏高喊一声,“时间到,停笔!” 有天子在场,没有人敢违规,纷纷放下笔,三十几名皇族子弟纷纷上前交卷,施礼退下,大多数人都满脸沮丧,实在考得太糟糕。 赵祯浏览一下,除了赵仲针外,居然没有一个人做完,而且绝大部分考生都只做完一半,而且写得不知所云,令赵祯暗暗摇头。 他从中抽出了琅琊王赵文恽的卷子,对几名教授笑道:“这两份卷子我来看,其余卷子烦请几位批阅一下。” 几名教授分了卷子,认真批阅起来。 赵祯先看了看赵文恽的卷子,他对赵文恽很熟悉,他一直觉得赵文恽的字写得不错,但还没有和同龄人对比过。 他把赵文恽和赵仲针的一字放在一起,就明显感觉不一样了,赵文恽的字很秀气,笔画圆润,略显轻柔,就仿佛江南水乡般的柔美。 而赵仲针字里行间之间却显得雄奇大气,十分硬朗果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感觉,很有一种北方雄伟大山般的气势。 赵祯暗暗叹了口气,看字如看人,赵仲针给他那种英武果断的感觉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他真真实实的性格。 尽管他感情上更喜欢赵文恽,但将来的大宋皇帝需要汉武帝那样雄才大略的君主,而不是小女人一样容易被人控制的君王,在这一点上,赵文恽明显差得太远。 赵祯又看了看赵文恽的对策,只写了一半不到,列出了几个问题,冗兵沉重,财力开支太大,都是自己给他讲过的内容,基本上没有自己的见解,而且浮于表面,内容不深刻,更没有解决之道,令赵祯十分失望。 赵祯便将赵文恽的卷子放在一边,又仔细看赵仲针的试卷。 赵仲针写宋辽之战,说宋军胜则战果不显,败则一溃千里,虽胜多负少,但最终财力物资以及兵员损耗却远远大于辽国,原因是宋军追击力量太弱,辽军败则全身而退,宋军追之不及,战果稀薄,但究其根源,还是失去幽州的战略恶果,导致平原作战,辽军铁骑随时可席卷南下,宋军无艰可守。 赵仲针又写到了宋夏之战,指西夏是被辽国扶植,目的是为断大宋河西之望,辽夏呈犄角之势,俨如吴蜀联盟对魏,西夏军事危机,辽军必陈兵南下,若幽州危急,西夏必出兵陕西路,使大宋东西两端难顾。 看到这里,赵祯赞叹不已,赵仲针很有大局观,看得深透,不过他也有点奇怪,赵宗实可没有这么高的水准,赵仲针又是从哪里知晓? 想到这,他对自己身后的宦官吩咐两句,宦官快步下去了。 赵祯进了内堂坐下,不多时,赵仲针匆匆赶来,跪下行礼,“孙儿拜见皇祖父!” 赵祯摆摆手,笑眯眯道:“起身说话!” “孙儿遵命!” 赵仲针站起身,垂手站在一旁。 赵祯又指指文章笑问道:“这篇对策写得很好,朕想听你说说,先具体谈一谈你的军制变法。” “回禀皇祖父,孙儿认为军制改革不能急躁,需徐徐图之,百年积弊,怎可能一朝改变,应该先从比较容易的地方着手,首先是削减冗兵,先乡兵、再厢军,最后是禁军,乡兵虽然各地数量不多,但各地加起来却有二十几万之众,地方的财力一大半都是用来养乡兵,其实是没有必要,只要禁军驻防在各战略紧要之处,一旦地方叛乱,或者乱民造反,禁军便可随时扑灭,所以孙儿的第一个方案就是废乡兵。” “说得好,继续说下去。” “孙儿第二步就是削减厢军,应该明确制度,四十岁以上便可退伍回家,各地厢军总数量不得超过二十万,对他们的损失可以用免予劳役来补偿,孙儿认为,厢军至少可以削减一半。 第三步就是清空俸,空俸主要出现在禁军,这个不是侵害谁的利益,而是实实在在的犯罪,完全可以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进行严厉清查,至少可以再减少三成的军队,这样下来,总军队将削减一半,就像一个臃肿的胖子甩掉身上的肥肉,变成一个精壮的大汉。” “然后呢?” “然后就是缩减军队层次,简化军制,孙儿认为,越精简就越有效,这能有效扭转军队指挥混乱的问题。” 赵祯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那你文中提到的克扣底层士兵军俸的问题又怎么解决?” “孙儿听一个长辈说过,可以利用钱铺的功能,钱铺给每个士兵建一个户头,军俸就直接支付到士兵的户头上,由他的妻儿父母来领取,这样,钱就不用层层经过各级将领之手,也就无从克扣,这叫人俸分离法。” “这个办法不错!” 赵祯眼睛一亮,由衷赞道:“是谁想出来的好办法?” “启禀皇祖父,是范宁提出来的。” 赵祯一怔,“你和范宁很熟?” 赵仲针点点头,“他是孙儿最崇拜之人,孙儿文章观点和见解基本上都是和他探讨得来,孙儿一直视他为师。” 赵祯这才恍然,果然不是赵宗实的见解,而是范宁传授,看来这个皇孙受范宁的影响很深。 他又笑问道:“朕感觉你这篇文章意犹未尽,如果再给半个时辰,你想写什么?” 赵仲针低下头小声道:“孙儿想写灭辽之策。” “又是范宁教你的?” “是!” 赵祯很欣赏这个皇孙的诚实,坦然承认是学习得来,而没有硬说是自己思考得来,他才多大岁数,阅历不足,看问题的高度就不够,学习别人的见解才是进步之道。 赵祯饶有兴致,便点点头笑道:“你说说看,朕想听一听你的灭辽之策!” 第四百五十二章 时机已到 赵仲针想了想便缓缓道:“灭辽之策可以八个字来概述,备战、破联、择机、出奇。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赵祯呵呵一笑,“那就详细说一说,这个八个字具体怎么理解?” “启禀皇祖父,备战是指需要时间,包括繁衍战马、制备军资、训练军队,改革军制,筹措财力,培养后备兵员,这就和汉朝攻打匈奴一样,经历文景之治后,积累了大量的财力,才终于破匈奴于塞北,两国相争,最后比的是国力,我大宋需要这样的一个过程,孙儿认为需要二十年到三十年时间来进行备战。” 这个说法,赵祯也听范宁讲过,皇孙果然接受了范宁的思想,难得这么小小的年纪,并不急于贪功速战,而是目光长远,考虑到了数十年的计划,这一点尤其难能可贵。 “那破联呢?” “破联就是破解辽夏联盟,孙儿说的破联不是指实施离间计之类的阴谋,那个其实意义不大,孙儿认为关键是使辽夏无法同时出兵,可以选择选择人少国力薄弱的西夏实施,也用二三十年时间来逐渐削弱它的国力,使它最后只能自保,而无力出兵,这样就破解了辽夏联盟,使宋军避免了两线作战的困境。” 赵祯点点头,这个破联的想法很有见地,用阳谋来取胜,就算对方知道也无力改变。 “那择机呢?”赵祯又问道。 “择机就是我们准备充足后,耐心等待出兵的机会,这个机会就是对方出现内乱,西夏内乱,我们则攻打西夏,辽国内乱我们则攻打辽国,这个机会其实可以制造,但前提是要十分了解辽夏两国的内政,所以建立一个长期情报网就必不可少了。” 赵祯已经忘记了时间,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和皇孙的探讨之中,他沉思良久又问道:“再说说出奇!” “出奇就是出奇兵,孙儿认同范宁的方案,最好以鲲州和鲸州为跳板,利用大宋水军的优势,出奇兵直杀辽国的上京和东京,逼迫辽国从幽州回军援助,为宋军主力夺取幽州创造条件。” .......... 就在赵祯和皇孙赵仲针深入探讨灭辽大计之时,相国韩琦带着左谏议大夫李唯臻来到大相国寺附近的清风酒楼,现在正是中午时分,皇城中的大部分官员都纷纷外出吃饭喝酒,大相国寺的清风酒楼距离皇城稍远,这里基本上遇不到吃饭的官员。 掌柜亲自出迎,将韩琦和李唯臻带到二楼的一间雅室前,“两位大官人请,赵衙内已经在房内等候!” 李唯臻有些不解,低声问道:“韩相,赵衙内是何人?” 韩琦微微一笑,“你进去就知道了!” 韩琦推门进了屋,这是一间套房,外房门口站着两名体格强壮的大汉,像两座雕塑一样一动不动,里面一间屋则光线明亮,一名虬须男子正坐在桌上,李唯臻只觉男子有点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韩琦走进屋行一礼道:“殿下,他来了!” ‘殿下?’ 李唯臻一怔,他忽然醒悟过来,眼前之人不就是巨鹿王赵宗实吗?难怪这么眼熟,只是他的虬须遮掩住了真实面目。 他也连忙上前行礼,“微臣李唯臻,参见巨鹿王殿下!” 赵宗实极为谨慎,偶然才会出一趟府门,就算出府也是化了妆,防止被人认出,这家清风酒楼在商业繁华之地,商人较多,比较容易掩饰身份。 他笑着摆摆手,“韩相公辛苦,赵知院也请坐!” 两人在桌前坐下,桌上已经上了酒菜,赵宗实亲自给两人斟了酒,对李唯臻笑道:“听说李知院带来了好消息?” 李唯臻连忙取出一封信,呈给赵宗实,“这是昨天范宁派人送来的急信,信中说抓住了安抚使赵谦的把柄,希望微臣立案并派人去调查,请殿下过目。” 李唯臻昨天接到范宁的快信,感觉情况重大,他便找到了韩琦,请示是否立案,韩琦也迟疑不定,索性将赵宗实约出来,当面向他请示。 赵宗实看了看信,疑惑道:“这似乎不是范宁的笔迹?” “启禀殿下,是谷熟县令谢文升写得控诉信,最下面有范宁的批示。” 赵宗实翻了翻最后面,果然看见了范宁的批语,‘情况属实,建议立案并派人秘密调查证实。’ 赵宗实又仔细看了一遍这封信,这封信揭示了赵家在应天府三大罪证:一是僭越,赵氏祠堂高度超过了归德殿;其次是假传太祖之诏,数十年一文税赋未缴纳;第三是训练数千私军,盔甲长枪堪比厢军。 这三条罪状都很重,足以将赵谦罢职免官,但这样做的后果也比较严重,会影响到其他功勋世家对自己的支持,毕竟赵彦徽也是开国功臣,父皇或许会念旧情,不会轻易动他的家族。 “赵家除了赵谦外,还有谁在朝中为官?”赵宗实沉吟一下问道。 李唯臻道:“启禀殿下,赵谦有个从弟在真定府任边将,好像是都指挥使,另外赵家还有几个子弟在宫中为侍卫,除此以外就没有了。” 赵宗实想了想,又问道韩琦,“韩相公怎么看?” 韩琦缓缓道:“殿下长子在宫中已得官家青睐,证明范宁的方案非常成功,同时张尧佐也会心急如焚,必然会加快部署,微臣担心赵谦会不断加强对京东路厢军的控制,安插心腹,即使他被贬黜,他在军中的影响还在,所以扳倒赵谦宜早不宜迟。” “韩相公支持范宁的建议?” 韩琦点点头,“我是支持他的方案,但我建议最好能和曹家再谈一谈,得到曹家的支持,请曹家去安抚其他功勋世家,消除后患,即使赵家因此被问罪,也能把不利影响降到最低了。” 或许是想到张尧佐的疯狂反扑,赵宗实想了想,最终同意了韩琦的方案,“好吧!我去拜访一下曹老爷子,寻求他的支持。范宁的方案可以实施!” 他又对李唯臻道:“今天下午就立案,立刻派重要谏臣赶赴应天府,在不惊动赵家的情况下秘密调查。” “微臣遵令!” .......... 三天后,一行四名从京城来的官员抵达了宋城县的官驿,官驿顾名思义就是官方办的客栈,条件要比普通民间客栈好得多,和顶级客栈差不多,有独院、套房,有上等酒菜,全天热水供应,但想住官驿却不容易,必须是九品以上官员,同时有官驿才能入住,这也算是官员们出差在外的一项福利。 官驿管事热情地将四名官员请入大堂,四名官员取出官驿,同时出示代表身份的鱼符并登记了客簿,左谏院谏司刘楚率三名谏官赴应天府各县公干。 见是谏官到来,掌柜更是热情,安排他们住进了一座独院,并令伙计好生伺候,四人住了下来,为首左谏司刘楚却雇一辆牛车前往应天府衙。 府衙内,范宁正和通判王安石商议夏收和抢种水稻事宜,夏收是大部分官府都要面对的一件大事。 地方官第一要务就是劝农,春耕、秋收或者中原和南方地区的夏收夏种都是官员们每年绕不过去的坎,王安石就算再想推行变法,也必须等夏收夏种结束后才能实施。 范宁喝了口茶笑道:“这次去地方巡视,在谷熟县和县令谢文升交谈,倒受到一个很好的启发,我们可以建立乡村牙人制度,像提供耕牛信息,提供耕种收获劳力,出租农田,修缮房屋,帮助开荒,兴修水利等等,然后官府给予一定的扶植,比如免去牙税等等,我相信这种交换信息的方式推广开来,一定会大有作为,甚至会在整个大宋进行推广。” 知府和通判的关系又有点像书记和市长的关系,知府负责用人,以及掌舵,提出各种方案,而通判则负责实施。 建立乡村牙人制度是范宁上任以来的第一个政绩工程,他当然很重视,他把这个任务压给了王安石,只许成功,不准失败。 王安石点点头,“乡村做牙人,事多而且比较琐碎,需要东奔西跑,如果能用免牙税的方式,倒是能吸引不少人参加,我建议不妨先在宋城县试点,若成功后,则推广到整个应天府,府君觉得如何?” 范宁欣然道:“可以试行,我建议介甫兄先去牙行和乡村调研,把情况摸透在草拟方案。” “府君说得有道理,我这两天就安排一下。” 两人正商议着,有小吏在门外禀报,“启禀府君,有京城来的谏官要见府君!” 第四百五十三章 登门赔礼 范宁心里明白,对王安石笑了笑道:“估计是来调研谷熟县耕牛互助社,谏院对此很有兴趣。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王安石也没有多问,起身笑道:“那我去安排乡村牙人之事,希望过段时间再给谏官们带来惊喜!” 王安石出门走了,不多时,小吏将一名中年男子带了进来。 范宁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左谏院资格最老的谏臣刘楚,李唯臻升为左谏议大夫后,刘楚也升一级出任左谏司。 范宁起身笑道:“刘谏司,我们好久不见了!” 刘楚上前行礼笑道:“卑职奉命特来配合府君查案!” “先坐下,我们慢慢说。” 范宁请刘楚坐下,又让茶童上了茶,两人寒暄几句,范宁这才问道:“我说的那件事立案了?” 刘楚点点头,“李知院已经正式立案了,卑职这次率三名精干谏官前来应天府,请府君指示。” “你们目前住在哪里?” “目前住在官驿,但身份已经公开了。” 范宁沉思片刻道:“既然身份公开,那索性就用别的名义,也不引人注意,可以用调研谷熟县耕牛互助社的名义进行掩护,这样你们就能正大光明进驻谷熟县。” 刘楚笑道:“我们也有经验,真正秘密调查反而会遇到很多麻烦,最好的办法是挂羊头卖狗肉,那我们明天一早就赶赴谷熟县。” “也好,我今天先发一个公文去谷熟县,通知县令你们过来调研耕牛互助社,让他准备一下,索性就顺便调研一番耕牛互助社。” 两人又商量片刻细节,刘楚便告辞而去。 就在刘楚刚走没多久,府衙外忽然来了一队士兵,簇拥着一辆宽大的马车,早有站岗士兵飞奔进去禀报。 范宁心中奇怪,便迎了出来,正好看见马车车门开启,从里面走出一名五十余岁的官员,皮肤白皙,脸型瘦长,下颌尖细,正是京东路安抚使赵谦。 赵谦当然也是文官,他本职官是兵部侍郎,三年前被派往应天府出任京东路安抚使,掌管京东路三万厢军。 就在前天,赵谦回了一趟谷熟县老家,在和兄长赵俭的闲聊中,意外得知范宁前些日子曾经去过他的庄园,而且还不告而别,着实令他感到惊讶,在他仔细追问之下,他才知道自己家丁居然三里外就把范宁拦住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兄长得罪人了。 赵谦很清楚范宁在朝廷中的特殊地位,和普通的官员可不一样,不仅得官家欣赏,更是赵宗实派系中的重要人物,至少能排进前五,甚至连张尧佐对他也是又恨又怕,如果得罪了他,绝对不是好事情。 赵谦狠狠骂了兄长一通,只得亲自上门来赔礼道歉。 “范知府,别来无恙?” 范宁来应天府上任的时间并不长,才一个多月,尚没有见到这位京东路的大帅,上次见到赵谦,还是三年前他任知谏院之时,那时赵谦才刚刚出任京东路安抚使。 范宁呵呵笑着迎了上来,“上任一个多月,还没有来得及去拜访赵使君,是我礼数不周,请赵使君多多原谅。” “理解!理解!最近我也很忙,早就想置酒给范知府接风洗尘,但一直在外面视察军营,也是这几天才回应天府。” “我们进去说话,赵使君请!” “范知府也请!” 两人谦让着进了官房,范宁又让人去把王安石请来,王安石也认识赵谦,但对赵谦的印象相当恶劣,他的性格嫉恶如仇,根本不想见到赵谦,便立刻找了个借口离开府衙了。 赵谦听说王安石不愿见自己,脸色稍稍有点尴尬,但立刻又恢复如常,笑呵呵问范宁道:“怎么样,这个知府现在做得还顺手吧!” “刚开始有点不顺,现在好多了。” 赵谦叹口气道:“我早就劝过杨渡,以下博上乃取祸之道,他就不信,遇到范知府,他也算撞到铁板了,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同情他。” 范宁笑了笑道:“我这个人其实很好说话,也不愿意管那些繁琐政务,只要杨渡不要做得过分,我也会和他相安无事,只是他以通判之职行了知府之权,丝毫不留余地,我也没有办法,只能以牙还牙了。” “这件事是杨渡愚蠢,没人会指责范知府!” 正说着,茶童进来给他们上茶,赵谦喝了口热茶,目光迅速瞥了一眼范宁,笑道:“前些日子,范知府去了谷熟县?” 范宁呵呵一笑,“去了谷熟县和宁陵县,主要是去调查冬小麦的长势,今年风调雨顺,收成将会很不错。” “相比去年,今年应天府的收成确实不错,去年旱了三个月,愁坏了多少父母官。” 范宁微微一笑,“那是我运气不错!” 赵谦又将话题拉回来,“范知府去谷熟县时,好像去了我的老宅?” 范宁淡淡道:“本来是想去拜访一下,但贵府规矩比较多,我只能遗憾地等下次再去了。” 赵谦心中一紧,果然是把范宁得罪了,他连忙解释道:“我大哥从未入仕,为人也比较内向,不敢和官府打交道,并非对范知府无礼,实在是他无心之过,我已狠狠斥责了兄长的无礼,为表达我的歉意,我打算在宋州酒楼摆酒给范知府赔礼道歉,请知府务必赏光!” 范宁微微一笑,“不是我不给赵使君面子,如果是给我接风洗尘,我一定去,但赔礼道歉,我肯定就不去了,这是多大一点事情,说声抱歉就是了,还用得着赔礼道歉这么隆重吗?” 赵谦大笑,“好!那就接风洗尘,说定了,明天中午宋州酒楼,我恭候范知府光临!” 范宁点点头,“我一定到!” 赵谦起身告辞了,范宁一直将他送出府衙大门,含笑望着他上了马车,赵谦向范宁挥挥手,马车启动,在士兵的护卫下渐渐远去了。 范宁负手望着赵谦马车远去,他至少明白了两件事,第一,赵谦并不知道刘楚一行的到来;第二,赵谦并没有意识到他已身处险境。 其实范宁也能理解,赵家几十年都是这样过来,早已习惯了僭越、逃税和养兵,根本就没有把这三个风险当回事,所以赵谦只是担心他兄长得罪自己,而绝没有意识到他家的祠堂修得太高了。 ........ 次日一早,刘楚一行坐船离开了宋城县,沿着汴河前往谷熟县,开始调研之旅。 范宁则带着几名随从巡视宋城县的茶叶和粮食市场。 在扳倒杨渡之前,整个应天府的粮、茶、酒三大市场都被杨渡和张尧佐全面控制,外人休想分一杯羹,这三大物资的零售价格也比京城贵两到三成,从而引发民怨沸腾。 自从扳倒杨渡后,范宁吊销了杨渡妻弟的酒牌,同时公开拍卖了七张酒牌,应天府的酒价应声而落,粮价和茶价也随即下调,宋城内百姓一片欢腾。 范宁并没有对张尧佐的产业下手,而是放开了粮食市场和茶叶市场,在短短十天内,张家对粮茶的占有率从九成五锐减到四成,虽然占有率依旧很高,但最终失去了垄断地位,也失去了暴利,粮价掉头而下,从一个月前的斗米五十文,跌倒斗米三十五文才稳定下来,这比京城的粮价还要便宜五文钱。 “应天府本来就是粮食重要产地,而京城的粮食全靠外面运来,应天府的粮价居然比京城还贵,那绝对不正常,便宜才是常态。” 说话的是幕僚张博,他陪同范宁前来巡视市场,这也是他分管范围,茶、酒、盐、香药、矾等大宗货物被官府专卖,商人们需要向官府申请经营牌子,最终审批权在范宁手上,范宁只考虑发放几张牌子,但具体的操作放权给幕僚,所以张博对目前的市场很熟悉。 范宁一行骑马来到城外汴河边的粮食码头,这里有十几家粮铺,在一个月前,这里只有张家和顾家的两家粮铺,其中张家占了八成以上,现在陆陆续续开出十二家,市场充分竞争,暴利已经不存在了。 距离码头还有数十步时,一阵争吵声从码头方向传来。 第四百五十四章 欲加之罪 “这是张家的私人码头,不准靠近,给我滚远一点!” “你们太霸道了,官府已经宣布这里没有私人码头,你们凭什么还霸占?” “凭什么?就凭我家主人是当朝太师,你想怎么样?谁敢靠近码头,我就掀翻他的船!” ........ 争吵声隐隐可见,转一个弯,码头和河道内的情形顿时看清楚了。 虽然叫做粮食码头,但实际上由四座码头组成,可以同时停靠八艘粮船卸货,其中三座码头上都停着卸货的船只,而另一座码头上却空空荡荡,但河道内却拥挤不堪,至少有两三百艘船密集排在河道内,等待卸下满船的粮包。 争吵就是从空着码头上船来,几艘粮船想靠近卸货,但那座码头上却站着五六名大汉,手执白蜡棍,气势汹汹,为首是一名中年男子,长得身材瘦小,但嗓门却很大,一双三角眼显得格外狡诈。 他站在码头上,怒视几艘想靠近的船只,显然他们没有船只,否则就算是空船也会把码头停满,不给别的粮船机会。 范宁眉头一皱,问道:“那座码头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不久前刚签署过禁止私占商业码头的府令,怎么又有人强占?” 在杨渡当权时,宋城县的粮茶盐码头都被张家独占,用独占码头的方式来垄断市场。 范宁扳倒杨渡后,颁布第一条府令就是废除私人独占商业码头,怎么张家还在抗令? 范宁不急于上前,而是对张博道:“你去了解一下情况,那座码头是不是张家自己修建?” 张博点点头,快步上前去了。 他去其他码头问了问情况,不多时回来禀报:“府君,这里的四座粮食码头都是官府修建,张家被迫让出三座,但依旧独占其中一座,谁敢使用,他们就用暴力威胁,非常嚣张!” 范宁哼了一声,负手缓缓上前,他没有穿官服,只是作文士打扮,头戴纱帽,身穿一件白缎士子袍,腰束革带,手执一柄折扇,看起来文质彬彬。 他来到码头前,用折扇指了指管事和几名大汉道:“官府已颁布码头禁私令,你们居然敢抗令,胆子也太大了。” 管事不认识范宁,他斜睨一眼范宁,鼻子里喷出一股冷气,“你这个酸儒,不去读书备考,跑来这里嗦什么,再敢胡说八道就打断你的胳膊,让握不了笔,写不了字!” “你这汉子怎么不讲道理,朗朗乾坤居然敢公然抗法,你以为主人是张尧佐就能猖狂吗?这里是应天府,不是张尧佐的后花园!” 管事听这个酸儒左一个张尧佐,右一个张尧佐,心中顿时勃然大怒,喝令左右道:“打断他一条腿,扔到河里去!” 为首一名壮汉跳上岸,狠狠一棍向范宁打去,不料棍子还在空中,只见寒光一闪,‘咔嚓!’一声,棍子被劈为两段,朱龙四名侍卫从范宁身后涌出,朱龙一脚狠狠踹在大汉胸脯上,肋骨顿时被踢断三根,身体腾空而起,‘扑通!’落入河中。 其他几名刚跳上岸的大汉顿时吓得后退一步,一时呆住了。 范宁脸色一冷,喝令道:“给我统统踢到河里去!” 四名侍卫的武艺都不亚于徐庆,朱龙的武艺甚至比徐庆还高,几名大汉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三拳两脚,几名大汉纷纷被打得滚翻落水。 管事吓得瘦脸煞白,指着范宁哆嗦道:“我....我是张太师府上的七管事,你....是什么人,敢捋....捋张太师虎须?小心...小心你性命不保!” 范宁见他吓得浑身发抖,却依然嘴硬,不由哼了一声道:“抽他十个耳光,扔到河里去!” 朱龙大步上前,一把揪住管事的脖领,把他拎在空中,随即挥动蒲扇大的巴掌,噼噼啪啪抽他的脸,狠狠十记耳光后,只见他双颊乌肿,满口出血,牙齿掉了大半,朱龙用力一扔,将管事扔出五六丈远,落入河中,码头上顿时一片欢呼声和掌声。 范宁却对一名随从冷冷道:“去通知顾长武,张家粮铺公开对抗府衙禁令,并企图暴力袭击朝廷命官,给我查封张家所有的粮铺!” 范宁最终还是对张尧佐的粮铺下手了,理由是‘公开对抗官府并且暴力袭官’,码头上数百人都可以作证。 ........ 直接正面和张尧佐对杠,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太理智,容易引火上身,但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性,正如风险大,收益也大一样,如果这次张尧佐在应天府彻底认怂,将极大提升范宁在赵宗实派系的声望,毕竟他在家丁忧三年,对他的声望影响较大,他需要做一件事来提升朝野对自己的关注度。 应天府无疑是一个很好平台,它既不像京城那样敏感,不能轻易做出限制商业的行为,同时张尧佐对应天府也鞭长莫及,不能像京城那样随心所欲。 另一方面,应天府也不是山高皇帝远,它距离京城很近,消息会很快传到京城,一旦张尧佐在应天府被彻底掀翻,同时也会削弱他在京城的影响力。 再有一个附加效果,那就是对赵谦的压力,范宁很想知道赵谦在应天府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力? 中午时分,范宁准时来宋州酒楼赴宴,今天中午宋州酒楼的二楼被赵谦包了下来,除了主请范宁外,赵谦还请了二十几名应天府的名望士绅来作为陪客。 应天府作为大宋的陪都,生活着很多开国功臣的后人,甚至包括后周柴家的一部分宗亲也生活在这里,范宁目前租住的大宅实际上就是后周柴宗训的重孙柴靖的宅子,只是不想让人知晓,而托亲家柳氏出面租赁。 范宁带着朱龙四人来到宋州酒楼,赵谦闻讯迎了出来,笑道:“范知府再不来,我就要亲自去府衙请了。” 范宁微微笑道:“临时发生了一些事情,稍微来晚一点,请使君多多见谅。” 赵谦脸色略微有点不自然,干笑一声道:“可是张氏粮铺的事情?” “使君消息很快嘛!我上午才查封,使君中午就得到消息了?” “全城都轰动了,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 范宁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摆手笑道:“今天我们不谈公务,喝酒尽兴!” 赵谦心中暗暗恼火,中午自己请吃饭,范宁上午就查封了张尧佐的粮铺,分明是不给自己面子,让陪宴的宾客们怎么想,还以为自己想丢弃张尧佐吗? 赵谦尽量掩饰着内心的尴尬,又给范宁介绍一众宾客,最后来到一名身材高胖的老人面前。 “这位就是宁陵县公柴大官人,柴家在我们应天府的影响很大,以后会对范知府有帮助。” 这位柴大官人正是柴靖,他是周恭帝柴宗训三子柴永孝的嫡孙,范宁怎么会不认识他,他是自己的房东呢! 柴靖是个很风趣爽朗的老人,他向范宁眨眨眼,笑眯眯道:“府君今天又干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啊!” 仅凭这句话,范宁就对他好感倍增,估计柴家也一样被张尧佐欺压,一直敢怒不敢言。 确实也是这样,柴家在应天府也有不少产业,像现在的宋州酒楼就是柴家产业,柴家也做茶生意,被张尧佐垄断了茶市后,柴家息事宁人,退出了茶市场。 范宁在一个月前强势废除了张、杨两家的市场垄断后,柴家迅速出击,又重新恢复了茶市,同时开了三家粮铺,并竞争到一块酒牌,所以听说赵谦宴请范宁,他一反不出席宴席的姿态,接受了邀请,看似给赵谦面子,实际上却是给范宁的面子。 赵谦听他说得刻薄,脸上有些尴尬,范宁却微微笑道:“如果本分经营,官府不会干涉市场,但它们非要和应天官府对着干,那就是在挑战朝廷权威,是它自己非要找死,怪不得我!“ 赵谦的面子实在有点挂不住了,他忍了又忍,高声道:“大家请入席吃饭,我们就不多说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不辞而别 众人纷纷入席,范宁的位子是主客位,紧靠主位,而另一边是柴靖,他笑容可鞠,不时给范宁介绍两边的宾客。x23us.com 赵谦端起酒杯笑道:“今天是一次迟到的接风洗尘,我们父母官范府君上任已经一个月了,才迎来第一次接风宴,是我的失职,也是我的疏忽,等会儿我会罚酒三倍表达歉意,现在请大家把酒杯端起来,祝他为官造福一方,自己早日高升!” 赵谦高高举起酒杯,“我们干杯!” “干杯!” 众人皆将酒一饮而尽,众人又将酒满上,下面是范宁致辞,等大家都端起酒杯,范宁这才不慌不忙道:“应天府是我在大宋海内第一次出任地方官,以前在鲲州时,我一直觉得在大宋内地为官比较容易,可真的当上应天知府,才发现事情也不简单,因为人口多啊!你得操心一百多万人口的吃喝拉撒,你要在意百姓是怎么评价你的,也是关注朝廷是怎么评价你的,甚至还要担心自己在读书人中的口碑如何?马上要夏收夏种,基本上要睡到田里去了。” 范宁说得很慢,众人也听得十分专注,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发言,而变成了一种上任感言, 范宁笑了笑又继续道:“韩相公在我上任之初就曾问我,想做一个什么样的知府,我说我会努力,当为调任时争取得到万民伞和脱靴的待遇,韩相公却说,你这样想境界还不够,你不仅要让自己获得万民伞,也要让下一任知府甚至再下一任知府也能获得万民伞,这就需要长远目光,要学会栽树,今天栽下的树,在以后会成为后代乘凉的大树荫,所以我要建立一些规矩,建立一些长远的制度,还要加强教育,修路修桥,让后来的年轻人和后来的知府都能享受到我今天留下的成,谢谢各位,这杯酒敬大家!” 范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高高举起,大堂内响起一片热烈的鼓掌声。 下面就是自由吃饭喝酒的时间,柴靖给范宁夹一筷子菜,笑问道:“范知府在新宅住得还习惯吧!” 范宁也笑道:“住得确实很满意,那么好的宅子,感谢大官人的慷慨。” “哪里!那座宅子其实是我祖屋,房宅内的小山百余年前就有了,倒是房子重建了几次,虽然我也很喜欢,但家族有规定,那座宅子必须由长房继承,但柴氏长房又住在京城,所以宅子几十年来一直空关着,隔几年修葺一次。 后来家族一致同意出租出去,聚一聚人气,但又怕租给身份不符的人,坏了祖屋的风水,所以不少大商人也曾求租,我都不同意,直到听亲家说是范知府想租房,我便立刻答应了,说起来还是我们沾一沾范知府的官气。” 范宁的脸抽搐了两下,原来是柴宗训住过的宅子,早知道是亡国之君的旧宅,自己怎么也不会住,太不吉利了。 心中虽然这样想,但脸上依然笑呵呵道:“大官人太客气,是我沾了柴家的贵气才对!” 就在这时,从外面匆匆走进来一人,在赵谦耳边说了几句,赵谦眉头一皱,迅速瞥了一眼范宁,便起身出去了。 范宁看得明白,他迅速给身后的朱豹使了个眼色,朱豹会意,不露声色地跟了出去。 赵谦走到楼下,只见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瘦高男子负手站在窗前,脸色铁青,赵谦连忙上前行礼道:“五衙内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名男子名叫张行,是张尧佐三弟张尧承的儿子,在他们这一辈中排行第五,曾在宫中做过几年侍卫,本来是放到军中为官,但他不想当官,张尧佐便让他做产业巡查,负责各地张家产业的巡查。 今天张行来应天府,是来了解一下应天府粮铺和茶铺的生意受到多大的影响,不料正好遇到了应天府官衙查封张氏粮铺,张行又气又急,跑去找赵谦,不料却得知赵谦居然在宋州酒楼宴请知府范宁,张行心中疑虑顿生,难道赵谦要改投赵宗实了? 张行冷冷道:“如果我伯父有什么对不起赵使君的地方,赵使君最好能当面提出来,我们张家也好补救。” 赵谦吓了一跳,连忙道:“五衙内何出此言?” 张行回头瞪了他一眼,“范宁在城内围剿我张家的粮铺,你却在这里和范宁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你让我怎么想?你让我伯父怎么想?” 赵谦额头上见汗了,事情就是这么不巧,自己昨天和范宁约好,范宁今天就向张家发难,偏偏这种事情又说不清楚。 赵谦连忙解释道:“我也是想摸一摸范宁的底细,所以今天才设宴请他,不料范宁今天上午忽然发难,我也打算劝他不要把事情做绝,也算是先礼后兵。” “哼!你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哪里!我对太师一向忠心,绝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首鼠两端,请衙内放心。” “既然如此,那我等你的消息!” 说完,张行一甩袖子,转身便离开酒楼走了,赵谦只觉一阵头大,张家的人怎么一个个都如此小心眼呢? 范宁还在楼上喝酒,这时朱豹走上前,在桌上蘸水写了‘张家五衙内’几个字,范宁立刻明白了,是张尧佐的子侄来了,想必是为张家粮铺而来。 范宁在这个时候打击张家的粮铺,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想挑起张尧佐对赵谦的不满,或者是不信任,等谏官弹劾赵谦时,张尧佐就不会那么卖力死保赵谦,可以说,张家的子侄来得恰到好处。 旁边柴靖看见了桌上的字,他意味深长对范宁道:“府君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赵谦等会儿必然要为张家求请,我送府君一个字!” 他也蘸酒在桌上写了一个‘走’字。 范宁顿时醒悟,笑道:“大官人的建议正合我意!” 柴靖看了一眼旁边的雅室走廊,低声对范宁道:“雅室那边走到底便是红梅堂,里面有一条紧急通道,直通酒楼东侧大街。” 范宁点点头,“以后我请柴大官人喝酒!” 他起身嘱咐朱豹几句,朱豹立刻下楼去通知其他三人,范宁则快步向雅室那边走去,走进最里面的红梅堂,在套间里面果然找到了一条窄窄的楼梯。 范宁摸黑向楼梯下快步走去,最下面是一扇从里面反锁的小门,打开小门,一片刺眼的光亮扑面而来,外面竟然是宋城县的东大街,他到了酒楼的侧面。 他随手拦了一辆牛车,上车吩咐车夫道:“去府衙!” 牛车缓缓向府衙驶去,不多时,朱龙四人也从酒楼里出来,催马向府衙方向奔去。 ........ 赵谦上了二楼,心事重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却发现坐在旁边的范宁不见了,他心中一怔,连忙问柴靖道:“范知府呢?” 柴靖微微笑道:“范知府刚才也下去了,使君没有遇到吗?” 赵谦有点奇怪,范宁什么时候下楼的,自己就在一楼大门旁边,并没有看见他,莫非他是去了后院茅厕? 想想应该是这样,他便没有继续问下去,举杯对柴靖笑道:“我先敬柴大官人一杯,等会儿烦请大官人帮我劝一劝范知府。” “一定!一定!” 柴靖举杯与赵谦喝了一杯。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却始终不见范宁的身影,赵谦心中有点感觉不妙,他起身向楼下奔去,却发现原本坐在一楼吃饭的几个范宁手下都不见了踪影。 赵谦顿时明白了,范宁不辞而别,竟然将自己耍了。 他恨得一跺脚,咬牙切齿道:“好你一个范宁,既然敬酒不吃要吃罚酒,那我们就走着瞧,等你落在我赵谦手中,就别我怪心狠手辣!” 第四百五十六章 收集证据 谷熟县县衙,两名谏官正在县衙堆积如山的资料里核对着数据,一名谏官报数,另一名谏官则负责记录。x23us.com “地契全录第三十四卷,大中祥符三年四月,赵瑞年购张村东上田三千两百四十四亩,地契号为谷契一四四七.......” 赵瑞年便是赵谦的父亲,两名谏官用了三天时间,在历年地契全录中找到了赵家购买土地的证据,他们已经统计了八千四百顷,占赵家总土地数量的八成,赵家土地来自于太祖所赐的谎言便不攻而破。 “下面还有当年税赋缴纳情况,大中祥符三年,赵家实际缴纳田税为零.......” 两名谏官的神情十分凝重,他们已经统计了三十年,赵家历年缴纳的田税甚至不如一个只有百亩良田的小农,而且赵家子弟没有任何服劳役的记录,情节之严重,只能用‘触目惊心’四个字来形容。 这时,外面有敲门声,一名谏官去开了门,谷熟县押司抱着厚重的一叠文书站在门口,“这是从庆历元年到今年的共计二十年田税记录,你们要的资料都在这里面。” “多谢!多谢!” 谏官接过厚重的文书,又问道:“我们刘谏司有消息吗?” “中午谢县令传来口信,说刘谏司晚上会回来。” “我知道了,麻烦再给我倒一点热茶。” 押司点点头出去了,片刻送来一壶热茶,两名谏官关上门,又继续开始他们的数据统计。 ......... 刘楚带着三名谏官抵达谷熟县已经三天了,他们兵分两路,刘楚带着一名谏官负责调查赵家僭越和养私军之事,同时也顺便了解一下耕牛互助组的情况。 而另外两名谏官则负责在县衙内收集赵家地契和田税的文书记录。 通过三天的走访和实地观察,刘楚基本上确定了举报信中的养私军一事属实,他们亲眼看见至少三千名庄丁在集体训练,用的是长矛,部分庄丁身着皮甲,至少有几百具弩。 或许赵家并不认为这是军队,但事实上,这支庄丁队伍完全符合了军队的特征,有组织有首领,还拥有大量违禁兵甲。 此时,县令谢文升带着几名衙役陪同刘楚二人来到赵家庄园北面,也就是庄园后面,这里有一座高约二十余丈的矮山,赵家庄园府宅就是背靠这座矮山修建。 矮山叫做景山,它并不属于赵家,当然,赵家一直想把这座景山并入自己庄园,只是景山的主人也是功勋世家,人家不肯卖,赵家也无法强买。 谢文升来过好几次,对这里很熟悉,要目测赵家祠堂的高度是否违规,这座矮山就是最好的参照物,两年前为了测量祠堂高度,谢文升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赵氏祠堂位于庄园最北面,就紧靠景山,前面是一条小河,也是依山傍水,风水很不错。 众人随着一条小路上山,爬到半山腰时,谢文升指着半山腰上的一块大石道:“刘谏司请看那块大石,那块大石叫做十丈石,表示它距离地面的高度正好是十丈,我们请专人测量过,大石底部距离地面正好十丈。” 刘楚点点头,直接站到大石旁,从大石旁确实能清晰地看见相距约百步外的赵氏祠堂,对比得很明显,赵氏祠堂的顶部正好和十丈石平齐,目测也就几尺内的差异,但刘楚可以认为这不是巧合,而是赵氏祠堂的高度就是按照十丈来修建。这比宋城县的归德殿至少高出两丈。 刘楚暗暗摇头,他为赵家的胆大妄为而感到震惊,要知道归德殿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赵氏皇族的宗祠标志,如果山高皇帝远也就罢了,偏偏赵家祠堂就修在应天府,如此肆无忌惮的僭越,简直狂妄之极。 “这座祠堂修建多久了?”刘楚问道。 “庆历二年,老祠堂失火被烧毁,当时的家主赵瑞年向天子请示后,又重建了祠堂,就是现在这座祠堂,建成差不多已经十八年了。” “你是说,曾向官家请示过?”刘楚发现了这里面的关键问题。 谢文升点点头,“我查过庆历二年的县志,赵家确实向天子请示过,但很含糊,就是一句话:‘上请后复建,次年乃成’。” “那原来祠堂有多高?” “五丈五尺,县衙内有记录,占地十二亩,现在占地二十亩。” 这倒有意思了,居然请示后才复建,这就给人一种错觉,似乎超过归德殿的高度是天子同意的,估计就是这个错觉,使得历届官府都以为是得到了天子同意,所以大家都不闻不问。 但刘楚很清楚,官家再宽容也绝不会允许臣子的祠堂超过归德殿的高度,赵家一定隐瞒了修建祠堂的高度。 但也由此可见,赵家很清楚修建这座十丈的祠堂意味着什么,赵家想让子孙发达简直想疯了。 估计他们认为这里是谷熟县,两座建筑相距一百多里,不好对比高度,难以被人发现,所以他们才把祠堂修在谷熟县,而不敢修建在宋城县。 话又说回来,若不是皇位之争涉及到了赵谦在应天府手握三万厢军,朝廷还真不会关注赵家的祠堂,从这一点来说,赵家虽然胆大妄为,却也有八分的把握不会被查,只能说他们走了背运,遇到了范宁这个厉害家伙,从这个独到的角度来对付赵谦。 刘楚随即让手下谏官将赵氏祠堂以及景山对比绘制成图,将作为弹劾赵家的证据。 ………… 与此同时,宋城县的帅府之争也到了**。 赵谦为了向张尧佐表明自己的效忠,不惜动用军队和应天府衙对抗。 宋城县内有十七家张氏粮铺,在前一天已经全部被宋城县官府查封,贴上封条,但今天一早,一队队士兵出现在宋城县街头。 士兵撕掉了粮铺上的封条,并在粮铺前站岗,阻止官府再次贴条,一家家粮铺又重新开业,但没有百姓上门买米,在应天府坐镇的张行随即下令,下调粮价五成,从斗米三十五文,下调到斗米二十文。 但粮铺前依旧门可落雀,张行终于发现是因为军队站岗而使百姓不安,一名掌柜给他出主意,引入喜庆的锣鼓舞狮队来掩盖军队的肃杀。 张行采纳了方案,很快,每家粮铺前敲锣打鼓,鞭炮声阵阵,舞狮队上下翻飞,引起了大批百姓们的注意,在一连串措施的刺激之下,张氏粮铺终于出现了客流。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府衙,官房内,王安石十分恼怒,对范宁道:“居然动用军队撕扯官府的封条,公然对抗官府,这个赵谦疯了吗?” 旁边幕僚公孙玄策道:“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张尧佐的侄子张行目前就在宋城县,估计是张行向赵谦施压,赵谦才不顾后果地动用军队和我们抗衡。” 范宁负手冷笑道:“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我倒希望他们再疯狂一点。” 王安石建议道:“我们应该去和帅司交涉,责令他们收兵,否则我们将此事直接上报枢密院。” “不必了!” 范宁回绝了王安石的建议,“赵谦不是三岁的小儿,他很清楚动用军队和应天府对抗的后果,我已经正式通报转运使司和提刑司,要求他们向朝廷陈述此事,应天府也会向枢密院投诉。” “府君,这样是不是把事情闹大了?”知县侯文在一旁小声道。 “我觉得事情还不够大。” 范宁笑了笑道:“既然张家二十文一斗米出售,这种好事情去哪里去找?侯知县请出动衙役,挨家挨户动员百姓去张氏粮铺买米,二十文一斗,相信宋城县会出现抢米风潮,我倒要看看张家怎么收场!” 侯文顿时明白了,他喜上眉梢道:“这是好办法,如果张氏粮铺兑现不了,那牌子真的就砸掉了。” 王安石在旁边暗暗摇头,这种以毒攻毒的办法也亏范宁想得出来。 侯文匆匆去了,范宁不露声色回到自己官房,把朱龙四名护卫找来。 范宁笑道:“给你们找件事情做,你们去河边挑几袋干砂子,冒充买米的百姓,想办法混入张家的粮库里......” 第四百五十七章 抢米风潮 民以食为天,百姓的吃饭问题不仅是历朝历代统治者最为关注,同时也是百姓家中的头等大事。x23us.com 所以当数百名衙役在挨家挨户告知张氏粮铺仅以二十文一斗的价格出售大米后,全城百姓都沸腾了,毕竟二十文一斗太便宜,对于大部分花一文钱都要算计着过日子的普通人家而言,便宜一半的价格还是让无数升斗小民为之疯狂。 家家户户都全体动员,拿着粮袋子和箩筐奔向分布全城的张氏粮铺,数以十万计百姓被动员起来,宋城县城内出现了只有上元节观灯才有的人流盛况。 张氏粮铺的总店位于宋州大街,是一座占地近十亩的大店,店铺的门面至少有三丈外,摆放着一排长长的柜台,在店铺上方挂着一幅巨大的招牌,上面只有一行大字:‘斗米二十文,每人限买五斗。’ 此时粮铺前人潮汹涌,数千名百姓挑着箩筐,拿着口袋拥挤在店铺前,十分喧嚣吵嚷,原本负责保护店铺的一支士兵也被迫改为维持秩序,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拥挤不堪的人群疏导成十二支队伍,每支队伍都排出数百步外,还有源源不断的买米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 虽然店铺限购每人只准买五斗,但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很多人买了五斗米出来后,把米袋交给娘子和孩子看守,他们把衣服反穿,又去另一支队伍排队去了。 或者父子兄弟老婆孩子一起上阵,每支队伍排一人,保证一次可以买上几石米。 在距离队伍十几步外,其他粮铺约有数十人正打着横幅抗议,他们被士兵们盯着,没人敢靠近粮铺,只能在后面高喊口号。 “奸商滚出应天府!” “扰乱市场,不得好死!” .........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没有什么效果,排队买米的人们伸长脖子望着店铺,每个人心情急切,谁也不会把注意力放在抗议者的身上。 市场竞争就是这样,老百姓只要实惠,你拿不出实惠来,喊再多的口号也没有意义。 米铺柜台背后是一座两层的小楼,此时张行胸前抱在双臂站在窗户旁,得意洋洋地望着汹涌而来的人群,又望着呼喊口号的抗议对手,目光里流露出戏谑的神情。 原本只是为了挽救人流而不得不采取的降价措施,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让他意识到降价的好处,从前是靠权力来垄断市场,现在就算杨渡倒掉了,他一样能垄断粮食市场,他用降价的手段足以把所有竞争对手全部挤垮。 这就是看谁的本钱厚,谁又能和张家的比本钱? 事实上,他卖斗米二十文也正好保本,损失并不大,假如对手敢跟,他再降到斗米十五文,再跟,他降到斗米十文,看谁能挤垮谁? 一名大管事有点担忧,上前小心翼翼道:“衙内,这样下去粮铺损失太大了,不如三天就结束吧!” 张行回头狠狠瞪了大管事一眼,“谁敢结束?不彻底垄断应天府市场,降价就绝不结束。” 另一名管事道:“听说县衙还到处替我们宣扬,鼓动百姓来我们这里买米,想让我们损失惨重。” 张行哼了一声,“他免费给我们做宣传,我求之不得,他们太小看张家,这点损失,我张家还不会放在心上。” “衙内,我们不是今天打算回去吗?还走不走?” 张行呵呵一笑,“再等两天,等大势已定后再走不迟!” 他又想起一事,对随从道:“你去赵谦那里,给我带一句口信,就说我非常理解他的忠心,一定会在伯父那里替他美言!” ........ 宋城县的十七家张氏粮铺分布在城内各地,每家店铺都必须临河,便于运输粮食,张氏粮铺的总粮仓就位于粮食码头,是一座占地三十亩的大仓库。 粮食的销售火爆使仓库内格外忙碌,不断有民夫进进出出,将一袋袋粮食搬上小船,运到城内各地。 在距离粮仓数十步外,朱龙有点傻眼了,运走的米都是用麻袋装满,让他们怎么往里面掺砂子? 要知道麻袋口都被缝制起来,根本就没法往里面掺砂子。 “要不一把火烧了仓库吧!”朱虎低声道。 “胡说!”朱龙瞪了他一眼,“官人深思熟虑的计划,不行就去汇报,我们不能乱改方案。” 就在这时,混入民夫中朱豹潜逃过来,对众人低声道:“有散装粮食,还不少呢!” 朱龙精神一振,“都在粮仓里?” “都在后面,前面是粮包,后面是数十只大仓斗,里面都是散装粮食,至少占了一半,上面还贴着标签,是谷熟县赵家的散谷。” 朱龙大喜,又问道:“那从后面窗子可以潜入吗?” 朱豹笑道:“后面确实有一扇窗,被反锁着,你们在后面等着,我再从前面混入,给你们开窗!” 四人分头行动,朱豹再次混入民夫队伍,朱龙则带着朱虎和朱鹰奔至粮仓背后,他们准备了数十袋砂子,整齐地摆放在墙根下面。 不多时,头顶一丈处的窗子‘咔!’的一声,缓缓开了一条缝,朱鹰在四人中轻功最好,他轻轻一纵身,攀上窗子,骑在窗户上,将一袋袋砂子递了进去,最后将朱龙和朱虎也拉进了窗子。 ......... 第二天,应天府的抢米风潮依旧热度不减,张行见大势已经趋稳,他急于赶回京城,便拜托赵谦继续保护张氏粮铺,他自己则乘船返回了京城。 就在张行抵达京城的同时,相国韩琦将一份秘密报告呈给了天子赵祯。 赵祯越看脸色越严峻,最后脸上竟露出惊怒之色,“这....这是真的吗?” “陛下,内容千真万确,谷熟县令举报,左谏院的刘谏司亲自率队去谷熟县秘密核查,掌握了大量事实,他们带回来足有半尺厚的调查资料,如果陛下需要,微臣随时可以提供。” “简直是荒唐!” 赵祯重重一拍桌子,怒不可遏道:“祠堂超过归德殿,朕忍忍也就罢了,但占据上万顷良田,七十年一文税赋不交,这是谁给他们的权力?朕的江山靠什么来维持?” 赵祯气得胸膛都要爆炸,负手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还居然敢养数千人的私军,这是要造反啊! 韩琦异常冷静道:“赵谦手握三万厢军,不能把他逼急了,微臣建议将他秘密抓捕入京,或者先找借口将他哄入京城,然后陛下再审问他。” 赵祯慢慢冷静下来问道:“那相公的建议呢?” “微臣担心很快就会有人给赵谦通风报信,微臣建议用飞鸽传信,令范宁秘密抓捕赵谦入京。” “会有人通风报信吗?”赵祯看了韩琦一眼问道。 “一定会有!”韩琦肯定地点点头。 “微臣的建议能把风险降到最低。” 赵祯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他回到御案上写了一张纸条,盖上自己的私印,递给韩琦,“用飞鸽传信,把这个传给范宁!” 他同时取出一面调动天下兵马的金牌,一并递给韩琦,“派人以最快速度赶赴应天府,将此调兵金牌交给范宁,朕已任命他暂代安抚一职。” “微臣遵旨!” 韩琦结果纸条,躬身行一礼便退下了。 赵祯继续看左谏院的秘密报告,他想起了多年前赵家向自己申请建祠堂的事情,原来竟然是欺骗自己,一时间,赵祯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第四百五十八章 秘密抓捕 在韩琦向赵祯交递秘密报告的大半个时辰后,张尧佐也得到了一份来自宫中的密信,‘天子令范宁抓捕赵谦’。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份密信令张尧佐大吃一惊,怎么在杨渡出事才半个月后,赵谦也出事了,这是要将自己在应天府的势力一网打尽的架势啊! 张尧佐顿时急得团团直转,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果通知赵谦,又怕赵谦狗急跳墙,拥兵造反,如果不通知他,恐怕自己在应天府什么都没有了。 他心急如焚道:“速请杨先生!” 杨先生叫做杨铠,是张尧佐的重要幕僚,跟随张尧佐多年,很多重大方案就是他一手策划,比如当年让张贵妃收年幼的赵文恽为养子就是他的建议。 在杨铠的策划下,张尧佐步步得分,使赵文恽渐渐超过了赵宗实,以及张贵妃被追封为温成皇后,赵文恽获得了正统地位,他封皇嗣的希望已占据了七成上风,直到赵宗实一派出奇兵,将赵仲针送入宫中,才一举扭转了颓势。 杨铠看完张尧佐给他的纸条,脸色变得十分凝重,应天府太重要了,如果应天府全面溃败,将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朝廷百官对赵文恽的支持。 杨铠沉思良久道:“关键是不知道范宁用什么借口弹劾赵谦?” “会不会是赵谦对抗应天官府,强撕官府封条,范宁恶人先告状,触怒了天子?” 杨铠眉头一皱,这个理由虽然勉强能成立,但不至于用到‘抓捕’二字,应该还有别的什么借口。 “除此之外,赵谦平时言行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张尧佐摇摇头,“他是文官,应该在言行上很当心,不会轻易乱说话,乱做事。” “那他的家族呢?”杨铠又问道。 张尧佐猛地想起一事,连忙道:“我想起来了,应天府的大管事说话,赵家押粮船的家丁竟然和军队一样装备,听说赵家有数千庄丁,如果都是军队装备,那就是大罪,范宁很可能抓住了这个把柄。” 杨铠点点头,“这就难怪了!” 他又对张尧佐道:“赵谦翻盘的可能性比较小了,卑职建议太师另外部署。” 张尧佐不甘心,又道:“先生说他翻盘的可能性比较小,是不是还有一线希望?” 杨铠苦笑一声道:“除非赵谦主动出击,抢先扣押范宁,再抓住范宁的一些把柄,同时以最快速度消除赵家的隐患,或许还能反击范宁,说他诬告自己,关键是用什么理由扣押范宁?” 张尧佐沉吟一下道:“我侄儿告诉我,范宁一家在应天府住的是后周恭帝柴宗训的旧宅,那座旧宅最早是后周行宫,当然现在不是了,能不能拿这件事发挥发挥?” “我看可以!” 杨铠点点头,“当初狄仁杰一家住在寺院大雄宝殿都还被朝官攻击逾制,范宁一家住行宫旧址也可以发挥,反正只是一个争取时间的借口,关键是赵谦要尽快解散私军,销毁证据。” “那赵谦会不会走投无路,拥兵造反?”张尧佐担心地问道。 杨铠笑了起来,“赵谦是文官,不是武将,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太师多虑了。” 张尧佐下定了决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立刻写了一封短信,找来一名心腹家丁,命他骑三匹马以最快速度赶赴应天府,给赵谦紧急送信。 ......... 两个时辰后,范宁便受到了从京城传来的飞鸽急信,这是只有在重大情况发生时下才启用的一种紧急联络方式。 范宁打开了薄薄的一张纸条,竟然是天子赵祯给他的一份手书,下面还有私人印鉴,之所以用私人印鉴,就表示一旦行动失败,赵祯将不会承认他下过这样的命令,一切责任只能由范宁本人来承担。 风险很大,但收获也大。赵祯在纸条中任命他代兼京东路安抚使,调兵金牌已发出,凭此调兵金牌,他可以调动驻扎在应天府的一万禁军。 要知道京东路的厢军虽然有三万人,但驻扎应天府的厢军只有三千人,其他厢军则驻扎在京东路的各州府内。 范宁脸色变得十分凝重,他当然知道韩琦用飞鸽传书的意思,就是在给自己争取时间,防止赵谦得到张尧佐的消息抢先下手。 范宁立刻令道:“速令顾长青来见我!” .......... 安抚使司的官衙也在宋城县,不过在北城外,紧靠鸿庆宫,安抚使司又叫帅司,掌管军权,主要掌管京东路的三万厢军,在鸿庆宫左右各有一座大军营,右军营是一万禁军的军营,由大将军、步兵神卫军都兵马使令狐晋统率。 而左军营便是厢军军营,目前有驻军三千,赵谦兼任统领。 目前三千军队中,有一千军队被派往城内替各张氏粮铺站岗,赵谦怕出意外,他自己也在城内各处巡逻,不过赵谦这样做却是明显违规,城内治安可是由府衙的乡兵负责,厢军只管城外,不能进城。 为了讨好张尧佐,赵谦也豁出去了。 赵谦的府宅也在城内,是一座十亩的大宅,他的妻子都生活在谷熟县,宋城县只有他的一名爱妾的照顾他起居,另外他的长子赵旭东在南京太学读书。 赵谦带着十几名亲卫正在城内巡察,这时,一名太学官员慌慌张张跑来,向赵谦禀报道:“启禀安抚使,衙内....衙内出事了!” 赵谦大吃一惊,“我儿出了什么事?” “他在太学内学骑马,不小心被惊马撞倒!” “啊!” 赵谦一把抓住官员衣襟急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身上多处骨折,生命垂危,请安抚使速去太学!” 赵谦毫不犹豫,翻身上马,催马便向城西门奔去,十几名亲卫也催马紧紧跟随....... 大宋的南京太学和京城太学同等级别,都是大宋官学的最高学府,位于应天府宋城县西的翠湖湖畔,占地三千亩,风景秀丽,有数千来自大宋各地的优秀学子在这里读书求学。 太学距离县城约二十里,骑马需要半个时辰,但赵谦心急如焚,不断地鞭打马匹,在官道上策马疾奔,十几名亲卫也骑马紧紧跟在他身后。 距离太学还有七八里,赵谦奔进了一片林荫道,两边是茂密的树林,官道笔直地从树林中穿过,过了这片长约三里的树林,前面就能看见太学的建筑了。 赵谦奔进树林没有多久,只见前面一棵大树倒在路上,完全截断了去路,他只得连忙勒紧缰绳,马匹稀溜溜一声长嘶,前蹄高高跃起,终于停了下来,后面亲卫也纷纷停住奔马。 赵谦怒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锣响,树林两边杀出无数士兵,手执长矛军弩,将他们团团包围,足有上千人之多。 赵谦一下子惊呆住了,拨马四下查看,他认了出来,这应该是应天府的乡兵。 赵谦心中大怒,喝道:“顾长武在哪里?让他出来见我。” 这时,从树林内出来几人,前面便是指挥使顾长武,但他身边之人却是应天知府范宁,赵谦眼睛蓦地瞪大了,“范宁,怎么会是你?” 范宁淡淡道:“怎么不会是我,除了我,应天府谁还有权调动乡兵?” 赵谦冷静下来,问道:“是你编造我儿子出事的消息?” 范宁点点头,“只有这样,才能把你请出县城,很抱歉,你儿子没事!” 赵谦稍稍松一口气,随即又厉声喝道:“范宁,你想做什么?” 范宁冷冷道:“奉天子手令,抓捕京东路安抚使赵谦,立刻解往京城。” “胡说!” 赵谦大怒,喝道:“给我冲回去!” 他的十几名亲兵便要催马冲击包围,范宁一摆手,顾长武喝令一声‘射!’ 三百名弩手同时发射弩箭,只听一片惨叫声,十几名亲兵纷纷中箭落马,一个不剩,全部当场惨死。 赵谦惊得呆住了,这竟然是真的! 范宁一挥手,“给我拿下!” 朱龙和朱虎冲上去,将赵谦揪下马,用绳索反绑起来。 赵谦气得大吼:“范宁,我犯了什么罪?” 范宁笑了笑,“赵使君,你家祠堂修得太高了。” “啊!” 赵谦这才明白,是因为祠堂僭越而出事了。 “你不能抓我,那是天子准许我赵家修建的!”赵谦挣扎着大叫起来。 “你自己去给天子解释吧!” 范宁令人用破布将他嘴堵住,又用黑纱袋罩住他的头,他担心会有人半路拦截,便兵分两路,十几名士兵押送一辆空马车走陆路进京城,而让朱龙四人乘船走水路秘密押送赵谦进京。 他自己则需要稳住应天府的三千厢军,现在就等天子调兵金牌到来。 第四百五十九章 时间紧迫 赵谦被抓并没有引起军营注意,一般要到第二天上午他若还不出现,才会让人感觉不对劲。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入夜,三名黑衣骑士一路风驰电掣,终于抵达了宋城县的西城门,此时城门已关闭,为首骑士对城头高喊:“我们是从京城赶来,有紧急军务要禀报范知府,请速速开门!” 立刻有守城的士兵去通报顾长武,顾长武得到范宁的嘱咐,特地留在城门处等候京城的消息,他估计京城来人会走西门,便刻意留在西城门,果然城门关闭不久便等到了。 顾长武奔至城头高声问道:“可是给范知府送物品?” “正是,我们是韩相公派来的。” 顾长武立刻回头道:“开外城!” 不多时,外城门的吊桥放下,城门开启,三名黑衣骑士冲进城内,里面是瓮城,还有一道内城门才能完全进城,顾长武从甬道奔下来对为首黑衣骑士道:“请稍等片刻,已经去通知范知府,他很快就会赶到!” 三名黑衣骑士稍稍松了一口气,他们一路狂奔,连换三次马,着实已经筋疲力尽了。 不多时,内城门开启,范宁骑马疾奔而来,身后只跟着朱豹一人,其他三人则押送着赵谦秘密进京了。 范宁翻身下马问道:“东西在哪里?” 为首黑衣人认识范宁,他上前躬身行一礼,“韩相公命我们给范知府送来这只铁盒,我们也没有钥匙。” 他从包裹里取出一只铁盒子,呈给范宁。 范宁接过铁盒子,见被锁死,他拔出匕首,撬开铁盒,里面正是用黄绸包裹着的调兵金牌,还有一封韩琦附送的信件。 范宁收起金牌,又看完了信,随即对顾长武道:“带十几人跟我去禁军军营!” 时间紧迫,范宁等不了天亮,他拿到了金牌,便立刻带着顾长武以及十几名士兵赶赴禁军军营。 禁军军营位于北城外十里处,占地宏伟的鸿庆宫正对着宋城县,右边便是占地两千亩的禁军军营,戒备森严,大门处有岗哨,大门两边各有一座哨塔,上门哨兵可以看到数十步外,军营内有巡逻士兵不断来回巡视,若进入战时状态,军营外面都会有巡逻骑兵,数里外就能发现敌情,但现在没有。 范宁骑马疾奔而至,急促的马蹄声惊动了哨塔士兵,士兵大喊道:“是什么人?” “我们是应天官府!” 朱豹高喊一声,哨塔上的士兵放下了军弩,片刻,范宁等人奔至军营门口,顾长武翻身下马,上前对站岗士兵道:“请通报令狐将军,就说应天范知府有紧急军情。” 听说是应天知府来了,当值军官不敢怠慢,向军营内飞奔而去。 不多时,奔来一名牙将,高声道:“范知府,令狐将军有请!” 范宁翻身下马,对随从道:“顾将军和朱豹陪我去就行,你们在军营外等候。” 说完,他带着顾长武和朱豹快步向军营内走去,军营内不准奔马,他们一直步行到中军大帐。 禁军的制度和厢军略有不同,厢军是京东路由安抚使担任主帅,而禁军则在京东路有九座独立军营,整个京东路没有一个主帅,九座军营的主将都隶属于三衙,并同时受枢密院的节制。 大将军令狐晋虽然是正四品官衔,但武将的地位低于文官,所以令狐晋对范宁极为客气,亲自迎出大帐。 “是哪阵香风把范知府吹到我这座小庙来了?” 范宁歉然道:“事出突然,还望令狐将军见谅!” 令狐晋笑着点点头,“范知府客气了,刚才报信说,范知府有什么紧急军务?” 范宁取出了金牌,放至令狐晋眼前,“令狐将军可认识这个?” 令狐晋一眼认出这面禁军调军金牌,见这面金牌如见天子,他顿时大惊失色,单膝跪下行礼,“卑职参见天子调兵金牌!” 范宁淡淡问道:“这面金牌可能调令狐将军之军?” “府君执金牌下令,卑职和一万将士将绝对服从军令,万死不辞!” 范宁点点头,“我要解除三千厢军的武装,请令狐将军立刻调兵包围厢军军营!” “卑职遵令!” 令狐晋立刻令道:“擂鼓集结!” ‘咚!咚!咚!’ 惊天动地的聚兵鼓声大作,在深夜中传得格外遥远,震人心魄。 范宁没有阻止,他等不了天亮了,估计张尧佐的快信也要送到了。 这时,令狐晋低声问范宁道:“可是赵谦出事了?” 他很精明,既然要包围厢军军营,必然是赵谦出事了。 范宁点点头道:“天子给我密旨让我抓捕赵谦,我怕赵谦手握军权,会鱼死网破,引来不必要的动荡,所以要解除厢军武装,清除赵谦的支持者。” 令狐晋赞同道:“府君的担心很有道理,厢军都指挥使蒋成华是赵谦的女婿,此人容易冲动,确实有必要解除厢军武装。” 禁军集结可没有边军将士那样动作迅速,足足用了一炷香时间,所有士兵才集结完毕,不少士兵军服不整,还打着呵欠,虽然名义上是一万士兵,但实际上只有九千人,一千人缺口自然是军中各级将领的福利,这是军队中普遍现象,范宁也赖得理会。 随着令狐晋一声令下,九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营门,向三里外的厢军军营杀去。 就在禁军集结的同一时刻,张尧佐派出的送信人也抵达了厢军军营,他们被领到大营内,都指挥使蒋成华接待了他们。 赵谦毕竟是文官,他虽然兼任厢军统领,但实际上的领军人却是他的女婿蒋成华。 蒋成华年约三十岁,谷熟县人,长得膀大腰圆,体格十分彪悍,他武艺高强,在很短的时间内,便从一名小兵升到队正,被赵谦看中,将寡居的次女许给他为妻,蒋成华随即飞黄腾达,仅用两年时间便升为都指挥使,掌管应天府的三千厢军。 蒋成华今天下午就没有看到赵谦,他有点奇怪,一般到黄昏时分,岳父赵谦就算不来,也会派一名亲兵来给他送信,告诉他明天要不要继续守卫张氏粮铺,否则等明天上午再部署,就有点来不及了。 蒋成华怎么等也等不到岳父和他的亲兵,派人去府中找,说老爷没有回府,去其他几个可能的地方,也四处不见,他心中开始有一种不安情绪,岳父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要知道这几天岳父和范宁的关系很僵,不惜破坏厢军不进城的规矩,严重侵犯了应天府的利益,蒋成华感觉岳父和范宁迟早会出事。 这时,从禁军答应传来的鼓声一阵紧过一阵,使蒋成华的不安感觉愈加强烈,他再也忍不住,拆开了这份十万火急的信件。 信中第一句话便让他跳了起来,官家命令范宁秘密抓捕自己的岳父。 蒋成华立刻明白了,岳父为什么失踪,一定是被范宁秘密抓起来了,那么会关押在哪里?直觉告诉他,极可能关押在府衙之中。 后面的内容他匆匆又看完,他顿时心急如焚,立刻喝令道:“传各营指挥使立刻来我大帐商议紧急军情。” 禁军步兵以五百人为一营,军中长官是指挥使,也是蒋成华的直接下属。 此时蒋成华还没有意识到禁军集结和他有关系,他的想法是立刻进城将岳父抢回来。 不多时,六名指挥使纷纷赶来大帐,“都将,出了什么事情?” “安抚使失踪了,很可能被范宁扣押起来。” 这句话顿时令大帐内炸锅了,将领们皆勃然大怒,一个个小小的知府,竟然敢抓捕安抚使,吃了豹子胆吗? “都将,我们怎么办?” “都将,下令吧!” 蒋成华并没有对将领们说实话,他含糊其辞,让将领们以为是范宁和安抚使的私人矛盾升级,虽然厢军惹不起禁军,但对地方乡兵一向不屑一顾,乡军首领竟然敢抓厢军首领,将领骄傲的自尊让他们无法接受了。 蒋成华点点头,“我的意思是进城把安抚使抢回来,不行我们就抓捕范宁,逼他把安抚使交出来,若等天亮的话,时间恐怕已经来不及,我们必须今晚就进城。” 第四百六十章 接管军营 厢军的集结鼓声也开始敲响,就在这时,有哨兵飞奔而来禀报,“启禀将军,一万禁军已将我们军营包围,知府范宁和令狐晋要求将军立刻出营上交兵权,否则以造反论处!” 大帐内霎时间鸦雀无声,蒋成华慢慢捏紧了拳头,脸色变得铁青,范宁竟然把禁军也说动了,看来他们不想给自己一点机会啊! 六名指挥使却面面相觑,他们同时意识到不对,范宁怎么可能动用到禁军? 他们都是军人,深知这里面的规矩,调动一万禁军,如果没有天子的兵符或者金牌,就算枢密院或者三衙的军令也不可能办到,事情不对,一定是范宁拿到了天子的调兵兵符或者金牌,六名指挥使立刻意识到自己上当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蒋成华却没有注意到手下的情绪变化,他快步向大帐外走去,高声喝令道:“全军集结!” 就在这时,几名指挥使互相使了个眼色,指挥使李翰率先扑倒了蒋成华,其余五人随后一拥而上,将蒋成华死死按在地上。 蒋成华大惊失色,“你们要干什么?” 帐外的十几名亲兵见势不妙,一起拔刀,却被两名指挥使拦住,“造反是诛九族的,你们要跟蒋成华一起造反?” 亲兵们闻言都犹豫了,几名指挥使将蒋成华反绑起来,为首之人道:“都将,我们不想随你造反,请你见谅!” “你们放开我,我没有想造反!”蒋成华急得大喊,几名指挥使却不敢相信他。 这时,数百名士兵闻讯赶来,将十几名亲兵团团包围,亲兵们不敢反抗,纷纷丢下战刀,抱头蹲在地上。 几名指挥使将蒋成华推出了大营,大营外火光烈烈,密密麻麻的禁军士兵包围在营门附近,大门前面的空地上灯火通明,数百名士兵手执火把,簇拥着知府范宁和禁军主将令狐晋。 这时,营门开启,有人大喊道:“我们把蒋成华抓出来了!” 只见几名指挥使将捆得像粽子一样的蒋成华拎了出来,为首指挥使李翰将蒋成华扔在地上,抱拳对范宁道:“末将厢军指挥使李翰,蒋成华负隅顽抗,被我们抓了出来,向范知府交差!” 众人都很清楚,范宁才是今晚的首脑。 令狐晋对范宁小声道:“这个李翰是前任安抚使曹明锐提拔,是曹家的人!” 范宁缓缓点头,“将军深明大义,令人敬佩!” 他高高举起金牌喊道:“奉天子之令抓捕赵谦及其党羽蒋成华,其余将士皆无罪!” 蒋成华看见了范宁手上的金牌,脸上顿时变成死灰色,赵家这次完了。 ......... 禁军已经结束使命,返回自己军营。 在厢军军营的中军大帐内,二十几名厢军将领济济一堂,范宁在调兵金牌放在桌上,缓缓对众人道:“赵谦所犯罪责有三,一是其赵氏祠堂高度为十丈,超过归元殿两丈,有僭越之嫌,其二是赵氏家族占良田万顷,数十年来田赋分文未缴,犯严重偷税之罪,其三,赵家数千庄丁装备了皮甲、长矛、军弩,形成了事实上的私军,以上三天皆罪不容恕,接天子密旨,本官已将安抚使赵谦及其党羽抓捕入京问罪,京东路安抚使暂由我兼任,直到任命新安抚使为止。” 李翰立刻率领众将单膝跪下行礼,“谨遵圣谕,参见安抚使范使君!” 范宁又微微笑道:“安抚使司自有其运作,厢军也有将领统率,蒋成华已去职,本安抚使任命李翰为应天府厢军都指挥使,众将不得有违其军令!” “遵令!” 范宁又交代几句,众人散去,大帐内只有范宁和李翰两人,范宁这才笑道:“恭喜李将军了!” 李翰躬身道:“使君提拔之恩,卑职铭记于心!” 范宁摆摆手,又问道:“京东路各路厢军除了蒋成华外,还有没有赵谦的党羽或者心腹?” 李翰想了想道:“蒋成华是赵谦的女婿,关系非同寻常,所以他是真正的铁杆心腹,其他各地卑职好像没说过类似蒋成华这样的心腹,不过恽州、青州和徐州三地的厢军都指挥使是赵谦破格提拔的,口碑不是很好,有传闻说,三人给了赵谦重贿,具体卑职不敢说。” “那安抚使司官衙呢?”范宁又问道。 李翰笑道:“赵谦对安抚使司一向不太重视,他更关心军队,所以他上任以来,一直在各地视察军务,很少在帅司官衙内,据说帅司官员们对他怨念颇深。” “这是为何?”范宁有点奇怪,不关心也不至于有怨念吧! “应该是和利益有关,帅司衙门从前有不少冬夏补贴,结果赵谦上任后便被他砍掉了,把这笔钱补给夜间巡逻士兵,判官吴桐给我说过,光他一年损失就达三十贯,没有福利,也没有住房,帅司官衙对他怎么能没有怨念?” 范宁点点头,这样说起来,赵谦还算做得不错,他偏向于辛苦的底层士兵,对坐衙门的文官看不惯,当然,赵谦上任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控制军权,所以他的精力都放在军队上面,对帅司不关心也可以理解了。 另一方面,帅司官衙的文官不是由他任命,而是由枢密院和吏部任命,但厢军的将领他却有推荐权,一般他推荐的人选,没有什么重大过失的话,枢密院都必须任命。 范宁见时间已经到了三更时分,让他李翰去休息,他自己在军营内休息了两个时辰,天刚亮时,范宁带着随从朱豹来到了安抚使司官衙。 安抚使司官衙原本是在城内,也因为赵谦偏向于控制军队,便在军营前方修建了这座占地十亩的衙门,他达到了控制军队的目的,却苦了住在城内的官员们,每天都要耗费很多时间在路上。 范宁抵达安抚使司官衙时,正好遇到副使鲁春秋,鲁春秋刚开城门便出来了,到这里时天还没有亮。 安抚副使虽然只多了一个副字,但官职却低得多,只是六品官,和正四品的赵谦相比,差了两级四阶,对一名文官而言,这很可能就是二十年乃至终身的奋斗,尤其文官最难过的坎就是五品,过了五品意味着从郎官到大夫的转换,从中低级官员升为高级官员,俸禄收入也会激增,还会有官宅的待遇。 可惜的是,大部分官员都跨不上五品这个坎,大部分文官都在六品终老。 鲁春秋年约四十岁,进士出身,还有二三十年的仕途,资格够了,再熬熬资历,跨上五品的坎应该问题不大,也正因为如此,鲁春秋才格外谨慎,生怕说错话,做错事、得罪人。 鲁春秋老远便看见范宁,他连忙迎了上来,“卑职鲁春秋参见府君!” 范宁呵呵打个招呼,“鲁副使这么早就来了吗?” 鲁春秋苦笑一声,他不得不早来,若被赵谦碰到他晚来,肯定会被骂得狗血喷头,赵谦对司衙的文官们太刻薄,人人既恨,他又怕他,鲁春秋也不例外,但他却不敢有任何表态。 他微微欠身道:“也是习惯了!” 范宁淡淡一笑,“其实没有必要来这么早,以后可以晚来半个时辰,多休息一会儿。” 鲁春秋感觉范宁话中有话,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口。 范宁又道:“昨天晚上赵谦被我抓捕,当然是奉天子密旨,已经连夜送进京城,从今天开始,我暂时兼任京东路安抚使,直到新官上任为止。” 这一席话俨如一阵惊雷在鲁春秋头顶炸响,他都呆住了,嘴唇哆嗦着,简直不敢相信。 “鲁副使不相信吗?” 鲁春秋连忙摇头,“不是不相信,而是太突然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如果连鲁副使都有心理准备,赵谦可就不好抓了。” 鲁春秋猛地想起一事,连忙道:“军营那边恐怕会闹事......” 范宁微微一笑,“放心吧!蒋成华昨晚已经被我抓捕,军队已转而对我效忠,你可以看看这个。” 范宁取出金牌在他面前一晃,鲁春秋立刻认出调兵金牌,这下子他终于相信了,连忙深施一礼,“下官京东路安抚副使鲁春秋参见新任范使君!” 第四百六十一章 新官上任 鲁春秋将范宁请入官衙,范宁还是第一次来帅司官衙,让他有点意外的是,外面修得很有气势,高门双狮,长阶高墙,但里面却十分寒酸,过了影壁,后面居然是一座很大的泥土院子,周围修建了一圈低矮的泥坯房,就像后世的乡政府大院一样。x23us.com 高墙围了十亩地,就只有这座占地三亩左右的院子,其他都是空地。 鲁春秋苦笑一声道:“这就是京东路帅司官衙,去年张太师来视察时,还夸赵谦节俭当家,简直寒酸啊!” “怎么会这样?” 范宁着实有点不敢相信,大门修建得如此气派,里面却另一个极端,这还是堂堂的京东路安抚使司官衙吗? “没办法,遇到一个比较偏心的上司,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后面军营内,那边有一座他的帅帐,我们有什么事都去军营汇报,这里搬家三年,他一共也只来过五回,都是陪同别人来视察,他自己的官房从未用过。” 范宁沉吟一下问道:“城内的旧帅司官衙做了什么?” “目前还空关着,官衙内有一座太祖的记功亭,不能随意拆除,否则早就被夷为平地用作其他用途了。” 范宁点点头,“先去主堂再说吧!” 主堂上,范宁将天子给他秘密手谕出示给鲁春秋过目,手谕上明确由他兼任京东路安抚使一职。 鲁春秋松口气笑道:“按照惯例,本来就应该是由治所地的知州兼任安抚使之职,当年富相公就出任应天知府兼任京东路安抚之职,吕相公也曾出任过同样的职务,下官倒觉得范知府不是临时代任,而就是正式兼任。” 范宁微微一笑,“这个很难说,我们也别管他,给我说说衙门的部门格局。” “其实安抚使司官衙和应天府衙的设置大同小异,应天府衙的副职是通判,我们这里是副使,下面录事参军对应司录参军,有判官和推官,下设六曹,兵、户、功、法、仓、工,每曹设参军一人,从事四人。 还有左右巡检、主簿、马监、医官、屯田、掌库、书记等等职官,有九品以上官员二十二人,从吏八十四人,一共一百零六人。 另外,九各地军营内的文官也是直属于我们,再有就是临时聘用之人,各种编制算在一起,至少有五六百人之多。” “居然要到五六百人?”范宁有点吃惊了。 “没办法,光修大车就有八人,还有养马二十几人,库子二十几人,还有负责维修兵甲工匠,修葺军营匠人等等,毕竟要服务三万士兵,六七百人还算少的,但朝廷只给我们一百零六人的编制,其他只能招聘零工的办法来解决。” “那他们的开支从哪里来?” “开支来源主要有两块,一块是屯田收入,另一块就是租金收入,安抚使司官衙在各州城内有不少土地,修建店铺后出租,其实各路司衙都一样,编制官吏少,但实际人数庞大,都靠各种手段来捞钱弥补。” 范宁顿时想起他上任左谏院时去延安府调查,在潼关遇到税所承包给私人之事,其实就是地方机构庞大,需要想方设法捞钱来弥补开支。 他现在的应天府衙何尝不是一样,编制八十七人,但实际上有两百四十四人,都是靠官田和租金收入来弥补缺口。 “看来你们收入还不少。” “收入是不少,但钱都流去了军营,赵谦连我们的冬夏炭冰钱和车料、房料都砍掉了,不知他有多恨我们这些衙官!” 反正赵谦已经被抓捕,鲁春秋说话也不太谨慎了,语气中明显有了怨恨之气。 这时,官员都差不多到齐了,听说赵谦被抓,大家顿时群情振奋,纷纷赶来大堂和新任的安抚使见面,大堂内围得里三成外三成,提到赵谦薄待他们之事,众人怨气高炽,纷纷痛斥赵谦薄情寡义。 范宁能理解他们的怨恨,像鲁春秋的各种补贴砍掉后,他的收入至少降了三成,这对需要养家糊口的官员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压力。 范宁沉吟一下又道:“我记得安抚使司在北城外有很大一片土地,至少有三千亩,没错吧!” 鲁春秋点点头,“那是老军营,已经荒废十几年了。” 范宁笑了笑道:“那片土地紧靠县城,周围都是农田,荒废也可惜了,这样吧!应天府在城内也有几百亩多余的空地,拿来和你们交换一下,城外的空地可以开垦出来作为官田,官道沿街还可以修建店铺。” “可城内的几百亩我们拿来做什么?” 说话的是录事参军李星,他声音都有点发颤了,不光他,包括鲁春秋和其他官员的眼睛都亮了,目光带着一种抑制不住的渴望。 范宁起身对众人笑道:“我一向认为安居才能乐业,所以我在应天府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决底层官吏的住房问题,现在我兼任安抚使,应该也一视同仁,我之所以考虑换地,就是打算用城内的几百亩用来修建小官宅和宿舍,给抚司的官吏们解决住房问题.......” 范宁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堂内顿时欢呼起来,掌声如雷,范宁笑着摆手,好一会儿大家才安静下来。 范宁又继续道:“另外我还要宣布两个决定,第一,赵谦给大家砍掉的各种福利,在我手上全部恢复;第二,开始着手修缮旧司衙,在一个月内,我们搬回城去。” 欢呼声响彻了大院,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激动和欢笑,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惩治下属以立威,他们上司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甚至还没有上任就开始给下属谋了三大福利,这样的上司简直百年难遇啊! ........ 昨晚军营内发生的一切,宋城县内一无所知,天还没有亮,宋州大街上的张氏粮铺总店前便挤满了从城内各地来买米的百姓,大管事张福着实有点疲惫了,连续三天的抢米风潮让店铺的伙计和掌柜都处于一种高强度的亢奋之中,虽然疲惫万分,但天不亮依旧准时醒来。 张福的父亲是张尧佐府中的大管家,他原来姓于,生下来改名张福,得益于父亲的人脉和贡献,张福三十岁就被任命为应天府粮铺和茶铺的大掌柜,已经做了近十年,准备调往京城出任京城张氏粮铺的大掌柜。 张福刚梳洗完毕,戴上头巾,便听见外面传来一片喧哗声,似乎情绪很大,他眉头一皱,刚开门就这么吵闹吗? 他回头吩咐问道:“去看看军队来了没有?” 一名茶童飞奔而去,片刻,只听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前台掌柜奔跑而来,气急败坏道:“大管事,出事了!” “慌什么!” 张福瞪了掌柜一眼,这才不慌不忙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外面百姓都是来....都是来退米的,说是我们的粮食有问题。” “什么?” 张福眉头一竖,他立刻想到,这一定是竞争对手在搞鬼,前几天他们抗议不成,便来玩阴的,哼!当张氏粮铺就那么好捏? 他立刻令道:“告诉前面,凡售出的粮食,概不退回!” “这.....这不太好吧!” “什么不太好,这是粮食,是吃的东西,不要就想退回来,里面放了毒药怎么办?再卖出去若出了人命谁来负责?” 前台掌柜不敢再顶下去,只得道:“我这就去吩咐!” 他飞奔向前面店铺跑去,张福只听见前面越来越吵,忽然‘砰!'一声,一块石头从窗户外面飞了进来,正砸中桌上茶盏,茶盏碎裂,茶水流了一桌。 那可是汝瓷民窑的精品茶盏,不亚于官窑瓷器,是他最心爱之物,平时小心翼翼呵护,居然被砸碎了。 张福心中一阵绞痛,继而勃然大怒,这帮混蛋简直欺人太甚,他起身便怒气冲冲向前面柜台走去。 第四百六十二章 品牌危机 张福来到柜台前,店铺外面的情形顿时吓了他一大跳,外面上千百姓群情激愤,声势汹涌,有人不断拿着石头向店铺砸来,伙计都抱头蹲在地上,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到底是怎么回事?军队在哪里?”张福急得大吼起来。 “大管事,外面没有军队!” 前台掌柜哭丧着脸道:“今天全部是来退米的,没有一个是来买米。” 张福也意识到不对,这不是少数人捣乱,而是出大事了,他急得抓住掌柜的衣襟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的米出了什么事情?” “大管事,看这个就明白了。” 两名伙计端来一只大簸箕,里面堆满了白花花的大米,至少有四五斗米。 “这是最初退回的五斗米,里面有很多白砂子,根本就不能吃。” “白砂子!” 张福头脑一阵眩晕,这可怎么找出来。 他抓了一把米,摊在手掌上,只片刻,便从大米中找出了十几颗白砂子,和大米混在一起,很难分辨。 “这是哪里的大米?” “是谷熟县赵家的大米,只有他们家提供脱壳米,我们卖二十文一斗,出事的都是它们。” 张福心中乱成一团,他稳住心神道:“只有我们这边有问题吗?别的粮铺呢?” “都有问题,所有的张氏粮铺都出现了退米风潮,现在大家都不敢买我们的米了,大管事,怎么办?” “退米!奸商!还我血汗钱!” 外面愤怒的人群喊声起伏如雷,一块块砖石扔进店铺,柜子被砸破,‘砰!’店铺正上方张尧佐手书的‘食泽天下’的牌匾被砸了一大洞。 张福见势不妙,再不退米,外面的人就要放火烧店了,他吓得大喊道:“退钱!给他们退钱,全部退!” ........ 短短两个时辰,张氏粮铺出售掺砂劣质米的消息传遍了全城,退米的人群从四面八方赶来张氏店铺,不少人家明明买的是好米,但退回来的却是掺了大半泥沙的土米,不给退就大吼大叫,打砸店铺,退米风潮很快席卷全城,位于城南状元桥的张氏粮铺被砸毁,库存粮食被哄抢一空。 为了防止事态扩大,知府范宁派出一千乡兵前来维持秩序,并令宋城县令侯文前来和张氏粮铺谈判,张氏粮铺最终接受一个月内无条件退粮。 这场退粮风波足足闹了一个月才渐渐平息,张氏粮铺损失惨重,但如果仅仅是钱财损失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张氏粮铺在这次风波中彻底丧失了信誉,店铺客人急剧锐减,在随后的半年内,张氏粮铺陆续关门,从十七家锐减到三家,苦苦维持着惨淡经营。 受到宋城县退米风波影响,其他应天府各县的张氏粮铺也同样被波及,虽然没有像宋城县那样惨淡,但市场占有率也从最初的四成降到两成,跌了一半多,连各地茶铺的占有量也跌倒三成以下。 赵谦被抓事件以及同时发生的退米风波对张氏家族在大宋的势力影响深远。 应天府只是一个起点,又渐渐波及到京城和京东路各州府,张家对大宋的影响力从此开始走下坡路,这对张尧佐争夺皇位继承权的斗争无疑会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 ........ 应天府退粮风波的消息虽然很快传到京城张尧佐耳中,但此时张尧佐已经顾不上一点点金钱损失,他今天得到消息,赵谦已经被解押到大理寺,准备严审后进行处理。 赵谦的份量在张尧佐心中远远大于朱元骏,不仅他官高职重,关键是他家族影响很大,如果保不住赵谦,将会直接打击他张尧佐的威信,很多支持的大臣都会打退堂鼓,尤其现在天子青睐赵仲针的消息已传遍朝野,张尧佐更加急于维护自己的威信。 幕僚杨铠在一旁观察着张尧佐,他明显感觉到张尧佐目前思路混乱,东一锤子,西一榔头,都想保住,但最后却力有不逮,反而得不偿失,相比之下,赵宗实派系却思路清晰,对内力推赵仲针,对外全力夺取应天府,加上用人得力,所以效果明显。 如果张尧佐再不改变策略,以后的颓势还要明显,甚至最后走向失败。 杨铠便小心翼翼道:“太师现在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 “明确的目标?” 张尧佐不解道:“难道我现在的目标还不明确吗?” “不!卑职觉得太师又在考虑应天府权力争夺,又想怎么解救赵谦,这两件事都不好做,如果太师被分散精力,很可能会两头落空!” 张尧佐被说中了心思,他又想解救赵谦,但应天府那边又不甘心,他脸上一热,便问道:“那先生看法呢?” “卑职的意思是放弃应天府,全力解救赵谦。” 杨铠随即又补充道:“应天府那边无非是军政两项大权,禁军是功勋世家系的地盘,基本上攻不进去,而应天府范宁已经坐稳,又有王安石辅佐,希望也不大了,至于安抚使司,天子既然任命范宁兼任,卑职觉得范宁很可能会实任,毕竟他在鲲州就军政全抓。” “为什么不能再争取一下?范宁没有什么资历,天子凭什么会把安抚使之职交给他?” 张尧佐不甘心之处就是在赵谦之后的京东路安抚使任命人选上,他还想再争取,就算自己的人拿不到这个位子,那可以让贾昌朝推荐的人上去,他一直认为天子要讲平衡,不可能把应天府的军政大权都交给赵宗实派系。 杨铠明白张尧佐心思,微微摇头道:“太师忘记了吗?之前应天府的军政大权都在我们手中,官家也没有讲求什么平衡,如果官家真要讲平衡,他就暂时不会动赵谦了,之所以让范宁秘密抓捕赵谦,实际上就是把安抚使的官职交给他了,否则让令狐晋出手就是了,何必冒风险再多一事?。” 张尧佐脸上神情变换不定,他没有轻易表态,又问道:“那解救赵谦的把握有多大?” “那就要看太师的努力了,如果让赵谦官复原职,肯定不可能了,甚至另外任命官职,可能性都不大,毕竟官家是下令抓捕,说明他是有罪,我觉得最好的结果是贬为庶民,其次是流放一年,最差是流放十年,对此,我相信所有官员都明白,赵谦能够免职为民,就是太师最大的努力了。” 张尧佐对杨铠分析赵谦的前景还算比较认可,他沉思一下道:“先生觉得赵谦得以免职的可能性有多大?” 杨铠微微一笑,“我觉得有六成把握!” 张尧佐精神一振,居然有六成把握,他连忙道:“先生不妨详细说一说!” 杨铠点点头道:“赵谦的罪责有三,第一僭越、第二逃税、第三庄丁军队化,这里面前两条都问题不大,僭越可以说是建筑失当,当初不知道归德殿的高度,也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只要把祠堂拆除重建就是了,第二逃税,问题更不大,逃税权贵家族多着呢,补税就是了,而且这两条其实都和赵谦本人无关,是他家族所为,关键是第三条性质比较严重,说赵谦一无所知也不可能,他肯定知道,但他没有管这件事,但他不应负主要责任,只要能把这一点确定,赵谦的罪就轻了。” “虽然罪可轻论,但他毕竟还是有罪,不是吗?” 杨铠笑了笑道:“卑职说的轻罪,就是流放一年,但如果能在枢密院那里做做文章,给赵谦弄点功劳,搞一个功过相抵,流放之罪就能免了,如果赵家能够及时补税,官家再考虑到赵家的开国之功,这件事必然会高举轻放,赵谦还能挂一个闲职养老,太师在背后积极奔跑,大臣都会看在眼里,这一局输了,那下一局还有机会。” 张尧佐轻轻叹口气,“就怕枢密使曾公亮不买帐啊!” “太师不用担心,曾公亮此人很会平衡,上次他帮韩琦罢免了杨渡,卑职相信,这次他一定会给太师人情,给赵谦找点功劳,然后太师再去找找贾昌朝,请贾昌朝给赵谦求求情,再让赵家赶紧解散庄丁、拆除宗祠,补缴田税,那事情一定会圆满解决。” 张尧佐点点头,“那就按照先生的来办,暂时放弃应天府的争夺,全力解救赵谦,我现在就去找曾公亮。” 第四百六十三章 麒麟宫面圣 幕僚杨铠的判断没有错,在张尧佐和贾昌朝全力运作下,加上赵家积极赎罪,半个月后天子赵祯做出批示,赵谦最终功过相抵,免其罪责,改任其为徐州刺史,也就是一个闲职,算是逃过一劫。 但他女婿蒋成华却以私购兵甲之罪,充军岭南,算是替他岳父扛下了全部罪责。 与此同时,赵祯又发布旨意,升范宁为正四品正奉大夫,改任中书舍人,知应天府事,同时兼任京东路安抚使,免去他兼任的左谏议大夫和御史中丞两个职务。 六月初二,范宁抵达京城,在吏部和枢密院履新后,随即被天子赵祯召见。 赵祯是在内宫麒麟殿召见了范宁,在麒麟殿召见一般意味着半官方半私人的性质,也只有天子比较信任且亲近的大臣能得此殊荣。 次日一早,范宁穿着一身簇新的官服,在一名宦官的引领下来到了麒麟宫前,麒麟宫相当于文臣们府中的内书房,守卫十分森严。 范宁在侍卫再一次搜身后,被领进了麒麟宫偏殿,偏殿上,范宁意外地看见了赵仲针,这让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今天的召见,恐怕是三者之间的一次对话。 赵仲针神情平静,向范宁微微点头,并没有露出喜悦或者是激动的神情,范宁脸上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这个少年成长得很快,在宫中短短几个月便有了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这时,帘幕后传来赵祯的声音,“范使君请坐!” “微臣写陛下!” 范宁深施一礼,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正好和赵仲针面对面。 两名宫女掀开了帘幕,坐在帘幕背后的天子赵祯显露出来,范宁起身再行一礼,“微臣参见陛下!” “请坐!” 赵祯请他坐下,这时,宫女送来三盏参茶,赵祯喝了口参茶,笑问道:“范使君可练过武?” 范宁脸微微一红,“微臣在鲲州时练过一年剑法。” “听说使君马术不错?” “骑马只能说尚可,只是微臣在鲸州得了一匹宝马,使微臣占了很大的便宜。” “你那匹马朕也听说了,听说是野马之王,能顺服你也是你的造化。” 赵祯语锋一变,又继续道:“朕一直认为,文官有两种,一种是治事之臣,像你岳父朱孝云就是典型的治事之臣,做事一丝不苟,一点错误不犯,朝廷需要这种能做事的大臣来维持朝廷的顺畅运转;而另一种是治国之臣,像你祖父范仲淹、右相韩琦、富弼都是这样的大臣,敢于面对挑战,敢于带兵打仗,可谓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范爱卿很年轻,朕希望你多多锻炼,不断磨练自己,成为你祖父那样的治国之臣。” 范宁微微欠身,“微臣一定努力,不辜负陛下的期待。” 赵祯欣慰地点点头,“大臣是这样,其实君王又何尝不是如此,有开国之君,有守成之君,有中兴之君,也有励精图治之君。 比如汉朝,高祖为开国之君,开创大汉四百年江山,惠帝则是守成之君,他也想有所作为,但吕后之祸却使他不得不为维持刘氏江山而苦苦支撑,文景则是励精图治之君,轻徭薄赋,复国力,积财富,到了武帝就成了中兴之帝,收河套地区,夺取河西走廊,封狼居胥,驱逐匈奴于万里之外,威加四方,使万国来朝。 思古以喻今,朕不敢说是中兴之君,但朕希望自己能是励精图治之君,为大宋积累财富,增强国力,在朕一朝,恐怕是看不到收复幽燕,灭国党项那一天了,朕希望自己的继承者能成为大宋的中兴之君,一洗百年耻辱,收复大汉遗地,重振大汉之风采。” 说到这,赵祯有些情绪激动,慢慢闭上眼睛,范宁发现对面的赵仲针的眼中燃起一种火苗,那是一种难以掩饰的雄心万丈的激动。 这时,范宁忽然有一种明悟,赵祯已经从思念张贵妃的情绪化的心境中解脱出来,开始理智地考虑大宋的未来,而不是靠感情来决定继承者。 无论如何,琅琊王赵文恽不是一个中兴之帝,如果他登基肯定是一个平庸之帝,而且将会使外戚专权,大宋内斗加剧,相信赵祯也明白这一点。 巨鹿王赵宗实也不是中兴之帝,他像汉惠帝,来不及发挥自己的才能便早早夭折,历史上的赵宗实只登基四年便病逝。 看来赵祯给赵宗实的定义是守成之君,也由此可见他对赵宗实很不满意,但赵宗实生了一个好儿子,使他在赵祯心中赢得了最重要的一道砝码。 范宁基本上已能肯定,赵文恽出局了,他实在比不过超然绝伦的宋神宗赵仲针。 但让范宁有些困惑的是,自己是知道赵宗实命不长久,只登基四年便驾崩,让位给长子赵仲针,但赵祯又怎么知道,万一赵宗实在位二三十年,岂不是耽误了赵仲针? 难道赵祯想直接立皇太孙,绕过赵宗实不成?如果是这样,历史就被改变了,不再有宋英宗,直接是宋神宗上位。 但历史上的赵祯还有两年不到就要驾崩,那时赵仲针才十四岁,还不到法定执政年龄,还有四年怎么办? 由曹皇后垂帘听政? 范宁胡思乱想,心中乱成一团。 这时,赵祯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他又笑道:“朕任命范爱卿为京东路安抚使,其实是有深意。” 范宁立刻摒弃胡思乱想,将注意力集中,这才是赵祯今天召见自己的目的,果然让自己出任安抚使是有用意的,联想到刚才赵祯说的开拓性的治国大臣,范宁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 赵祯看了一眼赵仲针,又道:“前些日子朕和皇孙谈论军队变法,提到军队之弊,以及一些对应的变法措施,一是消除冗兵,其次是清理空俸,夯实兵员编制,再其次是实行人俸分离,说实话朕非常有兴趣,但如果全面推广显然也不现实,朕考虑能不能在一地施行,试一试效果,范爱卿觉得呢?” 范宁目光变得有些凝重,这绝不是赵祯心血来潮要推行军队改革,而是一道考题,给赵仲针出的一道试验题,赵仲针能不能言行合一,成为赵祯心目中的中兴之君,就在此一举。 范宁点点头,“微臣同意以京东路的厢军来作为试验,臣将全力以赴,推行变法试验。” “你错了!” 赵祯的目光也变得严肃起来,“不是你全力以赴,而是你和朕的皇孙全力以赴,这次变法试验由你们二人来施行,范爱卿在明处,赵仲针在暗处。” 他目光又落在赵仲针身上,缓缓道:“赵仲针听封!” 赵仲针立刻站起身,上前一步跪下,“孙儿在!” “朕封你为梁郡王、南京留守,执天子剑替朕巡视京东路!” “孙儿谢皇祖父龙恩!” ........ 知政堂官房内,韩琦又喜又忧,喜是赵仲针终于得到了官家的认可,成为皇位继承人有望,而忧是官家只认可了赵仲针,而并不认可父亲赵忠实,以官家强行册封两个皇后的独行特立,还真有可能只册立皇太孙,绕过他父亲赵宗实。 韩琦叹口气对范宁道:“这件事关系重大,只能是你我知晓,不可再告诉第三人,连你岳父都不能说,否则会引发很多麻烦,我担心张尧佐最后会鱼死网破,哎!官家今天真不该说这番话。” 范宁沉默片刻道:“我感觉官家的身体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看出来?” “他的脸色,他说完那份番君王评价之语后,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红,很不自然。” 韩琦点点头,“御医说官家的肝脏有问题,问题还不小,算了,这话不能多说,说说你的兵法变革,你打算从何着手?” 范宁沉思良久道:“我打算分三步走,在一年内完成变法,但我需要得到知政堂的支持。” “你要知政堂怎么支持你?” “我需要钱和土地!” 韩琦笑道:“知政堂可不是我家开的钱铺,需要表决的,你至少给我一个具体的方案吧!” 范宁摇摇头,“有些事情不能事先公布,我只能说一点,我打算从人俸分离着手。” 韩琦想了想道:“这件事我再和官家沟通一下,尽量支持你。” 第四百六十四章 钱铺调研 下午时分,在御街朱雀门旁边的黄尖嘴茶馆,范宁在二楼一间雅室内请赵仲针喝茶,虽然封赵仲针为王的诏书还没有发出来,但赵仲针此时已经感觉到了肩头的巨大压力。x23us.com 范宁淡淡道:“殿下知道官家封你为王意味着什么?” 赵仲针点点头,“正是因为知道才感觉到压力很大,皇祖父对这次军队变法抱以极大的期待,如果变法失败,可能会很让他失望。” 范宁笑了笑道:“这其实是一次考试,你能不能成为官家心中的中兴之君,就在于你这次考试怎么答题。” “请使君教我!” 范宁想了想道:“我觉得你首先要学会沟通,官家其实并不在意结果如何,他是想了解过程,你第一步要做的事情,就是草拟一份答题大纲,详细告诉官家,你打算从何着手,然后你每隔一个月写一份详细的报告,告诉官家,你遇到了哪些困难,你又是怎么解决,效果怎么样,哪里做得不足,准备怎么弥补等等,越详细越好,一年后,等你写完十三份报告,你的地位就定了,是否变法成功其实并不重要,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仲针想了好一会儿,还是不太理解范宁所说‘变法是否成功并不重要’的含义。 范宁见他目光有点困惑,又继续点醒他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军队积弊已有百年,如果变法太猛,太急于求成,大宋不仅会伤筋动骨,甚至还会动摇国本,事实上,所有变法中,最好改和最难改的都是军队,说它最好变法,是因为军队没有掌握太大的权力,它们只能被动接受,而无法修改变法内容,或者无法在朝廷内部形成强烈的抵制力量,最多是不肯改变,这种情况下,只要换人就能把变法继续推行下去。 说它最难改,是因为风险太大,有契丹、西夏这样的敌人在外面虎视眈眈,甚至还会发生兵变这样的极端事件,官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变法成功是意外之喜,变法失败也在情理之中,官家关注的是过程,你是破釜沉舟,全面改革,还是循序渐进,寻找弱点,各个击破,他是想了解你做事的方法、能力和变法的决心。” 赵仲针心悦诚服,欠身道:“我明白了,谢谢使君的教诲!” “那你打算怎么写第一份报告?” 赵仲针想了想道:“我想写几个步骤,寻找到突破口,然后写出时间上的安排,再写一些别的东西,比如组建一个衙门,挑选一些骨干官员之类,大纲无非就是这样东西,使君觉得如此?” 范宁还是摇摇头,“这个可以写,但不是第一份要交给官家的东西。” “那第一份应该交什么?” 范宁微微笑道:“第一份你应该写你这两天做了什么事情,比如写现在我们的第一次碰头,写写我们谈了哪些内容,然后再写我们去拜访韩琦,想弄一些钱粮和土地,希望能得到知政堂的支持,再写你去拜访曹家和高家,希望能得到这些军队元勋世家的支持,再写我们去钱铺,和钱铺商讨能否给士兵单独开户头的可能性,你还要写去军营里走访将领和底层士兵,了解他们的疾苦和需求。” 赵仲针理解了,“使君的意思,我第一份报告是写我的前期调查和准备,对吧?” 范宁点点头,“正是如此!只有充分的调查研究,你再写变法计划和大纲,才有说服力,这才是正确的做事情的方法。” 赵仲针有点兴奋起来,“我明白了,那我们现在先去哪里?” 范宁向街道对面指了指,笑道:“对面就是朱氏钱铺,是我妻子的陪嫁产业,我们就去钱铺了解一下开户头之事。” ......... 范宁付了茶钱,带着赵仲针来到大街对面的朱氏钱铺总店,刘大掌柜闻讯迎了出来,把范宁和赵仲针请到后堂,范宁给他介绍道:“这位是梁王殿下,和我一起来了解一下钱铺的运作。” 梁王是亲王,梁郡王要差一级,但一般人也不会分得那么清楚,就像生活中给别人介绍副局长一样,绝对不会带一个副字,酒满敬人就是这个道理。 刘大掌柜听说是皇族王爷,连忙躬身行礼,范宁又给赵仲针笑道:“刘大掌柜做大掌柜三十年,是钱铺这一行的翘楚,基本上从他这里就能确定我们的方案能否实施起来。” 赵仲针也笑道点点头,“今天要麻烦刘大掌柜了。” “哪里!哪里!为东主和小王爷做事是我的荣幸,请坐下说话。” 范宁和赵仲针在后堂分宾主落座,刘大掌柜让人上了茶。 范宁笑道:“大掌柜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谈到士兵开户的事情吗?” 刘大掌柜一怔,“东主,不是真的要推行这件事吧!” 范宁笑着摇摇头,“不会全面推行,可能会选一个试验点,京东路的厢军,大概两三万人,准备把军俸直接发到每个人在钱铺的户头上。” 刘大掌柜想了想道:“上次我也说过,这件事的难点就在于面太广,士兵来自天下各县,要在各县为士兵开户头,有点不现实,我觉得一定要实施的话,有两个方案可以考虑。” 赵仲针有了兴趣,连忙道:“大掌柜具体说一说。” “首先让家人取钱不太现实,钱铺也要考虑利润和风险,在小县城内招募几个人,开一个小钱铺,一方面是没有利润,另一方面就是风险太大,伙计贪污或者把钱卷走,我们都控制不住,所以,我还是主张直接发给士兵,因为士兵一般都驻扎在比较重要的大城附近,这样钱铺可以推广,给每个士兵开一个户头,一点问题没有,然后士兵回乡探亲,就能把钱兑换成银子带给家人,之前东主也说过,开户头是为了防止将领克扣军俸,其实只要把钱发到钱铺户头上,就能避免克扣了。” “那第二个方案呢?”范宁又问道。 “第二个方案,就是我们在各州的治所大城开一家钱铺,然后和当地的钱铺合作,由朝廷把军俸给我们,然后我们分拨到各州,由各州的分店把钱转给地方钱铺,这样也可以,只是这样比较繁琐,要很多大钱铺一起参与才行,一家做不下来。” 范宁摇摇头,“现在不提全军,只说京东路厢军的试点。” 刘大掌柜想了想道:“厢军都是地方军,士兵都是本地居民,两个方案都可以,但我个人倾向于第一个方案,比较简单。” 赵仲针一边飞笔记录谈话纪要,一边接口道:“我也倾向于第一个方案,反正只有九座军营,都在比较大的州驻军,朱氏钱铺可以开九家分店,简单且有效果。” 停一下,赵仲针接着又笑道:“户头上的钱要不要做一些限制?主要是防止士兵自己挥霍一空,最好留一点给他们的家人。” 范宁摇头,“这个没有必要,限制反而会让士兵对钱铺产生疑虑,是否节俭是个人的品性问题,限制取钱并没有什么意义,他取不了钱还可以去借,最后都是一回事,我觉得还是自由取钱存钱比较好。” 刘大掌柜沉思片刻道:“如果是由东主来推行这件事,那朱氏钱铺是不是要回避一下?以免被人非议,说东主以权谋私!” 刘大掌柜确实很担心,他知道这里面的利益太大,每年的军费是朝廷第一大开支,这里面涉及俸禄、物资采购、军品制造,军营修建、后勤保障等等。 把俸禄拿出来给钱铺,那么后面的军队开支也会陆陆续续交给钱铺,那将是惊人的银钱数量,别的钱铺一定会无比眼红。 他知道每一家大钱铺背后都有背景后台,像张家的金桥钱铺,目前是应天府第一大钱铺,刚进入应天府的朱氏钱铺就接下了这份大单子,金桥钱铺肯定会跳起来。 他担心东主会在朝廷被人攻击。 “没有这个必要!” 赵仲针果断地否定了刘大掌柜的担忧,“我会向天子汇报,征得天子的同意,就说选择朱氏钱铺合作是天子的意思,没人敢说三道四。” 范宁也笑道:“近水楼台先得月,让朱氏钱铺提前参与很正常,这个我倒不在意别人的非议,只是在京东路的推行已势在必行,朱氏钱铺这边要提前准备了。” 刘大掌柜点点头,“我今天就开始考虑!” 第四百六十五章 争取支持 这时,范宁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便对赵仲针笑道:“说说这两天的安排,我今天去见过了韩琦韩相公,我们需要钱和土地的支持,他答应尽量争取,你明天再去催催他。m.x23us.com 另外,晚上最好去拜访一下曹老爷子,争取他的支持,顺便请他帮你联系一下军营,最好明天下午去调研,有利于明天晚上你写报告。” “今天晚上就去?” 范宁点点头,“今天晚上就去!” 赵仲针犹豫一下,“我在想,要不要先给父亲说一说?” “你已经多久没有见到父亲了?” “大概两个月吧!” 赵仲针叹口气道:“事实上,宫中发生的事情,我都没有告诉他。” “这件事也是一样,我想你父亲一直在旁边默默关注你,宫中发生的很多事情他是知道的,如果他想知道什么,他会通知到你。” 赵仲针默默点点头,“我明白了,今晚上我就去曹府,但使君不和我一起去吗?” 他抬起头,期待地望着范宁。 范宁笑了起来,“我当然要和你一起去,只是这件事你是名义上的主导,所以你来联系比较好,我可以让人替你送信。” 赵仲针心中松了口气,“好吧!我现在就写一份拜帖。” 他毕竟才十二岁,很多事情他还不能像成年人一样去独立面对。 赵仲针写了一份拜帖,范宁让朱豹跑一趟曹府,将这份拜帖和自己的拜帖一起交给曹府。 范宁就在钱铺内吃了晚饭,让刘大掌柜安排一辆马车,他和赵仲针坐上马车,向曹府而去。 ........ 天色已渐渐黑了,马车沿着东大街缓缓而行。 这时,范宁问道:“我今天有点疑惑,为什么官家要问我会不会武艺,殿下是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赵仲针想了想笑道:“我觉得皇祖父最初的想法是让你出任真定知府兼河北西路防御使,并不是去应天府。” “什么!”范宁吃了一惊,为什么是让自己去边疆? “真是这样?” 赵仲针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有一次皇祖父偶然说起的,他说你不能呆在安逸的地方,先去鲲州,然后去真定府,他说建议你好好练练武艺,以后和辽军开战。” “就算和辽军开战也不用我上战场好不好,我是帅,又不是大将,只要会骑马就.......” 范宁顿时醒悟过来,“难怪他还问我会不会骑马。” “这就对了,皇祖父确实是想让你去边疆。” 范宁轻轻咬一下嘴唇,“但还是让我去了应天府,估计就是想让我在应天府做点什么事吧!” “范叔,我真的很想这次变法成功!”沉默片刻,赵仲针小声道。 范宁瞥了他眼睛一眼,见他目光中有一种和他年龄不符的成熟和倔强。 才十二岁的少年,就开始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了。 范宁语重心长道:“我之所以给你说变法成功是意外之喜,失败是意料之中,并不是说这次京东路厢军的变法会失败,相反,我有九成的把握能让变法成功,但我最担心的事情是怕误导了你,让你觉得变法很简单,就像一个县令可以把一个县管得很好,但绝不能因此就说他可以把天下也管好,变法艰难,不是京东路很难,而是整个天下的变法非常难,需要触动的利益太多,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赵仲针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不明白‘等会儿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 曹琮极为热情地接待了范宁和赵仲针的到来,就在一个时辰前,大内传出旨意,封赵仲针为梁郡王、南京留守,代天子巡视京东路。 稍微了解朝廷形势的人都知道,赵仲针被封郡王意味着什么,要知道,赵文恽派系最大的支持者就是天子赵祯,而天子赵祯态度的微妙变化,对每个大臣而言,都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当然,赵仲针被封的是梁郡王,和赵文恽的琅琊郡王同级别,表示他已经追上了赵文恽,如果他封的是梁王,那真的就尘埃落定了。 不管怎么说,曹琮今天还是异常高兴,置酒来款待两位贵客。 曹琮端起酒杯对赵仲针笑道:“人脉是很宝贵的资源,很多矛盾冲突看似无解,但绕一个弯,到矛盾的背后去看,你就会发现解开它的钥匙在哪里?” 范宁在一旁笑道:“老爷子这句话我深有体会,当初杨渡牢牢控制着应天府的军政大权,我简直不知从何着手,但分析了左巡查使顾长武的背景,却发现他祖父竟然是曹老爷子曾经的部属,最后就靠老爷子的一封信,助我打开了局面。” 范宁不露痕迹的恭维让曹琮高兴得呵呵大笑,范宁见他情绪很饱满,便给赵仲针使了个眼色。 赵仲针便道:“其实今天我和范使君来拜访曹阁老,是有事请阁老帮忙。” “你们说,只要我能办法,一定全力相助。” 赵仲针便将准备在京东路厢军进行试点变法的情况说了一遍。 曹琮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尽管赵仲针再三强调只是试点,但曹琮还是感敏地品出了其中的政治风向,天子对军队不满,想用军队来作为变法的第一刀。 冗兵是大宋三冗中第一冗,按每个士兵平均每月四贯钱的军俸来算,一年就是五十贯钱军俸支出,大宋一百二十万军队,一年的军俸负担就超过六千万贯,还有士兵一年到头的吃喝拉撒和衣食住行,还有兵甲制造、军器研制、军营修建、养马等等和军队相关的支出。 而大宋一年的财政收入才八千万贯不到,光军队就耗费大半,偏偏这样惊人的军费,宋军战斗力却越来越差,问题出在哪里,大家心里都清楚,大宋军队的中间虚耗至少占了一半,结果就是军费越来越高,士兵却越来越困苦。 这些问题曹琮也明白,但军队变法会涉及到多少人的利益,如果赵仲针来实施,恐怕他会成为整个军队的共敌,得罪人太多,就算是试点,也会引起军队既得利益者的强烈反感,从而引发军队对赵宗实的不支持。 曹琮着实有点为难,他真不希望赵仲针接下这个烫手的差事,一时间,曹琮沉吟不语。 范宁看出了曹琮的为难,又劝道:“曹阁老,这是天子给殿下出的一道题,对殿下的前途至关重要,结果会怎么样并不重要,关键是殿下有没有用心去做,怎么去做?” 曹琮终于有点明白过来,瞪大眼睛问道:“你是说,这次京东路的变法关系到.......” 范宁缓缓点头,“确实如此!” “这样说起来,那不做也得做了,那你们打算从何处入手?” 赵仲针摇摇头,“我的头绪还没有理清,还是请范使君来说吧!” 范宁便道:“我们打算从清理老弱残军着手,四十岁以上厢军清退回乡,每人补偿二十亩土地,作为养老之资。” 范宁把退休线定在四十岁,是反复考虑过的,宋朝普通百姓的寿命也就是五十余岁,所以才有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说法,四十岁退役,给二十亩田就能养老了。 这也是试点的优势,因为是试点,人数少,才有足够的资源进行补偿,要是全天下推行超限退役,哪里还拿得出人均二十亩地的补偿,恐怕五亩地都没有。 曹琮微微点头,这个突破点还不错,有补偿,只针对士兵,将领的抵触情绪比较低,还是比较容易推行。 旁边赵仲针补充道:“这其实也为第二步,夯实实际兵员,杜绝领空俸做准备,给各级将领一个改错的机会,让他们先自己清查,别等我们查出来,那就军法无情了。” “这样也可以,如果是这样,那就不要说变法,变法两个字太敏感了,就说军队清理整顿,你们觉得如何?” 范宁笑道:“刻意降低难度,对殿下可没有好处,最后的打分也会拉低。” 曹琮顿时醒悟,“对!对!对!是我所虑不周。” “事实上还是会有变法,我打算推行将兵法,将九个军营缩减为四个军营,每个军营五千人,将和兵都长期不变,上战场也不改变编制,这样就避免作战时,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被动。” 大宋继承唐制,和平时代是一个编制,作战时又是另一种编制,作战时就显得很混乱,难以协调配合,范宁的变法就想把平时和战时的编制合二为一,没有什么指挥使、都指挥使,都只有将、副将、偏将、旅帅、队正、伙长、士兵,简单的七级,这样改革就使兵知其将,将练其兵,大大提高军队的战斗力。 曹琮笑道:“反正也只是试验嘛!无论怎么改,我都全力支持,需要我出面协调的地方,我一定会出面,绝不推迟。” 范宁笑道:“还真需要老爷子支持一件事,能否这两天在报上登一篇文章,痛斥冗兵对大宋之害。” 是否支持可不是嘴上说说,是需要拿出实际行动来,以曹家在宋军中的崇高威望,曹琮在报上的文章就是一种明确的表态了。 曹琮沉吟一下道:“我会尽量说服石家、高家、韩家、王家和潘家,我们六家各写一篇文章,为郡王殿下的变法助威。” 石守信后人、曹彬后人、高怀德后人、韩忠彦后人、王审琦后人、潘美后人,他们在大宋军队中具有绝对权威,都是支持赵宗实为正统的军方重量级人物。 他们在报上为赵仲针的变法制造舆论,与其说是支持变法,不如说是支持赵仲针继承大统。 第四百六十六章 通过决议 从曹府出来,范宁先送赵仲针回宫,马车上,赵仲针不解地问道:“我一直以为是先从给士兵开户着手,范叔给老爷子解释时,怎么又变成了先精简兵员?” 范宁微微一笑,“柿子要捡软的捏,变法也要从最容易处着手,精简兵员肯定会触动很多士兵的利益,但我们给出二十亩地补偿,士兵利益有了补偿,抵触就会小得多,而且精简兵员能给很多吃空俸的将领以消帐的机会,我们可以既往不咎,但如果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我们下一步清查空俸时无情了,这就叫先礼后兵,先怀菩萨心肠,再显霹雳手段,让将领们无话可说。顶 点 x 23 u s” 赵仲针恍然大悟,躬身抱歉道:“范叔高明,小侄受教了。” 范宁又笑道:“变法向来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们只要拿出两千顷上田就能消除士兵的抵触情绪,将来要裁三十万人时,朝廷不一定能拿出六万顷土地,所以这只是因为我们沾了试验的光,以后天下变法时得另想补偿的办法,不可刻舟求剑!” “小侄明白,明天上午就去催催韩相公,让他拿出土地和银子来。” 说笑之间,范宁便将赵仲针送到上东门,他从这里回弘文馆宿舍,在还没有正式上任前,赵仲针依旧是弘文馆的学生。 范宁随即又让马车去了朱元丰的府宅,他独自在京城出差,肯定是住在朱元丰府中,而不会住在处处讲究规矩的岳父府上。 ......... 次日中午,《小报》、《信报》和《朝报》都刊登了曹琮写的同一篇文章,《论冗兵之危害》,文章剖析事实,从财力负担沉重、士兵生活困苦、战斗力锐减以及军队内部贪腐横行四个方面来进行详细的阐述。 这篇文章登出,顿时在朝野上下引起掀然大波,此时京东路厢军实施变法的决定还没有正式宣布,很多人都不知道曹琮剑指何方。 张尧佐昨天便知道赵仲针将在京东路厢军推行军队变法一事,这件事让赵尧佐又恨又急,恨是赵文恽不争气,被赵仲针一次次踩在地上,在宫中呆了十年,还不如在宫中呆了几个月的赵仲针。 急是赵仲针已经封梁郡王了,代天子巡视京东路,这分明就是要上位的先兆,可赵文恽在做什么,居然还在弘文馆读书,他就不能给自己争口气吗? “阿斗!他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张尧佐气得将报纸往桌上重重一拍,“他自己不求上进,我再为他拼命有什么用?” 杨铠见张尧佐又把责任推给了赵恽文,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每次出事,责任都是别人的,这位张太师从不会检讨自己的错误。 “贾昌朝怎么说?”张尧佐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杨铠。 杨铠今天上午秘密会见了张尧佐的女婿李云,张尧佐又把希望寄托在贾昌朝身上。 杨铠摇摇头,“李云说,贾昌朝从没有要求过贾家想任三任相国,贾昌朝说,有他这一任相国,他已经不愧于祖先了,子孙自有子孙福,轮不到他来操心。” “不要脸的混账!” 张尧佐恨得牙根痒痒,就想一口咬死贾昌朝,当初赵文恽占上风时,是谁坚持要三个相国才肯跟自己结盟,现在见天子偏向赵仲针,又把自己说过的话吞回去了。 贾昌朝这种两面三刀的混蛋简直比韩琦、范宁还要可恨。 杨铠又道:“不过李云还是透露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天子要在京东路推行厢军变法,准备让赵仲针主导。” “屁的主导!” 张尧佐恨恨道:“他一个小孩子,懂个屁啊!明明就是范宁在做,他最后去摘桃子,变成他的功劳。” “太师,问题就在这里,我同意贾昌朝的见解,这是天子在考验赵仲针,一旦变法成功,恐怕赵文恽就真的输了。” “你觉得真是这样?”张尧佐瞪大眼睛问道。 杨铠点点头,“太师,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兆头,昨天天子单独在麒麟殿召见范宁和赵仲针,还不准任何内侍在场,我就觉得很不对劲,事出反常必有妖,天子当时一定承诺了什么,或者暗示了什么,但我们却不知道。” 昨天麒麟殿的对话十分隐秘,连一向宫中消息灵通的张尧佐都不知道谈话内容,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张尧佐顿时有点慌了手脚,急声道:“我们决不能让赵仲针变法成功,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你说该怎么办?” ......... 在第三天的报纸上,又出现了高家家主高继宣写的文章,是应和昨天曹琮的《论冗兵之危害》,而此时,很多朝臣都知道了新册封梁郡王的真正差事,居然是去京东路针对厢军变法,原来这些老军头都是在支持赵仲针。 御书房内,赵祯放下手中的报纸,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皇孙赵仲针做得不错,知道首先要争取舆论,争取这个老军头的支持,在道义上获得充分支持,这样才能压制住反对者的声音,这是最关键的一点。 赵祯当然知道这是范宁出的主意,但他还是毫不客气地将这些功劳算在赵仲针身上,赵仲针是帅,范宁是将,大将立下的功劳,当然是归元帅所有。 赵祯又翻了翻今天一早赵仲针送来的第一份报告,汇报他这两天的活动,包括他和范宁的第一次商议,去朱氏钱铺调研,拜访曹府,向知政堂申请财力土地支援,昨天下午又去了军营调研,这些活动写得非常详细,足足写了一万多字,让赵祯看了一个上午。 这份报告令他大为欣慰,赵仲针并没有立刻跑去应天府仓促变法,而是进行充分的准备,财力、舆论、军队内部支持、技术支持、底层调查,几乎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赵祯尤其赞赏赵仲针先从清理超龄士兵着手的想法,这是个非常绝妙的突破口,有利于将领们迅速与吃空俸的不法行为进行割裂,这相当于自查,给将领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当然,有些帐还是要算,但不是现在,而是变法成功后再秋后算帐。 赵祯欣赏的并不完全是方案本身,更多是欣赏赵仲针这种从今开始,既往不咎的做法,冗兵问题已经存在上百年了,要追究过去的行为,根本就不可能,也不现实,反而会激化矛盾,使变法无法进行下去,只有懂得取舍,懂得妥协,才能取得变法成功。 这是赵祯从庆历革新的失败中总结出来的惨痛教训,他很欣慰赵仲针在这一点上没有重蹈自己的覆辙。 自己没有看错人啊! 这时,有宦官在御书房外禀报,“陛下,韩相公求见!” “请他进来!” 不多时,韩琦匆匆走了进来,躬身行一礼,“微臣参见陛下!” “韩相公有什么事?” 韩琦将一份知政堂的决议呈上,“陛下,这是关于支持京东路厢军改制变法的知政堂决议,知政堂一次性通过了决议,决定拨付官田三千顷,钱五万贯,粮食三万石。” 赵祯有点惊讶,“贾相公和田相公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韩琦明白天子赵祯的惊讶,贾昌朝和田况都是支持赵文恽的人,但今天的表决确实出人意料,只有田况一人反对,贾昌朝却出乎意料的投下赞成票,而且提出了设立督察官,监督土地和钱真正用到变法上。 “陛下,田相公认为这样拨付钱财没有先例,会增加朝廷负担,他不同意,但贾相公却说这是改制冗兵走出的最积极的一步,他全力支持。” 赵祯立刻明白了,这个老奸巨猾的贾昌朝啊!开始转向了,田况显然还没有发应过来。 赵祯没有说什么,看了看决议,又问道:“还没有具体方案?” “启禀陛下,土地钱粮的具体方案没有出来,是因为要配合京东路的厢军改制,等京东路那边方案出来后,这边就开始制定了,现在只是一个总数量的决议。” “可以实施!” 赵祯随即提朱笔在决议上画了个圈,批准了这份支持京东路厢军改制的决议。 第四百六十七章 组建变法司 范宁是在拜见曹琮的第二天启程返回应天府,催促韩琦、去军营调查以及写第一份报告等等,他都没有参与,任由赵仲针独立去完成,有曹家的鼎力帮助,他对军营底层士兵的调研不会有问题,至于第一份报告,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尽,如果赵仲针还写不好,那他也是扶不起的阿斗了。顶 点 x 23 u s 在调研以及争取朝廷支持的前期活动已经结束,下一步就是要组建班底了。 从现在开始,赵仲针开始进入名义上的主导,他也可以参与,但决定权都在范宁手中,这是赵祯定下的调子,赵仲针毕竟才十二岁,他可以有思想,可以有决心,但在具体做事方面,他还比较稚嫩,必须依靠范宁。 其实曹琮的一个建议很对,对天子、对朝廷有必要称为变法,但在对士兵对普通将领,‘变法’这两个字就太沉重了,会给人增加巨大的压力,也会引发反感和抵制。 范宁再三斟酌,他决定把新成立的机构叫做京东路厢军整顿司,用后世说法就是改革领导小组,不叫变法,而叫整顿,就像不叫失业,而叫下岗一样,含义一样,措辞不同,将士抵触情绪就会小得多。 然后是一套班子,组长无疑是赵仲针,他出任代天子巡查京东路,组长之位非他莫说,自己任副组长,下面是成员,至少要五个。 王安石是第一个,范宁看了他准备实施的激进变法计划,着实有点头大,当然,王安石自己不认为是激进,而是锐意进取,反正范宁不想任由他折腾,把他拉进来,削弱他的精力。 第二个成员便是鲁春秋,他是安抚使司副使,很了解厢军情况,而且他是京东路厢军中出了名的老好人,在变法小组中不能光用刀子,还得有润滑剂。 第三个是刘楚,范宁需要组员中有弹劾权力御史,刘楚能力出众,调查经验丰富,又是御史出身,关键是自己人,范宁决定把调进整顿司。 第四个成员是应天府厢军都指挥使李翰,他是曹家的人,而且在厢军中资历很深,他可以作为厢军底层将士的联系人。 第五个成员,范宁有点犹豫,他需要一个内部协调人员,按惯例,应该是安抚使司的录事参军杨林比较合适,但范宁感觉他协调能力不行,做事总是抓不住重点,倒是新任司录参军吕惠卿能力十分出众,把他拉进来非常合适。 但范宁又担心应天府的知府、通判和司录参军都进了变法小组,对应天府的政务影响太大,范宁考虑了一路,他初步想了一个方案,还需要吕惠卿本人愿意才行,还要想办法说服王安石。 两天后,范宁抵达了应天府,此时已是黄昏时分,他直接返回了自己家中。 这段时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使他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在官场上,忽略了自己家庭,现在虽然又有新的征程,但至少他的权力已经稳定下来,不用像前段时间那样紧张了。 范宁来到后院,却远远看见山下的空地上,妹妹阿多正带着女儿真儿在喂两头小鹿,欧阳倩则含笑站在一旁。 这让范宁着实奇怪,这后山上怎么会有小鹿,这时,真儿忽然看见了爹爹,顿时高兴得跳起来,也顾不得喂小鹿,丢下手中的麦饼,一阵风似的向这边跑来,她已经一岁半,步履比较稳健,说话也很清晰了。 “爹爹!” 她张开手臂,像只小鸭子一样跑来,范宁一把将女儿抱起,在她小脸蛋上重重亲了一下,指着小鹿笑问道:“小鹿是谁的?” “是真真的。” 小家伙一点不含糊,小鹿是她的。 “带爹爹去喂小鹿。” “好!” 真儿挣扎着下地,牵着爹爹的手向小鹿走去,两头小鹿并不怕生,瞪着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范宁。 这时,欧阳倩走上前,小声笑道:“是柴老爷子派人送来的,还送来好几只小松鼠和小刺猬,你家女儿可喜欢了。” 原来是房东柴靖送来的,他见妹妹在用麦饼喂鹿,便笑问道:“阿多,你用麦饼喂鹿,是不是太浪费了?” “才没有呢!” 阿多嘟着嘴道:“平时它都吃青草,只有真儿喂它们时,才会享受麦饼的待遇,今天才是第一次喂麦饼,就被你看见了。” 阿多已经十五岁了,再过两年就要找婆家了,可范宁总觉得她还是孩子。 “那是我错怪你了,这小鹿晚上住哪里?” “当然是住山上,山上给它们搭了一座草棚子,晚上就睡里面,平时在山上自己觅食,山上还有一道清泉,它们喝水也能解决。” “山上还有清泉?”范宁着实没有想到,这座人工堆的土山上居然还有清泉。 欧阳倩笑道:“这座山已经有上百年了,出现清泉也很正常,在半山腰,不过泉水很细,最后流入池塘。” 范宁伸手揽住欧阳倩丰满的腰肢,开始有点心猿意马,他见天已经快黑了,便在她腰间轻轻捏一把道:“我去内书房休息一下,你等会儿给我送壶茶来。” 欧阳倩白了他一眼,咬一下嘴唇道:“现在什么时候?你先去吃饭,再去看看阿佩和母亲,陪完家人后再去书房休息。” “好吧!先吃饭,我还真饿了。” 想象虽然美好,但现实却不给他机会,他去了京城八天,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他,要安慰一下大老婆的情绪,还要和母亲聊聊天,还得等女儿睡着。 范宁终于如愿以偿时,已经是深夜了。 他疲惫地躺在床上,欧阳倩伏身在他怀中,媚眼如丝,虽然外面天气很热,但房间夹墙内有冰块,但房间里变得十分凉快,即使两人赤身搂在一起,也没有夏天那种黏黏的汗热。 “没想到冰库里居然还会有存冰?” 欧阳倩在他脸上吻了一下笑道:“夫君在家时间不长,当然什么都不关心,冰块每年都有,柴家每年都会取走,今天因为是我们住了,所以冰块就留给了我们,我前些天穿上大棉袄去冰窖里见识了一番,下面冰窖很大,里面的冰块至少有十几万斤。” “那岂不是天天可以喝冰镇酸梅汤了?” 欧阳倩嗤的一声笑出来,“你这个没出息家伙,志向就只有冰镇酸梅汤。” 范宁嘿嘿一笑,“谁说我的家伙没有出息,你再试试!” 他翻身上马,再一次驰骋疆场。 梅开三度后,困倦不堪的范宁才搂着爱妻沉沉睡去了。 ........ 次日一早,范宁来到了应天府官衙,他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没有来应天府了,他的知府权力并没有放弃,只是分给了两个幕僚公孙玄策和张博,遇到重大的决定,两人都会主动来找范宁签字。 判官宋凌的作用就在这里,如果发现两个幕僚越权,宋凌就会打回去,并拒绝执行。 但大多数细碎的琐事依然由王安石负责处理,司录参军吕惠卿也到位了,有这两个能人,就算范宁不在,应天府也运转得十分流畅。 范宁在自己官房坐下,不多时,王安石和吕惠卿便匆匆赶来。 “两位请坐!” 范宁笑眯眯请他们坐下,又让茶童给他们上茶。 王安石摆弄着手上的汝瓷官窑茶盏,十分羡慕道:“听说你大婚时,天子赏赐你十套官窑瓷器,能不能送一件给哥哥!” 范宁见一向严肃的王安石居然为了官窑瓷器改了性子,着实感到好笑,他便笑道:“我有一套钧瓷官窑茶具,一个壶两个茶盏,是我在大相国寺偶然淘到的,后来给了堂祖父,他去世后又留给了我,要不我把这套茶具借给你。” “为什么是借?” 王安石瞪大眼睛,“你索性做人情送给我,不更好!” “不行,等以后你自己有了官窑瓷器后,必须还给我,我要留给儿子做传家宝的!” “你这个小气鬼!” 王安石摇摇头道:“好在我自己也有一只钧瓷官窑茶盏,是好友周敦颐赠我,算了,我也不借你茶具,以免摔坏了赔不起。” “介甫不要,府君就借给我吧!”吕惠卿在一旁陪笑道。 范宁神秘一笑,“你们想要官窑瓷器,我介绍一个人给你们认识,什么三套五套的官窑,他将来都会送给你们。” 王安石和吕惠卿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简直是胡说八道!” “我说的是真的,你们不信就算了。” 王安石瞪了他一眼,“除了天子,谁会三套五套官窑瓷器给你?” “我要介绍给你们的人,就是将来的天子。”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三大作弊器 “府君是指梁郡王赵仲针?” 虽然朝廷的牒文传达比较慢,但得益于民间报纸的传播速度,宋城县的报纸只比京城晚一天,王安石和吕惠卿通过报纸已经知道了朝廷发生的情况。x23us.com “你们的消息已经到了哪一步?”范宁问道。 王安石想了想道:“梁郡王殿下将出任南京留守、代天子巡查京东路。” 吕惠卿在一旁小心翼翼道:“昨天的小报有猜测说,京东路的厢军要进行变法,也不知道这个猜测对不对?” 范宁微微笑道:“这个消息基本上靠谱,确切说所有任命都是幌子,他真正的任务是和我一起对京东路厢军实施变法,用一年时间,将京东路厢军打造成一支精锐之军。” 王安石这才明白,感慨道:“原来是府君兼任京东路安抚使是有深意的。” 范宁又道:“梁郡王只是名义上的厢军变法主导,真正实施者是我,我决定组建厢军整顿司,我希望你们二位也加入。” 王安石有点犹豫,他其实有心理准备,但如果加入军队变法,必将严重削弱他准备在应天府实施的变法,但军队变法也是他所渴望的,军费是朝廷第一大财政支出,是朝廷巨大的拖累,如果能在军队变法上打开缺口,无疑将是一个极大的收获。 一方面是他已经准备就绪的地方变法,一方面又是军队变法的诱惑,着实让王安石拿不定主意。 但吕惠卿却毫不犹豫道:“我愿加入,参与军队变法!” 范宁心中暗暗叹息,吕惠卿的投机性还是太重,范宁知道他并不是想参与变法,而是抓住这个机会和赵仲针交好,他和一心谋变法的王安石完全是两种人。 历史上,王安石后期变法失败,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吕惠卿的背叛。 王安石智商高绝,但在情商上还是略有不足,这么多年,他没有看透吕惠卿这个人。 不过吕惠卿的能力极强,他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可杀敌也可伤已,关键是看怎么用这把刀。 “如果我和吕司录都参与了军队变法,那应天府怎么办?”王安石说出了他最大的担忧。 范宁微微笑道:“我有一个方案,你们看看能不能接受,吕司录调任应天府司马,官阶和待遇都不变,但司马是虚职,他的时间和精力就出来了,任命宋凌暂代司录参军,我的两个幕僚依旧替我处理知府琐事,王通判分一半精力继续掌管应天府日常政务,这个方案如何?” 王安石忿忿道:“说到底,你就是不想让我在应天府推行变法。” 范宁笑着安慰他道:“有些事情可以做嘛!像之前你实施的乡村牙人制度,不是很顺利吗?把它继续落实到底,这会充分激发乡村的潜力,还有以工代赈修路,把道路修好,很多农产品就能运出来了,我送你六个字‘要想富,先修路’。 你把乡村牙人制度夯实,把路修好,这两件事关系重大,一个是信息流,一个是物流,还不用你变法,应天府的发展就会又上一个台阶。” 王安石想了想道:“那我们说好,等变法结束后,我要在应天府继续推行变法,你要支持。” 范宁的表态却一点也不含糊,他毫不犹豫道:“除了青苗法和联保法,其他我都支持。” 范宁当年在鄞县亲眼看见王安石推行的青苗法,他不赞成由官府直接向农民房贷,完全可以引来大型钱铺,用规范钱铺利率的方法来避免高利贷,或者像后世一样,成立专业银行,也就是由朝廷直接成立专门的青苗钱铺,办法有很多。 至于联保法,那是直接导致王安石变法失败的根源,连保法又叫联合担保法,先用保甲法把穷人和富人捆绑起来,然后由同一保甲中的富户给穷人提供贷款担保。 一旦穷人还不了官府的青苗贷款,应由富户先行偿还,再由富户向穷户追讨,结果大量穷户赖账,而富户又无力追讨,导致天下各地富户纷纷破产,以至于天下反对变法的呼声极为强烈。 这就是王安石典型的低情商体现,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人性有骨子里自私的一面。 范宁态度鲜明,王安石也没有办法,毕竟范宁才是应天府主官,改变各种规则的决定应该是由知府来决定,王安石想在应天府推行变法,很大程度上是范宁让权给他,一旦范宁不让权,王安石的变法就无从推行。 王安石只得点点头,无奈道:“好吧!先集中精力,把军队变法做好。” 当天,范宁又分别找了鲁春秋、李翰谈话,其中和李翰的谈话比较沉重,李翰本身就是应天府三千厢军的首领,变法的对象就是他们,把他拉进变法队伍,多少有点与虎谋皮的味道。 从古至今,任何变法都是利益的斗争,如果说变法成功,要么是脑袋比利益重要,要么是伪变法,深层次的利益并没有被触动,要么就是范宁一直追求的第三种,做大蛋糕,在不触动老蛋糕的基础上,尽量把新增蛋糕向朝廷和普通百姓倾斜,这种做的本质其实也是一种利益争夺,损害的是海外利益。 像范宁开创鲲州,给大宋带来巨大的财富,但实际上是利用大宋强大的战舰水军来抢夺日本国的金银,本质上还是一种利益斗争。 这次京东路厢军变法,范宁有办法成功,是因为他开了作弊器,作弊器一,这是局部变法,而不是全面变法,变法的代价很小,朝廷可以为这次变法拿出土地、粮食和银钱,实际上就是一种变相的利益补偿,有补偿的变法,那就是伪变法,没有在天下各军推广的价值。 作弊器二,变法涉及相关利益人员少,吃空俸也好,克扣军俸也好,三万军队里面会有多少人涉及?最多几百人,一次强力打击都可以搞定,若是天下一起变法,那涉及人员就会有几万人,反抗起来就会惊天动地。 为了争取李翰加入变法小组,范宁则开了作弊器三。 李翰的家也在宋城县,是一座三亩的小宅,这是他自己买的宅子,在军中多年,他也算是利益既得者,能一次性掏出一千贯钱买下这座地段不错的宅子。 黄昏时分,范宁来到了李翰家,他昨天已经和李翰谈了一下,李翰说他需要时间考虑考虑。 “欢迎使君来陋舍!” 李翰显得很意外,他没想到范宁会来自己家,他手忙脚乱地将范宁请进家里。 在院子里,范宁看见了李翰的妻子和一对儿女,李翰的妻子是个豆腐店主的女儿,从小跟父母卖豆腐,出头露面的机会多,是比较泼辣的家庭妇女,没有像大户人家妻女那样躲进内宅,她反而热情招呼范宁进屋喝杯酒。 不出范宁所料,李翰在家里喝酒吃饭,李翰大部分在军营,但每隔几天就会回家一趟,要么是为了喝酒,要么是为了和娘子恩爱,李翰在女人这一点上很好,从不进青楼,也不在外面养情人。 “那好吧!我就不客气了。” 范宁在饭桌前坐下,笑道:“嫂子和孩子一起来吃。” 范宁又打量一下宅子,点点头赞道:“这宅子不错,地段好,用料足,都是青石大砖,通风也好,冬暖夏凉。” 李翰给范宁斟满一杯酒,叹了口气道:“不瞒使君,这房宅是我去年买下的,花了一千贯钱,其实凭我一个月二十贯的俸禄,至少要存十年才买得下这座宅子,但我只用两年就攒够了一千贯,一文钱没有借,使君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李翰妻子吓得脸色都变了,拼命在下面踢丈夫,不准他再乱说。 第四百六十九章 心结难解 李翰目光严厉的向妻子摇摇头,让她不要干涉自己。m.x23us.com 他又对范宁道:“我做人有底线,不会克扣弟兄们的军俸,也不会吃空俸,我们应天府厢军有人在吃空俸,两百个士兵的空俸,被十五个人分掉了,其中没有我。 但我也不敢拍胸脯说自己就很干净,军粮和肉菜补助这一块是我经手的,兄弟们吃的米都是陈米,本来是七天一顿肉,被我改成十天一顿,这是我的责任,其实这也是我最大的顾虑,使君让我参加变法,但我自己不干净怎么办?” 范宁点点头,“感谢李将军的坦诚,这些话我也就现在听听行,出门后我就会忘掉,我一直信奉‘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就算变法后的军队,也不可能做到一尘不染,像李将军这样在军粮和菜肉上捞点油水,以后一样存在,但这不是我们本次变法的重点。 我们首先是淘汰老弱,其次杜绝吃空俸,再其次杜绝克扣军俸,然后是理清将兵关系,重组军队,李将军既然没有克扣军俸,没有吃空俸,那就不应该有心理压力,至于李将军捞油水的事情,希望以后不要再有,为这点油水影响前途,不值得。” “范使君,我家夫君还会有前途吗?”李翰妻子忍不住问道。 范宁笑了起来,“变法司一共由七人组成,当然,下面的士兵从事等等不算,我只说官员,我告诉大嫂一句话,你夫君的上司就是将来的皇帝陛下,你说参加变法司有没有前途?” 李翰妻子的眼睛一亮,立即推了丈夫一把,叫嚷起来,“这么好的事情,你还犹豫什么,得罪几个人算个屁啊!”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李翰瞪了妻子一眼。 范宁微微笑道:“其实大嫂是话糙理不糙,完全是大实话,虽然变法会得罪不少人,但李兄却会得到未来皇帝的青睐,说不定还会成为他的心腹,前途无比光明远大,相比之下,得罪几个人确实算个屁!” “人家使君都把富贵送上门了,你还在矫情!” 李翰妻子见丈夫还在犹豫,顿时急了,“你快点答应,现在就答应,别在犹豫了!” 李翰虽然面子有点放不下,但他也确实意识到参加变法的巨大好处,正是想通了这一点,他终于点点头,“卑职愿意加入。” ........ 两天后,赵仲针在三十名侍卫的严密保护下,乘坐两艘大船抵达了宋城县,同船过来的还有刘楚,这是范宁指明要求他参加变法司, 刘楚担任的官职是南京留守监司长史,也是一个虚职,使他也能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变法中去。 范宁率领王安石等四名已经确认入职的下属亲自到码头去迎接赵仲针到来。 赵仲针十分兴奋,临走时,皇祖父给他了巨大的鼓励,并毫不掩饰地夸赞他第一篇报告写得好,鼓励他以后就这样写,有想法、有细节、有内容。 正是皇祖父的鼓励让他带着十分的热情来到应天府。 范宁却很冷静,给他一一介绍将来的变法成员,这里面赵仲针只熟悉王安石,王安石已经四十岁,到了创作的黄金时代,他已经取代欧阳修成为京城名气最大的诗人和文学家,而这个时候苏轼还年轻,很多名篇都还没有面世。 王安石今年年初写的《元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火遍了京城,成为公认的最好的元日诗。 另外他去年进京途中写得《泊船瓜洲》也一样脍炙人口,令赵仲针十分崇拜。 相比之下,其他几个人他都不熟悉,不过赵仲针还是很客气地和众人一一相见,众人随即簇拥着赵仲针的马车前往京东路安抚使司官衙。 安抚使司官衙已经搬回城内,官衙占地足有二十亩,经营了数十年,各种建筑数十座,房舍上百间,目前大部分都空关着。 赵仲针顾不上休息,走进内堂便召集所有官员举行议事,他展开天子赵祯的圣旨并朗声宣读。 圣旨不长,只是宣布成立京东路治军所,由梁郡王赵仲针出任监使,安抚使范宁出任副监使,其余监官由监使和副监使协商任命。 监使享有五品以下官员的直接任免权,同时享有三品以下将领的处置权,监使回京述职时,由副监使代为行使任免权和处置权,治军所成立期为一年,一年后自行撤销。 “各位同僚,大家都已经知道治军所的使命和职责,我需要强调的是,这次军队变法是由天子亲自过问,我们将直接向天子汇报,希望我们众志成城,一起将这份答卷做出一个满意的结果。” 回应赵仲针的,是一片热烈的掌声。 ........ 京城,巨鹿王府内,王妃高滔滔跟着几名使女,急匆匆向后宅走来,她刚才得到使女禀报,王爷有点异常,坐在水塘边快一个时辰了,都没有动过,这让高滔滔十分担心。 这几天丈夫的情绪一直有点不太正常,高滔滔很清楚事情起因,就在于天子册封儿子为梁郡王,宫中之前就传出消息,天子有意立皇太孙,这次册封似乎从侧面映证了这一点。 对于高滔滔而言,皇位归丈夫也好,归儿子也好,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甚至高滔滔还更希望儿子登基,这样他丈夫就不会被皇位拖累,丈夫身体一向不好,安安静静养生不更好一点吗? 但高滔滔也知道丈夫的心思,表面上丈夫不在意皇位,但他内心却比谁都渴盼坐上那个位子,丈夫心中的权力**极为强烈,如果儿子登基,他就会与皇位失之交臂,恐怕他就难以接受了。 高滔滔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丈夫,但至少得让他明白一点,如果他们父子起了纷争,最后获胜的,恐怕就变成了张尧佐。 走过一道月门,高滔滔来到池塘旁,只见丈夫呆呆地坐在一块大石上,情绪低沉,她心中一阵心疼,慢慢走到他身边,柔声道:“夫君还在为针儿的事情烦恼?” 良久,赵宗实叹口气,“他是我儿子,如果最后他能获胜,我当然只有高兴。” 高滔滔又安慰他道:“如果针儿登基,夫君就是太上皇,针儿毕竟年少,很多东西不懂,恐怕还得依靠你,等针儿真正成人了,你再放手也不迟。” 赵宗实苦笑一声道:“我对针儿没有意见,只是父皇.....” 停一下他又道:“我以为针儿会回来给我报个喜,没想到他直接去应天府了,如果我猜错,是范宁让他直接过去,针儿心性纯良,他不会不来看望我们,但旁边人就难说了。” 高滔滔沉默片刻道:“夫君,这件事不能怪范宁,在这个敏感时刻,要是我,我也不希望针来见我们,会节外生枝的。” “那应天府的军队变法,针儿不就变成了范宁的木偶了吗? 高滔滔这才明白丈夫的心思,他也想插手应天府的兵制变法,他在恨范宁剥夺了他的机会。 “夫君,应天府的变法不是我们想的那样简单,官家并不是指望变法成功,而是通过变法来了解针儿的心性,我认为针儿应该听范宁的安排,他迄今为止做得很成功。” “可我才是针儿的父亲,我的儿子该做什么,应该我来指导,他算什么?” 赵宗实霍地站起身,转身怒气冲冲走了。 高滔滔呆立在池塘边,她觉得十分无力,难怪官家一直不太喜欢丈夫,确实是有原因的,她这个枕边人到现在才发现丈夫性格上的弱点,他太有点自以为是了。 高滔滔心中变得担忧起来,她反复告诫自己,必须时刻盯住丈夫,不能让他做蠢事,不能让张尧佐再抓到他的把柄。 第四百七十章 变法第一步 天不亮,范宁便起床了,睡在身边的朱佩低声道:“外面天还没有亮,也不急着上朝,再多睡一会儿。顶 点 x 23 u s” “今天要开始着手实施第一步变法,想早点去军营!” 朱佩伸手轻轻抚摸丈夫的脸庞,“你有点紧张?” 范宁点点头,用脸庞轻轻摩挲她的手,感受她手上的温暖。 “你继续睡吧!阿倩应该已经起来了。” “我也睡不着了,你扶我一下。” 范宁扶着妻子的后腰坐起身,阿雅进来给她穿上外衣,朱佩撑着后腰道:“你先去给官人梳洗,今天官人要早点出门。” 阿雅答应一声,先出门了,范宁还要搀扶妻子,朱佩推他出门笑道:“快去吧!我在后院稍微走走,活动一下。” 范宁梳洗完毕,来到范宁吃早饭,欧阳倩已经给他盛好粥,又拿了两个肉馒头和几盘下菜。 范宁见欧阳倩有点不太高兴,便笑问道:“怎么了?谁惹你生气。” “还不是你那个宝贝女儿,昨晚哭了一夜,简直把我要气死。” “她怎么了?” “她对两只小鹿已经不满足了,非要养一只小猴子,被我骂一顿,猴子多危险,能给她养吗?” 范宁想了想道:“猴子是不能养,不过可以养几只野兔,听说街上有卖的,让管家买两只回来就是了。” “听说野兔也会咬人的!” 范宁微微一笑,“你想给它咬都没有机会,根本就抓不到,反正你就给她看看,然后放到山上就是了。” “你就这样宠着她吧!明天她要月亮,看你怎么办?” “说不定我过几天要出门,你就告诉她,爹爹去给她摘月亮了,回头我用白银打一个小月亮给她。” 欧阳倩彻底无语了。 ........ 进行军队变革是一个很麻烦很琐碎的事情,首先京东路三万厢军部署在九个州府内,光确认清点人数都要四处走一圈,所以前几天京东路治军所一直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细化。 首先是成立相关机构,治军所先后成立了决策司、参军司、执行司、监察司以及仓库营、宪兵营,一共有四司两营,其中决策司是最高权力机构。 除了七名官员外,治军所又调入五十名从事和文吏,以及从应天府厢军中挑选一千精兵充当宪兵。 各地军营清查四十岁以上士兵的命令已经下达,清理超龄士兵的命令分三步进行,首先是各地军营自查,编造清册,然后由执行司、监察司和宪兵营分成九组,分别进驻九座军营,对整编留下来的士兵进行年龄核实,最后核实完成后,被裁掉的士兵则来应天府集中,进行补偿后返乡清退。 应天府的超龄士兵的清理率先进行,中军大帐旁边五座大帐内,六名文吏分成三组,正逐一核对士兵资料,每个士兵的资料都比较健全,包括年龄、户籍地、家人等等情况都进行了登记,所以清查起来比较容易。 三组文吏手上都有厚厚的名册,一名文吏念名,一名文吏登记,全部登记结束后,再交换名册核对一遍,这个工作比较容易,两天就能完成。 “黄文荣,四十四岁,火长,单州丰县人桃木乡人,从军十年......” 超过四十岁的士兵除了每人补偿二十亩田、两石米外,另外还有一个军龄补贴,基本上是一年一贯钱。 如果是火长则补偿三十亩田,像这个黄文荣,从军十年,那就补偿十贯钱,因为他是火长,他最后能到手三十亩田、两石米和十贯钱。 另外王安石提出了低级将领的清退标准,众人商议,低级将领可放宽到四十五岁,包括押司和队正、队副三种军职,补偿要比普通士兵高不少。 “王平,四十七岁,普通士兵,应天府谷熟县人,从军二十五年.......” 坐在旁边的范宁眉头一皱,对文吏道:“把这个王平的资料给我看看。” 文吏连忙把军卡取出交给范宁,范宁看了看,这份军卡已经发黄了,至少已有十几年了。 他再对比一下旁边的纪年表,这个王平是大中祥符七年出生,景佑三年从军,算下来,可不正好是从军二十五年。 当了二十五年厢兵,还是一个普通士兵,一个典型的老军油子,这时,旁边鲁春秋低声道:“这个士兵我知道,五年前就死了。” 范宁顿时明白了,人五年前就没了,但军俸照发,这是个空俸兵。 “应天府军队里有多少空俸兵,你有数吗?” 鲁春秋淡淡道:“军队有两种人最清楚,一个是指挥使,一个户曹吏,像李翰是刚接手都指挥使,可能他不一定知道,但他下面的六名营指挥使个个都有本小帐。 还有就是户曹吏,他是负责发俸,按照规定,他要核对到具体每个人的身上,所以他也很清楚。” 范宁虽然不打算现在追究吃空俸,但不代表以后就不追究,如果金额小就免责,如果金额大,把钱退回大半,也可以轻罚或者免责。 但涉及金额大,又不肯退回,那就必须要秋后算账,这样的蛀虫将领留在军队中迟早会变成腐点。 范宁想想道:“带我去户曹吏的营帐!” ........ 每个座军营也有相应的六曹吏和一名主事参军,兵、户、功、法、仓、工,对接安抚使司的六曹和录事参军,不过军营的六曹级别比较低,连九品官都不是,属于文吏,所以叫做六曹吏。 在六曹中,最重要是户曹吏和仓曹吏,一个管具体士兵的入伍退役以及每月俸禄等等,一个管粮仓物资,由于户曹吏要和具体士兵打交道,他对每个士兵的情况掌握最深,往往是有都指挥使的心腹来担任。 应天府军营的户曹吏叫做林况,应天府谷熟县人,是前都指挥使蒋成华的同乡,蒋成华被免职流放,他提拔的两名指挥使也被免职,因为林况的职务太卑微,反而侥幸逃过一劫。 此时正在协助清点超龄士兵,这时,一名士兵上前对他附耳说了几句,他便放下手中的事情,跟随士兵来到中军大帐。 “启禀安抚使,林况来了!” 林况连忙上前向范宁躬身行礼,“卑职参见安抚使!” 范宁打量他一眼,见他年约三十岁出头,长得貌不出众,便问道:“你就是应天府大营的户曹吏?” “小人正是!” 范宁冷冷道:“你们都指挥使告诉我,应天府大营有两百名左右的空俸士兵,你手上应该有一份他们的清单吧!” 林况为这件事已经变得草木皆兵,神经紧张到了极点,范宁一句话把这件事揭开,吓得他扑通跪下,连连磕头道:“卑职愿把贪赂的空俸钱退出来,恳请安抚使饶我一命!” 这倒有点出乎范宁的意料,他现在还不想查具体吃空俸的将领,只想掌握一份名单,没想到林况竟然主动请罪,这就不用他威胁了。 范宁点点头,“你想要脱罪,那就必须戴罪立功,把你知道的都交代出来,把贪的钱吐出来,我就准你退职回家。” 林况看到了希望,连忙道:“我愿交代一切,所有贪的钱退出来。” “先说说空俸的事情,具体是怎么贪赂的?” 林况底下头道:“我每个月会统计士兵增减情况,报给安抚使司,这几年都没有减员,实际上每个都在减员,像生病、年纪太大请退,意外受伤、当了逃兵等等,我都没有上报。 每个月初正常解来军俸,一般都是用交子,十号左右,都指挥使批准发俸,我把空缺士兵的军俸扣下,其他军俸由各营指挥使正常领走发放,怎么发放我不管,有没有从中克扣军俸也与我无关,但每月一千多贯的空俸都在我手上,我抽一成,剩下的交给各营指挥使,他们自己去分配。 据我所知,从指挥使到下面的队正、押司都有份,然后还要上供给都指挥使,都指挥使拿最大头,指挥使其次,再其次就是户曹吏,队正、押司每个月也能拿几贯到几十贯不等,就看他们手下的空俸兵多不多。”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几乎是全军**,所有将领都涉及,像李翰这种没有贪空俸的将领简直是凤毛麟角。 “这样说起来,你每个月至少抽一百贯钱?” “是!我任职两年,拿了两千五百贯钱,我不敢用,都存起来了。” “你先下去,先把空俸兵的名单给我,然后等清查完超龄士兵后,你把贪的钱交给监察司,然后写一份退职申请,我就按照超龄队正的补偿准你回家。” “谢使君宽宏大量!” 第四百七十一章 触动利益 林况退下去了,范宁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吃空俸情况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户曹吏抽一成,那都指挥使至少抽三成,指挥使抽两成,每月都有上百贯钱的收入,十年下来就是一万多贯钱了,他们怎么肯吐出来? 就算不肯吐出来也就罢了,就怕他们不肯接受每月上百贯钱的损失,肯定要抵制这次变法了,他必须要准备好对应之策。顶 点 x 23 u s 不多时,林况便交上来一份空俸兵清单,一共两百零三人,分配在六个营中,其中第三营是重灾区,竟然有八十人之多。 范宁在第三营指挥使周青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他们营每个月有四百贯钱的空俸,他吃三成,那就是一百二十贯,此人担任指挥使八年了,光这八年他就拿了一万一千贯钱的空俸。 这个人值得关注啊! ........ 从治军所进驻军营开始实施变法,应天府厢军军营就处于一种静默状态,从将领到士兵,每个人惴惴不安,之前已经宣布了,在清理超龄士兵后,下一步就是夯实士兵人数,就是空俸兵清理出去。 第三营的指挥使大帐内,周青和另一名指挥使正坐在小桌前喝酒,周青双眼喝得通红,把酒盅往桌上一顿,恨恨道:“当初若不是我们拿下蒋成华,以那厮的火暴鲁莽性格,肯定要拔刀杀人了,我现在后悔啊!要是当时不拦住蒋成华,范宁这个混蛋就得归西了,哪里还有今天这样的变法?” 另一名指挥使叫王确,是第二营的主将,他和周青是同乡,两人关系极好。 王确也应和道:“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我第二营还好一点,你每个月以后要损失上百贯钱吧!” “远远不止!” 周青咬牙道:“听说还要清理克扣士兵军俸,我手下五百士兵,就算三百人吧!每人每月孝敬我五百文的茶钱,那又是一百五十贯钱了,我每个月损失两百五十贯钱,这笔帐又怎么算?” “就是!太平盛世,又不打仗,一步步升上去,不靠花钱打点靠什么,其实我倒是无所谓了,外快收入不多,也没有什么负担,没有就没有了,哥哥,你不一样啊!没有这笔钱,你那五房小妾怎么养活她们?” 王确的最后一句话像刀子一样狠狠捅进周青的心窝,他每个月的二十几贯俸禄都原封不动交给老家的娘子,让她养孩子,给自己养父母,但每个月的两百五十贯钱,他却一文都没给妻子,分成五份,在城里租了五座小院子,养了五房小妾,这些年他每晚轮流去五房小妾家里过夜,日子过得极为舒坦。 现在要变法了,他的两百五十贯钱可能从此就没有了,那他拿什么养小妾?其中两个小妾还给他生了儿子。 想到这一点,周青简直郁闷得要发狂了。 ........ 入夜,指挥使王确借口孩子生病,便离开大营进城了。 他家确实在宋城县内,两个儿子都有七八岁了,不过进了城,他并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一座大宅前。 这里是京东路转运副使李浑的官宅,李浑亲自把他迎进府中,两人直接来到东院。 李浑在一间大屋的门口道:“杨先生,王将军来了。” “请他进来!” 李浑带着王确进了门,房间里灯光明亮,只见一名四十余岁的文士正负手站在窗前,似笑非笑的看着王确,“王将军一定给带来好消息了。” 这名文士正在张尧佐的心腹谋士杨铠,为了抵制这次厢军变法,张尧佐不仅让杨铠亲自坐镇应天府,还动用了自己在京东路一切资源。 李浑一直就是张尧佐的人,应天府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他权势不大,影响也不大,所以没有被范宁盯上。 而王确隐藏得比较深,他也是前任安抚使赵谦向张尧佐推荐,通过枢密院提拔起来,赵谦出事,王确因为不是赵谦直接提拔,便逃过了清算,他实际上是张尧佐准备安插到徐州出任都指挥使的亲信。 王确躬身行礼道:“正如先生的预料,军队变法触及到吃空俸的问题,已经引起军中将领普遍不满,不过大部分都是敢怒不敢言。” “那我要你找的人呢?” 杨铠又笑问道:“难道应天府一堆将领中就真的没有我希望看到的那种人?” “有!已经出现了,这个人便是第三营指挥使周青,他武艺极高,非常适合做任务的人选,今天卑职和他喝酒,看得出,他已经恨不得要杀了范宁。” “他损失很大?” “不光是损失大,而是他在城内养了五房小妾,有两个私生子,一旦范宁变法将断了他的财源,他将无法面对即将发生的悲剧。” 杨铠淡淡一笑,“这倒很有意思,这个周青敢杀人吗?” 王确点点头,“我们这些指挥使,哪个手上没有几条人命,只要范宁真把他逼上绝路,他一定会动手杀了范宁!” 杨铠却摇了摇头,“你的仇恨方向拉得不对,虽然我也恨范宁入骨,张太师更是恨不得啖他的肉,寝他的皮,可是这次我们要杀的人,还真不是他。” ………… 天色蒙蒙亮,一支二十余人组成的骑兵便沿着西南官道疾速奔行,为首骑士正是安抚使范宁,他昨晚得到消息,徐州军营的数百名超龄老兵不满清退方案,包围了五名清退官员的大帐,而赵仲针此时也正好在徐州巡视,情况十分危急。 二十余奔行了一夜,人马解困,速度渐渐上不去了,尽管范宁的战马依旧精神抖擞,完全可以再疾奔百余里,但他爱惜战马,也随即放慢了马速。 这时,范宁见路面有座大茶棚,几名伙计在路边招揽客人,范宁便道:“去休息片刻,吃点东西!” 众人纷纷翻身下马,牵马向茶棚走去,茶棚掌柜早看见了他们,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喜是来了大生意,而担忧对方居然是军人,会不会赖账不给钱? 但掌柜还是热情地迎了上来,“各位军爷,请来小店休息打尖!” 这时,掌柜一眼看见了文官打扮的范宁,心中顿时一喜,连忙抱歉道:“欢迎大官人光临小店!” “行了,有什么吃的喝的,尽管端上来,少不了你的银子!” 听说对方用银子支付,掌柜更加欢喜,连忙吩咐伙计不要招客了,赶紧来伺候这些军客。 士兵们把马拴在立马柱上,一名伙计来给他们喂马,士兵们很快便将七八张桌子坐满了。 伙计们如流水般地将各种吃食和茶水端上桌子,士兵们奔行一夜,也着实饿坏了,如风卷残云般地大吃起来。 范宁喝了几口热茶,问掌柜道:“这里距离彭城县还有多远?” “回大官人的话,这里是萧县,前面就是萧县县城,过了县城再走七十里左右就到彭城县,这一段路况好,估计你们中午能到。” 范宁点点头,又问道:“掌柜知道徐州军营是在城内吗?” 掌柜笑道:“徐州有两座军营,一座是禁军军营,在城西,还有一座是厢军军营,在城北,都不在城内,但离城都不远。” “多谢了!” 待众人吃饱喝足,范宁丢下五两银子,又带着手下上马,沿着官道向彭城县方向奔去。 徐州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它也是京东路仅次于应天府的第二大驻军地,有一万禁军和三千厢军,另外还有一千地方乡兵。 中午时分,范宁一行抵达了彭城县,他并没有直接去厢军大营,而是先来到禁军大营。 禁军大营位于城西十里处,紧靠官道,军营占地三千余亩,驻军一万人,驻军主将叫唐舜,和应天府禁军主将令狐晋一样,是一名正四品大将军。 范宁昨天接到的鸽信,就是赵仲针从禁军大营发出,所以范宁先赶到禁军大营来见赵仲针。 赵仲针的安全被侍卫们严密保护,在安全上他身不由己,昨天下午厢军军营内发生士兵骚乱后,他的侍卫们立刻将他转移到禁军军营,并紧急通知范宁来处理此事。 范宁官任京东路安抚使,厢军正是他的直辖范围,辖内军营出事,当然要范宁前来处理,可以说除了范宁外,任何人来处理此事都是越权行为。 第四百七十二章 危机处理 唐舜听说范宁到来,连忙亲自来大营门口迎接,两人寒暄见礼,唐舜随即带着范宁来到了中军大帐,赵仲针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看见范宁,赵仲针连忙上前,激动道:“范叔.......” 范宁连忙摆手止住他,回头看了唐舜一眼,唐舜连忙知趣退下去。 当他转身出去时,脸上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震惊,他听得清清楚楚,梁郡王居然称范宁为叔,这太令人震惊了,若赵仲针将来登基,那么范宁....... 他满腹心事走出了大帐,范宁这才微微笑道:“殿下没有被骚乱惊吓吧!” 赵仲针摇摇头,“他们来得太突然,一下子就把大帐围住了,当时我刚从大帐出来,所以侥幸没有被围住。” 范宁淡淡道:“并不是什么侥幸,他们就是在等殿下离去,才开始动手围帐。” 赵仲针顿时满脸震惊道:“你是说这件事是有预谋有组织的?” 范宁点点头,“之前我们都小看了吃空俸的严重性,我昨天才知道,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几年就能贪墨上万贯军费,他们现在不仅面临被追究的局面,还有从此失去大笔收入的扼腕之痛,闹事是正常,不闹事才奇怪。” 赵仲针叹口气,“我正在给皇祖父写第四份报告,就打算写吃空俸的问题,却不知该怎么入手。” “很简单,揭示问题,然后解决问题。” 范宁从随身皮袋里取出几份文书递给赵仲针,“这是应天府厢军户曹吏交代的一些事实,还有空俸兵名单,我觉得很典型,殿下可以将他们作为揭示问题写入报告中。” 赵仲针大喜,他就是缺乏实际案例,范宁这些资料送来,正是雪中送炭。 他又问道:“那解决问题呢?” “解决问题有两个方向,第一,对方愿意悔过自新,保证不再犯,并清退已占有的空俸;但如果涉及金额很少,只要保证不犯,也可以直接既往不咎;第二就是今天这个情况,直接利用清退超龄士兵的机会,煽动不明白真相的士兵来闹事,这种情况必须用雷霆手段严厉惩处。” “雷霆手段?”赵仲针喃喃之语,他明显有点犹豫。 范宁知道大宋的皇帝大多是仁君,骨子里缺乏铁血精神,但很多时候,不拿出霹雳手段,变法根本就推行不下去。 他沉吟一下道:“天子的调兵金牌在殿下手上,对吧!” 赵仲针点点头,取出了临行前皇祖父给他的调兵金牌,皇祖父还告诉他,如果形势危急,这面金牌可以直接交给范宁使用。 范宁看了一眼金牌道:“天子既然把这面金牌给你,就是准许你使用霹雳手段。” “可是......现在好像还不到使用霹雳手段的时候。” 范宁笑着摇摇头,“还记得之前我怎么告诉你的,变法是你在答题,你所作的一切都是答案,你不仅要向天子展示你智慧的一面,宽仁的一面,还要展示你铁血果断的一面,这是你需要写出的答案之一,之前我还发愁,找不出这样的机会展示你的铁血,现在机会来了,你还犹豫什么?你拿不出铁血魄力,怎么让天子放心的把江山社稷交给你?” 赵仲针明白了,他低声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你拿这面金牌命令唐舜出兵,包围厢军大营,要求数百名闹事士兵出来受降,保证不追究他们的责任,否则杀进去一个不留,然后严加审问,追究幕后者的责任,杀鸡以儆猴!” 赵仲针点点头,“我明白了!” 范宁又笑道:“穿上盔甲来实施这次行动。” ......... 赵仲针在范宁的授意并暗中指点下,他使用了调兵金牌,一万禁军迅速被调动,赵仲针身披盔甲,率领一万禁军将厢军军营团团包围,并向大营内参加骚乱的士兵发出最后通牒,要求这些士兵保证清查使者的安全,限他们在半个时辰内放下武器出来投降,可以既往不咎,否则将以造反罪处以极刑,并株连全家。 包围变法组大帐的士兵有四百余人,都是超过四十岁的士兵,他们被人怂恿,认为朝廷给的补偿太低,严重侵害他们的利益,要求立刻停止变法,否则他们将联系其他军营,公开反抗暴政。 四百余人倒不敢真的冲进大帐杀人,他们坐在地上,将大帐内的五名清查人员团团包围,要求安抚使司必须在十二个时辰内,回复他们的述求。 这四百多人大多是从军十几年甚至二十年兵的老兵油子,他们坐在地上,有的睡觉,有的在吹牛聊天,还有人对坐喝酒,甚至还有不少人摆摊聚赌,周围围了大群人,在他们身上,根本看不到慷慨悲歌的壮志豪情, 这时,有人跑来大喊道:“不得了,禁军包围军营了,要我们半个时辰内出去投降,否则将以造反罪诛杀全家!” 消息迅速传开,四百多人都惊呆了,很快便互相抱怨,自己并不想参加闹事,都被对方害了。 很快有聪明者撒腿向军营外奔去,先投降总是会有好处的,有人带动投降,其他人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向军营外奔去,尽管士兵中有人在不断大喊:“不要上当,坚持到底,马上就要成功了!” 但没有用,没有哪个士兵愿意被诛杀全家,为争取一些蝇头小利被杀,是在不值得,只片刻,四百多人跑得只剩十几人,最后的人见势不妙,一跺脚向大营方向跑去。 一场闹剧迅速被平定,四百多名老兵油子被剥去军服,一个个光着脚,穿着白色中衣蹲在地上,个个神情惶惶,远远看去,就像士兵们围着一大群白鹅。 赵仲针也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被解决了,还动用了一万禁军士兵,简直是雷声大,雨点小,他现在才明白过来,范宁说的造势是什么意思,动用禁军,关键就是造势二字,过不了几天,他赵仲针率领一万禁军镇压闹事老兵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 “范使君,现在我们怎么办?”赵仲针又小声问道。 “等着!” 范宁冷冷道:“等里面的大将出来,全部抓起,然后严加审讯,将幕后策划者和组织者用天子剑斩首示众!” 赵仲针心中有些不忍,但还是点点头,他知道自己太年少,这些事情得听范宁的安排。 不多时,厢军都指挥使杨竹青率领十几名大将出来请罪,他们跪在赵仲针面前,为首杨竹青高声道:“卑职治军不严,导致一些不法士兵用变法使者为人质和厢军对抗,多亏殿下及时赶到,平息事端,卑职向殿下请罪!” 他说得多好听,不是他不管,而是对方手中有人质,他们投鼠忌器,不敢管。 赵仲针冷哼一声,“你们知罪就好,来人!将他们抓起来。” 禁军一拥而上,将十几名将领摁倒,捆绑起来,杨竹青忽然看见范宁,他心中顿时明白了,急得大喊:“殿下,不要受别人的怂恿,卑职没有造反之意,殿下,卑职有过无罪,请殿下明鉴!” 范宁走上前,对一群面如土色的将领冷冷道:“各地军营都不听话,正好需要几只鸡来杀鸡儆猴,你们自己送上门,那怪谁?” 范宁这句话击碎了所有人的侥幸心理,将领纷纷大喊起来,“都是杨竹青安排的,他贪污军俸,勒索士兵,我们有证据,愿意揭发!”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东西,何况他们还不是夫妻,只是一群在酒桌上称兄道弟的酒友,生死存亡之时,他们纷纷揭发,将都指挥使杨柳青出卖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杀鸡儆猴 当天晚上,赵仲针便颁布了处理方案。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一、都指挥使杨竹青贪墨军费,数量巨大,拒不悔改,煽动、策划老兵以暴力方式抗拒变法,其罪当诛,梁郡王以天子剑之权将其处斩,以人头警示三军,并没收其历年贪墨所得。 二、指挥使周文年、蒋清、关松柏三人历年吃空饷三千余贯,表示愿主动清退不义之财,并保证绝不再犯,其未参与策划对抗变法,京东路安抚使司、京东路治军所经协商决定,三人免予追责,保留其指挥使之职,下调其官评,报枢密院备案。 三、指挥使杨顺、张志、许徵三人未参与策划对抗变法,其累计所涉军俸低于千贯,并保证绝不再犯,京东路安抚使司、京东路治军所经协商决定,三人免予追责。 四、队正杨密等二十三人,未参与策划对抗变法,所涉军俸数额微小、情节轻微,不予追究责任。 五、士兵陈岗、罗顺等十二人,参与煽动、组织士兵对抗变法,严重触犯军法,罪不可恕,但因不是主犯,免予死罪,责打军棍一百,流放岭南充军。 六、士兵马度等四百零七人,参与对抗变法,本该追责,但鉴于其被人蒙蔽利用,且骚乱并未造成严重后果,决定免予追究军法,但取消其退职补偿,强令退军回乡。 处罚决定出来后,治军所连夜抄送军报,送往京东路各处军营以及枢密院、兵部等朝廷部门。 赵仲针又写了一份详细报告,派侍卫紧急赶往京城,向天子汇报此事。 这件事在范宁的暗中推动下,很快便被《信报》和《小报》的消息探子知晓。 四天后,《信报》和《小报》同时在头版头条报道了此事,京城舆论一致盛赞梁郡王赵仲针对军队突发事件处理果断,魄力十足,处罚手段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赏罚分明,有王者风范,堪称皇族大器。 御书房内,天子赵祯深有感触地对相国韩琦道:“这孩子是如此纯良,他在报告中告诉我,他被士兵的骚乱吓坏了,躲在禁军军营内盼星星盼月亮等着范宁赶来挽救这件事,他甚至一夜未睡,害怕变法由此夭折,等处理完这件事后,他又自责自己胆小懦弱,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处理不了。” 韩琦微微笑道:“梁郡王毕竟是少年,才十二岁,心智尚不成熟,出了事情害怕很正常,但我更欣赏他谦虚自律,坦诚真诚,从谏如流,虽然他不忍处死杨竹青,但他知道杨竹青罪不容恕,若不杀他,变法会出现更多波折,只有杀他立威,才能把变法彻底推行下去,他在个人情感和理智方面处理很好,真的有王者风范。” “韩相公也看了报纸吗?”赵祯似笑非笑问道。 “微臣看过了,这件事已成为朝野最热门之事,朝廷上下,几乎人人都在谈论此事,知政堂今天还在讨论此事。” 赵祯倒有点兴趣了,笑问道:“那贾昌朝怎么说?” “贾相公说,同一件事,如果处理失当,考虑不周,就会变成变法不公激起兵变,各种舆论攻击,朝廷质疑,使变法成为泥沼,变法者不敢再轻易逾越,但如果处理果断,有理有据,再请报纸正面宣扬,就会变成一大政绩,使后续的变法更加顺畅,贾相公说,他更加佩服这件事的幕后指挥者,手段堪称老辣,滴水不漏。” 赵祯呵呵笑了起来,“这个老贾怎么说话有点酸溜溜的。” “陛下,不得不说,这件事范宁处理得好,梁王殿下配合得好,二者缺其一,都不会是今天这个结果。” 赵祯点点头,“你说得很对,其实朕很清楚军队变法之难,也不指望那孩子能真能变法成功,但朕更关心他的变法过程,他的心态,他的人品、他的做事方法,说实话,他的淳朴厚道、坦诚善良深深打动了朕,朕考虑立他为皇太孙,在朕之后继承大统,韩相公以为如何?” 韩琦早就有这个感觉了,现在得以从天子口中证实,让他深深暗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原本是让赵仲针为父争光,最后却变成了以子代父,这让赵宗实怎么想?这个方案是范宁提出的,恐怕他会从此被赵宗实深恨。 赵祯见韩琦不语,也明白他的心思,缓缓道:“朕也知道直接用皇孙取代他父亲,对他父亲不公平,但朕要为大宋社稷负责,要向列祖列宗交代,不能被亲情所左右,赵宗实如果仅仅是平庸也就罢了,但朕这么多年观察他,他性格有缺陷,做事容易偏激,而且固执,不听人劝。 这样的人做知县,最多是一个县里的百姓和官员遭殃,但如果让他做天子,那就是整个天下百姓遭殃。 其实朕也不太看好赵文恽,他虽然为人善良,谦虚自律,但他性格太懦弱,容易被人左右,他若登基,必然会出现外戚专权,也是大宋社稷的不幸,朕无法向列祖列宗交代,但比起赵宗实的固执偏激,朕还是偏向于善听人言的赵文恽。 直到赵仲针出现,朕才终于看到了大宋的未来,看到了一个中兴之君的影子,朕反复考虑了几个月,才有了立皇太孙的想法。” 赵祯的一番肺腑之言,让韩琦为之动容,但他并没有被感情所左右,他沉吟一下道:“立皇储是国之大事,必须慎之又慎,微臣有两个建议,第一,希望陛下能再考虑几个月,深思熟虑后再做决定;第二,赵仲针进行的变法才刚刚开始,希望陛下能让他有始有终,不要轻易宣布立皇太孙之事。” 赵祯也知道自己有点感情用事了,毕竟赵仲针出现才几个月的时间,他还需要时间来观察了解。 “韩相公说得对,是朕有点过急了。” 韩琦微微笑道:“陛下才是真正的谦虚自律,有陛下坐镇大宋,是大宋之幸也!” .......... 赵仲针的杀鸡儆猴确实取得了巨大的效果,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不少底层将领纷纷向进驻的变法小组坦白自己捞了一些小钱的事实,争取尽快过关。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点私心,万一上面的指挥使过不了关,提拔继位者时,已经先一步过关的自己岂不是有了机会。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对于士兵们来说,杀了贪婪成性的杨竹青,让无数士兵们拍手叫好,恨不得再多杀几个。 但指挥使们却看懂了公告里的门道,某某指挥使贪墨军费数千贯,清退后免予追责,依旧担任指挥使,这里面的暗示太多了。 当指挥使五年,吃空俸、扣军俸、收孝敬,哪个不是贪墨上万贯,怎么可能只有三千余贯,甚至还有人低于千贯,哄鬼呢! 再说下午抓捕,晚上就发公告,怎么查证他们只贪了这么点钱,说到底,就是自己交代多少算多少?只要把少量钱交出去,那就算过关了。 当然,大家都不傻,为什么有人交代三千贯,有人交代几百贯,这里面肯定有一点依据的,像户曹吏就很清楚每个营空俸兵情况。 只是具体拿了多少,上面就不知道了,也很难查证。 公告中的关键,就是要保证以后不贪,也就是说,只要不贪得过份,就可以既往不咎。 领会了公告深意的将领纷纷对号入座,比如贪了三千贯的就准备说自己只贪了三五百贯,贪了万贯的,就准备说自己只贪了两千贯,然后把两千贯钱交出去免责。 一时间,将领们闻风而动,从上到下都开始自查自纠,清理超龄兵员也进行得异常顺利。 第四百七十四章 清散大会 这次平息徐州军营事件,收获最大的却是赵仲针,他平时理论知识丰富,但实际经验却没有,而这次平息厢军骚乱,他不仅学会了怎么处理类似问题,还明白了很多人情世故,就像范宁说的,如果是普遍贪腐,那就是制度的问题,这种情况下不能再针对人,必须团结大多数将领,用一颗明白心来做糊涂事。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只要堵住制度上的漏洞,相信大部分将领都不会再轻易伸手,所以只要不是太严重,都可以放过一马。 赵仲针尤其佩服范宁写公告的技巧,虽然范宁自称是挂羊头卖狗肉,但赵仲针却很敬佩范宁能堪透人心,用一种巧妙的办法化解了危机,名义上是处罚公告,但实际上是暗示了处罚标准,这样一来,人人贪腐这个巨大的拦路虎就被他们轻轻松松地跨过去了。 也让赵仲针明白了抓大放小的道理,他们变法是为了改革制度,而不是为了抓人,改革制度是大,抓人是小,不能因为抓人而导致变法受阻。 一次徐州军营事件,使年少的赵仲针一下子长大了很多。 明天就是公开退军大会,来自各军营的七千八百余名超龄老兵将齐聚应天府军营,脱下戎装,领取补偿,告别军营返乡,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仪式,为了将来类似的改革创造了先河。 赵仲针负手站在大帐门口,负手望着沉沉的夜色发怔。 “明天的万人大会已筹备妥当,殿下还在担心什么?”身后的王安石笑问道。 王安石负责参军司,主要是对决策司的各项决议进行具体细分规划。 像范宁拍脑门想到一个点子,怎么去细化,形成具体可执行的各种条款,那就是参军司的事情了。 明天万人退军大会是由执行司的吕惠卿全权负责筹划并准备,王安石在对明天大会的筹备细节做最后的审核复查。 赵仲针叹口气,“一个小小的京东路都弄得鸡飞狗跳,利益均衡不公,要是天下变革,那又该怎么办?” 王安石微微笑道:“小有小的办法,大有大的出路,其实我个人觉得,现在这一套方案推行到全军,也不是不可以。” “这话怎么说?”赵仲针一脸兴趣地回头问道。 在此之前,范宁告诉过他,他们是占了小变法的便宜,所以朝廷才给了那么多钱粮,要是天下变法,恐怕就没有了,但现在王安石又告诉他,可以推广,着实让他一阵惊喜。 王安石不慌不忙道:“微臣知道,范使君认为若是天下变法,朝廷不会给这么多钱粮,但我觉得范使君疏忽了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到底要清退多少超龄士兵?范宁使君认为有三十万,但我认为最多十万人,两者差了三倍,是因为范使君是用厢军的经验来套天下各军,事实上,超龄士就兵主要集中在厢军,而在军队大头的禁军中却没有多少超龄士兵。” 赵仲针点点头,王安石说得有道理,范宁确实在这一点上疏忽了,不能用厢军的经验来推测天下军队的超龄人数。 “王通判请继续!” 王安石笑了笑,又继续道:“我们用十万人来计算,其实就是两万顷土地,五十万贯钱财的问题,一个应天府赵家就占了上万顷土地,两万顷土地,朝廷拿不出来吗? 莫说两万顷,就算是再增加三倍,按照范使君的三十万超龄士兵来算,六万顷土地,朝廷一样拿得出来,至于三百万贯钱,朝廷完全可以用免税的方式来补偿,相信士兵们会更喜欢这种方式。” 说到这,王安石叹口气,“根据我多年为官的经验,补偿不难,关键在于落实,给了士兵土地补偿,但需要拿出土地的,却是各地方官府,这里面问题最多,所以任何变法到了最后,都是一个落实问题,朝廷必须要成立专门的强势监察部来管理各地的落实问题。” 赵仲针毕竟年少,对落实的重要性体会还不深,他现在更关心变法后的效果,他负手走了几步,又道:“如果只清退十万超龄士兵,我感觉还是太少,并没有解决冗兵的问题。” “殿下,这就需要走精兵路线,百万步兵的战斗力真比不过三十万骑兵,我认为大宋军队如果能压缩到六十万,二十万骑兵加上四十万步兵的配置,冗兵问题就彻底解决了。” “那要裁去一半的军队啊!那大宋安全怎么保证?” “请问殿下,现在大宋的安全问题在哪里?” 赵仲针呆了一下,似乎大宋已经数十年未打仗了。 王安石语言犀利地说道:“我认为首先厢军和乡兵都可以废除,就只保留禁军,厢军的作用无非是给禁军提供后勤保障,并非是上前敌打仗,现在太平盛世,根本不需要他们,这就又裁去五十万大军。” “可如果大宋和辽国发生战争,忽然需要厢军怎么办?” “很简单,在天下各州府推行保甲法,用保甲法来集中农民和普通居民进行军事训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他们的劳役,相信会得到农民的普遍支持,一旦爆发战争,朝廷可以迅速组织起一支百万人的临时军队,为禁军北上提供强有力的后勤支援。 其次,如果官府需要劳役,完全可以用税换役的办法来征集劳力,殿下不要担心税会减少,裁减了一半的军队,朝廷财力只会十分充足,可以用这些钱加强边境防御建设,朝廷有了财力,真的就能做很多大事了。” 王安石说到这里,赵仲针竟然有一种如梦方醒的感觉,他深行一礼,“多谢王通判的教导!” 王安石趁机取出他随身携带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恭敬地呈给赵仲针,“这是微臣用多年地方州县执政经验写成的变法纲要,微臣刚才说的思路也在这里面,殿下有时间可以看一看。” 赵仲针接过厚厚一卷书,点点头道:“我一定会好好拜读!” .......... 次日一早,七千八百四十名超龄老兵齐聚应天府厢军大营,他们是京东路各军营清查出来超龄老兵。 这些人和兵册上的人数有些出入,兵册上的人数是九千六百余人,扣除自作孽被取消补偿资格的四百余人后,差距还有一千四百人,这其实就是空俸兵的消失了,当然,没有人会去追究这件事,各种补偿都是以实到人数为准。 这就是必须要举行超龄士兵退伍大会的缘故,表面上是给超龄老兵们一个交代,实际上是要以人头来发放补偿,否则,一千多名空俸兵的补偿又会肥了某些人的口袋。 广场上人头济济,近八千名超龄老兵都盘腿坐在地上,心情忐忑地等待着最终补偿数量的宣布。 仪式很简短,由京东路安抚使范宁给大家作简单的告别发言,然后就去标明了户籍州的十几顶大帐中去领取补偿,再然后就各自返乡。 “我知道大家心情都很沉重,觉得补偿不公,觉得自己受到了委屈,但我可以告诉大家,若干年后,你们就会庆幸今天及时离开了军队,任何事情都是早到者得利,包括退军补偿也是一样。 在座各位都已经四十岁以上了,在军队至少都呆了十年以上,现在回乡,至少还能种田养活自己,不想种田的,也可以租给别人,自己做点小买卖,或许起步会艰难一点,但生活都会有希望,但如果十年后你们再回乡,体力已竭,却未必有今天的补偿,那时你们的希望在哪里?” 范宁说得很朴实,但也很尖锐,没有什么大道理,就直接用所有人都能听懂的话,告诉所有的士兵,你们今天离去是占了人少的便宜,是先行者的优势,现在回去还能重新开始,继续呆在军队里只有绝望。 没有人反对他的话,大家都默默地听着,等待着,说这些话对他们已经没有意义,他们需要的是补偿的宣布。 范宁又继续道:“下面我给大家宣布补偿,补偿分为三块,第一部分是军职补偿,士兵二十亩上田,火长三十亩,押司五十亩,队正队副都是百亩,然后朝廷给了一点优惠,所有土地从明年开始免税五年,超龄退伍士兵免劳役十年.......” 下面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临时增加的优惠有点出乎众人的意料,居然免税五年和免劳役十年,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说起来还得感谢那群闹事的士兵,正是他们的闹事,使天子赵祯决定奖赏没有参与闹事的士兵,免税和免劳役就是临时增加的奖赏。 “大家请安静!” 范宁摆摆手,众人又安静下来,他继续道:“第二部分补偿是军龄补偿,根据各位在军中的服役时间,一年补偿一贯钱,火长在军龄补偿的基础上一次性加十贯钱,押司加三十贯,队正队副加八十贯,举个例子,张三从军十五年,那他的军龄补偿就是十五贯钱,但他去年被提升为火长,就再加十贯钱的火长补偿,他最后到手补偿就是二十五贯钱。” “最后一块是福利补贴,每人两石米,大家总不能空手回家吧!另外,梁郡王殿下做出一个决定,再送给大家每人一架独轮鹿车,价值两贯钱,让大家能够用小车推着钱米回家。” 下面顿时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欢呼声,士兵纷纷起身,向标注有自己家乡州府名的大帐奔去,十六座大帐前,很快便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第四百七十五章 匿名举报 钱和粮食可以现领,但土地是给一份田引,回乡后由县衙授予,这份牒文已经由枢密院颁布,送到各州府,再由各州府传达到各县,然后从各县的官田中划拨,原则是土地不离乡。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也就是说,土地必须在士兵户籍地所在的乡中,如果乡中没有土地,那县衙就要按照市价补钱,由士兵自己去购买。 如果县中落实不公,士兵可以直接来治军所监察司申述,负责监察司的刘楚将派人去调查,一旦查实,县令或者县丞的官帽将不保。 这是王安石提出的后续方案,作为地方官经验丰富的王安石,他尤其注重落实,如果这次厢军变法在落实环节出问题,它将失去口碑,从而会影响到将来的军队变法,对于王安石务实的考虑,范宁是全力支持。 每一顶大帐内,一张长长的桌子前坐着几名从事,所有士兵都分门别类整理好,所以核对起来非常迅速。 应天府的大帐内,一名士兵把自己的腰牌交上去,“张平,宁陵县五马乡人!” 一名从事立刻找到了宁陵县的名册,根据姓氏排序,很快找到了张平,但这里面有两个张平,一个是北沟乡人,一个是五马乡人,从事找到了名字,问道:“从军十四年,普通士卒,对吧!” 士兵点点头,“对的!” 从事让他在名册后面按了手印,又提笔将他的名字划去,腰牌放入箱中,又开出一份领物单递给他,“上田二十亩,钱十四贯,米两石,到后面仓库去领钱米和田引,下一个!” 士兵是铁牌,火长以上则是铜牌,核对流程很快,队伍渐渐开始缩小。 后面仓库却异常热闹,宽敞的空地停满了一排排旧独轮车,这是他们从应天府各县收购来的一万辆独轮车,大多是六七成新,结构坚固,非常皮实,有经验的人都喜欢用这种半旧的独轮车,磨合得已经差不多了,非常流畅,比新车更好用。 每一辆独轮车上放了两袋米,士兵们去领了自己的田引和钱,把田引收好,钱铺在米袋上,用油纸或者麻布包裹起来,剩下的就是告别了。 有的士兵拿到钱后相聚去城内喝一顿酒,甚至还要去妓馆快活一把,也有不少士兵进城找钱铺把钱存起来,或者把米卖给粮铺,再给娘子儿女买些布匹吃食。 但大部分士兵都是结伴推车返乡,官道上到处是三五成群的推车士兵,显得颇为壮观。 下午时分,最后一辆独轮车走出了大营,超龄士兵的清理终于阶段性的结束了,当然,后面还有落实问题,主要是土地,官府要足额授田,而且必须是上田,土地的数量和品质将成为投诉出现的焦点。 .......... 宋城县安抚使司衙门内,刘楚将一封信递给了范宁,这是今天上午从密匮里收到的,使君看一看吧!事情有点麻烦。 密匮是安抚使司军衙门口的一口大铁箱,用于投诉和告密,由于不少低级将领窥视指挥使位置这个缘故,最近的告密信陡然增多,基本上都是针对指挥使,但也有平时结怨,趁着这个机会实施报复。 但刘楚手上这封信有点出乎寻常,一般告密信大多捕风捉影,内容猜测的成分较多,但这封信却是数据清晰,每一笔钱的来源交代得明明白白。 范宁接过信看了看,居然是举报应天府第三营周青,说他八年累计贪污军费三万五千贯,每月吃空俸一百二十贯,还有下面将领和士兵孝敬每月就有八十贯钱,另外还克扣士兵俸禄,每人每月扣五百文,他自己拿三百文,光这一项每月就是一百五十贯,加起来每月三百五十贯钱,周青在外面养了五房小妾。 这封信简直让人触目惊心,范宁脸色越来越阴沉,他记得很清楚,周青自己交代,累计拿好处三百五十贯钱,整整相差一百倍,问题太严重了。 他们睁只眼闭只眼放将领们一马,但并不是没有原则,前提就是将领必须要诚实,其次交出的钱物要适当,不能低于一半,像周青这种情况,贪污了三万民五千贯军费,却只交代三百五十贯,那就太过分了。 如果连这种情况无罪过关,那别人怎么办?大家都不是傻子,心里都明白,让贪污一万贯人的交出五千贯钱,贪污三万贯的人却屁事没有,那变法就别想再继续了。 “使君,怎么办?”刘楚问道。 范宁沉吟半晌道:“晚上召开专门议事吧!” 刘楚又小心翼翼道:“不如卑职先去核实一下,看看上面的举报是否真实!” “可以!” 范宁点点头,“但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卑职会注意的!” ........ 入夜,安抚使司议事堂内,治军所的六名官员神情凝重,最后吕惠卿看完了举报信,范宁这才道:“刘谏司的调查如何了?” 刘谏司点点头,“我们抽了十个人询问,举报信中内容基本属实!” 沉默一下,范宁缓缓道:“大家说说吧!怎么处置?” 赵仲针回京城交报告去了,这里范宁就是老大,他一开口便定调,肯定要处理,但怎么处理,由大家协商出一个比较好的方案。 “我觉得没必要再商量了!” 王安石冷冷道:“一个指挥使就贪墨了三万五千两,若他成了都指挥使,又会贪多少?假如他成为将军呢?更不敢想象,我建议立即抓捕,送枢密院军法司处置。” 王安石心硬如铁,按照周青的贪污金额,送枢密院军法司,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范宁又看了一眼都指挥使李翰,毕竟周青是他的下属,他也有发言权,李翰沉默片刻道:“我也同意严惩,不过我希望能给他一个机会,如果他肯把贪墨的钱财吐出来,那枢密院军法司处置会稍微酌情考虑,至少能保住他一条命,我和他没什么交情,但他在抓捕蒋成华时是第二个扑上去的。” “监察司的意见呢?”范宁没有表态,目光转向刘楚。 刘楚缓缓道:“信中说他养了五房小妾,我觉得让他全部吐出来,显然不现实了。” 李翰连忙摇头道:“我不是想替他脱罪,我的意思是说,给他一个机会,他能拿出多少是他的事情,但至少他不能抱怨我们处置不公,我们对他也算仁至义尽了。” “王通判觉得呢?”范宁又问王安石。 王安石依旧冷冷道:“我还是觉得没必要,贪污巨额军费这件事本身就该杀,和他要不要赎罪没有关系。” “好吧!大家表决吧!” 范宁看了一眼五人道:“两个方案,同意李翰的方案举手。” 李翰、刘楚、鲁春秋一起举起手,吕惠卿稍微犹豫一下,也举起手。 “范宁立刻道:“已经四票了,商议到此结束,李翰负责和他谈!” 范宁自己却没有表态,他只是给王安石留了一个面子,但大家都知道他肯定支持李翰,作为京东路厢军主官,给下属一个机会,是他必要做的事情。 .......... 第四百七十七章 仇恨爆发 【不好意思,这章有点晚了】 ===== 天刚蒙蒙亮,范宁便赶到了军营,第一牢营已经戒备森严,三名被杀的守卫尸体放在担架上,身上盖着白布,李翰带着几名士兵刚从牢营里出来,迎面便遇到了范宁。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他见范宁脸色难看,心中一阵羞愧,连忙上前行礼,“卑职无能,看守不严,导致要犯逃走,请使君严惩。” “这些事后之事先不谈。” 范宁摆摆手,“我现在要知道是谁把他救走,他下落在哪里?” “启禀使君,事情发生在五更不到,三名守卫是被匕首杀死,都是一击毙命,割断喉咙而死,从地上脚印来看,凶手是走到他们面前后才动手,说明守卫认识凶手,第二,凶手身份不低,至少是队正以上,甚至是指挥使!” “为什么肯定身份不低?”范宁问道。 “很简单,守卫规矩很严,任何人不准靠近守卫,只有指挥使才能压制住守卫,守卫一时不敢报警。” “排查过了吗?有没有嫌疑人?”范宁又追问道。 李翰点点头,“昨天夜里正好下了小雨,地面比较湿,我们找到了脚印,两人从北面营栅翻越而走,应该都没有回来,我们据此排查,昨晚不在营中的队正以上将领一共有四人,其中队正两人,队副一人,指挥使一人。” “这四人中谁的嫌疑最大?” “应该是指挥使王确,他和周青关系密切,昨天中午就请假回家,说是孩子病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范宁沉思片刻道:“我记得周青在城内有五房小妾,有没有安排人监视?” “卑职已经安排得力的手下进城去监视,一有发现,我们会立刻得知。” 范宁想了想又道:“还有这个王确,你现在立刻派人去城中找他,如果是他下手,他昨晚应该没有回家。” “卑职已经派人去询问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李翰话音刚落,只见一名手下匆匆跑来,单膝跪下行礼,“启禀都指挥使,卑职去王确府中询问,他妻子说他这几天都没有回家。” “那他孩子生病了吗?” “也没有!” 王确的嫌疑一下子从六分增加到了九分,范宁当即令道:“带我去他的大帐!” 王确的大帐位于大营西南,他统帅第五营,手下有五百人,他副手是一名虞侯,姓江,他听到都指挥使和安抚使到来,连忙上前行礼。 “安抚使要看王确的大帐,请带路!” “遵命,请使君这边走。” 江虞侯带着范宁来到了一定大帐前,“这里就是王指挥使的个人营帐!” 范宁挑开帐帘走进了大帐,只见大帐内收拾得很整洁,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王指挥使不准别人替他收拾,甚至亲兵也不准轻易进他的营帐。” 范宁回头对李翰道:“彻底搜他的大帐,寻找一切可疑之物,包括信件、租约、纸条等等。” 范宁怀疑周青被王确藏匿起来,看看王确这里能不能找到线索。 几名士兵立刻翻箱倒柜搜查起来,这时,范宁又问李翰,“周青应该还有一笔钱,我怀疑他是存在钱铺里,也要搜他的大帐,看看有没有存钱的凭据之类。” “卑职已经搜过了,没有发现取钱凭据,按照他的性格,这个凭据是放在他小妾那里,然后口令他自己记住,要抓周青,还得从他小妾那里打主意。 “他家里去过了吗?” 范宁忽然问道:“他老家在谷熟县吧!” 李翰点点头,“我已派王队正带了二十名手下赶去谷熟县,他最心爱的人是他长子周羽,如果他逃走,他一定会把钱交给长子。” 这时,一名士兵拿了几封信过来,“启禀使君,所有都搜遍了,只找到这三封信。” 范宁结果信翻了翻,他不由一怔,“这字迹好像很熟悉啊!” 他沉思片刻,猛地想起来了,举报周青的信,字迹不是和这个一样吗? 他当即喝令道:“立刻回城,去安抚使司衙!” 范宁又对李翰道:“一旦王确回来,立刻抓捕,另外,安排好临时指挥使,军队不能乱。” “卑职遵令!” 范宁翻身上马,带着几名手下沿着马道向营门小跑而去。 …………. 果然被确认了,那封告密信就是王确所写,这让在场的几个人都糊涂了,王确先害周青,然后再救他,这样做得意义何在? 思考良久,范宁沉声道:“这样做只有一种可能,王确需要断了周青的后路,让周青死心塌地替他做事。” “替他做事?”王安石强调了一下这句话。 “王确是什么人,还需要周青替他做事?” 范宁淡淡道:“我只知道他是个小人物,但他背后的组织却非同寻常。” 连告密信都需要自己动笔的人,不可能是什么大人物。 “是张尧佐的人!”刘楚脱口而出。 “为什么这么肯定?”范宁疑惑地看着刘楚,他感觉刘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刘楚歉然道:“李知院前两天给我送了一封信,他告诉我,张尧佐的人也在应天府。”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范宁有些不满地看着他。 刘楚神情黯然,范宁看了一眼王安石,王安石立刻知趣地退下去了。 “说吧!是怎么回事?” 刘楚叹了口气,“是李知院让我不要告诉你。” “为什么?”范宁着实惊讶。 刘楚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范宁看了他片刻,只得点点头,“我也不为难你,这件事我自己想办法打听。” 范宁转身向堂外走去,走到门口,刘楚忽然低声道:“李知院的妹妹是巨鹿郡王的偏妃。” 范宁身子停了一下,随即走进了蒙蒙细雨中,他负手向大门外缓缓而行,只觉嘴里有点苦涩,是赵宗实,是赵宗实要求李唯臻瞒住自己。 “为什么?” 就因为他儿子要成为皇太孙了吗?他失去了登基机会,就迁怒于自己? 范宁有点无奈,现在还没有战胜张尧佐呢,就开始内部生龌蹉了,那要是赵仲针真成了皇太孙,是不是要爆发父子间的争位大战? 范宁仰头望着了天空的细雨,又想起了他当初和赵宗实的交往,那时,赵宗实对他很信任,可以说是言出必听,他们的关系也曾经很好,甚至赵宗实向他承诺,他若登基,必首封自己为相国。 可现在呢?赵宗实对自己已经没有了信任,甚至连张尧佐派人在应天府活动,这么重大的事情都没有告诉自己。 一时间,范宁有点心灰意冷了。 …………. 接下来几天,治军所得宪兵在四处搜寻周青和王确的下落,但两人就就像离开了应天府一样,再没有出现过他们的踪迹,甚至应天府在天桥钱铺中查到了周青两万贯存钱的机会,并将它封查,也没有发现周青的踪迹。 事实上,这几天周青就躲在城外的一座大宅中,当搜查士兵上门时,他就躲在水井中,听见院中脚步声来回行走,着实让他担心,他并不是担心自己,真的被发现,这十几个士兵不够他杀的,他担心自己的妻儿。 这个时候,周青却不想他的五个小妾了,那些女人只是他养的玩物,遇到危机时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他心中真正割舍不掉是他的妻儿,一个是和他相濡以沫二十年的结发妻子,一个是他寄于无限希望的长子,这才是他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好在士兵只搜查了一次便没有再来,周青便在一整天房间里来回踱步,着实担忧万分。 这些下午,周青和平时一样在房间里踱步,这时,远门开了,王确快步走了几步,他出去了几天,应该是才回来。 周青立刻奔到院中,连声问道:“我妻儿送走了吗?” “我有两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第一,你在金桥钱铺的两贯钱被查到了,估计你是取不出来了。” 周青捏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问道:“我妻儿现在在哪里?” “第二个不幸的消息就是关于他们。” 王确叹了口气,一脸遗憾的望着周青,“我们去晚了一步,他们都不幸被官兵所杀,周青,节哀吧!” “什么!” 这个消息让周青目眦皆裂。 第四百七十八章 恽州钱铺 杨铠出现了,他将一份清单递给周青,这是今天的投名状,一共四十三条,很抱歉,甲等只剩下一条,乙也剩下五条,其他都是别人不愿意接的丙级投名状,你自己选,我不干涉,一旦选定了,就不能改了。x23us.com 周青目光冷酷地盯住着投名状的甲等任务,看了良久,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就接这个任务。” “你确定,这个任务没有人敢接,需要很高的武艺才行。” 周青冷冷道:“京东路厢军,没有人敢和我比武,禁军令狐晋军职高过我,但武艺不如我!” 杨铠一样冷冷盯着他道:“我说不是武艺,是胆量!” 周青惨然一笑,“我连死不怕,还怕什么?” 杨铠点点头,“若成功,我保举你为大将军,或者赏黄金十万两。” “等我成功后再说吧!” 周青起身便走了,杨铠注视着他的背影,对站在里屋窃听的王确淡淡道:“你负责盯住他,一旦他任务完成就负责杀了他,不可失手!” “卑职遵令!” 王确施一礼出去了,杨铠负手走了几步,自言自语道:“胜败就在此一举了。” ........... 此时京东路的改革也到了第三环,建立将兵制,宋朝军队的特点是打仗和平时训练是分开的,一旦大战爆发,便从禁军和各地厢军中抽调军队,将平时的军队全部打散重新整编,军中都统治、统治等将领重新任命,主帅也是文官。 这样做虽然可以防止各地出现藩镇割据,但后果也很严重,导致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打起仗来乱成一团。 将兵法就是要将平时训练和打仗合二为一,平时训练是什么兵什么将,打仗时也是一样,也就是说,让一名都指挥使长期统率同一支军队。 当然,为防止军队成为大将的私军,都指挥使也有任期,范宁主张五年一任,这是在每年考核合格的情况下,如果考虑不合格,可以随时更换。 将兵法实际上是王安石变法的内容之一,只是范宁将它提前进行试点了。 将兵法主要是针对禁军,厢军以地域为营,其实已经分开了,各营都是独立的,只要打仗时不要再拆分就可以了,而禁军不是,禁军是十余万人混在一个大营内,平时就比较混乱,打仗时也同样混乱。 所以范宁在京东路厢军中推行将兵法实际上变化不大,换汤不换药,改个名称而已,主要是为将来禁军变法先建一个标杆。 这一步变法很简单,倒是和将兵法一起实施的人俸分离制推进比较难。 人俸分离制是这次变法的一个重点,它是天子赵祯特地点名要求实施,赵祯对这个方案很有兴趣。 人俸分离制的关键是定铺定员,首先是选择配套钱铺,赵仲针选择的是朱氏钱铺,天子赵祯也对此专门批复认可,也算是解决了范宁的一个后顾之忧,防止有人拿这件事来说范宁以权谋私。 人俸分离的另一个关键是定员,要将军营的驻地和人数稳定下来,才能进行实施,随着超龄士兵的清减已经完成,原来的九座军营减为六座,分别位于应天府、归德府、徐州、恽州、青州和莱州等地,其中应天府为五千人,其他五地皆为三千人。 另外将领的审查也已完成,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人俸分离变法也开始进入实质性的推行阶段。 恽州也是京东路的一个大州,这天中午,范宁带着十几名随从抵达了恽县,恽县属于上县,城内有四千户约两万人口,县城内也颇为繁华,主干道叫做上林大街,从南到北长约八里,沿街各种店铺林立,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招牌令人目不暇接,叫卖声、招客声此起彼伏,大街上人流如潮,牛车、驴车络绎不绝。 “使君,就是那里!”朱虎一指前面一座宽大的建筑,他之前来过恽州,知道新建立的钱铺在哪里。 范宁点点头,远远打量这就发现这家钱铺占地面积很大,足有五六亩之多,倒像一座小庙了。 走到店铺前,只见店铺上方已经挂上了一块巨大的金字招牌:朱氏钱铺,下面有三个小字,恽州店,这个字可是天子赵祯的手笔,是三年前,赵祯为朱氏钱铺所题,而恽州店三个字也是赵祯不久前所题,也表达了赵祯对人俸分离制度的支持。 这可是恽州第一家由天子题写店名的商铺,在恽县引发了轰动,它对面也有一家钱铺,恽州钱铺,他店名只是前任知州所题,相比之下,就显得十分寒酸了。 不过朱氏店铺似乎还没有开业,门口,十几名工匠正在安装欢楼,范宁翻身下马,门口掌柜陪笑道:“大官人,本店三天后才开业,三天后恳请大官人光临,小店扫榻以迎。” 范宁正要开口询问,却只见京城的刘大掌柜正好从店内走出来,他一眼看见范宁,顿时又惊又喜,“东主来了!” 掌柜听到东主二字,吓得一激灵,他知道这位是谁了,应天知府、安抚使大人,他连忙躬身行礼,“小人不知,请东主见谅!” 范宁笑着点点头,“烦请掌柜安排我的手下休息吃饭。” “我这就安排!” 掌柜连忙招呼朱虎等人去后院休息吃饭,刘大管事则把范宁请进了店堂。 范宁打量一下,和京城一样,进来是一座大堂,两边有休息的长椅,正对面是一排长长柜台,大堂十分宽敞明亮,橱柜等物品都已经安装完成,各种木拦等设施也已布置好,十几名账房伙计正在坐在桌前忙碌登记厚厚的账簿。 范宁之所以来恽州,是因为应天府和恽州下个月率先实施钱铺发俸,试行期为三个月,三个月后,其他州府再全面推行,主要原因是钱铺需要时间进行布点开店。 “已经和军营接触过了?”范宁笑问道。 “前天军营户曹吏送来了人员清册,我们已经和之前应天府送来的清册核对过,名单完全一致,从今天开始我们给每个士兵和将领建户头。” 范宁站在旁边看了看,建户头很简单,每个士兵一页帐,顶端写着士兵的名字和籍贯,旁边写着他的户号,范宁看见第一号是恽军零零一号,张贵,恽州东阿县。 张贵便是恽州厢军都指挥使,他自然是第一号。 刘大管事在旁边解释道:“我们存钱一千贯以上的大客人一般会是恽甲多少多少号,存钱三百贯至一千贯的客人是恽乙多少号,三百贯以下就是恽丙,但军队比较特殊,所以起编号为恽军多少号,如果士兵退役后继续在我们这里存钱,我们就会把他改为普通客人。” 范宁知道这就是帐号了,他又问道:“会给牌子吗?” “有牌子,每人一块铜牌,铜牌上刻有姓名及户号,另外,每个士兵都会有一个口令,口令可以自己过来修改,以后凭铜牌和口令取钱,另外都指挥使和指挥使的牌子是银牌。” 范宁笑道:“以后是安抚使司官衙将钱直接拨给应天府总店,然后由总店通知下面各州分店,这个过程应该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我已经和鲁副使以及户曹参军都协商好了,另外,如果出现紧急情况,我们最多可以代垫两个月军俸。” 范宁又来到后堂坐下,茶童给他上了茶,他喝了口茶又问道:“目前在各地开店,遇到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当然是人手不足!” 刘大管事苦笑一声道:“以前我们在京城开分店,至少要筹备一年,任命掌柜,招募账房伙计,然后进行培训,熟练以后才租房开店,现在租房子没有问题,但掌柜和伙计的招募就吃力了,掌柜我们一般都将副掌柜派出去,伙计则在当地招募,每个店包括正副掌柜在内,共有二十人。” “像恽州店铺,你们筹备才一个月,就已经完成了,进度还是蛮快的嘛!” “这个店铺的掌柜是我们京城的一名老账房,在京城朱氏钱铺做了十年,可以信任,然后又在本地招募了一名副掌柜,至于账房伙计,不瞒东主,都是我们从恽州当地各家钱铺挖来的,当地月俸是四贯钱,我们开六贯钱,还管一顿午饭,所以人手很快就配齐,别的地方也打算这样干,虽然容易得罪人,但也没有办法了。” “房租如何?”范宁又笑问道。 “房租当然不能和京城比,甚至比应天府也便宜很多,像这座六亩大店,在京城月租八十贯钱,应天谷是四十贯,而这里每月才十五贯钱,其他各地都差不多。徐州稍微贵一点,但也只有二十贯钱。” 范宁点点头,“其他各州府能按时开业吗?” “基本上没有问题,四家店铺已经租下,掌柜和副掌柜都到位了,然后莱州的帐房伙计这几天会招募完,接下去应天府培训两个月,三个月后准时开业。” “那风险防范呢?”这也是范宁很关心地问题。 “东主请放心,朱氏钱铺已经成立快四十年了,到现在没有出现一例风险问题,我们管理非常严格,比如每个店铺的存钱不会太多,如果有数量大的取钱,必须提前五天预约,我们从应天的金库把钱送来,另外管帐和管钱的人是分开的,再就是我们有核查队,轮流到各家分店查帐,每家店每年至少要查一次。” “好吧!下午我去军营看看,等月初第一次发俸时,我再过来了解情况。” 第四百七十九章 抓住王确 在应天府和开封府之间有一个小镇叫做平留镇,小镇虽然不大,但因为紧靠汴河,有时应天府和开封府的交界处,所以这里的商业十分发达,小镇唯一的一条街上,商铺、骡马行、酒楼、茶馆、妓馆、质铺、钱铺一家挨着一家,短短一里多长的街上,竟然聚集了一百多家店铺,当然店铺多,客人也多,尤其商人最多。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很多小商人都在这里下船换成驴车之类,原因很简单,再向前走五里的汴河上有一座税卡,这里不收税,但要查税。 携带货物,但又没有缴税凭证,是要补税并重罚,但陆路上却没有税卡,所有很多小商人都在这里上岸,然后雇一辆驴车去京城。 虽然进城时也有税卡,但可以在城内交易城外交货啊!尤其很多大商行的仓库就在城外,货物向仓库内一送,交易结束,最后一文税都没有交。 也正是有这个漏洞存在,所以很多经验丰富的小商人们都在平留镇上岸,改为雇驴车进京,也导致平留镇最多得店铺就是骡马行,一共有七家,比酒楼还多两家。 中午时分,李翰独自一人在小镇的一家酒楼里喝闷酒,之前他信誓旦旦拍胸脯向范宁保证,十天内抓住周青和王确,可现在一个月快过去了,周青和王确的影子都没有看见,着实令他郁闷万分。 虽然范宁再三安慰他,周青的贪款已被扣住,人逃掉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李翰却不能原谅自己,当时如果不是他的一时之仁,不给周青一个机会,也不至于让周青杀人越狱,范宁原谅他,但他却不能原谅自己。 李翰发誓一定要亲手抓住周青,这段时间,他没有什么事情,他便蹲在平留镇,水路布控拦截周青,这里是进京的必经之路,他之所以推断周青一定会进京,是因为他的两万贯钱只有两个地方可以取出来,一个是他存钱的宋城县金桥钱铺,一个就是位于京城的金桥钱铺总店。 由于应天府衙已经不允许周青在宋城县钱铺取钱,那周青只能进京去试试运气。 李翰又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刚要端起酒壶刚要给自己倒酒,手忽然停住了,眼瞳骤然收缩成一条线,他竟然.....看见了王确。 没有错,就是王确,站在斜对面一家客栈的窗前,距离自己只有三十步左右。 李翰见王确转头向自己这边看来,他急忙底下头,趴在桌上,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搜寻了一个月,竟然在自己喝酒的时候出现了。 好一会儿,李翰慢慢抬起头,窗前的王确已经不见了。 李翰一蹦而起,俨如一阵狂风般冲下楼去,周围食客都一片诧异地望着他,一名酒保大喊道:“客官,别忘记付帐!” 李翰哪里还有心思付账,他对楼下的五名手下喊道:“发现王确了,快跟我走!” 五名手下精神一阵,一跃而起,奔出酒楼,跟着李翰向客栈狂奔而去,距离客栈门口还有七八步,正好一名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子从客栈里走出来。 他迎面看见一脸凶狠向自己狂奔而来的李翰,吓得魂不附体,掉头便狂奔,如果他能稳住心神,李翰还真不一定认出他。 但他这一跑却立刻将自己暴露了,李翰一眼认出了他,正是乔装改扮的王确。 李翰加快速度狂奔,两人一前一后奔出四十余步,李翰渐渐追上了他,忽然,李翰纵身一跃,将王确扑倒在地。 王确爬起身要跑,脚腕却被李翰抓住,这时,五名手下奔至,一齐将王确死死按到在地上,将绳索将他五花大绑捆绑了起来。 李翰见行人都涌上来,连忙道:“我们走!” 他带着五人,拎起捆如粽子般的王确,快步走进了一家客栈。 .......... “王确,你还不肯说吗?” 李翰从外面走了进来,此时的王确浑身是血,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他不知晕厥了几次,又被审问者用冷水泼醒。 “他身上划了多少刀?”李翰问旁边拿着匕首的两名手下。 “启禀将军,从头到脚,划了二百四十一刀。” 李翰冷冷望着王确,“他到底在哪里?” 王确双手双脚被反绑,被绑在一张木板上,他气息奄奄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李翰冷笑道:“他被抓时,身上什么都没有了,现在他的取钱信物却在你身上,你还敢说你不知道?” 这时,从外面走进一名士兵,拎着半只口袋,他将口袋往地上一放,笑道:“动员了三十个农民,一共抓到了两百只蚂蟥,都是大号的。” 李翰点点头,又对王确冷笑道:“听见了吧!两百只大蚂蟥钻进你的身体里,把你的血吸干,这是什么滋味?” 王确吓得浑身发抖,脸都扭曲了,刚才威胁要割掉他下面的话儿,并在上面划了五刀,他都熬住了,没有屈服,现在他才知道李翰把他浑身划伤是有目的,是一件事令他最恐怖的事情。 王确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蚂蟥,这是军中皆知的事情,没想到李翰居然用蚂蟥来对付自己。 这时,李翰使了个眼色,一名士兵抓了一把蚂蟥放在他肚子上,冰凉凉、滑腻腻的东西在他肚子上蠕动,吓得王确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恐惧地狂叫道:“快拿开,我说,我交代!” 士兵把蚂蟥拿开,王确吓得小便失禁了,哭喊着道:“周青要刺杀梁郡王.......” 李翰脸色大变,一把掐住脖子,厉声道:“他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我准备进京取走他的钱,然后远走他乡。” 王确不敢完全说实话,若把张尧佐牵扯进来,他真的就彻底完蛋了。” 李翰来不及细想里面的漏洞,他神情十分严峻,立刻对手下道:“你们随后把他带回来,我先走一步!” 李翰匆匆走出客栈,翻身上马,催马向应天府疾奔而去。 他心中着实有点慌张,他原本以为周青会逃跑,但没想到周青竟然要去刺杀梁郡王殿下,简直骇人听闻,现在梁郡王在京城,但什么时候返回应天府李翰也不知道,这件事他必须立刻向范宁汇报。 平留镇距离应天一百多里,当天晚上,李翰便赶到了宋城县,直接来到范宁府上求见! 朱虎将他领到外书房,范宁已经在这里等候他多时了。 见李翰进来,范宁笑道:“应该是有所收获了吧!” “启禀使君,卑职抓到了王确,据他交代,周青要刺杀梁郡王殿下!” 李翰又将他抓到并审问王确的过程详细地说了一遍。 范宁目光顿时变得严峻起来,他没有说话,负手来回踱步,良久低声道:“果然和我想得一样。” 李翰一怔,“使君已经猜到了?” 范宁缓缓点头,“刘楚得到消息,张尧佐派出的人一直在应天府潜伏,准备破坏我们的变法,然后是周青妻儿被人杀死,凶手不知,但现在我知道了,凶手一定是张尧佐的人,目的是为了刺激周青为妻儿复仇,这个凶手很可能就是王确,他知道周青的妻儿住在哪里?这就可以解释周青的取钱凭信为什么在他的手上。” 李翰瞪大眼睛道:“使君的意思是说,是张尧佐的人想借周青的手刺杀梁郡王殿下?” 范宁淡淡道:“王确不是不去京城取钱,他是黄泉在后,一旦周青得手,他就会杀周青灭口,这样,梁郡王被刺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们变法触动了指挥使周青的利益,周青实施报复,责任最后就落在我们头上,和张尧佐没有关系了。” 李翰顿时有点急了,连忙道:“周青会不会进京城了?” 范宁摇摇头,“京城戒备森严,又不方便逃走,他一定在梁郡王来应天府的沿途行刺,梁郡王一般是上午坐船从京城出发,夜间正好在开封府和应天府之间航行,而且两府交界之地没有军队驻扎,人口稀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王确知道周青藏在哪里。” 李翰顿时又惊又怒,“这个王八蛋,竟然敢骗我他不知道?” “其实现在我也知道了,周青一定就躲在平留镇附近。” 第四百八十章 平留刺杀 周青确实藏身在平留镇,不过不是躲在镇子里,而是躲在平留镇外的一个小村庄里。顶 点 x 23 u s 入夜,周青站在一棵大树背后观察着汴河内的情形,在平留镇的码头上停满小船,很多乘船过来的小商人都是在平留镇上岸,导致马上有大量船只滞留,一艘挨着一艘,差不多占据了半幅河道,这里无疑是刺杀梁王的绝妙之地,他只要躲在一艘小船上,可以轻而易举的上船。 周青也有弱点,他略略会水,但水性不精,如果从水中上船,他担心自己没有这个能力,也担心自己会失手,但躲在船上就不一样了。 周青又最后看了看船只,便掉头向西面奔去。 .......... 十天后,五艘千石客船沿着汴河向东而行,为首船只上插着一面杏黄色三角旗,旗帜上有一个‘官’字,这是官船,沿途的哨卡、税关都不能检查,必须一路放行。 这支船队正是梁郡王赵仲针的队伍,随着变法顺利推行并逐步深入,赵祯对这个皇孙越来越满意,圣眷日隆,这次进京总结汇报,得到了赵祯的嘉奖,被加封开封尹、宗正寺卿。 这是两个十分敏感的职位,由于宋太宗赵匡义出任过开封府尹,所以开封府尹这个官职不会轻易授人,就算是包拯出任开封府,也是知开封府事,这和唐太宗李世民出任尚书令后,唐朝的尚书令都不会再封给官员一样,尚书省能就任的最高官职就变成了尚书左右仆射。 而宗正寺卿是管理皇族的要职,一般都准皇嗣出任,之前是赵仲针的父亲赵宗实就任,现在改封给了赵仲针。 但这还是没有走完最后一步,那就是王爵没有变。 不过朝廷百官都清楚,赵仲针的王爵没有变,那是因为他资历还稍浅一点,只要他不犯大错误,升为亲王是迟早之事,从侍卫人数就看出来了,之前是按照郡王的标准配了三十名侍卫,现在虽然还是郡王,但侍卫人数已经增加到百人,变成了亲王的标准,如果册封为太子,那是五百人,天子则为三千人。 四更时分,船队过了平留镇的税卡,前面数里外就是平留镇了,汴河两岸万籁俱寂,漆黑一片,看不见一点灯光,只有船队有灯光,因为是夜间行船,所以船只走得很慢,顺流而下。 船舱里,灯光还亮着,似乎赵仲针还没有睡,还在伏案读书。 这时,伏在一艘小船上的周青手执一柄的锋利的长剑,目光仇恨地盯着一里外的船队,他想到了无辜惨死的妻儿,慢慢捏紧了剑柄。 船队越来越近,周青的目光锁定了第二艘船,下午他就找到了目标,确定第二艘船是赵仲针的坐船。 船队终于经过了平留镇码头,这里停满了小船,航道被占据一半,船队就紧靠着几艘小船驶过,当第二艘船驶过时,距离周青藏身的小船不足五尺,周青纵身一跃,无声无息跳上了大船,他蹲在船弦边,向两边张望片刻,确定自己没有被发现,这才转身,用手指蘸点唾沫,将窗纸捅一个小洞,向船舱里望去。 只见船舱里点燃两只蜡烛,将船舱照得通明,一个身穿紫袍的男子正趴着书桌上睡觉,从背影看应该是个少年。 周青大喜,他不再迟疑,一跃而起,用后背撞开窗子,闯进了舱内,他大喝一声,“小贼受死!” 狠狠一剑将少年的脖子劈断,人头骨碌碌落地。 “不对!” 周青暗叫一声,脖子太弱,没有骨头,再细看,眼睛蓦地瞪大了,竟然是个穿着紫袍的稻草人,人头用纸画了一张脸,笑容诡异,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 上当了,周青要跑,门‘砰’的一声被踢开,几名武艺高强的侍卫挥刀杀入,窗外似乎也被封锁,他毫不迟疑,一跃而起,将船顶撞了一个大洞,攀上船顶,只见船上出现了二十几名侍卫,将他包围。 周青没有退路,大叫一声,向河中跳去,这时,十几支箭凌空射来,他躲闪不及,连中三箭,‘扑通’落入水中。 他顾不得拔箭,扔掉长剑,拼命向岸边游去,就在他刚刚爬上岸,几把锋利的长剑顶住了他的脖子和后心,紧接着一名大汉如山一般将他牢牢按住,几名大汉一起动手,用绳索勒住他的脖子,将他捆绑起来。 这时,从镇里出来十几名骑马之人,为首二人正是周青要刺杀的赵仲针和范宁,两边跟着十几名侍卫,抓住周青的四名大汉正是范宁的心腹侍卫朱虎四人。 船队已经靠岸,大群侍卫手执火把和长刀在岸边搜查,寻找刺客同伙。 赵仲针脸色有点苍白,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要刺杀自己,范宁淡淡道:“殿下,已经没事了,上船吧!” “他已经被张尧佐收买?”赵仲针问道。 “张尧佐没有出面,在应天府部署刺杀的,是他的谋士杨铠,王确已经完全交代,李翰正率人抓捕杨铠,不过我估计这件事抓不到张尧佐涉案的确凿证据,如果没有确凿证据,张尧佐很可能不会被此事影响,希望殿下明白这一点。” 赵仲针叹了口气,翻身下马,向为首的大船走去。 .......... 就在周青刺杀赵仲针失手的同一时刻,宋城县城南的一座占地约十亩大宅前,千余名士兵将大宅团团包围,李翰率领五百名精锐士兵在大门对面等待,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而来,躬身道:“启禀将军,已经包围完毕!” 李翰点点头,一挥手,“上!” 五百名士兵扛着梯子冲上大宅,他们架梯子翻过围墙,向大宅深处奔去。 王确最终没有能顶住蚂蟥钻体的恐惧,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一一交代了,这座宅子是杨铠半个月前才租下的宅子,也是他们在应天府的据点,狡兔三窟,除了这座宅子外,还有城外的一座民房和另一座小院,但民房和小院都被搜查过,没有找到杨铠的踪迹,李翰便率军包围了这座大宅。 此是在大宅内院的一座小楼上,杨铠正在铜香炉内焚烧各种文书信件,将和张尧佐有关的一切痕迹都抹去。 甚至包括三十名手下都是他在应天府秘密训练的武士,这些武士只知道他们主人在京城,却不知道主人是谁。 这时,一名手下疾奔上来道:“主人,士兵已经攻进后宅,马上杀过来了,快走吧!” 杨铠苦笑一声,外面已经被严密包围,他还能往哪里走?范宁的人能找到这里,说明王确失手被抓了。 他叹口气道:“顶住他们,给我争取时间,我还有一点东西必须烧掉。” 手下转身下楼了,四周喊杀声大作,士兵已经杀到楼下,十几名武士堵在楼梯口拼死抵抗。 这时,李翰也赶到,他见黑衣武士死守楼梯口,便令道:“用弩箭射杀他们!” 百名士兵举起弩,百弩齐发,密集得弩箭射进楼梯口,顿时惨叫声一片,只两轮弩箭,十五武士全部被射杀。 数十名士兵踩踏着尸体向楼上冲去。 杨铠将最后一封信撕毁,扔进了铜炉中,这时楼梯上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士兵杀上来了。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一只寸许高的小瓶子,拔掉塞子,里面是深红的液体,这便是十大毒药之首的鹤顶红,杨铠惨笑一声,将瓶中毒药一饮而尽,瓶子当啷落地。 ‘砰!’门被踢开了,十几名士兵冲了进去,杨铠却捂着肚子慢慢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脸已经变黑,气息越来越微弱,张尧佐深为倚靠的谋士最终死在了应天府。 士兵将府中搜了一个底朝天,却找不到一封信件或者纸条,李翰看了看铜炉中已经烧成灰烬的信件,叹口气道:“不用再搜了,收兵回营!” 两天后,梁郡王在开封府最东面小镇平留镇上遇刺的消息传到了京城,赵祯为之人震怒,下旨要求开封府和应天府三天内查清此案。 但就在第二天,范宁的查案报告送到了赵祯的案头,包括两名刺客的口供,虽然他们是应天府的厢军将领,但根据他们交代,他们是被张尧佐幕僚杨铠收买。 只是杨铠已服毒自尽,并没有找到张尧佐的涉案证据。 当天下午,赵祯做出批示,此案是厢军将领报复变法,并下旨将两名刺客就地处死,准许应天府结案,同时再给赵仲针增加两百名侍卫,赵仲针的侍卫人数竟达到了五百人。 第四百八十一章 发俸之日 应天府也是商业重镇,钱铺众多,最有名的三大钱铺是聚财钱铺、信义钱铺和金桥钱铺,都是京城十大钱铺,时间最短的金桥钱铺进入应天府也已有十几年时间。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而朱氏钱铺在应天府并没有涉足,直到在三个月前范宁出任应天知府后才开始强势进入应天府,一口气在宋城县开了五家钱铺,钱铺发展得十分迅速,短短三个月,便上升成为应天府的第四大钱铺。 十天后,范宁陪同赵仲针视察朱氏钱铺应天府总店,总店就位于应天府衙斜对面,再向南数十步便是东北外大街瓦子,十分繁华热闹。 当范宁和赵仲针抵达钱铺时,刘大管事已经在大门口等待多时,赵仲针有些惊讶地笑道:“大管事怎么在这里?” 刘大管事笑道:“军俸关系变法成败,我必须在这里压阵!” “说得好。” 赵仲针赞道:“明天就是第一次军俸发放,不知钱铺准备得如何了?” “已经准备就绪,欢迎殿下来检查!” “检查谈不上,我也是来了解学习。” 范宁给刘大管事使个眼色,刘大管事一摆手,“殿下请!” 范宁陪同着赵仲针走进了钱铺,应天府钱铺总店原本是一家质库,也就是当铺,后面修建了一座很坚固结实的青石库房,铜钱就是放在仓库内,仓库里间则放黄金白银以及其他贵重物品,中院是账房和中堂,是钱铺办公的地方,前面就是店堂,店堂很大,占地足有两亩,分成十个柜台,每个柜台前坐一名收取钱伙计。 店堂内不放钱,存取钱都有专人负责从仓库里接送,刘大管事将赵仲针请进店堂,店堂靠墙的一张大桌上一排放着六个铁框子,框子上挂着六块牌子,对应厢军的六座军营,每个铁框子放着五六本帐,其中五个铁框子用锁锁着,只有标有应天府的框子敞开。 “这里怎么还有其他五个州的帐册?”赵仲针不解地问道。 刘大管事微微笑道:“这里不仅是应天府总店,同时也是京东路总店,京东路其他军营士兵既可在当天取钱,同时也可以来应天府取钱,当然,普通客人也是一样,可以跨州取钱。” “这里面有个问题。” 赵仲针想了想道:“比如说张三的户头在徐州朱氏钱铺,他在徐州钱铺取了钱,然后再骑快马赶来应天府总店取钱,这个时候他在朱氏钱铺内依旧没有钱了,但你怎么知道?” 刘大掌柜笑道:“其实各家钱铺的办法都一样,这里面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张三事先告诉了徐州钱铺,他要在应天府取钱,然后徐州钱铺开出一张跨州取钱书,上面有他存钱余额,这次准备取多少钱,然后张三凭这张取钱书、存钱牌以及口令,便可来应天府总店取钱了。 而另一种情况是张三没有告诉徐州钱铺,便直接来应天府,他手上自然就没有跨州取钱书,这样的话,他必须等两天,我们会发鸽信去徐州钱铺确认,确认无误后才能取钱。” “下面各个钱铺平时和总店没有联系?” “有联系,下面店铺每隔十天要向总店报一次帐,汇报每个客户存钱和借钱的明细。” “那要向京城总店汇报吗?”赵仲针追问道。 “借钱一千贯,存钱三千贯,我们就称之为大客户,大客户就必须报京城总店。” 这时,一名伙计将厚厚一叠账簿抱过来,放在桌上,刘大管事笑道:“应天府的五千厢军账册都在这里了,一个户头一张账页,每本两百个户头,一共二十六本,押司以上将领单独一本。” 刘大管事又指了指后面一大排柜子道:“除了账簿,还有个人卡,每个人一张,白天用完后,晚上要登帐,必须保持帐卡一致。” 赵仲针拾起将领账册,他随手翻开,第一页便是都指挥使李翰,上面有他的户头号码,账簿的第一行记录着八月初一,入帐军俸五十贯,余额五十贯。 赵仲针一怔,“不是明天才是发军俸的日子吗?” 范宁笑着解释道:“钱提前五天就由安抚使司解给了钱铺,明天是士兵的发俸日,很多士兵一早就会跑来钱铺取钱,必须提前入帐。” “原来如此!” 赵仲针欣然笑道:“那明天我们再过来看看热闹!” ......... 每个月的发俸日也是军营的放假日,从前士兵要到下午才能领到钱,然后晚上进城吃饭喝酒,但改成钱铺发俸后,很多士兵一大早便跑进城了。 朱氏钱铺也是天刚亮便开门了,很快,应天府朱氏钱铺总店前便排起了长队,十个柜台都排满了长队,每个士兵手中捏着铜牌,脸上都激动万分,这是大多数士兵第一次足额领到军俸,没有被克扣。 伙计们忙得满头大汗,他们接过铜牌,立刻跑去柜子里找卡,找到卡后,便回来问道:“取得多少钱?” “我有多少钱?” “五贯钱!” 士兵激动一捏拳头,以前都要被克扣掉几百文,这次没有被扣钱了,他连忙道:“我取两贯五百钱!” “只能取整数,要么两贯,要么三贯钱。” “那就两贯钱吧!” “口令多少?” 士兵警惕地向两边和后面看看,从怀中摸出一只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张纸递进去,伙计看了一眼口令纸,便将口令纸还给他,口令是钱铺伙计去军营送铜牌时发给士兵,每个士兵都会得到一块铜牌和一只装有口令的纸信奉。 伙计取出了两张一贯钱的交子递给士兵,士兵拿着钱转身挤出去了,伙计喊道:“下一个!” 今天因为人太多,只能取钱,速度很快,队伍在迅速缩短。 范宁和赵仲针就站在大街对面,望着士兵进进出出,赵仲针这时拦住一名士兵问道:“感觉用钱铺取钱如何?” 士兵点点头道:“昨天还很担心,今天取到钱,一下子就放心了,感觉很方便,而且是第一次拿到全额军俸,很激动。” “那你感觉有什么不方便或者是不满意的呢?” 士兵想了想道:“唯一不方便就是不能取零钱,我想取两贯五百文,但钱铺只能按贯取,要么两贯,要么三贯钱,五百文钱取不出来。” “这是为什么?”赵仲针奇怪地问范宁道。 “启禀殿下,主要是铜钱和交子的差价问题,一贯钱的交子在钱铺里只能兑换九百五十文铜钱,而朝廷发俸一向是用交子,如果这位士兵要取两贯五百文钱,那他最后只能拿到两张一贯的交子和四百七十五文钱,而且很耗时间,为了不耽误后面士兵取钱,所以今天只能取整钱,他可以在吃饭喝酒时兑换,差价已经包含在商铺的获利里面了,所有钱铺都是这样,建议交子取整钱,不取零散铜钱。” “原来如此!” 赵仲针点点头又问道:“那交子什么时候能和铜钱足额兑换呢?” “这个需要朝廷有巨量的白银黄金储备,交子还要有长期不贬值的信用,才能逐渐赢得民间的信赖,现在没有办法,如果按照一比一兑换,外面就没有交子了,大家都跑到钱铺里兑换铜钱,这需要时间来沉淀。” 两人离开了钱铺,一边催马缓行,赵仲针一边道:“我现在很关心将领们的心态,会不会心怀不满?” 范宁淡淡笑道:“心怀不满是必然的,毕竟利益受到了侵蚀,我估计东面的损失,会从西面补足?” “什么意思?” “很简单,要茶敬,指挥使勒索队正,队正勒索押司,押司勒索伙长或者士兵,最后还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赵仲针一下子愣住了,“那用钱铺发俸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孝敬上司你可以给,也可以不睬,除非你想升官,否则上面拿你没有办法,但克扣军俸却是被迫,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扣那么多钱。” “但会不会给不肯孝敬的士兵穿小鞋?” 范宁笑了起来,“不是这样的,毕竟大部分士兵都不愿孝敬,只能说孝敬上司会有点好处,但不孝敬,好处则拿不到,法不责众,穿小鞋不至于,这种孝敬涉及人情,很难避免!” “那吃空俸呢?会不会死灰复燃?” 范宁点点头,“短期内不会,但以后就难说了,除非全军一起推进,用严厉的军法进行限制,出现士兵空位,一个月必须上报,否则将严重警告,三月内不上报则军曹吏和指挥使开除军职,半年内不上报,开除军职并下狱,半年以上不报,杀无赦,不仅如此,还要定期监察清点士兵,从制度上让将领们不敢吃空俸。” 第四百八十二章 家添新口 随着人俸分离制度的顺利推行,开始实施第三项变法,那就是实施新的训练考核,训练的关键在于指挥使,指挥使卖力,那士兵就训练得不错,若指挥使懒惰,士兵就涣散,所以对指挥使的考核至关重要。x23us.com 安抚使司根据现状制定了一个基本训练加上奖励训练的办法,基本训练是每天必须两个时辰,没有完成就扣军俸,超过了训练时间则奖励,每天封顶四个时辰的训练时间,由都营的军曹吏和功曹吏负责各自考核。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原来每个营的六吏在实施将兵法后被取消了,六吏设在都营上,且隶属于安抚使司,不受都指挥使管辖。 这样六吏就不受军队影响,加上军曹吏和功曹吏的双向考核,以及安抚使司的军法监察官的巡视,基本上很难在训练上弄虚作假。 这对指挥使的压力很大,一年六次完不成基础训练,那就要降职,连续三年完不成基础训练,那就要被革除军职。 训练考核变法是这些军队变法时间最长的一项,需要半年的时间才能看出变法的效果,这也是赵仲针变法需要一年时间的主要原因。 时间到了九月中旬,范宁离家快一个月了,他目前还在莱州巡视军营训练改革,但应天府他的家中却开始紧张起来,朱佩的预产期来临了,朱佩母亲王氏也赶到了应天府,家里请了三个经验丰富产婆助产。 自古女人生孩子都是一道鬼门关,主要是没有剖腹产,一旦胎位出现颠倒,那就是母子双亡,一般家庭富裕人家在产妇六个月后都会花大钱请经验丰富的产婆上门,帮忙检查胎位,一旦发现胎位不正,则进行修复性矫正,一般都能慢慢矫正过来。 穷人家请不起产婆,最后临产了产婆才来,那时如果发现胎位颠倒,就很难抢救了,这也是穷人家产妇死亡率高的一个重要原因,当然,正常情况下胎位都没有太大问题,就怕出现特殊情况。 朱佩临近预产期,一家人上窜下跳,变着花样折腾人,只是苦了喜好安静的朱佩,产婆每天都要来三次,拿个竹筒子对准她肚子听胎音,朱佩开始不肯,但产婆哄她说是可以分辨男女,朱佩便从了。 可很快她又困惑起来,医生说不可能听出男女,这个长得像猫头鹰一样的老女人就能听出男女? “夫人,她可是宋城县乃至应天府最有名的产婆,听说她尤其善于扶正胎位,她接生四十年,在她夭折的胎儿不到五个,现在她已经很少接生了,请她来一天,就要花费二十贯钱。” 阿雅看出夫人不太喜欢这个产婆,便笑着解释道:“听说生孩子很艰难,一旦胎位不正就是难产,难产大人小孩都活不了,所以倩夫人才坚持要请这个马产婆。” 想到倩姐对自己的关爱,朱佩心中便有一种莫名感动,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倩姐真的在尽心竭力要保住自己的孩子。 她原担心欧阳倩会有某种扶正想法,所以一直有一点防范她,但欧阳倩表现出的真诚却打动了她,令她默默感激。 “阿雅,我希望我肚中的孩子是个女孩儿。”朱佩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一句。 “阿佩,你在胡说什么,人人都希望自己生个儿子,就你想要个女儿。”坐在一旁的母亲王氏有点不高兴女儿的怪异想法。 朱佩浅浅地笑了,她那秀丽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初为人母的温柔,母亲是不会理解自己的心思,男孩儿虽好,但她内心却喜欢女孩儿,可以每天都穿漂亮衣裙。 “阿雅,我有点疲了,想睡一会儿,你请大伙儿说话尽量小声点,这两天我睡眠不好。” “好的,我这就去吩咐。” 就在这时,外面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两名丫鬟叫喊起来,阿雅生气地跑出去喊道:“你们不要吵嚷,安静!” “夫人,官人回来了。” 房内朱佩刚要合眼,忽然听见这话,不由‘啊!’地低呼一声,挣扎着坐起来,心中十分欢喜,丈夫去各地巡视训练情况,走了大半个月,居然提前回来了。 这时,院子里传来了范宁兴奋的笑声,“阿雅,夫人呢?” “官人,要小声点,夫人在睡觉。” “没有呢!”朱佩连忙高声道:“我没睡,夫君快进来吧!” 门开了,范宁快步走了进来,后面却跟了一群女人,母亲张三娘、平妻欧阳倩牵着女儿,剑梅子也正好进来,再后面,妹妹阿多也不甘寂寞地跟了进来。 他的家人全部都来了。 范宁在朱佩床榻前蹲下来,握住她的手问道:“倩姐写信给我,说你已经进入临产期,我便提前赶回来,你现在怎么样了?” 朱佩感激地看了一眼欧阳倩,原来她写了信,夫君才提前赶回来,低声道:“多亏大家的精心照顾,状态一直很稳定,我今天上午已经见红,估计就这两天。” 张三娘对亲家母笑道:“这可是咱们家天大的事情,又有了孩子,想着以后家里就热闹了,我脖子都盼长呢!” 王氏心中也十分高兴,笑道:“我也是盼着做外婆,阿倩,你去准备几百份糕饼和红蛋,叫管家今天给街坊邻居送去,让大家都沾沾我的喜气。” 旁边的阿朵抿嘴笑道:“伯母,不是说生下小郎给红蛋,生下小娘子给绢花,我们今天就送红蛋出去,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王氏呵呵笑道:“我真是欢喜糊涂了,那就把红蛋和绢花都准备起来,糕饼也准备起来,等佩儿一生下孩子,我们立刻就安排管家送出去。” ......... 次日一早,范宁打算去应天府官衙看一看,他刚走没几步,阿雅便慌慌张张跑出来喊道:“官人,夫人可能要生了!” 范宁吓了一跳,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要生,他急忙又翻身下马跑了过去,内宅房间里,朱佩捂着肚子,疼得满头大汗。 王氏也闻讯赶来,见女儿样子,她立刻意识到产道已经开始扩张,她经验丰富,连忙吩咐阿雅道:“快去安排厨房烧热水,越多越好。” “梅子,你把佩儿扶上藤床,赶紧送去产房,阿宁一起帮忙抬。” 范宁把妻子扶上藤床,他和剑梅子一前一后,王夫人和一名使女扶住朱佩,众人迅速将朱佩送去已准备好的产房,这时,住在外宅的三名产婆也匆匆赶来。 张三娘去把医生也请来了,坐在客堂等候,防止出现意外时紧急抢救。 这时,长得像猫头鹰一般的马产婆把范宁请出了房间,笑道:“生孩子时男人一定要回避,就算丈夫也不例外,烦请大官人去中堂休息,一般后宅男子都要回避,阳气太重,对产妇不利。” “我妻子这样子正常吗?” “夫人完全正常,大官人就放心吧! 范宁也不明白为什么男子不能留在后院,不过他还是听从劝告退到中庭大门处,负手焦急的在大门口来回踱步。 一个时辰后,他忽然听到后宅一片喧腾,范宁心中大急,连忙向内宅走去,刚进内宅,便见阿雅急匆匆跑来报喜,“官人,夫人生了,一个大胖儿子,母子平安!” 范宁顿时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自己终于有儿子了。 ......... 一连几天,范家上下都处于喜庆之中,周围的四邻每家送一篮红蛋糕饼,按照江南风俗,篮子里的红蛋要送十二个,糕饼要送五斤。 至于范府下人,每人送十贯钱的喜钱,三个产婆更是每人重赏五十两银子,一时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皆大欢喜。 范家添子,张三娘更是又激动又伤感,范家终于有了第三代,如果丈夫还活着,他现在就是祖父了,可惜他没有能等到这一天。 王氏则拉住亲家母一起去城中最大的弘福寺烧香还原,给外孙捐了香油五百斤,张三娘更是出手大气,替孙子捐了五千贯钱,给佛祖重塑金身,这让寺院的高僧们惊喜万分,住持凌云法师更是主动提出为范知府的儿子做一场法事,护佑他平安成长。 三天后,朱佩净身出了产房,返回自己起居房开始坐月子,好在秋老虎的暑气已退,进入深秋时节,天气已经有点凉了。 房间里十分干净整洁,香炉里点着檀香,使房间里格外舒适温暖。 朱佩坐在一张坐月子专用的高榻上,有点像北方的炕,不过是木制的,上面铺着厚厚的褥子,摆放着一张小桌,朱佩头戴暖帽,身穿一件厚厚的居家服,她一边轻轻摇着摇篮,一边对范宁道:“其实我觉得坐月子小心不要受风寒就行,可我娘这样不准那样不准,还逼我戴一顶帽子,哎!我真不知该怎么说她。” 范宁笑道:“听她们的,反正你现在也蛮舒服,对了,孩子我想起名叫范光景,他正好是范家的光字辈,你觉得如何?” 朱佩想了想道笑道:“就像你的名字应该叫范明宁,属于明字辈分,但你却失明了,直接叫范宁,我觉得蛮好的,既然爹爹有了先例,那儿子为什么不能跟随,就叫范景多好,把光字去掉。” 范宁点头笑道:“那就听你的,儿子的名字就叫范景!” 第四百八十三章 莱州遇旧 时间转眼到了皇佑七年的九月,京东路厢军终于变法进入了尾声。 莱州军营,三千厢军士兵正在排演阵型,演武场上黄尘滚滚,三千支长枪整齐划一,只见寒光闪闪,杀气腾腾,“杀”随着一片威武雄壮的喊杀声冲天而起,士兵瞬间收枪,像三千尊武士雕像昂首挺立,一动不动。 在观战台上视察演武的范宁点点头,还不错,他对旁边的都指挥使罗林笑道:“比恽州稍强一点,在六大军营中可排第三,仅次于应天府军营和徐州军营。” “多谢安抚使夸赞!” 众所周知,一年的训练,应天府绝对第一,徐州军营第二,自己能排第三,罗林已经很满意了。 范宁又道:“准备启程去应天府吧!在应天府合练一个月后进京操演,我们的变法就算功成圆满了。” 罗林低声道:“有传言说,我们会转为禁军,安抚使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范宁点点头,“有这个可能,从士气、从训练来看,你们都比应天府禁军强很多,堪称一支精锐之军,天子很可能会动心,不过现在还真不能肯定,毕竟涉及一些制度问题。” “卑职明白了!” 范宁笑了笑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犒劳一下弟兄们,让大家都休息一天,明天出发去应天府。” 罗林默默点头,范宁起身走了。 ........ 中秋后范宁便从应天府出来,去各大军营巡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几乎都耗在路上了,巡视完最后的莱州军营,他也该回应天府了。 范宁刚出军营,朱豹骑马飞奔上前,躬身道:“启禀主人,州衙那边传来消息,说海港那边有你的熟人。” 范宁一怔,自己昨天才到莱州,海港那边怎么会有自己的熟人? 他略一沉吟,便令道:“去海港!” 他率领众人向海港奔去。 莱州港也就是今天的青岛港,为大宋四大港口之一,排在泉州、广州和明州港之后,主要和高丽、日本做生意,同时也是莱州水军的驻地。 范宁来到港口,只见几座码头上停泊着十几艘万石海船,可那是......范宁眯了起来眼睛,他看到了范氏商行的旗帜,那还是他亲自设计的九星旗,这十几艘大船竟然是范氏商行的海船! “阿宁!”远处隐隐有人喊他,声音有点模糊,没有听清是谁的声音。 只见一人飞奔而来,范宁微微一怔,怎么会是个昆仑奴,黑得跟炭一样,难道船队去过非洲了? 片刻,黑人奔近,范宁这才认出他,顿时哑然失笑,明仁怎么黑成这个样子了。 他也快步上前,两人紧紧拥抱一下,皆高兴得大笑起来,两人已经快三年没有相见了,上一次见面,还是范宁在家守孝的第二年,明仁陪同妻儿从泉州回乡探亲。 “明仁,你怎么会在莱州?” “奇怪吗?我从日本长琦回来,正好听到几名州衙官员说你在莱州。” 明仁十分热情,他拉着范宁胳膊道:“上船去,我给你看一样东西,或许是你想要的。” “是什么?”范宁好奇地问道。 明仁神秘一笑,“你跟我来就是了!” 明仁的坐船是一艘两万石的海船,前年才建成,已经去过南洋和日本,范宁通过一条软梯上了船,甲板上也是一片忙碌,数十名水手还在忙碌地卸货,他们的货物主要是漆器、铜器、珍珠和名贵的海贝,货物都装在大木箱里,用绳索慢慢吊到码头上。 “我们商行在莱州港有三座大仓库,这次买来的货物都容易储存,不急着投放市场。” “商行的情况怎么样?”范宁随口问道,他差不多快两年没有看商行的报告了。 范氏商行中范宁和明仁、明礼各占三成的份子,还有一成份子给朱家,由朱元甫的次子朱孝霖掌管,经过数年的发展,商行已经很庞大了,两年前商行拥有的大海船就达百艘之多,在宋朝的海商中排名第五,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明仁得意一笑,“我们万石以上海船已达一百三十艘,千石到三千石的内河船达五百艘之多,在京口买下一座内河码头,不仅有海船、内河船队、仓库、码头,还有.......” 范宁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我想问的是海外贸易情况,有没有在海外建立基地?” “海外国家太多,北面的日本、高丽,还有苏禄国、真腊国、爪哇国、三佛齐王国、狮子国以及天竺、波斯等等,最远是大食,目前商行在日本国、爪哇国、狮子国买地建仓库和码头,说起来,那边的土地简直便宜得令人发指,一百两银子就能买下吴县那么大的地块,我们在爪哇国和柔佛国买下了上百里的土地。”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便来到了明仁的船舱,明仁请范宁坐下,从一口大箱子里取出一只篮球般大小的匣子,放在桌上推给了范宁。 “这是什么?” “你自己看,很稀罕的东西。” 范宁慢慢打开匣子,顿时惊得他跳了起来,匣子里竟然是一只七八斤重的南瓜和一只玉米,范宁眼睛都直了,这可是美洲才有的东西,明仁从哪里搞来的? 明仁见他神情吃惊,便得意地笑道:“在爪哇国无意中得到的,我们船只每次在爪哇国的海港靠岸,便从四面八方各个海岛的土人乘坐独木舟来买生活用品,有一天我无意中在他的小船内发现这两样东西,好像是他们的渡海的粮食,他们从爪哇国来,好像他们的小岛上有种植。” 范宁简直又惊又喜,他的猜测果然没有错,太平洋岛上的土著确实去过美洲,搞到了南瓜和玉米种子,回来自己种植了,宋朝竟一直没有发现,直到明清时代的西方殖民者在南洋大规模种植,中原王朝才传入这些优质的农产品。 自己当初专门叮嘱过明仁,他才放在心上注意搜罗,这么多年下来,终于有了收获。 “还有别的吗?”范宁又问道。 “还有别的东西你都见过,什么巴拉拉、加拉巴之类,都是一些南洋水果,好像京城已经有卖了。” 巴拉拉和加拉巴是指香蕉和椰子,琉球府就有不少,大量运来京城,在京城的一些店铺中已经开始出售,不过价格很贵,范宁亲眼看见过,一串十根的香蕉要价十贯钱,相当于一贯钱一根,也只有豪门巨富人家才吃得起。 椰子稍便宜一点,南方就比较多,但运到京城也要几百文钱一个。 范宁点点头,“这两样是好东西啊!尤其是这个玉米,可以成为粮食,我回头送到吴县乡下去,让三叔种出来。” “你叫它玉米?” “不像吗?颗颗像玉石一样。” “倒也很形象。” 说到玉石,明仁忽然想起一样东西,连忙从箱子里找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盒子,放在桌上笑道:“侄儿侄女我都还没有见过呢!这是我在狮子国买到的两颗宝石,送给他们一人一颗。” 狮子国就是后来的斯里兰卡,以盛产宝石而出名,船队也多次在那里采购香料和宝石,但明仁这么郑重其事地将两颗宝石挑出来,作为自己儿女的礼物,让范宁有些期待了。 他慢慢打开盒子,里面铺了一层丝绒,丝绒上放着两颗蓝宝石,每颗约有枣子大小,这种大的蓝宝石在京城也有卖,大概一千贯钱左右。 不过这蓝色并不是浅蓝色,而是深蓝色,这是车矢菊蓝宝石啊!极品中极品。 没错,这就是后来出产在克什米尔的车矢菊蓝宝石,怎么会出现在狮子国? 当然,这肯定是出产在狮子国的蓝宝石,只是品相十分罕见,在市场上可见不到,难怪明仁这么珍视。 “这是我去年无意中买到的,一共五颗,我自己留两颗,明礼一颗,这两颗就给你了,这么好的蓝宝石,估计也只有皇宫里才有,在外面你有钱都买不到。” “那我就不客气了。” 范宁收起宝石又笑问道:“你下一站打算去哪里?” “准备再去一趟苏禄国,我打算用五百匹绸缎从苏禄国王手中换取一座岛,我早就看中了一座岛,非常狭长,它的南端和盛产香料的渤尼国很近,就隔一座海峡,上次苏禄国王就答应卖给我,但他不要钱,要五百匹绸缎。” 范宁想了想,渤尼国就是后来的马来西亚以及文莱,地形狭长,又靠渤尼国很近,不就是巴拉望岛吗? 第四百八十四章 茶棚偶遇 范宁只呆了一个时辰便和明仁告别了,他下午还要看厢军演练防御阵,实在抽不出时间,而下午明仁也要离开莱州港前往泉州,临行前,范宁要了几筐椰子和两串刚刚养熟的香蕉,给手下们尝尝鲜。m.x23us.com 当天晚上,范宁便连夜离开了莱州赶回应天府。 三天后,范宁一行抵达了应天府最东面的虞城县,此时已是中午时分,县城还在三十里外,范宁见路边有座茶棚,便对十几名手下道:“去那边吃点东西,我们歇一会儿。” 众人纷纷下马,牵马来到茶棚前,茶棚掌柜连忙满脸笑容迎上来,“欢迎客官来休息片刻,喝碗热茶!” “有酒的话,先来一坛!” “有酒,有我自己酿的梨酒,远近有名,客官可要好好地尝一尝!” 众人拴上马,进茶棚坐下,伙计抱着一坛酒上前给他们倒酒,按规定,农村的酒只能只酿自饮,不允许出售,不过也只有京城管得严,其他各个地方基本上都管不住了。 范宁也懒得多管此事,又问道:“有什么吃的?” “有肉沫汤饼、鸡蛋汤饼、肉包子、素包子、酱肉、豆腐、煎饼裹酱菜、羊肉煎饼等等,还有新鲜的梨和柿子。” “每人来一碗肉沫汤饼,其他肉包子、酱肉、羊肉煎饼,有多少上多少!” “客官稍等,马上就来。” 几名伙计连忙去备菜,范宁打量一下周围,茶棚下一共**张桌子,他们占了四桌,其他几张桌子也基本上坐满了。 这时,范宁见最边上一张桌前坐着几名身穿皂衣的公差,一名中年男子带着木枷,愁眉苦脸坐在一旁。 “几名官差哥哥,给我也吃碗酒吧!”带木枷的男子哀求道。 “哼!吃了官司还想占我们的便宜,要么我们的酒钱你来掏,要么就闭嘴!” “我身上正好没钱,要不先欠着几位的,回头我一定还。” 为首公差看了看他,便招手道:“酒保,再来四碗酒!” 旁边一桌人低声议论道:“无妄之灾啊!罗员外一向老实胆小,这种事情被他摊上,他也只有认倒霉了。” “就是!当初就劝他不要当这个都保正,他不听,还以为自己当官了,结果白白吃了官司。” 范宁心中有些奇怪,便问旁边一名客人,“那个中年男子是都保正?” “是树山乡的罗员外,府里推行保甲法,他当上了都保正。” “那怎么会吃官司?”范宁又问道。 客人冷笑一声道:“他们乡欠税严重,县里责令他一个月内把税收上来,他这个人名声不太好,据说很多农户都不睬他,结果田税收不上来,县里就把他拘押了。” 范宁眉头一皱,“按照保甲法的规定,如果都保正收不上来税,他可以交给县里,由县里派人下乡催税,和这个都保正何干?” 另一名老者摇摇头,“不懂就别瞎说,罗员外被抓不是田税的事情,而是杂费太大,他被人告了,才被抓。” “还有什么杂费?”范宁着实不解。 老者见范宁不像普通人,便摇摇头,“这个我可不能说,说了会惹祸上身,官人就别为难我了。” 范宁也不多问了,这时公差喝完酒,押着罗员外走了,旁边几名客人也结账走人,不多时,茶棚里只剩下范宁他们四桌人。 跟随范宁巡视的公孙玄策低声问道:“府君,是不是保甲法出事了?” 去年王安石要在应天府试行变法,得到了赵仲针的大力支持,范宁虽然制止了青苗法,但保甲法还是实施了。 保甲法的作用是为保证税赋催缴,以前都是县里派公差下乡去挨家挨户要税,县里的压力很大,也根本忙不过来。 实施保甲法后,改由都保正负责收税,不肯交税的刺头则由县里派人催缴,和都保正无关,范宁也觉得实施保甲法能大大减轻县里的负担,有利于税收,便同意了。 范宁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感觉有点奇怪,保甲法应该没有什么漏洞才对,你问问掌柜吧!” 公孙玄策立刻把掌柜召上来,问他道:“刚才那位罗员外被抓是怎么回事?” 掌柜有点为难,半晌道:“这里面有点复杂,官人不是本地人,最好不要打听,会惹祸的。” “你随便说说,我们也随便听听,出了这座茶棚,我们也就忘了。” 掌柜见茶棚里没有本地人,便压低声音道:“这里面其实说不清楚的,公差下乡也要吃住,还要补贴钱,这些开支县里不承担,摊给乡下,听起来好像不多,但一年下来,也是一大笔钱。” “不对吧!” 范宁开口道:“公差下乡费怎么会是乡里来承担?这些杂费一直都是县衙负担的。” 范宁知道这笔费用其实一直就有,由于官府是替转运使司催税,转运使司就会根据税额每年补贴给地方官府一笔收税劳务费,再由各州分解给各县,大宋立国以来一直就有,这次推行保甲法并不涉及这笔费用。 掌柜摇摇头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若没有好处,谁愿意当都保正?保衙也有开支的。” 范宁有点明白了,这就是保甲法中遇到的一个新问题,保正和都保正的开支谁来承担? 王安石颁布的条款中明确规定都保正的支出应该是县里承担,县里公差出勤天数减少,那么一部分开支就应该转给各乡各保,作为他们的经费。 “是不是这个罗员外私下摊派保正的开支,结果数额太大,被人告了?” “数额是很大,听说这个罗员外一年收了三百贯钱,差不多一家一贯钱,但这钱到底该谁拿,这才是关键,客人明白了吗?” 范宁缓缓点头,他完全明白了,县里震怒并不是因为罗员外擅自向百姓摊派杂费,而是这笔钱被罗员外独吞了,这才是罗员外被抓的原因。 ........ 众人吃饱喝足,又上马出发了,公孙玄策问道:“要去县衙吗?” 范宁摇摇头,“直接回应天府。” “府君不想管这件事?” “管了又如何,不管又能怎样?” 范宁轻轻叹口气,问道:“你觉得保甲法的问题出在哪里?” 公孙玄策想了想道:“保甲法的实质就是在乡这一级增加了一个衙门,就像那个掌柜的称呼,保衙,我们应天府或许不承认,但在百姓眼中,它却实实在在存在了。” 范宁点点头,“以前县里的各种开支都指望上面下拨,一直都很拮据,叫做清汤煮县衙,现在增加了一个保衙,县里就有了一条敛财之道,变法的结果就是朝廷收入增加,但百姓却更加困苦了。” “府君说得对,朝廷本意是不想给百姓增加负担,但到了县里,变法就成了敛财之道,县里收入充沛了,朝廷的税赋保证了,但最终结果却是百姓负担大大增加。” “一点没错,变法的本质就是利益重新分配,可如果朝廷动不了权贵的利益,那么朝廷增加的利益从哪里来?说到底还是盘剥百姓。” 范宁心中十分感慨,如果将来王安石推行变法,恐怕自己也要成为反对派了。 宋朝实行的是强干弱枝,军队不用说了,禁军直属于三衙,厢军属于安抚使司,地方官府只有少量乡兵。 而在财政上,农村税赋收入归转运司,城市商税以及茶酒等大宗专卖收入归提举司,州县官衙几乎没有收入,只能靠朝廷划拨一点经费,或者通过地租、房租获得点小收入补充财力。 这样一来,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就十分牢固,能有效避免汉末地方割据以及唐朝藩镇割据的重演。 可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正因为朝廷的强大压制使地方官府无法向上突破,那么也只能向下寻找财源,但百年来制度稳固,地方官府也苦于没有扩张财源的借口。 王安石变法最后变成害民之法,根源就在于此,一旦实施变法,地方官府就找到了向下盘剥百姓的借口,压制了百年的地方官府**一旦被释放出来,势必会对乡村基础形成强大的破坏力。 看透了变法的实质,这一刻范宁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大宋要想改变三冗和积弱局面,必须对内实施强军,而对外实施扩张掠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第四百八十五章 阿多的婚事 回到宋城县,天色已晚,范宁直接回了自己府上,抢先迎接他的,还是女儿范真,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这话还真不错,有点什么好吃的,小家伙总是想着给爹爹留一口,这让范宁对她十分疼爱。 范真已经两岁半,正是最调皮可爱之时,她抱住爹爹脖子,要爹爹带她找松鼠。 “有的,我看见了,大尾巴,在树上跳来跳去,到处找吃的。” “天快黑了,小松鼠在外面害怕,它已经回家吃饭了,我们也去吃饭吧!” “好!阿真也饿了。” 范宁抱着女儿来到饭堂,一家人已经在饭桌前等他多时。 “终于来了!” 母亲张三娘道:“大家开吃吧!饭菜都要凉了。” 范宁坐下歉然道:“其实不用等我,大家可以先吃。” 朱佩笑道:“夫君若是半夜才回来,我们就不等了,反正也只等了片刻,最好还是一起吃。” 阿雅给范宁斟满酒,又对旁边小使女道:“酒有点凉了,再去热一热。” 小使女连忙去热酒了,欧阳倩向女儿拍拍手,“到娘这里来,给爹爹吃饭。” “不!我要和爹爹一起吃。” 真儿搂着爹爹的脖子不肯松手,欧阳倩脸一沉,“娘是怎么教你的?” 真儿嘟起小嘴,万分不情愿地离开了父亲。 范宁把女儿交给欧阳倩,又看了看儿子范景,范景刚满一岁,此时在乳娘怀中睡得正香甜,五官长得很像范宁,但又有几分母亲的俊秀。 “给大家说个事情!” 范宁喝了一口酒道:“我在应天府呆的时间不会太长了,可能会在年底调走。” “消息确切吗?”朱佩问道。 范宁摇摇头,“只得听到一些传闻,不过变法已经结束,我也估计自己要进京。” “要不要我向父亲打听一下?” “不用了,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做好搬家的准备,以免到时候仓促。” 欧阳倩笑道:“其实我们很多东西都没有搬过来,也是因为这宅子是租的,总觉得不会长久,如果要搬家倒是很方便。” “那就好,一些暂时不用的东西可以先打包送回京城。” 张三娘眉头一皱,“你自己都不敢肯定,万一不调走呢?” “哥哥说要走,就肯定会走,你在这里嗦什么?”身边的阿多有点不高兴地顶了母亲一句。 张三娘狠狠瞪她一眼,母女二人都不说话了,范宁觉得有点奇怪,感觉两人的情绪有点不对。 他刚要开口,旁边朱佩轻轻踢了范宁一脚,范宁便忍住了。 “对了,我在莱州遇到明仁,他正好率船队从日本回来,在莱州卸货。” 范宁从怀中取出盒子,笑道:“明仁给阿真和景儿的礼物,两颗很不错的蓝宝石。” 朱佩接过盒子看了看,她是识货之人,这两颗蓝宝石非常昂贵,也很罕见,她便将盒子递给欧阳倩笑道:“宝石给阿真,正好做一对手镯,景儿是小郎,宝石不适合他。” 朱佩那里有一颗当年范宁从鲲州带回来的夜明珠,异常名贵,她留给儿子的,而欧阳倩却没有这种可以传代的名贵珠宝,正好有这两颗名贵的蓝宝石,便把朱佩这个心愿遂了。 “不用了!”欧阳倩连忙推辞。 朱佩把盒子塞给范真笑道:“阿真,这是大娘给你的。” 范真把盒子抱在怀中就不肯松手了,欧阳倩无奈,只得对女儿道:“还不快谢谢大娘。” “谢谢大娘。” 朱佩笑着点点头,“回京城后我去找个名匠把这两颗宝石好好雕琢一下,以后就是阿真的嫁妆了。” 张三娘脸色微微一变,瞪着女儿道:“听见没有?” 阿多一撇嘴,“人家只是开开玩笑,就你什么都当真!” “你这个死丫头,你非要气死我才甘心!” 张三娘气得坐不下去了,她起身道:“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见母亲走了,阿多也赌气一推碗,起身抹着眼泪跑了。 范宁有点惊讶,这俩娘母吵架了? 朱佩摇摇头苦笑道:“前几天柴夫人来家里做客,她一直很喜欢阿多,和母亲聊天时提到想娶阿多为媳,母亲很动心,但阿多不愿意,为这件事已经赌气两天了。” 柴夫人就是柴靖长子柴丰的妻子,正好也是吴县人,经常来府中做客,只是她居然提到了联姻,范宁着实有点惊讶,“阿多还太小了一点吧!” 旁边欧阳倩道:“女孩子可以晚嫁,但婚事要早定,姻缘一旦错过,后悔都来不及。” 范宁有点头大,这件事让人措手不及,他从未想过妹妹会出嫁,但在不经意时,它就来了。 朱佩明白丈夫的心思,便笑道:“阿多已经十足的十六岁了,明年就是十七岁,已经不是夫君心目中的小小娘子了。” 妹妹明年就是足十七岁了,还真没有想到,是可以考虑婚姻之事了,他笑着问朱佩和欧阳倩道:“你们说说看,阿多为什么生气,她是不想考虑柴家吗?” 朱佩笑了笑,没有说话,范宁目光又转向欧阳倩。 欧阳倩摇了摇头,“我觉得应该是她还没有出嫁的心理准备,觉得母亲这么早就让自己出嫁,所以才生气,倒是和柴家无关。” 范宁想了想,欧阳倩说得很有道理,应该是妹妹接触少年男子太少了一点,本身性格又内向,心理上还不成熟,这种情况下,过早谈论婚嫁对她也是一种伤害。 范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问道:“柴家那个子弟叫什么名字?人品如何?” “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只知道今年二十岁,在京城太学读书,人长什么样子,人品如何,我们更没有见过。也从未听说。” 范宁见使女和乳娘都在,便笑道:“这件事不急,有机会我去和母亲谈一谈,给阿多一点时间。” ........ 吃罢晚饭,范宁回到内书房,不多时,朱佩端了一盏茶进来。 她坐下道:“刚才母亲找过我了。” 范宁正要喝茶,停了一下,问道:“我娘说什么?” “她要我问问你的态度,父亲不在了,你是长兄,阿多的婚事最终还是你来做主。” 范宁沉吟不语,良久道:“说实话,我觉得有点不妥。” “你是觉得门户问题?” 范宁点点头,“和门户不配有点关系,但这只是一方面,更重要是,我们和柴家没有什么交集。” 范宁确实觉得门户不配,柴家是什么人,后周的皇族后裔,世代和赵氏联姻,而自己父亲出身贫寒,祖父也只是一个农民,自己虽然崛起,由自己迎娶柴家之女还差不多,但让自己的妹妹嫁入柴家,那真是一入侯门深如海了,平时就不怎么接触的家族,相当陌生,范宁怎么能让自己妹妹嫁入柴家。 范宁叹口气又道:“或许倩姐说得对,阿多有可能还没有做好嫁人的心理准备,如果是这样,我不想勉强她。” “我倒觉得阿多生气的原因并不是她不想嫁,而只是因为她不想嫁给柴家。” 范宁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佩微微笑道:“其实我猜,阿多有可能喜欢一个人。” “谁?” “我三祖父的孙子朱齐,你见过的。” 范宁想起来了,他当然见过,朱元丰的七孙子,整天拿着一本书在院子里摇头晃脑读书,嗜书如命,绰号小夫子。 “阿多见过他?”范宁惊讶地问道。 “当然见过,阿多住在我三阿公府上时,常找他借书,我在阿多房间里看见一本《全唐诗》,就是小夫子送给她的,两人很熟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范宁忽然想起妹妹也是一个小书呆子,喜欢看书买书,两人还真可能有共同语言,好像两人年纪也差不多。 范宁有点动心了,关键他和朱元丰非常熟悉,如果妹妹嫁给朱元丰的孙子,要比嫁入柴家更让他能接受,但最重要还是妹妹本人喜欢才行。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问道:“朱齐近况如何?” “他回平江府参加解试去了,我三阿公对他期望很大,你知道的,三阿公一直很遗憾子孙中没有一个进士。” 范宁点点头,朱元丰富可敌国,但还是一个商人,他的儿子大多精明能干,不管是打理庄园,还是经营商行,都做得很好,唯独在读书方面不行,他的四个儿子和十几个孙子,到现在为止连一个举人都没有,只有朱齐从小喜欢读书,朱元丰在他身上寄托了很大的期望。 他沉思片刻道:“阿多真喜欢朱齐的话,我倒不反对,我的意思说,尽量给他们创造见面机会,如果彼此有好感,那么这门婚事就水到渠成了。” 朱佩抿嘴笑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第四百八十六章 激烈争执 次日一早,范宁来到了应天府衙,他刚到自己官房坐下,通判王安石便快步走了进来,王安石这么急匆匆赶来在范宁的意料之中,估计公孙玄策已经给他说过虞城县的事情了。x23us.com 范宁倒要听一听王安石怎么解释? “虞城县的事情公孙先生已经和我谈过了。”一进门,王安石便开门见山道。 “坐下再说!”范宁摆摆手,请王安石坐了下来。 这时,茶童进来给他们上了茶。 范宁这才不慌不忙道:“虞城县的事情是我们回来时偶遇,茶棚掌柜的叙述也只是一面之词,我们不能就此作为判断的依据,不过,如果事情属实,那问题就严重了,通判觉得呢?” 王安石点点头,“府君说得很对,我们颁布保甲法时,对都保正的开支费用都做了明确的规定,由县衙补贴,有可能存在个别县没有及时补贴的情况,导致保正把开支摊派给了农户,这一点我不否认。” 王安石沉吟一下又道:“我昨晚想了一夜,我们能不能换一个思路,将都保正变成一种差役,由各乡大户轮流担任,县里不再进行补贴,只是免都保正及其家人的劳役和当年田赋,作为给他们担任都保正和保正的补偿,然后再设立举报制度,一旦都保正向百姓摊派田赋以外的费用,百姓可以上告县衙,或者上告提刑按察司。” 范宁微微笑道:“通判的第二个思路倒是可行,如果只是在应天府试行,我觉得问题不大,但如果在天下各州推广,我觉得问题会出来。” “府君认为会出现什么问题?” 范宁淡淡道:“刚才通判说的办法,是防止都保正以权谋私,其实我担心的并不是都保正,而是县衙,一旦都保正成为县衙开拓财源的工具,我们又该怎么防范?” “百姓可以到州衙去告状,甚至去提刑按察司上告!” “县衙报复告状农民怎么办?如果州县坑蒙一气怎么办?如果官官相护怎么办?”范宁毫不客气地针对王安石。 王安石半晌道:“大家都是读过圣贤书的官员,治国平天下是我们每个读书人胸中的抱负,我相信大部分官员都是正直的,只有极个别官员会出现贪赃枉法之事。” 范宁也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他缓和一下语气道:“介甫兄,我不是不支持变法,但我们必须得考虑制度风险,州县被压制多年,一旦变法给了他们制度上的空子,他们会毫不犹豫利用起来,保甲法就是这样的例子,百姓将都保正称为保衙,说明在百姓眼中,都保正也变成了一种官,有了相应的权力。” 停一下,范宁又语重心长道:“我们必须反思,为什么会出现保衙现象,难道不是县衙有意放纵,把保衙变成县衙权力的延伸吗?” “那府君的意思是说,保甲法是失败的,应该取消?” “正是!凡是动摇现有权力制度的变法,都不能实施,而且,变法决不能给州县任何扩大财源的机会。” “可变法你不去尝试,怎么知道不行?首先要去试了,若发现不对,然后再去改正,不能光凭想象,觉得它是害民之法,就裹足不前,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大宋烂下去?”王安石的语气也变得激烈起来。 “王通判,变法要找准切入点,不能盲目地全面铺行,很多年前我就说过,变法首先要在某一点上成功,让朝廷尝到甜头,才会有更多人支持,我们在厢军上变法,裁减军队,使朝廷军费负担下降,极大改善朝廷财政开支,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开局获胜,后面就会形成良性循环。” 王安石冷冷道:“如果朝廷财政改善,恐怕就没有变法的动力了,变法更加推行不下去了,历朝历代,哪次变法不是被逼出来的?秦国若不是被东方六国压制得喘不过气来,怎么会有商鞅变法?若不是藩镇割据,宦官专权,大唐将亡,又怎么会有‘永贞革新’?朝廷但凡有一点余地,谁都不愿意承担责任,推行变法,如此下去,大宋的弊端只会越来越深,越来越难改。” “大宋的弊端人人都知道,连官家也知道三冗问题严重,你我更清楚,我并不是反对变法,关键是怎么改?是直接下虎狼之药,治病杀人,还是先调理再治病?我一直认为,要把饼做大,在分配新饼过程中不断消除旧弊,假如有一天,工商之利远远超过田赋之税,那么取消农民的田赋也不是不可能,假如有一天,大宋官衙遍布海外各地,那时我们还会担心官员太少,军队太少,冗官问题和冗兵不就慢慢解决了?” 王安石摇摇头,“府君,不是我摆资格,我从县令一步步做到今天,对底层的状况我比你清楚,对百姓的心态我也更加了解,要想做成一件事情,就必须付出代价,我也承认变法会有弊端,但只要是利大于弊,那么就应该坚持下去,不断尝试,不断改正,我们总会找到了一条正确的道路,如果像你那样瞻前顾后,一味考虑妥协,考虑稳定,那真的做不成事情,还不如不变,我坚信我的变法方案是积累了无数经验的成果,决不能以偏概全,一叶障目,就否定整片森林。” 范宁还想再劝,王安石起身道:“我现在就去虞城县,我要把那件事查清楚,如果保甲法有弊端,我就把都保正变成一项差役,总之,变法必须坚持下去,如果应天府不行,我就去别的州府试验。” 说完,他向范宁拱拱手,转身便快步离去了。 望着王安石远去的背影,范宁着实无语,王安石的固执也让他领教到了,眼看他们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刚开始是方法的分歧,现在渐渐要变成原则性的分歧。 王安石很清楚保甲法的弊端,但他还是要坚持推行,范宁开始有点怀疑,王安石是想牺牲富农的利益。 ......... 在和王安石一场辩论无果后,范宁便不再关心应天府的变法,虞城县衙的态度他心如明镜,没人查,虞城县要分赃,有人查,就变成县衙严惩擅自摊派的都保正,王安石前去调查毫无意义。 范宁也不想知道结果,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各路厢军集中会演上,十天后,范宁接到枢密院通知,允许他率领两万厢军净身入京,所谓净身入京,也就是士兵进京不得携带任何兵器。 “府君,虞城县的自查结果出来了。” 在范宁出发进京的前一天,公孙玄策将一份自查报告放在范宁桌上。 “罗员外未经县衙同意,擅自摊派费用三百三十五贯钱,这些费用被罗员外私吞,现在已被县衙收缴充公!” “充公?” 范宁冷笑一声,“怎么不是退还给原主?” 公孙玄策摇摇头,“一般都不会退还,没有先例,绝大部分县衙都是充公,以补充县衙经费。” 范宁不露声色问道:“王通判怎么说?” “王通判希望这只是个别现象,要求各县自查,一旦发现有类似现象,必须严惩不贷!” 也只能是这样了,范宁想不到王安石还会有什么手段来防止。 “府君觉得会有效果吗?”公孙玄策小心翼翼问道。 “应天府或许会成功,毕竟才七个县,王通判还能管得到,但天下有几百个县,情况就不一样了,算了,我也不想劝他,随他去吧!” “那府君还会回来了吗?” 范宁摇摇头,“我不知道,如果这次阅兵成功,那就说明军队变法成功,参与变法的每个人都会有升赏,我很可能就不会留在应天府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致命弱点 尽管知政堂和枢密院尽量淡化,但京东路两万厢军进京的消息还是迅速传遍了朝野。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很多中下级官员都在议论这次厢军演武会不会带来更广泛的厢军变法时,高层的官员却在关注皇嗣的变化。 从去年开始,琅琊王赵文恽越来越边缘化,一年召见甚至只有一次,还是温成皇后周年祭奠之时,张尧佐也彻底哑火,长期称病在家。、 相反,赵仲针却三天两天被召见,参与商讨军国政务,除非是瞎子,否则谁都看得出,距离赵仲针上位只缺少一个契机。 而这次厢军演武是京东路厢军变法的总结,同时也是变法的完结,那么这次演武会不会就是赵仲针上位的契机,很多人都拭目以待。 中午时分,在皇城宣德楼斜对面的清风酒楼内食客满座,大部分都是从皇城出来吃午饭的朝官,几乎每天都是如此,也是这个缘故,宣德楼的清风酒楼堪称东京最大的酒楼,占地近十亩,由三座酒楼和两座院子,可同时容纳三百多名客人就餐。 在酒楼后面的东牡丹院,最大的一间雅室内高朋满座,十几名中低层官员聚集一堂。 这十几名官员都属于贾派,算得上是贾昌朝派系的中层骨干,要么是他的门生,要么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里面官职最高的是正四品的给事中张觉,他也是贾昌朝的女婿,但这群人的领袖却是另一个女婿李云。 李云官任三司盐铁使,掌天下山泽之货,关市、河渠、军器之事,以资邦国之用,虽然只是正五品,但他手中掌握的实权却远远超过了四品高官。 再加上他是贾昌朝的女婿,极受贾昌朝器重,因此他便成为贾派中层骨干的首领。 这段时间,局势比较微妙,贾昌朝授意李云,要好好拉拢住这批中层骨干,李云秉承岳父之令,几乎每天都要召集大家聚会。 “李使君,官家检阅厢军演武后,会不会在天下推行厢军变法?”一名官员端起酒杯问道。 这个问题也是很多人关注,大家也纷纷停住酒杯注视着李云,等待他的回答。 李云吃了一口菜,不慌不忙道:“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十年前,或许有可能,但现在不可能,官家身体每况愈下,没有那么多精力再折腾变法......” “但应天府的厢军变法似乎也并不难,两个月就结束了,主要时间都用在练兵上,如果由梁郡王主持,推广也不是不可能。”另一名官员道。 “简单?” 李云哼了一声,“谁说厢军变法简单,若不是朝廷支援了那么多钱粮土地,变法能成功?治一域容易,治天下难啊!” 李云见众人的眼光都盯在变法上,心中不由有些恼火,他敲了敲桌子道:“我要告诉你,这次演武的关键不在于是否会继续变法,而在于梁郡王是否会上位,这才是关键问题,你们都在想什么?” 众人自觉羞愧,都不敢吭声了,给事中张觉心中有点不舒服,便缓缓道:“贾公没有怪大家的意思,只是今天有些话要给大家交代。” 李云点点头,“今天召集大家,确实是要传达贾公的一些交代,要尽快和张尧佐割裂关系,我知道你们中间很多人都得过张尧佐的好处,但以后这些好处变得越来越烫手,甚至会成为仕途污点,所以要尽快把帐算清楚,该翻脸就翻脸,不准再和张家有任何瓜葛,将来朝廷清算张家被牵连的时候,不要怪我今天没给大家说清楚。” 工部员外郎、知邢州事裘怀义问道:“前年我父亲做寿,张尧承送了一块上品田黄石作为寿礼,不知这算不算好处?” 张觉知道裘怀义很喜欢那块田黄石,便安慰他道:“按理,这种寿礼属于人情往来,应该问题不大,一块田黄石而已,喜欢可以留下来。” 李云却不含糊,直接问道:“张尧承或者张尧佐过寿,你有没有回过礼?” “这倒没有,我没有拿到请柬!” “那就把田黄石还给他们,只有来没有往,那就不叫人情往来,而叫受贿拿好处,张尧承应该记得有这笔帐,你不想倒霉的话,那就田黄石还掉,同时要找人证明。” 张觉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他忍住心中的不满道:“李使君,一块田黄石而已,又是寿礼,用不着这么草木皆兵吧!” 李云没理睬他,又对裘怀义道:“我该说的都说了,该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只是以后被查到时,不要怪当初贾公没有提醒你。” 裘怀义默默点头,“我明白了,多谢使君提醒。” 张觉心中恼火万分,重重哼了一声,也不说话了。 .......... 自从杨铠在应天府刺杀赵仲针失败,随即服毒自尽后,张尧佐就变得异常低调隐忍,以至于应天府查封了十七家张氏粮铺,取消茶饼经营权,使张家损失惨重。 张尧佐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认栽了。 随后的一年多时间,他几乎都是在称病中度过,像一只病虎,躲在山洞深处舔舐伤口,等待机会,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轻易放弃。 张尧佐的隐忍也付出了巨大代价,这一年多时间,原本支持琅琊王的大部分官员纷纷改弦易辙,转而支持梁郡王,使赵仲针在朝中气势高涨,已经远远将琅琊王赵文恽和巨鹿王赵宗实牢牢压制住。 这两天,张尧佐着实有点焦急了,他很清楚演武对赵仲针意味着什么,一旦赵仲针上位,就无法再挽回了。 张尧佐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时,门外有侍卫禀报:“启禀太师,三老爷来了!” 三老爷就是他的兄弟张尧承,一个眼中只有钱,做不了大事的家伙,估计又想向自己哭诉什么,不想见他,又怕他惹事,张尧佐只得心烦意乱道:“让他进来!” 片刻,张尧承满脸怒火走进来,“无耻,给脸不要脸,一帮混账!” “老三,又发生了什么事?”张尧佐极不耐烦道。 “大哥,贾昌朝的那帮手下,就像约好了一样,把我从前送给他们的东西统统还回来,那个裘怀义甚至把他祖父的寿礼都退回来了,这是要干什么,和我们划清界限吗?” “又是贾昌朝!” 张尧佐恨得牙根直痒,他恨贾昌朝甚至超过了范宁,这一年,贾昌朝一连弹劾他三员重将,导致他实力大降。 现在张尧佐才明白,之前贾昌朝一直不肯和他结盟,并不是因为自己不答应他的要价,而是他根本就不想和自己结盟,两头下注,现在赵仲针得势,他便落井下石,这才是卑鄙无耻的小人。 “贾昌朝的事情别管了,随他去,我倒有件事重要事情要你去做。” “请大哥吩咐!” “你去买通北大营仓曹吏,给他五千贯钱,让他替我做一件事。” 张尧佐附耳对张尧承说了几句,张尧承点点头,“大哥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做好,绝不会牵扯出我们!” 张尧承匆匆走去,张尧佐回到桌案前,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盒子,这是杨铠给他的最后一计,要到最后关头才使出来。 现在对于张尧佐而言,已经是他的最后的关头了,张尧佐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张纸条,他慢慢展开纸条,纸条上只有三个字:赵宗实。 这就是赵仲针的致命弱点。 第四百八十八章 赵宗实入坑 因厢军检阅而陷入极度焦虑之中的,并不仅仅是张尧佐,赵宗实也快要崩溃了,俗话说无情莫过帝王家,在至高无上的皇位面前,什么父子情、兄弟情、夫妻情统统不重要了,父子相弑,手足相残,夫妻反目等等,历史上早已累累记述。m.x23us.com 赵宗实在皇位追逐赛中已经出局,赵文恽也差不多结束了,现在赵宗实还有一个希望,那就是儿子让位给他,让他坐完皇位后,再把皇位传给儿子,也算是比较圆满了结局,毕竟现在儿子才十三岁,距离成年还有五年,只要儿子在这五年中继位,他都有希望继登大统。 现在的关键是,天子还能活多久?天子还能不能活过这五年,赵宗实对皇宫的情况是一无所知,怎么办,怎么才能知道天子的情况? 这两天赵宗实一直就在想这件事,这天下午,宦官张元来访,这是每月一次的例行访问,主要针对皇族封王者,看看有什么困难,是否需要帮助。 赵宗实在贵客堂接见了张元,张元是宫中的中等管事,主要对外,几年来几乎每月都要拜访一次,和赵宗实很熟悉。 “我还好,身体不错,心情也很平稳,日子虽然平淡一点,但已经习惯了,真让我忙碌起来,可能我反而不习惯了。” “那郡王殿下还有什么需要吗?” 赵宗实摇摇头,“基本上没有什么需要,只是有点牵挂犬子,不知他在宫中情况怎么样?” “应该还不错吧!听说他已经能替官家分忧,虽然年少,却是少年老成,郡王殿下生了贵子啊!” “他也是运气不错,张公公太过奖了,不知道官家现在身体怎么样?”赵宗实问得很自然,就像很关心天子一样。 张元摇摇头,“官家身体状况是内宫隐秘,一方面是我确实不知,另一方面就算我知道了也不能轻易透露,请殿下见谅!” “原来如此,那是我欠考虑了。”赵宗实没有问出情况,着实有些失望。 张元看了他一眼道:“如果殿下真的关心官家身体情况,可以去问一问太医张鸿济,这几个月都是他当值,他很了解天子身体情况。” “呵呵!我也是随口问问,作为皇子,自然很关心父皇的身体情况,多谢张公公一番好意。”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告辞了。”张元拱拱手,起身告辞走了。 赵宗实心中像揣了一只猫,坐立不安,脑海里就想着太医张鸿济,他当然认识张鸿济,在医官中排名第三,当年在宫中时,常常和他打交道。 黄昏时分,赵宗实换了一身衣服,从后门离开了郡王府........ 张鸿济的家在皇城上东门外的石美巷中,当然,作为太医,他不仅要给天子和嫔妃们看病,也会利用业余时间给公卿大夫们诊治。 今天他刚从皇宫回来,着实有些疲惫了。 张鸿济正坐在书房里喝茶,这时,他次子张道源在门外道:“父亲,巨鹿王殿下来了,好像有些不舒服,请父亲帮忙看一看?” 赵宗实的到来,就仿佛在张鸿济的意料之中,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请殿下到静室稍候,我马上就到。” 张鸿济又喝了几口茶,这才不慌不忙向静室而去。 ……….. 次日中午,身心倦怠的天子赵祯返回了后宫,这几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越来越力不从心,只能每天上午来御书房坐一坐,然后就回宫了。 后宫起居殿内,太医张鸿济和平常一样给赵祯诊脉,他点点头,“还好,陛下身体还算稳定,要注意多休息,之前微臣开的补药还是正常吃,其他就是晚上早点休息,注意不要熬夜就是了。” “朕晚上都睡得很早,辛苦太医了。” 张鸿济犹豫一下又道:“另外,微臣有件事要向陛下禀报!” “什么事情?” “昨晚巨鹿王殿下来找微臣看病。” 赵祯微微一怔,“是他亲自上门来找你,而不是派人请你上门?” “是殿下主动上门,微服前来。” 赵祯心中有点不太高兴,赵宗实不在家老老实实呆着,微服出门做什么?” “他身体哪里不舒服?非要亲自上门找你。” “陛下,巨鹿王殿下有些难言之隐,房事方面有些问题,他不想让王妃知道。” 赵祯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倒可以理解了。 “就看一次病吗?” “另外,巨鹿王殿下对陛下的身体也很关心,追问微臣,问得很细。” 赵祯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冷冷道:“然后呢?” “然后他问陛下为什么只上朝半天,还能坚持多久,微臣就说陛下年事已高,精力没有年轻时充沛,需要休息和调养,这很正常,只是能坚持多久,那不是该臣子问的事情,微臣提醒他慎言。” 赵祯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几乎要发作了,张鸿济又跪下道:“微臣说的句句是实,不敢有半句虚言,巨鹿王殿下还给微臣一百两黄金,微臣不敢收,已经上交给内库。” “你去吧!这件事朕知道了。” 张鸿济磕了一个头,慢慢退下了,赵祯心中勃然大怒,他举起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砰!’一声,茶盏摔得粉碎,赵祯铁青着脸大骂道:“你盼着朕早点死,你就可以从儿子手上抢走皇位,你以为朕不懂你的心思吗?” .......... 张鸿济回到太医房,把自己同样担任御医的长子张道源找来,见左右无人,低声对儿子道:“下午你给张太师看病,你告诉他,他的拜托我已经完成,该他兑现承诺了,一千两黄金,一两都不能少。” ........ 范宁率领两万军队是在夜幕降临时抵达京城,进驻北大营,一般外地进京的军队都在这里驻扎,军队入住后,军器监随即发放了演武专用的兵器,这种专用兵器和正常的兵器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刀刃无锋,枪头圆钝,很适合演武。 天子检阅时间定在两天后,范宁没有回城,也住在军营内,入夜,一路强行军赶来的士兵们都已疲惫不堪,草草吃一些干粮,便沉沉入睡了。 范宁虽然是骑马而来,但同样有些支撑不住,天刚黑不久,他看一会儿书便准备入睡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李翰的声音,“安抚使入睡了吗?有紧急情况要禀报。” 范宁立刻道:“请李将军进来!” 李翰快步走了进来,满脸焦急道:“使君,军营中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左大营部分士兵发生严重腹泻。” “什么?” 范宁站起身,急问道:“有多少士兵腹泻?” “大概三千人左右,就是先遣营!” 先遣营是昨天抵达京城,负责搭建大营,安排军械物资,范宁立刻道:“看看去!” 他带着几名手下跟随李翰快步向左大营而去。 左大营驻扎三千先遣士兵,他们不像其他士兵,吃点干粮就休息睡觉了,他们在大营内做饭,吃罢晚饭还不到一个时辰,便集体爆发了腹泻。 大营内臭气熏天,范宁强忍臭气来到仓营,几名军医正在抽查粮食和水。 “发现什么了?”范宁问道。 为首军医点点头,“面粉有问题,我们检查了今天剩下的十几袋面粉,发现面粉内掺有大量巴豆粉,研磨得很细,和面粉混在一起,不容易看出来,今天晚饭,士兵们吃的就是用这种面粉做成的汤饼。” 范宁十分恼火,竟然有人恶意陷害,在面粉中掺杂巴豆粉,幸亏主力士兵来晚了,没有在大营吃晚饭,否则全部都要倒下。 “腹泻士兵可以参加后天的演武吗?” “明天可以止泻,但精神和体力肯定会受影响,卑职建议,这三千人还是不要上场了。” 范宁回头对李翰道:“这些面粉是谁发过来的,顺着这根线查,一定要查到底!” 第四百八十九章 天子阅兵 次日一早,李翰便传来调查消息,巴豆粉事件和北大营的仓曹吏孙勉有关,此人已经失踪。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根据北大营仓库库子交代,这次供给我们的面粉都是散装面粉,临时装袋,有库子发现孙勉曾前天晚上背着一袋物品进入仓库,在粮库呆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才离去,本来士兵昨天要领米,但孙勉说米还没有入帐,只能先领面粉,士兵们领了两百袋,结果两百袋都掺有巴豆粉。” 范宁冷冷哼了一声,又问道:“这件事报告枢密院了吗?” “一大早就派人去枢密院汇报了。” 范宁点点头又道:“这件事就交给鲁副使,你就别管了,集中精力训练士兵,我们只有今明两天的时间训练,后天就要检阅了,抓紧吧!” “那中毒的三千士兵呢?” 范宁想了想道:“要具体看每个人的状态,如果恢复的不错,那就继续参加,如果精神不济,那就只能放弃。” “卑职明白了!” 李翰行一礼便匆匆去了。 范宁负手在大帐内踱步,其实他想都不用想,这件事肯定是张尧佐干的,买通仓曹吏给他们下药,破坏阅兵,也幸亏士兵们来晚了,没有赶上吃晚饭,否则全军都要倒下。 范宁觉得自己有点大意了,张尧佐在应天府还派人刺杀赵仲针,现在是他的主场,他会没有动作?越到最后时刻,恐怕他越不甘心,越会疯狂。 这件事给他敲响了警钟,他决不能再大意了。 ........ 不出范宁的意料,下午时分,枢密院传来的消息,在封丘县护城河内发现一具男尸,经查,正是失踪的北大营仓曹吏孙勉,他是被人杀死后扔进护城河,很明显,他被人灭口了。 范宁也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张尧佐既然干了,他也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就像杨铠一样,不了了之。 而且这种事情只能是恶心人,远没有到人神共愤的地步,要是仓曹吏把巴豆粉换成砒霜,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全军上下全力以赴备战演练,而集体腹泻的三千士兵最终除了六百余人身体还不行外,其余两千三百余人也投入了训练,将损失降到最低。 两天时间转瞬即过,天刚亮,三千余名皇宫侍卫便出现在京城通往北大营的沿途,另外北大营内也来了几百名侍卫,进行严格的安全检查,今天的演练只有拳阵、枪阵和刀阵,不涉及弓弩等投射兵器,北大营内只允许出现演练兵器,不能有真兵器出现。 士兵们都在大帐内休息,等待着集合的鼓声敲响。 巳时初,也就是上午九点,天子赵祯的黄罗伞盖出现在大营外,队伍浩浩荡荡,足有数百人之多,陪同赵祯前来的,除了梁郡王赵仲针外,还有知政堂的相公们,以及枢密院、三衙、六部、九寺、还有二十几名大学士、学士,另外各大功勋世家的主要人物也纷纷登场,大宋的军政高层几乎都到齐了。 范宁带领京东路安抚使司的几名官员在营门前迎接天子以及众大臣到来。 “微臣范宁,参见吾皇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范爱卿这一年多辛苦了,不仅使应天府更加繁荣,百姓安居乐业,还给朕打造一支精锐之军,朕拭目以待啊!” “回禀陛下,这是梁郡王殿下的功劳,是郡王殿下殚精竭虑,日以继夜的操劳,臣只是辅佐郡王殿下,不敢居功!” 后面一众大臣都暗暗鄙视,当众拍马屁,这脸皮够厚的。 赵祯呵呵一笑,对赵仲针道:“别人夸奖你,朕不太相信,但范爱卿夸奖你,那是发自内心,这一年做得不错。” 赵仲针脸色微红,连忙解释道:“孙儿没有经验,多亏范使君和诸多同僚协助,才能完成军队变法,这应该是所有人的功劳。” 赵祯赞许地点点头,“你认识到这一点,很不容易,任何事情不是一个人功劳,江山也是一个君主治理不了,得靠君臣合力。” “感谢皇祖父开导,孙儿去换装了!” “去吧!” 今天演武是赵仲针领兵,演武只是借口,关键是要让赵仲针出场亮相,他才是今天的主角。 范宁将众人请到看台入座,看台是临时搭建,有上千座位,两边各有数十面震天鼓。 这时,一名士兵跑来,低声对范宁道:“殿下已经准备就绪!” 范宁点点头,接过一枚扎着红绸的鼓槌,双手呈给赵祯,“请陛下击鼓鸣号!” 赵祯笑了笑,拾起鼓槌敲了几下,响鼓不需重槌,咚咚几声后,两边的数十战鼓声同时敲响,鼓声震天动地,令百官骇然失色。 这时,近两万将士从军营内飞奔而出,以最快的速度迅速集结,为首士兵高举营旗,飞龙、飞虎、飞豹、飞熊、飞狼、飞鹰,六面营旗烈烈飞扬。 只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两万将士便已集结完毕,鼓声停止,队伍整齐划一,个个精神饱满,斗志昂扬,使军队洋溢着一种强大的气势。 众人交头接耳,大家虽然是文官,但都看得明白,暗暗夸赞训练有方,这支军队虽然是厢军,但士气高昂,军纪森严,甚至远远超过禁军。 赵祯也满意的捋须赞道:“不错,很有气势!” 两万军队一动不动,一边肃杀之气。 这时,一名白马银枪的小将疾奔而来,穿着一身黑盔黑甲,腰挎宝剑,后背长弓,黑白分明,引入瞩目,只见他面如满月,目似朗星,格外英姿勃发,来人正是形象绝佳的赵仲针,这是范宁给他设计的形象。 登时使全场官员眼前一亮,好一个风华绝代的少年将军,令人情不自禁为他喝彩。 赵仲针的形象令赵祯惊喜不已,他点点头,对坐在一旁的范宁由衷地笑道:“范爱卿,这一次真的辛苦你了。” “谢陛下夸奖,这是微臣分内之事!” 这时,赵仲针纵马疾奔,高举长枪厉声高喊,“儿郎们,跟我奋勇杀敌,收复幽云!” “杀” 两万将士一声大吼,队伍迅速分开,开始演练拳阵,动作整齐有力,两万人同时喝喊出拳,气势壮观,仿佛能撼天动地。 一路破敌拳打完,赵仲针厉声大吼:“刀阵!” 只见寒光一片闪过,两万把战刀出现在士兵手上,只见士兵跌宕腾跃,刀光闪烁,杀气腾腾,虽然阵法简单,但他们却表现出一种一往无前的精神,表现出一种凝固的军心,不会轻易动摇,表示出一种高昂的士气,他们仿佛是一把千锤百炼打制的战刀,让所有人都看得大宋军队的希望。 ......... 演武的时间并不长,只持续半个时辰,随着一阵枪杆拍地声响起,两万军队霎时间收枪,迅速收缩,整齐地站列在观战台前,赵仲针翻身下马,一声高喊。 众将士单膝跪下,齐声高喊:“吾皇万岁万万岁!” 赵祯站起身,来到高台前,对两万将士缓缓道:“将士表现英勇,气势威严,让朕看到了大宋的未来,一年的变法使一支厢军脱胎换骨,朕希望更多的军队也能像今天的这支军队一样,成为大宋江山最坚强的后盾,朕赏赐两万将士白银二十万两,绢两万匹,从现在开始,这支军队改为神武禁军,拱卫东宫。” 范宁传达下去,顿时一片欢呼声,赵祯摆摆手,演武场上立刻安静下来,赵祯又道:“范宁何在!” 范宁上前跪下,“微臣在!” “范爱卿是这次军队变法的主要发起者和推进者,变法有功,辅佐有功,护卫社稷有功,朕加封你为开国清河县公,封银青光禄大夫,出任太子詹事,兼任殿前副都指挥使,统率神武禁军。” 周围官员一片哗然,开国县公的爵位虽然是从二品,但爵位一般都会虚高,关键是官阶,居然是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从之前的从四品一跃升了两级,范宁现在才二十五岁。 但最让百官最羡慕的并不是范宁高升,而是他担任的职务,出任太子詹事,这是东宫主官,同时以文官身份兼任殿前副都指挥使,统领两万神武禁军,就是眼前这支军队。 如果在十年前,太子詹事完全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养老官,但现在眼看赵仲针册封在即,他这个东宫虚官就变成了实官,成为太子关系最近的高官,前途无量,让百官们怎么能不羡慕。 “臣范宁谢恩!” 这时,赵祯又道:“赵仲针听封?” “皇孙在!”赵仲针上前跪下。 赵祯又道:“你成功主持变法,没有让朕失望,朕加封你为梁王,封骠骑大将军、枢密使。” 所有官员都暗暗叹息一声,终于尘埃落地了,册封太孙当然不会现在进行,起码要准备几个月到半年时间,但赵仲针现在成为下一代皇族中唯一的亲王,而且是京城所在的梁地之王,封皇太孙就是个日程问题了。 “皇孙谢陛下隆恩!” 第四百九十章 关键一步 除了范宁外,其他参与变法的官员皆有封赏,像鲁春秋升为京东路转运使,原京东路转运使王简改任安抚使,王安石升一级为知应天府事,接范宁的职位。m.x23us.com 原宋城知县侯文升为通判,司录参军吕惠卿升七品宣德郎,改任知宋城县,刘楚升一级为从五品朝散大夫,出任大理寺少卿。 军职方面,李翰升为正五品定远将军,任神武军左将军。 由于厢军改制为禁军,所有将领都升一级,士兵的月俸则增加一到两贯钱,加上演武赏赐,一时间军营内欢声雷动,整个军营一片喜庆。 知政堂内,韩琦对范宁笑道:“你虽然年纪不大,但资历却不短,已经出仕十几年了,只比你高一届考中进士的冯京也升到从四品龙图阁侍制,这次连升两级其实也有补升的意思,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五年前就是从四品了吧!” 范宁点点头,“卑职从鲲州回来,就是从四品了,后来父亲丁忧,在家呆了几年。” 韩琦又道:“当官需要政绩,政绩越好,官就升得越快,你之所以能年纪轻轻升为从四品,就是因为你开创了海外经略府,建立鲲州,使鲲州成为大宋最大的马场和金银产地,可以说功在社稷,而这次你从从四品升为从三品,也是因为军队变法成功,这是极为闪亮的政绩,没有人会说你什么!” 范宁默默点头,“多谢相公开导!” 韩琦又摆摆手,“过去的政绩,就算过去了,你现在是太子詹事,主管东宫,你打算从何着手?” 