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仙》 第一章 再世为人 一 我死的那天是四月初四.enxuemi.com黄历上写着,日值月破,大事不宜。 那一瞬间耳边的声音全消失了,有几滴热热的水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想那是我自己的血。 能活着的话,当然还是活着好。 我看着他们把伤者带走,将死者也带走。山顶被打扫干净,看不出这里刚刚经过恶斗。 那些事与我有关,因为我也是死者中的一个。 我想知道他们要把我的躯壳带到哪里去,可是我只能看着他们走远。 天下起雨来,四周的群山在雨地里静默着。 我说不上来心里还在指望什么。也许我想看到有人抱着我抚尸大恸,舍不得我。 也许我还指望着有人在我身旁横剑自刎,殉情而死。 这些幻想都太不切实际了。 实际上,一个哭的人都没有。 也许创痛太深,人就哭不出来了。 我目送着他们离开,渐行渐远,一直到再也看不见。 风吹过,山间林涛起伏。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留恋,那些人里,有…… 我想不起来了,那些人,他们的名字,他们是谁。我不知道他们是我的亲人朋友,还是我的仇家---- 我惊慌失措,可是,接下去我连自己是谁也记不起来。 我无法动弹,无法出声,无法挽留住记忆。我在雨中,看着数不清的雨点从上方落下,落进林间,落在地下,落进山溪。 新翻过的泥土中还可以看到铁锈色的血痕,丝丝缕缕,雨大了起来,那些血迅渗下去,和泥土变成了一体。 我是谁? 我是怎么死的?我在什么地方?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牵挂? 我该做什么?我要去哪儿? “小妹,小妹活了!” 一个女孩子扑上来抱着我喜极而泣,又说又笑又抹泪,象个疯子一样。 我费力地扭过头去看另一个人。 那是个少年,瘦瘦的,他紧紧抿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用袖子使劲儿抹了两下脸。 “没想到这还魂咒真有用!” 有用个屁! 我头疼得厉害可是神智清楚,睁开眼之前,我听到的分明是一段最普通的破岁祭祀祷文,跟还魂咒有什么关系?别说还魂咒这么大点儿的孩子不可能知道,就算知道,还魂咒也不是他们这个岁数能施展的,那是禁咒。 “小妹,你饿不饿?来来,你看,哥哥刚才摘了很多桃儿回来,你快吃吧。” 我无语地看着她把比指肚儿大不了多少的小青毛桃儿捧过来放在我面前----这会儿什么时节?这桃儿小得可怜,吃起来味道也绝对不怎么样,光是看,就觉得嘴里都要酸得淌水。 “小妹,你身上还疼不疼?要是身上难受要跟姐姐说啊。” 她把一个小毛桃儿蹭了又蹭,上面的桃毛都蹭净了才递给我。 肚里空空的象是饿了好些年,我抓过那个桃儿来大口就啃,都咽下去了才品出味儿来,酸得苦,舌头涩得不行。 “这是哪儿?” 我出的声音小得象猫叫。 “这是……” 少年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去找姨母,等到了那儿,就没人欺负我们了。”他也拿了一个毛桃蹭蹭咬下去,那张脸马上皱了起来,呲牙咧嘴,直着脖子朝下咽,咽下去了却硬挤出个笑容来:“还行……” 可怜的孩子,这是饿了多久了? 我自己也肚里空空,拿着桃核的手又瘦又小,看上去绝不过五岁。少年看上去有十三四了吧?那个女孩子也就十岁上下,蓬头圬面衣衫褴褛。 硬着头皮打着寒战,硬塞下去两个毛桃,我觉得我的牙都酸倒了,那个女孩子出去,回来时用大叶子包着点水:“来,慢点喝,别洒了。” 水可真甜,我喝完了她又去装,来回三次之后,我明白过来,不是这水甜,是刚才那桃儿太酸,才显得水甜。 她拿袖子仔细替我擦嘴擦脸,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这两个孩子,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小妹? 可是看着两张被青桃儿给拧皱还要努力露出笑容来宽慰我的小脸儿,话到了嘴边儿,我又咽了回去。 好吧,占了别人的躯壳,总得也尽一点义务。 我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虽然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但我笃定这一点。 但是,这个义务,可不可以……不从吃这毛桃儿开始?我打赌再来一个我嘴里的牙非得酸掉几个不可。 可要是有干粮可选择,我想他们也不会硬逼着自己吃毛桃儿。 这具身体太弱,只醒了一会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好久没有睡过觉了,我几乎是欢欣雀跃----呃,也许这么说不恰当……总之,能睡觉真是太好了! 我只记得自己是死在这片山谷里,但是我不记得自己死之前是谁,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做过什么事,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没有形体,没有颜色,没有重量,没有记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思绪是靠什么存在的。山风吹来的时候,我真怕自己就被吹散了,化为乌有,连这仅剩的一点思想和意识都烟消云散----不,烟和云起码还有一点颜色和形状,我连烟和云也不如。 能尝到酸味,苦味,涩味,有疼痛的感觉,觉得困乏,想睡觉…… 原来是这样幸福的一件事。 对了,疼…… 刚醒过来的时候没有感觉,现在却觉得身上越来越疼。我呻吟了一声睁开眼睛,一旁睡的姐姐也醒了,她翻过身来,声间有点哑:“小妹,怎么了?” 我含糊的吐出个字:“疼。” 她露出心疼又为难的表情:“姐姐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一解开衣裳我自己吓了一跳,我还琢磨了下这个小女孩儿是怎么死的,被我借尸还了魂。结果衣裳一解开,这孩子身上青青紫紫伤上加伤,拧的掐的肿的破了皮的,竟然一块儿好肉都找不出来。 怪不得这样疼。 “很疼吗?” 我言不由衷地说:“不疼……” 她想朝我笑笑,可是眼泪落下来,就滴在我身上,那似乎不是水渍,而是一滴热油一样,我打了个哆嗦。 她抱着我,小心翼翼地怕蹭疼压疼我:“姐姐抱你睡……睡吧,天亮咱们下山,去给你找个郎中,郎中会给你开药,吃了药,就不疼了,伤就会好了……”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强忍着。 我身上疼了好一阵,好象又渐渐消下去,人有点昏昏沉沉的,觉得热。 不,不是不疼了,是我开始烧了。 这一烧足足烧了两天,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一家客栈里,屋里药气弥漫,床前守着的,还是那两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我忍着没有出声,泪珠从眼角滑落,凉凉的,一直流进鬓边。 “小妹,还很疼吗?” “不疼了。” 她笑得心酸,转头去看哥哥。 他们,比我第一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又瘦多了,眼睛熬得通红。 “醒了就好。”哥哥松了一口气:“郎中说醒过来就好了,把药喝了吧,这里不能久留,我们这就上路。” 现在?天已经黑了吧?而且还带着个病孩子。 难道后头有人追杀这三人? 我被象件行李一样打包,然后被哥哥背在身上,三个人趁夜色出了客栈,沿着路一直向着月亮升起的方向前行。 这位做哥哥的真的太瘦了。我从包裹里伸出手,扶着他的肩膀。他的骨头硌得人不舒服。 “小妹,你要是困就睡吧。” 姐姐体贴的替我把头理了一下,额头靠过来试了一下我的体温。 已经不那么热了。 “渴不渴?对了,把药喝了吧。” 她把熬好的药倒在了水袋里方便随身携带,一直焐在怀里,掏出来还温热。可是药还烫热的时候就塞进怀里,就算隔着里衣也会烫疼烫伤吧? “不苦的,喝了伤才能好,小妹,喝吧?” 我根本也没觉得药苦,热热的一气喝下去,肚子给撑得鼓鼓的,还打了个嗝。 我被重新打包背起来上路。姐姐还问了句:“哥你累不累?我来背她一会儿。” “不累,一点儿也不重。” “齐家的人也许压根儿就没打算把我们追回去。”她停了一下又说:“等到了姨母那里就好了。小妹也能好好养伤……” 这是他们第二次提起那位姨母。 我满心好奇,不过不急着问。反正走到了地方,一切就会明白了。 大概药里有安神成分,我昏昏沉沉地就在他的背上睡着了。几次被弄醒,都是让我喝水啃干粮,还有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又熬出来的药。我清醒得多,闻着药味儿,很奇异的,我能分辨出里面都用了什么药材,用了多少水,煎了多久。我甚至能分辨出来这水是井水还是泉水。 漫漫长路,走了三天还是四天了?我们总是趁晚上赶路,他们俩都把最软最易入口的食物给我,自己啃干硬难以下咽的粗面饼子。 我指望他们多说点话让我明白身世,还有我们现在的处境,甚至,告诉我现在是哪年哪月也好。可是他们很少说话,偶尔说一句,也是遇到岔路时选择走哪条道。 我不得不耐着性子等待。好在,我现在只是个孩子,言行都容易掩饰,而要做什么事,也都来得及。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一章 再世为人 二 “哥,我吃不下,给你吃吧。kenen.netbsp;“不了。” 两个人推来推去,其实都把腰带勒紧了。在山里赶路两天了,干粮吃得还剩一点,前面不知道要多久才有人烟。可是却一点没亏着我。在山里可没办法赶夜路,路越来越难走,人烟也越来越稀少,第二天傍晚看到一股炊烟升起来,三个人都来了精神,包括我都兴奋起来了。能喝口热水,不用再睡野地,好好的,踏实的歇一晚,吸引力不能说不强。 “小妹,前面有人家,到了那儿姐姐给你熬粥喝。” 我笑了笑:“好。” 哥哥没说话,只是把我又朝上托了一下,加快了步子。 虽然看到了炊烟,可是太阳下了山,我们才看到那两间茅屋的屋顶。屋里住着猎户一家,两间屋里一间是柴房,借我们栖身。柴房里并不脏,看起来倒象是常有过路人在这里借宿似的,还有干草铺的地铺。 姐姐还真在人家灶上熬了粥,可惜熬糊了,不过带着股焦焦的味儿,喝起来反而觉得更糯更香。 “好喝吗?” 我舔舔嘴唇:“好喝。” “好喝就多喝点儿。”她又盛了一碗:“哥,小心烫。” 碗边上烂了个豁口,差点儿划着嘴角。两口热粥下肚,人一下子舒服起来。 我肚子喝得胀胀的,姐姐把干草铺好,扶我躺下,他们两个还在小声说话。我躺着不动,支着耳朵听他们说什么。 “翻过前面的山头,就该到沙湖了。明天天黑一定能走到。”他声音很低:“都是我无能,没本事保护你们,还连累你们吃苦……” “哥,你不要这样说。要不是我和小妹,你一个人无牵无挂哪儿都去得,再说这次的事儿,要不是顾忌我和小妹,你肯定能打赢那人,后面的事儿也就……再说,原来夸过你赞过你的人那么多,你随便去投奔哪个都有前途,也用不着这么远,到姨母这里来求她求留咱们。” “那些人夸的是齐家的少爷,都是客套话,现在我可不是了,人家对我不会再另眼相看。姨母到底是自家人,她不会眼看着咱们没着落不管咱们。尤其是小妹,她的伤这么重,到了姨母那里一定能好好治伤调养……” 他们的声音细细的,象是山风吹着树叶的沙沙的声音。我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姨母性子要强,听母亲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一定会收下咱们的。” 静了一下,又听到悉悉簌簌的声音,似乎从衣裳里掏出什么东西来。 “呀……哥,这是----你怎么把这个……” “嘘,轻声些。这是娘的东西,我自然要拿回来。要不然,难道留给齐家?” 姐姐声音里有坚决的意味:“正是。怪不得你一路上都怕齐家的人追上来,我就想,那个女人巴不得我们自己离开,才不会派人追我们。正该拿回来,这是娘的东西,自然不能留给齐家。” 是什么东西? 一定很紧要,要不就是非常的贵重。 “哥,你的伤不要紧么?” 我愣了下,他天天背着我赶路,节衣缩食,身上竟然还是带着伤的? “没事儿,早不疼了。” “不说了,睡吧。明儿走完最后一程,还要拜见姨母呢。”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们就起来上路,大概是最后一程了,脚步加倍轻快,正午的时候就攀上了山梁,哥指了指下面:“小妹,你们看,下头就是沙湖。” 远远的望下去,我先看到了一片闪亮亮的水光,仿佛一块镜子嵌在城廓山野之间。 “走!就要到了。小妹,累不累?” 我一步也不用走,都是他背着,还问我累不累? 我用力摇摇头。 “嗯,走吧。” 下山的路走得轻松多了,可能是看着将要到地方了,所以哥哥也不嫌累,最后一程几乎一路小跑,从山坡上跑下去,脚踏上了大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他身上出了许多汗。我拿袖子替他抹抹额头,他侧过头来笑笑:“先歇一歇,咱们去姨母家。” 他们两个都把头衣裳理了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整理的,赶路,在山里也洗不了头洗不了澡,蓬头圬面,衣裳倒是从包袱里拿出来换上。我左看看,右看看,这几天大家灰头土脸逃命一样赶路,我都没顾得上仔细打量这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果然人要衣装,虽然都瘦了点,但是哥哥俊逸,姐姐清丽,站在一起绝对是金童玉女。姐姐在路边的溪里把帕子打湿,理理头擦擦脸,又把我头稀稀拉拉的头抓了抓梳了个小辫儿。看她的样子并不满意,可是现在也来不及再收拾了。 沙湖城不大,进了城一路打听路径,找了一顿饭的辰光,才找到云仙里。一踏进这片地方,就能感觉得出这儿有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清气,果然对得起名字里那个仙字。远远近近栽着一大片青竹,一片浓绿映浅绿,鸟儿从头顶掠过去,悠然自得。风吹过来,远近的竹叶沙沙响着,如初春里的细雨声。 “姨母这里可真是一派清幽气象。”姐姐指着前头一角青瓦:“前头应该就是了。” 这地方不简单,我瞅了一眼路旁竹间几块青石,看起来只是散落乱堆在那里,颇有几分野趣。 太阳已经要落山了,西边天际一片妖紫斓红,映得这片竹林都带上了淡淡紫气。 前面是一扇黑漆大门,门上三个字写得清瘦挺拔,隐隐然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哥哥抬头看了一眼:“这是姨母的字,给母亲的信上就是这字迹,咱们没找错。” 这字有铮铮风骨,让人感觉就象外面的修竹,宁折不弯,可是……一个女子写出这样刚烈的字来,却让人容易想到过刚易折这个词。 哥哥把我从背上放下来,整整衣襟,上前去敲门。 咚咚的几下响,听起来又空又远,长长的传出去。 过了片刻,里头有人问:“外头是哪一位?” 哥哥朗声说:“在下齐靖,求见青鸾夫人。” ------------------------ 大橙子迷上了abc……一个劲儿扯着俺的手说妈妈念妈妈念----俺是字母无能tat~~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一章 再世为人 三 从外面看起来,这间宅院并不大。enxuemi。netbsp;走进门之后,里头是一片烟波浩渺的湖水。 引路的那人轻轻一抬手,朝前迈了一步。 他站在了湖水上。 脚下没有桥,没有桩,就那样凌空站着,湖上吹来一阵风,带着潮意,他微微一笑,领先朝前走。 这种云淡风清的姿态,好吧,很潇洒,但是,这非是待客之道吧? 难道是个下马威? 哥哥将我抱了起来,也朝前迈出去。 连姐姐也没露出怯色,几个人行走在湖水上,脚步起落间水烟隐隐,天晚了,湖上有雾。四周那样安静,我趴在哥哥肩膀上往回看,刚才我们进来的那扇门已经看不到了。 我觉得有些茫然,紧紧揪住哥哥的领子。 “小妹,别怕。”他轻声安慰:“不会掉进水里去的。” 我点点头,不出声。 我只是没想到,原来哥哥齐靖,还有看起来文秀腼腆的姐姐,也都有修为底子了。 一路上都没现----也许是我没留意,也许是他们怕人察觉惹来麻烦而没有显露出来。 西面天际的紫色霞彩颜色越来越浅,颜色褪尽之后,变成了浅灰,随即,最后的光亮也消失了,天上的星一瞬间亮了起来。 前方隐约的灯火也象是星光一样晶灿渺茫,走得越近,就越清晰。 那是一栋看起来有了许多年头的宅院,飞檐高挑有如蝠翼,在夜色中仿佛随时会飞逝无踪。“齐公子齐小姐请稍候。”那人朝里走,把我们留在外面厅上。 这里真的很陈旧了,地下的石缝中都冒出草叶来,地下铺的石砖,天时日久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花纹颜色。窗子敞着,可以看到外面那片湖水。雾渐渐重了,夜色也更浓,我觉得微微有点凉,朝哥哥怀里缩了缩。 “冷吗?”哥哥问:“是不是饿了?” 也冷,也有些饿,不过更多的是茫然,不知道在这里的际遇会怎么样。如果那位姨母不愿接纳我们三个人,我们该何去何从? 姐姐看着外面,忽然轻声说:“咦?有人来了。” 我也跟着转头朝外看,夜晚的湖面上果然又走来一个人,白衣飘飘,呃…… 乍一看可真象鬼。 不过,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怕鬼未免太没出息。 那人走到院门处,似乎察觉了我们的视线,远远朝我们望过来。夜色中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觉得那身姿优美轻灵,似真似幻。 “那是谁?” 姐姐更象是自言自语,那人只稍一停步,便又转身离去,身形转瞬间没入了夜色中。 “齐少爷,齐小姐,夫人请三位进去。” 我定定神,姐姐轻声问我:“自己能走么?” 我点点头。 哥哥把我放下地来,脚有点软麻,一沾地不听使唤,就要朝下倒。他手疾眼快,一把扶住我。 “算了,还是我抱你吧。” “不用,哥哥,我能自己走进去。”我晃晃他的手:“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牵着姐姐的手就行。” 姐姐笑笑,摸摸我的头:“小妹果然长大啦。” 她牵着我的手,三个人一起朝里面去。 庭院空旷,一轮圆月悬在头顶,我腿短步子又小,走得跌跌绊绊,哥哥又停下一次要抱着我,我还是坚持要自己走进去。 这并不是间正厅,而是一间侧室,进了门,只看见正中位置上坐着一个女子,还来不及看清楚她的样子,就跟着哥哥姐姐一起跪下去,拜了三拜,哥哥姐姐声音很齐整恭敬:“拜见姨母。” “唔,你们母亲可好?怎么就你们几个来了?”青鸾夫人的声音清朗有余,不过,没有多少女子的柔和,听起来有些冷冰冰的,象是瓷器互撞的声音。 我挨着姐姐,可以感觉到她颤了一下,哥哥也沉默了一刻,声音有点哑:“母亲……母亲她去世了。” “什么?” 青鸾夫人的声音有些尖厉,旁边另一个声音连忙劝了句:“夫人,且不要急,让齐公子齐小姐先起身,坐下来慢慢说。” 站起来之后,我终于看清了清鸾夫人的样子。 她是个极秀美的女子,头上绾着高髻,别着一只白玉簪,青衣素服,眉目间一股清冷淡漠之意,看起来不过二十许人。 “玉河……她是怎么死的?几时的事情?” “母亲一年前与父亲一同出行,回来时却只有父亲一人,身旁携一女子,是魏关老母之女,已经成了父亲的新夫人,父亲告诉我们母亲已经在途中染疾而亡,而魏关之女与他早年就有情义……” 青鸾夫人脸上一片清冷,沉声问:“后来呢?” “新夫人已有身孕,容不得我们兄妹三人,小妹被她寻了个错处打得遍体鳞伤生死一线,我激愤之下伤了她的弟弟,父亲要将我处以家法严刑,我趁夜带两个妹妹逃出齐家。”齐靖把那些事情一语带过,可是话里的悲愤凄凉之意听得人心酸。 “我们兄妹三人无处可去,齐家的亲眷不会收留我们,只能千里迢迢来投奔姨母。请姨母,看在我们……故去的母亲面上……” 他肯定从来没有这样求过人,青鸾夫人又一直神情淡漠,他最后一句求她收容的话在舌尖打个了转,那话就象句火炭一样,说不出,咽不下。 我知道少年人脸皮薄,吃苦容易求人难。我们路上那样艰辛他不怕,可是到了眼前了,求人的话却一时说不出来。 我扶着椅子朝前走了两步,停在青鸾夫人身前抬头看她:“姨母?你就是姨母吗?” 她低下头来看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现在的年纪实在很小,扮嫩扮得又成功,她的神情缓和了一些:“你是小笙?” 我眨眨眼:“姨母,路上姐姐和我说,到了姨母这儿就没人打我了,也能吃饱肚子,是不是真的?” 她伸出手来,似乎有些犹豫,摸了一下我的头:“可怜的孩子----你长得倒是最象玉河。” 她吩咐身旁那个侍女:“让人把竹楼收拾一下给齐靖他们兄妹住下。他们是我的外甥,不要当客人待,该怎样就怎样。” 姐姐反应比哥哥快,拉着他跪下来再拜了一次姨母,这一次却是拜谢她的收留。拜完后直起身来,姐姐已经哭了,哥哥眼里也有泪光,只是他忍着没有让泪流下来。 不当客人待----这句话听起来淡淡的一点不和软温存,却让人觉得心里一下子踏实起来。做客可不是长久之策,不当客待,那就是自家人的意思了。 这位青鸾夫人面上冷,可是待人并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我扯扯她的袖子,甜甜地说:“谢谢姨母。” 她打量我几眼,忽然伸手将我的领子朝一边扯开。 身上那些外伤已经在渐渐好转,可是红紫伤痕变作了乌青黑沉,看起来更让人触目惊心。 她的神情一下子变冷了,目光锋利如剑:“这是那个女人打的?”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姐姐。 “是,她说小妹偷了她的东西,小妹绝不会做那等事!小妹被打得人事不醒,我们逃出齐家,没医没药,小妹的心跳都停了一刻……” 糟,让她再说,可能会把他们念返魂咒的事情说出来。那个根本不是返魂咒,也不可能召回逝者生魂,说得多破绽多,青鸾夫人可不是他们两个不经事的,她一定见识广博,万一知道我是死魂附体的,那…… 我摇摇青鸾夫人的手,只觉得她的手也冷冷的象瓷器一样,完美,细腻,可是没有温度。 “姨母,我饿了。” ++++++++++++++++++++++++++++++++++++++ 试图,今天朋友送的蛋糕,拍得不好……很好吃……就是冰淇淋太凉,只敢给大橙子吃了两口。不过他玩得很开心,两手,一脸,全是奶白色的==活象小花猫。cp|:453|h:347|a:l|u:c.{0,10}o.{0,10}m8.jpg]]]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二章 青鸾和白宛 一 收拾出来给我们住的竹楼上下两层,说是竹楼,并不是竹子搭的,而是院子里全是竹子,清幽安静。kenen.com风一吹,满院竹子沙沙响,鼻端充盈着一股淡淡的竹子的青涩涩的香气。 姐姐和我住一间屋里,青鸾夫人送了药来,她替我擦在身上。那药带着股苦苦的香气,擦上之后凉凉的,一下子就解了痛,淤肿也渐渐散去。 “这可真是好药,姨母脸上冷,可是对人好,娘没说错。” “哥哥呢?”我小声问。 “哥哥住在对面那间屋,你看,看见灯亮了吧?” 我看到了,而且,我们朝那边看的时候,哥哥他正在出门,朝我们这边走过来。 沐浴过换了衣裳,头还没有全干,哥哥他看起来也不是路上那种样子了,换了件素白长衫的他看起来象个书生。 “哥!” 我直起身来,他走过来在床边坐下:“小妹怎么样?” 姐姐解释说:“用了姨母送来的药,小妹说身上已经不疼了,果然是好药。刚才我们送来的饼和汤我们吃了,哥你可吃过了?” “我也吃过了。” 哥哥摸了下我的头,然后又拍了拍姐姐的肩膀。 虽然他没说话,可是那种长兄的宽厚展露无遗,姐姐抹了抹眼,出去看了一眼,并没有把门窗关上,转身回来坐下。我左边是哥哥,右边是姐姐。 “你们今晚不要再担惊受怕了,好好睡一觉。”哥哥还看了我胳膊上的伤:“还疼吗?” “不疼了。” 他眼圈也有点微微泛红:“小妹,你也懂事了。” 能不懂事么?我比这屋里其他两个未成年人那可要懂事多了! “哥,你说……齐家的人,会不会追上来,要抓我们回去?” “我也在想这件事。” 他们一起沉默了。 我左看看,右看看。 其实我很想说,齐家的人会不会追来,关键应该取决于齐靖从齐家拿出来是什么东西。至于齐家的那位新夫人是不是希望对前妻的子女赶尽杀绝,这个我不了解,另当别论。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我扯扯他的衣襟:“哥,是齐家人厉害,还是姨母厉害?”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吧? 如果姨母大有势力,庇护我们不会损害她的根本,那她收下我们自然不勉强。如果齐家势大,那就算她想庇护,那也护不住,说不定最后鸡飞蛋打。 “齐家势大,可是姨母的剑法修为是鼎鼎有名的,母亲在的时候说过,姨母是她们姐妹几人中天资最高,修为最高的,父……齐泰生不是姨母的对手。” 连父亲都不喊了,看来真是撕破脸反目成仇了。 “而且,”姐姐也说:“姨母的性格,很刚烈,绝不肯做一点违心的事情,她如果不肯收下我们,刚才就不会让我们住进来。既然收下了,那就一定会保护我们。” 三个人说了几句话,哥哥说:“你们早点睡吧。” “哥你也好好休息。” 终于睡到了床上,我也觉得全身都快散架了,可是却睡不着。 重新活过来这么多天,我还是想不起从前的事情。 名字,来历,家住在哪儿,有什么亲人……全都不知道。 我寄望于梦境,有的时候,梦境会有许多重要的含义,也许就能让我找回从前。 但是我在久违的床上翻来滚去,就是睡不着。 “小妹,睡不着?” “嗯,” 姐姐从另一张床上过来,抱着枕头和我睡在一起,虽然床不太宽,可是我还是小孩儿,她又苗条纤瘦,睡着一点也不觉得挤。 “是不是心里慌?” 我相信她心里也在慌。要不然不会现在也一样睡不着。 “姐姐,姨母……没有嫁人吗?” 看起来不象是嫁过人的样子,但是,不嫁人又怎么会称夫人呢? “那些事儿……”姐姐犹豫了一下:“嗯,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这事儿你以后可不要随便问别人。姨母她,其实算是嫁过人的。” 我顿时来了精神。 “这也是母亲和我说的。姨母相貌清丽,少年时就有了名气。有一次,姨母救了一个人,少年英俊,风度翩翩。姨母和他共患难,有了情意。可是成亲要拜堂的那天,有个女人带着个刚出生不到两天的孩子冲进了喜堂……” “呃?” 太狗血了! 姐姐八成以为我听不懂这个,把精彩关键的部位给跳过去了,急得我差点儿没咬她两口。 “姨母说她不给旁人养现成的孩子,当场就撕了吉服走了……后来,就一直住在这儿没再嫁人。你在这里可不要冒失的提起这个事儿,知道吗?” 我有点沮丧的点点头。 不过姐姐倒是说了些别的:“还有,姨母这里还有一位白宛夫人,虽然刚才没见到,但她应该也住在这儿,母亲只提过她一次,我也不了解。不过,若是这里有人问你,齐家的事情……” 我马上机灵的说:“我都不记得了。” 姐姐在暗中笑了:“对,小机灵鬼儿,就这么说。反正你年纪小,这么说也很好。” 我是确实不记得。我不是她的小妹妹,她的过去我当然不记得。 “姨母的**剑法那么厉害,那么有名,我一定要学,吃再多苦也要学,练好了,我要回去……” 她没接着说,只是抱紧了我。 我猜,她下面没说的字,是不是“报仇”? 听齐靖和青鸾夫人说话,他应该也在怀疑,母亲的死不单纯。说不定就是那位魏齐家的新夫人,说不定,也可能是齐泰生。 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是为了新欢对糟糠之妻翻脸无情的男子可不少。 “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她小声念叨。 呃,这话有点以偏盖全,起码,我们那位大哥齐靖就是个挺好的……嗯,是人,不是东西。 还魂变成个小孩子,不方便的地方太多。可是,这种有人呵护的滋味儿,又实在让人难舍。虽然这些疼爱呵护是冲着原来的那个小姑娘齐笙去的,但是现在,我就是她。 -------------------------------- 大橙子一出门散步就撒欢儿的跑啊……追都追不上。等他累了你也累了,他就搂着你脖子舒舒服服让人抱回来tat……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二章 青鸾和白宛 二 如果说青鸾夫人是姿色中上,那白宛夫人就是貌比仙子了。enxuemi。netbsp;这样说一点都不夸张。 一大早我们去见青鸾夫人的时候,有个白衣女子正和她说话,我们进了门,她也转过头来,微笑着说:“这就是玉河姐姐的儿女?果然是极出色的。” 我的个子矮,先看到水波似的裙裾。 慢慢抬起头,素白的衣裳衬着银线云纹的腰封,颈间带着一枚玉坠。白玉莹润中透出些微淡粉的色泽,可与她的肌肤相比,那玉又不显得特别出色了。精巧圆润的下颔,脸庞秀色逼人,嘴角噙笑,打量我们三个:“嗯,齐靖,齐涵,这个小姑娘就是齐笙了吧?” 屋里还有一个人。他立在青鸾夫人身后,身形颀瘦,气宇清华,看起来比齐靖大着几岁,但气度沉稳不似少年。 年纪小就是有这点好处,我指着他:“姨母,这个大哥哥是谁啊?” 青鸾夫人没出声,那个少年朝前一步,朗声说:“漓珠见过齐公子,齐姑娘。” 这个齐姑娘当然不包括我。人太小,这会儿还没到旁人给我见礼的时候呢。 齐靖和齐涵也肃然还礼。虽然落魄伤病来投奔姨母,可是这种见礼说话的小细节却很见教养。齐靖斯文恭谨,齐涵举止娴静,两人都是落落大方,自有一股世家风范。 “你在家时可习过剑法?” 齐靖回答:“学过的,从五岁起便开始习练,学过一套初元剑法,还学了半套齐家家传剑法。” 齐涵也说:“我只扎了基,不过两年功夫,剑法还没学。” 我就不用说了,也没人指望问我。 青鸾夫人点了一下头,指着外头空旷的院子:“漓珠,你和齐靖比划比划,我看看。” 齐靖怔了一下,漓珠答应了一声,又对齐靖说:“还请齐公子手下留情。” 侍女取了两柄剑来,齐靖不好推辞,而且看他的神色,也有几分跃跃欲试,伸手取了一柄剑,两人到了院子里互相行过礼,便动起手来。 看了两式我就断定,齐靖不是漓珠对手。一来,漓珠比他是年长,就算论时日,也该比他根基深。二来,漓珠所习的剑法,也要胜过齐靖所使的剑法。 齐涵紧张之极,大概既担心齐靖会受伤,也担心他会输。不知不觉就松开了我的手。 白宛夫人微微笑着弯下腰来,轻声问:“小笙今年几岁了?” 我摇摇头,不吭声。 “不怕。你看哥哥姐姐都学过本事,你要不要学?我可以教你啊。” 青鸾夫人转过头来看她一眼:“你不要逗她,小孩子会当真。” 白宛夫人笑起来星眸流波,极是动人,就是我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她站起身来掠一掠鬓边的头:“青鸾姐,我是说真的。你看,齐靖齐涵都是学剑的料子,你一下得了两个好徒弟,我呢,几年前就说收徒,到现在也一个遇不上。我觉得小笙挺懂事有悟性,你都得了两个,不如分我一个。” 青鸾夫人淡淡地说:“那要看她自己根骨悟性,你那法门不是人人学得来的。” 她说完这话,场中已经分了胜负。齐靖输了半招,照我看,漓珠还是手下留情了。 青鸾夫人点点头:“漓珠出外这些天,倒没有偷懒。” 齐靖脸上泛红,不知道是累的,还是输了招不好意思。 “以后齐靖先和漓珠一起练,漓珠,你将你学的那套月华剑法和齐靖切磋切磋。齐涵你跟着我学剑。”她看我一眼,说:“小笙过来。” 虽然口气还是淡淡的,但比和齐靖齐涵说话时要温和些。 我挪到她跟前,青鸾夫人伸出手,两指搭在我额前,过了片刻轻轻挪开,对白宛夫人说:“你倒没看错,她根骨并不宜学剑。” 齐靖和齐涵一起露出愕然又失望的神情。 我知道他们想什么,这世道看样是以剑为尊,不宜习剑这话一出,似乎就成了一个致命缺陷。 白宛夫人倒是笑了:“好,好,这回可是让我拣着个徒弟。” 齐靖想说什么,让齐涵拉了一把。 “只管放心,我不会误人子弟的。”白宛夫人拉起我的手:“好不容易遇见个好苗子,我要不下手快些,只怕一转眼儿就被别人抢去了。” 她的手不象青鸾夫人那样冷冰冰的,又香又软。 她牵着我出了庭院,站在湖边。湖上的风吹过来,她凝视着我:“学我这门法术,重要的是有灵性和悟性。” 她顺手折了一片长长的叶子,折卷之后变成了一只小鸟形状,吹了口气,放在水边。 翠绿的叶子上闪过一层光,鸟儿活了起来,扑棱棱的扇着翅子,溅起的水花泼洒到我的鞋面上来。 “看明白了吗?” 我点了点头。 “那你说说。” “幻术。” 白宛笑了。 “我果然没看走眼,一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有灵性儿。我们这门功夫不讲什么根骨什么体魄之类。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 我跟在她后头,她的裙角象一片温柔的水光迤逦漫过。 “不要觉得幻术都是假的,有句话叫,假做真时真亦假。只要你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那么这就不是假的,而是真的。这话你现在不明白不要紧,将来你大了,学多了本事,经得多见得多了,就知道了。” 不用将来,我现在就明白。 幻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据说是可以化幻为真的。 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境界,不过我知道,白宛肯定没那火候。 以前的事情虽然不记得,可是许多事情,只要听见一点点,心里自然就明白。 “习练幻术,入门头一句话,你要记牢。”她说:“幻术要让旁人相信,先自己要相信。若是你自己心中都当它是假的,那你的幻术永远不会成功。” 我点了一下头。 “我传你一套短诀,你先记熟,再习惯。这个可以调理你的身体。等你伤好了,我再正式传人功法。” 她的手指在我眉心点了一下,一段短短的口诀在我耳边响起来,反复了两次。 “记住了?” “嗯。”我诚恳地问:“夫人,这片湖水,也是幻觉吧?” 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是。” 我其实还有一个问题,不过在舌尖上转了两转,没有问出来。 白宛夫人这让人如沐春风的惊人美貌,不会也是一个幻觉吧? -------------------- 大橙子不知道和谁学的,小嘴倍儿甜,要求什么的时候,会加倍讨好,比如,奶奶奶奶好奶奶,爸爸爸爸好爸爸……囧~~~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二章 青鸾和白宛 三 晚上可以听到湖边水浪拍岸的轻响,起,伏。.kenen.com再起,再伏。 风大的时候声音就急一些,风弱的时候水浪声就弱些。 我睡到半夜的时候醒过来,觉得身上微微冷。五月的天,白天暖和,晚上那股寒气却还厉害。 我这边一动,齐涵就醒了。她轻声问:“小妹?” 我不想吵醒她的,但是她睡觉太浅了。 “嗯,姐姐。” “渴了吗?还是要小解?” “有点冷……” 于是她又揪着枕头过来,我们睡到了一块儿。 “白宛夫人对你好么?” “白宛夫人很好。”其实……有点摸不透她的虚实。按说她绝对不缺徒弟,凭她化虚为湖的这功力,只要放个风说要收徒弟,什么美质良才收不来啊?非得抓着我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不放说我那么有悟性?好吧,我是有悟性,保不齐对幻术高深奥秘比她还了解呢,但是她只看我一眼就能知道? 也或许,她是和故去的母亲有交情?那也不象,连青鸾夫人这亲姐妹都冷冷的,她一个不算亲近的故交亲热个什么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现在看不出她奸在哪儿,也不知道她想盗什么。 这事儿,得从长讲议。 “我今天还见着几个人,和那位漓珠师兄一样,也是姨母的徒弟。”姐姐声音里睡意沉沉:“她们都很优秀……我以前总觉得自己资质上佳……现在想想,其实那些夸我的,是冲着齐家小姐的名头夸的,夸的不是我这个人……” 嗯,能悟到这一点,也不错了。 如果她一直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那她一辈子也不能明白这道理。 明白自己的不足,当然会失落。但失落之后,应该会激励奋吧?齐涵和齐靖虽然以前都没吃过苦头,但是他们俩不愧是兄妹,性格坚韧好强,这一点很相像。我们前来山庄的一路上,齐靖齐涵的脚都走出血泡,再结痂,再出血----可是两个人一声都不吭。吃那些粗砺苦涩的让人难以下咽的粗饼野果,也都攥着拳朝下咽。 这样性子的人,一定会成功……只要不走歧路。 “睡吧……” 时光就如窗外的湖水,平平静静,过了一日又一日。 我们到达沙湖后的第三个月,齐家来人了。 准确的说,齐家终于来了个说话有分量的人了。 之前齐家不是没派人来,但是连庄门都没能进来就被青鸾夫人赶走,这一次来的人份量绝对足够重。 齐泰生亲自来了。 齐涵听说这消息顿时脸色煞白,看来这个父亲在她心目中亲切不亲切另说,但一定足够威严。 我倒是有些好奇。 怎么说,他也是齐家三兄妹的父亲。 我跳下凳子朝外跑,齐涵一把拉住我:“小妹,不要出去。” “我去看看!” 她紧紧抱住我:“不要去……他早不是我们的父亲了。” 我有点无力。 我也没打算当他是爹啊,不过既然还了魂重新做人,总想见一见这狠心的爹长什么样儿。 “我想听听姨母怎么说。”我说:“会不会让我们回去。” 齐涵哆嗦了一下,她慢慢松开我,坐直了身,理一理头:“说的是……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我撒腿就跑,齐涵在后面喊了两声,我也权当没听见。 青鸾夫人这次见齐泰生是在正厅。 我站在西侧屏风后头朝外面看,有个穿灰蓝绸衣的男子坐在左侧位置上,这人身量应该不矮,坐在那儿有一股稳如山岳般的气度,只是他背对着我,看不清他的面目。厅上除了漓珠,没有旁人伺候。 奇怪,怎么两个人都不说话?比憋气么?难道谁憋得久憋得足,我们这三只拖油瓶就归谁全权处理。 青鸾夫人弹弹手,我前面的屏风“咚”的响了一声,倒险些吓我一跳。 “出来。” ----被现了。 当然,我也没指望他们现不了。 我慢慢绕出屏风,青鸾夫人没正眼看我,但是那个男人,齐泰生,他转头过来。 长得真是不赖! 这是非常客观的说法,如果要形容得详细些,就是剑眉星目,气度不凡,一点不象已经有了齐靖齐涵那么大孩子的男人。 我看他,他看我,真是大眼瞪小眼了。 他不开口我也不出声,反正我不急。 “小笙,你过来。” 我朝青鸾夫人走过去,经过齐泰生身旁的时候,那绝对是目不斜视,只当他是空气。 青鸾夫人难得和颜悦色一回:“你想回去吗?” 我摇头如波浪鼓。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身体的正主儿已经被后娘打得伤重致死,这身体便宜了我。我可没蠢到想再捞一回打,再被打死一次。 “玉河姐姐生下小笙之后,曾经在给我的信里说过,她要把孩子送来我这里学艺,我正是履约当日与姐姐的约定,所以已经将他们三人收下来了。你要想让他们回去,我也不阻拦。可你也知道我门中规矩,既然进了门,想离开,可以,满师就能离开,到时候你再来接他们回齐家吧。” 我……我眼睛闪闪亮的盯着青鸾夫人。 这位姨母真是,真是……觉得她是个冷面瘫,可是说话有一句是一句,句句如板上钉钉。不错,这话太合情也太占理了。如果青鸾夫人只凭姨母的身分与齐泰生理论,这姨娘怎么也比不上亲爹关系亲近。但是她现在是师,师重于亲。 而且,她说这个满师离开这个满师……咳,说实在的,这满不满还不是青鸾夫人说了算?就算齐靖练成天下第一驭剑飞仙,只要青鸾夫人说一句不行,他就不能满师。不满师也就不能离开……也就是说,青鸾夫人只要不愿意,齐泰生这辈子都别想让齐靖他们回齐家。 不过,我想得更多一点----有道是先礼后兵,齐泰生会不会一言不合拔剑动手?青鸾夫人是不是一准能打败他? 讲理是要讲的,可是更多时候,谁的拳头大,谁才更有理。 齐泰生剑上的功夫不知道怎么样,但是养气功夫是不错的,被青鸾夫人这么拿话堵回去之后,完全看不出齐靖叙述中父亲要将他处以家法严刑的苛酷。 他把目标转向我:“小笙,你的伤好了吗?” 我挥倚小卖小的精神往青鸾夫人裙子后头躲,只给他一个后脑勺。难道他能伸手揪我出去不成? “庄中无成年男子,也不便您留宿。用过了茶饭请您起程回去吧。”青鸾夫人依旧是冷冷淡淡的表情:“漓珠,吩咐人准备……” “不必了。” 齐泰生站起身,想来他的脸皮没那么厚,在青鸾夫人这样的冷脸冷眼下头还能留下来吃饭,就算给他玉粒金莼山海羹他也咽不下去。 他最后丢下一句:“别忘了你们姓齐。” 这里只有我一个,这个你们……嗯,难道是让我传话? 传不传的,那得看我乐意不乐意,反正我不承认自己姓齐,我是个借尸还魂的嘛。好吧,就算这辈子要姓齐了,这个齐也和你老人家的那个齐并不到一路去。 因为他看我的眼神,里面一点做为父亲的慈爱都没有。 父不慈子不孝,很正常嘛。既然他做了初一,我们这三兄妹不做十五实在说不过去。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后娘生的孩子才是他的宝,我们这些前妻生的都是那路边的野草,很应该一把拔了除了根再烧一把火,他才能眼不见心不烦吧? ++++++++++++++ 虽然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是也有个别的……咳……爬走睡觉觉……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三章 紫气东来 一 齐泰生走了,对我们三兄妹来说,来自齐家的麻烦暂时告一段落,终于可以暂时踏实下来松口气了。enxuemi。netbsp;青鸾夫人把我从裙子后头拉过来:“跟白宛夫人学什么了?” “口诀。” 她点点头:“要用心学。学好了,不会比你哥哥姐姐差。” 我知道。 剑术可以杀人,幻术可以欺心。 有的时候,幻术比剑术还可怕,可以做到许多剑术做不到的事。 是的,幻术就在一个幻字,一切都是假的,但是就象白宛说的,只要能骗过所有人,那么假作真时真亦假,假的就是真的。 可谁能做到那一步呢?白宛肯定做不到。 我回了屋,齐涵有些坐立不安。她看看我,给我倒了杯茶,可茶都凉了----可见她有多心不在焉。 我知道她一定想问前面的事,重要的是,齐泰生的事情。 把那凉茶喝了一口之后,我一边想着,一边把他们刚才在外面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齐涵看起来有些释然,但……又有些失落,伤怀,无奈…… 我说不上来她脸上那复杂的神情到底都是为什么,不过她站起来摸摸我的头:“你在屋里别乱跑,我去和哥哥说一声,让他也安心。” 她其实……有些失望吧?对齐泰生,还有,对齐家彻底失望。 或许齐涵还幻想过,齐泰生会和他们温情脉脉的说话,说委屈了他们,把他们接回家去……谁知道呢,也可能她想的是别的事情。 我已经开始学最基本的幻术了。其实,幻术没有高深与浅显之分,只是第一关入门难过。这一关过了,后面真正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小到点石成金,大到呼风唤雨,口诀功法全都大同小异。就好象……就好象剪纸吧,师傅给你的只是一把剪子,一张纸,告诉你基本的剪法,下面爱剪什么能剪成什么样那全看自己悟性。 我想,我还算是有悟性。第一次试雾障术的时候,就成功了。 白宛夫人站在我身前几步远,但是浅浅的白雾在和我她之间弥漫开来。 白宛夫人在雾的那端,向我微微笑。 等雾渐渐消散了,她说:“幻术还有一点很要紧,就是七分假,三分真。全是假的,易被找出破绽。只要有一点被看破,那整个幻术就会很快被全部看穿了。” 我点点头,这和说谎话是一个道理,不能撒开了吹,三句假话夹一句真话最好。 “至于哪处真,哪处假,这个我却教不了你。日子长了,学得久了,你自然就会知道。” 我继续乖乖点头。 白宛夫人很是满意,还拿了一把青果给我吃。这……咳,好吧,我知道我现在的小模样儿是挺可爱的,照镜子的时候自己都很想咬几口的那种雪白粉嫩的娃娃,人见人爱。不过这种干完活儿赏给糖吃的教导方法,怎么看也象是训犬啊…… 我坐下来乖乖吃青果,味道很不错,清甜里带着点微酸,非常爽口。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眼睛看到的多半是假的,而手能摸到的,舌头能尝到的,多半是真的。比如,这青果就是真的。”白宛夫人微微笑着坐在我旁边的石凳上:“用幻术变出来的果子可没法吃。” 我咽下嘴里的青果:“夫人,您昨天不是说,幻术到了极致,可以让人几十年都不会从幻境中清醒么?吃泥巴也象吃饭一样香。” “单凭幻术要达到那样的地步可不易,还会配合用药。” “啊,用药啊?” “我以后会教你配药的。” 我看看手里的果子,夸张的睁大眼:“那这个,这个……” 白宛夫人笑得花枝乱颤:“这个是真的,放心吃吧。” 我接着啃青果,白宛夫人在我脸上捏了一把:“还有,如果对方修为很高,心志坚毅,幻术施展起来就加倍困难。” 我瞅着她,嘴里咯嚓咯嚓的嚼青果。 “说多了,你也不懂。” 我懂的说不定比您还多呢。 幻术入门浅显,越钻研越细密深奥,而且遇到的事和人不同,幻术就也跟着有千变万化的区别。 “夫人认识我母亲吗?” 白宛夫人愣了一下,点头说:“认识的,我们小时候就在一块儿玩,后来你母亲和青鸾夫人都学了剑术,我学了法术。” 她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那种淡淡的惆怅让她的面庞神情看起来更加动人。 远远的,我听到兵刃破风的声音传来。 白宛夫人显然也听到了,她站起身来,携我一同往那边去:“去看看,你哥哥姐姐这会和正学剑呢。” 我们站的地方高,的确可以看见下面。离湖岸不远有一片树丛,然后是一片平旷开阔的空地,做练武场倒是很相宜。 练剑绝对是苦差,就算资质再好再有天份,你仍然要练。那种一剑挥出去斩断流水的剑法不是生下来就会的,齐靖现在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剑,直到夜里才疲倦的回竹楼睡觉。齐涵稍好一些,她还挂心着我,所以起码一日三餐是和我一起吃的,晚上我们也一起睡的。但除了这些时间,她也都在练剑。 “走吧。有人看着,他们会分心。” 那是一定的。 “你知不知道,我用得最好的幻术是什么?” 我诚实地摇头,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 “是紫气东来和火树银花。”她没再多说什么,朝着另一边的湖岸走去。 紫气东来和火树银花?我脑海里浮现出模糊的印象,这似乎……用在宴会歌舞上头的东西啊? 对,没错。紫气东来是一些修真的大门派的宴会集会上常用的,火树银花用得更多,一些根本算不得修真的小道士也会借用烟火和障眼法来表演,一点儿不难,比杂耍难不了多少。 可是那,那些都是最不入流幻术。 白宛夫人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入了夏,晚上有点闷热,痛痛快快泡了个澡,齐涵一边替我擦头,一边轻声说:“你今天都学什么了?” “学了幻烟术。” 齐涵笑着在我头顶上亲了一下:“小笙真厉害。不过写字和念书也不能丢下,明天早上我给你磨好墨,你把我以前教你的那些字都再写写。” “姐姐你自己写不写字?” 她愣了一下:“我当然也写了。” “那咱们一块儿写。” 门被敲了两下,齐涵直了下身,又放松下来:“进来。” “你们俩还没睡?” 齐靖看样也刚沐浴过,他们最近都对沐浴有一种执念了,那段艰辛的逃亡旅途让他们的头身体都散着难闻的酸腐异味儿,当时不得不忍受,但是过后却想要加倍的洁净身体。 或许,是借此来提醒自己,他们已经安全了,已经逃离了危险。 -------------------- 大橙子今天去玩农家乐啦,摘杏==可是我没去,对我这种昼夜颠倒的生物来说,让我暴晒在阳光下,我一定会象吸血鬼一样迅化成飞灰……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三章 紫气东来 二(已修改) “哥,姨母让漓珠教你,他……能教得好么?” “他很好。enxuemi。com”齐靖说得简短:“他先教我,我们再喂招。漓珠很有耐性,他的身法一点不比剑法差。我要是想在剑法上赶上他,大概再要个一年,两年就成。但他的身法……” “是姨母教他的吗?我去求姨母教我们。” “不是……”齐靖压低声音:“漓珠是外族人,他的眼珠有点泛蓝,皮肤特别的白,你没有注意?” 齐涵的脸孔有点红扑扑的:“是么?我没……仔细看。” “他的父母中有一个应该是外族人,他的头还是漆黑的。那身法应该是外族的秘技,与中原所学大不相同。” 齐涵起身去倒了茶来,他俩一人一杯,给我的是一杯淡蜜水。 “好茶……”齐靖忽然说:“姨母这里看起来清苦素简,可这些天仔细留心就能看出来,这穿的衣裳,喝的茶……这些都是有钱也没处弄的好东西。” 他的声音很低:“我记得三年前,这种茶叶就再也喝不着了。” 这茶叶很稀罕? 我还小,他们不给我喝茶。我探头看看齐靖的杯子,里面的茶叶浮在杯中缓缓旋转着,犹如翩翩舞动的少女,不要说喝,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一股清雅中透着甜芳的气息,的确是好茶。 这是号称仙子茶的那种很珍贵很稀少的茶叶吧?我仿佛有点印象。对,我应该喝过这茶,可是我不记得我在哪儿喝过。 “你说,姨母是不是有什么靠山?” “嘘……” 靠山是一定有的,青鸾夫人如此清傲,可是日子过得却是不动声色的奢华。 可是她总不会象一些所谓的会写诗的名姬,擅歌舞的大家一样----背后都有人供养? 怎么看也不象啊。 不光茶,茶杯也是好东西啊。 我端着茶杯仔细看了一眼又放下,这茶杯虽然不是古物,看起也不显得浮华,却也不是一般货色。 我知道的事儿还真不少,这几天经常看到一些小东西就可以6续想起关于这东西的相关事情来。很好,照这样展下去,要是我能见到上辈子认识的人,我大概就会想起这人的相关一切,然后……再想起自己的一切。 我忽然有点惶恐。 我真的那么想记起自己的过去吗? 人在转世前,传说都要喝一碗孟婆汤,忘记爱,忘记恨,重新做人。 既然我已经忘记了所有,为什么不忘记,我是被人杀死的呢? 要说我不想知道自己被谁杀死,为什么被杀死,那是假的。 我太想知道了。 我捧着杯子,觉得那淡淡的蜜水怎么泛起了一种苦涩的意味。 “好啦,你们早些睡,明天还得早起。” 我在黑暗中听着湖水的声响。 齐涵睡着了,我听到她含糊的梦呓。 她喊了两声娘,后来,又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我侧过头,但是听不清楚。 姓萧的吗? 我昏昏沉沉的,觉得自己一直在朝前走。 很长很黑的一条路,前方隐隐有光亮,可是却怎么也走不出黑暗。 身后忽然有人喊我,声音急切而悲凉。 我停下了脚步。 那个声音在脑海中回荡,可是我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与这个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另一个声音。 那声音不停地说,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我莫名的感觉到恐惧。 还有,伤感。 要不要回头? 要不要? 我一瞬间下定了决心,将头转了过去。 “小笙,小笙!” 我猛然睁开了眼。 “你魇着了?” 我一身都是汗,说不出话来。 “你梦见什么了?” 我不……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我回头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就在我回头的那瞬间,我好象就醒过来了。 “别害怕,别怕。”齐涵紧紧抱着我:“没人会欺负我们了。我们已经离开齐家了,别害怕,别怕。姐姐在这儿呢,不要怕。” 我怕的不是那个。 梦里面,我也在害怕。我怕着什么呢? 是伤害,痛苦,死亡……还是别的什么? 我抹了一把脸,我怕的,大概是恐惧本身。因为未知,所以才会恐惧。 假如,我没有醒过来,那么梦里头,我转过头来,会看到什么? 我有点纳闷。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死都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比死更糟糕? 也许这世上真有比死更糟糕的事情? “小妹,来,喝口水,姐姐陪着你呢。” 我接过杯子喝了两口,水半温不凉,喝起来有股浊意。 齐涵安慰人的话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实在不新鲜,不过在她温软的散着淡淡馨香气息的怀抱里,我却渐渐踏实下来了。 齐涵的语气变得欢快了一些:“对了,初九是你生辰,我和姨母说一声,咱们去镇上逛逛吧。从来了沙湖,还没出过门呢。姐姐带你去买糖吃,好不好?叫哥哥也一块儿去。” “我生辰?” “嗯……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娘生你的那天下雨,下了整整一天……咱们现在住姨母这里不好给你操办庆生,咱们去城里逛逛,给你买你喜欢的枣干儿和麦卷酥吃好不好?唔,就是不知道沙湖这里有没有得卖。” 齐涵又和我挤在一张床上,睡到天亮。 虽然屋里两张床,可是她那张经常闲置。 后半夜我睡的特别踏实,没再做梦。 原来失眠与恶梦同症,还可以用同一种疗法来治。 身旁有人陪睡---- 也许这法子不是对所有人都有用,不过起码对我有用,这就行了。 我比齐涵醒得还早,她大概是太累了,半夜还被吵醒一次,睡着还没醒,少女的面庞象粉嫩的蔷薇花苞,无比动人。我伸出手去刚想扭扭她的脸,忽然间停住了。 不对----她昨晚说什么来着?说要让我写字! 这个字可不能随便乱写吧?就算我刻意照着歪扭的去写,只怕与之前小姑娘的字迹肯定不一样。 唔,如果推说是挨了打,受了惊吓所以识的字忘了大半,写出的字才变得不一样了,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我洗了把脸,走到东屋踮脚朝屋里瞅瞅,齐靖已经出去练剑了。 天才刚蒙蒙亮,林间山间的清晨都特别的凉,身上的衣裳有点单薄,抵御不了晨间的寒气。 我望着清晨雾气蒙蒙的湖面,心里嘀咕:不知道这幻术营造出的湖,能不能淹死人? 如果象白宛夫人所说,这湖也是假中带真,保不齐我纵身一跳,就跳进深水坑里,活活淹死。湖边垂柳婆娑,长长的枝条垂下来,风一吹拂在背上颈上,凉凉的,粗糙的,有点痒。 我伸手去掬了一捧水,湖水清澈冰冷,冰得我忍不住打哆嗦。 身后忽然有人说:“离岸远些,别跌下去了。” _________________ 重写了……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三章 紫气东来 三(重写) 诗经里说,兼霞苍苍,白露为霜。.kenen.netbsp;与现在晨雾微寒露轻盈的景象,定然很相象。 所谓伊人……一定也就是我现在看到的这样子。一袭白衣,飘然若仙。 呃,不过这个伊人的胸是平的。 我蹲在那儿抬头瞧,嗯,这个伊人的个子还是满高的。 庄里的人这些天下来我也认得差不多了,可是这人却不相识。 青鸾夫人有三个徒弟,一个漓珠,不算齐涵,也还有三个女弟子。白宛夫人只有我这么个徒弟,其他就是僮儿和侍女还有杂役了。 不,这人我见过。 还是初来山庄的头一天晚上,在湖上惊鸿一瞥的人影,虽然当时离得远,影影绰绰的只觉得大有鬼气,但是我能确定,就是眼前这个人。 要说他的相貌可没有漓珠那么让人惊艳,但是,人家有----气质! 对,这种东西玄之又玄,可是很多时候气质比相貌更重要。 这人的气质,不太好形容。明明这是夏天,可是看他一眼,就觉得有冰水从头顶直灌下来。很冷,没活气儿,要不是眼睛动,人也喘气儿,简直象一樽冰雪雕的人像。我都怀疑刚才那话是不是他说的。 “你站过来些,别掉下去了。” 嗯,没错,就是他。 关键不是他的身份,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与青鸾夫人会是什么关系。 关键是,我完全,不知道这个人的深浅。 不象对青鸾夫人和白宛夫人,她们的本领修为到了什么境界,我心里是有数的。 但这个人却不同。 我拍拍手站起来,揪出帕子擦擦手上的水,歪头瞅瞅他:“你是谁啊?” 他没出声,转身要走。我猛地朝前一扑,牢牢抓住了他的袖子:“喂,别走。” 他居高临下瞅我一眼,袖子一拂,我手里莫名的就抓了空,他迈步又要走,我不屈不挠再朝前扑,我抓! 呃……入手有点韧,有点凉,有点滑---- 我眨巴眨巴眼,手里攥的是一条夹银丝的流苏长穗,那个…… 是他的腰带。 我这个姿势,也很不对头,那什么……怎么看,我这姿势也特象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啊,当然,我要当登徒子,岁数小了点儿。 那人停下脚步,目光冷冽得象冰刀子一样。 幸好他的腰带结系得结实,不然要是让我一下子扯脱了……咳,那就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我讪讪地缩回手:“你是谁啊,我在庄里怎么没见过你?” 我以为他不会答,毕竟这人的气质目光都跟冰一样。 “你是白宛的徒弟?” 我点点头。 “我是白宛的师傅。” 呃? 我的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当然我知道,修道的人老得慢,有的六七十的看起来也就是三十许人,但这个人看起来,呃,和白宛一般大年纪,居然是白宛的师傅? “真的?” 好吧,我知道这问题很傻。 不过他虽然冰冷,却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来,点了点头。 “你师傅没教你礼规?” 呃,我讷讷的喊了声:“拜见师公……” 他冷冷地说:“嗯,起来吧。” 啊呸,我居然还是跪着的。 而且手里还攥着人家的腰带! 我急忙从地下爬起来,拍拍膝上的泥。 “你都学了什么了?” “学了三样……” “好,使出来我看看。” 我狐疑地看他一眼。 在这人身边儿感觉象抱着一大块冰一样,浑身不自在。早知道出来溜达会见鬼,我还不知留在屋里写字呢。 我先施了一个雾障,结果失败了。 太紧张了。 不过这个人的脸色一点儿喜怒也看不出来。我咽了口唾沫,定定神,又施了一个凝水----呃,也失败了。 不行,第三个一定不能再失败。 我咬咬牙,手指拢起,又逐一伸开,淡淡的紫气从脚边升腾开来,渐渐变浓。那烟气氤氲浮动,象是被风吹卷的轻纱。 他点了一下头,似乎是在表示嘉许。 我可只听白宛说了一次紫气东来的诀法,一次都没试过,结果刚才这么一试,居然成了。 “嘿……” 我如释重负的笑笑,终于这次没失败。 不过,一松懈下来,觉得腿软头晕,天旋地转,扑通一声,我就一头扎在地上。 倒是没摔着我,在我的头要撞地的一瞬间,腰间一紧,有人扯了我一把。 头晕晕胀胀的,我要过了好一会儿,才现自己身体悬空,地面就在眼前一晃一晃的,晃得我都想吐了。 呃,我这是被人拎在手里啊?活象拎口袋一样。 我不是口袋!就算才四五岁,我也有人权的啊! “师傅?你这……小笙怎么了?” 白宛夫人娇柔的声音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变得突然惊愕,完全没了那股娇柔之意。 “她刚才使出了紫气东来,心力损耗虚脱了。” 我,虚脱了? 真是丢人呐…… 不过好在白宛夫人比这个冰人温柔多了,她把我给接了过去。 唉,还是美女的怀抱好啊,又香又软。 “小笙,没事吧?” “没……就是晕,想吐。” 我估摸我这个想吐不是因为虚脱,是因为他刚才把我一路拎着走过来晃悠的。 白宛夫人又是笑又是摇头,不过得看得出来高兴居多:“你居然能使出紫气东来了?果然悟性强。没事儿的,睡一觉就会好的,不过紫气东来对你来说还是高深了些啊,我原不该给你念那口诀的。” 冰人的声音冷冷地说:“慈母多败儿。象你这样教,能教出什么名堂来?” 白宛夫人可不是慈母啊!这话说的怎么让人这么别扭啊。 “师傅,这孩子不是还小呢么,我当时都十来岁了才开始学的,自然不同。再说,小笙她前阵子受了致命的重伤,这才刚刚好转……” “随你的便吧。” 我扶着白宛,靠自己的力气站稳,那个冰人步子也不见得迈得大走得急,但是只两个闪身,他的身形就没入绿树丛中,再也看不见了。 白宛夫人摸出帕子给“你不要害怕,你师公人很好的,就是脾气……对了,你怎么遇着他的?” “我在湖边玩水,他让我离远点儿……”我揉着脑袋,觉得太阳**胀得酸。 ---------------------------- 重写啦……抱抱大家……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四章 出行 一 有的人你知道他不是坏人,可是相处起来就是难受。enxuemi.netbsp;就象我这位冷冰冰的师公。 说起来,我知道白宛夫人对我是留一手的,她对我和颜悦色,但是她对我可没付出什么真情意,我也摸不透她和青鸾夫人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看起来她象是依附于青鸾夫人,毕竟这庄子是青鸾夫人的。可是她的师傅在这里算是个什么身份呢? 但是和她相处是舒服的,她总让人如沐春风,没有不妥贴之处。 等我缓过劲儿来,白宛夫人又教了我两样浅显的幻术。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湖上铺展开一片碧绿,白色的荷花花苞茁挺出水,星星落落的点缀在那一片绿色中,望着就觉得神清气爽。 我琢磨着,这荷花荷叶应该不是幻觉吧?那也就是说,再过些日子,我们就有莲蓬吃了。 白宛夫人显然心情极好,也没随意敷衍我:“少说一两个月,多了么,不好说。你师公有几位故交好友,路途上若是方便,那是要去拜访的,你自己在庄里也要记得用功,不要把所学荒疏了。” 我点点头,就是有点纳闷。虽然这册子上的字我都认识,可是白宛夫人这种放牛吃草的策略也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万一我弄个走火入魔什么的,咋办? 白宛夫人一去我就没人管了,虽然说她本来管我也不严。但人的心理都是这样,大凡有个假期能自在一阵子,没谁会不高兴。 不过,那个冰人还有故交好友?谁能和他好得起来啊?能和这样的冰人做朋友,那说不定就是雪人,石人,怪人。 白宛夫人怎么这样兴奋呢?感觉不象是要例行出游,倒有点象少女要和意中人约会去似的,那股喜意掩都掩不住。 齐涵对我这本小册子大感兴趣,她刚一翻开就说了句深得我心的话:“白宛夫人这笔字……比人可逊色多了。” 我正含着一块西瓜,差点把瓜籽呛进自己鼻子里头,咳嗽了半天,齐涵替我拍背顺气,顺手把册子翻了翻:“她要是出门了,你自己能照着这个学么?” 我抹抹嘴边的西瓜汁:“嗯……就算我认不全字,不还有姐姐你教我么。” 这点儿东西我一天就能吃透,不过,我现在属于心有余力不足。我的心智啃起这点小菜来绝对没问题,但是能力跟不上,使个紫气东来都虚脱----要是把这册子上的轮翻演练一回,我得脱多少回啊? “人小,志气倒是很大,好好用功吧,不过可千万当心不要胡来,晚上回来我先给你念几遍。”齐涵欣慰地摸摸我的头,然后我们分道扬镳,她去练剑,我去念书。 白宛夫人告诉我的是初六出门。那天是个好日子,宜出行,宜拆卸,宜入宅。 大概要下雨了,天气极闷热,知了拼了命的吵,扰得人心浮气燥。一早起来我的眼皮就跳,左边跳完右边跳,右边跳完左边再接着跳。 我轮流按着两边眼皮,早饭吃得食不甘味。 白宛夫人今天就要出行,我的轻松日子就要开始了,可是为什么我一点儿都没有轻松的感觉?反而觉得有什么糟心的事儿等着我---- 果然我的直觉没错。 我还没去送白宛夫人,她先差侍女来传话:“让齐涵把你随身的东西收一收,快着些,等下要出门。” “啊?”我有点转不过来:“要去哪儿?” 难道白宛夫人要把我带着一同出门?怎么早不说?再说,我年纪小,带着我只会拖后腿添麻烦而已,白宛夫人不会不明白啊。 “快些吧。”侍女匆忙的说:“收拾好了就去前院,别耽误了时辰。” 齐涵也不明白怎么突然变卦,神情怔忡:“这怎么说的?怎么突然……这一路上要风吹日晒雨淋的,大人都吃不消,你这么小……” “那我和师傅说,我不去。” “哎,不行。”齐涵忙拦住我,一边已经开始替我收拾:“虽然咱们是住在姨母家,可既然白宛夫人是你的师傅了,你自然要听她安排教诲,她若要带你同去,姨母也不会反对的。” 她手脚麻利,替我包了一个包袱,拉着我一起去前院,一路上叮咛嘱咐:“不要跟白宛夫人和你师公顶撞,他们说什么你一定要应着。东西不要吃凉的,不要一个人跑开,要有不舒服不要自己忍着,要说出来……” 我左耳进右耳出,低着头往前走。 真是倒霉催的,怎么突然间我也要一起上路了?天气这么热,可不是什么出游的好时机。 “都记住了吗?” “记得。”我说:“我还没跟哥哥告别呢。” 说不清齐靖有不同意见,我还有机会不去的。 “不要让你师傅等,哥哥那儿等下我去说。” 走到了厅前,齐涵脚步顿了一下,才拉着我进去。 白宛夫人并不在厅里,倒是我那位冰人师公在。 从那天早上偶遇之后,我这还是头回见他。 “收拾好了?那便走吧。” 他转身朝外走,齐涵什么也来不及说,急忙把小包袱递给我。 前面那人身高腿长,我迈动两条小短腿儿跟的很吃力。不过到了湖边的时候他还是拎了我一把----就是拎,不是抱不是背不是携。 这人以前是干什么活计的?这什么毛病啊?把我这么个活人当成个口袋似的。 漓珠迎了上来,行了礼:“纪前辈,马已经备好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人被搁在马背上,我那位冰人师公也翻身上了马。 漓珠抱拳恭送:“纪前辈齐师妹一路保重,早去早回。” 居然还是骑马?那什么,我还以为会是很拉风很快捷的,传说中的御剑飞行呢---- 我刚开始郁闷,立记得现有一件事不对劲,特别不对劲。 怎么就一骑马,我们两个人?白宛夫人呢? “师……师公,”我硬着头皮问:“我师傅呢?” “她不去。” 啥? +++++++++++++ 俺家新增一英语爱好者,口齿不清,把“l”念成哎哟,把“”念成打不油……望天……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四章 出行 二 “师公,我师傅为什么不去?” “师公,为啥突然要带我去?” “师公,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师公……” 我都快连声哀求了,他只是一声不出。kenen.netbsp;这匹马十分神骏,跑起来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又平又稳,两旁景物连成了一片,远处的群山仿佛被风吹拂的山水画卷一样,似近还远。 “师公……” “闭嘴。”他可能觉得自己这种冷冰冰**的态度对一个小孩儿有点苛刻,补充了一句:“幻术与别的不同,剑术可以闭门苦练,其它道术也可。幻术却要广见博识。” 这几句话说得冷冰冰干巴巴,说是安慰,不如说是训斥。 我当然知道幻术不可闭门造车,比如说,你要变只大象,可是你从来没见过大象,就算知道口诀你也变不象。再或者,你要把一个容貌平庸的女子变成美人,可是你从小到大见得都是庸脂俗粉,那你咋变?变得再美也只和你自己见过的那个一样,那能美到哪儿去?还有亭台楼阁,兵甲列阵…… 可问题在于,这对我来说都还很遥远,这次出行本来没我的事儿,白宛那么期待欢喜,走路都快脚不沾地了,雀跃得跟个怀春少女似的,突然间她就不去了,而出门的却临时变成了我,这事情怎么想也想不通。 可这些疑问想从这位冰人师公处得到解答,基本是不可能的。 “师公,能不能,停一下马……” “师公,停一下吧。” “师……” “别找麻烦。” 我心一横牙一咬,也不要面子了,大声说:“我要解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背后那冷冰冰**的家伙身体震了一下,然后下一刻,马就停下了。 他一手把我拎下马,根本正眼都不看我。 不看正好,他要是看着我,我还难为情呢。 前后都是山,一点人烟都没有。我跑到一棵大树后头,赶紧解决了生理问题。再出来时真是一身轻松。 他一语不又把我拎上马。不过这回他似乎想到,我还是个小孩,大人能忍得饥渴捱着辛劳,小孩儿却受不了,马比一开始慢了些,到正午时停了下来,取出干粮食水递给我,放马在溪边饮水吃草。 “这马真俊。”我把嘴边的饼渣抹了抹,这饼是庄里**来的,倒还适口,可是我一路上颠着,不太有胃口。 “它叫飞燕,跟随我多年了。” 他等我吃完了,过了一会儿才说:“走吧。” 嗯,他这人也没想象中那么恶劣,最起码没让我一咽下东西就再骑马,要不然我可不保证自己刚吃的东西会不会给颠得吐出来。 就算是好马,这时间久了也让人吃不消。山风吹在脸上,起先觉得刺刺的疼,后来就麻了,木了。两股也是,马鞍是好鞍,一样磨得生疼。我咬着牙忍着,可这个不是忍着就能挺过去,疼得反而越来越厉害。 等傍晚时我们到了一个小镇子上头,他拎着我下马,我脚一沾地,人就瘫了,根本站不住。 我想站起来,可是两条腿好象不是自己的,抖得象筛糠一样。我忍着不出声,可是眼泪却没憋住,唰一下就淌了满脸。 他看我一眼,伸手把我一拎----这次没揪腰带,是拎着肩膀,好歹体面点,也舒服点。他要了两碗汤面。小店里头没什么精米细面,那面条里掺了杂粮面儿,清汤寡淡的,我只吃了两口就咽不下去。 天色暗了下来,天上乌鸦呱呱的叫,四周远远的可以听到蛙聒虫鸣。四周人生地不熟,我觉得一阵惶恐,腿这会儿不抖了,可是疼得更厉害了。 店里伙计端了热水进来,师公拿了一个小瓶子出来:“上点药。刚骑马就这样,习惯了就好。” 习惯?难道是等到磨出茧子来? 我一想到自己腿根长茧子就打个哆嗦。更何况,我现在腿都并不拢,再习惯几天,我非成了个罗圈儿腿不可。 他出去了将门带上,我把裤袜鞋子脱下,两腿间倒还没破皮,可是磨得红肿起来,那里的皮肤已经肿得透亮,热水一淋上去,疼得我呲牙咧嘴。洗洗擦干,把他给的药抹上。那药膏带着股儿青草似的味儿,抹上之后先觉得一阵清凉,疼痛倒真消了不少。 是好药啊。 屋里两张床,隔着一道帘子。我觉得挺别扭的,不知道师公大人是不是也有同感。吹熄了灯,屋里一团昏暗。我全身酸得很,躺在那儿一时睡不着。 “师公,咱们要去哪儿啊?师傅说要访您的故友,明天咱们能到么?” 他一声不响,我换了几个问题,都没撩得他说话。我在炕上翻来覆去,估计已经过了三更了,。疲倦渐渐漫上来,我迷糊了一觉,天刚亮又被喊起来洗脸梳头吃饭上路。 好在师公改了办法,没让我再跨着坐在马背上,改成了侧坐。这样自然是坐不稳的,他一手揽在我腰间,马也比昨天走得更缓慢从容。 我起先还挺得住,没让自己靠他怀里。可是马一跑起来人的平衡就不那么容易把握,先是倚后是靠,最后整个儿都陷在他怀里头。 头三天特别难熬,后来渐渐的还真习惯了。师公这个人倒是很会抓紧时间,看我差不多适应了骑马出行,就会分段分段的教我法术口诀,赶路背诵两不耽误。这么一天能学两三段,几天下来倒也学了好几样新的幻术。 “师公,点石成金难学不难学?”我索性把脸也缩在他怀里避风。 他眼睛看着前方,冷冷地说:“不难。这只是旁流末技,不值一提。” 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钱当然不算很重要。而且幻术里的点石成金又不是真把石头变成了金子,不过也是障眼法而已。 我继续在心里默诵他新教的幻咒。 世人都说眼见为实,可是对幻术来说,眼睛耳朵反而是最好欺骗的。 “下午我们会到雷家庄,记得不要乱走动乱说话。” 我一下来了精神:“到了?是师公你的故交?你这故友是做什么的?咱们要在那儿停留多久?” 他又不说话了。 其实他人不坏,真的。这几天一路同行下来,我感觉他挺细心挺体贴的,就是脸太冷了,不愿意说话的时候你再问也没用。非说不可的时候也是惜字如金,能少说一句是一句,能少说一个字是一个字。 可是真的习惯了,倒觉得他这样寡言冷漠的性子……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甚至…… 我觉得和他一起,还挺踏实的。 雷家庄建在半山,门墙极高,雷家庄三个字写得遒劲淋漓。师公放慢了马,雷家庄的大门正缓缓打开,有人从里头迎了出来。 “纪兄!” 师公下马抱拳还礼:“雷庄主。” ++++++++++ 肠胃又造反,拉得俺都虚脱了……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四章 出行 三 雷庄主笑容满面,和冰人师公绝不是一路人.enxuemi.com我本为觉得冰人的朋友肯定也是冷冰冰的,没想到全不是那么回事儿。雷庄主笑得象弥勒佛似的,满面红光,还长着一个大肚子,衣襟都快撑裂了。 “哟,这是谁家的小闺女儿?” “她叫齐笙。” 我乖乖的行个礼:“雷庄主好。” “真是个伶俐丫头。”雷庄主还很慈祥状的伸手摸我的头,摸得我一身恶寒。怎么说我的心理年龄毕竟不是五岁啊。 “你又收徒弟了?” “徒孙。” 多说两个字舌头会长疔啊? 我也只能腹诽一下,雷家庄极大,墙高院深,阶阔堂齐,和青鸾夫人那里大不一样。这里人也多,就算不说话不出声,走动的时候做事的时候也有股子人气,显得比青鸾庄热闹。 “这么说,白宛这丫头收徒弟了?呵呵,时间过得真快,我总觉得她还是个小丫头呢。”他转过头去说:“劳顿了一路,先歇着。晚上咱们好好说话。你上次说那青酒好,那半坛我留着呢,等下挖出来,晚上把它喝了。” 喝酒当然没我的事儿,不过我洗了个澡换了衣裳美美睡了一觉,感觉整个人又活过来了,绝不象是在路途上焉焉巴巴的样子。 看着天都黑了,我肚子也饿了,但是却没人来给我送饭。 我出了门转了一圈,扯着一个小厮问:“什么时候开晚饭?” 他知道我是客,挺客气地说:“姑娘饿了?我去厨房取些点心来。咱们庄上一天两顿,刚才吃饭时姑娘睡得香,叫了你可是没叫醒,厨房那里给姑娘留着点心和汤呢,我这就去取。” 呃…… 他倒挺麻利,没一会儿就提了个食盒来,里头有点心和汤,都还热着。我掰了点心泡汤里,吃得倒香。他也没离开,就在一边儿等着我吃完了好收碗碟。 “姑娘吃好了?”他端了杯茶进来,一边把碗碟再收进食盒里:“姑娘要是闷了,就去我们姑娘屋里坐一坐玩一会儿。” “你们庄上有几位姑娘?” “两位,就住您东边的院子。” 他话没说完,外头就有个脆脆的声音问:“咦?齐姑娘睡醒啦?” 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我下午象睡猪一样贪懒贪觉了? 小厮急忙应了一声:“二姑娘来了。” 那位二姑娘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皮肤白皙,眼睛水汪汪的,端着一个小盒子推门进来。 “哎呀,你吃过了,我还带了点心来呢。” 她倒不见外,把盒子放桌上,掀开盒盖,里面整齐的码着两样点心,一股芝麻糖的香气在屋里弥漫开来。 “多谢多谢,我也挺喜欢吃芝麻糖的。” 人家也是一片好意,我给她倒了一杯茶,这位二姑娘笑眯眯地说:“我下午就过来一次了,你正睡得香呢,所以也没吵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几岁啦?” “我叫齐笙,五岁多了。二姑娘你呢?” “我九岁零四个月,你喊我雷芳好了。” 我客气了一下:“雷芳姐姐。” 这位二姑娘落落大方,说话爽利,又爱笑,我倒觉得和她挺谈得来,有点一见如故的意思。 “你是纪前辈的徒孙吗?那你的师傅就是白宛夫人了?” “嗯。” “白宛夫人是不是相貌很美?” 我有点惊讶:“你没见过我师傅?” “没有。上次他们来时是三年前啦,我那会儿正好去了舅舅家,等我回来纪前辈和白宛夫人已经走啦,没得见。” “嗯,我师傅是挺漂亮的。”我想了想,从案上抽了张白纸,提笔蘸墨,在纸上绘了个简单的人形,只有墨线,但是大体轮廓就是白宛夫人的形貌。 “哎呀,你还会画画儿,”她捧着纸细细看:“这就是白宛夫人?可真是个美人儿啊。怪不得……” 她说了半句不说了,我有点好奇:“怪不得什么?” 她看看外头,凑近了我小声说:“我听说,喜欢白宛夫人的人可多呢,但她一个都看不上,不肯嫁。对了,你这图画的真好,赶明儿帮我也画一张。” “我画的不行,乱画的。” “你可别谦虚,我看这画就好,比我家里挂的那些什么图画都好。你放心,我不让你白画。”她很豪气地一挥手:“我那儿好吃好玩的你尽管挑,咱俩换。”她急不可待地把腰间的荷包解下来,给我看里头的东西:“你看这个小玉猴儿好不好?你喜欢不喜欢?” 那只玉猴儿莹润精致,即使不看玉的成色,光看这雕工也是难得。她戴在身上,一定是很喜欢的东西。 “我可不图你的谢礼,你要不觉得我画得粗,那我就给你画一张。” 她笑了,又忙着追了一句:“对了,把我姐也画上。你还没见她吧?我领你去,我姐姐长得可比我好看,她也肯定会喜欢你。” 真是急性子,说风就是雨。 我有点无奈,不过既然在人家家里,也就客随主便吧。 她拉着我出了门,穿过一片花圃,前面有两个丫鬟迎而过来,手里挑着灯笼。看到我们,她们便避到一旁,行礼说:“见过二姑娘,齐姑娘。” 雷芳摆摆手:“咦?你们这是上哪儿去?对了,姐姐呢?” “大姑娘这会儿不在房里。” “她去哪儿了?” “刚才庄主差人来请大姑娘去半山亭了。” 雷芳嘟起嘴:“怎么只请大姐姐?” 那个丫鬟忙说:“因为有客人来了,庄主请大姑娘过去是要和她说剑法,二姑娘不是还没学呢么。” “那我也要去听!” 我被她扯着朝前赶,这雷姑娘相貌清秀,可是力气实在大得恐怖,她拉着我一只手跑,我觉得手腕上跟上了个铁箍似的,脚底更是不由自主被她拉着跑。 远远的能看见高处有一个亭子,灯火隐约。雷芳跑得极快,不过转眼间的功夫就到了亭子下头,这亭子一半建在山岩上,一半是悬空在水面上,还没进去,我就闻到一股清冽的酒香。 “爷爷!” 雷芳终于松开了我的手,踩着石阶上了亭子。我转了两下手腕,也只能跟在后头走了过去。 雷庄主笑呵呵的,脸比白天显得还红。我师公一袭白袍,只是眼睛显得比白天亮了一些深了一些,倒看不出来喝了酒。一旁侍立的是个相貌秀美的少女,十四五岁年纪,正是豆蔻年华,不用猜也知道她一定是雷芳的姐姐。 “你这丫头毛毛撞撞的,还不快见过纪前辈?” 雷芳到了长辈面前多少规矩了些,朝我师公行礼:“雷芳见过纪前辈。纪前辈,白宛夫人怎么没有来?” 雷庄主脸一板:“小孩子怎么恁多话,真没规矩。” 雷芳看来一点儿都不怕他:“我可不小了。爷爷,姐姐都学霹雳剑法了,我怎么还学入门剑法呢?” 雷庄主瞪她一眼,不过看起来是宠溺多于责怪:“你这性子象只活猴儿,现在可不是时候。” ++++++++++++++ 拉肚子止住了……呃,俺怎么越睡越晚了?不行,要早睡! 大家端午快乐,多插艾草,多吃粽子,快乐过节!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五章 雷家庄 一 雷庄主摸摸鼻子,对我家师公说:“纪兄见笑,这俩丫头自小没娘,让我给惯得不成样子,哈哈,可没有你家徒孙这么乖巧.enxuemi.netbsp;他虽然这么说,可脸上一副老子很自豪老子很光荣老子的孙女儿很了不起的样子,说着谦虚的话,笑容却很欠扁。言若有憾,心实喜之。 我师公没和他继续这话题,指着身旁的圆凳对我说:“坐。” 雷庄主半点亏不肯吃,马上招呼他的两个孙女儿:“来来,都坐都坐,反正都不是外人。” 雷大姑娘朝我一笑,显得温婉和气,和雷芳那莽撞样子完全不同。 “这位就是齐笙姑娘吧?一路上辛苦,对了,我们庄上一日两顿,怕你不习惯吧?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来?” 我说:“我吃过了,刚才吃了好多点心,还喝了汤呢。” “嗯。” 她显然是把我当小孩儿了,也没和我通名,转过身去替我师公和雷庄主斟酒。 我看了一眼,玉白的杯中盛着淡青的酒液,有一种甘冽的,象山泉一样纯澈的香气。不过我面前的杯里只是淡蜜水。 我把一盘果子拉得离自己近一点,埋头剥壳。 他们继续谈天,主要是雷庄主说,我师公听。雷芳只坐了不到一刻钟就开始无聊,两只脚摇来摇去,雷大姑娘不着痕迹的瞥她一眼,雷芳收敛了些。可是没老实一会儿,又开始乱晃。 “齐笙姑娘,听说,你是白宛夫人的徒弟?” 我嘴里塞满东西,朝她点点头。等把嘴里的果子都咽下去,答了句:“是啊。” 雷芳抢着说:“姐姐,小笙她还会画画,刚才我说我没见过白宛夫人,她就画了白宛夫人的肖像给我看。你要不要看?” 她嘴上问着要不要,但已经从怀里取出卷叠的画纸来。我倒没注意她什么时候把画掖在身上的。 雷大姑娘朝我笑笑:“想不到齐笙姑娘多才多艺。” “雷姐姐喊我小笙吧,我哥哥姐姐都是这么喊我的。” 雷庄主插了一句:“正是,你们小姑娘家家的不用那么多客套,多多亲近才好。咦?这张画是画的白宛那丫头吗?给我瞧瞧。” 他抢在雷大姑娘之前把那张纸接了过去,展开来瞧,嘴里说:“哟……” 说了这一声,就顿住了没再说。我仔细端详他的神情,可是这老家伙只怕已经老成精了,从他神情中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糟,不会给他看出来破绽吧。虽然上面只有简单的寥寥几笔,可是这画功,怎么也不象五岁孩子会有的吧? 雷大姑娘探头去看,怔了一怔,轻声说:“白宛夫人果然是貌若仙子。” 雷庄主拈着胡子,没出声,又把画儿折了起来,递回给雷芳。 雷芳得意洋洋的说:“小笙答应了替我也画张像,对了,咱们明天就画吧?”末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点点头,继续剥果子吃。山风吹来,亭子里微微有些凉意。我觉得那酒香在鼻端萦绕 雷庄主笑呵呵地问:“小笙学了多少法术了?” 我想了想,扳手指说:“五,六,嗯,七……”我转头看看师公:“师公,我记不清了。” 雷大姑娘似乎很有兴趣:“都学了什么?” 雷芳也兴致勃勃:“快快,你使个好看的。” 我还没说话,我家师公冷冷的声音响起来:“幻术并非杂耍,不是让你们寻开心用的。” 呃……我缩缩脖子,雷大姑娘很尴尬,雷芳一脸纳闷:“为什么不能用来寻开心?” 我师公扫了她一眼,怎么形容这一眼呢?虽然现在是夏天,可是这一剑有如冰刀霜剑,又冷又利,看得雷芳立刻偃旗息鼓老实下来。 雷庄主很心疼自己孙女儿:“你啊,对孩子别这么严苛。小孩子嘛,正是该玩该笑的时候。”他对雷家两姐妹说:“不早了,你们去睡吧,明儿别误了时辰起身。” 雷大姑娘和雷芳站起来应了,我也跟着起身。 “师公,雷庄主,那我也去睡了。” 雷庄主笑呵呵地说:“去吧去吧,当心脚下,摔着磕着可不许哭。” 雷芳拉着我一只手,我心有余悸----刚才被她用力拉扯过的那只手还火辣辣的疼。我不着痕迹的把手抽出来,靠雷大姑娘近一些,甜甜的问:“雷姐姐,你叫什么?” “啊,我叫雷芬。” “哦,雷芬,雷芳,真好。” 前头有丫鬟挑着灯引路,雷芬柔声问我:“小笙今年几岁了?” “我五岁啦。” “老家在哪儿啊?” 我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她的这种打探还不会令我感觉到提防,我说的是老实话,不管是上辈子的老家,还是这辈子的齐家,我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家里还有什么人呢?” 我把一个果子塞嘴里,含含糊糊的说了两句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嘟囔了什么,等把果子咽下去了又说:“没有这里人多。” 雷芳抢着说:“我家人是很多!我有一个伯伯一个叔叔三个姑姑,姑姑都出嫁了,伯伯就住东山,叔叔出门游历未归。纪前辈一来,我伯伯明天肯定会回家来的。” 雷芳没说她们父亲在哪儿。雷庄主刚才的话里,她们母亲应该早早去世了,大概父亲也已经不在人世。 雷芬又把话题拐了回来:“小笙,怎么这次你师傅白宛夫人没有来呢?” 我还想知道呢。 我冲她摇头,我现在觉年龄小真是有优势,不想说就不说,她可拿我没办法。 雷芬和白宛夫人有过节吗?从她们的年纪看,不大会。白宛夫人怎么说也要比她长一辈,那,难道是上一辈有过节? 我猜不出来,索性不去伤脑筋。反正只是来做客,年纪小是我最好的挡箭牌,雷芬从我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我脱了鞋上床,正要吹蜡烛,门被砰砰敲了两下:“小笙,你睡了吗?” 我有点无力,真想喊一声“我睡了,你走吧”。 只要晚那么一点点,我就把蜡烛吹灭了。 可是现在只能下床再去开门,雷芳一阵风似的卷进屋来,手里还拎着个枕头:“到了生地方怕不怕?嘿,我来陪你一块儿睡。” 我不怕,一点儿都不怕。 她已经跳上了床,一左一右把鞋踢掉,自顾自的把原来那个枕头挤到床里,自己躺了下来:“快快,上来睡。” 我慢慢腾腾走过去,先把蜡烛吹灭了,然后摸黑爬上床,拉过被子搭在身上。 我猜她就不是来睡觉的。 我这边头刚挨着枕头,她就开始说话了。 “我可羡慕你啦,这么小年纪就能出远门。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离过雷家堡方圆五十里呢。” 我嗯一声。 “雷家堡里数我最小,连下人的孩子都没有比我再小的了,从来都只有我叫人哥哥姐姐的份,想不到今天也有人叫我姐姐,嘿嘿……” 我再嗯一声。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这回不能嗯了,我向师公学习,扬惜字如金的优良传统:“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 “哦……”她手伸过来重重拍我两下:“原来你也没了娘了。” 这算什么好处?用不着这样强调吧? 她有一句没一句,我觉得我和她的相处模式,挺象雷庄主和我师公,一个只顾着说,一个只需要听。 她的声音渐渐含糊起来,我却没有睡意。 窗子上糊着纱,风吹着外面的树叶沙沙的响。 我有点恍惚,一时间想不起自己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心底的茫然如潮水般涌上来,冲走白日喧嚣。 白天事情多时我可以不去想,可是每天夜深人静就无法摆脱那个巨大的疑问。 我是谁? ++++++++++++ 天好热,大橙子晚上喝完面条,头湿得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五章 雷家庄 二 “哪儿去了?怎么找不着?枣子,枣子,你动我的东西了?” “没有啊二姑娘。enxuemi。com”那个叫枣子的小丫鬟一头雾水:“今天衣裳还没送去洗,都在这儿了。” “真奇怪了,难道家里闹贼了不成?” 她急得一头是汗,枣子说:“姑娘你到底找什么啊?” “画呀!昨天我就放在身上的,枣子你见了没?上面画着一个美人的,怎么找不着了。” 枣子想了想:“是不是姑娘你昨天晚上回来的路上掉在哪里了?” “不会吧,我要是掖在袖子里可能会掉,我是放怀里的嘛……” 那可保不准。就凭雷二小姐那风火轮似的冲劲,别说放怀里,就是含嘴里说不定也找不着。 枣子安慰她:“不要紧的姑娘,就算掉了也是在庄里,兴许谁捡了去,回头就送了来了。我出去问问阿全他们,看看谁捡着没有。” 她转怒为喜:“对对,反正丢不到外头去。来来小笙,正好把我的像画了吧?你看,我可把过年的衣裳都穿上了!” 呃,我已经看到了,红通通的大红锦缎衣裳,而且上面是金线绣富贵牡丹百蝶图纹,大夏天里面突然看到这样金光闪闪扎眼的一件衣服,我不光觉得眼疼,还替她热得慌。这什么天气啊!我穿一件里衣一件纱衫都觉得背上直冒汗。她这件衣裳料子顶呱呱的贵,又厚又密,而且里面肯定有衬有里……这算下来得有多厚啊?快赶上一件小棉袄了吧! 得,我还为能推托得了,谁想到她这么急,一早就开始忙活儿这事。 也不知道我师傅的那张画丢到哪儿去了,我原来还想着找个机会给藏了毁了呢。 “在屋里画吗?外头好热啊。”我瞅瞅外头的大太阳,提了个比较合理的建议。 “不不,咱们到外头画!池子里的荷花都开了,你把我和荷花一起画下来……” 我干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好吧。” 池子边不光有日光,还有水光。水面映着阳光,风吹过,点点如金鳞。一片碧荷,花红叶绿水青。 额头上汗珠都不是一滴滴的冒出来了,我看雷芳也是热得满脸通红,却保持着一开始我给她指的位置和姿势都不变,任凭汗珠子噼啪乱掉,人是纹丝不动! 这小姑娘不光有冲劲儿,还有韧劲儿! 虽然这辈子我没学剑法,但是我对自己的直觉和眼光却有信心。 这个雷芳,剑法一定会有大成的一日。 雷芳的小丫头枣子挺有眼力界儿,虽然没敢打扰我们画画,但是却拿了顶伞来替我遮了直射的太阳光。我朝她点个头,笑笑。她探头过来看了一眼画纸,嘴巴张着就合不拢了。 “这,这……” 光这了,这后面却没下文。雷芳在那边可是一直牵挂着这边画得怎么样了,枣子这么一看一开口,她就实在坐不住了。人虽然没动,却喊了声:“我能动了吗?” 我点了一下头,雷芳果然静如处子动若脱兔,嗖一声就窜了过来,把枣子硬是给挤到了一边去。 案上压着一张画纸,上面只有墨线,没有上颜色。因为雷家的案子都高,我的个子不够高,所以我是站在一张椅子上画的。 “这,这是我啊!” 这不废话么,不是她那我画了半天。 “象!” 枣子说:“太象了!任谁看也是咱二姑娘啊。这……以前那些画师画的呀,说是张三也行,说是李四也行,反正一张像能给十个人用。” 雷芳乐得合不拢嘴,身上红通通的,脸也红通通的,催着我说:“快,快点上颜色吧。” “颜色明天再上。”我甩甩手:“今天不行了。” “啊?”她蔫了一下:“明天还要再穿一天这衣服?” 我抿嘴笑笑,可是低头看见那张画,又有点犯愁。 我总有点不大妥当的感觉。若是雷芳自己收藏起来不给旁人看,那还好。要是被别人知道的话……昨天雷庄主的那表情一直在我心里萦绕不去。他是不是,看出什么不妥来了? 我平时已经尽量在装五岁的孩子,可是怎么装还是会有疏忽的时候。 她在一旁苦着脸:“好看是好看,可是也实在热啊。” 我还忍得住,旁边枣子噗哧一声笑出来:“二姑娘,您也知道热呀?我还以为您只要漂亮呢。”她转头对我说:“齐姑娘你不知道,二姑娘早上让我翻箱倒柜找衣裳,起先还找了一件白狐狸皮袄出来呢,我硬劝着她才没把那件穿上。” 我也忍不住笑喷了,雷芳还在嘴硬:“那个可贵重啊,那还是小叔送我的,可惜冬天就下了一次雪,我也只穿了那一天。” 枣子指了指池子里荷叶荷花:“姑娘要真把那件皮袄穿上了,衬着这一池子荷花,那以后看画的人可就分不清是冬天还是夏天了。要是冬天,怎么会有荷花呢?要是夏天,又怎么会穿皮袄呢?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雷芳挠挠头:“这倒也是……那,我今天穿的这件合适吧?” “嗯,合适。”枣子兴致勃勃:“姑娘你看,这荷叶是绿的,池水是青的,后面还有柳树,衬着你的大红衣裳,多好看。” “对对。”雷芳又高兴起来:“肯定好看。” 她捏捏我的脸,又摸摸我的头:“得,你年纪不大,本事可不小。对了,我不能白让你帮我画画,我也有礼物送你。” 我还以为雷芬的谢礼是吃喝玩乐的东西,可等她拿出来却让我吃了一惊。 她在柜子里掏了半天,那柜子极大,她整个人都要埋进去了。 “啊,找着了。” 她直起身来,原本梳的整整齐齐的头早就搓散了,手里捧着个灰棕色的木盒子,得意洋洋的一甩头,又把头一朵绒花甩了下来:“你猜这里头是什么?” 这我可猜不出来,雷芳二小姐太不按牌理出牌,天知道这里装的什么?说不定装着一只死蛤蟆死老鼠的都有可能。 “嘿嘿,这个对你可是大有用处的,瞧瞧。”她把盒盖一掀,又掀开里面的绸子布包裹。 里面是一本旧旧的书册,封皮都掉了。也不是印的,而是人手抄的。 “你可别不识货。”雷芳把我当小孩哄了:“这个里面就是讲怎么学幻术的,年前我家清理旧院子的书阁时我找出来的,特意留下来的。” 特意留下来送我?那会儿她还不认识我是谁呢。 “我是想送给你师傅白宛夫人的啊,不过这次你来了,送给你也一样。” 咳,她还真坦白啊。 “你看看,虽然我不懂,不过我知道一定有用!” “雷姐姐,你怎么知道一定有用?” 雷芳不太满意我质疑她:“这书这么旧,一定是好书!” 旧书=好书? 我拿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把已经泛黄的书页一把捏坏了。可是摸到手里,那纸质却柔软之极,半点没有旧纸那样显得薄而脆。 不是纸。 是绢。 这是一本绢书。 我的兴致一下子给勾起来了。 先不说书上写了什么,光是这绢的手感就极好。 雷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差不多就要在脑门上写上“期待”二字了。 我掀开第一页,上头写着一行字。 假做真时真亦假。 这几个字笔致圆柔,看起来是个女子所写。 我记得白宛教我幻术时一上来就讲了这句话,当时我并无太多感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泛黄的绢册上再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却忽然感觉到莫名的悲凉。 世事真假难辨,人心虚实莫测。 白宛说幻术要骗过别人,那先要骗过自己。 可是我忽然觉得,这世上,要骗别人容易,要骗自己……太难了。 -------------------- 气温飙到35度了……夏天啊夏天…… 今天把蚊帐撑起来了,大橙子兴奋不已,哪儿都不去,就坐在床上瞅,嘴里说:“参观参观,一起参观……”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五章 雷家庄 三 “喜欢吧?”雷芳一副献宝的样子,我仿佛看见一条尾巴在她身后拼命的摇.enxuemi.netbsp;“嗯,我喜欢!”我笑,紧紧攥着那册子:“谢谢你,芳姐姐。” 雷芳喜孜孜地说:“喜欢就好,反正我们家没一个学法术的,你拿着有用,比我白搁着占地方强。” 我捧着那本册子,送走雷芳,觉得头微微的晕炫。 大概是天太热了。 雷芳说要来找我吃饭,却没有来。她的丫头枣子跑来跟我说,她中了暑了,起不来身。 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穿着那么厚的衣裳晒大太阳,不中暑才怪。 我看看桌上的那张画,又看看手里的册子。 这画儿不能留给她。 可是看她那么期待,我要在画儿上头动手脚,也觉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我的手扣在那本册子上头,反复看着册子第一页上的字。 那几个字清秀端柔,我的指尖跟着描摹了几遍,心里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好象忽略了什么事儿,有一种奇异的违和感,越来越强烈。我就站在一扇门外面,可是无推不开那扇遗忘的门。 屋里太闷,我把窗子推开,吹进来一阵热热的风,象是一张混沌的布,把人头到脚裹了起来,一点不觉得凉快。 我转过头,那张被镇纸压住的画纸边被吹得哗喇哗喇轻响。画纸上的雷芳眉目宛然,肖似且传神。 刚才雷芳和枣子都夸画得极象。 象…… 我一把将那册子再掀开来,看着上面写的那句话。 背上涔涔的渗出汗来,我的手在抖,渐渐的,全身都跟着抖起来。 我终于,终于知道是哪儿不对了。 这上头的字,这上头的字…… 我抓过桌上的笔,就在纸上迅的写下一句话。 和书上相同的一句话。 假做真时真亦假。 雪白的宣纸上头,淋漓的墨迹那样鲜明,那一个个字仿佛要从纸上跳出来,张大口告诉我一个被遗忘被忽视的秘密! 那么象的字迹。 不,不是象,是一样的。 一模一样的,横,撇,转折……一模一样的。 那笔从指缝间掉了下来,落在纸上,啪的一声轻响,干净的纸面上被染上了一团溅开的黑墨。 假做真时真亦假。 到底哪是真,哪是假。 我把册子拿起来,对着纸上墨迹未干的那行字,反复的比对,反复的查看。 没错,一样。 虽然一个年深日久绢面黄墨迹深沉,一个刚刚写就还带着浓重的墨香。 这本册子,是谁的? 是不是…… 我自己的? 脑子里乱糟糟的,象是有许多嘈杂的声音交织成一团,我理不出头绪。