范宁想了想道:“卑职打算从完善规章制度上着手。” “这个想法不错,东宫已荒废数十年,官职形同虚设,据我所知,东宫的官员都是十分懒散,甚至还有上朝时间去开店的事情,你要做的事情就是整顿纪律,不能让人在背后说你驭下不严。” “卑职记住了。” “另外还有军队,你虽然任了军职,但你没有军队官阶,这就是典型的文官掌军,文官掌军也大多挂个名,不管具体军务,但我还是要求你把军队事情抓起来,像你试行人俸分离的变法,训练考核的变法等等,要继续坚持下去,你是要时时关注,亲自过问,决不能让这支军队几年后就退化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范宁很清楚韩琦的意思,他其实是要自己牢牢把这支军队抓在手中,让这支军队成为大宋第一支东宫之军,成为赵仲针可以指挥的军队。 “其他你还想说什么?” 范宁叹口气道:“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应天府的变法试验,王安石有很多做法我不赞成,像青苗法,以前是我抵制住的,我就怕他上任后,开始大力推广青苗法,损害到富农的利益。” “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再怎么变也是应天府一地,不可能向天下推行,如果发现严重侵害了百姓利益,朝廷肯定会干涉,责令他改回来。” “那就烦请相公多多关注应天府!” “我会的,另外你有空,还是要关注一下巨鹿郡王。” 范宁听出韩琦话中有话,他不说去拜访,而是说关注,让范宁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巨鹿郡王出了什么事?” 韩琦沉吟一下道:“他最近情绪很不正常,前天被天子派人去严重警告了,可能要剥夺他的王位。” 范宁眉头一皱,“怎么会出这种事情?” “我得到一点消息,好像是郡王殿下向太医张鸿济问了一些不该问的事情。” 范宁立刻反应过来,“他是不是问了天子的身体状况?” “好像是的。” “但他是官家的养子,作为养子,关心父亲的身体状况,不是很正常吗?” 韩琦苦笑一声,“很多事情都有一个度,关心可以,但如果超过了那个度,那就麻烦了,让人不得不怀疑赵宗实有了私心。” 范宁沉默片刻道:“他还是不死心?” “他怎么会死心呢?这种事情属于禁忌,大家心中都如明镜,你如果不去碰它,大家就可以相安无事,但赵宗实偏偏打破了这个平衡,天子震怒可想而知?” 范宁沉思一下又道:“一般而言,太医都不会轻易站队表态,正常的做法是,张鸿济应该不告诉赵宗实,或者说自己不知道,但他既告诉了赵宗实,同时又去向天子告状,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你说得有道理,张鸿济确实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有点不正常,还真像一个陷阱。” 韩琦叹口气,“看来赵宗实真是做了一件大蠢事。” “那这件事对赵仲针有多大的影响?” “影响不小,本来这次演武时就应该宣布皇太孙之事,但最后只宣布封梁王,肯定是受这件事的影响,很明显,官家也有了顾虑,我敢肯定,皇太孙不会轻易宣布。” 范宁顿时有点头大了,如果赵仲针不入主东宫,自己这个太子詹事还有什么意义? 韩琦明白他的担心,笑眯眯道:“只是没有皇太孙的名分,但有皇太孙之实,天子也要着手培养他,这一点是不会含糊的。” ........ 下午,范宁回到朱元丰的府上,得到消息的朱元丰亲自出门迎接范宁归来,他这个孙女婿太妖孽,才二十五岁,就已经封县公,升为从三品官阶。 朱元丰虽然自己不在官场,但他对官场却了解得很透。 官员晋升有三大坎,第一道坎是从候补官升为京官,也就是官员转正,哪怕是进士出身,有后台就快一点,没后台就得熬等,等上十年八年很正常。 第二道坎是从六品升五品,这是从郎官升为大夫,从中级官升为高级官,没有功名在身,又不是外戚功勋世家等特殊阶层,那么六品就基本上到顶了。 可就算有进士功名,但没有政绩、名望或者强有力的后台,也很难升上去, 第三道坎就是从四品升三品,这有点像后世厅级升省级一样。 三品官由天子亲自提拔,这个时候,后台背景也没有用了,一般的政绩也拿不出手,必须要有天子看得上眼的东西。 连范宁自己也在从四品上蹉跎了很多年,他在鲲州的政绩帮助他杀进五品,但进三品,鲲州的政绩也不够,而正是应天府军队变法和他对赵仲针的投资,终于使他突破了四品,升为从三品。 这可不是破格提拔,资历人脉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是天子能看上你,要知道进了三品,就有将来拜相的机会,这一步比之前两道坎都要难上。 比如范宁的岳父朱孝云到现在才正四品衔,已经多少年了,从四品到三品这一步就是跨不上去。 “来了!来了!” 管家大喊道:“姑爷来了!” “快放炮!” 几名小厮燃放炮仗,大门‘砰嘭!’作响,围了一大群小孩子,又蹦又跳,热闹异常。 范宁心中诧异,这是怎么回事?朱府怎么像办喜事一样。 当他看清大门的横幅,‘恭贺孙婿范宁荣升三品高官’,他顿时有点哭笑不得,只得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朱龙,自己硬着头皮上前。 “阿宁,恭喜啊!” 朱元丰迎上前,笑得脸上都开花了,范宁见四周还站着大群左邻右舍,个个眼中羡慕,他着实难为情,低声道:“三祖父,这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升三品了,是要好好庆祝,阿佩没来吧!” “她们还在应天府,还得麻烦三祖父帮忙搬家。” “这是小问题了,我安排十几艘船过去接人,让老三去善后,你一点都不用操心。” 朱元丰虽然在官场权力上有所欠缺,但在社会生活方面却很有能量,搬家运输这种小事情对他而言确实是举手之劳。 范宁一颗心放下,又对周围邻居抱拳拱拱手,这才快步进府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被坑了吗? 范宁进府后没有直接去他住的东院,而是跟随朱元丰来到大堂,他有些事情要问朱元丰。x23us.com “三祖父还和赵宗实有往来吗?” 朱元丰是赵宗实的重要支持者,给赵宗实提供了大量财力支援,这些年花在赵宗实身上的钱至少有数万贯之多,有些效果显而易见,比如赵仲针学习骑射就花费了几千贯钱,否则以赵宗实皇族每月百贯的例钱,哪里供得起儿子这样大的高消费。 而且朱元丰是平民,他和赵宗实交往反而不引人瞩目,正是这个原因,朱元丰成了赵宗实府中的常客。 朱元丰不明白范宁为何问这件事,他想了想道:“上次见到他是两个月前,感觉他情绪低沉,所以这段时间就没有去拜访他了。” “为什么情绪低落?” “当然是为他儿子的事情呗!” 朱元丰笑了笑道:“努力了这么多年,最后却给儿子做了嫁衣,他心中可能有点不甘吧!” “祖父同情他?” 朱元丰的头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无法理解他的心态,我们奋斗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儿女吗?他却把自己看得很重,甚至嫉妒儿子的成就,这样的人,我一点都不同情,甚至还后悔支持他。” 范宁沉默片刻道:“如果这两天三祖父有空,去看看他,同时再劝劝他。” “劝他什么?” “三祖父告诉他,太医张鸿济就是张尧佐的人,这一年多张尧佐比较低调,但并不代表他就放弃了,他像毒蛇一样躲在旁边,随时会发出致命一击,希望他不要再让张尧佐抓住机会了。” 朱元丰叹口气,“让我去说,他就会猜到是你的建议,阿宁,他会记恨你的,那个人心胸很狭窄,我算是慢慢看透他了。” 范宁淡淡道:“我知道他恨我,但还是要说,我不能让他的愚蠢坏了大事。” “好吧!我这两天找个机会去看看他。” 这时,范宁把话题岔开了,笑问道:“听说朱齐去参加平江府解试,考得如何?” “解试是考过了,但成绩不是太理想,连前二十都没有进去,只排第三十四名,凭这个成绩,我估计进士够呛。” “是不是发挥不太理想?”范宁问道。 “没有的事,他自己说发挥得不错,只能说才学还是不行,我对他考进士已经有点失望了。” 范宁笑道:“等他回来后,让他来见我一趟,我帮他指点一下,或许会有效果。” 朱元丰大喜过望,若范宁肯出手指点,自己孙子还真的走大运了。 ........ 宋朝的东宫一直是以式微低调而存在,这也是受五代的影响,尽量避免储君对皇权的影响,所以宋朝大部分君主不立储,或者尽量晚立储,导致新帝们在登基前几乎都没有做过太子,即使当上太子,也是在天子病危之时,在东宫过度了几天后便直接登基了。 另外,宋真宗成立了资善堂,这是专门给皇子们读书的地方,隶属于秘书省,无形中就架空了东宫。 也正是这些缘故,东宫的各个职能官员虽然齐全,但大部分都是兼职,实在是宋朝无太子,东宫无事可做,仅有的十几名专职官员也是长年休假,甚至还传出有个别官员在上朝时偷偷跑去开店的丑闻。 实际上,范宁也是兼职太子詹事,他另外一个职务是殿前副都指挥使,掌管两万神武军,韩琦就暗示他,太子詹事是虚,殿前副都指挥使是实,不要把这两者搞颠倒了。 次日一早,范宁来到了东宫,东宫占地不大,大约有三百余亩,前面是官署,后面是太子生活起居的地方,官署有詹事府,左右春坊,还有崇文馆以及其他官署。 实际上,东宫官署就是缩小版的朝廷结构,詹事府对应尚书省,左右春坊对应中书、门下二省,崇文馆对应大学士馆阁,赞善大夫相当于谏议大夫等等。 由于赵祯身体缘故,朝廷几年前就取消了朝会,朝廷便要求百官辰时一刻出现在各自官署内,辰时一刻就是上午七点半。 范宁准时来到东宫,他向守门士兵出示了自己的上任书,便直接走进了东宫大门。 东宫大门正对面的建筑便是詹事府,左右两座建筑是左右春坊,后面还有崇文馆和其他官署,向后便是太子处理朝务的勤政殿,再向后便是太子嫔妃们生活的沐春殿、甘露殿等等。 整个东宫里冷冷清清,除了远处站岗的侍卫外,竟然看不见一个官员,现在辰时一刻已经过了,别的署衙早已忙碌起来,但这里却冷清得可怕,简直就像休日。 一直等范宁走到詹事府大门前,才见一名官员急匆匆跑了出来。 “请问,可是范詹事?” 来人是一个很瘦的中年男子,穿的官服也比较旧了,脸上就腌过的黄瓜,一脸苦相,或许是范宁太年轻的缘故,他不敢确认。 “我便是新任詹事范宁!” 中年男子连忙上前行礼,“下官是詹事丞钟楠,参见詹事大人!” 詹事丞就是詹事府的办公室主任,从七品官,这个职务的事务性比较强,所以不是兼职,而是全职。 “府丞免礼!” 范宁又看了看他身后,依旧一个人都没有,他便问道:“其他官员呢?” 钟楠苦笑一声道:“其他官员都在别处任职,平时詹事府就只有我一人。” 范宁差点转身就走,搞什么名堂,詹事府就只有一个官员,这不是开玩笑吗? “那整个东宫有多少和你一样的全职官员?” “一共有七人,左右春坊各有一人,还有四人在崇文馆负责整理典籍书籍,这几天左春坊丞张原妻子生产,他请了十天假,右春坊丞李应请了两个月病假。” 本来范宁还要追问是谁在上朝时间去开店,现在他已经没有心思了,东宫都快长草了,去开店不是很正常吗? “你们向谁请假?”范宁又问道。 “礼部张侍郎,他兼任太子宾客,之前东宫杂事都是他负责,现在范詹事上任,这些事情他就不管了。” 范宁无奈,只得向詹事府中走去,钟楠一路给他介绍东宫情况。 “东宫官属除了太子少师、少傅、少保、太子宾客以外,还有詹事、同知詹事院事、副詹事、左右率府使、同知左右率府事、左右率府副使、谕德、赞善大夫,这些官职主要是由旧勋大臣兼任,另外詹事府还有詹事丞、文学、中舍、正字、侍正、洗马、庶子及赞读等官。 再有就是左、右春坊官,有左右春坊令,庶子、谕德、中允、坊丞、司直郎,崇文馆又设大学士、博士、助教、校书、正字等等.......” 范宁听得头昏脑胀,无力摆摆手道:“这些官员都在哪里?” 钟楠呆了一下道:“他们的官房都有,上面还有牌子。” “我说的不是房子,是人,官员都在哪里?” 钟楠嘴角猛抽两下,想了想措辞,小心翼翼道:“东宫的官员有三种,一种是全职官,像范大人以及卑职都是,一种是寄禄官,主要是五品以上官职,主要是赋闲在家的功勋大臣出任,每月领一份俸禄,他们和东宫其实毫无关系,其他五品以下官职叫做缺省官。” 范宁立刻追问道:“什么叫做缺省官?” “就是只有官职,没有官员,连兼职都没有!” 范宁心中大骂,自己被赵祯坑了,难怪自己升为从三品官没有人嫉妒,原来根子在这里,出任太子詹事,幸灾乐祸还来不及,谁还顾得上嫉妒。 范宁无奈,又问道:“你这么多年无所事事,都在这里干什么?” “下官就看看报纸,喝喝茶,要么就练练书法,其实小人很喜欢这个职务,修心养性,还有大量时间练字。” 范宁心中暗骂,自己才二十五岁,就开始修心养性了吗? “我的官房在哪里?”他无奈地问道。 “就在前面,下官带大人过去。”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大喊:“东宫的官员呢?还有活的没有,赶紧出来一个,梁王殿下驾到!” 第四百九十二章 时来运转 范宁着实没有想到赵仲针会来,他连忙迎了出去,钟楠更是紧张得腿抽筋,今天是怎么回事?不仅赫赫有名的范宁来上任,现在梁王殿下也来了,他紧张不安地跟在后面。m.x23us.com 詹事府前的广场上站在数十人,都是侍卫,中间簇拥着年轻的梁王赵仲针,他头戴翼善冠,身穿金织蟠龙赤袍,腰束玉带,脚蹬皮靴,威风凛凛。 范宁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微臣范宁参见梁王殿下!” 后面钟楠腿发软,索性跪下磕头。 赵仲针打量一下空荡荡的东宫,问道:“县公,前面朝廷十分繁忙,这里为何如此冷清,官员到哪里去了?” “殿下,东宫的官员就在你面前呢!”范宁苦笑一声道。 赵仲针倒吸一口冷气,“就你们两人,皇祖父让我呆在东宫读书,那我该怎么办?” 范宁这才恍然大悟,赵祯并没有坑自己,他这是把赵仲针托付给自己了。 他回头问道:“钟府丞,东宫读书的地方在哪里?” 钟楠此事欢喜得心都要爆炸了,未来的天子居然要长住东宫,自己终于时来运转了吗? 他连忙道:“读书就在后面的崇文馆!” 范宁点点头,“殿下,微臣也是刚到东宫,什么都不了解,就一起去看看吧!” “那就麻烦县公了!” 钟楠义不容辞成了向导,他一边走,一边把刚才给范宁介绍的官职又复述一遍,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崇文馆。 钟楠跑进去通报了,范宁和赵仲针站在一旁低声说话,一群侍卫远远站着,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要给梁王留一点个人空间。 “殿下之前不是在资善堂读书吗?怎么会想到来东宫?”范宁问道。 资善堂又叫弘文馆,位于东宫和大庆宫之间,是皇族子弟们读书的地方,赵祯就是在那里发现了天赋绝伦的赵仲针。 赵仲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皇祖父安排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有没有去探望一下父母?” 赵仲针还是摇摇头,“皇祖父不准我出宫,母亲昨天下午来看望过我,母亲让我低调隐忍,谦虚自律,刻苦读书,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请教叔父。” 范宁心中感慨,相比之下,高滔滔要比她丈夫赵宗实聪明得多,知道在关键时候提醒儿子要隐忍低调,也知道要依靠他范宁才能登基。 “对了,母亲很感激你在应天府识破刺客,她问你有没有什么个人要求?” 范宁心‘砰!’的跳了一下,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个人要求。 当然,高滔滔是好意,自己切不能想歪了,范宁想了想笑道:“我的平妻是欧阳修的女儿,欧阳修一直不认我这个女婿,除非给他女儿也弄一个不错的诰命。” 赵仲针也笑了起来,“这个是小问题,我给皇祖父说一说。” 这时,从崇文馆内出来一群官员,一起上前行礼,“参见梁王殿下!” ......... 当天下午,天子赵祯下达敕令,令梁王赵仲针在东宫崇文馆读书生活,赐宫女宦官三百人,又令龙图阁大学士韩贽为梁王傅,早晚教授其读书,责令太子詹事范宁照顾赵仲针在东宫的修学。 巨鹿王府内,赵宗实强忍心中不满,耐心听着朱元丰的劝说,这也是看在朱元丰这些年在财力上支援自己的面上,要是换一个人,他早就翻脸发作了。 朱元丰看出赵宗实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心中叹口气,他也不想再劝了,都不是三岁的孩子,点到为止就行了。 他取出一份朱氏钱铺的提银书,放在桌上道:“殿下把奇石馆的份子转给了我,一直就没有补偿殿下,这一万两银子就算是补偿奇石馆份子的银子,请殿下笑纳。” 事实上,赵宗实转让奇石馆一成份子的钱早就补给了他,朱元丰装作忘记了,再用这件事为借口,送上一万两银子,毕竟现在赵宗实已经事实上出局,朱元丰也不想再做冤大头,这一次算是最后的友情赞助。 这段时间赵宗实开销比较大,囊中正缺银子,朱元丰雪中送炭,他僵冷的脸上终于缓和下来,点点头道:“多谢朱员外恩情,我将来一定会加倍回报!” 朱元丰告辞离去,怀中有了一万两银子,赵宗实心中舒服了很多,这时,他妻子高滔滔出现了。 “夫君,上次我们不是说好,不再收朱家的钱,夫君怎么又.......” 赵宗实半晌道:“这一万两银子是转让奇石馆份子的收入,是我应得的钱,和他的支援无关。” 高滔滔暗暗叹口气,奇石馆的补偿几年前就拿到了,丈夫怎么好意思再收一遍。 但既然钱已经收了,她也不想在这件事过多计较,她又道:“太医张鸿济居然是张尧佐的人,夫君事先没有调查吧!” 赵宗实脸色极为难看,他虽然心知肚明,这次自己是栽在张鸿济身上了,但面子上他却挂不住,他哼了一声,“谁都是张尧佐的人,你以为张尧佐有多大的神通?” 但高滔滔却不肯就这样放过丈夫,她要多说几句,必须让他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其实朱员外说得对,张尧佐绝不会甘心退出,他在暗处伏蛰,就等着给针儿致命一击,我们帮不了针儿,但也不能拖他后腿。” 赵宗实恼火道:“他一个商人懂什么,这分明是范宁要他来说的,我需要范宁假惺惺的劝告吗?” 高滔滔见丈夫对范宁怨恨极深,她叹口气道:“没有范宁帮助,针儿就没有今天,要没有范宁在应天府识破刺杀,针儿就危险了,他为针儿做了那么多,我们应该心怀感激才对,不能恩将仇报。” “那是你,你想要感激他,我不管,但他断了我的帝望,你让我怎么感激他?” 说完,赵宗实怒气冲冲走了。 高滔滔半晌说不出话来,在女人扮演的诸多家庭角色中,母亲永远是最重要的,丈夫在她心中的地位,远远比不上儿子,作为母亲,她当然是希望儿子上位,可丈夫这样一意孤行,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个机会和范宁好好谈一谈。 .......... 梁王在东宫崇文馆读书生活的消息无疑拨动了很多人的心弦,两名长期请假的左右春坊官员迅速到位,很多在东宫兼职的官员也纷纷调整日程安排,每天都要抽出点时间去东宫处理公务。 但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东宫缺省官,数十个职务有职无官,被人遗忘了几十年,才短短两天时间,忽然就被人强烈关注起来。 一早,范宁准时来到了东宫,刚进大门,詹事丞钟楠便迎上来道:“大人听到消息了吗?” 大人是大官人的简称,宋朝用得不多,在明清才开始盛行,一般用在上下级官阶差距比较大时,范宁现在是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而钟楠只是从七品朝散郎,两人官阶差距太大,所以钟楠便用上了大人这种称呼。 范宁微微笑道:“有什么消息?” “梁王殿下要改名了!” 赵仲针要改名,范宁并不奇怪,主要是避讳,赵仲针和赵祯有同音字,如果是普通皇子,同音不同形,倒也无所谓了,但既然赵仲针已经入主东宫,那么改名就势在必行了。 历史上,赵仲针就改名为赵顼,就不知现在的改名和历史是否相同了。 范宁走进了自己官房,他的官房在二楼,东宫实在是地广人稀,他的官房也很奢侈,里面两间,至少有两百多个平方,差不多可以和相国的官房相比了。 整个詹事府二楼只有两个人,詹事丞钟楠在中间正对楼梯的房间,范宁在最西面的顶头。 但很快他的两名幕僚也要过来,他准备把神武军的军衙也放在东宫,东宫就热闹了,当然,这要得到天子批准才行。 范宁走到窗前,望着西面一座楼道:“三公楼一直没有用吧!” 三公楼就是少师、少保、少傅的朝楼,只是具有象征意义,没有实际意义,像曹琮被封为太子少保,他就从未进过东宫一步。 钟楠明白范宁的想法,连忙道:“虽然几十年来从未启用过,就怕现在他们忽然对东宫感兴趣了,纷纷跑来东宫坐镇,动用了他们的官楼,万一他们不满怎么办?” 钟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虽然范宁很想把三公楼改成神武军军衙,就怕那帮老家伙嗦,说自己侵犯了他们的利益。 他只得叹口气道:“那就按照之前的方案,把詹事府一楼收拾出来吧!” 第四百九十三章 推荐名额 詹事府一楼有几十个房间,地方倒是足够了,但毕竟不是专门的军衙,神武军军衙在这里只能挂临时牌子,让范宁有些遗憾。顶 点 x 23 u s 这时,一名小茶童进来给范宁上茶,京城有好几座茶校,专门学习点茶和煎茶,豪门权贵都是请人上门教学,只有中下层人家才会把子女送去学习茶道。 还有专门的茶道女校,女孩儿想出人头地,必须要学会各种技能,像著名茶馆的茶伎,都是卖艺不卖身,稍有名气的茶伎,一个月能赚几百贯上千贯,还有机会嫁入豪门。 茶校中也有童子班,招收六到八岁的男童,茶童的需求量很大,几乎朝廷各个官衙都需要,收入不错,体面,能长见识,还能认识高官权贵,这个职业尤其受贫寒人家欢迎。 詹事府这个茶童就是昨天钟楠从茶校中找来的,叫做王喜,今年八岁,茶童一般不超过十岁,所以做两年茶童,他就要去读书了。 其实范宁府中也有一个茶童,不过是个女童,不方便带到朝中来。 王喜刚倒了一盏茶,钟楠便跑回来道:“大人,吏部赵侍郎来了。” 范宁的岳父朱孝云已经不在吏部了,在今年三月的定品中,他没有能熬上从三品,加上吏部任期已满,改任太常寺卿,目前吏部只有一名侍郎,那就是官任参知政事的赵概。 赵概曾任平江知府,和范仲淹关系极好,曾支持庆历新政,庆历新政失败后,被贬黜出京,在嘉佑二年才调回朝廷,去年取代田况出任副相参知政事,今年又接任吏部侍郎一职。 范宁下楼迎接赵概到来,赵概笑道:“东宫冷清了几十年,因为范詹事的上任,又开始热闹起来,这两天,东宫可是吏部出现次数最多的词。” 范宁摇摇头道:“东宫确实太冷清了,偌大的詹事府内居然只有两个官员常住,赵相公于心何忍?” 赵概哈哈大笑,“我这不是来帮你解决问题了吗?” 范宁请赵概到一楼的会客堂入座,又让茶童上茶。 赵概笑道:“有两件事情,第一是天子已经批准神武军官署暂时放在詹事府一楼,只是暂时的,以后可能会迁到金明池,和其他军衙安排在一起。” “多谢赵相公!” “不必谢我,我只是代为传达,替你争取的是韩相国,你要谢他。” 范宁点点头,等待赵概说第二件事,赵概取出一份牒文,不慌不忙道:“天子也认为东宫虚官太多,不利于职能运作,便指示知政堂适当增加一些实官,知政堂商议后,决定增加十名全职东宫实官,包括詹事府、左右春坊,其中五品以上中高层官员五名,五品以下的中底层官员也有五名,五品以上官员由梁王推荐,知政堂任命,然后其他五名中低层官员,可以由范詹事提名推荐,然后由吏部任命。” “我能推荐五人?” 范宁倒有点意外之喜,这件事还没有听说过,吏部居然肯放权给自己。 “这是天子的意思,我们吏部也只能照办,天子对范詹事还真是圣眷正隆啊!” 范宁心里明白,这是要给赵仲针构建班底了,等赵仲针成年后,这批官员正好成长起来,不过消息如果传出去,自己就有得头大了。 赵概随即起身告辞,他要去见梁王赵仲针,传达天子口谕。 范宁坐在桌前,考虑着自己要推荐人选,苏亮和李大寿肯定要的,苏亮在长洲县的任期差不多满了,李大寿任太常丞,两人都能直接调来。 本来范宁还像考虑蔺弘和董坤,但他随即放弃了,他们虽然是自己师弟,但理念未必和自己相同,而且都是平江府帮,也不太好,有苏亮和李大寿就够了。 像陆有为和段瑜,前年才从太学毕业,两人皆出任从九品的太学助教,刚刚才踏上仕途,资历还差得远。 范宁又想到了自己最得力的助手余孝年,余孝年也从鲲州回来了,现任扬州知事,可以把他推荐给赵仲针,冯京也是一样,富弼这条路子要抓住。 韩琦的长子韩忠彦,大宋名臣,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现任开封府判官,从六品,可以调来东宫。 余孝年和冯京都是五品以上,推荐给赵仲针,五品以下的官员现在有苏亮、李大寿、韩忠彦三人,还需要两人。 范宁想到了苏轼兄弟,苏轼在三年前考中制科第三等,轰动朝野,授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前途无量。 相比之下,兄弟苏辙虽然在制科上考了下等,但他没有出仕,而在京城侍养父亲,情商比他兄长更成熟,而且他后来可是做到宰相的。 范宁又写下了苏辙的名字,还有范纯仁,年纪虽然不小,但他为父亲守孝三年,现在还是从七品秘书丞。 范宁的五个名额已经满了,赵仲针的名额他也想到了两个,范宁想了想,便起身向崇文馆而去。 范宁抵达崇文馆时,王概已经告辞走了,赵仲针还坐在书房桌前发呆,他见范宁进来,连忙道:“詹事来得正好,快坐下,帮我参详一二。” “可是五个高品名额?”范宁笑问道。 “正是!” 范宁在赵仲针对面坐下,问道:“殿下有没有人选?” “我考虑从高、曹两家各选一人,詹事觉得如何?” 这个想法范宁赞同的,虽然高、曹两家并没有杰出子弟,但他们代表军方势力,这个态度还是必要的,范宁问道:“是哪五个职位?” “太子宾客、左右春坊令、神武军左将军,还有赞善大夫。” 这里面太子宾客最高,从三品,神武军左将军是正四品,左右春坊令是从四品,赞善大夫是从五品。 范宁又问道:“殿下打算从高、曹两家选谁?” “一个是我外祖父高遵甫,还有便是国舅曹佾,詹事觉得如何?” “高遵甫可以,他是军职,出任神武军左将军正合适,但国舅整天寻仙访道,他未必肯入朝为官。” “我也是这样担心的。” “曹诗如何?” 范宁笑道推荐道:“他现在是从五品朝散大夫,官任蔡州知事,正好适合出任赞善大夫。” 曹诗是曹家嫡长孙,曹家当然更重视他,但范宁推荐他,是因为他是鲲州系,坚定的海外派。 赵仲针点点头,在赞善大夫名字后面写下了曹诗二字。 “现在有两人了,詹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赵仲针毕竟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对外面官员不熟,他想到只是外戚,别的他就想不到了。 “你师父可有推荐?” 范宁考虑事情很周全,赵仲针的师父韩贽影响也很大,他可不能把全部名额要去,得罪了韩贽。 “师父推荐他的从弟韩绛出任太子宾客。” 韩绛现任知开封府事,也是神宗年间的大宋名相,韩贽这个推荐很靠谱。 范宁笑道:“韩绛有宰相之才,正年富力强,就怕出任太子宾客委屈他了。” 赵仲针在太子宾客后面写下了韩绛的名字,笑道:“只要詹事不反对就行!” 范宁又提醒道:“还有左右春坊令,殿下可别忘了富相公的支持,他女婿冯京现任龙图阁侍制,可以出任右春坊令。” 赵仲针恍然,连忙笑道:“幸亏詹事提醒,那另一个名额应该给韩相公吧!” 范宁笑道:“韩相公的长子还到不了五品,就由我来推荐,殿下最后一个名额就给微臣推荐吧!” “没问题,詹事要推荐谁?” “微臣推荐扬州知事余孝年,他从前是我在鲲州时的副手,多次和日本谈判,后来继任鲲州知事,能力卓著,微臣推荐他为左春坊令。” 赵仲针还以为范宁要推荐朱家,没想到推荐的是鲲州旧僚,他随即在左春坊令后面写下了‘余孝年’三个字。 赵仲针又笑道:“我今晚要去见皇祖父,你推荐的五人名单不妨一起给我,让皇祖父审一审。” 让赵祯审一审也好,别人也不好说闲话了。 .......... 第四百九十四章 密会王妃 下午时分,范宁回到了朱元丰的府宅,他刚进府门便遇到了小姑朱洁,朱洁寡居多年,她一直在照顾自己的父亲,是朱元丰府上的实际大管家,另外,朱元丰创办的信报,也是掌握在她手中。x23us.com “阿宁,我一直在等你呢!”朱洁迎上笑吟吟道。 “小姑找我有事?” 小姑很少找自己,范宁心念一转,笑道:“莫非是阿佩他们快到京城了?” “他们已经从应天府出发了,不过我找你倒不是为这件事,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范宁点点头,朱洁笑道:“那你跟我走一趟,有人要见你。” “是谁要见我?” 朱洁附耳对他说了一个名字,范宁一怔,怎么会是她? “王妃下午来过这里?” “王妃派人来的,不过她很谨慎,没有任何书面的东西,你跟我走就是了。” 范宁上了马车,他能理解高滔滔的谨慎,毕竟孤男寡女不好单独见面,所以需要一个第三方陪同。 但范宁有点不解的是,朱洁似乎和高滔滔的关系很好,这是为什么? 朱洁明白范宁的疑惑,笑着解释道:“我父亲给巨鹿郡王的支援,大部分是我去办的,我直接找的就是王妃,相交这么多年,我们彼此已经很熟悉,她对我也足够信任。” 原来如此,范宁点点头问道:“小姑最近很忙吧!” “我一向都比较忙,主要是信报的事情让我分不开身,万一我不在,那些管事乱发文章,捅了篓子就麻烦了。” “小姑其实也不用太担心,官场上的事情跟着《朝报》走就是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如果《朝报》没有刊登,那《信报》就要谨慎,《朝报》在这方面的敏感度还是把握得很好。” “那现在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东西呢?” 范宁想了想道:“涉及张尧佐的事情可以说两句,但涉及温成皇后的事情一律不要刊登,温成皇后是天子逆鳞,千万不要触碰。” “最近梁王很火,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朱洁又笑问道。 范宁微微一笑,“我的内幕消息很多,但给了你可是害了《信报》,小姑只要记住一点就行了,梁王住进了东宫。” “梁王住进东宫,谁都知道怎么回事?关键是.......算了,不找你,以免爹爹恼火。” 马车缓缓停在一家酒楼面前,范宁看了看,居然是朱楼。 “跟我来!” 朱洁下了马车,带着范宁从侧门进了酒楼,从一个隐蔽的楼梯直接向三楼走去,从楼梯上来是一间放置杂物的屋子,朱洁推开门,走廊上没有客人,她直接推开对面的门走了进去。 对面是一间套间,外间站着两名女侍卫,朱洁指指里屋,“我在这里等你,就不进去了。” 范宁掀开门帘,走进里屋。 里屋摆着茶桌和茶具,一名庄重秀雅的宫装丽人正不慌不忙喝茶,正是赵仲针的母亲高滔滔。 范宁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范宁参见王妃!” “范詹事,我们快两年未见了。” 高滔滔微微笑道:“请坐吧!” “谢王妃赐座!” 范宁在她对面坐下,高滔滔又道:“本来应该请你吃晚饭,但我不想饮酒,只好请你喝茶了。” 她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的皓腕,亲自给范宁斟了一碗煎茶,“这是我自己煎的茶,你尝一尝。” “感谢王妃厚爱!” “应该是我谢谢你照顾针儿,针儿能有今天,完全是你的功劳,当然朱家也有功,若不是他们慷慨解囊,针儿也接受不了最好的教育,我心里都有数。” 范宁摇了摇头,笑道:“我觉得最大的功劳应该是王妃,你是生了一个那么超然绝伦的儿子,若是赵文恽,十个范宁也没有用。” 范宁的奉承让高滔滔心花怒放,她深深看了一眼范宁,“詹事很会说话啊!” 范宁淡淡一笑,“我只是实话实说,与其说有良臣,不如说有明主,杨铠聪明绝顶,却遇到了张尧佐,那是他的不幸,范宁虽然愚钝,却遇到了赵仲针,是我的大幸,我心里很明白,王妃不用太高抬我。” “说得我不奖赏你都不行了。” 高滔滔从包里取出三块玉佩,放在桌上推给范宁,“这是我的三个承诺,将来我可以答应你三个要求,若针儿登基,我就是太后,应该可以一诺千金。” 这才是高滔滔找范宁的目的,要好好收买他的心,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但不代表她将来没有,所以她用将来的许诺来安抚现在的范宁。 “谢谢王妃的厚爱,范宁铭记于心。” 范宁小心翼翼地将三块玉佩收进怀中,高滔滔就怕他不收,她见范宁没有矫情,直接收下,心中也松了口气。 高滔滔又仔细打量一下范宁,见范宁长得高大英武,相貌堂堂,心中很是喜欢,她不由嫣然一笑,“我常常问朱洁,范小弟如此年轻就位居高职,有没有什么秘诀?” 范宁身后顿时冒出一身冷汗,高滔滔居然称呼自己范小弟,这可不是好兆头,他连忙道:“其实范宁还有一件事要拜托王妃。” 高滔滔脸上微微一热,她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唐突了,她一收笑颜,肃然问道:“范詹事请说。” “就是关于王爷,梁王殿下刚刚坐进东宫,还不稳定,张尧佐绝不会甘心,微臣担心他会再利用巨鹿王爷,给梁王殿下造成不利影响。” “你尽管放心!” 高滔滔果断道:“他要再做什么蠢事,只能是他自己承受,我绝不会让他的蠢事影响到针儿!” “如果是这样,微臣就放心了!” 高滔滔便站起身道:“我就先走了,你以后有事情找我,可以通过朱洁,范詹事,保重!” 范宁欠身道:“王妃保重!” 高滔滔从范宁身边擦身而过,引起一阵香风,沁人心脾,很快,外面的人都离去了,范宁呆坐在那里,他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一样。 ......... 入夜,赵仲针将两份名单交给了皇祖父赵祯,赵祯看了看名单笑道:“这么快就定好了吗?” “启禀皇祖父,皇孙的五人中,只有曹高二人是皇孙所定,其他三人是韩师父和范詹事的建议。” “恐怕只有韩绛是你师父的建议吧!” “正是!” 赵祯点点头道:“这三人都不错,韩绛家世深厚,今年才五十岁,资历、能力、人品都是上上,是宰相之才,本来朕想明年升他为参知政事,也罢,留给你吧!” 赵仲针不敢说话,赵祯又道:“冯京虽然是状元,不过他的能力和魄力都比不上范宁,但他的丈人很厉害,这个名额算是笼络富相公吧!还有这个余孝年,第二任鲲州知事,非常熟悉日本,范宁对他的评价很高,但并不是最好的人选,应该算范宁的私心吧!” 赵仲针心中有些不安,小声道:“既然不是最佳人选,那就换一个人。” 赵祯微微笑了起来,对孙子语重心长道:“你是上位者,要从上位者的角度来看事情,这些人是否优秀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推荐他们,大臣有私心是好事,有私心才好控制,就怕没有私心。 既然是范宁推荐,那这个面子你就要给他,至于将来是否重用,那才是你的事情,皇祖父没有别的东西教你,唯一要教你的就是平衡,帝王之术的核心就在于平衡,你要记住这一点,范宁平衡韩绛,稍微弱了点,但加上余孝年就可以了,再加一个冯京为和事佬,明白了吗?” “孙儿记住了!” 赵祯又看了看范宁推荐的五人,他毫不犹豫地提笔在两份推荐表上批示了一个‘准’字。 ......... 才短短一天时间,东宫的高低两套班子,十名官员便定下来了,很多人刚刚得到消息,准备开始找门路时,吏部便宣布,十名官员天子已批示,不再另定,着实让很多人跺足捶胸,懊悔不已。 但对范宁而言,他还要筹建神武军军衙,包括副军使、判官、推官、录事参军、六曹、主簿以及若干从事。 他不可能把安抚使官衙搬到京城,所以一切都是从新开始。 第四百九十五章 追忆鲲州 次日一早,范宁坐在官房内考虑建立神武军军衙之事,军衙和东宫不一样,军衙的文职官员基本上都由他来决定。x23us.com 范宁首先考虑到的是应天府的宋凌和谭慎知,这两人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对变法受自己的影响比较深,趋于保守,这样的人不会受王安石青睐,被冷遇是不可避免了,宋凌能力很强,经验丰富,范宁考虑把他调到军衙做录事参军,谭慎知为人谨慎小心,做了五年士曹司士,也算是老士曹了,可以让他继续担任士曹参军。 范宁决定趁这个机会帮助老朋友一把,把陆有为和段瑜调出太学,两人都入军衙为六曹参军。 考虑了一个上午,时间快到中午时分,这时,茶童王喜在门口禀报道:“启禀詹事,外面有人找,说是詹事的鲲州旧僚。” 如果没有最后一句话,范宁还不一定肯见,他这两天着实担心有人上门来找他,今天上午上朝时,他就遇到了好几拨人,据说岳父朱孝云的府宅,居然有不少人夜里去拜访他,幸亏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住在哪里。 范宁匆匆走出东宫大门,他一眼便看见了有些失魂落魄的余孝年,范宁一怔,他怎么会在京城? 余孝年正好就在京城公干,他今天一早才进京,还不了解京城的情况,当吏部通知他准备调到东宫时,余孝年就像当头一棒,彻底懵了,居然.....居然让自己去东宫,自己这是得罪谁了? “老余,你怎么我在东宫?”范宁走上前笑问道。 “我记得你调到左谏院,刚才去左谏院找你,才知道你改任太子詹事了,恭喜你高升!” 范宁见他没精打采的样子,不由大笑,“居然去左谏院找我,那是几百年前的黄历了,你是不是不关心朝中之事?” 余孝年这才猛地想起,不由一拍脑门,“我忘记了,你只是挂谏议大夫的头衔,去年初调去应天府了。” “应天府也是老黄历了,走吧!我请你喝酒去。” 范宁带着余孝年,向皇城外的清风酒楼走去。 雅室已经没有了,他们在二楼靠角落找了一张桌子,范宁点了一壶酒,几个好菜,他见余孝年依旧心事重重,便笑道:“是不是吏部通知,调东宫?” 余孝年长长叹了一声,“我才三十五岁啊!居然要调去东宫养老了。” 旁边一名官员‘噗!’的把酒喷了出来,居然还有人为调东宫而痛苦,老兄,我在三司,我们换吧! 范宁瞪了旁边官员一眼,官员立刻知趣地换个位子,坐到远处去。 “老余,我只和你说两句话,你就明白了,第一句话,你调到东宫是我的建议。” 余孝年眼睛蓦地瞪大了,不等他开口,范宁摆手止住他,“听完我的第二句话!” 范宁缓缓道:“从昨天到今天,已经有十几个官员求我把他们调去东宫,包括权势很大的吏部员外郎。” 余孝年再傻也感觉不对了,他低声问道:“为什么?” “很简单,现在梁王殿下在东宫,天子调十名官员去东宫,为梁王打下基础。” 余孝年倒吸一口冷气,梁王居然进驻东宫了,他当然知道梁王将成为皇太孙,但毕竟没有册封,所以他没有想到东宫居然成了风云际会之地。 他激动得声音颤抖起来,“是跟随梁王殿下?” 范宁点点头,“梁王要在东宫处理国事,需要一些辅佐大臣,我推荐你出任左春坊令,从四品,老余,你要升一级哦!” 余孝年激动得捂住脸,短短一瞬,他仿佛从地狱飞升到了天堂,心中喜悦万分,半晌他才控制住情绪道:“使君,谢谢了!” “不用这么客气,咱们老交情了,给我说说鲲州的情况!” 余孝年现在还兼任着海外节度府判官的职务,加上他刚刚从鲲州回来还不到一年,和鲲州还有不少联系。 “鲲州的官道都已修建完成,官道宽一长五尺,夯得非常平整结实,经过连续几年的大雪考验,都没有出问题,现在从唐县出发去晋县,骑双马快行,一早出发,晚上就能抵达。” “晋县如何了?”范宁又问道。 范宁走的时候,晋县的批复已经下来了,但城墙还没有开建,只是挖了一圈河渠包围当时的镇子。 “晋县已经完成,但人口不是太多,只有一千户左右,晋县东面也发现一条河中有金沙,吸引全县百姓跑去淘金,甚至连唐县和汉县的百姓也跑去了,当时狂热了差不多一年。” 百姓淘金问题一直是范宁头大的事情,直到他走的时候也没有解决,他十分感兴趣地问道:“淘金热潮最后是怎么降下来的?” “得狠下心才行,一是降低收购价,每两金砂官府只用三百文钱收购,然后鲲州严禁用黄金作为货币,甚至娶妻陪嫁也不允许,第三个方式就是粮食涨价,斗米一百文,那些抛弃种田跑去淘金的百姓惨了,饿了一年肚子,最后把淘的金砂全部贴出来买粮食,生活条件急剧下降,而没有去淘金的百姓却生活得很滋润,大家才醒悟过来,在鲲州黄金没有用,第二年基本上就没有人去淘金了,拼命种地。” “那有没有人想返回大宋?” “也有,主要是老人,想葬在故乡,和父母合葬在一起,我们就推出一项措施,老人去世后,我们将会在他们家乡建一座衣冠墓,满足他们的遗愿,当然,费用自理,每人收五十贯钱左右,可以分十年偿还。” “那日本呢?日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日本那边应该变化不大,内斗很激烈,我们在出羽国又发现了第三座银山,储量更大,很容易开采,仅日本每年就能提供三百万两白银和四十万两黄金,现在鲲州和日本已成为大宋最大的黄金和白银来源。” 范宁确实也深有体会,大宋这两年财政宽裕了很多,基本上没有透支了,也渐渐弥补了以前年度的超支,海外贸易换回来丰裕的物资,主要以香料和名贵木材为主。 “战马和鲸州的情况怎么样?” “战马差不多快到十万匹了,今年初春运回了一万匹,明年再运回三万匹,我们在出羽国又开辟了一片牧场,主要养矮种马,全靠它们,把矿山冶炼的粗银运出来,明年开始供应大宋。” “至于鲸州,还是太冷,目前以伐木和开矿为主,把银矿石运到汉县冶炼。” 两人喝酒聊天,完全沉浸在对鲲州的追忆之中。 .......... 次日是旬休,范宁的家人在上午抵达了京城,他们船只直接抵达飞虹桥的府宅私人码头,上岸就进家门了,船队共有二十余艘,都是五百石的中型船只,除了五艘客船外,其他十几艘都是满载行李的货船。 朱洁带着十几个小厮帮忙将行李全部搬进府中。 朱佩十分感慨对范宁道:“这么多年的搬家,只有这次搬家是最舒服的,门对门,那边直接上船,这边也是,上岸就到家了,把疲劳降到最低。” 其实不仅朱佩有这个感受,所有的下人仆妇们都感觉舒适,上岸就直接回自己屋了,铺床收拾物品,准备好好睡一觉。 连午饭和晚饭都不用大家操心,全部由飞虹桥南岸的清风酒楼提供。 这时,范宁发现女儿阿真撅着小嘴,眼睛红红的,他很惊讶,连忙抱起女儿问道:“真儿,怎么哭了?” “我的小鹿,我的兔子.......”阿真抱着爹爹脖子哭了起来。 范宁这才想起,应天府的宅子有一座山,而他们这里是一片湖水,他连忙道:“我们湖边不也有一座小山吗?” 湖边确实营造了一座土丘,占地三亩左右,高三丈,上面种了十几棵大树,还修建一座亭子,形成了一座很玲珑的山景,当然不能和柴府的十亩大山相比。 “我们家的山太小了。”阿真抽抽搭搭道。 范宁心一狠道:“我们把湖边全部铺成草地,山上可以养小刺猬,小松鼠和小鹿,草地上可以养小兔子和小羊,爹爹今天就去买回来,你说好不好?” 阿真终于破涕为笑,“好!” 旁边所有人都向范宁翻了个白眼。 第四百九十六章 矮种小马 安顿了家人后,范宁立刻和刘管家兵分两路,刘官家带着几名小厮去州西瓦子,那边有一家小动物门店,专门卖小猫小狗小兔之类的小动物,大户人家的孩子有需求,所以就有人做这种生意,利润很厚。x23us.com 范宁不想给女儿养猫狗,比较难打理,他打算利用家里的小山丘,给女儿养松鼠、刺猬、小兔和小羊。 另外他倒想起一事,去年鲲州送来一批矮种马,大约有百余匹,其中送给他两匹,他因为在应天府不方便,便寄养在京城御马苑。 京城养马之地有两处,一处在京城北面的牟驼岗,由群牧司下属的天驷监在这里养了近两万匹战马,另一处则在城东金明池旁,天子的御苑就在这里,里面有一座马场,叫做御马苑,养了三千多匹马,马匹主要提供给皇族权贵和天子侍卫。 范宁带着四名朱龙等家将不到半个时辰便赶到了御马苑。 牧监是一名宦官,叫袁伦,听说范宁到来,他立刻热情地迎了出来。 现在不光是官员们巴结范宁,宦官也一样,哪个宦官不希望调去东宫,有从龙的机会,虽然范宁不管宦官,但范宁只要在梁王面前提一提自己的名字,让梁王对自己有个印象,就算调不去东宫,将来也有机会升官。 “打扰袁牧监了!”范宁抱拳施礼道。 “哪里!哪里!” 袁伦连忙客气道:“范詹事来我们这里,是下官的荣幸,不知有什么事情可以为范詹事效劳?” “是这样,去年鲲州是不是运来一百匹矮种马?” “有这回事,当时引发了轰动,京城的皇族权贵们纷纷跑来参观索要。” 范宁心中一紧,“现在还有吗?” 袁伦微微一笑,“鲲州的名单上,有两匹是留给范詹事的,九十八匹已经被要走了,现在还剩两匹是我专门留下来,没有范詹事的同意,我不敢送人。” 范宁大喜,“太感谢袁牧监了!” 袁伦带着范宁进了御马苑,由于地方有限,这里养马还是实行圈养,品质都比较弱,养马说到底还是得依靠中高纬度的大草原才行,鲲州虽然纬度适合,但还是稍微小了一点,最多只能支撑三十万匹战马的存栏,不像河西走廊,能养百万匹战马。 他们来得一个专门的小马圈前,只见占地两亩的马圈里,静静站立着两匹矮种小马,像两头毛驴似的,体格强健,四蹄粗壮短小,一匹马黑白相间,像匹五花马,另一匹马浑身赤红,看得出两匹小马都很温顺,有点呆萌。 “这两匹马都是我的吗?”范宁笑问道。 “当然是范詹事的,有交割文书证明,别的权贵必须要百贯钱买,但范詹事可以直接领走,十贯钱的寄养费也免了。” “寄养费一定要给的,咱们不能破了规矩,让别人议论。” 袁伦想想也对,范宁可不在乎这点银子,坏了名声才得不偿失,他便点点头,“好吧!多谢范詹事了。” 范宁给朱龙使个眼色,朱龙立刻取了十两银子去付寄养费。 袁伦又低声问道:“东宫那边现在还需要人吗?” 范宁微微笑道:“可能内侍不需要了,不过梁王殿下一直想练习骑马,袁牧监明天挑两匹好马去东宫,陪梁王殿下骑马射箭!” 袁伦顿时大喜,这个机会范宁居然给自己了,他连忙躬身施礼,“范詹事的大恩,小人铭记于心!” 范宁带着两匹矮种马离开御马苑,返回京城,一路上引来无数人瞩目,朱龙像伺候宝贝一样,轮流照顾两匹小马。 在范宁之前,刘管家带着几名小厮已经满载而归,他们买了四只松鼠,四只刺猬和两对野兔以及两只小羊,松鼠已经爬上几棵大松树,刺猬和野兔也钻进小山丘中不见了,一大家子人正围着两只小羊议论。 女儿范真兴奋得眼睛发光,她第一次见到小羊,想摸又不敢摸,这时,范宁笑道:“又来了两个宝贝!” 众人回头,见来了两匹小马,阿多尖叫一声,冲了上去。 “大哥,这是小马吗?” 范宁拍拍小马笑道:“这是长不高的马,至少有两岁了。” “那给我一匹好不好?”阿多晃着大哥的手臂哀求道。 “让真儿先挑吧!” 阿多连忙抱起小侄女,笑道:“真儿喜欢哪一匹,那匹花的好不好?” 范真儿看得眼睛都花了,最后一指小红马,“要红的!” 阿多撇撇嘴,其实她也想要红的那匹小马,没想到侄女一点都不含糊,她只好自我安慰了,其实花的也不错,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朱虎给两匹小马配了鞍和笼头,阿多先骑上了五花马,她有骑毛驴的基础,很快便掌握了骑马技巧,不多时便围着湖边催马小跑起来。 范真儿则在爹爹的扶持下,骑马缓行,高兴得她手舞足蹈,咯咯大笑,小松鼠有了,小刺猬有了,小兔和小羊都有了,湖里还有一群小鸭子,现在又有了一匹小红马,范真儿心满意足,早把应天府的大宅忘记了。 阿多骑马上来道:“大哥,这里还是太小了,放不开!” “三阿公在城外有一座庄园,有大片空地,你去找小阿姑,请她安排你去庄园骑马。” 朱佩走上前笑道:“夫君,我们在城外也买座庄园,我之前问过,差不多五贯钱一亩地,买一座两千亩的庄园,我们修建成草场,以后一大家子人可以去驻营骑马。” 范宁沉吟一下道:“朝廷不允许把耕地改为草场,看看能不能买到荒地,或者直接是草场,这件事不急,我先打听一下。” ........ 在随后的一连五六天里,范宁都忙于迎接东宫新官,第一个来报到的是范纯仁,他和范宁是同科进士,出任正六品太子洗马,范纯仁能力、资历都有,但因为照顾父亲,耽误了他的仕途,他已经三十六岁,才做到六品官。 但做官时间长短,从来不是能否坐上高官的依据,很多老进士,入仕途快二十年,都还没有转正为京官。 关键是看能力,其次是看家世,范纯仁虽然有能力,但如果他的父亲不是范仲淹,恐怕他也不会有太多机会。 第二个来报到的是苏辙,他也是停职在家照顾父亲,事实上,是他对自己在制科考试中遭遇不公待遇的一种抗议,但时间已经过去三年,他心中的怒气也消失殆尽,加上父亲担心他耽误前程,不断催促他入仕,苏辙也在寻找机会,这次范宁推荐他为崇文馆侍讲,正七品,辅佐梁王读书,苏辙对这个职务非常满意,也可以说,这个职务令很多人为之眼红。 还有很多人都是迅速前来报到,最快的是高滔滔的父亲高遵甫,他出任神武军左将军,当天就向范宁报到,当天晚上就住进了军营,统领一万军队,适应非常快。 他之前参加过和西夏的战役,身上有很强的西北军烙印,他主张从严治军,主张爱兵如子,反对剥削士兵,他这些理念得到了范宁的认可,所以范宁才推荐他为神武军左将军。 其实范宁是想推荐杨文广为神武军左将军,但赵仲针偏向于外公,范宁便不再坚持,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考虑杨文广。 上午时分,范宁写了一份筹建神武军军衙的报告,军衙需要十几名官员,他只定下五人,宋凌出任录事参军,赵仲针的小舅舅高士林出任判官,高士林也从鲲州淘金回来,在宫中出任从八品直长,调他来做八品判官,算是升了一级。 另外还有士曹参军谭慎知、仓曹参军陆有为,法曹参军段瑜。 这五人由他定下来,其他官员范宁准备交给枢密院选派,他不想再操心了。 范宁写完报告,盖上自己的官印,交给钟楠,“你去一趟枢密院,把这份报告交给吏房,请他们尽快定下官员,我这边官署急于成立。” 这时,茶童在门口道:“大官人,有个叫李大寿的官员前来报到。” 大寿来了,范宁连忙笑道:“请他进来!” 第四百九十七章 连荐二人 不多时,身材魁梧高壮的李大寿走了进来,躬身行礼,“下官李大寿参见詹事!” 李大寿混得不错,官任从七品太常寺丞,他相貌虽然粗犷,但为人踏实肯干,别人不愿做的事情,他主动去做,在太常寺口碑很好,出任太常寺卿的范宁岳父朱孝云也很关照他,准备提拔他,就在这时,范宁把他调来东宫,出任正七品的左春坊庶子,而苏亮则出任右春坊庶子。x23us.com 范宁笑眯眯请他坐下,关切地问道:“听说你父亲买房出了事,现在人犯抓到了吗?” 李大寿父亲年初急于在京城买房和儿子团聚,便把经营多年的运输商行卖了,准备在京城城外买一座大宅,由于太轻信牙人,把一万贯钱的交子给了牙人过户,结果牙人拿到钱便从后门跑了,把李大寿的父亲气得病倒。 李大寿叹口气,“人是抓住了,钱也追回来,但父亲的身体却垮了,这是何苦呢?” 范宁点点头,“身体只能慢慢调养,关键是人抓住了,钱也追回来,他心情就舒畅了,以后身体会慢慢恢复。” “只能这样了。” 两人又闲聊片刻,李大寿看了一眼送茶进来的茶童,对范宁道:“替客人通报居然由茶童代劳,我觉得这样不好,假如高阶官员来拜访师兄,是对别人不尊重,师兄应该找一个幕僚,或者调一名官员做詹事府掌书记。” 范宁知道李大寿心细如发,居然发现了这个问题,由茶童来通报确实不妥,对拜访官员不尊重,范宁也是事情太多,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他点点头,“是需要找一个幕僚。” 李大寿笑道:“其实调一名官员做詹事府掌书记更好。” 范宁笑道:“你是不是有人要推荐?” 李大寿有点不好意思,“我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嘉佑四年进士,现在开封府任右厢公干,非常有才华,但家境贫困,一直不得志。” “你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叫做蔡确!” 这个名字好熟悉,范宁略一思索,立刻想起来了,哲宗时的名相,王安石变法的坚定支持者。 开封府右厢公干,这个职务虽然是从八品,但它实权很大,而且是京官,家境贫寒还能转正为京官,他的后台是谁? 范宁已经是从三品高官,他用人都会仔细斟酌考虑,不像李大寿还处于低官思维,只有有才华、人品好就推荐,而范宁必须要考虑这个官员的背景,假如提拔一个张尧佐派系的人当自己机要秘书,那岂不是引狼入室。 “说说他的籍贯和考中进士后的简历!” “他是泉州人,嘉佑四年进士,后出任州司理参军,前年韩绛出任陕西路宣抚使时,发现他很有文才,便把他推荐到开封知府韩维属下为管干右厢公事。” 范宁点点头,原来是得到韩绛的推荐,那他应该是韩绛的人。 沉思片刻,范宁又问道:“他和礼部侍郎蔡准是什么关系?” “应该是同族,但他并没有受到蔡准的优待,他完全是靠自己的才学考上进士。” 蔡准便是著名大奸臣蔡京的父亲,北宋中后期,蔡氏一门大放光彩,蔡襄、蔡准、蔡确、蔡京、蔡卞都是进士出身,而蔡准就是蔡京的父亲。 范宁也知道,蔡京之所以上位,主要是他弟弟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使蔡氏兄弟都得到王安石的器重,倒和蔡确没有太大关系。 关键是他是韩绛的人,韩氏家族是北方第一大士族,而蔡氏家族则为南方第一大士族,天子赵祯让韩贽为赵仲针之师,就是希望赵仲针能得到北方第一大士族的支持。 韩绛显然是想加强南北两大士族的关系,才对蔡确另眼相看,自己用蔡确为机要秘书就有点唐突了。 不过蔡确是大才,确实可以用,范宁打算把那个长期请假做生意的东宫官员调走,把蔡确拉过来,刚刚出任太子宾客的韩绛应该会接受自己的人情。 想到这,范宁对李大寿笑道:“蔡确是韩绛的人,做掌书记不太合适,我可以调他为左春坊丞,和你为同僚,至于我这里,还是找个幕僚吧!” 李大寿明白了范宁的考虑,他不再坚持,便笑道:“如果只是幕僚的话,我上司陈希亮的儿子,才学出众,倒很适合。” “陈希亮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叫陈季常!” 范宁无语了,竟然是河东狮的丈夫。 不过柳月娥只是后来戏文中的人物,陈季常的妻子未必有那么厉害,但陈季常号称北宋四大才子,才华出众倒是很有极可能。 范宁便点点头,“这样吧!让他明天下午过来一趟,我见见他。” ......... 李大寿刚刚告辞,茶童又禀报,“韩绛求见!” 范宁真的头大了,一个小屁孩,敢直呼重臣的名字,知道的,是这个茶童无知,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多么傲娇,连韩绛不放在眼里了,可以直呼其名。 骂这个茶童也没有意义,范宁只得迎了出去,“不知韩公到来,范宁有失远迎。” 韩绛的涵养很好,他听见茶童直呼自己的名字,他也没有表现出不满,只是微微笑道:“詹事很忙,韩绛冒昧前来,打扰了。” “哪里!哪里!应该是我去拜访前辈,韩公请进!” 范宁很客气地将韩绛请进官房,韩绛年约五十岁,和王安石同科进士,第三名探花,他父亲是宋真宗时的相国韩亿,他本人曾任庆州知府、成都知府,在进东宫之前任开封知府,人脉、资历都很深厚,赵仲针任命他为太子宾客,无疑进一步将北方第一士族韩家绑在自己身上。 这也是赵仲针贯彻的平衡术,他信任范宁,但又不能完全依赖范宁,引入韩绛也算是两条腿走路,同时也算是对范宁的一种牵制。 韩绛进屋坐下,打量一下房间笑道:“范詹事又忙东宫政务,又要主持神武军,费心耗神,为何不找个幕僚来帮忙?” 范宁可不希望他给自己介绍幕僚,他淡淡笑道:“幕僚是有的,在应天府那边做一下交接,很快就会赶来京城,另外,我还打算调韩公的手下爱将蔡确入詹事府。” 韩绛微微一怔,“范詹事怎么认识他?” “李大寿向我推荐的,他们私交很好。” 韩绛缓缓点头道:“蔡确是一个人才,他父亲蔡黄裳是典型的百无一用是书生,被人弹劾丢了县令之职,一家人在陈州就吃不上饭了,全靠妻子给人浆洗衣服度日,也没有族人周济他们,直到蔡确考上进士,娶了一个陈州大户人家的女儿为妻,一家人才从饥寒交迫中走出来,不容易啊!” 韩绛其实就是在含蓄地告诉范宁,蔡确和泉州蔡家没有什么交情,想通过重用蔡确的方式拉拢泉州蔡家的关系,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范宁当然听懂了韩绛的言外之意,他也着实头痛,这些世家子弟考虑问题的角度就是与众不同,居然想到自己要借力蔡家,不过这也提醒了范宁,为了平衡起见,蔡家也应该进东宫,南方派系也应该有发言权。 范宁微微笑道:“蔡确是韩公的爱将,所以要征求韩公意见啊!如果韩公舍不得放他,那我也只能望才兴叹了。” “哪里!詹事看上他,是他的福气,只是十个名额已经满了,怎么调他?” “原来左右春坊坊丞李应和张原比较懒散,我打算让吏部调走他们,让蔡确占一个名额。” “就是上朝时间做生意那个?” “名声在外啊!” 范宁叹息一声道:“这个人既然醉心于做生意,我打算让他自己辞职,东宫丢不起这个脸,另一个张原也是各种请假,上次说是妻子生孩子,请十天假,后来我才发现,他已经用这个为借口请假十几回了,这个人听说梁王入驻东宫,立刻跑来了,拼命找各种机会接近梁王,这种人只能一脚踢走。” 韩绛眼睛一亮,“既然有两个名额,范詹事能不能让我一个?” “不知韩公打算推荐谁?” “我发现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现任商洛县县令,嘉佑二年进士,因族侄考中状元,他不齿在其之下,又回家重考,嘉佑四年考中甲等第五名,到现在还没有转正为京官,这个机会能不能给他?” 范宁眼珠一转,顿时反应过来了,“韩公说的莫非是章?” 韩绛大笑,“章也是名声在外啊!” 第四百九十八章 帝王手段 韩绛刚刚离去,范宁便把钟楠找来,对他道:“左右春坊那边需要茶童,你把王喜安排过去,我这里再另外找一个。x23us.com” 钟楠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大人觉得他不行?” 范宁狠狠瞪了钟楠一眼,再嗦下去,自己连他都要换了,什么意思,还需要自己给他解释? 钟楠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我这就去安排!” “还有!” 范宁又叫住他,嘱咐道:“太子宾客韩公那边的条件要完全和我一样,不准有半点薄待。” “小人明白,绝不会厚此薄彼。” 他施一礼,匆匆走了,这时,茶童王喜在门口道:“刚才有宦官来传话,说天子召见,我见官人在说话,就没有打扰!” 范宁顿时暴起,他改变主意了,立刻让这茶童滚蛋,不准再留在东宫。 他急忙起身,向紫微殿匆匆赶去。 他在御书房外等了片刻,一名宦官出来,“范詹事,天子召你进去!” 范宁整理一下衣冠,快步走进了御书房,只见天子神情疲惫,正坐在御案前喝一碗参茶。 范宁上前施礼道:“微臣范宁参见陛下!” “范爱卿免礼平身!” “谢陛下!” 范宁站起身,垂手站在一旁,赵祯看了看他,温和地笑问道:“听梁王说,你和欧阳修翁婿关系不佳?” 范宁苦笑一声,“微臣的家事,让陛下操心了!” 赵祯呵呵一笑,“其实我很有兴趣,偶然换换头脑,可以改善朕的心境,不妨给朕聊一聊?” 范宁想了想,便从他少时进京认识欧阳倩之时说起。 赵祯大笑,“朕还记得的,你随堂祖父初进京时,朕还赐你一副手串,没想到那时你就喜欢上了欧阳修的女儿?” “陛下赐的手串,微臣一直保存至今。” 赵祯心情大好,点点头道:“继续说,欧阳修知道后又是什么态度?” 范宁只得把他一直照顾欧阳倩,后来通过买通欧阳修继母,欧阳修才被迫答应嫁女,随后又提出若干条件之事说了一遍。 最后道:“其实微臣知道欧阳前辈颜面上放不下,无法接受女儿为妾这个事实,但微臣扪心自问,微臣从来都将欧阳倩视同为妻子,其实微臣还有一个小妾,她才是真正的妾,和欧阳妾地位完全不一样,微臣一直希望欧阳前辈能明白这一点,名分不重要,女儿的幸福才最重要。” 赵祯缓缓点头,“名分重要,幸福也重要,这样吧!朕这次就破例帮你一次,希望你们翁婿能言归于好。” 范宁跪下谢恩,“陛下之恩微臣无以为报,微臣只能殚精竭虑辅佐梁王殿下。” “朕也非常关心东宫!” 赵祯又问道:“东宫现在运转如何?” “回禀陛下,东宫的架子已初步搭成,梁王殿下在崇文馆读书,一切都在稳步发展。” 赵祯摇摇头,“现在他才读书,就有点晚了,朕的精力已大不如前,只批阅几份奏折就疲惫万分,吃多少补药也没有用,朕打算把一些次要的政务转移到东宫,让梁王忙碌起来,替朕分忧,有了东宫架构,主要范爱卿和韩爱卿要多多辅佐梁王,让他尽快成长起来。” “微臣一定竭心尽力,辅佐梁王殿下!” “那范爱卿对东宫构架还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赵祯又笑问道。 范宁沉思片刻道:“微臣倒是有一个建议,能不能每天让一名相公来东宫给殿下讲解,某个朝政决议为什么要这样做出,相公不干涉东宫事务,但他要从政务上教授殿下。” 赵祯笑了笑道:“让知政堂插手东宫,朕觉得不妥,梁王不需要相国来教授他,否则我就会让他去参与知政堂议事了,朕考虑良久,决定升文彦博为太子少傅,由他、韩爱卿、范爱卿三人组成东宫议事,除了重大军国政务和三品以上人事任免,其他所有需要朕批示的奏折,都转到东宫,由你们三人协助梁王做出批示。” “微臣遵旨!” ......... 下午,宫内传来旨意,正式将梁王赵仲针改名为赵顼,册封为皇嗣,皇嗣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皇太子,也可以说是皇太孙,但两者还是有所不同,皇嗣只是一种名号,可以下旨册封,也可以下旨废除。 而皇太子或者皇太孙却是国之重器,不能册封,必须要册立,要举行盛大的仪式立储,一旦确定,那就不能轻易变更。 可以这样理解,皇嗣就是非正式的皇太孙,是皇储的备份。 赵祯这样册封也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赵氏皇家的规矩是不能早立太子,必须要到最后关头才确定继承人,但赵祯的精力和体力已经无法支撑朝政运转,他不得不放权给梁王,但放权给梁王又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就用了皇嗣这个折中的封号。 赵氏皇族这个规矩确实坏了很多大事,比如宋哲宗驾崩,他就没有指定继承人,最后向太后不顾众臣反对,一意孤行地选了一个她喜欢的乖巧皇子为帝,这就是丧送了北宋大好江山的宋徽宗。 只有历史上的宋英宗打破了这个规矩,他登基后就册封长子赵仲针为太子,原因很简单,他自己就受够了宋仁宗一直不肯册立太子的痛苦。 赵祯随后又下旨,封文彦博实任太子少傅,和太子宾客韩绛、太子詹事范宁组成东宫议事,辅佐皇嗣赵顼处理朝廷政务。 ......... 吴县木堵镇,范铁牛收到了一包从京城送来的包裹,这是他侄儿范宁专门派人从京城送来,包裹里是两只木盒,木盒里放着一些他从未见过的种子。 同时捎来的还有一封信,信中范宁再三叮嘱他要收好这些种子,明天开春后试种,这两样都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农作物。 范铁牛心中有点发慌,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寄给自己了。 “铁牛,你今天是怎么了?” 妻子陆氏见丈夫一天都有点魂不守舍,便过来问道。 范铁牛愁眉苦脸道:“阿宁给我寄了一些农作物种子,让我明年开春试种,说是天下独一无二,我心中慌得很,万一种砸了怎么办?” 陆氏笑了起来,“你种粮食在十里八乡都赫赫有名,连你都种砸了,那谁还能种好,阿宁是信任你,才把种子寄给你,看你这样担心,不会是种子霉变了吧!” “没有,种子我仔细看过了,保管得不错,品相很完整,也干燥得好。” “那就得了呗!你就放在种子仓里,和你那些麦种、稻种一起保管,明年开春后就种,种的方法阿宁教你了吗?” “一种叫做玉米,他说和种稷谷差不多,还有一种叫做南瓜,和种冬瓜一样。” 稷谷就是高粱,江南地区比较少,但也有,范铁牛曾经种过,比较容易种活,至于冬瓜,家家户户的屋前屋后都种了,范铁牛种瓜更是不在话下。 “铁牛,你不放心的话,就先用咱们屋后那几亩地试种,冬天把地垅好,底肥施足,等明年开春就开始种植,我估计阿宁那边还留了一些种子,他让你种是在南方试验,北方肯定也要试验啊!你不要太担心了。” 妻子的开导让范铁牛心中有了点信心,想想也是,种了二十年的地,如果连他都种不好,那真没几个能种好了,他一颗心放心,点点头笑道:“先把种子收好,对了,我今天要去长洲县一趟,好像苏知县高升了,我要去祝贺一下。” “那你得换一身衣服,你好歹也是员外了,整天穿着短衣,也不怕人笑话?” 范铁牛只有几年前进京参加侄子婚礼时才穿一身长衫,平时他就喜欢穿一件青布短衣,下穿宽裆浑裤,腰间束一根布带,脚穿布鞋,下田就光脚,比老农民还像老农民。 范铁牛嘿嘿一笑,回屋换衣服去了,见知县要体面,这个道理他还是懂了。 ........ 第四百九十九章 苏亮进京 苏亮也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的历程,他忽然接到了调他出任东宫左庶子的通知,他当时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呆住了,虽然是升了一级,但那是东宫啊!号称官员养老院的东宫。顶 点 x 23 u s 苏亮第一个反应就是范宁倒台,所有和他有关的官员都被牵连,当然也包括自己,但他又有点想不通,就算被贬黜,也应该是降级才对,怎么还升了一级? 整个夜里,苏亮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第二天他收到了范宁的快信,这才如梦方醒,自己被调入东宫成为新储君的第一批班底啊! 苏亮惊喜万分,准备向知府交职后便北上京城,林欲静而风不止,苏亮尽管想低调离去,但他高升的消息还是很快传遍平江府,上门贺喜者络绎不绝,让苏亮十分苦恼,他只得再缓行两天,把这些人情世故交代完再走。 范铁牛赶到长洲县时,正好遇到苏亮在码头上准备上船进京,数十名乡绅和官员赶到码头上送行,范铁牛倒有点踌躇,自己要不要上去? 这时,苏亮忽然看见了范铁牛,他顿时想起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交代,范宁可是把范家托付给自己,自己忙糊涂了,居然没有安排一下就离去。 苏亮暗骂自己糊涂,他立刻对新上任的县丞杨旭道:“杨县丞,有件事我忘记交代你了。” 杨旭是嘉佑四年的进士,先做了两年节度府掌书记,后来丈人花钱打点,托了人情,改任长洲县丞,虽然还没有转为京官,但至少有了实权,而且容易出政绩,使他转正为京官有了希望。 杨旭连忙道:“县君还有什么交代?” “你跟我来!” 苏亮带着杨旭来到范铁牛面前,苏亮笑道:“范三叔,你怎么也来了?” 范铁牛有些不好意思道:“听刘院主说,小苏高升了,我特来祝贺一二。” 杨旭嘴角抽了一下,这位农民大叔居然叫县君小苏,他是谁呀?不过听说姓范,杨旭倒不敢大意,现在范氏可是平江府第一大族,先有范仲淹,又有范宁。 苏亮满脸堆笑,“三叔还专门跑来,我来介绍一下,三叔,这是我们长洲县新任杨县丞,以后有什么难办麻烦的事情,尽管找杨县丞。” 范铁牛吓一跳,原来是县丞,他连忙要跪下,苏亮一把拉住他,“三叔,你是长辈,可千万别行大礼。” 杨旭心中有点醒悟,这位老农民似乎有背景,“县君,这位员外是......” 苏亮给他介绍,“这便是范詹事的三叔,是木渎镇的大员外,范家有什么事情,还请杨县丞多多关照。” 苏亮又把范铁牛拉到一边,小声道:“这位杨县丞的丈人是京城潘家,潘家和阿宁关系不错,以后三叔有什么难事,尽管找他帮忙,其他人暂时不要找。” 范铁牛点点头,“我知道了!” 杨旭已经恍然大悟,原来这位中年农民大叔是范宁的三叔,看样子是亲三叔,这个关系自己得拉住啊!自己能否转正,很可能就落在范宁身上了。 他连忙笑道:“原来是范员外,过两天我正好要去木渎镇办点事,到时要打扰一下范员外。” “欢迎杨县丞随时到寒舍做客!” 苏亮见杨旭很上路,已经领会自己的意思,一桩心事也了结了,他便对范铁牛歉然道:“三叔,真不好意思,我必须要走了,要不就误事了。” “那你赶紧去吧!别管我了,以后有时间进京,我再去探望。” “那我走了!” 苏亮上了船,和众人挥手告别,在一片码头上众人的一片祝福声中,苏亮也进京了。 .......... 这两天范宁几乎忙得脚不沾地,文彦博还在从洛阳进京的途中,范宁和韩绛这几天都在与知事堂商议流程问题,大部分流程都已经敲定了,但一些关键问题却略有分歧,知事堂认可梁王的批复,但东宫议事的权力又怎么界定,双方还在探讨。 傍晚时分,范宁和韩绛走出了东宫,范宁缓缓道:“我觉得还是等文公回来再和知政堂谈,这件事还是应该由文公牵头,我们压不住知政堂。” 韩绛微微笑道:“一个东宫詹事,一个太子宾客,在知政堂那帮老狐狸的眼里,我们确实比较嫩,对付老刀,还是需要老磨石,那就等文相公回来吧!” “另外,皇嗣说这些天功课太重,老韩能不能给韩大学士说说,现在皇嗣主要学习处理政务,经文上就稍微放松一下吧!” 韩绛呵呵一笑,“那个老爷子我可惹不起,既古板又固执,我若去劝他,非被他骂得狗血喷头不可,除非不让他再教授梁王,否则谁也劝不了他,我也劝你不要去自讨苦吃!” 范宁摇摇头,这件事他确实也没有办法,天子既然想让梁王主政,但又想让他学习,这两者间的平衡很难把握,作为教授,当然是想尽可能多地教授皇嗣学识,他才不会管你是否有时间处理政务,看来,也只能梁王自己想办法克服了。 两人离开了皇宫,各自上了马车,返回自己府中去了。 距离天子宣布成立东宫议事已经过去三天了,范宁还没有从千头万绪中理清思路,这毕竟是第一次发生,所有人都没有经验,赵祯只是宣布,后面的事情他就不管了,而知政堂又不愿意被东宫议事削权,所以在这件事上都有点抵触,包括韩琦在内也不太满意这个安排。 大宋的权力包括君权和相权,天子把一部分君权下放给东宫,但梁王还少年,主要还是东宫议事来做决定,那么这个东宫议事到底属于君权还是相权? 知政堂显然不承认它是君权,他们一致认为这是对相权的一种削弱。 正常情况下,应该设立一名监国来代行君权,而不是设立一个新的权力机构。 这就是双方矛盾的焦点所在,知政堂认为没有必要成立东宫议事,由知政堂直接向皇嗣汇报就是了。 要化解这个矛盾,双方都需要让步,很显然,光凭他范宁和韩绛两个人,还不足以让知政堂让步,也只有等文彦博来接手此事。 范宁的马车停在飞虹桥府宅前,他下车快步走进府中,府中显得有点冷清,他一直走到后院,始终没有见女儿跑来迎接自己,自己每天回来,第一个见到的总是她,她奔跑和欢笑使府宅充满了生机,但今天....... 这孩子是睡着了吗? 这时,范宁迎面看见阿雅走来,阿雅吓一跳,“官人回来了?” “今天怎么很冷清?”范宁问道。 “二夫人带着真儿回娘家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回娘家?” 范宁愣住了,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倩姐回娘家? 阿雅见官人一脸惊愕,捂嘴轻笑道:“今天下午二夫人的一个小妹妹上门,说父亲生病了,恳请二夫人回去看看,还带来她父亲的一封信,二夫人看完信后,便带着真儿出门了。” “夫人呢?” “夫人也陪同二夫人一起去了,小官人在家,乳母陪他睡觉呢!” 听说朱佩也陪同欧阳倩一起去了欧阳府,范宁一颗心稍稍放下。 虽然官家表态愿意帮他一次,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结果了,范宁倒有点好奇,官家拿出了什么招数? “官人要不先吃饭吧!” “等她们一起吃饭,我先去书房。” 范宁迅速瞥了她一眼,“你给我端一盏茶来。” 阿雅脸一红,小声道:“是!” .......... 第五百章 翁婿解冻 欧阳修已经快三年没有见到长女了,为了长女之事,连长子也对他意见极大,一年都难得回家一次,欧阳修心中懊悔之极,但嘴上却绝不承认,任何学生都不准谈及长女欧阳倩或者谈及范宁,否则他就会大发雷霆。x23us.com 倒是他妻子薛氏得了范宁的一笔钱后,家里宽裕了很多,这两年倒不烦扰丈夫,欧阳修平时去史馆上朝,再培养一些学生,日子过得很平静,视力也渐渐有所恢复,把字凑到眼前也勉强能看见了。 但这两天,欧阳修的心有点乱了,昨天天子召见了他,问了他很多情况,夸赞他有个好女婿,并暗示准备升他为龙图阁直学士,这无疑在欧阳修心中掀起巨大波澜。 欧阳修目前是正四品正奉大夫,因为眼睛不好,便一直在史馆里做典籍编撰,这个正四品衔已经困扰他近十年了,一直无法突破,就在他已经不抱希望时,天子忽然又暗示将升他为从三品龙图阁直学士,这简直让他喜出望外。 不过昨晚让欧阳修彻夜难眠的并不是他获得提升,而是天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和他谈范宁,让欧阳修心中很不是滋味。 虽然欧阳修不准别人在他面前提及范宁,但并不代表他不了解范宁的情况,范宁丁忧回乡,又复出出任应天知府和京东路安抚使,再和张尧佐斗法,赵仲针上位,他出任东宫詹事,才二十五岁,便已是二品县公,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照这个趋势下去,三十五岁之前入相是铁板钉钉之事。 其实欧阳修对范宁这个女婿非常满意,各方面都很出色,虽然不能继承自己的文才,但在仕途上却无人能及,只可惜女儿不是嫁给他为妻,让欧阳修心中充满了遗憾,也充满了恨意。 可当天子亲口告诉自己,太常寺准备封女儿为三等淑人诰命,欧阳修顿时明白了,这是天子在劝和。 一时间,欧阳修心乱如麻。 今天上午,欧阳修终于下定决心,和长女讲和,范宁可以暂时不见,但他想见自己的女儿,见见从未谋面的外孙女。 房间里,欧阳修用麻巾擦去眼角泪水,他还沉浸在和女儿重逢的喜悦和伤感之中, 他和女儿见面不长,可女儿跪下叫他一声爹爹,欧阳修顿时泪如雨下,几年的不满和怨恨都在那一刻烟消云散了,外孙女的活泼可爱更是让欧阳修喜欢异常,他甚至把自己的诗词手稿都送给外孙女当见面礼了。 这时,外面传来妻子的脚步声,欧阳修连忙将泪水擦拭干净,他对妻子薛氏很防备,不想让她抓住自己的弱点。 去年欧阳修偷偷给长子一点租房补贴,被薛氏发现,竟然当着很多学生的面和他大吵一场,让欧阳修彻底对她心冷了,若不是她是自己四个孩子的母亲,早就和她离婚了。 “老爷,她们走了!” 薛氏满脸堆笑走了进来,她对欧阳倩的态度完全没有了从前那样冷淡、敌视,相反,她百般奉承,把欧阳倩的女儿范真儿夸奖得像仙女一样,就仿佛从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欧阳修明白她想要什么,拾起桌子的三千贯会子递给她,“拿去吧!阿倩给我的,你拿去补贴家用。” 薛氏连忙接过钱,又笑道:“那个朱夫人才是大气啊!第一次上门就送了一千贯钱的见面礼,尤其她和阿倩亲如姐妹,我见得多了,没有几个大妇像她那样明白事理的,阿倩遇到她才真是福气。” 她见丈夫面无表情,又试探道:“朱夫人希望范姑爷能上门见见老爷,老爷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欧阳修太了解自己妻子,她这么热心范宁上门,无非是范宁那里有利可图,欧阳修淡淡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等再说吧!” 薛氏还有点不甘心,又道:“听朱夫人说,范姑爷准备在城外买一座庄园送给女儿,老爷,那可是......” 不等她说完,欧阳修便冷冷打断了她的话,“孩子姓范,不姓欧阳,你别打这个主意。” “可那是一座庄园啊!老爷退仕以后,我们要搬到哪里去?” 欧阳修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这座宅子已经不再是官宅,官家已经把我赐给我了。” 薛氏瞪大了眼睛,“你没骗我吧!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上午,官家召见我之时,正式把它赐给我了,过两天有人会送房契和地契过来。” 薛氏激动得大叫一声,一把抱住丈夫,“我就是说嘛!我们终于时来运转了,你升官了,还得了宅子,女儿也回来了,多亏你有个好女婿啊!” 欧阳修推开她,虽然她说得没错,是因为范宁的缘故,自己才时来运转,但这话从妻子口中说出来就完全变调了,让他深感厌恶。 他冷静地说道:“我知道这座宅子大郎拿不到,有你在,肯定是给二郎继承,但有些话我要说在前面,我在家乡的祖宅是给大郎的,另外,我每个月给大郎十贯钱住房补贴,你没有意见吧!” 薛氏当然没有意见,这座五亩的内城宅子至少价值三万贯,补贴能有多少,一年百余贯钱,十年才一千多贯钱,根本就没有可比性,至于祖宅,根本就不值钱,她从未放在心上过。 她连声道:“可以!可以!完全依你。” “你去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薛氏兴奋之极,她要找管家婆去炫耀这件事,她转身就走了。 欧阳修听她脚步声远去,这才从抽屉里取出一只信封,里面是一份房契和地契,这也是女儿给他的,位于东外城的一座三亩地小宅。 这座小宅就是当初范宁买给欧阳倩的院子,后来范铁戈又将院子里面的两块地买下来,扩建成一座三亩的小宅,是欧阳倩的私产,欧阳倩想把它送给在京城租房的胞兄欧阳华,但欧阳华不肯要,欧阳倩便打算通过父亲来转给大哥。 欧阳修当然不会让妻子知道这座小宅,自己这座宅子只能给次子,那长子怎么办?他现在只是从八品小官,以他的俸禄根本买不起京城的宅子,欧阳修也不想委屈长子,正好女儿给了他这座小宅,使他总算可以安抚一下长子。 还是女儿贴心啊! 欧阳修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女儿是如此贴心孝顺。 入夜,红鸾帐中**初歇,欧阳倩伏在丈夫怀中低声道:“夫君,我今天真的很高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 欧阳倩横在心中的心结终于解开,她和父亲和解了,让她心中异常欢喜,这就意味着父亲终于接受自己嫁给范宁的事实。 范宁心中好笑,当今天子亲自做和事佬,这个面子欧阳修怎么能不给? “那我什么时候上门去拜见老丈人?” “再等一等吧!” 欧阳倩歉然道:“给爹爹一点时间,我想过年的时候去给爹爹拜年,这就很顺其自然了。” “我当然没有意见,就怕你那个继母心急,逼着你爹爹见我。” 欧阳倩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她巴不得明天你就上门,因为你上门肯定不会空手,但我偏不顺她意,过几天我再给爹爹说说,过年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去给他老人家拜年。” 说到上门不空手,范宁倒想起一事,笑道:“你爹爹怎么把手稿送给真儿,不怕她撕坏吗?” 欧阳倩娇嗔地瞥了丈夫一眼,“哪里是送给真儿,分明是送给你的,你还不明白吗?” 范宁搂了搂妻子笑道:“既然丈人有心意,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就得明事理,过两天有空时,我找一家大书铺把它刻印出来,就叫做《醉翁诗词集》,相信一定会风靡天下。” 第五百零一章 东宫议事 文彦博在两天后抵达了京城,他之前因为涉嫌行贿温成皇后一事被贬为河南府尹,时隔数年,文彦博再一次被启用。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不过这一次不是为相国,而是实任太子少傅,组建东宫议事,利用他老道的处政经验、崇高的威望以及广博的人脉为皇嗣赵顼顺利继承大统保驾护航。 文彦博果然名不虚传,上任第一天就和知政堂达成了共识,确立了东宫议事的地位。 崇文馆贵客堂内,皇嗣赵顼(赵仲针改名),东宫詹事范宁、太子宾客韩绛以及太子少傅文彦博围桌而坐,听取文彦博和知政堂的谈判汇报。 “微臣和知政堂达成的第一条妥协便是,东宫议事是临时机构,一旦皇嗣登位,东宫议事随即解散。” 文彦博看了一眼三人,见三人都无异议,又接着道:“达成的第二条妥协是,知政堂不向东宫议事汇报,而是向皇嗣汇报,由皇嗣行使部分君权,东宫议事不是和知政堂平行的权力机构,而是皇嗣的辅佐参事堂,东宫议事不刻印章,但可以使用皇嗣的印章,转回奏折批复。” 这时范宁接口道:“文少傅的意思是说,东宫议事并不是朝廷官署,只是一个临时组合?” “准确说,它只是一个临时参议机构,不能独立行权,必须以皇嗣的名义和知政堂参讨,不过一些细碎的事情不一定要皇嗣知道,对方也明白,这是东宫议事的意见,只是以皇嗣的名义参与和对方讨论,我们三人是皇嗣的影子。” 赵顼笑道:“这个变通倒不错,我也认为把东宫议事作为权力机构有点不合法度,但把东宫议事作为我的影子倒也合情合理了,不过还是尽量让我知道政务,我不能辜负皇祖父的重托。“ 文彦博笑道:“这就是我要讲的第三点,东宫议事由我们三人组成,其他官员为辅佐,但我们三人应该轮流为执东宫笔,主导东宫议事,然后东宫议事做出的决议,要交给皇嗣,并由执东宫笔进行解释,皇嗣无异议,再转发给知政堂,如果有什么意见,也是由当期的执东宫笔负责和知政堂交涉,一个月轮一次,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都接受这个方案,毕竟天子没有指定谁为首,那么大家轮流当值,就是最好的方案,文彦博虽然资历雄厚,但在这件事上,他却没有犯糊涂。 韩绛是北方士族的代表,资历很深,而范宁是皇嗣心腹,还手握神武军,他这个太子少傅虽然是一品官,但在东宫的地位还真不一定比另外两人高。 范宁又笑道:“我再建议由太子洗马范纯仁和侍讲苏辙两人出任东宫议事记录官,另外左右春坊令和赞善大夫可以旁听,可以发表意见,只是没有投票权。” 范宁这个建议照顾到另外三名东宫高级官员的情绪,文彦博和韩绛随即表示赞同,赵顼也同意了这个方案。 “最后一条,东宫议事的地点,我建议就放在崇文馆,就是我们现在坐的地方,皇嗣可以参与、可以旁听,可以有自己保留意见,甚至可以上呈天子,但不能否决。” 说到这里,文彦博很歉意地对赵顼道:“关键是殿下还未成年,按照大宋例制,天子或者皇太子未成年,不能主政,只能由我们来替皇嗣做出决策。” 赵顼默默点头,皇祖父让他代行君权分忧,但又成立东宫议事,就是考虑到他尚未成年这一点,他也无话可说。 这时,韩绛问道:“假如知政堂不接受皇嗣的批复怎么办?” 文彦博道:“很多时候,知政堂也不愿接受天子的批复,会朱封驳回,然后知政堂就要想办法说服天子,实在说服不了就只能执行。 我们这边也一样,知政堂不接受,也必须是朱封驳回,如果双方意见相左,实在无法达成妥协,那么只能报天子仲裁。 不过我觉得这里面知政堂就有了任意驳回权,皇嗣行权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我希望能限制一下,一个月,天子最多只能仲裁三次,当月超过了三次,就不用再仲裁,知政堂必须执行,毕竟皇嗣行使的是君权,不是东宫议事的权力。” “对方同意这个方案吗?”范宁问道。 文彦博微微一笑,“知政堂要求一个月天子仲裁十次,但我只肯给三次,我估计最后双方妥协,一个月仲裁五次。” .......... 知政堂和东宫议事的谈判最终在天子的干涉下达成了共识,由韩琦代表知政堂,文彦博代表东宫议事,双方在协议文本上签字盖章,终于达成了政务流程。 在最核心的不同意见主导上,双方首先是协商寻找妥协方案,如果双方无法协商达成,那知政堂必须服从皇嗣意见,但允许知政堂每月有六次向天子提交仲裁的机会。 中午时分,富弼和韩琦走出了知政堂,富弼叹口气道:“名义上是皇嗣的决定,实际上是东宫议事的决议,这明显是分知政堂的权,我不明白官家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韩琦缓缓道:“官家这样决定是有他的深意,你没发现官家是在为将来做试验吗?” 富弼略有触动,迟疑一下道:“官家是在避免赵宗实涉政?” 韩琦点点头,“假如官家有什么意外,而皇嗣尚未成年,那朝政该怎么运转?一般是太后垂帘听政,但赵宗实尚在,让太后怎么听政?” 说到这,韩琦长叹一口气,“很明显,官家是在寻找一个平衡,他在试行双知政堂制度,你没发现东宫议事其实就是一个小的知政堂吗?” 富弼沉默片刻道:“这样会引发严重的党争,对朝廷很不利。” “这也算是一个不利方面吧!不过天子总要试一试,我们要理解他的一片良苦用心。” 富弼点点头道:“太医那边有消息吗?” 韩琦神情有些黯然,半晌道:“张文秋说,让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 “还有多久?”富弼顿时有点紧张起来。 “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韩琦叹息一声,快步离去了。 富弼呆住了,少则一年,多则半年,难怪官家这么急于立皇嗣。 ......... 巨鹿王府,自从王妃高滔滔密会了范宁后,她便不再犹豫,开始在府中部署对丈夫的全方位监视,主要是她培养的一批心腹使女,一共十三人,这十三名使女分布在府中赵宗实有可能出现各个地方,通过她们的眼睛,高滔滔监视着赵宗实的一举一动。 她实在害怕丈夫在冲动之下,做出毁掉儿子的愚蠢举动,范宁给她说得很清楚,张尧佐并没有死心,他还在等待机会做最后殊死一搏。 高滔滔很清楚,如果被张尧佐抓住丈夫的把柄,还真有可能翻盘,这是她绝不愿意看到的后果。 这天中午,中庭的起居房内,使女将一名家将带了进来,“王妃,他来了!” “让他进来!” 家将叫做刘曲,三十余岁,跟随赵宗实多年,是赵宗实的心腹之一,赵宗实外出时一般都会带着他。 刘曲进门跪下,“小人刘曲参见王妃!” “刘曲,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找你?” 刘曲犹豫一下,点点头道:“小人知道!” 高滔滔见他很知趣,便笑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相信你也不甘心一直就这么碌碌无为下去,只要你配合我,管束好王爷,我答应你明年进神武军出任指挥使,神武军是我儿的直属军队,左将军是我父亲,范宁也是我儿的心腹,相信安排一个指挥使,我还是能做主的。” 刘曲磕头道:“多谢王妃厚爱,小人一定随时向王妃报告王爷的动向。” “咱们都是为了王爷好,不希望他出事,你不要心中有什么愧疚。” “小人心里明白,一切都是为了小王爷!” “你明白就好,去吧!我会安排人专门和你联系。” 刘曲再行一礼,便匆匆走了,收买了刘曲,高滔滔这下子心定了很多。 第五百零二章 危险气息 京城在进入九月后,天气便渐渐转凉,到了九月底,一阵阵秋雨袭来,阴冷的京城如坠初冬。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御街朱骷髅茶馆内,温暖的茶香弥漫中大堂,气质高雅,清丽脱俗的茶妓们不时端着茶盘出入一间间精雅的小屋,在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小屋内,王妃高滔滔和朱洁相对而坐,高滔滔眉头略皱,“你说王爷找你父亲要走三万贯钱?” “准确说是三千两黄金。” 朱洁忧心忡忡道:“我不是舍不得三千两黄金,但这件事确实有点蹊跷,王爷要求我父亲做成三个提取黄金的凭据,感觉他似乎要送人。” 高滔滔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需要用一千两黄金来行贿,这可不是小事情,一种直觉告诉她,丈夫又要生事端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三天前,九月二十六日。” 高滔滔又问:“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要求吗?” “别的......” 朱洁想了想道:“他似乎对《信报》非常有兴趣,希望能够插手《信报》,还有,他希望我父亲能在财力上全力支援他,将来他会十倍奉还,还会封我父亲为郡王。” “那有没有让令尊保守秘密?” “当然有,但我父亲不会隐瞒我,立刻告诉了我,他很担心王爷又在做蠢事了。” 高滔滔又问道:“这件事告诉范宁了吗?” “还没有,但我打算下午去一趟他的府上,我想这件事不能隐瞒他。” “好吧!我们分头去调查,有情况我们还在这里碰头。” 两人很快便各自离去了。 高滔滔坐在马车内,她的愤怒已经消失了,她现在只剩下冷静和理智,丈夫要了三千两黄金,分成三份,那应该是给三个人,那他们会是谁?丈夫又在打什么主意? 高滔滔当然知道,丈夫绝对不是给女人,他的问题她很清楚,他必然是为夺权做准备,现在再夺权应该不现实了,儿子已成为皇嗣,他现在乱来,天子不容他,百官也不会容他,或许是等儿子上位后? 高滔滔心中陡然一惊,丈夫这是想做什么?想夺儿子的皇位,还是想以太上皇的名义逼儿子让位。 一种母亲的护犊本能使她对丈夫忽然深感痛恨,其实这种不满和痛恨早就有了,自从她发现丈夫对儿子上位之事极度不满后,一颗怨恨的种子便在高滔滔心中发芽了,但她一直默默忍耐着,而直到今天,这颗怨恨的种子终于长成了仇恨的大树。 高滔滔心中的仇恨不可抑制地要爆发出来,她低沉地自言自语,“你不要逼我,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回到王府,高滔滔问道:“王爷呢?” “回禀王妃,王爷在书房里看书。” 高滔滔点点头,对使女彩娥道:“让我刘曲来见我!” 不多时,刘曲匆匆赶来,单膝跪下道:“参见王妃!” 高滔滔冷冷道:“你有事情瞒着我?” “小人不敢,卑职所知已全部告诉了彩娥姑娘!” “那么就是还有你不知道的地方!” 刘曲惭愧道:“这一个多月,王爷时常出去,确实有四次没有带小人。” “三天前,九月二十六日有吗?” 刘曲点点头,“确实有,王爷那天下午是一个人出去了,不过出去的时间不长,一个时辰后就回来了,小人不知道他去哪里?” 这就对上了,有些事情丈夫并不相信家将,看来这件事非常隐秘,事关重大。 高滔滔心中暗暗思忖,这几天丈夫都没有出门,那三千两黄金应该还在他手上,他到底要把黄金给谁? .......... 东宫议事已经推行一个多月了,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麻烦,基本上都是一些细碎的琐事,在官员之间没有个人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各种政务都顺利运转。 唯一的一次矛盾是关于陕西路大旱的灾民安置,文彦博和韩琦的意见发生了冲突,文彦博主张允许灾民留在河北西路,减少陕西路旱灾地区的承受能力,而韩琦则主张灾民回乡,由官府赈灾并组织灾民自救。 双方互不相让,最后报天子赵祯仲裁,赵祯以边防为重,同意了韩琦的方案。 这是唯一的一次意见相左,但范宁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党争的气息,文彦博和韩琦似乎在争夺朝政的主导权,两人都长期担任右相,都有强烈的主导**,赈灾之争不过是两人的一次试探。 范宁开始有些忧心忡忡,他开始感觉到东宫议事并不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一时赵顼完全被架空,其次朝廷要形成两个权力中心,这势必会在朝廷内部形成激烈的权力斗争,会削弱大宋的中央集权。 范宁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他进了府门,迎接他的是阿雅,“小姑来了,两位夫人在陪她说话,好像小姑有什么要紧事情找官人。” “我知道了!” 范宁来到后宅,却没有急着去找朱洁,而是陪女儿喂羊,又抱着女儿去找到了小松鼠,这才把她交给乳母,自己来到了内堂。 内堂上,三个女人正在喝茶闲聊,朱佩见丈夫进来,笑道:“小姑等你很久了,倩姐,我们撤吧!” “这傻孩子在说什么?” 朱洁望着两人离去,这才对范宁淡淡道:“你的麻烦事情要来了。” 范宁的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赵宗实?” 朱洁点点头,“三天前,他问你三祖父要了三千两黄金,分为三份,并承诺将来封你三祖父为郡王。” 郡王这种空口许诺范宁不关心,他更关心三千两黄金,也就是三万贯钱,这可是收买军队的价格啊! “王妃知道这件事了吗?” “她知道了,我下午见过她。” “那王妃是什么态度?” “她当然也很紧张,也很恼火,她会盯住赵宗实,也希望我们这边也一起盯住他。” 范宁沉默片刻道:“三祖父为什么要把黄金给他?” 朱洁感觉到了范宁语气中的不满,她无奈地解释道:“你三祖父只是一介平民,他得罪不起赵宗实,况且他这些年已经投在他身上大量钱财,他不想为这件事翻脸,以前的投资都付诸流水。” 范宁沉吟一下道:“我会盯住赵宗实,但我怀疑张尧佐也在盯住他,现在赵宗实便是皇嗣最大的软柄,张尧佐不会放过他。” “那需要我们做点什么?” “很简单,让三祖父立刻回平江府,他再给赵宗实钱,赵宗实就会间接被他害死,将来赵顼登基会饶过他吗?” 朱洁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她点点头,“我今晚就让他连夜回平江府!” ......... 其实范宁最忌讳的就是赵宗实,如果赵宗实又找回了历史轨迹,登基为宋英宗,那么他第一个要收拾的,不一定是张尧佐,但一定会是自己。 不光自己,整个家族都会遭到赵宗实的残酷报复。 正因为深知这一点,范宁才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赵宗实上位,不准他再走回历史轨迹,但他又要考虑赵顼的感受,毕竟是他亲生父亲,那怎么把握这个度? 范宁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完成这个心愿。 沉思良久,范宁想到了高滔滔,让高滔滔上位垂帘听政,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高滔滔还给了自己三个承诺,越是高位者,这个承诺的分量也就越重,不是吗? 从腰囊里摸出三块玉,范宁玩味地笑了笑,他在某些方面很敏锐,能感觉到高滔滔对自己的态度有点特别,当然不是她看上自己之类,而是她对儿子的付出。 她为了儿子,可以说不惜一切代价。 ......... 范宁来到自己外书房,片刻,朱龙出现在房间里,抱拳道:“请官人吩咐!” 范宁淡淡笑问道:“你觉得最了解一个大人物行踪的,会是什么人?” “应该是他的心腹家将!” 范宁摇摇头,“我觉得是车夫!” 朱龙愣了一下,不敢接话,范宁又道:“如果我是张尧佐,要监视赵宗实的一举一动,我一定会收买他的车夫,这就是你们没有发现张尧佐是怎么监视赵宗实的原因,张尧佐从内部收买,就不用再监视了。” “官人需要卑职做什么?” “你们要做两件事,第一,监视赵宗实的车夫,看他有没有被张尧佐收买,但不管他有没有被收买,你们都要控制住他,我要知道最近一个月,赵宗实和谁往来密切;第二,这几天赵宗实要对外支付三千两黄金,这笔黄金是存在朱氏钱铺总店内,一旦这笔黄金被人动用,你要立刻通知我。” “那钱铺那边?” “我会给刘大管事打招呼,另外,你要切记一点,不管赵宗实做什么?就算他是买凶杀我也好,你都不可擅自出手,必须要先禀报我。” “卑职记住了!” “带着三个兄弟去吧!最好隐藏身份,不要让人认出你们,那个车夫也一样,这件事,我必须置身事外,明白吗?” 朱龙点点头,抱拳行一礼便匆匆去了。 第五百零三章 护犊之心 由于天气渐渐寒冷,赵宗实晚上都不怎么出门了,所以天擦黑后,他的家将也好,车夫也好,都处于放假状态。 赵宗实的车夫姓毛,替赵宗实赶了十几年的马车,他今年四十余岁,具体叫什么名字大家都记得,大家都叫他毛大,他妻子也是赵宗实府上的厨娘,两人生了一个儿子,已经十岁了。 毛大是京城本地人,父母去世后给他留了一座小院子,好在距离王府不太远,他每天都可以回家,然后次日天不亮再赶到王府应差。 夜已经深了,毛大走出一家妓馆的大门,略带一点醉意,跌跌撞撞往家里赶。 走到距离家门不到五十步时,他终于不胜酒力,蹲在墙角呕吐起来。 好一会儿,他慢慢清醒,忽然发现他身边竟然站在几名彪形大汉,把他围住了。 吓得他后退一步,坐在地上,“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大汉正是朱龙,他蹲下来冷笑道:“有钱了嘛!可以逛妓院,下馆子,你能不能告诉我,金桥钱铺的一千贯钱是哪里来的?” 毛大一脸茫然,“你.....你怎么会知道?” “当然是你儿子说的,那孩子很诚实,问什么就说什么?” 毛大顿时脸色大变,挣扎着要起身,“你们把我儿子怎么样了?” “你儿子在家里,我们没有绑架他,不过我们想找到他,不费吹灰之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毛大怎么会听不懂里面的威胁,他顿时没有了底气,垂下头道:“难道你们也想知道郡王的行踪?” 朱龙四人交换一个眼色,朱龙淡淡道:“那一千贯钱是张尧佐送你的,没错吧!” 毛大点点头,小声道:“他要知道郡王的一举一动,每天傍晚我要去李记酒馆,那边有人等我。” “你和张尧佐的交易,我们没有兴趣,我们就想知道,这一个月中,赵宗实秘密和谁联系了?” “具体我也不知道,他见了几个将军,应该是禁军将领,官职不低,好像是李大夫给他联系的。” “张尧佐知道这件事吗?” “他知道,今天还特地奖励我一百贯钱。” 朱龙冷冷道:“你听着,你和张尧佐之间的交易我不感兴趣,但我要知道郡王和谁交易,如果马车里坐的是郡王出车,你就戴一顶帽子,如果马车内不是郡王,就戴头巾,我可没有什么好处给你,但如果你胆敢两面三刀,我会要你儿子小命!” 朱龙丢下这句话,便迅速离去了,毛大吓得一阵阵胆寒,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家了。 ......... 外书房内,范宁听完了朱龙的汇报,虽然范宁已经猜到,赵宗实要收买的三个人是军方将领,但朱龙还是给他解开了疑惑,是谁帮赵宗实牵的线? 竟然是左谏议大夫李唯臻,范宁在应天府就听刘楚说过,李唯臻的妹妹还是侄女,是赵宗实的偏妃。 “启禀官人,张尧佐对这件事也是了如指掌,那个车夫确实是被张尧佐收买了。” 范宁轻轻摇头,“张尧佐绝对不会告诉车夫,是谁收买了他,就像你也不肯告诉车夫你是谁一样,这个车夫是在胡乱猜测,不过猜得倒也不离谱,从现在开始,你们四人轮流守在王府附近,一旦赵宗实离开王府,你们必须监视他,我一定要知道,究竟是哪三个将领?这是整个事件的关键。” “卑职一定查到!” ......... 次日中午,赵宗实出门了,这一次他带了几名手下,其中就包括刘曲,车夫毛大戴了一顶草帽,赶着宽大的马车缓缓出了侧门,刘曲等四人骑马跟随在马车两旁。 马车来到御街,直接停在朱氏钱铺的御街总店前,赵宗实直接进了钱铺,这时刘大管事一眼便看见赵宗实,他连忙离开柜台,这是范宁昨天嘱咐过他的,如果发现赵宗实来钱铺,他要回避,不能让赵宗实发现有人认识他。 这也是赵宗实的悲哀,他找不到一个心腹来替他办这件事,只好自己出面了。 接待他的是一名管事,他不认识赵宗实,他把赵宗实领到一间半封闭的包厢内,躬身行礼道:“这位贵客,在下有什么可以效劳?” 赵宗实坐了下来,取出三枚半块的玉佩和一张纸递给他,“这三枚玉佩是否可以提多少黄金?” “请贵客稍候!” 管事匆匆去了,片刻回来道:“回禀客人,每块玉佩可以提一千两黄金。” 赵宗实点点头,“三千两黄金,我要全部提走!” 管事顿时吓一跳,“现在就要提?” “现在就提!” 管事连忙解释道:“超过三百两黄金和两千两白银,必须要提前三天预约,我们好准备,所有的钱铺都是这个规矩,我们店里拿不出这么多黄金,要不,可以兑换成三万贯钱的交子,现在倒是可以带走。” 赵宗实怎么可能要交子,他只是不想把黄金继续放在朱元丰的户头上,他沉思片刻问道:“那能不能把这三千两黄金转到我的户头上去?” “当然可以,如果客人是新开户,我们现做一现户头,如果您是老客户,那直接转到您的户头就可以了,这只是一个做账问题,比较容易实现。” “我有户头的,同样做三笔,每笔一千两黄金。” 赵宗实写下自己的名字和户号,管事匆匆去了,片刻,又回来交给赵宗实三枚半块玉佩和三张封在信封内的口令条。 “已经好了,凭玉佩和口令提取黄金,或者转到自己的户头。” 赵宗实起身匆匆离去,他上了马车,便向矾楼方向驶去。 赵宗实并不知道,他此时已被两拨人远远盯住了。 ........ 半个时辰后,张尧佐率先得到了消息,李唯臻在矾楼开了房间,宴请左右骁卫的三名将军,秦有功,刘峙、吴金翰,在房间里唱曲的乐妓亲眼看见赵宗实给了三名将军每人半块玉。 ‘半块玉!’张尧佐冷笑一声,那是朱氏钱铺的独有的提钱方式,而且是三千贯钱以上才会用半块玉的方式。 “赵宗实,你真要作死啊!居然和军队勾结,你想干什么,发动兵变吗?” 旁边张尧承也兴奋道:“大哥,事不宜迟,现在就进宫,就说他们父子勾结,准备发动兵变。” “再等一等,现在还只是半块玉佩,他们随时可以销毁证据,等他们三人把钱拿到手,证据确凿,那时才是我们出手最好机会。” 张尧佐得意一笑,“赵宗实,这一次看你们父子怎么逃过劫难?” ......... 时间刚进入下午不久,范宁便得到守门士兵传来消息,外面有人有急事找他,他匆匆走出宣德门,只见朱洁站在马车旁,他立刻意识到,应该是王妃高滔滔找他。 他上了马车,朱洁道:“王妃有急事找你。” “发生了什么事?” “她没有说,要立刻见你,在朱楼!” 马车很快便来到位于御街的朱楼总店,这里不仅有一座酒楼,后面还有三座小院,他们来到最里面的一座小院,这座院子有后门可以出去,比较特殊。 院子里站在两名使女,朱洁指了指房间,“她在里面等你,进去吧!” 范宁快步向房间走去,朱洁摇摇头,退出院子,关上了院门。 房间也是里外两间,外面却没有人,范宁走进里屋,却只见王妃高滔滔站在自己面前,注视着自己。 “王妃,你这是......” 高滔滔走上前,紧紧靠着范宁,低声道:“范宁,我们做一个交易!” 范宁后退一步,“王妃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不必用交易二字。” 高滔滔却继续向前走,再次贴住范宁,范宁后面是墙壁,已经没有退路了。 高滔滔的娇躯压在范宁身上,注视着他的眼睛道:“你替我杀了赵宗实,作为回报,我把身体给你!” 她轻轻抱住了范宁的腰,低声道:“我不相信任何空口承诺,只有实实在在的付出,我才能放心。” 范宁叹息一声,“报答的方式有很多,王妃何必如此?” 高滔滔沉默片刻道:“除了你,我不会和任何人做这种交易。” 范宁看到了高滔滔眼中的一丝情愫,他心中叹息一声,但还是摇摇头,“杀巨鹿王有违人伦,这个交易恕我无法答应。” 高滔滔微微一笑,“你是怕将来针儿清算你?” “是!” 范宁坦率承认道:“你说得没错!” “那好吧!我不要你杀他,但我要他勾结军队将领的证据,我今天就要,一样的交易。” 范宁点了点头,“今晚上就可以给你。” 高滔滔忽然背过身去,慢慢解开了裙带........ 第五百零四章 王妃抉择 半个时辰后,范宁离开了朱楼,坐上马车直奔朱氏钱铺,此时他还沉浸刚才的荒唐之中,他无法想象自己居然和高滔滔有了某种难以言述的关系,就不知道朱洁能否猜到,不过此时范宁已经不想瞻前顾后,既然已经做了,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马车在朱氏钱铺总店的后门停下,直接走进了钱铺,朱龙虽然进了矾楼,也看见了三名将领,但他却查不到三名将领的姓名,他毕竟没有张尧佐的权势,无法查矾楼的底单,矾楼的底单上就有李唯臻宴请三名将军的具体细节。 现在范宁还一条路子可以查到,那就是通过钱铺。 范宁刚进钱铺后堂,刘大管事就迎上来道:“有三个人前来查三块玉佩的金额,是三名士兵。” “是同时来查吗?” “不是同时,差不过隔了半个时辰。” “那有没有把黄金提走的意思?” “有这个询问,我按照姑爷的吩咐,告诉他们这种大额黄金要么本人来提走,要么转到自己的户头里,然后才可以提。” “然后呢?”范宁又追问道。 “然后他们就回去禀报了,我估计很快就会来人。” 刘大管事话音刚落,一名管事匆匆跑来道:“有人要开户头,转走一千两黄金。” “叫什么名字?”范宁急问道。 “叫做秦有功,他在我们这里有户头,但他要开一个新户头。” 第一个将领浮出水面了,左骁卫右厢将军秦有功,掌管五千骑兵。 范宁也不回去,继续在钱铺等候,半个时辰后,左骁卫左厢将军吴金翰出现了,黄昏时分,第三个人,右骁卫左厢将军刘峙。 三千两黄金分别进入了三人的户头。 范宁抽出了赵宗实和三个将领的户卡,证明赵宗实今天存入三千两黄金,同时付出了三千两黄金,又证明他们三人在同一天存入一千两黄金。 这就是赵宗实收买三名将领的确凿证据。 ......... 范宁没有去巨鹿王府,而是去了朱元丰的府邸,找到了朱洁,在朱洁这里,他见到了高滔滔的心腹侍女彩娥,她专门在这里等范宁的消息。 范宁把信封递给她,“王妃要的证据都在这里面,另外你告诉王妃,这件事张尧佐已经知道了,车夫毛大被张尧佐收买,我怀疑张尧佐在矾楼那边找到了证据,形势很危急,让王妃最好今晚就进宫去找曹皇后。” 彩娥十分聪明伶俐,她记住了范宁的话,立刻坐上马车赶回王府。 就在彩娥刚走,朱洁出现在范宁身后,叹口气道:“阿宁,你在玩火!” 范宁淡淡道:“如果让赵宗实成了太上皇,我要么是引颈待戮,要么是逃亡海外,我的妻儿会被牵连,为了保护我的妻儿,我别无选择。” 朱洁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和高滔滔绑在一起,从眼前看是明智的,她会给你荣华富贵,但她是女人,她会反复无常,说不定翻脸就杀你,你自己要小心。” 范宁笑了笑道:“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杀了我,只会严重损害自己的利益,这种事情她不会做,小姑,我知道她想要什么,我会尽量去帮助她,满足她。” “你知道她想要什么?” 范宁点点头,他很清楚高滔滔想要什么,但她现在最需要一艘船,把她送去她想去的彼岸,她选择了自己,而自己何尝不是在选择她。 ......... 王府的一间密室里,车夫毛大跪在王妃高滔滔面前,吓得浑身发抖,他不敢由半点隐瞒,向王妃交代了他被张尧佐收买的详细经过。 “那人在我面前摆一千贯钱和一只血淋淋的手掌,王妃,我没有选择余地啊!我孩子才十岁,我不想死啊!” “所以你就选择出卖王爷!”高滔滔冷冷道。 “只是告诉他们王爷的行踪,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出卖王爷,王妃,你饶了我吧!你自己也有儿子......” “够了!” 高滔滔打断了他的话,一挥手,“把他带下去!” 车夫毛大还要哀求,却被堵住嘴,两名家丁将他拖了下去。 高滔滔又问道使女彩娥,“把范詹事的原话再说一遍!” “他让我告诉王妃,他说这件事张尧佐已经知道了,车夫毛大被张尧佐收买,他怀疑张尧佐在矾楼那边找到了证据,现在形势很危急,让王妃最好今晚就进宫去找曹皇后。” ‘去找曹皇后?’ 高滔滔心中有点犹豫,她不是太喜欢这个姨母,这个姨母胆小、懦弱,没有主见,找她有什么意义? 彩娥低声道:“或许范官人的意思,是想让主母通过曹皇后去找天子。” 高滔滔眼睛一亮,她忽然想起下午范宁和她分手时说的一句话,‘把主动权捏在自己手中。’ 他就是这个意思,不要让别人来决定她的命运。 这时,一名使女在门口道:“王妃,高老爷来了!” 父亲终于来了,高滔滔松了口气,快步向贵客堂走去。 高遵甫是接到女儿的消息才匆匆赶到王府,他在高家的地位原本不高,但随着外孙一步步上位,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大哥高遵度甚至明确表态,准备把家主之位让他给。 不仅家族地位上升,他的官职也迅速提高,高遵甫曾在延安府出任正六品都指挥使,掌三千军队,但因为兵败西夏而被罢职,后来又重新复出,出任北作坊副使这样的从七品小官。 但他外孙入主东宫后,范宁破格提拔他,任命他为神武军左将军,从七品一跃升为从四品,加上范宁刻意笼络他,他已经完全上了范宁的船。 高遵甫着实有点战战兢兢,他知道自己的命运改变是女儿和外孙给的,所以他更害怕女儿和外孙出事,今天女儿有急事找他,他心中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让父亲久等了!”高滔滔走了贵客堂。 高遵甫见女儿神情疲惫,心中咯噔一下,连忙上前问道:“出了什么事?” 高滔滔平静地对父亲道:“赵宗实又闯下大祸了!” 高遵甫听女儿直呼丈夫其名,语气冷淡,他眉头一皱,“郡王现在人呢?” “我不知道!”高滔滔摇摇头。 “你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你丈夫!” 高滔滔苦笑一下,“我和他已经分居两年了,晚上我基本上见不到他,我现在和二郎住在一起。” 二郎是高滔滔的次子赵仲,今年才七岁,酷爱读书。 高遵甫叹口气道:“你说吧!郡王又出什么事了。” 高滔滔便将赵宗实私通三位将军的事情说了一遍,高遵甫听得目瞪口呆,急得结巴道:“他.....他怎么参与军队!” 自古以来,皇子最忌讳的事情就是和军队有瓜葛,女婿居然和左右骁卫混在一起,让高遵甫怎么能不急。 “现在该怎么补救?”高遵甫急问道。 “父亲,我想问一下,如果去矾楼用餐,矾楼会不会知道吃饭人的姓名?” 这才是高滔滔关心的,张尧佐究竟能不能查到赵宗实和哪几个将领在一起,范宁是从钱铺中查到名单,那张尧佐呢?范宁说他会从矾楼得到名单,高滔滔有点不太理解。 高遵甫也经常去矾楼吃饭,对矾楼的规矩比较了解,他想了想道:“矾楼是与众不同,去矾楼吃饭必须要有一定身份,不是谁想去就能去,如果没有预订,那么进门时会被盘问,所以一般都会事先预订,要说清楚,是谁请客,请谁吃饭,是要把名字先报给矾楼,然后进门时只要说房号,就没有人拦你了。” 高滔滔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范宁说得是真的,高遵甫见女儿神情有异,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爹爹,张尧佐知道郡王和三位将军勾结之事了。” 高遵甫惊得头皮都差点要炸开了,这件事居然被张尧佐知道了,那不就完蛋了吗? “他.....他怎么会这样不当心,这种事情居然会被张尧佐知道了!”高遵甫急得声音都变了,一旦张尧佐上告,连自己也在劫难逃了。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高滔滔忽然变得异常冷静,这一瞬间,她下定了决心,必须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父亲,我打算去找曹皇后,抢在张尧佐前面,向天子坦诚这件事。” 高遵甫呆了一下,他顿时明白过来,女儿是要保外孙,而放弃丈夫了,女儿主动坦诚,这何尝不也是在保自己和高家。 想到自己的命运,高遵甫心中的天平迅速倒向了女儿。 “你真决定这样做?”高遵甫嘶哑着声音问道。 高滔滔毫不犹豫道:“我决定了!” 高遵甫望着女儿坚毅的目光,他心中叹息一声,点点头道:“你既然决定了,为父支持你,你今晚就去,张尧佐是一条毒蛇,他很可能明天一早就会上书告密。” “我现在就去!” 第五百零五章 社稷为大 赵祯刚刚睡下,但还没有睡着,一名宦官小声在帐帘外禀报,“陛下,皇后娘娘有急事求见!” 赵祯本不想见,但一转念,这似乎是曹皇后第一次在夜间求见自己,他便答应了,“请皇后稍等片刻,朕马上就来!” 赵祯又重新起身,两名宫女帮他穿上一件宽松的禅衣,头发稍稍挽一下,带上纱帽,赵祯便在宫女的扶持下,向暖阁走去。m.x23us.com 暖阁灯火通明,曹皇后身着宫装端坐在软榻上,在她身后,高滔滔则显得有点紧张。 曹皇后并不想晚上来找天子,她没有这个习惯,但禁不住侄女的苦苦哀求,她只得拉下脸,夜里来求见天子。 在皇宫,君臣关系是第一位,夫妻关系才是第二位,所以当赵祯走进暖阁时,曹皇后连忙起身行礼,他们之间完全看不出是一对夫妻,当然,张贵妃就不一样了,她会撒娇,会抱住赵祯的脖子,让赵祯感觉自己是丈夫。 曹皇后身上则看不到这些,两人敬重太多,礼数太多,反而失去了人情味。 赵祯摆摆手,“皇后免礼,这么晚找朕有事?” 曹皇后犹豫一下道:“是巨鹿王妃有急事向陛下禀报。” 赵祯看见了高滔滔,高滔滔就是在皇宫里长大,当年,他初宠张贵妃时,曹皇后曾想把年方十四岁的高滔滔献给赵祯,以取代张贵妃,但被赵祯拒绝了。 高滔滔长得十分美艳娇媚,足以打动任何一个男子,如果不是曹皇后献给他,说不定赵祯就宠幸她了,但那时赵祯的心已经被张贵妃填满,他不想再和曹皇后有什么交集。 而现在,赵祯心中确实略略有些后悔,不过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有非份之念,他也只能迅速把这份悔意压在心中,他可不想被曹皇后看出来。 “请坐吧!” 赵祯温和地笑道:“滔滔也不用太客气,就和从前在宫里一样。” “多谢陛下!” 高滔滔心中稍定,就在她来皇宫的路上,一个压抑已久的想法在她心中渐渐成熟,既然丈夫严重威胁儿子的皇位,那她为什么不能取代丈夫,来捍卫儿子的皇位? 事实上,她这个想法也是今天下午被范宁激活,在她和范宁激情缠绵之时,范宁在她耳边说了这句话,‘你会成为大宋最美的皇太后’。 她当时并没有理解范宁这句话的深意,但它像颗沉睡已久的种子,被适当的温度和湿度催活了。 这个想法已经在她心中成熟,但她还需要得到天子的认可。 高滔滔坐下来,沉吟一下道:“巨鹿郡王这些天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威胁到了皇嗣的地位,臣妾再三考虑,决定向陛下汇报这件事,请陛下阻止他!” 赵祯显然对赵宗实的行为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他并没有感到吃惊。 不过他对高滔滔的决定倒有点惊讶,这个女人居然在揭发自己的丈夫。 “他又做了什么?”赵祯端起茶盏淡淡问道。 “臣妾发现他这段时间和三名左右骁卫的将军关系过密,今天居然给三人各转了一千两黄金。” 赵祯手微微一抖,茶盏中的参汤差点洒出来,他目光瞬间变得严峻起来,不过很快就被一贯的淡然遮掩住了。 “他哪里这么多黄金?” “他问朱家要的,也是朱家把这件事告诉我。” 赵祯点点头,朱家和赵宗实的关系他早就知道,这也很正常,当年他能坐上天子位,不就是郭家和曹家在后面支持他吗? 朱家显然也是想在赵宗实身上投资,也算是比较成功,至少赵宗实的儿子上位了。 “朕已经把神武军划给东宫,赵宗实应该没有必要再联系其他军队了吧!” 高滔滔已经感觉到姨母在用严厉的目光看着她了,但她不想失去机会,她咬一下嘴唇,低声道:“他联系军方,不是为针儿准备的。” 曹皇后心中一叹,这个女人把丈夫出卖了,不知自己带她来见天子,是不是自己这辈子最愚蠢之事? 赵祯的瞳孔顿时收缩成一线,他当然听懂了高滔滔的意思,赵宗实要夺儿子的皇位。 半晌,赵祯缓缓道:“朕有点累了,你们退下吧!” 曹皇后和高滔滔起身告辞,赵祯起身便向自己寝宫走去。 走出殿门,曹皇后冷冷道:“你自己回去,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曹皇后不再理睬她,转身上了凤辇,返回自己寝宫了。 高滔滔也轻轻松了口气,她不会在乎姨母的态度,至少她今晚已经成功在天子心中打下一道防御,不管张尧佐再怎么折腾,都不会再波及到自己的儿子。 高滔滔脚步变得十分轻快,这一刻她忽然很渴望再见到那个男人。 ......... 次日一早,赵祯刚刚梳洗完毕,正坐在桌案前用早膳,一名宦官在旁边道:“陛下,张太师说急事求见,事关社稷!” 赵祯点点头,“让他来见朕!” 因为温成皇后的缘故,赵祯对张尧佐十分宽容,尽管张尧佐一次次犯错误,但只要不触犯到赵祯底线,他都会放过张尧佐,甚至上次赵顼在应天府遇刺,赵祯也怀疑是张尧佐策划,但他因为没有证据,也就不了了之。 不多时,张尧佐匆匆赶到,他跪下便道:“陛下,巨鹿王赵宗实企图谋反,微臣有确凿证据!” 赵祯一怔,这才醒悟过来,为什么昨晚高滔滔要连夜见自己,就是要抢在张尧佐前面,这女人厉害啊! 这一刻,赵祯对高滔滔的印象完全改变了,高滔滔的果断、狠绝,为了保护儿子不惜和丈夫划清界线,让赵祯惊叹不已。 赵祯淡淡道:“有这么严重吗?” “陛下,赵宗实指使李唯臻替他出面,勾结了左骁卫将军秦有功、吴金翰以及右骁卫将军刘峙,昨天,赵宗实给了三人各一千两黄金,微臣有钱铺记录,证据确凿。” 昨天晚上,张尧佐买通了朱氏钱铺中的一名管事,搞到了赵宗实和三名将军的户头记录,当然,没有范宁的暗中放水,张尧佐也拿不到这些记录。 赵宗实接过账户记录看了看,确实是这么回事。 “这件事朕知道了,朕会酌情处理,你先退下吧!” 温成皇后去世后,赵祯睹物思人,便不愿住再在左宫,而搬到曹皇后的右宫居住,右宫这边都是曹皇后的人,当然不会有人去给张尧佐通风报信。 张尧佐并不知道昨晚高滔滔已经抢先了,他把密信和账户记录放下,起身退下了。 张尧佐心中得意异常,他很了解天子,天子越是冷静,越是什么都不问,说明他越看重这件事,一定会彻底调查。 “赵宗实,赵仲针,这次我看你们父子往哪里跑?” ......... 赵祯今天没有去御书房,而是呆在麒麟宫御书房,等待调查结果。 这种事情本来就不能声张,只能秘密进行,甚至连宰相都不能说,派出去的人是千牛备身将军赵师约,他是开国宰相赵普的重孙,跟随赵祯已经四十余年,是赵祯最信任的大将,没有之一。 这时,脚步声传来,外面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陛下,微臣回来了!” “进来!”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须发皆白的大将,正是赵师约,他已经六十余岁,依然精神饱满,显得老当益壮。 他单膝跪下道:“微臣已调查结束!” 他上前一步,将三份供状放在御案上,又退了下去,“这是三人的供状!” 赵祯翻了翻供状,又道:“先说说吧!” “微臣秘密抓捕了秦有功、吴金翰和刘峙三人,将他们带到密营审问,据他们交代,赵宗实确实有取代皇嗣的想法,先为太上皇监国,然后在他们三人的拥戴下登基为帝,给他们三人许下了重爵和荣华富贵,另外,他们昨天每人确实收下了赵宗实给的一千两黄金。” 赵祯负手走到窗前,克制住心中的滔天愤怒,其实这个风险他早就意识到,一旦赵顼未成年登基,赵宗实很可能会成为太上皇监国,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赵祯才决定实施东宫议事,用顾命大臣的方式来解决过渡问题。 但赵宗实的最终还是触及了赵祯的底线,他竟然想夺儿子的皇位,赵祯又想到了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高滔滔,这是一个不错女人,果断、睿智,儿子的利益高于一切,或许她能帮助赵顼度过那段特殊时期。 赵祯轻轻叹了口气,为了大宋社稷,自己不得不做出决定了。 “秦有功三人秘密处斩,赵宗实病重,立刻送去南京鸿庆宫养病,你亲自送他去,到鸿庆宫后,赐他一杯鹤顶红!” “微臣遵旨!” 赵师约匆匆走了。 赵祯只觉身体异常疲惫,他眼前一黑,竟晕倒在内书房中。 第五百零六章 背锅大侠 天子病倒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朝野,不过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震动,这已经是天子今年以来的第三次病倒,如果说之前两次病倒还让重臣们担心继承者问题,那么现在皇嗣已立,百官们就少了一个重大的心病。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詹事,官家病倒,你说我们要不要进宫去探望一下?” 说话是韩绛,他听到天子病倒的消息,便立刻跑到范宁官房里来了。 范宁淡淡道:“别的署衙可以关心天子病情,但东宫最好不要太过于关注,会让人有想法的。” “说得倒也是,只能等皇嗣回来,问问情况了。” 皇嗣赵顼已经进宫去探望皇祖父了,范宁心中多少还是有点紧张,他很希望天子熬过这一关,如果天子在赵宗实之前倒下,那自己的情况就不妙了。 范宁已经知道昨晚高滔滔进宫之事,也知道今天上午张尧佐进宫告密之事,但他不知道赵祯最后是怎么处理这件事,所以一个上午范宁都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算了,我还是回去吧!” 韩绛看出范宁有点心不在焉,便起身道:“相信官家会好起来,你不要太担心!” 范宁点点头,没有挽留他 就在韩绛走了没多久,外面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听见幕僚陈笑道:“朱龙,看你这么一脸焦急,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范宁立刻取了桌上一份文书走出来,递给陈道:“季常,麻烦跑一趟知政堂,把这份奏折交给韩相公,就说我的意见已经附在上面了,请他再斟酌一下。” “我这就去!” 陈接过文书,便向朱龙笑了笑,匆匆去知政堂了。 范宁给朱龙使个眼色,朱龙快步走进来,范宁关上外屋门,走进了里屋。 “有什么消息?”范宁问道。 他就是在等朱龙的消息。 “官人,都是大消息!” “一件一件说!” “今天一早,秦有功、吴金翰和刘峙三人被秘密带走,再也没有回来,有人通知他们家人,说他们已被派去延安府,执行重要任务。” 范宁立刻明白了,这三人已经被处斩,然后过段时间找个借口,说他们在边疆阵亡,这样就不会引起麻烦。 “王府那边呢?” “大事情发生在王府那边,半个时辰前,赵宗实上了一辆马车,一支数百人的骑兵护卫着马车离开京城了,卑职认出为首将领好像是赵师约。” “白头将军赵师约?” “就是他!” 范宁当然知道赵师约是谁,千牛卫将军,天子赵祯的心腹,看样子赵宗实被送走了,要么是软禁,要么是........ “别的还有什么消息?” “别的就没有了!” 范宁心中忽然有点焦急,他知道高滔滔一定会给自己带来核心消息。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范宁快步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一名崇文馆的从事. “范詹事,皇嗣回来了,请你过去一趟。” 范宁只得暂时放下去朱府的念头,他快步来到了崇文馆。 一进门,便见赵顼独自坐在房间里垂泪,他在门口轻轻咳嗽一声,赵顼连忙擦去眼泪,起身道:“詹事来了,快请进来!” 范宁走进房间,看了赵顼一眼,疑惑地问道:“有什么不太好的消息吗?” 赵顼眼睛一红,小声道:“我可能要被废了!” 范宁吓了一跳,“是天子告诉你的?” 赵顼摇摇头,“皇祖父非常虚弱,太医不准我去探望他,我没有见到他。” 范宁松了口气,“那你怎么说这种被废的话,天子病倒,与你何干?” “我在宫里听说一件事,张尧佐弹劾我父亲要造反,皇祖父就晕倒了,好像父亲真的做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范宁心念忽然一动,这件事倒可以栽在张尧佐身上。 他一摆手,“你先别急,坐下来,我们慢慢说。” 范宁把门关上,这才对赵顼道:“在你没有进宫之前,赵文恽已经占据了绝对上风,听说天子已经答应张贵妃,册封赵文恽为亲王。 这个时候,满朝文武都知道张尧佐要赢了,大部分朝官都向张尧佐靠拢、站队,甚至我丁忧期满了,我岳父还是不准我进京复职,他害怕我成为张尧佐报复的第一个对象,韩相公忧心万分,几次写信催我进京。 但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件扭转局势的大事,你是知道的。” 赵顼点点头,“张贵妃病逝!” “没错,张贵妃病逝使天子无心考虑皇嗣问题,这个时候我秘密进京,张尧佐的计划被打乱,他在焦急之时做了两件蠢事,一是人为制造瑞兆,二是想逼迫我岳父站队,火烧奇石馆,这两件事都被我揭穿,最大的收获就是天子清醒了,他开始警惕张尧佐,担心外戚篡权,便放下了赵文恽封亲王之事,而这个时候你进宫了。” 这两件事赵顼知道一点,但不知道这两件事影响之大,他叹息道:“如果当时詹事没有进京,恐怕就没有我的今天了。” 范宁已打定主意,趁赵顼还年少,好忽悠,赶紧让他先入为主,认定张尧佐,等将来他长大后再回味这件事时,张尧佐早就死了。 范宁又语重心长道:“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张尧佐的危险有多大,他几乎都要成功了,却在最后一刻被我们翻盘。 他会甘心吗?不会!他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你,去年在应天府刺杀你,又想利用你父亲的失误来扳倒你,殿下,现在天子情况不妙,张尧佐只会越来越疯狂,我担心如果天子一旦出事,他很可能会发动兵变。” 赵顼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张尧佐会发动兵变?” “殿下,有些事情大家都不明说,但你自己心里要有数,比如我为什么要应天府,不就是因为应天府距离京城太近,张尧佐掌握了那里的厢军,大家担心啊!还有,为什么天子把神武军归属于东宫,殿下想过这个问题没有?天子在担心什么?在预防什么?” 赵顼终于被说服了,他咬牙切齿道:“该死的张尧佐,害了我的父亲,我非把他千刀万剐不可!” “殿下,张尧佐心中也很清楚,一旦殿下登基,绝不会放过他,所以他一定会疯狂阻止殿下上位,不惜一切代价,我们必须要做好一切防备。” “那这一次呢?” 赵顼忧心忡忡道:“我不知道事情有多大,我担心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一关。” 范宁沉吟一下道:“朱元丰女儿告诉我,王爷向她父亲要了三千黄金,我估计张尧佐弹劾王爷,就和这件事有关,我已经安排手下去调查了,我估计很快会有消息,殿下再耐心等一等。” 赵顼默默点头,又问道:“如果皇祖父醒来,召见我,我去不去?” “当然要去,但你要记住一点,你从进宫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见过王爷,不管王爷做了什么事情都和你无关,你什么都不知情,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我会记住的,我确实和父亲没有任何联系!” 范宁又安慰他几句,便起身匆匆离去了。 赵顼盯着桌子,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张尧佐’三个字,又狠狠地在名字上打了一个黑叉。 “张尧佐,我若登基,第一个必杀你!” ............ 朱元丰的府宅距离皇城不远,一刻钟后,范宁便进了朱府,朱洁见到范宁摇摇头道:“你们还真有灵犀,彩娥刚到,你就来了!” “不是灵犀,是我们在关注同一件事。” 朱洁撇撇嘴,“你们捆在一起了。” 范宁没有心思和她斗嘴,很快见到了在这里等他的彩娥,彩娥关上门,对范宁道:“王爷被带去应天府了。” “我知道他被带走了,我要知道更深的消息。” 王妃让我带句话给你,“天子认为王爷病重,需要去鸿庆宫诊治!” “还有吗?” 彩娥瞥了他一眼,“还有,王妃让你不要忘记对她的承诺!” 范宁心中一怔,自己什么时候给过她承诺? 但范宁还是明白了什么,他点点头道:“你告诉王妃,官家也病倒了,皇嗣等待的时间不会太长,请她也做好准备。” “另外还有一件重要之事,你要把我的原话转给王妃,今天一早,张尧佐密见天子,告发王爷企图造反,王爷很可能是因为这件事被带走,小王爷现在对张尧佐恨之入骨,我担心他会做傻事,请王妃有时间去劝劝小王爷。” 范宁想通了一件事,他担心赵顼知道真相,其实高滔滔更害怕,让张尧佐背这个锅,还是最完美的结果。 第五百零七章 皇权无情 高滔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激范宁,彩娥带回来的话一下子将她满心的负罪感消除了,是的,王爷被带走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是张尧佐密告天子巨鹿王谋反,而且还证据确凿,这才是天子下决心处理王爷的根本原因。m.x23us.com 自己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儿子,不让儿子受到这件事牵连,为什么要把丈夫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这件事与自己何干? 如果这件事是自己的责任,那么王爷昨晚就该被带走了。 可昨晚上天子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就说明他根本没有受自己的影响。 根本原因还是在张尧佐,是张尧佐害了王爷。 高滔滔的心结悉数解开了,她再没有任何负罪感,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解脱,至少她不会再担心丈夫害自己儿子了。 这时,使女在门口禀报,“洪公公求见王妃!” 洪公公叫做洪德元,是大内副总管,在宫中权势很大,高滔滔点点头,“请他进来!” 不多时,一名长相富态的中年宦官走进房间,他进门便恭恭敬敬磕头,“老奴洪德元参见王妃!” 高滔滔淡淡道:“洪总管,我们很多年没见了吧!” “是!差不多十五六年。” “洪总管找我有什么事?” 洪德元取出一个小包,恭恭敬敬放在桌上,“这里面有三枚半玉,是王爷的玉佩,据说可以提三千两黄金,小人便斗胆取来还给王妃了。” 这件事如果没有人跟进,那么这三千两黄金最后就入内库了,很显然,洪德元抓住这个机会,把玉佩还给王妃,算是提前站队了。 高滔滔看了一眼玉佩,低声问道:“王爷会怎么样?” 洪德元叹了口气,“我也是听伺候官家吃饭的宫女说的,张尧佐告的状很重,说王爷勾结大将要谋反,如果真的属实,王爷这一关恐怕难过了,王妃要有心理准备。” “那我儿呢!” 高滔滔又问道:“他会不会受影响?” 洪德元心中道,‘如果皇嗣受影响,我还会来吗?这么明显的事情,这个女人居然不明白。’ “请王妃放心,皇嗣不会受任何影响,虽然张尧佐把皇嗣也一起控诉了,但官家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左右去安慰皇嗣,让他不要胡思乱想。” 高滔滔确实松了口气,自己的预防起效果了,儿子没有被连累。 “天子的情况怎么样?” 洪德元回头看了一眼使女,高滔滔挥挥手,两名使女退了下去,洪德元这才压低声音道:“太医原本以为官家还能坚持半年,但现在他不敢说这话了,他给我说,最多两三个月。” “我知道,洪总管很有心,居然把三千黄金还给我了,我会记住的!” 洪德元大喜,连忙道:“为王妃效力,是老奴的荣幸,王妃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老奴,只要老奴能办到,绝不推迟。” “我知道了,有什么事情,我会麻烦洪总管。” 洪德元起身告辞了,高滔滔摆弄着三块玉佩,渐渐陷入沉思之中。 ……… 赵祯半夜忽然醒来,他稍稍动了一下,两名宦官立刻上前扶住他,“陛下,要起夜吗?” 赵祯摆摆手,气息虚弱地问道:“他....还跪在外面?” 一名宦官点了点头,赵祯叹了口气道:“让他进来!” “陛下,太医不让您费神。” “我知道,这件事朕必须处理好,快去!” 宦官只得匆匆出去了。 在赵祯的寝宫外,赵顼还跪在台阶前,他从晚上跪到现在,泪水已经在他脸上干了,他只想恳请皇族饶过他的父亲,他宁可放弃皇位继承。 这时,一名宦官轻轻扶住他,“殿下,陛下让你进去。” 赵顼站起身,低头跟随宦官走进了房间,赵祯披了一件外袍,坐在床榻前。 赵顼上前跪下,“皇祖父......” “你过来!” 赵顼用膝盖为步,爬到赵祯面前,赵祯忽然抬起手,狠狠给了他重重一记耳光,随即剧烈咳嗽起来,浑身蜷缩成一团。 赵顼捂着脸哭道:“孙儿该死,孙儿不该扰乱皇祖父养病。” 赵祯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慢慢坐起身,指着赵顼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朕把大宋江山交给你,你竟然像女人一样的是非不分,你告诉朕,不!” 赵祯回头令宦官道:“去侧店灵堂的牌子全部拿来!” 两名宦官飞奔而去,片刻抱回来三块灵牌,放在旁边小桌上,灵牌上是宋高祖、宋太宗、宋真宗的名讳。 赵祯指着灵牌问赵顼,“你在列祖列宗面前告诉朕,是大宋社稷重要,还是你父亲重要?” 赵顼看了看灵牌,终于低下头,小声道:“大宋社稷重要!” 赵祯点点头,“既然你明白这一点,那我就告诉你,我之所以不容你父亲,并不是他想夺朕的皇位,而是他要夺你的皇位,为了大宋社稷,为江山永固,就算你再恨朕,就算你将来挖了朕的陵寝,但朕依然不会饶他,滚吧!朕不想再解释了。” 一名宦官扶住赵顼,低声道:“不要再让陛下生气了,快走吧!” 赵顼万般无奈,只得跪下磕了一个头,起身走了。 赵祯望着他走远,低低叹了口气,“希望这件事,能让他彻底成熟起来!” ........ 赵顼走出寝宫,忽然伏在桥头失声痛哭,这时,宦官副总管洪德元出现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 好一会儿,赵顼拭去泪水问道:“洪总管有事?” 洪德元将一卷纸递给他,“这是三位将军的供词副本,你拿去看,然后你就会明白了。” 赵顼点点头,接过纸卷转身走了,这时,洪德元忽然道:“我今天下午见到你母亲,她已经接受现实了。” 赵顼浑身一震,“母亲知道了?” “王妃说她曾再三劝过你父亲,但你父亲不听,一意孤行,所以你母亲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她平静接受现实,她只希望你平安无事。” 赵顼默了默点头,转身快步离开了皇宫。 ........ 时间渐渐到了十二月中旬,东宫议事已运行了三个多月,但运转得并不顺利,始终面临各种矛盾和观念的碰撞。 十二月中旬时,海外经略府提出再迁徙四万人去琉球府开建新府的申请,这个申请在朝廷内部引起轩然大波,知政堂坚决反对这个劳民伤财的方案。 但这个方案却得到了东宫议事的支持,东宫詹事范宁认为琉球府多年打不开局面,一方面是朝廷的热度下降,另一方面就是迁徙民众太少,十几年才迁徙了一万五千人,又不像鲲州那样能招募日本劳工,当然开发缓慢。 从短期看,开发琉球府确实支出远远大于收获,但从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历史来审视,开发琉球府绝对是功在千秋的大事。 范宁对未来渲染得很好,但并没有说服知政堂的相国们,他好容易说服文彦博和韩绛通过的移民方案,却在知政堂遭到了一致否决。 就算赵顼支持范宁的方案也没有用,韩琦甚至破天荒的第一次对范宁的一意孤行提出了警告。 就在这时,天子赵祯的病情出现了恶化迹象,常常陷入昏迷状态,一昏迷就是好几天,由于常处于昏迷状态,赵祯的记忆开始严重衰退,甚至已经认不出大臣,也忘记了自己是谁? 由于天子的病情恶化,朝廷便暂时搁置了琉球府移民方案,十二月二十一日,天子赵祯再一次陷入重度昏迷,这位执政了四十年的天子终于到了弥留时刻。 第五百零八章 危机与柔情 张尧佐西城庄园的一间密室内,张尧佐高举三支香跪下,在他身后,五名心腹也跟着跪下。x23us.com “皇天在上,大宋列祖列宗在上,天子深受奸佞蒙蔽,妄选皇嗣,严重威胁大宋江山社稷长治久安,臣张尧佐、张、赵濂、张虎生、张金定、蒋元六人,甘愿抛弃性命,肝胆相照,愿为大宋重立新储,荡清朝廷妖雾,还天下朗朗乾坤。 在此,我们发誓,将精诚团结,共富贵、同患难,绝无二心,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六人念完誓言,张尧佐挽起袖子,拔出锋利的匕首,将手腕割开一个口子,鲜血滴入六只装满酒的碗中。 “一起来吧!” 其余五人依次割血入碗,众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张尧佐大笑,“我们今天歃血为盟,相信我们的事业一定会成功!” 形势危急,张尧佐终于拿出了自己最后的实力。 五人中,张、张虎生、张金定都是张尧佐的族侄,赵濂则是张尧佐的女婿,蒋元不仅是张尧承的女婿,而且二十年前被张尧佐从死囚中救出,对他忠心耿耿。 五人的实力也不弱,张官任礼部尚书、右散骑常侍,离入相只有半步之遥,赵濂接任右谏院,出任右谏议大夫,这是两名文职高官。 另外三人都是武将,张虎生、张金定和蒋元都在禁军中出任将军,手握五万大军,其中蒋元任右监门卫将军,掌管着一半皇城。 当然,张尧佐还有一些重要党羽,像副相国田况、三司副使牛晋,大内副总管赵长济、工部侍郎姚令臣等等,甚至还有四十余名中低级官员,以及数十个州县的官员,这些都是张尧佐多年积攒下来的势力,甚至在去年张贵妃去世前夕,他的势力达到最高峰时,朝中七成以上官员都支持他。 现在的势力虽然已经大大削弱,但依旧十分可观,只不过张尧佐害怕人多口杂,泄露了机密。所以今天的誓盟只让最核心的五人参加。 发完盟誓,众人来到隔壁议事堂,张尧佐满怀信心地对众人道:“根据宫中的最新消息,天子已经病危,也就两三天内的事情了,我决定在后天晚上三更时分举事,我们要杀赵顼和范宁两人,同时抢到国玺和虎符,控制天子和曹皇后,保护琅琊王赵文恽,这是首先要做的四件大事,其次是颁布立新皇储旨意,争取在后天中午前完成大局。” 说到这里,张尧佐望着蒋元道:“你的军队是关键,你有多大把握控制军队?” 蒋元道:“军中主要将领都是我提拔的亲信,至于中低层将领,只要告诉他们,我们是保护天子,捍卫皇宫,他们都会听令” 张尧佐又对张虎生道:“你的两万军队是精锐中的精锐,你负责阻击神武军,我估计范宁就在军中,只要能斩杀范宁,神武军就会不战而溃,神武军和东宫我就交给你了,我只要范宁和赵顼的人头。” 张虎生点点头,“我不会让太师失望!” “张金定的两万军负责控制京城各大城门,不准城外军队赶来勤王。” “遵命!” 张尧佐最后对张和赵濂道:“一旦军队控制了局面,接下来就是你们登场了,联络百官、拥戴新储君都是你们的事情,总之,我各个环节都会考虑周全,不能出半点差错。” 众人又接下来商议细节,众人在太师府内商议了整整一夜,天亮时,终于制定了一个完整的方案。 张尧佐虽然已疲惫不堪,但眼睛里依旧十分兴奋,他举起酒杯道:“各位,为了我们的夺嫡成功,我们喝了这杯酒以示壮行!” “干杯!” .......... 范宁早在两个月前便组建了一支情报队伍,这支情报队约三百人,底子便是朱家培养的私人卫士,另外又从神武军中挑选了部分武艺高强的士兵。 之所以组建这支情报队伍,也是因为赵祯越来越恶化的病情和赵顼登基前不断产生的压力,这种压力来自于各种势力的利益诉求。 新皇登基成为国之大事,很大程度上就是各种利益的重新洗牌组合,关系到一个家族几十年的利益,所有人都不会旁观,所以越临近登基,各个家族或者利益集团的诉求就开始出现了。 如果仅仅是利益诉求倒也罢了,就担心一些反对赵顼的力量会在这个关键时刻粉墨登场。 赵宗实的反对力量已经在几个月前被清除,剩下最大的一个反对力量就是张尧佐了,或许还有一些隐性反对力量,但都比不上张尧佐的反对力量强大以及形势紧迫。 坦率地说,范宁在赵宗实事件的情报方面是失败的,若不是朱洁告诉他朱元丰给了赵宗实三千两黄金,这件事他就完全蒙在鼓里,这件事给了范宁很大的教训,他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幸运,要想完全控制局势,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全面监控。 .......... 在靠近皇城东门的一座五亩府宅内,高滔滔终于从极度的兴奋中渐渐平静下来,丰腴的娇躯伏在范宁强壮的身体上,他们有了第一次后,在一个月后又有了第二次,紧接着第三次、第四次........ 高滔滔今年三十一岁,只比范宁大六岁。 在某种程度上,高滔滔已经成为范宁的秘密情人,这座府宅便是高滔滔花了两万贯钱买下来,非常隐秘,成为高滔滔和范宁的幽会之处,她在范宁这里不仅得到生理和心理上的极大满足,同时也获得一份安全感。 “阿宁,我还没有准备好!” 高滔滔有点慌乱地对范宁道:“我很多事情都不会!” “慢慢来!” 范宁怜爱地抚摸着高滔滔白腻的脸庞,安慰她道:“什么事情都是多接触后才渐渐熟练起来,你会成为很优秀的皇太后。” “是不是你对女人也是这样,接触很多就熟练了,阿宁,你究竟有多少女人?”高滔滔笑问道。 “目前你是第四个!” “看来你还算老实,没有在外面花天酒地?” 范宁摇摇头,“我从不去青楼,但并不代表我是正人君子。” “我知道,你对女人有自己的原则,朱佩和你青梅竹马长大,欧阳倩是你难忘的恋情,阿雅是你对她有一份怜惜,那我呢?” “因为你将是皇太后!” 范宁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深深吸一口气道:“征服你,我也有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梅开二度后,两人再度平静下来,范宁穿上了衣服,高滔滔从后面搂着他脖子问道:“我进宫后怎么办?” 范宁沉默片刻,拍拍她的手笑道:“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滔滔,你是太后,那时你要考虑自己的身份和影响。” “我们就这样结束了?”高滔滔幽幽问道。 “我不知道,我想出去走一走,大概一两年,我不知道回来后你会变成什么样子?滔滔,到了那时再说吧!” 高滔滔也沉默了,她穿上衣裙,又问道:“张尧佐那边有异常吗?” 范宁点点头,“他十三个庄园的七千庄丁开始向东京西城外的庄园集结,这是个非常明显的信号,他要动手了!” “那针儿会有危险吗?”高滔滔紧张地问道。 “他不会有危险,放心吧!我掌控着局势。” 范宁将她搂在怀中,亲了亲她的嘴唇,笑道:“假如将来我从外面归来,你还能为我守住贞洁,或许我会给你一个大大的奖励!” 高滔滔原本有些黯然的目光忽然一亮,“你此话当真?” “我说话算话!” 高滔滔深深注视着范宁道:“你太小瞧我了,我说过,除了你之外,我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三个男人,我只是希望,到了那一天,你不要太绝情!” 说完,高滔滔搂住范宁的脖子,忘情地和他吻在一起。 这一吻,范宁便无法离去了。 ........ 第五百零九章 关键人物 这几天京城的局势在平静中透出紧张,范宁的家人也暂时搬到朱元丰府中,被严密保护起来。 而范宁则住在神武军军营中,暂时把朝务交给文彦博和韩绛二人,事实上,当天子病情恶化后,整个朝廷的朝务都基本上停止了。 所有官员都在忐忑不安地等待最后一刻到来。 皇嗣赵顼也停止了读书,被保护在神武军军营内。 神武军军营位于东宫北面,是一座占地两百亩的小军营,基本上没有训练场地,营房是用砖瓦修建,一排营房可以居住千人左右,足有三十多排营房,除了士兵的营房外,还有仓库和军械库以及主帅营房。 这里只是两万神武军临时驻地,神武军的正式营房是在东城外的金明池畔。 范宁是在黄昏时分回到军营,朱龙给他带来了最新消息。 “根据我们的监视情报,张、赵濂、张虎生、张金定以及蒋元五人昨天下午几乎同时抵达城外张尧佐的西城庄园,他们在庄园内呆了一夜,直到今天中午才离开。” “张尧佐呢?” “张尧佐还在庄园内,另外,从各地赶来的庄丁已经达到五千人左右,官人,我们是不是要提前动手,拔掉这座庄园?” 范宁摇摇头,“毕竟天子给了他丹书铁,现在天子尚在,如果现在动手,会严重损害天子的权威,皇嗣也允许,只能两种可能,要么他们先动手,要么等天子过世。” “卑职明白了,但卑职觉得,最好能够提前了解到他们的详细计划。” 范宁看了看名单笑道:“这五人好像都不是轻易背叛张尧佐的人。” 朱龙笑道:“是人就有弱点,卑职已经发现了一个人的弱点,并且有了部署。” “你是指那个把妓院当做家的人?” “就是他!通过他,我可以得到张尧佐昨晚的密议内容。” 朱龙便向范宁汇报了他的详细计划,“可以一试!”范宁欣然同意了朱龙的方案。 .......... 夜幕刚降,西大街彩蝶楼前便灯火通明,几名妖艳的娼女在门口招揽顾客,彩蝶楼在京城的档次只能算中等,但就算是中等妓馆,一旦沉溺进去,就算家有万贯家财也经不起销金窟的挥霍。 张大全就是这样的年轻人,其实他还远远谈不上家财万贯,只是有个比较有钱的姐夫,但他已经完全沉溺进彩蝶楼这座温柔乡中了。 范宁所说的把妓院当做家的年轻人就是他。 张大全自从父母双亡,但有一个颇有姿色的姐姐,他姐姐便是蒋元的小妾,张尧佐的侄女十分强势,不准小妾进府,蒋元只得将她养在外面,三年前,她给蒋元生了一个儿子。 张大全在彩蝶楼前转了几圈,实在心痒难耐,他摸了摸空瘪的口袋,转身便飞奔而去。 清风茶馆内,张大全嬉皮笑脸对朱龙道:“就这一次,大哥再借我五十两银子,保证......” “放屁!” 朱龙骂道:“每次都是保证,你自己算算,已经欠我多少银子了?” 张大全挠挠头,“我还真没算过。” “已经五百两了,你该还了。” 张大全还从未想过还钱,他虽然好色,但并不愚蠢,他知道对方接近自己是为了姐夫,但没有关系,只要对方给他钱玩女人,他甚至都可以出卖。 朱龙也很了解他这一点,所以有些事情也明着告诉他。 “朱大哥,你不就是想打听消息吗?你给我银子,我给你消息,咱们是交易,怎么能让我还钱呢?” “哼!交易?只有我给你银子,但你的消息在哪里?” “你不是没有问吗?” 朱龙点点头,从口袋里取出十锭黄金,放在桌上,“这是一百两黄金,价值一千两银子,我问你买一个消息,消息给我,黄金你拿走,以前的欠债一笔勾销。” 张大全望着黄澄澄的金子,‘咕咚!’吞了口唾沫,眼睛都红了。 “你要什么消息?”张大全沙哑着声音问道。 “你过来!” 朱龙附耳对他说了几句,笑道:“就这个消息,今天晚上给我消息,这一百黄金归你!” “那我姐姐会不会有危险?” “你姐姐不会有危险,相反,她会大赚一笔,你说对不对?” 张大全一想也对,蒋元在姐姐存了至少上万贯钱,还有一座三亩的宅子,蒋元一死,钱和宅子不都归姐姐了? “好!我们一言为定。” ......... 张大全匆匆赶回大姐家里,张大全的阿姊叫做张凤,原本是矾楼的歌妓,被蒋元看中赎了身,成了蒋元的小妾。 张大全一进家门,却见阿姊在收拾东西,他吓一跳,“阿姊这是要去哪里?” “你姊夫下午过来,让我先回老家避一避,说这两天京城会有兵灾发生。” 张大全顿时急了,姐夫已经来过了,他急道:“那姐夫还会再来吗?” “他明天一早会来送我离去,大全,怎么了?” 张大全稍稍松了口气,问道:“万一姐夫出了什么事,钱和房子怎么办?” “你是怎么说话的?”张凤狠狠瞪了兄弟一眼。 “我只怕万一,你也知道那只母老虎不会放过你的。” 张凤沉默一下道:“你姐夫已经把取钱的凭据给我了,房子和地契都是我的名字。” “阿姊,姐夫说有兵灾,具体什么时候啊!”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也要躲啊!难道你希望自己兄弟死在乱军中?” “你明白跟我一起走就是了。” “阿姊,我最近在做一笔生意,人家定金都给我了。” 张大全掏出一锭十两黄金,“这就是定金,做一笔酒生意,成了我能赚一百两黄金,就是在明天交割,你得告诉我,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我得躲开兵灾啊!” 张凤见兄弟居然改邪归正做生意了,心中倒也欢喜,便道:“你姐夫说在皇城那边,应该和你没有关系,具体时间好像是晚上,半夜吧!” “半夜什么时候?” “我哪里知道,你姐夫就说是半夜,说半夜要举大事,他多喝了几杯,否则他还不会说。” “阿姊,我知道了,我去安排一下,你赶紧收拾吧!阿姊,别告诉姐夫我来过了。” “我什么时候在他面前说过你?一提到你,他就发脾气,你稍微争气一点,我也有点面子。” 张大全不想再听阿姊鸹噪,转身便飞奔而去。 .......... 范宁听完朱龙的报告,点点头道:“明晚半夜,那就是三更时分,蒋元是关键人物,务必要在明晚把他拿下。” “官人,可以利用张大全把他诱出来。” 范宁微微一笑,“明天晚上城门一关,张尧佐就和城内失去联系了,等关闭城门后动手!” “遵令!” 朱龙匆匆去了,这时,坐在一旁的赵顼道:“詹事,张虎生的飞豹军怎么办?” 范宁笑道:“殿下,张虎生的飞豹军的任务必然是来阻击神武军,但飞豹军驻扎在城外,必须等蒋元给他开城门,只要我们把蒋元拿下,张尧佐所有的计划都会受阻,所以微臣说蒋元是承上启下的关键,拿下蒋元,张尧佐的计划就断了。” 赵顼叹口气,“詹事,还是让我去和皇祖父呆在一起吧!他或许想见我。” “这也是我想让皇嗣做的事情!” 赵顼一怔,“我不太明白?” 范宁上前一步低声道:“我们需要兵符,调城外禁军!” “可是兵符和玉玺都在皇祖父那里。” 范宁摇摇头,“现在玉玺和兵符在你皇祖母手中,你最好能拿到兵符和调兵金牌。” 赵顼也知道形势紧张,他便点点头,“我会告诉皇祖母,请他务必将金牌和兵符交给我,但詹事打算派谁去调兵?” 范宁道:“想来想去,也只有韩相公,只能拜托他了。” 赵顼点了点头,他没有再耽误,立刻起身走了。 范宁又负手走了几步,他觉得有必要和韩琦好好谈一谈了。 第五百一十章 庄园集结 自从天子病危,朝廷重臣们便轮流守在皇宫内,晚上也有人值守,几名相国更是住在朝房,暂时不回家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在知政堂朝房内找到了韩琦,这几天韩琦没有休息好,显得很疲惫,他见范宁到来,笑了笑道:“我就知道詹事也没有回府!” “有件重要之事,我想请相公帮忙!” “什么事?” 范宁指了指外面,“韩公,我们外面谈!” 韩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跟他出去了。 “什么!” 韩琦蓦地瞪大了眼睛,“张尧佐要发动兵变,为什么不早说?” “韩公,现在兵变还没有发生,从各方面的情报来看,张尧佐还没有最后准备好,他至少还需要一天的时间,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很快能是明天晚上,城内的布置我已经完成,我有点担心城外。” 韩琦沉思片刻道:“如果要调城外的军队,那必须要有虎符和金牌,还需要让军队相信的人。” 范宁缓缓道:“虎符和金牌我已经请皇嗣务必拿到,至于去调兵的人,我想拜托韩相公!” 韩琦没有推脱,他也知道自己很适合,他点了点头,“那就我去吧!去金明池东大营,那里有十万大军,足够应对张尧佐的兵变了。” 两人又商议了片刻细节,范宁才返回神武军军营。 深夜,赵顼匆匆赶了回来,他果然不负重托,拿到了玉玺、金牌和虎符。 “皇祖母希望和平解决此事,尽量少杀戮,让皇祖父安安静静地离去。” “天子的情况如此?”范宁问道。 赵顼摇了摇头,黯然道:“很可能无法苏醒了,太医已经让我们安排后事了。” “还有脉搏吗?” “还有一点,非常微弱。” 范宁沉吟一下道:“玉玺你拿着,你还是守在皇祖父身边,他应该还有回光返照,很可能会苏醒,让他最后见你一面。” 赵顼的泪水涌了出来,范宁按住他肩膀咬牙道:“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等我们歼灭了张尧佐,你再痛痛快快哭吧!” 赵顼抹去眼泪,“我过去了!” 范宁点点头,目送赵顼在百名侍卫的保护中,离开了军营,前往后宫。 .......... 天刚亮,韩琦便在一支骑兵的护卫下出城前往东大营传令,与此同时,千牛卫将军赵师约找到了范宁。 目前守卫皇宫的军队有三支,除了守卫皇城的左右监门卫军和守卫东宫的神武军,另一支军队便是护卫宫城的千牛备身军,约三千人,是拱卫天子的最核心力量。 “范詹事,听说你找我有急事?” 范宁微微笑道:“赵将军请坐下说话,确实有重大情况要和赵将军商议。” 赵师约坐了下来,范宁便道:“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张尧佐准备发动兵变!” “什么?” 赵师约一下子站起身,目光严厉地注视着范宁,“这种话可不是随便说的,你可有证据?” “确凿证据我要天黑后才能拿到,但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从十天前开始,张尧佐十三个庄园的七千庄丁都在向位于城西的庄园集结,今天上午将集结完成,他们在庄园内全部换上盔甲,手执弓弩和长枪,已经成为一支正式军队,如果赵将军觉得还不是证据,那它至少一个警告。” 赵师约之所以怀疑,是他认为范宁是要找借口杀掉张尧佐,天子可是承诺保护张尧佐,赐给他铁券丹书,但如果张尧佐涉嫌造反,那铁券丹书也保不住他。 赵师约脸色微变,如果真像范宁说的,七千庄丁摇身变为正式军队,那问题确实严重了。 这时,范宁又淡淡道:“我知道张尧佐拥有铁券丹书,所以我明知他要谋反,却没有主动采取行动,以免有人说我逼反张尧佐,我在等,等他自己行动后我再收拾他,这样才能避免有人说我泄愤报复。” 赵师约脸上微热,范宁这是在说自己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并非是袒护张尧佐,如果张尧佐确实要造反,我会第一个杀了他,范詹事,既然你已掌握张尧佐庄园的异动,那我们就应该保持足够的警惕,范詹事能否告诉我,你已经掌握的线索,我也好针对进行防御。” 范宁淡淡笑道:“张尧佐掌握的军队有哪些,赵将军了解吗?” 赵师约想了想道:“北大营的左卫将军张金定,飞豹军统领张虎生,再有就是左监门卫将军蒋元,在京师附近,我知道的就是这三人。” “那谁最关键?” “自然是左监门卫将军蒋元,其他两人的军队驻扎在城外,只有他负责守卫半个皇城。” 赵师约顿时明白过来,“蒋元是最危险的人!” 范宁点点头,“蒋元今天一早已经将他小妾和儿子送出城,其实我们现在就可以采取行动控制他,但我担心会打草惊蛇,使城外的张尧佐狗急跳墙,所以我在等关闭城门后再对蒋元采取行动。” “那需要我怎么配合詹事?” 范宁缓缓道:“我只恳请赵将军做一件事,假如官家今天不幸驾崩,请赵将军务必封锁消息,我怕张尧佐得到消息后会提前发动兵变,打乱我的部署。” “那需要封锁到什么时候?” “最迟明天天亮前,如果提前结束,我会通知将军!” 赵师约肃然道:“我答应你,我现在就关闭内宫宫门,不让任何人进出,我会向皇后娘娘进行解释。” 赵师约抱拳行一礼,匆匆离去。 ......... 张尧佐又熬过一夜,一早他便得到大内副总管赵长济派人送来的消息,天子昨晚依旧在重度昏迷之中,首席太医认为,天子的状况还能熬一到两天。 这让张尧佐稍稍松了口气,他就担心天子昨晚驾崩,皇嗣赵顼登基,他就有点麻烦了,最好是在天子在世时发动政变,这样他推翻的不是天子,而是皇嗣,性质就不一样了,这叫夺嫡之变,而不叫夺门之变。 从赵长济送来的消息来看,宫中情况很平静,朝中百官并没有意识到一场宫廷政变将要发生,这让张尧佐心中很得意。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说的就是自己吧! 这时,张尧佐的次子张欣骑马飞奔而来,躬身道:“父亲,军队已集结完毕,请父亲巡阅!” 张尧佐点点头,几名家丁将他扶上战马,十几名全副武装的随从陪同他来到了庄园空旷的土地上,七千名身穿盔甲,手执长枪战刀的家丁整齐排列,旌旗飞扬,旗帜上是一个斗大张字,用金线绣成,两边各有一条腾空的飞龙。 七千庄丁盔甲整齐,刀光闪烁,杀气腾腾,这是张尧佐花了十年时间,耗费了无数金钱才训练出来的一支军队,平时分布在各个庄园,今天第一次聚集在一起。 所有盔甲和兵器都是张尧佐陆续从黑市购置,七千人的装备耗费了他二十余万贯钱,但这一切都值得了。 赵文恽不过是过渡,一旦他掌握朝政大权,迟早有一天张家会上位,张尧佐开始梦想着张氏家族取代赵氏皇族那一幕。 忍耐了二十多年,这一刻重要要来了。 张尧佐声音颤抖地大喊道:“将士们,今晚将是你们大显身手的时刻,拿出你们的勇气,我会让财富和女人铺在每一个人的脚下!” “万岁!万岁!” 士兵们山呼海啸般的喊声将张尧佐送上了云端。 .......... 第五百一十一章 釜底抽薪 中午时分,赵祯忽然苏醒了,立刻惊动了守在旁边的宫女,宫女又惊又喜,奔了出去,对正在外面说话的曹皇后和赵顼道:“官家醒来了!” 曹皇后脸色一变,连忙带着赵顼进了内房,几名守在外面的太医也急忙赶来。 几名太医见赵顼脸色略略潮红,眼睛放光,顿时明白了,他们对望一眼,把几名宫女和宦官都叫了出去,留给曹皇后和赵顼最后一点时间。 赵顼握住皇祖父的手,低声问道:“皇祖父,你感觉好点没有?” 赵祯认出了赵顼,他嘴唇哆嗦着低声要说什么,赵顼连忙凑上前,把耳朵凑在他嘴唇边,终于听清楚了皇祖父说的一个字,‘恕’,宽恕的恕,皇祖父是要自己宽恕他,还是宽恕张尧佐,还是宽恕天下苍生? 赵顼连忙点头,“孙儿听清楚了,皇祖父是要孙儿有一颗仁恕的心,厚待天下百姓!” 赵祯欣慰地露出一丝笑意,目光又向上移,赵顼不理解,望向皇祖母,曹皇后立刻明白了,丈夫是说藏在枕中的遗旨。 她连忙道:“臣妾一定会遵从陛下旨意,绝不违反!” 赵祯吐出最后一口气,潮红渐渐褪去,目光涣散,脸色渐渐变成了蜡黄色。 曹皇后在他鼻前一碰,手猛地一缩,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顼儿,你皇祖父,驾.....驾崩了!” 曹皇后腿一软,瘫倒在床榻旁,赵顼却猛地抹去眼泪,对曹皇后道:“皇祖母,张尧佐还在外面虎视眈眈,我们必须封锁消息,不能让他提前发动政变。” 曹皇后悲伤地点点头,“顼儿,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捂着脸,再次哭了起来。 赵顼走到外屋,对几名太医道:“从现在开始,你们每人官升一级,各赏银五百两,现在守在天子旁边,不准任何人来探视,包括宫女和宦官,不准传出任何不利的消息,只能说天子病情稳定,正在救治中。” 几名太医都明白了,现在还不是宣布消息的时候,他们点点头,“微臣遵旨!” 赵顼又对十几名宫女和宦官道:“你们就呆在大殿里,不准哭,谁敢哭泣,谁敢出殿,杀无赦!” 十几名宫女和宦官吓得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赵顼又快步走到殿门口,对一名侍卫道:“速令赵师约将军来见我!” 赵师约就在大殿附近,他闻讯连忙赶来,躬身道:“参见皇嗣!” “赵将军,你立刻再增加五百备身军,将大殿团团围住,不准任何人靠近。” 赵师约目光一黯,低声道:“陛下去了?” 赵顼点点头,“烦请赵将军派一名心腹去通知范詹事,就说四个字,飞龙在天。” 赵师约鼻子一酸,缓缓道:“微臣立刻安排!” 只片刻,五百名千牛备身军迅速赶到,加上之前就安排的五百士兵,一共一千士兵护卫在大殿外围,不准任何人靠近,与此同时,整个内宫大门紧闭,已经断绝了和外间的所有联系,连去给范宁送信的士兵也只能吊下宫墙,宫门不会再开启。 事实上,这样严密封锁消息很有必要,赵祯在后宫还有很多嫔妃,她们都在眼巴巴等着消息,一旦得到天子驾崩的消息,她们便会想方设法向自己娘家传递。 另外,很多势力都在宫中买通了某个宦官或者宫女,为他们传递消息。 消息首先传不出大殿,嫔妃和其他宫中人都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消息旗,消息旗杆上如果挂上白幡,那就是意味着天子驾崩,如果挂上黄幡,则表示病情稳定。 在寝殿旁高高的旗杆上,依旧挂着杏黄色的旗幡,安抚着宫中人的紧张情绪。 而此时,范宁已经得到了天子驾崩的暗语,但他没有任何动作,依然暗中监视着蒋元的一举一动。 当然,范宁也考虑了预案,如果蒋元诱捕失败,那他就直接抓人了。 ..........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幕再一次悄然降临,这段时间由于天子病情恶化,城门都会提前关闭,天刚黑尽,关闭城门的鼓声便轰隆隆敲响, 蒋元身穿盔甲,独自坐在大营内一杯杯地喝酒,他心中既兴奋又紧张,兴奋是荣华富贵的大道已经向他铺开,张尧佐给他的许诺是封楚王,把江南一带划给他,同时也允许小妾给他生的唯一儿子继承他的王位,这也是张家第一次表态承认他的儿子。 而紧张是即将到来的大战,他的任务是夺取北城们,放飞豹军入城,然后再攻下后宫,控制天子赵祯和曹皇后,夺取玉玺、虎符和调兵金牌。 他的任务着实很重,不过时间还早,现在才刚刚天黑,要三更时分才发动兵变。 这时,一名亲兵跑到门口禀报道:“启禀将军,外面有个叫张大全的年轻人,说是你的小舅子,有紧急事情向你禀报。” 蒋元眉头一皱,他当然知道张大全,那个游手好闲,整天就知道逛妓院的小舅子,他最反感,从来不见此人。 “他来找自己做什么,还有紧急事情?” 蒋元忽然想到,可能是他姐姐走了,没有告诉他,他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 若是平时,蒋元不会理睬他,但今天情况特殊,蒋元还真害怕张大全跑去官府报案,引起官府注意,坏了大事。 他想了想便起身来到军营门口,只见张大全焦急万分站在门口,还真被自己猜中了,应该是为他姐姐的事情。 张大全看见蒋元出来,便跑上前立刻道:“姐夫,阿明出事了!” 张大全很了解自己的姐夫,说姐姐出事没用,必须说侄儿出事,那可是蒋元唯一的儿子,只有用儿子才能勾住他。 果然,蒋元吃了一惊,“阿明怎么了?” “姐姐刚才抱着阿明回来,好像阿明中毒了,一直在吐血,姐姐哭得没办法,让我来找你。” 蒋元瞪大了眼睛,儿子中毒了,他一把抓住张大全胳膊问道:“我儿子在哪里?” “在我的住处,姐姐说你不让她来军营,所以让我来找你。” 确实是这样的,蒋元害怕家里那头母老虎,从来不准小妾来公共场合找他,此时,蒋元心急如焚,已经完全忘记了夜里还有行动,他可不想失去唯一的儿子。 “快带我去!” 蒋元知道张大全住处离皇城不远,连马都没有骑,便带着三名手下跟着张大全匆匆而去。 只片刻,他们便来到一条很深的小巷内,张大全指着里面道:“前面就是我的住处。” 蒋元还没有意识到危险,但他的亲兵却感觉到不对,急声道:“将军,这里两头一堵,我们就跑不掉了!” 蒋元顿时醒悟,他大喝道:“怎么回事?” 张大全掉头便逃,蒋元顿时明白了,自己中计了,他拔出刀大喊:“我们冲出去!” 已经来不及了,两边忽然射出无数弩矢,密集地射向巷子中数人,张大全恐惧得大喊一声,“不要杀我!” 一支弩箭射进他的头颅,当场毙命,乱矢齐发,蒋元和他的三名随从也死在乱箭之下。 .......... 半个时辰后,范宁带着右监门卫将军杨毅和数百名士兵闯进了左监门卫军队的营房,当场抓捕了两名指挥使,随即宣布新的任命,杨毅暂时兼任左监门卫将军,而另外三名蒋元的心腹指挥使也在宣德楼附近被抓捕,至此,包括蒋元在内的六名监门卫反叛将领被一网打尽。 不仅如此,五千左监门卫士兵被全部缴械,关在军营内不准外出,所有皇宫大门和要害之处都被右监门卫士兵和神武卫士兵接管。 皇宫关闭,不准任何人进出,同时九城使萧承先也接到命令,京城的内城和外城全部城门关闭,夜里不准任何军队进出。 两更时分,两万飞豹军出现在北封丘门外,飞豹军应该是骑兵,但骑兵调马需要枢密院的命令,今天的飞豹军只能以步兵方式向京城进发。 当两万飞豹军刚到北城外的三岔口时,忽然鼓声大作,四周一片火光,十万大军已等候多时,将两万飞豹军团团包围。 飞豹军顿时一片慌乱,士兵和将领们都不知发生什么事,他们要在进城后才会传达今晚的任务,神武军造反,需要他们前去镇压。 但现在将士们还一无所知,两万将士面面相觑,都茫然不知所措。 这时,前方有人大喊:“我是右相韩琦,张虎生要造反,所有将士放下兵器投降,既往不咎!” 韩琦连喊数声,张虎生催马赶到,他大怒喊道:“兄弟们,韩琦造反,给我杀!” 但飞豹军士兵们都没有动,大宋的将领们只有带兵之权,而无下达作战的权力,下达作战命令必须由文官来发布,这是所有宋军将士都知道的规矩,张虎生公然违反,而且还下令出击,这实在出乎所有将士的意料。 “你们,敢不听军令吗?”张虎生急得大吼道。 这时,一名指挥使冷冷问道:“张将军,你能不能说清楚,我们半夜出营是要去哪里?” “这.....” 张虎生一时张口结舌,他刚刚才说韩琦造反,又要说神武军造反,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这时,韩琦又大喊道:“拿张虎生人头请功者,官升三级,赏白银五万两!” 张虎生瞪大了眼睛,他感觉四周已经有将领目光不对了,他急得大喊道:“我是主将,谁敢违抗我命令!” 忽然有人在他身后冷冷道:“你只是带兵主将,无权下达作战命令,受死吧!” 一支长矛从后面猛地刺来,张虎生措手不及,大叫一声,顿时被长矛刺个透心凉,矛尖从他前胸透出。 另一名大将眼疾手快,一跃而起,战刀挥过,张虎生人头飞起,众人一拥而上,将张虎生乱刃分尸。 两万飞豹军纷纷弃械投降,这时,一队队士兵冲进来,抓捕了张虎生的十几名心腹手下,韩琦任命将军李镇为飞豹军临时统领,率领飞豹军返回军营。 另一支张金定的军队,还没有来得及集结,张金定便被副将曹晃所杀,两万禁军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三更时分,韩琦率领十万大军包围了张尧佐的庄园。 第五百一十二章 新皇登基 张尧佐做梦也想不到,他耗费了数十万贯钱财打造,寄予厚望的七千庄丁竟然在对方的一轮箭矢下便全线崩溃了,不仅崩溃,而且还有大量倒戈的军队,他两个儿子均死在倒戈的乱军之中,被斩杀后拿去请功。顶 点 x 23 u s 张尧佐被三千士兵团团包围在一座木楼中,张尧佐铁青着脸,手提宝剑站在大堂上,高举一块铁牌向大堂外的士兵吼声如雷,“我有天子的丹书铁券,你们谁敢杀我?” 这时,人群分开一条路,范宁带着朱龙等四名侍卫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着张尧佐冷冷道:“你背叛天子,还有脸用天子的丹书铁券?” “是你!” 张尧佐顿时凶相毕露,大吼道:“当年就应该杀了你这个小杂种!” 范宁摇摇头,“你无可救药了!” 他回头对将军李智道:“李将军先带弟兄们退下去,我和他私下谈一谈!” 李智一举手,数百名士兵迅速撤离了院子和大堂,大堂上只有范宁一人。 张尧佐忽然有点慌张起来,“范宁,你要干什么,我有丹书铁券,你不能杀我!” 范宁一脸怜悯道:“张太师,我知道你很忠于天子,这次兵变,你心中愧疚万分,所以你服毒自尽了,放弃了丹书铁券。” 张尧佐大叫一声,转身要逃,却被朱龙和朱豹抓住胳膊,夺下他的剑,张尧佐吓得浑身蜷缩起来,哀求道:“范詹事,我把所有财产都给你,饶我一命吧!” 范宁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红瓶,递给朱虎,朱虎和朱鹰上前,硬撬开了张尧佐的嘴,朱虎将一瓶鹤顶红灌进他嘴中,‘当啷!’小红瓶落地,众人放开他。 张尧佐瘫倒在地上,用力扼住喉咙,浑身哆嗦得说不出话来,只片刻他缩成一小团,七窍流血,片刻便断气了,眼睛却凸出,不甘望着大堂外的天空。 范宁摇摇头,转身离开了大堂,刚走出木楼,只见赵师约匆匆走来,见到范宁便急道:“天子曾对我说,要保住张尧佐姓名,不能杀他!” 范宁平静道:“没有人杀他,他自己愧疚于天子,服毒自尽了!” “你!” 赵师约怒道:“他怎么可能服毒自尽,你怎么给天子解释?” 范宁冷冷看了他一眼,“巨鹿王怎么服毒自尽,你好好想一想,该怎么给新天子解释吧?” 范宁带着手下便扬长而去。 赵师约呆住了,他忽然想到这件让他恐怖的事情,是啊!他怎么给新天子解释? ......... “咚咚” 大庆殿的天辰钟敲响了,在满城回荡,上一次天辰钟敲响还是在四十年前,天子赵祯登基之时,而这次敲响,意味着天子赵祯驾崩,寝宫旗幡换成白色,所有宫人都裹上白布,哭声开始从内宫传来。 天还没有亮,大庆殿广场上站满数千官员,在京城九品以上官员,无论文武皆集中在这里,不光是百官,宣德楼前面的御街上也站满了百姓,数十万百姓聚集在御街上,见证着大宋改天换地的一幕。 在大庆殿的台阶上,观文殿大学士孙拚高声朗读天子遗诏,“.......皇太孙赵顼,神武英明,仁厚谦恭,远胜于朕,可继承大统,然其年纪尚幼,不能主政,可由皇太后高氏、太皇太后曹氏垂帘听政,助其成年,望百官悯怜吾孙,早晚看护,共护大宋社稷,钦此!” 在这份遗诏中,赵祯正式将赵顼封为皇太孙,封她母亲高氏为皇太后,祖母曹氏为太皇太后,由两宫太后共同垂帘听政。 孙拚念完遗诏,高声喊道:“新皇上位!” 轰隆隆鼓声敲响,端门开启,三千带甲士护卫着少年天子赵顼走进了大庆殿广场,赵顼身穿龙袍,头戴大冕,昂然登上了高高的龙椅,在龙椅上端坐下来。 数千官员跪下,一起三呼万岁!嘉佑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年仅十四岁的赵顼登上了大宋皇位,他便是历史上的宋神宗,比历史提前四年登上皇位。 赵顼随即颁布第一道旨意,诏令天下为先帝举哀,缀朝七日,百市皆闭,满城缟素。 他很快又下达第二道旨意,为维护社稷,册封曹氏为太皇太后,册封母亲高氏为皇太后,封父亲赵宗实为宣孝皇帝,同时大赦天下、 .......... 天终于大亮,百官也陆续散去,东京城内开始大规模祭祀驾崩的先帝,不可否认,赵祯执政的四十年,也是大宋逐渐走向繁华的四十年,社会创造了大量财富,大多数宋朝百姓都从中受益,他的去世,使百姓无限伤感,焚烧香纸遮天蔽日,几乎所有京城寺院都举行了水陆法会,为天子赵祯超度亡魂。 紫微宫内,由数十名三品以上官员举行了一次小范围的朝会,把一些重大的事情确定下来。 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已由先帝确定,不容更改,至于是高先还是曹先,这个以后再商榷,百官达成的第一个共识便是东宫议事解散,知政堂扩为七人,文彦博和韩绛加封参知政事,加入知政堂。 至于范宁,因为他资历稍浅,暂时无法入知政堂,改任左散骑常侍,封金紫光禄大夫,这算是百官给范宁的一个补偿,从之前的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升一级为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这一点大家都没有异议,但赵顼却动用天子权力,加封范宁为清河郡公,在爵位上再升一级,实封五百户。 人事变动除了东宫议事的三人,其他人都没有变动,来日方长,这需要慢慢来解决。 众人又商议了给新年安排以及给先帝守灵的议事,另外,一些重要的权力和物品也进行了移交。 还有一个重大事项,众人也达成了一致,必须吸取张尧佐政变的教训,任何军队调动必须要有符、牌、玺、令四者合一,也就是说,两宫太后,一人掌兵符,一人掌金牌,天子掌玉玺,知政堂掌军令,四者达成共识才能调动军队。 中午时分,重臣议事也结束了,赵顼还没有御书房,他便暂时借用皇祖父的御书房,临时召见了范宁。 范宁见他有点忧心忡忡,便笑道:“陛下还不适应新身份吗?” “心中烦忧的事情太多。” 赵顼叹口气道:“詹事,两宫太后有些不合,你知道吗?” 范宁现在虽然有了新官职,但还没有卸任东宫詹事,他没想到赵顼开口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按理曹柔和高滔滔是姨母和侄女的关系,应该很好才对,怎么会不合,让范宁有些费解。 “什么原因呢?” “具体我也不知道!” “陛下,注意称呼。”范宁提醒他。 赵顼连忙改口,“朕只是听说,和当年母亲的婚事有关。” 范宁顿时明白了,高滔滔给自己说过,当年曹皇后是想把高滔滔献给天子赵祯,以抗衡张贵妃,但高滔滔怎么能嫁给姨夫?所以赵祯不纳,曹皇后便把她嫁给了赵宗实。 两次涉及终身大事都是曹皇后做主,并没有征求高滔滔本人的意见,所以高滔滔一直为这件事不高兴。 范宁安慰赵顼道:“以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需要她们互相配合,相信两人都是识大体,明事理的长辈,在朝政上不会有太多矛盾。” “这样当然是最好,另外张尧佐情况如何?” “张尧佐已经服毒自尽,当然,他不肯自尽,我送了他一程,我建议陛下斩草除根,过段时间,找个理由将男丁皆流放岭南,然后以水土不服病亡,陛下,不能有妇人之仁,留下后患!” 赵顼想到父亲的惨死,他眼中闪过一丝冷酷,便点点头,“想收拾他们的,不仅是朕一人吧!” 赵顼随即又叹息道:“詹事立下如此大功,却连知政堂都没有进,朕心中万分歉疚啊!” 范宁笑了起来,“哪有二十五岁的宰相,三十岁还差不多,我都不在意,陛下何必歉疚,不过我的具体实职还要请陛下特殊恩准。” 赵顼精神一振,“詹事想担任什么实际职务,三司使如何?” 范宁摇摇头,“我想出任海外经略使,请陛下恩准!” 赵顼微微叹口气,“朕没记错的话,这是皇祖父的意思。” 范宁默默点头,“确实是赵祯的安排!” 第五百一十三章 餐堂议事 今天的午饭吃得比较沉闷,听说范宁又想去海外开拓,一家人都有点不满,朱佩和欧阳倩的不满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张三娘却直接向儿子开炮了。x23us.com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儿子才一岁多,刚会喊爹爹,女儿才三岁,正是需要父亲疼爱的时候,你却一拍屁股跑了,丢下一家老小,还要去海外,等你回来时,我坟头上的草都有一尺高了。” 张三娘着实愤怒,两个媳妇还这么年轻,就把她们丢在家中守活寡,你还是个合格丈夫吗?连他父亲都不如,当年他父亲在木渎镇开医馆,还知道每天晚上赶回家,这个儿子怎么就一点不负责任呢? 范宁还指望家里支持呢!结果首先被母亲痛斥,还说得那么难听,他板着脸一言不发。 朱佩和欧阳倩交换一个眼色,朱佩开口了,“婆婆,夫君胸中有抱负,想去做一番事业,作为家人我们应该支持,但我觉得其实也有办法解决,比如当初夫君在鲲州任职,我也跟过去了,夫君得了事业,家庭也很圆满,两全其美嘛!当然现在家里人口多了,但总会有一个解决办法,夫君觉得呢?” 朱佩表面上是在劝婆婆,实际上是在暗示范宁,别想一个人单飞,把我们丢在京城。 欧阳倩也及时配合道:“说实话,我们并不是离不开京城,我们在江南就住的很好,真儿还出生在江南,后来在应天府,大家也生活愉快,我觉得关键是一家人要在一起,至于生活在哪里?其实并不重要。” 朱佩又悄悄踢了旁边的阿多一脚,阿多也连忙表态,“我支持两个嫂子,关键是要一家人在一起,住哪里都无所谓!” 范宁见她们一唱一和,只得叹口气道:“关键是我这次想去南洋,南洋不像鲲州,南洋天气炎热,各种危险比较多,所以出海肯定不能带着你们,最多一家人搬到泉州,海外经略府就在那里,这样就算我们短暂分离,也是一两个月,而且我大部分时间都会在泉州。” “那就搬家去泉州!”张三娘作为长辈,一锤定音。 众人达成了共识,餐桌上立刻热闹起来,讨论泉州,朱佩问剑梅子,“剑姐,你去过泉州,泉州怎么样?” 这里居然还有人去过泉州,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剑梅子望去,剑梅子脸一红道:“我还是小时候跟师傅去过,在那里呆了一年,我记忆中那里天气很好,不冷不热,尤其冬天很温暖,夏天也不热,气候要比京城舒适得多,就是稍微潮湿一点,另外泉州很繁华,感觉比明州繁华得多,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买得到。” “那有没有小猴子?”范真儿插嘴问道。 众人一下子笑了起来,欧阳倩瞪了女儿一眼,“有小猴子也不准你玩,它会抓破你的脸。” 范真儿眼中露出畏惧之色,怯生生道:“小兔子和小松鼠可以吧!” 剑梅子笑道:“泉州的花很多,小动物也很多,你会喜欢的!” “好啊!”真儿高兴得直拍掌,忽然她又焦急地问父亲道:“爹爹,那边有没有山?” 范宁知道女儿关心的山不是城市周围大山,而是家里的小山,范宁笑道:“只要真儿去,就一定有!” 真也顾不得吃饭,兴奋地跑出去找乳娘了。 欧阳倩低声对丈夫道:“你现在别给她许诺,万一没有呢?” “如果没有,咱们就造一座!” 对女儿的要求,范宁一向是没有底线。 张三娘忽然又想起一事,“阿宁,明仁和明礼好像就在泉州吧!” 范宁点点头笑道:“他们俩在泉州混得风声水起,已经是泉州第一大海商,既然全家都要去泉州,我就先写封信,让他们先帮忙留意一下住宅。” 朱佩也道:“朱家在福州和泉州的生意也很大,光朱氏钱铺在泉州就有三家分店,我二叔就常驻泉州,夫君,你觉得有没有必要在泉州再开第四家钱铺?” 范宁明白妻子的意思,泉州的朱氏钱铺和他们无关,是朱家的,妻子指的是京城的朱氏钱铺开到泉州去。 范宁想了想道:“没必要再开第四家,可以买一家下来。” 朱佩笑道:“那我就写信给祖父!” 范宁不担心朱元甫会不答应,他现在已经是正三品高官,爵位已是正二品郡公,还实封五百户,以他现在的权势,莫说是买下一座朱氏钱铺,只要他一开口,朱家就会立刻奉上,分文不要。 一家人午饭以沉闷开局,最终以愉快结束。 ........ 两天后,皇佑八年的新年在一片悲戚中到来,不过新年的到来,天生具有的喜庆气息还是冲淡了不少天子驾崩的悲伤气氛,加上新年期间商业本来就要停顿,所以百市停业数天也没有影响到百姓的生活。 一场大雪在除夕上午纷纷扬扬降下,很快便使整个京城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孩子们的欢笑声给新年又增加了几分喜庆,从除夕开始,京城各地开始放弃了鞭炮。 大年初一不出门,范宁呆在家里陪伴着家人,他带着女儿爬上府中的山丘,手中拎着大袋子,里面是各种干果,栗子、榛子、松果、麦饼之类,尽管范宁给女儿解释了很久,小松鼠、小兔子和小刺猬会有粮食过冬,但他还是抗不过女儿的泪水,亲自来给小动物们送粮来了。 “真儿,我们把吃的放在亭子里好不好,下雪也遮不住,它们会自己来吃。” “那它们冷不冷,要不要放两件衣服?”真儿红着眼圈问道。 范宁哑然失笑,又耐心解释道:“它们都穿着皮袄呢?你看小松鼠浑身是毛,小兔子才是,毛很长,冬天不会冷。” “那小刺猬呢?它没有毛。” “小刺猬躲在家里暖哄哄睡觉呢!要睡一个冬天,春天才醒来,而且我们这里粮食很多,它们饿不着的。” 范宁又指了指一棵栗子树和一棵核桃树,这是几个月前移植的,移植了五棵果树,但最后只有这两棵果树成活了,现在栗子树上还挂着不少没有落尽的果实。 范宁在栗子树下,片刻便捡了一大推栗子,这下子真儿终于放心了,她把带来的食物放在亭子,便跟着父亲回去了。 她母亲欧阳倩却在忙碌地收拾东西,明天要去给父亲拜年,是丈夫第一次上门,她知道明天府上肯定会热闹,父亲的大群学生要上门拜年,大哥一家也要来,还有已经出嫁的两个妹妹和三个弟弟,她都要准备礼物。 欧阳倩现在的身价也很丰厚,她出嫁时就有范宁给她做嫁妆的五百两黄金和二十颗明珠,然后每个月的例钱是和朱佩一样,都是三百贯钱,后来她生下范真儿后,范宁给了她三万贯钱和数千亩土地,另外还有两座房宅,其中小的一座宅子她交给父亲转送大哥了,大的宅子她自己留着,她感觉自己还会生儿子,准备留给自己儿子。 当然,欧阳倩不可能像第一次上门那样大方,一次给父亲三千贯钱,这次主要是送小礼物。 这时,范宁带着女儿回了院子,阿真交给乳娘,他自己则进了妻子的房间。 “终于说服小家伙了!” 范宁进门笑道:“她一心想把松鼠啊,兔子啊都带去泉州,我给她解释,家里有桃树、梨树、杏树、还有松树、栗子树、核桃树,山丘上还有那么多蘑菇,足够这些小动物吃了,她才终于想通。” 欧阳倩叹口气道:“你太溺爱她了,甚至是娇宠,你对景儿就没有这么好,阿佩心里会不舒服的。” “这你就不懂了,女儿要宠,儿子要打,长大后,女儿才不会被外面的钱财诱惑,儿子才会更加奋发,要不你再生一个儿子,我肯定不会像真儿这样宠他。” “我倒是想生啊!” 范宁眼睛一亮,凑上前笑道:“既然想生就要行动,要嘴上说说是没用。” “去!去!去!” 欧阳倩把丈夫推开,埋怨他道:“现在是大白天,你在想什么?” 范宁也只是开个玩笑,女儿会随时冲进来,他坐在旁边问道:“礼物都选好了?” 欧阳倩一脸苦恼道:“我打算给孩子和几个弟妹每人一颗明珠,但父亲和大哥的礼物我还没有想好。” 范宁微微一笑,“老丈人的礼物我来准备,你大哥也由我来考虑,至于薛氏那边,我娘打算送她十匹湖绸和一套金首饰,我想也差不多了。” “那个女人我不想送她任何东西。”欧阳倩恨恨道。 范宁安慰她道:“我也很讨厌她,但礼不可废,按照老家规矩,我娘送她礼物就行了。” “那你打算给我爹爹什么见面礼?” “当然是田黄石和官窑茶具,我书房有三颗最极品的田黄石,连张尧佐都没有,我送一颗给你爹爹做印章,一套官窑汝瓷,再加十斤龙茶,你大哥那边我也送他一块上品田黄石和一套官窑钧瓷茶盏。” 这次灭了张尧佐兄弟,张氏兄弟被追究造反之罪,张尧佐和张尧承的家产全部被没收入内库,内库入帐超过百万贯钱财,发了一笔大财。 为表彰范宁的保驾之功,曹太后和高太后又赏给范宁五万两白银以及十套官窑瓷器、两百斤龙茶,另外又赐给范宁大量珠宝首饰以及张尧佐占地百顷的城西庄园。 欧阳倩心中欢喜,这些宝贝爹爹都喜欢,可惜他一样都没有。 第五百一十四章 翁婿促膝 正月初二,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停在欧阳修的府前,范宁已经在前一天派人送拜帖给了欧阳府,这是合符礼仪的正常做法,如果对方家里正好有事,他会派人回礼说明情况,双方另外再约时间,做客很忌讳不请而至,或者是没有按照约定时间到来。x23us.com 想想也是这样,到了约定的时间,人家一家人都在门口等你,你却迟到一个小时,或者人家正在接待重要贵客,你却不请而至,令主人尴尬,这样就显得十分无礼,从古至今,做客的礼仪都大同小异。 欧阳修虽然已经承认了范宁这个女婿,但心中多少还是有点膈应,不过他要给女儿面子,又不能过于得罪妻女,否则他的日子不好过。 而且范宁把他的诗词集出版了,以销售额的两成给他作为稿费,结果卖得非常火爆,欧阳修第一笔稿费收入便超过八千贯,算下来,他这本诗词至少能给他带来三万贯的收入。 这将极大改善他家中的财力拮据,说起来这也完全是范宁的功劳,所以于情于理,欧阳修都要亲自出府门迎接女婿一家到来。 范宁先下了马车,紧接着把妻子扶下车,随后又把女儿抱下来,这个细节还是让欧阳修暗暗点头,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范宁很尊重自己女儿,把她当做妻子看待。 或许是心情好的缘故,欧阳修的视力最近又有所恢复,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能看见三丈外的人和物品,也能看看报纸,不过欧阳修只看《信报》,出于憎恨钱氏,《小报》和《朝报》他从来不碰。 范真儿先跑上来拥抱外祖父,欧阳倩又勉强和薛氏打了招呼,这才让范宁和欧阳修见面,范宁躬身行礼,“小婿范宁参见岳父大人。” 欧阳修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罕见的笑容,“当年希文说我迟早会变成他的晚辈,我当时还和他吵了一架,现在看来,还真被他说对了,阿宁,这是你和倩儿的缘分,我就不多说了。” 范宁又取出一个巴掌大锦盒,递给欧阳修,“里面是是一块极品田黄石,排名天下第三,仅次于先帝的两颗私印,是小婿送给岳父大人的礼物,希望岳父喜欢。” 欧阳修略有些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作为文人领袖,他同样也爱石如命,只是财力所限,他买不起名贵石头,倒是学生们送他一些上品观赏石,他在书房里也有一块田黄石,是曾巩送给他的,但只能算上品。 听说女婿送给自己一块天下排名第三的极品田黄石,他忍不住了,连忙打开盒子,一块大小如鸭卵,通黄如凝脂田黄石出现在他眼前。 欧阳修惊喜得呼吸都要停滞了,双手微微颤抖,这时,薛氏凑上前笑问道:“老爷,这一定很名贵吧!” 欧阳修顿时醒悟,这是女婿送给自己的礼物,不能用名贵来衡量它,他收起盒子,笑着点点头,“我很喜欢,多谢阿宁的心意了。” 欧阳倩见父亲喜欢,高兴得拉住父亲胳膊道:“爹爹,夫君还送给爹爹一套官窑汝瓷和十斤龙茶,外面可买不到。” 欧阳修苦笑道:“你夫君确实是豪门了,这些宝贝已经很多年和你爹爹无缘了。” 范宁又把礼物送给欧阳倩的大哥欧阳华,也是上品田黄石和一套官窑钧瓷茶具,欧阳华连连感谢,他一个八品小官,就算父亲是名人,也没有机会得到官窑瓷器。 朋友间斗茶时,从来都是他羡慕人家的茶具,现在妹夫居然送给自己一套官窑钧瓷,他怎么能不惊喜万分。 欧阳倩又给弟妹、嫂子和侄子分发礼物,一人一颗明珠,价值百贯,连不敢指望礼物的薛氏也得了十匹上等湖绸和一套金首饰,一家人皆大欢喜,把范宁一家迎入府中。 欧阳倩自去和大嫂、弟妹们相聚,范宁则和岳父欧阳修以及大哥欧阳华坐在书房里说话。 欧阳修叹息道:“天子驾崩,人人悲痛不已,我也不例外,但我更关注大宋前途,贤婿和新帝关系交厚,你怎么看时局发展?” 范宁的另一个岳父朱孝云虽然也是高官,但因为立场问题,范宁和他很少促膝长谈时政,相反,欧阳修和堂祖父关系深厚,是庆历革新的坚定支持者,范宁和他倒是有些共同语言,而且毕竟是岳父,值得信赖。 范宁沉思片刻道:“先帝之所以选择天子继承大统,最主要一条是天子的性格,锐意进取,求新求变,其实先帝对庆历革新的失败一直耿耿于怀,他亲口告诉天子,希望他能完成自己未尽的遗志,所以新帝登基,变法是必然,对西夏和辽国用兵也是必然,在未来的二十年内,大宋将发生剧变。” 欧阳修脸色一变,“是向好的方面变化,还是恶化?” 范宁笑道:“很难说,不过我个人是有信心,天子虽然年少,但他并非不谙世事,他和我一起推行了京东路的厢军变法,对其中的难度他很了解,当他发现变法会触及每一个中层将领的切身利益,他最后不得不选择妥协,他亲口给我说,变法必须要妥协,妥协一部分,然后收获另一部分,最后京东路厢军变成了精锐的神武军,他自己深有体会,下面变法大臣休想糊弄他。” 旁边欧阳华惊叹道:“他小小年纪,就懂这些了。” “他确实是聪明绝顶,领悟力极高,什么事情只要他做了,他就能迅速领悟。” 欧阳修叹口气道:“当年你祖父变法,就是不太懂妥协,一开始就下猛药,结果激起强烈反弹,才一年就失败了,现在回想起来,要是先从简单的做起,适当妥协,月至于那么快黯然收场。” 范宁摇摇头,“岳父大人,其实我并不看好新帝的变法,在应天府,他就很信任王安石,如果不出所料,王安石必然会登上高位,振臂激进变法,我不会直接参与他的变法,但我会提醒天子,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莫非贤婿反对变法?” 范宁沉吟一下道:“谈不上反对变法,从先帝开始,我就是坚定的改良派,我也迟早会粉墨登场,但在此之前,我会有限度地支持王安石。” “刚才你的说到战争......”欧阳修又试探着问道。 “战争不可避免,辽国我不敢肯定,但对西夏的战役不可避免,先帝在几年前就想发动对西夏的战争,只是他身体不允许,当然战争不会那么快到来,至少十年内看不到。” 正说着,欧阳修的次子欧阳明匆匆跑来道:“父亲,您的学生们都来拜年了。” “这帮混蛋!” 欧阳修气得一拍桌子,“我给他们说过了,今天大女婿要来,让他们明天来拜年,怎么不听话,都跑来了?” 欧阳华意味深长地笑道:“父亲,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欧阳修顿时醒悟,他的学生们都是冲女婿范宁来的。 ......... 忙碌了一天,范宁带着妻女吃完晚饭后便回去了。 欧阳修坐在书房里细细欣赏范宁带给他的礼物,欧阳华则愁眉苦脸坐在一旁,妹夫给他的一套钧瓷官窑茶具已经被父亲放在桌上了,估计拿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了。 他暗暗埋怨范宁,为什么给父亲要送汝瓷官窑呢?送一样的钧瓷不好吗? 父亲有了汝瓷,他当然不会放过自己的钧瓷。 欧阳修不理睬儿子的苦脸,他亲自用龙茶煎了一壶茶,房间茶香浓郁,简直令人陶醉。 欧阳修一边品尝,一边玩赏范宁送给他的极品田黄石,他简直爱不释手,把曾巩送他的上品田黄石拿出来一对比,高下立判,曾巩送的田黄石简直惨不忍睹,而范宁这块田黄石细润无比,比黄玉还要养眼百倍,就仿佛冷冻过的鸡油,颜色纯正,没有一丝瑕疵。 欧阳修心中叹息一声,有这么一个女婿还真不错啊! 他一抬头,见儿子眼巴巴地望着桌上茶具,顿时有些不满道:“这套钧瓷先给我用几年,等我百年后留给你。” “爹爹,茶盏是一套两只,要不你先匀我一只吧!明天正好要斗茶,孩儿那个民窑茶盏真的拿不出手啊!” 欧阳修瞪了他一眼,“你要把心思放在仕途上,少去参加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看看你妹夫,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是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了,你现在已经三十岁了,还是个八品小官,要我怎么说你。” “爹爹,孩儿已经转为京官,以后升职就快了。” “你就指望着熬资历,你不做事情怎么升官,你妹夫已经开口了,保举你为平江府长洲知县,那可是范文正公的家乡,人才荟萃,办学是最容易出政绩的地方,你能不能再高升一步,就看这几年你的表现了。” 欧阳修虽然生气,但还是把一只钧瓷茶盏给了儿子,“这只茶盏给你,曾巩送给为父的田黄石也转送给你,自己要好好努力,有什么事情,多写信给你妹夫沟通!” 欧阳华大喜过望,连忙拜谢,“父亲教导,孩儿记住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终身大事 正月初三,范宁应该给另一个岳父朱孝云拜年,但朱孝云带着一家人回吴江祭祖去了,范宁便带着一家人去给三祖父朱元丰拜年,巧的是,范铁戈也带着老妻和孙子范光明给朱元丰拜年,大家正好遇到一起,朱元丰府上格外热闹。m.x23us.com 范宁陪同着二叔范铁戈坐在大堂上和朱元丰闲聊,他们的话题主要在生意上,朱元丰格外关注明仁和明礼创造的范氏贸易商行,才短短几年时间,便成为泉州第一大海外贸易商人,着实令人惊叹。 范铁戈笑道:“三阿公不用高看他们,他们走得快,主要得益于本钱雄厚,他们在鲲州采了多少黄金,一大半都投进去了,才能在短短数年内拥有几百艘海船,雇佣近数千名水手,要是谁有那么多黄金,一样做得好!” 朱元丰摇摇头,“我不这样看,他们兄弟从小就会做生意,有本钱的人多得去,做海外贸易的大商人,哪个不是十几万贯的身价,可谁能在短短五年内做成泉州第一?那种魄力和胆识,还真不是一般人敢玩的,你知道去年明仁运到的京城的两千根黄檀木赚了多少钱?他本钱才两千贯,那一趟他就赚了二十万两银子,太惊人了,我都不敢对外人说。” “范二叔,别看你摆弄石头能赚钱,但比起你儿子,你还是差得远,他告诉我,下一次他要去锡兰运沉香木和蓝宝石,这小子做木材生意做上瘾了。” 众人正说着,从外面进来三个少郎,前面二人皆十**岁,一个是朱元丰的七孙子朱齐,另一个却是范家子弟,范铁牛的儿子陆敏。 朱齐长得十分清秀,皮肤白皙,看起来像个女孩子,倒是陆敏的皮肤像他父亲范铁牛,皮肤比较粗黑,但毕竟是读书人,两人举手投足皆文质彬彬。 朱齐和陆敏同岁,在太学就是同窗好友,又一同回家乡参加科举,两人都考中举人。 后面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屁孩,却是范铁戈的孙子范光明,是明礼在鲲州生的孩子,孩子的母亲也是日本少女,现在改名范礼氏,带着儿子在京城和公婆住在一起。 范明礼也娶了妻子,是泉州豪族李尧的小女儿,比较瘦小偏黑,范铁戈夫妇都不太喜欢,相比之下,他们还是喜欢孝顺听话的范礼氏。 朱齐和陆敏进来便跪下磕头,“给祖父百年,给二伯父拜年!” 范宁是他们的兄长,就不好跪拜了,倒是范光明,跑得范宁面前便跪下磕头,让范宁哈哈大笑,从怀中摸出一锭五两黄金递给他,“这是三伯父给你的,收下吧!” 范铁戈连忙道:“阿宁,给一把铜钱就行了,他还不懂。” 范宁不睬二叔,对范光明道:“拿去给娘,让娘带你去买糖吃。” 范光明很聪明,他意识到三伯送给自己的一定是好东西,他怕祖父不让他收下,转身就跑了。 众人一起大笑起来,这时,朱齐和陆敏又给范宁行礼,范宁却不给他们什么礼物,问道:“三月的省试准备得如何了?” “我们还在全力以赴备考,这两天稍微休息一下。” 范宁点点头,“稍微休息一下是应该的,有没有打算出去走走?” “有的,明天我们二人打算去城南欣赏百岗冬雪。” 百岗冬雪是京城著名一景,以赏雪出名,范宁便笑道:“明天把阿多也带上,我再让朱鹰跟你们去,好好玩一天。” 范宁目光何等敏锐,他说完把阿多带上后,便观察二人的表情,陆敏面露苦色,有点不想带堂妹,而朱齐眼中却闪过一丝欣喜。 看样子,这朱齐还真有点喜欢自己妹妹。 待两人退下,朱元丰捋须笑道:“就怕小夫子配不上阿多!” 之前朱佩已经给朱洁提了这件事,朱元丰当然也知道了。 范铁戈愕然,“阿宁,你是想把阿多撮合给小七郎?” 范宁淡淡道:“我不是想撮合他们,如果彼此有好感,那我就成全他们,至于谁配得上谁的话,三祖父不要再提。” 朱元丰当然愿意和范宁再结亲家,他笑道:“小七是个书呆子,从小就喜欢躲在书房里看书。” 范宁笑道:“我那个妹妹也一样,嗜书如命,所以我觉得他们二人倒很般配。” 范铁戈笑道:“既然你们双方都有意,那我来做这个媒。” 范宁沉吟一下道:“妹妹毕竟还小,再等两年吧!” “要不先定亲,晚点成婚也无妨。” 范宁想了想笑道:“这倒可以,我回头和母亲商量一下,再征求一下她本人的意见,如果她不反对,就可以把婚事先定下来。” ........... 正月初四,阿多一早便兴奋地出门了,跟随陆敏和朱齐去城南赏雪,范真儿哭着要跟姑姑一起去,这一次范宁破天荒地没有满足女儿的要求。 阿多足足比大哥小九岁,过了年便是十七岁了,阿多是她的乳名,她的官名叫做范静,她哥叫范宁,她当然叫范静,有点和侄子范景谐音,不过问题不大,发音仔细一点,基本上不会混淆。 黄昏时分,阿多被朱齐送回府中,她手中拿着不少小玩意,用细竹篾编的小鸟,用泥捏的小人,还有木头做的可以吹响哨子,这些都是给侄女的小玩意。 朱佩却来到小姑的房间,门没有关进,透过缝隙,她见阿多正把什么东西往书架后面藏,朱佩看得清楚,竟然是一块玉佩。 朱佩暗吃一惊,这两人已经到交换定情物的程度了吗? 朱佩很了解自己的小姑子,是一个很老实的小娘,最多向母亲发发火,有什么事情都闷在心中,朱齐也差不多,只比她稍好一点,但也是书呆子一个,到现在连点茶都不会,这两人倒不知是谁先主动,估计是朱齐,阿多哪有勇气主动表达?从今天陆敏没有送阿多回来,就知道他们今天一定发生了故事。 想了片刻,朱佩轻轻咳嗽一声,吓得阿多连忙坐好,拿起一本书。 朱佩推开门一条缝,探头进来笑道:“我没有影响你吧!” “我没有什么事情,大嫂快进来!” 阿多连忙把大嫂让进来,又给她倒茶,朱佩笑问道:“今天玩得开心吧!” 阿多红着点点头,“百岗冬雪真的很美,很壮观,就是人太多了一点,山脚下都是人。” “这肯定的,很多京城百姓都去看雪了。” 朱佩又笑道:“你大哥很担心,怕你遇到什么事情,听说小无赖很多,毕竟那两个都是文弱书生,争不过人家,抢不过人家,打架也打不过人家。” “无赖确实有不少,但有鹰哥在,他那么凶猛,有他跟着我,那些无赖小痞子都不敢靠近。” “你没和他们两个一起?” 阿多连忙摇头,“我们三个一直在一起,鹰哥跟在我后面,反正没有哪个无赖敢来招惹我。” “那两个没有把你撇在一边吧!” “没有呢!阿七还跑去给我买糖葫芦。” “你叫他阿七?”朱佩笑问道。 阿多脸蓦地一红,半晌才道:“我一直就叫他阿七,这个称呼.....不妥吗?” “没有不妥,你顺口就行,我们都一直叫他小夫子,你不知道吧!” “小夫子?” 阿多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臭小子怎么不说?下次就叫他小夫子。 朱佩一直在试探阿多,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提到陆敏,阿多也根本没有想到陆敏,这说明,三人出游,她的心中只有朱齐。 .......... 就在朱佩和阿多聊天之时,范宁也在询问朱鹰,妹妹今天的情况。 朱鹰很坦率对范宁道:“陆少郎今天有点生气了,回来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走了,就是朱少郎陪同阿多回府。” “他们两人坐在一辆马车里?” 朱鹰摇摇头,“朱少郎骑马,只有阿多独自坐马车,不过车窗都开着的,阿多一路都在和朱少郎说话。” “说什么?” “好像是谈论唐诗,两人说得很投入,朱少郎进城时差点掉下护城河。” 范宁笑了笑又问道:“陆敏为什么生气?” “朱少郎去买糖葫芦,却只买了两根,没给陆少郎买,这是第一次,上山的时候,朱少郎一直呵护着阿多,没管陆少郎,结果陆少郎摔了一跤,滚下十几丈。 朱少郎见他没有受伤,便不再管他了,让陆少郎很生气,要带阿多回城,阿多不肯,两人就争吵起来,然后朱少郎帮阿多说了几句话,陆少郎一怒之下,就自己回城了。” “然后呢?”范宁又笑问道。 朱鹰挠挠头,“然后我觉得我自己都有点多余了。” 范宁大笑,“你觉得他们是不是有点郎情妾意的感觉。” “好像有一点,不过那个朱少郎有点呆,我觉得他配不上阿多。” 范宁点点头又道:“他们还有什么约定吗?” “好像阿多说后天要去寺院给父亲上香,朱少郎想陪她去,他们说话声音很小,然后我就没听见了,对了,明天朱少郎会送一批书给阿多。” 范宁淡淡一笑,这件事不能急,还得再看一看。 父亲不在了,他就是长兄为父。 第五百一十六章 新年大朝 晚上,朱佩向范宁说起了她和阿多闲聊之事,“我差不多可以确认,小夫子是在追求阿多,阿多对他也颇有好感,但阿多的心思很难猜透,我估计她自己都不太明白,我觉得夫君说得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还需要时间沉淀一下,不能太过于仓促,但又不能过于冷淡,那会使他们错过一段姻缘。顶 点 x 23 u s” 朱佩的态度还是很中肯,既没有偏向族弟朱齐,也没有忽视丈夫的意见。 范宁想了想道:“那就再等两年,先给他们订亲,两年后再询问两人的意见,当然,准许他们交往,以书信方式,或许相约去游玩都可以。” 订亲不等于定婚,这实际上是婚礼中的阶段不同,订亲还是初始阶段,双方家庭交换了记载生辰八字的婚书,表示同意议婚,订亲就到此为止,双方如果觉得不合适,还可以退回婚书,订亲其实就是一种达成结亲意向,但没有强制性。 而定婚就不同,定婚已经到了男方送了财礼和定礼,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原因,那婚事就不能悔了,范宁主要觉得妹妹才刚满十七岁,心态和生理都还不够成熟,需要再给妹妹两年时间考虑。 如果两年后,妹妹依旧下定决心要嫁朱齐,那范宁也就不会阻止。 另一方面,这也是给朱齐的一个考验,他如果真喜欢自己妹妹,那么两年的时间对他来说,应该是可以等待的,如果这段时间,朱齐又移情别的女子,或者他考中进士,被更高的豪门招为女婿,范宁也要给他机会,免得他将来后悔,怪自己妹妹耽误他的前程。 丈夫提出订亲而不是定婚,朱佩也表示同意,两年时间不长不短,正好,而且他们可以通信交流,增加彼此的了解,交流情感,朱佩也觉得这是比较合理合适的方案。 朱佩又笑道:“夫君,还有件事呢,三阿公问问你,有没有时间指点一下朱齐的学业,距离科举还有两个月,如果好好努力一把,还是有希望的。” 范宁有点尴尬,他是答应过朱元丰,指点一下朱齐的学业,他最初考虑按照科举试题指点一下朱齐。 但历史已经被改变,原本在嘉佑八年四月才去世的赵祯提前四个月去世了,而嘉佑八年的科举题就是赵祯出的,现在赵祯去世,科举题肯定也要变了,是高滔滔出,还是曹太后出,尚不得而知,但肯定和历史的科举题不一样了,让他怎么押题? 范宁想了想便笑道:“这样吧!让倩姐帮个忙,让朱齐和陆敏都拜在她父亲门下,请我的二岳父来指点他们,你觉得如何?” 朱佩白了丈夫一眼,什么叫二岳父,听着别扭,她点点头道:“这样倒也不错,三阿公肯定也高兴,不过还是你去给欧阳前辈说一说,至少这是对他尊重。” “好吧!明天下午我去一趟。” .......... 正月初六举行新年大朝,所有九品以上的在京官员都必须参加,这也是新皇登基,两宫太后垂帘听政的第一次正式朝会。 ‘咚!咚!’低沉的朝钟敲响,大庆殿广场上的数千名官员移步向大殿内走去。 宋朝的朝会规矩没有明清时那样森严,官员不必排队,只要保持安静,尽快入殿找到自己位子便可,另外大殿内分为职官区和虚官区两部分,虚官区平时都没有人,只有庆典大朝时官员们才会出现。 在职官区按照部门站列,官员位子是固定的,但在虚官区只有品阶,没有官职,大家只要按照品阶站立便可。 除了职官区和虚官区外,另外最前面还有一个特殊的区域,那就是三品区,所有从三品以上的官员都集中在这个区域,约有数十人之多,包括皇族、三公、相国、尚书、大学士、节度使、上将军等等,这里集中了大宋地位最高的权贵和朝官。 范宁是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左散骑常侍,自然也在这个队伍中。 随着上朝乐声响起,少年天子赵顼在十八名侍卫和八名宫女的簇拥下,从侧面进入大殿,端坐在丹陛上的龙椅上,而在他身后两边,各有两个空间,被珠帘遮挡,两宫太后已经入位就坐。 但大家关心的是,两宫太后权力怎么划分,谁为朝政主导,这才是未来数年朝局关键。 经过一个新年,这个格局差不多已经出来了,大臣们当然不知道这中间发生过程,不过有一个细节可以让大臣们明白最终权力分配结果,那就是两宫太后的上朝座位,按照右上左下的习惯,坐在天子右首边的太后应该是主政,左边太后是参政。 所以当两位太后入座后,所有大臣的目光都向右首太后望去,范宁也不例外,不过有珠帘遮挡,而且两宫太后的穿着都一样,很难分辨谁是谁,范宁目光透过珠帘的一刹那,忽然发现珠帘背后的目光也在望着自己,那熟悉的目光顿时让他明白了,高滔滔赢得了主动,成为主政太后。 当然,曹太后是长辈,按照尊卑规矩也应该是由她来主政,那么现在的结果只有一个可能,曹皇后不愿过多参政,主动让出了主政权,她只是作为一种义务来参政。 高滔滔在历史上被誉为女中尧舜,对北宋繁荣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的权力**比较重,她很可能会在赵顼弱冠之年后才放权,甚至还会在暗中干涉朝政,历史上,她就曾在暗中反对王安石的改革。 新年大朝的仪式多于实质,今天又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大朝,主要议题就是决定年号,出乎范宁的意料,新的年号依旧采用历史上宋英宗的年号,治平。 不过也可以理解,嘉佑八年后本来就要换新的年号,治平应该是仁宗赵祯准备好的年号,所以新帝赵顼采用这个年号也很正常。 在新年大朝后,由两宫太后颁布了一系列的懿旨,治平元年的省试将推迟一个月,在四月初举行。 其次,海外经略使狄青改任太子太保,左散骑常侍范宁出任海外经略使,同时根据范宁的提名,知政堂任命东宫左庶子李大寿出任泉州市舶司提举,东宫右庶子苏亮改任礼部郎中,知泉州事。 这个任命引起了朝野广泛议论,在新帝登基的关键时刻,范宁却离开朝廷权力中心,远赴海外,这有点自我放逐意义,虽然他的两个心腹皆在泉州任要职,等于掌握了泉州的军政财三大权,但比起范宁离开权力中心的损失,这点收获实在算不上什么。 但也有官员认为,范宁就是因为资历不足才失去了进知政堂的机会,他出任海外经略使,就是为了补足资历不足的短板。 有心腹问及韩琦,范宁这样做的真正意图是什么,韩琦只说了两个字:伏蛰。 但在欧阳修府中,范宁却给出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欧阳修心情很好,他长子欧阳华出任长洲知县已经成为定局,一个很大的心病算是治好了,坎坷多年的长子终于走上了仕途的康庄大道。 出于对范宁的感激,他欣然收下了朱齐和陆敏两个门生,帮助他们提高文章水平,为四月初的省试做好冲刺准备。 “我今天上午听韩相公说,贤婿出任海外经略使是一种蛰伏策略,我有点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范宁微微笑道:“韩相公的解释只是他的理解,未必是我的想法,我给两位太后和天子做了解释,鲲州的设立为大宋带来极大的财政改善,事实上,鲲州只是开始,我希望能给大宋寻找到更多的财富,简而言之也是两个字:开源。” 欧阳修点点头,“当然你就给我说过,你主张变法的核心是把饼做大,在分配新饼之时,更加倾斜于普通老百姓,这样不动权贵的既得利益,还给了他们获得更多利益的希望,所以你的变法能赢得最广泛的支持。” “正是如此,像曹家、高家、朱家等等家族,甚至包括张尧佐的家族,都在海外扩张中获得金矿、银矿等大量财富,所以他们极力支持海外扩张,用海外获得的利益来降低国内变法的代价,这就是我这次出任海外经略使根本目的。” 第五百一十七章 初到泉州 正月初十,关于范宁的议论还没有完全结束,当事人范宁却带着数十名士兵离开了京城,赶赴泉州上任。 与此同时,曹家也紧急召开了家族议事,范宁出任海外经略使,这里面蕴藏的丰富内容和巨大商机,让很多京城权贵都为震动,纷纷召集重要家族成员议事。 曹琮已经年迈,但保养得不错,精神尚好,他对十几名曹氏核心家族成员缓缓道:“这些年曹家从鲲州的黄金收获已不下百万贯,巨大的财富有力地维护了曹家在大宋的地位,曹家是先知先觉,所以才能获得巨大的利益,正是曹家和高家的成功,已经让其他权贵家族为之眼红,在范宁回宋后,先帝便冻结了海外开拓,这次范宁重返海外经略府意味着什么,我想大家心里都明白。” 说到这,曹琮看了一眼曹佾,“三郎,你昨天拜访了范宁,给大家说一说。” 曹佾捋须道:“这次范宁重返海外经略府确实在朝中引起很大的争议,很多朝官,包括《朝报》和《小报》上都说,范宁是这次权力重洗的失败者,被排挤出朝廷,但昨天范宁告诉我,他重返海外经略府实际上在他前年出任应天府时,便已经由先帝决定了。” 曹佾的话顿时引起了大堂上一片轻微的议论声,曹琮又道:“诗儿,你来说两句!” 曹诗虽然不是长孙,但他却是曹家第四代的佼佼者,他很快将迎娶先帝长女兖国大公主,之前担任一段时间东宫善赞大夫,现在他准备出任从五品大理寺少卿,也是年轻有为,因为他曾担任过鲲州汉县知县,所以他身上也有海外派的烙印。 曹诗起身向祖父行一礼,朗声道:“范宁出任海外经略使,绝不是被排挤出朝廷,而是先帝遗旨,重启海外扩张,据我得到的消息,范宁的任命其实是天子根据先帝遗旨的提议,由两宫太后批准,知政堂一致通过的决定,这才是真相,如果我看不到这一点,曹家会失去一次巨大的机会。” 曹琮点点头,又对众人道:“这也是我想说的,高家已经决定在泉州成立商行,组建远海船队,曹家也决不能落后,而且这一次恐怕还会涉及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是什么?”曹琮的儿子曹忍不住问道。 曹琮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土地!” 大堂上顿时炸锅了,曹家人都不蠢笨,很清楚家主所说的土地的含义,如果曹家在海外获得一块不属于大宋的土地,那意味着什么? 曹琮又继续道:“朱元丰曾在鲲州得到一座岛,叫做朱雀岛,他曾意味这座岛是属于他,是他的土地,和大宋无关,但那一次他失败了,朱雀岛依旧是鲲州的一部分,和他在中原买下一座庄园没有什么区别,可这一次或许不太一样,海外获得的土地有可能永远属于曹家,和大宋无关。” “家主,这种可能有多大?”有族人问道。 曹琮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有这种说法,但我相信,如果完全获得一份土地,在海外封王的可能性最大,属于大宋的一部分,但同时又能自立。” “家主,那我们需要做什么?” 曹琮微微笑道:“我们需要准备一支远洋船队,同时要开始招募大量庄丁,我们在鲲州获得的财富要派上用场了。” 事实上,不光是曹家,很多京城权贵家族都意识到又一次分配海外财富的机会将来临,各大家族纷纷派人带着大量钱财南下,准备在泉州建立自己的根基。 ........... 泉州从隋唐时开始,便是和扬州、广州齐名的海外贸易大港,北宋中期更是渐渐超过广州,成为宋朝第一大海港。 泉州港主要进口香料、药物、宝货珍玩、名贵木料、染料、金属、棉布等等物品,而出口则是以丝绸和瓷器为主,海外贸易东至日本,南通南海诸国,西达波斯、阿拉伯和东非等地,万商云集,海船密布,在泉州城内随处可见海外夷人,甚至有不少海外夷人定居泉州,带来不同的文化和宗教。 海外经略府原来在扬州,于六年前正式迁到泉州,首任海外经略使是赵宗实,第二任是狄青,而范宁是第三任,每一任都有明确的目标,第一任时期主要是经略耽州和鲲州,第二任时期主要经略琉球府和北琉球县,现在是范宁的第三任,目标恐怕就是南洋了。 在一个晴朗的下午,范宁乘坐的海船抵达了泉州港,泉州港是一处波光浩渺的海湾,周围是低缓的小山,为海湾抵挡住风浪的袭击,也使泉州港成为一座极好优良的天然良港。 海湾内万船云集,光万石以上的大海船便多达上千艘,还有很多海船不是宋朝制造,而是来自波斯、阿拉伯等地,但体积的庞大的宋朝海船相比,这些域外海船便显得体小单薄,抗风浪能力相差得远,很多域外商人都喜欢乘坐大宋的海船。 泉州城又叫晋江县,相距海港约十余里,被一座延绵十几里的小山所隔,晋江穿流过县城,直接注入海湾。 范宁乘坐的大船直接从入海口驶入了晋江,又溯流十余里后进入了县城,停靠在一座很大的码头上。 范宁从大船上走下来时,一眼看见前来迎接他的狄青,蹉跎了十几年,狄青须发皆白,不过依然精神抖擞,腰板挺得笔直,他看见了范宁,顿时大笑着迎了上来,两人重重拥抱一下,狄青笑道:“我就知道你是来接替我,终于把你盼来了!” 范宁也叹息道:“狄公独自在这里镇守多年,我心里惭愧啊!” “是我惭愧才对,没有把海外事业做起来,以后就指望范使君了。” 范宁摇摇头,这哪里是狄青的责任,是赵祯把海外开拓冻结了,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范宁又把随行的几名官员介绍给狄青,狄青便带着范宁去海外经略府。 海外经略府就在码头正对面,隔一条街,步行数十步就到了,经略府占地约三十亩,气势宏伟,门口有士兵站岗。 狄青带着范宁进了大堂,两人简单举行了权力移交仪式,范宁便正式成为这座经略府的主人。 两人坐下,狄青让茶童上了茶,对范宁道:“琉球府的开发已经完全停止,到目前为止,还是只开发了北部的一部分,建成一座县城,有百姓千余户,驻军三千人,这几年我的精力都放在练兵上,倒是练出一支精锐的水军。” “琉球府那边应该有矿山吧?”范宁又问道。 “还是以前那几座银矿,三司把所有矿山审批都停止了,也不准海外经略府有任何逾规之举,还有我上次申请迁徙两万户百姓去琉球府,最后也不了了之。” 范宁微微笑道:“迁徙两万户百姓去琉球府的申请已经批下来了,但不是一次性迁徙,而是分解成五年迁徙,另外,三司也将矿山和土地的审批权力下放给了经略府,经略府军队将扩大到两万人,与此同时,我拿到了调兵虎符和作战金牌,可以在海外全权发动三千人以下的战争。” 狄青听得越来越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叹息道:“我明白了,第二轮海外开拓真要在你的手中开启了。” 范宁摇摇头,“权力大,压力也大,知政堂没有好处才不会放权,它要求经略府从明年开始,完全解决海外粮食自给问题,还要每年给朝廷输入一千万贯的财税收入,当然,这一千万贯也包括了鲲州。” 狄青眉头一皱,一千万贯,他面露难色道:“光凭鲲州和琉球府恐怕远远不够一千万贯。” “这个问题我考虑过了,粮食自给完全不成问题,咱们人口少,依靠军屯就能解决,再说鲲州那边粮食产量大,把鲲州粮食适当调一部分过来,也很好的办法,至于一千万贯,鲲州那边目前每年三百万贯是稳定的,我打算开发鲸州的砂金,另外战马明年开始输入大宋,预计每年输入大宋三万匹,按照每匹五十贯钱来计算,光鲲州每年的财税都达五百万贯,琉球府这边主要是木材、水产、水果、矿石,暂时无法提供太多资源,所以每年的五百万贯还得从南洋索取。” 狄青有点明白,“所以你这几年的经略重点放在南洋上。” 范宁缓缓点头,“正是如此! 第五百一十八章 泉州首日 狄青次日一早便乘船离开了泉州,返回京城,重新开启一段哪怕是不太愉快的生活,说实话,他在泉州真的呆够了,海外开拓成功也好,失败也罢,都交给范宁,和他没有关系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一个上午,范宁便在经略府官衙里认识属下,经略府官衙有官衙三十多人,大多是七**品的低阶小官,一半以上都没有转正为京官,这些年轻官员或许经验不足,但个个朝气蓬勃,锐意十足,都想做一番事业,让自己拥有转为京官的业绩,所以经略府的官员们对范宁到来极为欢迎。 欢迎归欢迎,中午饭范宁却没有和他们碰头,而是和明仁、明礼在一起,这兄弟二人昨天就知道范宁到来,好容易等狄青走了,两人立刻来找范宁。 兄弟二人在城内最好的晋江酒楼内设宴给范宁洗尘,这座晋江酒楼就是二人投下的本钱。 “你们两个不要指望我到来能帮你们什么,倒是我需要你们帮忙,我现在是眼前一抹黑,需要你们的信息。” 明礼和明仁对望一眼,明仁道:“我们给你的第一个忠告,就是不要太相信狄老爷子的话,尤其是琉球府,去了你就会大失所望。” “为什么?”范宁不解地问道。 “琉球府的两千户百姓,拼了命都想回来,那边驻军三千人,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阻止百姓回来,那边和鲲州相比,简直差得太远,瘴气、毒虫、土人,这三样东西严重威胁百姓的生存。” 明礼也接口道:“其实瘴气问题倒不大,有药物可以避免,至于毒虫,城内没有,主要是城外耕作时会遇到,最头大还是土人,来去如风,用毒箭射杀农民,这些年死在他们毒箭下的农民至少有几百人了,令人恐慌,所以就算免税,百姓也不愿呆在那里。” “那军队为什么不围剿?” 明仁撇撇嘴,“这个要问狄帅了,我估计是他没有交战权,不像你在日本,可以全权和日本军队作战,狄帅的手脚被捆住了,只能被动防御。” 范宁点点头,过两天他要亲自去一趟琉球府,亲眼目睹一下才行。 范宁又问明仁,“你在苏禄国的海岛拿到了吗?” 说到海岛之事,明仁一脸愤然,“别提了,那个苏禄国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五百匹绸缎给了他,他竟然只给我一座两里长宽的小岛,上面全是石头,连淡水都没有,而且周围暗礁密布,船只无法靠近,我去找苏禄国王算账,他说我听错了,我要的那座岛至少价值五万匹绸缎,少一匹缎子他都不卖。” 范宁笑了笑又问道:“苏禄国人口多吗?” “很少,最多几万人口,你想用他们当劳工?” 明仁、明礼何等精明,一下子便猜到了范宁的用意。 范宁一拍脑门,他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情,苏禄国是自己起的名字,但历史上的苏禄国要到几百年后才出现,现在那边最多是一个个土著部落,明仁说的国王,应该是吕宋国,而不是苏禄国。 想通这一点,他连忙问道:“这几万人都是一个国王统治,还是只是一些大大小小的部落,像鲲族人一样。” 明仁想了想道:“是一个小国,国王叫做明明达,卑鄙无耻,小国的人口最多七八万,都是身材矮小的黑人,用刀耕火种来种地,非常落后,没有城池,但有用木头搭建的王宫,不过盛产黄金,这点很吸引人。” 范宁明白了,既然有大片平原,那就是吕宋国,不是苏禄国,他又问道:“那南面各个岛屿呢?” 明仁又道:“南面各岛内就是大大小小的部落了,据我所知,一共有十三个部落,每个部落千余人,年年发生战争,互相残杀,说实话,战斗力很弱,都是身材矮小的黑人,用土制弓箭和长矛,要是宋军过去,一千人就可以扫荡干净所有的部落。” 范宁算了算,吕宋的人口还不多,用作劳工开发琉球府并不现实,只能另外想办法了,实在不行,就继续征用日本劳工。 三人又闲聊片刻,明礼问道:“婶娘、弟妹她们都要过来吗?” 范宁点点头,“她们会住在泉州。” “那官宅哪里够住,你得另想办法才行。” 狄青修建的官宅范宁已经看过了,都是两三亩的小宅,也是狄青自己节俭贯了,他修的房子都非常简陋,面积小就不说了,而且根本谈不上环境,就是一座座院子,数量倒修得不少,修建了五六十座,但没有一座看得上眼。 范宁笑道:“我是打算找你们商量此事,你们有什么建议?” 明仁靠在椅子上笑道:“泉州的富商很多,大宅不少,看你有什么要求。” 范宁微微一笑,“我看泉州城内山不少,我希望我的府宅内也有山,宅子我可以买下来,不用租。” 明仁和明礼低声商量一下,明礼道:“东屏山怎么样,东屏山上有很多依山而建的大宅,差不多都是四五十亩。” 东屏山就是将县城和海港隔开的一座横山,长约三十余里,高几十丈,山上山林茂密,风景秀丽,范宁沉思片刻道:“我见城内还有不少小山丘,也就十几亩大,很精致,有没有这样的宅子?” 明礼呵呵笑道:“你说的那叫做独山宅,那可是泉州的顶级大宅,整个泉州一共只有三座,都是营造了几十年的老宅,我去帮你问问我岳父。” 明礼的岳父是泉州第一大豪族,叫做李尧,范宁只是淡淡一笑,他没有拒绝明礼的好意,他们兄弟二人商人做久了,还不太明白权力的意义。 ......... 午饭后,范宁带着十几名随从骑马在城中巡视,今天天气不错,阳光灿烂,虽然是一月,但泉州的温度却很适宜,俨如北国仲春时节,海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大街上行人很多,随处可见来自异域的商人,泉州本地人口大约在十万左右,但来自大宋各地以及海外各地的商人,以及被各大商行聘用的水手等等,总人口已超过二十万,大街上店铺林立,各种各样的集市随处可见,商业十分发达。 这时,范宁在一座大宅前停住了脚步,这座大宅至少有五十余亩,宅中有一座半圆形状的小山,北高南低,这不是人造小山,而是一座真正的小山丘,占地大概二十亩,山上林木葱郁,隐隐还可看见亭台楼阁,一条山泉小溪形成的瀑布从北部山顶飞流而下,山清水秀,美奂绝伦。 范宁顿时有了兴趣,回头对朱龙道:“去看一看,我拜访一下这里的主人!” 朱龙翻身下马,向前面大门跑去,他敲门半晌,门开了一条缝,似乎有人在和他说话,片刻,朱龙回来禀报道:“启禀官人,这家宅子的主人不住在泉州,只有一个老人看宅。” 范宁顿时更有兴趣,主人不在泉州,那就有成交的可能。 他笑了笑道:“进去看看!” 看门的老家人听说是朝廷高官,不敢阻拦,只得让范宁进宅,范走进府宅,府宅的前院和中庭没什么出彩之处,和一般房宅差不多。 但走进后院,范宁眼前顿时为之一亮,山脚下竟然有一片占地约七八亩的湖泊,光这座小山和湖泊,就占地近三十亩,围着小山和湖泊修建了五六座院子,小山四周用巨石修砌,即使下雨,山上的泥浆也不会溢出来,一条用石板铺砌的小路直通山顶,小路两边修建着各种亭台楼阁。 这座巨宅虽然没有京城宅子修建得精美绝伦,但很有自然气息,真的称得上山清水秀,竟有一种庄园的感觉。 “你家主人是何人?”范宁笑问道。 老家人卷着舌头,用蹩脚的官话道:“我家主人姓程,目前在福州闽县做生意。” 老家人回屋取了一张名帖给范宁,范宁看了看名帖,名字叫程陇,这个名字好眼熟,他回想片刻,顿时醒悟,长琦宋商领袖不就叫程陇吗?难道是他。 范宁笑问道:“你家主人可是余杭县人,有个儿子叫做程清,曾经在日本做生意。” 老家人一怔,“官人怎么知道?” 范宁笑了起来,“我和你家主人是老朋友了,你家小员外还是我的下属,他还在鲲州吧!” “官人莫非姓范?” “看来老人家也知道我!” 老家人连忙跪下道:“原来是范大官人,小人程冬,是程员外的舅父,替他看守宅子。” 范宁连忙扶起他,问道:“老人家也是余杭人?” “我就是泉州本地人,程员外的母亲是泉州人。” 范宁点点头,“能否请老人家通知一下程员外,请他来泉州一趟,我有点事情找他。” 老人笑道:“他明后天就会来泉州,他在这边还有座商行,常常会来泉州。” “程员外来泉州会住在这里吗?” 老人摇头道:“他一般不住在这里,这里太大太冷清,他城中还有座宅子,在码头那边。” 范宁取了一张自己的名帖交给老人笑道:“他来泉州后,请他务必来找我。” 名帖上的一串头衔看得老人头昏眼花,清河郡公、左散骑常侍、御史大夫、海外经略使......... 这可不是一般的大人物啊! 第五百一十九章 买下山宅 接下来的两天,范宁基本都在各种应酬中度过,泉州城的地方豪门乡绅,泉州港的各大商行东主,还有地方官府、军队大将高官等等,纷纷设宴给范宁接风洗尘。m.x23us.com 实际上这些应酬应该是由狄青来安排,也由此可见狄青不擅交际,基本上从不和地方乡绅富商往来。 在各种觥筹交错中的应酬中,范宁正式换上了海外经略府的角色。 这天上午,范宁正在官房内给三名幕僚安排各自事务,公孙玄策和张博不用说,跟随范宁好几年,这次范宁出任海外经略使,他们也一并跟来了,一般而言,做了五六年高官幕僚后,一般都能获得一个不错的前途,公孙玄策和张博正是看中了范宁的成长性,才愿意继续跟随他。 另外一个幕僚是陈,也就是陈季常,他在东宫跟范宁做了几个月的幕僚,也长了一些见识,本来范宁准备给他几百贯钱,结束他的任职,但出人意料的是,陈的妻子柳氏却不准丈夫辞职,要求丈夫跟随范宁混几年,谋个前程。 陈畏妻如虎,虽然心中着实有点不情愿,但也只能老老实实跟随范宁南下。 “咱们还是老规矩,张博管钱谷仓禀,公孙管法士军务,陈管机要文书,我可能会时常出海,但你们不需要,我给你们三人各自安排官宅,可以把家人接来,咱们在泉州恐怕得呆上三四年,做出一番事业后才能回京。” 三人纷纷点头表态,范宁见陈有点犹豫,便笑道:“我知道季常的朋友都在京城,来泉州太偏僻了一点,我还是那句话,如果季常想回去,我随时赠予厚币,礼送回京,将来我若有成就,也会尽量帮助。” 范宁这话就很含蓄了,想走,我不留,我会做到仁至义尽,将来我发达了,也会看在昔日缘分上尽量提携,但只是尽量,不是一定,当然,如果一直跟随自己,那就是一定会提携。 陈叹了口气,“是男人总归要走上仕途之路,现在大好的机会放在我面前,我若弃之不顾,不仅是自己的愚蠢,我又怎么向家人交代?” 张博‘噗!’地笑出声来,连忙扭过头去,憋住脸上的笑意,他们都知道,陈季常说的家人是指谁? 范宁瞪了张博一眼,又语重心长道:“有伏才有起,有业绩才能成功,今天我们来泉州看似仓惶,等过十年后再看,这绝对是大宋一个辉煌的起点,亲自参与铸就辉煌,你们都将流芳百世。” 三人热血沸腾,一起起身施礼,“愿为使君效力!” ......... 中午时分,有士兵在门外禀报,“商人程陇求见!” 这两天范宁就在等着程陇呢,他连忙道:“快快请他进来!” 不多时,程陇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参见使君!” “程员外,我们多年未见了。” 程陇笑着点点头,“鲲州一别,快五年,也多亏使君提拔,犬子才能有今天。” 程陇的儿子程清一直在鲲州做官,最初给范宁做翻译,后来被范宁破格提拔为鲲州司士,现任从八品汉县县丞,再过两年就能直接转正为京官,所以程陇对范宁一直心怀感激。 “是令郎正直能干,才有提拔的机会,当然也是程员外家教好,孩子才有出息。” “使君太夸奖了。” 范宁请他进来坐下,又让茶童上茶,他笑问道:“我还以为程员外回家乡余姚养老了,没想到还在福州奋斗。” “再过两年确实要回家乡了,现在日本国特别流行饮茶,完全学习大宋的点茶和煎茶,建窑茶盏卖得火爆,目前我就在做这个生意,我侄子在日本长琦,另外还有福州和建州的茶饼,在日本卖得也很好。” 范宁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现在官方还和日本国做生意吗?” 程陇摇摇头,“朝廷好像不太鼓励了,鲲州从去年开始就停止了和日本国贸易,现在主要还是民间贸易。” “那海盗多吗?我听说好像又出现了。” “海盗还是有,但不多,琉球府附近海域有一支,日本国长琦外海有两支海盗,不过都刚开始不久,实力都不强,只敢拦截落单的小船。” 两人又闲聊片刻,程陇话题一转,笑问道:“似乎使君对我那座园子很有兴趣?” 范宁呵呵笑道:“我妻儿和老母不久都会来泉州生活,官宅又太小,所以我打算买一座宅子,偏偏我女儿喜欢山,在山上养一些小动物之类,我们在京城的宅子里就造了座土山,所以泉州的宅子我考虑要有山,之前有人推荐东屏山的宅子,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建在山上的房宅,一心想买一座独山院,正好前天看到了程员外的宅子。” “没问题,使君喜欢我那座山宅,我让使君就是了。” 范宁摇摇头,“我不夺人所好。” 程陇苦笑一声道:“不瞒使君,这座独山宅原本是给我妻子买的,她是泉州人,想常回泉州看看,但不幸她去年在福州病逝,回泉州的心愿成了遗憾,这座宅子就算使君不要,我也打算卖掉了,过几年我要回家乡余姚,商行要转到明州,福州和泉州都不会再来了。” 范宁欣然道:“既然如此,那程员外开个价吧!” 程陇想了想道:“三千五百贯钱,这个价格我卖给使君。” 范宁吓了一跳,“”程员外,这个价格我可不敢买,太低了,你还是报实价,我可不想被朝廷对手抓住把柄。” 程陇苦笑一声,“这就是实价,那片山水是我岳父在四十年前花两千贯钱买下的,后来作为我妻子的陪嫁给了我,我是在十年前花了一千贯钱修建了房屋,又花几百贯钱整治一番,三千五百贯钱,我不亏也不赚钱。” 范宁摇摇头道:“四十年前的价格不能和现在相比,这样吧!我占一点便宜,五千贯钱,这座宅子卖给我,如何?” 程陇面露难色,“泉州房价不贵,五千贯钱买五十亩宅有点偏高了。” “这不是价钱的问题,城内一共只有五座独山,有飞瀑的就你这一座,要是在京城,这座宅子至少要二十万贯,所以我占你的便宜,五千贯钱买下。” “不瞒使君,我岳父买下时并没有飞瀑和湖泊,是后面才慢慢形成,那就五千贯吧!” 程陇从随身带的皮包里取出房契和地契以及一大串钥匙,放在桌上推给范宁,这些东西他就放在泉州的另一座宅子里,直接取来了。 范宁点点头,“我给你五百两黄金!” 他起身到里间提出一只箱子,放在程员外面前,“这里是五百两黄金,重三十一斤,请收下!” 五百两黄金在黑市价值六千贯钱,范宁还是不太好意思,他准备用一万贯钱买下这座宅子,人家买得便宜是人家的运气,他怎么能把别人的运气占为己有。 程陇连忙摆手,“怎么能用黄金,这可不止五千贯啊!” “程员外不必客气,拿着就是了。” 程陇再三推辞不了,只得收下,范宁又取一份标准契约,填上价格,程陇签字画押,这个买卖就算成了。 “我等会儿去一趟老宅,把看宅的老人接到我另一座宅子,那边也需要人看管,使君直接去拿宅就行了。” 范宁笑道:“里面的家具不错,都是用上好的龙脑香木制成,程员外最好也一并运走。” 程陇呵呵一笑:“五百两黄金里面可是包括了这些家具,要不然我还得退给使君一千贯钱,使君不要太让我为难。” 范宁也不矫情,便欣然答应了。 第五百二十章 紫川府宅 喝了口茶,程陇又试探着问道:“刚才使君说过两天去琉球府?” “程员外对琉球府有兴趣?” “以前有,但现在年纪大了,一心想回家乡养老。顶 点 x 23 u s” “程员外今年贵庚?” “五十二岁了。” 范宁微微笑了起来,“廉颇八旬尚不服老,程员外才五十二岁,就想着养老了吗?而且程员外的子侄都在外打拼,谁来给程员外奉老?” 程陇被范宁说破了心事,老脸不由一红,他之前说要回乡养老,那只是怕范宁有顾虑,不好意思买自己的宅子,事实上他从日本回国,就是想在国内大展拳脚,他才五十二岁,新娶的娇妻才二十岁,至少还能再奋斗十几年,养老也只是说说罢了。 程陇连忙喝茶掩饰自己的心虚,偏偏心急,一下子呛住了,咳嗽半天才缓和过来。 范宁又笑道:“怎么样,程员外对琉球府有兴趣吗?” 程陇见范宁认真,他沉吟一下道:“事实上,我从日本国回来后,就考虑在琉球府开一座商行,其实不光我有这个想法,当时很多商人都有这个想法,但到现在为止,琉球府也只有两三家小商行,使君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你尽管畅所欲言,算是让我了解一些情况。” 范宁随即又把陈叫进来记录,程陇沉思片刻道:“琉球府有几个很不利的因素,第一是交通,虽然琉球府北面的琉球天然港不错,可以停泊万石大船,但从海港到县城还有二十几里路程,货物不敢放在海港上,只能运进城内,可是一下雨,路就烂得寸步难行,走进去,泥水就淹到膝盖了,大车走几步就陷进泥潭,我们把这段路叫做鬼泥路,喊了这么多年,但从来不修。 第二个不利因素就是安全,其实第一问题也是安全问题,如果安全,那就直接在码头上修建仓库,又何必进城?据我所知,从大宋进入琉球的第一天开始,就遭遇到当地土著的强烈反对,土著用毒箭偷袭的方式,不断骚扰军民,商人和他们的伙计也死了不少,我在日本认识的一个林姓泉州商人,前年春天就被土著毒箭一箭射穿脖子,当场毙命,丢下孤儿寡母,就是这个事件导致泉州商人集体撤回,说到底,安全问题才是最大的拦路虎,其他瘴气、毒虫,根本算不上,我身上揣二两雄黄和两瓶丹药,就从来没有遇到过毒虫,也不怕瘴气。” 范宁默默点头,昨天泉州商人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宴会上谁都不提琉球府,看样子是有根源在里面的。 “还有呢?”范宁又笑问道。 “还有就是产权问题,打个比方,我在琉球府发现一座金矿,没错,金矿是属于朝廷的不假,但我能不能开采?我还要去朝廷审批,听说朝廷早已关掉金银矿的审批,我发现这座金矿又有什么意义?使君,恕我直言,朝廷这几年对海外开拓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热情和宽容,处处与民争利,寒了不少人的心啊!” 范宁知道程陇说的是实话,赵祯全面收缩海外开拓后,三司便收回了全部海外金银矿,不准私人开采,鲲州几条河的私人采金都被迫停止,明礼和朱家都是在这个背景下被迫离开鲲州。 鲲州官府甚至连朱雀岛上的金砂也不准朱家开采,朱元丰一怒之下,把朱雀岛退还官府,这次范宁赴泉州上任,朱元丰没有明确表态跟随,就和这件事有关系。 范宁点点头,“这次我出任海外经略使,和新帝登基有很大关系,三司已经把矿山等资源的审批权下放给了经略府,我会执行朝廷的规定,你发现金矿,那你就有开采权,只要把五成的收获交给官府,另外一半就是你的. 另外,我也会根据矿主的要求派出军队驻防,之前,土著猖獗就是因为狄使君没有调兵权和动武权,而我有,我会调动大军严厉绞杀作恶的土著,愿意配合官府的土著,我会雇佣他们一起发展. 总之,琉球府的安全问题,是我第一个要解决的拦路虎,这次我去琉球府,明礼和他岳父李尧也会跟我一起去,如果程员外有时间,我们不妨一起去看看。” “范使君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一早出发。” 程陇想了想道:“好吧!我就暂时不回福州,跟随使君去琉球府看看。” ........ 程陇随即告辞而去,范宁让朱龙去找一名庄宅牙人,把房宅交给他去过户,他自己吃完午饭后,便步行前往新宅。 新宅位于经略府的西面,相距只有两里,在经略府楼上,就能清晰地看见新府的小山,那座小山当地人都叫它贝山,远看确实像个贝壳躺在地上。 新府距离晋江也很近,只有百米左右,府宅南面是繁华的商业街,而北面则是大片荒地,杂草足有半人高,一直延续到晋江江畔,大约有三十亩左右。 范宁在北面的大片荒地前看良久,如果这片土地买下来,新府就面临晋江,再修建一座私人码头,可以直接上船出海。 范宁随即对朱龙道:“这片荒地我打算买下来。” “卑职去打听一下这片土地的所属!” 朱龙调转马头去了,范宁这才从南面大门走进府宅,看管府宅的老家人已经被程陇接走,府宅内空空荡荡,再无一人,范宁让士兵们在外间休息,他独自进内府,细细打量这座宅子。 这座宅子至少有二十年没有住人了,收拾得还算不错,没有杂草丛生的情形出现,这也是热带地区的特点,光热水量充足,无人打理的话,几年后就会变成一片丛林。 不过收拾得不错,房屋还是很老了,墙体有大量裂缝,而且除了主房外,其他附属房子和围墙都是泥土夯成,难怪修这么大一座府宅才花了一千五百贯钱,房子的质量确实比较堪忧。 这座宅子唯一的优势就是有一条飞瀑的独山,还有一片小湖泊,但这也是最大的优点,整个泉州城也只有五座玲珑小山,还有县城内两座比较大的山,都成了百姓游玩的景点,当然还有延绵数十里的东屏山,不过它在县城围墙之外。 全套几百件家具也不错,竟然是用龙脑香木打制而成,龙脑香木在吕宋和南洋一带分布极广,这种大树体内的树脂就是著名的香料龙脑香,也就是冰片。 这时,朱龙匆匆赶来道:“启禀使君,那片树林当时是一片农田,和这座小山一起卖给了程员外的岳父,他岳父还曾经自己种粮食,他二十年前去世后,那片农田就搁荒了,后来便长满了杂草,既然使君买下了这座府宅,地契过户后,那片荒地也归使君所有了。” 范宁愣了半晌,他还真没有仔细看地契,那地契上面应该是八十亩地,而不是五十亩,这倒是好事了,替自己省下很多麻烦。 范宁又让朱龙去请泉州另一个豪门的家主林俊生过来,林家和李家在泉州都是以造船出名,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民间造船大户,都有各自的大船坞,能建造万石海船。 另外林家还从事建筑业,在福州、建州、泉州一带,修建了无数的府宅和寺院,范宁自然是打算把这座府宅交给林家重建。 泉州各大商人和名门士家范宁都基本上见到了,但第一士族蔡家却始终没有露面。 不多时,身材矮小的林俊生匆匆赶来,进门便躬身行礼道:“小民林俊生参见使君!” “林员外不必客气,今天是我有事要拜托林员外。” 林俊生笑道:“我听说了,紫川宅被使君买下了,令人羡慕啊!” “这里叫紫川宅?”范宁好奇地问道。 “正是,如果清晨时从晋江上乘船而过,当霞光映照,就会发现飞瀑竟然是紫色,所以叫紫川宅,这可是大富大贵之兆啊!多少人想买这座宅子而不得,最后被使君买到了,恭喜!恭喜!” 范宁心中还是有点苦涩,程陇为了巴结自己而痛下血本,居然把紫川宅卖给自己了,范宁心里明白,程陇不是为了求财,而是为了他的长子程清,既然走上仕途,就需要一个背景靠山,程陇显然看中了自己。 第五百二十一章 初临琉球 范宁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如果程清确实有才能,只是因为出身商人家庭而受到限制,那么提携他一把也不是不可以。m.x23us.com 他又对林俊生道:“这座府宅太旧了一点,我想推倒重建,以山和湖为中心修建庭院式住宅,另外府宅北面那一片荒地也是我的土地,我打算把它铺成一大片草地,可以在上面骑马的那种,然后再在晋江修建一座私人码头,林员外看看能不能尽快动工,尽快建成。” 林俊生道:“建府没有问题,我保证替使君打造一座漂亮舒适的府宅,而且只要两个月时间就可以了,但关键是使君后天要去琉球府,那图纸怎么确认?要等使君从琉球府回来后才行,这个问题必须要在使君出发前解决好,就不耽误工期了。” “那林员外有没有什么办法呢?” “办法倒是有一个。” 林俊生想了想道:“我们这些年修了不少府宅,都是中间有湖水,或者我拿现成的图纸给使君挑选,如果能找到现成的,那就稍稍修改一下,不用重新绘制了。” 这个办法不错,利用别人建好的府宅图纸来参照,省了很多时间。 “那拆旧房时会不会影响山和湖水?”范宁又问道。 林俊生微微一笑,“这个我们有经验的,先修建一座高墙把小山和湖水隔离开,等新府修好后,再把高墙拆除,然后精心修饰山湖的景色,保证一点问题不会用。” “那需要多少钱?” “简单一点,三四千贯就够了,如果要修得好一点,那至少要五六千贯,但要修建得精致无比,美奂绝伦那种,至少要上万贯,这还是我不赚使君的钱,只收材料钱和工钱,另外修码头得另外算,如果是修建海船码头,没有五六千贯钱是修不下来。” 范宁点点头,“那我就准备一万贯钱修建府宅,至于码头,林东主就按照可以同时停靠两艘三千石海船来算。” “我明白了,明天一早我把图纸拿来给使君选择,争取两个月内修完府宅,码头会快一点,一个月内就能完成,等使君满意后再付钱。” “那就拜托林员外了!” .......... 这次范宁去琉球府视察,正好跟随补给船队前往,泉州海湾里已停满了五十艘万石海船,满载着五万石粮食、肉食和各种生活用品前往琉球府。 随船的琉球知县张赢叹口气对范宁道:“这次补给琉球府就是二十万贯钱,一年要补给两次,从琉球建府以来一直如此,也难怪朝廷怨声载道,说我们是朝廷巨大的负担,我们也不愿意啊!” “如果不想成为朝廷的负担,那就得靠自己,张知县有什么思路?” “其实我们三任琉球知县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效仿鲲州,首先粮食要自,其次是修路,然后是开发鲤鱼银矿,这三件事能落实,琉球府就不用朝廷继续输血了,尤其琉球府的种粮条件比鲲州要好得多,一年可以三熟,这些优势都没有开发出来,太遗憾了。” 范宁眉头一皱,“我记得琉球府不是已经开发了银矿吗?和鲲州金矿同时出现的。” 张赢叹口气道:“使君说的银矿就是鲤鱼银矿,在琉球县城西南十五里处,品相极好,但只开采不到两年就不得不停止了。” “为什么?” “安全!” 张赢一针见血道:“当地土人夜里偷袭矿工答应,杀死了十八人,其余数百名矿工不得不撤回县城,等军队去剿灭土著人,但这一等就没有结果了,狄青多次上书朝廷,要求朝廷批准军队剿匪,但枢密院就是没有批复下来。” 说到这里,张赢有些抱怨道:“依我看,狄使君还是太保守了,大宋其他州府剿匪,也没见谁请示朝廷,直接就派兵出击了,为什么琉球府就不能主动出击?” 范宁摇摇头道:“这件事还真不能怪狄帅,泉州军队都是水军,属于禁军,任何禁军调动,都必须请示枢密院,而各地剿匪主要是动用乡兵和厢军,就比较自由。” “那就没指望了!” 张赢一脸绝望道:“朝廷不准我们用兵,只能混日子下去了,什么都做不成!” 范宁微微笑道:“既然朝廷不准禁军随意调兵,那这次为什么我能带两千军队前往琉球府?” 张赢先是一怔,随即大喜,“使君得到朝廷的批准了吗?” 范宁笑着点点头,“我可以全权调动泉州的水军,如果这次运气好,我打算对土著人动手,狠狠打击它们的嚣张气焰。” 张赢激动得眼泪都快流下来,这一天他们盼了多少年,终于盼来了。 范宁目光投向碧蓝的大海,又问道:“听说琉球大岛附近有一支海盗,是真的吗?” 张赢点点头,“确实有一支海盗,十几条小船,三四十人,但不在琉球大岛,而在琉球小岛一带,这支海盗已经存在一年了,但很神秘,打劫十几艘货船,却没有伤一人,有人怀疑.......” “怀疑什么?”范宁警惕地问道。 张赢犹豫良久道:“属下也只是听说,有人怀疑这支海盗是宋军驻琉球小岛的士兵假扮,伪装成海盗捞取利益。” “不可能吧!” 范宁异常震惊,宋军居然假扮海盗,这种事情简直难以想象。 “我倒觉得有可能,朝廷收缩海外扩张后,护卫商船的军队明显少了,很多零散商船北上根本就没有任何护卫,这是一个捞钱的好机会,军队中有人动心也很正常。” 范宁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件事如果正如张赢所言,那性质实在太恶劣,他一定要查到底,严惩不贷,否则这种势头一旦在军队中蔓延,对他的海外扩张计划,将是一个十分沉重的打击。 ........ 船队终于抵达了琉球岛,琉球岛自然就是今天的台湾,在宋朝称为琉球,早在三国时期,孙权便派军队巡视过琉球,在宋朝,澎湖列岛依旧有不少渔民定居了,在这里不受官府管辖,不用交税,物产丰富,所以在澎湖列岛上定居的百姓还不少。 但自从十几年前,范宁在科举面试时提到经略琉球岛后,澎湖列岛居民的好日子到头了,官府接管了澎湖列岛,并以此为中转跳板,开始在琉球大岛上开荒建城,经过数年的努力,第一座县城琉球县出现了,朝廷随即成立琉球府,下辖琉球县和澎湖县,琉球知府一般由海外经略使兼任,所以知县张赢是范宁真正的下级。 澎湖县城很小,只有三百余户人家,几乎都是军队家属,驻军有五百人,由一名指挥使统领, 澎湖县的补给另外有船只,所以船队没有绕道去澎湖县,而是走直线抵达了琉球县。 琉球县位于大岛的最北面,三面环山,一面临海,也就是今天的基隆港一带,县城距离海港约二十里,当初县城没有紧靠海边修建,主要是考虑方便开垦农田以及开采南面的鲤鱼山银矿。 这几天天气不错,道路不算泥泞,补给船队的到来,对于琉球县的军民而言,是个重大节日,三千军队和七千余百姓都跑到海边迎接补给船。 琉球县有两千六百户人家,一万人出头,这下子近七成的百姓都跑来了。 船队没有犹豫,立刻开始靠岸卸货,士兵和青壮百姓纷纷当做苦力,把粮食物资运上大车,向县城里拖去。 十几名驻军将领和县丞、县尉等关于则上前迎接新任经略使的到来。 士兵们在岸上扎下一座临时大帐,范宁将将领们都请进大帐见面。 都指挥使叫做周密,福州人,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黝黑,嗓门很大,十分豪爽,他给范宁一一介绍的手下,便开诚布公道:“我们最希望的事情,就是范使君能把出兵权拿到,这些年可把我们憋屈死了!” 范宁笑着点点头,“你们最渴望得到的一切,我都拿到了!” 这句话一出,大帐内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紧接着整个码头上也成了一片欢腾的海洋,他们渴盼多年,终于可以出兵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霹雳出击 琉球府驻军这些年虽然是被动防御,但他们功课却做得很扎实,将琉球岛上的土著人了解得十分透彻。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按照驻军给他们的分类,琉球岛上的土著人共有三支,一支叫高山番,生活在中西部的大山中,基本上不出来,另一支叫做平原番,分布在西部沿海平原,在森林内采集各种食物以及打猎为生,他们对汉民极为敌视,骚扰杀戮移民的土著就是他们。 还有一支叫做渔番,以打渔和采集珠贝珊瑚为生,他们长期和澎湖列岛上的汉族渔民接触,算是熟番,主要生活在南部沿海,他们对汉民很友好,比较容易归顺。 “这些土著其实人口都不多,各有五六千人左右,常年赤身,就在裆上裹一块兽皮,很善于奔跑,速度非常快,主要用石矛和毒箭,喜欢用偷袭手段,让人防不胜防。” “他们的老巢地点知道吗?”范宁又问道。 周密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红点道:“听说他们有三处老巢,但我们只找到一处,就在这里,距离琉球县约一百多里,也是我们无意中发现的。” “老巢是什么样子,山寨还是什么?” 周密摇摇头,“不是山寨,是修建在密林中的高处,距离平地约几丈高,用木头建造了寨墙,里面是什么情况我们就不知道了。” “将军刚才说他们用石矛?”范宁沉吟一下又问道。 周密明白范宁的意思,他笑了笑道:“这些土著人并不是使君想的那样落后,他们也会用铁器,只是生铁太少,刀对他们来说很宝贵,所以只能用石矛,不过他们应该获得一些铁器,从鲤鱼银矿拿到的,包括斧、铁钎等等,大概有几百件。” “那琉球府怎么区别渔番和平原番,一旦打起来,怎么知道哪些是敌人?” “他们人种不一样,外形区别很明显,渔番像汉人,个子较高,皮肤也不算黑,据说他们几百年来一直和汉人有通婚,主要是汉人渔民,高山番其实和渔番也差不多,长得更雄壮一点,平原番据说是从吕宋一带迁徙过来,长得又黑又小,但非常灵活,很容易辨认出来。” “那你们过来迎接物资,土著人会不会趁机下手袭击?”范宁又笑问道。 “当然会!” 周密冷笑道:“每次我们补给物资到来,他们一样激动,所以每次粮食物资到来时,双方都会有一次较量,这也是我们射杀他们的唯一机会,他们太深入,进入我们的防御圈。” 范宁想了想道:“我带来两千士兵,索性就打一次漂亮的包歼战,用粮食做诱饵把他们引来,然后从后面截断他们退路。” “用粮食不行,必须用铁器,他们对铁器渴盼到了极点,明知是陷阱,他们也会冒险一搏,屡试不爽。” “那就用铁器!”范宁当即立断道。 新官上任三把火,范宁上任的第一把火便是烧向严重威胁琉球府安全的平原土著。 ………… 夜幕初降,琉球县南城门外各种粮食物资堆积如山,其中一堆如小山般的铁农具在火光映照下发出幽幽的金属光泽,格外引入瞩目。 城门口点满了火把,将周围数十丈内都照如白昼,士兵和青壮男子在忙碌地将粮食搬运进城,一百多名手执大盾的士兵在周围警戒,异常小心谨慎。 宋军和当地土著争斗多年,彼此都非常了解,宋军士兵知道附近肯定藏有土著,人数至少在百人以上。 而就在宋军警戒士兵的百步外,数百名手执弓箭长矛的土著正在树林内悄悄逼近,他们确实身材矮小,看起来就像十一二岁的孩童,但每个人都像猿猴一样敏捷。 一名土著首领一抬手,后面人都停住了脚步,所有土著人的目光贪婪地盯着百步外的那堆铁农具,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么多生铁了。 当然,正如宋军了解他们,他们也同样了解宋军,宋军只会防御,而不会反击,只要他们跑出百步外,那他们就平安无事了。 土著首领下达了命令,数百人尖叫着向铁农具冲去。 这时,警戒的宋军士兵忽然感觉到不对,只见无数毒箭从黑暗中射来,他们一边迅速后撤,一边举盾相迎,而埋伏在城墙上的一千宋军士兵也纷纷举起弓弩。 数百人疾奔而至,不顾一切地扑向铁器,城墙上一起发射,箭如飞蝗,射向一个个狂奔而来的小黑影。 小黑土著瞬间倒下一百余人,但剩下的土著还是冲到农具前,每人抱起几件铁农具便调头狂奔。 城头上鼓声大作,两千宋军从城内冲杀出来,这一次他们没有止步在百步内,沿着着土著人身后追杀而去。 抱着数十斤重的铁农具,土著人的速度明显降低,也没有之前的敏捷,他们不断被宋军追上杀死,宋军数年的满腔愤恨都发泄在这些土著身上,下手毫不留情,也绝不留活口。 不多时,土著人损失已过半,首领发现情况不对,从不敢追出百步的宋军居然追出数里,他连声大喊,剩下的一百多名土著只得丢下铁器,仓惶逃亡。 而就在这时,前面一条溪河面对,两千名宋军已经埋伏在这里,这是范宁带来的两千士兵,他们绕到小黑土著的身后,截断了这些土著的退路。 这时,远处的尖叫声和喝喊声迅速传来,两千宋军一起举起了弩箭,瞄准了溪河,只片刻,从树林内忽然冲出无数小黑影,跳进了溪河,溪河宽十余丈,很浅,只淹没人的膝盖。 只听一阵梆子声响起,树林内千箭齐发,两千支弩矢同时射向正在渡河的土著人,一百多名土著人措不及防,纷纷被弩矢射倒,鲜血立刻染红了小溪。 只一轮射击后,一百五十余名土著便全军覆灭,全部被射杀在小溪内,他们首领也身中七箭,死在一块大石上。 两边宋军纷纷现身,站在溪河两岸,数十名士兵则跳下河,将没有死绝的土著一刀杀死,至此,三百五十余名土著全军覆灭,没有一人逃脱,让无数宋军士兵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范宁也出现在队伍中,他对主将周密道:“周将军可率一千士兵回去,组织民夫迅速将物资搬进城内,军队严防死守,不给土著人任何偷袭我们后方的机会。” “遵令!” 周密转身刚要走,范宁又道:“把干粮留下,给其他士兵!” 他们这次行动不仅要击破土著人的偷袭,还要趁势端掉一个土著人的老巢,目前已知的巢穴在一百余里外,范宁准备用三天时间摧毁这个据点,每个士兵也携带了三天的干粮,当然,还有几艘船也在沿海跟随他们南下,随时可以补充他们的粮食。 三千军队连夜出发,在森林中迅速前进,向百里外的目标杀去........ 次日中午,三千军队终于看见了目标,只见在茂密的森林中,一片高出平地数丈的高地上用木头修建了一座占地很大的土寨子,寨子上的哨兵之前就发现了他们,他们也迅速进入了战争状态。 寨门关闭,寨子上方站满了皮肤黝黑的土著小矮人,密密麻麻足有两千余人,他们拿着长矛和弓箭,目光仇恨地盯着杀上门的宋军士兵。 这时,士兵们找了一棵至少有数百年历史的粗壮大树,大树高达二十余丈,树干笔直,树冠如盖,士兵们用木头和绳索做了一个升降器,一起拉拽,将范宁和几名大将送上了树端。 在树端上,几乎都可以俯视这座土著大寨,只见寨子中已经乱成一团,无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在奔跑,整座大寨占地约五十亩左右,里面都是用树枝和木头搭建成的低矮窝棚,中间倒有一座木楼,高两丈左右,估计是他们酋长居住之地。 范宁对两名将领道:“对付这种木寨最好的办法就是火攻,一把火烧了寨子,逃出来的人格杀勿论!” 第五百二十三章 斩草除根 三千宋军分为五队,分别扼守住大寨的五个出口,宋军的装备十分精良,士兵身披铁盔铁甲,手执长矛弓弩,而土著只有石矛毒箭,身上毫无防备,双方在装备上相差太远。顶 点 x 23 u s 如果没有被对方毒箭射中脸部,或者从高处抛下的石矛,仅仅是平地作战,对方的毒箭和石矛根本刺不穿宋军的盔甲。 五支队伍已经分布就位,随着范宁一声令下,一支支火箭腾空而起,向寨子里射去,宋军使用的是火药箭,里面混合着硫磺粉,发热量高,燃烧迅猛,寨子里很快便四处起火,火借风势,蔓延十分迅速,只片刻,大半个寨子都被浓烟覆盖,烈火熊熊燃烧。 范宁在远处观战,高高树冠上换成了哨兵,这时,哨兵大喊:“敌军准备从西南面突围!” 指挥作战的将军魏诚高声令道:“速令东面和南面各调五百士兵向西南口集结!” 寨子内的土著仓惶逃命,两千青壮士兵护卫着酋长从西南口突围,这里守备着六百名宋军士兵,由一名指挥使率领,见黑压压的土著人汹涌奔出,指挥使立刻下令,“前排结矛阵,后面弩箭射击!” 三百名士兵一字排开,高举盾牌和长矛将出口封住,后面则有另外三百士兵举弩射击,密集的弩矢如疾雨般射去,奔跑在前面的土著士兵纷纷栽倒,但前面倒下,后面又立刻冲上来,在伤亡两百余人后,土著士兵终于冲下山,和宋军的长矛阵激战在一起,这时,后面的弓弩兵也放下弓弩,手执盾牌和长矛冲了上去。 六百名宋军士兵将西南出口牢牢封住,使土著士兵进退两难。 山寨内已完全被烈火吞没,大部分妇孺都丧生在大火之中,整座山寨只剩下西南口的一千八百余名土著士兵保护酋长突围,而宋军开始从四面八方赶到,渐渐将土著士兵包围起来。 残酷的杀戮在这一刻爆发了......... 山寨足足烧了两个时辰才在一场突来的黄昏大雨中渐渐熄灭,但整个山寨已经完全被烧毁,三千余人命丧火海,而逃出的士兵也基本上被宋军屠杀殆尽,只留下土著酋长和他的几名亲信,这是范宁特意下的命令,他还需要知道其他两座山寨的具体地点。 不过摧毁了这座山寨,琉球城的威胁基本上解除了,另外两座山寨在中南部,离这里较远,虽然他们对琉球城没有威胁,但琉球府一旦南扩,在中部设县,他们必然会成为新的拦路虎,必须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才是解决之道。 这时,大将魏诚上前向范宁汇报战况,“启禀使君,弟兄们阵亡三十一人,伤五十五人,斩杀敌军两千一百人,大火烧死之人不计其数,难以统计。 范宁点点头,“将阵亡士兵尸首就地烧化,骨殖带回县城,战死和烧死的土著也挖深坑掩埋,防止出现疫病。” “卑职遵令!” 宋军士兵当晚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大军返回琉球县。 ......... 范宁在抵达琉球岛三天后,才第一次进琉球县城,平心而论,虽然琉球府扩张乏力,难以自给自足,但县城却修建得很不错,城池周长三十里,宽敞整洁,居然还有下水道,污水排入城内一条河流,最后流入大海。 各种房舍也建造得很好,以木屋为主,下面架空,离地面大概一尺,估计也是比较潮湿,防备毒蛇的一种方式,但建筑都比较大,家家户户的居住条件不错,道路也很宽敞,两边分布着各种商铺,不过绝大部分商铺都没有开门,只有一家杂货店和三家酒楼以及两家青楼开门营业,生意似乎还不错。 整个县城显得干净整洁,比范宁想象的要好得多,平时这里是什么样子范宁不知道,不过这几天整个县城洋溢着欢快的气氛,不仅是补给到了,更重要是困扰他们多年的安全问题得到了解决。 当宋军全歼土著,端了整个土著老巢的消息在昨天晚上传到县城,整个县城一片欢腾,人们敲锣打鼓庆祝,几乎一夜未眠。 尽管此时大部分百姓都在家中补睡眠,但街上还是有不少百姓,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几年的不满和阴郁都仿佛在一夜之间被一扫而空。 范宁来到了县衙,目前琉球府衙暂时设在海外经略府官署中,在岛上还没有府衙。 县衙位于县城中部,范宁听取了几名县衙官员的汇报,随即和众人商量开垦土地和开采银矿的安排。 “启禀使君,现在还是二月初,安排耕种完全来得及。” 说话的是县丞丁敏,进士出身,只有二十五六岁,他在这里呆的时间最长,也最了解情况。 “目前琉球县已经开垦了一百五十顷良田,全部都是稻田,一年可种三季,亩产三石稻米,这样算下来,一年产稻谷十三万石,养活全城百姓已经没有问题,之前主要是安全得不到保证,一年只能种一季。” 范宁摆摆手道:“我现在想知道农业潜力,朝廷已经批准五年内陆续再迁徙两万户百姓来琉球岛定居,他们的粮食自给怎么解决?像丁县丞,我准备推荐你去琉球岛最南面负责筹建琉南县,出任第一任知县,你要告诉我,你准备从何入手。” 丁敏心中一阵激动,居然直接出任知县,不再是县令,他正要表态,范宁笑道:“我明白的决心,现在先不谈琉南县,你说说琉球县发展农业的潜力。” 丁敏冷静下来,想了想道:“启禀使君,县城西南是一片宽五里,长二十余里的丘陵,越过这片丘陵,便延绵近百里的平原,如果我们从丘陵里修通一条路过去,那农耕土地要多少就有多少,而且非常肥沃,这是最大潜力,另外县城西面今年可以直接辟出两百顷土地,到明年,光琉球县就能养活三万人。” 范宁笑道:“我提两个当务之急的建议,第一,修建好从琉球县到码头的道路,这是最急迫的事情,当然,种粮也不能耽误,你们自己协商安排; 第二,高县尉要组织起一支民团,民团的首要任务就是清理毒虫,我发现这里毒蛇很多,这可不行,必须要把县城和矿山周围的毒虫全部清理干净。” 说到矿山,知县张赢面露难色道:“不瞒使君说,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力不足,现在全县人口一万余人,青壮男子只有三千,军队就不说了,他们要去剿匪,那这三千青壮分出五百人种田,剩下的去修路,修路最快也要半年,那采矿怎么办?还有民团怎么办?使君看看能不能帮我们引进一些劳力?” 范宁也知道他说得是实话,没有人,想什么都白搭,他点点头道:“我会尽快联系鲲州,替你们引进两万五千名日本劳工,负责采矿、筑路和伐木,你们的青壮就负责种田. 要我说,三百五十顷田还是太少,你们既然有两千户人家,那每家分两顷田,就是四千顷田,和鲲州一样,只要把土地及时发放给各家,他们的积极性就会迅速调动起来,四千顷田保证种满了稻子. 我再给你们申请一批耕牛,相信两年后,你们就会超过鲲州,成为海外最大的粮食产地,只要每家每户都十分富裕,那么引入两万户人口那就是轻而易举之事了。” 几名官员一起起身向范宁行礼,“恳请使君尽快替我们引入日本劳工!” 他们很现实,有了劳力,那什么时候都好做了,范宁却很是头大,引入日本劳工还有很多事情,他们的住处,各种药品,还有他们的工钱给付等等,麻烦的事情多着呢! 不过范宁既然答应了,他就准备立刻启程去鲲州,先把劳工之事解决了再说。 第五百二十四章 第二把火 当天晚上,范宁召集几名将领,部署了后续的剿匪安排, 在一幅手绘的地图上,范宁指着两个红点对两名都指挥使周密和魏诚道:“这是他们交代的另外两个土著巢穴位子,没有什么可怜惜的,不把他们斩尽杀绝,我们的琉球府扩张迟早还会遭到重挫,两位将军各负责一个巢穴,给你们一个月时间,等我从鲲州回来,我希望那时琉球府已经没有任何匪患。m.x23us.com” 两人一起躬身道:“遵令!” 这时,周密又问道:“请问使君,抓获的酋长是否要送进京城?” 范宁摇摇头,“他们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朝廷也不会重视,我就怕某些吃饱了撑得慌的大臣说我们滥杀无辜,说服朝廷收回我们的用兵权,所以这种事情还是只做不说为好。” 两名将军都深有同感,很多朝廷官员确实不了解情况就胡乱干涉,他们早已饱受手脚被捆住的痛苦,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范宁又嘱咐二人道:“这次的目标是平原番,高山番和渔番暂时不动,有什么情况等我从鲲州回来后再说。” ........ 次日一早,范宁率领五百士兵乘坐十艘万石大船离开了琉球县向北方驶去。 三天后,船队抵达了小琉球,小琉球就是后来的琉球群岛,此时琉球的三山王国还没有开始,岛上只有极少量的土人,数年前,宋军占领了小琉球岛,将这里建成一个中转补给站,驻军五百人。 另外,官府又从澎湖县迁来一百户渔民长居琉球岛,这一百户渔民便成为小琉球岛的第一代居民,建了一座小镇,起名琉璃镇。 五艘万石大船在琉璃镇外的码头上缓缓靠岸,当地驻军的指挥使带着几名士兵急匆匆赶来。 指挥使上前单膝跪下道:“卑职李英参见经略使!” 范宁虚扶一下笑道:“李将军辛苦了,请起!” 小琉球群岛由四百六十余个大大小小的岛屿组成,面积比耽州还要大两倍,军队和渔民就生活在最大的琉璃岛上,他们实际上只用了很小一块土地,士兵开辟三十顷稻田实行军屯,解决了岛上军民的粮食和蔬菜问题,肉食也以鱼肉为主,泉州会定期补充一些生活用品。 岛上的生活很枯燥无聊,一般每两年更换一半的士兵。 琉璃镇就在码头上,有两百多座木屋组成,居住着百余户渔民,由于驻扎海外的士兵军俸比较高,每月有十贯钱,为了赚士兵的钱,一些头脑活络的小商人在镇上开了一些商业,包括一间杂货店,两座酒楼和两间妓院,招募了十几个日本船妓在这里做皮肉生意。 范宁关心是小琉球附近出现的海盗,据张赢的猜测,这支海盗可能和驻军有关系,这便让范宁格外警惕,他这次来小琉球,就是要解决这件事。 范宁在指挥使李英的陪同下视察了军营,又和一些士兵聊天,询问他们的生活情况,对于士兵们而言,渴望打仗立功是他们的共同的心愿。 范宁便对李英笑道:“既然弟兄们都想找点事情做做,我看你们也有数十艘战船,不如出海巡视,维护海上治安,我听说最近从琉球府前往日本的航线上出现了三支海盗,两支在日本,一支就在你们附近,为何不剿灭了这支海盗,也算是立下一个功劳。” 李英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半晌道:“并非是卑职不尽力,小琉球群岛有数百个岛屿,很多岛屿上还有山,真不知道这支海盗会藏在哪里?我们也多次搜巡,但最终都无功而返。” 范宁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们可以给沿途的商船提供护航,保证商船在小琉球这一带的安全,我觉得维护航道的安全至关重要。” “卑职遵令!” 又说了一些话,范宁便起身去镇上巡视,经略使不仅掌军,同时也有权干涉政务,只是稍微偏重于军队。 琉璃镇隶属于琉球县,没有镇长之类的官员,由五个年纪最大的老者组成乡老会,进行日常管理和调解邻里间关系,另外还有一名耆长,带着几名后生维护治安。 小镇十分宁静,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充满了祥和的气氛,天气好时,渔民们便结伴出海打渔,天气糟糕时,就守在家中,生活也没有什么压力,就这么一天天一年年过去。 在小镇逛了一圈,天色便黄昏了,随船的士兵跟着放假一天,小镇上的酒楼和妓院里都挤满了士兵,彻夜不眠,热闹异常。 范宁回到大船上,随即让朱龙带几名手下去把耆长秘密带来。 耆长姓张,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他显得有点紧张,进门便跪下行礼,范宁沉吟一下问道:“小琉球外海那支海盗,你了解多少?” 耆长浑身一颤,心慌意乱道:“小人.....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范宁重重一拍桌子,怒道:“胡扯!你敢说自己不知道?” 耆长吓得不敢说话了,半晌低声道:“镇上百姓人人皆知,大官人何必问我?” 范宁冷笑一声,“我知道,那支海盗你也有份,我没有说错吧!” 耆长惊得连连摆手,“大官人,海盗和小人没有任何关系,小人虽然知道一点情况,但绝没有参与。” 审问到这一步,范宁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他冷冷道:“多少军队涉及?” 好一会儿,耆长道:“镇上人都知道和李指挥使有关,但具体涉及多少士兵,就没有人知道了。” 范宁挥挥手让人把耆长送上岸,他负手来回踱步,心中着实恼火万分,他现在明白了,张赢肯定已经知道是李英假扮海盗拦路劫财,但说得却很含糊,这个该死的李英,死罪难饶。 ......... 次日上午,士兵们纷纷回船,范宁准备离去了,李英终于松了口气,他很害怕自己的事情败露,担心范宁是针对自己而来,现在范宁要走了,说明他只是路过小琉球,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秘密。 李英也是偶然情况才触发了他的贪欲,他在外海巡逻时,遭遇一艘遇到风浪倾斜的货船,船主和水手均乘坐小船逃离,不知去向,他从这艘货船得到了大量香料和上万两银子。 他将财货藏匿一段时间后,发现根本无人追查,他才意识到自己找到了一条发财之路,他仗着山高皇帝远,带着心腹扮作海盗劫掠商船,抢走了大量财富。 为了把恶劣影响降到最低,他只求财不伤人,确实也没有引起经略府的关注,导致他的胆子越来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大,短短一年时间,便劫掠十五艘商船,终于引发了范宁的关注。 李英并不知道,已经有手下利用渔民去琉球县的机会,向琉球县告发,这才有张赢暗示了范宁。 范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码头上和李英告别。 “李将军,我昨天交代的事情你要记住,切不可当耳旁风!” “卑职一定记住,绝不辜负范使君的期待。” 李英见左右无人,又取出一只木盒子,悄悄递给范宁,“这是当地土产,请范使君笑纳!” “呵呵!李将军有心了,不过我不方便接,烦请李将军直接给我手下。” 他向船上朱龙使个眼色,李英会意,范宁要自己直接给朱龙呢!真是虚伪,又要想东西,却又装清高,李英心中暗骂一声,只得走上船,把东西塞给朱龙。 朱龙和朱虎就在等他上船呢! 就在李英刚上船,两人一左一右将李英按到在船板上,‘咔嚓!’一声,双臂脱臼,顿时痛得他大叫起来。 这时,范宁不慌不忙走上船,李英已经被牢牢捆绑起来,他急得大喊:“范使君,卑职送礼无罪!” 范宁冷冷道:“你送礼是无罪,但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是叫你李指挥使,还是叫你李海王?” 李英的脸刷地变得惨白,他知道自己当海盗的事情败露了,顿时浑身瘫软在甲板上。 范宁随即召集军队集合,片刻便从军队里抓出了二十三人,都是李英的心腹,他们和李英一起,组成了小琉球外海的海盗。 范宁当即下令将李英等二十四名假冒海盗打劫的官兵在码头上斩首示众,又派人和船只去一座海岛上的山洞里,将李英隐藏在这里的大量钱财货物取出,货物都是昂贵的香料,连同黄金白银一起,共计折合白银超过百万两,这笔财富一律没收充公。 范宁正好需要一大笔钱财去日本招募劳工,这不,李英替他准备好了。 范宁随即任命之前告发李英的队正蒋洪为小琉球驻军指挥使,负责保护小琉球的航路安全,他这才离开小琉球,率领船队继续向鲲州方向驶去。 第五百二十五章 再回鲲州 时隔多年,范宁再一次踏上了鲲州的土地,这片他为之奋斗,且谱写了华丽篇章的土地曾不止一次出现在他梦中,让他梦萦魂牵,现在他终于又回来了。 当范宁的船只靠上鲲南湾的码头上时,码头上等候迎接他上万唐县军民和官员登时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范宁走下了大船,他内心也激动起来,自己终于又踏上了这片土地。 唐县知县卢挽江和驻唐县指挥使马卫国上前参见经略使的到来,卢挽江出身河北名门,嘉佑六年进士,郑太尉的女婿,嘉佑七年出任太史局丞,知唐县,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指挥使马卫国原只是一个队正,被范宁提拔为都头,现在已经升为指挥使。 故人见面也格外欣喜,范宁笑道:“余孝年说鲲州变化不是很大,其实这句话我很高兴,我就怕鲲州大变样,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不过我又期待鲲州有好的变化,心情真的很矛盾啊!” 卢挽江躬身道:“请使君放心,鲲州的变化是在骨子里,绝不会让使君失望!” 范宁点点头,“那我就期待了!” 这时,数十名老者上前给范宁献上土地,这些老者范宁都还依稀有印象,他忽然指着一人欣喜道:“我记得你是我亲手颁发奖章的粮王刘老汉,第一年亩产魁首被你拿到了。” 老者激动得老泪纵横,“使君还记得我啊!” 卢挽江在旁边笑道:“去年的亩产魁首又被刘老汉夺走,已经连续三年了,在老汉的带动下,唐县粮食平均亩产已提高到四百斤。” 这个结果让范宁很满意,他点点头,“这才是骨子的变化。” 他深知粮食产量提高很难,唐县刚开始小麦亩产不过三百斤,现在居然提高了百斤,肯定付出了巨大的心血,不容易啊! 他对卢挽江笑道:“这是你最大的政绩!” 卢挽江大喜,躬身道:“多谢使君夸赞,卑职一定会继续努力!” 这时,范宁又认出一名老者,笑道:“我还记得你,你白河村的张平,你孙子是在鲲州出身的第一个孩子,还是我起的名字,他现在如何了?” 老者连连点头,“多谢使君牵挂,孩子已经九岁了。” 他连忙回头招手,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跑上前,跪下行礼,“张鲲生给使君磕头!” 范宁想起一事,顿时大笑,当年他兴致一来,起了鲲生这个名字,结果后来的四十几个孩子都起名鲲生,只是姓氏不同,连明礼儿子的小名也叫鲲生。 他拉起孩子笑问道:“还在读书吗?” 张鲲生点点头,“在学堂读书,再过三年读县学,然后再读州学,祖父希望我能去太学读书。” “好!有志气,读完太学,再回来为乡亲们效力,把鲲州变得更好。” “使君教诲,学生记住了!” 范宁又和热情欢迎他的上万百姓挥手致意,这才登上一辆敞篷马车,在民众的欢呼声中进了县城。 县城变化确实很大,从前最初修建的木屋几乎都消失了,变成了清一色的砖瓦房,这也是鲲州冬季寒冷,砖瓦房御寒保暖的效果要比木屋更好,饱受诟病的下水道系统也完善了,各种生活污水最后和温泉水一起流入大海,马桶也像京城一样实行每天收集集中处理。 “唐县的人口现在有多少了?”范宁问道。 卢挽江躬身道:“启禀使君,唐县人口现在是三千一百二十户,比使君离去时,增加了两千户,不过都在乡村。” 范宁也听余孝年和曹诗说起过,数年前陕西路大旱时,数十万百姓逃向河北和京城,后来朝廷多方安置,其中八千五百户约四万余人迁到耽州和鲲州,但主要还是鲲州,迁来差不多三万人。 所以自己离去时唐县才一千户,现在已经增加到三千一百二十户,涨了三倍。 “都是从陕西路迁来的吗?” “不仅是陕西路移民,还有愿意留下的士兵,大概有两千人退伍务农,绝大部分都娶了日本少女为妻,光唐县就有新生了六百余户。” 范宁眉头一皱,“那汉县的人口压力岂不是很大?” “汉县人口是很多,所以鲲州又向朝廷申请建立两座县,一个是魏县,一个是齐县,魏县在汉县北面,齐县在鲲南半岛上。” 卢挽江迟疑一下,低声道:“鲲州采取了范使君当年的办法,先建镇,后修县城,新齐镇和新魏镇早就修建起来了,人口都突破了千户。” 明明变化很大,为什么余孝年说变化不大呢?范宁心念一转,顿时明白了,这些变化主要是在余孝年之后发生,所以他都不知道。 范宁又参观了县城,商业确实比从前繁华了很多,新唐瓦子内各种店铺数十家,酒楼和妓院也增加到十几家,但让范宁感到欣慰的是,各种学校都出现了,包括成人识字学校,私塾、学堂、县学等等。 “这是......” 范宁忽然发现一家杂货店前居然在卖报纸,厚厚一沓,着实让他惊讶,他上前拾起报纸,主要是《小报》和《信报》,竟然还有去年十月的报纸。 卢挽江解释道:“使君知道冬天鲲州无法通航,这是前天新年第一批船队抵达鲲州时送来,其实我们都知道先帝驾崩和新帝登基的消息,是飞鸽传书送来,梁知事就在考虑,鲲州也发行一份周报,这个需要朝廷批准,百姓都很想知道故乡发生的事情,我们也觉得这样才能更加紧密和大宋连在一起。” 范宁点点头道:“这就是我来鲲州的一个主要目的,我要决定很多事情,烦请卢知县立刻派人通知鲲州各地官员,我在新齐镇和鲲州官员碰头。” ......... 范宁下午又去视察了军营,目前鲲州驻军五千人,由于八年前就推行了民团制,使鲲州能在战时迅速武装一万名训练有素的青壮民兵,使总兵力达到一万五千人,战船数百艘,主要是防备日本国对鲲州的偷袭。 次日一早,范宁带着二十几名随从沿着汉唐官道向汉县方向骑马疾奔,不过他不是去汉县,在距离汉县约五十里时,范宁折道向南,沿着另一条新修的官道向新齐镇奔去。 官道还没有最后修好,沿途还可以看见正在修路的日本劳工,目前日本劳工已经是第四批了,在鲲州有两万五千人,主要从事采矿、伐木和筑路三大行业。 鲲州并没有虐待这些劳工,相反,他们来鲲州能吃饱饭,穿上厚实的衣服,三年后能拿着大笔银子回乡置田,一直便是日本民众最抢手最羡慕的职业,由于死亡率极低,也深受各地日本官府的欢迎。 天黑时,范宁一行抵达了新齐镇,新齐镇就是原来鲲族人的老巢所在地,鲲族人的暴动被镇压后,所有鲲族人都被迁徙去了出羽国,鲲南半岛便划给了汉县。 新齐县的位子很好,距离海边只有十里,没有山地,周围都是平原,将树木砍伐后,便出现大片沃野,发源于中央山地的鲲南河一路流经汉县,又从汉县向南,流过鲲州最大的平原,最后就从新齐镇折道向北流入海湾。 鲲族人就是从这条河流上独木舟进入大海,十里外的海湾也是一座天然良港,地理位置极为优越,新齐镇把建城位置选在这里,也是众望所归的结果。 范宁抵达新齐镇,镇子四周挖了很深的护镇河,范宁一行便从一座木桥进入了这座拥有千户人家的大镇内。 城内房舍密集,商业繁荣,三横三纵六条大街将小镇分割棋盘形,一千余户百姓住在这里,这哪里还是镇,分明就是一座县城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 鲲州宣权 新齐镇还是属于汉县的一个镇,还无法任命知县等官员,管理这座县城的官员便是汉县县丞张临河,张临河也是嘉佑六年进士,打通了关系被派到汉县任职。x23us.com 这也是鲲州独一无二的优势,所有派到鲲州任职的官员都直接从候补转为京官。 其他海外各州这项政策已经停止,只有鲲州依旧保持到今天,使得鲲州成为各路进士眼中的香饽饽,竞争极为激烈,每一个前来鲲州任职的官员身后,都有很硬的背景后台。 这种竞争看似不公平,但事实上,它给鲲州带来了巨大的利益,鲲州有修路、造城、办学的特权,财政十分宽裕,有大量的资金去招募日本劳工,这里百姓和官员都很富裕,无论居住条件还是办公条件,鲲州在大宋也数一数二。 不仅如此,大宋官场还渐渐形成了一个鲲州系,以范宁为首,后面跟着余孝年、曹诗、李大寿、苏亮等一系列官员。 所以这次范宁重返鲲州视察,对鲲州官员意义重大。 范宁指北面的大片树林对张临河道:“退林复耕不能四面出击,要集中拳头开拓一大片土地,我认为要尽快铺平北面的土地,一直延伸到海边,这对齐县将来的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你把南面和西面的伐木停止,集中劳工推倒北面的大树,早日形成沃野,另外,你不能等待土地完全形成后再分配土地,现在就可以分配,赶紧把春耕抓起来,现在还来得及,争取秋天实现粮食自给,不能让齐县百姓再吃一年官粮。” “卑职明白,事实上,各项土地分配事宜已经准备好了,这两天就会实施。” 范宁点点头笑道:“马上鲲州的官员们都要齐聚新齐镇,还有什么困难需要兄弟县帮助的,趁这个机会提出来,我上午也对你说了,修建城墙现在由经略使审批,这两天我就批下来,你赶紧和州衙协商,建城的劳工和工匠怎么调度,首先你自己要有一个方案,不能完全指望州衙。” “卑职明白!” 范宁见他额头上已经出汗,便笑道:“凡事都有轻重缓急,如果劳工数量实在调度不过来,那你自己要判断,哪件事情要急办,哪件事情可以缓一缓,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临河默默点头,“卑职觉得,还是砍伐森林,开辟土地更急切一点。” “那可以,你先砍伐森林,但同时要开始烧砖,等森林砍伐完,建城墙的砖块也已烧好,这样就大大缩短建城工期,然后再修建码头和建一条通向码头的官道,还有仓库什么的,这些事情都要事先安排好。” “卑职回去就着手草拟计划。” 两人正说着,一名士兵骑马来报,“启禀使君,梁知事和汉县、晋县的官员都到了。” 范宁调转马头,和张临河骑马向镇上奔去。 鲲州现任知事叫做梁春,年约三十五六岁,江宁府人,和范宁是同科进士,是前相国庞籍的女婿,他原任三司度支部副使,得司马光推荐,接替余孝年出任知鲲州事,迄今已有两年。 故人相见,又免不了一番叙旧,这时,汉县知县李扬、晋县知县罗放生、县丞程清以及唐县的卢挽江、赵子文都赶到了新齐镇,众人在一间还没有挂牌的大宅内坐下。 “各位,让大家都辛苦跑来新齐镇,主要是我自己想来新齐镇看一看,今天和大家聚一聚,明天我还得去各地军营,然后去日本平安京,所以我在鲲州的时间大概是六天左右,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尽量在这六天内提出来,我们当面解决。” 范宁开门见山,把自己的日程安排简单给在座官员说了一遍。 一众官员都没有说话,知州梁春的笑容甚至有点尴尬,当然,并非是他们没有问题,而是范宁的这番话有点不合时宜,或者说,有点越权了。 海外经略府一直就有定义,管军不问政,经略府只是官府名义上的上级,比如当年范宁作为鲲州知事回京述职,就压根没有向经略府先述职,而是只是把述职报告转给了经略府一份,然后直接向知政堂述职,经略府便是州县名义上的领导。 今天大家赶来新齐镇见范宁也只是出于一种尊重,出于为以后官场上的考虑,能攀上交情固然好,就算攀不上也不能得罪,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事情赶来了。 现在范宁居然提出给州县解决实际问题,着实让众人感到意外,大堂上一片寂静。 范宁明白众人的想法,便淡淡笑道:“各位或许不知道,当年我父亲去世,我丁忧三年复职后,先帝曾想让我出任海外经略使,那时我只是从四品太中大夫,而现在我却是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曾经出任东宫议事执笔,权力相当于副相国了,现在怎么又调头出任海外经略使? 所以很多人说我范宁被贬黜了,有拥立之功却被贬黜,谁听说过这种事情?事实是,我一点没有被贬黜,是我主动要求出任海外经略使,既然没有被贬黜,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范宁缓缓看了众人一眼,又继续道:“问题不是出在我的身上,而是海外经略使这个官职,名字虽然没有变,但各种权力却是为我范宁量身打造,我告诉大家,除了鲲州知事以外,所有州一级海外官员和鲲州知县我有推荐权,其他各州县级官员我有直接任免权。 海外矿山、牧场我有直接审批权,不需要三司审核,直接审批后上报备案,海外方圆五十里以下的土地我有直接售卖权,方圆五十里以上,需报知政堂批准,方圆百里以上,报天子批准。 还有军队,两万五千名海外经略府所属军队在海外由我全权调配,直接可以指挥作战,海外小国我有直接宣战权。 另外,海外经略府不再属于枢密院管辖,政务方面向知政堂汇报,而军事方面则直接向天子汇报,当然,现在是两位太后。 以后我的继任者会有什么权力我不知道,但现在我的权力很明确,我有权审批建立千户以下的中县,然后报知政堂通过,这些都是知政堂和我达成的妥协,说得好听一点,是知政堂支持海外扩张,说得难听一点,就是知政堂礼送范宁出京。” 范宁的一番话顿时让大堂炸开了,官员们都震惊万分,梁春结结巴巴问道:“我们....怎么....怎么还没有得到通知?” 范宁微微一笑,“因为知政堂和枢密院的牒文需要经略府的签署后才能正式下发,但正好我出来了,所以通知会晚几天,不过我既然我能在这里坦然告诉各位,自然有我的底气,我很快会批准齐县和魏县建立,并任命相应的县令和县丞,大家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范宁在这里像摊牌一般将自己的各项权力推出来,也是他反复考虑的结果。 鲲州是他的起家之地,是他的大本营,他希望自己依旧对鲲州保持重大影响力,威慑是一种很好办法,他这番言论既是一种权力宣誓,同时也是对鲲州官员的一种拉拢和警告,跟着我会前途光明,但如果对我阴奉阳违,那就不要怪我言之不预。 ........ 威慑也好,拉拢也好,范宁的一番话起了效果,官员纷纷变得活跃起来,提出了各种各样需要解决的问题,范宁和众人一一商讨,议事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到了夜晚才终于告一段落。 众人都疲惫不堪,纷纷起身回驿站休息,范宁叫住了梁春,梁春也有点疲惫了,他勉强笑道:“莫非使君还要请我喝酒不成?” 范宁微微笑道:“明天中午我做东,请大家喝酒,但今晚就算了,大家都累了,我是有件事需要提前和梁知州打个招呼。” “请使君直言!” “是这样,琉球府也打算引入两万日本劳工,我准备去平安京和日本朝廷协商此事,但我没有翻译,所以想向鲲州借一个翻译。” 梁春想了想道:“鲲州能说日本国语言的人才倒是不少,但能写能说的只有程清,使君就带他去吧!” 范宁笑着点点头,“我也正是此意!” 第五百二十七章 初抵日本 就在范宁继续巡视鲲州各县和各军营之时,作为范宁的先期使者,晋县县丞程清抵达了日本国都城平安京。m.x23us.com 此时日本国的内战已经结束,但外戚藤原氏和皇权以及武士阶层的权力却愈加激烈。 在范宁主政鲲州时期,藤原家族通过宋军之手拿到了富饶的长琦,成为最大的赢家,但随着关白藤原赖通去世,藤原家族走向低迷,长琦港的控制权逐渐被以源赖义为首的武士阶层夺走,使藤原家族财力渐渐出现危机,急于另谋财源的藤原家族四处寻找机会。 而就在这时,程清作为范宁的先期特使抵达了平安京。 程清上午刚刚向负责涉外的左府殿递交了关文,下午时分,一名左府殿的官员便将程清请到了左相府。 贵客堂内,程清刚刚喝了口茶,外面便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只见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进堂内,程清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当年亲自去鲲州和范宁谈判的藤原教通,也是现任日本国摄政关白,滕原氏家族族长。 程清连忙起身行礼,“大宋海外经略府使者程清参见关白大人!” 一晃过去了七八年,藤原教通也已是七十五岁的老人了。 为藤原家族突围,便成为他最后几年的执政心愿。 “我应该见过你!” 藤原教通对程清还有印象,“你当年是范知州的翻译,对吧!” 程清微微一笑,“我出任鲲州晋县县丞,这次是奉范使君的命令替他打头阵出使日本。” 藤原教通欣然道:“先生请坐!” 两人分宾客坐下,藤原教通有些激动地问道:“贵国的海外经略使就是从前的范知州?” 程清点点头,“范知州已经是朝廷高官,全权负责对大宋海外事宜,他现在就在鲲州巡视,很快就会来平安京拜访摄政关白。” 藤原教通感叹道:“我也非常期盼他的访问,不知范使君为何事访问平安京?” 藤原教通和范宁打了无数次交道,知道范宁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定有重大事情才会来平安京。 程清连忙道:“这正是我作为先遣使者的职责,我需要提前告知贵国,范使君访问平安京的目的,这样可以让贵国事先做好准备。” “先生请说!” 程清不慌不忙道:“这次范经略使出访贵国有两个目的,第一是要再签一个雇佣日本劳工的协议,开发琉球府需要,人数大概是两万五千人;第二便是想开通大宋和日本国的第二贸易港口。” 前一个目的藤原教通兴趣不大,雇佣劳工是各个地方令制国感兴趣的东西,对他的意义不大,倒是第二个目的,开通第二个贸易港口令他精神一振,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东西吗? “不知范使君有意在哪里开第二贸易港口?” “这就是要和贵国协商之处,不过范使君个人偏向于下总国的千叶郡,那里距离鲲州比较近,有一处很好的海湾,有天然良港和大片平原。” 藤原教通沉思片刻,下总国是桓武平氏的地盘,虽然平氏家族和源氏家族是死对头,但它也是一个很强势的家族,自己不太好控制,对藤原家族不利。 “范使君有没有考虑在摄津国建立第二贸易港口呢?” 范宁提出的下总国就是今天的东京,而藤原家族的基本地盘却在摄津国,也就是大阪,藤原教通当然希望这个港口落在他家族控制的地盘上。 程清微微笑道:“这就需要双方带着诚意来谈判了!” 藤原教通顿时明白了,贸易港口放在哪里,对范宁都无所谓,他要的是实际条件。 ........ 五天后,范宁终于抵达了平安京,平安京就是今天的京都,夕阳已落,暮色下,黑影瞳瞳的建筑更像一个没落时代的标志,陈旧、苍老而没有生机。 再过十几年,藤原氏彻底衰落,日本的平安京时代就要结束了,天皇迁都镰仓,源赖朝的镰仓时代开启,江户要兴起了,自己在这个时候造访日本,是否明智? 不过范宁心里明白,在自己的干预下,源赖朝远征陆奥国惨遭失败,实力大大受损,他能否战胜平氏家族还为未可知,即使最后战胜,镰仓时代也会向后推迟了。 跟随程清一起去码头迎接范宁的是左大臣藤原师实,藤原师实是藤原赖通的儿子,也是藤原家族的继承人,他年约三十余人,十分精明能干。 藤原教通已经七十五岁,时日已不多,真正要和范宁打交道的人,应该是藤原师实才对。 藤原师实当然也知道在平安京建立和大宋的贸易港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平安京将不仅是政治中心,还将成为日本国的财富中心。 他极为重视范宁的到来,而且程清告诉他,范宁可以代表大宋,使藤原师实更加不敢怠慢。 范宁住进了平安京的贵宾府,入夜,八名年轻美貌的侍姬伺奉范宁入浴更衣,又用了晚饭,范宁这才摆手让她们退下,程清欠身笑道:“藤原家族为招待使君可是下了血本,八名侍姬都是来自藤原府,其中最漂亮那个,就是藤原师实的侄女,使君可以把她带回大宋。” 范宁淡淡笑道:“偶然品尝一下可以,但收她入室,那就涉及政治联姻了,这种事情我不干。” 范宁不想提此事,喝了口茶赞道:“这里茶不错,居然是京挺,大宋的第三名茶几时流入日本的?” 程清就是商人世家,他对这方面很了解,他解释道:“日本流行大宋茶文化已经有数十年了,包括大宋的茶饼和茶具,在日本很盛行,不过像京挺这样的名茶在日本很少,只有皇宫才有,市场上大部分是比较低档的头骨,可就算是头骨,是市场上卖的价格比东京的京挺还高,可见利润之厚。” “日本不能种茶吗?” “日本有茶,但他们的茶和唐朝时一样,加点姜葱食盐一锅煮了,然后全部喝掉,像我们这样制成茶饼没有,而且他们崇拜宋茶,以喝宋茶为荣,十分鄙视本土茶,所以中户以上都是喝宋茶,主要是煎茶,点茶只有豪门才有。” 