象是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要挣脱思绪脱跃出来,可是…… 可是我既渴盼,又觉得害怕。 我拼命在寻找自己的从前,可是突然间,这么一本册子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天哪…… 心象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我觉得太阳**霍霍的疼,眼睛涨。 太热了。 我跌跌撞撞扑向桌前,抓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用力太大,茶水溢到了桌上。我举起杯来大口喝了两口,放了一会儿的茶水温沌中透着一股隐约的酸涩味。 冷静,一定要冷静! 我把茶杯放下,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 不要慌,一定不要慌。 我坐回椅上,深吸了两口气,把册子先放在一旁,拿起那个盒子。 盒子很普通,上面没有花纹,没有名记,什么都没有。 我仔仔细细的查看,盒子上没有什么线索。 原来包着册的那块绸布还不算很旧,起码,和绢册绝不是一个时代的东西。 不,等一等。 这绸布的边不是普通的齐齐的缝边,是用夹缝法捏出来的水波纹边。 这种边……这种边,似乎是从前流行过的,手帕的做法。 是的,这是一块浅青的绸缎手帕。 除了缝边,手帕上没有印花也没有绣纹。尺许见方……这是一块男子用的手帕。 我慢慢把手帕凑到鼻端,上面没什么味道。如果有,那也是时光所留下的尘埃的气息。 雷家庄,绢册,手帕…… 我几乎立刻想到一件事。 这册子是雷芳在她家旧书阁中找出来的,是她的亲朋长辈留下的么?是……雷家庄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难道从前的我,是雷家庄的人? 还是…… 雷家庄有这么一本册子,是偶然吗?那旧书阁里还有没有同这册子一样的物事? 也许,也许还有!也许我还能找到别的线索。 窗子外头忽然有人喊了声:“小笙??” 我象是从梦中惊醒,慢慢地转过头去。 雷芬站在院子里,朝我招了招手:“来,我带你去吃饭。” 我站起来的动作太急,椅子给推得朝后斜,椅脚在地下拖出一道尖锐的声音。 “走吧,你师公和我爷爷都等着呢。” 我把手帕盖在绢册上,背转身迅掖进怀里。 “来啦。”我答应了一声。 桌面上刚才被我倒洒的茶水,不知何时已经把我写字的那张纸和垫在下头的画纸全打湿了,字迹固然已经模糊,下面的画上的黑墨线条,也已经缓缓的洇开了。 我愣了一下,迅把那两张纸团起来,撕了两把,扔进桌上盛着水的圆陶笔洗里头。 我走出屋,感觉就象迈进了一只大大的蒸笼。天上是热的,地下也是热的,连呼吸的气都象是能烫伤鼻腔喉管。 “你在屋里做什么呢?”她轻声问。 “我刚才想练字,结果一下子打翻了茶水,水把写好字的纸全都弄湿了。”我低着头小声嘟囔。 “不要紧的,回头自有人收拾。” “在家的时候,姐姐也总说我笨手笨脚呢。”我垂头丧气。 “哦,”她果然跟上了我的话题:“你哥哥姐姐对你很严厉?他们现在在哪里?” “在姨母家。”我伸手揉揉肚子:“芬姐姐,我好饿。中午吃什么?有肉不?” “有,山上好吃的东西很多……”她还想说什么,我已经松开她的手,先一步进了厅门。 ------------------------ 嗯,前面有人提出来,小笙说话象大人,不象五岁小孩。俺改了前面三章中的一些对话和情景…… 啵……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六章 传说 一 宴席丰盛,可是要让我说一说席上都吃了什么菜,我完全没有印象。enxuemi。com雷家庄在山上,宴席上也以山珍为多,琳琅满目满了一桌子。我坐在师公旁边,只顾往嘴里扒饭,有人给我布菜我就塞进嘴里,舌头根本尝不出味,机械的咀嚼,吞咽。雷庄主笑呵呵地问我好不好吃,我用力点头,可是我都不知道他在问哪道菜。 我回到房里,关上门,又关上窗。 我也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 甚至我上了床之后,还把帐子放下来,密密的掖好。 我从怀里掏出用手帕包着的绢册,已经被我的体温捂的热乎乎的。一有了温度,似乎上面带着那种陈旧和神秘的感觉消渐了不少。 我呼出一口气,把册子重新翻开。 那行字象是要从头一页上跳出一样,我每看一眼就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死死的堵在胸口,让我透不过气来。 册子并不厚,只有十来页。 我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极快,再翻开了下一页。 里面的字迹与第一页的字迹是一样的。 雷芳应该翻看过,她说这个里头写的是都是一些幻术的习练之道。 是的,没错,讲得很浅显,很容易懂。可是我想看到的不是这些。 我一目十行的看过,然后迅朝后翻。帐子里密不透风,额上的汗珠大滴大滴的朝下淌。我胡乱抹了两把,又在身上把手蹭了蹭。 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按惯例,就算是抄录别人的书,也会留下某某年某某月抄录的字样。而这册子明显不是抄录的,而是自己散记下来的,中间有些零散,似乎隔了一段时间又重新拾起来再朝下写。 最后一页上也有一句话,旁边盖了一个印。 真做假时假亦真。 这句话与第一页的正好凑成一对。 巫宁。 朱砂色的印记弥久而色深,印记上窄下圆,中间细瘦,仿佛纤腰仕女,亭亭玉立。上面的巫字显得秀逸匀称,下面的的宁字那一竖拖得长长的,尾尖有些微微的弯。 这个朱红的印记,仿佛烧红的铁烙,灼得我两眼刺痛,胸口有一把火在烧。 这个,是我吗? 是我吧? 巫宁,是我的名字吗?还是一个字号? 为什么我还是想不起来?胸口乱撞的纷杂的情绪理不出头绪来,我只能确定,那些凌乱中并不包括我的前尘过往, 帐子里头光线昏暗,恍惚斑驳的阴影象是蕴含了无数隐秘的过往,我透不过气来,汗如雨下。 我不知道自己对着那两个字怔了多久,直到我完全透不上气来,猛的一把扯开帐子,大口吸气。 黄昏的光晕映在窗纱上,太阳快要落山了。 可是,这不重要。 我差点叫出声来。 屋里面竟然坐了一个人,他就坐在桌前,翻看桌上的一册闲书。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冷冰冰的声音说:“醒了?” 我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师公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在这儿坐多久了? 我觉得自己的脖子和后背都硬得象石头,一动也动不了,声音涩:“师公……” “收拾一下,我们明早就走。” 这么快?我,还有许多事情要搞清楚。这本册子为什么出现在雷家庄,我和雷家有无渊源恩怨,还有,我还欠雷芳的一张画。 “去哪里?” 他站起身,缓走朝我走过来。 我僵硬地,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师公抬起手,微凉的掌心轻轻覆盖在我湿漉漉的额头上。 一股凉意从他的掌心传递到我的头顶,然后缓缓的扩散开来。刚才那种焦灼快要窒息的热和痛,象是潮水一样退去。 我象是又活过来一样,长长的吐气,吸气。 他把手移开。 我有一种冲动,想把他的手再扯回来,再放在头顶上。 刚才那种感觉真舒服,就象是……有一股清泉从他掌心释出来,由上而下,流淌过我的全身。 “别愣着,有什么要收拾的现在就装好,省得明天又耽误功夫。” 我头一次觉得,他这冷冰冰的声音和表情也会让人觉得愉快。 除了那本册子,我没有什么可收拾的。 衣裳就两件,打一个小包袱。册子我包了起来,在那层手帕外面又密密地包裹了两层,似乎这样可以保证不会失落。 也许是我自己觉得这样安全多了。怀中掩藏的这个秘密,令我一直惶惶难安。 “师公,有件事儿,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看我一眼:“什么事?” 我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干脆把案的笔洗端到近前来,让他看见里面已经泡烂的碎纸。 “师公,我要学幻画术。” 送走师公,我去找雷芳。 枣子和另一个小丫头正在熏香,院子里一股草药香,微微有些呛。 “齐姑娘好。”她笑眯眯地说:“来看我们姑娘么?” 我点点头:“芳姐姐的病,好些了么?” “好多了,姑娘请进。” 雷芳躺在床上,额上盖了一块帕子。我一进屋,她就迅转头朝向门,额上的帕子因为动作太大掉了下来。她朝我咧嘴笑:“让你看笑话啦。” “今天太热了。”枣子搬了凳子过来,我坐在床边:“是不是很难受?” “好多了,就是爷爷说不叫我起来,等明天再说。” 我把带来的画取出来展开,画纸上是一片碧青的荷塘,柳树下站着穿红衣的少女,容颜如桃花般娇嫩。 雷芳睁大眼:“已经画成了?” “嗯,送给你。” 原画已经毁了,都给水泡成渣了。现在雷芳看到的这一张……是幻画术。 雷芳兴奋地想爬起来,被枣子一句话给刺了回去:“二姑娘,您要是不听话,我只能去请庄主和大姑娘了。” 雷芳也顾不得和她生气,喜孜孜地说:“小笙谢谢你。这个宝贝我可要收好,嘿,谁也不给看。” 不给看最好……虽然施展幻画之术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而且这门幻术应该很难被看破,但并不是绝对的。如果被人揭穿这只是一张空白的画纸…… 幻画术是个好主意,如果被人现破绽容易推脱,而且也可以让雷芳高兴。 刚才我一直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可是看着雷芳亮晶晶的眼睛,又觉得心里很过意不去,很不踏实。 “对了芳姐姐,你送我的那本册子,写字的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啊?” “哦,”雷芳只顾看画,心不在焉地说:“我没留心,那册子很老了,我们雷家祖祖辈辈都是学剑的,那个人应该不是我家的长辈,而且过了这么多年,谁知道那人还在不在世上。” “那个……芳姐姐你还有这个人的其他旧书册吗?” 雷芳想了想:“旧的书阁已经拆了,里头好些旧纸什么的就丢了,还有一些书就搬到爷爷和姐姐那儿去了。兴许还有吧?你喜欢?” 我朝她直点头。 她喊了一声:“梨子,梨子,进来。” 那个丫头答应了一声:“姑娘有什么吩咐?” “你去大姑娘那儿走一遭,让枣子去爷爷那儿问一声,旧年拆书阁的时候,还有没有讲幻术的旧书之类的,有的话就先取了来。” -------------------- 突然想到一句很火的话,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然后就起了这个章节名…… 大橙子热伤风了,呜呜呜,如果嗓子到明天还炎,就得去医院。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六章 传说 二 枣子,梨子,雷芳给丫头取名真是别具一格.enxuemi.netbsp;与她相比,姨母给丫头取名子就显得诗情画意得多,问竹,秀竹什么的,似乎沾上了个竹字,就风雅起来了。 枣子和梨子很快回来,枣子空着手,梨子倒是捧着两本旧书。 枣子说:“姑娘,庄主不在,我也不能进书房去找。” 梨子把书递过来:“这是大姑娘给的,她那里也没多少旧书,这两本送给齐姑娘。” 我翻了一下,两本书都是消遣的杂书,一本鸡零狗碎什么都有,一本大约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名字叫彩云记。 雷芳有些过意不去:“爷爷那里应该还有,明天我去给你找。” “不用啦,明天师公就带我走了。” “走?”雷芳差点又跳起来,梨子忙按住她:“姑娘别急,有话慢慢说。” “为什么要走?怎么这么快?要回去了吗?”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雷芳拉着我的手,又攥得我手腕生疼:“多留几天吧,我带你好好玩玩儿,我们这里可好玩了!” 我也想多留几天,可惜师公那个人做的决定没得商量。 雷芳的神情渐渐由焦急变得沮丧,一下一下的扯着账钩上的流苏,把那整齐精致的穗子扯得参差不齐。 梨子在一旁劝她:“姑娘不用难过,以后又不是见不着了。齐姑娘肯定还会来的,姑娘也可以去看她。” 雷芳就是不吭声,一直到我出门。 我本来想,我们还有机会告别。 但是第二天师公天不亮时就把我叫起来上路,我和雷芳没来得及说再会。 马儿跑了起来,我转头看。 雷家庄越来越小,越来越远,转瞬间就被抛得彻底不见。 我觉得心里有点忐忑,伸手按了一下胸口,那本册子安安稳稳的被揣在怀里头。 我心里觉得稍微踏实了一点。 “师公,我们以后还会来吗?” 他没有回答。 我们经过许多地方,我不知道我们已经离家有多远,出门的新鲜感已经褪去,我心中只剩下了忐忑和彷徨。怀中那本册子是一个不能宣诸于口的秘密,象一根刺。不,象是一块烙铁,我无法专注精神于旁的事情,时常走神。 师公训斥过我几次,因为我这些天一样新的幻术都没有学会。 “你若再三心二意,下次可没机会再出来。” 我默默的垂下头不吭。 “走吧。” 快黄昏的时候我们进了一个小镇,这里是典型的南方小镇,人们说话的声音软而脆,说得快了象唱歌一样,很好听----就是听不清也听不懂。有人撑着船从桥下过去,船尾拖出长长的余波。女人们在河边洗衣裳,棒槌捶着衣裳嘭嘭的响,声音传得很远。 我专注地看着那几个河边的女人,她们穿着紧绷绷的衫子,下面的裙子很阔,捏着许多褶。有一个女人把衣裳拧好,把棒槌也收进盆里,站起来转身朝上走,裙脚划了个圆弧。 我们这些天一路走来,现在的女人们都是这样穿的。大概这是现下最时兴的装束打扮。 师公哼了一声,我才觉自己站在那儿又恍神了,急忙追着他向前走。 我们在一家临河的小客栈住下,店老板讲得话半土半白,说得慢了也能听得懂,老板的婆娘生得黑瘦,点了草来替我们熏屋子。那烟不算呛,有一股青糊糊的味儿。 “屋子近水,蚊子多了些,熏过就好了。” 她也穿着和外面女人们一样的裙子,师公喜静,她唠叨她的,师公已经推门出去了。我倒了杯茶喝,茶叶很劣,但是这里的水感觉又轻又甜。 “小姑娘,你爹爹去了哪儿?你们晚上要不要在店里吃?” 她说得话我得想一想才能明白什么意思。 我瞅瞅她,师公去哪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一定没走远。 我也没和老板娘解释我们不是父女关系,严格来说,我们算是祖孙,中间差着白宛夫人那辈儿呢。对了,我倒没打听过师公他今年有多大年纪了。修行的人老得慢,雷庄主也是做了爷爷的人,看起来也就四十上下的样儿,要不是留着胡子,没准儿还更显得年轻。师公看起来绝对不到三十,可谁知道他真正年纪有多老了。 她见我老盯着她的裙子,把手里烧尽的草从窗子就丢出去,扯扯裙子说:“好看吧?” “我就是没见过这样的……我觉得,裙子应该……”我比划了一下。老板娘愣了下,笑了:“小姑娘你们从哪儿来的?你说的那种裙子是我外婆年轻那时候穿的呢,现在哪有人穿那样的。” “真的?” “我可在她柜子里见过的。” 我挠挠头。 刚才脑子里面忽然就浮现出来那样的衣裙式样,和现在这种阔边的大圆细褶裙完全不一样。 天已经黑了,师公没有回来,老板娘给我端了一碗面条,还有一盏油捻灯,我稀里呼噜往嘴里扒面条儿,窗子底下有人用方言喊话,店老板出去答话,我探头朝外看,撑船的人从船头搬了一筐菜下来,还有用绳串的几条鱼。 我就着油灯的光,把怀里的那本册子取出来。 这些天我已经把上头的字都读烂记熟了,一闭上眼就是册子的书页,我甚至连哪个字哪个词在第几页,还有书页泛黄的样子,边角压出来的摺子,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册子的陈旧,还有老板娘所说的裙子…… 我望着跳动的烛焰沉思。 这么算来,我的前生,距离我的今生,少说也有个几十年。 而且,我的前生也是精擅幻术的,说不定,和我的师公还相识呢。习练法术的人本来就比练剑的少,能精擅这一门的修行者就更少了。 师公,他会不会认识……一个叫巫宁的人? 我能直接问他吗?难道我开门见山问他,师公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巫宁的人?她是不是死了?是谁杀了她? 不,直觉告诉我,不能这么问。 窗下又有船过,摇橹的声音吱呀吱呀地响,由远而近,又渐渐离去。 隔壁传来门响,师公回来了。 我把册子收起来,晚上还得去师公那里交功课,背口诀,演练新学的两种幻术。 连着好几天都在演练的时候出错,今天一定不能再失败了。不然师公说不定恼羞成怒…… 我不知道他体罚不体罚弟子,可我绝不想挨戒尺板子,不管是打**还是打手心,我都接受不了。 ------------------------ 对不起大家,更新的得少……儿子支气管炎,我烧,娘俩一起进医院输液……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六章 传说 三 还好今天顺利,背口诀一个字没错,演练幻花术的时候也一次成功了。enxuemi。netbsp;我手里拈着根筷子,在筷子尖上点了一下,那里眼见着长出花苞来,“波”的一声绽裂开,开出来的是一朵荷花,层层叠叠的瓣儿,嫩生生的金黄的芯,娇艳而端丽的一朵花。 只是没有香味。 师公点了一下头,我欣慰地松口气,那朵花一瞬间就散了形,筷子还是那根筷子。 看他心情好象不错的样子,我趁机打听:“师公,雷庄主是练剑的,你们怎么会是好友呢?” 他看我一眼:“怎么?” “嗯,我就是好奇……师公和雷庄主,是怎么认识的?” “年少时便认识了。” 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师公知道不知道一个叫巫宁的人。 但是那样问实在太冒险。 隔着河,从窗子能看到面是一家更大的客栈----问我为什么?光看那挑的一串灯笼就比这家客栈挑的一盏小纸灯要气派多了。 “师公,我们怎么不住那边?” “贵。” 呃……这理由很简单,而且特别有说服力。 看来谪仙人似的师公,也是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啊。 白宛夫人讲过,修行之人,尤其是我们这些习练幻术的人,不能以象是摇钱术聚宝术还有点石成金术这些末技来骗取衣食。 这是当然的,幻术把树叶变成铜钱,把石头变成金子,那毕竟是假的,人家小本生意也不容易,辛苦忙碌,最后挣了一把树叶和一块石头,那还不气得吐血啊。 “师公,你饿吗?” 我晚上还吃了碗面呢,不知道他是不是还饿着肚子的。 他挥了一下手,我知道这是叫我出去的意思。 我师公浑身上下散的那种冷气,习惯了也就不觉得那么冷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可以用“面瘫”二字来形容。话少,可以用懒字来概括。以后旁人要是问我师公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可以直接说:面瘫懒人。 听起来很不咋地。可是架不住人家生得好啊,又俊又帅,面瘫让人觉得高深莫测,话少让人觉得神秘玄奥……要是他长成个大麻脸矮冬瓜身材,再这么寡言少语没表情,谁会待见他啊。 唉,而且这个看起来没有半分尘世味道的谪仙似的男人,一样要锱铢必较精打细算过日子。 传说里的那些有名的剑侠剑仙,似乎都是不用钱愁的,空着两手一袭白衣就行走江湖,剑会在需要的时候自动蹦出来,衣裳永远不会脏,身上也永远不缺钱用。 一开始我还以为师公就是那样的人物呢。 结果,只是看起来是。 我在门口磨蹭了一下,心里的疑问实在压不住了,小声问:“师公,你知道一个叫巫宁的人吗?” 刚才我还在拼命腹诽他的面瘫,可是巫宁这个名字,仿佛带着魔力一样,他的目光不再是冷漠而遥远的,忽然间变得象刀一样。 我扶着门框,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可是我挪不动脚,整个人象是被他的目光牢牢钉在了原处,一动也不能动。 感觉象是过了很久,他垂下眼,沉声问:“你从哪知道的这人?” 我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头干,手心却直冒汗。不安与期待绞在一起牢牢把我缠住,我觉得我出的声音根本不象自己:“在……在雷家庄,芳姐姐给我看一本书,上头,有这个名儿……好象,也是个修炼幻术的人吧?” “出去。” 我退了一步,已经站在门外了,他又说了句:“不要和旁人提起这个名字,懂吗?” 不懂。 我太想知道自己的过去了,可是看师公的神情,他一定知道巫宁是何许人!可是他却不肯说,神情又那样古怪。 难道我,以前是他的仇人? 我左思右想,在床上象烙饼一样的翻来覆去。房间狭小闷热,后颈全是汗。 我用袖子抹了两下汗,不知为什么,忽然间想到----师公现在,大概也没睡着。 没什么道理,就是直觉。 我把头凑到板壁上仔细聆听隔壁的动静。这壁就是薄薄一层木板,不过我累得脖子都酸了,那边还是静悄悄的什么声息也没有。 或许他已经睡着了。 巫宁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应该不至于会令他失眠吧? 耳边忽然“咚”的响了一声,我吓了一跳,师公的声音隔着板壁传过来:“不许偷听!” 我吓得差点儿滚下床。 他醒着,而且觉我在偷听? 呃,他要察觉我没睡并不难,可是他怎么知道我刚才想偷听他那屋的动静? 那边屋里亮了起来,大概是点起灯。隔着木板细细的缝隙有光透过来。 “你过来吧。” 我抱着被子,他不是要把我叫过去揍一顿吧? 过了片刻,他又说:“过来。” 他声音不高,但是话语里充满了一种不可违逆的意味。 我赶忙下床穿鞋,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再惹他生气得好。 师公坐在桌旁,他连外头衣裳都没脱,看来象是从我回屋之后他就一动没动过。 “坐。” 屋里只有一张凳子,我只能坐到床沿。 “你以后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那个名字来,知道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是坏人,是不是?” 师公转头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才说:“其实巫宁这个名字没什么人知道,不过,如果说起巫姬的话,那知道的人,可着实不少。” 巫姬?这什么称呼?听起来好象是乌鸡,实在让人觉得别扭。 我不喜欢这称呼。 “她的幻术可说是前无古人,今后能过她的人只怕也不多……” 师公不象是在和我说话,倒象是自言自语。 “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师公闭了一下眼,声音很轻很低:“是。” 是谁杀了她? 这是我最想知道的事情! “不要再提起这个人。”师公把这句话又说了一遍:“对谁也别提,会惹祸。” 为什么呢?就算我以前有天大的罪过,一死还不能抵过吗?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不至于还有偌大的禁忌之力吧。 “有很多人……死在她手上,很多。”师公说:“连带着对大多学幻术的人都不待见。所以你将来要是自己出门,一定不要轻易透露出自己的所学。” 不是吧,那个巫宁居然,居然这样恐怖! 呸呸呸,我这不成了自己说自己恐怖了嘛! 原来我上辈子,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 我嘴唇抖,身体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师公八成以为我被吓着了,嘴角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异常僵硬古怪的表情来。 他难道是想对我笑?咳,这种表情对他这种面瘫来说,难度太大了点吧。 “别怕。”师公只挤出这么干巴巴的两个字来。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房,跟梦游一样。 原来我,从前是个恶人?而且不是一般的恶,到现在名字还不能提起。 我不愿意相信。 可是,直觉告诉我,师公也没必要骗我。 也许我弄错了,那个巫宁不是以前的我。 虽然我不是什么正义感过度泛滥的热血少年,但是任是谁听到自己的前生是个传说中的大恶人,心情也绝对不会好。 我怎么能是个恶人呢?我明明……我明明是个好人吧? 是好人吧? 我也有点不确定。 而且,根据常理来判断,我只是丢失了记忆,性格没变。如果前世的人杀人如麻,难说这辈子我会不会再干出那样的事来! 这个想法太可怕,我冷汗涔涔而下,一夜都没怎么睡踏实。 天刚蒙蒙亮,窗子下就开始有船经过,摇橹声,桨片打水声,还有人声叫卖,卖西瓜的,卖咸菜的,卖鱼的,卖花的…… 我了一会儿呆,又想起师公说的话来,心情沮丧,扯过被子来紧紧蒙着头。 虽然我很想知道自己的前世,可是前世是大魔头杀人狂……我还没有接受的心理准备。 得,闹了半天我也就是个好龙的叶公啊。 对了,昨天太震惊,没来及问师公,那个“魔头”巫宁,或者说是巫姬好了,她是被谁杀的? 别的事都可以忽略不计,但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想弄个清楚。 -------------------- 烧烧得俺有点神智昏沉,也许是吃感冒药的副作用,很困,象是睁着眼在梦游一样……娘俩一起进医院,也算是母子情深的一种体验吧? 大橙子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三个护士齐上也收拾不了他,而且输液时从头至尾得两个人看护,一个按头一个按脚,稍一松他就会把针给挣掉,掉了就得再扎,再扎他就再嚎,真是地狱一样的前熬啊~~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七章 满月 一 师公领着我再向南去,我忍不住问:“师公,我们这是去哪儿?” 他看我一眼:“齐家。enxuemi。netbsp;齐家? 不会是那个齐家吧?就是齐泰生的那个齐家? 去那儿做什么? 总不会是师公嫌了我,想把我扔回齐家去任我自生自灭吧? 不,不会。 他虽然还是不肯多说一句话,但是他若不看重我,这次就不会带我出来,也不会带我去雷家庄,更不会一路上这样严厉督促我修习幻术了。 “师公,其实……齐家的事情,我都不大记得了。” 他看了我一眼。 “上次哥哥和姐姐带我逃出齐家的时候,我受了重伤,好些天都没好。可是好了之后,好多事情就记不得了。” 他转过头去,依旧没有表情。不过看起来应该是接受了我这种说法。 我们上了一条船,齐家在湖心的一座岛上。湖上有渔船,但是都避着岛,等闲人上不去。渔夫摇着船说:“这位公子,前面不能再去啦,咱们是向东还是向西啊?” 我朝前面张望,湖上水烟浩渺,隐约能见到岛的轮廓,岛极大,树木郁郁葱葱,也能看到一点模糊的亭台楼阁的影子。 师公朝前信手一指:“去那儿吧。” 船夫答应了一声,他似乎完全没现师公指的方向就是正去那岛的方向,卖力的划起桨来。 岛的周围有阵法,这对师公来说也只是小菜一碟。船夫把船摇到近岸的地方,师公付了船资,挟起我飞身跃上了岸边。 虽然说我这算是回到家了,可是我楞是对这个齐家半点不熟悉,一点亲切感都没有。 这个齐家可真有派头,这一座岛可不是那种方圆只有百十步的弹丸小岛,恐怕比青鸾夫人在云仙里的宅院还要大得多。 师公朝前走,也不见他迈步有多快,可是一步迈出去,两旁的景物就飞的后移,刚才还遥远的宅院一下子就到了眼前。 高大的石砌雕像竖在门前,阴影长长地拖在地下,我抬头看看,拿不定主意这象蛇还有点儿象龙的东西是什么。 “这个也不记得了吗?齐家家祖得蛟龙庇佑,上次齐泰生来,他的冠上也是这个。” 那时候我光顾紧张了,哪顾得上看他头上的冠花纹。 我们继续朝里走,齐家似乎正在办喜事,大门敞开,人来人往。有个人朝我们迎上来,客气的招呼:“不知这位……” 师公只看他一眼,那人恍惚了一下,又满面堆笑地退开:“啊,贵客快快请进。” “这儿在办什么喜事?” 师公脚步没停,直接携着我迈进大门。 齐家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柱子都用洒金红纸包裹了起来,我左顾右盼,远远听到有人寒喧,似乎在说什么“喜得贵子”“弥月之喜”之类的。 呃,难道是…… 师公淡漠地说:“你父亲又得了个儿子,今天办满月酒。” 那我们来做什么?难道来道贺? 这可不象,师公上岛进门的架式,明明是那种不请自来的不之客啊。 那位新夫人生了儿子?这满月酒好大的排场啊。 师公领着我进了正厅,这厅堂高而阔大,里面已经有不少宾客,三三两两在一起说话。 我们在靠角落的地方坐下来,我在桌上摆的果盘里抓了一把芝麻糖,讨好地递给师公:“师公,你吃。” 他摇了摇头。 我本来也没打算真给他,就是客气一句。他不要才好,我自己吃。 我提起茶壶来给师公和我自己都倒了茶,就着茶水吃起芝麻糖来。厅前的案桌上已经摆满了这些贺客送的礼物,珠光宝气琳琅满目,我心里有点不平衡。虽然我不是真正的齐笙,可是我也替齐靖和齐涵抱不平。 这个齐家已经没有我们兄妹三人的位置了,那位新夫人已经坐稳了主母的位置,又生下了儿子。除了还姓齐,我们和这齐家已经没有关系了。就算有----那也是仇,而不是恩。 宾客们有认识的就凑到一起坐了,我们的邻桌也坐了人,看起来不是什么有来头的,穿衣打扮气度都很寻常,有身份的人自然也不会巴巴的挤到边角来坐。宾客越来越多,我还隐约听到两句闲话。 “我说,前头那位夫人虽然去了,可是不还留下三位公子小姐……” “嘘!今天可不要提这个。” “怎么……还有什么忌讳不成?” 另一人压低声音说:“先前那位夫人留下的孩子都不在齐家了,说是送到别处学艺去了,其实谁不知道,就是碍了这位新夫人的眼呗……” “别说了都别说了,今儿是来吃满月酒的,哪有这么多话。” 这些人也就是说说,并没有要替谁讨还公道主持正义的意思。 师公两指拈着茶盅,也不喝茶,也不出声,就那么静静坐着。我毫不怀疑他可以这样一直坐到天黑,坐个十天半月都不动分毫。 我倒有点好奇,到底齐泰生这个填房有多漂亮,能迷得他把父子、父女之情都一概不顾了。还是说,新夫人的来头大,那位魏齐夫人不好惹? 厅里已经快坐满了,我在心里默数,这每桌能坐八个人,厅里摆了一百余桌,算下来宾客足有上千。摆礼物的那条案早就已经摆不下了,有仆役进进出出的,将一些更珍贵的贺礼摆放上去,还特意放在显眼的位置上。有四个健仆抬着一个足有一人高的礼物进来,上头罩着大红绸子,礼物份量个头儿可够大了,不过用绸子罩着,谁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礼物。只是有管家指挥着仆人把那样礼物抬到正中摆好,可见这一定是今天收到的贺礼中最贵重的了。 外面锣鼓声起,鞭炮噼里啪啦放得热闹之极,等锣鼓声和鞭炮声一起止歇,厅里的人不约而同都静了下来不再说话。 有个人从后堂出来站在正中的位置上,虽然只见过一次,可是齐泰生我当然认得出来。他看起来和上次那奔丧的晦气表情完全不同,红光满面喜气洋洋,正抱拳团团一揖:“各位亲朋贵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众人纷纷回礼,厅里又哄乱起来,好一会儿才打完招呼纷纷落座。 ------------------------ 咳得嗓子腥……呜呜,想起去年这会儿也重感冒一回,怎么一到这时候就这样? 呃,好消息是,大橙子今天复诊,听诊后大夫说肺部好多了,不用输液,吃药就行……tot,实在太好了~~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七章 满月 二 我闷闷地垂着头不说话。.kenen.netbsp;奇怪,我对这个人应该没什么父女亲情,为什么看他那么志得意满的样子,心里觉得又是不平,又是酸楚。 有什么了不起,前头的老婆给你生了三个孩子,你也没见得有这么高兴。果然世人都偏心爱小吗?小老婆,小儿子…… 一碟炸果子突然出现在我鼻子下头。 呃……我有点意外的抬头,师公目不斜视,好象那个碟子为什么会突然移到我跟前来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拿了块果子,咬上一口,面皮厚了,油腻了点,可吃起来还是甜丝丝的。 中间那一席坐了半桌人,去掉齐泰生那位置,还有三个空位。 还有三个重要的客人没有来? 我们这桌除了我和师傅,还坐了一个瘦子,两个上了年纪的人。他们互相认识,低声说话。 “那穿紫衣的,黄老可认得?” “不曾相识,只是听说过,是齐夫人的娘家兄长。” “哦,原来是舅爷。”言下之意怪不得能坐主席,应该的嘛。 “那旁边穿玄领青衣的呢?” “那位是齐岛主的弟弟齐云生……” “哦,原来这就是齐家的二爷啊,倒是久闻大名,这还是头一次见着。” “嗯,这位齐二爷不喜欢在人前露面,”说话的人有些自得:“不过我在前年七江门主大会时见过他一次,那手剑法,啧啧……” “是么?比齐岛主还厉害么?” “咳,这可不敢说,不过绝对比你我之辈强得多……” 齐云生比齐泰生要年轻,也显得强干,一双眼精光四射,背挺得直直的,坐在那里比同桌的另外几人都高了一头。 外面有人通传了一声:“惊雁楼使者到----” 屋里人声象是忽然被什么力量压了下去,静了一静。齐泰生脸上堆出笑容,齐云生也站了起来,兄弟两人一起迎了出去。 这惊雁楼一定很有来头。 进来的那人一身黑衣,脸上带着客套的笑意。不过,这人一进来,仿佛就带进一股凌厉的锐气来,硬是把厅里已经显得肃重的气氛又压低三分。原来还在低声说话的人不由自主就将声音放低了。那人挥了下手,身后的随从捧上礼盒,齐云生忙接了过去。 那惊雁楼的人送完礼物便即告辞,齐家兄弟挽留不住,又送了出去。等那人走了,厅里众人才慢慢缓过劲来:“哎哟哟,真是想不到,齐家与惊雁楼还有交情……” “人家不过来了个使者,都没入席就走了……”说这话的人很有些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意味。 “嘿,那使者也是代表辛楼主来的吧?这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不是。” 我们这桌上的瘦子插了一句嘴,和邻桌的人说:“这惊雁楼给面子,那是给齐家上一辈的。眼下齐家看着是鼎盛,可是和二十年前比,那已经远远不如了。” “哦?这位兄台可否说得详细些?二十年前比现今又如何?” 那瘦子脸色黄黄的,两眼无神,倒象是没睡醒一样。他捧起茶杯,悠然自得吹吹茶叶片,喝了一口茶,又不紧不慢地说:“二十年前齐家老爷子过寿时,我也来道贺了,那会儿来的客人可都是大有身份,哪象现在,满堂济济,找不出几个成名人物来……” 这人恁不会说话,一句话能把这一屋的人差不多都得罪了。先前问话那人也觉得有点败兴,敢情这是个二杆子,说话直楞楞的不知深浅,便转过头去不再问了。 我小声问他:“这位大叔,你以前就来过齐家?” 他抹了抹唇边的胡子,爱理不理的唔了一声。 “那你见过以前的那位齐夫人吗?” 瘦子看我一眼:“那倒不曾见过。” 我有点失望,可瘦子接着又说:“先前的那位齐夫人芳名远播,号称南城第一美人,小姑娘你也知道她?”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生了三个孩子,而且死得不明不白。而她尸骨未寒,齐泰生已经把新人领进了门。 我看了一眼师公,他认不认识齐家三兄妹的母亲? 他带我来齐家,不会为了吃人家一杯满月酒的吧? 师公忽然转过头来问我:“你猜,那正中间摆的是件什么礼物?” 说那块绸子蒙着的吗?我诚实地摇摇头。 “据说那是齐夫人娘家送来的。”瘦子的话可不少,又插了一句:“听说是一座金佛,价值连城。” “不不,”旁边有人说:“听说是座玉像,紫玉的,无价之宝。” 师公只是看着我:“你猜是什么?” 我眨眨眼:“我猜……是段烂木头。” 师公朝我点了一下头,眼神似乎颇为嘉许。 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那块盖礼物的绸子轻飘飘的被扬起一角,然后整块被吹落在地。 底下露出来的东西果然令厅上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绸子底下那东西烂糟糟黑糊糊**的,明明就是一块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的烂树根! 师公扯了我一把,我急忙在盘子里抓了一把果子,追着师公出去。厅里头人人都在注目那摆在最显眼地方的烂木头,没人注意到我们。 我憋着笑,一路憋得快内伤了。出了齐家宅院,才捂着肚子哈哈笑出来。 师公负手站在一边看我笑,虽然他还是那副冷到极点的样子,我却觉得他那么亲切和气体贴,世上没有比他再好的师公了。 “纪羽?” 我愣了下,本能的扯着师公的袖子朝他身后躲。 “想不到在这儿遇到你,刚才在厅里瞥了一眼,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这人不就是刚才那个惊雁楼的使者吗? 他的目光移到我身上,黑黑的眼睛里一点光亮都没有,我本能的朝师公身后又缩了一下。 “这孩子是谁?” “齐笙,我徒孙。你怎么来了?” “来做个了结。齐家气数已尽,这也是最后一次了。”他又看我一眼:“你这徒孙不错。” “是么?” 那人的目光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怀念,他说:“还记得我们头一次见面吗?我那会儿就想狠狠揍你一拳,这个念头到现在都没变。” 师公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我倒觉得我能理解这个人的想法。谁看着这么张冰脸,大概都想揍。 “可是除了这个没变的念头,一切都不复从前了。” -------------------------------- 感冒好多了,应该可以恢复正常更新鸟! 俺申请参加了七月份的pk,还没p过,感觉挺新奇……请大家支持俺哟。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七章 满月 三 他们之间有一种凝滞不化的东西,说不上来,让人觉得闷,胸口压着很重的东西,喘气都不舒畅.enxuemi.netbsp;“今年我去了,还遇着了故人,你猜是谁?” 师公摇了摇头:“我不想知道。” “也是……看着都让人恶心。人活着的时候个个狼心狗肺,等人一死了,倒一个比一个情深意长。” 他语气淡淡的,话里却有刻骨的怨毒。 “走吧。” 齐家大厅里已经有些乱,有人从里面追出来,师公拉着我的手上了那个人的船,船上插着一只旗子,黑底白色的雁子,齐家的人远远站住了不敢过来探问。解开缆绳,船已经离了岛。 “来,你肯定也没吃什么,我船上有酒。” 男人只要一见了面,似乎都要喝酒。到雷家庄也喝,到了这船上又喝。 他们不管我,船上备的是几样凉菜,我把刚才抓了放在手帕里包的果子拿出来吃,天阴着,湖上起了雾,向前看不到湖岸,向后也看不到刚才那岛,一条孤舟在水上面晃悠悠的,前不着后不靠,让人觉得心里没底。 我满心想着要听他们说什么,谁知道两个人推杯换盏的就是喝闷酒,一个望着外头呆,一个瞅着酒杯呆,时不时的喝上一口酒。 这算什么故友重逢啊? 船舱里酒气弥漫,我不喝酒,光闻都觉得有点熏然欲醉,头晕晕的。 我出了船舱到船头边坐着,被凉风一吹,才觉得头脑清醒了点。 不知为什么,我老觉得那个惊雁楼的使者,应该也认识我。 我的意思是指,从前的我。 我没什么理由,这纯是一种直觉。 身后传来脚步声响,师公也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的脸颊有一丝晕红,眼神也不象平时那样清亮。 呃,不会喝醉了吧?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瞅了我一会儿,扶着船边慢慢的坐了下来。 “师公?” 我蹲下身,又喊了他一声:“师公?” 他眼帘低垂,呼吸细匀。 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清醒,不过我心里有一个念头萌出来,然后不可抵制----就算我心中的疑问得不到解答,就冲师公现在的情形。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巫宁……是怎么死的?” 我问得很小心,声音低低的。 师公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似乎已经陷入沉睡了。没动,也没应声。 我轻轻碰他,他也没反应。 糟,喝得太醉了。 啊,舱里还有一个人,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醉了。 或许能从他那里套出话来。 我掀开帘子进了船舱,一股浓重的酒气呛得我差点咳嗽起来。那个穿黑衣的人伏在桌案边一动不动。 我小心翼翼凑过去,试探的喊了声:“喂,你还好吗?” 那人含糊的答应了一声。 也喝过头了。 算了,看来想趁人酒醉掏真言这招儿行不通。 我在舱里找了找,拿了件斗篷出去,给师公盖上。我可没力气把他搬进舱里来,又怕他在外头受了风寒。 我把斗篷给他盖上,师公的眼睛忽然睁开,目光迷蒙,看了我一眼。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认出我来没有。 他似醒非醒的样子看起来和平时一点都不象。湖面上烟波浩渺,风越来越凉。 我又趁机问了一句:“巫宁是怎么死的?” 师公眼睛闭了起来,轻声呢喃:“她无路可走,自尽了……” 我愣愣地听着,感觉就是在听旁人的事。 自杀? 不,不会的。 我记得,我应该是被别人杀死的。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 我只记得最后的,血色的光湮没整个视野。是的,见了血,我自己的血。 可是,那并不代表是旁人杀的我。 原来我是自杀的? 我呆呆的坐在了师公的旁边,本来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现在却都堵住了,压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觉得我这样的性格,是不会自杀的啊。 我不知道以前的事,可是,一个人最珍贵的,难道不是生命吗? 无论什么样的绝境,只要活下去,就会有希望。 坏的一切总会过去的,好的一切一定会到来。 为什么要自杀? 师公说无路可走,到底为什么会无路可走? 象他从前说的那样,坏事做尽,杀人如麻,所以最后走上绝路? 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自己会是那样丧心病狂的人。 也许我不该去追寻自己的从前。 从前就是从前,无论是喜是忧,是荣耀还是屈辱,都已经过去了。 我把脸埋在手心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可是……可是既然要遗忘,为什么不全都忘记? 为什么还要让我记得最后那满眼的血色---- 为什么不把那一瞬间也忘记? 船身忽然震动起来,我抬起头,以为船靠了岸。 不是,船在在湖上,碰到了一艘更大的船上。 那船头高高的,漆成黑色。我仰头往上看,那船头上有人。 看不清,不过那人黑色的披风被风吹得飘摇着,我能看见那黑色的一角。 “雁三儿,出来。” 要说,这声音可不比我师公的声音冷,也不显得硬,但是听着人觉得背不自觉地就要挺直。有个词叫做肃然起敬,就是这样的。 雁三儿就是那个在船舱里喝醉了的吧?他这会儿是出不来了。 我又晃了晃师公,他也醒不过来。 上面那人又说了句:“雁三儿?” 我没办法,扬起声喊了句:“雁三儿喝醉睡了。” 好象身旁掠过了一阵风,眼前就多了一个人。 他也是一身黑袍,和雁三儿的穿着打扮一样,但是和雁三儿的那种锋锐厉气又不同,他象一座山,让人需要仰望。 这并非因为我是孩童,而他是身材远高于我的成年人,这和身材高矮无关。 “你叫什么?” 我想移开目光,但是却只能看着他。 “齐笙。” 这人眉毛浓黑,有这样的眉毛,应该会是一脸凶相的。 但他不是的。他的人可和他的声音不一样。有那样不怒自威的声音和气势,但是真看到他这人的时候,觉得,就象个教书先生似的----很方正,很严谨,很……温和。 我仰起脸,问他:“你是谁?” 他说:“我是惊雁楼楼主。” -------------------- 大橙子洗澡时我去递毛巾,他说“妈妈来啦”我说“我来参观一下” 于是他学会了参观这个词,洗完澡爬到床上,四仰八叉一躺,说“我来参观参观……”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八章 船 一 这条惊雁楼的大船象是一座浮在水面上的楼阁.enxuemi.com舱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这光隐在湖上的水烟里,映在水面上,我转过头,船头的挂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灯影幢幢,站在灯下的黑衣的人,脸上忽明忽暗。 我站在那儿了一会儿呆,转身进了船舱。 师公还没有醒,我想,幸好来的是旧识而不是仇人。不然师公和雁三儿两个大醉不醒,被人从小船上搬到大船上来都一点不知道。真遇着仇人,那还不成了砧上鱼肉? 有人送了饭食来,是两人份,可是师公没醒。炖得鲜香的鱼块儿,还有一小盆馒头。馒头雪白,我掰开馒头就着鱼块儿吃饱了肚子,就着烛光,把怀里揣着的那本册子拿出来翻看。 这上头的东西我已经能倒背如流,可还是想看。 仿佛它是我与前生的一个媒介,是我能寻找到从前的线索和钥匙。 如果这不是一本**术的札记,而是一本记述心情经历的日记,那就好了。 可如果是那样,这册子说不定也就留存不到现在了。 我和衣卧下,没吹熄灯火。 睡在陌生人的船上,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这惊雁楼主是好是坏我不知道,但总归是与师公有旧吧? 我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听不清,可是我知道那是在喊我。 我循声而去,穿过一条小径,两旁开满鲜花。有个人坐在窗子里头,认认真真地在桌旁写字。我看不清她的身形,只觉得窗里坐的那人异常熟悉,忍不住又走近了几步。 一瞬间那种感觉说不出来的奇怪,我明明是站在窗子外头看着窗子里面的人,可是眼前一花,我再抬头看的时候,我竟然是坐在桌边,手里执笔,看着窗边的人影。 心中莫名一惊,我手脚挣动着,一下睁开了眼睛。背上出了些汗,冷涔涔的,余悸未消。 没什么窗子,也没有在写字的人,我正躺在船上,蜡烛烧得还余小半截。隔着垂帘,我听见师公含糊而沙哑地说了声:“水……” 我定定神,起来倒了杯茶水,递到师公嘴边。他喝下一半,洒了一半,缓缓睁开了眼睛。 大概还没完全清醒,他的目光依旧迷迷蒙蒙的,看着我的时候显得有些怔忡,似乎没认出我是谁。 “师公?” 他缓缓坐起来,这会儿是彻底清醒了。 “这是哪儿?” 我想了想:“下午,您喝了酒睡了,有艘大船过来,那人把我们接到这大船上,”顿了一下,我说:“他说他是惊雁楼的楼主,师公,你认识他吗?” 师公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我小心地问:“您再喝杯水吧?” 他看了一眼窗子外头,夜里的湖上寒意浓重,我把衣襟拢了一下,转身去倒茶。 蓦然间,远远有一声惊呼传来。湖上平阔,深夜静寂,这一声听得极清晰。 我怔了一下,杯里的水已经倒满了,溢了出来,我急忙放下茶壶。 师公站起身来,扶着舱壁缓缓的吸气,嘱咐了我一句:“你就待在舱里,不要出去。” 我拿帕子擦桌上溢流的茶水,师公推门出去,夜风一瞬间变大了,风声里仿佛有人在呜咽哭泣。