点点头,又问道:“藤原家对劳工和贸易怎么说?” 谈到了正事,程清连忙收起闲散的笑容,躬身道:“启禀使君,卑职和藤原教通以及藤原师实都谈过了,两人的态度略有不同。” “具体说说!” “他们在贸易上的态度是一样的,甚至藤原教通更加重视,他很期待使君能将第二贸易港放在津国的东成郡,也就是使君上岸之处,那里唐朝时就是日本的贸易港口,只是长崎港兴起后,它才逐渐没落下去,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藤原家族的利益,津国是藤原家族的传统地盘,而下总国是桓武平氏的地盘,虽然平氏和藤原氏是盟友,但藤原教通还是不希望肥水外流。” “那藤原师实的态度呢?” “藤原师实比藤原教通稍微关心输入日本的产品,他不希望鲲州的粮食输入日本,那会导致平安京粮价大跌,无数农民破产,除此之外,别的都好说,至于贸易港口,他同样也希望放在津国的东成郡。” “贸易可是相互的,那日本国有什么可以输入大宋?” 程清笑道:“其实我很清楚,日本国资源匮乏,但白银产量很高,要么就是一些海产品和手工艺品,像漆器、竹器、纸、折扇之类,其他物品的价格比大宋还高,它怎么竞争得过?” “海产品有什么?” “海产品主要是鱼干、玳瑁、珍珠、珊瑚、海螺之类,倒是在大宋卖得不错,但如果和大宋贸易,白银输入大宋绝对是大头,光茶饼、瓷器和丝绸三样物品迟早就能把日本国的白银掏空。” “既然如此,藤原家族还这么热衷贸易?我觉得应该是锁国,防止日本白银外流才对。” “这就是藤原氏的家族利益所在了,当今日本皇帝不是藤原氏女儿所生,藤原氏遭到皇族打压,还有武士阶层兴起,藤原家族在长崎港投入大量钱财,最后却守不住港口,被源赖朝夺走,藤原家族损失惨重,加上藤原氏人才凋零势力,开始明显走下坡路,为了重振家族,扩大财源,他们暂时还顾不上日本国的利益,再说日本令制国众多,地方割据严重,他藤原氏不要这个港口,那下总国的恒武平氏肯定欢迎。” 范宁点点头,“贸易可以慢慢谈,但两万五千劳工我这次必须谈妥,对方是什么态度?” 程清微微笑道:“请使君完全放心,其实劳工根本就不用和日本朝廷谈,去找各令国协商效果会更好。” “为什么?” “各令国要银子啊!日本白银主要产在山**和东北道,那其他东海道、南海道需要购买大宋物资,手中没有白银怎么办?他们就用土地从劳工手中换取白银,加上手中的金砂,才能满足他们对茶、瓷器和丝绸的**。” 范宁总算明白了,不他可以在津国的东成郡建立港口,但他还是希望在下总国的镰仓再建一座稍小一点的港口,必须要平衡日本国的两大势力。 第五百二十八章 贸易谈判 次日一早,藤原师实亲自前来贵宾府迎接范宁,范宁在藤原师实和程清以及几名日本官员的陪同下,乘坐马车前往左相府正式协商,在左相府大门前,范宁见到了摄关藤原教通。m.x23us.com “范使君,我们多年未见了!”藤原教通满脸笑容上前迎接。 范宁笑着行礼道:“差不多七八年了,关白的身体还和从前一样结实啊!” “哪里!老了,范使君不见我头发都全白了吗?” “在我们大宋,这叫老当益壮!” 程清迅速给两人翻译,基本上做到了同步,两人大笑,藤原教通又给范宁介绍了内大臣藤原信长,藤原信长便是藤原教通三子,是藤原家族的第三号人物,仅次于父亲藤原教通和堂兄藤原师实,目前也是日本朝廷的第四大臣。 另外还有两名官员是主管贸易的细川护江和主管建设的池田通,这两人无权决定谈判,但在谈判完成后,涉及具体实施推进时,则由他们负责。 范宁从对方谈判人员来看,便知道今天谈判大头还是贸易港口,至于劳工,对方并没有放在心上。 藤原教通将范宁请进了左相府贵客堂,桌子有位子标识,众人依照入座,藤原教通自然坐正位,范宁坐在左首第一位,程清今天作为翻译,坐在范宁和藤原教通的后面,范宁正对面是藤原师实,他下面是堂弟藤原信长,然后是两名主官。 而范宁下首则是他带来的两名随同官员,一个是琉球县丞谢骏,一个是经略府主簿赵成,另外还有负责十几名招募劳工的从事,他们和五百士兵则留在船上,没有上岸。 这些年,鲲州官府和日本国相处很融洽,尤其出羽国一带的土地,宋城明确是租借,每年支付五千贯钱的代价,租借九十九年用来种粮食和养矮种马,鲲州严格遵循双方约定,没有将宋人移民安置在出羽国,这一点给了日本朝廷面子,双方都比较满意。 正因为有这种默契,才有今天的谈判氛围。 藤原教通对范宁笑道:“听说使君主政泉州,使君是打算以泉州港为基地和日本国进行贸易?” 范宁微微欠身道:“其实是两件事情,第一是开通第二贸易港口,其次才是具体的贸易问题,不如先把劳工的事情明确下来,再谈贸易。” 范宁之所以还是决定找日本朝廷主导劳工租借,主要是考虑琉球府的条件要比鲲州困难,琉球府太热,瘴气多、毒虫多,劳工死亡率肯定会上升,如果让日本朝廷来担保,即使将来出了事情,也是由日本朝廷来背黑锅。 其次,这也是给藤原家族一个人情,大宋招募劳工在日本很火爆,所有做过劳工的人回来后,生活都变富裕了,让无数人为之眼红,要知道这个时候的日本国人口有一千万之多,劳动力极其充裕,正好可以作为大宋海外扩张的劳动力来源。 这也会给日本国带去很大的一笔收入,符合双方的利益。 藤原教通看了一眼侄子藤原师实,这件事他不感兴趣,便让师实去做。 藤原师实挺直一下腰板道:“我听程君说,贵方需要两万五千青壮民夫和一千年轻女子,从人数上说,问题不大,但如果这件事由日本朝廷来主导,是不是需要签署协议,明确贵方的一些责任,比如食宿、劳动强度、伤亡抚恤等等,另外日本朝廷需要一笔钱作为征集开支.......” 藤原师实还没有说完,旁边藤原信长便冷冷打断他的话道:“范使君把这件事交给朝廷,是尊重日本朝廷,否则他完全可以和地方令国联系,根本不需要通过我们,我看钱就免了,按照以前和鲲州的协议来签署就行了。” 藤原师实回头怒视藤原信长,“现在是我在发言,你有什么意见,等我说完后你再说!” “你是无知狂妄,我才纠正你,为什么不听听范使君的想法?”藤原信长毫不客气反驳道。 藤原教通有点尴尬,怒喝一声,“都给我闭嘴!” 他这才对范宁道:“劳工之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们一直配合得很默契,我看就按照从前的规矩来做吧!” 范宁点点头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但到处都希望我们过去招募劳工,我觉得还是由藤原家族来推荐一下,哪里的劳工更好一点?” 范宁的意思就是把这个人情送给藤原家族,由藤原家族指定一些地方。 藤原教通明白了,他对藤原信长道:“师实负责贸易,劳工之事就交给你,就在摄津、河内、和泉和播磨四个地方招募,不用去太远的地方。” “父亲,我明白了!” 藤原师实脸色有点难看,狠狠瞪了藤原信长一眼,他们二人为了争夺摄关继承权,矛盾已经公开化。 范宁看得清楚,他心中暗叹,他一直不明白藤原氏怎么衰败得如此之快,藤原赖通去世二十年后,藤原家族的时代就结束了,现在他知道了原因,家族内耗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个大家族如果没有内耗,就算衰败也不会把底子折腾光,只会慢慢地衰弱下去。 但如果有了家族内耗,那么再大的家业也会在短时间内消亡。 说到底,日本历史不过是世家门阀的历史罢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现在是关西的藤原氏家族通过联姻控制了天皇,当关东以源氏家族和北条家族为代表的武士阶层占据上风后,天皇被移到镰仓,武士家族控制天皇的镰仓幕府时代开始。 而日本战国时代也是各个门阀家族之间的征战,范宁现在完全理解藤原氏为什么把家族利益看得至高无上了,日本根本就没有什么朝廷。 想到这里,范宁缓缓道:“我不反对把新贸易港口放在摄津国东城郡,但为了方便鲲州对物资采购的需要,减少朝廷对鲲州的物资补给,我还是要在下总国镰仓建立一个小的港口,专门和进行鲲州贸易,这个方案摄政关白和左大臣能接受吗?” 藤原教通顿时明白了,范宁还是打算两边押注,不想把筹码全部押在藤原家族身上,令他深感无奈,半晌他问道:“范使君能肯定将来贸易是在泉州和新城郡之间进行,而不是鲲州和新城郡之间进行?” 范宁微微笑道:“当然是泉州港,而且主要以官方贸易为主,日本国可以在泉州港设立一个代表处,日本国有什么货物需要,可以通过代表处来和海外经略府联系,只要不违反大宋律法,我们会尽力满足。” 藤原教通大喜过望,如果是官方对官方,那藤原家族的财源将会得到最大的保证,这简直太好了。 “我完全同意,贵国也可以在平安京设立同样的代表处,我们也会尽力满足贵国的需要。” 这时,藤原师实又小心翼翼道:“我们有三个小小的要求,贵国能否满足。” 范宁微微笑道:“左大臣请说!” “第一个要求,是日本对大宋的铜钱需求很大,以前是民间贸易,铜钱品质良莠不齐,如果变成官方贸易,希望能提供大批优质的铜钱。” 日本和宋朝的铜钱贸易由来已久,大宋朝廷也不禁止,用铜钱换取日本国的金砂,当然是好买卖。 范宁点点头道:“铜钱可以输给日本,我们甚至可以单独给日本铸造铜钱,但必须用金砂来单独结算铜钱贸易,这一点不容含糊。” “这个完全可以接受!” 藤原师实又提出第二个要求,“希望能适当放开对日本国的生铁输出。” 日本国没有铁矿,所以生铁缺乏一直是日本心头大患,直到明朝,大量铁器走私去日本换取白银,才渐渐解除了日本的铁器之荒。 这个条件范宁却一口回绝,“生铁是战略物资,大宋在北方有强大的敌人,所以生铁一向严禁出口,对任何国家都不例外,这是大宋法令明确禁止,我也爱莫能助,除非朝廷能修改法律,允许生铁向日本输出,否则我无法答应这个条件。 第五百二十九章 满载而归 范宁倒不担心日本把生铁转给辽国,他担心是日本得到生铁后,武力大增,会威胁到鲲州的安全,开玩笑,就算朝廷允许生铁卖给日本,他也绝不会答应。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的答复在藤原师实的意料之中,他心里明白对方不会答应,只是心怀侥幸才提出来,他心中叹口气,又道:“希望第三个要求范使君能答应。” 范宁微微一笑,“我刚才说了,只要不违反大宋律法,我一定会满足你们的合理要求。” “第三个要求应该对大家都有利,能否请大宋派经验丰富的官员帮我们探测银矿,另外能否传授日本炼银之术,我们炼银太粗,浪费太大了。” 这个要求倒不错,有利于最大程度榨干日本的储银,范宁知道日本最著名的石见银山已经开采,但真正的矿脉日本却没有发现,要到明朝才发展,还有佐渡金山、富士金山、甲斐金山,这些金矿银矿应该早一点发掘出来,有利于大宋改善财政。 要知道朝廷给自己开出的条件是每年一千万两银子的进项,若不充分利用日本的金银铜矿,怎么完得成朝廷的任务。 范宁想到这,便欣然道:“这个要求完全有利双方,我可以答应,鲲州就有一支专门寻找金银矿的队伍,我可以安排他们来贵国寻矿,另外,炼银法也可以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日本,但有一个条件,我希望日本国在南面也出售一座岛屿给大宋,用作船队中转补给。” 日本目前对岛屿还远不重视,加之北面已经出售了佐渡岛给宋朝作为中转补给地,南面出售一两座岛屿也没什么不可以。 藤原教通便道:“只要面积不太大,低于方圆十里,那就可以出售。” 范宁微微笑道:“在伊豆半岛外海有一座小岛,方圆也就五里,正好适合作为鲲州船队中转,另外,在西海道大隅国南部外海也有座岛屿,当地人叫做种子岛,方圆十里左右,非常适合大宋商船中途补给,这两座岛希望能卖给大宋。” 藤原教通和藤原师实低声商议片刻,藤原教通道:“这两个岛屿属于伊豆国和大隅国,如果他们同意出售,那日本朝廷不反对。” 范宁心中大喜,有了这两座岛,大宋水军在日本国南部就有了驻扎之地。 ......... 经过三天的谈判,大宋和日本国之间终于达成了官方贸易协定,双方同意在摄津国东城郡港口开辟第二座贸易港,对接泉州港,实施官方贸易,范宁提升程清为正八品经略府参事,为海外经略府驻日本贸易代表,而藤原教通则任命藤原长盛为日本国驻泉州贸易代表。 以此同时,宋朝官员用三天时间招募了两万五千名日本劳工和两千名日本少女乘坐三百艘海船远赴琉球府,开启了宋朝大规模开发琉球府的序幕。 由于琉球府条件较为艰苦,海外经略府适当提高了劳工待遇,食宿衣服全包这个条件不变,主要是月薪从鲲州的一两银子涨为一两半,而两千少女的月薪则涨为八百文钱,她们主要从事做饭、洗衣、缝补等后勤工作。 当然,经略府的官员都知道,这是鲲州经验的翻版,这些日本少女最终都会嫁给驻守大小琉球岛的士兵和当地百姓,最后留下来成为大宋海外居民,这也是为了鼓励士兵留下安家的一种有力措施。 这其实早已经不是秘密,九年前第一批赴鲲州的五百名日本少女都曾先后回家探亲,给家人带去不少银钱布匹,她们早已嫁为人妇,在官府落下户籍,成为令日本百姓羡慕万分的宋朝人,后来的第二批和第三批共三千名日本少女也最终落户鲲州,她们不仅是嫁给驻军士兵,还嫁给当地普遍百姓。 这也成为很多偏远地区日本少女摆脱贫困生活的一种最好途径,所以两千个少女名额,在一天内便募集满了。 经过半个月的海上航行,三百艘海船抵达了琉球县。 范宁赶赴鲲州和日本一个半月,琉球县的官员也做好迎接劳工的准备,从泉州发来的三千顶大帐和其他物资已先一步送至琉球县,琉球府在城南和鲤鱼银矿搭建了两座军营,两万五千劳工主要从事采矿、伐木和筑路,而城内百姓则负责种粮。 他们首先要用一年的时间将琉球县彻底盘活,是它成为一座能够自我造血,充满经济活力的大县,然后以琉球为根基,开始向中部和南部扩张,争取用五年的时间将琉球府建成第二个鲲州。 琉球海港格外忙碌,数百名从鲲州过来的士兵正熟练地组织三万劳工,他们经验丰富,能有效地组织管理劳工,这也是范宁考虑到琉球府士兵经验不足,短时间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矛盾,所以他便调五百老兵驻防琉球府,专门负责管理劳工。 劳工抵达目的地,先休息三天,一是让劳工从坐船的虚弱中恢复,其次是适应环境,再其次让劳工彼此熟悉,好在工作中互相照顾,这一点很重要,在毒虫滋生琉球府,如果不互相照顾,互相帮衬,他们会过得很艰难,道理也很简单,一个人打死一条蛇不容易,但一群人干掉一条蛇却轻而易举。 劳工集中后,分配了大营,分发了衣服鞋袜,便由士兵们带着他们去了两座大营。 范宁现在更关心扫除土著敌人的情况,他刚进县城,都指挥使周密便赶了回来,向范宁汇报这一个半月的剿匪情况。 “我们拔除两个部落巢穴比较容易,用十天时间,两个巢穴都彻底剿灭了,但就在返回琉球县城的半路,我们遭到土人的伏击,死伤了数十名弟兄。” “莫非还有第四座土著巢穴?”范宁问道。 “也不是,是因为这两个巢穴各有几支猎队出去打猎,躲过了我们的袭击,他们大概有四百余人,对我们异常仇恨,化整为零,在森林内不断偷袭伏击我们,后来的一个多月,我们就是在围剿这些零星的土著人。” “剿灭效果如何了?” “刚开始不是很顺利,他们熟悉地形,身体灵活,来去如飞,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困扰,后来南部渔番土人加入我们后,我们便逐渐掌握了这些土著人的行动规律,开始卓有效果,击杀了大量土人,到目前为止,剩下的敌人已不足五十人。” 范宁负手走了两步,又问道:“渔番土人为何要帮助我们?” “回禀使君,一方面是我们遵从使君的命令,没有伤害他们,他们感觉到了宋军的善意,另一方面也是他们之间本身就仇恨很深,所以愿意加入我们,另外,渔番的两个大酋长也来了,要拜见使君。” 范宁点点头,欣然道:“他们人在哪里?” “已在县城内等候!” .......... 很快,范宁在县衙见到了这两名大酋长,看起来他们的相貌以及肤色和泉州本地人区别不大,和被消灭的小黑人差异明显,这也是他们长期和泉州以及福州渔民通婚的结果,甚至有不少土著人就是百年前从沿海迁徙到琉球岛的渔民后代。 渔番是宋军给他们起的名字,意思是打渔为生的土番,而泉州渔民则将他们称为高山番和东番,东番人实际上是客家人的一个偏支,原本生活在琉球岛西部平原地区,两百多年前,从吕宋过来的土著不断增多,夺走了他们的领地,他们不得不逃到南部,以打渔为生。 这两名大酋长是一对同父异母兄弟,一个叫阿朗,一个打生,年纪都在四十岁左右,他们的祖父是泉州渔民,穿一身青布麻衣,和沿海渔民没有什么区别,也能说一口流利的泉州土话,也就是客家语。 周密给两名大酋长介绍了范宁,两人上前跪了下来,激动地说着什么,周密给范宁翻译道:“他们说,使君率天军剿灭了盘踞琉球的小黑魔,拯救了东番人,东番人愿意效忠大宋皇帝,成为大宋子民!” 范宁欣然点头,连忙扶他们起来,请二人进大堂坐下。 第五百三十章 泉州小聚 范宁详细询问了东番人的生活和习惯,东番人最初有九千余人,因为不断被小黑人抢掠杀戮,百余年来,人口已下降了大半,现在只剩下三千余人,主要分布在南部的沿海地区,虽然不种田,以捕鱼为生,但妇女却会纺线织布,使东番人无论男女都穿着土布麻衣。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另外,他们会常常去泉州和福州,用海货换取粮食以及日用品,打交道多了,他们很多风俗礼仪基本上和沿海一样,语言也相通,所以东番人融入琉球府要比当年的鲲族人容易得多。 相比东番人,范宁更关心高山人,阿朗笑道:“高山人大概有五六千人,以打猎为生,人很淳朴,我们千年来都相安无事,他们也是被小黑魔所逼,不敢下山,偶然会下山和我们换盐,如今宋军灭了小黑人,只要善待高山人,他们迟早会臣服大宋。” “为什么这样说?”范宁关心地问道。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高山人生活也同样困苦,有猎物就可以饱餐,没有猎物就挨饿,男子三四十岁就死了,孩童能存活下来不容易,我建议官府在城外建一些市场,卖盐、粮食、日用品之类,有机会我给他们说说,他们就会拿猎物来交换,时间久了就慢慢信任了,他们也希望日子过好一点,也希望孩子能活下来,所以我说他们迟早会下山,臣服大宋,不过需要时间。” 范宁听完周密的翻译,欣然对两个首领道:“明年官府将同时修建琉中县和琉南县,到时你们会和大宋百姓一样分配土地和粮食,一样享受免税待遇,我会安排人员南下,在你们驻地开办学校和医所,教孩子们读书识字,给当地人看病,会送给你们粮食布匹和生活用品,我也相信你们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 两名酋长千恩万谢告辞走了,他们是坐渔船从海路过来,范宁一直送他们到海边,望着船只远去。 这时,知县张赢笑道:“使君要把计划提前了?” 范宁点点头,“我原来考虑明年修建琉中县,后年修建琉南县,现在看来,明天两座县城可以同时修建,很多先期的筹备事宜现在可以着手了。” ........ 三天后,沉寂已久的银矿和森林又开始热闹起来,两万五千日本劳工开始了他们为期三年的劳作,整顿矿山,修筑道路,挖伐树木,整个琉球县周围三十里都变成一个热闹的大工地。 宋军从鲲州带来大量雄黄粉,用它制成雄黄包佩戴在身上,可以有效防止毒蛇和毒虫的袭扰。 琉球县的百姓也开始耕地种菜,整个县城变得生机勃勃。 五天后,军队将最后一支五十余人的土著生番包围消灭,至此,这支来自吕宋北部,霸占琉球岛西部平原两百余年的凶残土著人彻底消亡了。 范宁率领两千水军乘船返回泉州,作为琉球知府,他要提前着手筹建琉南县和琉中县,另外,他还要回朝廷汇报和日本国签署的贸易协议,毕竟这是国与国之间的贸易协议,必须由朝廷批准后才算正式生效。 ......... 范宁的新家还在热火朝天的修建,轮廓已经出来了,细节暂时还看不出来,林俊生向他保证,一个月后就可以正式交付使用。 这时,李大寿和苏亮都已经上任,一个出任泉州市舶使,一个任泉州知府,范宁只见到李大寿,没有见到苏亮,苏亮到下面县里视察去了。 中午时分,在靠近经略府的一家酒楼内,范宁给李大寿斟满一杯酒道:“泉州市舶司毕竟才成立,各方面经验不足,我建议你去一趟广州市舶司,学习一下他们是怎么管理。” 李大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脸郁闷道:“问题不在这里,而是你的海外经略府,你在经略府下设立了贸易署,这不是和市舶司重复了吗?” 范宁哑然失笑,原来李大寿的心病在这里,他笑着解释道:“经略府确实涉及贸易,但只管官方贸易,民间贸易不管,民间贸易还是由市舶司管理,两者并不冲突。” “还是会有问题,官方贸易是免税的,但民间贸易却要征五厘的税,比如同样是南洋香料,最后官方货物就便宜,你这不是与民争利吗?” “等等!你这个想法不对,香料一向是由官府榷卖,就算民间运来的香料也必须卖给香药局,官府对香料征税也只是对它的成品征税,像胭脂、香袋之类,你如果走私香料,那可不是征税问题,那是要杀人的。” “我说的不是香料,是别的货物,像药材、珍宝、毛织品、生绵之类,他们要征税,官商却免税,这就是事实嘛!” 范宁摇摇头,“你还是不了解官方贸易的真正含义。” 范宁压低声音道:“知政堂那帮混蛋让权给我的条件,就是一年上缴给朝廷一千两百万两白银,让我去哪里弄这么多黄金白银,那只能用商品输出,去换取海外的黄金白银,我甚至还要帮日本探矿,教他们炼银,不就是为了满足知政堂那帮老家伙越来越大的胃口吗?” 李大寿终于有点懂了,“你是说官方贸易是把货物运出去,然后把黄金白银运回来,并不是把海外货物运回来?” 范宁点点头,“正是这样,海外货物运回来就由明仁明礼他们去做,官商不涉及。” 李大寿迟疑一下又问道:“可是你在宋朝买货物也要花钱,你本钱哪里来?” “当然是知政堂拿出货物来,茶饼、瓷器、丝绸,布匹,除了丝绸需要从江南调货外,其他货物本地官府都有经营,我给你指条发财路,让你父亲或者你弟弟来泉州开办商行,从各地民间收购土布,再交给官商卖到海外去,一倍的利润,几年下来,你爹爹就能在京城买座十亩的大宅了。” 李大寿确实有点动心了,他父亲上次在京城买宅被骗,后来钱追回来,房子也没有买成,几千贯钱还捏在手中,让父亲和两个弟弟来泉州发展倒不错,父亲坐镇泉州,两个弟弟去江南两道收购布匹,反正不愁销路,李家就能做大了。 范宁喝了口酒又道:“明仁和明礼已决定在泉州开一家织布坊,三千张织机,大宋第一,泉州招不到这么多女工,他们还要去日本招募一千名少女,不过他们只供自己商行,不给官商,所以我让你把父亲和弟弟都找来,别光做布匹生意,也可以去中原收购民窑瓷器,收购丝绸。” “可海外有这么多人买货物吗?” “怎么没有,光一个日本国就有一千万人口,你想想看,需要多少货物?还有大食商人,还有更西方的国度,光瓷器和丝绸就能带来多少黄金白银,王安石拼命要变法,从权贵手中夺利,与其内部杀得你死我活,还不如大家齐心合力,向海外去寻找财富。” 李大寿低头沉思片刻道:“只是我出任市舶使,却让父亲和兄弟来做海外贸易,是否会被人诟病?” 范宁冷笑一声,“你并没有以权谋私,何惧之有,再说,有我撑着你,你怕什么,谁都知道明仁明礼是我堂兄,可谁会查他们?” 李大寿为官多年,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如果自己被查,并不是因为他以权谋私,而是范宁倒下的结果,他也知道范宁想打造一个很大的海外商团,作为他的心腹,这个担当自己必须要有。 他点点头,“我再稍微考虑一下。” “你再考虑一晚,明天我就要进京,你把信给我,我回来时让人去平江府捎给你父亲。” “好吧!明天一早我把信给你。” 李大寿也下定了决心,就算让自己一个兄弟来经营也不错。 第五百三十一章 回京述职 从泉州去京城,陆路确实很不方便,必须走海路,好在经过百年沉淀,沿海航线已经非常发达,从泉州北上,从长江口入江,再从扬州走运河北上,或者杭州进入钱塘江,再沿着京杭大运河北上,时间都差不多,半个月后,范宁便抵达了京城。x23us.com 到了京城,自然先回自己家中,家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大包小包堆满了几个房间,连几只刺猬和松鼠也装进了笼子,全家人就在等范宁的消息,然后搬家南下。 当范宁表示,这次全家可以随他一同南下时,整个家里都欢呼起来。 小别胜新婚,夜里,夫妻一番恩爱后,朱佩伏在丈夫怀中道:“还真被你说对了,爹爹之前对张尧佐态度含糊,现在被清算了,被贬为成都知府,过两天就要走了。” 范宁一下子坐起身问道:“除了你爹爹,还有谁被清算?” “清算得不少,我听母亲说,有三十多人被贬被抓,朝廷这段时间人心惶惶,我爹爹还算不错,至少是大城知府,这还是韩相公看在你的份上,很多人被贬为知县、县丞,张、魏庠、梁少游这几个张尧佐的心腹都因贪腐被抓。” “你爹爹去成都府,你大哥怎么办?” 朱佩沉默一下道:“这也是我想和你商量的,我想把大哥带去泉州。” “我没有问题,泉州那边府宅很大,足够住,倒是你母亲是否舍得?” “如果你答应,娘就先和我去泉州,她先在那里住一阵子,然后再去成都府。” 范宁点点头,“明天下午去看看他们吧!” 朱佩见丈夫考虑周全,心中着实感激,紧紧地依偎在他怀中。 ......... 次日一早,范宁来到了知政堂,韩琦、富弼、文彦博三巨头接待了他,由于海外经略府直属于天子,范宁作为海外经略使不需要向知政堂述职,但他的很多海外开拓事业,还需要得到知政堂的支持。 韩琦捋须笑道:“要得到知政堂支持也很简单,拿出好处来,现在我们都很现实,我们只看白花花的银子,其他什么都好说。” 富弼心中敲着小算盘道:“不对啊!虽然你能拿回一千两百万两银子,但我们也要拿出去大量货物,两者一减,其实只有五六百万两银子的利润,还有,战马属于群牧司,不能折算在你的份额中,再减去三百万两银子,你小子实际上每年只拿回来三百万两的纯利,糊弄谁呢?” 众人都大笑起来,文彦博指着富弼对范宁笑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姓富吗?他比谁都算得精,所以他才富得起来,我和老韩,一个寒酸,一个微薄,不能和他比啊!” 范宁面红耳赤对富弼道:“富相公,要摸着良心说话啊!鲲州每年运来三百万两银子和三十万两金砂,还有日本东北道每年出两百万两银子,这加起来就八百万两银子了,琉球府鲤鱼银矿重开,今年五十万两银子没有问题,这些都是净赚,然后我们和日本建立官方贸易,每年至少可以盘剥他们三四百万两银子净利,一千两百万两银子就来了,我再去南洋开矿,几年后两三千万两银子都没有问题。” 富弼点点头道:“我们都知道你有点本事,这些年大宋变化很大,至少银角子已经越来越普遍,这都得益于你从海外带来的银子,其实我们担心的是,大量银子进来,却没有那么多粮食、布匹、茶叶、油料,是不是会造成物价上涨,赤贫的百姓生活更加困难,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范宁当然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不慌不忙道:“首先粮食我们不会出口,反而只会从海外输入,鲲州每年输入大宋的小麦约一百万石,琉球府开发后,每年输入的大米至少在五百万石以上,这些粮食直供京城,会有力压制京城的粮价。 至于茶叶,现在每年光建州的茶饼就能满足大宋百姓的需要了,还有福州、泉州、两湖、江南、巴蜀的茶饼。 事实上,大宋茶饼严重过剩,唯一会产生压力的是布匹,完全可以扩大麻的种植,至于布匹,则会出现大型织布工坊,泉州很快要出现三千张织布机的工坊了,福州也要有了,布匹的价格会更加低廉。” 范宁一番话让三人都沉默了,半晌,文彦博道:“范使君说得也对,民以食为天,只要我们把粮食控制住,其他副产品都可以增加产量,像布匹,普通人家自给自足,种了麻也卖不了钱,但一旦出现大规模的纺织工坊,对麻的需求量就很强劲,百姓就可以加大种植,增加收入,还有养蚕也是一样,这么多年产量上不去,并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没有需求,一旦开拓海外市场,通过海上丝绸之路向西方输出丝绸,农民养蚕剿丝的积极性就会空前高涨,只要有利可图,江南地区肯定会出现大量纺织工坊,这对安置灾民倒是开辟了一条新路。” 范宁又笑道:“我再给三位相国说一件事,我无意中发现了,琉球府到处是一望无际的木绵树,我估计每年产绵都能收获百万斤,市场的绵一两一贯钱,每年百万斤绵进入大宋,这是多大的价值,当然,绵价就会很便宜,到时家家户户都用得起,冬天有绵衣,睡觉有绵被,对普通百姓的生活会是巨大的改善。” 三人面面相觑,富弼顿时怒道:“以前那么多年为什么没有发现?” “以前是因为琉球府匪患严重,军队这两个月已经剿灭了凶残的敌人,所以大宋的势力才开始南下,这也是我提出移民两万户去琉球的依据,采摘木绵也需要很多人力。” 范宁也没有办法,虽然他有权建立新县,但移民是掌握知政堂手中,他必须要求知政堂加快移民节奏。 韩琦笑眯眯道:“这样做就对了,你想要知政堂替你办事,你就得晓之以利,动之以情就免了,只要有利可图,谁会不支持呢?” 范宁郁闷道:“我发现韩相公越来越市侩了,张口闭口就是钱!” 众人大笑,韩琦笑呵呵道:“这几年鲲州送来的白银让朝廷尝到了甜头,又有你这个挖金高手出马,我们怎么能不期待呢?” .......... 知政堂最终批准了范宁和日本国签署的贸易协议,并同意海外经略使关于琉球府增加琉中县和琉南县的决定,责令吏部尽快向海外经略府提供备选官员名单。 范宁随即又觐见两宫太后,向她们汇报了军队在琉球府的行动,曹太后虽然微觉将平原番土著赶尽杀绝比较残忍,但高滔滔却支持范宁的决定。 内宫麒麟殿原是赵祯的内书房,现在却是两位太后接见大臣的地方,房间被一道纱帘分开,两位太后端坐里间,范宁则坐在外面。 曹太后一贯比较沉默,但今天高滔滔却稍显激动,她掷地有声道:“哀家没有记错,琉球府开府还在鲲州之前,但现在鲲州什么样子,琉球府什么样子,归根到底就是我们军队太软弱,如果十年前就动手,琉球府完全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范宁能感受到高滔滔那火一般的目光,他担心曹太后对自己不满,又补充解释道:“这些土人并非琉球府的原住民,他们来自吕宋,百年来不断压迫杀戮本地土著,使东番人口锐减过半,高山人躲在深山不敢出来,当我们剿灭这些土人时,东番人也参与了战斗,现在东番人已臣服大宋......” “算了,这种军队之人哀家不想知道,哀家困了,其他事情你想高太后汇报便可,哀家去休息了。” 说完,曹太后起身便走,宦官高喝,“太皇太后起驾!” 十几名宦官和宫女跟着曹太后从后门离去了,房间里一下子只剩下六名宫女。 范宁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他一抬头,只见帘子已经掀开,一双勾魂俏目正火辣辣地盯着自己。 这时,高滔滔缓缓道:“哀家要看看地图!” 她起身向旁边一间屋子走去,那里是地图室,里面挂满了各种地图,走到门口,她又勾魂似的深深看范宁一眼,走进屋里去了。 宫女头子彩娥上前在范宁耳边低声道:“这里都是自己人。” 范宁有点无奈,这可是在内宫啊! 他只得起身道:“臣给太后展示琉球府地图。” 他也跟着进了地图,刚进地图房,一双柔软的玉臂便搂住了他的脖子。 第五百三十二章 煞费苦心 半个时辰后,范宁离开了内宫麒麟殿,返回皇城,一炷香后,身心舒畅无比的高滔滔慢吞吞从地图房出来,在六名贴身宫女的簇拥下,返回了她批阅奏折的来凤阁。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来凤阁也在麒麟殿内,高滔滔在房间里休息片刻,喝了杯茶,问贴身宫女彩娥道:“凝碧家里情况如何了?” 凝碧也是她的六个贴身宫女之一,这六人都是她从王府带来,跟随她多年,这里面她唯一不太放心的就是凝碧,这孩子家里总是出事,前年母亲去世,最近听说她父亲又病重了。 “好像已经去了,家里在筹钱给他父亲下葬呢!” “你把她叫来!” 不多时,一名宫女进来,跪在高滔滔面前,“奴婢参见太后!” 高滔滔问道:“凝碧,你跟随我快八年了吧!” “奴婢八岁就在太后身边,下个月就八年了。” “那我平时待你如何?” 宫女低声道:“不是父母,胜似父母!” 高滔滔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听说你父亲不幸去世,你为何不告诉我?” “太后为国事操劳,奴婢不敢用家事来烦扰太后。” “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们六个都是我养大的,我把你们视为自己的女儿,你有难处为什么不告诉我?” 宫女咬一下嘴唇道:“家里还有几亩薄田,兄长卖了也够葬父了。” 高滔滔叹了口气,“土地是你父亲留下来的,你兄长怎么能卖掉,你早点告诉我,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她随即对彩娥道:“从我的例钱里拿两百两银子给凝碧兄长送去,让他好好把父亲安葬了。” 宫女凝碧的泪水刷的下来了,磕头道:“太后大恩,奴婢粉身碎骨也不能回报了。” “傻孩子,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跟了我那么多年,你们有困难,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去吧!” 凝碧重重磕了几个头走了。 高滔滔稍稍松了口气,这六个宫女,自己得把她们的嘴捏紧了。 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口道:“官家来给太后请安!” “让他进来!” 高滔滔心中稍稍警惕,儿子一般都是傍晚来请安,他怎么现在就来了? 片刻,赵顼快步走了进来,跪下磕头道:“皇儿给母后请安,祝母亲身体康健,心情舒畅。” 高滔滔微微笑道:“皇儿免礼!” “谢母后!” 赵顼站起身在旁边下首垂手而立,又道:“今天儿臣听说范经略使进宫述职,儿臣心中期待,特向大儒请了假,提前赶回来。” 原来如此,想想也不可能,儿子怎么可能知道。 高滔滔笑道:“你是关心海外开拓的情况吧!” “正是!” “其实哀家也非常关注,你皇祖父留下遗旨,海外开拓关系到大宋中兴,就在刚才哀家和你皇祖母听了范使君关于琉球府重启的汇报,范使君为了让琉球府走上正轨,将一个极其敌视大宋的土著部落完全绞杀了,很血腥,可以说斩尽杀绝,皇儿怎么看这件事?” 赵顼沉吟片刻道:“若是大宋臣民,我必悯之,若是我大宋的敌人,我必斩尽杀绝,这是皇祖父留给儿臣的遗训,大宋社稷为天。” 高滔滔欣慰道:“哀家就怕你被那些腐儒所误,现在看来,你确实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哀家也同样支持范使君的做法。” 停一下,高滔滔又道:“哀家等会儿要在紫微偏殿召集知政堂和范使君商议移民琉球府之事,你也一起参加吧!” 赵顼顿时又惊又喜,连忙道:“儿臣还想单独和范使聊一聊海外开拓之事。” “明天吧!” 高滔滔微微笑道:“这些天春色很好,我很想去金明池散心几天,皇儿陪我一起去,你直接在金明池召见他,和他好好聊一聊日本国的贸易问题,我也很感兴趣。” “儿臣遵旨!” 高滔滔随即下旨,召集知政堂诸相和海外经略使范宁在紫微偏殿议事! 她又派人通知曹太后,请她一并出席,曹太后却对海外开拓毫无兴趣,借口身体不适,婉拒了高滔滔的邀请。 ......... 范宁从皇城出来已经快到黄昏了,他直接乘坐马车前往岳父朱孝云府上,马车里范宁暗暗摇头. 他当然知道高滔滔未必是真的关心海外开拓,她只是想再创造两人相聚的机会,着实有点让范宁头大。 不过有一弊必有一利,在高滔滔和赵顼的强烈干预下,知政堂当即决定,不用再等灾荒发生,直接从陕西路和河北路招募两万户佃农前往琉球府,当然不是一下子能做完,范宁筹建琉中县和琉南县也需要时间,双方约定,一年之内陆续迁移去琉球府。 另外,在赵顼的建议下,知政堂通过了在小琉球群岛成立琉璃县的决议。 这些收获有点出乎范宁的预料,不过想到高滔滔要求自己定期进京向朝廷述职,范宁心中着实佩服高滔滔的手段,做得水滴不漏,这个女人还真是厉害。 马车缓缓在朱孝云府门停了下来,等候多时的朱佩快步走出来,她有些埋怨问道:“怎么到现在?” “没办法,被知政堂和高太后叫去参加相国议事,天子也去了,关系到琉球府的开发,比较重要。” 两人走进府中,见到了朱孝云,朱孝云看起来气色还不错,有说有笑,没有丝毫被贬黜的沮丧。 朱孝云把范宁请进书房,一名使女给他们上了茶,朱孝云缓缓道:“这次大调整也在我的意料之中,由文彦博抄刀,下手还真是又狠又准,所有由张尧佐推荐的官员都不放过,我和张尧佐其实没有交集,但当年我在出任审官院判官时得罪过文彦博,这次把我也顺带稍杀了。” 朱孝云绝不承认自己是因为在张尧佐一事上站队不清晰才被贬,而是把原因追溯到十几年前,不过范宁也了解自己这位岳父,规矩大,还死要面子。 范宁笑道:“岳父大人一直没有升三品,我觉得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没有出任过大府的主官,这次岳父大人出任成都知府,我个人觉得倒是好事。” 朱孝云心中极为宽慰,还是自己女婿看得透彻,自己才五十余岁,仕途至少还有十几年,他就不信自己升不上三品,之前可以说是先帝对自己有点成见,那么以后呢?尤其是自己出任成都府主官,这样的资历就算是出任宰相也足够了。 “还是贤婿说得对,我在地方主官上还是差了一点火候,导致在升三品时无力,这次出任成都知府还真不是坏事。” 两人又闲谈几句,朱佩过来请他们去吃晚饭,翁婿边走边说向饭堂走去。 ........ 入夜,朱孝云夫妇将女儿和女婿送上了马车,朱佩笑道:“那就祝爹爹一路顺风,我就不来送爹爹了!” 朱孝云笑道:“不用你送了,把你母亲和兄长照顾好就行了,阿宁,有空多写信来。” “我一定会给岳父大人去信!” 两人在窗口挥挥手,马车缓缓启动,离开了府宅,王氏对丈夫笑道:“你现在总算承认,这个女婿比你强了吧!” 朱孝云苦笑一声道:“他不是一般的强,而是妖孽,才二十六岁,居然做到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本朝没有谁能比得了他。” 王氏疑惑道:“但我也听说很多年轻人登上高位的事情。” 朱孝云冷笑一声,“那是皇族,要么就是依靠祖荫封一个高品虚官,和阿宁完全不是一回事。” “倒也是!” 王氏笑道:“你不觉得真正厉害的是老爷子吗?从小就看准了阿宁,这份眼力一般人可没有。” 朱孝云摇摇头,“估计老爷子也没有想到阿宁会有今天,哎!我也得努力了,再不努力,我最后一次机会也会丧失了。” 夫妻二人转身回府宅。 马车在大街上缓缓而行,朱佩望着窗外的匆匆行人没有说话,远处的酒楼和茶馆格外热闹,一家青楼前,几名浓妆艳抹的女子正在拉客,不少男子半推半就地跟她们进去了,朱佩忍不住低低叹息一声。 “阿佩,你有心事?”范宁看了她一眼问道。 朱佩索性靠在丈夫肩头,小声道:“母亲今天和我谈了很久,她说你子嗣太单薄,希望我给你纳妾,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太自私,你这么年轻,却只有三个女人,准确说只有两个,阿雅还不算,儿子和女儿各一个,你去泉州,我应该让阿雅照顾你的。” 范宁心中有点惭愧,他和高滔滔的事情还真不能说,沉吟片刻道:“我这人虽然从来不去青楼,但也谈不上圣人,食色性也,我偶然也会有冲动,不过说起娶妻纳妾,我却没有太多的想法,至少现在不会有。” “可你现在只有一个儿子。” 范宁搂了搂她肩头,笑道:“你和倩姐还会有孩子的,阿雅也会有,现在我们不要提娶妾之事,我可不想为了传宗接代而取妾。” 朱佩幽幽叹息一声,“现在你没有这种念头,但将来呢?还真说不清楚。” “不要再想这种事情了,再过三天,我们就离开京城南下。” ......... 第五百三十三章 循循善诱 次日一早,范宁来到书苑街,虽然他最初是靠奇石赚钱,但现在奇石在他生活中的分量已经越来越轻,他对奇石馆的感觉也越来越淡,在这次离京去泉州前,范宁想把奇石馆的份子再清理一遍。m.x23us.com 自从上次奇石馆被烧毁后,现在修葺一新,范铁戈不断扩展蚕食,用高价收购后面人家的土地,奇石馆的总面积已达二十亩,店面宽五丈,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京城第一大奇石馆,赵祯亲自题店名:山水范石。 这已经是第三次改店名了,虽然改店名一向是做生意大忌,但范铁戈的奇石馆却一点没有受到影响,生意反而愈加红火。 范宁到来时,正好看见二叔指挥伙计将数十斤重的金字大匾挂上正门,在街道对面还竖起一杆大旗,上面便是赵祯亲笔御题的‘山水范石’四个大字。 “二叔,是不是还要改店名?”范宁打趣地问道。 “是阿宁回来了!” 范铁戈挠挠头笑道:“不改了,就用山水范石这个店名,是天子御赐,里面还有我们家族的范字,范石,这个名字起得好,一语双关,不愧是天子。” 范宁笑了笑道:“二叔,我找你有事呢!” “去里面坐吧!” 叔侄二人来到二楼坐下,范铁戈又让人上了茶,范宁沉吟一下道:“二叔有没有想去泉州发展?” “不去!” 范铁戈断然拒绝,“是那两个臭小子让你来说服我吧!你去告诉他们,我不会去帮他们开纺织工坊,我有自己的事业,让他们找别人去!” 范宁着实有点尴尬,他确实是受明仁和明礼来请范铁戈南下,没想到范铁戈竟然一口回绝。 沉默片刻,范宁道:“他们兄弟二人的生意越做越大,两人都要出海,各走一条航线,这样泉州就急需一个信得过的人坐镇,不管要管纺织工坊,还要管商行,其实我也认为二叔最合适。” 既然是范宁提出来,范铁戈倒不好明确拒绝,他叹口气道:“按理,我只有这两个儿子,我应该去帮他们,但我在京城已经呆了十几年,将一个小奇石馆一步步做成京城最大的奇石馆,我同时还是京城奇石社的副社长,每次参加奇石评选,京城喜欢奇石的人没有我不认识的,连各大王爷和相公们都叫我老范,很有成就感,你知道吗?我不光是在做生意赚钱,我还在享受人生,我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让你让我忽然放弃这一切,考虑我的感受吗?” 范宁完全能理解二叔的心情,他在奇石馆上倾注了他全部的感情和心血,可以说奇石馆就是他的生命,二个儿子为了找人看店就把父亲拉去过,这确实有点不近情理。 范宁便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二叔就留在京城继续经营奇石馆,泉州那边让范明轩去,然后让陆敏辅佐二叔。” 范明轩是范氏族长范大志的长子,二十七八岁左右,非常精明能干,目前在经营木渎范氏奇石馆,实际上,木渎范氏奇石馆只是一个收货点,把范明轩放在那里有点可惜了,范宁本想让范明轩来接二叔的班,但既然二叔不肯去泉州,那就让范明轩去替明仁、明礼坐镇。 “你让阿敏来辅佐我?” 范铁戈惊讶问道:“他们不是努力奋发,再考一届吗?” 陆敏和朱齐在今年的科举双双落榜,也是他们拜欧阳修为师太晚了一点,不过既然有名师指点,他们都决定三年后再考一届。 范宁笑道:“因为我们都不在京城了,希望陆敏有时间来帮帮二叔,然后二叔带他认识一些人。” 范铁戈点点头,“我明白了。” 沉吟一下,范宁又道:“另外我的在奇石馆一分为二,一半给朱佩,一半给欧阳倩,欧阳倩那一份每个月送三百贯钱给她父亲欧阳修。” 奇石馆目前范宁有六成份子,放在他母亲名下,范铁戈占四成,一旦把范宁的份子分开后,他就不管了,这份产业以后就归他的两个妻子。 “这个我没有意见,你自己分配!” 范铁戈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从里面倒出半块玉佩,放在桌上推给范宁,“这十几年你的分利都在这里,一共两万两黄金,我从明仁手中兑换的,存在你自己的朱氏钱铺,口令就是你祖母养的那条狗,大黑子,很惭愧,这些年我买矿山、买店铺耗费了不少,本来还能多一点......” 范宁把玉佩推了回去,“我暂时用不着,就放在二叔这里,我倒是有件事和二叔商量一下。” “什么事情?” 范宁挠挠头笑道:“有点不好意思开口,我想把木渎仓库中那口红箱的田黄石拿走。” 范铁戈脸色一变,瞪大眼睛问道:“你全部拿走?” 范宁点点头,“反正也不多,一共只有八十一块,” “什么叫反正也不多,那八十一块田黄石是我花了一个月时间从几万块田黄石精心挑选出来,是极品中的极品,你还要不要我活了。” “二叔,你卖别的石头也一样,那八十一块田黄石我想自己留下来。” “你确定不送人?”范铁戈虎视眈眈盯着范宁。 “偶然会送两块,像我岳父,还有太后和天子,还有几个相国,别人我不会送。” 范铁戈心如刀割,他又提出了条件,“你的溪山行旅石、青珊瑚和翠云峰都送到我店里来,作为我的镇馆之宝,另外,你的凤茶再给我三十斤,我喝上瘾了,市场还买不到。” 范宁哈哈大笑,“我再送给二叔一套汝瓷官窑茶具,喝凤茶用官窑,那才相得益彰。” 范铁戈脸色稍微和缓一点,又把玉佩推给范宁,“田黄石本来就是你的,你拿走也无可非议,我只是心中不舍而已,这两万两黄金是你该得的,你也拿走,你上次不是说想向朝廷买岛吗?就用它来买,如果不够,我把我的一份也给你。” 范宁摆摆手,“买岛的事情二叔不用担心,也不是一年两年能实现的,以后尽量不要提及。” 范铁戈知道自己失言,便不再提此事,岔开话题道:“上个月你三叔写了封信来京城,让我转告你,他要播种你给他的种子,他心中没底,你最好回去看看,还有你祖母也想你,你也去探望一下她。” 范宁的祖母杨氏属于长寿之人,已经七十岁了,但身体还是很健朗,整个木渎镇和她同辈的人基本上都没了,就还剩她活得很好。 范宁还真要回一趟家乡,探望祖母,然后给父亲扫墓,再把范明轩带去泉州。 “二叔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其他就没有了,给我转告那两个臭小子,多生儿子少出海,这就是我对他们的要求!” ......... 从奇石店出来,范宁又来到了朱元丰的府邸,他回来一趟不容易,这些和他有密切关系的人,他都必须要见一见。 听说范宁到来,朱元丰亲自迎出了大门,“我知道你来京城了,就等你什么时候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 范宁见他身体十分健朗,中气十足,便笑道:“三祖父若能去泉州创业,我万分欢迎!” “去泉州就免了,不过我真有些想法和你聊一聊。” 两人走进贵客堂,朱元丰请范宁坐下,又让使女上茶,范宁喝了口热茶笑问道:“三祖父是不是发现商机了?” 朱元丰点了点头,“我听说明仁和明礼在泉州搞了一家三千张织布机的大型工坊,你觉得有前途吗?” 范宁微微笑道:“给三祖父算笔帐,市场上一匹细布是一千二百文钱,粗布是八百文,如果去乡村收购,每匹大概能便宜三百文,可明仁和明礼的纺织工坊一旦运作起来,每匹细布的本钱只是要四百文,粗布本钱只要两百文,如果投向大宋市场,所有的小工坊都要倒闭了,但他目前只卖到海外,大宋的市场暂时不碰,三叔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五百三十四章 说服朱元丰 朱元丰捋须慢条斯理道:“你是想说服我也开一座这样的工坊?” “难道三祖父觉得无利可图?” 朱元丰摇摇头,“这不是利不利的问题,江南一带有无数这样的小作坊,五六张织机,最多十几台织机,可一旦这样数千台纺织机的大工坊开出来,这些小作坊都要完蛋,这些小作坊主怎么生存,你考虑过吗?” 范宁沉声道:“这些问题我都考虑过,我接下来要去吕宋,我打算在吕宋大规模种植麻和棉花,然后每年成百上千万担的麻和棉花输入大宋,三祖父觉得这些小作坊消化得了?数千张甚至上万张织机的大型工坊必然会出现,市场上一匹细布的价格可能只要五六百文钱就能买到,这将极大改善大宋百姓的生活。 这是昨天下午太后和知政堂议事的结果,海外扩张的最大好处就是底层百姓的衣食住行将会改善,白银黄金输入、棉麻输入、粮食输入、木材输入、马匹牲畜输入,然后大型工坊需要人力,破产农民和失去土地的农民又找到了谋生的手段。” “如果大量物资过剩,卖不出去怎么办?”朱元丰疑惑道。 “很简单,向海外开拓,卖到日本、高丽,卖到南洋和西方,换取更多的金银,只要我们拥有强大的造船能力和强大的武力,我们就不愁东西卖不出去。” 朱元丰半晌叹了口气,“我现在才明白,你的海外开拓会成大宋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其实已经有变化了,不是吗?” 范宁取出一枚银角子放在朱元丰面前,“这枚价值百文钱的银角子已经出现在泉州街头,再过几年,各个小县城都会出现,这是鲲州带来的白银,今年会从鲲州和耽州运来三十万头小马和毛驴,京城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有毛驴,还有造船业,光泉州和福州就出现数十家造船工坊,长江沿岸的造船业已经兴起,要不了几年,大大小小的船队会布满内河,朝廷已经决定要求各州县全力疏通河道,作为这三年官员最重要的提拔业绩。”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范宁又对朱元丰道:“大宋的深刻变化已经开始发生,不是个人能阻挡,三祖父如果不及早投入到其中,朱家会慢慢落伍的。” 朱元丰确实被说动了,他很清楚朝廷这几十年被沉重的财政负担压得喘不过气来,否则就不会有触动权贵利益的庆历革新,但凡还有路可走,朝廷绝不会轻易实施变法。 但自从九年前范宁开拓鲲州后,朝廷的财政状况逐步得到改善,让不堪财政重负的朝廷看到了希望,也让焦头烂额的宰相们全力支持海外开拓,甚至不惜让权给范宁,而对于统治者来说,只要能用最小的代价改善底层百姓的生活,让他们安居乐业,不思造反,那就必然会得到统治者的支持。 所以不管从哪一方面,范宁推行的海外开拓都会得到朝野的支持,要变的只是换一个人,但海外开拓这条路不会变。 范宁见朱元丰已经动心了,又加上了重重一码,“我进京之时,已经有十二个权贵家族在泉州成立了商行,接下来还会有更多,如果三祖父不抢在前面,一步被动,就会步步被动了。” 朱元丰终于被说服了,他点点头道:“织布我不涉及,我准备投资三十万贯,在平江府和岳州各开办一家大型剿丝工坊,然后再开一家大型丝织工坊,先不对内出售,而是和明仁、明礼合作输出,等条件成熟后,再在大宋内部销售。” “为什么在岳州?”范宁不解问道。 朱元丰微微一笑,“我在洞庭湖边有两座庄园,经常去那边,对那边情况熟悉,那边蚕茧产量很大,但卖不出好价钱,而且人工很便宜,关键是那边还产丝织机,质量不错,所以我打算在那边开一家五千张织机的剿丝工坊。” 范宁暗暗咋舌,一出手就是数十万贯,上千张织机,这就是资本的力量啊! 他想了想又道:“我建议三祖父在京城成立一家织布机研究院,搜罗天下能工巧匠,专门研究怎么提高纺织工艺,造成最好新型织布机和剿丝机,如果能研究成功,三祖父可是能名利双收啊!” 朱元丰呵呵一笑,“你整天就在糊弄我,当年劝我买种马,劝我买岛,种马倒是给我带来爵位,但买岛却砸了,现在又要劝我建立织布研究院,这可是要花费大钱的。” 范宁笑道:“钱我可以出一半,但我希望有人来做这件事。” “你可以建议朝廷来做,他们的能工巧匠可不是一般的多。” “朝廷的精力都在造军品上,对民间的纺织机之类没有兴趣,不过我可以让朝廷提供工匠支持,如何?这件事三祖父就接下来吧!” 朱元丰想了想道:“钱不是问题,不需要你出一半,我能自己解决,我如果成功,我希望把爵位传给儿子,这是我的条件。” 范宁欣然道:“这个条件不算高,我可以答应。” 在授予爵位方面,他现在确实能说服天子,关键是朱元丰要能造出先进的纺织机才行。 ......... 今天范宁格外忙碌,吃罢午饭,他来不及休息,便乘马车前往城西的金明池,金明池原本是宋军准备攻打南唐而挖掘的大水池,在这里操练水军,现在变成了一座风景异常秀丽的湖泊,成为大宋的皇家园林。 不仅是皇家园林,很多权贵人家的度假避暑之地也放在这里,金明池畔两边布满了权贵人家的房宅。 金明池是皇宫没有御苑湖泊的一个补充,天子和嫔妃们可以来这里休憩或者来这里处理朝务,比如夏天时,天子和知政堂就会来这里避暑办公。 高滔滔从小在皇宫内长大,她十分喜欢金明池,隔三差五就会来这里泛舟游玩,她垂帘坐堂几个月后,终于有点疲惫了,这几天她都呆在金明池。 儿子赵顼也请了几个时辰的假,特地来金明池畔陪伴母后。 按照约定时间,范宁抵达了金明池大门,几名宦官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为首宦官上前躬身行礼,“请范使君随我来!” 金明池皇家避暑山庄最大的特点是修建在水上,必须坐船前往湖心宫。 此时,太后高滔滔就坐在湖心宫观水阁的三楼上,面带笑意望着一艘画舫从岸边驶来,不多时,有人来报,“太后,范使君来了!” “他是和官家越好的,带他去见官家!” “遵旨!” 宦官下去了,不多时,范宁被带到赵顼的临时书房,赵顼的学业很重,他实际上没有时间来陪母后休假,只是抽两个时辰来陪母后坐一坐,然后就得匆匆赶回皇宫做晚课。 也趁这个时间,他顺便接见了范宁。 “微臣参见陛下!” 范宁恭恭敬敬行一礼。 虽然赵顼昨天见到了范宁,但他只是旁听,他心中有太多的问题想和范宁交流,所以利用这个时间召见了范宁。 “范爱卿不必客气,请坐下,朕希望能开诚布公地和你谈一谈。” 范宁也没有客气,直接坐了下来,有宫女给他们上了茶。 赵顼认真的道:“昨天在相国议事上,朕对其中一个问题有点不理解,海外大量输入金银到大宋,然后大宋输出各种物资,这会不会导致大宋物资紧缺?朕一直想不通这一点,希望范爱卿能给朕解惑。” 范宁微微笑道:“这个问题昨天上午微臣和富相公谈过了,只是比较简单,事实上物资分为两种,一种是可再生,一种是不可再生,像金银以及各种矿藏就是不可再生,生铁、铜之类,还有制造官窑瓷器的高端烧土,这种物资我们要尽量减少输出,另一种物资就是可再生物资,比如粮食、布匹、丝绸、茶叶等等,农民可以扩大种植,今年种了,明年还会有,还有些不值钱的普通瓷器,这些物资可以大量出口,事实上,我们就是用可再生的物资来换取海外不可再生的物资。” 赵顼点点头,“朕明白了,就是用茶叶、丝绸、布匹、瓷器来换取贵重资源,像金银铜等等。” “正是如此,如果我们自己不够用,那就扩大养殖、种植,增加布匹、丝绸的产量,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陛下没有想到。” “什么因素?” “那就是大宋掌握着最先进的技术,打个比方,我们一匹细麻布在大宋市场上一千二百文,但在南洋却价值三千文,为什么有一千八百文钱的差距,就是因为南洋纺不出这么细腻舒服的细麻布。 同样,一艘可以去深海航行五千石海船在大宋要两千贯钱,但南洋却愿意用一万两银子来买这样的船,这就是高超的纺织技术和造船技术值钱,大宋和外贸不是交换余缺,而卖的技术暴利。” “还有第三点吗?”赵顼期待地问道。 “确实还有第三点!” 第五百三十五章 再别京城 “其实第三点才是解决陛下疑惑的关键!” 范宁笑着继续道:“第三点就是鲲州模式,在海外建立州县,直接从海外大量输入资源,使朝廷就像得到大量鲲州金银一样,掌握了巨量资源,金银、香料、矿产、药材、木材、土地等等,这些资源可以转变为朝廷的财政收入,彻底解决朝廷财政年年入不敷出的窘况。x23us.com” 赵顼叹口气,“很多事情朝廷都没有想到,就像昨天相国议事上范爱卿所说,琉球岛每年可以提供百万担绵,将来还能提供几千万石粮食,这真的让人难以想象。” “琉球岛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臣的目标是吕宋岛,吕宋岛物产富饶,土地广袤,但人口却稀少,只有一个小小的吕宋国,人口不足十万,我准备将吕宋岛并入大宋,建立吕宋府,迁徙百万人口,有这样大片土地,吕宋府会成为大宋的粮仓。” “吕宋有多大?” “大概有江南东道这么大,由六七千座岛屿组成,主要有几座大岛,山地偏多,其中吕宋岛内有大片平原,土地肥沃,日照充足,降水充沛,非常适合种植水稻,一亩地年产稻米在十石以上,大宋再打造十万石的运粮船,直接可以将吕宋的稻米、香料、木绵、木材、金银以及其他物产运到扬州,那时,大宋会变得更加富裕。” 赵顼听得十分向往,半晌他叹口气问道:“能实现吗?” “完全可以,五年建设,十年收获,十年后,微臣描述的景象就能实现了。” 赵顼在房间里走了几步道:“这样一来,变法还有必要吗?” 范宁点点头,“变法还是有必要,微臣觉得军队变法至关重要,如果军队不强大,大宋再富裕,在契丹和党项人眼中,还是一头待宰的肥羊,必须要让军队强大起来,为此我有两个建议。” “爱卿请说!” “第一个建议,第一个建议是发展高质量的火药武器,使大宋战争武器技术不断上升,使宋辽之间的战争由近身战变成距离战,由兵器之间的较量变成国力之间的较量,使辽国的高速骑兵失去用武之地。” “范爱卿能不能具体举一个例子?” 范宁走到墙边,指着墙上的大宋江山图道:“陛下请看幽燕!” 范宁用木杆指着幽州道:“辽国之所以一直占据辽宋战争的上风,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得到了幽燕之地,进则席卷河北,退则有燕山为防御,可谓进退自如,我们只能在边境数百里内建立层层防御线,事实上,我们也防不住辽军骑兵突袭,这就让我们异常被动。” 范宁的木杆又指向渤海道:“但如果我们拥强大的造船技术和强大的水军,用数百艘十万石海船在渤海的河北沿岸屯兵十万,就等于用一把锋利的匕首顶在辽军后背,辽军就不敢轻举妄动,这就是用技术建立海路优势,甚至我们可以在沿海夺取几座岛屿,打造海上基地,屯聚重兵和物资,成为反攻辽国的桥头堡,然后我们和辽国打消耗战,拖垮辽国的国力。” “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大宋拥有数十万厢军和乡兵,他们的作用是在战时提供后勤支援,每次大战都要征集百万民夫,运送粮食和物资北上,事实上,我们完全可以开辟海上运输线,用万石海船运输粮食物资。 这样一来,不用再征集百万民夫,也不需要数十万厢军和乡兵提供后勤支援,这就为裁减老弱厢军和各地乡兵创造了条件,陛下,裁减二十万厢军,每年就能省下至少两千万贯的军费。” “说得好!” 赵顼心情激动,他由衷赞道:“不知范爱卿第二个建议是什么?” “臣的第二个建议就是建议大宋实行技术立国,提高工匠地位,奖励发明创新,微臣深有感受,只有拥有最先进的技术和最好的工匠,才能建立最强大的军队,有了强大的军队,大宋才能源源不断从海外获取巨大财富,也只有拥有最先进的技术,我们才能彻底战胜辽国,使陛下成为大宋的汉武之帝。” 赵顼郑重地将范宁一番话详细记录下来,他感到今天和范宁的谈话收获极大,范宁就像一盏明灯,给他指明了将来的执政之路。 赵顼还想和范宁多谈一会儿,但他没有时间了,天色将晚,宦官在门口几次暗示他,和先生约定的时间要到了,他必须要立刻赶回皇宫。 他歉然对范宁道:“母后安排了爱卿在这里用晚膳,但朕要赶回皇宫,没有时间了,只好请爱卿独自用膳,下次,朕在皇宫请爱卿喝酒。” 范宁沉吟一下道:“要不请陛下转告太后,微臣也一起告辞,和陛下一同回京。” 赵顼正要答应,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口道:“晚膳已准备好,太后请陛下和范使君去观水阁用膳。” “这......” 赵顼只得无奈地对范宁道:“范爱卿去吧!朕下次再陪你。” 赵顼给宦官说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范宁叹了口气,他知道高滔滔一切都安排好了,恐怕今晚自己‘在劫难逃’。 他只得摇摇头,跟随宦官快步向观水阁走去........ 这一顿晚膳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夜幕中,范宁在几名宦官的陪同下,乘船离开了湖心宫,离开了金明池。 在观水阁的三楼,高滔滔身披一件薄薄外裳,满脸春色盎然地望着范宁的船只离去,下一次不知这冤家几时才回来? 高滔滔决定建立海外经略府和知政堂的联席议事制度,范宁最少每隔半年必须回京一次,向朝廷汇报海外开拓情况。 ........... 两天后,三艘千石的客船启程南下,前往泉州,朱佩已经记不清楚他们搬家多少次了,搬家已经成为他们的生活的常态,他们原本也可以留在京城,但全家人一致投票表决,宁可辛劳奔波,也要一家人在一起。 不过这次他们不是从长江上船,而是去钱塘湾上船出海,他们需要回家乡一趟。 船舱内,范宁和两个妻子坐在一起喝茶,女儿范真儿则兴奋地趴在窗上向两岸眺望,乳母则坐在旁边看着她,防止她太调皮掉下船去。 “下人都谈妥了吗?”范宁问道。 朱佩点了点头,“我给大家都说好了,愿意跟我们去厦门,月钱涨五成,若不愿去南方,想留在京城的,要么就回三阿公的府宅,要么就直接解除雇佣协议,放他们回家。” 这次居然绝大部分下人都愿意跟随他们去泉州,只有两人因为家庭问题留在京城,着实让范宁感到意外。 不过朱佩说到可以一次涨五成的月俸,估计这才是主要原因。 说起来他们家的月俸确实不低了,最普通的粗使丫鬟都能挣到每天百文,别人家最多给五六十文,而像几个主妇贴身丫鬟,每月都是十贯钱,但月俸最高的却是四个内宅女护卫,月俸三十贯,平时都看不到她们,但若有危机情况,她们会立刻现身。 这次南下,他们的工钱又能涨五成,就算在皇宫挣不了这么多,谁会不愿意呢?所以范宁府上的四十四个下人,去了四十二个,而不愿去南方的两人,一个是车夫老余,一个是花匠王顺,老余是父母年纪大,需要他照顾,而花匠王顺是不适应南方的潮湿气候。 就算如此,朱佩也没有和他们解除雇佣关系,而是留他们在京城看宅,继续享有京城的月钱。 “夫君,听说泉州的府宅中也有一座小山?”欧阳倩喝茶笑问道。 “爹爹,真有山啊!”范真儿从后面搂住了父亲的脖子。 范宁拉着她的手笑道:“那可是真的山,不过也不大,上面种满了各种树木,你肯定会喜欢的?” “有没有核桃树和栗子树?”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放心吧!满山都是树。” 范宁对女儿笑道:“有好多长果子的松树,果树也有很多,像芒果、龙眼、荔枝、柚子、柑橘,干果也有,爹爹看见好几棵很高的榛子,大核桃没有,但有两棵小山核桃树,板栗树我移了三棵过去,就不知能不能存活。” 范真儿欢喜得直拍掌,这下子不光她的松鼠和刺猬有得吃,她自己也有果子吃了。 她越想越美,欢呼一声,跑去看她的松鼠去了,乳娘连忙跟了过去,十几只松鼠和刺猬都装在大笼子里,和她一起漂洋过海,现在就放在她船舱的隔壁,由一名使女专门替她照顾。 这时,朱佩又低声道:“好像阿多心情不太好!” 范宁点点头,他也看到了,朱齐和陆敏正好去曲阜朝圣去了,今天没有能来送行,范宁也看见了妹妹眼巴巴的目光,科举发榜那天,朱齐因落榜而喝得大醉,阿多一直陪着他,两人的感情升温很快,而且两人已经定了亲,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三年后朱齐考过科举后,两人就要成亲了。 范宁其实还是不太喜欢朱齐,那个书呆子太木讷,不适合在官场混,只能做学问,不过既然他妹妹喜欢,那范宁也无话可说。 “你有时间去安慰一下她!”范宁对朱佩道。 “既然夫君有令,那我就去慰劳小姑了。” 朱佩喝了茶,便笑着起身走了,欧阳倩不放心女儿,也跟了出去。 范宁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河岸,船只已经离开京城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返回故里 七天后的上午,船只抵达了木渎镇,他们将在木渎老宅休息两天,然后再继续南下。 老宅空关着,但依旧干净整洁,大家稍微收拾一下,便各自休息了。 范宁则去了家族,他离家较早,和范氏家族接触不多,只是在他父亲去世的丁忧期间,他住在木渎,这才和家族的关系密切起来。 范宁在族长的陪同下,给堂祖父范仲淹和父亲范铁舟扫了墓,又在木渎镇请数十名族人吃了午饭,这才跟随三叔范铁牛回家。 范铁牛现在是木渎镇的二号员外,仅次于刘院主,他的宅子是在镇子最东面,占地二十余亩,后面便是一望无际的农田,他现在有五千亩上田,除了自己的两千亩地外,朱佩陪嫁的三千亩上田也交给了他,另外范铁牛还经营着镇上的三家酒楼和兄长范铁舟留下的医馆。 酒楼和医馆是留给范宁同父异母的兄弟范明孝,这孩子过继给了范铁牛,现在是范铁牛的次子,目前在延英学堂读书。 “明孝现在如何了?”范宁问道。 “这孩子很孝顺听话,只可惜读书差了一点,进延英学堂还是破格录取的,他只考上了县立木渎镇学堂,我个人感觉,他不太适合走科举的路子。” 范铁牛说得很含蓄,毕竟这也是范宁的弟弟,他不能剥夺孩子读书的机会。 范宁点点头,“让他读完县学和府学,然后我安排他去太学学医,回来后继承医馆。” 宋朝的太学下面不仅是经学,还有武学、律学、医学、算学、书学、画学,培养很都专门人才,一般都要考进去,但也有名额照顾官宦子弟。 对范宁的安排,范铁牛没有异议,他长子陆敏在外面闯荡了,估计不会再回乡,他则希望次子留在家乡继承他和兄长的事业。 “阿婆怎么样?”范宁又问道。 “她很好,吃得好,睡得好,身体很硬朗,就是耳朵不太好。” 范铁牛看了看天色,又笑道:“她正好午睡了,晚点你再来看她。” “好吧!看看你种的东西去。” 范铁牛精神一振,连忙带着范宁向后宅走去。 别人家的后院弄的是假山鱼塘,花草树木,但范铁牛的后院却种菜种粮,倒是有个两亩大的鱼塘,里面真是养鱼。 “去年冬天我塘泥肥了土,土质很疏松,肥力肯定够了,就怕玉米和南瓜有什么特殊要求。” “特殊要求倒没有,关键是阳光充足。” “阳光没有问题,我家后院没有大树遮挡。” 走进后院,竟惊讶地发现后院的菜地和粮田占地足有十亩,居然还有沟渠和田埂,范宁着实有点无语,三叔这是多么热爱种田,范铁牛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在外面种地,会被别人笑话,我只好躲在家里种,种了几十年,抛不下啊!” 来到中间的两亩地,“这是玉米地,我种了一亩地,已经长出小苗了,我每天都会来浇水施肥,长势很好。” 果然整整齐齐长满了玉米小苗,间距一尺,绿油油一片,长势喜人。 范宁笑道:“种得很好啊!到夏天就能收获了,全部留着种子,明年五千亩土地全种上,然后三叔就等着封爵吧!” 范铁牛咧嘴笑得合不拢,范宁却打断了三叔的憧憬,“那南瓜呢?” “南瓜在这里!” 范铁牛连忙把范宁带到一个角落,这里搭了几个粗壮的低矮木架子,方便南瓜爬藤,占地也是一亩左右,瓜苗也已经长出来,照耀在阳光之下。 范宁一颗心放心了,他不担心玉米,而是担心南瓜,怕它不适应这边水土,现在看起来,自己是白白担心了,和后世的南瓜没有什么区别。 “三叔,这两样农作物大宋没有的,你要千万小心,春天当心冰雹,最好两边搭个架子,万一下冰雹,赶紧用油布盖上。” “我知道,等会儿我就弄架子,我对孙子还没有这么精心照顾呢!” 范宁翻了个白眼,你孙子在哪里呢? ......... 在故乡只休息了两天,范宁带上范明轩,众人再一次启程南下了,在吴江稍停了一个时辰,范宁和朱佩去拜访了在家里养老的朱元甫。 朱元甫确实老了,手上和脸上长满了老年斑,精神也大不如前,两个月前,朱元骏病故,安葬在衡阳,他最后被贬为衡阳县尉,在那里走到了生命尽头,他的子孙按照他的遗言,将他葬在衡阳,加上他们已在衡阳购置产业土地,朱氏这一支就算留在衡阳了。 这件事对朱元甫的打击很大,这就意味着分裂的朱家不可能再复原。 “我也想开了,枝开散叶,朱家一支留在衡阳也不是不可以,百年后,他们的子孙再来吴江寻根吧!” 相对于朱元骏,朱元甫更关心自己的儿孙,他握住范宁的手,吃力道:“我四个儿子,老三和老四都是庸碌之辈,不求进取,我已留给他们足够的财产,随他们去吧!只有我的次子孝霖精明能干,明白事理,可以做一番事业,阿宁,你帮帮他吧!算是我最后求你这件事。” 范宁叹口气道:“祖父不要再说了,好好休息,我一定会尽力!” 朱元甫脸上露出宽慰笑容,又握住孙女的手笑道:“朱家最有出息的还是我的佩儿,找的郎君多好,我真的放心了!” 朱佩感觉祖父是交代遗言,她心中难过,顿时泪如雨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范宁让祖父休息,扶着妻子从房里走出来,对她道:“去把大哥找来,见见祖父吧!” 范宁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朱元甫了。 朱佩点点头,快步出去了。 这时,朱孝霖请范宁坐下说话,朱孝霖和兄长朱孝云是一母同胞,而老三和老四分别是两个小妾所生。 相比朱孝云的温文尔雅,朱孝霖则更像父亲朱元甫,简直就是朱元甫的翻版,其实在朱元甫的四个儿子中,范宁也更喜欢老二朱孝霖,尽管朱孝云是他的岳父,但朱孝云就像一本教科书,什么都按照规矩来,一丝不苟,住在他府中,就算晚点回来,也要向他说明情况,让范宁很不习惯。 相反,朱孝霖却像一本充满了人情味的通俗小说,温和、精明、善于变通,很接地气,不光朱佩喜欢他,连范宁也很喜欢和他聊天。 朱孝霖笑问道:“我昨天接到三叔的来信,说你劝说他投资纺织工坊?” 范宁笑问道:“二叔有兴趣吗?” 朱孝霖点点头笑道:“我们年初已经分过家产,老三和老四要的是金银和土地,你岳父分的是父亲收集的古玩字画,奇石给了长孙,房宅和酒楼则分给了所有的孙子,我继承的是父亲的产业,四十八家朱氏钱铺和朱氏船队,阿宁,我不能坐吃山空啊!” “二叔擅长哪一方面?” 朱孝霖想了想道:“我执掌船队十年,最了解最擅长的就是船队运输。” “二叔,我给你指条大路,朝廷已经决定,把扬州定为最大海外物资集散中心,二叔尽快去扬州沿长江大量购买土地,修建仓库群;其次,二叔可以考虑在扬州建一个最大的海货集散市场;第三,二叔可以涉及造船和运输,把朱氏船队打造成为内河最大的运输船队。” “刚才你还说造船?” 范宁微微笑道:“我说的造船是指造十万石以上的巨型船只,我记得长江沿岸有好几家历史悠久的船坊,好像有几家经营得不太好,二叔可以买下来。” “十万石不太可能,木料承受不住,我觉得木船三万石就到极限了,最多张二十帆。” 其实范宁也知道十万石可能性不大,十万石载重六千六百吨,木船办不到,像有名的宝船也就载重五万石,大约三千吨左右,排水量近万吨,载重十万石,那几乎是航空母舰了。 所以范宁也只是这样说说,但重点不是在这里,范宁笑道:“二叔,我说是买船行!” 朱孝霖呵呵一笑,“你说的是京口杨氏古船行,能造万石大船,东主杨青死后,几个儿子争家产闹得不可开交,去年底他们曾找到朱家,想以十万贯的价格把船行卖给朱家,我父亲觉得这个价格太高,还价七万贯,他们说回去商量,到现在还没有回信。” “二叔可以考虑把它拿下来,然后再出高价挖海船经验丰富的老船匠,务必造出三万石以上的海船。” 买船行或许朱孝霖要想一想,但去扬州买地却正合他意,何况范宁还透露出这么重大的消息,他简直有点等不及了,明天去出发去扬州。 第五百三十七章 接受新府 十五天后,范宁乘坐的海船终于抵达了泉州,两艘大船驶入晋江,众人都来到船舷边,眺望这座他们将要生活多年的海边县城,县城很温暖,吹拂着微微的海风,凉爽而舒适,令人心旷神怡。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夫君,新府宅在江面能看到吗?” “当然可以,我们有自己的码头,可惜现在是下午,要是清晨,你就能看到飞瀑在朝霞映照下,竟然是紫色,所以府宅又叫紫川府,是泉州名宅。” 这时,妹妹阿多拉着阿雅飞奔过来,指着远处一座府宅喊道:“哥哥,那座府宅居然有瀑布!” 范宁微微一笑,“那座府宅确实不错!” 阿多一脸憧憬道:“好羡慕啊!谁家的府宅居然还有飞瀑。” 范宁和朱佩对望一眼,两人会心一笑,阿多在朱佩的开导下已经恢复了她的活泼,不再为朱齐没有来送她而失落了。 这时,两艘大船在一座私人码头上缓缓停下,码头正好能停下两艘三千石的客船,阿多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不是飞瀑的府宅吗?难道它就是........ 她激动得跳起来,恨不得长翅膀飞进去。 “我们到了,大家准备下船!” 范宁抱起女儿真儿,率先走下大船,面前是用石头修砌的河岸,河岸宽两丈,沿着河边种了一排芒果树,这是从前就有的,只是工匠们铺上了石板,河岸就显得干净整洁了。 前面两丈外便是一条长长的围墙,足有一丈多高,围墙外种满了竹子,颇有几分雅韵,这时,林俊生已经得到消息,在码头上等候他多时了。 他将装满钥匙的一只朱漆盒子递给范宁笑道:“十天前就完工,也已清扫干净,就等着使君来收宅呢!” 范宁笑道:“林东主辛苦了,明天和你结算。” “不急!不急!关键是使君要满意才行。” 林俊生见女眷颇多,他不方便进宅,便出去后宅门钥匙递给范宁,“这是后宅门钥匙,那我就先告辞,有什么不满之处,明天告诉我,我会尽快改正!” 他向范宁行一礼,便匆匆告辞走了。 范宁把大门和边门的钥匙给刘管家,刘管家便带着大群仆妇沿着院墙去前面正门进府,这也是豪门的规矩,除了后宅使女外,一般下人都不允许走后门。 范宁走上前打开了后宅门,剑梅子帮助他奋力推开了门,众人顿时一片惊呼,他们面前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草地上长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左边高出是一片小小的树林,树林旁边还有一座亭子,中间是一条笔直的石板路,一直通往前面的小山。 真儿挣扎着下山,向草地里飞奔而去,欢笑着飞跑,欧阳倩惊喜问道:“夫君怎么会想到修一片草地?” 范宁呵呵一笑,“这里原来是农田,后来变成了荒地,杂草丛生,我就让他们把杂草全部拔掉,种上矮小品种的嫩草,可以在这里骑马游玩。” 范宁见妹妹阿多和女儿摘了一大捧小野花,便笑道:“有的时间再玩,先进府去找房间。” 众人顺着中间的石板路向内宅走去,他们前方便是飞瀑山崖,山崖不高,只有四丈左右,相当于四层楼,山崖上长满了各种藤蔓和药材,一条山泉便三丈处的石缝里飞流而下,形成了细细的瀑布。 山上长满了高大的树木,就像一片小小的森林,原生态保持得相当好。 内宅还有一座围墙,是原来的围墙,不过已经改成了镂空的花墙,走过一座圆门,一片碧绿的湖水顿时呈现在她们眼前,湖面约五亩左右,里面种满了荷花,飞瀑就注入湖水中,两边是一圈带屋檐的长廊,一座座精美的小院子就坐落在长廊背后,这条长廊将八座小院连在一起。 事实上,范宁在半路就给众人看了图纸,分配好了院子,范宁的母亲张三娘和妹妹阿多、岳母王氏带着朱哲,剑梅子和四名女护卫住在左面,范宁和他的妻妾儿女住在右面,八座院子呈半圆形,正好分布在小山和湖泊四周。 早就分好了院子,不用多说什么,大家都各自去了自己的院子,右边四座院子,朱佩、欧阳倩和阿雅各有一座,另外一座则是范宁的内书房。 众人带着自己的小丫鬟各自忙碌,范宁则走进了他的内书房,这是最小的一间院子,只有三间屋,天井铺着石板,两边各种了一丛竹子。 府宅用的依然是从前的龙脑木家具,但走进书房,范宁却愣住了,他的内书房家具竟然是用黑檀木制成,这可是比紫檀木还要贵重的名贵木材,范宁摇了摇头,这个林俊生,还真会讨好人,这套黑檀木的书房五件套,京城市场上还买不到,就算卖得到,至少也在万贯以上了。 .......... 第一天在各种忙碌中度过,每个人睡下时都疲惫不堪,连晚饭也外面送来,简单解决。 次日一早,众人又开始了第二天的忙碌,范宁则来到了海外经略府,这次回京,知政堂同意海外新置各县的官员由海外经略府官员调任,为此,知政堂又向海外经略调任了十四名候补官员,使经略府的官员总人数达到了五十七人。 这里面除了范宁是正三品官员外,另外就只有副使李慕是从五品,判官罗江是从六品,其他都是**品低级官员。 走进官房坐下,幕僚陈送来一叠文书,范宁见他神情有点不自然,遮遮掩掩,心中奇怪,仔细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左颧骨竟然青淤了一大片。 陈见躲不过去了,只得低声道:“上午出门太匆忙,不小心摔了一跤,脸正好撞在门槛上。” “好像有点肿了,不要紧吧?” “已经涂过药,肿消了很多,不碍事了。” 范宁点点头,便不再过问,他翻了翻文书问道:“有琉球府的消息吗?” “前些日子有快信送来,说是日本劳工有人中瘴气,倒下了一百多个,还有被毒蛇咬,死了九人,昨天又有信送来,瘴气中毒的劳工已经全部康复了,但被毒蛇咬死又增加了六人,张知县恳请尽快配备解毒蛇药。” 范宁眉头一皱,对陈道:“你替我写封信,告诉张赢,蛇药会尽快送去,但他们要想想办法,可以把雄黄研磨成粉末,装在小袋子里,然后一条裤子上缝五六袋雄黄粉包,衣服上也是,什么事情不要向我诉苦,要自己想办法解决。” 陈把两封信递给范宁,又道:“好像毒蛇受不了雄黄气味,慌乱逃走时从树上掉下来,落在劳工脖子上,乱咬一通导致。” “那就给每个劳工发一顶大竹笠,又挡太阳,又挡毒蛇!” 范宁随即批复,要求经略府立刻采购三万顶竹笠给琉球府送去。 陈下去替范宁写信了,这时幕僚公孙玄策和张博走了进来,范宁看了一眼门外笑问:“他脸上怎么回事?” 张博忍住笑,低声道:“昨晚他和几名官员去蝶恋花乐坊喝酒狎妓,回到家被他娘子家法伺候,今天他本想请假,但使君要来,他没办法,只得一瘸一拐来了。” 范宁哑然失笑,“什么家法,这么厉害?” “听人说是乱棍暴打,但一般不打脸,这一次可能他娘子失手了。” 范宁摇摇头,河东狮吼果然厉害,不过这陈季常也是活该,明明娘子在家,还跑去喝酒狎妓,这不找死吗? 范宁不再提此事,又对二人道:“知政堂最终批准琉球府建五县,除了琉球县、琉中县和琉南县外,在北面再建金门县,南面再建一座泉东县,加上琉璃县和澎湖县,琉球府一共下辖七个县,除了澎湖县和琉球县已经建成外,还有五座新县要建,我准备从琉球府挑选十五名官员,你们二人负责指导他们怎么筹建新县,就用鲲州的经验交给他们。” 我们知道了,两人行一礼下去了。 这时,陈走进来,把写好回信交给范宁,范宁看了一遍,签署了名字,递给他,又对他:“你把经略府官员详细履历找给我,我现在需要!” 第五百三十八章 出海前夕 十五名年轻的官员整齐地坐在大堂上,有的是同进士出身,有的是太学毕业,他们大多是这几年被调到海外经略,都至少坐了两年的冷板凳。 海外经略府就像一个废纸篓,吏部便将这些没有背景后台、出身贫寒的年轻候补官员们塞了过来,短短两年便来了数十人之多,这两年大部分官员没有任何事情可做,在他们快要绝望之时,范宁上任了。 十五人中有五名八品官,十名九品官,年纪都在二十三四,充满了活力和干劲。 “各位,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琉球府将扩县之事,威胁琉球府安全的土著人已经被彻底歼灭,扩县没有任何障碍,根据朝廷的最新决定,朝廷将从陕西路和河北西路迁徙两万户百姓赴琉球安置,那么除了现在的澎湖县和琉球县外,我们需要再建五座县城,其中琉球岛上四座,小琉球岛的主岛,也就是琉璃岛建一座,每座县需要县令一人,县丞和县尉各一人,正好就是你们十五人。” 范宁说到这,每个人都开始有点坐立不安起来,目光中透出深深的期待和惊喜,他们心中都是一个念头,终于熬出头了。 虽然是出任海外的县官,但总比坐在经略使府无所事事、蹉跎岁月要好的多。 范宁笑道:“出任海外县官很辛苦,付出也很大,至少要一个任期后才有机会转为京官,希望大家要有心理准备,如果不愿去海外任职,现在可以提出来,我会退回吏部,另谋高就。” 十五个人都没有说话,开玩笑呢!退回吏部,这辈子就完了,现在就算不愿去也得去,何况大家都愿意去海外任实职。 范宁见没有反对,便笑道:“下面我念名单,然后去找公孙玄策和张博,他们会给大家辅导,如何筹备建立新县,另外泉州苏知府和市舶司李提举也会帮助大家,他们是鲲州第二批官员,苏知府曾参与筹建汉县,并出任汉县县丞,李提举筹建晋县,并出任第一任晋县知县,经验都很丰富,他们会过来和大家交流。” 说完,范宁拿名册高声念道:“夏雨,琉中县县令,张文华,琉南县县令.........” 接下来的时间里范宁格外忙碌,将各种堆积起来的政务都一一妥善处理。 时间又过去了近一个月,筹备已就绪,出海南下的日子终于要来临了。 这天上午,范宁在带着几名随从来到港口,泉州港的码头主要分布在晋江出海口的两侧,一共有十座码头,其中第九号和第十号码头是范氏商行的私人码头。 这还是范宁第一次来视察范氏商行的码头,明仁有些埋怨道:“父亲整天摆弄那些破石头,不肯来帮忙,你干脆就是一个甩手掌柜,你别忘了,范氏商行你还有三成的份子,你别什么事情都不管,让我们兄弟整天累得像牛马似的。” 范宁笑道:“我不是把明轩找来了吗?帮你们减轻负担,纺织工坊那边给他一成的份子,让他也心甘情愿累得像牛马一样。” “这个不用你提醒,我们心里有数,明轩是自家兄弟,纺织工坊那边,我们会给他一成份子,但我们还是要人啊!” 范宁想了想道:“朱老爷子不是也有一成的份子吗?让他也出点力,派人过来管理。” 明礼叹了口气,“他也很帮忙了,再说他自己在泉州也开了商行,由孙子朱霖管理,他没有精力再帮我们了。” “朱家的商行做什么?”范宁问道。 “做瓷器和茶饼,波斯那边对茶需求很大,他们的茶主要是销往那边。” “那朱家有船队吗?”范宁又继续问道。 “暂时没有!” “那就简单了,把朱氏商行和范氏商行合并,朱家负责宋朝内部物资采购,范家负责外销,你们就负责海外,采购物资的事情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明仁和明礼同时摇头,“这个方案我们考虑过,但是不妥,这是范家的产业,我们兄弟三人每人三成份子,这是最理想的状态,其实还有一成份子,我们想给三叔和四叔,结果被朱家拿走了,说实话,这件事我们已经很后悔了,若再要朱家掺和进来,很多事情我们就没法做决定了。” 范宁也知道他们兄弟二人有很强的主见,自己也不好把意见强加给他们,他想了想又道:“那你们就把四叔找来坐镇商行,朱家那一成份子我给老爷子说,他会退还的,那成份子对他没有意义。” 两兄弟大喜,如果朱元丰肯把那成份子退回来,那就太好了,给三叔和四叔各半成,这个家族大商行就撑起来了。 不过让四叔过来可以吗?兄弟二人对四叔范铜钟的成见很深,当年那家伙可是个好吃懒做的混蛋,两人疑惑地望着范宁。 范宁摇摇头道:“虽然我也不太了解他的情况,但现在他的酒楼已经从最初的一座变成三座了,这就说明他不败家,还是在努力创业,他从未找我借过钱,也没有向二叔和三叔伸手,他向你们借过钱吗?” 明仁和明礼都摇了摇头,范宁笑道:“这在他年轻时候是不可想象的,说明他本质很好,年轻时只是不懂事,现在才明白事理,若没有外面的本钱支持,靠自己积攒本钱开酒楼,真的很不容易,从一座酒楼扩大成三座酒楼,可以想象其中的艰辛,他现在有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要养活,压力很大,我们就帮他一次,让他泉州做商行大掌柜,负责对内。” 明仁和明礼商量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如果他真的明白事理了,那由他来坐镇商行,当然最好,然后我们还在德化买了两座窑口和一座茶场,这些可以交给明轩打理,四叔就负责商行调度货物。” 见两人都同意四叔来泉州,范宁便道:“我会写一封给四叔,请他来泉州,明礼就跑一趟吴县,亲自请他来。” “那四叔的酒楼怎么办?” 明仁瞪了明礼一眼,“不要什么事情都依靠阿宁,这种小事,我们处理不好吗?” 范宁笑道:“这还真不是小事,若处理不好,四叔不一定肯来,这样吧!酒楼可以交给木渎酒楼的顾大管事,由三叔一起照看。” 兄弟三人走上了船队的主船,也是他们最大的海船,这是一艘三万石的大船,最远去西非的木兰皮国,载重折合两千吨左右,看起来极为庞大,就像一座大山停泊在码头上。 “这就是我们最大的船,也目前大宋最大的远海商船,叫做木兰舟,载重三万石。” 范宁拍了拍船舷问道:“这艘船能运载多少人?” “这艘船要五百名船员,四百名桨手,一百名其他船员,还要五百名弓手随船,还可以跟随客商五百人左右,里面至少要存放一年的粮食,船上可以养猪、酿酒,还有一个小集市,光随船的妓女就有三十人。” “造一艘这样大船需要多少钱?” “这的大商船,工艺很繁琐,外壳用松木,再用桐油浸制一年......” 范宁瞪了一眼不着调的明礼道:“我不是问你怎么造船,我是问它要多少钱才能买到?” 明礼挠挠头道:“有两种,一种是十六帆,一种是十二帆,我们这是十六帆的,当时我们花了五千贯钱,十二帆四千贯钱就够了。” “这个价格应该不算贵吧!” 明仁咧嘴一笑,“木料都是我们从鲲州运来的红松,又是明礼老丈人的船场,只收了人工钱,当然不贵,若是市价,这艘船至少一万贯,十二帆的八千贯,这还只是船只的价格,更重要是买得起,不一定养得起。” “那你们上百艘万石海船需要多少船员?” “不是每艘船都要划桨,去波斯湾那边必须要用桨船,但去南洋可以利用季风,就不用桨手,但一年只能走两趟,就像去鲲州一样,八十名水手就够了,我们目前只有十五艘桨船,一旦去波斯湾甚至更遥远的木兰皮国,不仅要五百名桨手,还要有五百名弓手,那边海盗太猖獗。” 范宁想了想道:“有海外客商订这种大船吗?” 明仁摇摇头,“万石以上海船基本不外卖,倒不是朝廷不准,主要能造万石海船的船场不多,大宋内部都忙不过来,哪里顾得上海外客商,反正到目前为止,我没见过海外商人拥有万石货船。” 范宁沉思良久道:“这次我去吕宋,需要五十艘桨船,泉州能筹集到吗?” 明礼想想道:“五十艘没有,三十艘应该可以,我们有十五艘,我老丈人有五艘,各大商行再凑十艘,你几时出海,我们帮你打听一下。” “三天后出海,实在没有三十艘,二十艘也可以。” “那就没有问题了,二十艘肯定有!” 第五百三十九章 南下吕宋 出海的日子终于到了,下午,范宁特地在家休息半天,陪陪家人,明天一早他就出发,这一去至少要两个月才能回来。 吃过午饭,范宁抱着刚满一岁半的儿子范景,牵着女儿范真,沿着山道向小山上走去。 小山像一只贝壳平放在地上,坡度很缓,乳娘常常带着范真儿上来玩,她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 他们沿着一条五尺宽的林荫道缓缓向山上走去,山顶上方有座亭子,两边是茂密的树林,这时,真儿忽然指着树林内惊喜喊道:“爹爹快看,阿飞和小仙!” 只见两只小鹿出现在树林边,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们,这两只小梅花鹿也是他们从京城带来,一公一母,它们已经认识真儿,竟慢慢走了上来,真儿跑上去,从布袋里掏出两只麦饼,一边喂它们,一边摸着的它们头,怀中范景急了,挣扎着也要去摸鹿。 范宁见小鹿和女儿很熟悉的样子,他有点惊讶,笑问道:“真儿,它们认识你?” “当然认识!” 真儿一本正经道:“我每天和大舅来喂它们,我一喊阿飞和小仙,它们就出来了。” “你大舅舅也来?”范宁更加惊讶,他还以为朱哲天天呆在屋子里。 “大舅舅可喜欢它们了,他还认识小松鼠,喏!你看。” 真儿往山顶上一指,范宁才注意到朱哲就坐在亭子里,几只小松鼠在他身边蹦来跳去,甚至还跳到他头上,他浑然不觉,低头专心致志地雕刻他的石头,乳娘则坐在一旁缝补衣服。 这和谐的一幕让范宁心中感叹,谁说自闭症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也在交流,只不过他们不是和人交流,他们和动物交流,彼此能像朋友一样相处。 范宁不想去打扰朱哲,便笑道:“喂完小鹿,我们去骑马好不好?” 范景高兴地跳起来,“爹爹,我们去骑马!” 真儿看了看一群小松鼠,恋恋不舍道:“好吧!那就去骑马。” ......... 陪儿子和女儿玩了一个下午,直到吃饭时范宁才回来,两个孩子去洗手,范宁却没看见欧阳倩,他有点奇怪,“倩姐呢?” “倩姐有点不太舒服,犯恶心!” 朱佩笑眯眯道:“难道你不想问问是什么原因吗?” 范宁心中一怔,随即大喜道:“难道是有喜了?” “有可能,昨天请了医师,医师说现在还诊断不出来,要再等一个月才行。” 范宁迅速算一下时间,应该是自己回京那几天怀上的,算下来应该是一个半月左右的身孕,正好开始有反应,十有**真是怀孕了。 范宁心中大喜,自己又要有孩子了。 ........... 次日天不亮,范宁出门了,一家人把他送到后门码头上,范宁有点歉然地对阿雅道:“倩姐那边,就辛苦你多多照顾了。” 本来这次阿雅要陪范宁出海,但欧阳倩的怀孕使计划变更,她只得又留下来了。 阿雅乖巧地行一礼,“官人就放心吧!我会把倩姐照顾好,官人要自己保重了。” 范宁点点头,又嘱咐朱佩和欧阳倩几句,这才和众人挥挥手,带着几名随从上了船,船只向出海口驶去,他将在码头上换上三万石的旗舰,率领五十艘庞大的船队出海前往南洋。 ........... 此时的南洋,正是三佛齐王国的中期,三佛齐王国占据着苏门答腊岛、马来半岛、爪哇岛东部,另外还有渤尼国占据加里曼丹岛北部,在中南半岛上则是李朝、占婆和吴哥王朝,在吕宋岛上有小国吕宋,而在棉兰等其他岛屿上,则生活着少量土著人。 这几个王国统治着整个南洋地区,但经济依然相当落后,主要以香料、黄金、玳瑁、珊瑚、琥珀、贵重木材等物品和宋朝换取陶瓷、铁器、布匹、锦缎、糖、酒等生活日用物品。 宋军船队目标是吕宋岛,五十艘万石大船运载着一万宋军,以每昼夜四百里的速度向东南方向航行,经过十天的航行,船队渐渐抵达了吕宋岛。 船头上,随行的明仁显得忧心忡忡,虽然他很鄙视吕宋国王,但一万大军前往吕宋,他还是十分不安,这不就是去灭国吗? 范宁走到他身后,负手望着远方,淡淡问道:“还在为吕宋国担心吗?” “灭国是不是太残忍了?” 范宁笑了笑,“我给你说过了,我不想杀他们,我需要他们为我挖矿,当然,他们可以选择搬家,我会给他们一点补偿,但吕宋平原必须给我让出来!” “他们能搬到哪里去?” “可去的地方多着呢!几千个岛屿都可以去,我觉得苏禄群岛倒不错,他们南下,改国名为苏禄国,这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这也是范宁给知政堂的承诺,不屠国,虽然知政堂的相国们默认了范宁在琉球府的屠杀,但不等于他们就能继续接受下去,在琉球府的杀戮还有点理由,而灭国就完全没有道义了。 范宁道:“你最好能劝说他们国王接受。” “阿宁,他们还是很敬畏大宋!” “敬畏?” 范宁冷笑一声道:“立国百年从未去朝贡过天朝,我看不出他们的敬重在哪里?别说他们没有船只,每年不知道多少货船在这里停泊,他们会去不了宋朝?享受着大宋的物品,却没有一点感恩,没有一点臣服,这样的小国,它们不死谁死?” 范宁说得也没有错,这个时候吕宋已立国百年,但一直到明朝的洪武五年才派人去天朝访问,这期间吕宋国和大宋民间贸易繁忙,却从未去宋朝朝贡,相反,比他们强大得多的三佛齐王国已经去朝贡过多次了。 明仁只得叹息一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在吕宋建府已是大宋的国策,不是他一个小民能改变。 这时,有士兵在桅杆上大喊:“前方看见陆地了!” 范宁走上前,前方果然出现了一条黑线,明仁走上来沉声道:“这里是吕宋岛最北面,但吕宋国还在南面,还得走一天才能到吕宋国。” 其实范宁知道,吕宋国就在后世的马尼拉位置上,其实国家很小,也就马尼拉那么大,人口不到十万,生产力十分落后,主要依靠香料和黄金。 船队沿着陆地南下,陆地上都是一望无尽的茂密森林,地势低缓起伏,为低山地带,平原主要分布在几条大河的两岸,还有不少地势低缓的丘陵地带,也是极好的农业区。 次日上午,大宋船队驶入了海湾,也就是后世的马尼拉海湾,船队在距离岸边数里外停下,一艘小船送一名渤尼国商人前去报信。 范宁站在船上,可以清晰地看见吕宋国,全是一座座低矮的木房子,城墙又在哪里呢? 范宁回头瞪了明仁一眼,“你不是说他们都城就像一座小县城吗?城墙在哪里?” 明仁挠挠头道:“我只是说他们都城的面积像一座小县城,没有说他们有城墙啊!” 这时,一队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士兵飞奔而来,他们站在码头上大喊,手中挑着一个长长的竹竿子,竹竿子上挂着一颗人头,正是刚才去送信的商人。 明仁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本来还主动提出去送信,被范宁否决掉了,派了一个和吕宋国王很熟悉的渤尼商人去,居然被宰了。 范宁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这就叫给脸不要脸,居然把自己派出的使者杀了。 他随即下令,“传令大军上岸!” 第一艘两万石的大船缓缓向岸边靠拢,船上有一千军队,个个身披铁甲,手执大盾和长矛,紧接着第二艘两万石船也向岸边靠拢,这艘船上是一千弩兵,他们负责掩护。 两艘大船同时靠岸,一队队士兵飞奔而下,迅速在岸边集结,岸边的吕宋国士兵早已吓得狂奔回城。 这时,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鼓声,吕宋国的军队也在迅速集结了。 范宁并不知道,年迈的吕宋王罗罡和王子拉干之间发生了矛盾,罗罡希望能和宋军协商,但拉干却性格火烈,坚决不同意协商,一旦协商宋军就有机会上岸,他们将失去了宝贵战机,最终是王子拉干占据了上风。 他下令将送信的商人斩首,以示决心,他亲自率领一万士兵向码头处杀来,打宋军一个措手不及,不给宋军上岸的机会。 吕宋国的军队效仿渤尼国,身着藤甲,手执长矛和制作简单的弓箭,士兵基本上都光着脚,下身穿着短裤,前后有两片藤甲,这也是吕宋国生铁缺少的缘故。 都城距离海湾只有十里路程,不多时,远处号角震天,黑压压的士兵在王子拉干的率领下向岸边奔来。 一千铁甲长矛士兵已经列队就位,他们排成长长的一排,掩护后面船队的士兵继续上岸,在他们前面,一千弩手单膝跪在地上,举弩瞄准了正奔跑而来的吕宋士兵。 他们只有两千人,而对方却是一万人,兵力悬殊五倍,但第三艘、第四艘运兵船正在靠岸,援军即将抵达。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终于进入杀伤距离。 弩兵使用的是神臂弩,一百五十步内可以射穿辽军的铁甲,但藤甲他们没有经验,不敢过早发射。 “发射!” 指挥使一声令下,梆子声骤然响起,一千支弩箭密集地向敌军疾射而去, 第五百四十章 唯一选择 奔跑在前面的吕宋士兵纷纷中箭倒下,惨叫声一片,使他们狂奔的势头为之一顿,速度明显放慢。x23us.com 就连唯一骑在马上的王子拉干也连人带马中了数箭,摔下马来,被几名士兵抬了回去,生死不知。 吕宋国士兵还没有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第二轮弩矢又如雨点般射至,藤甲根本挡不住宋军的强弓硬弩,只片刻,便有上千人倒在血泊之中,连主将拉干王子也被射中数箭,生死不知。 没有了王子的带头冲击和激励,军队的惜命之心泛起,士兵纷纷裹足不前,开始慢慢后退。 这其实是军中大忌,要么索性撤退,脱离弩箭射程,要么就冲上前,和敌军短兵接触,这样进退两难,反而成了弩军的活靶子。 这时,又有一千长矛步兵和弩军上岸了,弩军加入到反击队伍中,使弩军总人口即刻达到了两千人。 第三轮弩矢变成了两千支弩箭疾射,弩矢数量增加了一倍,瞬间变成了暴风骤雨。 第三轮弩箭射击使吕宋军倒下七百余人,短短三轮箭雨,吕宋国士兵被射杀了一千八百人,士兵们胆寒了,调头便逃,丢下一地的尸体和伤兵,剩下的八千余士兵没命地向都城方向逃去。 宋军不伤一兵一卒便击溃了敌军的万人进攻,顿时士气大振,他们也没有追击,而是保护着军队继续上岸。 这次范宁率领一万军队南征,士兵主要乘坐二十艘两万石的划桨运兵船,而另外三十艘是补给船,它们是靠船帆作为动力,只能走固定的航线,不能进行机动作战,在短时间内,它们便停泊在吕宋湾内,作为基地补给。 范宁也从主船上走下来,此时一万士兵已经迅速集结完毕,包括三千弩军和七千长矛步兵,范宁翻身上马,下令道:“留下一千步兵和一千弩兵守码头,其他军队向都城进军!” ‘呜’ 嘹亮的号角声吹响,进军的鼓声轰隆隆敲响,八千军队列队向十里外的吕宋国都城进军。 吕宋国的都城并没有围墙,而是用木栅栏将周长十余里的小城包围起来,都城内和木栅四周分布着无数的木房子,但看不见水田,这里的人不需要耕种,丰富的森林水果足以养活他们,他们也可以用黄金从宋朝商人手中换取粮食。 当八千宋军距离都城不足十里时,木栅大门开启,一大群男男女女赤着上身出来,跪在地上,为首之人正是国王罗罡,他虽然年迈,但年龄五十岁还不到,实在是吕宋人的寿命太短,基本上四十岁左右就死了,而且婴儿死亡率极高,十个孩子最多存活两三人,所以王国人口数量始终低迷,难以上升。 他带着自己的妻女和儿子出来投降宋军,一心主战的长子中了七箭,在送回都城的半路就断气了,他的一万军队已经崩溃,各自奔逃回家,此时他能指挥的军队只剩下王宫守卫,不足两百人,除了投降之外,他已无路可走。 范宁对明仁道:“你上去给他说,吕宋国长年不来大宋朝贡,故大宋天子派军队讨伐之,但宋军不想滥杀无辜,只要他有诚意投降,宋军会给他一条出路!” 明仁会几句吕宋国土语,他上前连比带划说了一通,国王罗罡这才明白范宁的意思,他连连磕头感谢,愿意投降大宋。 范宁随即军队就地扎营,他率领一千士兵进入了吕宋国的都城。 都城内已经有一点城市的雏形了,有街道和几家店铺,范宁意外发现,都城内的酒馆和赌馆特别多,酒都是当地酿的果酒,而赌具则是从大宋进口的关扑器具。 明仁解释道:“这里都是女人干活,去森林内采摘各种果子和巴拉拉,河里淘金也基本上是女人,男人大多好吃懒做,喜欢喝酒赌博,三十岁以下的男子则去当兵,当兵也没有什么事情,每个月还有丰厚的收入,他们实际上是靠黄金和香料养活了整个国民。” “他们的黄金除了金砂外,还有金矿吗?” “当然有,我早就带人看勘察过矿藏了,这里的金矿和铜矿蕴藏量极大,易于开采炼制。” “那白银呢?”范宁追问道。 明仁摇摇头,“白银好像很少,这里主要是黄金和铜,白银还得去日本,那里才是白银的世界。” 范宁看中吕宋国及其附近岛屿,根本原因是这样没有人,除了小小的吕宋国外,然后就是一些少量的土人。 但这里的耕地、森林、金矿、香料都是巨大的财富,尤其这里的水热土质,会给大宋带去巨量的粮食。 范宁很清楚巨量粮食会给大宋带去什么,大宋开国时才两三千万人口,但自从在江浙大规模推广一年两熟的占城稻后,大宋粮食产量极大提高。 人们从一天两顿变成了一天三顿,人口迅猛滋生,到北宋后期,人口已增长到一亿两千万人口,正是粮食的增加使大宋的生活水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时,一名将领跑来禀报,“启禀使君,弟兄们在王宫仓库里发现了大量黄金和各种珠宝!” 范宁倒有几分兴趣,立刻调转马头来到皇宫,皇宫也是木制建筑,占地约十亩,被一大圈围墙包围,是来自三佛齐的工匠修建,很有佛教气息,周围一些大宅为皇族高官的住处,也是由三佛齐的工匠修建。 皇宫和高官府宅前都有宋军士兵站岗,皇族权贵们都已被软禁,而皇宫的仓库则位于最后面,是整个吕宋国唯一的石制建筑,五十名士兵守卫这座藏有巨大的财富的石制建筑。 范宁走进了仓库,只见仓库被木墙隔为两部分,两边码放着数百口木箱子,木箱子做得很粗糙,里面甚至没有垫一块布,金光闪闪的金疙瘩便从粗糙的缝隙中透露出来。 士兵们正在将一只只大木箱搬下来,箱子被打开,里面都是简单熔炼后的金块,不少士兵正在称量。 一名都头上前对范宁道:“黄金有整整百箱,每箱除去木箱,黄金重约百斤,那就是十万斤。” 范宁也暗吃一惊,十万斤黄金,那就是一百六十万两,这至少要百年时间才能积攒下来,他又问道:“那其他箱子呢?” 都头打开了其他箱子,都是各种海珠、玳瑁、珊瑚,还有十几箱黑色物品,范宁一眼便认出来,这是龙涎香。 “这些财富怎么处置?”司马张楠低声问道。 范宁冷冷道:“我们异地安置他们也需要大量粮食、帐篷和生活用品,这些财富留一些奖赏士兵,其余全部运回朝廷,今年答应知政堂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后面几名大将都兴奋得摩拳擦掌,不伤一兵一卒的战争,还有有战后赏赐,这样的出征谁不愿意? 张楠心中暗暗叹口气,不管范宁找什么理由,但掠夺别国财产却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好在他自己不留一钱一文,否则迟早会被人利用这件事清算。 ......... 黄昏时分,宋军已经在空旷处扎下了大营,对吕宋军队的清缴也已结束了,所有的兵器和盔甲都被集中在一起,倒也不准备销毁,等他们迁徙后再还给他们。 军营大帐内,范宁和国王以及三名皇族的谈判也到了尾声。 范宁提出了三个方案,第一个方案,继续保留吕宋王爵位,允许世袭,但吕宋皇族必须迁去宋朝京城,这里的百姓由大宋官员负责管理;第二个方案,宋朝帮助吕宋举国迁徙到苏禄岛,在苏禄岛重建吕宋国,或者改国名为苏禄国;第三个方案,吕宋国解散,吕宋王去大宋都城生活,可以封爵位,吕宋国百姓迁去琉球岛,成为大宋子民。 至于吕宋国王自己提出的方案,吕宋国成为大宋属国,保留吕宋岛一域,这个方案被范宁否决了,把他们留在吕宋岛会成为宋朝移民的隐患,迟早会爆发冲突,最好的办法才是大海相隔,彼此不相往来。 国王罗罡无奈,只得对范宁道:“容我们自己商量一下吧!” 一名在吕宋国开关扑店经商的宋人充作翻译,他把国王的意思转告给范宁,范宁立刻点头道:“可以,明天上午我希望得到最后答复!” 他带着几名官员离开了,大帐内只剩下国王罗罡和他的两个兄弟,一个出任宰相,一个出任将军。 “大哥怎么想?”两人问国王罗罡道。 罗罡叹了口气,“宋朝有句话,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没有被灭国已是万幸,还能怎么选择,我只有一个想法,祖先留下的基业不能丢掉,吕宋国必须存续下去。” 他的两个兄弟沉默片刻道:“那么只有一个选择,我们举国迁徙,大哥是这个意思吗?” 罗罡默默点头,又叹口气道:“他们所说的禄岛我去过,在南面,由十几个岛屿组成,距离渤尼国不远,地方不大,但我们十万国民居住倒也够了,关键是以后我们靠什么生存下去,我觉得这才是我们要和宋军谈判的关键,我们必须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那大哥想得到什么利益呢?” “我最想得到的技术就是种地,如果我们会耕种,那么生存下去就没有问题了,第二是我想要一点造船技术,有了造船技术,我们能向南面扩张,第三,我要粮食和基本的生活用品,他们必须保证我们一年的口粮,第四,我要安全保障,一旦渤尼国入侵我们,他们必须出兵保护,我觉得这四点至关重要,你们若有想法还可以补充。” ......... 第五百四十一章 夺取吕宋 范宁听完了条件,不由冷笑一声对司马张楠道:“他们还真敢狮子大开口,提供十万人一年的口粮?我最多给他们两万石粮食,还有他们每家都有财产,可以自己带走,作为房子的补偿,每户人家我给他们一顶帐篷,教他们种粮可以,但造船技术不能转让,我可以送给他们五十艘五百石的小船,在岛屿之间航行足够了,至于安全保证,我可以答应,一旦渤尼国入侵他们,大宋一定会出兵保护,但前提是他们必须依附大宋,成为大宋属国。顶 点 x 23 u s” 这时,明仁在一旁道:“其实渤尼国东部大片土地都是无人区,都是各种珍贵的木材和香料,距离苏禄岛很近,他们完全可以采伐木材和香料,通过贸易赚钱,而且他们吕宋男人很懒,但女人却很勤劳,如果有耕牛,种田就很适合女人了,男人则负责砍树。” 范宁断然道:“他们种田也好,贸易也好,伐木采香也好,随便他们,但我的原则只有一个,他们必须自己养活自己,养不活自己,那就出卖劳动力,替我们做事!” 张楠毕竟是文官,他叹口气道:“既然帮助他们,就帮到底吧!再给他们一些种子、农具和耕牛,也不值多少钱,但会省很多事情。” “可以!这个你自己看着办,稍微调节一点,你有权决定,你去和他们谈。” 吕宋国王罗罡最终答应了范宁的条件,举国迁往苏禄群岛,一万余户百姓开始收拾自己的财产和物品,三天后,第一批物品皆已上船,第一批三万七千余名吕宋国民跟随国王开始上船,由宋军将他们运往苏禄群岛最西面的一座大岛,吕宋国的十万百姓最终会被安置在苏禄群岛中的四座大岛上。 另外渤尼国所在加里曼丹岛的东部半岛也是无人区,范宁把这片广袤的半岛也划给了吕宋国。 五天后,船队抵达了苏禄群岛最东面的大岛,这是一座无人岛,大概有千余平方公里,中间是一座小火山,十几条小河从火山发源,呈放射状流向大海,成为天然的灌溉系统,非常适合农耕。 另外,岛的西面有一座天然良港,而港口数十里外便可看见一片大陆,那就是加里曼丹岛的东半岛,范宁把这座被森林覆盖的半岛也划给了吕宋国,他们可以伐木采香,就算不施行农耕,也能维持生活。 范宁把吕宋国新都的岛屿叫做新吕岛,岛上椰子树密布,他们需要砍伐椰子树,平整土地,船队在海岛东面的天然良港靠岸,第一批吕宋国的百姓终于踏上了他们新的家园。 宋军也将在岛上留下一支两百人的军队,教吕宋国人开田种地,教他们建造房屋,一直要到明年夏天,这支两百人的军队才会最终撤离。 .......... 宋军整整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将吕宋国举国搬迁去了苏禄岛,与此同时,十几支宋军小队在吕宋岛上寻觅土著居民,他们寻找了二十天,依然一无所获,最终相信了吕宋人自己的说法,吕宋岛以及周边大岛的土著早已在百年前被他们消灭殆尽。 这也印证了琉球岛上小黑人的来源,他们就是在百年前被吕宋国驱赶离去的土著,这些土著人一部分南下去了棉兰岛,另一部分北上去了琉球岛,而去了琉球岛的土著也最终被宋军消灭殆尽。 随着最后五百人被一艘万石大船送走,吕宋岛上再没有任何吕宋国人和土著人的踪迹,有了吕宋国打下的基础,宋朝可以在这里迅速建设起一座建城,并能移民数万人。 一连几天,范宁带着数十名随从以及随军工匠在这片方圆百里的吕宋国故地上巡视,他们很快便发现,吕宋国所在地实际上是一条大河在入海口冲积出来的三角洲。 沿着这条大河北上,两岸都是十分肥沃的辽阔平原,无数条小河从两边山地流下,注入这条大河之中,灌溉条件极为理想。 这条大河长五六百里,至少冲积出两万平方公里的平原,以及同样种植条件优越的丘陵山地,而在北面,还有一条大河也同样冲积出大片平原,这条大河从北面流入大海,吕宋岛上的平原就主要分布在这两条大河的两岸。 另外岛屿东面则是平原和丘陵混杂地区,也十分有利于农耕。 可以说,吕宋国所利用起来的平原,还不到整个吕宋岛平原的五十分之一,只是大河入海口那一小块地方。 而从山地流出的数百条小河中都含有大量金砂,吕宋国只淘了其中的几条河流,便获得了大量黄金。 跟随范宁考察了几天,司马张楠晒成了黑炭,他十分感慨道:“真是一块物宝天华之地,若将它开发出来,大宋财力无忧矣!” 范宁用马鞭一指远方一望无际的森林道:“想开发出来还是不容易,我打算再招募五万日本劳工,给我筑城、伐木、修路、采矿,另外,再从准备迁徙琉球府的移民中,先分割两万人过来,建立一座新县城,这里的土地足够多,每户人家可以分配三顷土地。” 张楠笑道:“使君很青睐日本劳工啊!” 范宁笑了笑道:“日本劳工能吃苦、守纪律,容易满足,有家室牵挂,不会造反,是很优良的劳工,再说我待他们也不薄,可以吃饱穿暖不算,他们过来时都家境赤贫,都是没有土地的佃户,但做满三年回去后,每个人都能买上二三十亩土地,能养活一家了,要不然日本农民怎么会如此渴望被我们招募去当劳工呢?” 停一下,范宁又道:“至于大宋百姓,他们不用当劳工,只要安心种好粮食就够了。” 这时,都指挥使刘解良上前行礼道:“启禀使君,吕宋人留下的房子是否要拆除重建?” 范宁摇摇头道:“吕宋国都城正好可以作为劳工营,就留下来给劳工居住,不用拆除,我们可以在它的西面沿河建造县城。” 吕宋国的都城虽然离海比较近,但距离大河还有数十里,这也许是他们的习惯,但对大宋而言,靠河建城一般都是最佳选择。 张楠又笑问道:“使君是直接回宋,还是继续去南洋诸国访问?” 范宁想了想道:“这次南下就是为了吕宋岛,现在我们有几件事情需要做,我回去准备移民和招募日本劳工,张司马留在这里做县城前期的准备事宜,这里比较炎热、雨水多,那么房屋还是以木制为主,张司马最好能带领军队先建造出一批房屋,我估计每户人家两亩地左右,把地方先留出来,街道也留出来,然后沿着街道造房子,城墙暂时不是很重要。” “那就等于把县城先定下来。” “正是如此!” 张楠默默点头,他肩头的担子很重。 范宁又对都指挥使刘解良道:“刘将军率领船队在附近岛屿上清剿土著,所有土著居民若肯配合宋军,那就饶他们一命,把他们送到南面的岛上去,若但抗拒宋军,那就全部剿灭。” “卑职遵令!” 范宁又交代完诸多事情,两天会,他率领二十艘两万石桨船和三千士兵返回泉州,其余七千士兵暂时留在吕宋岛进行前期建设。 .......... 第五百四十二章 韩绛的要求 六月下旬,范宁率领船队返回了泉州城,他这一走整整过去了五十天,事实上,泉州距离吕宋国要比日本和鲲州近得多,相距两千里,如果顺风顺水,又是桨船航行,那么五天就能抵达,这次主要是宋军的第一次南下南洋,所以速度比较慢,单程耗费了十天时间。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上午和家人稍稍团聚后,下午时分,范宁来到了海外经略府,出乎意外的是,经略府中十分冷清,大部分官员都不见了,连他的幕僚张博和公孙玄策也不见了踪影,只有寥寥几名官员坐镇。 范宁满心疑惑,他来到自己官房,他刚在自己位子上坐下,看见了幕僚陈,他正抱着厚厚一大叠文本匆匆走进来。 “啊!使君回来。” 陈又惊又喜道:“听说早晨有船队回来了,我还以为是去日本的商船队呢!没想到是使君的船队回来了。” “和日本的贸易已经开始了?” 陈点点头,“二十天前正式开始,由刚上任不久的副经略使余孝年带队,率领一百艘官船前往平安京。” 余孝年是范宁要求把他调来经略府,出任三个副经略使之一,主管对日本和高丽的官方贸易和劳务输出。 范宁正好需要从日本输入五万劳工和五千名日本少女,他连忙问道:“和平安京的鸽信联系建立起来了吗?” “已经建立起来,平安京有我们的贸易署,鸽信可以直接送到那里,通过琉璃岛和种子岛中转,两天后就能送达平安京。” 范宁随即写了一封短信,盖上自己的鸽信专用官印,递给陈,“明天一早将这封信发送出去,最好让余孝年收到。” 这是大宋和日本国的第一次官方贸易,应该不会那么快回来,算算时间,应该赶得上。 陈接过鸽信道:“使君还别的吩咐吗?” “还有,经略府怎么人都没有,连张博和公孙玄策都没有了,他们人都到哪里去了?” “原来使君还不知道!” 陈连忙道:“他们都北上扬州接人去了,经略府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出动,李副使和罗判官都去了,连张博和公孙玄策也一起去了。” “是去接移民?” “是!第一批五千户移民已经抵达扬州,听说北边官员闹情绪不想南下,朝廷就让我们派人去接,结果大家都去了。” “那谁负责总协调?” “是韩相公,好像他负责移民。” 范宁这才想起,他险些忘了,知政堂当时就明确由韩绛负责统筹移民事宜,但第一批只来五千人,那吕宋岛那边怎么办?这件事让范宁有点难办。 “他们去了多久了?”范宁又问道。 “差不多有半个月了,算算也该回来了。” 范宁点点头又问道:“琉球府那边情况如何?有新的劳工死亡消息吗?” “劳工死亡还有,但很少了,使君不在这期间,只有一起事故报告,矿山发生事故,埋了三个人,至于毒蛇咬死人事件已经没有了。” 陈又取来一份报告递给范宁,“这是几天前张知县送来的报告,使君最关心的那条从海港到县城的路已经修建完成。” 范宁略略看了一下报告,又问道:“那十五名官员呢?现在在哪里?” “他们目前在琉球县,协助张知县管理日本劳工。” “我知道了,你去处理鸽信之事,这份报告我再好好看一看。” 陈又取来厚厚一叠文书,这才退下去了。 范宁翻阅着张赢写来的报告,报告中夹着陈的批语,陈帮范宁事先整理了重点,这就是机要秘书的作用,他不光是整理文书,安排行程那么简单,他还有对一些重要的文书进行预批,把重点勾引出来,这就大大减轻了范宁的压力。 像他这样的经略使,又要到处出击,又要管控一切,那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一个好的机要秘书,作用就显现出来了。 范宁对陈还是很满意,要不然当初也不会留他,虽然家中有河东狮,但他本身的才能还是相当不错。 范宁忽然想到一事,又高声问道:“我前些天派人送来的吕宋报告,有没有送去朝廷?” 陈在门口道:“已经在十天前送去朝廷了。” 范宁松了口气,他很快批阅了张赢的报告,交还给陈,“发鸽信给张赢,建新县城的事情可以放一放,分配土地的事情必须要立刻做起来,不准再拖。” “可是,五千户移民马上要到了。”陈小声提醒范宁。 范宁点点头,“我知道,这些移民可以送一千户去琉璃岛,把琉璃县先建立起来,剩下四千户我打算送去吕宋。” ......... 就在范宁返回泉州的第二天,运送五千户百姓、两万余名移民的船队也抵达了泉州,知州苏亮早已带领各县官员在泉州城外的一片空地上搭建起了营地。 包括泉州的州学和县学学生全部动员起来,帮助移民们暂时入住营地。 一队队士兵在营地内巡逻,维护着大营的治安。 范宁陪同着韩绛巡视移民大营,韩绛是第一次陪同移民前来泉州,他另一个任务便是代表知政堂来摸范宁的底细,知政堂准备裁减各州乡兵和二十万厢军,需要一大笔安置费,但知政堂拿不出来,只能打范宁的主意了。 “这批移民是来自延安府和真定府,朝廷也秉承太后的旨意,尽量减少边疆各州百姓数量,防止战争一旦起来,损失就大了。” “当年富相公好像也是推行这个策略,还被朝廷批判,说是劳民伤财,废弃了大量土地,怎么现在又走回去了?”范宁笑问道。 “此一时彼一时罢了!当年富相公将边疆百姓南撤,确实给朝廷造成很大的财政压力,已经过去快二十年,到现在还有隐患,大名府那边是不是会出现农民集会,就是上千户真定府移民要求官府补还土地,现在可以往海外安置,减少边疆州百姓的方案又变得可行了。” 说到这,韩绛脸上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范使君一直在倡导的裁减乡兵和部分厢军之事,知政堂开始正式推进了。” 范宁大喜,连忙问道:“会有多少人?” “目前统计的各州乡兵是十六万人,厢军主要裁减中原和江南各州的兵力,大概涉及二十万人,一共三十六万人。” “这些老弱军队裁减下去,朝廷的军费负担每年就能减少近两千万贯,好事情吧!” “好事情当然是好事情,但裁军需要朝廷拿出一大笔钱粮补偿,粮食倒是有,可钱还差四百万贯,朝廷拿不出啊!” 范宁顿时明白了,他笑道:“土地不行吗?或者鼓励他们携带移民海外,干嘛非要用钱?” “土地是要给的,每人十亩,至于移民去海外,我们也会争取他们自愿,但安置钱是一定要给的,说起来也不多,每人十贯钱,但招架不住人多啊!将近四十万,实际上也没有那么多,里面有很多吃空俸的,朝廷也认了,不想再追究。” “所以就来敲我的竹杠?” 韩绛也厚着脸皮笑道:“大家都知道海外经略府现在有钱,你又是朝廷公认的第一捞金高手,不找你找谁?” “看来老韩没有看到我刚送到朝廷的报告啊!” 韩绛精神一振,“又好消息?” 范宁点点头,“不是一般的好消息,我已经拿下了吕宋岛,把吕宋国举国搬迁到南面的苏禄岛,因为爆发了战争,所以我们没收了吕宋国的金库,得到黄金一百六十万两。” “多少?”韩绛呆住了。 “一百六十万两!其中十万两用来奖励士兵,剩下的一百五十万两黄金我打算全部上缴朝廷,黄金现在就在泉州。” 韩绛激动得脸都红了,一百五十万两黄金啊!有了这笔钱,朝廷很多事情都能做了,富相公说范宁是招财童子,简直说得太对了。 “但我有条件的!” “你说,我想只要不是很过份,知政堂一定会答应!”韩绛毫不犹豫道。 范宁淡淡道:“我今年还要再追加两万户移民,移民到吕宋岛,这件事朝廷得帮我安排好了。” ......... 第五百四十三章 循循诱导 当天,韩绛便和范宁办了交接手续,押送一百五十万两黄金和无数珍宝返回京城。m.x23us.com 范宁刚回经略府,曹评和高士林带着一群官宦子弟找到了他,曹家、高家、潘家、杨家等等数十个权贵家族都在泉州开办了商行,筹建数月后,商行先后建立起来,接下来是要寻找机会赚钱,各大家族纷纷派出精明能干的子弟来泉州坐镇。 机会不是从天上掉下来,而是跑出来的,尤其要和范宁关系搞好,十几名军方世家子弟济济一堂,坐满了范宁的官房。 曹评是曹太后的亲侄,曹国舅的长子,这次曹家拿出十万贯钱作为本钱,就是打算施展一番手脚,高家也不例外,高家拿出八万贯本钱,由家主高遵甫的儿子高士林全权负责,高士林是高滔滔的亲弟弟,关系更不一般。 “各位请安静!” 范宁摆摆手,吵嚷成一团的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 范宁这才道:“我理解大家急切的心情,但赚钱不是伸手一捞就能到手,他就是抢掠了,其实赚钱的机会很多,关键看大家自己选择哪个方向。” “范使君给我们说说吧!我们现在都一头雾水。”曹评高声道。 范宁点点头,“目前赚钱有四个方向,一个是贸易,一个是办工坊,一个是买土地,一个是开矿,贸易大家都知道,一个是对日本贸易,一个是对南洋贸易,还有就是对西方贸易,贸易是来钱最快,贩贱卖贵,赚取差价,这个只有本钱,一般商人都能做,说实话,现在做得人比较多,利润已经没有以前丰厚了,所以我建议你们做后面三项,但买土地和开矿由于朝廷的法令还没有下来,暂时不好做,如果能等的话,等一段时间也无妨。” “使君觉得买土地的话,朝廷能放到开到什么程度?”曹评小心翼翼问道,曹家在鲲州淘金发了大财,他们更关注土地。 “这个很难说,但海外风险较大,必须要自保,我估计会允许私人武装存在,也会允许私人建设城镇,不管你拥有怎样的自治权,但有个原则不会变,你必须向大宋天子效忠。” “使君的意思是说,现在就是自治权的大小朝廷还没有确定,对吧!” 范宁点点头,“是这个意思,我必须说实话,海外买土地风险比较大,朝廷还有考虑太多这方面的情况,我建议暂时不急着出手,可以先把基础打好。” 曹评连忙问道:“使君说的基础打好是什么意思?” 范宁微微一笑,“去海外发展,最关键的就是人,你买下土地,没有人你怎么开发?买下矿山也是一样,你要招募到劳工才行。” “但听出金矿和银矿知政堂不肯交给私人。”这次问的杨宪,他是杨文广的幼子,原是宫廷侍卫,和高士林关系极好,这次是代表杨家来泉州。 范宁道:“你说是嘉佑五年的天子令,这道天子令目前只针对鲲州和琉球府,大家如果看到昨天的《小报》和《信报》,就会知道,大宋已拿下吕宋诸岛,面积相当于五十个开封府,各种资源异常丰富,目前经略府准备开发吕宋岛,这座大岛的面积相当于京东路,河流中金砂含量较大,还有几座大金矿和铜矿,易于开采冶炼,目前矿山开采权在经略府手中,但是否放开私人开矿却是由知政堂决定,昨天听韩相公的意思,知政堂只倾向于放开采矿,金砂田还是希望由官府主导。” 大堂内顿时吵成一团,这些官宦子弟大多数都冲着淘金砂田去的,曹家和高家在鲲州淘金发了大财,让很多家族都眼红,如果朝廷不放开淘金,那海外开拓还有什么意义? 事实上,主张不放开淘金的却是范宁,在上次知政堂议事上,范宁就提出鲲州的教训,放纵淘金会破坏农业,使移民人心不稳,最多允许私人开矿,开矿需要一定技术和本钱,普通人做不了,就不会像鲲州那样引发全民淘金热。 这时,高士林站起身厉声道:“大家安静,听范使君说话,要吵的话出去吵!” 高士林是太后亲弟,天子的舅舅,资历也比较大,他的威信很大,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范宁又缓缓道:“吕宋岛刚刚才拿下来,需要先移民、然后站稳脚跟,事情比较多,所以无论卖地也好,开矿也好,至少三年内不会批准,我刚才说了,如果能等的话,可以等上几年,如果只想赚钱,那么建工坊和走贸易路线是个好办法。” 这时,潘泉举手问道:“刚才使君不是说,现在贸易获利已经没有从前丰厚了吗?” 范宁笑道:“刚才我说,只做贸易的话,利益没有从前丰厚,这是事实,我用细麻举例,一匹细麻在大宋最便宜的收购价格是八百文,去年南洋市场上一匹细麻是三千文,而对方商人接手价格是两千文,那么一匹细麻的获利就是一千二百文,但我得到最新消息,细麻对方商人的接手价格已经跌到一千五百文了,除非你自己开店卖给普通百姓。” “那一匹细麻还有七百文的获利啊!” 范宁摇摇头,“帐不是这样算的,你还有租船费用对不对,一匹细麻的租船费是两百文,那利润就只剩下五百文了,你这边开商行,还要派人去收购,市舶司还要收五厘的税,最后算下来,一匹细麻只有三百文的利润,还不如大宋内部,据我所知,大宋内部的一匹细麻还能赚到四百文钱。” 众人都沉默了,范宁看了一眼众人又继续道:“这就是纯贸易的利润,但如果走工贸就不一样了,你们都知道的,范氏商行建造了一座三千张织布机的工坊,已经开工了,每匹细麻布的本钱已经降到五百文,他们自己还有船队,那他们一匹细麻的净利就是八百文,如果他们再自己种麻,那么本钱还要再降一百文。” 这时,一直沉默的曹评道:“范使君能否安排我们去参观一下工坊?” 旁边高士林笑道:“这件事不用麻烦范使君,我去找那两个小子,我和他们关系熟着呢!” ......... 好容易打发走了这群权贵子弟,范宁才长长出了口气,这帮家伙一心想去淘金,那怎么行,必须要引导他们到实业上去,造船、建工厂、发展远洋贸易,这才是强国之道。 这时,门外传来的苏亮的声音,“我找他有急事,你赶紧给我通报一声。” 范宁笑道:“季常,让苏知州进来吧!” 片刻,苏亮快步进来道:“你快去看看吧!那帮移民都在闹着回家呢,大营内乱成一团。” “发生了什么事?”范宁问道。 “还不是你变呗!” 苏亮没好气道:“朝廷之前说好让他们去琉球府,可你又说大部分人得去吕宋府,大家就炸开了,吵嚷着朝廷是骗子,要回家!” “为什么不愿去吕宋府?” “还不是嫌远呗!让他们去琉球府就说了好久,骗他们说就隔一座海峡,平时没事还可以坐船来泉州看看花灯什么的,所以他们才肯迁徙,现在又说去吕宋府,他们死都不肯去了。” 范宁眉头一皱,起身道:“走吧!我们去看看。” 两人离开经略府,带着随从骑马向城外的大营奔去。 第五百四十四章 移民风波 大营内已乱做一团,无数人家都在收拾东西,愤怒的情绪在大营内蔓延,消息是从中午传出来,他们这批移民根本不是去琉球府,而是去吕宋岛,吕宋在哪里?百姓们一无所知,只感觉是很遥远的地方,加上一些有点后悔的百姓在其中煽风点火,不满的情绪便在大营中迅速传开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但也不少一心想移民的百姓按兵不动,这批人以延安府绥德县和米脂县人为主,他们家乡十年八旱,今年春旱又格外严重,年底还要交租,实在活不下去了,要么全家去当流民,要么就移民海外。 他们不是延安府第一批,第一批延安府的移民十年前就去了鲲州,据说过得很不错,家家户户都粮满仓、布满柜,还没有税赋劳役,简直就是天宫的生活。 所以当移民募集又开始时,这批两千户延安府的百姓抢先报了名,眼巴巴等着好日子到来。 这批百姓并不在意去哪里,他们更在意能分多少土地,住多大的房子,收成之前每月补贴多少粮食。 而闹事的主要是河北路的边疆百姓,以真定府和定州百姓居多,如果是从前,他们还担心战争威胁,现在宋辽停战数十年,战争早已离他们远去,加上自然条件要别陕西路好得多,就算是佃户,只要努力一点也能养活自己。 这批百姓主要是向往着更好的生活,而且他们乡土观念很重,就算移民海外,很多人都考虑让子女再回来,所以都不愿远走,琉球府是他们所能接受的最远距离,要不是官府忽悠他们,上元节可以来泉州看花灯,否则他们还真不愿意离乡。 这批百姓约有两千六百多户,到扬州时,很多人就后悔了,不想再南下,官府好说歹说才把他们劝来泉州,现在听说去更远的吕宋府,他们顿时炸开了,死活都不肯再去,纷纷收拾行装准备返回家乡。 这时,范宁来到了大营,他随即命令士兵们把百姓集中起来,他有话要交代。 其实不需要士兵,心情沮丧也好,心情愤怒也好,所有人都急切地希望得到准确消息,当听说最高主官要给他们一个明确交代时,百姓们都从四面八方赶来,很快便将高台围得水泄不通。 范宁拿一个木制的喇叭对大家高声喊道:“一共有三个地方可以让大家选择,一个是小琉球岛,距离泉州三天航程,那边已经有琉璃县,需要补充部分人口,给上田两顷,五十年内免税赋,一个琉球府,距离泉州两天航程,县城还没有建,给上田两顷,五十年内免税赋;再一个是吕宋府,在泉州西南,五天航程,有现成的宅子,给上田三顷,五十年内免税赋,三个地方官府不强迫,自己选择。” 百姓们听说不强迫,是由自己选择,焦躁的情绪终于冷静下来。 这时有人大声问道:“假如都不想去,想回家怎么办?” 范宁冷静地回答道:“如果实在不想去海外,我们也不勉强,可以留在泉州当佃农,或者我们送到扬州,你们自己想办法回家乡。” 黑压压的人群顿时沉默下来,范宁又道:“全家人一起好好商量,明天一早进行登记,后天就出发!” 众人纷纷散去了,范宁也没有离去,他和苏亮四处巡查。 “看来你也不得不让步!”苏亮微微笑道。 范宁摇摇头,“我并不是让步,本来我是好意,琉球府那边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会很艰难,而吕宋府有吕宋国打下的基础,起步要容易得多,既然他们不领情,我也没有办法。” “那是你根本就没和大家说清楚好不好,你就告诉他们给多少地,让人家怎么选?” 范宁笑眯眯拍拍苏亮的肩膀,“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安排下去,把这件事给大家说清楚。” “这是你的事情好不好,我只是怕他们闹事才帮助,你们经略府那么多官员,召集各县长老说一下就行了,干嘛还要推到我身上。” “能者多劳嘛!不好好在我面前表现,我将来怎么提拔你呢?” 苏亮有点没底气了,自己才是一个六品官,范宁已经是正三品了,自己还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范宁见他一脸苦色,便笑道:“我派三十名官员来帮你,然后你统一安排部署,我还要考虑别的事情,这件事我就不管了。” 苏亮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这时,范宁见旁边一座大帐内人颇多,便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大家族在商议,他们认出范宁,吓得连忙让开,家中老人上前给范宁磕头,“小民麦大年参见经略使大人。” “麦老丈是延安府人?”范宁听出了他的口音。 老人点点头,“我们是绥德县人,三个儿子,两个儿媳,还有我老伴和三个孙子一个孙女。” “你们没有分家?” “分了,我和老伴带着小儿子一起生活,大郎和二郎都各自独立,这次我带着大家一起来,还有我两个兄弟和妹妹一家,一个大家族,差不多三十余人。” 范宁请老人坐下,又摆摆手让大家坐下,他又笑问道:“怎么会想到去海外谋生?” 老人叹口气道:“我有个族侄从军驻扎在鲲州,他后来就留在鲲州了,娶了个日本国女人,生了两个儿子,他后来写封信给他父亲,也就是我的族弟,族弟一家都去了鲲州,去年我接到他的信,我才知道他们在鲲州过得好,天天大鱼大肉都吃腻了,我们一家一年到头难得看到肉星子,所以羡慕得不得了,今天又遇到春旱,我们租的地至少要减产一半,连交租都不够,正好官府招募去琉球府的百姓,我就毫不犹豫报名了。” 范宁点点头又问道:“有三个地方可以选择,那你们想去哪里?” “麦大年的长子问道:“琉璃县究竟怎么样?” “琉璃县是一座岛,比开封府大一点,那边现在有三百户百姓,准备增加到一千三百户,风景很优美,将来会是一个很安静舒适的地方,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一些生活用品要从大宋本土输入,比如瓷器、茶、铁器等等。” 老人问道:“我们家有两个意见,我和老伴想去琉球府,总觉得琉球府离泉州近一点,但三个儿子却想去吕宋岛,因为多给一顷地,正在纠结。” 范宁微微笑道:“其实我也劝你们去吕宋岛,吕宋岛就在琉球岛南面,其实离泉州也不远,更重要是那里原来有个吕宋国,吕宋国已经举国搬迁,留下方圆数十里的平整土地,房子已经修建,去那里就可以生活了,而去琉球府还要参与伐木、造屋,至少要明年才能安定下来。” “那吕宋府有没有不好的地方呢?” “吕宋府就是比较热,一年四季没有冬天,不用穿棉衣,但也有好处就是一年种三季水稻,每亩地一年最少也要产十石大米。” 大郎和二郎对望一眼,一家三顷土地,一年收获三千石稻米,简直要把他们惊呆了,对于农民而言,他们只关心能不能一家老小吃饱肚子,至于天气炎热根本就不用考虑,炎热不好吗?还可以省下做冬衣和买炭的钱。 “使君,真的是一户人家给三顷土地?” 范宁笑道:“每户给三顷土地有前提,那就是不能荒,假如你们家只有老两口,种不了三顷地,那你可以把土地给儿子,也可以出租,但不允许卖,实在没办法,那就给一顷地,然后每月补一点粮米,假如大郎很会种田,一个人能种五顷地,那很好,我再给你两顷官田,不要你的租子,收获全归自己,但这两顷是官府的,不能给儿子继承,明白了吗?” 麦大年和几个儿子商量一下,对范宁道:“我们决定了,就去吕宋府!” 第五百四十五章 另补缺口 为了让五千户百姓更好地做出选择,范宁把决定时间推迟一天,经过官员们的广泛宣传,五千户百姓基本上都了解三个地方的利弊,在两天后的下午,五千户百姓开始登记各自的选择。x23us.com 答案很快便揭晓了,两千六百户百姓选择了吕宋户,一千八百户百姓依然选择琉球府,另外六百户百姓选择了小琉球岛的琉璃县。 坦率地说,这个答案让范宁有点失望,他是希望第一批去吕宋岛的百姓能达到三千户,还最终还是有四百户的缺口。 不过最极端的事情没有发生,没有人选择回去,也没有人选择留在泉州,回去不现实,该卖的都卖光了,回去生活没着落不说,还被人嘲笑,大家丢不起那个脸,至于留下来则更不现实,除非泉州也提供土地,谁也不愿意当佃农了。 “使君,其实我倒有一个建议!”幕僚公孙玄策笑着对范宁道。 “先生请说!” 公孙玄策捋须道:“我在考虑,为什么我们不从福建路和广南路招募百姓去吕宋?你说几万户可能招不到,但一两千户我觉得没有问题,很多住在山里的百姓,生活贫困,可以把他们迁移出来,另外,吕宋气候炎热,福建路和广南路的百姓反而更能适应,使君觉得呢?” 范宁苦笑一声道:“只怕地方官府不肯,我说要把泉州百姓迁去吕宋,苏亮那小子肯定第一个跳起来。” “那就让朝廷下旨好了,用自愿的方式。” 范宁负手来回踱步,其实这是一个好办法,后世下南洋的百姓也主要来自福建和两广,应该有很多人愿意南下,而且很多渔民南下后,会常常往返会吕宋和泉州,便会带来大量信息,时间久了,就会成为一种自发的移民潮。 范宁终于点点头,“那就让朝廷下旨给福建路和广南路各州,我们可以尝试一下,看看能招募到多少人。” ......... 入夜,范宁疲惫地回到府中,直接进了自己的内书房,他坐下闭目休息了片刻,门轻轻开了,妻子朱佩端一盏茶走了进来。 “明天就要走吗?”朱佩低声问道。 范宁点点头,握住她的手歉然道:“等吕宋府走上正轨后我就不用去了,现在刚开始,比较关键,我没法走开。” “夫君,我没有责怪的意思,我们都知道你忙,只是觉得你很辛苦,怕你累坏了身体。” “我的身体没有问题,这段时间我不在,倩姐身体怎么样?” 欧阳倩已经确诊为喜脉,这几天的妊娠反应也缓和了很多,朱佩笑道:“生过一个孩子后,第二个孩子就会好得多,今晚你好好陪陪她,明天还是让阿雅陪你去吕宋,有她照顾你,我们都放心,否则总是担心这样,担心那样的,” 范宁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二叔有消息吗?” 朱佩从书架上取出一份报纸,抿嘴笑道:“这是我专门放在这里的,我估计你就没看。” “是什么?” 范宁接过报纸,原来是十天前的《信报》,《信报》与时俱进,现在是两份了,一份是娱乐版的消息,上面各种大宋娱乐新闻,比如‘东京蹴鞠联赛,齐云社誓夺五连冠’,齐云社主力黄如意养别宅妇,妻子怒与其离婚,再比如‘象棚新红妓,王莲儿倾情演唱《紫苏丸》’,再比如‘东坡出新词,《江城子墨云拖雨过西楼》,万楼齐盼等等。’ 而另一份是商业新闻,这也是大宋百姓最关心的内容,东京炒菜十强榜,贺清风酒楼虹桥分店开张,全场八折,梅园水每桶涨价一文,还有整版的各种小广告。 范宁一眼便看到了他想看到的内容,头版第二条重要新闻,京口古船行易主,江南朱氏专造万石海船,还有第三条新闻也是关于朱家,吴江万机坊横空出世,天下第一绸缎纺织巨商。 第七条也是关于纺织工坊的招募广告,钱氏纺织工坊诚募四千少年娘,日钱八十文,京城户籍优先。 朱佩在旁边道:“这是江南钱家的第三家工坊了,在杭州和常州各有一座,杭州是剿丝工坊,常州是丝绸工坊,都是三千张织机,而京城这家是织布。” “三家都是从今年开始的?” 朱佩点点头,“准确说都是这两个月开始的。” 说到这,朱佩眼中有些好奇问道:“这件事,我前几天还专门问了二哥,他说今年出现了很多大工坊,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忽然四处冒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范宁笑道:“其实也不能说大工坊突然出来,以前一直就有,像京城的绫锦院、内染院、文绣院,还有各地的绞锦院、绣局、锦院等等,都是几千张、上万张织机,只不过都是官办的,今年出现的是私人纺织院,这应该和朝廷鼓励外贸有关,还有我出任海外经略使,很多有眼光的人都意识到,大宋对外贸易将迎来大发展,都在迅速布局。” “只是可怜了那些纺娘,她们哪里争得过大工坊!” “这个真没办法,迟早会这样,现在输入粮食越来越多,种粮食已经不赚钱,很多本钱雄厚的权贵就会把目光从土地转到手工业和采矿业,如果纺娘自身技术熟练,也可以去大工坊,一个月五六贯钱能赚到的,不比她们在家里自己织布赚得少,就是比较辛苦。” 朱佩叹了口气,起身走了。 范宁又看了会儿报纸,想起今天明仁给他说的事情,曹家不声不响在景德镇买下了五座窑口,一年产瓷上百万件,准备全部卖掉海外,曹家同时也在买大船,光万石大船就买了二十艘之多,工坊肯定也在开始做了。 范宁有一种直觉,宋朝的大资本时代来临了。 ........... 两天后,船队分为三路出发,一支船队前往小琉球岛,一支船队直接前往琉球府,另一支船队则南下,前往吕宋岛,范宁则随船前往吕宋岛,他给副使李慕和判官罗江再三交代了日本劳工之事,一旦日本劳工抵达泉州,可以休息一天后继续转往吕宋。 无论小琉球岛还是琉球岛,大宋都已经在岛上经营多年,有一套完整成熟的安置方法,事实上,新去琉球岛的一千八百户民众,他们就算不成立新县城,直接补充琉球县的人口也足够了,范宁也一点都不担心。 他最关注的还是吕宋府,吕宋府能否开发出来,第一步尤为重要。 船舱内,范宁和明仁相对而坐,阿雅则在一旁给他们兄弟煎茶,明仁喝了口茶赞道:“难怪阿宁不喜欢在外面喝茶,有三弟妹的茶艺,谁还稀罕在外面喝茶?” 阿雅听他叫自己一声三弟妹,她顿时俏脸通红,白了明仁一眼道:“做人要有原则好不好,这水已经放了三天,还能煎出好茶?” 范宁笑道:“你别理他,他粗人一个,都是喝两文钱一碗牛茶,他懂什么?” 明仁听得直翻白眼,合着自己喝的是两文钱一碗的茶,自己有这么贱吗? 阿雅却不懂,浅浅笑问道:“官人,什么叫牛茶?” “就是牛喝的茶,你想想老家牛怎么喝水就知道了。” 阿雅细细一想,忽然掩口失笑,她又给夫君斟了茶,这才退下去,不打扰他们说话。 明仁叹口气道:“其实我发现日本小娘子也蛮有味道的,今年我也想娶一房日本小妾,出海专门带在身边伺候。” 范宁有些不悦道:“你现在喝的是茶,不是酒,阿雅就在外面,你不要乱说话。” 明仁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他吐一下舌头,不敢吭声了。 范宁敲了敲桌子问道:“我记得你曾经告诉我,你打算向吕宋国王买一座岛作为贸易中转,是什么意思?” 明仁挠挠头道:“主要是和西方人做生意,我们来的时候,西方人没有来,西方人来的时候,我们又不在,当地商人就成了中间商,他们两头压价,把很大一块利润夺走了,我就在想,我自己做中转商,买一座码头,建大仓库,大量囤积货物,西方人过来时,直接从我仓库拿货,甩掉了中间商,我的利润最少会增加七成。” “有这么狠?” “当地商人心黑得很,又不讲信用,我们早就想抛开他们了。” “那为什么要自己买岛,在他们那里建仓库不行吗?” 明仁摇摇头,“在他们那里建仓库,无疑是虎口拔牙,他们从不允许,只有自己建海港,还得防备他们军队来破坏。” 范宁点点头笑道:“这次下南洋,我真要在三佛齐王国买一块地建海港,以后那里会有大宋驻军,专门给你们解决和西方人的贸易问题。” 第五百四十六章 南洋根基 船队终于驶入了吕宋湾,移民百姓们纷纷走上甲板,向远处岸上眺望,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期待。x23us.com 码头上一座巨大的仓库正在修建,而在它旁边不远处,另一座巨大的仓库已经修建完成,隐隐还可以看见有士兵在修砌码头,当士兵们看见船队到来,纷纷站起身,向船队挥手欢呼。 船队没有在码头内停留,而是直接驶入大河,向十里外的县城驶去。 河流两岸的森林早已被吕宋国砍伐殆尽,只见大片大片的肥沃原野,这里都可以开发成一望无际的农田。 船队行驶不到十里,一座座木屋子出现在河岸上,这里便是新县城了,张楠以用鲲州汉县的图纸为蓝本,在吕宋岛重建了一座汉县,县城很大,至少可以容纳五千户百姓,宋军建设速度确实惊人,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上千座木屋便已矗立在河岸上。 大船在一座临时码头上靠岸,士兵搭上几块宽大的船板,百姓们开始扶老携带走下船,经过七日的航行,他们终于抵达了这片让他们期待,同时也让他们害怕的土地。 好在无数的宋军让他们紧张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很快,孩子被另一样没有见过的动物吸引,竟然是几头大象,在几名皮肤黝黑的土著人引导下搬运木头。 范宁也很惊奇,吕宋岛居然有大象,而且还训练得可以干活,怎么可能?就算有大象也不会训练得这么快,居然还有土著人。 这时,张楠迎了上来,躬身行礼道:“参见使君!” “张司马辛苦了。” 范宁安抚他两句,又指着远处的大象笑问道:“大象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个从三佛齐来的商人,贩运了十几头训练过的大象想回东京表演赚钱,但后来听说大象不适应京城寒冷的气候,便后悔了,把大象很便宜卖给我们,又跑回三佛齐运贩运香料去了。” “你确实他是便宜卖给我们?”范宁笑问道。 “也不算很便宜,稍微减了一点,每头大象一百七十贯钱,他买的价钱是一百八十贯,野生象吕宋岛也有不少,附近岛屿更多,我们都看到了,关键是训练过的大象,能帮人干活,商人留给我们几个象奴,正好帮我们引导大象。” 范宁点点头,“引进一些会训练大象的人,我们需要更多会干活的大象。” “三佛齐国那边有不少会训练大象的奴隶,都是从真腊国过来的,可以连人带大象一起买来,卑职这就派人去购买。” “先不急,回头我去那边看看,先把百姓安置好再说,一共两千六百户人,有足够的住处吗?” “我们已经建造了一千二百座木屋,不够的可以暂时先住帐篷,最多一个月就能建造完成。” 范宁笑了笑道:“我觉得一些吕宋国旧房屋也可以利用起来,只要搭建得不错,木料什么都可以直接拿来用,像皇宫和几座王府的木料,这样是不是更快一点。” “启禀使君,几座王府的木料我们都拆除用来搭建仓库了,王宫的木料准备用来造官署,其实这边的木料完全足够,我们砍伐了大量木头,又不考虑装壁炉什么的,搭建起来就非常快,直接用原木堆砌,虽然很浪费木材,但造成来的房子却很结实,这边夏天时常有暴风雨,若建造不结实,会很容易垮掉。” 范宁见他连台风都考虑到了,便点点头,不再多问。 一万多名百姓都已下船,不断有士兵将行李送下大船,每件行李上都有号牌,大家各自辨认,把自己的行李归拢在身边。 接下来是抽去宅地,县城的面积很大,划分了五千份宅地,每份宅地约两亩左右,用简易木栅围起,官府目前只提供基础住房,每家只建了一座木房,但每户的宅地面积足够大,以后可以自己建房。 一部分宅地上盖了木房,另一部分则搭建了临时帐篷,具体怎么分配则需要抽签来决定,这也是移民们来到吕宋面临的第一个让他们关注的事情,他的新家会在哪里? 抽签很快,在半个时辰内便结束了,每户人家都抽到一个地块号,家家户户根据地块号去寻找自己的新家。 县城内顿时热闹起来,到处是笑声和惊喜的大喊声,范宁和张楠在县城内巡视,范宁望着男子在自家的院子里踱步,考虑着以后怎么建房,女人则在房间内收拾行李,孩子们则兴奋地在房间内跑来跑去,这熟悉的一幕又让他想起当年的唐县,随着时间的沉淀,吕宋府最终也会成为一个富裕的海外领地。 “张司马,我已经上奏朝廷,推荐你为第一任吕宋知府,你要有心理准备!” 张楠默默点头,他早就意识到范宁会把自己留在吕宋了,“卑职会尽心尽力,把吕宋建设好,不负使君的重托。” 范宁点点头,“等会儿我给介绍九名官员,他们是吕宋第一批三个县的官员,他们协助你把新县建好,然后根据新县的经验再建造新的县城。” “朝廷准备在吕宋府建三座县城?” 范宁摇摇头,“朝廷是根据海外经略府的建议来做决定,事实上,我准备在吕宋府建九个县,其中南面的吕宋河流域建三座县,北面的新北河流域建两座县,然后东西沿海各建两座县,一共九座县,共两万户人家,现在说的三座县就是第一批吕宋河流域的三座县。” 张楠这才明白范宁的规划,他又笑问道:“使君打算怎么起县名呢?” “这个我倒和知政堂协商过,大家意见一致,就以移民故乡名字来起,前面加一个新字,比如这第一座,移民大多来自延安府,那么就取延字,叫做新延县,明白我的意思吧!” “卑职明白了。” 范宁笑了笑又道:“用地域起名最好只限于县城,向这条大河会流经三座县城,你说叫新延水,以后北面的县城肯定会有意见,所以这种垮区域的命名最好还是简单一点,大家都能接受的名字,比如北面大河,我给它起名新北河,南面的就叫南河,这样就一目了然。” “使君说得有道理,卑职受教了。” “其实这也是鲲州的经验,慢慢摸索吧!以后会有吕宋经验。” “使君,日本劳工之事?”张楠又小心翼翼问道。 范宁微微一笑,“最多再过十天五万日本劳工就到了,你们尽快把百姓安置好,土地分配好,除了建房外,其他事情让他们自己去发展,然后你们要集中精力安置日本劳工,烧砖、建城、建码头、伐木、修路,把这些基础打扎实,然后再考虑开矿淘金之类的事情。” 张楠感觉自己的负担很重,范宁笑道:“放心吧!这次我带来了百名泉州州学的学生,他们会帮忙做事,还有数千军队协助,事情一定会妥善完成。” “让使君见笑了!” 范宁拍拍他肩膀笑道:“走吧!把官员们召集起来,大家一起协商,看看怎么做事吧!” .......... 有了鲲州为蓝本,吕宋府的移民安置,土地分配和城池建设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针对五万劳工的劳工营也已准备就绪,这次范宁带来百名学生志愿者和四百名建筑工匠,为吕宋府的建设提供有力的技术支援和管理支援。 仅仅用了两天时间,土地便分配完毕,这些来自北方的失地农民终于又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兴致高涨地农民们迅速犁田种地,放水育秧,想赶在雨季来临前种上一季水稻。 十天后,从日本过来的船队抵达了吕宋港,送来了五万民日本劳工和五千名日本少女,新延县很快变成了一座大工地,修路、建城、伐木,港口附近异常热闹。 很多嗅觉灵敏的商人也闻讯赶来,抢先在码头上买地建仓库,准备将吕宋港作他们的货物中转地,一座座仓库,一座座商铺、酒楼、客栈和妓院先后矗立起来,商业开始在吕宋府出现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初抵三佛齐 在日本劳工运转正常化后,范宁率领一千军队以及三十艘万石大船离开了吕宋湾,前往三佛齐国都城末罗瑜。m.x23us.com 三佛齐王国是唐宋时期南洋最强大的王国,存在了五百余年,控制着以苏门答腊岛为中心,北至马来半岛,东至爪哇岛西部和中部的广大地区。 从宋朝建立时开始,三佛齐国王便连续不断地派使者前去大宋朝贡,几乎每个皇帝登基,国王都会派者前往大宋。 宋朝和南洋地区的贸易主要就是和三佛齐王国以及渤尼国进行交易,当然也有真腊和吕宋国,但贸易量远远比不上拥有数百万人口的三佛齐和渤尼国。 船队已经过了渤尼国,距离三佛齐王国已经不远了,同行的明仁对范宁道:“三佛齐王国看似对大宋恭敬,但这只是表面,这个国家从上到下都极为重利,如果无利可图,他们也绝不会来朝觐大宋。” “你说的有利可图是指贸易?” 明仁点点头,“这个国家从前很落后,就和吕宋国差不多,但和大宋贸易后,带给他们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你到了就会发现,他们的衣食住行都和大宋有关,这还不是他们获利之处,而是他们作为中间商,买入大宋的货物,再高价转给卖给西方,从中谋取巨额利润,三佛齐却严禁大宋商人在他们这里开商行。” “你和他们国王打个交道吗?”范宁又问道。 “当然打过交道,他们国王叫做占卑,能说几句汉语,我们也能说几句他们的土语,他们对大宋的工匠十分渴求。” “为什么?” “当然是想学技艺,比如他们塑造佛像的技术就是跟我们学的,还有建筑,造船,他们能造千石战船,还有冶铁、打造兵器等等,都有大宋的影子,军队也有十几万人,算是南洋第一强国。” “如果我想在三佛齐国买一块土地,他们会同意吗?” “看要买在哪里?买在主岛上肯定不行,如果是周围的副岛倒是有可能,而且必须是很偏远的副岛才行。” 明仁很清楚范宁的心思,又对他道:“这个国家的商人非常奸猾,对王室的影响很大,如果我们在海路要津上买地,他们肯定会意识到我们要自己做中转,抢夺他们的利益,他们一定会坚决反对,所以我不敢肯定能否买到土地。” 沉默片刻,范宁又问道:“三佛齐王国和渤尼国的关系怎么样?” 明仁冷笑道:“三佛齐国多次入侵渤尼国,杀了不少人,你说他们的关系能好到哪里去?” 范宁心中迅速制定了一个方案,他叫来一名都头,指着地图上对他道:“你带一艘船去渤尼国西海岸寻找,找一处天然良港,找到后就在渤尼国都城等我。” “遵命!” 都头匆匆去了,不多时,一艘大船离开了船队,掉头向北面驶去。 次日一早,宋军的船队抵达了三佛齐王国都城末罗瑜,三佛齐国都城原来在东面的渤林邦,数十年前和爪哇国激战,结果都城被爪哇国占领,他们只得迁都到百里外的末罗瑜,后来三佛齐国又击败了爪哇国,并将西爪哇占领爪哇国被迫和三佛齐国合并为一国。 旧都渤林邦便是今天的巨港,而新都末罗瑜则是今天的占卑城,实际上也是用国王的名字来命名。 次日一早,船队抵达了三佛齐国都城末罗瑜,,码头上格外热闹,当地百姓载歌载舞前来欢迎大宋贵客到来。 宋朝这支船队并不是商船队,而是官方船队,国王占卑闻讯,派大臣地华伽罗前来迎接宋朝负责海外经略的高官到来。 范宁站在船头打量这座海港都城,这座城池地域广阔,城墙足有四十余里,城内佛教的气息浓厚,远处各种巨佛雕塑和大金塔清晰可见,码头上各种店铺林立,里面的货物琳琅满目,大宋的瓷器、丝绸、布匹、茶饼等各种货物,当地的香料、椰油、名贵木材,还有来自西方的地毯、银器、宝石等等物品。 这时,一名头上缠布,皮肤黝黑的官员在大群随从的簇拥下向这边走来,明仁认出了他,对范宁道:“那个官员是三佛齐国负责对外联系的大臣地华伽罗,是国王的心腹,在三佛齐国做生意都要经过他批准!” 范宁点点头,快步走下大船,一名精通当地土语的商人给范宁做翻译,他给地华伽罗介绍了范宁,地华伽罗很惊讶,大宋负责对外的高官居然会这么年轻,不过他依旧恭恭敬敬道:“欢迎范使君前来三佛齐做客,我代表国王和王后热情欢迎使君和军队的到来!” 范宁微微笑道:“我是作为海外经略使,例行公事前来南洋考察贸易,希望我的访问能更有力地促进双方贸易。” 范宁的话说得很清楚,只是来考察贸易,不是代表朝廷来回访你们国王。 地华伽罗脸上有些失望,他还以为是大宋新帝登基,特派使者来告之三佛齐国,没想到竟然是海外经略使自己的公事访问。 他勉强笑道:“请使君到王宫一叙!” 范宁随即下令,给士兵们放假一天,黄昏时分必须回船,他这才跟随地华伽罗去了王宫。 三佛齐国的王宫和吕宋国的王宫一模一样,但比吕宋国的王宫要大得多,范宁被请到贵客厅坐下,地华伽罗命人上了椰浆,笑道:“范使君是第一次来南洋吧!” 范宁从王宫的建造便可猜到三佛齐国和吕宋国的关系一定密切,甚至吕宋国或许还是三佛齐王国的属国,那么吕宋国被整体南迁,三佛齐王国会不知道? 范宁也不提吕宋国之事,点点头笑道:“确实是第一次来南洋。” “使君对南洋的感觉如何?” 范宁听了翻译,笑道:“出乎我的想象,我没有想到南洋人口会这么多,人烟稠密,土地肥沃,三佛齐王国人口有一千万吧!” “最强盛时有六百余万,现在大概有五百万出头。” 两人闲聊几句,范宁道:“南洋海域广阔,岛屿众多,时常有海盗出没,打劫商船,严重干扰了贸易,为了打击海盗,我打算在贵国购买一片土地,建一座军港,不知贵国可同意?” 地华伽罗脸色微变,紧张地问道:“贵国打算在哪里购地?” “当然不会在苏木都刺购地,考虑在海峡北面购地,面积大概在方圆百里左右。” “这个.....购买土地事关重大,我需要向国王禀报,请使君好好休息,明天一早给使君答复。” ......... 给范宁做翻译的商人叫林春,泉州人,和建造府宅的林俊生有点转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他在三佛齐经商多年,主要是做香料生意。 下午,林春陪同范宁在城内参观,虽然地华伽罗很想安排人陪同,但被范宁婉拒了。 “林员外在三佛齐做什么生意?” “我主要做香料生意,收购香料,然后卖给大宋商人,我们也只能做这种生意,不能和西方客商做生意,就算西方客商想买香料,我们也不能接单,这是他们本国商人的特权。”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做中间商,利润很高!” “一倍的利润!” 林春道:“三佛齐商人收购我们的丝绸,每匹五贯钱,卖给波斯人却是每匹一两黄金,瓷器和茶饼更是两三倍的获利,最近来南洋来做生意的宋朝商人多了,三佛齐商人准备集体压价,将收购价再压低三成。” “南洋各国不也同样需要大宋的货物吗?” 林春笑着摇摇头,“南洋各国的百姓都很贫穷,他们愿意买大宋的粗布、铁器、陶器、低档瓷器等生活用品,至于丝绸,主要是贵族、僧人和商人购买,但要的数量也不多,主要卖给西方,至于茶饼,南洋人不喝茶,全部卖给波斯人和大食人,他们就靠做中间商赚取巨额差价。” 两人来到码头上,正好一艘西方的货船来了,下来一些商人,居然都是欧洲人。 “那是来自热那亚的商人,他们来这里购买各种香料和东方的丝绸,他们的货物主要是珍珠、琥珀和银器。” 范宁倒有了几分兴趣,热那亚的商人居然来东方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一口回绝 在三佛齐王国建国之初开始,商人的地位就相当高,是仅次于权贵和僧人的第三大势力,而且权贵和僧人也要靠商人的支持才能获得优越的生活,正因为如此,商人参政在三佛齐国非常普遍。顶 点 x 23 u s 范宁提出购买土地的要求后,王国占卑立刻召集十个著名的三佛齐大商人商议此事。 宋朝想在三佛齐王国购买土地的消息传出后,整个大堂像炸了锅一样,十名大商人纷纷反对。 “王上,如果宋朝控制了一座港口,那么宋朝商人必然会在港口建立商行,绕过我们和西方贸易,我们的利益将受到极大的损害,王上,不能卖土地给对方,甚至租借也不行。” 为首的商人是商会首领蒲开支,他的家族经营着三佛齐王国最大的商行,垄断了四成的西方贸易,他兄弟和儿子同时也是军队高官,在三佛齐国势力庞大。 蒲开支的意见得到了在座商人的一致赞同,不准宋商和西方商人直接贸易是他们和官府的共识,一旦宋朝在三佛齐王国建港,宋商就有了立足之地,这种事情绝不能让它发生。 国王占卑有些为难,商人们的担忧他能理解,但他也不想因此得罪宋朝。 地华伽罗起身道:“王上再考虑一下吧!怎么回绝宋朝官员比较好。” 商人们都告辞了,国王占卑这才问地华伽罗道:“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地华伽罗低声道:“王上,宋军已经强占了吕宋国,打击南洋海盗也完全有基地,依我看,他们还是在找借口,想把势力渗透进南洋。” “我也明白,但我怎么拒绝宋朝呢?” “王上,我们可以在爪哇岛东面给他们一块地,远离商贸要冲,商人们也没有意见,宋军离我们核心区也比较远,然后也能堵住宋朝的嘴,可谓一举三得。” 这个办法不错,远离商贸要地,而且那边是大片原始森林,土著人凶悍,让他们去那边,也算是一个交代。 占卑点点头,“那就这么决定了!” 次日一早,国王占卑接见了来访的范宁,并谈及大宋新帝登基,三佛齐王国需要派使者前往朝觐一事。 在最后谈及土地租赁一事上,占卑表示,原则性同意出售土地给宋朝,但具体方案还有待商榷。 在接下来和地华伽罗的具体协商时,地华伽罗拿出了地图,对范宁道:“经过内部反复协商,大家都欢迎大宋军队在南洋剿匪,不过之前范使君说的那片土地,鄙国另有他用,准备修建一座城池,所以无法提供给贵国,我们考虑在爪哇岛中东部画出一片土地给贵国建港,希望使君能理解我们的难处。” 这个结果在范宁的意料之中,他听说国王召集商人们协商此事,便知道自己的想法要落空了,他是想要后世新加坡那片土地,但对方也很精明,不给他机会,而是把三佛齐王国最东面的一块土地给自己,那边距离马六甲海峡足有数千里之遥,他会要那边片土地吗? 这样的话,他还不如去锡兰购买一片土地。 范宁淡淡笑道:“实不相瞒,我们在吕宋国已经取得了一片土地,只希望在西面再建一座港口,和吕宋国的港口呼应,所以我看中了海峡对面那片土地,不过既然贵国不方便,那也无妨,我们可以去真腊国再买一片土地,贵国的好意我心领了。” 既然对方不想给自己机会,那他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三佛齐国身上,找渤尼国也是一样,范宁同样回绝了三佛齐国把爪哇东部卖给自己的想法,随即告辞离去。 中午时分,九艘军船带着九百名士兵离开了末罗瑜城,北上,明仁则要留在三佛齐采购香料和一批训象,地华伽罗站在码头上为范宁送行,他望着宋军船只远去,他心中沉甸甸的,不知道三佛齐拒绝宋朝究竟是福还是祸。 ........... 渤尼国也是一座古国,占据了今天加里曼丹岛大部分地区,但渤尼国一直没有被灭,只是领土越来越小,最终演变成今天的文莱国。 渤尼国同样一直派使者朝觐唐宋,但无论从人口还是国力,渤尼国都逊于三佛齐国,一直被三佛齐王国窥视,三佛齐国曾经入侵渤尼国多次,双方结下了极深的仇恨,甚至三佛齐国扶植吕宋国,也有从东西夹击渤尼国的想法。 正因为这个缘故,当范宁在渤泥国提出购买土地的要求后,渤尼国国王拉提一口答应,除了都城以外,大宋可以在渤尼国任何一地购地建港。 船队在渤尼国西部沿海航行,这里是加里曼丹岛的西海岸,这里虽然没有马六甲海峡口的优越性,但对于西方船队而言,这里也并不算太远,距离末罗瑜城也只有一天的航程,一旦大宋商人在这里开办商行,大量囤积货物,凭借价格优势,会轻易从三佛齐国商人夺走客户。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渤尼国也同样盛产各种香料,价格低廉,品质并不比三佛齐国的差。 这样一来,三佛齐国的转口贸易将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三佛齐国长期歧视宋商,垄断巨额利润,难道宋朝就收拾不了它? 宋朝内部的各种产能将迅猛增加,范宁必须要给它们的产品寻找出路,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三佛齐国身上,还不如依靠自己,打造几座宋朝的南洋大港。 给范宁带路的是之前派出的都头,他在西海岸仔细寻找,找到了好几处天然良港。 都头在简易绘制的地图上给范宁汇报道:“启禀使君,卑职一共找到三处天然良港,北部、中部和南部各有一处,但卑职推荐中部良港,正好是一条大河的入海口,土地肥沃,有大片平原,港口也很宽阔,可以直接停泊万石大船。” 范宁抬头问左右道:“我们现在就是去中部的备选地吗?” “正是!再过半天左右就到了。” 宋军找到的这座天然港口便是后世的坤甸,正好是卡普阿斯河与兰达河的合流点,里面纵深是大片沼泽地,但沿海数千平方公里范围内却地势平坦,树木覆盖不多,有少量的渤尼人在这里生活,靠捕鱼和狩猎为生。 这个位置不错,范宁一眼便看中了这里,回头对陪同他前来的渤尼国官员道:“这里周围百里范围内,宋朝都想买下来,你们可以开一个价格。” 渤尼国官员微微笑道:“我们国王已经明确表态,如果是宋朝想买,只要在百里之内,我们只收一文钱。” 范宁摇摇头,“我明白你们国王的好意,就是把土地送给大宋,现在是没有问题,我担心以后会有后患,还是明码标价,大宋按照正常的价格来买。” 官员为难,“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那你告诉我,这片土地正常值多少钱?” “这里的土地不值钱,贵国一定要公平买卖,那最多一千匹绸缎就能买下。” “那就一千匹绸缎,大宋买下河口百里范围内的土地。” .......... 第五百四十九章 地块抽签 在确定了渤泥国西海岸的土地后,范宁立刻赶回了渤泥国的都城文莱,正式和渤泥国王签署了土地转让协议,使宋朝取得了渤泥国西部沿海约七千平方公里的土地。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三天后,范宁返回了吕宋府,此时吕宋府就像一座大工地,到处都在热火朝天的建设,从县城到海港码头的道路已经修建完成,一条宽敞笔直的大道从海港直通县城。 新延县的城墙已出现雏形,城内的帐篷减少到只剩七十余座,县城西面沿河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沟壑纵横,三座巨大的水车出现在河边,借助水流之力,昼夜不停地将河水提送进沟壑中。 原野中到处是在耕田种菜的百姓,各种各样的蔬菜已悄然发苗,到处生机勃勃,一片繁荣景象。 吕宋府简直就是第二个鲲州,有鲲州的经验,有充足的劳力和财力,有对新生活充满无限期待的百姓,有一心做事的官员,还有训练有素,士气高昂的军队,吕宋府的建设当然进展神速。 张楠前来码头迎接范宁的归来,看见范宁精神抖擞下船,张楠笑道:“看来使君这趟南洋之行很顺利!” 范宁摇摇头道:“我想要的土地三佛齐国坚决不肯给我们,倒是渤泥国很慷慨,用一千匹绸缎把一座丰腴的港口之地卖给了我们,只能算完成了我的备用计划。” “那下一步就是要建设新港?” “没错,这次我打算带一万日本劳工过去,把码头、仓库和一座小县城先建造起来。” “那百姓呢?” 张楠有点担心地问道:“使君是不是打算从这里迁一部分过去?” “这个没必要,新港是座军城和商城,以后只有大量商人存在,我不打算迁移太多百姓过去,最多几百户,从泉州和福州的移民中挑选部分就是了。” “卑职明白了,不知使君要求日本劳工什么时候过去?” “越快越好,最好明天一早便出发。” 范宁确实比较希望能尽快建成新港,在南洋建立商业基地,配合大宋内部的产业发展。 次日一早,运载着两千名士兵的二十艘桨船以及运载着一万日本劳工的二十艘万石大船离开了吕宋湾,前往新购置的新港。 数日后,范宁又回到了新港,却意外发现海港内停泊了不少船只,明仁的坐船也在其中。 当范宁上了岸,近百名宋朝商人在明仁的带领下前来拜见。 范宁着实惊讶这些商人嗅觉之灵敏,笑问道:“你们怎么会知道我买下了这片土地?” 明仁得意洋洋道:“我们听说你和三佛齐没有达成购地协议,我们便猜到你肯定会在渤泥国购地,所以都前来渤泥询问,便知道了这里!” 范宁欣然笑道:“看样子大家都很期待这座新港啊!” 众人七嘴八舌道:“我们被三佛齐歧视了几十年,就等着这一天了,允许我们在南洋建立中转仓库,这样我们就能坐镇南洋,和西方的商船进行贸易, 范宁点点头道:“这座新港完全是大宋的港口,隶属于泉州,泉州市舶司会在这里建立官署,还会有两千大宋水军以及数百条战船常年驻守,无论大家的利益和安全都会得到充分的保障。” “请问使君,我们可以在这里买土地建造仓库和商铺吗?” 范宁微微笑道:“当然可以买,条件就是买了就要马上建设,不准囤地,只是我还没有考虑好码头和军城的修建。” 明仁连忙上前,将一卷图纸递给范宁,“这是我们统一的意见,怎么修建码头、商铺和仓库,大家绘制了一幅图,请经略使参考。” 他们的效率倒很高,居然替自己考虑好了,不过这些商人经验丰富,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自己照他们的想法来建港也不是不可以,范宁打开图纸看了看,这帮人考虑得确实周全,仓库距离卸货区很近,商行和商铺都放在后面,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大大节省搬运强度,方便入库出库。 但范宁毕竟是经略使,他需要考虑的东西比商人多,比如军方码头,粮食等物资补给仓库,另外他还希望与渤泥国加深合作,最现实就是码头劳工,范宁不打算让日本劳工来做,最好能雇佣渤泥国的工人,还有他也希望渤泥国商人也进驻新港,渤泥商人会带来他们本国的特产,这里最有名是龙涎香和沉香。 范宁点点头,对众人道:“如果大家不急的话,可以再等两天,两天后,我会把海港的方案做出来,然后出售土地,正好这里有日本劳工和造房工匠,大家可以请工匠和日本劳工建造仓库和商铺。” 虽然不少人归心似箭,但这个时候却没有人会离开,再过两天就开始卖地,自己回去一趟,至少一个多月,黄花菜都凉了。 一万劳工没有休息时间,在很快便进入了状态,现在还没有进行仓库商铺修建,军城的地点也没有确定下来,劳工们便开始伐木烧砖。 范宁在新港呆了三天,十几名官员和商人跟随他忙碌海港规划,在众人的群策群力下,海港的规划图终于制定出来,码头分为军码头和商码头两部分,军队战船码头在北面,占据了码头的三成,是一个比较独立的码头。 南面广大区域则是商码头,可以供十艘万石大船同时停泊卸货,外围的海湾内则可暂时停泊上百艘万石大船。 商港内又一共分为三区一城,分别是仓库区、贸易区、商业区和新港城,道路宽敞,四通八达,后面小城则是官署以及居民住处。 所有的地块都已经用石灰画好,港区的轮廓便出来了。 码头上,一百余名商人争吵成一团,虽然可供选择的地块有数百块之多,但每个人都想拿到最好的地块,也就是第一排的铺面。 贸易区的地块一共有四排,第一排有六十一块,其中最中间的一块是市舶司官衙,每一艘商船到来都要进行登记。 三佛齐王国都城末罗瑜的海港也有税署,每个商人根据货值须交三厘的商税,也就是百分之三,然后凭借税单出港离去,如果是一卖一买,那就要交两次税,税率实际上就变成百分之六,这个税赋相当高。 但宋朝的新港实施免税,无论货物进出,在这里都不需要交税,但必须服从管理,如实登记货物种类,但海外货物进入大宋,却要交三厘商税,在广州、泉州、明州等港**税,在新港则不需要,这就给海外商人一个错觉,在新港贸易完全免税。 但羊毛总是出在羊身上,坐地中间商当然会在讨价还价中,把这三厘的税加上去,但比起三佛齐商人高昂的中间抽利,宋朝中间商人还是显得厚道、公平。 “大家都不要吵了!” 一名官员走过来高声道:“使君已经决定用抽签的办法,决定各地块的归属,大家去帐篷那边集中吧!” 在市舶司的地块上搭建了一座巨大的帐篷,这里是港区的临时官署,几名官员布置好了会场,一张大桌子上放着一只大签筒,签筒里是百余支地块签。 片刻,百余名商人济济一堂,范宁摆摆手,众人安静下来。 范宁这才缓缓道:“在抽签之前,我要先说两件事,第一件事,我希望大家等会儿坐在一起协商,成立大宋新港商会,这主要是防止西方商人利用宋商之间的竞争压价,同时调解商家之间矛盾,是商人自己的组织,维护自己利益。” 这个建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成,建立商会是商人维护自身权益的重要手段,这早已是共识,但三佛齐国不允许他们成立商会,说到底还是害怕商人们联合起来。 范宁等众人安静下来又继续道:“第二件事是关于这次抽签,我需要给大家说明,有六个特权签,其中四个是给大宋,两个给渤泥国,我相信大家对四个给大宋的特权签更有兴趣,我给大家宣布一下,一个是军方特权签,一个是皇商特权签,还有两个特权签是奖励给为这次建立新港做出巨大贡献的两大泉州商行,他们无偿提供了二十艘两万石桨划商船,一个是范氏商行,一个是李氏商行,以上六家不需要抽签,直接获得六个第一排的商铺地块。” 这个特权没有什么可说,众人心服口服。 范宁看了一眼众人,随即宣布道:“大家可以根据进门时抽取的号码,按照号码顺序,现在上台抽签。” 第五百五十章 用兵之权 抽签结果自然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抽到第二排的商人只能自我安慰,至少他们比第三排和第四排要好一点,或许他们可以把招牌竖得高一点。x23us.com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一百零九块地块都有了明确的主人,现在他们需要去缴纳购地费用,并且要在三个月内动工修建店铺。 购买土地的费用很便宜,每块地约两亩,一共十两银子,接下来很多商人迫不及待地跑去市舶司签署建造协议,负责建造房舍的官员姓鲁,是海外经略府的八品官员,他特地准备了十二套店铺图纸,商人可以任选其中一套,付清了建造费用,一个月后就可以验收店铺了。 此时,仓库区内,一座座巨大的仓库正在搭建,仓库都属于市舶司所有,商人们可以用低廉的价格租用,码头上,上千名日本劳工正在夯平土地,再用石灰和米浆混合在一起,铺设从吕宋港运来的砖块。 虽然是天然良港,但岸上土地并不平整,需要填平低洼,削去突兀的石块,然后再用大砖铺设,安装好拴绳柱,形成一条长达数里的平整港口。 从鲲州开始,几乎所有的港口都要这样施工,这样才能充分利用海港的优势。 “范宁,这些仓库真不卖吗?”明仁厚着脸皮跟在范宁身后道。 “以后会考虑出售部分,但现在不卖,店铺我已经给你特殊化了,用李家的名义让你拿到了两块位置最好的地,你还不知足,还要买仓库,这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吗?” “其实你可以不公开宣布嘛!” “屁话!” 范宁忍不住骂道:“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你拿到了最好的地块,会是抽签抽到的?还不如公开宣布特权,把原因说清楚,你有贡献自然有奖励,大家自然也无话可说。” 明仁挠挠头,“既然范氏商行有贡献,那再卖一座仓库不行吗?” 范宁叹了口气道:“商铺有足够多的地块,所以我才公开拍卖,但仓库目前只有三十座,若人人都要,我怎么分?年底交易的前十名有购买仓库权,你自己努力吧!” “我们一直是泉州港第一大商人,应该没有问题。” “那不一定,广州港的大商人很多,你只能排到第七名,后面都跟得很紧,稍不留神,你就被甩到十名后了。” 明仁的嘴角抽搐一下,原来还要算上广州港,那就压力大了。 这时,一名手下跑来通知明仁,大家要商议商会之事,让明仁立刻赶去参会。 范宁笑了笑,“快去吧!” 明仁跑了几步,又回头道:“我要去吕宋府送大象,然后再去文莱城购买香料,再回泉州,能否一路同行?” 范宁摇摇头,“我不去吕宋了,直接回泉州,我们泉州见吧!” “好吧!那我们泉州见。” 明仁挥挥手,便飞奔而去。 范宁看了看建造得如火如荼的新港,便转身向军营方向走去。 次日一早,范宁的船队离开了新港,返回泉州。 .......... 时间很快过去了两年,到了治平三年的五月。 范宁出任海外经略使已经快两年半了。 这两年半,不断传来的消息使他一次次成为京城百万民众关注的焦点。 前年四月,海外经略府开辟吕宋府,获得超过百万两以上的巨额黄金。 五月,海外经略府在南洋建立新港。 六月,琉球府琉璃县和新北县建立。 十月,海外经略府探矿队在日本国发现了巨量银山,同月,鲲州向大宋输送白银五百万两,黄金七十万两。 去年二月,吕宋府输送大宋黄金五十万两,去年九月,海外经略府和日本国进行了第三次官方贸易,大宋当年累计获净利三百万两白银。 五月,琉球府实现了粮食自给,并向朝廷第一次输送白银八十万两。 就在两个月前,吕宋府再向大宋输送黄金九十万两,吕宋府的黄金产量在短短两年时间内便达到了百万两。 海外开拓不仅给朝廷带来巨额的财政收入,同时也给大宋百姓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仅从京城来说,粮价和布匹价格都下降了两成,从前一贯钱一两的绵,降价了二十倍,五十文一两,从前年到去年,来自琉球府和吕宋府的木绵输入京城达百万担之多。 这两年光在京城附近便出现十七家三千张织机的大工坊,招募年轻女工近五万人,吕宋府公开招募为期两半年的十万矿工和五万粮工,待遇优厚,琉球府则招募十万粮工和摘棉工。 各大官方和私营的造船工坊招募的工匠便达数十万人之多。 这些招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蝴蝶效应,京城普通丫鬟的工钱从前年的日付八十文涨到今年日付百文,开封府八大田庄招聘佃农的广告出现在《信报》和《小报》上,佃农的待遇从收获的五成涨到收获的六成,若长期签约,还有优惠。 去年整整一年,招工成了整个京城讨论的第一热点,打开《信报》和《小报》的商业版,密密麻麻的广告都是招工。 丝麻的巨量需求使大宋农民种植热情空前高涨, 经济繁荣,军费压缩,财政持续改善,去年大宋朝廷实现了五十年来的第一次财政盈余。 由于各种产业发展的强烈需求,迫于压力,朝廷讨论了一年多的匠籍改革终于浮出水面,高太后正式下旨,废除实行了数百年的匠籍制度,大宋百万工匠改为民籍,工匠可自由选择去民营和官营的工坊,但军器监的工匠例外,他们虽然也被取消了匠籍,却没有别处可以谋生,朝廷依旧严禁民间制造兵器。 中午时分,东京街头淅淅沥沥下棋了小雨,范宁下了马车,走进街头一家新开的酒楼里。 他进京已经有十天了,已经先后三次向太后高滔滔单独述职,但高滔滔依旧不肯批准扩大他的海外交战权。 但范宁知道,问题并不是出在高滔滔身上,而是知政堂七相一致顶住了这道旨意。 范宁走进酒楼,伙计领他上了二楼,推开一间雅室门,房里霍然坐着相国韩绛。 “让韩相公久等了!”范宁走进房间笑道。 一名酒姬上前给范宁脱去了外套,韩绛笑眯眯请他坐下,“我估计你现在心情比较苦闷,才请你来喝杯茶,我们聊一聊。” 范宁叹口气道:“我不明白,当年我鲲州也得到了对日本的作战权,为什么到今天,得到这个权力却难上加难?” “你不觉得你的权力太大了吗?” 韩绛淡淡道:“你有置县之权,有任免县官之权,有征税之权和不征税之权,有矿山处置权,军权方面你已有剿匪权,有调兵权,三万水军都听从你的命令,之前,你擅自把吕宋国灭了,就已经有御史弹劾你,要不是你拿来一百五十万两黄金收买了知政堂,吕宋国事不会那么快过关,这次,你又想和三佛齐国交战,知政堂不支持你很正常啊!” 范宁有点明白过来,他沉默片刻道:“知政堂是不是想让我交出部分权力,换取对作战权的支持?” 韩绛笑了笑道:“我不妨对你说实话,之前知政堂全力支持你,是因为你能搞到黄金白银,有挖财童子的美称,但海外经略府发展到今天,它获利之丰厚,影响之大,着实出乎了知政堂的意料,现在知政堂在海外经略上已经被边缘化了,知政堂想介入海外经略,如果你能支持,那么在海外作战权,我们可以不做恶人。” “那知政堂准备在哪方面介入?” “第一个,对日本的官方贸易权,由海外经略使改为知政堂下属的通藩署负责,当然,还是用你器重的人,余孝年调任鸿胪少卿,兼任扬州贸易署提举,依旧全权负责对日本官方贸易,只不过贸易官署从泉州改为扬州,余孝年也改为向知政堂汇报。” 范宁暗骂一声知政堂无耻,日本发现了储量巨大的银矿,知政堂看到了极为可观的贸易收益,便想把这块肥肉夺过去。 范宁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鲲州和耽州完全纳入朝廷体系,由知政堂直辖,除了特殊军事外,海外经略使不得再过问其政务。” 之前鲲州的各项收益都是算在海外经略府头上,现在知政堂要直辖,也是想把鲲州这块肥肉割走,范宁想了想道:“这两条我都可以答应,但我之前承诺的上缴额度必须下调一半。” 开玩笑,把收益最大的两块肥肉割走,还要自己负担一千两百万的财政额度,谁受得了。 韩绛笑眯眯道:“吕宋府十万矿工,年产金百万两应该没有问题吧!这就一千万两银子了,还有琉球府和吕宋府的粮食、木绵、香料、木材和其他财富,光木绵这一块就不止两百万,没给你加码就不错了,你还想往下降?” “那我有什么好处?”范宁没好气道。 “好处不是显而易见吗?你拥有了攻打大宋友好邻国的权力。”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一致通过 韩绛走了,范宁索性换了个位子,坐在二楼靠窗处,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 渤泥国新港的横空出世,这两年给三佛齐国的商人带来了极其惨重的损失,现在从西方来的货船都基本上去了新港,将从西方运来的银器、地毯、木绵布、藏红花、珍珠、宝石等货物卖给宋商,又直接从宋商那里购买瓷器、丝绸、茶叶、铁器、日用品,又购买渤泥国的香料,双方都没有了三佛齐商人的中间盘剥,获利都很丰厚。 只有购买一些专门的香料去三佛齐国外,船队基本上已经不去末罗瑜城交易。 没有中间利润,只靠一些本地香料出口,三佛齐王国的商人遭受了巨大损失,但三佛齐却需要大量宋城的布匹、铜钱、铁器、陶器、日用品,导致这两年黄金流失严重,财政吃紧,官府、权贵、军方和僧人都对新港的出现严重不满。 就在今年二月,南洋海域忽然出现了多支海盗,神出鬼没,专门袭击去新港的西方货船以及宋朝货船,已经有数十艘船遭遇不测,包括一艘范氏商行的货船。 货物被洗劫一空,船上数十名水手和一名管事被杀,货船被烧毁灭迹,只有一名水手抱着木头跳进海中,漂流了三天,最后被渤泥国捕鱼的土人发现,才侥幸逃得一命。 正是这次海盗事件彻底触怒了范宁,他不仅要消灭海盗,必要时候还要发动对三佛齐国的战争,大家很都清楚,所谓的海盗就是三佛齐国的水军装扮。 范宁为此赶赴京城,就是为了争取到对三佛齐国的用兵权。 此时,范宁已经从之前的沮丧中渐渐恢复,他也意识到,攻打三佛齐王国必须要得到朝廷,尤其是知政堂的支持,相比之下,放弃日本的权力对他来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他需要的是挑战,尤其是对南洋诸国的掌控,是这一届任职最重要的事情。 至于已经进入成熟收获期的日本,他完全可以不放在心上,要不是琉球府距离泉州太近,他还想把琉球府也交还给知政堂。 “伙计,结帐!” 范宁起身穿上外袍,一名伙计跑上前道:“官人,一共二两七角银子,包括刚才雅室里的费用。” 范宁心中鄙视韩绛的小气,居然要自己来付帐,不过他还是愣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京城进行消费付账了,怎么会变成以银子来结账? “是两贯七百文吗?” 伙计陪笑道:“钱和银子都可以,但官人似乎没有带十几斤重的铜钱。” 范宁确实没有带这么多铜钱,他取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忽然想到什么,又摸出七个银角子,银角子好像多年前就用了。” 伙计很快取来三锭制作精良的小银锭,找给了范宁。 范宁好奇地打量这种小银锭,标准是一两重,外形极像后世的麻将牌,上面刻有‘一两’的字样,后面是大宋少府监制。 这是已经标准化的银锭了,一般人也不用携带重达六斤的一贯钱,只要怀里揣一只这样的小银锭,就很方便了。 “这种小银锭已经大量出现了吗?” “别的地方不知道,但京城已经很多了,去年秋天出现的,配合银角子,非常方便。” “那铜钱已经不用了吗?” “铜钱当然有用,一般买东西花上十几文钱,还是要用铜钱。” 伙计见范宁不太懂,便笑着给他解释道:“现在京城百姓一般出门,怀里都会穿一只钱袋,里面是小银锭一枚,银角子十枚,然后加一百文铜钱,怀里就很轻便。” “那大于一两的银锭有吗?” 伙计摇摇头,“只有五贯和十贯的交子,因为朝廷用黄金来保证兑换,现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用,不像从前了。” 范宁暗暗佩服朝廷的精明,从海外运来的黄金不对外发行,而是用来做抵押,发行纸交子。 他收起三两银锭,起身便快步离开了酒楼、 ......... 次日一早,在紫微殿偏殿内,太后高滔滔、天子赵顼,海外经略使范宁以及七名相国召开了知政堂和海外经略使的第五次联席议事。 今天的议事有四个内容,第一是听取范宁关于半年来海外开拓情况汇报,其次是讨论海外经略府提出的新增五万户移民调拨和三十名后备官员派遣,第三则是讨论海外经略府减负问题,第四便是授权海外经略府讨伐南洋海盗以及敌对国事宜。 由于海外经略使是向太后和天子直接汇报,范宁在这里的汇报就是一种走过场,事实上他的报告知政堂相国们都已经拜读过了。 而新增五万户移民和派遣三十名后备官员,高太后也已批准,知政堂也通过,这里只是强调一遍,催促知政堂尽快实施。 这五万户移民主要是送去琉球府和吕宋府,琉球府南部的两个县和吕宋府的七个县。 以上两个议题都只是走过场,关键是第三个和第四个,而且顺序还不能错,要确认海外经略府让渡出对日本国的利益,知政堂才可能批准范宁扩大用兵权。 之前以吕宋国来说事,以三佛齐国和大宋交往友好,这些都不过是光面堂皇的借口,分取一部分海外权益才是他们想干的事情。 高滔滔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双方协商,见范宁最终同意将鲲州和对日本官方贸易两块交出,高滔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三次帮助范宁扩大军权,但三次都被知政堂顶回来,现在范宁接受了妥协,和知政堂达成让权交换,这让她的压力骤然减小了。 她见旁边儿子赵顼还有点茫然,便笑着低声对他道:“善于妥协,范经略使可堪大用了。” 赵顼这才明白过来,为了达成第四条,范宁主动让权了,这必然是他私下和知政堂协商的结果。 范宁随即起身道:“关于南洋海盗猖獗,已严重影响南洋贸易,根据新港军方的情报,这些海盗的根基地就在三佛齐国沿海小岛内,每次我们军船追击到他们老巢附近,三佛齐国的水军就会出来拦截,不准我们继续前行,庇护海盗已经公开化,我们据此可知,这些海盗要么是和三佛齐国勾结,要么就是三佛齐国派人假扮,目的是为了打击新港的贸易,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南洋贸易被毁掉,必须要采取强硬手段打击海盗,甚至不惜和三佛齐国发生冲突。” 韩琦问道:“三佛齐国的军队实力如何?” 范宁不慌不忙道:“三佛齐国号称拥兵二十万,根据我们从商人手中收集的情报,他们的实际兵力在八万左右,另外有十万后备军,装备较差,主要以从西方购买的皮甲为主,兵器是长矛,没有骑兵,士兵身材普遍矮小干瘦,战斗力大大低于宋军,他们水军比较强大,拥有千石战船三百余艘,水军士兵两三万人,在南洋地区很强大,但和宋军相比,他们弱势太明显。” “你打算动用多少军队?”富弼又问道。 范宁微微欠身道:“目前海外经略府总兵力是三万人,鲲州的五千人不动,然后耽州、琉璃岛、琉球府、吕宋岛和新港各驻军一千,剩下两万精锐将是这次我动用的全部兵力,战船一百二十艘,船员两万五千人。” “那最后要达到的目的呢?”文彦博问道。 范宁继续道:“我们必须要达到四个目的,第一,全歼三佛齐国的水军,保证南洋地区只有我们的水军存在;其次三佛齐王国必须向大宋赔礼道歉,国王并质子于京城;第三、剿灭所有海盗;第四、三佛齐王国必须要割地赔钱,赔钱主要是他们造成的损失,我主张黄金百万两,然后是各地,我要他们必须割让海峡对面的土地两百里,在那里我们要建立第二个贸易商港,并驻扎水军。” ……… 在随后的知政堂投票中,范宁的方案以全票通过,知政堂正式同意了高太后关于扩大海外经略府用兵权的建议。 范宁暗暗叹口气,谁敢再说这帮文人不重利,一定要打死他,昨天上午还口口声声说,礼仪上邦不辱弱邻,全票抵制自己扩权。 可当下午一场交易后,即今天就全票通过,再不提什么‘礼仪上邦不辱弱邻’了,这帮家伙啊!和商人一样现实。 范宁这样想当然也不完全对,知政堂的相国们变得这样唯利是图也是要看人的,若没有什么利益纠葛,说说大道理,谈谈上邦礼仪也不是不可以,但在范宁面前,再说这些光面堂皇的话就没有意思了。 在范宁这个挖财童子面前,争利益才是最现实的。 拿到了交战权,范宁当天晚上便连夜离开京城,返回泉州。 第五百五十二章 家增儿女 四天后,范宁抵达了扬州,扬州在两年前被货物中转重地后,这两年发展极为迅猛,尤其是沿江地区,出现了十几座大型码头和数百座巨型仓库,各州舟楫多如牛毛。 范宁的三千石坐船在运河上航行,运河上舟楫如织,一支支船队运载着沉甸甸的各种货物北上,上面盖着厚实的油布,看不出是什么货物,不过很有可能是琉球府和吕宋府运来的各种热带水果,或者就是吕宋府的第一季水稻。 运河里船只太多,航行变得有点缓慢,向远处望去,两岸分布着大片的稻田,远处是一座座精致的小村庄。 扬州早已普及了双季稻,产量很高,亩产达四百斤,是小麦的一倍。 这时,范宁忽然意外看见了大片玉米,让他一阵惊喜,扬州也开始种玉米了。 前年,范铁牛的玉米获得了丰收,去年他在自己的五千亩土地上全部种上玉米,刘院主也在自己的三千亩土地种了玉米,两人种的玉米去年再次获得丰收,亩产玉米粒达千斤,顿时轰动了平江府,平江府迅速上报朝廷,朝廷极为震动,相国韩绛和富弼亲自带着数十名官员赶到平江府实地查看。 当确定玉米产量为真实后,整个朝野为之振奋,抗旱、高产,这简直就是为北方旱地准备的粮食,从今年开始,陕西路和河北两路的每个县都选定了一定土地开始试种玉米,范铁牛也因此被授予伯爵,赏银万两,刘院主引推广有功,也被授予子爵。 他的另一个产品南瓜也已在江南地区推广,京城去年秋天上市了,一个南瓜售价达十贯钱,但估计今年开始大面积收获后,价格就会直线跳水。 范宁没想到扬州也开始种玉米了,范宁当然知道粮食产量是人口滋生的关键,宋朝因推广占城稻,加上农业技术大大提高,使人口突破一亿,清朝更是因为玉米、红薯、土豆等高产农作物的出现,人口增加到四亿。 现在玉米和南瓜出现了,那么会不会在数十年后,宋朝的人口突破一亿五千万呢!这就为海外殖民创造了人口条件。 ......... 范宁在扬州见到了朱佩的二叔朱孝霖,就在两年前,范宁刚刚开始建造新港之时,朱佩的祖父朱元甫终于因病去世,刚刚在成都府上任的朱孝云只能辞去官职,回乡为父亲守孝,范宁也和朱佩在前年夏天赶回吴江祭祀 朝廷规定官员的丁忧期最短为两年,丁忧当然也不是指在亲人墓旁结庐住上两三年,只有极少数人会这样做,而大部分官员都是在家里正常生活,很清闲地度过两年丁忧期。 对于普遍百姓更没有这么多严格的规矩,按照各地风俗来办,江南地区比较务实,讲究守孝不能误了农耕生产,一般在亲人入土下葬一个月后,便去除孝服,重新开始正常的生产生活,只是每逢祭奠日会赶去墓前拜祭。 朱孝霖在父亲去世三个月后,便北上扬州开创他的事业,朱孝霖主要从事仓储、航运和造船。 他有雄厚的资本做保障,加上他事先得到范宁给的消息,在扬州的长江沿岸大量购置土地,修建了三座可停靠万石巨船的大码头和八十座巨型仓库,拥有五百石和千石的漕船达数千艘,一跃成为大宋最大的内陆仓储航运业主。 另外朱孝霖还在京口买下了实力雄厚的杨氏造船工坊,每年可造船上百艘,还能造出万石以上的海船。 “阿宁,你看那艘大船!” 朱孝霖指着码头上一艘体积庞大的海船道:“那就是我们船坊去年造的船王,凤翔号,三万石桨船,三十个密封舱,可以在大海深处航行,被明仁那个臭小子抢走了。” 船坞的出现,密封舱技术的运用,使宋朝的造船水平独步天下,造出的海船能抗击印度洋上的风暴,极受西方商人的欢迎。 范宁精神一振,“二叔已经能造出三万石的海船?” “去年只造出一艘,倒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想打出牌子,所以这一艘造得很卖力,用料也毫不吝啬,前端装有撞头,比一般的万石海船要坚固两三倍,甚至比军船还要坚固,所以我们叫它船王。” 范宁笑了起来,“我正好缺一艘坐船,这艘船就给我吧!” “可这是明仁.......” 朱孝霖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心中竟有一种幸灾乐祸,当初自己不肯卖,被明仁死磨硬缠买去了,现在又被范宁看上,只能说他活该了。 朱孝霖呵呵笑道:“那你就可以直接坐这艘船去泉州了。” 范宁犹豫了一下道:“我还想去吴江拜祭老爷子。” “这没有关系,我让船只先开到明州等你,你去吴江后,直接去明州上船。” 范宁点点头,“这个办法不错!” 和朱孝霖告别,范宁乘船继续南下,在拜祭朱元甫后,他就将踏上南洋之路。 .......... 十天后,三万石的桨船抵达了泉州,和范宁一起抵达了泉州,还有三十名候补官员,随着范宁实施的南洋策略不断推进,光吕宋府南面的两个大岛还要建四个县,纳土纳岛要建一个县,还有马六甲海峡入口处还要建两个县。 除此之外,另外还有尚没有人烟的伊里安岛,甚至和伊里安岛只有一个海峡之隔的澳洲大陆,一旦开始殖民,这里都需要大量官员和人口,他必须要做好储备。 大船在码头上缓缓靠岸,早有人跑去经略府报告,副使李慕和幕僚公孙玄策站在码头上迎接范宁和新官员们的到来。 “使君辛苦了,朝廷批准经略府扩权了吗?”李慕关切地问道。 范宁点点头,“把日本和鲲州的权力让给了知政堂,他们才肯答应我们扩权,余孝年马上要调回京城,出任鸿胪寺少卿,以后我们经略府不管日本和鲲州的事情了。” “这样也好,我们可以集中精力经略南洋。” “我也这样考虑的,你们先把官员带回去安置好,我今天和明天休息两天,后天就出发去新港。” 旁边公孙玄策笑道:“使君太急了吧!” “不能不急啊!三佛齐海峡内全是海盗,西方商人损失惨重,再拖几个月,贸易线就断了,必须用霹雳手段收拾三佛齐,才能保证我们利益。” “说得也是,昨天明礼跑来诉苦,他们一支船队南下,在吕宋府外海遇到了海盗拦路,他们只得掉头回来,现在海盗越来越猖獗,再不打击,他们就要杀到家门口了。” 范宁又交代了几句,把官员交给他们,他自己带着几名随从回家了。 范宁的家和两年前相比,又多了不少变化,主要是子嗣开始增多,欧阳倩在前年生了一个儿子,没多久,小妾阿雅也生了一子,而去年朱佩怀孕,秋天生了一个女儿,范宁现在已有三子两女五个孩子,整个家里变成格外热闹。 当然,这里面最受宠的还是长女范真儿,范真儿已经六岁了,依旧酷爱小动物和骑马,家里除了范宁外,她最亲的人却是傻舅舅朱哲,两人对小动物都有一种特殊感情,家里的小动物也逐渐增多,去年不知从哪里来了几只猴子,在小山上安家落户了,前年冬天,水塘里飞来十几只过冬的大雁和天鹅,还有鹿群和松鼠群,将整个府宅点缀得生机盎然。 范宁回府后陪女儿骑了一圈马,这才回到自己书房,他着实有点疲惫了。 书房门开了,阿雅端着一盏茶进来,她见范宁有点疲惫,便低声道:“官人要不上床睡一会儿吧!” 范宁喝了口茶笑道:“我也不困,闭目养一会儿神就好了。” “那我不打扰官人!” 她正要退出去,范宁却拉住她的手,把她搂在自己怀中坐下,阿雅温顺地依偎在丈夫怀中。 “小玉现在怎么样了?” 小玉是阿雅的妹妹,去年阿雅回了一趟日本探亲,她家在肥前国乡下,是个佃农,家境贫寒,连饭都吃不饱。 但自从阿雅成了范宁的小妾后,范宁给阿雅的五千两陪嫁银子,她全部给了娘家,阿雅的父母也迅速成了当地有名的地主,范宁又索性资助她兄嫂在长崎开了一家布店,专门经销范家织布工坊的布匹,生意做得很大。 去年阿雅回家探亲,把最小的妹妹玉子带来泉州,目前就住在范宁府上,只有十五岁,学习汉语和茶艺。 “玉子很聪明,已经会用汉语说话了,夫人很喜欢她,不想让她回日本。” 范宁点点头,“看她自己本人的意愿,不想回去,留在宋朝也不错,将来找个好的人家出嫁。” “对了,小姑写信来了,说过两天回来探望母亲。” 阿雅说的小姑就是范宁的妹妹范静,去年秋天出嫁,嫁了朱齐,朱齐和陆敏在今年的恩科中双双考上进士,一个三百七十四名,一个四百四十一名,同进士出身。 主管吏部的司马光听说朱齐是范宁妹夫,又是欧阳修的学生,便安排他出任应天府国子监助教,范静目前和丈夫都住在应天府,而陆敏则出任昆山县尉。 虽然两人都是从九品候补官,但毕竟有实职,又有范宁这个后台,做满一任就能转正为京官。 范宁听朱佩说过,妹妹可能是有身孕了,他点点头,“我后天要去南洋,你就替我好好照顾她。” 第五百五十三章 新港备战 在家休息了两天,第三天天不亮,范宁便出发了。顶 点 x 23 u s 两万水军已经在夜间上船集结完毕,他们将乘坐二十艘桨船前往新港,同行的还有三十艘万石补给船,满载各种军资和粮食。 不容质疑,这一天范宁已经等待很久了,从他当年去三佛齐购买土地被拒,他便知道,夺取新加坡那块土地,最终只能靠武力。 在岸上的鼓乐声中,五十艘大船依次出港,浩浩荡荡向南洋驶去....... 半个月后,宋军船队抵达了新港,此时的新港已是南洋最繁忙的贸易港口,长驻商行三百四十余家,大部分都是宋商,也有数十家西方商行,连来自热那亚和威尼斯的商人也在这里建立商行。 还很多南洋本地的商行,渤泥国、三佛齐、真腊、占城、吕宋国等等,大概有三十多家,在这里经商的各国商人已达数千人之多。 大大小小的仓库已有四百多座,另外军方也有百余座仓库,海湾内千船齐聚,船帆如云,码头上不时出现搬运货物的大象,以及来回奔驰的运货驴车。 日本劳工已经撤回了吕宋岛,取而代之是渤泥国的劳工,他们主要从事码头搬运,上万名渤泥国人带着妻女在这里谋生。 商业区更是热闹异常,光青楼就有十三座,妓女也主要来自南洋一带,另外还有十几座酒楼、客栈、茶馆、关扑店、还有杂货店、水果店、估衣店、质库、钱铺等等,基本上都是宋朝商人所开。 另外,在距离港口不远还有一座小城,小城是居民区,有数百座房屋,夜幕降临后,除了青楼欢悦到半夜外,其他店铺都打烊了,大家都要回城休息,县城内还有好几所学校,主要免费教授渤泥国人的孩子学习汉语。 明仁和明礼头脑活络,他们索性在新港开了一家船行,西方商人可以租他们的万石海船前往波斯湾,收费公道,深受商人们欢迎,很快又出现了两家船行,提供数百艘万石大船替西方商人运货。 久而久之,西方的木船已经很少出现在南洋,大洋之上都是宋船的天下。 但今年出现的南洋海盗却给新港的繁荣敲响了警钟,虽然范宁为了争取开战权,把南洋海盗的猖獗程度略略扩大,但这种危险的苗头已经出现,若不是及时消灭,迟早会酿成大患。 宋朝军队的到来,码头上站满了欢迎的商人,他们发自内心欢迎宋军采取行动。 南洋的海盗是一颗毒瘤,影响着所有人的利益。 范宁来到军营,新港驻军指挥使毛南武上前行礼,“卑职毛南武参见经略使!” 毛南武这几个月不断率军出海剿匪,颇有成果,但就是因为三佛齐国的包庇使他无法彻底剿灭海盗,毛南武早已憋了一肚子火。 “毛将军这几个月辛苦了。” “卑职不辛苦,卑职只希望甩开膀子大干,早日将海盗和他们的主子彻底剿灭。” “你很快就会看到这一天。” 范宁淡淡道:“现在我想知道,如何逼三佛齐国主动向我们开战?” 毛南武精神一振,连忙道:“办法有两个,海盗的老巢都在他们沿海岛屿上,我们可以直接进剿海盗,逼他们出手,第二就是封锁三佛齐国沿海,三佛齐国外围有三座大岛,我们只要占领这三座大岛,在岛上建立临时军营,名义上是封锁海盗,实际上是封锁他们的贸易,三佛齐支撑不了多久!” 范宁负手走了两步,对毛南武道:“后面一种策略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但不符合我的目标,我要彻底消灭三佛齐国的水军,并不想给他们谈判的机会。” “那就用第一种方案!” 毛南武毫不犹豫道:“派几艘千石战船去剿匪,引诱对方出手,三佛齐国曾经几次想出手进攻我们,多亏我们撤退得快,卑职保证他们一定会再出手,那时只要对方先动手,我们就不用客气了。” 范宁点点头,“那就由毛将军来做这个诱饵!” 毛南武单膝跪下抱拳道:“卑职一定不会让使君失望!” .......... 范宁从泉州带来的船队只是作战船只的一部分,而在新港军用码头上和海湾内,停泊着一百余艘中小型战船,大多是千石巡逻船和三千石左右的战船,在内湖或者大江水战中,这些战船就是大船了,但在广袤无垠的大海上,在暗藏无数危险的惊涛骇浪中,这种战船还真算不上什么,最多只能作为辅助战船和巡哨船。 真正的战船还是要万石以上的海船,宋军的主战船是二十艘桨船,都在两万石左右,其中旗舰战船就是范宁在长江边得到的那艘三万石桨船,这些战船能在印度洋的狂风巨浪中航行,船体自然坚固结实,充作战船也毫无问题。 三佛齐国的水军在南洋是首屈一指,拥有三百多艘战船,不过最大的也是一艘三千石的战船,还是一艘大宋货船改装而成,其余都是五百石到千石左右的小战船。 这场战斗就像一个彪形大汉和孩童之间的决斗,彪形大汉还真不好主动出手,最好让这个孩童自己扑上来。 这天上午,三艘宋军千石战船出现在距离三佛齐海岸约三十余里外的海面上,他们在追逐一艘海盗船,这艘海盗船约五百石左右,上面有二十几名黑衣海盗。 他们刚出海便被宋军巡哨盯住了,海盗船惊慌失措,掉头便逃回老巢,不料三艘宋朝巡哨船却紧追不舍,渐渐地离海岸越来越近。 为首宋军的巡哨船上,毛南武望着海盗船冷笑一声道:“老巢居然在岸边,这哪里是海盗,分明就是三佛齐的军队。” 他话音刚落,一名士兵指着远处大喊:“将军,三佛齐的战船!” 毛南武回头,只见三十几艘战船在他们侧面出现了,直向他们逼来,要是往常,宋军只能撤退,但今天毛南武却担负着任务。 他立刻喝令道:“停止追击,准备迎战!” 三艘巡哨船停止了对海盗船的追击,但也没有从前一样北撤,而是排成品字型,停在海面上等候着三佛齐国的战船到来。 三佛齐的船队越来越近,他们忽然散开,十几艘船从侧面向北驶去,准备抄宋军战船的后路。 毛南武下令道:“掉头向西北!” 有士兵挥动旗语,三艘巡哨船同时掉头,向西北方向驶去,西北方正好有一艘三佛齐的战船,约五百石,它本想抄宋军战船的后路,不料却反被三艘宋军战船包围。 这艘三佛齐的船只被宋军包围,不等这艘船反应过来,三艘宋军战船从侧面猛烈撞击上去,‘咔嚓!’这艘船的船壁被撞开一个大洞,海水迅猛涌入,船只侧翻,船上士兵纷纷跳水逃生, 三佛齐船队主将大怒,下达船队加快速度向宋军战船冲去,三艘宋军战船迅速后撤,但三佛齐船队却紧追不舍,双方死死咬住,退到了六十余里外的海面上。 毛南武见时机已成熟,立刻令道:“让李都头弃船!” 第三艘船上的十几名士兵和二十名桨夫纷纷上了另外两艘船,两艘巡哨船迅速北撤,留了一艘空船。 虽然自己的船只被宋军撞沉一艘,但缴获了一艘先进的宋军战船,船队主将显然没有想到后果,他喜出望外,命令船队准备拖着宋军船只返航。 就在这时,埋伏已久的宋军主力战船出现了,从两个方向同时向三十余艘三佛齐国的战船杀来。 范宁终于找到了出战的借口,三佛齐国战船袭击宋军巡哨船,并夺走了其中一艘,证据确凿,旗舰挂出了全歼敌军的旗帜。 三佛齐船队主将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他大惊失色,大喊道:“传令全军撤退!” 但已经来不及,一场实力悬殊的海战在末罗瑜城的外海上爆发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战争升级 应该说,这是范宁精心准备的一个陷阱,三军将士都看到了一个事实,数十艘三佛齐战船追击正在打击海盗的宋军哨船,还夺取了其中一艘,这是**裸的战争挑衅行为。顶 点 x 23 u s 使宋军一下子站到了道德制高点上,无论对南洋的哪个国家来说,宋军都是被迫反击。 这更是给国内一个交代,宋军绝没有做倚强凌弱之事,是三佛齐国欺人太甚,发起战争挑衅在先。宋军为了维护大国荣誉,不得不实施反击。 这场遭遇战没有什么悬念,在宋军两万石大船的无情碾压下,三十几艘船被撞的七零八落,很快便被撞沉了大半,剩下的十几艘拼命逃跑,数十艘宋军战船却紧追不舍。 距离三佛齐国海岸还有二十余里,三十五艘三佛齐站在只剩下七艘,其他二十八艘船全部被撞沉,近千名士兵在大海中丧命。 就在这时,一百多艘三佛齐战船出现了,它们是来接应本国船只,却没有和宋军作战的想法,但事态的发展已经由不得它们决定。 范宁随即下达了全军作战的命令。 二十艘皆为两万石的桨船向三佛齐战船杀去。 三佛齐国的水军主将叫做蒲文达,是军方有名强硬派,他最初主张偷袭新港,建议被国王否决后,他便考虑到了利用海盗,南海突然出现的海盗就是由他一手策划,由五百余名水军士兵和四十艘小型战船装扮为海盗。 此时,蒲文达见自己派出去三十五艘战船只剩下七艘逃回来,顿时大怒,喝令道:“宋军入侵三佛齐,将他们彻底歼灭!” 一百多艘战船敲响了战鼓,从四面八方向宋军战船杀去。 宋军的战船虽然高大坚固,但比较笨拙,并且吃水很深,在浅水区域很吃力,而三佛齐战船却机动灵活,且数量是宋军战船的七倍,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蒲文达觉得自己能打赢此战。 范宁已经盯住了对方的主船,那是三佛齐国最大的战船,载重量达三千石,是由一艘宋朝的货船改装而成,这一点宋朝做得不错,严禁高载货量的船只出口,使三佛齐国想拿到大船十分困难,这艘三千石的战船同时也是三佛齐国最大的船只了。 范宁的三万石桨船迎风破浪向对方主船冲去,蒲文达见对方来势汹汹,急声令道:“避开它!” 他的船只急向左转,避开了对方大船的猛烈一撞,两艘旗舰交错而过,数百宋军居高临下向下放箭,三佛齐国士兵纷纷躲进船舱。 就在两艘即将分开时,从大船上抛下一个黑黝黝的铁疙瘩,足有四五十斤,‘咚!’的一声砸穿了舱顶,掉入船舱之中。 包括宋军在内,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在两艘船驶离不到二十丈远,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敌军旗舰火光迸射,随即浓烟腾空而起,震天动地的爆炸声让很多人的耳朵都嗡嗡直响。 宋军的三万石战船也冲击波掀得左右剧烈晃动,差点被掀翻。 当硝烟散去,海面出现了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三佛齐军队的三千石主船被炸得面目全非,船体被炸成两段,正在迅速沉没,水面上全是木屑,更让人恐惧的是,海面上看不见一个求生的士兵,那可是满载着三百多名将士啊!主将蒲文达也在船上,竟然被炸得全军覆灭。 范宁也暗暗后怕,他没想到铁火雷威力如此骇人,如果是交错时爆炸,那么自己的船只也肯定会被冲击浪掀翻,他暗暗决定,不能再这样直接投雷了,必须要用投石机在五十步外投射。 主船被炸沉,给三佛齐国水军带来的冲击是致命的,其他战船士气低迷,无心再战,纷纷向海港内撤离,宋军大船紧追不舍,不断将敌船撞碎、撞沉,海面上到处是求救的士兵,但没有人理睬这些溺水士兵,进入海港时,三佛齐国战船只剩下二十余艘。 宋军的千石级战船也出动了,它们沿着海岸搜寻,不断摧毁海盗的船只。 令人震惊且恐惧的一幕出现在末罗瑜港口内,上百艘军艘被积压在一起,宋军开始放火烧船,海港内浓烟滚滚。 国王占卑恐惧万分,急令地华伽罗前来向范宁求饶。 地华伽罗被带上大船,他急声道:“范使君,为什么要攻击三佛齐国?” 一名充当翻译的商人几乎是同步翻译。 范宁冷冷道:“宋军巡哨船正常追击海盗,是你们的战船偷袭宋军战船,也是你们主动宣战,一场海战已经结束,但战争并没有结束,请你告诉国王,除非三佛齐国彻底投降,并答应宋军的条件,否则宋军将上岸征伐,将战争进行到底。” 地华伽罗已吓得胆寒,不敢再呆下去了,急匆匆赶回王宫。 这时,国王占卑已经从逃回来的水军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宋军在追击海盗时和三佛齐国水军发生了冲突,蒲文达率军救援时,直接向宋军开战,但宋军用了一种厉害无比的武器,将蒲文达的坐船直接击沉了。 占卑顿时又气又急,大骂蒲文达的愚蠢,自己死了还要拖累三佛齐国。 地华伽罗也匆匆赶来,急声道:“王上,宋军已经向我们宣战,恐怕会打上岸来。” 占卑急派人把商会首领蒲开支请来商议,蒲开支正是阵亡的水军主将蒲文达的叔父,听完范宁嚣张的转述,他恨声道:“有什么好商量的,我们的商业已经被逼死了,他们还想干什么?我们有十万大军,海上不是他们的对手,上岸来就未必怕他们。” 另一名军方主将淡伽罗也道:“王上,不如做两手准备,一方面去和他们谈判,一方面集结军队,谈得好,大家就休兵,谈不好就只能开战,难道我们也要像吕宋国一样,被举国赶出吕宋岛吗?” 做两手准备的方案也不错,占卑便对地华伽罗道:“你去和范宁谈判,我想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条件?” 地华伽罗无奈,只得重新返回范宁大船,这时,末罗瑜城海湾内被熊熊烈火覆盖了,不仅所有的战船都被点燃,连停泊在海湾内的民船也难以幸免。 地华伽罗心惊胆战,绕了一个大圈才被带到范宁的主船上。 这时范宁已经写下书面条件: 第一,三佛齐国必须交出所有海盗,并赔偿海盗造成的损失一百万两黄金。 第二,三佛齐国割让海峡对岸半岛给大宋。 第三,三佛齐国不得再拥有水军。 第四,三佛齐国不得再有任何歧视宋朝商人的规定, 第五,三佛齐国质子于宋朝都城,每年需派使者去朝觐大宋皇帝。 以上五个条件,一旦三佛齐国同意并履约,双方可签署停战协议,宋军将尽快撤军。 地华伽罗坐船舱内,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份书面条件,三佛齐国没有自己的文字,民间用的梵文,官府用的是汉文。 事实上,范宁根本没有见他,而且命人将一份书面条件书交给他,范宁心里很清楚,现在说谈判还为时过早,不把三佛齐国打痛了,他们是不会有谈判诚意的。 地华伽罗心中长长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一切都源于当年对方想要海峡北面那块土地,三佛齐婉拒了,噩梦便接二连三而来。 当然,每个人都是从受害人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地华伽罗就没有想到几十年来三佛齐国对宋商的歧视规定,不准宋商在末罗瑜开商行、建仓库,独吞了中转贸易的巨额利润。 他也没有想到三佛齐国派水军假扮海盗,到处祸害南洋地区的贸易船只。 他只想到三佛齐国的商业被打压,宋朝不给三佛齐国活路,现在又打上门来了。 无奈,他只得拿着范宁提出的条件书返回了都城。 第五百五十五章 登陆大战 海湾内的大火烧了两天才渐渐熄灭,但宋军却在进攻海湾的次日晚上,在距离末罗瑜城约三十里的另一处小海湾秘密登陆了。顶 点 x 23 u s 两万军队在夜幕的掩护下,迅速向东行军,一举将守卫在海港的五千士兵击溃。 五千三佛齐士兵做梦也想不到宋军会从西面杀来,一触即溃,丢下两千多具尸体后,便仓惶向数里外的都城逃去。 宋军也不愿意在热带地区作战,意味着他们必须立刻处理尸体,防止疫病流行。 他们立刻将尸体焚烧后深埋。 末罗瑜城距离海港约七八里,海港和都城之间是农田,主要种植水稻,三佛齐国人口有数百万,光靠采摘可养不活这么多人,从北方传来的水稻已经在这里有千年种植历史。 水稻刚刚收割,还没有放水种植第二季,地面比较干,勉强可以进行大规模的地面战,宋军在天快亮时便排下阵型,耐心等待三佛齐国的军队来挑战。 三佛齐国不是号称二十万大军吗?宋军只有两万人,十个战一个,他们可有这个勇气? 三佛齐国当然没有二十万大军,但他们有八万大军,其中水军两万人,另外一万人驻扎在爪哇岛,水军已溺死近半,都城内只剩下六万大军。 但就算六万大军,也远远大于宋军的两万人。 城头上,国王占卑眺望着七里外的宋军,他发现宋军人数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多,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但又一想到范宁提出的苛刻要求,他心中又愤恨不已,赔偿黄金一百万两,交出所有海盗,割让半岛,放弃水军,质子东京,他那一条都办不到。 或许讨价还价,第一条他可以赔五十万两黄金,但一百万两黄金肯定不行。 放一个儿子去京城,或许也可以,就当去宋朝读书。 至于其他三条,他都办不到。 “将军,我们要出击吗?”他召来主将淡伽罗问道。 淡伽罗躬身行一礼,“王上,出战是必须的,否则宋军就算封锁我们海港,我们也承受不住,必须趁他们在陆地,一战击溃他们,不过需要等候时机。” “将军认为什么时机最合适?” 淡伽罗看了看天色笑道:“很快太阳出来,就会热起来了,他们不会适应这里的炎热,等过了中午,他们热得没有力气时,我们再出击,一定会击败他们。” 占卑点点头,还是老将厉害,懂得充分利用气候的特点,来煎熬这些从寒冷地方来的士兵。 他立刻答应道:“由将军全权指挥并决定!” .......... 热带地区的白天确实比较煎熬,尤其在太阳下,很快,宋军士兵便热得难以忍受了,汗流如水,开始士兵中暑晕倒,出现脱水现象,尽管有士兵大量运送淡盐水和椰子,但依旧无济于事,大将钟慧只得下令士兵暂时脱去盔甲。 这时,范宁命人送来了大量芭蕉叶,用芭蕉叶当伞遮挡炽热的阳光,终于勉强能坚持下去。 到了中午时分,两万宋军士兵都热得奄奄一息,倍受煎熬,没有力气了。 城头上的淡伽罗见时机已经成熟,立刻下令开城,他率领五万士兵杀了出来, ‘呜’宋军的号角声骤然吹响,躺在地上的宋军纷纷强打精神,起身披挂盔甲,准备迎战。 和吕宋军队相比,三佛齐的军队确实要强悍了不少,至少装备好得多,他们的兵甲大多是从波斯和大食进口,以皮甲为主,武器是长矛和弯刀,不过受人种限制,三佛齐的军队还是和吕宋**队一样,普遍矮小。 他们大多没有穿鞋,呐喊着向两万宋军疯狂冲来。 指挥宋军的是左骁卫将军、水军厢都指挥使钟慧,他是狄青提拔起来的副将,曾和西夏军作战,又转战水军,无论水陆作战都很在行。 钟慧并不慌张,他厉声喝道:“盾矛军结阵,弩军准备射击!” 五千盾矛军立刻组成一道长长的人墙,随即六千弩军站在盾矛军身后,准备斜角发射弩箭。 但早在天不亮时,宋军就布下了机关,这时,钟慧见三佛齐大军已冲到两百步外,他立刻令道:“点火!” 立刻有士兵点燃了预先埋下的火油,四条火线迅速向敌军燃去,片刻便冲进了敌群之中,三佛齐士兵吓得纷纷散开。 与此同时,三佛齐大军也已冲进了宋军弩箭射程,一阵梆子声骤然响起,六千弩军同时发射,密集的箭雨冲天而起,如疾风骤雨一般向三佛齐士兵射去。 奔在最前面的数千士兵躲闪不及,纷纷中箭倒地,惨叫声一片,这一轮箭雨便伤亡上千人,但这点损失对于五万大军而言还是不值一提,三佛齐士兵前仆后继,继续冲向宋军。 奔在最前面的三佛齐士兵距离宋军只有百步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火光一片,距离宋军三百步外的火油田终于被点燃了,出现一道一丈宽,七尺高的火墙,但火墙并没有影响到三佛齐士兵,只要奔跑速度快,基本上烧伤不了士兵。 但宋军士兵都纷纷蹲下,捂住了耳朵,猛然间,埋藏在浅土下面的五十只铁火雷被接二连三引爆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烈焰腾空,沙土飞扬,无数士兵被炸得飞上了天,浓厚的黑烟笼罩着战场, 宋军士兵都有过训练,纷纷捂住耳朵,趴在地上,但三百步外飞来的沙土和碎肉还是扑簌簌落下。 数万三佛齐士兵跪在地上惨叫嘶喊,吓得魂不附体,片刻,爆炸声终于停止,战场上简直变成人间地狱,到处是残肢断臂和炸飞的头颅,鲜血流成小河,上万人被炸死或者被冲击波震死,数万人更是双耳失聪,侥幸幸存下来的士兵都几乎吓疯了,调头疯狂向都城方向逃窜,互相践踏,兵败如山倒。 这是宋军火器第一次用在南洋作战,两天前炸毁了一艘主船,而今天,五十枚铁火雷同时爆炸,巨大的杀伤力还是其次,它给三佛齐国上下带来了可怕的心理冲击,城头上包括国王、大臣、商人、僧侣在内所有人都跪下了,他们认为这是宋军动用了神器,只有天界才有的法宝。 宋军并没有追击,他们士气大振,一洗烈日带来的各种不适应,半个时辰后,两万大军兵临城下,范宁也亲自到了。 一封信射上城头,范宁责令他们立刻投降,无条件接受宋军开出的五个要求,同时将黄金数量提高到两百万两,否则宋军杀入城内,鸡犬不留。 整个三佛齐国都已胆寒,城门开启,一队官员和商人出城,这是三佛齐国的国王出城投降了。 他们无法抵挡宋军可怕的火器,更无法承受灭国的后果,只有投降,无条件接受宋军提出五个要求。 宋军清缴了三佛齐**队的兵器,解散了军队,抄没了国库和商人首富蒲开支的库房,获得大量黄金珍宝。 两天后,三佛齐国和宋军签署土地转让协议,将海峡对岸的半岛割让给宋朝,并承诺放弃水军,废除一切歧视宋商的规定。 国王占卑同意将幼子送去东京读书。 至于战争赔偿,宋军从国库和大商人蒲开支的库房抄没黄金达二百四十万两,珍珠、宝石、珊瑚等珍宝不计其数,宋军便不再提出赔偿要求,大军登船转向北方半岛,离开了三佛齐国。 国王占卑送走了宋军,为了弥补国库损失,他下令抄没了水军主将蒲文达的府宅,并抄没十三家大商人的府邸,获得近百万两黄金,勉强维持了王国的根基。 但这次战争却极大的削弱了三佛齐国的元气,掐断了三佛齐商人获得暴利的机会,致使其国力一蹶不振,七十年后,三佛齐王国爆发内战,分裂成数国,但最终被大宋南洋都统领范文茂逐一消灭,建立南平府,此时的南洋诸府宋人已达三百万之众。 第五百五十六章 白色树油 海峡对岸的半岛就是后来的马来半岛,但面积却是整个半岛,北面和佛统国接壤,半岛上生活着一些土人,大多温顺朴实,以捕鱼和采珠为生,他们倍受三佛齐国剥削,宋朝使他们摆脱了三佛齐国的剥削,令他们感激万分。顶 点 x 23 u s 另外,三佛齐国在半岛上建了一座小城,叫做狼牙,只有人口千余人,士兵三百人,范宁随即安排船只让他们送回三佛齐国。 宋军主力返回了新港,范宁则留下两千士兵镇守半岛,数天后,数百名商人和十几名官员从新港赶来。 大家心里都清楚,虽然新港发展得很快,但作为商埠,它的地理位置并不算很好,比不上三佛齐国的都城,但这座半岛的地理位置却比末罗瑜更好,尤其最南端,正好在海峡口上。 范宁看中的港口并不是后来的新加坡,而是马六甲港,主要原因是新加坡那座岛屿四面环海,几乎没有淡水,而且他现在控制的是整个半岛,把州府放在最南端不太适合。 而马六甲在唐朝史书中有记载,叫做哥罗富沙,这里阳光充足,降水丰富,土地肥沃,可开垦的良田一望无际,既适合做港口,同时也能成为大宋控制半岛的据点。 上午时分,范宁带着数百名商人来到海边,他指着远处海岬对众人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半岛上寻找合适的港口,最后发现这里最好,水深,可以停靠三万石巨船,而且海面终年平静,很少有狂风巨浪,我打算把这里建为第二座中转大港。” “范使君,这里只修建港口吗?”一名商人问道。 范宁摇摇头,“整个半岛都已属于大宋,我打算将半岛命名为宝州,港口叫做富沙港,然后在这里建立新泉县,作为宝州治所,人口至少要达十万之众,各位,新港依旧会保留,偏向于香料生意,但宝州的富沙港则偏向于和西方贸易,它的规模至少会是新港的两倍,商行面积会扩大,并会拥有自己的仓库,三年后,它会成为南洋最大的贸易港口。” 众商人都十分激动,纷纷表示要在这里投资建商行,范宁笑道:“大家都自己去看看,然后我们再商量怎么规划它!” 商人们都各自散去,这时,明仁领着两名热那亚商人上前,给范宁介绍,“这两人是从遥远的西方而来,他们是兄弟,哥哥叫皮罗文,弟弟叫皮罗德,他们想跟随使君的船队去宋朝。” 范宁有点奇怪,现在苏伊士运河并没有开通,热那亚商人大多偏向于陆路,他还很少听说走海路过来的欧洲商人。 他便蹲下在沙滩上画了一幅印度洋北部地图,问两兄弟道:“能给我说说你们航线?” 此时欧洲人对地图轮廓还是一头雾水,他们根本不知道范宁画的是什么?还是明仁有办法,他立刻找来一名常去大食的商人,当范宁在地图上标注了麦加时,商人立刻明白过来,给两名热那亚商人解释了一下。 皮罗德指着红海向北走,用比较拙劣的汉语道:“进海湾,下船,雇骆驼运货北上,在亚历山大港上船去热那亚。” 范宁明白了,他们是在红海最北端的苏伊士湾下船,然后雇佣骆驼商队走两三天到亚历山大港,再坐船渡过地中海去热那亚。 他兄长皮罗文倒看懂了范宁的地图,指着波斯湾道:“从这里去巴格达,那边也有热那亚商人,把货物卖给他们,不怎么辛苦,但获利少了一半。” “一匹丝绸卖到热那亚要多少钱?”范宁问道。 兄弟二人对望一眼,犹豫半晌道:“大概三十两银子。” 周围几名商人都惊呼起来,“这是十几倍的利润啊!” 范宁却看出这兄弟二人没有说实话,压低了价格,至少要卖五六十两银子。 他也没有说什么,让手下带他们去宋朝,不过范宁还是找一个机会叮嘱明仁道:“丝绸、瓷器和茶是我们卖到西方的法宝,你要当心不要让他们把蚕种和茶种带走,虽然朝廷早已下禁令,不准海外养蚕种茶,但我们还是要小心。” 明仁点点头,“我会安排人跟随他们,盯住他们。” 这时,有士兵跑来道:“启禀使君,当地酋长求见!” 范宁点点头,“带他们过来!” 之前宋朝官员已经和当地土人达成了共识,宋朝不会干涉当地土人的捕鱼狩猎,半岛上的土人也不多,只有五六千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山间狩猎采摘为生,另一部分是捕鱼采珠为生,基本上和宋朝的活动没有冲突,甚至他们多余的产品还有了销路。 不多时,一名四十余岁的酋长被带了上来,跪下行礼道:“小民普旺达参见大人。” 他说的是三佛齐的语言,大部分商人都懂,比较容易翻译,明仁给他们当了翻译。 范宁点点头,对明仁道:“你问他,找我有什么事情?” 酋长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指了指身后的两个年轻少女和几件礼物,明仁笑道:“他说这两个少女是他们族中最漂亮的女子,愿意送给使君在身边伺候,还有几件礼物。” 范宁有点头大,之前渤泥国王要送给他五名美貌少女,三佛齐国王也表示要把女儿献给他,现在这个酋长也要送给他女人,到哪里,对方都想送女人给自己。 范宁无奈,只得对明仁道:“你告诉他,礼物我可以收下,但宋朝官员不接受女人,请他把少女带回去。” 明仁给酋长解释半天,酋长见范宁确实不肯收下少女,只得献了礼物。 礼物是两样东西,其中一盒是明珠,大概有三十余颗,都是鸽卵大小,非常圆润,在市场上很难看到。 另一件礼物是一只大罐子,里面似乎是液体,范宁有点奇怪,他打开盖子,里面是粘稠的白色液体,一股浓烈的橡胶气味扑面而来,居然是满满一大罐很新鲜的乳胶。 “这是乳胶!” 范宁惊讶道,他经略南洋已经几年,还真把这个东西忽略了。 “这里产量多吗?” 明仁翻译过去,酋长连连点头道:“半岛中部全部是这种树木,产量很大,我们希望能够采集它换取物品。” 原来酋长今天来是打这个主意,范宁毫不犹豫答应了,可以卖给驻军,有多少,收多少。 他让人拿了一些日用品送给酋长,酋长这才千恩万谢走了。 明仁见他走远了才笑道:“这个当地人叫做树油,这种树木三佛齐、渤泥国、吕宋岛都分布了很多,我看当地人用它们来刷房子,防止漏雨。” 范宁注视着乳胶对明仁道:“这其实是一个宝贝,用处很广,可以叫它乳胶、橡胶都可以,它是南洋一带的特产。” “我见过多次,可它具体有什么用?” “你用火烤一烤它,它就会凝固起来,把它用做床垫、坐垫、枕头之类,能隔绝地上的水,用在军营里很实用,或者用它制作投石机的弹力绳,可以把投石机的射距增加一倍,或者做成靴子,下雨就不怕水了,或者把它做成皮管子,从远处送水就方便,但它最大的作用应该是做车轮,使大车不再颠簸,而且速度加快。” 明仁挠挠头笑道:“你这样说起来,我倒有兴趣试一试。” 范宁笑道:“它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不稳定,做成靴子冬天还好,到夏天就变形了,不过有一个秘方,可以让它变得很稳定。” 范宁索性让人取来纸笔,写下一个方子:生乳胶五斤,硫磺粉五十克,搅拌均匀,高温烘烤一天。 然后又画了车内胎和外胎的图样,把充气原理写在旁边,交给明仁,笑道:“这是一笔价值几十万贯的生意,你回泉州后找人好好研究,以后驾车就很轻松了。” 明仁仔细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收起来。 又问道:“你要回泉州吗?” 范宁摇摇头,“我要富沙港安排好,然后去三佛齐国东面,据说那边有大片无主之地,甚至还有一个更加广袤的天地,我想去看一看。” 第五百五十七章 新的大陆 三艘两万石桨船沿着爪哇岛向东航行,航线上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岛屿,每座岛屿上都布满了热带雨林,偶然也会看到一些黑皮肤的赤身土人手执长矛从密林里跑出来,冲着宋朝船只怒声大喊,抗议他们的到来。x23us.com 三艘大船带着足够的粮食和淡水,有着众多的专业航海人员,他们能够熟练运用罗盘,能够在夜间辨识星辰,熟悉南洋海面上气候变化,能准确判断暴风雨。 “前面有暴风雨,会有惊涛骇浪,立刻寻找避风处!”一名中年水手长大喊起来。 在第一艘大船二楼的船首,范宁注视着远方,现在才是下午时分,但远处的天空出现了一种奇异的深黄色。 “这就是暴雨的先兆吗?” 范宁自言自语,他立刻回头问道:“附近可有避风之处?” “刚才我们路过一处海峡,但您不同意进入海峡。”船长恭恭敬敬道。 “但刚才没有暴风雨!”范宁冷冷回了他一句。 “卑职明白了!” 船长快步走出去,大声令道:“通知船队掉头!” 三艘大船开始迅速掉头,这时,天色已经变了,刚才东边天空还是深黄色,现在已变得漆黑如墨,在漆黑的云团中,不断有闪电划过。 黑色迅速向西蔓延,海水也大幅起伏,很快,大雨倾盆,一排排惊涛骇浪从东面扑来,船只开始剧烈颠簸,范宁一把抓住了船板上的扶手,没有让自己甩出去。 “海峡到了没有?”他终于怒吼起来。 “看见海峡了,快进海峡!”船长嘶声竭力大喊。 他们终于赶到了黑漆漆的海峡石壁,不顾一切地向海峡中冲去。 海峡内也是一片漆黑,但海面还算平静,他们总算在最后一刻摆脱了惊涛骇浪,海峡坚固的岬角将风浪挡在了身后。 这座海峡大约有十里宽,应该说很狭窄,海面上分布着不少巨大的礁石,大得就像一座座小岛,但它们确实是礁石,石头上没有一棵树木。 水手和船长们经验都很丰富,这种地形往往会有暗礁,撞上去,船只就完了,船只躲过暴风雨后便不再航行,静静地等候着天明。 暴风雨肆虐了一夜,当清晨的阳光照在海平面上,巨浪已经消失了,海面平静得像一块玻璃,两边巨石矗立,就像一闪开启了千万年的古门,等候着它的主人过去。 范宁望着海峡南面,这里和他绘制的草图对不号,“这究竟是哪里?”他自言自语问道。 这时,船长出现在门口,沉声道:“使君,等候你的命令,是不是要离开海峡,继续东行?” “不!” 范宁摇了摇头,“我改主意了,船队继续南下,穿过海峡!” “遵命!”船长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去了。 没有人知道范宁究竟在寻找什么?三艘大船数百名海员,十几个经验丰富的水手长,他们都没有来过这里,对他们而言,这里的岛屿太普通了,在南洋随处可见,岛上全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生活着野蛮残暴的土人,据说有的土人还会吃人。 范宁想找的是伊里安岛,那座外形像恐龙一样的岛屿,太平洋第一大岛,找到伊里安岛后,船队就会掉头北上,前往吕宋府,这里距离吕宋府南部的棉兰老岛其实并不算太远。 船队只用了一个时辰便驶出了海峡,又航行了两个时辰,前面一片蔚蓝的大海,空气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视野非常好,远处依稀可以看见一条黑线,那应该是一座大岛,位于南面的百里之外,大岛东面再次出现一座海峡,只不过这座海峡要宽得多,足有一百余里。 “这是哪里?”范宁自言自语,他完全没有一点印象了。 船队慢慢靠近大岛,二号船淡水不足,需要一号船均匀,或者在大岛上寻找到湖泊或者溪流。 这时,范宁忽然想到了什么,跑到一层,对指挥使秦刚道:“你率百名士兵上岸,寻找水源,如果能发现土人,也尽量抓两人回来。” “遵令!”秦刚去集结队伍去了。 范宁刚刚想起,这一带很多地名都是根据土人的发音来取的,看看这些土人的发音有没有自己熟悉的名字。 这里的水很深,大船可以直接靠岸,搭上了船板,一号船和二号船各派出一支队伍,上岸去搜寻淡水。 一个时辰后,二号艘的队伍回来了,他们发现了一条河流,就在东面二十里处,一号船的队伍已经向河流过去了。 船队再度,向前方驶去,航行约二十里,只见一条瀑布出现在他们眼前,一条河流从十几丈高的悬崖坠下,直入大海。 范宁仰头望着瀑布,要是有一根皮管子,就直接可以把河水引到船上。 二号大船在悬崖下停住,悬崖顶上的士兵用长索将装满了淡水的大水罐缓缓放到船上,水罐放在木笼里,一次可以放十二罐,水罐倒入淡水池,又开始吊装第二次。 直到傍晚时分,三艘大船才装满了淡水,这时,指挥使秦刚抓了三名岛上的土人回来了。 三名土人很年轻,两个少年男子和一个少女,看起来也不过十几岁,却十分健壮,皮肤黝黑,**着身体,他们双手被反绑,目光皆十分恐慌。 范宁走到三名土人面前,指着岛问道:“这里是哪里?” 三人茫然地望着范宁,范宁又指瀑布问道:“这叫什么?” “阿蒙!”一名少年脱口而出。 范宁点点头,指着岛画一个圈问道:“岛叫什么名字?” 那名少女好像明白范宁的意思了,怯生生道:“萨乌!”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了,范宁指着东方问道:“那边陆地叫什么?” 少女犹豫良久道:“帝文!” 范宁猛地明白了,是帝汶岛,那前面就是东帝汶,对了,这片海就叫萨武海,这座有瀑布大岛应该不是萨武岛,而是松巴岛,这个海峡不就是松巴海峡吗? 范宁豁然开朗,心中顿时欣喜万分,对秦刚道:“放他们回去,每人送一把....砍柴刀!” “遵命!” 秦刚一摆手,士兵们把三人押回岸上,范宁匆匆赶回自己船舱,在他事先绘制的地图上标识了帝汶岛和松巴岛。 帝汶岛的南面是帝汶海,那帝汶海的另一边就是......范宁有点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澳洲离他已经不远了。 范宁缓缓走出船舱,走到船舷边,望着远方的海洋,这时,他看见悬崖上站着数十名男女,手执木制长矛,注视着船队,那三名少年男女也在其中,每人手中拿着一把砍柴刀。 片刻,一群人转身离去了,消失在密林之中。 船队继续东进,两天后绕过帝汶岛,向帝汶海驶去。 一路上,范宁看到了太多的无人岛和无数土地,他内心早已没有了当年第一次看到耽州时的激动,甚至有点麻木了。 当然,这里是热带雨林,开发起来太难,吕宋岛便是最好的粮食基地了,将来宝州也是。 船队穿过帝汶海比预料的时间要长,足足用了三天时间,天刚亮,范宁便被外面的拍门声惊醒了。 “使君!你快来看。” 范宁连忙起身,披上一件外衣便向外面走去,走出船舷边,士兵一直前方,“快看,那一片陆地!” 范宁一下子呆住了,远处出现了一条漫长的海岸线,那是一片大陆,他鼻子一酸,眼睛有点红了,他们发现了澳洲。 “是哪个方向?” “东南方向,稍偏正南一点!” 范宁点点头,那就对了,真的是澳洲,他们看到的可能不是梅尔维尔岛,而是西面的金伯利高原。 第五百五十八章 返回吕宋 范宁一行在新大陆上整整探索了十天,行程上千里,并没有发现大陆上当地的土人,确定了这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无主大陆,此时毛利人还没有进入这片大陆,还在太平洋岛上,他们探索之地并没有发现人类活动的痕迹。顶 点 x 23 u s 宋军便在登陆之地以大宋海外经略府的名义立了一块三丈高的石碑,详细记述了发现这片大陆的经过,并同时宣布,此大陆归属于宋朝,由大宋海外经略府管辖。 返航时,三艘大船没有从原路返回,而是从新大路的东部北上,直接发现了另一座大岛,伊里安岛,他们沿着伊里安岛海岸西行,一路上看到了无数面积广阔的无人岛屿,令所有人都深感震撼,原来海外还有如此多的土地没有被占领,还有如此多的资源。 十天后,他们抵达了棉兰老岛的最南面,船长惊喜地指着陆地对范宁喊道:“使君,前面又有一座无人大陆。” 范宁一直在绘制完善他的地图,他当然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范宁对众人高声笑道:“这里不是无人大陆,这里就是吕宋府还没有开发的南部大岛,是我们大宋的领地,我们已经到家了。” 经过了两个多月的航行,听到终于抵达了吕宋府,大船上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虽然他们抵达了吕宋府的辖地,但距离吕宋府治所还有很远的距离,他们一路北上,望眼欲穿,终于在第三天清晨遇到吕宋府驻军的一艘巡哨船。 巡哨船的队正被领来见范宁,他单膝跪下行一军礼,“卑职丁力参见使君!” 范宁点点头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启禀使君,卑职奉曹将军和张知府的命令,绘制吕宋全岛图。” 范宁顿时有了兴趣,“有多少像你这样的哨船?” “回禀使君,一共派出二十五艘,分成两个任务,十五艘哨船负责逐个岛屿查探土人情况,另外十艘则负责绘制地图。” 说完,他将自己携带的吕宋诸岛图呈给范宁。 范宁接过图本细看,这两年吕宋府一直在查探整个吕宋岛,基本上的轮廓已经出来了,这次哨船出来主要是完善细节。 他发现自己前面有一座海峡,上面用红色标记‘重要’二字,他便问道:“这座海峡怎么回事?” 队正解释道:“这就是卑职这趟南下的任务,寻找东面的海峡,虽然吕宋很多岛屿比较破碎狭长,但它们却连在一起,船只无法通过,这座海峡就比较关键,如果不从这里进入,我们就得绕道吕宋岛的最北面,再绕一个大弯子南下,才能抵达西面的吕宋湾,要多走一千多里的行程。” 范宁点点头笑道:“若不是遇到你们,我们肯定要走冤枉路了,哨船在前面带路吧!” “遵命!” 队正返回了哨船,引导着船队穿过海峡,进入内海,他们继续在大大小小的岛屿中穿行,地形十分复杂,不过经过两年的探索,这些岛屿基本上都明晰了。 数日后,船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吕宋府新延县,此时,已是九月中旬了,距离宋军发动征讨三佛齐国的战争,整整过去了三个月。 张楠亲自来码头上迎接范宁的归来,他看到黑瘦憔悴的范宁,笑着迎上前,“范使君,数月消息皆无,朝廷可急坏了。” 范宁苦笑着摇摇头,“我们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了,发鸽信给朝廷吧!” 吕宋府也和宋朝建立了鸽信系统,信鸽先到最北面的新定县,再从新定县送到琉球府最南面的琉南县,从琉南县直接送到泉州,大概两天左右就能送到。 “鸽信已经发出去了,使君先随我进城休息。” 新延县和两年前相比已经大变样了,人口增加到一万户,近六万人,已经成为吕宋府的府治,另外还在吕宋河中游修建了新安县,在吕宋岛最北面修建了新平县,在吕宋岛南面半岛上修建了新唐县,以及在西面沿海修建了许县。 整个吕宋岛上已五座县城,人口三万户,另外还有十几万临时劳工。 五万日本劳工沿着吕宋河两岸向北拓展了六百余里,砍伐了数百万棵大树,开辟出耕地百万顷。 目前日本劳工的工作已经不再是基建,而是化身为种粮工、种蔗工和采绵工,吕宋府有大宋最大的三座甘蔗园和面积最大的木绵树林。 农业主要种植水稻和甘蔗,以及采集木绵,吕宋府已经成为大宋最大的霜糖供应基地,制糖技术在宋朝已经很发达,吕宋府就有一座官营糖坊,今年输入大宋的霜糖达七十万斤之多,木绵接近百万担,粮食产量也超过三百万石,黄金百万两。 说到黄金,不得不提到吕宋府的矿业,吕宋府不仅有金矿、铜矿,去年在南部发现一处储藏量大、品质极高的富铁矿。 为此,大宋盐铁司和海外经略府联合在大宋国内招募了十万矿工在吕宋开矿,主要就是金铜铁的开发和冶炼。 一连两天,范宁在知府张楠的陪同下,巡视了县城、码头、农庄、矿山和甘蔗园。 范宁感慨道:“没想到短短三年时间,吕宋府的变化会如此之大。” “关键还是要朝廷支持,才会有这么多人力做事。” “也有有利可图,否则朝廷那帮家伙才不会关心。” 范宁笑了笑又道:“这次回去,海外节度府要扩军,像吕宋府,军队必须要一万人,南面才能开发出来,还要发展大型桨船,这是我最大的体会,没有桨船,光靠风帆,走不了多远。” 休息了两天,次日一早,范宁的三艘大船便跟随运送霜糖和粮食的大船北上了。 泉州的秋天稍有几分凉意,范宁在离开五个多月后,终于返回了泉州。 他家里和几个月前离去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的五个孩子又长大了几个月,母亲的慈爱,孩子的天真和娇妻的温柔,让他几个月来疲惫的身体和心灵都得到了极大的抚慰,就仿佛细润温暖的春雨滋润着干涸的土地。 回到家,他便呆在家中不想出来了,当然,也只能想想。 次日一早,范宁出门要去经略府官衙,他刚要上马车,却意外地发现马车轮子变了,就像他绘制的图一样,有内胎外胎包裹,做工颇为精致。 朱佩笑道:“这是前几天明礼带人来弄的,用几块软皮子,说是夫君在南洋教他们的,确实很舒服,坐车一点都不颠簸了,而且速度也快。” 车夫也竖起拇指赞道:“这东西真的好,我们赶车人心里最清楚,太方便了。” 其实范宁更关心气门芯是怎么做的,等会儿去商行好好看一看。 范宁便和妻子告别,坐上马车去官衙了。 官衙里很忙碌,琉球府、吕宋府和宝州,三块新增土地,数十万百姓和劳工,无数物资和财富,各种千头万绪的事情,就让海外经略府的官员忙得脚不沾地了。 但经略使的返回还是引起极大的轰动,官员们纷纷跑出来欢迎经略使归来,副使李慕上前行礼道:“我们得到吕宋府送的消息,说失踪数月的经略使回来了,大家都高兴坏了,很多官员当天都喝酒聚会,庆祝使君的平安归来。” 范宁笑眯眯道:“找个借口喝酒聚会才是真的吧!” 众人一阵大笑,范宁摆摆手道:“这次巡视南洋,发现了很多无人大岛,资源之丰富,土地之广袤,令人咋舌,这就意味着海外经略府将有更大的作为,各位,要有心理准备远赴海外,开创大宋新的江山。” 第五百五十九章 象胶车轮 范宁回到自己官房,陈上前见礼,范宁笑道:“是不是未处理文书又堆积成山了?” 陈微微笑道:“按照使君上次的吩咐,各种事情大家都尽量分开做,倒没有剩下多少事情,只有几份从朝廷发来的旨意和牒文,需要使君亲自过目。” 说完,他将一叠文书放在范宁桌上。 范宁点点头,又问道:“朝廷还有什么比较重要的消息?” 陈想了想道:“好像太后病重,朝务暂时由太皇太后主持。” “太后病重?” 范宁一惊,连忙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是前两天听说的,但消息已经传到泉州,可能病倒有一阵子时间了。” 范宁心中有点不安,如果是普通的感恙,那就不可能连泉州都知道,既然消息传到泉州,那就说明高滔滔病情严重。 陈退了下去,范宁又细看朝廷牒文手谕,手谕是曹太后颁发的,内容很简单,希望自己回来后尽快进京。 范宁看了看时间,竟然是前天颁发的,今天上午送达泉州,那这份手谕应该是用鸽信送来,必然是朝中出了什么事情。 他把曹皇后的手谕放下,又打开朝廷牒文,竟然也是一份鸽信抄件,同样昨天送达泉州,知政堂要求他尽快进京,有重大事情和他商议,这应该是知政堂收到吕宋岛的鸽信了。 范宁确实有很多想法,需要说服知政堂实施,看来,于公于私,自己都要进一次京了。 ........ 中午时分,范宁离开经略府,来到了港口附近的范氏商行,正好明仁和明礼都在,这两兄弟,明礼负责跑日本和高丽北线,明仁跑南洋一线,而坐镇商行的是四叔范铜钟,不过今天范铜钟不在,到福州催货去了。 商行很大,占地足有十亩,有伙计、管事以及账房五十余人,明仁一见到范宁便嚷了起来,“我说什么事情都应该公私分明,你说十五艘桨船是借我们的,这一借就不打算还了?还有京口那艘三万石的桨船到底怎么说,你要用,那就得把钱给我!” 范宁瞪了他一眼,“我失踪三个月了,你也不关心关心,一见面就问我讨债,你还真开得了口?” “你不是向东走发现了很多岛屿和陆地吗?你的行程我都知道了,但那些桨船怎么说?官府要征用我也认了,但总得给我们补偿吧!” 范宁本想三佛齐战事结束后就把桨船还给他们,但向东走了一趟,他才意识到,如果没有桨船,他根本就发现不了澳洲,而且也不一定这么快回来,他们需要等信风才能北归。 如果要把这十六艘桨船都买下来,至少要二三十万两银子,范宁想了想便道:“这样吧!回头我说服天子,给你们一座岛屿作为补偿。” 明仁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就像朱三爷的朱雀岛一样?” 朱雀岛确实是一个笑话,名义上是朱元丰的私人岛屿了,但他要在岛上采金,还得要朝廷批准,并要和正常金矿一样上缴大部分份子,还要派矿监进驻,气得朱元丰岛也不要了。 范宁微微笑道:“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坏,之前朝廷就有表态,允许私人购岛,私人可以占用岛上一切资源,并可以传给子孙,但具体怎么实施,还没有明确说法,一旦海外土地太多,朝廷最终会放手,我过两天回朝廷,就是要和朝廷商讨此事。” 明礼摇摇头,“阿宁,对朝廷的承诺我们是不敢轻易相信的,我记得很清楚,朝廷当时是答应把朱雀岛作为私人财产送给朱三爷,作为他引入种马的奖励,但后来朝廷就变了,现在朝廷假如答应给我们岛屿,我们还真不敢要。” “事情不是你们想的这样,我就问你们,当初你们想在吕宋国王手中买下岛屿,你们为什么就敢要?” “因为吕宋国太弱了!” 明仁在一旁道:“我一点都不怕吕宋国,他敢变,我还能招募军队和他打一仗,可大宋就不一样,我敢和它开战吗?” 范宁笑着摇了摇头,“一旦允许私人购买海外岛屿,能购买岛屿的一定是各大权贵家族,朝廷敢和朱三爷翻脸,因为朱三爷无权无势,可以随意揉捏,但朝廷敢和几百个权贵家族翻脸不认帐吗? 明仁和明礼对望一眼,两人都若有所悟,范宁又道:“这次我发现了大量的无人岛屿和一片比大宋还要广阔的大陆,光凭朝廷开发是不可能了,放开私人购地已是大势所趋,这也是权贵们的强烈愿望,你们现在就要开始着手准备了,十六艘桨船我会还给你六艘,尤其跟随我去探查土地的三艘桨船至关重要,我会为范家争取到一片最好的土地。” “那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 “造船!” 范宁毫不犹豫道:“造两万石以上的桨船,还有航海人才培养,我建议你们开办学校,培养航海人才。” 兄弟二人点点头,“我们明白了!” 这时,范宁又笑道:“我今天来你们这里,主要是为马车车轮之事,做到什么程度了?” 明仁精神一振,这件事是他负责,他连忙道:“已经基本上成功了,你乘坐的马车就是第一辆装备,我们又造了两辆,还装了不少车轮。” “带我去看一看。” 明仁带着范宁来到隔壁,隔壁是一片占地约四五亩的空地,也被兄弟二人买下,周围修建了围墙,两人走进了大门,里面隔出了几个院子,有人在加工橡胶,有人做模子,再用模子来做橡胶管,另一个院子就在做车轮。 明仁给范宁介绍道:“我们用你的秘方做成了不变形的树胶,但也反复试验了无数次才成功,而做管子做车轮外包就比较容易。” “你是怎么充气以及防止车轮漏气的?”范宁好奇地问道。 “充气比较简单,用风箱便可,至于防止漏气,我也说不清楚,你跟我来!” 范宁跟着明仁来到一间屋内,只见几名匠人在用小锤细心地敲打铁片,明仁拾起一只细小的零件,递给范宁:“把这个充气口熔在胶皮上。” 范宁接过硬币大的零件,上面有个铁嘴,铁嘴上盖着一个帽子,做得异常精致,帽子两边各有一个小铁扣,可以扣在圆铁上,估计充满气后就用铁帽子扣上。 范宁笑问道:“这个会漏气吗?” “略略有点漏气,还有就是铁扣太难做,这是两个难点。” 范宁对做铁扣的老匠人道:“老丈,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在铁嘴上两边各开一个小豁口,帽子里再放一根铁条,然后把帽子插进去后,向右边一拧,帽子里面的铁条就会卡住豁口,取不下来,再往左边一拧,帽子就能取掉。” 老匠人低头想了想,眼睛渐渐放出光来,他明白范宁的意思了。 “我试试看!” 范宁又对明仁道:“在帽子里面垫一个小胶圈,它就不会漏气了,这么简单的办法就想不到吗?” 明仁一拍额头,“我真是笨啊!居然没想到用胶圈。” 范宁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胳臂道:“抓紧时间做,过两天我要进京,我打算带两辆马车进京城,太后和天子也坐一坐橡胶车轮的马车。” “你叫它象胶?”明仁愕然。 范宁点点头,“我觉得它很像大象的皮,叫它象皮或者象胶都可以。” 明仁看了看胶皮,还真的比较形象,便笑道:“这个名字不错,就叫象胶吧!比树胶好听。” 第五百六十章 路闻噩耗 两天后,范宁乘坐一艘三千石的中型桨船进京了,三千石的船只可以直达京城,不用再换船,但沿途都是一队队万石海船,自从大宋在南洋开埠后,新港已成为大宋最大的港口,原来的广州港已屈居第二,而对日本和高丽的贸易主要在明州,所以泉州和福州便成了中转港,大量的南洋物资和财富运到泉州或者福州,再从福州和泉州走海路去扬州。x23us.com 一路上,总是会遇到一队队万石海船南下,这个时候海面上转为北风,除了桨船,靠信风出海的船只已经无法再北上,要到明年开春后,泉州和福州的物资才会继续北上。 桨船最大的问题就是耗用大量人力,像范宁这艘三千石的海船需要二十四桨,每桨需要三人同时踩踏,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宋朝的桨船不是欧洲中古时代数百人划的长桨船,宋朝的桨船又叫车船,船只两边装着小风车一样桨片,水手就像踩踏水车一样,抱着一根木杆在船底踩踏,船只就靠桨片的转动前行。 二十四桨就是左右各十二个车轮,掉头时,左边桨手不踩,右边桨手猛踩,船只就掉头了。 光范宁这艘三千石的桨船就需要七十二名桨手踩踏,不仅人力成本高,淡水、粮食消耗都相当大,像范宁去澳洲的三万石巨船,就有四百名桨手在下面踩踏,船只一半的储存空间都用来装粮食和淡水。 远洋航行的动力问题必须解决,否则每艘船装几百名水手肯定不现实,范宁想起了他年初在明仁工坊里看到了一个纺车零件,就是连动杆,一根杆子带动另一根杆子运动,这是各种机械运动必须用到的基础零件,原来宋朝就出现了。 南洋地区最大的两座富铁矿都在吕宋,一座在吕宋岛东面,现在已经在开采了,还有一座在棉兰老岛的最北面,都是易于开采的露天铁矿。 如果生铁产量足够,他们可以造铁壳船了。 在南洋寻找新土地的途中,范宁脑海里一直在萦绕着一样东西,那就是蒸汽。 蒸汽能否取代人力,成为海船的新动力,这对于远洋运输至关重要。 这天中午,船只抵达了扬州。 扬州的朱家码头上异常热闹,一支由数百艘船只槽船组成的进京船队正在忙碌地装运物资,物资主要是霜糖、绵和棉布,棉布是从大食进口,是用棉花纺织出来的布料。 之前朝廷曾安排相州官府种植过高昌国的棉花,但效果不好,主要是产量低,还要剥籽,松棉,耗费时间和精力太多,并不太适合小作坊,对细麻的替代性不明显,加上朝廷心思不在这上面,后来就没有推广开,现在只有相州和开封府还有少量种植。 但如果发明了弹棉椎弓,多锭脚踏纺纱车等等棉纺机器,那种棉一定会推广起来。 木绵琉球府和吕宋府运来,足有百万担之多,霜糖就是白糖,也有数百万斤,水稻和香料等物品一直便在源源不断运入京城,加上大量白银和黄金运来,大宋愈加富庶。 范宁没有去找朱孝霖,船只直接沿着运河北上,几天后他坐船抵达应天府时,范宁让船只靠岸休息一天,他要去探望一下妹妹范静。 范静年初嫁给了朱齐,朱齐考中进士后,在应天府国子监出任助教,两口子便住在应天府,听说小妹已怀了身孕,近一年未见,范宁着实有点想念小妹。 朱龙曾经去过他们住处,便带着范宁进了城,应天府和从前一样热闹,各种小摊小贩多如牛毛。 “卖甜玉米、南瓜糕!” 一名小女孩的叫卖声引起范宁的注意,他叫住了前面的朱龙,自己走到小女孩面前笑问道:“玉米多少钱一支?” 小娘子胳膊上挎着一只竹篮,脆生生对范宁道:“这是扬州种的玉米,那边水质好,光照足,玉米很甜,十文钱一支。” “那本地玉米呢?”范宁又问道。 “本地玉米不值钱,五文一支。” 范宁想到前年玉米刚上市时竟然卖到十贯钱一支,这才短短两三年就跌到几文钱一支了,可见推广之迅猛,说到底它就是一种产量很高的廉价杂粮,保证大宋底层百姓生三个孩子都养得起。 “南瓜糕呢?” “南瓜是我家自己种的,很好吃,三文钱一块。” 范宁对四名手下笑道:“一人拿一支玉米,两块南瓜糕。” 小娘子很高兴,掀开一层布,下面是南瓜糕,切成方块,她取出十块,放在小竹片上递给朱龙,又从篮子最下面取出五个玉米,递给朱虎。 “官人,一共八十文钱。” 范宁摸出一个银角子递给她,“不用找了!” “谢谢官人!” 五人分食了南瓜,又开始啃玉米,南瓜和玉米都不错,从小女孩的生意不太好就看得出,这两样粮食已经普及了,所以卖得便宜大家也没有兴趣。 范宁妹妹的家在应天府国子监旁边,是一座五亩的宅子,是朱家的资产,范宁当然也给妹妹陪嫁丰厚,一万两黄金加三千亩土地,珠宝首饰两箱,各种绫罗绸缎数十箱,从吴县坐船出嫁到吴江,一度引起轰动。 但婚后两人的生活却十分低调,加上两个都是书呆子型,休息日一起逛书铺就成了小夫妻最大的乐趣。 范静的宅子虽然不大,但很温馨,有三个使女,两个厨娘和一个老管家,因为怀孕的缘故,范静的婆婆也和他们住在一起,方便照顾媳妇。 兄长的到来让范静异常开心,她拉着范宁的手问道:“哥哥是进京路过应天府吗?” 范宁见妹妹的肚子已经显怀,至少有六七个月了,便笑道点点头,“我确实是进京有事,坐一会儿就走,家里没有产婆吗?” “有!专门请了一个有经验的产婆,家就在附近,每天都会来陪我两个时辰。” “你夫君还没回来?” “阿齐要晚点回来,他最近比较忙。” “那就算了,下次再见他吧!阿多,过些日子娘也要过来。” “那就太好了,有娘在身边,我就可以多睡一会儿,每天早上起床真的很痛苦,但又不得不起来。” 兄妹二人闲聊了几句,这时,朱龙在院门口道:“使君,有件重要之事。” 范宁起身走出房间,迎上去问道:“什么事情?” 朱龙把手中的一份《信报》递给范宁,“这是昨天的《信报》,刚刚送到应天府,使君看看第一个消息。” 范宁连忙接过《信报》,一瞬间,他顿时如雷击一下,惊呆了,《信报》上头版头条就一行字:‘高太后于昨夜驾崩!’ ......... 夜已经很深了,船只在河道中缓慢而行,范宁躺在甲板上呆呆地望着夜空。 他在泉州听说高滔滔病重,他心中就有一种不妙的感觉,所以才急急赶回京城,只是做梦也没想到,这么快高滔滔就去世了。 范宁心中十分伤感,高滔滔毕竟是他的情人,如果说自己对她没有一点感情,也不完全正确,感情是有的,只是他知道,他和高滔滔之间不会有任何结果。 但不管怎么说,他希望高滔滔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只是………历史上这么有名的女人,就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早早去世了。 令范宁心中无限叹惋和悲伤。 第五百六十一章 真相残酷 上午时分,范宁船只抵达了书苑街北面的汴河码头,从这里去二叔范铁戈的奇石馆只有百步距离,不过此时整个京城都沉浸在太后驾崩的悲伤之中,休朝五日,休市五日,满城裹素以示哀悼,今天是休市第四日,范铁戈的奇石馆关着门,看门的伙计告诉范宁,大掌柜去颍州看矿去了,要过两日才回来。m.x23us.com 无奈,范宁只得让朱龙去一趟朱元丰府邸,不多时,朱家派来几辆五驴拉拽的平板大车,将马车和车轮一起运回了朱家。 范宁刚刚走进朱家大门,迎面便遇到了朱洁,她就在这里等候范宁到来。 “我就知道你很快会进京,我想和你谈一谈!” 范宁默默点头,他知道朱洁必然是要谈高滔滔之事,就算高滔滔做了太后,她和朱洁的私交依旧很好,高滔滔的私人财产都是交给朱洁打理,范宁在新港留的皇商铺面,其实就是留给朱洁,高滔滔私人也在投资海外贸易。 走进贵客堂,朱洁让使女上了茶,随即把所有使女都摒退,半晌才叹口气道:“太后其实在十天前就病世了,前几天才正式公布。” “她是染什么病去世的?”范宁问道。 朱洁沉默一下道:“我如果说她是暴病而亡,你相信吗?” 范宁愣住了,暴病而亡从来都是非正常死亡的代名词,发生了什么事情,高滔滔居然是非正常死亡,他震惊地望着朱洁。 朱洁低低叹息一声,“这件事其实瞒不住人的,宫里尽管下了禁口令,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太后用虎狼之药堕胎,导致中毒身亡。” 俨如一声晴天霹雳,范宁彻底呆住了,高滔滔怀孕堕胎,是谁的孩子,是自己的吗? 朱洁意味深长地看了范宁一眼,缓缓道:“我知道你和高滔滔关系不一般,但到了什么程度我不清楚,但这次事件应该和你无关,你不要做什么傻事。” “小姑,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什么叫做和我无关,你能否把话说清楚。” 朱洁冷笑一声道:“宫中太医给出的诊断是怀孕四个月,而你离开京城至少半年了,第二,宫廷侍卫班直唐义莫名失踪,据说在他房间里找到了高滔滔一根心爱的发簪,第三,给高滔滔开虎狼之药的太医也被处死,第四,高滔滔身边的心腹宫女都在她之前一起饮药自尽,包括她最信任的宫女彩娥,这件事已经结案了,所以才发布太后病逝的消息。” 朱洁说的这番话使范宁像吞了个苍蝇一样难受,高滔滔身边还有其他男人吗? 唐义这个人范宁也知道,是跟随高滔滔从王府进宫,对高滔滔很忠心耿耿,三十余岁,长得很高大强壮。 虽然高滔滔向他保证过,不会再有其他男人,不过也难说,毕竟她才三十余岁,性格又比较热情外向,自己一走数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一时间,范宁竟沉默不语,朱洁又道:“太后驾崩虽然不幸,但对你却是好事,你的海外经略使还有两年任期,希望你要抓紧时间实施自己的抱负,你肩上担负着范家和朱家两大家族的希望,也担负着千千万万大宋移民的希望,希望你能全力以赴,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宏图大业上。” 朱洁怎么可能不知情呢?她一直很担心范宁和高滔滔的玩火,现在高滔滔被她自己玩的火烧死了,她害怕范宁再出意外,所以才在第一时间截住了范宁,疏导他,提醒他,警告他。 范宁心中叹了口气,斯人已逝,过去就过去吧! “多谢小姑,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朱洁欣慰地点点头,“你路途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当天晚上,范宁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心中唏嘘不已,直到天快亮时才沉沉睡去。 ......... 清晨,只睡了一个时辰的范宁便早早起身,赶去皇宫拜祭了高滔滔,在灵棚里他遇到了给母亲守灵的天子赵顼。 范宁的出现着实让赵顼又惊又喜,他连忙将范宁请到后帐,把宦官遣走,赵顼的眼睛顿时红了,泪水止不住滚落。 范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得叹口气道:“陛下,早点成长起来,好好做一番大事,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赵顼抽噎着道:“母后生前常常对朕说,范使君是最值得信任的人,要求朕毫无保留地支持你,就在母后出事的前一天,她还对朕说,范使君有大功于社稷,应该考虑提升了,没想到这句话竟成了.....成了母后对朕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到最后,赵顼已是泣不成声,范宁也忍不住鼻子酸楚,安抚赵顼。 好一会儿,赵顼终于停住了哭泣,抹去眼泪,十分坚强道:“皇祖母告诉朕,只要朕年满二十岁,她就把政权交给朕,还有两年,朕再忍耐两年,朕一定会做出一番大事,让列祖列宗和母后都以朕为傲!” “微臣也会竭心尽力,辅佐陛下成就一番大事业!” 两人正说着,一名老宦官出现在帐门口,沉声道:“陛下,太皇太后召见范使君,请范使君立刻过去。” 范宁点点头,对赵顼道:“陛下,微臣先去觐见太皇太后,回头臣再向陛下汇报南洋之事。” “去吧!皇祖母也很关心南洋。” 范宁行一礼,便着宦官匆匆向内宫走去。 曹太后没有在麒麟宫接见范宁,而是在慈安宫召见,这里也是她召见大臣的地方。 曹太后令人撤去了帘帐,和范宁相对而坐,她目光冷淡,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你们都退下!” 几名贴身宫女答应一声,慢慢退下,小殿内只剩下曹皇后和范宁两人。 范宁心中有点不安,这个架势不像是谈论军务的样子,倒是像商谈什么密事,曹太后想对自己说什么? “你知道滔滔是怎么去世的吗?” “微臣.....有所耳闻!” 曹太后点点头道:“其实哀家心里很清楚,滔滔肚子的孩子,你的嫌疑最大!” 冷冷一句话,范宁额头上的汗水刷就下来了,他连忙道:“太皇太后何出此言,微臣和高太后是君臣关系,再说太后才四个月身孕,微臣离开京城已经半年了。” 曹太后冷笑一声,“所谓四个月身孕是哀家让太医写的,她实际上是六个月身孕,不仅如此,侍卫班直唐义房中的玉簪也是哀家令人放的,周围侍卫控诉唐义和太会走得太近,也是哀家授意的,唐义背了这个黑锅,还有姚太医,下令将他处死的,也是哀家。” 范宁头脑嗡嗡作响,高滔滔怀了六个月身孕,她和唐义并没有关系,难道她肚子的孩子是自己的?这又是为什么? 他心已乱成一团,曹太后注视着他,依旧冷然道:“滔滔是想生下这个孩子,但哀家告诉她,你若生下这个孩子,孩子的父亲必然会被顼儿所杀,你只能在孩子和孩子父亲中间选一个......” 这时,范宁已忍不住潸然泪下,曹太后默默注视着他,半晌道:“滔滔是哀家的姨侄女,当年为了抗击张贵妃,哀家差点和她共侍一夫。好在官家清醒,没有收她,这件事后,滔滔一直对哀家不满,直到有一天晚上,她跑来求我,有密事向官家汇报,结果她揭发了自己的丈夫,虽然牺牲了丈夫,却保住了儿子,让哀家从此对她刮目相看.........” 曹太后沉浸在回忆之中,范宁心中却哀痛之极,他愿以为高滔滔的背叛可以让自己减轻对她的负罪感,但当他知道真相后,他才知道高滔滔从未背叛过自己,甚至为了保住自己而打掉腹中孩子。 曹太后又叹口气道:“滔滔最后拉住哀家的手,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但哀家知道她想说什么,所以今天召见你,算是完成了对她的承诺。” 说到最后,曹太后的语气变冷了,目光也变得冷厉,她注视着范宁低声道:“这一次是哀家保住了你,你要记住,你的命运从现在开始,已经掌握在哀家的手上,顺从哀家,有你的荣华富贵。可胆敢背叛哀家,我会让你生死两难!” 范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内宫,他找了一个僻静处坐下,目光沉重地望着远方,此时他已经从高滔滔去世的悲痛中摆脱出来。 曹太后最后的几句威胁话语让他猛然体会到了宫廷斗争的残酷和狠毒,谁说曹太后不恋权力,谁说曹太后宽厚仁慈,她当初拱手让权不过是以退为进,她比高滔滔更加能隐忍,她早就发现了自己和高滔滔的事情,但她却选择了沉默和等待。 劝说高滔滔堕胎的是她,最后处死太医也是她,那么高滔滔真正的死因就没有人知道了。 改掉高滔滔怀孕时间,安排唐义背黑锅,未必是为了保住自己,而是要利用这件事控制住自己。 第五百六十二章 摆脱迷惘 夜深了,老爷子朱元丰背着手在大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断埋怨朱龙几人,居然让主人一个人出去,朱龙很无奈,其实他们也没有办法,主人不准他们跟随,他们也只能回来。顶 点 x 23 u s “笨蛋!他不让你们跟随,你们就不能悄悄跟随,现在他人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这多危险!” 朱龙几人也知道理亏,四人低着头不敢吭声,朱元丰又回头埋怨女儿,“你昨天到底和他说了什么?弄得这两天他情绪低迷。” 朱洁嘴唇动了动,她却无法解释,范宁和高太后之事她不可能告诉父亲。 朱龙却小声替朱洁解了围,“老爷,主人心情不好,应该是和太皇太后接见有关。” ‘太皇太后!’ 朱元丰心中也涌起一种无力感,招惹上了曹太后,他也没有办法了。 这时,一名家丁飞奔而来,激动道:“老爷,找到姑爷了!” 朱元丰精神一振,激动问道:“他在哪里?” “他在潘楼,喝得大醉,还......” “还什么?” “还召了十名女妓陪酒,光赏银就给了一千多两。” 朱元丰心中一叹,范宁从来不会这样,估计是出大事了,他又问道:“人接回来了没有?” “已经接回来了,喝得大醉,另外,我们在潘楼遇到了一名《小报》的刀笔执事。” 朱元丰脸一沉,这帮无孔不入的混蛋,他立刻回头对朱洁道:“你立刻去警告报坊,假如它们敢把范宁之事登上《小报》,他们钱家子弟科举作弊之事也会出现在《信报》上。” 朱洁点点头,坐上马车,带着几名手下前往报坊。 不多时,运着范宁的马车回来了,朱龙几人跑上去,一起用力,用担架将喝得烂醉如泥范宁抬出了马车。 朱元丰摇摇头,回头对小妾道:“安排几名侍女替他洗澡,好好伺候他。” 小妾顾氏立刻上前指挥众家丁将范宁抬进了内宅,朱元丰叹了口气,这孩子估计在官场上栽了一个大跟斗。 .......... 天色大亮,范宁才慢慢醒来,只觉头痛欲裂,这时,两名侍女连忙上前,扶住他后背,伺候他喝酒,喝完一杯水,范宁舒服了很多,他摆摆手,示意自己能起身。 他坐起身,想到昨晚做的荒唐事,他心中苦笑一声,又问道:“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更时分,老爷派人找到了姑爷,把姑爷接回来的。” 范宁点点头,自己胡来,却让家人担心,不应该啊! 他起身去屏风后方便了,又洗了手,一名侍女抿嘴笑道:“阿姑说,如果姑爷醒来,可以看看桌上的礼物,是她送你的。” 范宁这才注意到桌上有一个纸盒子,他上前打开盒子,愣了一下,里面竟然是一个精巧的人皮面具,他有点糊涂了,自己又不是梁上君子,要这玩意儿做什么?难道怕人认出,带着这个去喝酒吗? 范宁见下面还有一张纸条,他看了看纸条,上面写着:‘官场必备品’。 范宁顿时哑然失笑,同时也有点感动,朱洁知道自己这两天为高滔滔之事失态,希望自己能够很好地掩饰住。 事实上,昨晚狠狠一番发泄后,他心态已经恢复正常了,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性,曹太后想控制自己,他何尝不是同时利用曹太后。 在某个程度上说,朱洁送自己这张人皮面具,还是真是时候。 范宁收起面具,对两名侍女笑道:“昨晚辛苦你们了,你们去休息吧!” 两名侍女施个万福礼,这才退下去了。 范宁深深扩了一下胸,他今天需要和曹太后以及天子再正式述职,好好谈一谈海外之事。 这时,一名侍女又匆匆跑来道:“姑爷,宫里来人了,让姑爷去接旨!” 范宁立刻换上官服,快步向外宅而去。 贵客堂前香案已经摆好,朱元丰正在陪一名中年宦官闲聊,宦官叫做罗文,跟随曹太后至少二十年,是曹太后的心腹宦官,昨天就是他把范宁领去见曹太后。 此时他身边摆着一盘十锭黄金,至少有百两,让宦官笑得眯了眼,久闻朱家巨富,果然名不虚传。 他并不知道曹太后和范宁之间的关系,他只感觉曹太后十分看重范宁,让他倒有心和朱元丰搭上一个关系,以后传递一些和范宁相关的消息,可以捞取更多好处。 “老员外放心,以后宫里有什么消息,咱家一定会派人来及时通告。” 朱元丰和宦官打过好几次交道,很了解这些宦官的德性,如果是侍卫或者官员来传令或者颁旨,给他们的好处一定要最后才给,对方要面子,装得万般无奈才会收下离去。 但宦官不一样,他们下面都没有了,还要什么面子,钱财是最重要的,一定要提前给,当面给,他们才会以钱财来衡量你的价值。 比如现在,自己拿出了百两黄金的跑路费,这个罗宦官才会想到建一个消息渠道,钱对朱元丰不重要,有价值的消息才重要,而对罗宦官恰恰相反。 “多谢罗公公了!” 这时,范宁快步走了进来,罗文起身笑道:“范使君,我们又见面了。” “辛苦罗公公出宫跑了一趟。” “哪里?是太后重视使君,咱家替太后跑路是荣幸。” 这倒是实话,别人还轮不到这种颁旨的机会。 罗文取出懿旨高声道:“太后旨意,海外经略使范宁接旨!” 范宁在香案前跪下,“臣范宁听旨!” 罗文展开旨意高声念道:“海外经略使范宁,励精报国,勇往开拓,为大宋开疆辟土立下丰功伟绩,需予重赏,以示鼓励,本宫特授爵范宁为吴国公,赏黄金一万两,庄园一座,钦此!” 范宁心中冷笑,昨天威胁了自己,今天开始拉拢了,典型的给一巴掌再塞颗枣,软硬兼施,不过范宁还猜到了曹太后的另一层意图,如果她确实能控制自己,她一定会把自己提上去,成为自己对付知政堂的一把刀,或者就把自己当做一颗重要棋子安插进知政堂。 范宁磕头谢恩,“微臣谢太后提携之恩,必将鞠躬尽瘁,为太后效力!” 罗文笑眯眯把旨意递给范宁,年轻人一般只有受祖荫才会有这么高的爵位,以功勋获爵,范使君是第一人。 旁边朱元丰也有点晕,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曹太后要打压范宁吗?怎么突然封为国公了,这可是从一品的高爵啊!只有相公或者三军主帅才有封国公的机会。 朱洁却心知肚明,封爵不升官对范宁意义不大,宋朝的高爵者太多了,上百个直系皇族,几乎都是王年初,天子的皇叔们一下子封了二十一个王,而偏系皇族和外戚要么是国公,要么是郡公,范宁封一个国公,真不算什么。 罗文收下黄金走了,朱元丰一肚子疑惑,却不好多问,只得对范宁道:“你得赶紧进宫去谢恩,早点回来,不要再喝酒了。” 范宁点点头,“昨晚让三祖父担心了!” 他又对朱洁笑道:“谢谢阿姑的礼物,很及时!” 朱洁微微笑道:“看样子你已经恢复了,赶紧进宫吧!” 范宁回房准备去了,朱元丰一头雾水问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洁笑了笑道:“阿宁原来是高太后派系,高太后驾崩,他的后台就没有了,看样子昨天他和曹太后谈得不错,曹太后打算继续重用他。” 朱元丰自行脑补道:“所以他觉得自己背叛了高太后,心中痛苦,昨晚才喝那么多酒。” “父亲说得一点没错!” 第五百六十三章 朝堂激辩 两天内,曹太后第二次接见了范宁,不过这一次是在紫微宫偏殿,天子赵顼同时参加接见,另外大学士张遥和牛庠也参与旁听。 曹太后依旧是垂帘而坐,天子赵顼坐在前面,他今年已经十八岁了,长得高大英武,器宇不凡,让范宁暗暗叹息,曹太后才刚刚掌权,怎么肯在两年后把朝政交给他,必然和仁宗一样,又有一番蹉跎了。 范宁见了礼,不慌不忙道:“这次微臣北上为三件事而来,第一是为南洋近况述职,其次是汇报微臣东行的考察结果,第三是为南洋未来的发展阐述自己的意见。” 这时,曹太后声音柔柔问道:“官家,相公们都上朝了吗?” 赵顼连忙欠身道:“回禀皇祖母,他们今天都来了。” “那就请他们一起过来,大家一起参详!” 赵顼吩咐近侍去请各位相公,又对范宁道:“范经略请稍等片刻!” 范宁明白曹太后是想废除海外经略府和知政堂的联席议事制度,但他并不在意,大家一起参事议政,倒反而让他能够更全面的阐述海外分封制的建议。 他躬身行一礼道:“微臣从泉州特地带来两辆特制马车,非常与众不同,想请陛下、太后和相国们一起参观,否则把它们送入大殿,现在还没有套马,就在宣德楼内。” 赵顼回头看了一眼太后,曹太后点点头,“准!” 赵顼即刻派侍卫把两辆马车搬来,不多时,两辆马车先送到殿外,七名相公韩琦、富弼、文彦博、韩绛、张方平、吴充、蔡襄也正好赶来,围着马车指指点点。 这时,范宁从殿内走出,和众人打了招呼,很快,天子赵顼和曹太后的大轿也从另一面过来,众人一起向太后和天子行礼。 赵顼很有兴趣,他走出大轿,仔细打量车轮,他也发现是车轮不一样了。 范宁上前对曹太后汇报道:“启禀太后,南洋有一种树胶,外形如大象之皮,所以叫做象胶,弹性非常好,便有商行用它制成车胎,套在马车车轮上,行走起来非常轻便快速,再无颠簸,使马车变得十分舒适。” 曹太后微微一笑,“官家可以试一试!” 赵顼有点为难,“启禀皇祖母,还没有套马,不如先让人套马,议事结束后皇孙再乘坐。” “也好,先议事吧!” 众人重新回到大殿坐下,七名相公也赐了座,曹太后缓缓道:“范经略使之前有书面述职报告,汇报了与三佛齐国之战,也汇报了新港和吕宋府的近况,这份报告哀家已经批准,并转给了知政堂,知政堂可有不同意见?” 韩琦起身道:“这份报告知政堂内部也进行了商讨,基本上认可海外经略府的各种措施,我们唯一担心就是攻打三佛齐,我们是否占有道义?” 范宁心中暗骂,从三佛齐运回大宋的二百三十万两黄金和珍宝,知政堂倒是毫不客气笑纳了,现在却关心是战争是否有道义,有本事那些黄金别收。 心中虽然不满,但范宁依旧微笑道:“启禀各位相公,三佛齐军方派水军扮作海盗,打击新港贸易,这已是他们承认的事情,我们追击海盗,结果被他们水军率先攻击,一艘战船被他们俘获,这是上千将士亲眼目睹之事,我们救援巡哨队,却被他们数百艘战船攻击,我们才忍无可忍进行还击,我认为我们完全占有道义。 在他们投降后,我们也不再屠杀他们一兵一卒,也没有趁机抢劫民财,侮辱妇女,可谓秋毫无犯,我们所得皆来自其国库,在三佛齐之战上,朝廷不必有任何道义上的担忧。” 曹太后心中也略略不满,自己明明已经批准了范宁的报告,知政堂为何还要商议,还要提出疑问,那自己的批准又有什么意义? 她又问道:“范经略使已经做出了解释,韩相公还有疑问吗?” “三佛齐战事上微臣没有疑问了,但在吕宋府和宝州上,知政堂还有更多的想法。” “韩相公请说!” “我们看了范经略使的规划,吕宋开发得很成功,我们在京城也深有体会,吕宋的霜糖、绵和粮食已经进入千家万户,吕宋运来的黄金大大改善朝廷的财政,吕宋运来的粮食也使京城粮价降到斗米二十文,将来玉米大规模种植,会使粮食更加便宜,这些都是大宋走向兴盛的好兆头,已经没有人能否认海外开拓的贡献,但在移民方面,我们认为还是太仓促了一点,毕竟移民是百年大计,需要慢慢来。” 范宁不解地问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使知政堂产生了放缓移民的想法?” 韩琦叹口气道:“这几年,移民和招工太猛,使乡村很多地方都出现了土地荒芜的现象,这种现象在河北路和陕西路尤其严重,尤其粮食价格下降太快,已经出现了谷贱伤农的情况,影响了农民种地的积极性。” 范宁接口道:“实现粮食产量大规模增长是历朝历代都盼望的好事情,如果担心谷贱伤农,可以有两个办法,一是朝廷补贴种粮农民,其次便是提高种粮技术,让一个人能种更多的粮食,而不应该想到削减种粮,那会出现饥荒的。” 其实韩琦这个说法在知政堂内部也出现了激烈的分歧,至少富弼就是坚决反对谷贱伤农,富弼站起身道:“范经略使说得很对,实现粮食产量大规模增长确实是历朝历代都盼望的好事情,我们不能因噎废食,我一直主张取消徭役,减轻农民负担,这对人口增加和大宋发展都有积极影响,即使一时半会儿取消不了,那么能不能把无偿徭役变成有偿徭役,朝廷提供粮食,或者百姓交钱免役。” 韩琦眉头一皱道:“富相公,取消徭役和谷贱伤农没有直接关系,现在不是讨论徭役的时候。” “怎么没有关系,取消徭役,男子在家的时间就多了,妇女怀孕的机会就会大增,人口会增加,人口增加粮食就不会便宜了。” 众人大笑,其实范宁也承认富弼说得对,人口增加才是解决平衡粮价的关键,他起身道:“富相公抓住了关键,人口增加才是粮食增加的目的,没有占城稻的引进,大宋人口也不会增加得这么迅猛,如果大宋人口增加到两万万,那么五千万去海外耕殖,那岂不是最理解的结果?” 韩琦点点头,“这就是刚才我说的,需要时间慢慢移民,现在海外移民太猛,对农业的冲击太大。” 文彦博叹了口气道:“韩相公为什么就一定认为是海外移民导致农业萧条,却对超大作坊对人口的吸收视而不见?” 文彦博才说到了关键上,海外移民能有多少?关键是大宋越演越烈的超大作坊出现,纺织、丝织、印染、采矿、冶炼、造船、航运、酿酒、陶瓷、制茶、榨油等等,动辄数百人、上千人的超大型工坊出现,占用了大量年轻劳动力,年轻人谁愿意面朝黄土背朝天种地,纷纷去各个大城寻找机会,增加眼界。 以前小娘子只能去做做丫鬟,现在可以去纺织工坊干活,挣得也不比父母少。 朝堂间一时沉默了,这些超大工坊都涉及到大量的权贵,不好轻易触碰。 这时,曹太后又问范宁,“刚才范爱卿提到农业技术可以改变现状,不妨在这方面继续谈一谈。” 范宁躬身道:“其实微臣很快会谈到技术问题,那么微臣就先从农业技术说起。” 第五百六十四章 民间购岛 范宁站起身不慌不忙道:“微臣在三佛齐国也看见了当地人种水稻,但他们种水稻要比我们简单得多,把稻种往田里一撒,几个月后来收获就是了,最后产量也不低。x23us.com 这虽然和当地的气候、水土有关,但这种水稻却省去了育秧和插秧的环节,节省了大量劳力,如果大宋也有这种稻种,一个人原本只能种三十亩水稻,现在却能种一百亩,还不是很累,三佛齐国稻种已经在吕宋国推广,我也带回了部分,可以在岭南、福州、泉州一带试验。 我这里只是举一个例子,再比如我们能不能想办法提高农具的效率,比如犁,铁犁肯定比木犁好,如果是用高品质的精钢打造,在水田里犁地就会非常轻松,一个上午就能轻松犁十几亩地,当然,单户农民买不起这样的精钢犁,但五十户农民就能合买一副,或者官府购买,给农民租用。 但前提是生铁产量猛增,我们再研究如何冶炼出大量精铁、精钢,不仅是军队需要,农业和工坊都需要。” 这时,韩琦打断他的话道:“范使君的意思是说要加大海外的采矿量,是这个意思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范宁道:“我是说,我们不太重视技术,导致大量的生铁做成了低劣的物品,造成极大浪费,如果我们的冶炼技术大大提高,锻造出更多高品质的精钢,那么士兵们的战刀可以斩断敌人的矛杆,箭矢可以轻易射穿敌人的铠甲,农民的铁犁能够破碎坚固的泥块,樵夫的斧头能轻易斩断大树,矿工的铁镐能轻易挖出石炭,整个大宋的生产都会增加几倍,财富也会增加几倍。” 富弼接口道:“朝廷已经取消了匠籍,允许私人工坊大量雇佣工匠,只要工匠不投敌,他们其实已经很自由了。” 范宁摇摇头,“这还不够,如果有专门的学校来培养高水平的工匠,进行高水平的研究,比如研究冶铁,研究合金,研究织布机,研究火药、研究兵器、研究农具,研究造船等等.......” 文彦博眉头皱成一团,“范经略使,你说了这么多,我看除了兵器火药外,其他现在都还不需要吧?” 范宁对赵顼和曹太后道:“刚才文相公提出一个问题,微臣说了这么多技术,我们需要吗?下面微臣来汇报东行考察情况。” 范宁又对七名相国道:“大家都知道,我曾经失踪了三个月,这三个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现在就告诉大家。” 他一招手,“抬上来!” 只见几名宦官将一个很大的木架子抬了过来,木架子有一副地图,足有七尺高、五尺宽,范宁将木架在众人都能看到的地方,他拾起木杆道:“大家看见没有,这些是三佛齐王国东面的岛屿和陆地,少部分有土人居住,大部分都是无人岛屿,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度。” 范宁向最上面一指,“这里就是吕宋府,它面积相当于河北东路,这里光热极好,一年三熟,土地肥沃,如果全部开发出来,它每年能给大宋带来两千万石粮食,八百万斤霜糖,三百万担树绵,还有三百万两黄金和千万斤生铁,但吕宋府只是一个岛,它的下面还有更加广袤的土地,这些岛屿加起来,相当于两个吕宋岛。” 范宁又指着下面狭长的岛屿,“这里是爪哇岛,一半属于三佛齐国,另一半则住着少量的土人,不属于任何国度,再向东是一座巨大的岛屿,这座岛我叫它东方大陆,它的面积相当于大宋的三分之一,上面森林密布,同样也只有极少量的土人居住,但真正让人震惊的却是下面。” 范宁指着澳洲,“这是一片连土人都没有的广袤大陆,我们叫它南方大陆,面积相当于我们两个大宋,高山峡谷、江河大湖,草原、荒漠,肥沃的土地、茂密的森林,可以养千万头牛羊,可以养千万匹战马,我们已在最北面立下了大宋的石碑。” 朝堂内一片寂静,天子赵顼的目光闪亮,久久注视着地图上的大陆,良久,韩琦嘶哑着声音问道:“它距离大宋有多远?” “一个半月的航程,但问题不在这里,而在于大宋的造船技术还不够好,大船不够坚固,航行的速度太慢,需要水手太多,我们的船队就遇到了海上风暴,差点覆灭,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我们能够发明一种机器,它能使桨片自动翻转,不再需要四百名水手踩踏船车,那么就不再需要船帆,一艘船四五十名水手就足够了,然后我们把船只造得更加坚固,不惧狂风巨浪,那么无论东方大陆或者南方大陆,都将彻底归属于大宋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富弼道:“范使君,我们大家敬佩你为大宋开疆辟土的勇气,但你说的距离大宋至少有万里之遥,实在太遥远,我们就算补给一点粮食物资都要耗费巨资,开发它太不合算了。” 沉默片刻,范宁缓缓道:“虽然朝廷没有这个动力,但是民间呢?如果把这些海岛和土地出售,那么必然有很多人自掏腰包去开垦建设。” 韩琦厉声问道:“那这些海岛和土地究竟属于谁?如果朝廷管不到,那他们岂不是自成王国?” 范宁针锋相对回顶道:“这些海岛当然属于大宋,这就像你在大宋拥有一座庄园,庄园就有庄园的主人,主人把庄园大门一关,难道官府就能随意进去吗?” “两者性质不同,庄园是在朝廷的掌控之中,但海岛不是,你在报告中也说,每一座海岛面积就相当于一个州府,这么遥远,朝廷怎么管得了它?” “岛主投下巨额本钱经营岛屿,这座岛是他的私有财产,他当然有权力处置这些财产,朝廷也不需要管他,只要岛主每年向朝廷贡土,向朝廷缴纳一定税赋,那他和普通的庄园主又有什么区别?” “但大宋的律法中没有并关于这些海外庄园的规定。” “没有规定可以建立规定,十几年前还没有海外经略府,还没有鲲州呢!” 韩琦争不过范宁,躬身道:“陛下,太后,官营海外,微臣完全支持,但要把海外转为私有,这很容易导致海外领土事实上独立建国,太危险,微臣绝不赞成。” 范宁忍不住怒视韩琦道:“韩相公,这些土地和财富如果大宋不要,就会白白便宜波斯、大食和西方诸国,将来我们如何向后世子孙交代?” 他又对赵顼和曹太后道:“陛下,太皇太后,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既然上天已经把这个机会给了大宋,大宋必须要拿下来,至于用什么办法,可以商榷,但绝不能因为一些无端的担心和猜测就把这个巨大的财富拒之门外。” 赵顼听得热血沸腾,他刚要表态,曹太后却阴阴柔柔道:“韩相公,范经略使,哀家有点累了,这件事以后再谈吧!” 说完,曹太后起身便走了,赵顼无奈,只得苦笑一声道:“此事需从长计议,今天就暂时到此吧!” 他也起身走了,偏殿上就只剩下几个相国和范宁,韩琦很不满地瞪了范宁一眼道:“小子无知,你是在给那些居心叵测创造机会。” 范宁淡淡道:“既然是居心叵测,就把他们流放到海外去,岂不是更好?” “你…简直一派胡言!” 富弼走上前笑道:“老韩就别和晚辈争了,小范相公是想用海外的财富换取国内的财富,解决土地兼并和权贵占据财富太多问题,我没有说错吧!” “当不起小范相公,不过富相公说得有些道理,这是一个解决大宋内部矛盾的机会,其实我更着眼于千百年后,为子孙留下这笔土地财富,抢在西方人占领这片土地。” 文彦博拍拍范宁的肩膀笑道:“小范相公确实所谋甚大,用廉价的粮食来鼓励生育,用足够的人口和物资去殖民海外,把建立技术学校的想法提交给知政堂,这个倒可以先一步实施,剑可断辽兵之矛,矢可透西夏之甲,这两句话我最感兴趣。” 一场争论下来,众相国倒给了范宁一个小范相公的称号,这就是在一定程度上认可了他的以技术治国的抱负。 但在岛屿私有化方面却依旧分歧明显,不光韩琦,韩绛、张方平和吴充都不赞成岛屿私有化,只有富弼和蔡襄比较支持范宁,而文彦博则是部分支持范宁。 第五百六十五章 曹家心思 朝廷并不禁止报纸刊登重大国事,很快,这场激烈的争论便在《朝报》上首先刊登出来,紧接着《小报》和《信报》也纷纷刊登. 还有好几份刚刚成立的新报也大篇幅报道了此事,比如柴家办的《京师快报》,曹家和高家合办的《宋剑》,还有《天下事》、《文报》、《球报》、《柴米油盐》等等。顶 点 x 23 u s 它们用的标题也很吸人眼球:《惊爆!发现新大陆,三倍于大宋》、《殖民海外,小范相公的大宋帝国梦》、《家国天下,海外岛屿是家还是国》、《抢在西方人之前》、《出兵海外》、《大宋需要更坚固的大船》、《以技术立国》。 一连几天,诸多报纸都在讨论此事,很多元老大臣也纷纷投稿,借报纸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整个东京城都在经历一场关于海外发展的大争论,几乎所有文章都提到了小范相公这个名称,也正是从此时开始,小范相公便成了范宁的公开称号。 在西大街一条小巷口,有一座占地约四亩的商铺,大门口挂着两块牌子,一块上面写着《宋剑》,另一块牌子上写着《天下事》。 这里是两份报纸的报铺,在新帝登基后没有多久,便放开了舆论,准许民间办报。 很多早就想办报的权贵家族趁着这股东风,纷纷办起了自己的报纸,他们之前有顾虑,但看到了掌握舆论的巨大利益后,便义无反顾地投身进来。 《宋剑》曹家和高家联合办的军方报纸,主要是刊登一些军队方面的消息,而《天下事》则是曹家自己的报纸。 和《小报》、《信报》一样,刊登娱乐时事新闻,和正常的报纸一样,有读者才会有影响力,他们也绞尽脑汁,寻找读者喜闻乐见的新闻。 这两天关于发现新大陆的新闻轰动了京师,也很快会轰动大宋,所有报纸都在这方面做文章,想法设法撬这方面的消息。 上午时分,一名中年执事匆匆走进报铺,正好在院子里遇到了两家报铺的东主曹佾。 中年执事连忙上前行礼,“参见东主!” 曹佾这两天就是因为海外发现大陆之事而来报社,他想获得更多的信息。 他连忙问道:“拿到了吗?” 中年执事点点头,“《信报》还是很讲信用,把独家报道给我们了。” 年初,曹家的《天下事》和《信报》达成了消息共享协议,昨天曹佾得到消息,《信报》要发一篇范宁的独家文章,他便派执事去试试运气,没想到《信报》还真给了。 曹佾大喜过望,连忙接过稿子细看,题目是《小范相公访谈录之一大宋的疆域应在蔚蓝色的另一端》 访谈录上范宁详细迅速了他们发现新大陆的详细过程,非常详实,几乎可以凭借这个访谈录去找到那座大陆。 曹佾眉头一皱又问道:“这只是访谈录之一?” 中年执事点点头,“据说范宁写得文章有一万多字,他们准备分成四次发出来。” “那你要盯住他们,这篇系列文章我们必须要同步登出。” “卑职明白!” “去吧!把这篇文章交给大管事,作为加刊,今天就要印出来。” 还有两个时辰,报纸就要发行了,今天的报纸内容昨天已经刻板,现在正在印刷,再增加这篇文章进去,显然来不及了,那就用加刊的方式,相当于后世的号外,单独印刷出来,多余的部分加一些广告。 中年执事匆匆去了,曹佾想了想又让人抄了一份范宁的访谈录,返回府宅去了。 曹氏家主曹琮已是风烛残年,没有几年活头了,可越是这样,他越是关心曹家的未来。 三年前曹家就盯住了大宋海外的土地,只是朝廷在这件事上始终态度不明朗,曹家便一直在等待。 这次范宁又发现了大量的土地和一块两倍于大宋的新大陆,又一次引发了允许私人海外购岛的争论,不光是曹家,所有人的心都被拨动了。 其实韩琦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权贵们购岛都是出于一种野心和**,没有建国自立的野心,谁愿意去几万里外购买土地? 在自立建国上,大宋又隐藏之一种更深刻的背景,赵家的江山不是征战得来,而是黄袍加身,说白了就是一种篡位。 赵家可以黄袍加身,那别的家族呢? 只是大宋已经通过杯酒释兵权以及文官当政等等制度,将其他权贵家族的上升之路堵死了,但海外开辟疆土却出现了一个另类的上升通道,使很多权贵家族都发现了这个可能性。 一个万余蛮族的部落就能建吕宋国,那为什么他们家族就不能,他们拥有财富、人口和技术,完全能建一个依附于大宋的小国。 这个想法随着这两天的报纸舆论的煽动,已经让每一个权贵家族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曹佾回到府中,直接来到后院见家主。 曹琮眯着眼睛听完曹佾的口述,微微笑道:“若日本和高丽也有强大的水军,他们完全可以依靠这篇文章抢先占领新大陆啊!” 曹佾试探着问道:“我们能不能抢先占一座岛,不如位置和资源好一点的。” 曹琮摇摇头,“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了,没有必要,这两天你进宫一趟,和太后谈谈此事,最好她能推进一下。” “那范宁那边呢?”曹佾又问道。 “范宁那边我让诗儿去和他谈谈,听听他的建议。” “我明白了,我明天就进宫见太后。” 曹琮又微微笑道:“今天高家来找我,旁敲侧击问起了这件事,他们也动心啊!还有潘公今晚要来拜访我,我估计就连柴家、钱家、李家,这些帝王后裔都有了想法,在大宋没有他们的机会,那去海外建国,又能使祖先事业延绵千秋了。” “知政堂现在的态度是四比二,文彦博保持中立,两个韩相公反对激烈。” 曹琮冷笑一声道:“知政堂从来不重要,大宋是赵家和一班权贵的天下,只要权贵们一起施加压力,韩琦不答应就得罢相。” “六叔,我发现范宁一直在暗中推动此事,而且范氏兄弟多年前就布局港口和船队了,莫非范家也有此心?” “人都有私心的,范家想弄一块土地很正常,但范宁想得可不是那么简单,他是在直接推动大宋的变法,你没发现吗?这两年土地价格持续下降,土地兼并之风已经渐渐减弱了,我看报上有很多出售田庄的广告。” “六叔说得对,大家都醉心于做大产业,对经营农庄兴趣不大了,尤其现在粮价低迷,无利可图,土地兼并之风也就抑制住了。” “这个范宁可不是简单人物,我们曹家得把他好好笼络住,将来曹家的兴盛恐怕就在他身上了。” 说到这,曹琮叹息道:“当年我还是太犹豫,结果他成了朱家之婿,现在悔之晚矣,你去吧!我有点疲惫了。” 曹佾默默行一礼,退下去了。 曹琮望着曹佾远去,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颇为玩味地看着,这是太皇太后曹氏写给他的信,整封信里面只有四个字,‘曹范联姻’。 ......... 范宁这两天颇为忙碌,主要是拜访他的人太多,尽管他想安静地呆几天,但客人到来他却没法推却,先是大学士钱明逸拜访他,紧接着老房东柴靖前来拜访,然后又是明肃皇后的侄孙刘丰。 刚刚把刘丰送走,吃罢晚饭,他的同窗好友、鲲州老部下,驸马曹诗又来拜访他。 范宁很清楚,曹诗其实是代表曹家而来,这些来拜访他的权贵都是一个目的,想推动私人海外购岛。 范宁让曹诗请到自己的书房就座,曹诗一眼便看见范宁书房墙上挂的海外诸岛图,他顿时走上前细看。 范宁站在一旁笑道:“过去这么多年,曹家看中了哪座岛屿?” 曹诗指着棉兰老岛道:“曹家对这座岛其实很有兴趣,但它面积太大,朝廷已经把它定名为新夏州,已经和曹家无缘了。” 范宁微微笑道:“需要我给曹家一个建议吗?” 曹诗大喜,他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没想到范宁倒主动提出来了,但一转念,估计范宁早就猜到自己的来意。 “范使君请说!” 范宁指着发现的南方大陆道:“这座大陆肯定是属于朝廷,那么北方的岛屿应该可以出售,曹家最好能买一座距离大陆最近的岛屿。” 范宁一指帝汶岛,“这座岛当地土人称呼它为帝汶岛,面积和琉球府相仿,雨林密布,土地肥沃,有高山也有平原,和南方大陆隔海相望,我建议曹家考虑买下这座岛屿。” 曹诗注视帝汶岛半晌问道:“岛上有多少土人,是否凶残?” “岛上土人应该不多,千余人左右,很凶残,善猎人头,你们拿到此岛,可以请宋军上岛清剿。” 这时,使女给他们上了茶,范宁请曹诗坐下,曹诗沉声道:“两年多以前我就问使君,朝廷是否卖岛,但一直没有定论,现在卖岛之声又起,范使君觉得最后结果如何?” 范宁沉吟一下道:“卖岛已是大势所趋,难以阻拦,但朝廷必然会有制度出台,比如购岛资格,比如岛屿地位,比如用什么办法购岛等等,最终完善应该也不会那么快,我这几天对所有来拜访我的人,都说了同样一句话,现在也送给曹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们要提前造大船,必须造桨船,拥一支五艘两万石以上的桨船,才是你们获得海岛的前提。” 曹诗点点头,“我明白了,多谢使君提醒!” 第五百六十六章 大纺车的启示 次日一早,范宁和朱元丰一起前往开封府陈留县,朱元丰在那里开办了一个纺织机器研究院,请了数十名老工匠,在这里研究如何改进纺织机。 大宋目前纺织主要以麻纺和丝纺为主,但大宋开始从大食进口大量的棉布后,引起了各大纺织工坊的极大关注。 棉布明显比细麻布更舒适、保暖,透气性好,很多大户人家都开始穿棉布做的衣服,众多纺织工坊主都意识到,一旦棉布大量进口,他们就会遇到生存危机,不需要官府组织,从去年开始,纺织工坊主都纷纷开始研究棉纺技术。 十几年前,大宋从高昌引进了棉花,但没有得到推广,渐渐销声匿迹,目前只有相州和开封府有少数地区种植,种植面积大约有数千亩,这些棉花已全部被一抢而空,很多工坊主不得不从海外进口棉花用于研究。 在研究纺织机器上,朱家也没有落伍,朱家这几年从天竺进口了数千担棉花,事实上,从三年前开始,朱家便着手秘密研制棉纺机。 在前往陈留县的路上,朱元丰对范宁道:“我们最初也想用木绵纺织,但木绵的绒太短,很难用织机纺织,只能用手搓成线,才能做成木绵布,尤其剥木绵籽太难,但后来听说,岭南儋州却能用机器来纺织木绵,我前年派人去岭南学习它们的纺织技术,得到了很大的启发,现在我们也能用机器脱籽,用机器纺织出木绵布,又轻又柔,甚至比进口的棉布还要舒适。” 范宁笑了笑道:“木绵是一方面,棉花也要研究,毕竟木绵的数量不是太多,而且北方不适合种木绵,反而适合种棉花,一旦棉花种植推广开,最终还是以棉布为主,木绵布可以作为稍微高端的布料。” “我明白,可以纺木绵,其实也完全可以纺棉花,关键是要提高纺纱的技术,纺麻线经做到三锭,完全可以把纺麻摇车改造成纺棉车,纺棉车也能做到三锭,甚至更多。” “别的纺织工坊技术如何?”范宁又问道。 朱元丰轻轻叹息一声,“几乎每一家大的纺织工坊都有研制机器的工匠,这几年技术提高非常快。 我给你举个例子,一般细麻纺车的锭子数目是两至三枚,最多为五枚,前年宝德纺织工坊发明了连动手摇机,将纱锭竖起来,用一个纺轮带动,一次可摇十支锭子,但这还不是最厉害的,今年三月,柴家的柴氏纺织工坊造出大纺机,用水力驱动,一次可以摇数十支锭子,普通麻纺机一天也就纺三斤麻线,但大纺机一天可以纺一百五十斤纱线。” 范宁很惊讶,居然能利用水力驱动,这可是巨大的进步啊! “那棉纺上可以用水力大纺机吗?” “当然可以,我也打算造出大纺机,利用水力驱动来纺棉纱。” “那织布呢?有没有什么新技术?” “织布一直是用踏板织机,也是最耗人力的地方,每个女工踩一张踏板织布机,每个时辰能织出一丈布,据说很多工坊都在研制利用水力推动,让织布机能自动踩踏,这样,一个女工就能看管三到五架织布机。” “如果实现成功,一匹细麻本钱是多少?” “两百文!” 朱元丰伸出亮个指头道:“现在的本钱是四百文,如果能成功,一匹细麻的本钱还要降一半,两百文就够了,京城市场上细麻的价钱已经从四年的一千二百文降到八百文,恐怕还要再降到五百文,这就是大工坊的威力,十几张织机的小作坊只能倒闭,他们的本钱是七百文。” 范宁沉默了,虽然大工坊的出现大宋无数小作坊都纷纷破产倒闭,但这也没有办法,这就是社会进步的必然,只有大工坊才会拼命提高技术,想到用水力驱动的大纺车、大织机,才会使大量商品充斥于市场,促进人口增加,促进商人去海外争夺市场。 ......... 马车驶入了陈留县,朱元丰之所以在陈留建立纺织机器研究院,最主要的原因是陈留县有大宋最大机坊,也就是制造纺织机器的工坊,制造剿车、纺纱机、提花机、斜织机、踏板织布机等等。 朱元丰指着远处一座被围墙包围、占地广阔的大院道:“那里就是宝德机坊,大宋最大的制造纺机的工坊,东主叫李宝德,是有名的大商人,很善于投机,早年和吕夷简关系密切,后来又抱上张尧佐的大腿,现在和韩家打得火热,他自己也开了一家三千张织机的纺织工坊,一只纺轮同时纺出十根线就是他搞出来的,但还是比不过柴家的水力大纺车。” “三祖父的研究院,就是从里面挖的工匠?” “谈不上挖的工匠,都是里面年老体弱,干不动活的老工匠,他们虽然干不动高强度的劳作,但经验丰富,正好适合研究,轧棉机和搅车就是他们吸取了儋州的经验而制造出来。” 他们来到了城南的一座大院子,这座院子至少占地十亩,平时大门紧闭,显得比较神秘,这里就是朱元丰建立的纺机研究院。 他们从后门进了大院,只见大院子里又分出了十几个小院子,每个小院子都有人在忙碌,整个大院估计有一百余人。 一名大管事特来迎接东主的到来,又给范宁见了礼,范宁笑道:“先看看你们木绵纺织机器。” “请随我来!” 大管事带着他们来到一座稍大的院子里,范宁一眼便看见轧绵机,轧棉机主要是把绵籽和绵絮剥离的工具,就是两根圆木棍同时转动,木绵从缝隙里挤压,绵絮下去,棉籽就留在上方,被木棍上的槽带走。 木绵和棉花一样,都有绵核,很难剥离,从琉球府和吕宋府送来的百万担木绵都是带核的,需要人手工剥离,劳动强度很大,大量人工费含在其中,使绵的价格下不来,而且木绵絮纤维比较短,用粗麻机很难摇成捻子,只能用手工捏成捻子,然后再一步步摇成细纱线。 这就需要搅车,把剥棉时压成的绵饼的木绵再搅松散,但这样还不行,范宁便看到了留存后世的大杀器:棉弓,用弹棉花的方式把纤维弹出来,这样就使纤维变长,很容易接续做成长绵条,也就绵捻子。 再利用摇机把捻子摇成一股股细线,细麻和粗麻的区别就在摇线的精细程度。 大管事笑着介绍道:“木绵布已经做成功了,但东主要求再精益求精,我们打算用铜棍代替木棍轧棉,然后再进一步考虑用水力驱动,使轧绵、搅绵和弹绵都不用人工,只要有一个人往里面放入木绵就可以了。” “让我看看水力驱动的大纺车在哪里?”范宁极有兴趣地问道。 大纺车虽然是柴家发明出来,但很多工坊都仿制成功了,朱元丰的研究院也不例外。 大管事带他们来到一座后面大房子里,水力驱动必须要靠山或者靠河,要有落差,恰好他们背后就靠一条小河,他们便从小河里引出一条水流,穿过院子,最后流入陈留湖。 这条水流被他们做成了落差,形成潺潺溪流,推动一架很大的平躺的水车,水车转动,又通过连动杆驱动纺纱机转动,上面数十支纱锭便同时在转动了,一名手巧的女工在不停的接线,她的工作就只有一个,把断掉的线接续起来。 大管事介绍道:“用水力舂米、磨面早在唐朝就有了,关键是柴家想到了利用织布机上的连动杆,这样就把水力转化为大纺车的推动力,我觉得这才是关键。” 范宁顿时想到了蒸汽机的发明,其实也是一样,蒸汽不停推动活塞运动,然后活塞又推动连动杆,使轮轴转动,火车、蒸汽船就这样发明出来。 当然,自己不是工匠,细节怎么处理他想不到,但有这些极富聪明才智,技术熟练的工匠,又有什么办不到呢? 范宁心中有点激动起来,别的他暂时不关心,他现在关心怎么解决远洋大船的动力问题,如果蒸汽机发明出来,一亿两千万人口的大宋就会出现一场工业革命。 【注:利用水力驱动的大纺车就是在南宋后期发明,连动杆原理也是在宋朝就出现了。】 第五百六十七章 曹后的下注 这时,几名老工匠叹息道:“水力驱动最大的问题就是受地形限制,必须找到有水流的地方才行,很不方便,现在所有的工坊都在苦苦寻找其他动力,有人提到利用风力,像航船的风帆,有人提到利用畜力,用毛驴来拉动转盘,还有人想到了跑马灯,跑马灯为什么会转动,能不能用跑马灯的办法让水车自己转动起来?柴家为此还悬赏一千贯钱,给利用跑马灯办法解决转力的工匠予奖励。x23us.com” 范宁心中感叹,人民的智慧果然是无穷的,想到了风力,居然还想到了跑马灯,跑马灯其实也是用热空气推动,距离水蒸气只有半步之遥了,相信不用自己说出来,不久的将来,就会有工匠发现水蒸气的力量。 关键是有了大工坊,资本有了发明新技术的动力,有了发明创造的机制和平台,在资本和智慧工匠的推动下,什么样的发明都能做出来,枪炮也是一样,所以历史上,宋朝是距离资本主义最近的一个朝代,如果没有异族入侵打断,宋朝未来必然是一个无法想象的世界。 范宁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对朱元丰道:“我从海外回程途中,在和海员们的闲聊中,有一个海员倒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众人精神一振,一起望向范宁,朱元丰连忙道:“你快说,有什么好办法?” 范宁让大管事把所有工匠都聚集起来,众人听说小范相公有好办法,便一起望向他。 范宁不慌不忙道:“我说的绝妙办法就是利用水蒸气!” “怎么利用水蒸气?”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原理很简单,我们烧水时,水蒸气不停地将茶壶盖向上推动,大家都应该有印象吗?” 一名工匠反应极快,连忙道:“小范相公的意思是,做一个很大的茶壶盖,水蒸气推动茶壶盖,就像水力不断推动水车一样。” 范宁笑道点点头,“是这个意思,只是茶壶盖不用做得太大,只要水蒸气足够多就行了,做一个像茶壶一样的大铁容器,里面装满水,用石炭不断燃烧,水开始沸腾,然后铁容器口子上有一个铜活塞,铜活塞的另一头是铜或者铁制连动杆,水蒸气不断推动大活塞前后运动,那么动力是不是就有了。” 所有工匠都激动得大声喝彩起来,他们都是能工巧匠,缺少的就是一个关键处的点拨,范宁把蒸汽之力告诉众人,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范宁立刻宣布道:“我和朱员外各拿出一万贯钱,作为奖励基金,现在悬赏三样东西,第一是蒸汽炉,第二是包括活塞在内的连动杆,第三是连动杆带动纺机转动的轴,只要做出来任何一样,就给三百贯钱的奖励,做得最好的工匠,给一千贯钱的奖励,如果你足够聪明,就能拿到最高三千贯钱的奖励。 我建议大家自己组队,几个人一起研究,时间是一个月,但我提醒大家,蒸汽炉的炉壁要用铁制,而燃烧室最好还是铁壳耐火砖制,而且必须要足够的厚实,否则会爆炸的。” “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原料,需要铁或者铜。” 朱元丰缓缓道:“所有原料都由我来提供,奖励翻倍,但有一点,这件事任何人都不能泄露出去,我不是说将来自己独用,我是说,必须由我们来发明成功,不能让柴家抢先了。” 朱元丰心里明白了,如果他发明蒸汽机成功,那么他封郡公指日可待,他今天得把范宁抓住了,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蒸汽机范宁肯定早就琢磨明白了,必须让他把图纸画出来。 禁不住朱元丰的再三恳请,范宁只得简单画了一幅蒸汽机原理图,连动杆图和轮轴图,轮轴原理也很简单,一个内六角的轮套外六角的轴,轮上有一根连动杆,活塞前后运动时拉动轮子转动,轴也跟着转动了,所有材料都是用铜制,这也是火车驱动的原理。 范宁也提出了条件,蒸汽机一旦造出来,立刻交给朱孝霖,让他在船上进行试验,用蒸汽动力取代人力。 就在范宁在陈留开启蒸汽机的同时,皇宫内,曹太后也接见了胞弟曹佾,曹太后也是拿这个兄弟无可奈何,从年轻时就喜欢四处去求仙访道,现在已经四十五岁,但心依旧定不下来,从不肯涉足官场,要是他肯入仕,自己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势单力孤。 虽然曹家在军方的势力很大,但在文官上却无人,唯一一个曹诗还是驸马,驸马很难做到高官,曹佾显然是最理想的人选,但他始终不肯为官,让曹太后十分失望。 “听说你这段时间在办报?”曹太后淡淡问道。 曹佾点点头,“我只是暂时帮忙,过段时间会让骆庭接手。” 骆庭是曹家女婿,文才很高,因病退仕,不久他会来接手两家报社。 曹太后顿时有些不高兴问道:“那你做什么?” “我想出去走走,跟随范宁去新大陆,我对那里神往已久。” “你” 曹太后心中气恼,又拿他没有办法,已经是中年人了,总没个正行。 “你来见我,就想说这件事?” “倒也不是,六叔希望曹家能参与购岛,三年前就有这个想法了,希望朝廷能早日定下规则。” “曹家为什么要买岛?”曹太后冷冷问道。 “这是家族的一致决定,不光曹家,高家、潘家、石家、李家、郭家都有买岛的想法,大家都希望在海外有个家族的立足之地。” 曹太后沉默片刻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事情?” “我其他就没有了。” 曹太后看了他一眼,“我上次给你六叔送去一封信,他没有回应吗?” 曹佾摇摇头,“他没有告诉我!” “也罢!那你告诉他,我希望范曹联姻,此事事关重大,请他务必玉成!” 曹佾愣住了,半晌问道:“这个范指的是何人?” 曹太后哼了一声,“除了范宁,还会有谁?” “可是他已经成家有妻多年,曹家早已没有机会了。” “既然他有二妻,那为什么不能有三妻?” 三妻是指嫡妻、偏妻和下妻,偏妻和下妻只是说得好听,但怎么也不上正房,曹佾张口结舌,“这个,好像不妥吧?” “欧阳修的女儿都可以做他二妾,为什么曹家就不行?你六叔没有告诉你,是他希望由我来开这个口,只要你答应,我同样可以封诰命,但这件事关系到曹家未来命运,如果曹家不干,那以后就不要怪我。” 曹太后心中有数,仅仅靠威胁,她控制不住范宁,虽然她留了一个重要证据,但她并不想用这个证据和范宁撕破脸皮,这个证据是双刃剑,伤了范宁,但同时也会把高滔滔之死的真相揭露出来。 曹太后是担心一旦官家知道他母亲真正死因,在自己死后,曹家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想来想去,和范宁坐在同一艘船上,同舟共济才是最好的办法,联姻就是走向同舟共济的最好纽带,只要达成联姻,她就能把最后的证据消灭,也不担心将来范宁会说出来。 曹佾憋得满脸通红,很显然,曹家唯一到适婚年龄而没有出嫁的女孩儿,就只有自己三女儿曹秀,让自己女儿嫁给范宁为下妻?虽然他一直就很希望范宁是自己的女婿,但这次不是正妻啊!会委屈自己的女儿。 曹太后又不紧不慢道:“让秀儿嫁给他,我封她郡夫人诰命,和朱家之女一样,这件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曹佾被逼无奈,只得一咬牙道:“我可以答应,但我要知道理由?” 曹太后叹了口气,幽幽道:“狡兔三窟,曹家不就是想去海外建一窟吗?有了范宁这个女婿,曹家还担心找不到上好之地?” 曹佾感觉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但胞姊态度强硬,他也不得不答应下来,这件事他需要去和范家以及朱家商议。 “如果范宁不答应怎么办?” “我会亲自和他谈,相信他会答应!” 第五百六十八章 小聚生隙 从陈留县回来已是黄昏时分,范宁赶到了位于潘楼街的清风酒楼,他今晚还有一个应酬,陆有为、段瑜、董坤和蔺弘四人请他吃饭。x23us.com 当年的九人党早已各奔东西,范氏兄弟成了富可敌国的大商人,紧跟范宁的苏亮和李大寿,一个出任泉州知府,一个提举泉州市舶司,都是从五品高官了。 陆有为和段瑜从太学毕业后,各自去州学当了助教,官任从九品,现在陆有为调为太学博士,从八品,段瑜稍好一点,升为正八品国子博士,两人都在京城教育系统做官。 董坤和蔺弘是官宦家庭,他们对自己很有信心,对跟随范宁不太感兴趣,在官场混了十几年,尽管都有背景后台,结果两人一个才正七品,一个从六品,都不如跟随范宁的苏亮和李大寿,着实有点扎心了。 随着范宁名气越来越大,居然被称为小范相公,董坤和蔺弘都坐不住了,又不好意思主动找范宁,只得请在京城的陆有为和段瑜帮忙牵线,大家一起聚一聚。 范宁走进雅室,见众人都已在座,抱拳歉然道:“刚从陈留县回来,抱歉抱歉!” 董坤惊讶地看了范宁一眼,“师兄不知道我是陈留知县吗?” 范宁愕然,董坤怎能才混到知县?他连忙道:“还真不知道,等会喝酒赔罪!” 他一回头又看见范纯仁也在坐,笑道:“小叔怎么也在?” 范纯仁现任正六品侍御史,他和陆有为关系不错,今天也是被陆有为邀请来,范纯仁微微笑道:“大家都是同乡加同科,我为什么不能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想去看看小叔,但这些天实在太忙。” 范纯仁指指范宁笑道:“你现在是小范相公了,估计现在拜见你的人排成了长队,你哪里有时间去找我?” 董坤和蔺弘脸一红,他们也是其中一员啊! 段瑜很善于察言观色,他立刻替两人打掩护,“很不容易啊!董兄出任陈留知县,蔺兄任礼部员外郎,我和老陆也在京城,正好师兄回来述职,我们总算有机会聚一聚,要不然师兄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聚了。” “说得好!我们喝一杯。” 陆有为连忙给范宁斟满一杯酒,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这时,董坤笑道:“要不要叫几个酒妓进来陪酒助兴?” 范宁虽然不反感酒妓陪酒,但他知道范纯仁是侍御史,在这方面很自律,不能让他为难,他便摇摇头,“难得我们几个师兄弟见面,叫酒妓进来影响气氛了,还不如一起聊聊家乡。” 蔺弘也轻轻踢了董坤一脚,向他暗示范纯仁在,董坤这才醒悟,呵呵笑道:“说得对,难得有机会相聚,还是聊天比较有趣。” 范纯仁奇怪问范宁,“他们怎么都叫你师兄?” 范宁笑道:“这里面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我比他们先进县学,第二是我曾经给董坤、蔺弘、陆有为、苏亮、李大寿和明仁、明礼补过课,使他们考进了县学,所以他们叫我师兄,小段和苏亮也跟他们叫我,当时,县学称我们九个人为九人党。” “原来如此!来,祝你们师兄弟相聚,我们喝一杯。” 众人又喝了一杯,范纯仁瞥一眼董坤道:“听说陈留县准备明年推行青苗法和保甲法,董贤弟很推崇王侍郎?” 王侍郎就是王安石,他已调任礼部侍郎,他得到天子赵顼的支持,董太后也同意他在十县试推行青苗法和保甲法,陈留县便是第一个报名的县。 董坤笑了笑道:“我们都想做一番事业,变法需要勇气,既然王侍郎有这个勇气,为什么我们不跟随?” 范纯仁喝了酒缓缓道:“变法要看是否对民有利?如果是夺民财以丰国库,这种法我看不变也罢!” 董坤脸色一变,他刚要开口,门口却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谁说我的变法是夺取民财?” 范宁一怔,怎么王安石也在这里? 只见王安石端着酒杯走了进来,他刚才遇到了董坤,得知他是陈留知县,便想和过来和聊一聊,不料正好听到范纯仁抨击保甲法和新苗法是与民争利,着实令他恼怒万分。 王安石和范纯仁关系很糟糕,之前他在应天府推行保甲法,被范纯仁弹劾,弄得他很被动,尽管范纯仁是王安石所崇拜的范仲淹之子,但也改变不了他们两人政治观念上的对立。 王安石走进屋,却一下子看见范宁,让他愣了一下,微微笑道:“原来是小范相公在这里!” 范宁起身笑道:“介甫兄,别来无恙!” 既然范宁在,王安石倒不好对范纯仁翻脸,他也不理睬范纯仁,走到范宁面前笑道:“我在看贤弟的访谈录,见解很深刻,我也认为,这么广袤的土地,大宋若不取,必然会被子孙埋怨,不知贤弟什么时候把海外地图给我看一看?” “后天报纸就会刻印出来,到时介甫兄就会看到海外的土地是多么辽阔,蕴藏着无数的财富。” “那我就拭目以待!” 王安石和范宁喝了一杯酒,深深看了一眼范纯仁,转身出去了。 范纯仁始终没有理睬王安石,这时,众人都感觉到气氛不太投机,草草喝了几杯就,董坤和蔺弘便告辞了。 董坤摆明了是想投靠王安石,这个时候被王安石看见他和范宁一起,实在不妥,他也顾不上求范宁帮忙,他需要去找王安石解释一下,所以他拉着蔺弘早早告退。 又喝了几杯酒,陆有为和段瑜也告辞走了,和范宁约好改天再小聚。 房间里只剩下范纯仁和范宁两人,范纯仁歉然道:“我打扰你们聚会了。” “那倒没有,我晚上还要准备应对,早点结束正好遂我意。” 范纯仁微微叹息一声,“说实话,我很不赞成王安石搞的青苗法和保甲法,让富户为贫户担保,如果推广下去,天下富户绝矣,这不就是夺民财以丰国库吗?” 范宁摇摇头道:“就算夺了民财,国库所得也只是十之一二,绝大部分都落入地方官员口袋,所以王安石的变法,朝廷反对,地方官员却欢迎,原因就在于此!” 范纯仁重重将酒杯一顿,肃然道:“无论如何,我会坚决反对变法,就算丢了这官职,我也绝不妥协!” ......... 范宁做马车返回了朱府,他对王安石变法一事倒不是很放在心上,事实上,促使王安石变法的社会危机已经没有了,朝廷财政已连续五年盈余,土地兼并得到缓和,百姓生活水平提高,或者说变法的基础已经不存在,这时候王安石再强行变法,必然会激起整个朝廷的反对,就算是赵顼也承担不起这样的压力。 这个时候,范宁想得更多是他的蒸汽机,如果大宋的能工巧匠们能把它造出来,那么大宋社会必然会发生深刻的变化。 不过范宁也知道,自己想要的蒸汽机就算造出来,也耗费大量时间进行改良,比如解决漏气问题,提供蒸汽使用效率等等。 还有更关键的一个问题,大宋的生铁太少,一是铁矿太少,产铁量低,其次是铁的品质不高,虽然吕宋发现了富铁矿,但还是偏小。 这时,范宁想到了澳洲的铁矿,那才是富甲天下的大铁矿,品质高,储量大,易于开采,如果新大陆的铁矿能开采出来,那可是比金银更加富国的战略资源。 不过在此之前,只能让朝廷加大生铁产量,至少要保证自己最需要的蒸汽船造出来。 这时,范宁又想到了大船的推进方式,目前宋朝海船是用明轮的方式,但明轮的缺点也很大,就是速度太慢,蒸汽机只是改变了船只的动力,使大船不需要那么多人,但如果船速上不去,去一趟新大陆,来回要半年时间,那也很不合算。 但如果改用螺旋桨方式来推进,速度会不会提高? 第五百六十九章 力劝天子(上) 次日天不亮,范宁便上朝了,今天他参加了朝会。x23us.com 今天朝会的内容是裁减宫女,其实也很正常,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天子也同样是一朝宫女。 这一点,宋朝比唐朝做得好,会定期释放宫女,使大量年轻宫女还能回乡及时嫁人。 很少会出现‘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景象。 最后由曹太后批准,裁减四百三十三名宫女,尽管释放回乡。 这时,枢密副使陈升之出列奏道:“陛下,太后,微臣有本奏!” 曹太后缓缓道:“陈副使请说!” “微臣认为,既然海外土地兹多,朝廷无法尽用,完全可以售之与民,聚民财开阡陌,输粮食、矿物还朝,利国且利民,臣闻知政堂担心诸多,臣以为大可不必,只要律法有序,制度严明,完全可以规避不利,微臣恳请朝廷早日规划此事,勿因畏难而不顾。” 开封府知事王也出列道:“最近海外土地之事,民意沸腾,开封府每日受理各种询问繁多,微臣也希望知政堂早日拿出章程,平息民意。” 知谏院李唯臻也出列道:“这几日,谏院每日收集民书数百封,皆是恳请朝廷放开海外地禁,准许百姓赴海外购地置产。” 范宁没有多言,他知道各大权贵都在背后推动此事了,反对最激烈的韩琦也沉默不语,说明他承受的压力极大,不再明确反对了,而把这个球踢给了曹太后。 片刻,曹太后问天子赵顼,“官家以为如何?” 赵顼沉吟一下道:“可以商榷!” 曹太后便点点头,朗声道:“韩相公何在?” 韩琦连忙出列,“微臣在!” 曹太后淡淡道:“既然民之所望,知政堂也应该尽快制定规矩方圆,该定律法则增定,该考虑资格则尽快考虑,总之,这件事知政堂必须尽快做起来,如果不行,那也得拿出确切的理由和依据。” “微臣遵太后懿旨!” 曹太后点点头,“没有别的事情,就散朝!” 百官散了朝,韩绛快步走到范宁身旁,笑道:“经略使有没有时间去一趟知政堂?” 范宁点点头,“下午吧!上午要见官家,已经定好了。” “那好,我们下午见!” 韩绛拱拱手,快步走了。 这时,一名宦官上前施礼道:“官家在内宫等候经略使,请随我来!” 目前赵顼还没有独立执政,主要精力还在读书学习之中,他的读书之地在内宫劝学殿,也就是从前仁宗皇帝的内书房,他母亲高滔滔接见大臣的麒麟殿,董太后改在慈安殿接见大臣,麒麟殿便改名劝学殿,给赵顼读书学习。 范宁来到了麒麟殿,见到了正在书房内审阅奏折的赵顼,他审阅的奏折只是曹太后有选择性转给他的一部分,很多朝务他有旁观权和建议权,但没有决策权。 重大朝务他批示了不算,只有曹太后批示后才能执行。 不过赵顼并没有怨言,他在耐心等待自己二十岁的到来。 此时的赵顼已经没有前几天那样悲痛,他稍稍从母后病逝的悲痛中走出来,只是他显得比从前更加沉静。 范宁躬身行一礼,“微臣范宁参见陛下!” “范爱卿,请坐!” “谢陛下!” 范宁在赵顼下首坐下,一名宫女给他们上了茶。 赵顼忧心忡忡道:“前些天王安石要求在十县试行青苗法和保甲法,朕批准了,皇祖母也同意了,但知政堂却投了六张反对票,仅蔡襄一人同意,着实出乎朕的意料,范爱卿怎么看?” 范宁沉思一下道:“陛下,王安石曾经在应天府推行青苗法和保甲法,当时微臣是知府,所以微臣在这件事有发言权,王安石推行变法的本意是均贫富,以富济贫,用保甲法把贫富绑在一起,推行青苗钱,让富户替贫户担保,一富担保十贫,一旦贫户还不起青苗钱,那就由富户偿还,这样可以缓和因土地兼并带来的贫民流离失所的矛盾,实际上是把应由朝廷来承担的责任交给了富人,这一点陛下能理解吗?” 赵顼点点头,“王安石也给朕说过了,富人不能为富不仁,应该适当救济穷人。” “我给陛下说两件事,说完了以后,陛下大概就能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范爱卿请说!” “先说一件十几年前往事,那时微臣还在县学读书,王安石在鄞县当知县,受王安石的邀请,我带着一群师弟去鄞县游学,时值阳春三月,正是春耕之时,那时也是王安石在鄞县推行青苗法的第三年。” 范宁便将当年在鄞县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赵顼听得很惊奇,这简直像个传奇故事一样,范宁微微笑道:“这第一次青苗法实施,陛下觉得应该吸取什么教训?” “朕觉得青苗法还是应该由官府实施比较好,不能交给民间钱铺。” “那微臣再给陛下讲第二件事,这件事陛下也曾参与,几年前微臣在应天府出任知府,陛下在应天府主持军队变法,当时陛下支持王安石在应天府实施保甲法,有一次微臣从恽州赶回来,路过应天府虞城县,在路边茶棚发现官差拘捕了一名员外,他是一名都保正,百姓去县衙告他,说他擅自收钱,每户收一贯钱,我就问他,为什么要向百姓收钱?他说保衙要开支。” “什么保衙?” 赵顼打断了范宁的叙述,惊讶问道:“保甲法中没有要设立什么保衙啊!” “是他们自己设的官衙,相当于从前的里正,他们要替官府做事,就需要招人,尤其要招一些百姓害怕的无赖泼皮,招了人就要有地方,自然就要有开支了,按理,这些开支应该县衙来承担,但县衙没钱,不肯承担,让他们自己想办法,他们只能向百姓摊派,保衙就出现了,事后微臣派人去应天府各县调查,只要设立了都保正,都有保衙,都向百姓摊派钱粮,无一例外。” “那为什么官府要抓他?” “陛下猜一猜原因,大家都摊派了钱粮,为什么别的都保正不抓,偏偏抓他?” 赵顼摇摇头,“朕猜不到!” “原本微臣也猜不到,后来这个罗员外被放出来,仔细盘问后才知道,因为别的保衙都要向县衙上缴五成的钱粮,而这个罗员外却把摊派的三百贯钱自己独吞了,令县衙震怒,所以才抓他。” 赵顼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 范宁语重心长道:“陛下,大宋立国以来,各县县衙都破败不堪,因为县衙无钱维修,县衙的平时开支和县官文吏的俸禄都是朝廷拨付,县令普遍比较清贫,经过百年不断完善,大宋的制度已经很严密,很难有空子钻,朝廷也体恤县衙清贫,所以各县能从租赁官田和官宅中得到一些补贴,使县令也能养得起幕僚手下,多少有点小油水,可一旦变法,就意味着百年的制度要被打破,保甲法就变成县衙通过各地保衙盘剥百姓的一种手段,微臣说的罗员外事情就是典型,但这只是毛毛雨,和青苗法相比还真算不了什么?” “青苗法怎么盘剥百姓?”赵顼问道。 “陛下,保甲法是盘剥底层百姓,而青苗法却是盘剥富户,官府以高利放贷,富户担保贫户,一旦贫户还不起,甚至贫户赖账不还,就必须由富户来还,富户就变成了一只只肥羊,任由官府宰杀,对于觅钱无路的县衙而言,这是制度让他们发财,他们会手软心慈吗? 陛下,知政堂坚决反对青苗法就是这个缘故,大家都在地方当过县官,体会很深,都能看到这个漏洞,一旦大宋的富户被消灭,大工坊造出的大量商品,谁来购买?投资大工坊的权贵也会纷纷破产,陛下,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啊!” 赵顼脸色严峻,他毕竟才十八岁,在温室中长大,看不透这里面蕴藏的人性黑暗和巨大风险,但他又绝顶聪明,被范宁一说透,他便立刻醒悟过来。 他负手走了几步道:“但王安石在各地试验,都比较成功。” “陛下,问题就在这里,每个人立场不同,王安石作为县令或者知府来实施,他本身不贪,不想捞钱,也不想损害富户的利益,那么青苗法就不会出问题,但天下六百多个州府,数千个县,每个官员都是王安石吗?” 赵顼叹了口气,“那变法就没有意义了?” “微臣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想变法?朝廷财政持续改善,已经连续五年盈余,根本就不缺钱,粮食富裕,土地收益大大降低,权贵忙着兴办产业,对土地兴趣减弱,土地兼并得到了缓和,玉米推广,南瓜推广,底层百姓都吃得起饭,想找件事情做可谓轻而易举,微臣认为,海外开拓大大缓和了大宋的矛盾,实施变法的基础已经不存在了。” 赵顼默默点头,他能理解范宁的反对了。 第五百七十章 力劝天子(下) “陛下,微臣态度很明显,王安石别的改革,如兴修水利,改革官制,改革太学,改革军队等等,微臣都不反对,甚至还支持,但微臣坚决反对保甲法,它只会大大增加百姓负担,成为县衙盘剥百姓的工具,激化底层的矛盾,成为底层百姓造反的根源,至于青苗法,可以实施,但不是由地方官府主导,而是由朝廷来主导。x23us.com” 赵顼精神一振,“这话怎么说?” “成立大宋储金局,相当于朝廷办的钱铺,铺向各县,直属于户部,青黄不接之时,农户可以向储金局借钱周转,储金局实行低利率,小金额,无担保。” “如果没有担保,还不上钱怎么办?” “可以签一个协议,如果连续三年无法偿还借钱,那他们就转为海外户,赴海外开拓,可免除其债务。” 赵顼沉思良久,最终摇摇头,“正如爱卿之言,海外开拓已经大大改善朝廷财政,缓和底层矛盾,抑制了土地兼并,事实上,实施保甲法和青苗法的基础已经消失了,倒是朝廷混乱的官职、庞大的军队和榷卖制度需要改革,这方面朕会支持。” “陛下,海外开拓使粮食能得到保证,另外,大量种植玉米,使养猪有了饲料,会使市场上肉食量大大增加,而广泛种植棉花和木绵树,利用棉花和木绵织布,使布帛丰富,这些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陛下不妨多关注这些方面,可以多看看报纸,了解民生民情。” 赵顼和范宁的谈话着实令他心情舒畅,他笑道:“前几天三司的官员还在向朕抱怨,说海外送来大量木绵,剥籽很难,又不能纺布,只得填被褥冬衣,意义不大。” 范宁微微一笑,“那是他们见识寡薄,若不能织布,那岭南进贡的木绵布又从哪里来?事实上,昨天微臣去了陈留县,参观了朱家设立的织机所,专门研制各种先进织机,他们已经造出了剥棉籽和织木绵的机器,很快就会大规模推广,棉布和木绵布也很快会走进千家万户。” “这就是爱卿说的技术改变大宋。” 赵顼赞许道:“朕和皇祖母昨天专门乘坐了爱卿进献的软轮马车,非常舒适,而且车速快了一倍,令皇祖母赞不绝口,她从前喜欢坐轿,不乘马车,就是怕颠簸,今天她喜欢上了马车,上午开朝会,就是坐马车出来的,朕也很喜欢,以后出行就便利了。” “陛下说得一点没错,各大工坊都在研制各种新技术,柴家发明了水力大纺织,使纺纱量提高了五十倍,朱家也在研制一种更先进的技术,寻找替代畜力的机器,尤其适合航海,一旦发明出来,大宋的海外开拓将再上一个台阶。” “那正朕要拭目以待了。” 说到海外开拓,赵顼想到了上午之事,他又问道:“今天大家都要求放开民购海岛,连皇祖母都同意了,看样子已是大势之趋,范爱卿怎么看?” 范宁微微笑道:“陛下,这是微臣分内之事,微臣当然支持,不过微臣支持民间海外购岛,其实还有更深远的考虑,微臣考虑的是以财富换财富。” “什么叫以财富换财富?” “陛下,大宋出售岛屿给民间,首先要拿出大笔财富,海外土地辽阔,一座岛屿至少方圆百里,有数十万亩土地,一亩地一两银子,那就要拿出数十万两银子,假如家里银子不够,那也可以用土地来置换,比如大宋的一亩土地换海外十亩土地,购买家族至少要拿出数万亩大宋土地,这些财富和土地都归朝廷所有,那是不是可以用它们来解决裁减士兵的安置问题,甚至还可以廉价租给失地农民,从而解决了土地兼并问题。” 赵顼连连点头,“这样一来,会不会有大量的豪富赶赴海外购地?” “购地要加以区分,购岛必须有足够的爵位,比如郡公以上,而在新大陆上购地,就不需要爵位,普通商人就可以。” 赵顼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那会不会出现韩相公所说的自立为帝?” 范宁摇摇头,“陛下,自立肯定会有,但称帝不太可能,事实上在海外岛上就是一个事实上的岛王了,县公也好、国公也好,只是一个称呼问题,没有谁会傻到为了一个帝王的称呼而遭受大宋的讨伐,假如为大宋守土有功,经营海岛有方,给大宋输送粮食等物资丰富,说不定还有机会封海外王,但这些都需要用律法定下来,不定现在就定好,将来也可以慢慢完善,但不管受不受朝廷的管辖,一个前提就是他必须效忠陛下,为陛下的臣子。” 赵顼沉思片刻道:“你说得很对,这里面有两个关键问题,一个是受朝廷管辖,一个是臣服于大宋,但不受朝廷管辖,那你怎么区分?” “陛下,这就是海外土地的定位问题,第一种是鲲州、琉球府、吕宋府、耽州、宝州等等,都是大宋海外州,和大宋内州没有什么区别,另一种是大陆,属于朝廷管理,但稍微松散,主要是要向朝廷纳税,第三种就是中小型海岛,属于大宋领地,要向陛下效忠并贡土,但不属于朝廷管理,有自治权,就像唐朝羁绊州。” “那怎么区分大陆和海岛?” “很简单,方圆千里以上为大陆,微臣认为现在的南吕宋岛、中大陆、渤泥岛、东大陆和南大陆,这五块为大陆,其他就是中小岛屿。” 南吕宋岛就是棉兰老岛,渤泥岛为加里曼丹岛,东大陆是新几内亚岛,中大陆就是爪哇岛,南大陆就是澳洲,这是大宋已经确定的官方名字。 两人越谈越深,时间也慢慢流逝,当范宁从劝学殿出来时,竟然中午已经过去了。 好在皇宫也提供午餐,物美价廉,五品以上官员还能免费享用,不过没有酒水,也算是朝廷给官员们提供的一种福利,范宁草草对付了一顿午饭后,便滑脚来到了知政堂, 他确实该来知政堂了,之前在泉州,他便接到了知政堂的牒文,让他尽快进京。 其实范宁也隐隐猜到,知政堂催促他进京的原因是什么,一定是相国想和他谈一谈宝州,谈一谈移民,之前韩琦已经露了口风,海外移民太多,使大宋种粮人减少,荒地日趋增多。 这哪里是海外移民惹的祸,分明是粮价低迷,种粮不赚钱,加上大工业的兴起,招募了大量工人,才导致农村种田人减少。 范宁来到知政堂主堂外,便听见里面传来富弼的声音,“当然要设门槛,不能阿狗阿猫都跑去购岛,必须要有资格........” 范宁走进大堂,只见七名相公正在随意商讨,估计是在讨论制定私人购岛的条例。 “各位相公,为什么不问问我?”范宁走进来笑道。 “小范相公终于来了!” 富弼哈哈一笑,“我们还以为你被官家留下吃午饭了。” 韩琦肃然道:“我们是想听听经略使的意见。” 范宁也不客气,走进大堂道:“我有两个建议,上午我给天子也谈了,第一,首先给海外土地分类,可分为三类,朝廷直辖州府,朝廷管辖之地,朝廷不管之地.......” 几个相国都很有涵养,没有打断他的话,让他把话说完。 范宁又接着道:“第二,设立门槛,购朝廷管辖之地需要什么条件,购朝廷不管之地需要什么条件,把这两点理清楚,思路就清晰了,另外,我再补充一点,最好允许用大宋之地换海外之地,比如一亩换十亩,这样有利于土地重新回到朝廷手中,解决土地兼并问题。” 相国们面面相觑,韩琦急问道:“什么叫做朝廷管辖地,什么又叫做朝廷不管之地?” “朝廷管辖地是指大陆,购买后类似田庄,需向朝廷交税,但要比直辖州府松散一点,购买资格可以松一点,朝廷不管地是指中小型海岛,有自治权,效忠于大宋天子,但不受朝廷管辖,类似于唐朝的羁绊州,购买海岛需要有严格资格。” 第五百七十一章 北方消息 众人都沉默了,大家都听出来,范宁分明是在量体裁衣,那些权贵拼命推动朝廷通过私人购地,不就是想拥有一块不受朝廷管辖的自治地,可以自立为王。x23us.com “那天子是什么态度?”韩琦问道。 “天子原则上同意,可以自治,但不能建国,不许有僭越之举,有拥有少量自卫乡兵,但人数有严格限制,另外,购买自治地者,必须质子于朝。” 富弼沉思一下道:“关于自治地的事情,我建议知政堂再和太后、天子详细商讨后决定,事关重大,不可草率。” 众人一致同意富弼的建议。 这时,文彦博笑道:“今天请经略使过来,主要想谈谈宝州的事情,我们都同意这个州名,但具体怎么运营,还想听听经略使的意见。” 虽然开发海外州县是海外经略府主管,可一旦州府完全建成后,就要移交给朝廷,像鲲州、耽州都移交给了知政堂,另外开发海外也同样需要朝廷配合,主要是移民需要朝廷征集。 范宁当然知道这帮家伙找自己来谈什么,无利不起早,估计又想问问宝州有没有什么砂金、白银之类。 范宁走进大堂坐下,对众相国道:“宝州的自然条件和吕宋府差不多,吕宋岛主要是龙脑香树和木绵树,而宝州则以橡胶树为主,大家都看到了我献给天子的马车,车轮就是用橡胶制作,农产品主要是水稻,也是一个盛产水稻之地,另外宝州矿产以锡矿和铁矿为主,黄金和白银似乎没有,但宝州却是和西方贸易的最佳中转地,比新港的位置要优越十倍,我决定在那里建立新泉港。” “在宝州建贸易港,那新港怎么办?”富弼问道。 “让新港转为地方官府,渤泥国所在大岛方圆千里,但渤泥国占据的地盘却是很小一块,最多只有大岛的一成,我们可以将这座大岛逐渐开辟大宋的一座州府。” “还是一步步来吧!宝州需要多少移民?”韩琦又问道。 “和吕宋岛一样,第一期需要五千户,另外需要三万日本劳工。” 韩琦此时倒没有像前天那样拿移民说事了,这几年大宋百姓就像忽然开了窍一样,对移民海外不再排斥,现在找移民倒不是很难了,只要官府贴出通告,五千户很容易募集到。 范宁提出的条件知政堂都完全能接受。 其实韩琦和其他相国们关心是海外拓展越搞越大,仅仅靠一个海外经略府来管理,显然有点不现实了,他们接过鲲州,做得一样好,使朝廷有了巨大信心。 现在他们的目光又瞄准了琉球府和吕宋府,这两府越来越重要,尤其吕宋府,黄金、生铁、霜糖、木绵、香料、稻米、木材,简直就是一个聚宝盆,知政堂想扩大经营,迁移更多的百姓,但前提是要把吕宋府从海外经略府手中拿过来。 韩琦给其他几名相国使个眼色,便缓缓对范宁笑道:“除了安排宝州的开发外,今天还想和经略使谈一谈吕宋府的情况。” .......... 范宁和知政堂最终达成了妥协,范宁同意知政堂接管琉球府和吕宋府,他的第一个条件是在海外出任县官的官员在任期届满后,都可以转为京官,这实际上是鲲州的福利,后来取消了,范宁要求知政堂再次恢复了这个制度。 第二个条件是要求知政堂取消对他的考核,他的任期还有两年,他确实无暇顾及琉球府和吕宋府,若不是他不太放心知政堂的开拓能力,他甚至想把宝州也交给知政堂。 接下来的两年他不打算以捞取财富为目标,而是巩固和强化大宋对南洋的控制,以及初步建立起一条民间的出海殖民途径。 范宁的两个条件,知政堂也同意了,他们正式将新港改名为思州,再建宝州和思州两个州府。 下午,韩绛请范宁去朱楼喝茶。 韩绛给范宁斟满一盏茶道:“有句话我要提前告诉你,知政堂和曹太后已达成共识,等你任期届满后,海外经略府将进行权力调整,海外经略府只掌军,不再参政,隶属于枢密院,再成立海外宣抚司,主管海外各州府。” 范宁端起茶盏淡淡笑道:“知政堂感觉我现在集军政为一体,不受朝廷管辖,权力太大了吗?” 韩绛摇摇头,“并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海外经略使这个职务,你是特例,实际上是恢复你之前的状态,从前的狄青不就是只管军队吗?” 范宁也知道知政堂的要求也是合理的,哪有大宋的州府脱离知政堂的管辖,自己确实只是特殊时代的特例,知政堂有恢复原状的想法,不足为奇。 “我没有意见,我只希望把我的手下都安置好。” 韩绛笑道:“上次你推荐幕僚之事,吏部已经批下来了,公孙玄策和张博授正八品,陈授从八品,皆为知县,知政堂对你还是够意思吧!” 范宁大喜,三人都直接任命为京官,从知县做起,让他们少走很大的弯路了。 韩绛又笑道:“这都是你这些年抓钱有功,大家心里都明白呢!” “那我自己呢,我自己有什么好处?”范宁眉毛一挑问道。 韩绛笑眯眯道:“小范相公都叫出来了,这还用问吗?” 范宁的资历其实也渐渐够了,之前他最大的弱点就是资历不足,但他已经为官近十五年,各种地方官职也做过,像和他一起入仕的冯京已经升到正四品,范宁年轻是因为他是童子进士,加上有大功于社稷,所以封参知政事,也没有多少人有疑义。 这时,范宁又想起一事,又问道:“辽国和西夏这两年如何?” “折腾呗!” 韩绛冷笑一声道:“年初,西夏要求把岁币提高到辽国一个等级,大宋一口回绝,西夏便在边疆挑衅,双方打了几战,互有胜负,三个月钱,西夏又派人送来国书,居然写着‘西夏皇帝致宋朝皇帝’,这等于就是撕掉了从前的归顺书,不再臣服于大宋,朝廷再次任命狄青为陕西路经略使兼延安知府,在延安沿边备战。” “那辽国呢?”范宁又问道。 “辽国在边疆倒是没有挑衅,但一直强烈要求我们放弃鲲州,辽国认为我们经略鲲州,威胁到他们后方的安全,双方为此已经谈判了一年,我们只承诺放弃鲸州,但鲲州绝不放弃,最多同意削减鲲州驻军。” 说到这里,韩绛狡黠一笑,“多亏你拿下了日本出羽国,我们虽然削减了鲲州驻军,但军队却可转移到秋田城驻扎。” “辽国应该是以谈判为掩护,暗中实施备战,大宋要警惕。” 韩绛点点头,“其实我们也在备战,从南洋运来的黄金,我们特地保留了五百万两,作为备战军费,增加军备,修筑城墙关隘,研制新型火器,改善军队待遇,加强军队训练,另外,从鲲州已经累计送来二十万匹战马,训练了十万骑兵,如果爆发战争,以宋朝的国力,也毫不畏惧。” 范宁点点头,“这就对了,不管是对付西夏还是辽国,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国力之战,用国力来消耗对付,只要坚持两三年,对方就会撑不住。”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韩绛又问道。 “再过几天吧!把一些琐事处理完,然后就回泉州。” 第五百七十二章 曹氏提亲 范宁刚回到朱府,却意外发现二叔范铁戈来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二叔,什么时候回来的?”范宁进门笑道。 “前天就回来了,早上就来找你,说你上朝了,只好下午又来,一直等到现在。” “二叔找我有急事?” “当然有事,而且是大事。” 范铁戈取出一本红色的婚书递给范宁,“杨文广昨天来找我,他来做媒,给你提亲!” 范宁愣住了,“二叔,你没搞错吧!我已经有五个孩子了,还给我提什么亲?” “当然知道你家有原配,人家提的下妻,甘愿排第三。” 范宁叹口气,“二叔,现在我真没有娶妻纳妾的想法,你替我婉拒了吧!” “你不想问问对方是谁,你就要婉拒吗?” 范宁忽然想到是杨文广做的媒,他心中一动,莫非是哪个军方大佬想和自己联姻? 他便问道:“杨文广是给谁做媒?” “我这样告诉你吧!要做你三妻的小娘子,是当今太皇太后的嫡侄女,你说这件事我急不急?” 范宁一下子愣住了,是曹家! 但更让他吃惊是,曹太后居然要把她亲侄女嫁给自己,也就是曹佾的女儿,这是为什么? 他很清楚,除非是自己正式娶妻,否则以曹佾的心高气傲,是绝不会把女儿嫁给自己做三妻,而且曹家人也劝不了他,只有一个人有可能,那就是曹太后。 这必然是曹太后的意思,曹太后为什么要她侄女嫁给自己? 她可是用自己和高滔滔的关系来威胁并控制自己,难道她控制不住自己了? 范宁心中升起一连串的疑问, 他想了想道:“这件事让我考虑一下,明天再说吧!” 这件事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他必须要和曹太后好好谈一谈,才能做出理智的决定。 ......... 范宁甚至连晚饭都顾不得吃,转身便要向皇宫而去,但走出数十步,他又停住了脚步,这件事他还真不能着急,得稳一稳,把思路理清楚再说。 想到这里,他又调返回了朱府。 入夜,范宁负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他还在考虑曹家提亲之事。 这当然是一门政治婚姻,不容质疑,他连曹佾之女长什么样子,多大岁数,是否未婚或者守寡都不知道,让他怎么有感觉? 范宁心里很清楚,如果他娶曹家之女为三妻,对范朱两家都有利,意味着他们两家将得到军方的庇护,但曹家对他也同样有所求,在鲲州,曹、高两家是为了求财,现在曹家想求什么? 想求一座资源最好的岛屿,想获得范家掌握的航海资源,都有可能。 但范宁更关心的是,曹太后为什么想和自己联姻? 曹太后没有孩子,她唯一的嫡系后人都是她两个兄弟的孩子,把曹佾之女嫁给自己,和把她女儿嫁给自己,没有什么区别? 其实范宁已经隐隐猜到了,曹太后想和自己联姻,根本原因还是为了高滔滔。 曹太后的手腕做得很干净、隐蔽,恐怕除了自己之外,恐怕没有人知道高滔滔真正的死因。 曹太后也清楚这一点,她想保住曹家,保住自己的身后之名,要么把自己杀了,显然也堵不住自己的口,要么就把她的女儿嫁给自己,用联姻的方式把范曹两家的利益紧密联系在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样才是最好堵住自己口的办法。 对于曹太后的这种想法,范宁并不反感,关键是,自己要从这桩婚姻中得到什么? 范宁忽然想到了最关键的一个筹码,这倒是一个机会。 这时,范宁若有所感,一回头,却见朱元丰站在院门口,他连忙躬身行礼,“三祖父什么时候回来的?” 朱元丰昨天和今天都留在陈留县,刚刚才回来,他显得有点疲惫,本想去好好休息,但女儿朱洁把曹家想和范宁联姻的事情说了,朱元丰无法再等下去,便立刻来找范宁。 朱元丰笑了笑道:“我刚回来,你说的蒸汽机,想法虽然好,但要做出来真不容易,需要反复试验,还要不断完善,大家都一致认为,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才有可能造出来。” “这个不急,另外,还有一个东西想请三祖父做试验。” “什么?” 范宁从房间里拿出一只孩童玩的竹蜻蜓,笑道:“我想把这个安装在船上。” “竹蜻蜓是什么意思?” 范宁双手轻轻一搓,竹蜻蜓立刻飞了起来,范宁一把又将竹蜻蜓抓住,笑道:“如果把竹蜻蜓代替船橹,安装在船尾,用踏板踩动,它便在船尾转动,会同样推动船只前进。” “这倒是有可能,过两天我再去陈留县让他们试验一下,就按照竹蜻蜓的样子做吗?” 范宁取出一张图递给朱元丰,“竹蜻蜓只是原理,实际上是按照这张图纸来打造,做三片叶子。” “我明白了!” 朱元丰将图纸收好,他又道:“我听说曹家的事情了。” 范宁点点头,“三祖父是什么态度?” “我觉得是好事,但我不太明白,曹家想从联姻中得到什么?” 朱元丰毕竟是大商人,他更多是从利益方面考虑。 “曹家或许是想要更好的一座海岛,他们对我确实是有所求。” “那你自己呢?” 朱元丰又问道:“你自己想答应吗?” 范宁摇摇头,“我不知道!个曹家之女是什么模样,多少岁数,我都一无所知,况且这件事还得先告诉佩儿。” “佩儿那边我已经发鸽信告诉她了。” 院门外传来朱洁的声音,只见她从外面走进来,笑道:“这个曹家之女是曹佾的三女儿,名叫曹秀,年方十七,长得美貌端庄,如果不是因为辈分关系,她原本是要进宫为皇后,曹太后居然要把她许配给你,阿宁,太后不是一般的看重你啊!” 范宁沉默片刻道:“明天我要进宫和曹太后谈一谈,这门婚姻是曹家求我,必须要有条件。” .......... 次日上午,范宁求见曹太后,曹太后令人将范宁带到慈安殿。 “臣范宁参见太后!”范宁上前躬身施礼。 曹太后坐在一幅竹帘之后,身影若隐若现,她声音依旧柔柔道:“范爱卿免礼,赐座!” “谢太后!” 范宁坐在一只绣墩上,曹太后淡淡问道:“范爱卿打算何时回泉州?” “再过两三日,微臣就回泉州。” “还要去新大陆吗?” “打算明年春天出海,准备充足后前去全面探查。” “明天春天,恐怕很多人都会跟随你前去。” “微臣明白,可以一同前去,曹国舅也和我说好了。” “曹国舅?” 曹太后笑了笑,“恐怕你很快要改称呼了吧!” 范宁沉默片刻:“这是太后决定的吗?” “你很聪明,和你谈话很省力。” 曹太后摆摆手,“都退下!” 二十几名宫女和宦官都退了下去,大殿内就只剩下范宁和曹太后两人。 曹太后沉默良久道:“滔滔有一个贴身宫女叫做凝碧,滔滔病逝前后,她也正好回家给父亲奔丧,她现在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她知道得太多,我打算让她彻底闭嘴,条件就只有一个,你娶曹秀为下妻,我不让你休朱佩,这也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 果然和自己想得一样,曹太后是想彻底把高滔滔的事情抹掉了,抹掉高滔滔也意味着对自己失控,所以她才决定改用联姻的办法来绑住自己。 范宁当然可以答应,但他也要曹太后答应他的一件大事。 他沉声道:“能被太后垂青,是微臣几世修来的福分,微臣怎敢不答应.......” “你不用说得这么勉强!” 曹太后冷冷道:“和曹家联姻,对范家只有好处,你不要以为是我求你,这是双方互利之事,你不答应也可以,只要你别后悔。” “微臣没有说不答应,微臣只希望太后能答应我一件事。” “果然是有条件的!” 曹太后冷笑一声道:“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范宁也不再客气,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条件,“蒙先帝和太后垂青,微臣已封爵国公,从爵位上说,微臣也具备了购岛的条件,微臣希望能给范家和朱家购一座岛屿,让两家子孙能在海外繁衍。” 曹太后明白了,原来范宁也想购岛,看来他已经找到了一块最丰美之地。 曹太后心中有点不舒服,最肥美之地应该给曹家才对。 沉默片刻,曹太后道:“如果你能给曹家也找到一块不亚于范家的土地,哀家可以批准你的购岛申请。” 范宁跪下磕头,“谢太后成全,臣一定不辜负太后的美意!” 曹太后点点头,“你先回泉州,等仪礼走完后,曹家会把新人送来泉州,那是哀家的亲侄女,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让家人生活幸福,从来都是微臣奋斗的目标,微臣告退!” 范宁再行一礼,起身慢慢退下。 曹太后注视他远去,低声自言自语道:“范宁,哀家给了你机会,如果你抓不住,那就别怪哀家无情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初见曹女 曹太后答应了范家购岛,范宁自然也答应了这门婚事,不过曹家并不想仓促,而是要把娶妻的六礼走完,才肯把女儿送去泉州,这至少也要两三个月时间。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家自然是由范宁的二叔范铁戈全权负责礼仪策划,范宁倒不需要呆在京城。 不过在范宁离开京城之前,曹佾提出了一个要求,他的女儿曹秀想见范宁一面。 这也无可厚非,两家联姻,新人见面很正常,范宁也想见一见曹家之女,便一口答应了。 两人见面之地安排在城南的法云寺。 清晨,曹家后宅一座秀楼内,朝霞从窗外射入,将整个房间染成了紫红色。 这是一个少女的房间,简单而整洁,书架上摆放着近百本书籍,在靠窗的一张书桌上放着几份近日的《信报》,几份信报的头版头条都登载着同一个系列文章,‘小范相公访谈录’。 这时,从里屋走出一名年轻的少女,这是一个古典美人的完美体现,她长着一对轮廓呈弓形的浓黑的长长秀眉,脸型稍显椭圆,双颊丰满,肌肤白皙而细腻,双眼不是很大,但很耐看,眼瞳漆黑闪亮,就像两颗黑色的宝石,目光沉静, 她梳着双环髻,一络秀发曲卷儿垂在脸庞,使她沉静的气质中又有几分俏皮。 她穿一件翠绿色的半袖褙子,里面是一条百褶襦裙,这种打扮略显老气,但也恰到好处地承托出她宁静的气质。 这个少女就是曹佾的三女儿曹秀了,正妻所生的嫡女,曹太后的小侄女,在曹家小辈中也算地位显赫。 不过看得出,她并不是很开心,就在前天,父亲告诉她一件事,由太后做主,家族一致决定将她许给范宁为三妻,同时太后将册封她为郡夫人。 这个决定让曹秀震惊,同时也倍感羞耻,她居然去给别人做下妻,只比妾稍好那么一点点,而且还是她最不喜欢的交易婚姻。 但很快她又无奈地接受了,接受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范宁还年轻,才二十七岁,并不是她最担心的老头子。 面对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她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让她见一面范宁,这个在京城、在大宋极富传奇色彩的奇男子。 见面就是今天上午,曹秀心中略有点紧张,但她还是倔强的维护自己的尊严,绝不化妆,就这样淡扫蛾眉去见范宁。 曹秀慢慢走到桌前,拾起一份报纸看了看,“小范相公!”她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你才多大,就敢自称相公了?” “姑娘,马车已经准备好,可以出发了!”她的贴身小丫鬟在门外催促了。 “现在去是不是太早?” “不早了,约好辰时正,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了。” “好吧!我顺便去法云寺许个愿!” 曹秀拾起椅子上的白缎披肩便起身出门了,今天陪同曹秀去法云寺的,除了她的贴身侍女外,还有嫂子潘氏。 另外还有四个护卫家丁和一名管事,管事负责打点寺院并接洽范宁,他认识范宁,本来族兄曹诗也想陪她去,却被她一口回绝, 三女上了一辆宽大马车,管事和家丁骑马,护卫着马车向城南的法云寺缓缓驶去....... 马车内,大嫂潘氏见曹秀愁眉不展,便柔声劝她道:“所谓名份只是给外人看的,在家中的地位是靠娘家来决定,娘家强大,家中地位就高,听说范宁的次妻是欧阳修的长女,已经生了两个孩儿,在范府和主妇没什么区别,你不要听信那些市井街坊的流言。” 曹秀不语,潘氏又笑着劝道:“你要往好的地方想,范宁才二十七岁,已经封为郡公,官任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大部分和他同龄年轻官员还在九品上苦苦挣扎,能嫁给一个年轻有为的高官,也是你的福气。” 曹秀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和他只是一种利益联姻,我怕他看轻我,冷落我,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这才是曹秀心中的真实想法,她最担心的是这个。 潘氏沉默片刻,缓缓道:“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这些世家子弟的婚姻,哪个不是利益联姻?那种彼此相恋,厮守终生的婚姻少之有少,就算是底层百姓的婚姻,也不过是财产之间的互相交换,有几个是婚前见面,两情相悦的?婚后日子长了,生了孩子,自然就有感情。” 曹秀想想也对,她心的结稍稍解开了,心中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忧郁,她点点头笑道:“我明白了,谢谢大嫂开导。” 马车缓缓在法云寺大门前停下,女客们戴上了纱帷帽,跟着知客僧向大门内走去,走到大殿前,管事低声道:“范官人就在大殿内!” 潘氏停住了脚步,对曹秀笑道:“你带使女去就行了,我在外面等候,你把帷帽给我。” 曹秀踌躇良久,还是取下帷帽递给大嫂,移步走进了大殿,只见大佛前站在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正是范宁,他眼角余光见一名娉婷的少女走进来,便微微侧身,摆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曹秀心中一阵羞涩,但还是上前在蒲团上盈盈跪下,心中暗暗祈祷,“愿佛祖保佑小女子婚姻美满,夫妻和谐,他日小女子一定再来为佛祖重塑金身!” 范宁也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掌,磕了三个头,这时,两人一起转头,正好双目对视,范宁顿时眼前一亮,眼前少女竟是如此淡雅脱俗,并没有化妆,却有一种国色天香之色。 曹秀羞得满脸通红,起身便向外面走去,她心中也是怦怦直跳,心中也生出一丝喜悦,这个雄姿英武的郎君就是自己的丈夫吗? 此时,曹秀心中着实有点后悔,自己应该化妆的,把最美的一面留给对方,不应该这样素面朝天跑来。 走到门口,她又停住脚步,转身向范宁盈盈施一个万福礼,这才含羞离去了。 范宁走到门口,含笑望着曹秀和她家人离去,虽然他对这门婚姻的本质比较反感,但这个女孩子很不错,端庄秀美,正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也算是无心插柳。 这时,曹秀走到寺院大门口,又回头向范宁盈盈行一礼,范宁笑着向她挥挥手,曹秀俏脸微红地离开了寺院, 上了马车,潘氏笑道:“我没有骗你吧!想嫁给他的小娘子多得堆成山,结果被你拿到了。” “别胡说,又不是做正妻。”曹秀娇嗔道。 “三妻也是妻,一共只有三人哦!” 曹秀低头沉默不语,潘氏也知道自己开玩笑过头,便笑了笑不再说话。 曹秀望着窗外,也不知自己那一天何时来临? ......... 两天后,范宁离开了京城返回泉州,与此同时,知政堂拿出了第一版民间海外购地草案,各种规定列了上百条,主要分为置地、购地和购岛三部分,置地是在大宋建立的州府中购买土地,目前大宋只放开了琉球府和吕宋府两个州府。 而购地是指在三个大陆内购买土地,购地者享有土地上一切资源,不需向朝廷缴纳税赋,但购地者必须遵守大宋的各种律法。 购岛则条件比较苛刻,首先要有资格,根据购岛面积至少要有伯爵以上爵位,或者护军以上勋官,同时要为大宋做出重大贡献。 其次便是购岛后的限制,允许有自治权,不受朝廷及大宋律法约束,但必须效忠大宋天子,不允许有僭越之举,购岛两代后,大宋天子可酌情封海外王。 第一版购地草案提出后,在朝廷内部以及报纸上引起了激烈的辩论,辩论的内容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大陆的地位,在岛屿上生活的大宋百姓的地位,海外王的册封问题。 在激烈辩论中,各种意见渐渐统一,曹太后将草案驳回进行修改,三天后,第二购地草案出台,主要修改以下四条,第一是确定大陆是大宋海外疆域,由海外经略府驻军并管辖。 第二,岛屿名义上为大宋疆域,受天子直辖,但岛主有自治权。 第三,岛上百姓受大宋律法保护,允许岛主以契约方式雇佣大宋百姓为劳力,但不得虐待、奴役、杀害以及任意欺凌,百姓有权随时离开岛屿。 第四,岛主有能留开发岛屿,且能输送物资给大宋,十年后,其爵位可升一级,子孙可以继承爵位。 第四条就是十年后可酌情封海外王,并且王爵可以继承。 第二版购地草案最终被曹太后和知政堂批准,并向天下颁布,同时宣布明年二月初海外经略府将组织第一批海外考察队,名额为三百个,每个名额最多可以带五名随从。 一石激起千层浪,尽管规定报名者须有万贯以上家产,但报名者依旧异常踊跃,短短两天时间,第一批考察名额便报满。 第五百七十四章 曹秀入门 范宁回泉州已经十天了。 这两个月他暂时不出海,全身心投入到船队的筹备中去。 之前从范氏商行租借的十五艘桨船已经还回去了,三年前,海外经略府又在各船行订购了三十艘万石桨船,已经陆陆续续交货。 这一年中,官府的桨船都在进行小规模的组队训练,以适应远航的需要。 眼看范宁就要迎娶曹家之女,范府表面上看起来还比较安静,但安静中却隐隐有一些小小的波澜。 范宁的母亲张三娘很不满这次范曹利益婚姻,她对目前的状态十分满意,家庭和睦,孙辈满堂,她很害怕再来一个曹家之女会打破这种和谐。 她几次在吃饭时公开埋怨儿子答应这门婚事。 另一方面,她很愧疚两个儿媳,不得不表示出对儿子的不满,用这种方式来安抚两个儿媳,要是她表现出满意赞同,让两个儿媳心中怎么想。 相对于张三娘的不满,朱佩和欧阳倩表现得倒很平静、很大度,尤其朱佩,甚至已经开始指挥丫鬟们给新人收拾院子。 范宁的内书房必须腾出来,搬去西面,那边正好还有一个空院子。 东面的四个院子自然就成了三妻一妾的住处。 尽管朱佩和欧阳倩对范宁娶第三妻表现得很大度,但那也只是表面上,私下里怎么收拾范宁就不为人知了。 至少很多人都发现,范宁去小妾阿雅那里过夜的次数明显增多。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十一月初,曹家之女出门了,赶在内河结冰之前出发,前往泉州。 陪同曹秀出嫁的是她父亲曹佾,曹秀的生母已经去世,现在的后母没有跟随她南下,也是因为曹佾将在明年二月跟随范宁出海的缘故。 范家也开始张灯结彩,包括范宁码头也挂上了近百盏大灯笼,夜里灯笼齐亮,格外地璀璨夺目。 十一月十五日,曹家由三艘三千石大船组成的船队抵达了晋江河口,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夜幕即将降临,范家的迎亲船已等候多时。 新娘要在这里换船,坐迎亲船前往范家。 两艘船缓缓靠近,一架有扶手的人行踏板在两艘船之间出现,这也是近几年才发明一种登船设施,所有千石以上船只,在船舷两边都有接口,接口都是统一的,搭上安全船板,扣上接口,船上的人便可以在两艘船之间迅速转移。 一名使女扶着头戴盖头的新娘缓缓上了迎亲船,迎亲船这一边是阿雅带着几名使女前来迎接。 新郎范宁也在船上,他上了送亲船,和岳丈曹佾以及其他曹家亲友见了礼,这才返回迎亲船。 这次曹秀出嫁,曹家也是下了极重的陪嫁,光陪嫁的黄金就达三万两,还有京城土地五千亩,京城五亩宅一座,另外各种名贵的首饰、瓷器、绸缎、家具、茶饼、书画等等不计其数,足足装了两艘大船。 虽然曹秀是作为下妻出嫁,但仪礼和正妻没有区别,也是明媒正娶,甚至太后还封她为郡夫人,和朱佩的诰命一样,不过曹太后还算是比较会做人,在封曹秀郡夫人的同时,将欧阳倩的诰命也由淑人升为郡夫人,以免引起欧阳家的不满,使新娘在范家难以立足。 迎亲船上灯笼一起点亮,在晋江上缓缓而行,流光溢彩,格外吸引人注意。 三艘送亲船则跟在后面,向泉州城内驶去。 范宁走进了船舱,使女连忙向范宁行礼,“参见姑爷!” 正在陪曹秀说话的阿雅起身,摆摆手,让大家都退下,把大船舱留给新人。 范宁在曹秀身边坐下,笑道:“一路坐船过来,很辛苦吧!” “还好,风浪不大,没有晕船,一路都是风平浪静。”曹秀轻柔地回答道。 “也是不巧,正好我在泉州任职,家也搬到泉州,如果家在京城,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官人会一直呆在泉州吗?” 范宁摇摇头,“不会,最多两年,我就要回京任职了,倒时候大家还要搬家回京城,不过泉州的宅子依旧会留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回来。” 沉默片刻,曹秀又低声道:“封郡夫人诰命不是我的本意,我没有一较高低的想法。” 范宁笑了笑,“没有人会怪你,阿佩也是有度量的女子,她很清楚没有人能取代她,她视你为小妹而已。” “那我就放心了!” 这时,范宁轻轻握住了曹秀的手,曹秀低下头,却没有挣脱,任由范宁握住她的手。 好一会儿,范宁笑道:“我们的府宅很有自然气息,府宅有山有湖,真儿养了很多小松鼠,小刺猬,还有几只鹿,前些日子,两对天鹅和一群大雁从北方飞来过冬,就生活在我们小湖的芦苇中,受到了全家的欢迎,府中还有一片草地,能骑矮种马,相信你一定会喜欢。” 范宁的娓娓述说使曹秀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了,不知什么时候,范宁的手已经搂住她的肩头,曹秀轻轻依靠在夫君的肩头,这一刻,她心中忽然有了一种难以言述的安全感,让她对今晚的洞房之夜也开始期待起来。 ......... 大宋各地的婚俗都大同小异,新娘进了男方家门,当天就要入洞房。 出于对曹家和太后的尊重,范家也花了很大的精力筹备这次婚礼,范铁戈在京城全权负责订亲送财礼,而在泉州,主婚则由范宁的四叔范铜钟主持。 码头上灯火璀璨,一幅长长的红地毯从码头一直铺进了府宅,阿雅作为喜娘将全程陪同新娘。 朱佩和欧阳倩也给足了面子,在婚礼中不会出现,避开了婚礼,新人拜堂成亲,向高堂行礼,泉州有名的士绅都被请为宾客。 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直到亥时后才结束,送新郎新娘入洞房,开启了新娘一生中最难忘的洞房之夜。 不过曹秀毕竟是下妻,到了次日,还有另一个仪式,她要向主妇奉茶,主妇接了她的茶,才算正式接纳她进范家。 历史上,大妇不肯受妾的茶,这种事情还常常发生,很多妒心重,或者有手腕的大妇就常常用这种办法来收拾小妾。 一旦发生,丈夫也没有办法,只能暂时在外面给小妾找房子住下,等慢慢说服了大妇,小妾再重新回来奉茶,这样一来,小妾一般都会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敢再和大妇较力。 不过范家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朱佩没有为难曹秀,直接接了她的茶。 朱佩对一旁有点紧张的范宁笑道:“夫君去忙吧!我和阿秀妹妹说点话,你就不要在旁边了。” 范宁无奈,只得讪讪离去了,欧阳倩要照顾感恙的女儿,打了招呼便起身离去了。 朱佩笑道:“阿秀,我们出去走走。” 曹秀乖巧地跟在朱佩身旁,她心中也暗暗赞叹,久闻范宁的妻子美貌无双,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依旧美艳无比,让曹秀略有点自叹不如。 她们走进围廊,朱佩给她介绍,“这里便是后宅的中心,围廊左右各有四个院子,你昨晚住在东三院,以后那里就是你的院子,关上门就是你的世界,我们家一直就是这样传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领地,就算是我,没有你的同意,也不能轻易进你的院子,当然,夫君例外,他都可以进。” 曹秀点点头,这一点她也很喜欢,她的院子有六间屋,住着她和两名使女,就算将来有孩子也足够了。 围廊中间是一潭池水,和外面的湖水连为一体,池水里养着各种锦鱼,这时,曹秀忽然发现一只白天鹅从外面游入,后面还跟着一只天鹅,她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 朱佩看了看她,笑了起来,“住在这里,这样的惊喜会有很多,可惜我们家的小精灵古怪有点伤风,否则她一定会带着你去看各种动物。” “小精灵是谁?”曹秀小声问道。 “是夫君的长女,叫做范真儿,倩姐的女儿,很快就七岁了,调皮可爱,热爱树林和各种动物,有她在,我们家就算蟑螂也能寿终正寝。” 曹秀‘噗!’一声笑出声来,她欣然道:“这样说起来,我真的很盼望见到她。” 第五百七十五章 岳父曹佾 曹秀第二天便见到了范家大名鼎鼎的精灵小古怪,范真儿病刚好了八分,便躺不住了,跑来找到她的新三娘,拉着曹秀上了山,给她介绍了一群松鼠弟弟,几只梅花鹿大侠,刺猬弟弟不知躲哪里去了,没有找到,不过还是见到了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朱哲。m.x23us.com 正是范真儿的精灵可爱给曹秀极大的帮助,使她很快适应且融入了这个家庭。 与此同时,范宁却在陪同他的新丈人曹佾,日本那个丈人就不提了,不是一个世界,大宋的三个丈人中,他不太喜欢朱孝云,太严肃,一本正经,让他难以适应。 欧阳修则让他有点畏惧,也有点惭愧,和欧阳修接触,总是谈论大事情,让人轻松不起来,他也能不见尽量不见。 但第三个丈人曹佾他却很喜欢,这位八仙中的曹国舅骨子里充满浪漫主义精神,别人家族跟他出海,是要寻找一块富饶的海岛,但他不是,他想去海外寻找神仙。 婚后第三天,范宁陪同曹佾来到了曹氏商行,坐镇泉州曹氏商行的是曹家子弟曹评,他也是曹家嫡子,在曹家地位十分重要,他前天也来参加了小妹曹秀的婚礼。 曹家之所以派嫡子来坐镇泉州商行,是因为商行的任务极为重要,它实际上担负了曹家向海外开拓的重任。 曹氏商行当然也做海外贸易,它们的生意主要是两块,一是香料贸易,吕宋府的龙脑香,渤泥国的檀香,曹家大量运入大宋,第二就是海外矿业,曹家在吕宋府有一座铁矿和一座铜矿,雇佣了一万八千名日本劳工在矿山采矿,又雇佣了一千名大宋匠人负责冶炼,去年产优质生铁七百万斤,粗铜锭两百四十万斤。 曹氏商行的另一个重任是寻找合适的海岛,这其实也是曹评的任务。 范宁已经成为曹家之婿,曹评也没有回避,而是当着范宁的面,向曹佾汇报他们这几年寻岛的成果。 曹评挂出一幅地图,范宁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吕宋岛的地图,曹评这几年的考察重点就在吕宋岛上。 “按照家族的想法,我们这几年关注的重点是面积和琉球府相仿的岛屿,符合条件的岛屿一共找到四座,都在吕宋府南面,坦率地说,这四座岛屿都不太理想,山地太多,平原过少,虽然被森林覆盖,但开发价值不大,比起吕宋岛差得太远。” 曹评又挂出了四座岛屿的地图,绘制得很不准确,范宁也看不出它们在哪里?不过其中一座岛屿他认出来了,是地形狭长的巴拉望岛。 范宁问道:“一共有多少家族想购岛?” 曹佾想了想道:“据我们所知,目前一共有三十三个家族想购岛,但要求不一,大多数家族只想购置一座像耽州或者小琉球一样的中型岛,只有极少数家族想购大岛,不超过五家。” 范宁明白了,大多数家族都只想要一座几千平方公里的中型岛屿。 吕宋岛虽然是所有人公认的最好的岛屿,但它毕竟太大了,十万平方公里,相当于后世一个省的面积。 鲲州也只比吕宋岛略小一点,尽管很多家族都渴望得到这么大面积的土地,但考虑其中的政治风险,大家都不约而同选择了低调。 “阿宁,你对吕宋府那边很熟悉,你来评价一下这四座岛!”曹佾对范宁道。 这也是曹佾把范宁带到曹氏商行的主要目的,既然都是一家人了,那范宁就应该对曹家坦率提议,拿出更有价值的方案。 范宁笑了笑道:“上次我在京城,给曹诗推荐了帝汶岛,帝汶岛的面积只比琉球府稍小一点,非常符合曹家的要求。” 曹评摇摇头道:“范兄说得帝汶岛,我们没有去过,太遥远了,我们初步考虑是在吕宋府诸岛中选一座岛屿。” “要是我,我不会选吕宋府的岛屿,其实不管吕宋府还是其他南洋地区,都太热了,我宁愿选鲲州那样,稍微寒冷一点的地方。” 曹佾猛然想起,太后暗示过自己,范家也要购岛,那么范家要购哪里的岛屿? 想到这,他毫不犹豫对曹评道:“放弃在吕宋府附近选岛,再考虑别处!” 曹评呆住了,他们花了三年的时间,五次前往吕宋府,每次都呆两三个月,一个岛一个岛排除,终于找到四个比较合适的岛屿,现在却被断然否决,甚至还没有去看一眼,就这么做出决定了。 曹评心中委屈之极,但他又争不过曹佾,曹佾是他长辈,在家族地位比他高得多。 他甚至有点恨起了范宁,一个帝汶岛的提议,就让自己几年的心血付之流水。 这时,范宁也看出了曹评的不满,他淡淡笑道:“这件事也不用急,先把申请批下来,然后再慢慢寻岛。” 曹佾也意识到自己心急了,便不再提购岛之事,笑道:“确实不能着急,以后再说吧!我们先去看看船队。” 两人离开了商行,乘坐马车前往海港,马车上范宁直言不讳道:“岳父大人,我可以帮助曹家,但我不希望由此引发曹家内部的矛盾,这一点希望岳父大人能和家主沟通好。” 曹佾叹了口气,“这件事还真不好办,曹评目前是曹家全权负责海外的主管者,我虽然是他长辈,但我明年出海更多是出于私人目的,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曹评手上,曹家真不能为一块海外岛屿而发生内部矛盾,刚才我仓促做出决定确实不妥。” 范宁沉吟一下道:“让他看看别的岛屿,或许他的想法会有所改变。” “或许吧!这件事只能从长计议。” 范宁又问道:“有家族申请购岛了吗?” “应该有了,听说第一批有十家左右,但严格保密,不对外公开,曹家已经申请了,阿宁,你们范家也提交了吧!” 范宁在这件事上不想隐瞒曹佾,他点点头,“我应该是第一个提交的,而且我提交的岛屿也已经定下来了。” 曹佾顿时大感兴趣,连忙道:“岛在哪里?” “很遥远,甚至比南大陆还要遥远,面积和吕宋岛差不多,传说那是有神仙居住的地方。” 曹佾呵呵笑了起来,“既然有神仙,我不去看都不行了。” 范宁看中的岛屿便是后世新西兰的北岛,范宁最初是想让朱家得到南岛,但朱家条件不足,那也只能让朱家依附范家。 现在范宁又有一个新的想法,让曹家获得南岛,依靠曹家强大的军方背景,将来北岛的发展也能获得很大便利,而且现在范曹联姻,让曹家得到南岛,更加符合范家的利益了。 ......... 码头上停着一支刚从吕宋岛返回的官船队,清一色的万石福船,这种福船也是桨船的一种,它是真正的长桨船,大船两侧各有一排窗口,每个窗口伸出一支长达数丈的大桨,每支桨需要二十四人才能划动,一艘万石福船有十六支大桨,共需要三百八十四名桨手,所以这支二十艘福船组成的船队,光桨手就需要七千余人,实在是耗费了大量人力。 官船队正在卸货,都是从吕宋府运来的稻米,足有三十余万石,泉州港码头上已堆成小山一样,码头劳工正用独轮车将这些稻米送去仓库。 “这支船队既然不需要风力,为何不把粮食直接送去扬州,还要放在泉州仓库?”曹佾不解地问道。 “这是远海船队,用它们在近海运输,太不合算了,近海有近海的船队,明年开春后就会北上,而且这支船队马上还要运输物资前往吕宋府。” 曹佾眼睛一亮,“那我也跟随它们去吕宋府,这几个月我正好在吕宋府好好看一看,等你出海南下时,在吕宋府接我就是了。” “这.......” 范宁有点头大,自己这个岳父怎么说风就是雨,想走就走,不是说好明年二月一起出海。 “岳父大人,要不回去和秀儿商量一下?” 曹佾一摆手,“不用和她商量,这是我的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我跟这支船队去吕宋府。” 第五百七十六章 公开出海(上) 范宁最终没有能阻止曹佾,三天后,曹佾跟随福船队离开泉州,南下去了吕宋府。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次月的一月下旬,出现在泉州的达官贵人渐渐增多,距离第一次公开出海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了。 第一次出海,不仅有三十几个大家族派重要家族成员跟随,还有来自京城、河北两路、江南各州府的近三百名豪门大户,每人都带了两到三名随从。 这次公开出海,不仅是考察民间购岛,还有海外州府置地,以及大陆购买庄园等等。 海外州府置地除了做海外贸易的商人感兴趣外,一般豪门大户都兴趣不大,这和在大宋内部购地置产有什么区别? 豪门大户们对在大陆购买土地更有兴趣,毕竟土地上的一切资源都属于他们,如果发现了金砂、铜矿之类,岂不是发了大财。 就算没有资源,买下几千亩上万亩土地,养羊养牛,这也是一种巨大的财富。 这就是海岛和大庄园潜在诱惑力,每个家族,甚至每个人都有一种身为王者的内心渴望。 在大宋,这种想法实现不了,他们的身份和阶层已经固定,到处是各种约束,甚至几名公差,几个文吏都会上门来找麻烦,还不得不陪笑脸应对,各种压力和约束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们团团包围住,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但在海岛和新大陆,这种压力就不再存在,他们就是土地上的王者。 正是这种可以突破身份和阶层的诱惑,让无数家族和富豪趋之若鹜,报名者高达一千五百余人,但第一批只有三百个名额,余下的人只能在第二批和第三批前往。 和达官贵人以及豪门大户一起来到泉州的,还有一万户移民,他们主要来自于福建路和广南路,准备迁徙去宝州。 移民海外渐渐被大宋百姓接受,主要来自于吕宋府数万矿工回国后的宣传,吕宋府家家户户都有几顷肥沃的土地,房子都是三亩宅,房间多得住不完,家家粮食满仓,没有税赋,没有劳役,孩子读书也不要钱。 加上很多报社的执事都亲赴鲲州、琉球府和吕宋府采访,带回来大量海外见闻,各种渠道的潜移默化宣传,海外移民的美好生活,已深入到每个大宋百姓的心中。 唯一让百姓们不愿离去的,就是对故土的留念,如果突破这一点,那愿意奔赴海外的百姓必会成为一种潮流。 这种潮流其实已经在城市里暗暗生成,很多年轻人都想去海外闯荡几年,赚一笔钱再回大宋,所以三年期的劳工最受欢迎,其次是五年期,各大牙人行都有了海外务工这样的业务。 今年第二批十万名赴吕宋府种田的劳工以及冶炼工匠已经在大宋各地开始报名。 大宋劳工和日本劳工都各有所长,日本劳工工钱低(已经涨到每月二两银子)、服从性强,能吃苦耐劳,但技术方面不行,他们主要从事筑路、伐木、修城、采矿、收获甘蔗等粗重体力活。 而且毕竟不是本国人,用日本劳工还是有一定的不方便,一个语言不通就是大问题,大宋也出了条例,海外各州雇佣日本劳工的上限不得超过三万人,不足部分可募大宋劳工补充。 而大宋劳工虽然工钱是日本劳工的三倍,但技术好,效率高,在种田、冶炼、榨糖、榨油、晒盐、腌鱼、造船、造房这些需要技术的行当。 二月是出海的季节,在海外经略府征匠房的大门前,数千名来自大宋各地的匠人们都在排队报名,前往琉球府或者吕宋府。 这天下午,忙碌了一天的范宁返回了家中,即将出海,这一走至少要几个月,他也尽量把时间留给家人。 范宁坐在自己内书房里,这时门开了,曹秀端一盏茶走了进来,成婚数月,曹秀渐渐融入了这个大家庭,她的温顺、恭谦以及良好的教养也赢得了众人的喜爱。 丈夫的宽容体贴以及床笫间的鱼水欢情,也让她迷醉在初为新妇的喜悦和幸福之中。 范宁把茶盏放在桌上,顺手将她搂进怀中,曹秀吻了一下丈夫的脸颊,撒娇道:“夫君,大姐说你一走就要半年,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范宁微微笑道:“你知道她们为什么都不愿意跟我一起出海?” “是因为有孩子,放不下?”曹秀浅浅笑道。 范宁摇摇头,“这只是一方面,但不是主要原因,主要还是受不了远海的煎熬。” “我也坐过船,我觉得还好吧! “那是内河,要么是近海,时间很短,当然没事情,你去了远洋,几个月不能洗澡,你确定受得了?” 曹秀有点吓住了,半晌道:“那我还是不去了。” 她和朱佩、欧阳倩一样都是洁癖,每隔两天就要洗一次澡,让她几个月不洗澡,她怎么受得了? 范宁亲了一下她的红唇笑道:“最多这两年吧!以后出海的日子就不会太多了,这两天我也多陪陪你。” 曹秀点了点头,她感觉夫君在解自己的裙带,她又羞又慌,她这才明白夫君说的多陪陪自己是什么意思,她虽然不反对,但现在还是白天啊! 她挣脱范宁的手,连忙跑了,跑到门口,她又红着脸道:“夫君做的香肥皂非常好,大家都很喜欢,我也很喜欢。” 范宁见她跑远,摇摇头,这小娘子还是有点放不开啊!白天又怎么了? 范宁想到香皂,便从抽屉里取出一块小松鼠模样的香皂,这是他准备送给女儿的小礼物。 大宋已经有了肥皂团,不过是用皂角做的,将皂角捣碎研细,加上面粉和香料做成小球状,一次用一个。 范宁前段时间造出了肥皂,动机很简单,吕宋府送来的大量椰子油不知该怎么处理? 他便想到了肥皂和香皂,制作肥皂其实也很简单,用碱性大的草连烧几天变成一种白灰,这就是天然小苏打,然后加一勺盐和一勺糖,倒入椰子油后不断搅拌,最后加一点面粉,就会变得一种非常粘稠的象蜂蜜一样的液体,等它凝固后就是肥皂了,如果加入香料,那就是香皂。 这种方法他教给了四叔范铜钟,范铜钟如获至宝,开始大量制造,这两天泉州各家胭脂店和杂货店已经出现了香皂和肥皂的身影,颇受百姓欢迎,肥皂洗衣,香皂洗脸,价廉物美,极为实用。 其实很多实用物品都是随着物资的丰富而发展出来,肥皂和香皂是因为大宋经略南洋,获得大量椰子油,椰子油一方面可以用来食用,另一方面就是做肥皂的最好原料了。 而且范宁去年还从西方运来的货物中发现了一批油棕果,它长成的棕榈树便可在南洋大量种植,榨成的棕榈油也是制作肥皂和蜡烛的上好原料。 类似的事情还有不少,最典型就是酒精灯,他早年发明了酒精灯,明亮、不伤眼睛,但因为酒精难得,便一直没有推广,只在皇宫和权贵府中使用。 但自从大量种植玉米后,开始有商人用玉米来酿烧酒,成本很低,提纯后的酒精便可用作酒精灯,一旦量产,成本低廉,至少中等人家都可以大量使用了。 目前大宋最大的一家生产酒精的大工坊位于大名府,雇佣了五百余人,这家工坊已经开始用玉米来制作酒精了。 这就是大作坊开始兴盛的原因,一旦规模化生产,成本就会降下来,利润会更高,当然,小作坊也有它的生存之道,它们主要是在品质上精益求精,做成高端产品。 最典型是酿酒,朝廷已经逐步放开酿酒,除了酒曲饼必须由官府制作外,酒牌已经放开了,不再限制,很多酿酒作坊便运应而生,它们没有像纺织一样,受大作坊冲击而倒闭,反而都在品质上做文章,很多小牌名酒便出现了,活得十分滋润。 这就是范宁坚决主张开拓海外的主要原因,它带来的连锁反应开始深刻地改变着大宋。 第五百七十七章 公开出海(下) 二月初三清晨,泉州码头上人山人海,今天是出海的黄道吉日,范宁带领官员们祭拜了林氏妈祖,正式出海了。顶 点 x 23 u s 今天出海人足有五万余人,除了公开出海去新大陆和各岛屿考察的一千多人外,还有就是去宝州的移民近四万人,以及去吕宋府和宝州的工匠八千余人。 一支由二百余艘大海船组成的庞大的船队在泉州海面上等候就绪了,其中万石帆船约一百八十艘,万石福船和桨船三十艘。 现在海面上吹的依然是北风,非常适合南下。 数万百姓正在陆陆续续上船,移民和工匠乘坐万石帆船,除了运送人外,还将运送大量的行李物资,而三十艘万石福船和桨船为新海岛和新大陆考察船,也是满载着粮食和淡水,另外还有两千名精锐士兵。 港口除了上船的移民外,还有不少前来送行的船员和士兵家人,范宁的家人也来给他送信,他们坐在一艘三千石的画舫上。 范宁乘坐一艘小船上了画舫,抱起宝贝女儿范真儿嘱咐道:“爹爹要出海了,几个月后回来,你在家要听话,要读书认字,爹爹回来可是要考试的。” 范真儿乖巧地点点头,她取出一卷画递给爹爹,“这是真儿画的,阿娘、大娘、三娘、四娘、舅舅还有几个弟妹每人一张,爹爹想我们,就可以看看画。” “好!爹爹一定每天看真儿画的画儿。” 范宁亲了女儿小脸蛋一下,又一一拥抱了几个妻子和孩子,对他们道:“这次南下考察,因为很多岛屿都要细看,估计时间比较长,但最多也是半年,秋天前我一定回来。” 除了曹秀外,其他几人都习惯了丈夫的出海,朱佩笑道:“再次提醒你,别上阵和土人争斗,听说他们有毒箭,挨一箭就没命了,你可要活蹦乱跳地回来。” “放心吧!我一定会小心,大家保重!” 范宁向家人挥挥手,上了小船,小船向远处的三万石桨船驶去,众人也纷纷走到船头,挥手向范宁告别,曹秀再也忍不住,泪水扑簌簌流了下来。 欧阳倩搂搂她肩膀,笑道:“男儿总是要做大事的,让他去吧!” 曹秀抹去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跟随众人回了船舱,画舫掉头,沿着晋江向城内驶去。 船队终于了,三十艘福船和桨船走到前面,浩浩荡荡的帆船跟在后面,波澜壮阔的船队向第一站,吕宋府驶去。 .......... 这次考察队由十艘木轮桨船和二十艘福船组成,车船都在两万石以上,福船而在万石以上,一艘万石福船的载重量在六百吨左右,而最大的泉州号旗舰船载重量是两千吨。 人数一共有一千出头的考察成员和两千名士兵,平均一艘船载百人左右,另外每艘船还有八十名船员和三百余名桨手,实际上装载的人数已经不少了,何况还有大量的淡水和粮食。 所以这种大型桨船和福船用作商船是不太现实的,人太多,装不了多少货物,主要是用作护卫船,保护商船。 范宁乘坐的就是泉州号旗舰,三万石的超级桨船,三十三家权贵代表都在这艘船上。 从泉州到吕宋府的直线大概只有六百海里,顺风的话八天就到了,旅程也并不算劳累。 范宁站在船头,默默凝神着蔚蓝色的远方,这时,明仁和明礼走上前,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明礼问道:“朝廷会批准我们范家购岛吗?” 范宁点点头,“这是我和曹太后达成的交易,范曹联姻,她会批准范家购岛。” 明仁叹口气,“要购一座像吕宋府那样的岛屿,那得需要多少钱?” 范宁微微笑道:“刚开始都不会太贵,加上我要购的岛屿比较偏远,再考虑到我的贡献,我估计最多八万两黄金能拿下来。” 朝廷之前已经初步定下价格,海外购岛大概是一两银子一顷地,像吕宋岛这样面积的岛屿,就要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折合十五万两黄金,考虑到范宁的贡献,可以打七折,再考虑偏远的因素,再打八折,最后估算下来就是八万两黄金了。 明仁和明礼一咋舌,“那就是八十万贯了,还不贵?要我们的一半身家了。” 范宁瞪了他们一眼,“你们两人光淘金就得了十几万两,又经营海外贸易这么多年,光万石大船就有上百艘,你们好意思说一半身家才八万两黄金。” 明仁涎脸道:“我们只是说现钱,不算码头、仓库、船只那些财产。” “现钱也不止十六万两黄金,这只是你们存在朱氏钱铺的黄金,以为我不知道吗?” 明礼苦笑道:“但八万两黄金还是太贵了,阿宁,要不我们买一座小一点的岛吧!” 范宁摇摇头,“那边一共只有两座岛,都和吕宋府差不多,没有更小的岛了,要不就是去南洋,可我嫌那边太热。” “可实在太贵了,能不能再讲讲价钱?” 讲价已经深入兄弟二人的骨子里,八万两黄金对这两个富可敌国的大佬确实算不上什么,但他们还是想讨价还价。 范宁不肯让步了,“朝廷已经我看在的贡献程度上减了三成,考虑偏远的因素再减两成,你们还要怎么还价?” 停一下,范宁笑道:“不过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们再占点便宜。” “你快说!” “现在朝廷急需两万石桨船,愿出高价购置,你们把十艘桨船卖给朝廷,以三万两银子一艘的价格出售,这样你们就能赚二十万贯,就等于六万两黄金购岛了。” 明仁撇撇嘴,“要等朝廷掏出钱,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去了,我们前年卖给朝廷输往日本的一批细麻,已经两年多了,到现在还没有结帐,这才两万贯钱,要是三十万贯,那估计要等我孙子来收钱。” 范宁笑道:“所以我让你用十艘大桨船来折价抵购岛钱,直接抵掉三万两黄金,只要付给朝廷五万两黄金就行了,而且这五万两中,朱家还要负担两万两,我们范家只负担三万两就够了。” “不行!” 兄弟二人异口同声道:“抵岛钱的船只是我们的,凭什么朱家占便宜,朱家付三万两黄金,我们付两万两就够了。” 范宁翻了个白眼,这兄弟二人实在太精明,一点亏都不肯吃。 ......... 一路南下顺风顺水,八天后,船队抵达了吕宋府,庞大的船队在这里分道扬镳,大部分运载移民和部分工匠的船只要在偏南信风起来之前赶到宝州,所以没有在吕宋府停留,继续南下前往宝州。 而考察船队和部分工匠船只则驶入了吕宋湾,考察船队在吕宋休息三天后,继续南下。 范宁在吕宋港的码头上,见到了前来迎接船队的曹佾,和三个月前相比,原本还算白皙的肤色已晒成了黑炭,导致不少权贵子弟都认不出他来,曹佾虽然瘦了不少,但精神很好。 “三叔!”曹评跑下船给叔父见礼。 众人这才认出曹佾,纷纷围上前询问情况。 这时,知府张楠和都指挥使魏洋上前给范宁见礼,范宁回一礼问道:“南方的补给城开始着手了吗?” 早在去年夏天,范宁第一次南下考察回来后,便要求张楠在棉兰老岛最南端建一座补给城,驻扎一百士兵,为以后的移民船实施补给。 “去年已经开始着手修建,目前那边有三千日本劳工在修城,在最南面半岛上,这次使君率考察队南下,应该能看到正在修建的补给城,预计下个月完工。” 魏洋也躬身道:“一旦补给城完工,一百名士兵会立刻进驻补给城,各种补给物资都陆续送去。“ “两位辛苦了!” 这时,曹佾走上前对范宁笑道:“这里除了稍微热一点,其他都完美无缺,我打算以后就在吕宋府终老了。” 众人听得直挠头,范宁却笑道:“万一南大陆发现了神仙踪迹怎么办?” “这个.....这个再说吧!” 曹佾打个哈哈,岔开话题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休息三天,大后天出发!” ......... 第五百七十八章 再抵大陆 自从吕宋府归知政堂管辖后,吕宋府的海外经略府官衙便撤销了,范宁目前能管辖的只有驻军,他在军营一顶大帐内休息。x23us.com 桌上放着吕宋府南部大小岛屿的详细图,吕宋府用了三年时间来绘制这幅地图,除了岛屿形状略有差异外,其他各大岛屿的位置等等已经和后世的菲律宾地图相差不大了。 后世的菲律宾可是由七千余个大大小小岛屿组成,这幅地图上,方圆十里以下的岛屿都没有绘制,可就算这样,也有两百余座岛屿。 按照朝廷规定,除了吕宋岛和南岛,也就是棉兰老岛外,其他岛屿都可以供私人购买,其实范宁也在考虑,建议朝廷放开适当购岛限制,有条件购岛的家族才三十多家,有点偏少了。 这时,曹评出现在大帐门口,笑道:“范兄,能否打扰一下!” 范宁连忙摆手,“请进!” 曹评走了进来,他手中拿的地图,正好就是桌上的地图,他笑道:“我这幅地图和桌上一样,既然有现成的,我就不打开了。” “贤弟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说。” 曹评点点头,“他指着地图上几座连在一起大岛道:“我们看中的四座岛屿就在这里,黄鹤岛、灵鹊岛、紫雁岛和石鹰岛,这些名字当然是现在才起的,它们在后世,就是米沙鄢群岛中的几座大岛,保和岛、宿务岛等等。” 范宁这才恍然,原来长条形的岛屿是紫雁岛,也就是后世的宿务岛,不是巴拉望岛。 范宁点点头,“这几座岛都不错,那你偏向于哪一座?” “我个人更倾向于紫雁岛。” “这座岛屿比较狭长,南北长四百余十里,东西宽不到百里左右,中部多山,四周为狭窄的沿海平原,这座岛的面积距离曹家的要求差得很远,差了近八倍,你要考虑清楚。” 曹评叹口气,“确实面积太小了,石鹰岛和黄鹤岛的面积虽然是它的两倍,但平原又太少。” 范宁淡淡道:“其实真正的问题,你还没有想到。” “什么问道?” “这几座岛距离官府太近了,几乎就在朝廷的监视之下,曹家对这一点不在意吗?” 曹评默默点头,这一点他还真没有意识到,看样子,自己考虑得还是不够周全。 “那范兄有好的岛屿推荐吗?” 范宁微微笑道:“之前我推荐给曹家帝汶岛,但那座岛屿还是平原偏少,山地和火山较多,气候炎热,现在我打算推荐另一座大岛给曹家,面积相当于吕宋岛,地处温带,有雪山、草地、平原、湖泊以及大河,就在范家想购买岛的旁边,朝廷开价估计在十万两黄金左右,如果曹家一家拿不下来,可以联合高家或者潘家,一起购买这座岛屿。” 曹评顿时满脸期待道:“可以去看看吗?” 范宁点点头,“这一次我会去,不过目前这件事希望曹贤弟务必保密!” ............ 三天后,船队再次南下,首先抵达了黄铁岛,这是距离吕宋港最近的一座岛屿,由于在岛上发现一处富铁矿,朝廷已经开采,估计这座岛屿不会有人购买。 就在前天,已经有十几户权贵坐船渡过海峡,去黄铁岛上查看,回来后没有人表态。 紧接着船队到了杏岛,也就是后世的马林杜克岛,这座岛外形像一颗杏,加上面积偏小,所以得名杏岛,面积大概在一千平方公里左右,地势平坦,适合种粮食。 按照朝廷的规定,方圆百里以下,五十里以上的中小型岛,县公以上爵位,或者获得上柱国勋官皆可购买。 宋朝很多富可敌国的大富豪,虽然没有能拿到爵位,但都拥有很高的勋官,比如这次一起南下的,控制矾矿的李家,东京第一粮商刘家,控制京城猪肉的穆家等等八十余人,他们都是依附权贵的大富豪,富可敌国,但无法获得高爵,基本上都有上柱国的勋官。 所以不少人对这座岛动心,纷纷坐小船前去岛上查看。 这趟航行注定大部分时间都会耗费在等待之上,不断有人上岛去考察,三十艘停泊在东面一座港湾内,直到黄昏时分,上岛考察的人们才陆陆续续回来,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兴奋和期待,这座岛地势平坦,土地肥沃,长满各种名贵的树木,岛上还有几条短河,甚至有人在河流中发现了金砂。 按照朝廷的定价,这座的售价大概在一万五到两万两银子之间,很多人都暗暗把它放在购买的计划之中。 明仁和明礼也上岛去了,回来明仁便兴奋地对范宁道:“这座岛买下来作为补给中转岛倒不错!” 范宁瞪了明仁一眼,“你要补给,去吕宋府不行?” 明仁挠挠头,好像也是哈! 明礼笑道:“主要这座岛很吸引人,风景很优美,又没有人,还有几座小湖泊,让一看就喜欢。” “一路上的岛都很漂亮,你们有得看了。” 范宁一语成谶,船队继续南下后,很快停住难行,几乎所有人都被黄鹤岛、灵鹊岛、紫雁岛和石鹰岛迷住了,就算没有资格购买四座大岛的豪门富商,也纷纷结伴去了南岛,也就是棉兰老岛,那里属于大陆,不对外整体出售,但可以置地,最多可以购买一千顷土地。 船队分兵两路,一路去了南岛,一路停泊在紫雁岛的一座天然港湾内,这里风平浪静,没有暴风海浪,尽管岛上的土人都被宋军送去了吕宋国,但范宁还是不放心,安排士兵保护上岛考察的人。 十五天后,去南岛的船队才返回了紫雁岛,而考察大岛的权贵家族代表也纷纷返回,这次为期半个月考察,至少有三成人做出了决定,他们不再去南大陆,而是返回吕宋府,改由吕宋府的军队陪同他们详细考察,三十三个权贵家族也留下了十二个。 这批人压根就不想去遥远的南大陆,只想依靠吕宋府的庇护购岛置地。 范宁没有勉强,派一艘船送他们返回了吕宋府。 船队再次东行,穿过老君海峡,沿着南岛的东海岸向南航行,到达犀角半岛时,他们看到了吕宋府在这里修建的补给城,不过补给城还没有完工,粮食物资都没有运来,只有三千日本劳工在这里热火朝天修筑城池,好在补给城旁边就有一条小溪河,给了他们足够的淡水补给。 犀角半岛的西面便是后世的达沃湾,朝廷准备在南岛上设立的三座县城,其中一座县城选址就位于今天的达沃市,不过现在只有规划,还没有着手实施。 船队离开了犀角半岛,航行五天后,便进入了波澜壮阔的群岛世界,一座接着一座,被茂盛雨林覆盖的岛屿出现众人眼前,天空不时倾盆大雨,不时又阳光灿烂,他们已经接近赤道,天气格外炎热。 出人意料的是,众人对这里岛屿的兴趣不大,包括东大陆,也就是伊里安岛,都没有人要求下船考察,主要是这里的气候条件比较恶劣,又远离吕宋府,岛上不时出没的土人使大家没有安全感,相比之下,众人还是更喜欢吕宋府那边的岛屿。 船队继续向南航行了近半个月,穿过了帝汶海,远处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黑线,他们终于抵达了澳洲南大陆。 第五百七十九章 大失所望 船队没有在南大陆的北部停留,而是穿过最北部的海峡,掉头向南,在一望无际的大堡礁外围小心翼翼航行,经验丰富的海员们意识到了危险,船队没敢进入大堡礁内。 刚开始时,一座又一座的珊瑚岛令所有人叹为观止,但无边无际的珊瑚岛很快令人厌烦起来,日子开始变得枯燥,大家的心情愈加沮丧,航行二十天后,一艘福船在一座珊瑚岛附近触礁,人员及时转移,但船只最终沉没在茫茫大海之中。 船只触礁沉没,使所有人的不满情绪都为之爆发了,他们找到范宁,一致要求返航,这里距离大宋太遥远,他们已经在大海中航行了两个月,迁移海外远远不是他们想象中的美好,他们都宁愿选择吕宋府附近的岛屿。 面对气势汹汹的人群,范宁冷静地对众人道:“大家没有发现吗?珊瑚岛越来越少,我们应该很快驶出这片珊瑚海,请大家再给我三天时间,如果三天后还无法登陆,那我们就返航。” 一名中年富商道:“如果吕宋府那边的岛屿和土地都被抢完了,我们该怎么办?” 这才是大家所担心的,南大陆太遥远,很多人都没有了兴趣,都后悔跟随范宁南下,他们生怕吕宋府附近的岛屿和土地都被瓜分完毕,没有他们的份。 范宁对众人道:“这次我们公开出海是考察,就算看中了岛屿和土地也不能购买,必须要集中竞价,购买时间是在今年秋天,差不多五个月后,大家不要担心。” “可是我们还没有仔细考察岛屿和土地,我们还要花大量时间去考察,这里耽误的时间太多了。” 范宁叹口气,众人道:“这样吧!三天后我们登陆,然后我们分兵两路,愿意留下继续考察的,可以留下来,如果想回吕宋府,就跟随船队北上回去。” 众人还想再说什么,曹佾喊道:“辛辛苦苦走了两个多月,不登上南大陆,岂不是白走了?万一以后后悔怎么办?” 曹佾的建议说服了众人,众人只得各自回船,船队再次南行,两天后,珊瑚岛渐渐消失,船队开始沿着海岸航行,一条长长海岸线出现在众人眼前。 海岸线全是辽阔的沙滩,沙滩上方是高达数十丈的悬崖峭壁,上面森林密布。 不过船队吃水很深,这种浅沙滩只能乘坐小船上去。 范宁注视着色彩斑斓的悬崖,他感觉这里应该就是著名的弗雷泽岛,以沙出名,那么后世有名的城市布里斯班所在地,应该就在南面不远了。 这些著名城市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拥有极为优良的深水天然海港。 范宁立刻令道:“继续南下!” 除了少数人外,其余大部分考察队成员都阴沉着脸,这座大陆太庞大了,令他们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完全不是他们想象的,富饶的江南水乡的情形,或者是一望无际的原野,都没有,几乎都是被茂密的森林所覆盖。 第三天中午,一座岬角海湾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范宁也长长松了口气,这里就是布里斯班所在地了。 虽然大宋是在金伯利高原上立下第一块碑,但真正的殖民地登陆还是在东海岸。 船上的人终于缓和了脸色,这里条件还不错,一条大河的河口两边都是平原,虽然同样森林密布,但不是令人生畏的雨林,气候也没有那么炎热,可以建设为城市,但这里距离大宋还是太遥远了,一场残酷的远行,打消了大部分人在海外称王称帝的念头,他们都是养尊处优的富豪,那里受得了海外开拓的艰辛。 在吕宋府附近投资买岛买地,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众人下船只稍稍逛了半天便回来了,他们在范宁的旗舰上举行了投票,桌上放在两只木盒子,一个是返回吕宋府,一个是继续留下探索。 投票结果几乎在意料之中,除了范朱曹高四家愿意留下外,其他所有人都一致选择了返回。 范宁站在河边望着眼前宽阔的河口,曹佾蹲下挖了一捧泥土,摊在手心上细细辨认,又闻了闻,对范宁笑道:“是上好的腐殖土,土质很好,非常肥沃,这里很适合发展农业。” “岳父给这里取一个名字吧!”范宁笑道。 曹佾想了想道:“曹家的祖籍在真定府,就把这里取名为真州吧!将来这里建县,就叫定南县,这条河就叫定南河,怎么样?” 范宁笑着赞许道:“这个名字不错!” 曹佾见范宁笑容有些苦涩,便安慰他道:“这些人都是享受型的人,不适合开拓,他们把去海外想得太简单了,下一次就在大宋直接招募,以大宋的人口,招募几万名愿意来大陆开拓的民众完全没有问题。” 范宁叹息道:“是我把海外开拓想得太简单了,总想着十年二十年内完成大业,现在看来,没有百年时间的经营,大宋很难在南大陆扎下根。” “慢慢来吧!我们时间不够,让我们子孙接着来。” 范宁点了点头,已经走出了这一步,他就不会再回头了。 .......... 两天后,十八艘大船将满腔失望的权贵家族和富商们送回了吕宋府,留下十艘大船,组成了新的船队。 在旗舰的议事堂内,范宁和明仁、明礼兄弟,代表朱家的朱霖和朱云,朱霖是朱元甫的三孙,朱孝霖的长子,他把自己的名字也给了儿子,朱云则是朱元丰的次孙,他们代表朱氏两房。 曹家是曹佾和曹评,另外还有高家的高士林和高轩,九个人代表四个家族坐在议事堂内。 这时,范宁挂出了一幅地图,这是一幅南太平洋全图,是范宁用了一年时间,凭借着一点点前世的记忆慢慢绘制出来,很多细节他都已经忘记了,这只是一幅草图。 “大家别问我这幅地图是怎么得到的,总之我也是费了很大的心血,我们要买的岛就是这里!” 范宁一指地图上东面的两座岛屿,“这是两座大岛,叫做北岛和南岛,北岛面积和吕宋岛相仿,而南岛面积再略大一点,相当于两个鲲州,气候温和,非常适合养殖业和种植小麦,两座岛上都有高山峡谷,有一望无际的草原,范家和朱家决定买下北岛,南岛让给曹家和高家,你们觉得如何?” “两座岛距离这里有多远?”高士林问道。 “相当于从泉州到吕宋府的距离。” 曹评和高士林迅速对望一眼,至少要航行八天,还是太远了一点。 范宁看了众人一眼,又缓缓道:“我不妨给大家透露一个秘密,我们现在正在研制一种新的动力,用烧石炭来推动船只前行,一旦这种机器发明出来,从泉州到吕宋府只用三天时间就够了,一艘三万石的大船也只要五十名船员,从泉州港出发到这里,目前要用一个半月,但安装上新机器,大船最多半个月就到了,这就相当于从扬州到吕宋府耗费的时间。” 众人都精神一振,纷纷问道:“新机器什么时候能发明出来?” “是去年秋天开始的,具体进度我也不知道。” 范宁看了一眼朱云,问道:“你祖父有消息透露给你吗?” 朱云也摇摇头,“祖父从去年年底就呆在陈留县,连过年都没有回来,一月下旬才回来,我们问他情况,他什么都不透露。” 范宁笑道:“等我们秋天回去,估计就出来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新岛?” 范宁想了想道:“大陆这边我需要安排一下,然后我们乘两艘船去新岛。” 第五百八十章 南北双岛 范宁随即做出安排,他留下五百士兵,由指挥使陈平率领,在定南河口修筑一座板墙式大营,并向内陆深入百里进行探查。 同时告诫他们,这里虽然没有猛虎和猎豹等猛兽,但要注意防范鳄鱼和毒蛇,尤其要防范当地土人,虽然这个时候毛利人还没有进入澳洲,但南洋一带的土人很可能早就来了。 安排妥当,范宁这才率领五艘大船离开了河口,再度出发向东南方向驶去。 范宁此时最担心的,就是毛利人有没有进入南岛和北岛,虽然他们进入新西兰的时间是在宋元时期,但那是大规模进入,先头部队呢? 总会有人先来,生活了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发现这里很适合生存,才会有大量的人迁徙而来。 范宁记忆中,毛利人是太平无数洋岛屿中乘坐独木舟而来,太平洋岛屿,那是十分神秘而野蛮之处,他看过一部鲁滨逊漂流记,那边的土著似乎喜欢用吃人来表现自己勇敢。 想到这,范宁打了个寒战,如果毛利人真的上了岛,那么一场激战肯定不可避免。 “明礼,这么晚了,还睡不着?”曹佾的声音出现在甲板下方。 只见曹佾和明礼站在船舷便交谈着什么,隐隐听见明礼是在谈论狮子国和天竺的见闻,听得曹佾一脸悠然向往。 范宁拿这个喜欢出海的岳父没有办法了,南北岛还没有到,他便开始向往印度洋了。 曹佾对出海探险从来都是兴致勃勃,不会受到其他人情绪的影响,虽然他出海的目的是为了寻仙访道,不能否认,他同时也是一个优秀的探险者。 已经航行十天了,他们还没有遇到陆地,范宁望着黑沉沉的大海,他心中着实有点担心,在这茫茫的太平洋中,他们会不会走错方向?不过他又安慰自己,大宋的航海罗盘确实很精准,只要自己记忆中的方向不会错,船队就不会偏离航线。 应该是船的速度比较慢,导致一直没有发现南北岛。 这时,明仁出现在他身边,他笑嘻嘻问道:“阿宁,你说如果大家都不愿意来南大陆买地买岛,我们的购价是不是可以再降低一点?” 范宁摇摇头道:“我给你说的都是实价,拿出八万两黄金,可以买下一个国家,这么好的事情,你去哪里找,况且最后你们只用付两万两黄金,知足吧!别再整天琢磨讨价还价,把我放在火上烤。” 明仁有点尴尬,挠挠头笑道:“我只是看你情绪有点不太好,帮你活跃活跃气氛嘛!” “那就谢谢你了,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有的便宜不能占,今天你好像占了朝廷的便宜,但以后朝廷一定会加倍让你还回来,最好的办法是公允价,按照朝廷定的标准来付钱,这样大家都无话可说。” “我知道了,不能占朝廷的便宜。” 明仁挥挥手,“不跟你说了,睡觉去!” 明仁无精打采地回船舱去了,范宁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略略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这样对他说话,明仁和明礼其实也很煎熬,只是他俩天性乐观,没有表现出来。 范宁暗暗叹了口气,这次最大的失策就是没有带船妓,自己不该那么清高,瞧不起船妓,实际上,船妓在漫长的航海中起到了巨大的心理疏导作用。 ......... 次日天还没有大亮,范宁便被船员激动的喊声惊醒了。 “陆地!看见陆地了!” 他连鞋都顾不上穿,披上衣服便冲出了船舱。 大家都纷纷从各自船舱跑出来,站在船舷边探望,朝霞从云层中射出,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红色,原本深蓝色的大海也变成了玫瑰色,格外瑰丽多彩,远处是一条长长的海岸线,不像是小岛,而是大陆,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船只终于靠近了岸边,远处是皑皑雪山,岸边是大片的草地,不远处是低缓起伏的丘陵,一片片小树林优雅地点缀在草地上,草地上各种小花摇曳多姿,灿烂地绽放着,深蓝色的大海,白云蓝天,天气舒适,再也没有南洋的炎热,简直令人迷醉,令人心旷神怡。 所有人都陶醉在这如诗如画的风景之中,曹佾长长叹息一声,“这就是神仙住的地方。” “阿宁,这是南岛还是北岛?” 范宁也茫然了,他也不知道这里是南岛还是北岛,不过从远处延绵不断的雪峰来看,这里应该是南岛,北岛的西海岸这样的雪山不多。 “我估计是南岛,我定的方向是南岛,我们向北走吧!” 船队调头,沿着海岸上向北驶去,一路上都是极为优美的风景,大片草地和河流,非常适合农耕和畜牧,气候也极为舒爽。 一路北上,曹评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范宁找到了宝地,要比他在吕宋府看到的几块地好得太多。 “贤侄,如何?” 曹佾低声问曹评,“这座大岛可以拿下吧!” 曹评点点头,“如果所有的地方都是这样,那就一定要拿下,我觉得最好能上岸仔细勘察。” “我去找他!” 曹佾随后找到了范宁,提出了想上岸勘察的要求。 范宁取出地图,指着两座大岛之间的海峡道:“我想船队在这边停泊,双方都可以上岸,最好有军队跟随。” 曹佾吃了一惊,“你是说这两座岛上有土著人?” 范宁摇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最好还是小心一点,不过南岛上应该没有土著人,北岛就难说了,不过就算有,也应该数量不多。” 船只继续北上,次日中午,前面的陆地消失了,出现了一片深蓝色的大海,这里应该就是南北岛之间的海域了,否则他们还要经过很狭长的一座半岛,半岛上也看不见皑皑雪山。 这证明了范宁的推断正确,他们抵达的是南岛北部,所以一天时间,他们就进入了大海湾。 船队转而向东航行,第二天的上午,他们终于看见了海峡,南北各有一片陆地,北面陆地就是著名的城市惠灵顿所在地。 双方分道而行,曹家和高家乘坐两艘船,带领两百士兵在南面登陆,范氏兄弟和朱家则率三艘船,三百名士兵在北面半岛登陆。 双方约定,一个月后在海峡碰头,然后一起返回南大陆。 ........ 范宁一行在半岛只勘察了两天,没有发现人类的踪迹,便又乘船穿过海峡,沿着东海岸北上,范宁心中很清楚,如果有土著人,那一定是北方半岛的东海岸,那里的众多小岛便是毛利人在北岛最先落脚之处。 历史记载,毛利人是百年后才出现在北岛,但范宁不敢相信历史的记载,说不定就像澳洲大陆一样,几千年前就有南洋地区的土人迁移过来,最后却被后来的毛利人抢占了土地。 五天后,三艘大船抵达了半岛地区,一座座星罗棋布的小岛出现在他们眼前,小岛都不大,大多十几平方公里,岛上都被森林覆盖。 所有的士兵都盯着陆地和海面,他们像篦子梳头一样,一座岛一座岛的查看,又沿着半岛北上,一路查看。 毛利人主要是波尼利西亚人,以渔猎为生,如果他们存在,那一定能看到他们特有的独木舟。 足足找了十天,最终一无所获,范宁长长地松了口气,说明的记载还是没有错,要一百年后的十世纪中后期,太平洋岛屿上的土著人才陆陆续续抵达北岛,又过了两三百年,才有大量的土著人迁移过来。 现在还是九世纪六十年代,南岛和北岛应该都还是两座无人岛。 范氏兄弟和朱家兄弟又重新登上了陆地,带领士兵开始详细探查这座极为美丽富饶的大岛。 第五百八十一章 蒸汽机 九月初,陈留县北一条小河边的空旷原野上又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轰鸣声是从一座大院子里传来,高高的围墙遮住了人们的视线,周围劳作的几名农民都好奇地伸长脖子,企图弄懂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院子中央,数十名工匠围着一台黑漆漆的机器,这座机器足有两层楼那么高,这座机器便是工匠们造出来的第八座蒸汽机。m.x23us.com 它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产生蒸汽的锅炉,另一部分就是气缸和活塞,另外还有连杆、曲柄和转轮,它们是保证前后运动变成圆周运动的关键,在宋朝的织布机上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这一点倒是很顺利。 关键是蒸汽的动力问题,事实上,去年十二月工匠就根据范宁的图纸造出了蒸汽机,但出现了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蒸汽缸产生的动力太小,前面七座蒸汽机至少有五座都是因为蒸汽量不够,造成动力不足而失败,解决的办法只能将它不断造大,第六座蒸汽机一度造到三层楼高,无比庞大,耗水量和耗炭量都十分惊人,蒸汽使用效率太低。 这同时也出现了第二个问题,这样的蒸汽机陆地上使用还可以,但在海上根本没有这么多淡水消耗,范宁的图纸上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后来一个工匠发现,其实大部分蒸汽都被浪费掉了,他提出了增加气缸,使蒸汽能够二次利用。 另一个工匠提出了让蒸汽返回锅炉的循环使用方案,而不是把冷凝水直接排掉, 工匠反复协商,装上换向阀,让一次使用后的废蒸汽能够进入第二个气缸和第三个气缸,再由三个气缸中的蒸汽膨胀后分别推动活塞,大大提高蒸汽使用效率,动力大增。 与此同时,工匠们又造出了栅栏式的铜冷凝器,又发明了铜冷凝管,让蒸汽迅速冷却后重新回到锅炉,这一点在海船上尤其重要,否则没有那么多淡水消耗,必须要循环使用才行。 但第三个新问题又出来了,怎么保证三个活塞推动的力量能够协调运用,工匠们不断调试,造出三个逐步增大的气缸,三个气缸的活塞面积各增加一倍,然后改造连动杆,使它变成复合连动杆,使动力由一步连动变成了三步连动,成功解决了动力不足问题。 八十名工匠整整用了一年时间,先后造出八座蒸汽机,耗费了几万贯钱,第八座蒸汽机终于成功了,强劲地推动转轮。 蒸汽机转动了一夜,始终保持动力强劲,轮轴飞转,工匠们都激动得欢呼起来,紧紧拥抱在一起。 当然,这座船用蒸汽机还是很原始笨重,重达两千斤,蒸汽机倒不大,但锅炉足有两层楼高,还有很多地方需要进一步改良,比如发明高压锅炉后,才真正解决了早期蒸汽机笨重的缺陷。 但发明高压锅炉还要解决爆炸问题,那就需要用到控制阀以及低熔点金属栓,这需要时间来慢慢摸索和积累。 另外,还有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就是耗炭量太大,虽然宋朝已经广泛使用煤炭,在陆地上用蒸汽机没有问题,可以随时补充煤炭,但如果在漫长海上航行,煤炭问题怎么解决。 工匠们也没有办法,只能考虑携带一艘石炭补给船,或者在沿途港口补给。 蒸汽机试验成功的消息,率先在《信报》上头版头条登载,这个消息对普通百姓感受不大,但对所有努力提高纺线效率的大工坊而言,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轰动。 用它带动的大纺机,日产绵线三百斤,是水力大纺机的两倍。 但蒸汽机的意义并不是大大提高绵线产量,本身水力大纺机就已经用水力替代了人力,只是它受到的限制比较大,必须在河边或者山脚下使用,但蒸汽机就可以在任何地方使用。 不过蒸汽机用在纺织业,至少在目前而言还不太现实,一个生铁产量还不大,生铁更多是用在军事上,另外它的使用成本也很高,宋朝的石炭也比较贵,尽管效力比水力大纺机高一点,但整体成本却高了很多,反而会提高绵布价格,所以《信报》刊登出蒸汽机发明出来后,很快就销声匿迹了。 这至少需要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来发展推广。 蒸汽机的主要作用还是在于远洋航行,把几百人力解放出来,另外马力强劲,船只速度更快。 朱元丰利用一艘三千石的大船,将蒸汽机运去了京口朱氏造船工场,工匠们开始在陈留大规模制造更多的蒸汽机。 .......... 范宁一行是在九月中旬返回泉州,在泉州家里休息了十天后,范宁便带着明仁和明礼进京买岛,此时,范宁还不知道蒸汽机已经制造出来的消息,朱元丰正在京口打造大宋的第一艘蒸汽船。 范氏兄弟在钱塘江转换成内河小船,沿着运河北上,先去木堵家乡给父亲扫墓,然后再北上京城。 这天清晨,他们乘坐的客船驶入了吴江县境内,范宁站在船头望着两岸的风景,风景和当年没有什么区别,还是那些桥,还是那些房子,可自己已经二十九岁了,他颇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阿宁,是不是决定购岛有点后悔了?”明仁在他身边笑眯眯问道。 他们在北岛考察了一个月,雄伟的大自然,荒唐的原野,广袤的土地,遥远的距离,都让他们深感建设这座大岛的艰难。 范宁摇了摇头,“开拓海外是我多少年来梦想,这绝不是我个人的喜好,而是我想为我们的后世子孙做点什么,我们明明有能力占领这些广袤的大陆,却自命清高不去理睬,不屑一顾,最后几百年后,却被西方人不远万里跑来占领,那时,我们的子孙会怪我们。” 明仁点点头,“或许你考虑得比我们远,可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支持你,等我们买下岛,我们就开始招募自愿者,去北岛开拓新的家园。” 范宁用力揽一下明仁的肩膀,笑道:“还是自己兄弟靠得住!” “那是,打虎还得靠亲兄弟嘛!” 就在这时,范宁的目光忽然被一艘五百石小货船吸引住了,那艘船很怪异,居然不是摇橹,而是两名男子站在船尾蹬踩踏板。 这种车船内河也有不少,但问题是,范宁却没有看见明轮。 “明仁,你看那艘船,是不是很怪异?”范宁指着那艘船道。 明仁看了片刻道:“是有点怪,没看见明轮。” “过去看看!” 他们立刻让船夫叫住了前面的货船,两艘船靠拢,范宁和明仁便跳上对面船只。 明仁抱拳笑道:“你们这艘船很让人惊讶,我们想过来看看,打扰了!” 船主有点不太高兴,不过还是让他们看船尾查看。 “这是今年才买的新船,京口朱氏造船场的新式船,不需要摇橹,一个人掌舵,两个人踏板,比从前的橹船节省了五个人。” 明仁奇怪地问道:“既然是踏板,但我没看见转轮在哪里?” “也是转轮,但好像是横着放的。” 范宁趴在船尾向下探身看了半天,他爬起身道:“我明白了,不是明轮,是用螺旋桨。” 明仁也趴下去看了看,一脸奇怪道:“怎么会用这种方式推进,还这么小。” 范宁又问船主道:“这个螺旋桨有什么好处,还有什么缺点?” 船主摇摇头道:“优点是节省船夫,速度也稍微快一点,但缺点就太多了,容易损坏,河里有个什么东西,撞着桨片就碎了,而且密封也不好,容易进水,更要命是隔三差五就被水草缠住,我真的后悔买它。” 明仁低声对范宁道:“不知是哪个蠢货发明了这种东西。” 范宁狠狠瞪了他一眼,“回船!” 他一纵身跳上了船,明仁有些回过味来,难道这个东西也是阿宁发明的? 第五百八十二章 明轮蒸汽船 京口朱氏船场,范宁意外地在这里遇到了朱元丰,也得到了蒸汽机被造出的消息,令他大喜过望。x23us.com “我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没有告诉你蒸汽机已经造出来了。” “不过还不是很完善!” 朱元丰看了一眼范宁道:“它体积比较大,耗炭量也大,如果去航海,你得准备大量石炭。” 范宁点点头,这些他当然知道,现在他关心的是,蒸汽船到底有没有造出来? “希望三祖父能再给我一个惊喜。” “是不是惊喜我不知道,反正你自己看吧!” 朱元丰带着范氏三兄弟来到一座船场内一座戒备森严的码头,眼前的一艘船令它眼前一亮,船上的桅杆没有了,取而代之是一根大烟囱,这是三千石的货船,在货船的后方,装了一个巨大的明轮。 “为什么不是螺旋桨?”范宁奇怪地问道。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你!” 旁边朱孝霖道:“用螺旋桨还有不少问题需要解决,暂时还装不了,还要再过几年才行。” “可是船只进水问题。” 朱孝霖摇摇头,“渗水只是小问题,一天渗透进来的水,一刻钟就清理干净了,目前主要是两个大问题,一个是木制螺旋桨不够结实,我们担心在大海中容易损坏,所以决定用铁或者来打造大型螺旋桨,但这需要时间,第二个问题就是用螺旋桨后,船尾震动得厉害,这个问题也需要时间解决。” “振动问题有解决的思路吗?” “大概有点眉目了吧!” 朱孝霖笑了笑道:“我们工匠琢磨了很久,觉得要么改变船尾的形状,同时再增加叶片,把三片螺旋桨改成五片或者更多,应该会有效果,这就需要多次试验,需要时间。” 范宁想了想道:“或许可以把叶片的形状改一改!” 范宁并不担心宋朝人打造不出大型锻件,三万石大船的船锚就高达一米,宋朝初年打造的沧州铁狮子更是重达五吨,用浑锻法打造出完整的铁制螺旋桨完全不成问题,至于精密程度,范宁更不担心。 他想像着后世螺旋桨的形状,用木炭在一块白木板上画了一个香蕉形状,笑道:“大概是这个样子吧!可以用多试试。” 朱孝霖小心翼翼拾起木板,将它递给旁边随从保存好,对范宁道:“我尽量争取在两三年内试验成功。” ......... 螺旋桨有了计划,范宁便不再多问,他目光又转到了这艘蒸汽船上,他有点想不通,为什么朱元丰把第一台蒸汽机装在三千石的船上,而不是装在万石大船上试验? 这个问题明仁已经想通了,他轻轻踢了范宁一脚,小声道:“这是要开进京给天子看的。” 范宁顿时哑然失笑,朱元丰还这种心思。 朱元丰老脸一红,解释道:“这是知政堂的意思,希望能看到蒸汽机的威力,我考虑再三,就只有船只能体现出来,所以这其实是给知政堂看的。” 范宁对朱元丰求荣誉的想法倒不在意,这很正常,他更希望蒸汽机在大宋能够彻底发展起来。 “希望三祖父能成立专门的工坊来制造蒸汽机,也不要担心别人来偷学,大家一起研究,推动蒸汽机的发展,另外再建立蒸汽机研究院,把它的原理吃透,然后再想办法改进、改良。” 朱元丰默默点头,范宁又对朱孝霖道:“邯郸官营焦炭场产量虽然大,但不供民用,那边也有不少民营的焦炭炉,可以买下来,专门给航运生产焦炭,另外最后在吕宋府也控制一座铁矿,以后生铁需用量很大。” “铁矿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明仁和明礼笑道:“曹家的铁矿我们也有三成份子,我们可以增加投钱扩大采矿量。” “这样也好,铁和炭是基础,我们一定要提前做起来。” .......... 三千石的蒸汽机船还没有完全造好,范宁又继续北上,数日后,他们抵达了京城。 此时距离范宁去年回京述职,正好过去整整一年时间,他的海外经略使任期也只剩下一年了。 这次回来,他一方面要汇报南大陆的情况,另一方面也考虑自己下一个职务,当然,购岛也要完成,这算是私人事务。 三人在大相国寺北码头下了船,明仁和明礼去见父母,范宁不想打扰他们几年来的第一次全家团圆,便和他们约好见面时间,带着几名随处向南走去。 范宁已经很多年没有在街头这样独自散步了,或许是长时间的航海,街头的叫卖声竟让他感到无比熟悉而亲切,连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也是那么悦耳动听,范宁一路张望着,不多时,他便走出了书苑街。 大相国寺前的广场从来都是京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这里是东大街中段,商业密集,人流汹涌,加上大量三教九流的人聚集于此,使得这里常年人满为患。 朱龙等四人都十分紧张,生怕跟丢了主人,这时,范宁站在一辆马车前发愣,这估计是某个权贵人家的马车,主人进大相国寺烧香了,马车便暂时停在这里。 但吸引范宁,并让他发愣的不是马车华贵的装饰,而是马车车轮,这竟然是钢圈车牙,车牙就是车外圈,还有十二条车辐,马车的木车轮都有车辐,但用生铁打造的车辐还是第一次见到。 车轮结构和后世的自行车车圈没有区别了,车牙中间是一条凹槽,橡胶车胎正好嵌在凹槽内,里面是内胎,再有一层外胎包裹,完全不要怀疑宋朝工匠的智慧,车胎包裹车轮做得严丝合扣,工艺精湛,连充气口也在车圈内。 至于车轮的充气装置,范宁在明仁的工坊里见过,使用风箱连接着一根橡皮管。 其实不仅范宁惊讶,很多行人都很惊讶,围在马车周围议论。 毕竟大宋的生铁产量不能和后世相比,尤其车轮使用的是含炭量较高的硬铁,导致这种用生铁和铜轴打造的车轮还是奢侈品。橡胶车胎倒是可以普及,但现在产量有限,也只能满足皇族和权贵的需求。 朱龙走上对范宁低声道:“这辆马车卑职认识,是钱家的马车。” 马车见车辕上方挂着一盏灯笼,灯笼上就写着‘钱’字,他点点头,难怪,也只有钱家的财大气粗,才能使用生铁车轮,看内饰,估计这是钱夫人乘坐的马车。 看了片刻,范宁便离开马车,继续沿着东大街而行,曹婆婆肉饼依旧排满了长队,对面的张古老胭脂铺人潮汹涌,不知在抢购什么东西,不少人拎着小纸袋出来。 范宁见铺面旁边立着一块大牌子,上写:‘玉骨坊香皂,每人限购两块。’ 范宁笑了起来,玉骨坊就是他四叔范铜钟的工坊,专门生产肥皂和香皂,做了已经一年了,还这么火爆吗?配方居然没有扩散出去? 这时,朱龙上前轻轻拍了一下范宁手臂,范宁回头,朱龙指着远处一辆马车道:“官人,那边有人找你。” 看来自己遇到熟人了,范宁快步走了过去,他的注意力却在车轮上,马车虽然也很华丽,不过不是铁轮,还是木轮,也没有轮胎,旁边一名骑马人笑道:“小范相公怎么总盯着车轮看?” 范宁一抬头,马上之人居然是曹诗,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 曹诗已从文转武,去年升任左卫大将军,殿前副都指挥使,掌控拱卫京城的四支军队,这也是曹太后的布局,曹诗是驸马,又是曹家嫡系子弟,出任这个职务最合适,这也是因为范曹联姻后,曹家在文官方面就不用过多布局。 范宁呵呵一笑,“三哥怎么在这里?” 曹诗大相国寺,笑道:“今天是还愿日,我陪娘子来大相国寺上香。” 原来马车里是鲁国大公主,范宁抱拳行礼道:“公主殿下,范宁有礼了!” 马车里传来轻柔的声音,“都是自家人,范叔叔不必客气,秀儿可一起来了?” “她还在泉州,下次带他进京。” 鲁国公主又对丈夫道:“你陪范叔叔吧!我自己回去。” “那娘子自己小心!” 曹诗又嘱咐家人好生保护,待妻子的马车走远,他这才对范宁笑道:“既然遇到了,去喝一杯!” 范宁点点头,指着对面酒楼道:“这家千日醉的酒楼还不错,就去它家。” 第五百八十三章 路遇曹诗 两人将马匹交给随从,来到酒楼,酒保热情地将他们请上了二楼,运气不错,在靠窗处找到一个位子,范宁看了看斜对面生意火爆的张古老胭脂店,对曹诗笑道:“怎么不给娘子买一些香皂带回去?” “已经买了,在去大相国寺之前就买好,那会儿人不多。” 范宁笑道:“说起来这香皂还是我四叔的工坊造出来的,我居然没见过是什么样子!” “这个容易!” 曹诗吩咐随从几句,随从立刻奔跑下去,不多时,拎来一个纸袋子,交给曹诗。 曹诗从盒子里取出一只精美的长条形朱漆盒子,笑着递给范宁,“张古老胭脂铺有曹家的份子,这盒就送给你了。” 范宁接过朱盒,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柳永的一句诗: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下面是‘玉骨坊造’四个金字。 范宁看了看盒子便摇摇头道:“居然是黑檀木,看样子这盒香皂不会便宜,多少钱一盒?” “你看完再说!“ 范宁打开盒子,里面用细木片隔成六个方格,垫着金色绸缎,上面放着六块小香皂,赤、黄、白、绿、青、紫,六种颜色,每一块都晶莹细腻,俨如美玉,范宁又凑近闻了闻,香味各异,甚至还有名贵龙涎香味道。 “这个做得不错!”范宁赞道。 “这一盒叫做金玉满堂,要三十两银子,三千盒运到京城,被一抢而空。” 范宁听得膛目结舌,每块香皂五两银子,还一抢而空,他们知道这成本是多少吗?恐怕五十文钱都没有,百倍的暴利啊!四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黑心。 “便宜点的没有?” “有!” 曹诗指着正在抢购的民众道:“现在卖得叫做金童玉女,一块红皂和一块白皂,普通木盒子,檀香味,只要两贯钱。” 范宁摇摇头,两个贯钱还是太贵了,一旦这种制作技术流传出去,恐怕很快就会跌到百文钱一块。 这时,两名酒保将酒菜送来,范宁把香皂放到一边,给曹诗斟了一杯酒笑问道:“购岛的情况如何?” 曹诗笑了笑道:“可以说用冰火两重天来形容,南大陆和东南洋诸岛几乎没有人买,但吕宋诸岛却被疯抢,据我所知,已经有一百三十多家交钱购岛了,价格都上涨,最贵的是杏岛,有四十多家争抢,最后涨到每顷地二十两银子,被第一粮商刘家以总价三十万两银子的价格拿下了,价格涨了二十倍。” “然后呢?” “其次就是紫雁岛,十四家权贵抢购,最会被石家以十万两银子加两千顷大宋良田的价格拿下。” 范宁心中迅速算了一笔帐,大宋良田就按每亩五两银子计算,一千顷土地就是五十万两银子,加上十万现银,总价就是六十万两银子,虽然总价是杏岛的两倍,但面积却是杏岛的五倍,算下来涨了八倍。 “那有没有按照底价购到手的?” “有!黄铁岛就是,上面的铜矿和金矿都被朝廷开采,只有韩家愿意购买,以十二万两银子的价格买下了这座岛,算是底价。” 韩家就是开国功臣韩重的家族,一直比较低调,韩家买下黄铁岛估计是看中了它的农业价值。 曹诗又忍不住笑道:“现在京城的豪富们见面都是谈购岛,自己购了什么岛屿,若说到谁家没在海外购岛,大家都一脸鄙夷,不少人家都是要面子,才加入到海外置地的行列。” “那曹家和高家呢?” 范宁又笑问道:“购岛进行到哪一步了?” 曹诗叹口气,“我们两家正在和朝廷讨价还价,朝廷开价十五万两黄金,我们想把它压到十万两黄金,但估计只能还到十二万两黄金。” 南岛和北岛是范宁把面积报给了朝廷,大小都和吕宋岛一致,事实上,南岛面积相当于一个半吕宋岛,朝廷也不会去测量,就按照吕宋岛的面积报价给他们,因为地域偏远,朝廷又给他们打了八折,这就是朝廷的底线了。 虽然范宁也是购岛者,但他不能做得过分,尤其北岛,他必须尽量准确,不想因为这件事而被人抓住把柄,同时他不想占朝廷这个便宜,而在南岛的估算面积上,他稍稍放了一点水,算是给曹高两家一个人情。 “十二万两黄金,曹高两家各负担六万两,应该拿得出来吧!” 曹诗点点头,“我们两家在鲲州淘金都发了大财,问题不大,而且我们两家都准备拿出一千顷土地抵减,每家还可以再抵掉三万两黄金。” “土地抵减怎么算?不是一比十吗?” 曹诗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一比十太不合理了,大宋土地都是上田,但海岛上还有山峦和荒漠,大家都强烈反对,后来朝廷让步,大宋土地按照现价折为三成抵减,一亩上田十两银子,然后算三两,一千顷土地就是三十万两白银,所以很多人家都不用掏钱,拿出大宋的良田就能直接换海外岛屿了。” 原来如此,范宁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们两家打算何时签约?” “还没有确定,如果价格实在谈不下来,我父亲和高遵甫就打算在最近和朝廷签购岛协议了。” 范宁淡淡道:“这种事情夜长梦多,我建议你们尽快签约。” “有道理!我回去就给父亲说。” .......... 吃完午饭,范宁找了一个急脚递,将金玉满堂的香皂盒打包给应天府的妹妹寄去。 回到了朱元丰府上,朱元丰府上的东内院已经给了他,作为范宁在京城的落脚点。 在门口,范宁遇到朱洁,朱洁确实是很一个很能干的女人,她丧夫后便没有再嫁,而是回娘家替父亲打理各种产业,至今已有十年,朱洁只有一个女儿,和夫家协商后,夫家便答应孩子跟母亲姓朱,年方十六岁,朱元丰有意将她许给范宁的堂弟陆敏,范宁也觉得这门婚姻不错,能维护范朱两家的纽带。 “阿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朱洁惊讶问道。 “上午回来的,中午在外面遇到朋友,喝了几杯。” “噢!你三祖父去了京口船场。” 范宁点点头,“我遇到三祖父了,他有封信让我转给你。” 范宁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朱洁,朱洁打开信看了看,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进去坐一会儿吧!” 范宁跟随朱洁进大堂坐下,朱洁笑道:“父亲在信中让我把黄金和土地转给你,岛已经看好了吗?” 朱元丰和朱孝霖协商后,决定朱家承担一半的购岛费用,也就是四万两黄金,朱家两房一家一半,另外朱元丰再拿出他早年在江淮购置的三座庄园,三万五千亩土地抵一万两黄金。 范宁点点头,“岛没有问题,这两天就签订购岛协议,由我出面和朝廷签署。” “那打算什么时候迁移民众过去?” 范宁摇摇头,“这两年先做各种准备吧!” 朱洁笑道:“你是担心没有人会响应我们吗?” 范宁点点头,确实有这个因素。 朱洁又道:“事实上,朱家可以动员一千户左右南迁,如果我们条件给得优惠,我想还是有不少百姓愿意跟随我们南下,第一批两千户没有问题。”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道:“就算有人愿意走,也要等先筑城才行,我打算向朝廷申请借用五百士兵,从日本招募一万劳工筑城,筑一座城需要一年时间,光筑城和造房等各种开支,一年大概需要三十五万两银子。” “没问题,钱财方面我们会全力支持!” 第五百八十四章 说服知政堂 次日一早,范宁来到了位于皇城门下省的知政堂,他一进门,富弼便看见他,笑道:“小范相公来了!” 范宁见七位相公聚在一起,便知道他们打算举行知政堂议事。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恭喜知政堂财源广进,下官特来贺喜!”范宁进来打趣道。 “财源广进也是多亏了小范相公。” 难得一本正经的韩琦也开起了玩笑,他对范宁笑道:“稍等片刻,喝盏茶,我们很快就商议结束。” 文彦博也对从事道:“用招待贵客的龙茶给小范相公煎一壶好茶。” 种种态度表明,知政堂的相国们对能捞钱的范宁满意之极。 能做上相国位子的,都是在官场里混了几十年的人精,原则要讲,人情也要给,所以范宁提出购岛,相国们在范宁符合条件的情况下一口答应了,还给了他很大的折扣,在七折的基础上再打八折,以五六折的大幅让价给了他极大的优惠。 贵客堂内,范宁品茗着茶香浓郁的极品好茶,却在想着怎么劝服相国们在南大陆建府,这是他今天来知政堂的主要目的,还有东南洋该怎么开发? 既然民间不愿意去东南洋和南大陆,那也只好由朝廷来接手了。 当然,这里面也有范宁的一些私心,如果朝廷不经营南大陆,他怎么向朝廷借兵去开发北岛? 一刻钟后,一名从事过来道:“范使君,相公们有请!” 看来他们商议已经结束,范宁快步来到议事堂,见七名相国正坐在位子上聊天喝茶,今天主持知政堂议事的相国是参知政事蔡襄。 蔡襄见范宁走进来,起身笑道:“经略使请坐!” 小范相公的称呼开开玩笑可以,但在正式场合,还真不能随便叫,称范宁为经略使才是官方的正式称呼。 范宁在长桌对面坐下,蔡襄笑问道:“今天经略使有什么事情需要知政堂协助?” 范宁是向太后和天子直接汇报,基本上和知政堂交集不大了,他整理一下思路,对众人道:“今天卑职想和各位相公谈一谈南大陆的事情。” 富弼点点头,“南下考察报告我们都看过了,确实出人意料,大家对东南洋和南大陆都没有兴趣,但此时也不能勉强,经略使是否有更好的建议?” “卑职建议官府接手南大陆,像吕宋府一样,在南大陆设立府县。” 众人对望一眼,富弼又道:“要三个月的航行才能到南大陆,太遥远了,知政堂的本意是不想在那里建立官府,不过我们还是要给你机会,你说说理由!” 范宁取出一份报告,递给众人道:“这是南大陆的探查报告,五百名士兵登陆后深入两百里探查,他们发现的一些情况,请各位相国过目。” 报告很短,大概三千字左右,富弼接过来匆匆看了一遍,又递给了韩琦,又递给文彦博,众人一一传下去,不多时,众人都看完了范宁的报告。 “在短短两百里内,士兵们就发现了大片肥沃的土地,发现了特大铜矿和金矿,还有易于开采的大型炭田,我们基本上可以肯定,南大陆资源之丰富,完全不亚于吕宋府,一旦开发出来,大宋朝廷必将长期获得源源不断的巨大财富。” 文彦博点点头道:“你的理由确实让人动心,但遥远的距离却是最大的阻碍,怎么克服三个月航程这个问题?” 范宁不慌不忙道:“首先我要说明,航程并没有三个月,考察船队在吕宋府附近耽误的时间太多,加上路途不熟悉,也走了不少冤枉路,把这些因素都扣除,最多一个半月就够了,四十五天航行。 第二,蒸汽机已经研制成功,朱家船场正在船上安装,一旦蒸汽船出现,不但不再需要几百人的划船手,还将速度提高两到三倍,四十五天的航程,二十天就到了,这就和到鲲州的耗时一样。 第三,我们完全可以学习鲲州的经验,以耽州为中转,这样我们可以在沿途设立几个中转城,船队只需几天就能抵达目的地,卸货后返航,现在吕宋府就是一个很好的中转地,未来我们再设立两个中转城,那么开发南大陆就很轻松了。” 范宁的理由确实很强大,让众人不得不心服口服。 “另外,我还要说一个理由!”范宁又道。 “经略使请说!” “之前我在新港遇到了两名来自热那亚的西方商人,他们告诉我,西方还有一些沿海大国,他们的航海技术也很强大,我担心如果我们放弃了南大陆,一旦被西方人发现南大陆并占领,未来我们的子孙会痛骂我们昏庸无能,把巨大的财富和资源拱手让给了别人。” 范宁这番话说得众人毛骨悚然,韩琦忍不住道:“经略使,这种说法太夸张了吧!” 范宁摇摇头,“并不夸张,我说的是事实,历史会评价我们今天的选择,诸位不想在历史上留下骂名的话,那就请同意我的建议,在南大陆建立官府。” ......... 知政堂最终勉强同意了范宁的建议,在南大陆筹建定南府,初步设立两个县,具体由海外经略府实施,知政堂将迁徙两千户百姓,同时答应在日本国招募两万劳工。 中午时分,相国韩绛照例在御街清风酒楼请范宁吃午饭。 两人没有进雅室,而是在二楼靠窗处找了一个位子坐下,这里周围酒客都相距比较远,说话不用担心被别人听见。 “今天的结果你好像不太满意?”韩绛给范宁斟了一杯酒笑问道。 “也不是不满意,但我确实觉得朝廷对海外开拓的兴趣淡了......” 说到这里,范宁意识到语气太硬,便用开玩笑的口吻道:“是不是吕宋府卖岛卖地,钱收到手软,对南大陆没有兴趣了?” 韩绛笑了笑道:“其实是有点这方面的原因,民间普遍对南大陆和东南洋诸岛不满,那些权贵富商们纷纷述苦,说船走了三个月,还沉了一艘船,导致朝廷对那边也产生了疑问,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距离,大家都无法想象,三个月的航行,究竟远到什么程度?” 停一下,韩绛又道:“其实朝廷最后同意建两座县,已经是最大的妥协。” “但我觉得迁徙两千户,还是人数太少。” 范宁毫不讳言道:“小小的吕宋府都迁徙了三万户百姓,南大陆才迁两千户,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呢!” “范使君,你要了解朝廷的苦衷,这几年海外移民太多了。” 范宁冷笑一声道:“大宋有多少人口,移民才多少人口,全部加起来最多五十万人,连大宋一个零头都不到,好意思说海外移民太多。” “也不能这么说,很快权贵和豪门要开发海岛,肯定又会有一波移民潮,大宋土地都荒了,怎么办?” “那就想办法提高种植技术,或者种玉米、种小麦,一个人种几百亩地,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韩绛苦笑着摇摇头,太想当然了。 范宁沉默片刻道:“那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朝廷不肯开发南大陆,那我会向太后和天子建议军方接管,一旦军方捞到几千万两黄金,朝廷不要后悔。” .......... 下午,知政堂的相国们听完韩绛的复述,都纷纷摇头,范宁简直胡闹,让军方接管南大陆,亏他想得出来。 韩琦沉默片刻,问富弼和文彦博道:“你们怎么看?” 富弼扬一扬手中的报告,“才探索两百里就发现了大型金矿和铜矿,如果这份报告属实的话,南大陆还真是块宝地。” 文彦博也道:“范宁获得军方支持的可能性比较大,一旦军方真的接管南大陆,我们就被动了,南大陆虽然遥远,但如果真像范宁所说的,坐蒸汽大船,二十天就到了,我觉得可以考虑开发。” 韩琦点点头,“八十个吕宋府的面积,才迁两千户确实少了一点,这样吧!就按照两个吕宋府来经营,迁六万户移民,分两府建十个县,不过不能一次迁完,分五年陆续迁徙。” “那军队和日本劳工呢?”富弼又问道。 “军队定五千人,日本劳工先期定五万人。” 韩琦想到范宁利用军方来逼迫知政堂,心中着实恼怒,语气便带着一丝发狠道:“第一个县的建立,范宁必须在那里给我盯着,第一个县若不成功,后面的计划就休想再继续。” 第五百八十五章 漏洞提醒 下午,范宁又觐见了曹太后。 和去年相比,此时范宁和曹太后的关系已经变了。 曹太后对范宁这个侄女婿还是比较满意,有魄力、有胆识,能做大事,眼看他还有一年任期就满了,曹太后已经在考虑范宁下一步的安排。 接见范宁时,天子赵顼也在座,赵顼也同样十九岁了,按照惯例,明年他将正式处理政务,终于要到了他大展拳脚的一刻,在见到范宁时,赵顼兴奋的神情已经按耐不住。 “微臣范宁参见太皇太后,参见陛下!”范宁上前恭恭敬敬行礼。 “范爱卿平身!” “谢太后!” 范宁又取出一份报告,这是他一年的述职报告,上午给他知政堂的是南大陆探查记录,虽然探查记录的内容也报告在述职报告中,但两者的意义完全不同。 “这是微臣去年到今年的述职报告,请太后和陛下过目。” 一名宦官过来,将范宁的述职报告呈给了曹太后,曹太后翻了翻报告,随手递给赵顼,又对范宁微微道:“范爱卿这几年为大宋开拓海外,贡献巨大,也作出了很大的牺牲,相信朝廷不会忘记,眼看还有一年任期就满了,范爱卿最后一年任期有什么计划?” 范宁躬身道:“微臣最后一年,主要是想在南大陆上建立起根基,确实说是建立起第一个县,也获得了知政堂的支持,这是微臣海外经略使任期的最后一步,也是南大陆的第一步,微臣想把它做好,做踏实了。” 曹太后点点头,“那接下来的经略使,你考虑过由谁来接任吗?” “微臣推荐副使李慕接任?” 旁边赵顼眉头微微一皱道:“李慕沉稳有余,但开拓性似乎不足,在朕的记忆中,他海外只去过吕宋府和琉球府,其他地方都没有去过,由他接任海外经略使,是不是有点不太妥当?朕认为他还是出任内勤比较合适,担任正使他还差了一点。” 范宁不慌不忙笑道:“陛下,李慕出海偏少正是微臣的要求,我们两个人一正一副,不能都在海外奔波,事实上,这些年微臣基本上顾不到经略府的事务,都交给了李慕,他在泉州坐镇,才保证了大量人员和物资的输送,保证了经略府的正常运转,这也正是他做副使成功的体现,如果他出任正使,相信他也会很快适应,也会常常出海,而且海外经略使应该以经略为主,开拓的事情微臣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发展壮大,这才是经略使的主要职责,微臣推荐李慕,正是他有很强的责任心和协调能力,熟悉海外情况,能更好地适应后阶段的经略府事务。” 赵顼点点头,“爱卿说得有道理,下一年朕会好好观察李慕。” 曹太后看了赵顼一眼,没有说什么,她又对范宁道:“范爱卿以后想做什么?” 范宁沉吟一下问道:“太后,北方的情况如何了?” 曹太后顿时明白了,范宁对北方感兴趣,她从前听先帝说过,范宁开拓鲲州的主要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给大宋建立养马基地,同时还要给大宋打造一个进攻辽国的海上基地。 她点了点头,爱卿的意愿哀家明白了,哀家会好好考虑。 “谢太后和陛下成全!” ........ 曹太后有些疲倦,随后便回宫了,大殿内只剩下范宁和赵顼二人,赵顼随即将范宁请到自己的书房,慈安殿都是太皇太后的耳目,赵顼不太舒服,有些话他不想让太后知道太多。 母亲去世这一年多,赵顼明显成熟起来,他并不因为范宁娶了曹家的女儿就对他抱有戒心,他心中很清楚,范宁是谁都控制不住的,包括太皇太后。 书房内,赵顼请范宁坐下,又命宫女上了茶,他对新大陆兴致盎然,一边看范宁的报告,一边询问各种情况。 “范爱卿为什么把南大陆的前期经营放在大陆东南,那样距离大宋不是更远了吗?为什么不放在北面。” 赵顼望着南大陆地图上最北面的半岛,他心中有点奇怪,这里紧靠南洋,只隔一座海峡,为什么不在这里建县,还要跑到更遥远的南面建县? “回禀陛下,微臣主要是从气候和地形来考虑,北面气候干热,降水偏少,人难以适应,而且海面全是珊瑚礁石,至少绵延几千里,对航运极为不利,其次土质也不好,不利于耕种。 我们初次登陆的定南河口虽然很不错,但气候还是略略差了一点,只是我们必须熟悉那里,所以微臣才把第一个县放在那里,而第二个县再要向南几百里,那里的气候更凉爽、降水也丰富,土壤会更好,更适合移民生存。” 赵顼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说南大陆还是偏热?” “正是,大家都知道,最热的地方是南洋地区,越向北或者越向南,气候就会越凉爽,越适合人居住,像我们的岭南地区也是很热,到了江南就最好了,冷热适度,人既不感到难受,又有利于农作物生长,而定南河口相当于福建路,也就是泉州和福州一带,再向南千里,就相当于我们的江南地区了。” 范宁笑着进一步解释道:“七八月是我们的夏天,却是南大陆的冬天,它们的季节和我们正好相反。” 赵顼感兴趣地问道:“朕倒是第一次听说,这是什么缘故?” “这应该和太阳的远近有关,简单说,就是阴极则阳,阳极则阴,阴阳共存才是自然。” 虽然还不是很懂,但赵顼也不想在这上面做文章了。 他沉默片刻道:“你觉得宋辽之间这几年会有一战?” 范宁知道这是自己向太后表示更关注北方后,赵顼心中也被触动了。 范宁微微一笑,“陛下应该比微臣更了解北方的局势才对吧!” 赵顼点点头,“去年辽国提出要求我们放弃鲸州,这个条件我们答应了,后来他们又要求我们从鲲州撤军,知政堂为大局着想,把军队撤到秋田,结果今年他们变本加厉,上个月要求修改檀渊盟约,把岁币的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改成银百万两,绢两百万匹,或者给黄金三十万两,提高了十倍,朝廷一口回绝,辽国使者扬言,如果不接受修改,那盟约也将作废,显然是对大宋提出了战争威胁。” “然后呢?”范宁又问道:“边境有没有什么动静?” “这就是诡异之处,辽使返回不久,十万辽军便屯兵霸州边境,但很快又忽然撤军,原因不明。” 范宁沉吟片刻,又问道:“西夏军有动静吗?” 范宁之所以问西夏军,是因为西夏一直配合辽国的战略,有时候从西夏军那里能看得出辽国的情况。 赵顼摇摇头,“西夏军那里没有任何动静。” 范宁想了想道:“微臣估计辽国只是在试探,他们应该还没有准备好,不过宋朝的渐渐强大确实改变了宋辽之间的战略平衡,宋辽之间迟早会有一战。” 停一下,范宁又道:“微臣一直有一种担心,辽国会不会也在发展战船,按理,既然他们知道鲲州,也知道鲸州对他们的威胁,他们不可能无动于衷,辽国在燕山府一线部署兵力,会不会是一种疑兵?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在燕山府。” 赵顼眉头一皱,“你是说,辽国很可能在造船?” “微臣只是猜测,事实上,渤海国在被辽国灭亡之前,造船能力就已经不弱,曾经派船队访问日本,只是辽国不重视航海,渤海国的造船能力消失了,但如果辽国开始重视航海,目标必然是指向鲲州,陛下,这一点我们不得不防备。” 赵顼暗暗吸了口冷气,似乎满朝文武谁都没有想到这一点,还真有这个可能。 “朕会留意此事,多谢爱卿提醒!” 范宁躬身道:“如果朝廷有需要,微臣愿意随时为朝廷效力!” 赵顼笑道:“朕也期待爱卿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第五百八十六章 横空出世 次日上午,范宁和朝廷签署了售卖海外岛屿的协议,双方确定以八万两黄金的价格出售南大陆以东三千里外的干将岛,北岛和南岛只是通俗的叫法,在海外经略使提交给朝廷的地图中,北岛和南岛的正式名称是干将岛和莫邪岛。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是大汉民族两柄神兵的名字,朝廷批准这个名字,也是希望以神兵震慑海外之意。 在此之前,海外经略府以三万两黄金的价格买下了范氏商行的十艘两万石的桨船,平均三万两白银一艘船,另外范宁乘坐的三万石桨船旗舰也交还给京口朱氏船场,它将改造成蒸汽船,投到海外航行之中。 朝廷也接受了这笔交易,将它折算到购岛钱款之中,实际上,范家只要出五万两黄金,便可购下这座面积和吕宋岛相仿的大岛。 消息很快便在购地圈子中传开,范宁也要购岛虽然出人意料,但想想也很正常,范宁代表的是范氏家族,家族也想在海外购岛并不奇怪。 只是范宁购岛之遥远令人膛目结舌,南大陆的遥远已经让人无法忍受,他们购的岛屿还要在大陆东面三千里外,简直让人无法想象,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范家的购岛。 上午范宁签署了协议,下午就由明仁和明礼去太府寺交割,太府寺主管大宋左藏库,需要把太府寺的收钱回执以及冲抵的其他财物证明交给户部司,户部司核算无误后会开具购岛缴讫书,最后再拿这份购岛缴讫书去盐铁司领取海外岛陆地契,这才算正式完成了购岛。 光这些手续就要奔跑半天,范宁独自坐在城南朱记酒楼内小酌,等候明仁明礼兄弟的消息。 就在中午,范宁拜见了曹佾,同时见到了曹氏家族曹琮,曹琮明确告诉他,曹家和高家将在明天和朝廷正式签约,拿下莫邪岛。 范宁拜见曹家,是希望曹家能够在军方施加影响,派军队暂驻南岛和北岛,最好能在两座岛各部署一千军队,一方面是监督日本劳工建城,另一方面则是在岛上继续搜寻土著人,上一次他们只是草草寻找,并没有仔细搜查。 在朝廷草拟的购岛购地协议中,朝廷也承诺保证所卖土地的安全,如果有土著或者异族入侵,朝廷将派军队将协助主人驱赶。 正是这个条件使范宁有理由向朝廷申请驻军,当岛主有自保能力后,军队才撤离海岛。 曹琮也一口答应推动军方在南北岛实施驻军。 雅室内,范宁一边喝茶,一边考虑着下一年的安排,他下一年重点无疑还是南大陆,同时协助北岛,北岛将由明仁负责前期建设,由朱霖负责协助他。 但他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南大陆上,南大陆对大宋实在太重要,只有南大陆开发成功,宋朝百姓才会源源不断地迁徙而来,彻底占领这座资源富饶的大陆。 而要南大陆开发成功,第一步尤其关键,恐怕真的就像韩琦说的那样,自己得在南大陆亲自压阵了。 正考虑之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推开,明仁和明礼冲了进来,两人激动万分。 “阿宁,我们拿到了!” 明仁挥舞着厚厚一本地契,范宁大喜,连忙接过他手中的地契,又将桌上的茶水拿走,这才小心翼翼将地契放在桌上。 地契是一本折子,和一本书的大小相似,封面是黑漆金字,用正楷印着‘宋朝海外岛屿土地购置契约’一行烫金大字。 打开来,上面写着范宁购置大宋干将岛的详细说明,购买人是范宁,金额为八万两黄金,该岛屿为无人岛,南北长一千五百里,东西宽六百里,为所有权购买,自此地契生效之日起,该岛屿为范宁所有。 地契后面附加了购买契约,再后面是一幅岛的地图,这幅地图是由范宁作为海外经略使手绘,上面标注了岛的南北长度和东西长度。 关于岛的真实面积,这一点很重要,如果将来朝廷派人测量下来,发现和实际面积完全不符,朝廷很可能会撤销地契,使范朱两个家族拥有这座岛屿不再具有合法性。 这一点在购岛契约上写得很清楚,购地人当以真实面积购买土地,朝廷保留土地复测的权力,一旦发现所购土地和实际相差巨大,朝廷有权撤销其地契,或者责令购地人补齐银钱以及由此产生的利息,下面还有标注,相差巨大是指购地面积和实际面积相差两成以上。 这让明仁和明礼很感慨,之前他们还埋怨范宁如实上报面积,要是依他们的性格,肯定会把岛屿面积缩减十倍报上去。 现在看起来,朝廷一点都不傻,保留了事后稽查的条款,而且该条款永久有效,现在倒不怕他们查,就怕百年后朝廷再来查,找到充足的理由直接废除范家的岛屿所有权,那时才是追悔莫及。 “阿宁,下一步我们该做什么?”明礼兴奋地问道。 范宁笑道:“下一步就是把范家和朱家两个家族集中起来,一起商议怎么开发这座大岛,大家分工协作。” 范宁话音刚落,忽然听见城外传来一声嘹亮的号角声,‘呜’声音一直在城外回荡,又不太像号角声,倒是像喇叭声。 范宁忽然醒悟,这是汽笛声,船舶排放蒸汽时发出了声音。 朱元丰的蒸汽船驶来了。 他急忙收起地契,带着明仁和明礼匆匆向城外赶去。 此时,挂住朱氏大旗的蒸汽船轰动了京城,无数人从四面八方向汴河赶去,汴河上,一艘三千石的船队没有橹摇动,也没有船帆,更没有人拉纤,中间桅杆的部位变成一根高高的黑色烟囱,上面冒着黑烟。 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明轮,迅速转动着,推动船只的前行,很多人以为是踏船,但很快他们就看清楚了,船只的内板已经被拆除,里面是一台很大的机器,前面是一座炉子,一名壮汉正给炉子里添加石炭,高高的烟囱就竖在炉子上方。 而炉子后面则是另一台机器,三个巨大铁筒并列着,中间由管子相连,三根铁杆在铁筒中来回抽动,带动一个圆轮,而圆轮转动最终带动了明轮翻滚。 这艘大船在汴河上来回巡走,走一段十五六里,又掉头回来,就仿佛在显摆一样,所有其他船只都靠边停泊,只有它在河面上突突突地行走着,速度不慢。 此时两岸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挤满了十几里长的河岸,至少有十几万人,范宁站在一座桥上看着这艘蒸汽裸船,朱元丰特地将这艘船脱光了衣服,让大家一览无余。 不过范宁更关心这艘船的速度,目测每小时在十公里左右,差不多比从前的桨船快了整整一倍,不过如果用螺旋桨的话,速度还能再提高八成,估计能达到十节,一个昼夜能行走四百多公里,四天就能抵达吕宋岛,二十余天能抵达南大陆。 就在这时,朝廷的官员们也闻讯赶来了,朱元丰站在船头上,看见几名相国,他得意地向他们挥动着双手。 望着这艘速度很快,且能够自动航行的大船,几名相国面面相觑,他们忽然明白了范宁坚持经略南大陆的底气,也明白了范宁为什么会买下那么遥远的海岛。 第五百八十七章 南方新城 治平四年在一片海外购地的躁动中落幕了,治平五年的大宋却被另一种不安的气氛所笼罩,三月,辽国悍然宣布檀渊盟约作废,大将耶律延寿率骑兵两万突破宋军霸州防线,深入河北东路腹地,洗劫了清州城后,从雄州退回辽境。m.x23us.com 两万辽军骑兵如奔无人之境,杀死边民近千人,掠走无数财富子女,宋军仓惶应对,却没有能杀死辽兵一兵一卒,这个消息令大宋举国哗然,震惊了朝野内外,曹太后随即下旨,罢免雄州和霸州防御使,增投兵力三万人,加强边境防御。 但辽国却在随后又陷入了沉寂,一连几个月,边境都安然无事。 七月,三万西夏军利用皮筏夜渡黄河突袭会州,会州防御使张濂率五千死守会州城,西夏军没有能攻下城池,此时驻防兰州的大将种谔已接到求援消息,他当即率两万军增援会州,西夏军南下无望,掠走上千牧民和数万只牛羊后撤回了黄河北岸。 辽东和西夏军的联动使大宋朝廷深为警惕,曹太后随即任命知政事韩绛为陕西路宣抚使,再度起用在家养病的狄青为枢密副使、提举秦凤路,韩绛和狄青全面负责对西夏防御,就在这时,西夏国主李谅诈突然去世,西夏退还所掠牧民和牛羊,两国罢兵。 九月,韩琦因河北防御不足,引咎辞去相国之职,改判知真定府,同时负责修建河北防御工事,朝廷拨御辽钱两千万贯,全面升级对辽军的备战。 九月的南大陆却是初春时节,鸟语花香,万木复苏,经过九个多月的劳作,南大陆的第一个县城南定县已经完全建成,五千户移民分布在县城以及县城四周,形成了十几个村庄,数万顷土地已经翻耕出来,农民们开始播种小麦。 和鲲州以及其他海外州府相比,南大陆虽然遥远,但朝廷给出的待遇却极为丰厚,每家五顷良田和十亩宅地,永久性免除税赋和徭役,不像别处只免五十年税赋。 南大陆的第一批移民主要来自河北边境地区,由于边境地区不安稳,有爆发战争的迹象,因此大量百姓申请移民海外,第一批五千户移民几乎全部来自定州,因此州名也由定南州改为南定州,县名也改名为定县。 三万日本劳工继续在南大陆上劳作,他们在两千宋军的监督下,在南定州伐木、烧砖、修路,采矿,种植木绵,南定州的范围也已向内陆深入三百里,发现了金矿和露天煤田,一万劳工负责开采金矿以及煤田,炼制黄金和焦炭。 另外,南定州官府还引进了三千名日本少女,在定县开办了一座纺织工坊和一座制鞋坊,主要纺织木绵布和制鞋。 范宁率领第一批移民从去年十一月,经过两个月的航行,一月初八,浩浩荡荡的移民船队抵达了定县,也就是后世的布里斯班所在地,这里还驻扎了三百名士兵,建造了临时大营。 一月初八便正式定为南大陆的登陆日,作为纪念登陆的永久节日,一月下旬,三万四千余名日本劳工和少女也抵达了南大陆,开始了他们长达三年的合同。 很多劳工都是第二次奔赴海外赚钱,经验比较丰富,再加上南定州阳光充足,气候并不炎热,劳工们很快就投入到开拓之中。 开拓主要沿着定河南岸向内陆推进,经过五千户百姓以及数万劳工的艰苦努力,一座高大坚固的县城以及滋养它数万顷良田已初见雏形。 清晨,范宁带着几名官员在城外视察,沿着定河南岸都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和玉米田,麦田里长满了绿油油的麦苗,玉米苗也悄然出土,无数的百姓正在田野里劳作。 知县李洪指着远处的麦田对范宁道:“到目前为止,定县一共开辟出了四万顷土地,全部用来种植小麦和玉米,冬小麦早已经播种下去,玉米苗也出来了,这里阳光充足,降水丰富,估计今年夏天会是一个好收成。” 范宁点点头,“蔬菜和渔业也要跟上,另外,内陆袋鼠猖獗,军队已经猎杀了数千头,袋鼠肉可以吃,皮能制革,我看军队吃袋鼠肉很不错,你要说服百姓,没什么可怕的。” 李洪苦笑道:“毕竟大家以前都没见过这种东西,要慢慢适应。” 旁边县尉曲文意有些担心道:“听说大宋北部边疆不稳,大宋的关注已转向北方,会不会影响南大陆的经营?” 范宁微微笑道:“北方不稳毕竟是短暂的,一旦大宋恢复稳定,必将会加倍经营南大陆,或许时间上会晚两年,但趋势绝不会改变,你们一定要静下心把定县经营好,明年初,朝廷会派人来评价定县,重点是百姓是否安居乐业,在这方面大家一定要多多尽心。” 几名县官一起躬身行礼,“我们绝不辜负使君的重托!” 范宁心中也有些惆怅,九月底,他的海外经略使就任期届满,还剩下十几天,他也该回去交接,进京述职了。 .......... 中午时分,范宁登上了三万石的蒸汽桨船,告别了南大陆的百姓和官员,前往干将岛,然后从干将岛直接返回大宋,再回来时,已不知是多少年后了。 望着越来越远的定县码头,范宁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但也有一种由衷的自豪,中原王朝在南大陆的统治终于在他手中建立起来了,相信数百年后,这里一定会是一个繁荣强大的汉人海外国度。 蒸汽桨船是今年七月航行来南大陆,路上耗时一个月,这是第二艘航行海上的蒸汽船,之前一艘五千石的蒸汽船从三月份开始,往返于泉州和吕宋府,为此,吕宋府专门建立了三座焦炭仓库,用于补给,其中一座焦炭仓库便位于棉兰老岛的最南部,专门给往返南大陆的蒸汽船进行补给。 范宁乘坐的三万石蒸汽船由两座蒸汽机驱动两架金属明轮,航速可达每小时二十二公里,昼夜航行,可谓日行千里,从泉州到新大陆用了不到二十天,这个记录让新大陆的百姓们异常振奋,这就意味着他们距离大宋也并不遥远。 这艘蒸汽船在吕宋府最南端的犀角半岛进行了焦炭和淡水补给,除了携带充足的焦炭外,还带了两台备用蒸汽机和一台备用锅炉,还有两名工匠随行,船只在经过帝汶岛时出现了一次小小的故障,其中一台蒸汽机发生了蒸汽泄露,但被及时抢修回来。 如果要给这艘蒸汽船寻找问题,那最大的问题就是焦炭消耗太大,一次航行要消耗两千斤焦炭,正是这个缘故,范宁在南大陆开采煤田,建立焦炭场,主要供应给南大陆和南北新岛。 虽然螺旋桨还没有研制成功,但范宁也不得不承认,明轮配合蒸汽机,发挥得非常完美,波涛汹涌,白浪翻滚,两只大明轮推动着大船疾速前行,南大陆渐渐消失不见了。 五天后,船只抵达了干将岛西南端的吴城,吴城的选址并不在最初考虑的海峡北岸,那里山地太多,平原很小,不利于耕作,而峡谷口风太大,终年刮着大风。 当初考虑那里主要是为了便于和南岛的曹高两家联系。 但曹高两家也放弃了在峡谷南岸建城,那里的峡湾太多,对航行不利,结果他们也将第一座城放在西北角,也就是今天金湾内。 虽然两座城相隔几百里的海湾,但将来有了蒸汽船,也就是一天的路程。 朱范两家招募一万日本劳工在海边修建了一座周长十六里的小型县城,相当于南北和东西各长两公里。 范朱两家和曹高两家是和范宁一同南下,范宁带着五千户移民抵达南大陆,而南北两座岛屿各自迎来了五百户新移民,这些移民大多是跟随各自家族多年的老佃户和老管事。 今年虽然大宋边疆紧张,但私人移民潮却很火爆,去年第一批三百户私人购地购岛完成后,各大家族都开始招募移民,或者动员自己的佃户庄丁,丝毫不受北方战事的影响。 范家也不例外,范铁牛带着妻儿以及近百户愿意移居海外的同乡第一批来到了北岛,而朱家却带来了四百余户佃农和老家人,他们北岛的第一批移民。 在低沉的港口钟声中,范宁乘坐的大船缓缓驶入了海港。 第五百八十八章 土著留迹 吴城港的码头上停泊着十几艘万石大船,它们是昨天才抵达这里,为吴城送来了大量的粮食物资补给。m.x23us.com 和南大陆的定县码头相比,吴城码头却比较热闹,千余名日本劳工正在卸货,近百名士兵正远远的监督着卸货劳工。 吴城目前有五百名驻军,虽然低于预期的一千人,但这也未必是坏事,一方面是目前的五百人已经够用,其次只要吴城自身的民团接上来,防卫问题就能慢慢解决,驻军太多带来的压力也会太大。 除了卸货的劳工和士兵外,码头上其他人却寥寥无几,显得很冷清,范宁带着随从大船上下来,只见明仁带着几人飞奔而来。 明仁从去年年底便作为先头部队带着数十人来到北岛,他的妻儿也随后跟着大部队前来,他算是彻底在北岛落户了。 “阿宁,我还以为你会过几天来!” 明仁又黑又瘦,又仿佛回到了当年在鲲州淘金的日子,他一眼看见三万石的蒸汽大船,眼睛一亮,“这就是蒸汽船吗?怎么样,在海上很强劲吧!” 范宁笑道:“确实比普通桨船快很多,主要是装了两个大明轮,在海上航行,很霸气啊!” 明仁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厚着脸皮道:“反正你马上就要任期届满,这艘蒸汽船就留给我们吧!以后和南大陆那边联系也方便。” 范宁点点头,“这艘大船本来就是要留给你们的,另外,还有三艘万石蒸汽船已经改造好了,估计很快就会送来,这四艘大船组成初步的补给船队,往返吕宋府和北岛,还有南岛那边,你们也要帮扶!” 高曹两家虽然在官场上势力比较大,但在航海上却很弱,完全依旧范氏商行的船只运输补给,范宁对他们也颇为担心。 “南岛的情况怎么样了?”范宁又问道。 南岛的城池就修建在海峡对面,叫做宋城,相距吴城不到百里,也是周长十六里,他们招募了五千日本劳工协助造城,劳动力不足导致造城进度比较慢,现在才造了一半。 “昨天曹品国带着几艘船来我们这里借砖,他们造城的砖不够,影响进度了,我把剩下的砖全部给了他们,我估计还要两个月才能建好城池。” “三叔呢?”范宁没有看见范铁牛的影子。 “带着大伙种田去了,先进城吧!” 范宁点点头,跟随范宁明仁向吴城而去。 吴城距离海边只有几里路程,位于一座低缓的山峦背后,范宁上了城墙,极目远眺,他们居高临下,南面是低矮的山峦和深蓝色大海,北面则是一望无际的肥沃平原,几条小河流从北方蜿蜒而来,向玉带般的流淌在原野上,再远处便是白雪皑皑的埃格蒙特峰,一座锥形死火山,外形极像富士山,百姓们用范宁的名字,给它起名为宁山。 最有特色是这里的森林,都不大,一片片聚集在一起,但宁山山腰向下却是广袤的针叶林,碧水、森林、草原和雪峰,简直就是一个极为美丽宁静的世外桃源。 沿着河边已经开辟出一万多顷土地,和南大陆一样,主要种小麦和玉米,全城百姓几乎都在地里劳作。 城内已经修建了上千座木宅院,呈棋盘式分布,家家户户都占地十亩左右,房子几乎都是松木搭建,用料奢侈,为了保持干净,城内修建下水道,将污水排出城外。 另外,城内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家家户户都有温泉,连井水都是热的,整个城内弥漫着一股硫磺气息。 城内没有什么商业,只有两座酒楼和一座茶馆,另外还有一家杂货铺和一座占地颇大的公共澡堂。 范宁看见布置简陋的澡堂,不由笑问道:“家家户户都有温泉,还需要修澡堂?” 明仁摇摇笑道:“本来是不准备开的,但大家都要求,所以就建了,晚上男人们都喜欢来这里喝酒泡澡。” 说到这,明仁又小心翼翼问道:“你说,城内要不要开两家妓院?” 范宁摇摇头,“人口太少,都是乡里乡亲的,开妓院不太好,如果军队有需求,可以去三佛齐国那边招募一些营妓,另外,去日本招募一批年轻少女,要尽快抓紧。” “朱霖早就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还有就是土著人!” 范宁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难道这几个月就一直没有出现过吗?” 在四个月前,一名伐木的日本劳工失踪,士兵四处寻找,数日后,在百里外发现这名日本劳工的尸体,他遭遇了食人族,这件事引起了众人的愤慨和恐慌。 士兵和劳工一直搜寻,但始终没有发现任何痕迹,军队只得发布消息,这名劳工是遭遇了鳄鱼,才平息了众人的恐慌。 但范宁却得到真实汇报,那名劳工的头颅是被利器斩断,并不是被野兽咬死,让他最担心的事情出现了,新岛上还是存在土著。 明仁沉吟一下道:“我们有一个推断,只是没有得到证实。” “你说!” “那个日本劳工是在海边被发现,附近三十里内都没有找到任何人类踪迹,这不合情理,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他们是从海上来的,又从海上走了。” 明仁点点头,“除此之外,我们想不到任何其他可能,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们怀疑,土著人是从南岛过来的,曹品国昨天还告诉我们,南岛有人前些日子在峡湾附近看见过独木舟。” “让我看看地图!” 范宁跟随明仁来到议事堂,吴城没有官衙,只有一个长老议事会,由范朱两家轮流担任议事会召集人,目前议事会召集人便是范铁牛。 明仁取出一幅地图摊在桌上,这是曹家绘制的南岛北部峡湾的地图,范宁注视着峡湾,如果在峡湾附近发现独木舟,那么有两个可能,一个是穿过海峡过来,另一个可能,就是对方在峡湾中扎下根基了。 范宁沉思良久,对明仁道:“速把吴指挥使给我找来!” ......... 范宁原本只打算在吴城巡视三天便返回大宋,但土著人的阴影始终在他心中挥散不去,如果不把这件事处理好,他怎么可能安心返回大宋。 这件事光靠北岛一家还不行,必须南北联动,范宁随即又让明仁去南岛送信,正好北岛有十几艘补给大船,便动员起来作为战舰。 在范宁的主持之下,一千五百名士兵聚集在南岛宋城外军营内,十几名将领聚集在大帐内。 范宁挂了一幅地图,对众人道:“在南岛东北方向靠近海峡之处有一系列的小岛,其中最大一座方圆十里左右,峡湾内地形复杂,比较容易藏匿,我怀疑在峡湾内藏着一些土著,他们应该发现了我们,所以不敢轻易登岛,但这些土著的威胁性很大,他们以吃人来表示勇气,一名劳工已遭遇了不幸,我们不能容忍他们存在,必须坚决消灭。” 南岛指挥使周通问道:“请问经略使,这些土著是从哪里来?还是本身就是这里的居民?” 范宁摇摇头,“他们不是这里的居民,他们是从遥远的大洋海岛上过来,他们一般都是部落争斗中被击败,所以离开海岛另觅住处,他们就来到了北岛或者南岛,如果他们把消息传出去,无数土著就会蜂拥而至,只有彻底消灭才能以绝后患。” 说到这,范宁提高语气道:“现在我要求你们听从命令,跟随我去剿灭这些吃人的土著!” 众将一起躬身行礼,“愿为使君效力!” 第五百八十九章 泉州闻敌情 在南岛东北部分布着大大消息二十几个岛屿,像后世的毛德、兄弟岛、佩平岛等等,其中最大的岛屿叫阿拉帕瓦岛,面积约有七十五平方公里,岛上林木茂盛,四周礁石众多。x23us.com 这天上午,几艘独木舟从一片礁石中驶出,每座独木舟坐两人,都是赤身男子,皮肤黝黑,相貌凶狠,头发披散在身后。 一人划船,一人手执削得尖锐的土矛,盯住海面,忽然长矛,一条大鱼被刺穿身体,浮出水面,两人土著人都兴奋地大笑起来。 这是一支从东北部群岛过来的土著部落,约有数十余人,正如范宁所言,在争夺岛屿的部落战争中,他们失败了,三十几名男子带着十几名妇女和儿童乘坐独木舟逃到这里,两个月前穿过了海峡,原本是在南岛登陆,但他们发现了岛上有人的踪迹,便不敢上岛,藏身在海边群岛中面积最大的一座岛上。 就在十几天前,他们又去北岛探查情况,也发现刚刚修建起来的城池,为了打探情报,他们掳掠了一名日本劳工,怎奈无法交流,恼羞成怒之下,他们杀死了这名劳工,并将他分食。 此时,土著人还在为去留争议,他们却不知道,一场灭顶之灾已悄然降临。 几艘独木舟正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捕鱼正忙,忽然一阵轰隆隆的巨大轰鸣声从远处传来,惊得几人目瞪口呆,忽然间,一艘庞大的船只从峡湾中出现,几名土著人大惊失色,纷纷掉头逃回海岛。 与此同时,从东南和西南两面上岛的数百名宋军士兵正拉网一般向土人的栖息处杀来,十几名向南逃跑的土人正好遇到宋军士兵,不等他们拼命,宋军已乱箭齐发,数百支弩箭无情地将他们射倒。 紧接着,宋军找到了他们的巢穴,挥刀杀了进去,土人走投无路,纷纷被斩杀,只有七八名冲上独木舟,想从水上逃走,但数十艘宋军小船已经将岛屿北部封锁,大船上的士兵乱箭齐发,最后的八名土人也中间落入水中,丧身鱼腹。 五十几名土人只留下一名老者,虽然语言不通,宋军却用图画来审问,不多时,审问结果便出来了。 指挥使吴铁向范宁汇报道:“启禀经略使,已经审问完毕,只有这一支土人来到南岛,再没有其他土人,杀死劳工就是他们。” “他们从哪里来?” “他们也不知道,在海上航行了二十多天,才抵达这里。” 范宁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这批土人的到来应该是个意外,或许正是他们发现了北岛和南岛,又回去接人时把消息传出去,才开始陆陆续续有土人向南迁徙。 这当然只是猜测,但无论如何,眼前的警报解除了,暂时不用再考虑土人的影响。 范宁在北岛又停留了两天后,便启程返回了大宋。 ......... 十月初四,途中在吕宋补了淡水和焦炭后,范宁的巨轮终于返回了泉州,一家人喜不自胜,分别了近一年,一家人终于团圆了。 范宁在家里足足休息了五天,这才前往海外经略使官衙。 官员卸任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在京城交接,一种是新官上任,直接在官衙交接,范宁则属于后一种,他身在海外,也不是何时才能回来,朝廷便在九月下旬颁布了任免令,任命副使李慕为新一任海外经略府主官,向知政堂负责,同时免去范宁的海外经略使官职,进京另有任用。 自己在泉州不再有官职,也不知是轻松还是失落,范宁只觉心中空荡荡的,整整四年九个月,他终于打造出了海外大宋的雏形,他心中竟有一丝不舍。 当然,他的南洋经略也有遗憾,爪哇岛东部,以及伊里安群岛,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大宋始终没有涉足,也只能留给后人了。 朱佩将丈夫送出了府门,笑道:“意思是,我们要回京城了?” 范宁点点头,“先发一份鸽信请小姑替我们把房子收拾一下,等我们到了京城,就能直接入住了。” “那泉州宅子怎么办?” “泉州宅子也不要卖,暂时放着,以后去干将岛在泉州中转,有落脚休息之处。” 朱佩点点头,她们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就等丈夫回来后,全家一起进京。 “那你早点回来,晚上一起吃饭。” 范宁笑了笑,翻身上马,“那我走了!” 朱佩挥手和丈夫告别,望着他向官衙方向而去,她回头看了看大宅,她们在这里生活了近五年,终于要回京城了。 ........ 范宁来到官衙,李慕迎了出来,躬身行礼,“使君这一年辛苦了!” “恭喜李兄高升!” 李慕已从四品升为正四品承宣使、知海外经略府事。 他并没有升为海外经略使,而是出任海外经略府知事,这就意味着他不再直接向天子负责,改为向知政堂负责。 这也是去年知政堂和曹太后达成的妥协,范宁任期结束后,海外经略府改为知政堂主管,海外经略使也变成了虚职,一般是皇族在京城遥领,知经略府事才是实职。 李慕苦笑一声,海外经略府知事最大的削权就是军权没有了,海外官员推荐权也没有了,而且受知政堂牵制很大,权限大大缩水,这也没有办法,范宁是高官低任,又有太后支持,权限很大,自己目前的权限才是常态。 他将范宁请进大堂,范宁笑道:“举行一个交职仪式吧!我就轻松了。” 李慕随即摆下香案,两人举行了交职仪式,范宁这才完全卸去了经略府之职。 范宁来到自己的官房,他的三名幕僚都已出任官职,官房里还是去年自己离去时的情形,桌面上落了薄薄一层灰,范宁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片刻,心中十分感慨,近五年时间过去了,自己在这里几乎没有坐多少,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海奔忙。 这时,一名从事在门口禀报,“苏知州有急事求见!” 是苏亮来了,范宁点点头,“请他进来!” 范宁听妻子朱佩说,苏亮任期也满了,将入朝出任礼部主客司郎中,升朝散大夫,也正式升为从五品,去年李大寿调任太常少卿,也是从五品,两人都迈上了五品这个坎。 片刻,苏亮快步走了进来,进门便道:“去喝一杯,我告诉你一个重要消息。” “非要卖个关子,走吧!” 范宁在经略府已经无所事事,索性去喝一杯,了解一些情况。 两人来到了紧靠晋江的新安酒楼,坐在二楼可以清晰看见江面上的风景,舟楫如梭,往来不断。 酒保给二人上了酒菜,苏亮抢过酒壶,将范宁面前的酒杯斟满,关切地问道:“新职有什么消息?” 范宁摇了摇头,“要和朝廷以及天子谈过才会颁布,现在暂时没有消息。” 停一下,范宁又问道:“天子主政了吗?” 苏亮向周围看了看,小声道:“天子主政了,但太后也没有退。” “这话什么意思?” “听说小的政务太后已经放权,在但重大事务上,太后依旧掌握着最后的决定权。” “那什么叫重大事务?”范宁又追问道。 “我给你说件事吧!我也是听人说的,韩琦引咎辞职,天子不肯答应,认为河北防御不严和韩琦无关,但太后却批准了韩琦辞职,韩琦就留不下来了。” 范宁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说,从三品高官的任免权依旧掌握在太后手上?” “是这个意思,还有百万贯以上的拨钱必须由太后批准,三司度支使刘勘将一笔一百二十万贯的御边钱分割成两个六十万贯的项目,由天子批准实施,但刘勘很快就被弹劾入狱,天子也无可奈何,另外,万人以上军队的调动也必须由太后交授虎符,人事权、财权、军权,其实都在太后手上。” 范宁无语,太后这样恋权下去,迟早就出大乱子。 他心中叹了口气,又问道:“你不是说,有重要消息要告诉我吗?” 苏亮点了点头,“我是听一名日本商人说的,也不知道是否可靠,辽国使者抵达平安京了。” 第五百九十章 紧急授命 范宁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辽国使者出现在平安京,这里面的信息量太大了,但范宁关心的是,辽国使者是怎么过去的?要渡过鲸海抵达日本,最少也要用三千石的海船,难道辽国已经能造出三千石的海船了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是几天前听说的,从日本过来的商人也刚到去泉州没多久,估计就是今年的事情。顶 点 x 23 u s” 范宁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他不知道辽国现在的造船水平,但既然能够渡海去日本国,那至少也是三千石的船只,如果辽国大量造船,不仅严重威胁鲲州安全,也同样威胁大宋的后方。 苏亮忧心忡忡道:“辽国一直眼红大宋从海外获得的利益,如果他们建立起水军,那么第一个目标必然是鲲州,如果让他们占领鲲州,咱们当年付出的心血就全毁了。” 范宁点点头,他同样担心这件事,现在不是光担心这么简单,必须要有行动。 他沉思片刻问道:“你什么时候回京?” “我随时可以走,带着我的家人和妻子一起北上,主要是想和你一起走,现在吹北风,帆船无法北上了。” 范宁想了想道:“我正好有一艘三万石的蒸汽大船,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你今晚把行李先送上船,明天一早带家人去晋江口上船,然后在扬州再换三千石客船。” ......... 范宁随即赶回经略府,找到了李慕,开门见山地问他道:“驻扎泉州的水军还有多少?” “约两万人左右!” “那泉州福船和桨船有多少?” “万石福船目前有三十艘,两万石的桨船有十艘。” 范宁心中算了算,四十艘大船可载军一万人,他便毫不犹豫道:“你能否立刻派一万军赶赴鲲州,我担心辽国会出兵鲲州。” 李慕吓了一跳,“辽兵有船队了?” “现在不知道具体情况,但辽国已经派使者去平安京了,那就说明辽国已经有能力投送兵力到鲲州,我现在很担心鲲州的安危。” 李慕心中也焦急,他十分为难道:“如果使君还在职就没有问题了,卑职的职权只能调动一千人以下的军队,超过一千人要向枢密院申请,超过三千要向天子申请,超过一万则要太后批准。” “那若有紧急情况怎么办?”范宁有些恼火问道。 “其实也快的,通过鸽信,快则四天,最慢六天就有回信了,我们要用兵一般都会提前安排。” 范宁无奈,只得用经略府的鸽信系统给太后和天子各发了一份紧急快信,请求他们同意立刻向鲲州增派援军,并要求他们把驻扎在扬州的长江水军授权给自己。 范宁返回了家中,随即把家人召集起来,对他们道:“临时有变故,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和苏亮家人一起走,我们今晚就把行李送上船。” “爹爹,我们还会回来吗?”真儿上前问道。 范宁摸摸女儿的头,对她道:“以后有机会会回来的,我们山上种满了各种坚果,你的动物都会有吃的,我再安排人照顾,你就不用担心了。” 真儿已经九岁了,没有再像小时候那样担心,她懂事了很多,点点头道:“爹爹,我不担心!” “那就好,和娘去收拾东西,晚上早点睡,我们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发了。” 众人都各自回房收拾,不光是家人,还有跟随他们北上回家的家仆和女护卫,加起来有一百余人,加上苏亮一家和他的二十几名家仆,至少有一百五十人,但对于三万石的蒸汽机船而言,这点人是小意思,他们的蒸汽机船至少可以运载一千五百人。 众人连夜将行李送上大船,次日天不亮,苏亮带着家人赶来汇合,他们分乘三艘三千石的客船去河口换船,范宁家人们念念不舍地告别了生活近五年的紫川宅,船只,向河口驶去。 不多时,三艘大船抵达河口,被命名为干将号的三万石蒸汽机船已经等候多时。 众人上了大船,在一声长长的汽笛声中,三万石的蒸汽大船了,离开泉州港,向北方疾驶而去。 ......... 大船速度很快,四天后便抵达了扬州,清晨,干将号的庞大身躯停泊在朱家的一号码头上,朱孝霖匆匆上前来见他。 范宁对朱孝霖道:“家人要换船北上京城,人和行李都比较多,可能需要二叔安排三艘三千石客船,看看是否方便。” 朱孝霖点点头,“我已经安排,你不用担心,三千石的客船有好几艘。” “可是用蒸汽机?”范宁又问道。 朱孝霖歉然地摇摇头,“你三祖父提供的蒸汽机不是很多,都安装在万石大船上,之前那艘进京的蒸汽机船也拆除了,目前的三千石客船都是要靠拉纤的船只。 “那万石蒸汽机船已经出发了吗?”范宁急问道。 “暂时还没有,准备凑足十艘后一起送去干将岛,最后一艘还没有安装完成。” 范宁顿时大喜,“先不急去干将岛,我要征用去渤海。” 这时,一名将领飞奔跑来,向范宁躬身施礼道:“长江水军统治韩望参军范使君!” 范宁现在虽然已经卸任海外经略使之职,但朝廷的官职还在,他依旧是金紫光禄大夫、左散骑常侍,另外还挂着一个御史大夫头衔。 “韩将军接到朝廷命令了?” “卑职已接到天子手令和虎符,八千长江水军任由使君指挥!” 说完,他将虎符交给了范宁,范宁没想到虎符这么快就送到扬州,那泉州的调兵命令也该送到了,这个结果着实令他高兴,他接过虎符问道:“扬州驻军有多少?” “启禀使君,扬州驻军有五千,京口驻军一千,江夏驻军一千,长沙驻军一千。” 江夏和长沙驻军过来已经来不及了,范宁对他道:“你立刻把京口的驻军调到扬州,今天就要在扬州集结,我们乘坐蒸汽船北上。” “遵令!” 韩望行一礼,便匆匆去了。 范宁又对朱孝霖道:“把蒸汽机船队都调来扬州吧!” 朱孝霖点点头,安排人去调船,他自己则去安排了四艘三千石客船,又安排人搬运行李箱,他对范宁的公事兴趣不大,但安排范宁家人北上却很尽心,谁让朱佩是他的亲侄女呢? 范宁上前对朱佩道:“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我要调头北上,看看能否歼灭辽国的水军。” 范宁见妻子脸色一变,又连忙解释道:“你不用担心,我估计他们并没有水军,还在船场建造。” 朱佩叹了口气,“我知道现在说什么,夫君也不会改变主意,那就希望夫君保重自己,早日平安归来。” 范宁心中歉然,只得点点头道:“你们放心回京吧!” 范宁又和家人一一告别,目送四艘三千石的客船北上远去,他这才带着几名随从骑马前往军营。 范宁刚到军营,主将韩望便跑上来道:“圣旨到了,请使君接旨!” 范宁翻身下马,来到大帐,只见香案已经摆好,一名身材瘦高的宣旨官员在大帐内等候。 官员见范宁进来,便高声道:“太后懿旨在此,范宁接旨!” 范宁上前在香案前跪下,“臣范宁恭迎太后旨意!” 官员展开圣旨高声道:“海外经略使范宁,任海外经略使已近五年,勤勤恳恳,舍家为国,不计荣辱,开拓海外疆土功高居伟,为朝廷官员之楷模,本宫认为应予嘉奖,特升为正二品特进,封太尉,参知政事,出任枢密院同知,钦此!” 范宁自己也有点震惊了,封正二品他不觉得奇怪,毕竟自己出任正三品紫金光禄大夫已经五年了,一直没有升迁。 封太尉也不稀奇,宋朝的太尉一大堆,光他知道就有七八个太尉,像曹琮、高遵甫、潘晋都是太尉,狄青、种谔也是太尉,在大宋,稍微有点资历,有点后台背景的军职,封太尉的可能性都很大。 但范宁却没有想到,曹太后居然封自己参知政事,去年韩绛还告诉自己,知政堂认为自己资历还不够,没想到自己出人意料地升为参知政事了,这里面必然是有自己和曹家联姻的因素,曹太后没有完全还政于天子,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她需要有人替她说话,把自己安插进知政堂,也是想拿到支持她的一票。 知政堂韩琦罢相去职,富弼和文彦博晋升为左右相,那文彦博的参知政事就空出来了,一直没有补上,就在等着自己呢! 范宁心中暗暗叹口气,这个时候,他还真不想出任副相,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啊! 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微臣谢太后圣恩!” 宣旨官员又取出一份手谕递给范宁,“这是天子手谕,小范相公就请自己看吧!我就不宣读了。” 这一次‘小范相公’的称呼还真坐实了,范宁接过手谕,是天子赵顼任命他为临时水军大都督,率军摧毁辽国的海上军事能力。 第五百九十一章 狭路相逢 范宁看完了手谕,又问宣旨官道:“官家说,给我送来一些特制的火器,在哪里?” “就在码头上,由士兵看管着,范相公随时可以去查看。x23us.com” 范宁随即跟随宣旨官员赶往码头,果然在码头上,他看到了两艘由五十名士兵看守的货船,宣旨官员将货船交给范宁,他带着士兵离开了扬州。 一艘货船内装满了烈性火油,这是宋军炼制过的火油,去掉了很多黏稠的杂质,用在猛油火柜上,燃烧效果极好。 而另外一艘货船上却装满了大木箱。 “见鬼,这木箱至少有五六十斤重。” 朱龙吃力从货舱里将一只大木箱抬了出来,“使君,这会是什么?” 虽然天子的手谕上没有明说,但范宁也能猜到这是什么? “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我们大败三佛齐的秘密武器。” “难道是铁火炮?” “应该是!” 范宁用撬棍撬开了一块木板,一只黑漆漆的铁火炮便出现在他们面前,外形俨如一只大南瓜。 “去数数有多少?” 朱龙和朱虎跳进船舱,片刻出来道:“回禀使君,一共有五十只箱子!” 范宁回头对一名将领道:“让士兵们将箱子都抬上干将号主船!” “遵令!” ......... 当天晚上,六千水军登上了十艘蒸汽机海船北上,万石福船一般能载五百士兵左右,但蒸汽机船没有了划桨手,使载人量大增,运输士兵的数量可达八百人左右。 十艘蒸汽大船运输六千人也并不奇怪。 除了运载士兵,十艘蒸汽船在货物舱内堆放了大量的焦炭,足以保证船队从扬州到鲲州走两次来回。 但船队兵不是去鲲州,驻扎在泉州的一万军队已经乘坐福船赶赴鲲州支援,范宁任务是找到辽国的码头或者造船工场,并彻底摧毁,以毁掉辽国的造船能力。 范宁心里清楚,毁掉辽国的造船能力是不可能的,除非把造船工匠全部杀了,否则他们还是会继续造出大船,不过延迟他们的水军诞生倒是可行之策。 黑夜里,船队在海面上列队疾驶,灯笼一闪一闪,提醒着后面的船只,范宁从船舱里走出来,默默注视着海面上起伏的波浪。 去年的时候,他就提醒过赵顼,辽国有可能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看似在进攻河北,但实际上却是在暗中发展水军,掠夺大宋在海外的资源,尤其是鲲州和日本国的白银。 但赵顼显然没有把自己的提醒放在心上,直到现在辽使出使日本,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没有阻止太后封自己参知政事,这里面多少有一点补偿的意思。 从赵顼给自己的手谕,便能体会到他内心的焦急,不让自己进京,直接让自己率水军北上。 不过范宁还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或许辽国暂时还没有攻打鲲州的想法,它派使者也可能是想像大宋一样,和日本建立官方贸易关系。 辽国极有可能会出售给日本国大量的兵甲战马,换取日本的白银,这一点几乎毫无疑问,这是辽国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也是日本国最需要的,将来再联合日本攻打鲲州和秋田城,把日本国绑在它的身上,成为第二个西夏。 范宁轻轻笑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有趣了,辽国用它最不擅长的一面来对付大宋,它把大宋强大的水军当做什么了? 就不知道辽国在造船上投入了多少财富,自己把辽国的船厂和船队都摧毁后,它还有没有能力再继续造船了。 天亮时,宋军的船队抵达了莱州,莱州也有大宋的一支水军,约四千人,数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 范宁随即接管了莱州水军。 莱州的水军统领叫做苗顺利,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莱州渔民出身,他从小和父亲出海打渔,对渤海的情况早已了如指掌。 大帐内,范宁铺开了一张大地图,这也是赵顼让宣旨官带来的,是朝廷收藏的,唐朝到五代时间辽东地区造船分布图。 这份地图非常实用,造船必然是有传承的,辽国能在十年时间内造出三千石以上的大船,必然是继承了前朝的造船经验。 范宁指着地图道:“中唐以后,辽东的造船主要有三个点,一个是卢龙所在的濡河口,这是最大的官营造船工场,第二个是辽口河附近,不过这两个造船点都已废弃了两百年以上,辽国占领燕京之时,燕京地区至少有七十年没有造过船,辽国为了防止汉人从海上逃回大宋,特地严禁造船出海,到现在差不多一百七十年了,燕京地区的汉人或许还有冶炼能力,但在造船方面肯定没有这方面的工匠了。” 苗顺利接口道:“虽然大船从来没有看见,但这些年燕京地区的小渔船还是偶然会出现,我觉得可以去掳掠几艘燕京的渔船回来,他们应该知道辽国在渤海内的造船情况。” “这个方案可以!”范宁赞成这个方案,只有本地人是最清楚有没有大船。 韩望又问道:“刚才相公说有三个造船点,那第三个在哪里?” “就在从前的渤海国!” 范宁往鲸海东岸一指,“渤海国当年的造船也很强大,曾经有船队出使日本国和新罗,在渤海国被契丹所灭后,造船业有没有被摧毁我不知道,但一定有这方面的资料和工匠继承,我觉得如果辽国能出现造船业,渤海国的可能性最大。” “那我们该怎么办?” 范宁沉思一下道:“先不要打草惊蛇,用渔船去两地探查情况,摸准了情报后再出击。” ........... 范宁暂且按兵不动,数十艘小船扮作渔船,向渤海沿岸以及渤海国方向而去。 三天后,苗顺利传来了消息,俘获三艘燕京的渔船,经过审讯,辽国对燕京的汉人还是很防范,确实没有任何造船之地出现。 范宁基本上可以肯定,辽国的造船基地,一定就在原来的渤海国,也就是后世的海参崴。 船队再次出发,向南方驶去,他们必须绕过高丽半岛,进入鲸海,这个时候西风和北风盛行,莱州的水军无法去渤海国,也只能由范宁率领的十艘蒸汽机船不受风浪影响,前往渤海国。 两天后,范宁率领的船队抵达了距离原渤海国故地约六百里的海面上。 范宁的目标很明确,他知道渤海国的造船工场在哪里? 就是后世著名的海港海参崴。 此时正值阳历的十一月,海面上风高浪急,但宋军的大船却很稳定,这也是明轮起到的辅助作用,在风浪中可以稳定大船。 上午时分,范宁正在船舱里查看地形,甲板上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钟声,范宁心中一怔,急忙走了出去。 “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士兵单膝跪下禀报道:“启禀相公,前方海面发现有船队!” 范宁快步走上船头,向前方眺望,只见前方数十里外,一队黑点出现在东略偏北方向,虽然没有望眼镜,但凭着经验,范宁便知道那是一支船队。 商船队可能性不大,这个时候,商船停止航行,要到明年春天,是日本国的船队?有可能。 但范宁心里明白,更有可能是辽国的船队。 “传令进入战备,我们今天恐怕抓到一条大鱼!” 第五百九十二章 实力碾压 红旗挥舞,‘当!当!当!当!’所有战船都敲响了警钟,正在休息的士兵纷纷从船舱里奔出,手执弓弩,大海之战,弓弩依旧是海战的主力,尤其是完全成熟的火箭,更是对付船帆的利器。x23us.com 所以一旦爆发海战,第一件事就要把船帆放下来,防止对付火箭袭击,在火箭技术日益成熟的今天,火箭已成为海战最致命的武器,所以宋朝的战船几乎都是以福船和桨船为主,就是为了避开这个弱点。 但辽国的造船技术还达不到建造福船和桨船的程度,尤其是运兵船,需要装大量士兵,更不会用人力划船,三桅船帆是它们的标配。 对方似乎也发现了宋军,立刻将航向调整为正东,使船帆能充分利用西风的强劲风力,船队速度加快。 这支船队正是辽国的六十艘运兵船,都是三千石的船只,这是目前辽国能造的最大的船只,他们用了三年时间才造出六十艘,这次倾巢而出,满载着八千精锐契丹步兵前往鲲州,没想到正好在海面上遭遇到了宋朝的船队。 辽军船队主将慌了神,急令加速,向陆地方向逃窜,但风向是西风,他们只能向东走,两千里外正东方便是鲲州,他们至少要走十五天才能抵达。 眼看宋军战船越来越近,辽军主将绝望了,下令准备迎战。 自己有六十艘运兵船,对方似乎只有十艘战船,六倍于敌军,这是辽军船只唯一的希望。 韩望快步走上前对范宁道:“都是三千石的帆船,还是运兵船,并不是战舰,我们可以直接将它们主船撞碎撞沉,震慑之下,它们必然会升帆逃跑,那时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这才是专业人士分析,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范宁笑问道:“认得出对方的主船吗?” “卑职听说辽国主帅旗为狼头旗,我们寻找到狼头旗,那就应该是主船了。” 范宁点点头,“有道理,主船交给我,你负责歼灭其他船只。” “遵令!” 韩望通过船舷扣板返回第二艘船,他的船上挂上了红旗,意味着后续战斗将由他来指挥。 两支船队越来越近,辽军船队出乎意料地都没有放下船帆,而是迎面向自己驶来,范宁立刻意识到,辽军根本就没有任何水战经验,根本没有意识到船帆会被火烧的情况发生。 范宁随即令道:“火箭准备!” 火箭其实就是指火药箭,在普通箭矢前端装一节两寸长的火药筒,用火绳点燃,点燃火药后会迅猛燃烧。 不仅范宁发现了战机,韩望以及其他水军将领都发现了战机,他们纷纷下令士兵准备火箭。 这时,范宁也发现了那艘挂着狼头旗帜的主船,立刻喝令道:“全速前进,撞沉那艘敌军主船。” 范宁的船只是朱氏造船场按照战船标准建造的一艘,异常坚固结实,在改造成蒸汽机船时,工匠们又特地在大船前端装了用生铁打造的撞角,使它真正成为一艘像干将那样锋利的战船。 也正是有这个底气,韩望才会提议范宁用主船撞碎敌军的主船。 干将船加快了速度,两只大明轮轰隆隆地翻滚,迎着敌军的主船义无反顾地撞去。 敌军主船也发现了对方的意图,顿时惊慌失措,急向左边躲闪,但帆船的速度怎么能和蒸汽船的速度相比,干将船的撞角狠狠撞在敌军战船的左舷上。 这是三万石战船和三千石战船的较量,十倍的差距,使辽军主船显得十分卑微,‘轰!’一声巨响,伴随着无数辽军士兵绝望的惨叫声。 一场惨烈无比的撞击场面立刻出现在众人眼前,敌军主船并没有被撞碎,却被拦腰撞成了两截,强烈的冲击波使船舱里的一百多名士兵当场全部被震死,尸体扑簌簌落入大海,很多甲板上的士兵和船员则被撞飞,落入大海,他们没有被震死,却在海中呼救,但波浪汹涌,很快便被吞没了。 范宁在大船撞上对方的一瞬间,他也立足不稳,险些摔倒在甲板上,朱龙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其他士兵和船员都纷纷倒在甲板上,范宁忽然想起一事,脸色一变,急对朱虎道:“你速去锅炉房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忘记了自己是蒸汽机船,强烈撞击会不会使锅炉倾翻,或者使蒸汽机损坏。 朱虎连忙奔了下去,朱龙明白主人的担心,安慰他道:“官人,我觉得不会有问题,我们遇到的大风大浪多了,锅炉也没有倾翻过,这点撞击和巨浪拍打船只没有什么区别。 范宁想想也对,工匠们都考虑到了大浪对船只的影响,所以将锅炉和蒸汽机都安装得异常稳固。 这时,士兵们在船舷上探头大喊:“船沉了!” 范宁走上前,数十丈外,他只看见了最后的桅杆,很快,桅杆也消失了。 主船和主将一起沉入了茫茫大海,想到船只被撞断的那一幕,其他船只都胆寒了,没有了主船指挥,船只们各自为阵,纷纷掉头要逃走。 范宁暗骂一声自己糊涂,对方既然挂着帆上来送死,自己干嘛还要撞击,直接用火箭射帆就是了,现在却打草惊蛇,其他船只都要逃了。 “追击!” 所有宋军战船都全速追击,只见海面上火箭飞射,一艘艘大船的船帆被火箭点燃了,辽军战船的船帆都是用宋朝岁币的布帛缝制,是粗麻,虽然很结实,但十分怕火,遇火就点着。 这也是辽国造船的经验不足,他们完全可以用羊皮来缝制风帆,但工匠都习惯用粗麻布,便无一人提出可以改用羊皮,更没有想到海战时防火问题。 辽军运兵船快不过宋军的蒸汽机船,不多时,海面上到处是浓烟滚滚,不仅船帆被烧着,船只也被大火点燃了,加上宋军用猛油助燃,六十艘运兵船都被烈火吞没。 海面上到处是呼喊求救的契丹士兵,辽宋两国百年仇恨,没有一个宋军士兵会同情落水的契丹贼子,都站在甲板上冷冷地望着士兵被冰冷的海水吞没。 一个时辰后,六十艘运兵船在海面上消失了,连同它们运载的八千契丹士兵一起,全部葬身大海。 这也是辽国对阵大宋以来最惨烈的一次失败,八千士兵全军覆灭,令宋军士兵无比振奋。 出于情报的需要,宋军救起了三名契丹将领,分别押下去审问。 很快,韩望找到了正在视察锅炉房的范宁,躬身禀报道:“启禀相公,口供已经确认,正如相公之前的猜测,他们的造船场和港口都在从前渤海国的旧港中。” “在此之前他们有船只去过鲲州吗?”范宁又问道。 他此时并不紧张,他猜到应该没有这个可能,辽国没有这么强大的造船能力。 “没有!他们是第一支准备入侵鲲州的船队。” 停一下,韩望又道:“恐怕也是最后一支,据交代,他们已经没有大船了,只有一些千石以下的小船。” “造船场警戒如何?” “戒备森严,大概有一万军队驻守。” 范宁想了想笑道:“造船场的最大防御漏洞,就是设在海边,只要在海边就不可能做到防备严密,最多在陆地上做到戒备森严。” 韩望想了想道:“但造船场一般都很大,一下子全部烧掉可能不现实。” “不用全部烧掉,只要烧掉仓库,烧掉仓库中的龙骨,那他们三年内都造不出大船。” 造船最重要是龙骨,至少要三年时间才能造出一根不会变形龙骨,只要把龙骨摧毁,辽国从头开始,要到三年后才能再造出大船。 范宁回头对朱龙四人笑道:“这个重大的任务和天大的功劳,我打算交给你们了!” 第五百九十三章 一石激千浪 从白天起就天空便阴云密布,海面上风高浪急,到了夜间,海面上更是一片漆黑,在一条狭长的岬角边缘,一艘小船在风浪的掩护下,无声无息地向海港内驶去。m.x23us.com 这是一艘小舢板,船上只有两人,除了一头一尾划船的两名士兵外,其他四人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他们穿着黑色鲨鱼皮做的紧身水靠,每个背一个黑色大皮囊,在黑夜中就算近在咫尺,也很难发现他们。 他们四人正是范宁的四名随身护卫,朱龙、朱虎、朱豹、朱鹰,之所以选择他们,一是他们武艺极为高强,在黑夜中奔跑快如疾风,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绝活,像朱龙的飞刀,朱虎的力量,朱豹的速度和朱鹰的轻功。 这些年他们常常跟随范宁出海,也练就了一身高强的水性,只要他们能滑入水中,基本上就能平安无恙。 四人年纪都已经不小,年纪最大的朱龙已经四十二岁,最小的朱鹰也有三十五岁,他们都是孤儿,没有家人,范宁便考虑这次战事结束后,使他们能立功升赏,然后去干将岛吴城,在那里娶妻生子,安家落户。 舢板已经进入了海港,海港内挂了不少灯笼,正是这些灯笼,使他们朦朦胧胧能看到一些轮廓,他们看到了被俘将领说的船只,大概有七八十艘,都在千石以下,码头上或许有驻军,但海上却没有,小舢板便混入了辽军的船只中。 两名划船士兵负责烧这些船只,而朱龙四人则要去一里外的造船场,那边戒备森严,海面上很可能会有巡哨。 四人立刻吹起了小羊皮筏子,这种小羊皮伐子大小像后世的救生圈,它们不是用来载人,而是用来载物,毕竟每个人都背着三十斤重的火油皮袋,在水里没法游动,只有放在小羊皮筏子上,在水中推着它前行。 四人无声无息地下了水,推着羊皮筏子游走,海水十分冰冷,四只小羊皮筏子各放一只猛油火袋,这种猛油火袋是军器监发明的单兵武器,火袋口上接一根一米长的细管,可将火油喷出十几丈远,如果在细管前端点火,甚至可以直接喷出两米远的火焰,算是比较原始的喷火武器。 朱龙他们并不需要喷火,而是火袋不怕水,而且火油能喷出十几丈远,这点很重要。 在水中游了近一刻钟,他们进入了造船工场的范围,果然不出所料,海面有巡逻船只,他们等巡逻船只去了另一头后,便迅速向岸边游去,利用一艘尚未完工的三千石船只掩护,很快上了岸。 朱龙低声道:“等一下!” 众人都停住脚步,只见朱龙接上喷管,迅速奔到三艘尚未完工的三千石大船前,将烈火油喷了上去,事先做好了功课,回来后,就是一把火的事情。 喷了半袋火油,他才摆手,众人疾速向数百步外的一座大房子奔去。 造船工场内比较简陋,只有两种房子,一种是几排小房子,估计是军营,另一种是一座巨大的仓库,这才是他们的目标,另外还有一座堆料场,造船的木材和船板堆积如山,就紧靠着仓库,实际上仓库区就是由一座大仓库和一片露天堆料场组成。 仓库是用青石砌成,房顶是木头,大门紧闭,门口站着十几名士兵,四人摸到后面,两丈高处有通风气窗,可以钻进一个人。 朱龙低声对其他三人道:“分兵两路,老二老三负责烧堆场木料,我和老四进仓库,现在计时,一炷香后动手。” 朱虎和朱豹向堆场飞奔而去,朱鹰取出飞爪,向气窗内射去,准确地投入了气窗内,勾住了窗户边缘,他用力拉了拉细绳,回头看了朱龙。 朱龙点点头,朱鹰一跃而起,拉着细绳迅速向气窗攀去,两三下便攀上气窗口,随即又将猛油火袋吊了上去,朱龙随即隐入黑暗之中,左右手各扣了一把飞刀,他负责接应三个兄弟。 朱鹰翻入仓库,顿时惊呼一声,他眼前便是上百根巨大的龙骨,就仿佛远古怪兽的脊梁骨,一根根就竖立在气窗两侧,仓库里面还对方各种重要的物资,船帆、桅杆、桐油、绳索、以及其他各州零件,空气中弥漫中一股浓烈的桐油气息。 朱鹰攀着一根龙骨滑下去,来到堆放桐油的地方,这里堆放着数百桶桐油,桐油属于易燃的危险物品,在大宋造船工场绝对看不到把桐油和其他物资放在一起情况,辽国造船工场的管理还是比较粗糙。 朱鹰从靴中拔出水刺,狠狠刺向桐油桶,他一连刺了数十只木桶,数十股桐油从木桶中喷出,朱鹰开始四散喷射火油,重点喷射龙骨地区,片刻,他爬上气窗,将朱龙的半袋火油喷了下去,从防水筒中取出一支火折子,迎风一甩,火折子顿时燃烧起来,他将火折子扔了下去。‘轰!’火苗燃烧,开始迅速向四周蔓延。 他又取出一支火折子,甩燃后,向远处扔去,正好落在一片桐油上,桐油也被点燃了,火势迅猛燃烧。 朱鹰也不用细绳,直接从气窗跳下,他刚落地,一柄飞刀从身边嗖的射过,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朱鹰吓了一跳,他才发现身后躺着五名巡哨士兵,每人都是额头插着一柄飞刀。 朱龙从黑暗中走出来道:“他们发现了细绳,想过来查看,被我干掉了,仓库里怎么样?” 朱鹰抬头看了看从气窗里冲出的滚滚浓烟,点点头道:“先从龙骨烧起,桐油也被点燃了。” 这时,外面警钟声大作,只见堆场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驻守造船场的士兵被惊动了。 朱虎和朱豹飞奔而来,朱龙一挥手,“走!” 四人迅速向黑暗中奔去,造船工场内乱成一团,仓库区域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与此同时,码头那边也有火光起来了,巡哨船纷纷向码头方向驶去,无形中便给了朱龙四人逃跑的机会。 朱龙抽出最后四支火折子,扔进了三艘尚未建成的大船中,待火光燃起,四人立刻跳入海中,消失在黑沉沉的海面上。 两里外,小舢板在海面上等候着四人,很快,四名黑影先后游来,翻上了舢板,舢板随即向港口外海驶去。 朱龙四人望着冲天的火势,四人都不约而同叹了口气,这场大火给他们在大宋的人生落下一个辉煌的终结,下一步他们将离开大宋,去遥远的干将岛开始新的生活。 海港外,一艘万石大船正在海面上静静地等候着小船归来。 .......... 海上远征军的全军覆灭以及造船工场被烧毁,给辽国的水军计划带来的极其沉重的打击,可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使辽国刚有了一线的水军梦破灭了,这次事件对辽国产生了深远影响。 此时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已在位十四年,数年前刚刚经历了重元之乱,诛杀准备造反的皇叔耶律重元以及其子耶律涅鲁古、驸马萧胡睹等十几名重臣。 而一直被耶律洪基重用的奸相耶律乙辛以诛杀重元余党为借口,趁机诛杀异己上百人,导致辽国内部大乱,政局不稳。 但导致辽国衰败的却是耶律洪基挥霍无度,举国礼佛,大修寺院,重赏僧人,以至于国库空虚,朝廷入不敷出,朝廷开始加税,使得民意沸腾,辽国社会矛盾十分尖锐。 也正是因为财政极度紧张,政局不稳,为了夺取宋朝财富,同时转移国内矛盾,耶律洪基将目光转向了大宋,一方面他撕毁檀渊盟约,强迫大宋增加十倍岁币,另一方面,他集中财力,打造水军,企图夺取大宋海外重要的财源重地鲲州。 但在最后关头,宋军摧毁了他的船队和造船工场,数十万两银子的造船投入成了泡影。 恼羞成怒之下,耶律洪基利用船场事件发难,命令大将耶律申赤率三万军队进攻定州,正在定州巡视城防的河北宣抚使韩琦率一万军队赶赴唐县支援,严守唐县县城,双方为争夺唐县爆发了激烈的攻城战。 宋辽矛盾开始进一步升级。 第五百九十四章 出了难题 在摧毁辽国造船工场后,范宁率水军返回了莱州,同时命令支援鲲州的泉州水军也返回莱州。x23us.com 范宁并没有急于回京城,他用了数天时间来安排一些后续事宜。 一时论功行赏,朱龙等人在海外的作战已多次立功,这次烧毁造船功劳极大,朱龙累功被封为都指挥使,朱虎四人为指挥使,另外连同两名划船手一起,重赏六人万两白银。 其次是在莱州招募愿去海外定居的水军退役士兵,之前他已经委托苗顺利替他招募,共募到五百三十人,这些士兵连同他们家眷都愿意去海外定居。 范宁随即令朱龙四人带着十艘蒸汽机以及五百余名退役水军士兵及其他们的家人前往海外,他们将在泉州接上朱霖在日本招募的一千名少女后,一起前往干将岛。 送走了船队,范宁随即乘船从济水前往京城。 这天上午,范宁乘坐的客船抵达了京城,这一次他没有随身护卫,而是两名士兵跟随他进京。 在金水门码头迎接他归来的是枢密使文彦博,而另一人则是在谏院和应天府的老下属刘楚,刘楚现任正四品枢密承旨,又一次成了范宁下级。 文彦博上前微微笑道:“恭贺小范相公大败辽国水军,摧毁辽国造船工场,立下奇功!” 文彦博是枢密院主官,而范宁是同知枢密院,是文彦博副职。 枢密院的主官有两个,一个是判枢密院事,另一个是知枢密院事,知枢密院事又称为枢密使,目前判枢密院事空缺,所以文彦博便成了枢密院唯一的主官。 另外还有同知枢密院事、签书枢密院事和同签书枢密院事,这三个官职则是枢密院副职,目前范宁出任同知枢密院事,狄青出任签书枢密院事,但范宁又挂了参知政事的头衔,实际上就是以同知枢密院事之职,行主官之权,要知道只有枢密院主官才能入知政堂。 稍微有点复杂,简单说来就是范宁和文彦博的关系就是常务副市长和市长的关系,市长是二把手没错,毕竟文彦博是左相啊! “文阁老,河北战况如何了?” “辽兵攻不下唐县,已经北撤了,定州百姓大多移民海外,坚壁清野,也没什么损失,但估计辽国不会甘心,先上车,回去再慢慢说吧!” 范宁跟随文彦博上了马车,马车启动,向朝堂内驶去,知政堂也急于知道海战情况,也没有放范宁回家,直接把他带去大内。 “文阁老,太后让我进枢密院,不会是想让我去带兵打仗吧!”马车里,范宁忍不住问道。 按照朝廷规矩,枢密院是文官任正职,武将任副职,当年仁宗皇帝破坏了这个规矩,硬提拔狄青出任正职枢密使,导致百官群情愤怒,一直在揪狄青辫子,这就是狄青后半生混得跟惨的根源,他破坏了朝廷规矩。 文彦博微微一笑,“首先这是官家坚持的,太后最后才改变了主意,其次你海战打得不错,带兵打仗也没有问题,当年,你祖父范仲淹可是率陕西路军队打过仗的,就连我也在军中呆过,也曾率领数万官兵平息了贝州乱贼,为什么你就不能率军打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我以后的具体差遣。” 文彦博淡淡道:“韩公年事已高,一身都是病,再让他在河北统率军队,有点不合适,韩绛去了陕西路,那河北这边也要去一名参知政事主持大局,知政堂本想让吴充去,但官家不同意,认为吴充是书生,没有打仗经验,他坚持让你去,太后也同意了,你就不要再多想。” “这么说,已经决定让我接任河北路宣抚使?” 文彦博点点头,“已经决定了。” 范宁沉吟一下道:“我希望能兼管大宋水军。” “应该没有问题,你的水军大都督职务暂时不会卸任。” 范宁苦笑一声道:“本想来朝廷汇报南大陆的经略情况,没想到半路上就被抓了壮丁。” 文彦博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也是你所期待的,不是吗?” .......... 范宁跟随文彦博进了门下省,刚到知政堂门口,富弼便迎出来笑道:“小范相公来了,当初我顺口一叫,没想到居然成真了,呵呵!欢迎加入知政堂。” 这时,其他几名参知政事也走出来,欢迎范宁到来。 “承蒙富公和各位厚爱,范宁经验不足,以后还请各位前辈多多指教。” 吴充干笑一声道:“小范相公经验是差了一点,年纪更是让人羡慕,但有太后和官家宠眷,那有什么办法呢?” 范宁听他说得阴阳怪气,不由眉头一皱,“吴相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富弼狠狠瞪了吴充一眼,对范宁笑道:“按理应该给你接风洗尘,偏偏蔡相公病重,不如我请你喝盏茶吧!” 范宁知道富弼有话要对自己说,便点了点头,“我随意!” 富弼把范宁请到他的官房,让茶童煎了一壶好茶,他苦笑一声道:“你知道,封你为参知政事,在朝廷内引起多大的风波?就算是以童子试闻名天下的晏相公,也是到四十岁才封参知政事,可你才三十岁就荣升副相国了,朝野各种不平啊!” 范宁想到了吴充的阴阳怪气,便点点头道:“如果知政堂认为不妥,其实也可以据理力争,否定太后的任命。” 富弼淡淡笑道:“知政堂六人,韩绛在陕西路,蔡襄病重,实际上只有四人,吴充极力反对,张方平和吴充关系交恶,所以他没有支持吴充,而我和文相公却支持你入相,正是由知政堂的支持,太后的任命才能顺利下达。” 范宁有些不解,“富相公不是认为我太年轻吗?” 富弼苦笑一声,“我和文相公都认为你太年轻,任命你为参知政事,给朝廷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但形势比人强,我们也不得不支持你入相。” “为什么?”范宁不明白富弼的意思。 “因为得到太后信任,又被官家坚决支持的人,满朝文武,就只有你一人,贤侄,太后今年应该还政给官家了。” 范宁这才明白富弼的意思,竟是要让自己当说客,劝说太后放权,范宁摇摇头,曹太后把侄女许配给自己,又提拔自己进知政堂,是要让自己成为她在知政堂的代言人,这么明显的事实,富弼却要自己去劝说太后,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不过范宁心里也明白,现在是站队时刻,如果自己旗帜鲜明地站在曹太后一边,将来自己会被清算的。 他沉思片刻道:“我可以去劝说太后,但太后能否肯还政给官家,我没有一点把握。” 富弼大喜,连忙道:“饭要一口口吃,我们也不会指望太后会立刻全面交权,但我们都不愿看到仁宗皇帝那一幕重演。” 先帝仁宗赵祯十三岁登基,但朝政一直在刘太后手中,一直到赵祯二十五岁,刘太后因病去世后,赵祯才得以主政。 现在赵顼二十岁,朝廷大全依旧掌握在曹太后手中,百官再三劝说,曹太后才让了部分权力,但这些权力对于赵顼而言,无异于一个被阉割的帝王权力。 富弼正是很了解范宁当年支持赵顼的往事,才说服文彦博支持范宁入相,请范宁去劝说曹太后,范宁心中有点沉重,自己又该怎么去劝说太后? 就在这时,一名从事在门口禀报道:“启禀富相公和范相公,太后召见范相公!” 第五百九十五章 苦苦相劝 范宁跟随宦官来到慈安宫,曹太后已经在等候他了。 “臣范宁参见太后!”范宁上前恭恭敬敬行一礼。 曹太后坐在垂帘之后,微微笑道:“哀家已经看过了你的快报,你的嗅觉很敏锐,判断也很准确,若不是你的果断和坚持,恐怕鲲州已经落入辽国之手。” “启禀太后,微臣对鲲州寄托了极大的感情,就像一个极为溺爱孩子的父母,稍有风吹草动,微臣就会往最坏的地方想,侥幸的是,这次微臣猜对了。” “其实你去年就想到了这一点,官家也对我说过这件事,希望我能重兵驻防鲲州,但我没有放在心上,这件事是哀家之过也!” “太后日理万机,毕竟精力有限,很多事情想不到也很正常。” 范宁随口说了一句,曹太后沉默了,她何等精明,立刻听出范宁话中有话,半晌,曹太后道:“哀家并不是恋权之人,迟早会把政务还给官家,只是他现在还年轻,哀家想扶他再走一程,等他二十五岁时,哀家就会彻底放权。” 曹太后这是以先帝为标准呢!还有五年才放权,赵顼能等得下去吗?会出大事的! 既然这件事已经说开了,那范宁索性直言道:“现在大宋面临非常时期,辽国很可能会重新挑起对大宋的战争,微臣建议天子最好能够全盘掌控,全心应对,一旦大宋取得胜利,这对天子的威望将是巨大的振奋,天子很可能会成为大宋的中兴之帝,相信这也是太后所盼,希望太后能郑重考虑。” 范宁当然不是听富弼的话才来劝曹太后,他自己早就有想法,他这次进京就是想好好劝一劝曹太后,既然他是曹太后的侄女婿,有些话他会更方便说出口。 曹太后立刻听懂了范宁的意思,范宁劝自己把军权交给天子,目前天子赵顼只有一万人以下的调兵权,一万人以上调兵必须要通过自己批准。 沉默片刻,曹太后又问道:“范爱卿还有什么建议?” “微臣在泉州也听说了三司度支使刘勘被贬黜一事,这件事让微臣深感忧虑。” “刘堪变相拆分哀家之权,欺君罔上,难道不该贬黜?”曹太后着实有些不满道。 “太后,恕微臣直言,如果连左藏库的支出也要太后朱批同意,那还要内库做什么,直接把两者合并就是了。” 曹太后顿时语塞,她哼了一声道:“范宁,可没有人敢对哀家这样说话的?就算天子也不敢。” 范宁淡淡笑道:“微臣估计曹家也不敢,太后应该感到幸运,至少天下还有一人在提醒太后.......” “你这样提醒哀家,又算什么?” 范宁毫不退让道:“太后想扶官家一程,想法虽然很好,但如果天下人不理解,又没有人像微臣这样苦劝,微臣担心百年之后,太后留下的不是美名,而是骂名!” “砰!” 曹太后重重一拍桌子,“范宁,你好大的胆子!” 范宁站起身道:“凡事无欲则刚,微臣并没有私心,当然胆子大,太后若不接受微臣之劝,微臣愿辞去一切官职,回乡养老!” 曹太后气得笑了起来,这个混小子居然要回乡养老,他才多大? “滚出去!” 范宁转身就走,走到殿门口,曹太后又怒喝道:“站住,给我回来!” 范宁停住脚步,却没有退回来,曹太后望着他年轻挺拔的背影,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哀家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其实哀家倒希望你有私心,退下吧!” 范宁转身行一礼,便匆匆走了。 曹太后望着他走远,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到了高滔滔,不由一阵心烦意乱,起身便回宫了。 下午,曹太后下了懿旨,‘凡军机要务任凭官家处置,不必再禀报她,今后内库的一切收支都需由她审批,除此之外,皆由官家处置,从三品以下任免不必再通过她。’ 和之前的权力划分已经有所让步,人事权没有变,曹太后依旧牢牢控制着从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免权,财权她有收有放,内库审批权她全部收回,但左臧库也就是国库她却不过问了,由知政堂和皇帝决定,内库的收入主要来自于皇庄和海外,这是仁宗皇帝决定的,海外三成收入皆进内库。 但曹太后真正让步是军权,她将军权完全下放给太子赵顼,她不再过问,当然,如果宋军惨败,形势危急时,她还是要干涉的,只是正常的调兵遣将她不管了。 到快散朝时,曹太后又颁布了一道懿旨,三司度支使刘堪赦免出狱,改任密州知事。 富弼拿到了太后的懿旨,他长长松了口气,对文彦博笑道:“我今年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明公猜猜是什么?” 文彦博微微一笑,“如果是支持小范相公入相,那咱们俩都想到一起去了。” 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大笑起来。 ......... 范宁从皇城出来,他本能地向左边停泊马车的广场走去,走到一半时,他忽然想起自己没有马车了,四个随身侍卫去了干将岛,两名士兵被他派去给家人报信,范宁一时有些错愕,他竟然要坐街头牛车回家吗? 若传出去,明天肯定成为《小报》的头版头条,堂堂新相公居然招街头牛车回府,有失体统啊! 他转身要走,身后忽然有人叫他,“官人慢走!” 范宁回头,只见一辆马车疾驶而来,范宁立刻认出来了,是自己府上的马车,但赶车之人却是朱元丰的车夫。 马车在范宁身边停下,车夫道:“大夫人知道官人没有马车代步,特让小人在这里等候官人。” 范宁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意,还是妻子考虑得周全,想到了自己没有马车。 范宁欣然坐上马车,“回府吧!” 马车启动,向他位于飞虹桥的府邸疾驶而去....... 范宁已经五年没有回自己府宅了,翠云楼依旧高高矗立,没有任何破败之感,楼前的翠云峰也已树立起来,左侧人工堆砌的假山灵丘变得郁郁葱葱,杂草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两个女儿范真儿和范灵儿在草地前喂鹿。 范宁目前有三子两女,长女范真儿九岁了,长子范景七岁,次女范灵儿和次子范楚、三子范琦都是四岁,其中长子和次女是朱佩所生,长女和次子是欧阳倩所生,范琦则是小妾阿雅所生,之所以起名范琦,是纪念他母亲是日本国长琦人。 目前只有下妻曹秀尚未生育。 父母多少都会有点偏心,范宁也不例外,甚至很明显,他最宠爱长女范真儿,其次是次女范灵儿,把自己名字的谐音给了次女。 范宁见两个女儿正在专注地喂小鹿,没有发现自己,他走上前蹲下抱住两个女儿笑眯眯问道:“小鹿是从哪里来的?” “爹爹!” 两个女儿惊喜地抱住父亲,小女儿范灵儿激动问道:“爹爹什么时候回来的?” 范宁怜爱地捏了捏小女儿的脸蛋,又问长女道:“除了小鹿还有什么?” “姨阿婆送来两只小鹿,还有好几只小松鼠和刺猬,都放在小山上去了。” 姨阿婆就是朱佩的姑姑朱洁,范宁点点头,和两个女儿一起喂了小鹿,这才回到后宅,朱佩和欧阳倩都迎了出来,朱佩笑道:“欢迎小范相公回家!” “你们都知道了?” “京城早就传开了,我们还是知道得最晚的,范相公今天上朝感觉如何?”欧阳倩也开玩笑道。 “一言难尽!上朝第一天就.....” 他本想说就和太后吵了一架,但忽然看见曹秀,便改口道:“被知政堂扔给了一堆破事,这个相公还不如不当!” “夫君这样说,让其他官员情何以堪!” 范宁打个哈哈,“我先去书房里休息一下,晚上吃饭再聊,给我煎一壶茶!” 范宁回到自己的书房,重重往椅子上一坐,头枕在椅背上半天不语,他不知该怎么向家人解释,刚刚回到京城不久,又要去河北,而这一次是去打仗,而不是去开拓海外。 他心中很烦乱,自己亏欠家人太多,想回京后弥补,现在看来又要食言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夜访请命 这时,门吱嘎一声开了,朱佩端着一盏茶走了进来,她把茶盏放在桌上笑道:“是不敢面对我们,早早逃到这里来?” “什么不敢面对?”范宁有点糊涂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朱佩指了指桌上,范宁这才注意到桌上还有一份《信报》,他拾起《信报》看了看日期,是昨天的报纸,再看内容,他顿时暗叫一声苦。 头版头条便是‘小范相公入相拜帅’,内容就是说他将赴河北指挥宋军和辽军作战。 范宁脸色苦涩,半晌道:“我今天才知道这件事,如果你们都反对,我可以不接受这个任命。” 朱佩摇摇头,“如果不接受,就是大宋的逃兵,会被百姓唾弃的,我们不会反对,只是你希望你能多多考虑自己的安全,比如今天,堂堂的大宋军队主帅,居然连一个护卫都没有,还要在街头召牛车,若被辽国奸细知道,夫君,后果不堪设想啊!” “今天是意外,我主要考虑朱龙他们年纪都大了,却无妻女子嗣,连家都没有,又想到干将岛缺乏忠心耿耿且武艺高强之人,所以把他们四人送去了干将岛,哪里想到我一进京就被接进朝廷,还要我去河北接替韩阁老,一连串的措手不及。” 朱佩幽幽道:“我没有怪夫君的意思,只是很担心,哎!朱家还有一些武艺高强的死士,但在吴江老宅,先让剑姐跟你几天吧!有剑姐在,我也放心一点。” 剑梅子在范宁刚到泉州不久时便返回了普陀山梅花观,出任观主,但一直被几个师妹排挤,加上她不太会为人处世,观内女弟子们都不听她的话,她一怒之下辞去了观主,年初又回泉州投靠朱佩,现在在范宁府中修行,同时保护范宁家人。 范宁点点头,带几名普通随从,又有剑梅子在暗中保护,差不多也够了。 他喝了几口茶,感觉腹中饥饿,便起身笑道:“有点饿了,咱们吃晚饭去!” .........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完了饭,孩子去上晚课,就是去练书法,范宁又回到了自己书房。 他取出一幅辽宋形势对抗图,这是宋真宋时期,辽宋两国在河北交战的形势图,他再对照河北地图,仔细揣摩当时的对抗情形。 这时,一名使女在门外道:“官人,外面有客人来访,说希望你能见见他。” 范宁一怔,问道:“是什么人?” “是一个很精神的老者,他说自己叫做杨文广。” 范宁笑了起来,“我知道,请他到外书房稍坐,我马上就来。” 范宁知道自己一旦回京就会被人盯住,果然来了,第一个人居然是杨文广,已经多年未见他了。 范宁换一身待客之服,便向前院走去,前院有他的外书房,实际上就是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 范宁走进院子,便一眼看见了坐在大堂上喝茶的杨文广,他这座翠云楼就是从杨文广手上买下来的,当初杨文广才五十岁出头,现在已经六十余岁了。 不过看起来精神很矍铄,颇有几分老当益壮的感觉,历史上,杨文广是大器晚成,宋英宗登基后才开始用他,宋神宗赵顼也很器重他,最后壮志未酬而死,年已七十五岁,算得上一生戎马生涯。 目前杨文广出任龙卫军骑兵统制,掌管一万骑兵。 天子赵顼接受了范宁的意见,先从简单的地方实施变更,年初便进行了军制改革,简化军制,把战时军制和平时军制合二为一,一旦出现战争,就不再打乱重编,这样便使将知兵,兵知将,避免了从前的混乱。 将四十万禁军、二十万厢军和二十万边军,分成十六卫,每卫有军队五万人,主将叫做都统制,都统制下面又各设五名统制,统制下面是五名统领或者总兵。 统领这一级相当于原来的指挥使,有两千人,如果是单独驻扎地方,就叫总兵,如果是和大军驻扎在一起,就叫统领。 然后统领下面是营将,营将下面是押队和伙长。 都虞侯、虞侯依然保留,作为都统制和统制的副将,都统制任期四年,统制任期五年,统制一级可以调动,调动时一般主将和军队一起走,也就是到了统制这一级,将兵就不分开了。 另外,都统制下设立六衙和参谋营,统制下面则有六吏,作为文职军官掌管军务粮草。 范宁走进大堂笑道:“让杨老将军久等了。” 杨文广连忙起身行礼,“是我不请自来,打扰小范相公休息了。” 范宁有些无奈,小范相公原本只是一句戏称,现在人人都叫他小范相公,连一向严肃的杨文广也这样称呼他,变成了正式尊称。 “杨老将军不必客气,请坐!” 杨文广坐下,范宁又让使女上茶,他笑问道:“我长期在海外,对朝中情况不太了解,现在老将军官任何职?” 杨文广微微欠身道:“我现担任龙卫军下统制之职,属于禁军,掌管一万骑兵。” 范宁眼睛一亮,“可是来自鲲州的战马?” 杨文广点点头,“一万匹战马中,有七成是来自鲲州,另外三成来自庆州马场。” 在开拓海外养马地之前,宋朝本身也养战马,像在陕西路庆州、原州,还有中原以及山东半岛都有养马场,不过规模都不大,而且主要以圈养为主,不像鲲州,气候寒冷,实行野外放养,养出了优质的鲲州马。 杨文广知道范宁对什么感兴趣,又笑道:“小范相公请放心,鲲州马非常精悍,速度极快,而且耐力也很好,承重力也不错,能用作重装骑兵,我们都叫它鲲马。” 杨文广又狠狠夸了一通鲲州马后,两人的话题就转入了正事。 杨文广当然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得到消息,龙卫军不会调去前线,他有点急了,自己已经六十余岁,再不抓住这最后一次次机会,这辈子恐怕就完了。 他当然改变不了朝廷的决定,但范宁却能,只要范宁点名要龙卫军去河北,那么天子肯定会同意。 杨文广便支支吾吾说出了来意,希望龙卫军也被调去河北。 范宁明白了杨文广的来意,他没有承诺什么,而是微微一笑道:“老将军戎马一生,又有父祖两代名将,不知老将军怎么看这次和辽军之战?” 檀渊之盟已经被辽国废除了,在没有达成新盟约之前,辽宋双方是处于战争状态,随时会爆发激战。 杨文广立刻兴奋道:“这次是大宋收复幽州的千载良机,我们不能一味防守,还必须主动出击,但坦率地说,我们的骑兵和契丹骑兵相比还比较弱,除了装备好一点,各种技战术都不如对方,我觉得还是应该步步推进,以城池为中心,打推进守城战,而且最好是分兵进击。” “难道不应该是集中优势兵力和敌军作战?”范宁笑问道。 “并不是这样,我们和辽国之战实际上是国力之战,辽国佛教兴盛,耗费了国库大量钱粮,耶律洪基更是穷奢极欲,带动了辽国贵族的奢侈享乐之风,进口了大量宋城的奢侈之物,看看去年的边贸互市就知道了,七成以上都是各种奢侈品,各种香料的消耗不亚于大宋。 卑职大胆猜测,这次辽国向大宋开战,也是因为辽国内部矛盾尖锐,耶律洪基为了转移国内矛盾,才挑起对宋朝的战争。 但大宋国力是辽国国力的十倍,只要我们用国力和辽军较量,而不要在意一城一地之得失,我们一定能笑到最后。” 杨文广的建议和范宁想到一起去了,用国力也消耗对方,他又问道:“老将军还有什么好的建议?” “我建议明年春天后再发动攻势,那时黄河解冻,就算辽国出奇兵南下,也无法渡过黄河威胁京城,只要京城安然无恙,那么辽国再出奇兵也没有用。” 范宁笑着点点头,“看来老将军不去河北作战,真是浪费将才了。” 杨文广大喜,起身行礼,“卑职一定不会让小范相公失望!” 第五百九十七章 诡奇之道 次日天不亮,范宁便出门准备上朝,宽大的马车里光线昏暗,剑梅子坐在前排,一言不发,她穿一身道袍,虽然年近四旬,却看不出她的相貌和当年有什么区别,目光依旧冷冷淡淡,对范宁毫不理睬。m.x23us.com 范宁早已习惯,也就没把她放在心上了,马车两边跟着几名骑马的随从,车辕上挂着一盏橘红色的灯笼,一边写着‘参知政事’,另一边则写着‘范’字。 范宁目光望着窗外,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天子会接见自己,那么自己该怎么在河北布局? 范宁这些年只考虑了局部战略,比如水路,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主帅,一时间,他思绪略略有些混乱,需要好好理一理。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宣德门到了,马车都要在这里停住,然后步行或者转坐轿子去大庆殿广场。 范宁下了马车,剑梅子忽然问道:“需要我跟进去吗?” “不用!” 范宁笑着摇摇头,“你先回去吧!下朝的时间再过来就是了。” 剑梅子却没睬他,就像什么都没有听见,范宁翻了翻眼睛,快步向大门走去,他忽然有所感,一回头,只见剑梅子就在自己几步外,不等他开口,剑梅子便冷冷道:“若真有刺客,现在是最容易下手的时刻。” 范宁想想也对,下车之处距离城门还有数十步,一般护卫都不会再跟来,官员独自走向城门,确实是最容易下手的地方。 范宁笑着向她拱拱手,“多谢了!” 范宁随即坐上一架小轿,向大庆殿广场而去....... 今天只是一个普通的中等朝会,参加官员都是从五品以上,官员不算很多,约两百余人。 参加朝会的大部分官员范宁都不太熟悉,范宁在朝廷呆的时间并不长,也只有执掌左谏院那段时间,其他时间要么在海外,要么在应天府。 但几乎所有的官员都认识他,当范宁走进广场时,他立刻感受到了无数双神情复杂的目光,里面有轻蔑、有嫉妒,有不满,也有期待。 确实也难怪,官员们的仕途顶峰无非就是拜相入阁,手握相国大权,决定天下大事,这个历程没有三十年的奋斗是很难实现,千万人中也只有一两人能登顶,偏偏范宁才三十岁便当上了副相国,怎么能不让人羡慕嫉妒恨。 “贤婿!” 范宁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他一回头,竟然是岳父欧阳修。 他连忙上前行礼,“岳父也是来上朝?” 欧阳修也算是时来运转,高曹两个太后都对他极为欣赏,他又一步步得势,年初被封为正三品资政殿大学士,不过他视力依旧很糟糕,文章要拿到眼前才看得见,出门在外,还要带一个小茶童给他领路。 至于看人,几步外他便看不清人的相貌,只能看一个轮廓,然后凭感觉来判断这人是谁。 对女婿范宁他印象深刻,所以一下子便认出来了。 欧阳修十分欣慰,自己的女婿居然拜参知政事入相了,着实让他得意了好几天,他笑眯眯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中午刚到,本想明天朝休,去看看岳父。” “明天我正好也在家,你来就是了,倩儿说你的龙茶还有不少,顺便给我带几斤过来。” 范宁汗颜,这位岳父就惦记自己的茶呢! 这时,云板声响起,从大殿内走出一名当值官员,高声喊道:“时间到,上朝!” 众人纷纷走上台阶,范宁则扶着欧阳修上了台阶,一般都会有小宦官扶欧阳修上殿,今天范宁在,就不用麻烦小宦官了。 众人上了殿,富弼向范宁招招手,示意他过去,范宁走上去,富弼低声道:“以为今天你不会上朝,所以没有通知你,今天主要讨论战备问题,你可以随意发言。” “我知道了!” 富弼又小声道:“昨天你劝服了太后,我们都非常感激。” “富公过誉了,其实太后也打算让步,我正逢其时,否则我嘴皮子说破了也没有。” 富弼并不否认范宁的说法,他也相信是太后本身想放权,只是把这个人情给了范宁罢了。 “你说得也对,总之,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两人正说着,鼓乐声响起,当值官员高声喊道:“天子驾到!” 朝堂内立刻安静下来,片刻十六名侍卫走在前面,八名宫女打着长柄罗扇,簇拥着年轻的天子赵顼走了出来。 名义上赵顼已经主政,曹太后也不再垂帘听政,不过真正涉及太后权限的政事也不会拿到朝堂上来讨论。 今天赵顼的心情大好,容光焕发,昨天下午,太后连下两道旨意,放弃了军权,并让渡国库之权,同时赦免了刘勘之罪,着实让赵顼激动了一夜。 他当然也知道,昨天太后放权是范宁据理力争的结果,他此时心中对范宁充满了感激。 赵顼在龙榻上坐下,众大臣一起躬身施礼,“参见陛下!” “各位爱卿免礼!” 赵顼深深看了一眼范宁,又道:“下面宣读太后懿旨!” 当值殿中监走上丹陛,展开旨意高声朗读起来,就是昨天太后放权的旨意,需要在朝堂上公开宣布。 当值殿中监将旨意读完,又道:“下面进进行今天的朝议,请军器监向朝会叙述目前的军械战备情况!” .......... 虽然富弼表示,范宁可以在朝会中畅所欲言,但范宁始终没有表态,如果他是无关的官员,说说倒也无妨,可他现在即将接替韩琦出任河北宣抚使,在没有和天子事先沟通之前,他倒不能轻易表态。 很多时候,别人高看你一等,并不是你说了什么高深的言论,而是你一言不发,让人摸不透你的底细。 朝会散了,官员们陆陆续续回去,一名宦官留住了范宁,天子召见他,欧阳修便和其他人离去了。 赵顼的御书房还是延用先帝的御书房,位于紫微殿后面,甚至连朝房格局都没有变。 范宁在门口等候,片刻,宦官出来道:“官家宣小范相公觐见!” 范宁快步走进了御书房,御书房的布置完全和当初赵祯一样,让范宁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上面坐的还是仁宗皇帝。 范宁收起念头,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赵顼微微笑道:“一年时间过得真快,范爱卿,我们又见面了。” “确实过得很快,恭喜陛下亲政。” 赵顼微微叹口气道:“朕还是稍微年轻了一点,经验和阅历都不足,确实需要太后再带几年,在大方向上,又太后把关,朕也会少犯一点错误。” “但昨天太后已经正式把军权和外财权交给了陛下,尤其是宋辽两个濒临战争之时,她认为陛下需要集中财力、兵力,全力应对这次大宋的挑战和机遇。” 赵顼感激地看了范宁一眼,沉吟一下道:“你也认为是机遇?” “是!微臣认为这不仅是挑战,更多是机遇。” 赵顼取出一份报告,笑道:“这是当年范爱卿写给皇祖父的平辽策,朕一直保留着,这份平辽策一万多字,朕几乎已经快背下来,但有几个疑问,朕想和你再探讨一下。” 范宁汗颜,这份报告还是建立鲲州之前写的,起码也有十几年了,很多内容他早就忘记,赵顼居然还保留着,他着实有点难为情道:“很多情况都在变化,这份报告应该大修。” 赵顼摇摇头,“朕不这样认为,爱卿极有高瞻远瞩,比如辽国衰败,比如水军可以发挥关键作用,如果军队要施行变革,比如要用国力之战来击败辽军等等,完全和今天情况吻合,只是朕有些地方没有看明白。” “陛下有哪里不明白?” “比如报告中说的诡道、奇道和王道,朕明白王道什么意思,但诡道和奇道又是指什么?” 范宁微微一笑道:“奇道就是指水军,它游离于战场之外,却又能随时插入战场,但轨迹离奇,早上出现燕州,晚上就杀到辽东,令人防不胜防,这就是奇道,它起到的作用是在关键时刻一击绝杀,从而改变整个战局。” 赵顼点点头,“那诡道呢?” “诡道就是离间之计,比如我们可以重金收买执掌辽国大权的奸佞耶律乙辛,甚至可以把耽州和高丽许诺给他建国,当然,可以把耽州先给他,让他儿子统治耽州百姓,尝到甜头,再告诉他,等他兑现了承诺,宋军可以帮他推翻高丽,建立他的国度。 这是其一,第二还可以挑起辽国内乱,比如现在女真族颇为勇悍,我们可以实施反间之计,挑起女真人和辽国的战争,利用女真族的勇悍来削弱辽军实力。” 现在的女真人还比较弱,完颜阿骨打刚刚才出生,女真人远不是辽军的对手,范宁只是想利用辽国灭掉女真族,以绝后患。 至于耶律乙辛,此人和张孝杰一起,成为辽国衰败的罪魁祸首,专权十四年,嫉贤妒能,把辽国的才俊几乎屠杀殆尽,同时私通大宋,后来败露后想投奔大宋而被杀,天祚帝耶律延禧恨之入骨,还把两人从棺材里拖出来鞭尸。 这样的‘杰出人才’怎么能不好好利用一番呢! 第五百九十八章 慨然受命 赵顼负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渐渐消化了范宁的奇道和诡道,但现在他还不想深究,又问道:“范爱卿当年再报告中谈到了以国力胜辽国,去年你又一次提到利用大宋国力远超辽国的优势来战胜辽国,朕有点不太明白,你能不能具体说一说,国力指的是什么?” “陛下,国力有很多方面,简单的说,资源是有限的,过多用在军事上,必然会减少民生和生产支出,农民都来当兵,没有人种地了,牧民也成为骑兵,畜牧也会减少,加上辽国贵族的穷奢极欲,对礼佛的大肆挥霍,辽国又没有海外开源,失去了宋朝的岁币,它们的老底能坚持多久?” 范宁见赵顼听得入迷,又笑了笑继续道:“举例来说,最简单就是生铁,辽国和我们一样,也有铁矿,会冶炼,会打造各种军器物资,而生铁又是消耗品,为了战争需要,辽国不仅会征集更多的民夫去采矿,冶炼,而且会将大部分生铁用在军事上。顶 点 x 23 u s 用于生产的人口减少,用于生产的铁器减少,必然会影响其生产,导致农作物减少等等,大宋也一样,就看谁受到的影响更小,谁更能持久,这就是国力比拼。 大宋人口十几倍于辽国,那就意味着源源不断的兵力,还有充足的财力,充足的粮食、充足的生铁,充足的工匠等等。 所以要发挥国力优势,首先我们要摒弃从前一战决定胜负的大战思想,那是辽国所期待的,但绝不是大宋的优势,我们要做好打长期战争的准备,要做好牺牲五十万军队来彻底灭掉辽国的心理准备。 尤其陛下要有强大的信念,相信我们一定会灭了辽国和西夏,不要被文官软弱的一面的所误,绝不能和辽国签订任何停战条约,要咬紧牙关打下去,打十年八年,辽国就彻底崩溃,甚至我们只要能坚持五年,辽国的国力也承受不住。” 1“可如果辽国和西夏两线进攻我们怎么办?” “陛下,我们拥有铁火雷这个强大的防御武器,我们的防御完全能守得住,对付西夏,我们就死守,而对付辽国,我们则采取防守反击的策略,一步步蚕食幽燕的城池,然后利用城池来做防御战,绝不和敌军野外交战,一旦辽国出奇兵南下,那我们也从水路出奇兵攻打他们要害,迫使辽国不敢增兵幽燕。” “如果辽国愿意交出幽云十六州来实现和解停战呢?” 范宁冷冷一笑,“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那就说明我们离武力收回幽云十六州不远了,陛下,辽国一定会提出这个停战条件,但陛下要记住,辽国之所以答应交还幽云十六州,是因为他们守不住了。 况且辽国狡诈,他们只会答应交还土地,而不会答应交还人口,他们会得到停战谈判的宝贵机会,迅速将幽燕的汉人转移北上,留一片空地给我们,所以请陛下记住,绝不谈判,一定要彻底灭掉辽国和西夏,那时,陛下就是大宋的汉武帝。” 赵顼听得热血沸腾,他狠狠一拳砸在桌上,慷慨道:“幽云十六州是中原王朝的伤疤,而檀渊之盟又是大宋的耻辱,上苍既然把机会交给了朕,那就在朕的手中雪洗耻辱,朕一定要让先祖们在九泉之下瞑目!” 范宁点点头,“陛下有决心,但也要行动,微臣既然担当北伐重任,就请陛下给微臣权力,并答应微臣一个请求。” “你说!朕一定会答应。”赵顼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范宁。 范宁取出一份折子,递给赵顼,“这是微臣考虑的民兵法,恳请陛下在天下各州废除徭役,推行民兵制度,以民兵集中训练代替徭役,使大宋在未来十年内,能够源源不断地获得合格士兵的补充,这是大宋战胜辽国的最大保证,是我们强大国力的体现。” ......... 当天上午,赵顼和范宁拜见了曹太后,范宁的持久战方案赢得了曹太后的支持。 曹太后和赵顼联合下旨,封参知政事范宁为征辽使、八卫军都统制、河北路宣抚使,赐上方天子剑,节制河北、京东两路军政。 另外,应范宁的要求,调狄青为征辽副使,任命韩绛为陕西路经略使,种谔为经略副使,防御西夏。 次日,赵顼提议召开知政堂议事,正式提出了民兵法方案,责令知政堂讨论后通过,该法案的核心便是在各州废除徭役而实施民兵法。 废除徭役一直是右相富弼的主张,但韩琦和文彦博反对,现在天子强行推行,目前在京的知政堂五相中,虽然文彦博和吴充还是不赞成废除徭役,但富弼、范宁和张方平三票支持。 使废除徭役制度在知政堂得以通过,并由民兵法取而代之。 十月二十日,赵顼正式向天下颁布诏书,令天下各州府推行民兵法,各县各乡组建民兵社,农民和城市平民利用空闲时间集中起来,离土不离乡进行军事训练,由县令和县尉负责此事。 朝廷将各地官府库存的数十万把半旧步弓以及百万支长矛以及战刀分发给民兵,用作训练。 同时大宋废除了饱受民众痛恨的徭役制度,该法令于十一月初一生效,但因为战争而临时征集的民夫不在废除的徭役之中。 ......... 范宁得到一个很有趣的头衔,八卫军都统制,意味着大宋将在河北路方面投入军队达四十万之众,其中六卫陆军三十五万,一卫水军五万人。 其中陆军又分骑兵和步兵,在范宁第一阶段作战中,对骑兵的需要不多,只调用了五万骑兵,步兵则调用三十万。 另外,朝廷利用冬天机会征集河北民夫四十万人,打通滹沱河和黄河之间的通道,由于黄河在三年前改道,在河间府抢夺了永济渠北段,经过河间府、沧州,最后在宋辽边境的沧州北面流入渤海,也就是今天的天津塘沽口。 那么只要疏通扩宽深州五十里的一段淤堵的小河道,将黄河和滹沱河连接起来。 那时沿着永济渠北上的船队,既可以走黄河而直达宋辽边境,又可以通过黄河连接的滹沱河和白沟,船队将粮食物资送到雄州、霸州、保州、定州、真定府等地。 所以这五十里河道工程的战略意义十分重大,一旦打通,整个河北的水路就完全盘活了,便可利用蒸汽机船带着运输拖船将不计其数的粮食物资从扬州运到宋辽边境,节约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朝廷在征集四十万民夫疏通河道的同时,又征集运输拖船三万艘,将由朝廷匠作监和范氏机坊联合制造蒸汽机船,争取在一年内达到三百艘的规模。 知政堂随即又发布了战争动员令,朝廷将动用五百万两战争储备黄金,要求加大铁矿和硝石矿的开采和冶炼,加大万石以上福船的建造,加大海外粮食种植,同时又招募十万矿工,准备明年开春后赴吕宋岛增大开采金矿和铁矿的数量。 七天后,范宁以征辽使、七卫军都统制以及河北路宣抚使的身份,率骁骑、熊渠、射声、龙神四卫二十万大军渡过黄河北上,屯兵河间府,加上十万边军,宋朝已在河北一线投入三十万大军之众。 泉州的两万水军也分乘三十艘福船北上莱州,使莱州聚集的水军兵力已达近四万人,万石福船五十艘、两万石桨船二十艘,以及其他万石以下战船上千艘。 大宋的水军有五万人,目前除了海外驻扎的一万人外,其他大宋各地的水军已全部调集到莱州,加入征辽之战。 范宁的军衙官署放在河间县,这是河北路仅次于大名城的城池,城池周长达四十余里,人口二十万人,城池高大坚固,河间县紧靠滹沱河,有航运的便利,北面又有莫州、雄州和霸州作为缓冲,是个非常理想的指挥中枢之地。 范宁刚到河间府,韩琦便从保塞县赶来了。 此时范宁正在城外军营内查看河北防御图,这份河北防御图是天子赵顼给他,是木头雕刻而成,长宽各有两丈,由六块稍小地图拼接而成。 这份地图是宋真宗时期,数十名工匠耗时三年雕刻而成,充分体现了大宋工匠高超的木雕技术,高山、丘陵、森林、麦田、河流、桥梁、城镇等等,都刻画得栩栩如生,包括城池大小都是按照一定比例缩小,还有城池坚固程度也用颜色表现出来,颜色越深,城墙就越高大坚固。 不过这毕竟是宋真宗时代雕刻的地图,还有一些变化它没有反应出来,比如河间县的护城河,就是在宋仁宗皇佑三年开凿,地图上就没有,所有几名工匠正对照着最新地图小心翼翼修改木雕地图。 “小范相公可在?”大帐外传来了韩琦洪亮的声音。 第五百九十九章 水军优势 范宁眼睛一亮,快步走出大帐,账外果然是身穿青色绵服的韩琦,韩琦是因为辽军骑兵偷袭河北、掠民上万而引咎辞职,当然,这并不是他辞去相位的主要原因,根本原因还是曹太后不肯交权,韩琦再三劝说无效,愤而辞职,赵顼想挽留他,曹太后却直接批准他辞职,改任河北宣抚使、知真定府。 现在范宁接替了他的河北宣抚使一职,韩琦也改判知大名府事,他是前来和范宁交职,然后南下大名府。 韩琦还是非常喜欢范宁,当年张尧佐权势滔天时,范宁是韩琦为数不多的几个心腹之一,正是范宁提出让赵仲针入宫的办法改变了局势,使张尧佐功败垂成。 虽然韩琦在经营南大陆上和范宁有些矛盾,但那只是双方政见不一,并没有个人矛盾,尤其这次范宁说服曹太后让出军权和财权,着实令韩琦欣慰之极。 韩琦看见范宁便大笑道:“小范相公终于成栋梁之才了!” 范宁故作忿忿道:“我在海外捞了那么多钱给朝廷,难道还不是栋梁之才?” “也对啊!捞财童子怎能不是栋梁之才?” 两人大笑,范宁连忙把韩琦请进帐中,又示意几名工匠先退下。 韩琦坐下道:“我接到了天子的手谕,我很赞同你打长期战的想法,以我们之长,攻辽国之短,这是个很好的思路,那你第一步准备做什么?” 范宁缓缓道:“我第一步准备实行坚壁清野,即使辽军骑兵深入大宋五百里,他们也休想掠夺到人口和粮食。” 韩琦沉吟一下道:“这次辽军攻打定州,深入大宋境内百里,他们是一万骑兵和两万步兵配合,步兵负责攻城,骑兵负责四处掠夺,他们退兵是因为冬天来临,很快第一场雪就要来了,到明年春天,他们会卷土重来,他们这种步骑混合的战术很有效果,你准备怎么应对?” 范宁起身来到地图前,他指着边境上的众多小县城道:“既然要守,就没有必要胡子眉毛一把抓,只守坚城,放弃小县城,让百姓南撤,尽量减少河北北部的人口。 去年朝廷卖海外岛屿,手中握有大量土地,听说第二轮卖岛卖地又开始了,估计还会拿到不少土地,这些土地正好用来安置河北撤下来的百姓,我给天子算过,至少要从河北撤下来五十万百姓,愿意去海外的可以去海外,不愿去海外的,则用官田安置,既然叫坚壁清野,这个野就包括守不住的小县城。” 韩琦点点头,“这些小县城的作用也是阻止辽国骑兵南下,你把它们拔除了,辽军骑兵就更容易长驱直入,小范,你会的压力会很大啊!” 范宁笑了笑道:“长驱直入只是样子货,施施压力可以,但并没有什么实质作用,况且,我们也有对付它们的办法,它们可以畅快地杀进去,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回来?” 韩琦没有深问,他又笑问道:“说说你的杀手锏吧!难道你的水军会一直停在莱州港?” 范宁淡淡道:“准确说,我已经出兵了,一万大军就部署在辽国的眼皮底下,就不知道辽国有没有发现。” 范宁一指鸭绿江口,“这附近有几座大岛,我派出的水军已经将它们占领,它们将极大牵制住辽国的兵力。” .......... 范宁当然不会把水军放在莱州,水军是他的杀手锏,当然要放在最有用处。 宋军水军目前在辽东占领了三座大岛,其中两座位于鸭绿江口外的海上,一座叫做靖辽岛,另一座则叫平岛,靖辽岛便是现在朝鲜第一大岛身弥岛,面积有五十余平方公里,岛上可以修建城池,迁移人口。 而平岛便是明朝末年赫赫有名的皮岛,面积约是靖辽岛的一半,宋军也将此处占领,屯兵三千,和靖辽岛互为犄角,互相呼应。 鸭绿江口的靖辽岛和平岛是高丽的土地,宋军将之占领,辽国一时还没有察觉,但第三座岛就不一样了。 在辽东湾有一座悬于海外的岛屿,面积约十几平方公里,是辽东湾最大的岛屿,距离辽西走廊只有十里的海上距离,唐宋朝廷将这座岛屿称为桃花岛,辽国则称它为觉华岛,属于兴城县管辖。 这座岛对于辽国十分重要,并不是因为它的战略位置重要,而是岛上有辽国的皇家寺院觉华寺,笃信佛教的耶律洪基在这里供奉香火。 岛上除了觉华寺外,还有大大小小十几座寺院,这天清晨,觉华岛以东的海面上忽然出现了数十艘庞大的福船,觉华寺的僧人率先发现,立刻敲响了大钟,但觉华岛除了十几座寺院外,并没有军队驻扎,僧人们眼睁睁望着一艘艘大船在北面海港入港并靠岸,一队队宋军士兵从船上下来。 短短一个上午,一万宋军便进驻觉华岛,大量的粮草物资纷纷从船上卸下,与此同时,一千余僧人被集中起来训话,一名相貌粗犷的宋军将领喊道:“我便是莱州统制苗顺利,从现在开始,桃花岛已归属大宋,尔等是辽国僧人,不适合在岛上居住,我会把你们送回陆地,继续出家或者还俗,随便你们。” 听说宋军不杀他们,僧人们都松了口气,但想到从此失去寺院,心中也甚是悲凉,一个个低头不语。 苗顺利却没有心思同情他们,立刻让他们去收拾物品,明天一早离岛。 岛上的寺院便成了宋军的军营,苗顺利带着手下众将四处巡视,他见僧舍众多,仓库中的粮食足有上万石,布帛无数,几座大殿都气势恢宏,雕梁画栋,极为奢侈,便对众人道:“久闻辽帝为礼佛掏空了国库,今日一见,果然属实,这里只是十三座皇家寺院之一,便如此奢侈,都说辽国强大,我看也是外强中干,距离灭亡不远了。” 众将纷纷赞成,这时一名统领道:“桃花岛既然悬于海外,那它的粮食物资怎么运来?卑职觉得肯定有船只,我们还不知道。” 苗顺利顿觉有理,立刻令人把住持文慧方丈找来,他厉声喝道:“老和尚可会说汉语?” 文慧方丈合掌道:“老僧本来就是燕州汉人,为何不会说汉语?” 旁边一名将领怒喝道:“既然是汉人,为何侍奉契丹贼酋?” “阿弥陀佛,贫僧只侍奉佛祖,不侍奉辽国君王。” 苗顺利摆摆手,又问道:“我来问你,你们怎么和陆上往来?” 方丈倒没有隐瞒,坦率说道:“兴城县有二十几艘货船,专门负责给我们岛上运送物资。” 苗顺利心生警惕,自己居然不知道兴城县有船只,他急忙追问道:“多大的货船?” “五百石左右吧!” “那兴城县可有驻军?” “有!就在县衙附近,大概有一千人左右。” 文慧方丈知无不答,又找了一份地图给苗顺利,苗顺利大喜,令人送方丈去休息。 一间禅房内,苗顺利和众将商议对策,苗顺利对众人道:“打肯定要打,但怎么打才有效果。大家都说说看。” 统领张延道:“卑职认为首先要查明船只的位置,把船只控制后再对驻军发动攻击,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另一名将领也道:“县衙和军营都位于葫芦半岛上,我们可以从南面登陆,绕到敌军后方,趁夜偷袭,一定能全歼敌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大胆且完善的作战方案便渐渐形成了。 ......... 明朝以后,北方进入小冰期,渤海冬天都会结厚厚的冰层,但现在是北宋,气候比较温暖,渤海冬天只有北部沿岸结冰,觉华岛和陆地之间的海面不会结冰,即使遇到个别严寒的冬季,也只会结一层薄冰,人马难行。 现在尽管已进入冬季,陆地上已开始下雪,但海上却依然没有浮冰,在夜幕的掩护下,宋军船只无声无息地驶入了葫芦岛南面的海港。 第六百章 皮下毒瘤 辽国皇帝耶律洪基此时正好在东京辽阳府,水军全军覆灭的消息令耶律洪基异常震惊,他专门从上京临璜府赶来,了解造船工场目前的情况。 这些年辽国财政入不敷出,国库空虚,导致国内矛盾逐渐激化,加上重元之乱导致政局不稳,使耶律洪基不得不采用转移视线的办法,向宋朝发动战争。 他的目的是要向宋朝勒索,让宋朝的岁币至少涨到银百万两,绢百万匹,另一方面,他也打造战船,企图占领鲲州,获得重要的财富来源。 但水军全军覆灭,造船工场被烧毁,令他几年的心血付之东流,耶律洪基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丹阳宫内,耶律洪基阴沉着脸听南院枢密使萧惟信的汇报,旁边站着跟随他南巡的相国张孝杰。 “去鲲州的船队现在没有任何消息,但有人在岸边发现一条桅杆,据此来看,我们船队恐怕凶多吉少,不知是遇到宋军,还是遇到风暴袭击。” “这么说,船队并没有准确消息?”耶律洪基问道。 “卑职只是猜测,只是感觉凶多吉少。” 旁边张孝杰道:“我倒不这么认为!” 张孝杰虽然是汉人,却极得耶律洪基信任,被封为北府宰相,位高权重,仅次于耶律乙辛,他身材中等,留一尺美髯,皮肤白净,气质温文尔雅。 耶律洪基看了他一眼道:“张相公,说说你的看法!” 张孝杰捋须不慌不忙道:“若全军覆没,那就不会只有一支桅杆,现在吹北风和西风,就算真有残骸,也是堆积在日本国海岸上,所以发现的桅杆应该和我们军队无关,或许是早就有了,刚刚才发现而已,应该是商船夏天沉没后留下的。” “但张相公怎么解释船场被烧,我们刚出海不久,船场就被袭击了。” “这是两码事,船队是船队,船场是船场,不可混为一谈。” 张孝杰说得很有道理,耶律洪基心中顿时燃起一线希望,又问道:“船场能恢复吗?” 萧惟信小心翼翼汇报道:“恢复是能恢复,船匠们都安然无恙,不过重新造出大船,至少要等三年后了。” “为什么?” “这是造船的工序,龙骨和船板要晾晒很长时间,卑职反复确认,最快也要两年半。” 迟疑一下,萧惟信又道:“另外辽阳府库房空虚,无力造船,需要朝廷拨银,至少需要三十万两进行 备料。” 耶律洪基重重哼了一声,三十万两虽然拿得出来,但用钱的地方太多,之前已经拨付百万两银子造船,引起朝中不满,如果再拨三十万两,恐怕会遭到强烈反对。 半晌,耶律洪基道:“等得到船队的消息后再说吧!” 这时,外面传来禀报声:“锦州急报!” “进来说!” 一名侍卫走进来,单膝跪下道:“宋军占领觉华岛,兴城县被袭!” “什么?” 耶律洪基瞪大了眼睛,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耶律洪基上前一步,揪住侍卫衣领喝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刚刚有鹰信送来!” 萧惟信也急道:“把情况再说清楚一点。” 侍卫取出鹰信,耶律洪基一把抢过去,打开鹰信,里面确实只有这句话,‘宋军占领觉华岛,兴城县被袭。’ 耶律洪基十分恼火,不用想他也知道,这是宋朝水军所为,虽然那边没有多少军队,但战略地位却异常重要,一旦宋军在觉华岛扎下根,可以随时切断辽东和南京的联系。 想到觉华岛将要成为辽东的皮下毒瘤,扼断辽西走廊,他忍无可忍,立刻对萧惟信道:“你立刻率军前往锦州,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夺回觉华岛!” .......... 辽西走廊一直都是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地,走廊北起锦州,南到榆关,长近四百里,但最宽处只有三十里,最窄处十几里,明朝修建的山海关便是辽西走廊最著名的关隘。 尽管战略地位极为重要,但辽国近百年来也并不太重视辽西走廊的防御,一是宋军懦弱,早早和辽军签订了檀渊之盟,其次便是前面还有南京,也就是燕山府为缓冲,宋军单单占领一个辽西走廊也无法立足。 但范宁却走了一步极为绝妙的棋子,占领了紧靠辽西走廊的觉华岛,使宋军在辽西走廊上有了立足之地,退可守海岛,进则扼断辽东和燕山府的联系,耶律洪基怎么能不恼火万分。 在耶律洪基的严令之下,萧惟信立刻率领五万大军赶赴兴城县。 虽然耶律洪基并不想离开辽阳府,但考虑到自己离开上京的时间太久,目前朝中还不稳定,重元之乱的影响还在,他不得不在十万大军的护卫下返回上京,他所期待的辽国水军,恐怕要到明年春天才会有消息。 十一月中旬是农历,此时已是阳历的十二月中旬,辽东已经进入冬天,且下了第一场大雪。 天气十分寒冷,寒风凛冽,积雪厚达一尺,五万大军在官道上艰难前行,此时应该是躲在房间里烤火取暖,耶律洪基却不管士兵死活,强令他们赶往兴城县去夺取觉华岛,士兵怨声载道,又不得不牵马而行。 “枢密使!” 副将耶律东图在寒风中高声对萧惟信道:“我们恐怕没有夺取觉华岛的办法,卑职刚才看过了,海面上没有结冰。” 萧惟信叹口气道:“我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夺回觉华岛,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去的话,天子会剥了我的皮。” “那去了兴城县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先去了再说吧!” 军队的行军速度极为缓慢,走走停停,又带了大量粮草辎重,足足走了五天才抵达兴城县。 兴城县已经成了一座空城,百姓们都逃到南面三十里外的锦西县,这倒方便了辽兵,萧惟信立刻命令五万大军进驻兴城县,又令人彻底搜查城内,防止宋军在城内埋藏硫磺、火油之类。 士兵们纷纷进城,抢占房屋,烧火取暖,同时做饭充饥,战马却挤不进小小的县城,只得在城外搭建牲畜营,把战马养在帐篷之中。 萧惟信带着一群将领来到城头,眺望远处海面,此时已接近黄昏,海面上夕阳染红了天空,但依然能清晰地看见二十余里外的觉华岛。 海面上波浪起伏,没有一点结冰的迹象,令萧惟信长长叹了口气,让他去哪里搞船渡海作战?之前他已经得到消息,宋军夺走了兴城县的二十几货船,周围再找不到一艘船只。 耶律东图低声道:“枢密使,距离并算太远,能不能利用皮筏子?” 萧惟信沉吟不语,皮筏子一般在渡江时使用,最后五六里,连渡黄河都有点嫌远,更不用说二十几里的大海了,风险太大。 不过除了皮筏子,他们还真没有其他办法。 萧惟信只得缓缓道:“先让士兵们休息两天,然后视情况而定。” 这时,士兵带来几名僧人,“枢密使,有几名僧人求见!” “带他们上来!” 片刻,几名僧人被带了上来,他们向萧惟信合掌施礼,“参见萧枢密使!” 萧惟信打量他们一下问道:“你们是哪座寺院的?” “我们都是觉华寺的僧人。” “那文慧方丈呢?” “方丈带着其他僧人去燕山府的红叶禅寺了,我们想回辽阳府,所以没有跟去。” 萧惟信点点头,“我来问你们,觉华岛上来了多少宋军?” “大概几千人吧!” 萧惟信有些不满道:“两千人是几千人,九千人也是几千人,到底是多少?” “我们也不清楚,应该不会太多,估计两三千人。” 萧惟信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令人给他们一些粮米,打发他们去辽阳府。 几名僧人千恩万谢走了,耶律东图道:“如果只有两三千人,那么用皮筏渡海就完全可行了。” 萧惟信点点头,“等明天观察了海况再说!” 第六百零一章 辽国消息 河间县平丘乡,数百名青壮在一片空地进行训练,这是朝廷推行民兵法后的情形,由于取消了徭役制度,改为民兵集训,百姓们训练得颇为积极,每人执一根白蜡棍当做长枪,在训练枪法,在历史上的数十年后,民间弓箭社兴起,朝廷利用弓箭社训练了数十万乡兵,范宁推出的民兵法不过提前了二三十年罢了。顶 点 x 23 u s 在远处的官道上,范宁和征辽副使狄青正在视察河间府的民兵法推广情况。 范宁手执一只木制单筒望远镜,眯着眼眺望远处的士兵。 这只单筒望远镜出现还是一个很偶然的因素,那对热那亚兄弟发现大宋没有玻璃,便从家乡贩来一船玻璃,赚得钵满盆满。 范宁便利用这批玻璃制成了透镜,反复试验,终于在上个月造出了第一架望远镜,他用了第三个凸透镜,将倒像变成了正像。 范宁一共做出了四架单筒望远镜,一架给了天子赵顼,一架交给朱家办的工学堂进行研究,另一架给了水军,他自己携带了一架。 范宁把望远镜递给狄青,狄青眯着眼看了片刻,眉头稍稍一皱道:“平丘乡有四百六十七户百姓,却只有九十七名青壮加入民兵,是不是太少了一点?” 范宁微微一笑,“一个县有七八个乡,加上县里的民兵,大概有千人,大宋一千一百个县都推行民兵法,算下来至少有一百万民兵了,不少了。” “但不公平,徭役所有人都废除,有的人却不用参加民兵,这样参加民兵的青壮不公平,是不是该行使补贴,比如每个民兵每人补贴一贯钱。” 范宁淡淡道:“这个问题朝廷已经意识到了,不过你算的是加法,朝廷算的却是减法,听说朝廷已经提出,废除徭役后,但每户每年要征五百文的免役钱,如果参加民兵,免役钱就可以免除,另外正如你所言,民兵每年训练两个月,这两个月每人每月补贴一贯钱,并由朝廷提供粮米,每人每月五斗米,这样算下来,还是参加民兵合算。” 狄青想了想,还是摇头,“这样还是不妥,很多人宁可交点钱也不愿意参加民兵,这样他就不用上战场,肯定很多人家都会这样打算。” “那你的建议呢?”范宁问道。 狄青沉吟一下对范宁道:“我觉得凡是年满十八岁的年轻男子都必须要参加民兵,如果不肯参加民兵,那就要交十倍的免役钱,使君觉得如何?” 狄青这个办法就是后世的兵役法了,更有针对性。 范宁点点头,“你这个方案非常不错,我和你联名写奏折给天子,不能家家户户都征免役钱,那免徭役就没有意义了,必须全民皆兵,十八岁青壮男子加入民兵三年,不肯服兵役之人,再罚交十倍免役钱,这样就比较公平了!” 两人商量片刻,便返回河间府大营,现在已进入冬天,辽东和河北地区都被大雪覆盖,辽兵也不再南下,狄青练兵有术,他负责训练士兵。 而范宁主要进行坚壁清野前的各项准备,一旦朝廷批准,他们就会在开春后,把沧州、雄州、霸州、莫州、安肃军、广信军、保州、定州、真定府等所有沿边州县的百姓全部南迁,或者迁入坚城,实现边境以南三百里的无人地带,大概涉及百姓约四十余万人。 这绝对是一件大事,北宋中后期也曾长期实行坚壁清野政策,但那是被动防御,和范宁的防守反击和打持久战策略性质完全不同,这个方案提出来,必然会在朝廷引起掀然大波,不过范宁之前已经说服了赵顼和曹太后,且得到了富弼的支持,这个方案应该能通过。 这天下午,范宁接到了苗顺利送来的快信,已经攻占觉华岛,并成功将辽阳府的五万大军引到兴城县,由南院枢密使萧惟信亲自率领,契丹军有可能会利用皮筏子来攻岛。 范宁立刻来到一幅辽国地图前,现在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情报匮乏,他不知道辽阳府的军队有多少,萧惟信率领五万人前去攻打觉华岛,那他在辽阳府留了多少军队? 现在他就指望靖辽岛的韩望能打探到一点情报,如果辽阳空虚,那么就是靖辽岛和平岛的两万宋军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这时,一名士兵在大帐门口道:“启禀相公,杨统制带来一队商人,可能是从燕山府过来的。” 范宁精神一振,连忙道:“速请进来!” 片刻,杨文广带着一名中年男子走进了大帐,杨文广施礼道:“启禀相公,卑职带来一名商人,是燕山府汉人,常年在辽宋间做皮货生意,他知道一点燕山府的情况。” 中年男子上前跪下道:“小人杨贵,参见范相公!” “你也姓杨?” 杨文广在一旁解释道:“他和我是同乡,我认识他父亲,三十年前他父亲就在宋辽之间做生意,给宋军带来不少幽州的情报。” “那他到底是宋人还是辽人?” 杨文广苦笑一声道:“他祖父原本是宋人,后来因生意矛盾杀了人,逃到辽国去了,然后就定居在幽州,成了辽人,檀渊之盟后,宋辽开放互市,他便派儿子来宋朝做生意,打听一些家乡的情况。” 范宁点点头,又问杨贵道:“现在宋辽间还有互市吗?” “去年就已经停止了,但私下里有不少人还在做,毕竟辽国对大宋的香料、丝绸、锦缎等奢侈品需求很大,对茶饼的需求量更大,甚至连边境驻军也在悄悄利用我们走私,所以我们过来得很容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子。” “那你的路子在哪里?” “回禀范相公,小民的路子在霸州,霸州的汉军指挥使王祥和我父亲熟识,我便从他那里过境,随便也替他带点货。” 范宁沉吟片刻问道:“你了解东京辽阳的情况吗?” 杨贵犹豫一下道:“辽阳府我年初去过,不知范相公想了解哪方面的情况?” “哦想知道辽阳府有多少军队?” “辽阳府是东京统军司,我听父亲说,十年前是十万人左右,和南京统军司一样,但不久前,东京路有两万骑兵被调到南京,我估计那边最多有七八万人,再有一两万勇武军,也就是乡兵,驻防各州,差不多就是这样。” “辽阳府军队是不是还要防御高丽?”范宁又问道。 “是的,在高丽边境有驻军,主要驻扎在保州,两到三万人左右。” 范宁心中迅速盘算,萧惟信率领五万大军前来兴城县,然后还要部署重兵驻防高丽边境,这样算下来,东京辽阳搞不好是一座空城,或者只有几千乡兵驻防,这可是一个机会啊! 范宁下定了决心,让苗顺利尽量拖住辽军主力,再让韩望去打听一下辽阳府的情况,如果没有皇帝的大军,那索性就偷袭东京辽阳府。 想到这里,他又详细盘问了杨贵关于幽州的情况,范宁更关心幽州汉人还是否像数十年前那样心向大宋。 杨贵的回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启禀相公,虽然这些年大家没有再像从前那样渴望宋军北伐,但汉人过得很苦,赋税本来就是辽国各族中最重的,受尽歧视,而这几年税赋一加再加,已比五年前翻了一倍。 首先是户税,城内的汉户每年六贯钱,其他契丹户、渤海户收两贯钱,五年前只有一贯钱,我们汉户每年两贯钱,现在涨了三倍,契丹户涨了一倍。 其次是田税,上田每亩三斗三升,可我们的小麦每年只产一季,两成的收获被收走了,农民苦不堪言,一有天灾就得破产。 另外我们商人除了户税外,商税还要另征一成,以前只有三厘,现在谁都不敢正经做生意了,都买走私货逃税,一旦抓到就要充军。 连契丹人都喊税重得受不了,更何况我们汉人,要不然小人也不会来找杨老将军,听说大宋要和辽国开战,我们真的盼望着宋军能早日收复幽州。” “幽州有多少汉军?”范宁又问道。 “三万人吧!” 杨贵见范宁目光有些怀疑,连忙解释道:“这是公开的秘密,大家都知道,汉军没有骑兵,累活苦活都是他们干,边境线守卫也是他们,我们有句俗话叫做,一等契丹二等蛮,三等汉人四等南。” “是什么意思?” 杨贵解释道:“契丹人是高高在上,待遇最好,最轻松,第二等是指其他蛮族,比如奚、渤海、、高丽、女真等等,这里面奚人待遇最好,其他都差一点,第三等是幽州汉人,待遇差,干活多,不过他们还不是最差,最差是四等南,也就是宋人,被抓去的边境百姓或者战俘,他们从军也是奴隶,专门服侍契丹人,没有军俸,吃不饱,穿得也破烂,一眼就能认出来。” 范宁点点头,“你先退下吧!回头有什么事情我再问你。” 杨贵退了下去,范宁问杨文广道:“此人靠得住吗?” “应该靠得住,他父亲就曾给宋军送了不少情报,要是被抓住,早就杀了。” 范宁想想也对,战争并不是一直进行,要是他们被发现,辽国不会留他们。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对士兵道:“再把杨贵请进来!” 片刻,杨贵又被请了进来,范宁笑眯眯道:“有没有想过做点什么事情,为自己的将来博个前途?” 杨贵心情激动,他就是为投靠宋军而来,当然想博个前途,他连忙抱拳道:“愿为范相公效力!” 范宁点点头,“我给你足够的钱财支持,再给你几名助手,希望你能在幽州给我组建一个情报网,我需要军队部署、装备情况、城防、粮食、民心等等方面的情报,不光是幽州,也包括燕云的其他州府。” 杨贵连忙躬身道:“我一定会竭心尽力完成范相公的嘱咐!” 第六百零二章 伤亡惨重 等了两天,风浪稍微小了一点,这时,五千只皮筏也已充气完毕,皮筏是由羊皮充气后做成,有一人皮筏、二人皮筏和四人皮筏,主要以双人皮筏居多,不能载马,只能划桨前行。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第一批冲岛的队伍已经集结就绪,约一万士兵,全部都是汉军,这种危险的冲锋当然是由汉军来完成,不可能让契丹人冲锋在前,汉军坐享其成。 萧惟信凝视片刻远处的海岛,喝令道:“出击!” ‘咚!咚!咚!’战鼓声敲响,一万士兵扛着皮筏子,呐喊着向海中奔去。 他们跳上皮筏,开始奋力划桨,一时间,海面上布满了无数的小黑点。 觉华寺的鼓楼是岛上的最高建筑,目前也是宋军的指挥中心,苗顺利手执一架单筒望远镜眺望着海面,他和韩望为争这家望远镜差点翻脸,直到范宁保证,会尽快给韩望也做一架,韩望这才把这个宝贝让给了苗顺利。 苗顺利看了片刻,咧嘴笑道:“这帮蠢货,还以为用皮筏子能登岛?” 他立刻喝令道:“出十艘福船,把这帮龟儿子送去喂龙王!” ‘呜’低沉的号角声吹响,令旗挥舞,停泊在海湾内的十艘万石福船驶出,每艘福船上有四百人划桨,三百名士兵作战,以弓箭和火箭为主,战斗力十分强悍。 海面上布满了数千艘皮筏子,黑点点一片,他们奋力向二十余里外的觉华岛划去,海面上虽然显得风平浪静,但微微起伏的海面依然带着巨大的推力,海上的推力是向岸边,使辽军士兵划得格外艰难。 半个多时辰才划了六七里,很多士兵都累得筋疲力尽。 这时,岛上隐隐传来号角声,不多时,只见十艘庞然大物出现北方海面上,数十根长长的桨片就像百足虫的脚,正劈波斩浪地向皮筏子冲来。 很多士兵都吓坏了,掉头向岸边逃去,但已经来不及,第一艘大船冲进了皮筏子群中,掀起的波浪顿时冲翻了数十艘皮筏子,惊得其他士兵大喊大叫。 但真正的危险却不是波浪,而是来自头上的箭矢,一支支箭矢如雨点般射下,不断有士兵惨叫中箭,辽军士兵纷纷举盾抵挡,但箭矢不止是伤人,更重要是伤皮筏子,一只只皮筏子被箭矢射穿,迅速漏气,皮筏子承受不住士兵,开始翻沉了。 十艘大船分别冲进了密集的皮筏子中,越来越多的皮筏子翻沉,两次冲击,便只剩下两成的皮筏子,零散地漂浮在水面上,水面上到处是呼救的士兵。 一名将领低声劝苗顺利道:“看样子用的是汉军,范相公不是说,尽量争取汉军士兵投降吗?” 苗顺利很不情愿,但范相公的原则不能违背,他令道:“船只可以救援落水敌军。” 岛上鼓声大作,紧接着令旗挥舞,十艘大船纷纷将软梯抛下去,紧接着又来了几艘大船,前来救援落水士兵。 所以士兵必须扔掉兵器才能被救上船,就算很多没有被撞翻的皮筏子也纷纷投降。 这一战只打了大半个时辰,一万汉军全军覆灭,溺水淹死或者被射死大三千余人,有六千七百余人成了宋军的战俘,逃回岸上者不足百人。 萧惟信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辽东半岛此时已是冰天雪地,但雪只下了一场,还没有积很深,大部分地区都只积雪到脚踝稍上部位,虽然雪不深,但天气寒冷,人们也尽量呆在家里不愿出门。 在这冰天雪地里,一支万余人的军队正列队疾行,这支军队正是从平岛上岸的宋军,他们在今天营口附近登陆,沿着辽河平原的东部边缘,靠着千山山脉,一路行军北上,直扑两百里外的辽国东京辽阳府。 这支军队由韩望亲自率领,他已得到确切情报,此时东京城内只有三千勇武军守卫,勇武军便是辽国的乡兵,待遇差、装备差,士气低迷,也只要以渤海籍士兵为主。 辽国的东京路便是从前的渤海国,他们占据了富饶的辽河平原,号称辽国粮食,是辽国比较富裕之地,同时渤海国人技艺较高,使东京路也成为辽国的两大工匠集中地,另一处是南京路,也就是幽州地区。 东京路正常有驻军十万人,它们没有和大宋接壤,并不承担防御大宋的责任,只是镇住渤海国人,同时负责防御高丽,在鸭绿江口的保州有驻军三万,前不久又调骑兵两万去支援南京路,这次萧惟信率五万人去攻打觉华岛,一下子抽空了辽阳府的军队。 整个东京城只有三千勇武军镇守,这也难怪萧惟信掉以轻心,辽国立国一百多年来,还从未有哪支敌军进入过东京地界,宋军的懦弱胆小,在契丹人心中已根深蒂固,萧惟信更想不到宋军会从海上杀来,尤其是冬天,沿岸都是浮冰,船只怎么可能靠岸? 但他却忘记凡事都会有特殊,在耀州辽河入海处口因淡水含量大,冰层冻得很厚,但再向西走数十里,就有一段两里左右的沿海没有结冰,宋军就是在这里上岸。 两天后的下午,一万宋军抵达了东京城,此时南城城门还没有关闭,有两百余士兵在门口把守,不少进京百姓来来往往。 这时,一支千余人的辽军从南面列队走来,看相貌不是契丹人,而是汉人,应该是汉军,其实不用看相貌,在辽国不骑马的军队,也只有汉军。 不多时,这支千余人的辽国汉军便抵达了南城门外。 虽然汉军地位低,但比勇武乡兵还是要高一点,人家是正规军,他们只是看门护院的杂军,上不了战场。 为首都头不敢小瞧,连忙跑了上前,躬身道:“按照规定,请交验军牌,便可入城!” 为首都头是渤海族人,不会说汉语,说得是契丹语,骑在马上主将显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忽然把一锭金子往地上一扔,顿时把都头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只见寒光一闪,不等都头反应过来,只听‘咔嚓!’一声,人头已落地。 马上主将大吼道:“抢夺城门!” 他纵马向城门奔去,其他一千士兵呐喊着跟随他冲进了城门。 这支千余人的汉军正是由宋军装扮,其实不光是他们,后面的一万宋军都穿着辽军的军服,宋辽两国打了百余年的战争,谁手上没有几万套对方的军服? 也正是这支军队装扮成辽军,所以他们经过人口密集的辽河平原时,才没有惊动辽国人,一路顺利杀来。 等城头的勇武军士兵将吊桥拼命摇起时,宋军已经杀进城内七百余人,即将冲上城头。 远处一片树林内,韩望看见城头上的辽国大旗被斩断了,他立刻大吼一声,“杀进城去!” “杀啊!” 躲在树林内九千士兵奔跑出来,向两里外的东京城奔去,这时,刚刚关闭城门再次开启,吊桥落下,前锋军队已夺取了城门。 一万宋军杀进了兵力空虚的辽国东京城,城内变得天翻地覆起来。 范宁的军纪很严,他给宋军定下了三条规矩:老人不杀,妇孺不杀,汉人不杀,至于钱财,主要抢国库和宫殿,带不走的粮食、兵甲一律烧掉,马匹则带走。 两天时间内,皇宫和国库被抢掠一空,赶出宫女后,宋军将皇宫一把火烧掉,连同粮仓、国库也一起烧毁。 这两天也少不了激战,不少契丹人和渤海人冲出家门和宋军激战,皆被屠杀殆尽,前后被杀的青壮男子和渤海族工匠达一万九千余人,这里面就有三千名造船工匠。 被抢掠的豪门贵族达四十三户,被俘虏的贵族和官员达两百人之多,这也是范宁要求的,多抓贵族和官员,用他们来和辽国交换被抓的平民。 另外,宋军又从东京飞龙苑缴获马匹两万余匹,收罗到拉货雪橇数千架。 两天后,一万宋军赶着满载财富的数千架雪橇和两万多匹战马离开了东京城,东京城的数万平民在宋军走后,汹涌地冲进了粮仓,抢掠没有烧毁的粮食。 这是发生在熙宁元年十一月中旬的一件大事,百年未遭兵灾的辽国东京城被宋军攻破,积累了百年的财富被掠走,被屠杀的契丹和渤海族男子达一万九千余人,宋军不按常理出兵,使辽国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损失和耻辱,东京皇宫和太庙居然被宋军一把火烧毁了。 这个消息在三天后才传到还在兴城县和宋军对峙的萧惟信耳中,萧惟信惊得当场晕厥,被众人抢醒,他苏醒后放声大哭,但哭也没有用了,他随即留下五千军队,率领大军赶回东京城。 除了向天子请罪,萧惟信已经没法向朝廷交代了。 第六百零三章 坚壁清野 十二月初,朝廷经过激烈的辩论,最终在帝后的支持下,批准了边疆沿线南迁方案,包括真定府、定州、保州、雄州、霸州、沧州、莫州、广信军等等十个州府在内的超过十万户百姓都必须迁离边境,迁去中原、江淮、荆襄、江南乃至海外,少部分百姓则迁到附近的大城内。顶 点 x 23 u s 但迁入附近大城也是极少数,宋军要打持久战,这些大城的负担也不能太重,否则难以承受,所以在范宁的坚持下,迁入大城的只有十之一二,而且都以青壮为主。 定州白雪皑皑的旷野里,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见头尾,百姓们推着独轮车,车上满载着粮食、羊皮和其他家产,扶老携幼,默默走在泥泞的官道上。 经过长达百年的惨烈打谷草,也就是掠夺边民,保州、雄州、霸州和广信军等地的人口已经很稀少了,而沧州则分布着大片沼泽地,人口也很少,主要是真定府和定州以及莫州三个州府的人口最多,达四十万之众。 尽管此时距离过年不到一个月,但范宁还是坚持要求百姓撤离,不能等到过年之后,辽国在东京遭受奇耻大辱,他们岂能善罢甘休,开春后一定会强烈报复宋朝,大举入侵河北边境,对边境百姓烧杀抢掠就不可避免了。 而且五十万人扶老携幼南下江南、江淮、荆襄等地至少要两三个月时间,春耕肯定赶不上,只能赶夏种水稻了。 按照范宁的南迁计划,这五十万人要先在相州、大名府休息两个月,等河水解冻后再乘船前往江南、江淮和荆襄,这样迁徙就不会太劳苦。 朝廷也为这次大迁徙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光粮食就拿出五十万石,帐篷十万顶,另外还拿出了二万顷官田,以每户二十亩的标准授田,而且官府承诺战争结束后,南迁之民可以随时返回家乡,官府承认其家乡的地契,而且返回家乡后,南方的土地也不会收回,这就让移民们有了拥有两份土地的机会。 也正是有利可图,边境民众的抗拒之心才没有那么强烈,算下来,南方的土地可以卖两百贯钱,两百贯钱在绝大部分穷人眼里都是一笔一辈子也攒不下来的财富,所以消息传开后,边境百姓纷纷响应官府号召南迁,甚至很多大城的百姓也加入了南迁队伍。 沿途设置了很多休息点,一个大县就是一个休息点,搭建两三千顶帐篷,蒸馒头、熬粥,还有城内的郎中出来给移民看病,分发药物。 定州城外的休息点已经聚集了两万百姓,搭建了近两千多顶帐篷,百姓们都排着长队领取馒头和稀粥,老人和孩子则在大帐内休息,躲避风寒。 范宁在几名官员的陪同下,巡视着定州的休息点,他走过一顶大帐,却见十几户移民男子聚在一起聊天,范宁便笑着走了进去。 移民们见进来一名穿着紫色麒麟袍的官员,都吓得纷纷起身,大家都知道,能穿紫袍的官员都是三品以上高官,这个官员这么年轻,搞不好是王爷。 陪同范宁来视察移民的是宣抚使署衙判官章,章是治平二年的状元进士及第,深得韩琦的器重,韩琦出任河北宣抚使,也把他带在身边,任命他为六曹之首的记室参军。 章算是大器晚成,三十八岁才考中进士状元,今年已经四十一岁,虽然他入仕没有几年,但处理问题非常圆熟老道,也同样深得范宁的器重,尽管他资历不够,范宁依旧破格提拔他做六品判官。 另一个被范宁破格提拔的是司马刘奎,这是狄青推荐给他的,刘奎跟随狄青平定广源州蛮酋侬智高的反叛,极具军事才华,后来受狄青被贬的牵连,一直郁郁不得志,这次狄青复出,便把已经四十余岁的刘奎推荐给范宁,范宁随即任命他为参谋营司马。 章对众百姓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大宋最年轻有为的范相公,想和大家聊一聊。” 众人顿时恍然,纷纷行礼,一名中年男子连忙道:“原来是小范相公来了,我等失礼了。” 大宋百姓都知道有两个范相公,老范相公是指范仲淹,小范相公是指范宁。 范宁笑着摆摆手,“各位乡人请坐,我们随便聊聊,不用拘礼。” 众人席地而坐,范宁也坐在一张老羊皮上,他摸了摸老羊皮笑道:“这种老羊皮好像家家户户都有。” “是!北方寒冷,这种老羊皮冬天很保暖,也边境地区也不贵,三百文钱一张,是家家户户的必备之品,这次南迁,也多亏它了,否则很多老人孩子晚上就很煎熬。” 范宁忽然想到,宋军从辽国东京也缴获了三十余万张上等老羊皮,给每个士兵发一张,倒是很不错的军队福利。 想到这里,范宁笑问道:“大家会有多余的老羊皮吗?军队可以收购,五钱银子收购一张。” 十几名汉子面面相觑,众人都笑道:“应该有多的,很多人家都有十几张,其实用到并不多,如果能换银子,相信大家都愿意,得到不少的银子,又能减轻负担,何乐而不为?” 范宁随即对章道:“把这件事记下来,回去后就实施。” 章点点头,“卑职记住了。” 范宁又问众人,“我看大家都不抗拒南迁,动员后几乎都愿意南下,这里面有什么缘故吗?” 为首中年男子笑道:“利字当头呗!虽然大家都想逃避战争,但真正让大家动心的,是将来能得到南方和北方两块土地,十户人家至少有八户是因为这个原因愿意南下,我也不例外。,” 众人又七嘴八舌问道:“小范相公,朝廷会不会信守承诺,把南面和家乡的土地都给我们?” 范宁微微笑道:“大家放心吧!这是天子颁布的圣旨,天子金口玉言,岂能有反悔的道理?再说也就两万顷土地,朝廷在海外拥有万万顷土地,怎么可能为这点蝇头小利失去信用。” 众人都放心了,范宁又问道:“大家还有什么要求吗?” 帐外有人问道:“听说江南有一种药,叫做什么舟去炎丸,非常有效果,能否给我们发一点。” 范宁一回头,吓了一跳,外面竟然站满了闻讯赶来的百姓。 他让人大帐拉开,又对众人笑道:“你们说的是铁舟去炎丸,那确实是江南的名药,军队也大量配备,我会安排给大家分发。” 铁舟去炎丸就是以范宁父亲范铁舟命令的一种消炎药物,实际上就是后世的蒲地蓝消炎片,用蒲公英、苦地丁和板蓝根以及淀粉炮制成的药丸,对于消炎有很好的效果。 范铁舟去世后,范宁便将这个药方公开,很快便闻名于江南和江淮地区,起名为铁舟去炎丸。 这种药和三七金创药一起在军队中大量配备,给灾民倒是没有问题,可以预防呼吸道传染病。 这时有人问道:“我族兄一家去年迁去南大陆,不知他们情况如何了?” 范宁顿时想起来,南大陆的第一批移民就是来自定州,他笑道:“我不久前才从南大陆回来,我最有发言权,南大陆已经建成了第一个县,就叫南定县,以定州百姓为主,他们每个人能获得十顷的土地,也就是一千亩,土地肥沃,水源充足,阳光灿烂,主要种植小麦和玉米,每户人家都有十亩的宅子,高大的院墙,结实的房子,至少三百年内,他们的子孙不用向官府交一文钱税赋,也没有徭役,那边男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晚上聚在酒楼里喝酒聊天,喝完酒后一起去澡堂子泡澡,每天都这样。” 众人听得悠然向往,一名大汉问道:“可是去酒楼喝酒要钱的,没钱怎么办?” “没钱就去挣,农闲时进冶炼工场,去官府牧场养牛养羊,去码头运输货物,工钱很高,也不算辛苦。” “那边能娶到娘子吗?”一名年轻人问道。 范宁呵呵一笑,“那边有一座纺织工场,里面有五千名年轻美貌的日本小娘子,都十六七岁,她们白天干活,晚上集中起来学习汉语,大家都应该知道,鲲州、吕宋、琉球有很多人家都娶了日本小娘子,她们都是贫寒出身,长得又水灵,又能吃苦耐劳,娶她们生儿育女,反正也养得起,读书也免费,每家都可以生一群孩子,老了以后儿孙满堂。” ........ 范宁离开时,大帐周围已经聚集了几百人,每个人都听得入迷了。 章对范宁感慨道:“估计今天晚上,会有很多人家都睡不着了,相公在他们心中种下了去海外的种子啊!” 范宁淡淡一笑,“我并不是忽悠他们,我说的是事实,去南大陆的数千户人家,没有一家后悔,也没有一家想返回大宋,这就是人心所向。” 这次座谈会只是偶然发生,让范宁也想不到的是,它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随后一个月的时间内,范宁关于南大陆的一番接地气的谈话便传遍了五十万移民,在随后两个月后的正式分配中,海外经略使的官员收获了巨大的惊喜,竟然有超过两万户的百姓选择了愿意移民海外。 究其根源,竟是来源于几个月前范宁的一次偶然座谈会,让海外经略府的官员十分感慨,范经略就算辞职也能给予海外经营巨大的贡献。 第六百零四章 完颜计划(上) 范宁在接受任命后不久,便在京城组建了由三百余人组成的参谋营,参谋营的职能有两个,一个是出谋划策,提供各种作战方案,比如水军偷袭辽国东京,这个想法是范宁提出的,但具体的作战方案却是参谋营策划。m.x23us.com 比如他们通过从前各种情报记录,发现辽河入海口以西数十里外有一段海域冬天不结冰,这便给东京奇袭方案提供了实施的基础。 参谋营的另一个重要职能就是情报获取和分析。 范宁无比看重情报的作用,他一向主张谋定而后动,在他看来,情报的准确和充分是战争胜利的保证。 兵法也云:“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人之将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主也。” 既然已耗费了大量资源来和辽军打持久战,范宁也不会在意情报上的支出,他第一期就批准了三万两白银的经费。 得益于充足的经费,参谋营的情报司迅速组建扩张,到十二月底,情报司便通过收买、利诱、威胁等手段,在辽国的幽州、易州、蓟州、平州以及东京辽阳府、保州等地建立起七个情报网,随时了解辽国的动向,通过鹰信或者商人往来输送情报。 情报司同时还大量接受军队斥候军的情报,将这些情报分析整理,形成一条条有用的军事决策依据。 河北宣抚使署衙官房内,范宁正在听取参谋营司马刘奎的禀报。 刘奎拿到的情报是从京城送来,情报司是京城有一个分支,大约二十余人,他们的任务是反间,也就是发现并摧毁辽国在京城的情报网。 宋朝长期由文官主管军事,他们在敌国几乎没有建立任何情报网,对这方面不关心也不感兴趣,以至于范宁出兵后对幽州和辽阳府的情况都一无所知。 但辽国和西夏却相反,他们极为重视宋朝的情报,在京城和边境城市里建立了大量的情报点,探查宋军的情报以及谋取宋军最新的军事技术,像宋朝大量的火器技术泄露,就是和保密不严有关,导致辽军和西夏军都拥有了和宋军一样的先进火器。 “情报司的弟兄们发现位于西大街的保和酒楼很可疑,他们店的很多客人都是来自辽国,但这家店的掌柜和伙计都没有任何辽国背景,却长期招揽到那么多辽国客人,有点不合常理。” “那怎么发现这家保和酒楼和辽国有关系?” “弟兄们监视辽国馆,发现这一个月内,有个中年男子五次出入辽国馆,进去时拎着包裹,也不用人通报,出来时就空着手,很让人怀疑,弟兄们便监视这名中年男子,发现他是保和酒楼的掌柜。” 范宁点点头,“盯住这个保和酒楼,如果发现他确实是辽国情报点,那么可以利用它来推行我们的完颜计划。” “卑职明白!” 刘奎也着实佩服这个年轻的统帅,虽然是文官,却深谋远虑,一点也不迂腐,居然想到用反间之计来挑拨辽国内乱。 “去吧!回头把燕山府的情报整理一下,我要好好看一看。” 刘奎点点头,告辞退下了。 范宁又开始提笔写他的奏折,火烧东京的快报虽然传给京城了,但他还得写一份详细报告,他今天他上午才收到韩望的详细战报,便要赶出一份新报告。 按理说,他把韩望的报告抄一份,然后转给天子和朝廷,不也一样吧! 还真没有那么简单,范宁不光要写作战经过和战报,还要写这次偷袭的起因,以及它对辽国的影响。 更重要是,偷袭东京只是整个渤海战役的一部分,还有占领觉华岛,和辽军的水上大战等等,要觉华岛战役和偷袭东京合在一起,才是一份完整的报告。 范宁很快写完了报告,读了一遍,便签上名字,盖上印章,连同战利品清单一起放进一只木盒里,安排人送去京城。 ........ 十二月上旬,距离各家报纸大幅报道宋军偷袭辽阳府成功的消息已经过了好几天,但激动的气氛还没有完全消散,各家茶馆酒楼依旧在热烈讨论此事,只是讨论得更加深入,对未来更加期待。 中午时分,位于京城西大街的保和酒楼内坐满了客人。 保和酒楼属于那种经典的前酒楼后客栈的格局,占地足有六亩,其中酒楼占了两亩,客栈占去四亩。 和其他酒楼一样,保和酒楼的酒客们也在热烈地讨论宋军偷袭辽国东京一事。 “原来辽国根本就没有水军,那我们大宋水军还不是为所欲为?” “也不是说辽国没有水军,听说辽国也打造了一支水军,但去鲲州的半路上被小范相公率水军全歼了。” “辽国居然还打鲲州的主意,难怪触怒了小范相公,那鲲州不就是小范相公一手打造出来的吗?” “不光鲲州,整个海外都小范相公打造出来的。” “嗨!嗨!你们两个扯到哪里去了,我们在说辽国东京的事情呢!” 一名老者端着酒杯摇头晃脑道:“昨夜忽闻得胜鼓,宋军由猪变成虎,难得啊!我们的军队居然也能杀进辽国都城,烧了他们的皇宫,一洗百年耻辱。” “黄老丈,难道辽国也杀进过我们的都城?” 老者指指两个小年轻道:“那是你们不知道,当年契丹人也曾占领过汴梁,只不过那时还不是大宋,是后晋,契丹人灭了后晋,耶律德光就在契丹改国号为辽,中原百姓纷纷起义,打击辽国,耶律德光才被迫退回北方,临走时一把火烧了后晋的皇宫,把几千宫女和皇妃都掳走了。” “所以你老人家听说宋军也烧了辽国的皇宫,也特别解气,对吧!” 老者呵呵一笑,“那是当然,我就恨不得自己也冲到辽国皇宫去,抓几个宫女皇妃解解气。” 众人大笑,一个年轻人怪叫道:“老爷子那么大年纪了,还雄风不减,依我看,辽国的太后最配您!”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掌柜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走上前解释道:“辽阳府只是陪都,皇妃太后都住在上京呢!东京其实就是一座空的行宫,占地百十亩,连皇宫都不是,这些将领都喜欢夸大功劳领赏,听听就行了,当不得真。” “哟!莫非周掌柜去过辽阳?知道得这么清楚?” “也不是,我这里走南闯北的客人多了,能听到很多消息,所以我知道得多一点。” 又有一名中年人道:“不过听说抓了几百名皇族大臣,我觉得是真的,可以和辽国交换很多被掳去的百姓。” “除了抓大臣,听说还捞了不少财富........” 酒客们越说越起劲,周掌柜听不下去了,一独自恼怒地回到了后面的客栈。 这家保和酒楼和保和客栈确实是辽国在大宋京城的重要情报点,他们收集到的情报都是交给辽国长驻大宋京城使者,由他们发鹰信回去。 周掌柜是一个长着汉人面孔的辽国人,幽州人,他的祖先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是辽国的官员,他自己也是南枢密院参事,就在辽国东京供职,几年前被派到大宋京城,成为京城的情报头子。 所以他听到东京被宋军奇袭,皇宫被烧,官员被抓,令他心如刀剜,偏偏又不能表现出来,他也只能尽量纠正一些过份的谈论,比如涉及太后皇妃之类的话题。 周掌柜独自坐在房间里生闷气,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这个脚步声很熟悉,令他精神一振,恐怕他等待的消息来了。 第六百零五章 完颜计划(中) 从外面进来一名中年男子,也是幽州汉人,姓柳,来京城后改名叫柳随风,他是周掌柜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柳随风的眼睛很毒,能认出很多穿着常服来酒楼吃饭的官员,然后他会慢慢套近乎,再想方设法搞到有用的情报。x23us.com 柳随风前几天认识一名军器监火药司的官员,他花费了很大的本钱才和这名称兄道弟。 “怎么样,打听到铁火雷的情报了吗?”柳随风一进门,周掌柜便急切地问道。 周掌柜这两年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搞到铁火雷的配方和制造方法,这是辽国从宋朝高层打听到的一个秘密,宋朝已经研制出一种威力强大的火器,叫做铁火雷。 辽国的火器工匠们一听便明白了,他们也造出木壳火雷、瓷壳火雷,也想研制出铁壳火雷,但研制了二十余年,始终没有成功,不料宋朝居然先一步研制出来了,让辽国工匠们既紧张又期待,他们搞不出来,就指望着情报机构立功了。 这是辽国皇帝耶律洪基亲自下的任务,让周掌柜压力山大。 柳随风也不客气,进来坐下道:“搞到这个火器配方没那么容易,得再下点精力和本钱。” “王勇已经是军器司的副管事了,他还不搞不到?” “他知道这个铁火雷,但这铁火雷根本不在京城制造,而是海外鲲州制造,运来后放在军器监特殊仓库内,每颗铁火雷都有编号,就算过期失效销毁,也必须运回鲲州去销毁,火药司的工匠们都没有见过铁火雷什么样子。” 周掌柜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神情,“那还有什么办法?”