我从窗子朝外看了一眼,师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的那一端,外面暗沉沉的,只能听到下方的水响,却什么也看不见。 师公去了之后就没听见旁的动静。四周静得象是……象是这湖上这船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似的,太静了,风声水声似乎都变得遥远了,我看着桌上的蜡烛,烛泪已经淌了一滩。风里的湿意很重,我坐了一会儿,又探头朝外看,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风忽然变大,桌上的蜡烛火苗被吹得抖动起来,我伸手去护,可是蜡烛已经燃到了头,烛芯一歪倒进了那滩烛泪中熄灭了,舱里顿时一团漆黑。 四下里静得异常,船上的人呢?怎么会这样静?连水声和风声似乎都停滞下来,静得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回想着刚才那个梦境,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梦到了从前的自己。那种感觉,那感觉太真实了。 我在黑暗中静静坐着,回想着刚才梦中的情形。 我明明是站在窗子外面朝里看,可是,最后的情景,我成了坐在窗子里写字的人,朝外张望。 蜡烛熄灭之后有一股灰寂的焦味,淡淡的,弥漫开来。帘子被风吹动,黑影忽闪,有如鬼魅。 有点不对…… 这种感觉很虚无缥缈,我只知道,梦里似乎有点什么地方不妥,可是,一时想不起来。 窗外忽然传来飒飒声响,我飞快地转过头去,仿佛有一道影子从外面掠过去。 是水鸟?还是,有人? 我缓步走到窗边再朝外看。外面依旧空寂,没什么影子,也没有了刚才的声音。 月亮又从云里钻了出来,照得湖面上仿佛有一层淡淡银色的雾。 我想起来了。 刚才在梦里面,我从窗子里朝外看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 不是我自己。 是个男人。 他背着光,我没有看清他的脸。 只是,在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因为突然袭来的心悸,我就醒了。 要是没醒,也许我就能看到那人的面目----也许还能知道更多。 忽然间有只冷冰冰的手按在我的手背上,我骇得全身一抖,抬头却看见师公。站在窗子外面,神情冷漠地看着我。 “师,师公……”我觉得刚才那瞬间我的心都停跳了!人吓人真会吓死人的! 我松了口气:“师公你回来了,船上没出什么事吧?” “不关我们的事,你不要多问。” 师公手指凌空点了一下,屋里青光一闪,又变得明亮起来。 “天还没亮,进去再睡会儿吧。” 师公指了指帘子里面,我摇摇头:“我睡外头就好。” “进去睡。” 他总是不容人违逆,我把帘子挽了一下,褪了鞋躺在他刚才睡过的榻上。被褥枕间还有一点淡淡的酒味。不呛,很淡。 我蜷进被子里,刚才那个梦让我现在还余悸未消。一面极想知道过往,可是又……觉得害怕。 过往埋藏在重重阴霾血雾之后,伤害,痛楚,绝望…… 师公坐在帘子外面,似乎在把玩茶杯,虽然他态度冷漠,可是望着他的身影,我心里似乎也能踏实些。 -------------------- 笑忘的个人志预购开始了!咳,今天太困了,明天俺把预购信息放上来……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八章 船 二 这一夜注定没法儿安睡,我才刚有些睡意,船身忽然重重一震,砰的一声闷响传来,颠得我在榻上一滚,险些滚到地下来。enxuemi。netbsp;出了什么事?这可不是在平地,要是船被撞沉,大家一起落在湖里,那可不是什么美妙情景。 舱门上有人敲了两下:“纪羽?睡了吗?” 睡了也得给颠醒过来啊。 雁三儿推开门:“你也别把自己当客,下来帮个忙,点子扎手,他们来的人里头也有精擅幻术的。” 师公回头看我一眼,我已经跳下来把鞋穿上了:“师公,我跟你去。” “小姑娘,你还是待在舱里,外头风大……” 师公袍袖一拂,把我揽住了。 其实舱里也未必安全,我倒觉得待在师公身边更踏实。 雁三儿看看师公又看了看我,点了点头:“好吧,不过你可得照看好她。” 一出舱门我就怔住了,然后立刻回头。 不,我身后已经不是舱房了,密密的粗壮的大树生长在身周,四周阴森墨黑---- 船呢?湖呢?船上的人呢? 这也是幻术吧? 雁三儿低声咒骂:“见鬼了,手脚真快。” 师公倒是不愠不火,只点了点头:“有点儿意思。看样子,是山阳派。” 我眨眨眼:“师公,幻术还分派啊?” “当然。” “那,咱们是什么派?” 师公没出声,雁三儿倒是说了句:“你们当然是山阴派了。” “那,谁厉害?” 还是雁三儿答的话:“山阳派人多势众,不过,你们山阴派里出过一个几百年难得一见的,极厉害的人物……”他说到这儿就不往下说了,师公也完全没有要替我传道解惑的样子---- 啊,难不成,山阴派中那个几百年出一个的天才,就是我自己? 很有可能!要是个光彩荣耀的人物,没道理他们都不说出来。 而师公上次和我说过,巫宁这个名字,无论在哪儿,在什么人面前,都不能提起。 “这是幻境术?怎么破解?” “今天来的不是一个人,起码三个,结的是幻境三世阵,这阵法有阵眼,想破阵,就得找着阵眼才成。” 雁三儿皱皱眉头:“哪有那么多功夫?等你找到,船也该让人凿沉了。” “那是你们惊雁楼的人太无能。” 雁三儿身上散出一股肃杀的厉气,师公这话说得真是太……咳。 “要多久能破解这幻境?” “三世阵,你说呢?” 雁三儿没说话,我看他的脸色,猜着他肯定在肚子里骂娘。 骂的是那结阵的人的娘还是我师公的娘就不好说了。 不过现在顾不上那些,一头吊睛猛虎猛地从前头扑了过来。我可不确定这虎是幻觉还是真的。没等我反应过来,雁三一抬手,一道寒光从他手中弹出,射穿了那只老虎的头。 师公不慌不忙拉着我朝前走,另一只手指似乎在掐掐算算,一路指点方向。 “三世阵最少需要三个人一起施术,这三个人还须配合默契,演练多次……心意相通。三世阵是有阵眼的,这便是这阵法的厉害之处,找不到阵眼便不能破阵。” 听起来不是一般的艰深。 “这三世阵是山阳派的不传之秘,据说从创出来,几十上百年无人破解得了。不过么……凡事总是有生有灭,三世阵也有缺陷。” 雁三儿走在我们前头,扫平路障----树,藤,还有凶猛的野兽。 “三世阵,阵法三重相叠,每破一次,阵眼就会转移到三人中另一人身上。” 雁三儿又甩出那银芒,将一只大得象羊似的蝙蝠钉在了树上。 师公忽然停住脚步,他两手拢起,象是……象是要吸取什么东西一样。 前面明明是一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参天大树,可忽然间有一个人凭空从树身里倒栽了出来,我睁大眼,可还没看清那人的面目,雁三儿已经纵身扑了过去。在四周的一片幽暗之中他的身影就象幻影般令人捉摸不定。黑影与灰影的动作都快得让我看不清楚。说起来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林间的风一下子静止了,那个人被雁三儿掐着颈项拎在手上。他穿着一件青灰的袍子,一个袖子已经被扯掉,头也滚得蓬乱。 “怎么解咒?时间不多!” 师公信步过去,伸指点在那人额间。我只看见他指尖有点白蒙蒙的光亮一闪,那人原本紧绷的身体就象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头垂了下来。 身周的一切忽然间全变了,刚才还看不到光亮的阴森森的密林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荒漠,有如突然间撕开了黑幕,阳光**辣的浇下来,皮肤一瞬间就变得灼烫紧绷。 师公转过身来:“第二重。” 雁三儿晃晃手里那个不知死活的人:“怎么处置?” 师公朝我伸出手来:“帕子。” 我愣了下,急忙摸出帕子递给他。师公轻轻抖了一下,帕子变成了一顶绸帽,他把帽子盖在我头上。 师公这次似乎不用再掐算位置,直直朝一个方向走去。 这幻境和真的一样,沙子被晒得滚烫热,朝远处望,热浪如沸。 明明知道是假的,可是你没法不把它当成真的。起码我脚上那双鞋,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旧,这些日子在外头磨得只有絮纸般薄,现在只觉得象是踩在烧红的砖拱上,脚心疼得象有针扎。 雁三儿拖着那人跟在我们身后,酷热的天气,人走不了几步就汗如雨下,粗喘如牛。我在心底告诉自己,这是假的,都是假的。我们现在其实还是在一条船上,在一片湖上。 可是那声音并不那么坚定。 就象人们做梦一样,梦里的一切自然不是真的,可是身在梦中时,我们又怎么能知道自己经历的一切是假的,只是梦幻泡影。 船上的其他人呢?比如,那位惊雁楼主,他们在什么地方?其他来犯的人呢,又在什么地方? 我忽然出声问:“师公,其他人怎么不见?” “他们也在摸索出路……只是我们互相看不到彼此。” “嗯……”可是这样好象讲不通。我们应该被困在同一个幻境中,为什么却遇不到彼此? 雁三儿拖着那个人似乎一点也不显得吃力,不过烈日与酷热让他身上那股肃杀之气更重了:“三合寨的那些兔崽子们,落到我的手里,准教他们后悔生到这世上来!纪羽,还要多久?” 沙子下头似乎隐隐有什么在动,师公忽然扯着我朝后一甩, 黄沙一下子被翻起来,一条水桶粗的蛇影在沙地上一挫,随即弹起,如电般朝师公袭去。 ---------------------------- 修稿啊修稿,每次修稿我觉得俺都要经历一场沉重的折磨----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八章 船 三 一道乌金的光芒劈空射出来,将那大蛇从中段斩成两半.enxuemi.netbsp;师公他手里挽着长剑,血珠从剑上一滴滴的落下来。 师公竟然也会用剑? 而且,更重要的是,师公他和我一样是空手,他从哪儿拔出来的剑? 见我盯着那剑看个没完,师公冷冷哼了一声,手一抖,那剑化为一股细沙,散落无迹。 呃,我忘了……我们是学幻术这行的,无中生有那是拿手好戏。 如果说遇到蛇还不算太糟糕,接下来的事绝对----连师公的脸色都变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朝远处看,热气呼呼作响,不过这单调让人烦燥的声音里多了些别的,象是…… 象马蹄声,很多马并骑奔腾,震得脚下的沙地都在隐隐颤。 颤? 我抓紧头上的绸帽,有丝风吹了过来。 远处有一道细线,有如潮水,飞快地朝这里移了过来。 不是潮水。 是飓风卷着黄沙,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高。 太过份了……这也是幻境?这幻得真…… 师公扯了我一把,不管这是真是假,我们都得避其锋芒。 “咳咳咳……”师公把我从沙子里头拔了出来,我狂咳着吐沙子。 呸呸,这哪象幻境,这些沙子苦死了! 雁三儿也从流沙底下挣扎着露出头来:“山阳派的幻术,可比你们山阴派强多了。” “刚才那个人呢?” 雁三儿脸色一变,把左臂从沙子底下拔了出来。他手还虚拢着,但是一直被他揪着的那个人已经没了。 “不见了!” 那人是第一个阵眼,明明已经捉住了,又让他逃了。 会有麻烦吧? 我头里耳朵里鼻孔里嘴巴里----总之浑身上下全是沙子,难受得很。这三世阵果然不同凡响,让我无论如何也没法儿把这真实的感觉当成幻觉来忽视。 按我们在这幻境中待的时候来算,就是有十条船也早该让人凿沉了。 不,我马上想到,这幻境中的时间,大概也与实际的时间并不一致。那个最有名的“黄粱一梦”,幻梦中已过半生,可是睁开眼,灶下黄梁饭尚未炊熟。 这沙漠比刚才的密林还讨厌,起码密林没差点儿把我们活埋。 我从沙堆里爬出来,鞋子也丢了一只,绸帽也不知刚才给刮哪儿去了。 雁三儿也呸呸的吐了几口沙子:“三合寨从哪儿找来的帮手?我说,你不会是人老力衰了吧?连几个无名之辈都对付不了?” 师公眉梢都不动一下:“无名之辈?高人隐士多不为人所知,倒也都能算得上无名之辈。现在道上,也早没我这号人了,说起来,我也算是无名之辈。” 我昏昏沉沉,也不知道是困的还是热的,领子被师公拎着,人直往地上出溜,腿软得跟面条儿一样,怎么都站不起来。 师公一手就把我递给雁三儿了:“你看着小笙,我自己去,你们留在这儿别动。” “你一个人行吗?” “你不说是无名之辈吗?那有何可惧。”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师公走远,嘴唇干得要裂开一样疼。雁三儿在沙地上掘坑,把烫热的沙移开堆起,然后让我躺进凹坑。底下的沙没有那样热,而堆起的沙又挡住了直射的阳光。 “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声音沙哑:“多谢……” “要不是坐了我们的船,你也不会遇上这磨难。”他在坑边坐下来,在身上摸了摸:“没有水喝,忍一忍吧,你师公应该很快可以破这第二重阵法。” 我在坑里躺了一会儿,多少比刚才舒服点儿,打起精神问:“您和我师公,是怎么相识的啊?” 雁三儿的手挡在额前,他站起来高,坐下来也长,堆起来的小小沙丘并不能替他挡住全部阳光。 “好多年啦,那会儿我们比你也大不了多少,”雁三儿说:“逃难时认识的……大水,家里人都死了,逃难的路上结了伴,天底下的坏人都让我们赶上了,小贼,强盗,人贩子。人贩子把我们卖了,那时候人不值钱,两个人还没卖上一头羊的钱……” 想不到师公幼时经历这么坎坷。 可我更想知道的是,他们两个当年是不是都认识我,可从他话里完全得不到信息。 过了一会儿,雁三儿又轻声说:“买我们的那人……也是个小孩儿。” 我心里莫名的一紧,正想再探问一句,忽然眼前一黑。 我眼睛一时间什么东西也看不见。 四周那灼热的空气一瞬间象是被一个无底的口袋全吸走了,清凉的,微微潮湿的风吹在脸上。 我撑起身朝四周张望,身下躺的也不再是沙坑,而是----船板。 我们回到船上了。 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灭掉一样。 雁三儿跳起身来,喊了一声:“纪羽?” 没人应声。 师公呢?他破了阵吗?他人在哪里? 雁三儿把我扶起来,我腿还是软塌塌的,他索性把我朝背上一托,我忙揪住他的肩膀。 “别怕,来的没什么高手,有我护着,没人伤得了你。” 看来幻阵一破,雁三儿立刻底气十足。 我趴在他背上,只觉得这人身板儿极硬朗,骨头硬不稀奇,皮肉也这么硬----我觉得我象是趴在一块石板上头。 “师公说,让我们别动啊。” “阵已破了,那些跳梁小丑有何可惧。” 船上其他人也不知道都去哪儿了,明明船上光护卫就应该有不少。 下层隐隐传来砍杀声,雁三儿加快了脚步。 前头就是下去的舷梯,有人从拐角处走了出来,有些讶异地看着我们:“你们这是?” 雁三儿没和他多说,挥了下手:“下去帮忙,尽量要活口!” 那穿着黑色劲装,胸口绣有只雁子的护卫应了一声,抢先下了舷梯。兵刃交击的响声越来越清晰,还有人的惨厉的呼叫声。 师公在哪儿?他会不会遇到厉害的对手?会不会受伤? 我心里压着担忧,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 雁三儿加快了步子,赶过了那个走在前头的护卫。 我一瞥眼,那人的手按在刀鞘上,因为太用力指头有点青白。他的目光和我一触,我突然间明白过来! “他是坏人!” 雁三儿的反应比我喊话还要快,我的“是”字出口时他已经动了,“人”字话音未落,那个人已经被雁三儿一脚飞起踢在胯间,人象断线风筝一样跌出去,下方湖里传来扑通一声闷闷的落水声。 阵根本没破,我们还在阵中。 这与现实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夜色,湖,船,这不是现实,是三世阵的第三重! ---------------- 高温警报啊高温警报……小胖今天回来时买了粉肠……结果切好端出来一闻,已经酸了----虽然说为了十块钱的粉肠去找那个卖熟食的麻烦我们是干不出来的,可是心里总是很不舒服嘛……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九章 惊雁 一 这阵法真是虚虚实实,很合师傅教过我的那道理,三分真,七分假.enxuemi.com前面两阵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幻境,突然间那密林荒漠都已经消失,人一看到了熟悉的,仿佛真实的一切,自然会让人以为阵法已经全破解了,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之中,防御之心顿时松懈。 这时候若再遇到一个熟面孔,突然暴起暗算,那可真比明刀明枪的难提防。 雁三儿显然也是这样想的,而且很奇异的,刚才我们听到的兵刃交击声,人的惨叫声,船板被撞得砰砰的象是要碎裂的声音,还有湖水的声音……这些声音全都消失了,就好象我们的耳朵一下子被全堵了起来,又象是在看戏的台子底下,上头一声锣响后,台上台下阒寂无声,等待……等待好戏开场。 雁三儿缓缓推开了走廊尽头的舱门。 屋里头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死状凄惨,门里面全是血迹,已经积了寸许,漫过了门坎,缓缓朝门外淌出来。 那些人,都是穿着和雁三儿一样的衣裳的。 那些血,那么多的血……我觉得腥红的颜色扑天盖地而来,象是要把人吞噬淹没一样。 雁三儿身上的轻微的声响让我回过神来,轻微的劈啪声,就象炒豆子似的声音。 是他身上的骨节在响。 我能感觉到,他本来就很硬的后背,现在变得更坚硬了。 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很想捂鼻子,浓冽的血腥气味呛得人喘气不畅。虽然----这些应该是幻觉。 雁三儿大步走进屋里去,挨个查看那些人。虽然屋里的这些死人八成也都是假的,可是如果换成我是他,看到自己的兄弟同伴们横尸就地,只怕也要探查个清楚才行。不知道他看出什么来了,身体放松了一些,也松了口气。 “是……假的?”我小声问。 “对。”雁三儿口气阴沉沉地说:“操控这阵法的人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里面那些死人要是真的,那身上的剑创就该是三合寨的人留下的。现在看着,惨是惨了,伤口却根本对不上号。” 他重重甩上了门,关门声象是砸在胸口上,显得那样突兀。 有师公在的时候我并不害怕,可是现在不一样……有些莫名的惶恐。不知道师公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受伤。也不知道我和雁三儿现在该怎么办。他对怎么破这幻阵一无所知,我也一样。 我们站在又关上的舱门外面,四周还是极静,静得可以听见身边这个人的心跳声。 我们现在怎么办? 要我说,最好是原地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吧。谁知道这一路走下去还会遇到什么? 雁三儿背着我转过身朝来的方向走,上了舷梯。他走的很慢,我们都不知道这死寂一片中还会冒出什么危险。 我现在有点明白这个三世阵了,三重相叠,一重比一重凶险。而且,幻境中分散开来的每个人看到的东西,并不一样。 刚才师公,雁三,我,我们三个经历的一切是相同的。师公现在不在,只余下我和雁三儿,我们所看到的听到的也都一样。 雁三儿推开舱门,把我从背上放下来。 船舱还和我们离去时一样安静,甚至我给师公倒了他没有喝的茶还放在桌上。 我脚上只有一只鞋,很渴,但是桌上的茶水却不敢喝。 雁三儿抱着剑守在我身边,他垂着眼帘,看起来象是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舱门被推开了。 我愕然抬头,师公一脸淡然,看了我一眼。 雁三儿没动,也没说话,他握紧了手中的剑,身子微微一侧,将我挡在身后。 “第三个人很棘手,得你和我同去。” 雁三儿只看着他,没出声。 我也判断不出来,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 假的活人和假的死人我们刚才都见过了,眼前这个人?真是师公吗? 师公看了我们一眼,淡淡地说:“你要不愿意,那我自己去。” 雁三儿缓缓站了起来,把我又负在背上。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将手从剑柄上移开。 “你走前面。” 师公点了点头,果然走在前面,雁三儿背着我跟在他身后。 地下,船舷上,门上,好些地方都溅上了鲜血,我轻声问:“师公,三世阵真能杀人吗?刚才要是我们被老虎,被蛇咬了,真的会死吗?” 师公脚步没停,只说了句:“假做真时真亦假,这句话你不明白?三世阵自然是可以杀人的。” 我手心里都是冷汗,刚才问那句话未尝没有试探的意思,可是他回答了之后,我仍然无法判断这个师公是真是假。 月亮出来了,我们走到船桅的阴影下头,忽然前面有人低叱了一声:“别上当!他是假的!” 雁三儿飞快的侧过身,手中的剑已经出了鞘。 前方舱中走出来那人受了伤,半边身体都让血染红了,他长眉秀目,气宇清华,眉目身形举止,赫然又是一个师公。 我的目光在两个师公之间游移,两个师公?哪个是真的? 雁三儿显然也难以判断,他的身体绷得紧紧的,象是一只现了危险全神戒备的野兽。 没受伤的那个冷冷的嗤笑一声:“能想到冒充我,也算你聪明。” 受伤的那个缓过两口气来,脸上同样露出冷笑的神情,却不理会那人说什么,只问雁三儿:“你们有没有受伤?不是让你们不要乱走吗?” 果然是假做真时真亦假啊!这两个,都看完全不出什么破绽来。外表都是一样,只除了一个受伤一个没受伤。 不过,师公适才离开前,的确交待过我们不要走动,这个受伤的说的话,倒是能对得上。 那么,那个没有受伤的…… 雁三儿紧紧护着我,面对那两人丝毫不减警戒。 没受伤的那个师公一扬袖,手中凭空多了一把光华流转的长剑。 受伤的那个默默站定身,右手虚拢,也无中生有的多出一把剑来。 月下,湖上,这两人剑华如水,已经斗在了一处。 我紧紧攥着雁三儿的衣裳,那两人动作都极快,剑法还一模一样! 到底哪全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如果先出来的那个师公是真,那雁三儿自然该助他一臂之力将这个假的打倒。如果这个受伤的是真的师公,他已经身负重伤,拼斗起来自然吃亏,雁三儿若真袖手旁观静待其变,那受伤的师公就有可能被假冒的那个杀了。 幻术竟然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假做真时真亦假,真做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真假难辨。 雁三儿忽然出手了,他并没用剑,抬手间共有九道银光挥了出去,齐齐射向正在激斗中的两人。 +++++++++ 为什么……感冒明明已经都要好了,咽喉又开始炎……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九章 惊雁 二 那银色的雁形梭有一半打了空,可还有四记狠狠扎在了已经受了伤的那个人身上,梭上带着的巨大的劲力将他朝后推去,将他钉在舱板壁上。enxuemi.netbsp;我张大了嘴可是不出声音来。 雁三儿的手缓缓放下来,师公转过头看他:“你居然分得清楚真假?” “他眼神儿不象。你就算遇着比这再要命十倍的事也不会露出那种眼神来的。”雁三儿说:“他就是那第三个人?” “不是。” 随着师公的话音落下,被钉在墙上的那个人缓缓起了变化。我见过他。 他是掌握第一重阵法的那人,刚才还曾经被雁三捉到过一次。 雁三儿把我放下,过去把被钉在墙上那人身上的银梭拔下来,重又将那人制住。这次他显然下了重手,那人动也不动,脑袋低垂。 我挪挪蹭蹭地过去,小声问:“师公,你没受伤吧?” 他淡淡地说:“没事。” 雁三儿问:“那第三个人在什么地方?很难对付?第二个人呢?” “第二个人刚才让我杀了。第三个……那人当功力不在我之下。” “会是什么人……”雁三儿刚说了三个字便即停住,脸色一变:“难道是她?可她怎么会和山阳派的人混一起?” “我猜她动手之前并不知道我在此处。若是她想彻底撕破脸的话,就不该用那么两个小角色来一起动幻阵,不然的话,我破阵也没有那么容易。” “那我们现在去找她?” “不用去了,”师公指指地上那人:“第三个阵眼已经被移到了他的身上,我们那位旧识已经离开了。” “那这阵已经破了?” 师公指着地上那人:“他身上应该有块铁牌,你找找看有没有。” 雁三儿把那人搜了个遍,果然搜出一块铁牌子来。 师公抖了一下袖子,叮当声响,他掌中已经有两块牌子了,三块牌子都不大,我好奇地探头看,这难道就是阵眼吗? 师公将三块牌子叠在一起,口唇张合,只是没有出声音。 仿佛忽然打开了一扇门,嘈杂的声音一下子灌进耳朵里头。船身震颤摇摆,可以感觉到船在飞快地朝下沉。 夜色深重,我长长的吐了口气。 虽然情况不妙,可是能回到现实中,我还是松了口气。 雁三儿把我朝师公身前推了一把:“大船看来不成,你们先上小船,我去寻楼主。” 我有些担忧,雁三儿指定误会了:“你舱里还有行李包袱?放心,我让人去给你取下来!” 我们在舷梯处分手,师公携了我朝船尾去,船尾系着两只小船,师公探出手臂将我放到小船上头,又回手松开了绳缆。 大船已经倾侧,上头兵刃交击声响如连珠,可见三合寨应该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师公站在大船船边,夜风吹得他衣袍飘摆。我身上有汗,刚才紧张不觉得,这会儿一静下心来,衣裳薄,夜风一吹就透,背上冰冰凉。 我打个寒噤,肩膀缩了起来。 师公将外袍解了下来披在我肩膀上,眼望着船上闪烁的灯亮,淡淡地问:“今天晚上,你看出什么了?悟着什么了?” 我有些意外,把袍子拢一拢,袍子上头带着师公的体温,既软且暖。我想了想,没答他的话,反问了一句:“若是今晚师公你不在,那惊雁楼的人会怎么办?” “惊雁楼主自然能脱身,船上的其他人,只怕不能全身而退。” 我点点头,停了一下,又问:“三世阵是不是要趁夜动威力更强?” 师公看了我一眼:“好,能看出这点来,今晚的苦头你就没白吃。还看出什么来了?” “还有,设阵者自己也在阵中,却不能善藏自身,以至于最重要的阵眼反而成了易寻易破的缺陷……” 师公眼中闪过一抹神彩,破天荒给了我一句夸奖:“不错……不错,你天生就是学这行的好料子!” 那是,两辈子都干一样事,再干不出个名堂来,真不如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趁着他这会儿心情不错,我问:“师公,这惊雁楼,是个什么地方?” “惊雁楼在道上……”师公说了个头,却把下面的话又省了:“说了你也不懂。” 你还没说就知道我不懂啊! “惊雁楼主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惊雁楼是他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建了起来的,和其他的门派不一样……那些门派或许是比他厉害得多,但是那是靠着前人。” 我再接再励:“师公,那三合寨是坏人吧?” 师公脸上带着点冷笑:“人哪有好坏之分。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你倒是说说,什么是坏人?” “嗯,胡乱杀人的,总不会是好人吧?就象师公跟我提过的那个人,她是叫巫宁对吧?” “我和你说过,不要提起她。” “哦。” 要打听这件事真的很难。 我听见飒飒的声响,抬头看的时候,一个人从上方落下,展开的双臂,衣裳哗哗轻响。 是雁三儿。 他把我们的包袱取来了。 师公问他:“怎么样了?” “大船是保不住了,刚才雁七下去看了,约摸再有半顿饭的功夫这船就得沉。三合寨的一个没跑全逮住了,可惜都事先服过药的----” “其他人呢?” “我们这边伤了好几个,死了两个。他们正在抢着收拾东西,马上过来。” 这船不大,顶多能坐十个人也就差不多了。这条大船上的人倘若都仗这两条小船离开,只怕挤不下这么多人呢。 雁三儿把包袱丢给我,又转身回去。师公说了声:“等一等。”他站起身,也没见抬腿迈步,已经上了大船船尾。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两人朝前走开了数步,许是不想让我听见他们说话。 我包袱里有夹衣,可是我拢拢身上的这件袍子,倒舍不得换下来。 船头起了火,船板被火苗舔烤出噼啪的炸裂声。许多火星冲向空中,在夜色中拉出蜿蜒的光痕,就象一条条金红色的细蛇,只有一瞬间的光亮。 小船晃了一下,忽然拴在船尾的那最后两根绳缆齐齐被扯脱,船象离弦之箭一样朝外飞驰,溅起的水花洒在我身上。我失声惊呼,可是张大了嘴却不出声音。 带着火的大船在视野中迅缩小,层层水雾烟气阻隔视线,那一团火光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我扶着船舷探身向前,我觉得自己隐约听见了师公的喊声----也或许是我听错了。 湖面上漆黑一片,我再也看不见那条大船了。 船身先是一侧,又微微一沉。 我迅转过头来,有个全身**的女子翻身坐好。她一双眼晶莹灿亮,朝我微微一笑:“别害怕。”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是谁。 她一定就是刚才师公和雁三儿说的,操纵三世阵的第三个人。 对,一定是。阵法被师公破去,三个操控阵法的人,一个被师公杀了,一个被雁三儿重伤,只有第三个未曾露面便退去了---- 可是她没有退走,刚才就一直扒在这小船底下! ---------------- 喉咙肿如鸡蛋……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章 巫真 她两指拎住袖子抖水,刚抖两下,脸色微微一变:“你那师公追上来了。enxuemi。com这么些年没见,他的功夫可一点没撂下。” 我试探着问:“您认识我师公?” “那是自然,我们是老相识了。” 咳,湖上的风大了起来,她的话最后两个字含糊不清,听起来倒仿佛在说“我们是老相好了”一样。 她双手连弹,十指纤柔细白,不同颜色的光晕从她指尖飞逸散开。虽然她用的幻术我全都不懂,可是却知道她的道行一定不低,与师公孰强孰弱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比我师傅白宛强。 她既不扳桨也不摇橹,小船行得飞快。我向回望的时候,只看到一片苍茫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了。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松了口气:“好啦,他找不着我们了。” 我们?听起来倒象我和她是一派的。 她刚才抢小船的时候完全可以把我扔下水,可是她却把我一起给抢了。 用来做人质吗? 天渐渐亮起来,小船靠了岸。我这时候才看清楚她的相貌。 她看起来秀丽端雅,大概修习幻术的女人都不会显出老态,她和师公是平辈,但是看起来顶多算是个大姐姐。 她没有白宛生得好看,但是她举止大方,目光清澈,神情坦然,即使是现在这样披头散衣衫不整,也不显得狼狈。 我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老老实实跟着她走,她在城门口处雇了辆马车,我看着她梳起髻,换了衣裳,她抚平衣褶,问我:“饿了吧?等下就能用饭。” 我不出声,她又问:“你是……白宛的徒儿?” 我想了想,轻轻点了下头。 “她现在如何?” 我看着她,不说话。 她笑笑:“你不用害怕,我和你师公没仇,我也不会打你骂你。不过我现在也不能送你回去。” 我的目光里流露出我心中的疑惑。 她摸了一下我的头,很是温柔:“我听见你和纪羽说话了,你悟性极高,是学幻术的好苗子。纪羽倒是走运,遇到这么个好徒孙……”她顿了一下,笑意看起来有些得意俏皮:“我这么些年,可是一个好弟子都没遇上,这次虽然没成事,可是就冲你,我这趟没有白来。” 言下之意,象是看着旁人碗里东西好吃,就要给抢过来一样。 而那样好吃的东西,好象……就是我吧?这种挖人墙角的话被她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活象本该如此---- 她的语态神情让我有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以前认识她。 这不是猜测,是肯定。 下车时她告诫我:“你是个懂事的,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马车停在一所宅院门前,里头有个黄衣女子迎了出来,瓜子脸,眼睛细长,笑盈盈地说:“夫人可回来了。我还当您乐不思归,正打算敲锣打鼓满城寻人去。”她目光掠过,在我身上略停一下,有些意外地问:“这小姑娘是何人?” “是我徒弟。” “什么?您哪来的徒弟?”黄衣女子睁圆了眼:“您可别开玩笑。” “刚从旁人手里抢来的,难得的美质良材。你瞧着怎么样?”她得意洋洋,扶着我的肩将我向前轻轻一推:“悟性奇高,又懂事又听话。” 我和那个黄衣女子面面相觑,只有那位不知道名字叫什么的夫人自己得意非凡。不过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俯下身问我:“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咳,我险些呛着。不过黄衣女子脸色更精彩。 口口声声说我是徒弟,可是连我叫什么都还不知道。 我看看她,又看看我对面的那个女子,轻声说:“齐笙。” 她点下头:“我叫巫真,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师傅了。她直起身来吩咐:“收拾行李,咱们这就动身,我这个徒弟是抢来的,保不齐还会被人抢回去,快些上路,越快越好。” 巫真? 巫宁,巫真? 我的心怦怦直跳,强迫自己定下神来。可是没有用,深深吸气,耳边还是一阵阵的嗡嗡直响。 她,是我的亲人吗? 她一定知道我的过去,一定! 我看着她嘴唇张翕,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不行,不能这样。 我咬了一下舌尖,疼痛果然让意识清醒许多。 我听见她说:“这是元宝,你得喊她姐姐。” 元……宝? 一个姑娘家叫这名儿,真叫人…… 不过元宝自己倒是很看得开,她摸摸我的头:“倒是真可人疼,长大了一准儿是个绝代佳人。我是夫人的侍女,也跟夫人学了些术法,不过我天资差,进境有限。家里还有两个小姐姐,一个叫财宝,一个叫通宝,回去你就能见着她们了。” 怪不得她这么想得开,和财宝、通宝的名字相比,元宝还算好听的。 “您不在的时候,接了两张贴子。” “谁的?” “一张是沅陵来的,还有一张是……北剑阁的。” 快活的神情从巫真的脸上消失了,听到前半句时她已经沉下脸,听到后半句时,那神情简直象是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 “写的什么?” “北剑阁来的是……喜贴。”元宝小心翼翼地措词:“文阁主的女儿出嫁。” “沅陵的呢?” “沅陵那张是恭贺夫人芳辰的……” “都给我撕了!不,烧了!”巫真眼睛圆睁的时候竟然看起来有几分任性和稚气:“以后也别跟我提起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元宝应了一声:“是。行李早就收拾好了,咱们现在就能动身,我也已经让人备好车了。” 巫真的脸颊有些红,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她又补了句:“拿些吃的,齐笙该饿了,我也得垫垫肚子。” 下贴子的那两人,是她的仇人? 元宝果然拿了两张贴子出来,手指一弹,那贴子从边角燃起火苗,烧的很快,我飞快的瞄了一眼,只看到其中一张底下还有两个字。 文飞? 那两个字下一刻就被火焰吞没,元宝一松手,那完全烧着的贴子打着旋儿落下,在触到地的时候,已经成了两片灰烬。 -------------------- 六神丸很有效! 笑忘的预购已经开始,贴吧,论坛,鲜专栏都有预购信息……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章 巫真 二 文飞,是个人名吧? 我被一个又一个名字弄得应接不暇,直到又坐上马车,才想起来----我可不是来串门探亲的,我是被巫真绑架了来,师公现在指不定多焦急呢。enxuemi.netbsp;我嘴唇动了下,可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师傅这个词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喊的。白宛夫人对我姨母说要收我为徒之后,还正式磕过头聆过戒训的。这世上最让人不齿的是什么事?欺师灭祖! 我敢说,要是我这边儿开口喊巫真师傅,回头儿师公找上门来,能一巴掌把我拍扁了清理门户。 再说,我以前叫巫宁,她叫巫真----我们说不定是姐妹关系,谁大谁小还不一定呢。 马车走了一段,似乎还未出城,巫真本来正懒洋洋靠在那儿,忽然坐直了身,低声喝道:“停车。” 元宝奇怪地问:“夫人怎么了?不是说要快些赶路回去吗?” 巫真神情变幻不定,似笑非笑地说:“我光说多年相识,我了解纪羽的脾气。可他也了解我的底细。刚才虽然我把他甩脱了,可是他现在肯定守住了我们回去的必经之路。我们越是赶着回去,就会越早遇见他。” 元宝闻言色变,“嗳哟”一声:“那,这该如何是好?” “要拼,我也未必输他。不过……” 元宝忙说:“以和为贵,以和为贵,能不伤和气是最好的。” 巫真在我脸上轻轻扭了一把:“为了你啊,伤和气也值得……要我把你乖乖还了给他,那可办不到。”她顿了一下,说:“转头,我们不回去。” “不回去?”元宝怔了下:“那去哪儿?还去客栈?” “不去客栈。”巫真沉吟片刻:“惊雁楼的人说不定已经找到客栈去了……让我想想……嗯,朝天宫不能去,他和那些老头儿太熟,柳园也不能去……” 元宝偷看她一眼,小声说:“夫人,您要是去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刚才不就有两张邀客的贴子么?” 巫真脸一沉:“那种人我不想见。” “没让您真去,就是……咱们要是改了方向,他们一定猜不着咱们去哪儿了。大不了咱们到沅陵或是北剑阁附近兜个圈子再折回家去,您看这样……行不行?? 巫真看来很有几分意动:“唔,这主意倒还不错……” 元宝赔着笑问:“那夫人,咱们朝哪边去?是去沅陵,还是……” “我可不想见文飞那衣冠禽兽!” 文飞? “那去沅陵?可是夫人,听说最近沅陵那边不怎么太平呢,正是多事之秋,咱们若是去了,正赶在风口上,惹麻烦不说,您的名声要被他们给带累了,那可是大事。” “说的是。”巫真笑了:“你个小鬼丫头,干嘛这么卖力游说我去北剑阁?难道北剑阁的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哎呀夫人,怎么会呢。”元宝小声说:“北剑阁今非昔比,文阁主的性子越比往年冷肃了。纵然咱们不能和他交好,得罪他总也不好啊。不如这样,咱们到了地方,您只管歇您的,我包份礼过去,就算您的心意到了。这样您既不用见北剑阁的人,也不会得罪文阁主,您说是不是?” 巫真虽然脸上在笑,可是眼里却透出一股悲凉之意。元宝小心翼翼察颜观色,低声说:“那咱们就调头吧。” 巫真只点了点头。 这一去,师公恐怕就很难寻着我了。 我心里这样担忧,可是又没有办法。 巫真眯着眼似醒非醒的,我昨天夜里也折腾了一夜,车子走起来摇摇晃晃的,让人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我听见元宝和巫真小声说话。 我没睁眼,也没动弹,依旧保持着平稳的呼吸,只是耳朵悄悄的支棱起来,认真听她们说了什么。 “夫人……到底,您和文阁主,以前有什么过节啊?” 巫真没吭声。 “您多少告诉我一点儿,省得我到了地方,说的话做的事不妥当,丢了您的面子啊。” 过了一会儿,巫真才慢悠悠地开口:“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知道那件事的人不多……文飞虽然是个伪君子,可是对我总还客气,年年派人送人送信的,你是不是早就觉得奇怪了?” 元宝的声音有点嗲:“那夫人就跟我说说呗。”她显然是和巫真关系极好,并不怕被训斥责罚:“难道说,您年轻时和文阁主……嗯……” “胡说!” 元宝啊的一声,不知道是被扭了一下还是掐了一把,巫真声音里带着恨意:“他要是对我,对我……有什么,我怎么可能记恨几十年?我是那样的人吗?” 元宝小声问:“不是对您?那是……对谁?” 大概觉察出这事情并非一般风月情爱纠葛,元宝的声音也没有一开始那么轻松俏皮了。 “这事儿……可真是说来话长,其中牵涉到的人和事可多了去了……几十年没提起来,我……我都快记不清那时候生的事情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惆怅和怀念,让人心里莫名的酸。 车轮声轧轧地响,巫真淡淡地说:“我嫁了人之后,离早年那些人,那些是非也都挺远的,你只知道我精擅幻术,恐怕不知道我的师承来历吧?” 元宝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从来没听说过----您吃个橘子,我尝过了,不酸。” “我师承百元老人,我是师傅从小捡回去的孩子,所以跟师傅姓巫。师傅还有个亲生女儿,比我大半岁,她叫……巫宁。” 我心里咯噔一声,巫真的声音很低,可是落进我的耳中却象是惊雷乍响。我得调动起全身的气力和精神才能让自己保持一动不动呼吸平稳的状态,心里却象翻江倒海一样! 我,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我的父亲姓巫,人称百元老人,我还有个师妹,她就是巫真! “巫宁?”元宝轻声问:“您还有个姐姐,怎么从来没听您提起过呢?” 过了许久,巫真才缓缓地说:“她……她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句话里有无限苦楚酸涩,沉痛得象是万钧巨石,令人无法承受。 元宝也不敢出声了,马车早已经出了城,走在山间,四周极静,车轮辗在路上咯喳咯喳的轻响。 -------------------- 啵,喉咙终于痊愈啦……天哪,对于俺这么个吃饭是天大享受的人来说,喉咙肿痛代表俺最大的享受变成了折磨,真叫人…… 不说啦,前些天更得不多,对不住大家…… 从明儿起俺要努力努力再努力!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章 巫真 三 路途很长,也许,长到可以讲述完人的一生.enxuemi.netbsp;大概那些往事在心中积了太久,伤口被硬生生的捂起来,密密盖住,不见光,不见风,里面积成了毒疮。 现在拿一把刀划开,让脓血流出来,也许很疼。 可是,总归,也许有些好处。 如果不是这样,巫真就不会说了。 元宝听得很入神,极少打岔。 随着巫真的述说,我试图在脑海中凭自己的想象,还原出前生的一幕幕画面来。 可是,我不明白---- 实在不明白。 巫真的述说中,前生的我,完美无瑕。美貌,聪慧,还有一副热心肠…… 可是师公告诉我的,巫宁,或者说是巫姬这个人,完完全全是恶人,罪大恶极。 到底谁说的对? 一个人说的我象仙子般,另一个却将我形容成罗刹恶鬼。 到底哪一个才是我? “我们住在山谷里,师傅早年很有名,后来退隐了。百元老人这字号并非他年轻时的字号,是师娘过世后师傅才以字为号,他曾经也是那样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只可惜人站得太高,却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他退隐之后,以为可以远离是非恩怨。可是,人只要活着,又怎么躲得开纷扰?” “您师傅,也过世了吧?” “……他和巫宁是同一年去世的。也许他是太伤心了……” 我明明不知道,不记得,不认识她说的百元老人,可是突然间心头剧痛,眼睛不受控制一下子就淌了出来。 生离,死别,哪一样更加残酷? 也许前一样象是毒药,入口绵,药效长远。后一样……就象一把刀,猛然插进你的心口,痛得喘不过气来。 “我们住在山里,延绵数百里,除了我们那个庄子再没有人家。夏天的时候我和她卷起裤管去溪边捉鱼,她总是心软,把捉到的鱼又放回去,最后带回家几只小螃蟹和虾。天热,我们不肯睡屋里,趁别人睡了偷偷扯着席子睡到外头树下。隔着树叶,能看见天上的月亮,那么远,那么亮。点的香烧尽了,蚊虫把人叮得睡不着,我们起来噼噼啪啪打蚊子……打得一手血,还粘在脸上了,晚上黑就没注意,早上起来都被枕边的人吓一跳……” 明明说着很有意思的事,可是听起来让人觉得那么惆怅。 年少的一切只存于她的记忆中。 “十五岁那年,巫宁和我,一起下山。师傅本来不愿意让我们去给他的老朋友送信,但是巫宁说他,‘爹,你总不能把我们留在山上一辈子,我们将来难道就不要嫁人了吗?’师傅没有办法,只好让我们去了。我们在路上走了半个多月,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还险些上了拐子的当被骗去卖了,不过等我们识破了那拐子的真面目,倒换成我们把他整治得死去活来的……后来我们没杀他,不过把他卖啦,巫宁还笑嘻嘻的说,卖人者,人恒卖之,那拐子脸上的表情啊,可真是比杀了他还难看……” “后来我们到了沅陵涂家庄……” “沅陵?”元宝忍不住问:“就是,就是现在那个沅陵吗?” “没错,就是那儿。师傅的故友涂前辈住在那里。师傅信上托他照应我们,还托他替我们留心……有没有岁数相宜的少年……我当时哪儿想过这些事,在山里见过的人少,对男子根本没有绮思旖念,整天只想溜出去玩。后来----八月初三,涂夫人过寿,涂家庄上来了许多他们的亲戚子侄辈,年轻人聚在一起,都有一两样本事,又年少气盛,过寿的正日子没到,涂家庄上已经打了五六回的架,我和巫宁差点被误伤,那会儿,那会儿……有个人出来,替我们挡下了飞蝗箭。” 她顿了一下,沉声说:“那人年纪很轻,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他穿着一身布衣,我们起先以为他是下人,后来才知道他也是客人。只是他母亲并非原配,乃是异邦歌伎,他在家中也得不着人看重。巫宁给他送了两回药,就这么……我后来问巫宁喜欢他什么,巫宁说,或许是眼神吧。他专注地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消失了,只余下自己和他还存在着。而且他很坚忍刚毅,与他文秀俊逸的外表全然不同。” 我认真的听着。 那,是一段爱吗? 自小少见世人的少女遇到不甘卑下的少年。 “到了拜寿那天,宾客云集,我们两个可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人,三山五岳哪儿的人都有,我们俩长那么大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人,新奇的不得了。就在我们一群后辈给涂夫人磕头的时候,有人送来一个盒子,说是故人的寿礼,涂夫人就把盒子打开了,结果盒子里忽然窜出一道红影,涂夫人顿时倒了下去,厅上一片大乱……” 元宝问:“那红影是什么?” “是一只红色蜈蚣,它喷出一口烟,涂夫人中了毒,一场欢欢喜喜的寿筵却生了这样的惨变,奇就奇在送盒子的人居然还不走,旁人喊打喊杀勒逼他,他只负手站在一众人前,说要问涂庄主一句话,只要他能答出来,自己任凭处置绝无二言。” 元宝好奇之极的问:“什么话?” “我们都没听见……”巫真摇摇头:“其实我后来问过师傅,师傅却只摇头。他说人都已经死了,过去的事就都过去吧,不要再提起……” “涂庄主和涂夫人死了吗?” “你不要急,听我往下说。涂庄主听那个少年问过话,什么也没有说,当场自断心脉……众人一看如此,更加不肯让那少年走了。他却不慌不忙,说涂庄主是自己有愧才自尽的。既然他死了,那也就保全他最后的颜面,不将他的丑事公诸于众。没有人肯信他的话,他又问众人是不是不想要解药,也要让涂夫人跟着送命?众人被他挤兑的僵住,最后竟然让他脱身走了。” “哦唷,这个人,好生厉害啊……” “是啊,他倒信守承诺,当晚便派人送来了解药。可是没人有把握那药有效没效,服了之后会怎么样。涂夫人那会儿已经奄奄一息,没有时间让我们再来试验那药究竟有效没效……来送药的也是个半大孩子,嗤笑不屑,还放下话说,解药他们是给了,可是我们不给涂夫人服,这算起来涂夫人的命,可是送在我们这些人的手里的……” 元宝急着追问了一句:“涂夫人也死了吗?” “不,涂夫人没死……是巫宁把那药抢着就吃了一口。” “啊?那,那她……” “她没有死,那药并非毒药。”巫真叹了口气:“我当时真笨,我应该先尝的……虽然那药不是毒药,可是……后来的一切,却也因此而起。要说,有一种东西,比毒药还要可怕。” “您说什么啊?” “情。”巫真淡淡地说:“情这个字,是最烈的毒,一中之后,终身无解,缠结到死不得脱。” -------------------- 唉,突然觉得俺有点坏…… 巫宁和巫真其实都是好姑娘……只是,只是……其实我也是个好娘…… 大橙子今天拿着一个塑料衣夹,爷爷问他看什么,他说“a”! 的确……这三角形的小夹子,可不正是个字母a么……这孩子倒挺会触类旁通的……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一章 北剑一 一阵静默之后,巫真说:“我问她,怎么就敢尝那药,难道她就不怕被毒死吗?” “那她怎么说?” “她说,那人手段心计都极了得,想要涂庄主死,法子多的是,他偏偏要挑大庭广众之下,并且也没亲自动手,涂庄主就自杀了.enxuemi.com他必定是握着了涂庄主什么天大的把柄……涂夫人已经中了毒,他若是想让她也一块儿死,不送药来就可以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再送一次毒药?若真是毒药,岂不又搭上了那送药人的一条小命儿?” “咦,这倒也是,她……她果然很聪慧啊。” 巫真摇摇头:“哪儿啊,其实她笨得很……对陌生人的人和事才能冷静明白,要是她真的聪明,何至于后来……” 我觉得我的意识象是一艘破了底的船,一直向下沉,不可抗拒。 越是想清醒,越觉得自己朝下陷,身下仿佛是无底泥潭,把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昏是睡,只觉得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昏昏沉沉的。再睁眼的时候,人躺在床上,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床头点着一支蜡烛。 我听见脚步声响,费力的转过头去。 元宝把手里的托盘放下,轻声问:“醒啦?觉得怎么样?先把药吃了再吃粥。” “……”我张开嘴,可是嗓子哑得出不了声。 “别急,你就是病啦,吃了药就会好的。” 她象哄孩子一样,把药捧到我嘴边来:“趁热喝,刚煎好。” 我琢磨了一下,大概是晚上在湖上折腾的,没有睡,担惊受怕,还有在三世阵里受的罪。 我一仰头,药烫烫的,舌头都给烫得微微麻。 三口两口药下了肚,我把碗递给她。 元宝有点怔,看她的样子,肯定没想到我喝药这么干脆俐索。她端茶给我漱口,又端过一碗粥来,我也几口就吃了下去,完全尝不出味儿来。 舌头给那药烫了,苦了,麻了。 巫真从外面进来:“药吃了?” “吃了,这真是乖巧,一点不嫌苦。” 巫真过来坐在床边,替我诊一回脉:“好了,再睡一觉,明天一早准好。” 我不出声音,比比划划的,还做口型,幸好巫真倒明白我的意思,她说:“你师公没找来,你放心,他也知道我的脾气,料到你性命无忧,不会太过忧虑----你这孩子倒是很敬上孝顺啊。” 元宝把碗收了:“夫人,晚上我就在齐姑娘这屋搭个铺睡吧,省得晚上她要茶要水的不方便。” 巫真摇摇头:“不了,这几天你也累得很,你到隔壁去,我在这儿守着她。” “没事儿,您这几天不也受累了嘛,再说,您哪做过伺候人的活儿,还是我来吧。” 两人就在我床前洗脸卸妆,元宝替巫真梳头。长长的头披散开来,象一匹黑缎子。我侧着脸,几乎是贪婪而认真的打量她。 这个人,前世与我情同姐妹。 或许,她已经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巫宁死了,巫宁的父亲也死了,只剩下了巫真…… 伤感来得又急又痛,忍了许久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我将脸再侧一些,让眼泪被枕头吸走。 巫真洗去了脸上的脂粉,看起来却显得更加白净清丽,皮肤水水的,怎么也不象已经活了几十年近百年的人。她下巴颈项那里显得特别秀颀。 我心里明白,其实我并不能在巫真脸上找到我自己从前的影子。因为我们不是亲姐妹----不是的。 要是,就好了。 并不是感情上会有什么不同,而是,我想知道,自己从前是什么样子。 我闭上眼想象,巫真说,我生得好看,心善,听起来为人处事也挺大方。 一个少女的形貌缓缓在我眼前成形。 她亭亭玉立站在那儿,欢快地轻笑,朝我走近几步,却不肯再走近了。 她的面容隐在一团雾的后面,我极力想看清楚她眉眼是什么样子,但是越是焦急,她反而离我越远了。 我感觉到元宝摸摸我的头,又把被子替我拉高了些:“已经退烧了,药是安神的,睡吧……” 隐隐约约,我还听见巫真说了句:“这孩子,有些象巫宁……” 象吗?哪儿象? 是长相,还是性格?还是别的什么地方相象? 一夜我睡得特别沉,醒来时只觉得身上有个部位涨得不行,急着想去找马桶。手脚软,下床时腿不听使唤,一脚踢到了床柱上。 元宝一下惊醒过来,忙过来扶我,连鞋都没来得及穿:“齐姑娘,你慢点儿,怎么下床了?” 我指指屋角,她一下明白过来:“我扶你,来,脚下当心。你昨天了高烧,现在身上乏力,可不要跟我见外。” 我朝她笑笑,说实在的,我真是抹不开。身体是五岁孩子,可心却不是,这种事情由他人照料,怎么都觉得不能坦然自若。 我们继续上路,按巫真说的,我们越走,就离我师公越远。可是我心里并不觉得惶恐。师公对我很好,但是巫真她……她和我的关系更加奇特。我和她对面不相识,我活在她的记忆之中。 我满心指望巫真再多说些过去的事情,那天听她讲了一个开头,让我心中疑问重重,她说的,对我来说成了劫数的那段情,到底始末缘由是怎么样?还有……故事中的另外一个主角,又是谁呢? 那天巫真说过的话,可以推断出一件事。 给她送贴子来的两个人里,一定有一个曾经与我有……纠葛,不然巫真那天不会那样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病得昏沉时巫真和元宝已经讲述了当年的是非恩怨,这几天她们都没有再提起此事。我就算百爪搔心煎熬难耐,可是一来精神不济,二来嗓子难过,想探问也使不上力气。 元宝剥开橘子递给我半个:“齐姑娘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的嗓子稍好了一些,轻声说:“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虽然齐笙还有一个父亲,可我觉得齐泰生绝不配作一个父亲。 出来这么些天,不知道齐靖和齐涵现在怎么样。他们肯定会惦记我的。说来惭愧,出来这么些天,我却很少想到他们。 “明天咱们就会到地方了,北剑阁可是赫赫有名的大门派,这城也极繁华的,不是我们这两天路过的小城小镇能比得上。对了,说不定到时候我还能见着北剑阁主……” 她说到后四个字时压低了声音,笑眯眯地摸摸我的脸:“你要是乖乖的话,我给你买好吃好玩的东西。” 我避了一下她的手,没能躲避开。 我又不是小孩子,拿糖拿娃娃可哄不了我。 巫真对北剑阁可是很不待见,元宝的态度却象是十分期待。她笑的时候那微微眯起来的眼睛,还有唇角笑意里的温柔和妩媚…… 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少女怀春。 巫真下车去买东西,元宝留在车上照看我。手里的橘皮让她揉成一星一点的碎块儿,离北剑阁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不镇定了。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一章 北剑二 车厢外面有人问了一声:“明月夫人可在车上?” 元宝一怔,隔着车帘应了一声:“外头是哪一位?” “啊,太好了,小的是北剑阁差遣来迎接明月夫人的,请夫人这就移步过府吧.enxuemi.netbsp;北剑阁一定很有势力,元宝掀开车帘,车前站着三个人,我从车帘的缝隙里朝外看,外头阳光炽烈,马车停在树荫底下,那三个人的脸上也有斑驳的光影,看不清楚。 元宝下了车,裣衽一礼,那三人又一起颔还礼,元宝对着陌生人并不腼腆:“三位大哥,我家夫人去了镇上,现在不在车上。” “无妨,我们一共三拨人出来迎接明月夫人,倒是我们运气好迎着了。夫人既然不在,我们就先在此等候。” 明月夫人就是巫真了吧?现在有点身份的女子都会被称为夫人,象我姨母青鸾夫人,我师傅白宛夫人,巫真的绰号叫明月夫人?这倒是很动听…… 我忽然想起,我当年的称号却与她们不同。 巫姬。 我觉得一阵迷惑,为什么不同?因为我没活到可以被称为夫人年纪?还是因为我……象师公说的那样作恶多端? “齐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我朝她点点头,示意要喝水。 她从壶里倒出水来给我喝,那三个人一动不动,在车前站得笔直。看起来是很恭敬,可是我直觉他们象是更怕我们跑了。 元宝看了一眼车外,小声在我耳边说:“北剑阁的人和夫人有点面合心不合,你可要多当心。” 我不过是个小孩子,到哪儿都不太会有人注意,其实要多当心的是她自己吧。她刚才的话更象是对自己的提醒和告诫。 巫真说了不想见到北剑阁的阁主,没想到这些人却在这里就把我们迎上了…… 我没能清醒多长时间,又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听到耳旁有人说话,声音絮絮叨叨,一直没有停歇。我听不清楚,可是又不能抗拒这声音,觉得它们象是一张密密的网,把我紧紧的罩在网中央。 车子似乎又走了起来,摇摇晃晃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停下。 耳边的声音停了,也不再晃动,终于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 我这一觉睡得极香,醒过来的时候精神饱满神完气足,坐起身来伸个懒腰,就听见元宝说:“果然睡醒啦!夫人说得真准!” 我笑眯眯地朝她笑笑:“元宝姐姐,又是你守着我啊。” “我不守你谁守你。” “不是,我上次生病……是我哥哥姐姐一直看护着我的。” 元宝就笑笑,她神情有些憔悴,端过碗来:“喝水吧。” 我倒真口渴了,接过碗来两口把水喝了下去。水一进肚,就听见腹中咕噜噜的响,声音很大。 我摸摸肚子,有点不好意思。 “你肯定是饿了,睡了这么久。” 我瞅瞅外面的天色,不能确定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你睡了足足一天一夜啦。”元宝说:“夫人说你睡到这会儿该醒了,她替你施了针----对了,你前不久,是不是大病过一场,病得极重?” 巫真倒估的真准,不过不是大病,而是这身体已经死过一回,我是借体重生的。 我点点头,元宝释然地说:“这就是了,夫人说你神不守舍,精魄松散什么的,我也听不太懂,总之你那肯定是极重的病了。” 我打量这间屋子----这里可不象客栈,客栈哪有这样清雅干净?哪怕再洒扫,也有一股人来人往的烟尘气,我跟师公住过两回客栈,那桌上椅上床柱上都象是刷过一层油,腻腻的颜色,腻腻的味道,让人觉得不洁净。 “这是哪里啊?” “这儿是北剑阁。”元宝低声说:“本来夫人不肯来的……不过后来觉得客栈那种地方不方便你养病,所以才到北剑阁来的。我说小笙姑娘,夫人为你可是破了不少例。” 我心里觉得暖暖的,酸酸的,象被人倒了糖醋汁儿……浇化了----总之是挺美滋滋儿的。巫真不认识我,可是对现在的我却极好。 也许这就是缘份。死过一回再活过来,我们依然有缘。 不过上辈子是姐妹,我还比她大。这辈子,她却要当我师傅! 我眨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了很大的亏。 外面有人敲门,送了饭来。四样菜,粥,还有花卷和甜糕。 我喜欢那道芝麻拌菠菜和南瓜炖肉丸。南瓜皮还是青绿的,瓤是金黄的,炖得烂烂的,汤汁浓郁,肉丸特别香----可能是因为我饿急了,这几天都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了,喝了两碗粥还要再添,元宝却不让我吃了:“饭不是一顿吃的,你刚病好,肠胃禁不起。想吃的话,回来给你拿些点心来。” 我怏怏地放下碗:“咦?巫真去哪儿了?” “呸,小孩子没大没小,我叫夫人,你该叫师傅才对。就算现在不叫,以后总是要叫的。你先跟我一起唤夫人吧。这家儿的三小姐也是学幻术的,她的师傅和同门也在此处,非死缠着让夫人去切磋指教……我看是没安好心。” 我有点担心:“他们是坏人?” “不是。唉,你年纪小,和你说你也不懂。” “谁说我不懂,我也早开始学幻术了。”我拿起一根筷子,手一拂,筷子头上缓缓长出嫩嫩的花苞来,“啵”的一声轻响花苞绽开。 “呀……你,你可真是……”元宝怔怔看着那花,然后视线又从那朵幻花移到我的脸上:“怪不得夫人这样看重你,宁可到北剑阁来,也要避开纪先生把你抢来做徒弟……你才多大呀?” 我收了幻术,那花一瞬间消融成了星星点点的莹光,随即那光也消逝不见。 “我五岁多了。” “不得了,果然夫人没说错,是个美质良材!” 有人来收走了碗筷,元宝要去洗衣裳嘱咐我自己好好儿休养,不要乱走。 我乖乖躺上床,看着她出去。 可是已经睡了这么久,现在是怎么也不可能睡得着了。 北剑阁……那阁主文飞,也是以前认识我的人!而且,与我说不定有很深的情爱纠葛。巫真那么不待见他,应该就是因为曾经的,我的缘故。 我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心里象揣着一百只小老鼠,坐立难安,开窗子朝外看,外面是个小小的院子,中间有个小水池,两旁栽着花木。 只到院子里走走,不算乱走吧? 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坐在石凳上。 现在不似一开始,茫然无措,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经抓住了往事的一端,也许顺着这条线走下去,我就会看到时光的另一端----几十年前的真相。 到底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做过什么样的事情。我的生,我的死…… 或许,还有爱情。 ---------------------------- 修稿修稿修稿,修福运来----tot,为什么我的人生总是和修稿扯不清楚,似乎总是为这个抓狂……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一章 北剑三 爱情这两个字在心中慢慢滑过,带着点酸,带着疼,可似乎,唯独没有喜悦。enxuemi。netbsp;我坐在那儿了半天呆,看天快黑了,巫真没回来不说,连元宝也没回来。这么大会儿功夫,别说洗衣裳了,就是拆洗床单被褥那也该回来了。 我站了起来,坐了半天腿有些麻,到院门口处看看,日头落在西面,天边一抹霞彩仿佛上好的胭脂,房舍,院落,远处的山,树,都给染上了一抹胭红。 这颜色很美丽,但是有些凄凉。 因为这是最后的颜色,最后的光亮,很快,也许只要一瞬间,黑暗就会笼罩一切。 我隐隐有些担忧,不知道巫真和元宝怎么还不回来。 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又没有熟识的人在身旁,在这个天立刻就要黑的时刻,我心里有一种凄惶无助的感觉。就象小孩子出门去玩,每到天快黑都会不安,吵着要回家一样。 我朝外走了几步,这院子离池塘很近,隔着一大丛蔓草花,那边就是一个水池,时时可以听见两声蛙鸣。已经到了黄昏,花瓣都萎合了,可是香气却比白天更显浓郁。 “别去水边,小心跌下去。” 那声音清雅醇和,我微微一怔,顺着那声音转过头去看。 那人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出声之前,我一点儿也没察觉那里有人。 这人就和他的声音一样,俊逸,平和,目光坦荡清朗。 他朝我走过来,极自然的摸了摸我的头:“你是和明月夫人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是不是?” 我点点头,小心地问:“你是谁?” 他只是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可是肚子饿了?今天府中来了许多客人,忙乱不堪,竟然把这一处给疏忽了。来,我带你去吃饭。” 我退了一步:“不了,我要等夫人回来。” 他的脸颊被霞光映得有一种醉酒似的红晕,他弯下腰来,目光与我相对,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神情。象是感伤,又象是悔恨……我形容不上来,只觉得心莫名的一沉,有一种微微的刺痛。那疼痛渐渐剧烈起来,整颗心仿佛被一只手拧了起来,但只是一瞬间,那疼痛来的蹊跷去得也突然,就象幻觉一样。 我朝后又退了一步,转身跑回去,进了院门才转头看他。 心恢复过来便开始怦怦的跳,这个人不是特别的俊,起码比不上我师公。可是真要命……这人的长相,就好象是…… 每个人都会在自己心目中勾勒一个形象,也许一直都模糊虚幻,可是某一天你突然遇到一个人,你会现你一直在心中勾勒的,就是这个人的样子,只是之前都是模糊的,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清晰具体起来。虽然那是第一次见面,却觉得已经认识他很久了。 如果这种情形生在两个年纪相当的男女身上,或可说……这就是一见钟情。 可是我却清楚知道不是。 这个人和我一定是认识的。 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是文飞吗?” 他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不用回答了,元宝匆匆朝这边走来,她看到那人的时候,先是意外,然后迅反应过来,行了一礼:“见过文阁主。” 果然就是他,文飞。 文飞,文飞,这个名字我反复在心里念了几遍。 “不用多礼。这小姑娘听说生了病,可服过药了?现在好了吗?” “我已经好了,我不要吃药了。” 这话很孩子气,他声音温和:“有病就要吃药,不吃药,病可不会好。等下我吩咐人拿些甜甜的东西来给你,你服了药之后可以吃一些。” 一个穿玄青色衣裳的男子过来,躬身行礼,低声说:“阁主,有客到。” “知道了。” 元宝恭敬的姿态一直保持到文飞走远,等他们的身影再看不见,她才长长的松口气,拉着我院门,将门关了起来,马上低声质问我:“我都说了让你别乱跑,你怎么还出去了,嗯?” 我无辜的回望她,摸着肚子:“我饿了。” 元宝一时语塞,我没看错,她脸上露出心虚和慌乱的神情来,虽然时间很短,她又笑了。 “我去给你找点心了。你不是想吃东西吗?” “那点心呢?” “在别人府里不怎么方便,我也不知道厨房在哪儿,明天我出去给你买。” 她脸颊红润,眼睛水亮,等她转身去把灯点亮了,我敏锐地现,她唇上涂的那层胭脂没了,但唇色却是很好看的嫣红色。 她摸了一下头,问我:“你看我做什么?” “元宝姐姐,你长得挺好看的。” “是么?”她显然极高兴,把灯放下,才想起来说:“都这会儿了夫人怎么还不回来?” 是啊,我也觉得不解。巫真绝不是一个没分寸没成算的人,要不是有事绊着她,肯定早回来了。 那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无法脱身呢?是什么麻烦事? 元宝安慰我:“不要紧,夫人那么有本事的一个人,就算刚才那位文阁主恐怕也能轻易胜过她,应该就快回来了。” 有人敲门送来了晚饭,他从提盒里把饭菜一样样取出来摆好,又拿出一个木盒来放在桌上:“这是阁主吩咐的,给姑娘送药用的小吃食。” 我把盒子打开看,里面分作三格,满满的盛着蜜栈果子,我笑着说:“谢谢啦。” “姑娘客气。” 我和元宝坐下吃饭,她虽然神情镇定,若无其事。可是筷子却没拐过弯,光挟着她面前那碟菜靠她的那一边吃。饭菜精致美味是不错,可是那也不至于美味地让她会时不时露出一点恍惚的,春意荡漾的笑容来。 还有一个地方不对劲----她的耳坠子,少了一只。 元宝一直戴着的是挺好看的一对杏花银耳坠,下头还有小珍珠,我这几天看得眼熟,现在却少了一只。 当然,耳坠掉一只这种事情不是很少见的,我姐姐齐涵就说她也经常会把耳坠弄丢一只,剩下一只没办法再戴。不过元宝现在的样子,我心中几乎立刻得出了一个论断:她刚才晚归,决不是替我找什么点心,应该是去会情郎去了! 我心里猜想她的情郎是什么样人,元宝却郑重地叮嘱我:“刚才就算了。往后可要当心,不要随便和这里的人说话。那位文阁主可是个大人物,本领也极高,你不要对他不恭敬,但是也别去亲近他。” 我指指盒子,一副馋涎欲滴的口气说:“他很好啊,还给我点心蜜饯吃。” 元宝叹口气:“你还小,不懂。有时候有人给你糖吃,不一定是因为喜欢你对你好。” “嗯?为什么呢?文阁主是坏人吗?” 多说点吧,再多说点,我实在太想知道了,哪怕只字片语,只要与文飞有关就好。 元宝拍拍我的脸:“你这小丫头知道什么,这话可不能乱说,记得我刚才告诉你的就好。” 她嘴真严,我又换了两三个方式想套话,依然套不出来什么。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二章 挑衅 一 那天我都不知道巫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一早起来就听见她在隔壁说话,不见人,光听声音就能察觉到她心情一定不错,语气轻快得意:“来瞧瞧,你拿一样,留几样回来齐笙醒了再给她,都给我戴起来,瞧这会儿文家人见了我还能抖威风吗?” 我跳下床,把衣衫三下两下一套就推门出来,巫真一抬头,笑吟吟地说:“小笙来,这些都给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她跟前摆着七八样饰,珠光璨灿,样样皆是精致非凡。.kenen.com这几天我就没看巫真戴过什么饰,也就是一个银环束,顶多加根簪子,倒是元宝,头上还戴朵花什么的。 “这些,哪里来的?” “赢的!”巫真显然就等我问这个:“文飞女儿原来是拜在贵红门下,我说呢,那种拿鼻孔看人的样儿,除了她别人也教不出来。” 噗----我赶紧忍笑。 拿鼻孔看人,这话说得还真是…… 元宝从外面把食盒接进来,她朝我嫣然一笑,指指自己脸颊侧旁:“小笙看,我这耳环怎么样?这些都是那位文小姐的同门师姐妹们,她们不知天高地厚要和夫人比幻术,夫人说比也可以,那一人得出一件彩头。结果赢了这么多,夫人让我选,我挑的这对耳坠子,好看吧?” 我点点头:“好看!” 这些都不是一般的饰物,大概是文家女儿大喜,这些来道贺的亲朋师友都穿戴着自己极好的行头来的,结果却被巫真赢了她们的心爱之物,肯定这会儿痛得心里淌血呢! 我拨拨翻翻,饰都很好看,步摇,手钏,还有玉石戒指,不过我一样儿也不喜欢,这些也都不是小孩子戴的。 “这个,这个挺好。” 巫真拿起一个项圈,上面坠着如意和金丝缨络,项圈金丝绞缠镶珠,下头的流苏轻轻摆荡。 “这个小孩子也能戴。来,你戴上。” 我还来不及说我不要,她已经把项圈从我头上套了下去,元宝替我把底下的流苏理了理,笑着说:“哎呀,这么一戴可真是华贵娇俏,好看极了。” 我想摘下来,两个人一起拦着:“挺好看的摘什么呀!” 巫真还加了一句:“今天中午我带你到前面去吃饭,就是要戴给她们瞧瞧,看她们那脸上能有什么好颜色。” 呃……巫真可真是…… 这挂项圈不算金子和上面的珠子,光是做工就已经极其名贵,肯定是位重要的客人的东西。现在明晃晃的挂在我胸前,可是把人的面子扫得一分不剩了。 巫真做事可真是爱憎分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到这儿来也是客,可是她扫主人家的面子那真是不遣余力。 这种性格太容易与人结怨了,她还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唔,要么是她本事实在高,二么,她肯定有什么靠山。 巫真把其他饰收起来:“来,给你存着,这些都是你的私房了。要是没钱了,就拿去换钱使。” 我啼笑皆非收下那包沉甸甸的饰,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巫真说:“来,我教你一招本事,藏私房钱最好使,除了你自己,谁也找不着。” “真的?” “当然真的。”巫真的一根手指在腮边轻点:“我姐当年藏的私房,我到现在可都没找着。唉,真可惜,她有好些绝顶的厉害幻术,应该是记了下来,却还都没来及教给我。还有她那些个好东西……” 咦?是么? 我当年还有私房留下来?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 那些私房又都藏在什么地方?连巫真都找不着,我现在恐怕也很难找着。 巫真教我一段口诀,让我记熟之后,又教我手法。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巫真的修为一点不比师公差,比师傅白宛那是强了不知多少。她教了两次,我就能照着做出来。 “嗯,这就对了,不过你现在藏不了什么大件东西,也就能藏藏你的小私房。就算这东西你就摆在桌上,可是若不能解开你施的幻术,所有人都看不见那东西,也绝对摸不着它,极是有用的。” “那就是,贼永远也偷不去?” “对啊。”巫真笑笑:“而且自己一定能找着,只有你自己一个人能看见那些东西。” “要是人家比我厉害,看到了呢?” “不会的,你试试看藏一藏,藏好了的话,连我也看不到。” 真是绝好的一招啊! 我心中默念法诀,手轻轻在那个绸布包上拂过去,布包奇异地消失不见,桌上变得空空如也。 “好啊!”巫真重重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把我拍得一个趔趄,差点儿一头撞到桌角上去:“我果然没看错,你这孩子太有天份了,头一次施术就成功!这,这可真是千金难换的好苗子,啧啧,啧啧……” 她打量我的眼神,活象一头饿狼在打量一块上好的肥美的羊肉一样,盯得我浑身寒。 “你放心。”她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我奇怪地问:“放什么心?” “放心,我一定好好教你,你将来的成就一定远高于我!好好学,我把什么都教给你。到时候也让那些人看看……” 她最末一句话咽下去没说完,我只觉得心里一沉。 师公啊,看来我是真回不去了。巫真这表情充分说明她是打死也不会把我还给师公的----当然,我是很挂念师公,可是我也想留在巫真身边。她毕竟是我的亲人的啊! 在她的身边,我离自己的过去,也更近了许多。 我在屋里习练了一会儿幻术,又从包袱里把那本从雷家堡**来的册子翻出来看看。这上头的一字一句我都吃透了,的确看不出什么别的奥妙来。 我把册子合上,慢慢捧起来,压在胸口。 过往如此隐秘沉重……好在我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去找到真相。 巫真果然不肯放弃任何一个扫人面子的机会,中午带我去前厅用饭。那沉甸甸的项圈缨络挂在我胸前,坠得脖子都很不舒服。 “夫人,这……”元宝有点犹豫。 “什么这那的,就戴着。” 这间宅第真大,我们走了盏茶时分才到了前厅。巫真牵着我的手,一到厅门口,原来厅里那细细的嗡嗡的小声谈话声就象被大风吹倒的草稞,顿时一片俱寂。 巫真挺胸平视,挽着我迈进了厅门。 我还什么都来不及打量,就有一道充满恶意的视线,尖毒刺辣仿佛利箭的朝我射过来。 我朝那边看,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姑娘正恶狠狠的打量我,准确的说,是死死的锁定住了我胸前的如意缨络项圈。 我猜都不用猜,马上就能确定这人是谁。 肯定是这项圈的原主人,巫真的手下败将。 巫真挽着我特意在门口多停留了一刻,有意让人看清楚看明白,才从容的走进去,在一张桌旁落坐。 虽然离北剑阁办喜事的日子还有三天,可是大部分宾客都已经到了,厅里的人看来三教九流都有,虽然穿戴光鲜,不过有的人看起来就是一脸戾气,丝毫没有贺客该有的一团祥和气,看起来不象来道喜的,倒象来找碴的。 咳,这个,不用说别人,巫真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她不也是迫于无奈才来的北剑阁么?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二章 挑衅 二 巫真给我倒了一杯茶,轻声说:“等会儿要有什么事,不用慌也不用怕,有我在呢。kenen.netbsp;我乖乖点头。 茶还没喝,隔壁桌就有人过来,向巫真行礼问好:“晚辈平罗岛门下魏曼见过明月夫人,不知道夫人这次也来了,未及拜见,请夫人不要怪罪。” 巫真点个头:“好久没见你,别多礼啦,你师傅没来?” “师傅闭关了,我和一位师兄一块儿来的。” 我正好好奇地打量她,巫真指指我:“来见见,这是我徒儿齐笙。” 我真恨不得把头埋到桌子底下去,我可没拜她为师!可是眼下又不能这样大声说出来。 我站起来跟魏曼见礼,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含含糊糊的说:“魏姐姐好。” “原来夫人收徒了,真是恭喜恭喜,齐妹妹一看就聪慧过人,我师傅若是知道了,也必然替夫人高兴。” 巫真说:“我们这桌都空着,你过来一起坐吧。” 魏曼笑着说:“是,正想多多和夫人讨教。” 她在巫真左手旁坐下来,轻声说:“我刚听说昨儿贵红夫人门下的弟子吃了个大亏,正琢磨其中究竟,难道她们敢找夫人的麻烦?” 巫真笑容欢悦:“唔,不过是几个小辈目中无人,算不得什么麻烦。”她指指我脖子上的项圈:“喏,这个是赢的彩头之一,就是贵红最得意的那个小徒儿的。” 魏曼虽然也在笑,不过我看得出她有几分不自然。刚才瞪我的那个红衣女子看来把魏曼当成我们一伙儿的了,恨恨的目光连同她在内一起招呼。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象巫真这么敢惹敢顶敢得罪的,我看魏曼就有点坐立不安起来。 这个贵红夫人大概很不好惹,光看那个红衣女子的神情作态,就知道这人的性情必定刁蛮刻毒。由徒弟再推想推想师傅,贵红夫人只怕也不是什么厚道宽容的人。 这倒也不能怪魏曼,她可全然无辜,只是过来打个招呼,被招呼着一同坐下,就让人记恨上了。 魏曼问我多大年纪,什么时候到的北剑阁。我也问她:“平罗岛远不远,人多不多?” “平罗岛靠南,在海外,离北剑阁那是极远了,路上走了快一个月。我们岛上人可不少,风光也好,齐妹妹有空,和明月夫人一起去做客吧。” 厅上宾客渐渐多起来,女客与男客的坐席用屏风从中隔开,男客那边说话声音越来越高,嗡嗡嗡嗡的响成一片,显得格外嘈杂,忽然不知道什么人砰一声重重拍击桌子,喝道:“多说无益,咱们手下见真章,走走,正好在座各位都是见证。要是我输了给你,我把这只右手剁下来给你赔罪!” 这人声音尖哑,听着象铁器刮瓷,滋滋呀呀的,我听得汗毛直竖,打了两个哆嗦。 旁边的人纷纷劝解,有一个说:“咱们都是来做客的,人家姑娘出阁大喜,你们这动刀动剑的算怎么回事?”也有人说:“刘兄弟,你们要比哪天比不得,非在北剑阁比,又是这样的好日子,实在不宜。要我说,段老哥也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不过就事论事,大家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巫真低声说:“这人多少年一点儿都不长进,也怪不得他爹将家业门派都交托给他弟弟。老大人了,越混越不长进。” 魏曼轻声问:“夫人,这人是谁?” “你知道青松剑客吧?” “有所耳闻。” “这位就是青松剑客刘庭的亲哥哥刘城。” 论名字,刘城听起来可还比刘庭大气。 外面吵吵扰扰,那个刘城始终不依不饶,哗啦啦一阵响,听着是碗碟茶杯什么的全砸在地下碎成一片。 “姓段的,你要自认是缩头乌龟,当众给我赔罪认错,那刘爷爷今儿就不同你计较!” 屏风外面愈安静了,先前劝解的那些人也都不出声了。 “刘城,我不过是看在主人家面子上才忍让你,你倒蹬鼻子上脸了,比就比你当我怕了你?不过刀剑无眼,要是动手时一个不当心,让你身上缺点儿少了点儿什么,那你可怪不得旁人。” 听着那两人朝外走,屏风那头的人顿时呼拉拉出去一大片,几乎全空了。 魏曼疑惑不解,小声说:“怎么文府的人也不出来管一管。” “不管才好。”巫真转头问我:“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摇摇头。 我又不是学剑的,也懒得去凑这个热闹。 魏曼却说:“我倒想看看青松剑客的哥哥剑法如何,夫人去不去?” 巫真说:“我就不去了。” 魏曼便站起身来也出去了。女客不象男客,虽然也想瞧热闹,不过为了矜持,许多人只是隔着屏风观望。 我看魏曼的身影绕过屏风,猜着她过一会儿就算看完比剑,或许就不会再回我们这张桌上来坐了。 有个穿粉色衣裙的侍女走过来朝巫真行了个礼,轻声说:“明月夫人,我家夫人请您进内堂说话。” 我有些疑惑的转过头,巫真看着那个侍女,她的目光凌厉如剑,那个侍女垂下头去不与她目光相对。 “你们夫人不是病了么?” “夫人听说您来了,所以特命婢子来相请。” 文飞的……夫人吗? 巫真转头看了我一眼,我也看着她。 她神情有些沉吟不决,显然没想好要不要带我一起去。 “这位姑娘在这儿喝茶吃点心,我会让一个姐妹照看着她的。”那个侍女招了下手,厅角有个穿青衣的侍女走了过来。 “不必了,她自然要跟着我。” 我站起身,巫真拉着我的手跟着穿粉色衣裳的侍女朝后堂走。出了厅,沿着回廊曲曲折折向前,园中花开如锦,香气馥郁,池中还有成对的水鸟戏水,翠头彩羽,看着不似鸳鸯,叫不出名来。 走到一间院门前,我抬头看见门上写着“丹霞居”,推开院门,院中花木更盛,不知名的花朵开得满满挨挨漫天匝地,真象彤云丹霞一般,半点绿色都见不着。 侍女说着:“夫人,明月夫人来了。” 里头有人说:“快请明月夫人进来。” 侍女打起帘子,巫真挽着我的手进了门。 屋里帐低帘垂,比外头暗得多,还燃着香,虽然香气也好闻,可是总不如外头的花香清新自然,有一种沉郁混浊的感觉。 侍女卷起纱帘,一个女子缓缓站起身来,轻声说:“真姐,你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愿意见我了。” 巫真冷冷地说:“我就是想看看,你嫁了如意郎君,这些年来日子是不是过得如意顺心,快活似神仙。” 那个女子微微苦笑,垂下头去:“我快活不快活,你不早就知道了么。” 她人生得非常秀美,只是皮肤极白,白得没半分血色,眉眼淡淡的,没有用脂粉,整个人象一种淡墨画在薄棉纸上的感觉,浅而淡,不灵动不鲜活,似乎风大一些,就可以将她吹垮吹破。 “这是?” “这是我徒儿。”巫真没说我的名字,也没让我和她见礼。她似乎也不在意,吩咐刚才那个粉衣侍女来说:“小莲,你带这小姑娘到亭子那儿去玩吧,我和明月夫人说会儿话,让人看着门,别放人进来打扰。” 小莲应了一声,过来想牵我的手,我往后一缩,抬头看巫真。 “去吧,别乱跑,有事儿叫我。” --------------------------------- 这章是补昨天的……求票票……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二章 挑衅 三 雁三儿背着我,几个纵跃就出了那仿佛能把人淹没的花丛,他似乎对这儿地形熟的很,行动间毫不迟疑,我昏昏沉沉的,他停下脚步将我放了下来,我勉强将眼睁开一线,看到师公正朝我俯下身来,一向冰冷的神情中,可以看出惊怒交集的情绪来! 不知道是我和他太熟了,还是这次他是动了真火。enxuemi。netbsp;师公压着声音问:“是巫真将你折磨成这样的?” 我的头轻轻摇了摇:“不是,是一个……贵红夫人的徒儿。” 师公眼微微眯了一下:“是她们?为什么?” “她们打赌,输给了巫真……”我每说一句话,每喘一口气,胸口都疼的厉害,象有砂纸在嫩肉上来回的磨搓,缓了口气,接着说:“她们以为我是巫真的徒弟……” 师公哼了一声:“那她也脱不了干系!” 雁三儿打了句岔:“巫真的事以后再说,先给小丫头治伤。” 师公看了雁三儿一眼,雁三儿马上说:“我出去看着,别让人过来。” 门一关上,师公顿了一下,依旧是冷冰冰的声音说:“你把衣裳脱了。” 我愕然地看着他,连疼都忘了。 “不脱衣裳,怎么上药?” “我……自己来。” “你背上呢?” 我的手慢慢移到衣结那里,衣结其实已经凌散了,不用扯自己就会开。 其实师公他这么做很正常,他是我师长,我现在是五岁小女孩儿,他替我上药…… 可我这的手不听使唤,直打哆嗦,就是没法儿把衣裳拉开。 一只手伸了过来扯开了我的衣带,没两下就把我的衣裳给剥掉了。 我顿时僵在那里,只觉得全身的血一下子都冲到脸上来了,心里不停默念“我是五岁小孩我是五岁小孩”,师公动作极快,脱衣取药上药动作一气呵成,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替我把衣裳又披上了。 看师公的手又按在药瓶的塞子上,我忙喊了声:“我腿上不疼!” 师公把药瓶递了给我:“要还有伤,你自己抹上。” 我捏着那个瓶子,只觉得手心里滑腻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心里全都是汗。 师公走出去了将门带上,我松了口气,身上刚才火辣辣的疼,现在疼痛慢慢消了下去,伤处觉得阵阵清凉,屋里弥漫着一股青草似的药香气。 这药可真是好药。 腿上有点小小的划伤磕伤,也不怎么觉得疼,皮肉伤,用这药怪浪费的。 不过师公他们怎么也到了北剑阁?巫真不是说师公他们必定守在另一路,特意为了避开他们才到这儿来的? 我定定神,闭上眼,手指又捏住耳朵,门外面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好了,人总算找到了,我也算放下一桩心事。那天要不是我邀你们上了船卷进这件事情里头,小丫头也不会被人掳去受这番罪。不过,巫真那边……你做何打算?” 师公没说话。 我心里忍不住忧虑,师公对我自然是好,可巫真对我也是不错,更何况她和我的关系……要是师公和她成了仇人,而且居然是因为我的缘故,那事情可大大不妙。 沉默了一会儿,雁三儿又问:“她的伤不碍吧?尽快动身最好。咱们这一通折腾,文飞绝对不会不知道,这个人心里想的是什么,这世上只怕没一个人能猜得到。” “他想要什么?”师公的声音冷冷的:“他要那张脸,死了也得要。为了出身太低,他现在把脸昂得比世上人都高。只要能保住面子,里子他可以全不要。” 雁三儿哧一声笑出来:“你说话可真毒。可世上就吃他那仁侠高义的那一套。北剑阁这些年来威势虽然不比以往,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他没有儿子,只有三个不成器的女儿,就算他想开了现在赶紧收个徒弟把基业传给外人,那只怕也来不及了。” 雁三儿笑完了又说:“你这话说的是,虽然人嘴里总得谦逊,说什么自己不如先人,可是要真这样,那先人们非从地下再气得活过来不可。养下一帮没出息的子孙,把家业不由分说败个精光。我看着,文飞这三个女儿一个不如一个。老大不说她,老二要嫁了,老三又那么不成器,哎,我说,你家这徒孙倒是不错,好好栽培,将来说不定比你我要强多了。” 师公的声音里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骄傲:“那是自然。” 忽然听见脚步声响,雁三儿喝问一声:“什么人?” “下人来报说家中来了不之客,我还以为是什么恶客,却原来是故人到访。”那声音中正平和,清朗悦耳。我只听他说过一次话,却绝不会将人记错。 是文飞。 师公没出声,雁三儿倒是笑着说:“客气客气,我们并不是来做客的。只是因为纪兄家中有人走失,我们寻人至此,打扰了主人家,倒是唐突了。” “哦?不知是何人走失?”文飞说:“若真是在北剑阁地面儿上,在下义不容辞,定当帮助寻找。” “人已经找着了,我们也正要告辞,文阁主不必客气。” 这些人彼此都是相识的,可关系却肯定不好。纪羽刚才讽刺文飞那些话,还有现在雁三儿这种客客气气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套…… 他们每个人都象是一条线,各站在一端,彼此间关系交错繁杂,构成了一张复杂无比扑朔迷离的大网。我每次都能找到一个线头,可是如何将我所想知道的一切从中获取出来,却又不知道怎么下手了。 “二位既然来了,就是北剑阁的客人,还请喝了小女这杯喜酒再走吧。” “多谢文阁主的一番盛情高义,不过……” 我还想继续听下去,可是却不够力气支撑这个法术,耳朵里嗡的一声响,已经听不到院子里的声音。 门被推开,师公走了进来。 “能走么?” 我试着想下地,可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们现在回去,马上动身。” “可是我的东西……” 我用巫真教我的法术将我的东西收藏起来,其中就包括那本手札册子,别的东西都能不要,那本册子万万不能丢。 “您一定得把把我的衣裳包袱拿回来。”我藏的东西就在衣裳包袱里头,虽然旁人只能看到包袱里有几件衣裳,看不到那本册子和巫真昨天交给我的那几件珠宝。 雁三儿也进来了:“不如我去取一趟。” “你守着她,我去取。” “她们住在靠后头的池塘边,那院子很偏僻。不过巫真这会儿只怕也现她不见了,你若去的话可要当心。还有,贵红的徒弟,现在也不急着收拾她们。” 师公点了下头:“你们先去西面门口等我。” 我心里有些急,要是现在走了,我就再也没法子从巫真那里打听过去的事情。 雁三儿把我背起来朝西走,他的性子外向,话也多,不知道怎么和师公倒合得来,一冷一热的两个人处得倒很融洽。 “雁前辈……” “嘿,小笙不用这么客气,你叫我一声雁叔公,叫三叔公也行。你想说什么?” 我抓住机会问:“你知道巫宁这个人吗?” 他脚步一顿,随即比刚才走得更快:“怎么?” “我听巫真说起过这个人……觉得很好奇。” 雁三儿声音低了一些:“自然知道。” “她是巫真的姐妹对不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雁三儿有点含糊起来:“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不过她早就死了。巫真都和你说了她些什么?” “嗯,巫真说,这里的主人,对不起她。” 雁三儿赞同了一声:“可不是么!巫宁当年对他要多好就有多好,可是他呢,一转眼娶了别人不说,后来还……” “还怎么?”我急着追问了一句。 雁三儿忽然停下脚步:“不对。” 嗯? “怎么了?”我左右看看,四周极静,宾客们多到前头去了,我们一路过来都没见什么人。 “西门没那么远,早该到了。” 我和他都在一时间明白过来。 是巫真。 雁三儿低声咒骂了一句:“明刀明枪我谁也不怕,偏生老遇见这样的事。” 我一心记挂着他刚才没有说完的半句话,文飞后来还做了什么? 我以前爱着他,可是却被他无情抛弃? 咳,这种事情在戏文里听听也就罢了,还可以帮着声讨负心汉,同情薄命女,可这事情要轮到自己身上就没那么有趣了。 我想起文飞那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样子,,再想想巫真和雁三儿他们说的话,并没有什么伤心痛苦的感觉,只是忽然没来由的觉得一阵恶心。 上辈子的我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一个人呢? “三叔公。” “嗯?”雁三儿的手按在剑柄上,全神戒备,我喊他他也应着,但是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巫真她和师公有仇吗?” “说来不算有仇,因为当年还总算有些交情在,所以这些年互相之间都留几分余地。”雁三儿小声而快的说:“她要是想抢什么东西,那也就让给她了,可是要抢人,这可不能随便容让。” 不是仇人就好。 师公也好,巫真也好,都是对我极重要的人。虽然巫真和我,说起来似乎关系更亲近些,但是,师公在我心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已经变得不能替代了。 -------------------- 今天带大橙子回娘家,一路上他不停地指着窗外说:中国农业银行,中国工商银行,中国建设银行……出租车司机实在忍不住说,这孩子咋这么喜欢银行呢? 其实大橙子是招牌狂人,我家附近的招牌他见一个就要认一个,其中就属银行的招牌字最大最好认……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三章 往事 一 雁三儿站在原地不敢乱动,我想了想,小声说:“你闭上眼。enxuemi。netbsp;“什么?” “三叔公你以前,来过这里对不对?” “来过的,还挺熟。” 巫真她这么短的时间,无法布一个这样大的幻阵出来。 “你闭上眼睛。” 雁三儿有些将信将疑,笑了笑:“嗯,说不定你这丫头还懂点门道。那就听你的。你可别把咱俩个都弄进坑里去。” 我也笑笑。 他闭了眼之后,我也闭上了眼。 这样的幻阵巫真仓促之间布起来,已经无法真假相掺,必然全是假的,连一成真都没有。 风吹在脸上,闭上了眼之后,耳朵变得更加灵敏。 有水声。 雁三儿笑了:“我知道了,这里有梧桐的气息,有水声,我们现在离西门根本不远了。” 剩下不用我再多说,他已经向前迈步了。 前面明明没有路,可是他这么一步迈出去,那些拦阻在眼前的花树仿佛水面一样,被搅得微微动荡破裂。 巫真一定很焦急,这一触即溃的幻术就是明证。 我心里微微苦,师公不知道会不会和巫真对上,我可真是放心不下。 雁三儿心情大好,夸了我一句:“怪不得你师公这样喜欢你,小丫头果然聪明。” 我的心情可没那么好,趴在他身上虽然又平又稳丝毫不觉得颠簸,心却静不下来,嘴里没话找话说:“三叔公,你也认识我师傅吧?” “你说白宛?”雁三儿的语气似乎微微冷下来,也或许是我的错觉,他说:“她和我不对脾气。” “哦,我师傅说,她用的最熟最好的幻术是紫气东来,还有,还有……” “还有火树银花对吧?”雁三儿的语气里带着嘲弄的意味:“她自然用的熟,以前她是幻术班子里,是最低下的那一等杂役,有饮宴聚会之时,她们便会出来充充热闹场面。” 我没想到白宛会是那样的出身,她看起来如此美丽,时时处处都讲究姿态。 雁三儿停了下来,我们已经到了墙边,巫真的幻术无法遍及整个庄院,到了墙边时,幻术已经完全消失。 这儿就是西门。 雁三儿纵身而起,轻飘飘逾过了墙头,落在了墙外面。 “咱们在这儿等你师公来。” 雁三儿蹲下身,把我放在地下,转过身扶住我:“你怎么样?身上还疼不疼?” “不怎么疼了。” 雁三儿看看左右,托着腋下把我轻轻抱起放在一段长弯了的,离地约摸三尺来高的树杈上。 “歇一会儿,你师公马上就来了。” 这个人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仿佛一把出鞘利剑般锋芒毕露,令人不敢直面。可是现在却极温柔极和蔼。 他看起来比上次分别时憔悴了一些,脸颊有点凹进去,下巴显得瘦而刚硬。 大概练剑的人就是这样,和师公那种文生的俊逸全然不同。 他在身上摸摸,居然摸出几粒糖来,递了给我:“给你吃。” 我口渴的很,半点不想吃,接过来之后就拿在手里,隔着一层包纸,里面的糖球被我的手掌暖得渐渐软下来,糖渍透过包纸,让手心里觉得有些黏糊糊的,又不好把糖扔掉,我身上倒还有个小荷包,应该还有一根丁香结的,刚才那一通忙乱遭遇,已经不知道掉哪儿去了。我把糖塞进荷包里,雁三儿本来站在身旁护着我,忽然转过身:“来了。” 我转头去看,暮色中师公正逾墙而出,他的袍袖展开仿佛一只白色的大鸟,翩然落地,没出一点声息。 