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王勇拿了我们的好处,又办不了事,他很愧疚,他正好有个堂兄在海外经略府负责鲲州事务,他可以把这个堂兄介绍给我认识。” “鲲州的事情早就不归海外经略府管了,这应该找三司下面的海外司曹才对嘛!” “掌柜,你糊涂了,今年海外经略府又并给知政堂了,你忘记了?” 周掌柜顿时想起来,鲲州虽然好几年前就划给知政堂,但今年范宁去职后,知政堂又重新接管了海外经略府,并将它分拆成北衙和南衙,北衙负责鲲州、耽州和琉球府,南衙负责南洋和南大陆,南衙在泉州,而北衙则在京城。 “配方这种绝密的情报,北衙的人能搞到吗?”周掌柜怀疑地问道。 柳随风道:“要搞到配方估计不太可能,我在想,能不能搞到一颗失效的铁火雷,失效的铁火雷送回鲲州时,就没有那么严格,或许他能偷偷搞到一颗。” 周掌柜一拍大腿,这是个好办法,送颗真玩意过去,让那些火药匠自己去研究,自己也能完成任务了。 “这个官员有什么弱点?”他急忙追问道。 “我向王勇打听过了,他这个堂兄想在京城买宅,但钱不够,急得焦头烂额,我们这个时候雪中送炭,一定能收买他。” 周掌柜顿时想起不久前刚刚接到的最新任务,朝廷令他立刻打听辽国船队去鲲州的情报,正好可以通过这名北衙的官员打听。 周掌柜立刻拍板,“没问题,他要多少钱,我都给!” ........ 海外经略府在范宁离职后混得确实比较惨,不光军权没有了,而且还和三司下面的海外司曹合并,然后拆分为海外经略府北衙和南衙,北衙就在京城,下面又分成三个司曹,其中负责鲲州司曹的官员叫做王勤英,皇佑五年进士出身,三十多岁了,才混到一个从八品小官。 在保和酒楼的一间雅室内,火器局副管事王勇将柳随风介绍给了堂兄王勤英。 “柳衙内太高看我了!” 王勤英手忙脚乱地向柳随风解释道:“我只是从八品小官,都事而已,负责和鲲州联系,鲲州知州都是正六品官,我哪里能管得了他们。” “一点点小误会而已,不伤大雅,王都事请坐。” 柳随风很热情地请王勤英坐下,王勇在一旁道:“柳衙内家里可是大名府豪门,这座保和酒楼就是他家里,京城还有几处产业,钱多得花不完,真正的阔衙内!” “老王这话就不厚道了,什么叫钱多得花不完,京城有钱人多得是,你这话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在京城混了。” “我就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柳衙内千万别生气。” “呵呵!我也是粗人,替家族在京城跑跑腿,不像王都事,人家可是进士出身,前途无量啊!” 柳随风敬了王勤英一杯酒,又笑问道:“听说王都事想在京城买宅?” 王勤英摆摆手,“什么买宅,就是想在外城买间小院子,七八分地大小足矣,把父母从乡下接来,不想再租房子住了。” 柳随风想了想道:“王都事打算买多少钱的院子?” “我看中了一间院子,一亩地大小,位于城东,房东开价七百贯,这个价格真的很便宜,虽然靠近曹门,但毕竟是在外城,房东只给我五天时间,我到处借钱。” “王都事还差多少?” “还差三百贯,哎!明天就是在最后期限了,我都要愁死了。” 王勤英之所以来吃饭,就是堂弟王勇告诉他,这个柳随风愿意借钱给他,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说完,他一脸期待地望着柳随风。 柳随风呵呵笑道:“进士不是都挺有钱的吗?” “哎!那是攀了高枝,成了权贵女婿,我虽然是进士,但早就成婚生子了,而且考中的名次也低,人家根本看不上,只能靠一点俸禄度日,好在去年去了一趟鲲州,人家送给我一颗珠子,回来卖了三百贯钱,这才算发了笔小财,有了买房之念。” “没问题,也不用借了,不就三百贯钱嘛!我送给王都事,就当和王都事交个朋友。” 王勤英连忙摆手,“那怎么好意思,我可不能白要柳衙内的钱!” “是这样的,我们家族也想投资鲲州的木材,但就怕不安全,王都事能不能告诉我,鲲州驻军有多少?有没有什么防御,我听说辽国也有水军,鲲州会不会被辽国水军攻占,万一被攻占,我们家族的投资就完了,如果王都事能告诉我,这三百贯钱就当是我的咨询费。” 王勤英有点犹豫,王勇在一旁鼓动道:“大哥,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你不拿钱过去,房子会被别人买走了,你就后悔哭吧!” 王勤英心一横,对柳随风道:“我告诉你一个绝密消息,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你放心吧!我给谁说去?” 王勤英压低声音道:“辽国确实要攻打鲲州,但在半路遭遇了埋伏的宋军水师,辽国六十艘海上运兵船已全军覆灭,你们家族就放心去投资吧!” “宋军水师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可靠吗?” “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我的权力范围接触不到这个级别的情报,除非我能升为参事,我或许可以替柳衙内打听到。” “呵呵!既然是绝密情报就算了,我只是好奇,多谢王都事提供的消息,我马上就和家族联系。” 柳随风拿了三十两黄金给王勤英,便告辞走了,王勇送柳随风出去。 王勤英手中把玩着三锭黄金,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 客栈掌柜房里,周掌柜听完了柳随风的汇报,脸色十分难看,他叹口气道:“连六十艘运兵船都说出来了,他的情报应该是真的,辽军水师全军覆灭了。” 周掌柜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他说宋军是埋伏在半路?” “是!我还特地问他,宋军怎么知道这个情报?” “他说了吗?” “他说他的级别不知道这个情报,如果他能升一级为参事,他就能告诉我了。” “他这话什么意思?” “我觉得这个王勤英很贪,他在暗示我们,他想升官呢!其实就是想要钱去打点。” 周掌柜沉思片刻道:“如果这个王勤英可靠,培养他倒是可以,但必须要把他了解透,防止他出卖我们,这样,派人跟踪他三天,了解他的一举一动,要确定他只是一个普通不得志的官员。” “我明白了!我会安排人盯住他。” 柳随风下去了,周掌柜眉头紧锁,他还没办法把六十艘船全军覆灭的消息告诉辽国,那样枢密院不会满意,他必须要告诉辽国,宋军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时间很紧急,他还真没有办法拖延太久。 “希望这个王勤英是个可靠之人。”周掌柜自言自语道。 第六百零六章 完颜计划(下) 次日一早,掌柜周阙前往辽国馆汇报最新情报,却被辽国常驻宋朝主使萧长英骂得狗血喷头,也难怪萧长英骂他,下级汇报工作,只汇报噩耗,却不提出解决方案,换哪个上司都会窝火。m.x23us.com 周阙只汇报辽国运兵船被宋军水师伏击,全军覆没,却没说宋军水师是怎么掌握辽国运兵船情报,汇报情况只汇报了一半,结果就是要承受辽帝耶律洪基的雷霆之怒。 周阙心烦意乱回到客栈,柳随风也回来了。 “今天上午,王勤英已经把宅子买下来了,我的手下亲眼目睹,王勤英在牙行还和房东讨价还价,最终一文钱没有还下去,以七百贯钱的价格买下了旧曹门外的九分地小院子,高兴得跳起来。” “旧曹门外的小院子,还九分地,会有这么便宜吗?”周阙有点疑惑,旧曹门外的宅子,每亩单价应该在两千贯左右,为什么王勤英买得这么便宜? “我特地去调查了那座宅子,那是凶宅,三年内死了两个人,一个是病死,另一个是被杀死的,所以才便宜卖,王勤英应该也知道,但他图贪图便宜。” 周阙心中的怀疑消淡了很多,他也很喜欢贪图便宜的官员,这种人比较容易控制,他想了想问道:“你觉得这个王勤英可信吗?” 柳随风点点头,“王勇是可信之人,他既然说王勤英可信,我觉得应该可信。” 周阙压力太大,不能再拖下去了,他下定决心,对柳随风道:“我要知道是谁出卖了辽国水军和造船场的情报,宋军又怎么知道东京空虚,另外,我还想拿到一颗失效的铁火雷,你去和王勤英谈,只要他能满足我的心愿,他要多少钱都不成问题。” ......... 中午时分,王勤英来到枢密院,海外经略府北衙和枢密院常有文书往来,王勤英出现在这里很正常,隔三差五他都会来送一些文书。 枢密院是一座占地数十亩巨大建筑,中间是花园,两边各是三层高的楼房,里面还有一座小院子,是枢密院高官们的朝房。 王勤英来到东楼的二楼,一直走到尽头,里面是占了四个房间的一处职能部门,牌子上挂着‘河北宣抚使衙后勤联络处’,几乎各路宣抚使在枢密院都有专门的联络处,所以这是一个在枢密院很常见的职能部门。 但这个‘河北宣抚使衙后勤联络处’却有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征辽军参谋营情报司京城联络处’,它实际上是征辽军在京城反间谍机构。 王勤英敲了敲门,片刻,门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看了看外面,将门开大一点,王勤英一闪身进去了。 王勤英的堂弟王勇确实是被辽国探子收买,被京城情报司发现,为了实施反间计,情报司便先一步找到了王勤英,王勤英便被情报司改装成了特洛伊木马。 就等着辽国探子把他拉进城去。 不多时,王勤英又从房间里出来,神情平淡,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又匆匆返回三司官衙。 傍晚时分,王勤英和堂弟王勇乘坐牛车来到了保和酒楼,王勇有点紧张,低声问道:“消息拿到了?” 王勤英淡淡道:“消息我拿到了,保证准确,但我有言在先,若拿不到应得的银子,这份情报我不会拿出来。” “你放心吧!只要东西有料,他们一向出手大方。” “我拭目以待!” 两人来到保和酒楼,直接上了三楼的雅室,柳随风已经摆酒设宴等候他们多时了。 三人喝了几杯酒,柳随风笑问道:“不知我要的东西,王都事是否带来?” 王勤英点点头,“东西我带来了,但我要先看你们的诚意。” 柳随风取出一只皮袋子,从里面取出五锭黄灿灿的金子放在桌上,笑眯眯道:“这是五十两黄金,兑五百两银子,诚意很不错吧!” 王勤英从怀中取出一个档案袋,放在桌上推给了柳随风,对他道:“这里是原件,这几天文书房正好是我当值,三天之内我必须把原件放回去。” 柳随风立刻打开袋子,从里面取出一份官方牒文,上面盖有‘绝密’字样。 这是由枢密院转给知政堂,再由知政堂下发给海外经略府北衙的一份牒文,柳随风打开牒文,里面是枢密院向知政堂报告辽军水军情况,战船情况,以及造船工场位置的绝密报告,上面有一张手绘的地图。 然后便是知政堂要求海外经略府北衙确认这些情报的真实性,在牒文中提到了情报的来源,女真完颜部。 知政堂牒文下面还有富弼的签名和知政堂大印。 柳随风如获至宝,连忙道:“这份牒文我们确认一下,明天就还给你。” 王勤英不客气地将五锭黄金收入囊中,又对他道:“你们要的失效铁火雷暂时没有,最快也要明年开春,朝廷有批物资运往鲲州,里面就有二百三十三颗过期失效的铁火雷,我想办法给你们弄一颗。” 柳随风大喜,起身行礼道:“事成之后,我们一定重谢!” 王勇轻轻咳嗽一声,柳随风醒悟,笑道:“当然也会有王管事的好处。” ........ 三人喝完酒,柳随风将两人送走,便匆匆拿着牒文找到了掌柜周阙,灯光下,周阙眯着眼仔细查看这份牒文,牒文上还有编号,无论是专用的纸张、签名、押印还是内容格式,都完全符合知政堂官方牒文的特点,甚至一些细节也对,比如‘绝密’二字是篆体,边框很粗,周阙接触过,所以他很清楚这些细节。 他点点头,这份牒文是真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女真人秘密勾结大宋,出卖了辽国水军和东京。 “主管,怎么会是女真人?”柳随风疑惑地问道。 “不奇怪,北女真常常去辽阳府卖虎皮和熊掌,他们很了解辽阳府的情况,他们也经常坐独木舟去黑水河口一带捕鱼,有可能去过鲲州也不足为奇。” “也对!若他们不和宋朝联系,宋朝怎么会知道完颜劾里钵的名字?” 枢密院的报告中有完颜劾里钵的名字,正常情况下,宋朝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女真完颜部首领的名字,要知道女真有几十个部落,又分为南女真和北女真,完颜部只是北女真中比较强大的一个部落而已,宋朝知政堂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女真部来糊弄自己。 周阙轻轻叹息一声,这也是因为这些年辽国对女真部征税太狠,激起了女真各部强烈反抗,甚至勾结大宋,但不管怎么说,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可以给辽国一个交代,至于女真完颜部的死活,就和自己无关了。 “铁火雷的情报怎么说?”周阙又问道。 “他说现在没有,要到开春时,会有一批失效的铁火雷运回鲲州,一共二百三十三枚,他想办法给我们搞一枚,但他的开价很高,要两千两银子。” “钱不是问题,真搞到铁火雷,莫说两千两银子,就算他要一万两银子,我都给!” 为这个铁火雷,周阙的压力太大了,只要能搞到一颗铁火雷,再大的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当天晚上,周阙便将知政堂的绝密牒文交给了辽国馆,次日天刚亮,一份从辽国发出的加急绝密情报通过信鹰送去了幽州,也给女真部落带去了灭顶之灾。 第六百零七章 异族异心 这天上午,天子赵顼终于收到了范宁送来的完整报告,这份让人荡气回肠的报告,赵顼整整读了三遍,令他热血沸腾,他坐不住了,负手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在鲸海,全歼辽军水师六千人,辽国水军全军覆灭,在渤海港,火烧辽国造船场,致使辽国三年内无法造大船,在觉华岛,全歼一万辽军,生俘六千余人,在辽阳府,火烧皇宫,收刮辽国国库,生俘权贵高官两百余人。 如此种种,战绩辉煌,若不是范宁在报告最后再三强调,宋军只是发挥了水军优势,在陆战骑兵对抗中,还是远不如对方,必须坚持持久战,不能改变原定计划等等,赵顼真的要忍不住下旨,要求宋军全面进攻幽州府。 这时,有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富相公和文相公到了!” “请两位相公进来。” 赵顼按耐住内心的激动,又重新坐回自己位子。 片刻,富弼和文渊博快步走了进来,两人躬身施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两位相公免礼,赐座!” “谢陛下!” 两人在旁边位子上坐下,赵顼问道:“太后怎么说?” 由于参知政事蔡襄去世,使知政堂又空缺一人,赵顼便提名王安石出任参知政事,但从三品以上的人事权是在太后手中,必须要曹太后批准才能生效。 富弼躬身道:“太后说可以批准王安石为参知政事,但她认为张方平个人意气稍重,大局观稍缺,所以她建议张方平改任保和殿大学士,由司马光出任参知政事。” 赵顼默而无语,他知道皇祖母不喜欢王安石,把极力反对变法的司马光引入知政堂,显然是要牵制王安石。 赵顼无奈,只得点点头道:“既然太后已经决定,那就这么决定吧!朕今天请两位相公过来,还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商议。” 他把范宁的正式报告递给富弼和文彦博,“你们先看看,看完了我们再说。” 富弼看得很详细,看完了又递给文彦博,等文彦博看完,富弼才笑道:“看了简报,我一直很糊涂,他们是怎么来得及运走两万多匹马,现在我才明白,他们是把马匹先放在辽东半岛南面的岛上,然后再逐批运走,宋军控制了海面,确实占了很多优势。” 赵顼点点头道:“两万多匹虽然不错,但朕觉得最大的战利品是人,六千多辽兵和两百多名权贵大臣,我们该如何处置?” “自然是用来交换!” 文彦博毫不犹豫道:“之前辽国骑兵入侵河北,掠走了一万多百姓,辽国必须将百姓还回来,我们才能放人。” “富相公的意见呢?”赵顼又问富弼。 “微臣也是这个意思,但具体怎么换,微臣觉得还有待商榷。” “这话怎么说?”赵顼有点不太明白。 “陛下,我们大宋百姓在辽人眼中有如猪狗,如果我们拿战俘和权贵大臣一起去换百姓,实在太便宜了辽国,微臣觉得两百三十名权贵大臣去交换一万多名百姓就足够了,六千战俘我们应该另外处置,不加入交换范围。” 文彦博也点点头,“陛下,富相公说得有道理。” 赵顼笑道:“那怎么处置六千余名战俘,想必富相公已经有想法了吧!” 富弼淡淡道:“这六千余名战俘几乎都是汉人士兵,在辽国也饱受歧视,微臣建议,优待他们,然后将他们全部释放回辽国,相信一定会在所有汉军中造成很大的影响,辽人待他们如猪狗,我们待他们如兄弟,以后抓住汉人战俘,都这样处理,这对我们将来夺回幽州后,稳定民心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高明!” 文渊博竖起大拇指赞道:“诸葛亮七擒孟获,以诚意感人,我们也七擒汉军,以兄弟恩情待之,夺取幽州后,汉民归心,富相公确实高瞻远瞩。” 赵顼深为赞同,“小范相公在辽阳府不杀汉民,也是为此考虑,大家英雄所见略同,这件事朕就交给知政堂去处理了,关于王安石和司马光二人入相,朕今天会下旨意。” “陛下英明!” 这时,赵顼又想起一事道:“小范相公立下如此功绩,该如何奖赏他?” 富弼笑道:“他已快位极人臣,先留点余地,升官赐爵就暂时不用了,可以封赏他妻儿老母,另外,陛下需要犒赏三军,我看他报告上提出再要二十万张老羊皮给士兵,可以成全。” 赵顼负手走了两步,回头道:“朕想封他海外郡王,两位相公觉得如何?” 文彦博也道:“微臣也觉得对他的升官封爵可以暂缓,可以在物资上给一些奖励,比如赏他黄金彩帛,他必然也是赏赐给三军,这样可以提高他在军中的威望,另外给他家人封赏,也是好办法,他母亲可以封为国太夫人,正妻可封国夫人,追封他父亲等等,这比封他个人更好。” “两位相公说得有道理,朕采纳了!” .......... 当天下午,赵顼连发几道旨意,升礼部侍郎王安石为吏部尚书、参知政事,张方平改任保和殿大学士,御史中丞司马光升为礼部尚书、参知政事。 赵顼又颁布旨意,犒劳河北三军以及水军,赏银百万两,彩帛五十万匹,征辽使范宁功勋卓著,赏黄金三万两,彩帛十万匹,赐丹书铁卷。 赵顼又随即派人去范宁府上,封范宁母亲为国太夫人,其正妻朱氏为国夫人,封其长子范景为上轻车都尉,次子和三子皆封上骑都尉,追封其父亲范铁舟为柱国,一家人极尽荣耀。 封赏的消息传到河北,三军欢呼万岁,范宁随即将自己的封赏作为将领和士兵的训练奖励,赢得满营称颂,河北各军以及渤海水军都迎来了一个欢腾的新年。 相比大宋的举国欢腾,辽国却是一片愁云惨淡,尤其东京被袭,皇宫被烧,国库被抢,皇亲国戚以及重臣被抓走,俨如锋利的匕首一刀又一刀插在辽帝完颜洪基的后背。 以至于完颜洪基刚刚回到上京,又不得不冒着大雪启程赶往东京,完颜洪基的皇宫已经被烧毁,他只得下榻在城外的军营内。 当完颜洪基站在被烧毁的皇宫断垣残壁前,那种扎心的疼痛和耻辱令他再也忍不住,怒斥萧惟信道:“作为主帅,你连最起码的兵法都不懂,居然把兵力全部带走,难道你就没有想到过,宋军会从海上过来?” 萧惟信满脸羞愧,跪下道:“微臣罪该万死,天降大雪,微臣以为沿海已结冰,不会有问题,才把军队带去锦州,是微臣考虑不周,所有责任都由微臣一人承担!” 其实真正的责任完颜洪基应该承担大半,萧惟信带着五万军队走了以后,完颜洪基才率军离开辽阳府北上,那时东京的主帅是他,而不是萧惟信,是他自己的疏忽了,现在却把责任全部推给了萧惟信。 完颜洪基心里也明白,他见萧惟信口口声声承担全部责任,把所有的责任都揽过去,他心中稍稍缓和一点。 完颜洪基重重哼了一声道:“回头朕再考虑怎么处置你,但现在朕要知道,这两个月我大辽屡遭打击,十分被动,到底是谁在勾结大宋,为宋军通风报信?” 萧惟信连忙道:“微臣今天上午接到燕山府转来的鹰信,是从京城送来,知道陛下正赶来东京,所以没有转送去上京。” “鹰信在哪里?”完颜洪基立刻问道。 萧惟信连忙将一管鹰信呈上,完颜洪基展开看了一遍,眼中顿时喷射出怒火,原来是女真完颜部勾结大宋! 他咬牙切齿缓缓道:“若不将这帮蛮子斩杀殆尽,朕誓不为人!” 第六百零八章 冰河消融 新年过后,上元节的余庆尚未消去,二月初便悄然来临,各地的春社开始敲锣打鼓忙碌起来。顶 点 x 23 u s 但宋辽边境上却冷冷清清,乡村一片死寂,从边境向南两百里内,乡村里再无人烟,包括很多小镇、小县城也是空空荡荡,只剩下一片片残垣断壁。 这倒不是被敌军破坏,而是宋军实施坚壁清野,将所有房舍都拉倒,里面的大梁全部取走,不仅是大梁,原野里的树木也被全部砍伐殆尽,原本茂密的树林变成光秃秃的一片。 不管大梁还是树木,都是制造攻城武器的材料,宋军不会留给辽军。 当然,靠近真定府的山区还是有很多树木,山上的树木是砍伐不尽的,但从山上采木的难度会大大增加,运输也遥远,还不如直接在燕山府造好攻城武器后运来。 不仅是树木,河北北部各地的桥梁也被拆除一空,而由小船搭建成临时浮桥,一旦有契丹骑兵杀来,这些浮桥也会随时消失。 这天上午,在保州北部的白沟前,范宁在数百骑兵的护卫下,前来边境查看冰雪消融情况,南方各地的冰雪都已经消融,大名府的冰雪都消融殆尽,河间府的小河上也剩下一片片浮冰,那白沟在春汛到来时的情况又会如何? 白沟在辽国叫做拒马河,西起保州,向东流进黄河入海,长约七百余里,是宋辽之间天然地分界线。 白沟同时也是河北唯一的一条冬天不结冰的河流,终年水流不断。 范宁站在白沟前细看,河面宽阔,至少有两里,它的各条支流春汛水涨,涌入白沟,使白沟的河水格外湍急。 “范相公,这个水势恐怕辽军过不了河!” 陪同范宁前来视察白沟的大将正是杨文广,他经验丰富,看这个水势便知道骑兵难以逾越。 范宁眉头一皱问道:“辽军去年是怎么渡过白沟?” 旁边一名大将道:“辽军有一种渡河桥,可以临时组装架在河面上,平时水流平静时渡河没有问题,但现在这种水势,临时桥梁也不行,按照往年的经验,大约二月中旬左右,水势便平缓下来了。” 范宁点点头,“我们再去定州!” 范宁调转马头带着众人向西面而去,再向西走数十里,来到保州和定州的交界处,白沟便在这里转道向北而去,平原也消失了,山地起伏,这里是太行山山系的常山山脉,越向西走,山势越陡峭,宋军在险要处修建无数的险关要隘,使辽军难以逾越。 保州和定州的交界处有一座的小镇叫做龙尾镇,镇子已经被烧掉了,这却不是宋军坚壁清野,而是辽兵过境。 统领王瑜躬身道:“启禀范相公,去年三月辽兵就是从这里杀入定州,后来围困唐县,这里白沟转道北上,辽兵便在他们自己的领地里渡过白沟,然后沿着白沟西岸杀来,这一带地势平坦,很难阻挡骑兵,辽兵十次中有七次都是从这个口子杀进河北。” 范宁见这个口子足足宽达四五里,地势平坦,骑兵杀来确实很难阻拦,但他却不太理解,“为什么不在这里修建一座城墙?” “这里原是一片很大的集市,宋辽檀渊之盟中有明确规定,这里作为双方互市所在地,双方都不得修建城墙,当年龙尾镇万商云集,非常繁荣。” 范宁冷笑一声,“繁荣后就是一地鸡毛,不修城墙,辽军很容易从这个缺口攻入河北,他们可不管这里是不是什么市场。” 统制张立抱拳道:“启禀范相公,去年辽军退去后,韩相公也考虑在这里修建一座城墙,但将领们都建议不要修建城墙,韩相公采纳了大家的意见。” “这是什么道理?” 范宁有些奇怪了,五六里长的口子不堵起来,却在这里敞开,这又是什么道理。 张立继续道:“这其实是给辽国骑兵开一个口子,让辽军骑兵从这里进入,东南面是保塞县,正东是遂城县,西南是唐县,正西是常山山脉,南面是定县,四座县城都是易守难攻的大城,这样便给雄州和霸州那边减轻压力。” 范宁点点头,这个方案实际上是把防线内移了,形成内防线,而不是形成外防线,这不是不可以,效果不会太大,辽军也不是傻子,他们完全可以兵分两路,一东一西同时进攻,而且这个对宋军兵力牵制太大了,四座城都要投入重兵。 虽然范宁不是很赞成这个方案,但方案也可以变通,比如关门打狗,让敌军南下后,再截断返回的通道,他便点点头道:“先看看再说吧!” 范宁又仔细查看了这条通道,只见这里地势低洼,北面是易州的山区,南面是低缓丘陵地带,通道周围是一片方圆十几里的盆地,他心中有了方案,不再向西继续巡视,调转马头向河间府奔去....... 河间府中大营内一片热气腾腾,军营占地近万亩,驻扎了二十万大军,整整一个冬天,二十万大军都是在高强度的训练中渡过,让狄青来做副招讨使无疑是范宁的明智之举,他很好地弥补了范宁在军事上的不足。 另外在各大县城内同时囤积了超过一百万石粮食和无数的兵甲物资,兵强马壮,粮食以及物资充足。 狄青最擅长的便是训练军队,他能很快使一支弱旅脱胎换骨,再加上有杨文广的辅佐,二十万大军的训练被安排得井井有条,整个军营内形成了一种积极向上的竞争氛围。 范宁将天子赏赐给他的三万两黄金和十万匹彩帛用作训练奖励基金,更是激励着底层将领们积极训练士兵的热情。 范宁回到帅帐,刘奎便进来道:“启禀相公,有重要军情禀报!” “你说,什么重要军情?”范宁坐起身问道。 “两个消息,一个是辽帝耶律洪基派北院大王耶律巢率五万大军进剿女真族完颜部,女真族纷纷暴乱,起兵抗击契丹军队,传闻辽国乌古部和敌烈部也跟随女真人反叛,辽国又增加了五万军队平叛,这应该是相公的反间之计成功了。” 范宁点点头,女真族深受辽国残酷压迫,早已十分不满,只需要一个火星就能点燃女真人的反叛之火。 至于乌古部和敌烈部一直就是辽国的心腹之患,辽国虽然以武力统一了漠北,但这只是表面上的统一,草原各部一直就不满辽国的统治,一百多年来,乌古部和敌烈部都在时断时续地反抗辽国统治,一直延续到辽国灭亡。 “另一个消息是什么?” “另一个消息是杨贵用信鹰送来,他说幽州集结了十万大军,由南面招讨使萧韩家奴统帅,南京道宣徽使耶律仲禧又在南京道各地招募五万军队。” 范宁负手来回踱步,之前燕山府就有十万大军,但燕山府并不是指幽州一地,还包括了易州、涿州、蓟州、檀州、景州、平州、归化州等地,之前十万大军中的至少一半都驻扎在各地,现在幽州集结了十万大军,显然不包括燕山府的地方军,说明辽国又向幽州增兵了。 “有西夏的消息吗?”范宁又问道。 “有!西夏七岁的新帝李秉常即位,由梁太后掌握大权,辽国派使团去西夏,要求西夏出兵宋朝,听说西夏内部激烈争论此事,是否出兵,情况不明。” 现在范宁基本上可以判定耶律洪基要出兵河北了,报东京皇宫被烧之仇,他沉思片刻道:“传我的命令,召集各军统制前来帅帐议事!” 很快,四名都统制、四名都虞侯以及二十名统制赶到了帅帐,副帅狄青和后勤副帅高遵甫也匆匆赶来,另外,判官章和参谋营司马刘奎,记室参军韩启等七八名文官也列席了议事。 “各位,根据最新情报,萧韩家奴出任南面招讨使,目前在幽州集结十万大军,同时在燕山府各地招募五万军队,加上燕山府各地驻军五万人,这样,辽国在燕山府的总兵力将达二十万人,这对我们将是一场严峻的考验,不过我们有水军从侧面威胁,辽国并不敢倾兵南下,从这次我考察的情况来看,我推断辽军会从东西两路南下,重点以攻城为主,一旦他们攻下城池,必然会实施屠城,以报复东京皇宫被烧的耻辱,所以,我考虑把二十万大军分配到各个城池内,和边军一起严守城池。” 第六百零九章 大军南下 在范宁的部署之下,二十万大军分别进驻河北北部的十三个坚固大城以及河北中部的二十一个县城,与十万边军合兵又一处,三十万大军形成了由点到线,由线到面的三级防御体系。顶 点 x 23 u s 三月十四日,由六万骑兵和四万步兵组成的辽国大军兵分两路,分别从霸州和保州南下,正式拉开了辽国大举入侵河北的序幕。 与此同时,河北中部各州县官府也发出警告,动员百姓上山或者进城暂时躲避战争。 随着辽**队大举南侵,京城的气氛也变得骤然紧张,商业受到影响,各个市场的交易变得冷淡,相反,各家茶馆、酒楼等公共场合却生意火爆,挤满了前来谈论战争的客人。 保和酒楼也生意火爆,客人们都在高声谈论着宋军的布防,有客人赞成宋军以稳制敌,不轻易出击的策略,也有客人认为宋军过于保守,不敢大胆出击,客人们争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 在三楼的雅室内,柳随风一脸期待望着地上的柳条箱子,王勤英却对两百两黄金摇摇头,“这杯铁火雷我冒的风险太大,最后我自己掏了五百贯钱买通一名士兵,才搞到这只铁火雷,两百三十三只铁火雷都有编号,一旦船只到了鲲州就会立刻发现少了一枚,朝廷追查下来,我也会是嫌疑人,所以我要三百两黄金子,少一文钱都不行。” 柳随风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们收买情报,两百两黄金已是最高价格,王勤英居然要三百两黄金。 但柳随风也知道铁火雷对他们的重要性,他只得暗暗叹口气,又道:“能不能先让我看一看。” “可以!” 王勤英将柳条箱抬上桌子,又掀开箱盖,里面是一个俨如南瓜一样的黑家伙,柳随风试了试重量,重约二十余斤,顶端是一个茶盏模样的*****勤英取下铁盖子,长长的一卷火绳便显露出来,火绳的另一端深入火雷内部。 王勤英指指铁帽子上的一行刻文,“这是它的编号,底部也有同样的编号。” 柳随风看了看帽子上的编号,铁帽子上面刻着甲九百七十四号。 “就是这个吗?”柳随风回头问王勇。 王勇不知道配方,也不知道制雷技术,但他是见过一次铁火雷,第一次铁火雷试验,就是在火器司的试验场内进行。 他轻轻抚摸泛着黑色金属光泽的铁火雷,点点头道:“就是它,和我见到的一模一样。” “重量好像轻了一点。” “早期铁火雷都比较轻!”王勇解释了一下。 “好吧!那就一言为定,三百两黄金。” 柳随风又取了一百两黄金添了进去,把一盘三十锭黄金推给王勤英,“希望我们下次合作顺利!” 辽国情报点又接到了新的任务,除了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拿到铁火雷配方和制造技术外,又让他们尽快搞到万石福船的图纸,而且海外经略府正好涉及福船和其他各种船只的制造。 周阙又把希望寄托在王勤英身上。 王勤英点点头,“我尽力吧!” 他收起了三百两黄金头也不回地离开雅室走了。 柳随风又给了王勇五十两银子,作为感谢他的鉴定费,他这才抱着沉甸甸的柳条箱向客栈走去。 客栈的掌柜房内,周阙已等待多时。 当柳随风走进房内,他立刻接过柳条箱子,放在桌上仔细查看里面的铁火雷。 柳随风撇撇嘴道:“那个混蛋最后竟然要了三百两黄金。” “没问题!” 周阙随口道:“只要能搞到铁火雷,他就算要一千黄金,我也会给!” 他细看了一遍铁火雷,和他掌握的一些线索完全一样,铁壳有帽,帽上刻有编号,外形和最近几年流行的南瓜一样。 “王勇怎么说?”周阙又问道。 “他说是真的,我觉得重量有点偏轻,他说早期的都比较轻,后来才逐渐增重。” 周阙也觉得有点轻,他得到线索是五十多斤,但这个才二十余斤,轻了一半还多,所以他心也有点疑惑,柳随风这样一说,他也能理解了,毕竟这是甲字头的铁火雷,应该是第一批的铁火雷,年久失效了,不过看起来保养得很好,上面还打了油,使它没有一丝锈迹,就像新的一样。 “好吧!明天一早送出城,尽快送去辽国。” .......... 辽军西路军由三万骑兵和两万步兵组成,他们从保州和定州交界的白沟西岸南下,一路向东南杀去,他们的目标是保塞县,击破保塞县,得到粮食和物资补给,再继续杀向河间府,和东路军汇合,会攻宋军的指挥中心河间县。 辽军比大宋更重视情报,他们在河北各地也部署了大量探子,对宋军的布局了如指掌,宋军将边境两百里内的乡村百姓全部迁移南下,辽军很清楚,宋军搞坚壁清野,他们也不担心。 萧韩家奴作战经验丰富,善于抓住重点,范宁实施的以点带面的策略他看懂了,也看出了这个策略的优缺点,优点是以城池为依托,抵消辽军骑兵的优势,而缺点也很明显,可以让辽军集中兵力各个击破。 萧韩家奴把重点盯住了河间县,这里是宋军的指挥中心,宋军主帅范宁便驻扎在此,只要他们猛攻河间县,宋军其他城池必然来援,他们便有了围城打援的机会。 但攻打河间县需要时间,他们必须要有粮食和物资补给,萧韩家奴根据掌握的情报,把这个粮食物资补给点放在保塞县。 保塞县一直是后勤补给重点,有很大的仓库,至少囤积了三十万石粮食,有了充足的粮食补给,辽军便可长时间围困攻打河间县,不再出现去年因粮食补给不足,而不得不撤回辽国的情形。 一支五万人的大军浩浩荡荡向东南方向挺近,这支辽军主将是许国公、北院副枢密使耶律昆平,他携带的辎重有六百辆大车,主要以帐篷和攻城武器为主,并带了三十天的粮食和大量草料。 耶律昆平和萧韩家奴都很清楚,一旦他们大军南下,宋军就会切断他们的粮食后援,至少会切断西路军的粮食后援,如果十天内拿不下保塞城,西路军只能放弃保塞城,赶去河间府和东路军汇合。 保塞城的城头高达三丈,坚固而宽阔,去年挖掘了三丈宽的护城河,城池周长三十里,城内人口约有八万,在边境的十四座大城中排名第五。 保塞城目前有驻兵一万六千人,边军和禁军各八千人,由禁军统制曹文静统一率领。 曹文静年约三十七八岁,他是曹家的偏房子弟,却从底层将领一步步做到统领的位子,参加对西夏的战争,有丰富的带兵经验和前敌作战经验,并不是那种镀金的官宦子弟,范宁也是看中他这一点,才任命他为保州总兵,率一万六千军队镇守保塞城。 曹文静长一张方脸,为人稳重刚直,他战在城头上,目光犀利地望着西北方向的官道,他已经得到消息,五万辽军正浩浩荡荡杀向保塞城。 “曹将军,接下来会是一场惨烈的大战啊!” 说话的是副将王选,他原本是保州的边军主将,两军合并后,他便成了副将,这并不是范宁的歧视,王选的资历和经验都比不上曹文静,虽然都是统制,但他的官阶要比曹文静低一级,他是正五品定远将军,而曹文静是从四品宣威将军,让他为副将,大家都无话可说,王选本人也心服口服。 曹文静淡淡一笑,“这场大战不会有意外,我们有守军一万六千人,民兵两万人,而对方能攻城的军队只有两万步兵,你总不能让契丹骑兵来攻城吧!何况我们还有威力强大的铁火雷,说实话,我很期待这一战。” 王选也点点头道:“之前我不理解小范相公为什么要分散兵力,分守城池,这不是要被敌军各个击破吗?现在我才明白,一百座城池就是一百道防线,这是拖垮敌军,保存兵力最有效的办法,利用城池来和敌军对战,敌人强大的骑兵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第六百一十章 血战保塞(上) 中午时分,五万步骑辽军终于浩浩荡荡杀到了保塞城,保塞城是前往河间府的必经之道,一条宽大的官道直接穿过县城,两边都是旷野,骑兵可以从旷野直接奔驰而过,步兵也勉强可以,但辎重大车就不行了,辎重大车必须走平坦的官道。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也是宋军死守大城的主要原因,边境大城都是各个战略通道的必经之地,辽军如果只是骑兵南下,那它们可以不用考虑官道,但那样又无法攻城,也很难得到补给,但如果带步兵辎重,那么横亘在官道上的大城它们就必须面对了。 辽军西路军主将耶律昆平骑在马上远远眺望着保塞城,他眉头皱了起来,攻下这座城池,他恐怕要付出伤亡几千人的代价,耶律昆平也感到一阵头大,以前宋军都是和他们两军对垒,进行激战,输了他们可以迅速撤退,赢了则趁胜追杀,现在宋军用龟缩战法,看起来似乎窝囊了一点,却让他们无从下嘴,只得一块块硬骨头去啃。 “传令大军就地驻营!” 耶律昆平一声令下,五万辽军在距离县城十里外驻扎下大营。 辽军士兵搭建营帐,埋锅造饭,但他们连做饭的柴禾也找不到,树林都被一扫而光,只得找一些灌木枝条,或者将树根挖掘出来,劈碎了烧柴。 辽军也没有带营栅,那玩意太笨重,没法携带,也没有用长矛,占地千亩的大营围拢一圈,至少需要二十万根长矛,辽国国力下降,已经没有那么多兵器储备。 辽军便简单地挖了一道壕沟,派出大量的游骑探哨,布满了大营四周,以人力防御来防止宋军靠近辽军大营。 整整一夜,辽军大营内灯火通明,上千名随军工匠在连夜安装拼接攻城武器,辽国的攻城武器师从大宋,但精密度比较粗糙,远远不如大宋,他们最重要的攻城武器有三类,一是攻城梯,包括云梯和普通攻城梯以及反式攻城梯,另一种是攻城槌和投石机,再一种就是巢车和桥车,这一次辽军没有携带攻城槌和投石机,巢车也没有携带,实在太不方便。 他们携带了大量的攻城梯和八部桥车,桥车就是用来对付护城河,每部桥车上装载着十几架排桥,用七八丈长的松木并排钉成,重达上千斤,在作战时直接将排桥往护城河上一放,护城河的作用就作废了。 桥车就是运载这种排桥的大车,每架桥车运载着十几架这样的排桥,由四头健牛拉拽,跟随在辎重队伍中。 次日上午,低沉的战鼓声开始咚咚地敲响,一万名辽军步兵出战了,五千骑兵配合他们,骑兵负责用弩箭压制城头,辽国在夺取幽云十六州后,由于得到大量汉人工匠,他们的冶金和制造兵甲的水平也突飞猛进,造出的盔甲和兵器不亚于宋军,加上他们强大的骑兵,辽军的战斗力还是远远强于宋军,否则宋朝不会屈辱地签订檀渊之盟和后续的追加岁币。 否则范宁也不会放弃一直以来推行的大规模会战,转而提出国力战的思路。 这次辽军带来的步兵以汉人和渤海人为主,骑兵则是契丹人和奚人,第一天攻城,自然就轮到了汉人军队。 一万汉人辽兵在东城三里外集结完毕,在他们身后,五千奚人骑射军已准备就绪,随着惊天动地的战鼓声轰隆隆敲响,一万辽军率先向保塞县西城发动了进攻。 城头上八千宋军和一万民兵也已备战就绪,军队由四千弓兵和四千长矛军组成,另外,西城头上还安装了五百架床弩,可同时发射三支大箭,每支大箭长达三尺,射程为五百步,是宋军射程最远的兵器。 在士兵身后还安装四十架大型投石机,可将五十斤重的巨石抛射到两百步外,但随着火器的发展,宋军已经不投掷石头,而是投掷纸壳火雷、木壳火雷以及瓷壳火雷。 在铁壳火雷问世之前,瓷瓶火雷威力最大,一只瓷瓶重约三十斤,爆炸后,靠瓷片飞溅伤人,但这种瓷火雷的杀伤范围很小,周围最多五米,而且爆炸晚了会落地摔碎。 在宋仁宗年间对西夏的战役中,这种瓷火雷又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宋军在瓷瓶中装了几百枚淬毒铁钉,铁钉飞射伤人和马匹,杀伤范围已提高到十几米。 在铁火雷问世之前,宋军队火器的评价就是鸡肋,花架子,好看不中用,还不如投掷滚石,能直接砸翻十几人。 但直到铁火雷问世后,火器才有了革命性的变化,一雷击发,声震数十里,百步内皆为齑粉,宋军就是靠数十枚铁火雷将三佛齐国吓破了胆,举旗投降。 而今天,铁火雷将第一次投入宋辽战场,也不知道效果会怎么样? 一万辽军列着长长的方阵向城池方向靠拢,越来越近,进了五百步线,曹文静厉声喝道:“床弩发射!” 五百部床弩同时发射,一千五百支大箭飞射而起,向密集的辽军射去。 尽管第一支万人辽军都是幽州汉人,但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宋军绝不会因为对方是汉人就手下留情。 一千五百支大箭如雨点般射进敌军队伍之中,辽军士兵纷纷巨盾相迎,但盾牌和盔甲都挡不住力量强大的床弩,辽军士兵纷纷中箭倒下,一轮便伤亡了五百余人。 宋军的床弩开启了战争序幕,辽军战鼓声陡然间加急,‘咚!咚!咚!咚!'急促的鼓声催促着辽军冲锋的步伐。 辽军也加快速度,呐喊着向城墙奔去,在他们中间夹杂着数百架攻城梯以及排桥。 辽军士兵渐渐进入了三百步内,一名将领低声对曹文静道:“将军,使用铁火雷吧!” 曹文静见敌军队伍比较稀疏,聚集程度还不够密集,他摇摇头道:“铁火雷等会儿再用,投射瓷瓶火雷!” 瓷瓶火雷大小如鱼缸,圆肚细颈,重三四十斤,纷纷被装上四十架投石机,每架投石机由三十人操纵,采用绞轮式投掷方式,火绳被点燃,燃烧至凭口时,投石机嘭嘭地发射,四十颗瓷火雷向辽军头顶射去,征战多年,辽军早已对付宋军火器的办法,他们举盾护住自己要害,蹲在地上,任凭‘砰!砰!’爆炸声在身边响起,噼噼啪啪的铁钉打在盾牌上。 一轮爆炸结束,辽军士兵纷纷站起身,继续铺天盖地向城墙奔去,一轮瓷瓶火雷爆炸,伤亡者不到三百人,还远远不如床弩,所以宋军将它们视为鸡肋。 辽军士兵已经冲到百步内。 “弓箭手发射!” 曹文静一声令下,鼓声响起,城上城下万箭齐发。 宋军一共部署了一万两千弓兵,除了城头上的四千弓兵外,还有城内八千民兵,他们站在城内,举弓放箭向城外射去,箭矢飞过城头,铺天盖地地射向城外。 守城弓射程都不远,关键是兵箭本身很重,箭头呈流线型,异常锋利,由抛物线射向空中,俨如十几层楼落下,头重脚轻,箭尖朝下,杀伤力极强,就算有盾牌和皮甲也难以抵挡,这也是宋军最强大的守城武器。 城下顿时惨叫声、哀嚎声一片,一片片辽军如麦子般中箭倒下,就在这时,五千名弓骑兵如一片乌云般飞来,他们从城墙外疾驰而过,骑在马上向城头放箭,箭法精准,不断有士兵中箭从城头栽落。 令人不得不叹服契丹人和奚人的骑射素质极高,宋军虽然从鲲州得到的战马装备了十万骑兵,但这十万骑兵有近八成都不会骑射,和辽国骑兵的实力差距很大,骑兵不是几年就能练成,而需要长期不断的训练磨练。 但同样是鲲州战马装备,三万西北军骑兵却强大得多,他们走得是重装骑兵之路,训练了一万重装骑兵,以重装骑兵来对付轻骑兵,以集团式的冲击来对付散乱的敌人,还是很有效果。 城墙边上的宋军纷纷蹲下,躲避城下的射箭,这时,数十家排桥架在护城河上,两头的铁钉打入泥土中,一队队辽军士兵飞奔而上,在城头上架起了数十架攻城梯。 第六百一十一章 血战保塞(下) 辽军使用的攻城梯是专门工匠制造,十分坚固结实,头顶还有两个巨大的铁制弯钩,将城墙牢牢钩住,很难将它斩断,辽军汉人也继承了辽军的悍勇,他们不顾一切地向城头攀去,但迎接他们的却是城头上的滚木石,一块块三四十斤的石头和三尺长的粗木如冰雹般落下,攻城梯上的士兵惨叫着摔下城去。m.x23us.com 数十架攻城梯都爆发了相似的激战,宋军士兵躲在马面城上,向两侧攻城的辽军士兵后背放箭。 一时间,城上城下箭如疾雨,密集的箭矢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呜’辽军大军号角声吹响,又有五千步兵杀了上来,使攻城辽军达到一万五千人,扣去各种伤亡,还有一万三千人不到。 攻城辽军渐渐集中在西南和西北两个角落,这里摆不开阵型,无论投石机还是弓箭弩箭,都比别处要稀少得多,辽军发现了这个弱点,都纷纷向两个角落集结。 三十余架攻城集中在这两个区域,轰!轰!两架反拉式攻城梯冲上去,抵端顶住了城墙,两边各有数十人一起拉拽长索,一架挂满了士兵的长梯竖起了起来,直接向城头靠去,这个反拉式攻城梯最大的优势就是减去了攀爬过程,一步到位出现在城头。 缺点就是笨重,而且需要一个借力点,一般是顶住城墙后,数十人一起向后拉拽。 这种反拉式攻城梯宋朝也有,但宋朝是大型攻城武器,安装了八个滑轮,用铁链拉拽,同时可以将三排四十余人送上城,要比辽国的攻城梯先进且强大得多。 宋军士兵早有准备,当这种反拉式攻城梯刚靠近城墙,数十根长矛一起戳去,最上面的三名士兵顿时被刺死,惨叫着摔下城去。 紧接着,十几只装满火油的陶罐砸了下去,陶罐碎裂,火油淋满攻城梯和士兵,几根火把扔下去,攻城梯立刻燃烧起来,梯上的二十几名士兵也跟着被点燃,纷纷惨叫着向护城河内跳去。 这时,西南和西北角已经聚集了近一万士兵,曹文静见时机已经成熟,便令道:“向西南和西北角发射铁火雷。” 三十几枚点燃的铁火雷被小型投石机接二连三地抛出城外,这种小型投石机的投射距离在百步左右,正好就是攻城士兵最密集之处。 “俯身卧倒!”城上有人大喊。 城头上的宋军士兵纷纷捂住耳朵蹲下,只听见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火光迸射,黑烟腾空,强大的冲击波和铁片铁钉向四面八方疾射,血肉横飞,肢体四射,凄厉的惨叫声被爆炸声掩盖住了,百步外的数百名骑兵也纷纷受到波及,战马倒地,骑兵摔倒,城墙也跟着晃动起来,攻城梯上的士兵全部坠落,整个城外被刺鼻的硝烟笼罩。 远处观战的辽军主将耶律昆平和骑兵们都惊得目瞪口呆,他们当然知道这是宋军的火器,但他们却没有见过如此强悍的火器。 耶律昆平毫不犹豫下令道:“鸣金收兵!” ‘当!当!当!’ 急促的钟声敲响,辽军如潮水般撤下,但让耶律昆平更加胆战心惊的是,只有六千余人撤回来,宋军三十几颗铁火雷竟然炸死炸伤四千余人。 事实上,真正被炸死的士兵只有一千余人,而绝大部分士兵都被震死的,这是铁火雷第一次用在宋辽战场上,辽兵们没有经验,如果能及时伏地,躲过冲击波的震荡,死亡人数恐怕会降低一半。 这次阵亡的大部分都是渤海籍士兵,他们站在后面,铁火雷正好落入他们士兵群中,死亡近三千人。 耶律昆平见士气低迷,不宜再战,他立刻喝令道:“全军撤回大营!” 在低缓的鼓声中,辽兵缓缓后撤了,撤去十里外的大营。 城头上的宋军顿时欢呼声响成一片。 王选有些兴奋道:“有铁火雷镇守城池,我们便毫不畏惧辽军!” 曹文静淡淡道:“铁火雷虽然是守城利器,但如果我们依赖他,一旦辽军找到了防御办法,铁火雷的威力就不会向今天这样大了。” “怎么防御铁火雷,将军知道吗?” 曹文静点点头,“范相公给大家说过,如果能抢在铁火雷爆炸之前匍匐在地上,及时用盾牌盖住身体,杀伤效果就会减少一半以上。” 王选叹了口气,“希望辽军不要那么快找到防御办法!” 曹文静笑了笑,他见敌军已远去,便回头令道:“出城清理战场,受伤的辽军汉兵可以救治,其他辽军一律杀死!” 城门开启,吊桥缓缓落下,两千名士兵奔了出去,清理有用的战利品,救治伤员,焚烧并掩埋尸体。 第一场攻城战,辽军以付出八千人伤亡的代价失败了,一只信鸽从城头腾空而起,向河间城飞去。 ......... 入夜,耶律昆平在大帐内有些焦躁不安,作为南院枢密副使,他已经明白今天宋军用的利器便是传说中的铁壳火雷,同时他也亲眼目睹了铁壳火雷的强大威力,一顿爆炸便将四千多辽军炸得灰飞烟灭,两万步兵只剩下一万两千人,下一步怎么办? 继续攻城,还是撤军?还是放弃保塞城,直接前往河间府和东路军汇合? 继续攻城,耶律昆平已经没有勇气了,他不知道城内有多少铁火雷,如果再来一百枚,恐怕步兵就会全军覆灭,这个巨大的风险他承担不起。 其实耶律昆平的本意是撤退,但撤退必然会遭到天子耶律洪基的严厉惩处,但如果不撤退,绕城前往河间府,那他的辎重就得全部放弃,这个脸他丢不起,主帅也不允许。 耶律昆平负手踱步几圈,他倒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然旷野无路,那就夯平一条通道出来,也就是十几里,绕城一圈,最多十天半个月就能完成,这样,辎重就能通过了。 ........ 次日一早,三万骑兵离开大营,向东北方向而去,保塞县北面几乎都是麦田,但已经空了一年,长满杂草,加上春天冰雪解冻,旷野里十分泥泞,走一步,稀泥就没过脚腕,耶律昆平考虑先用骑兵踏出一条道的轮廓来,再由步兵将它夯实。 想法虽然好,但实施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首先夯地的工具就没有,夯地一般是用木头,五六个人用绳子牵住木头一起向下砸,而宋军坚壁清野,方圆数十里内看不见一棵树木,拆除攻城武器来夯地,一是没有那么多粗木头,二是攻城武器被拆了后又怎么办?东路军还等着他们的攻城武器去支援呢! 耶律昆平还是想到了办法,用碎石子铺一条路出来,只要给车轮铺两条细细的长路便可以了,想到这里,耶律昆平立刻兵分两路,一方面令三万骑兵反复在原野里奔行踩踏,另一方面,他令三千士兵赶去南面十几里外的白龙岭采石,那是一座石头山,没有树木,只有大大小小的石头。 东城头上,曹文静远远望着三万骑兵向十几里外的官道奔去,他冷笑一声,回头令道:“点烽火!” 城头上的烽火台点燃了,立刻被辽军士兵发现,有人报告了耶律昆平,耶律昆平也愣住了,宋军点燃烽火是什么意思? 耶律昆平心中顿时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大地在颤抖,他猛地想到了什么,一回头,只见西面一条黑线正向他的大营杀来。 “不好!” 耶律昆平大叫一声,立刻喊道:“速令骑兵回援!” 他的三万骑兵在东面三十里外踏路,哪有这么快回来,而步兵又在十几里外整理路面,军营内的守军不到一千人,埋伏在外围的宋军骑兵抓住了这个极为短暂的时机。 一万宋军骑兵就埋伏在十里外,他们的任务是见缝插针,寻找一切机会摧毁敌军的辎重粮草等后勤物资。 十里同时也是辽兵探哨的边界,数百名探哨在十里外形成了一条人工防御线,一旦有异常发生,就立刻向大营送信。 保塞城的烽烟发出了信号,一万宋军骑兵骤然杀出,直扑辽军大营,眨眼间他们便冲进大营内,守营的一千士兵吓得四散奔跑,数百名工匠逃跑不不及,被宋军骑兵围住,斩杀殆尽。 宋军迅速点火,将帐篷、辎重和粮草全部点燃,随即又一阵风似地向南面杀去,去围歼采石的三千辽军士兵。 第六百一十二章 困兽之策 耶律昆平虽然一时疏忽,让宋军钻了空子,但他并没有头脑发热,让三万军队全部去追击宋军,他兵分两路,令一万五千骑兵南下去接应采石的辽军,另外一万五千骑兵则按兵不动。 辎重和大营被烧毁,倒绝了他铺路的念头,他可以直接率军绕过保塞城东去河间府。 一个时辰后,南面传来的消息,采石的军队被宋军包围,三千人几乎全军覆灭,辽军骑兵赶去时,三千人只剩下一百多名突围出来的士兵,其他士兵除了战死一千余人外,剩下的都投降了宋军。 耶律昆平无奈,只得率领军队向北撤退,他本来是想带着剩下的军队直接绕过保塞城,前往河间府,却遭到了将领们的强烈反对。 粮草辎重都被烧掉,每个人身上只有两天的干粮,根本就不够吃,战马也没有草料,更重要是他们还要跨过沙水和滹沱河两条大河,桥梁都被宋军拆掉,他们怎么过河? 耶律昆平也想通了这一点,他们除了撤回辽国外,还真没有别的办法了。 当天晚上,三万骑兵和九千步兵在距离边界约五十里的满水县休息,满水县是一座小县,城内百姓已经全部南迁,只剩下几百座空房子,稍微值钱的东西都被带走,粮食更是影子都看不见,房梁也被抽走,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 耶律昆平不敢夜间过边界,他担心宋军会有埋伏,便派出百余名探子北上去查探情况,大军又累又饿,进城后稍稍吃点干粮,给马匹也喂一点随身携带的豆饼,士兵们便倒头睡觉了。 五更时分,耶律昆平忽然被一阵骚乱声惊醒,他站起身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一名士兵赶来汇报,“启禀将军,有水淹进城了。” 耶律昆平顿时吓了一跳,追问道:“淹到什么程度?” “到膝盖左右!” 这时,他们的亲兵们也喊了起来,只见水已经淹过来了,他们铺在地上的羊皮全部被水淹没。 耶律昆平心中惶恐,连声令道:“立刻收拾北上!” 三万骑兵纷纷上马,步兵们更是惊慌,抢先冲出城门,城外已是一片汪洋,这时,十几名打探情报的骑哨奔了回来,急声禀报道:“宋军掘开了白沟,河水淹过来了,水势很大,将军快撤!” “北面的水有多深?” “大概齐人的腰部,现在还在上涨,而且宋军在龙尾镇那边挖了一道深沟,已经被河水淹没,我们很多弟兄都在那边陷入沟中失踪,不知道沟有多深?” 耶律昆平很清楚通道那边的地形,那边地势低洼,被水淹没后肯定过不去了,何况还挖了一条沟。 向西走是山地,就算人可以翻山而过,但马怎么办,总不能把三万匹都抛弃,向东走倒是可以去河间府,但又该怎么跨过几条大河? 但上涨的水势却不等他决策,转眼间便淹到大腿了,士兵们都恐惧得大喊起来。 耶律昆平无奈,只得咬牙令道:“向西撤离!” 三万骑兵和九千步兵没命地奔逃,向定州方向奔去....... 数月后,水势慢慢退去,但在宋辽之间却永久地形成了一座宽七里,长三十余里的狭长型湖荡,宋军便将这座湖荡称为龙尾荡。 ......... 辽军主帅萧韩奴率领五万东路军,从霸州渡过白沟,一路南下,直扑河间府,他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挡,直接杀到河间县城下。 和西面的保州一样,河间府也是坚壁清野,所有的房屋都被摧毁,树木被砍伐一空,二百多里看不见一处人烟。 这次宋军坚壁清野,是以黄河和滹沱河一线为界,虽然南面的树木不一定全部砍光,但人却毫无例外地全部南迁,有滹沱河和黄河防御,加上宋军强大的水军,相信辽军难以越过这条防御线。 滹沱河发源于太行山,从西向东流经真定府、定州、祁州、深州,在深州的饶阳转道向北,向北穿过河间府、莫州、雄州、霸州,最后流入拒马河,呈一条巨大的弧形,这便使辽军的西路军无法渡过滹沱河到河间府。 滹沱河河面宽阔,可以航行五千石的巨船,为了让滹沱河成为阻挡辽军南下的天然防御线,同时也成为运输的主力线,去年冬天,范宁便让朝廷动员了五十万民夫,利用一条废弃的小刘河,挖掘了一条长达五十里的人工河渠,这条人工河渠足足挖了三个半月,十天前才完工,战略意义极为重大。 之所以战略意义重大,是因为这条人工河渠将黄河和滹沱河连接起来,既可以使宋军北上的黄河船队通过它进入滹沱河,同时也阻挡了辽军骑兵南下。 唯一担心的就是冬天,冬天河水结冰,滹沱河和黄河就失去了防御作用,不过从滹沱河到白沟相距三百里,骑兵沿途需要补给,所以历史上,无论契丹人还是女真人南下,都需要一座大城作为后勤重地。 这就是辽军为什么要先攻下保塞城的缘故,有了保塞城作为后勤补给,然后无论是攻打河间城还是继续南下,都会从容得多。 当然,耶律洪基定下的战略是夺取河间府,将河间府作为辽军南下的后勤重地。 如果按照县城大小,河间县略逊真定县,但说到人口规模,它却是仅次于大名县的河北路第二大县,人口三十余万,县城周长四十余里,城墙高达三丈,高大坚固,城墙宽阔,城门厚重,号称河北北部第一坚城。 河间县内目前有驻军三万人,民兵五万人,同时也是河北宣抚署衙、征辽军军衙以及河北后勤军资营所在地,主帅范宁目前就在河间县城内。 辽军不仅是想擒贼先擒王,抓住范宁,而且河间县城光粮食就有八十万石,各种军资兵甲不计其数,还有数十万大军的军俸,白银一千万两,辽国通过城内的探子得到这些情报,怎么能不让他们垂涎三尺。 这天上午,范宁站在城头上远处北方的辽**营,三天前,辽军对河间城也进行了一次试探性的进攻,在损失了三千余人后,便停止了进攻,宋军在战斗中也没有使用铁火雷,而是用猛油烧毁了两百多架攻城梯,迫使辽军不得不收兵。 三天来,辽军再也没有发动对宋军的攻势,但范宁却很清楚,对方是在等保州那边的消息。 想到保州,范宁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保州那边的辽军是过不来了,他倒要看看,这支东路军怎么撤回去? 大宋水军已经封锁了白沟,浮桥也被烧毁,后勤补给被掐断,除非他们能攻下一座坚城,获得补给,否则他们最多只能支撑两个月。 辽军还是用传统作战方法来对付宋军,但他们的对手却是丢弃了传统战法的范宁,范宁充分利用了宋城强大的水军优势,又用坚壁清野的办法使辽军无法在宋朝境内获得补给,这便是辽军南侵渐渐演变成了困兽之战。 辽军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西面是滹沱河,南面是黄河和人工滹沱河,东面是黄河,北面是白沟,他们实际上被包围在一片约五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有河间县、任丘县、霸县和清水县四座坚城内有人口和粮食,但宋军驻兵却有十万人,另外还有一万五千水军和八百艘千石战船控制了几条重要河流。 这时,杨文广快步走到范宁身边道:“卑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请小范相公参考。” “老将军请说!” 杨文广道:“目前易县只有三千驻军,卑职建议出奇兵攻下易县,彻底打乱辽国的部署。” 杨文广之所以提出这个方案,是因为他们上午接到了杨贵的飞鸽传信,辽军主力都部署在平州一线,应对大宋水军的威胁,而西面易县驻军只有三千人,而且是以汉军为主。 范宁微微笑道:“攻下易县,必然会引来辽国的大举反扑,我们要考虑是否坚持得住?” 杨文广连忙道:“易县位于山区,县城本身就建在高处,用巨石砌成,坚固无比,易守难攻,县城百姓绝大多数都是汉人,生活贫困,只要我们把辽国贵族财富和粮食分给他们,相信他们会支持宋军,一旦我们占领易县后,可以通过易水向易县运送粮食,只要留足一年的粮食,我相信辽国收不回易州了。” 杨文广见范宁有点动心了,又立刻道:“只要相公同意,卑职愿率领手下一万军队北上夺取易县。” 范宁沉思片刻,既然保州的辽军过不来,那自己两万军守城就足够了,如果能趁虚拿下易县,倒真是一步好棋。 当然,这里面风险也很大,搞不好一万军会全军覆灭,范宁权衡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我可以接受你的方案。” 停一下,范宁又微微笑道:“我建议你再带十几名造门工匠一同前往易州。” 第六百一十三章 被迫放弃 此时萧韩家奴还不知道耶律昆平的军队已经西逃,他还在等待耶律昆平的消息,不过萧韩家奴已经生疑,他们和西路军只相距两百余里,整整四天过去了,为什么连一个报信兵都没有过来。m.x23us.com 萧韩家奴久久站在地图前不语,难道报信兵是过不了河?或者半路上遭遇宋军斥候,被干掉了? 想来想去只有这两个原因,之前他就给耶律昆平说过,无论胜负,在发动攻城后,都必须给自己一份详细的报告,他相信这份报告耶律昆平写了,也派人送了,担但就是到不了自己这里,那只有一个原因,送信兵路上出事了。 萧韩家奴心中有点焦虑,他想到了上午接到的一个情报,哨兵在西面的滹沱河中发现了宋军的战船,这个消息让萧韩家奴俨如当头一棒,他们之前制订战略之时将什么可能性都考虑到了,就唯独没有想到宋军水军会介入。 辽军渡河是用皮筏子连在一起,然后上面铺上木板,这种方法简单便利,可以很快搭建成一座浮桥,他们渡过拒马河就是这样过来的,但这种简易浮桥也有一个极大的弱点,那就是十分容易被破坏,没有宋军倒还好,可一旦宋军战船出现,他们的皮筏浮桥根本就不堪一击,一箭就能将一只皮筏子射爆。 如果宋军战船出现滹沱河上,那么西路军不就过不来了吗? 这时,大帐门口有士兵禀报:“启禀大帅,探子发现一支宋军骑兵出城,约万人左右,向西南方向奔去了。” 萧韩家奴一惊,不假思索地对旁边亲兵另道:“速令耶律干率一万骑兵去追赶,务必全歼这支军队。” “遵令!” 亲兵接过令箭便走,刚走到帐门口,萧韩家奴忽然喊道:“等一等!” 亲兵停住了脚步,萧韩家奴思索片刻,便摆摆手道:“取消命令,随他们去。” 现在是两更时分,他怕自己的骑兵在夜间南下路况不熟,落入宋军的埋伏,这很可能是宋军的诱兵之计,切不可大意了。 不过宋军战船出现却像一颗毒瘤在他后背滋长,令他坐立难安,他立刻令道:“令第一营探子速去拒马河打探,看看河上是否有宋军战船?” ......... 定州北部属于太行山余脉,延绵数百里的常山山脉便横亘在平原上,山势高峻陡峭,著名的狼牙山便位于其中,常山山脉便成了宋辽两国天然分界线,虽然山势陡峭雄伟,但也并非无路可走,山脉有很多断裂带,形成大大小小的山间峡谷,这些山间峡谷便是辽军杀入真定府的主要路径。 对于西逃的辽军也是一样,他们要想返回辽国,只有从这些山间峡谷中穿回去。 但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每一座山间峡谷内,宋军都在险要处修建了关隘,不光是防备辽军从北面打来,同时也防备辽军从东面绕来。 这次宋军备战,也包括了对定州和真定府各处关隘的修复和补充给养。 西路辽军一路西奔,次日便抵达了唐水河谷,这是定州五条山谷中最适合骑兵走的谷地,其他几条峡谷都需要攀爬一段山路,只有唐水河谷一路平地。 唐水河谷最宽处有十几里,最窄处不到一里,从这里到蔚州灵丘县大约有四十里路程,对于粮食已经快断绝的辽军而言,这也是唯一能拯救他们性命的路线。 军队中正好有几名常年往来唐水河谷的汉人,耶律昆平便命令他们为向导,带领大军北上。 此时正是中午时分,近四万军队在河谷内休息,吃完他们的最后一点干粮,很多士兵还跑到河里摸鱼虾,水流不深,只齐人的腰部,两边有大片麦田,不少麦田还长着麦苗,那是农民刚刚播种不久便南撤了,这些麦子便自己长出来,长得郁郁葱葱,正好便宜了战马。 三万匹战马进了麦田,不多时便将数百亩麦苗啃食殆尽。 耶律昆平命人将几名向导士兵找来,问道:“宋军的关隘在哪里?” “回禀将军,就在前面不远,最多五六里,转过弯就看到了。” 耶律昆平又一指不远处一座比较低缓的山坡问道:“翻过那座山坡,有没有可能绕过宋军的关隘?” 他不得不考虑很多现实情况,山上虽然树木很多,可以用来制造攻城梯,但他们的数百工匠已经被宋军杀死,很多必要的工具都没有,只能做一些最简陋的攻城武器,更重要是他们粮食已经断绝,如果不能在天黑前赶到灵丘县,士气和军心恐怕都会丧失殆尽。 耶律昆平从骨子里不想再攻打城池之类,宋军铁火雷给他带来的强烈震撼让他到现在还没有消退。 他满怀期望地望着几名向导,这座缓坡能不能不用攻城关隘便可直接绕过去? 一名向导道:“这边看起来很低缓,但北面却很陡峭,人可以牵着绳子爬下去,但马匹走不了。” “这边山峦的特点就是一边看起来很缓,但另一边却很陡峭。”旁边另一名士兵向导道。 耶律昆平有点恼火,他随即派一队士兵翻过山脊去确认几名向导的话,这种事情他必须要确认后才能相信。 又休息了大半个时辰,耶律昆平见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便起身令道:“休息得差不多了,全军集结,准备出发!” ‘呜’号角声吹响,近四万大军开始集结,很快便沿着河水西岸向北进发。 绕过一个大湾,峡谷忽然变得狭窄起来,就在前方数里外,一座高大坚固的关隘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种关隘其实是两座,北面一座,南面一座,中间是士兵的房舍和营帐,两边都是悬崖峭壁。 关隘下方有处月牙形的口子,河水便从下面流过来,为防止人从下面爬过去,里面还装了手臂粗的铁栅栏,旁边应该有一座小城门,但已经被巨石堵死。 简而言之,就算辽军攻下了这座关隘,也得搭梯子爬上这座足有四丈高的关隘。 关隘上方密密麻麻站满了宋军,足有千余人,个个手执弓箭,正冷冷望着辽军。 耶律昆平看得清楚,城头上竟然有三座投石机,他顿时打了个寒战,这么狭窄的山谷,辽军一起涌上去,如果铁火雷在人群中爆炸,攻城士兵一个都活不成。 “将军,这座关隘不好攻啊!” 一名大将低声道:“居然没有城门,而且城墙太高,攻城梯不行,必须用云梯,但我们没有云梯了。” 不是说没有高达四丈的杉木或者松木,就算没有,可以将两架梯子绑起来使用,问题不是出在梯子上,而是城墙太高,士兵还没有爬到一半,上面的滚木石,或者火油罐就砸下来了。 这时,一队士兵奔回来道:“启禀将军,我们已探查了山梁北面,确比较陡峭,人可以下去,战马不行。” “下去后是哪里?”耶律昆平又问道。 “在关隘北面的河谷内,距离关隘约十里左右。” 耶律昆平低头沉思片刻,他只得长叹一声,对几名大将道:“我们没有攻城武器,就算有攻城武器也难以抵挡宋军的铁火雷,大家都亲眼看到的,我们粮食已经断绝,晚上大家就得挨饿了,为了能突围成功,我考虑放弃战马,军队可以从山梁那边翻过宋军的关隘,大家的意见呢?” 众将面面相觑,一名老将道:“将军说得对,保存兵力才是最重要之事,至于战马,以后让宋朝加倍赔偿回来。” 众人纷纷赞成,但至始至终,没有人提出把战马杀死的建议,辽人对战马看得很重,就像亲人一样,就算不得不放弃,也不可能杀马,正如契丹老将所言,将来会让宋朝加倍偿还。 军令传下,众骑兵只得含泪告别的战马,四万大军离开了河谷,他们穿过一片树林,向远处低缓的山峦攀去。 这时,宋军发现了辽兵的企图,他们十分惊讶,却不敢掉以轻心,直到黄昏时分,为首营将得到了辽军出现北面十几里外山谷内消息,这才相信辽军真的弃马而走,他立刻对五名手下令道:“你们速去唐县,告诉张将军,这里有数万匹战马,请他立刻率军来收拾战马。” 五名士兵用绳子爬下城墙,翻身上了战马,向数十里外的唐县疾奔而去。 次日一早,唐县守将张蒙率一万宋军赶到了唐水河谷,很快,欢呼声响彻了河谷,他们竟然在河谷内缴获三万匹战马,这可是大宋前所未有的战利品。 第六百一十五章 占领易县 三名巡哨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偷袭的士兵用棍子打晕在地,宋军也秉承范宁的嘱咐,对汉军士兵尽量不杀,以活俘为主,当然,这也要看情况,不能迂腐,两军阵前,你不杀对方,对方就要杀你,那就是愚蠢了。 像偷袭城池这种情况则可以避免屠杀,飞虎队很快便发现了城头上的三十余名士兵都睡着城楼内,士兵们用竹管向城楼内吹进大量迷药,只片刻,三十几名士兵昏迷不醒了。 南城头上除了百名宋军斥候外,再没有别的士兵,这让宋军斥候们都有点惊讶,他们都没有想到易县的防御竟然是如此稀松,简直就是走过场,白白浪费了这么坚固高大的城池。 另外十几名士兵都在城洞内睡觉,这里避风、暖和、干燥,睡觉很舒适,仅次于城楼,飞虎队营将李建率领五十名斥候将最后十几名守军堵在城洞内,他们只得乖乖跪地投降。 一里外,杨文广目不转睛地盯着城门,城头上没有任何动静,他心中有点不安,难道是自己判断失误,飞虎队遭遇埋伏了? 不可能!杨文广告诫自己要冷静,耐心等一等。 就在这时,城头上出现了火光,城门开始缓缓放下,周围士兵激动得欢呼起来,杨文广狠狠一拳砸泥土上,他起身翻身上马,对手下高声道:“进城!” 一万宋军跟随杨文广迅速向易县城内奔去,片刻奔至城下,城门已经大开,营将李建在门口处等候,杨文广看见了李建,连忙勒住战马问道:“城内军营情况如何?” “辽军还在沉睡之中,但卑职担心一旦发生对军营进攻,恐怕其他三座城门的守军会逃走,要不要事先派军队在城外堵住他们?” 杨文广沉吟片刻道:“本来就是要让辽军知道,打乱他的后续部署,不用管几座城门,守军要逃走就随他们,集中精力把城中的守军解决了再说!” “遵令!” 李建带着宋军向城内军营奔去。 不多时,一万宋军已将军营团团包围,‘轰!’一声巨响,宋军士兵用巨木将兵甲库外墙撞开一个大洞,千余名士兵们冲了进去,占领了军营的兵甲库。 此时军营内的辽军士兵已经被惊醒,他们都十分茫然,兵器都不在手中,而被收在兵甲库中,三千多人赤手空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有宋军士兵高喊道:“我们都是汉人,不想杀自己兄弟,出来投降者将无条件释放回家,若负隅顽抗,将格杀勿论!” “我们投降!” 最近的一群汉军士兵举手跑了出来,立刻有士兵将他们押了下去,很快,又有士兵陆陆续续出来投降了。 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两千五百余人出来投降,但还有五百人左右没有动静。 “给你们最后的机会,再不投降,宋军将进攻,不会再接受投降。” 士兵一连喊了四五遍,军营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杨文广感觉有些不妙,向身后的长枪士兵摆摆手,数百名长枪手缓缓向军营内走去。 就在这时,军营内爆发出一声大喊,只见四五百人从营房中狂奔而出,手执木棍、椅子以及其他物品,不顾一切向兵甲库冲去。 兵甲库的宋军乱箭齐发,冲在前面的辽军士兵纷纷惨叫着栽倒,瞬间便射杀了一百余人。 杨文广也厉声喝令道:“冲上去,杀!” 数千长枪手冲了上去,剩下的三百余人吓得纷纷后退,不少人跪地求饶,数十名契丹士兵和将领挥刀冲了上来,契丹人就算睡觉也会随身带一把刀,他们不肯投降,想突围出去。 数百名长枪手一拥而上,乱枪刺出,契丹人纷纷倒地,只片刻,五十余名契丹将领和士兵全部被刺死,剩下的汉军士兵见大势已去,纷纷跪地投降。 他们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杨文广知道这些人虽然是汉人面孔,实际上已经是辽人了,留下他们只能是祸患,他们迟早还会杀回来,杨文广便冷冷下令道:“全部杀死!” 哀求也没有用了,在一片惨叫声中,最后三百余人全部乱箭射杀。 从军营出来,却只见李建带着士兵押送着一百五十余人走来,李建上前禀报道:“这些都是其他三座城门的守城士兵,他们不愿逃走,主动投降。” 杨文广点点头,“把他们和其他投降士兵安排在一起,天亮后释放他们。” .......... 天渐渐亮了,宋军已经控制了整个易县,他们也不是秋毫无犯,几乎所有契丹人的府宅都被士兵查封,契丹人和他们家眷都被送到军营暂时关押,杨文广毕竟是老将,他并没有屠杀契丹人的想法,而是给他们一点粮食,让他们自行离去。 易县虽然九成以上都是汉人,但并没有出现无数汉人欢天喜地跑出来欢迎宋军北上的情景,大街上冷冷清清,城内居民都十分恐惧,家家关门闭户,从窗缝和门缝向外偷看。 杨文广关心的是粮食,他带着几名将领来到易县仓库,易县一共有三座仓库,一座县库,一座州库,另外一座隶属于南京道,县库和州库都是地方粮库,粮食不是很多,县库内有两万石粮食,州库有七万石,基本上都是去年的税粮,还没有解押去南京道。 但隶属于南京道的粮库却是战备粮库,一共有十座仓库组成,主要是给进攻太原方向的辽军提供后勤补给,粮食二十万石,草料十五万担,还有大量兵甲物资,以及无数冰冻在地窖里的羊肉。 杨文广大喜,有这么多粮食,足够他的军队食用一年了。 这时,士兵押着十几名官员过来,州官是一名契丹人,吓得战战兢兢,面如土色,县令是一名汉人,三十余岁,倒是神情自若。 杨文广看了他们一眼,便道:“不要为难他们,放他们离去!” 十几名官员千恩万谢走了,县令却没有走,杨文广有点奇怪,问道:“我放你离去,你为何不走?” 县令淡淡道:“我是一县父母官,怎能丢下自己的子民离去?” 杨文广见他颇有担当,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孔然,就是易州人。” “你家人都在易县?” “正是!我妻儿父母都在易县。” “那你就留下,继续出任县令,不过不是辽国的县令,而是大宋的县令,能接受吗?” 孔然犹豫一下道:“可我是辽国进士出身!” 杨文广摆摆手,“以前你做什么我不管,我只关心你以后,只要你能兢兢业业做好县令,我自会向小范相公表你的功劳。” 孔然深深行一礼,“身为汉人,愿为故国效劳!” 杨文广心中跟随他来到县衙,只见县衙门口站着几十名长者,他们见孔县令过来,连忙上前围住他,“孔县令,官兵没有为难你吧?” 孔然抱拳对众人道:“各位乡亲,我现在还是县令,不过已经是大宋的县令了,感谢大家的关心!” “只要孔县令在,我们也愿意改旗易帜,回归大宋。” 孔然连忙把杨文广介绍给众人,“这位杨老将军,就是杨延昭之子,杨继业之孙,是一位宽厚的长者,大家有什么要求或者疑问可以向他提出来。” 杨家将的故事不仅在大宋广为流传,在燕山府也同样家喻户晓,众人听说这位老将军便是杨家将之主,顿时肃然起敬,一起行礼。 一名长者问道:“请问杨老将军,宋军是临时占领易州,还是永久占领?” 另一名长者也道:“杨老将军,契丹人和我们相居百年,大家平安相处,恳请老将军不要杀他们。” “各位请听我说!” 杨文广摆摆手道:“我告诉大家三件事,第一,我杨文广既然来了易州,就不会再离开,相信以我大宋的强盛国力,以及英明神武的年轻君主,大宋一定能夺回燕云十六州,这一天不会遥远了。 第二,大宋是仁义之军,不会滥杀无辜,对于城中的契丹人,我会放他们离去,不会屠杀他们。 第三,契丹人的财富和县仓库里的粮食,我会分发给全县百姓,从今天开始,易州的百姓将免税十年,这是大宋天子给大家的恩泽。” 杨文广说完,众老人都热烈地鼓掌欢呼起来。 第六百一十六章 进退失据 霸县的攻城战已经进入第三天,战场上硝烟弥漫,尸横遍野,充满刺鼻油烟气味,在进攻的第一天,辽军便吃了大亏,霸县守军在城池四周撒下了大量的淬毒蒺藜刺,使进攻的敌军措不及防,数百骑兵和一千多步兵被蒺藜刺刺穿脚底,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虽然小小的蒺藜刺还没有到杀人的境地,但它却给士兵心理造成极大的阴影,严重影响了士气,使士兵进攻时无法冲锋,小心翼翼走到城下时却遭到城头箭雨的迎头痛击。 两天时间三次进攻,辽兵都没有碰到城头便死伤惨重,损失士兵六千余人,攻城梯近三百架。 夜里,三万辽军骑兵不断地在霸县城东来回奔驰,将一袋袋土洒在通过从城墙的地上,他们要建几条新路,城头上,都统制王启功冷冷地望着敌军骑兵在不断向前推进,在他身边,三千名手执神臂弩的宋军士兵已严阵以待。 一旦敌军进入射程内,他们将毫不犹豫放箭,没有统一的命令,士兵们都是自由发挥。 这时,东北方向同时有近百名士兵放箭,城下传来一片惨叫和战马的嘶鸣,十几名靠近城池送土的骑兵被乱箭射杀,紧接着,宋军士兵不断放箭,不断有骑兵被射杀,伤亡无数。 萧韩家奴得到消息,他只得令道:“距离城池百步即可,不必深入。” 事实上,铺设新路也只是哄骗自己的士兵,去掉他们心中的影响,要知道城墙下面的蒺藜刺隔更多,他们怎么可能去除得掉? 三更时分,前方骑兵来报,十三条新路已经铺完,萧韩家奴随即下令收兵,等待天亮。 辽兵停止铺路后,城下彻底安静下来,不久,百余名士兵攀绳下城,又将大量的蒺藜刺撒在了新路上........ 天亮时,十几条新路出现在城东,士兵可以沿着这十几条新路冲锋,而不用担心再踩到蒺藜刺。 不过这十几条新路都是断头路,在距离城池约百步时便消失了,城头强劲的神臂弩在夜里射杀了三百多名骑兵,令其他骑兵都为之胆寒,不敢再前进一步。 ‘咚!咚!咚!’战鼓声敲响,三里外,数万辽军列队在旷野里,一万三千名步兵已准备就绪,盔甲鲜明,刀枪出鞘,杀气腾腾,他们携带着三百架攻城梯,不过他们不知道,三百架攻城梯已经是他们最后的攻城武器,四周又找不到木材补充,如果今天再拿不下霸县,他们将失去攻城能力了。 萧韩家奴拔出战剑,厉声喝喊道:“第一个攻上城头者,赏银万两,官升三级!” 一万三千步兵高声大吼,士气振奋起来,萧韩家奴战剑一指城头,“给我杀!” “杀啊!” 一万三千士兵大吼着冲向城头,巨大的战鼓声作响,激励着士兵冲锋。 辽兵士兵沿着十三条新铺的道路奔跑,确实没有了蒺藜刺的威胁,令他们士气高涨,但在距离城池还有一百五十步时,奔在最前面的士兵纷纷摔倒,抱着脚嚎叫起来,突然来变故使奔跑士兵的脚步停滞了,士兵们开始惊恐不安,他心里明白,前面士兵又踩到蒺藜刺了,根本就没有去除干净。 士兵的忽然停步使萧韩家奴勃然大怒,他很清楚会有这种结果,但他绝不允许士兵在这个关键时刻怯弱。 萧韩家奴立刻喝令道:“催促进攻,令刀斧督战,谁敢不前进,格杀勿论!” 惊天的战鼓声再次敲响,十三队骑兵飞奔而去,他们手执利刃,逼迫步兵向前冲锋,他们一连杀了数百名最后的步兵,士兵们再也不顾死活向前狂奔,很多士兵甚至拿昨晚被射死的骑兵和战马来铺路。 城头漫天的箭雨铺天盖地落下,进攻辽军士兵的盔甲和盾牌抵挡不住这强大的穿透力,纷纷惨叫倒地,但倒地的士兵却成了后面士兵的铺路石,很多受伤士兵没有死在箭矢之下,却死在同伴的无情踩踏之下,最后一百多步,却成了尸体铺成的道路,在壕沟上铺上长长的木板,辽军士兵终于攻到城下了。 城头上部署了八千士兵和三千民兵,霸州没有大型投石机,也没有床弩,但范宁临时给霸州送来了五十架小型投石机和三百枚铁火雷,并要求他们在最关键时刻才使用。 范宁给所有人都交代得很清楚,铁火雷只能作为一种震慑火器,在大战最关键时使用,一方面他担心使用频率太多,会使辽军找到应对铁火雷的办法,另一方面他不希望宋军产生对铁火雷的依赖,还是希望宋军通过不断的战斗提高战斗能力。 所以无论保塞县、河间县、易县还是霸县,宋军都不轻易拿出铁火雷,宋军可利用的守城武器很多,比如猛油、铁蒺藜、守城兵箭、神臂弩等等,只要使用熟练,一样能在防御中大放异彩。 就在敌军向城池奔跑之时,宋军便将数百只火油陶罐扔下城,使城下流满了猛火油,当辽军越过壕沟,将一架架攻城梯搭上城头,宋军将无数支火把抛下城,城下的猛火油迅速燃烧起来。 箭矢如雨,火焰高炽,攻城的一万余辽军伤亡越来越大,但萧韩家奴却没有任何撤军的想法,他下令道:“继续催战!” ‘咚!咚!咚!咚!’震天的战鼓声再一次激烈敲响。 很多准备回撤的士兵看见杀气腾腾的刀斧手督战队,只得又调头向城墙冲去,死的人太多,尸体铺满了城下,蒺藜刺对步兵的威胁已经解除,但对骑兵依旧威胁很大,城外旷野里不光有大量的蒺藜刺,还有无数陷马坑,坑中有削尖的木棍等着马蹄踏入。 由于骑兵无法介入,导致攻城辽兵没有了掩护,强大的箭雨使辽军伤亡越来越大,士兵攻不城头,火焰却越来越猛,城下的熊熊烈火将一架架攻城梯吞没了,整个城上城下都弥漫着刺鼻的焚烧尸体的焦臭气味。 最后一架攻城梯也因为承受不住烈火而烧断了,没有了攻城武器,城下的辽军变成了一个个箭靶。 萧韩家奴见已经无法再攻城,只得长叹一声,“撤军!” ‘当!当!当!’撤军的钟声敲响,辽军兵败如潮,五千余名辽军士兵不顾一切地向后撤退。 在长达两个时辰的激战中,辽军伤亡超过八千人,最后只剩下五千三百余士兵退回了本阵,城下的大火还在焚烧,三百余架攻城梯被烧成了木炭。 城头上响起一片欢呼声,最终宋军以不足五百人的伤亡代价赢得了第三场攻防战的胜利,累计全歼辽军达一万两千余人,取得了霸州守城战的重大胜利。 三万余辽兵士兵退到霸县以东二十里外的渡口,在那里扎下了大营,辽军的自救已经失败,进退失据,除了粮草还能支持两个月外,其他各州物资都丧失殆尽,现在除了等待辽国的救援,他们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第六百一十七章 捷报回京 天还没有大亮,数百名等在广场上的官员都在窃窃议论,上朝时间已经过了,但紫微殿的大门却始终没有开启,让众人感到不解。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时,一名殿中当值官快步走到台阶前,高声道:“传官家口谕,今天略微感恙,朝会取消,请大家各自回官房。” 原来官家生病了,众人纷纷围住富弼问道:“富相公,官家没有什么事情吧?” 富弼呵呵一笑,“我估计是官家太兴奋了,昨晚一夜没睡,所以感恙了,大家不用担心。” 听说官家兴奋得一夜未睡,众人七嘴八舌问道:“相公,有什么好消息吗?” “我也只是略知一二,昨天晚上,小范相公的军报送到了,听说宋军防御反击,杨文广老将军率军攻占了易州。” 易州都是山地,只有易县一座大城,宋军攻占了易县就等于攻占了易州。 听到这个消息,广场上的官员都忍不住欢呼起来,这时,当值官员上前对富弼道:“官家请富相公和其他几位相公去文清殿!” 富弼点点头,又对众人笑道:“我估计中午《信报》的消息就登出来,大家再耐心等等。” 富弼又派人去招呼几名相国一声,他便快步向文清殿走去。 不多时,文彦博、王安石、司马光、吴充四名相公都赶到了文清殿,文清殿是天子赵顼休息读书之处,今天他感恙,就只能在文清殿接见几位相公。 五人稍坐了片刻,只听侍卫高喝:“陛下驾到!” 五人连忙站起身,几名宦官先进了殿门,后面赵顼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确实看起来像感恙的样子,精神不太好。 “参见陛下!” 赵顼摆摆手,“各位相公请坐!” “谢陛下!”众人都坐了下来。 赵顼在自己的位子坐下,又喝了口热茶,苦笑道:“昨晚看了小范相公的军报,太兴奋了,结果不小心受凉,今天的朝会也参加不了。” 富弼笑道:“微臣也听到一些消息,好像杨文广将军率军攻占了易县?” “这只是好消息之一,还有两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赵顼按耐不住眉梢的喜悦,急于把最新战报给众人分享,“辽军西路军在付出两万人的惨重代价后,丢弃战马,翻山越岭逃回了蔚州,这是其一,第二是辽军东路军损兵折将,已被围困在白沟以南,两支辽军已损失四成兵力,士气极为低迷。” 赵顼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取出范宁的战报交给众人,众人迅速看了一遍,都大喜过望,富弼赞许道:“小范相公没有令我们失望,思路清晰,措施得当,充分利用我们的优势和辽军的劣势,这一战对于振奋大宋将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文彦博微微叹息道:“之前我还反对他的坚壁清野,现在看来是很有必要的,正是坚壁清野的坚决贯彻,才有辽军的孤立无援和寸木难寻,没有了攻城武器,没有了渡河工具,这支辽军现在就只剩下投降和饿死两条路了。” 王安石沉吟一下道:“这里面,我觉得需要注意两点,第一,辽国肯定会来救援,能不能顶住辽国的救援,就看范相公怎么部署兵力,第二,一旦辽国无法渡河,那他们必定会大举进攻易县,以求用易县的宋军来交换河北的辽军,尤其是第二点,一定要让小范相公充分支援易县,切不可大意。” 赵顼点点头,“王相公说得对,朕已送口谕给河间府,让范相公注意这一点,夺取易县固然是好事,但守住它才更加关键,朕也认为一万军队太少,希望范相公增兵易县。” 停一下赵顼又笑道:“当然,朕只是建议,具体要不要增兵,由小范相公自己权衡决定。” 富弼将战报还给赵顼,又问道:“陛下召集我们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商议?” “正是!朕有两件事想和各位商议一下,第一是修改民兵律法之事,范相公提出所有青壮男子都必须加入民兵役,不肯加入者交免役钱,这个法案修改推行到哪一步了?” 负责此事的王安石起身道:“回禀陛下,修改法案已经制订完毕,现在正在朝中征集意见,尽量使它完善,最迟一个月后交给知政堂讨论,再交给陛下核准通过,然后推行到各州,争取今年上半年完成此事。” 赵顼点点头,“这件事要抓紧,不要拖延,另外一件事,关于南大陆移民,朕把方案稍微修改了一下,各位看一看。” 赵顼将方案递给了富弼,富弼看了看修改的方案,竟然是划出七千户到干将岛和莫邪岛,这让富弼眉头一皱,“陛下,干将岛和莫邪岛是私人岛屿,性质和吕宋各小岛的一样,吕宋各小岛都是自己募民开发,为什么干将岛和莫邪岛要特殊对待?” 赵顼负手走了几步,缓缓道:“这件事朕考虑了很久,朕觉得范相公说得对,对于海外各州,距离和时间会渐渐使它们和中央王朝产生疏远,只有文化和血统才能海外私人岛屿千年后还依旧认同中原王朝,如果我们在人口上处处限制海外私人岛屿发展,它们很可能会引入异族,比如日本、三佛齐等等,几百年后,海外岛屿生活的都是异族人,汉却变成了少数,那这些海外岛屿还会认同自己属于中原王朝吗?这不就是辛辛苦苦给异族人做了嫁妆?” 众人都默默点头,富弼有些羞愧道:“陛下深谋远虑,目光长远,是微臣见识浅薄了。” 赵顼笑了笑道:“这也是朕看到民兵之事才想起来,之前小范相公给朕说了一件事,干将岛上发现了食人族,是从其他小岛迁移过来的土著,他很担心干将岛人口增长太慢,无力阻止食人族的到来,他其实是在向朕求援,这次他在河北立下大功,朕总需要表示表示吧!” 众人听说‘食人族’三个字都有点毛骨悚然,富弼点点头道:“这件事微臣会交代给海外经略府,请陛下放心。” 文彦博在一旁道:“还有就是蒸汽船,据说反应非常好,去吕宋府只要五天时间,到南大陆只要二十天时间,而且运载量很大,冬天也能正常航行,臣建议要加大蒸汽船的推广,在朝廷成立机械局,专门用于蒸汽机的推广和研制。” “这个建议不错!知政堂尽快拿出方案来。” 众人又商议片刻,这才告辞离去了。 王安石却留了下来,他的心情不太好,他在九个月试点推行的青苗法和保甲法反响并不好,今年春天,数千名从三个县赶来告状的百姓堵住了宣德门,严重影响了官员上朝,在朝中引起了掀然大波,其结果是三个县的知县被免职,青苗法和保甲法受到了朝野内外的强烈抨击。 连范宁也从河北写来奏折,他指出一个没有得到朝野广泛共识的变法决不能仓促推出,它会导致朝野分裂,导致大宋激烈的内耗和党争,不利于大宋的长治久安,他强烈建议暂时搁置青苗法和保甲法。 范宁的奏折在报纸公开登出,也在朝会中宣读,得到了朝野的广泛赞成,他并没有指责青苗法和保甲法的好或者不好,但冷静指出了没有得到共识便推出变法的严重后果,那就是朝野分裂。 各家报纸也纷纷刊登大臣的实名文章,指出青苗法和保甲法在九县试点后所引发的种种弊端。 一个是保甲法使九个月试点县都大面积出现了非法的保衙,导致百姓去年的税赋多交一成,作为保衙的运行费用,引起百姓的强烈愤慨。 其次便是青苗法的强制担保条款使得乡村富户纷纷抛售土地,使自己达不到担保条件,也导致大量富农地主进京告状,宣德门事件就是由他们引发。 朝野广泛的反对,连天子赵顼也动摇了,其实王安石也明白,海外殖民给大宋带来巨量财富,大工坊的兴起使权贵对于土地的兴趣大减,兼并土地已经被遏制住了,很多变法失去了紧迫性和必要的社会基础。 范宁极力主张的改良思想渐渐被大宋的统治上层接受,这让王安石深感无奈。 ‘冗官、冗兵和冗费’,压迫大宋近百年的三冗随着海外的开发而渐渐缓解,冗兵也随着民兵法的推广而得到解决。 不过王安石认为,就算保甲法和青苗法暂时被搁置,那自己还可以在冗官和冗费上进行一些变革。 赵顼看了看他写的报告,王安石提出的第一个新变法是恢复三省六部九寺制度,把三司权力归还有司,取消诟病已久的京官制度,王安石在报告中指出,京官制度导致贵门子弟垄断京官名额,寒门子弟无望,大量胸怀锦绣的才俊因没有机会转正而蹉跎一生。 赵顼沉思片刻道:“这件事让朕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赵顼已经没有去年刚登基时的冲动了,他已经深深制度了大宋官僚机构的盘根错节,知道改革官制涉及了太多人的利益,虚实合并后,虚官怎么安置,实官又怎么安置,到底权力归实还是归虚,还有取消京官制度,又怎么安置每年大量的进士和太学生,朝廷哪有这么多位子来安置他们? 这一刻,赵顼非常渴望能召回范宁,好好向他请教一番。 中午时分,京城各大报纸纷纷在头版头条登出了河北大胜,宋军夺取易州的消息,顿时在京城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京城内到处可以听见鞭炮的噼啪声,各家酒楼、茶馆爆满,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谈论着河北战局,大宋百年来,大家第一次感觉到他们距离收复幽州是如此之近。 第六百一十八章 增兵易县 尽管辽军已进退失据,困在包围圈内,但各城宋军却始终按兵不动,表现得十分平静,河间县也是一样,士兵严密的站岗放哨,城内居民生活秩序照旧,城外粮食已经没有种植了,但家家户户都在房前屋后种起南瓜,在一些空地种满了蔬菜。m.x23us.com 虽然仓库里粮食充足,但城内还是实行了粮食配给制度,每人每天可以得到半升米,每月一斤盐,餐饮业基本上都停顿了,只有几家茶馆照常营业,同时兼卖酒水,新酿酒已经没有了,都是以前留下的陈旧。 其他诸如杂货铺、绸缎铺、布店、质库、牙行等等,都还继续营业,商业还维持着一个最低程度的内循环。 这天上午,范宁和往常一样乘马车在街头巡视,二十几名士兵护卫着他,他原本是要骑马,但众人却坚决反对,主要是河间府的辽国探子还没有找到,大家都认为范宁骑马危险太大。 刘奎的压力很大,他虽然在京城的反间做得很成功,但河间府却很不顺利,明明知道城中藏有辽国的探子,但就是找不到,这些探子停止行动后,就和普通百姓无异了。 马车在宽阔的白塔大街上行走,这条大街是南北主干道,街道两边分布着大量的商铺,不过一般以上都关了门。 大街上人来人往,秩序井然,马车在经过南北和东西两条大街交汇的十字路口时,忽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直扑范宁的马车,一名骑兵率先发现,他大喊一声,挥枪向黑影刺去。 ‘当!’黑影一刀劈开了长枪,微微落在马车上,周围士兵一阵大乱,纷纷挺枪刺向黑衣人。 黑衣人一个翻身,躲过了众人的枪刺,身体挂在马车边缘,准备从车窗钻进马车,就在这时,一柄长剑从马车内闪电般刺出,速度太快,黑衣人措手不及,被一剑刺穿了左肩,黑衣人惨叫一声,奋力抬手用毒弩射向范宁。 但已经来不及,此时范宁早已用盾牌挡住自己要害,车窗里伸出一只绣花大鞋,狠狠一脚将黑衣人踹飞出去,毒弩也失去了准头,射向天空。 士兵们一拥而上,将刺客按倒在地上,只见从马车里跳出一名身材高大的女道士,手执一柄带血的长剑,正是剑梅子,她是范宁的贴身保镖,只要范宁出门,必然会贴身保护,这么多年都没有出事,今天却被她立了大功。 剑梅子却没有走开,她站在车顶,警惕望着四方,她担心第一个刺客只是诱饵,把士兵们调开,再来第二次刺杀。 “官人,你不要下来,这里不安全!” 剑梅子喊了一声,正要起身下车的范宁又不敢动了。 他乘坐的马车是特制,车厢包裹了一层厚厚的铁片,用神臂弩也难以射穿,唯一的漏洞就是左右车窗,所以在后排座位上又隐藏了两面铁板盾牌,一旦发现危险,可以迅速将两面盾牌拉出来,挡住身体两边,这样射进车窗的毒箭也被盾牌挡住了。 剑梅子查看了片刻,她感觉四周还有危机,便对士兵们喊了一声,“赶紧离开这里!” 几名士兵很遗憾站起身,那名刺客已经喝剧毒自尽了, 众人带着刺客的尸体迅速离开了大街,护卫着马车返回了军营。 消息被严密封锁,有人通报了刘奎,刘奎迅速赶来,他一脸歉疚对范宁道:“卑职无能,没有能能及时抓获辽国探子,以至威胁到相公的安全。” 范宁摆摆手,“你不要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去,这件事责任不在你,不过你可以查一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卑职这就去查。” “不用去查了。” 剑梅子走进大帐,“我已经发现了刺客的落脚处。” 范宁大喜,“剑姐怎么发现的?” 剑梅子淡淡道:“有两拨刺客,黑衣人只是个诱饵,一家酒馆内还有一人用弩箭瞄准了车门,只要官人下马车,他会立刻射出弩箭,这才是真正的刺客,我没有惊动此人,等他离开后,我便跟上去,发现了他的落脚处。” 刘奎连忙问道:“请问剑道长,落脚处在哪里?” “平度药房!”剑梅子淡淡说出了四个字。 ......... 平度药房是河间府的四大药房之一,不过其他药房都在开业之时,它却出人意料地关门停业了,门口贴出告示说是药材储量不足,大家也能理解,也就没有人去追究它真正停业的原因了。 就在范宁遇刺短短一刻钟后,两千名士兵从四面八方将平度药房团团包围,三百名手执盾牌和短矛的飞虎队士兵翻墙进了药房。 正好一名伙计走到院子,一眼便看见了翻墙进来的士兵,伙计顿时惊恐大喊起来,“宋军来了!宋军来了!” 一句话便暴露了他们的身份,三百名宋军士兵立刻将房内扑去,十几名伙计吓得趴在地上。 “分头去抓!” 营将大喊一声,三百名士兵分成十几个小组去抓捕辽国探子。 ‘砰!’几名一脚踢开了掌柜门。 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正在房间里焚烧文书,两名士兵冲上去一脚踢翻炉子,将中年男子扑倒在地。 这时,从里屋射出一支弩箭,一名士兵躲闪不及,被一箭射中左肩,外面的三十余名士兵大怒,一起向房间放箭,只见一阵惨叫声,一名大汉身中十几箭,倒地而亡。 很快,三十余名辽国探子被押出了院子,宋军士兵开始全面搜查药铺,很快便发现药铺地窖藏着五百副兵甲,盔甲、战刀、长矛、弓箭一应俱全。 根据口供,城内还藏有两百名辽国士兵,分散各地。 范宁随即下令全城戒严,抓捕辽军士兵,到次日天亮时,藏在客栈、民居和寺院中的两百名辽国潜伏士兵全部被抓获,他们显然是准备里应外合,夺取河间县,但宋军防守严密,夜里也是严防死守,使他们无法和外面的辽军取得联系。 一旦宋军防守稍稍松懈,他们便会抓住机会,刺杀范宁也是他们想制造混乱,趁机和外界联系的一种手段,怎奈刺杀失败,又被剑梅子反破了局,全军覆灭。 ......... 就在河间县抓捕探子的同时,一支五千人的军队在雄州渡过了白沟,进入易州境内,迅速向易县方向行军。 这支军队是来自任城县的五千驻军,奉范宁的命令紧急支援易县的杨文广,这是狄青给他的建议,当然,天子赵顼也希望范宁增兵易县,只是天子的手谕此时还没有送到。 狄青的担心还是有道理,杨文广不可能在易州动员民夫参加守城,这里面有可能藏有居心叵测之人,不但不能动员民夫,还得分兵监视城内,这就会导致守城兵力不足,范宁接受了狄青的建议,令五千军队支援易县。 杨文广占领易县已经五天了,他通过向百姓分发粮食以及契丹贵族的财物,渐渐笼络住了城内汉人的心,不过他想征集部分民夫协助守城时,易县县令孔然却劝他最好不要用城内的民夫,城内百姓虽然是汉人,但已归属辽国百年,一旦辽兵大举来攻,他们很难把握自己的立场。 出工不出力还是轻的,就怕临阵倒戈,那时哭都来不及。 杨文广深以为然,便放弃了招募汉人民夫的念头。 这天上午,杨文广在城头上巡视,从时间上来说,辽帝应该已经知道易县失守的消息,那么最迟三天后,攻打易县的辽军就会到来,他一次又一次检查各项防御,同时也期待着辽军的到来。 “老将军,快看那边!” 有士兵指着远处大喊,“好像是军队!” 杨文广向易水东南方向细看,果然看见一条长长的黑线正向易县方向而来。 “敲响警钟,所有士兵上城。” ‘当!当!当!当!’ 警钟声大响,一队队士兵冲上城头,刀剑出鞘,严阵以待。 一刻钟后,远处的军队慢慢走近了,有士兵忽然道:“是大宋的黄龙旗!” 大家都看得清楚,这支军队竟然打着宋军的黄龙大旗。 杨文广厉声喝道:“不可大意,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城门!” 对方或许是前来支援的宋军,但也可能是辽军前来诈城,不过诈城一般都在晚上,现在是白天,他心中着实有点疑惑。 片刻军队来到了城下,一名大将上前喊道:“杨老将军,末将奉小范相公的命令前来支援。” 杨文广顿时认出来,是任城县统制马蔚,这不是辽军诈城。 他立刻回头喝令道:“速开城门!” 第六百一十九章 御驾亲临 一个个不利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到辽国上京,东路军被困,西路军损兵折将,战马全部丢弃,易县被宋军偷袭占领。x23us.com 辽帝耶律洪基再也坐不住,率领二十万大军赶赴南京道,这天上午,耶律洪基的大军抵达了幽州城外。 二十万大军铺天盖地,旌旗遮天蔽日,号角低沉,金鼓齐鸣。 南京道留守耶律枫率领一班官员出城迎接天子到来。 众人在耶律洪基战马前跪拜行大礼,耶律洪基冷冷问道:“局势可有进展?” “启禀陛下,局势依旧,卑职已派人去和萧韩家奴联系,还是因为宋军封锁了拒马河,他们无法撤退,而宋军实行坚壁清野,树木全部被砍光,他们得不到攻城武器的补充,现在束手无策。” “难道就没有送资源给他们?” 耶律枫一脸为难道:“微臣是打算搭建浮桥,但只搭到一半就被宋军战船用火烧毁了,微臣又在拒马河中投下五十架攻城梯,但悉数被宋军战船捞走。” 耶律枫很无奈,他所有的办法都想过了,但都没有用,宋军封锁了整个拒马河,而不是某一段,但事实上,能够搭建浮桥的河段只有三处,这三处都被宋军云集。 耶律洪基重重哼了一声,“易州那边情况呢?” “易县依然被宋军所占,城内契丹人都被放了出来,所以微臣没有急于去攻城,等陛下到来再作定夺。” “一帮没用的废物!” 耶律洪基狠狠骂了一句,又对耶律枫道:“你调两万军给耶律昆平,让他率五万大军攻下易县,朕给他十天时间,若不能将功赎罪,一并处斩!” “微臣遵令!” 耶律洪基随即下令在城南扎下大营,他则带着三千士兵进城,进驻南京行宫。 耶律枫却跟了进宫,他在耶律洪基身后道:“微臣还有事情禀报。” “什么事情?” “京城探子搞到了一枚失效铁火雷,从西京那边送过来。” 耶律洪基听说搞到了铁火雷,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可曾研究过?” “启禀陛下,因为只有一枚,弥足珍贵,所以微臣请陛下过目后,再进行研究。” 耶律洪基比较满意他的慎重,便点点头道:“拿上来,给朕看一看。” 片刻,一名侍卫抱上来一只木箱子,从箱子里小心翼翼取出一个黑黝黝的黑球,外形扁圆,上面戴着一只木壳杯帽,耶律枫取下杯帽,露出了一簇像辫子一样的火绳。 耶律洪基前前后后看了半晌问道:“这铁壳火雷有多重?” “微臣特地称过,二十八斤。” 耶律洪基眉头一皱,“不是有情报说,宋朝的铁壳火雷重达五六十斤吗?” “陛下,情报说的应该是最新的铁火雷,宋朝已经改进过了,而这枚铁火雷的编号靠前,应该是最早一批,早期的铁火雷,已经失效了,所以要运回鲲州销毁,我们的探子就在运河鲲州环节搞到这一枚,别的机会根本没有,看守得格外严密。” “原来只是一枚失效的铁壳火雷!” 耶律洪基眉头皱了一下道:“这有什么意义?” “陛下,我们不懂,但火药匠懂,交给他们,他们应该能仿制出铁火雷,若陛下想要现成的铁火雷,等攻下易县,应该能看到。” “易县会有?” “一定有!” 耶律洪基缓缓点头,“这样说起来,朕倒是很期待了。” ......... 易县城内,杨文广陪同马蔚了解城内的情况,按照范宁的任命,马蔚将出任他的副将,虽然两人都是统制将,但杨文广资历要老得多,而且官阶也比马蔚要高,自然是杨文广为主将。 不过马蔚属于边军系统,驻守河北边境二十年,对辽军比较了解,所以杨文广对他也比较客气。 “这边是军粮库,目前我们有军粮三十万石,按照我们一万五千人来算,平均每人二十石,足够我们食用两年。” “怎么会有这么多粮食?” 马蔚有些惊讶道:“据我所知,易州是山区,并不是产粮之地。” 杨文广微微一笑,“这里是辽军攻打代县雁门关的后勤重地,囤积了大量粮草物资,光弓箭就有四万副,兵箭四十万支,还有盔甲长矛数万套,出乎我的意料。” “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把民兵也武装起来?” 杨文广笑得有些勉强,他沉吟一下道:“城内百姓一共是一万九千四百人,其中老弱妇孺就占了一万两千人,剩下的七千余人,四十岁以上的不考虑,再去掉两千人,四十岁以下的青壮男子只有五千人,说实话,我不但不能用他们做民兵,还得派一两千人监视住他们。” “为什么?” 马蔚惊讶道:“他们都是汉人啊!” “他们首先是辽国百姓,辽国统治这里一百多年,里面至少一半人把自己当做辽人了,虽然也有不少人心向大宋,但是我区别不出来不,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用他们,以免出现战场上倒戈。” 说到这,杨文广长长叹口气,“人心难测啊!” 马蔚默然无语,片刻他又问道:“之前的战俘呢?” “都放了,本城的让他们回家,不是本城的,都放他们出城回家,留下他们其实也是个负担,杀了不现实,那只有放了最好。” “卑职明白了。” 就在这时,急匆匆跑来一名探哨士兵,急声禀报道:“启禀老将军,辽军来了!” 杨文广顿时精神振奋,他终于盼到敌军到来了。 他立刻笑道:“走!看看去。” .......... 反攻易县的战争终于来临,五万辽军从东面杀来,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包围了易县,大军扎下了连营,四周被营栅包围,灯火通明,彻夜不眠。 辽军主帅正是从唐水河谷率军弃马逃回蔚州的耶律昆平,他正好带着三万军队,耶律洪基又调给他两万军队,使他军队重新达到五万,夺回易县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耶律昆平头上。 耶律昆平本人却高兴不起来,这不是他想要的差事,他想去东京道打女真人,据说辽军占据着优势,可是攻打宋朝军队,耶律昆平心中没有一点底,偏偏又是该死的攻城战。 耶律昆平骑马在四座大营内巡视,两千多名工匠和数千士兵正在忙碌的装配大型攻城武器,主要是云梯、巢车和投石机。 这次从幽州调来的两万军队都是步兵,一万汉军和一万渤海军,他之前的三万骑兵也变成了三万步兵,这就意味着这三万人也要投入到攻城战中。 耶律昆平停住战马,远远眺望着数里外的易县,易县地势高,首先士兵冲锋就是一种仰攻,大型攻城器更是行走艰难,以低攻高,从来都是攻城战的大忌。 如果他没有时间限制,他就用围困法,将城内宋军困上两年,可惜啊!天子只给自己十天时间,耶律昆平只觉担子沉重到了极点,他长长叹息一声,转身回大帐去了......... 在夜色掩护下,城外几支辽军探子正在观察地形,确定进攻方向,黑影匆匆,士兵们不断地在旷野里奔跑。 这时,有士兵‘啊!’一声惨呼,旁边几名士兵连忙跑上去,只见这名士兵踩进一个坑里,一支竹签刺穿了他的脚背。 ‘陷马坑!’几名士兵面面相觑,他们下脚顿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又有一名士兵痛苦地呼喊一声,只见他倒在地上,正在脱靴,借着月光,大家都清晰地看到鞋底钉着一样东西,蒺藜刺。 .......... 大帐内,耶律昆平正望着地图发呆,辽国对易县很了解,甚至有它的构造图,但又有什么用?构造图只会告诉他们,易县是用大石砌成,坚固异常,城门也是用铁皮包裹着厚厚的木头,光铁门栓就有八个,除非用大型攻城槌,否则别想撞开。 这时,一名大将匆匆走进来对耶律昆平道:“将军,探子有重要情报!” “让他进来汇报!” 不多时,一名探子首领快步走进大帐,单膝跪下禀报道:“启禀将军,我们在城外查看地形的探子发现铁蒺藜和陷马坑,有弟兄踩入陷马坑受伤。” 说完,他将一只木盒子呈上,耶律昆平心中一惊,连忙接过木盒子细看。 木盒子里是一颗四针刺蒺藜,中间是一个铁疙瘩,四周有四根长约一寸的刺,不管怎么扔,都会有一根刺朝上,刺上隐隐呈蓝色,显然淬过剧毒。 “就发现了一个吗?”耶律昆平问道。 “目前就发现了这一颗,是在三百步线左右发现,陷马坑也是!” 耶律昆平只觉一阵头大,这颗蒺藜刺绝不会是从前留下来的,显然是刚刚部署,只发现一颗,并不代表只部署了一颗,肯定大量撒了,只是他们没有发现而已。 “这怎么办?” 旁边副将萧七望低声道:“这件事传出去会影响军心,不如什么都别说,明天试探攻打城池,问题实在严重再想办法处理也不迟!” 也只能这样处理了,耶律昆平想到天子只给自己十天时间,他哪里还有时间去慢慢盘查地上的铁蒺藜和陷马坑,最多是增加伤亡,先进攻再说,他必须要把一个坚定明确的态度交给天子,或许天子会看在他攻城态度积极的份上,放过他这一次。 “这件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他交代了周围众将,随即命令道:“明天由一万汉军攻打东城!” 这是必然的,最苦最累最危险的事情,都是汉军先上,然后是渤海人和其他民族,然后是奚人,最后才轮到契丹人,民族歧视在辽国已经成为惯例。 ......... 次日一早,战鼓声轰隆隆敲响,东大营营门大开,一万汉军列队从军营内走出,号角低沉,不断有人高喊口号,在他们身后是数十辆云梯,被健牛拉拽,还有五架巢车,巨大的车轮轰隆隆推动前进。 这里毕竟是辽国境内,辽国各种资源容易调用,南京道有大量的战略储备物资,这一次给了攻打易州的辽军巨大的支持。 夺取易州的战事终于打响了。 第六百二十章 易县初战 低沉有力的战鼓声‘咚!咚!’敲响,一万士兵簇拥着巨大的云梯和巢车缓缓而行,但走到一半时,云梯和巢车都难以继续,易县下面便是斜坡,云梯和巢车的重心太高,尤其是巢车,推上斜坡极容易倾翻。 耶律昆平怒道:“云梯和巢车给我拉上去。” 辽兵无奈,只得鞭打健牛,死命地将巢车和云梯缓缓拖行。 城头上,七千宋军已严阵以待,杨文广冷冷望着加快速度奔来的辽军士兵,他回头令道:“滚木准备!” 宋军准备了数万段粗短的木头,每根滚木至少重五六十斤,这是杨文广从西夏人那里学来的一招,从高处向下抛滚,滚木绝对是一个大杀器。 辽军在激烈的战鼓声中,呐喊一声,向城池狂奔而去,进入了四百步线,一般而言,进入四百步线就意味着进入城头的打击区了,床弩之类都会在这时候发射。 就在数千人奔过四百线后,便不断有人惨叫着摔倒,有人踩到了蒺藜刺,有人踏中了陷马坑,踩到蒺藜刺只是刺破皮肤,但踏中陷马坑却受伤严重,直接被竹签刺穿脚背。 不过易县的蒺藜刺不能和霸县相比,霸县撒了二十万枚蒺藜刺,而易县只撒了三万枚,但陷马坑却做了上万个。 虽然给进攻士兵带来心理阴影,但在进攻战鼓的督战之下,进攻士兵没有停留,还是继续奔跑。 杨文广眯眼望了望渐渐靠近的巢车,他当即下令道:“投掷滚木!” 两名士兵一组,抬起滚木奋力抛了下去,滚木沿着斜坡向下翻滚而去,最前面的士兵发现滚木铺天盖地砸来,吓得他们纷纷趴倒地上,滚木从他们头顶飞掠过来,后面很多士兵躲闪不及,纷纷被滚木砸中。 而没有砸中士兵的滚木则继续向斜坡下翻滚,拉拽着巢车和云梯的数百头健牛当即被砸得骨断筋折,失去了拉力,几辆巢车晃了晃,轰然向后摔倒,士兵发一声喊,四散逃跑,但还是有人逃跑不及,至少有数十名士兵被倾翻的巢车和云梯压在身下,当场毙命。 “停止!”杨文广一扬手,止住了巨木攻击。 当敌军趴下后,巨木攻击的杀伤效果就明显减弱,如果能配合守城兵箭,倒也是一种很好的辅助手段。 “兵箭准备!”杨文广又随即下令道。 数千名弓箭手站在后方严阵以待,事实上,宋军用铁蒺藜和陷马坑并不是针对攻城步兵,而是针对辽国的弓骑兵。 辽国的弓骑兵实力强大,他们在高速中射箭,完全能压制住城头宋军投掷滚木,所以在辽军骑兵攻击范围内部署蒺藜刺和陷马坑就很有必要了。 至于弓箭手,他们在城头后方以及城内向空中射箭,辽军弓骑兵的箭矢影响不到他们。 辽军士兵如潮水般奔跑,越奔越近,不断有人踩中铁蒺藜和陷马坑栽倒,但大队辽兵还是渐渐靠近了城池,进入七十步了。 杨文广立刻令道:“投掷滚木!” 千余士兵抬起滚木,第一批五百余根滚木抛下城去,它们翻滚着,向冲击而来的辽军士兵砸去,辽军士兵措手不及,滚木砸进了密集的人群中,顿时将辽军士兵砸得骨断筋折,头骨碎裂,数百名士兵被砸翻,紧接着第二批滚木又迎面飞来,回过神的士兵纷纷趴在地上。 杨文广立刻下令,“射箭!” 随着一阵清脆的梆子声敲响,城头上五千士兵同时放箭,密集的兵箭迅速形成一片黑云,飞向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如雨点般落入敌军之中,顿时响起一片惨叫声。 趴在地上被箭矢射中的概率更大,一时间,辽军伤亡惨重,很快,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兵箭又迎面飞来,箭如疾雨,使进入兵箭射程内的五千辽军士兵死伤极其惨重,几乎完全幸免无事的几乎没有,差不多人人带伤,阵亡超过两千余人,伤三千人。 辽军顶不住了,掉头飞奔,只见铺天盖地的滚木在后面追赶,不断有士兵被滚木从后面砸倒,士兵们狂奔出数百步,才脱离了滚木的袭击范围。 耶律昆平在后面看得胆寒,宋军一人未伤,他们却伤亡四五千人,归根到底是宋军居高临下,拥有最有利的地形,易县怎么可能攻得下来? 副将耶律枫低声道:“据卑职所知,易县依山而建,全靠山上的一股泉水,如果能把这股泉水断掉或者引走,不出十天,易县守军就得投降。” 耶律昆平大喜,立刻找熟悉易县的两名将领来询问,一名将领道:“山上确实有一股泉水流入县城,上面是悬崖,引走不太可能,如果走到山顶上,把泉眼堵住,倒是可行的方案。” 耶律昆平立刻令耶律枫率五百人上山去堵泉眼,这是一个釜底抽薪的狠招,其实也是易县最大的弱点,他地势较高,而水往低处流,在水源上就容易被敌人抓住把柄。 果然,当天上午,从山上流进城内的一条溪流忽然消失了,易县的水源被掐断,尽管易县有一点备用水,冰窖里也有大量冰块,但这些都无法长久维持一万五千士兵和近两万士兵的饮水问题,最多维持七八天。 易县的第一个危机不期而至。 .......... 夜里,杨文广带着百余人站在城北的沟渠前,后山的一条溪流通过这条沟渠进入城门,由于城北外山势险峻陡峭,敌军无法过来,宋军倒没有担心水源被断。 但现在溪水却消失了,城北却没有敌军,说明辽军找到了水源,将水源堵住了。 杨文广神情格外凝重,这次是他大意了,忘记了易县长期被辽军占领,辽军比他更了解这个县城的弱点,杨文广心里明白,一旦水源真的断绝,他们只有突围一条路了。 马蔚低声道:“老将军,趁敌军没有准备好,今晚就突围吧!只要过了易水,敌军骑兵就无法追击我们了,我们至少能保全八成的兵力。” 易水就在城南十里外,尽管敌军是骑兵,但他们只要隐蔽,完全可以奔过十里才被敌军发现,应该说马蔚的建议不错,今晚突围的话可以成功。 但问题在于,他们就这样甘心放弃好容易才夺取的易州? 杨文广沉吟半晌,又问旁边县令,“孔县令,没有别的办法了,比如我们可以打井之类。” 孔然黯然摇摇头,“别开玩笑了,下面是土层不错,但再下面却是石头,我当了四年县令,从未听说过易县可以打井取水。” 杨文广又想了想,对马蔚道:“你先集结军队,我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马蔚领令去了,杨文广又派出数十名士兵去城内打听,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获得水源。 整整一夜,杨文广难以入睡,这个打击来得太突然,他们占尽上风,却被敌人釜底抽薪而翻盘了。 杨文广站在城头注视着远处的辽军军营,军营内也一样灯火通明,看来辽军也一样彻夜等待,等待自己率军突围。 马蔚快步走上前,提醒杨文广道:“老将军,已经五更时分了,再不突围恐怕就晚了。” 杨文广看了一眼远处的辽营道:“辽营也是彻夜未眠,说明他们已经有所准备了,你觉得易水河边不会有他们的伏兵?” 马蔚愣一下,随即又道:“但无论如何,早突围总比晚突围要好,一旦敌人大军杀至,恐怕我们连突围都难了。”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而来,躬身道:“老将军,有个老者说,别处还有水源。” 杨文广顿时大喜,急忙问道:“老人现在在哪里?” “在北城那边!” 杨文广和马蔚连忙赶了过去,只见十几名士兵跟着一名老者在寻找什么? “就是他吗?”杨文广走上前问道。 都头连忙道:“就是这位老丈,他一早出门正好遇到我们,他说以前这水源也断过了,但他们挖井解决了。” 杨文广一怔,下面是石头,能挖井吗? 他走上前问道:“老者,下面能挖井吗?” 老人点点头,“别处不能,但有一个地方能。” 他捋须道:“三十年前水渠也断流过,我们在城内打了几百口井,都失败了,但在一个地方打井成功,水就出来了,这山里可不光一条小溪,还有暗河,都是相通的,泉眼被堵了,那么暗河的水量就会增大。” 老者指了指路中间,“我没记错的话,就是这里,挖开后下面应该有块石板,石板下面应该是我们挖的井,可能有点堵塞了。” 杨文广立刻令人挖开道路,下面果然发现了一块石板,把石板掀开,出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杨文广大喜,又调数百名士兵一起来挖掘,次日中午时,挖了一座三丈宽,一丈深的大坑,又挖了数尺,挖开了一座石洞,只见一股泉水从石洞里喷涌而出。 坑里士兵连忙向上爬,周围的士兵激动得互相拥抱,忍不住高声欢呼起来。 第六百二十一章 造桥之战 河间县,一份紧急鸽信送到了范宁的案头,鸽信是由幽州杨贵发来,向宋军汇报了幽州最新情况。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看了情报对狄青微微笑道:“辽国发布了购船悬赏令,狄帅怎么看?” 狄青淡淡道:“说明了三个问题,一是完颜洪基很清楚东路军的困境,他要急于解救,第二个问题,说明辽国官府没有船,但民间有船,辽军希望能把民间的船征集上来,第三个问题,说明易县安然无恙,否则耶律洪基就会用易县的宋军来和我们交换。” 范宁点点头,又问旁边的判官章,“先生的看法呢?” 章微微欠身,“卑职赞同狄青的见解,不过卑职再补充一点,似乎辽军还没有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的想法。” “为什么不想谈判?” “或许是面子放不下来,也或许是辽帝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觉得辽军能解决东路军目前的困境。” 范宁负手走了两步道:“你是说,他们有把握能突破宋军战船对白沟的封锁?” “卑职觉得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一方面就是相公所说的,他们感觉自己有把握能突破宋军战船的封锁,另一方面,就是他们想用易县的宋军战俘来交换东路军。” 范宁沉吟良久,他见站在一旁的刘奎欲言又止,便笑问道:“刘参军有建议吗?” 刘奎躬身道:“卑职建议派出骑兵船,可以随时把斥候放到北岸,探查辽国大军的动向,这样,他们从哪个方向渡河,我们就能提前掌握了。” 骑兵船就是能运载骑兵的大船,一般至少是五千石的战船,宋军有不少,但白沟上没有,范宁点点头,“可以采纳!” 他对又对众人道:“现在东路军目标也很明确了,他们就驻扎在白沟南岸,也不再乱跑,死死守住他们的一点粮草,等候救援,说明他们和耶律洪基的有着密切的联系,估计是派人泅水过河,这才是耶律洪基掌握着局势的关键原因,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加大情报投入,加大白沟上的船只数量,最好能彻底封锁江面,连报信人都过不去。” .......... 范宁做出了最新部署,在原本五百艘战船封锁白沟的基础上,又投入了三百艘千石战船,使白沟上的战船达到八百艘,另外又投入五艘五千石的骑兵船,每艘船运载五十名骑兵,二百五十名骑兵在白沟北岸上了岸,分成五队北上,去探查辽军主力的情况。 三天后,白沟上的宋军战船得到消息,十万辽军正浩浩荡荡向霸县北岸杀来,同来的还有耶律洪基的座驾,这是辽帝御驾亲征了。 与此同时,辽军在南京道各条河水流中收集到一百多艘小船正从四条河流内向白沟驶来,宋军的三百艘的战船也迅速在霸县附近集结,准备狙击辽军的渡江。 十万辽军在两天后抵达了拒马河北岸,大军在北岸扎下了长达数十里的连营,一百艘小船不敢进入拒马河,直接由军队从陆路运来。 耶律洪基御驾亲征,骑马在北岸巡视,数百名侍卫簇拥保护着他,耶律洪基眺望白茫茫的大河,河面上清晰可见宋军的战船,耶律洪基暗暗叹了口气,宋军从来都是大军和辽军对战,这一次不知怎么醒悟过来了,居然知道用战船来封锁拒马河,辽军太依赖骑兵,不重视水战,这一次他们有得苦头吃了。 这时,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耶律洪基一回头,只见十几头健牛拉拽着一只巨大的平板车过来,上面放在两艘小船,这让耶律洪基眉头紧锁,畏惧宋军到这个程度了吗?居然连船只都要从陆路拉拽过来。 旁边陪同耶律洪基的兵部尚书耶律崇光忽然道:“陛下,为什么一定要用船只为底座,用木排不行吗?我们用巨木钉成木排,放在水中连起来,不也是一座浮桥?这样就用不着到处去征集船只了。” 耶律洪基也觉得有道理,他回头向主将耶律文德问道:“这样可行吗?” 耶律文德躬身道:“陛下,用排筏的办法也考虑过,因为排筏比较浅,河水很容易溢上浮桥,人过浮桥没有问题,但战马容易受惊,它们碰到水就不肯前行。” 耶律崇光反应极快,他眼珠一转又道:“既然排筏嫌浅,那就做大木箱子,和船一样高,这样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耶律洪基又望向耶律文德,耶律文德苦笑一声道:“用木箱子那不如直接用大型皮筏子,崇光尚书,问题不在用什么渡河工具,而是我们拿什么和宋军战船抗衡?” 耶律洪基有点恼火了,他重重哼了一声,“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那朕要你们这些文武大臣还有什么用?” 他脸沉似水地拨马而去,耶律崇光摇摇头,对耶律文德道:“你把陛下惹恼了吧!陛下御驾亲征,就是要行动的,你却总说不行,又拿不出一个好办法,陛下当然生气,依我看,先行动再说,多失败几次,总会找到成功的办法。” 说完,耶律崇光也快步走了,将耶律文德一人愣在当场。 这时,一名大将道:“大将军,卑职倒是有点想法。” 耶律文德精神一振,连忙道:“你说,有什么好办法?” “大将军,我们搭建浮桥无非两个目的,一个是把对岸的东路军接应回来,一个是给他们送木头,其实不用考虑骑兵问题。” “不行!” 耶律文德立刻否定这个建议,“怎么不考虑骑兵,难道又要让他们丢掉几万匹战马逃回来?” 另一名大将道:“用木箱子搭建浮桥也不错,至少我们可以随时补充,然后用铁链子锁住木箱子,在木箱上装一些尖锐的木桩,宋军战船也未必敢直接撞上来。” 又有一名大将道:“士兵多带一些沙土,宋军用火油攻击,我们随时用沙土掩埋,在部署弩军和宋军对抗。” 再有一名大将道:“再多用一些大木头堆在浮桥前,使宋军战船没法直接撞上浮桥,说不定还会倾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方案便渐渐形成了。 耶律文德当即令数千名工匠制造大木箱,一夜之间,工匠们便造了数千只大木箱,又在木箱两边安上尖桩,大木箱十个一组,用铁链将箱子连在一起。 但严峻的考验却是在如何安装这些浮桥,宋军不可能等他们安装后才动手攻击,更不会允许他们从容部署。 甚至他们第一步都很难完成。 安装浮桥的第一步是要在北岸和江心洲之间拉两条长索,将浮桥固定在江面上,它就像造房子的大梁,没有大梁支撑,房顶很容易坍塌,搭建浮桥也是一样,没有两根长索固定,浮桥就无法稳定在水面上,很快会被河水冲垮。 当然,还有另一个办法,那就是在水中打木桩,拒马河靠近岸边附近可以打木桩,但河中心水太深,河底水流湍急,难以打桩,所以他们才用牵绳的办法。 几名士兵牵着绳索刚刚抵达江心洲,一艘大船便疾驶而来,船上乱箭齐发,几名士兵无处躲藏,纷纷中箭身亡,长索也被宋军士兵斩为数段,辽军的牵绳方案彻底失败。 但箭已上弦,不容不发,辽军牵绳失败,他们只得改用打桩,先固定最初的一段大木箱后,中间部分的固定则由士兵划船来协助,虽然水力很大,但大木箱之间是用铁链子相连,最多让浮桥变形,而不容易被冲走。 只用了一个时辰,辽军士兵便在沿岸二十丈处打下了两排一百二十根木桩,铺设了三十口大箱子。 耶律洪基见打桩有效,立刻令道,“再继续打桩!” 数百名士兵又继续在木箱前方打桩,用长达数丈的松木,一头削尖,深深插进河底淤泥,两名力士在上方用巨锤打击,使木桩一点点深透河底。 出乎辽军意料的是,居然在河中央也能打下木桩了,这个发现使辽军上下大为振奋,加快了打桩速度,次日上午时分,一座长达一里的浮桥已经将北岸和江心洲连接起来。 第六百二十二章 两地激战 就在这时,一艘五千石的巨船从西面轰隆隆疾驶而来,这是宋朝专门用来撞击的大船,船体极为结实,船头装了一个三角形的生铁撞头,可以轻易将一艘千石战船撞为两段。顶 点 x 23 u s 更重要是,这是一艘蒸汽机船,后面装了一个巨大的明轮,不需要水手划船,本身就具体强大的前行动力。 船只忽然拉响了汽笛,‘呜’巨大的汽笛声将岸边上辽军士兵吓得纷纷后退,耶律洪基急得大吼,“阻止它!” 但没有人能阻止这艘大船的狂进,站在浮桥上的士兵纷纷向两边逃窜,只听‘轰!’一声巨响,船只将木箱和木桩撞得粉碎,撞开一个长达十余丈的缺口。 数十名士兵纷纷落水,但这艘大船过去不到一里,又开始掉头,从东面再次向浮桥撞来,靠近江心洲一段的浮桥被撞成三截,近百名士兵落水。 在第三次撞击后,辽军耗费一天一夜时间搭建的浮桥就只剩下靠近北岸的最初一段,其他长达一里的浮桥都消失了。 耶律洪基脸色铁青,他咬牙道:“朕就不信拿宋军战船没有办法?” 他厉声道:“全民动员,给朕拦河筑坝!” 这是最后也是最有效的一个手段,筑一座石坝中间留一个几丈宽的口子,让河水不堵,最后只要在缺口上搭几块桥板,对岸的辽军就能过来了,甚至拒马河也从此不再是辽军的阻碍。 只是筑坝需要时间,至少要数十万人忙碌一个月才能完成。 但在辽国天子眼中,天下百姓皆为蝼蚁,他这个时候绝不会爱惜民力。 耶律洪基随即下旨,在南京道征集三十万民夫,动用畜力五十万头,在二十里外的浑凌山采石前往拒马河拦河筑坝。 .......... 易县的攻城战已进入到第九天,宋军始终封锁寻找到水源的消息,以至于耶律昆平等到第八天时才终于忍无可忍,下令大军强攻城池。 处理契丹军外,汉军、渤海军、奚军都上了阵,耶律昆平又派出一千名刀斧手在后面督战。 战鼓声隆隆,三万大军攻势如潮,宋军再次祭出了巨木阵,数千根巨木铺天盖地砸向辽兵,辽兵伤亡惨重,但又不得不继续狂奔,在伤亡数千人后,数万辽军士兵终于攻到城下,城头箭如雨下,攻城士兵不断中箭倒地,但攻城军的基数太大,数千人的伤亡影响不到军队进攻,一架架攻城梯搭上了城头,不计其数的辽军如蚂蚁般向城头攀去。 ‘呜’低沉的号角声吹响。 五千辽军骑兵向城池疾奔而去,他们在疾奔中张弓搭箭,密集的箭矢向城头射去,这些骑兵也不断踩中铁蒺藜或者陷马坑摔倒,但没有影响到辽军强大的攻势。 投掷巨木的士兵不断中箭,使巨木阵被压制住了,攻城士兵头顶一松,他们立刻加快攻势,开始有士兵攀到城头,和城头的宋军士兵激战在一起。 杨文广见城下黑压压的士兵密集如潮,连土地的颜色都看不到了,他知道时机已成熟,立刻令道:“准备铁火雷!” 宋军推来了五十架小型投石机,迅速固定在城头,十名士兵推动绞盘,铁制的投兜下方有铁钩,一根绳索勾住了它,绳索的另一端则扣在地上的铁钩内,这时,只要剪断绳索,投石机就会投射出去。 两名士兵将五六十斤重的铁火雷放进投兜内,一名士兵拧掉帽子,用火折子点燃了火绳,火绳迅速燃烧,到红色刻度线时,火长大喊一声,“放” 拉绳被剪断,投石机猛地将铁火雷抛射出去,射程大概在百步左右,根据经验,如果严格遵循发射规则,铁火雷要么在头顶上爆炸,要么落地即爆。 五十架投石机几乎是同时发射,五十颗黑漆漆的铁球向城外抛去,耶律昆平一眼看见了铁球,他惊得闭上了眼睛,用手塞住耳朵,他最担心的武器终于又来了。 “轰!”“轰!”“轰!” 城外响起了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城头上除了和敌军激战的士兵外,其余士兵纷纷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大地在颤抖,城墙在晃动,敌军的惨叫声被淹没了。 冲击波向四面八方荡去,一时间硝烟弥漫,黑烟笼罩了大地,一百多架攻城梯悉数被冲击波震倒,攻城梯上的数千辽军纷纷坠地,很多士兵都受了重伤。 杨文广却没有犹豫,再次下令道:“再射!” 他们这次带来一千颗铁火雷,一次才用掉五十颗,足够他们使用。 很快,第二轮铁火雷被抛射下城,五十颗铁火雷滚进了密集的人群中再次爆炸了,肢体横飞,碎肉四溅,数千辽军被炸死或者震死,即使没有死,铁火雷爆炸后迸射出的数千淬毒铁钉射进身体内,也会对人体造成严重的伤害,使之轻则丧失战斗力,重则丧命。 紧接着第三轮铁火雷射来,爆炸声震聋了耳朵,城下再无站立之人,黑烟彻底笼罩了战场。 三轮铁火雷爆炸使辽军伤亡一万余人,加上之前的巨木阵和兵箭杀伤,三万辽军伤亡过半,彻底将辽军士兵吓得魂飞魄散,爬起身便不顾一切地向回奔逃。 耶律昆平长长叹了口气,宋军看样子水源并没有断绝,又拥有铁火雷这个大杀器,就算军队伤亡殆尽也攻不下易县,自己怎么向天子交代? “实在攻不下易县,看来我只有向天子请罪了!”耶律昆平黯然对众人道。 一名大将劝他道:“将军,今天其实已经快要攻上城头,不如尝试一下三面攻城,将军队分散,铁火雷的杀伤力就没有那么强大了。” 另一员大将也道:“才攻城两场,军队还有三万余人,这样恐怕很难向天子交代,卑职也建议继续攻城。” 耶律昆平的心腹大将萧九重低声道:“卑职仔细观察了宋军铁火雷,发现第一次杀伤力最大,第二次减弱,第三次伤亡人数最小,为什么会有这个结果,主要原因在于第三次爆炸时,大部分士兵都趴在地上,这是不是说明,只要能及时卧倒,就能有效抵御铁火雷的进攻。” 在大将们的劝说下,耶律昆平有点动心了,看来自己的攻城部署是有点问题。 “好吧!明天再继续攻城,尝试三面攻城!” 当天晚上,大营彻夜通明,工匠们在连夜赶制攻城梯,当天快亮时,五百架攻城梯已经准备就绪。 次日天光大亮,辽军大营内再次战鼓声大作,除了三千士兵和伤兵看守大营外,其余近三万大军全部押上,除了北城外,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向易县发动了全面全面进攻。 ‘咚!咚!咚!’战鼓声震天敲响。 耶律昆平挥剑大喊:“攻下易县,第一个攻上城头者赏黄金千两,官升三级!” “杀啊!” 三万士兵呐喊着向三面城墙冲去,如波涛汹涌,攻势如潮,城头上一万三千宋军严阵以待,数万根滚木已准备就绪,一场更加残酷的大战拉开了序幕。 第六百二十三章 噩耗连连 河间县,范宁站在刻板地图前沉思不语,他神情有些凝重,耶律洪基征发数十万民夫在拒马河上修筑大坝确实出乎他的意料。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怎么阻止辽国修筑大坝,范宁也一时没有好办法。 “大家都说说吧!想到什么说什么?” 范宁对十几名将领道:“大家集思广益,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方案。” “我先说两句!” 统制张商上前一步,向范宁抱拳行一礼,沉声道:“既然辽军是想解除东路军的困境,那我们能不能赶在大坝修建完成之前全歼东路军?” 狄青也笑着点点头,“张统制的思路不错,据我所知,辽军没有筑营,就地驻扎数千顶大帐,全靠上千名探哨在外围巡视,这很容易出事,不如我们主动出击,诱敌出战。” 判官章也道:“不如双管齐下,一方面用战船拖延辽军修筑大坝,另一方面出兵围歼东路军,如果有可能,出兵黑水,直捣契丹人老巢。” 大将魏旭接口道:“说到水军,卑职倒想起来觉华岛上的水军,他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机,在辽西走廊上修建坚城,退可以回海,进可以切断燕山府和辽阳府之间的联系。” 范宁点点头,他见刘奎似乎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便笑道:“大家先退下吧!让我再考虑考虑。” 众人都各自回营,范宁这才问刘奎,“参军想说什么?” 刘奎缓缓道:“卑职有两个建议,第一,支持女真人以及草原上的乌古部和敌烈部抗辽,扰乱辽国后方;第二,我们是该利用耶律乙辛这步棋了。” .......... 所有人都退下了,范宁独自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需要把思路理清楚,尽管大家说得没有错,但凡事有轻重缓急,他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要把事情分开去做,当务之急,还是要阻止辽军修建水坝,诱杀辽国东路军也有必要,支持女真以及草原诸部,收买耶律乙辛的前期事务也可以准备起来。 想到这,范宁转身令道:“速请章判官和刘司马来见我!” 当天晚上,章和刘奎乘船离开了河间府,两人分领了不同的任务,刘奎是去平岛,再去辽阳府,之前攻克辽国东京时,宋军便在辽国东京城建立了一个情报网,刘奎需要得到情报网的帮助前往上京。 而章是去鲲州,再从鲲州跟随大军前往鲸州,在鲸州建立一个补给基地后,然后船队进入黑水,一方面是清剿契丹人老巢,另一方面是支援女真人抗金。 码头上,范宁对章道:“支持女真人也要有条件有选择性的支持,我们不能扶起狼,将来又引来虎,完颜家族是女真人的英王,此家族不可留,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完颜家族都要给我灭掉,我们支持海东路的石显部落以及熟女真。” 章有些不解道:“我听说辽国现在主要攻灭完颜部,应该支持完颜部抗辽才对。” 范宁摇摇头,“此事涉及图谶之语,极为机密,长白山中有‘完颜兴,辽宋灭’的天碑,女真部可以利用,但不可壮大,女真五部,让石显家族取代完颜家族,率领女真人抗击辽国,这一点极为重要,宁可辽军直接灭掉女真,也绝不可擅自让完颜部兴起,你记住了吗?” 章见范宁神情凝严峻,他便点点头,“卑职记住了!” 范宁又对刘奎道:“耶律乙辛贪财好权,野心勃勃,就像我今天说的那样,我们可以先把耽州给他,以示诚意,只要辽国灭,准他率契丹余部取高丽建国,或者把鲲州给他,由他任选其一。” 范宁倒不担心耶律乙辛会生什么妖蛾子,历史上,耶律乙辛就暗中和大宋有勾结,他岂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刘奎点点头,“请相公放心,卑职一定会见机行事,通好耶律乙辛。” 两人上了船,范宁在岸上向两人抱拳送别,“任务重大,就靠两位使君了!” 两人站在船尾向范宁行礼,船只渐渐远去....... 白沟的筑坝工程已经开始了,在白沟北岸,搭建起了一座巨大的棚子,棚子里的碎石堆积如山,数百名工匠已经在河中打下了五十丈长的木桩,木桩十分密集,由两层组成,一根挨着一根,宽约一丈,形成一道水槽,大量的石块、泥土和木头就倾倒在这水槽中,夯实后就形成了水坝。 大部分民夫负责采石和运输,数万民夫用独轮车将一车车泥土碎石倒入河中,五天时间,便形成了一道十丈长的水坝。 三更时分,岸边的大量民夫依旧在忙碌不停,这时,几艘宋军战船出现在数里外的江面上。 水面上很快出现了数十只小舢板,这种小舢板就像江南乌棚船的缩小版,通身漆黑,只能容一人乘坐,上面还有防水乌棚,但小舢板上却没有士兵。 数十名水鬼推着小舢板向数百步外的水坝游去,在三百步处停下,一名水鬼游在最前面,距离水坝还有五十步时,水鬼用小船上的火折子点燃了火绳,奋力将小船向堤坝推去,他随即有个猛子扎进水里,迅速向江心洲方向游去。 火绳已经烧进乌棚内,火星消失,堤坝上的士兵没有发现小船靠近,就在小船刚刚靠拢河坝,小船迸射出了一道红光,轰然爆炸了。 小船上的铁火雷是原有铁火雷的增强升级型,重一百二十斤,威力极为强大,是攻城炸船最强悍的火器,宋军用它来炸水坝,也毫无压力。 河面上腾起数丈高的水柱,乱石横飞,硝烟弥漫,巨大爆炸声惊动了岸上的辽军大营,所有在睡猛中的士兵都被惊醒,耶律洪基起身走出大帐问道:“是什么声响?” 侍卫指着河边方向道:“启禀陛下,好像声音是从河面传来。” 耶律洪基眉头一皱,难道是宋军的火器? 这时,河边方向又再次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耶律洪基心中一惊,他立刻意识到,这一定是宋军使用铁火雷炸坝了。 他立刻喝令道:“调一万弓弩手去河边放箭,阻止宋军继续炸坝!” 他话音刚落,第三次和第四次爆炸再次传来。 耶律洪基心急如焚,他翻身上马,催马向大营外奔去,数百名侍卫吓得纷纷上马,追了过去。 爆炸声接连不断,几乎一波刚平一波又起,炸了整整十二次,爆炸才终于平息下来,二十余丈长的水坝已经无影无踪,近百名士兵和数十名民夫被炸死,岸上也爆发了内乱,数千民夫趁着混乱之机逃走。 耶律洪基带着数千人奔到河边,耶律文德单膝跪下向他禀报道:“启禀陛下,是宋军铁火雷所炸,来得非常隐秘突然。” 说完,他将一块铁皮呈上,“这是飞上岸的铁火雷皮,请陛下过目。” 耶律洪基没有接,他催马来到岸边,向江面眺望,只见江面已经平静了,远处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任何船只的身影,但他们用了几天时间堆积而成的二十余丈长的大坝已经消失。 耶律洪基回头问道:“大坝水下部分还在不在?” 耶律文德一脸为难道:“卑职已派士兵看过,水下的木桩都被齐根炸断,碎石和泥土都铺倒在河床上,大坝算是全毁了。” 耶律洪基心中恼火之极,重重哼了一声道:“重新开始筑坝,夜间必须派皮筏子在两边警戒,不准再出现大坝被炸掉的事情,否则,你这个主将就不要再当了。” “微臣遵旨!” 耶律洪基调转马头返回大营,进了大帐他也无心继续睡觉,又问道:“易州那边战报出来没有?” 侍卫连忙道:“已经送到了,就是必须刚刚睡下时送来。” “战报在哪里?还不拿给朕!” 战报就在桌上,侍卫呈给了耶律洪基,耶律洪基将铁火雷的铁片扔到桌上,这才接过战报,刚刚看了数行,他便怒不可遏一拍桌子,破口大骂,“无用的蠢货!白痴,无能的王八蛋,要他有何用?” 这份战报竟然是一份请罪书,耶律昆平在报告中叙述几场大战的经过,都是眼看要登上城头,却被宋军的铁火雷所败,大小六战,伤亡四万一千人,他只得率不到一万残军仓惶退出易县,连大营也被宋军攻占。 今天晚上,耶律洪基要气得发疯,先是筑坝屡遭失败,紧接着又是易县传来坏消息,耶律昆平愚蠢得令人发指,五万大军攻城居然损失了四万人,这到底是守城还是攻城? 思来想去,还是因为宋军拥有了铁火雷的缘故。 他当即下旨,下令辽国火药局必须三个月内仿造出铁壳火雷。 第六百二十四章 被迫求和 辽国东路军一直龟缩在霸县以东二十余里的拒马河南岸,大营由五千多顶大帐组成,他们没有营栅等辎重,也没法修筑板墙大营,只能靠上千名巡哨在外面巡逻,监视四周的情况。顶 点 x 23 u s 东路军目前粮食还能支持两个月,草料却要见底,最多只能支持二十天。 辽军每天都在眼巴巴地等待对岸前来营救支援,这些天,他们从游过河的士兵口中得知,对岸正在修筑堤坝,这让他们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 入夜,一千名巡哨和往常一样在大营三里外巡逻,巡哨士兵十分警惕,没人敢半夜偷懒睡觉,每隔五十步就有一人。 由于宋军游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前来骚扰,巡哨和辽军疲惫不堪,不胜其烦,萧韩家奴不得不立下规矩,如果只是少量骑兵骚扰,巡哨则发射鸣笛,只有大队骑兵杀来,他们才发射火箭。 两更时分,西南角忽然有百余名黑影疾速奔来,密集的箭矢射向几名辽军游哨,辽军巡哨躲避不及,纷纷中箭。 与此同时,西北角也杀来百余名骑兵,从另一面突击而来,两支宋军游骑一连射杀了六十余名巡哨,空中不断有鸣镝响起,但辽军巡哨却没有出现骚动。 他们都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宋军骑兵骚扰一阵后就会离去,所有巡哨都不能随意离开自己的岗位。 但这里面隐藏着一个漏洞,一旦过多的辽军巡哨被宋军干掉,就会出现一个大缺口,等三更时分换岗时才会补充。 这一点萧韩家奴也想到了,所以当四周有鸣镝响起,驻防大营的数千名当值守卫立刻警惕起来,张弓搭箭,守卫在壕沟旁,防止宋军夜里偷袭。 西面的巡哨被宋军解决了,出现了一个大缺口,这时,三辆大型投石机从西面无声无息开来,一万骑兵在两边护卫,投石机四个大轮子被厚厚的布匹包裹,行走时声音极为低微,在夜色掩护下,只有靠近百步才会发现它的存在。 大型投石机一直开到距离辽军大营两百步外才缓缓停下,尽管数千辽军严阵以待,但辽兵却看不见两百步外的投石机,就算是骑兵,也要在数十步外能看清。 投石机吱嘎嘎拉开了,宋军士兵将一个巨大的火球放在投兜上,火球是用布条编成,上面浸满了火油,一名士兵用火折子点燃了火球,待火球燃满,轰地射了出去,三只炽烧的火球向辽军大营射去。 数千辽军士兵看见了火光一亮,随即三团烈火向大营扑来,三只火球在距离大营数十步时落地,又高高弹起,冲进了大营内。 紧接着第二轮三只火球射出,同样冲进了大营。 辽军大营顿时大乱,宋军投出火球就是信号,埋伏在东面的一万宋军骑兵迅猛杀来,瞬间冲进了辽军大营内,一根根火把投进大营内,战马的马圈也被打开,数万匹战马奔涌而出,向南面逃去。 辽军大营内到处是烈火滔天,浓烟滚滚,三万辽军士兵哭喊着四散奔逃,这时,南面也杀来一万骑兵,冲进了辽军大营,在大营内奔跑劈砍。 此时,范宁率领三万骑兵在外围将辽军大营团团围住,一方面是收缴辽军战马,另一方面歼灭从大营内逃出的残余士兵。 大营内的烈火越烧越大,宋军骑兵也纷纷撤出,三万辽军或是被宋军杀死,或是突围时遭遇到外围宋军骑兵伏击,或者是根本逃不出来,丧身火海。 对岸的耶律洪基闻讯赶到拒马河边,目瞪口呆望着对岸的大火,昨天晚上他的大坝才遭到宋军战船袭击而摧毁,而今天,对岸辽军大营却陷入了熊熊大火。 想到五万东路大军全军覆灭,想到西路军也同样全军覆灭,自己绞尽脑汁想把队伍接回来,眼看有了一点希望,最后还是破灭了,堂堂的辽军却被宋朝水军耍得跟狗一样,屈辱死去。 耶律洪基越想越难以忍受,他怒极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仰天摔倒,惊得周围侍卫纷纷上前抢救。 次日一早,数十名跳水游过拒马河的士兵向耶律洪基汇报了被偷袭的经过,主将萧韩家奴死在乱军之中,最后三万辽军最终全军覆灭。 耶律洪基长长叹息一声,下旨停止修筑大坝,所有民夫遣散回家,十万大军也返回幽州。 耶律洪基只觉疲惫不堪,甚至连易州也暂时不想过问了。 事实上,他心中已经有了和宋朝议和的念头。 如果议和成功,宋军将撤离易州、撤离觉华岛,放回东京城破时被掳走的贵族以及投降的辽军士兵。 三天后,耶律洪基下旨,令北府宰相张孝杰为特使,前往宋国求和,重订两国盟约。 ........... 刘奎装扮成高丽的商人抵达了东京辽阳府。 上一次宋军袭击辽阳府后,留下了数十名卧底斥候,同时发展了一批被辽国掳去时间不长,渴望回归大宋的汉人作为探子内应。 这些汉人都有一个特点,他们子女已跟随宋军返回了大宋,一方面满足了他们渴望让子女回归故国的念头,另一方面,这些子女也是人质,他们保证着父母对大宋的忠诚。 刘奎带了几名随从进了东京城,东京城内已经恢复了被攻克前的繁华,只是宫殿还没有重新造好,还有很多契丹贵族府宅关门闭户,官衙还是一片残垣断壁,这一切都暗示着这座城池不久前曾遭受过兵灾。 刘奎来到东大街,找到了一家南北客栈,用汉文和契丹文,就是这里了。 刘奎走进客栈,一名伙计见他是高丽人的装束,便用蹩脚的高丽语问道:“客官是从高丽过来?” 刘奎呵呵一笑,“用汉语吧!你们掌柜可是姓莫?” “正是!客官认识我家掌柜?” “久闻大名,你告诉他,青州的客人来了。” 青州的客人是个暗语,表示他来自大宋,伙计眼睛一亮,连忙抱拳小声道:“在下王文生,出身莱州水军。” 刘奎顿时明白了,原来这个伙计也是宋军留下来的卧底斥候。 他点点头,“先进去说话!” 两人走进客栈,掌柜莫亭迎了出来,他不是宋军,他是霸县的一名宋朝商人,流落辽阳府,开一家客栈谋生,他的长子莫瞻已经随同宋军回大宋了,客栈只有他和妻子以及小儿子三人,宋军便在他客栈中安插了三名探子当伙计。 听说是青州来人,莫亭热情地将刘奎带进掌柜房,刘奎淡淡道:“我是小范相公帐下参谋府司马,叫做刘奎,莫掌柜这一块应该也是由我负责。” 莫亭听说来人便是宋军情报头子刘司马,他连忙道:“原来是刘司马大驾光临,小人失礼了!” 刘奎微微一笑,“我见过莫掌柜写的情报,很详细,小范相公也很夸赞,你们在这里辛苦了。” “我们尚未得到真正重要的情报,惭愧啊!” 刘奎沉吟片刻问道:“我想去上京,可能替我带路?” 莫亭迟疑一下道:“刘司马是不是要去找耶律乙辛?” 他们之前得到任务,让他们收集耶律乙辛的情报,所以莫亭便猜到刘奎想去找耶律乙辛。 刘奎点了点头,“正是,有他的消息吗?” 莫亭连忙道:“很巧,耶律乙辛前天才抵达东京,视察宫殿修葺进度,恐怕明后天就要去幽州见辽国天子。” 还是真是巧,耶律乙辛就在东京,刘奎眉头一皱,“你们怎么知道耶律乙辛的行程?” “启禀刘司马,之前我们收集耶律乙辛情报时,认识了他的车夫,他的车夫也是汉人,叫做韩平,这次他跟随耶律乙辛来东京后,便来找我喝酒,所以卑职便知道了耶律乙辛的行程。” 刘奎负手走了几步道:“我想见耶律乙辛,你们觉得可行吗?” 莫亭想了想道:“我建议刘司马先不要见耶律乙辛,可以先见一见他的假子,叫做耶律善,汉名叫做王善,实际上就是一个汉人,精通音律和蹴鞠,深得耶律乙辛的喜爱,我们汉人有什么麻烦想求耶律乙辛,都是向这个王善交钱,他就是耶律乙辛敛财的一条路子。” “这个王善可靠吗?” “他眼里只有钱,这样说吧!只要你肯给钱,就算是耶律洪基御书房的朱笔,他都会想办法给你偷出来。” “那好!你先去联系一下他,如果他愿意替我引见耶律乙辛,我给他三百两黄金,你就告诉他,我是大宋皇商。” “没问题,我今天就去联系他。” 第六百二十五章 私见宋商 王善年约二十岁出头,是第四代辽国汉人,出身乐坊,从小便擅长吹横笛,精通音律,长大后又和一帮市井小厮混在一起踢蹴鞠,几年下来竟成了蹴鞠高手,加之模样长得俊俏,三年前被耶律乙辛看中,便收他为假子,养在府中,改名耶律善。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王善为人机灵、活络,加上做事也没有什么原则底线,只要给钱他就肯帮忙,求他办事的汉人便络绎不绝,极贪财贿的耶律乙辛也发现这一点,便让他专门负责给汉人收钱办事,小到奴隶赎身,大到求官卖爵,科举作弊,他都能办到,几年下来,耶律乙辛从他这个渠道至少揽财几万贯,对他也更加器重。 城南辽东酒楼内,王善喝了两杯酒,原本就活络的眼睛里添了几分亮色,“你是说宋朝的皇商?” 莫亭点点头,“他想见耶律相国,如果衙内肯引见,他会给衙内三百两黄金,作为引见好处。” “多少?”王善一下子声音都变了。 “三百黄金,他自己说的。” 王善欢喜得快爆炸了,对方出手就三百两黄金,三千贯钱啊!要知道他这些年替义父揽财几万贯,得的好处也就两三千贯钱,简直是天上掉下大馅饼。 不过对方不是一般人,而是皇商,王善不敢大意,又问道:“这个皇商有官职吧!” “有个虚官,没有实职。” 王善想了想道:“能不能我先见见他,以免父亲问我话,我答不上来。” “可以,中午一起吃顿饭,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 午后,王善匆匆来到耶律乙辛位于东京的别宅。 耶律乙辛年约五十岁,长得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几年前他参与平定耶律重元之乱,任北院枢密使,进封魏王,去年又升北院宰相,深得耶律洪基的信任。 耶律乙辛在历史上被称为辽国第一奸佞,是辽国衰落灭亡的罪魁祸首,而这个时候的耶律乙辛却圣眷正隆,权倾朝野,耶律洪基对政务不感兴趣,几乎全丢给了他。 按理,耶律洪基御驾亲临拒马河,耶律乙辛就应该坐镇上京,但他心里清楚,耶律洪基现在更关心东京宫殿重建,眼看朝廷连招募新军的钱都快没有了,他却拨付重金重建东京宫殿,更加金碧辉煌,更加气派,至于他可以从中捞多少好处,那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耶律乙辛正坐在书房内细细赏玩一只窑官瓷茶盏,这是今天修建宫殿时在一口井里发现的,一只茶壶配四只茶盏,都是来自汝窑官瓷,是一名宦官在混乱中装入盒子扔进井中,宦官死在乱军之中,这个盒子今天被工匠发现并打捞出来,监工总管便把它献给了耶律乙辛。 就在耶律乙辛眉开眼笑赏玩茶盏之时,门口传来假子耶律善的声音,“父亲,有大买卖来了。” 耶律乙辛眼睛一亮,他最喜欢听这句话,便呵呵笑道:“进来说!” 耶律善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孩儿参见父亲!” 辽人高官中喜好断袖之癖的人不少,耶律乙辛也是其中之一,耶律善就是他养在府中的男宠,不过耶律善很聪明、机灵,能替他捞钱,耶律乙辛便高看他一眼,收他为假子,让他专门替自己在汉人中捞钱。 耶律乙辛笑眯眯问道:“什么大买卖?” “孩儿今天见到了宋朝皇商。” 耶律乙辛一怔,他当然知道宋城皇商,是替天子皇族们私人做买卖的商人,属于半官半商性质,只是河北现在正在爆发战争,宋朝的皇商怎么会跑到东京辽阳府来? 他心中疑惑,便问道:“他是从哪里过来的?” “他说是从鲲州过来的,在高丽国上岸,便直接来到辽阳府。” 这还差不多,若从河北过来,那就鬼扯了,耶律乙辛眉头一皱,“他们找我做什么?” “他们想建一条贸易渠道,问我们买货物,他们可以用黄金付帐,或者用其他父亲感兴趣的东西付帐。” 耶律乙辛在房间里负手走了几步,虽然因为战争,宋辽之间的互市已经停止,但商人们也会通过其他路径和辽国贸易,比如高丽之类,可是这个宋朝皇商却找到了自己,耶律乙辛毕竟是宰相,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政治嗅觉,他立刻察觉到这里面必然另有文章。 他不露声色问道:“他们想要什么?” “他们想买老羊皮,买种马和生铁。” “买老羊皮没有问题,但种马和生铁可是严禁贸易之物啊!” “父亲,要是他们想买普通货物,就不会找到父亲了。” 耶律乙辛沉思片刻道:“刚才你说,他们用黄金或者我感兴趣的东西付帐,什么叫我感兴趣的东西?” “比如宋朝的财物,丝绸、茶、瓷器、土地.......” “等等,把他的原话告诉我。” “那位郭商人说,他可以用宋朝上好的瓷器、丝绸、茶饼付帐,如果父亲感兴趣,他们甚至可以用土地来付帐。” “用土地来付帐,这话怎么说?” “他没有细说,孩儿是转述他的话。” 耶律乙辛想了想道:“这样吧!今天晚上我见一见他,你来安排,另外这件事给我严守秘密,包括你和你的中间人,都不准有半点泄露出去,否则就别怪我杀人灭口。” 耶律善吓得一激灵,连忙道:“请父亲放心,孩儿绝不会把这件事泄露出去,中间人也一样。” ......... 入夜,一辆马车直接驶入了耶律乙辛的别宅,马车在院子里停下,耶律善下了车,请郭奎下来,“郭先生请,我父亲在书房里等候。” 郭奎点点头,跟随耶律善向书房走去。 走到书房外面,耶律善在门口禀报道:“父亲,郭先生来了!” “请他进来!”屋子里传来耶律乙辛的声音。 “郭先生,请吧!” 郭奎走进了书房,只见一名中年男子坐在桌后瞪着自己,他不慌不忙上前行一礼,“皇商郭怀信参见耶律相国!” 怀信是郭奎的表字,一般宋朝官员都知道不多,更不用说辽人。 “何以证明你是皇商?”耶律乙辛冷冷问道。 郭奎取出一块金牌,递给他,皇商金牌是真的,作为大宋对辽国的间谍头子,什么身份都有。 耶律乙辛见金牌上有‘皇商’二字,字体圆熟,有些年头了,不是新造之牌,他点点头又道:“恐怕郭先生不光是皇商那么简单吧!” “怎么说呢?我确实是皇商,但也兼有很多其他身份,比如去年,我就作为天子特使出访日本,我也曾作为天子信使去南洋各国,在大宋,我有钦州刺史的头衔,耶律相国也知道,这是虚职,需要的时候,才会另外给个差遣职务,目前我没有差遣。” 耶律乙辛点点头,他相信对方说的是实话,他一摆手,“郭先生请坐!” 旁边耶律善暗暗松了口气,郭怀信终于过关了。 耶律乙辛又对耶律善道:“你去门口看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是!”耶律善走出去了,把门关上。 耶律乙辛这才冷冷问道:“你们大宋应该不缺生铁吧!你不妨给我说老实话,你找我到底想做什么?” 第六百二十六章 回京述职 郭奎淡淡笑道:“老羊皮和种马确实是鲲州需要,至于生铁是日本国需要,他们愿意出高价购买,但大宋不允许生铁卖给日本,这个利润颇厚的生意,就看耶律相国是否感兴趣了。” 耶律乙辛明白了,之前辽国和日本国签署了卖生铁的协议,但辽国船只都被宋军摧毁,有心也无力,现在这个郭怀信跳出来,无非是想当一个中间商,盘剥两边的利益,这人眼光倒也毒辣,能发现这个商机。 只是辽国和宋朝爆发战争,对生铁的需求很大,如果卖给日本,必然会影响辽国的备战,可如果不卖,这个赚钱的机会又丢掉了。 也罢,反正辽国没有禁止民间买卖生铁,也没有撕毁和日本国的生铁贸易协议,自己也不算违规。 他便问道:“生铁是什么价格?” 郭奎不慌不忙道:“日本给我什么价格,耶律相国不要管,但我给耶律相国的价格,比官价高三成。” “三成太少,我至少要翻一倍。” “这样吧!不用官价,是市场价格,比市场价格高五成,这样可以了吧!” 官价本来就比市场价格低两成,耶律乙辛当然是按照官价拿货,这样算起来,他可以拿到官价七成的利润,这个利润倒也可观。 想一想他又问道:“种马和老羊皮呢?” “种马按照十两黄金一匹,我要五百匹,上好老羊皮一两银子一张,我要三十万张,这个价格不错吧!” 耶律乙辛自己就有马场,老羊皮他自己也有,光这一笔生意,他就收入三十五万两银子,何况还有生铁,至少能赚五十万两银子。 耶律乙辛顿时心花怒放,便毫不犹豫道:“就这么说定了。” “交货在渤海港,没问题吧!” 渤海港就是辽国造船之地,渤海国的故港,他让自己心腹去那里任职,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耶律乙辛笑问道:“种马和老羊皮有现成的,生铁你要多少?” “生铁要五十万斤?” 五十万斤有点多了,几乎是辽阳府的全部库存,他负手走了几步道:“生铁我要冒很大的风险,价格我不让,我要官价的一倍,这是一,其次你们要伪装成日本国商人,要不然我不好交代。” “好吧!就依耶律相国的方案,我就亏一点,那相国想要什么支付?” “当然是要黄金支付,另外,你好像还说过,可以用土地支付,是什么意思?” 郭奎呵呵一笑,“大宋这些年占领了很多海外土地,甚至超过了大宋本土,朝廷一直在向宋朝权贵富豪卖海外土地,生意相当火爆,如果耶律相国有兴趣在海外建国,我可以专卖一块土地给相国。” “什么!海外建国。” 耶律乙辛顿时又惊又喜,“大宋允许臣民在海外建国吗?” 郭奎点点头,“大宋只允许在海外为王,不准称帝,名义上效忠大宋天子,每年需要向天子进贡特产,但具体管辖都是自己,大宋不过问,实际上就是大宋的属国,大宋的很多权贵都在海外购岛,大宋海外岛屿还有不少,如果耶律相国有兴趣,我可以说服天子,卖一座物产丰富的大岛给相国。” “你说的大岛具体有多大?” 郭奎想了想,“面积不小于南京道,但只是无人岛,需要相国自己带去去开拓。” 耶律乙辛野心勃勃,做梦都想当帝王,但要他掏钱去买海岛,他却有点犹豫,况且他也没有船只,这件事他需要好好考虑后再说。 想到这,耶律乙辛笑道:“土地之事先放一放,我们以后再说,先把这次买卖做好,半个月后,我们在渤海港交货交银,钱货两清。” 郭奎微微一笑,“如果日本国想长期要生铁呢?耶律相国能办到吗?” 耶律乙辛想了想道:“可以是可以,但必须要日本国使者来见辽国天子,正式提出要求,然后我再劝劝天子,不过话说回来,就算辽国答应卖给生铁,属于我的利益,一文钱也不能少。” .......... 郭奎告辞走了,给耶律乙辛留下一件礼物,一支三尺长的珊瑚,耶律乙辛十分欢喜,放在桌上,仔细欣赏这支浑身通红的珊瑚,他的库房也有两支珊瑚,不过是白色的,远没有这么大。 耶律乙辛怎么会不明白这里面的风险呢?私通大宋,买卖禁品,一旦查到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关键在于他能不能压住这件事,他现在权势滔天,整个大辽的政务都是他说了算,他怎么可能压制不住。 其实让耶律乙辛更感兴趣的是海外建国,如果他真的从大宋手中得到一片土地,那就意味着他和大宋深度捆绑了,这一点他不得不慎重,他必须要审时度势,考虑清楚才行。 ........... 宋辽两国暂停了交战,宋军需要巩固成果,消化战利品,辽国需要重整军队,重新部署,与此同时,辽国已派重臣张孝杰赶赴大宋重新谈判两国盟约。 范宁也在这个时候返回了京城。 回到京城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范宁没有进宫,而是乘坐马车返回飞虹桥自己府中,剑梅子坐在前面一言不发,目光冷漠地望着窗外。 范宁沉思不语,他当然知道耶律洪基派张孝杰来京城谈判之事,他在考虑要不要暂停两年,集中精力先灭掉西夏,同时在辽国周围做好准备,继续挑拨辽国内乱,削弱辽国实力。 范宁已得到刘奎的飞鹰传信,已经和耶律乙辛建立了联系,下一步就是要一步步把耶律乙辛诱入瓮中,使他完全成为大宋的一颗棋子。 还有这个张孝杰,也是一个可用之人,张孝杰和耶律乙辛一样,也是历史上辽国的奸佞之臣,极为贪财,这次他出使大宋,倒是收买他的好机会。 马车缓缓停下,妻子朱佩带着一家人在大门处迎接他的归来,几个月不见,众人欢喜无限,范宁抱起孩子,被家人簇拥着走进了后宅。 范宁在后堂坐下,朱佩笑道:“我们天天看报纸,得知宋军大胜,真的很开心,你不知道,倩姐回娘家,有人认出了我们家的马车,上万人把马车包围起来,大家都在欢呼,把倩姐吓得半死,多亏开封府衙役们开出一条路。” 欧阳倩脸布红晕,不好意思道:“后来想想应该出来说几句话,但当时真没那个勇气,就把人家把我们母女乱拳打死。” 范宁点点头道:“还是要当心,就算大家是喜悦,万一激动起来,收势不住,还真会出事,大家都出门都尽量避免张扬,千万要低调,另外府中的安全要加强。” 范宁想起自己在河间府被刺一事,他还是很担心家人的安危。 他回头对剑梅子道:“这次我回河间府,剑姐就留下来。” 剑梅子点点头,相比跟随范宁,她更喜欢跟随朱佩。 朱佩起身笑道:“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说话。” 范宁却没看见母亲,他不解问道:“我娘呢?” “母亲回吴县扫墓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范宁也想给父亲扫墓,但他实在没有时间,只得在父亲的灵前祭祀一番了。 当天晚上,一家人欢聚一堂,夜里夫妻恩爱自不必细说。 次日一早,范宁来到了皇宫紫微殿,要求觐见天子。 只稍等片刻,一名宦官跑了出来,笑眯眯道:“范相公回来了,官家请相公进去!” 范宁此时已经三十岁了,颌下留了短须,看起来很成熟稳重,已经没有了少年高官的稚嫩。 他走进御书房,富弼和文彦博正好也在,两人站起身笑道:“恭喜小范相公凯旋回朝。” 范宁笑着点点头,他上前躬身行礼,“微臣范宁参见陛下!” 赵顼十分欢喜,连忙吩咐道:“赐座!” 宦官抱来一个绣墩放在两名相公对面,范宁坐了下来,微微笑道:“陛下气色不错,两位相公的身体也很好,这才是我们大宋的好消息。” 富弼指指他笑道:“这家伙越来越会说话了。” 赵顼也笑道:“我们正好谈到辽国求和一事,范相公说说你的意见。” 范宁沉吟一下道:“微臣的意见可以稍微放一放,微臣想听听陛下和朝廷的意见。” 第六百二十七章 全新方案 “朕暂时还没有考虑好,不过爱卿可以听听两位相国的意见。x23us.com” 赵顼对富弼和文彦博道:“两位相国解释一下吧!“ 富弼和文彦博对望一眼,富弼缓缓道:“这个问题知政堂讨论了两天,当然,这只是初步意见,如果小范相公和韩相公赞成,那么就方案就可以在知政堂通过。” 范宁这才想起,自己也是知政堂的一员,他苦笑一声道:“两位相国请说。” 富弼又道:“知政堂原则上同意和辽国和谈,但是否达成新的盟约,要看辽国的诚意,首先是战俘交换,辽国必须释放近二十年内抓走的所有宋朝百姓,我估计这个问题不大,辽阳府抓到了辽国官员都是贵族,他们肯定愿意,这是三个前提之一,其次取消岁币,必须取消岁币,再其次我们希望用易州换大同府,最后我们可以签订一个十年的盟约,然后用十年时间发展国力,知政堂差不多就是这个意见,目前我和文相公、欧阳相公同意,王相公和孙相公反对,三比二。” “王相公和孙相公是什么意见呢?” “他们两人反对和谈,要求继续和辽军作战。” 范宁大概清楚了,他微微笑道:“其实我的意见和富相公文相公相似,我也赞成和辽国谈一谈,不过具体方案上略有出入。” 赵顼有点奇怪道:“之前范爱卿不是反对和谈吗?” “陛下,微臣现在依旧反对结盟,只是微臣赞成停战。” 范宁又不慌不忙道:“我估计交换战俘没有问题,然后岁币上肯定谈不拢,辽国最多答应维持檀渊之盟的数额,至于易州换大同州,现在辽国还远没有到山穷水尽之时,他们绝不会拿大同府这样的战略要地来做交换,易州换大同府绝对不可能,所以要想达成盟约,除非大宋让步,否则盟约肯定成不了,但我希望双方能达成一个两到三年的停战协议,最好是三年,让我们能集中精力打击西夏。” “三年时间能击败西夏?” 富弼有点怀疑,他可是参加和西夏战役的,西夏的山地兵极为精悍,各种要塞修建得险要坚固,宋军赢他们都困难,更不要说两年时间解决西夏。 范宁淡淡一笑,“富相公,我可是全歼了十万辽国大军,占领易州,攻破辽阳府,从前的宋军能办到吗?” 文彦博笑道:“彦国兄,你还别小瞧他,他那套水军战加国力战的战略这才还真成功了,估计对付西夏,他还会采用这一套。” “文相公说得一点没错,我们战船沿着黄河北上,就直接兵临西夏都城,如果是麦收期过去,还能切断他们黄河东岸的产麦区造成明年西夏的饥荒。” 富弼摇摇头道:“这个办法从前试过,但能用的船只都太小,而西夏的皮筏子却很厉害,我们的战船占不了上风。” 范宁反驳道:“对方的皮筏子之所以厉害,是因为我们战船太弱,我们在觉华岛海战,对付辽军的皮筏子根本就是碾压,如果我们二十万大军屯兵兴庆府的黄河对岸,庞大的战船队切断兴庆府和黄河对岸的联系,西夏军这个时候再死守边界要塞又有什么意义?” 富弼和文彦博都参加过西夏战役,范宁的方案听得两人匪夷所思,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富弼反驳道:“你的意思在兰州造船,可我们根本没有在黄河上造过大船,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何年何月才能造出几百艘五千石大船出来?” “不从上游走,从下游北上去西夏,隋唐以来,陕晋之间黄河航道一直很发达,就算壶口也找到了旱地行船的办法,北方边军的粮草就是通过黄河运过去的,相信今天一样可行。” “当时可以拉纤,而现在北方被辽国所占,怎么拉纤?” “有蒸汽机船和福船,我觉得不需要拉纤。” “这......”富弼一时语塞。 赵顼却兴致盎然,笑问道:“两位相公,小范相公的方案可能成功?” 富弼一脸茫然道:“从未往那边想过,也没有做过,微臣真的不知道。” 文彦博沉吟一下道:“西夏的实力还是很强大,尤其是铁鹞子,可谓天下无敌,范相公有点轻敌了。” 范宁摇摇头,“铁鹞子无非就是重甲骑兵,以西夏的国力,它能支撑多少?最多三千人不得了,重甲骑兵再强大,它顶得过铁火雷的威力?它们怕不怕猛油焚烧?怕不怕陷马坑?对付它的办法多得是,西夏不过两百万人口,国力薄弱,全部青壮男子都从军,最多也就三十万人,还要拱卫京城,它们自称披甲士五十万,这种把戏我们见多了,现在西夏新王登基,太后临朝,国内动荡不稳,正是我们攻打西夏之时,陛下,出兵五十万,可灭西夏。” “五十万!” 富弼和文彦博同时一声惊呼,“哪里有这么多军队?” 范宁微微笑道:“民兵至少有百万吧!训练一年,可以征用了。” 两人这才如梦方醒,他们把民兵忘记了,富弼急道:“六十万民兵,恐怕十万骑兵就会把他们击溃。” “富相公忘记了,辽军十万大军南下,却被我们全歼,而我们总损失兵力却不超过三千人,这又是什么缘故。” “说得对!” 赵顼兴奋地一捶桌子,快步来到东面墙前,这就是一幅西夏地图,他用木杆指着地图道:“西夏重要的城池都在黄河两岸,我们不需要和他们对垒,而是打城池攻防战,一步步向北蚕食,迟早能吞掉兴庆府。” 富弼和文彦博苦笑不语,天子想得太天真了,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范宁又不慌不忙,“就算明年这一战拿不下西夏,但也一定能夺取河西走廊,西夏中央地带面临危机,驻守河西走廊的五万大军必然会来救援,我们夺取河西走廊的机会就来了。” 这时,天子赵顼毅然道:“不去尝试,怎么知道不能成功?小范相公的方案有可行性,朕决定要尝试一番。” 富弼和文彦博都不太同意范宁的冒险方案,但又不知该怎么反驳,最后富弼道:“这样吧!如果船队能到延安府,那我也同意可以尝试一下。” 事实上,黄河航运从秦朝到隋唐的一直都很繁忙,北宋是因为都城在汴梁,经济在南方,黄河航运没有经济价值,所以黄河航运不多。 南宋更不用说了,连黄河的边都摸不到,到了元朝以及明清,主要是黄河泥沙太大,淤塞河道,使黄河失去了航运价值。 在北宋时期,黄河还是完全可以航行,富弼也知道,黄河最难的一段就是秦晋大峡谷,如果这段能过去,那范宁的方案基本上就没有问题了。 “那二十万大军怎么走?”文彦博忽然想到了这个关键问题。 范宁微微笑道:“不是有易州吗?用易州换大同府,辽国绝不会同意,但如果用易州换东胜州呢?辽国在东胜州的驻兵不足千人,境内全是茫茫沙漠,只有沿黄河两岸有点土地,战略位置远不如易州,我相信辽国会答应,一旦拿下东胜州,我们大宋的疆域可就到河套了,直接夺取西夏的河套,再在河套建立军城根基,我们还怕拿不下西夏?” 东胜州就是今天的榆林地区,位于河套平原东部,也是辽国占领的幽云十六州之一,如果辽国知道了范宁的计划,不一定肯交换,但他们不知道的话,东胜州对辽国就是鸡肋,辽国去西夏都是走北面云州,不会走被沙漠所隔的东胜州。 三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们这时才终于明白了范宁攻打西夏的方案,原来不是走陇右的崇山峻岭,而是北上占领河套,以河套为根基,从北面实施灌顶攻击。 这是极富创造力的方案,连富弼和文彦博都为之怦然心动,两人缓缓点头,这个方案的关键,就是要拿到东胜州,先在榆林城建立第一个后勤重地。 第六百二十八章 四步行棋 范宁的方案需要进行大量的准备,尤其粮草必须提前北上,还有民兵的招募流程,这些细节富弼和文彦博赶回知政堂商议,范宁则被天子赵顼留住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陛下和太后相处还好吧!” 没有人在旁边,范宁说话便率直了很多。 赵顼轻轻叹口气,“总得说还好,就是.....就是在一些重大问题以及大臣任免上,我们的想法有些抵触。” “主要是指变法吗?” 赵顼点点头,“皇祖母除了民兵法和农田水利法批准了意外,其他变法她一概否决,另外,王相公推荐了几个大臣,还没有到从三品,但她还是插手否决了,还有,朕想在太学中设立工学,她也不同意,要求把工学改成为画学。” 范宁心里也明白,虽然曹太后表面上退让了,让出了军权的政务权,她只掌从三品以上人事权,但这些退让是不能违背她的原则,曹太后可以说是强硬的保守派,涉及变法革新之类,她一般都不会同意。 自己去年耗费了多少口舌才勉强说服她答应把劳役改成民兵法,王安石推行的保甲法和青苗法已经被彻底否决,其他新法也很难过曹太后那一关,不过她居然反对在太学中设立工学,自己要和她谈一谈此事。 沉吟片刻,范宁微微笑道:“或许太后认为变法时机还不成熟,陛下暂时把精力放在西夏和辽国上,等我们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再回过头谈变法也不迟。” 赵顼默然,半晌,他叹息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他随即又问道:“范相公真的赞成和辽国和谈?” 范宁点点头,“我需要时间进行部署,另外,辽国的民族反抗也出乎我的意料,如果给我时间进行部署,以及挑起辽国大规模内乱,三年后,我们再攻辽国或许效果会更理想。” “相公能不能详细说说?”赵顼满含期待问道。 “微臣本来打算这两天写一份详细报告给陛下,既然陛下现在想知道,微臣就简单说一说。” 范宁笑着继续道:“微臣打算走四步棋,首先是建军城,一共有三处,第一处是在高丽北部的身弥岛和平岛各建一座大军城,常驻两万人,以耽州作为后勤补给基地,粮食、猪羊、蔬菜等等,保证驻军的日常需要,现在军城已经开建,估计年底能建成。 第二处是在鲸州,这一处建军城和港口陛下已经同意,现在军城和港口由鲲州负责实施,最快明年中旬能完成。 第三处是在觉华岛和辽西走廊,在觉华岛上建城没有问题,但辽西走廊上建城,肯定会遭到辽国的强烈反对,事实上,这一处建城只是作为一个烟雾,另外两处建城才是重点。” 赵顼本想说,辽国谈判肯定会涉及到觉华岛,但他还是没有打断范宁,嘴唇动了动便忍住了。 范宁又继续道:“第二步是收买辽国重臣,目前参谋司司马刘奎冒充皇商已经和辽国权臣耶律乙辛搭上了关系,并和他达成了五十万贯的交易,里面涉及到辽国严禁出口的种马和生铁,下一步是收买张孝杰,微臣想利用耶律乙辛和张孝杰的贪财,一步步把他们拉过来,再利用他们二人在辽国内部制造危机,陛下,这才是辽国走向灭亡的根本,军事打击动摇不了辽国国本,只有内部瓦解才是灭国之道。” “说得好!” 赵顼脱口赞道:“那相公的第三步呢?” “第三步就是挑起辽国民族内乱,这几年辽国财政吃紧,对各民族的压迫非常残酷,汉人的税赋翻了几倍,女真人和草原各部也加大了盘剥,汉人造反可能性不大,但女真部、乌古部和敌烈部已经在辽国造反,我们需要暗中支持他们,利用他们消耗辽国国力。” “第四步棋呢?”赵顼已经急不可耐地想听下去了。 “第四步棋是利用利用贸易来掏空辽国的民生和战略资源,我们和辽国互市要多卖丝绸、瓷器、香料等等奢侈品,买他们的牛羊、药材等物资,严禁粮食、布匹、铁器等民生战略物资输入辽国,严禁商人和辽国贸易。 其次可以利用日本和辽国的贸易进行战略欺骗,买辽国的生铁、人口、兵甲,同时向辽国大量输入铜钱,导致辽国钱贱物贵,物价暴涨,民怨沸腾,铜钱和物资都由鲲州来操作,日本朝廷只是配合我们做做样子,作为补偿,我们可以暗中支持藤原家族对付源氏家族。” 赵顼负手走了几步道:“这里面有个漏洞,辽国会不会和高丽进行贸易来弥补自身的粮食等物资不足,然后高丽再和我们进行贸易,把物资买回去?” “确实有这个可能,这就需要我们和高丽交涉,严禁高丽和辽国贸易,如果他们不从,那他们就是大宋的敌人。” 赵顼点点头,“高丽之事,朕再和知政堂商议一下,这四条方案朕非常赞成,辛苦范相公尽快拿出书面报告。” “微臣这两天就写好,陛下切记要保密,事机不密,最终会功亏一篑。” “放心!这件事朕会作为军国机密来处理。” ........... 范宁在御书房足足呆了近两个时辰,出来时已经快到中午了,他坐上马车前往朱府,他现在的应酬确实多,光需要去拜访的老丈人就有三个,还要去拜访几位相国,维持私交之谊。 但范宁最想见的还是朱元丰,他需要要了解海外干将岛的情况。 马车缓缓在朱元丰府宅前停下,朱元丰和女儿朱洁已经等候在大门口,现在范宁的身份不一样了,尽管是晚辈,但他毕竟是知参政事副相,不可怠慢。 范宁下了马车,一眼便看见了朱元丰,他几乎没有变化,精神矍铄,满脸笑容,旁边是朱洁,越发像个能干的女强人了。 “三祖父,阿姑,好久不见了。” “呵呵!阿宁现在是贵客了,快请进宅。” 朱元丰笑得嘴都合不拢,连忙将范宁让进内宅,父女二人请范宁上坐,又让使女上茶,范宁端起茶盏笑着对朱洁道:“听说《信报》的销量超过《快报》了,不容易啊!” 朱洁微微一笑,“多亏你的消息及时,能和战报同步,我们的河北战情要比《快报》早出来一天,加上我们和曹家的《导报》共享消息,对双方报纸都有好处,而且还搞出一个蒸汽印刷机,很多人都冲着这个来买我们的报纸。” 范宁顿时有了兴趣,“阿姑这样一说,我倒很想去看看了!” “等会儿就去呗!我马上也要去报铺。” “好!等会儿和阿姑一起去。” 范宁又笑着问朱元丰,“看样子蒸汽机搞得不错嘛!” 朱元丰一脸苦笑,朱洁捂嘴笑出声来,范宁一怔,“怎么了?” 朱元丰叹口气,“蒸汽机制造已经被匠作监拿走了,由他们负责制造,嫌我们工坊产量太低,没办法,谁让别人是官府呢!” “爹爹,你干嘛不承认,官府确实比我们造得多,质量不比我们差,而且人家也给了补偿,免了商行两年的税,足有十几万贯啊!况且还封了你县公的爵位,你就不用再抱怨了。” “我就给阿宁说说,不行吗?” 范宁惊讶道:“三祖父不做蒸汽机了?” “做还是做,但产量太低,一个月只能造两台,刚好满足我们自己的造船工坊使用。” “那匠作监呢?” 范宁又问道:“他们一个能造多少台?” “他们一个月能造三十台左右,现在矿山利用蒸汽机抽水,还磨面大工坊也用蒸汽机,但主要还是用在船上,你去汴河看看,纤夫都看不见了,都是一艘蒸汽船,后面拉拽着上百条平底拖船,听说朝廷准备把福船全部改造成蒸汽福船,我的炼焦场已经扩大到一千人了,但焦炭还是供不应求,朝廷也准备在赵州和太原府再开两座焦炭场。” 范宁笑道:“我当初建议蒸汽炉最好用焦炭,是因为海船补充不易,而焦炭的发热量大,海船就可以跑得更远,但内河航运用普通的石炭就可以了,随时可以补充,用焦炭太贵了,不合算。” “这个你就别管了,船主们都会算账,他们爱用什么就用什么,都去用石炭,我的焦炭怎么赚钱?” 范宁笑了笑,便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他问道:“北岛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明仁和明礼就在京城,你回头问他们好了。” 范宁一怔,“他们俩在京城做什么?” “你不知道?” 朱元丰惊讶道:“朝廷拨了一万户百姓给北岛和南岛,明仁和明礼专门来接人,曹家和高家也来人了,北岛六千户,南岛四千户,和朝廷的协议都签好了,你居然不知道?” 范宁愣住了,这件事他真不知道。 第六百二十九章 铜铅活字 “阿宁,还在为移民的事情纠结吗?”马车上,朱洁微微笑问道。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点点头问道:“阿姑,这件事你有什么消息?” “我只是听说这是天子特批的,但是否属实,我就不清楚了。” “天子特批的?” 范宁想了想,还真有这个可能,指望知政堂主动把移民批给私人岛屿,简直是做梦,除此之外,还有曹太后,不过曹太后会避嫌,她最多顺水推舟批准了这个建议。 那么今天上午天子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这件事?也或许是没到相关事件,他也没有想起来。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件让他喜出望外的好事。 “阿宁,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朱洁在后座迟疑一下道。 范宁回头笑道:“姑姑尽管开口。” “前些天,齐儿对我说起,他想去北岛。” 范宁眉头迅速挑了一下,朱齐是自己妹婿,他要去北岛,岂不是自己的妹妹也要跟着去?这件事妻子怎么没有告诉自己? “阿静呢?也一起去?” “当然,他们夫唱妇随,肯定是一起去。” 范宁没有明着表态,只得淡淡笑问道:“在太学好好的,怎么想去北岛?” “他说在太学没意思,每天都很单调,而且勾心斗角,他算计不过别人,上次明仁和他聊了聊,他就有点想去北岛办学。” 又是明仁,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但范宁也不好说什么,三叔一家去了,四叔妻儿也去了,为什么自己妹妹就不能去? “这件事我找机会和他们谈谈,如果真想去,我也不反对。” 说到这,范宁忽然有一丝明悟,恐怕这是朱元丰的想法吧!正好去了六千户百姓,至少要建三座县城,朱齐过去出任县令,不是正合适吗? .......... 马车缓缓在报馆门口停下,朱洁带着范宁走进了报馆,一路上都有执事向朱洁行礼。 朱洁一边走一边给范宁介绍,“报馆分前后两部分,前馆后坊,前面报馆由一名大执事负责,下面有十几名执事,然后有六十多名报探和十几名杂务,后面是工坊,主要负责雕版和印刷,还有两名管事负责每天报纸发行和原料购入。 报馆和后世的报社大同小异,主要是职能相同,必须有人去做,像报探就相当于记者,执事相当于编辑,大执事就是总编。 但今天范宁感兴趣的是印刷,居然用蒸汽机印刷,很先进嘛! 朱洁见范宁一脸期待,便淡淡笑道:“你可能会失望!” “为什么?”范宁不解地问道。 “因为蒸汽机印刷只是一个噱头,在实际操作上,和人工印刷差不多,本钱还大,用它远不如人工合算,我们就是摆在街头用了几天,制造一些轰动效应,然后就恢复人工印刷了,否则一个光请来维护蒸汽机的匠人,每月工钱都顶上好几个印刷工了。” “那蒸汽机还在吗?”范宁有些失望地问道。 “今天还在,明天就要搬走了,明仁他们要运去北岛,那边磨面需要这个。” 走到一间仓库内,朱洁指着一台大小如汽车般,被油布盖着的机器道:“这就是蒸汽机,比较小的一种,匠作监造出来的,比较适合安装在三千石的船上。” 范宁掀起油布看了看,确实比最初的蒸汽机小了很多,最初的蒸汽机就像一辆卡车一样,十分庞大,这一台就是小汽车了。 范宁暗暗点点头,能把蒸汽机改小,就说明匠作监把它吃透了。 “那是什么?” 范宁忽然发现仓库里面堆积如小山般的木板。 “那是雕版,我们每天要废弃十二块雕版,花费最大就是刻板上,每份报纸有三面,各刻四块雕版同时印刷,当天就作废,然后刻新的。”朱洁十分无奈道。 “那怎么不用活字印刷?” 毕是在庆历年间发明了活字印刷,这个时候已经在很多地方看到,由于宋朝的书大多是典籍,比如四书五经,比如佛经,比如诗歌文集等等,雕版一次便可以反复不断地印刷,一套刻板要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至于少量的官方文书则用手写。 加上雕版的修补术很成熟了,不会出现一个字刻错,整个雕版都毁掉的情况,而且活字排版非常繁琐,排一版下来,熟练的雕刻工也差不多雕完了,比如今天印刷《论语》,好容易才排完版,明天有人订购《金刚经》,就不得不拆掉重新排版,可后天又有人要印刷《论语》怎么办? 一套上好雕版就是印刷铺的永久资产,可以一代代传下去,所以活字印刷在历史上的意义并不大,推广也十分缓慢,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动脑筋去改进。 但活字印刷对欧洲却很适合,欧洲文字就只有几十个字母,排版非常容易,所以活字印刷在欧洲才得到大力推广,推进欧洲的历史,欧洲人才把它视为中国的四大发明,但在中国,活字印刷只是梦溪笔谈中才有一点记录,中国直到明清时代,依旧是用雕版技术。 但报纸的发展恰恰是最需要活字印刷的,每天都内容不一样,,每天刻板每天废弃,费时费力,而且极为浪费。 朱洁苦笑一声,“我们怎么没有想到用活字印刷,但你自己看看。” 朱洁从旁边一口箱子里检出十几份报纸,找到其中两份递给范宁,“你自己看,一份是活字印刷的,一份雕版印刷的,你看了就明白了。” 范宁接过两份报纸细看,都是同样的内容,但一份字迹模糊,排列参差不齐,一份字迹清晰,排列整齐,尤其在涉及图案方面,字迹模糊那一份更是目不忍睹,大片大片墨迹,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画。 范宁微微一沉吟,顿时明白了,现在用的是陶活字,也就是泥活字,烧制成陶瓷,就算泥坯做得再精致,但在烧制过程中,都会膨胀变形,排列在一起,就不会那么紧密,容易松动,而且字也会变形,印刷下来就模糊了,而木活字太软,印刷出的字迹也很容易模糊。 后来是用金属活字才解决了这个字迹不清晰,版面模糊不整齐的问题,只是制造一套金属活字太昂贵,动辄上千贯,小印刷铺承受不起,大印刷铺也不在意雕版成本。 范宁沉吟一下道:“可以用铜或者铅来铸造活字,然后镶嵌在固定的细章上,这个细章的颜色是用韵脚来分类,一种颜色一个韵脚,印刷完后,按照颜色和韵脚来归集恢复。 等重新使用时,先找韵脚,再找字型,只要操作熟练,至少比雕工快一倍,而且不会再浪费大量雕版,你做五十套活字,每天都有五十张板子,你报纸销量增加也不用担心印刷不过来?外地摆上几副活字,只要把内容送过去,当地就能排版印刷,我的意见阿姑可以考虑一下。” 周围几名印刷工匠都有醍醐灌顶的感觉,他们纷纷道:“东主,用铜活字或者铅活字说不定真的可行,可以试一试。” 朱家报馆每年要亏上万贯钱,要不是看在可以引导舆论,朱元丰还真不想办下去,朱洁有点动心了,如果省掉最大的一笔雕版费,报馆还真不一定亏本。 她缓缓点头,“好吧!铜活字和铅活字各做一套,我明天就找人来做。” 第六百三十章 新岛消息 不用范宁去找明仁,入夜,明仁便主动上门找到了范宁。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范宁把他带到外书房,请他坐下,又让使女上了茶,范宁笑问道:“明礼呢?他怎么不来?” “那小子......” 明仁摇摇头,“别提他了!” “怎么了?” 范宁脸色笑容消失,问道:“明礼出什么事了?” “还记得他老丈人吗?泉州李家,明仁要把妻子和孩子送去北岛,但李家不肯,怎么也不肯,甚至把明礼的儿子藏起来。” “那明礼妻子的态度呢?”范宁一针见血问道。 “她.....她有个表哥,一直没有成婚,在等她,所以她不肯去海外。” 范宁缓缓点头,尽管明仁说得比较含糊,但范宁还是明白了,“那个孩子是谁的,是明礼的吗?” “说不清楚,明礼常年在海外,和儿子的亲情很淡,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孩子是谁,或许是他的,也或许不是他的。” “那就只有分手了!” 明仁点点头,“明礼已经下决心了,这次回来,他妻子若还不肯去北岛,那就只能休妻,那孩子他也不想要了,留给李家。” 范宁微微笑道:“其实明礼最先娶的日本女人不错,这么多年,一直在帮他照顾父母,也为他守节,孩子都十几岁了,依我看,既然去了海外,也就不要太在意家族背景之类。” “我父亲也是这个意思,让他休妻后,把礼子扶正为妻。” “好吧!不提明礼了,说说北岛的情况。” “北岛发展很顺利,日本劳工以及建好了两座城,除了吴城外,又在东面两百里外修建了宋城,准备在吴城北面的海边再修建一座越城,三座城的面积都差不多,这次六千户移民过去,那人口就达八千户了,三座城池正好容纳。” “应该是七千户居民,我记得最初只有一千户啊!” “这件事比较有趣,给我们守岛的五百名士兵,今年过年时,我们说举行一次相亲,挑了几百名日本少女,原以为他们会来百余人,没想到五百名士兵都跑来相亲了,结果成功了五百对,这些士兵都愿意留在北岛,这次要把他们父母家人一起接过去,这就新增了五百户,现在是朱龙当了五百人的统领,继续监视日本劳工。” “然后呢?” 范宁饶有兴致地问道:“另外五百户是从哪里来的?” “另外五百户是我们在泉州招募的,陆陆续续有大宋百姓向移民海外,我们在泉州设了一个招募点,一年时间,招募了五百三十户,去年就坐船去北岛了。” “现在北岛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明仁想了想道:“现在最大的还是补给不足,距离大宋太遥远,这次我们考虑在吕宋府最南面建一座补给中转站,然后吕宋府商行定期送去各种物资补给,然后我们这边船队定期过去运送,这样就不用跑大宋那边远。” 范宁点点头道:“可以在南大陆也建一座补给中转站,毕竟是朝廷在那边建立官府,按照朝廷规矩,每年会送两次补给过来,补给量会很足,那么就可以利用朝廷的补给船队,向朝廷购买补给,储存在南大陆,我们过去取就方便了,这次我回头给富相公说一说,包括南岛也一样。” “那简直太好了,这次我们还打算采购一批马,放在北岛繁殖,这样大家出门就可以骑马了。” “你们现在是怎么解决交通问题?” “现在还是靠船,我们县城就建在河边,开垦的土地也在河边,养羊养牛也在河边,就算伐木也是扔进河里,顺水漂下来。”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对明仁道:“这次河北与辽军作战,我们缴获了几万匹战马,然后从军队中替换出两万匹中原马,准备在民间拍卖,既然你们急需,那我就做主给你们留六千匹,还是按照市价购买,这六千匹马,你们留四千匹,剩下两千匹转给南岛。” 明仁兴奋得直搓手,“最好能再搞到一百匹种马。” 范宁笑骂道:“算你们狗屎运气好,刘奎正好从辽国搞到了五百匹种马,就留一百匹给你们,但我要提醒你们,你们最好雇佣朝廷的马船,他们有海上长途照顾马匹的经验,船只也适合马匹生活,切不可大意了。” “我记住了,回头我和海外经略府联系,好像马船归他们管。” 范宁喝了口茶,又问道:“岛上彻底搜查过土著人吗?” 明仁点点头,“朱虎、朱豹和朱鹰各带一队士兵在北岛各地彻底搜查,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人类痕迹,不过.......” “不过什么?”范宁追问道。 “不过南大陆听说发现了土人,还和军队交战,军队捣毁一个部落,杀死了三百多人,距离新定县还不到三百里,另外,我们北上吕宋府时,距离北岛两三千里的地方,有一座狭长的大岛,面积和开封差不多,上面丛林密布,去年我们一支船队经过时,从森林中跑出几百个土人,向船只射箭。” 范宁明白,明仁说的就是新喀里多尼亚岛,约两万平方公里,那座岛上确实有土著人,去年他们消灭的土人,就是来自这座大岛。 对付这些土著人,范宁从来不会心慈手软,他一向主张先下手为强,先一步把他们都剿灭了,至少要把他们削弱到几百年都无法威胁南大陆和北岛的程度。 范宁沉吟片刻道:“消灭土著人的事情我来安排,你们不用管,我会要求朝廷出兵,包括南大陆的土著一并清理干净。” “今晚收获很大,时间不早,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范宁也没有挽留明仁,把他送出府邸,望着他的马车走远,这时,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问妹夫一家想去北岛的事情,好像就是明仁怂恿的,好像又和朱元丰有关。 范宁想了想,这件事还是让朱佩直接问妹妹比较好,自己明天还要去见太后,得说服她同意在太学新增工学,或者自己直接工学学府。 ........... 次日一早,曹太后在慈宁宫接见了前来觐见的征辽使范宁,曹太后对一般政务已经不再过问,军国政务也基本上不干涉,她现在只对朝廷的重大人事任免,以及重大变革很关注,前不久对王安石的几项变法和天子赵顼关系闹得很僵,她直接否决了变法议案。 这两天,她正考虑罢免王安石的参知政事,以防止他再提出过激的变法措施。 “范相公,哀家并不是古板之人,一味反对变法,先帝曾对我说过,大宋的制度是适应大宋的具体情况而设立的,如果不适应可以修补,可以变通,但哀家很反感全盘否定的做法,这个世上没有事情是完全正确,或者错误,自然制度存在了这么多年,必然是有它存在的意义。” 曹太后显然是以为范宁特地来给天子做说客,说服自己接受各项变法制度,所以她见到范宁便首先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范宁苦笑一声道:“太后误会了,微臣拜见太后,不是为王相公变法之事而来,在某种程度上,微臣和太后的意见是一致的,变法需要慢慢调养、滋补,逐渐改变药方,不能一来就下虎狼之药,这是微臣一直的态度。” 曹太后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既然如此,你今天拜见哀家有何事?” “一是问候太后,其次是想谈一谈工学之事。” 不等范宁说完,曹太后便道:“哀家不同意在太学中设工学这个项目,并不是哀家反对工学,但放在太学里不合适,况且大宋本身就有文思院,为什么要另建工学院?” 大宋文思院是大宋太平兴国三年建立,主管各种机械衡器制造,朱元丰的蒸汽机,目前就是在文思院制造。 但文思院和军器所都是工场性质,不是范宁想要的教育机构。 “微臣赞成太后的意见,不在太学里设工学,所以微臣提出专设学院,作为朝廷军器所和文思院的一个补充,培养那些将读书人的智慧和工匠高超手艺结合起来的人才,同时研究军事和民用的各种机械,比如用蒸汽机取代水车,研究新式农具,研究新式航船,研究新式纺织机器、研究更强大的兵器,这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曹太后点点头,“军事和农业哀家一直就很支持,还有纺织、采矿、航运,这些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如果工学院是向这方面发展,而不是设计那些奇巧**,哀家就会大力支持,甚至会从内库中拨银来建立工学院,想必你心中已经有了方案,你打算推荐谁来主持工学院的筹建?” 范宁躬身道:“微臣准备推荐翰林院馆阁校勘沈括来负责筹建工学院。” 第六百三十一章 辽使到来 在建立工学院之事上,曹太后终于松口,同意建立专门的工学院,作为教育研究机构,隶属于工部,为此,曹太后特地从内库拨银五十万两,支持工学院的建立。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工学院建立得到了天子赵顼和朝廷的积极回应,次日,知政堂便以全票通过建立工学院的方案,赵顼批准在城西金明池南面拨付土地一千亩,作为工学院的建校地。 另外由知政堂提名,赵顼批准,通过由工部侍郎董绩牵头,匠作少监李文泰,军器少监王深,以及范宁推荐的翰林院馆阁校勘沈括,四人组成筹建组,负责工学院的筹建。 时间又过了几天,辽国使者张孝杰抵达了东京汴梁,开始了他的和谈之旅,赵顼指派副相司马光和鸿胪寺卿朱孝文负责接待张孝杰。 数百名辽军骑兵护卫着张孝杰走进了京城,这是张孝杰第一次来大宋都城,他一路张望,心中不断惊叹,这才是繁华盛地,文化之都,比辽国上京不知强了千万倍。 张孝杰毕竟是汉人,在文化血脉上他更倾向于大宋,他心中暗暗思忖,若能在大宋为相国,不知比辽国强上多少倍。 可惜他是辽国宰相,羡慕归羡慕,他也只能面对现实,他不可能来大宋为官了。 陪同张孝杰的是鸿胪寺卿朱孝文,他原本出任成都知府,但父亲去世,丁忧三年后复职,先是出任大理寺卿,在去年调为正四品鸿胪寺卿,他已经年近六旬,就是突破不了三品这个关口,而他女婿范宁已经是正二品参知政事,这让朱孝文十分苦恼。 “听说朱寺监有个一个好女婿?”张孝杰笑着问他道。 “我那个女婿还不错,张相公也知道他?” “何止是我知道!” 张孝杰苦笑一声道:“辽国上上下下没有不知道他的,说一声小范相公来了,三岁孩子不敢夜啼,连我们大辽天子对他也是钦佩万分,但同时也恨之入骨。” “只是各为其主,张相公不必太担心什么。” “我没担心什么,不过我想见一见小范相公,不知是否方便?” “这个....若是公事的话,他第一天会出席谈判,若张相公是想私下见他,我得问问他。” “我想和他谈些私事。” 朱孝文有点奇怪,辽国特使居然想和阿宁谈私事,他想谈什么? “这事不急,等谈判结束后再安排也不迟。”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了辽国馆,辽国长驻宋朝使者耶律阿布已在门口等候,众人见了礼,朱孝文这才告辞而去。 张孝杰在大堂内坐下,耶律阿布上前汇报了最近的情况。 张孝杰喝口茶笑道:“天子对宋朝都城的情报的很满意,值得嘉奖,另外,这次议和,要尽量摸到宋朝高层的真正态度,你们要想想办法。” 耶律阿布心中暗暗叫苦,这种事情他去哪里想办法? 但他又不能说不行,只得点头答应,“卑职尽快去安排。” 这时,门口有人来报,“宋朝的司马相国来拜访张相国。” 张孝杰大喜,连忙道:“快快请进!” ………. 司马光进了辽国馆,与张孝杰寒暄见了面,双方分宾主落座,副使耶律平辉也在坐。 明天就是他们的和谈开始,所以双方有必要彼此摸摸底,给对方一个谈判方向。 “宋辽两国已和平相处数十年,民心思定,我相信这是双方共识,之前或许因为一些误会,双方发生了不愉快,但我们不忍心看到那么多无辜百姓背井离乡,使千里沃野变成无人区,希望这次我来大宋能够使宋辽关系重新回到从前,贸易繁荣,边境安宁,这是天子给我的任务,我也希望大宋的同仁也一起努力,尽快恢复从前的盟约。” 话说得很漂亮,以民生为出发点,彰显辽国的仁义,之前爆发的战争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这是因为辽国吃了大亏,落了下风,若是辽国占上风,话就不会这样说了,甚至辽国使者根本不来,而是像十年前那样,富弼屈辱地去幽州和辽帝谈判。 不过张孝杰还是暗示了司马光,辽国希望恢复从前的盟约,也就是岁币要给,易州要还回去,司马光暗暗摇头,辽人何其之傲慢,以为不问大宋要百万岁币,就是天大的让步了? 难怪范宁说达成盟约不可能,最多达成停战协议。 司马光淡淡笑道:“形势在变,我们的思路也应该随之改变,既然是新盟约,那就要拿出新的东西出来,如果什么都不变,那双方继续承认檀渊之盟好了,张相国又何必跑一趟,不过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找到共同利益,达成双方都满意的盟约。” 这时,坐在一旁的副使耶律平辉冷冷道:“既然是和谈,那贵国就要拿出诚意来,不能我们在这里谈判,贵国却在背后不停做小动作,这样的谈判又有什么意义?” “请问这位是......”司马光笑问道。 “我是南枢密院同知耶律平辉,这次宋辽谈判辽国副使。” “原来是耶律副使,不知副使说的诚意是指什么?” “我们在剿灭女真人叛乱时,发现了很多宋军的兵甲,难道不是你们在背后支持他们吗?” 司马光呵呵一笑,“支持倒没有,那只是之前的一次交易,你们应该知道的,我们攻进了贵国东京城。” 耶律平辉捏嘎巴直响,恶狠狠道:“还有觉华岛,你们是不是应该撤出来,以表示诚意?” “那不就是我们这次要谈判的内容吗?” 司马光也冷冷道:“恕我直言,我们希望谈判开诚布公,但不希望彼此恶言相对,那对谈判没有好处,像副使这样的态度,只会破坏谈判气氛,最终使谈判失败,我相信这绝不是贵国天子愿意看到的结果。” 张孝杰和耶律平辉事先有分工,他们俩一人姿态放软,一人姿态强硬,张孝杰连忙笑着打圆场道:“副使是个急脾气,他可能听到一些关于女真人的传言,他便误会了,既然是误会,大家说清楚就没事了。” 司马光点点头,起身道:“那明天上午双方开始和谈,明天一早我来接贵方使者,我就先告辞了。” 众人将司马光送出辽国馆,等他的马车远去,耶律平辉问道:“相国有什么收获?” “至少有两个收获!” 张孝杰冷哼一声道:“第一是他们不想恢复之前的檀渊之盟,可能会漫天要价;第二是我们已经明确,女真人确实和宋国有勾结。” 司马光坐进了马车,等在马车内的范宁笑问道:“怎么样,摸到对方什么底细了?” 司马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让你一起进去,你又不肯,很多微妙的东西,让我怎么对你说?” “那就说说你的感受。” 司马光拿他没办法,只得道:“我感觉接下来的谈判会很艰难,他们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想恢复从前的檀渊之盟,怎能可能呢?” “很正常,他们并没有认为自己被击败,只是占不到宋朝的便宜而已,当然不会轻易让步,所以我才说,达成盟约不可能,最多是停战协议。” 司马光点点头,“你看得很透彻!” “那他们有没有提到女真人?”范宁又问道。 “提到了,我就按你教我的说法,说是交易,不过他们说我们支持女真人兵甲,不会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范宁淡淡道:“是鲲州在支持他们,章肩负使命前往女真人处,就是为了让女真人抵抗辽国的围剿,支持女真人和辽军长期作战,削弱辽国的国力。” “那为什么张孝杰想私下见你,想通其中的缘故了吗?” 范宁摇摇头,“我想或许是辽帝想收买我,让我开个价码,不要再参与对辽国作战。” 司马光一怔,随即哑然失笑道:“小范相公会被收买吗?” 范宁嘿嘿一笑,“就看他们开的是什么价钱了!” 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大笑起来。 第六百三十二章 女真内讧 入夜,一支由五艘大船组成的船队驶入了黑水,黑水就是今天的黑龙江,宋朝的黑水水量更加充沛,河面更加宽阔,茫茫的水面宽达十余里。x23us.com 四周森林茂密,远处高山巍巍,一轮明月照在大江之上,使夜色格外清明。 远处,数十艘独木舟迎了上来,为首一名年轻壮汉问道:“可是鲲州宋军?” 船上一名士兵答道:“正是!” 年轻壮汉随即道:“我是浑水部少酋长婆诸刊,章先生在我们部落,请随我来!” 浑水部是女真部一支,是完颜部的劲敌,完颜部酋长完颜乌古乃借助辽国的力量击败了浑水部,夺取了女真各部的领导权,浑水部便流落到黑水出海口一带,和鲸州很近,和鲸州的鲲族人打过交道。 前些日子,章奉范宁之令,通过鲲族人的牵线,联系上了浑水部,得知宋朝准备支持浑水部,大酋长石显亲自来黑水河口迎接章的到来,把章奉为贵宾。 今天过来的五艘鲲州大船,便运载着宋朝援助浑水部的兵甲物资。 浑水部以渔猎为生,不缺食物,但生铁和兵器极度匮乏,他们用土弓木矛和完颜部作战,几次打败完颜部。 船队跟随着独木舟,行了三十余里后,缓缓停靠在岸边,这时从树林里出来上千名身穿兽皮的女真人,他们剃发黑面,相貌十分凶悍,为首之人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大汉,他正是浑水部大酋长石显,号称女真第一勇士,长得十分高大强壮。 他身边是一名身穿蓝色深衣,头戴纱帽的宋朝官员,正是奉命联系浑水部的章。 一名将领从船上下来,向章抱拳行一礼,“末将李忠,奉骆知州之令送来兵甲物资。” “李将军辛苦了,把东西搬下来吧!” 数百名宋军一起将一百多箱战刀,数百捆长矛以及弓箭、盔甲、盾牌等兵甲物资搬下船,这才宋军送来的军事物资足以武装三千人的军队。 浑水部最初有上万名青壮战士,但被完颜部和辽军的残酷打压,现在已不足三千人,实力衰弱,原本完颜乌乃古准备率领女真各部彻底剿灭浑水部,但正好发生了东京城破事件,辽军得到错误情报,认定是女真人勾结宋军,耶律洪基盛怒之下,派出三万精锐大军进剿女真部,打算了完颜部的计划。 此时完颜部被辽军打得溃不成军,正是浑水部复仇,并夺回女真统治权的机会。 浑水部的青壮男子纷纷上前,欣喜万分地取兵器细看,一个个忍不住欢呼起来。 石显抽出一把战刀,他想到自己被完颜乌乃古掳走的妻子,心中的仇恨便汹涌而出,复仇的日子快要到了。 “完颜乌乃古,你等着吧!我要用你的人头来做尿壶。” 他战刀一挥,对众人喊道:“去把篝火点起来,宰杀肥羊,来欢迎我们的贵客!” 浑水部数千人举行盛大的篝火宴会,欢声笑语,载歌载舞,欢迎远道而来的宋军士兵。 ......... 女真人面对犀利强悍的三万辽军一败再败,首领完颜乌古乃怎么也想不通,他们为何忽然遭遇了无妄之灾,竟让辽军以灭族的目标全力绞杀女真人,烧毁村庄,老人孩童也无一幸免。 上万战士死在辽军的刀下,尽管他们奋起反抗,但实力相差辽军甚远,白山、耶悔、统门、耶懒和土骨论等女真各部皆伤亡惨重,不得不放弃家园,向东北方败退。 激战两个多月,女真伤亡已达六成,财产损及超过八成,他们的房屋被烧,牛羊被抢,多年积累的财物也被付之一炬,完颜乌古乃带着女真各部撤到了兴湖以东,进入了东海女真的地盘。 东海女真也就是浑水部,完颜乌古乃已无计可施,眼下之局只有找石显和解,看看双方能否合兵一处,继续抵抗辽兵。 完颜乌古乃想到石显的妻子被自己强占,父亲死在自己刀下,这个杀父夺妻的仇恨想解开恐怕很难,但他已经没有办法,只能希望石显以大局为重,保住女真人的生存才是当务之急,至于他们之间的私仇,放在以后再说吧! 这天中午,完颜乌古乃率领一千多名完颜部战士在一片树林内休息,女真各部的数万妇孺老弱则在数里外,由其他五部的战士保护。 完颜乌古乃年约五十岁,这在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岁左右女真人算是高寿了,他身材高大,岁月在他脸上布满了沧桑,尽管年事已高,但他依旧体格强壮,一顿能吃十斤肉,喝一袋酒,夜里至少要四五个女人才能满足他。 “劾里钵,你给我过来!” 完颜乌古乃喝喊一声,一名体格魁梧的大汉快步走过来,他是完颜乌古乃的次子完颜劾里钵,年约三十岁出头,是完颜乌古乃的继承人,事实上,这十年来,完颜部的不断扩张都是完颜劾里钵率军完成,一连灭了桓赧、散达、乌春、窝谋罕诸部,将它们的女人孩子收归完颜部,使完颜部成为女真人中最强大的部落。 完颜劾里钵已经是女真军事实上的领导者,不过这两个月他和辽军交战败多胜少,伤亡惨重,让完颜劾里钵师父沮丧。 “父亲找我?”完颜劾里钵上前行礼道。 “我来问你,辽军说你勾结宋军,破了东京,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完颜乌古乃态度十分严厉,这是他得到的最新消息,辽军忽然对女真人大开杀戒,竟然是因为自己儿子和宋军勾结,出卖了辽国的东京辽阳府,难怪耶律洪基十分震怒。 完颜劾里钵十分惊愕,连忙道:“孩儿以长生天发誓,绝无勾结宋军之事?” “那宋军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 “孩儿也不知道。” 完颜乌古乃眉头一皱道:“那我们的军队里又怎么会有宋军的战刀长矛?” “启禀父亲,这是孩儿用虎皮和熊皮从高丽人手中换来,颇剌淑可以证明。” 完颜乌古乃相信儿子不会说谎,他心中很奇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等站稳脚跟后再去向辽国解释,辽兵只知道执行军令,和他们解释没用,必须要派人去上京,向皇帝耶律洪基解释。 想到这,他又问道:“颇剌淑可有消息?” 完颜颇剌淑是完颜乌古乃四子,十分骁勇善战,他带着二十几名骑兵去前面打探浑水部的消息。 完颜劾里钵躬身道:“他们暂时还没有消息,孩儿去接应一下。” 他刚要走,就在这时,从树林外狂奔几名骑兵,为首之人正是去打探消息的完颜颇剌淑,他大喊道:“快撤!石显的军队杀来了。” 完颜乌古乃大惊失色,急忙命令士兵上马撤离,这时,箭矢如雨点般射来,完颜部士兵纷纷中箭栽倒。 完颜乌古乃又惊又怒,对方箭矢十分强劲,已经不是从前的土弓之箭了。 “快撤!” 他们丢下一百多具尸体,其他九百余人跟随完颜乌古乃向西面奔逃,刚刚奔出树林,只见迎面射来无数支箭矢,奔在最前面的完颜劾里钵惨叫声,身中十几箭,当场气绝身亡。 “杀啊!” 前后左右都传来喊杀声,他们竟然被浑水部包围了,完颜乌古乃见次子惨死,心痛如刀绞,但理智告诉他,只有突围出去和其他部落汇合,才有望扳回局面。 他大喊道:“突围出去!” 但突围已经不可能了,箭如飞蝗,完颜战士越死越多,最后只剩下三百余人,被数千浑水部战士团团包围,为首一员大将,正是石显。 完颜乌古乃这才明白对方战斗力忽然变得强悍的原因,竟然是清一色的宋军装备。 他大喝道:“石显,你当了宋人的狗吗?” 石显脸上充满杀机的冷笑,“乌乃古,你杀我父亲,奸淫我妻子之时,可想到会有今天。” 完颜乌古乃很无奈,又道:“石显,我们女真人被辽军赶尽杀绝,必须团结求生,我是对不起你,我可以把我的一半妻子送给,我的两个女儿也给你,作为补偿。” 石显眯眼笑道:“我杀了你,你的妻子都是我的,我何必受你的人情?” “石显,你不要欺人太甚!” 石显仰头大笑,笑声十分苍凉,他对周围的族人道:“你们听听,完颜乌古乃居然说我欺人太甚,大家说,我该怎么办?” “杀啊!”数千人一起大吼。 石显大吼,“给我杀!” 数千士兵一拥而上,片刻,便将最后的三百名完颜士兵杀得干干净净,完颜乌古乃的人头也系在了石显马颈下,和他儿子完颜劾里钵人头系在一起。 熙宁二年四月,完颜部被辽军击败,其残部在黑水南岸遭遇浑水部伏击,一千余人全军覆灭,完颜乌古乃和完颜劾里钵都死在乱军之中。 石显随即和白山、耶悔、统门、耶懒、土骨论女真五部谈判,众人达成一致,瓜分了完颜部的妇孺和财产,改由浑水部出任女真部大酋长。 石显下令斩草除根,将完颜乌古乃的直系和旁系子孙共八十四人全部杀死,就连腹中怀孕的女人也不放过,一律斩尽杀绝,完颜部终于消失在黑水南岸。 石显随即整顿军队,他们得到宋军兵甲支持,装备了八千精锐骑兵,并将他们化整为零,又派人和反抗辽军统治的敌烈部、乌古部结盟,开始和辽军展开游击战。 第六百三十三章 停战协议 大宋京城,宋辽之间的和谈已经进行到第四轮,前三轮谈判,双方只达成了两个共识,一个交换人质,宋军用辽阳府俘获的数百名贵族大臣以及数千名战俘,换回辽国十年间掳去的全部宋民和宋军士兵。x23us.com 另一个共识是交换土地,辽国同意用西京的东胜州还换回易州和觉华岛,易县城内汉民允许跟随宋军南撤。 但双方在岁币问题上却发生了严重分歧,辽国要求恢复澶渊之盟的岁币,每年给辽国绢二十万匹,银十万两,但大宋却坚决要求取消岁币,就算达不成协议,宋朝也不会再给辽国一两银子的岁币。 一是辽国失去岁币,对其财政影响巨大,所以耶律洪基把恢复岁币作为签订盟约的基础,而宋朝却把岁币视为奇耻大辱,为了维护大国荣誉,年轻的皇帝赵顼更是坚决不同意恢复岁币,双方僵持住了。 鸿胪寺的贵客堂内,这里是宋辽双方第四轮的谈判场所,前三轮都是在门下省内举行,这一次辽国提出了更换地址,把谈判场所改在鸿胪寺,这也是辽国希望能提醒宋朝注意辽宋友好相处的重要性。 但更换场所并没有意义,宋朝谈判主使,相国文渊博态度强硬,在岁币一事上寸步不让。 这也难怪,宋朝在军事上占据上风,是辽国主动求和,宋朝怎么可能在谈判中让步。 双方已经干坐了两个时辰,谁也没有说话,贵客堂内的气氛十分凝重,这时,文彦博叹了口气,“张相国觉得还有必要再谈第五轮吗?” 张孝杰也知道让对方改变立场答应岁币是不可能了,但自己同样也有天子严令,也不可能让步。 他有些沮丧道:“看样子岁币的共识是无法达成了,那么之前达成的共识又该怎么办?” “张相国,不如我们先退一步吧!就之前我们达成的共识来签订一个协议。” “协议?” 张孝杰冷笑道:“没有岁币条款的协议,不就是你们需要的吗?” “张相国应该先问一问是什么样的协议。” “文相公请说,我洗耳恭听。” 文彦博不慌不忙道:“现在我们双方正处于战争状态,在这个状态下,宋军不可能从易州和觉华岛撤军,只有暂时停止战争状态,撤军、交换战俘,交换土地才可能实施,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先达成一个停止战争状态的协议,简称停战协议。” “可是.....这和盟约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盟约签署后,双方就是友好的国家,会有正常贸易,有正常人员往来,而签署停战协议并没有改变双方的敌对状态,只是停止战争,让双方能做一些事情。” 张孝杰沉默不语,旁边副使耶律平辉冷冷道:“是不是交换战俘和土地后,双方在继续接着打。” “这就看双方的意愿了,如果不想打,那可以确定一个停战期限,在这个期间内双方尽量停止战争,如果某一方做出了违背协议的事情,那停战协议随时可以撕毁,如果双方都不想打仗,那在停战期限内,双方可以相安无事。” “这个停战期有多久?”张孝杰忽然问道。 他也发现这是一个不错的办法,既然没法达成盟约,又要让宋军撤军,交换战俘,那么签订一个没有约束力的停止协议岂不是正和天子之意。 “这个双方可以协商,三个月,半年,一年,或者三年,我想无外乎就是这四种吧!” “好吧!请容我请示天子。” 文彦博微微一笑,“没问题,我们有的是时间。” ......... 返回辽国馆路上,耶律平辉有些不满道:“很明显,宋朝根本就没有诚意达成盟约,这份停战协议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这就是他们的目的,不是吗?” 张孝杰暗暗叹息,天子怎么会派这么一个愚蠢的人来当自己的副手? 他平静说道:“耶律同知,所有的谈判都会准备几套方案,宋朝事先准备好这份停战协议,也不足为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得到什么?” “意思是,张相国对这份停战协议很满意?” “是啊!” 张孝杰毫不否认道:“盟约达不成,易州怎么办?被宋军俘虏的东京贵族和大臣怎么办?耶律同知有别的办法吗?” “这......”耶律平辉不知该怎么说。 张孝杰又淡淡道:“当然,这件事并不由我来决定,我会飞鹰传信给天子,让天子来决定是否签署停战协议?” 回到辽国馆,张孝杰随即写了两封短信,尽量简洁汇报这次谈判和最后的停战协议,随即将鹰信发给了幽州。 目前辽国天子耶律洪基就在幽州府大德寺内,数千人僧人正在举行盛大的水陆法会,超度辽军士兵亡魂。 这几个月的宋辽战争,辽国先后阵亡了九万余人,举行法会超度亡魂也是说得过去。 但为了这次法会,耶律洪基却耗费近十万两白银,南京道仓库的彩帛都被耗费殆尽,南京道连招募新兵的钱的没用,汉军军俸几个月都没有发了,耶律洪基却耗费巨资操办佛事,这就让人诟病了。 作为天子,耶律洪基从来不会考虑这种小事,也没有人敢向他劝谏,他之所以留在南京道,是因为他在等待张孝杰的谈判消息。 这天中午,信鹰终于送到了幽州。 南京行宫的一条走廊上,耶律乙辛步履匆匆地向天子的御书房走去。 他本该是两天前赶到南京,但和一笔收入丰厚的生意耽误了他的行程,五十两银子已经落入他囊中,让他尝到了极大的甜头,也让他无法自拔,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这笔生意他想继续做下去的话,他就得说服耶律洪基。 耶律乙辛快步来到御书房,他在门口等了片刻,一名宦官道:“相国请进!” 耶律乙辛走进御书房,只见天子耶律洪基负手站在窗前,目光有些阴沉。 耶律乙辛一阵心虚,半晌低声道:“陛下!” 耶律洪基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回过神,“相国来了,哎!张孝杰不让朕省心啊!” 耶律乙辛心中一松,原来是为了辽宋谈判之事,他思路立刻恢复了敏锐,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是谈判不顺利吗?” “宋朝怎么也不肯恢复岁币,结果他们搞出一个临时停战协议,把土地和人质交换了,说是可以随时撕毁,这是朕想要的吗?就算是盟约,朕想撕毁不是一样撕毁?停战协议和盟约在朕的眼里都是一回事,朕想要的是岁币,没有岁币,朕的军费谁来负担?那么多佛寺,朕怎么奉养?” 耶律乙辛眼珠一转,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陛下,微臣很了解张孝杰的能力,如果连他也没办法让宋朝退让,那么宋朝不肯付岁币是必然了,如果谈判拿不到岁币,那就只能从战场上拿回来。” 耶律洪基不得不承认耶律乙辛说得对,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也不能指望谈判桌上能拿到。 他犹豫片刻道:“但军队需要修整,一些造反者需要镇压下去,恐怕短时间内无法开战。” “陛下!就算两年后击败宋军,也要让他们连本带利,把今天欠的岁币也一并付清,我们不急这一时。” 耶律洪基负手走了几步,又对耶律乙辛道:“你是相国,你应该很清楚现在朝廷的财政情况,如果没有了岁币,朕担心财政会出大问题。” 耶律乙辛抓住这个机会道:“陛下知道臣为何要晚两天才赶到南京道?” 耶律洪基一怔,不解地望着耶律乙辛。 耶律乙辛道:“有日本商人找到微臣,用十万贯钱买走了辽阳府库存的五十万斤生铁,这是我们当初和日本国签订的协议,有了这十万贯钱,陛下的东京行宫才能继续修建下去。” 耶律洪基眉头一皱,“日本国买走了生铁,那我们军队怎么备战?” “陛下,辽阳府南面有巨大的铁矿,日本买走了生铁,我们就扩大开采冶炼,增加一倍矿工,二十万汉人矿工昼夜不停开采,我们的生铁就会源源不断出来,不仅能满足自身需要,也能大量供应日本国,使日本国有了对抗鲲州宋军的能力。” “如果把汉人都弄去开矿,会不会......” “陛下,汉人打仗确实不行,但他们好管理,服从性高,用他们来采矿和冶炼,微臣觉得很合适。” 耶律洪基并没有把汉人的死活太放在心上,他点点头,“这件事就交给相国去做,另外,朕想和日本国扩大贸易,看看能否从他们那里搞到战船,下次请日本使者务必来一趟上京。” “微臣遵旨!” 耶律洪基负手走了两步,随即道:“给张孝杰传信,同意签署停战协议,同意宋朝的建议,期限就定为三年。” 提出停战三年虽然是宋朝一方提出的建议,但耶律洪基也接受了,他考虑用三年时间准备,辽军也该拥有一支水军,铁火雷也能大规模造出来。 第六百三十四章 出人意料 下午,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东京著名的朱骷髅茶馆前,张孝杰从马车里下来,对十几名护卫士兵道:“就在这里等我!” 他带着两名贴身心腹进了茶馆,一名茶姬将他领带白玉堂,他对两名心腹道:“你们不用进去了,在这里等候,不准其他来打扰。x23us.com” “遵令!” 两名体格健壮的心腹一左一右在房门前一站,叉手而立。 张孝杰走进了茶堂,这是套间,外面有茶童在煎水,一名美貌的茶姬在里屋点茶,在桌前赫然就坐的,正是大宋参知政事范宁。 “让小范相公久等了。” 范宁微微一笑,摆手道:“张相国请坐!” 张孝杰坐下,这时茶姬已点好一盏茶,白沫饱满而不溢出,点得十分完美。 “这是京挺茶,大宋排名第三,仅次于龙凤茶,张相国在上京也应该能喝到吧!” 张孝杰苦笑道:“京挺茶是有的,但辽国是用煮茶,里面再放些盐、葱姜,最后全部喝掉,用来解牛羊肉之腻,没有这么高雅的点茶。” “辽国文人之间也没有吗?” “有煎茶,但没有点茶。” 张孝杰端起茶盏闻了闻,香气扑鼻,他由衷赞道:“茶好,点得也好。” 茶姬羞涩一笑,把另一盏茶端了范宁,范宁又笑道:“再煎一壶茶,然后就没有你们的事了。” 茶姬点点头,下去煎茶去了。 范宁笑问道:“谈判结束,张相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按照计划大概明天就回去,哎!这次本想去密州看看,恐怕没机会了。” “张相公祖籍是密州吗?” 张孝杰点点头,“我曾祖父六十年前来到幽州,他去世后,家人想办法把他的骨殖葬回了密州家乡,我祖父和父亲都葬在幽州,他们一直希望我能回密州给曾祖父扫墓祭祀,只能下次了。” 范宁笑了笑道:“相信还会有机会,比如下次谈判,就可以安排在密州,这样张相公就能如愿了。” “如果是那样,我真的感激不尽。” 这时,茶姬送上一壶茶,然后和茶童都退下去了。 范宁亲自给张孝杰斟满茶,淡淡问道:“我岳父说,张相公找我有私事,会是什么事?” 张孝杰沉吟一下道:“如果我想在海外买一座岛,你觉得可能吗?” 范宁一怔,他们千方百计诱引耶律乙辛在外海买岛,没想到张孝杰居然主动提出来,让范宁有点惊愕。 “张相公,这话怎么说?” 张孝杰叹了口气,“你们还没有看出来吗?副使耶律平辉其实是负责监视我的,就因为我是汉人,耶律洪基骨子里并不信任我,虽然贵为副相,那只是耶律洪基需要我而已,但我在朝中的地位,却还不如低我两级的契丹官员。” 范宁有点明白了,“狡兔三窟,张相公想在海外购岛,其实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张孝杰点点头,“我得罪了太子耶律浚和皇后萧观音,一旦太子登基,他必不容我,恐怕我的家族都会惨遭屠戮,与其到时走投无路,还不如趁现在先留条后路,这件事我之所以不敢对其他人说起,就怕人多嘴杂,泄露了机密,目前只有你我知晓,如果不行,那我就告辞,如果可行,那我们再具体谈一谈。” 范宁沉思片刻道:“大宋掌握海外岛屿数万座,送给张相公一座沃野百里的无人岛其实也无妨,不过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最后张相公能留一个信物给我,然后我派人去上京找令郎联系。” 张孝杰听说是送给自己一座岛,他心中大喜,连忙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放在桌上推给范宁,“这是我家传玉佩,小范相公可派心腹持它找我在辽国太学读书的次子张周联系,别人就不用找了,此事还要烦请小范相公保密。” 范宁点点头,“这件事我会向天子汇报,然后我们单线联系,不会有其他人知晓。” 张孝杰起身道:“在外面时间太长,会让耶律平辉怀疑,我先告辞了,这件事就拜托小范相公。” “放心吧!我会尽快安排岛屿。” ......... 从茶馆里出来,范宁便直接来到了皇宫,在紫微殿外求见天子。 片刻,一名宦官将他领进御书房,赵顼放下笔,笑眯眯道:“今天怎么想到来见朕?” “陛下,今天有件很意外的事情。” 范宁便将张孝杰想在海外买岛,给自己安排后路的事情告诉了赵顼。 赵顼很惊奇,大宋开拓海外居然引来这么多人的目光,连辽国大臣也在关注,他想了想道:“相公觉得我们该怎么应对?” “陛下,微臣这些天一直在考虑耶律乙辛之事,他对海外岛屿也颇为动心,卑职最初考虑把耽州给他,但耽州要作为平岛的后勤基地,微臣便考虑从小琉球群岛中拿一座岛给他,张孝杰也是一样,可以从小琉球群岛中拨一座岛给他,前提是他要为我们效力。” 赵顼点点头,他明白范宁的策略,需要从内部来瓦解辽国,尽可能在辽国心脏打下钉子,所以才利用了耶律乙辛的贪婪,又要利用张孝杰想给自己找后路,这两人若能充分利用,确实会给辽国带去巨大的损失,这件事赵顼并不反对。 赵顼便笑道:“这件事朕就交给相公,你可以全权处置,不必再禀报朕,耶律乙辛的事情也一样。” “多谢陛下信任!” 赵顼又取出一份草案递给范宁,“这是王相公提出了两个变法方案,一个是改革官学,一个是减少冗官,烦请范相公看一看。” 范宁接过报告坐下细看,改革官学是王安石想借建立工学院这个契机,重新对官学体系进行改革。 基本上和历史上的方案一样,重视官学培养,扩大太学生人数,建立外院,减少科举取士,名义上好像是对教育系统进行改革,实际上是有很深的政治意图。 大宋科举名义上是给贫寒子弟一个上升机会,但实际上,每次科举考上进士,基本上都是名门子弟,而且一个家族子弟一连串地考上,科举上是公平的,但在教育资源上却不公平,名门子弟占据了最优质的教育资源,他们的子弟当然要比寒门子弟占很大的优势。 王安石便想在教育资源上进行改革,加强扩大官学,太学生毕业后进入官场,逐渐缩减科举取士人数。 历史上,王安石的教育改革还是比较成功的,但也是教育改革上,王安石遭遇到了最大的名声危机,所有学生使用的儒家经典,都必须采用他的注释,实际上是夺取了儒家思想的解释权,把自己提拔到和董仲舒、朱熹等人并列的位子。 正是这件事使他遭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强烈抨击,试想大宋的文人怎么能允许王安石独占儒家的解释权,王安石的名声由此被败坏,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 王安石在草案中还没有提到教科书的问题,范宁没有急于表态,他又看第二份裁减冗官的草案。 目前大宋三冗,冗官、冗兵、冗费,冗兵解决得最好,有大量资源安置退役士兵,裁减厢军,推广民兵法,置换劳役法。 冗费也解决得不错,除了盐铁被官府牢牢控制外,酒、糖、茶、香料、采矿都渐渐放开,但也不是完全放开,而是将从前官府和少部分商人获利的模式,改成了官府和大多数商人获利的模式,实际上官府的利益并没有减少,而是少部分人的利益被摊薄了。 问题最大的还是冗官,大宋的官员实在太多,权贵子弟要照顾,高官子女要给门荫,太学毕业生要安置,皇族子弟的爵位,更不用说每三年一次的六七百名进士。 大宋财政,除了军费外,第二大头就是官员们的各种俸禄福利,偏偏大宋官员的工资很高,多年来。使朝廷一直不堪重负,只是最近十几年,随着海外财源的扩大,加上这两年大力裁减军队,朝廷财政才开始宽裕一点。 范宁拿着两份草案,沉吟片刻问道:“太后有看过这两份草案吗?” 第六百三十五章 变法之灯 范宁记得很清楚,王安石的青苗法和保甲法触怒了曹太后,曹太后已经在考虑罢免王安石的相位。顶 点 x 23 u s 赵顼点点头,“朕昨天已经拿给皇祖母看过,她同意扩大加强官学的方案,至于裁减冗官,皇祖母让朕多听听大臣的意见,尤其听一听范相公的意见。” “听我的意见?” 范宁苦笑一声,这不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吗? 但天子在等着自己表态呢!范宁想了想道:“说实话,微臣一向不赞成王相公烈火猛油似的变法手段,一刀切下去,也不管会引发什么后果,他方案微臣持保留意见。” “那范相公有没有自己的方案呢?”赵顼又连忙问道。 “微臣曾经考虑过,可能还不成熟。” “相公不妨说说看,让朕也开拓一下思路。” 范宁沉思良久道:“王相公的报告分成三部分,微臣就针对他的方案来说说自己的思路。” “范相公请说,朕洗耳恭听。” “首先王相公提出扩大官学,将大量进士闲置官送去州县官学教书,这个我不太赞成,州县官学一向是太学毕业生的领地,这实际上是扩大矛盾,进士们不愿意,太学生也不高兴,其实微臣从保甲法中得到一个启示,朝廷可以在各乡镇设镇长或者乡长,然后规矩,所有县官必须从乡镇中提拔,不经乡镇,不得进县衙。” 赵顼不解,“之前范相公指出保衙事件的弊端,现在又怎么支持乡镇官?” “陛下,这两者性质完全不同,保衙是私自封授的官,而乡镇长是朝廷或者州衙任命的官员,这样最大的好处,就是朝廷的管理延伸到了乡镇,现在各乡镇都有耆长,而大小纠纷都是由乡绅来管,脱离了朝廷控制,加一层镇长和乡长后,就由乡镇长来管,乡绅协助。” 范宁这个想法确实大开脑洞,让赵顼一时没有适应过来,他提拔迅速把范宁这个思路记下,又笑道:“朕需要好好考虑,范相公请继续说。” “王相公提到的第二点便是裁减撤销虚官,这里面包括节度使、防御使、刺史、太守、团练使、别驾等等,还包括各种虚官府衙的开支,这是裁减冗官的大头,一刀下去,朝廷的俸禄开支至少减少四成,王相公的方向我同意,但手段我不同意,一刀切下去太简单粗暴,微臣很清楚,这些虚官未必稀罕这点俸禄,但他们要的是荣誉,我们要想个折中的办法,剥去俸禄开支,但要保留他们的荣誉。” 范宁走几步道:“陛下,可以在爵位上进行改革,恢复唐爵,在王以下设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每等爵位给他们封地,但这个封地是海外的土地,比如从南大陆、中大陆中的土地,在撤销虚官的同时,给了爵位,而且爵位可以世袭,然后再以海外土地给他们补偿,这样抵制的声音就会小得多。” 赵顼连忙提笔记下范宁的思路,他暗暗感叹,虽然范宁比王安石年轻,但手段之圆熟老辣,却远超王安石,王安石的书生意气还是太重了一点。 “范相公请继续!” 范宁又不慌不忙道:“王相公第三点是恢复三省六部制,这里面涉及很多问题,不是简单的合并一下就可以,关键是利益怎么调和,如果利益无法调和,那么最后只会越改机构越庞大。” “那该怎么做?” “办法也简单,陛下把调子定下来,一定要改,然后进行公开讨论,包括在报纸上的公开讨论,讨论上几个月,微臣想,方案就应该渐渐明朗化了,大家都有了共识,然后改革的阻力基本上就没有了。” 赵顼叹息一声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朕觉得应该由范相公来推行各种变法才对,王相公得罪人太多,很多人反对,其实都是反对他的人,而不是反对事情,最后总是弄得一团糟。” 范宁微微笑道:“陛下,大臣们都很清楚现在的弊端,也都愿意看见大宋走向强盛,关键还是利益,臣从不赞成什么改革派、保守派的说法,那样只会撕裂大宋,使朝廷陷入严重内耗,应该让大家一起参与变法,允许大家自由表达自己的意见和诉求,最大限度地求同存异,利益损失要给予补偿,利益获得则要付出代价。 就像军队变法,如果不是陛下在海外利益上给了军方高层足够的补偿,怎么会推行得这么顺利?百姓们获得了免除劳役的利益,那他们就要负担起民兵训练的责任,这就是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赵顼点点头,“范相公给朕点燃了一盏明灯,朕知道下面该怎么走了。” 范宁又肃然道:“下面微臣要和陛下谈一谈西夏备战的事情,微臣需要足够的征兵权和调兵权。” ............ 备战西夏一直是大宋机密,只有最高决策层才知道,范宁依旧出任河北宣抚使、讨辽使,他开始下令将河北囤积的大量粮草物资从水路向河东转移,指挥中心也从河间府转移到太原府。 接下来的日子里,宋辽之间在忙碌各种交割,大量被掳走百姓渡过白沟返回大宋,辽国的贵族、大臣以及普通士兵也被放回了幽州。 杨文广开始从易县撤退,一万五千宋军带着数千百姓返回了定州,天子赵顼特地下旨犒劳三军,封杨文广为上将军、都统制,赐常山郡公爵位,赏银三万两,他手下军队也获得丰厚的赏赐。 五月初,从太原出发的官员邱靖在一千骑兵的护卫下抵达榆林县,从辽军手中正式接收了东胜州。 五月初十,一万宋军乘船离开觉华岛,返回莱州。 至此,宋辽之间的各种交割都已完成,双方各自约束兵力,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国之间脆弱的平衡局面。 六月初,一支由一百二十艘万石大船和五十艘五千石蒸汽战船组成的庞大船队抵达了黄河壶口。 黄河壶口由于落差较大,船只无法通行,只能用旱地划船的方式,在陆地上行走三百多米,绕过壶口,继续进入黄河中航行。 所谓旱地划船就是在黄河岸边开辟出一条数丈宽的通道,上面铺满滚木,由数十头健牛拉拽着大船在滚木行走。 大船都是空船,虽然体积庞大,但还是比较容易移动,四十几头牛在前面拉拽,数百名民夫在两边用木头撬动,众人喊着号子,大船一点点在滚木上移动。 整整走了五天,这项浩大的工程才终于成功完成,一百二十艘万石大船和五十艘五千石蒸汽战船过了壶口,三万军队在宜川县黄河码头上了船,大量的粮草物资也在这里搬上船,船队继满载着士兵和粮草军资续向北航行。 其中一百二十艘大船是需要靠纤夫拉行,而蒸汽机船则有自己的动力。 船队穿过了秦晋大峡谷,五天后,船队抵达了东胜州的榆林县。 宋朝的榆林县并非后世的榆林,它位于后世内蒙古的托克托,正好就是黄河几字型右侧拐弯之地,再向西走两百余里便进入河套。 在榆林县东面不远处是一面波光浩渺的湖泊,叫做金河泊,这一带水源充足,灌溉便利,气候温和,土地肥沃,非常适合种植小麦。 东胜州已经由辽国交给了宋朝,但并没有通知西夏,西夏还不知道宋军在一个月前便进驻了榆林县。 榆林县是一座中等城池,人口只有数千人,加上附近的农民和牧民,总人口不超过一万人。 就在几天前,一万骑兵已经先一步抵达榆林县,而在一个月前,陕西路经略使韩绛便接到天子手谕,要求他火速征集两万名造城工匠,此时,韩绛亲自率领两万名工匠已经在榆林县外扎下大营。 范宁从最前面一座大船上走下来,迎面便看见已等待他多天的老友韩绛。 第六百三十六章 偷袭天德城 两人见面,大笑着拥抱一下,韩绛又给他肩头一拳,故作不满道:“我好歹也是参知政事,陕西路经略,天子竟让我无条件服从你的调遣,为什么?” 范宁微微一笑,“以韩相公的睿智,想不到是什么原因吗?” 韩绛点点头,“当我看到朝廷送来的绝密军报时,我简直不敢相信,居然想到从北面进攻西夏,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可当宋辽之间交接了东胜州,军队进驻榆林县,我才发现,这个方案竟完全能实施,直接南下灌顶进攻西夏,为什么从前想不到这个办法?” “从前是因为被辽国阻隔了,直接进入西夏境内,又是茫茫大沙漠,不现实,所以只能从南面艰苦作战,只要我们进入河套建立根基,又有充足的后勤补给,西夏向南面建立的层层防御线就彻底没用了,兴庆城将直接暴露在我们面前。顶 点 x 23 u s” “说得对,所有你需要工匠、大石和石灰、糯米都准备好了,为了准备砌城石,我们拆了三座延安府的军城和绥德县,还有大量军堡备石,足以建成两座中等县城。” 范宁这次行动,最关键就是要快速,以最快速度在河套建立根基,等西夏反应过来,大举进攻时,宋军已经在河套站稳了脚跟。 一般修建一座城池大概需一年左右,其中六成以上时间都耗费准备材料上,然后一千名工匠悠悠哉哉修砌,要想缩短工期只有两个办法,一是事先准备好建筑材料,其次增加工匠人手,范宁双管齐下,他希望在二十天内完成城池修建。 范宁听说所有物资都已运到榆林,心中大喜,也顾不得休息,便立刻跟随韩绛向仓库群帐走去。 .......... 广义上的河套平原又分为西套、东套、前套和后套,西套地区是指西夏国的统治核心,兴庆府、西平府、静州、定州、灵州等地。 前套平原便是黄河分岔成两条,后来又重新汇合后,形成的绳套形状的大片草原,而后套平原便是东胜州榆林一带。 东套则是前后套之间黄河两岸。 但这次宋军要夺取的,便是前套平原,也是狭义上的河套地区。 目前河套地区属于西夏的国土,由于这里冬季寒冷,而且没有敌人威胁,北面和东面是友好邻邦辽国,南面是戈壁和沙漠,所以西夏对于河套地区的经营并不是热心,到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汉唐朝廷在这里苦心经营的遗迹要么被尘土淹没,要么成为一点点残垣断壁。 事实上,河套平原是极为富庶之地,黄河水流平缓,灌溉便利,土地十分肥沃,汉朝以来,中央朝廷便大量移民去河套开垦,到东汉时,河套的移民已达近百万,修建了临戎、沃野、广牧、成宜、宜梁、临沃、河阴等十几座县城。 可惜五胡乱华后,一切繁华和人口都消失了。 西夏将河套地区称为黑山福威军司,目前只建了两座军城,驻军两千人,最大的城池叫做天德军城,位于南北黄河之间,靠近北黄河,驻军一千人。 另外在南面河套入口,还有一座小军城,有驻军五百人,在前往兴庆府的中途,还有一座补给军城,也有驻军五百人。 一百多年来,这里没有发生过任何战争,以至于西夏士兵们戏称,他们的敌人是草原狼群。 百年没有发生过战争,宋军也无法过来,西夏军队驻守这里也仅仅是为了象征性地宣告主权,这使得西夏守军的防备极为松懈,夜里,城头上几乎都没有守军,只有两个看门的老卒睡在城门洞内。 尽管西夏朝廷通过部署在宋朝京城的探子已经得知宋辽两国达成停战协议,停战协议内容应宋朝的要求没有对外公开,仅仅从报纸上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交换人质,比如宋朝从辽国撤军。 但宋辽两国交换土地的消息却被严密封锁,包括辽国,耶律洪基也不希望他的臣民知道,辽国被迫将东胜州交给了宋城。 正是这种严密封锁消息,使西夏朝廷压根就不知道西夏已经被辽国出卖,东胜州换给了宋军,他们更想不到,一支庞大的宋军船队百年来第一次驶入了河套,正向天德军城驶来。 一支万人军队埋伏在两里外,里面还有两千骑兵,由百余名宋军精锐士兵组成的飞虎队悄然抵达了天德军城城下。 天德军城是用坚固的大石砌成,石头没有经过打磨,棱角分明,看起来十分粗陋,不过城墙很高,也很结实,城墙外没有护城河,也没有吊桥,连唯一的南大门也因岁月太久,有点腐朽了。 数十根飞索钩住了城头,百名飞虎军士兵迅速攀上城头,城头上十分安静,看不到一个守军,着实有点出乎宋军的意料。 此时正是三更时分,城内守军睡得正香甜,为首营将一挥手,他们兵分两路,一名都头带着数十名士兵扑向城门,营将则带着其他士兵向城楼奔去。 一般城楼内都是士兵睡觉之地,但宋军奔至城楼内,才发现城楼内空空荡荡,至少铺了一寸厚的灰尘,不知多少年这里没有人呆过了。 营将愣了一下,他才意识到天德城根本就没有防御意识。 这时,都头奔上城头道:“城下就两名老卒,已经被干掉了。” “放火箭,开启城门!” 浓浓的夜色中,苍茫的草原一连射出三支火药箭,赤亮的火光划过草原,仿佛三颗流星飞矢而至。 负责攻打天德城的主将是统制汪世权,他看见了火箭,一挥手,一万士兵立刻向两里外的天德城冲去,只片刻,便冲到天德城,只见大群战马从城内奔出。 飞虎将城门的马圈给端了,一千多匹战马都放了出来。 汪世权大喜,当即下令道:“步兵在城外包围,骑兵进城围剿!” 八千士兵埋伏在城外,将城门外团团包围,飞虎军索性在城外点了一堆火,将城门外照如白昼。 两千骑兵杀进了城内,城内一千守军措不及防,他们无心抵抗,纷纷夺路而逃,大街上到处是奔跑的士兵和骑兵无情地屠杀。 不到一刻钟,一千士兵便死伤大半,连同城内不少做生意的西夏人,也死在乱军之中。 三百多名士兵冲出城门,接应他们的是无情的箭矢,箭矢密如飞蝗,逃出的城的士兵纷纷栽倒。 统制汪世权着实有点失望,他原以为会有几千人,没想到只奔出三四百人就结束了。 骑兵统领大喊:“城内战斗已结束!” 汪世权一挥手,“大军进城!” ......... 就在一万宋军夺取天德城的同时,在百里外的河套入口,五千宋军也夺取另一座五百人的军城,五百西夏军全军覆灭。 天大亮后,宋军的庞大船队也抵达了天德城,范宁和韩绛两位相国都出现在这片渺无人烟的草原上,也足见大宋对河套地区的重视。 范宁和韩绛来到天德城,统制汪世权单膝跪下禀报,“启禀两位相公,城池已拿下,一千守军无一逃脱。” 范宁点点头笑道:“汪将军辛苦了,可有信鹰飞走?” “没有!飞虎军事先抢占鹰塔,十只信鹰一只都没有飞走。” 这是范宁再三嘱咐的,夺取鹰塔远比夺取城门更重要,相信另一座军城的五千士兵也会坚决贯彻自己的意图。 韩绛又问道:“他们补给是什么时候?” “卑职审问了被俘的仓库管事,他们上个月才刚刚补给,下一次补给要在九月底十月初,这期间一般不会有人过来。” 范宁对韩绛笑道:“还有两个月,应该来得及。” 他随即下令士兵搬运各种物资下船,工匠搭建大营。 范宁和韩绛骑马在四周巡查,韩绛用马鞭一指不远处几段土城的残壁笑道:“小范相公可知道哪些残壁原来是什么?” 范宁摇摇头,“请韩相公解惑!” 韩绛催马上前,望着长长残壁感叹道:“秦派大将蒙恬北击匈奴,在河套设九原郡,建三十四县,以五原县为郡治,我特地看过地图,五原县就在附近,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这应该是从前五原县的城墙,没想到天德城就在五原县的遗址上建城。” 范宁向四周打量一下道:“这一带确实不错,地势较高,不会形成水洼泽地,我想索性不要拆天德城,就让天德城为内城,我们再沿着从前的五原县遗址造一座外城,有内外两座坚城。” 韩绛苦笑道:“只是这样一来,恐怕大石就不够造两座城了。” “我的意思是说,不用再造两座城,造一座城池即可。” 韩绛仔细想了想,笑道:“若只造一座大的外城,大石会有不少剩余,不如把河套入口处的西夏军城拆了,我们再在东里数十里外造一座稍小的军城,两座城池互为呼应,范相公觉得这样如何?” 范宁欣然笑道:“如果大石足够,就这么决定了。” 第六百三十七章 抢占河套 两万筑城工匠当天便搭建了一座巨大的工匠营,开始了筑城前的准备,有工匠勘测地形,绘制建城模型图,工匠们则将大青石进行分类。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次宋军特地将延安府的绥德县拆除,又拆了三座军城,得到大量的优质青石,同时又准备三十万斤石灰和十五万斤糯米,用糯米熬制成浆,与石灰、河沙搅拌后,便是最理想的砌城黏合剂,当它干透后,就连刀也插不进缝隙。 两万工匠一起行动,第三天便将城墙地基挖掘完成,开始放入第一层铺底基石。 与此同时,天德城的改造也在进行,天德城周长约十二里,算是大型军城,相当于一座小县城的面积,城内一大半都是仓库,存放着粮草、军资和大量羊肉、奶酒。 城中有一条中轴大街,长约三里,用青石板铺成,左边是延绵不断的仓库,右边则是一片片军营和马厩,还有一座高高的鹰塔。 城内没有普通居民,只有几户军队家属,开了一座酒楼和一座杂货店,另外还一处营妓坊。 普通的军营房也是用大青石砌成,已全部拆除,青石用来营造第二座城池,使城内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地。 整个天德城变成了一座大工地,到处是热火朝天的建设,很快,第二批两万军队和大量的补给物资都会运抵五原县。 但此时,宋军的另一支船队抵达了河套入口。 河套入口处有一座五百人的军城,军城已经被宋军攻占,五百士兵全军覆灭,而此时,军城已经被拆除,大量的青石堆放在黄河岸边,等待船只运回五原县。 虽然军城已被拆除,但宋军还是在附近的山岗上建造了一座烽火哨塔,一旦发现西夏大军北上,哨塔就会点燃烽火。 随着堆积如小山般的青石搬上了大船,满载着青石的船队调头返回五原县,五千宋军也向五原县撤退,一座军城在原地消失了。 十天后,一群西夏牧民从西面过来,他们原本要在军城补给休息,却怎么也找不到军城,当他们发现军城的残址后,便意识到军城出事了,一群牧民急匆匆赶去南面百里外的顺化军城汇报。 顺化军城派出的探子也发现了军城失踪,他们立刻用鹰信向兴庆府发出了重大军情报告。 朝廷知政堂和天子之所以同意范宁攻打西夏的方案,确实因为现在是攻打西夏的一个大好机会,西夏毅宗三年前和宋军作战时中箭身亡,他年仅七岁的儿子李秉常登基。 朝政大权落入了太后梁氏以及舅父梁乙埋手中,加上太后梁氏的侍卫长罔萌讹,以及梁乙埋心腹都罗马尾,组成了西夏的母党集团,罢黜忠良,重用奸佞,将西夏皇族名将、李元昊之弟嵬名浪遇发配到荒蛮之地。 西夏朝局十分动荡,人心不稳,为了巩固梁氏统治,稳定人心,梁乙埋怂恿梁太后连续发动对宋城的边境战争,攻打陕西路沿边五路,令宋军十分被动。 就在一个月前,梁太后下旨,集结三十万大军,动用西夏举国之力,屯兵夏州,准备大举进攻宋朝庆州。 就在这个时候,宋军在北部形成威胁,不仅可以解陕西路之危,同时可以和南面宋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梁乙埋是在夜里接到了顺化军城的飞鹰传信,军城消失的消息顿时让他大吃一惊,连夜进宫求见梁太后。 控制着皇宫安全的是大将军罔萌讹,罔萌讹是梁太后的贴身侍卫,身材高大健壮,相貌英俊,深得梁太后宠爱,令他执掌五千侍卫军,随后又令他执掌三千铁鹞子重甲骑兵,在短短两年内,罔萌讹便成为西夏军的第二号人物。 不过罔萌讹和梁乙埋虽然同为母党,但两人的关系却比较微妙,最初两人携手对付西夏皇族,陷害执掌军权的嵬名浪遇,使之被罢官免职,赶去西部荒蛮之地。 两人又随即怂恿梁太后出兵攻打宋朝,要求提高岁币数额,在梁太后执政的最初两年,两人关系十分密切。 但从今年开始,两人的关系开始有了裂痕,这也是外界的猎物消灭完了,在分配权力利益时,两人出现了矛盾。 罔萌讹听说相国梁乙埋要夜见太后,他亲自跑到宫门上询问。 “梁相国,时间太晚了吧!太后已经休息了,不如明天再见。” 梁乙埋从骨子里蔑视罔萌讹,不过是个长得漂亮的男宠而已,居然还能当大将军,他有何德何能,能统率西夏最精锐的铁鹞子军? 梁乙埋忍住恼怒,他高声道:“我刚刚得到最新情报,北方河套出事了,我怀疑宋军进入了河套。” 罔萌讹冷笑一声道:“不会这么荒唐吧!有辽国相隔,宋军怎么可能进入河套?” 梁乙埋有苦说不出,他前几天得到了情报,辽国已经把东胜州割让给了宋朝,他当然没把这个情报放在心上,现在他才居然醒悟,东胜州给了宋朝,宋军不就可以直接杀入河套了吗? 他心中焦急,又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辽国已经把东胜州让给了宋朝,宋军便可以直接沿着黄河进入河套了。” 罔萌讹吓了一跳,十分不满道:“这件事梁相国为何不早点汇报?现在出了事才禀报太后。” 梁乙埋恨得几乎要破口大骂了,他咬牙问道:“你到底开不开宫门?” 事情确实有点严重,罔萌讹便不再为难他,令人打开了宫门,梁乙埋直接向后宫奔去。 梁太后已经睡下了,听说北方出了事,她连忙穿上衣服出来,有宦官将梁乙埋领了进来,罔萌讹也跟在后面进来,罔萌讹可随意进入太后寝宫,这已是宫内宫外公开的秘密,很多大臣对此十分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启禀太后,微臣刚刚得到消息,河套南面的天威军城忽然消失不见,顺化军城已经去确认,军城被拆除,有焚烧尸体的痕迹。” 梁太后年约三十余岁,长得十分妖艳,她也是一个野心极大的女人,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不惜对大宋发动举国战争。 她眉头一皱,“什么叫做军城不见了,这是什么意思?” “启禀太后,微臣今天上午得到一个重要情报,辽国将东胜州割让给了大宋。” 梁太后心中一惊,连忙问道:“为什么要割让东胜州?” “好像是为了和大宋交换易州。” “什么!” 梁太后顿时杏眼圆睁,满脸怒气道:“这应该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得到消息?” “好像是宋朝和辽国封锁了消息,我们在汴梁的探子没有得到这个情报。” “一群没用的窝囊废!” 梁太后气得脸色铁青,拍桌子大骂道:“宋军拿下榆林,就到了河套家门口了,这么重要的情报,居然拖了两个月才得到,立刻将驻宋朝的使者和情报头子都给我召回来,一定要严惩他们!” “太后,现在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宋军占领河套,微臣建议火速派一万骑兵赶赴河套,务必要夺回河套。” 到目前为止,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宋军的真实企图,还以为宋军仅仅只是想占领河套。 梁太后想了想,立刻道:“河套属于黑山威福军司,就让威福军司一万五千军队赶赴河套,这本来就是他们职责,令他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微臣遵旨!” 梁乙埋下去了,梁太后瞥一眼站在旁边的罔萌讹,“我今天没有心情,大将军告退吧!” 罔萌讹上前道:“我是觉得应该多派军队去河套,一万五千人还是稍微少了一点。” 梁太后明白他的心思,他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夺取军权,她虽然支持罔萌讹,但也不希望他和梁乙埋之间矛盾加深,便道:“一万五千人不少了,先去看看情况,宋朝想在河套放牧养马,我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第六百三十八章 河套反扑 在兴庆城南城门附近,这两天新开了一家绸缎店,专门经营宋朝绸缎,尽管西夏最近两年和宋朝屡屡交战,但西夏高层对宋朝的高档商品依旧喜爱不减,瓷器、丝绸、香料、胭脂、上等茶饼等等,都是西夏中上层喜爱的商品。 而西夏中下层也同样离不开宋朝的物品,陶瓷、茶饼、生活日用品等等,所以宋朝商人在西夏经商,一点麻烦都没有,甚至对经营高档品的宋商店铺,还会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保护,不准军队和无赖去敲诈勒索。 这家绸缎店的生意不错,它们货物比较齐全,不仅有各种绫罗绸缎,如果有钱还能买到一些珍品,像苏州的宋锦、江宁的云锦、成都的蜀锦、定州的绎丝等等,不过数量不多,价格也很昂贵。 绸缎店的名字就叫宋锦,掌柜是一个很胖的中年男子,姓张,下面有四五个伙计,都是宋人,东主是谁,就无人知道了。 掌柜和伙计都能说一口流利的西夏语,招呼客人十分周到,极有耐心。 客人大多以女客为主,不少都是西夏贵妇,她们是特地来店里买绸缎了。 “掌柜,这三幅宋锦我都要了,给我包起来。”一名高胖的贵妇直着嗓子喊道。 掌柜连忙上前合掌哀求,“夫人,我们不是说好只挑一幅吗?你全部要买走,我很难办啊!” “我会不给你银子,你卖给别人是卖,卖给我也是卖,我一两银子也少不了你的。” 掌柜很无奈道:“夫人,要不您留下一幅吧!我这里只有三幅,样品都没有了,下次进货,我第一个通知您。” 贵妇舍不得,左挑右挑,留下了一幅,“那就说好了,下次进货,必须第一个通知我。” “一定!一定!” 贵妇随即吩咐随从结账,两幅宋锦要一百两银子,她眉头都不皱一下。 很快忙碌到中午,店内终于没有了客人,掌柜和伙计们这才稍稍松一口气。 “掌柜,生意这么好,我们要多进点货啊!” “屁话!现在到处在打仗,我们去哪里进货,等战争稍微平息一下再说吧!” 这时,从外面匆匆走进来一名男子,张掌柜见到他,立刻转让去后院了,男子也来到后院,两人进了一间屋。 男子低声道:“得到最新消息,今天一早,西夏派一万五千军队赶赴河套,其中一万骑兵,五千步兵。” 张掌柜点点头,“还有别的消息吗?” “暂时没有了。” “那好,我马上把消息发出去。” 这家绸缎店正是宋军参谋司情报营设在兴庆府的第一家情报机构。 在此之前,宋朝对西夏的情报并不重视,像西夏毅宗皇帝驾崩,宋朝压根就不知道,还是西夏驻宋朝的使臣通知了知政堂,朝廷才知道西夏出了大事。 他们一行十几人在两个月前就潜伏在兴庆城,在慢慢了解了情况后,便开了这家绸缎店作为掩护。 半个时辰后,张掌柜将一管信绑住鹰腿,一松手,苍鹰飞向天空,盘旋几圈后便向北方河套方向飞去。 ……… 只用了短短半个月时间,一座新的五原县城便矗立在河套平原之上。 内城依旧是从前的天德城,没有拆除,城内主要是仓库和军营,一些商业也安排在内城,外城周长达三十里,依旧只有南面一座城门。 宋军同时从五原河引水过来,形成了宽达十丈的护城河,宋军在护城河上搭建浮桥,平时从浮桥进出入城,一旦西夏军杀来,立刻拆除浮桥,拉起吊桥,凭借十丈宽的护城河,西夏军想杀过来并不容易。 外城目前比较空旷宽广,除了部分军营外,其余辟为训练场和菜地。 五原城已经修建完毕,而另一座沃野城正在如火如荼的修建中,沃野县在五原城以东,距离五原城约三十里,城池要比五原城小得多,就和原来的天德城一般大小,周长只有十二里。 目前城墙已修到两丈高,就在这时,范宁接到了从兴庆城传来的鹰信,西夏朝廷集结了一万五千军队,其中步兵五千,骑兵一万,正向河套杀来。 范宁立刻下令停止修建沃野城,两万工匠立刻撤回五原城内。 西夏军对河套的第一场反扑即将来临,城内三万五千宋军厉兵秣马,准备将来犯的西夏军全歼在五原城下。 城头上,范宁负手望着西南方向,那边有他们修筑的烽燧,他在等待烽烟燃起。 五原城主将杨文广慢慢走到范宁身边,笑问道:“很有意思,对方居然只出兵一万五千人,相公,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范宁淡淡一笑,“说明西夏还没有意识到我们准备从北方进攻他们的战略意图,或许他们还以为宋军占领河套是准备用来养马,以为这边只有会有少量的宋军,所以他们想及时粉碎宋军占领河套的企图。” “那我们准备如何应对?” 范宁回头看了看杨文广笑道:“你是主将,这得由你来决定。” 杨文广连忙摇头,“主将不是主帅,我只负责带兵打仗,具体决策还要由相公来敲定,这是我们大宋的规矩,我可不敢破这个先例。” 范宁也没有坚持,笑了笑道:“那老将军就说说你的想法。” 杨文广想了想道:“要想钓大鱼,必须放长线,不如我们示之以弱,诱敌深入,断其退路,然后再一举歼灭。” 范宁笑着点点头,“这个想法有意思,可以试一试!” ........ 第二天中午,五原城守军看到了远处的烽烟,敌人终于来了,杨文广进行周密部署,准备将来犯之地全歼在河套平原上。 一万五千西夏军浩浩荡荡杀到了河套,他们的编制就是黑山威福军,按照惯例,他们应该驻扎在河套平原,但因为河套地区没有什么敌人,补给成本高,黑山威福军便实际驻扎在兴庆府。 这次河套被宋军偷袭,当然应该由他们负责夺回河套,歼灭宋军。 这支军队的主将叫做崔山成,年约五十余岁,曾经跟随李元昊夺取河西走廊,多次和宋军作战,经验比较丰富,是党项军的元老。 但经验丰富也未必全是好事,崔山成从未打过败仗,他便从骨子里瞧不起宋军,他认为宋军一战即溃,刚出征便有了轻敌的念头。 崔山成也同样没有意识到宋军准备用河套作为进攻西夏的战略意图,他也以为宋军只是想夺取一片养马之地,所以在战术不是很重视,带的干粮不多,只能坚持十几天,至于草料就不需要了,河套平原上到处是丰美的牧草。 大军抵达了河套黄河南岸,这时有士兵发现了十几里外高处的烽火,崔山成摆摆手道:“不用理会,他们是通知放牧的马匹和羊群入城躲避,听我的命令,立刻渡河!” 西夏人玩皮筏子远比辽国人更加成熟,他们不仅皮筏子数量极多,而且还有大型皮筏子和超大型皮筏子,最大的皮筏子相当于一艘三千石战船,主要是用来作为渡船以及运输粮草物资。 用皮筏子搭建浮桥西夏军也是得心应手,他们将数百只皮筏子接成长长串,竖着放在河中,一头固定,另一头便随着河水漂到黄河对岸,然后打上几根桩固定。 两个时辰后,西夏军队便在黄河最窄处用皮筏子搭建了一座浮桥,铺上木板,大军开始迅速过河,继续向河套深处开去。 第六百三十九章 以弱示敌 就在西夏军渡河北上后不久,一支船队便出现在西夏军渡河之处,封锁了河面。m.x23us.com 西夏大军行军迅速,一天后,大军便抵达了五原城下。 广袤的平原上突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城池,着实吓了崔山成一跳,看得出这座城池是新建,城墙高达三丈三尺,全部用大青石砌成,坚固无比。 但很快,崔山成便发现了一些端倪,城头上士兵并不多,稀稀疏疏,城池太大,分散了守军,这也就罢了,关键是还有不少士兵连盔甲都没有,穿着布衣,手执粗糙的长矛,崔山成很快便猜到,这是修城的工匠,被宋军临时拉来参与守城。 他大胆地判断,城内宋军士兵不会超过三千人,他认为只要以大军压上,以绝对优势兵力攻城,一个上午就能夺取这座新建的大城。 这其实也是崔山成无奈之举,他接到的命令就是轻装北上,快速驱逐宋军和牧民,所以他连辎重大帐都没有带,率领大军一路疾奔北上。 但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宋军已经修筑好了城池,和他预想的草原作战完全不是一回事。 西夏军干粮带得不多,最多只能让他在河套地区呆五天,然后就得返回兴庆府,崔山成压根就没有打长期战的心理准备。 他随即命令士兵去附近树林砍伐树木,连夜制作了数百架简陋的攻城武器。 次日一早,轰隆隆的战鼓声响彻草原,一万五千西夏军从四个方向同时攻打五原城,崔山成抓住了宋军守城兵力太少的弱点,只留一千士兵看守马匹,其余一万四千军队全线压上,他要求一个上午内夺下这座城池。 黑压压的士兵从四个方向冲向城池,他们一边奔跑,一边呐喊,扛着简易的攻城梯和皮筏子。 但崔山成做梦也想不到,城内竟然会有三万士兵在等着他们,另外还有七千骑兵藏身在数里外的树林内,等待着出击的命令。 十丈宽的护城河阻拦不了西夏士兵,他们用皮筏子和木板迅速达成浮桥,冲过了护城河,城头上只有稀稀疏疏的箭矢射下,对铺天盖地的西夏士兵根本就谈不上威胁。 一架架攻城梯搭上了城头,西夏士兵疯狂向城头上杀去,城头上宋军士兵拼命抵抗,坚持不到一刻钟,便不断有西夏士兵冲上城头。 ‘当!当!当!’内城传来的撤军的钟声,三千士兵迅速向内城撤退。 一万四千西夏军如潮水涌进了外城,抽取攻城梯,开始继续攻打内城。 崔山成也登上南城头,他这才看清楚这座大城的原貌,原来有内城和外城,内城就是从前的天德城,外城都是空地,还种着一片片蔬菜。 崔山成眉头稍稍一皱,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一万四千西夏军全部杀进了外城,攻城梯搭在城墙上,继续大举攻打内城,数百名士兵抱着长长撞城木,准备撞开城门。 城头上箭如雨下,箭矢比刚才密集多了。 “不对!宋军的守军怎么突然变多了。” 他发现内城城头上至少有一万宋军,远不止刚才的数千人,凭着一万守军,也完全守得住外城,为什么他们要放弃外城? ‘诱敌深入!’ 崔山成脑海里忽然跳出这个词,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急声令道:“收兵!” 话音刚落,内城里忽然传来震天的战鼓声,‘咚咚咚!’声音低沉,像是一个行动的信号。 紧接着,内城铺天盖地的火箭腾空而起,射向城外,城外意外燃起了大火,掩埋在土中的火油被点燃了,大火在外城内迅速蔓延,浓烟滚滚,火焰飞腾,守城士兵不断倾倒火油,一架架攻城梯被点燃了。 西夏士兵顿时大乱,掉头向外城城墙奔逃,火势太大,不少士兵奔跑着,一头栽进火焰中,被烧得惨叫起来,西夏士兵拼命推攘,互相践踏,三万守军一起射箭,兵箭如雨点般射出来,一片片西夏士兵中箭摔倒,伤亡极其惨重。 这时,崔山成猛地回头,他听到了城外有号角声,‘呜’号角声低沉。 只见两支各有数千人的骑兵,正一左一右向城外留守的士兵杀来,城外一千留守士兵抵挡不住,被宋军杀得四散奔逃,战马和干粮也被宋军抢走。 崔山成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当,轻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悔恨交加,跪在城头上,捶打地面。 有亲兵劝他,“将军快撤吧!能撤走多少算多少!” 崔山成也知道再不走就晚了,他点点头令道:“传令全军撤退!” 数千人已经逃回外城墙,但他们却面临一个更严峻的现实,他们该怎么下城? 攻城梯都在内城墙边被烧毁了,只能重新下城,从城门冲出去,有不少士兵心急如焚,直接向城外护城河内跳去,跳得远一点,能勉强落入水中,若腿部力量不够,跳下去只能当场摔死。 偏偏大火燃烧最猛烈处,就是外城门附近,宋军抛出的火油罐子落地碎裂,大量黑色的猛火油沿着沟渠向外城门处流来,没有半个时辰,火势也灭不了。 崔山成见城外的士兵被杀得七零八落,即将全军覆灭,他也急了,下令道:“脱去盔甲跳河!” 这是个不错的办法,反正从城门出去,游过护城河也要脱盔甲,还不如现在就脱,直接跳入河中。 数千士兵纷纷脱去盔甲,向护城河内跳去,会水的士兵直接游向对岸,而不会水的士兵则挣扎着抓住皮筏子,翻上浮桥,跌跌撞撞向对岸奔去。 但他们奔上岸,却是另一个地狱的开始,七千宋军骑兵已经击溃了留守的一千西夏士兵,纷纷纵马向冲过护城河的西夏士兵杀来。 这几乎就是一边倒的屠杀,崔山成最终从城门逃出,带着十几名亲兵刚刚冲过浮桥,却死在宋军骑兵的乱箭之下。 这一战,宋军利用了西夏军判断失误,以及崔山成的轻敌之心,将一万五千西夏军全歼在五原城下,逃走的两百多名骑兵后路已断,最终只有十几人泅水渡过黄河,逃向百里外的顺化军城。 消息首先传到东京汴梁,顿时满城欢庆,各大报纸都头版头条登出,‘小范相公横扫河套,勇歼西夏悍敌数万,汉唐故地重归大宋。’ 朝廷上下十分鼓舞,曹太后下旨,册封范宁为吴郡王,加封为太师。 历史上,大宋异姓王虽然不少,但几乎都是死后追赠,生前得封异姓王的少之又少,而且主要集中在南宋,北宋也只有极少数外戚被封王,以军功生前被封异姓王的,范宁是第一人。 这并不仅仅是河套胜利的嘉奖,还包括了河北大胜,两大功劳叠加在一起,非封王不能表彰其功,曹太后顺应形势,终于把王爵给了范宁,这一年,范宁三十一岁。 天子赵顼坚信了从北方攻打西夏的可行性,下旨发兵二十万,战马八万匹,由枢密副使狄青统率,浩浩荡荡杀向河套,另从黎阳仓和太仓调军粮百万石,通过水运前往榆林。 消息也传到了兴庆府,却是令西夏举国震惊,梁太后终于意识到问题严重,宋军夺取河套,绝不仅仅是为得到养马之地,极可能是从北面攻打西夏。 而兴庆府的北面没有任何防御城池,一马平川,一旦宋军南下,就将直接兵临兴庆府城下。 梁太后心中惊惧,随即下旨取消了攻打宋朝庆州的计划,三十万大军调回兴庆府,随即令大将军罔萌讹为主将,统率十万大军北伐河套,其中包括了三千铁鹞子重甲骑兵。 梁太后同时派人赶去辽国上京,劝说辽国从东面夹攻榆林,截断河套宋军的补给。 第六百四十章 惊天骗局 就在宋夏两国争夺河套的同一时刻,辽国天子耶律洪基却在东京辽阳府,接见前来出使辽国的日本国天皇特使藤原章。顶 点 x 23 u s 耶律洪基去年曾经派使者去过平安京,他知道藤原家族才是日本真正的掌权者,这位藤原章是藤原家族第二继承人,在家族地位很高,耶律洪基对他也以重礼接待。 有意思的是,辽国无人会说日本语,而日本也无人会说契丹语,他们找到了一个共通的语言,那就是汉语。 去年前往平安京的辽国使者也幸亏会说汉语,才避免了无法交流的窘况。 在新落成的东京皇宫内,藤原章举行仪式,向耶律洪基郑重递交了国书和关白信件。 耶律洪基随即设宴,宴请日本特使一行。 耶律洪基汉语很不错,他直接说的汉语,藤原章说的是日语,由旁边一名精通汉语日本官员翻译。 “好像藤原先生也会说汉语?”耶律洪基笑问道。 藤原章微微欠身,一本正经道:“日本贵族子弟从小就要求学习汉语,学习中原文化,从隋唐时就是这样,一直是传统,我当然也会汉语。” 旁边翻译将他的话翻译成了汉语,耶律洪基笑着点点头,“既然如此,为何我们不都用汉语交谈?” 藤原章解释道:“汉语学得不是很好,身为国使,就怕用错了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尽量慎重,不使用外族语言。”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说得对,这才是合格的使者,不能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旁边耶律乙辛笑问道:“我们天子很关心日本的造船业,不知日本造船水平如何?” 藤原章摇摇头,“日本造近海小船可以,造跨海大船不行,我们乘坐的船,还是从宋朝购买。” 耶律洪基眼睛一亮,手执酒盏问道:“你们可以随意从宋朝购买船只吗?” “我们只能购买五千石以下船只,而且价格很贵,是他们宋朝人购买价格的三倍,没办法,宋朝卖给日本货物,都比他们本土贵得多。” 耶律洪基迅速给耶律乙辛使个眼色,耶律乙辛会意,他知道该怎么和日本国做生意了。 .......... 日本国使者被安排在贵宾馆,藤原章屏退左右,这才对翻译官员抱怨道:“我说自己不能假扮使者,范相公非要让我上,今天漏出一句汉语,差点被戳穿。” 这位藤原章当然不是真的藤原章,他的真实身份是北海外经略使余孝年,奉命假扮的日本使者。 当然,他携带的国书、仪服都是真的,这是范宁和藤原教通达成的秘密交易,宋朝支持藤原家族对付源氏家族,藤原教通便配合宋朝对辽国实施战略欺骗。 翻译官是北海外经略副使程清,几名随从都是经略府的官员假扮。 程清微微笑道:“余使君不是解释得很好吗?日本贵族都要学汉语、汉字,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很正常。” 余孝年喝了一口酒道:“今天我看出来了,耶律洪基想通过我们购买宋军战船,果然被小范相公猜中了,我真搞不懂,小范相公怎么会那么精明?” “问题是出在耶律乙辛身上,是他引出的话题,郭奎说,他们已经收买了辽国内部一名重臣,我怀疑就是这个耶律乙辛。” “这样能说通了,估计小范相公是想用劣船狠狠坑死辽国,到时海战爆发,数万辽军跟随船只沉入海底,那一幕真是壮观。” 这时,外面传来了禀报声,“耶律相国来了!” 余孝年立刻改用日语笑道:“左卫门,辽国羊肉滋味不错,回去时我们要多带一点。” 耶律乙辛快步走了进来,笑眯眯道:“藤原先生好像心情不错。” 程清用汉语道:“我家少主人觉得辽国羊肉很不错,烤出来很香,准备带点回去。” “那很容易,你们走的时候,能带多少就带多少。” 余孝年用很蹩脚的汉语道:“非常谢谢!” 耶律乙辛哈哈大笑,“举手之劳,不用谢!” 他收起笑容,缓缓道:“我家天子想用生铁换取宋朝三千石和五千石大船,由你们代为购买,这个方案可行吗?” 余孝年故作沉吟道:“可是可以,但大船很贵,还要,你们要多少?” “贵不是问题,我们在你们买价基础上,再加价两成,作为你们的利润,我们想要五十艘三千石大船和二十艘五千石大船,可以办到吗?” 余孝年道:“大宋不会一次卖给我们这么多船,这至少需要两三年时间来慢慢购买,不过我先声明,这不是日本国的贸易,而是我们藤原家族和辽国的生意,日本国和大宋有协议,不能卖战略物资给辽国,这件事就当日本朝廷不知道。” 耶律乙辛一口答应,“这个没问题,还有别的难处吗?” 余孝年沉吟一下又道:“还有辽国生铁藤原家族也打算通过郭怀信购买,最好双方都不直接接触,以免影响日本国和大宋的关系,影响到船只采购。” 耶律乙辛一点都不奇怪,日本国使者就是郭怀信请来的,相信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交易,耶律乙辛甚至怀疑,日本买宋朝的大船也是通过郭怀信。 耶律乙辛当然不会反对,生铁若直接卖给日本,谁给他回扣?他自己也必须通过郭怀信来做这笔生意。 想想都有点滑稽,辽国和日本国交易战略物资,却是通过一个宋朝商人来做牙人,但没办法,一个牟利,一个做局,再荒唐也要一本正经地接受。 两人又商议片刻细节,便起身告辞。 ......... 从贵宾馆出来,耶律乙辛又匆匆赶回了皇宫,今天并不是谈生意的时间,至少要等明后天才正式开谈,但耶律洪基要急于赶回上京,他需要先把这次和日本贸易的大方向先定下来。 起居殿内,耶律洪基听完了耶律乙辛的报告,呵呵一笑,“果然汉语不怎么样,有点似是而非,居然说非常谢谢,他其实是想说非常感谢吧!” “应该是!日本使者已经同意陛下的要求,替我们向大宋买船,不过他们提出生铁和船只的贸易要通过私人来完成。” 耶律洪基眉头一皱,有些不解道:“为什么要走私人贸易的路线,而不是两国之间的正常贸易?” “陛下,关键是贸易的货物比较敏感,如果是正常的货物贸易,也没什么关系,但我们要买的是大宋的船只,一旦被大宋发现,必然会断绝和日本的贸易,日本国承担不起,而且也是为了使辽国顺利得到船只,所以稍微变通一下,微臣觉得可以接受,反正战船来辽的本质不会改变。” “好吧!朕只关心船只能否顺利交付,具体怎么做你和对方商议,不用再禀报朕。” 耶律乙辛又道:“微臣估算了一下,要换回陛下所需的船只,同时保证辽军备战,还得再加大生铁开采和冶炼,必须再投入十万汉民。” “准奏!由你全权负责安排。” “微臣遵旨!” 耶律洪基拾起桌上的一份信递给耶律乙辛,“这是西夏梁太后写来的信件,要求和我们联手夹击河套和榆林的宋军,你怎么看?” 耶律乙辛看完信,冷笑一声道:“若西夏连个河套都守不住,这样的盟约我们也不必要了,看信中的语气,既没有下位者恭敬和恳求,也没有提出任何给辽国补偿,就这样直接要求我们出兵,西夏显然认为宋军入河套是我们的责任,所以才要求我们一起承担后果。” 耶律洪基再看了一遍信,还真是耶律乙辛说的这样,他着实有些不满,冷冷道:“辽国和宋朝交换土地,没必要通知西夏,他们自己疏于防守,丢了河套,最后却来指责我们,她以为自己是谁,朕是她能控制的?” 耶律乙辛又低声道:“微臣听说这个女人权力**极大,穷兵黩武,不如就利用西夏来削弱大宋的国力,等到我们平定了女真和草原叛乱,稳定了国内政局,再慢慢收拾大宋也不迟。” 每个人在逆境时都会有一种错觉,都觉得逆境是暂时的,挺过去,境况就会慢慢好起来,事实上,挺过去的只是少数,绝大多数人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耶律洪基也不例外,现在大辽遇到了各种困难,他不自省是自己的问题,而是一味把责任推给重元之乱,因为耶律重元造反动摇了国体,才导致辽国内部分裂,影响了辽**队和经济。 他点了点头,“爱卿说得对,等朕平定了北方叛乱,稳定了朝局,朕再回头好好收拾宋朝小儿,把欠朕的岁币加倍补回来。” 第六百四十一章 一物降一物 耶律乙辛回到自己位于东京的别宅,养子耶律善跑上来小声道:“郭怀信来了,在父亲书房!” 耶律乙辛点点头,他知道郭怀信今晚会来,他翻身下马,向府内走去。m.x23us.com 这已经是耶律乙辛第四次和郭怀信谈生意了,第一次他们做成了五十万两银子的生意,第二次郭怀信又向他买了三百匹种马和一千五百匹母马,第三次他要郭怀信安排日本使者来见辽国天子,顺便达成了一万只羊和十万斤生铁的生意。 而这一次,他相信郭怀信会给自己带来好消息。 其实,耶律乙辛已经在隐隐感觉到了什么,郭怀信的来历绝不是皇商那么简单,他恐怕对自己另有企图,只是郭怀信给他带来的巨大利益让他欲罢不能,这就像吸毒一样,明知这样下去会有被揭穿的一天,但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和郭怀信交易。 房间里,郭奎已经等待多时,这时耶律快步走了进来,连声道:“让先生久等了。” “无妨!” 郭奎行一礼,淡淡一笑,“希望日本使者到来能让你满意。” 耶律看了他一眼,警惕地问道:“莫非日本使者有问题?” 郭奎摇摇头,“日本使者没有问题,只不过他们是顶着日本国天皇使者的名义,实际上为了藤原家族的利益而来,这一点你们没有看出来?” “看出来了,其实我们也知道,日本天皇只是一个傀儡,实权掌握在藤原家族手中,一点也不奇怪!” 郭奎又笑道:“你们要的船只也是我负责去买,但我丑话说在前面,大宋船只有两种,一种是官船场造的战船,另一种是私船场造的战船,我给你们的,只能是私人船场的战船,官船场的船只搞不到。” “两者有什么区别?” “官船上是全新的战船,而私人船场是旧船翻新。” “可你卖给我们的价格,却是按照官船价格的三倍,这是不是太黑了?” 郭奎太了解耶律乙辛,稍有正义感的官员都会拍着桌子大骂,‘用旧船翻新,想害死辽军吗?’但耶律乙辛却丝毫不提船的问题,而是在指责他赚得太狠了,郭奎当然闻弦知雅意。 他微微一笑道:“准确地说,只有两倍利润是我的,而另一倍利润是相国的,有财大家发,我不会只管自己发财。 “风险是我担,至少一人一半吧!” “相国有所不知,我还得花钱打点沿海巡逻水军,我可赚不了两倍,不过我还是会再给相国一点补偿。” 他将一份岛契放在桌上,推给耶律乙辛,“这是小琉球群岛中的一座大岛,面积和耽州差不多,岛上有河流、湖泊、森林和山峦,还有一片草原,面积有几万亩,可以放牧,也可以开垦种地,这种岛屿我已经用相国的名字买下来,它现在就属于耶律相国了。” 耶律乙辛大喜过望,他对海外岛屿早已盼望很久,上次他只是提了一下,辽国人能不能买宋朝的岛,郭奎就把岛屿送到自己面前了,这人还真是个七窍玲珑心。 “居然是我的名字,这也办得到?” “别忘了我是皇商,不瞒耶律相国,之前的种马虽然去了日本,最后由日本转给了鲲州,实际上是给鲲州买的,就凭这一点,天子特批了你的岛屿。” 耶律乙辛虽然之前已经料到种马最终去了鲲州,但郭奎这么坦率地说出来,还是让他有点尴尬。 他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问道:“这座岛在哪里?” “这座岛名叫仙鹿岛,从渤海港坐船过去,大概要走三天,是大宋贸易船队是日本的必经之地,耶律相国如果有兴趣,可以让令郎跟我一起去看看。” 范宁挑选给耶律乙辛的岛屿就是后来的奄美岛,距离日本鹿儿岛不远,这座岛目前属于琉球群岛,为了收买并控制耶律乙辛,范宁便把这座岛拿出来给他了。 不过,耶律乙辛家族将来有没有福气用这座岛,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耶律乙辛欣然点头,“回头我安排一下,就让我的次子跟随先生去接收这座大岛。” ............ 兴庆府城外人山人海,无数百姓出城来参观气势浩大的王师北征,十万大军已集结完毕,在战鼓声缓缓起拔,两里外的码头上各种粮食物资堆积如山,数百艘巨大的皮筏子停泊在岸边,数千民夫正忙碌地将粮食和各种物资抬上皮筏。 这种体型巨大的皮筏子最小也在千石以上,由无数个小皮筏子叠加捆绑而成,西夏人口稀少,很难像宋朝那样大规模动员民夫,无法组织大量陆路后勤辎重队伍,所以西夏也充分利用了水路,造出了大型皮筏,沿黄河运输。 在参观的人群中,宋锦绸缎铺的张掌柜和几名伙计也在,一名伙计低声对张掌柜道:“那皮筏子至少能载重三千石吧!” “别胡说!” 张掌柜瞪了他一眼,向两边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他们,便转身悄悄离去了。 半个时辰后,一只信鹰盘旋飞起,向北方飞去。 .......... 河套的宋军兵力已增加到五万人,其中包括两万骑兵,被焚烧过的外城已清理干净,外城驻满了大帐。 范宁已得到了兴庆府的消息,十万大军北上争夺河套,与此同时,狄青也率领二十万宋军以及大量粮食物资北上,支援河套。 在一座演武场上,范宁笑着问杨文广道:“老将军,你觉得对付皮筏子最犀利的武器是什么?” “猛火油应该不错,干透的羊皮一点就着,我十几年前试验过,对付皮筏子确实是一种极为犀利的武器。” 范宁却摇摇头,“猛火油对付皮筏子本身是不错,但它是双刃剑,也容易烧伤自己的大船,试想,皮筏子变成一团烈火撞上了宋军大船,直接沾在大船上,对大船的影响会是什么?”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就叫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杨文广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船只也怕火。” 范宁又对众人道:“我最初考虑的是铁火雷,但当初在南海和三佛齐国海战时,用铁火雷炸沉了对方的主船,但我们自己的船也差点被掀翻,我才明白,除非有远射能力,否则最好不要把铁火雷用在海战上,可远射又不容易射中对方,掉进大海就熄灭了,所以铁火雷虽然强大,却更适合用在陆地上。” “相公,弓箭不错吧!对付皮筏子。”一名统制说道。 “弓箭不错,皮筏子怕漏气,这是它们最大的弱点,抓住这个弱点想办法,就能找到对付皮筏子大杀器了。” 杨文广沉吟一下道:“弓箭虽然不错,但可惜数量不多,对小皮筏子还可以,但对大型皮筏子就有点不得力了。” 范宁对众人笑道:“我在京城参观军器局,发现弩院在研制一种对付骑兵的制式筒箭,一次可以射出三十支弩箭,当时我在想,用这种筒箭来进行水战不是很好吗?装在船头,一筒箭三十支,然后迅速换一只箭筒再射,相当于连弩集成。” 杨文广道:“相公是想用这种筒箭来对付皮筏子?” 范宁还是摇摇头,“这只是给了我一个思路,对付皮筏子必须要有足够多的数量,不需要箭那么大,只要射穿一个小孔,它就漏气了,大家想想看,除了铁火雷外,还什么武器能造成这种密集迸射的效果?” “火蒺藜!”几名大将同时脱口而出。 火蒺藜是宋军广泛使用的一种武器,其实就是纸火雷中包裹八枚铁蒺藜,单兵扔出去后铁蒺藜爆炸,铁蒺藜飞溅,但这种爆炸的威力太小,最多是用来布洒蒺藜刺。 范宁也不再给众人绕弯子,他让士兵用盾牌护住众人,便从木箱里取出一只柚子般大小的圆球瓷瓶,瓶上有细颈柄,可以让人手握。 范宁做好了扔的姿势,用火折子点燃了细颈上的火绳,待火绳烧到瓶口时,范宁猛地将圆球瓷瓶扔了出去,准确扔进了二十步外的一只大木箱内。 只听“砰!”一声略显沉闷的炸响,瓷瓶在木箱里炸开了,瓷片和里面的细铁片四溅。 众人纷纷走上前,只见木箱子内的底部和四壁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铁片和碎瓷片,足有几百片之多。 众人都明白了,一起热烈的鼓起掌来,一物降一物,瓷火雷对付大木船没有什么效果,但它却是对付羊皮筏子的大杀器。 第六百四十二章 断其后路 十万西夏大军浩浩荡荡抵达了顺化军城,这座距离河套约百里的军城,在黑山威福军被全歼后,它也被宋军拔掉了两百余名士兵死的死,逃的逃,城内粮草被付之一炬,军城也被夷为平地,只剩下一点点残垣断壁。x23us.com 大将军罔萌讹脸色铁青地望着这座军城,在所有西夏军印象中,都是他们烧宋朝的城,焚宋军的营,今天很多士兵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军城的惨相,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忐忑。 “把此处清理干净!” 罔萌讹命令左右把废城清理干净,大军随即又继续北上。 次日中午,前军和中军的八万大军率先抵达了河套入口,远处宋军哨塔的烽烟直冲天空。 罔萌讹重重哼了一声,马鞭一指烽燧,“摧毁它!” 两千士兵立刻向远处的山岭奔去,宋军烽燧就在山岭之上。 大军渡过了黄河,继续加快速度,向宋朝五原城方向杀去。 他们不用管后面的辎重船队,辎重船队有后军两万人护卫,一般都要比前军和中军晚上一两天。 但罔萌讹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他们渡河后行军不到五十里,一支由五十艘蒸汽机船组成的船队出现在河口,掉头向黄河南面驶去。 ......... 数百艘巨型皮筏子组成的船队长达三十余里,数千名纤夫拉拽满载辎重的皮筏子缓缓而行。 虽然是顺水而行,但黄河水流十分平缓,没有纤夫助力,航速会十分缓慢,而且纤夫的另一个重要作用是控制船只,防止皮筏子在黄河上失控,虽然水流缓慢,黄河上还有不少暗流旋涡,很容易使皮筏子遭遇暗流而倾翻。 岸上,两万西夏军骑马而行,尽量保持和皮筏子同步速度。 这时,黄河上传来的轰鸣声,一种很奇怪的船出现在西夏士兵的视线中,两根巨大的烟囱竖在船上,烟囱上冒着黑烟,船尾两个大明轮翻滚,驱动着船只前进。 “等一等!好像是辽国的船。” 士兵们发现为首大船上挂的旗帜是辽国的狼头大旗,让他们很惊愕,辽国的船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从未听说过的事情。 但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障眼法,后军主将立刻醒悟过来,大喊道:“所有皮筏靠岸!” 皮筏子缓缓向岸边靠拢,但不能完全靠边,这里不是码头,岸边河内大多布满了乱石,石块边缘锋利,批皮筏子底部很容易被划破。 但就算皮筏子靠拢岸并不代表安全,只是进入两万后军的保护范围内。 船上的旗帜已经换成了宋军的黄龙旗,一艘五千石的宋军蒸汽船向西夏国的皮筏子疾驶而来。 后军主将立刻喝喊道:“放箭!” 五千西夏士兵冲到河边放箭,箭矢如雨点般向二十余丈外的蒸汽船射去,蒸汽船早有准备,船只四周堆满了草人和草垛,片刻,箭矢插满了草垛。 但第一艘蒸汽船已经靠近了巨型皮筏子,西夏军的箭矢立刻停止,这样射下去,受伤的不是宋军船只,而是自己的皮筏子。 就在蒸汽船靠近皮筏子约五六丈时,几只瓷瓶火雷扔进了皮筏子中,皮筏子中传来连续的爆炸声,密集的铁片和瓷片顿时射穿了薄薄的羊皮,这也是羊皮筏子最大的弱点,怕火、怕锋利的物品,薄薄的羊皮很容易被戳穿泄气。 “轰!”第一艘巨型羊皮筏子失去了平衡,里面运载的上千石粮食倾泻而出,翻进了黄河之中。 蒸汽船没有停留,继续沿着皮筏子外围向南驶去,每靠近一艘皮筏子,便有五六颗瓷瓶火雷扔进去,瞬间便爆炸了,开始迅速泄气的巨型皮筏子不会有任何侥幸,皮筏子是靠平衡才能运载货物,一旦失去平衡,满载着辎重的皮筏子很快便会倾翻。 岸边的后军主将急得直跳脚,厉声喝道:“第一军下水,阻止敌军!” 一千余只小型皮筏子抛入黄河,士兵们纷纷登上筏子,每只皮筏子有四人,两人划船,两人作战,后面的数十蒸汽机船杀上来了,船上宋军有的射箭,有的抛掷瓷瓶火雷。 皮筏子在五千石的大船面前实在太渺小,庞大的战船对皮筏子而言就像蚂蚁撼柱,让他们无计可施,不少士兵想去破坏大船两侧翻轮,但翻轮旁边的水浪太大,皮筏子根本就难以靠近,船上的士兵也不会给他们任何破坏机会。 一千多艘皮筏子不断被撞沉和炸沉,而满载着辎重物资的皮筏开始起火燃烧,士兵们用火药箭发动进攻,燃烧的火药箭射穿皮筏子后,直接在内部燃烧起来,很快,河面上浓烟滚滚,烈焰滔天,数百艘皮筏根本无力抵挡,只能眼睁睁地被烧毁,直到沉入黄河,火焰才渐渐消失。 十万士兵三个月的粮食和军资补给,在短短一个时辰后,从黄河上消失了,同时在黄河上消失的,还有五千多后军士兵,黄河岸上的后军主将李新良呆若木鸡,他不知自己继续北上,还是撤回兴庆府,他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向主帅交代。 万般无奈,他只得派人火速北上,去向主帅罔萌讹禀报,同时也派人赶回兴庆府,要求紧急支援,一万五千士兵和六七千民夫粮食都没有了,他们自己返回兴庆府都困难,更不要说再继续北上了。 数十艘蒸汽船已掉头北去了,它们下一步是封锁黄河,彻底截断西夏军主力的退路。 李新良派去向罔萌讹禀报军情的几名士兵在渡黄河时,被黄河上的宋军巡哨拦截,三人战死,一名士兵被活捉,信件也被宋军巡哨搜到。 罔萌讹率领的八万大军在两天后抵达了五原城,军队却没有营帐,只能在荒野里席地休息,吃一点随身携带的干粮。 他们一般会携带两到三天的干粮,然后等后军的补给辎重赶到,一般西夏军也会考虑到敌军偷袭辎重,所以会安排重军护卫,两万骑兵足以保护辎重队伍。 但西夏人却忘记一点,宋军的船只虽然从南面很难过来,从兰州到鸣沙县这一段约一千多里的黄河不能行船,只能走皮筏子,可宋军船只却能从北面杀来,他们把这一点疏忽了,就算两万重军也保护不了黄河中的辎重。 城头上,范宁冷冷地望着城下一望无边的士兵,他们还在等辎重和攻城武器吗? 杨文广叹息道:“西夏人确实是死脑筋,他们到现在还不明白宋军的战略图谋,他们就不知道宋军是怎么反转,击败辽军,他们一点都不关心宋军的水军有多强大吗?” 范宁淡淡道:“西夏真正能征善战的大将都被梁氏集团杀了杀、贬的贬,由她的兄弟和内宠来执掌大权,比如眼前这位主帅,叫做罔萌讹,长得一表人才,在床上很得力,梁太后便让他当北伐主帅,想让他趁此机会建立威望,可你看他的带兵方式,老将军觉得他是什么人?” “完全是一个不懂军事的蠢货!” 杨文广脱口骂了一声,又对范宁道:“前面一战我还能理解,崔山成判断失误,没有携带太多粮食,想打一个突袭战,所有连夜疾奔赶到五原城,可这一战是十万人的大战啊!这意味着什么,至少要打几个月的时间,必须步步为营,先建好后勤重地,再摸清敌军底细,然后大军才能北上,每走一步,粮草辎重都要稳固住。 可他现在是什么样子,粮食辎重丢在后面不管,自己倒像一支探哨,先来打探宋军的情报,可天底下哪有八万人的探哨?梁太后用这种蠢货为主帅,迟早会葬送了西夏的国运。” 范宁点点头笑道:“老将军评判得完全正确,但我更感兴趣的是,似乎西夏人的三千铁鹞子也在其中,能不能借这次机会,把他们一并水葬了。” 第六百四十三章 粮食断绝 没有攻城武器,八万大军无法攻城,当天当晚八万士兵便裹着羊皮在草原上休息,到次日一早,还没有辎重船队的消息,罔萌讹心中开始有点不安起来,他的大军只带了四天的干粮,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干粮只能维持一天了,粮船还没有到来,那会出大事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罔萌讹不断派人去催促粮船,到中午时分,辎重船队依旧没有消息,而且连派去的人也没有了消息,罔萌讹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他急令大军起拔,向西面撤离,八万大军怨声载道,骂骂咧咧的要出发了,城头上范宁望着西夏士兵开始撤退,他回头问杨文广,“一般骑兵回带几天的干粮?” 杨文广想了想道:“按照我和西夏军打交道的经验,他们有规定,如果是大军发动战役,军队至少要携带九十天的粮食,如果是轻兵突击,奔行距离超过五百里,则要带半个月的干粮,像他们这种有辎重队跟随,一般携带三天的干粮,最多四天,不会超过四天,他们要携带兵器、盔甲、水壶、行李,粮食就不可能多带,就是大宋和辽国也是这么规定的。” 范宁想了想道:“他们杀来已经耗费了三天半时间,就算他们带五天的干粮,最多只能维持一天半了,那么除了杀马充饥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要么是就是打猎、吃草根,不过西夏军队一般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是不会杀马,马匹是士兵的私有财产,一旦杀马充饥,会严重动摇军心。” 范宁点点头笑道:“那就拭目以待吧!” 这时,杨文广忽然一指远处一支特殊的队伍,“相公看那支军队!” 范宁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西夏军中有一支队伍很显眼,别的士兵都是单马,而他们却是双马,马上驮着厚重的包袱,还有一名仆人负责牵马。 范宁心念一转,问道:“难道那就是铁鹞子?” 杨文广点点头,“我怀疑是,战马的体格都很大,明显是专门挑选出来的,另外一匹马驮的,应该就是重甲。” 范宁又看了片刻,他觉得铁鹞子是被神化了,无非就是重甲骑兵,事实上,宋朝也有,宋朝的静塞军就是重甲骑兵,辽国更不用说,辽国的铁林军和皮室军,也是重甲骑兵,历史上的金朝的铁浮屠也是。 相反,西夏因为国力薄弱,没有那么多生铁来支撑,所以铁鹞子只有三千人。 “相公,我们要不要尾随追击?” 范宁凝视敌军片刻道:“再等一等,等他们化整为零的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来了。” .......... 范宁部署在河套一带的水军,除了五十艘蒸汽船外,还有五百余艘千石战船,这些千石战船靠橹划动,每艘船上都有数十名弓箭手,还有上千艘哨船,在八万西夏军主力深入河套后,所有的战船都出现了,他们的任务就是要截断西夏军的退路。 宋军的战船主要部署在北段、中段和西段,控制着五百里的黄河水道,其中以上千艘哨船最为活跃,它们在河面上巡逻,监视西夏军的渡河点。 当天晚上,西夏军的粮食耗尽了,但他们距离黄河还有一百余里,还有一天多的路程,后勤辎重队始终没有任何消息,八万西夏军开始陷入恐慌之中。 罔萌讹也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冒进的大错误,他心中又焦急又慌乱,但他又绝不允许任何批评自己,他一连下了几道严令,胆敢私下批评主帅者,以动摇军心之罪斩首。 一道道严令传达下去,八万大军都敢怒不敢言,从将领到士兵,都恨极了这个愚蠢不懂军事的太守面首。 次日一早,士兵们吃到的是一锅锅水煮野菜,连盐都没有,八万大军顿时炸开了,士兵们都意识到,他们已经断粮了。 士兵们吃的是水煮野菜,但将领和铁鹞子骑兵的待遇还不错,士兵猎了几十只鹿,鹿肉熬成了肉糜汤。 消息很快传开,愤怒万分的西夏士兵出现了厌战、怠战的强烈情绪,罔萌讹也意识到军心动摇,中午时分,他下令宰杀了数百匹老弱马匹配合野菜一起,给士兵解饿,不过罔萌讹也知道,杀马的后果很严重,但为了给士兵果腹,他也顾不上了。 西夏军的战马和兵甲都是士兵私有,只有后勤补给的兵甲才是官府打造,辽兵也是一样,对党项人和契丹人而言,马就是他们的兄弟和战友,很多部落宁死都不会吃马肉。 罔萌讹杀马果腹,虽然解决了迫在眉睫的饥饿问题,但此举却在西夏士兵中引起了憎恨和恐慌,西夏大军在断粮两顿后,开始出现了小规模的逃亡。 任何军队只要出现逃亡现象,那就是军心士气降到冰点的标志。 罔萌讹无奈,他只能强令大军加快行军,夜幕降临时,他们终于抵达了黄河岸边。 疲惫且饥饿的西夏士兵不等主帅下令,纷纷奔至河边开始搭建浮桥,这时,河面上一里外,十几艘小船正静静停泊在河中央,在它们身后数里外,还有几艘大船,它们在静静等待着机会。 皮筏子浮桥搭建得很快,仅仅一个时辰,一条长达一里半的浮桥便出现在河面上,浮桥在进行最后的岸上固定,就在这时,十几名宋军水鬼托着浅底木箱无声无息地钻进了浮桥下方。 “过桥!” 浮桥对岸升起一支火箭,这表示浮桥已经完工,罔萌讹当即下令道:“前军过河!” 早已排列在岸边的西夏军士兵立刻向浮桥上奔去,很多士兵都发现脚下有黑漆漆的粘稠的液体,还发出刺鼻的味道,但他们却顾不上,只管向对岸奔跑,只片刻,浮桥已经奔上数千名士兵。 就在这时,远处河面上出现了一支火箭,明亮的火箭直冲夜空,在空中发出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啪!’ 罔萌讹顿觉不妙,立刻喝令道:“停止上桥!” 但不用他下令,也没有士兵敢上桥了,只见桥的前段、中段和后段都火光大作,烈焰迅速蔓延,瞬间将桥上士兵吞没,士兵被烧得惨叫,不顾一切地向水中跳去。 很快,浮桥断裂倾翻,即使没有被烧着的士兵也纷纷落水,大火渐渐将整座浮桥吞没了,南岸只过去了数百名士兵,近两千士兵落入黄河,生死不知。 岸上所有士兵都看得目瞪口呆,大部分将士都明白了,宋军把他们的后路断了,他们的后勤辎重应该就是这样被宋军摧毁。 罔萌讹又气又急,厉声令道:“再搭四座浮桥,同时搭建!” 将领们纷纷劝他,“大将军,搭再多的浮桥也没有用,肯定会被摧毁,我们水面上根本没有优势。” 罔萌讹回头怒吼:“那怎么办!我们就在这里等死吗?” 众将默然,一名大将忍不住小声埋怨道:“当初就不该冒然杀进河套!” 罔萌讹大怒,冲上去一剑刺杀了这名大将,恶狠狠盯着众人,“还有谁不服气,尽管说!” 大将们都纷纷后退,这个罔萌讹疯掉了,他想死就随他去死吧! 众将却低估了罔萌讹的贪生怕死,也低估了他的狡猾,罔萌讹发现宋军不会立刻攻打浮桥,而且外围浮桥会挡住中间浮桥,减缓宋军摧毁浮桥的时间,就像最初逃去对岸的数百士兵一样,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逃得性命。 四座浮桥刚刚搭建完成,罔萌讹竟然率亲兵抢先冲上第三座浮桥,催马向对岸奔去,岸上的西夏将士都意识到主帅要先逃了,他们也争先恐后,向浮桥上奔去。 这时,两艘五千石的蒸汽船轰隆隆开来,坚硬的撞头直接将浮桥撞为两段,后面的哨船纷纷发射火箭,无数西夏士兵惨叫落水,不多时,四条浮桥全部被摧毁,落水士兵高达六千余人,很多人都是被自己人挤下浮桥,包括了近千名铁鹞子骑兵也葬身河底。 不过,西夏军主帅罔萌讹带领三百士兵逃过了黄河,头也不回地向南方奔逃而去。 天亮时,主帅已丢弃他们逃亡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军,饥饿难忍、士气极度低迷的西夏军主力开始全线溃逃,他们逃向四面八方,向从没有封锁的地方利用皮筏子过河。 就在这时,五万宋军骑兵从后面杀来,开始一边倒屠杀黄河岸边饥寒交迫、无力抵抗的西夏士兵,六月的河套充满了血腥和杀戮,八万党项人魂断黄河北岸。 第六百四十四章 西夏求和 两场大战,西夏十万大军全军覆灭,这是西夏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惨败,消息震惊了西夏朝野,一时间,西夏各界指责、批评梁太后的声势如潮,尤其梁太后是汉人,更是饱受西夏人愤怒指责,纷纷要求她下台。x23us.com 梁太后为了挽回声誉,平息朝野愤怒,下旨将逃回兴庆府的罔萌讹在闹市公开车裂处死,同时将防守后勤船队不力的后军大将李新良斩首。 但光处死罔萌讹还是不够,梁太后随即又决定与西夏皇族和解,派人去肃州请回西夏名将嵬名浪,一起共商国事。 嵬名浪人还没有回到兴庆府,但他的一封信已率先送抵京城,他在信中指出,西夏惨败的原因是朝廷误判了宋军的战略意图,宋军占领河套绝不是想找一块养马之地那么简单,而是要以河套为根基,从北向南攻打西夏。 西夏上百年构筑的防御线完全失效了,西夏现在面临灭国的危险,必须举国动员,共抗宋军。 嵬名浪又秘密写了一封信给梁太后,建议她派人去宋都东京,向宋朝皇帝求和,交顺表,去帝号,放弃岁币,以委屈求全争取时间。 同时派人去辽国求援,以立辽国公主为皇后为条件,恳求辽国出兵河套。 嵬名浪不愧是西夏第一名将,他三管齐下,找到了解决西夏目前危机的办法,东安宋朝,北求辽国,集中全国资源,对抗宋军从河套南下。 就在宋军全歼西夏军后,第二批十八万大军在狄青的率领下抵达五原城,一百五十艘万石大船运来的粮草物资也同时抵达,使五原城的宋军兵力高达二十八万。 与此同时,从大宋各地调来的二十万民兵也抵达延安府和庆州,和十万边军合兵一处,由参知政事韩绛为南路主帅,种谔为副将。 大宋六十万大军南北集结,形成了以两名相国为南北主帅,种谔和狄青为副帅的夹击西夏局面。 经过数日赶路,梁乙埋终于抵达了东京汴梁,他是奉梁太后之令赶来向大宋求和。 一进城,热闹繁华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而且繁华中带着喜庆的色彩,到处张灯结彩,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 梁乙埋从车窗向外望去,一条巨大的横幅顿时气得他脸色铁青,‘庆祝宋军全歼西夏十万大军’。 他重重哼了一声,刷地拉下车帘,恨恨道:“去夏国馆!” 和辽国一样,西夏在大宋京城也有自己的常驻馆舍,目前夏国馆中只有副使,正使因为传送消息不力,被梁太后调回国免职了,新的使者还没有上任。 副使将相国梁乙埋迎入馆舍中,他想给梁乙埋介绍馆舍的情报,梁乙埋却摆摆手,“我没有心思管这些事情,你有没有和宋朝官员联系,他们知政堂什么时候和我会面?” “卑职已经和鸿胪寺少卿联系了。” “为什么要和少卿联系,直接和他们主官联系不行吗?”梁乙埋有些不满,自己可是堂堂的西夏相国,居然要和一个鸿胪少卿联系,这个规格对等吗? 副使连忙解释道:“卑职是副职,只能和少卿联系,并不是少卿来接待相国,他会向上汇报,然后宋朝再进行安排。” 这时,门外有人跑来禀报,“鸿胪寺卿来了!” 副使又低声道:“这个鸿胪寺卿朱孝云便是范宁的岳父。” 梁乙埋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们已经知道,西夏大军在河套惨败,就是输在范宁手上。 这时,鸿胪寺卿朱孝云快步走了进来,笑呵呵道:“欢迎梁相国来大宋!” 梁乙埋也是汉族,出身凉州大族,当年李元昊吞并河西走廊,为了稳固统治,以联姻方式令儿子娶了梁氏之女为妻,这就是梁太后。 梁乙埋也微微抱拳笑道:“事先没有通报,给朱大官人添麻烦了。” “无妨,接待贵客就是我的本份,只怕接待不周,怠慢了梁相国。” 梁乙埋取出一份国书副本和一封信,交给朱孝云,“这是我朝太后给贵国天子的国书和信件,正式国书在我这里,希望我能朝日觐见贵国天子。” 朱孝云点点头,“我现在就替梁相国呈上去,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到来。” “那就拜托大官人了!” ......... 