他手中拎着我那个小小的包袱,递了过来。 我如获至宝,紧紧把包袱抱在怀里。 我藏的东西,只有我能看见。 雁三儿笑着摸了一下我的头:“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几件衣服当成宝贝一样。咱们走吧,船已经等了半天了。” 师公点了一下头,把我负在背上。雁三儿说:“还是我来背吧。” 师公只是说:“走吧。” 他们脚程极快,雁三儿也就罢了,他毕竟是修炼剑法的,身法自然不会差,可是师公和他比肩而行,不紧不慢地有如闲庭信步,度却竟然一点不比他慢。 “巫真这会儿是不是气得跳脚呢?”雁三儿笑眯眯地说:“可惜不能亲眼看看她那脸色。对了,你见着她了没?” “没有碰着面,屋里只有一个小丫头,功力粗浅,我将她迷昏了。” 这说的一定是元宝。 天已经黑了下来,远远的人家已经掌灯,星星点点的微弱光芒象是夏夜里荧火虫的光亮,明明灭灭的,难以捉摸。 大概离河边越来越近了,我能听到水声。 转过一个弯子,果然看到前面一片水光,河面极宽。近岸处停着几只航船货船,已经落了帆,还有几个汉子在那里吭哧吭哧的卸货搬运。 雁三儿说的船当然不是我们曾经乘过的那条大船。那船受创太深,只怕早不知道沉到哪里去了。 我们上了一艘尖头快船,收起跳板缆绳,挂了两面帆,船头挂着大大的牛皮灯笼,虽然有风,灯笼摇晃着,可是灯笼亮得好好儿的,并不熄灭。 看着船渐渐离了岸,雁三儿终于松了口气,转头说:“我让人准备些吃的,都早点歇着吧,,小笙受了伤,你这些天可都没怎么睡,再熬人就熬成干儿了。” 可不是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打量师公,他也瘦了,衣裳象是挂在身上一样,一双眼更显得既黑且深,就象头顶广褒的夜空一般。 师公背着我进了舱,将我小心翼翼的放在一张椅子上。 晚饭送了上来,一人一碗白饭,菜就是一尾鱼,一道汤。我肚子虽然饥饿,可是身上伤隐隐作痛,又有心事,只吃了小半碗饭就怎么也吃不下去了,师公吃的也不多,雁三儿倒是吃得不少,还把鱼里的菜汤浇在白饭上头,唏哩呼噜就扒进嘴里。 他吃得快,所以我们几乎是同时放下筷子的。 碗筷撤了下去,师公问了这几天的情形,我说巫真对我不错,对人说我是她徒儿。雁三儿先是愕然,继而大笑:“你听见了没?哈哈哈,巫真原来是要和你抢门人……嗳,不对。”他想起什么来:“小笙是你徒孙,可是巫真要做她师傅。这么一算,巫真岂不是成了你的晚辈?你可成了她的师伯还是师叔啦?哈哈,不知道巫真自己想到这一点没有。” 师公冷冰冰的眼里似乎也有一点笑意,稍纵即逝,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 要不是我看得仔细,还会以为刚才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呢。 一向冰冷的人稍露出一点暖意,便会让人有春回大地之感。 咳,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物以稀为贵吧。 ------------------------ 求票求票啦……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三章 往事 二 船不大,师公和雁三儿睡外舱,我睡里头的榻上,河上风浪不定,船身上下微晃.enxuemi.com耳边听着水声,我睡得迷迷糊糊,身上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先前还轻微,后来越来越疼,我侧过身,紧紧抱着被子,人蜷成了一团。 疼痛象是火苗一样在肌肤上灼烧,我身上一阵阵的出汗,吸气,吐气,睁着眼看着幽暗的船舱顶盖,盼着这天早些亮起来。 可时间过得极慢,我觉得自己已经忍受了许久,可是周围仍然是黑夜。 忽然间一条幻术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很奇怪,就象是许多之前学过,练过,这时候又想了起来一样。 我将拇指食指捏在一起,心中默默念诵,疼痛似乎真的在渐渐减轻。 我知道,并不是不疼了,只是这条幻术,它将疼痛暂时阻断了。 这并不是一条很艰深的幻术,但是……只怕它就象师公说的那样,是邪路上的。虽然幻术之中又划成山阳山阴两大派,可是两边的门派都对邪术魇术这些避如蛇蝎,仿佛沾上一点边,就要身败名裂一样。 疼痛消失了,我也睡意全无。 我弹了一下手指,指尖释放出一小团柔柔的只有我自己能看到的光亮。 我把压在枕下的那本册子拿出来翻看。 我想不起来旧事,可是近日却莫名的知道这些幻术。 册子的绢色陈旧,泛着黄色。虽然绢书,竹书,纸书,甚至木雕书和石书铜书都并没有什么稀奇,可我总觉得,这本册子应该不那么简单。 这没有什么根据,纯是一种感觉。 是的,感觉。 上头的字看起来不象是一次写成的,而是分了几次,可能用的笔还有不同,所以能够分辨出来,大约是分了七八次将这本册子写完的。字迹清秀挺拔,字里行间的论述透着一股游刃有余的意味。但是到了最后一页上,最后那行字,虽然看起来象是与第一页的字相互呼应互为尾,可是第一页的字透着一股灵动希冀之意,最后一页的字却是一股凝重沉肃的感觉。 写这本册子的过程里,一定出了事。 也许,就是巫真说的情变。 也或许,是师公说的,我成了一个作恶多端的人。 我用手指轻轻临空描摹最后一页上头的那句话。 真做假时假亦真。 渐渐的,一种悲郁愤恨的情绪从心底升起。 写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情一定极痛苦。 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巫真说的应该是真的,可师公也没必要骗我。 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假,又在哪里? 对不上……他们所说的事情,都不完全,连在一起更是完全拼嵌不到一起去。 中间缺了很大一段。 应该是很重要的,很漫长的一段。 巫真所说的是我和她的孩童时代,少女时代。她说我遇到了文飞,后来文飞却将我抛弃另娶。师公说,我是一个作恶多端的女魔头,杀人无数,最后身败名裂而亡。 中间呢? 从文飞情变,到我成了恶名鼎鼎的巫姬,中间的过程在哪儿? 风紧了起来,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帐子给吹得圆鼓鼓地胀起,我伸手想把帐子重新系起,夜风吹在脸上,凉凉的令人觉得清爽。 白天浮华嘈杂,想事情反而不如夜里清楚。 我的手顿住。 中间缺失的那一段往事里头,应该还有一个人。 我不能相信自己因为被一个伪君子抛弃,就性情大变丧心病狂变成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 人即使死后重生,性格喜好也应该不会变。 这其中真假掺杂,世人所见所闻的也许不是真的那部分。 风吹得帐子拂到我脸上来。船上用的可不是轻纱罗帐,这样粗糙厚重的麻线帐子,触到皮肤感觉有些刺刺的不舒服。 那本册子就摊开来放在我的膝上。 书页静静的,好象风没有吹到书上头。 这绢书的册页很轻薄,怎么风吹不动? 我捻了捻书页,拎着书脊把书提起来,就放在脸前。 风依旧在吹,帐子在动,我的头在动,可是书页一动不动。 这里头有什么玄奥? 书当然不会说话,它不能回答我的问题。 我把书合起来,揣在怀里,贴紧心口。 如果它会说话该有多好,可以解答我的所有疑问。 虽然那过去一定不美好,真相或许是血淋淋的惨痛。可是即使这样,我仍然想要知道。我想知道我的过去,我不能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做过什么。我不能相信自己真象师公说的那样作恶多端----就算我真的做了,起码我得知道我之所以要那样做的原因。 师公给我用的药好,第二天我身上的伤就不怎么疼了,只是坐船太闷,船又太小,师公和雁三儿摆开棋局,倒是很消磨时间。我躺得气闷,趴在窗口看河上头的船。朝远处望,帆影点点在,竖立的桅杆象是树林。我们的船已经够小的,可是有比我们还小的小舢板,在大船的缝隙间灵活的穿插,有的舢板上有菜,向大船上的人叫卖。 看了一会儿,我忽然现一件事。 有条小船一直缀在我们后头。 刚才船多显不出来,可这会儿河面宽阔,很多货船停在上一个码头卸货,这条小船还是不紧不慢,既不前,也不堕后,更不转向,离着不算太远,与我们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如果说这样还能算是巧合,那么那船上没有船夫摇橹操桨,可是船却一直在前行,这可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我猜着……那船上的人,或许是巫真?也可能是别人。 可是此时我希望那船上是巫真。 就算不为了从她那里得到我想要的答案,知道她就在不远处,我心里已经觉得一阵欣喜。 她是我的亲人啊。 和齐靖齐涵不同的亲人。 “小笙,别往外探头了,小心掉河里去。” 雁三儿又输了一盘,揪着我的领子把我扯回舱里:“你看你,半个人都探出去了,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我低下头应了声:“没看什么,就是太闷了……”我忽然眼睛一亮,抬起头来,用甜腻腻的让自己直起鸡皮疙瘩的腔调说:“三叔公----你给我讲故事吧!” “啊?”雁三儿愣了:“讲什么故事?” “讲你和我师公,嗯,年轻时候的故事!你们一定做过很多了不得的大事情吧?” 雁三儿笑了,不无得意地说:“那是自然,那时候的天下和现在可不一样。那会儿我们也年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可真没少做。” 我纠正他:“三叔公你不是练剑的么?哪来的刀可拔?” “那就算拔剑相助吧。”雁三儿叹口气:“哪象现在,人经得多了,见得多了,心就死了,血也冷了。”他摸摸我的头:“我曾经想,要是人可以不长大就好了,永远留在少年时,无忧无虑的……” -------------------- 今天上午出门,我是带着相机的,想拍几张……结果等我把相机拿出来,却现怎么按都不启动,原来,俺相机里没装电池……tot~~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三章 往事 三 cp|:25o|h:19o|a:c]]]我犹豫了一下,拿不定主意后面船上究竟是不是巫真在跟着,万一不是,而是别的仇家,那我知情不报可是要坏事。.kenen.netbsp;“师公……”我扯扯他的袖子。 “什么?” “后面有个船,一直跟着我们……” 师公和雁三儿的脸上一点都不意外,我马上明白过来----他俩肯定早知道了。老江湖了,哪还需要我指点。 “嗯,”我小心地问:“会不会,是巫真?” 师公摇了摇头:“若是她,怎么能让你现。” 呃,这倒也是。 阳光照进舷窗,洒在他的脸上,上衣上象是镶了一层金边,连脸上都有一层淡淡的金色的光晕。我忽然间就想起昨天他替外药的那件事,脸腾一下有如火烧,急忙把脸转开。 “不要紧,不是什么厉害人物,由得他跟着吧。”雁三儿指着前头说:“今晚船到明荣山,咱们去栖云寺住一晚如何?老和尚们念经讨厌,可是素斋做的着实不错,连青菜豆腐都别有风味。”他咂咂嘴:“上回吃还是送柳敬沅的时候,经过这里,他认识寺里住持……” 他问我意下如何,我眼睛瞅着外头就是不转过头来,嘴里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晚上船就泊在山脚下的小渡口,雁三儿说我伤没全好,要背我,师公说还是他背。我的意见不重要,等同于一件行李,他们怎么分派我只能服从。 一趴到师公背上,我就开始脸热,而且一路走来,越来越热,到最后差不多全身都热起来了。 师公脚步缓了一会,轻声说:“不舒服么?” “没,没有……” 师公站了一站,继续朝前赶。这山看起来极高,那栖云寺在一座山峰上,四周云雾霭霭,栖云二字果然聚得贴切。 可是,这寺建的如此高,未免离俗世太远,静是静了,没香火供奉和尚们吃什么?念经可填不饱肚子。 远远的有钟声传来,雁三儿加快了脚步:“走走,快些,和尚们开饭了。” 我好奇地问了一声:“钟声就是吃饭么?” “对,这会儿敲的就是饭钟,饭毕再敲的话就是晚课的钟。” 我想了又想,忽然忍不住笑了。 雁三儿问我:“丫头你笑什么?” “嗯,我就是想起来一句话。”我小声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雁三儿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笑声在山间回荡,远远地传了出去。 栖云寺是一间古寺,不知为何人所建,石阶上墙壁上满是青苔,开门的僧人穿着一领粗麻布的僧衣,脚下是一双草鞋,神情肃然。栖云寺的住持是一位老僧,胡子眉毛都皓白如雪,一样穿着粗布的僧衣,但是眉目慈悲,气宇高华,谈吐简洁风雅,令人不由自主为之心折。 “打扰方丈了。” “远客临门,何谈打扰。” 雁三儿捧上两锭金做香油斋饭钱,那和尚眉梢都不动一动,似乎雁三儿给的是两块石头一样。 这寺不俗,这和尚也不俗。 等斋饭送上来,我认为,最不俗的特色在这儿呢! 一样的白米一样的青菜豆腐,怎么在这儿吃着就这么爽口鲜美?尤其是那汤,里头放了山菌熬的,乳白的颜色,比我喝过的什么鱼汤肉汤那些都要好喝。 “好吃吧?”雁三儿反而吃的不多,摸摸我的头:“小丫头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又受伤害病,吃些好的补补。这汤里头有药材,对你的伤有好处。” “有药材?”我摇摇头:“没喝出药味儿来啊。” “这可是方丈的菜谱和药方,他出身世家,饮食医药上头比旁人懂得那是多得多了。” “那……那他干嘛当和尚?” 雁三儿笑笑,他对旁人总是一脸杀气的样儿,对我倒是一直都很温和:“我也是听说的,他家中已经没有人了。” “哦……” 一句话说来轻飘飘的,可里面无限沉郁苦涩。 “本来要是只有我们两个大男人,留在山上住一宿也没什么。还带着小笙,恐怕不便,坏了寺里规矩不好,咱们回来便下山去吧。” 师公点了点头,说一声好。 我还没吃完他就推碗出去了。等雁三儿带我出来,等了好一会儿,师公才出了寺门。 “你做什么去了?难道去找和尚谈禅去了?” “不是。” 师公没多说,又把我背了起来,朝山下赶。 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在山峰的东边。 “说实在的,山上是真清静,思远和尚是个会享福的,这日子过得象神仙一样。” 师公毫不客气说他:“你也就是一天两天新鲜,让你长年累月住下去,你能疯。” “这倒也是。”雁三儿笑笑:“哎,等咱们老得不行了,就来寻思远和尚作伴儿吧?在这山上养老倒是好去处。” 我又插了句嘴:“三叔公,你没娶妻?没有子女吗?” “嗨,这辈子我是不想那个事儿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挺好。” 我师公也是独身一个…… 这些天我慢慢想明白了,姨母在沙湖立足,靠她自己是不成的,一开始我还觉得师公在山庄里出现很奇怪,现在想想,八成他才是山庄的里真正做主的人。 山里极静,风吹着林梢哗哗的轻响,象是波浪的声音。 “师公,你说,那个跟着咱们的小船上,会是什么人啊?” “左右也就是那么两三个人,跳梁小丑,不用理会。” 我们回到船上,船家已经睡了,整个渡口就两三点渔火还亮着,映着河水,微微的动荡。 “你早些睡吧。” “师公你们呢?” 雁三儿说:“我们就在船头坐会儿,喝两杯。” 我在榻上躺下来,河上隐隐有一股河水的淡腥气,这种气味一开始闻不惯,可是闻惯了之后觉得,心里又很踏实。 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忽然耳朵一紧,嘴巴也被人捂住。我一惊醒来,刚要挣扎,巫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别动!” 我果然没作声,也没乱动。 我猜着她不会那么轻易放弃我,果然她还是来了。 巫真快手快脚,直接扯了薄被把我一裹,整个儿拎了起来。我心里不慌,不知道为什么还觉得有些好笑。 我现在简直象个大包袱一样,不过这个包袱是肉馅儿的。 面对巫真我只觉得亲近,从来没觉得怕她。 即使她现在又干掳人的勾当,我却觉得她性格直率坦荡,实在可亲可爱。 可是这次巫真的运气没有上次那么好,她一手刚扶上窗子,窗外面就探进一张人脸来,雁三儿微笑着说:“明月夫人,怎么这刚来就要走啊?” 再回头看门,师公正站在门口。 巫真把我包成了个饺子,她自己又被雁三儿和师公包了个大饺子。 +++++ 吃了两串烤肉,舌头就起泡喉咙也肿了…… 买了冒牌的键盘鼠标,还没用就坏了,可是那家店说不给调换,让买的人自己到厂家去修,而且运费维修费自理,我气得都要疯了~~ 往事不要再提已经上市,笑忘书个人志的预购快要结束了,大家抓紧时间哦。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四章 礼物 一 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巫真索性大大方方把我放了下来。enxuemi。netbsp;“是我太小觑你们了。”她说:“你们几时现我上了船?” 雁三儿笑笑:“其实不是我们先现你,是船家过来说,船上的食物少了……” 我赶忙转过头去忍笑。 这倒也是,修行之人也不能绝五谷不饮不食,巫真匆匆忙忙追着我们出来,肯定没带什么吃的,那就得在船上找吃了。 “说起来,咱们之间也并无仇怨。你又何必拒故人于千里之外呢?来,坐,正好我们这儿还有一壶好酒。我记得你当年也喜欢这竹露酒。” 巫真 两个人对酌变成三个人喝酒了,我呢,负责倒酒。 巫真只板了一会儿脸,也笑了起来,三个人谈谈说说,我支棱着耳朵在一旁听着。 “你可有很多年没出过门了,怎么这次赶来凑热闹?” 师公冷冷地说:“你不也来了?” “我是受人之托,事先可不知道会遇着你们。”巫真坦白地说:“早知道你和雁三儿也在船上,我就不动手了。这会儿我也失了手,没法儿和托我的人交待。” 雁三儿笑着说:“这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来来来,那些事就不说了,干了这杯。” 师公放下酒杯,重重一顿:“这事可以算了,可你掳走齐笙,令她生病,还被贵红的弟子打伤。这事儿,又怎么说?” “咦?你是外行人啊?咱们这一派里头,看见了好苗子,哪个不想要?谁抢着是谁的,这可是句老话儿。当初你要是不是被……” “咳咳……”雁三儿重重咳嗽了两声:“就事说事儿啊,别互相揭短啦。反正小笙福大命大,逢凶化吉了,这才是最要紧的。” “对了,我还想问问你们,贵红的那个徒弟跑哪儿去了?你们竟然就这样放过了她?” 师公与雁三儿对望了一眼,似乎在征询对方的意思。 这事儿我也没想清楚,以师公护短的脾气,应该是绝对不会放过伤害我的人才对。但是为什么和那个文飞匆匆一席话之后,就立刻决定要走?到底文飞后来和他们说了什么? “小笙,你先去睡吧。巫真,咱们去外头说话。” 我几乎要冲他们瞪眼了!这什么破习惯,一说到重要的事情就让小孩儿回避。 等他们一出去,我立刻故技重施想偷听他们说些什么,可是这次不管我怎么努力,外面始终一片寂静。 师公他们如果不想让我听见,肯定有他们的办法。 我无可奈何,重新整好铺盖躺了下来。从敞开一线的窗缝里能看见月亮,比平常显得圆而亮,河上的波浪就象一只大手,温柔地托着航船上下起伏动荡。 我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自己在心中开解劝慰自己。 不用急,我完全不用着急。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将我想知道的事情都查清楚。现在我不过是个小孩子,说的话别人不重视,也没办法由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我总会长大的。 阳光照在脸上,我翻了个身,被照的睁不开眼。 师公敲敲我的脑门:“起来梳洗,咱们该下船了。” 我清醒了一些,撑着坐了起来,身上的伤处已经不怎么觉得疼了。师公给我用的那药果然是好药,不知道配制起来难不难,以后该随身带一瓶,有备无患。 “下船?” 我左右看看,脑子还不是太明白,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船上。 我把头绑成一条辫子,洗过脸,推开舱门慢慢走出来。 船家正在船头,打水冲洗甲板。 “三叔公呢?“ “在那儿。” 雁三儿站在岸边正和人说话,那人衣着打扮与他一样,高矮身形也差不多,远远看过去差点分不出来哪个才是他。 那个也是惊雁楼的人吧? “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别拉下什么。” 我答应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我的行李就是那么小小的一个包袱,刚系好结,师公就伸手拎了过去。 我想说自己能拎,可是看着师公的脸,不知怎么就有点莫名其妙的心虚起来,手指在他的手背上一触,就缩了回来。师公气宇不凡,却拎着个看起来与他极不相衬的紫红小碎花包袱。 巫真穿着一身淡绿衣裙,站在跳板那头朝我招手,我看了师公一眼,他并没有什么不悦的表示。 相处这么久我也了解师公的脾气,要他说句好,那是不可能的。只要他不说不好,那这件事就是默许的。 我朝巫真走过去,还没下跳板的时候,巫真已经朝我伸过手来。 我抓住她的手,步子迈得大一些快一些,上了岸。 在船上过了两天,脚下总是虚浮摇晃的,一上岸踏上实地,反而不习惯,头有点晕乎乎的。 巫真替我理了理鬓边的头,又将衣结拉得系紧了些。 “你的伤怎么样了?” “都不疼了。” 她摸摸我的脸,拿出一个小盒子来递给我:“里头有药,还有些别的东西。你好生收着,回去再打开看。” 我没在意那盒子,却从她话里听出些别的意思。 “你,你要走了吗?” “嗯……”她笑笑:“你师公霸道得很,决不肯将你这么好的传人拱手让给我。不过我也和他说好了,等你十岁时,每年我可以来看你。我可不能把我这一身所学将来带进棺材里去。你聪明得紧,你师公的幻术了得,不过和我不同路子。你先把基础扎牢,我再来教你别的,你也才能融会贯通。” 我没想到离别来得这样快。师公和巫真已经达成了协议,根本没给我表意见的机会。 我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抬起来,小声说:“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她认真而仔细的打量我,从头到脚,似乎要把我的样子牢牢记住,刻在心里头:“我住在紫都城东,门前有两株凤尾青,特别好认,你可以让人捎信来,记得了吗?要是有人欺负你了,可千万记得要告诉我。” 我鼻子酸,泪眼在眼眶里打转。 “我一见你就觉得投缘,或许就象人常说的,咱们这是前世的缘法。” 有句话在我舌尖绕了好几个圈了,我真想告诉巫真我的真实身份,可是最终我还是忍住了没说。 “好……那你,一路保重。还有,替我和元宝说声好。” 巫真点头,她的眼圈也红了。 没等她再说什么,师公走了过来,拉起我一只手。 “走吧。” 我身不由已,频频回头张望。巫真还站在原处一动没动。 -------------------- 今天去调键盘,找了朋友帮忙,终于调换成功了……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四章 礼物 二 我们紧赶慢赶,下雪之前终于是回到了家.enxuemi.com今天的冬天来得早,而且,似乎也显得极冷。 快要到家时,心情雀跃迫不及待,最后一截路显得特别漫长,我恨不得自己能插上翅膀飞回家去。 是啊,家。 我心里,已经把姨母的这间沙湖山庄当成是家了。 这里有哥哥姐姐,有姨母,有师公和师傅…… 奇怪的是雁三儿没回惊雁楼,倒是同我们一路回来。要是只有我和师公两个,话肯定说得少,有雁三儿在就不一样了,我拿许多事情来问他,在路上见着什么都要问一问,雁三儿也都讲得详细。 “有空啊,下回带你去西边儿,那儿的风物与中原不同,听说那边也有习练幻术的修士,不过和中原的大不一样。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 师公咳嗽一声清清嗓子:“那也不能把正事儿荒废了。你这些天都学会了几样本事?” 说起这个我未免心虚,缩了缩头:“化影……还有,幻声……” 师公的目光象刀子般锐利,扎得我无地自容:“你还好意思说,化影只能化出一分半的虚影来,幻声更不用说了,你自己说说那声音象鬼哭还是象狼嚎?” 我恨不得把脸藏进衣服里头去,再不出来见人。 雁三儿出来打圆场:“都要到家了,有什么话慢慢说。况且小笙这孩子挺聪明的,你五六岁的时候,哪有这份悟性?” 这话说的有点亏心,我师公五六岁的时候----呃,怕是正在逃难呢吧?哪有人教他幻术啊。 大门打开,白宛夫人浅笑着迎了出来。 雁三儿脸上的神情僵了一下,但是时间极短暂,我还来不及看清,他已经恢复如常。 白宛夫人朝师公和雁三儿行礼问安:“师傅回来了,雁前辈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雁三儿点头说:“好。” 师公说:“起来吧。” 白宛夫人的眼圈儿似乎有点红,她看我一眼,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朝她也匆匆忙忙行了个礼:“师傅。” “嗯,回来了。” 她对我有些冷淡,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我有点纳闷,就算我刚才忘了第一时间跟她行礼,她也犯不着当着雁三儿就这么冷眉冷脸的吧? 不过接下来我就没功夫理他了,有人从门里头冲出来----我还没看清楚人呢,就被一把抱了起来。 “啊,哥!” 他后头跟着的就是姐姐齐涵。奇怪,分别的时间没有那么长,可是再见到他们俩,可我觉得他们的样子似乎都变了很多,哥哥好象变得更高大英俊了,姐姐也完完全全是个淑女的样子,眉目秀雅,穿着一件浅黄衫子。 “快把小妹放下。”姐姐拍着他的手臂:“有前辈在这里呢。” 师公已经进了大门,雁三儿朝我们笑笑,也跟着进去,姐姐也抱了我一下,她摸摸我的头,又摸摸我的脸:“你瘦了好些。” 比刚受伤那会儿已经好多了,那会儿才真瘦,我现在照镜子,觉得腮上那肥嘟嘟的肉虽然没有全回来,可是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哥,你今天剑法还没练完,等你练完了,吃了午饭再来找我们。” 哥哥答应了一声,又摸摸我的头,才先走了。 “姨母呢?” “姨母那儿有客人。”姐姐挽着我的手,一路上絮絮叨叨问我去了哪里,每天吃的什么,睡的如何,明明是豆蔻少女,可是却象个小老太太似的唠叨。 可这种唠叨让人觉得幸福----尤其是阔别了这么久之后再听到。 姐姐推开房门:“我每天都过来收拾一下,帐子换过了,席子也撤了。”她笑吟吟的从床头拿起一迭衣裳:“这是我闲时给你做的,你快试试看合不合身。” 我觉得鼻子酸酸的,点头说:“一定很合身……” 我盯着那被抖开的衣裳……不是我看错吧?这袖子,怎么一长一短呢? 姐姐带着献宝的神情:“看看,颜色是你最喜欢的。” 我干笑着瞅着那大红的颜色说:“衣裳先不忙试,姐姐,我们这半天赶路都没吃东西,我肚子可饿了。” 她果然把衣裳放下了:“我去让人拿点心来给你,你想吃什么?” “蒸糕,玫瑰饼,都好。” “行,你且等着。” 我可不喜欢大红色。 姐姐这心意是宝贵,不过这衣服嘛…… 我拎起衣裳来,上头的针脚密是密了,可是并不整齐。姐姐以前也没做过这些事,是齐家的大小姐,别说衣裳,以前只怕连手帕也没绣过一条。她的手拿剑倒是游刃有余,拿针就不那么在行了。 我把衣裳先收进衣柜里,漓珠的声音在外头问了一声:“齐姑娘可在屋里?” 我拉开门,冲他笑笑:“漓珠哥,你有什么事情?” 漓珠有些迟疑:“小笙啊,你姐姐呢?” “姐姐去取点心了,你有事找她吗?” “不是我,是我师傅让她去前厅,见一见客人。” “嗯,她应该就快回来的,要不,我去找她来?” “还是我去吧。”漓珠笑着问:“你们几时回来的?出门玩的可开心?” “刚回来。” “出门一趟就是不一样,看着比原来可还要乖巧懂事。” 我有点好奇:“漓珠哥,今天来了什么客人?” “是一位要紧的客人。”漓珠没和我多说,转身匆匆去了。 姐姐是没法回来了,一个侍女把热腾腾的点心给我送了来,我肚子真有些饿,掰了一块玫瑰饼吃,里头的馅儿甜蜜蜜的并不黏腻,吃起来极爽口,满嘴都是玫瑰花香气。吃的有些急,我想倒杯茶,站起身来却现白宛夫人不知何时来了,就站在门口。 “师傅?” 我手里还惦着茶壶,却不知她怎么悄没声息的就来了,我没听到声音,回头却突然看见人,几乎没吓一跳。 “你跟我来。”她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就走。我急忙把茶壶放下跟着出去。看着是去东园,白宛走得很快,我差不多一路小跑才跟得上她。 “师傅,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她没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只说:“你师公叫你过去。” -------------------- 突然现这个月已经过了大半==555。这个月写得实在不多,下旬俺尽力补上。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四章 礼物 三 “师公找我?” 我想了想,猜不着师公这会儿找我什么事。enxuemi.netbsp;“你师公有份大礼送你呢。”白宛这回停下脚步来,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毫无温和亲近的意味,仿佛在看陌生人,不,还不如陌生人。 我可以确认自己的直觉没出错,白宛对我的确十分冷漠,甚至,隐约有些敌意。 我是她的徒弟,她对我生出敌意,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 师公换了一身衣衫,那是件样式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布袍。 我还是头一次进师公的院子,这里没什么陈设,壁架上有许多书,雁三儿正抓着一本乱翻,抬头朝我笑笑。 我乖乖走到师公前面那张蒲盘上坐下来。 “我和你师傅说了,今生你就搬到这院子后面来住,你的幻术也由我亲自来教。” 我怔了一下,直觉反问:“真的?” 说是送我份大礼?就是这个?可是,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礼啊,出去的这段时日,师公也教了我许多东西了。 师公没理会我这句话,雁三儿笑着过来,用手里的书敲敲我的脑门儿:“你师公虽然净玩虚的,可是从来不说假话大话骗人,更不要说骗你一个小姑娘了。唉,能遇着个好根骨的弟子多不易,你年纪小不明白,等你大了,就知道一身本领荒了,眼看要带到棺材里去有多寂寞了。纪羽,商量下,你徒弟分我一半,怎么样?” “她要专心,没法和你学剑。” “光学幻术也不成,娇怯怯的,你看巫真,还有贵红,哪个不比你的徒弟强。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有个小师妹叫什么?对,叫柔萱的,那一年要病三百天,剩下的六十天还要伤春悲伙,调脂弄粉,再和你们其他几个同门斗斗小心眼儿,这时间全耗光了。对了,这人现在如何了?” “嫁人了,现在是位王妃。” “哎哟,失敬失敬,我记得她长得是不错,指着这个想练成一代幻师不易,可是要嫁个男人不难。” 师公冷冷看他一眼:“那你怎么不娶她?” “我能养得活自己就不错,哪能养起那么娇滴滴的老婆。” 师公对别人话特别少,对雁三儿就不一样,有时候居然也能吵几句嘴,我看得津津有味。尤其是他们说话的时候提到的人和事,我都加倍留心,怕自己忘了,有时候还会拿笔记下来。 不过雁三儿的话题说着说着就拐弯了,拐到了今天庄里来的客人身上。 “你说,姓闵的小子派人来干嘛?想和青鸾那丫头复合?” 得,我在他中是丫头,我姨母在他口中也是丫头,可是他看起来也就三十上下……修行的人,年纪从脸上是看不出来的。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师公他有多大了? 脸光洁如少年一般,实际上他也已经是个……咳,老头儿…… 我心里莫名的觉得别扭起来,雁三儿也很老,师公一样很老…… 到底别扭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青鸾不会和他复合的。破镜重圆这个词本身就很讽刺,打破了的东西,即使再重新拼起来,也还是裂痕难消。” 姨母也有丈夫?我还以为她就是单身一个人呢。 雁三儿摸摸我的头:“可怜的……其实闵家那小子还不错,可是他那个母亲实在让人吃不消。姓闵的那小子夹在母亲与青鸾之间左右为难,那事也不能全怪他。” 师公淡淡地说:“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就不该娶她。既然娶了她,就不该让她去面对自己母亲的百般折磨,‘不得已’三个字不是用来推卸责任用的。” 雁三儿说:“所以啊,我们两人最好,干脆不娶,少了多少麻烦,没那么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的。省下来的时间可以多多修练,你看看,你的功力现在在同辈中数一数二,那些娶了老婆的没有一个比得上你。” 我正喝了一口茶,差点儿被呛着。 得,让雁三儿这么一说,打光棍儿的好处还真不少。 师公让人去收拾我的衣裳铺盖,果真把我迁到了他的院子里来住。雁三儿也住在这儿,绕过池塘,后面沿墙还有几间屋子。 我实在纳闷,雁三儿看来一副要在此地长居久安的架式,他不回惊雁楼了吗? “三叔公,你什么时候回去?” 他只是笑:“怎么?嫌我烦啊?这就要赶我走?” 我摇摇头:“你不回家,家里人不想你吗?我出门这几个月,我哥哥姐姐都想我了。” “我又没成家,当然也没有家里人。” 我不好再问,可是心里的疑惑一点没少。 晚饭时姐姐齐涵和哥哥齐靖才知道我要换住处,哥哥倒是没说别的,只是嘱咐我要用功修习。姐姐红着眼圈拉着我的手,半天才说:“要听话,别惹你师公生气。还有,你要是自己睡觉害怕,就把蜡烛点上,记得增添衣服,不要吃凉的东西,也别一个人乱跑乱走……要是有人欺负你了……” 齐靖打断她的话:“哪里有人能欺负她。纪前辈也是出于爱才之意才让她搬过去好好教导的。那院子里除了纪前辈就没什么别的人了,你不要瞎担心,看把她吓着了怎么办。” 齐涵赶忙笑笑:“哥你说得对,我是糊涂了。” 我有意想逗她高兴,抓了纸笔在手里:“姐姐,看我给你变个好玩的把戏。” 我在纸上画一条横线,又画沿着线画了一道浅浅的圆弧。 齐涵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问:“这是什么?” “太阳要升起来了……”我点点画纸,那圆弧动起来,就象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时一样,露出的部分越来越多,渐渐的,整个儿脱离了那条线,那圆弧变成了整圆,悬挂在那里。 “这是幻画术,我在外头的时候学会的。” 齐涵欣慰地说:“好好,很好。你用心学,姐姐等着看你学的本事呢。” 看着齐涵露出的笑容,我想起雷家堡的雷芳来,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那张画上用了幻画术,不知道会不会有朝一日被她看穿。 齐涵拉着我的手,送我去新的住处。 我们到院门口的时候,白宛正从里头出来,她走得很快,我们差点儿撞到她的身上。我和齐涵让到路旁,恭敬地喊: “师傅。” “白宛夫人。” 白宛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她的目光从我的脸上掠过,冷冰冰的,看得我心里一紧,把头又垂了下去。 “以后要好好用功,不可给你师公添麻烦,知道吗?” 我点头应声:“我知道了,师傅。”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五章 意外 一 等她走了,齐涵低声说:“你师傅怎么阴阳怪气的。enxuemi。netbsp;“哦……”我点点头:“我也觉得有点……” 齐涵若有所思:“她看你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倒象是还在齐家的时候,那个女人看我们的眼神一样。” 那个女人当然指的是齐泰生娶的新夫人。我没见过那个女人,可是齐涵的形容十分真切----白宛怎么突然间从一个温柔可亲的师傅变成了一个不冷不热的后娘? 齐涵压低声音说:“我看,你师傅是嫉妒你。” “嫉妒我?” “嗯。我们到山庄也时间也不短了,白宛夫人虽然看着和气,可是据几个姐妹说起来,她待人可没有那么宽厚。你看,虽然你是她徒弟,可是这次纪前辈出门带了你而没带她,现在又要着意的教导栽培你,把她撇到一边儿去了。要是换成个心胸宽大的,肯定不会为这个生气。可是白宛夫人现在的脸色,明明就是想不开。” 我有点恍惚,想起白宛刚才那眉梢眼角的冷郁之色,好象有什么事情,飞快的从我脑海里闪过去。可是等我着意去想,又想不起来。 “小笙,小笙,怎么了?” “没事。” 齐涵拉着我的手继续朝前走,低声说:“我说的话把你吓着了?不用怕,你现在有纪前辈看顾教导,还有姨母在,白宛夫人顶多就是给咱们看看白眼,她不能欺负你,绝不会象那个女人一样……不用害怕。” 齐涵替我把铺盖衣物理好放好,又叮嘱我半天。屋前屋后她都看过了,颇为满意:“这间院子比咱们原来那间还宽敞幽静,这屋子也好。纪前辈是个大男人多有不便,姨母说,等下就差人过来专门照顾你。你自己要多当心,晚上睡觉可别再踢被子。这屋后头有池塘,你别自己过去,别掉下去……” 我点头如鸡啄米,齐涵平时可没有这么多话。 “晚上去姨母那儿用饭,你回来了还没见过她吧?” “嗯,我们回来时,姨母那儿有客。”我小声问:“姐姐,你知道来人是谁么?我听说是姓闵。” 齐涵替我理了理辫梢:“嗯,是门远客。晚上说不定你还能见着,要懂事知礼,别让人笑话。” 姨母派来照料我的侍女叫初雪,长得白白净净,眉眼细细的,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没开口说话就先笑了,看起来一团和气:“笙姑娘好,以后我就专事服侍照料姑娘了。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我也朝她笑笑,以前在姨母那里曾经看见过她,不过没有说过话。 “姑娘要去前院用晚饭吧?我替你将头再梳一梳吧?” 我点点头,她笑着过来,扶着我坐下,取出木梳替我梳头。她做起这些来十分纯熟细致,不象齐涵替我梳头的时候时常把我揪疼。 她替我梳好辫子,我照照镜子,果然比我自己梳的强多了,头显得光洁整齐,辫子也系得紧实。 晚上摆了两桌酒菜,我们小辈单坐在一桌上,师公,雁三儿,还有姨母与白宛夫人他们坐了一桌,还有个我不认识的人,年岁不大,文质彬彬的,他同师公见礼的时候我听他自称闵观。 我偷偷看他几眼,齐涵扯了一我一下,我连忙端正坐直。 结果我不看他,他倒往我们这桌来了:“这……是齐靖吧?” 齐靖愣了一下,连忙起来施礼:“见过闵叔。” “快别客气。我听说你们现在住在这儿,来时就想着一定得见一见。当日你出生时,我还曾前往道贺。你父亲得了长子,高兴得语无伦次。齐家岛上光是红蛋就派了万余枚……” 齐涵看看我,我也看看她。她眼中有失落和不悦,我只能做出一派懵懂听不明白的样子。 这个闵观白长了一副斯文相,原来不怎么明白人情世故。我们现在的情形,已经可以是今非昔比,在此处寄人篱下。他提起齐家来既不合时又不合情,白给人添堵。 “这是你妹妹?” 齐靖只好说:“这是大妹齐涵,这是小妹齐笙。来来,快见过闵叔叔。” 齐涵和我也只能起来和他见礼,然后就垂下头站在一旁。 “嗯,都是好孩子,一晃眼长这么大了……” “闵观,你快过来坐下吧,”雁三儿招手叫他,对着外人时他不苟言笑,现在还算温和,笑容中和了周身散的凌厉之气。 闵观忙答应了一声过去坐下,酒菜摆在水上的亭子里头,晚风吹得纱幔飘摆。齐涵给我夹了菜放在我碗里:“你喜欢的蹄酥,快吃吧。” 我尝了一口,冲她笑笑。不过这个蹄酥虽然带着股浓郁的荤咸酥香,我吃着也不觉得怎么好吃。或许是以前的齐笙喜欢。我更喜欢吃甜些的,清淡些的。 那边桌上白宛夫人正问闵观:“老夫人身体一向可好?” 闵观放下筷子,正正经经的答了句:“伯母很好,只是上了年纪,懒怠动弹,平时人来客往亲朋会观也是能躲就躲了。” 白宛笑笑,又问:“闵宗主可好?” “哥哥身子康健,只是近来杂事颇多……哥哥一直很惦记嫂子……” 姨母截住了他的话:“我早不是你嫂子了,你哥哥现在不是有林夫人和双夫人两位夫人了吗?” “嫂子,你和哥哥并未仳离,那两房是伯母替哥哥纳的,不过是为了子嗣……哥哥心中还是敬重你,惦念你的……” 这人真不会看人眼色,说话也不会挑时候。 到底什么人让他来的呀?那人一准儿是不想我姨母回那个闵家,派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来,一身酸气,呆头呆脑,说的是好话,可是句句都让人听着不舒服。 白宛夫人也是,问这些话,不是没事找事儿么。姨母自己倒是淡然从容,似乎说的不是她的事情一样。 “小笙,吃啊。” 我回过神来,忙扒了几口饭,还是忍不住转头去瞧那桌。 师公从头至尾就没说过一句话,也没怎么动筷子。虽然坐在酒桌上,可神情却象是在入定一般沉肃。他象是察觉了我的视线,抬头看我。那双眼幽黑深邃仿如深潭,似乎再多看一刻,就会完完全全陷下去一样,我恍惚了一下,急忙把头埋下去专心吃饭。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五章 意外 二 那边桌上酒过三巡,螃蟹也上了桌,齐涵掰了一个,拿小匙挖了蟹黄给我。kenen.netbsp;我揪着一根蟹腿,那边桌上也开始吃螃蟹,师公倒是没下手,白宛师傅已经替他剥出蟹肉蟹黄来,盛在小碟中,还舀了勺姜醋。 看她那份儿体贴,倒真是比我强得多。要是换成我和师公坐一桌,我指定没那个贤惠细心给他剔螃蟹。就算有事弟子服其劳,可我恐怕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没有干过服侍人的活儿,就算有这心,我也做不来啊。而白宛不但做了,还做得特纯熟顺手,一点都没有生疏不自在。 我忽然想起雁三儿说过的话。 他说白宛以前是在幻术班子里干杂役的,那这些伺候人的活儿肯定没少干。 她怎么从干杂役的,变成师公的弟子的……嗯,以师公这种外冷内热又特别爱才的性格来说,有可能是师公看她有天份,所以将她收为弟子的? 这很有可能,太有可能了。 齐涵说:“快吃吧,凉了腥。” 齐靖嘱咐我们:“尝尝就行,别吃多了,小笙身子弱,别作下病。” 我还刚想多吃点儿呢,一年中能吃螃蟹的也就这个时节,膏肥鲜美。结果齐靖这么一说,齐涵也跟着赞同:“正是,这东西不好,你别吃了。” 大概看我的神情太失落,齐涵还安慰我一句:“我看到厨房做了蟹壳酥,那个你回来可以吃些。” 蟹壳酥除了长的象蟹,和蟹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啊……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我要吃葱油的,不吃枣泥的。” 齐涵笑笑:“好,回来我去跟厨房说。” 那边一桌还在说话,我们这桌先散了,漓珠走出几步,却对齐靖说:“你们先回去吧。” 我看他又回后头水阁里,也想留下来多听听,不过齐涵拉着我的手朝前走,她可没那么好说话。 “姐,你不是答应了我蟹壳酥吗?” “你现在就要吃?” “我带回去,晚上吃。” 齐涵笑笑,捏捏我的脸,不过还是答应了:“好,我去给你拿。” “好,我就在这儿等你啊。” 齐涵一走我就在树下石凳边坐下来,支着耳朵偷听水阁那边人说话。 我听见杯碟碗筷的轻响,雁三儿说:“来,喝一杯。” 闵观又说:“嫂子……” “这话不要再提了,你还是客,好好儿把这顿饭吃完,明天你就回去吧。” 姨母的声音很平静,并没有怨气。我心里暗暗佩服她这一点,似乎天塌下来,她眼睛也不会眨一下,那种淡定从容的光彩,不知道要经历多少苦痛摧折才能打磨出来。 我再仔细朝下听,雁三儿又说话了:“闵观啊?你是闵知行的堂弟?” “是的,雁前辈。”闵观一板一眼地答。 “你父亲闵山三剑里的哪一个?” 闵观恭敬着重地回答:“先父单名一个道字。” 噗---- 我差点笑出声来,硬生生忍住。 这父子俩名字太会取了,合起来就是道观啊,这名字什么人取的?太有才了。 雁三儿却失声说:“你父亲是闵山三剑里的太白剑闵道?哎,纪羽,他是闵道的儿子……” 师公波澜不兴的嗯了一声。 雁三儿忽然明白过来:“你早知道了?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你也没问过我。” “可闵道竟然有儿子,我……我……”雁三儿我了好几声,才深吸气,镇定了一些,问:“闵观,你母亲是谁?” 闵观沉默了,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这问题有什么难答的吗?我觉得在这个世上,最应该直接的坦然的说出来的,就是自己的父母。没有父母就没有我。不管父母多么贫贱或是……都应该坦然说出来啊。 闵观一直没出声,可雁三儿竟然也没有再问。可恨我只能偷听到声音,却看不到水阁中现在的情形。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说话?不但不说话,连碗筷杯碟的动静也听不到了。 太奇怪了。 难道他的娘……出身真的糟透了,绝对不能说? 夜风吹来,我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 我觉得很紧张,心好象都不会跳了。 “你母亲是,巫姬吗?” 我一个没坐稳,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下。 什么?我听到了什么? 幻听,一定是幻听! 我,我怎么会有孩子?我完全没有印象啊! 而且,就算有,我的孩子也不可能是闵观这种呆头鹅的样子,说错话得罪人自己还全无知觉! 不可能的!假的,一定是假的! 我怎么会有孩子呢?我,我…… 我完全不记得…… 细碎的脚步响起,齐涵拎着一个食盒快步走来,左右看看,才现我坐在了地下。 “哎呀你啊,怎么坐地下了,多凉,快起来。” 我浑浑噩噩被齐涵拉着站了起来,她替我掸灰,抱怨我,拉着我朝回走,我就象具木偶一样被她牵着动。 刚才听到消息太震撼了,震得我三魂七魄都移了位,怎么都定不下来。 “来,刚出炉,还热着,先吃一块儿吧,是葱油的。” 现在就算给我吃煤渣石块我想我也能吃下去。 本来肚子不饿,可是等我勉强回过神来,食盒里的一碟黄澄澄香喷喷的蟹壳酥已经让我吃了小半盘子了。 我回过神来的第一感觉就是----肚子好涨…… 涨得我难受。 “怎么,撑着了?”齐涵也有点慌,倒了茶给我:“来,喝茶……” 我是撑着不是噎着,喝了这茶肚子不是更涨了嘛! “你啊,逮着好吃的就吃个没够,跟只小猪一样……”齐涵伸手过来替我揉肚子,用力轻柔,揉得我直想翻过肚皮直哼哼。 我难受了一会儿,注意力又转回刚才听到的对话上头去。 闵观是巫姬的儿子? 是,我的儿子? 我……我看看自己的小胖手小短脚,怎么也想象不出,我有闵观这么大的一个呆儿子啊…… 不不,重点还不是这个。 重点是,我和那个闵道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生了孩子? 我是他妻子吗? 可是,如果我嫁过人,怎么巫真从来没提起呢?是来不及说?是不想说?还是…… 不,我应该没有嫁过人。 没有,我可以确定。可是想到这儿我的心情更糟了。 我没嫁人,就生了闵观这么大这么呆的一个孩子----那,闵观不就是,私生子? 