一个时辰后,西夏的国书摆上了天子赵顼的御案,赵顼随即召集知政堂相国议事。 众人看了国书和信件,富弼道:“所谓交顺表,去帝号了,听听就可以,不要当真,微臣知道他们的去帝号只是对大宋而言,但在西夏内部,依旧是天子皇帝,完全是糊弄大宋,至于取消岁币,去年的岁币还没有给吧!今年估计也不会再给。” 文渊博微微笑道:“富相公说得对,西夏之所以求和,是因为我们从河套出兵,打了它们一个措手不及,它们根本没有想到我们会从北面杀来,没有任何防御准备,从河套杀下去,直接到了兴庆府城下,使他们无所适从,所以他们必须争取时间建立北方防御线,这就是西夏求和的根本目的,要争取时间,如果我们同意议和,那就意味着我们丢掉了一个攻灭西夏的百年机遇,我想将来我们一定深为悔恨。” 王安石也叹息道:“若丢掉这次机会,后人不会原谅我们!” 赵顼略有点兴奋地问道:“这次我们或许有机会灭掉西夏?” 富弼沉思一下道:“只能说有可能,如果战略战术运用得当,确实有可能灭掉西夏。” 这时,司马光有些担忧道:“就怕辽国会来干涉。” 众人都沉默了,宋朝确实有几次大败西夏,都是被辽国以围魏救赵的方式支援西夏,从历史经验来看,辽国干涉的可能性非常高。 赵顼迟疑一下道:“前几天小范相公给朕写来一封信,提到了这个问题。” 众人精神一振,连忙问道:“陛下,信上怎么说?” “信被朕转给太后了,小范相公的意思就是说,要防止辽国救援西夏,我们有必要在辽国后背亮剑,要让耶律洪基明白,支援西夏的后果是什么?” “有没有具体方案?”富弼急问道。 “具体方案有四个,第一个是水军大举逼近觉华岛,第二是要让辽国知道我们在鸭绿江口部署了重兵,第三是让女真人点爆一颗铁火雷,直接威慑辽军,第四要让耶律乙辛和张孝杰在辽国内部挑起事端,引发辽国内乱。” 王安石有些担心道:“这会不会算撕毁停战协议?” 司马光摇摇头,“我认为这些没有违反停战协议,大军逼近觉华岛,并没有攻打觉华岛,宋辽也没有在渤海划界,大军只是例行经过觉华岛,辽国不能指责我们要攻打觉华岛,其次鸭绿江口的屯兵重地并不在停战协议范围内,他们也无从指责大宋,至于女真人点爆一颗铁火雷,我们完全可以一口否认,谁知道女真人是从哪个渠道私下买来的,其实我觉得只要这三点能实现,辽国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众人纷纷赞成司马光的分析,赵顼又笑道:“那又该怎么应付西夏的求和?” “陛下,只要礼节足够,避开实质就行,求和之事自然会不了了之。” ......... 等众人退下,赵顼又单独把富弼留了下来,他沉声问道:“朕很关心这次我们能否灭了西夏,富公说的战略战术得当是指什么?” 富弼微微笑道:“这里面恐怕最关键就是用人了,既然陛下用范宁为主帅,那就不要轻易换将,或许很快就会有针对范宁的种种谣言,这很可能是西夏或者辽国的反间之计,我们切不可上当,要继续信任他。” 赵顼点点头,“这次范宁大败西夏军,也是他贯彻了扬长避短的策略,充分利用水军和宋军守城的优势,不和西夏打地面接触战,这个战术朕深为赞同,朕绝不会临战换将。” 富弼笑道:“只要陛下和太后坚持这一点,那么西夏灭亡可期。” 第六百四十五章 大军南下 六月初,二十万新增大军抵达了五原城,加上五原城之前的八万大军,宋军总兵力达二十八万之多,大小战船三千余艘。 在城外大营的帅帐内,范宁召开了战前高级别议事,所有都统制以上将领都参加。 范宁在大桌上铺开一张巨大的西夏地图,范宁用木杆指着兴庆府对众人道:“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兴庆府只剩下不超过八万的军队,在城外的码头上有西夏最大的仓库群,里面有他们为攻打宋朝筹集的无数粮草和物资,我们船队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摧毁他们的仓库和里面的粮草物资。” 旁边狄青迟疑一下道:“兴庆府的北面是定州,如果我们船队经过定州,很容易被发现,他们很可能就会事先转移粮草物资。” 范宁笑道:“这里面涉及到一些细节问题,定州城距离黄河约两里,站在城墙上是可以清晰看见黄河内的情形,但如果是夜间,他们就看不到了。 而且黄河宽达十几里,我们尽量沿着黄河东岸走,他们不可能发现,从定州到兴庆府也不过五十里,我们天黑时走,次日天亮前肯定能赶到兴庆府。” 旁边一名都统制道:“一旦我们兵临城下,西夏会不会征召各州府军队勤王?” “肯定会,几万人守不住一座都城,兴庆府必然会征召附近州府的军队赶赴都城勤王,我还是那个原则,不要过早和对方正面作战,要不断地削弱他们,一点点蚕食他们,宁可时间久一点,要以最小的代价来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众人都默默点头,范宁又道:“在西夏所有的城池中,我们要关注两座城池,一是定州城,我们必须要拿下,作为我们在西夏腹地的根基,目前定州城大概有军队一万人,我不知道西夏朝廷会不会征召他们回兴庆府,如果征召,我们直接占城,如果西夏不征召,那就必须集中大军攻下定州。 其次便是这座城池,范宁一指南面的西平府,“这座城池在黄河东岸,他们勤王兴庆府必然会过黄河,我们这次的第二个目标,就是要全歼西平府的军队。” ......... 众将都回去准备了,大帐里只剩下范宁和狄青二人。 狄青语重心长道:“你恐怕得面临一个抉择,以前宋军都没有遇到过,这次你会遇到,占领西夏的腹部城池,你要怎么处理党项人?” 范宁缓缓道:“实际上,宋军在攻占东京辽阳府时就遇到了,我对水军下的命令是,无论老幼,抵抗者格杀勿论,这次也是一样。” “党项人很凶悍,户户有兵器,我虽然不赞成大屠杀,但妇人之仁也同样会让我们吃大亏,你要多提防,把这个分寸把握好。” 范宁点点头,“我知道了!” 狄青又叹了口气,“可一旦你动手杀了平民,以后这件事就会成为的污点,我自己就深有体会,当年我夺取宥州,为防止党项人里应外合,我下令屠杀了岁香、毛奴、尚罗等十几个部族上万人,后来朝廷百官联名弹劾我时,这件事就成了我最大的罪证。” 范宁沉默片刻,笑道:“我只求问心无愧,至于其他的,随他们去说!” 次日一早,范宁命杨文广率三万军守五原城,他亲自统率千艘战船,二十万大军起拔浩浩荡荡南下,宋军拉开了进攻西夏的序幕。 ......... 西夏在立国几十年后,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宋军的战船队竟然会兵临城下。 六月二十日,天刚亮,兴庆府城外的黄河上出现了铺天盖地的宋军战船,足有八百艘战船出现在宽达十几里的黄河河面上。 停靠在岸边的数百艘巨型皮筏子都被大火吞没,岸边的仓库群也燃起了熊熊烈火,一百二十座仓库,五十万石粮食、三十万担草料和无数的兵甲物资都被付之一炬。 兴庆城内一片混乱,城门紧闭,五万大军站在城头上,一个个神情严峻,目光中充满了震惊,从天子到走贩,从上将到士兵,没有一个人会想到今天这令人恐惧的一幕。 不仅如此,一万宋军还在东岸登陆,无情地摧毁一望无际的麦田,麦田里长满了绿油油的麦苗,这里的粮食每年只收一季,麦田被宋军摧毁,码头上辛辛苦苦攒下的存粮也被烧毁,这意味着今年西夏将面临饥荒。 兴庆府城外的百姓都纷纷远逃,有宋军骑兵四处点火,整个城外陷入了一片火海。 数十名怀揣兵符和圣旨的使者骑马冲出南城门,向西夏各地飞驰而去,梁太后紧急下达十几道旨意,要求各地西夏军赶赴京城勤王。 西夏由于人口不多,不得不实行全民皆兵的国策,但平时的常备军并不多,也就二十万人,其中十万大军守漫长的南方边境,另外十万人除了守河西各地的五万人外,其余五万大军都部署在京城。 这次西夏举国动员,准备动用三十万大军攻打宋朝,除了原有的十万边军外,实际上就新征发了二十万后备军。 其中十万后备军两次惨败,全部葬送在河套,还有十万大军则分布在各州府,梁太后就是紧急征调这十万后备军勤王。 南面边疆的十万大军不能动,一旦调走,外面的三十万宋军肯定会全面杀进西夏腹地,河西走廊的五万军队也不能动,否则河西走廊不保。 形势十分危急,西夏的高官重臣也顾不上其他州府是否空虚,这个时候,保住京城才是第一次重要。 第一支抵达兴庆府的勤王军队,是定州的一万后备军。 定州位于兴庆府北面约五十里处,是兴庆府的北大门,平时有一万守军,由于宋军数百艘战船兵临兴庆府城下,这就很容易给西夏朝廷造成一个错觉,那就是北大门已经没有意义了。 对于西夏朝廷而言,定州确实没有作用了,既不能拦住宋军主力南下,也不能拦截宋军的后勤队伍,只能孤守城池,所以西夏朝廷毫不犹豫地将定州城的军队调回兴庆府。 但后果却很快出现了,一万宋军迅速开进定州城,不料,宋军进城后,却遭到城内军民激烈抵抗,宋军伤亡近千人才彻底占领定州。 范宁随即下达命令,杀光了城内十四岁以上的所有男子,共计五千六百余人,这道命令后来便成了范宁最大的一个政治污点。 .......... 两天后,范宁率领十万大军进驻定州,将定州作为宋军的后勤基地,这却是西夏朝廷没有想到的,他们认为定州对他们没有意义了,却忘记了定州对宋军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宋军占领了定州,也就在西夏的腹地扎下根基了。 .......... 西夏的兴庆府周围分布着几座大城,北面的定州,南面的顺州、静州、怀州和灵州,一共五座大城拱卫着都城兴庆府。 这五座大城,只有灵州在黄河东岸,其余四座大城都在黄河西岸,黄河西岸又大大小小分布着数十条运河和河流,形成了一片稠密的水网。 水源丰沛,土地肥沃,光照充足,使这片辽阔的土地在历史上一直被称为塞上江南,成为西北地区最富庶的地区。 灵州又叫做西平府,位于五城中的最南面,它位于黄河东岸,一旦宋军从南面杀入西夏腹地,首先就要兵临西平府城下,所以西平府又被称为兴庆府的南大门,驻扎了两万后备军,并在城内囤积了大量粮食。 既然北大门定州已经放弃了,西夏朝廷为了最大限度保存兵力,便下旨让西平府的两万后备军也赶赴兴庆府勤王。 西平府的两万军赶赴兴庆府却和其他四个州不一样,它需要渡过黄河。 谋定而后动,宋军在出兵之初便盯住了西平府。 第六百四十六章 绝密布防图 西平府的两万守军也同样接到了勤王令,他们不敢怠慢,立刻动身前往兴庆府。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西平府此时还没有宋军出现,码头上人山人海,战马嘶鸣,人声鼎沸,码头上停泊着上百艘巨大的皮筏子,这便是西夏的黄河渡船,每艘皮筏子一次性可以运送两百名士兵或者五十匹战马,渡河耗时约近一个时辰。 按照惯例一般是先运送士兵,然后再另外运送马匹,两万士兵纷纷上了巨型皮筏子,百艘巨型皮筏子一次性运送一万八千人,留下两千人看守马匹。 ‘呜’低沉的号角声吹响,上百艘皮筏子缓缓离开码头,向河对岸驶去。 百年来西夏都是利用这种巨型皮筏子做渡船,非常方便,士兵和普通百姓都已经习惯,但由于西夏朝廷封锁消息,西平府的将士根本就不知道粮草被袭击事件。 巨型皮筏子最下方是两层数百个羊皮囊,上面是一层木排,然后再铺两层牛皮,士兵便坐在牛皮上,四周用羊皮囊围了一圈墙,木筏前后稍长,各站一名艄公,用长长的竹竿撑着皮筏子前行。 皮筏子很大,长宽各有十几丈,俨然是一艘两千石的客船。 就在数百艘皮筏子驶入黄河中央时,十几艘体积庞大的宋军蒸汽船出现了,每一艘都是五千石的庞然大物,里面满载着宋军水兵。 事实上,他们早就在北面等候多时,就在等候西夏士兵入水,半渡而击才是他们的策略。 十几艘庞大的战船身影出现,登时让黄河中的渡船慌乱起来,艄公拼命加快速度,但他们快不过蒸汽机驱动的宋军战船,战船越来越近,忽然从大船上跳下无数黑影,这是数百名宋军水鬼下水了。 他们穿着水靠,嘴里衔着利刃,迅速潜入皮筏底部,两人负责一座皮筏,一左一右,用利刃划破了数百只皮囊,没有了气囊,光凭一个木排是承受不住两百人的重量,木排轰地沉入水底,在一片惨叫声中,两百士兵全部落水,大部分士兵被水流卷走,还有部分士兵抓住又浮起的皮筏和边上的皮囊,在水面上大声呼救。 但士兵们没有机会了,随着宋军战船轰隆隆开来,等待他们的是宋军的斩尽杀绝,船上宋军毫不留情射杀水面上的西夏军士兵。 短短半个多时辰,没有一艘西夏渡船能顺利靠岸,全部倾翻在黄河内,水面到处漂浮着破碎的皮筏子和散架的木头,河面上只回荡着蒸汽船来回行驶轰隆隆的声音,一万八千士兵全部丧生河底。 这时,岸上的两万宋军骑兵也已杀至,没有下船的两千西夏士兵惊恐万分,西平城也不敢回,仓惶向南面逃去。 ......... 宋军大军随即占领了西平府,但这一次却和定州相反,宋军进城受到了前所未有热烈的欢迎。 一方面是城内的大部分党项人青壮都从军离去,另一方面,西平府是西夏著名的手工业和纺织重地,以至于城内六成以上的居民都是被掳掠而来的宋朝奴隶,集中在十几座官方办的手工业作坊内干活,附近还有一座铁矿,近十万矿工都是宋朝边民。 数十万宋民载歌载舞,很多人哭着喊着,欢迎来自的故乡的军队,望着一张张激动万分,充满泪水的脸庞,宋军士兵也异常感动。 主帅狄青对欢迎他们入城的数十万百姓高声喊道:“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是奴隶,我们来晚了,让父老乡亲们受委屈了。” 整个城内顿时哭声一片,狄青随即下令将城内的数万党项居民全部驱赶出城,把他们的房子交给宋民居住,拆除宋民之前居住的一个个窝棚,并打开官府粮仓,向数十万宋民赈济粮食。 范宁在黄昏时分抵达了西平府,西平府百姓还沉浸在被解放的喜悦之中,狄青亲自出城迎接范宁的到来。 “城内有多少宋人,统计过吗?”一见面,范宁便问狄青道。 “大概统计了一下,加上矿工,有三十五六万,全部都是被掳掠的宋民,或者他们的后代。” “有这么多?”范宁惊讶道。 “其实也不奇怪,这是西夏几十年掳掠宋民的结果,西夏军器制造是在兴庆府,由少数党项匠人负责,而非军事的手工业都是由宋民来做,包括采矿、冶炼都是宋民,西平府是西夏最大的手工业城,所以宋民最多。” “仓库有什么收获?” “有粮食三十余万石,草料二十万担,白银七十万两,生铁四百余万斤,铜二百万斤,还有兵甲、盾牌之类,另外,战马缴获了两万匹。” 范宁点点头,“定州也收获颇丰,怀州、静州和顺州的仓库也很壮观,我准备将这三州的粮草物资全部运来西平府。” “相公要占领其他三座城池吗?”狄青问道。 “这就是我来西平府的目的,我发现二十万军队还是不够,我还需要十万军队替我镇守怀、静、顺三州,看看能否从宋民中招募军队?” 狄青沉吟一下道:“如果只是招兵,我相信宋民的积极性会非常高,首先十万矿工至少有八万可以转为士兵,招募十万士兵问题不大,但恐怕作战能力就差了。” “那就训练,把他们培养成为守城辅助士兵。” “那怀州、静州和顺州的党项人怎么办?” 范宁淡淡道:“我已经把他们全部驱赶出城,都送去兴庆府了,我派人给兴庆府送信,如果他们不肯接受这些党项人,那我只能全部杀光,不过根据回馈的情况,他们应该接收这几十万民众。” “这不是增援兴庆府的兵力吗?”狄青有些不解。 范宁笑了笑道:“任何事情都会有利有弊,兴庆府的人口或许将高达百万,他们的粮食怎么解决?人口稠密,天气渐热,一旦爆发疫病怎么办?我估计梁太后其实也未必想接收,但她也不敢不接收,否则会背上迫害党项人的罪名。” “相公说得对,就算他们凑足三十万军又能怎么样,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么多兵甲装备,我们与它们打持久战,看最后是谁坚守不住?” 两人来到临时军衙,这里原本是西夏的官衙,被征用为宋军军衙,门口有士兵站岗,戒备森严,两人走进军衙,狄青铺开一张大地图,笑道:“这才是夺取西平府最大的收获,从缴获的辎重中发现,相公看看这是什么?” 范宁上前细看,顿时又惊又喜,竟然是南部边境十万大军的布防图,非常详细,每个山寨、哨卡以及城池的兵力及粮食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这算得上是西夏最机密的情报。 范宁趴在地图上细看,从东面的银州、夏州、石州、龙州、洪州、宥州、盐州、韦州等等军城,以及三十六座山寨,一百多处哨卡,十万大军便分布这其中。 “这是最新的地图?”范宁又问道。 狄青指了指左下角一个日期,二十天前修正的地图。 范宁眉头一皱,“为什么龙州、洪州和宥州的军队十分集中,达七万兵力之多,东部和西部的兵力都很少,韦州守军才三千人,而银州和夏州、石州各自也只有几千人,这是什么缘故?”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我猜测是西夏之前准备大举进攻庆州,所以大军主要囤积在中路,结果我们占领河套,他们不得不撤军,但攻打庆州的格局还没有来得及改变,所以兵力主要囤积在中部。”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会不会有机会?” 狄青微微笑道:“所有的西夏军关卡山寨从后面攻打都十分容易,关键是看小范相公的策略要不要改变?” 范宁负手来回踱步,最后道:“我们南面也部署了三十万大军,不给韩相公和老种将军一个机会,有点说不过去,这样,我们给他们打开一条通道,剩下怎么对付西夏军就由他们来决定。” 狄青想了想道:“这件事交给我吧!我替他们打开银州和韦州两条通道,除了龙州、洪州和宥州三城外,其他山寨哨卡,从后面可以统统扫荡干净,然他们集中兵力来对付西夏边境三城。” 第六百四十七章 驱逐宋人 兴庆府城内一片混乱,数十万党项百姓的涌入使京城不堪重负,这里面也包括了从西平府送来的数万党项百姓。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西夏朝廷依然处于一种不知所措的混乱之中,他们从未遭遇过这种危机,在慌乱中做出了很多错误的决策,最大的决策错误就是调兵勤王,直到八万大军陆续赶到兴庆府后,西夏朝廷才反应过来,他们竟然把拱卫都城的定、顺、静、怀、灵五州白白让给了宋军。 随即数十万百姓向兴庆府涌来,使西夏朝廷更是茫然,到底该不该接收?还是梁太后下旨,开城门让数十万百姓入城。 寺院里、大街上,所有空地上都挤满了从各地被驱赶来的党项百姓,搭建着帐篷,哭声、喊声,喧闹不堪。 数百名侍卫保护着梁太后巡视城内的难民,陪同梁太后巡视街头的,是大将军都罗马尾和副相国李钟鸣。 街头臭气熏天,梁太后紧皱眉头对李钟鸣道:“怎么会臭成这个样子?” 副相国李钟鸣连忙道:“启禀太后,主要是吃喝拉撒都在大街上,肯定会很臭,这个没有办法。” “什么叫没办法,眼看大暑将至,出现疫病怎么办?” 李钟鸣一脸为难道:“实在是没地方给他们住了,兴庆府人口已达一百一十万,整个城池都要挤爆了,臭一点、脏一点都是小事,关键是粮食只够维持一个月,一个月后怎么办?” 梁太后重重哼了一声,“那就把民间的粮食都搜出来,实行严格的配给制,要保证军粮,普通百姓就少吃一口,饿不死就行了。” 大将军都罗马尾道:“微臣倒有一个建议,可以稍微舒缓一下。” “什么建议?” “太后,城内还有十几万汉人,他们都有房子店铺,索性将他们全部驱赶出城,首先街头百姓就有了地方住,其次也可以减少粮食的消耗,他们的财产也可以没收给士兵,提高士气,可谓一箭三雕。” 都罗马尾早就想这样干了,兴庆城不少汉人都颇有家产,都罗马尾早就在打他们主意,驱赶汉人出城,必然是由军队来执行,那汉人的财富首先就会落在自己手上,今天他等到了这个机会。 都罗马尾又补充道:“这不光是微臣的建议,很多党项权贵都希望这样做,宋军驱赶党项民,那我们也应该驱赶汉人。” 梁太后知道自己不能不答应,否则党项权贵又该指责自己庇护汉人了,她便点点头,“准!” “微臣遵令!” ........... 兴庆城的数万大军立刻出动了,他们将所有汉人全部从家中和店铺中强行驱赶出来,开启南城门将他们直接赶出城,城内鸡飞狗跳,哭声震天,城内的十几万汉人百姓连收拾细软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强行赶出家门,紧接着被骑兵用鞭子驱赶出城。 都罗马尾效率极高,短短一个时辰,城内的十四万汉人全部被驱赶出城,他们满腔悲愤,却又不知所措,黑压压的人群扶老携幼,延绵数里,哭哭啼啼向南面的三十里外静州走去。 就在汉人刚被驱逐出城,一支两千人组成的队伍便开始在十几家汉人巨富的府中收罗各种财富,珠宝、黄金、白银、铜钱、绸缎等等贵重财富全部被转移走。 然后才由数万普通士兵挨家挨户搜查粮食、布匹、牲畜、生铁等等物资,最后露宿街头的党项百姓被安排住进了汉人的家中。 走了数里,一万宋军骑兵出现了,了解了情况,骑兵便护卫着十几万汉人百姓前往静州。 范宁是在天黑时赶到静州,静州城内已经安静下来,十几万百姓也各自找了空房子住下,得到了赈济的粮米,吃了一顿饱饭,大部分百姓都累得疲惫不堪,已经倒头入睡。 范宁刚进了城,便有士兵把宋锦绸缎铺的张掌柜引来见他,张掌柜真名叫张甫,官任情报营参军。 他上前躬身行礼,“卑职无能,竟然被赶出了兴庆府,无法再执行任务了。” “这件事不怪张参军,其他弟兄是否安全。” “安全倒是安全,只是还有不少情报藏在店铺内,没有来得及带出来,实在发生得太突然,士兵冲进店铺便把我们向外强行驱赶,稍不服从便用鞭子抽打,我们连去后院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赶上大街,马上就被押送出城。” 范宁冷笑一声道:“这是西夏军要谋财呢!” “是!一点没有错,所有人都空着手,连收拾细软的时间都没有,只有女人身上的一点首饰没有被抢走,所有的财富都丧失殆尽。” “这些人中会不会混有西夏的奸细?” “不敢肯定说没有,但卑职个人觉得可能性不太大,一般西夏不太相信汉人,如果用他们当奸细,都会部署在大宋境内,而且队伍中若混迹了党项人,马上就会被识别出来打死,相公如果谨慎一点,也没错。” 范宁点点头又问道:“城内有多少军队?” “原本有五万人,后来陆陆续续来了八万人,现在应该十三万人,加上一万皇宫守卫,那就有十四万人。” “会不会再继续扩充兵力?” “肯定会,城内军器监仓库内还有不少以前留下的皮甲兵器,我判断至少能再武装十万军队,很有可能最近两天向怀州发动进攻。” “为什么?” “因为城内粮食不足,粮仓主要在城外,被宋军一把火烧毁,靠城内的粮食支撑不了多久,他们一定会出来抢粮。” “那为什么又会是怀州?” “相公应该知道因为。” 范宁笑道:“是因为怀州的粮食最多?” 张甫点点头,“静州距离兴庆府都是三十里,怀州却只有二十里,不仅近,大家还知道,怀州产粮最多,粮库最大,所以西夏军的目标一定会是怀州。” “还有没有什么情报要给我?” “还有不少情报,本来是想这两天送出来,结果今天就出事了,好在这些情报的内容卑职都知道,卑职愿意详细汇报。” 范宁随即把张甫带到官衙,请他坐下,又让士兵上茶,他微微笑道:“不用太紧张,我们就当是聊聊天,慢慢说。” 张甫喝了口热茶,想了想笑道:“不知相公对党项人了解多少。” “我了解得不错,你说说看。” 张甫继续道:“党项人其实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叫生党项,另一部分叫做熟党项,生党项分散在西夏各地放牧,由无数大大小小的部落组成,他们的军队以骑兵为主,而熟党项住在城内,又叫汉化党项,他们的生活习俗和汉人差别不大,西夏军的步兵就是由他们组成,两个党项人数差不多,现在熟党项基本上都集中在兴庆府了。” 范宁想了想道:“你是意思是,汉化党项更容易被降服同化?” “也对也不对,同化是比较容易,但前提是西夏灭国,因为熟党项更加认同西夏,生党项反而不是。” “为什么?” “因为熟党项更有家国观念,他们认同自己是西夏人,而不是宋人,相反,生党项对家国观念很淡漠,他们更加认同自己的部落,在他们眼中,西夏皇帝不过就是部落大酋长罢了。” “有点道理,生党项一般居住在哪里?” “散居西夏各处,贺兰山麓下最多。” “河西走廊那边呢?”范宁问道。 “河西走廊那边是羌人的地盘,李元昊原本想迁徙部分党项人去张掖,结果没有成功,只有在居延海那边有几个党项部落,那边是西夏的产盐地,数万汉民在那里当盐奴,大概有一万守军。” 这时,范宁发现张甫脸上已经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困倦,便立刻安排士兵送他去休息,等明天再汇报也不迟。 范宁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张甫说西夏军很可能会派军队去怀州抢粮,范宁认可这个猜测,怀州城池低矮,容易攻打,如果夜间却抢粮,确实容易得手,但如果被自己猜到,就不是一回事了,这难道不是一个全歼敌军的好机会? 一个大胆的念头从范宁心中跳出来,他闭目沉思片刻,考虑着这个方案,渐渐地,他脑海里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第六百四十八章 怀州陷阱 怀州位于兴庆府东南约而二十里,四周全是一望无际的麦田,东面也紧靠黄河,怀州城池不高,甚至略有些低矮,它本来就不是为防御而设计,只是农业中心,需要一座这样的城池。顶 点 x 23 u s 怀州位于产粮中心,城内粮库极大,是西夏仅次于兴庆府码头粮库的第二大粮库,拥有粮食四十万石,草料二十万担,比兴庆府城内的皇室粮库还要大一倍。 怀州原本有两万军队驻守,仓促勤王赶去兴庆府后,怀州便落入宋军之手,粮库也自然成了宋军的囊中之物。 张甫说得没错,兴庆府人口太多,粮食严重不足,在驱赶了汉人后,还是解决不了粮食严重短缺的问题,他们的目光就转向了外界,首先便盯住了怀州,西平府倒是有粮食,但太远,又在黄河东岸,定州、静州、顺州的粮食都不多,只有怀州的四十万石粮食足以解决他们眼前的危机。 都罗马尾随即派出探子去探查周围以及怀州的情况,除了黄河内外,方圆十里内,没有发现宋军怀州大概有两三千驻军,静州和顺州也各种有数千驻军。 虽然几座城池驻军不多,但都罗马尾并不打算把周围的城池都夺回来,他很清楚宋军希望他分兵,那样便于他们各个击破,夺取粮食才是他们的当务之急。 一连观察了数天,粮食没有被转移的迹象,探子发现,到了夜间,宋军的守备格外松懈,城头上守军很少,都罗马尾有点怀疑这是宋军的诱兵之计,可如果是真的呢?毕竟其他几座城都一样,并非怀州特殊。 踌躇了两天,被缺粮折磨的都罗马尾终于下定了决心。 两更时分,一支三万人组成的抢粮军抵达了怀州,他们赶着数千辆大车等候在城外一里外,这时城头上忽然爆发出喊杀声,将率军大将李清惊出一身冷汗,这时,飞奔来一名士兵,急声禀报道:“城内守军已被惊动,但城门被我们夺下,请将军立刻入城。” 李清大喜,喝令道:“杀进城去!” 两万士兵大吼一声,向城内飞奔而去,片刻杀进了城内,城内三千宋军见敌军全面攻来,纷纷从东门撤离。 西夏大军重新占领了怀州,城外赶着大车的一万西夏向城门赶去,粮库已被打开,里面堆积如山,大概有二十万石左右,还是被宋军运走一半,但李清已经很满意了,他立刻下令所有士兵一起动手搬粮。 就在这时,城外黑压压的宋军已经将怀州城包围,上万支弓弩对准了怀州西城门,三万骑兵埋伏在兴庆府前往怀州的必经之路上。 粮库内这时发生了异常,西夏士兵在搬了表面一层的两千石粮食后,忽然发现下面的粮食变重了,有士兵用匕首划开粮包,顿时惊呼起来,里面不是粮食,而是砂子。 李清也惊呆了,严令再查,很快有士兵禀报,除了第一批的两千袋粮食外,下面全是砂袋,再下面连沙包都不是,而是泥土直接堆积。 “上当了!” 李清蓦地转身,厉声喝令道:“这是陷阱,全军立刻撤退!” 但已经晚了,城内忽然四处起火,城内的房宅里到处是硫磺、干柴、麦秸之类的引火之物,火势迅速在全城蔓延。 三万西夏军惊恐万分,争先恐后向城外逃去,西夏士兵奔出城,迎接他们的,却是宋军无情地箭雨射击,无数士兵惨叫着栽倒,后面又奔出来,又被射倒,只片刻,城外的尸体便已迅速堆积起来。 东城外也一样,企图从东城逃跑的西夏士兵也同样遭到了宋军残酷的箭雨袭击,两万宋军弓弩手将东西两座城门死死封锁,城内的火势越来越大,无数士兵还跑不到城门处便被无情的大火吞没。 还有很多士兵向城头上奔去,城头上没有烈火。能暂时逃过一劫,就算是这样,他们也逃不过宋军天亮后的清剿。 整个怀州城烈焰滔天,数十里外清晰可见,都罗马尾站在城头,眺望着远处熊熊烈火和滚滚浓烟,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三万军队上中计了,这一刻他的心仿佛坠入万丈深渊,令他心急如焚,立刻命令大将崔银流率两万军队赶去接应,就救回多少算多少。 城门开启,两万步兵疾速奔出城,向东南方向疾奔而去,夜色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四周都是树林,不少将领想提醒都罗马尾,当心宋军在半路设伏,但最终谁都没有说。 都罗马尾是梁太后的母党中坚,梁乙埋提拔起来的心腹,在军队中资历很深,但此人论真本事没有,但吹嘘拍马一流,为讨好梁太后,甚至公开表态忠于梁氏,对上奉承,对下苛刻,对下属打骂呵斥是家常便饭。 而且都罗马尾为人心狠手辣,贪婪异常,这次他将三十户汉人豪富的财产全部夺走,据说光黄金就达十万两之多,却连一文钱都不给分给下属,全部自己独贪,其他普通汉人的财产说是要分给士兵,但已经五六天过去了,根本就没有任何动静,很多人猜测,这笔财富恐怕是被他家族贪墨了。 正因为都罗马尾的媚上傲下,残暴贪婪,使他被西夏军广大将领憎恨,使他成为孤家寡人,压根没有人提醒他注意防范伏击风险,甚至很多将领都暗暗希望他在今晚的怀州抢粮中栽个大跟斗。 从兴庆府到怀州大概有二十里路程,四周都是茫茫平原,河渠密布,其中最大的一条河渠叫昊王渠,位于兴庆府以东八里处,是李元昊在位时疏通修建,河渠宽二十四丈,长三百里,渠上修建了三座木桥。 两万军队奔过了木桥,继续向怀州方向奔跑,但刚跑出不到三里,身后便连续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士兵们纷纷停住脚步,惊愕地回头望去,只见身后不远处,三股浓烟腾空而起,从浓烟的距离来看,很多人都猜到了,是昊王渠上的三座木桥爆炸了。 就在这时,官道北面忽然传来一阵梆子声响,紧接着万箭齐发,密集的箭矢如暴风骤雨般袭向官道上的西夏军士兵,士兵们措不及防,顿时大片大片被射倒,士兵们惊恐万分,掉头向南狂奔。 ‘呜’低沉的号角吹响。 铺天盖地的宋军骑兵杀来,三万骑兵直接冲进了西夏士兵群中,将他们的队伍分割、冲碎,冲击得七零八落,西夏士兵抵挡不住,全线溃败,丢盔弃甲,在无边无垠的麦田里狂奔,后面是追杀他们的骑兵,毫不怜悯地斩断他们的脖子,刺穿他们的后心。 这是一个让西夏人痛彻心扉的夜晚,整整三万抢粮的军队和两万接应士兵,死在烈火之中,死在马蹄之下。 天渐渐亮了,长达近二十里的麦田里被踩踏得七零八落,随处可见被杀死的西夏士兵尸体,一队队宋军士兵在旷野里清理尸体,超过一万七千人被宋军骑兵所杀,但还是有两千余人泅过昊王渠,逃回了兴庆府。 在这场残酷的灭国战中,宋军不接收战俘,所有的西夏士兵都被从**消灭,包括昨晚抢粮落入陷阱的三万西夏军,城内的烈火已渐渐熄灭,两座城门的尸体堆积如山,在城头上逃过火劫的数千西夏军士兵最终没有能逃过宋军的清剿,在黎明时分全部死在宋军的箭矢和战刀之下。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强者为刀俎,弱者为鱼肉,在之前的二三十年内,宋军士兵被西夏军残酷屠杀也不会少于数十万人,只不过今天轮到西夏士兵而已。 都罗马尾怔怔地听着汇报,他派出的五万大军竟然在一夜之间被斩杀殆尽,只逃回两千三百余人,这个结果令他肝胆皆裂,他忽然一口血喷出,仰天栽倒在地上。 第六百四十九章 神秘配方 辽国上京,关于是否出兵支援西夏已经在辽国内部争论了近十天,支持派认为辽夏唇亡齿寒,一旦西夏被灭,宋朝没有了后顾之忧,必然会全力对付辽国,应该支援西夏,使西夏始终能够从西面牵制大宋。x23us.com 而以耶律乙辛和张孝杰为代表的反对派则认为辽国刚和宋军大战结束,财源枯竭,国力疲弱,朝廷根本就无力支持大军出兵西夏,这个时候应该卧薪尝胆,恢复国力,尽管支持出兵派一度占据了上风,但从边境传来的几个消息让辽国朝野顿时清醒了很多。 “砰!” 耶律洪基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齿道:“该死的宋人,竟然敢如此羞辱大辽,朕一定要杀进汴梁,屠尽这些卑鄙的宋狗!” 就在今天,他连得两个消息,在靠近鸭绿江外的海岛上,宋军竟然屯兵数万人,距离辽国海边不足百里,另一个消息是,女真人竟然用铁火雷炸塌了阿图先城,怀化军节度使高元纪被当场炸死,女真人杀入城中,辽军伤亡近三千人,抢掠辽国战马上万匹、兵甲万副,女真人当然不会有什么铁火雷,分明是宋朝借女真人之手向辽国示威。 这两个消息让耶律洪基气得暴跳如雷,房间里,一班重臣都沉默了,五国节度使萧陶苏斡沉声道:“陛下,至少我们现在明白了一点,女真部和克烈部之所以屡灭不掉,就是因为他们背后有大宋在支撑,如果我们不尽快灭掉这两个部落,他们在宋军的支持下,迟早会成为辽国的心腹大患。” 南府宰相耶律蕊奴也道:“宋朝的铁火雷只出现了一次,说明宋朝并没有真的把这种火器交给女真人,宋朝只是在警告我们不要干涉西夏。” 北院宰相耶律乙辛很了解耶律洪基的担心,他安抚耶律洪基道:“鸭绿江口外的宋军基地我们一直没有发现,它们忽然出现固然是宋军在警告我们,但同时也是好事,至少我们知道宋军在那里还藏有威胁。” 耶律洪基终于冷静下来,他慢慢靠在椅背上,感受着虎皮带来的暖意,半晌道:“前几天宋军战船出现在觉华岛附近,也是一个意图吧!” 众人以沉默来回答,耶律洪基叹了口气,“一向懦弱的宋朝几时变得这么强硬,和他们新登基的天子有关吗?” 张孝杰低声道:“陛下说得没错,他们新皇帝才二十余岁,一心想做大事,加上西夏自身内部混乱,便被宋军抓住机会。” “那朕该怎么办?就这样被宋军吓住,不敢出兵援夏?” 耶律洪基已经消泯了支援西夏的念头,他现在只是面子上放不下,宋朝的几个威胁就让他罢兵,把他耶律洪基当成什么人了? 耶律乙辛眼珠一转,上前道:“陛下,虽然我们无法出兵支援西夏,但我们可以劝和,派使者去汴梁,一方面调停宋朝和西夏的战争,一方面要求宋朝不要再支持女真人和克烈族,微臣的意思,就是以不出兵西夏为条件,换取宋朝停止支持女真人和克烈族。” 耶律乙辛这个方案很不错,公开调和宋朝和西夏的战争,辽国有了台阶,同时再和宋朝秘密谈判,要求宋朝不再支持女真人和克烈族,众人纷纷赞同。 耶律洪基随即任命南府宰相耶律蕊奴为特使,出使大宋。 众人都退下了,耶律洪基只觉一阵心烦意乱,起身道:“摆驾!朕要去兵器院。” 不多时,耶律乙辛陪同着天子耶律洪基来到了辽国兵器院,辽国兵器院是辽国研究盔甲、兵器的专门机构,除了上京外,在南京和东京又各设一座分院。 位于上京的兵器院是总院,下面分为甲院、刀院、弓院和火器院四个分支,其中火器院是辽国唯一研究火器的场所。 辽国的火器要比大宋落后很多,基本上是研究如何仿造大宋的各种火器,他们造出了火箭、火鹞子、纸火雷和瓷瓶火雷,但要研究更先进的铁壳火雷,以他们的现有技术还办不到,他们只善于仿造,所以辽国千方百计想从大宋那里搞到铁火雷实物。 去年,汴梁的探子费劲心机搞到了一枚老式铁火雷,辽国如获至宝,立刻将它千里迢迢送到上京兵器院,兵器院的火器匠研究了一个月后才开始动手切开铁火雷,开始研究里面的构造和火药配方。 但从去年到现在,兵器院始终仿造不出铁火雷,令耶律洪基既恼火又郁闷。 今天他是第三次视察火器院,正是女真人用铁火雷的消息刺激了他,尽管知道是宋朝假女真人之手,但耶律洪基还是焦虑难安,铁火雷迟迟研制不出来,已经成了他的心头之患了。 耶律洪基来到兵器院,负责兵器院的十几名官员迎了出来,耶律洪基一挥手,“去火器院!” 众官员见天子脸色难看,都不敢多说什么,连忙领着耶律洪基和耶律乙辛来到火器院。 辽国火器院占地约二十亩,一半用来制造火药,另一半则用来制造各种火器,有火药匠三十余人,火器匠五十余人,一半左右都是汉人。 火器院的总管事叫做萧刺奴,他战战兢兢上前磕头见礼,耶律洪基重重哼了一声道:“朕上次就说过,再给你们半年时间造出铁火雷,现在期限已过,铁火雷在哪里?拿给朕看。” 萧刺奴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道:“陛下,我们确实造出了铁火雷,但还没有试验成功。” “什么没有试验成功?” “就是.....就是没有能炸开铁壳,只冒一股青烟,就结束了。” “那不就等于没有造出来吗?” “陛下,铁壳火雷很难成功,据小人所知,宋国火器局四十年前就开始研究了,他们的技术比我们高,还花了几十年时间,我们短短半年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耶律洪基怒道:“你们不是研究,你们是在仿造,连仿造都学不会吗?” 耶律乙辛连忙劝道:“陛下,先看看实物,找出问题所在,然后再想办法解决。” 耶律洪基哼了一声,走进了火器院,侍卫已经在院子里摆下了桌椅,耶律洪基坐下,大管事萧刺奴带着手下小心翼翼捧来几枚铁火雷,其中一枚正是从宋朝搞到的实物,但被切开,里面的构造一览无余。 萧刺奴将另一枚切开的铁火雷放在耶律洪基面前,“陛下,这是我们造的铁火雷,请对比宋朝的铁火雷。” 耶律洪基细看,两只铁火雷简直一模一样,连铁壳的厚度都完全一样。 “那问题出在哪里?”耶律洪基问道。 萧刺奴小心翼翼问道:“小人想知道,宋朝的铁火雷可是真的?” 耶律洪基顿时怒道:“你们自己造不出来,就想把责任推给别人!” “小人没有那个意思,小人是说,假如铁火雷本身是假的,我们再仿造也没有意义,只会浪费陛下的时间。” 耶律洪基回头看了耶律乙辛一眼,耶律乙辛毫不犹豫道:“铁火雷肯定是真的,上面刻有编号,而且宋朝内部也在追查这枚铁火雷的下落,抓了不少人,这一点不容易质疑。” 萧刺奴点点头,“既然铁火雷是真的,那问题就出在火药配方上,一个可能是火药配方不一样,另一个可能就是里面添加了其他重要物品。” “你们发现了什么? “我们发现里面有一种黑色的颗粒,可以燃烧,烟大有异味,但不知这粉末是什么?” 萧刺奴将一个小盒子呈上,耶律洪基接过盒子看了看,里面确实有一些灰黑色的细碎颗粒,每一颗约芝麻大小,他眉头一皱道:“就是添加了这玩意,铁火雷才会爆炸?” “陛下!宋朝认为这是一颗失效的铁火雷,但它的火药并没有失效,我们就怀疑是这种黑色颗粒失效了,它占了整个火药的一成,应该是很重要的燃爆材料,但我们真的不知道它是什么?从未见过。” 耶律乙辛也道:“听说宋朝的铁火雷必须在鲲州制造,这种粉末极可能只有鲲州才有,我们必须要知道这种粉末究竟是什么?” “那火药配方呢?” “我们做了试验,火药配方没有变,和纸火雷的配方一样。” 耶律洪基立刻对耶律乙辛道:“要不惜一切代价,搞清楚这种黑色粉末的秘密!” 也难怪辽国的火药工匠不知,天然橡胶这种东西,恐怕他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第六百五十章 谣言四起 梁乙埋在汴梁呆了十天,宋朝对他礼数很周到,但坚决回避了实质问题,不肯回应求和一事,梁乙埋渐渐开始绝望了。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这天中午,他独自坐在房间喝闷酒,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有手下在门外禀报,“相国,今天的报纸出来了,好像和西夏有关。” “把报纸拿给我看。” 手下走进房间,递给一份《信报》,梁乙埋接过报纸,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特别战报,他心中顿时一惊,前几天,宋军兵临兴庆府城下,就是用了这种特别战报,他已经知道,只有出现重大消息或者战果,这种特别战报才会出现,他简直有点不敢看了。 他还是忍住心中的不安,抽出了这张特别战报,战战兢兢细看,标题很大,‘西夏南部防御全线崩溃’。 里面的内容竟然是陕西路宋军分两路攻占韦州和夏州,西夏边军主力北撤,被三十万宋军包围在盐州。 梁乙埋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西夏的南部防御竟然被宋军全线攻破了。 手下连忙扶住他,“相国!相国!” 梁乙埋长长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必然是北面宋军从背后击溃了西夏的南部防御线,否则靠陕西路的宋军,一百年也休想击破西夏的坚固寨垒,任何坚固的防御果然都是先从内部被击破的。 难怪宋朝不肯接受自己的求和,战况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算是他也不会接受对方的求和。 梁乙埋知道自己没必要在汴梁继续呆下去了,他意兴索然地对随从道:“收拾行李吧!明天一早咱们就回去。” 梁乙埋刚站起身,他忽然被另一份报纸上的一则消息吸引了。 《范氏海外购岛,欲建新国》 .......... 在喜庆的胜利,总会夹杂着一些不谐之音,这两天,在《小报》第二版上,连续有人用‘李光白’这个名字发表了系列文章,‘揭开范氏黑幕’,从范宁出任鲲州第一任州事开始,写范家兄弟在鲲州大肆淘金暴富,随即又在泉州开始对南洋贸易,使范家财富达到惊人的程度,又写朱家通过联姻和范家在海外大发其财。 这个系列报道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报道刀刀刺向一人,那就是在西夏作战的主帅,小范相公,大宋最年轻的相国范宁。 报道在京城引发了热议,而今天又刊出了一篇重磅报道,范家和朱家在海外购买了一块堪比江南东道大小的岛屿,准备在海外建国。 事实上,范宁在海外购岛,整个朝廷都知道,只是普通百姓知道得不多,现在由报纸将这件事揭发出来,立刻引起了京城的强烈反响。 几乎每个酒楼、茶馆在议论这件事,它的热度甚至超过了宋军在西夏的战况。 在飞虹桥旁的清风酒楼内,数十名酒客正在高声议论着这件事。 有人酸溜溜道:“我说范家怎么会突然有钱,原来是用权力得来的黄金,鲲州黄金可能一半都被他家采光了吧!” 也有人忿忿不平,“堂堂的相国居然指使家人在海外建国,这是要和大宋分庭抗礼吗?” 一名老者道:“那是你们无知,在海外买岛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吕宋府的几千个岛屿都卖掉近一半了,哪座岛屿不是和州府一样大,别人不说,专拿范家说事,写这篇报道的人其心可诛。” 一名年轻人依旧辩解道:“老丈,范家在鲲州淘金赚钱是事实吧!那是大宋的土地,凭什么范家可以肆意淘金?占朝廷的便宜?” “小伙子,那黄金是人家发现的,你在大宋任何一个地方发现黄金,你都可以淘,只要你把黄金卖给官府,再说在鲲州淘金的,又不止范宁,曹家、高家、庞家,连张尧佐也在琉球挖银,这些你怎么不提?” 年轻人端着汤碗重重哼了一声,“哼!都是一丘之貉,权贵者吃肉,我们老百姓连汤都喝不起。” “小伙子,你不就在喝汤吗?” 顿时满堂大笑,也有人道:“范家占据江南东道这么大的土地,有点不妥吧!朝廷是不是该限制一下。” “呵呵!如果我告诉各位,范家买的海岛有吃人的土著,你们愿意去吗?” 众人都吓得一伸舌头,乖乖,居然有传说中食人族,“老丈,报道上没有写这件事啊!”有人高声道。 老者摇摇头,站起身对众人肃然道:“各位,这几篇报道有问题,很明显是针对小范相公的,目的是为了挑拨朝廷和民间对小范相公的不满,大家想想这是为什么?这明显是反间之计,利用百姓的不满来逼朝廷换帅,我告诉各位,如果朝廷真的换帅,那么大宋灭掉西夏的大计就功亏一篑了,这是谁在背后挑拨,大家还猜不到吗?” 酒楼顿时安静下来了,众人默默喝酒,谁也不提报上之事。 老者正是朱元丰,他在孙婿隔壁酒楼吃饭,正好遇到这件事,使他忍不住起身反驳。 朱元丰心情烦闷,起身结帐走了,直接来到了一桥之隔的范宁府上,朱佩正和姑姑朱洁在聊天,听说祖父来了,连忙迎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让《信报》反驳这件事?” 朱元丰不满地对朱佩道:“这件事传得满城风雨,破坏你相公的名声,你为什么要忍?” 朱佩很平静道:“祖父,要反驳辟谣不应该由范家来做吧!大家都知道《信报》是朱家的报纸,《信报》来辟谣只会让人瞧不起。” “那就随他们闹?” 朱佩冷冷道:“如果朝廷不肯辟谣,那就让相公辞职,我也不稀罕这个王妃帽子,把它还给朝廷,我们一家人搬去北岛。” 朱元丰和女儿朱洁对望一眼,他们才明白朱佩心中已经恨到极点,朱元丰叹了口气,“那王妃就发表个声明吧!” “不!”朱佩异常倔强道:“我要朝廷公开声明,还我相公的声誉。” ......... 朱元丰和女儿乘坐马车返回府中,朱洁恨恨道:“父亲,《小报》刊登这几篇攻击范家的文章,显然是针对我们《信报》,我们不能这样袖手旁观,就算朱佩不肯辩解,我们也应该有所行动。” 朱元丰叹了口气,“阿佩是在用沉默来反抗,如果朝廷再不出面,事情恐怕就要闹大了,这件事听朱佩的,我们不要擅自行动。” 停一下,朱元丰又道:“你去联手《军报》,停止和《小报》的一切合作,另外你派人去调查这个李光白的背景,这个人到底是谁?” 朱洁点点头,“我马上就去报馆!” ......... 第六百五十一章 太后出手 下午时分,天子赵顼、相国富弼和文彦博,三人特地被曹太后召去喝茶,曹太后自然也是看了今天的报纸,常年生活在深宫,几乎与世隔绝,大宋兴盛的报纸就成了宫人每天最大的期待,也成了她们茶余饭后的谈资。m.x23us.com 曹太后也不例外,她订购了京城所有的报纸,每天下午,她都要花两个时辰的时间看报,这个习惯几乎雷打不动。 三人在慈安宫见到了太后,行了礼,曹太后请天子赵顼和两位左右相公坐下。 曹太后取出特别战报,问道:“今天看到一个好消息,可惜报上登载得太短,哀家还想了解一些更多的消息。” 赵顼欠身道:“南部防线攻破是用飞鹰传信过来,也非常简短,狄枢密率五万大军从防线背后出击,打西夏军一个措手不及,连破三十六寨,攻占了韦州、银州和夏州。 而西夏军主力集中在宥州、洪州和盐州,它们原本打算反扑,但韩相国和种将军已率三十万大军杀来,它们不得不北撤,但被狄枢密的军队阻击,六万西夏大军被困在盐州。” 曹太后点点头,“这次我们能灭西夏吗?” “回禀皇祖母,只要不出大的意外,应该可以。” 曹太后又取了一份曹家办的《军报》,笑道:“我昨天看了一篇文章,说西夏还有一支主力军在贺南山,有没有提醒过小范相公?” 赵顼连忙道:“贺南山的军队应该是党项传统骑兵,几十年一直和宋军交战的就是它们,它们并没有几十万大军那么多,最多能集结十万骑兵,其中五万部署在河西走廊,还有一万部署在居延海,另外在河湟地区还有两万骑兵和我们对峙,它们能动用支援兴庆府的骑兵也就两三万人,小范相公对它们很防备,派了大量斥候去监视他们。” 这时,富弼笑道:“关于河西走廊的西夏军,有件事需要向太后汇报,吐蕃首领董毡很快将抵达京城,将和我们商量联军攻打河西走廊西夏军。” 董毡是青唐吐蕃的首领,控制今天的青海北部和甘肃西南一部分地方,他父亲角厮罗率军击败了李元昊对河湟地区的入侵,建立了联宋抗夏的国策,角厮罗去世后,他儿子董毡继承了他的国策,一直和宋朝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吐蕃也窥视河西走廊?”曹太后冷冷道。 文彦博笑道:“请太后不必担心,今天的吐蕃已不是唐朝的吐蕃,青唐吐蕃只是吐蕃诸部一支,它哪里能和大宋抗衡,只是河西走廊的西夏军时时窥视河湟,令他们寝食不安,这次宋军大举攻夏,他们看到了机会,才提出联宋攻夏的方案,攻灭吐蕃,河西走廊肯定是归大宋。” 曹太后稍稍放下心,又问道:“那辽国会不会出兵干涉我们灭夏大计?” 这也是报纸上争论得最激烈的事情,她当然也很关心。 富弼道:“启禀太后,我们刚刚得到消息,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将派特使前来大宋,调停大宋和西夏的战争。” “这是什么意思?”曹太后不解问道。 “这就是说,辽国放弃了用武力干涉大宋攻夏,只是用外交的方式尽量和缓宋夏关系,实际上就是辽国给自己找个台阶。” 曹太后轻轻点头,“六十万大军杀进了西夏,哀家真的很期待,听到宋朝灭亡西夏的消息,哀家将来逝去也可以向先帝交代了。” 说到这里,曹太后的脸色变冷了,她取出一份《小报》翻出针对范家的文章,推到天子赵顼面前,“这篇文章官家看过吗?” 赵顼点点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明显是想挑拨朝廷对小范相公的不信任,然后换帅,皇祖母不要理会它。” 曹太后冷冷道:“哀家是不想理会它,可中午吴王妃向哀家上一份表,她要辞去王妃之衔,恳请哀家同意,你说哀家该怎么办?” 赵顼一怔,这是怎么回事?范宁的妻子为什么要辞去王妃之名。 文彦博道:“太后,王妃既不是爵位,也不是官职,除非吴王废妻,否则无法去除,这个道理吴王妃应该知道吧!” “是啊!人家在丈夫在前线给朝廷卖命,朝廷却任由别人肆意欺辱他们弱妻幼子,人家被逼得没办法了,连王妃都不敢当了,我们还在这里和人家讲道理,你这个皇帝倒也做得坦然,你们两个相国却不当回事,明天范宁一封辞职信递上来,不给你卖命了,官家,你该怎么办?” 赵顼额头上的汗水流下来了,连忙在皇祖母面前跪下请罪,“是孙儿考虑不周,孙儿立刻改正。” “你们两位呢?” 曹太后看了一眼富弼和文彦博,“知政堂也是考虑不周吗?” 天子跪下,富弼和文彦博也不好再站着,两人也跟着跪下,富弼惭愧道:“是我们疏忽了范家的感受,微臣亲自执笔,公开批驳《小报》上的污蔑之言。” 曹太后的脸色稍稍好一点,点点头道:“小范相公屡立大功,在军中威望极高,这些报纸若传到军中,会严重影响军心,会动摇士气,这个道理连我一个女流之辈都懂,你们听之任之,哀家真不知该怎么说你们,两位相公下去吧!该怎么做,知政堂自己看着办,哀家不想再说第二次了。” 富弼和文彦博告退了,曹太后又对赵顼道:“你应该知道,《信报》就是朱家办的,但《信报》始终对这件事一言不发,其实就是朱佩在等朝廷出面,朱佩从小哀家就很喜欢她,她是外柔内刚之人,她向哀家告状,实际上是顾全大局了,如果她一怒之下带着家人离开大宋去北岛,你觉得范宁还能安心给你卖命?” 赵顼满脸羞惭道:“孙儿知错了。” “你打算如何解决这件事?” “辟谣,把事情说清楚,然后朕会让皇后亲自去范府安抚吴王妃。” 曹太后摇摇头,“这还不够!” 她沉声道:“如果是你祖父处理此事,他一定要把这个李光白查出来,不管此人是谁,都会给他安上私通敌国的帽子,只有这样才能挽回范家的名誉,才能让范宁更好地替你卖命,明白哀家的意思了吗?” “孙儿明白了!” .......... 次日一早,向皇后驾临朱府,特地来探望范宁的母亲和妻儿,又赐给范宁母亲张氏宫锦五百匹,以示对远征主帅家属的慰问。 中午时分,右相富弼和左相文彦博分别在《信报》和《小报》的头版头条发表专题文章,驳斥李光白散布谣言。 富弼在文章中明确指出,范宁的两个兄长是第一批去鲲州的商人,冒着被土著人杀死的危险,他们率先在鲲州的河流中发现金砂。 为此,范宁特地向天子上书,提出开采金砂申请,特到天子特批,准许小规模开采三年,所雇人数不超过百人,作为范宁替朝廷开拓鲲州的奖励。 作为开采金矿的条件,范氏兄弟和其他采矿人则要负责替朝廷在鲲州探矿,目前鲲州的金矿和银矿都是范氏兄弟发现,无偿交给了朝廷,而且当时获得天子特批采金的家族也不止范家,连张尧佐也获批准在琉球府开采银矿。 在驳斥海外购岛时,富弼更是指出,朝廷鼓励大商人和功勋世界去海外购地,并允许海外领地有条件实施自治。 目前在海外购岛购地的家族以及商人已达一千四百三十三人,范家不过是其中一人,而且范家购置的海岛距离大宋最远,附近海岛有食人土著出没。 富弼又指出,范家所购海岛距离大宋数万里,朝廷根本就不知道这里还有岛屿,岛屿并不属于大宋,范家完全可以不付一文钱便能得到这座岛屿,但范家兄弟还是为此付出八万两黄金,事实上就是把鲲州淘到的黄金还给了朝廷。 这正是范宁严格要求自己,心怀朝廷,心怀大宋的体现。 富弼在文章最后一针见血地指出,宋军攻打西夏已到最关键之时,有人便在这个紧要关头散布谣言,企图影响朝廷临阵换帅,使大宋灭夏战略功亏一篑,这几篇文章的本质是在实施反间之计。 而文彦博的文章是拿出了当年先帝批准范家、曹家、高家、庞家采金探矿的手谕,公开刊登在报纸上,同时公开了范家购岛的价格、位置,以及朝廷规定的价格,用铁的事实来驳斥李光白对范家的污蔑。 两位相公的重磅文章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京城引起掀然大波,京城百姓纷纷怒斥《小报》造谣,强大的压力逼迫《小报》不得不连夜印制专刊,公开表示作者的文章不代表报馆的立场,报馆坚决支持大宋的平夏之战,并向范氏家族因此受到的伤害表示道歉。 次日,李光白露出了真面目,竟然是张尧佐的前女婿赵经纶,现任国子监博士,大理寺在他书房搜出了数封与西夏秘密往来的书信,真相大白,炮制文章的作者竟然是西夏的奸细。 当天,《小报》被勒令停止发行当天报纸,停业整顿一个月。 这场风波过后,《小报》元气大伤,读者流失近八成,使它从最初的第一大报沦落到京城十三家报纸中的最后一名。 汴梁发生了一连串的风波,应该是主角之一的梁乙埋却一无所知,他已经离开了京城,怅然走在回国的归途之上。 第六百五十二章 兵围盐州 西夏的战役打得如火如荼,宋军在怀州全歼了五万西夏军后,便彻底在西夏腹地站稳了脚跟,狄青随即出兵南击,打西夏边军一个措手不及,一鼓作气,荡平了三十六座军寨,打通了陕西路宋军北上的道路。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三十万大军在主帅韩绛和副帅种谔的率领下,分兵两路杀进西夏,并将西夏六万残军包围在盐州城内。 与此同时,发现战机的吐蕃首领暂停前往大宋,率十二万吐蕃进攻驻扎在河西的西夏五万大军,防御会兰一线的宦官李宪和大将燕达率三万骑兵北上凉州,配合吐蕃军攻打西夏驻军。 兴庆府城外并没有宋军,但城池依旧紧闭城门,怀州陷阱给都罗马尾留下了极其惨痛的教训,他虽然有被梁太后免职,但也被严厉痛斥,不准他再冒险出击。 虽然兴庆府城外看不见宋军,但并不代表宋军会远去,相反,所有西夏士兵都知道,宋军就像一头老虎,在虎视眈眈窥视着兴庆府,只要军队出城,必然会被猛虎吞噬。 梁太后之所以没有将都罗马尾革职,实在是因为她无人可用,兄弟梁乙埋去了大宋谈判,音信全无,辽国也丝毫没有准备出兵攻打宋军的迹象,而城内那些反对她的皇族始终在对她虎视眈眈,皇族们支持的是摄政王制度,而不是太后临朝。 内忧外患困扰着梁太后,外患或许还有办法解救,但城内那些皇族,恐怕一旦得到机会,便会毫不犹豫向她露出狰狞的面容。 也正是这个原因,梁太后尽管深恨都罗马尾不争气,却顶住了无数人的压力,始终不肯将他解职。 皇宫内,梁太后正和都罗马尾商议盐州军队问题,盐州被困住六万士兵,统军大将李朝仑发鹰信过来,希望能突围来兴庆府。 都罗马尾虽然贪婪自私,但他毕竟是老资格的大将,在军事上要比梁太后懂得多,他沉默片刻道:“也盐州过来首先要经过三百里的戈壁,他们怎么逃得过三十万宋军的追击,其次还要渡过黄河,一下黄河就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坚守盐州,盐州城墙高大坚固,如果粮食充足的话,死守一年都没有问题。” “好像他们的粮食只能坚持三个月。”梁太后道。 “三个月也好的多,先坚持下去,总会有希望的。” 梁太后负手走了几步问道:“城内募兵情况如何?” “回禀太后,兵源不少,至少可以募到十万军队,但城内兵甲不足,最多武装三万人,其余七万人只能用作战备民夫了。” 梁太后眉头一皱,“为什么兵甲会不足,不是每家每户都有兵器?官仓里没有,难道你不能去民间征集?城内一百多万人口,我就不信凑不出几把刀来?” “卑职明白,卑职尽量去民间收集兵器。” “还有,我们的粮食能坚持多久?” “如果坚持严格的配给制,大概能坚守两个月,不过实在不行了,还可以宰杀牲畜,那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梁太后想到皇族都纷纷反对自己推行的配给制,便是一阵心烦意乱。 ......... 盐州位于西夏南部防御线的中部,是最外围的一座城池,背靠柳泊岭,后面是莽莽大山,城池周长约三十里,曾在去年翻新,十分高大宽阔,苦水河穿城而过,形成了南北两座水门。 盐州城内百姓约十余万,基本上都是党项人,原本只有守军一万人,现在却挤入六万大军,使城内变得有些混乱不堪。 统军大将名叫李朝仑,也是皇族,他原计划并不想守盐州城,而是打算先退到西平府,再从西平府渡过黄河去兴庆府。 不过大军在过铁门关是被宋军阻击,伤亡了数千人,攻不下铁门关,只得又撤回来,而三十万大军已追到,他们只得退守盐州城。 盐州城外,宋军修建起板墙式大营,三座大营分布在东南西三个方向,而北面是柳泊岭,岭上也有宋军驻守,几乎将盐州团团包围。 李朝仑站在城头,眺望着远方的京城方向,他只略有耳闻宋军已经控制了黄河,但究竟控制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他现在只希望接到太后的旨意,让自己北归,他便率军突围,他宁可战死在沙场上,也不想被困死在城内。 这时,他忽然看见几只鹰从北方飞来,一看便是训练过的信鹰,北方的消息来了,他心中大喜,连忙向鹰塔走去。 几只鹰落在鹰塔上,鹰奴已经取下腿上的信件,交给士兵,士兵刚跑下鹰塔,便遇到了李朝仑,连忙行礼道:“将军,是兴庆府的信。” “我知道,把信给我!” 李朝仑接过信筒,里面抽出一只纸卷,是梁太后亲笔手书,用汉文写成,李朝仑看完信件,脸上顿时难看起来,居然是让他死守盐州城,他心中恼恨不已,重重哼了一声,极为不满地转身下城去了。 ........ 就在李朝仑受到兴庆府来信的同一时刻,在城外西大营内的中军大帐内,韩绛、狄青和种谔在商议最后的破城之策。 范宁希望南路大军能在一个月内解决盐州城守城,然后两家合兵一处,共围兴庆府。 他们包围盐州城已经快十天了,但西夏军始终没有突围出城,攻打城池就不可避免了。 根据斥候的情报,他们已经整理出来盐州城的各种数据,种谔给众人介绍道:“城墙高两丈五尺,周长三十里,和西夏的其他城墙一样,用泥土夯制而成,去年重新翻新,城门一共两座,西城和东城,没有护城河,所有西夏城池都没有护城河,我们可以用重型攻城槌撞开城门,也可以用投石机将城墙砸垮,至于用攻城梯全面攻城,说实话,我不太赞成,那样伤亡太大。” “西夏军的巷战实力怎么样?”韩绛问道。 “这六万军是山地军,擅长山地作战,城内巷战应该还比较强,不过我们选择夜战。” “西夏军不善于夜战?”韩绛有些不解。 种谔微微笑道:“不是他们是否擅长,而是我特地训练过五万军队的夜战,训练了整整一年,所以夜战我们一定会占优势。” 韩绛微微叹息一声,“一旦爆发残酷巷战,城内的百姓就要被连累了。” “相公,这没有办法,战争就是这样,卷入战争的百姓很难幸存,如果我们怜惜百姓,那就要付出惨重的伤亡。” “我知道,只是感慨而已。” 韩绛见狄青一直沉思不语,便笑问道:“狄枢密的高见呢?” 狄青指着地图的苦水河道:“既然这条河穿城而过,难道没有水门吗?” 种谔道:“他们没有修建水门,而是在南北城墙下方开了一个丈许宽的豁口,外形就像一个月牙反扣在地上,河水就从这两个豁口流入流出。” 狄青眼睛一亮,“那是不是可以从水底潜入城内?” “不可能!” 种谔摇摇头道:“西夏军在豁口里面装了一道铁栅网,都是大拇指粗的铁条,一直插到底部,斥候去探过,人肯定潜不进去。” 狄青点点头,“那攻城的事情就交给我了,种将军就准备夜战吧!” 第六百五十三章 盐州夜战 入夜,三十万宋军已经部署完毕,他们倾巢而出,分布在盐州城五里外,将城池团团包围。 其中五万今晚进攻的主力列队等候在城南的旷野里,他们暂时坐在地上休息,磨枪擦刀,等待着出击的命令。 还有四万骑兵就在东西城池附近游弋,等待着突围出来的西夏士兵。 城头上和平时一样布防了重兵,一万西夏军队守在城头,警惕地注视着城外,谨防宋军夜攻。 苦水河波光粼粼,在黯淡的月光下闪烁着白光,苦水河是一条小河,流量不大,但在缺水的戈壁滩边缘,它却是那么宝贵,以至于城池要把它包括在其中,苦水河穿城而过,从城南墙角一处细细的豁口出流了出来,流出来后,河床慢慢变宽,但也只有三到四丈。 时间已经快到两更时分,两名穿着黑色水靠的水鬼悄然下水了,他们携带一只很小的舢板,舢板上放着一只大柜子,这是一种特制的柜子,柜子里放着两颗重型铁火雷,重达一百五十斤。 光凭士兵的本事,是很难使两个铁火雷联爆,即使就相差一秒钟,其中一颗爆炸,往往就会把另外一颗炸飞,所以必须要另想办法,这两颗铁火雷实际上就是连体婴儿,内部相通,一颗爆炸,另外一颗也会同时爆炸,而不会被炸飞, 两名水鬼在苦水河中推动舢板不断前行,舢板和木柜也被涂成黑色,在黑暗中难以被发现。 不多时,小舢板便悄然飘到城下,慢慢塞进了墙角的豁口里,浮力将舢板和木柜紧紧顶在豁口上方,动弹不得。 这一点,宋军已经考虑到了,他竟火绳从柜子的侧面开口露出,火折子包在小舢板上就有,用防水油布包裹,一名水鬼取出一支火折子甩燃了,点燃了侧面的火绳,两名水鬼立刻潜入水中,向外面奋力游去。 五万士兵纷纷捂住耳朵,匍匐在地上,片刻,只听惊天动地的一声爆炸,烈焰和城土掀空而起,黑烟弥漫,天空中噼噼啪啪落下水和泥块,待硝烟散尽,苦水河两侧二十丈内的城墙已经完全消失,而数百丈的城墙坍塌,高高的城墙变成了土丘,可以直接冲上去, 守卫在南城的三千名士兵至少有上千人被炸死或者震死,其余士兵都呆傻掉了,还没有从这么猛烈的爆炸中清醒过来。 种谔大吼一声,“杀啊!” 五万名西军士兵顿时如潮水般向城内杀去,李朝仑也从猛烈的爆炸中惊醒过来,他知道宋军一定杀进城了,急得他大喊:“命令全军抵抗,一定要杀退宋军!” 军营内的士兵一片混乱,大部分士兵都来不及披挂盔甲,拿着长矛和战刀便冲出大营,城内开始爆发激烈的巷战。 城内到处是大火和士兵的厮杀,妇孺都吓得躲在家中,抱着孩子躲在地窖内,盐州城家家户户都有地窖。 一些青壮男子跑出来查看情况,很快便被双方士兵射杀,宋军盔甲整齐,头盔都是白色,左臂扎着白色的带子,都是百人一队行动,彼此能分清楚。 五万宋军训练了一年的夜战,他们的优势充分体现出来,配合十分默契,百人一队,其中有三十名弓弩兵,三十名刀盾兵和四十名长矛兵,弓弩兵在黑暗处和高处掩护射杀敌军,刀盾兵冲锋,长矛兵紧随其后,一旦两军近距离交战,长矛兵立刻杀出来,利用长兵器的优势刺杀敌军,刀盾兵则退到两边侧应。 相比之下,西夏军士兵却十分混乱,大多数人没有穿盔甲,见到异常的人便动手砍杀或者用弓箭射杀,甚至出现了自相残杀的情景。 紧紧半个时辰后,在巷战中被杀得节节败退的西夏士兵开始从东门和西门突围,尽管他们也知道外面很可能还有宋军士兵,但突围的西夏士兵始终抱着一丝侥幸。 就在东门和西门的一里外,四万宋军骑兵已经拔刀以候,等待着突围西夏士兵,在更远处的五里外,二十万大军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数千西夏士兵率先从东西两座城门内蜂拥而出,四散奔逃,等候多时的骑兵从四面杀上,刀劈毛刺,无情地杀戮逃亡的士兵……… 到天快亮时,李朝仑自杀身亡,剩下的西夏士兵见已无路可走,纷纷放下兵器,成批成批出城投降。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三十万大军对阵六万军队,从城墙被炸塌那一刻起,西夏军便注定失败了,这一战,西夏军士兵被杀超过四万,被俘一万九千余人,城内百姓也死伤了近一万五千人,绝大部分都是男子,妇孺则躲在地窖,反而逃过了一劫。 但西夏军的顽强抵抗也使宋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伤亡近六千人,这是西夏大战拉开序幕以来,宋军伤亡最惨重的一次。 一万宋军士兵押解着十几万妇孺前往延安府安置,战俘则送去韦城关押,韦城已关押了近两万战俘,韩绛代表朝廷已经明确告诉他们,采矿五年就放他们回家,如果想继续和宋军为敌,那宋军将不再保留战俘,全部屠杀殆尽。 西夏南部的战争已基本结束,种谔率三万骑兵和两万步兵继续清剿西夏军余孽,韩绛则率二十余万大军北上,和范宁大军汇合。 七月初,五十万宋军包围了兴庆城,西夏本来就是小国,国内大部分都是山脉、戈壁和沙漠,完全依靠险峻的地势和强悍的士兵和地大物博的宋军交战,一旦地利优势被破,一旦宋军发挥自己的优势军种,回避短处,西夏强悍的士兵优势也会被抵消。 到目前为止,宋军始终没有和西夏军进行大规模的野外作战,而这一次,五十万大军围城,宋军也不会再给西夏军机会了。 宋军的大营在西夏城三里外,构筑了高大坚固的板墙式军营,西面宽阔的的唐来渠内布满了宋军的战船,就算西夏骑兵从北面贺兰山或者河西走廊来袭,也无法逾越水军防线。 “根据我们之前掌握的情报,西夏内部严重分裂,以梁太后、梁乙埋为首的母党,掌控着西夏目前的军政大权,而西夏贵族主张实施摄政王制度,反对太后临朝,他们主要控制着西夏各部落,也就是生党项,贺兰山的党项部落骑兵迟迟不肯来救援兴庆府,就是这个缘故。” 大帐内,范宁和韩绛一边喝茶,一边闲聊着目前的局势。 “那河西走廊那边呢?”韩绛喝了口茶,淡淡笑问道。 “河西走廊比较复杂,如果当年李元昊占据河西走廊后,能和青唐吐蕃达成和平协议,倒也能站稳脚跟,偏偏他野心太大,又想图谋河湟,把青唐吐蕃逼向宋朝,加上他向把党项游牧移到河西走廊,这明显是要夺取羌人的牧场,当然遭到了羌人的强烈抵制,最后移民没有成功,反而导致羌人的敌对,还有河西走廊上的汉人,李元昊是用和亲手段,但也不会太成功,毕竟党项人的骨子里是很排外的,看今天梁太后的境遇就知道了,其实党项人也能接受太后临朝,但前提是太后必须出身党项贵族,偏偏梁太后是汉人,问题就来了。” “现在宋军和吐蕃联合攻打河西走廊,吐蕃会不会对河西走廊有野心?” 范宁笑着摇摇头,“怎么可能没野心呢?那么肥沃的牧场,光有野心还不够,还要有能力,青唐吐蕃只是吐蕃的一个分支,能占住河湟以及青海湖以及是他们的极限,他们如果想占据河西走廊,恐怕最后连河湟都保不住,这一点,董毡应该很清楚,他这次卖我们人情,就是希望宋朝放过河湟。” “看样子我们能控制河西走廊?” 范宁点点头,“也只能汉人才能长久保住河西走廊,首先我们是农耕民族,不会想党项人、吐蕃人那样抢牧场,只会占据城池,凭这一点羌人就支持我们,第二我们有市场,羌人养的马羊能够卖给我们,第三点宋朝在河西走廊的税赋很低,甚至是免税,当然深受河西走廊各民族欢迎,毕竟从汉唐起,我们便控制了河西走廊,上千年了,我们返回河西走廊,只是恢复统治而已,并非外来入侵者。” “那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能破兴庆城?” 范宁微微笑道:“我们需要耐心等候,两三个月吧!城内就该面临粮食危机了。” 就在这时,有士兵在账外禀报,“启禀相公,西平府送来一人,说是西夏的宰相。” 第六百五十四章 盛况初现 不多时,几名士兵将一名身材矮胖的男子带了进来,正是从汴梁回来的梁乙埋,他有宋朝朝廷颁发的通行证,一路畅通无阻,但在西平府就不行了,这一带正在进行激烈大战,守将不敢做主,便把他送到范宁这里来。m.x23us.com 范宁打量一下梁乙埋,见他三十余岁,目光很精明,只是形象长得很糟糕,他摆摆手,让士兵们退下,便笑道:“梁相国请坐!” 梁乙埋已知道对面两人都是宋朝的副相,尤其身材很高的年轻人,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小范相公,他的名字天天出现在报纸上,没想到会这么年轻。 梁乙埋也不客气,坐下道:“我奉太后之令去贵国京城,觐见大宋天子,现在是返回兴庆府。” 韩绛微微一笑,“梁相国放心,我们不会为难你,会让你回去,只是想和你谈一谈。” 梁乙埋一颗心放下,问道:“想和我谈什么?” 范宁和韩绛对望一眼,范宁缓缓道:“五十万大军包围兴庆府,围而不打,其余西夏各地我们正在顺利清剿,吐蕃和宋军十五万联军以及数万羌人骑兵正在围剿河西的西夏军,辽国不会再出兵支援西夏,兴庆府还能坚持多久,两个月还是半年?” 范宁见梁乙埋脸色微变,又继续道:“我现在并不是劝你们投降,我只是告诉你,西夏大势已去,一旦城破,西夏幼帝和太后都会被送去汴梁,梁相国怎么样才能获得最大利益,希望梁相国好好想一想,你是汉人,不是党项人,是当汉人的功臣留在西夏,还是当西夏亡国奴被送去汴梁软禁一生,你自己选择。” 范宁说完,便起身吩咐左右,“送梁相国和他的随从进城!” 梁乙埋心中乱成一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拱拱手,跟随士兵离去了。 望着梁乙埋走远的背影,韩绛笑道:“他会醒悟吗?” 范宁淡淡道:“此人看得出是个聪明人,我希望他能挽救一城的百姓。” ........ 西夏的战争一直在持续,但京城百姓渐渐的不再特别关注它了,只有重大胜利才会看一看,其他日常作战已提不起他们的兴趣。 毕竟已是大暑,天气格外炎热,战争的火爆只能添加热度而很难降暑,百姓们更愿意谈一些风花雪月,谈一谈象棚刚出名的歌妓以及矾楼发生的风流韵事,或者聊一聊今年蹴鞠大赛的黑马,这些才是宋朝普通百姓的生活。 这两年京城尤其流行穿木绵布,夏天穿木绵薄衫已成为时尚,随着纺织技术不断突破以及轧棉机的推行,以前很难纺织的木绵变得很容易纺纱成线,继而纺织成布匹。 每年来自琉球府和吕宋府数百万担的木绵原料,使木绵原料充足,木棉布在大宋早已进入寻常人家,木绵布轻软、透气性好,夏天凉快,冬天的暖和,深得百姓喜爱,已经渐渐和丝和麻等传统织物并肩,成为大宋的三大纺织品之一,良好的前景也使得岭南和广南地区也开始大规模种植木绵树。 而范宁曾经抱以厚望的棉花却始终没有能得到推广,这也是他之前没有料到的。 其次是香料,大量的南洋香料涌入,使香料也从原来的奢侈品变成了日常品。 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原本很多大户人家使用的香肥皂也因为制作方法以及配方外泄,迅速被大规模生产,原来一贯钱一块的香肥皂,很快降到五十文钱一块。 但真正改变大宋的面貌的却是粮食,陕西路、河北路大规模种植玉米,大量的玉米转为养猪,使大宋生猪存栏数迅速增加,城内猪肉的供应量开始增大。 但玉米和南瓜的功劳却不在于此,大量土地种植玉米,使得乡村里最穷困的人家也能一天吃上三顿饭。 能够比较容易吃饱饭的直接效果就是宋朝的人口开始迅速滋生,熙宁三年初的人口统计,大宋人口已达一亿三千万,比五年前净增加了一千万。 物资的空前丰富,朝廷收支平衡,海外财源滚滚,冗兵和冗费都得到了很大的缓解,冗官问题也开始解冻,整个大宋进入立国以来最繁盛的时期。 社会的繁盛也带来了思想的转变,去海外谋生早已深入人心,没有人再把它看做一种背井离乡,而仅仅是一种生活的方式,或者谋生的手段。 甚至去海外务工几年也能带回一大笔钱,虽然很辛苦,但能挣到大钱,还是让很多人趋之若鹜。 东京大相国寺的书苑街上,有一块很大的海外招募牌子,上面写着:‘仙山福地,黄金国度,北岛在召唤你!’ 所有经过大相国寺的百姓都看到这块招牌,事实上,京城很多地方都有招募海外劳工的招牌,大宋权贵和巨商在海外买了这么多海岛和土地,最需要的就是人口,所以每天报纸上,登满了海外招募移民的广告,承诺给土地、给房子、给牲畜。 北岛当然也在招募,招募点就是奇石馆。 奇石馆只剩下范铁戈和妻子在经营了,生意还不错,范铁戈也没有移民海外的想法,明仁、明礼兄弟无奈,只得把奇石馆当做招募劳工和移民的根基地。 在奇石馆大门外摆放着一块一丈长、八尺宽的广告牌,上面也同样写着:‘仙山福地,黄金国度,北岛在召唤你!’ 背景画是如梦如幻的湖泊和广袤原野,木屋、以及明媚的少女,极富吸引力。 而奇石馆的大门上也挂出了北岛招募点的招牌。 这天上午,奇石馆走进来一个中年人,他穿着粗布短衣,有点畏畏缩缩,伙计一看便知道了,是来应募移民的。 “俺想.....想问一问,这边去海外务工......” 范铁戈站起身,“我负责招募,我们去隔壁,走吧!” 几名瓦匠正在用青砖砌一堵墙,把海外招募点和奇石馆分开,范铁戈发现不止一次了,很多人都不敢进来。 范铁戈把中年男子带到隔壁,请他坐下,又给倒了一碗冰水凉茶,中年男子暑气不小,一口气喝干,舒服得长长松了口气。 “老弟贵姓,是哪里人?” “俺姓王,蔡州确山县人,是个佃农,不想给别人种地了,听说海外能挣钱,俺也想去看看。” 范铁戈又笑问道:“那怎么想到来我这里?在京城,招募去海外的点很多。” “俺听说北岛是小范相公家的,小范相公人很好,应该不会亏待俺。” 范铁戈一怔,自己侄子已经闻名天下了,他连忙笑眯眯道:“当然不会亏待,而且北岛更适合中原人,吕宋岛那边太热,天天和夏天一样,北岛的气候就和这边差不多,去那里的生活很安逸,白天干活,晚上大家聚在在酒馆喝酒聊天,然后泡温泉睡觉,酒是用桨果酿的,听说非常便宜。” 中年人显然对悠闲生活兴趣不大,他小心翼翼问道:“俺想问一问去那边是做什么,还有俺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去那边的事情有几样,你可以自己选择,一是垦荒种田,主要是种小麦,二是骑马放牧,主要是放羊,或者做工,比如伐木、采矿之类,吃住穿衣都不要钱,一天三顿,管饱,三天一顿肉,工钱是三百文一天,按月算,做十天可以休息一天,重大节假日也可以休息一天,如果节假日都不休息,工钱可以双倍给,年限有两种,一种三年,一种五年,你可以自己选一种。”范铁戈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中年人犹豫一下道:“能不能先预支一点工钱。” “当然可以,最多可以预支一年的工钱,不过钱不是给你,而是给你指定的家人,在你上船的时候给,这是规矩,每家都这样做的。” “俺明白,那俺就现在报名,和妻子一起去。” 范铁戈取出一份报名表和海外务工契约,这两样都是官府统一印制,只是在最后会有一些补充,比如特殊要求,预支工钱之类。 中年男子不识字,他缓缓道:“俺叫王银,俺妻子叫罗三姑,准备去三年,俺想预支一年的工钱,工钱给俺父亲。” 范铁戈写完了契约,双方签字画押,范铁戈笑道:“如果你在京城有担保人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工钱给你。” “工钱不急,等出发时给俺父亲就是了,请问什么时候出发?” 范铁戈算了算日期,“二十天后你能赶到京城吗?” “可以!” “那二十天后来找我,我安排你上船去扬州,在扬州上海船去北岛,记住了,最迟七月二十日要来京城,否则就要再等三个月了。” 中年男子拿着一份契约匆匆去了。 范铁戈回到桌前记录下来,自言自语笑道:“生意还真不错,才一个月就已经有两百三十一人了,迁徙户也有八十三家。” 第六百五十五章 家有病人 “大掌柜,去海外就这么好吗?”几名伙计围上来好奇地笑问道。 “几个傻小子,去海外也要挑地方的,鲲州是最好的,其次就是北岛,我不是在自夸,我都实话实话。” “听说吕宋府排名第二.....” 一名伙计刚说了一句,范铁戈便一拳头捶在桌上,“胡说!吕宋府只是开发得早,那边一年到头热得跟狗一样,怎么可能有北岛舒服。” 伙计吓得不敢吭声了,范铁戈又道:“现在北岛有七千五百户百姓了,每家每户都有土地,去了那里就不愿回来,这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有个伙计差点说:‘去了吕宋府的人也不愿回来。’ 但看见大掌柜凶狠的眼神,伙计不敢吭声了。 这时,一名五十余岁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伙计们纷纷打招呼,“夫人好!” 来人正是范铁戈的老妻余氏,尽管两个儿子拼命怂恿母亲去北岛养老,但余氏放心不下丈夫,便不肯答应,她怎么也得和丈夫在一起。 “女主人回来了,小的们,可以吃饭了!” 众伙计答应一声,纷纷向后院跑去,当然不是余氏来做饭,有专门的厨房娘负责做饭,余氏也有好几个丫鬟,再让母亲操劳,富可敌国的两兄弟可不答应。 “怎么样,孩子能保得住吗?”范铁戈端了一杯水给妻子,关切地问道。 两人说的是侄儿范宁的三妻崔秀,崔秀在年初丈夫回来过年期间怀了身孕,现在已经有六个多月,前些天,她不小心从台阶上摔倒,有了小产迹象,将范家上上下下都吓坏了,范铁戈得到消息,特地让老妻去探望侄儿媳妇、 余氏喝了一口水道:“宫里的几个御医都来了,御医说,小产的预兆还不是很明显,需要躺着静养一个月,有七成的可能保得住胎,这么热的天,阿秀都要躺在床上,日子恐怕有点难熬。” “那也没有办法,保住孩子重要啊!” 余氏点点头,“阿秀自己也是这样说,她说只要能保住孩子,再辛苦她也心甘情愿。” “那曹家有没有来人?” “阿秀的嫂子来了,后娘也来了,不过看得出,阿秀和她关系比较冷淡,只是保持礼貌,倒是她大嫂和她关系很好。” 说到这,余氏轻轻叹息一声,“阿秀端庄大气,温婉贤惠,长得又美,若她做大妇完全没有问题,要是阿礼能够娶到她……” “别胡说!” 范铁戈打断妻子的话,向两边看看,压低声音道:“她是太后的亲侄女,曹家的嫡女,不是我们能考虑的,以后别再说这种话,让别人听到笑话我们。” “我也只是说说,阿礼也配不上人家,也只能阿宁能配得上她,哎!谁能想得到,当年那个傻孩子居然成为郡王了,要是你大哥还在,不知该骄傲成什么样子?” 范铁戈轻轻点头,“说实话,我倒有点想去北岛了。” 余氏大喜,“当家的,你终于想通了?” 范铁戈叹口气,“谁让我老娘在北岛呢?她已经八十多岁了,估计就这两年了,我若再不去见她一面,这辈子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我肯定会遗憾终生的。” 余氏揉揉眼角,有些伤感道:“我也想看看儿子和孙子,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走?” “一个月后,扬州有一班船要去北岛,咱们就坐这艘船去,这店铺就暂时关几个月,若咱们不回来了,那就把它交给朱老爷子。” “那伙计们怎么办?” 范铁戈笑道:“带他们一起去看看,让他们开开眼界,别整天说北岛不如吕宋府。” .......... 范宁府上这两天确实有点忙乱,崔秀前些日子赏花时脚下踏空摔了一跤,动了腹中的胎气,当天便见红了,吓得朱佩急请宫中太医前来诊治,诊治的结果是需要卧床静养一月保胎。 崔秀嫁给范宁近三年,终于在今年年初怀上身孕,孩子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莫说静养一月,若能保住孩子,就算静养一年,她也心甘情愿。 这件事明显是崔秀身边的使女疏忽,没有及时搀扶,不过朱佩也没有惩处,只是换了一个更细心的使女跟在崔秀身边。 朱佩坐在床头,一边小心给平躺在床上的崔秀喂银耳莲子羹,一边笑道:“好事多磨,当年我生老二的时候胎位有点不正,差点吓死我,整整纠正了三个月才慢慢恢复,像你这种出现小产先兆其实很多人都遇到,是生孩子最容易发生的事情。” 崔秀有点不好意思道:“这也是怪我自己,忽然发现荷叶背后有一支菡萏,急着要看,就忘记脚下的台阶,大姐,春桃想扶我也来不及,别责怪她了。” “我不会责怪她,她还是跟着你,只是你身边得有一个得力之人,我可不希望再出现任何意外,否则我没法向官人交代,他可是把你托付给我的。” “谢谢大姐!” 朱佩又打量一下房间,笑道:“房间好像稍稍闷热了一点,太医只是说不能喝冰冷的东西,房间里温度低一点无妨,我觉得还可以再舒适一点,要不再添一层冰吧!” 京城大户人家家家都有冰窖,主要是度夏时使用,范宁府也不例外,他们家有两口冰窖,房子都有夹墙,就是冬天往夹墙内添一层冰砖,崔秀的房间原本也有冰砖,因为要保胎,把冰砖都撤掉了,使房间变得很热。 崔秀也热得难受,便点点头,“少放一点就行了。” “我知道!” 朱佩立刻让丫鬟去通知管家婆,给三夫人的卧房外添两尺冰。 添了冰房间的温度很快便降了下来,顿时没有了蒸笼里那种闷热感,崔秀也感觉舒服多了,她喝完莲子羹,感觉有些困倦,朱佩便让使女给她盖上被子,放下蚊帐,好生看护好,她没有打扰崔秀休息,便快步出去了。 走到外庭,却见长女范真儿带着妹妹范灵儿坐在船上采莲,范灵儿看见母亲,兴奋挥手,手中拿着两支菡萏,喊道:“娘,我采到了两支花苞,回去插在花瓶里。” “你们两个当心点,别掉下水了。”朱佩担心地喊道。 范真儿笑道:“大娘,放心吧!有我在,灵儿掉不下水的。” 朱佩无奈地叹口气,她担心的就是真儿,做事风风火火,胆子又大,才十一岁,居然一个人偷偷跑去逛瓦肆,吓得全府出动去找她,被她娘狠狠训了几句,就哭着要跑去西夏找爹爹,这孩子,被她爹爹宠坏了。 朱佩只得再让几个使女划一艘船跟在旁边,这时,范真儿想起一件事,连忙让船划到岸边,她笑嘻嘻跑到朱佩面前,抱着朱佩的胳膊撒娇道:“大娘,就让我养一只猫,好不好嘛!” 朱佩没好气道:“你养的动物太多了,你自己数数,小马、小鹿、松鼠、刺猬、鹦鹉、金鱼,现在还要养猫,你知道猫养不住的,长大了就会变成野猫,而且你三娘正在生孩子,家里不能这些猫狗之类。” “我问过了。” 范真低头小声道:“养只小娘子花猫,就不会乱跑了。” 朱佩想了想道:“要不这样,再等几个月,等你三娘生下孩子了,你再养只花猫,就只准养一只。” 范真欢呼一声,对范灵儿喊道:“灵儿,大娘准我们养猫了。” 朱佩顿时有点凌乱了,怎么范灵儿也要养猫? 范灵儿在船上欢喜得直蹦,船只一晃,险些摔下船去。 “死丫头,当心!”朱佩气得恨恨骂了一声。 第六百五十六章 正面激战 时间渐渐到了八月,西夏境内各地余患皆已消除干净,河西五万西夏骑兵被吐蕃、宋朝以及羌人联军连续冲击围剿,伤亡惨重,嵬名浪不得不率领一万余人退回贺南山。 随着嵬名浪的北归,贺南山的党项老巢开始出现了蠢蠢欲动的局面,八月上旬,嵬名浪率四万党项骑兵在定州北部六十里外的天星谷渡过了唐来渠,四万骑兵没有了河流阻挡,一路飞驰南下,直扑定州。 在得知党项人出兵的当天晚上,范宁便召集了紧急议事,商量应对党项骑兵之策。 众人一致认为,唯有一战全歼这支党项骑兵,才能彻底浇灭兴庆府的希望,范宁同意了众人的意见,决定出兵正面迎击这种四万人的党项骑兵。 范宁当即做出决定,由韩绛继续率三十万大军围困兴庆府,他亲率十五万大军北上定州,迎战这支四万党项骑兵组成的最后希望。 同时北上的,还有五十艘蒸汽船和三百艘千石战船,范宁的十五万大军包括了八万骑兵和七万精锐步兵。 另外,范宁又令都统领陈燕率三万骑兵绕道北上,去抄贺南山党项人的老巢。 大军部署完毕,十五大军连夜出发,疾速奔向定州方向。 次日上午,范宁率十五万大军抵达了定州以南约十里处,唐来渠从定州穿城而过,和黄河并行,范宁之所以紧急出兵,就是想在最大程度上利用水路优势。 唐来渠从天星峡与黄河相连,一路南下,始终与黄河并列,定州、兴庆府、静州、顺州、怀州都位于唐来渠与黄河之间,两条河渠之间的距离北窄南宽,最窄处就是在定州,最窄处只有两里,从定州城东一直到定州城南约十里处,差不多在十余里长的区域内,两条河流的间距都只有两里。 大军在扎下了阵脚,三万弓弩兵在前,四万长矛军方阵紧随其后,两侧各有一万骑兵,后面是六万骑兵方阵。 这里实际上摆不开战场,宋军北面便是黄河与唐来渠之间狭长的夹道,容不下四万骑兵同时杀来,宋军弓弩手最多只需要面对一万骑兵的突击。 这里是范宁要抢到的地利优势,两条大河严重限制了骑兵的战场,使得四万骑兵的进攻硬生生变成了四支一万骑兵的先后进攻。 宋军用砂袋垒砌城一条高约六尺、长两里的矮墙,三万宋军弓弩手手执神臂弩就站在砂袋墙的背后,后面是四万长矛兵,两侧各有一万骑兵,再后面便是六万骑兵,十五万大军杀气腾腾,严阵以待。 四万党项骑兵在接近定州时便放慢了速度,嵬名浪很熟悉地形,他知道宋军一定会在两里宽的狭窄地段阻击自己,他并不担心和宋军硬战,而是担心宋军在十几长的狭窄通道上布下蒺藜刺。 也有手下将领劝他在兴庆府附近再过河,但情报告诉嵬名浪,宋军在定州和兴庆府之间的唐来渠河段内布满了战船,他的军队根本过不了百丈宽的唐来渠,若强行过河,只会让一半骑兵丧身河内。 骑兵缓缓而行,他们靠在黄河一侧行军,尽量远离定州城头,过了定州他们始终没有发现有蒺藜刺,嵬名浪放心了,他意识到宋军也有骑兵,所有没有部署蒺藜刺。 这时,探子来报,十里外发现宋军主力,约十余万之多。 嵬名浪打量一下两侧地形,虽然是平原不错,但两条河流靠得太近,地面宽度约两里左右,最多只能容纳一万人骑兵冲击,他的四万骑兵根本铺不开战场。 嵬名浪不得不暗暗佩服对方主帅厉害,利用地形到了极致,他的四万骑兵被地形限制,一下子失去了至少六成的战斗力,除非能冲垮宋军的防御线,进入前面的开阔地,否则他们还真被宋军慢慢磨死在这里,要么后撤,但宋军如果不动,他们后撤的意义也不大。 “第一军准备冲击!” 嵬名浪厉声下达了命令,他必须冲垮宋军的防御线,将战线展开。 一万骑兵迅速摆开了阵型,他们以两千骑兵为一排,排列成五排,第二军也排列在后面,也同样排列成五排,两千骑兵正好占据了两里的宽度,骑兵手执战剑,后背皮盾,马上挂着短矛,单手拉扯缰绳,战马喷着鼻息,强健的前蹄击打着地面。 “出击!” 嵬名浪战剑一挥,下达了出击命令。 ‘呜’低沉的号角声响彻原野,一万骑兵率先出击了。 万马奔腾,大地在颤抖,激起滚滚黄尘,第二支万人骑兵队也缓缓上期,做好了出击的准备,他们普通士兵身着皮甲,佩戴皮盾和短矛,腰挎战剑,这是西夏军最常见的装束,但将领却穿着鎏金铜甲,头戴兜鍪,手执战矛,腰佩长剑,格外的杀机凛冽。 “咚!咚!咚!”战鼓声急促敲响,三万宋军弓弩手刷地举起了神臂弩,四十五度斜角向上,对准了天空。 神臂弩的射程达两百四十步,由于它是抛射,箭矢从天空落下,它的杀伤射程也同样是两百四十步,神臂弩可以射穿敌军的盾牌和铠甲,具有极强的杀伤力,自从它诞生以来,便令辽军和西夏军胆寒。 西夏骑兵越来越近,尘土铺天盖地,弥漫天空,西夏第一排骑兵已经进入三百步内,狄青依旧没有下令,当第一排骑兵渐渐进入两百五十步,他才喝令道:“射!” 梆子声响敲响,第一排和第二排的一万弓弩手同时发射,一万支弩箭铺天盖地向疾奔而来的骑兵,密集的箭雨如同暴风骤雨般射进了骑兵群,无数骑兵纷纷中箭栽落,战马扑倒,至少有上千名骑兵被箭矢射中,或者被前面的骑兵绊倒。 第一批射罢,立刻蹲下上弦,第二批又是一万支弩箭射出,强劲的弩箭再次呼啸而来,弩矢密如疾雨,西夏骑兵纷纷伏在战马背后,但战马却无处躲闪,射得西夏人仰马翻,死伤惨重,这时第三批又是一万支弩箭射出,它们的目标却是骑兵的最后一排,两千名骑兵在万箭齐落中哀嚎、翻滚........ 第一轮三万支弩箭射出,一万骑兵死伤超过三成,但西夏骑兵并没有鸣金收兵,嵬名浪就是要牺牲这一万骑兵来冲开宋军的防御线,如果收兵回去,将前功尽弃,士兵也会白白战死。 射完第一轮箭,最前面的骑兵已经冲到了一百五十步外,宋军弓弩士兵的第二轮开始了,这一次不是抛射,而是平射,第一批士兵单膝跪下,举弩平射,一万支力量强大的弩箭摧枯拉朽般射进了狂奔中骑兵之中,这等于狂奔着迎上弩箭,加大了弩箭的破甲力度,在第一轮箭后,很多士兵都拿着皮盾遮挡,但依旧没有用,弩矢洞穿了皮盾,射穿了皮甲,射进了胸膛,无数士兵在惨叫中落马。 紧接着第二批、第三批又是两万支弩箭强劲射出。 第二轮三万支弩箭射罢,狂奔中的七骑兵再次损失过半,第一军一万骑兵只剩下三千余骑兵。 嵬名浪面冷如水,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鸣金收兵时,他却抢过鼓槌,亲自敲响了进攻战鼓,西夏军中进攻战鼓声大作。 党项人的凶悍之处就在这里,尽管伤亡近七成,在进攻战鼓声中,三千多名骑兵依旧向宋军战线狂奔而来。 而后面的一万骑兵也加快速度,已经杀到距离宋军一里处,嵬名浪想法很清晰了,既然第一军无法冲破宋军防线,那就用他们来压制住宋军的弓弩,给第二军撕开宋军防线创造条件。 狄青见敌军已杀进七十步内,弓弩手来不及再射第三轮,他立刻喝令道:“长矛上!弓弩手后撤!” 令旗飞扬,撤军的钟声敲响,三万弩手迅速向后撤离,四万长矛冲上前,密集如森林般的长矛架在砂袋墙上,等待着西夏骑兵的只有死亡。 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奔在最前面的西夏骑兵恐惧得惨叫起来,上千匹战马一跃而起,跳过砂袋墙,直接撞进了长矛森林之中。 第六百五十七章 城内异状 战争已经进行了半个时辰,泥沙墙已被推翻夷平,和地上堆积的尸体混在一起,鲜血污染,已经分不清哪个是沙袋,哪个是尸体? 最初冲杀进来的一万党项骑兵已全部阵亡,第二支万人骑兵正和宋军进行激烈的厮杀,他们的任务是撕破宋军的防线,将战场推到后面的宽阔处,否则后面的三万骑兵干着急也没有用武之地。 宋军也丝毫不让一步,黑压压的士兵足有四五万人,挤在狭窄的空地上,用尖锐的长矛和骑兵对抗,人马交集,喊杀声震天,士兵群和骑兵群密集得透不过气来。 骑兵失去了高速机动的优势,虽然居高临下,但步兵长达一丈三尺的长矛却使高处的骑兵丝毫没有优势,相反,长兵器的优势使骑兵落尽下风,不断有骑兵被长矛高高挑在空中,数十根长矛同时刺去,使骑兵当场毙命,战马也被宋军士兵迅速牵走。 双方士兵在高强度高激烈的对抗中不断死去,时间也在不断的流逝,时间渐渐到午后了,双方的激战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范宁在数十名骑兵的护卫下在后方观战,他是主帅,只决定在哪里、用什么方式作战,至于具体指挥作战,那就是狄青的事情。 这时,一名狄青的亲卫疾奔过来,在马上抱拳道:“启禀相公,狄将军说宋军伤亡增大,恳请相公下令采取霹雳行动。” 范宁笑了笑,看来狄青已经有点急不可耐了,他当即令道:“传来水军行动!” 三支火箭射向天空,在天空清脆炸响,黄河上的十艘五千石蒸汽船轰隆隆出动了,一字排开,沿着黄河西岸向西夏骑兵方向开去,与此同时,唐来渠上也驶来十几艘三千石战船,沿着黄河东岸向西夏骑兵方向驶去。 立刻有骑兵发现了宋军的异动,急向主将嵬名浪报告,嵬名浪早料到宋军会用这一招,他心中暗骂一声,令道:“用弓箭向船只射击!” 由于陆地狭窄,只有两里,岸上的三万骑兵避无可避,只有中间部分骑兵不在宋军的射程内,而两边的骑兵都在船上的射程内。 数千骑兵张弓搭箭,向大船上射击,箭矢嗖嗖地射向大船,船上早有防备,早早竖起了防御盾,紧靠着船舱和重要部位,防御岸上的箭矢,这种巨盾不是步兵或者骑兵携带的盾牌,而是一种防御盾,长宽各八尺,底部固定在船上,后面有三根支架,就像后世工地上的遮挡版一样。 除非骑兵用投石机或者床弩,否则一般弓箭都拿着这种大型防御盾毫无办法。 不过这种大型防御盾也有问题,那就是阻碍的船上士兵的射箭,当战船轰隆隆从岸边驶过时,船上并没有士兵向岸上射击,这让很多骑兵都为之不解。 但很快有骑兵发现了,在巨盾背后居然隐藏着投石机。 “投石机!”有骑兵指着长长抛竿大喊。 不等岸上士兵意识到危险到来,蒸汽船上的投石机便率先发射了,它们装载了中型投石机,可将四五十斤的铁火雷投出一百五十步远。 一颗颗黑黝黝的铁火雷腾空而起,越过防御盾,射向岸上密集的骑兵,‘轰隆!’‘轰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不断在岸上密集的骑兵中响起,与此同时,在唐来渠中的战船也同样发射了铁火雷。 三万骑兵措手不及,被炸得血肉横飞,士兵哀嚎,战马嘶鸣,各种惨叫声响彻原野,黑烟着笼罩着岸上的土地,骑兵也停止了射箭,四散奔逃,但黑黝黝的铁火雷却不断飞进人群中爆炸。 骑兵大乱,士兵和战马都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向北方逃命,前面和宋军激战的西夏骑兵也纷纷掉头逃亡,西夏骑兵兵败如山倒。 带着凶神面具的狄青大吼一声,“追上去,杀啊!” 两边的宋军骑兵如决堤的洪流一般杀出,宋军事先在两侧已准备好了骑兵通道,八万骑兵从两侧源源不断杀出,向奔逃的西夏骑兵追杀而去。 步兵则跟在后面善后,不断将受伤的西夏骑兵杀死,收缴战马,西夏军主将嵬名浪被一颗落在身边的铁火雷炸得尸骨全无,有士兵捡到了他的佩剑。 唐来渠上布满了战船,以中小型战船为主,之前渡河的浮桥已被宋军切断,来之前顺利过河,但再想顺利回去,却已经不可能了。 八万宋军骑兵一路追杀,党项人虽然凶悍,但此时他们已斗志全无,只想赶回家带着妻儿和牛羊逃命,他们丢盔卸甲,丢弃兵器,将一切妨碍他们逃跑的物品都统统抛弃,三万五千骑兵一路被杀,逃到最北面渡口时已不足一万人,前面是黄河,截断了退路,后面是追兵,只有渡过西面的唐来渠,才有活命的可能。 但这时,他们却发现河渠过不去了,没有了浮桥,也没有皮筏子,河面上都是宋军的战船。 宋军骑兵已杀至,尘土遮天蔽日,大地在颤抖,凛冽的杀机席卷而来,而大部分党项骑兵盔甲皆无,长兵器也抛去,最多只剩一把护身战剑,在宋军强大的军器面前,他们根本无力一战。 绝望中,无数人纷纷纵马向河里跳去,抱着马脖子企图游到对岸,如果没有宋军战船,大部分人都能成功,可惜宋军不会给他们机会。 箭矢的射击和长矛无情的刺杀,使党项士兵一个个都死在河中,只有极少数人抓住了宋军不愿杀马这个漏洞,摒气躲在躲在马肚子下,逃过一劫,上岸后,便拼命挣扎着翻身上马,打马狂奔。 但逃过一劫的士兵毕竟只有极少数,绝大部分士兵都死在百丈宽的唐来渠中,一时间,河水被鲜血染成了红色,河面上飘满了尸体。 宋军铺天盖地的骑兵席卷杀来,最后的六七千士兵走投无路,只得纷纷拔剑,大喊着冲上去,和宋军决一死战,铺天盖地的宋军骑兵瞬间将西夏最后的残军淹没了。 短短一刻钟战争结束,这一战,十五万宋军全歼了五万党项骑兵,这时党项族的最后一支有生力量,被宋军彻底歼灭,当然,宋军自身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超过五千人在这场大战中阵亡,伤者不计其数。 范宁没有跟着军队追杀敌军,他率领三万弓弩手先一步返回了兴庆府大营。 韩绛出营迎接范宁的到来,韩绛夸赞道:“小范相公作战有方,不愧是儒帅,此乃大宋的洪福也!” 范宁摆摆手,“大宋的洪福,未必是我的洪福,老韩你就别再抬举我了,作战都是狄将军的事情,我只动嘴皮子,你要夸,就夸将士们吧!” 韩绛微微一怔,立刻明白过来了,范宁是在担心功高震主,想尽量低调,可灭西夏的大功就摆在这里,哪里是你想低调就能低调得下来。 韩绛也不提这件事,又道:“城内有异状了。” 范宁顿时关心地问道:“城内出了什么事情?” “昨天晚上我们抓到一名攀绳下来的逃兵,他是夏州人,想逃回家,据他交代,城内好像发生了疫情,还比较严重。” 城内发生疫情,范宁一点都不奇怪,百万人口几乎要将兴庆城挤爆了,随地大小便,本来党项人还带着一些不良的部落习惯,以至城内的卫生条件极为恶劣,死去的牲畜,阵亡的士兵,一旦尸体处理不及时,在炎热的夏天不爆发疫情才怪。 “具体严重到什么程度,知道吗?” “还不太清楚,听出城内已经戒严,不准人外出,军中也有人染疫病了。” “有没有什么隔离措施?” “这倒不清楚。” “那这名西夏逃兵有没有隔离起来?” “有!” 韩绛连忙道:“他已经被隔离,审讯他的十几人也暂时隔离,另外我已下令,不准任何人擅自靠近兴庆府,任何野味都不能猎取,我已经收缩了探子的人数和范围。” 范宁点点头,“韩相公做得很好,但还要再加强,包括水源管控,把消息传出去,同时命令所有士兵不准喝生冷水,所有拉肚子的士兵一律隔离,还有减少士兵密集度,我建议在二十里外再建第二大营,再把静州的百姓全部疏散到新平府,要求朝廷大量配置铁舟去炎散,要士兵每天早晚泡水喝,可以有效预防和治疗疫病。” 铁舟去炎散中的蒲公英和板蓝根消炎杀病毒效果都不错,如果是早期疫病,能够控制和治疗,预防更不在话下。 两人又商议片刻,韩绛匆匆去了。 第六百五十八章 危机爆发 一连观察两天,逃亡的士兵没有出现疫病情况,范宁才稍稍松口气,这时,整个大营都紧张起来,兴庆府爆发疫病的消息已传遍全军,整个宋军都紧张起来,毕竟五十几万大军,若疫病爆发,那就是天大的事情。 范宁颁布的几条严令立刻深入人心,严禁喝生水,严禁随地大小便,茅厕每天要用生石灰消毒,严禁在营外猎取任何野味,必须早晚服用铁舟去炎散,如果出现腹泻或者发烧,必须立刻送去医营隔离。 几条命令下达后,宋军开始全面执行,甚至有点草木皆兵,一个营帐内,稍有点头疼脑热立刻被其他人揭发,然后强制送去医营隔离观察。 范宁更担心西夏军驱赶病人来投降宋军,以达到传染给宋军的目的,所以特地下令加强戒备,增加外围哨塔,将五十步一座的哨塔增加到二十步一座,任何靠近宋军大营的人必须在百步外辨明身份,企图冲进大营者一律射杀。 加强兴庆府附近的外围巡哨,遇到西夏人一律射杀,尸体焚烧,外围巡哨要在巡哨营监视五天后才能进大军营。 这个命令还是有了很好效果,连续每天晚上都有数十名企图逃亡的西夏士兵被宋军射杀,尸体用火油袋远距离喷射火油后烧毁。 河面上也加强了巡逻,防止生病士兵逃过黄河和唐来渠。 第五天上午,范宁在中军大帐听取都统领陈燕信使的报告,都统领陈燕率三万骑兵绕道前往贺南山清剿党项人老巢,那边有党项人十三个部落,这次五万党项骑兵就是来自这十三个部落。 陈燕没有来得及写书面报告,范宁听取口头汇报,实际上很简单,十三个部落没有抵抗,全部被宋军剿灭,杀死男子四万余人,俘获妇孺近十万人,正在渡黄河,准备暂时安置在定州,缴获牛羊百万头,战马十余万匹,羊皮和牛皮数百万张,还其他大量财物,仅白银一项就有五十万两之多。 此时的兴庆府内已经可以用人间地狱来形容,疫病在一个多月就开始出现了,大批百姓出现了发烧腹泻症状,官府没有当回事,直到一下子死亡七十余人,官府才意识到爆发了疫病,而这时,疫病已经扩散,城中到处都有病人出现,甚至连军队也出现疫病感染。 这一个多月来,城内官府想尽办法,隔离、焚烧尸体,填埋污染水源,都没有效果,疫病已经大规模扩散了。 不得已,只得由军队下令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准上街,违令者格杀勿论,这实际上就是让城中百姓自生自灭了。 夜幕刚刚降临,梁太后便紧急召见了相国梁乙埋,她见到梁乙埋,便将一份奏折摔在梁乙埋面前,随即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我让你三天之内拿出解决疫病的方案,这就是你的方案?居然叫我投降宋军,你安的什么居心?” 梁乙埋哭丧着脸道:“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你知道外面的疫病现在严重到什么程度了,一个月前我们每天发九十万份稀粥,昨天只发了六十万份,一个月减少了三十万份稀粥,这里面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你还猜不到吗?” “那就要投降?” “太后,现在我们除了投降,还有什么路可走,昨天城外射进一封信和一柄剑你不知道吧?” 梁太后一愣,“什么剑,什么信,我怎么不知道?” “听说是劝降信,贺兰山的数万骑兵已被全歼,十三个部落也被宋军剿灭,听说投来的剑是嵬名浪的佩剑。” “我问你信和剑现在在哪里?”梁太后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这么重大的事情居然向自己隐瞒了。 “我也不知道,应该在军方手中!” 梁太后立刻回头对侍卫令道:“速去召都罗马尾来见我!” 侍卫行一礼,匆匆去了。 梁太后这才把话题又转回到她关心的事情上,“现在疫情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你们有没有挨家挨户去清点,去搬走尸体?” 梁乙埋摇摇头,“官府衙役死的死,逃的逃,已经没有人手了,请求军队去清点,但军队一口拒绝,说是士兵被感染了,我们承担不起责任。” “那你不会去找都罗马尾协助?”梁太后怒道。 梁乙埋叹口气,“他现在在军中根本没有威信,大部分将领都不买他的帐,他的军令没有人会执行。” 梁太后顿时吃了一惊,都罗马尾可是她掌握军队的抓手,如果都罗马尾在军队失效,那不就意味着自己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吗? 梁乙埋明白太后的担心,连忙解释道:“微臣的意思,并不是说军队不忠于太后,只是都罗马尾实在太糟糕,贪婪残暴,打仗也没有本事,军队上下都对他十分抵制。” “他不是你推荐的吗?” 梁太后不满地怒视梁乙埋,“当初你把他夸到天上去了,极力向我推荐,我才重用他,现在你又说他不行,好像都是我用人不当?” 梁乙埋有点尴尬,连忙道:“太后息怒,都罗马尾以前确实表现得很好,对太后忠心耿耿,我才推荐他,哪里知道忠心不能当饭吃,没本事的忠心还会误事,我也是最近才看透这个人,贪得不行。” 梁太后心里十分烦乱,军队必须要牢牢控制朱,否则一旦兵变,自己死无丧身之地。 梁乙埋又劝道:“太后,我们支持不了几天了,我们没有医药,也无法隔离,粮食只能坚持十几天,最后的结果不是病死就是饿死,投降宋军吧!至少能保住我们家族的荣华富贵,也至少能保住城内一半的百姓,太后,不要再硬撑了。” 梁太后沉默不语,其实她也有点动心了,她今天把兄弟召来,就是想听听他的劝说。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隐隐传来喊杀声,在夜晚传得格外清晰,梁太后一愣,这是宋军攻城了吗? 只见从外面连滚带爬跑进一人,急声道:“太后,城内有军队哗变!” 梁太后大吃一惊,手中的茶盏落在地上,她有点惊慌失措道:“乙埋,你快想想办法,这必然是那帮混蛋造反了。” 梁乙埋当然知道,这必然是皇叔祖李成遇为首摄政派造反了。 李元昊的两个弟弟,二弟李成遇是个老好人,对权力**不大,整天喝酒熬鹰,老三李成嵬,也就是嵬名浪,是西夏第一功臣,跟随李元昊南征北战,他要求实行摄政王制度,也就他来当摄政王,在权力斗争中失败,被流放去了河西,前些天已在和宋军的激战中阵亡。 李成遇虽然是个老好人,但其他皇族却把他抬出来反对梁太后,梁太后早就发现军中不稳,这才继续重用兵败怀州的都罗马尾。 没想到还是发生兵变了。 梁太后毕竟是女流,加上年轻,所以在突发的兵变面前,她更多只能求助于胞兄梁乙埋。 梁乙埋确实比较冷静,他想了想道:“先关闭宫门,然后太后把天子控制在手中,我去找找救兵。” 梁太后也冷静下来,她立刻下令关闭宫门,全部宫廷侍卫都上城准备作战。 梁乙埋跑出了皇宫,他还想到一人,不是都罗马尾,而是大将军藏温木,他也是羌人,一向被皇族排挤,比较忠于太后,只是和都罗马尾关系很僵,一直没有被重用。 藏温木手下有一万人,如果能把他争取过来,今晚他们还有一线希望。 城内爆发了激战,导火线就是嵬名浪的佩剑,嵬名浪阵亡,很多支持嵬名浪的皇族立刻转向支持李成遇,他们早就准备好,就等嵬名浪返回京城后发动兵变。 嵬名浪一死,兵变就立刻爆发了。 虽然都罗马尾被人痛恨,但支持天子和太后的军队还是还是占据上风,两派军队在大街小巷中发生了严重内讧。 梁乙埋刚跑出皇宫不远,便迎面遇到了率军赶来拱卫皇宫的藏温木,梁乙埋大喜,急忙带他返回皇宫却见太后和太子。 藏温木向梁太后跪下道:“请太后放心,那些造反士兵只是少数,成不了气候,微臣全力剿灭造反乱臣。” 梁太后轻轻松口气,点点头道:“一切就仰仗大将军了。” 第六百五十九章 西夏投降 兴庆城内的喊杀声也惊动了城外宋军,有士兵飞奔禀报了范宁,范宁和韩琦带着众将来到大营外,在这里他们便可以清晰地听见城内的喊杀声。 “范相公,这应该是西夏发生内讧了!” 种谔捋须笑道:“梁太后垂帘听政,引起皇族极为不满,他们要求实行摄政王制度,矛盾几年前就有了,估计是嵬名浪之死引发了这场动乱。” 都统制王振兴低声道:“范相公,这可是夺取兴庆府的千载良机。“ 范宁微微叹口气道:“机会虽然令人心动,但疫病却令人不得不防,还是慎重一点吧!尽量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兴庆城。” 他随即对众人道:“我们再耐心等待,这两天尤其要防止大量士兵冲击宋营,投降可以,但不得靠近大营,胆敢靠近大营者格杀勿论!” 众人皆躬身大营,大家这才返回大营。 城内的哗变整整厮杀了一夜,两万多西夏士兵在内讧中惨死,数万百姓也被卷入杀死,连大将都罗马尾也死在乱军之中,支持梁太后的军队最终占据了上风,组织哗变的三十几名皇族全部被抓获,剩下的三千余人也全部放下兵器投降。 三十几名皇族被押到梁太后面前,为首之人正是李成遇,昔日的老好人满脸污血,模样格外狰狞,他双臂被反绑,脖子也被绳子勒住,梁太后指着他怒斥:“我待你不薄,你却公开造反,你对得起先帝的托付吗?” “呸!” 李成遇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梁太后身上,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人尽可夫的荡妇,你玷污了西夏皇宫,玷污了先帝名声,我只恨不得亲手一刀宰了你。” 梁太后大怒,对左右令道:“把他们全部斩首,参加哗变的士兵也一律处死!” 三十几名皇族大骂不已,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推了下去,片刻,全部在墙根下斩首,其余三千余名投降士兵也全部被处死。 处死了城内所有皇族,梁太后背上的毒刺终于消除了,她又令道:“把所有尸体焚烧后深埋,要防止疫病再扩大。” 藏温木领令去了,梁乙埋上前道:“太后,昨晚内讧中,很多民宅都被士兵闯入,却发现全家都病死,太可怕了。” 旁边大内总管道:“还有一件事要禀报太后,疫病已经入宫了,宫内发现了七个感染者!” “什么!” 梁太后被惊得目瞪口呆,半晌她无比软弱地对梁乙埋道:“你跟我来!” 梁太后将梁乙埋带到密室,呆坐了半晌道:“你和范宁谈判吧!我要三个条件,第一,保梁家的富贵;第二,善待西夏天子,不得羞辱;第三,不得屠杀西夏百姓,只要答应这三个条件,我可以举城投降,若不答应,那就玉石俱焚。” 梁乙埋长长松了口气,他立刻道:“我这就去宋军军营。” “去吧!” 梁太后疲惫至极,挥挥手,让梁乙埋去了。 宫中出现了疫病,这是压倒梁太后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已被逼到悬崖边上,无路可退了。 ........... 梁乙埋来到宋军大营前,哨塔士兵大喊:“站住,不准再前进一步。” 一名随从大喊道:“西夏梁相国求见范相公,请通报!” 一名巡哨将领奔上抱拳道:“请见谅,宋军大营防范疫病极为严格,任何人不得例外,请随我去隔离营稍候,会有人安排梁相国,我会向范相公禀报。” 左右大怒,梁乙埋止住他们,问道:“隔离营需要呆几天?” “两天左右,只要没有发热腹泻,就可以离开隔离营, 梁乙埋倒没有生气,他知道这是必须的,便点点头,对一名随从道:“你回去告诉太后,我需要隔离两天才能和范相公见面,请她不要急,很快就会有结果。” 随从转身回去了,梁乙埋下马,带着一名随从跟着将领向隔离走去。 他小声问道:“宋军大营中可出现了疫病?” “目前还没有,隔离营内也没有,请梁相国放心,之前有不少带病西夏士兵故意来投降,都被巡哨射杀了,我家范相公在疫病上管理十分严格,六十万大军没有一例感染。” 梁乙埋叹口气,“幸亏你们朝廷不糊涂,要是换了主帅,恐怕军营中也是疫病肆虐了。” 梁乙埋和随从在隔离营沐浴更衣,穿来的衣服都被烧掉,他只在隔离营呆了一天,便被领到中军大帐去了,范宁很清楚,如果连梁乙埋也被感染,那满城就无人能幸免了。 范宁请梁乙埋坐下,又命士兵上茶,歉然笑道:“有点怠慢梁相国了,请梁相国见谅!” 梁乙埋叹口气道:“这样做是对的,如果城内早点这样隔离,疫病也不至于如此肆虐,我也不隐瞒范相公,城内死的人太多了。” “也包括皇族?” 梁乙埋摇摇头,“城内已经没有西夏皇族了,前天夜里叛乱,他们已经全部被处死。” 范宁和旁边韩绛对望一眼,果然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梁乙埋又道:“虽然城内粮食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我还说服了太后,太后答应投降,但她有三个条件,请两位相公酌情答应。” 范宁让人准备笔墨,梁乙埋提笔写下了三个条件。 第一、保障梁氏的富贵。 第二、善待天子李秉常,不得加以羞辱。 第三、不得屠杀城内百姓,尽力救治感染疫病的百姓。 范宁点点头,“这个三个条件应该不过分,我可以答应,但有一点我要告诉,梁相国,我并没有虐待城内士兵百姓的想法,只是为了防治疫病,我必须实行最严格的管理,请所有人一定要听从安排。” “能不能告诉我,相公打算怎么处理?” 范宁道:“我已将静州、顺州和怀州腾空,尚未染病的百姓送去静州和顺州,染病的百姓送去怀州治疗,等兴庆府中不再有活人,那就一把火烧掉,否则,兴庆府永远会成为疫病之源。” 梁乙埋忽然跪下哀求道:“恳请范相公救治染病的百姓,不要把他们丢在城内烧死。” 范宁连忙请他起来,指着旁边的韩绛笑道:“我们二人都是文官,不是杀人屠夫,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我们做不出来,我们会用药物尽力救治,实在救不了也不会一把火烧死。” “好!我相信两位相公的承诺。” 范宁随即在投降条件书上签字,算是对梁太后的书面承诺。 次日一早,藏温木率领数万士兵率先出城,按照约定,他们都没有穿盔甲,也没有携带兵器,赤手空拳走出城,在五千骑兵的押送下,前往城南十里外的空地上等候甄别。 所有押送的士兵都戴着口罩,戴着鹿皮手套,这是用九层木棉布缝制的口罩,中间还放置了竹炭粉,算得是最古老的防毒面具,宋军一共准备五万五千套,包括口罩、手套、长靴。 甄别主要是是否咳嗽发烧,其实还不用宋军甄别,西夏士兵自己就会将有症状的士兵推出来,关系到所有人自己的切身利益,没有人会含糊。 军队离去,紧接着是梁太后带着天子李秉常以及她的贴身宫女出城,不能多于二十人,还有文武百官以及他们的父母妻儿,不能带家仆丫鬟。 宋军在城外举行了简短的受降仪式,范宁代表大宋接受了梁太后献的国玺、兵符,范宁安抚他们几句,便派人护送他们去隔离营沐浴更衣,原来的衣物一律烧掉,由宋军提供符合他们身份的衣服。 这是之前已经说好,并不是羞辱,而是防范疫病,他们在隔离营观察两日后,将乘船前往东京汴梁。 第三步,也是最大的挑战,清理城内的百姓,所有参加清理行动的五万名士兵都至少服用了十天的去炎散,有很好的预防能力,他们清一色的戴上皮盔、口罩和手套,穿着白色短衣,只带一柄战刀防身。 先是近五十万尚未感染的百姓从城内出来,前往南面的空地上进行甄别,待百姓走完,四万名宋军士兵用推车推着生石灰、火油分别从四个城门入城了。 第六百六十章 低调回京 宋军足足用了十天时间,才将疫病肆虐的兴庆府梳理了一遍,权贵府库、官库,皇宫,光白银就有一千三百万两,黄金五百万两,库存铜钱数百万斤,各种绫罗绸缎数十万匹,羊皮百万张,这些都是从府库中得到的财富,没有被疾病感染。 民间的物品,都没有人敢动,从城内救助出病人五万余人,焚烧掩埋尸体十余万具,当最后一批宋军出来,将鞋袜外衣口罩全部脱掉,用烈酒洗手洗脸。 数千名士兵一起向城内发射火箭,只片刻,城内迅速变成了一片火海,大火烧了五天五夜,将西夏都城兴庆府烧为一片白地。 五万病人已被送去了怀州,由军医在怀州进行救治,最终救回了三万余人。 这场疫病,兴庆府百姓前后病死了二十余万人,连同兵乱,使九十万人口减少到六十万,他们分为五批运回中原,安置在大宋的各个州府,数十年后,党项族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梁家保住了富贵,少年天子李秉常被封为夏国公,长居汴梁。 范宁留十万大军驻守西夏故地,其余近五十万大军凯旋而归,这场耗时整整一年的战役终于结束了,大宋灭亡了西夏,夺回河西走廊和河套平原,消息传出,举国欢庆,京城更是连续三天彻夜狂欢。 天子赵祯激动万分,率宗室拜祭了宗庙,随即下旨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平夏,又拨付白银五百万两,绢一千万匹,上田十万顷,用来奖励所有有功将士。 这天傍晚,头戴纱帽,身穿一件蓝色深衣的范宁乘坐一艘五百石的客船无声无息地返回了京城。 十天前,韩绛和狄青率领大军返回京城,朝廷特地举行了十万大军的入城式,满城沸腾,五十万百姓敲锣打鼓欢迎凯旋将士归来。 范宁把荣誉给了韩绛和狄青,他自己却沉默了。 他才三十三岁,便已是吴郡王、太师,已经官居极品,再向上,除非是加九锡,那却不是他想要的。 夜幕中,范宁从后门的码头回了家,却得到一家人的热烈欢迎。 丰盛的晚饭后,范宁带着妻子朱佩在后院里缓缓散步。 “夫君好像有心事?”朱佩低声问道。 范宁轻轻揽住妻子的肩头笑道:“我这么低调回来,你们不觉得奇怪?” “现在不奇怪,只是当时入城式没有你的身影,让真儿和灵儿很失望,她们特地去看爹爹的。”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朱佩沉默片刻道:“夫君是觉得自己功高震主?” “你也有这个感觉吗?” 朱佩点点头,“其实是婆婆一句话惊醒梦中人,那几天有人在报上污蔑你,朝廷却不管,我很生气,便去找太后,要辞去王妃的名号,第二天向皇后便来到我们府上,左一个道歉,又一个安慰,婆婆说,她的儿子让皇帝害怕了,这可不是好事。” 范宁点点头,“这就是我没有参加入城式的缘故,我在军中的声望已经超过天子,如果在民间的声望再超过他,事情就麻烦了,我就害怕入城式时,有人喊出小范相公万岁,我的日子就难过了。” “但夫君是文官,应该会好一点吧!” “文官又怎么样?触犯了天子逆鳞,一样难逃大劫。” “那夫君打算怎么办?” 范宁沉默片刻道:“我想请三个月假,去一趟北岛。” “你要去北岛,可是.....阿秀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朱佩有点吃惊。 范宁用力揽一揽她的肩膀,笑道:“不是还有你吗?你替我坐镇,我不走这一趟,我悬在空中的心始终放不下来。” 朱佩叹口气,“好吧!好在我之前也没有指望你能赶回来。” “我还要把真儿和景儿也一起带去,要让他俩明白,北岛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 次日一早,范宁还是先去觐见太后。 曹太后听到范宁请假三个月出海,眉头不由一皱,“阿秀好容易才保住胎,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你就不能等她生完再走?” “我和阿秀说好了,会有家人照顾她。”范宁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让步,哪怕对方是皇太后。 曹太后半晌道:“那也是,你已经有五个孩子了,对孩子已经不那么看重,好吧!哀家批准你的假期。” “多谢太后!” “这件事先放一边,先说说几件要紧之事,一是西夏百姓,把他们安置在大宋各地,耗费太大,朝中有人提出把他们安置到海外,比如中大陆什么的,你怎么看?” 中大陆就是伊里安岛,目前宋朝还没有心思开发它,范宁沉思片刻道:“如果把他们放到海外,等于是准备让他们在海外重建西夏,朝廷是这个意思吗?” “有些大臣是这样考虑的。” 范宁摇摇头,“如果放他们去海外,那么,有很多私人购岛都迟早会被他们吞并,他们这个种族太大,一旦发展起来,,它们会成为我们在海外最大的敌人。” “你不赞成?” “微臣坚决反对,应该按照原计划,虽然麻烦一点,但他们都是熟党项,迟早融于大宋,党项族就彻底消失了,这才是长久之道。” 曹太后微微笑道:“这件事你有绝对的权威,他们都是你的战俘,应该是由你说了算,你回去写一份书面奏报,明天呈给天子,好好打那帮人的脸。” “太后还有什么事需要和微臣商量?” “还有就是那三个变法项目,扩大太学,恢复三省六部,裁减冗官,前面两个朝野基本上已经达成了共识,都同意要进行变法。 但第三个项目裁减冗官,争论得非常厉害,整整一个月,报纸上都在争吵这件事,唯一达成共识的,就是用爵位和土地换虚官,官家说这是你的方案,倒通过了,但在怎么安置大量在职冗官上,实在是关系到太多人的利益,哀家着实很为难,所以想请教你,这件事哀家该怎么事?” 范宁欠身道:“感谢太后对微臣的信任!” “不是君臣之间的关系,你是我的嫡亲侄女婿,也算是我的家人,我希望从这层关系,你给姑母一个建议。” 范宁默默点点头,“我的建议只有一个,太后.....要把住一个原则,任何变法,必须要达成广泛共识后才能实施,如果分歧太严重,那宁可不改,那会撕裂朝廷。” 曹太后暗暗念了两遍,笑道:“好像官家也说过这话,也是你告诉他的?” 范宁点点头,“这其实我的原则。” “这个原则很好,哀家记住了。” 范宁随即告退,曹太后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微臣打算十天后离去,租借一支官船队,给北岛和南岛送一些补给。” “你走的时候把你老丈人也带上,告诉他,他若真不想回来,我这一次就不勉强了。” 曹太后所说的范宁老丈人当然是指曹佾,他一直想去海外定居,但曹太后就是不答应,看样子,曹太后终于改变主意了。 ......... 从曹太后那里出来,范宁又来到紫微殿觐见天子。 赵顼听说范宁求见,又是欢喜又是惊讶,连忙让宦官带他来到御书房。 范宁上前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赵顼连忙让宦官抬椅子请他坐下,范宁坐下,赵顼便笑问道:“范相公是几时回来的?” “微臣是昨天晚上乘船到京城,今天一早,特地拜见太后,然后向陛下上缴兵符。” 一名宦官上前,将盘子放在桌上,盘子里是金牌、兵符和天子剑。 赵顼点点头,“这把天子剑,朕就赐给相公了。” “谢陛下信任!” 赵顼又道:“相公见太后有没有谈到安置西夏百姓之事?” “谈到了!” 范宁态度很坚决道:“微臣坚决反对把西夏百姓安置海外,那会给海外各地留下极大的隐患,西夏迟早会吞掉大宋在海外的一切利益,谁在提这个建议,当弹劾罢免!” 赵顼一怔,他没想到范宁态度会这么坚决,他点点头,“朕明白了,之前朕就给富相公和文相公说,这件事等范相公来决定,这是他的权力。” “陛下,西夏百姓和汉人混居在一起,百年后,党项人将不复存在,这才是正道,把他们放逐海外,那是舍本求末,取祸之道。” 赵顼明白了范宁的态度,点点头又道:“还有就是裁减冗官,分歧太大,只有虚官们都接受了范相公的方案,以爵位和海外土地换官职,这一点很顺利,但分流职官就不行,朕提出设立乡镇一级官员,也遭到了百官的强烈反对,朕想再听听相国的意见。” 第六百六十一章 准备出海 范宁沉思片刻道:“陛下,臣想知道,用爵位分流虚官后,冗官问题解决了多少?” “大概四成左右!” “那已经不少了,如果财政压力不是太大,臣建议这件事从长计议。” “此话怎讲?” 范宁微微笑道:“裁减官员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至少需要二十年时间来慢慢解决,但只要把制度建起来,随着时间消逝,官员慢慢就平衡了。” 赵顼眼前一亮,他听懂范宁的意思了,先不裁减官员,而是建立制度,然后用制度来调节,这就不是损害某一部分人的利益,而是和所有人都有关系。 “范相公具体说说。” “微臣建议实行严格的年龄退仕制度,从三品以上,六十五岁退仕,从三品以下,六十岁退仕,这是用制度来自然淘汰,这是一,其次是试用官的转正制度,微臣知道,有些官员等了二十年都没有转正机会,这样不行,也不公平,必须定一个确定时间,比如五年,所有新官员都必须五年后转正。” 赵顼点点头,“这两个制度已经有人提出来了,但现在的问题是增大于退,随着时间的推移,官员只会越来越多。” “这就是第三个制度,官员平衡制度,不管科举也好、太学也好,荫官也好,必须有节制,这是吏部义不容辞的责任,每年吏部要核算官员增减情况,然后制定名额,不得随意增加官员,只要吏部严格控制,那官员基本上就不会失控。” “朕明白了,相公还有没有比较实用的方案?” 范宁笑道:“倒是有两个办法,可以在短期内解决问题。” “相公请说。” “一个是加大移民,在海外扩县,比如宝州,现在只有一个县,但那里设十个县都不止,还有南大陆,至少可以设十个府,上百个县。 再有一个办法就是提职,把县里的押司和学正提高为从九品,每个县至少有三个押司,他们名义上是吏,但他们的职权很高,又被百姓称为隐官,押司升为从九品,由科举士子在转正前出任,有利于让他深入了解百姓疾苦,学正也是,早就该升为从九品了,这样一来,大量的科举闲官就能安置了。” 停一下范宁又道:“既然大家都反对在乡镇一级设官衙,那还可以变通一下,设副县丞,也是从九品,每个乡镇派驻一人,不是乡长也不是镇长,而且代表县来管理乡镇,当然这里面肯定会有一些害群之马,关键是怎么巡视监督。” 赵顼叹息道:“朕被这件事搞得焦头烂额,范相公一来,就给朕打开了思路,设副县丞估计争议会很大,但把押司和学正提拔为从九品,尤其是学正,朕觉得完全可以,还有在海外增县,也是可行之策。” 范宁又道:“臣今天过来,是想向陛下请百天的假期,臣想以私人名义出海去看一看北岛,另外想向朝廷租借一支船队,望陛下批准。” “太后答应了吗?” 范宁点点头,“太后已经批准了。” 赵顼默默看了范宁半晌,最终点了点头,“朕准了!” ......... 虽然赵顼还是原来的赵顼,但范宁还是感到了一丝生疏,这种生疏并不是来自于赵顼的冷淡,而是来自于他的热情和宽容,甚至说出来‘西夏百姓处置必须由范相公来决定’这种话,这种话从一个皇帝口中说出来,就有点滑稽了,是不是说明自己的权威超过了他,连他赵顼都没法决定? 当然,赵顼的热情并不一定是虚伪,只是一种补偿,但不管虚伪也好,补偿也好,超过了常理,都让人感到有点别扭。 或许赵顼掩饰得比较好,但曹太后却是一面镜子,从曹太后身上,范宁渐渐看出了赵顼日渐的强势,看出了曹太后的退让,曹太后早就决定罢免王安石,可现在王安石还好好的,权势日渐增大,在知政堂已排名第三。 这并不是曹太后改变了主意,而赵顼抗住了曹太后的任免权。 从变法就看得出来,曹太后之前最恨变法,几年来只通过了一个农田水利法和民兵法,民兵法还是自己说服她,可这一年间,朝廷连续通过太学改制,官制变法,虚官换爵三大变法。 每一件都让曹太后反感,但她却无能为力,无法阻止,这就是曹太后权力的削弱,这也曹太后肯放兄弟曹佾离去的根本原因,她想建立外戚势力的构想渐渐失败了,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说到底,太后的权力是君权的旁支,是依附在君权这个主干之上,当主干羸弱时,旁支当然会枝繁叶茂,当主干变得强壮时,旁支也就满满黯然下去,如果她依旧强势不让,后果必然是修枝。 历史上的宋神宗是一个极有抱负之人,一心想做一番事业,他重用王安石,企图以君权来强制改变这个社会,结果整个大宋都成了他的敌人,他们粗暴的变革方式伤害了所有的人,给了政治对手太多的武器。 现在赵顼还是和历史上的宋神宗一样,年轻、有激情,骨子里还被王安石的激进式变法所吸引. 但因为有自己存在,赵顼不断被自己敲醒,被自己灌输了大量的温和式改革的思想,正是这种思想潜伏在他脑海里,使赵顼在决定做一件事时,总会犹豫一下,然后便渐渐冷静下来。 但还不够,范宁绝不会允许自己十几年逐步推行的温和式变革被王安石的激进式改革所打断,他还要釜底抽薪,使王安石的变法失去基础。 范宁皇宫出来,随即乘坐马车来到了书苑街,他想找二叔范铁戈,但出乎意料是,奇石馆大门紧闭,挂着大锁,上面贴的告示说,家中有事,停业半年,范宁有点奇怪,二叔怎么了? 一抬头,旁边一间占地不小的铺子上方写着北岛招募处,应该是从奇石馆隔出来的一间铺子,范宁让几名随从等在外面,他信步走了进去。 铺子有不少人,七八个前来应募出海的百姓,其中好像还有一家人,一个穿着布裙的少妇抱着孩子坐在旁边椅子上,身边挨着个七八岁的男孩,男主人正半身趴在桌上,满脸焦急地询问着什么,旁边几个男子也七嘴八舌,一脸不满。 桌前坐着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范宁一眼便认出来,是明仁的妻舅,也就是他丈母娘的兄弟,叫做张诚,原在吴县开了一家小店,后来投奔姐夫,当了建筑工头,人倒是很本份,但能力一般,估计是二叔把他借来帮忙,他也正无奈给众人解释什么? “出了什么事?”范宁在后面笑眯眯问道。 张诚一眼看见范宁,吓得腾地站起身,结结巴巴道:“范......范相公,你怎么来了?” 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让开一条路,小范相公居然来了。 范宁笑着摆摆手,“如果大家都想去北岛,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大家都请坐下。” 房间里椅子颇多,众人都各自坐下,刚才那一家也坐在一起。 “现在遇到了什么困难?”范宁笑着问张诚道。 “范相公,是这样,今年的最后一趟船队上个月已经走了,下一班要到明年三月,大家都很焦急。” “现在才八月底,航运这么早就结束了?” 张诚无奈地挠挠头,“我也不清楚,老范临走前这样告诉我的。” 范宁又问道:“我二叔也去北岛了?” “嗯!老两口都去了,伙计们也跟着去了,带了几百人一同前往。” 范宁明白了,他想了想问道:“现在有多少人报名?” “大概一百二十人左右,家庭有二十余户,其实大部分都是家庭,现在报名的这几位都是想全家举迁。” “能不能联系到所有人?” “都可以,最远的,十天内也能赶到京城,好像泉州那边也有一批,大概三四百人。” 范宁对众人道:“现在有两个办法去北岛,一个是先坐船去南大陆,那边有去北岛的定期航船,几天就有一趟,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跟我一起走,我打算十天后启程前往北岛,如果大家时间上来得及,可以坐我的船队一起去,” 众人大喜,纷纷表示愿意跟随范宁同去。 “好!那大家就继续报名。” 范宁又对张诚道:“你今天就发急脚递前往所有人家,如果他们十天内能赶到京城,那就一起走,如果来不及,明年三月再走也无妨,这期间每个月会给他们几贯钱的柴米补偿费。” “我明白了!” 范宁又交代他几句,这才起身前往《信报》报馆。 第六百六十二章 朱楼密会 在《信报》报馆里,范宁遇到了朱佩的姑母朱洁。 “阿姑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问你呢!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下午,今天正好有点事情来报馆,上次的活字印刷怎么样?”范宁笑问道。 “还在不断地改进,不过和从前相比已经好了很多。” 朱洁让手下拿出一副铜活字,放在桌上,范宁取出一枚‘国’字,造得非常精细入微,堪称艺术品,背后是绿色,这是根据音律来分类,不过前面却有一小圈金色,范宁有些不解。 朱洁笑了笑道:“金圈表示最常用的字,银圈是次常用的字,黑圈是不常用的字,最常用的字我们造了几百副。” “为什么要造这么多?” “这是用活字最大的问题,一篇文章中同一个字往往会出现十几次,我们一张报纸十几篇文章,你怎么办?” 范宁点点头,这个问题他倒没想到。 “只能这样解决了,最常用的字尽量多备,像用得最多的‘之’‘的’等字,我们都备了一百多个,像副刊的广告,尽量格式一致。” 范宁叹了口气,“活字还是太麻烦了。” “其实还好,关键是熟练,配字师一旦熟练了,一个时辰就能配好一张版面。” 朱洁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道:“我们平时要养二十个雕版师,每人每天要付十贯钱,这还只是工钱,现在只需要两个配字师,每人一天付三贯钱,雕刻的板子每天要耗费十几贯钱,现在也没有了,你算算,我们每天要省下多少钱?我们办报一直亏钱,现在居然赚钱了,这就是活字的功劳啊!” 两人走出配字间,朱洁笑问道:“你今天来不会问活字那么简单吧!” 范宁笑道:“再过十天,我想去一趟北岛,想招募一批移民同去,在你这个宣传一下。” 朱洁微微笑道:“那我就给你出一个特刊,跟小范相公移民北岛,怎么样?” 范宁吓一跳,连连摇头,“这样不行,会被朝廷忌讳的,太露骨了。” “那你说怎么做?” 范宁迟疑一下道:“我想做个含蓄一点的,比如在头版头条做个西夏战役问答录,然后就提到我打算去北岛休假一个月,然后在最后你们加上几句,若有兴趣移民岛,可以和报馆联系,你们帮我接洽一下。” “这是不是太含蓄了,会有效果吗?一般想移民的人都只看副刊的各种招募告示,对比各家的条件。” “应该会有效果,另外在副刊也登一个大告示,小范相公的度假之地,然后用各种优美的词句来形容北岛,前后呼应,效果就出来了。” “完全没有问题,那我们约一下,晚上我带一名最得力的文编来你府上拜访,然后明天中午就印刷出来。” 范宁点点头,“我会等你们。” ....... 次日中午,随着《信报》的一篇文章刊登,京城百姓和满朝文武才知道范宁已经回京,但同时要休假三个月。 大多数人对他休假表示理解,毕竟战完辽国又战西夏,近两年时间都没有休息,他是该好好放松一下,但还是有不少人对范宁的休假感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意味。 知政堂,富弼放下报纸问韩绛道:“范宁这是要做什么,要当甩手掌柜吗?” 韩绛苦笑一声道:“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或许他真的想休息一下。” “放屁!” 富弼骂了一句粗话,“你比他大二十岁,你都没休息,他想休息什么?” “要不富相自己去问问他吧!”韩绛无奈道。 “他今天来了没有?” 一名从事连忙道:“小范相公今天来过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官房?” 富弼心中恼火,拾起报纸便向范宁的官房走去。 范宁的官房是一座小院,他在朝廷的具体官职是同知枢密院事,但实际上他也不管枢密院的事情,最多了解一下辽国的异动。 富弼刚走到门口,正好遇到范宁从房间里出来。 “富相公,吓我一跳!” 富弼瞪了他一眼,指着手上的报纸道:“这是真的吗?你要休息三个月?” 范宁笑道:“我正好要去吃午饭,不如一起去喝一杯。” 富弼哼了一声,“灌醉我也没有用。” 范宁哑然一笑,带着富弼来到皇城旁边的朱楼,这里有一间特殊雅座,隔音效果非常好,一般都不对外,只有少数人可以使用,范宁就是其中之一。 富弼走进房间打量一下,房间的陈设优雅大气,他很喜欢,便问道:”这间雅室不错,我也常来这家酒楼,怎么从不知道这里?“ “这间雅室不对外营业,如果富相喜欢,我给掌柜说了一声,富相可以作为特殊使用者。” “那好!你给他说一下,我很喜欢这里。” 范宁让酒保把掌柜请来,片刻,掌柜匆匆赶到,躬身道:“请姑爷指示!” 范宁指了指富弼,“以后富相公来这里请客吃饭,或者小酌,都可以使用这间雅室。” “我明白了,我去记录一下。” 掌柜匆匆去了,范宁请富弼坐下,给他斟满一杯酒,笑了笑道:“我确实要请假百天,想去一趟北岛,太后和天子都已经同意了。” 富弼沉默片刻,“这和你不参加入城式,是出于同一个原因?” 范宁点了点头,“确实有点关系。” 富弼叹口气,“你怎么把王安石得罪了?” “富相为什么这样说?” 富弼沉吟一下道:“本来天子打算御驾亲征,去接受西夏投降,这件事你知道吧!” 范宁点点头,“我知道,本来我和韩相公都准备好了,但天子好像担心疫病,便取消了计划。” “五十万士兵都没有得疫病,天子又担心什么?是王安石劝说天子别去,说是把投降仪式放在京城就可以了,天子之尊,不宜立危墙之下,天子被他劝服了,便取消了计划。” “这一招很毒啊!”范宁淡淡道。 富弼点点头,“后来我才反应过来,让你代表大宋接受投降,看似把你拔高,实际上却是给天子心中留下了阴影,说实话,你不参加凯旋入城仪式,是明智的决定。” 范宁并不奇怪王安石对自己的敌视,王安石的很多改革都被自己架空,尤其青苗法和保甲法,是王安石改革的核心,却被废掉了,就算推出的很多变法都变了味,尤其自己提出的变法原则,必须要达成朝野共识才能推行,这无疑给王安石的变法带来极大掣肘,那么王安石对自己的极度不满也就可以理解了。 范宁又笑道:“既然富相能理解我,那我请假三个月,富相公又为何不满?” 富弼摇摇头,“你可能还不知道,文彦博准备改任文渊阁大学士,吴充出任河西路安抚使,王安石接任左相,曾公亮再次出任参知政事,苏颂将任吏部侍郎,曾公亮是坚决支持变法,苏颂也是变法支持者,你明白了吗?” 范宁淡淡一笑,“那又能怎么样,很多变法已经没有社会基础,他再推行青苗法和保甲法,必然导致大规模土地抛荒,那个后果不是他能承受得起。” 范宁见富弼满脸忧愁,又笑道:“富相公不用担心,现在的天子已经不是那么好哄骗了,他会推行一些变法,但应该不会对大宋伤筋动骨,有的时候让天子遭遇一些失败也是好事情,以免他总觉得什么变法都是美好的。” 富弼默默点头,“那你没有什么建议给我吗?” 范宁沉思片刻,用手指蘸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名字:‘吕惠卿’。 他对富弼道:“在苏颂出任吏部侍郎之前,抢先把此人调去南大陆任定南知府。” 富弼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还有呢?” 范宁又问道:“王安石接任文彦博之位,他的相位就空出来了,新任的参知政事有说法吗?” “现在还没有决定,你有推荐?” 范宁点了点头,“我走之前,打算向太后推荐欧阳修出任参知政事。” 第六百六十三章 吕宋偶遇 赵顼还是向范宁表示了极大的诚意,借给他一百艘蒸汽货船,包括八十艘万石货船和二十艘两万石货船,这是宋朝这一年内用蒸汽机改造的货船。 同时又赐给北岛和南岛价值十万贯的各种补给物资。 出发的时间终于来临,这次去北岛,除了范宁和一对儿女外,剑梅子也跟随一同前去,朱佩把两个孩子交给了她,她实在有点不放心范宁,倒不是因为丈夫粗心,实在丈夫事情太多,不可能时时都能照顾孩子。 另外还有三十余户移民,共两百余人同去,除了去北岛的一百三十人外,还八十余人,十几户人家去南岛,由一名曹家的管事带队。这天清晨,朱佩和欧阳倩将一对儿女送上船,他们先乘坐三艘三千石的客船去扬州,再从扬州坐海船出发。 护卫士兵当然也有,一千士兵跟随船只同行,他们的任务是对付海盗。 码头上众人依依惜别,很多移民甚至失声痛哭,每个移民在离开故国时都会情绪失控,离开故土的伤感,只有到新的家园后,用时间来慢慢平复。 长子范景还对母亲有点依依惜别,范真儿却表现得没心没肝,笑得嘴都合不拢,她是那种有一双隐形翅膀的女孩,恨不得永远在天上飞。 船只远去了,朱佩对眼睛有些红红的欧阳倩道:“走吧!过三个月他们就回来了。” 欧阳倩默默点头,她又问朱佩,“景儿离家远行,你不难过?” 朱佩倒是看得开,她也习惯了这种分分离离的生活,她摇摇头对欧阳倩道:“我倒是想难过,但一想到家里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我就头大如斗,哪里顾得上难过。” “要不我帮你做点什么吧1“ 欧阳倩连忙解释道:“我就想找点事情做做,要不然一想到真儿,我心中就像刀剜一样,她可从未离开过我身边。” “好啊!你不嫌烦的话,你就把钱铺接过去吧!” “我倒不嫌烦,就是什么都不懂。” “无妨,我教教你就会了,很简单的,咱们只是了解情况,并不管钱铺经营,不用懂那么多。” “嗯!我试一试。” 两人上了马车,马车迅速向南面驶去。 ......... 船队三天后就到了扬州,直属于海外经略府的一百艘大船已经装满了各种补给物资,其中两艘船用来载人,范宁带着两百余人正好坐一艘两万石的大船,另外一艘大船将在泉州接人,那边也有三百七十余人,包括一批去北岛和南岛寻找商机的商人。 范宁和他的两个孩子以及剑梅子师徒和几个侍女住在甲板上第三层,范宁的老丈人曹佾带着两名使妾和几名丫鬟也住在第三层。 三十几名护卫随从则住在第二层,甲板一层是公共休息层,其他二百余名百姓则住在甲板下方的船舱内,不过白天的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在甲板一层上度过,只有晚上才回各自船舱。 这天,船队渐渐抵达了泉州,范宁伏船舷上眺望远方,这时,范真儿跑过来问道:“爹爹,这次我们要回泉州老宅吗?” 范宁摇摇头笑道:“这次恐怕没有时间,我们甚至连泉州港都不会停靠,直接南下。” “我们不是还要接人吗?” “你马上就知道了!” 范宁话音刚落,有人指着远方大喊道:“快看,那边也有船队!” 只见前面也有一支庞大的船队,大概五六十艘万石海船,应该是刚从泉州港内驶出。 “爹爹,那是去哪里的船队?” 范宁微微笑道:“那是去南大陆的补给船队,等会儿将与我们会合同行。” 范真儿忽然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还有三百多人就在这支船队中。” 范宁拍拍她小脑袋笑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说得一点没错,其中一艘船会跟我们一起去北岛。” 不多时,两支船队合并一处,彼此拉响了长长的汽笛,庞大的船队浩浩荡荡向南方驶去。 五天后,船队抵达了吕宋府,船队将在吕宋府休息一天,船队补充淡水和焦炭,再继续南行。 范宁带着两个孩子上了岸,他没有暴露身份,戴一顶遮阳大竹帽进了城。 九月的汴梁已经有了几分凉意,但吕宋岛却艳阳高照,十分炎热,范景和范真儿还是第一次来吕宋府,十分好奇,也兴致盎然,剑梅子则紧紧跟随他们二人。 县城里人很多,几乎都是汉人,也有一些南洋人和大食人。 吕宋县常住人口已达十万,加上劳工、商人已达二十万之众,成为大宋在海外的第一县,根本感觉不到这是在海外。 县城内商铺林立,商人很多,大都是来吕宋采办香料、霜糖、木绵以及各种南洋特产的大宋商人,南洋商业最繁荣之地当然是新港,但吕宋港的商业也很发达,很多宋朝商人不愿再南下,便在这里出售货物,采办商品,然后就返回大宋,节省了运费不说,也省了大量时间。 每家店铺里都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众人眼花缭乱,范宁给范真儿买了一支镶有锡兰蓝宝石发钗,给儿子范景买了一只象牙雕狮镇纸,给剑梅子买了一只白银做的甘露碗,这是一种道观用的法器,剑梅子的新道观就在范宁府宅对面,她收了十几名女弟子,这次她最小的徒弟清莲也跟她一同出海。 清莲比范真儿只大一岁,两人倒有了伴,剑梅子淡淡谢了一声,把甘露碗给了徒弟清莲。 “大姑,那边有一座庙,好像很热闹,我们去看看。”范真儿指着前面一座庙宇,庙宇前人来人往,确实很热闹。 剑梅子迅速瞥了一眼身后的范宁和曹佾,见两人正指着城门谈论着什么,便道:“我这里也是第一次来,最好和你爹爹说一声,别走散了。” 范真儿跑上去拉了拉父亲的袖子,“爹爹,大姑带我们去前面的庙里看看,好不好?” “去吧!” 范真儿欢喜地跑回来,“爹爹答应了,我们走吧!” 几人向庙里走去,范景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 “阿宁,你给我说实话,这次太后答应我去南岛,是不是曹家要失势了?”曹佾小声问道。 范宁摇摇头,“失势倒不至于,只是无法达到太后所期待的高度,她有些失望罢了。” “她想要什么高度?外戚势力集团?”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太后曾希望你出任枢密使,成为曹家中坚。” 曹佾摇摇头,“我何德何能,能出任枢密使?她太高看我了,曹诗将来倒有可能。” “这次岳父去南岛,真不打算回大宋了?” “也不是,这次先去安置一下,把住处什么的准备停当,然后回去一趟,明年带着妻子家仆来南岛,再也不回去了。” 说到这,曹佾又笑道:“不过听说北岛搞得很不错,我打算在北岛也准备一座府邸,经常南北交换住上几个月。” “完全没有问题!” 这时,范真儿拿着个木盒子兴冲冲跑来,“爹爹,庙里有好多小摊,我买了一个没见过的东西。” “是什么?”范宁笑问道。 范真儿打开椰子壳做的木盒子,里面装满了各种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各种形态古怪的小石雕,是用上等的天青石雕刻,还有五颜六色的串珠,还有一些贝壳,这是典型的太平洋土著人的物品。 这时,范宁从盒子底部翻出一根两寸长的黑漆漆的树叶卷,他本能想到了雪茄,便放在鼻子边闻了闻。 范宁脸色顿时一变,这....这真的是烟叶。 “真儿,这是哪里买到的?” 范真儿一指前面的城隍庙,“就在庙里,里面有好多小摊子,这是我用一百文钱买下来的。” “快带我去看看。” 范宁心中有些激动,这应该是南美洲的东西,居然出现在了吕宋岛。 不过也不奇怪,玉米和南瓜也同样是在吕宋岛发现的,范宁就知道,迟早还会有美洲的东西出现,想不到这一次遇到了烟草。 第六百六十四章 大洋土著 县城里的城隍庙是南洋最大的自由市场,专门给无力开店铺的小商小贩们摆摊设点。 范宁走进大门,顿时吓了一跳,面前的广场至少占地十余亩,里面人潮汹涌,各种小摊贩至少有几百家,还有不少南洋土人,拿块芭蕉叶往地上一铺,卖各种小玩意。 “爹爹,就是这家!” 范真儿带着范宁来到一座小摊前,摊主约二十余岁,个子矮小,但长得很壮实,皮肤黝黑,赤着上身,胸前挂着十几串珠链,一看就是太平洋的土著。 他见刚才买自己东西的小女孩把家人带来了,神情顿时紧张起来,比手画脚,大声说着什么。 范宁有点为难,语言不通,怎么交流。 这时,旁边一个摊主用熟练的汉语道:“他说东西已经卖了,不能退货!” 范宁大喜,对旁边摊主道:“你是本地人?” “我是渤泥国人,以前在旧港做事,会说不少汉语。” “他的话你听得懂?” 摊主点点头,“没问题!” “那麻烦你告诉他,我不是退货,我想打听一点事情。” 摊主叽叽咕咕给黑土著说了几句,黑土著明显松了口气,点点头说了一句话。 “他问你想打听什么?” 范宁取出烟卷道:“你问问他,这个东西是怎么来的?” 摊主问了几句,对范宁道:“他说这其实不是他的东西,是他父亲的一个老朋友去世后留下的遗物,听说是从很遥远的地方带回来,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可能他父亲知道。” 范宁想了想又问道:“你父亲的朋友是什么时候去了很遥远的地方?” 摊主问了,又对范宁道:“他说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还是小孩子。” 那至少是十几年前的事情,范宁心中又燃起了希望,这烟叶还比较新鲜,说明有种植,他又问摊主,“对这些土著,什么东西最宝贵?” 摊主笑了笑道:“这个我知道,对他们来说,铁工具最珍贵,刀、锄头、铲子之类,他这次来吕宋,就是想买刀。” 范宁点点头,“你告诉他,我要他朋友的所有遗物,里面可能有我需要的东西,作为交换,我给他一百把刀。” 摊主翻译过去,黑土著眼睛亮了起来,激动地大声说着什么? “这位官人,他说希望你说话算话,不要骗他。” “我保证不会骗他!” 范宁回头吩咐随从几句,十几名随从立刻奔了出去,不多时,他们带来几口箱子,打开箱子,里面都是锋利的战刀。 吕宋县的县令、县丞一众官员也匆匆跟来,向范宁躬身施礼,“参见范相公!” 范宁淡淡笑道:“我是私人休假去北岛路过这里,明天一早就走,各位请随意,不必多礼。” 县令激动道:“能不能请范相公参观一下吕宋府的变化。” 范宁想了想笑道:“等回来吧!两个月后我就会回来,那时一定好好在吕宋多住几天。” 众人又说了几句,官员们才告辞了。 范宁见黑土著痴迷抚摸着战刀,便笑道:“没有问题吧!” 黑土著眼睛都看花了,他连连点头,不用翻译,范宁也知道他答应了。 范宁又对旁边摊主道:“两百文钱一天,我雇佣你三个月,怎么样?” 渤泥国摊主跪下道:“我不要钱,只恳请大官人让我和孩子能入籍吕宋府,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摊主很精明,他见高高在上的县官居然对眼前这位官人毕恭毕敬,他便知道这位官人非同寻常,这是他的一次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抓住了。 范宁有点犹豫,入籍吕宋就是入籍大宋,现在相应的律法还没有出来。 旁边曹佾笑道:“这人的语言很有用,阿宁就答应他吧!” 范宁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阿杜。” “你只要表现好,我可以答应你。” 摊主阿杜大喜,连连磕头,“我一定会为大官人效力!” 旁边人的都很羡慕,阿杜走了狗屎运了,居然能入籍吕宋。 “你们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随从帮他们收拾东西,众人很快离开了城隍庙。 其实范宁还想好好逛一逛这里,但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他不想再多呆下去,以免节外生枝。 范真儿牵着爹爹手问道:“爹爹,那卷叶子是好东西吗?” “那个叫烟叶,是能赚大钱的好东西,以后北岛就有财源了。” “为什么这里没有?” “它是在遥远的地方才有,但如果我们得到种子,我们就能自己种植了。” 其实范宁已经想通了,像后世凡尔纳的小说《神秘岛》上就有烟草,那是太平洋上的一座无人岛屿,极有可能是鸟从南美洲把烟草种子带到岛上。 ........ 次日天刚亮,范宁便被一阵吵嚷声惊醒,他头很疼,昨晚吕宋知府等一班当地官员给他接风洗尘,他喝得酩酊大醉,被随从抬回船。 范宁披上一件衣服走出船舱,吵嚷声还在,他快步来到楼梯口问道:“怎么回事?” 站岗士兵在楼下道:“启禀相公,是昨天那个土著,他吵嚷着要下船。” 范宁走下二楼,只见两名士兵拉住了那个土著,阿杜在一旁劝说。 范宁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黑土著见范宁过来,扭过头去不吭声,阿杜上前解释道:“祖埃说船队经常从他家附近经过,声音很大,影响他们生活,他不喜欢船队,想自己划船。” 范宁笑了笑,“请他到大堂上坐一坐,我们谈谈!” 阿杜给黑土著说了,黑土著勉强跟着范宁来到大堂。 范宁在堂上坐下,喝了口热茶,微微笑道:“你叫祖埃?” 阿杜翻译过去,祖埃点点头。 “那你家乡在哪里?” “努阿美!”黑土著口中冒出一个词。 范宁一怔,努阿美不就是新喀里多尼亚首都的名字,难道他就是新喀里多尼亚岛上的土著? 他们的船队确实要经过那里,范宁想了想问阿杜道:“他们家在哪里,你问过吗?” 阿杜昨晚就和祖埃住一屋,两人聊了一夜。 阿杜连忙道:“他们家在一座很狭长的岛上,太阳落山的地方有一片无边的大陆,周围有很多珊瑚岛。” 大概有点像了,不过也可能是别的岛屿。 范宁又问道:“你问他,船队怎么会吵着他们?” 阿杜问了几句对范宁道:“他说,你们船队经过他们岛都会发出很响的声音,‘呜’把孩子吓坏了。” 范宁笑了起来,他能确定了,就是新喀里多尼亚岛,他们船队每次经过那里都要拉响汽笛,开始是逗一逗岛上的土人,后来就习惯了。 范宁笑着解释道:“那是表示友好的问候,没有别的意思!” 黑土著听完解释,脸上怒气消失了,他挠挠头又说了几句。 阿杜笑着翻译道:“他说他们误会了,以为是船队挑衅,原来是友好问候,他表示道歉。” 范宁干笑两声,听明仁说,他们拉响汽笛好像还真是挑衅。 阿杜又对范宁道:“我昨晚听祖埃说,他们岛内正在发生战争,北方三个族群联合起来要吞并他们,所以他才想去吕宋买刀。” 范宁明白阿杜的意思,点了点头,“我们尽快!” ........ 随着一声汽笛拉响,船队了,范宁向岸上来送行的官员们挥手告别,大船渐渐远去。 曹佾在一旁笑道:“这个黑土著似乎还有别的用处?” 范宁点点头,“他们的岛叫做努阿美岛,正好位于北岛和南大陆之间,非常重要,可以作为补给中转之地,尤其对于南大陆,沿海珊瑚礁太多,航运危险,所以必须绕过珊瑚带,航线正好就是到努阿美岛,然后折道向西,我们则继续向南,如果在这座岛上有一座港口,对于南大陆和我们,都有极大的好处。” “那你准备怎么说服土著卖土地给我们?” 范宁淡淡道:“先礼后兵,我可以帮他们打仗,给他们人情,如果他们还是不答应,那就直接灭了他们。” 第六百六十五章 收获颇丰 两支船队在努阿美岛分手,南大陆的船队折道向西,去了南大陆。 范宁的船队则在岛外海面上停泊了两天,他命令一千护卫军队上岛参与岛上战争,两天后,军队的数十艘小船回来了,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独木舟。 片刻,统领王春上船躬身道:“大获全胜,卑职特来交令!” “王将军辛苦了,伤亡多少弟兄?” 范宁并不担心胜负,他只关心伤亡。 “没有阵亡,只有三名弟兄受了轻伤,对方的土弓只有三十几步,我们的弓箭横扫对方,没有直接接触作战。” 这时,一名老者被带上船,其实也就四十余岁,但对土著人已经是老人了。 阿杜介绍道:“这就是他们的大酋长,也是祖埃的父亲。” 酋长跪下行礼,范宁连忙扶他起来,他激动地说着什么,阿杜翻译道:“他说,要不是你们出兵帮助,他们就被三个部落灭了,所有男人都活不了,女人被霸占,现在他们是努美岛的主人了,他请大官人去岛上做客。” 范宁欣然道:“我很愿意上岛做客。” 范宁随即又令士兵送一千石粮食给岛上居民,消息传开,独木舟上的土著人一片欢呼。 大酋长叫做图拉美,他对范宁原本是敬畏,感激范宁派兵帮助他们,但又十分畏惧宋军士兵,他们太强大,一百人就能灭了整个部落。 而现在范宁还没有上岛就送了重礼,图拉美心中更是多了几分尊敬,土著人的心态属于黑白型,要么就是仇人,要么就是朋友,非黑即白,十分单纯。 当天晚上,他们举行了盛大的篝火宴会,用烧烤猎物和果酒来招待远到的贵客。 范宁很有点担心他们是食人族,阿杜告诉范宁,这个岛上的土著人倒不吃人,但他们猎人头,喜欢用敌人的头颅骨做装饰品,拥有头颅骨越多,那就表示越勇猛。 范宁随即提出了用粮食购买土地的要求,图拉美一口答应,将西南部一片平原送给他们作为助战的报酬,那里正好有一座天然深水良港,周围平原大概有四百平方公里 努阿美岛大概有两万平方公里,送给宋军的土地只占五十分之一,对他们根本不算什么,但有宋军驻扎在岛上,他们部落就能独占努阿美岛,不用担心其他岛屿部落过来争抢,这也是大酋长图拉美的想法,获得部落长老的一致支持,宋军强大的战斗力给他们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次日一早,大酋长图拉美带范宁来到一座很偏远的破旧木屋前,范宁不用进屋,眼中便充满惊喜,木屋周围种的全是烟草。 图拉美抱出一口不大的木箱子,打开来,里面大多是白银碎块,应该是主人留下的个人财富,范宁还想找一些别的东西,比如植物种子之类,但都没有看到,只找到十几根烟卷。 “我这个好朋友从小就喜欢探险,二十岁时带着三个同伴去了东方,去寻找太阳升起的地方,一走就十几年,两年前他回来了,说他当年在海上漂泊了一年,到了一片很遥远的大陆,在那里娶妻生子,后来爆发战争,他的妻子都死了,他不想继续呆下去,又历经千难万苦回到故乡。” 阿杜的翻译很到位,范宁点点头,从描述上来看,这个土著应该到了南美洲,那边此时还是玛雅人的天下。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什么稀罕植物吗?”范宁又问道。 图拉美挠挠头道:“他回来后也不和人交往,独居在这里,这个黑卷是他每天都要吃的,好像还有几样,也是他喜欢吃的东西。” 他带着范宁来到午后,范宁一眼便看见屋后墙上挂着十几盘向日葵,还有一篮子花生,范宁大喜,那就对了,这两样东西也是原产于南美。 范宁转身跑进了屋子,四下翻寻,南美洲物产丰富,此人不可能只带回来三样东西,肯定还有别的什么。 功夫不负有心人,范宁在他床脚找到了一堆发芽的土豆。 ........ 船队离开了努阿美岛,范宁笑得嘴都合不拢,不仅仅是他得到一片土地和一个港口,关键是他得到四件宝贝,烟草、土豆、向日葵和花生,尤其是土豆,把它引进大宋,饥荒不会再出现了。 “爹爹,这是什么?”范真儿指着桌上的土豆问道。 范宁让儿子范景也坐下,笑着给他们介绍道:“这是一种很好的粮食,就像埋在土里豆子,所以我叫它土豆,它可以种在田埂地头,种在屋前屋后,当然也可以种在田里,亩产两千斤。” 范景惊呼一声,要知道一亩上田产麦子也不过三百多斤,居然亩产两千斤,“那家家户户都不会挨饿了。” 范宁点点头,“有了玉米和这个土豆,将彻底解决大宋的粮食问题。” “那这两样呢?”范真儿又问道。 范宁笑道:“一个叫做向日葵,一个叫做花生,都是油料,也可以炒熟了当零食吃。” “爹爹,要不我们炒一盘试试?”范真儿笑嘻嘻道。 范宁哈哈大笑,“这是种子,炒了就没有了,等明年种出来就可以吃了。” 范真儿脸一红,“我只是说着玩的。” 范宁取出一支烟卷,点燃了,深深吸一口,感叹道:“这叫烟卷,和茶一样,算是一种嗜好品,饭后吸上一根,浑身都放松了,不过孩子不能吸,嘴里会变得很臭,三十岁以上的男人可以吸上几口。” 范真儿撇撇嘴,“我才不稀罕,爹爹,你不是说北岛现在是春天吗?是不是正好可以种下它们?” 范宁笑着点点头,“你说得一点没错,到了北岛,我们就把它种下。” ......... 过了努阿美岛,四天后,船队终于抵达了北岛的吴城,明仁、明礼,还有范宁的妹妹范静,妹婿朱齐,三叔范铁牛等等,大群人都赶来码头上迎接范宁的到来。 一家人在他乡见面,格外欣喜,范真儿更是拉住小姑的手不肯放。 范宁指着身后庞大的船队道:“留下三十船的补给物资给南岛,其他都是我们的,还有几百名移民,都安排一下吧!” 朱齐和明礼连忙带人去接收移民和物资,范宁却没看见二叔范铁戈,便问道:“明仁,你爹爹呢?” “陆敏带着他们到其他几座城去了,过两天才能回来。” 范宁又对众人道:“朝廷给我百天假期,已经用掉一个月了,在这里我最多呆一个月,明仁,你派人去安排一下我老丈人,还有南岛的人,我先和三叔说几句话,回头我再找你。” 明仁点点头快步去了,范静则带着两个孩子以及剑梅子师徒乘坐马车进了城,范宁把三叔范铁牛带上船,把四样物品交给他。 范铁牛种过玉米和南瓜,比较有经验,他点点头,“你放心吧!我今天就亲自带人种下,这里土地很肥沃,只要不是热带植物,什么都能种活。” 范宁又仔细叮嘱他几句,范铁牛抱住大箱子走了,别的方面他可能不是专家,但说起种地,还真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他,范宁稍稍一说,他就立刻明白了。 这时,明仁已经牵了两匹马回来,对范宁笑道:“这是北岛第一代土生马,这种马以后就叫做南铁马。” 范宁见马匹高大雄健,四肢修长,浑身毛发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心中很喜欢,笑问道:“怎么会起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 “你去问三叔,是他起的名字,大家都同意,我也没有办法。” 范宁哈哈一笑,“他叫铁牛,马就叫铁马,真的有意思!” 范宁翻身上马,轻轻催动马匹,马匹十分灵敏,立刻迈开四蹄奔出,向城池方向疾奔而去。 不过范宁没有进城,而且是绕过县城去了北面,沿着大河一路疾奔,奔上一座小丘,范宁勒住马匹,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原野,一条宽阔的大河如玉带般流淌在广阔的原野上,再远处是锥形火山,山腰的森林延绵到原野上,气势壮观,令人心旷神怡。 范宁用马鞭一指远处麦田问道:“现在开垦的土地有多少了?” “现在已经有五万顷了,去年到今年开垦了两万顷,是最多的一年。” “真有这么多?” 范宁有点惊讶,五万顷就是五百万亩,这才三年时间啊! 明仁有些得意地笑道:“你应该问,现在有多少人口了?” “多少?” “上次二叔带一批人来,正好突破一万户,平均一家五口人,那就是五万人,准确说是四万八千四百人,这是定居的移民,另外还有募工九千人,日本劳工两万人,这么多人难道还开垦不了五万顷土地?” 范宁点点头,“日本劳工都到期了吧!” “今年到期,准备明年年初送回日本,然后再雇三万人过来,我们还需要修建几座城池。” “送他们回去之前,有一座城池需要修建。” 范宁便将在努阿美岛得到土地和港口的事情说了一遍。 明仁大喜,他们太需要在那里建一座港口和城池,不仅是中转和补给的需要,而且还能建立信塔,使南大陆以及北岛和大宋之间建立一条通信线路就成为可能了,前几天他去南大陆还和当地官员讨论这件事。 第六百六十六章 微服独行 黄昏时分,范宁独自一人在吴城的大街上踱步,吴城、越城、宋城,这是北岛目前建城的三座城池,共容纳了一万户百姓,其中吴城最多,共有五千户。 当然并不是全部生活在城内,吴城周围形成了三十几自然村落,分流了两千户百姓。 时隔两年,范宁再一次走在吴城街头,大街上很干净,石板路十分光滑,连一根杂草都没有,两边房屋有木屋,也有砖房,吴城没有搞瓦子,中间这一条街都是商业街,两边店铺不少都空关着,开着的店铺几乎都是服务型的商铺,酒馆、茶馆、客栈、青楼、澡堂、钱铺、洗衣铺、清洁铺、裁缝铺、车马行、急脚递等等。 当然,还有火警铺、治安所、驿站、学校、济老园、慈幼院等官办机构。 实体店铺也有一些,诸如杂货铺、粮铺、酒铺、茶铺、绸缎铺、肉铺、书铺等等。 官府提供最基本的粮食和生活物资,但要生活得好一点,就必须花钱买,而钱需要自己劳动去挣。 吴城是一个县,县令是朱齐,也就是范宁的妹婿,宋城的县令是陆敏,范铁牛的儿子,两人都是进士出身,辞官来这里任职,越城的县令叫做张济,二十余岁,举人出身,他父亲便是范宁从前的幕僚张博。 除了县令,上面还有一个最高管理机构,叫做长老会,一共九人组成,其中七人是由百姓推荐的德高望重的长者,吴城有三人,宋城和越城各两人,这七人任期三年,三年一换,长老会中还有两个名额比较特殊,范家出一人,朱家出一人,属于永久名额,而且范朱两家都有单票否决权。 毕竟北岛的所有权就是属于范家和朱家,他们就用这种方式来行使他们的特殊权力。 走到十字路口,旁边有一座六层的木塔,这是吴城的钟楼,也是观风楼,全城最高的楼,站在楼顶对全城一览无余,下面就是火警铺,发现火情,随时可以出击。 这时,一阵喧笑声引起了范宁的注意,笑声从旁边一座酒楼里传来,酒楼上挂一块大牌子,上写‘赵记酒楼’四个大字。 范宁信步走了进去,大堂内坐满了喝酒的汉子,正在高声议论什么,十几名日本酒姬站着一旁抿嘴笑着。 宋城和当初的鲲州遇到同样的问题,那就是人工费特别贵,尤其服务行业,当地人都不肯干,鲲州各家店铺只能招募了不少日本少女做伙计,范宁的小妾阿雅就曾是一个酒楼的酒姬,北岛这边也是同样的问题,不过好在规矩都很严格,调笑几句可以,但动真格的,却没有人敢。 一名酒姬见范宁进来,连忙迎上前,“欢迎官人光临小店。” 范宁找一张桌子坐下笑道:“我今天刚到这里,不了解情况,你介绍一下。” 酒姬的汉语很好,轻柔说道:“本店金银、铜钱都收,如果官人只是喝酒,本店有最便宜的果酒,十文钱一角,再免费提供一碟咸豆,如果官人想吃好喝好,这边有菜单。” 酒姬将一张纸递给范宁,上面有二十几个菜,酒也有五六种,价格要比京城汴梁贵一倍,一壶清酒居然要三百文钱,菜价也不便宜,羊肉稍便宜一点,但猪肉居然和汴梁一个价。 “别的酒楼都是这个价格?” 酒姬点点头,“都是一样,主要是酒贵,我们酒都要从大宋运来,以后可能会好一点。” “为什么?” “听说越城那边在建一座酒坊,用本地的米酿酒,那就会便宜很多,客人都在眼巴巴盼着呢!” 范宁摸出一把钱笑道:“拿一壶果酒,我带回去喝。” ......... 范宁拎着一小瓶酒回到住处,他们住在驿站中的贵宾馆,刚到门口,范真儿迎面奔出,差点撞到了父亲。 范宁一把拉住她,“这么晚,到哪里去?” “去小姑家,她让我今晚住在她那里。” “让大姑陪你去。” “不用了,就在隔壁。” 范真儿挣脱父亲的手,一溜烟跑了,范宁连忙跟了出去,见她进了隔壁的府宅,府宅门口,小妹范静向自己招了招手。 原来小妹家就在隔壁,范宁也笑着走了进去。 范静的府宅不大,也就五亩左右,没有后花园,后宅中间有一座庭院,种了不少花草。 “爹爹,你怎么跟来了?”范真儿发现父亲跟在后面,不满地跺脚。 范宁瞪了她一眼,“我来看看你小姑,不行吗?” 范静连忙哄她去房间,又对范宁笑道:“大哥这次怎么不把娘一起带来?” “你三嫂要生了,她走不开。” 范静瞪大眼睛,“三嫂要生了,你还跑来?” 范宁懒得理她,向两边看了看问道:“你夫君呢?” “大哥,我在这里。”朱齐从大门走了进来。 “这么晚才回家?”范宁笑问道。 “刚才去学校看了一下,我现在同时兼任县学的学正和教谕,没办法,有几个老先生,但只能教一教蒙学,高一点的县学就不行了,我只能自己来。” “县学现在有多少学生?” “目前有一百二十八人。” “那不少了,都是你教?” “不完全是,还有两名助教,有时候明礼也会来给学生们上课。” 范宁眉头一皱,让明礼上课?他想起了当年两兄弟在县学做生意的情形,若不是自己,他俩早就被学校开除了。 范宁也不好说什么,至少明礼可以教一教商业。 朱齐把范宁请到自己书房,范静又亲自给大哥煎一壶茶,她忽然发现了兄长有一壶酒。 “大哥,你是找阿齐喝酒的?” “不是!这是我去酒楼了解情况,顺便买的一瓶酒,想看看什么样子。” 朱齐接过酒瓶看了看,又闻了闻味道,笑道:“这是果酒,我们用这里盛产的野果发酵酿制,产量很大,酿成酒后,本钱也就是两三文钱一斤,酒楼卖十文钱半斤,积少成多,其实也赚了不少。” “听说你们要建一座酒坊,准备酿米酒?” “确实有这个打算,还有酱坊、醋坊、榨油坊、晒盐场,至少柴米油盐酱醋茶中,除了茶以外,北岛都要慢慢自给自足,以后人口越来越多,完全依靠大宋不现实。” “夫君,还有衣食住行呢!”范静在旁边提醒道。 “对!还有一座纺织工坊,从吕宋岛买进木绵,我们自己纺织木绵布,还有一座瓷窑,正在修建,预计下个月正式点火,现在船只很多,马匹也在不断增加,粮食问题也解决了,以后对大宋的依赖会慢慢减少。” 范宁沉吟一下问道:“有没有做一份长远的计划,比如说越城造什么,宋城造什么,吴城造什么,甚至南岛做些什么,大家可以分工合作,不能胡子眉毛都由一个县城来抓,那不现实。” “大哥说得对,这件事由长老会协调,确实是由三县分工来做。” 范宁点点头又问道:“北岛有石炭和铁矿吗?” “有!而且铁矿品位很高,石炭也很丰富,不过远远比不上南大陆,他们发现的石炭埋藏很浅,挖一层土下面就是,足足有方圆数百里,品质也很好,根本就不用挖矿洞,他们有一万日本劳工,专门负责挖炭矿,我们下一步要发展冶炼业,买南大陆的石炭,用我们铁矿来冶炼生铁。”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对朱齐道:“在学校教育上,你们走的路不对,在蒙学读一读《论语》和《孟子》就足够了,到县学时应该教学生实用的东西,比如农业、冶炼、采矿、造纸、造船、酿造、建筑、陶瓷等等实用技术,因为学生没有机会去考科举,我们不需要搞大宋县学那一套,学生要学的是实际技术,可以把老工匠请来教学生,我相信年轻人都愿意来学校读书,还要教学生们武艺,刀术、射箭,这样才能保家卫国。” 朱齐满头大汗,连忙起身道:“大哥,是我搞错了方向!” “估计不光是你搞错了,其他两县也错了,甚至长老会也搞错了,等大家到齐后,我要好好说一下这件事。” 说到这里,范宁又对朱齐道:“这次我带来一个人,叫做阿杜,他是渤泥国人,会说汉语和南洋语以及附近海岛的土著语,你在县学马上开一门课,就是要学生学习附近海岛的土著语,这一点非常重要。 将来杀光这些土著不现实,那我们就要去改造他们,把他们驯良,成为我们的劳动力资源,所以语言沟通就是首先的问题,我和他讲好了,明天阿杜就开始给学生上课。” 第六百六十七章 县学训话 次日一早,曹佾带着三十艘船离开了吴城港口,前往南岛。 南岛发展比北岛稍慢一点,人口有五千余户,是北岛的一半,县城也有两座,一座叫曹县,一座叫高县。 他们也照搬了北岛的管理制度,实行县官长老制,曹、高两家在长老会各占一个永久名额,各自拥有一票否决权。 南北两岛之间往来很密切,每天会有一班航船,往来于吴城和曹县之间,范宁本打算去南岛看一看,但现在他没有时间,他昨天刚到,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教育制度建立是范宁要做的第一件事。 他不想培养一批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是要培养一批在各行各业都起到领军作用的能工巧匠,简单地说,他要建立一种职业技术教育制度。 这里面的关键就是要给北岛的管理层洗脑。 将曹佾送走,范宁来到了县学,县学位于吴城的东北角,今年才正式设立,目前有学生一百二十八人,几乎在十岁到十六岁之间。 北岛没有那么好的条件,便把学堂一拆为二,一部分并入蒙学,一部分并入县学,也就是在蒙学读书到十岁,然后升为县学。 吴城县有两万五千余人,但县学的学生才一百余人,还是太少了。 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很多家庭还没有准备好让孩子入学,另一方面北岛远在海外,几乎和科举制度无缘,百姓们也没有热情送孩子去读书,学一堆四书五经出来,没有一点意义。 百姓们心中都有一杆秤,他们会权衡利弊,会很现实,不会浪费时间,读完蒙学,能读书写字就足够了,孔孟之道学得再多也没有用。 县学占地不小,足有二十亩,四栋很大的学舍,另有两座宿舍楼正在修建,可容纳千余人同时在这里读书。 但现在只用了很少的一部分,范宁走到窗前,只见阿杜站在讲台上,正在给学生们教授太平洋岛的土著语言,土著语言没有文字,所以学生们都在用汉语给土著语注音,并在旁边写上汉语意思。 这是个不错的办法,学生们都统一这样做,估计是阿杜教给大家的办法。 阿杜要教两门语言,一个是太平洋土著语,还有一个便是南洋语言,其中南洋语言会让学生们感兴趣,明礼教他们商业,会说语言,赚钱就轻松了。 看得出阿杜也很投入,这是范宁答应他的,在吴城县学教两年语言,准他全家入籍吕宋府。 这时,范宁见后排有不少学生在打哈欠,昏昏欲睡,便轻轻咳嗽一声,走进教室笑道:“稍微打算一下,不要紧吧!” 阿杜连忙让到一边,请范宁上台,朱齐不在,也没有人给学生们介绍,一百多名学生都茫然地望着范宁。 范宁微微笑道:“在座有没有从京城来的学生?” 有几个学生举起手,范宁笑道:“估计京城的学生知道我的名字,我给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范宁,目前任大宋参知政事、太师,爵封吴郡王........” “小范相公!” 范宁还没有说完,大部分学生都惊呼起来,不光是京城学生知道他,天下人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小范相公,不知道谁先鼓掌,教室里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范宁摆摆手笑道:“看样子大家都知道我,我是昨天抵达吴城县,在这里巡视一个月,然后返回大宋,我也不用讳言,北岛确实是由我买下的,但它并不是完全属于我,它也属于所有的北岛居民,你们和你们的父母都是这座岛的主人,这不是什么漂亮话,你们每户人家在北岛都有五顷土地,将来你们自立门户,你们自己也会获得五顷土地,将来北岛会成为大宋的一个属国,你们就会成为这个岛国的第一代国民。” 教室里很安静,每个学生都听得很专注,范宁又继续道:“大家或许不理解,我们学习周围海岛的土著语言做什么?这里要告诉大家,我过来时,我的军队在北面努阿美岛参战,帮助一个部落消灭了另外三个部落,我要了一块平原,南北和东西各二十里,可以建一座城,紧靠着一处极为优良的天然海港,那里将来会成为南北岛和南大陆的重要中转补给点,过几年,你们中就会有人去那里参与管理,自然免不了和土著人打交道,不会他们的语言,怎么交流?” “有的学生会说,应该是他们学汉语才对,为什么要我们学他们的语言?这话很对,但你不会他们的语言,你怎么教他们汉语?” “我们现在或许暂时不会和这些土著人打交道,但迟早我们要面对,我曾经想过,索性把他们全部屠杀殆尽,但想想也不现实,他们会逃入原始森林,会逃进大海,会逃去中大陆,剿灭他们还办不到,而那时,他们就会成为北岛的敌人,不断袭击我们的孩子,袭击我们商船,令我们防不胜防,既然剿灭屠杀这条路行不通,那就走另一条路,去驯良他们,教化他们,教他们种地,改善他们生活,教他们的孩子读书,让他们信仰佛教,渐渐让他们汉化,我们也有了劳力来源,要实现这个目标,那语言交流是必须的,今天我让各位学习他们的语言,才能更方便地让他们学习我们的语言,这将是我们北岛将来几百年的长治久安之策。” 范宁说完这番话,门口却传来一片鼓掌声,范宁这才发现门外站着一大群人。 朱齐走进来对学生们道:“范相公说得很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北方海岛土著始终是我们的心腹之患,我们成立民兵也是为了防范他们,为了我们自己和子孙的安全,我们必须要积极去面对,去解决这个问题,学习他们语言就是第一步,大家鼓掌,感谢范相公的教诲!” 教室里顿时掌声如雷,范宁笑着向学生们挥挥手,转身出去了。 教室外面的一群人正是长老会九人,还有连夜从宋城、越城赶回来的陆敏和张济两名县令。 众人和范宁见了礼,便来到县学议事大堂坐下,范宁笑道:“我昨天刚来,很多事情都没有调查,也不好发表意见,但感觉很好,北岛生机勃勃,发展迅猛,现在北岛我们只开发了一个小角,还有更加的广袤的土地等着我们去开发,在未来的十几年里,我们至少还要建十座县城,建几百个小镇和村落,我们这一代恐怕是看不到一个完整的北岛,下一代估计也看不到,至少一两百年后才会渐渐形成,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辛苦的还是我们的子孙,我们今天奋斗,就是为了让子孙过得更好一点。” 九名长老都是年长之人,最年轻的是代表范家的范铁牛和代表朱家的朱孝韫,朱孝韫便是朱齐的父亲,朱元丰三儿子。 这里需要补充说明一点,北岛除了县官和长老会外,北岛另外还有一个隐形的权力机构,那就是商会。 商会代表资本,目前被范朱两家控制,明仁、明礼、朱霖是商会的三大掌舵人,范朱两家在大宋的土地、工坊、钱铺、商铺、商行都会逐渐并入商会,商会实际上控制着北岛的经济命脉。 基本上北岛的各种工坊都是由商会投资兴建。 大堂里很安静,范铁牛本来就是一个不喜欢说话的人,朱孝韫已经从儿子口中摸了底,今天范宁是有的放矢,这个时候他也不接口。 至于朱齐和陆敏、张济三人都是官员,上司说话的时候,没有他们插嘴的余地。 而其他七个长老都久历世事,他们都很清楚夸赞的背后必然会有批评。 所以众人保持沉默,等待范宁继续说下去。 范宁见众人沉默,便点点头继续道:“今天想和大家谈谈办学问题,坦率地说,我很不满意,学生人数太少是一方面,关键是办学的方向完全错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 发展之道 范宁提出的教育改制当然获得长老会的一致通过,范宁随即提出自己的建议,蒙学是五到十岁,十岁到十六岁是县学,将来条件许可,再开办一所高等研究院。 目前吴城、越城和宋城的县学都改成专业技术学习,包括商业、农学、医学、机械、采矿、印刷、冶炼、铸造、造纸、造船、纺织、酿造、建筑、陶瓷等等专业课程,每个县的专业都不一样,学生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爱好选择专业,另外每个学生还要学习武艺和语言。 由商会负责去大宋招募高水平匠人来北岛做教师。 改革决定一经公布,立刻受到了北岛百姓热烈欢迎,不光是学生踊跃报名,很多成年人也想参加旁听。 很多本地匠人走上了讲台,像范铁牛虽然学识不多,但他却是个不折不扣农业土专家,有极其丰富的实践经验,他教大家保土施肥,教大家如何耕作除虫等等,深受成年人的欢迎。 但最火爆的专业是商业和机械,商业是明仁、明礼轮流来上课,而机械主要是蒸汽机强烈吸引学生,由两位跟船的蒸汽机匠人授课,给大家讲授蒸汽机原理和如何制造、维修。 北岛的教育改革甚至惊动了南岛,高遵甫亲自跑来北岛学习经验,南岛师资不够,甚至不少南岛学生也塞到北岛来求学,这些都是后话。 范宁又陪祖母呆了几天,祖母杨氏和三叔一家住在一起,她已经八十岁,眼花耳聋,不过身体还不错,偶然还能坐船出去散散心。 孙子的到来让杨氏极为高兴,她当然更喜欢一对重孙,她趁人不备,把她攒的几十文钱偷偷塞给重孙子范景,嘱咐他去买糖吃,至于重孙女范真儿,则得了一篮子鸡蛋。 时间过得很快,范宁转眼在北岛呆了近一个月,返回的时间渐渐来临。 最后几天,范宁带着一对儿女骑马在天南牧场度过,剑梅子师徒当然也和他们在一起,天南牧场在越城县的北面,在北岛西面,北岛的地形是中间高四周低,也就是中部是山地,而四周沿海则分布大片肥沃的平原。 天南牧场足有两万顷土地,目前养马三千匹,养牛五千头,养羊十五万只,这还只是刚刚开始,很快便会迅猛发展起来。 “景儿,一起来骑马吧!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出发了,今天好好再骑马玩一玩。”远处范宁向儿子喊道。 范景今年十二岁,长得很像母亲朱佩,性格十分文静,酷爱读书,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能一辈子住在书库里。 范景起身道:“爹爹,我大腿痛得厉害,连路都走不了,我就不骑了。” 范宁身边的范真儿撇撇嘴道:“真没出息,才骑两天马就不行了。” “阿真,别这样说你弟弟。” 范宁也不勉强儿子,笑道:“那就好好休息。” 他一拉缰绳,带着女儿向远方纵马疾奔而去,范真儿骑术很好,性格奔放,在蓝天白云下,在辽阔的草原放声大笑。 这时,剑梅子坐到范景身边,笑道:“景儿怎么不跟爹爹去骑马?” 范景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想和那个疯丫头一起骑马,她会捉弄我。” 停一下,范景又道:“其实我不喜欢骑马,我喜欢坐船,坐在船窗旁喝茶看书,那才是我的最爱。” 剑梅子微微笑道:“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带你来这里?” 范景沉吟一下道:“爹爹给我说过了,将来我会是北岛的王,爹爹希望我能熟悉这里、喜欢这里。” “那你喜欢吗?” 范景点点头,“我喜欢这里的宁静、朴实,仿佛世外桃源,可惜书太少了,下次来,我一定会带满满一船书。” 剑梅子哑然失笑,“估计将来你当了王,也是不管事的。” “爹爹就是这个意思,将来我只是象征性的王者,具体的事情由长老会决定,由州县官员去执行。” 剑梅子轻轻叹息一声,“你爹爹是个聪明人,很聪明,从小就聪明过人。” “大姑,你以后会来北岛吗?” “会的,将来我会在北岛建一座女道观,把徒弟们都带来,大姑也很喜欢这里,和你一样,喜欢这里的安静。” 剑梅子抬头望着天空的蓝天和悠悠白云,一时间,她的思路飞去了遥远的未来。 ......... 次日一早,范宁一家从越城上了船,南岛的船队到了吴城港,双方汇合后出发,途径越城港,主船便靠港接上了范宁一家。 二叔范铁戈夫妇以及明仁也乘坐范宁的船一起回去,明仁回去负责招募一批高水平的人才老充实师资。 这次回去,船队几乎都是空船,让明仁颇有点失望,不像从前鲲州,物产丰富,大量金银、粮食、硫磺、木材、马匹带回大宋。 这天上午,明仁和范宁坐在船窗前饮酒,明仁望着窗外波光浩渺的大海,叹了口气道:“我最大的遗憾就是北岛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拳头产品,就像吕宋的霜糖和木绵,宝州的香料、橡胶,不能卖到大宋去赚钱,没有钱,我们就无法从南大陆购入焦炭,无法从吕宋购入木绵和霜糖,无法从大宋购入日用品,我们人口太多,不可能什么都自己做。” 范宁喝了口酒笑道:“你们商会在大宋应该很赚钱,足以补贴北岛,商业不就是一种很好的赚钱方式吗?” 明仁摇摇头,“商业太虚了,没有一种特产支撑,心中还是没底。” “今天你请我喝酒,应该是另有企图吧!” 明仁连忙陪笑道:“我们都说,需要你指点迷津呢!大家都不好意思,就让我来开口。” 范宁微微笑道:“那我就指点你们几条财路。” 明仁大喜,连忙挺直腰,洗耳恭听。 “第一条路是烟草,就是我来的时候带的四种植物之一,等它种出来后,我再教你们怎么加工,这是能赚大钱的东西,和茶一样,会成为一种嗜好品,不过最适合种烟草的地方是吕宋,那边气候非常适合,能种出优质烟草,你们要尽量在吕宋买几座大农场,专门种植烟草,运回北岛加工。” “没问题,吕宋府的班加岛是我当年用五百匹绸缎向吕宋王购买的,有文书作证,朝廷也认可了,那座岛上的黄金储量很大,吕宋府官员找过我几次,朝廷想把它收回去,那我索性就在吕宋岛置换几座大农场,专门种植烟草。” “具体怎么制作,我已经写了一本小册子交给三叔,这个要保密,你回去和三叔具体商量怎么做这件事。” 明仁点点头,“我明白了。” 范宁又继续道:“第二个发财的路子就是走金属深加工的路子,比如北岛产优质铁矿,你们就要利用优质铁矿冶炼出天下最好的钢,价格会是普通生铁的十倍,在比如努阿美岛有一种矿储量极大,就是白铜,你们可以采矿回来冶炼成白铜,用它作为货币西方人向西方人购买货物,西方人视它为珍品,比白银还要贵重,你是商人,应该比我想得更深。” 明仁听得如醉如痴,范宁又笑道:“第三个发财的路子就是机械,千方百计制造出优质的小型化蒸汽机,然后利用它造出耕田的机器,运输的机器,伐木的机器,采煤的机器等等,你们就能卖出高价,这也是赚钱的办法。” 其实范宁很希望蒸汽火车能够在北岛出现,但他不想参与,而是想让聪明的工匠们自己发明出来。 范宁想了想,拿一张纸,画了一幅火车的简图,递给明仁,“这就是我想像中的运输机器,利用蒸汽机,但怎么造我不会,你这次回京城,要让朱老爷子把他的蒸汽机研究院搬到北岛来,我会给他说,然后全力研究,把这种蒸汽机运输车造出来。” 明仁郑重点点头,“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这时,汽笛声响起,‘呜’努阿美岛到了。 无数的土著人在岸边挥手欢呼,努阿美岛南面的港城已经开始建造了,一万造城技术娴熟的日本劳工以每月五贯钱的高工钱延长了半年劳工合同,他们将在这里修造一座周长二十里的城池和一座港口。 范宁笑道:“我们上岛去看看,停留半天后再出发!” 第六百六十九章 拗相上门 时隔九十三天,范宁终于返回了京城,此时已是十二月初,淮河以北结冰,他们最后一段旅程是乘坐马车回来。 一家人终于团聚,范真儿和范景都变得又黑又瘦,让他们的母亲心疼万分,晚饭时,一家人集体数落了范宁一顿。 范宁却满心欢喜,情绪丝毫不受影响,就在半个月前,曹秀给他诞下一子,这是他的第六个孩子,名字早就起好,纪念范宁的父亲,用舟的谐音,起名范周。 这下范宁有了四个儿子,范景、范楚、范琦、范周,按照范宁的想法,长子范景要去北岛继承王位,次子范楚读书留在大宋为官,范琦走商路,跟随明仁、明礼。 范周他还没有想好,不过他是曹家的外孙,不出意外,是走军方路线。 儿子多了,女儿就成了宝贝,吃饭的时候,左边坐一个范灵儿,右边坐一个范真儿,把父亲夹在中间,弄得众人哭笑不得。 吃罢晚饭,范宁坐在房间里慢慢翻阅报纸,有些重大事情吃饭时就知道了,像欧阳倩的父亲欧阳修出任参知政事。 说起来,欧阳修还得感谢范宁这个女婿,范宁在安排人制作望眼镜时,顺便做了一副高度数眼镜,极大解决了欧阳修的近视问题。 事实上,眼镜最早元朝就有了,《马可波罗游记》中就有记载,明朝仇英的《南都繁会图》中,满大街都是戴眼镜的人。 还有一件重大事件是宋辽两国发生了一次严重的冲突。 范宁正拿着报纸细看这次冲突的记录。 事情发生在九月中旬,辽国驻宋朝使臣向朝廷提出,索要西夏羊百万头,理由是西夏向辽国借债未还,需要用这批羊来抵债,自然被宋朝一口回绝。 辽帝耶律洪基恼羞成怒,命令西京大同府一万驻军袭击榆林县,企图夺走宋军囤积在榆林县的粮食,双方发生激烈交战,宋军阵亡三千余人,守住了榆林县,辽军也丢下了近三千具尸体,撤回西京。 这次交战事实上已经撕毁了停战协议,停战协议第三条写得很清楚,宋辽双方无论在任何地点,只要发生五百人规模以上的冲突,停战协议即告失效。 只是双方都没有明确这一点,似乎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或许是冬天来了,冰雪把大家的情绪都掩盖起来。 这时,阿雅走到门口道:“官人,门外有客人拜访。” 范宁一怔,自己今天刚回来,就有人拜访吗? “是谁?” 阿雅把一张拜帖递给了范宁,尚书左仆射王安石。 王安石来拜访自己,着实有点出乎范宁的意料,他想了想道:“请他到我外书房稍候!” “官人,外书房很冷,暖和起来恐怕要很长时间。” “那....那就请他去贵客堂。” 范宁想了想又道:“让景儿去请他进来。” 范景虽然才十二岁,但很懂事知礼,深得众人的夸赞,范宁让长子去迎接客人,也算是给足了王安石面子。 王安石确实是不请自来,他心中很焦急,有几个变法始终在朝中通不过,不说太后那一关,就算知政堂内部也通不过。 范宁不在,知政堂六人,富弼、王安石、韩绛、司马光、曾公亮、欧阳修,三次表决都是三比二失利,韩绛投弃权票,富弼、司马光和欧阳修三票对王安石和曾公亮。 现在范宁回来了,如果能把他说服,加上欧阳修是范宁的岳父,那么局面就扭转过来了。 王安石心里明白,范宁和富弼、司马光还不太一样,富弼和司马光是保守派,而范宁是改良派,欧阳修也受女婿的影响,转变为改良派。 虽然自己的改革派和改良派有所不同,但只要能谈得好,相信也能求同存异。 更何况,自己和范宁的渊源很深,从前是好友,后来又是同僚,王安石希望今晚的拜访能够有所斩获。 这时,从府内走出一名少年,躬身向王安石行一礼,“小侄范景参见王相公!” 王安石一怔,“你是......” “家父范致远,特让小侄请王相公进府。” 致远是范宁的表字,还是当年宋仁宗赐给他,但很少使用,范景不能直接称父亲名讳,所以用表字来代称。 王安石心中感慨万分,竟然是范宁的儿子,小小年纪就能代父迎接客人了。 他连忙点点头,“原来是贤侄,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父亲休息了。” “哪里!父亲要更衣,不能亲自出府迎接,还请王相公见谅。” “不错!你父亲生了个好儿子。” “谢相公夸奖,王相公请随我来。” 范景挑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王安石又忍不住问道:“贤侄多大了?” “回禀相公,小侄十二岁了!” 王安石点点头,若再大几岁,自己一定要和范宁结这个亲,可惜他的小女儿已经许给了今年的新科进士蔡卞。 片刻,两人来到贵客堂,范宁亲自在堂前等候,他上前歉然笑道:“不知兄长前来,小弟失礼了。” “哎!是我不请自来,贤弟鞍马劳顿,我却打扰休息,是我失礼了。” “既然来了,就不必客气,兄长请堂上就坐。” 范宁又对儿子道:“去读书吧!” “孩儿告辞!” 范景又向王安石深深行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王安石一直望着他背影消失,捋须感慨道:“才十二岁就如此知书懂礼,颇有大家风范,贤弟生了个好儿子啊!” 范宁微微一笑,“我还以为兄长会感慨时光如流水而逝。” 王安石一怔,顿时哈哈大笑,两人上堂分宾主落座,有使女上堂献了茶。 王安石叹息一声感慨道:“当年我在鄞县为县令,贤弟还是县学学生,带一帮同窗来鄞县,一转眼就二十年过去了,时光真的是如流水而逝。” “兄长才五十岁吧!正当壮年,正是大展宏图之时。” 王安石苦笑一声,“各方利益牵扯太大,有富弼、司马光之流掣肘,令我寸步难行,空有一腔报国之心,我却无法施展自己的志向。” 范宁喝了口茶淡淡道:“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当年富相公和我堂祖父共推庆历新政,他也是希望大宋能革新奋发,为何现在却成了保守派,这里面的原因兄长考虑过吗?” “人的思想是会变的。” 王安石目光锐利地盯着范宁,“当年你教我如何变法,告诉我变法的本质是分饼,在鄞县你支持我实施青苗法,但现在你却坚决反对青苗法,这难道不是你的变化吗?” 范宁摇了摇头,“青苗法的本意是为解决青黄不接时,农民买种子借高利贷的沉重负担,本意是很好,这个出发点我赞成,但我反对具体的方式方法,当年在鄞县我就不赞成兄长的一刀切做法。” “那你说青苗法该怎么做?” “如果是我推行青苗法,我会成立一个直属于户部的官方钱铺,铺到每个县去,朝廷规定借钱利息,钱铺低利息借钱给农民,不需要担保人,农民用自己的土地作抵押......” “等等!” 王安石打断范宁的话,“你说的是有土地抵押,如果他没有土地呢?” “没有土地他就是佃户了,佃户有困难不应该是他的东家来解决吗?如果东家也没有钱,那就是东家用土地抵押借钱买种子,而决不能由保甲中的富户来担保。” 范宁不给王安石反驳的机会,又继续道:“如果现在要推行青苗法依旧可以,但保甲法已经被民兵法取代,保甲法不可能再实施,如果兄长用我的思路来推行青苗法,我负责说服太后和富相公他们支持。” 王安石半晌叹口气道:“现在种地不赚钱,大家都去城内工坊做工,乡下佃农很难招募,乡绅地主对佃农都千哄万哄,地租很低,青苗法已经没有实施的基础了,有了民兵法,免役法和保甲法我也只能放弃。” 范宁又笑道:“其实兄长推行的几个变法我也比较支持,像市易法,限制了大商人对市场的垄断控制,农田水利法,鼓励兴修水利,方田均税法重新丈量土地,确定土地肥瘠,还有将兵法,我们早就实施了,还有兴办太学等等,这些我都支持,但有一些变法,我还是希望兄长慎重,青苗法和保甲法就不说了,均输法我也不赞成,这里面操纵利益的空间实在太大,上上下下数十万人,必须每个官员胥吏都是清官良吏,均输法才能利国利民,但这可能吗?” 王安石今天不是想和范宁争论均输法,他今天是为一个专门的事情而来。 沉思片刻道:“我想变法大宋的教育方式,改变天下学生只为科举而读书,学而无用,我希望能学以致用,但朝廷反对很厉害,很多大学士都骂我轻儒,在知政堂三次表决都没有能通过,我希望能获得贤弟的支持。” 范宁正好在北岛改革教育,他顿时有了强烈的兴趣,笑道:“兄长不妨详细说一说,怎么个改法,我愿洗耳恭听。” 王安石见范宁有兴趣,顿时精神一振,连忙道:“首先我想从学校的设置实施变法.........” 第六百七十章 安抚军心 房间里,阿雅蹲在地上,正小心地替范宁洗脚,最后两天都是坐马车北上,范宁着实有点疲惫,准备上床睡觉了。 这时,朱佩端着银耳燕窝羹走进来,她将碗放在桌上,问道:“王相公来做什么?” “他来寻求我的支持,这段时间他连连受挫,希望我能支持他。” 朱佩不满地哼了一声,“当初他劝天子不要去西夏,结果把你架在火上烤,这个时候就想求你帮忙了,这人还要不要脸皮?” 范宁笑了笑,“王安石我认识他多年,他是个倔牛脾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又比较刚愎自用,不听别人劝,但说人品,他和张尧佐完全不是一回事,劝天子不要去西夏,倒不一定是为了对付我,而是他确实害怕天子染病,那可是他唯一的政治依靠。” “可富相公不会是故意骗你吧?”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了偏见,那不管对方做什么,他都会往坏处想,这是人的本性,富相公并不是骗我,他确实是认定王安石居心叵测,但他的结论未必公道,我们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这么说你打算支持他?” “王安石的方案我是支持的,但要怎么表态,看看再说,不能急于跳出来。” “算了,我只是关心一下,官人自己把握,今天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朱佩给阿雅使个眼色,阿雅会意,用干布给范宁擦了脚,便端着盆起身出去了。 范宁轻轻哼了一声,朱佩却嫣然一笑,“坐了两天的马车,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早点休息!” 说完,她也关上门出去了。 范宁只得躺在床上,浑身累得像散了架一样,只片刻,便昏然睡去。 次日一早,范宁来到枢密院东楼,整个东楼都划给了情报司,在京城正式挂牌,不过牌子上挂的名字却是枢密院参谋司。 范宁走上二楼,正好在楼梯口遇到了郭奎,郭奎又惊又喜,“相公回来了!” “昨天刚回来,你的官房在哪里?我们去坐坐。” “就在旁边,相公请!” 范宁跟随郭奎进了官房,一名小茶童进来上了茶,范宁问道:“辽国那边出了什么事?耶律洪基忽然变得强硬了。” 郭奎坐下叹口气道:“女真部被灭了,克烈部投降,辽国没有了后顾之忧?” 范宁眉头一皱,“怎么会,还不到一年就被灭了?” 郭奎缓缓道:“石显成不了大事,他统一女真后十分骄横跋扈,严重分配不公,跟随自己的部落给予重赏,跟随完颜部的部落什么都没有,激起一些部落的仇恨,土骨论部便暗中勾结辽军,出卖了女真部,十万辽军包围了女真人老巢,女真人全军覆灭,男子全部被处死,女人和小孩赏给了契丹各部,女真部被灭后,克烈部知道自己抵挡不住,便主动放下武器向辽国投降。” 原来是这么回事,范宁又问道:“耶律乙辛和张孝杰有消息吗?” “有消息!” 郭奎取出一份鹰信抄件递给范宁,“这是昨天刚收到的辽阳急报,相公请看。” 范宁接过急报看了一遍,立刻明白了,萧观音事件爆发了。 萧观音是耶律洪基的皇后,酷爱音乐,常和一名汉人乐匠在一起,耶律乙辛和张孝杰便联手炮制伪证据,指控萧观音和乐匠有染,耶律洪基相信了耶律乙辛的指控,处死了皇后,最后太子耶律浚也被处死。 历史上,耶律乙辛和张孝杰发动萧观音案,根本原因还是要对付太子耶律浚,耶律浚不止一次表态要杀祸国殃民的耶律乙辛和张孝杰,两人唯恐被清算,便先下手为强,利用萧观音案来陷害太子,由于耶律洪基的昏庸,使他们得逞,不仅皇后太子被杀,所有同情太子的正直大臣统统遭到毒手。 一次重元之乱,一次萧观音案,辽国名将良臣被一网打尽,满朝只剩阿谀之徒,使辽国彻底走向衰败,虽然耶律浚的儿子耶律延禧登基后为报父仇将耶律乙辛和张孝杰从棺材里拖出来鞭尸,但已经无法挽回大厦将倾的辽国。 范宁放下报告,又问道:“辽国财政状况如何?” 郭奎笑了笑,“汉人青壮基本都被驱赶去挖矿冶铁,整个幽州商业和农业一片颓废,给我们送情报的杨贵交了三百贯钱才没有被抓去挖矿,辽国就用这种办法来勒索汉民,倒勒索了不少钱财,汉民几代人积攒的财富都被剥夺一空,还有灭了女真族,得到不少牛羊财物,克烈部投降后,辽国大肆压榨铁勒各部,财政状况倒一时改善了,或许这就叫杀鸡取卵吧!” 范宁想了想又道:“辽国要的战船都准备好了吗?” “已经交付二十艘了,还有八十艘差不多也已改造好,然后慢慢交货。” “被看出来了吗?” “听说有些老船匠发现了端倪,但耶律乙辛的儿子亲自负责收货,发现端倪的船匠全部都被杀了,没有人再敢乱说话。” 卖给辽国的战船都是用五代时的战船来改造,里面内层都是腐朽的木材,外面包一层薄薄的船皮,这种船遇到大风大浪就会散架,元朝准备攻打日本所乘坐的船只就是这种由高丽商人建造的腐船,结果遇到风浪全军覆灭。 范宁想了想道:“加快给辽国的供货,明年夏天前全部交付。” 范宁有直觉,战争恐怕很快就会到来了。 ......... 离开枢密院,范宁又去觐见太后,不料曹太后感恙,在宫中静养,不宜见外官,范宁转而去见天子赵顼。 听说范宁到来,赵顼亲自来御书房门口迎接,这让范宁有点受宠若惊。 其实也不奇怪,范宁出海不久,辽国便来索取西夏利益,甚至爆发了小规模战争,表面上朝廷态度很强硬,但实际上朝廷从上到下都还是有点忐忑,不知道辽国下一步会怎么走? 大家都很清楚,辽国的偃旗息鼓并不是因为大宋的强硬,而是冬天来临了。 赵顼也同样心中不安,尽管情报司每天都会把最新情报送到他案头,但还是难解赵顼心中的不安全感,毕竟宋朝被辽国打压上百年了,对辽国的恐惧已经深入骨子里。 赵顼得知辽国已经灭了女真,收复了克烈部,他心中的不安全感便更加强烈,这时候范宁归来,无疑使赵顼仿佛抓到了一块救生木。 范宁进御书房坐下,对赵顼笑道:“陛下请放心,我们在河北北部的坚壁清野战术依旧有效果,这一点辽国心里很清楚,下一次的战场不会在河北,这次辽军从大同府出兵,实际上就已经暴露了辽国的某种意图,他们如果再攻大宋,很可能会走太原一线,突破河东,陛下,停战协议其实已经撕毁了,辽国会随时出兵。” “爱卿认为辽国什么时候会出兵?” 范宁沉吟一下道:“微臣认为很可能会在明年夏天。” “为什么?” “陛下首先要知道辽国为什么要出兵?原因很简单,辽国的财源枯竭了,他们现在虽然通过抢掠幽州汉人以及草原铁勒人的财富获得了不收入,但这是杀鸡取卵,也支撑不了多久。 微臣估计,这些财富能够支撑辽国半年左右,到春天收税的时候,他们就会发现什么都收不到了,辽国内部会陷入恐慌,又没有了宋朝和西夏输入的财富,他们根本无力支撑庞大的军队,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对外发动战争,靠抢掠大宋来度过难关,这会是辽国上下的一致共识,考虑到军队集结时间,所以微臣认为,五月和六月的可能性最大。”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很简单,西守东攻,我们死守太原一线,在东线发动攻势,利用我们的水军优势,在东部不断发动袭击,消灭辽国的人口,陛下,只要我们能坚持一年,辽国的国力必将崩溃,这就是微臣这些推行国力战的最终目的。” 范宁的话让赵顼长长松了口气,其实几位相国也提出了类似的观念,但他们的话却没有范宁那样强大的说服力,让赵顼信服。 赵顼负手走了几步道:“那么下一步的重点是不是全力提高河东各城的防御能力,像河北那样把百姓向南迁徙。” “陛下,微臣有两个建议!” “你说!” “第一个建议,就是按照陛下的意思对太原府的百姓进行南迁,县城内的百姓则转移到太原城内,加强太原城的防御建设,再重点打造鼠雀谷防御线,只要辽军骑兵攻不破这条防御线,晋南就无恙了,辽军必然会全力攻打太原,我们就利用太原城来拖住辽军的主力。” 赵顼点点头,“第二个建议呢?” “陛下,第二个建议是攘外必先安内,臣闻现在朝廷对教育变法之事争吵很厉害,微臣建议尽快结束这种争吵,大家都把精力放到对辽国的战争上来。” “爱卿是让朕搁置新教育法吗?” “陛下,王相公的变法并非都是对国不利,像这次推行的教育法,其实微臣非常赞成,并不是所有读书人都去学儒,大宋要走向强大就需要有人学农,有人学医,有人学工,有人学天文地理,有人学算法,建立各种专门的学校,让各行各业人才辈出,微臣相信很多有识之士都会支持这个法案。” 赵顼叹息一声,“其实朕也支持这个变革法案,但大臣们扣上轻儒这顶帽子,确实不好办啊!” “陛下,刚才微臣也说了,相信很多有识之士都会支持这个法案,恐怕很多人反对,是对人不对事!” “你是说,是因为王相公?” 范宁点点头,“微臣觉得是这个原因,如果陛下信得过微臣,微臣可以试一试,由微臣来提出这个变法方案。” “那爱卿打算怎么做?” “就按照微臣之前的办法,从报纸辩论开始,统一共识。” 赵顼沉吟片刻道:“教改法案结束后,所有变法都暂停,举国全力应对辽国。” 第六百七十一章 教改法案(上) 范宁之所以要把教改法案揽过来,这也是他和王安石达成的妥协,他可以支持教改方案,但条件是教改方案必须由他来主导,他并不想图这个虚名,而是要给天子赵顼上一堂课,变法该怎么进行,说一千遍不如自己亲手做一遍。 次日中午《信报》、《快报》、《军报》、《东京导报》等报纸的头版头条,便是范宁实名写的一篇文章,“论强国与轻儒”。 他在文章中指出了,重儒是士人修身之本,在蒙学和学堂阶段,可以用儒学来给孩子启蒙,教育孩子为人处世。 但到了县学阶段,并不一定要人人都去走科举这座独木桥,百万举士共赴科举,蹉跎了多少人的岁月,浪费了多少人才,给朝廷和各个家庭带来多大的负担。 他主张在州县一级进行教育分流,可设医学、农学、算学、武学、工学、书画学等等学校,让很多无力参加科举竞争,但又渴望学习一门技能的学子有更多选择。 他在文章中还指出了朝廷废除匠籍后的社会发展,举出了很多例子,发明了威震敌人的铁火雷,发明了蒸汽机,发明了新型纺织机,种出了玉米、南瓜,使木绵布走进千家万户,使更多人家的餐桌上出现了猪肉,使十天就能往返吕宋,使香料不再是奢侈品,这是强国,也是富民。 在文章中,范宁旗帜宣明地提出了‘一枝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的口号。 范宁的文章俨如一石激起了千石浪,在京城引发了激烈的反响,赞成者有之,反对者也有之。 第二天,《小报》也在头版头条登出了翰林学士兼礼部侍郎范镇的实名文章,“驳强国与轻儒论”。 范镇是朝中极有名望的大儒,范镇在文章中严厉批评了范宁的轻儒思想,指出儒学为大宋的立国之本,为士子的立身之本,穷一生而学不尽,岂是区区十年就能明白大义? 大宋人口万万,儒学士子不过百万,各种技术机巧自有匠人去研究,与士子何干?士子之路也并非科举一途,就算科举不中,也应继续研究儒学,终生不倦,又岂能被苟利所诱,丢弃儒学正道,去学旁门左道? 第三天,知制诰曾布也发表了实名文章,再次反驳范镇的唯儒论。 他在文章中指出,大宋虽不是人人皆为士人,但士人却是大宋的精英,掌握着大宋兴衰,若士人学农,必强于十民学农,若士人学工,必强于百匠学工。 他同时又指出,考中科举者只是极少,绝大多数士子都是年复一年的备考中蹉跎岁月,白首回头,却一事无成,与其空耗青春,不如投身农耕、投身工技以报国。 曾布最后抓住了范镇文章的漏洞,指出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农桑才是立国之本、兴邦之道,怎能鄙视为旁门左道。 范宁随即又发表文章以应和曾布的文章,他以铁火雷和蒸汽机为例,指出匠人学工和士人学工的区别,火器匠苦苦研究铁火雷数十年而不得成功,士子研究其技术根源,触类旁通,一夜成功,工匠们虽然善制蒸汽机,但发明蒸汽机者却是士子,匠人知其然,士子却知其所以然。 匠人只能改良修理蒸汽机,而士子却能创造蒸汽机。 范宁最后指出,士子擅长于头脑,学工、学农是为了创造,而匠人擅长于手艺,学工、学农是为了制造,两者并不是一回事。 建立各类学校也是为了培养更多善于创造的优秀人才,一样可以担任技术官员,一样能留名青史,一样成为大宋的栋梁,教改法绝不是仅仅为了培养匠人而进行变法。 很快沈括、苏颂也发表实名文章,支持范宁的以儒立身,以技强国的观点。 一篇篇实名文章在报纸上登载,各抒己见,唇枪舌战进行辩论,但真相却是越辩越明,支持教改的大臣越来越多,尤其是年轻官员和年轻士子都纷纷批评目前教育的狭窄偏颇。 在第十天时,《信报》、《快报》、《东京导报》等十家报纸在官员和士子中做了一次民意调查,结果八成的官员和士子都支持教改。 这天上午,范宁刚来到官房,司马光便怒气冲冲走了进来,十分不满道:“我想请范公表明态度,到底是变法的支持派,还是反对派?” 范宁淡淡笑道:“司马公何出此言?” 司马光忿然道:“教改法会动摇儒学的地位,会使人心混乱,不利于朝廷长治久安,这是之前大家的共识,所以教改法才三次表决没有通过,但范相公却利用自己的威望,让很多不明真相的官员和士子支持教改法,我就不明白,之前范相公也反对青苗法和保甲法,为何出海一趟就变成了改革派?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王安石许了范相公什么重利,令范相公改变立场,改变初衷?” 司马光毫无根据的指责令范宁心中十分不满,他克制住情绪,不慌不忙道:“我的态度是一贯的,我既不是改革派,也不是保守派,而是改良派,我之前坚决反对保甲法和青苗法,并不是反对王相公变法本身,而是反对他的变法方式和手段,太过于偏激。” 司马光冷冷道:“从古自今,走中间派是行不通的,希望范相公能明白这一点。” “司马相公此言谬论!” 范宁语言犀利的反击道:“到现在为止,我只看见司马相公为反对而反对,对人不对事,只要看是王相公推出的东西,便一棍子打倒,而不看他推出的变法内容是什么,非黑即白,这不是反对变法,是在挑起朝廷的派系斗争,和牛党、李党有何区别?” “你.....” 司马光心中恼怒之极,范宁说话太过分了,居然把自己比作祸国殃民的牛僧孺和李宗闵。 “既然苦劝不听,那我和你已经无话可说!” 司马光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范宁也知道自己抨击得有点过份,但司马光那种非白即黑的态度确实让他反感,司马光根本就不承认自己的改良派。 次日中午,《小报》上再次发表了司马光的重磅文章,“两面派才是国祸之根”。 司马光在文章以不点名的方式严厉批评某些重臣两面三刀,自诩为改良派,却左右逢源,没有自己的立场,比变法派更加危害社稷。 司马光的文章再次引起朝野的掀然大波,谁都知道司马光是在评判范宁,这就意味着范宁和司马光在教改方案上翻脸了。 对司马光的批评,范宁却保持了沉默,两天后,户部郎中沈亮在《信报》实名发表了一面文章,‘是变法还是党争’。 文章犀利地批评某些重臣以反对变法为借口,热衷于派系斗争,他们不关心变法的内容是否利国利民,只要异己提出,便一棍子打死。 这种派系斗争只会分裂朝廷,严重影响朝廷的决策,影响民生大计,实在百害无一利。 他呼吁变法派和保守派放弃派系斗争,关注变法内容,好的东西要接受,不妥的东西要修改,不好的东西要反对,这样才是正确的改革变法之道。 这篇文章便是对司马光的公开打脸,目标直指司马光。 朝房里,司马光负手来回踱步,沈亮的文章令他异常恼火。 这时,一名吏部官员走进来,将厚厚一叠卷宗放在司马光桌上,“相公要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卷宗里全部都是沈亮的履历和资料,他看了一眼沈亮的籍贯,哼了一声,“果然是范宁的同党!” 他又翻看了片刻,忽然停住了。 “他祖父去年去世了?” 吏部官员点点头,“去年秋天去世。” “那他为什么不丁忧去职?” “他去年刚刚出任户部郎中,所以提出留职申请,吏部也同意了,所以没有丁忧。” 司马光又翻了翻,便把卷宗还给吏部官员,“去吧!我知道了。” 官员行一礼走了,司马光立刻派人把御史陈籍找来,对他道:“户部郎中沈亮祖父去年病逝,他贪恋官职,不肯丁忧回乡,实属不孝,可弹劾之!” 第六百七十二章 教改法案(下) 沈亮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被安了一个不孝的罪名,被御史弹劾免职。 此时沈亮坐在范宁书房里,捂着脸道:“我不是不想回去给祖父守孝,可他临终的唯一的遗言就是不准我辞官去给他守孝,家里也全部反对我去职回乡,正好朝廷也有这个规定,可以申请免丁忧,吏部都批准了,这会儿却给我安了一个不孝的罪名,我怎么也接受不了。” 范宁安抚他道:“所谓不孝之罪只是朝廷官员之间流传,没有书面定论,你放心吧!就算被免职也绝不是这个罪名。” “当不当官我无所谓,但我要名声,我的名声不能这样毁了。” “我知道,大不了我给天子去说,让你回乡补丁忧,休息两三年再回来,毕竟吏部是批准你申请,只要把事情说清楚,你应该没有事情。” 沈亮沉默片刻道:“如果有可能我还希望把我调到海外去,我不喜欢朝廷这种氛围,整天堆着假笑,时时刻刻提防着别人的暗算。 相反,我尤其怀念鲲州那段时光,虽然很累,但确实很充实,看着一座城池从你手中起来,每天都觉得自己有所成就。” 范宁负手走了两步,笑道:“有没有想过去北岛?” “北岛?” 沈亮愣了半晌,“我去那里能做什么?” “做知府,现在有三座县城,不久就会第四座、第五座,这就需要一个州府来协调各县之间的发展,将来有一天或许会成为相国之类的职务。” 范宁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 沈亮低头沉思片刻道:“让我考虑一段时间吧!” ......... 沈亮走了,朱佩端着一盏银耳燕窝粥走进来,笑道:“沈亮无精打采的样子,真被免职了?” 范宁点点头,“罪名还是不孝。” 朱佩吓了一跳,“有这么严重?” 范宁笑了笑,“罪名是很严重,但我不会让它落实,我会帮他处理好。” 朱佩有些担心道:“这些年夫君都在外面,朝廷人脉方面恐怕难以遂意,要不然我让爹爹出面.......” 范宁握住妻子的手道:“你的夫君还是堂堂的参知政事,连这点小事就办不好?” 朱佩感觉丈夫的手又开始蠢蠢欲动,连忙离他远一点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让沈亮去北岛?” 范宁微微笑道:“我还真说了。” “啊!那他怎么说。” “他说要考虑一段时间。” 朱佩叹了口气,“毕竟关系到几代人的大事,他当然要好好考虑,夫君,别逼他。” “我知道,一切由他自己选择。” 朱佩走了,范宁端起银耳燕窝粥慢慢喝了一口,他还在想司马光的事情,自己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 次日中午,《信报》再次登出范宁的一篇实名文章,“没有心胸,宰相何以撑船?” 文章中直接点明了沈亮被免职之事,沈亮祖父唯一的遗言就是不准他丁忧去职,否则就是不孝,沈亮按照祖父的吩咐向吏部申请免除丁忧。 按照大宋丁忧制度,如果父母尚在世,祖父、祖母去世,官员可以申请免丁忧,事实上,绝大部分朝廷官员都没有因为祖父去世而去职丁忧。 吏部同意了沈亮的申请,一切都符合手续。 但吏部的决定昨天却被一位宰相推翻了,认为沈亮没有辞官去给祖父守孝,谓之不孝,免去了沈亮官职。 不明白为何独对沈亮如此苛刻,还是因为沈亮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让那位宰相胸中撑不起船? 他范宁的祖父去世时,他同样也没有去职丁忧,那又该当何罪? 这篇文章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范宁和司马光的关系已经彻底破裂了。 下午时分,赵顼又再次向皇祖母曹太后请安。 曹太后的病情已经好转,现在还在静养期,不过并不妨碍她通过报纸对外界的了解。 曹太后放下报纸对赵顼道:“当年范仲淹和吕夷简也是水火无法相容,他们必须去相一人,才能保证朝廷平稳,现在范宁和司马光的矛盾已公开化,你打算怎么处置?” “孙儿特来请示皇祖母!” 实际上这是曹太后的事,从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免权还在她手中捏着呢! 不过她也在慢慢放权,允许赵顼和自己协商了,她也会听从赵顼的意见。 曹太后道:“天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平衡,这次哀家想听一听,你打算怎么平衡这件事?” 赵顼沉默片刻道:“孙儿想让司马光自己辞去参知政事一职,改任大学士,让他专心修史。” “官家觉得这样平衡吗?”曹太后又问道。 “还谈不上平衡,还有欠缺。” “那你继续说!” 赵顼又道:“孙儿打算让司马光来推荐继任者。” 曹太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司马光是曹太后提拔的相国,所以赵顼用让司马光自己辞职的方式去相,也算是给了太后面子。 但这样还不够,关键是司马光去相,知政堂就少了一个强硬保守派,这不是曹太后愿意看到的结果。 她可以同意司马光去相,但必须要维持知政堂的平衡,再任命一名新的强硬保守派,这才是曹太后想要的平衡。 “你去和司马光谈,另外,沈亮之事尽量化小,司马光用祖父去世未丁忧做借口,打击的官员太多了。” “孙儿遵命!” 赵顼稍稍松了口气,皇祖母终于同意司马光去相,其实赵顼并不支持司马光为相,他本人是暗中支持王安石,司马光严重阻碍变法,也让赵顼心中很不满。 但司马光是皇祖母任命的相国,除了皇祖母外,没有人敢罢他的相。 赵顼心里明白,若不是司马光和范宁翻脸,皇祖母还真不一定会答应司马光去相。 次日一早,司马光在朝会中以自己要全力编撰《资治通鉴》为理由向赵顼提出辞想,并推荐他的好友,另一个有名的强硬保守派吕公著接替他的相位。 天子赵顼接受了司马光的辞呈,并颁布旨意,任命吕公著为尚书左丞、参知政事。 当天上午,知政堂进行了教改法表决,王安石、曾公亮、范宁、欧阳修、韩琦投下赞成票,富弼和新任副相吕公著投下反对票。 知政堂最终以五比二的高票通过了教改法,并报请天子批准实施。 ......... 中午时分,范宁来到富弼官房,这段时间富弼一直保持沉默,没有参与到教改法中,更没有参与到范宁和司马光的争执反目中。 但在教改法投票中,他毫不犹豫地投下了反对票,这让范宁意识到了富弼对自己的不满。 他们需要谈一谈了。 范宁在门口堵住了富弼,富弼却淡淡笑了笑,“我还有事,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说完,他扬长而去,范宁苦笑一声,看来事先没有和富弼沟通,是自己这次犯下的一个大错。 他也没有离去,让人送来饭菜,他索性就坐在富弼官房的外屋吃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富弼回来了,却见外面桌上堆满碗筷,范宁正坐在桌前喝茶,他颇有点无奈,只得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范宁站起身笑眯眯道:“富相能否和我去一趟太学。” 富弼点点头,“我最多给你两个时辰!” 两人各自乘坐马车来到了太学,国子监的官员们听到两位相公到了,慌忙到门口迎接。 范宁问主官太学的官员道:“现在学生们都在吗?” “都在,午休很快就要结束了。” “这样吧!我出一份卷子,很简单的两道题,考一考太学生,最多一刻钟时间,你们帮我安排一下。” 说完,范宁拿出一份题目递给太学官员,太学官员看了看上司,几名上司都点点头,他才匆忙去了。 众人来到太学的一间休息室坐下,富弼对范宁道:“把你出的题给我看看,如果题目太刁钻,考什么蒸汽机之类的东西,我可不会接受。” 他当然知道范宁想说服自己,他自己也想知道,学生们将考得如何? 他接过卷子,上面只有两道题目。 一、稻、粟、稷、麦、菽再加上玉米,各自亩产多少? 二、一件木绵布长衫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 第六百七十三章 新式弩炮 第一道题是农,第二道题是工,不过都是常识题,这些内容富弼都很了解。 富弼把题目递给众人,问道:“这两道题的答案,你们都应该知道吧!谁来说说?” 一群官员面面相觑,很多人的脸胀得通红,还真没有人答得出来,富弼一怔,“你们都不知道?” 一名官员举手道:“我知道细麻长衫是怎么做出来,但木绵布真不知道。” 另一名官员道:“我们家以前种麦子,我知道小麦的亩产量,听父亲说过,大概两百多斤,别的就不知道了。” “你自己没下过田?” 官员摇摇头,“我从五岁开始读书,一直读到二十四岁考上科举,农田里的事情,家里都不让我沾手。” 富弼又问道:“你们中有多少是从乡村里来的?” 十几名官员一大半都举起手,富弼有点恼火了,“难道你们都和他一样,从来没有碰过农活?” 众人沉默,算是承认了富弼的结论。 富弼哼了一声,提笔写下了答案,这两道题的答案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当过县令,关心农民疾苦,另外他几年前参观过纺织工坊,知道木绵布的纺织流程,有轧绵、拉线,纺纱、织布这些过程,和麻纺织还不太一样。 木绵布现在虽然非常流行,几乎人人都穿,但怎么纺织出来的,知道的人确实不太多,第二道题答不完全可以理解,但如果第一道题答不上来,那就过份了。 不多时,几百份卷子收了上来,各种答案都有,但完全答对的,一个都没有,几乎有一半的太学生交了白卷。 富弼长长叹息一声,“罢了!” 他摇摇头,转身离开了太学。 返回的时候,富弼和范宁坐一辆马车上。 两人坐下,富弼才语重心长道:“之前你办了工学院,这其实已经是朝廷很大的让步了,为什么你还不满足?还要继续在县一级学校分流学生,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你,你这一改,动了多少人的利益,你就不怕千千万万地方上的老学究戳你脊梁骨吗?为什么王安石会去找你,把主导权让给你,你啊!还是太年轻了。” 范宁却笑了笑,“王安石并没有打算把主导权给我,这是我支持他的条件,这件事必须由我来主刀,这关系到大汉民族的千秋万载,我不希望在几百年后,才忽然发现西方夷人已经远远走到我们前面,至于一些腐儒要骂我,就让他们骂去,为一些腐儒的利益牺牲民族的前途,我做不到。” “可你已经有了工学院,难道还不够?” 范宁摇摇头,“工学院的学生大多是年轻工匠,他们所学都是如何把器具制作精良,而不是去创造,甚至很多人都不识字,令人遗憾。 而我们的士子才是最聪明,最有创造力的群体,他们会把很多工匠的偶然发现记录下来,去研究,把里面的道理彻底搞懂,一代代的积累,总有一天他们会造出自己耕田的机器,一个人就能耕种几百顷田,他们会造出在天上的飞的机器,从京城到吕宋府,一个时辰就到了,会发明天下最强大的火器,从汴梁发射,可以直接炸毁辽国的上京。” 富弼听得目瞪口呆,“这些会出现吗?” “一定会出现,或许我们这一代看不到,但将来一定会出现。” 富弼长长叹息一声,“你有常人不具备的眼光,或许你是对的,教改法虽然我投了反对票,但它既然一定要实施,那么我也希望它能成功,就像你说的,几百年后,我的子孙也能坐上会飞的机器,在天上遨游。” ......... 沸沸扬扬的教改法终于结束了,赵顼也专门找了王安石,所有变法方案都暂时冻结起来,整个朝廷精力都要放在应对辽国的威胁之上。 赵顼随即下旨,范宁兼任枢密使,全权负责对了辽国的战备事宜。 时间已经渐渐到了十二月,这天上午,范宁来到火器局视察,火器局位于北城外,两次扩大后占地近千亩,里面包括一座数十丈高的小山丘,很多火器试验都在小山丘内进行。 事实上,宋朝威力最大的铁火雷一直在鲲州制造,京城火器局没有任何人了解它的构造、配方和制作工艺,这是先帝宋仁宗下了的旨意,他很清楚辽国的情报能力,只要火器在京城制作,辽国很快就会学上手,在辽国的重利诱惑之下,很少有人能抵抗住。 宋军的各种火器在推出不久后,在辽国也出现了,这就很说明问题,而铁火雷诞生十几年了,辽国却始终造不出来,这就说明了宋仁宗的决策还是很英明。 范宁今天来火器局是因为军器监弩院发明了一种强力弩炮,能将五十斤的重物弹射到两百步外,这就相当于一架中型的投石机了。 弩炮最早是用来弹射石块,所以叫石,又叫霹雳,到宋朝大量使用火器后才改名为火炮,和后世的火炮不是一回事,它只是一种弩炮。 和投石机相比,弩炮最大的优势就是占地小,射击精准,但弱点也很明显,射程只有百步左右,比起三四百步射程的投石机,它的威力小了很多,而是守城时也不需要精准,加上很多大城城头宽阔,能安装投石机,所以弩炮便渐渐失去了作用。 但铁火雷问世后,对投射的精度比较高,尤其是大船水战,需要一种射击精度较高的大威力火器,铁火雷也好,火油罐也好,必须要精准投射到对方船上,而且还要远距离投射,弩炮很合适,但它射程太短,所以研究出一款长射程弩炮对战船乃至守城都有重要意义。 火器局的试验场上,一架体型怪异的弩炮放在草地上,这座弩炮长约一丈,它的原理就是一架大型弩,利用慢慢蓄积的弹力将石弹射出去。 这座弩炮的特地是两边各有一个铁绞盘,各站三个人一起扳动铁绞盘上弦,这家弩炮改进的秘诀就在于它采用了高弹性的橡胶带取代了原理的丝带,弹射能力大大增加,射程也增加了一倍,普遍在一百五十步到两百步之间, 一名士兵在射兜内放了一枚五十斤重的铁火雷,这只是一颗过期作废的铁火雷,不用点燃,士兵一扳下面的铜杆,只听‘砰!’一声巨响,铁火雷被射飞出去,精准地击中了一百五十步外的一块大木板。 周围官员们纷纷向范宁望去,范宁点点头道:“射程确实增大了,但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比如对方木板是一艘船,我击中了它,你们也看见了,它并没有射穿船身,而是掉到海里去了,除非很精准很防水,在落水的瞬间爆炸,气浪和水浪掀翻大船,但你们觉得容易实现吗?” 弩院的官员显然已有准备,一名官员上前道:“有两种方案,一种方案就是相公说的,尽量在落水前爆炸,爆炸的冲击力依旧能重创对方,但这需要火器局的精密控时,难度较大,另一个方案就是在铁火雷外壳安装锐利的长钉,就像蒺藜刺,使它击中船板时能钉在船板上。” 范宁回头问道:“有这样的铁火雷吗?” 一名火器局官员点点头,“有!” 他立刻派人去取来一枚特殊的铁火雷,上面果然有三根一尺长的铁刺,十分锐利,官员对范宁道:“这叫长钉雷,原本是用来对付城门,可以直接钉在城门上,也可以对付辽国的船只。” 范宁点点头笑道:“辽国的船只不需要这种长钉雷,普通的铁火雷就能击穿它,我只是考虑到将来海战使用。” 范宁想了想又对弩院的官员道:“弩炮一般不放在甲板上,而是放在船舱里,我建议在弩炮前面加一根管子,管子伸到船舱外,铁火雷直接通过管子射出去,是否可行?” 几名官员想了想道:“问题应该不大!” “另外还有保障措施,假如弩炮弹射失败,或者弹射失灵,必须有办法迅速将燃烧的铁火雷送到海里去,决不能炸了自己的船。” “这个.....让我们回去考虑一下吧!” 几名官员的头很大,他们立刻想到了备用弹射,可是可以,但要好好琢磨一番。 “相公,可能需要一两个月时间。” “我只要在明年五月之前将弩炮安装在三十艘船上就行了,别的我不管。” ......... 第六百七十四章 百船汇聚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到了平夏二年三月,宋辽之战的战争气息也越来越浓。 小规模的冲突已经接连不断,但大多是数百人的小冲突,但雁门关的一场激战却超过了万人。 这引起了朝廷的强烈关注,范宁也为此来到了太原府。 在过年前,太原府便开始动员,过年后,太原府的百姓全面南撤,朝廷责令晋南各地官府将官田交给移民无偿租种。 还有一小部分百姓不愿南迁,则全部迁入太原城,使太原城的人数接近五十万。 太原城城池高大宽阔,周长近五十里,是太行山以西仅次于京兆城的第二大城,城墙十分厚重,城高达四丈,周围有宽阔的护城河,和汾水连为一体。 范宁在一群将领的陪同在城头上视察,太原城防御使正是都统制杨文广,他一直驻守河套,没有能参加灭西夏的战役,心中十分憋屈,找了范宁几次,最终如愿以偿,范宁以枢密使的身份封他为太原四壁防御使,率五万军严守太原城。 当然,杨文广守城经验丰富,在军队中威信很高,他手下军队士气高昂,这才是范宁命他守太原城的根本原因。 “我们得到消息,大同府的辽军兵力已达十五万,说明我们的意料没有错,辽军放弃了河北的传统路线,准备从河东进攻大宋了,那么太原城就是他们绕不过的坎,辽军必须要夺取太原城,让太原城成为他们南下的跳板,死守住太原城,给东线宋军争取时间,就是这次战胜辽军的关键,各位,朝廷在关注你们,天下百姓都在关注你们。” 众将一起躬身施礼,“死守太原,绝不辽贼进城一步!” “很好!大家都去忙吧!我和杨老将军再探讨一下军情。” 众人施礼离去了,范宁走到城墙边,扶着城垛,目光望想远处波光粼粼的汾水,对杨文广道:“汾水上会有一支水军从外围协助你们,至少不会让你们觉得在孤身抗敌。” 杨文广很赞同范宁的话,“确实如此,外面有一支自己的军队,对鼓舞士气有很大好处。” “现在还有什么欠缺?”范宁笑问道。 杨文广沉思一下,“我觉得粮食还是不够,希望能再送三十万石,另外火油和铁火雷还需要一些。” 范宁点点头笑道:“太原水运很方便,我会安排,过些天就有船队送来。” 船队通过汾水驶入护城河,再从水门直接进城,在运输上确实很方便。 范宁想了想又道:“等粮食物资进了城,雁门关的部分守军也可以撤回太原了。” “为什么?” 范宁微微一笑,“辽军大举南下,是否攻打雁门关对辽军就没有意义了,辽军必然会从雁门关撤军去幽州,辽国可是要防止我们从水路进攻幽州。” 杨文广哑然失笑,听小范相公的意思,他又想在幽州插进一根钉子了。 范宁随即又在杨文广的陪同下巡视城防和太原城内情况。 城头上,工匠们正忙碌地安装重型投石机以及去年刚研制成功的弩炮,不仅如此,在东西南北四座城墙内侧,还各修建了一座超级投石机,这种超级投石机高达五丈,抛竿达二十丈,利用蒸汽机动力卷动绞轮,一次可将百斤重的巨石射到两里之外。 这种超级投石机是第一次投入战场,威慑力极大,更具有重大意义的是,这是蒸汽机第一次直接用在军事上,以前最多是用蒸汽船运输货物。 城内的气氛也比较紧张,不过井然有序,店铺依旧照常营业,街上行人不断,一队队维护秩序的士兵在大街上随处可见。 范宁忽然停住战马问道:“城内可曾搜捕过辽国细作?” 杨文广点点头,“一直在搜捕,我们动员百姓举报,搜查了二十余家契丹人和辽国汉人开了店铺,其中三家有奸细嫌疑,已经抓人封店,其他暂时没有嫌疑的店铺也被重点监视,另外,全城已严禁民间鸽信和鹰信,设有专门的观察哨,只要城内出现鸽子,就立刻会有士兵搜捕,即使城内还有奸细,也确保情报送不出去。” 杨文广的面面俱到令范宁深感欣慰,他马鞭一指水城门,笑道:“水门也是一个隐患,老将军有没有考虑如何防范?” 杨文广微微笑道:“除了里外两层铁栅外,我打算用巨石把水城门封死,这样就一了百了,没有后顾之忧了。” 范宁本想说可以用火油来防御水门,但杨文广提出用巨石封死水门,似乎比火油防范更有效果,他也不提了。 巡视完城内,范宁又再三嘱咐杨文广道:“西夏的教训要吸取,被长时间围城,一定要当心疫病,我会给太原城再加派一千名军医和大量药材,但这不够,一定要养成很多好的卫生习惯,牲畜的尸首要及时焚烧隔离,茅厕要定期用生石灰清理,还有腹泻呕吐的病人注意隔离,要动员全城百姓参与防范,这是大事,一点不能掉以轻心。” “卑职遵令!” ........ 就在范宁巡视太原的同一时刻,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同样在巡视鸭绿江内的水军基地,他们用生铁换回的一百二十艘五千石战船提前一年交付,船只不敢进入黄海,而是从高丽国东面的图们江口利用拉纤的方式送到了距离出海口约两百里处的辽国水军基地。 一百二十艘体格庞大的战船静静停泊在江面上,耶律洪基眼中格外兴奋,他之所以提前撕毁了停战协议,就和战船提前到来有密切关系。 当然,战船只是他攻打宋朝的武器,真正让他下决心和宋朝开战,还是内政问题,年初南京路的税赋暴减九成,东京路的税赋也锐减一半,这两地是辽东最重要的税赋来源地,结果税赋枯竭,使辽**费支撑出了大问题,好在去年底灭了女真,降服了克烈部,夺得大量财富。 辽国就是靠这点存量财富进行支撑,官员们已经半年没有发俸,各大寺院的供奉也减半,科举取消,地方各县所有存粮和财物全部调回上京。 可就算是这样,数十万大军的军俸和各种开支也只能按照最低一等进行支付,军队将士怨声载道,百姓民不聊生,整个辽国的经济都处于一种停顿状态,为了维持生存,辽国不得不用一部分冶炼的生铁换取高丽的粮食。 但这样还是支持不了多久,内外交困之下,耶律洪基便将目光投向大宋,要维持辽国生存,除了洗掠大宋外,没有第二条路了,而且对外发动战争也是转移国内舆论的最好办法。 耶律洪基也是准备东西两线并进,西线攻打太原,东线他还在犹豫,是出兵河北,还是利用水路进攻大宋的京东路,也就是山东半岛。 陪同陪同耶律洪基视察战船的怀化军节度使高元纪在一旁道:“陛下,既然我们已经拥有战船,为何不直接出兵灭了鸭绿江外海岛上的宋军基地?以解心腹之患?” “不可!” 北院宰相耶律乙辛立刻反对道:“一百二十艘战船是我们的秘密武器,不可轻易暴露,一定要用在最重大的战略上,岛上基地不过数千人,不足为患,因小失大才是兵家大忌。” 辽国从宋朝京城得到的绝密情报,宋朝在鸭绿江外海岛上的基地因为岛屿太小,驻军只有三千人,这些情报得到了高丽国的证实,那些小岛方圆不过数里,岩石密布,淡水缺乏,无法大量驻兵,这让辽国的压力小了很多。 南院宰相耶律蕊奴也道:“陛下,乙辛相国说得有道理,论水军作战,我们不如宋朝,但用大船运输,我们和宋朝是一样的,这九十艘大船我们得之不易,要用在最重要之处,不可轻易暴露。” 高元纪见两名相国都反对,他连忙改口道:“微臣并不是说现在就去灭掉宋军基地,可以在实施重大战略后,我们再掉头灭掉宋军基地也不迟!” 耶律洪基缓缓点头,又问道:“东线军队集结到哪一步了?” 耶律蕊奴连忙道:“奚人两万军队已经抵达辽阳府,渤海人的两万军队过两天就会抵达,四万契丹军正从黄龙府赶往辽阳府,最迟十天后,八万大军将集结完毕。” 目前辽国有四十余万大军,除了常驻上京的十万近卫军外,西京大同府已调集十五万大军,辽阳府再调集十万大军,另外还有八万军队驻守燕山府。” 这次攻打大宋,就是以西京大同府十五万大军和东京辽阳府的十万大军为主力。 这是耶律乙辛提出的方案,河北被宋军坚壁清野,各大河道都被宋军水军封锁,很难深入进去,那么掠夺富庶的山东半岛,便是辽国最快补充财力的机会。 按照耶律乙辛的方案,以辽国犀利的骑兵,甚至可以一路杀到汴梁,逼迫宋朝签订城下之盟。 这个方案十分大胆,极具吸引力,关键在于渡海,这是耶律洪基迟迟拿不定主意的地方。 但经不住耶律乙辛的反复劝说,以及越来越严峻的财政危机,辽国财力已处于崩溃边缘,巨大的压力下,耶律洪基终于下定了决心冒险一搏。 第六百七十五章 辽国情报 辽阳府火器司内,数百名工匠正忙碌地装配陶瓷火雷,辽国火器匠在研制铁火雷整整一年后,始终无法成功,火器司官员当然不会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他们把责任推给了重要原料的缺失,辽国无法获得重要的原料火胶。 至于火胶这个词还是京城的细作打听到的,它具体是什么,无人知道,只知道它产自海外的热带岛上,是一种很有爆炸力和燃烧力的材料。 这就是火器司最后写给耶律洪基的报告。 万般无奈之下,耶律洪基只得下令重启薄瓷火雷的制造,这也是辽国所能制造的威力最大的火器,它的杀伤力就是陶罐炸开时飞溅的陶瓷片,和威力强大的铁火雷完全不是一回事。 耶律洪基在主管官员的带领下参观了仓库,见原本堆积如山的火器都不见了,不由眉头一皱问道:“朕记得仓库里还有很多火器,现在在哪里去了?” 几名官员面面相觑,为首官员小心翼翼道:“启禀陛下,新火药已经断货很久了,我们只得把从前的旧火器拆掉,用里面的火药造陶瓷火雷。” “为什么火药会断货?”耶律洪基不满地回头质问道。 耶律蕊奴满头大汗解释道:“实在是财力匮乏,硝土矿和炼硝场只得暂停,包括织造府、酿酒坊等等,所有的民品工坊都停止,现在还有军器监的工坊和铁矿山在运作,其他都没有了。” “有这么严重?” “启禀陛下,微臣已经有半年没有领俸,东京府的官员也都停俸三个月,工匠的给养钱也早就停掉了,辽阳府钱库存钱不足一万贯,粮食不到十万石,危机严重啊!” 耶律洪基不想再听下去了,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快步离去。 众人只得跟了上去。 回到东京皇宫,耶律洪基心情显然很糟糕,看得出东京的财政窘迫给他带来的压力。 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才短短数年,辽国的财政状况会变得如此糟糕? 耶律洪基身边挤满了佞臣,真正的忠直之士已被排挤一空,或者干脆以重元乱党之名杀掉,就连唯一能对他说真话的皇太子年初因涉及造反而被杀了。 没人会告诉他,辽国之前的税赋一大半都是汉人创造的,汉人被排挤,死的死,逃的逃,或者被抓去采矿冶铁,商业停顿,土地荒芜,百业凋敝,辽国哪里还有税赋,但在辽国,绝没有人会承认辽国的经济是靠汉人支撑,就算有人明白也不会承认。 相反,当宋朝变得强大时,对汉人的恐惧和防备就成了辽国的主流。 而耶律乙辛、张孝杰、耶律白、耶律蕊奴这些大臣天天在耶律洪基耳边说,是因为宋朝停止了岁币,是因为宋朝停止了边贸,辽国才会出现这么严重的财政危机。 谎言说一千遍就会变成真理,耶律洪基最终听信了谗言,决定用战争来解决辽国的财政危机。 书房内,耶律洪基负手来回踱步,他忧心忡忡对耶律乙辛道:“朕现在急需钱,用来解决战备不足问题,渤海部要价三万贯才肯出兵,奚人也是,朕答应给他们十万贯钱到现在还没有着落,相国可有什么好的良策?” 耶律乙辛缓缓道:“陛下,其实辽国有钱,只是它们不是在陛下手中。” 耶律洪基听懂了耶律乙辛的意思,上一次他们靠灭掉女真人,掠夺克烈人,支撑了半年时间,那现在呢? 耶律乙辛取出一份名单递给耶律洪基,“这是辽国十三大富豪,在重元之乱中,他们站到楚王一边,前段时间也是他们同情萧氏,批评陛下,这些人除了给陛下拖后腿,对辽国没有半点贡献,在这个危机时刻,他们应该有所表示了。” 名单上全是皇亲国戚,都是过去百年辽国扩张的最大得益者,耶律洪基当然知道他们每家的财富都堪称富可敌国,但他们是辽国的贵族,要动他们,耶律洪基还是有点犹豫。 耶律乙辛又劝道:“陛下可选两三家用来杀鸡骇猴,灭了这几家,不怕其他人不乖乖地奉上钱财支援军费,同时也教训他们在重元之乱中的站队。” 耶律洪基缓缓点头,杀鸡儆猴这个方案他可以接受。 他看了看名单,又沉思良久,便划出了三户他早就不满已久的家族。 “这三户以私通敌国之名查抄,钱财全部入库,其他十户,每户必须给朕拿出五十万贯钱财作为军费,这件事由爱卿全权负责处置。” “微臣遵旨!” ........... 范宁从河东巡视回来时已是四月,回来的第二天他便来到了情报司,对情报的重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但现在他只是更加重视,他深深领会到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道理,没有情报部门的贡献,他怎么能知道辽国的主攻方向是太原。 参谋司目前直属于枢密使,枢密使不在京城时,他们便直接向天子汇报。 参谋司的总负责人依旧是刘奎,不过刘奎现在不在,他去向辽国交付最后一批三十艘战船,使辽国的五千石战船达到了一百五十艘,同时也要将辽阳积攒一点点生铁搜刮一空。 冒充日本国卖给辽国战船是范宁实施并推进的一项重大战略欺骗,利用耶律洪基对建立辽军水军的渴望,在耶律乙辛的掩护下实施战略欺骗,将极为劣质的战船卖给辽国,换取辽国的战略资源,促使辽国加大对汉人的压榨。 这和用假的铁火雷欺骗辽国有异曲同工之妙,到目前为止,辽国在京城的情报头目都没有遭到任何惩处,那就说明铁火雷的欺骗始终没有被戳穿。 刘奎不在情报司,由司马赵承志接待了范宁。 赵承志笑道把一封鸽信抄件递给范宁,“这是今天上午刚刚收到的一份情报,辽国内部再次发生动荡,辽国的晋王、吴王、赵王三大亲王被判定为重元之乱余党而被抓捕,家产土地全部被抄没,据说得钱百万贯,各种金银绸缎不计其数,辽国内部人心惶惶。” 范宁看了看鸽信淡淡道:“这必然是耶律乙辛的主意,打击仇视他的辽国宗室,也是耶律洪基穷疯了,才会想到用这种办法来弄钱。” 赵承志又取出一份情报,“这是耶律乙辛通过养子给我们的一份情报,八万精锐辽军骑兵大概会在五月初渡海进攻登州。”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一百五十艘五千石的船队运输八万士兵足够了,但战马、物资以及攻城武器怎么运送,这里面还有很多重要细节需要落实。 他提笔写了想了解的细节,交给赵承志,“把这个发送给辽阳府,这是我需要的渡海作战细节,请他们务必了解清楚。” “卑职明白了,即刻发出。” “稍微等一下!” 范宁摆摆手问道:“鲲州那边可有消息?” “暂时还没有。” “那辽国那边还有别的什么情报?” “还有就是辽国在大量制造陶瓷火雷,还有就是今年辽国财政极为严峻,幽州税赋暴跌九成,辽阳府减少一半,再有就是去年冬天草原雪灾,冻死大量牛羊,导致北方各族的羊税也收缴不齐,奚人和渤海族都对辽国无休无止的征兵不满,要求耶律洪基给予补偿。” “辽国还有什么消息?” 赵承志翻了翻情报道:“还有就是上个月新城县佃农杨从不堪寺院压迫造反,附和者数千人,烧寺院,杀僧人,已被辽军残酷镇压。” “耶律洪基还在礼佛?” “怎么没有,上个月封高僧圆释、法钧二人为司空,各赐香油钱万贯,在朝廷中引起强烈反响,朝廷百官已经近四个月的没有领俸禄了,辽国太学生游行反对礼佛,冲击皇恩寺,结果被抓了二十余人。” 范宁冷笑几声,对赵承志道:“把所有的辽国情报都整理成一份完整的报告,今天下朝前务必给我。” 第六百七十六章 军国议事 次日上午,在紫微偏殿内,知政堂七相和天子赵顼举行了一次秘密的军国议事。 自从去年教改法通过后,所有的变法都临时搁置了,知政堂的重心转到了对辽国作战上。 这次军国议事是范宁发起,他向天子和知政堂的相国们汇报了巡视太原的情况。 “目前太原城内有百姓五十二万,军队八万人,粮食储备了一百二十万石,草料七十万担,各种战备物资以及火器皆已齐备,坚守一年没有问题……” 王安石举手问道:“请问小范相公,百姓五十二万人是否太多了一点?我认为减少到三十万人就足够了。” 富弼也道:“虽然百姓基数大,对招募民夫有好处,但五十万人每天的吃喝拉撒对城池也是一个巨大的压力,稍微疏忽就会出现疫病,防不胜防,我也认为应该再减少人口,三十万足矣!” 众相公纷纷表态,都认为五十万人太多,不利于管理。 这时,天子赵顼道:“范相公,各位相公都认为五十万人口太多,那你是怎么看?” 范宁微微欠身道:“陛下,太原人口最初是四十万出头,加上各县迁来部分人口,使人口增到了五十二万,微臣是从民兵角度上考虑,所以没有过多南迁。” “那现在迁徙还来得及吗?”赵顼又问道。 “从水路走,应该来得及。” “那就老弱妇孺都迁徙南下,朕也认为,三十万人比较合适。” 范宁见众人态度一致,便点点头,“既然陛下和各位相公都认为三十万适合,那我立刻命令军队组织百姓南迁。” 赵顼微微笑道:“这个问题达成了共识,那范相公请继续!” 范宁又继续道:“刚才微臣提到水路,现在就说东线,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辽军是打算渡海从登州或者莱州登陆,用优势兵力占领山东半岛,并以此为根基,那问题就来了,辽国两线同时作战,它的重点在哪里?” 范宁看了一眼众人,又缓缓道:“我认为辽军的重点还是在东线,这是辽国发动战争的目标决定的,他们要掠夺大宋,同时逼迫大宋每年给予他们天量岁币,那么就必须从东线着手。” “对不起!我再打扰一下。” 王安石忍不住又道:“既然小范相公认为辽国的重点还在东线,那么他们攻打太原又有什么意义?” 范宁不慌不忙道:“攻打太原只是一种迷惑,给我们错觉,以为他们重点会攻打西线,一旦我们在西线部署了重兵,那西线的辽军又立刻会从井陉杀到河北,继续从河北南下,而他们的东路军以山东半岛为根基,继续席卷中原,威胁京城,而河北辽军会搭浮桥南下,和东线辽军在汴梁汇合,这是我的判断。” “但这只是小范相公的猜测?”王安石又道。 “确实是我的猜测!” 范宁坦然道:“但并不是凭空猜测,是根据诸多情报的推测,耶律洪基不是愚蠢之人,以辽国对大宋的渗透,他不可能不知道宋军在太原的动作,所以他在大同府部署了十五万骑兵就知道他们并没有攻城的打算,而只是在太原虚晃一枪,然后杀向河北,所以我们必须在太行井陉布下重兵,防范他从太原杀向河北。”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在太原部署八万重兵?”富弼不解地问道。 范宁微微一笑,“那是为了防止辽国突破河北失败,不得不掉头攻打太原,所以辽国还是要打太原,但不是主动攻打,而是被迫攻打。” “那宋军在东路打算怎么应对?”欧阳修问道。 范宁又道:“敌军既然船来,我们当然是船往,我不会让他们登陆得逞!” “范相公能不能具体说一说?” 范宁命人挂上一幅地图,他指着地图给众人介绍。 “东线我也进行了充分准备,从鲲州连续两年送来的粮食都屯放在身弥岛和平岛上,共有百万石之多,在身弥岛驻兵五万人,大小战船五百余艘,敌军船只从鸭绿江驶出,便由基地的军队来对付它们,为了防止万一,我在登州又部署了一万水军和两百艘战船,它们会出兵配合拦截,保证万无一失。” 停一下,范宁见没人有疑问,又继续道:“这一次鲲州也会出兵,这两年,鲸州的后勤军城已经修建完成,包括海港和仓库,鲲州军队将从水路攻打辽国的老巢,由章司马负责。” “那幽州辽军怎么应对?”曾公亮举手问道。 “幽州辽军由河北军队来应对,事实上,这次宋辽大战,我最低的战略目标就是收复幽燕。” 说到收复幽燕,在坐的君臣们都精神一振,他并不怀疑范宁的目标,去年谁也没有想过会灭西夏,收复河西走廊,但范宁却把它实现了。 这次范宁提出收复幽燕,大家心中都火热起来,这可是盼了百年的大事。 “幽州汉人会归附大宋吗?”赵顼有点担心地问道。 “一定会!” 范宁微微笑道:“辽国的汉人现在都很凄惨,做梦都盼望着王师收复幽燕,宋军北上,相信幽燕汉人一定会掸壶提浆相迎。” 议事堂的气氛变得热烈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发表对辽国作战的看法,王安石提出稳扎稳打,不要冒进,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这一点赢得了众人的赞同。 韩绛提出要联系草原铁勒各族,鼓励铁勒各族反抗辽国的残酷剥削。 富弼则提醒大家,要做好迎接幽燕汉人南归的准备,寻找临时安置之地。 这次军国议事足足讨论了一个上午,各种细节都纷纷落实,以这一天的军国议事为分界,大宋进入了战备的第二阶段,大宋将投入五十万正规军和五十万民兵,投入粮食四百万石,投入黄金两百万两,折合成钱两千万贯,生铁三千万斤,拉开了大宋立国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准备。 在军国议事后,天子赵顼又单独召见了范宁。 “陛下似乎有点担心?”范宁看出了赵顼眼中的一丝忧虑。 赵顼叹口气,“怎么可能不担心呢?辽军虽然国力下降,但契丹人的战斗力还是十分强大,若不是爱卿用守城战以及水军优势,我们恐怕还是没有胜算。” “陛下请放心,现在的辽国已不是七十年前的辽国,胡人建立的王朝,如果没有彻底汉化,那绝不会超过百年,辽国表面看似强大,但底子却是空空荡荡,他们疆域虽然辽阔,却没有大宋的人口,更没有大宋富庶的土地,也没有大宋强大的文化历史底蕴,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支撑,一旦倒下,就会彻底粉碎。” 范宁的一番分析让赵顼堵塞的心胸舒服了很多,他点点头道:“这段时间,满朝官员都在要求朕和辽国和谈,都在说辽国的十万铁骑,宋军五十万骑兵也抵不过,说得人心惶惶,让朕都没有了信心,今天爱卿的一番话,给朕吃了定心丸了。” 范宁压低声音道:“陛下,太原备战是微臣做的最大战略欺骗,太原欺骗能否成功,对整个战役至关重要。” 赵顼一怔,“朕不太明白,爱卿能否说清楚一点?” 范宁低语说了几句,赵顼瞪大了眼睛,“真的能成功吗?” 范宁点点头,“微臣这次回来专门走了井陉,确定能成功。” 赵顼兴奋得摩拳擦掌,又道:“那需要朕做什么?” “如果陛下肯去太原巡视防御,微臣的战略欺骗会更加成功。” 赵顼稍稍有点犹豫,范宁明白他的担心,又笑道:“陛下可以坐船去太原,如果辽军杀来,陛下同样可以坐船进入汾水,有水军护卫,不会有半点闪失。” 赵顼缓缓点点头,“好吧!朕就听从范爱卿的安排,亲自去太原视察防御。” 第六百七十七章 战争开始 波光浩渺的鲸海上。一支由上百艘五千石蒸汽战船组成的庞大船队正浩浩荡荡驶向北方。 鲸海就是今天的日本海,辽国则称为东海,船队已经穿过了最狭窄的海峡,驶向鲸州的北部,这支船队是从鲲州汉县出发,满载两万宋军骑兵,前往鲸州的平夷城。 平夷城位于鲸州最北部,正对黑水入海口,前年三月开始修建,去年十月完工,周长约二十里,城强高大坚固,目前城内没有百姓,只有两千常驻军队,存放了大量的粮草物资。 如果没有这座后勤基地,从两千里外的鲲州驶来,就算是蒸汽船也要走五六天,粮食补给就会成为重大问题。 在鲸州建立基地,从黑水进攻辽国腹地的计划早在十几年前范宁便提出来,直到今天才终于着手实施。 这里面有很多条件要逐渐成熟才能达到,比如蒸汽船,使得船队能逆行而上,还要在鲸州建立补给基地,保证军队的粮食供应。 现在,这一切都成熟了。 负责这次北线作战的主将是参谋营司马章,也是范宁最信赖的左膀右臂,虽然宋军没有能避免女真人覆没,但责任并不在章,那时他在鲲州进行备战。 宋朝是文官为主将,武将辅佐,章的副将是统制刘昆,也是一员五十余岁的老将。 章站在甲板上,注视着远处的海浪,人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时,刘昆慢慢走到他身边,轻轻叹息道:“谁能想到,我们竟然是从极北之地杀进辽国发家的老巢!” 章缓缓点头,“这将是一场血腥的旅程!” “章司马,战争本身就是血腥的。” “我知道,从我受命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将面对的是什么,不过屠杀妇孺,并不是我想做的事情。” 他回头注视着刘昆,“刘将军觉得呢?” 刘昆淡淡道:“妇孺是战场上的负担,而不是财富,我同意章司马的建议,可以不用杀她们,屠尽所有男子便可。” 章没有说话了,这时,有士兵指出远处大喊:“那就是海港,我们到了!” 章也看见了雄伟的平夷城,忍不住赞道:“壮哉!扫平狄夷的起点。” ‘呜’船只拉响了汽笛,平夷城头也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迎接船队的到来。 海湾内可以停泊数百艘战船,到十月份这里便结冰了,一直要次年三月才解冻,一年中有一半时间都是在寒冷的冰雪世界里度过。 军城修建在山崖上,一名大将带着十几名士兵从山崖上走下来,上前施礼道:“卑职参见章司马,参见刘将军!” 这名大将叫做武百胜,是一名统领,是今年的鲸州轮值主将,平夷城驻军试行轮换制度,每年换防一半,长期呆在寒冷的鲸州,对士兵的影响也很大。 “武将军,你鹰信中说的向导可在?”章问道。 “就在军城内,请大家随我到军城休息!” 两万军队和战马纷纷下船,进入军城休息。 章跟随武百胜来到军城的一座院子里,外面有士兵站岗,章走进院子,只见院子里的一株大树下,坐着两个老人在晒太阳。 就在上个月,在黑水河口巡逻的宋军士兵发现了十几艘独木舟,载着一群老弱妇孺,约二三十人,这是女真族白山部的一群幸存部民,女真男子都被杀死,老弱也被处死,女人和孩子被分配给契丹和奚人各部做奴隶,几乎没有幸存,只有白山部的少部分老弱妇孺得以逃脱,被宋军士兵发现的,就是其中一部分。 武百胜把两名老人请到房间里,给他们介绍了章,一名士兵给他们做翻译。 “他们说,男人都被杀光,太惨,一群群地被捆绑着砍掉脑袋扔进黑水里,老人也被处死,女人被他们军队集体凌辱后,送给契丹各部落当奴隶,孩子也一起送去。” 章对士兵道:“你问他们,这些契丹部落分布的地方是否熟悉?” 士兵问了几句,对章道:“他们说自己十几年前都是猎手,每一寸土地都很熟悉,他们知道每个契丹部落的聚集地。” 契丹也分生番和熟番,熟番住在四京城池内,受汉化影响较大,而生番依旧是传统部落,坚持传统,以渔猎为生,很多凶悍的契丹步兵,就是从生番部落里征用。 一名老者小心翼翼道:“我们很愿意带路,不知什么时候出发?” 章微微笑道:“最迟一个月后出发,我也在等待出兵的命令,我们耐心等候就是了。” .......... 就在宋朝积极战备的同时,辽国的战备也在加速进行,从皇亲国戚手中盘剥得到的大笔财富解决了辽国财政的燃眉之急,但耶律洪基心里很清楚,这笔钱坚持不了多久,要想恢复辽国从前的富庶,还得靠大宋每年的岁币来维持。 耶律洪基心中期待的岁币数额一变再变,前年他向大宋提出的要求是百万两银子和百万匹绢,以及二十万担茶饼,但现在不是了,他期待的岁币是三百万两白银和三百万匹绢以及五十万担茶饼。 但岁币只是这场战争的红利之一,还要掠夺宋朝的财富、人口,还要获得更多的土地,这些都是需要靠战争夺取的财富。 房间里,耶律洪基听完了北院枢密使萧九哥的汇报,大宋天子在太原视察战备,耶律洪基望着地图上的太原城,他眯眼笑了起来。 他很清楚宋朝在太原的战备,数以百万石的粮食运入城内,城内的驻军至少有七八万,数十万民众全部南迁,和河北一样,宋朝在太原府实行了坚壁清野,这是范宁的手段,耶律洪基很熟悉,可惜范宁还是太嫩了一点,经历了上一次的惨重教训,辽军怎么可能再把大量的兵力消耗在攻城上。 只有兵临汴梁城下,才是最好的进攻,逼宋朝签署城下之盟。 沉思良久,耶律洪基回头对一群重臣道:“十天后出兵!” ........ 大宋平夏二年,辽国咸雍七年,五月初七,辽国投入二十万大军发动了宋军的全面进攻。 辽国大军分为东西两线,西线以北院大王耶律那也出任西面招讨使,率领十二万骑兵从大同府南下,直扑太原。 在太原巡视战备的大宋天子赵顼已经在五天前乘船离开了太原,正在返回京城的途中,三天后,十二万大军击破楼烦关,铺天盖地杀向太原,整个太原府北部被一片无边无际的杀机彻底笼罩了。 而东线则以南院枢密使萧惟信为主帅,怀化军节度使高元纪为前锋大将,率军八万渡海攻打登州。 位于鸭绿江中部的水军重地拥有从日本购来的一百五十艘五千石大船,足够运载八万大军和大批攻城器械。 战马准备第二批运送,辽军首先任务就是攻下登州,使登州成为辽国在山东半岛上的立足之地。 耶律洪基也很清楚这是一次极为冒险的军事行动,因此严守这个作战计划,作为辽国的最高机密,只有十几名重臣知晓。 宋朝水军的基地在莱州,距离登州还有约两百里路程,等宋军发现外海出现大批辽国战船时,再想拦截也来不及了。 耶律洪基推演得并不错,如果宋朝事先不知道辽军这个计划,很可能会被辽国打一个时间差,登陆成功。 只可惜耶律洪基怎么也想不到,他身边的两位重臣已秘密背叛了他,将这个绝密的情报泄露给了宋朝。 清晨,鸭绿江边风很大,吹得是北风,很适合船队南下,八万大军正列队上船,这里面包括三万契丹军、三万奚军和两万渤海军,士兵们只携带了十天的干粮,事实上,他们会在明天凌晨抵达登州。 每艘大船上有二十几名船夫负责拉帆操舵,不多时,八万大军已全部列队上船,主帅萧惟信第一批没有随船,而是由高元纪率领八万大军渡海。 萧惟信一声令下,“出发!” ‘呜’号角声吹响,一百五十艘大船纷纷放下束起的帆船,借助风力,接二连三地驶离岸边,向百里外的黄海浩浩荡荡驶去。 第六百七十八章 梦碎黄海 范宁此时就在登州,他没有陪同天子去太原视察,而是在山东半岛等待消息,在六天前他接到了来自辽阳府的紧急鹰信,辽军将在五月初七出兵攻打大宋。 范宁立刻发信到太原,让天子及时撤出太原城,他随即赶到了登州。 无论是和西夏作战,还是和辽国的战争,他在桌上面说得最多是国力之战,甚至报上也频频刊登类似的文章。 但还有一个极为隐秘的战略却藏在桌子下面,那就是尽可能地歼灭有生力量,从前年对辽国的战争到去年灭夏之战,都可以看出范宁的这个战略思维。 这其实很精准地战略打击,抓住了辽国或者西夏的最大弱点,本族人口少,西夏的党项人不过百余万,而辽国虽然控制了广袤的土地,但本族契丹人也最多两百万。 一旦本族人口低到一个限度,它所建立的帝国很快就会分崩离析。 范宁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他所有的战略策略都是从消灭敌军有生力量来考虑,这次战船骗局也是一样,用一百五十艘五千石大船,来诱引辽军走进地狱。 一百五十艘战船已经驶出了鸭绿江口,这里距离身弥岛还有一百多里,稍微向北偏一偏,宋军基地发现不了他们。 一百五十艘大船满载着八万辽军浩浩荡荡向千里外的登州方向驶去。 就在辽军船队刚刚驶出鸭绿江口,埋伏在三十几里外的宋军巡哨船只便发现了他们。 一名斥候旅帅使用单筒望远镜发现了远方密集的小黑点,终于出来了,旅帅立刻喝令,“返航!” 几艘哨船迅速掉头,向南方百里外的基地驶去。 中午时分,三百多艘大小战船离开了海港,向西面疾行,他们兵分三路,一支百余艘战船向北而行,绕到敌船背后,断辽军的退路。 另一支水军则去西面,防止辽国水军向辽东半岛方向逃窜,同样,第三支水军则在东面,堵住了辽军战船逃往高丽的路线。 他们呈品字型,从三个方向包围了辽国船队,但距离较远,辽国船队并没有发现自己已被包围,船队还在继续向南航行。 这时,一支由两百余艘万石战船队组成的莱州水军已经在前方静静等候他们了。 范宁就在一艘两万石的大船之上,船队是昨晚出发,提前一个时辰抵达了预定位置。 一名将领跑来,在他范宁身边道:“敌军战船已出现在北方五十里外。” 范宁举起了单筒望远镜,集中精力眺望远方,果然看见了无数的黑点,他放下望远镜问道:“基地的水军到位了吗?” “都已经到位!” 范宁点点头下令道:“传我的命令,迎战上去!” 为首的主船拉响了长长的汽笛声,两百艘战船向北方迎战而去。 在为首的辽军大船上,高元纪也发现有些不妙,辽军没有望远镜,看不到那么遥远的地方,但他们在桅杆上的眺望兵却发现了东面的宋军哨船。 哨船的出现使高元纪紧张起来,虽然他并没有水军经验,但他知道,巡哨的出现,意味着主力军队就在不远之处。 就在这时,有哨兵在桅杆上高喊:“前方发现敌军战船!” 高元纪大吃一惊,扶着船舷向南查看,天气晴好,他能清晰地看见前方海面上情况。 只见蔚蓝的海面出现了无数小黑点,隐隐冒着黑烟,正疾速向自己驶来。 高元纪心中慌忙起来,急声令道:“掉头向西!” 东面是高丽,那边可能有宋军的基地,西面是辽东半岛,虽然远了点,但那是辽国自己的土地。 辽军船队开始向西掉头,但风向却是西北风,等于是逆风而行,辽军船队速度极慢,而宋军战船却靠着蒸汽机为动力,速度极快,已经越来越近,刚才还是小黑点,现在已经看清了船只的模样。 高元纪大急,连忙大喊:“快加速!加速!” 一名将领跑上来道:“大将军,现在是逆风而行,速度快不起来,不如去高丽方向,会是顺风!” 高元纪呆了一下,拔剑狠狠劈去,破口大骂:“为何现在才汇报!” 高元纪是渤海国皇族后裔,目前也是渤海族在辽国的第一大将,性格直爽,但头脑比较简单,他昨天还在为主帅萧惟信把首功让给他而感到得意,他现在才意识到萧惟信的狡猾,把危险让给了自己。 高元纪此时也知道今天逃不过宋军战船的追击了,他狠狠一刀劈在船舷上,喝令道:“传令士兵全部上甲板,准备弓箭射击!” 每艘战船运载士兵约七百人,还有部分战船则运载攻城武器,这些船只并不是运输船,而是战船。 五百余名士兵奔上甲板,站满了甲板的一层和二层,密密麻麻的弓箭对准了越来越近的宋军船只。 海面上不仅是南面出现了宋军战船,东西两面以后都出现了宋军战船,西面的战船甚至开始了战斗。 实际上,辽军战船的作战毫无意义,一艘战船被宋军战船从侧面狠狠撞击,立刻拦腰撞成两段,露出了里面完全腐朽的船木,辽军还是运气好,今天没有遇到狂风巨浪,否则,还不等遇到宋军船队,它们就会全部沉没。 接二连三的船只被宋军大船撞烂,到处是海中呼救的辽军士兵。 高元纪已经顾不得被撞毁的战船了,他目不转睛盯着越来越近的宋军大船,这是一艘两万石的巨船,体型庞大,后面两侧各有一个车轮,在水中翻滚,激起滚滚白浪,推动船只前行。 两艘大船交错而过,相距约百步左右,高元纪大喊一声,“放箭!” 数百名士兵一起放箭,密集箭矢射向宋军船只。 忽然,宋军战船侧面同时打开了四扇窗,伸出四根黑洞洞的木管,木管直径足有四尺,对准了辽军战船。 众人都为之一怔,不知这是什么,只声四声撞击,从四根木管中各射出一只黑黝黝的大铁蛋,重达五六十斤,外形俨如南瓜,嗤嗤的冒着白烟。 “是铁火雷!” 高元纪立刻反应过来,惊得他心裂胆碎,只听嘭嘭几声重击声,铁火雷直接在船壁上砸穿了四个大洞,射进了敌军主船的腹部内。 宋军主船和辽军战船交错而过,迅速驶离,但驶离不到百步,只听见‘轰!’一声巨响,第一个铁火雷爆炸了,白烟、气浪裹夹着无数碎木冲天而去,还有不少士兵也被炸得飞起。 紧接着后面三颗铁火雷几乎同时爆炸,巨大的爆炸使得整艘五千石大船被炸得粉身碎骨,浓烟弥漫,此时宋军的战船已驶到三百步外,没有受到爆炸的影响。 这时第一次在海战中使用弩炮发射铁火雷,四门弩炮反复调试,达到了最佳状态。 待硝烟散尽,敌军主船已经消失了,海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碎木,还有部分没有炸碎的船体已迅速沉没,海面上漂满了残缺不爱去哪的尸体,主将高元纪也被炸得尸首分离,沉入海中。 这时远处又连续传来爆炸声,其他船只安装的弩炮开始发威了,一般两万石大船安装四架,万石大船安装两架,万石以下大船只安装一架。 相对于威力极为强大的铁火雷。大部分船只都采用撞击的方式,从侧面撞击敌船,腐朽的船身根本挡不住强烈的撞击,纷纷一撞即断,一艘艘大船在海中沉没。 宋军没有接受投降,无情地杀戮着海上的辽军,辽军战船被四面包围,走投无路,一艘艘大船接二连三沉入海中。 这时,海面上起风了,风云疾变,天色暗黑下来,暴风雨来了,大浪滔天,宋军战船纷纷掉头离开,剩下的数十艘辽军船只在暴风雨中上下起伏,被海浪无情的撕裂,无数在海上呼救的士兵被一个浪头打来,便彻底吞没了。 这场暴风雨直到半夜才停息,一艘宋军的三千石战船在暴风雨中翻沉,数十名宋军士兵失踪,其余宋军战船都安然无恙。 而辽军的一百五十艘战船一般被宋军击毁,而另一半则彻底在暴风雨和巨浪中消亡了,八万辽军丧身海底。 这是辽国立国以来最惨重的一次损失,包括两年前准备渡海去鲲州的两万辽军士兵,整整十万大军葬身在大海之中,辽国的水军梦彻底破灭了。 朝霞照耀着海面,海面上波光粼粼,染成了红色,只有一些碎木还在随海浪微微起伏,除此之外,已经看不到海战的痕迹。 范宁站在船头凝视着海面半晌,下令道:“大军北上!” 第六百七十九章 将计就计 一支由一百二十艘五千石蒸汽战船组成的庞大船队在黑水中航行,黑水水深河宽,宽达两里,万石大船也可以驶入,蒸汽机船冒着黑烟,明轮在河中翻滚,推动大船航行。 船队进河口后已经走了三天,大船三艘并列在河中行驶,队伍长达数里,两岸是一望无际的茂密的森林,远处是巍巍的高山,看不见人烟。 这里曾经是女真人活跃的地方,但女真人被灭后,这里就变得死一般沉寂了。 章站在第一艘大船上,目光复杂地望着两岸,他曾经来过这里,给了女真人很多武器和粮食,甚至宋军用铁火雷帮助女真人攻城掠寨,他没想到,就在短短半年后,女真人就被辽国灭了,说到底还是女真人内部出了问题,发生内讧给了辽国机会。 章始终不明白小范相公为什么选中石显,事实证明,正是石显的心胸狭窄,处事不公才导致女真族内部的不和,石显根本就不是一个值得扶植的领袖。 相反,章到觉得完颜乌古乃是个很厉害的人物,能够把整个女真部落牢牢控制在手上,只要有大宋的大力扶持,完颜乌古乃完全能成为辽国的心腹大患,章一直不懂,为什么小范相公一定要灭掉完颜部落? 尽管心中不明白,他还是忠实地执行范宁的命令,不过现在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旦辽国被灭,女真必然崛起,同样会成为大宋的心腹大患,就像突厥被灭后,回纥崛起一样,最终会虎视中原的繁华。 章轻轻叹息一声,他不得不佩服小范相公的深谋远虑,充分利用女真人来削弱辽国,但又不能让女真人坐大,这才是他扶石显、灭完颜的根本原因,小范相公早就看出石显成不了大事,他们被辽国所灭,对宋朝的未来也是利大于弊。 “司马,一名向导说南面三十里外就有一处契丹生番的聚居点。”刘昆小声对章道。 章点点头问道:“有多少人知道吗?” “大概千余人左右。” 刘昆指着不远处一条支流道:“顺着这条支流走三十里就能找到。” 章随即令道:“船队靠岸!” 船队开始向南岸靠去,章对刘昆道:“我们在这里等候,你可率五千骑兵南下,期待你的好消息。” “司马放心,绝不会有失!” 一队队士兵牵马下船,不多时,五千骑兵在岸边集结,用绵包住马蹄,在刘昆的率领下,无声无息地向南方奔去。 章回到船舱摊开了地图,这是斥候绘制的简图,简图上有的标上契丹生番聚居地,有的则没有标,像现在遇到的第一个契丹生番营地,地图上就没有标注,所以才需要向导。 章找到他们现在所在之地,在剖阿里废城以西约四十里处,他找到了那条支流,在支流的南面用笔画了一个三角形,又用红笔在上面打一个钩,表示已经清理。 地图上一共有二十七个定居点,但向导告诉他们,至少超过四十个,另外还是十几个奚族定居点,也同样要拔掉。 黄昏时分,骑兵返回了船队,押着数百名哭哭啼啼的女子和年幼的孩童,事实上,在下午时,章就看见了南方出现黑烟,不知是焚烧尸体,还是焚烧房屋,他们就在等待宋军的凯旋。 除了六七百名妇孺外,还缴获了大量的毛皮和金银,还有不少鱼干和兽肉干,也被宋军一并带来。 这时,刘昆带着一群士兵过来,章迎上前笑问道:“战果还不错吧!” 刘昆笑着点点头,“杀了四百余名男子,轻伤四名弟兄,缴获了上好毛皮三千余条,黄金五万两,还有几千两白银,还有不少布匹绸缎,可惜没有牛羊。” 章笑道:“他们是渔猎民族,不是游牧,所以战利品不会是牛羊,不过往南走,有不少放牧为生契丹生番。” “这些妇孺该怎么处理?” “按照事先说好的办法,把她们送去平夷城,由平夷转送去鲲州,再等候范相公的指示。” 刘昆立刻命令士兵将妇孺押上一艘大船,让士兵把她们送去平夷城。 他们带了足够多的空船,就是用来押送战俘回平夷城。 宋军船队原地休息了一夜,次日天亮后又继续向西南方向驶去。 ......... 就在东线战局发生剧变的同时,西线的契丹主力南侵正在按照原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过娄烦关两天后,北院大王耶律那也率领十二万骑兵抵达了太原。 他们没有携带攻城武器,也没有携带帐篷,这边雨水稀少,对契丹骑兵来说,帐篷没有必要,点一堆篝火,士兵们用毯子一裹,便席地而睡。 耶律那也出身契丹贵族,年约三十余岁,属于契丹高级将领中的少壮派,和耶律洪基的私交极好,是耶律洪基极为信赖的心腹大将之人,他九岁被封小将军,十三岁随军出征,二十岁成为宿卫军副统领,曾率军队平定重元之乱,年初更是率十万大军剿灭了女真人,在辽国名声大振,是辽国目前赫赫有名的‘名将之花’。 今年年初,他的季父北院大王耶律赵三去世,耶律洪基便让耶律那也接任北院大王,执掌二十万大军军权,从而成为辽国到目前为止最年轻的北院大王。 耶律那也从小到大没有遭遇过任何挫折,也没有遭遇任何败仗,他骨子里异常骄傲,不过骄傲归骄傲,他还是比较谨慎,他率主力大军在太原城外摆出准备攻城的架势,但又派大将耶律新丰率一万骑兵去占领井陉。 按照耶律洪基的战略部署,他们攻打太原是虚攻,真正目标还是要穿过太行山杀进河北腹地,打宋朝一个措手不及。 然后大军迅速南下,和山东的辽军在汴梁城下会师,逼迫大宋朝廷签署城下之盟。 招讨都监耶律胡吕上前低声道:“大王,我们携带的干粮不容许我们在太原呆的时间太长,我估计耶律新丰已经进井陉了,不用等他的消息,直接南下吧!” 辽军南侵大宋从来都是以战养战,不会带多少辎重,就算有辎重,也主要是攻城器械,而粮食供应都是靠沿途劫掠,范宁也知道辽军的习惯,他果然采取了坚壁清野的战术,使辽军以战养战的策略落空,前年辽军就败在粮草携带太少。 而这次辽军稍微聪明了一点,携带了二十天的干粮,又有骑兵的高度机动,足以保证他们在宋朝境内的行动不受粮食困扰。 耶律胡吕的建议虽然让耶律那也感觉有点过于谨慎,不过他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 “好吧!明天一早我们赶去井陉。” ......... 次日一早,集结的号角声在原野里回荡,‘呜’号角声十分低沉。 十一万辽军骑兵开始迅速集结,半个时辰后,十余万大军洪流浩浩荡荡向东南方向奔去。 城头上,杨文广目光严峻地注视着远处十几里外的万马奔腾,所以人都很惊讶,辽军不攻打太原,这是去哪里?难道他们要去鼠雀谷,准备杀去晋南吗? 杨文广从怀中摸出了范宁的信件,这是三天前收到的,范宁在信中指出,辽军攻打太原很可能只是一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标还是河北。 他要求杨文广暂时按兵不动,没有他的命令不得擅自出城,或者率军北上,必须等候他的命令。 杨文广又看了一遍信件,他才明白范宁为什么要鼓动天子来巡视太原,原来也是要麻痹辽军,让辽国误以为宋军将全部资源都放在太原城上。 兵不厌诈,把天子拉出来欺骗辽国,恐怕也只有范宁做得出来,但却又绝妙无比,让辽国不得不相信宋军防御重点在太原上。 原来范宁一切都有安排,这一刻,杨文广心中充满了信心和期待。 第六百八十章 夜袭娄烦 “老将军,辽军这是杀去鼠雀谷吗?”十几名将领纷纷问道。 杨文广摇摇头,“不是去鼠雀谷,而是去井陉!” “啊!” 所有将领都大吃一惊,辽军难道是去河北? “老将军,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全力防御太原,难道是上当了吗?”众人七嘴八舌问道。 杨文广摆摆手对众人道:“请各位将军放心,小范相公在井陉那边早有部署,辽军不会占到任何便宜,他们迟早还会退回来,我们只管严守太原。” 这时,一名士兵来报,“情报司张参军求见老将军!” “请他过来!” 不多时,士兵将一名三十余岁的文官带了过来,这名文官叫做张微,官任参谋参军,是情报司驻太原的主管。 张微躬身行一礼,取出一封信呈给杨文广,“这是范相公前天派人送来,说只要辽军离开太原,就要卑职把这封信交给老将军。” 原来范宁还有一封信,杨文广顿时大喜,连忙接过信,信中竟然是范宁的军令,‘若辽军前往井陉,可立刻派军队夺取娄烦关,并增兵雁门关,切断西线辽军的退路,同时也要顶住辽军南下支援。’ 杨文广倒吸一口冷气,他顿时明白了,两年前那一幕又重新出现,辽国皇帝并没有吸取教训,再次派大军孤军深入,又再次落进了小范相公布下的陷阱。 若不是范宁让他去攻打娄烦关,他还真想不到这一点。 杨文广当即对统制李俨下令道:“李将军可率一万军立刻赶往娄烦关,务必夺下关隘。” 李俨立刻抱拳道:“卑职遵令!” 杨文广又附耳对他说了几句,李俨连连点头,这才下城去领兵了。 杨文广随即又令统领郑昭率五千军赶回雁门关增援。 目前雁门关只有两千守军,郑昭就是从雁门关撤军回来,现在他又再一次率军返回雁门关。 杨文广不担心雁门关,他更关心娄烦关的得失。 ……….. 太原府北面阳曲县一带正好是系舟山和云中山交汇地,地势稍险,修建有赤塘关和石岭关,但这些关隘的防御能力并不强,可以阻挡小规模的骑兵,但十几万骑兵的重压之下,这两处关隘就没有意义了。 真正的雄关险隘还是在北方,吕梁山脉和恒山山脉在北方连为一体,横亘在晋北大地上,巍巍山峦成为一道天险,将晋北分割成大同盆地和南面的忻定盆地,长城便修建在起伏的山峦之上。 这条长逾千里的雄伟天险有两处关隘,一道便是著名的雁门关,位于西面的代州北部,属于大宋管辖范围,而另一道关隘便是娄烦关,位于辽国的武州境内,被辽国控制。 这两处关隘都可以穿过大队骑兵,雁门关主要是防范幽州的军队杀来,而娄烦关便是大同辽军南下太原的南大门了。 娄烦关实际上是一条河谷,桑干河的上游灰河穿过莽莽山峦而形成的一条山谷,娄烦关是宋朝的称呼,辽国则称这条峡谷为陈家谷口,长三十余里,最宽处有二十余里,最窄处还不到一里,娄烦关就修建在最窄处。 娄烦关南面是辽国的神武县,县城不大,人口不足一万,驻军也只有三百余人,娄烦关守军的给养,就靠神武县提供。 入夜,一支千人的军队绕过了神武县,疾速向北面的关隘奔去。 娄烦关是汉朝时修建,千年来屡经重建或者修葺,最近的一次重建是宋太宗太平兴国时期,距离现在已有**十年,辽国占领后又稍微修葺了两次,关隘高大坚固,灰河河水从城池下方的一个月牙形缺口潺潺流过。 关隘上一片漆黑,从远处看不清是否有士兵在巡逻,同样,城上就算有士兵在巡逻,也一样看不清外面的情况。 夺取娄烦关有两个办法,一是伪装辽军北归,骗开城门,但现在正好是交战时期,一般会有特殊口令,骗开城门的路子恐怕行不通,那就只能走第二条路,出兵夺取娄烦关。 可就算第二条路也有两个方案,一个方案当然是强夺,直接用铁火雷炸开城门,但也可能会把城墙震塌,另一个方案就是巧夺,趁夜间掩护奇袭娄烦关。 负责夺取娄烦关的主将是一名统领,叫做杨英,他是杨文广的侄孙,杨家将第五代,年约二十七八岁,十八岁从军为斥候,一直和西夏军队作战,积功升为统领。 杨英经验丰富,杨文广便将夺取娄烦关的任务交给了他。 事实上,宋军对娄烦关的驻军情况一无所知,杨英只是从神武县的屯粮上推断娄烦关的守军不会超过一千人,但是不是推断正确,还得看最后的情况,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娄烦关绝对没有布下重兵。 杨一千士兵藏身在距离关隘约三百步的一个转弯处,时间已经到三更时分,这时,一名士兵飞奔回来,低声对杨英道:“卑职查看过了,下面的水道高三尺,水距离城墙底部约半尺,有两道铁栅栏,不过已经腐朽,至少有几十年没有更换了。 杨英打的就是下方水道的主意,辽国占领娄烦关已经近七十年,七十年来从未发生过战争,关隘也有三十余年没有修葺了,那么下面的铁栅栏也差不多也有三十年没有更换,泡在水中三十年,再好的铁也会锈烂了。 杨英大喜,对两名手下将领令道:“我率百名士兵进去开启城门,你们在城外等候,城门开启便杀进去。” 两人一起躬身行礼,“遵令!” 杨英一摆手,带着百名飞虎军精锐向前方关隘弯腰奔去。 他这次带来的一千士兵是飞虎军,是斥候中的精锐,战斗力十分强悍,而他率领的百名手下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个个能以一敌十。 只片刻,他们便奔到城下,贴着城墙而立,他轻轻摆手,两名士兵潜入河水中,用钢锯很快便锯断了水道的铁栅栏,一个三尺高的口子便出现他们眼前。 杨英后背盾牌,嘴里咬着战刀率先爬了进去,爬出五六丈后,从关城内探头出来,他这才发现,娄烦关是由南北两道城门组成,中间关城内占地约三十几亩,靠着两边山崖修建了不少石屋,中间则有近百顶大帐。 凭着多年的斥候经验,杨英立刻判断出来,自己推测完全正确,人数不会超过千人。 士兵一个接一个地从水道里钻出来,片刻,百人集结完毕,在杨英的率领下,兵分两路,一路五十人守住下面的城门,另一路五十人跟随杨英上城。 城门处没有士兵,大门紧闭,而城头上却有三十余名士兵,都怀中抱着长矛靠着城墙睡着了。 杨英回头使个眼色,五十名士兵拔出锋利的匕首,每人对准一人,只见一片寒光闪过,三十余名辽军士兵全部被切断了喉咙,倒在地上,紧接着背上又是一刀,结果了性命。 这时,杨英已经占到绞盘前,绞盘一共有五座,代表下面的五根巨大的铁门栓,数十名士兵一起上前用力推动五座绞盘,‘咔!咔!’作响,五根巨大铁门栓缓缓竖起。 城下士兵打开了大门,远处的九百名士兵一起杀出,向城门扑来。 这时,杨英率领百名士兵点燃了火把,冲进敌营中,将一座座大帐点燃了,城内顿时火光冲天,一千守军乱成一团,遭到宋军士兵毫不怜悯的屠杀。 更远处,统制李俨率领九千士兵也攻下了神武县。 娄烦关彻底被宋军占领。 第六百八十一章 旧陷新阱 井陉是太行八陉中唯一能走大车辎重的太行通道,西起河东平定县,东到真定府的井陉县,全长约二百八十余里,自古便是太行山最著名的古隘道。 辽军走井陉也是没有选择,北面蒲阴陉也好、飞狐陉也好,都是从河东到幽州,对辽军没有任何意义。 而南面的滏口陉虽然是到河北南部的磁州,似乎更适合辽军,但滏口陉却是在上党,辽军需要通过鼠雀谷南下。 此时十二万辽军已经进入了井陉,正马不停蹄地前往河北,但山道崎岖,不能纵马疾奔,他们需要走两天才能走通井陉,期间要经过故关、娘子关和井陉关三道关口,其中以娘子关和井陉关最为险峻。 夜幕降临,辽国大军抵达了娘子关,人困马乏,耶律那也见娘子关山下颇为宽阔,还有古县城的遗地,便传令大军就地休息。 此时已是初夏,天气开始炎热起来,不过井陉的峡谷里却十分阴凉,士兵们都睡得十分香甜,耶律那也却在眺望娘子关,目光显得有些凝重。 耶律胡吕走上前问道:“大王还不休息吗?” 耶律那也叹口气,“不知为什么?心中总是有点不安。” “大王是担心宋军把我们堵在井陉内?” 耶律那也点点头,“是有点这个担心,我觉得天子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耶律胡吕沉默片刻道:“应该不会,从宋军的表现来看,他们应该认为我们会攻打太原城,坚壁清野,撤离民众,大量囤积粮草备战,如果说这些是作假,那他们天子巡视太原可做不了假,范宁是不敢顶欺君之罪。” 耶律那也想想也有道理,关键是宋朝不知道辽国的东线计划,他轻轻叹口气,“但愿宋军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下次希望天子不要再冒险。” “大王早点休息,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发,估计后天中午能走出井陉。” 耶律那也点点头,又问道:“耶律新丰有消息吗?” 耶律胡吕摇摇头,“暂时没有消息,估计他已经快到井陉关,明天上午就应该有消息传来。” 这时,几名士兵带来一名僧人,僧人背个竹筐,见到耶律那也便合掌道:“小僧只是采药人,望大将军放过小僧。” “你是哪里的僧人?” “小僧是井陉县明光寺的僧人,法号本慧。” 耶律那也和耶律胡吕对望一眼,这个僧人来得太及时了,耶律那也呵呵笑道:“你不用害怕,辽国一向敬佛,不会伤害僧人,只要你好好问答我们几个问题,我们就放了你。” “小僧愿意回答!” “我来问你,在我们之前你看见军队路过吗?” 僧人犹豫一下道:“上午看到一支骑兵,大概万人左右,从这里疾速奔过,小僧不敢露面。” 耶律那也点点头,又问道:“井陉关有宋军驻守吗?” “有!还扣住了小僧的度牒,要小僧回去交税后才还我。” 井陉关当然会有宋军把守,这一点毫不奇怪,耶律那也关心的是有多少人? “有多少士兵守关?” “大概两百多人吧!都是税军,一个个凶神恶煞,贪婪无比,蚊子腿上也要刮下一点肉。”僧人忿忿道。 耶律那也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对了,他早就听说,一般大宋内部的关隘都变成了税关,就像他们白天经过的故关,税兵虽然都逃掉了,但收税的单子散落一屋,变成名副其实的税关。 耶律那也又问了问真定府的驻兵情况,真定县虽然驻扎了重兵,但县城在滹沱水的北面,而他们是从南面出来,不受影响,他们可以直接掉头杀向南面的赵州,那么基本上没有驻军,这就是他们要走井陉的原因,可以绕开宋军的重兵驻防。 耶律那也随即令道:“带他下去休息,明天一早放了他。” 次日一早,十一万大军再度集结,越过娘子关,向东面井陉关方向快速行军而去....... 就在辽军大军离去不久,僧人本慧却出现在一座十分隐秘的峡谷内,他打了个呼哨,里面出来两名宋军士兵。 他们不敢嘲笑,一起施礼,“旅帅回来了。” 僧人本慧的真实身份是宋军的一名斥候旅帅,不过在十年前,他确实是一名僧人。 这次他的任务就是及时出现,稳住辽军主帅的担心。 山谷很深,占地宽阔,隐藏着两万宋军,统率这支军队的是原保塞城守将统制曹文静。 曹文静听完了斥候旅帅的汇报,他又问左右,“娘子关上可有敌军留守?” “回禀将军,辽军留下了五百人。” 曹文静淡淡道:“看来对方还不蠢,知道娘子关的重要。” 虽然辽军派人守关,但宋军早有准备,他们事先在娘子关的山脊上埋伏了数百人,山脊两边都很陡峭,难以上去,只能从娘子关旁边的建筑上去。 除非辽军守关后立刻派人在周围搜查,否则他们很难发现埋伏在侧面的宋军。 曹文静担心辽军骑兵接到前方的消息后退回来,他当即令一名偏将率三千士兵前去夺取娘子关。 娘子关并不仅仅只有一座简单的关隘,它是一个防御体系,有前关城、后官城,沿着侧面山坡修建了数十座建筑,用作守关士兵的营房、仓库等等,最外围一圈建筑用巨石修葺地基,高高的地基上再用青砖修建仓库,而外面就是陡峭险峻的山脊。 三百名士兵就埋伏在山脊上的灌木丛里,耐心地等待着时机来临。 关城内忽然响起一片叫喊声,三千宋军士兵出现在山道上,引发了城内五百守军的恐慌,两百多人纷纷登上关城和侧面的城墙,张弓搭箭,对准了远处的数千宋军。 山道狭窄,只能容数十人并排行走,一次也只能上几百士兵,宋军在距离关城三百步时便停止了前行。 与此同时,埋伏在山脊上宋军利用梯子翻进仓库后窗,只片刻,三百名宋军士兵全部潜入了娘子关内,他们占据高处,居高临下,一起向关城上的辽军士兵放箭。 箭如雨下,辽军士兵措手不及,纷纷中箭,十几名正在向关城搬运滚木的士兵也悉数中箭,惨叫着滚落城下,一时间城头上大乱,士兵纷纷向城楼背后躲避。 宋军发动了进攻,数百名宋军士兵举盾向关城奔跑,关城上士兵的顾此失彼,十几名士兵刚要向城下抛扔滚木,后背却露了出来,上方的箭矢呼啸而至,当即射倒了七八人。 但还是有两根滚木抛下城头,娘子关东高西平,东面斜坡险要,约四十五度,而西面斜坡则稍微平缓,三十度左右,但就是西面只有三十度斜坡,但对宋军的威胁依旧很大,两根滚木翻滚着向宋军砸去,尽管宋军躲闪,但还是四五人被连续砸中,翻滚下山崖。 但辽军的反击也就到此为止,宋军的钩梯纷纷挂上城头,士兵纷纷攀梯而上,所谓钩梯就是针对小关城设计的攻城梯,梯子前方有两个大铁钩,直接钩住城垛,梯子长度稍短于城墙高度,这样士兵的重量就全部挂在梯子上,城头上的士兵很难将梯子推出去。 只片刻,宋军士兵便攀上了城头,挥刀向辽军士兵杀去。 越来越多的宋军士兵攀上城头,城门被打开,下面的三千士兵呐喊着向关城内杀去,五百士兵最后只剩下不到百人,仓惶逃出了娘子关,赶去向主帅汇报。 娘子关城头上插上了宋军的黄龙大旗。 第六百八十二章 进退维谷 中午时分,耶律那也率领十一万大军抵达了一处开阔地带,四周有十余里宽,山脚下还隐隐看见一座小村落。 耶律那也传令士兵原地消息,又派人去村子里打探消息。 片刻,去打探消息的骑兵飞奔而来,向耶律那也禀报道:“启禀大王,村子里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什么意思,是一座废弃的村庄?” “不是废弃,应该不久前还有人居住,现在人都跑掉了。” 耶律那也心中有点不安,让他想起了宋军的坚壁清野,他立刻对耶律胡吕道:“我们去看看!” 村子不大,只有三四十户人家,周围没有小麦田,只有数十亩菜地,这些人家应该是狩猎或者采药为生。 耶律那也进几户人家细看,房间里并不凌乱,各种物品都摆放得井井有条,但粮食和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 耶律那也越看越心惊,他刚才还期望是因为前锋辽军杀来,这里的百姓仓惶逃走,但现在看来,根本没有半点仓惶逃走的样子,分明是从容撤走。 ‘坚壁清野!’ 耶律那也脑海里跳出了这个词,他十分忧虑地对耶律胡吕,“我们很有可能是中了宋军的埋伏。” 耶律胡吕也看出了不妙,他眉头紧锁道:“耶律新丰怎么没有发现这一点。” “他很可能是夜里经过这里,没有发现这座小村子,你看村子周围,根本没有大军过来的迹象,也有可能他只是派人来看了看,发现没有人就离开,但这个并不重要,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耶律那也目光焦虑地望着耶律胡吕,耶律胡吕也十分为难,他们现在的位置正好是不上不下,他踌躇片刻道:“往回走太远,那就继续向前,应该很快就会有耶律新丰的消息了。” 耶律那也心急如焚,立刻喝令道:“传我的命令,全军集结,立刻出发!” 就在大军出发后不久,耶律那也终于接到了前锋耶律新丰派人送来的消息,宋军在井陉关囤积了重兵,他的军队连攻三次,皆损失惨重,井陉关就像铜墙铁壁。 耶律那也的心顿时沉进了深渊,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来了,十二万大军落进了宋军的陷阱,竟然被困在井陉道中。 耶律那也后背一阵阵发凉,如果他们的战略早就被范宁看破,那么东线的八万水军一样凶多吉少。 “大王,现在该怎么办?”耶律胡吕问道。 耶律那也紧咬嘴唇道:“我们兵分两路,胡吕将军率五万军向回走,尽力夺回关隘,我则率其他军队继续东进,无论如何要攻下井陉关,就当我们是在攻打太原。” “卑职明白!” 耶律胡吕知道问题严重,他们如果无法突破围困,恐怕十几万大军就会困死在井陉内。 十一万大军兵分两路,耶律胡吕率五万大军杀回娘子关,耶律那也则率其余六万大军继续向井陉关奔去。 ......... 井陉关因地形如水井而得名,四周都是高山中间是一小块凹陷的平地,如果扩大,那就是盆地地形,井陉关位于正东面的豁口上,从下向上仰望,就像建造在半山腰上的一座大门,所以井陉关又叫土门关或者天门关,城池高大坚固,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号称天下九大雄关之一。 井陉关也同样是一个防御体系,和娘子关、故关相反,它主要是应对西面来犯的敌军,两边陡峭的山脊上修建了城墙,中间是城堡,堡内修建了上百间各种建筑,可容纳守军三千人,但宋军却在这里部署了三万人,除了在井陉关内的四千守军外,其他大军都驻扎在关隘东边,由都统制姚胜统率。 整个驻防河北的二十万大军都由新任河北招讨使狄青统率,他们不仅在井陉投入六万大军围堵辽军主力,同时还有十余万大军驻扎在十座大城内,坚壁清野,严守城池,另外还有三万水军以及上千艘大船船只,分别在白沟、黄河以及滹沱水中航行,使辽军难以在跨越河北北部的层层防御线。 都统制姚胜手执一根长枪站在高高关城上,远方十几里外的辽军渺小如蝼蚁,姚胜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屑和冷漠,现在才开始四处伐树制造攻城武器,不觉得太晚了一点吗? 一名士兵飞奔而来,单膝跪下道:“启禀都统制,真定县送来紧急鸽信!” 姚胜接过鸽信,慢慢展开,竟然是范宁写来的亲笔鸽信,令姚胜精神一振,他连忙放下长枪细看。 范宁在鸽信中的内容不多,只有寥寥数语,主要是明确一道命令,如果辽军全部投降,也可以接受,但要防止辽国借投降使诈,一旦有这种事情发生,那就不要再接受辽军投降,将他们彻底困死在井陉道中。 姚胜点了点头,范相公的命令和狄副帅略有不同,狄副帅指出如果辽军诈降,那么除非辽军再次表现出诚意,否则不予接受,而范相公索性就不再接受投降,不过对方有没有诚意。 姚胜还是比较赞成范宁的方案,辽国如果诈降,那就必须为他们行为付出惨重代价。 这时,远处井陉道中传来了低沉的号角声,关城上的宋军士兵纷纷起身向井陉道里望去,只见远处出现一支庞大的队伍,密密麻麻的骑兵黑点望不见头。 姚胜顿时明白,这一定是辽军的主力来了。 他看了看天色,天色快要暗了,乌云密布天空,今晚不会有月色,必须要提防辽军夜间攻城,他随即下令,将弩炮抬上城头。 不多时,宋军从城内抬出了数十架小型弩炮,这种弩炮长约八尺,体型较小,只能将四五十斤重的石头射出五十步外,因为是居高临下,所以射程倒要求不大。 除了弩炮,宋军还抬上来一箱箱铁火雷,每箱铁火雷有三颗,这是对付辽军的大杀器。 不仅如此,姚胜又从后营调来六千士兵,分布在两侧的城墙上,使井陉关的守军达到一万之众,严防辽军夜晚偷袭攻城。 由于夜晚没有灯光,为了解敌情,姚胜又派一名士兵在山道一半处撒了一些警报器。 耶律那也率领的六万大军终于抵达了井陉关,果然和前军的报告一样,井陉关上站满了宋军士兵,让耶律那也心中的最后一线希望也荡然无存。 不过井陉关下的谷地比较开阔,足有七八里宽,新增了六万大军也能容下,士兵们都疲惫不堪,吃了点干粮,喂了战马一些干草和豆子,便用毯子一裹,倒地睡觉了。 空地上有一定行军帐,这是辽军唯一携带的帐篷,现在成为辽军的中军大帐。 耶律新丰身材如一头熊,长了一脸横肉,相貌十分凶悍,他脾气十分暴躁,头脑比较简单,他此时正跪在主帅面前请罪。 耶律那也目光愤怒地盯着眼前的前锋大将,恨不得一刀将这个混蛋剁了,他刚刚才知道,耶律新丰之前竟然去攻打鼠雀谷,攻打失利后才掉头进井陉道,结果他只比自己早到一天时间,浪费了整整一天半时间。 否则自己在抵达故关之前就应该得到消息,都怪这个该死的王八蛋! 耶律那也当然是在找借口推脱自己的责任,他心里清楚,就算前军发现不妥,再派人回来报告,其实也来不及了。 不过在耶律新丰面前推脱责任没有意义,耶律那也咬牙切齿道:“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耶律新丰满脸羞愧道:“除了不惜一切代价攻破关城,卑职想不到别的办法。” “你没有派士兵去周围山上寻找出路?” “卑职派人去寻找过,太行山都是石头山,十分险峻,不说战马,就算人也很难攀爬,而且几百里山体相连,无路可走。” 耶律那也点点头,“今天天气阴沉,夜间必无星月,适合偷袭,今晚你率领军队偷袭井陉关,看看有没有机会能成功?” 第六百八十三章 夜战井陉 今晚多云,厚重的乌云遮蔽了天空,关城内外一片黑暗,耶律那也站在一块大石上,冷冷注视着数千军队沿着山道缓缓而上。 山道长约一里,宽不足两丈,坡度在四十五度左右,两边都是悬崖峭壁,如果上面有滚木石砸下,几乎无路可逃,当然,如果身体紧贴着悬崖,或许能躲过一劫。 夜袭的辽军士兵大约有三千人,这是辽军两次攻打失败后总结出来的经验,人数太多,进退不方便,简直就是被宋军屠杀,人数太少,进攻会后继无力,三千人是最适合的人数,既然能保证进攻人数,下方还能留下一半的空间。 士兵们举着盾牌,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向上,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防止被城关上的守军听到。 就在距离城头还有三百步时,几名士兵忽然同时发出了惨叫声。 “啊”凄厉的惨叫声惊破了宁静的夜。 “怎么回事!”辽军主将怒问道。 “地上有蒺藜刺!” 紧接着又有士兵惨叫起来,另外几名士兵也踩到了蒺藜刺,长长的尖刺刺进脚底,那种剧烈的疼痛让他们无法忍受。 这时,城头上有宋军士兵叫喊起来,辽军主将见无法隐秘了,一挥战刀,“给我杀!” “杀啊!”三千辽军士兵一跃而起,向城关狂奔而去。 ‘咚!咚!咚!’城头上鼓声大作,城头上正在休息的士兵纷纷起身,张弓搭箭向黑暗中射去,滚木石也如雨点般砸下去。 ‘轰隆!轰隆!’的撞击声中,夹杂着一片惨叫声。 “停止射击!”姚胜高喊一声,所有士兵都停止了射击。 姚胜回头对几名士兵道:“发射一枚铁火雷!” 弩炮早已上弦,两名士兵抱着一颗六十斤重的铁火雷放在槽架上,众人闪开,一名拔掉雷帽,点燃里面的火绳。 火绳嗤嗤燃烧,渐渐烧到瓶口,铁火雷内部还要烧一段,但只要保证投出去不会因撞击熄灭,那就可以发射了。 “发射!”旁边旅帅一声令下,士兵扳动了下面的悬刀。 ‘嘭!’一声闷响,铁火雷被投射出去。 黑暗中,铁火雷落地,骨碌碌向山下滚去,城头上所有士兵都捂住耳朵蹲下。 而辽军却利用宋军短暂的停止射击机会,狂奔而上,距离关城已不足百步。 这时一个冒着白烟,黑黝黝的大圆球砸进了人群中,几名士兵躲闪不急,被砸中倒地。 还不等辽军士兵发应过来,铁火雷迸射出一道赤亮的红光,在密集的人群中惊天动地爆炸了。 强大的气浪将数十名士兵掀飞到空中,靠近铁火雷最近了十几名士兵更是被炸成碎片,冲击波将更远的士兵活活震死,无数士兵被飞溅的铁片和铁钉所伤,更多的人双耳失聪,痛苦地趴在地上。 山道上士兵太密集,难以躲闪,一颗铁火雷便炸死炸伤五百余人,后面的士兵都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向山下逃去。 硝烟渐渐散去,空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之气,就连百步外的城头上也闻到了这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山脚下,耶律那也目瞪口呆望着辽军士兵败退而归,他不由长长叹了口气,回头对士兵道:“传我的命令给耶律新丰将军,第一,战马不要再喂黑豆;第二,派五千人去山谷中搜寻一切可以食用的东西;第三,战死的马匹可以用来食用。” 他不得不考虑最严峻的粮食问题了。 .......... 在范宁部署的棋盘中,除了东海、西陉、太原城三步大棋外,还有不少小棋局,比如夺取娄烦关,比如再夺觉华岛、开始修筑宁远城,再比如数十艘万石大船抵达平州外海,大有准备在平州登陆的迹象。 南京留守萧素飒已知八万大军葬身渤海,他心中惊恐万分,首先考虑便是保护北撤的通道,唯恐宋军切断幽州和辽国的联系,急调南京道的八万大军防御平卢到幽州一线。 就在南京道收缩防御线,各路驻军调往幽州和平卢之时,另一步棋也开始悄然走出。 一支一万人的军队在都统制王启功的率领下越过了白沟,正沿着易水秘密向西进发。 范宁第一阶段的目标是收复幽燕,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就必须事先在幽州打进一根桩子,也是一个跳板。 考虑很久,范宁还是把目光锁在易县上,一方面易县自身的防御条件比较好,易守难攻,另一方面易县紧靠涿州,可以随时拿下幽州的南大门范阳县,第三个原因就是辽军在易县的驻军并不多,大部分军队都去攻打雁门关,在东线出现防御危机后,南京留守萧素飒便将攻打雁门关的一万辽军调到平州。 而易县的守军只剩下一千人,凭借这一千人是守不住易县的,更何况宋军在撤离易县时,已经为下一次攻打易县而刻意留下了漏洞。 一万士兵藏身在易州一座隐蔽的山谷内,整整藏身了八天,就在他们粮食将尽,不得不要返回河北之时,这天下午,主将王启功得到了消息,围攻雁门关的一万辽军从易县向东撤退。 这个消息让王启功激动万分,他狠狠一拳砸在石壁上,绝处逢生啊!东线威逼的策略成功了。 王启功当即下令道:“全军出发,前往易县!” 一万军队带着最后的两天干粮,向五十里外的易县疾速行军而去,天刚擦黑,队伍便抵达了易县。 数里外,王启功注视着远方位于半山腰处的易县,他展开了一张图纸,月光下依稀能看清楚。 易县的水源是从高处流下的山泉水,汇聚一条溪河贯穿全城,从城北流入,从城南流出,最后流入易水。 溪水大约宽一丈左右,也不是很深,三尺左右,从南城下流出。 和所有的城池一样,易县的溪河也是在南北城墙下方开一条水道,再装上粗大的铁栅栏,插入水中的一头锋利无比,使宋军很难通过潜水进入城内。 但守城的辽军并不知道,当初杨文广占领易县后,为了下一次攻占易县,在水道中做了手脚,他令士兵将北城的水道又挖深了四尺,上面铺上石板,撒上碎石,看起来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但只要抽掉石板,士兵就能从水道中直接潜入城内。 杨文广之所有选在北城,因为北城外便是乱石堆,走数十步便是山崖,地面坎坷不平,非常不利于攻城,更重要是,易县的军营在南面,所以就算被辽军发现,也难以及时赶来支援。 一百名精锐士兵已经准确就绪,他们贴城而站,城头倒是有几名守城士兵在来回巡逻,但显得十分松懈,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的巡逻。 就在城墙拐弯处,统制陈华率领三千士兵已经在这里集结,这时,陈华却有了新的想法。 杨都统留下的暗道只是在极端情况下才使用,也就是城头防守严密,使他们无计可施之时才使用。 但现在陈华发现东城头几乎没有士兵巡防,他们可以直接攀城而上,何必再走水道? 陈华有临机处置权,他当即叫停了准备潜水的百名士兵,又迅速挂上了十几副绳梯,数千士兵沿着绳梯迅速向城头上攀去。 城头上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城门上方有士兵巡逻,宋军士兵蜂拥而上,立刻被巡逻士兵发现,守军大喊大叫起来,城头随即敲响了警钟。 在军营内听到警钟声的士兵惊慌失措地冲出军营,却迎面射来密集的箭雨,辽军士兵纷纷惨叫倒下,剩下的士兵退回了军营,借助军营的围墙等防御工事和宋军对射。 这时,一名体格极为强壮的大汉在十几名士兵的掩护下,出现在军营围墙外,他抱着一只四十斤重的铁火雷奋力扔进了军营内,只片刻,军营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浓烟弥漫,辽军的反击瞬间消失了,数千士兵一拥而入,杀进了军营内........ 第六百八十四章 无计可施 耶律洪基是在东线海战后的第三天得到渡海军队全军覆灭的消息,耶律洪基当即晕厥过去,被侍卫们救醒,在一名侍卫的提醒下,他想起了准备奇袭河北的十二万大军,他心中更加恐惧,急忙下旨召令耶律那也班师,但已经来不及了,很快有消息传来,十二万大军已杀进井陉,音信全无。 盛怒之下,耶律洪基开始追查泄露军机的源头,他并不相信是宋军看透了自己的计划,一定是有人将计划泄露出去。 一时间,辽国朝廷内人心惶惶。 这天上午,耶律乙辛、耶律蕊奴、萧惟信、合术、萧唐古、萧兀古匿等等一班契丹重臣在朝房里商议。 耶律乙辛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他对众人道:“皇上这些追查下去不妥,我们每个人都有被怀疑的可能,这会导致一场朝廷的大清洗,大家商议一下,我们该怎么劝说皇上?” 众人都向萧惟信看去,他是东线主帅,既然他来请罪,那么这件事应该他来解决来对。 萧惟信苦笑一声道:“其实我觉得,根本就没有什么泄密,水军基地距离鸭绿江口也就八十里,宋军的海岛基地就在旁边,这么几个月时间,难道他们不会发现吗?我认为这种秘密根本就隐瞒不住,宋军早就将我们战船盯住了。” 耶律乙辛摇摇头,“虽然枢密使说得很有道理,但皇上未必会接受,那就说明是他策略考虑不妥了,所以肯定是有人泄露了机密,大家明白我的意思吗?” 耶律蕊奴发现在场的十三名重臣中竟然没有一个汉人,他心中一动,顿时明白耶律乙辛的意思了,把这件事栽在汉臣头上,顺便把一些看不顺眼的汉臣削掉。 耶律蕊奴立刻道:“我们契丹人是绝不会泄露军事机密,但汉臣未必,说不定某些人想回归大宋,用这些军事机密来作为投名状,汉人有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至理名言啊!” 众人纷纷应和,都认为是汉臣泄露了机密,知道这个军事机密的汉臣一共只有两人,一个是北院副相张孝杰,另一个便是知枢密院事杨绩。 张孝杰比较得宠,那么知枢密院事杨绩的嫌疑最大了。 但萧惟信却觉得这是直接栽赃给汉臣,有点不妥,尤其他和杨绩私交不错,他也不希望杨绩遭此无妄之灾。 萧惟信沉吟一下道:“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高丽人泄露了我们拥有战船的秘密。” 这个借口也不错,合术和萧唐古都表示赞同,耶律蕊奴知道萧惟信是在保杨绩,自己犯不着做这个恶人。 他也点点头,“是高丽人的可能性确实大。” 耶律乙辛见众人都偏向高丽人,无奈,他也只能表示同意了。、 次日一早,耶律乙辛等十三名重臣联合上书天子耶律洪基,他们指出辽军泄密者极可能是高丽人,第一,高丽人就在鸭绿江对岸,可以清楚地知道辽军的水军情况;第二,高丽人明知宋军基地威胁辽阳府,却默许宋军占据海岛为基地,说明他们在宋辽之间偏向大宋,向大宋泄露了辽国的战船秘密。 御书房内,耶律洪基阴沉着脸,半晌道:“你也认为是高丽人在背后插我们一刀?” 耶律乙辛比谁都清楚,大家到处在抓的内鬼不是别人,正是他耶律乙辛,若不是他把最秘密的两个消息泄露给了范宁,辽军今天也不会败得这么惨。 八万大军已经丧生鱼腹,还有十二万大军搞不好也会丧送在大宋,这可是二十万大军啊! 耶律乙辛算是知道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只得死心塌地给范宁卖命。 之前他想栽赃给汉官,但后来他也意识到不妥,栽赃汉官很可能会牵连到张孝杰,张孝杰也是范宁卖命的,搞不好张孝杰也知道自己的一点底细。 正是想到这一点,才使他彻底打消了栽赃汉官的念头,便接过萧惟信的屎罐子,全部扣在在高丽人头上。 耶律乙辛不慌不忙道:“知道渡海计划的大臣一共只有十五人,而且都是朝廷高官重臣,到了他们这个地位,微臣相信他们不会出卖辽国,或许有人在家里不小心说漏嘴,这种可能性有,但很小,相比之下,高丽出卖我们的可能性更大。” “为什么?” “陛下,高丽为和我们为争夺土地,爆发战争不是一次两次了,最终被我们击败,高丽人从我们这里占不到便宜,那必然想从大宋那里占便宜。 从宋军占据高丽的海岛作为基地,高丽居然一声不吭,这难道不是默许?微臣怀疑,高丽和宋朝已经秘密达成某种协议了。” “该死的高丽狗!” 耶律洪基终于接受了高丽人出卖自己的说法,他捏紧拳头,恨得咬牙切齿道:“等这场战役结束,朕一定要把这帮高丽狗贼碎尸万段!” 耶律乙辛目光黯然,等战争结束,这场战争还不知道会以什么方式结束呢! 良久,耶律洪基又道:“朕考虑与大宋暂时停战,相国觉得如何?” 耶律洪基的新表态在耶律乙辛的意料之中,八万大军全军覆灭,十二万大军生死不知,耶律洪基害怕了、退却了,甚至顾不得财政枯竭的紧迫危机,要向大宋求和。 当然,不能说求和,而是说停战,耶律乙辛有点无语,耶律洪基早些年雄才大略,怎么现在一点毅志都没有了,出兵才一个月就要求和,这不让天下人笑话吗? 耶律乙辛心中叹口气,只得躬身道:“既然陛下已无战意,可以试一试,但陛下要有心理准备才行。” 耶律洪基点点头,他毕竟是一国君主,谈判停战对他来说只是权益之计,他要把十二万大军救出来,这才是迫在眉睫之事。 “那朕让张孝杰再去宋朝谈判!” “陛下,光靠谈判恐怕还不够!” 耶律乙辛做贼心虚,唯恐耶律洪基怀疑到自己,这个时候,他必须要极力表现出一种对辽国乃至耶律洪基忠心耿耿的形象。 他见耶律洪基眼中疑惑,又补充道:“微臣的意思是说,嘴上可以软,但手不能软,我们应该主动出击,出兵救回井陉之军。” 耶律乙辛的建议说到了耶律洪基的心坎上,他就在为这件事踌躇不决,他立刻问道:“那相国觉得我们该怎么出兵?” 耶律乙辛精神一振,他知道自己这一宝押对了,他头脑飞转,嘴上却不停。 “去井陉有四条路,一条是东端,从河北这边突破,但要渡过拒马河,杀过定州和真定府两条封锁县,其实定州和真定府倒问题不大,关键是拒马河,微臣可以肯定那边已经战船云集,我们很难过去.......” 耶律洪基没有打断他的话,平静地听取他的方案。 “第二条路就是走雁门关,雁门关肯定有宋军重兵驻扎,本来雁门关就难攻,现在这条路更难走,微臣建议放弃,再说第三条路,就是走飞狐陉进入代州,那边有瓶形关、梅回寨和麻谷寨等关隘,但比起雁门关还是稍微容易攻打一点,只是微臣很担心易县,宋军会不会抢先攻下易县,截断我们走雁门关这条路.......” 耶律洪基一惊,“你说宋军会攻打易县?” 实际上,易县失守的消息已经传到上京了,只是没有人敢告诉耶律洪基,耶律乙辛只得硬着头皮道:“那边情况现在还不了解,但微臣感觉范宁应该会考虑到这一点,先下手夺取易县,堵住我们去雁门关之路。” 耶律洪基眉头紧皱,十分不悦道:“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易县失守了?” 耶律乙辛只得叹口气道:“早上刚刚收到的消息,陛下心情不好,大家暂时还不敢告诉陛下。” 耶律洪基呆了半晌,他现在被打击太多,倒有点虱多不怕痒的感觉,耶律洪基很无奈,只得摆摆手,“先不提易县之事,继续刚才的话题。” 耶律乙辛见天子没有大发雷霆,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又继续道:“如果飞狐陉这条路也走不通,那只能考虑第四条路,走娄烦关.....” 说到娄烦关,耶律洪基就一阵心烦意乱,他几天前就知道娄烦关被宋军攻占,他当时没有太放在心上,等东线全军覆灭,西线大军陷入井陉的消息传来,耶律洪基才醒悟宋军夺取娄烦的用意。 现在听耶律乙辛的分析,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对手范宁是多么厉害,面面俱到,滴水不漏,相比之下,自己考虑战略还是太简单,太仓促了。 耶律洪基心中长叹一声,情绪变得低沉起来,沉思片刻他神情萧索道:“那就走娄烦关这条路!” 第六百八十五章 视察井陉 井陉关的围困已经进入第四天,连范宁也赶到了真定府,天子赵顼和朝廷都十分关注此事,能不能全歼这十二万辽军骑兵,就成了这次宋辽战役胜负的关键。 为此,天子赵顼特地派人赶来传达旨意,赵顼当然不是要插手这件事,而是要强化范宁的权力,他赐给范宁天子金牌一面和天子佩剑一把,凭金牌可以直接罢免军队二品以下高官,凭天子剑可以直接斩杀四品以下将领。 有金牌和天子剑,以及天子的诏书,范宁现在的权力已经和天子没有什么区别了,就算天子也不能随便斩杀四品以上大将。 范宁来真定府当然不仅仅是井陉关,他还要通盘考虑,东线辽阳府登陆、北线鲲州军队袭扰辽国后方,还有中线锦州准备掐断幽燕和东京道的联系,还要考虑西线辽军南下救援井陉困军等等。 “范相公,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进军幽州了?” 狄青称呼范宁的官职,显得稍微有点疏远,但也没有办法,范宁拿到天子金牌,实际上就是用来约束他狄青的,否则根本就不需要金牌,范宁本身就有权罢免都统制及其以下将领。 正是有这一层关系,狄青在范宁面前才显得有点拘谨,再加上他已经六十余岁,已经有了老人那种为人处世的谨慎。 狄青见范宁没有表态,又继续建议道:“我已得到准确情报,辽军在幽燕的八万军队主要集中在幽州城和平州,大部分城池都无兵驻扎,连距离易县最近的涿县也只有三百士兵,几乎就是不设防......”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沉声道:“凭这次战役就想彻底灭掉辽国是不现实的,我的目标就是收复燕山府,然后再以燕山府为根基,一步步灭辽,但我觉得现在还不是出兵幽州的时候,再稍稍等一等,等辽阳府那边的消息传来。” “范相公的意思是说,幽州的辽军会去支援辽阳府?” “一定会,幽州这边本来就有三万军队是从辽阳府调来,辽阳府可以随时将这三万军队调回去,那时才是我们出兵的时候。” 狄青点点头,“相公说得不错,是我欠考虑了。” “不能这么说,毕竟狄帅还不知道辽阳那边的动静。” 范宁不想在这件事纠缠太多,便转开话题问道:“井陉内辽军的情况怎么样了?” 狄青见范宁转了话题,也便跟着把思路转过去,微微笑道:“除了第一天的夜战外,辽军又连续攻打四次井陉关,都以失败告终,损失惨重,这两天稍微消停一点,倒是娘子关那边打得激烈,辽军天天强攻,不计代价,辽军固然伤亡巨大,但我们死伤不少。” 范宁紧接着又问道:“辽军粮食还能支持多久?” 狄青迟疑一下道:“我了解的情况也是几天前的,估计也没有意义了,相公不如直接去问问姚都统。” 范宁点点头,“也好,那定州和真定府这边还要请狄帅继续坐镇,防止辽国援军突袭而至,我现在就去井陉关。” 范宁对狄青也不客气,说走就走,当然,狄青也没想过给范宁摆一桌接风宴,更没有挽留的意思,就这样,范宁在真定县还不到一个时辰,便又离开县城,赶往井陉关。 范宁和三百随从抵达井陉关大营时天已经黑了。 都统制姚胜正在和十几名大将议事,听到禀报,范相公马上到了,他连忙带着大将们到大营门口,这时,范宁也到了。 姚胜带领众将单膝跪下行礼,“末将参见范相公!” “姚都统免礼,各位将军请起。” 姚胜起身恭敬道:“范相公请进大营!” 范宁摇摇头,“先不进大营,去关城看看!” 井陉关就在大营背后的山上,虽然坡度比较陡,但山路是呈之字型,骑马便可上去。 不多时,一行人进了关城。 关城内灯火通明,将关城内外照如白昼,城内千余士兵正在忙碌地搬运各种物资,滚木石,一捆捆箭矢,一桶桶火油,还有用特殊箱子装着的铁火雷。 范宁走上关城,向山下眺望,只见数里外谷地里点燃了一团团篝火,颇为壮观。 “山下有多少敌军?”范宁问道。 姚胜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回禀相公,刚开始时来了一万人,后来又来了五六万人,大概加起来有六七万左右,不过他们阵亡至少接近一万人了。” “他们粮食还能支撑多久,你们了解吗?” “他们没有携带粮草辎重,这一点可以肯定,但具体携带多少干粮我们不知道,不过他们已经开始杀马了。” 范宁眼睛眯了起来,辽军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杀马,很可能他们的粮食已尽。 “杀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昨天下午发现的,山谷里充满了血腥之气,他们至少杀了五百匹马。” 范宁点点头,不管对方的粮食有没有穷尽,但既然已经到了杀马这一步,那说明对方手上的粮食确实已经不多了。 这时,姚胜又道:“卑职发现他们已经改变策略了,不再攻打井陉关,而全力攻打娘子关,可以说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士兵背着尸体向上爬,铁火雷的效果也没有最初那样猛烈了,很多次大战都爆发在关城下,娘子关那边压力很大。” “曹文静那边顶得住吗?” “应该顶得住,卑职接到他的鸽信,说火油效果比铁火雷还好。” “铁火雷有什么弱点?” 姚胜已经打了四场恶战,他也发现了铁火雷的弱点,。 “相公,铁火雷如果是在空中爆炸,最好是在离地面三四尺左右爆炸,杀伤效果最理想,但如果是在地上爆炸,铁钉和碎片都是向上飞,冲击气浪也被最近的一圈人挡住,二十几步外,如果能及时趴在地上,捂住耳朵,那基本上就能躲过铁火雷的爆炸,这一点,辽兵已经发现,并着手实施,效果还不错,我是亲眼所见才明白这个道理。” 范宁倒不奇怪,这其实也是鲲州火器匠们发现的问题,但很难改进,也算是铁火雷的一个弱点吧!被辽兵发现了也不足为奇。 他没有提这件事,笑了笑问道:“火油效果更好?” 姚胜点点头,“这也是因地而宜,井陉山道狭窄,几桶火油下去就能铺满山道,一旦大火燃起,趴在地上也没用,只会死得更快。”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向相公汇报!” “什么事情?” 姚胜吱吱呜呜道:“辽军手中可能.....可能也有铁火雷了!” “什么!” 范宁吃了一惊,立刻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有几颗废雷,打出去后没有爆炸,我们这边出现两颗,娘子关那边有三颗,被辽军拿回去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范宁稍稍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辽军也研制出铁火雷了。 出现废雷不是第一次了,但几次都落进河中或者护城河中,护城河的几颗事后都被宋军找来。 一颗铁火雷打出去后,落地时受到重击,火绳松动,没有能引燃然火药,这很正常,但范宁尽量要求废雷收回,要登记,他深知一旦辽国也造出铁火雷的后果。 白沟上的战船,还有那些边境的城池,都统统保不住了,整个局势就会逆转。 也正是这个缘故,范宁一直要求下面军队,不到迫不得已,不要使用铁火雷。 正是因为他的谨慎,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颗铁火雷哑炮落入敌军手中。 但现在姚胜告诉自己,辽军已经拿到了五颗哑炮,这就更加坚定范宁的决心,绝不能让井陉的辽军逃出去。 第六百八十六章 血战关城 娘子关的血战已经进行到第七天,困兽尤斗,辽军也杀红了眼,他们放弃了从河北突围的念头,而是决定从西面突围,故关比娘子关要简易一点,只要夺取娘子关,故关更不在话下。 他们十万骑兵,只要出了井陉这条狭窄的通道,那就是天高任鸟飞了。 夺取娘子关便成为辽军能够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为了生存,辽军不惜一切代价,不顾伤亡,日以继夜地大规模攻城,不给宋军一点喘息之机。 “咚!咚!咚!”白天的硝烟还未散去,战鼓声便在夜幕中再一次敲响。 一万辽军开始迅速集结,战幕即将拉开。 城头上的宋军也刚刚更换,白天的三千士兵伤亡五百余人,都筋疲力尽退下去休息了,又是一批三千精锐顶上来。 狄青也没有轻敌,他写了一份鸽信给太原杨文广,恳请杨文广派兵支援娘子关,就在昨天,一万军队从太原赶来,使守娘子关的总兵力达到三万三千人,加上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已经完全能抵挡住辽军疯狂的进攻。 曹文静站在高高的峰火台上,注视着山脚下方的辽军,烽火台是娘子关最高的建筑,视野也最开阔,被临时用作作战指挥台,曹文静没有在关城上直接指挥作战,但他站在指挥台上却能统管全局,哪边若兵力不够,立刻增援,哪样防御物资快用尽,立刻补充,战后还要修补城墙和城门,这才是他的主将职责。 只是曹文静已经三天没有合眼,眼睛布满了血丝,声音嘶哑,刚才他还想小睡片刻,山脚下的战鼓声便再度敲响,使他不得不强打精神应对。 “曹将军,要不这一战的指挥让我来,你下去休息吧!”副将杨春建议道。 曹文静叹口气道:“现在让我睡,我也睡不着,今晚我再指挥一战,明天交给你,你去休息,明天一早来接我的岗。” 杨春见主将坚持不肯下去休息,只得叹口气,自己下去了。 一万辽军分为三批进攻,每批三千人,另外一千人是督战士兵,他们手执利斧,任何擅自逃下山的士兵都会被无情砍死。 “杀” 为首将领大吼一声,率领三千人向山坡上冲去。 从出发之地到山顶约八百步,前六百步被辽军控制,没有危险,但后两百步便是死亡之路了。 三千士兵呐喊着冲了上去,第二批三千士兵缓缓跟上。 娘子关上山之路一侧是悬崖峭壁,另一侧便是百丈深渊,道路只宽两丈,只能容许小股士兵冲锋,但防御之军却有三千士兵,除了关城上的三百士兵外,其他都在右边的长城上,他们的弓箭也能射到官道上。 五百名辽军终于冲到了两百步处,这里原本尸体堆积如山,但被宋军以最快速度抛到山沟中去了,这些天不断传来野狼兴奋的嗷叫声。 刚到两百步处,便听见了轰隆轰隆巨响,数十根滚木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奔在最前面的数十名士兵吓得魂不附体,机灵一点,立刻趴下,反应慢一点,掉头便跑,可后面全是士兵,哪里有跑的余地。 一片惨叫声响起,七八十名士兵被翻滚的巨木砸中,有人被砸得骨断筋折,有人索性被砸下了山崖,还有十几人被砸得脑壳迸裂,当场死亡。 剩下数百名纷纷后退,很多伤兵甚至没有管,他们只得哀嚎着自己向下爬,辽军极度缺医少药,除了少数轻伤士兵能够治好外,大部分伤兵都因治疗不及时而死去。 死的人太多,士兵们都麻木掉了,没有人去管伤兵的死活,很多伤兵都在第二轮滚木中被砸死。 吃一堑长一智,第二次进攻,数百名士兵都匍匐在地上,小心翼翼向上攀爬,宋军却出乎意料停止了攻击。 一直爬到距离关城还是六十步时,只见一片火焰向下方迅速蔓延而来,士兵们吓得魂飞魄散,跳起身便向下方奔逃。 而这时,上百根滚木呼啸追来,从后面无情地打击数百名辽军士兵,士兵们纷纷被砸下山崖,这还是运气好的,很多受伤无法行走的士兵眼睁睁看着燃烧的火油把自己吞没,他们只能发出绝望的惨叫。 ......... 第一批五百名士兵不到半个时辰便全军覆灭,第二批五百士兵再上,等第二批士兵又全军阵亡,第三批五百名士兵再上,紧接着第四批又冲上来,第二支三千士兵也加入进来,辽军用了阵亡两千人的代价,用前面的尸体作为掩护和垫脚石,他们终于冲到了关城距离关城百步内,开始弓箭反击宋军。 这时,关城上的弩炮发射了,三颗铁火雷射出,滚进了人群之中,士兵们吓得魂不附体,纷纷趴倒在地,其中一颗滚下山崖,在半途爆炸,另外两颗则在人群中爆炸,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数十名士兵被炸得腾空而起,身体支离破碎,血肉横飞,山道上硝烟弥漫, 这一场夜战从天黑打到次日凌晨,辽军战死超过四千人,宋军也有数百人伤亡,但关隘依旧巍然不动,被宋军牢牢掌控着。 硝烟已散尽,空气中还弥漫着刺鼻的血腥之气,山道上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数百名宋军士兵从关城里出来,清理山道上的尸体,统统将它们扔下山崖,又洒了大量的生石灰,防止尸体引发疫病。 事实上,尸体扔下山崖也会有隐患,但宋军士兵也只能这么处理,总不能搬回关城去焚烧。 关城内也十分安静,曹文静再也支撑不住,回去睡觉了,新一批三千士兵接替了昨晚鏖战的士兵,由副将杨春统领。 宋军大营也在山下,由两千顶大帐组成,占地足有上千亩。 大营内,士兵们从远处山上砍来大量树木,去掉枝叶,只剩下一根根主干,他们将树干锯成无数段滚木,上万士兵排成两支长队,从山脚一直排到关城,正接力将滚木传递上山,不多时,数千根滚木便直接送进了关城内。 就在这时,辽军大营再一次响起了激烈的战鼓声,新的一次攻城即将开始。 .......... 与此同时,娄烦关的争夺战也在激烈进行,来自大同府的三万辽军也在攻打关城,要南下太原府,救援被围困在井陉关内的辽军。 和轻装南下的井陉辽军不同,这次从太原府南下的辽军携带了各种重型装备,数十架中型投石机接连发力,将一罐罐点燃的火油或者瓷瓶火雷向关城投掷而去。 关城内外火焰四起,不断发出清脆的爆炸声。 关城前方数百步外,宋军用泥沙袋砌了一座矮墙,作为第一道防线,上千名宋军士兵躲在泥墙背后不断放箭,箭矢如雨,射向百步外的辽军,在他头顶上,不断有火油罐呼啸而来,火油罐落地碎裂,火油流满一地,迅速燃烧起来。 百余士兵三人一组,挑着箩筐,箩筐里装满了泥土,一旦火油罐落地,他们迅速奔上前,用泥土掩盖火焰。 在投石机的掩护下,两千辽军士兵高举盾牌,结成盾牌墙,一步步向沙袋墙靠近,宋军的箭矢对他们没有作用。 这时,辽军投石机忽然停止了投射,战鼓声大作,在急促的战鼓声中,两千辽军士兵呐喊着奔跑起来,冲到沙袋墙前,用长矛刺向宋军士兵,双方在狭窄的通道中激烈的厮杀起来。 第六百八十七章 拯救汉民 位于辽阳府南部的赤马矿是辽国最大的铁矿,紧靠辽河,在前年和日本国达成了以生铁换购战船的协议后,辽国从幽州府以及辽阳府强征了十万户汉民,将他们编为匠户,专门在赤马矿开采矿石并冶炼成生铁。 在赤马矿山南面的一片旷野里,有一片延绵十几里的营地,这里便是匠户营,十万矿工和他们的家人都住在这里,匠户营一共有十座,四周修建了营栅,并有眺望塔以及一万士兵看守,匠户们一旦逃亡被抓住便当场处斩。 匠户营中生活条件十分恶劣,垃圾遍地,屎尿横流,恶臭熏天,实际上就是集中营,数十万人生活在十座大营内,周围是大片农田,匠户的家人在农田里种地,维持着及其艰辛的生活。 这天上午,一支庞大的船队忽然出现在宽阔的辽河上,这支船队足有数百艘之多,其中大部分是万石大船,在为首一艘两万石的大船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黄龙旗,这是宋朝的船队。 正在种地的妇人和老人纷纷向岸边跑去,越来越多的人向河边奔去,一时间,河边站满了匠户百姓。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是宋朝的船队!” “是宋朝的船队!” 岸上的百姓顿时欢呼起来。 看守战俘营的辽军主将耶律莱大惊失色,辽阳府只有三千人驻防,一旦宋军攻打辽阳府,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顾不得看守匠户营,急令军队集结,撤离了匠户营,一万军队向五十里外的辽阳城疾奔而去。 东京道原本有十一万军队,除了八万丧身海底,一万军看守匠户,其余两万军分别驻扎在各个大城内,其中鸭绿江边的保州城和宣州城驻兵最多,各有五千人,主要防御高丽人北侵,剩下的一万军队则分布驻扎在辽阳府、黄龙府、镇海府、来远城、沈州、复州等地,兵力十分空虚。 辽阳城的东京留守府内,南院枢密使萧惟信正在桌前给天子耶律洪基写一封急信,他得到消息,一支宋朝船队正在北方的黑河沿岸剿灭各个契丹生番部落,已经至少有二十个部落被摧毁,黄龙府驻军只有三千人,难以救援。 萧惟信一方面紧急派人去通知其他契丹生番部落疏散,另一方面他请求天子出兵增援东京道。 萧惟信心中十分忧虑,八万军队全军覆灭后,他先后向奚族和渤海族写信请求增兵,皆遭到了无情拒绝,他现在的三万军队要防御高丽,要看守矿工,剩下的一点军队根本就无力守卫东京道的各大城池,一旦宋兵北上,这样一点点军队怎么守得住辽阳府?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急声禀报:“启禀枢密使,大事不好!” “发生了什么事?”萧惟信停住问道。 “辽河上出现宋军船队,规模庞大,至少有几百艘,正向辽阳城驶来!” “啊!” 萧惟信大吃一惊,辽阳城只有三千守军,怎么可能守得住,他急声令道:“速令耶律莱将军立刻率军撤回辽阳城。” 虽然没有人看守矿工,会产生混乱,可这一刻,萧惟信已经顾不上了,先守住辽阳府,其他一切都可以放弃。 报信人答应一声快步走了。 萧惟信心如火焚,将信递给随从发送出去,他立刻登上西城头,向远方眺望。 辽河并没有直接流经辽阳城,而是有条支流从辽阳城边流过,天气晴好,远处数十里外,隐隐可以看见辽河,但没有看见数百艘宋军战船,估计还没有到这里。 就在这时,有士兵来报,“启禀枢密使,耶律莱将军已率军队向辽阳城疾速赶来,很快就将赶到。” 萧惟信顿时长长松了口气,耶律莱的军队赶来,辽阳府差不多可以守住了。 ......... 但宋军并没有攻打辽阳府的计划,数百艘船只停泊在岸边,数十万汉民都愿意跟随宋军离开辽国。 岸边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眼望不见边际,数十万百姓拖家携口地排队登船,一艘艘大船满载着百姓,掉头向辽东半岛驶去。 辽国在辽阳半岛的驻军只有两千人,还是东北面的镇海府,南面几乎无兵驻守,宋军夺取了半岛最南端,用作中转。 数十万百姓不可能一次性运走,以最大限度的运量,至少也要分为两次。 很快辽军的探子发现了宋军的企图,赶回辽阳府汇报。 此时辽阳城头上站满了辽军,大量的防御物资搬运上城头,萧惟信得到了探子的消息,宋军并没有北上攻城,而是在大量运走矿山的汉民。 耶律莱低声道:“不如卑职率领一支奇兵,偷袭宋军的战船。” 萧惟信摇了摇头,“既然宋军北上,他们岂能没有防备,你的军队偷袭不了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汉奴全部被运走,无人再挖矿了!” 萧惟信微微叹口气,“现在东京道千疮百孔,虚弱之极,北面有宋军在肆虐,南面宋军也杀来了,这个时候我们必须要清醒,什么重要,什么次一等重要,什么可以稍稍放下,东京辽阳城最重要,其他城池次一等重要,汉民可以稍稍放在一边,对宋军而言,或许汉民最重要,但对我们绝不是,耶律将军一定要明白这一点。” “卑职明白了,守住辽阳城第一重要。” 萧惟信点点头,“只要守住辽阳城,我们就能向天子交代。” ......... 宋军用了三天时间,数百艘大船将十万户汉民全部运走,另外还从仓库中掠走了生铁两百万斤以及粗铜锭七十万斤。 五天后,第一批十五万辽国汉民乘船抵达了登州,大宋朝廷早有准备,数十万辽国汉民暂时安置在登州和莱州,将在登州蓬莱县以及莱州掖县城外搭建了数十座临时大营,运来三十万石粮食和二十万匹布,由相国韩绛全权负责安置辽国汉民。 在海面一座亭子里,韩绛眺望着远处的大船,他见旁边几名官员正在低声议论,便问道:“你们在议论什么?” 一名官员躬身道:“我们在说,这次朝廷下这么大血本接纳这几十万汉民,是不是代价太大了?” 韩绛摇摇头,“这些汉民沦为辽国人并非他们的过错,他们虽然是辽国人,却被辽人残酷压迫,所以他们自称汉儿,怀念故国,如果我们不去拯救他们,那么谁还会管他们的死活?” 登州知事杨凯和莱州知事邓文洋小心翼翼问道:“请问韩相公,我们只是搭建了临时大营,那么他们最终安置地在哪里?” 韩绛想了想道:“大部分应该回幽州,另外一部分准备动员去南大陆,这只是朝廷初步想法,不过你们放心,不会留在莱州或者登州,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保证过度期间稳定,这就要辛苦两位官人了。” “卑职一定尽力安置灾民!” 这时,第一批船只开始缓缓靠岸,长长的船板搭上驳岸,开始有汉民扶老携带上岸了。 “走吧!我们去看看。” 韩绛带着众官员向百姓走去。 很多老人上了岸,便跪倒在岸上失声痛哭,他们终于回到了故国,回到了这片安葬他们父母和祖先的土地。 韩绛上前安慰这些可怜的老人,让士兵扶着这些老人前去登记。 登记地就在码头上,上百名州学和县学士子负责登记,都是按照每户来进行登记,先前居住地、籍贯、户主名字、年龄,职业以及家人构成情况。 每登记一户,便给一块木牌,木牌上面有营号和帐号,然后第一船的两百户民众集中起来,由几名官员带着他们去大营。 一名官员高声对众人喊道:“大家请看看手中的牌子,不识字也没有关系,上面画的是五顶大帐,那就是第五大营,大家请跟我来!” 数百户百姓抱着孩子带着老人向数里外的一座大营走去,很多人边吃边走,下船时每人发了两个馒头,给众人临时充饥。 每一座大营有近数千顶大帐组成,第五大营也是一样,众人走进空荡荡的大营,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大帐很宽阔,比他们之前住的匠户营小帐不知好多少倍,数千顶大帐整齐排列,井然有序,地面十分干净整洁。 “大家按照牌子上的帐号去各家的大帐,如果不识数,请过来,我们来帮各位查看。” 众人都急不可耐地四下寻找自己的帐篷,数十户百姓不识数,围住了几名官员,七嘴八舌询问,个个脸上焦急万分,官员们辨认了牌子上号码,又叫来士兵,让每个士兵负责带着一户人家去各自的营帐。 第六百八十八章 关键人物 上京,夜里悄然下起了小雨,大街上的行人稀少,上京虽然是辽国最重要的都城,占地极大,但城内的建筑却千奇百怪,数量也不是太多,有来自西方粟特风格的平顶叠加式建筑,也有来自宋朝的飞檐斗拱式建筑,还有很多契丹生番风格的长尖顶木屋,还有很多草原的大帐蓬。 上京有十几条大街,最重要的大街便是中大街,用石板铺砌道路,中大街最北端就是皇宫,大街两旁分布着数百户豪门权贵的宅子。 夜里,中大街的行人也很少,这时,几名骑马人来到一座大宅前,翻身下马,快步走进了大宅。 这座大宅便是辽国宰相耶律乙辛的官宅,此时,书房内灯火通明,耶律乙辛正坐在桌前玩赏一株三尺长的红珊瑚,这是上次郭奎给他的,一直放在东京别宅,他长子派人送了回来,耶律乙辛酷爱收集各种宝石明珠,他收藏的各种珍宝至少有数十大箱。 这株珊瑚晶莹剔透,品相完美,在灯光下呈现出迷人的光泽,堪称珊瑚中的极品,令耶律乙辛爱不释手。 这时,门外有人禀报,“二公子回来了!” 耶律乙辛连忙道:“让他进来!” 片刻,走进来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中等,长一张长脸,酷似耶律乙辛,他便是耶律乙辛的次子耶律武康,耶律乙辛有五个儿子,长子耶律文康官任渤海港防御使,常驻渤海港。 次子就是眼前这位耶律武康了,曾任侍卫军统领,现在赋闲在家,另外几个儿子都是小妾所生,不太被耶律乙辛看重。 耶律武康跪下行礼,“参见父亲大人!” “一路辛苦了,见到郭怀信了?” 耶律武康负责和宋朝联系,那位养子耶律善毕竟只是男宠,很多机密之事耶律乙辛并不想让他参与,只是让他负责送送信之类,具体和宋朝交涉,还是要靠亲生儿子来做。 耶律武康去年乘船去了仙鹿岛,接收了宋朝送给他们家族的重礼,仙鹿岛令耶律乙辛十分满意,有了这座海外大岛,他们家族便有了退路。 仙鹿岛在宋朝的帮助下已经开始建设了,两千名日本劳工正日以继夜的在岛上劳作。 耶律乙辛的四子耶律云晖和两个管事以及数十名家丁目前就在仙鹿岛上。 家族城堡已经修建到一半,占地两万亩的小型牧场已经建立起来,已经有了三千只羊和两百头牛。 既然宋朝诚意十足,耶律乙辛当然必须要有所回报。 耶律武康刚刚从东京辽阳府赶回来,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父亲,“这是郭怀信让孩儿转交给父亲,是范宁的亲笔信。” 耶律乙辛精神一振,连忙打开信件,果然是范宁的亲笔信,信中明确要求他说服耶律洪基,让幽州的军队支援东京辽阳府。 这封信来得正是时候,这两天辽国朝廷正在讨论增兵东京府的方案,争论激烈,迟迟拿不出一个明确的方案,范宁这时候便提出了要求。 耶律乙辛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当然明白范宁提出幽州军队增援辽阳府的目的,看来宋军的目标并不是辽阳府,而是燕山府,目前幽州地区驻扎了八万大军,其中五万军队就是从辽阳府调过来,把这五万大军送回辽阳府,那南京道的防御怎么办?耶律洪基会赞成这个方案吗? 耶律乙辛很为难,在目前争论的几个方案中,都没有把南京道的军队调去东京的计划,自己如果仓促提出,又怎么能通得过? ........ 次日一早,耶律乙辛觐见天子耶律洪基。 这几天,耶律洪基也是在为增兵东京辽阳府之事而烦恼,虽然宋军在东京道运走了十万汉民匠户,没有攻击城池,但并不代表他们不会再来。 还有宋军在东京道北部袭击契丹生番部落,造成了严重人员伤亡,至少有二十个以上的部落失去了联系,东京道兵力太少,确实要增兵了。 但现在辽国的军队人数锐减,八万人在渤海覆灭,还有十二万大军被困井陉,这就二十万大军没有了。 整个辽国只剩下二十六万军队,西京大同府三万,东京辽阳府三万,南京析津府八万,中京大定府两万,上京临潢府十万,这是辽军目前的兵力部署,那么该怎么调兵。 现在朝廷有两个方案,第一个意见是募兵十万,使总兵力能达到三十六万,另一个方案是从上京调三万军支援东京,这两个方案支持者各半,令耶律洪基十分为难。 这时,宦官在门口禀报,“耶律相国求见!” “宣他进来!” 不多时,耶律乙辛快步走了进来,躬身行一礼,“参见陛下!” 耶律洪基叹了口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朕真的不知该如何调兵去东京道啊!” 耶律乙辛不慌不忙道:“微臣正是为此事而来。” 耶律洪基坐下道:“朕愿洗耳恭听!” “陛下,现在的两个方案其实微臣都反对,一是招募新兵,方案看起来很好,但制定方案的人却没想过,我们拿什么招募,招募新兵按照惯例,每人要给十贯安家费,那就要掏出百万贯,目前府库内的结余只有六十万贯,要负担整个辽国的财政开支,简单说,我们根本无钱招募新兵。” 耶律洪基点点头,“这一点朕也考虑到了,确实财政困难,招募新兵暂时不太现实,那是不是要分上京的军队去东京?” 耶律乙辛深深叹口气,“陛下,应该是二十万大军拱卫京城,现在还要分兵出去,臣深感忧虑啊!” “你的忧虑是指什么?” 耶律乙辛向北边指了指,“陛下觉得他们真的臣服了吗?” 耶律洪基顿时醒悟,耶律乙辛指的是草原铁勒各族,辽国正是为了压制草原各族,才将统治中心从东京转到上京,就在年初才镇压了克烈部的叛乱,他们怎么可能真的臣服? 耶律乙辛又继续道:“现在我们压给草原各部的赋税比之前还增加了一倍,草原各部的愤恨可想而知,一旦上京驻军减少,草原各部一定会再次蠢蠢欲动,而且上京只有十万军队,要保住东京道,至少要调五万军队过去,只有五万军队的都城,陛下不觉得危险吗?” 耶律洪基一阵心烦意乱,他确实没有想到草原部落的威胁,现在耶律乙辛提醒了他,他才意识到,上京的军队还真不能轻举妄动。 “那.....那该如何是好?” “陛下难道没想过调南京道的军队去增援东京道?” “你是说幽州?” 耶律洪基心中一惊,他连连摇头,“幽州是在最前线,易县已经失守,如果把幽州军队调走,南京道恐怕就保不住了。” 耶律乙辛苦笑一声,“陛下,南京道的军队是以步兵为主,偏重于防御,八万大军分散在各个城池,如果大宋二十万主力北攻,将南京道的军队各个击破,八万军队一样守不住南京道,不如留三万军队死守幽州,调五万军队去防御东京道,只要保住幽州不失,宋军攻下其他城池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耶律洪基有点意动了,南京道大部分城池都是空城,意义不大了,只有幽州城有数十万人口,如果死守幽州,放弃其他城池,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耶律乙辛看出了耶律洪基已经动心,他再添一把火道:“陛下,微臣是宰相,必须要以宰相的关注来说话,东京道是我们最大的财税来源,决不能被宋军占领,而南京道对辽国的财税贡献已跌到一成,属于鸡肋,作为宰相,微臣更看重东京道,东京危急,不能再犹豫了。” 耶律洪基想到东京道的税赋财源,心中便是一紧,东京道对他们太重要了,不能有半点闪失,可南京道那边……… 犹豫一下,耶律洪基又道:“是否让奚人和渤海部发兵支援?” 耶律乙辛叹了口气,“陛下觉得他们会出兵吗?” 确实不太可能了,奚人和渤海部的四万军队刚刚丧身海底,再让他们出兵,自己也开不了这个口。 他最终被耶律乙辛说服了,无奈地叹口气道:“就依相国的方案,留三万军队死守幽州,平州的五万军队立刻支援东京道。” 第六百八十九章 锦州奇兵 一旦耶律洪基下定了决心,辽军便迅速行动起来,五万大军离开平州,疾速向东京辽阳府赶去。 宋军已再次占领了觉华岛,以觉华岛为基地,宋军数十战船不断逼近平州,逼迫辽军不得不将南京道各地的军队调往平州。 渤海水军统制苗顺利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辽军的调动。 在一艘万石大船上,苗顺利眺望着远处的辽西走廊,他可以感觉到五万军队正在迅速通过走廊。 苗顺利当然不会愚蠢到拦截这支军队,且不说这是范相公的意图,以围魏救赵的办法将幽州的辽军调去辽阳府,现在阻击会破坏范相公的意图。 可就算出兵拦截,他的三万军队也未必能敌得过五万精锐辽军,这一点苗顺利心知肚明。 五万辽军北上了,苗顺利还在耐心等待锦州那边的报告。 两个时辰后,一名士兵走进船舱禀报,“启禀将军,接到最新情报,辽军已经过了锦州!” 苗顺利点点头,回头对付副将张顺道:“可以出兵了!” 东京道兵力捉肘见襟,锦州驻防辽军才一千人,对于宋军而言唾手可得,宋军之所以迟迟没有攻打锦州,就是在等幽州的军队返回辽阳府。 现在时机成熟了。 两万宋军迅速上岸,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五千人杀向南方的榆关,占领榆关就截断了幽州军队北上辽西走廊的通道,另一路一万五千军队在苗顺利的亲自率领下杀向锦州。 第三天中午时分,宋军抵达了锦州,此时,锦州州治永乐县城已是一座空城,一千驻守士兵已经无影无踪,不知是跟着五万大军撤退,还是临阵逃走。 城门开启,一名官员抱着官印孤零零地站在城门外。 苗顺利率大军到来,官员上前跪下道:“永乐县令谢先恭迎天朝之军!” 苗顺利马鞭一指县城问道:“城中辽军呢?” “启禀将军,一千辽军听闻大军到来,在半个时辰前弃城而逃,现在城中已无一名辽军。” 苗顺利看了看开启的城门,回头对一名偏将道:“带五百兄弟进城查看,防止有伏兵!” “遵令!” 偏将带着五百士兵飞奔进城了,苗顺利又对县令道:“县令请起,如果真如你所言,我可以接受投降,不会屠城!” “多谢将军!” 不多时,偏将带着几名士兵出来禀报道:“城门附近没有伏兵,也没有火油、硫磺之类的物品。” 苗顺利点点头,喝令道:“大军进城!” 一万五千军队开进了县城,永乐县城颇大,城内很安静,街上没有行人,宋军杀来,吓得家家户户都闭门关窗,害怕之极。 苗顺利又问道县令,“城内现在还有多少百姓?” “回禀将军,永乐县城人口最多时有八千户人家,三万余人,几次迁徙,现在只剩下一千余户百姓,人口五千左右。” 苗顺利眉头一皱,“人口怎么下降这么多?” “主要是前年觉华岛被宋军攻占,辽国朝廷便将辽西的百姓大规模向辽阳府和大定府迁徙,现在辽西通道上的县城几乎都没有多少百姓,永乐县也不例外。” “那汉民占多少?”苗顺利又问道。 “一半吧!以前是汉民占多数,后来大多数汉民都被强征去采矿了,现在汉民一半,契丹人和奚人各占另一半。” 苗顺利点点头,“我可以不杀契丹人和奚人,但我要知道他们有多少青壮,如果青壮太多,那他们必须迁走,去安德县或者安昌县。” “请将军放心,城中百姓基本上都是妇孺,青壮男子都被征发去从军了,九成以上都是老人、妇孺和孩童,青壮男子最多只有两三百人,只要宋军保证他们家人安全,他们绝对不敢和宋军对抗。” 苗顺利却毫不含糊道:“就算两三百人也比较危险,除了汉民青壮,其他契丹青壮和奚人青壮都必须带他们的家人离去,去安昌县安置,那边有很多空房子,他们的财产都可以带走,这件事请县令安排,我就不插手了。” 谢县令见没有商量余地,深感无奈,只得点头答应了,他心中很清楚,宋军先礼后兵,一旦由他们来安置,那就是直接抓人了,非要出事不可。 苗顺利又问道:“城内百姓主要居住在哪里一块?” “比较分散,基本上全城都有。” “这样不行!” 苗顺利摇摇头道:“如果城中愿意暂时迁去金昌县,我很欢迎,如果不愿离开永乐县,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请大家尽量集中在一起居住,我看城东南比较好,让所有百姓带着财产暂时搬到城东南去居住,以免战争爆发时被波及。” 苗顺利十分精明,他怀疑有辽军就潜伏在城内,一旦辽军攻城就里应外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百姓动迁,再全面搜查城池。 “这.....这影响太大了吧!”谢县令十分担心道。 苗顺利一瞪眼,“你如果嫌麻烦,那我就让士兵帮忙搬迁,你自己看着办!” 谢县令无奈,只得答应了。 很快,十几名衙役开始挨家挨户动员百姓搬迁。 这时,一名斥候旅帅找到了苗顺利,低声道:“城东北有几户大宅始终大门紧闭,看起来很诡异,卑职怀疑里面藏有不少人?” “怀疑的证据是什么?” “在几座宅子后面有一个堆放垃圾的地方,有几十只装粮食的麻袋,是刚丢弃不久,说明有人大量搬运粮食和其他物品。” 苗顺利负手走几步,下令道:“把县令找来见我!” 不多时,谢县令被士兵带了上来,苗顺利冷冷道:“我再给你在最后一次机会,城内到底有没有辽军?” 旁边几名士兵拔刀而出,谢县令吓得瘫软在地上,垂头泣道:“他们把我儿子抓起来当人质,我儿子才七岁,将军,我实在是被逼无奈啊!” 苗顺利冷哼了一声,“你给我从实招来!” “那....那一千士兵其实还在城内,他们躲在城东北十户宅里,那是锦州十大契丹豪门,宅子都建在一起,所以叫做十户宅,十家的主人都已搬去辽阳府,宅子空关着,一千士兵就藏在这十户大宅中。” “他们想做什么?” 谢县令不敢抬头,低着头道:“前几天过境的五万大军很可能会杀一个回马枪,这是我的猜测,五万人的统军主将,枢密副使耶律白很看重锦州,他说别的城池都可以放弃,唯独锦州不能放弃。” 苗顺利点点头,和范相公说的一样,无论如何要拿下锦州,锦州既是辽西走廊的北大门,同时也是东京辽阳府的西大门,同时也是中京大定府的东大门,战略位置极其重要。 只是这个耶律白太贪心了,不仅要占据锦州,还想全歼占领锦州的宋军,只怕没这么好的事情。 苗顺利当即下令道:“大军围困十户宅!” “将军,放过我的儿子,他才七岁,求求将军放过他吧!” 谢县令被带了下去,远远还听到他的哀求声,苗顺利心硬如铁,喝令道:“放火箭,烧宅!” 数千宋军士兵一起向占地广阔的十户宅发射火箭,数千支火箭射入宅中,只片刻,火焰腾空而起,大火在宅子内迅速蔓延。 宅子内传来叫喊声,只见无数青壮男子从宅子狂奔而出,有的翻墙,有的直接从门内冲出,一万宋军已将十户大宅团团包围,迎接这些士兵的只有密集的箭雨和无情的杀戮。 半个时辰后,熊熊烈火已经将十户宅全部吞没了,六百多名逃出的士兵全部被宋军射杀,其余没有逃出的士兵最终也是命丧火海。 ......... 两天后,南院枢密副使耶律白率领两万大军杀了回来,锦州城已被宋军完全占领。 当晚三更时分,埋伏在城外的辽军发现了北城楼起火,北城门大开,里面喊杀声震天。 耶律白大喜,这是里面的一千士兵夺取了北城门,他挥刀大喝一声,“传令前锋杀进去!” 埋伏在北门外面的三千辽军前锋士兵率先杀进了城去,其他大军正准备跟进时,意外却发生了,北城门轰然关闭,吊桥拉起,城内隐隐传来一片惨叫声和哀嚎声。 城头忽然出现了数千宋军,一起向城下放箭,刚奔到城门前的辽军措不及防,纷纷被乱箭射倒,后面的士兵吓得掉头便逃,一时间,辽军兵败后撤,丢下了一地的尸体。 “中计了!” 耶律白恨得大喊一声,“后撤!” 一万多辽军主力迅速向北撤退,一直撤退到十里之外。 次日清晨,耶律白自知夺取锦州无望,率领一万六千余军队返回了东京辽阳府。 第六百九十章 回京述职 娄烦关的外的宋军第一道防御线已经被辽军攻占了,紧接着第二道防御线也被辽军攻占,辽军前锋距离娄烦关城只有五十步距离,兵临城下。 连续获胜大大激励了辽军的斗志和信心,主将耶律万山押上了一万五千大军,集中大军攻打娄烦关。 关上上下箭矢如雨,滚木石密集地砸向攻城敌军,辽军却死战不退,一架架攻城梯搭上城头,数百名凶悍的辽军士兵和头顶上的宋军激战,不断有人惨叫着滚下城去,在攻城敌军的身后,山谷内站满了密密麻麻的辽军士兵,一万五千余人像黑色大潮不断向前涌动,强大的压力仿佛要压碎娄烦关城。 但辽军士兵做梦也想不到,此时一支三百人的宋军斥候队已经出现在他们头顶,他们迅速部署,分成五十个点,每隔五十步一个点,三百人分布在两千五百步长的战线上。 这是守军杨英一个大胆而又冒险的计划,用诱敌深入的策略吸引了大量敌军杀入峡谷,给峡谷顶上的宋军斥候创造机会,娄烦关没有娘子关那种居高临下的险要地形,防御更加艰难,那么只有利用一切有利的条件来打击敌人。 细长的峡谷无疑就是一个潜在的隐患,而南面有小路可以绕上谷顶,北边却过不来,这就是他们的地形优势。 随着旅帅的红旗挥下,士兵们用火折子点燃了铁火雷的引线,随着火焰嗤嗤燃烧的壶口,众人纷纷将一百颗铁火雷向峡谷里抛去........ 一百颗铁火雷在一万五千士兵的人群中接二连三爆炸,血肉横飞,四肢碎裂,辽军士兵被炸得惨叫哀嚎,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山谷内回荡,仿佛地动山摇,山谷瞬间硝烟弥漫,仿佛变成了修罗场。 待爆炸声稍停,反应过来的辽军士兵争先恐后向山谷外奔逃,互相践踏,伤亡不计其数,三千宋军从娄烦关内杀出,在后面追杀,一直杀到十几里外的谷口,才迅速撤回关城。 这一战,仅仅一百颗铁火雷在人群中爆炸,便炸死炸伤五千余人,加上互相践踏以及宋军追杀,辽军一战阵亡超过八千人,主将耶律万山被杀得胆寒心颤,率军退到数十里外,不敢再轻易进攻,天子给他的命令并不是死战,而是以最小的代价南下救援井陉,他一战便被杀死八千人,这哪里还是最小的代价。 娄烦关的战役暂时停顿了,井陉围困战依然在继续,这时,一纸诏书从京城送来,宣范宁回京述职。 ............ 天刚刚大亮,一艘三千石的官船便缓缓驶入京城,官船两边各站着十几名士兵,船棚上插着一面三角黄龙旗,船头挂着两只灯笼,上写‘相公范’三个大字。 这艘三千石的官船正是范宁的坐船,他接到天子赵顼宣他回京的诏书,直接乘船返回京城。 船只在金水桥码头停下,时间还早,范宁上了岸,在数十名士兵护卫下,骑马赶去皇宫。 从宣旨宦官口中得知,辽国特使张孝杰正在京城和宋朝谈判,但范宁知道天子宣他入京,并不是为了谈判,而是要了解整个战局的走向,宋军从东线到西线,投入了五十余万大军,数千艘战船,确实铺得很大,这一切都掌握在他范宁手中,在外人看来,就有点雾里看花的感觉了。 范宁一路来到紫微殿前,对一名当值侍卫班直道:“速去禀报官家,就说范宁求见!” 侍卫匆匆跑去御书房了,范宁则在台阶前等候,这时,忽然有人叫他,“贤婿几时回来的?” 范宁一回头,身后竟是欧阳修,他连忙上前行礼,“参见岳父大人!” “不必多礼,你是几时回来的?” “刚刚到,还没有来得及回府,就直接过来了。” “难怪没听倩儿说到你,昨天她还带孩子来探望我,说你可能要过一些日子才能回来。”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我准备亲自盯住井陉之战,但接到天子诏书,不得不赶回来。” 欧阳修点点头,又问道:“井陉之战怎么样?大家都很关注,但报上语焉不详,让人担心啊!” 范宁微微叹息道:“只能用‘惨烈’两个字来形容,双方都伤亡惨重,不过局面还在宋军的控制之下。” “那能用谈判解决吗?” 范宁摇摇头,“已经打到今天,谈判是解决不了,只有你死我活。” “哎!现在谈判也陷入了僵局。” 这时,一名宦官跑了出来,躬身道:“范相公,官家召见!” 范宁对欧阳修笑道:“那小婿先进去了。” “去吧!回头有时间来我府上坐坐,我们好好聊一聊。” “一定回来!” 范宁给欧阳修行一礼,便跟着宦官匆匆进偏殿去了。 欧阳修望着女婿背影走远,轻轻叹口气,哪有翁婿同朝为相的道理,前几天已经有人发出了质疑,这个欧阳修知道自己迟早要面对,自己女婿前途无限,这个相位自己应该辞去才对,不能让人抓住把柄说闲话。 范宁来到御书房,宦官进去禀报了,片刻出来道:“官家请相公进去!” 范宁稍微整理一下衣帽,这才走进了御书房,他见天子赵顼正坐在御案前批阅奏折,便连忙上前道:“臣范宁参见陛下!” “小范相公免礼平身,请座!” 两边各放着一把软椅,这是给年迈大臣坐的椅子,范宁在左边椅子上坐下。 “陛下召微臣进京,有什么紧急事情吗?” 赵顼迟疑一下道:“朕宣召相公进京,有没有影响河北战局?” 范宁摇摇头,“井陉之战是狄副帅指挥,微臣只是去巡视进度,不影响军队作战。” “现在井陉之战进展如何?” “双方都伤亡惨重,辽军阵亡已超过三万人,宋军伤亡也不少于八千,不过宋军是受伤者众多,实际阵亡只有两千四百余人。” “双方激战快二十天了吧!辽军的粮食就一直没有耗尽?” 范宁微微笑着:“在微臣回来之前,宋军巡哨抓获了一名正翻山越岭寻找出路的辽军士兵,从他的口中我们得知了辽军的粮食情况,他们带了二十天的干粮南下,他们为了节约干粮,到处剥树皮,挖草根,并杀马煮汤,在微臣回来之时,他们的干粮只剩下不到五天,杀病弱战马超过三千匹。” “那相公觉得他们还能支撑多久?”赵顼担忧地问道。 “从马匹数量来说,至少还能维持半年。” “还要半年吗?”赵顼惊呼起来。 “其实用不着半年。” 范宁轻轻摇摇头道:“陛下,井陉攻防战其实是一场意志和战斗力的较量,辽军的战斗力确实很强,意志也很坚韧,二十天来,攻打娘子关一天都没有停息过,但我们军队的意志和战斗力更加强大,不管辽军怎么拼死进攻,宋军士兵依旧牢牢守住娘子关,微臣觉得井陉之战其实已经没有悬念,如果辽军要突围三个月,那我们就死守三个月,一直将敌军全部歼灭干净为止。” “娄烦关情况如何?” “启禀陛下,娄烦关的辽军一次激战便阵亡超过八千人,已经暂停进攻,宋军也付出了近五百人的伤亡。” “一战就阵亡了八千人?” 赵顼眼中有了几分兴趣。“相公给朕说说,这一战是怎么打的?” “陛下,娄烦关主将杨英诱敌深入,同时派一支三百人的斥候队上了山崖顶上,当辽军大举进攻之时,他们从山顶抛下来上百颗铁火雷,在三里长的密集人群中爆炸,辽军伤亡极其惨重,不得不连夜退出峡谷,不敢再进攻,事后宋军清理阵亡敌军尸体,共焚烧了八千两百具尸体,这还不包括受伤逃出峡谷的士兵,如果说伤亡总人数,不会低于万人。” “这名主将厉害啊!立下大功,他姓杨,莫非也是杨老将军的子侄吗?” “陛下说得没错,正是杨家将的后人。” 第六百九十一章 出兵河北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那相公下一步打算怎么走?” “陛下,辽军已将幽州的五万军调去镇守辽阳府,整个幽燕只剩下三万人守幽州城,微臣准备集结河北二十万大军夺取燕山府。” 赵顼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负手来到窗前,怔怔望着天空,终于要攻打幽州了,如果能夺取幽州以及燕山府其他各地,那自己也能向先祖交代了。 赵顼长长出了口气,克制住心中的情绪,这才转身对范宁道:“现在辽国特使就在京城,是否要把他直接打发回去?” 范宁想了想问道:“对方是什么述求?” 赵顼冷笑一声道:“耶律洪基要求无条件停战,要求我们将井陉的辽军放回辽国,作为回应,辽国可以书面承诺不再谋求大宋岁币。” 范宁笑了起来,“这好像是以胜利的姿态来说话,耶律洪基真的自大到这个程度?” “所以朕让知政堂不要理睬对方,等他们清醒一点再说。” “陛下,微臣建议谈判也不要破裂,要给耶律洪基一线希望,使我们能顺利夺取燕山府。” “那大同府是不是一并夺回?” 范宁微微欠身道:“陛下,微臣还是那个意见,以国力对阵国力,慢慢和辽国耗下去,最后用国力这根绳子绞死辽国。” 赵顼点了点头,“朕明白了!” .......... 范宁和赵顼足足谈了一个多时辰,从御书房告退出来时,已经是中午时分。 赵顼知道范宁是坐船回来,特地安排一辆马车,送范宁回府。 范宁回到府中,着实让家人惊喜万分,得知丈夫还没有吃午饭,朱佩急忙让小厨房安排午饭,又让管家去安排随从士兵的吃饭休息。 坐在舒适的高背椅上,范宁慢慢喝了一口酒,对朱佩歉然道:“我倒是希望能在京城多住几天,但战局已到关键时刻,我最迟后天一早就要出发,返回河北。” “夫君,这场战争还要多久才能结束?”欧阳倩在旁边问道。 “一到两个月吧!等这场战役结束,我就能好好休息一两年了。” “也是,这几年夫君一直在东征西战,报上说,夫君只是挂了一个参知政事头衔,基本上没有在知政堂投过票。” “好像投过的吧!” 范宁想了想笑道:“我记得年初投过票的,还有教改方案不是我推行的吗?怎么是挂个参知政事头衔呢?是哪家报纸在胡说八道。” “《信报》上说的,夫君要不要带兵去把它查封了?”朱佩捂嘴笑道。 “老爷子的报纸,那就算了。” 范宁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北岛那边有什么消息?” 朱佩想了想道:“应该没有什么消息吧!二叔和二婶去北岛了,这次是搬过去养老,以后恐怕就不会回来了。” “那奇石馆怎么办?” “奇石馆好像交给范家了,现在的掌柜我也不认识,好像是个远房三叔,好像叫做范弘。” 范宁摇摇头,他也没有听说过,他吃罢了午饭,长长伸个懒腰,回书房休息去了。 .......... 次日上午,范宁去了知政堂,在知政堂圆厅内,除了韩绛在莱州和登州安置辽国汉民没有回来,其他五位相国都在坐,专注地听取范宁阐述了目前的局势和接下来的计划。 “目前井陉围困战主要由河北军队来完成,我们已经投入了八万大军,河北边境的驻军只有十二万人,考虑到还要留一部分军队防御,那么能动用的军队目前只有十万人。 所以我昨天要求从陕西路的二十万驻军中,调十万大军入河北参战,官家已经同意我的请求并下旨调兵,但光有军队还不行,还必须有后勤保障,所以我希望知政堂能从河北南部调五万民兵参与后勤运输。” 富弼有些不解问道:“动员民兵支援后勤没有问题,但五万人是不是太少?” 范宁摇摇头笑道:“燕山府河网密布,桑干河几大支流已经把重要的城池覆盖了,可以行驶三千石的货船,我们有蒸汽机船为动力,不需要人力拉纤,五万人只负责装船卸船,足够了,现在夏收正忙,不需要增加太多人手。” “请问小范相公,后勤重地准备放在哪里?”文彦博问道。 范宁指着地图道:“整个燕山府之战我分成三处战场,一处是西部战场,以易州为后勤基地,向西占领蔚州,向东占领涿州;第二处是东北战场,以莱州水军为主力,攻占平州和辽西走廊,这两处战场比较容易,重点是中部战场。” 范宁一指幽州城,又道:“我准备以幽州城东面五十里外的璐县为根基,它紧靠璐水,三千石的货船可以直达县城,以这里为根基,西可以攻打幽州,东可以控制蓟州和景州,北可以控制顺州和檀州,是非常理想的战略要地,所以我第一步就是要拿下璐县。” 范宁放下木杆,又对众人道:“目前幽州地区只有三万军队死守幽州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辽国其实已经放弃了幽州,只是没有彻底放弃,还抱着一线希望,坚守幽州城顽抗,所以这次攻打燕山府,实际上就是攻打幽州城,我希望能抓住战机,尽快出兵幽州。” .......... 陕西路的二十万驻军,实际并不止在陕西路,还包括在原西夏地区的驻军,河西走廊的驻军,以及河套地区驻军。 在天子的诏令下,老将种谔亲自率领十万精锐西军从京兆府出发,在蒲津关渡过黄河,直向上党地区进发,他们将从滏口陉穿过太行山抵达河北磁州。 与此同时,朝廷也下达牒文,要求河北南部的相州、大名府、博州、冀州、德州等四州一府征召五万民兵,并动用三百艘三千石的蒸汽货船以及三千艘拖船,分别从黎阳仓和河间仓运输四十万石粮食以及各种军用物资北上。 六月中旬,二十万宋军从定州和霸州两条线同时跨过了白沟,浩浩荡荡向幽州方向进发,拉开了进攻燕山府的大幕。 在燕山山脉的崇山峻岭中,一支八千人的宋军正疾速北上,这支军队是来自陕西路的西军,主将赵本生,是种谔手下的心腹爱将,长年驻扎庆州,以擅长守城而出名,他们的任务是镇守居庸关,防止辽军主力南下幽州。 范宁的大局观极强,他既是用围魏救赵之策将幽州五万辽军调去了辽阳府,但又要防止辽国用幽州为诱饵,引宋军北上,然后主力杀入幽州,和宋军在沙场决战。 范宁心里很清楚,在旷野里大军决战,二十万宋军还真不一定是十万契丹精锐骑兵的对手。 从一开始,范宁压根就没有和辽军在沙场大战的想法,而是扬长避短,利用城池攻防战和水军优势来削弱击败辽军。 所以二十万大军北上的同时,范宁必须要堵住从北方进入幽州的通道,从北方进入幽州的通道主要有三条,一条是辽西走廊,宋朝还没有山海关,但有榆关,莱州水军已经攻占了锦州和榆关,控制了辽西走廊。 第二条道便是飞狐陉,从晋北进入幽州的通道,宋军在东面控制易县,西面控制了雁门关和瓶型关,实际上就堵死了这条通道。 第三条通道叫做军都陉,就是今天张家口到塞外草原这条通道,这条通道的要害之地便是居庸关。 居庸关形势险要,东连卢龙、碣石,西属太行山、常山,为天下之险,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居庸关实际有南北两个关口,南面叫做南口,北面称为居庸关,南北两个关口之间是一条长达四十里的溪谷,而溪谷两旁山势雄奇,地形险要。 八千军队一路疾奔,经过三天行军,大军抵达了居庸关。 此时辽军已全面撤出幽州城以外地区,居庸关也成了一座空关,没有士兵驻防,八千宋军兵不血刃地占领了关城。 第六百九十二章 兵临幽州 就在宋军占领居庸关的同时,莱州水军的战船从儒河北上,五千宋军也同样占领了卢龙县。 十万东路大军沿着璐水一路浩浩荡荡北上,在璐水中,数百艘三千石船只满载着粮食和各种军用物品跟随着大军。 范宁骑马在队伍中缓缓而行,按照宋朝制度,必须文官出任主帅,范宁自然是这次北伐的主帅,具体统兵由两名副帅负责,一个是西路军主将、太尉种谔,另一个是殿前副都指挥使、上将军曹诗。 曹诗娶了仁宗皇帝的女儿兖国大公主为妻,目前已成长为曹家第四代中坚,曹家和高家虽然在南岛发展,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会放弃宋朝的地位和资源,这次赵顼任命曹秀为北征副帅,实际上也是把收复幽燕的功劳给了他。 仁宗曾经给赵顼留下遗旨,收复幽燕者可封王,而范宁在灭西夏时已封吴王,那么封王的指标也就留给了副帅,这个机会很多权贵世家都在极力争取,但也只有曹家能得到这个机会。 另外老将种谔是范宁直接点名,他也得到了封王的机会。 这让曹诗和种谔都格外激动,种谔甚至只用五天便率十万大军赶到了河北。 “曹兄,南岛情况如何?” 范宁娶了曹诗的堂妹曹秀为平妻,和曹诗自然也是妻舅关系,加上两人交情一直不错,所以两人都是一路同行北上。 曹诗微微笑道:“南岛不如北岛发展快,听说北岛已经能制造蒸汽机,令人羡慕啊!” “有什么好羡慕的,北岛造出机器,难道不会供应你们?” “说得也是,二叔写信来,说南岛还是人口太少,贤弟,你说辽国汉民有多少人愿意去海外?” 范宁笑了笑道:“我看韩相公的报告上说,大概有一万户左右愿意去海外发展,不过他们都习惯了辽国寒冷生活,不愿去热带,鲲州那边人口已经饱和了,不会再要人,那就只有去南大陆了。” “那我们南岛和北岛的气候不是更适合他们?” “这个要求我已经向知政堂提出了,富相公倒是同意分三千户人口给我们,但吕相公却反对,说南岛和北岛是私岛,不受朝廷管辖,朝廷不应该把人口分给南岛和北岛。” “关他什么事?” 曹诗低低骂了一声,又问范宁道:“那最后呢?” 范宁微微笑道:“最后当然是投票表决了,我和富相公、欧阳相公投了赞成赞成票,文相公投了弃权票,吕相公和鲁相公投了反对票,最后是三比二通过决议,其中两千户给北岛,一千户给南岛。” 曹诗长长松了口气,范宁又道:“其实吕相公的反对也有道理,我们两座岛确实是在揩朝廷的油,但因为有天子默许,所以知政堂才网开一面。” 这时,范宁见前方出现一座县城,便问曹诗道:“前面可是武清县?” 曹诗点点头,“正是!” “我们看看去!” 他抽一鞭战马,加快速度向前方县城奔去,曹诗催马跟了上去,他们带着数百骑兵很快来到了县城前。 武清县是一座中县,原本驻扎五百辽军,但战争爆发后,县城内的辽军便已撤走,县城内冷冷清清,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 这时,几名官员带着十几名宋军士兵跑来,为首官员是宋朝刚刚接管武清县的县令,这次随军还带了一批年轻官员,他们负责接管沿途的县城。 “卑职新任县令李汶参见范相公!” 后面两名官员也跟着行礼,一个是县丞,一个是县尉,县丞也是朝廷派官,而县尉是原来的辽官。 范宁点点头,“李县令对城内的情况可了解?” 李汶连忙道:“大致了解了,城内原本有居民两千户,现在只剩下三百多户了,大部分是汉人,还有几十户契丹人,都是种粮为生的贫民,卑职刚才正在给他们讲述朝廷规定。” 这时,士兵带着大群契丹百姓过来,大约有五六十户二三百人,妇孺老弱都有,也有数十名青壮男子。 众人听说是宋军主帅,纷纷上前跪下,范宁看了看他们,除了服饰和汉人略有不同外,其他也没有什么区别,这些都是转为农耕的契丹人,汉化程度比较深。 范宁摆摆手,对众人道:“宋军是仁义之军,不会行凶悍杀戮之举,大宋也是宽容的王朝,各族子民众多,只要大家能安居乐业,不生事端,你们也一样会成为大宋子民,继续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县令在旁边道:“这是相国给大家的承诺,大家尽管安心!” 众人大喜,纷纷道谢,范宁让县丞把一群契丹人带走,又笑着问县尉道:“你是辽国汉人?” 县尉连忙躬身道:“小人许江,是第三代辽国汉人,前年考中进士,授武清县尉。” “县令和县丞都挂印而逃,你为何不走?” 许江苦笑一声道:“回禀相公,县令是契丹人,他当然要逃,县丞虽然是汉人,但他家人在辽阳府,他要回辽阳府,而小人就是本地人,父母妻儿都在这里,小人无处可逃,而且小人是县尉,负责维持秩序,更不能一走了之。” 范宁点点头,“说得很好,从现在开始,你继续出任县尉,不过是大宋县尉,吏部会给你补办手续。” 许江大喜,连忙躬身道:“多谢范相公厚爱!” 旁边曹诗问道:“许县尉,燕山府各州情况都和武清差不多,还是武清县特殊一点?” 许江见曹诗头戴金盔,他不敢怠慢,连忙恭恭敬敬道:“回大将军的话,燕山府从前年就开始混乱了,辽军不断驱赶汉民去辽阳府采矿,整个燕山府,除了幽州外,其他各县汉民大半都被强行驱赶去辽阳府,财产被掠夺,现在各县情况都和武清县差不多,只有几百户民众,听说卢龙县还有两千户,是人口最多的县城,当然不能和幽州城比,幽州城的百姓至少有三十万以上,依旧是辽国第二大城,仅次于辽阳府东京城,比上京人口还多。” 范宁又问了一些情况,这才和曹诗离开了武清县,继续沿着璐水北上,前往璐县。 .......... 幽州城的辽军主将是南京留守耶律胡睹,也是一员能征善战的大将,辽军兵力不足,不得不收缩防线,天子耶律洪基便将南京道最重要的幽州城托付了给他。 留在幽州城一起守卫城池的还有三万精兵,耶律洪基当然不想放弃幽州城,他希望耶律胡睹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军事才能,希望三万精兵能奋勇杀敌,守住幽州城半年以上,等待时机转变。 耶律洪基这样期待也不是没有道理,幽州城从隋唐以来便是北方核心大城,城池高大坚固,护城河宽达十余长,深达两丈,整座大城的周长达五十里,分为内城和外城,东西南北四座城门还建有瓮城,南北各有一座水门。 城头上十分宽阔,可容三辆牛车并行,并在城头上安装了一百二十架重型投石机。 这只是幽州城的防御能力,还有它的持久能力。 在幽州城的内城修建了上百座仓库,里面有存粮四十万石,草料二十万担,还有火油、兵箭、火器等大量的军用物资以及兵甲。 另外,幽州外城生活着三十万百姓,民间同样储存了大量粮食,另外,从数十万百姓中随时可以组织起一支五万人以上的民团,作为后勤协助守城。 幽州集齐了所有城池防御的优势,在漫长的战争史上,这样的城池很难攻破,最后都是采用围城的办法,待城内粮尽后不攻而破,可一旦围城,那就意味着漫长的时间,短则半年,长则一两年。 耶律洪基正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才把希望寄托在幽州辽军的长期守城上。 这天上午,远处三十里的烽火终于点燃,三柱狼烟笔直冲向天空,这就意味着宋军大军终于来了。 第六百九十三章 寻找软肋 耶律胡睹此时正站在城头上注视着民团士兵的训练,他们第一批招募了三万民团士兵,几乎都有从军经验,这些士兵身穿皮甲,手执长矛和弓箭。 仓库里有五万副兵甲,除了盔甲是比较老式的皮甲外,长矛、战刀和弓箭都和正常士兵一样,这些民团士兵武装起来,队伍整齐,喊杀声震天,完全看不出他们是临时招募的平民。 耶律胡睹颇为得意,他很清楚城内很多平民都曾被征召入伍,稍加训练兵力就增加了一倍,他一下子有了六万大军,何惧宋军? 这时,有士兵大喊:“笼火城的狼烟点燃了!” 笼火城是幽州城南面约三十里外的一座军城,城中五百士兵已经全部撤回幽州城,目前只剩下十名士兵,一旦点燃狼烟,这十名士兵就会弃城而逃。 耶律胡睹也看见三柱烽烟,他轻轻叹息一声,“宋军还是来了!” 一个时辰后,远处出现了一条黑线,随着黑线越来越近,只见旌旗招展,人马密集,俨如乌云般铺天盖地,低沉的号角声不断吹响。 范宁率领的十万大军终于抵达了幽州城,队伍在距离城池还有三里时停下,只见高高的城墙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士兵,一架架投石机如巨人般矗立在士兵身后,整座幽州城显得气势恢宏,坚固无比,想攻破它绝非易事。 范宁催马缓缓上前,在距离城墙还有一里时停住了步伐。 夏天的阳光格外刺眼,范宁眯起了眼睛,搭着手帘打量城墙、城门和护城河,城墙是用烧制的大青砖砌成,严丝合缝,估计用铁火雷炸也未必炸得开,而城门高达三丈,宽两丈,应该是厚重的木门,外面包裹着铁皮,异常坚固。 这时,范宁的目光落在护城河上,护城河很宽,至少宽达十丈,和桑干河的一条支流相连,幽州城建了一座石桥和外面联系,高高吊桥放下来,正好落在石桥上,不过石桥桥面已经被拆除,只剩下四座石墩矗立在水中。 范宁的目光又移到水门上,一般大城都有水门,幽州城也不例外,水门高两丈,宽一丈五尺,可容千石货船驶入城中,水门内有暗道通往城头,当船只驶入时,士兵就会从暗道下来,收税或者检查,但此时水门有三道胳膊粗的铁栅栏阻隔,坚固程度不亚于城门。 范宁见幽州城确实难以攻打,心中叹息一声,调转码头回来,令道:“大军折道去璐县。” ‘呜’ 低沉的号角声吹响,十万大军转道向东,向五十里外的璐县而去。 .......... 种谔率领的西路军已经先一步抵达了璐县,璐县是一座大县,城池周长有二十里,不过百姓已不足千户,宋军已将所有百姓从城内清理出来,将他们送往北面的怀柔县。 宋军开始璐县城内拆除民房,平整土地,除了县衙和几座大宅外,其他房屋都不留,全部夷为平地,璐县县城将作为仓库和军衙重地,同时在城内驻扎一万精锐士兵。 在璐县三面的旷野里已经各自搭建了一望无际的大帐,并在大帐周围构筑板墙,修建成三座可容二十万军队的大军营, 璐县紧靠璐水,河道停满了满载粮食以及各种物资的船只,数万民兵正在负责搬运物资进城,城内也搭建了上百座大型帐篷,专门用作仓库,这些仓库没有靠城墙,而是搭建在城池中央,四周修建了一圈木栅。 之所以不靠城墙,也是为了防止辽军探子从城外射火箭入城,当然,城池的三面各有一座军营,呈品字型排列,将县城包在中间,就算有辽军探子,也很难靠近城墙。 军衙也在县城内,就是利用原来的县衙,而旁边一座没有拆除的大宅则作为情报司的驻地。 此时范宁负手站在军衙大堂上,久久凝视着眼前的幽州模型,模型为木制,约一丈长宽,是按照幽州缩小比例做成,制作得非常精巧,完全和幽州城一模一样,连护城河、城门的比例都没有错。 老将种谔慢慢上前沉声问道:“相公可有了破敌思路?” 范宁轻轻叹口气,“我们最大的优势是水军,我在考虑,能不能从水路破城?” 种谔立刻明白了范宁的意思,“相公是想利用护城河的宽阔?” 不怪范宁想到了水路,护城河宽十余丈,深达两丈,完全可以行驶三千石的船只。 范宁点点头,“船只可以改造成为上城通道。” “可相公想过没有,船只距离城墙太近,辽军利用火油攻击,可以轻易摧毁船只。” 范宁半晌没有说话,这就是他最担心的地方,护城河紧靠城墙,城头上的士兵可以轻易将火油罐抛到大船上,只需十几只火油罐,大船便是一片火海,确实不太现实,一时间,他竟有点无计可施。 种谔经验很丰富,他微微笑道:“这种情况,还是先用重型投石机开路,先打一个月的空对空战,摧毁辽军士气,然后再寻找机会。” 范宁也笑了起来,“城头上也是重型投石机,我们要压制住它,必须使用超重型投石机才行,估计今天就该运到了。” .......... 攻城武器的组装工场位于县城城外西南,这里有大片空地,被木栅包围,夜晚,四周木栅上插满了火把,灯火通明,将组装工场照如白昼。 组装工场内堆满了由拖船队运送而来的无数攻城器械,攻城梯、云梯、攻城槌、投石机等等,其中仅投石机就有两百架之多,不过大部分都是重型投石机,小型投石机和超重型投石机只占一小部分。 范宁期待的超重型投石机大约有二十架左右,这种超级投石机高达五丈,相当于五层楼高,抛竿达十丈,可以将百斤重物投到五百步外,每架投石机需要上百人操纵,号称战争之王。 这种超级投石机是自重式抛射,也就是跷跷板的原理,在抛竿前端挂上数千斤的铁锭,铁锭从高处下坠时,便带动后面的长竿抛射,这种平衡式结构比铰链式结构简单,不容易损坏,发射频率也快,但唯一的麻烦就是需要大量人力像跷跷板一样把另一端压下去,一般至少要百余人。 不过宋朝发明了蒸汽机后,可以利用蒸汽机的力量取代人力,一台蒸汽机就足够了。 宋朝的蒸汽机在工匠的不断改良下,越造越小,最小的蒸汽机只有五尺长宽,约六百斤重,一辆牛车便可以运走了。 空地里热火朝天,两百名工匠正在安装一架超级投石机,范宁在一名军器监官员的陪同下,查看投石机的安装情况。 “这种超重型投石机最大难处就是抛竿制作,每根抛竿至少要做五年时间。” 范宁吓了一跳,“怎么会要这么长时间?” “抛竿必须用竹子来造,去南方寻找十几丈高的大竹,每根抛竿需要五根大竹,把它们劈成竹篾,再用胶粘束,用布带密密包紧,浸油后阴干,再用布包紧,再浸油再阴干,再用布包裹,浸泡一次就是几个月时间,阴干也要几个月时间,要先后浸油五次,包裹五次,这就需要五年时间,最后得到的抛竿韧劲极大,弯而不折。” 范宁想了想问道:“如果弯曲度太大,最后抛射时,会不会只高不远,往天上射去。” 军器监官员笑道:”确实有这种可能,这就需要不断试验,不断调整,以寻找到一个最佳的平衡点,所以组装环节非常重要,尤其组装超重型投石机,差之毫厘,就会谬以千里,每一个细节都要完美,需要精工细作。” “那安装一架投石机需要多少时间?” “按照重型投石机比较简单,三十名工匠一夜便可安装完毕,但安装一架超级投石机,需要两百名工匠安装三天,主要麻烦在调试上。” 范宁也不细算,直接问道:“那你告诉我,安装完成二十架超级投石机,需要多少时间?” 军器监官员想了想道:“如果大家辛苦一点,日夜不停地组装,我估计十天时间就可以完成。” 第六百九十四章 攻城首战 清晨,幽州城内,耶律胡睹正催马向城墙上奔去,就在刚才他听到一个消息,宋军在城东竖起了一架极为庞大的投石机,让他暗吃一惊。 耶律胡睹奔上城头,一眼便看见了数百步外的巨型投石机,它甚至比巨型投石机还要庞大,高度远远超过城墙,抛竿长达十丈,比城头重型投石机五丈长的抛竿还要长一倍,下面有六个巨大的轮子,每只木轮子比人还高。 “大帅,这应该是昨晚运来的,很多弟兄都听到外面有动静。” 耶律胡睹也听到了一种异响,是一种轰隆隆的声响,好像是下面一座黑色箱子里传来的声音,耶律胡睹的眉头皱了起来,那黑色的大箱子是什么? 耶律胡睹凝视片刻又问道:“只有这一架吗?” “目前只有这一架!” 耶律胡睹点点头,“这估计是他们在测试........” 他还没有说完,只听‘嘭!’一声巨响,一块大石呼啸着向城墙飞来,众人吓得大喊,纷纷蹲下躲避。 大石越过城墙,砸到城内去了,很快,超级投石机开始慢慢后退十几步,不多时,又一块巨石砸来,巨石正中城头,在城头反弹而起,正好砸在城头一架重型投石机的腿柱上,腿柱喀嚓断裂,投石机轰然倒下,将两名躲闪不及的士兵压在下面。 耶律胡睹恶狠狠咒骂一声,这样挨打可不行,必须有对付敌人超级投石机的武器。 有士兵建议道:“大帅,床弩射程可以超过对付!” 一句话提醒了耶律胡睹,他点点头,“速令军匠官来见我!” ......... 耶律胡睹意识到了危险,他立刻加大了创造的制造,在仓库里本来就有两百多张床弩,被他下令全部抬上城头。 “射击!” 城头上辽军将领一声令下,两百张床弩同时发射,密集的箭矢射向五百步外的超级投石机。 床弩的弩矢长约三尺,比大拇指还粗,六百步内能穿金裂石,杀伤力极强。 宋军的超级投石机也有防护,在前方放了一块两丈高的木板,用三角木柱支撑,但宋军也没有想到对方的床弩是如此强劲,竟然射穿了木板,数十支床弩箭钉在高高的木架上。 投石机是用巨木制成,木桩本身并不怕箭矢,但顶端的支架连接处和抛竿都比较敏感,是投石机的要害部位,由于位置太高而无法防御,宋军的超级投石机顶不住城头上的强劲弩矢,不得不缓缓后撤,退到床弩的射程以外,城头上顿时一片欢呼。 下午时分,范宁和曹诗带领数千军队,赶到了幽州东城外,此时超级投石机已经撤到床弩的射程外,范宁翻身下马,上前问道:“有没有什么损失?” 负责测试的军器监官员行礼道:“启禀相公,投石机被射中三十八箭,但要害处没有中箭,基本上没有损失,但有两名工匠受了重伤。” “可送去医治了?” “已经送回璐县医治。” 范宁点点头,走到投石机下方,又问道:“测试的效果如何?” “测试效果非常成功,包括蒸汽机的拉力也十分到位,我们能将百斤巨石准确砸中城头。” “那有什么办法防住敌人的床弩?” 军器监官员犹豫一下道:“初步考虑在三处连接点前方放置一面铜盾牌,但又担心稍细的木柱被射断,或者担心床弩上绑缚燃烧火药筒,还是会对投石机有影响。” 这时,曹诗对范宁道:“不要去想什么防御兵器,实际上最好的防御手段就是进攻,用几百颗铁火雷轰炸城头,什么床弩都统统炸成齑粉!” 范宁笑了笑,“这话有几分道理,不过在二十架超级投石机发威前,适应的防御措施还是要有。” 他又对军器监官员道:“我不管你们包裹铁皮也好,包裹牛皮也好,你们自己考虑,但我不希望任何一架投石机倒在敌军的弩箭之下。” .......... 战争的脚步越来越近,半个月后,二十架超级投石机全部组装完成。 这天上午,二十万大军兵临幽州城下,在距离幽州城三里外的旷野里搭建板墙式大营,数万顶大帐仿佛雨后的蘑菇一样,迅速出现在旷野里,宋军的大营只有东面和南面,呈‘l'型布局,总长度约有十余里,从城头望去,密密麻麻的帐篷铺砌在大地上,格外的壮观。 入夜,数十头健牛拉拽着庞大的投石机缓缓而来,为了运输这二十架投石机,宋军费尽了心机,他们首先修建了五座跨过璐水的大桥,其次组织五万民兵拓宽璐县到幽州城的官道,并夯实得格外平整,使体型庞大的投石机能够平稳而行,不会失去重心而翻倒。 二十架投石机的位子已经确定,全部位于城东,这也是范宁和两位副帅制定的方略,集中火力攻击城东。 二十座如同小山一样的黑影在城外出现,立刻惊动城头上的守军,守军火速向耶律胡睹报告。 不多时,耶律胡睹赶到城头,他凝视片刻问道:“城南有出现投石机吗?” “没有!目前就只在城东发现敌军投石机。” 耶律胡睹当即下令道:“速把各处床弩全部调来城东!” 目前辽军共造出五百部床弩,分布部署在四个城头上,但看眼前的情况,估计宋军会集中兵力攻打城东,耶律胡睹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 城头上辽军行动神速,只片刻,便将五百张床弩全部搬到了东城头,而此时,二十家超级投石机已经定位完成,蒸汽机低沉的轰鸣声也开始响起。 “射击!” 尽管是夜间,耶律胡睹还是下达了发射的命令,五百张床弩同时发射,密集的弩矢对准黑黝黝的山影射去。 毕竟是夜晚,大部分弩矢都射空,但还是给宋军的安装调试造成了影响。 几名匠人被弩矢射中,惨叫着倒地,其他匠人纷纷跑到挡板下躲避弩矢,一架超级投石机被射中皮带,皮带绷断,投石机顿时失去平衡,发出可怕的声响,仿佛随时要坍塌。 惊得士兵们纷纷大喊着逃离,不过一根皮带断裂还不至于使整个投石机倒塌,这架投石机最后稳住了。 辽军夜间发动攻势的消息传到范宁耳中,他顿时大怒,当即令道:“用铁火雷反击!” 宋军的超级投石机并没有夜间攻城的计划,只是趁夜间调试,天亮后再发动进攻。 但辽军的床弩夜射迫使宋军也不得不改变计划,将调试直接改为反击。 就在辽军射出第三轮弩矢之时,宋军的超级投石机也开始反击了,‘嘭!嘭!嘭!’一连串的撞击声。 十九颗百斤重的大型铁火雷腾空而起,呼啸着向幽州城头飞去。 宋军的铁火雷有三种,一种是普通型铁火雷,重五十斤,主要用于弩炮发射,或者水战之上;第二种便是百斤重的重型铁火雷,这种铁火雷用途最广,攻城守城以及阵地战都是用它,威力极大;第三种是一百五十斤的超重型铁火雷,又叫城爆铁火雷,这种铁火雷专门用于爆破城池,由于太重,其他方面用得不多。 城头上的辽军正准备第四次发射,忽然有士兵指着空中大喊,只见空中出现点点火星,不等士兵们反应过来,百斤重铁火雷轰地砸中城头,继而猛烈的爆炸了。 十九颗铁火雷有十二颗准确击中城头,三颗越过了城头,四颗砸中城墙。 铁片和火焰迸射,气浪席卷城头,铁火雷里面数百颗淬毒铁钉如暴风骤雨般射向四周,投石机倒塌,床弩破碎,城头上士兵纷纷铁钉击中,响起一片惨叫。 爆炸后城头变得一片狼藉,上百张床弩被摧毁,十五架投石机倒塌,城头上的士兵伤亡近千人。 就在这时,第二轮十九颗重型铁火雷再一次呼啸射来。 第六百九十五章 哑雷事件 天渐渐亮了,夜间的远程互攻战已在夜里两更时分结束,在两轮铁火雷爆炸后,辽军的床弩便损失过半,耶律胡睹当即立断,将剩下的床弩全部撤离,辽军率先停战。 而宋军也在四轮铁火雷投掷后停止了进攻。 随后的半夜,城头上俨如死一般寂静。 当清晨的阳光照在城头,城头是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破败景象,四十架装在城头上的投石机被炸得只剩下残肢断臂,城垛碎裂,满地都是投石机和床弩的碎片,随处可见一摊摊触目惊心的血迹。 士兵们正忙碌地清理尸体,宋军的四轮轰炸,辽军阵亡六百五十余人,伤一千人出头,大部分都是被淬毒铁钉击中,如果无法及时排毒,那他们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 虽然损失惨重,但东城的守军依然十分警惕,耶律胡睹又派出五千人上城头防御,士兵都靠在墙根下,每人手执盾牌,这是吃了大亏后的补救,盾牌可以有效抵御铁钉的疾射。 不仅城头在忙碌,城下宋军也在忙碌,昨晚被射断皮带的投石机已经拖走,宋军在投石机前安装更高的防护厚板,防护板的高度达到三丈,在不影响投石机的情况,这个高度已是极限,另外防护板加厚成双层,辽军的床弩再也无法射穿防护板。 事实上,昨晚大部分投石机都没有调试完成,一些隐患还没有排除,所以只射了四轮,但就是这四轮投射,投石机也出现了很多问题,如果不及时排除,必然会导致发射失败。 宋军工匠至少要用两天的时间来重新调试,排除隐患。 范宁正在听取昨晚指挥发射的主将汇报,他眉头皱成一团,问道:“你能确定真有一颗哑雷?” 统制陈青躬身道:“卑职可以肯定,昨晚有专门士兵确认爆炸数量,三批士兵的结果都一样,一共爆炸了七十五次,但我们却射出了四轮七十六颗铁火雷,那肯定有一颗没有爆炸,就不知道是落在护城河,还是落在城内?” 范宁沉思片刻,回头问道:“昨晚巡哨可发现敌军出城?” “回禀相公,没有发现任何敌军出城的情况。” 旁边曹诗也道:“就算是射到城内,也要先给主将耶律胡睹过目,然后再决定是否把哑雷送走,应该没有那么快。” 范宁点点头,对当值将领道:“再投入三倍巡哨,昼夜巡逻,不准任何人离开幽州城!” ......... 曹诗的判断没有错,辽军确实在清理一处靠墙边被炸毁的民房时,发现了一枚没有爆炸的铁火雷,辽军如获至宝,立刻通知了主将耶律胡睹,耶律胡睹也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 铁火雷已经被士兵抬到不远处一座民宅的院子里,四周戒备森严,耶律胡睹望着这个黑黝黝,外型酷似大南瓜的铁家伙,心中一阵激动。 天子曾经下旨,凡能搞到宋军的铁火雷,官升三级,赏银五万两,可两年过去,却一无所获,但自己终于搞到了一枚未爆的铁火雷,更加弥足珍贵。 他回头问一名火器匠,“这枚铁火雷如何?” 火器匠摇摇头,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道:“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铁火雷研究了五十年没有搞出来,宋军居然成功了,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另一名火器匠小心翼翼道:“大帅,要不要把它给我们好好研究一下,看看我们能不能仿造?” 耶律胡睹犹豫了一下,这件事他不敢做主,必须征求天子的意见。 “我立刻发鹰信询问天子,如果天子同意,那就交给你们研究。” 耶律胡睹立刻写了一份鹰信,让信鹰带去北方的上京。 两天后,耶律胡睹受到了天子耶律洪基的亲笔回信,“若获两枚,幽州可留一枚,若只有一枚,须即刻送至上京,不得擅自妄动。” 耶律胡睹叹了口气,果然和他意料的一样,天子要把这枚铁火雷孤品立刻送去上京,不准自己研究,可问题是,他该怎么把这枚百斤重的铁火雷送去上京? 这是一个简直无法完成艰巨使命。 ......... 深夜三更时分,北城的水城门嘎嘎开启,一艘小船悄然驶出,小船上是一名瘦小的男子,牵着一匹强壮的战马,战马后面托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袱,后面紧接着又出来一条小船,船上也是一人一马,男子却是十分强壮。 小船缓缓驶过护城河,在护城河边靠岸,远处忽然有人大喊:“是什么人?” 他们被宋军巡哨发现了,两名男子顿时慌了神,立刻牵马上了岸,翻身上马,催马便向北方奔去。 只片刻,数十名骑兵疾奔而至,他们看见了护城河中的小船,又听见远处马蹄声,立刻喊道:“有敌军出城了!” 他们立刻调转马头向北方追去,一名士兵同时向天空射出一支火箭。 在四周巡哨的宋军骑兵从四面八方向这边汇集,只片刻,巡哨汇集成一支三百人的骑兵队伍,沿着敌军逃跑的方向往西北方向追去。 .......... 范宁在半夜被随从叫醒,“相公,有巡哨报告紧急军情!” “现在什么时辰了?” “三更刚过。” 范宁立刻意识到他猜测的事情很可能真的发生了,他连忙披上一件衣服走到外帐,一名旅帅单膝跪下禀报,“启禀相公,城内有两名骑兵出城!” 果然是想运走铁火雷,范宁连忙问道:“他们是怎么出的城?” “通过水门,有船将他们运出城,目前我们的数百巡哨正在追赶中。” 范宁点点头,“传令下去,尽量活捉,有消息随时汇报!” 旅帅行一礼急匆匆走了,范宁此时已经没有睡意,他负手走到地图前,这时,大帐外传来曹诗的声音,“范相公起来没有?” “曹都帅,现在才三更时分!” 范宁笑了笑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曹诗快步走进大帐,急声问道:“辽军是不是想把未爆的铁火雷送走?” 范宁点点头,“应该是的,这颗铁火雷对辽军至关重要,耶律洪基一定急于得到它,才会令幽州想办法把它送到上京。” “可几条通道都被堵死,辽军怎么过去?” 范宁看了看地图,淡淡道:“被堵死只是正常进出的通道,如果不骑马,不携带辎重,也可以翻山越岭过去,山中还是有一些采药打柴的小道,耶律胡睹应该就是打这个主意,翻越山道过居庸关。” 曹诗点点头,又对范宁道:“辽军居然是从水门出来,那么水门是不是幽州城的软肋?” 范宁微微一笑,“攻打水门早就有先例,利用铁火雷确实可以炸开水门,事实上,我们完全可以用火油和铁火雷连续爆炸东城头,使辽军士兵无法呆在城头上,我们的船队就能驶入东段护城河,让士兵借助船队攀城而上,主力军队一样可以轻易夺取东城头,不需要走什么水门。” 曹诗愕然,半晌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着手实施?” “这个问题问得好,为什么不实施,你觉得攻打幽州最难的是什么?是城墙吗?” 曹诗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攻下城墙不难,难的是杀进城后的巷战?” 范宁点点头,“现在辽军士气高昂,有充足的物资,数十万平民中又能武装数万军队,我们现在杀进城,必然遭遇激烈的抵抗,就算能取胜,也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这不是我打仗的风格,必须要先摧毁辽军的士气,然后再杀进城。” 曹诗长长叹息一声,“我现在才明白!” 就在这时,帐外有人禀报,“启禀相公,巡哨传来消息,已经抓住两名辽军士兵,夺回了铁火雷!” 这个消息让范宁很满意,他原本估计要天亮才有消息,没想到这么快就抓住两名辽军了。 曹诗冷笑一声,“如果耶律胡睹把铁火雷留在幽州自己研究,然后把研究的结果用鹰信告诉耶律洪基,不是更好吗?现在鸡飞蛋打,还是一无所有。” “那你是把研究铁火雷想得太简单了,首先要辨明配方,然后再反复试验,光试验各种配方,没有一年的时间不会任何有结果。” 停一下范宁又笑道:“不过至少幽州的火器匠会发现里面并没有火胶这种物资,所以你说得也没错,耶律洪基确实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第六百九十六章 远程火攻 天快亮时,范宁拿到了审讯报告,城内有三万辽军,装备以铁甲为主,又招募了三万民兵,大部分都有从军的经历,装备皮甲,幽州城内居然有六万军队。 范宁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战略,必须从意志上摧毁敌军和整个幽州城的斗志,然后才谈得上攻入城内展开巷战。 天刚大亮,宋军的部署发生了异动,二十架超级投石机开始陆续转移战场,前往南城,东城外取而代之的是五十架重型投石机,这种重型投石机射程约两百五十步,只有超级投石机的一半。 但城头上辽军的投石机已经悉数被摧毁,只要辽军的床弩拿不出来,二百五十步内,辽军拿宋军的投石机毫无办法。 超级投石机还没有完全撤走,五十架重型投石机便轰隆隆驶上前,不等辽军部署床弩,五十架重型投石机便接二连三发射了。 宋军投射的是火油罐,俨如酒坛子一样的薄皮陶罐,里面装满六十斤火油,在陶罐外面绑了五六支燃烧火药管,这和火箭上的药筒完全一样,一旦点燃后会剧烈燃烧,它们负责点燃火油。 五十架重型投石机接二连三地抛射出火油罐,有的砸中城墙,有的翻越城头,飞进了城内,在城内点燃了大火,但大部分火油罐都砸中城头,火药筒迅猛燃烧,点燃了城头上流淌的火油,一时间,城头上浓烟滚滚,赤红的火焰吞没了城头的一切。 守城的五千士兵惊慌失措,纷纷向城下逃去,上千名无路可走的士兵,要么从城头跳下,要么被烈火吞没。 城头没有了士兵,投石机的战术开始改变,三十架重型投石机开始向前移动,一直来到护城河前,它们依旧将一只只火油罐抛进城内,但这些火油罐却抛进了民宅内,很快,幽州城南面靠近城墙的大片民宅都燃起了大火,大火迅速蔓延,城内百姓哭爹叫娘地向北城逃去........ 城南也在发生同样的事情,宋军远程进攻非常有章法,二十架超级投石机负责摧毁南城头上的防御体系,然后数十架重型投石机登场,把辽军逼下城头,再然后便是近距离攻击城内民宅。 这种进攻方式充分体现了范宁的战略思想,摧毁辽军和幽州城的抵抗意志。 幽州城内并不是单一的契丹族,除了契丹人外,还有汉人、奚人、渤海人以及熟女真等等,他们很难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对外,更不会越挫越强。 尤其在辽军撤军去辽阳府,在某种形式上就是放弃了幽州后,使城内军民能同仇敌忾的外部条件已经消失,更何况,幽州城内还有宋朝的卧底会散布谣言,不断削弱城内军民抵抗的意志。 正是基于以上因素的考虑,范宁才决定用极限施压的战略摧毁敌军的意志。 南城头上三轮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后,城头上的五十架投石机已经彻底消失了,原本部署在南城头上的两百张床弩也被炸得支离破碎,紧接着天降烈火,四十架重型投石机参战使城头变成了一片火海,重型投石机开始继续前行,开始针对城内民宅的进攻。 这时,一艘宋军的百石哨船靠上了水门,它是从东面的一条支流过来,没有遭遇任何城头上的袭击,无论东城头还是南城头,都没有一个辽军士兵。 水门高一丈五尺,和其他水门一样,有内外两道铁栅门,铁栅门很沉重,每根铁栏杆都有婴儿手臂般粗细,如果用钢锯,确实可以将这些铁栏杆一一锯断。 辽军当然也知道水门是防御的弱点,所以他们在城内也部署了不少士兵,一旦宋军士兵靠近水门,便会乱箭齐发,或者辽军也在水中泼洒火油,用烈火来阻止宋军对水门的破坏,甚至还会有最后一招,用巨石水门内填死。 当然,最后一招也不能轻易使用,那会让宋军反而从容地运走巨石,打开一条进入城内的通道。 此时,城内熊熊燃烧的烈火已经将靠近的辽军士兵统统驱离,水城里面并没有辽军士兵。 小船上的几名宋军士兵将一颗重达一百五十斤的爆城型巨大铁火雷挂在铁门上,点燃火绳后便迅速离开了。 不多时,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竟然将巨大的铁门炸得飞出来,硝烟弥漫,上方的砖石扑簌簌落下,变得十分破碎。 这场远程烈火攻击战直到下午才结束,整个幽州城近两成的民宅被大火烧毁,数万人无家可归,数千辽军士兵和上万平民死在烈火之中。 从上到下,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格外沉重,他们都意识到了宋军战斗力的强悍以及战争的可怕。 宋军停止了进攻,火油燃尽,辽军士兵终于陆陆续续出现在东城和南城。 耶律胡睹带着数百人站在水城门漕河旁,他脸色阴沉地注视水门内的情形,外铁栅门已经消失了,宋军甚至可以直接通过甬道上城。 他明白了范宁的暗示,宋军可以随时攻下幽州城,难道范宁是想让自己投降吗? 耶律胡睹只觉一股寒意直冲后背。 ........ 连续三天,宋军皆大规模向幽州城发动攻击,继东城和南城后,宋军又对西城和北城发动了攻势,摧毁了所有的投石机和床弩,烧毁靠近城墙的民宅,短短三天时间,幽州城被焚烧的房宅便超过了一半,甚至连粮仓也被烧毁一半,城内辽军无力抵抗,只得趁宋军夜间暂停进攻的机会,用巨石堵死了水城门。 城内原本高昂的士气在宋军的连续打击下渐渐变得低迷。 这天下午,种谔匆匆赶到城南的中军大帐,士兵请他进去,走进大帐,却见范宁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 种谔抱拳施礼道:“范相公找卑职有什么要紧之事?” 范宁叹口气,缓缓道:“刚刚得到最新情报,井陉辽军爆发瘟疫了!” 种谔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形势怎么样?宋军有没有受影响?” “辽军的形势不明,只知道非常严重,狄帅经历过西夏的防疫考验,应该问题不大。” “那卑职能做什么?” 范宁淡淡道:“老将军久历人情,明白是非曲直,我请老将军过来,是想请老将军替我做个决断,说实话,我心里很矛盾。” “相公请说,卑职尽力而为。” 范宁沉吟一下道:“如果我放一批辽军士兵回辽国,比如一两万人,如何?” 种谔顿时明白了,“相公想让辽军士兵把瘟疫带去辽国?” 范宁点点头,“我确实很为难,战略上我知道这是一步好棋,但道义上恐怕站不住脚。” 种谔沉思片刻道:“我劝相公还是放弃这个想法。” “为何?” “相公,瘟疫是恶魔,井陉辽军爆发瘟疫那也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可如果人为放恶魔出笼,则有违天道,会损害相公的名誉,而且稍微不慎,瘟疫就会反噬宋军,令我们的战略功败垂成,给了辽国机会。” 种谔的最后一句话才是关键,令范宁不得不谨慎,确实,宋军的防疫能力还远远不足,稍有不慎就会被瘟疫反噬,最后白白便宜了辽国。 “老将军说得对,我们确实不能冒这个风险。” 范宁最终放弃了利用瘟疫来打击辽国的想法。 .......... 第六百九十七章 井陉内讧 井陉围困战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辽军的粮食早已吃光,不得不依靠杀马来充饥,连续高强度的进攻也使辽军死伤极其惨重,困在井陉内的十二万大军只剩下不到八万,太多的尸骨积累加上动物的传播,最让军队胆寒的恶魔终于出笼了,一种不知名的瘟疫在辽军中迅速蔓延。 辽军的战斗力迅速被削弱,连续高强度的进攻也被迫停止,这时,宋军也发现了辽国的异常。 宋军主帅狄青发布五条紧急命令。 第一,有发热、呕吐和腹泻症状的士兵要立刻隔离。 第二,所有宋军士兵必须每天服用铁舟去炎散。 第三,不准接触井陉内的动物,不允许喝生水,水必须烧开后饮用。 第四,不准触碰敌军尸体,战斗结束后,要用火油焚烧尸体和山道,并用生石灰掩盖路面和茅厕。 第五,不准接受任何形式的辽军士兵投降,凡有辽军士兵靠近关隘,必须立即射杀。 五条紧急命令使宋军上下高度紧张,这时,人人都知道辽军内部爆发的瘟疫,战争的性质开始改变了,由最初不准辽军突围出逃,变成了不准瘟疫士兵出谷。 天还没有大亮,娘子的守军便发现了山道上的异动,一支千余人辽军士兵打着白旗向关隘走来。 主将曹文静得到消息,立刻赶到关城,他用单筒望远镜向山道上望去,只见三四百步外,大群步履蹒跚的辽军士兵举着白旗,正有气无力地向关隘一步步走来,一个个目光呆滞,面带病容。 “狗日的,竟然让病人来投降!” 曹文静恨得咬紧了牙关,他看得很清楚,这些投降士兵分明是染病之人,很显然,辽军是想让宋军感染瘟疫,无力再守关。 “用火油阻止他们!” 数十大罐火油砸下关城,陶罐碎裂,漆黑的火油在地上汇集,并缓缓向山道下面流去,待敌军距离关城还有两百步时,曹文静亲手射出一支火箭,山道上顿时燃起一片大火。 士兵们不断地将一只只火油砸向城下,熊熊烈火阻拦了投降士兵前行的道路,而且不断蔓延,投降的辽军士兵吓得纷纷后退,这时,上百根滚木石迎面打来,数百名士兵躲闪不急,被滚木打中,直接倒在烈火之中,很快被大火吞没了。 其他士兵吓得屁滚尿流。跌跌撞撞向山下逃去,但不等他们逃到山下,山下士兵乱箭齐发,将剩下的数百患病士兵全部射杀在山道上。 也是耶律那也也在娘子关下,他见自己的祸水东引策略失败,心中沮丧之极。 严重的疫病已经使四成士兵被感染,包括他的副将耶律胡吕,因病死亡已上万人,还有两万余人无药可治,患病等死。 谁也不知道瘟疫是怎么爆发的,很多士兵猜测是野兽撕咬尸体时染上了阵亡的士兵瘟疫,然后野兽又被士兵当做食物猎获,瘟疫便开始出现了。 耶律那也手下的十二万大军目前还剩下七万大军,这七万大军中又有两万三千多人爆发疫病,剩下的四万多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感染,分成十个营驻扎七十多里长的山道里。 每天都有新人发病的消息传来,整个辽军已经极度恐慌,一旦有人发病,立刻被赶出军营,他的物品被烧掉,赶出军营无粮无药,只能是死路一条。 所以很多士兵已经身体严重不适,也拼命隐瞒,唯恐自己被赶出去,结果导致更多的人被感染,已经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耶律那也已经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心里很清楚,一旦耶律洪基得知井陉士兵爆发瘟疫,也就不会再派人来救援自己。 “大王,娘子关这边瘟疫肆虐,再呆下去,迟早会全军覆灭,不如转去井陉关吧!”十几名将领纷纷向他请求。 耶律那也看了一眼山上高高的关城,只得长长叹了口气,下令道:“带上副将军,其他患病士兵就留在这里吧!” 耶律那也最终做出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残忍决定,放弃两万三千患病士兵,用马车带着耶律胡吕一人,率领大军向东面撤离。 一条狭长山谷内,两万三千多名患病士兵被隔离在这里,没有军医,也没有药,死亡士兵也无法处理,被集中扔到一个大坑里,峡谷中弥漫着恶臭和死亡的气息。 很多人都想冲出这条死亡谷,但谷口被重兵封锁,靠近谷口便会被乱箭射杀,每天会扔进几百匹死马给他们充饥。 所有的士兵都绝望了,七零八散地坐在峡谷内等死。 这天下午,数十名患病士兵意外发现守在谷口的士兵都消失了,他们慢慢走出谷口,才发现山谷外的辽军都不见了。 “他们丢下我们走了!” 数十名士兵冲回山谷,大喊大叫,消息迅速传开,主力大军丢下他们东撤了,恐惧和愤怒让士兵们彻底爆发了,求生的本能使上万名患病程度稍轻的辽军士兵不顾一切地去追赶主力。 夜色中,井陉的一片空地上点燃了数十堆篝火,四万多士兵围着篝火吃马肉喝汤,这时,最西面的辽军士兵一片大乱,只隐隐听愤怒的叫喊声、咒骂声和惨叫声。 耶律那也站起身怒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名士兵跑去打听,不多时,惊慌地奔回来道:“启禀大王,上万名患病士兵追上来了。” 耶律那也惊得目瞪口呆,他忽然回头怒视一名大将,“你是怎么安排的?” 大将也不知所措,连忙解释道:“卑职留下三百人守谷口,不知为什么没有守住?” 耶律那也气得暴跳如雷,“混蛋!现在已经乱套了,我们该怎么办?” 耶律那也说的乱套是指患病士兵混进来,会感染其他士兵。 众将心里都明白该怎么办?一起望着耶律那也,等待他的决定。 耶律那也咬牙切齿道:“我不想自相残杀,既然他们不知死活,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他当即下令道:“擅自扰乱军队者,可就地处死!” 几名将领吓一大跳,连忙劝道:“不如先将他们集中起来,现在杀人会更加混乱!” 耶律那也摇摇头,“他们不会再上当了,乘他们现在还没有混入军队,把他们隔离开来,能杀多少是多少!” 耶律那也也不再掩饰,当即传令下去,“患兵士兵全部隔离,不服从者一律处死!” 事实上,局势已经失控,在死亡谷经历了隔离恐惧的士兵不愿再被隔离,没有一个人愿意服从命令,他们不顾一切想钻进正常士兵的队伍中,引起了正常士兵的恐惧,他们唯恐被感染疫病,纷纷对曾经的同伴下了毒手。 而主帅的命令让恐惧的辽军正常士兵再没有忌讳,大开杀戒,在他们眼中,这些感染疫病的士兵已不再是他们的同伴,而是被恶魔附身,他们开始无情砍杀患病士兵。 而上万名患病士兵原本是求一条活路,没想到却遭到残杀,他们的愤怒难以抑制,也跟着爆发了,他们怒吼着抢夺兵器和正常士兵厮杀,一场严重内讧在辽军中出现了,夜里看不清对方面目,恐慌的情绪使所有辽军士兵都丧失了理智,不问青红皂白互相砍杀,井陉道上一片混乱。 天渐渐亮了,杀得筋疲力尽的辽军终于平息下来,井陉道上一片腥风血雨,两万余人死在内讧之中,还有无数人受伤,剩下的三万多士兵的盔甲都被鲜血染红,已经分不清楚谁是患病士兵,谁是正常士兵。 耶律那也浑身是血,他感觉自己也被疫病传染了,十几名将军也只剩下一半,其他大将都死在乱军之中。 耶律那也心中已经绝望了,万般无奈,他只得派几名士兵带着自己亲笔信去井陉关向宋军求降。 第六百九十八章 御驾亲征 耶律那也率领数万残军和六万五千匹战马返回井陉关,在路上,不断有人发病倒下,辽军士兵毫不怜惜,一旦发病,立刻处死,尸体就地掩埋。 第三天上午抵达井陉关时,发病的士兵越来越多,已经超过三千人,很多士兵都是混战中被感染,也有不少患病士兵成功混进队伍,感染了其他正常士兵。 这一次辽军吸取了之前惨痛的教训,不再隔离,发病士兵处死后尸体立刻烧掉或者深埋。 但耶律那也派去求降的士兵却没有回信,这是他之前用病人诈降留下的后遗症,送信士兵根本就靠近不了关隘,当场被宋军射杀,也没有宋军士兵会去搜查他们身上的信件,远远地便喷上火油烧掉尸体。 又过了几天,疫情已经完全失控,发病的士兵不断增加,很多刚刚还在谈笑的士兵突然呕吐腹泻,强烈的不信任感在士兵之间迅速蔓延,每个人都在怀疑身边同伴在掩饰病情,过去四天时间,发病士兵便超过万人,处死以及不甘被处死的反抗使辽军陷入极度混乱之中。 这天晚上,耶律那也悄然离开了军队,独自一人向山腰处的井陉关走去。 距离井陉关还有几百步,他便大喊:“我是辽军主帅耶律那也,我没有患病,恳请上面弟兄让我投降!” “我是辽军主帅耶律那也,我没有患病,特来投降!” 他一路大喊,一路向关隘走去,他认为自己的主帅,宋军会活捉他,但他还是失算了,在距离关隘还有七八十步时,上百支弩箭强劲射来,耶律那也躲闪不及,连中二十几箭,当即倒地气绝身亡。 黑暗中冲下来十几名宋军士兵,在七八步外便用皮囊火油喷射器射出一股股黑色火油,将耶律那也的尸体涂满了火油,随即射出一支火箭,尸体轰地燃烧起来,不多时,尸体便烧成了焦炭,最后只剩下一些骨头,被士兵扫下山崖。 宋军唯恐疫病传染上来,严格执行狄青的五条铁律,不接受任何辽军投降,尸体必须用火油彻底焚烧。 ........... 当天晚上,山谷里的辽军发生了严重内乱,主帅耶律那也的失踪成为辽军内讧再度爆发的导火线,彼此极度不信任致使辽军士兵开始自相残杀,关城上的宋军都被惊动了,狄青也闻讯赶来,站在城头上向山下凝视。 山下一片漆黑,但隐隐可以听见兵器的撞击声和士兵临死前的惨叫声。 统制杨度很惊讶,低声道:“狄帅,这黑夜中什么都看不清,怎么分辨敌我?” 狄青摇了摇头,面色凝重,他缓缓道:“恐怕辽军的内讧不是你我能想象的。” “难道是没有目标的乱砍乱杀?”另一名大将道。 狄青冷冷道:“他们都想活下去,都怀疑对方染病,那么只有杀掉对方,自己才有机会活下去。” 众将都听得匪夷所思,但只有这样似乎才合理,狄青随即又令道:“严守关隘,不接受投降,不准任何人靠近关隘,靠近者一律射杀!” 辽军的自相残杀至到次日凌晨才渐渐停止,幸存的数千士兵受不了这种血腥压抑,纷纷翻山越岭寻找出路去了,井陉道内变得死一般寂静。 十天后,一场暴雨突然袭来,这场暴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一支由一千人人组成的探查队下了关隘,到井陉内探查情况去了。 探查成员穿着皮靴和橡胶手套,穿着三层油布长袍,还有帽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每个人带厚厚的绵布口罩,中间还有碳粉,每个还戴着玻璃眼罩,这算是最原始的生化防护服, 山谷内的情况触目惊心,已经看不到一个活人,到处是辽军士兵的尸体,从井陉关走到娘子关,确定没有幸存士兵,宋军开始撤军,大量士兵撤出井陉关和娘子关。 狄青随即又出动三千士兵穿上防疫服进入井陉清理尸体,士兵们开始堆积尸体进行焚烧,整整处理了半个月,才将十余万辽军的尸体全部焚烧深埋,宋军收集了大量的兵器盔甲,煮水消毒后带出关隘。 在井陉中段的平蔓河边,宋军士兵意外发现了六万匹战马,战马没有受到疫病的影响,对它们唯一的威胁就是被辽兵宰杀吃肉,辽军士兵全部覆灭后,这些战马在井陉内找到了青草和水源,得以幸存下来。 这几万匹战马是宋军最大的收获,宋军将它们清洗消毒,随即带出了井陉关,修建一座专门的马城进行喂养恢复。 井陉道随即进行封道,一直到三年后,井陉才重新开放,恢复商人和旅客通行,井陉内的辽军痕迹已经被时间磨平,疫病也消失无踪。 在清理井陉结束两个月后,宋军巡哨在平定县附近的一处山谷内抓获了数十名辽军士兵,他们居然从井陉外翻山越岭走出来了。 从这些幸存士兵口中,宋军知道了辽军在最后一夜发生的恐怖事件,所有辽军士兵都变成了疯子,互相残杀身边的同伴,两万余人最后只剩下不到五千人,都奋力爬上山峦向北方逃去,绝大部分都丧身在莽莽群山之中。 十二万大军只剩下三十几名士兵存活下来,这是辽国史上最血腥也是最残酷的一场困兽之战。 但辽国却坚决不肯承认井陉内发生了自相残杀之事,也不愿接受这三十几名幸存者回国,直到多年后,三十几名幸存者才得以返回家园和家人团聚。 ......... 八月中旬,大宋天子赵顼在十万大军护卫下抵达了幽州,范宁率领数十名文武官员在数里外迎接天子到来。 范宁躬身行一礼,“微臣范宁率讨北军各文武官员恭迎陛下驾临幽州!” 众将一起单膝跪下,“参见陛下!” 赵顼坐在高高的龙驾上,摆摆手笑道:“范相公免礼平身,各位将军平身!” “谢陛下!” 众将起身,范宁上前对赵顼道:“陛下,这里距离幽州城太近,不如先去璐县休息。” 赵顼摇摇头笑道:“难道三十万大军还保护不了朕的安全?” “这......”范宁有点为难,幽州辽军随时会杀出来,和宋军进行鱼死网破决战,他觉得幽州还是有点不安全。 赵顼淡淡道:“太宗皇帝和真宗皇帝都御驾亲征,这次该轮到朕了,这一天朕已经等了很久,相公就不要再劝了。” 范宁无奈,只得点点头,“陛下请去大营!” 跟随赵顼御驾亲征的还有知政堂的相国、枢密院的高官以及各部尚书、侍郎等等三百余人。 范宁又和富弼等相国见了面,这才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前往幽州城。 十万随御驾亲征的大军在幽州城西开始扎下大营。 天子赵顼和一班大臣在范宁的陪同下来到幽州城下。 经过宋军一个半月持续不断的爆炸和烈火焚烧,幽州已经变得千疮百孔。四面城墙有三十余处发生了坍塌,城门也炸得支离破碎,布满了裂缝挂在城上。 城内建筑更是烧掉了六成,辽军伤亡两万余人,普通平民也有数万人死于战火。 整个幽州城的军民士气丧尽,若不是耶律胡睹还牢牢控制着军队,很多士兵都会出城投降,民兵也大量逃亡,辽军先后征召民兵至五万人,但没有人再愿意卖命了,恐惧笼罩在城内数十万军民心中,光逃亡就达三万人,耶律胡睹也无可奈何。 城外,赵顼凝视幽州城良久,问道:“范相公在报告中提到,在消灭城内军民士气后便可攻打幽州,朕想知道,什么时候才时机成熟?” “陛下,五天前臣就准备攻打幽州了,但听说陛下要御驾亲征,所以微臣再缓五天,事实上,时机已经成熟,随时可以攻打幽州城。” 赵顼心中很满意,他没有告诉范宁,自己想亲自指挥军队攻下幽州城,看来范宁颇为了解自己的心思,把这个机会留给了自己。 赵顼点点头笑道:“既然机缘凑巧,那朕就临时出任一次主帅,收复幽州城!” 第六百九十九章 夜攻幽州(上) 中军大帐内,范宁向知政堂几位相公以及天子赵顼汇报目前整个战局的情况。 “井陉围困战已经结束,相信大家已经看到了狄帅的战报,辽军十二万人全部被歼灭,目前为止没有幸存,而宋军伤亡八千人,其中阵亡三千三百余人,宋军缴获兵甲七万套,战马六万匹,不过井陉已经变成鬼狱,为了保证疫病不流传,我下令封道三年,经过三个冬天的寒冷相信可以消除疫病,这些战报上都有。” 范宁停一下又道:“但有些东西是战报上没有汇报的,我给陛下和各位相公说一说,一个是瘟疫,宋军其实也有感染!” 众人大吃一惊,赵顼急问道:“情况可严重?” “回禀陛下,我们采取汇报隔离制度,首先是消除士兵的担心,疫病只要发现得早,完全可以治好,所以士兵但凡身体不适,就要求他们立刻汇报,然后及时隔离,及时治疗,染病士兵主要在娘子关,一共隔离了五百七十四人,最后治愈五百二十一人,病亡五十三人,另外参加清理尸体士兵也有少数感染,有三十七人,但全部治愈,没有死亡,目前参加清理尸体的士兵还在隔离之中,但没有发现新病人。” 富弼又问道:“感染的原因是什么?有没有查到?” “原因查到了,是辽军疫病爆发之初,宋军没有防护,有几名夜间当值士兵猎杀了一只狐狸,剥了狐狸皮,然后就被狐狸身上携带的瘟疫感染,运气好在娘子关城墙比较小,曹文静将军采取营守制度,每个营轮流守关,有各自的驻地,所以疫病就只在一个营内传播,没有大规模蔓延,最后被隔离的士兵都是同一个营的士兵,两千人中有两成半被感染,其他士兵都没有被传染。” 文彦博也叹口气道:“瘟疫是军队和百姓的大敌,去年河南府渑池县的一座寺庙也爆发瘟疫,结果一个寺院五百四十人名僧人全部死绝,最后县里只能用烧山的方式,烧掉了包括寺院在内的整个山头,根本就没有人敢进去,这次井陉宋军只感染五百余人,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众人纷纷感染宋军隔离及时,挽救一次危难,范宁笑了笑又道:“卑职听说耶律洪基得知井陉辽军爆发瘟疫的消息后,便放弃了营救,娄烦关的辽军撤回了大同府. 另外,我们的船队在辽河和锦州分别和辽阳府的辽军爆发了激战,锦州是将计就计,全歼了四千敌军,而辽河战船和五千辽军激战,敌军损失千余人,我们也损失了两艘大船,被敌军用火油烧毁。” “范相公,为何要在辽河和敌军作战?”赵顼有点不解地问道。 范宁微微欠身道:“启禀陛下,这是微臣的施压策略,给辽阳府的辽军施压,一个原因是为了牵制住辽国大军,让北部的鲲州船队能够顺利撤回鲸州,另一个原因也是为了配合辽阳府的八万辽军,给他们不想救援幽州找一个理由。” 赵顼这才明白,他点点头道:“朕明白了,那就说说幽州吧!今晚该怎么破城?” ......... 入夜,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天子头戴金盔,身披金甲,坐在帅座上肃然望着眼前的十名都统制和二十名统制。 赵顼缓缓道:“今夜就是破敌的一刻,由朕亲自指挥这场大宋渴望了百年的战争,自高祖以来,收复幽云十六州便成为大宋百姓和千千万万将士的梦想,也是大宋历代君主和文武大臣的梦想,而今晚,梦想就要实现了,在诸位将领的手中实现,朕不会吝啬封赏,你们的鲜血和汗水不会白流,只希望今晚这一战打出大宋军人的气势,另外,朕要求军纪严明,严禁趁机奸淫抢掠,有胆敢触犯禁令者,朕会严惩不贷!” 三十名大将一起单膝跪下,齐声道:“遵令!” ........ 亥时正,也就是夜里九点,宋军三百架重型投石机同时在南城、东城和北城发动了进攻,宋军用的是铁火雷,一只只铁火雷在城头上爆炸,一时间硝烟弥漫,碎石乱飞,辽军也早已习惯宋军的轰炸。 当宋军的投石机开始支起时,城头上的上万辽军士兵便开始向城下迅速撤退,躲避宋军的猛烈轰炸和烈火焚城,而第一轮铁火雷在城头上连续爆炸时,城头上早已空无一人。 一个多月来,几乎天天如此,但今晚却似乎有点不同,一是爆炸猛烈,其次是没有用火攻,连城内辽军主帅耶律胡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尤其今天宋军在城西扎下新大营,增兵近十万人,使宋军完全包围了幽州城,耶律余睹心中着实担忧,他强烈预感到,宋军的总攻恐怕就在这两天了。 宋军确实已经准备好了,二十万大军队列整齐,左臂扎上白布,分别在东、南、北三面列队等候,而跟随天子赵顼增援幽州的十万大军则负责城外围堵,防止辽军逃出城,他们没有训练过夜战,不适合进城作战。 今晚的主力是种谔率领的十万西军,西军善于夜战,战斗力极强,他们将是第一轮入城,其次是曹诗率领的八万河北军,他们这两个月也训练了夜战,战斗力也不弱,他们将在第二轮入城,还有两万军队守璐县后勤大营,目前跟随天子北征的文武百官们目前都在璐县。 范宁今晚是参谋主将,辅佐天子赵顼的攻城指挥。 在城头的爆炸声中,从南面的高粱河缓缓驶来了一队由二十四艘改造过的攻城船组成的船队。 攻城船都是三千石的楼船为基础,楼船内部已被拆空,直接安装了宽大的楼梯,顶部有一座移动绳桥,直接搭上城头,所谓绳桥就是一张宽厚的长木板,两边用粗绳编织成防护网。 攻城船面朝城墙一面都用生牛皮包裹,可以抵御火油焚烧,除了八艘登城船外,还有十六艘平船,也是特制船只,船上完全是平的,便于士兵保持最大速度的奔跑。 船只和船只之间有三块宽大的木板相连,船舷边有专门的设施,可以迅速扣在一起,结实、牢靠,而且轻易不脱落,宋军精确计算过,十丈宽的护城河,三艘船并列便足够了。 船队驶入了护城河,兵分两路,一半向北航行,一半向南航行,它们紧靠护城河外侧继续航行,此时城头上已没有守军,船只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赵顼望着船队开始驶入护城河,转头下令道:“西军准备!” ‘咚!咚!咚!’ 随着天子赵顼的命令下达,出兵的战鼓声敲响,没有喊杀声,十万西军迅速向护城河奔去,伴随着隆隆战鼓声,西军杀气腾腾,等待着最后一刻来临。 二十四艘船全部到位,赵顼一摆手,“投石机停止射击!” 十支火箭连续不断地向天空射去,三百架投石机渐渐停止了发射。 在城内关注着宋军动静的耶律胡睹不仅听到了久违的战鼓声,也看见了十支火箭连续升空,耶律胡睹顿时紧张起来,这一定是宋军要入城了。 他当即下令,“传令各军集结,迅速集结,宋军攻来了!” 城内数万辽军从四面八方迅速集结。 城头上的爆炸声忽然停止了,幽州变得死一般的寂静,空气变得异常压抑,就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第七百章 夜攻幽州(下) 护城河内的八处登城点已经完成,每一处登城点都由三艘船组成一套水上登城系统,包括两艘平船和一艘登城船,这是近百年来幽州守军怎么也想不到的情形,他们引以为傲的天下最宽的护城河,居然成了敌军攻城的便利之河。 一队队宋军疾速冲上平船,沿着攻城船直接奔上城头,非常便利,只片刻,宋军士兵便从八艘登城船源源不断冲出,出现在幽州城头。 西军有着长期的夜战训练,经验丰富,在攻灭西夏时给范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这次攻打幽州,他特地将十万西军调来。 西军在登上城头上并没有急于下城,而是迅速集结,他们以五千人为一军进行夜间作战。 只片刻,第一支五千人组成的西军从东城冲下,杀进了城内。 城内到处是一片废墟,四周都被烧成了残垣断壁,无数辽军便躲在残垣断壁之后向西军射箭,最前面的一千名刀盾军举盾冲了上去,后面士兵紧紧跟上,双方短兵相接,激烈的厮杀在一起。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西军冲下城头,十万大军分成二十个集团杀进城内的各个方向,和四万辽军展开夜战,城南喊杀声一片,到处是激烈的巷战。 第二轮八万军队也在曹诗的率领下开始进入城内和辽军激战,辽军士气低迷,被杀得节节败退,但也有顽强抵抗的战斗。 战争最激烈之处便是位于城中央的南京行宫争夺战,宋军投入了三支集团,一万五千军队攻打这座耶律洪基在南京的行宫。 行宫占地一百五十亩,前面是南京留守府官衙,耶律胡睹亲率八千辽军死守这座南京道的最高权力机构。 行宫就俨如一座小城,四周是一丈高的宫墙,辽军士兵站在宫墙上居高临下,箭矢密如疾雨,射向四周如潮水般进攻的宋军士兵,宋军士兵不断被箭矢射倒,就算用盾牌也抵挡不住辽军强大的弩箭疾射。 种谔眼看宋军伤亡惨重,他狠狠一拳砸在墙声,回头厉声令道:“拖一架弩炮来!” 南城门已经被攻破,吊桥放下,桥墩上架起了桥板,重型武器便从城门运入城内。 一千士兵严密护卫着一架重型弩炮进城,弩炮放置在一架大车,八头毛驴负责拉拽,驴车在大街向北前行,一千士兵手执大盾和长矛严密护卫两边,两边建筑不断有冷箭射出,都被宋军的盾牌遮挡住了,没有危及到驴车。 片刻,驴车渐渐驶近了行宫。 “启禀老将军,弩炮已经运到!” 种谔点点头道:“准备发射铁火雷,炸碎这帮王八蛋!” 弩炮已经就位,士兵将一颗百斤重的铁火雷放在上去,有士兵点燃了火绳。 ‘砰!’ 一声巨响,弩炮射出了铁火雷,黑漆漆的铁火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落在八十步外的城墙上。 只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炸碎的肢体和碎石腾空而起,浓烟弥漫,宋军士兵纷纷捂住耳朵蹲在地上。 当硝烟散尽,宫墙坍塌了,出现一处十几丈宽的缺口,种谔大喊一声,“杀进去!” “杀啊” 一万余宋军如潮水般冲进了缺口,和最后负隅顽抗的辽军展开殊死厮杀,很快又有两万援军赶来,从两侧宫门杀进了行宫。 .......... 惨烈的巷战在四更时分终于结束了,四万辽军阵亡三万余人,主将耶律胡睹也死在乱军之中,宋军也伤亡惨重,付出了一万多人伤亡的代价。 但大宋渴盼了百年的幽州终于被宋军占领。 天色渐渐亮了,宋军开始清理城内的尸体,阵亡的宋军士兵辨别身份后进行焚烧,然后骨殖放入陶罐,贴上名字送回家乡。 辽军阵亡士兵则集中起来焚烧深埋,天气还比较热,这些事情一点不能耽误,否则会引发疫病。 十余大军依旧控制了幽州城,并实行全城戒严,一队队士兵开始挨家挨户搜查,收缴兵器,抓捕藏在民宅中的辽军士兵。 短短半天时间,六千多名辽军士兵被搜出,只要不反抗,宋军也没有杀戮,将他们押解出城,在城内一片空地上,各种搜出的兵器堆积如山。 这时,范宁陪同赵顼在一万骑兵的护卫下进了幽州城,尽管四成的幽州城建筑已被战火摧毁,但整个城池依旧显得宏伟壮观,令赵顼感叹不已。 “范相公,这座城池会不会再被辽军夺走?”赵顼有些担忧地问道。 范宁笑着摇摇头,“辽国虽然有心,但他们已经没有那个实力了,恐怕他们现在担心东京道和西京道会不会被大宋夺走。” 赵顼一颗心放下,他知道现在也不是讨论夺取大同府的时候,他看了看幽州城笑道:“城内有不少契丹人吧!” 范宁微微欠身道:“回禀陛下,汉人占四成,其他都是契丹、奚和渤海人,这三个族人,微臣会甄别对待。” “范相公打算怎么做?” “汉人基本上会留下来,至于契丹豪门、贵族之前便转移去了东京道,留在城内都基本上都是中下层平民,很多契丹人、奚人和渤海人在幽州居住了数十年,实际上已经汉化,如果他们愿意留下来,那么将他们编为宋民,不愿留下来,那就送回东京道,不过微臣认为,绝大部分人都愿意留下来,否则他们早就走了。” 赵顼点点头,认可了范宁的方案,他又问道:“第一任燕山知府,范相公可有推荐的人?” 范宁稍稍犹豫一下,赵顼看出了范宁的犹豫,便笑道:“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朕不会怪罪!” 范宁欠身道:“微臣年初时和岳父朱孝云谈过,他对出任燕山府知府非常有兴趣,而且他做事认真,坚持原则,微臣觉得他确实很适合出任第一任燕山知府。” 赵顼点点头,“举贤不避亲,正如你所言,朱侍郎确实比较适合出任第一任燕山知府,朕准了。” “谢陛下恩准!” 这时,曹诗匆匆赶来,单膝跪下道:“请示陛下,搜查已经结束,有没有必要让所有百姓出城进行登记?” 赵顼向范宁望去,范宁摇摇头道:“那样会引发百姓恐慌,没有必要,不过房宅被烧毁的家庭倒是可以出来登记,领取帐篷。” 赵顼点点头,“这也是朕的意思!” “遵令!” 曹诗匆匆去了。 不多时,宋军取消了戒严,一家家扶老携幼走出来,他们纷纷来到自己被烧毁的家园,翻开瓦砾,打开地窖,寻找没有烧毁的财物。 这些瓦砾基本上都没有被碰过,很多人都找到了没有被烧毁的铜钱、金银首饰以及铜盆,还有地窖存储的粮食以及其他用品。 幽州城家家户户都有地窖,在宋军杀来时,很多人家都做了准备,将值钱的金银、首饰、绸缎布匹、值钱的衣物等等纷纷装箱,埋在地窖深处,虽然房屋被烧毁,但其他财物损失并不严重。 大群官员已经从璐县过来,在士兵的护卫下进入幽州城,群臣们见天子身穿金盔金甲,都心知肚明,纷纷上前行礼,“恭喜陛下实现先帝遗愿,指挥大军夺取幽州!” 赵顼心中着实得意,摆摆手道:“虽然最后一战虽然是朕指挥,但多亏范相公之前打下的基础,更重要是各位将士的努力,朕要好好嘉奖他们。” “陛下英明!” 赵顼笑了笑,目光落在兵部侍郎朱孝文身上,“朱侍郎!” “微臣在!”朱孝文连忙出列行礼。 “现在燕山府已经拿下,朕决定任命你为第一任燕山知府,你可有信心替朕治理好?” 朱孝云大喜过望,连忙上前躬身道:“微臣一定不负陛下期望,让燕山府百姓安居乐业,万民归心,让燕山府成为富裕繁荣之地。” 赵顼点点头,“从现在开始,朱爱卿就是燕山府的第一任知府了!” “谢陛下厚爱!” 朱孝云迅速看了一眼范宁,他知道自己任燕山知府,一定是女婿的推荐。 第七百零一章 犀利武器 燕山大捷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东京汴梁的百姓还沉浸在收复幽燕的喜悦之中,各大报纸长篇累赘地写着各种关于幽燕的文章,民众们也百看不厌,酒楼茶馆里整天都在谈论着有关幽燕的话题。 这天中午,京城东大街口上的黄尖嘴酒楼热闹异常,一楼和二楼的大堂上坐满了酒客,酒客们都是老客,很多彼此都认识,聊起来也很随意爽快。 在靠窗的一张小桌前坐着一名戴纱帽的年轻男子,正自斟自饮,很是悠闲,这名年轻男子正是范宁,只是他的相貌和平时略有些改变了,留起一蓬虬须,眉毛也变得粗浓。 范宁当然是化了妆,情报司最新发明了一种人皮面具,假胡子,假眉毛,贴在脸上就完全变了一个人,范宁也是没有办法,认识他的人太多,走到哪里都会被认出来,然后被热情的民众们围住,使他失去了独自出门的自由和乐趣。 这些天,他喜欢到各处酒楼喝酒吃饭,为了不被认出,他便向情报司要了虬须面具和眉贴,这下再也没有人认出他,使他又得以享受自在。 当然,他的护卫还是有的,就在他斜对面,两名体格彪悍强壮的大汉也在喝酒,目光却警惕地望着四周。 范宁端起一杯酒,黄尖嘴是茶楼的老牌子,前年开始做酒楼,它的酒非常醇厚,放一点点桂花,那种淡淡的香味令酒客们着迷,范宁也极为喜欢它家的桂花清酒。 这时,一阵议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幽燕拿下来了,那大同府和云州什么时候能拿下来啊?幽云十六州,我们拿下了幽州、平州、蓟州、易州......还有哪里?” 旁边有人补充道:“还有檀州、顺州、涿州、妫州、武州、新州、儒州、蔚州。” “应州、朔州和寰州也拿下来了。” “那就对了,现在就只剩下大同府云州了,拿下大同府,幽云十六州就全了。” “云州可不好拿,听说那里驻扎了三万精锐骑兵,我们大宋在骑兵方面不是辽军对手。” “不会吧!我们在鲲州养了十万匹马,又拿下了河西,听说朝廷战马总数已达五十万匹,不会连三万骑兵都敌不过吧?” “不是马的问题,而是骑兵的问题,辽军从小生活在马背上,每个人都是马术大师,宋军骑兵在马上确实敌不过他们。” 这时,一名中年男子道:“我昨天给谏院上了一封信,提出了我的建议,我建议在河西走廊招募一支羌人骑兵,我觉得能和辽军骑兵一战。” “招募羌人从军,就怕养虎为患啊!” “这又没关系,战争结束,把他们解散就是了。” “还是老老实实训练大宋骑兵吧!外族是指望不上的,我觉得发展对付骑兵的新武器才是正道。” 范宁暗暗点头,最后一人说得有道理,发展对付骑兵的新武器才是正道。 ........ 从酒楼出来,范宁上了马车,他撕掉虬须和眉贴,放进一只盒子里,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马夫在外面问道:“相公回大内吗?” “不!去军器监弩院。” 马车缓缓掉头,向京城西北方向驶去。 军器监弩院是一个单独的兵器部门,负责研发弓、弩、投石机以及弩炮等等,位于城外西北两里处,占地约三百亩,从外面看就是一座十分狭长的军营,周围有高墙。 马车缓缓在弩院大门前停下,片刻,弩院的主管官员杜俅带着两名从事迎了出来,他是正八品修职郎,出任弩院主事。 “卑职参见范相公!” 范宁从马车出来,笑道:“没有事先告之,很抱歉,打扰你们做事了。” “哪里!范相公来视察弩院,是我们的荣幸,相公请!” 范宁点点头,跟随几名官员进了弩院,几名护卫也跟着身后。 范宁进官衙坐下,杜俅让茶童上了茶,范宁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问道:“现在弩院有多少工匠?” “回禀相公,工匠有三千八百四十人,大部分都是负责制造弓弩。” “我不是指制造工匠,而是问研究工匠。” “研究工匠有三百七十七人,弓弩各一百人,其余工匠都是研究弩炮、投石机和其他相关兵器。” 范宁放下茶盏笑问道:“上次我托弩院研制的蜂窝弩,研制得如何了?” “样品已经做出来了,但一些细节还需要完善。” 范宁大喜,起身道:“那就带我去看看!” ........ 弩院很大,由试验场、研究院、材料库、组装场以及官衙几大部分组成,范宁从官衙出来,侧面便是试验场,远处一架弩炮正在试验发射大型火鹞子。 火鹞子在五代十国时期便研制成功,是最早的一种火器,用纸糊成的火鹞子携带燃烧火药,进行远程火攻,一般是手掷或者用弩发射。 经过百年的不断完善,火鹞子已经能飞到三里外攻击敌军大营。 现在弩院试验一种大型火鹞子,用弩炮发射,范宁有几分兴趣,停住脚步问道:“这种火鹞子能飞多远?” “如果在高处发射,最远能飞十里,如果在平地发射,大概能飞六七里,是传统火鹞子的两倍。” “研制成功了吗?” “基本上成功了,如果相公有兴趣,可以去外面演示。” 范宁想了想道:“下次吧!先去看蜂窝弩。” 众人来到研究院,走进一间院子,院子里放着一架中型弩炮,首先轮子就让范宁眼睛一亮,竟然是橡胶铁轮,这也是军器监重点研制的项目,用铁轮、铁轴取代木轮和木轴,然后用橡胶轮胎,民间已经成功了,只是军器监要造得更加便利结实。 弩炮也是用生铁打制,虽然体积不大,但发射力量更加强劲。 杜俅介绍道:“这是我们最新研制的铁弩炮,重八百斤,能将五十斤重的铁火雷弹射到一百五十步远,是目前天下威力最大的弩炮,虽然很沉重,但一匹马便可拉拽着前进,不过远途最好还是用大车或者船运载。” 范宁上前细看,铁弩炮打造得很精良,两边各有一根上弦铜棒,也就是说两个人就能操纵。 杜俅又解释道:“铁弩炮因为体型不大,只能三人操纵,两人上钢丝弦,一人装弩矢匣,对于上弦士兵有特殊要求,必须力量很大,至少能开五石腰弩,否则拉不开。” “大力士兵可以挑选,但我现在想知道怎么上箭?” 杜俅一摆手,一名工匠抱上一只铁匣,杜俅将铁匣递给范宁,“这一匣有三十支弩矢,每支弩矢长八寸,目前是用枣木箭杆,我们正在研制杀伤力更强大的铁弩矢,相公请过目!” 范宁接过箭匣,见前面有盖子,扯掉盖子,里面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小孔,每个小孔里放着一支弩矢,箭头在外,横六竖五,一共三十支。 “那怎么操作?” “直接装上去!” 杜俅将铁箭匣放进弩炮槽口中,四面扣上,微微笑道:“这样就可以发射了,三十支弩矢同时射出,射程可达三百五十步,然后取铁匣,再换上另一只剑匣,操纵非常简单便利。” 范宁缓缓点头,这不仅是守城利器,更是对付骑兵的犀利武器,和诸葛连弩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比诸葛连弩更先进,使模块化箭匣,堪称科技的跨越,宋军只要有足够的生铁资源,使用铁弩矢完全不在话下。 第七百零二章 精钢契机 杜俅微微笑道:“范相公要不要试验一下?” 范宁欣然点头,杜俅立刻令人将铁弩炮拉去试验场。 范宁特地跟在铁弩炮后面,注视着两个橡胶铁轮,确实非常轻松自如,近千斤重的铁弩炮竟被两人拉到了试验场。 试验场已经清空了,长达四百步,也就是说,除了床弩、超级投石机和火鹞子外,其他远程投射武器都可以在这里试验。 铁弩炮固定在发射台上,由三名士兵操作,远处三百五十步外摆了数十个木人,穿着辽军士兵的盔甲。 “范相公,可以开始了吗?” 范宁点点头,杜俅立刻喝令道:“准备射击!” 两个体格强壮的士兵同时拉动弦杆,只听‘咔!’一声轻响,弦钩已到位。 另一名士兵将弩矢匣装进弩槽中,尺寸非常精准,恰到好处,又用铁扣牢牢扣住铁匣,只要操作熟练,十秒钟内就能完成。 铁弩炮自然放在地上,呈三十度仰角,发射悬刀在上面,范宁上前扳动悬刀,‘嘣!’一声沉闷的钢弦声响,铁匣子停在发射槽口上,只见三十支弩箭飞射出去,瞬间变成了黑点。 远处三百五十步外的数十个假木人俨如被疾风扫落叶一般,啪啪啪倒下了一片,二十个假木人只剩下三个矗立,其他被射中的木人纷纷倒下。 范宁快步走上前,只见倒在地上的假人有的被射中,有的是被强力撞击倒下,而三十支弩矢因撞击力太大,大部分都损坏了。 只有五支能重新返回利用,范宁摇摇头,“这一支箭矢至少要花费两百文钱,这样损耗太大,必须启用铁弩矢。” 杜俅点点头,“卑职明白了,铁弩矢还在试验,最迟一个月后拿出样品。” 这时,范宁又问道:“有没有设计一种单兵操作的蜂窝弩,也不用一次三十支箭,一次射出五支,两百步左右的射程,能不能做到?” 旁边一名弩匠主事道:“范相公提到的单兵蜂窝弩,我们也正在研制,主要利用大黄弩发射,原理和铁弩炮差不多,现在还有两个难点需要突破。” “什么难点?” 杜俅接口道:“一个难点是原来的大黄弩是十石弩,重五十多斤,十分沉重,现在我们想用精钢打制,中间是空的,弩身只要两根手指粗的精钢便可支撑,尽量简化结构,虽然是用精钢做成,但重量却轻了至少三十斤,第一个难点就是精钢数量太少,宋朝的生铁偏软,加入炭后,虽然硬度加大,但还是不适合做弩身精钢,目前我们发现只有一个地方出产的精钢适合。” “哪里出产的精钢,乌兹钢?” 杜俅摇摇头,有点犹豫道:“是来自北岛的精钢,只可惜数量太少。” 范宁大笑,“问题不大,我去天子商量解决这个问题,还有什么难点?” “第二个难点就是需要很大的力量拉弦,以前大黄弩需要两名士兵拉弦,我们想办法把它做成七石弩,那么一名士兵躺在地上可以用脚蹬手拽上弦,但前提是,这名必须非常高大强壮,力量相当于一个半普通士兵。” 范宁点点头,“这个办法可以解决,以后成立重弩兵就是了,但重要的是,一千名重弩兵一次可以射出五千支弩箭,这才是关键,你们明白吗?” 众官员一起躬身道:“我们将不负相公期待,尽快研制出单兵蜂窝弩。” ........ 离开弩院,范宁返回了大内,马车内范宁却陷入沉思之中。 新式蜂窝弩和铁弩炮的研制固然让他欣喜,橡胶铁车轮和精钢单兵弩的出现,更是使宋朝的兵器从木器时代渐渐转为钢铁时代。 但军队对精钢的要求尤其高,虽然北岛成功将自产的精钢打入军器监,但产量还是太少,而且北岛很快也要大量自用,显然不能满足军器监的需要。 最好的办法还是全力开发南大陆的铁矿,这件事必须要让天子和知政堂明白它的战略重要性。 一直以来,朝廷都不太重视南大陆的开发,范宁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契机,现在军器监对精钢的大量需求便成为了最好的契机。 马车在皇城外停下,范宁乘坐轿子直接去了紫微殿。 稍等了片刻,一名宦官跑来道:“范相公,官家请你进去!” 范宁点点头,快步向后殿御书房走去。 幽州战争结束已经一个月了,朝廷犒赏也刚刚结束,朝廷拿出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和五十万匹绢来重赏参加这次对辽国作战的军队,包括莱州水军、河北军队和西军以及娄烦关作战的士兵等等,伤亡将士也得到了双倍抚恤。 狄青困守井陉辽军有功,被封为金城郡王,种谔被封为延安郡王,曹诗被封为常山郡王,杨文广封越国公,曹文静、杨英、姚胜、苗顺利等一批立下大功的将领也被封了重爵。 而范宁也由吴王改封楚王,赏黄金十万两。 至于辽国,双方都保持了某种沉默,辽国没有再派使者来求和,宋朝也没有派使者去和辽国接触,双方依旧保持着战争状态,随时都会向对方发动进攻。 范宁来到御书房门口,稍等了片刻,宦官出来道:“范相公,请进吧!” 范宁走进了御书房,却意外发现富弼和文彦博也在御书房内,范宁向二人笑着点点头,上前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赵顼微微笑道:“范相公请坐!” 范宁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富弼笑道:“小范相公来得正好,说不定解决难题的钥匙在小范相公身上。” 文彦博也笑道:“抓财童子可不是浪得虚名!” 范宁微微笑道:“两位宰相不会又开始叫穷了吧!” 富弼瞪了他一眼道:“你自己算一算这几年的战争开支,朝廷左藏库里的一点积蓄早就被折腾空了,灭西夏是有点收获,但怎么也比不上战争支出和最后的犒赏支出。” 旁边赵顼笑道:“范相公,你现在明白了吧!两位相公开始打内库的主意了。” “陛下,内库这几年收入丰厚,卖岛的收入全部进了内库,还有吕宋岛一半的黄金也进了内库,这几年内库也没有什么大的开支,应该积蓄了大量的财富。” 赵顼苦笑道:“内库是掌握在太后手上,朕也没有办法,你们来求朕,还不如直接去找太后,太后可不会给朕这个面子。” 富弼和文彦博对望一眼,同时向范宁望去,范宁摇摇头笑道:“我觉得朝廷收支应该已经平衡了,为什么还要打内库的主意?” 文彦博冷哼一声道:“只要枢密院不要提战备之事,那么朝廷收支确实平衡了。” 御书房一时安静下来,气氛有点尴尬,这时,赵顼问道:“范相公要见朕,有什么事情吗?” 范宁连忙道:“陛下,微臣确实有重要事情,正好两位宰相也在这里,这件事和知政堂也有关系。” 范宁便将他今天视察弩院之事详细说了一遍,最后道:“据微臣所知,不仅是弩院需要大量精钢,其他刀剑、长枪都希望得到高品质的精钢,但大宋生铁的纯度不够,品质满足不了这种需求,我们必须从海外大量运回高品质的生铁,用来炼制精钢。” 果然,精钢能带来战争能力的大规模提升,强烈吸引天子赵顼的兴趣,他急问道:“目前精钢所需的高纯度生铁,海外除了北岛外,还有哪些出产?” “陛下,北岛只是开发得早,并不代表储量最大,品质最好,高纯度铁矿储量最大之地应该是南大陆,它的储量远远超过南大陆,加上那里盛产高品质的石炭,微臣强烈建议,大规模开采南大陆的铁矿,并在南大陆就地冶炼,微臣希望两三年内,南大陆能成为大宋最大的钢炭基地。” 赵顼当即对富弼和文彦博道:“这件事朕非常看重,朕希望知政堂三天内拿出一个方案来。” 范宁也淡淡道:“如果南大陆的精钢大规模开采出来,那么普通生铁便可以对日本解禁,日本国的白银源源不断流入大宋,何愁财政收入不足?” 第七百零三章 说服太后 富弼和文彦博告辞而去,御书房里只剩下范宁和赵顼两人,赵顼负手走了几步道:“刚才范相公说,精钢大规模用于军队要两三年后,这会不会影响到我们现阶段和辽军的作战?” 范宁微微欠身道:“陛下,精钢在军中完全取代普通生铁,至少要八到十年的时间,还需要精铁的产量足够大,目前北岛那边的精铁产量可以满足弩院的需要,关键是要朝廷下决心开发南大陆。” 赵顼道:“刚才富相公也说,开发南大陆需要很大一笔先期投入,目前朝廷拿不出这么大的财力。” 范宁微微笑道:“富相公的意外之意,就是暗示微臣去说服太后,让太后从内库掏钱来投入南大陆,他们就没有意见,如果财力不足,微臣可以去劝谏太后。” 赵顼沉思一下又道:“现在南大陆的人口已经达二十万,能不能先期开采铁矿,开始冶炼起来,然后随着人口增多,产量慢慢增大?” “提前开采矿石倒可以,但要着手冶炼,恐怕还需要工匠的配。” 范宁停一下又道:“南大陆要成为大宋的永久财富来源之地,不被外人窥视占领,那里至少需要五百万人以上,分为两个道,建立十个府,用三十年时间来完成,陛下的开疆拓土必将流芳百世,被亿万大汉民族所敬仰。” 赵顼毕竟年轻,被范宁的一番鼓励,心中热血沸腾起来,他缓缓点头,“这也是朕的心愿!” ......... 从御书房出来,范宁刚走出紫微殿,一名等候在这里宦官上前行礼道:“范相公,太后宣召!” 范宁原本也打算求见太后,但不是现在,他需要回去考虑一番,不料曹太后却要见他。 范宁无奈,只得跟随宦官向慈安宫走去。 片刻,范宁被带进了偏殿,曹太后坐在一挂竹帘后,已等待他多时。 范宁上前跪下行大礼参拜,“微臣范宁向太后问安!” “小范相公免礼平身!” “谢太后!” 范宁起身站在一旁,曹太后又淡淡笑道:“范相公,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倒是朱王妃常来宫中陪伴哀家。” “是微臣疏忽了,微臣应该常常来问候长辈。” 曹太后笑了笑问道:“这段时间小范相公在忙什么?” “回禀太后,微臣在忙于备战辽国,同时在筹划南大陆的事宜。” “哀家一直在看报纸,关于辽国局势,报纸上各种说法都有,哀家有点糊涂了,小范相公怎么看?” “太后,现在宋辽之间的关系,可以理解为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双方都在积蓄力量,等待最后决战时刻到来。” “暴风雨前的平静,这个比喻是不是有点惊悚,有这么严重?” 范宁微微笑道:“太后不会真的相信了报纸上的文章吧?辽国害怕了,屈服了,但又碍于面子不敢向我们求饶?” “很多报上的文章都这样认为。” 范宁摇摇头,“那是因为写文章的人并不了解辽国,也不了解契丹人,他们是狼,他们会隐忍,会躲藏在一旁,随时袭击我们,或许会因为失败而被迫离开家园,但他们绝不会屈服。” “那我们该怎么应对呢?” “太后,只有积极备战,研制更好更强大的武器,相信两年之内,宋辽两国必将决一死战。” 沉默片刻,曹太后缓缓道:“你说得应该是对的,你让哀家深感欣慰,至少大宋还有清醒的人。” 范宁犹豫了一下,曹太后立刻感觉出来,微微笑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太后,关于内库的开支。” 曹太后笑了起来,“范相公是需要内库的钱财进行备战吗?” “启禀太后,备战有左臧库支持,暂时不需要内库支援,但开发南大陆需要大量先期投入,而朝廷财政吃紧。” 曹太后沉吟一下问道:“开发南大陆真的有那么重要?” 范宁叹口气,“太后也亲眼看见了大宋的变化,大量海外财富扭转了朝廷延续多年的财政危机,海外的粮食改变了底层百姓的生存状况,如果实在活不下去,至少还能移民去海外做地主,也没有人愿意造反,南大陆是一片富饶辽阔的土地,如果开发出来,能在数百年内源源不断向大宋提供财富,以保大宋长治久安。” 曹太后并没有立刻被说服,她想了想道:“如果为了得到几百年的收益,那投资也应该是个长期的过程,难道不是吗?” “太后说得有道理,但南大陆优质的铁矿石能造出最犀利的精钢武器,现在却是当务之急,希望太后相信微臣,全力支持南大陆的开发。” 曹太后沉思良久,“这样吧!你写一份完整的投资移民计划,如果方案可行,哀家会考虑。” ......... 范宁刚回到府中,管家便迎上前道:“老爷,朱三老太爷下午派人过来,请你有时间过去一下。” “他说有什么事情吗?” “好像是北岛来人了。” 范宁点点头,“我知道了!” 管家行一礼走了,范宁来到自己书房,取过一卷黄麻纸,沉吟一下,提笔写了起来。 他这些年一直极力推行开发南大陆,相比吕宋府和宝州,南大陆的进度还是太慢,距离遥远或许是一方面原因,但范宁认为知政堂的不重视才是主因,南大陆无法像鲲州和吕宋府那样立竿见影,很快就运来源源不断的白银黄金,需要长期投资以及漫长等待,一向在财力上吝啬的知政堂怎么舍得拿出这么大的投资。 好容易今天说服了天子,在天子的压迫下,知政堂也被迫同意加大加快南大陆的开发,但投资所需的财力还是大问题,知政堂拿不出来,那么说服太后动用内库积蓄的大量财富来对南大陆进行投资开发,就是这次开发南大陆的重中之重。 范宁其实也知道该怎么说服曹太后,曹太后强烈反对变法,那么开发南大陆能弱化变法的基础;曹太后关心大宋的长治久安,那么南大陆的财富能支撑宋朝的稳定;曹太后关心底层百姓,那么南大陆的开发能给底层百姓一条活路等等,这些都是公事,那对于私人感情,范宁一样能触动曹太后心中的柔软处。 比如,曹太后很难关心曹家的发展,那么南大陆的开发对南岛的支撑就至关重要了,至少南岛在发生危机时,能得到南大陆强有力的支援。 于公于私,范宁相信自己的报告都能打动曹太后。 然后是编制投资计划,对南大陆的早期投资,主要集中在移民安置、劳工招募和日用物资的长期供应,范宁测算过,一个日本劳工一年需要三十贯钱,十万劳工一年就三百万贯,如果是采矿的话,一个大矿有十万矿工是最起码的。 还有移民,每户人家朝廷要一次性支付二十贯钱的安家费,如果第一期是十万户人家,那就是两百万贯,到了南大陆后,还要安置,还要负责吃喝拉撒,这又是一大笔开支,所以范宁考虑第一年移民十万户百姓,招募十万日本矿工,那至少需要八百万贯到一千万贯之间的开支。 这时,门开了,朱佩端着一盏茶走了进来。 “夫君在写奏折?”朱佩将茶盏放在桌上笑问道。 范宁放下笔,端起茶盏苦笑道:“太后给了我一份考卷,要她从内库中拿出钱支持南大陆开发,不容易啊!” “不会吧!太后亲口对我说过,她很支持南大陆的开发,她还说,南大陆发展进度太慢了。” 范宁一怔,连忙问道:“什么时候对你说的?” 朱佩想了想,“一个多月前吧!那时夫君还在幽州作战。” “你确定她说的不是南岛,而是南大陆?” “夫君”朱佩拉长了声音道:“当然是南大陆,我不至于连南大陆和南岛就分不清吧!” “那就奇怪了,既然她支持开发南大陆,那为什么今天下午态度这么含糊?” “其实不矛盾!” 朱佩瞥了一眼桌上的报告,浅浅笑道:“既然太后给你出试卷,就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范宁挠挠头笑道:“说得对,如果她对南大陆没有一点兴趣,我也不会有机会坐在这里做试卷了。” 范宁起身道:“我得去一趟三祖父那里,好像北岛来人了。” 第七百零四章 北岛来人 朱元丰的子孙大部分都去了北岛,但他自己却没有去,他年事已高,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日,他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葬在吴江朱氏墓地,和父亲以及生母葬在一起。 他的女儿朱洁负责打理京城产业,同时也要照顾年迈的父亲。 范宁和朱佩一起来到朱府,朱佩也好久没见到三祖父,趁着这个机会跟随丈夫一起前来探望。 夜幕中,朱洁在大门处等候,马车缓缓停下,范宁先下了车,又将妻子搀扶下车,朱洁上前拉住朱佩的手笑道:“佩儿怎么也来了?” “我来看看三阿公,他身体还好吗?” “精神还算不错,就是年老体弱,走不动路了,需要人抬着。” 朱佩对夫君小声道:“我想先去看看三阿公,夫君也去吗?” “一起去吧!” 夫妻二人跟随朱洁进了府宅,只见院子里,朱元丰坐在轿椅上笑眯眯望着他们,后面站着四名抬轿的小厮。 朱元丰去年秋天生了一场大病,虽然人熬过来了,但身体却彻底垮了,下身瘫痪,只能坐在轿椅上出行。 范宁连忙上前握住朱元丰的手,入手冰凉,他有点埋怨道:“外面夜里凉,祖父出来做什么?” 目前范宁的祖父一辈亲戚中,只剩下老祖母杨氏,朱佩的三祖父朱元丰和曹秀的祖父曹琮三人,就显得格外的宝贵。 朱元丰咧嘴笑道:“楚王殿下驾临,我怎么能不出来迎接?” “别开玩笑了!” 范宁对小厮道:“赶紧抬进屋去!” 四名小厮将朱元丰的轿椅抬进暖和,众人七手八脚将他移上软榻,小厮这才退下去。 两名使女扶着朱元丰坐好,这时,朱元丰孙子朱齐走进来,他也是范宁的妹婿,范宁一阵惊喜,“小七,怎么是你,阿多呢?” 朱齐连忙向妻兄行礼道:“她又怀了身孕,不能乘船,所以只有我一人回来。” 旁边朱洁摆摆手道:“大家都别站着,坐下说话!” 众人在两边椅子上坐下,范宁又关心地问道:“阿多怀孕几个月了,你回来谁照顾他?” “大哥放心,我母亲在照顾她,她现在怀孕五个月左右,我回去完全赶得上。” 范宁一颗心放下,又对朱元丰笑道:“三祖父真不想去北岛看看重孙吗?” 朱元丰笑着摇摇头,“你小子别用这种话来压我,我重孙太多了,我可看不过来,现在只能管好自己,争取多活几年。” 朱佩在旁边小声道:“夫君,三阿公不能坐船长途跋涉了!” “我知道,我只是和他开个玩笑。” 范宁笑着又问朱元丰,“三祖父的几个老伙计肯去北岛吗?” 朱元丰去年把陈留县的蒸汽机制造院搬去了北岛,所有工匠都给了丰厚的补偿,让他们去北岛居住十年,带出一批徒弟来。 最后协商下来,一共七十五名工匠,有三十三人愿意带领全家移民北岛,有三十七人看在丰厚的补偿上,愿意携带妻儿去北岛生活十年,但还有五名老匠人因为年纪稍大,不愿再奔波,可偏偏这五人是技术最好的工匠,范宁当然希望能说服这五人。 朱元丰点点头,“这五名老伙计有四人被说服了,愿意带领全家去北岛,还有一人实在是身体糟糕,比我还不行,那只能算了,这次他们会和小七一起返回北岛。” 范宁转头望向朱齐笑道:“你这个县令亲自跑来京城,不会就是为了接几个家庭去北岛吧?” 朱齐摇头,“当然不是,我这次来京城是为了两件事,一是和国子监协商,送一批优秀学子来工学院深造,另外便是为了朝廷购买精钢之事。” 送学子来工学院深造,是早就定好的事情,范宁也知道,他不想多问,但朱齐提到精钢,正说到了范宁的心事上。 “精钢怎么回事?”范宁问道。 “是这样的,军器监年初向我们预定了五十万斤精钢,这是我们的全部产量,如果朝廷全部买走,我们自己就没有了.......” “所以你们想和朝廷协商,留一点给北岛,是这样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 朱齐连忙解释道:“事实上,朝廷给的价格很好,一斤精钢能换五斤普通生铁,我们想用精钢从朝廷换取普通生铁,对我们很有利。” “然后呢?”范宁感觉朱齐还有事情没有告诉自己。 “是这样,我们在冶炼精钢的过程中发明了一种回炉冶炼法,能够大量去除普通生铁中的杂质,我们从朝廷回购普通生铁,然后回炉冶炼,再加入适当比例的碳粉,也能得到仅次于精钢的高品质生铁,我们叫做精铁,除了满足我们自己使用外,还能卖到宋朝民间,这里面获利很大。” 朱元丰微微笑道:“看样子你跟明仁、明礼学会了做生意。” 朱齐脸一红,“这就是明仁的方案,只是他脱不开身,所以就由我来和朝廷打交道。” 旁边朱洁笑道:“你这样实话实话,就不怕你大哥让你们把回炉冶炼法上缴给朝廷?” 范宁摇了摇头,“这倒不会,现在天子为了获得大量精钢,已决定大规模开发南大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怎么会破坏来之不易的开发计划?” 朱佩见祖父面带倦色,便对范宁,“夫君带小齐去书房谈吧!阿公累了。” 朱元丰笑道:“身体真的很糟糕了,坐一会儿就不行,你们去吧!我确实要休息了。” 范宁点点头,带着朱齐去了书房,朱佩和姑姑扶着祖父去寝房休息了。 书房内,范宁对朱齐道:“朝廷准备大规模开发南大陆,这可是北岛的机会,尽量配合朝廷招募百姓,人口才是第一重要的东西。” 朱齐点点头,“我记住了,我回去后就让元老会协商,大家动员起来争取人口。” 这时,使女送来茶,范宁接过茶盏坐下,他喝了口热茶问道:“北岛现在情况如何了?” 朱齐笑道:“这大半年,北岛人口持续上涨,又增加了八千户百姓,这里面有朝廷安排的辽国汉人,也有我们自己招募的宋朝百姓,我们又增加了三座县城,齐城、鲁城和晋城,加上原来的吴、越、宋三城,现在已经增到六个县,近两万户百姓。” “那有没有考虑向北面发展?” “有!” 朱齐道:“我们接下来还要修两座县城,准备放在最北面的半岛上。” “放在最北面的半岛是不是太远了一点?” “也不算太远吧!一方面要和努阿美岛的汉城联系,另外在那边修建码头和中转仓库,可以省下货船一天多一点的航程。” 范宁一怔,“不对吧!从最北面的半岛到吴城县可以要走两天半的时间。” 朱齐笑道:“那是以前,今年我们造船场研制成功一种螺旋桨,用它来替代明轮,使船只航速更快,从最北面到吴城县只要一天半就足够了。” 范宁大喜,自己向朱孝霖提出的螺旋桨驱动已经研制很多年了,自己本来已经不抱希望,没想到居然研制成功了。 “你这次过来,就是用螺旋桨驱动吗?” “正是,一共走了二十三天,比从前的二十六天减少了三天。” “怎么才减少三天?”范宁着实有点失望。 朱齐解释道:“大哥有所不知,这种螺旋桨用在三千石的货船上速度确实很快,但用在万石货船上,效果就不显著了,只是比较节省焦炭,所以北岛和南岛以及和南大陆之间的联系,尽量用三千石的船只,非常便捷。” 这时,朱齐目光黯然道:“还有一件事要给大哥说一下,我本堂四叔,五月份全家移民来北岛,但在努阿美岛的北面数百里外的海面上遇到了强风暴,十艘船翻沉了三艘,后来救起五十余人,还最后还是遇难一百四十三人,本堂四叔一家七口也不幸遇难了,这件事我还不敢告诉祖父,阿姑那边也不敢说。” 朱齐所说的本堂四叔就是朱元甫的四儿子,朱佩的亲四叔朱孝男,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出嫁了,三个儿子都才十几岁,没到一家七口都遇难了。 朱佩的三个叔父,二叔朱孝霖带着杨氏船场数千口人去了北岛,三叔朱孝华贪恋大宋繁华,不肯移民去北岛,四叔朱孝男被说服,全家人决定去北岛,没到半路上遇到了海难,这是北岛遭遇的第一次海难,三叔一家就遇到了。 范宁沉默片刻道:“这件事你就别再提了,我找到时机再告诉他们,祖父年纪大了,这件事更不能告诉他。” 第七百零五章 圆厅议事 两天后,在《信报》上,范宁发表了实名文章《那里蕴藏着无尽的财富》,文章详细介绍南大陆的现状,以及各种丰富矿藏,不仅有金银矿,还有高品位的铁矿以及炭矿,文章中描述了南大陆百姓的幸福生活,文章中指出南大陆其实并不遥远,只要二十几天就能抵达,他鼓励更多百姓移民南大陆,鼓励更多的商人去南大陆开矿。 这就是要用舆论来进行铺垫了,当天上午,范宁正式向曹太后提交了他关于南大陆的开发投资计划书。 提出在三年内分五期投资一千万贯的计划,这份计划曹太后也没有立刻表态,她需要考虑后再说。 知政堂的圆厅内,几名相国开始商议南大陆的开发方案,这是天子昨天压下来的头号大事,相国们不得不重视。 议事由右相富弼主持,除了七名相国外,还有二十几名各部侍郎、监卿、三司主案等实职高官。 这里需要多说几句,宋军收复幽燕后,战争暂时平息,王安石继续推动他的变法,这一次变法是重头戏,改革官制,简而言之就是恢复唐制。 自大宋建立以来,六部以及各寺监基本上都被架空了,实权被三司掌控,还有东西审官院将吏部架空,枢密院架空了兵部。 最后导致各部侍郎、郎中只是一个头衔,官员们带着这个头衔去地方任职,再比如相邻的两个县,很可能是一个是转正后的京官知县,另一个却是没有转正的县令。 大宋官制非常复杂,也非常混乱,既无定员,也无专职,机构重叠,到最后就连吏部和审官院的官员都是一头雾水。 这种过于复杂的官制就带来大量只拿钱不干事的冗官,造成政出多门,朝廷效率极其低下等等后果。 但改革官制必然会涉及大量官员的利益,所以之前赵顼采纳了范宁两步走的建议,第一步清理虚官。 用爵位和海外土地换虚官,并准许爵位继承三代,这个方案得到了虚官们的响应和拥护,包括节度使、防御使、观察使、刺史、太守、团练使、别驾等等大量虚官都被顺利裁撤,朝廷内的官员少了一半,每月俸禄开支也减少了数十万贯。 后来因为爆发战争,官制改革暂停,现在又随着战争平息而重新启动。 这一次是涉及实质权力的变更,所以更加艰难,会触犯太多官员的切身利益。 大宋实行低官掌重权的制度,比如,一名三司官员掌握着四品官的权力,但他本人只是一个七品小官,王安石的变法就是权职对等,四品官掌四品权,无疑会剥夺大量低官的权力,关键是很多小官身后有大量利益团体,这是几十年形成的,王安石这一刀砍下去,不知会触犯多少人的切身利益。 此时,议事还没有开始,相国都在低声议论,欧阳修对范宁道:“知政堂也要变了,恢复成三省元丰改制,很快就要实施。” 范宁笑问道:“具体怎么改?” “以尚书左、右仆射为宰相,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行侍中之职,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行中书令之职,借以发挥中书揆议、门下审复、尚书承行的职能,但实际权归中书。” “那参知政事呢?” “参知政事改称中书侍郎、门下侍郎和尚书左、右丞。” “那就是说,知政堂议事以后就没有了,还有原来的五个参知政事缩减为四个,把我这个枢密使踢开了?” 欧阳修看了看左右,把声音压得更低道:“现在天子的意图不清楚,但我个人感觉,恐怕是知政堂议事有点把天子权力架空了,朝会成了虚设,以后重要事情恐怕会在朝会上决定。” 设立副相国参知政事,本意是为了分宰相之权,后来在实际操作中渐渐形成了表决制度,一旦表决通过,天子发表意见的余地就小了,对天子的权力造成了很大的限制,另外朝会的讨论也成为虚设,朝会通过,但知政堂表决不通过,一样没用,相反,朝会大臣强烈反对,但知政堂表决通过,大臣们反对也没有意义。 所以赵顼便想借这次官制改革的机会,恢复唐制,取消知政堂表决制度,在朝会上讨论决定,一方面是增大了群臣的建议权,同时也能使天子之权在朝会上充分体现出来。 如果是取消知政堂的表决权,那么范宁这个枢密使就不存在被踢出决策圈一说了。 这时,富弼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叠文稿,他把文稿交给从事,让他分发下去。 范宁很快拿到了文稿,果然是南大陆的开发计划,难得知政堂的效率这么高,天子提出要求才短短两天时间,就拿出一份完整的方案了。 整份方案有五页,四千余字,准确说,这同样也只是一份五年期的方案,在五年内移民五十万人,大概十二万户,近期招募十万日本矿工,追加驻军两万人。 方案很详细,甚至详细到迁徙那些州县的百姓,但这份报告中却丝毫不提钱财耗费的问题,估计这个问题是要交给自己了。 富弼轻轻咳嗽一声,圆厅里立刻安静下来,富弼这才对众人道:“这次议事其实很仓促,我原本是想过几天再和大家商议,但官家今天一早特地把我召去,要求我明天必须拿出方案,大家看看吧!就是你们手上的方案。” 韩绛举起文稿道:“富相公,我简单看了一下,上面说追加驻兵两万人,近期招募十万日本矿工,首先我想知道,这个近期是指什么时候?” 富弼道:“今年之内。” “那两万人军营有没有修建?就算用帐篷吧!可招募十万日本矿工,按照管理,每个矿工要预支五个月的工钱给他们家人,每人十两银子,十万人就是一百万两银子,我们现在财政十分紧张,是否拿得出这笔钱?” 富弼向范宁望去,范宁只得苦笑一声道:“我今天也把一份南大陆开发计划交给了太后,只是偏重于钱财开支,我也提到了两万军队的驻扎开始,十万矿工的劳务开支计划,希望太后今年先拨付两百万两银子。” 众人顿时明白了,开发南大陆原来是在内库的主意,韩绛连忙问道:“那太后肯批准吗?” “第一年的两百万两银子,太后没有明确表态是否同意,但她提出了一个要求,如果有必要让内库承担南大陆的开发支出,就必须建立一个专库,这个专库的每一笔支出,必须用在南大陆上,不准挪作他用。” 范宁又看了看众人,“太后的这个条件大家是否同意?” 文彦博缓缓道:“太后对于内库钱财的使用一向要求严格,从前年到现在一共只批准五笔,建工学院和太学扩招批了两笔,建慈幼院批了一笔,河南府灾民赈济和祭祀先帝各一笔,我记得很清楚,所以太后提出建专库的要求很正常,也合理,我觉得可以接受。” 富弼也点点头,“我也认为合理,可以建立专库,专门用作南大陆开发所用。” 韩绛又追问范宁:“招募十万矿工的百万两银子,太后批不批?” 范宁笑道:“只要专库建立起来,我想问题不大。” 富弼又问道:“范相公对我这份计划,还有没有什么补充?” 范宁微微欠身道:“富相公的计划我基本上赞同,但我还想追加两点。” “范相公请说!” “第一是移民人数我觉得不够,希望能在五年内移民二十万户,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建议,知政堂可以斟酌,或者报告上不要那么明确,可以写移民人数从十二万户到二十万户之间。 第二,我感觉报告没有体现出炼制精钢优先的意图,比如,探矿官员先派出多少?高水平的冶炼工匠准备派出多少?在哪里建冶炼场?利用焦炭冶炼,那么炼制焦炭的方案是什么?码头上仓库怎么建设?运送钢铁的船只怎么安排等等,报告上都没有看到,富相公,天子恐怕更关心我说的这些内容吧!” 第七百零六章 联名上书 将范宁的建议补充进去后,富弼提出的方案毫无悬念地通过的知政堂的表决,回去整理后,明天提交给天子。 范宁走出了圆厅,听见有人叫他,一回头,却是韩绛。 “韩相公找我?”范宁停住脚步笑问道。 “好久没和你聚聚了,中午一起去喝一杯?” “呵呵!韩相公愿意请客,我当然求之不得。” 韩绛欣然道:“我看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现在就去吧!” 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两人来到了皇城南面的清风酒楼,叫了一个单间,两人在小酒桌前坐下,外面便是人来人往的东大街,格外热闹。 范宁主动给韩绛倒了一杯酒,笑道:“今天韩相公找我,不是喝酒那么简单吧!” 韩琦叹口气,“你不觉得最近朝廷的气氛很诡异吗?” “诡异?” 范宁摇摇头,“我最近的心思都放在备战和开发南大陆上,对朝廷的情况不是很关心。” 韩琦注视范宁片刻,缓缓道:“我发现你在官制变法上很狡猾,你参与了,把最容易的一块改掉了,然后抽身,现在却说心思放在备战和开发南大陆上,让我怎么说你?” “虚官改革并不是我第一个提出来,当年我堂祖父范仲淹就想改这一块,结果失败了,为什么偏偏我会成功?韩相公想过这个问题吗?” 韩琦喝口酒笑道:“我愿意洗耳恭听!” 范宁端起酒杯淡淡道:“关键是利益,虚官改革动了很多的利益,他们没有了每月的俸禄,没有了光面堂皇的官职,你要让他们接受失去这些利益,那你就必须给他们另外的利益,而且让他们欢欣鼓舞的利益。” “你是指海外土地和爵位?” 范宁摇摇头,“海外土地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空中楼阁,一行官府账簿上的数字罢了,租也租不出去,他们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去,这块土地便一直躺在官府的账簿上,至于爵位倒是个好东西,但真正让官员们动心的利益并不是爵位本身,而是爵位能继承三代,韩相公明白了吗?爵位继承权才是让他们甘愿放弃虚官的利益补偿。” “这个办法很绝妙,为什么以前就想不到?” 范宁冷笑一声道:“不是想不到,而是立场问题,我一直说自己是改良派,我会考虑双方的利益,用补偿的方法来进行变法,变法才能推得下去,像这次三司让权,动了多少人的利益,变法应该是着眼于未来,而不是为了清算,这就是立场了,王安石要清算从前得利者,重新签署各种采购、土地和矿山契约,他能成功才怪。” “所以你不关心!” “谈不上关心和不关心,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事情,我现在全部心思都放在战备和开发南大陆上,没有精力考虑别的事情。” 韩琦点点头,“你说得对,触犯太多人的利益就会改不下去,我确实不用担心那么多,不过官家准备废除知政堂表决制度,这件事应该和你有直接关系吧!” 范宁慢慢喝了一杯酒,半晌道:“这才是韩相公请我喝酒的真正目的吧!” “一点没错,我们都认为废除知政堂表决制是在削弱相权,不符合君相制衡的原则.......” “等等!” 范宁拦住他,“韩相公所说的‘我们’,是指谁?” “除了你和王安石以外的五相。” 韩琦从怀中取出一本折子,递给范宁,“这是我们五相联合提出了三省改制方案,你看看吧!” 范宁接过来翻了翻,基本上和岳父欧阳修所说的一样,但后面还是保留了知政堂投票制度,只是把君权和相权分开,属于君主的权力,比如从三品以上人事任免权,军队调动权等等,知政堂不干涉。 但属于相国的权力范围,由知政堂投票表决,君主有建议权和听取说明权,也有一次驳回的机会,第二次就不能再驳回,如果天子还是坚持反对,那只能用换相来解决。 “那朝会不就没有意义了?” 韩琦摇摇头道:“朝会只是兼听意见的地方,大家可以公开辩论,如果辩论结果压倒一方,那么知政堂的相国可以当场表态,在朝会上通过决议,我想大多数人的意见,也就是知政堂的意见。” 范宁沉思半晌道:“如果天子不同意你们的三省改制方案呢?” “那就集体辞相!” 韩琦态度异常果断道:“唐朝的三省制度一样有政事堂表决,不能借口恢复唐制来压制相权,大宋历朝历代的君主都没有逾越这个底线,我们要把规矩给官家讲清楚,我们可以尊重他的意见,但他不能随便改变制度,这是原则,所以范相公签字吧!” 韩琦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已经有富弼、文彦博、韩琦、吕公著、曾公亮五人的签名。 范宁问道:“王安石呢,给他说过没有?” “你签完字后,晚上文相公会拿这本折子去找他。” 范宁点了点头,提笔在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枢密使范宁。 韩琦说得对,君王分权一直是千年来中央朝廷的政治传统,一直到明初胡惟庸案后,君相分权制度才逐渐被打破。 赵顼不该借收复幽州的时机来弄这个小动作,范宁当然也可以去劝说赵顼,但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让赵顼接受这个教训。 .......... 内宫凝香阁内,天子赵顼跪在皇祖母面前,深深低下头,满脸羞愧,被皇祖母曹太后骂得狗血喷头。 “七个相国集体辞职,你真的给列祖列宗长脸了,高祖、太宗、真宗、仁宗都不敢做的事情,你却敢做,以为收复了幽燕,你就翅膀硬了,可以为所欲为? 当年要是你皇祖父有你一半的胆量,现在做皇帝的就不是你,而是赵文恽,你知不知道? 你现在本事大了,逼得七相集体辞职,你自己去处理吧!找哀家做什么?” 赵顼满肚子苦楚,前几天他和几个大学士征询此事,大学士们皆言可行,而现在他只是把草案提出来,就遭到了知政堂的迎头痛击,连他最信任的王安石和范宁都反对他,令他心中既愤怒又惶恐,万般无奈,他只得来请皇祖母出面调停此事。 赵顼满脸羞愧道:“孙儿虽然也征询过几位大学士,但这件事确实是孙儿鲁莽了,孙儿向皇祖母请罪!” 曹太后心情也很糟糕,一大早就听到这个令人恼火的消息,报纸上说官家要恢复三省六部制,却没有提到废除知政堂投票制度,曹太后现在才知道孙子做了一件什么龌龊事情,为了提升君权,居然要废除相权中最重要的协商表决制度。 这孩子还是太嫩了,太不成熟啊! 曹太后心中恨铁不成钢,骂归骂,但她又不能不管,毕竟从三品以上的任命权都在她手上。 她狠狠瞪了一眼赵顼道:“不要什么都听大学士的,他们有没有私心还不知道呢!这次教训你要深刻反省,哀家年纪也大了,不可能一直帮你。” 赵顼心中一松,骂归骂,太后最后还是要帮自己的,他连忙道:“孙子一定会深刻反省,不会再做同样的蠢事。” 曹太后这才道:“他们的辞呈在哪里?” 赵顼连忙将一叠七份辞呈递上去,曹太后看见这么厚一叠辞呈,心中着实恼火。 她把辞呈放一边,又语重心长道:“这次官制变革哀家也一直在关注,前几个月你用爵位换虚官就做得很漂亮、很老道,哀家还想夸奖你,没想到一转眼,你就做下了蠢事,让哀家真不知该怎么说你了。” “启禀皇祖母,用爵位换虚官其实是范宁提出的方案。” “难怪!确实像他的改良派作风。” 曹太后点点头又道:“其实哀家也不是不支持变法,大宋很多规矩都是立国时定下的,适应立国时的大局,现在过去了一百多年,大局已经变了,有些规矩是要改,关键是怎么改。 在某种程度上,哀家也是改良派,哀家认为变法要用智慧,要有耐心,就像理一团乱麻,没有耐心,没有智慧,一上去就心急火燎地用剪子剪,用利刀挑,就算最后解开也会变得支离破碎,变法也是一样,处理不慎就会导致严重的朝廷分裂,造成政局危机,官家,你要多和范宁聊聊,对你有好处。” 赵顼磕了一个头,“皇祖母的教诲,孙儿铭记于心。” 曹太后从桌上取过一本奏折,递给赵顼,“这是范宁关于开发南大陆请求内库拨银的第一笔申请,哀家已经批准了,拨银两百万两到专库,这件事你去操办吧!” 赵顼心中一动,范宁果然把太后说服了。 赵顼告退了,曹太后凝神想了片刻,对身边一名女官道:“发哀家的懿旨去知政堂,宣召七相在慈安殿议事!” 第七百零七章 太后调和 范宁的官房在枢密院,他虽然出任枢密院最高职务枢密使,但枢密院的日常事务却不归他管,而是由知枢密院事或者同知枢密院事负责,他这个最高职务更多是一种象征意义,他现在的实职是河北宣抚使、征北大元帅,只不过他现在常呆京城而已。 虽然在枢密院不管实际事务,但范宁的官房却很大很宽敞,一座独院,分里外两间,各种陈设布置显得很气派。 范宁正坐在桌前看书,门外一名侍卫道:“欧阳相公来了!” 竟然是自己的岳父来了,范宁连忙起身出门迎接,欧阳修视力很糟糕,带着深度眼镜,走路也小心翼翼。 “贤婿,我就不进去了,你立刻跟我去慈安宫,太后召见七相,大家都去了,让我来通知你。” “岳父大人,可是为辞职呈一事?” “应该是,官家去见太后了,哎!这件事我们做得有点过份了。” 范宁淡淡道:“这件事虽然知政堂稍稍强势了一点,但根本原因是在天子,就算是一个教训吧!” 欧阳修点点头,“不说这些了,你赶紧跟我走,别让大家等久了。” 范宁跟随欧阳修出了枢密院,两人各坐上一顶官轿,迅速向慈安宫而去。 ....... 慈安宫内,七名相国已济济一堂,曹太后依旧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前面放一挂竹帘遮挡。 “今天把七位相公请来,主要是想为哀家皇孙的鲁莽行为向大家道歉。” 曹太后开门见山,把身段放得很低,格调也定下来,是天子错了,她来道歉。 她又继续道:“当年先帝立皇太孙太晚,先帝对他教导不够,先帝驾崩时托付哀家管教官家,只是哀家身体不太好,对官家疏于管教,以至于他不太明白事理,做下了今天的荒唐之事。” 曹太后绵里带针,虽然把责任全部揽过去,却把先帝推出来施压,同时也暗示重臣,官家教导不足,你们也有责任。 众人面面相觑,富弼欠身道:“启禀太后,我们无意给天子施压,如果有协商的余地,我们也不会走出今天这一步。” 半晌,曹太后问题:“事情已经到了哪一步?” “太后,今天上午天子已经颁发了恢复三省制的旨意。” “那现在这份旨意在哪里?” “目前还在知政堂,这是正式旨意,知政堂无权封驳,只能颁布下去,但我们无法接受,只能提请天子重组知政堂来颁布它。” 曹太后点点头,“这份旨意转给哀家吧!由哀家来废除它,另外,哀家可以保证,新颁布的三省制不会废除知政堂表决制度。” “太后睿智!” 曹太后向旁边女官使个眼色,女官立刻将每人的辞呈还给各人,曹太后道:“天子已向哀家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你们把辞呈收回去吧!”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太后给了保证,事情也该和解了,众人也不再坚持,便各自收回了辞呈。 众人随即起身告辞,曹太后笑道:“范相公请稍微留一下!” 范宁又重新坐下,待众人都去了,曹太后才缓缓道:“哀家没想到你也会辞职,难道征辽大业就要半途而废?” 范宁微微笑道:“微臣只是辞去参知政事之职,但微臣还是枢密使,还是征辽主帅,太后不必担心。” 曹太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看来是哀家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 这当然是玩笑之言,事情严不严重,他们心里都很清楚。 曹太后沉吟一下道:“哀家今天已经批准了第一笔白银,两百万两,希望能按照你的方案书妥善使用。” 范宁大喜,连忙道:“谢太后对南大陆的关心厚爱!” 曹太后笑了笑道:“官家的心情估计不会太好,你去安慰他一下,劝劝他,做事不要太急于求成!” “微臣遵旨!” ......... 赵顼今天的心情着实灰暗,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遭遇知政堂全体递交辞呈的尴尬一幕,他还特地去咨询了自己在东宫时的师父,龙图阁大学士韩贽,韩贽告诉他,他认准的事情就要坚持。 赵顼把韩贽所说的坚持理解成了强硬,当知政堂昨天将反对三省制的联合声明交给他后,今天一早,他强硬地颁布了诏书,企图让知政堂屈服,没想到知政堂更强硬,以集体辞呈来回应他,顿时让他慌了手脚,不得不向皇祖母求援,最后被皇祖母痛骂一顿。 倒不是赵顼丧失了勇气,而是他不敢再继续强硬下去,他心里很清楚,只要他批准了七相辞职,必然会导致朝廷百官的辞职大潮,那时离他被废就可能不远了。 赵顼终于意识到自己捅了马蜂窝,令他心中沮丧不已。 御书房内,赵顼负手来回踱步,他刚刚得到宦官传来的消息,七相已收回辞职,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心情却高兴不起来,七相固然收回了辞呈,但他的诏书也被太后废了,这是在特殊时刻,太后拥有的特殊权力,太后不仅可以废除诏书,也可以废除皇帝。 这时,门口有宦官禀报,“陛下,范相公求见!” “不见!”赵顼心中恼火地一口回绝。 宦官愣了一下,转身刚要走,赵顼叹了口气,“让他进来吧!” 他毕竟是天子,而不是孩子,能迅速冷静下来,他便意识到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不多时,范宁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哼!”赵顼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看见范宁,他心中的一肚子气又翻腾起来。 范宁心中好笑,继续道:“太后已经将两百万两白银批下来,微臣特来把具体实施方案交给陛下。” 赵顼一怔,他从桌上找到富弼的奏折,问道:“富相公已经递交了报告,难道你们两者还不一样。” “原则都是一样,只是富相公的奏折是五年计划实施草案,在细节处稍有不足,而微臣的报告是针对这两百万两银子的具体使用方案,要比富相公的草案详细得多。” 说完,范宁将一份奏折放在赵顼御案上。 赵顼回位子坐下,对范宁道:“坐下吧!” “谢陛下!” 范宁坐了下来,赵顼这才拾起范宁的方案书细看。 其实这份方案书就是两百万两白银的详细拆解,以及使用时间顺序,从现在到明年八月。 虽然赵顼很有兴趣,但这份报告的真正作用却是让赵顼慢慢冷静下来。 看完报告,赵顼脸色的一丝愠色也消失了。 赵顼沉吟一下,坦率说道:“当年朕还叫你一声叔父,也是你把朕推上皇太孙的位子,母后临终前也嘱咐朕要听你的话,虽然现在我们是君臣关系,但你在朕心中和别的大臣确实不一样,朕就想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也要和他们一样递交辞呈逼朕?” 范宁淡淡笑道:“我和其他相国虽然都递交了辞呈,但我和他们的动机却不一样,我的辞呈是一根棍子,把你狠狠打醒!” 赵顼一下子愣住了,他心底深处最柔软之处被触动,鼻子一种莫名的酸楚。 赵顼连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天空,以掩饰内心的激动,好一会儿,赵顼问道:“相公能告诉朕,究竟是哪里错了?” 范宁缓缓道:“君权和相权之争由来已久,就拿要恢复的唐制来说,武则天为了打击皇权而加大了相权,唐玄宗为了夺取制诏权而建立集贤殿书院,用黄麻写诏书和中书省的白麻诏书抗衡,重用李林甫、杨国忠之流服从君王的相国。 唐肃宗为了抗衡相权不惜重用宦官,最后导致晚唐的宦官之祸,从这三个例子,陛下看到了什么?” 赵顼沉思片刻道:“相公是说制衡?” “对!制衡,没有哪个君王不想增加自己的权力,压制相国的权力,但只要不是太过份,一般都是相国让权,具体方法都是用制衡的手段,但陛下用了什么手段,直接剥夺相国的表决权,简直没有一点帝王之术,制衡原则到哪里去了?” 赵顼脸上发烫,他终于明白自己哪里错了?自己的想法没错,但手段错了,才导致知政堂的强烈反弹。 沉默片刻,赵顼问道:“那朕该怎么办?” 第七百零八章 御书房解惑 范宁微微叹口气,“陛下其实已经找到了制衡之策,只是没有意识到而已。” 赵顼精神一振,立刻转身抱拳行礼道:“请相公教我!” 范宁笑着摆摆手,“臣不敢受陛下之礼,其实朝会不就是一个很好的制衡方法吧!” 赵顼若有所思道:“相国的意思是说,用朝会来制衡相权?” 范宁点点头,“陛下只要换一个思路,就像一坛浓烈的烧酒,如果店主不断往酒坛里注水,这坛烧酒还浓烈吗?” 赵顼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比喻好,让百官在朝会辩论军国大事,不就是稀释了相国的权力? “陛下,让相权公开化,透明化,让每一个大臣都有机会参与军国政事的制定,虽然稀释了权力,但微臣认为是好事。” 停一下,范宁又继续道:“退一步而言,朝会的提案权掌握在陛下手中,这才是关键,每天朝会讨论什么,由陛下来决定,这不就是君权的体现?一旦知政堂和百官的辩论陷入僵局时,最后就需要陛下一锤定音,知政堂通过了决议又能怎么样?” 赵顼如茅塞顿开,连拍额头道:“是朕考虑问题简单了,多亏相公解惑啊!” 范宁见说得差不多了,便笑道:“微臣明天要去扬州一趟,辽国汉民要远赴南大陆,微臣要去看一看,可能十天后回来。” 赵顼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过几天就是官制变法草案正式出台,相公能不能提一提意见?” 范宁淡淡道:“陛下要听实话吗?” “当然是听实话!” 范宁毫不客气道:“实话就四个字,一定失败!” 赵顼愣住了,“相公为什么这样说?” 范宁摇摇头,“陛下忘记了,为什么爵位换虚官能成功?能得到大家的一致拥护,这里面成功的关键在哪里?” “你是说利益?” 范宁点点头,“就是利益,微臣认为王相公搞的这个草案不叫官制变法,而应该叫追究罪责草案,这里面会涉及到多少人切身利益,如果陛下最后发现所有大臣都有罪,都该严惩,那时该怎么办?” “可是.....如果不清理,朕心里窝火啊!” 范宁叹口气,语重心长道:“陛下,水至清则无鱼,陛下要清理鱼缸,可以,但不能最后把鱼都杀了,陛下,当年我们在应天府实施厢军变法,清理将领贪污军俸,最后是怎么成功的,不就是杀了几条大鱼,其他小鱼都放了吗?陛下当年亲自做过的事情,现在都忘了?” “那依相公的意思怎么做?” “很简单,但凡朝廷签署过的契约一律认账,如果实在有失公平的契约进行追查,若有必要的话,抓一两个贪得太狠的官员严惩,做个姿态,这样变法的阻力就小了,等官制改革成功后,再用十年的时间来一个个追查,吞进肚里的赃物再让他们一个个吐出来。” 赵顼飞快用笔记录,最后点点头道:“朕知道该怎么办了?” 范宁又笑道:“关于冗官处置,微臣还可以提一个建议,或者说提一个思路。” 赵顼连忙提起笔道:“相公请说!” “上次微臣说过,用时间来慢慢消除臃肿的官僚,但后来微臣又考虑,时间太长也并不现实,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思路,从官制的结构来做文章,有的职官名额要增加,有的职官名额要减少。 具体说来,就是要增加九寺五监的官员名额,他们是做具体事情的,增加人数可以做得更细,而减少秘书省官员、馆阁学士等等。 这就像人锻炼身体一样,肚子上、屁股上赘肉要减少,但胳膊上、腿上的筋骨肉要增加,最后人的重量并没有减少,但身体却变得很强壮,陛下觉得呢?” 范宁的比喻很形象,通俗易懂,赵顼放下笔,点点头笑道:“看来官职变法有必要再推迟几个月出台了。” ......... 次日天不亮,范宁便告别妻儿,乘船前往扬州公干,他坐的是三千石的蒸汽客船,同船的还有妹夫朱齐,他在朝廷的事情已经办好,去扬州准备前往北岛了。 船只驶出了汴梁,沿着汴河一直向南而行,蒸汽机在河面上发出突突突的声音,这时,对面也驶来一艘蒸汽机船,后面拉着长长的平地沙船,满载着货物。 汴河里的船只不少,但蒸汽机船却没有几艘,像范宁乘坐的蒸汽机客船,只有官船才用,私人比较奢侈,民间的蒸汽机船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对面这种拖船队的首船,由它拖着一长串的平地沙船,虽然省下的拉纤钱和耗费燃料钱差不多,但速度快,对于商家有利。 “大哥,在北岛那边基本上都是蒸汽船,看不到普通人力船,大宋却反过来,我来的时候就没有看见一艘蒸汽船。” 范宁站在甲板上望着从自己面前驶过的船队,笑了笑道:“这里面当然是有原因,大宋能造蒸汽机的工场就四座,一座被搬去北岛了,另外三座都是官办工场,要全力满足军队的需求,民间的订购都不接,像刚才对面这艘老式蒸汽机船,还是我们工场早期制造的,看蒸汽机的体积就知道了。” 朱齐挠挠头笑道:“我原以为是焦炭很贵,舍不得用才不肯用蒸汽机。” 范宁呵呵笑道:“用焦炭只有长途海运才会这么奢侈,内河航运都是直接用石炭,沿岸随时可以补充,像刚才那艘大船,你没注意它冒出的烟吗?它甚至连石炭都没有用,直接用劈柴。” “这次来大宋,我基本上没有了归属感,觉得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现在我归心似箭,只想赶快回到北岛。” 范宁点点头,他能理解朱齐的心情,妻儿怀了身孕,他当然急着赶回去。 “这次朝廷的事情都办好了?”范宁又笑问道。 “很顺利,军器监接收了我们五十万斤精钢,又批给我们一百六十万斤普通生铁作为货钱,我这次去扬州可以直接在扬州官仓提货。” “除了置换生铁,还做了什么?” 朱齐笑道:“还招募了一批艺人,大概有百余人,唱傀儡戏的、演杂剧的、唱赚的、弄影戏、舞绾、杂技、说书等等,北岛那边很缺乏这些,北岛几个县平时组织蹴鞠比赛,射箭比赛,骑马比赛,但还是缺乏一些娱乐,这次招募这批艺人去,应该很受欢迎。” 范宁欣然道:“这才是正理,像傀儡戏和弄影戏,孩子都很喜欢,尽量多排演一些精彩有趣的故事,在专门的大棚里定期表演,艺人们有不错的收入,也丰富了孩子们生活,扬州那边书铺比较多,你索性多买一些神仙志怪小说回去,休闲娱乐对普通百姓很重要,这才叫安居乐业。” “我记住了,这次回去,我还准备办一份报纸,大姑给我们提供了活字印刷机器和两名熟练排字工。” “要办报纸,那纸有吗?”范宁笑问道。 “有!越城县有座私人小纸坊,造出的纸品质很高,虽然量不大,但足够我们用了。” 这时,范宁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我去年留在北岛的四样农作物,后来情况怎么样?你们都没有告诉我。” 朱齐狠狠一拍自己脑门,骂道:“我真的该死了,把三叔交给我重要事情忘了,四样东西都种出来了,向日葵、花生、烟叶和土豆蛋我都带来了,在扬州船上的冰库里,结果进京时忘记带了。” “这个倒没关系,不用自责,我想知道,种植的情况如何?” 第七百零九章 扬州公干 朱齐想了想道:“三叔很谨慎,每样只种了两亩,花生和烟草我不太清楚,但向日葵很漂亮,很多人都去看过,土豆产量很大,亩产四千斤,当时所有人都呆住了,地里就像聚宝盆一样,怎样也挖不完,据说花生的产量也很高,今年种了一千亩,收获后,可以用来榨油。” 范宁倒很期待了,他又笑问道:“现在榨油还是用木锤砸出来吗?” 朱齐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直接用蒸汽机压榨油饼,现在蒸汽机已经用得很广了,纺织、舂米、打谷、酿酒、打井、抽水、制砖,尤其今年造出一种小型蒸汽机,只有一张桌子那么大,应用得非常广,现在正在研究,怎么把蒸汽机用在种田上。” “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去年有人提出把蒸汽机固定在田头,用绳子系在铁犁上,蒸汽机转动,绳子就拉着铁犁向前走了,但大家都反对,这样太麻烦,还不如用牛,今年造出小型蒸汽机后,大家集思广益,有人就提出了造一艘能在地里行走的船,前后装四个车轮,不就能在地里行走了吗?可以翻地,可以播种,装上锋利的刀,甚至还能收割小麦。” 范宁暗暗赞叹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居然想到了拖拉机的雏形,他又笑问道:“那有没有造出来?” 朱齐摇摇头道:“学校的一群学蒸汽机的年轻学生在负责造这种能自己行走的机器,目前还有任何结果。” 范宁笑道:“你这次回去的时候,在宝州多买一些橡胶,用橡胶做成的皮带非常适合带动轴转动,把这个想法告诉学生们,或许会给他们启发。” 朱齐郑重地点点头,“我记住了!” ......... 蒸汽机船的速度比传统客船快了不少,它昼夜航行,三天后,船只抵达了扬州。 这次朱齐来大宋有两个主要任务,一是和朝廷达成精钢换普通生铁的协议,第二便是要接走去北岛的移民,这里面包括四百多户主动要去北岛的宋朝百姓以及五千户移民去北岛的辽国汉民,另外还有三千户去南岛的移民也一并搭乘他们的船只出海。 第二项的任务明显比较重大。 这次愿意移民海外的辽国汉人竟高达三万户,共计十五万人口,大大出乎宋朝的意料,这三万户基本上都是辽国的贱籍阶层,包括奴隶、匠籍、军籍、乐籍等等,世世代代被残酷剥削。 他们就算返回辽国也没有土地和财产,没有地位,被社会广泛轻视,同时他们对大宋也没有太强的归属感,所以都愿意去海外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况且他们还被南大陆百年免税和数百亩私有土地的承诺强烈吸引,辽国的重税使他们对税有极大的恐惧,百年免税和土地财产令他们趋之若鹜。 出发的时间就是这两天,三万户百姓中有两万两千户乘坐一百五十艘大船前往南大陆的新齐府,位于南大陆的东南角,是前年开始开发一处新州府,那里的土地十分肥沃,气候凉爽,比定南府更加宜居。 另外八千户百姓去南岛和北岛,这次朱齐带来七十艘大船,还有八百名士兵和几十名随从,将协助他将百姓运往南岛。 范宁是在上午时分抵达扬州,扬州官府和驻军主要将领都赶到码头上欢迎范宁的到来。 扬州知事正是范宁的族叔范纯仁,范仲淹的次子,深得天子赵顼的器重,去年升为从五品朝散大夫,封光禄寺少卿、知扬州事。 扬州现在是大宋海外物资以及人口的中转重地,地位很高,虽然还没有升格为府,但主官都必须由五品以上高官担任。 扬州驻军主将是水军统制张简,率八千军队和数百艘战船驻防长江中下游。 不过张简正好不在扬州,去长江武昌一带巡视去了,由副将李应接待范宁。 范宁见李应结结巴巴给自己解释主将例行巡查去了,便微微笑道:“李将军不用太担心,我这次来不是巡查军队,是以相国的身份探视移民,你就做一下陪同便可。” 李应松了口气,便亲自先一步赶去移民大营维护秩序去了。 范宁对范纯仁笑道:“我都忘记你在扬州主政,早知道我就把孩子一起带来了。” 范纯仁微微笑道:“那就不要怪我事先没提醒你,我根本不知道你要来,朝廷的文牒昨天才送到,估计你已经在半路了。” “那就下次吧!下次我带一大家子人来打你的秋风。” “呵呵!一定热烈欢迎。” 两人说笑几句,范纯仁问道:“先进城休息片刻,还是直接去移民大营。” “现在时间还早,就直接去大营吧!” 两人上了马车,在数十名骑马侍卫的保护下,向城东方向移民大营而去。 马车里,范纯仁笑道:“我按辈分叫你有点不合适,称呼你楚王殿下,估计你也不高兴,那还是称呼官职比较妥当。” 范宁笑眯眯道:“你可以叫我小范相公,这个称呼最适合你。” 历史上,范纯仁是宋哲宗时的相国,被称为布衣相公,也有人称他为小范相公。 范纯仁点点头,又问道:“小范相公是否熟悉扬州程家?” ‘扬州程家’让范宁心中一动,想到了当年的胖子程泽和差点嫁给苏亮的程圆圆,不过这差不多已快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 他淡淡问道:“你为什么会忽然问到这件事?” “是这么回事?” 范纯仁解释道:“扬州官府的三号码头准备出售,竞争者众多,前两天程家家主找到我,他说他是你的好友,希望我能关照一下,优先考虑程家,我就有点糊涂了,你什么时候和程泽这种人有交情?” “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很肥胖,最起码重两百斤,在扬州是出了名的吝啬,一毛不拔,绰号程铁猪。” 说到这,范宁纯仁惊讶道:“莫非你真和他有交情?” “交情谈不上,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罢了,那年我和苏亮、李大寿一起进京赶考,在扬州认识他,他也要进京赶考,进京后我们住在一起,后来不齿他的为人,考完科举后便各分东西了,不过苏亮和他妹妹有缘无分,差点娶了他妹妹。” 范纯仁笑着点点头,“和他说的差不多,他倒没有夸张,他还说最悔恨之事,就是没有促成他妹妹和苏亮的婚事,他妹妹嫁得其实也不错,也是一个扬州豪门人家,算是门当户对吧!” 范宁想了想道:“这样吧!看在当年的一点情义上,可以把朱孝霖的五号码头转卖给他,至于官府的码头,就不要讲人情了。” “那小范相公要见他吗?” 范宁摇摇头,“见面就不必了,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 范纯仁点点头,不再提此事,马车加快了速度,向数里外的移民大营驶去。 移民的大营就在扬州城以东,这里已经形成了一片固定的营房区,占地上万亩,最多可容纳二十万人,专门给移民中转使用,简直就是一座小县城,各种设施都比较齐全。 这些百姓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一个多月,耐心等待着出发日子的来临。 第七百一十章 视察民营 马车在大营门口缓缓停下,范宁走下马车打量一下大营,这里原本应该是军营,大营没有营墙,只挖了一条深一丈宽达三丈的护营河,将大营包围,和运河连为一体,或许是岁月长久,护营河两岸种满了柳树,一群群妇女正蹲在河边洗衣,虽然是深秋,但依旧有不少孩童在河中游水。 范纯仁领着范宁进了大营,一边介绍道:“这一次是人数最多的一次移民,足有十六万人口,相当于几个县的百姓一起移民,每天的粮食以及各种物资开支很大,还要防止疫病,维护秩序和治安,我们动员了两千多名学生参与管理,这段时间,大家都实在有点筋疲力尽了。” 范宁点点头道:“朝廷也知道扬州的负担很重,但十几万人同时移民,朝廷必须要考虑南大陆的接受能力,所以尽量安置在扬州的时间长一点,留的时间给南大陆做准备。” 范纯仁连忙解释道:“我并非对朝廷抱怨,只是这批确实和从前的移民不一样,他们是辽国汉民,虽然都是同胞,但还是感觉有些格格不入。” “能不能举个例子?”范宁沉声问道。 范纯仁想了想道:“最明显就是对我们的官员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比如登记信息,以前宋人移民登记都很顺利,但他们不是,一是不肯参加登记,就算勉强参加登记了,但说的大都为不实之言,甚至是信口胡编,尤其在年龄、性别上,把大娘说成大爷,女儿说成儿子,父亲的年龄只比他大两岁,这样信息比比皆是,导致我们不得不挨家挨户上门登记,非常劳累。” 范宁眉头一皱,“为什么会乱编信息?” “应该是之前有不实的谣言,说去南大陆分配土地以男性青壮为主,为了多分土地,就拼命增加家里年轻男性的人数。” 范宁不悦道:“那就需要你们去消除谣言,给所有人家讲清楚,分配土地是以户为标准,不是以男性青壮为标准,务必要拿到真实完整的信息,不能把一份不真实的信息交给南大陆,让南大陆的官员笑话扬州。” “我们已经尽力做了,挨家挨户登记后,信息明显就变得真实了,我们才会知道之前登记信息是多么荒谬,我刚才只是举个例子,辽国汉人和大宋百姓不太一样。” 范宁淡淡道:“我只听你在不停的诉苦。” 范纯仁苦笑一声,“确实是很苦,尤其一千多名士子放弃学业,日夜操劳,很多人都累得晕倒,我作为主官,必须要给属下说几句公道话。” 范宁沉吟一下道:“这样吧!为表彰扬州士子给移民做出的贡献,我回去和几位相公商议一下,在发解试的名额上稍微照顾一下扬州,但你不要指望给得太多。” 范纯仁咧嘴一笑,“闻弦知雅意,不愧是小范相公啊!” 范宁这时看见一群老人正坐在空地上闲聊,便笑道:“我们去看看!” 范纯仁知道辽国汉人和大宋百姓不一样,对大宋的官员不会那么敬畏,他连忙走上前,对这群老人道:“打扰各位老丈了,这位是从京城过来的范相公,想和各位聊一聊。” 一群老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小心翼翼问道:“可是率军攻打辽国的范宁范相公?” “正是!” 这群老人纷纷跪下磕头,“小民拜见范相公!” 周围很多人听说是攻打辽国的范宁来了,纷纷过来跪下磕头,很快,周围跪了数千人之多。 范宁连忙摆手笑道:“各位不必如此,大家起来吧!” 几名老人激动万分道:“是范相公派大军把我们苦难中解救出来,范相公就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 范宁并不知道,宋军船队在辽阳府矿山营救数十万辽国汉民时,都对汉民说,是范相公派他们前来解救,范宁的救苦救难名声早已深刻在每一个辽国汉人的心中。 范宁相公到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营,整个大营都沸腾起来,十余万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黑压压的百姓早已跪满一地,每个都激动万分,合掌跪拜。 这壮观的一幕让范纯仁和一千多名士子都目瞪口呆,这些难以伺候的辽国汉民怎么忽然变得如此恭顺、虔诚? ........... 范宁也深受触动,他索性登上士兵刚刚搭起的高台,台下是汹涌的人潮和一双双激动的目光。 范宁摆摆手,高声道:“各位父老乡亲们!” 范宁一开口,十几万百姓便渐渐安静下来,范宁徐徐从众人脸上扫过,读解他们内心的激动和期待,他深深吸一口气,又提高声音道:“后天一早,大家就要登上大船出海去新的家园,我知道大家在期待什么?在紧张什么?在担心什么? 我首先告诉大家,三年后,你们再回头看今天的选择,你们一定不会后悔,会深感幸运,你们选择了一个美好的生活。 有人会担心官府会不会骗你们去采矿、做奴隶,我范宁站在这里告诉大家,绝不会!你们是垦荒者,是开拓者,绝不是奴隶,我范宁把你们从矿山解救出来,绝不是让大家再去做奴隶,我们身体里留着同样的血液,我们的祖先是兄弟,是朋友,我解救大家,是要给大家尊严,堂堂正正的站起来,堂堂正正活下去!” 热烈的鼓掌声和欢呼声震耳欲聋,很多人都激动得流下眼泪,范相公的每一句都说在他心坎上,说到他们心窝里,他们不是奴隶,他们也有尊严,他们要堂堂正正站起身,要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范宁挥了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又继续高声道:“有人说,去南大陆会很艰苦,这一点我承认,到了南大陆,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双手来创造,要开垦土地,要造房子,要给自己打井,但这些辛苦都是为了将来的生活更美好,是为了自己,为了你们的孩子,我和大家一样,都相信这种辛劳付出是值得的。” 这时,范宁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充满激情地给大家描述一幅美好的画卷。 “南大陆是片富饶肥沃的土地,那里气候温和湿润,河流众多,你们在那里选一处长满鲜花的土地建设自己新家园,修建一座宽敞气派的房子,前后院子里种满了鲜花,院子外是大片肥沃辽阔土地,那属于你们的农田,你们春天播种,秋天就会收获沉甸甸金黄的小麦,你们还可以养几百只羊,可以种十几亩蔬菜,还可以酿一点果酒,孩子们可以去读书,老人们则聚在长满红枣树下一起喝茶,安享晚年.......“ 所有人的思绪和心都跟着范宁的描述飞去了那片富饶的土地。 .......... “听了小范相公的描述,说实话,我们都有点想去南大陆了。”离开大营时,一群官员和士子对范宁笑道。 “你们也可以申请移民,朝廷很快会出台鼓励读书人去南大陆定居的优厚条件,那里的学校需要助教,官府也需要文吏,工坊需要读书人参与管理,如果不愿在那里定居,那么只要支援五年就视同通过解试,回来就是举人身份了。” 听说支援五年就能获得举人身份,这倒让不少士子动心了。 范宁笑道:“早申请早获利,一旦朝廷公布,会有大量的士子申请,那时说不定还会考试,那时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需要什么条件?怎么申请?”几名士子忍不住问道。 “向你们范知州申请,条件嘛!只要在县学州学读书的学生都可以申请,后天船队就出发了,如果今天申请的话,说不定还赶得上!” 范宁望着一脸苦涩的范纯仁哈哈一笑,登上马车走了,他还要去找朱齐,看看北岛船队的情况。” 第七百一十一章 扬州码头 北岛的数十艘大船停泊在朱家的码头上,此时,码头上停满了大车,几千名码头工正在将各种货物搬上大船,货物中主要以生铁为主,光生铁就有一百五十万斤,听起好像很多,实际上一百五十万斤也就七百五十吨而已,一艘两万石的货船就足以运载。 大船上的朱齐看见了远处范宁的马车过来,连忙招呼两名手下抬着一只大箱子向船下走去。 马车在首船前停下,范宁走了下来,他一眼便看见了船后的变化,两只大明轮已经消失了,不过螺旋桨没有看到,估计在水线下。 范宁快步走到岸边,他看见了巨大的螺旋桨,是一种五叶螺旋桨,用精钢打造,这种巨大的铸件在宋明时期都造得出来,在《天工开物》就有详细的介绍。 朱齐在一旁道:“本堂二叔说他用了五年时间,试验了几千次才成功,但最后的结果却让他有点沮丧。” “你是说长途海运的航速快不起来?” “二叔是这么说的!” 范宁摇了摇头道:“长途速度不起来,不是螺旋桨的问题,而是蒸汽机的问题。” “啊!那怎么办?” “没有办法,以后再慢慢创新吧!” 范宁又蹲下来仔细看水线下的螺旋桨,而舵在下面,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范宁本来对螺旋桨问世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朱孝霖居然持之以恒研究五年,最终还是成功了,此时他心中充满了震惊和兴趣。 “我想知道那根轴是怎么密封的?” 范宁指着螺旋桨大轴问道:“海水会顺着缝隙进入船内。” “好像是用橡胶密封的,但还是不能完全密封,始终有水渗入船舱,不过问题不大,渗入的水很少,我们会定时有人清理。” 这倒也不错,反正现在已经发明了水密舱,范宁又问道:“我听你说,焦炭可以节省不少,具体是多少?” “我有亲身体会,从北岛航行到泉州,以前大概要耗费八百斤焦炭,这次用螺旋桨取代明轮,同样的距离,同样的船只,焦炭只耗用了四百五十斤,节省了近一半。” 范宁很惊愕,“照你这样说,一支百艘大船组成的船队,航行一次要耗用八万斤焦炭?” “差不多!航行四十天,一天二十斤焦炭肯定要的,如果用普通的石炭,一天烧五十斤肯定少不了,所以大规模的船队一年最多航行一次,平时都是五到十艘左右组队航行。实在焦炭耗费太大,我们承受不起。” “那北岛的煤矿找到没有?” 朱齐一怔,“煤是什么?” “煤就是石炭的另一种称呼。” “这个称呼倒不错!” 朱齐笑了笑道:“北岛上的煤矿确实找到了,但远没有南大陆的储藏量大,而且我们的煤矿要打平井进去挖,危险不说,还耗费很大精力,产量也很小,南大陆就不一样,那个煤层厚达上百丈,直接就露天开采,用铁火雷开矿,那个才叫壮观,你没有去亲眼看看,爆炸一颗铁火雷能采几千斤甚至上万斤,然后直接运到附近的大型炼焦工坊,一年可炼焦炭数百万斤,一部分是船用,另一部分就是用来冶炼精钢。” 范宁听得悠然向往,他又问道:“你们的精钢都用来供应朝廷了,那你们怎么办?” 朱齐压低声音道:“所谓全部供应朝廷也只是说说而已,事实上,我们只把三成的精钢供应朝廷,其他七成自己留用,不过这次达成精钢换普通生铁的协议,明年我们的三百万斤精钢将全部卖给朝廷,换九百万斤普通生铁回去。” 范宁摇摇头,“不可能的,朝廷官铁的年产量才不过一千万斤,怎么可能一下子换给你九百万斤,告诉你,你这次换的一百五十万斤已经是极限了,每年最多给北岛换这么多,剩下还是留着自己用。” 朱齐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只得点点头,“我知道了,回去和大家商量一下。” 这时,范宁走到大箱子前,拍了拍箱子笑道:“这就是铁牛叔给我的吗?” “正是!刚刚从冰库里取出来。” 箱子上面有搭扣,范宁掀开箱子,只见里面装了四个布袋,最大的一个布袋鼓鼓囊囊的,里面装满了土豆,足有三四十个,另外三个袋子则是两盘向日葵,一小袋花生,和一包烟叶。 花生和向日葵都是原生态,但烟叶却是发酵过的,应该是用自己教他的低温烤制法,这很重要,烤的温度过高会有刺激气味,口感也不会好,色泽不会好。 范宁取了一片烟叶嚼了片刻,味道发苦,没有烤烟的香味,颜色也偏深,色泽不够金黄,明显是烤得过头了。 范宁又在放烟叶的布包里翻了一下,他发现烟叶分为四小包,各用绳子捆着,范宁便问朱齐道:“我三叔应该让你带了什么话给我吧!” 朱齐想了想道:“好像是说,他不太懂烟叶好坏,让你帮他判断。” 果然是让自己来帮他判断,三叔范铁牛烤了四批,他却不知道哪一批是上品,让自己帮他判断。 不过自己交给他的册子上写得明白,什么才是上品烤烟,估计还是有点不放心,拿不定主意。 范宁细看四批烤烟,最后一批好像不错,色泽金黄,没有杂质,他撕下一片嚼了嚼,味道非常醇正。 范宁大喜,把第四批烤烟放进袋子,交给朱齐道:“这一批烤得很好,告诉二叔,就以这一批为标准烤制,然后切成丝,撒上香料,放在烟斗里,我在册子上写得很清楚了,他应该知道。” “放心吧!我一定转述给铁牛叔。” ......... 两天后,前往南大陆和北岛的船队都纷纷,沿着长江浩浩荡荡向东海方向而去,两百多艘海船延绵数十里,声势浩大,异常壮观,这是南大陆移民最多的一次,他们的前往,必将给南大陆带去深远的影响。 范宁回到京城时,官制改革已经开始了,第一项改革是恢复了唐三省制,废除参知政事,以中书门下平章事为相国头衔,保留了相国知政堂表决制度,同时改革了朝会议事制度,每日朝议内容由天子具体指定,由殿中监负责提前三天通知到每个参会官员,每日的小朝会的参会官员也由三品以上官员改为六品以上。 第二项改革则是省、台、寺、监领空名者一切罢去,使各机构有定编、定员和固定的职责,使职官和差遣官合为一体,叫做职事合一,比如之前范纯仁是任光禄寺少卿,知扬州事,改革后,他的光禄寺少卿头衔就没有了,官职就是扬州知事。 从前朝中很多人出任同一个官职,叫做几个萝卜一个坑,改革后变成一个萝卜一个坑。 同时增加省、台、寺、监的官职编制数量,比如原来一个部只有一个侍郎,然后每个部有四个司,现在改为每个部设左右侍郎,每个部设八个司,将职权细化,责任也细化。 第三项改革是机构合并,三司归户部和工部,审官院并于吏部,审刑院划归刑部等等。 第四项改革是地方改革,取消知县,一律称为县令,将县下面的三大押司由吏改为官,升格为从九品官,另外各县学正以及县学教谕也同样升为从九品官。 第五项改革是将散官细分为二十四阶,用来决定官员的俸禄、福利,然后每一阶的升迁都要有年限等条件,这个实际上是照顾资历。 比如说某某人才能出众,朝廷将他破格提拔出任户部郎中,这个只是他的官职升了,但因为他太年轻,资历不够,官阶可能只有八品,官俸收入还是比较低,但另外会得到职务补贴之类。 再比如某个官员已经从政二十年,但能力实在平庸,不可能提拔他当户部侍郎,他的能力只能当个县令,所以他任来任去,都是县令,不过能力虽不足,但资历却足够了,官阶升为正五品朝散大夫,享受正五品的俸禄。 所以第五项改革其实是一种妥协,能力足够了,资历早晚也会熬到,就像范宁,以前大家都说他资历不足,居然升高官,但现在没有人再提此事,他毕竟也当官近二十年了,资历已经足够。 但就是大部分能力不够的官员,又不能提拔,为了安抚他们,那么就提拔官阶,收入自然增加,只要资历足够,小官也能拿高俸。 所以京城各大报纸的评论就是,‘一次改良派的变法’。 下午时分,范宁在他府旁的清风茶楼喝茶时,意外地遇到苏氏兄弟。 第七百一十二章 苏氏兄弟 “好几年没看见子瞻了,二位昆仲怎么会在这里?”二楼靠窗旁,范宁请苏氏兄弟坐下。 这十几年,苏轼大部分时间都在地方上为官,和范宁交集不多,倒是苏辙和范宁私交很好,范宁主政东宫时,曾将苏辙调入东宫,使苏辙得到赵顼的赏识。 苏辙给范宁给兄长斟了茶,对范宁道:“我兄长前年因上书天子反对王安石的变法,被贬黜为杭州通判。” 苏轼摆摆手,“子由,去杭州出任通判是我主动要求的,也是欧阳相公对我的爱护,谈不上贬黜。” 苏轼说完这话,又继续喝茶,范宁见苏轼情绪有点低沉,便笑道:“我一直认为,去地方任职是一种财富的积累,你只有和最底层的百姓接触,你才知道他们所思所虑,才知道怎么治理天下,子瞻赞同我的话吗?” 苏轼叹口气道:“我并非是说去地方任职不好,说实话,在地方为官,替百姓分忧解难,我感觉很满足,但有的事情令人深感不平。” “比如什么事情,子瞻能说说吗?” 苏轼犹豫一下,不知该不该说,旁边苏辙道:“我来替兄长说吧!当初反对青苗法的官员多如过江之鲫,高官更是不计其数,但没有听说说因反对变法而被贬黜,唯独我兄长例外,听说王安石还特地在天子面前告我兄长的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把我们兄弟一直视为眼中钉,恨不得拔之而后快。” 范宁喝了口热茶微微笑道:“这是因为你们兄弟名声太大的缘故吧!尤其子瞻的诗词,深受文人士子的喜爱,你们反对变法,影响很大,王安石针对你们,说明他很忌惮,或者说,他很忌惮你们背后的人。” 苏氏兄弟对望一眼,苏轼忍不住问道:“我背后的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范宁暗暗摇头,苏氏兄弟在政治上还是太稚嫩了,他缓缓道:“熙宁元年,你们替父亲守孝归来,司马光当时是不是请你们兄弟赴家宴,第二天还在快报上刊登文章,盛赞你们兄弟孝道,有这件事吧!” 苏辙点点头,“确有此事!” 范宁喝了口茶,又慢悠悠道:“这件事或许你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它的影响,但王安石看到这篇文章,你们觉得他会怎么想?” 苏氏兄弟面面相觑,苏轼一脸震惊道:“他以为我们是司马光的人?” “不光他这样想,几乎所有看了报纸的人都会这么想。” 苏轼这才恍然大悟,几年来萦绕在心中的困惑在这一刻才得以解开,苏轼有些失魂落魄,目光失神地盯着茶盏, 苏辙问道:“我还是不解,为什么一篇文章就会让产生这么大的联想?” “这句话问得好,一篇文章而已,怎么就证明你们是司马光的人?” 范宁似笑非笑道:“父母去世,丁忧回乡是每个官员必须要做的事情,是朝廷的制度,从未见哪个官员回乡丁忧被公开赞为孝道,而且前一天请你们吃饭,第二天就登报称赞孝道,明眼人都知道,这篇文章早就准备好,否则《快报》根本来不及排版,事出反常必为妖,你们觉得呢?” 苏轼长长叹口气,“若不是小范相公的提醒,我至今仍旧懵懂不知。” 苏辙沉默片刻道:“难怪恩师这几年对我们不冷不热,原来是这个缘故,下午我要去给恩师解释这件事,我们虽然反对变法,但绝非受人怂恿,更不是什么派系斗争,我们和司马光没有关系。” “你们这次回京,就是来见我岳父吧!” 苏轼点点头,坦率地对范宁道:“子由去年也被贬黜出京,任河南府推官,上个月改任陈州教授,这未免有点欺人太甚,这次进京就是想找恩师申诉此事。” 范宁知道苏辙被贬黜与吕惠卿被贬南大陆有关系,去年吕惠卿被贬为南大陆第一任新齐府知府,王安石痛失左膀右臂,作为报复,王安石便找了一个由头,将苏辙贬为河南府推官,这件事欧阳修给范宁说过,只是范宁忙于辽国战争,顾不上苏辙之事。 说起来,苏辙应该是范宁的人,当初还是范宁推荐他进东宫,现在苏辙居然出任从八品的陈州教授,着实让范宁深感震惊。 范宁沉吟一下,对苏辙道:“应州知事目前还是杨英兼任,他实在忙不过来,给我说过几次了,子由就辛苦一下,去担起这个重任吧!” 目前平州、应州、朔州、丰州、东胜州以及原来的西夏故地都属于军管,还没有移交给朝廷,范宁作为征北大元帅,有直接任命权。 不过去那边当官可不是好差事,西夏故地因为疫病的缘故要封锁三年,丰州就是河套地区,目前是军城,没有百姓,也就没有地方官。 而平州、应州和朔州因为是前线,比较危险,一般官员都不愿去,否则范宁府上的门槛早就被踏断了。 苏辙却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他不愿在陈州虚度年华,他顿时大喜,连忙施礼道:“感谢范相公的安排,我愿意去应州。” 苏轼却有点担心,他犹豫一下问道:“应州会和辽军爆发战争吗?” 范宁微微笑道:“放心吧!宋军在应州有八万大军,杨老将军亲自坐镇应州,辽国已经有放弃大同府的迹象了,相反,倒是平州比较危险,尤其辽西走廊划给了平州,那边才是辽国虎视眈眈之地。” 范宁又对苏轼道:“你们下午还是要去拜访一下我岳父,他是你们恩师,也一直惦念着你们,他可能就要退仕了,临退之前可以再帮子瞻一把!” ........ 和苏氏兄弟告别,范宁也回了自己府中,他是昨天晚上才到京城,今天休息一日,明天进入朝堂。 范宁回到府中,在自己书房内坐下,他还在想苏氏兄弟之事,范宁虽然帮助了苏辙,但他并不想过多干涉苏轼的人生轨迹,苏轼很多名垂千古的诗词都是他失意时写出来,如果他仕途顺利,恐怕他就会醉心于权力,而无心寄情于山水了。 比如苏轼的新任命已经下来,将出任密州知事,如果这时候自己将他调入朝廷,那么《江城子.密州出猎》这首词恐怕就不会再有了。 流芳百世的诗词都是痛苦的凝炼,苏轼一生仕途不顺,他才会留下那么多伟大的作品。 这时门开了,妻子欧阳倩端着一壶茶进来,欧阳倩嫁给范宁也有十几年了,她本身比范宁大三岁,不过保养得很好,看起来还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只是她体型稍显丰腴,更有一种成熟的韵味。 “这茶刚煎好,夫君赶紧趁热喝,别让它凉了。” 欧阳倩给丈夫倒了一盏茶,范宁端起茶盏笑道:“刚才在清风茶楼遇到苏氏兄弟了,他们下午要去拜访你父亲。” 欧阳倩坐在丈夫身边柔声道:“前几天我去探望母亲,他还给我说起苏氏兄弟,说两兄弟都是一个脾气,性格太刚直,才屡遭挫折,夫君,能帮他们就尽量帮一下吧!尤其苏辙为人正直,又很能干,就是看不惯的事情都要说出来,所以得罪了很多人。” “你爹爹身体怎么样?他真要退仕?” 欧阳倩点点头,“爹爹已经六十五岁,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朝务繁忙,他实在有点吃不消,我也劝他退下来好好休息几年。” 范宁沉吟一下道:“你爹爹之前给我说过,他想辞相,翁婿两人同为相国,会遭人议论,后来他向太后请辞,太后却不批准,所以他现在索性以身体理由退仕,太后也没有理由拦他了。” 欧阳倩这才知道父亲要退仕的原因,原来是为了丈夫,她想了想道:“他退下来也好,有更多的时间做他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也是这样考虑的,所以也没有劝他,他毕竟视力太糟糕,戴了眼睛走路还要人扶,索性好好在家里养老,有我们在,生活方面也不会有问题。” “对了,小莲过几天要出嫁,给我送了一张请柬,我不想去怎么办?” 欧阳莲是欧阳倩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最小一个妹妹,但她并不是第一次出嫁,而是二婚出嫁,欧阳倩不喜欢这门婚事,关键是妹妹是嫌前夫家贫而离婚,让欧阳十分不满。 “不想去就不去,我估计她也没指望你去,给你请柬只是想要一份贺礼。” “那就给她一份礼,给她封一百两银子。” 范宁摇摇头笑道:“阿倩,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但你要给父亲面子,她毕竟也是你父亲的女儿,就按照她第一次成婚时的贺礼给吧!给她封一千两银子,让管家送去,你本人就别去了。” 第七百一十三章 苏辙上任 次日一早,苏辙来到了枢密院,昨天范宁让他今天一早来枢密院报到。 枢密院门口站着两名官员,一人见苏辙过来,连忙迎上来问道:“阁下可是苏教授?” 苏辙现在还是陈州教授,自然称之为苏教授。 苏辙点点头,“我正是!” “范相公去中书省了,让我在这里等候苏教授,请随我来。” 苏辙跟随这名官员走进了枢密院,官员笑着介绍道:“在下程镇,是枢密院北面房司马,我负责给你办理各种入职手续。” “那就麻烦程司马了!” 走进官房,程镇请苏辙坐下,又让茶童上茶,他取出一叠文书笑道:“虽然军管州的知事由范相公直接任命,但必要的手续还是要办,毕竟是官方任命的主官。” 苏辙欠身道:“我能理解,我愿配合程司马办理各种手续。” 程镇微微一笑,“首先我要说明,苏知事是隶属于北征大元帅府,现在大元帅府司马章还在鲲州,便由我来代他处理一些日常事务,苏知事和枢密院没有什么关系。” “我明白了!” 苏辙这才反应过来,任命他为应州知事和枢密院并没有关系,而是征北大元帅府管辖,征北大元帅府目前在幽州,京城的一些事务就由枢密院来代办。 程镇将几份文书放在苏辙面前,“这几份文书需要苏知事填一下,下面签名划押,然后我再说一些事情。” 苏辙这才注意到,最上面一份文书是‘征北元帅府属官调用任命登记书’。 他提拔很快便将里面的内容填完,无非是姓名、年龄、籍贯、科举情况、现任官职,具体履历等等,苏辙在最后签名画押。 程镇接过表格看了看,在拟任何职一拦中填写,‘出任应州知事’。 填完表格,程镇笑道:“在盖章生效之前,我必须给你说清楚一些情况,如果你觉得有危险,那么这份文书可以作废。” 苏辙点点头,他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程镇这才缓缓道:“应州在一个半月前还属于辽国,一个多月前,宋军收复幽州,原本驻扎应州的两万辽军北撤大同府,放弃了应州,目前被宋军占领,应州目前有三个县,一个是州治所金城县,再一个县是河阴县,也就是北魏河阴之变的那个县,第三个便是浑源县,目前应州总人口六万三千人,有汉、契丹、羌三个大族,另外还有党项、奚人和渤海人,结构比较复杂,汉人大概占四成左右,是应州第一大族。” 程镇见苏辙听得很专注,又继续道:“应州和大同府都处于同一个平原上,大同府辽军骑兵可以随时席卷南下,没有地形防御优势,只有金城县城墙可以防御,不过目前宋军在应县驻扎了八万大军,由杨文广老将军亲自统军,而大同府辽军只有两万人,如果发生战争,辽军应该是守势,总之一句话,应县目前还处于战争状态,所以才没有移交给朝廷,而是直接由大元帅府任命官员。” 程镇说完,又取出一张声明书,笑道:“如果苏知事对我刚才的话没有异议,愿意继续出任应州知州,那就在这里签字画押,然后我去盖印,盖完印就算正式任命了,下午苏知事可以拿任命书去吏部办理解职,然后我们约好出发时间,我就会派人送苏知事去应州上任。” “我能再见一见范相公吗?” “当然要见,等苏相公吏部办完手续,现在时间还早,不如现在陪你去吏部,我今天上午就把手续办完。” 说完,程镇请苏辙稍坐,他匆匆去盖印了。 ………… 中午时分,程镇带着苏辙来到了范宁的官房前,范宁走出来笑问道:“手续都办好了吗?” 程镇躬身行一礼道:“启禀相公,都办好了,吏部那边异常顺利。” 范宁微微笑道:“吏部那边为安置官员弄得焦头烂额,我们给它腾出一个名额,他们当然求之不得。” 说完,范宁又问苏辙,“子由吃过午饭没有?” 苏辙摇摇头,范宁笑道:“那就一起去,顺便和你聊一聊应州的事情。” 范宁没有请程镇,程镇知趣地告辞了,范宁带着苏辙来到朱楼,范宁不想去雅室,掌柜便在二楼给他们找一个靠窗的好位子。 苏辙有点拘束,毕竟昨天他们还谈笑自如,但今天范宁就成了他的上司,让他着实有点难以习惯。 范宁看出了他的拘束,便笑道:“昨天我去东宫,发现东宫还是死气沉沉,可能就只有我们在东宫那段时间才是东宫最有生机的时候,这一转眼就六七年过去了,时间过得还真快。” 范宁的提醒让苏辙猛地想起,当年在东宫时,范宁也一样是自己的上司啊! 他的心态顿时平和下来,自嘲地笑了笑道:“当初在东宫,很多人都羡慕,说我们是从龙派,等天子登基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可最后我却混成一个陈州教授......” 范宁摆摆手,“你不应该由这样的心态,这几年的挫折对你是财富,你应该心怀感激,而且朝廷官制改革,你虽然出任陈州教授,但你的资历在,你还是正六品官员,所以今年你去办手续吏部没有奇怪,一个陈州教授怎么能当上知事?这就是你的资历在,官阶在,出任知事完全没有问题。” 苏辙默默点头,范宁又缓缓道:“我让你去应州并不是头脑一时发热,我其实早就在考虑你,只是没有想清楚究竟让你去平州,还是去应州?昨天我才想清楚让你去应州。” 苏辙小心翼翼问道:“相公能不能告诉卑职,为什么去平州不适合我?” 范宁摇摇头笑道:“并不是平州不适合你,而是对所有文官都不适合,平州还不稳定,也不安全,还必须加强军管,我不希望听到新任知事在大街上被人用弩箭射杀的消息,当然,这只是开个玩笑,但那里确实不适合定下心来进行治理,这就是我没有考虑让你去平州的原因。” 说完,范宁端起酒壶给自己和苏辙斟了一杯酒,苏辙的心思显然不在喝酒上,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应该是自己给上司斟酒。 他低头片刻,又问道:“那卑职去应该怎么做?” “应州和其他辽地一样,也是汉人和契丹人各半,在此之前是契丹在上,汉人在下,现在大宋收复了应州,就变成汉人在上,契丹在下,这都不是朝廷希望看到的,你去任职后,只要做到两点,第一,汉人和契丹人平等和睦相处,契丹百姓视自己为宋人;第二,发展农业和教育,要做得粮食自给,另外希望大宋的第一个契丹族科举士子就是从应州出来。” “卑职一定会尽力!” 范宁还是摇了摇头,“不是尽力,而是一定要做到,这是你难得的一次机会,一旦你把应州治理的井井有条,成为原辽统区的典范,就会成为你最大的政治本钱,升为五品不用说,以后你都会受益匪浅,甚至会成为你入相的基石。” “卑职明白了,一定会做到!” ........ 第七百一十四章 新年将至 随着天气一天天变冷,北方开始结冰,进入十二月后,京城一连下了几场小雪,就在离旦日还有三天时,一场大雪不期而至,大雪从前一天上午就开始,最初是小雪,到下午时雪越来越大,一团团雪球从天空落下,密集得十几步都看不清人脸,整个京城被一片白茫茫的暴雪笼罩。 暴雪足足下了一夜,次日天亮时,雪终于停了。 范宁昨晚睡得比较晚,天亮后,他还在酣睡中,却被妻子朱佩的一阵怒斥声惊醒。 “你们两个赶紧下来,树要都被压断了,你们还爬上去,还不快给我滚下来!” 大宋最长三大假日之一的新年假就是从今天开始,一连放七天,七个相国每人当值一天,欧阳修已经在两个月前改任龙图阁大学士,实际上就是半退休状态,门下侍郎谏尚书左丞的职务由翰林学士兼开封府知事王接任。 王也是改革派,这次官制改革就是由王一手操刀,很好地贯彻了天子赵顼的意图,把王安石的激进式改革变成了范宁风格的温和式改良,非常成功,令赵顼大为赞赏,欧阳修退相,王便理所当然地拜相了。 今天第一天是王当值,加上辽国也被大雪覆盖,寸步难行,范宁也不用担心辽国会有什么军报传来,所以他一夜睡得格外香甜踏实。 范宁痛苦地呻吟一声,用枕头把耳朵捂住,不料妻子朱佩的怒斥声又传来了,“阿真,你再不下来,我会让你爹爹收拾你!” 范宁无法睡下去了,阿真过了今年就十五岁了,快要到谈婚论嫁的年龄,她还在做什么? 范宁只得起身走出卧室,刚开门,一阵寒风从外面吹来,冻范宁浑身一哆嗦,但他却没有关门,瞪大眼睛望着外面,整个院子都被大雪覆盖了,厚度至少达到了膝盖,中间一条小路被铲出来,两边都是厚厚的积雪。 “今年的大雪.....”范宁摇摇头,他从小到大还没有见过这么厚的雪,简直有点变态。 “阿真,要我给你说几遍?赶紧下来,树要压断了。” 范宁连忙穿上绵外套便走了出去,整个后园都被厚厚的大雪覆盖,只是铲出了一条条小路。 走过圆门,他一眼便看见了,假山旁边那棵府中最大的松树上,女儿阿真正摇摇晃晃地站在上面,正伸手从一只树洞里掏着什么,整棵大树都覆盖上了厚厚白雪,将大松树压得嘎嘎直响。 几名健妇正在帮肥胖的朱哲从树上下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上树的? 妻子朱佩就站在不远处,双手叉腰,怒气冲冲瞪着树上的范真儿。 “阿佩,真儿怎么了?”范宁走上来问道。 朱佩指着朱哲和范真儿怒道:“这两个家伙一大早爬上树,松树本来就被大雪压断一根树枝,他们再上去,整棵松树都要断了,夫君,你要好好教训真儿,我嗓子喊哑了,她就是不下来。” 这时,范真儿怀里抱着什么,一只手攀着大树,慢慢下来了,几名健妇连忙接住她。 朱佩知道丈夫在这里,肯定会百般护着女儿,自己再吼她也没有用,她恼火道:“你的女儿自己管教吧!” 她转身便气呼呼的走了。 范宁走上前,却发现女儿怀中帽子里竟然放着四五只小松鼠,都很小,像桔子那么大,倒是很可爱。 “真儿,你刚才是在掏松鼠洞?”范宁蹲下问道。 范真儿满脸泪水,她呜咽着声音道:“早上树枝断了,把它们父母都压死了,它们没有了父母,我得养大它们!” 朱哲像个小孩子一样,蹲在地上,望着树下两只松鼠的尸体扑簌簌落泪,他和范真儿一样,把家里的松鼠、刺猬和小鹿都当作最好的朋友。 范宁无奈,只得摸摸女儿头道:“你要养它们也可以,但外面太冷,你是不是要把它们放到屋里去,给它们做个新窝,而是不是蹲在这里哭。” 范真儿站起身,抹去眼泪道:“我知道了,我去找小娘,她会帮我的。” 她又回头对朱哲道:“阿舅,你把它们安葬了,照它们的模样给它们刻一个碑,我去照顾它们孩子了。” 范真儿飞奔而去,范宁看了看正在奋力挖墓坑的大舅子,又看了看他们家的动物保护协会主席范真儿,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回屋烤火去了。 ......... 府中前年在后院又修建了一座暖阁,冬天时,一家人便呆在暖阁内,范宁走进暖和,只见长子范景正带着两个弟弟范楚和范琦在练习书法。 三人见父亲进来,连忙起身行礼,范宁笑问道:“楼上可有炭盆?” “回禀父亲,已经点起来了。” “那就去楼上写字,一楼人来人往,会影响你们的。” “是!” 三兄弟连忙收拾了笔墨纸砚,向楼上跑去。 范宁刚要在一张椅子前坐下,却见次女范灵儿站在院子里,红着眼睛,撅着嘴,一脸不高兴,母亲朱佩在旁边劝她,似乎没有作用。 范宁走到窗前笑道:“灵儿怎么了?” 朱佩叹口气道:“这小妮子自己贪睡起来晚了,却怪我没叫她,耽误了她救小松鼠。” 上梁不正下梁歪,在姐姐范真儿的影响下,范灵儿也成了范家动物保护协会的副主席,养了三只猫,让一家人头大不已。 “明明就是你没有叫人家!”范灵儿呜咽着要哭出来了。 范宁向小女儿招招手,“灵儿过来!” 范灵儿撅着嘴,磨磨蹭蹭走上来,眼睛一红,泪水扑簌簌滚落下来,范宁给她脸上的泪水擦去,笑道:“你听爹爹说,把小松鼠救下来只是第一步,它们没有了爹娘,天又怎么冷,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你真儿姐一个人照顾小松鼠肯定忙不过来,你去帮助她,再去问问老管家,怎么把小松鼠养活,他们有经验,事情多着呢,你还在这里哭!” 范灵儿破涕为笑,“那我去找真姐。” “快去吧!她在三娘那里,正需要你帮忙呢!” 范灵儿转身便一溜烟地跑了,和母亲招呼也没有打一下。 朱佩拿她没办法,只得瞪一眼范宁恨恨道:“我们家男小郎都一个个文静乖巧,女小娘却一个比一个难伺候,祸根就是你这个当爹的。” 范宁哈哈一笑,“别呆在外面了,快进来烤会儿火,暖和暖和身体。” 范宁坐在火盆旁,给火盆里加了两块炭,这时,朱佩走进房间,将白狐毛领大衣递给身后使女,在丈夫身边的圈椅上坐下。 “夫君,马上新年了,家族祭祀和去年一样吗?” 范宁很多年没有参加族祭了,在他后府内有一间小祭堂,里面供奉着父亲范铁舟以及两位祖父的灵位,大部分时间都是母亲张氏负责祭祀,范宁只是清明、中元和新年进行祭祀。 范氏祠堂除了吴县外,在北岛也有一座,那边才是正式族祭,范宁这边只是家里人祭拜一下先祖。 范宁喝了口热茶道:“这件事你问问母亲的意见吧!我倾向于就简。” “那就和去年一样,母亲也是这个意思。” 范宁又笑道:“还有张灯结彩,好像还没有开始?” “都已经买回来了,明天开始布置,有我们四个女人操心,你就不要管了,倒是三祖父,希望我们除夕过去一起吃饭。” 朱元丰的孙子大多去了北岛,他那边反而冷清下来,范宁点点头,“没问题,大家一起去就是了,那下人你怎么安排?” “我考虑家在京城的,下午放了年赏钱就放假,家不在京城的,就由刘大管家带着他们留在外宅过年,酒菜就定清风楼的,到时候剑姐也会带着徒弟过来,大家图个热闹。” 范宁打了个哈欠,“这些事情听着就头大,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就不用告诉我了。” 第七百一十五章 除夕之夜(上) 除夕午饭后,京城各地都变得懒散起来,茶馆也早早打烊关门,大街上的每个人都急匆匆往家里赶,到了下午,大街上的行人会骤然增多,这是最后一批回家的百姓,然后便彻底安静下来。 范宁府中也很热闹,午饭后,五六十名下人都聚集在中庭院子里,积雪已清扫干净,堆积在墙角。 虽然天气很冷,但大家都很兴奋,宋朝的下人都是自由人,不像唐朝那样有人身依附,大家都是拿薪水做事,除了月俸外,逢年过节还有福利,雇主家会给一些布匹之类,但在过年时,雇主家都会给一笔奖赏,算是对大家一年辛劳的感谢。 当然,这和月俸不一样,每个主家给的钱数都不同,范宁府上给得很丰厚,这也是下人都心甘情愿跟着他们十几年的缘故。 一般大户人家给五贯钱都算是高的,范家最低的粗使丫头都是给十两银子,大管家更是能拿百两银子之多。 “主母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纷纷站到一边。 只见几名使女簇拥着朱佩从侧门走了进来,两个偏妃欧阳倩和曹秀,以及小妾阿雅跟在后面,长子范景也露面了。 朱佩走上台阶对众人笑道:“又是一年一度除夕,还是和从前一样,我照例说几句,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我夫君经常给我说,治家如治国,维持一个大家并不容易,如果没有园丁,野草就会疯长,花木就会失序,没有厨娘,大家早上就吃不到热腾滕的早饭,没有使女帮忙,我根本照顾不了这么孩子,没有车夫,我们就只能上街去挤牛车,没有管家没有账房没有伙计,这府就无法正常运转,你们每一个人很重要,这一年正是大家的辛苦,才换来了范家的兴旺和谐,在此新年之际,我代表夫君和几个姐妹感谢大家的付出!” 说完,朱佩和欧阳倩等人一起向众人躬身行礼,以示感谢,众人都纷纷跪下行大礼,“感谢几位主母对我们的照顾!” 朱佩摆摆手笑道:“大家免礼,请起来吧!” 众人纷纷起身,朱佩又笑道:“下面就是大家期待的一刻,说实话,我也很期待,夫君也会给我们发体己钱,大家一起共喜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朱佩向欧阳倩点点头,欧阳倩取了钥匙打开门,里面都是包好的银子,每包银子放在一只袋子里,袋子上写着名字,按顺序排好。 欧阳倩和曹秀以及范景负责取银子,阿雅则负责念名,朱佩发放,每年都是这样。 下面早排好了队伍,阿雅举起名单念道:“第一个刘大管家,第二个吴内管家,第三个小吴管家。” 这是府中的三个管家,吴内管家及就是吴管家婆,负责管内院,小吴管家是三管家,是吴管家婆的儿子,十分精明能干,他负责对外,刘大管家则负责总协调。 三个管家都走出来,从朱佩手中接过了布袋,以前刘大管家和吴内管家都是百两银子,小吴管家是八十两银子。 阿雅一个个喊名字,众人都上前接过袋子,偷偷打开后,一个个面露喜色,两个小厮甚至高兴得挥一下拳头,飞奔而去。 今年因为主人范宁一直率军在外征战,府中众人格外辛苦,所以年赏今年增加两成,大家当然开心,最低也有十二两银子,攒几年银子,大家都可以回家买宅买地了。 当然,今年发赏钱的不仅是下人,还有府中的二十名女护卫,她们个个武艺高强,白天夜里都隐藏在暗处,保护着范宁妻儿的平安。 范宁一直是西夏和辽国的眼中钉,必须要提防辽国或者西夏探子对范宁的家人动手,所以范宁府旁不远处一座废弃的军营又重新修葺一新,驻扎了五百士兵。 这是朝廷对范宁家属的保护,但还远远不够,所以又请了二十名武艺高强的年轻女护卫,在内宅保护,她们的月俸是每人二十两银子,按照管家的标准发放年赏银。 除此之外,还有给清水观的供奉,清水观就是剑梅子修行的地方,位于范宁府斜对面的一条巷子里,是一座占地约三亩的小道观,供奉三清。 剑梅子带着八名女徒弟在这里修行,周围百姓有不少信道人家都成为了三清观的居士,范宁母亲张三娘就是一个虔诚的女居士,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道观里度过。 清水观在城外有两千亩土地作为观产,这两千亩农田是朱佩的嫁妆,朱佩感激剑梅子对自己的爱护,便将这两千亩地送给清水观作为观产。 而且每年过年时,还要再奉上一千两银子的香火钱。 当然,朱佩的慷慨也不是没有代价,范宁在京城时,都是由剑梅子贴身保护,范宁中午和同僚出来吃饭,她也会坐在不远处。 发完了年赏,众人返回内宅,曹秀挽着朱佩的胳膊笑问道:“夫君会给我们多少体己钱?” 朱佩在她额头上戳一下笑道:“这话应该阿雅问才对,你那么多丰厚的嫁妆,会稀罕这点体己钱?” “怎么不稀罕,这是我伺候夫君挣的钱,是我自己的钱.......” 不等她说完,朱佩在她胳臂上轻轻掐了一下,向后努一下嘴,曹秀才注意到范景在后面不远处跟着呢,她脸一红,吐一下舌头小声道:“他应该听不懂吧!” “他应该没有听到,以后说话要当心点,孩子们都长大了。” 旁边阿雅笑问道:“夫人,其实我也想知道今年老爷会给我怕多少体己钱。” 朱佩伸出手掌比了一下,“你今年是这个数,不过你别再寄回日本,你父母现在是大地主,他们很有钱了,留给自己和儿子吧!” 阿雅点点头,“我当然是留给琦儿。” 范宁给自己妻儿都有丰厚的财产,每年给妻妾和孩子都有压岁钱,当然,给妻妾不叫压岁钱,而叫体己钱,其实是给她们的零花钱,至少几千两银子,平时每个月还有月钱。 他也担心万一自己出了点什么事,妻儿后半生都能衣食无忧。 到了下午四五点钟,大街上出现了最后一波行人,都是各个商家的伙计,或者大户人家的下人,他们也放假了,各自回家。 范宁府上也走了十几名家在当地的下人,其他下人则在刘大管家和吴管家婆的带领下留在外宅吃年夜饭,清风酒楼中午就送来了八桌酒菜,剑梅子也会带她的八个弟子过来挤一桌,二十名女护卫则跟随主人去朱府。 没有主人在,大家会更加尽兴一点,但范家规矩比较严,可以喝酒,但不允许喝醉,更不许借酒滋事,否一律解除雇佣关系。 范宁带着家人以及五六名丫鬟坐上三辆宽大的马车出发了,二十名女护卫则骑马跟随,她们身穿武士服,披着红色大氅,腰挎宝剑,马鞍上挂着画眉弓和箭壶,格外英姿飒爽。 这时,到处都响起了炮仗声,一群群孩童在街头玩耍,堆雪人、打雪仗,新年的气氛渐渐浓厚起来。 朱府的大门前也张灯结彩,挂了八个大灯笼,朱元丰的女儿朱洁以及长子朱孝礼带着妻女和两个儿子在门口等候了。 朱元丰也有四个儿子,除了长子一家留在京城外,其他人都去了北岛,朱孝礼主要掌管一些重要的朱家产业,比如朱楼、朱氏船行、纺织工坊和十几座庄园等等,而朱氏钱铺和报馆则由女儿朱洁打理。 范宁和家人下了马车,朱孝礼带上两个儿子上前给范宁见礼,他的妻女则和朱洁一起去招呼范宁家人。 范宁微微笑道:“今天是家人一起过年,就不要考虑朝廷官职之类,大家就按照家族辈分,高高兴兴过除夕。” 话虽这样说,朱孝礼可不敢在范宁面前摆长辈架子,还是恭恭敬敬地请范宁进府,他的两个儿子则去招呼范宁的三个儿子。 范宁其实有四个儿子,最小的儿子范周才一岁半,由母亲曹秀抱在怀中,乳娘也跟着。 范宁的母亲张三娘是范家长辈,如众星捧月一般被拥进了朱府。 朱府内张灯结彩,占地宽阔的中庭和东院内都摆满了大桌子,头顶上挂着灯笼,将院子里照如白昼。 大堂上摆了一张直径足有五米的大圆桌,朱府虽然有两百多人坐在一起过年,但主人却不多,只有朱范两家,朱元丰长子朱孝礼一家,女儿朱洁带着她的女儿女婿,然后就是范宁一家人。 朱元丰穿了一身红缎福字绵衣,在两名丫鬟的扶持下,笑呵呵勉强起身笑道:“欢迎小范相公一家来我府上过除夕!” 第七百一十六章 除夕之夜(下) 虽然大家都很随意就座,但一些最基本的礼仪却不能错,朱元丰辈分最高,他坐在主位,张三娘一方面是范宁母亲,另外一方面是也是朱元丰的亲家,她女儿嫁给朱元丰最有出息的孙子朱齐,她坐在主宾位子,范宁则住在母亲张三娘身边,他下面是朱佩、欧阳倩、曹秀、阿雅,然后是一帮孩子,孩子都是随意坐。 朱元丰的另一面则是女儿朱齐,她是长女,朱孝礼还是她的弟弟,所以坐在她下首,下面是朱孝礼的妻子江氏,然后是他的两儿子和儿媳,还有朱孝礼的女儿女婿、朱洁的女儿女婿,下面就是一群孩子。 今天朱洁是管事,她起身拍拍手笑道:“我们就不管辈分,也不管姓氏,所有十六岁以下的孩子都来给老太爷磕头领压岁钱,一定会把你们嘴笑歪的。” 十几个孩子都跑上来排队磕头,范真儿年龄最大,她第一个磕头,“祝老太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孙女,不!不!重孙女范真儿给你磕头。” 她说得很顺,每年都给祖母磕头,差点把辈分说错了。 朱元丰笑得嘴都合不拢,“真儿年龄最大,曾阿公给你一个最大的红包。” 他特地取出一个最大红包塞在范真儿。 “谢谢曾阿公!” 嘴上说谢谢,心里却是一团雾水,里面怎么只有半块残玉佩,她还是以为银锭呢! 她跑到父亲身边,小声道:“爹爹,这是什么?” 范宁接过玉佩,心中一动,再看红包,果然还有一张薄薄的单子,取出里面的单子,范宁顿时吓了一跳,竟然是朱氏钱铺的黄金定额存票,取黄金一千两。 大手笔啊!竟然是给孩子一千两黄金当压岁钱。 他刚要开口,朱元丰却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想扫我的兴,就尽管开口!” 范宁只得把后面的话吞回去,又对范真儿道:“这是一千两黄金,相当于一万两银子,凭单子和玉佩取,把它给你娘,让你娘帮你收起来。” 范真儿听说是一万两银子,顿时眉开眼笑,这三个头磕得太值了,她连忙向母亲跑去。 欧阳倩看到金票也吓了一跳,向范宁往来,范宁笑道:“是三阿公的心意,就手下吧!” “爹爹,我们是多少?” 三个儿子和范灵儿也围了上来,他们是一人五百两黄金,不过长子范景也是一千两黄金,这也是家乡的规矩,长子拿最多,其他拿一半,不过朱元丰知道范宁最宠长女范真儿,所以也给范真儿全份。 “你们都不少,都拿给母亲帮你们保存,景儿,你怎么拿两份?”范宁发现长子范景拿着两个红包,有点奇怪。 范景指指最小的弟弟道:“这是我帮周儿磕头,是他的压岁钱。” “好,拿给你弟弟吧!” 范宁十分欣慰,长子颇有长兄风范,不用自己提醒,他自己主动帮兄弟磕头。 朱元丰散了红包,一时间满堂欢喜,这时开始上菜,众人斟酒布菜,笑声一片。 朱元丰十分兴奋,举杯笑道:“来!为了除夕的团圆,我们干了此杯!” “干杯!”众人一起举起了酒杯。 .......... 一夕尽欢,朱元丰身体抵不住疲劳,早早去休息了,众人又聊了半个时辰,朱佩见几个孩子都有点疲惫,便低声对范宁道:“夫君,我们也回去吧!” 范宁点点头,便起身告辞,朱家也不阻拦,夜里还有祭祀,是要早点回去。 众人上了马车,二十名女护卫也翻身上马,护卫着马车回府。 除夕之夜,很多人家都要守夜,原因是要祭祀,家族祭祀一般都在寅时进行,也就是半夜四点,祭祀之前还要进行各种准备,一大家族都要提前赶到祠堂,所以除夕基本上无法睡觉,渐渐便形成了守岁的习俗。 有人提议,把族祭改在大年初一早上祭祀如何,早点起来就是了,但这种安排基本上行不通,一是时辰有讲究,寅时是先祖受祭品之时,其次大年初一清晨还要举行新年朝会大典,总不能让京官们都无法祭祖吧! 但还有一些家族是正月初五祭祖,这主要是让外面的家族子弟赶回故乡,春节为什么外地游子一定要回家,这是千年传统,流传至今,在漫长的岁月中,主要原因并不是为了回家团圆,而是为了赶回家祭祖,当然,回家团圆也很重要,但祭祖才是根本原因。 范宁府上祭祀比较简单,不需怎么准备,所以回到府中,大家都早早睡了。 寅时刚到,一家人都被叫醒了,除了曹秀一岁半的儿子,其他家人都匆匆洗漱,然后换上了黑色祭袍,来到了府中东北角的祭堂。 祭堂是一座亭阁,最多二十个平方,外面是一个很小的院子,祭堂内摆着范宁父亲范铁舟、祖父范大川和堂祖父范仲淹三人的灵牌,虽然范宁很不喜欢祖父范大川,但那毕竟是他祖父,规矩不能破。 祭堂内灯火通明,张三娘已经摆上了祭品,她提前了半时辰赶来祭堂,把事先准备好的祭品都一一摆上了供桌。 供桌上已摆满了各种祭品,祭品分三排,后排放着羊头、猪头和牛头大三牲,中间是鸡、鸭、鱼小三牲,前面是香炉和两支大红烛,两边托盘内则是各色点心果子。 剑梅子带着八个女弟子已经赶到,这也是传统,很多豪门大户人家都会请僧人或者道士前来参与祭祖,主要是需要他们辟邪和护灵。 范宁带着家人已经在小院子等候了,这时,剑梅子用玉锤轻轻敲一记磬,‘当!’时辰到了。 范宁带着全家走进祭堂,母亲张三娘和妻子朱佩跟在他身后,范宁取了三炷香,先不用点燃,最后全家的香一起在香炉中焚烧,主要是防香火烫着后面的孩子。 范宁举香在眼前,默默念道:“在新年将至,万物轮回之时,子孙范宁特带全家来祭拜父祖,献祭祀之牲,行拜祭之礼,慰及先祖,望父祖在天之灵时时护佑子孙,子孙延绵,家道昌盛!” 低声说完,范宁将三炷香插入香炉,跪下恭恭敬敬行大礼三拜,他起身道:“大家都来磕头敬香,拜祭先祖!” ......... “咚!” 大庆殿上方的景钟敲响,数千名文武大臣身穿朝服,在大庆殿广场上就位而坐。 今天是正月初一,是每年新年大典的时间,所有在京九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都要参加,天子和太后也会出席,缅怀过去,展望未来,为新一年的大宋祈福。 时间不会太长,然后便是新年大宴,让文武百官尽享皇宫的珍馐美味、琼浆玉液。 今天天公作美,霞光铺满大地,广场上积雪已清扫干净,房顶上的积雪在朝霞映照下,闪烁着瑰丽的光彩。 大庆殿广场上摆了二十排数千个座位,五品以上官员都有自己的座位,五品以下官员则随意就坐。 范宁和其他六相坐在第一排,欧阳修临时换了一个位子,坐到范宁身旁,低声道:“贤婿,明天晚上过来聚一聚吧!” 范宁点点头,“明天没有安排,我带阿倩和孩子们一起来!” “方便的话,最好全家一起来!” 范宁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欧阳修的后妻和几个儿女太势利,去年母亲去欧阳府做客,当他们得知母亲是农村妇女出身时,态度明显冷淡下来,使母亲再也不想去欧阳府。 范宁只得歉然道:“母亲昨晚一夜未睡,有点疲惫了,可能要休息两天,明天就我和阿倩来吧!” 欧阳修心知肚明,自己妻女去年表现得太无礼,让人家不敢来,也不想来了,他心中只得暗暗叹息一声,点点头道:“贤婿自己决定吧!” 这时,有几名宦官走出来,高声大喊道:“太皇太后驾到!皇帝陛下驾到!” 第七百一十七章 新年大宴 鼓乐齐鸣,只见一队队侍卫走了过来,分列两边,紧接着,近百名宦官和宫女打着黄罗盖,打着羽扇,簇拥着太后和太子缓缓走来。 众人一起躬身行礼,“祝太皇太后宏福安康,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太后在一旁坐下,天子赵顼走上前道:“各位大臣免礼!” “谢陛下!” 赵顼端起一杯酒道:“去年新年朝会,我们欢庆灭亡了西夏宿敌,而今年朝会,我们又再次欢庆收复幽燕,燕山府重新回归中原王朝,在此举国欢庆的时刻,我们同缅去年的壮举,同时期待新的一年,大宋军队再立新功,这第一杯酒,我们献给去年为国捐躯的将士。” 赵顼将酒缓缓洒在台阶前,众人也将酒洒在地上。 随即又斟了第二杯酒,赵顼举杯朗声道:“这二杯酒,我们敬太皇太后,她是我们大宋的定国基石,祝她老人家健康长寿,福恩永泽!” 众人一起向曹太后举杯,曹太后端起酒杯笑着柔声道:“感谢官家,感谢各位大臣,我们一起饮了此杯。”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赵顼这时又斟满了第三杯,高声道:“来!为了新的一年,新的开始,我们干杯!” “干杯!” 数千官员举起酒杯高喊,一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赵顼举着空杯笑道:“各位爱卿请尽情享受珍馐玉液,一醉方休!” 新年宴会开始了,天子赵顼和曹太后只稍微饮两杯,便匆匆离去了,没有了天子和太后在,大臣们谈笑风声,尽情喝酒,每年的新年大宴,不少大臣贪杯,都喝得酩酊大醉,被宦官们扶着送回去。 ........ 朱佩和家人们也吃过了午饭,在坐在暖阁里闲聊,这时,一名丫鬟慌慌张张跑来,“夫人,老爷被送回来了,好像喝多了几杯。” 朱佩叹口气,又和去年一样,喝得烂醉回来,她连忙和家人向府外赶去,只见两名宦官架着醉醺醺的丈夫进来,朱佩上前埋怨道:“怎么会喝成这样子?” 宦官苦笑道:“启禀王妃,敬小范相公酒的大臣太多了,他实在招架不住!” “谢谢两位公公,给我吧!” 朱佩和欧阳倩一左一右接过丈夫,朱佩又吩咐大管家给宦官和车夫每人十两银子,宦官千恩万谢走了。 “我们扶他去哪里?”欧阳倩问道。 “去书房吧!暖阁香味太重,估计他会吐。” 朱佩又让阿雅去准备醒酒汤,两人扶着丈夫去了书房。 “不必这样夸张,我就稍微多喝了几杯,我自己能走。” “你还没有醉,话都说不清楚了。”朱佩恨恨道。 “我头脑很清楚,就是.....就是腿上不听使唤。” 范宁话有点多,又搂住欧阳倩道:“倩姐,和岳父说好了,明天去他府上吃晚饭,你准备点礼物,我就不想操心了。” “也没让你操这些闲心,你少喝几杯倒是正经。” “我心中高兴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从前。” “你去年喝多了,还说自己是从一千年后过来的,估计你今年又会说自己从汉朝过来的,我们都替你想好了。” 范宁被扶进了书房,直接靠坐在椅子上,书房里已经点了炭盆,格外温暖。 范宁忽然站起身,捂嘴向门外冲过去,冲到院子,蹲在墙角大吐,朱佩和欧阳倩扶着他轻轻捶背,阿雅端着醒酒汤过来,朱佩将醒酒汤一分为二,一杯给范宁漱口,范宁漱了口,又将另一杯醒酒酸汤一口喝干,这才舒服了很多,扶着两个妻子进房了,几名丫鬟过来把院子清理干净。 范宁又喝了一盏热茶,摇摇头道:“曹诗那个龟儿子带着几十个将军来灌我酒,今年开战,我一定要让这个混蛋第一个冲城头。” “夫君昨晚大半夜都没睡,要不先睡一会儿吧!” 范宁点点头,他确实有点困倦了。 书房里面就有一张床,两人迅速给他铺了床,扶他躺下,盖好了被褥,这才关上门离去了,临走时,朱佩心细如发,特地把窗子开了一半,让空气流通,否则房间里烧着炭火,很危险的。 ........ 次日下午,范宁带着欧阳倩以及欧阳倩生的两个孩子范真儿和范楚来到了欧阳府。 明天还要去曹家,后天还要去几个相国府上坐坐,这个新年,注定他是没有多少休息时间。 马车在欧阳府前缓缓停下,欧阳修的长子欧阳华带着妻子吴氏在门口迎候范宁和妹妹到来。 欧阳华不是科班出身,受父荫得了官职,所以升职比较缓慢,十几年才从正八品升为从六品,现在是礼部司员外郎,主管各地发解试,手中也颇有实权。 比如他每年负责核定各州发解试名额,在掌握尺度方面,只要稍微松一松,某个州就会多几个解试名额。 范宁从马车上下来,看见了欧阳华夫妻,便笑道:“阿倩,大哥在呢!” 欧阳倩连忙笑吟吟出来道:“大哥,大嫂,好久不见了!” 吴氏上前挽住欧阳倩的手臂笑道:“快半年没见你了,上次请你来,你又说有事,封了偏王妃,我请不动你了?” “大嫂说什么话,上次是真的有事。” 欧阳倩在大嫂耳边说两句,吴氏笑道:“看来是我误会你了,真儿呢?” 范真儿上前行礼,“舅母!” “哟!又长高一截,快要和舅母一样高了,明年就要找婆家了吧!有没有自己喜欢的人?给舅母说说,舅母替你做主!” “舅母,你在胡说什么?”范真儿羞得满脸通红,拉着母亲的手不依。 欧阳倩叹口气,“我家这个女儿是个空心萝卜,白长这么高的个子,其实还是个小孩子,这么大了,还整天和松鼠刺猬打交道。” “娘,爹爹都同意的。” 欧阳倩瞪了她一眼道:“你爹爹什么事情不同意过?等你五十岁了,你爹爹还是会同意。” “谁五十岁了?”范宁在旁边插口笑问道。 欧阳倩娇嗔道:“你快点进去吧,女人说话,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欧阳华牵着外甥范楚的手问长问短,范楚今年八岁,也是一个文静知礼的孩子,举手投足都显得很有教养。 这时,范宁发现府门外的拴马桩上拴着十几匹马,便问道:“今天还有客人吗?” 欧阳华歉然道:“本来是没有的,但父亲的一批学生忽然上门来拜年,也不好推迟,妹婿,今天很抱歉了。” “这倒无妨,过年热闹一点是好事,大家都记着恩师,是他们的心意嘛!” 范宁笑了笑,又问道:“扬州增加的发解试名额批了吗?” 欧阳华点点头,“已经批下来了,年前就发给扬州,他们原本是三十五个名额,现在增加到五十个解试名额,和平江府一样了,让好多地方都不服气,说朝廷偏心。” “这是扬州州学和县学长期帮助朝廷安置移民,应该给的奖励,有什么不服气的?” “我也这样解释过,可就是不服气。” 欧阳华摇摇头苦笑道:“这是没办法的,你就算告诉他们一万个理由,也没有用!” 众人走进府内,吴氏带着欧阳倩和孩子去了内宅, 欧阳华则带着范宁来到大堂上,大堂上坐了三十几个年轻人,都是欧阳修的学生,有的已经中举的学生,目前出任地方官,特来看完恩师,有的是现在的学生,准备后年参加科举,众人坐满了大堂,谈论得热火朝天。 欧阳华快步走进大堂,给父亲低声说了两句,欧阳修笑道:“你们的观点和我谈没用,小范相公来了,你们向小范相公请教!” 众人听说范宁来了,连忙起身出来行礼,“参见范相公!” 范宁微微笑道:“各位才俊都是我恩师的高徒,都是大宋的栋梁之才,大家不必客气,请坐下吧!” 众人纷纷就坐,欧阳修兴致盎然对范宁道:“刚才我们在谈论变法,你来得正好,给大家传授一些经验,我的头脑有点迟钝,跟不上年轻人了。” 范宁也不客气,欧阳修身旁坐了下来,这个位子一直空着,显然就是留给他的。 范宁微微笑道:“变法的范围很广,大家重点针对哪一方面?” 这时,一人高声道:“请问小范相公,青苗法还会再实施吗?” 范宁看了看这名问话者,见他年约二十三四岁,长一张长脸,便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官任何职?” 年轻人躬身道:“学生蔡京,官任钱塘县尉!” 第七百一十八章 提携后辈 范宁微微一怔,竟然是蔡京,他当年泉州出任海外经略使时,曾派人去找过蔡京,却得知他进京游学去了,没想到在这里意想不到的时刻遇到了。 范宁笑道:“那么蔡县尉自己认为呢,青苗法还会不会推行?” “刚才我们就在讨论这个问题,各有见解,我个人认为保甲法是青苗法的基础,保甲法不实施,青苗法就很难推广,但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保甲法是青苗法的基础?” 范宁点点头,“保甲法的作用是把百姓组织起来,十户为甲,十甲为保,早在商鞅变法时就有实施,商鞅变法是五户为一伍,十户为一什,更偏重于军事战争,而我们是偏重于农耕,每一保中必须有一户中农,每一甲中要有一名富农,为什么要这样安排,这就为青苗法实施找到了担保人。” 范宁见众人都听得很入神,又继续道:“青苗法的本意是农民在春耕之时,无钱购买种子,只得去借高利贷,最后还不起高利贷,失去土地,沦为赤民,说实话,这个问题已经有几百年了,一直就没有好好解决过,唐朝中期最为严重,最后引发了安史之乱爆发,所以王相公就想通过变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春耕之时,由官府借钱给农民,但农民还不起怎么办?这个时候保甲法就起作用了,由同保中的富农担保,农民还不起钱,由富农代为偿还,然后富农向这名农民索要欠钱,官府是没有风险的,风险转嫁给了富农。” “如果这位欠钱的农民不肯还钱给富农怎么办?”蔡京问道。 “问题就在这里,王相公制订青苗法时,他认为既然是乡里乡亲,大家都碍着面子,不会借钱不还,最多会拖一拖,富裕人家也不会在意这点钱,实在还不了,那就算是富人帮助穷人,也是一件符合道德的好事,但在试点操作时,却出现了一户地主要为五六十户百姓担保的情况。 所有人家都认为,别人都不还,为什么我要还?最后结果就是没有一家肯还钱,这户地主要不到钱,最后倾家荡产。 短短十县试点,这种情况就出现了三百多起,三百多户小地主或倾家荡产,一夜致贫。或者举家逃亡,不知所踪,这就是青苗法遭到强烈抨击的缘故。” 大堂内一片窃窃议论声,范宁坦率直白的描述,让众人终于明白了青苗法的本质:‘均贫富’,使大量中小地主破产,轻则动摇社会基础,重则引发造反,确实十分危险。 蔡京又问道:“请问范相公,既然春耕时农民困苦已经存在几百年,如果青苗法不行,那有没有别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范宁微微一笑,“事实上,现在已经有办法解决了,工商业的大发展需要大量劳动力,海外垦荒开矿也需要大量劳动力,他们吸收农村的劳动力,通过挣钱来反哺农村,家家户户手上的钱都多了,只要稍微节俭一点,春耕时节肯定有钱买种子。 举个例子说,我老家吴县,农村小娘长到十一二岁都要想办法去大户人家当丫鬟,这几乎是她们唯一的挣钱方法。 但现在她们进城在大型纺织工坊里做工,纺纱、织布、剿丝等等,一个月能挣三到四贯钱,比他们做丫鬟多了一倍,对一个家庭,一年就是四五十贯钱,难道还不够春耕时候买种子?” 这时,另一名士子道:“现在我们谈论到一个问题,说海外粮食太多,导致现在市场上粮食很便宜,斗米二十文钱,农民种粮没有以前挣钱多了,这个问题怎么办?” 范宁点点头,“这确实是个很大的问题,朝廷也在关注,办法也有,比如对粮食实行官府榷卖,官府高价从农民手上收粮,官府再以适当的价格卖出,各大粮商只能从官府手中买粮,这是一个办法,其次是扩大玉米的种植,鼓励农民用廉价的玉米来喂猪,农民养猪比种粮赚钱,总之就是一句话,使每家每户挣钱的渠道尽量多一点,不能光靠种粮谋生。” 大堂的气氛十分活跃,大家都争先恐后提问,蔡京又再次抢到了提问资格。 “年轻人都支持变法,但听说范相公却坚决反对变法,还在报纸上和王相公针锋相对,这说明范相公属于保守派吗?” “蔡县尉这句话就错了,我在报纸上针锋相对的不是变法派的王相国,而是保守派的司马相公,不过,我确实不是变法派,但也不是保守派。” “小范相公是改良派,我们都知道。”有人抢过话头,大堂上都笑了起来。 范宁笑着摆摆手,“大家可以有一个误区,总以为变法就好,总以为现在大宋处处保守僵化,拖累朝廷和百姓,必须要彻底打碎它,改变它,所以年轻人都支持变法,但我告诉大家,很多时候变法未必是好事。” “小范相公能举一个例子吗?”旁边一名年轻士子问道。 范宁点点头,“就拿刚才的保甲来说吧!十户为甲,百户为保,三百户或者五百户为一大保,设都保正,十县试验下来,几乎每个乡都出现了一个新的衙门,保衙,下面有几十名保丁,那我就问大家,都保正、保衙和保丁的开支钱粮从哪里来? 朝廷财政开支只到县,那么保衙的收入在哪里?事实证明,保衙的开支全部摊派给每家每户,不给,保丁就去牵羊牵牛,百姓告到县里,县里却不受理,反而斥之为刁民重打,为什么?大家知道原因吗?” 大堂内一片寂静,范宁缓缓道:“大宋自立国以来,财政控制非常严厉,各县几乎都无余钱,县衙破旧,无钱修缮,县官们只能靠俸禄为生,被迫清廉,可有了保衙后,县官们就有了一处财源,保衙上贡,保衙向农民摊十两银子,县衙抽四两,这样一来,县官们都肥了,个个眉开眼笑,高举双手支持变法,所以坚决反对青苗法的官员基本都在朝廷,下面县里却没有多少反对声音,大家现在知道原因了吗?还能说变法就是好事,保守就是坏事?” 大堂内一片寂静,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沉思,范宁今天给他们上了深刻的一课。 士子都知道恩师要请女婿吃饭,大家也纷纷告辞了。 蔡京走上前躬身施礼道:“请问范相公,现在去海外做官还有没有从前的优待了?” “蔡县尉是指哪方面的优待?” “就是转正方面?” 范宁笑眯眯道:“现在朝廷新制度规定,科举官员五年皆可转正,但海外为官确实有优待,去海外为官,三年可以转正,莫非蔡县尉有兴趣?” 蔡京点点头,“卑职是今年的进士,还要为官近五年才有能转正,如果能去海外为官,就能尽快转正。” 范宁笑道:“你就算现在申请获批,也要在春天时才能出海,在海外呆三年,实际上你也只提前一年转正,况且海外任期最短五年,这里面的得失你要考虑清楚。” 蔡京迟疑一下道:“卑职觉得去海外为官更能锻炼自己的能力。” 范宁暗暗点头,这个蔡京确实有眼光和胆识,知道海外为官的资历会更好,范宁便笑道:“现在主要是南大陆需要官员,你要去海外为官,只能去南大陆,你如果愿意,我可以帮你在吏部提一提,让你申请后能尽快获批!” “卑职愿意,卑职这次进京就是为了此事,会尽快提交申请,感谢范相公助力!” 蔡京深深行一礼,这才告辞离去了。 第七百一十九章 应州春至 春来春去,落花匆匆,转眼到了四月上旬。 大宋再改年号为熙和,暗含全家团圆之意,期待收复云州,使幽云十六州全部回归大宋。 云州就是大同府,辽国改为西京,是辽国西部重镇,事实上,辽国并没有放弃西京的想法。 尽管辽国财政短缺,募兵困难,但辽国还是以强压的方式从东京道的桓州、正州、渌州、定州以及宣州的熟女中征召了三万军队,放置在大同府,增加大同府的防御,使大同府的辽军兵力从两万人增加到五万人。 这天上午,一支骑兵沿着一片森林边缘疾奔,骑兵队约五十人,是一支典型的宋军斥候队,经过几年的战争,宋军的战马大大增加,全军战马配备已达四十万匹之多,基本上一半以上的士兵都配备了战马,虽然很多士兵并非骑兵,但配备了战马后,军队的机动性便迅速增强。 比如十万西军从陕西路调到河北路,仅仅用了十天时间,就是十万大军人人配备了战马。 目前宋军在大同府南面的应州部署了八万五千军队,由老将杨文广统率,这五十名骑兵斥候便从应州出发,一路北上大同府,探查敌军的情报。 宋军的斥候有两种,一种是卧底斥候,潜入城内,用各种身份掩护来探查情报,另一种便是外围斥候,这五十名骑兵就是外围斥候。 事实上,大同城内早就有宋军的卧底斥候潜入了,他们不断送来情报,但按照情报制度,一些情报还需要外围斥候来印证,比如敌军的装备等等。 从应州一路北上都是在大同盆地内,地势平坦,气候比较干燥,不知什么时候,以什么渠道,大宋的玉米传入了辽国,在大同府尤其广泛种植,它非常适合大同府的土质和气候,加上亩产又高,所以普及得很快,往年的麦田已经看不见了,到处是一望无际的玉米田。 “旅帅,就是那里!” 一名士兵指着远处几座房舍,看起来像是农民房舍,但他们发现里面住的并不是附近农田,是七八名辽军士兵,这几名辽军士兵过来种田的,按照宋军的经验,辽军士兵种田也会换成当地农民的打扮,但这几名士兵还是穿着军服,应该是刚来不久。 旅帅观察了片刻,他一摆手,五十名骑兵从各个方向包围而去。 一名辽军士兵忽然发现了不对,转身便逃,一边大喊,一边奔跑,一支箭嗖地射来,从后面射穿了他的脖颈,士兵栽倒在地。 但他的叫喊已经惊动了屋里的其他士兵,他们挥刀冲了出来,宋军的箭矢从四面射来,瞬间又射倒三人。 “其他抓活口!” 旅帅大喊一声,宋军士兵不再射箭,操起短木棍和大网冲上去。 只片刻,剩下的三名辽军士兵都被宋军的大网牢牢罩住,动弹不得,他们的兵器也被收走。 宋军士兵将他们如粽子般的捆绑起来,搭在三匹马上带走了。 ........ 应州州治叫做金城县,也就是今天的应县,应县作为大同府的南大门,修建得格外高大坚固,有护城河环绕,应县虽是一座防御性极强的坚城,但娄烦关一战,大同府的辽军只剩下两万人,不足以分兵守城,辽军只得放弃应州,北撤死守大同府。 金城县县城周长二十余里,城内居民五万余人,因为爆发战争,城外的百姓都纷纷搬进城内,汉人和契丹人各占四成多,其余羌人、奚人和渤海人占了不到一成半。 应州除了金城县外,还有浑源县和河阴县,各有一万余人口,但三座县城豪门大户都逃去了大同府,剩下的百姓都是种田为生的贫民或者做小买卖的商人,无力北逃,只能接受宋朝的统治。 在去年十月之前,应州实行军管,由统制杨英代任知州,但到了十月下旬,范宁任命的文官知州苏辙抵达了应州,应县正式改为文官治理。 苏辙在应州一晃已经呆了半年,风沙和劳累使他变得又黑又瘦,他牢记范宁给他说的话,应州治理成典范,将成为他最牢固的政治基础,就像鲲州对于范宁的意义。 所以半年来,苏辙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各族百姓各种交流中度过,核实地契,发展商业,解决孤寡老人的困难,疏导农民返回家园,挨家挨户宣讲朝廷制定的五年免税政策以及民族平等政策,不管是契丹人还是奚人,只要肯安居乐业,和睦相处,那都是大宋的子民,苏辙甚至学会了契丹语。 春天到了,苏辙又动员士兵帮助农民种植玉米,同时把南瓜引进了应州,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都种满了南瓜。 他的辛劳没有白费,很多准备逃走的契丹人和奚人都放弃了迁徙,安心留在应州,编入应州的户籍。 这天下午,苏辙从河阴县返回应州,除了几名随从外,还有两百名骑兵跟随护卫,杨文广很清楚范宁在着重培养苏辙,虽然应州没有辽军主力,但就怕遇到辽军探子。 苏辙骑在马上,指着桑干河兴致勃勃道:“大家看见没有,桑干河的水量还不小,但桑干河上却看不见一架水车,说明农民对桑干河的利用程度还是太低,基本上都靠天吃饭,这样不行,必须把农业灌溉搞起来,只要有了水,农业就能发展起来。” “使君,现在种玉米挺好的,好像也不太需要多少水把!”一名随从笑道。 苏辙瞪了他一眼,“谁说种玉米不需要水,江南的玉米普遍结两个穗,一亩地能产三千斤,北方玉米只有一千七八百斤,我们这里也差不多,一根秆只结一个穗,还有秆子干脆不结穗,水量不足就有很大的原因。” 这时,前面有几个老农站在一块玉米田前议论着什么,苏辙一催马冲了过去,后面的随从和士兵连忙跟上。 几名老农都认识苏辙,连忙躬身行礼,“参见大官人!” 苏辙翻身下马问道:“这片玉米田有问题吗?” 其中一名老农道:“启禀大官人,这片田是小人的,去年亩产只有五百斤,一半以上的秆子都没有结穗,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所以请几个乡亲过来看看。” 苏辙看了看玉米苗,都长了一尺高,绿油油的,和其它玉米田没什么两样。 他又问其他几名老农,“你们的田都正常吗?” 几名老农一起点头,“我们都正常,每支秆子结一个穗子。” 其实苏辙已经找到了不结穗的原因,并不完全是水量不够,这些农民每天都要从河里挑水来灌溉,应该和水量没有关系。 苏辙又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四周都是光秃秃的黄土地,没有树,也没有绿色草地,而且还背风,原因应该和河阴那边一样。 苏辙便笑道:“玉米和种果树一样,需要蜜蜂和蝴蝶来授粉,或者靠风授粉,才会结出穗子,如果没有授粉,那就只开花不结果,你这片土地周围没有草地和树木,而且正好又是背风处,花粉没法传播,当然结不了穗。” 几个农民都恍然大悟,他们其实也不知道原因,苏辙一下把原因说开了。 老农顿时急了,“那我该怎么办?” “办法有两个,前面三十里外的梨树村就有两家专门养蜂的,等玉米开花时,你去请一箱蜜蜂放在田边,还有一个办法也简单,你自己收集花粉,小心撒在玉米须上,这也可以,江南那边都这样干,但时机要把握准,需要经验,不过我还是建议去租一箱蜜蜂,也就是十几文钱,如果有困难,官府可以出面。” 其他农民七嘴八舌问道:“大官人,我们可不可以这样干?” “也可以,一般都是靠风来传播花粉,不过可以辅助人工撒花粉,效果也许会不错。” 众人大喜,又有一人问道:“大官人,玉米产量太大,吃不完怎么办?” 苏辙呵呵一笑,“我昨天在河阴还专门给农民们说过此事,有两个办法解决多余的玉米,一个是养猪,一个就是酿酒,如果嫌麻烦,那官府也可以集中收购,太原那边有大型酿酒作坊,可以卖给它,官府不赚大家钱,卖多少价就收多少价,运输的费用都是由官府承担。” 众人想了想,还是自己酿酒养猪比较好,酒糟还能做肥料。 “多谢大官人指点迷津!” 苏辙上了马,笑道:“有什么困难可以去州衙找我,我会尽力替大家解决,我就先走一步了。” “大官人慢走!” 众人目送苏辙离去,都纷纷赞道:“也是我们应州运气好,来了一个好官,要是一个贪官、庸官,大家就苦了。” 第七百二十章 云州战幕 京城司农寺一片育种试验田内,司农寺少卿李右军正陪同范宁视察新品试验田。 范宁从北岛拿来的土豆和向日葵、花生等农作物,一共种了十亩地。 李右军对范宁拿来的新农产品极感兴趣,他很清楚玉米和南瓜给大宋带来了什么样的变化? 现在范宁又把海外三种农作物交给了他,李右军简直就像养自己儿子一样,精心伺候这三种农作物,范宁同时把北岛种植的经验也给了他,让他少走了不少弯路。 “范相公,土豆的亩产真有这么高?”李右军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 范宁微微笑道:“到秋天你就知道了,反正北岛的估计,亩产在四千斤左右,不光是产量高,而且土地贫瘠的地区也能种植,比如山区,将来它很可能会成为山区的主粮。” “听相公这样说,我真恨不得明天就收获了。” “耐心等待,看它们一天天长大也是一种乐趣,李少卿,我说得对吧?” “相公说得完全正确!” 范宁在一株花生植株前蹲下,细看下面的长势,泥土都是沙壤土,土质很肥沃,比较适合土豆和花生的生长,不过土质似乎过于潮湿,应该是浇水比较勤。 “浇水不要太勤,一天一次就足够了。” “卑职记住了。” 范宁指着植株道:“这叫花生,产量也很大,它的果实可以用来榨油,也可以当做菜。”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相公呢!只知道土豆是粮食,另外两个却不知道。” 范宁呵呵笑道:“花生和向日葵其实都是油料,但它们不光是油料,炒熟了可以当菜,也可以当零食,喝茶消遣时都用可以食用,是很不错的小作物。” “这样说起来,我真的很期待了。” “不过今年恐怕不行,今年种植出来,除了给天子和太后一点尝鲜外,其他全部留作种子,继续扩大种植,至少要到三五年后可能大规模上市。” 李右军默默点了点头。 这时,一名从事飞奔而来,将一张纸条递给范宁,“情报司的消息!” 范宁打开纸条看了看,立刻对左右道:“去情报司!” 范宁向李右军告辞,翻身上马,带着随从向城内奔去。 不多时进了皇城,来到枢密院,情报司已迁到枢密院内,范宁走进枢密院内,正好遇到司马刘奎。 刘奎连忙上前行礼,范宁摆摆手问道:“我要知道大同府的详细情报。” “请相公进堂内说话!” 范宁走进了大堂,刘奎取来一份情报,递给范宁道:“大同府现在驻兵五万人,但辽国向草原各部落施压,有可能草原诸部联合出兵三万支援大同府。” 范宁心情有点凝重,看来自己低估了耶律洪基捍卫西京的决心。 他沉思片刻,便离开了枢密院,匆匆赶往御书房。 在紫微偏殿外等了片刻,一名宦官出来道:“天子召见,范相公请吧!” 范宁快步走进御书房,赵顼正坐在桌案前批阅奏折,见范宁进来,赵顼放下笔笑道:“范相公有什么要紧事?” “陛下,微臣刚刚得到应州消息,草原几个部落也向大同府增兵了,大概增加三万骑兵。” 赵顼眉头一皱,“耶律洪基真想和我们在大同决战吗?” “目前看来应该是这样,不过谈不上决战,微臣认为只是辽国不甘心放弃大同府罢了。” 赵顼沉吟一下问道:“范相公打算怎么办?” “只能大举增兵,以兵力优势压倒辽军,然后一举夺取大同府。” 赵顼负手走了几步,又道:“那是不是有必要正式发动云州之战?” “微臣认为夺取大同府时机已经成熟!” “朕明白了,朕会尽快授权!” 是否拉开云州战役的关键就在于授予调兵权,燕山府战役结束后,范宁上交了军权,这期间调兵都是由天子下达调兵令。 如果一旦开启云州战役,那么天子就会下方军权,十万人以下的军队范宁就能直接调动。 当然,如果是十万人以上的军队调动,或者跨区域调兵,还是必须由天子下旨调兵。 当天下午,赵顼正式授予范宁十面调兵金牌,每面金牌可调兵一万,准许发动云州战役。 范宁随即调燕山府十万西军赶赴应州卑职,与此同时,赵顼也令上将军曹诗率领驻扎河北的十二万大军进入燕山府驻扎。 范宁告别了家人,带着两千骑兵赶赴应州。 一旦发动了云州战役,主帅便是范宁,老将杨文广和老将种谔作为副将。 云州大战也徐徐拉开了序幕。 四月下旬,范宁率领两千骑兵抵达了应州。 五天前,老将种谔也率十万大军抵达应州,使应州的总兵力达十八万人。 宋军大营已经移出金城县,在城外构筑了一座板墙大营,大营占地上万亩,驻扎了十八万大军,营帐整齐,气势壮观。 范宁抵达大营,杨文广和种谔亲自率领众将在大营迎接。 范宁翻身下马,众人一起单膝跪下行礼,“参见枢密使!” “各位将军,好久不见了,大家都请起吧!” 众人纷纷站起身,杨文广上前一步道:“启禀枢密使,卑职有重要情报禀报。” 范宁点点头,“进大营再说吧!” 众人进了大营便各自散去,范宁和两位副将进了中军大帐,情报司司马刘奎也跟着进来,这却是杨文广要求的,这件事和情报司有关。 几人坐下,杨文广道:“事情发生在前天晚上,我们的外围探子抓到一名奇怪的男子,准确说,他是自己找到了外围探子。” “这个男子是什么人?”范宁问道。 “说起来让人不相信,是草原烈山部酋长之子,这次草原各部来了三万人,烈山部就有一万人,烈山部和其他草原都不愿给辽国卖命,烈山部的想法是和宋军佯战一场,然后他们败退回草原。” 众人面面相觑,这话听着荒唐,草原军队和宋军佯战一场,然后败退回草原,听起来怎么感觉到有浓浓的阴谋味道在里面。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克烈部和烈山部有什么关系?” 这方面刘奎比较清楚,他连忙道:“两者原本是一个部落,后来一分为二,烈山部在西,克烈部在东,克烈部造反时,烈山部没有跟随,但也没有帮助辽军镇压克烈部,克烈部兵败,酋长被杀,有很多部众都逃到烈山部,导致现在的克烈部只有从前的一半。” “种老将军怎么看这件事?” 种谔沉吟一下缓缓道:“如果对方确实有退兵打算,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但如果对方是阴谋,只要我们准备得当,也不会有损失,甚至可以将计就计。” 杨文广笑道:“我和老种都主张将计就计,做两手准备,明着和草原部落佯战,暗中再埋伏一支军队,如果草原骑兵真的败战撤退,这当然最好,如果对方是阴谋,那么我们埋伏的军队就能发挥作用了。” 范宁沉思良久道:“能不能把这件事通过某种方式泄露给辽军。” 杨文广一怔,“如果是真的话,恐怕消息一旦泄露,怕会引发辽军和草原骑兵的内讧!” 范宁淡淡一笑,“这正是我所期待的。” 第七百二十一章 暗谋退路 这次从草原赶来援助辽军的部落有三个,一个是乃蛮部,一个叫达旦部,还有就是烈山部,三个部落各出骑兵一万人。 烈山部的酋长叫做都卜罗,这次他是被强迫出兵援助西京大同府,其实不仅是烈山部被迫出兵,乃蛮部和达旦部同样也是被迫。 一顶大帐内,都卜罗正在和另外两个部落的领兵主将低声协商。 烈山部是酋长亲自领兵出战,而另外两个部落主将虽然不是酋长亲自领兵,但也是部落中的重要人物。 乃蛮部的主将叫阿伊克,达旦部的主将叫做宁布,阿伊克是乃蛮部老酋长的儿子,宁布也是达旦部酋长的兄弟,在各自部落都是核心人物。 他们之所以能和都卜罗坐在一起,也是因为他们得到了各自酋长的命令,尽一切可能保住军队不遭受损失。 “耶律洪基从骨子里并不看重大同府,他只是不甘心失去它,从大同府的辽军构成就知道了,两万最初的军队中,只有五千契丹士兵,一万五千是奚人和渤海人,后面的三万增兵却是女真人,听说是从熟女真中强征而来,然后又是我们三万铁勒人,很明显,耶律洪基重点还是在东京辽阳府,那边的主力基本上都是契丹人。” 宁布沉吟一下道:“听说宋军的优势是水军,取得诸多战果都是靠水军的功劳,他们甚至没有组织过一次大规模的两军作战,而这次大同府战役,宋军将失去水军的优势,他们会不会在实战中一战而溃?” 旁边阿伊克也道:“毕竟辽国的军队还是很强大,越到后期作战,宋军的优势就会减少,我们担心过早站队会重蹈女真人的下场。” 都卜罗心中暗暗恼火,之前说好一起撤回草原,现在他们立场又松动了,难道自己之前派儿子和宋军联系是白费力? 费点力倒是小事,关键是怕宋军以为自己使诈,将来辽国灭了,宋军会放过烈山部吗? 都卜罗又耐着性子劝道:“宋军并不是靠水军才取得今天的战果,水军只是其中之一,但绝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辽国自身衰落了,以及宋军拥有强大的兵器。 两位都是明白人,在西京辽军构成就知道了,契丹人才五千人,西京主要的豪门巨富都迁去了上京,我看不到耶律洪基想守住西京的诚意,恕我直言,西京这次必然失守,我们能不能保持兵力北撤,就看两位今晚的决定了。” 宁布连忙道:“大酋长误会了,我们并不是不愿意北撤,只是想找一个两全的策略,既不被辽军怀疑,也不想损失太多,之前说到的佯败北撤,我们都觉得有点不妥。” “那依你们的意思呢?”都卜罗又问道。 “最好是在两军决战之时,我们寻找机会北撤,这样既帮助了宋军,又能找到理由向辽国解释。” 都卜罗叹息一声道:“你们想法倒是不错,就怕决战之时,耶律万山让我们为前锋出战。” “不可能!”宁布和阿伊克异口同声道。 宁布连忙解释,“之前我们已经问过耶律万山,我们是负责两翼,前锋是由女真人来担任,这是耶律洪基的意思,他怀疑熟女真和高丽人有勾结,想用战争来消耗熟女真人。” 都卜罗半晌摇摇头道:“你们怎么没有想到,耶律洪基会不会同样也想用战争来消耗我们呢?” 宁布和阿伊克一下子呆住了。 都卜罗又道:“算了,你们的方案其实也不错,关键是要取信宋军,让我考虑一下吧!” ……… 都卜罗回到自己大帐,负手来回踱步,他其实不仅仅是不看好西京战役,他是对辽国不看好了,辽国财源枯竭,国力衰弱,被宋军打得节节败退,丢失了南京道,眼看又要失去西京道,国力只会继续减弱,而不会突然打鸡血似的强大起来。 都卜罗很清楚辽国衰败的原因,在于辽国统治者的穷奢极欲,契丹人由俭入富,战斗意志消退,随着宋朝渐渐强大,两方力量此消彼长,辽国最终败亡也是难以避免。 这时,他儿子都山出现在大帐门口,躬身道:“父亲找我?” 都卜罗点点头,“你先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都山快步走进大帐,都卜罗挥挥手,让帐中两名侍女退下,大帐中只剩下父子二人。 “情况有变!” 都山一惊,“那两个浑蛋出卖了我们了?” 都山一直不愿意和其他两个部落合作,他信不过他们,但父亲坚持要三个草原民族共进退,他也没办法。 都卜罗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在说什么呢?他们若出卖了我们,我们还能坐在这里说话?” 都山不敢吭声了,都卜罗又道:“我原打算三万草原军队单独去和宋军作战,然后佯败撤退,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有点不太现实,首先耶律万山不一定准许我们单独出战,其次就算准许了,我们佯败也同样会让他疑心,所以我们三方商议的结果是在决战中撤退,这就需要你再去一趟。” “孩儿今晚就出发!” 都卜罗摆摆手又道:“关键是如何取信宋军?” “大战一起,我们立刻撤退,他们不就相信了吗?” 都卜罗叹息一声,“我们不仅要取信宋军,还要不让辽军怀疑,这就注定我们不能马上撤退,必须有一个度,我就担心宋军不相信我们,反而对我们重点打击,那就损失惨重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都卜罗负手走了几步,他看了一眼儿子道:“我想让你留在宋军为人质。” 都山半晌道:“孩儿愿意为人质,可宋军如果不相信我的身份,该怎么办?” 都卜罗点点头,“我把金狼头令交给你,有金狼头令,他们自然就相信了。” 都山心中大喜,金狼头令是大酋长至高权力的象征,父亲把金狼头令交给自己,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他立刻躬身施礼,“孩儿绝不让父亲失望!” ……… 金城县城内,范宁在知州苏辙的陪同下巡视县城。 县城很大,属于中大型城池,人口约五万,城外的农民都搬进了县城,白天出城劳作,晚上回来睡觉。 县城内原本十分喧杂,但自从宋军搬到城外驻营后,县城内又恢复了原来的安静。 大街上没有从前家家关门闭户的情形了,一切秩序都很正常,几家酒馆生意还不错。 “你说白天农民出城劳作,晚上回来睡觉,那夜里玉米田遭到敌军破坏怎么办?” 苏辙摇摇头苦笑道:“事实上,敌军倒很少破坏玉米田,破坏玉米田的罪魁祸首是野猪,它们特别喜欢啃食香甜多汁的嫩玉米杆,普通农民拿它们没办法,巡哨遇到了,由巡哨去收拾它们,所以农民夜里去不去守田都一样。” 这时,路边两名正在聊天的老者看见苏辙,连忙躬身行礼。 苏辙也在马上给他们回礼。 这已经是范宁看到第三十几人给苏辙行礼了,他忍不住笑道:“看来应州的百姓都很敬重子由!” 苏辙叹口气道:“他们的敬重只会给卑职施加更大的压力,令卑职一时一刻都不敢怠慢,唯恐辜负了百姓。” 范宁大笑,苏辙还真会说话。 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而来,躬身禀报道:“启禀范相公,杨老将军请范相公去军营,有急事!” 第七百二十二章 银盒密旨 范宁返回了军营,刚到中军大帐前,杨文广便出来禀报,“启禀枢密使,烈山部酋长又派儿子来了。” “人现在在哪里?” “就在侧帐,刘司马正在和他交谈。” 范宁并没有急着去侧帐,而是回大帐坐下,有随从上了茶。 他喝了口茶问道:“他是直接来军营,还是走别的渠道?” 杨文广连忙道:“上次我们约好,在河阴县联络,卑职派了专人在那里,他去的就是河阴县,然后穿上宋军盔甲跟随骑兵返回金城县。” “一共来了多少人?” “加上都山本人,一共来了三人,两名随从。” 这时,刘奎走了进来笑道:“烈山部的酋长很大气,居然把金狼头令交给儿子带来了。” 说完,他将一支用黄金铸成的金狼头手令递给了范宁。 范宁拾起手令放在手中端详,重约一斤,做工精致,金光闪闪,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这是真的金狼头令?”范宁笑问道。 刘奎道:“应该是真的,卑职见过克烈部的金狼头令,和这个很像。” “他怎么说?”范宁把金狼头令放回桌上。 “启禀枢密使,他说计划有变,乃蛮部和达旦部都不同意单独和宋军一战,而且西京辽军主将也不会批准他们单独出战。” “那他们是什么意思?”范宁不露声色问道。 “他们的意思是说,等辽军和宋军在原野上决战时,他们将不战而溃,这样也不会引起辽军的怀疑。” “哼!” 范宁冷冷哼了一声,“他们这是多么希望我们和辽军进行原野决战?” 旁边杨文广道:“请枢密使容卑职进一言!” “老将军请说!” 杨文广沉声道:“卑职认为,我们和辽军在原野决战,恐怕难以避免,事实上,战争方式的选择权掌握在辽军手上。” “老将军认为辽军会摆开阵势和我们决战,而不是死守大同城?” 杨文广笑着摇摇头,“枢密使不知道娄烦关一战给耶律万山多么深刻的记忆,他极为害怕我们的铁火雷,绝不会再死守城池,一旦我们大军杀到大同城下,他一定会率军迎战。” 范宁点点头,指了指金狼头令又问刘奎,“他是用金狼头来取信我们?” “回禀相公,他是用金狼头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事实上,他愿意留在这里为人质,请我们相信他。” “金狼头令我无法辨别真假,我更不知道烈山部大酋长都卜罗的儿子长什么样,这让我怎么相信他们。” 这时,刚刚进帐,在一旁聆听的种谔躬身道:“枢密使,卑职有话想说!” “种老将军请说!” “枢密使似乎认为对方使诈,我们就会吃亏,事实上,对方就算使诈也并不可怕,我们一定会两手准备。” 范宁立刻反驳道:“可对方是准备在决战时使诈,战场上瞬息万变,我们很难把握住战机。” 种谔微微笑道:“这里面有个原则,主要看对方处于哪个位子作战,如果是前锋,那压根就不要考虑是否有内应,就算真是内应也没有意义,对方无法撤退,我们必须集中兵力毫不留情地打击。 可如果是在两翼或者后军,那么对方就有机会撤退,我们同样毫不留情打击,对方若真是内应,他们自己会顺势撤退,如果不是内应,对我们也没有任何影响。” 范宁有点明白了,“种老将军的意思是说,不管他们是不是内应,我们都按照既定战术作战,不受它们的影响。” 种谔缓缓点头,“卑职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他们是不是使诈,根本不重要,我们相信宋军必胜,有无内应的区别只有伤亡程度不同而已。” “杨老将军呢?”范宁又问杨文广。 杨文广果断道:“卑职支持种老将军的意见!” 范宁点点头,对刘奎道:“你就去告诉都山,我相信他们的诚意,也接受他们的方案,希望双方的第一次合作,能够有最大的收获!” 刘奎踌躇一下又问道:“那要不要像上次说的,把此事泄露给辽军?” 范宁沉思片刻,缓缓摇头道:“这件事很难把握好,搞不好会坏事,改变计划吧!” ……… 两天后,一支由万余人和五千辆大车组成的运输队伍抵达了金城县,范宁调了两万军队参与卸货。 这支军队运来除了粮草以外的各种军事物资,包括兵器、盔甲、火油、铁火雷、战鼓、军旗以及各种攻城武器。 范宁来到运输队伍前,几名军器监官员上前见了礼,范宁一眼便看见弩院主事杜俅,他走上前笑问道:“杜主事,我最期待的精钢弩炮有没有送来?” “当然有,这次卑职就是负责押送三百部精钢弩炮和一万五千盒铁弩匣到来。” 范宁大喜,急问道:“弩炮和弩匣在哪里?” “刚刚运进城了,放在第七和第八两座仓库内。” “那回头再去看。” 范宁看见了宣旨宦官袁盛,他也顾不得去看弩炮,连忙迎上去问道:“袁公公怎么来了?” 袁盛笑眯眯道:“我当然是给范相公送旨意来了。” 他脸上笑容一收,肃然道:“范相公接旨!” 范宁连忙跪下,“臣范宁在!” 袁盛取过一只封好的银盒子,递给范宁,“这是官家的密旨,需要范相公自己开启。” 范宁举起银盒子端详片刻,阳光下,银盒子闪烁着亮白色的银光,整个银盒子浑然一体,严丝合缝,他心中着实好奇,这里面会是什么? 回到大营,范宁取了一支锋利的匕首,小心翼翼将银盒子切开,里面竟然是一幅白绫诏书,范宁看了诏书,背后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诏书准确说是一份密旨,如果他能灭了辽国,那么作为奖励,将特许他在北岛效仿周制建国。 并再赐给他移民十万户。 周制就是分封制,出现了春秋百国,除了名义上尊周王室为天子,其他完全就是自立为王。 天子竟然给了他这种承诺,说明他范宁已经是升无可升,他已位极人臣,封楚王,再封下去,除了天子让贤,就再没有什么可封的了。 这就叫功高震主,好在大宋在海外有了无数领土,使位高权重者有了一处泄洪口,可以去遥远的海外为王,这就避开了对天子的威胁,这其实和杯酒释兵权有异曲同工之妙。 问题是,为什么赵顼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一份诏书?这究竟是承诺,还是试探? 范宁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怀疑有人在赵顼耳边进谗言了,至于这个人是谁,他相信自己迟早会知道。 第七百二十三章 决战时刻 随着大批军资运抵应州,和辽军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 五千辆大车到来,使宋军有了充足的临时运输工具,大军开始向大同府进发。 出动的十六万宋军包括八万骑兵和八万步兵,可就算是步兵,也有战马代步,在队伍中间是一万辆大车,满载着粮草北行。 北上大同府当然不会立刻就发动战争,宋军需要寻找一座大本营,囤积物资粮草。 如果有现成的城池当然好,如果没有城池,那就只能自己构造一座大营了。 宋军当然不会现在才临时做决定,他们的斥候早就摸清了情况,大同城南面只有一座怀仁县,不过这座县城距离大同城太远,距离超过两百里,不符合宋军的要求。 宋军要的城池是距离大同城约三五十里左右,明显没有现成的城池,那他们只能在空地上筑造板墙式大营。 地址已经选定,距离大同城约四十里左右,紧靠一条小河,地势稍高,但水源充足。 两天后,大军抵达了目的地,十万大军开始扎下帐篷,数万士兵夯土伐木,开始构筑营墙。 作战大营不可能像应州大营那样奢侈,占地上万亩。 作战大营首先要控制面积,占地最好不要超过三千亩,这样便于巡防,否则大营过于庞大,总会出现防御漏洞。 其次营帐也不能太多,应州是二十名士兵住一顶大帐,但战场这里只能五十人住一顶大帐。 一万辆大车卸下粮草物资后,又在两万骑兵的护卫下南下继续运输物资,这时,宋军的大营已经迅速搭建起来。 一座占地数千亩的大营出现在一望无垠的旷野里,远处数十里外便是大同城。 辽军探子早就发现了宋军的动静,立刻报告了辽军主帅耶律万山。 耶律万山率领众将赶来城头上向远处眺望。 大家心里都很沉重,宋军的到来,意味着延续了近一年的对峙结束了,宋军要开始攻打大同城。 耶律万山心中着实很矛盾,他收到天子耶律洪基的命令,令他死守大同城,但他心如明镜,宋军有威力强大的铁火雷,他根本守不住大同城,结局一定就和幽州城相同。 他该怎么办?是出战还是不出?耶律万山心中纠结万分。 “大家都说说,我们是守城还是出战?”耶律万山忍不住问众人道。 众人惊讶地看着他,大将萧澜玉躬身道:“大帅,幽州城比大同城更加坚固高大,一样被宋军轻易攻破了,我们肯定守不住大同城,只能和宋军决一死战。” 都卜罗也道:“我们部落的军队从来不会打巷战,只会骑马作战,如果要守城,那让我们来助战还有什么意义?” 宁布和阿伊克也纷纷表示赞同,他们不接受守城,要么出城和宋军一战,要么就让他们回去,打巷战,他们只能是死路一条。 众将七嘴八舌,但意思都差不多,不愿困死城内,宁愿和宋军一战,耶律万山的副将耶律罕建议道:“其实可以先决战,如果不行再撤退回来守城,我想天子的意思是让我们坚守大同府,并非是指点我们怎么打仗,我们可能误解了他的意思。” 在众人的劝说下,耶律万山也下定了决心,“当然要发挥我们自己所长,守城并不是我们的优势,那就依各位之言,和宋军决战!” 众人心中暗暗鄙视,什么叫‘依各位之言’,若败了,好推卸责任吗? 耶律万山当即写了一份战书,让手下送去宋军大营。 宋军大营已经构筑完成,数十座哨塔分布在大营四周,围绕大营一圈还挖了深深的壕沟,第二批火油兵甲等物资也送到大营。 此时,范宁正带着数十名将领参观精钢弩炮,众人对强大的弩炮赞叹不已,尤其一次能发射三十六支铁箭,射程达两百步,穿透力异常强大,更是让人刮目相看。 不过范宁倒发现精钢弩炮前面的挡板倒很有意思,平时是平躺在地上,随时可以支架起来,前面布满了两尺长的木刺。 杜俅见范宁对挡板很有兴趣,便解释道:“这是挡马板,在危急时刻可以拖住骑兵冲击,保护精钢弩炮撤退。” “竖起来我看看!” 杜俅连忙招呼一声,数十名工匠上前,两人抬起木板,下面用支架顶住,木板上的尖刺自然就竖起来,木板高达七尺,非常实用也非常便利。 众将都是识货之人,纷纷鼓掌叫好,骑兵强大就在于冲击的第一波,如果第一波被强行挡住,对骑兵的冲击将影响极大。 范宁又问道:“那地上怎么固定住?” 杜俅取过四根一尺长的铁钉笑道:“相公请看,这四根长铁钉就是用来将它们固定在地上,非常牢固。” 范宁点点头,这个创意很好,只可惜受资源限制,不能采用铁板,否则更是骑兵的噩耗了,从这一点来说,不能不是一种遗憾了。 这时,一名士兵跑进来,单膝跪下道:“启禀枢密使,辽军派人来下战书。” “人在哪里?” “在中军帐外等候!” 范宁离开仓库区营地,返回了中军大帐。 在大帐门口,范宁遇到了杨文广和种谔,辽军使者被带下去了。 杨文广上前将战书递给范宁道:“辽军要求和我们在原野里决战,时间地点由我们定。” 范宁看了看战书,问道:“其中会不会有诈?” 种谔在一旁笑道:“如果是口头约定,或许会有诈,但这种书面战书,一般不会有诈,契丹在这方面还是比较讲规矩,不像西夏人。” 范宁沉吟一下道:“三天后决战如何?” “可以,应该准备充分了。” “种老将军呢?”范宁又问种谔。 “卑职也同意三天后上午决战。” “那地点就选在龙野原,正好在双方大营中间,” 范宁随机回大帐,批了战书,命人送给辽军使者。 他随即请杨文广和种谔商量决战之策,范宁对大军团决战经验不多,但种谔和杨文广却经验丰富,他们能策划出一个极为稳妥的方案。 ......... 三天后清晨,范宁留一万军队守军营,他亲自率领十五万大军出了军营,向二十里外的龙野原开去, 龙野原地势平坦,大半都是黄土地,只稀稀疏疏生长一些野草。 宋军斥候早就探查过这里,把这里视为双方决战的最理想之地。 宋军抵达了龙野原,范宁远远看见了一条黑线,他手一摆,下令道:“就地摆下战场!” 宋军分为前中后及两翼五军,其中前军四万人,除了一万弩手外,其余三万全部是长枪步兵。 三百六十架精钢弩炮也属于弩军。 两翼各有两万五千骑兵,他们任务是从两侧保护中军和前军。 然后是五万中军,五万中军由骑兵三万和步兵两万组成,他们的任务是稳住大阵,同时支援各军。 后军是一万人,后军的作用是防止敌军出奇兵从后面袭击,保护大阵的后背。 范宁亲自坐镇中军,杨文广负责前军,种谔负责两翼,后军由都统制张燕统领。 宋军迅速摆下了阵型,数百名士兵将挡马板铁钉敲入土中,挡板暂时平躺着,三百六十架精钢弩炮部署在弩军中间。 范宁冷冷地望着远方辽军,辽军正缓缓向宋军走来,辽军一半以上都是骑兵,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他们主动攻击,才能发挥出骑兵的优势,从情报司收集的各种情报来分析,三万熟女真就是耶律洪基强征而来的‘垫脚石’,他们要为契丹军和两翼骑兵进攻创造条件。 范宁望着辽军得两翼,暗暗思忖道:‘就不知草原部落愿为内应是真还是假?’ 大战即将爆发,战场上杀机凛冽,一阵狂风吹过,漫天飞沙走石。 第七百二十四章 决战爆发 辽军在大同府一共有八万五千人,其中五千契丹人留守大同城。 其余八万大军则参加和宋军的决战。 八万辽军也一步步走近,在距离宋军约五里外停住了脚步,他们也布下阵型,三万熟女真军队为前军,负责连续冲击宋军主阵。 乃蛮部和烈山部为左右翼,达旦部为后军,一万奚军和一万渤海军为中军,耶律万山亲自指挥大军作战。 三万前军中有两万骑兵和一万步兵,他们是整个战争的关键。 耶律万山心中很矛盾,熟女真部的战斗力远不如生女真,让他们打前军是否明智? 但他必须要贯彻天子耶律洪基的意图,利用战争来削弱熟女真的实力,也就是说,这三万军队必须全部消耗在大同战场上。 这对耶律万山是一个政治任务,但执行了政治任务,会对军事上有削弱,其实按照他最初的意图,是让三个草原部落为前锋。 一方面是三个草原部落坚决不肯,另一方面就是天子耶律洪基的政治压力,使耶律万山最终制定了这个不是很满意的阵型。 三万熟女真士兵已经准备就绪,第一波和第二波都是骑兵攻击,在骑兵冲开对方防线后,第三波步兵将杀进敌军阵中。 但他们面对的是十五万宋军,巨大的压力简直让他们绝望。 熟女真就是进入农耕文明的女真人,和完颜家族的生女真差异很大,他们定居在鸭绿江北岸,有的生活在城中,做小本生意和其他营生,有的生活在农村,那就主要以种田为生。 女真人一直和高丽人的关系比较密切,当辽国和高丽人关系恶化后,女真人自然会被辽国朝廷怀疑。 尤其现在辽国朝廷财源枯竭,为了夺取更多的财富,耶律洪基开始打上很多种族的主意,汉民不用说了,是第一个被剥夺财富的,然后是生女真和克烈部,在契丹内部清洗一轮后,耶律洪基的目光便盯住了比较富裕,但又和朝廷关系不睦的熟女真人。 把女真青壮男子送上战场,剩下的老人和妇孺就任由他们处置了。 ‘咚!咚!咚!’ 准备出战的鼓声已经敲响,准备第一波冲击的女真辽军勒紧了战马,辽国已经出现严重的生铁危机,五十万汉民被宋军救走,而其他民族在采矿和冶炼上都跟不上,使辽国的生铁产量锐减七成,品质也不合格。 女真人都是清一色的皮甲,手提旧长矛,还配一面木盾。 战马打着响鼻,不断地击打着地面,这时,耶律万山战刀一挥,战鼓声骤然紧促。 女真人大喊一声,“杀啊” 一万骑兵率先杀出,万马奔腾,激起漫天的尘土,向宋军大阵杀去........ 宋军弩阵中,都统制杨英喝令道:“挡马板升起,弩炮准备,弓弩手准备!” 黄旗挥舞,一张张挡马板迅速支起,形成了长达两里的阻挡板,紧接着三百六十架弩炮装上了铁匣弩箭,每架弩炮各有两名强壮的士兵奋力上弦。 九千名弩士兵列队成三排,一起举弩瞄准了奔腾而来的辽军骑兵。 远处第二支万人骑兵队也跟着奔跑起来,两万匹战马奔腾,形成了战马的海洋,大地在颤抖,黄红色的尘土遮天蔽日,一匹匹战马仿佛从混沌世界里冲出的野马,长长的鬃毛飞扬。 骑兵距离宋军越来越近,五百步、三百步、两百步...... 最前面的骑兵率先进入弩炮的杀伤距离。 红旗挥下,三百六十架弩炮同时发射,无数的小黑点腾空而起,形成了一片蝗虫般的黑云,铺天盖地向敌军大阵里射去。 俨如暴风骤雨般的铁箭雨射进了敌军群中,铁弩箭异常强劲,嗖嗖地呈直线射进骑兵群中,射穿了盾牌和皮甲,射穿了士兵的身体,无数骑兵翻滚落地,战马也同样被射中,直接扑倒在地,将背上的骑兵甩出去,一轮箭便损失了两千多名骑兵。 紧接着第一轮三千弩军也放箭了,三千支弩箭腾空而起,向铺天盖地的敌军射去,第一排射完,开始迅速拉弦放箭,紧接着第二排发射,片刻,第三排发射。 这时,精钢弩炮开始第二次射击。 辽军骑兵只奔出短短百步,便遭遇到近三万支箭的猛烈打击,包括两万支铁弩箭和九千支弩箭。 辽军骑兵伤亡超过六千人,令他们胆寒了。 但再胆寒也无法退回去,后面一万骑兵已经跟着杀上来了,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向敌军阵营猛冲。 这时,最前面的数千骑兵距离宋军的距离只有八十步,精钢弩炮已经撤下去了,九千弩兵一起举弩,对准了越来越近的辽军。 九千支箭一起发射,俨如秋风扫落叶,一片人仰马翻后,只剩下一千多人还在马上。 而第二支万人骑兵群距离宋军也只剩下一百五十步,杨英喝令道:“弩军撤退,长枪兵结长枪大阵!” 九千弩军士兵迅速后撤,三万长枪兵一步上前,两丈长的枪密密麻麻,形成了一片长枪海洋。 在三万长枪兵的前面是两里长的挡马板,上面布满了密集的木桩尖刺。 一千多骑兵终于率先杀到了宋军的大阵前,他们才看清楚,前面竟然是一排长长的木板,木板上布满了尖刺。 战马根本跳不过去,只能眼睁睁撞上去,很多士兵都恐惧得惨叫起来。 “轰!”上千名骑兵撞上了挡马板,有的撞碎了挡马板,直接冲进密集的长枪中,有的战马疾停,人飞了过去,但大多数战马都停不住四蹄,直接撞上木板,被长长的木桩尖刺戳穿身体。 但不管怎么说,挡马板卸掉了骑兵的冲击力道,极大减轻了后面长枪兵的冲击压力。 第一批一万辽军骑兵几乎全军覆灭,这次第二批辽军骑兵杀上来了,真正的厮杀了开始了。 辽军在付出两千人伤亡的代价后,终于撞碎了挡马板,杀进了宋军长枪大阵中。 这时辽军全面杀上,一左一右两支草原骑兵也向宋军的两翼杀去,他们明显杀机不浓烈,犹犹豫豫,没有那种势如破竹的气势。 范宁看得清楚,喝令道:“左右翼突击敌军两翼,把他们杀退!” “杀啊” 种谔大吼一声,左右五万骑兵向敌军左右翼杀去,骑兵瞬间混战在一起,只激战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左翼的烈山部率先支撑不住,他带领手下调头逃跑,紧接着右翼的乃蛮部也跟着迅速撤退了。 达旦部甚至还没有和宋军交锋,它们也跟着撤退,三支草原骑兵没命地在旷野里奔逃,直向北方的草原逃去。 宋军也并不追击草原三部,蓝色令旗挥动,五万宋军骑兵从两侧包围了敌军中军主力。 耶律万山得到草原三部不敌而退的消息,气得他破口大骂,这哪里是不敌而退,分明是临阵脱逃,而且是约好的临战脱逃,否则达旦部就不会连敌军都没有碰上,就调头逃跑。 草原三部的临阵脱逃,顿时使整个战局失衡,范宁抓住机会,下令十五万大军全部压上,十五万大军将四万敌军团团包围,形成一个巨大的铁桶阵。 四万辽军伤亡惨重,却没有一点扭转战局的机会,眼看军队越来越少,宋军却越战越勇,西军十分骁勇善战,骑兵也从外围向里面的辽军放箭,短短一个时辰,四万被包围的军队已伤亡过半。 副将耶律罕大喊道:“大帅,我们已经必败无疑,下令突围吧!” 耶律万山也知道败局已定,他大喊道:“全军向北突围!” 剩下的一万八千士兵奋力突围,但宋军的长枪阵韧劲强大,他们根本就突围不出去,伤亡继续加大。 副将耶律罕被一阵乱箭射中,翻身落马,被数千匹战马踩踏如泥。 耶律万山浑身浴血,但他终于发现了一个机会,东北角的宋军稍显薄弱,好像配合衔接不上。 “跟我杀!突围出去。” 他率领主力大军强攻东北角,不顾一切地要突围出去。 到了中午时分,耶律万山率领数千骑兵终于从东北角杀开一条血路,冲了出去,却遭到两万宋军骑兵的阻杀,耶律万山见无法向北突围,只得调头向西突围。 最终只有数百人突出了宋军的包围圈,耶律万山惶惶如丧家之犬,不敢回大同城,而是向西北草原方向逃去。 激战了近四个时辰的大战在下午终于结束,八万辽兵除了草原三部逃走外,其余五万大军几乎全军覆灭,只逃走了数百人。 辽军阵亡超过四万人,投降八千余人,而宋军也付出六千余人伤亡的惨重代价。 傍晚时分,范宁率领八万大军兵临大同府城下,五千守军已经逃走,城门大开,大同知府刘智率领大同官员出城投降。 第七百二十五章 从容部署 宋军举行了简单的入城式,八万大军随即入城。 大同城看起来要比幽州城小得多,人口约二十万,房舍密集,在此之前,城内的契丹权贵大户都已逃去了上京,使很多豪宅大院都大门紧闭。 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店铺也关了,所有城内的百姓都很紧张,不知宋军进城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命运? 范宁马鞭一指两边民宅,问刘智道:“丑话我要说到前面,宋军进城自有一套规矩,城内所有民众都要在城外集中,宋军要进行搜城,确认没有潜伏的辽军后,大家才能正常回家,另外,城内所有的兵器军队都要没收,让家家户户把兵器放在院子里,请刘知府挨家挨户通知吧!” 刘智犹豫一下,“一定要这样做吗?” “这是规定,幽州城我们就是这样做得,宋军不会趁机抢掠民财,如果不放心,金银细软可以随身携带。” 万般无奈,刘智只得匆匆赶去安排百姓出城,范宁则带着军队来到了官仓。 刘奎已经先一步来到仓库,正带人清点仓库物资。 “如何?仓库内的物资丰富吗?”范宁笑问道。 刘奎连忙行礼,“启禀相公,帐上显示还有粮食十五万石,草料二十万担,虽然还没有实际清点,但估计差不多,兵甲和各种物资还算是丰富,但比较陈旧,都是旧货。” “金银钱财呢?”范宁继续问道。 “帐上显示白银有五万两,黄金一万两,钱十万贯,但仓库里却没有看到,仓库小吏说被契丹人撤离时全部拿走了,基本可信。” “你为什么说基本可信?” 范宁眼中可揉不得沙子,他不想听结论,而是要刘奎拿出依据来,凭什么说钱财是被契丹军拿走,而不是掌管仓库的官员私吞了? “启禀相公,进城前,一支斥候骑兵抓到了几名落单的契丹士兵,在他们身上搜到了三千两官银,他们证实,身上的银子是从官库中所拿。” 范宁眉头一皱,“契丹士兵不跟大队撤走,为什么落单?” “为了钱,撤退的辽军一时拿不了那么钱财,便将铜钱和部分白银埋藏在城外,这几名士兵就是参与挖坑埋藏之人,他们被钱财蒙了心,便擅自脱离队伍,回来挖钱。” 范宁顿时有了兴趣了,“埋藏的钱财在哪里?找到没有?” “已经去找了,据交代,埋藏的白银已经被他们挖出来,只有三千两,剩下的都是铜钱,很可能十万贯铜钱都在。” 范宁心中迅速估算,十万贯铜钱就是六十万斤重,五千撤退士兵要带兵器盔甲,又要带足够的干粮,还要携带黄金白银,更害怕被宋军追杀,轻兵逃亡是必然的,十万贯铜钱这样的负担,他们确实不愿承担。 想到这,范宁点点头道:“你们继续清盘库房,务必要做到账实相符。” ……….. 此时,大同城内已经沸腾起来,百余衙役挨家挨户敲门,在街上大喊,要求百姓去城外集中,他们哄骗百姓,城内藏有辽军,可能要爆发内战。 数十万百姓纷纷离家出城,背着包裹,包裹里是他们的金银细软,铜钱太重,带不了,都纷纷藏起来,有的挖地窖埋上,有的装进坛子里沉入井中。 大街上,一群群百姓拖家带口,步履蹒跚地向城外走去,一队队士兵在旁边维持秩序,有的士兵还帮助体弱者拿行李。 这种全体百姓离城的规矩是范宁制定出来,在朝廷内的遭到很多大臣反对,很多大臣认为这是劳民之举,会让辽国百姓反感宋军,但范宁却坚持要这样做。 他认为这是一种洗礼,必须让辽国百姓都意识到,他们已经不再是辽国子民,而是大宋臣民,而驱逐百姓离城进行重新登记就是一种仪式,让他们从内心意识到,他们已经和过去的生活告别。 一个下午的时间,二十余万百姓全部出城,南城外一片旷野里,人山人海的百姓们瑟瑟站立,每个人心中忐忑而害怕,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是什么? 城内宋军开始挨家挨户搜查,寻找可能藏匿在城内的辽军士兵,到了三更时分,搜查全部完成,一共搜到藏在城内的辽军士兵一百四十余人,他们大多藏在寺院或者大户人家府中,被宋军搜查出来。 与此同时,城外摆出了长长一排桌子,四周灯火通明,照如白昼。 二十多万民众排成三十队,开始一家一家的登记,登记完一户,回城一户。 这时,有一队骑兵飞奔而来,高声喊道:“枢密使有令,老弱妇孺可以先回城,每户留一人登记即可。” 消息传出,顿时欢声如雷,一群群老弱妇孺离开队伍,抱着年幼的孩子,扶住年迈的老人,向城内蹒跚走去。 ……….. 夺取大同城的消息传到了京城,各家报纸都头版头条刊登这条喜讯,虽然收复云州的消息令人欢欣鼓舞,但比起收复幽州时京城满城沸腾的盛况,收复云州还是显得平淡很多。 这或许是连续不断地喜讯大捷让大家都有点麻木了,也或许是云州远远没有幽州的影响大, 这天上午,富弼、文彦博和王安石三人被召到御书房。 赵顼请三人坐下,又让人上了茶,笑眯眯道:“大同城大捷令人鼓舞,三位相公有没有什么想法?” 富弼微微笑道:“微臣第一个想法就是,几十万贯的本钱没有白投,终于有了收益。” 文彦博也呵呵一笑,“幽云十六州终于收复齐了,这是可喜可贺的大事,陛下应该昭告天下,与天下万民同庆。” “王相公的想法呢?”赵顼的目光又转向王安石。 王安石沉吟一下道:“陛下是想问要不要继续扩大战果,开始攻打辽国吧!” 赵顼点点头,“王相公知朕也!” 富弼和文彦博对望一眼,天子果然有点头脑发热了。 富弼劝道:“陛下,目前我们和辽国的战争都是收复失地,尤其大同府之战,辽国并没有死守大同府的决心,派驻大同府的军队并不是它们的主力,如果现在直接攻打辽国,微臣认为,时机还不成熟,我们准备也不够充分。” 文彦博也劝道:“陛下的心情我们能理解,如果要攻打辽国,说实话,微臣也赞成,但关键是怎么打,辽国国土上万里,我们要从哪个方向入手?微臣认为要攻辽国,应该先攻东京辽阳府。 但东京辽阳府是辽国的本土之地,是它们财富的来源,如果夺取东京辽阳府,辽国便大势已去,相信耶律洪基也明白这一点,从他当初宁可放弃幽州也要保辽阳府,就能明白辽国要保东京辽阳府的决心。 陛下,攻打东京辽阳府才是至关重要的一战,必须冷静,充分准备,可以说,准备得越充分,我们获胜的可能性会更大。” 王安石虽然和富弼向来不合,但在攻打东京辽阳府上,他的想法基本上和富弼、文彦博一致,他笑了笑道:“宋辽之战说到底是国力之战,臣闻耶律洪基为了保证军费,不惜在辽国内部四处抄掠,但这种内部压榨是无法持久,臣认为,准备半年以后在发动进攻,获胜的可能性更大。” 赵顼沉吟片刻道:“让朕再考虑一下吧!” 赵顼便暂时放下此事,又对三人道:“还有一事,就是怎么表彰这次攻下大同府的将士,朕有点为难,大家都谈一谈吧!” 第七百二十六章 功高震主 富弼和文彦博走了,王安石却留了下来。 赵顼负手站在窗前良久,眉头轻皱道:“上一次范相公收复幽州,朕对他几乎没有任何封升,只是赐了一点财物,这次他夺取大同府,朕该怎么办?” 王安石躬身道:“上次微臣就劝陛下,攻打大同府应该换帅,让韩相公或者吕相公出征都可以,范相公这几年一直在带兵打仗,也很辛苦,该他让好好休息,和家人多团聚。” 赵顼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冷冷道:“王相公,你以后有什么谏言就明说,不要再说这些虚言,会误导朕,你明白吗?” 王安石额头上见汗,连忙道:“微臣知错,其实微臣是有点担心的。” “说,担心什么?” 王安石看了看两边宦官,赵顼喝令道:“你们都退下!” 几名服侍宦官都退了下去,御书房只剩下王安石和赵顼二人。 王安石这才低声道:“陛下,范相公执掌军权太久了,虽然他是文官,但他毕竟是相国,悬殊的地位会让诸将对他有一种仰望,尤其一半以上的都统制都是他一手提拔,这几年,他连续灭西夏,收复幽州,夺取云州,实现了大宋百年未有的丰功伟绩,微臣之前专门派人去军中调查,在底层军人心中,范相公简直就如神一般的存在,微臣很担心,久而久之,在将领心中,他的重要性会超过陛下。” “所以你去年建议朕御驾亲征幽州?” “正是!” 赵顼负手久久注视着窗外,良久,赵顼冷冷道:“你觉得他会有不臣之心?” “陛下,有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比如海外分封就是范相公一手促成,他自己的家族在北岛也购买了土地,虽然名义上他们依然承认自己是大宋臣民,但实际上他们却完全自治,这和东周分封诸国有什么区别,所以臣一直反对这种海外分封制,只是支持海外分封的权势太强大,没有臣插嘴的余地。” 停一下,王安石见赵顼没有说话,便索性直接挑明了。 “陛下,微臣的意思是说,如果他没有自立之心,他何必搞海外分封制?” 赵顼浑身一震,目光变得狐疑起来,他沉思片刻道:“海外分封制式朝廷反复讨论过,大家都一致认为他们虽然在海岛内有自治权,但并不在大宋的本土范围内,他们在海岛内怎么折腾,只要不出海岛,对大宋就不会有威胁,这就相当于封权臣们一个庄园,他们也有庄丁,也在庄园内一言九鼎,但只要不称孤道寡,只要不勾结敌国,朝廷都能容忍,所以朕也同意了海外分封制,王相公是不是把问题想得太严重了?”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一步,王安石随性也豁出去,他躬身道:“陛下,微臣现在并不是攻击海外分封制,虽然微臣不赞成这种分封制,但朝廷已经通过,陛下也已批准,也实施了多年,在没有出大乱子之前,微臣也不打算再推翻这个决定。 微臣只是说范相公积极主导海外分封,自身也获得了巨大利益,微臣的意思是说,从海外分封制可以看出范相公有自立之心,说得严重一点,他就是有不臣之心,现在他手握军权,在军中威望极高,他的不臣之心会不会随之膨胀?不再满足于海外分封?” “他应该不至于吧!” “陛下,微臣也不敢说范相公会拥兵造反,但让一个有不臣之心的掌握军权,这绝非明智之举,就像陛下所担心的,他现在已经封无可封,已经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出于审慎考虑,微臣也不建议再让他继续统领大军了,这对陛下和他都有好处。” 良久,赵顼长长叹了口气,“或许你说得对,让他脱离军权,对朕和他都是一种解脱。” 负手走了几步,赵顼又问道:“那朕该怎么对他说?” “陛下不是已经给了他银盒了吗?微臣相信他能看懂陛下的暗示。” .......... 大同战役后,范宁令杨文广率三万军镇守大同府和应州,又任命刘奎为大同战时知府,他则率领十余万大军返回了幽州。 五天后,范宁返回了京城。 入夜,范宁在书房里取出了银盒子,盒子已经被彻底割开,包在一方绸缎里,天子的那份密旨就静静躺在盒子中。 范宁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了天子赵顼给自己密旨的意思,这份密旨是一种暗示,暗示自己可以结束了。 这种暗示并不是来自于密旨的内容本身,范宁也相信赵顼是真心愿意给北岛十万户移民,作为对自己有功于大宋的奖励。 关键是这份密旨到来的时机不对,十万户的移民绝不是一个小数字,在灭西夏后,天子已经连续给了北岛两万移民,作为对灭西夏和收复幽州的奖励。 但十万户移民的奖励应该是终极奖励,应该在自己灭了辽国后才给予,但现在就早早提出来,这是不是意味着天子不希望自己再继续领兵打仗了。 狄青已经在收复幽州后正式退仕了,告别之时,狄青给了自己一个善意的提醒,自己已经有了功劳震主的迹象,如果自己看不到这一点,后果会很严重。 范宁开始慢慢回过味来,那么自己该怎么办? 这时,门开了,妻子朱佩端着一盏茶走了进来,吃饭时,她就发现丈夫有心事,这是很少见的,让朱佩心中升起了一丝担忧。 “夫君,发生了什么事?”朱佩将茶放在桌上问道。 范宁摇摇头笑道:“没什么事,一切正常!” “夫君,你不用安慰我,你有没有事我看得出来,这次你的心事很重。” 范宁轻轻叹口气,握住妻子的手道:“如果我让你们都去北岛,你觉得家里人会反对吗?” “反对倒是不会……可是,你为什么这样说?”朱佩一脸惊疑地问道。 范宁想了想道:“你没看见这两年我太出风头了吗?天下人都视我为大宋救星。” “可是你确实为大宋立下了丰功伟绩,大家敬仰你、赞许你不是很正常嘛?” “但天子呢,他会怎么想?” 朱佩顿时明白了,她小心翼翼道:“夫君的意思是说,有点功劳震主了?” 范宁点点头,“我已经感受到了,上次他御驾亲征幽州,就是有点不甘心地表现啊!” “可天子应该对你很信任才对,是夫君你把他推上了皇位,这些年,你提的意见他不都采纳了吗?” “天子是对我很信任,但这种信任是有前提的,那就是我不能威胁到他的皇位,一旦我掌握军权太久,在军中积累了巨大的威信,然后功勋卓著,他就必然会担心了。” 说到这,范宁叹了口气,“毕竟他的祖先就是通过陈桥兵变得到的皇位,他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那夫君打算怎么办?” 范宁沉吟一下道:“我想交出军权,辞去相位,然后带领全家人出海走一圈。” 朱佩想了想,又问道:“可是。。。。。夫君用什么理由呢?” 范宁微微笑道:“理由我早已经想好了,就说祖母病重,我要去北岛探望她老人家,占了一个‘孝’字,他必然会同意。” ........... 第七百二十七章 天子决心 “微臣告退!” 范宁施一礼,缓缓向御书房外走去。 “去吧!好好散一散心,这两年爱卿着实辛苦了。” 赵顼含笑望着范宁告退,就在范宁刚退出御书房,赵顼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他坐回位子,发呆地望着桌上的辞职书,眼中多少有些懊恼之意,自己同意范宁辞职,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忽然狠狠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齿道:“大丈夫做就做了,何悔之有?” 一个时辰后,赵顼颁布了圣旨,同意范宁辞去征北大元帅、枢密使之职,改任范宁为龙图阁大学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是保留了他的相国资格,另封他为太师。 这是赵顼一个月前从太后手中得到三品以上官员任免权后,第一次行使这项人事权。 消息传出,朝野一片哗然,范宁辞去领兵主帅之职固然让人吃惊,但范宁辞相也同样令人震惊。 官职改革后,朝廷讲究职权事统一,虽然这个改革有个过程,但至少在相国这个级别已经明确了。 大宋的宰相是左右仆射兼中书令或者门下侍中,而大宋的副相则是中书侍郎、门下侍郎以及尚书省左右丞,再加一个枢密使,一共七个相国,包括左右两个宰相和四个副相以及一枢密使副相。 范宁由龙图阁大学士任中书门下平章事,虽然还保留了相国的资格,但只相当于后世的享受副国级待遇,他已经不能参加知政堂投票,也不能参加相国议事,太师更是一种荣誉职务,在某种程度上,范宁已经辞去了朝中的一切权职。 如果范宁六七十岁倒也罢了,偏偏他还这么年轻,这不得不让人扼腕叹息,也不得不让人遐想无限。 富弼在枢密院大门前堵住了范宁,他把范宁拉到一边,急声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宁微微笑道:“富相公来得正好,我还不知道我的新官房在哪里?相公能不能指点一下去处。” “少给我嬉皮笑脸,我在说正经的。” 范宁抬头看看天色,笑道:“要不一起去喝一杯吧!” 富弼见两边有人,知道这里确实不是说话之地,便一挥手,“去朱楼!” 范宁和富弼来到了朱楼的特别包间,两人在桌前坐下,酒保给他们先上了葡萄酒。 范宁给富弼斟满一杯酒道:“我祖母今年以来身体一直不好,她已年过八旬,我想去见见她。” “她老人家在北岛?” 范宁点点头,“她已经无法再坐船回家乡,只能我过去了。” 富弼注视范宁半晌道:“这只是借口!” “这确实只是借口,但天子却批准了,你怎么说呢?” 富弼听懂了范宁的言外之意,“你是说,其实是天子要罢免你的职务?” 范宁笑了笑,“我可没有这样说,是富相公自己在想。” “好吧!就算我自己在想,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富相公难道还想不到?” 富弼瞪大了眼睛,半晌憋出四个字:“功高震主!” 范宁凝视着杯中葡萄酒笑道:“这葡萄酒的口感真不错,以前居然不知道,我得多带几瓶去北岛。” 富弼呆了片刻,叹息一声道:“这又是何苦?” 范宁将葡萄酒一饮而尽,微微笑道:“与其被猜忌,不如去之,这对我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可大宋怎么办?” 范宁摇摇头,“富相公多虑了,大宋人才济济,不会因为缺谁就不成不了事,我不在,会有别的主帅,况且辽国大势已去,只要出兵谨慎,不会有什么问题,富相何必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富弼着实无奈,他知道事已至此,难以挽回,只得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北岛?” “准备一下,半个月后吧!” 范宁见富弼忧思难展,便笑道:“现在北岛和大宋之间也建了鸽哨站,若有急事,可以通过鸽信联系。” 富弼默默点了点头,他原以为范宁只是因为什么原因辞职,可以劝劝他,却没有想到,他居然是因为功高震主,这就没法劝了。 富弼是个老官僚,他知道有些底线是不能触碰的,功高震主就是天子的底线,一旦天子有这种意识,那就赶紧离开,范宁的离去无疑是明智之举。 “好吧!这件事我会给各个报馆打招呼,让它们不要报道了,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非议。” 范宁有些惊讶地笑问道:“官府还能控制舆论? 富弼摇摇头,“只能说尽量,它们若能顾大局当然最好,如果它们一定要报道,我们也没有办法。” …………. 事实证明,富弼的努力没有一点作用,次日中午,几乎所有的报纸都在头版头条报道,范宁罢相,并辞去了征北大元帅之职。 一时间,朝野舆论哗然,这件事成为整个京城的谈论焦点,各家报纸都写出了连篇评论,分析范宁辞职的原因,尽管官方给出的理由是因为家庭原因,但很多评论都犀利地指出,范宁连立奇功,他的官职已封无可封,已经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 这些评论也成了京城茶馆、酒楼谈论此事的依据,更多有识之士却忧心忡忡,一旦范宁去职,会不会影响到大宋对辽国的战争。 下午时分,天子赵顼正在和王安石商议征北主帅人选,赵顼考虑的是富弼,但王安石却大力推荐副相韩绛为征北主帅。 “陛下,灭夏之战虽然是范宁为主导,但韩相公却是副帅,担任了从南面进攻西夏的重任,事实证明他有统帅数十万大军的经验,虽然富相公也有经验,但他毕竟年事已高,恐怕精力和体力都不能让他再次统军出征。” 赵顼点点头,富弼确实有点太老了。 这时,有宦官在门口高声喊道:“太皇太后驾到!” 赵顼一惊,皇祖母来了,他心念一转,便知道一定是为范宁之事而来,这可怎么办? 不等他想好应对之策,只见曹太后怒气冲冲地走进御书房。 赵顼连忙施礼陪笑道:“皇祖母只要吩咐一声,孙儿自会去慈宁宫问候,皇祖母何必亲自劳累过来?” 曹太后寒着脸把报纸往桌上一拍,“哀家问你,这件事可是真的?” 赵顼一眼看见了头版头条报道,他心中一叹,果然是这件事。 赵顼连忙道:“事实确实是真,范相公是昨天向朕辞去了军职和相位。” “你要给哀家一个理由,无能者受重用,功高者却被免职,哀家想不通这是什么原因?”说完,曹太后冷冷看了一眼旁边的王安石。 王安石心中暗暗苦笑,在太后心中,自己就是无能者吗? 赵顼连忙找出范宁的辞职书,双手呈给太后,“皇祖母请息怒,这是范相公的辞职书,上面有他辞职的理由,孙儿也是无奈才批准,绝非外面传言的那么不堪。” 赵顼当然也看了各家的报纸评论,那些犀利的评论都说是范宁功高震主才被免职,这让赵顼十分恼火,这些报纸分明在败坏自己的名誉。 恼火归恼火,赵顼也没有办法,就算他贵为天子,也不能随意干涉舆论。 曹太后已经看完了范宁的辞职书,她心中的怒气也慢慢平息下来,眉头一皱问道:“他祖母远在海外吧!怎么会知道祖母病重的消息?” 旁边王安石道:“启禀太后,北岛和南大陆都有鸽信站和大宋联系,一般十天就能将消息传到京城。” 赵顼也及时道:“孙儿也不希望在这个关键时候换帅,但考虑到以孝为先,孙儿也只能批准了。” “你免他军职也就罢了,为何连同相位也一起免去?” 王安石在一旁道:“太后有所不知,知政堂有条例,若相国请私假超过三个月,会影响到知政堂的运转,这种情况一般是去实职而保留相国资格,而范相公去一趟北岛,少则四五个月,多则半年甚至更长,所以陛下免去范相公相位并没有做错。” 曹太后也一时无语了,半响她冷冷道:“既然官家理由充足,哀家也无话可说,但哀家要提醒官家,大宋攻灭辽国,机遇百年难遇,如果官家因为个人情绪而自毁长城,相信官家也无法向列祖列宗交代,虽然此话有点刺耳,但也别怪哀家言之不预。” 说完,曹太后转身扬长而去。 赵顼的心情忽然坏了起来,难道自己真做蠢事了吗? 王安石安抚他道:“陛下,宋辽之战是国力拼斗,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能力而改变,辽国国力衰败,大势已去,微臣相信,就算没有范宁,宋军也一定会高奏凯歌。” 赵顼点点头,“愿你吉言!” 第七百二十八章 欧阳之托 范宁知道绕不过太后这一关,太后宣召,他只得硬着头皮来到慈宁宫。 范宁在竹帘前跪下行大礼道:“微臣范宁参见太后!” “起来吧!” “谢太后!”范宁起身站在一旁。 曹太后冷冷问道:“你知道哀家为何找你?” “微臣知道!” “既然你知道,那这么重大的事情,你为何不和哀家商议?” 范宁沉吟片刻道:“微臣不希望在太后和天子之间制造矛盾。” 曹太后何等精明,一下子便明白了范宁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辞职并不是你的本意?” 范宁摇摇头,“启禀太后,是微臣主动辞职,微臣这两年南征北战,着实有点疲惫了,也没有好好陪伴家人,臣颇为愧疚,辞去军职,无论对天子还是对微臣,都是一个解脱。” “那为什么要辞去相位?” “这是知政堂的规定,请假三个月以上,需要暂时停职,微臣想去北岛探望祖母,恐怕要半年以后才能回来。” 曹太后摇摇头,“你们都把哀家当做傻瓜,停职和辞职是一回事吗?官家也这样说,哀家没有揭穿他,但哀家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宁沉默良久道:“太后应该知道是什么原因。” 曹太后冷冷哼了一声,“”看来报纸的评论还真说对了,你立功殊伟,威胁到了天子的地位,哀家就不明白,堂堂的大宋天子,连这点心胸都没有?” “太后,站在天子的立场,他并没有过错,大宋不能只靠一个人来包打天下,不仅是大宋,任何朝代都一样,若只能靠一个人,那就危险了,臣完全能理解天子的担忧。” “那你为什么要辞去相位,你给哀家说实话,你是不是想隐退北岛?” “太后,诗云,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这是所有臣子的想法,也是微臣的梦想,一个大臣在朝廷做了多久的官并不重要,关键是他做了多少事!” 曹太后沉默良久问道:“你应该还会回来,对吧!” 范宁犹豫片刻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回来可能性应该比较大,但我不能肯定。” “那你去吧!自己保重。” “也请太后保重,微臣告退!” 范宁慢慢退出了慈宁宫,曹太后忽然觉得很疲惫,她想到了高滔滔,不知道范宁的离去对自己究竟是好事,还是一种损失? ………… 范宁刚回到府上,次妻欧阳倩便迎上来,焦急道:“夫君,我爹爹来了!” 范宁心中暗暗叹口气,自己去职影响太大,连一向淡泊的欧阳修都惊动了。 “岳丈在哪里?” “在翠云楼贵客房,已经来了一会儿了。” 范宁点点头,“我去见见他。” 范宁快步向翠云楼走去,欧阳倩连忙跟上几步道:“父亲是问夫君辞职之事。” “我能想到,他还问什么?” “然后就是问我们去北岛了,他问我,是不是全家一起去北岛。” “那你怎么回答?” “我没有瞒他,实话告诉他,全家确实打算一起去北岛。”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父亲没有表态,就在等夫君回来,夫君,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范宁笑道:“当然没有说错,这件事本来就不应该瞒他。” “可是……我有点担心父亲会反对。” “不会,你放心吧!你父亲是明白人,他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 夫妻二人说着,便来到了翠云楼,范宁远远便看见岳父欧阳修正负手站在翠云峰前观赏这座京城第一名石。 范宁走上前歉然道:“让岳父久等了!” 欧阳修指着翠云峰捋须笑道:“每次看到这块奇石,都有一种新意,令人眼前一亮,不愧是京城第一奇石。” “如果岳父喜欢,就送给岳父了!” 欧阳修摇摇头,“你送给我做什么,我还能看几年,你自己带走吧!” 范宁默然,欧阳修话中有话,看来他心中已经明了。 后面欧阳倩连忙道:“夫君,请爹爹进去坐吧!” 范宁点点头,连忙摆手,“岳父,请进房大堂里细谈。” 欧阳修捋须一笑,转身向大堂内走去。 翁婿二人在大堂上落座,欧阳倩连忙安排使女上茶,欧阳修笑道:“倩儿,你去忙吧!我和阿宁聊一聊。” 欧阳倩看了看丈夫,范宁点点头,欧阳倩便只得离去了。 欧阳修摇摇头笑道:“还是得听丈夫的,我这个当爹的,说话已经不管用了。” 范宁连忙解释道:“阿倩一直很关心尊重岳父大人。” “不用解释,这很正常,我一点不介意。” 停一下,欧阳修又问道:“倩儿说你被太后召见,太后挽留你了吗?” 范宁沉吟一下道:“她有这个意思,但最终还是没有勉强我。” 欧阳修点点头,“我想也这样,太后终归要顾及天子的颜面。” “打算什么时候去北岛?”欧阳修又笑问道。 “收拾一下,大概半个月后吧!船队刚到泉州,它们还要转来扬州,船员需要休整几天,半个月后出发差不多。” 范宁有点奇怪,他笑问道:“我以为岳父也要劝我留下。” 欧阳修摇摇头,“有什么好劝的,再说,你肯定还得回来,哪里可能像这样说走就走。” “小婿辞去相位前也没有和岳父大人商量,小婿心中实在惭愧。” “这倒没什么。” 欧阳修温和地笑了笑道:“其实你辞职离去,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 见女婿一脸不解,欧阳修喝了口茶,才缓缓道:“这些年你的家族和朱氏家族有计划、有步骤地离开大宋,大家都看在眼里,我也很清楚,只是大家不说罢了,我就知道,你迟早也会离开,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范宁一时无语,其实他也知道这种事情难以瞒过有心人的眼睛,他原本打算用十年的时间逐步撤退,但现在天子对他有了猜忌,对他而言就是离去的最好机会了。 欧阳修又笑道:“以你的才华,不会久居人之下,你离去对天子、对你都是好事,所以我今天不是为了劝阻你。” 范宁默默点点头,欧阳修看了范宁一眼又道:“贤婿,今天我上门,其实是有事相求!” 范宁连忙道:“岳父严重了,有话尽管吩咐小婿!” 欧阳修叹息一声道:“我一生有六个子女,其中长子和长女是前妻所生,我现在的妻子又比较强势,更是偏心,家里的情况我不说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年事已高,估计也不会太长寿。” “岳父千万别这样说,好好保养,再活二三十年不会有问题。” “你不用劝我,我并不惧死,况且我一生功成名就,死也无憾,但我唯一放心不下长子,他不是科班出身,加上我得罪的人很多,几次有升迁的机会都被打压下来,他在从六品这个坎上已经徘徊多年,估计也升不上去了,更不用说五品,我从不指望,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贤婿,我恳请你把他也带去北岛。” 范宁一惊,原来岳父是想把长子欧阳华跟自己去北岛,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欧阳修确实身体糟糕,不是长寿之相,估计没有几年了。 一旦他去世,长子欧阳华几乎一无所有,加上欧阳修得罪的人太多,欧阳华的日子就难过了,他才会想让长子跟自己走。 范宁沉吟一下问道:“我很愿意为岳父解忧,把大哥带走,只是他自己愿意弃官去北岛吗?” “我和他谈过了,他很愿意,妻儿也愿意。” 范宁点点头,“好吧!我答应岳父,带大哥一家去北岛,他现在就该收拾了,半个月后我们会正式启程。” 第七百二十九章 内应暴露 “小心,慢慢放倒!” 翠云楼前,管家大声高喊,数十名专业搬运力士四面拉着长索,翠云峰慢慢被放倒,另有三十几人从下面托举,将重达数千斤的翠云峰抬到岸边,小心翼翼放在草地上。 他们立刻用稻草包裹,里三层外三层将翠云峰厚厚包裹起来。 范宁府搬家已经到了最后两天,这块京城第一名石,范宁最终决定搬去北岛。 十几天来,光箱笼就装了五百多个,大家都累得筋疲力尽,不仅如此,遣散家仆也是一件令人头大之事,七十余名家仆都跟随范家多年,现在要分别,大家都心中依依不舍。 朱佩也给了家仆们极为厚重的分手之礼,如果愿意跟随去北岛,则每人给五百两银子安家费,如果不愿意去,则给三百两银子,自谋生路。 尽管不舍,但大多数人都不太愿去北岛,主要是放不下繁华的大宋。 最终只有二十几使女仆妇愿意跟随范宁一家出海,女护卫也有十人愿意一同前往。 在范宁府后的蔡河内,停泊着五艘客船和二十几艘千石货船。 夜幕中,范宁和家人恋恋不舍回头看了一眼家园,范灵儿低声问道:“爹爹,我们以后不回来了吗?” 范宁笑着摸摸她的头,“也不一定,你在北岛呆腻了,坐船回来玩一玩当然可以,这里还是我们的家。” 朱佩搂住女儿笑道:“你爹爹说得对,这里还是我们的家,有机会我们还是会回来的。” 范宁母亲张三娘第一个上了船,她急于见到女儿,很不得就插翅飞去北岛。 范宁最后上了船,他向大管家拱拱手道:“府邸就托给老管家照顾了!” “老爷放心去吧!府宅我一定会好好打理,绝不会让它荒废。” 范宁又向一群仆人挥挥手,登上了客船,船只划动,一长串地向城外驶去,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 次日一早,王安石匆匆走进御书房,躬身对赵顼道:“陛下,微微刚刚得到消息,范太师昨晚离京南下了。” 赵顼呆了一下,他慢慢放下笔,负手走到窗前,此时他心中竟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失落,范宁就这样走了吗? 王安石很理解赵顼患得患失的心态,他安慰赵顼道:“陛下,范宁并没有完全辞官,他依旧是朝廷一品重臣,按照朝廷制度,他可以请假一年,但必须回来销假,所以范宁只是和两年前一样,去北岛巡视一番,然后就会回来,陛下尽管放心!” 赵顼叹口气道:“可这次他连家人也一起带走,可以说,他在大宋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他如果不肯回来,我们也没有办法。” 王安石想了想道:“陛下,范宁和家人是昨晚走的,如果派人去追赶,完全可以追上,如果陛下想留住他,微臣愿意亲自替陛下跑一趟。” 赵顼沉默片刻,便摇了摇头道:“算了,既然朕答应了他,又何必反悔,说不定朕还会让他替大宋坐镇南大陆,未必是坏事,由他去吧!” 王安石又道:“陛下,既然范太师已离去,那就请陛下尽快任命北征主帅,积极进行备战,准备发动对辽阳府的战役。” 这时,门口有宦官禀报:“陛下,富相公求见!” “宣他觐见!” 不多时,富弼快步走进御书房,躬身道:“参见陛下!” “富相公可有急事?” 富弼取出一封信呈给赵顼道:“这是范太师留给陛下的一封信,托微臣转给陛下!” 赵顼精神一振,连忙接过信打开,只见信首上写着‘破辽五大注意事项’,赵顼细细看了一遍。 信中写得很详细,第一个注意事项是严守锦州,锦州是北上辽阳府的咽喉,战略地位至关重要,不得有失。 其次是水军只是辅助,而不是主力,不可用水军为主力,颠倒主次。 再其次是不能轻敌辽国,辽国虽衰,但尚有余勇,尤其辽阳府对辽国至关重要,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守卫,宋军绝不可因收回幽燕而大意。 第四点是当心辽国用奇兵杀入幽州,攻击宋军后方,幽州的各大关隘必须要用重兵守卫。 第五点是不要太相信耶律乙辛,此人贪得无厌,卑鄙无耻,他为利出卖辽国,也要当心他为利出卖大宋。 赵顼把信递给王安石,轻轻叹息道:“范太师的金玉良言,我们绝不能疏忽了。” 当天下午,赵顼颁布圣旨,任命尚书右丞韩绛为征北元帅,全权负责征讨辽国,同时任命种谔和曹诗为左右副帅,并拨钱百万贯,积极进行战备。 .......... 耶律洪基在得知范宁去职的消息后简直欣喜若狂,就仿佛在绝望中看到一线生机,他信心倍增,当即率领八万铁骑赶赴东京辽阳府,耶律洪基心如明镜,宋军下一次主攻,必然是东京辽阳府。 这天下午,大军抵达辽阳府十里外,便就地驻扎了大营。 南院枢密使萧惟信和枢密副使耶律白赶到大营,拜见天子耶律洪基。 “陛下,微臣有个重要情报要向陛下汇报!”萧惟信道。 “你说,什么重要情报?” “卑职买通了高丽国王身边的近侍,几乎可以肯定,高丽和宋朝并没有任何往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微臣一直在追查我们船队被宋军包围击沉一事,我们救起了两名落水幸存士兵,从各方面分析,宋军事先得到了我们军船数量以及出海时间等等准确情报。”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言!”耶律洪基目光凌厉地注视着萧惟信。 萧惟信沉声道:“微臣认为,辽国重臣中有人暗中通宋。” 耶律洪基负手来回踱步,萧惟信的话说中了他的心事,他并不是真的愚蠢,他早就怀疑身边有叛臣,只是此人是谁,他不敢妄下结论。 耶律洪基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他低声问道:“你应该心里有数吧!是谁暗中通宋?” “微臣.....不敢说。” “你说就是了,朕赦你无罪!” 萧惟信低头片刻,忽然注视着耶律洪基道:“陛下,微臣怀疑是耶律乙辛!” “理由是什么?” “陛下,买大宋旧船是他一力促成,就算是旧船,可我们买了几百艘,大宋会一无所知?他说大宋是卖给日本,但据我所知,大宋对日本严格限制大船出口,三千石以上的船只根本不卖,这分明就是一个圈套,宋朝卖几百艘腐朽旧船给我们,导致我们的船一撞即碎,而且他建议以生铁换旧船,使我们生铁耗尽,他建议放弃幽州,建议不救西夏,这些都是卖国之策。” 耶律洪基负手走了几步道:“可这些都是你的推测,可以说他判断失误,但就此指责他卖国,似乎有点武断。” 萧惟信紧咬一下嘴唇道:“陛下,其实微臣有证据!” 耶律洪基一怔,急问道:“证据是什么?” “陛下,耶律乙辛有个汉人假子,叫做王善,此人精通音律和蹴鞠,耶律乙辛曾经很信任他,后来渐渐冷落了他,王善心中怨恨,一次酒醉后对人说,耶律乙辛在海外有一座大岛,是宋朝送给他的。” 耶律洪基蓦地瞪大了眼睛,“此话当真?” 萧惟信跪下道:“臣已秘密将这个王善拘捕,在臣的拷问之下,他交代了很多东西。” 萧惟信取出一份口供,呈给耶律洪基,耶律洪基看完口供,脸色变得异常铁青,咬牙切齿道:“朕待他不薄,他竟然敢背叛朕!” 耶律洪基厉声喝道:“来人!” 萧惟信慌忙阻止,“陛下,请等一等!” 耶律洪基又挥挥手,让几名侍卫退下,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萧惟信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耶律洪基连连点头,“爱卿此计大妙!” 第七百三十章 南去北岛 波光浩渺的海面上,一支由八十艘万石大船组成的船队正劈波斩浪航行,船队已经在海面上航行了近三十天,在吕宋城和犀角城分别补给了焦炭和淡水,现在即将抵达第三处补给点,努阿美岛。 这支船队除了搭载范宁的家人和行李外,还搭载了一千匹鲲州马,以及一千三百户大宋各地前往北岛落户的百姓,共计六千人左右。 另外在吕宋府还采办了五万担木绵和一万桶糖浆。 范宁出海的时间正好是风暴平息期,海面上比较平静,但这种平静也只是相对狂风巨浪而言,海面上依旧波浪起伏,颠簸让很多体质较差的人吐得昏天黑地。 范宁负手站在二层甲板上,目光注视着前方,他的坐船是一艘两万石巨船,装了两台蒸汽机,两只螺旋桨,经过近一个月的航行,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螺旋桨的优缺点。 螺旋桨最大的优点当然是节省能源,比明轮几乎可以节省一半的焦炭,极大降低远航成本,这对商船至关重要,速度倒提升不大,这不是螺旋桨的问题,而是蒸汽机功率不够。 不过对于乘客来说,最大的优点却是轰隆隆的噪音没有了,明轮的转动就像打雷一样,令乘客们难以忍受,没有了这种噪音,旅途也变得轻松起来。 这时,朱佩走到范宁身边,和他并肩而立,范宁看了她一眼,问道:“欧阳大哥一家怎么样?” 范宁说的欧阳大哥就是欧阳修长子欧阳华,他已辞去官职,带着家人跟随范宁去北岛,范宁决定任命他为楚王府长史,总领北岛政务。 这个职务本来是留给苏亮,但苏亮现在是正五品平江知府,他的家族坚决反对他辞职跟随范宁去海外,范宁也只得罢了,另外一个好友李大寿出任河西路安抚使,已经是从四品高官,前途无量,他们留在大宋,对范宁还是有好处。 朱佩道:“欧阳大哥有点晕船,妻儿还好,孩子们都在一起读书写字呢!” 说到晕船,范宁忽然想到了曹秀,连忙问道:“阿秀好点了吗?” 曹秀严重晕船,被起伏的海浪折磨得痛不欲生,范宁本想让她在吕宋府修养一段时间,但曹秀坚决不肯,只得让她随船继续南下。 朱佩点点头,“从昨天开始,她就有点适应了,喝了点米汤,已经不再呕吐,只是脸色还是很苍白。” “到北岛后,至少要调养半个月才能恢复。” 朱佩又笑道:“孩子们倒很开心,一路说说笑笑,一点事都没有,我兄长也很安静,但最让我惊讶是母亲,居然还能坐在窗前穿针引线,我最初还很担心她。” 范宁哑然失笑道:“我爹爹就是太湖渔夫,她怎么可能晕船,像我祖母,快八十岁了还能乘船出海,别看她后背都佝偻了,但她年轻时是渔娘,早已习惯了太湖上的风浪,孩子的适应能力也快,不用担心,所有人中,我最担心就是倩姐和阿秀。” “倩姐还好,只是刚开始有点晕船,到吕宋休息两天后就好了,阿秀先天体质稍弱,容易晕船,以后恐怕她不能再长途奔波了。” 范宁淡淡道:“那她以后就在北岛生活下去吧!” “夫君,我们以后真的不回大宋了?”朱佩低声问道。 范宁轻轻揽住妻子削瘦的肩膀,笑道:“怎么说呢?如果不怕旅途颠簸,每年都可以去大宋度假,我们在泉州、吴县和京城都有宅子,还有钱铺产业,另外,我还想等楚儿十六岁时去投奔纯仁堂祖,跟他读书并参加科举,我必须要在大宋本土留一条根脉。” 朱佩当然知道长子范景是要继承父业的,她没有问,但其他两个儿子呢? “琦儿和周儿你怎么考虑?” “琦儿跟随明仁大伯经商,也会常返大宋,京城钱铺就由他负责打理,周儿我打算让他习武,将来执掌水军,他是曹家的外孙,会和南岛关系密切一点。” “说不定夫君还会有儿子。”朱佩略有点羞涩地笑道。 范宁一怔,一脸惊喜地注视妻子,“你是说,你怀身孕了......” “嘘!小声点,会被别人听见的。” 范宁大喜,连忙将妻子搂得紧一点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刚刚有感觉,反应很小,而且我口味清淡,怕油腻,恐怕又会是个小娘子。” “呵呵!小娘子好啊,我最喜欢。” 朱佩白了他一眼,“家里两个已经被宠上天了,再生一个,恐怕家里都要翻天了。” “女儿可以宠一点没关系,但儿子要严管,走吧!外面风大,我们回舱去。” 朱佩点点头,挽着丈夫的胳膊,一起回了船舱。 .......... 次日中午,船队抵达了努阿美岛,停泊在最南端的朱雀城,朱雀城便是北岛在努阿美建造的一座补给军城,有驻军两百人,军城不大,周长十里,城内建有军营和数十座大仓库,还有七八名来自日本国和三佛国的营妓。 另外还有一座驿馆,可以同时住百余人,能吃饭洗澡,还能舒舒服服睡一晚,总之,是一处设施比较齐全的中转补给站。 北岛拥有的土地方圆约四百里,长满了椰子树,还有两条溪河从山上流下,成为军城的淡水资源。 离城数百步外便是码头,这里是一处海湾,风平浪静,大船便在海湾内下锚。 军城指挥使正是范宁从前的贴身侍卫朱鹰,他听说主公到来,连忙奔到码头来拜见。 范宁见到朱鹰,心中十分高兴,询问其他几个手下的情况。 “我们几个都很受重用,虎哥目前是都指挥使,岛上的一千五百名士兵都由他统帅,老二是宋城指挥使,老三是越城指挥使,我去年来这里担任指挥使,城内有三百弟兄。” 北岛军队情况范宁是知道的,宋军已经撤到南大陆,他们成立了一千五百人的北岛民兵,装备极其精良,拥有蒸汽战船、铁火雷、精钢弩炮等最先进的武器,分为水军和骑兵两大兵种,而且训练有素,待遇也很高,战斗力十分强悍。 这支军队听令于范宁,但范宁不在北岛,便由范明仁代管,军队的主要任务有两个,一个是保卫北岛,一个便是随船护卫。 “和努阿美族人相处还不错吧!” “还算不错,他们岛上盛产椰子和檀香木,他们就用椰子和檀香木和我们换粮食和生铁,北岛的椰油都是从他们的椰子中炼出来的。” “他们还和周围部落作战吗?” 朱鹰点点头,“我们得到我们的皮甲、战刀和弓箭后,战斗力很强,几乎横扫周围岛屿,短短两年时间就灭掉了一半部落。” “那棚子里是什么?” 范宁指着码头上一座巨大的棚子问道。 “启禀主公,里面是白铜矿石。” 白铜矿就是镍矿,努阿美岛的镍矿储量在后世是世界第一,白铜现在还是一种贵金属,欧洲人尤其看重,价值堪比白银,北岛在这里开采白铜,主要就是用来和欧洲人贸易。 “为什么不就地冶炼,把粗锭运回北岛?”范宁不解地问道。 “是贸易行的意思,可能是怕当地土人学会冶炼,以后不好处理吧!” 范宁摇了摇头,这种思想不对,永远让土人处于原始状态,那他们永远是威胁,要把他们慢慢融入汉民,进化成农耕民族,这才是正道,这件事他以后要和明仁好好谈一谈。 范宁让家人进城去休息,并让其他百姓也上岸休息,他对朱鹰道:“带我去他们部落看看。” 朱鹰带着五十名士兵和范宁一起,骑马来到了百里外的努阿美族部落。 第七百三十一章 北岛新貌 距离努阿美部落驻地还有十几里时,范宁勒住了马匹,他惊讶地发现左边竟然开辟出了大片农田,居然种植水稻,现在正好是南半球的春天,农田里到处是正在种地的努阿美人,以妇女为主。 朱鹰连忙解释道:“从去年开始的,北岛派人教他们种地,他们这里土质还比较肥沃,水源也充足,不用插秧,把稻种撒进田里,自己就能长出来,但教他们耕田翻地时,费了好大的劲。” “他们愿意种田吗?” “当然愿意,他们如果粮食能自给,就不用向我们买粮食了,就能多交换一些布匹日用品,所以去年他们很卖力,男男女女都跑出来学种田。” 范宁点点头,催马继续奔驰,不多时,便来到了努阿美部落驻地,努阿美部落变得很大,四周用草篱笆包围,正面是一座木制的简易大门,里面都是低矮的泥墙茅草房,但中间有一座很大的砖房,估计是北岛替他们修建的。 “那座砖房是学校!” 朱鹰用马鞭指着砖房笑道:“那是我们援助努阿美的学校,有十几名先生,教两百多个孩子读书认字,去年夏天开始的。” 范宁顿时有了兴趣,这才是他希望看到的一幕,用农耕和教育来改变岛屿土人。 他翻身下马,向砖房走去,走到窗前,只见学堂里坐着四五十个土人孩子,每个人都在专心致志地提笔写字,一名先生来回巡视,不断停下来指点孩子写字。 范宁暗暗点点头,这比他相像的要快得多,下一步就要把佛教引进来,让太平洋岛屿上修满寺院。 .......... 范宁最终没有见到他们的大酋长,他们带兵打仗去了,范宁并不打算在努阿美岛过夜,黄昏时分,船队再度出发,向两千里外的北岛驶去。 五天后,船队终于驶入了汉海,汉海就是南岛和北岛之间海域,同时又叫汉海湾。 进入汉海湾,便抵达了北岛最大的港口吴城,这是北岛建造的第一座城池,人口四千户,两万余人,除了吴城外,汉海湾北面还有一座宋城,距离吴城一百五十里,另外,北岛西南部沿岸还有一座越城。 去年秋天,又在白龙水的上游修建了一座晋城,晋城是北岛的矿产冶炼中心,铁矿、煤矿和铜矿都位于晋城附近,晋城只有两千户百姓,来自日本的矿工却有两万人。 范宁船队到来,整个吴城百姓都惊动了,上万百姓自发出城迎接范宁的到来,码头上更是鼓乐喧天,长老堂、贸易商会以及官员都赶来码头上迎接。 当范宁出现在船头时,周围百姓响起一片欢呼声,范宁挥手走下大船,他的妻儿出现了,欢呼声更加响亮,这意味着范宁要在北岛定居了,也意味着北岛过渡八年后,终于有了自己的领袖。 朱齐抢先一步,上前躬身行一礼,十分激动道:“欢迎殿下回归北岛!” 这句话是众人反复商议过的,范宁是大宋楚王,同时也是北岛楚王,那么称呼殿下最合适,至于回归,因为北岛本身就是范宁一手缔造,之前他在大宋出任重职,现在终于回来了,当然是用回归两个字。 范宁和众人一一见礼,这才笑着摆摆手,“原本想低调上岸,却闹出这么大的阵势,大家的心意我领了,还是去安排一千多户新移民吧!他们才是北岛的根本。” 范铁牛笑道:“既然殿下这么说,那我们就当殿下回家了,不用这般客气。” 十几辆马车上前,范宁一家和仆妇都坐上马车,马车在骑兵的护卫下缓缓向城内驶去。 范宁和家人开窗向两边夹道欢迎的百姓挥手致意,百姓们欢呼声更加响亮。 “楚王殿下万岁!” “欢迎殿下回归!” “万岁!” .......... 马车缓缓进了城,城内没有了夹道欢迎的人群,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 朱佩等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北岛,对北岛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期待,城外的码头以及仓库群让她们感觉到了一种大规模的产业,绝不是荒凉的海岛,让她们对未来有了一丝信心。 进了城后,众人惊呼一声,连范宁也愣了一下,和两年前相比,变化很大啊! 中间是一条宽大的石板街,铺满了光滑的石板,这是吴城县的中轴线,长约五里,在前面两里范围内,都是各种店铺,酒楼、茶馆、客栈、青楼、小吃店、杂货店、肉铺、蔬菜水果店、米店、书店、布店、绸缎店、钱铺、首饰珠宝店、脂粉香皂店、牙人店、洗衣铺、温泉澡堂、戏馆、杂技台等等。 光小吃店就有五六家,卖包子、汤饼、烧饼、糖酥饼、糖圆、桂花丸子、饺子以及各种饮料等等。 大街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还夹杂着各种叫卖声。 朱佩惊讶问范宁道:“夫君,你不是说,物资都是各种分配吗?商业很冷清,我看很热闹吗?” 范宁欣然笑道:“北岛建立近八年了,已经有了十几万人口,慢慢就从按需分配转变为按劳分配,商业就建立了,不光是吴城人自己消费,还有几个县城之间互访,还有南岛和南大陆的客人过来,不过,估计也就吴城的商业最繁华,其他几个县都不怎么样,毕竟这里是王城。” “县城内现在有多少人?欧阳倩在一旁问道。 范宁摇摇头,“我现在也不知道,回头问一问朱齐。” 马车走过两里的商业区后,顿时安静下来,从这里开始,街道两边种满了大树,叫做银荆树,又叫合欢树,开满了黄色和红色的花朵,格外的优雅漂亮。 在大树背后是一座座官宅、民宅、学校和官衙,尽头两边各有一座寺院,一座叫做慧林禅寺,对面却是一座道观,叫做三清观。 慧林禅寺已经开了,住着八十几名僧人,是前年从明州普陀山集体迁来的僧人,他们的寺院失火烧毁,僧人无处可去,便一致决定去海外发展,最终选择了北岛。 三清观却关闭着,不用说,这是预留给剑梅子的道观,她们会晚一点过来。 在正对面是一座小型行宫,占地约三百亩,四周都是高墙,行宫正门有一座牌坊,上写三个大字:‘楚王宫’,这是今年三月才完工的。 行宫的东西两边各有一座广场,东广场对面是北岛商会,掌握着北岛的经济命脉,西广场对面是长老堂,而行宫北面数百步外正对北城门。 绝大多数时候,北城门都是关闭的,一般民众都是从东西南三座城门进出。 他们是从行宫侧门进入楚王宫,侧门处也有士兵站岗,马车进了楚王宫侧门后停下,前面是一块巨大的影壁,高达一丈,宽三丈,是由六块花岗石拼成,上面是一幅巨大的浮雕像,一支庞大的船队在海面上劈波斩浪航行,颇为壮观。 范宁和家人下了车,绕过影壁,大家都愣住了,他们前面是一座和京城完全一样的翠云楼,就差翠云石竖在前面,四周都是水池,左边是一座占地三亩的小山丘,上面种满了从大宋带来的各种树种,枣树、榛子树、板栗树都有。 各种布局竟然和京城的府宅一模一样,只是大了十倍。 一只小松鼠跳到朱哲面前,直接跳上了他的肩膀。 范宁心中顿时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大家为了他到来煞费苦心,竟然连北岛的家和都京城一样。 “大家喜欢吗?”范宁回头笑问道。 众人纷纷点头,不用范宁吩咐,朱佩带着家人直接沿着回廊向后宅走去,他们都猜得到,后宅也一定和京城的府宅一样。 第七百三十二章 巡视领地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家人也渐渐习惯了北岛的生活,朱佩小腹又稍微隆起一点,从时间上算,应该是范宁赴大同府作战前夕怀的身孕,现在正好四个月。 楚王宫很大,虽然后宅和翠云楼中庭是按照京城的范宁府来建造,但前院部分还是有些不同,主要是东面多了一座占地百亩官衙,那座官衙才是正门,这种结构和皇宫有点相似,前面是皇城,后面是宫城,楚王宫正面是王府官署,西面才是占地两百亩的行宫。 后宅很大,完全就是一座花园,有一面占地约五十亩的小湖,还有沐浴的温泉院,各种亭台楼阁就围绕着这座湖,房舍足有两百多间,院子有三十几座。 除了从京城带来的仆妇外,还有五十几名从日本各地买来的使女,大多十四五岁,略懂汉语。 范宁的祖母杨氏原本是和三子范铁牛住在一起,听说孙子来了,也硬要搬过来一起住,但住了两天又搬回去了,她放心不下自己种的几片菜地和养的鸡鸭。 范宁这段时间不在楚王宫,而是在各县视察,尤其他决定修第五座县城,准备起名为新吴城,而现在的吴城准备改名为楚城了,以对应范宁现在的楚王称号。 新吴城的地点还是在汉海湾北面,朱水入海口以西,距离宋城两百里。 此时,范宁就站在朱水岸边巡视造城进入,约八千名日本劳工负责修建新吴城,他们是从矿山抽调过来,对修建城池很得心应手了,烧砖、砌墙、伐木、造屋,效率非常高。 新吴城的标准是两千户,约一万人到一万两千人之间。 直到这个时候,范宁才意识到吴城人口占据北岛人口的一半,一万户百姓,五万余人,包括一座县城和分布周围的四十几座村庄。 陪同范宁视察新吴城的随同人员是明仁和欧阳华,他是北岛商会副会长,掌握着北岛的经济命脉,北岛商会由范朱两家共同掌握,一直便是范宁出任会长,范宁不在时,便由范明仁、范明礼和朱霖三人负责,商会拥有黄金、白银以及各种产业,价值数百万贯,富可敌国。 欧阳华将出任楚王宫长史,负责协调各县具体政务,范宁只管战略性的大方向,具体的执行就由长史府负责,资金由商会提供。 现在长史府刚刚才成立,目前只有几名官员,但范宁目前还是宋朝高官,大学士、太师,还拥有大宋相国的资格,处境还比较尴尬,他不可能完全进入楚王的角色,所以长史府就是他的代言人了,所以这次巡视各县,范宁还是把欧阳华带在身边。 范宁望着县城缓缓道:“官家答应过我,朝廷会在十年内陆续迁徙十万户百姓来北岛,加上我们自己招募的移民百姓,我估计十年后,北岛人口将达十五万户,至少是七十万人口,除了增加各县人口外,至少还要建三十座县城,分为一城五府三十五县,所以长史府下一步要做十年的计划,欧阳长史任务繁重啊!” 欧阳华默默点头,他不善于官场的勾心斗角,但让他做事情,他相信自己能做好。 “卑职下一步就是招人,完善长史府,分为六曹司和秘书司,殿下说的计划,就由秘书司负责编制,这恐怕要花一年的时间,跑遍北岛的每一个地方才行。” “可以,我就给你一年的时间,招人的事情你回去后和长老堂商议,尽量精简机构。” 说到这,范宁又回头对明仁道:“现在吴城还是太小了一点,准备考虑建外城,要建成一座拥有二十万人规模的大城。” “二十万人!” 明仁吃了一惊,“不会有这么多人吧?” “怎么不会有!” 范宁瞪了他一眼道:“以后它是王城,王城的人口必须要占到北岛总人口的三成左右,其实还不止二十万,但考虑到疏散到乡村,二十万已经是最低的要求了。” “卑职记住了!” 范宁目光又转向南面大海,又问明礼道:“南岛的情况怎么样了?” “南岛的情况也不错,人口目前有一万两千户,大概六万人左右,建成了三座县城,目前主要以农牧业为主,粮食能自给,养羊已达百万头,工坊只有一座两千人的纺织场和一座三千人的皮革坊,纺织场将羊毛织成地毯卖到大宋,皮革坊鞣制羊皮,制作皮靴和皮裘,据说在大宋卖得相当不错。” “才两座工坊?” 范宁眉头微微一皱,这就意味着各种生活用品都不能自制,商业也起不来,经济循环也建立不起来。 “南岛还是按需分配吧!” 明仁点点头,“南岛就很羡慕我们商业发达,羡慕我们有银钱流通,其实说起来我们也只有十万人口,当然,我们还有三万日本劳工和四千日本少女,但南岛那边也有,我们总人口只比他们多四成,但各种工坊已经有一百多座,小到榨油、舂米、酿酒、制酱,大到纺织、造船、采矿、冶炼、精锻和造蒸汽机,比南岛强大百倍。” “那你觉得南岛的问题出在哪里?” 明仁想了想道:“我觉得南岛关键是没有像我们这样的商会,有雄厚的金钱不断投入,或者说南岛有点先天不足。” 范宁沉思片刻道:“明天你陪我去一趟南岛,我去替他们把一把脉,看看能不能替他们找一条新路?” .......... 南岛的三座县城也都在汉海湾沿岸,和北岛的县城隔海相望,范宁是乘坐三千石的快船前往南岛,北岛沿海风浪不大,船只都是三千石的中型船,安装螺旋桨后,速度快了一倍,朱齐说得没错,螺旋桨在万石大船上的使用效果一般,但在中型船只上效果却很好,速度远远超过了明轮。 船只在海面上劈波斩浪航行,范宁站在船头感受着扑面的海风,旁边明仁深有感触道:“蒸汽机真是一个神奇的机器,我们不断深入研制,它的使用范围也越来越大,我们在海上航行了十几年,从未有过如此快的航速。” 范宁淡淡一笑,问道:“我前年离去时给你画了一幅火车的图样,现在研制得如何了?” “目前还在神工院研制之中,具体进展我也没有过问。” “神工院是什么?”范宁不解地问道。 “神工院前身就是朱老爷子的蒸汽机制作所,我们将它一拆为二,一部分继续制造蒸汽机,另一半则负责研制各种新式机械,包括蒸汽机的深入研究,大概有两百人左右。” 范宁点了点头,又笑问道:“螺钉和螺扣也是神工院发明的?” 范宁在考察蒸汽机制作所时,无意中发现工人竟然用螺丝和螺母来作为紧固件,虽然是用手工制作,产量很小,而且很粗糙,但还是让范宁大感兴趣,要知道螺丝螺母在四百年后才由欧洲发明出来,宋朝提前四百年出现了,只不过名字叫做螺钉和螺扣。 明仁摇摇头道:“螺钉和螺扣是造船场在研究螺旋桨时发明的,和神工院关系不大,神工院只是完善了制造它的转割机。” 范宁略略感慨道:“说起来让人不相信,北岛才十万人口,居然有这么多工场,是怎么做到的?” 明仁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其实说起来不好意思,我们工场虽多,但都比较小,像舂米、酿酒、制酱、制皂这些工场都只有几十人,还有蒸汽机制造,听起来好像很厉害,实际上只是一个组装工场,零件制造都在宋朝完成,我们运过来组装,采矿、采煤、炼焦全部是日本劳工,还有我们宋城县的木绵布纺织工场,也是一千名日本女工。” 范宁沉吟一下道:“说到底还是人的问题,一个是人口数量少,一个是未富先奢,我们开出的移民条件太优厚,很多人来北岛都不愿意做辛苦的事情,只能用劳工,我听说连酒店里的酒保,商铺里伙计大多是日本少女,宋人都不愿做,这样可不行,以后移民要逐渐降低条件,保证居者有屋,劳者有其职就行了,条件不能给得太丰厚。” 明仁苦笑一声,“如果降低条件,恐怕就招不到移民了,竞争不过别的海岛。” “那是你们不去调查,吕宋府那边各个私家岛屿开出优厚条件有多少能实现的?说是给五顷土地,实际上能给一顷就不错了,南大陆那边也一样,最终只给两顷地,五顷地的条件很高,如果连续三年不开发耕种,官府就要收回来,北岛也要有措施,不能养懒汉。” 明仁连忙道:“我们也是这样规定的,每户虽然给五顷,但三年内必须耕种,耕种不了就由官府回购,如果住在城内,那就给三亩宅地,五顷土地就折算成五百两银子,银子当然不是一下子给,而是一次给两百两,给他们用来造砖房,然后每年给三十两,十年付清,而且规定每户男子都必须出去做事。” “有没有民怨沸腾?”范宁笑问道。 “当然也有不满的,但大部分人家都能理解,其实大部分人家并不是冲五顷土地而来,而是为了安居乐业,我们也能满足他们这个愿望,其实还是人口太少的缘故,很多酒楼店铺都招不到伙计,只能请日本少女来做事。” 正说着,有船夫大喊,曹县码头到了。 第七百三十三章 出谋划策 南岛的第一座县城叫做曹县,第二座县城就叫高县,第三座县城才恢复正常,叫做武县。 目前南岛有人口一万两千户,六万百姓,在经济、城建,各方面都落后于北岛,它们现在还不能流通货币,主要是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各种生活用品都实行配给制。 不过北岛和南岛之间交流很紧密,每天都有三班客船往来,票价也很便宜,很多南岛百姓在节假日都会拖家带口来北岛游玩,感受热闹繁华的商业气息。 明仁事先用鸽信通知了曹县,所以当范宁船只靠上码头时,范宁一眼便看见了他的老丈人曹佾,和几年前相比,曹佾的气色很好,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貌,所以神话中,他被封为曹国舅也是有一定原因的。 “贤婿,好久不见了!”曹佾笑着挥手喊道。 范宁连忙上岸躬身行礼,“小婿向岳父大人请安!” “不必多礼了,阿秀呢!没跟你一起来?” “她晕船很严重,现在还在恢复之中,小婿也是巡视途中转道过来。” “我明白了,她确实从小就容易晕船,不管怎么说,你能来就让人高兴,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来南岛吧?” “还真是第一次来。” “我带你去看看,当然不能和吴城,不过也另有一种风味!” 曹佾很热情,等范宁和其他迎接官员见了礼,他便急不可耐地带着范宁去参观县城以及农田各地。 如果从可利用的土地来说,南岛比北岛的资源要丰富一些,大片大片一望无际的草原,茂密的森林,丰沛的淡水资源。 而北岛的平原都不大,分布比较破碎,主要是集中在沿海和沿河两岸,当然,北岛的平原只是相对南岛比较弱一点,丘陵较多,不利于发展畜牧业,但在农耕上还是相当不错。 另外南岛气温比较低,只能在北部沿海发展一些农业,其他向南的平原都是畜牧业了。 南岛也因地制宜,大力发展畜牧业,羊群总数已经突破百万只。 范宁和曹佾骑马进了县城,曹县只能算中等县城,周长约二十里,大部分建筑都是砖房,街道和房舍都显得比较整齐干净,和吴城一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气息。 道路笔直,绿化很好,铺满了石板路,基本上没有什么商业,只有靠城门处有几家酒楼、客栈等服务行业,还有几家杂货铺和布店、绸缎店,整个县城内显得很安静,和吴城的喧嚣热闹完全不同。 “曹县现在有多少人口?”范宁问道。 “六千户,三万人口,不过大部分住在乡村,城内只有两千户人家,到目前为止,大部分生活必须品都是官府配给,比如每人每月三十斤面,十斤肉,油盐都是官府供应,蔬菜则是自给自足,刚开始人少还好办,现在百姓越来多,官府大包大揽,也有点承受不起,精力也应付不过来。” 曹佾忧心忡忡道:“我们想学北岛发展商业,家家户户自己挣钱养活家人,现在的问题是提供不了这么多物品,也没有那么多位子给百姓挣钱,我们心中很焦虑。” 范宁笑问道:“岳父大人在南岛是什么职务?” “我目前是长老堂主政,就是南岛的最高官员,我的压力很大啊!” 范宁点点头道:“关键就在于南岛要提供足够的岗位,让百姓都有事情可做,都能挣钱,商业自然就起来了。” “这就是根本,我们也在考虑怎么发展,你说种植、养殖,可南岛就这么几万人口,能吃多少粮食,吃多少肉?现在用羊毛织地毯,用羊皮做皮革,虽然在大宋卖得不错,但还是比较单一,不需要那么多工人。” 范宁想了想问道:“南岛有多少日本劳工,目前在做什么?” “日本劳工有一万人,还有两千日本少女,男的筑城伐木,女的纺织羊毛。” “南岛有矿吗?” 曹佾摇摇头,“目前没有!” 范宁便道:“我提个建议,其实现在南岛用不着这么多日本劳工,如果需要筑城,可以从北岛借,像伐木,两三千人就足够了。” “这个问题我们也考虑到了,等明年年初契约到期,就送他们回日本,不再雇佣,只留两千日本小娘子做纺织就足够了,但问题是,南岛还能做什么营生,贤婿帮我们出出主意。” “我就是为这件事而来!” 曹佾大喜,连忙道:“贤婿快说!” 范宁微微一笑,“我们去城外看看吧!” 两人骑马离开了县城,去了县城南面,南面和北岛一样,也是一望无际的麦田,远处是山脉,山上覆盖着大片原始森林,主要以松树为主。 范宁望着远处的森林问道:“南岛的木材资源很丰富吧!” 曹佾点点头,“相当丰富,甚至我们砍伐的速度还比不过它们重新生长的速度,我们这几年砍伐了上万顷松林,现在一半以上又重新被小松树覆盖了。” “南岛为什么不利于这些木材资源呢?” “好像大宋不缺木材吧!而且松树也很廉价,运到大宋去,运费都赚不回来。” “岳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你说!”曹佾期待地注视着范宁。 范宁淡淡道:“其实任何营生都无外乎围绕着‘衣、食、住、行’这四件事做文章,木材可以做家具,可以造船,还可以造房子,海外移民这么多,第一件事就要造房子,南岛可以加工木材,比如造家具,造了家具后,制漆也出来了,再比如我造一座木房子散件,买回去后就能直接搭建成一座木屋,再比如北岛有造船工场,但所需要的船木都要向大宋购买,为什么南岛不把这个生意接过去?” 曹佾和旁边两名陪同官员都听得如梦方醒,曹佾连忙道:“还有什么,继续说下去!” “再说行,南岛有这么大的牧场,完全可以养马养毛驴,至少我们北岛就不用向大宋万里迢迢购买马匹和毛驴了,南大陆也是一样,刚才说向北岛提供造船木材,也是行的一部分。 还有食,食就更广了,南岛的资源是羊,羊肉可以做成羊肉干、羊火腿、熏肉,羊奶可以做成乳酪,可以酿酒,比草原部落做得乳酪和羊酒要好吧!包装精美一点,打出招牌来,在大宋会没有销路?还有海里的鱼可以做成鱼酱,北岛就有,很美味,也可以卖到大宋去。 说到包装精美,造纸不是很好吗?有丰富的原料,就可以大量造上等宣纸,同样可以卖到大宋去。 再说衣,羊毛就只能做地毯,不能编制毛衣?羊皮做靴子,做内穿的皮制比甲,关键是做工要精湛,把牌子打出来,在专门的店铺里卖,不怕卖不出好价钱,甚至可以卖掉西方去。 我说的这些,如果南岛真的做大做强,那至少要二三十万工人,你们现在六万人根本就不够。” 曹佾长长叹息一声,“贤婿的一席话,让我们胜读十年书,我们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 范宁又微微笑道:“其实我还没有说到要点上!” “要点是什么?” “要点是要做精品,建招牌,卖高价,做别人所不能做,有足够的厚利,就能抵消长途海运的耗费支出,我觉得这才是南岛和北岛的共同生存之道。” 第七百三十四章 市井民生 范宁在南岛只呆了一天,第二天便乘船返回了吴城县,上了岸已是下午时分,范宁对明仁笑道:“我还没有好好逛一逛县城,正好今天有时间,我一起逛一逛,顺便吃晚饭。” 明仁笑道:“你有兴致,我当然奉陪!” 兄弟二人也不需要随从,两人步行进了县城,热闹的商业气息迎面扑来。 范宁忽然想起一事,笑道:“我可没有带钱!” 明仁从怀里摸出一个皮制钱袋,笑眯眯道:“我这里有!” “给我瞧一瞧。” 范宁接过钱袋看了看,里面有一些银角子和几锭银子,还有些一些铜钱,铜钱和大宋一样,但银角子和银锭都是北岛自己铸造的,他取出一锭银子,是一两银,再看看底部,西面印着北岛官造字样。 “我们的银角子造得比大宋精致,含银量也足,白铜只占了三厘,大宋银角子的白铜要占五厘,以后南岛也会使用我们铸造的银锭和银角子。” “这只是一两的银锭,还有没有更大的银锭,应对大宗货物贸易。” “我们还有十两的银子和十两的金锭,足够用了。” 两人走进大街,范宁一眼便看见了一家茶店,掌柜是名中年人,还跟着两个日本少女做伙计,掌柜认出了范宁,显得有点紧张,明仁给他使个眼色,一切正常就是了。 店铺约有五十平方,中间是两张品茶桌子,四周货架上放着各种茶饼,上面有标识,主要以建州茶为主,比如京铤、石乳、的乳、白乳、龙团胜雪、白茶等等,这些是茶饼,还有草茶,主要是散茶和茶末,主要产自洞庭湖和江南, 在散茶中,范宁忽然看到了碧螺春,他顿时大感兴趣,笑问道:“掌柜,这碧螺春如何?” 掌柜上前笑道:“这是今年的明前茶,是散茶,主要用来煎茶,因为怕霉变,所以进货不多,一两茶卖一两银子。” 范宁呵呵一笑,“你这茶只是普通的碧螺春,在吴县百文钱一两,你这里却贵了十倍。” 掌柜不慌不忙解释道:“回禀大官人,物以稀为贵,整个北岛就只有小店卖碧螺春,而小店的存货也不过三斤,它值这个价,而且不还价。” “好一个物以稀为贵!” 范宁倒有点说不过他了,不过他倒有点怀念家乡的茶了,便笑道:“给我称半斤!” 掌柜立刻取出一只木盒子,笑道:“这里就是半斤,八两银子!” 范宁忽然想起明仁钱袋里也没有八两银子,便道:“就放在这里吧!回头我让人来取,到时一并付钱。” “没有问题,大官人还要看看别的吗?” 范宁找了一圈,问道:“龙凤茶有吗?” 掌柜的头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龙茶只是传说中的茶,凤茶小人虽然见过,但无处进货,小店最好的茶只有京挺。” 范宁估计他也没有货,倒是自己还有三十斤凤茶存货,他又看了看茶具,最好的茶具是建窑的兔毫盏,他看不上,便转身出了茶店。 明仁跟上来笑道:“要不我们做凤茶,卖到大宋去,利润一定很高。” 范宁瞪了他一眼,“凤茶不是有钱就能做出来,那是用漫长的时间熬出来的,要是那么容易做,大宋早就烂大街了。” 范宁又逛了米铺、肉铺、果蔬店,物价都要比大宋贵两成,就算北岛肉类丰富,但价格还是不便宜,说到底,还是北岛人普遍有钱。 这时,范宁看见一家酒楼,上写醉真楼,便对明仁道:“去吃晚饭,然后回家!” 两人走进酒楼,酒楼生意还不错,一楼大半的桌子都坐满了,基本上都是一家人出来吃饭。 一名日本小娘子上前施个万福礼,“两位官人可有预订?” 明仁道:“没有预订,二楼靠窗有位子吗?” “有一张靠窗的桌子,就是桌子稍微小一点。” “小一点无妨,带我们上去。” 日本小娘子行一礼,带着两人上了二楼,二楼座位只坐了一半,范宁不解,明明二楼更舒服一点,为什么都要挤一楼? 明仁低声道:“北岛的规矩是,上二楼吃饭要另付两百文钱,一般人家都舍不得,所以都集中在一楼。” 原来如此,范宁二人来到一张靠窗的小桌前坐下,范宁笑问道:“这里有什么酒?” “小店供应柑橘酒、葡萄酒、清酒和烧酒。” 日本小娘子把一份菜单和炭笔递给范宁,范宁很惊讶,居然和后世一样,直接在后面打勾就行了。 明仁笑着解释道:“主要是她们汉语不是太好,太复杂的点菜应付不过来,所以才想这个办法,这倒也很方便。” 范宁想了想道:“那就来一壶清酒,再来五六样小菜,最后把菜单再给我,我要看看价格。” 旁边明仁一边点菜,一边补充道:“它们店的葱爆羊肉丝和烩鳊鱼很不错,炖牛肉要不也来一盆。” “可以!” 小娘子接过菜单,便匆匆去了。 不多时,小娘子把酒先送上来,同时上了三碟下酒冷菜,酱鸭、烧鸡、酱牛肉和凉拌海带。 明仁给范宁斟满一杯酒,范宁喝了一点,点点头,“不错,是清酒,有点像朱楼的百香玉液。” 明仁把菜单递给了范宁,范宁一边喝酒,一边细看菜单,这里菜品很丰富,有一百多种,还包括白肉胡饼、莲花肉饼、芙蓉饼、羊肉包子、鲜虾肉团饼等等主食,还有各种饮料,椰汁、荔枝水、柑橘水、甘蔗汁、绿豆汤、香糖渴水等等,基本上和京城的酒楼没什么区别。 不过价格有贵有便宜,牛羊肉比较便宜,京城根本就吃不到牛肉,猪肉比较贵,鸡鸭的价格差不多,而海鲜价格只有京城的两成。 饮料中椰子水最便宜,五文钱一大杯,京城一个椰子要买三百钱,其他饮料都比京城贵,不过清酒很便宜,只有京城一半,但葡萄酒很贵,至少是京城的三倍。 总的说起来,只要不刻意点贵的菜,这里的酒菜很实惠,差不多可以和大宋的小县城相比了。 范宁忽然发现一个特点,菜单里居然没有野味,他有点奇怪问道:“菜单里怎么没有野味?” 明仁苦笑一声道:“你要吃袋鼠肉倒是有,树熊也有,鸵鸟肉和蛋都没人吃,都是南大陆的东西,你想吃我给你弄。” 范宁拍拍额头,自己糊涂了,这里怎么会有兔肉、鹿肉? 明仁又道:“你还别说,我去年吃过一次鲸鱼肉,真不好吃,不过油脂可以用来做香皂,海里倒有些野味,过段时间我给你弄点尝尝。” 范宁又喝了口酒问道:“当地人一个月能挣多少?” “这要看行业,比如矿山、冶炼、精锻挣得比较多,一个月能挣十几两银子,种田一年大概百两银子,在别的工场稍微低一点,但也有七八两银子,最低是纺织,一个月只有三两银子,如果辛苦一点能挣到五两银子,这是因为劳工都是日本小娘子的缘故,不过这个收入对于她们已经很满足了,况且工场还包吃包住,伙食还不错。” “像她们能挣多少?”范宁指了指跑堂的日本少女问道。 “她们是按照天算钱,每天百文钱,一个月可以带俸休息两天,如果想多休息,那就没钱了,当然生病除外,包吃包住包治病,我们这边叫做三包,差不多每家店铺都是这样。” 范宁点点头笑道:“待遇还不错嘛!” “那是当然,北岛有很多单身男子因为在大宋没有家庭拖累,才肯迁徙过来,导致北岛男多女少,所以这些四千日本小娘子最终都是要嫁入北岛的,对她们当然要优待一点,南岛那边也一样。” 范宁暗暗点头,性别失衡其实是一个海外领土普遍性的问题,当年鲲州就有了,都是举家迁徙以及单身男子出去闯荡,没有听说单身女子出海闯荡的。 最后解决办法就是从日本国或者高丽引入年轻女子,这些年嫁给宋人的日本少女至少有数万人之多,很多都是通过招工来到大宋本土,最后几乎都没有回去,而是留下嫁给了宋人。 第七百三十五章 锦州失守 就在范宁抵达北岛不久,宋朝便接到了耶律乙辛的秘密情报,辽国皇室五名亲王趁耶律洪基率大军前往东京道之时,在上京发动了宫廷政变,立楚王之孙耶律吴哥为新帝,耶律洪基率十万军队仓惶赶回上京,目前东京道守军仅五万人。 与此同时,情报司也接到了东京道的探子快报,耶律洪基率大军仓惶北撤。 天子赵顼意识到这是攻打东京辽阳府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刻下旨,令征北使韩绛提前结束备战,发动进攻辽阳府之战。 此时,大宋已在平州一线集结五十万大军以及战船两千艘,以宰相韩绛为主帅,韩绛立刻令上将军曹诗为先锋,率十万大军向锦州进发,另外令水军都统制苗顺利率一千艘战船沿着辽河北上,配合曹诗的十万大军,务必一战夺取辽阳府。 这天下午,曹诗率领的十万大军过了锦州,他们轻兵疾行,只带了十天的干粮,而他们的各种辎重补给则靠水路战船送来。 锦州目前有八千宋军驻守,主将叫做刘臻,是一名统制,当曹诗大军北上后,刘臻顿时长长松了口气,至少他现在不用担心辽军大举进攻锦州了。 不仅主将刘臻松懈,整个城内的守军也随之松懈了,这几个月宋军绷紧了弦,一时一刻不敢放松,士兵们都着实疲惫不堪。 而这时,大军过境,使得锦州从最前线一下子变成了后方,士兵们也纷纷开了小差,将领们也不再催促,让士兵们休息。 入夜,刘臻找了两名妓女陪他喝酒作乐,手下十几名将领也聚在一起饮酒。 士兵们也早早睡了,城头上只有一千余人在当值防卫,当值将领叫做李颂,出身厢军,在以禁军为主的锦州守军中颇被排挤,所以今晚别人都在休息喝酒,却安排他来当值守卫。 李颂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他心中十分郁闷,不过他对主将刘臻这么放纵也颇为不满,虽然主力已经过境,可以稍微松懈一下,但毕竟现在是战争时期,军令规定得很清楚,战时不得饮酒,这是严重违反军规。 只是他人微言轻,贸然开口恐怕会反遭不测,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就当什么都没有看见。 就在宋军认为主力过境,锦州变成了后方之时,一支一万五千余人的辽军却悄悄靠近了锦州。 这支辽军并非来自辽东,而是来自西面的中京大定府。 这也难怪,虽然大定府冠以中京之名,但它长久以后一直以鸡肋方式存在,经济重要性远不如东京辽阳府,战略重要性也不如南京燕山府,外联重要性也不如西京大同府,更不用说和真正的都城上京相比了。 只是辽国需要一个中京,大定府才得以冠名。 大定府不光是宋军瞧不起它,辽国本身也对它不重视,驻军不到两万,还不是精锐之军,只是契丹后备军,相当于大宋的民兵。 正因为如此,守锦州的宋军从来都没有把大定府放在心上,虽然锦州的重要性就是扼守东京道和中京道的交汇处,但宋军还是把目光投向辽东,从不浪费一点心思和精力放在大定府身上。 一万五千人的辽军靠近的是锦州北城门,埋伏在距离城池三百步之外,今天天气不好,乌云密布,遮蔽了星光月色,五十步外就看不见人影。 一支千余人的辽军奇兵已悄悄靠近了锦州北城,他们穿着宋军的盔甲,只是每个人左臂绑着一根白带。 当初宋军刚刚占领锦州城时,锦州城内还有一千辽军伏兵,准备和城外的辽军里应外合,当初一千辽军已经在北城们处做了手脚,挖了一条密道,只是没有来得及用上。 后来的宋军也没有发现这条密道,锦州北城门是瓮城,一般瓮城都有密道从城头下到瓮城内,这条密道是修建在城墙里面,可以从北城头直接下到瓮城内。 辽军就在这条进入瓮城的密道上做了手脚,向北面的城外拓开了五尺,别小看这五尺,使得密道和城外只隔了一块城砖,而且城砖已经松动。 这条向外开拓的密道已经被很好的掩盖住了,宋军没有发现,而且宋军也并没有使用瓮城。 千名辽军士兵贴着城墙疾奔,锦州没有护城河,宋军在外面挖了一条壕沟,但对于带着长木板的辽军而言,这条壕沟毫无意义。 一千辽军疾奔到北城门旁,两名极为强壮的士兵用铁撬棍一块砖一块砖的试验,他们很快便找到了松动的墙砖,用撬棍慢慢地将墙砖抽出,抽掉五块城砖,眼前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这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长宽皆为三尺,里面五尺处便是一道伪装的薄墙,取掉这堵薄墙,后面便是城头通往瓮城的狭窄甬道。 两名士兵爬了进去,一块砖一块砖地向外传递,极为小心谨慎,唯恐薄墙坍塌,惊动了城头上的士兵。 不多时,一条漆黑的通道出现在辽军面前,这条通道直通城头,高约八尺,但宽只有两尺,十分狭窄。 两名强悍的辽军士兵率先进入甬道,后面的士兵一个跟着一个,甬道在城头的开口处位于城楼左面,上面盖了一块沉重的木板,木板上有铁环,拉开木板,便可以沿着台阶下去了。 木板开启了一条缝,城头上很安静,大部分值夜士兵都靠在城墙上睡觉,木板慢慢被掀开,两名强壮的辽军士兵一跃而出,后面辽军士兵纷纷涌出,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直扑熟睡中的宋军士兵,另一路则毫不犹豫地向开启城门的绞盘奔去。 ......... 当值主将李颂此时正好在南城,因为有可能宋军主力会在夜里从南面过来,所以南城门上必须保证守军随时开启城门。 忽然,北城面城头传来了喊杀声,李颂一惊,回头向北城门望去,只见北城头上出现了火光。 他顿时大吃一惊,这种火光大都是通知城外伏兵的信号,他立刻带着马头大喊道:“跟我走!” 他带着三百名士兵沿着城头向北城头奔去。 距离北城头还有两百步时,他勒住了缰绳,只见北城门大开,黑压压的军队正从外面汹涌杀入,瓮城门也开了,无数敌军正冲向城门。 这时,一群士兵从北城头仓惶逃来,李颂又惊又急,一挥枪拦住了这群士兵,厉声喝问道:“北城出了什么事?” 一名士兵带着哭腔道:“辽军从瓮城甬道内杀出来,足有上千人,弟兄们抵挡不住,城门失守了。” 李颂顿时心急如焚,他立刻派士兵去通知军营和主将刘臻,他自己则调转马头奔向南城,这时候去北城已经没有意义了,南城旁边就是仓库,里面有五百枚铁火雷,他深知铁火雷的重要性,他必须保住这些铁火雷不能落入辽军手中。 这时,一万五千辽军已经杀出锦州城内,锦州城内到处火光熊熊,主将刘臻醉酒未醒,军营内的七千士兵仓惶应战,绝大部分都没有披挂盔甲,很多人还光着脚,只有一把刀,被辽军士兵杀得节节败退,伤亡极其惨重,宋军士兵们很快支持不住,彻底溃败了,开始争先恐后向南门奔逃。 李颂刚打开仓库大门,便接到士兵禀报,“将军,军营主力溃败了,正向南门处逃来。” “刘统制呢?”李颂急问道。 统制军衙已燃起大火,统制生死不知。 李颂顿时意识到大势已去,铁火雷运不走了,他当机立断下令道:“在火器库里堆放草料,点火!” 士兵们将几百担干草堆进了火器库,扔入数十支火把,火器库里顿时燃起了熊熊烈火,李颂则带着三百士兵向西门奔去,西门一向是冷门,向南有山脉阻挡,无法南撤,却有一条小路可以向北方撤退。 黑夜中,锦州城内忽然爆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整个城池在动摇,大地在颤抖。 第七百三十六章 急诏南下 熙和元年十月,范宁离开京城四个月后,锦州城失守,八千守军死伤过半,主将刘臻死在乱军之中,一万五千辽军占领了锦州城。 与此同时,上将军、征北副帅曹诗率领的十万宋军前军在辽西州以东的大灵河北岸遭遇了辽国皇帝耶律洪基亲自率领的十万辽军精锐骑兵,双方在大灵河北岸展开了殊死大战,宋军最终不敌辽军,大败,辽军趁势追杀,宋军伤亡惨重,堆积尸体甚至使大灵河断流。 十万大军损失超过了六成,前军主将曹诗收拢三万五千残军向锦州撤退,距离锦州约三十里时,遇到了北逃而来的将领李颂,曹诗才得知锦州已被大定府辽军偷袭得手,断了他南撤的后路,曹诗军队的干粮只够吃四天,正不知所措之时,李颂提议军队可以向大定府撤退。 辽军主力从大定府前来偷袭锦州,那么大定府此时一定防御空虚。 曹诗采纳了李颂的建议,率三万五千残军向大定府退去........ 耶律洪基发现耶律乙辛暗中通宋后,便使用了反间之计,责令耶律乙辛编造出上京内乱的谎言,又造出耶律洪基仓惶北撤的假象,成功骗过了大宋,使宋军贪功冒进,以至于惨败。 就在曹诗大败的同时,从水路北上的大宋水军,也遭遇了三万辽军的伏击,事先做好充分准备的辽军,用数千只皮筏子满载两万桶火油,在辽河上火烧宋军战船,四百多艘五千石以上战船被大火围困并彻底烧毁,损失粮食三十万石,草料二十万担,宋军水军死伤七千余人,主将苗顺利无法撤退而自杀殉国,这是宋军水军成立以来最惨重的一次损失。 消息传到京城,京城朝野一片哗然,主帅韩绛也主动向朝廷递交了辞职书,愿意承担兵败的全部责任,向朝廷提出了辞职。 御书房内,几名宰相正在和天子赵顼紧急商议应对之策,王安石见赵顼忧心忡忡,压力极大,便出言安慰他道:“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宋军一战之败,并不代表我们就处于劣势了,我们现在国力依旧占据上风,只要应对得当,还是能扳回局面,占领辽阳府。” “一派胡言!” 旁边富弼终于忍无可忍,起身斥责王安石道:“现在还居然在考虑占领辽阳府,简直就是做梦,现在应该先考虑怎么保住大同府和燕山府,怎么救回被围困在大定府的宋军?” 王安石心中愤怒,反驳富弼道:“自古以来有哪支军队长胜不败的?兵败一次有什么关系,振作起来再战就是了,兵败不可怕,可怕的是意志被击溃,像富相公这样,败一次就认为大势已去,开始考虑如何自保,这才是懦夫的表现。” 富弼冷冷道:“谁说没有长胜之军,之前被你进谗言赶走范相公败过一次吗?” 富弼忽然提到了范宁,顿时御书房内所有人都脸色大变,文彦博急向富弼使眼色,这个时候提范宁,不就是在天子后背插刀吗? 御书房内顿时鸦雀无声,半晌,赵顼叹息一声道:“范太师临走时给朕提了五个注意事项,第一就是严守锦州,结果就是锦州失守;第二是不能轻敌辽国,结果我们轻敌了辽国,派十万军队轻兵冒进;第三不能依赖水军,结果我们用水军为主力,导致水军惨败;第五不能相信耶律乙辛,我们却轻信了耶律乙辛的情报,中了耶律洪基的反间之计,范太师绝不会和辽军正面决战,他一走,我们就开始和辽军硬战,这场大败不是偶然之败,是我们整个战略决策失误造成,是朕之过也!” 这是文彦博缓缓道:“陛下不用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知政堂也有责任,主帅韩相公也有责任,但老臣认为,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现在我们应该考虑如何稳住眼前岌岌可危的局面。” 赵顼一惊,“形势有这么严重?” 文彦博点点头,“陛下,这次失败并不是像王相公说得那样轻松,而是陛下所说的战略性失败,首先大定府的宋军如果不救就会全军覆灭,而且微臣估计西京大同府很可能保不住了,宋军当务之急是要守住幽州,至于反攻辽阳府,纯属痴人说梦。” 王安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又无法反驳文彦博的话。 赵顼有点急了,连忙道:“如果坚守幽州,那大定府的宋军怎么办?” 富弼也道:“问题就在这里,大定府的宋军就像我们的一道出血口,我们必须去救援,可一旦救援,就不可避免和辽军发生激战,我们能不能击败辽军精锐骑兵?如果击败不了对方,那就是我们再次惨败,我们的伤口就会不断撕裂,血不断流,王相公,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富弼又将矛头对准了王安石。 王安石一时无言以对。 这时,有宦官在门口高声道:“太皇太后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赵顼这时最害怕见皇祖母,皇祖母到来,必然是向自己问罪,自己该怎么回答? 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起身迎接曹太后到来。 曹太后走进御书房,众相一起施礼,她点点头,“原来知政堂诸位相公都在,看来哀家来得正是时候。” 赵顼连忙请皇祖母坐下,曹太后摆摆手,“哀家申明一点,哀家却不是来干政,只是作为大宋臣民一员,哀家想给官家提一个建议。” “皇祖母请说!” 曹太后看了众相国一眼,淡淡问道:“各位相公都应该知道哀家想提议什么吧!” 众人脸上露出苦笑,他们当然知道太后想提议什么,只是这个时候提出是否妥当? 曹太后当然也知道这个时候提出召回范宁,对天子打击太大,会让他颜面无存,但好不容易才出现这次机会,曹太后又怎么可么放过? 她沉吟一下,对众相道:“各位相公先退下吧!让哀家和官家单独谈一谈。” 众人纷纷行礼退下了,很快,御书房内只剩下曹太后和赵顼两人,曹太后这才对赵顼道:“如果我建议官家召回范宁,官家会答应吗?” 赵顼脸色有点难看,半晌道:“皇祖母的懿旨,孙儿当然不敢违抗。” “不是懿旨,只是建议!” 赵顼叹了口气,“若朕这样做了,不知天下人该怎么议论朕?” 曹太后淡淡道:“如果不这样做,天下就会夸赞陛下英明神武吗?不会,看这两天的报纸就知道了,可谓民怨沸腾,都在指责陛下赶走了范宁,导致宋军惨败,如果陛下能召回他,天下人只会夸赞陛下虚怀若谷,知错能改。” 话虽然这样说,但毕竟赵顼的面子有点放不下。 曹太后又道:“哀家想问问陛下,是大宋的社稷重要,还是陛下的性命重要?” “当然是社稷重要,为了保住社稷,朕绝不惜命。” “很好,哀家也知道陛下会这样说,那哀家再问,是陛下的颜面重要,还是陛下的性命重要?” 赵顼没有回答,曹太后笑了笑道:“不用说,肯定是性命重要,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于人。” “皇祖母说得对!” “那问题又来了,是大宋的社稷重要,还是陛下的颜面重要?” 曹太后这句话一针见血,赵顼顿时醒悟,是啊!为了大宋的社稷,自己的颜面又算什么? 他立刻深深行一礼,“秉承皇祖母教诲,孙儿这就下旨召回范宁。” 曹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他还是大宋的楚王,还是太师、龙图阁大学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陛下的臣子,召他回来商议军国政务,没有任何不妥。” 赵顼彻底没有了抵触,再次深深施礼,“感谢皇祖母教诲,孙儿完全明白了!” 赵顼当即下旨,速召太师范宁回京商议军国政务。 为了让范宁尽快返京,他的旨意分为两部分,一是用飞鸽传信方式,用手谕召范宁回京,第二部分是正式诏书,使者乘船南下,将在吕宋府等候范宁。 第七百三十七章 耕田之车 时间进入十二月份,北岛的盛夏时节到来,范宁来到北岛也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各地视察,早在五年前,北岛就已经绘制了一幅详细的地图,而去年做成了一台三丈长、三丈宽的沙盘地图,极为详细将北岛的地形、河流和海岸线都标注出来。 沙盘就摆放在长老堂内,所有普通民众都可以前来参观,几乎所有的百姓都来参观过,甚至很多百姓还专程从宋城和越城跑来参观这座沙盘,毕竟北岛远远没有开发出来,大家对北岛几乎一无所知,但又急切想知道自己生活的这座大岛究竟是什么样子。 范宁此时就在这座沙盘旁,他刚从东海岸回来,发现沙盘在东海岸绘制上有点瑕疵。 “这里应该是一座半岛!” 范宁指出了沙盘上的一处错误,沙盘东海岸有一处巨大的海湾,就是现在霍克湾,北部应该有座半岛,沙盘上却是平坦的,把半岛遗漏了。 这座半岛很重要,半岛意味着可以遮挡风浪,范宁考虑在这个海湾内设三座县,那么半岛和陆地的接壤处,就是一个理想的建城之地。 范宁把自己绘制的草图递给负责制作地图的官员,官员连忙道:“卑职会立刻添上这座半岛。” 范宁摇摇头,他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你应该先去确认这座半岛,确认它确实存在后再改,而不是我说要改就改。” “卑职明白了!” “另外还有努阿美岛的朱雀城,还有北方四周的无数小岛屿,这些都是我们的土地,也需要制作出来。” “卑职明白!” 范宁说完又笑道:“总的来说,这座沙盘还是比较准确,尤其是腹地的湖泊、山谷、河流、山脉、高山都很准确,甚至连森林和草场也区分开了,说明你们付出了长期而巨大的心血,值得表彰。” “多谢殿下厚爱,我们还会继续完善沙盘,争取两年后做成最权威,最准确的沙盘。” 范宁点点头,便转身走了,他刚刚从东海岸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回家,据说神工院有重要消息,他要赶过去。 范宁的长子范景也跟着父亲,他这段时间也随父亲在四处巡视,父子二人上了马车,马车启动,向北城外的神工院驶去。 范宁见儿子似乎有心事,便笑问道:“怎么了,一直沉默?” “爹爹,你是北岛的国王吗?” 范宁好奇看着他,“你怎么想到问这个问题?” “刚才在沙盘旁,孩儿听旁边有人说,你是北岛的国王,而且沙盘绘制官员对父亲毕恭毕敬。” 范宁摇摇头笑道:“沙盘官员对我毕恭毕敬,那是态度问题,我是他上司,他就应该是这个态度,和国王无关,至于你说爹爹是北岛国王,可以说是,但也可以说不是。” “态度问题孩儿明白了,但后面的话孩儿不理解,为什么是,却又不是?” “很简单,北岛就是范、朱两家建立的,至于范朱两家怎么划分北岛的份额,你看贸易商会的份子就知道了,范家占了七成,朱家占了三成,这就是范朱两家在北岛的份额,也就注定北岛的国王由范家出任,准确说,就是由我和我的子孙来出任继承,这是当年各方约定好的,所以你说爹爹是国王,其实并没有错。” “那为什么又不是呢?” 范宁笑了起来,“既然是国王,那国在哪里?北岛只是一座岛的名称,不是国的名称,国需要由大宋皇帝来册封,就像周朝册封诸侯国一样,尽管爹爹现在是楚王,但北岛还不是楚国,所以现在还没有国,我也不是国王。” “孩儿明白了!” 范宁谈兴颇浓,又对儿子道:“秦始皇希望他的子孙千秋万代为皇帝,但实际上二世而亡,那么有没有办法让我们家族的国王之位千秋万代流传下去呢?” “父亲,有这种办法吗?” 范宁点点头,“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权,权力是所有王朝灭亡的根本原因,如果我的子孙在成为国王后并没有权力,只是一个象征意义的国王,那国王的位子就能世世代代传下去。” 范景默默点头,他理解父亲的意思,没有人会去争夺一个没有实际权力的虚位。 .......... 神工院位于北城外,占地约千亩,风景优美,房舍众多,它既是北岛的技术研究院,同时也是北岛的工学院,有七百多名学生在这里读书,同时也参与研究各种机械巧器。 范宁要求北岛研制的火车还在攻关中,还没有实物出现,但他们利用蒸汽机研制的耕田车却出来了。 范宁赶来时,远远便听见突突作响,只见一辆造型古怪的机器在草地上缓缓而行,它实际上就是一艘方船的造型,前面一人掌舵,保证方向,后面船身内安装一台小型蒸汽机,蒸汽机做功,驱动四个轮子前行,船的腹部下安装了三根精钢铁犁,随着机器前行,铁犁便在下方翻挖土地。 这恐怕就是人类的第一辆蒸汽汽车了,是从蒸汽船那里得到启发,将蒸汽船和马车合二为一,取消了蒸汽船的明轮,换成马车的橡胶车轮,这样就避免了明轮反而将土地压结实的弊端。 不过这辆蒸汽车走得很慢,只比牛犁田稍微快那么一点,但它的出现,却是一个划时代的变革。 范宁笑着摇摇头,已经到这一步,稍加改装不就是火车了吗? “有没有办法让它停下来?” 突突的噪声很大,范宁只得高声大喊。 一名工匠跑上前挥动红旗,上面的锅炉工打开气阀,一股蒸汽喷出,汽车缓缓停下了。 神工院和工学院的院长都由县令朱齐兼任,他没有看见范宁到来,直到车停下来,他才发现另一面的范宁父子,他连忙跑过来行礼,范景也给姑父见了礼。 范宁笑问道:“你之前来京城时,就给我说耕地车成功了,怎么现在才出现?” 朱齐不好意思道:“之前还有很多问题,比如驱动力不够,遇到硬石头就走不动了,之前还是三个轮子,如果地面高地不平,就容易翻车,后来又重新进行改良,将普通铁犁换成精钢铁犁,加大蒸汽机,换成四个轮子,反复试验后才真正成功。” “现在遇到石头没问题了?”范宁问道。 “一般大石头我们都会事先清理,如果是小石头就没有问题,精钢铁犁可以直接破石。” “那你觉得这种蒸汽耕地机和牛比较,好处在哪里?” “当然有好处,一头牛一天最多能耕三亩地,耕地机一天可轻松耕地三百亩,它相当于一百头牛同时耕地,关键是一头牛就得有一个人跟着,这台耕地机只要两个人,大大节省了人力。” 范宁微微笑道:“其实还有改进的余地,比如把人掌舵的位子放在蒸汽机锅炉旁,他可以单手掌舵,另一只手铲一些焦炭进炉子,是不是又可以省下一个人?” 旁边一名工匠笑道:“殿下说得完全正确,我们也意识到可以这样改进了。” “掌舵是控制什么?”范宁问道。 “主要是控制轮子不要走偏,还有下面的铁犁不要偏歪,就这两个。” 范宁点点头,对朱齐道:“去把研制火车的工匠们给我找来!” 不多时,一群十几名工匠快步走出来。 他们都认识范宁,纷纷上前行礼。 范宁指了指耕田车笑道:“这辆耕田车已经能自动行走了,火车应该也有眉目了吧!” 第七百三十八章 临危受命 为首的工匠叫做田华,年约五十岁,当年蒸汽船就是他带领一群工匠做成功的,他现在又当仁不让接手了火车的研制。 田华笑道:“启禀殿下,这台耕田机我们也参与了制造,中间的联动轴也是我们做出来的,火车原理其实和它一样,只是稍微复杂一点,估计再有一年时间,火车就能问世了。” “现在的火车难点在哪里?”范宁又问道。 “主要有三个地方,一是材料,其次是蒸汽机,再其次便是铁轨。” “能不能具体说说。” 田华一摆手,“不如殿下去看看实物吧!” 范宁欣然跟随他向后院走去,走进一座被高墙包围的大院,范宁眼前一亮,一辆老式火车头便矗立在院子里,让他又惊又喜。 田华对范宁介绍道:“这是按照殿下绘制的图纸制造出来,可惜现在还只是一个外壳,很多地方还需要完善。” 范宁轻轻抚摸着这辆黑红相间的蒸汽火车头,这是蒸汽时代的顶峰产品,它终于要问世了吗? “具体说说,还有什么问题?” “首先是轴的材料,普通生铁强度不够,精钢硬度是够了,但容易折断,现在我们考虑用普通铁重新冶炼后锻造的精铁,应该就可以了。” 精钢其实就是高碳钢,北岛的铁矿品位高,冶炼出的生铁杂质少,密度更大,但高碳钢虽然很坚硬,但同时易折断,所以在碳粉的加量上稍微控制一下,就能得到硬而不脆的精铁。 范宁点点头又问道:“材料已经解决了,然后呢?” “然后就是蒸汽机,耕田车安装的是单缸蒸汽机,虽然很小型,但力量太弱,我们想在火车上安装三缸中型蒸汽机,就是驱动五千石船只那种,比万石船略小,现在还是稍大一点,现在我们还在想办法缩小它,用橡胶来做密封防止蒸汽外泄,现在已经快成功了,再过几个月就能造出来。” “其实之前还有个紧固问题,我们以前是用铁水浇固,造船场发明了螺钉和螺扣,这是个好东西,我们再继续完善它,想办法提高产量,用它来做紧固件,也就解决了一直困扰我们的紧固问题。” “我刚才听你说还有铁轨?” “对!最大的问题就是铁轨,我们现在可以浇铸出一丈长的铁轨,然后可以用两块铁片夹住螺钉和螺扣,将两根铁轨连接固定起来,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没有那么多螺钉和螺扣,得想办法提高产量,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用老办法,用铜水浇固,再一个就是震动问题怎么解决?还有铁轨固定不移位怎么解决?” 范宁蹲下来,抓了一把砂子均匀铺在地上,“首先把地夯平,其次上面铺上碎石,就像这把砂子一样。” 范宁又找了一根细树枝折成几段,摆放在砂子上,“人睡觉如果没有枕头,就觉得头下面很硬,不舒服,铁轨也是一样,那我们就给铁轨做枕头,用稍微软一点的木头,铺在铁轨下面,每隔三尺横铺一根,叫做枕木,枕木放在碎石中,保证地面平整,这样火车在铁轨上行驶就不容易震动了,而且铁轨还可以用大铁钉固定在枕木上,保证铁轨不会移位,作用很大。” 众工匠一点就透,纷纷点头,“这是个好办法,可以试一试。” 田华大喜过望,连忙道:“这样能解决问题的话,说不定半年后我们的试验火车就出来了。” 范宁点点头,“我拭目以待!” 这时,一名楚王府的官员匆匆忙忙跑进来,向范宁行礼道:“朝廷有紧急鸽信送来,好像是天子手谕。” 范宁点点头,“我知道了,马上就回去!”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图纸,递给田华笑道:“上次你们抱怨,蒸汽机车的车轴磨损得太快,我琢磨了一下,用滚珠轴比较好,做一个钢笼这些滚珠套起来,这只是我的想法,至于怎么做出来,你们自己想办法。” 田华接过图纸看了看,躬身道:“我们尽快想办法造出来。” 范宁随即带着儿子离开了神宫院,坐马车返回楚王宫。 范宁让儿子先回后府,他自己走进了楚王宫官署,楚王宫官署雏形初现,分为六司一局,一共三十名官员,长史是欧阳华,实际上就是府衙的功能,统管下面的五座县城。 按照范宁的想法,他准备把长老堂演变为类似议会的立法机构,改名为民议堂,由百姓投票选举代表。 然后把目前的贸易商会一拆为三,一个叫金银资产储备局,类似央行,一个叫海外经略司,主管海外贸易和海外产业经营,还有一个叫做投资促进局,专门经营北岛的各种投资管理。 再设一个提点刑狱司,作为终审法院,还要设安抚使司,也就是军衙。 当这些机构慢慢建立起来后,一个国家的雏形就出现了。 这些事情不急,范宁准备在三年内陆续建立。 范宁走进自己的官房,谘议参军张云将一份鸽信递给他。 范宁坐在桌前慢慢打开纸卷,又取来一只放大镜细看纸卷上的小字,这些小字当然不是赵顼手书,关键在后面一个手谕印章。 鸽信中说,对辽国战役形势急转直下,大同府难以保住,燕山府面临巨大的威胁,希望范太师立刻返京,参与商议军机,具体旨意在吕宋府等候。 鸽信中没有提到军队遭遇败局之时,但如果不是军队大败,局势怎么会急转直下? 其实就算赵顼不来鸽信催回,范宁也打算在明年二月回京一趟,督促赵顼实现他移民北岛十万户的承诺,还有把北岛改名为楚国之事,他也要向赵顼提出来。 范宁沉吟一下,对张云道:“发鸽信给朝廷,就说我即日出发,返回大宋。” “殿下要回去吗?”欧阳华走进房间问道。 范宁点点头,“原计划就要回去,只不过提前一点罢了。” 停一下,他又道:“我不在北岛,一切政务正常运转,如果有重大决定,还是由长老会投票表决,然后报王妃批准。” 报王妃批准,实际上就是报范宁的世子批准,只是因为范景还没有成年,暂由母亲代替他行使批准权,这是中原王朝的政治传统,到范宁这里也不例外,大家也不抵触。 欧阳华点点头,“属下明白了。” 范宁又交代几句,这才回到后宅。 他来到自己书房,不多时,朱佩走了进来,笑问道:“夫君找我有事?” 范宁点点头笑道:“我们坐下说。” 朱佩在一旁坐下,范宁歉然笑道:“还有半个月就是新年了,原本想好好和大家一起过新年,但接到天子手谕,对辽战役局势急转,他宣我立刻进京!” 朱佩有点不高兴道:“当初是他把夫君赶走,现在又求夫君进京,他好意思?” “情绪上可以理解,但话不能这么说,我毕竟还是楚王、太师、大学士,还是大宋第一重臣,再说,我们还有求于他兑现移民承诺,所以我们要保持低姿态。” 朱佩叹了口气,“反正夫君二月初也要回去,就当提前一个多月吧!至于过新年,家里的亲戚长辈都在这里,祖母也在,我们大家应该会很高兴,夫君就放心去吧!” 范宁又道:“还有一件大事我要告诉你,我不在时,如果有大事,长老会投票表决,然后由世子批准,但景儿还年少,所以就由你来替他行使这个核准权。” 朱佩愣了半晌,“夫君的意思是说,由我来核准?” 范宁点点头又道:“事实上,长老会中范家和朱家各有一票否决权,是否动用这两张否决票也是由你来决定,这就保证了真正的决策权是掌握在你手上,你觉得不妥,你可以让朱家和范家投下否决票,这是一个办法,或者你索性就不核准,压着不动,等我回来决定,这也是一个办法。” 朱佩想了想道:“否决票还是不要轻易使用吧!我觉得不妥,就不核准,拖到你回来再做决定。” 范宁又安慰妻子道:“这只是在有重大决定之时才会发生,比如战争,单项超过万两白银的支出,任命县令以上的官员等等,一般重大情况不会太多,平时的日常事务由长史处理,你就不用操心了。” 朱佩点点头,“我记住了!” ......... 两天后,范宁登上了楚王船,一艘两万石的巨船,他带领一支三十艘万石大船的船队离开了北岛,返回大宋。 第七百三十九章 重返京城 跟随范宁一同北上的这支船队是一支商船队,由三十艘大船组成,商船主事是朱强,绰号朱老八,朱齐的弟弟,在朱家排行第八,跟随明礼做贸易多年,已经能独当一面,另外还有几名商会从事。 船内装着三万石粮食和五千斤白铜锭,粮食是卖给三佛齐国,然后换成香料运往大宋,白铜锭是用来向大食商人或者西方商人换取玻璃、绒毯、宝石等货物,然后运往大宋。 货物交给北岛设在泉州的商行,由商行进行分销,船队再运回北岛所需要茶叶、瓷器、丝绸等等货物,以及招募的新移民,回来时,在吕宋府还要购买一批糖、木棉和橡胶,最后返回北岛。 范宁只是和他们顺路北上,在旧港分手,范宁两万石大船独自前往吕宋府,他的船上也有一些货物,主要是努阿美岛出产的三百根上等檀香木,但这批檀香木是进贡给天子和太后,能不能换回楚国的封号,就看这批檀香木发挥的桥梁作用了。 范宁在吕宋府遇到了等候他的颁旨使者余卓文,余卓文并不是宦官,而是一名御史,他担负的另一个职责,就是要向范宁详细说明那场败仗的前因后果。 圣旨和之前的手谕内容差异不大,但最后加封范宁为河北安抚使,这是范宁原来的职务,他回京后卸掉了,现在又重新安在他头上,不用说范宁也知道,赵顼又想让他去打辽国了。 两万五千石大船随即北上,在宽敞的船舱内,范宁一边喝茶一边仔细聆听余卓文给他讲述辽阳府战争的详细经过。 他这才明白赵顼为什么急急催他进京,曹诗和他的残军还困在大定府,无法返回幽州。 他沉思片刻问道:“耶律乙辛后来还有消息吗?” 余卓文摇摇头,“再也没有消息传来。” “锦州存有多少铁火雷?”范宁又追问道。 余卓文连忙道:“锦州失守时发生了大爆炸,听说是偏将李颂撤退时将所有的铁火雷都引爆了,他现在在大定府,和曹上将军在一起,幸运的是,运送火器的船只在后面,当前面起火时,它们便掉头撤回渤海,被烧毁的船只主要负责运送粮食草料和攻城器械,没有运载火器和兵甲。” 这个消息让范宁微微放下心,虽然宋军伤亡六万余人,但没有丢失铁火雷,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朝廷应该好好表彰这位李颂将军,是他挽救了整个宋辽局势。” 余卓文又小心翼翼问道:“请问太师,现在的危局还能挽回吗?” 范宁微微一笑,“我不认为是危局,只是心理上的问题罢了,就像人之将死,就会有回光返照的时候,辽国就是现在这个情形,它们击败一次大宋,难道就能挽救它的国运吗?” 范宁强大的自信心顿时让余卓文敬佩万分,范太师才是大宋的镇海神针,有他在,大宋任何困难都能度过。” ......... 十天后,范宁乘坐马车进了京城,现在是熙宁二年的一月中旬,上元节刚过,节日的气氛还在,整个京城的气氛显得有些懒散,没有急急匆匆的马车,也没有低头疾步的商人,所有人都在漫步行走。 天气还很寒冷,街头的积雪也没有融化,几乎一半的商铺都没有开门,仿佛还没有从节日中苏醒。 现在当然也没有战争,北方还是一片冰天雪地,要到两个月后,北方的春天才会真正来临。 马车缓缓停在皇城门外,范宁从马车上下来,此时正好是下朝时间,陆陆续续有官员从皇城内出来,忽然有人发现了范宁,激动得大喊起来,“范太师回来了!” 官员们都看见了范宁,连忙跑上前见礼。 “范太师什么时候回来的?” “范太师回来,幽州有救了! “范太师危急时赶回来,大宋之幸也!” ......... 范宁望着一双双期待和兴奋的目光,他心中也颇为感动,抱拳向众人道:“感谢各位同僚的信任,官家还在等候,我得赶紧去见官家,以后有机会再和大家细谈!” 他向众人行一圈礼,便跟着余卓文匆匆向紫微殿方向去了。 皇城门前的官员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下朝的官员越来越多,很快,范宁回来的消息便在百官中传开了。 御书房前,范宁稍等了片刻,却只见天子赵顼亲自走出来,“范太师,让朕苦等了一个月啊!” 范宁连忙上前行礼,“微臣接到陛下的手谕便立刻出发,刚刚才进城,让陛下久等了。” “哎!快进来,我们进来细谈。” 两人进了御书房,赵顼请范宁坐下,又让人上茶,范宁关切地问道:“大宁府的情况如何?” 赵顼见范宁开口就询问大宁府的情况,他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赵顼就害怕范宁摆架子,找借口推脱,那他也没有办法。 “大宁城内还有不少粮食,军队支持几个月没有问题,关键是城外有数万骑兵,使他们无法撤回幽州。” 范宁微微笑道:“陛下,为什么宋军要撤回幽州?” 赵顼一怔,“太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曹诗攻占了大定府,以后就省得我们再打中京,这是好事啊!为何要担心?” 赵顼头脑有点凌乱了,同样一件事,由不同的人说出来,意思就完全不同,大家都为宋军孤军于外,无法撤回而焦急万分,但范宁却认为宋军攻占了大定府。 “太师,如果能开通幽州和大定府的通道,这当然是好事,可现在的问题是,一旦大定府被辽军攻下,宋军很可能就会全军覆灭,我们也无法支援.......” “陛下多虑了,其实就是一座锦州城而已,只要我们夺回了锦州,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不是吗?” 赵顼缓缓点头,“太师说得对,就是锦州,另外我们的军队似乎也被敌军用火油克制住了。” 范宁摇摇头,“陛下,水军的问题不是被火油克制,为什么以前没有被克制,难道从前辽军没有火油?问题是出在战术安排上,微臣给陛下说过,水军不能作为主力,只是辅助,所谓辅助就是它必须跟着岸上的主力行动,而不能单独行动,一旦敌军准备用火攻,那应该是岸上军队来解决这个问题,解除威胁后,水军才能继续北上。” 赵顼又是欢喜,又是惭愧,欢喜是范宁给他带来了巨大的信心,而惭愧却是他没有听从范宁的劝告。 “太师可愿再领兵北伐辽国?”赵顼终于提出了他的想法,这个时候,他只能依靠范宁了。 范宁微微笑道:“陛下有令,臣安敢不从,只是微臣也有一些难处,恳请陛下支援。” “太师有什么难处?” “陛下,这次微臣去北岛,深感北岛人口太少,发展缓慢而艰难,恳请陛下能适当移民北岛,微臣将铭记陛下之恩,替大宋永守南方海疆。” 赵顼欣然道:“朕答应过你的,迁徙十万户百姓去北岛,朕这就下旨让户部安排,保证十年之内,迁徙十万户百姓去北岛。” 范宁起身行礼,“感谢陛下厚爱,臣愿竭心尽力为陛下分忧!” 赵顼随即下旨,再次任命范宁为征北大元帅,统兵五十万,全权负责讨伐辽国。 赵顼又随即下旨给户部,令户部拟定计划,十年之内,迁徙大宋十万户百姓前往北岛定居。 次日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都刊登了一条重磅消息:范宁回归,重任征北大元帅。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为之沸腾。 第七百四十章 朱楼论政 朱楼和朱记钱铺一样,同属于北岛商会的海外资产,商会在大宋的资产还有很多,像扬州的码头和仓库,几座大型纺织工坊,泉州的商会,还有各地的土地房宅等等。 可以说,目前除了京城的报馆之外,朱家和范家财产的绝大部分都并入了北岛商会。 不过虽然并入北岛商会,表面上的经营并没有什么改变,朱楼还是那个大掌柜,还是那些酒保。 黄昏时分,位于东大街的朱楼的特殊雅室内,范宁和富弼正对坐饮酒,谈论着接下来的局势。 富弼自嘲地笑了笑道:“其实那场败仗也谈不上多严重,关键是信心遭到了巨大的打击,或许是因为你一直带着宋军长胜不衰,一旦你离职便遭遇大败,整个朝野的信心都崩溃了。” 范宁喝了口酒淡淡道:“宋辽之战其实是两国历经百年的国运之战,现在依旧是百年战役的延续,既然是百年战争,那我们应该从战略的角度来看问题,之前不管是我的长胜,还是这次宋军惨败,都是战术的问题,如果不看清楚战略的发展方向,那就不知道下一战该怎么打?” “哦?你倒说说看,战略的发展方向如何?” “无非是天时地利人和,说天时,是大宋利用海外扩张,缓和了很多深层次的矛盾,比如土地兼并问题,底层百姓的生存问题,权贵财富积累过大问题,以及军队臃肿庞大,战斗力低下问题,也解决了朝廷的财政困境,这就是大宋的天时,随着大宋对海外继续深耕,获得的天时之利也会越来越丰厚。 而辽国却恰恰相反,辽国上层的奢侈挥霍,天子耶律洪基礼佛无度,导致国库空虚,十几年前的重元之乱更是辽国由盛转衰的分水岭。 没有了大宋的岁币,辽国对汉民的敌视,草原民族掠夺的本性,直接摧毁了辽国的税基,以至于财源枯竭。 两次南侵惨败导致辽国无法从大宋掠夺,便只能从内部进行掠夺,灭绝女真人,残酷镇压克烈部,使辽国人心涣散,王室内部的互相倾轧,又严重破坏了契丹人内部的互信,虽然辽国小胜一战,但改变不了辽国全面溃烂的本质。” “那地利呢?”富弼兴致勃勃问道。 范宁知道富弼是受天子赵顼所托,前来向自己问政,所以范宁也尽量回答得详细一点。 他笑了笑继续道:“地利就是宋辽两国所拥有的战争能力,大宋有水军强项,有铁火雷这种威力强大的武器,还有精钢弩炮,更不用说大宋钢铁产量是辽国的数十倍,人口是辽国的百倍,粮食富裕,各种战争物资储备充足,能工巧匠数以万计,可以随时动员百万大军。 而辽国还有什么,大同府战役后,辽国能用之军只剩下二十万,各种战略物资匮乏,生铁锻造趋于停顿,不是我小瞧辽国,就算辽国拿到了铁火雷,他们也仿造不出来,更不用说大宋还有蒸汽机,只要不贪功,不冒进,避开辽国的骑兵优势,最多两年时间,我就有把握灭了辽国。” 停一下范宁又道:“至于人和,我就不多说了,辽国内忧外患,他们以武力强行征服各部落,一旦辽国衰败,他们一定会遭到各部落的反噬,从大同之战,三个草原部落不愿给辽国卖命,我就看出了这个趋势。” 富弼点点头,“还是楚王殿下看得透彻,有殿下在,是大宋的幸也。” 他给范宁斟满了酒,又笑道:“我听说殿下向官家讨要十万户移民,这可是效法王翦出征?” “富相公可以这样想,但也不完全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我迟早还是要回北岛,这对我和官家都是最好的结果,否则我军威太重,迟早会重蹈狄青的下场。” “狄青是因为武将入相位,破坏了大宋文官当政的规则。” “那是胡扯,名升宰相,暗夺军权,究竟是谁在打压狄青?富公,你我心知肚明。” 富弼笑道:“这些敏感的话题,我们就不谈了,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喝了几杯酒,范宁停住酒杯问道:“还有一件事,我要请教富相公,就是关于海外封地,朝廷究竟是什么说法?” 这也是范宁极为看重的事情,就是北岛的地位问题,这不是赵顼一个人能决定,而关系到朝廷文官集团和权贵集团的利益,简而言之,就是整个大宋统治阶层态度。 富弼作为右相,他应该能权衡天子和文官集团的态度,至于权贵集团,范宁一点不担心,海外封地本来就是由权贵集团主导。 富弼明白范宁的意思,他沉吟一下道:“这件事两个月前知政堂和天子交流过,我们的态度是以爵位为基础分等级册封,不可能人人都当海外王,基本上认可了国这个称呼,但这个国是海外国,和西域国同等地位,再细分为五等,一是王国、二是公国、三是郡国、四是县国、五是乡国,比如你的北岛就是楚王国,曹高两家的南岛是公国。” “这五等国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人口,税赋,拥有民兵数量,建筑规格,城池数量,都会有明确的规定,比如你的王国,天子的态度是人口不得超过三百万,王国可以免税,但要上贡,民兵数量不得超过三万人,建筑规格等同亲王府,县城数量不得超过百城,要有质子在京,当然,不是当人质,而是你要有儿子在朝廷为官,长子继承王位必须由天子册封,还有国相的任命要向朝廷备案等等,殿下,你只要记住一点就行了,楚王国是大宋的属国,千万不要僭越这个地位。” “那公国呢?”范宁又问道。 “公国人口不得超过百万,要向朝廷缴纳人头税,同时还要上贡,民兵人数最高不得超过万人,建筑规格和国公一样,县城数量不得超过五十城,也是要有质子在京,而郡国、县国和乡国虽然不需要质子于京,但朝廷要这三国中驻军,他们的人数和县城数量都要少很多,像乡国人口不得超过五万,县城不得超过三座等等。” “那么怎么升级呢?比如公国升王国,县国升郡国,有没有什么条件?” 富弼摇摇头,“一旦初始认定后,以后想升级就很难了,要给朝廷做出巨大贡献才会有机会,现在还没有明确规定,但可以打个比方,比如县国一次给朝廷上贡三百万两白银,或许就有机会升为郡国。 另外,还有不少商人在海外也买了小岛和土地,他们就不要指望封国了,而是叫自治领,称为领主,和在大宋内买座庄园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山高皇帝远,朝廷没有精力去管他。” “海外封地规则什么时候颁布呢?” “等制定完成后,要先经朝会讨论,然后知政堂表决通过,最后由天子批准后,才会正式颁布,我估计最快也要年中六七月份去了。” 范宁起身行礼道:“我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莱州,移民北岛之事就烦请富公帮忙督促一下。” 富弼呵呵一笑,“你放心吧!户部已有初步方案了,今年会从巴蜀迁一万户百姓去北岛,南岛也会有三千户,你们只要做好接收准备便可。” 第七百四十一章 再披征袍 次日一早,范宁在三千骑兵的护卫下,离开京城,前往莱州。 莱州目前是大宋水军基地,数千艘战船和数万水军驻扎在这里,水军都统制苗顺利自杀殉国后,天子赵顼追封他为东莱郡王,赏银三万两,并荫其子苗绩为官。 目前水军都统制由副都统毛南武接任,毛南武年约四十岁,皮肤黝黑,体格强壮魁梧,有着丰富的水军经验。 他原是泉州水军副统领,跟随范宁开拓南洋,并率数十艘战船击溃了三佛齐国水军,后来毛南武参加了白沟之战和灭西夏之战,又奉命在身弥岛建立了大宋水军基地,率领身弥岛水军击沉辽军上百艘战船,屡立战功,前年积功升为水军副都统,苗顺利自杀殉国后,毛南武便正式接任水军都统一职。 这天上午,毛南武得到消息,征北大元帅范宁已经抵达莱州,距离水军基地已不足二十里。 毛南武连忙率领数十名将领出大营迎接元帅到来。 不多时,远处便出现大队骑兵,旌旗招展,气势壮观,一杆赤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范’字。 只片刻,大队骑兵缓缓走近,为首身穿紫袍、头戴金冠的官员正是征北大元帅、楚王范宁。 毛南武连忙率领众将上前单膝跪下,抱拳道:“卑职毛南武,恭迎楚王殿下!” 范宁翻身下马,扶起毛南武,又让众将起身,笑道:“毛将军,各位将军,我们很久不见了,看见各位都在为国效力,本帅深感欣慰。” 毛南武原本是泉州副统领,一个从六品小武官,正是被范宁独具慧眼看中,一步步提拔,短短十年时间,如今他已是从三品云麾将军,水军都统制,他怎么能不感激范宁? 不仅是他,其他水军将领一半以上都是范宁在平西夏战争中提拔起来。 此时毛南武看见范宁,心中格外激动,声音都有点哽咽了,“殿下能重领大军,是大宋之幸,水军之幸也!” 范宁拍拍他肩膀笑道:“胜利是靠你们打出来的,有你们在,才是大宋之幸,水军之幸!” 毛南武还想再说,范宁笑道:“有什么话进水军大营再说吧!” “对!对!对!殿下请随卑职进营。” 数十名将领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范宁进了水军大营。 水军大营分为海陆两部分,陆地大营面积稍小,占地只有一百余顷,大帐数千座,驻扎有五万士兵,但海面基地却极为广阔,足有上千顷海面,打下十几万根木桩,围城一个无比巨大的水军营寨,数千艘大大小小的战船便停泊在水寨之中。 渤海南面没有结冰,海浪轻轻击打着驳岸,数千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海面上微微起伏。 范宁凝视海面半晌,问道:“辽河之败是怎么回事?” “请殿下随卑职去中军大帐,那里有详细的沙盘演战。” 范宁点点头,跟随毛南武来到了中军大帐。 毛南武指着一架沙盘道:“辽河惨败是大宋水军建立以来最惨痛的一次败仗,卑职特地制作了沙盘,以铭记教训。” 范宁走上前,见沙盘约一丈长宽,包括渤海北部,辽阳府、辽河以及辽河沿岸,构成比较简单。 辽河内挤满了战船模型,还有皮筏子,战船涂成红色表示被燃烧,皮筏子和河水也一样,很形象地勾勒出了一场落入火海陷阱的水战。 范宁眉头一皱问道:“难道岸上没有一支斥候?” “刚开始是有的,但辽军不断在岸边出现,斥候无法再深入了。” “连斥候都无法深入,船队居然就敢深入腹地?” 范宁语气中明显有些不满了,这是严重违反水战规则的行为,苗顺利经验丰富,范宁不相信,他连这一点都不懂。 毛南武无奈道:“我们也知道孤军深入很危险,但军令就是规定的,要求我们在辽阳府和十万大军汇合,他们是轻兵行军,只带了一些干粮,我们必须配合十万大军的行动。” 停一下,毛南武又解释道:“我们也意识到这个军令有点危险,所以特地将精钢弩炮、铁火雷等重要武器放在后面,而把粮草和攻城器械放在前面,事实证明,我们的决定很正确,保住了精钢弩炮和铁火雷等战略物资没有落入辽人之手。”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问道:“你说的军令是指韩相公的军令,还是朝廷的命令?” 毛武南半晌低声道:“实际上是天子和枢密院的联合军令。” 范宁微微叹了口气,这才是宋军惨败的真正原因,来自朝廷的盲目指挥,但这也是韩绛的责任,他作为主帅,没有顶住朝廷的压力。 说到底,还是韩绛的威信略低,不够自信,赵顼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在旨意上特地点明了四个字,‘全权负责’,估计韩绛就没有能拿到最大指挥权。 “你现在告诉我,水军一共损失了多少战船和士兵?” “一共被烧毁一百七十四艘战船,万石战船三十三艘,五千石战船九十七艘,其他都是三千石战船,士兵阵亡八千三百余人,或许有部分是被俘虏了,但我们都暂时列入阵亡名单,他们就算逃过火海,恐怕也难以逃过岸上骑兵的屠杀。” 范宁的心情十分沉重,这真是大宋水师成立最惨重的一次损失。 “现在军队士气怎么样?” “刚开始比较低落,但训练一段时间后,又渐渐恢复了,尤其听说殿下重任大元帅,士气已经完全恢复了。” 范宁随即道:“集合全军,我要给大家说几句话!” 毛武南大喜,他就是盼望着大帅给全军将士训话,提振军心士气。 ‘咚!咚!咚!’ 集结的战鼓声敲响,军营内的四万水军从四面八方向演武场上集结,演武场上已搭起了一座高台,现在是二月初,海风中已有了几分温润的气息。 鼓声停息,四万士兵已全部集结完毕,这时,范宁出现在高台上,四万将士惊喜交加,激动地欢呼起来。 范宁笑着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演武场上迅速安静下来,四万双眼睛注视着主帅范宁。 范宁高声道:“大家没有看错,我现在又重新出任征北大元帅,将带领大家讨伐辽国。” 军队中气氛热烈之极,士兵们再度振臂高喊。 范宁也被士兵的热烈所感染,他再度摆摆手,士兵们迅速安静下来。 “我们在几个月前虽然遭遇了一次惨败,伤亡不少弟兄,也毁了不少战船,但我们水军并没有伤筋动骨,只是在奔跑的路上摔倒一次,爬起来继续奔跑就是了,而且经过这次挫折,我们水军会跑得更快,变得更加强大,因为我们的水军是天下第一强军,在灭西夏中立下丰功伟绩,在灭辽的战役中也同样能载入史册!” ............ 熙宁二年三月中旬,万物复苏,冰雪消融,河面上坚冰消失无踪,从身弥岛出发的两百艘宋军万石战船抵达了鸭绿江口的保州城外的江面上,保州城就修筑在江边,城门距离大江只有数十步。 宋军的万石战船俨如庞然大物居高临下,战船上的三十架精钢弩炮同时向城内发射铁火雷,一颗颗铁火雷在城内爆炸,爆炸声惊天动地,城内硝烟弥漫,城内数千百姓仓惶出逃,三千守军被炸死一半后,也放弃了保州。 与此同时,距离保州只有十几里外的宣州也同样遭到宋军水军的强烈远程进攻,火矢如雨,铺天盖地射来,城内燃起了熊熊烈火,整个宣州城大火吞没了。 三天后,宋军占领了保州和宣州,拉开了从东线进攻辽国东京道的序幕。 第七百四十二章 突袭锦州(上) 受兵力不足限制,辽军主力主要分布在锦州、大定府和辽阳府三地,这样布兵虽然保住了要害地区,但也放弃了大部分东京道城池的防御。 宋军显然抓住了辽军步兵的漏洞,先从外围着手,不断蚕食辽国的城池和土地。 就在宋军攻占了鸭绿江口保州和宣州的同时,一支由百艘大船和一万宋军组成的船队再度从鲸州平夷城出发,驶入混同江,也就是黑水,溯江南下,展开了对契丹生番的第二次清剿。 指挥这支军队的主将依旧是章,他是鲲州知事,同时兼任海外经略副使,事实上,宋军早就出兵了,就在十天前,平夷城海峡和混同江解冻后不久,宋军船队便进入了混同江。 只是这次北方船队很低调,没有引人瞩目,耶律洪基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去年契丹生番被宋军连续清剿,损失惨重,耶律洪基便出面劝说各地生番搬去上京,留在混同江沿岸的契丹生番部落已经很少。 章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出兵十天,也仅仅剿灭了两个契丹生番部落,而地图上标注的二十个去年漏网的生番部落都不见了,茅屋还在,但人去财空。 统制刘昆对章道:“使君,应该是我们去年对契丹生番部落的清剿引起了辽国朝廷警惕,辽国朝廷把他们迁走了。” 章点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这只是推断,需要得到证明。” “这个容易,卑职去审问一下抓到的生番就知道了。” 刘昆匆匆去了,章负手站在地图前沉思,心中渐渐生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不多时,刘昆便回来了,他笑道:“果然被我们猜中了,去年秋天,辽国朝廷就将各生番部落都转移到上京,这两个部落不愿意离开,被我们干掉了。” 章沉吟一下道:“既然已经来了,咱们也不能无功而返,我考虑,我们要不要改变计划。” “使君有什么想法?” 章指着地图上的黄龙府道:“我们距离黄龙府只有两百余里,不如直接攻占了黄龙府,刘将军觉得如何?” 黄龙府是东京道最北面的重镇,攻占黄龙府,加上船队控制混同江沿岸,东京道北部实际上就落入了宋军手中,章早就有这个想法,现在他意识到机会来了。 刘昆一拍大腿赞道:“这是个好方案,卑职这就派斥候去探查黄龙府的情况。” 当天晚上,百艘大船重新在夜幕掩护下出发了,向两百里外的黄龙府驶去。 ......... 辽军虽然几个月前大胜宋军,军心士气高涨,但胜局并没有改变辽军兵力微薄的困境,西京失守后,辽**队已锐减到不足二十万,而草原各部落已公开拒绝出兵,令耶律洪基十分无奈。 而老盟友奚族已经被辽国榨干,最后三万军队也编入辽军,现在奚人只剩下老弱妇孺,至于渤海人差不多兵尽粮竭,无力再征兵了。 唯一能征兵的来源就是东京道各城百姓,主要以契丹平民为主,但他们现在是辽国唯一的财税来源,若强征他们入伍,就等于彻底断绝了东京道的财税源头。 耶律洪基不得不慎重考虑这个严重后果。 但更让耶律洪基烦心的是,他得到京城消息,范宁又重新被启用了,这个消息令他如坐针毡,韩绛这种文人不会打仗,但范宁就麻烦了。 萧惟信安慰耶律洪基道:“陛下,既然范宁已经上任,我们就要面对现实,只要我们牢牢控制住辽河流域和锦州一线,发挥自己的骑兵优势,就不怕范宁复任。” “也只能这样想了。” 耶律洪基叹口气,“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传闻黄龙府已经被宋军攻占了,估计就是从鲲州过来的宋军,但消息还不确切,枢密使觉得我们是不是要派一支军队北上?” 萧惟信想了想道:“黄龙府的作用主要是便于契丹生番管理,但大部分生番都移到上京,黄龙府的作用就不大了,况且黄龙府人口不足万,微臣觉得没必要耗费宝贵的兵力去争夺,不过倒是要防止宋军以黄龙府为基地南下,微臣建议增兵通州,守卫辽阳府的北大门。” 通州也就是今天四平,位于黄龙府和辽阳府之间,扼住黄龙府南下辽阳府的必经之路,也是辽阳府的北大门,战略位置极其重要,萧惟信的提议十分理智,也符合辽军现在兵力不足的现状。 “爱卿说得对,现在我们兵力不足,确实不能太在意一城一地得失,要抓住重点。” 耶律洪基赞同了萧惟信的建议,令大将军耶律苏率一万军队北上,接管北面通州的防御。 锦州便是辽军防御的重中之重,目前锦州有两万辽军驻扎,由梁王耶律洪泰统领,但光靠两万军队守锦州显然不够,平州一线可是有五十万宋军。 耶律洪基便用了一个变通之策,在锦州和辽阳府之间的西辽州驻骑兵三万,从西辽州到锦州和辽阳府都是一天的路程,不管宋军攻打哪一个方向,西辽州的骑兵都可以在一天之内赶到。 同样道理,辽军在大定府和锦州之间的建州也驻扎骑兵两万,距离大定府和锦州也是一天的路程,若大定府宋军想突围,建州两万骑兵可以随时追杀上去,若宋军从平州杀出,建州的两万骑兵和西辽州的三万骑兵也能及时杀到,使锦州一天内拥有七万守军,而且是骑兵,完全可以在辽西走廊发挥骑兵强大的战斗力,和宋军主力决一死战。 这种两面兼顾的战术也是因为辽军兵力不足而采取的权衡之策,假如宋军同时攻打辽阳府和锦州,辽西州的三万骑兵就两头难顾了,只能选择保卫辽阳府。 对这一点耶律洪基也心知肚明,如果真的发生宋军两线进攻,他就只能指望建州的两万骑兵去支援锦州。 一更时分,一支庞大的船队缓缓抵达了觉华岛,觉华岛因为辽军没有水军而放弃了,只有一千多僧人住在觉华岛的寺院里。 但宋军的目标并不是觉华岛,而是觉华岛北面的安昌县,安昌县是锦州的下辖县,距离锦州州治永乐县仅二十里,永乐县的海岸难以登陆,但安昌县却可以。 一百艘万石大船满载着五万精锐大军在安昌县登陆了。 在视察莱州一个月后,范宁终于对锦州下手了。 要打破辽西州和建州对锦州的联防,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从出兵开始,一天之内拿下锦州,等敌军骑兵赶来时,锦州大势已去。 但从平州出兵,光路上就耗费三天时间,显然无法完成这个重任。 唯一的办法从海上运兵登陆,后来的辽沈战役,五万**就是从海上撤离。 宋军有海上优势,当然要充分利用起来。 之所以选在晚上登陆,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为了争取时间,最大程度延迟辽军向辽西州和建州求援。 如果是白天,锦州守军可以发送鸽信,及时将消息送达两地,而夜间鸽子无法飞行,对方要么派骑兵赶去求援,要么等到天亮后发信,这又给宋军争取了大半天的时间,加上援军路上的一天耗用,实际上就给了宋军至少一天半的时间。 五万人登陆是宋军训练必须的课程,宋军已多次演练,除了五万精锐士兵外,还有一支由五百艘千石货船组成的物资运输队,它们将从渤海进入小灵河,直接抵达锦州城下。 两更时分,五万水军便已登陆集结完毕,由统制杨英率领,向二十里外的锦州城扑去。 杨英便是杨文广的侄孙,杨家将的新一代领军人物,年纪还不到三十岁,却智勇双全,胆大心细,越是大场面越冷静,在夺取娄烦关和保卫娄烦关战役中,立下了赫赫战功,深得范宁赏识,他特地将杨英从大同府调来,令他为主将,率领五万大军夺取锦州。 第七百四十三章 突袭锦州(下) 夜色中,杨英率领五万大军抵达了锦州,此时三更不到,夜色深沉,锦州城内十分安静。 辽西走廊上的辽军探子并没有传来宋军的消息,使得锦州的防卫还没有进入战时状态,如果是战时状态,城内的两万守军必须分三班守城,那么夜间至少是六千人,虽然没有进入战时状态,但毕竟也不是和平时期,夜间守城的军队也不少,有三千人在城内巡防,其中城头两千人,而城内大街上有千余人。 五万宋军并没有同时兵临城下,他们埋伏了北城一里外,等待着前锋的消息。 之所以要进攻点放在北城而不是南城,是因为范宁在详细了解锦州失守经过后,意识到北城城墙结构有漏洞,这个漏洞导致锦州失守,但同样也给宋军带来了攻下锦州的机会。 五名宋军士兵越过了壕沟,贴着城墙下疾奔,只片刻便奔至北城门旁边,五名士兵迅速在城墙上摸索,一名士兵忽然对众人招招手,他找到了城墙异常之处。 有几块砖明显是新补起来的,但补并不好,还能摸到一手的细泥沙,众人精神一振,两名士兵迅速用一种极薄的工具将城砖周边的泥沙一点点掏出来。 城砖至少要一年时间才能完全凝固,何况辽军补得比较粗糙,没有加入米浆,直接用石灰和细沙搅拌后砌砖,用特殊的工具就能将砂浆一点点抠出来。 大约一刻钟后,两名士兵点点头,轻轻将钩子探进去,用力慢慢向外拉,城墙竟然被拉了出来。 通往甬道的空间已经被辽军用砖石堵死了,但这对宋军并不重要,宋军只需要拉出两块城砖便可,宋军拆下了两块城砖,将一枚重达一百五十斤的爆城型铁火雷安放进了墙洞内,这种铁火雷威力巨大,就算放在城墙上也能炸开一个大洞,但放在城墙内效果会更好。 一名士兵抽出一支火折子,手一甩,火光燃起,但黑夜中燃起了火光太刺眼,立刻被城头上的士兵发现了。 城头上士兵大喊:“是什么人?” 五名士兵来不及应答,点燃了火绳,转身便狂奔。 “有敌情!”城头士兵开始大喊起来。 “当!当!当!”急促的警钟声敲响。 在城头上巡逻的士兵立刻从四面八方向北城头上涌来,他们张弓搭箭,盲目地望城外黑暗中放箭,他们却没有意识到,死神已经在他们脚下狞笑了。 “轰隆” 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爆炸,城墙猛地拔地冲起,大地在颤抖,城墙剧烈晃动,靠近北城的城墙和北城门都被炸得粉碎,砖石碎木向空中飞射,城楼也轰然坍塌,尘土飞扬,笼罩着整个城头。 杨英起身一声大喊:“杀进去!” ‘呜’低沉的号角声吹响,埋伏在地上的五万大军奋然爬起,呐喊着,如海潮般向北城门杀去。 北城处的硝烟和尘土已经渐渐消散,整个北城门和两边的城墙都消失了,城楼坍塌,近千名辽军士兵被炸死或者震死,尤其右边城墙撕开一条近二十丈的大口子,可以清晰地看见城内的情形。 五万宋军如潮水般涌上,直接通过几处缺口杀进了锦州城。 城门处的爆炸早已惊动了城内正熟睡中的守军,城内守军惊慌失措,连盔甲也来不及披挂,直接从军营内杀出了出来,事实上,就算他们想披挂盔甲也来不及了,无论宋军的山水甲和辽军的铁甲都十分穿戴麻烦,没有半个时辰休想穿戴好。 但更重要还是心中慌乱,来不及考虑穿戴盔甲,操着刀枪长矛便冲上大街。 这时,梁王耶律洪泰骑马冲了过来,他手执一根长槊,大吼道:“队伍集结,不准乱,坚持到援军到来!” 他已经在第一时间派人骑马去向建州和西辽州的辽军求救,一旦五万援军杀到,锦州就能守住了,关键是他们要坚持住。 耶律洪泰着实有点懊恼,有将领曾建议他修建一座烽火台,他没有采纳,认为意义不大,没想到宋军真在夜里杀来了。 城中的两万辽军也同样是来自天子戍卫军,是辽军的精锐,战斗力很强,而杀进来的五万宋军则是西军,也是宋朝第一强军,进行过长期专业的夜战训练,打夜战经验丰富。 随着五万宋军杀入城内,一场惨烈巷战在锦州城内拉开了。 中轴大街上,数千名辽军士兵冲杀而来,前面百步外,千名宋军士兵一起举弩放箭,一阵密集的箭雨,辽军顿时中箭数百人,纷纷惨叫倒地,他们都穿布衣,根本就挡不住箭矢。 耶律洪泰见形势危急,大喊道:“冲上去,不给敌人放箭机会。” 数千辽军士兵疯狂奔跑冲来,从宋军弩手身后也闪出数千宋军士兵,他们挥刀挺矛杀上,两支军队轰然撞在一起,瞬间血肉横飞,哀嚎声、惨叫声四起。 ......... 天渐渐亮了,数千辽军冲出了北城门,在梁王耶律洪泰的率领下,仓惶向东北方向奔逃而去。 辽军虽然强悍,但他们没有披挂盔甲,完全不是宋军的对手,人越战越少,耶律洪泰见大势已去,为了不全军覆灭,便带着最后的三千余士兵突围出城,向辽西州逃去。 这场惨烈的夜间巷战,辽军阵亡了一万四千余人,宋军也付出了近七千人的伤亡,双方皆损失惨重。 最惨的还是普通百姓,城内一千多户百姓几乎大半都死在巷战之中。 战斗终于结束,宋军控制了锦州,从小灵河过来的船队也抵达永乐城,数千名随军工匠开始迅速修复被炸毁的城墙,安装新的大门,士兵则在收集城内尸体。 辽军士兵尸体焚烧后就地深埋,而宋军士兵尸体则烧化后用陶罐装他们的骨殖,准备送还家人。 死亡的平民也一样处理,宋军不会保留尸体,那样容易发生疫病。 夺取锦州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平州,四十万大军目前就部署在平州,他们原本等待曹诗率领的前锋夺取辽阳后,大军再迅速北上,却没想到曹诗十万大军惨败,退到大定府,辽阳府形势不妙,使得四十万大军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范宁就在平州卢龙县,韩绛也在,他虽然辞去了主帅之职,但他还是被天子赵顼下旨留下来,协助范宁做好接管敌军州县的事宜。 除了韩绛外,范宁的岳父朱孝云也在座,他是燕山知府,同时被赵顼任命为燕山府转运使,负责宋军后勤。 朱孝云不仅要治理地方,关心幽州民生,还要负责平州四十万大军的吃喝拉撒,忙得他焦头烂额,这几个月他也着实有点疲惫不堪。 范宁拿着一份刚刚收到的情报对韩绛和朱孝云道:“杨英没有让我失望,已经夺取了锦州!” 韩绛大喜,锦州失守一直是他心中的刺,现在终于收回来,让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那敌军情况如何?”韩绛又问道。 “敌军阵亡一万四千余人,但主将耶律洪泰逃掉了,我们伤亡七千四百人,其中阵亡三千六百余人,幸运的是敌军夜间仓惶迎战,几乎都来不及披挂盔甲,否则我们伤亡人数还要加大。” 说着他将情报递给了韩绛,韩绛看了看情报,对范宁道:“那我们应该尽快出兵了。” 范宁点点头,又对朱孝云道:“我担心辽国会派人来烧毁后勤粮草,我昨天视察仓库,建议最好将草料和粮食仓库分开,再加强防备,后勤不能半点有失,这件事就辛苦岳父大人了。” 朱孝云点点头,“狡兔有三窟,我不会把粮食放在同一个地方,你们就放心北上,后勤不会有问题。” 范宁欣然道:“那就准备出发了!” 熙宁二年四月,宋军重新夺取了锦州,战略上重新占据主动,主帅范宁亲自率领三十万大军北上锦州,辽阳府压力极大,耶律洪基遂令围困大定府的三万辽军东撤辽阳府,准备集结十万大军和宋军在辽阳府决战。 第七百四十四章 大军压境 天不亮,八百里紧急快报便赶到了京城,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般冲进了京城,直向大内皇城方向奔去。 嗅到了重大军机的各家报纸连夜开始行动起来。 上午,还没有到各家报纸正式发行的时候,但包括《信报》、《小报》、《导报》在内的各家报纸便纷纷推出紧急特刊,用大标题标出了最新战报。 《浴血奋战,重夺锦州》这是信报的特刊消息,小报的标题是《锦州归来》,而导报则更加直接了当,《宋军大胜,战局扭转》。 消息随着特刊迅速扩散,顿时满城沸腾,京城的各家茶馆和酒楼都在兴奋地谈论着扭转时局的战役。 几个月来,大家已经被辽东惨败压抑得太久,信心丧失,这里面的一个关键词就是锦州失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宋军惨败就是从锦州失守开始。 现在宋军重新夺回锦州,使得京城百姓心中压抑了几个月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在潘楼街的清风酒楼内,数十名酒客兴致高昂,谈兴极浓。 “我早就说了嘛!只要把小范相公请回来,我们宋军就无往不胜,现在证明了,我当初有先见之明。” “就是!我就想不通,当初小范相公刚收复了云州就被免职,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功高震主?” “老吴,不要乱说话!”旁边一人提醒道。 另一名酒客道:“我倒相信官家有这个心胸,我听说是有人在官家面前进谗言,才导致.......” 这时,酒楼掌柜拎着酒壶过来,笑呵呵道:“各位不要再说以前的事情了,我们要向前看,大家说说宋军能不能攻下辽阳府?” “齐掌柜,今天是大喜日子,酒就便宜点卖吧!” “就是,今天应该优惠。” 酒楼掌柜向众人抱拳道:“我还真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刚刚接到东主的决定,今天京城所有清风酒楼一律半价出售酒水,等灭了辽国,酒水免费三天,大让家开怀痛饮。” 众人一片欢呼,纷纷大喊:“掌柜,再来一壶!再来一壶清酒。” 坐在角落的一名老者微微笑了起来,这时,一名随从快步上前,对老者低语几句,老者点点头,让随从替他结帐,他起身下楼去了。 这名老者正是在刚从大名府回京的老相国韩琦,韩琦四年前因坚决反对青苗法而罢相,改判大名府事,在大名府一带治理黄河,这一干就是四年。 这次韩琦回京是因为范宁辞相,同时范宁又婉拒了重任相国,天子赵顼便想到了韩琦,将他召回京,任命他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正式接替范宁的相位。 与此同时,韩绛因为之前指挥不当,导致宋军惨败,也被免去了相国之位,由吏部尚书赵概接任韩绛尚书左丞之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韩绛改任观文殿大学士、辽东宣抚使。 韩琦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而行,不多便来到了宣德门,韩琦抬头望着这座宏伟的城门,他低低叹息一声,终于又回来了。 “韩兄!” 忽然有人叫他,韩琦抬头,却见是富弼和文彦博,他顿时大喜,连忙上前道:“两位相公怎么在这里?” 富弼呵呵笑道:“刚才韩公的随从来报,说韩公要到了,我们便特来迎接。” 韩琦心中感动,连忙道:“我只是让随从来打个招呼,说我已经到京城了,哎!还要烦请两位相公亲自出来迎接,愧不敢当啊!” “韩公不必这么客气,我们也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请吧!” 富弼和文彦博将韩琦请到知政堂,三人坐下,随从上了茶,富弼问道:“黄河治理的情况如何了?” “只能说最近几年不会有事,主要是上游来的泥沙太大,河床不断抬高,导致黄河需要几百年长期不断的治理,否则几年后就会溃堤泛滥,目前再怎么治理都是治标不治本,要想彻底治好黄河,就必须减少水中泥沙,那就得在上游治理,把百姓都黄土高原的百姓都退出来,重新恢复成一望无际的森林,黄河或许就好了,但现阶段,谈何容易!” 文彦博道:“前两年范宁也是这个意思,尽量减少黄河上游的人口,他的原话怎么说来着,对了,要大力植树造林,恢复植被,减少水土流失,和韩公的想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韩琦点点头,“听说小范相公婉拒了相位,这是为何?” 富弼和文彦博对望一眼,两人脸上皆露出苦笑,韩琦一怔,“怎么,连我都不好说?” “不是不好说,只是不知该怎么说。” 富弼叹口气道:“他恐怕在朝廷的日子不会太长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琦一直在大名府,对范宁的情况并不太了解,他一脸糊涂,看看富弼,又看看文彦博。 文彦博笑道:“韩公不知道范家海外买岛之事?” “当然知道。” 韩琦这才醒悟过来,“你们是说,他要去海外?” 富弼点点头,“这次如果不是太后施压,官家也不会召他回京,那么他就一直留在北岛了,而且他全家都迁徙去了北岛,他的意图还不清楚吗?” 韩琦眉头皱成一团,他有点不太相信,有人会放弃上国宰相之位,去海外荒凉之岛做岛主,范宁这么精明的人,他怎么会选择这条路? “我刚才在酒楼吃饭时,听酒客说,天子似乎对他有点成见?” 富弼淡淡道:“都说他功劳震主,被逼无奈流亡海外,这种说法很有代表性,前段时间,满城都这样说,但事实上呢,如果天子不信任他,会把大宋五十万军队交到他手上,由他全权指挥调动?就凭这一点,这种说法就不攻而破,天子对范宁很信任,虽然有时也糊涂一下,但只要醒悟过来,他对范宁信任依旧,范宁要去海外,其实是天子对他的一种恩赐。” “恩赐?”韩琦不解地望着富弼。 旁边文彦博道:“如果天子封韩公你为国王,赐你百万臣民和大片富饶的土地,韩公还愿回来吗?” 韩琦很惊讶,“真是这样吗?” 富弼点点头,“很快就会审议海外实爵分封制了,如果审议通过,范宁所在北岛就会定名为楚国,成为大宋的海外属国,高度自治,这就是范宁宁可放弃相位,也要去海外的缘故,天子为了表彰他灭西夏和收复幽云十六州和河西走廊的功劳,赐他十万户百姓,如果他能灭了辽国,说不定十万户就会变成十五万户,对大宋南大陆的繁荣形成有力支撑。” “那什么时候审议?” “快了吧!十天后草案将提交天子,由天子决定何时进行朝议。” .......... 辽东的局势开始越来越紧张了,锦州,就在三天前,范宁亲自率领三十万大军抵达了锦州,而从海路过来的上百艘万石大船也运来了大量的粮草物资,在锦州卸下,该由小船运往锦州城。 辽国开始全面收缩,耶律洪基下令放弃对大定府的围困,三万辽军骑兵撤回辽阳府,辽西州的驻军也向辽阳府撤退。 这时,耶律洪基已经顾不上对东京道的税源影响,从东京道各城强行征兵,短短数天内,便征到六万青壮,使辽阳府的辽军总兵力达到了十六万。 耶律洪基的强行征兵激起了东京道各地的强烈抵触,城内居民纷纷逃离家园,使得耶律洪基扩充兵力到二十万的计划破产,也严重破坏了辽国在东京道的统治基础,彻底失去了民心。 不过范宁并没有下令进攻辽阳府,他的大军在占领辽西州后便停止了东进,和百里外辽阳府对峙。 这天下午,被辽军围困了数月的曹诗率领一万军队抵达了辽西州。 第七百四十五章 草原贵客 范宁命士兵以茶代酒,给从大定府归来的曹诗压惊洗尘。 经历了一次惨败后,曹诗的情绪有点低沉,他喝了口茶,缓缓道:“把责任完全推给韩相公是不公平的,事实上,这次惨败我应该承担六成的责任,很多将领都劝我稳一点,但我怕水军抢了功劳,所以没有听取劝告。” 范宁见他手微微颤抖,便知道他内心情绪激动,便对他道:“你知道,我从来不会徇私枉法,我很清楚你们为什么会战败,事实上,辽军也损失惨重,我从各种渠道得到的情报,那场激战,辽军至少损失了三万军队,而你们损失了六万四千人,加上水军八千人,近七万人丧生,这个损失可以说是二十年来最惨重的一次。 韩相公作为主帅,已经被罢相,而你作为前军主将,负有次要责任,将被免去上将军的官衔,降职为右卫将军,不过你并没有独自逃亡,导致全军覆灭,而是不断收集残军,使残军人数达到三万六千人,最大限度的保住了近四成的兵力,而且还夺取了大定府,一直坚守至今,所以你有功有过,我已经建议天子继续任命你为副帅,如果你能在接下来的大战中立功,那你还有官复原职的希望。” “我不要官复原职,最好能把我彻底免职,我内心才好受一点,我对不起那些惨死的弟兄,这几个月,我每个晚上都梦到他们,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如果不是要保住剩下的士兵,我早就崩溃了。” 说到这,曹诗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我对不起弟兄们,对不起他们的家人。” 范宁拍拍他肩膀,沉声道:“等战争结束后,我们一起出海吧!我回北岛,你去南岛,忘记这些噩梦。” 曹诗的情绪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他抹去脸上的泪水,点点头道:“我给大公主说过的,她也愿意跟我去南岛。” 范宁笑道:“大公主愿意去南岛最好不过,只要她肯去,南岛至少能得到三万户的移民。” “这件事回头再说吧!殿下和辽军对峙,下一步准备怎么打?” 范宁微微笑道:“对峙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这一场全方位的战争,可不仅仅是攻打辽阳府,你懂我的意思吗?” 曹诗沉吟一下道:“莫非殿下想分兵去打上京?” 范宁笑道:“上兵伐谋,我怎么会出兵去打上京,自然有人愿意出兵替我打,你能想到是谁吗?” 曹诗脱口而出,“克烈部!” 范宁微微点头,“准确说是烈山部!” “殿下派使者去了吗?” “刘奎早就出发了,他现在应该到了烈山部。” 曹诗沉吟一下道:“烈山部大酋长都卜罗听说比较冷酷无情,之前克烈部大酋长向他求情,还是他的兄长,他都不肯出兵救援,导致克烈部被辽国残酷镇压,杀了两万多人,大酋长的人头被耶律洪基做成了便器。” 范宁摇摇头,“我在大同府和都卜罗打个交道,你不能说他冷酷无情,只是说他能隐忍,若不是他克制忍耐,辽国也同样不会放过烈山部,而这一次不一样了。” “就怕都卜罗要价太高。” 范宁笑道:“我不怕他要价,我给他一个难以拒绝的好价钱,相信他一定会动心。” ......... 烈山部和克烈部位于漠北草原的中东部,他们原本是漠北草原第二大部落敌烈八部中两支,敌烈部在抵御辽国对草原的入侵中被击败,部落被拆分,烈山部和克烈部便各自独立,他们吞并了不少小部落,渐渐成为漠北草原东北最大的部落。 克烈部一直桀骜不驯,多次反叛,三年前它和女真部同时造反,声势浩大。 耶律洪基灭了女真部后,又派其弟耶律洪泰率十万大军剿灭克烈部,克烈部被辽军彻底击败,并残酷镇压,两万青壮男子被杀,大酋长都文烈的人头被砍下送去上京,无数女人和孩童被掳掠,赏赐给了参与平叛的契丹生番,而另一部分被烈山部吞并,克烈部由此消失。 克烈部消失后,烈山部因为愿意接受辽国的十抽五的高额羊税而得以幸存,它同时接管了克烈部的牧场,这几年一直很低调发展。 但去年在大同府,烈山部、乃蛮部和达旦部出卖了辽军,导致辽军在大同府战役中全军覆灭,辽国也由此丢掉了西京。 耶律洪基极为震怒,几次公开表态要严惩烈山部,但因为兵力不足,有点力不从心,这一点被都卜罗敏锐的捕捉到了,当他试探性地擅自将羊税降到十抽三时,也没有引来辽军的问罪,都卜罗顿时明白了,现在的辽国外强中干,内部已经彻底腐烂,不再是从前那个实力强大的辽国。 而就在这时,范宁派来的使者抵达了烈山部。 ........ 在一顶占地近一亩的大帐内,都卜罗设盛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大宋特使刘奎。 在大同府,刘奎和都卜罗的儿子都山多次接触,最终达成合作方案。 有了大同府的愉快合作,都卜罗当然不反对和宋军再次合作,至于合作的内容是什么,就需要双方深入探讨了。 大帐内摆放着肉山酒海,两名体格彪悍的大汉摔角为戏,为宴会助兴。 都卜罗举杯对刘奎笑道:“我听说小范相公率领大军在辽阳府和耶律洪基大战,不知战况如何了?” 烈山部距离大宋路途遥远,消息不畅,他并不知道去年范宁罢相离职一事,也不知道范宁今年重新拜相,虽然听说宋军在辽阳府吃了败仗,但具体细节他却不清楚。 刘奎也并不想交代太多细节,让都卜罗生出畏难情绪,他笑了笑道:“辽阳府之战已经延续了半年,双方各有胜负,宋军已经夺取了大定府,不过水军在辽河上吃了亏,遭遇到辽军火攻,损失了一百多艘战船,锦州双方几经易手,现在依旧掌握在宋军手中,目前范帅统领五十万大军在辽阳府和耶律洪基的十万大军对峙,决战即将展开。” 都卜罗眉头一皱,“据我所知,辽军应该有至少十六万大军才对,怎么只剩下十万军队了?” “争夺锦州,辽军伤亡近两万人,还有宋军在辽阳府反复交战,辽军伤亡也超过三万,又派了一万去守北面通州,现在当然只剩下十万军队了。” “宋军五十万军队就算五个打一个,也可以干掉十万辽军了吧!”旁边少酋长都山笑道。 刘奎摇摇头,“范帅打仗一向稳扎稳打,没有获胜的把握绝不会出手,更不愿付出惨重的伤亡,耶律洪基兵力虽少,但十万骑兵还是很强悍,在平原上激战,就算宋军最后战胜辽军,也会付出伤亡惨重的代价。” “那需要我们做什么?”都山心直口快问道。 郭奎微微笑道:“需要贵部派数万骑兵去骚扰上京.......” 都山一惊,“让我们去攻打上京?” “不!不!不!” 郭奎摆摆手道:“不用攻打上京城,只要去骚扰他们,掠夺他们郊外的人口,摆出攻打上京架势,就足够了。” 都卜罗沉吟片刻道:“据我所知,上京还有四万军队,而我们能派的极限也只有三万军队,一旦辽军出来迎战,对我们不利啊!” 郭奎心中暗骂,都山告诉自己,他们能派出五万骑兵,现在都卜罗却说只能派三万人,这明摆着是在要价。 郭奎便淡淡笑道:“中原有句俗话,叫做皇帝不差饿兵,宋朝不会让贵部白白出兵,只要烈山部肯配合宋军灭了辽国,我们天子答应,将册封大酋长为汗。” 这就是范宁所说的,都卜罗无法拒绝的条件,草原上只有一个大汗,而草原部落那么多,宋朝却只册封烈山部酋长为汗,这是都卜罗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却明明白白摆放在谈判桌上。 都卜罗眼睛一亮,闪烁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激动。 第七百四十六章 步步为营 盛宴后,都卜罗难掩内心的激动,负手在自己的大帐内来回踱步,他很清楚宋朝支持他为可汗意味着什么,目前漠北草原三大部落中,烈山部只能排第三,乃蛮部和达旦部都要比烈山部强大得多,如果只是凭自己的力量发展,烈山部一百年也赶不上这两个部落。 宋朝承诺册封他为可汗固然让他激动,但册封可汗背后的支持却更让他动心。 有了宋朝支持就不一样,他能得到生铁、粮食以及各种战略物资,这能使烈山部迅速发展壮大,从而和乃蛮部以及达旦部抗衡。 都卜罗这一刻下定了决心,他立刻令道:“让两个少酋长立刻来见我!” 不多时,他的都山和侄子都于勒匆匆赶来。 都于勒是克烈部大酋长都文烈的小儿子,克烈部被辽军剿灭后,都于勒逃到烈山部,被叔父都卜罗藏匿,都卜罗待他不薄,烈山部并掉克烈部的五个部落后,都卜罗便将这五个部落交给了都于勒。 两人进帐跪下,都卜罗对侄子道:“你父亲被害,部落被灭,我虽然没有救援它,但也是迫不得已,在那种情况下,我只能忍辱负重,以保住敌烈部一脉,但并不代表我心中没有仇恨,我的仇恨藏在心中,我在默默等待机会,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都于勒连忙道:“叔父的心情侄儿完全明白,侄儿苦苦练武,也是在等待报仇的那一天。” 都卜罗点点头,“现在这个机会来了,辽军主力被拖在辽阳府,上京空虚,你们二人可带三万骑兵赶往上京,尽管在上京一带放手施为,让辽国人尝尝我们敌烈人的复仇!” 都于勒激动万分,为父亲报仇的这一天他已经等待多时了。 都山却问道:“父亲,上京并不空虚,有四万精锐之军驻扎。” 都卜罗冷冷道:“我并不是让你去攻打上京城,而是让你们在上京附近骚扰,如果上京辽军全军出来,你们就撤退,如果只出来少量骑兵,那你们就可以包围剿灭,记住,只要辽军出来的兵力超过一万,你们就不要硬敌,直接撤退,等辽军退回去后,你们再去骚扰。” 两人一起躬身,“遵令!” 次日上午,烈山部各个部落的骑兵开始向驻地集结,郭奎完成了任务,也向都卜罗告辞回去。 两天后,三万烈山部骑兵在都山和都于勒的率领下,如洪流般向南方千里外的上京杀去。 ......... 身弥岛基地的两万宋军在夺取了鸭绿江口的保州和宣州后,又继续向西进发,一路势如破竹,先后夺取了来远城和开州,在三十万宋军主力抵达辽西州后,开州的宋军再次向西进发,夺取了辽河沿岸的耀州和辰州。 这才是范宁的作战风格,以城池为依托,步步为营,一座城接一座城的夺取,充分发挥了宋军城池攻防战的优势,避免和辽军打阵地战, 在夺取了辽河沿岸的耀州和辰州后,宋军有了根基,一万宋军骑兵沿着辽河两岸向北进发,三天后,宋军夺取了距离辽阳府约一百里的建安城。 建安城虽然是辽阳府南大门,但建安城失守对辽阳府的防御影响并不大,所以耶律洪基在建安城的驻军并不多,只有两千人,当宋军兵临城下时,两千守军当即望风而逃,退回了辽阳府。 但建安城的夺取,对宋军水军的重要性却非同小可,这就保证了宋军对辽阳沿岸的控制,使得辽军无法再像上次那样火攻战船。 就在宋军占领了建安城后,宋军便彻底控制住了辽阳府以南的辽河沿岸,八百艘三千石的蒸汽机船从辽河入海口北上,向辽阳府方向驶去。 ........ 辽西州宋军大营内,范宁负手站在地图前沉思,良久,他回头问种谔道:“老种将军怎么看待草原部落?” 种谔捋须道:“草原部落最忌讳一家独大,那样会给中原王朝带来严重威胁,最好的办法是草原长期内战,始终保持势力均衡,利用他们内耗来不断削弱草原部落势力。” 范宁沉默片刻问道:“二桃杀三士如何?” 种谔立刻反应过来了,微微笑道:“殿下是指乃蛮、达旦和烈山?” 范宁点了点头,种谔又问道:“那二桃是指什么?” “两个可汗头衔!” 种谔顿时抚掌大笑,“妙!果然是绝妙之极。” 这时,一名士兵走进大帐,躬身施礼道:“启禀殿下,启禀种副帅,八百艘战船已经就位。” 范宁欣然道:“种帅,我们该出发了!” 种谔点点头,“殿下下令吧!” 范宁随即下达命令,三十万大军拔营出发,向辽阳府进发。 ......... 八百艘蒸汽战船就相当于一道保险,可以有效防止十万铁骑渡过辽河与宋军进行平原决战。 当初曹诗就是缺了这一步,才导致宋军进入了辽军的埋伏圈,被十万辽军铁骑南北夹击,最终惨败。 范宁的战术特点就在这一连串的部署中淋漓尽致地体现吹来,先是步步为营,控制了辽河两岸后,战船才能北上,在辽河上形成阻拦屏障,以保障宋军主力迅速向东推进,使辽军无法发挥他们野战骑兵优势。 一旦宋军进入辽阳城三十里内,辽军就无法再展开骑兵作战,骑兵派少了没有效果,反被宋军歼灭,骑兵主力出动,则会导致城池空虚,被宋军趁机夺城。 辽阳城就距离辽河约二十里,站在城头上,依稀可以看见远处波光粼粼的河水。 耶律洪基表情凝重地注视远处的辽河,他曾经不止一次考虑过动用十万骑兵主力和宋军在平原上决一死战。 但宋军战船封锁了辽河,使耶律洪基的计划彻底完蛋。 当然,他也可以运用火油去烧宋军的战船,只可惜前一次辽军烧毁宋军战船,动用了七千桶火油,占据他们东京道火油储备量的七成,而西京失守后,他们已经得不到火油补充,现在辽阳城的仓库里只剩下三千桶火油,连守城都不够用,更不用说拿去焚烧宋军的战船了。 而且宋军在经历了前一次的教训后,也变聪明了,不再让掉头笨重的万石战船进入辽河,全部是灵活机动的三千石战船,既能有效封锁辽河,又能避免被辽军火油所烧。 耶律洪基的心情颇为沉重,范宁一回来,又重新拾起了让辽军难以适应的步步为营战法,充分利用水军优势,钳制辽军的野战优势,竟使辽军束手束脚,龟缩在辽阳府内难以动弹,着实令耶律洪基憋屈万分,但又无可奈何。 这时,一名侍卫飞奔而来,奔至耶律洪基面前,翻身下马急声道:“陛下,上京有紧急消息!” 说完,他跪下呈上一卷鹰信,他们向宋军学习,红色信筒表示紧急军情。 耶律洪基一惊,上京兵力空虚,这几个月,他一直在担心上京的情况。 他连忙接过信筒,打开鹰信细看,眼中立刻燃烧起了熊熊怒火,狠狠一拳砸在城垛上,该死的烈山部,竟然敢趁乱打劫。 信中说,烈山部夜袭上京城外的契丹生番营地,三十里的大帐被大火烧毁,近三万契丹生番人被杀,被抢走的年轻女子达数千人之多。 “回去!” 他吩咐一声,翻身上马,催马向城下行宫方向奔去,数十名侍卫连忙骑马跟上。 第七百四十七章 辽皇北撤 不多时,耶律洪基的兄弟耶律洪泰也赶到了行宫,这时,萧惟信已经先一步抵达了。 耶律洪泰虽然丢失了锦州,但耶律洪基并没有责怪他,宋军使用的铁火雷,甚至辽阳府都听见爆炸声,看见了极远处的火光,可见爆炸威力是多么猛烈。 再坚固的城池也抵挡不住这样的爆炸,但耶律洪泰却率军和宋军巷战了一夜,几乎拼光了所有的士兵,这种精神可嘉。 耶律洪基认为耶律洪泰功过相抵,没有追究他的责任。 听说上京被烈山部骚扰,耶律洪泰立刻道:“我们必须回援上京,此事应毫不迟疑,立刻北撤。” 耶律洪基看了旁边萧惟信一眼道:“枢密使认为这是范宁的计谋,说动烈山部骚扰上京,目的就是逼我们撤回上京。” 耶律洪泰摇摇头道:“我当然知道这是范宁的计谋,但这是阳谋,明明白白摆在我们的面前的事实,我们只看到烈山部袭扰上京,那乃蛮部和达旦部呢?他们在大同府就出卖了辽军,年初的税羊也停止缴纳,难道他们不会来趁火打劫?其实我担心的不是他们,而是宋军,如果二十万宋军北攻上京,那该怎么办?” 萧惟信急了,高声道:“现在撤军回上京,就是放弃了辽阳府!” “但上京才是我们真正的京城,是皇族的聚居地,是朝廷所在,是大辽权力中枢,东京丢了我们还可以夺回来,但上京丢了,大辽就灭国了,孰轻孰重,难道枢密使不清楚吗?” 萧惟信争辩道:“宋军出兵上京只是一个猜测,是一个莫须有的情况,但范宁的主力就在我们眼皮底下,这却是铁的事实,我们不能为了一个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放弃了东京道。” 耶律洪泰叹息一声道:“东京道绝大部分都丢了,我们实际上只剩下一座辽阳城,如果宋军再用铁火雷炸开城门,我们守得住吗?” 这时,一直负手站在窗前的耶律洪基道:“你们先退下吧!朕需要再好好想一想。” 萧惟信退下去了,耶律洪泰绕了一圈又回来,低声对天子耶律洪基道:“天子不立危境,辽阳府一旦被宋军包围,陛下的安全就危险了,微臣担心上京会找到借口新立天子,所以我才劝皇兄趁宋军还没有包围辽阳城,立刻返回上京。” 耶律洪基被说中了心事,尤其上京趁机新立天子更是切中要害。 沉默良久,耶律洪基点了点头,他最终被说服了。 当天晚上,宋军还没有过江,耶律洪基加封萧惟信为齐王,参政事左相,并任命他为东京留守,率十一万大军死守辽阳府。 耶律洪基则和兄弟耶律洪泰一起率领五万天子近卫军骑兵离开了辽阳府,连夜赶往上京,并在通州带走了留守通州的一万骑兵,六万大军返回上京。 ......... 范宁是在夜里被士兵叫醒,宋军在辽阳府四周部署了数千名斥候,一旦辽阳府出现异变,他们便会立刻将消息传到宋军在辽河西岸的临时大营内。 范宁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有多少军队北上?” “大约五万左右,斥候传来的消息说,皆是精锐骑兵。” 范宁匆匆来到大帐,这时,曹诗和种谔也赶到了。 曹诗一进大帐便急道:“殿下要当心耶律洪基使诈,和上次一样佯撤,最后却是踏入陷阱。” 范宁笑着点点头,“多谢提醒,这个可能性我会考虑。” 种谔也问道:“殿下下一步怎么办?” 范宁淡淡道:“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按兵不动,我在给辽阳府斥候创造一次出城的机会,另一方面我也可以知道五万军队是真的回上京,还是布置陷阱?” 种谔欣慰的点点头,“殿下这般慎重,宋军便立于不败之地了。” ......... 耶律洪基率领五万精锐骑兵北撤了,但数十万宋军依旧驻扎在辽阳西岸,并没有急于渡河前往辽阳府。 目前辽阳城的军队只剩下十万人,包括四万老兵和六万新兵,百姓约三十余万,粮食只剩下十几万石,草料八万担,城内粮食供应十分紧张,加上大战将临,城内人心惶惶,很多人都要求离开辽阳府。 在辽阳东城门附近有一座酒楼,叫做白山酒楼,酒楼不大,生意也就一般,很不引人瞩目。 白山酒楼同时还经营客栈,这是辽国的特点,因为店铺面积普遍很大,所以酒馆都会兼营脚店。 掌柜姓崔,叫做崔文秀,自称是高丽人,酒馆的酒菜也是高丽特色,因此,辽阳城一直都以为白山酒楼是高丽人经营的酒楼。 但事实上,白山酒楼却是宋军设在辽阳府的情报中心,耶律乙辛假子王善被抓后,辽军曾经大肆搜捕京城的宋军情况斥候,宋军设在辽阳城的五个情报点撤销了四个,现在就只剩下了白山酒楼。 这两天崔文秀有点着急,他有不少重要情报送不出去,辽阳府严禁民间喂养鹰和鸽子,而辽军又在半个月前严禁城内民众外出,他的情报一直便送不出去。 中午时分,大街上忽然骚动起来,有不少人在大街上奔跑大喊,崔文秀奇怪,便令一名伙计去打探消息。 不多时,伙计奔回来禀报,“启禀掌柜,辽军准备百姓外迁了,好像就只有今天下午。” 崔文秀大喜,立刻把一名心腹伙计找来,也是宋军当地探子,他仔细嘱咐了几句,又将一封信交给他,让他带着家人立刻撤离辽阳城。 萧惟信深感城内粮食不足,为了减少粮食消耗,也为了满足大批百姓要求撤离的请求,他终于下令,开东城门,只限半天,愿意离开辽阳城的百姓可以尽快携带家人离去。 一时间,辽阳城内鸡飞狗跳,十几万人从四面八方向东城门奔来,将东城门挤得水泄不通。 大部分人家都拿着细软和少量衣物,去外县避难,等战争结束后再回来,但也也有不少大户人家,赶着牛车,大车内装满了各种财物,大车堵死了一半出口,使得百姓出城挤满。 短短一个时辰,数万准备出城的百姓已经挤满了大街,士兵原本要盘查,但出城的人实在太多,最后只得放弃了盘查。 近十万百姓拖家带口,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向城外涌去。 ........ 当天晚上,范宁在大帐内接见了一名混出城的探子。 探子正是白山酒馆的伙计,他把崔秀城的信递给了范宁。 范宁大致看了看信,又把信递给种谔和曹诗,他问这名探子道:“信中说,辽军强行招募了六万士兵,我想知道细节,这六万士兵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士气如何?训练如何?装备如何?” “启禀殿下,这六万士兵我们都是亲眼看到军队是如何强征,首先他们都是契丹人,但这些契丹人有的是商人,有的是伙计,有的是城外种地的农民,都是很普通的百姓,他们不愿从军打仗,但都被强行抓去军营,可谓怨声载道。 现在耶律洪基率军逃回上京,整个辽阳府人心动荡,士气低迷,这些新军就没看见他们训练过,而且辽阳城内也没有地方训练,军营很小,以前军队都驻扎在城外,城内军营被行宫占据一半后,士兵住都住不下了。” “装备呢?” 种谔在问道:“这些新军的装备怎么样?” “都是皮甲,辽国生铁奇缺,市场上严禁生铁买卖,三户人家才合用一把菜刀,据说只能保证战刀和长矛用铁,盔甲就用从前皮甲了。” 范宁又问了一些问题,便让人带探子下去休息。 他对种谔和曹诗道:“辽国显然已经到悬崖边了,东京道是辽国最重要的税收来源,草原各部落也不会再上贡辽国,只要我们占领东京道,辽国财力枯竭,粮食也将不继,不出半年,辽国就彻底崩溃了,我们要用耐心来打完这最后一战。” 曹诗叹息道:“半年前大家还觉得辽国已经满血复活,这才短短几个月,辽国就被打回原形了。” 范宁笑道:“辽国内部已经彻底腐朽,众叛亲离,一碰即溃,哪里还能满血复活,最多是回光返照罢了,只要从国力这个角度来看问题,就很清晰了。” “殿下,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种谔问道。 范宁淡淡一笑,“当然是包围辽阳城,看我怎么不伤一兵一卒拿下辽阳。” 第七百四十八章 不战屈人 两天后,三十万宋军渡过辽河,彻底包围了辽阳城。 从城头向外望去,宋军在辽阳城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驻扎了四座大营,距离城池约三里左右,帐篷一座挨着一座,密密麻麻,一眼望不见边际。 萧惟信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耶律洪基要逃离辽阳府了,以天子之尊,是如论如何接受不了这种被围困在城内的屈辱。 而且不仅是天子本身的尊严丧失,辽国朝廷也无法容忍,前年和去年,耶律洪基为了敛财,洗劫了三十四户皇族权贵的财富,一旦他被宋军围困,这些皇族权贵岂能不以大辽社稷稳定为由,趁机另立新帝? 但理解归理解,耶律洪基的逃离还是导致了辽阳城内民心动荡,军心不稳,士气低迷到了极点。 两天前,萧惟信为了降低城内的动荡情绪,也为了节省粮食,决定放百姓出城,但要出城的百姓太多,大家争先恐后出城,秩序失控,以至于新招募的士兵趁机逃走了六千余人,萧惟信不得不收回了命令,再次禁止百姓出城。 虽然军心不稳,民心动荡,但萧惟信还是有一些依凭的,那就是辽阳城的高大坚固,辽阳城在多年前被宋军偷袭得手后,便进行了大修,城墙加厚加高,城外挖了宽阔的护城河,加上守城兵力充足,只要宋军不使用变态的铁火雷,他至少能保证半年不失。 但宋军会不使用吗?萧惟信低低叹息一声,转身下城去了........ 入夜,宋军大营内灯火通明,数千工匠正在忙碌地组装超级投石机,这种超级投石机在攻打幽州城时立下了大功,它威慑性极强,是瓦解军心的利器。 宋军从幽州和京城各运来二十四架,一共四十八架,简单组装后便能投入战场。 种谔陪同范宁一起视察超级投机石的组装,超级投机石这个名字还是范宁起的,现在已经成为这种投石机的官方名称。 “听说殿下已向天子建议增兵?”种谔笑问道。 范宁点点头,“现在我们的兵力有四十五万,考虑到还防御各处要害之地,我们实际动用的兵力只有三十万左右,要想灭亡辽国,同时震慑草原,至少要五十万大军,所以我向天子建议增兵二十万。” 种谔沉吟一下道:“那有没有考虑让天子御驾亲征?” 范宁笑了起来,“增兵二十万,就是给天子留下了御驾亲征的余地,当然,我的建议书上也提到了这个想法,但天子要不要率军出征,这还得看他自己的想法。” 这时,一名弩院的主事快步跑来行礼,范宁指着庞然大物问道:“什么时候可以安装完成?” “这次比较快,争取明天中午之前,全部安装调试完毕!” 范宁安慰笑道:“这次大家都辛苦了,等战争结束,我会给弩院表功!” “多谢殿下关照。” 众人走到一家投石机前,投石机已经基本安装完成,前面有厚厚的防护板,只见旁边放着一只七成尺高的大箱子,主事解释道:“这是超级投石机配套用的蒸汽机,有了它,一架超级投石机只要十个人操作便可以了。” 范宁点点头,这也算是与时俱进........ 次日上午,四十八架投石机从四个方向轰隆隆开向辽阳城,投石机高达五丈,抛竿长二十丈,利用蒸汽机动力卷动绞轮,一次可将百斤重的巨石射到两里之外。 城墙上没有投石机,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超级投石机一步步靠近。 投石机在距离城墙约三百步外停住,每个投石机内放置了一个巨大的球形木壳,士兵点燃了火绳,投石机蓦地发射出去。 木壳球在空中‘啪’的炸开,数千张传单从木球里坠落,接着风力,纷纷扬扬向全城飘去,宋军从四个方向一连射出十只木壳球,数万张传单顿时飘满了全城。 站在城墙上的萧惟信心中一惊,正好一张传单飘到他眼前,上面是用汉字印刷的几行字。 ‘大宋楚王、讨北使范宁致萧惟信枢密使和全城军民一封信。 耶律洪基倒行逆施,众叛亲离,以至辽国灭亡在即,大宋五十万大军围困辽阳,霹雳之雷、灭城之火,皆枕戈以待,然后上苍有好生之德,本帅不愿举灭城之残暴,特给萧枢密使以及全军军民一条生路,只要举城投降,宋军将善待军民,士兵解甲,不伤一人,百姓安居,不取一钱,望萧枢密使以全城生灵为念,勿与天军抗衡,夜幕降临前举义出城。 宋楚王范宁敬致’ 这封信令萧惟信又惊又怒,喝令道:“速去收缴传单,胆敢藏匿者以通敌论处!” 尽管萧惟信下令收缴传单,但没有用,这封公开信早已悄悄传遍了全军和全城,人心浮动,很多将士都开始考虑自己的后路。 夜幕悄然降临,范宁冷冷地望着辽阳城,萧惟信不肯投降在他意料之中,但他已经仁至义尽,既然不知道好歹,那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 “传我的命令,投石机开始攻击!” ‘咚!咚!咚!咚!’激烈的战鼓声敲响,宋军开始了大规模的远程进攻,四十八架超级投石机纷纷进入发射状态。 士兵们将一只只巨大的火球放在投兜内,这种火球是用布浸油后晒干,然后裹扎成大球,里面涂满了燃烧火药,一名士兵点燃了火球,长长的抛竿射出。 一只只火球在空中迅猛燃烧,在空中形成一团团赤亮的火焰,从四面八方飞射进城,这就是灭城之火,火球弹性很大,落地后又高高弹起,向城池深处飞去。 只片刻,辽阳城内多处起火,包括行宫,三只火球射进了行宫之中,行宫也被点燃了,宫中的宫女和宦官吓得四处奔逃。 但这只是刚刚才开始,紧接着第二轮、第三轮火球射出,到四轮时,宋军射出的不再是火球,而是一罐罐火油,火油罐射进城内摔倒碎裂,火油四溅,迅速被点燃了,火借风势,城内到处都是火起。 百姓们纷纷拿着桶和盆泼水救火,但好容易熄灭了一处火点,却又增加了数十处火点,根本就救不过来。 东京行宫已经一半被大火吞没,旁边也军营也陷入了熊熊烈火之中。 这一夜,宋军射进了近一千只大火球,整个一半辽阳城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次日上午,工匠开始修整调试投石机,继灭城之火后,宋军的霹雳之雷即将拉开序幕。 …………. 虽然辽阳的战事正打得如火如荼,但京城这几天的目光却在关注另一件大事。 朝廷终于要制定海外实爵分封制以及海外领地管理制度。 这其实是两部律法,前一部律法是针对拥有伯爵以上爵位权贵在海外封地的制度。 后一部法律是针对小爵位以及平民拥有五十顷以上海外领地的管理制度,简单来说,就是针对权贵和商人的两部律法。 大宋自从八年前开始售岛,已经卖出去五十顷以上土地三千四百余块,包括一千三百座岛屿和两千余块土地,绝大部分土地和岛屿都集中在吕宋岛,南大陆也卖出去数百块土地。 朝廷获得了巨大的土地收益,这些收益三成进入国库,七成进入内库,然后有重大安排时,内库会拨付钱财,比如建工学院,对南大陆进行投资移民等等。 但这些海外土地的地位却一直没有从法律进行明确,不少岛屿都已进行移民开发,但都是黑户,而且八年来,关于海外分封制也一直争论不休。 反对者认为海外土地也是大宋的领土,如果实行分封,势必会影响到朝廷大一统的制度,但支持者缺认为海外土地是私产,朝廷已经收钱,那就无权对私产的处置进行指手画脚,更何况,海外还有很多大宋不知道的无主岛屿,别人占岛建国,大宋也管不了。 但王安石在三年前明确提出,只要不是迁徙大宋民众,那怎么建国朝廷都可以不管,可如果是迁徙大宋民众,那朝廷就有权过问。 这个思路支持的大臣颇多,包括王安石、富弼、文彦博等相国都支持第三个方案,渐渐在朝廷成为主流。 关键是朝廷怎么管,这个度怎么把握,成了大宋各派势力争夺的焦点,经过三年的拉锯讨论,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妥协方案终于出台了。 第七百四十九章 辽阳城破 早朝上,两个即将出台的法令正在进行激烈辩论,朝会是天子赵顼用来制衡知政堂的一个有效手段,由范宁提出后,得到了赵顼的贯彻,取得了极好的效果。 海外实爵分封制度已经是第二次在朝会过堂了,第一个方案中军队条款遭到朝廷百官的强烈反对,所以没有能通过,今天是修改后的第二次过堂。 军队条款已经没有问题,所有海外封地不能拥有军队,只有按照大宋民兵法组织民兵,民兵人数不超过封地总人数的半成,也就是不能超过总人数的百分之五,在装备上也有限制,不能拥有军弩、大规模杀伤性火器以及万石以上战船。 另外在海外领地管理制度中,军队这一条也取消,商人购买的海岛和土地甚至连民兵也不能拥有,如果有军队需要,可以向就近的海外官府求援。 两部律法在修改后得到了通过,但还有些细节方面需要完善。 “陛下,私人购买海岛和封地必须要有一个范围,微臣建议在大宋沿海千里范围内,私人不能成为领主和国主,最多可以购置庄园,管理视同大宋境内庄园。” 提出这个建议的是监察御史蔡确,他这个方案得到不少大臣的赞成,王安石出列道:“陛下,蔡御史的建议确实很及时,另外微臣再补充一点,不仅是大宋沿海千里范围内,而且在大宋在海外已经形成州县的土地上,都只能适合庄园,包括鲲州、吕宋府、吕南府、宝州以及南大陆诸府县。” 赵顼点点头,问道:“其他几位相公是否赞成蔡御史和王相公的方案?” 富弼几人商议片刻,富弼躬身道:“臣等都支持!” 赵顼欣然道:“这一条作为补充条例,加入两部律法中,除此之外,大家还有什么建议?” 富弼道:“还有就是关于王国、公国、郡国、县国和乡国的认定权限,知政堂一致认为,应该由知政堂直管,而不再通过海外经略府,还有皇族的海外分封,也应遵同海外分封法令,再有就是关于海外监督,应另外制定监督条例。” 富弼的提议得到大臣们的一致赞成,赵顼点点头,“可以批准!” 赵顼又高声问道:“除了以上建议外,关于海外分封法和海外领土法,大家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建议,或者反对意见?” 赵顼问了三遍,都没有人再反对,赵顼便点点头道:“既然没有新的反对意见,那把刚才两条完善后即可通过,不再进行廷议。” 早朝散了,众人三三两两走出大殿,几名相公却来到紫微偏殿等候,天子召集他们另有事商议。 富弼对众人笑道:“正好大家都在,我们也表决一下吧!” 众人都苦笑一声,天子都明着说通过了,知政堂表决还有什么意义,不过大家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朝会时,天子已经明确征询过大家的意见,几位相国也商议过,所以也算是知政堂表决了,只是少了一个举手的仪式而已。 众人纷纷举手赞成,算是通过了这两部律法。 按照名单,目前有王国一处,公国七处,郡国九十七处,县国和乡国各超过了两百处。 唯一的王国就是范宁的北岛,将封为楚国,南岛封为晋公国,主要是曹佾被封为晋国公,其他六个公国都在吕宋府附近,几乎都是皇亲国戚,封王国的条件比较严格,就算从一品的嗣王和郡王也不能获封,皇族也不例外,只能封公国,只有正一品王才有资格封王国。 这时,有宦官高喊:“陛下驾到!” 天子到来,众相公纷纷就位,这时,天子赵顼走进大殿,众人起身行礼。 赵顼摆摆手,“各位相公不用多礼,大家随意坐吧!” 众人各自坐下,赵顼道:“召集大家是为了商议一事,朕今天一早接到了楚王的急信,他建议朕再增兵二十万,对辽国形成碾压之势,朕认为可行,所以想和大家商议一下。” 众人都有点奇怪,调兵从来都是天子之权,既然认为可行,那调兵就是了,还要商议什么? 难道是为了粮草物资补给,但幽州调集了可供百万大军食用半年的粮食和五十万担草料,以及各种军资,粮草应该不缺才对,还要商议什么? 还是富弼反应最快,他微微笑道:“陛下可是想御驾亲征?”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官家是想御驾亲征,那就得把半个朝廷带上了,难怪要和知政堂商议。 赵顼略有点脸红,点点头道:“楚王的信中也建议朕御驾亲征,原本计划两年可灭辽,但现在看来,灭辽时机要大大提前了,这是大宋百年大事,朕想亲眼做个见证。” 文彦博也笑道:“这确实是百年盛事,我们都想亲眼见证,就算陛下不想去,我们也会怂恿陛下御驾亲征。” 众人七嘴八舌,都表示支持御驾亲征,赵顼大喜,立刻道:“既然各位爱卿同意,朕就即刻下旨,调集京东路、开封府、应天府以及河南府二十万民兵赶赴京城,加上十万御林军,一共三十万大军跟随朕御驾亲征。” 赵顼的旨意迅速下达到京东路各州府以及开封府、河南府和应天府,二十万民兵迅速向京城集结,他们在京城换装备后,立刻变成了戍卫军,以十万禁军一起北上燕山府。 就在赵顼集结兵力的旨意下达七天后,三十万大军跟随天子赵顼以及数百名朝臣浩浩荡荡北上燕山府,赵顼同时封幽州为陪都,以巡视陪都为由,御驾亲征辽国。 .......... 辽阳城的围困战已经进行了十天,宋军利用超级投石机对辽阳城进行了残酷的进攻,三次火烧全城,以及两次震天雷对全城的轰炸,超过半数居民和三万军队在烈火和爆炸中丧命,辽阳城已经千疮百孔,几乎没有一栋完整的建筑,耶律洪基占地数千的行宫被烧为白地。 这天晚上,又是一夜的爆炸,但这次爆炸却是针对城墙,宋军动用了一百二十颗爆城型大型铁火雷,连续惊天动地的爆炸使大地之颤抖,就仿佛发生了一次小型地震,周长达五十里的东京辽阳城城墙被炸塌了一半,粉尘和浓烟弥漫着城池。 次日天亮,阳光照在严重损毁的城墙上,到处是大片大片坍塌的城墙,城内的情形完全暴露出来,城内是黑漆漆的一片,靠近城墙的建筑完全被烧毁,到处是残垣断壁。 曹诗望着城内的惨像,微微摇头叹息道:“太残酷了。” 种谔却冷冷道:“曹将军,这是灭国战争,不得有半点妇人之仁,关系到辽东的长治久安,必须有残酷手段震慑契丹人,若手段过于柔软和缓,以后会遗患无穷,尤其城内的四万军队是辽国的精锐骑兵,如果有可能,最好全部歼灭。” 这时,一支庞大的骑兵从城内风驰电掣奔出,足有近两万人,种谔当即令道:“立刻发信号,敌军杀出来了!” 这是萧惟信率领的两万精锐骑兵要突围了,城内四万骑兵被烧死炸死一半,萧惟信见大势已去,便放弃辽阳府,率领剩下的两万骑兵突围,至于城内还有几万新招募的士兵,他也不管了。 他们没有停留,疾速向北奔逃,准备逃往上京。 这时,几支火箭腾空而起,在空中炸响,这是告诉前方埋伏的军队,敌军突围出来了。 两万骑兵一路向北疾奔,约奔出五十里,前面辽河就折道向东流去。 前方便进入丘陵地带,前面是一条长长河谷,足有二三十里长,两岸是悬崖,辽军沿着河床缓行,他们放慢了速度,很多士兵见水不深,纷纷跳下马,到河里喝水清洗,萧惟信也稍稍放下心,他们逃了五十里,应该摆脱宋军的追击了。 不过河水偏少让他有点奇怪,现在正是丰水期,河水怎么会怎么浅?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闷雷般的响声,萧惟信一回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白浪滔天,狂暴的河水俨如脱缰的野马,向他们汹涌扑来。 他调转马头便狂奔,士兵们一片惊恐大喊,催马逃命,数千名在河中洗澡的士兵根本来不及逃命,瞬间被河水吞没了。 辽军在河谷里逃命,但河水却越来越快,不断吞没逃跑中的辽军,在距离河谷口还有五六里时,奔腾的河水将萧惟信和他的三百亲兵吞没了,两万骑兵无一逃脱,全部被奔腾的辽河淹没了。 第七百五十章 上京内乱 一队队辽阳城内的百姓扶老携幼从城内出来,那些被强行抓丁的士兵早已脱去皮甲,又恢复百姓装束。 宋军也并不追究,把他们视为平民,城内原本二十几万百姓,现在只剩下十四万余人,绝大部分死去的百姓都丧身于火海或者爆炸。 每个人惶恐万分,在两旁宋军士兵冷冷地注视下,一个个瑟瑟发抖,十天的恐怖经历让他彻们底吓破了胆,此时他们就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又激动,又害怕。 辽阳府的百姓大部分都是契丹人,也有一部分奚人和渤海人,但并不是生番,而是市井化的百姓,其实也就是汉化了。 而城内汉人很少,绝大部分汉人都被抓去采矿,被宋军救走,城内剩下的汉人不足千人。 范宁也没有训话之类,按照朝廷的计划,辽东契丹人会被安置在京东路,然后再从京东路招募破产农民安置在辽东,也就是原住民互换,彻底摧毁契丹人和奚人的根基。 所有百姓都被送去南面的耀州暂住,然后用船送去京东路,这些都是后话,朝廷会安排好。 十万宋军士兵开始入城,清理尸体,收集物资,在这一切完成后,整个辽阳城就被宋军彻底夷为平地。 除了南京幽州和西京云州外,辽国的上京、中京和东京都会遭到同样的命运,彻底摧毁,然后夷为平地,将象征辽国皇权的几大都城都彻底消除。 上京,耶律洪基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魏王耶律寿假传天子被宋军包围的消息,在一众皇族的支持下,立年仅一岁的皇太孙耶律延禧为帝,他自立为摄政王。统管朝政。 虽然没有自立为帝,但这种擅立天子,实为夺权的行为还是让耶律洪基异常愤怒。 就算立皇孙为天子,至少也要由自己来决定,什么时候轮到魏王耶律寿做主。 耶律洪基率领六万大军停驻在上京城以东三十里处,这里有一座大军营,可驻扎二十万人,正好给他驻兵。 耶律洪基同时派人去朝廷问责,要求朝廷说清楚擅自立孙子为帝一事。 他同时令心腹侍卫带自己金牌进入上京,找到了掌握军权的四名都指挥使,要求他们立刻率军出城,来军营与自己汇合。 真正让耶律洪基关心的是留守上京的四万精锐之军,如果四万军队效忠了耶律寿,那就意味着要爆发内战,如果四万军队依然效忠自己,那耶律寿就是案板上的肉。 耶律洪基心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结果,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心中焦虑之极。 这时,耶律洪泰快步走进来,沉声道:“皇兄,恐怕不是一个好消息。” 耶律洪基心中一沉,“那四个都指挥使不肯过来吗?” 耶律洪泰叹口气,“不是他们四人的问题,他们四人已经被耶律寿秘密处决了,现在掌握军队的大将是耶律寿之子耶律平光,我也是刚刚才得到这个消息。” 耶律洪基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无可奈何道:“朕应该想到的,他若不掌握军队,怎么敢擅立自己为摄政王。” “兄长,我们怎么办?”耶律洪泰问道。 “传我的命令,军队集结,随朕去声讨逆贼!” .......... 上京城外已是一片狼藉,被烈山部肆虐蹂躏过的土地到处是鲜红刺目的血迹,仿佛在哭诉着那一晚草原狼群对他们无情地杀戮。 耶律洪基脸色铁青地走过这片被鲜血染透的土地,远处还有烧掉一半的树林,只剩下黑漆漆的树干,乌鸦在天空嘎嘎地盘旋,在土地中寻找来不及掩埋的残肢。 六万大军在东城门外列队就绪,耶律洪基催马上前,高声喊道:“城上主将何人?给朕出来搭话!” 片刻,一名战战惶惶的大将出现城头,抱拳施礼道:“卑职参见陛下!” “你还认我这个天子吗?” 大将犹豫一下,他身后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你就说认。” 大将连忙道:“卑职怎么敢不认?” “那好,你现在给朕开启城门!” 大将又犹豫,他身后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正是魏王耶律寿,他就像个傀儡戏子,在牵线指挥大将回答。 “你就说有两个条件!” 说完,他回头对儿子耶律平光道:“瞄准了吗?” 耶律平光只有二十岁,武艺高强,尤其擅长骑射,他拉开神臂弓,瞄准了城下的耶律洪基。 “陛下,微臣.....微臣有两个小小条件。” 耶律洪基精神一振,不由催马上前,高声问道:“你说,两个什么条件?” 他话音刚落,一支强弩箭‘嗖!’地射出,快如闪电,耶律洪基大吃一惊,急闪身躲避,但已经来不及,‘噗!’这一箭正中坐胸,射穿了他身上的黄金甲。 耶律洪基惨叫一声,翻身落马,后面侍卫惊得魂飞魄散,他急奔上前,抱起耶律洪基的身体便向后面狂奔而去。 六万大军随即后撤,耶律寿急声问道:“我儿射中了吗?” 耶律平光点点,“孩儿看得清楚,正中左胸,这个距离最多百步,神臂弩能射透他的黄金甲。” 旁边守城大将也道:“卑职也看得清楚,射中了要害!” 耶律寿顿时大喜,立刻令道:“速派斥候去打探消息!” ......... 魏王耶律寿今年约四十岁出头,身材中等,皮肤很白,一张脸尤其苍白,在十几年前的重元之乱中,耶律寿是从龙派,跟随耶律洪基平叛楚王之乱。 但这并不代表耶律寿就没有野心,耶律寿的野心是隐藏在心中,当机会出现时,它就突然冒头。 当锦州失守,天子耶律洪基即将被五十万宋军包围在辽阳府的消息传到上京,耶律寿立刻意识到机会来了,他说服了朝臣,以天子处于危境为理由,立年仅一岁的皇太孙耶律延禧为帝,他自立为摄政王,实际上就把辽国的军国大权抓到了手中,同时,他铲除了忠于耶律洪基的将领,把军权牢牢掌握住。 耶律寿激动不安地大堂上负手回来踱步,他在等探子的消息。 这时,次子耶律平光奔上大堂激动道:“父亲,耶律洪基死了!” “啊!怎么知道?” “探子说,东大营挂上了白狼旗,四周插满招魂幡,士兵头上都裹素,全军皆恸哭。” 挂上白狼旗意味着天子驾崩,招魂幡和三军缟素则是旁证,全军恸哭更加说明了问题。 耶律大喜过望,立刻令道:“传令大军,今晚夜袭东大营。” 耶律平光不解道:“父亲,既然耶律洪基已经死了,我们直接要求他的军队效忠天子便可,为什么还要夜袭?” 耶律寿解释道:“你不懂这里面的道道,耶律洪基死了,军队必然掌握在耶律洪泰手上,他可以效忠天子耶律延禧,但他一定会杀了我们,以皇叔祖身份摄政,我们不要指望军队会自动效忠我们,只有彻底击溃,然后收拢败兵,才能归我们所用,不光耶律洪基要死,耶律洪泰一样要死!” “孩儿明白了,孩儿立刻去点兵,准备夜间出击!” ......... 两更时分,四万辽军无声无息摸到了东大营,只见大营内灯火明通,有人影晃动,隐隐听见恸哭声传来,大营四周营栅上插满了招魂幡。 耶律平光战剑一指,喝令道:“杀进军营去!” 数十士兵举起号角吹响,“呜” 四万大军呐喊着,如潮水般杀向军营,守军营大门的十几名士兵吓得四散奔逃。 片刻,耶律平光一马当先,率领大军冲进东大营内。 东大营内到处是站立的士兵,当耶律平光狠狠一枪戳到一名士兵后,他忽然发现了不对,这竟然是一只穿着军服的稻草人。 “上当了!” 他心中冒出一个念头,顿时大惊失色,回头大喊道:“快撤退!” 这时,周围喊杀声震天,耶律洪泰率领六万大军从四面八方杀来,耶律平光统领的军队大败。 耶律平光拼死杀出重围,一名士兵奔来禀报:“启禀小王爷,皇宫侍卫造反,老王爷被侍卫抓住,耶律洪基进城了。” 耶律平光知道自己若被抓住,必死无疑,他只得带着数百名亲兵向东面仓惶逃去。 第七百五十一章 伤势沉重 魏王耶律寿被五花大绑地带了上来,耶律洪基躺在卧榻上,脸色苍白,身上裹着厚厚的绵纱,虽然耶律平光一箭没有射中心脏,使他侥幸没有当场毙命,但他的伤势依旧很重,光取箭头就差点使他丧命。 “耶律寿,你可知罪?” 耶律洪基眼中愤怒异常,死死盯着耶律寿,只是伤情太重,让他发作不出来。 耶律寿被按跪在耶律洪基面前,他自知难免一死,索性也豁出去了,他昂着头破口大骂道:“耶律洪基,有罪的人是你,我列祖列宗呕心沥血打下的江山,却硬生生地毁在你手上,你挥霍无度,杀戮百姓,抢掠宗室,亲信奸佞,残害忠良,导致国库空虚,民怨沸腾,你妄动兵事,数十万契丹勇士丧身在你手中,南京失守、西京失守、中京失守,东京失守,大辽帝国众叛亲离,灭国在即,你有何颜面去见太祖,去见列祖列宗!” 耶律洪基气得浑身发抖,挥手道:“给朕出去,乱刀砍死喂狗!” 侍卫将耶律寿拖下去,耶律寿大喊:“耶律洪基,你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你注定会断子绝孙,耶律洪基,你是大辽的千古罪人........” 耶律寿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但他的诅咒字字诛心,如刀一样对耶律洪基剜心挖肝,耶律洪基忽然一口血喷出,仰天晕厥。 “陛下!陛下!” 周围太医吓得拼命抢救,半晌,耶律洪基才慢慢苏醒过来,他长长叹息一声,“朕确实有罪!” “陛下伤势严重,需保养龙体,一切等伤情好了再说。” “去把洪泰叫来!” 不多时,耶律洪泰匆匆赶来,跪下行礼道:“臣帝参见陛下!” 耶律洪基声音低微道:“四万军队损失了多少?” “启禀陛下,大概损失了一半,耶律平光逃亡,下落不明。” “那我们呢?” “伤亡近万人。” 耶律洪基痛惜之极,他一共只剩下七万大军,还被耶律寿折腾掉三万,辽国真的要灭亡了。 “东京那边有消息吗?” 耶律洪泰点点头,“刚刚得到消息,宋军船队封锁了辽河,范宁率大军抵达辽国西岸,随时将对辽阳城发动进攻。” “是朕无能啊!” 耶律洪基又叹息一声,对耶律洪泰道:“外面的群臣赦他们无罪,朕只追究魏王父子的罪责,让他们宽心,去吧!” “皇兄请保重龙体,臣弟会尽快恢复上京秩序,重振军队。” 耶律洪泰又嘱咐太医几句,便匆匆出去了。 大殿外的广场上跪着数百名大臣,他们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叛乱,但他们却参与了立皇太孙耶律延禧为帝的事情,现在耶律洪基杀回来了,魏王和长子被乱刀砍死,妻妾被罚为营妓,让每个大臣都惶恐不已,生怕天子暴怒,累及自己家人。 这时,梁王耶律洪泰快步走出,站在台阶上对众臣高声道:“天子只追究耶律寿及其家人的罪责,其他大臣一律赦免,大家回家去吧!” 众臣一片欢呼,右相耶律蕊奴,左相刘诜,枢密使姚景行上前关切问道:“殿下,天子伤情如何了?” 耶律洪泰摇摇头,脸色沉重道:“那一箭虽然没有射中心脏,却射穿了左肺,天子的伤势非常严重,太医说至少要养病大半年,身体才会慢慢康复。” “那.....那皇太孙怎么办?”耶律蕊奴小心翼翼问道。 扶持才一岁的皇太孙耶律延禧登基,耶律蕊奴也是主谋之一,他害怕耶律洪基清算到自己头上。 耶律洪泰知道这位相国是个老油条,那边强就往那边倒,口碑靠不住,但现在大辽身处危亡之际,确实不能再乱了,必须要稳住朝廷。 耶律洪泰便暗示他道:“听说张孝杰私通宋朝罪行败露,已畏罪自杀,还有耶律乙辛私通宋朝也证据确凿,我相信他们还有别的罪行,你们可以收集一下,朝廷需要狠狠惩罚这些奸佞,以正朝纲,大家就多为天子分忧吧!” 耶律洪泰已经暗示得很直白了,把各种罪行推到张孝杰和耶律乙辛身上,朝廷就有了替罪羊。 众大臣顿时心领神会,纷纷告辞回去了,他们下一步就要罗织罪名,甚至把耶律寿夺权的同谋也加在耶律乙辛身上。 ………… 时间过去不久,东京辽阳府失守的消息便传到上京,此时因为耶律洪基伤情严重,他便下旨由兄弟耶律洪泰监国,主持日常国事,重大军国事务还要是禀报耶律洪基,由他来定夺。 至于小皇帝耶律延禧,因为他是耶律洪基的唯一嫡孙,加上年幼,才一岁,耶律洪基没有为难他,而是让他继续做皇太孙,长大后再登基继位。 辽阳府被宋军彻底攻占的消息,耶律洪泰不敢告诉兄长,只是说辽阳城在进行激烈的攻城战,双方死伤惨重,但因为兵力对比过于悬殊,估计辽阳城大势已去,请耶律洪基要有心理准备。 耶律洪基倒没有太在意辽阳城的情况,他知道辽阳城迟早会被攻下,如果能多杀死一些宋军,那是最好不过,他希望就断辽阳城失守,也要给予宋军重创。 耶律洪基还在宫中养病,但他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内书房中研究地图,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 宋军攻下辽阳城已经十天,整个东京道的辽军也已扫荡干净,范宁下令清理佛寺,查抄各大寺院资产,关闭寺院,勒令僧人还俗,这是投降宋朝的汉官给他的建议,辽国寺院贪得无厌,不仅食空国库,还强占百姓资产,辽国百姓对他们无比痛恨。 对寺院下手,既然可以获得大量钱财补充军费,也能获得百姓支持,赢取民心,还能让僧人参与劳作,解决劳动力缺乏的局面,可谓一举三得。 范宁采纳了这个建议,在佛寺最多的十几个州县动手,获得大量财富和土地,并使数万僧人还俗,确实赢得了东京道百姓的热烈欢迎。 不久,韩绛接手了辽东的地方政务,范宁则率三十万大军前往大定府,和天子赵顼的三十大军汇合。 熙和三年八月,六十万宋军在原辽国大定府所在长兴县会师,整个县城北面的草原上成为军队的海洋,六十万大军驻扎的大帐延绵数十里,声势极为浩大。 与此同时,漠北草原的乃蛮部、达旦部和烈山部的十五万大军在皮被河城汇合,准备参与对辽国的战争。 这些草原部落对弱者没有同情,他们崇拜强者,弱者只是他们的案上之菜,当辽国现在走向衰落,各大草原都开始蠢蠢欲动,准备分食辽国这块肥肉了。 耶律洪泰忧心忡忡来到内宫,他被一名宦官领进内书房,顿时有些呆住了,只见耶律洪基正全神贯注在一幅地图上绘制着什么? 耶律洪基伤情正在慢慢恢复中,箭伤还没有完全好,但至少能看一些书,能在宫女扶持下,下床来走几步。 “陛下,微臣重要军情禀报!” 虽然不想影响到天子养伤,但事关重大,耶律洪泰无法再隐瞒,他还是决定向天子汇报。 “是宋朝天子御驾亲征了吗?” 耶律洪泰一惊,“陛下知道了?” 耶律洪基摇摇头,“朕不知道,但朕能猜得到,这种光宗耀祖、展现一代神勇明君的事情,赵顼怎么能放过,他必然会御驾亲征,现在有多少宋军?” “启禀陛下,至少六十万宋军集结大定府,很快就会发起向上京的进军,不光是他们,乃蛮部、达旦部和烈山部也对我们虎视眈眈,听说他们三家准备在草原会盟,我们遭遇南北夹击,形势极其严峻。” 耶律洪基微微叹了口气,“这一天朕早就料到了,所以朕一直在考虑对策,朕考虑了整整半个月,唯一能保证大辽延续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迁都。” “迁都?” 耶律洪泰顿时大吃一惊。 第七百五十二章 辽国西迁 耶律洪泰怀疑自己听错了,但见皇兄一脸严肃,他便知道皇兄不是随便说说,而是已经深思熟虑。 “皇兄,一定要迁都吗?” “除此之外,你们还有什么办法保住辽国?”耶律洪基淡淡问道。 耶律洪泰不敢说话了,事实上,他和大臣们已经商量着和宋朝和谈,做出适当让步,比如去除帝号,接受宋朝册封辽王等等。 所以今天耶律洪泰来找皇兄,就是为了和皇兄商议此事,可皇兄却提出迁都,让他不敢多言。 耶律洪基看了他一眼又道:“你们的办法无非是向宋朝求和,第一,宋朝会不会接受求和?若我是赵顼,我要是投降,而不是求和,求和只是势均力敌才用的手段,现在辽国还有资格求和吗?” 停一下,耶律洪基又道:“退一步,就算求和成功,那我们的帝号保得住?辽国只有战死的勇士,绝无下跪的懦夫,朕决定迁都,就是不想跪在大宋面前。” 既然耶律洪基说得这么果决,耶律洪泰也不好再提向大宋求和,他只得问道:“皇兄打算迁都哪里?” 耶律洪基指着一幅摊开的地图道:“朕打算分两步走,第一步先在金山北面立稳脚跟,然后向凌山以西,以碎叶湖为中心,在那里重建大辽。” 金山以北是辽国扩张的最西,也就是上京道的最西端,那边属于乃蛮部的地盘,不过乃蛮部地域很大,金山北麓不是它的主要势力范围,那边只有十几个小部落,辽国倒是可以在那里立足,关键是碎叶的地区,包括从前的粟特九国,那边是黑汗的地盘,辽国要向那边扩张,一场恶战免不了要爆发。 “陛下决定了吗?” 耶律洪基缓缓点头,“朕考虑了很久,已经下定决心了,虽然对付黑汗会是一场持久的战争,但我们和西州回纥的关系很好,而西州回纥和黑汗一直敌对,所以朕考虑可以联合西州回纥共同剿灭黑汗,一旦灭了黑汗,辽国迁入碎叶,朕就可以把金山北麓的土地让给西州回纥。” “陛下,恐怕要几代人才能实现这个梦想。” “确实需要时间,朕希望用一百时间,建立一个西方辽国。” “可是宋朝会不会将我们赶尽杀绝?”耶律洪泰低声问道。 耶律洪基淡淡笑道:“对中原王朝而言,北方的威胁不是某一个游牧民族,匈奴走了,来了柔然,柔然走了,来了鲜卑,鲜卑走了,来了突厥,突厥走了,来了回纥,然后又是我们契丹,现在契丹要走了,那么又会是谁?烈山部、达旦部和乃蛮部,都有可能,朕相信宋朝更喜欢一个四分五裂的漠北草原,宋军不会对我们赶尽杀绝,相反,宋朝会希望西迁后的辽国成为牵制草原三大部落的一支力量。” “陛下要派人去和宋朝谈?” 耶律洪基点点头,“朕派出的使者已经上路了。” 三天后,耶律洪基颁布了迁都旨意,携带数十万契丹和奚人迁都到上京道最西面的金山城,那是一个极为遥远的地方,相距上京数千里。 消息传出,朝野一片哗然,反对者众多,耶律洪基随即下达第二道旨意,上京依然是大辽的都城之一,不愿西迁,可以选择留下来,朝廷不会勉强,但迁都已经决定,不容反对。 反对无效,辽国上下开始向西迁都的各种准备,耶律洪基定下了时间,半个月后正式迁都,在下雪前抵达金山城。 ......... 宋军并没有急于北伐上京,还在为北伐做驻准备,六十万大军的粮草和军资,可以通辽河运到饶州长乐县,这里距离上京就不到两百里,不过辽河的上游有两条,一条流向东北的河流依旧叫辽河,另一条向西的支流则叫潢水,上京就叫临潢府。 六十万大军正浩浩荡荡向北而行,现在的宋军已经不是三十年前的宋军,从鲲州得到三十万匹战马,还有河西以及从西夏、辽国获得战马已经不下百万匹。 六十万大军中虽然专业骑兵只有十五万,但每个士兵都有一匹战马代步,使军队行军不再艰难,速度也比较快,队伍如一条河流在官道上流淌。 赵顼乘坐的马车十分宽大,由数十匹挽马拉拽,车厢就是数间移动的房子,有寝房、书房和小型议事房,长约三丈,宽达一丈,光下面的轮子就有八对,都是精钢打造的车轮和车轴,还有橡胶车胎,行走得十分平稳,基本上感受不到颠簸。 在小型议事房内,天子赵顼、楚王范宁、左右相国富弼和文彦博以及枢密使韩琦等五人正在商议对上京的作战。 范宁道:“上京内乱后,从兵力上看,上京只有七万骑兵,但微臣获得的情报,上京有人口三十万,其中青壮男子十万,如果全部动员起来,辽国的兵力瞬间可达十七万,而且上京仓库中至少还有三十万皮甲和百万支长枪和战刀,这十万士兵的战斗力可能会弱一点,但如果为了生存,他们也会拼命,从这几方面来看,夺取上京并不容易,还将有一场恶战。” 赵顼沉思片刻问道:“辽阳城当时也有十几万军队,殿下不也一样不伤亡一兵一卒,便拿下它了吗?为什么上京不使用同样的手段?” 范宁叹息道:“辽阳城的战役太惨烈,最终死亡近二十万人,微臣可以承担这个恶名,但陛下御驾亲征,最好还是留下一个仁义之名。” 范宁的潜台词就是,如果你赵顼用了攻打辽东城的办法,那暴君的名声就逃不掉了。 赵顼一时间沉默了,宋朝的君主代代都比较看重仁义的名声,如果一场战争导致普通百姓死伤数十万,这个名声确实不好。 富弼捋须笑道:“说不定没有那么夸张,在宋军的高压事态下,辽国很快就会屈服投降。” 范宁摇摇头,“据我所知,耶律洪基不是这样的人。” 就在这时,外面有侍卫报告,“启禀陛下,辽国使者求见,是辽国叁知政事韩孚。” 赵顼微微一怔,他随即对韩琦道:“韩爱卿去接见一下吧!看看辽国使者想谈什么?” 韩琦行一礼,匆匆去了。 赵顼见范宁面带笑容,便问道:“范爱卿知道辽国使者要来?” 范宁点点头,“只能说猜到他们要来,无非就是求和和投降,投降不大会,但求和肯定会有,或者就是像匈奴或者突厥一样远遁,游牧民族嘛!如果辽国这样干,微臣一点都不奇怪。” “范爱卿觉得我们有必要接受求和吗?” 范宁想了想笑道:“如果是投降式求和,或许可以考虑,否则,陛下还是攻打上京更有意义。” “请问楚王殿下,什么叫做投降式求和?”文彦博好奇地问道。 “就是以求和之名来掩饰投降之实。” 赵顼也有了几分兴趣,问道:“那怎么样才算投降呢?” “陛下,投降的一个前提就是去除帝号,耶律洪基接受陛下的册封,辽王也好,辽国公也好,这些都可以商量,但耶律洪基必须要将至亲的子孙质于汴梁;其次就是进贡,一旦辽国投降,如果还保持王国地位,那它就是大宋属国,作为属国,每年必须要向陛下进贡土地、五谷和人口。” “那爱卿觉得耶律洪基会投降吗?” 范宁摇摇头,“辽国大臣会,但耶律洪基绝不会。” 这时,韩琦匆匆回来,他等上马车禀报道:“陛下,辽国打算迁都,特来恳请陛下准许辽国西迁。” 众人都很惊讶,辽国居然是要迁都,果然被范宁说中,契丹人想远遁了。 第七百五十三章 辽国灭亡 赵顼顿时有兴趣了,对范宁道:“朕倒想见见这个韩孚。” 范宁笑道:“陛下现在见他还不妥,不如陛下坐在里间,当臣等在这里问问他详细情况。” “也可以!” 赵顼便坐到里面御书房内,拉上移门,外面的谈话他也能清清楚楚听见。 不多时,韩孚被带了进来,他年约五十岁,辽国进士出身,在辽国做官二十余年,现任参知政事。 富弼曾经出使过辽国,认识韩孚,他微微笑道:“韩知政,我们很久没见了。” “原来是富相公,文相公也在,这位是......” 他目光望向范宁,范宁淡淡道:“在下范宁!” “原来是楚王殿下,在下失礼了。” 韩孚连忙躬身行礼,范宁摆摆手,很客气道:“韩相公请坐!” 韩孚在对面坐下,一名宫女上了茶,范宁淡淡道:“听说辽国打算迁都,不知准备迁到哪里?” “已经决定,第一站将迁都到金山北麓的金山城,那里是辽国最西的边陲。” 金山就是今天的阿尔泰山,也是辽国最西面的疆域,辽国在那里修建了一座金山城,有一千士兵驻扎,但当初筑城时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这里会成为辽国的都城,这就像城内的豪门大户搬到乡下祖先留下的几间破草房一样,让几名大宋相公都为之感叹。 范宁却眉头一皱,他听出里面话中有话,便问道:“第一站是金山城,那第二站呢?” 韩孚叹口气道:“辽国已经半农耕化,金山北麓并不适合辽国长久建都,只是暂时落脚地,我们天子真正要去的地方是碎叶,在那里建立新辽。” 范宁第一个反应就是西辽,历史上,辽国被金国灭亡,耶律大石在碎叶一带建立了西辽,最后被蒙古所灭,今天耶律洪基也要走这一步吗? 范宁淡淡道:“去金山也不容易,且不说那边本来就是乃蛮部的势力范围,还有达旦部和烈山部的沿途袭扰,你们怎么保护数十万妇孺西迁?” 韩孚沉默片刻道:“只要宋军能网开一面,准许辽国西迁,不再赶尽杀绝,我们会感激不尽,至于草原宵小,我们并不畏惧,更何况有辽国在西面牵制草原游牧,大宋的北方至少会安宁百年。” “韩相公就为此事而来?” “正是!” 范宁和富弼等人交换一个眼色,富弼道:“这件事我们要禀报天子,商议后再做决定,韩相公稍微等一两天吧!” 韩孚深深看了一眼书房门,起身告辞离去。 这时,天子赵顼走了出来笑道:“辽国居然要迁都去碎叶,各位爱卿觉得可能吗?” 范宁笑道:“碎叶是黑汗的统治中心,辽国必然是要和黑汗决一死战,其实微臣觉得,辽国西迁,未必是坏事。” “何以见得?” “关键就是那句话,辽国现在是半农耕之国,如果他们真能在碎叶立足,迟早会和西州回纥形成激烈对抗,这对我们将来收复西域会有很大的帮助。” “范爱卿认为可以和谈?” “微臣觉得可以试一试,微臣也不主张彻底灭了辽国,有辽国的存在,确实能牵制草原游牧民族壮大,我们甚至可以和辽国达成协议,只要辽国肯去帝号,我们可以助他夺取碎叶,相反,如果他们不肯去帝号,那辽国西迁就走不到金山。” 范宁提出的这个方案富弼和文彦博都赞成,韩琦也同意,毕竟辽国已经对宋朝没有什么威胁了,唯一让宋朝不满的就是他们帝号,如果辽国能去帝号,这是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次日,富弼向参知政事韩孚提出了宋朝的条件,韩孚立刻送鹰信回上京,此时宋军主力距离上京已不足四百里,半天时间,耶律洪基便收到了韩孚的鹰信。 “居然还是要我们去帝号!”耶律洪基只觉胸中一阵绞痛,他怕兄弟看出来,尽量克制住疼痛。 耶律洪泰没有发现兄长的异常,他仔细看了一遍鹰信道:“宋朝说他们会适当帮助我们夺取碎叶,这适当帮助是指什么?” “还能是什么,无非是给我们一些生铁,难道宋朝还会给我们铁火雷?” “我倒觉得可以试一试。” “我们可以有条件的使用铁火雷,比如由宋军掌管,宋军使用,我们不介入。” 耶律洪基倒有点动心了,如果有铁火雷,那他们拿下碎叶的可能性就大了。 “你觉得有多大把握!” “我们只要有诚意,比如上次锦州那三颗未爆的铁火雷,我们还给宋朝,反正我们也仿制不出来,这就显出我们的诚意了。” 耶律洪基叹息一声,“可是还要去帝号!” 耶律洪泰劝道:“去帝号只是暂时的,将来我们强大了,随时可以恢复,为了保住大辽一脉,现在就算忍辱负重也必须接受。” 耶律洪基跪下,磕了三个头泣道:“列祖列宗在上,洪基未能保住大辽社稷,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他刚说到这,忽然猛地捂住左胸,脸上极为惨白,身体摇摇晃晃,耶律洪泰一把扶住他,“皇兄,你怎么了?” 耶律洪基声音极其微弱道:“我感觉到了太祖的震怒!” 说完,他闭目而逝……….. 按照耶律洪基留下的遗诏,太孙太过于年幼,无法领导军民在辽国生死危亡之际开辟一条生路。 他便传位于其弟耶律洪泰,耶律洪泰继承了兄长的遗志,令韩孚全权代表辽国和大宋协商。 三天后,大宋和辽国终于达成一致。 第一.辽国将去帝国,将象征皇权的玉玺和帝王世谱交给宋朝。 第二,宋朝准许辽国西迁,并不再追击,同时承诺派兵保护辽国历代帝王的陵墓。 第三,宋朝将善待所有投降宋朝的辽国百姓,一视同仁,不予歧视。 第四,宋朝将以适当方式协助辽国夺取碎叶地区重新建国。 第五,新建辽国将世世代代为宋朝藩属,宋朝将支持辽国发展农业和养殖业,促使辽国向农业国彻底转变。 当韩孚将辽国使者带来的玉玺和帝王世谱正式交给天子赵顼后,辽帝国就彻底灭亡了,而多了一个依附于宋朝的辽王藩国。 八年后,耶律洪泰决定向黑汗发动战争,夺取碎叶,他派使者赶到东京向大宋请求帮助,时任宰相的章派两千骑兵携带三百枚铁火雷赶赴金山,参与了辽国对黑汗的战争,为夺取碎叶城立下了最重大的功劳,这就后话了。 耶律洪泰在和宋朝达成协议的第三天,满城四十余万军民离开上京,开始了漫漫的西迁之路。 这次辽国效仿宋朝,除了七万精锐之军外,还组织了十万人的民兵队伍,兵甲上身,看起来和正规军也没什么区别。 保护了辽国宫室,保护着老弱妇孺,还有二十万辆大车,满载着帐篷、粮食、铜钱、租宝等财富,还有数十万匹战马以及一千余万头牛羊。 虽然宋朝放过了辽国,但并不代表草原各部落会放过他们。 这块大肥肉让所有草原部落都为之眼红。 在乌梁河,辽国西撤队伍到达旦部和烈山部的六万人偷袭,耶律洪泰命人丢弃了满载黄金珠宝的数百辆大车和数百万只羊。 达旦部和烈山部本来为了争夺牧场而常常发生冲突,关系很僵,这次勉强为了共同的目标纠合在一起,但在数十辆大车的黄金白银以及各种名贵珠宝面前,他们都眼红了,为争夺战利品,双方爆发了激战。 就在两军杀得快两败俱伤之时,耶律洪泰亲率七万大军掩杀而来,草原联军大败,伤亡极其惨重。 烈山部和达旦部互相指责,各自含恨返回了部落,双方从此结下难解的仇恨。 烈山部和达旦部退出,势力最大的乃蛮部独木难支,不敢妄动,使辽国得以一路平安西撤。 两个月后,辽国西迁队伍抵达了金山城,便以金山城为都城,开始建立新的辽国,史称西辽。 第七百五十四章 高丽作乱 宋军大军在三天后抵达上京,范宁见上京城极为高大坚固,便向赵顼建议道:“陛下,虽然我们摧毁了东京和中京,但微臣建议还是保留上京,作为大宋防御草原的桥头堡,就像当年唐朝在阴山内修建三座受降城一样。” 旁边富弼也笑道:“楚王殿下说得有道理,这座城池如此坚固,拆除有点可惜,可以拆掉违禁宫殿,保留城池作为大宋在草原上的军城。” 赵顼欣然点头道:“两位爱卿都说到朕的心中去了,就按照富相公的提议来处理。” 这时,辽国的一名留守官员来求见,赵顼问了一些情况,城中只有不足千人,都是不愿离开故土的老人,再没有其他人了。 赵顼望着城墙,心中颇有兴致,便对范宁道:“朕想上城去看一看,范爱卿可陪同朕走一走。” “臣遵旨!” 数百名侍卫簇拥着赵顼和范宁上了城,他们远远站着,呈半圆形保护。 范宁指着城下道:“耶律洪基就是在那个位置被弩矢射中,最终还是丢了性命。” 赵顼叹息道:“朕不知该怎么评价耶律洪基这个人,他早期确实英明神武,把辽国国力带上巅峰,却有点像李隆基,使大唐盛极而衰,耶律洪基沉溺礼佛,奢侈纵欲,挥霍无度,加上他重用奸佞,又在重元之乱杀了太多的忠臣良将,辽国焉能不败?” “陛下,辽国之衰败,其实还是在于它人口太少,核心人口不足以支撑那么广袤的土地,就会出现乃蛮、烈山、女真那样的异族异心,耶律洪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便想南侵大宋,占领河北和河东,增强国力支撑,只可惜........” “只可惜他遇到了太师!” 赵顼看一眼范宁,微微笑道:“朕出征前已经下旨,正式册封北岛为楚王国,那里是大宋最遥远的南方边陲,朕也想去看一看啊!” “陛下想去,一定会有机会的。” 赵顼忽然笑道:“北岛距离南大陆很近吧!” 范宁点点头,“有点类似泉州到吕宋府的距离,坐三千石快船,五天便可抵达。” “如果朕让爱卿帮忙治理南大陆,爱卿不会反对吧!” 范宁愕然,“陛下!” 赵顼微微笑道:“爱卿是大宋柱梁,放弃有点可惜了,但朕已经答应,又岂能反悔,所以朕反复考虑,爱卿既能照顾北岛又能为朝廷做贡献,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爱卿兼管南大陆。” 范宁心中苦笑,“赵顼还不是不肯让自己痛痛快快离去,还是要让自己和朝廷有所关联。” 他只得叹口气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赵顼大喜,只要范宁还是大宋的臣子,大宋遇到艰难之时,就不怕他不来出力。 “好!朕正式封你为南陆道安抚使兼南陆道总督,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希望,让南大陆尽快成为大宋的富沃之地。” “微臣遵旨!” 这时,一名士兵快速奔来,单膝跪下道:“启禀大帅,辽阳府紧急军情!” 范宁一怔,这个时候,辽阳府还会有什么军情?他接过情报细看,严重顿时闪过一丝怒意。 赵顼见范宁神情有异,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范宁把情报递给赵顼道:“一支五万人的高丽军队护卫着几十万渤海国人越过鸭绿江,前往从前的渤海国旧地。” 赵顼大怒,“高丽这是干什么,趁机来抢地盘吗?” 范宁沉声道:“高丽和辽国的矛盾由来已久,双方发生过多次战争,其根源是当年契丹灭渤海国时,大量渤海国贵族逃往高丽,他们一心想复国,高丽便想利用他们的复国述求,想将疆域向东北扩展,辽国也针锋相对,不给他们机会,这次辽国覆灭,高丽估计想趁我们对渤海故地不了解的情况下,占领这片土地。” “他们的借口就是渤海复国?” “应该是!” 赵顼深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凌厉之色,“宋军阵亡了多少将士才夺取辽东,他们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占地一半土地?” “陛下,渤海国人先放一放,实在不行,把他们迁到海外去也可以,但对高丽这种无赖之徒,就是要狠狠敲打,就像耽州一样,把他们打痛了,他才不敢再生妄念。” 赵顼点点头:“那以爱卿之意,我们该怎么应对?” “如果微臣没有猜错的话,高丽必然会派使者过来,陛下稳住使者,争取时间,微臣用围魏救赵之策,率十万大军从海路攻打高丽开京,逼他们回救京城。” 赵顼沉吟一下道:“十万军队是不是太少?” “陛下,十万大军是第一批,一旦大军在高丽立足,第二批十万大军就会赶来。” “那补给怎么办?” “陛下忘记身弥岛了吗?我们在身弥岛存储的粮食物资,足够支撑我们发动这次战争。” 赵顼点点头,他还要在上京接受草原各部落的朝拜,无法分身,只能委托范宁去替他教训高丽。 范宁随即率领十万骑兵和十万步兵赶赴渤海之滨,准备发动对高丽突袭战。 ........... 高丽这次行动很突然,但也是一种必然,高丽人垂涎渤海故地已久,为此三次和辽国发生战争。 而这次辽国被灭,高丽看到了机会,趁宋朝还不熟悉辽东的情况,把境内数十万渤海国人迁过去,重新复国,形成既成事实。 而重新复国的渤海贵族几乎都是高丽的傀儡,那新复国的渤海国也必然是高丽人的附庸,几年后就会并入高丽。 高丽天子目前是王徽,他曾几度派使者前往宋朝,和宋神宗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他年近六旬,一向小心谨慎,这次派兵护送数十万渤海国人去渤海国故地,其实也并非他的本意,他原本是想先和宋朝朝廷商议,在得到宋朝同意后,再把渤海国人送过去。 但太子王勋和权臣李子渊都反对,他们的理由也很充足,渤海军队一向跟随契丹和宋军作战,现在辽国被灭,宋朝怎么可能再允许恢复渤海国,何况这几十万建国的渤海人和高丽关系十分密切,宋朝更不会答应。 如果被拒绝后再建国,反而不好,不如先把生米做成熟饭,除非宋朝把几十万渤海人都赶尽杀绝,否则他们也只能接受事实。 王徽最终接受了李子渊的方案,派军队护送数十万渤海人前往故国,让他们在那里重新建国,同时,王徽派出使者赶往上京,用极为卑躬的姿态向大宋说明前因后果。 无非是渤海国被暴辽所灭,十万人逃过鸭绿江,繁衍生殖,已逾五代,人数已达五十万之众,但他们百年来望着故国日日号哭,此时辽国已灭,数十万人日夜思念故国,多次泣血陈情,臣不忍废其天伦,便准许他们离开辽国,望陛下宽仁厚待之等等。 他企图以混淆事实的手法,获得宋朝天子的仁爱之心,以实现辽国吞并渤海国的企图。 ……… 【这章有点短,实在是老高病体难支,昨天不小心感冒,抱歉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开京之战 清晨,上千艘万石大船驶入了开京湾,附近的巡逻的士兵立刻奔回王城报告。 王徽大惊失色,急令左右找来李子渊商议,李子渊脸色沉重,半晌道:“微臣建议最好出城营帐,宋军的攻城铁火雷非常厉害,一旦被宋军攻破城池,后果不堪设想。” 王徽又气又急道:“问题不在这里,我再三说不要去挑衅宋朝,现在可好,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直接打上上门了。” 旁边太子王勋道:“父皇,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晚了,不如趁对方下船不稳之时,突袭对方,还有取胜机会,孩儿愿率军队和宋军一战。” 李子渊也劝道:“陛下,现在再投降,只会让人耻笑,高丽虽是小国,但也能一战。” 王勋和李子渊轮番劝说,王徽本来就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他渐渐动摇了,城内还有步兵八万,守城军三万,宫廷侍卫一万。 他咬牙道:“既然宋军一定要打,那我就奉陪。” 他随即对王勋道:“你率八万军出城,如果宋军还没有完成集结,那就杀上去,如果已经完成集结,那就要慎重。” “儿臣遵令!” 王勋立刻去了,王徽叹息一声对李子渊道:“只希望这一战不要让高丽陷入沉沦。” ......... 八万高丽大军在太子王勋的率领下,疾速向十几里外的开京湾奔去,距离两里时,王勋骑在马上,远远看见海湾内有无数大船,数十艘正在岸边,不少士兵在向下搬运着什么。 王勋顿时大喜,宋军主力还没有下船,这正是他们的机会。 王勋立刻喝令道:“杀上去!” “杀啊!” 八万大军如潮水般向远处的码头杀去。 在距离码头不远处的一条大船上,范宁冷冷看着挥师杀上的八万高丽大军。 他立刻喝令道:“射出火箭!” 三支火箭立刻射向天空,在天空格外赤亮。 这时,南面十里外的十万宋军铁骑骤然发动,十万骑兵如奔腾的黑色大海,铺天盖地向高丽军的背后杀来。 宋军十万骑兵早就上岸了,宋朝战船继续向北,摆出一个在北面码头准备下船集结军队的架势。 这便使高丽军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敌人是这上千艘战船,使他们全力冲杀,而在运动战中,骑兵和步兵相遇,那就是一边倒的屠杀,步兵要和骑兵对抗,只能靠军阵,现在宋军设下一个陷阱,高丽军判断失误,失去了集结军阵的机会。 码头上的士兵已逃回大船,在高丽军杀到战船五十步时,数十艘战船上用精钢弩炮出了数百颗铁火雷。 铁火雷在人群中接而连三地爆炸了,顿时血肉横飞,不少士兵被炸得腾空而起,惨叫声一片,一颗雷爆炸,周围数百人都会被炸死杀伤。 高丽军士兵被迎头一棒,打得蒙头转向,队伍大乱,他们掉头争先恐后奔逃。 王勋气得大骂:“这些蠢货,谁让他们靠船这么近了。” 就在这时,他亲兵指着身后恐惧大喊:“殿下。。。。殿下,那是什么?” 王勋回头望去,惊得魂飞魄散,只见两里外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大地在颤抖,发出闷雷般的轰鸣。 “是骑兵!” 他立刻大喊道:“军队集结排阵!” 已经来不及了,绝大部分士兵还沉浸在铁火雷的爆炸恐惧之中,他们只想逃离码头越远越好。 只片刻,十万铁骑便杀到百步外,亲兵见形势危急,架起王勋便狂奔而逃。 这时,高丽军才发现了宋军骑兵杀到眼睛了,他们发出在最后绝望的惨叫声,十万铁骑如摧酷拉朽般杀进了溃乱的高丽军队伍之中。 ........... 这一战宋军十万铁骑大胜八万高丽军,斩杀敌军六万余人,俘敌万余人,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王勋只带着数千人逃回开京,其他大军全军覆灭,这距离他出城才一个多时辰,宋军也付出了伤亡数千骑兵的代价。 战争尘埃落地,十万步兵开始陆续登陆了,很快集结完毕,他们处理完尸体后,二十万大军向开京方向浩浩荡荡杀去。 八万高丽军被宋军击溃,全军覆灭的消息把高丽天子王徽吓瘫了,现在城内只剩下四万军队,怎么抵得过如狼似虎的二十万宋军,搞不好高丽要被灭国啊! 王徽再没有勇气和宋朝对抗,将李子渊和王勋一顿大骂后,急派辅国崇禄大臣王离出城求和。 城外,二十万宋军已经扎下了连营,包围开京,在中军大帐内,比较了解高丽的郭奎在向范宁介绍高丽的情况。 “高丽的军队大概有四十万左右,不过比较分散,北方平壤一带就有十万大军,南方抗击日本一线也有十余万大军,而京城兵力一般维持在二十万左右,上次他们派了五万军队护送几十万渤海国人回乡,所以城内兵力最多只有十几万,现在被我们全歼八万人,城内兵力已经守不住城池了。” 旁边韩绛问道:“殿下打算趁这个机会灭掉高丽吗?” 范宁摇摇头,“天子的意思是惩戒,不用灭国,高丽本来就是大宋属国,狠狠教训他一顿后,他以后就会乖乖听话了。” 韩绛又问道:“估计王徽很快就会派人来求和,殿下打算怎么开价?” 范宁道:“首先高丽要向大宋道歉,态度必须诚恳,其次这次宋军的军费是要对方负担,我想至少要一百万两银子,第三是渤海国人的安置费,他把几十万人送到大宋,要我们来安置,当然需要他们掏钱,这一项至少也要一百万两,第四,身弥岛我们已经经营多年,就直接割让给大宋,第五,要他们必须从渤海国故地撤军,同时要交出渤海国贵族的名单,就这五条,他们只要答应,那恢复原状,宋军将攻破开京,请高丽王去汴梁做客。” 这时,有士兵在账外道:“城内高丽王派出的使者到了,特来求见殿下!” 果然来了,范宁便对韩绛笑道:“就烦请韩公去和他们谈判,就是我刚才说的五条。” 韩绛点点头出去了,郭奎道:“殿下开的条件比较苛刻,他们会答应吗?” “苛刻吗?” 范宁摇摇头道:“无非叫他们赔两百万两银子,他们拿得出来。” “那几十万渤海人怎么办?” 范宁冷笑一声道:“两手策略,一手软一手硬,必须将里面的贵族全部镇压清理掉,普通百姓就比较好处理了。” 下午时分,高丽使者再度来大营,带来了确切消息。 韩绛笑道:“看来殿下提出五个条件并不高,对方都答应了,只是割让身弥岛改成无条件永久性驻扎,这样行不行?”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道:“可是可以,但我这边让了步,那对方呢?” 韩绛道:”对此我提出了将渤海人安置钱提高到两百万两银子,对方也同意了。” 范宁点点头,“其他几个条件他们打算如何履行?” “军费他们会很快送来,至于道歉,王徽会派儿子觐见大宋天子请罪,然后两百万两银子的安置费他们会一并送来。” “还有一份名单!”范宁提醒道。 韩绛将手中一只卷轴递给范宁,“这就是渤海人贵族名单,一共四百四十七人。” 范宁打开卷轴,见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有些年头了,不是刚刚才炮制,他点点头,“这些人要一一确认才行。” “还有一份这个!” 韩绛将另一份卷轴递给范宁,范宁展开,是一份诏书,准许宋军在身弥岛无条件永久性驻扎。 又过了不久,城内用牛车送来三百万两银子。 看得出高丽朝廷很急切,希望宋军早点撤离,范宁倒有点犹豫了,和韩绛商议道:“韩公觉得我们要不要见一见高丽王?” 韩绛想了想道:“如果高丽天子出城来见殿下,那就意味着高丽投降了,这个性质就有点严重,其实我觉得现在处理最好,狠狠教训他们一番,又给高丽留了一点薄面,殿下,我建议到此为止,毕竟已经斩杀了对方六万多人。” 范宁点点头,“那就依韩公之言!” 次日一早,城外宋军撤退了,上千艘战船也陆续离开了开京湾,确认宋军离去,城内的军民才奔涌出来,挖出掩埋的尸体,进行辨尸安葬,祭奠,城内哭声一片,王徽又下旨建立忠烈祠,将六万余人的名字移入忠烈祠中,享受四时祭拜等等。 第七百五十六章 离职之行 离开耽州,船队继续东行,穿过对马岛,沿着日本国北海岸航行,半月后抵达了鲲州,不过范宁没有在鲲州停留,而是继续北上,他要去鲸州,他作为天子的代表,参加鲸州首县的开城仪式。 鲸州就是今天的库页岛,这里生活着少量的鲲族人,主要有三个部落,共两千余人,鲸州上的鲲族人非常淳朴,和鲸州驻军关系十分密切,常常用猎物、海珠、珊瑚来换取粮食和日用品,甚至还有几名士兵娶了鲲族女子为妻。 鲸州主要产木材和砂金,尤其盛产名贵的红松以及琥珀木,在鲸州建县一直是范宁的夙愿,但朝廷最终的决定是把鲸州并入鲲州,改为鲲州府,鲸州改名为鲸岛,暂时没有建县的计划,只是鲲州海峡对面建了一座两百户人家的镇子,作为鲸岛的长驻军民。 但朝廷又在鲸州的黑水入海口对面建了一座平夷城。 平夷城是一座军城,不过它的面积相当于一座中等县城,在宋军收复辽东后,驻扎在平夷城的一万军队将撤离鲸州,只留下一千驻军,连同他们的家眷一起长驻鲸州,建县的时机便成熟了。 这天上午,范宁的船只抵达了平夷城军码头,主将杨帆前来迎接范宁到来,杨帆年约四十岁,是一名统领,平夷城建县以后,他只管军队,百姓政务由县令和县丞负责。 范宁沿着阶梯上了悬崖,笑问道:“县令和其他官员呢?” 杨帆笑道:“他们去鲲州部落了,协商鲲族人入籍大宋一事,鲲族人有些顾虑,需要他们去开导。” “鲲族部落离这里远吗?” “殿下去过的,离这里约五十里。” “那我也去看看。” 范宁很清楚鲲族人的顾虑在哪里?当初鲲州的鲲族人也入籍大宋,但因为他们和日本鲲族人有勾结,企图出卖鲲州的利益,被宋军全部送到秋田去了。 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个铃当初是他系的,当然需要他来解开。 杨帆立刻备了百余匹马,带着范宁和他的随处前往鲲族部落。 范宁抵达了鲲族部落,整个部落的人都闻讯出来迎接,还有鲲州知府赵覃,新任鲸县县令罗柠等官员一起出来迎接。 老酋长已经去世了,新酋长是老酋长的儿子,当年常去鲲州,范宁也认识,还他记得叫做蒙伍,只不过现在看起来很苍老了。 范宁在鲲州以及鲲族中的威望极高,酋长带来一千多名鲲族人向他行大礼下拜。 范宁连忙扶起他,“蒙伍酋长,快叫大家都起来吧!都是老朋友。” 蒙伍喊了几声,众人都站起身,蒙伍笑道:“听说大人要来参加鲸县成立,大家都很期待啊!” “呵呵!酋长的汉语很熟练了嘛!” 蒙伍当初在鲲州就能说几句汉语,现在经常和宋军在一起,汉语变得很熟练了。 “怎么样,愿意加入大宋籍吗?” 范宁很爽快,开门见山便问他,见他有点犹豫,范宁又笑道:“加入宋籍的好处想必你也知道了,那你有什么顾虑,尽管说出来,有的事情只要我决定了,朝廷和天子都不会再更改。” 这话说得很大,旁边知府和县令都有点瞠目结舌,这话他们可不敢说。 蒙伍道:“既然大人这么爽快,那我就直说,主要是我们自由自在惯了,不想受官府约束,另外如果有北方蛮人侵犯鲸州,我们肯定会起来反抗,但除此之外,我们不想再接触战争。” “我明白了,一个是想要自由,不愿受官府管辖,另外是不想离开鲸州去打仗,还有什么,不如一并说了。” “还有就是,我们不想交税。” “好吧!我们进去坐,然后我来解决,另外我要喝你们的松浆露,多少年没喝了,一直很怀念。” “大人请!” 蒙伍热情地请范宁进部落主堂,又去安排人招呼范宁的手下,趁这个空,鲲州知府赵覃小声对范宁道:“这些条件都很好解决,我们都反复解释,他就是不相信。” 范宁微微一笑,“那是你们的威望不够,看我来劝他。” 威望其实是两个意思,威和望,威是威严、立威,望是指名望、生望。 一心一意做好事,宽带于人,那叫有名望,但如果软硬兼施,既善待人,又在必要时立威杀人,那才叫威望。 现在的鲲州官府望有余而威不足,他们好话说尽,但人家不怕他们,所以他们也没有办法。 片刻,几名少女送来了用银杯盛满的松浆露,里面还有冰块,松浆露事实是松子酒,用松子和蜂蜜酿的酒,但度数很低,和酒酿差不多,所以是一种老少皆宜的饮料。 “大人尝一尝,看看和从前的味道是否还一样?” 范宁端起酒杯深深吸一口,冰爽的滋味一直浸到心底,他叹口气道:“难怪我怀念了十几年,去楚国后,我也要酿制松露桨!” 蒙伍好奇地问道:“我也听杨将军说,大人被封了楚国,是什么意思?” 范宁微微笑道:“楚国是在很遥远的南方海外,距离这里至少有两万里,坐船要三个月才到,因为太遥远,朝廷管理不到,但又不想让那些岛屿被异族所占,所以就允许一些有功于大宋的臣子花钱买岛,我的家族也买下一座岛,面积和鲲州差不多,因为我是楚王,所以天子就封岛屿为楚王国。” “那楚国和宋朝有什么关系?” “楚国是宋朝的属国,每年要上贡天子,所有子民都是宋人,但我们自治,我是国王,由天子册封,我的子孙当国王也要大宋天子册封,除此之外,宋朝就不管我们了,一切靠自力更生。” 蒙伍想了想又问道:“听说南方很热,楚国也一样吧!” 范宁呵呵一笑,“我们住的这个世界,中间热,两头冷,你是冷的这一头,我是在冷的那一头,只不过季节相反,气候和日本国差不多。” 蒙伍沉吟良久道:“那我们也去投靠楚国,大人欢迎吗?” 范宁一下子愣了,怎么变成了这样,自己劝他们入籍大宋,他们却要去北岛。 “大酋长,那可是背井离乡几万里啊!你的部民们愿意去吗?” 蒙伍叹息一声,“鲸州这里太寒冷了,我们之前想去秋田,但秋田鲲族人不欢迎我们,说我们是蛮夷,好像他们有多开化一样,鲲州也不接受外族,我们一直想寻找一块新的土地生活。” 范宁忽然想到,其实让他们去南岛也不错,南岛南面更适合他们。 他沉吟一下便道:“这样吧!反正跟我去楚国也一样要入籍大宋,你们先入籍大宋,至于你们担心的三件事,我可以担保,你们目前的生活不会改变,也不会交税,所有人都不用交税,汉人也一样,也不会让你们从军,但有一条,你们若和汉民起了冲突,那就需要又官府来断案,公平审判,该什么罪就什么罪,不会歧视,也不会照顾,就算你们去楚国也是一样,你可以愿接受?” 蒙伍沉默片刻道:“既然大人来担保,我愿意接受,其实赵知府和罗县令也是这样说的,关键是他们的话能不能代表朝廷,万一朝廷认账,我们怎么办?” 赵覃和罗柠听得直翻白眼,为什么就这样不相信他们呢? 范宁又笑道:“至于楚国,你可以派两个人跟我一起去住上一年半载,然后他们回来报告,你再决定要不要迁去楚国,我总是欢迎的。” 范宁又看了一眼赵覃和罗柠,两人皆笑而不语,若鲲族人愿意迁去楚国,他们求之不得。 第七百五十七章 鲸州首县 离开耽州,船队继续东行,穿过对马岛,沿着日本国北海岸航行,半月后抵达了鲲州,不过范宁没有在鲲州停留,而是继续北上,他要去鲸州,他作为天子的代表,参加鲸州首县的开城仪式。 鲸州就是今天的库页岛,这里生活着少量的鲲族人,主要有三个部落,共两千余人,鲸州上的鲲族人非常淳朴,和鲸州驻军关系十分密切,常常用猎物、海珠、珊瑚来换取粮食和日用品,甚至还有几名士兵娶了鲲族女子为妻。 鲸州主要产木材和砂金,尤其盛产名贵的红松以及琥珀木,在鲸州建县一直是范宁的夙愿,但朝廷最终的决定是把鲸州并入鲲州,改为鲲州府,鲸州改名为鲸岛,暂时没有建县的计划,只是鲲州海峡对面建了一座两百户人家的镇子,作为鲸岛的长驻军民。 但朝廷又在鲸州的黑水入海口对面建了一座平夷城。 平夷城是一座军城,不过它的面积相当于一座中等县城,在宋军收复辽东后,驻扎在平夷城的一万军队将撤离鲸州,只留下一千驻军,连同他们的家眷一起长驻鲸州,建县的时机便成熟了。 这天上午,范宁的船只抵达了平夷城军码头,主将杨帆前来迎接范宁到来,杨帆年约四十岁,是一名统领,平夷城建县以后,他只管军队,百姓政务由县令和县丞负责。 范宁沿着阶梯上了悬崖,笑问道:“县令和其他官员呢?” 杨帆笑道:“他们去鲲州部落了,协商鲲族人入籍大宋一事,鲲族人有些顾虑,需要他们去开导。” “鲲族部落离这里远吗?” “殿下去过的,离这里约五十里。” “那我也去看看。” 范宁很清楚鲲族人的顾虑在哪里?当初鲲州的鲲族人也入籍大宋,但因为他们和日本鲲族人有勾结,企图出卖鲲州的利益,被宋军全部送到秋田去了。 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个铃当初是他系的,当然需要他来解开。 杨帆立刻备了百余匹马,带着范宁和他的随处前往鲲族部落。 范宁抵达了鲲族部落,整个部落的人都闻讯出来迎接,还有鲲州知府赵覃,新任鲸县县令罗柠等官员一起出来迎接。 老酋长已经去世了,新酋长是老酋长的儿子,当年常去鲲州,范宁也认识,还他记得叫做蒙伍,只不过现在看起来很苍老了。 范宁在鲲州以及鲲族中的威望极高,酋长带来一千多名鲲族人向他行大礼下拜。 范宁连忙扶起他,“蒙伍酋长,快叫大家都起来吧!都是老朋友。” 蒙伍喊了几声,众人都站起身,蒙伍笑道:“听说大人要来参加鲸县成立,大家都很期待啊!” “呵呵!酋长的汉语很熟练了嘛!” 蒙伍当初在鲲州就能说几句汉语,现在经常和宋军在一起,汉语变得很熟练了。 “怎么样,愿意加入大宋籍吗?” 范宁很爽快,开门见山便问他,见他有点犹豫,范宁又笑道:“加入宋籍的好处想必你也知道了,那你有什么顾虑,尽管说出来,有的事情只要我决定了,朝廷和天子都不会再更改。” 这话说得很大,旁边知府和县令都有点瞠目结舌,这话他们可不敢说。 蒙伍道:“既然大人这么爽快,那我就直说,主要是我们自由自在惯了,不想受官府约束,另外如果有北方蛮人侵犯鲸州,我们肯定会起来反抗,但除此之外,我们不想再接触战争。” “我明白了,一个是想要自由,不愿受官府管辖,另外是不想离开鲸州去打仗,还有什么,不如一并说了。” “还有就是,我们不想交税。” “好吧!我们进去坐,然后我来解决,另外我要喝你们的松浆露,多少年没喝了,一直很怀念。” “大人请!” 蒙伍热情地请范宁进部落主堂,又去安排人招呼范宁的手下,趁这个空,鲲州知府赵覃小声对范宁道:“这些条件都很好解决,我们都反复解释,他就是不相信。” 范宁微微一笑,“那是你们的威望不够,看我来劝他。” 威望其实是两个意思,威和望,威是威严、立威,望是指名望、生望。 一心一意做好事,宽带于人,那叫有名望,但如果软硬兼施,既善待人,又在必要时立威杀人,那才叫威望。 现在的鲲州官府望有余而威不足,他们好话说尽,但人家不怕他们,所以他们也没有办法。 片刻,几名少女送来了用银杯盛满的松浆露,里面还有冰块,松浆露事实是松子酒,用松子和蜂蜜酿的酒,但度数很低,和酒酿差不多,所以是一种老少皆宜的饮料。 “大人尝一尝,看看和从前的味道是否还一样?” 范宁端起酒杯深深吸一口,冰爽的滋味一直浸到心底,他叹口气道:“难怪我怀念了十几年,去楚国后,我也要酿制松露桨!” 蒙伍好奇地问道:“我也听杨将军说,大人被封了楚国,是什么意思?” 范宁微微笑道:“楚国是在很遥远的南方海外,距离这里至少有两万里,坐船要三个月才到,因为太遥远,朝廷管理不到,但又不想让那些岛屿被异族所占,所以就允许一些有功于大宋的臣子花钱买岛,我的家族也买下一座岛,面积和鲲州差不多,因为我是楚王,所以天子就封岛屿为楚王国。” “那楚国和宋朝有什么关系?” “楚国是宋朝的属国,每年要上贡天子,所有子民都是宋人,但我们自治,我是国王,由天子册封,我的子孙当国王也要大宋天子册封,除此之外,宋朝就不管我们了,一切靠自力更生。” 蒙伍想了想又问道:“听说南方很热,楚国也一样吧!” 范宁呵呵一笑,“我们住的这个世界,中间热,两头冷,你是冷的这一头,我是在冷的那一头,只不过季节相反,气候和日本国差不多。” 蒙伍沉吟良久道:“那我们也去投靠楚国,大人欢迎吗?” 范宁一下子愣了,怎么变成了这样,自己劝他们入籍大宋,他们却要去北岛。 “大酋长,那可是背井离乡几万里啊!你的部民们愿意去吗?” 蒙伍叹息一声,“鲸州这里太寒冷了,我们之前想去秋田,但秋田鲲族人不欢迎我们,说我们是蛮夷,好像他们有多开化一样,鲲州也不接受外族,我们一直想寻找一块新的土地生活。” 范宁忽然想到,其实让他们去南岛也不错,南岛南面更适合他们。 他沉吟一下便道:“这样吧!反正跟我去楚国也一样要入籍大宋,你们先入籍大宋,至于你们担心的三件事,我可以担保,你们目前的生活不会改变,也不会交税,所有人都不用交税,汉人也一样,也不会让你们从军,但有一条,你们若和汉民起了冲突,那就需要又官府来断案,公平审判,该什么罪就什么罪,不会歧视,也不会照顾,就算你们去楚国也是一样,你可以愿接受?” 蒙伍沉默片刻道:“既然大人来担保,我愿意接受,其实赵知府和罗县令也是这样说的,关键是他们的话能不能代表朝廷,万一朝廷认账,我们怎么办?” 赵覃和罗柠听得直翻白眼,为什么就这样不相信他们呢? 范宁又笑道:“至于楚国,你可以派两个人跟我一起去住上一年半载,然后他们回来报告,你再决定要不要迁去楚国,我总是欢迎的。” 范宁又看了一眼赵覃和罗柠,两人皆笑而不语,若鲲族人愿意迁去楚国,他们求之不得。 第七百五十八章 再抵鲲州 次日,范宁参加了鲸县简短而热烈的开县仪式后,便和鲲州知府赵覃一起前往鲲州。 临行前,范宁对首任知县罗柠道:“对鲸县而言,存在意义要远远大于它对朝廷的贡献,当然,鲸州有丰富的资源,红松、琥珀木甚至金砂都很丰富,这里的蜂蜜也不错,你们甚至可以酿松子蜂蜜酒,在京城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总之一句话,鲸州冬季漫长,气候寒冷,如果你能做到让百姓安居乐业,那你就是个非常有作为的县令,之前我对吏部说过,鲸州和鲲州,百姓若能安居乐业,那就是县令最好的评价,你明白了吗?” 罗柠躬身道:“感谢殿下教诲,卑职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县令,一定不会辜负殿下期望,让百姓安居乐业!” 范宁又和蒙伍等其他送行人员一一挥手告别,这才登上大船,大船启动蒸汽机,发出一声长鸣,跟随着鲲州知府的官船前往鲲州,这次还有两名鲲族人和范宁一起同行,他们真的去遥远的楚国,体验异国的气候和环境。 蒸汽船很快,一天后便抵达了汉县,现在这里是鲲州府治,有人口一万五千户,是一座欣欣向荣的大城。 鲲州府管辖包括鲲州本岛、秋田城、鲸岛以及外部群岛,目前鲲州总人口五万五千户,约三十万人口,驻军三千人,如果包括鲸县的一千驻军和秋田城的一千驻军,那鲲州府的驻军就达五千人。 另外还有三万日本劳工常年负责采矿、伐木和采金。 “鲲州目前还是主要以农业、畜牧业、养殖业和矿业为主,农业是汉县、魏县和唐县,北方的晋县是畜牧养殖,养羊超过五百万只,南面鲲南半岛的齐县主要是伐木和养殖珍珠,还有鲸县,也主要以伐木为主。” 知府赵覃和范宁同乘一船,一路给他介绍鲲州的情况。 “现在鲲州每年产小麦四百二十万石,稻米百万石,除了自己留用外,其他二百万石粮食都输往京城,每年还送去五十万只羊、十万头牛、七百万两白银、黄金五十万两,铜两百万斤,硫磺七十万斤,养马是由朝廷直管,具体我们不知情,不过矮种马是我们的,每年从秋田运去京城达三万匹。” “秋田那边情况怎么样?” “应该还算稳定吧!秋田那边几座大银山,我们和藤原家族合采,按照五三二分配,我们拿五,藤原家族拿三,日本皇室拿二,十五万矿工由他们提供,但十几万矿工的吃住和工钱由我们负责,秋田那边产出的稻米基本上都被矿工耗用了,但我们每年却能从秋田拿回五百万两白银。” 范宁点点头,“这个协议还算比较公平。” “正是因为大家都有利,所以合作很稳定,一两百年都不会有什么变故,不过那时银矿也该枯竭,我们可以把秋田还给日本。” 范宁又笑问道:“刚才我听你说到齐县,齐县怎么养殖珍珠?” “殿下有所不知,鲲南半岛上全部被森林覆盖,只有沿海有很少的平地,所以齐县人口也只比晋县多一点点,但鲲南半岛海域却盛产上等珍珠,我们怕竭泽而渔,所以一方面采珍珠,一方面又人工养殖珍珠。” “怎么采,要潜入海底吗?” “对!日本有专门的采珠女,我们就募集她们来采。” “采珍珠既然是募集采珠女,那齐县的百姓做什么呢?” “他们负责人工养殖珍珠,先培养小贝,然后把它们放入浅海中,几年后就能收获珍珠了,然后用砂轮打磨珍珠,然后打孔、镶嵌,齐县的珍珠饰品在京城卖得很火爆,叫做鲲珠,连皇后和太后都有佩戴,当然,太后和皇后佩戴的是最好的天然海珠,我们叫做极品鲲珠,一颗就价值上千贯。” 说得范宁颇有兴趣了,他问道:“齐县那边有码头吗?” “当然有,殿下要去看看吗?” 范宁点点头,“我们先去齐县!” 天气晴朗,船队在海面上劈波斩浪航行,远远一条黑线,正是鲲南半岛。 这时,海面有几艘五百石的小船,上面插一面黑色旗帜,赵覃指着小船道:“那就是采珠船,每船有十几名采珠女。” “我们靠上去看看。” 赵覃顿时脸露尴尬,支支吾吾道:“殿下,还是上岸再看吧!现在有点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范宁一时不解。 赵覃满脸尴尬道:“现在采珠女都是赤身,船上没有男子,我们过去不妥。” 范宁呵呵一笑,“这是她们的风俗?” 赵覃点点头,“开始我听说时,认为她们有伤风化,但送她们过来的日本官员说,这是她们的风俗,采珠时不能穿衣,但采珠回来后会穿上衣服,所以我特地下令,采珠女下海时,渔船不得去骚扰。” “那就不打扰她们了。” 船队远远从采珠船旁驶过,正好有几名采珠女从海中上船,她们个个皮肤黝黑健美,但确实没有穿衣服,范宁的随从听说有不穿衣服的女子,纷纷从船舱里跑出来看稀奇,只可惜采珠女都躲进了船舱,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们收入如何?”范宁又问道。 “她们收入和采珠数量有关,海珠对她们来说不值钱,她们要的是粮食和布匹,现在要铜钱,她们在日本时,采上一颗海珠能得一斤米,我们给五斤,所以她们都愿意替我们采珠,能力强的采珠女,一天能挣十贯钱,可惜她们一般活不过三十五岁,所以大部分都终身不婚,挣的钱都是养父母和兄弟,很可怜。” 范宁点点头,她们这样潜水,肺部都是会出现大问题,说到底她们是用生命来挣钱,日本海边很多穷人家的女儿都会走上这条路。 他叹了口气道:“如果她们不愿回去,可以留下来,然后要限制采珠年限,不能超过十年,满十年后就让她们去养殖海珠,我们也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 “卑职明白!” 船队很快到齐县码头,提前得到消息的县令、县丞等一班官员已在码头上等候,众人见了礼,簇拥着范宁向县城内部走去。 齐县位于鲲南半岛最南面,如果从日本北面来鲲州,第一座县城就是齐县。 齐县是座人口小县,但县城却不小,城池周长约二十里,有两千户人家,大部分都住在城内,城外则主要以种田和打渔为生。 县城内街道和房舍都很整齐,基本上是砖木结构房子,每家每户房舍都很大,商业主要集中在城南一带,有座占地约百亩的瓦子,里面酒楼、客栈、商铺、妓馆、茶馆、小吃铺,基本上都有,但规模都不大。 “鲲州居然出现瓦子了?”范宁打量着瓦子大门笑问道,上面写着‘鲲南瓦子’四个大字。 “现在各个县都有了,汉县还有两座瓦子,商业很繁华。” 逛了一圈瓦子,范宁又深入县城,他却发现家家户户都传来‘嗡嗡’之声,蒋县令解释道:“殿下,我们这里家家户户都有加工海珠的作坊,有的是转圆抛光打眼,有的是镶嵌做首饰,县城一半的百姓都是以此为生,剩下的是商业、养殖、伐木、种田、打渔,齐县的产业就这么多。” 这时,范宁看见街头有一家珍珠加工铺,一名男子正在埋头打磨珍珠,他好奇地走上前,仔细观察男子操作。 砂轮机是脚踏式,和纺纱机一样,用脚踏来带动轮子飞转,轮子上装有细砂磨石,是一种非常精细的工作,要全神贯注,不能有一点分心。 第七百五十九章 他乡遇旧 范宁低声问道:“市场上的海珠都是这样加工出来?” 蒋县令笑道:“绝大部分海珠都不是很圆,如果采到又圆又大的海珠,那就是极品鲲珠,一颗价值千贯,一般都是作为贡品进贡给天子,市场上很少见到。 而像这种用天然海珠来稍作加工,磨圆、抛光,属于上品鲲珠,龙眼那么大的,一颗也要三五百贯钱,但市场上可以买到。 再次就是人工养殖的海珠,属于中品鲲珠,它的光泽度不如天然海珠,行家可以分得出来,同样龙眼大的一颗,也要五六十贯钱。 小一点的下品鲲珠也要三五十贯,再小就没有了,我们不卖,所以京城珠宝市场有个说法,说鲲珠最小如樱桃,也就是最小的鲲珠都和樱桃那么大,比樱桃小的就不是鲲珠了。” “每年居民收入很丰厚吧!” “差不多,海珠原料都是官府垄断,极品海珠我们挑走上贡,剩下的分成无数包,大家自己抽签购买,其实都差不多,一颗海珠,官府留两成利,私人拿三成利,剩下的五成利就是运输、珠宝店之类,我们就不管了。” 范宁随即又参观了养殖场、学校和县衙,时间还早,他便没有在齐县过夜,而是上船前往汉县。 范宁在鲲州府呆了三天,最后一天他乘坐马车前往唐县。 唐县是他新手建立的第一座县城,他对唐县感情极深,这里也留下了他太多的美好回忆。 官道很宽,范宁意外发现马车车轮居然是铁制,上面还有橡胶轮胎,难怪又稳又快又舒适。 “这种橡胶铁轮马车,鲲州也只有两辆,一辆是矿监的专座,这一辆属于府衙,专门给贵客准备,连下官出门也大多是骑马。” “鲲州的条件不错,为什么不多买几辆?” 赵覃苦笑一声道:“不瞒殿下,这种橡胶铁轮军用上比较多,就算民用,也主要是满足达官贵人和皇宫使用,市场上很难买到,矿监那辆是皇宫给的,我们这辆还是托了很大的人情才搞到。” 范宁想想也对,关键是橡胶轮胎产量不大,优先满足军用,尤其是精钢弩炮,投入民用市场的确实不多,这种橡胶轮胎至少要二三十年后才会渐渐普及。 他想了想问道:“鲲州和北岛有联系吗?” “几年前北岛来鲲州买过一批马,后来就没有来了,不过秋田那边和北岛常有联系,北岛每次来日本的商船一般都会去秋田买一批矮种马。” “这种橡胶铁轮北岛也有出产,回头我让商船带五十对过来,你们自己组装,可以装五十辆马车,给每个县衙赔两辆,剩下的可以作为固定邮车,赵知府觉得如何?” 赵覃大喜,连忙拱手道:“最好一并教会我们修车,若轮胎破了,我们都束手无策。” 范宁呵呵一笑,“可以,送车轮来时,一并教会你们修车。” 范宁一行是在黄昏时分抵达唐县,这次,范宁没有让赵覃陪同,只带了两名随从,穿着普通的青衣长衫,就像外来的客商一样,负手从容地走进城内。 此时距离他上一次来唐县,已经有五六年了,唐县的变化不大,整个县城显得宁静而温馨,走在石板路上,两边商铺、酒馆都有明目皓齿的日本少女在忙碌着。 范宁走进了从前常去的一家酒馆,酒馆原本叫做鲲南酒馆,现在改名为徐记酒楼。 走进大门,总是坐在柜台上打瞌睡的掌柜不见了,换成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妇人,长得颇为美貌,不过看眉目应该是个日本女子,她穿着宋朝服饰,极可能是当初取得宋朝籍的日本少女。 范宁刚走进来,女掌柜便笑吟吟迎了上来,“欢迎光临小店。” 她一抬头看见范宁,顿时惊呆了,“你你不是范知州吗?” “女掌柜还认识我?” 女掌柜连连点头,她看了看两边,没有人注意这里,她连忙道:“请楼上坐!” 范宁跟随女掌柜上楼坐下,女掌柜给他端来清酒,低声道:“官人还记得我吗?我是和阿雅一起的,我叫小文。” 范宁依稀记得阿雅是有个好朋友叫小文,两人是一个村的,都是第一批来鲲州的日本少女。 “我好像有点印象,当时阿雅差点被人欺负,是不是你报告我的?” “就是我呀!” 女掌柜很激动,“官人,阿雅现在怎么样了,我知道她嫁给你了,她现在呢?” 他乡遇到旧人,范宁倒也很高兴,他微微笑道:“阿雅给我生个了儿子,已经七岁了,她们母子很好,现在在遥远的南方,我在那边做官。” “她很幸运啊!”女掌柜轻轻叹息道:“当时我好羡慕她,为什么不是我嫁给官人呢?我也很喜欢官人呀!当时我哭了好几天。” 范宁心中感动,拍拍她的手,安慰她道:“你也不错,居然当掌柜了,这是你的酒楼?” 女掌柜轻轻握住范宁的手,“其实我当家的,官人也认识他。” 范宁一怔,他想了想,猛然问道:“莫非是徐庆?” 徐庆当年是朱佩派给范宁的贴身护卫,后来留在鲲州,已经十几年没有消息了。 “正是他!” 范宁大喜,“他在现在在哪里?” 女掌柜黯然,“他两年前就不幸病逝了,是他年轻时留下的伤,他临去前一直惦念着官人。” 范宁鼻子有点发酸,他十二岁时遇到徐庆,那时他已经四十岁了,过去二十年,徐庆六十而逝,也不算早亡,只是没有能见到他在最后一面。 “他有后人吗?” “他大妇去世得早,没有给他生孩子,倒是我给他生了两个儿子,现在都在读书,孩子父亲留给我们母子一栋宅子和这座酒楼,城外还有两顷土地,日子过得很平静,我也很满足,有什么困难,他的徒弟们都会来帮忙。” “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不用客气,不是我自吹,天下还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 女掌柜低声道:“我家相公最大的心愿就是和母亲葬在一起,如果官人能帮忙,我想去一趟吴县,把他母亲的骨殖迁移到鲲州来,这样,他的心愿也达成,我们一家人也能永远留在鲲州,说实话,我们都不想离去。” 范宁点点头,这个要求不过份,他知道鲲州百姓很难回宋朝,只能特批才允许,像女掌柜这种情况,一般都不会批准,不过自己打个招呼,那问题不大,估计赵覃也不知道徐庆和自己的关系。 “那你呢?你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的?”范宁又笑问道。 女掌柜含羞看了范宁一眼,点点头,“当然有,我想请官人满足我一个心愿。” 范宁便让随从拿过百两黄金,又当场写了一封信,和黄金一起放在桌上道:“迁坟一般很麻烦,你拿着这封信直接去找吴县官府,他们会给我几分薄面的,一定会帮你妥善安排,总之你不用太担心,至于去宋朝之事,我会给知府和县令都打个招呼,明年春天你可以坐第一班船回去,至于这点黄金是我留给徐庆后人的一点心意,给他们将来娶妻之用,你就收下吧!” 女掌柜怎么也不肯收,范宁一定要她收下,不得已,她才收下。 范宁又取出一颗明珠,递给她笑道:“这是我替阿雅给你的,要不然,我回去后阿雅会埋怨我的。” 女掌柜这次却没有推辞,接过明珠小声道:“我宁可是官人送我的。” 范宁微微笑道:“既然你这么在意,那就当做是我送你的。” ………… 次日一早,范宁给赵覃说了徐庆之事,赵覃一口答应,他会妥善安排好徐庆妻子回大宋迁坟。 范宁这才登船离开了鲲州,离开了这片他注满了心血的土地,不知再回来时又是何年何月了。 第七百六十章 告别大宋 一个月后,范宁的坐船抵达了泉州,泉州目前是北岛在大宋的根基地,有码头、商行、钱铺、店铺、酒楼、客栈、工场、瓷窑、农庄、茶场等等,仅在泉州的资产就达百万贯。 范宁抵达泉州时,正好遇到一万三千户百姓迁徙海外,其中一万户是迁徙北岛,三千户是迁徙到南岛,这也是鲁国大长公主要跟随丈夫曹诗前往南岛,又看在太皇太后的面上,天子赵顼特地批准迁徙三万户百姓去南岛。 此时北宋人口已达一亿两千万,仅江南地区的无地流民户就达三百万户,虽然人口众多带来商业上的繁荣,但也同样带来了很大的社会和经济压力,所以适当向海外迁徙人口已成为朝廷的共识。 但迁徙海外的人口也不能过多,会使朝廷失去控制。 所以王国人口上限控制在百万,公国人口上限是五十万,不过,如果是自然繁衍突破上限则不包括在内。 目前北岛人口有二十万,加上天子批准迁徙的十万户,十年后人口至少是七十万户,实际上不止,还有北岛自己不断招募的移民,十年后接近百万人口都有可能。 泉州海港停泊着三百艘万石大船,北岛所有的万石大船都倾囊而至,来迎接一万三千户,近八万人口。 这虽然不是最大的一次移民,但也是规模庞大。 来迎接这批百姓的官员由朱齐和陆敏带队,他们一个是吴城县令,一个是越城县令,同时带来几百名学生作为自愿者。 另外朝廷也会派出一支五千人的军船队护送这批百姓前往北岛。 包括移民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各方面都安排得十分妥当。 他们就在等待范宁到来,然后一起出发前往北岛。 范宁船队抵达泉州时已是傍晚时分,他没有惊动当地官员,直接带随从来到自己的旧宅‘紫川府’,府中有人收拾打理,可以直接入住。 范宁本想好好休息一夜,没想到明仁上门了。 “你怎么也来了?”范宁连忙把他让进书房。 明仁苦笑一声道:“新港那边出了点事,我赶去处理。” “新港出了什么事?” “一名新执事经验不足,第一次操作白铜,结果被一个西方商人骗走了一万锭白铜,一锭十两,差不多十万两吧!” 范宁请他坐下,又让随从上了茶,问道:“具体是怎么回事,说说看。” “说起来就是见识不足,这名西方商人想买白铜,手中黄金不够,便拿十大箱锡兰五彩明珠来冲抵,执事没见过这种五彩明珠,觉得很罕见,便答应了。 后来消息传到北岛,我觉得有点蹊跷,真是五彩明珠的话,十大箱五彩明珠该值多少钱,远远不止一万锭白铜,西方人有这么蠢吗? 我就赶去新港,果不其然,全他娘的是玻璃珠子,只不过是五彩玻璃珠子。” 范宁喝了口茶,心中好笑,这是西方人用来骗非洲人黄金的把戏,居然骗到自己头上了。 不过物以稀为贵,现在还是北宋年间,就算是玻璃珠子也是比较值钱的,倒不能说是骗。 明仁之所以觉得上当,是因为自己告诉过他,玻璃是怎么做出来的,他也在尝试,所以他知道这玩意不值钱,可别人未必知道啊! “你带了吗?” 明仁从怀中摸出一颗递给范宁,范宁在灯光下细看,五彩斑斓,彩光夺目,确实引人入胜,难怪执事会上当。 范宁笑道:“那个执行你处罚了吗?” “暂时还没有,只是狠狠训斥他一番。” “这样吧!你让他去一趟日本平安京,把这批玻璃珠子卖给藤原家族,两百万两白银,他们一定会买的。” “两百万!”明仁瞪大了眼睛。 “藤原家族有的是银子,从秋田里见银山每年就分走三百万两,我从他手上赚点小钱,有什么不可以?不过这种明珠叫做意大利宝珠,产自西方之国意大利,至于怎么开采出来的,我们不知道。” “我知道,我回去时去一趟新港。” 范宁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们在新港那边,或者在泉州这里有没有橡胶车轮?” “泉州就有!” “有多少?” “大概两百对,包括车轴。” “你留五十对交给那个执事,让他去平安后,再拐去鲲州,把五十副车轮交给鲲州赵知府,这是我答应他的,算是送给他们。” 明仁笑道:“小事一桩,我会安排的。” 范宁喝了口茶又问道:“说起玻璃,我记得你要办玻璃厂,有没有成功?” “成功是成功了,但被你岳父曹佾看见了,他一定要我们把技术给南岛,南岛也要办一家玻璃厂,这种技术我真舍不得,但又不好不答应。” 明仁有点苦恼,从怀里摸出个紫檀木镶银边烟斗,卷了点一锅烟丝,在灯下点了,美美抽了起来。 范宁看得有点目瞪口呆,他指了指烟斗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就今年啊!北岛很流行的,是个男人都有只烟斗,忙完后抽一锅,很放松的,对了,我给你也准备了一只。” 明仁从皮囊里找出一只镶嵌红宝石的精美的紫檀木盒,递给范宁,笑眯眯道:“庆贺我兄弟当国王,我准备的见面礼。” 范宁这才从明仁抽烟带来的震惊中醒过来,他忽然想起,自己箱子里也有一小捆烟叶,准备想给天子赵顼,自己居然忘记了。 他把紫檀盒子放在一边,摆摆手道:“我们先一件事一件事说,别搞乱了,你刚才说,南岛也想做玻璃?” “是!而且我答应了,当然是被迫,那是你岳父啊!” “大家一起做,没问题,宋朝市场很大,可以一起发财,但我岳父知不知道玻璃的作用?” “他知道,曹太后的寝宫里有一座玻璃楼,就是当初你从西方人手中买的那批玻璃,进献给了皇宫,结果曹太后寝楼的每一扇窗户上都装上了玻璃,成为皇宫里著名的玻璃楼,这是曹佾告诉我的,还有你另一个岳父欧阳修的眼镜,也是玻璃做的,满朝文武都知道,曹佾一心想做窗玻璃和眼镜生意。” 原来自己岳父都知道,范宁苦笑一声又问道:“那他知道怎么分割玻璃吗?” “我告诉他了,用金刚石做的刀,但一定要带防护手套,不然很容易伤手。” “好吧!可以把造玻璃的技术传授给南岛,然后我再说第二件事,就是关于五彩玻璃珠。” 范宁冷笑道:“以我对西方人的了解,他们一定还会再来,满载玻璃珠过来骗白铜。” 明仁咬牙切齿道:“他们再敢来,我定让他们血本无归。” 范宁点点头,“我相信你会办得很漂亮,不过这玻璃珠子可以囤起来,以后可以去别处换黄金白银。” “我明白,比如日本。” 范宁暗赞明仁头脑转得快,他笑了笑道:“现在我们再说说烟丝的事情,把你的烟丝给我看看!” 明仁取出烟丝盒递给范宁,范宁打开盒子,一股奇香扑面,烟丝呈金黄色,烤得非常完美,切得很细,长一寸,柔软整齐。 范宁又低头闻了闻,笑道:“是龙涎香!” “烟丝配的香料有十几种,看自己喜好吧!现在各县都有烟店,不光是我们,南岛也开始流行了。” “那女人和孩子抽烟吗?” 明仁摇摇头,“女人和孩子都不准抽,女人是喜欢,孩子是禁止,当初你不是说,这玩儿抽多了对身体很害,严禁孩子抽烟吗?所以北岛和南岛都禁止孩子抽烟。” 范宁取过明仁送给自己的烟斗,也是檀香木镶金边,做工非常精美,他取过烟丝,用专门的一小张烟叶慢慢卷起,塞进烟斗里,他刚凑进蜡烛,明仁连忙取出一只精美的打火器。 打火器外形有点像后世的金属打火机,通身用黄金打造,敲门利用了弹簧的伸缩力,上方是用精钢做的镰头,下面是一块火石,用拇指扳动后面,上面镰头被拉起,拉到极致后,手一松,镰头就会猛地敲打在火石上。 ‘啪!啪!’精钢镰头连连敲击火石两下,立刻有火星迸射,火石前端是一小锅火绒,火绒立刻被火星点燃。 这并不是什么发明,就是把普通百姓用的火镰做成高端艺术品,看起来就很上档次了,唯一的科技含量就用弹簧把原本分开的镰头和火石合为一体。 “火镰不错!” 范宁凑上前点燃了烟丝,美美抽了一口,顿时让他浑身都放松下来。 “这是专门定制的,定制一个五十贯钱,一般百姓家哪有闲钱用这个,还是用老式的火镰吧!” “那不一定,烟草普及后,每个男人都要带一个火镰,有钱人总是想用你这种,以彰显身份,烟斗也是,回去成立一个专门制作高端烟斗和火镰的作坊,将在在京城也是一等一的牌子,这个赚钱的机会你不会放过吧!” “赚钱的法子太多,我还真忙不过来。” 说完,明仁准备又要抽一锅,却被范宁拦住了。 “这玩儿一天抽上一两次就行了,不能多抽,否则肺会坏掉的,任何事情都要有个度。” “我明白的。” “明白就好,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出发了。” 明天上午开新书 学霸很快就结束了,新书也将开始征程,先预告一下吧! 新书《猛卒》将是一部长篇争霸文,讲述一个家国天下的故事。 背景是安史之乱后的藩镇割据,由于历史在一个不明之处发生了偏差,使得历史上藩镇割据之乱变得十分严重,朝廷已完全无法约束。 最终形成了中央朝廷只能控制关中和中原,而十大节度使则割据天下的局面,十大节度使为了掠夺人口、地盘和财富,互相征伐,以至于连年爆发内战,百姓困苦,经济凋敝。 而朝廷统治集团无力改变现状,便沉醉于歌舞享乐,政治黑暗,世家子弟和平庸者占据高位,出身贫寒的才华之士被排挤、打压。 异族对边境窥视蚕食,虎视眈眈,边疆形势危机重重。 而主角便是在这个局面下走进了这个大唐乱世。 《猛卒》 这是一个迷失在乱世中的大唐,中原藩镇割据,边疆危机四伏,内忧外患,长安却夜夜笙歌,罗裙慢舞。 他是一个独孤的猛卒,鹰镝千里,强悍的游牧勇士闻之丧胆,但大唐却没有他的荣耀。 拔剑茫然,英雄无觅归处 明天上午十点之前正式发书。 第七百六十一章 罗马商队 次日天不亮,泉州码头上便已是人山人海,八万移民汇聚在一处,天还没有亮,人们都是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安静地等待着,女人抱着孩子,轻轻拍打着孩子。 范宁带着几名随从在人群中巡视着,倾听他们的述说。 “大郎,咱们真的能得到土地?”一名抱着孩子的女人小声问丈夫,另一个孩子趴在母亲背上睡着了。 “应该有吧!我听很多人说,去海外至少都能得到两顷土地,海外人少地多,土地不是那么值钱,其实我倒不想要土地。” “你想住在城里?”妇人吃惊地问道。 男子点点头,“现在粮食便宜,种田也赚不到多少钱,咱们住在城里,首先官府给三亩的宅地,然后我可以进工场,每个月至少挣十贯钱,一年就是一百二十贯,而且还不用买种子买农具什么的,要是种田,这得种多少田才能挣到一年一百二十贯,而且那边人本来就少,人人都有活干,我们去哪里找雇工?” 范宁暗暗点头,这男子还算精明,不过也只是眼前小精明,拥有两百亩土地,以后还可以买更多,现在不值钱,以后却能留给子孙一笔财富,要知道,在北岛,不是农民的话,是不允许买耕地的,只能在城内买宅地。 不过范宁也不打算说破,这种事情,等他们去了以后,他们会自己选择。 ‘呜——’ 码头上的汽笛声拉响了,第一艘大船已经缓缓靠岸,他们的大件行李都已经送上船,每个人都只带一些随身行李。 每艘万石大船上方都有三层,一百间大船舱,可运载一百户,约六七百人,这是比较宽裕的,如果满载的话,一艘大船可以运载一千五百人左右。 所以底仓都不住人了,用来放置行李之类,可就算是这样,一万两千户只要一百二十艘大船就够了,但北岛却派来三百艘万石大船。 事实上,只有两百艘船只是用来运人,另外一百艘是货船,满载着北岛的精钢、檀香木、白铜、轮胎、烟草、花生油以及途径南洋采购的香料、贵重木材等等,一并运来泉州,交给泉州的商行分销到大宋各地。 然后再从泉州运载丝绸、茶饼、陶器南下,部分丝绸和茶饼是北岛自己需要的,其他货物会在放在南洋商行出售,再从南洋采购橡胶、蔗糖、木绵回北岛。 跑这一趟,扣去海员薪俸、燃料、船只损耗、沿途补给等等,北岛赚的净利润大概是一百万两银子。 烟草是需要推广普及的时间,从京城开始,从权贵高官开始,然后影响到商人、再影响到普通人,至少需要五六年的时间。 范宁还是乘坐自己两万五千石大船,同船只有一百多个随从。 明仁也和范宁坐在一艘大船上。 两人站在船头望着前方的船队,范宁忽然发现万石大船居然也有桅杆了,还张起了船帆,他有点奇怪地问道。 “不都是蒸汽机船吗?怎么又恢复用船帆了。” “这是三个月前又重新恢复的,长老会一致批准,王妃也签了字。” “这个我不管,但我要知道原因?” “原因是一艘去南大陆的班船,蒸汽机忽然坏了,船只在海面上漂了二十几天,最后被我们派出的搜救船找到,就因为这件事,我们又决定恢复桅杆和船帆,在出现紧急情况时使用,其实并不影响蒸汽机器烟囱,而且现在是北风,有北风助力,蒸汽机就省力了,至少能节省三成的燃料。” “桅杆说竖就能竖吗?已经很多年没有用桅杆了。”范宁又疑惑问道。 “桅杆的位置一直保留着的,新船也是一样,随时可以用起来。” 范宁点点头,便不再问此事。 这天船队抵达吕宋府,船队需要补给淡水,要停泊三天,移民们可以上岸或者进城去游玩,以缓解海上晕船带来的困扰,这也是移民晕船比较多,不得已想出来的办法,在吕宋府休整三天后,再坐船就不会那么严重晕船了,而且吕宋府有一种草药汤,喝了后能大大缓解晕船,这也是船队要补给的重要物资。 不过一百艘货船只停泊一天,他们在吕宋府买了蔗糖和木绵后,要去新港,将一批丝绸和瓷器在新港卸货。 范宁最终决定去一趟新港,作为他卸任的最后一站。 百艘货船在次日一早离开了吕宋湾,向新港方向驶去,新港就是后世的新加坡,而在苏门答腊岛的旧港稍微有点没落了,不过国内船队采购香料基本上都去旧港,新港主要是和西方人做生意的港口。 新港属于宝州,也就是马来半岛,是最重要的橡胶产地,北岛在这里也有一片占地万顷的橡胶园,不过现在还远远没有开发出来。 明仁指着远方的一条海岸线道“那边就是三佛齐国,至少上次战争惨败后,三佛齐国力大大衰退,商业凋敝,本地商人的霸市和故意造出的海盗使他们声名狼藉,没人再愿意和他们做生意,现在新港已完全取代了末罗瑜,三佛齐现在就是一个香料供应地了。” “北岛三方做生意,获利最大的货物是什么?” 明仁想了想道“目前最赚钱当然是白铜,就等于直接开采银矿一样,其次是精钢。” “精钢很赚钱?” “当然,宋朝炼出的精铁完全不能和我们的精钢比,我们精钢的价钱和镔铁一样,在民间市场上,是普通铁价钱的十倍,只可惜我们自己也要大量用铁,宋朝的生铁产量又低,不能弥补我们的需要,可能从明年开始,我们精钢就不外卖了。” “那能找到替代之物吗?”范宁问道。 “目前看来是橡胶,我们买进橡胶原料,制成橡胶轮胎卖到大宋,里面有五十倍的利润,而且大宋的需求量很大,市场基本上被我们垄断。” “烟草呢?” 明仁苦笑一声,“五年后或许会财源滚滚,但你也知道朝廷的秉性,他们发现烟草的利润后,一定会实行官府榷卖制度,我们只能提供原料,所以这里面虽然有利,但大头不在我们这里。” “那我们就去占领高丽和日本的市场,西方的市场,明仁,你是商会会长,应该更会比我做生意,你要把烟草做成一种产品,不是切成烟丝就行了。” “能不能详细说说?” 范宁耐心对他道“比如我们需要用一张烟叶自己裹烟丝,那为什么不把烟丝裹好后再卖呢?让工匠做个卷烟器,然后用纸来裹,最后用纸盒子装好,二十支或者五十支一盒,卖到西方去,我们就不卖烟丝,利润是不是更高,大宋也是一样,不零卖烟丝,只卖成品,这样,利润会更大,你说是不是?还有,烟草种子是要严密看守,决不允许外流。” 明仁连连点头,“这个问题我们一开始就想到了,所有的烟草种子除了留备种外,其他全部销毁,一颗都流不出去,去年在越城县发现了几十颗烟草,追查下来,结果是鸟啄食后带出去的,所以烟草园还配备了专人负责驱逐鸟。” 范宁想了想又道“南岛那边,把制玻璃的技术交给他们就行了,烟草不教,最多给他们提供点烟叶,让他们自己卷烟。” “南岛那边还没有提出这个要求,他们没有意识到卷烟的利润有多大。” 正说着,汽笛声拉响,新港到了。 范宁下了船,他没有泄露自己的身份,新港的官方机构颇多,有县令,有大宋市舶监,还有大宋海外经略府南洋支府,主要是负责驻军,还有由尚书省直辖的贸易署,主要负责官方贸易。 一下船,码头上的热闹气息便迎面扑来,海港里停泊着大大小小数百艘船,除了北岛商队外,还有来自西方的大量船只,来自大宋的船只,来自三佛齐的送货船等等。 码头上人头簇簇,操着各种话语,码头劳工基本上都是三佛齐人,还高高的吊塔,主要用于给船只卸货和上货,由蒸汽机拉拽着粗麻绳,这是大宋最先进的码头机器,在北岛已经普及,扬州和泉州去年开始使用,没想到新港也出现了。 码头劳工主要推着木轮车,在码头和仓库只见往来送货。 这是范宁听得一些奇怪的语言,一回头,身后居然站着十几个金发碧眼的欧洲人。 。 第七百六十三章 双赢协议 一上大船,众人便被范宁两万五千石的巨型惊得目瞪口呆,他们过来都是乘坐三千石阿拉伯船只,相比范宁的巨船,简直就是侏儒和巨人的差别,怎么能不让他们震惊? 尤其后面还跟着一百艘万石巨船,就算他们的神圣罗马帝国也望尘莫及,这还只是东方帝国下面一个王国的一小部分船只,使他们对东方帝国的强大有了更深的体会。 但范宁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还各自带了仆人,班塞带了几名忠心耿耿的剑客,其实就是保镖,还有一名照顾女儿起居的女仆,另外,他在亚历山大港还给女儿买一个黑人小女奴,起名露丝。 “班塞先生感觉如何?” 范宁和班塞一人拿一个烟斗坐在甲板上抽烟,班塞很迷恋烟的滋味,每次抽烟都让他心旷神怡。 “陛下,我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我已经迷醉在其中了,以后没有它,我该怎么办?” 其实不仅是班塞,其他九名欧洲商人也都迷醉在其中。 范宁微微笑道:“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商机,我们携手,可以垄断西方的烟草市场,整个东方,也只有楚国出产这种烟草,宋帝国的烟草也同样由我们提供。” 班塞十分兴奋,他早就想提出来了。 “国王陛下,我们不谋而合!” 两人大笑,这时,阿莎贝尔跑了过来,她穿一件白色的系带紧身上衣,下面是一条白色宽大长裙,身高至少有一米七了,金黄的秀发上插着一支范宁送给她的明珠金钗。 她向盈盈范宁行一礼,范宁笑道:“我知道了,学习的时间到了。” “班赛先生要回舱吗?” “你们先去吧!我要再抽一会儿烟,享受一下海风。” 范宁牵着阿莎贝尔回船舱了,班赛眯眼望着女儿兴高采烈地挽着范宁的手臂,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很迷恋这位年轻的东方国王,连其他同伴都看出来了,大家喝酒时还半开玩笑半当真劝他,索性把女儿嫁给这位年轻的东方国王,以后他就会成为整个欧罗巴最大的商人。 班赛当然也十分心动,他很清楚茶和烟草会带来多么庞大的利益,那他凭什么和这位年轻国王建立牢固的贸易关系? 友谊吗?似乎还谈不上,利益?但意大利人给的利益绝不会低于他,班赛想到了婚姻,如果自己女儿能嫁给他,那么这条财路就稳了。 班塞当然也发现范宁很喜欢自己女儿,她的女儿当然出色,虽然才十二岁,但美人的姿态已经形成了,一头漂亮的金发,雪白的肌肤,高挑的身材,像极了她的母亲,尤其眼睛蓝得像宝石一样,再过四五年,便可以嫁人了,他不相信范宁不会动心。 班塞妻子前几年病逝了,给他留下三子一女,长子跟随他经商,次子在宫廷当侍卫,三子在神学院读书,女儿就是阿莎贝尔,虽然才十二岁,但她的姿容开始展现出了惊人的美貌,已经有不少人向他求婚了,甚至还有几个公国的王子。 但班塞毕竟是商人,商人考虑的是利益最大化,就算她女儿做了某个大公国的王后,但能和帝国乃至整个欧罗巴最大的商人比吗? 抓住这个机会,路德维希家族或许会逐渐成为神圣罗马帝国最有财富和势力的家族。 或许是应该把她留在这位年轻的国王身边多学几年茶艺。 班塞下定了决心,他决定找个机会把这件事向范宁挑明,让女儿就养在他身边。 ............ 范宁也发现阿莎贝尔特别喜欢自己,从早到晚都跟在他身边,其中的原因范宁也隐隐猜到,自己曾位居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曾率领百万大军屠夏灭辽,身上自然会有一种强大的气场,这对从小失去母亲,渴望安全感的阿莎贝尔当然具有强大的吸引力。 阿莎贝尔虽然才十二岁,但西方少女发育得早,已经呈现出了某种诱惑,尽管范宁不承认,但事实上他也有点被这个美貌的中世纪欧洲少女迷住了。 明仁也暗示过他,如果他不想把这个少女留下,那就不要让她陷得太深,但明仁并不知道,是范宁自己都有点难以控制了,既然控制不住,范宁也只得随它去了。 “阿莎贝尔,今天我们学汉字,你把昨天我教你的字写一写?” 阿莎贝尔拿起毛笔在纸上画了一条鱼,在旁边写了个鱼字,又画了一只龟,在旁边写了个龟字,然后调皮笑道:“对不对?” 范宁很惊讶,自己没有这样教过她啊! “你怎么想到的?” “我昨天写写鱼和龟的时候,就忽然想到了,它们就不就像一条鱼和一只龟吗?” 范宁竖起大拇指赞道:“你真的很聪明,汉字很大一部分就是象形字演化而来。” 阿莎贝尔被范宁夸奖,激动得俏脸通红,她连忙问道:“那还有哪些字呢?再教教我,我很喜欢。” “还有很多,比如日,它就是太阳,旦,就是太阳刚刚升起,月,像不像一轮弯月,山,是不是像山一样,还有水,还有,还有门、木、手、羊.......” “请国王陛下等一等,我记不下来。”阿莎贝尔慌了手脚。 “没关系,我等会儿教你,但别叫我国王陛下,你可以换一个称呼。” “叫范大哥吗?我请教明仁先生的。” 范宁想了想道:“你以后就叫我官人吧!” .......... 这天上午,船队到了努阿美岛,努阿美岛的男人们都出去打仗去了,部落里只有女人和孩子,明仁带着班塞一行去参观白金矿场。 宋朝叫做白铜,但欧洲则称它为白金,贵重堪比白银。 范宁已经答应以低价卖给他们一批白铜,以让他们有余钱购买烟草。 这帮从神圣罗马帝国北部过来的商人确实比较寒酸,他们不像热那亚商人那样运玻璃、棉布、绒毯来东方,他们很多人竟然是运葡萄酒、毛毯,甚至干乳酪这样的货物过来,班塞精明一点,他就带了十几大箱宝石和黄金过来。 为了把烟草和茶叶推向欧洲,范宁决定大方一点,高价收下他们的货物,并在临行时送他们一些丝绸和北岛自己烧制的上好陶瓷。 范宁站在船头,阿莎贝尔像小鸟依偎在他身边,范宁揽着她的肩膀,经过一个月的朝夕相处,这位美丽的欧洲少女已经深深迷恋上了年轻的东方国王。 就在三天前,范宁也和班塞正式签订了商议协议,由冯.路德维希家族全权负责在西方销售北岛商行的烟草和茶叶,其他商人没有拿到这个协议。 而支持这个协议的基础,就是班塞的女儿阿莎贝尔,她将在十六岁时嫁给范宁,用婚姻纽带来构筑这个协议的长期性、稳定性和排他性,这也算是东西方一种共通的文化。 虽然其他商人没有拿到令人眼红的烟草销售协议,但他们也有不错的收获,他们可以做北岛商行的茶叶生意,北岛商行并没有垄断大宋的茶叶。 而且他们可以在新港的商行直接以优惠价格拿货,大宋的丝绸、瓷器、纸张、茶叶、蔗糖、蜂蜜、椰子油以及各种日用品。 范宁同时慷慨地送给了班塞十艘万石大船,当然不是蒸汽机船,而是传统的多桅帆船,被封存在船场内准备改造,范宁直接送给了班塞。 凭借着这十艘万石大船,班塞便将数十名同行商人招到自己麾下,组建了北日耳曼商会,十几年后,逐渐成为神圣罗马帝国最大的商会联盟。 班塞也因为和东方帝国特殊的关系和自身家族积累的巨大财富而被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海因里希四世册封为吕德斯海姆公爵,并延续了五百余年。 【中午12点,最后一章】 第七百六十四章 楚国建立【全书完】 范宁返回北岛已经两个月了,这两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情,首先是天子使者抵达楚国,正式册封了楚王国,范宁作为大宋楚王加冕楚王国国王,并由天子赐国王金印。 其次是他家庭发生了一些矛盾,他母亲张三娘不肯接受阿莎贝尔未来嫁入范家,成为儿子的小妾。 张三娘一怒之下搬到女儿家,不再理睬儿子,最终是朱佩劝和了婆婆张三娘。 朱佩虽然也觉得别扭,倒不是年龄,丈夫才三十五岁,娶十几岁的小妾很正常,主要是种族不同,居然是她从未见过的西方白种女子。 但朱佩知道丈夫的野心,他要利用这门婚事插手进西方,并不仅仅是为了烟草和茶叶,还要改变西方的政治。 用丈夫的话说,未来五百后必然是东方和西方两个文明的较量,那么如何压制西方的强大,使拜占庭的文明不再传入西方,使西方不再发生文艺复兴,则是他要做的事情。 这些朱佩不懂,但她很了解丈夫的深谋远虑,而娶这位白种少女为妾,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正是朱佩懂这个道理,所以她首先接受了阿莎贝尔,并亲自教她茶艺和中文,教她音乐,把她改造成合格的范家媳妇。 朱佩同时劝和了婆婆张三娘,而在这个时候,范宁的祖母杨氏病故,楚国举国哀悼,包括阿莎贝尔也跟着披麻戴孝,为祖母守灵,张三娘看到了这些,她心中的刺才终被拔掉,在她看来,只要这个西方媳妇懂得孝行,那其他都不重要了。 范宁却顾不上家里的这些烦心事,他忙得不可开交,在给祖母过完头七后,他便启程去巡视新移民的安置,去了整整一个月才回来。 紧接着范开始着手建立北岛的各种官署以及监督机构,长老会是最先成立的机构,制定各种规则,同时也行使部分权力,但随着县衙、府衙、楚王府三级军政官衙体系的逐渐建立,长老会的行政权力也就随之消失。 但长老会本身是个好东西,它是各县百姓投票选举出来,在某种程度上代表民意,它行使立法权,同时行使监督权,对军政机构进行监督。 目前为止,范宁是大权在握,掌握着军政和投资大权,而最高政务官也只是楚王府长史,但这并不是楚国的终极形式。 范宁决定在自己晚期,将设置楚王相,而楚王相是由楚国百姓一人一票推选而出,楚王相掌握政务和外交大权,长老会掌握军权和财政审批权。 而楚王将逐渐成为一个王国的象征,不再享有实权,只拥有财富,只有这样,他的子孙才能在楚国世世代代统制下去。 这天上午,范宁抵达了南大陆,范宁同时身兼南大陆总督,主要是制订南大陆的发展大方向,平时琐碎政务他并不干涉,同时掌握南大陆的五千驻军。 南大陆已有人口四十余万,以及十万日本籍矿工,人口主要集中在中东部沿海和东南部沿海,目前分为两府十县,中东部沿海叫定南府,设了四个县,东南部沿海叫做终南府,设六个县,目前矿山主要在中部纵深,而农业和畜牧业则集中东南沿海。 终南府就是今天悉尼一带,南大陆的东南部分是整个南大陆气候最好,雨量最充沛,而且土地最广阔最肥沃之地,近三十万人口生活在这里,但依旧有上百万平方公里的肥沃土地没有开发出来。 现在正好是三月,是南大陆的秋天,是小麦的收获季节,范宁来这里,主要是以都督的身份参加五谷神祭祀,然后开镰收割。 范宁的船只缓缓在终南县靠岸,知府和县令以及驻军主要将领都在码头上迎候。 终南府的知府是吕惠卿,他已经在这里做了三年知府,明年再做一年就任期届满了,但能不能调回去还是个问题,他在终南府做得很出色,相国富弼有意让他再做一任。 县令范宁也认识,正是蔡京,他是今年才主动申请调来,目前任终南县县令。 驻军将领有是一名统领,叫做马未鸿,统领一千人,虽然东南沿海人口占大多数,但驻军却大部分在定南府,是因为那里矿山集中,十万日本籍劳工都在那里,需要有军队看守。 “卑职参见楚王殿下!”吕惠卿上前躬身行一礼。 “吕知府的身体好点了吗?”范宁关切地问道。 范宁在两个月前来过一次,那时吕惠卿刚刚得知自己还需再干一届,竟急得病倒了,倒是范宁劝他,多干一届,他的资历会更深,未必是坏事,吕惠卿才慢慢想通。 “回禀殿下,卑职身体已经完全康复。” “那就好,尽早把母亲和妻儿接来,我可以安排一下,让他们坐最好的船只,这样旅途也会舒适一点。” “感谢殿下关心,卑职已经写信回家,让他们收拾行装,下个月估计会出发。” “我会给海外经略府写一封信,让他们安排船只。” 范宁还是很关心下属的生活,尽量给他们提供最好条件,比如由他拍板,南大陆所有职官都有官宅,就算是官府吏员,也提供宿舍,而且标准都超过朝廷规定的一到三倍,比如朝廷规定县官住三亩宅,南大陆则是十亩官宅,吕惠卿的知府,官宅则是二十亩,各种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至于俸禄是朝廷规定的,不能改变,但各种地方补贴却是俸禄的五倍,而且各种福利齐全,肉、米、炭、绵、冰四时不断,出行还配有马车马匹,如果不嫌弃这里太远,那这里的各种待遇是没得说了。 范宁又和蔡京以及马未鸿见了礼,这才乘坐马车向都督府而去。 ……….. 范宁在南大陆只呆了五天,便急急赶回了楚国,之所以这么焦急,是因为楚国有一个重大的仪式需要他来主持。 此时,楚城北部的江南大平原上已是人山人海。 楚城就是运来的吴城县,楚王国建立后就改名为楚城,但民间都叫它楚都。 几乎全城数十万百姓都出来了,在东南一片旷野里,修筑了一段十里长的铁轨,一列火车已经静静停泊在临时站台上,列车披红挂绿,铁轨两边人山人海,两千多名士兵拼命维持秩序,让人们退到距离铁轨五十步的红线外。 范真儿、范灵儿和伊莎贝尔三人在站台上奔跑,寻找一个最好的位子,如果按照年龄的话,范真儿最大,十五岁,范灵儿和伊莎贝尔都是十二岁,尽管她们辈分不同,范真儿和范灵儿都叫她伊莎贝尔,没有排斥她,在母亲的教导下,她们相处得十分融洽。 另外还有个十岁的黑女孩露丝,她也留在楚王国,她常常上街玩耍,每次都引来很多人瞩目,不过时间久了,大家也就见怪不怪,毕竟努阿美岛上的小土人比她还黑。 但伊莎贝尔跟随范氏姐妹上了两次街,都引起了轰动,那金黄色如瀑布般的秀发,那白如冰雪的肌肤,那湛蓝如蓝宝石的双眼,实在是美得惊人,但很快大家都知道,她是来自西方的公主,将嫁给楚王殿下。 这时,范宁亲自给火车剪彩,宣布火车可以开动。 “呜” 汽笛拉响,车轮轰隆轰隆转动了,慢慢加快速度,沿着铁轨行使,后面拉着五节车厢,火车速度并不快,每小时也就是二三十公里。 人们跟着火车奔跑,欢呼着、跳跃着,站台上渐渐人少了。 范宁刚刚登上马车,只见人影一闪,伊莎贝尔也登上马车,坐在他身旁,向他甜甜一笑,抱住他的胳膊,将头枕在他肩上。 范宁拍拍她的手,吩咐道:“出发!” 马车启动,越来越快,沿着官道向火车追去。 。。。。。。。 后记: 楚王五年,范宁娶伊莎贝尔为妾。 楚王七年,楚国商会船队发现好望角,船队绕好望角前往欧洲,开辟了新航线。 楚王八年,在班塞的穿针引线下,楚国国王范宁应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海因里希四世邀请,携伊莎贝尔访问欧洲,于当年八月抵达吕德斯海姆。 楚王十四年,范明仁率船队发现了南美洲,三年后,第二次航行发现了北美洲,宋朝掀起了开发海外的大热潮。 。。。。。。。 三百五十年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发动了伊斯坦布尔战役,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在伊斯坦布尔城下遭到了东方火雷的痛击,阵亡超过十万人,损失极其惨重,伊斯坦布尔战役失败,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放弃了对东罗帝国的进攻。 在这次战役前,数百名传教士带着无数的典籍从海路逃出拜占庭,他们抵达被东方楚国购买了已达三百年的克里特岛,在那里,他们被接上驶向东方的海船,前往遥远的东方,意大利王国与这批典籍擦肩而过。 文艺复兴没有发生,欧洲的历史在这里转弯。 【全书完】 各位书友,各位看官,学霸结束,我们收起小板凳转战《猛卒》吧!上午一更已更,下午五点还有一更,等上架后,争取一天三更。 恳请各位给新书投票,老高沉寂已久,需要奋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