很好,我那作恶多端的名头后面还可以再浓浓的加上一笔罪状:放荡不贞,未婚生子…… 齐涵担忧的看着我:“怎么眉头皱这么紧?肚子很难受?你等着,我去取消食丸来。你可别乱动,好好坐着。” 齐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捧着饱胀的肚子,脑子里乱纷纷的,耳朵里嗡嗡直响。 好吧,闵观刚才说,先父----他爹已经死了。而如果他娘真是,真是我的话,那我也算已经死过了。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闵观是我的儿子,同时是青鸾夫人的小叔子。我是闵观的娘,同时还是青鸾夫人的外甥女儿……这关系,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别人着急可能上火暴跳,我现在撑得动都不能动,呆滞的躺在那里,连眼都不眨。 偷听……偷听这种事情果然是会遭到报应的。 我要是今晚不偷听,也许这事儿我就永远不会知道了…… 说不上来是懊悔还是难过,我坐直一点,开始回想闵观的样子。 他……他生得不怎么英俊啊。 我纠结至极,揪着一团枕巾揉搓。 呸呸,现在的关键问题不是他英俊不英俊。 而是----他究竟是不是我的儿子! 可悲的是,我该向谁去求证打听? 齐涵给我取来消食丸服下,虽然还是恋恋不舍,可天实在太晚了,听到师公和雁三儿已经回来,她再不舍也只能先回去,不过吩咐了初雪好好照顾我。 初雪笑眯眯的接过手替我继续揉肚子:“笙姑娘,还难受么?” 我无力地摇摇头。 不怎么难受了,可是全身的重量和知觉似乎都集中到了肚子上,我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姑娘累了吧?不早了,我把烛火熄了,姑娘睡吧。” 是啊,该睡了。 今天真是太累了。 我模模糊糊的睡去,那种四肢无力脑筋迟钝的感觉一直如影随行。 我感觉自己在一条长路上行走,路很长,路上还有许多人,可是都面目模糊。我试着想和身旁的人攀谈,可是没有人理会我。 唯一一个被我拍了肩膀回过头来,说话的人,却是那个一脸呆相的闵观。 他的脸越凑越近,笑得象个傻子一样,冲我喊了一声:“娘----” “啊!” 我猛然睁开眼惊醒过来,后背上全是冷汗。 噩梦! 最噩的噩梦! 我坐了起来,抹了把汗,又重重地搓了两下脸,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刚才梦中那一幕太可怕了。 每次多知道一些往事,我都不能平静,可是哪一次也没有这次的震撼这样大。 天还没有亮,窗上有些朦胧的鱼肚白。 太可怕了!一定不会是真的! 可是现在的我却没有能力去查明真相,这才是最让人郁闷的事。 ---------------------------- 啊,今天还是没能赶在十二点前更新,但是今天有3k哦…… 晚上我写着写着字,忽然……在昏暗的光线下,现自己腿上青了一块……我想不起什么时候碰到撞到的。我用手按按,现不疼,然后我又揉揉…… 结果…… 结果…… 搓下黑灰来了…… 咳,原来是儿子蹬上的半个脚印~~~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五章 意外 三 三月廿一,春分.enxuemi.netbsp;夏天的烈日、风和雨水,让窗上的糊的绢纱很快变旧,变黄,变脆。重阳过后,天气一天冷似一天,窗上的旧纱被拆了下来,贴上了厚实紧密的棉纸。而到了来年的春日,旧的窗纸被揭下来,再糊上窗纱。一年一年,新旧更新。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外头隐约传来雷响。 我眯着眼朝外看。 桃粉色的窗纱上有兰花暗纹,窗子开了一线,能看到外头院子里的天色,象是碧青的湖水中溶进了淡墨,云层低垂。视线渐渐向下,可以看到房舍上的青瓦,已经蒙蒙绿的柳色映着雪白的一带粉墙。 我已经醒了,只是不想起身。 “姑娘,起来吧。” 我懒洋洋的翻个身:“天怪闷的,让我再躺一会儿。” “姑娘快起来吧,不早了。再睡下去,晚饭就没胃口吃了。” “外面下雨了?” “没有,不过看这天色,一会儿准下。” 一到了春天,人总是睡不足。 我狠狠心离开被窝,初雪替我穿衣结带,又打水进来让我梳洗。 我从镜子里瞧见她也正打量我,奇怪地问:“你看什么?” 初雪替我把头挽起来,抿嘴一笑:“姑娘现在出落得花朵似的。我是想起姑娘刚来的时候了。” 我想了想:“我那会什么样儿?” “姑娘那会儿可真瘦,脸还没有巴掌大,就显着一双眼睛大了。” 我认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时间过得真快。想一想,我死后重生,来到沙湖山庄……就象昨天的事一样记忆鲜明。 我和齐涵有三分象,不过她剑法越来越精深,人也显得英姿飒爽。我越还象朵细细瘦瘦的喇叭花一样。 虽然喇叭花也是花----可是和玫瑰牡丹那是没法儿比。 午觉果然不能睡得太久,不然起来之后反而倦恹恹的无精打采。 好在我家师公和旁人家的师长不一样,我好吃懒做也好,呆走神也罢,他一概不管,只要他教的东西我学会了就成。 “对了初雪,替我收拾行李,后日要出门。” 初雪有点意外:“腊月不才刚回来么,又要去什么地方?” “是师公吩咐的。” 初雪点点头,应了一声:“好,等下我就去收拾。”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空气潮湿而清新,柳树被雨水一润,那份浅浅的绿色显得更加妩媚。 沿着回廊朝前面去,拐过屋角,春鹃已经开花,白的,粉的,花瓣和叶子上沾了雨珠,沉甸甸的垂坠下来。 我在门口停下,师公坐在那儿,手里拿着一卷书。 “师公。” 他转过头来,眉毛浓黑,目光清朗淡然。 “过来。” 我走到他身旁,窗子敞着半扇,微风拂面,外面细雨朦朦,雨声沙沙的连绵作响。 “昨天教你的,悟了几成?” “其他的都明白,只是收功的时候总是收不好,拖泥带水的。” “嗯,你是聪明,只是一来功力尚浅,二来经验不足,还欠缺历练。”师公指了指书架:“第二排靠右的那本蓝皮册子,你拿了去,好生诵读,用心领会。” 我把那本册子取下来,这是师公手录的,封皮上“光华散记”四个字如风中劲竹,清秀挺拔。 “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吗?” “初雪帮我收拾了。” 师公点了一下头。 虽然仍然话不多,可是我觉得,师公这几年,态度越来越温和了,与一开始的冷漠严厉完全不同。可是与之相对的,我师傅白宛夫人却变得冷若冰霜,深居简出,这有大半年了,我只见过她一面,而且我向她行礼之后,她一个字也没对我说。 比陌生人还陌生。 我觉得吧,如果我俩是师姐妹,师公偏爱我,她吃醋还说得过去。可问题她是我师傅,我有出息她也有光彩,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哪个师傅不希望徒弟有出息的? 为什么是个明白人都能想通的事,搁到我师傅身上她就想不通了呢? 这事儿起先只有我自己有所察觉,可山庄里头上上下下的人都眼明心亮的,哪还能看不出来?姨母也为这个特意劝解过一回,半点用处都没有。 好吧,她眼里没我,我也就当自己是空气好了。除了见着面还打一声招呼,其他时候互相都当对方不存在。 “对了,师傅。这次我们出门,您还去雷家堡吗?” “怎么?你想雷芳了?” 我抿嘴笑:“嗯,什么都瞒不过您哪。雷芳正月里给我写了信,说芬姐姐今年夏天就出阁,我要是再不去,以后想见一面可就难了。” “芬丫头要出阁了?” “唔,雷庄主给您的信上没提吗?芬姐姐年纪可不小了,三年前就定下了亲事,嫁的是南奎姚家的长孙,可是因为那边要守孝,所以才拖到现在。师公,南奎姚家的情形您知道么?” “他信上倒没提起。南奎姚家么……我与姚自胜早年见过,并无深交。” 师公的神情若有所思,微风吹着细雨洒进窗子,我过去想把窗子掩上,师公说:“敞着吧。” 我答应了一声。南奎姚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南奎可够远的,这一嫁出去,只怕要再见面就难了。虽然我只和雷芳好,和雷芬关系平平,可是想到从此一别后,后会遥无期,也难免觉得心酸。这几年我和雷芳书信往来,她还来我们山庄住过一阵子,简直乐不思蜀不肯回去了。 “师公,既然定下来后日出门,那我去和姨母说一声。”我把那本册子揣进袖子里:“还得给芬姐姐预备一份儿礼呢。” “书要仔细读。” “是,我知道了。” 师公挥一挥手,我乖乖的退出门来。 书自然是要仔细读的,可是师公刚才已经说过一次,现在却又重复一次。 这可不合他的性格。 我心里微微觉得奇怪,取了伞先去找姨母。 雨下得不大,可是一直没有停,我进了姨母的院子,先看见了漓珠。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分襟袍子,腰间紧束,系着一条漆黑的锦丝剑带,玉树临风,着实是个美男子,他的相貌气度和剑法,在我们山庄里头年轻一辈里是最拔尖的,我哥齐靖都不能和他相比。徒这两个字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他的责任极重,要替师弟师妹们做出表率,平时指点教导剑法也多由他来,要我说,姨母这个大弟子收得实在划算。 我上台阶时他走过来,将我的伞接了过去。 “师兄,姨母可在?” “师傅就在屋里。”他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闵家送了封信来。” 我微微意外。 闵家……闵观…… 从他那次走了之后,我也把那件事情暂时搁置一旁。可是这几年来我从来不曾忘记。 “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师傅一直没出来……”他眉尖微蹙,有些忧虑的样子。 我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漓珠在门上轻叩了两下:“师傅,小笙来了。” 姨母的声音说:“让她进来。” 姨母披着一件淡青长衣坐在桌案边,我轻手轻脚走了过去,探头想看,她信手一翻,已经将信合了起来。 “鬼丫头,都成大姑娘了还淘气。” 我笑着凑过去:“我这不是怕姨母被不识好歹的人给气着了么。对了,这谁来的信?” 姨母淡淡地说:“是闵家家主写来的。这会儿下雨,你怎么过来了?” 那不就是姨母的……丈夫么?或者说,是前夫? “嗯,正要和您说这事,后日师公带我出门去。” 姨母轻轻点了一下头:“知道了。一路当心,不要莽撞。记得听你师公的话。” 我看着那几张信纸,随口问:“姨母,上次来我们家的那个闵观,怎么再不来了?” “你还记得他?他上次来……有好几年了吧?” “嗯,八年了。” 姨母轻轻点头:“我和闵家早已经恩断义绝,他不来也没什么奇怪。你们这次都要去什么地方?你师公怎么说?” “先去雷家堡,雷芬姐姐要出阁了。看师公的意思,这次会带我朝西走。我让初雪替我收拾了,我想穿男装,路上方便些。还有,师公说带我去看锦都,我回来帮您捎点儿东西吧?锦都的银器听说很好。” “那些东西沉甸甸怪累赘的,你有这份心意就行了,东西并不要紧。” 姨母虽然神色如常,可是我却能察觉到,她的心绪并不似她的神情一般的平静从容。 我出来之后跟漓珠两个对视了一眼,都没主意。姨母性子坚忍要强,她不想说的事,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 “师妹又要出门?一路上要多多保重,平安最要紧。” “谢谢师兄,我记住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瞅着没人注意,我拉着漓珠走开,到屋角处才站住,小声问:“师兄,你还记得那年来过咱们这儿的闵观么?你觉得他人如何?” 漓珠有些纳闷:“记得,那人虽然有些呆气,可是并不算招人讨厌。” “你知道他父母亲的事情吗?” 那天晚上在那个水阁里头说话的人,除了闵观自己之外,还有师公,雁三儿,姨母和白宛夫人。 我曾经想从雁三儿那里套话,结果一个字也没骗出来。姨母那里我没敢问,师公不准提起巫姬,白宛夫人又不理会我,从他们那里是问不出来了。可我刚才忽然想起,那天漓珠不是又回了水阁么?就算他是候在外面,可是也应该能听到一些里头的话。 那天我被齐涵带回去之后,水阁里的人又说过的话,漓珠----说不定就知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上次听人无意中说起,说要是他爹还活着,现在家主的位置恐怕就是他来坐了。” 漓珠释然,点头说:“我也是听说的,太白剑闵道当年是闵家众子弟里最拔尖的一个,他若不死,家主八成就是他。那么闵观自然就是家主的儿子了,接下一任家主的可能性最大。” “那他娘呢?” 漓珠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六章 变故 一 “好师兄,你要是知道,就跟我说说呗,我保证不和旁人说去.enxuemi.netbsp;“你怎么想起来问他?” 我早准备好了借口:“我也是听旁人说的,他身世……嗯,很有些隐秘之事。你跟我说了,省得我以后犯了什么忌讳自己还不知道哪。” 漓珠回头看了一眼姨母的房门,说:“咱们到那边儿坐吧。” 雨还下着,我们绕到屋后的小亭子上。细雨落入池中有一种细微的,让人舒缓的刷刷声。 “我也只是听说的,”他倒了杯茶给我,停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数十年前,闵家有三个兄弟,剑法人品都出众不凡,最优秀的那个,就是闵观的父亲,太白剑闵道。三兄弟中他最小,可是当时却传说纷纭,说闵家的下一任家主一定是他。” 这个我可没多大兴趣:“那闵观呢?他母亲是?” “其实,据说没人见过闵观的母亲。那时候……那个人,”漓珠看了我一眼,意思那个人是谁就心照不宣了。 我知道他说的人是我。 “那个人已经声名狼藉,她和闵道早年是认识的,还有些交情。闵道说是出去游历,过了一年,抱了个婴孩儿回家,说是在外头生的,孩子的母亲已经死了。闵家家风甚严,虽然把孩子收了下来,却也惩治了闵道一番,那孩子就是闵观。” “那怎么又……与那个人牵扯上的?” 漓珠苦笑:“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闵家人自己也查,旁人也是议论纷纷的。有人便说,曾经见闵道那年在某地,同那个人在一块儿的,形状亲密……” 呸,真是捕风捉影,就凭这些,就能说闵观是我的儿子吗?这也太牵强附会了!人们对于这种无根据的桃色消息,传播揣测起来还真是不遗余力。 我刚把心放下,漓珠又说:“后来,过了两年,闵道受了重伤,临去时交待家里人,说闵观这孩子命苦,他母亲已经死了,他也要去了,不能再照看抚养他……” “这么说,闵道也没有说,闵观的母亲是谁呀。” “若不是那个人,又何要这样苦苦遮掩呢。哪怕是风尘女子,也不会这样避讳。” “可是……” 我想了想又闭上了嘴,漓珠肯定没有全说,毕竟他是青年男子我是个姑娘家,有些阴私的事情,又或是男女私情的事情,他对我是讲不出口的。 “好了,这些旧事你也不要总记挂着,师傅同闵家已经没什么关系了,闵家的事情也与咱们无干。” 我只能点头答应,不情不愿的告辞回去。 阴雨绵绵,时晴时阴,我和师公出门那天还在下小雨,为此不得不改为乘车出行。车极宽大,坐七八个人也绰绰有余,现在只坐我和师公两个,空余的地方装了行李,书本,吃食,甚至还可以摆开地方下棋。师公棋艺高深,我只是粗通,下了一盘他就不同我下了,大概赢得也没有成就感。 “你看书吧。” 他自己也拿出书来看。 车窗帘撩起半边,我拿了一个软枕靠着,就着车窗透进来的光看书。车走得又快又稳。若不探头出去看,决想不到赶车的座儿上是空的。 没错,车上只有我和师公两个,没有车夫。 师公施了术,走在路上旁人根本看不到这辆车。 这几年我6续跟师公出过几次远门,早已经习惯在车上打时间。看几页书,若有所悟,就将书掩下,闭目养神,把刚才看的东西在心中再默诵一遍。 过一会儿我再睁开眼时,师公盘膝闭目,正在打座。 他闭起眼的时候,人看起来有几分稚弱。象个文文秀秀的书生一般,仿佛来阵风就可以吹倒。 风越来越紧,雨丝从窗口洒进来。我探过身伸长手臂想把窗帘扣上,车子却在此时转弯,我忙撑住车壁,才没有整个人倒下去压在师公身上。 他缓缓睁开了眼:“你做什么?” “雨水进来了。” 他看我一眼,抬手将车帘拢住扣上了。 我讪讪坐回去。 车帘一扣了起来,车里就显得昏暗多了,能清清楚楚听到两个人呼吸的声音,师公身上的衣裳明明没有熏香,但是我却仍然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雅的香气,是墨香?是茶香?还是……外面绵绵春雨的气息? 师公说了句:“这趟经过锦都,要多待些日子。” 我纳闷地问:“为什么?” 锦都不过是西行出关时要经过的地方,就算那是前朝旧都,玩个三五天也就够了。这次不是说会出关去西域吗? “有人在锦都,摆下了一个擂台,你可以看看。” “擂台?什么擂台?” 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可是他却闭上眼睛又不说话了。 我总不能扑上去揪着他的领子逼他说吧? 说话只说一半的人最可恨。 擂台是怎么回事儿?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是什么人摆的?为什么摆?是什么样的擂台?输赢之后又有什么说法? 师公的嘴巴一闭上,拿老虎钳来都撬不开。 我肚里嘀咕半天,晚上我们找了一家小客栈住宿。客栈里的被褥又潮又脏,幸好我们自己带了铺盖出来。我替师公铺好床铺,他已经洗过脚,趿着鞋坐在一旁看书,看起来心情似乎很放松。我抓住机会问:“师公,白天你说的那个擂台,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公抬头看了我一眼:“到时候你自会知道。” “您先告诉我,我不好有个准备么,省得到时候忙乱。” 他想了想,将手里的书合了起来:“是山阳派的人摆的擂台,拿出十二颗晶珠来,一直赢到最后的人,便可以将晶珠拿走。” “晶珠是什么?” “是布幻阵的法宝,十分珍贵。” 我点点头:“他们为什么要摆这个擂台?是为了扬名还是为了求利?” 师公轻轻吐出三个字:“为杀人。” 我愣了下:“什么?” “这擂台已经不是第一次摆,之前已经有过数次,想下场的人都得先签下一份生死状,声明一切全是自愿,要是有人在比试中送了性命,祸福自担,与他人没有半分干系。” 我睁圆了眼:“这样还有人去送死?” 师公脸上露出一丝讥讽之意:“修为高深的人自然不去理会他们这套把戏,而修为平平自知没有希望的也不会去趟这混水,可是有一些自认不凡,偏偏眼高手低的人,总以为老子天下无敌----古语云,自夸善射者,死于矢。死得最快最多的总是这一类人。” 我有点结巴:“那您的意思是让我去,打擂?” 师公冷冷地说:“你要想找死我当然不拦你。” “别别,师公,您别生气,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情呢……他们这样做,就没人管管吗?” “愿者上钩,他们是不怀好意,可是如果人心中无贪念,也不会跳下他们挖的坑。” 这倒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要不爱财,鸟若不贪食,小命儿当然不会枉送。 “那您是想让我好好看旁人是如何出手如何对阵,增长见识吧?” 这回师公总算没再用刻薄的言辞冷厉的目光招呼我,看来是猜对了。 “师公,到底为什么幻术还要分成山阳派和山阴派呢?大家不都是一条道上人的吗?” 师公手指在书上轻点:“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山阳派以阵法见长,极少和人单打独斗。山阴派则胜在奇诡精巧。既然话不投机,时日一长,自然就各走各路。巫真就是山阳派里的顶尖人物,她不是和你也有书信往来么?你没有问过她?” “她很少提起这些事情。” 而且巫真这一年多都没有信来,我有些悬心,不知她怎么样了。 “师公,你说这次锦都那擂台,巫真会不会去?” “她和那些人虽然同属一派,可是却不是一路人,应该不会去的。” 我有些失望。 “你去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我应了一声,还是有些依恋不舍,想多从他那儿掏问出些东西来。 师公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急忙退了出来,回到自己那屋,才松一口气。 真奇怪,师公从来不打我,顶多是训斥,可是我对着他时却觉得全无抵抗之力,他一个眼神就能让我丢盔卸甲落荒而逃。 那双眼,黑漆漆的眼珠,瞳孔中映出我的身影…… 我睡的昏昏沉沉的,梦里头似乎总有一双眼盯着我,害得我坐立不安。一早醒来也是无精打采的,身上没劲儿。 我们到雷家庄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天气暖洋洋的。雷芳象只小老虎似的从大门里头冲出来,欢呼了一声,一把把我抱着就举了起来---- 我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拍打她的手臂:“喂,快放我下来!” 雷家的家传剑法十分霸道,雷芳现在看起来还马马虎虎,但是人不可貌相,她一出手就力大无穷,真让人吃不消。 “我可想死你了。”雷芳笑嘻嘻地把我放下地,朝师公行礼:“纪前辈好,我爷爷念叨您好些天了,就怕您不来。不过他这会儿不在庄里,得晚上才能回来。” ---------------- 大橙子热爱kfc的土豆泥,今天路过kfc的时候,指着招牌大喊一声“老爷爷!”又来了一声“土豆泥!”~~~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六章 变故 二 雷家堡里里外外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enxuemi。netbsp;师公一走,我们俩顿时轻松多了。我小声问雷芳:“芬姐姐呢?” “哦,她呀……”雷芳有点不大高兴地说:“她把自个儿关在房里谁也不见,我去叫门她也不理。春姨说要出嫁的姑娘心里总是烦闷惶恐的,她这样也不算奇怪。对了,我舅舅家的两位表姐一位表妹都来了,回来介绍给你认识,人多好热闹呢。” 她的心情我明白,南奎如此遥远,这一嫁出去,也许一生再也见不到亲人。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陌生的开始。 换成是我,我也怕。 雷芳显然不明白,虽然是亲姐妹,可是她和雷芬是完全两种性格的人,雷芬心细,遇着什么事都得思忖半天。雷芳是典型的先做后想,甚至做了就做了,事后也不去想的人。一个想的太多,一个想的太少,两姐妹中和一下就好了。 “这次你多留些日子吧……”雷芳挽着的我胳膊:“姐姐一走,就剩我自己啦。其实我觉得她挺想不开,好好儿的,干嘛要嫁人。我就不想嫁人,我要把雷家剑练到登峰造极,让别人一提起我来就竖大拇指。” “我还是先去见见芬姐吧。” “都和你说了,她谁也不见。” “她不见是她的事,我总得去一次。” 雷芳嘟着嘴看我:“好吧好吧,不过你去也是白去,她肯定不会见你……” 肯定两个字,不要随便用。 我敲了两下门,轻声说:“芬姐姐,我是齐笙。” 里头静了一刻,雷芬轻声说:“快请进来吧。” 我看一眼雷芳,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还伸手掏了掏耳朵,生怕自己听错了。 我笑着看她一眼,推门而入。 雷芳在背后小声嘀咕:“肯定因为你远来是客,她才给你面子的……” “去你的。” 雷芬站在门内,她穿着一件浅蓝色衣裙,素面朝天,头上也只戴了根银簪,通身上下没有半分待嫁新娘的喜气,反而透出一股浓浓的孤清来。 “芬姐姐。” “笙妹妹。” 我们相互见礼,雷芬淡淡地说:“坐吧。我这儿没有茶,只能让你喝白水了。” “白水就很好。” “白水有什么好喝……”雷芳小声嘟囔一句,我没理会她。 雷芬倒了两杯水来,我起身接过,微笑着说:“芬姐姐,恭喜你了。” 雷芳嘟着嘴:“有什么喜的……” 我的笑容都快僵住了,雷芳这张嘴真应该加把锁在上头,净说拆台的话。 雷芬并没生她的气,反而耐着性子向她解释:“芳妹,我和你不一样。我在剑法上头没有什么天份,再用功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原来还想着二十岁的时候会有什么转机,可是现在我已经二十多了,骨骼筋络都定了型了……你比我强,以后要好生听爷爷的教导,不要总和他顶嘴……” 雷芳的头慢慢低下去,我眼神好,看到她眼圈儿都红了。 “胡说……打小我的剑法还是你教的,我都能成,你怎么就不成……” “不行就是不行,”雷芬笑着说,很是坦然:“二十岁前修不成剑气,这辈子就不用再拿剑了。”她转头向我说:“习练幻术应该也是如此吧?” 我点点头。不过我们修炼幻术的和修习剑道的又有不同。天生悟性最为重要,第一关过不了,就不用再白耗功夫了。 常人的寿数不过短短几十年,能活到百年的都极少。可若是剑道或幻术修炼有成的话,活个二三百年也是小意思。从前我跟着师公出门,旁人以为我们是父女。现在出门,则多会当我们是兄妹。我第一次见到师公时他什么样,现在仍是什么样,时光的流逝在修道者的身上几乎找不到痕迹。 雷芳扯着了雷芬的袖子,小声说:“姐,我舍不得你走……” 她越是嘴硬,越是说自己不在乎----其实她的赌气正是因她在乎。 无父无母,从小相依为命长大的姐妹,一朝分离,再难相见,怎么会不难过? 那种感觉,就象从身上活生生剜下一块肉去一样。 也许,比那还要疼。 雷芳嘴角撇啊撇的,紧紧抱着雷芬嚎啕大哭起来。 我觉得心里酸,自己好象也想跟着痛哭一场似的,急忙把头转到一旁。 这是没办法的事,虽然是同胞姐妹,可是雷芬的资质平平。她会如常人一般,易病,易老,易……死。 雷芬拿手帕替雷芳擦脸,轻声说:“别哭了,将来你剑法有成,若是想我了,就去南奎看我。” “嗯,对。”我替她帮腔:“到时候雷芳女侠名扬天下,御剑飞行,那南奎还不眨眼就到?” 雷芳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噗一声又笑出来:“净胡说,你知道什么叫御剑飞行啊。” 我笑眯眯地说:“咦?不就是练就一口飞剑,嘴里念念有辞,再拉几个把式,喝一声‘去’,那剑带着人就飞天啦?” 连雷芬都忍不住笑了:“这你丫头,真能搞怪,戏台子上扮戏的都没有你这么会编。” “嗳,我又不是练剑的嘛。那你说说,御剑飞仙是怎么回事儿?” 雷芳抹了把脸:“御剑飞仙讲究的是心随意念,顺其自然,人剑合一……” 她前面的话还好,等听到人剑合一的时候我就绷不住了,趴在桌上笑个不停。 “对对,人‘剑’合一,人就是‘剑’……” 雷芳咬牙切齿,在我头上“叩叩”用力敲了两下:“就显着你尖嘴利舌了,不打趣旁人显不着你聪明么?” 雷芬笑吟吟地看着我们打闹,拍了拍手说:“好了别闹了,正好你们替我再把东西理一理。对了小笙,我还有样东西,单留给你的。” 我被雷芳的挠痒神功打得落花流水,笑得浑身都没劲儿,靠在雷芳身上:“什么东西啊?” 八成是雷芬收捡东西,不能带到婆家去的,留下来大家分一分当个念想。 雷芬喊她的丫头:“石榴,把我床头那个木盒子拿出来。” 石榴答应了一声,果然取了一个小木盒子出来。 “我还记得你头回来雷家庄时,就要找跟幻术有关的旧书,那会儿只找出两本来。这一本是我这回收拾东西又翻寻出来的,看着是极旧了,到底有用没用,我也不太懂。你拿去吧,兴许有用----以后看着书,也就能时时想起我了。” 我心跳猛的乱了一拍,不知道为什么,就看这个盒子,我就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加。 雷芬将盒子朝我面前轻轻推过来。 我只觉得手指尖微微颤,深吸了一口气,手按在铜钮上,用力按下,再掀起。 盒子里垫着绸布,装的也是一本薄薄的旧书册。 与我手里那一本质地一样。 我轻轻掀起一页上,看到上头清秀宛然的字迹说不出的眼熟,可是又觉得非常陌生。 雷芳拍拍我的肩膀,把我从恍惚中拍回神:“先收起来吧,反正是送给你啦,日子长得很,你就慢慢看吧。” 我定定神,把盒盖又扣上:“芬姐姐,从前我就想问了。雷家祖祖辈辈都是练剑的,这些讲幻术的旧书是从哪里来的呢?” 雷芬笑笑:“我们叔祖娶的妻子便是习练幻术的,这些书的来历恐怕只有她知道。” “她现在在哪里?” “她已过世了。” “哦……”我追问了句:“不知她姓什么?可有什么名号?” “那位叔祖母姓洪,名号什么的,年深日久的,倒是不知晓。” 雷芳自告奋勇:“我替你去问我爷爷,他一定知道。” 保不齐我师公也知道。 雷芳的两位表姐一位表妹我都见着了,她们三人装束差不多,只是颜色不同。一个穿着浅绿,一个穿着淡紫,另一个年纪还小的穿着碎碎的桃花粉,下头俱是蝴蝶褶垂纱白裙子,看起来亭亭玉立,嫩生生的,有如刚刚抽出嫩叶穗杆的花苞。 我为着路上行走方便,还穿着一身男装,没来及换下。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家,索性如男子一般揖手为礼,笑吟吟的打个招呼。这三位姑娘都姓丁,大姐叫霞君,二姐叫霞蕊,小妹叫霞玉。 霞君问:“齐姑娘几时到的?” “刚到,才去见过芬姐姐。” 雷芳有些得意,拉着我的手说:“你们前天看的那张图画,就是小笙为我画的。告诉你们,你们还不信。现在见着真人了,要还不信可以问她自己。” 霞玉眼睛睁得圆圆的,象一只好奇的猫咪:“真的?你会画画?” 我说:“画的不好。” 我的心思都在刚才那本册子上头,说话时有些心不在焉。霞君善解人意,说:“齐姑娘一路来肯定辛苦了,连衣裳都没来及换。咱们别在这儿扰她,让她先歇歇,回来上咱们再说话。” 雷芳点头说:“说的对。我让人烧水,你先泡个澡,再好好睡一觉。” 终于送走她们,我忙不迭闩上门,把那个木盒取了出来。 盒子静静的平放在桌上,我深吸了口气,掀开盒盖,把那本旧册子取了出来。 -------------------- 好闷热,真奇怪,这都半夜了,知了还叫个不停。难道知了不睡觉?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六章 变故 三 我把原来那一册取出来,和今天雷芬给我的这一册放在一起比对,书册的大小薄厚,质料,字迹,全都一样.enxuemi.netbsp;我没急着把册子打开,倒是开始思量另一件事。 我本以为册子只有一本,可是现在又出现了一本。这一本写在上一本之前还是之后?我为什么要写这些册子?只是为了记录下一些修炼心得吗? 不,没有这么简单。 我的手按在上头,只觉得指尖微微麻。 一定……一定有什么原因。 只是我现在想不出来。 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记下来?只是为了不忘记吗?还是为了……给什么人看? 我缓缓将册子掀开。 如前一册一样,第一页上只写了一句话。 不过与前一册上写的话并不相同。 那一册写的是“假做真时真亦假”,而这一册上写的却是“梦里不知身是客”。 这几个字写得疏朗寥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意味。 我深吸一口气,再掀开下一页。 这一册比上一册内容要少,通篇从头翻到尾,只有数千字,讲的是幻梦之术。 这法术我早已经学过,白宛夫人教过我,师公也有讲过。幻梦之术是极粗浅的一门幻术,佐以药香之类的东西,令人在幻梦中得见种种异象。世人常说的春梦了无痕,其实也可以归在这一门法术里,不过那是下三滥的把戏,跑江湖的才耍弄那些。还有就是暗算谋害人的噩梦之术,也可以归在这一类里。 这一册上怎么会净写这些呢? 我翻到最末一页,看到最后果然也有一行字。 “但愿长醉不复醒。” 与那一册一样,尾的两句话遥相呼应。 我细细咀嚼这两句话,越想越觉得头绪繁杂,难以理清。 再细翻了一遍,上头只讲了一些梦咒梦理,还有便是些简单的修习之道。 其中有一句话倒让我微微有些意外。 从前我知道的梦术,都是如何令旁人做梦,春梦也好,噩梦也罢,都一样。可是这上头却说……能够窥视,甚至操纵旁人的梦。 我顺着那句子朝下看。 梦术并非象人们所知的那样浅显狭隘,人在醒着的时候犹有戒心,而在酣睡之时却是全无防备,梦境既影射过去的人与事,又透露出对未来的希冀憧憬。若精于梦术,可操纵人的喜乐,掌控人的生死…… 掌控生死? 梦术怎样掌控人的生死? 我心急着翻到下一页,可是后面却没有再写这个,却是一些药物与口诀之类,药物十分普通,口诀也没有什么奇罕之处。 风吹在脸上微微的凉,我转头朝外看,廊下的灯笼被风吹的轻轻摆晃,窗外细细的雨丝仿佛闪亮的丝线一样密密斜织,明灭不定。我倒没注意什么时候又下起雨来,站起身去关窗子,见着一点灯火影影绰绰由远而近。雷芳远远看见我,朝我挥了挥手,加快了步子,快跑进了廊下。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伞,胳膊底下还夹着被子和枕头,活象老鼠搬家一样,看起来好不滑稽。 “你这是做什么?” 雷芳笑嘻嘻地说:“晚上咱俩一块儿睡,好好说说话。” 我把伞和灯笼接了过来,她抱着枕头被子欢呼一声,扑到了床上。 她那副无赖顽皮样子活象一只大猫,我忍不住笑:“你先把鞋子脱了。” “啊,我倒忘了。”她吐吐舌头,翻个身踢了踢脚,两只绣鞋一左一右的甩飞出去,一只掉在脚踏上,一只却甩到了柜子上头。 我收拾了一下,也吹熄了烛火,脱鞋上床,两个人并头而卧。 “你刚才在看书啊?那书怎么样?有用么?” “嗯,和上次你给我那一册一样,都是极有用的书,不过我一时半会儿的还瞧不出什么名堂来。” “瞧不出来才好,说明那书深奥啊。”雷芳嘻嘻笑:“你这次来多住些天吧。我姐一出嫁,家里可只剩我自己了。” “恐怕不成,芬姐的喜事一过我们就得走。”我把锦都擂台的事情说了:“我师公说那是长见识的绝好机会,能见识到各门各派的拿手幻术,平时可是见不着的。” 雷芳顿时来了精神:“是么?听着不赖,要不,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我翻了个身:“你是练剑的,去看这个有什么用处?” “瞧个热闹,长长见识啊。”雷芳说:“对了,你是光看呢,还是也下场去试试身手?” “我的修为尚浅,师公不会让我下场的。” “嘿,你有这么听话啊,你师公不让你下场,你就乖乖的不去?” “这擂台是要签生死状的,打死不论。我要是敢去和人比试,就算胜了,师公也非狠狠惩治我不可。” “生死状?怎么……比试切磋而已,何至于要人性命这么狠?” “摆擂台的人拿宝物作饵引人前去,若是受不了他的利诱上了台,一来自家门派的路数被人看了去,二来……” “那还有人去?” 这问题我也问过师公,明摆着是个坑,怎么还有人争着抢着朝里跳。 “俗话说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都是因为一个贪字。” 雷芳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儿,小声说:“喂,小笙,你将来会不会嫁人?” “唔?我没有想过这个……” “嫁人有什么好的……”雷芳的头靠在我的肩膀处,小声嘀咕,声音里睡意渐浓:“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多省事。偏偏想不开去给人当媳妇,伺候丈夫服侍公婆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连姓都得改成别人家的。所以我说我姐想不开,就算不练剑,难道一定要嫁人么?还有下午你刚见过的霞君姐,也订过亲了,她的剑法挺好的……可惜了,一嫁了人,剑法肯定荒废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么……”我懒懒的说:“嫁了人也可以练剑的啊……” “谁爱嫁谁嫁,反正我不嫁……” 她的话越来越模糊,呼吸沉静平稳,已经睡着了。 我却没有睡意,转过头来打量她。 雷芳的眉毛生得浓丽,相貌虽然不如雷芬秀美,不过笑的时候很甜很爽朗。 不知她做梦没有,梦里见着什么。 我托着腮仔细打量她,听说人若睡着了做梦,眼珠会转的。 她的眼珠倒没转,不过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她做了什么梦?梦里有什么人?什么事? 我犹豫了一下,伸出的手指又缩了回来。 虽然刚才在册子上看到了窥视他人梦境的口诀,可若是用这方法偷看别人的梦,总有一种做贼似的心虚。 ---------------- 大橙子喜欢蜗牛与黄鹂鸟那歌,但只会唱一句---- 一步一步往上爬,一步一步往上爬…… 反复爬,来回爬,爬得不亦乐乎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七章 入梦 一 半夜忽然惊醒,我觉得透不过气来,帐子外头留的那支蜡烛不知什么时候熄了。enxuemi。netbsp;雷芳这莽丫头睡觉也不老实,胳膊横搁在我胸口,怪不得我觉得喘气费劲。 我把她的胳膊移开,又将帐子撩开一条缝透气儿。 外面雨声又紧起来,雷声沉闷,轰隆隆的在远处响起。 我轻手蹑脚下了床,,点亮蜡烛,又给自己倒了杯茶。雷芳睡意朦胧地问了一声:“怎么了?” “我口渴了。” “我也渴了……给我也喝口。” 我另倒了一杯给她递给她。 “又下雨了?” “下得挺紧的。” “嗯,照这样下法,明天姚家的人只怕到不了……”她打个了呵欠:“快睡吧。” 我却没了睡意,开了一线窗子,外头凄风冷雨,声声入耳。 刚才惊醒之前,我也做梦了。 做梦是常有的事,没有谁不做梦,只是有的能记得住,有的则记不住。 雷芳披衣坐起来:“你怎么了?” “没事,你听,下雨的声音。” “下雨自然有声音。”雷芳揉揉眼,探头看了一眼更漏:“天亮还早着呢,快睡觉吧。” “刚才做了个梦,只是没记得住。” “好梦还是噩梦?” “不知道……你呢?” 不觉得欣喜,也没觉得惶恐。 只是……有些疲倦。 雷芳想了想:“我刚才好象也做梦了,梦见我正锄强扶弱呢,梦里头可真是过瘾,没啥顾忌,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可惜你没见着,我可威风着呢。” “你可不要吹牛,怎么知道我看不着?想看就能看着。” “咦?你怎么能看见?” “有一门可以窥视别人梦境的幻术,就在今天芬姐给我的那册子上写着呢。” 雷芳顿时来了精神:“真的?你能看到我的梦吗?” “我还没有试过,应该是可以。” 雷芳扯着我躺下:“快快,你快来看我的梦吧!” 我忍不住笑:“你现在醒着呢,哪来的梦让我看?” “对哦。”她挠挠头,翻身直挺挺的躺平,拉高被子盖好:“我现在就睡,你等着。” 我看她死死闭紧眼,用力太大,眉头都皱起来了。这么紧张用力,能睡着才怪。 雨声淅淅沥沥的,夜雨凄寒,帐子里却暖融融的。我也躺了下来,看着旁边枕头上雷芳的睡脸。风紧了起来,刚才点亮的蜡烛被风吹得烛焰颤抖,扑地一声又熄灭了,屋里顿时一团昏黑。 雷芳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一句:“嗳,怎么想睡倒睡不着了……” “你数数吧,数着数着就睡着了。”我将手指轻轻贴在她的前额上,心中默诵睡前才看过记下来的口诀。 “一,二,三……九十九,一百。一百一,一百二……” 规律的数数声中,睡意一点点漫了上来,我都不知道我和雷芳是谁先睡着的。 我茫然地站在一片白雾中,不知何去何从。 我在梦中,我心里隐约知道。 与平时完全不一样。以往如果做梦,在意识到自己做梦的那一瞬间便会醒来,可是现在我知道自己身在梦中,却无法清醒。 我是在旁观雷芳的梦境吗? 册子上只写着口诀,却没有写窥视旁人的梦境时是个什么情景。也许是因为每个人的梦都不一样。 我左顾右盼,梦境不可能从头到尾只是一片雾,一定会有别的。 前面不远忽然有一个人影匆匆跑过,我精神一振,急忙追了上去。 我紧紧追赶,前面的人影忽隐忽现,看得不太清楚。是个女孩子,个儿不太高,是雷芳吗? 她不会又做梦去打抱不平吧? 白雾渐渐淡去,前面出现了一棵树,树下站着个穿大红衣裳的女子。 “姐姐!” 果然是雷芳,她三步并做两步扑过去,紧紧抱住雷芬。 “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白天倔强又嘴硬的雷芳在梦中却象个小孩子一样哇哇哭起来:“你别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我不让你去……” 梦中的雷芬摸摸她的头,温柔地说:“不成啊,迎亲的人都来了,怎么能不嫁呢。” 她说着话时,果然有鞭炮声热热闹闹地响起来,四周传来人声,好些人不知从哪儿走了来,有一个穿着红衣裳的男子,脸庞看不清楚,他一把抓着雷芬:“这是我媳妇,得跟我走。” 雷芳紧紧抓着雷芬一只手:“不行!我不让我姐嫁你!你是个坏蛋!” 我忍着笑,看着雷芳象小孩子一样任性,回手从腰间拔出长剑来! 真是的……果然又要打。 我就知道她做不了什么悲情的梦,果然一言不合又要开打了。 那个穿红衣的人和雷芳对打起来,不知是不是雷芳将这未来姐夫想象得太不堪,那人三下两下就被打倒在地,雷芳得意洋洋,一脚踏在他背上:“你服不服?你还敢不敢娶我姐了?” 我捂着嘴弯下腰去笑,敢情儿雷芳在梦里是无敌女侠啊!果然神威凛凛,令人敬服。可惜她梦里的坏人也实在太弱了一点,而且,把未来姐夫打翻在地,似乎也不是一件特别光彩的,值得炫耀的事。 “啊,小笙!”雷芳忽然朝我的方向招了下手:“快过来,帮我找根绳子,把这人捆起来!” 我大惊失色。 她怎么能够看见我? 雷芳等得不耐烦:“过来帮忙呀!” 我指着自己鼻子,难以置信地问:“你能看见我?” “你说的什么话呀,我自然能看见你。” 可是,可是她不应该看到我呀! 我是在窥视她的梦境,按理说,雷芳应该看不到我的! 她看着我,慢慢的,脸上也露出疑惑的神情来。 “小笙……你,你是不是……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迟疑着,过了半晌,才缓缓点了一下头:“大概是吧……” 雷芳也意识到这是梦了,可是为什么她也没有醒? 我们,我们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瞬间,雷芬,被打倒的那个人的身形都变得浅而苍白,仿佛被水洗去了颜色和线条,缓缓消失不见,这里只剩下了我和雷芳两个人。 “你,你还真进我梦里来啦!”雷芳欢呼一声,扑上来紧紧抱了我一下,扯着我的领子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咱们竟然能在梦中相见!” 我也想知道真假…… 忽然想起册子开头的那句话来。 梦里不知身是客。 说不通啊……雷芳已经知道这是一场梦,怎么却不会醒呢? “我说,你是怎么进来的?嘿,这可真有意思,咱们居然在梦中相见了……” 我一时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了。等赶明儿去问问师公,他一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呃,你刚才看见我……打人了?” “看见了,打的还是你的准姐夫。” 雷芳有点忸怩:“那个,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和我姐说。要不然……” 要不然雷芬知道她那未婚夫还没上门来迎娶,就已经在梦里被妹妹给痛揍了一顿……那可够雷芳难为情的。 “对了,那我这梦什么时候醒?” 我摇头:“不清楚,我也是头一回。” 雷芳笑嘻嘻地说:“不要紧,估计天亮了自会醒的。”她忽然指着前面:“咦?那边是什么人?” 我转过头去,煦色韶光,暖风如熏,一片温软醉人的春色,象一轴画卷一样,在眼前缓缓铺展开来。 我小声说:“梦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刚才那个过去了,这又是一个吧。” 雷芳嘿嘿笑:“那这回不知遇着什么人,我瞧瞧去。” 她朝前跑了两步,又站住了脚,回来拉我的手:“一块儿去。” “我就不去了吧……我看着就好。” “来嘛来嘛!” 我拗不过她,被她拖着朝前走。 满眼都是桃花,海棠,樱花,杏花……粉艳繁盛,开得如火如荼,如云蒸霞蔚一般。 雷芳急着朝前走,花间的小径是用各色圆石贝壳拼镶而成,不知这是什么地方,雷家堡没有这么美的地方。雷芳在别的地方见过?又或者,这是她幻想中的意境? 我们在花树之间穿梭,雷芳性子急:“怎么没有人啊?” 她话音未落,遥遥的,有歌声传过来。 那声音柔婉清脆,唱的不知什么曲子,只听得人觉得身心都要融化在这春日的花香之中了。 隔着花丛,能看到不远处有个女子的身影,婀娜绰约,宛如仙子。 我轻声问雷芳:“这人是谁?” 雷芳摇头:“不认得,从来没有见过。” -------------------- 大橙子今天在路口看见两个邮递员,冲过去指着人家后背念:中国邮政!那个女邮递员给逗的啊,哈哈大笑~~ 话说这孩子记性真好,认过一遍的字就不会忘。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七章 入梦 二 我们朝前走,明明离着不远,可是走了半晌,也没有能接近,那个女子一直在前面,身形绰约。enxuemi.com碎花如雪片一般纷纷落下,四下里宁静安谧。我们行走间,脚步裙裾都没有飒沓悉簌的声音。 当然,这是梦,不是现实。 雷芳转头看着四周,花朵如海一般,蜂蝶飞舞。 “哪儿有这么漂亮的地方?我做梦也梦不到啊!” “这不就梦到了?”我小声说了一句,可心里也有点疑虑。 这梦境是进来了,可是怎么出去? 要等到雷芳睡够了自己醒来,我们才能脱离这个梦境吗? 前面这个人到底是谁? 明明没看到脸,也确定不相识,可是却从心底涌起一阵熟识的感觉。 我心里模模糊糊的涌出来一个想法。 难道这不是雷芳的梦,是我的梦? 这想法让我一时间大惑不解。 到底是我进了她的梦,还是她进了我的梦? “喂,前面那位姑娘!”雷芳喊了一声:“且等一等。” 那人停下脚来,似乎转头看了一眼。 雷芳高高兴兴拉着我就朝前奔,我们将将走到跟前,忽然起了风,那个人的裙裾象花瓣儿一样飘散开来,身形转瞬间不见了。 “啊呀。”雷芳吓了一跳,随即想起这不是真的,只是梦里,拍拍胸口说:“吓死我了,突然就不见了,还以为闹了鬼呢。” “梦里头嘛,海裂山崩也不奇怪。” “对对。”雷芳咧嘴笑,她抬手摸摸我,有点奇怪的说:“能摸着,不是虚影儿啊。我说,咱俩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个啊,就和我们的幻术一样。真真假假令人难以分清,七分假里头,还有三分真。 梦里的情景总不会是凭空来的,总与现实有着千丝万缕的扯不清的关系。 “小笙,我们现在去哪儿?” “只管往前走就是了。” 雷芳拉着我的手朝前走,她比我个子高了大半头,笑的时候脸庞说不出的明艳。平时我都没注意,她也长成一个明妍秀丽的少女了。 她在我记忆中的样子,还一直停留在那个初见面的夏天,穿着大红锦绣的厚衣在烈日下让我画像的时候。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流年暗换。 前面有一架桥,我们过了桥再走,前方有一处繁华的集镇,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一切都如真的一样,空气中尘埃飞舞,头上一轮太阳照着,人们脸上又是油,又是灰,又是汗。 雷芳好奇地摸了一把路边茶摊儿的幌子旗,小声说:“和真的一样嗳。” 青石地下有深深的两道车辙,有人赶着驴从我们身边儿经过,那驴尾巴一偏,一泡屎拉了出来,险些溅在我们鞋上。 “哎呀……”雷芳掩着鼻子往旁边躲了躲:“快走快走。” 我们走出好远,雷芳才把手放下来,忍不住笑:“真是,梦里头还有这样的腌臜事。”她指了指前面:“哎,你说那个能吃吗?” 我一转头,看见一个卖胡饼的。 饼能不能吃且不论,我问她:“你有钱吗?” 雷芳摸了摸荷包,还真拿出钱来,走过去买了两个饼,里头填的是桂花糖馅儿,饼刚烤好,里头的糖馅儿稠稠的象蜜一样,咬下去又脆又甜又香,味道真实而鲜美。 我们两人站在梦中的街头吃饼,且吃得津津有味儿,这情景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些荒唐。 “这梦好。”雷芳含着饼,说话含含糊糊的:“平时我要是梦见什么好吃的,准在到口前一刻就醒了,从来没真吃到嘴过。”她干脆俐落把饼吃完,拍拍手上的饼渣儿和芝麻:“走,再去前面逛逛。” 身后有人说:“老板,给我称两斤盐。” 这声音极耳熟,我回过头去看。正数钱付账的那个女孩子似乎也觉察到我在看她,抬起头来朝我微微一笑。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不知道有十岁没有,刚有一点点少女的样子,脸上还有嘟嘟的婴儿肥,秀眉杏眼,皮肤雪白如奶脂般,乌黑的头梳成两条辫子。 我意外的睁大了眼。 这是----白宛夫人! 是我的师傅白宛! 雷芳也转过头来,可是她显然没认得出我师傅来,虽然她看过画像,但是她毕竟与我师傅不熟识,现在眼前这人又年纪尚幼,一时认不出也自然。 “怎么了?” 我没答话,看她付完鱼捧着包好的盐放进提篓里转身走开,忙一拉雷芳的手跟了上去。 我师傅在前面走走停停,又采买了些日用的东西,她口齿灵便,要买的东西都会砍价钱,买了大宗还再要个添头儿。白宛夫人小的时候是这个样子吗?倒真挺讨人喜欢。 雷芳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了:“哎,我说……她,她不就是你师傅吗?” 我点点头,没敢分神,紧紧跟在她后头。 再朝前走就是骡马市,气味儿不好闻,声音嘈杂纷乱。靠城墙根儿还有零零散散的人三五个聚一起,都是些想找活儿干的人。前头有许多人聚了一圈儿不知在干什么,有人吆喝有人起哄。 白宛身形灵活,挤进了人堆里头。我拉着雷芳朝前挤。 人群正中有一块用草绳拦出来的空地,草绳圈儿里站着几个人,衣衫褴褛,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头上----全插着草标。 我的目光在中间那几人身上扫过,并没留意,只转头注意我师傅。 白宛站在那儿看着。 卖人的那个敲了一声破瘪的铜锣:“来来来,都来瞧着,这些人可都能做活儿的,现在正当耕种时节,买回去现顶用!” 把人当成货物一样任意贱卖,看着心里觉得不太舒坦。 我仔细打量,白宛的脸上也露出不忍的神情。 有看热闹的闲人在人群里说:“别胡吹啦,这些人一看就是东南逃难过来的,饿得都不行了,瘦成这样儿,能干什么活儿顶什么用啊?” 卖人的那家伙也不恼,笑眯眯地说:“两顿饱饭一吃,力气不就有了么!左右卖得便宜,你雇个短工,这一季得多少钱?不也得管吃的管住的?倒不如索性买一个,一辈子卖断给你,生死不论,什么活儿都能干啊。”他顺手揪过一个小姑娘,把她的下巴硬抬起来给人看:“喏,看这小丫头,买了回去烧火洗衣,嘿嘿,还能……”还能下面的话他没说:“过一二年大了,就算自家不想留着,转手再把她卖出去,这可是稳赚不赔好事儿啊!” 被他这样一说,不少人还动了心。有人便讲定了价儿,掏钱把那个小姑娘买了去。别的人也6续被买走了, 最后剩下的是两个半大小子,没有人肯买。 开玩笑,这样的大小子,能吃顶得上大人,却不能干,又是最刺头儿难管的年纪。买回去耗粮不说,活儿未必能干,要是跑了,又或是起了凶念要伤人,那可都糟糕至极。 卖人的那人看看天色,或许是想早些脱手走人,更卖力地吆喝起来。他还想拉着那两个小子推靠前些给人看,谁知一推之下,那人身体已经虚弱不堪站都站不稳,朝前重重的仆倒在地。另一个人急忙挣扎着去扶他,可是人没有扶起来,自己也倒在了地下。 他们一定饿了许久了。 人贩子有些急,踢打着让他们快起来。后跌倒的那个无力反抗,却还用身体遮挡着那个先倒地的,用手臂护着头,身体弓起来,任凭踢打也不退开。 人们散去了一些,白宛孤落落地站在那里,她一直看着那些人,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荷包。 她一路上买了不少东西,本来钱袋也不怎么丰厚,现在都已经变成扁扁的,内里窘迫一眼可见。 “多少钱?” 人贩子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这两人,多少钱?” 那人嘿嘿一笑:“小丫头别跟这儿捣蛋,要说事儿啊,叫你家大人来。” “我家我就能做主。”她挺着胸昂着头,那人贩子比她高了一倍,可是在她面前却象是完全被压制住了,反而要对她弯下腰低下头。 “便宜些,我就买了。”她说。 人贩子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随口报了一个价:“五贯钱!” “五贯钱一个还是五贯钱两个?” 价格是不高,即使是五贯钱一个也极便宜了。 “五贯钱一个。“他看了一眼白宛,“你有这么些钱吗?” “便宜一些。”白宛说。 人贩子摸摸下巴:“也成,你要是两个都要,一个四贯,两个共八贯钱。” 白宛看看缩在地下都不动弹的两个人,冷冷地说:“半死不活的,说不定买回去就死了,我还得白搭棺材钱呢。” “小姑娘,话可不是这样说,你说说,现在一斤羊肉多少钱?这两个人就算割下肉来零卖那也……” 我听得一阵恶心,很少这么讨厌一个人。这个人贩子……他身上那种叫做人性的东西,实在不多。 白宛伸出一只手:“五贯钱,两个人。” 她议起价来就象个大人一般,令人不知不觉就收了小觑之心。 “不成!”人贩子一口拒绝:“我这一路供他们吃喝,又是车马又是乘船,还给他们衣裳,抛费了不少,再说我是从旁人手里接过来的货,五贯两个?我还收不回本钱呢!” “你不卖也可以,这两个人半死不活,不会再有旁人看上了。你要再去下一个城里接着卖,从这儿到下一处,最快也要走四五天,这四五天你还要搭上饭食盘缠。看他们这样儿,你还得花钱给他们抓药,这么算一算,你不卖的话更要亏本。”白宛又晃晃她叉开的手:“五贯已经不少了,你就干脆些,卖了吧。” 我心里疑惑不定。 这情景……这情景,好象和件什么事缓缓的重合在一起。 ++++++++++++++ 大橙子又烧了……555,想让他吃个药好难……上午去医院,还没进医院大门他就开哭了……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七章 入梦 三 cp|:372|h:265|a:l|u:c.{0,10}o.{0,10}m8.jpg]]]白宛还在劝说那个人:“想好了么?快些拿主意,你看那个,都半死不活了.enxuemi.com要是他死在这儿,你可一文也捞不着。” 地下那个人的确不动弹,不知道还有气没有。 人贩子也有点慌神儿,要真是这人砸在手里死了,别说钱没有,八成还得破点财打点。就算他把人当牲口卖,这人毕竟不是牲口,真死了,这里的官衙门地头蛇一定会借机敲他油水。 “好好好,卖给你。” 白宛笑了,可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钱袋,秀气好看的眉毛又微微皱起来:“哎呀,我身上只有一贯半……要不,你跟我家去取钱去?” 人贩子的脸色变得贼难看:“什么?一贯半?” “我出来时候带了五贯的,可是刚才买了东西了。”白宛指指地上的篓子:“我家住城外,路也不算远,小半天就能走到,你跟我去取吧,怎么样?” 她的表情特别纯真,口气特别无辜,可是我怎么觉得,这白宛,和我知道的白宛大不一样,简直象只小狐狸似的,瞅着她,恍惚觉得她背后一定生着条尾巴,还在得意地摇啊摇的。 而与之相对的,人贩子那张脸啊……苦得能拧下三斤黄连汁来。 “走半天?” 现在的天色仿佛已经过了午,再走半天那可不得天黑?城外天黑了怎么会太平,山里可有狼啊蛇啊那些,说不定还有劫道的强人。行,要是他跟着这姑娘去,拿不拿到钱是一说,拿到了钱有命没命回城里就是另一说了。 “去去去,没钱站一边儿去。” “嗳,我是做好人啊,看着他们可怜,你也挺可怜,所以才想帮你个忙的。你看你看,那人快不行了,你是不是还得破费几文买个窝窝给他们吃?” 这倒是真的,四周那些扛活儿的卖骡马的也开始找吃的了,有的啃干粮,有的就花上两文喝碗杂面汤。 人贩子也有点饿了。 人在饿了的时候,往往会变得没有耐心。 “你看,都这会儿了,下午恐怕没一个半个时辰就收市了,要买人的上午早买了,下午不会有什么人过来……” 白宛夫人年幼的时候这么精明啊?怎么长大了倒……没灵气儿了? 相貌,眼神,举止谈吐,好象都不及小时候了。 好象一颗宝珠,璨灿晶莹。可是过了几十年,宝珠还是宝珠的样子,却人老珠黄,没有让人心动欢悦的通透圆润了。难道这就是常言说的,少是观音老是猴儿?又或者,好汉不提当年勇。呃,似乎都不对头。 那就是,类似伤仲永? 对,有点象。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人贩子还是在犹豫。但是能看出来,他已经动摇了。 白宛适时的说:“对了,我这里还有刚买的东西……你看看,还有什么是你能用着的?尽管挑,加上我手里的钱,换这两个人,你也不算太吃亏了。” 人贩子终于被说动了,他蹲下来,揭开白宛那个篓子里的油布。 里头都是些日用的东西,油盐酱醋,蜡烛灯油纸张等等,人贩子挑了盐,又挑了蜡烛,这些不重,又人人要用,比其他的还贵些。再挑了挑,又拿了些别的,连那厚厚的扎在一起的草纸都拿了----这东西也是人人需要人人要用的。 “行了行了,他们两个归你了。” 人贩子把那两个半大孩子脚下拴的铁链子打开,接过了白宛的东西和钱,有点不情不愿地说:“真是,亏大了……这些钱还买不到一只羊呢。” 两个人还不及一只羊! 我猛然想了起来,这,这…… 雁三儿和我说过的,他们两个被一个还不算大人的孩子买下来,两个人加一起都没卖上一只羊的价钱! 我刚才只光注意白宛,现在才把注意力分给那两个在地上爬不起身的大孩子。 ----咳,他们这样蓬头圬面骨瘦如柴的样子,一时真难分辨出来! 这,难道他们,就是曾经的,师公和雁三儿吗? 就这么,这么两个快死的,落魄的半大孩子? 我那个风骨绝佳清贵无双的师公,还有那个杀气凛然性子直爽的雁三儿…… 人常说,英雄不怕出身低,他们两位要当年真这么落魄,那出身可以说是低得不能再低了。 那个人贩子先离开了,白宛叫过旁边一个闲汉来,让他去雇了辆驴车。看起来这两个人是没办法再走半天路跟她回城去了。她又从旁边儿的小食摊儿上买了两碗杂面汤。 那两个孩子喝汤的时候,我倒是看出来一点端倪。那个顾不得烫大口猛灌的,他的手生得很好,用雁三儿跟我讲过话来形容就是:一双天生练剑的手。 是的,人我认不出来,可手我认得出来。 因为雁三儿这几年时时到沙湖来,教我拿剑,拔剑,练剑,有时候手把手的比划,我怎么会认不出来这双手。 还有,另一双手。 细瘦,纤长,虽然,虽然现在没有那么白皙,没有那么优雅,咳,可这是师公的手,我当然也认得。 可是…… 我更加疑惑了。 怎么……怎么会是白宛买下了师公和雁三儿? 雁三儿可从来没提起过啊。 而且,如果是白宛将他们从人贩子手里这样救下来,那后来白宛怎么会倒过来成了师公的徒弟? 这讲不通啊。 雷芳喃喃的小声说:“这不是我的梦,肯定不是。” 是的,我现在也能判断,这应该是我的梦。 也许是,我和雷芳的梦境连接在了一起,所以刚才她会遇到她的未来姐夫,而现在又遇到了我师公和雁三儿。 驴车过来,我看着他们上车而去,在后头急追了两步。 可是眼前的一切,象是水中幻影一般动荡起来,雷芳在后头喊我:“小笙,小笙!” 忽然间所有的一切象彩纸般破碎成一片片的纷纷坠下,我忽然醒了。 原来雷芳不是在梦中喊我,而是她已经醒了,顺便将我唤醒。 “哎,刚才我们……”雷芳抓着我的手:“刚才咱们是做了同一个梦,对吧?” 我点了点头。 那个梦太过真实了。 真实的不象是一个梦。 平时做梦,醒来后印象模糊,梦中人的面目,梦中的情景,都象雾里看花,极不分明。 可是这个梦里,气味,颜色,声音……一切的一切,有如身临其境。 雷芳也同我一样恍恍惚惚,心神不定。 “真是,这个梦……”她看一眼窗外,春雨绵绵不止,外头的天色才刚蒙蒙亮。 和我的满腹疑窦不同,雷芳却兴奋地差点儿手舞足蹈,一心想再试一试。可是既然人已经睡醒了,短时间内想再睡着做梦可没那么容易…… 而且,我有些后怕。 什么都没弄明白,甚至连自己怎么入梦的都不知道,万一出什么纰漏,不但自身难保,更拖累了雷芳! 师公以前告诫过我,幻术看起来轻松,可是却极为凶险,曾经有一位前辈朝对手施术,却被对方抵挡反弹,自己身受重伤……重伤并不可怕,可怕提,伤愈之后,他成了一个傻子,心智不全,痴痴呆呆,再也没有好转。 我和雷芳这一次入梦,看起来似乎有趣,可是现在定下神来一想,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雷芳,这事儿,不要和别人讲。” 她嘻嘻笑:“我知道,我不说就是。你们这些人都神神秘秘的,故弄玄虚。只要你下次再带着我一起就行……那个胡饼味道可真不错。雷家庄附近可没有那么好吃的饼子。” 我差点儿气得倒仰,真是越无知越无畏啊,我还心有余悸,她却一心只惦记着吃。 不过我的怒气来的快去得快。 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错,不能怪雷芳。 “那个胡饼也没什么难做的。”我顺口说。 “咦?你知道做法?” 我笑了笑:“嗯,做起来不费事,我做给你尝尝吧。” 很奇怪的一件事,我没学过厨饪,起码,这辈子没学过,甚至连厨房的门都没踏进去过。 但是我知道怎么做饭做菜。 这胡饼并不难做,只是要做的好吃,总得有点独门密方。 揉面的时候,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雷芳练完了剑,跑到厨房外头转来转去,不时探头问一声:“好了么?” 我用火钳子把已经烤好的饼从炉里夹出来:“好了,你尝一尝。” 饼烤得外脆里嫩,表皮焦黄,散着一股浓郁的甜香味。 “好烫好烫……”雷芳把滚热的刚出炉的饼左手抛右手右手抛左手的一阵忙乱,掰了开来吹吹,咬了一口。 “唔!好吃好吃!” 我把饼6续夹出来,雷芳把嘴里的东西咽下,睁大眼说:“哇,你做这么多?” “又不是只给你一个人吃。”我把最先出炉的几块胡饼装进盘里:“这些,请雷庄主也尝尝吧,还有芬姐那里,也送一盘。嗯,一盘留给你,还有我师公呢。” 雷芳已经把一个饼全吃下了,抱着肚子一副满足状:“小笙你还有这手艺,以前你怎么不说?” 我也是刚刚想起来啊。 不知道是不是跟梦里吃过那个饼有关系。 雷芳唤人来给雷庄主送饼,她自己则等第二盘出来,亲手端了给雷芬送去,还不忘叮嘱我她那盘一定要多留些。 最后一炉出来,我分装了两盘,一盘是留给雷芳,一盘装进一个提盒里,去见师公。 ------------------------------------------------- 大橙子实在让俺无语啊…… 他中午喝果汁,吃薯片的时候,把薯片摆成了象图上那样…… 我奇怪他为啥不吃呢,他指着那个跟我说,“品”~~~~ 我才想起他前天学会了品字~~ 咳,请大家欣赏薯片品字……还有,胖嘟嘟的橙肉爪一只……、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八章 姚家 一 我在廊下收起伞,轻轻叩了两下门。enxuemi。netbsp;师公的声音在屋里响起:“进来吧。” 我笑盈盈的进屋,把食盒放下:“师公早,我拿了早饭来。” 师公穿着一件青色的袍子,衣襟下摆都有兰草图案,极精致淡雅。 我想起梦里头那奄奄一息被人贩卖的脏瘦的孩子,不由得一阵恍惚。 食盒里除了胡饼,还盛了厨房里熬好的粥。我一样样端好,把筷子递给师公。 “唔,你也坐吧。” 师公这人很……嗯,好吧,很优雅。换句话说就是讲究姿态,我从来没看他有什么失去一贯风范的时候。 到底有什么事会让他失态呢? 我也坐下来,给自己端碗粥,咬一口胡饼。 嗯,刚出炉的饼味道最好,外酥里嫩,馅甜如蜜。 “味道还行么?这是我自己和面自己调馅自己打的饼呢。” 师公微微一抬眼,唔了一声。不过他只喝粥,还没有吃饼。本来师公进食就少, “有些日子没见,不知三叔公怎么样了。” “你若惦记,可以写信给他。” 我点点头,继续东拉西扯,提起过去的事来:“师公,有一次三叔公和我说起过。他小时候被人贩子卖过呢,说是两个人,都没卖上一只羊的钱。” 师公好似没听到,理都没理我。 他咬了一口胡饼之后,半天都没有动。 我有些惴惴:“味道不好?” 他微微摇头,没有说话。等把一块饼都吃了,才慢慢地问:“你做的?” “是!”看不出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我心下惴惴。 “哪儿学的作法?” “哦……自己瞎琢磨的……您要是不喜欢这馅儿,下次我再换旁的试试,椒盐好不好?还是肉酥的好?” 师公过了半晌又点了一下头,没有再说话。 我偷瞄了他一眼,似乎心情并不坏的样子。 “听三叔公说,那会儿,还没卖到一贯钱?”我继续试探着问。 师公身上散出浓浓的冷厉之气,口气越显得冷淡:“他记错了,卖了一贯半的现钱。” 一贯半! 雁三儿那时候只大略说了一下这事,可没有跟我讲到具体的身价数目,可是梦里头,买下两个人的确只用了一贯半! 我怎么会梦到那时候的情形?而且,如此巨细无遗?连他们的神态,连白宛师傅说的话,人贩子的神情,这一切不象是虚构的梦境---- 倒象是,一段记忆的重放。 “师公,那买人的……又是什么人啊?” 这个问题我问出来的时候,已经预感到他不会回答。 果然师公神情更冷,一语不。 我乖乖低下头去喝粥,不敢再问。 门外有人恭敬地说:“前辈,姚家迎亲的人已经到了,庄主有请前辈移步去正厅。” 师公答了句:“知道了。” 咦?姚家的人已经到了?雷芳还说下雨路滑,他们今天一定到不了呢。 “师公,我也想去瞧瞧……对了,南奎的姚家,他们也是练剑的么?” “不是。”师公站起身来:“南奎多山多毒瘴毒虫毒草毒石,你说姚家会是做什么的?” 呃?我愕然地说:“难道他们是用毒的世家?” “不错。”师公说:“这是我要告诫你的,不要轻易招惹南奎的那些门派,不论大小都一样。”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明白师公的意思。 “南奎的人……民俗与我们这边不同,他们虽然看起来没有北地的人爱逞勇斗狠,可是骨子里倔强记仇的本事那却是一等一,姚家朝前数几代,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们出名,就在于他们既够狠,也能忍。一段仇能记十年,五十年,不讨还回来绝不罢休。而且他们的仇人,无一例外都死得极惨……还有比死更可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忽然打了个寒噤。 天哪,要真有了这样的仇人,这人生就太没趣儿了。真是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时时刻刻全神戒备怕中招。 我知道师公说的肯定毫无夸张成分。 这样的人物,的确当得上赫赫有名的评价。这样的狠劲儿和忍功,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了。 “你还要和我一同去吗?” 我想了想,点了一下头:“去。” 我比刚才更想看看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了! 况且,见都没有见过,以后若是遇到了,又怎么能够及时防备应对呢? 师公眼中似乎有些嘉许的神情一闪而过,点了下头:“你不要说话,跟着我。” 我点头答应,先将伞撑了起来。 师公不喜欢生人靠他太近,要让雷家庄的人来给他撑伞他是一定不乐意的,好在这伞遮两个人还够。 青石铺的路上水光闪亮,雨打在伞面上沙沙地响。 “雷芬这丫头要嫁的是姚家的长孙姚正彦,这门婚事是雷庄主的至交好友从中说合做的媒人。雷芬嫁过去之后就是长孙媳妇,将来如无意外,就是当家夫人。” 当家夫人可不好做,更何况南奎是这么样的一个地方。 我开始替雷芬担忧起来。 是了,先前我没想过,雷芬怎么在成亲之前那么失常,一般的待嫁新娘子也不会惶恐不安到那个地步。 雷芬一定也是知道姚家的大概情形了,心里没有底,才那样惊惧吧? 也难怪她怕,我暗暗叹气。 换成我我也怕啊,嫁到这样一个人家里去,这日子……这日子该怎么过? 雷庄主为什么要答应这样一门亲事呢?只是因为好友做媒吗? 师公仿佛知道我心中的疑问,他看我一眼,只是重复了一次刚才在屋里说过的话:“不要说话,跟在我身后。” 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正厅,上了台阶。我收伞时,伞边缘的水珠溅了几滴出来在师公的肩膀上,我忙把伞撂下,摸出帕子替他擦拭。 师公这件袍子水渗不进去,一抹便抹干了。 雷庄主笑呵呵出来,携着师公的手进了厅里。我跟着他们身后默不作声。 “来来,这就是我那大孙女婿了。” 虽然还没正式成亲,但是雷家姚家名份关系已定,雷庄主称他这孙女婿也很自然。 厅里有个穿秋香色长衫的少年,长身玉立,朝师公深深一揖:“晚辈姚正彦,见过纪前辈。” 这就是雷芬的夫婿? 他直起身来的时候,我飞快的打量了他一眼。 这人若是在别处让我看见,肯定只当他是个普通的书生而已。这人瞧上去文质彬彬,温和无害,皮肤白皙,眼神清澈,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整个人干净清爽温和,上看下看,怎么都和一个“毒”字扯不上关系。 而且……可能是我的心理因素,先入为主对他印象不佳,我觉得他身上毫无要娶亲的人的喜气。 “嗯,你就是是姚自胜的孙子……”师公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他的喜怒情绪。 “正是。祖父在世之时,曾和晚辈说起过纪前辈的事情,对前辈很是推崇。” 若刚才师公没有告诫我,我肯定不会象现在这样谨慎提防。 这个人看起来越无害,我心中就越是戒惧。 咬人的狗不叫。 师傅已经说了,阴狠记仇毒辣是这个世家本性和传统。身为这家的长孙,未来的当家人,他怎么可能无辜无害? 我心里惴惴难安,替雷芬忧虑起来。 嫁这样一个丈夫,实在是…… 那人的目光似有若无人我身上掠过,虽然我是站在师公身后的……但是那目光中淡淡的有若实质的探询之意,却让我一下儿就感知到了。 我抬起头来,那人的目光与我一触即收。 就这么电光火石间,我忽然心里一动,朝他微微一笑。 他似乎有些愕然,但是目光平静的转开了。 我也又复低下头去,就象刚才没抬起来过一样。 雷庄主的欢悦倒一点儿也不显得勉强,看起来对这个姚家来的孙女婿并无成见。他们商议明日的事情,几时起身,几时告别,上路动身,走哪条路,嫁妆如何运送等等问题。主要不是雷庄主谈,是他旁边的那位雷家庄的管事,手里捧着写好的贴子一项一项的念出来,大到物什随从宾客安排,小到一线一盒的安置。我听着都头晕脑涨,只觉得天底下的麻烦事,再没有比结婚更可怕的了。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将那张贴子上写的事项一一议完,师公起身,我也跟着出来。 外头雨还没有停,一把伞下头,仿佛自成一个小小的世界,外面的一切都被雨幕隔开了。 师公低声问:“看着了?怎么想的?” 我老老实实地说:“咬人的狗不叫。” 师公脸上仿佛掠过一丝笑意,也许是我的错觉。 “说的不错。当年我遇到他的祖父姚自胜时,也就是这般年纪。制毒用毒下毒的功夫且不论,单论这份内敛沉稳,他就比他祖父还强得多。功夫不好可以再钻研,性情才是最重要的。” 我瞅着他心情好,拿准时间问:“那……师公你看重我偏爱我,是不是因为我……性情好?” 师公转头看我,眼风嗖嗖的好象小刀子,削得我把头低下去了,才又抬步朝前走。我急忙举着伞跟上。 过了半响,听得他慢悠悠的说了一个字。 “是。” -------------------------------- 今天是我家大胖的生日……嘻嘻…… 还有一更,不过会晚些,大家可不必等,明天来看也行。 会有蛋糕图或是美食图图奉上哟……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八章 姚家 二 cp|:341|h:276|a:l]]]雷芳吃得太多,自己把一盘子饼全吃光了,又喝了粥,撑得瘫在椅子里,有气无力地问:“哎,你见着姚正彦啦?” “你没见?” “没有……我想去偷偷看来着,没看着。enxuemi。com他长什么样儿?嗯……配得上我姐吗?” “呃……看上去……”我实在不好形容。难道也对雷芳说会咬的狗不叫吗?我怕她马上暴跳如雷,说不定就要操剑去砍了姚正彦。要说看上去不错?那可太违心了,我说不出来。 “没怎么看清楚,既然是长孙,应该是稳重且有城府的人物吧。” 雷芳啧啧有声:“我最讨厌有城府的人。” 可是没城府的人…… 在这世上很难活下去啊。 少年人总是不喜欢那些深沉的有心计的中年人老年人,可是那些中年人老年人,也曾经是少年人。 “唉,不想动啊……” 我没好气地说她:“你吃太多了。别躺着了,我们去芬姐那儿帮帮忙吧。” “还帮什么,该装箱的都装完了,我刚才是让我姐赶出来的,嫌我乱转惹得她烦。” “去吧……”我小声说:“现在不去,明天……人就走了。” 这一走,就是天高水远。 再也见不到, 雷芳脸上也慢慢落了下来,她从来不知道愁滋味,可是现在那种迷惘,失落,惶惑…… 种种情绪堆叠混在了一起。 屋里静得很,帘外雨潺潺。 我有一种感觉,这一瞬间,雷芳似乎长大了。 人的长大,有时候,需要漫长的过程。 有时却只需要一瞬间。 “走吧。” 虽然下着雨,可是雷家庄上人人忙碌,仆佣们来来去去,个个都似无头苍蝇一般。雷芬住的那个院子显得格外幽静了,枝上桃花落了数瓣,沾在阶前。 雷芬坐在帘前,悠闲自在的样子,仿佛明日就要离家出嫁的人不是她一样。看到我们进来,她并未起身,只是信手撩起纱帘,笑着说了句:“你们来啦,正好水滚了,咱们来喝茶。” 雷芳平时最不耐烦同雷芬喝茶,嫌罗嗦费事。可是今天居然点头说:“好。” 雷芬吩咐她的侍女石榴去取了茶具来,我和雷芳静静坐着。雷芬的动作分外舒缓,不紧不慢,仿佛就算天要塌下来,也要先把这道茶沏好。 她递了一杯给我。 茶色青青,水气冉冉。 雷芳也端了一杯,在鼻端轻闻茶香。 “明天我就要出门了。”雷芬轻声说:“小笙,多谢你赶来送我。小妹,以后你要听爷爷的话,不要再任性。” “花红百日终有谢时,而且眼下不过是暂时分别,咱们以后还有再见之期的。” 雷芳没出声。 有滴水落进她面前的杯子里头,茶水泛起轻微的涟漪。 我垂下眼帘,喝了茶,就告辞出来。 她们姐妹两个肯定还有话要说,我就不要在这儿碍事了。 雷芬和雷芳虽然平时性情不合,但是毕竟是亲姐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变得小了,细如牛毛般飘飘洒洒。我陪师公一起用了晚饭,他忽然轻声说:“今晚你留在这儿。” 他语气很淡,我手里端的茶盘却晃了一晃。 “师公?” 难道,要出什么事吗? “不必惊慌。” 师公缓步走到窗前,雷家庄已经处处掌灯,在雨中看着点点灯火,带着一点点细碎的金芒,十分瑰丽。 “我希望是我想多了。不过姚自胜这个孙子……总让我不太放心。” 您说的太对了,我也对这小子十分不放心。 “其实这趟姚家来迎亲,老雷请我过来----也是因为他不放心。” 我安静听着师公说话,不出声。 “早年有件恩怨……虽然雷家与姚家并不算结了仇,可是……” 可是后面,他又停住了,我急得不行,又不能开口催问。 过了一会儿,师公又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让你知道也好。将来你一个人要出门的话,总该知道什么人该防备,什么事该避讳。” 我把手里的茶盘放下,眼巴巴的看着师公。 “姚自胜可以说是姚家这几代,最厉害的一个人物了,他能忍,耐忍,做事不择手段。他初出茅庐,就干了一件让当时所有人都不能忽视的事情。” “当时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他的夫人做寿,许多后辈和同道中人前去拜寿。可是寿筵上陡生惊变,有人用一只毒蜈蚣暗算了那位夫人,又三言两语,挤兑得那位前辈当场自尽……” 我的心怦怦直跳。 这件事,巫真也说过! 当时,她和巫宁也在场,并且也参与了这件事情。 可是,这和,和姚家的人有什么关系? 我轻声问:“难道,那个用毒伤人的,就是……” “用毒蜈蚣伤人的,并不是姚自胜,可是那只蜈蚣,却是他养的,剧毒无比,当时那一场寿筵上能人异士可不少,却没一个能解得了那种毒。后来,伤人的那个人送了解药来,送药的那个人亦是个少年,他就是姚自胜。” 这与巫真讲的那个,是同一个故事。但是,在巫真叙述的故事中,并没有提到众人的名姓。在她的故事里,着重讲了文飞的出现,文飞与她们的初遇,文飞对巫宁的负心…… 现在,这故事中的另一个名字,也浮现了。 姚自胜---- 但师公讲的这段故事中,并没有提巫宁和巫真。 一样,巫真讲述时,也没提到师公。 “师公,当时,你也在场吗?” 他看了我一眼,点了一下头:“是,我也在场。我那时初初拜师学艺,也是随师傅一起去拜寿的,所以适逢其会。那一场变故,死了德高望重的涂老前辈,却一下子崛起了好几个少年俊秀的后辈,姚自胜就是其中一个,他下毒解毒,神乎其技。现在提起那一件往事,大概,有不少同辈的人还记忆犹新。” 我又问:“那,第一次来下毒的那个人是谁?” 师公并没有回答我。 我想,也许那是一个更让人忌惮的人物。 连姚自胜这样的人也甘为驱使,那个人,岂不是更厉害吗? +++++++++++++++++++++ 奉上蛋糕图一张…… 呃,又熬夜了……起先是在翻资料,后来就……咳,不说啦…… 这个蛋糕,大家都没有吃它。因为今天家里两个人咳嗽嗓子疼,两个血糖高,一个从小压根儿不吃甜食……所以送给人家吃去了。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八章 姚家 三 “我告诉你这段往事,并不是要给你讲个故事听。enxuemi。netbsp;我马上老实起来,乖乖坐好。 别惹得他不快,那就什么都没得听了。 “上一代的许多风云人物,都是从涂家庄那一场变故开始崭露头角,可是后来的际遇,却是大不相同,正邪难辨。有的人,你觉得他是邪派出身,可是他偏偏正气凛然,成就非凡。有的人……却在放出光亮之后,飞快的坠落----快得,让人来不及惋惜。” 我安静地坐着,可是心里却绝不平静。 成就非凡的人是谁?飞快坠落的人是谁? 傻子都知道,成就非凡的绝不是我。除非身败名裂死状凄惨也算是成就的话,那我上辈子可以算是“非凡”。 “所以……您的意思是……” “你要记住两句话,第一句是,千万不要行差踏错。众品烁金,积毁销骨……你是好是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认为你是好还是坏。”师公脸上没有半点和软的表情,甚至是疾言厉色。我都记不清楚距离上一次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来,有多久了。 “是。”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 我不是一个真正的,十来岁的女孩子。十来岁的少年人,就算再懂事,也会年少气盛,也会冲动,也会骄傲,会做一些----事后明明后悔莫及,还嘴硬不肯承认的事。 “那,第二句是什么?” 我隐约感觉到,这第二句,更重要,比第一句还要重要得多。 这第二句,应该与我有关。 “如果你有了比别人宝贵的东西,比别人强大的本领……在你能真正保护自己,不受任何欺骗,伤害和抢夺之前,永远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拥有的一切。” 他的语气在两个地方加重了。 一个是永远,一个是任何人。 这两个词,平时都已经不普通。 现在从师公口中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其中全是惨酷冷厉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明白了吗?” 我茫然地抬头看他。 “不明白也没关系。一天不明白,你就一天别出师。一直圈在家里,虽然没出息,可起码不会丢了小命儿。” 外面牛毛似的雨雾象是一张网……密密的笼罩着一切。 这样的天气,让人觉得烦闷,无力,困惑,迷茫……又不知道该如何挣脱。 过了一会儿,我才开口,声音有点不大自然:“师公,您再多说一些姚家的事儿给我听吧。” 他看了我一眼:“你想知道什么?” “那个姚自胜啊……他,他后来的事。对了,姚正彦说他祖父已经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师公干脆地说。 “呃?” “姚家丧时说他是病亡,不过没有人相信就是了。往上数数,姚家几代家主,不管是有本事的,还是无能平庸的,全都一样,没有一个好死。” 这的确不是一个轻松的故事。 后来师公没再和我说什么,夜已深,我服侍师公洗漱休息,自己躺在西厢房里,怎么也睡不着。 师公的话虽然不多,可每一句都象暮鼓晨钟一般,重重敲在我心上。 我心里乱纷纷的,明明对当年的事情知道的更多了一些,却觉得更加迷惑。 姚自胜……姚家…… 那次涂家庄的寿宴,到底还有多少人适逢其会了呢?其中又是哪一个,对的影响最大呢? 巫真认为是文飞。 她对文飞如此仇视,如果据这一点来判断,那文飞的背弃是罪魁祸。 可是,可是我觉得不是…… 没有了爱,就走上了邪路?就心性大变大开杀戒? 那不是我,不是我的性格。 我虽然没有了过去的记忆和本领,可我的性格没有变。 我不会那样做。 一定,有别的人,别的原因。 而师公,他在我的过往中,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只是一个旁观者吗? 不,不会的…… 我能感觉到,师公对我,对现在这个小齐笙的注重,并不那么单纯。 连雁三儿,连巫真,都不是那么单纯。 还有文飞…… 虽然当年匆匆一晤,但是他,他…… 太乱了,线索少得可怜。 我实在理不清楚。 我翻了一个身。 师公刚才说的那句话,又泛上心头来。 两个加重语气的地方。 永远,任何人。 任何人?难道亲人也不能信?难道师傅师公也不能信?难道……将来,遇到所爱的人,也不能信? 我忽然间怔住了。 一瞬间另一件事忽然间窜上心头。 师公,师公他那年在船上醉酒,我套他的话时,他说,巫宁众叛亲离……无路可走。 众叛亲离! 众是谁?亲又是谁? 巫宁的亲人不多,一个是父亲,他在巫宁死后不久也过世了。一个是……巫真! 巫真,巫真她…… 亲离的亲,里面,包括她吗? 巫宁走投无路被逼至死的时候,她在哪儿? 她在做什么? 我翻身坐了起来,冷静地回想我那时和巫真相处的那段日子。 她说的那些话,她叙述的往事…… 她似乎没有提起过,巫宁变成邪恶的巫姬时,她在做什么。 也没有说,巫宁死的时候,她在哪里,她又做了什么。 这,这似乎与她姐妹情深的表现,不太相符。 又或是,这其中又有什么重要的隐情,她不能轻易的对我一个小女孩儿说出来。 远处还传来人们忙碌的声音,明天是雷家庄的好日子,大小姐出阁……虽然喜庆热闹都是姚家的,可是雷家也一样有许多事情要办。白天我听他们议的事,也要向雷老庄主行礼,接着才是开席,鞭炮,锣鼓,送亲…… 然后,雷芬就离开了雷家庄,以后,也不再雷家庄的人了,她成了姚家妇---- 对了,巫真虽然与我还有书信往来,但是只说一些幻术上的事,对她自身的情形,我仍然所知不多。听那时候元宝说话的口气,她也嫁了人的。她嫁的什么人? 我不愿意再往下深想这个问题。 巫真当年就算想帮忙,估计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吧? 巫宁的邪名太盛,麻烦太大,别人怎么帮她? 即使已经过了很久,师公还不许我提起巫姬这名字,巫真只敢在人后抱不平……到底巫宁当年做下的恶有多大?现在,她还有多少仇人活在世上? 巫宁……巫宁…… 有时候我觉得这个名字离我那样近,可有时候,又觉得那么遥远。 我翻来覆去,快四更了才打了个盹,只是刚刚合上眼,就又被外面的动静扰醒。雷家庄这一夜肯定有许多人也没有睡着,今天更是要办大事,人人都早早的起来了。 我用冷水泼了下脸,感觉精神了一些。东屋里也传来声响,师公已经起身了。 我赶紧把头挽好,开门出去打水。 院门口已经有人送了水来,我随口问了一句:“二姑娘现在做什么呢?” 那不过是个粗使的婢女,我一问,她一脸茫然,我自己也笑了。 她怎么会知道。 雷芳这会儿,肯定陪着雷芬呢。 没什么理由,我就是这么感觉的。 她们昨晚,八成姐妹俩也是挤在一张床上睡的吧? 虽然她们从小就不大合得来,只怕没在一块儿睡过一夜。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雷芳她好象忽然间开了窍,懂得了离别,无奈,懂得了……很多。 没懂的时候,她单纯快乐。 懂得了之后,她开始忧愁了。 到底是懂得好,还是不懂好? 我也说不上来。 师公擦完脸,把面巾放在盆架上:“你去雷芬那里吧,有什么话现在不说,以后就没什么机会了。” 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一声:“好。” 我过去的时候,梨子枣子她们都站在门外,远远就朝我摆手做嘘声的手势。 我轻声问:“怎么了?” 难道在哭? “我们两位姑娘在拜夫人的灵位……” 我点点头,梨子搬了一个圆凳过来,小声说:“齐姑娘先坐,您还没用早饭吧?我去给你取份儿饭来。” “不用了,我不饿。” 屋里静静的,不知道她们会在母亲的灵位前说什么。 我忽然想起,我这辈子,也是有姐姐的。 齐涵对我也是极好。 如果有一天我和她要长久遥远的分离开,我会如何? 我会舍不得,会难过,感觉……就象被人砍去了一只手,一只脚一样。 这不是简单的失落,而是永久的残缺。 亲人之间,血浓于水,这种感情是无法被替代和填补的。 枣子递了杯茶给我,我接了过来,轻声道了谢。 巫真和巫宁也是姐妹----不过,并非亲姐妹。 巫真是被收养的…… 她和巫宁之间的感情,会象真正的亲姐妹一样吗? 应该……也是一样吧? 我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可是,这句话的说服力,似乎不那么强。 以前我以为巫真讲的一切就是事实,可是现在,我突然不那么笃定了。 人们对往事的讲述,往往会更偏于自己的立场与喜好。巫真痛恶文飞,所以她的讲述里,文飞一开始就是野心勃勃城府极深的样子。师公似乎对邪派法术不是一般的抵触,所以他的口中巫宁是个恶魔一样的女人。 到底,真实的一切是什么样呢? ------------------------ 大橙子刚才咳嗽得太凶,又吐啦,本来这章可以早些的……唉,,真没办法,不开空调太热,可一开他就受不了……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九章 喜事 一 雷芳将门打开,她穿着一件桃红的衣裳,肩膀襟前都绣着朵朵精致的银线千头菊花,可以看出来眼圈一周都扑了粉,可还是能看出哭过的痕迹。enxuemi.netbsp;“小笙……你来了?” “嗯,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雷芳笑笑,显得有些勉强。 一旁枣子领着四个有年纪的妇人走了进来,朝雷芳行个礼:“二姑娘,大姑娘该梳妆更衣了。” 雷芬安静的坐在帷帐内,只穿着单衣,披着长。 从我这里看过去,只能看见她的侧影。 那些女人忙碌着,替她绞脸,梳头,上妆,梳髻。 她不再梳姑娘的式,而换成了妇人的髻。 等一切收拾停当,最后一条锦带也系上,四个仆妇垂手退开。 雷芬缓缓站起身来,她那身大红的嫁妆上有大朵的牡丹锦绣,唇上点着浓艳的胭脂,她皮肤白皙,胭脂的颜色极红极精致,令她看起来仿佛一樽精致华贵的瓷人,美丽,却没有生气。 她缓缓朝前走,环佩叮咚,流苏摇曳。 雷芳紧紧抿住唇,我猜,她是害怕她如果开口,眼泪就会不受控制滑落下来。 “姐,这个,你拿着……” 雷芳从枣子手里接过一卷画轴,又看了我一眼:“这个是……小笙当年替我画的小像,你带着她……若是想我时,就拿出来看一看……” 雷芬抬起手来,她的指甲上也涂着鲜红的蔻丹,手指上戴着缠丝的莲花镶红宝石戒指。宝石水汪汪的颜色,就象……一滴血珠。 那轴画……雷芳显然十分珍视,保存得很好。 雷芬把画接了过去,递给一旁的石榴。 石榴也穿着一身茜色红衣,她是要做陪嫁丫头的,脸上唇上也搽了胭脂,红扑扑的很是娇艳。 红色明明是极喜庆的颜色,可是分别在即,人人脸上都无欢容。 石榴将画妥当地收了起来。 外头人说时辰已到,雷芬看看雷芳,又看看我。一块大头金绣的盖头蒙了上去,遮住了她的面容,石榴和雷芳一左一右扶着她朝外走。 人们纷纷跟着出去,刚才还满满当当的屋子,一下了空了下来。 屋里还弥漫着脂粉头油的香气,混着雨水的潮气,这香气显得浓郁沉重,就停留在原处不肯散去。 妆台上还有刚才用过没有合上盖子的胭脂,不知是谁粗心,就放在那里没有收起。 我信手把盖子合上。抬起手来,指尖蹭上了一点殷红色。 不知道为什么,这喜庆的红色,却让我觉得一股说不出来的凄凉。 “齐姑娘,”一个丫环走了进来:“您怎么不去前头?好热闹呢。” “哦,客人来得多么?” “堂上都坐满了呢。”她说:“您快过去吧,您师傅也来啦。” 我怔住了:“我师傅?” “是啊,白宛夫人也来了。” 白宛夫人也来了? 我顾不得细问,拔腿朝外走。 从我拜师开始,我就没见白宛夫人离开过沙湖山庄一步。这次----这次她怎么会来? 进厅门前我还想着也许是那个小丫环搞错了。 不过一进去,我的目光就落到前面一排椅子上,师公坐在那儿,站在他身后的人一身白衣,轻纱覆面,身姿窕窈曼妙,厅上有不少人在偷偷看她。 果然是白宛夫人来了。 我走过去行了一礼:“见过师傅,您怎么来了?” “怎么?你来得,我便来不得了?” 她口气轻柔,可话里的意思却截然相反。 我不吭声,也站到师公椅子后头去。 白宛一定是刚到。她的裙角沾了灰,不打眼处还有两点泥渍,没来及更衣,也没有稍作整理。 只是,按着风俗,主人家办喜事,来的宾客身上不可着白,白衫白帽白鞋都属犯忌,师公今天穿的是一件水蓝色袍子。虽然还是素色的,却只显得清爽洁净。可白宛夫人是从头白到脚,也不知那些投注在我们三人身上的目光,究竟是觉得白宛夫人衣饰欠妥,还是惑于她的美丽动人。 鼓乐声起,鞭炮爆响,新人牵着红带,缓缓迈入厅中。 雷庄主笑着不停地摸胡子,看起来倒是老怀大慰的模样。雷芳这会儿不能再搀扶雷芬,眼圈儿红红的站到雷庄主身旁来。 这会儿并不是真正拜堂成亲,只是姚正彦与雷芬拜别娘家长辈。他们跪了下来,给雷庄主叩了三个头。雷庄主笑呵呵地说:“快搀起来吧。” 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看着一对新人拜堂时,耳边嗡的一声,人也有些恍惚起来。似乎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眼前的一幕已经生过一样。 可是这的确是我头一次看旁人办喜事。那年在北剑阁,文飞的女儿出嫁……没等到时候我就已经离开了。 刺眼的红衣,喧天的锣鼓,鼎沸的人声……一切仿佛隔着很远,包括颜色,声音,气味儿,远得如一场梦。 我按着额角,只觉得耳边的声音近一时远一时,心里涌起伤痛、茫然和悲愤来---- 恍惚中,有一对新人正盈盈拜倒,男的英挺俊美,女的华贵婀娜,有如天生一对璧人。 不! 他怎能成亲? 他怎能如此欺我骗我辱我? 海誓山盟言犹在耳,可是…… 我胸口象是要炸裂一样,想冲上去拌阻喝骂,人却动弹不得,手脚身体都沉重地象石头,全不听自己使唤。 “你怎么了?” 我定定神,回答师公:“没事……想是有些太吵了,震得人神思恍惚。” 那种混乱的心绪和虚幻的情景一时散去,喧闹的声音象是放开了捆束,重新灌满人的双耳。 姚正彦站了起来,立在一边聆听雷庄主的嘱训,雷芬蒙着红盖头静静站在一旁,宾客们的吉祥儿话如潮水般高低起落,什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这些话人人会说,我心神不定,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不知为什么只觉得疲惫而失落。 管事的人从旁劝了句:“吉时已到,该送大姑娘和大姑爷出门了。庄主请长话短说吧,以免耽误了时辰。” ---------------------------- 今天带儿子去医院复查,回来婆婆也病了……刚才写着写着字,竟然睡着了……、这章2k,缺的明天补上,实在太累了,支持不住。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九章 喜事 二 大概是我和师公一起想多了,直到姚正彦和雷芬已经辞出门,雷家庄依然太平无事并无什么意外生。.kenen.netbsp;车轿人马一走,刚才喧扰的庭院顿时显得空落落的,雨还绵绵密密的落下来,地下灰红的鞭炮碎纸被雨打湿了,又被无数脚底碾踩过,象烂泥一样。 雷芳孤伶伶站在厅门前,雷庄主不知去了哪里。 我慢慢走过去,想不出什么话安慰她。 雷芳转头看我,倒是笑了笑:“好啦,总算忙过去了。咱们吃饭去吧,你饿不饿?” 她不提我还真不觉得,她一说,我也觉得饿了。 雷芳就让枣子去厨房取两份饭菜来,特别声明不要那呈席的,要单做。枣子也是两眼通红,答应着去了。我微微奇怪,问梨子:“她怎么这样难过?” “齐姑娘不知道,她是石榴的亲妹妹啊。” 哦…… 原来,她和雷芳一样,今天也是姐妹分别。 酒菜取来了,果然不是宴席上那蒸鸡肥肉似的菜,两碟素的两碟荤的,还有四样小点心。雷芳拉着我坐下来,又吩咐说:“去把酒拿来。” 梨子劝了句:“姑娘,酒就不用了吧?今天劳累,用过饭,早些歇着吧。” “叫你去你就去吧,反正这会儿爷爷绝对不会来管我。” 梨子只能答应着去了,雷芳对我说:“我爷爷这会儿肯定也在喝酒,你信不信?” 我信。 虽然婚嫁是喜事,可是喜的多半是男家,娘家送女儿出阁不算,还要赔送一大笔嫁妆----而且,这次雷芬嫁到那么远地方,相见遥遥无期。 梨子取了一坛酒来,给我们倒上。 “来,喝吧。”雷芳口气豪迈:“都说一醉解千愁,我从小到大还没醉过呢,也不知这酒是不是真有那解愁的效力!” 这个…… 我捧着那偌大的酒杯,手有点儿颤,心里也跟着颤。 乖乖,我这辈子虽然不是头一次沾酒,可是这么大一杯…… 而且闻着还是烈酒。 也罢,舍命陪君子吧----呸,她可算不得君子,顶多是个小女子。 酒一入口我就开始后悔了,火辣辣的感觉朝上涌,一下子就把眼泪给逼出来了。 雷芳指着我哈哈笑:“你看你看,头一次哪能就这么大口的喝?你先抿一点点试试嘛。” 还笑话我,她的眼里,也是水光闪闪。 是因为酒,还是因为心绪,这着实难说。 不过第一口特别困难,下头第二杯第三杯,就容易入口多了。 也许是唇舌已经麻了。 也许是,这烈酒自有它的妙处。不然为何古人要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呢? 我们俩把那坛酒喝了大半,我觉得热得厉害,雷芳已经把外面衣裳解了,就穿着小衣,袖子撸了起来,一只脚架在凳子上。 梨子又过来劝了一回:“姑娘,齐姑娘,不要再喝了……酒多伤身。我让人做了热汤来……” 她嘴里说着,不容雷芳反驳,硬是把酒坛抱走了,枣子端了热汤上来。我们一人一大碗。 肚皮已经灌满了酒水,鼓鼓涨涨,这热汤闻着就一股浓浓的酸气,不知道枣子让厨房的人搁了多少醋在里头。雷芳喝得两眼迷离,脸颊通红,捧着热汤也当是酒,咕咚就灌了一大口,给烫得嗷嗷直叫,酒意倒是一下子就去了一大半。 我拿着勺舀汤,喝了小半碗,肚里实在盛不下。 梨子和枣子把杯碟碗筷收拾了去,雷芳拉着我只是不松手,嘴里咕咕囔囔,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外头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到了掌灯时分。廊下院里张挂的红灯笼还未拆去,远远近近的亮了起来,朦胧的,暗沉的红光,灯笼上的喜字透着一股凄凉。 我想起身,雷芳拉着我就是不松手。梨子小声说:“齐姑娘晚上就歇在这儿吧,床铺都收拾好了。” 我答应了一声,梨子说:“我去打热水来给姑娘洗脸。” 她推门出去,雷芳忽然喊了一声:“小笙。” 我转过头来,她睁开眼了,迷迷怔怔的看着我:“你说,我姐他们现在走到哪儿了?” “唔,都说迎亲来去不走回头路的,他们来时听说是走的下沙镇那边,现在回去,应该是走参古山,折向南,再上船,沿运河回去吧?现在,该在参古山下的镇子里歇了。” “是么……”她握着我的手忽然一紧:“你说,你能进我的梦里,能不能,也进我姐的梦里?” 我忙摇了摇头:“不成的。离得太远了。” 要是我现在就有本事隔着百十里远遥入他人梦中,那这份功力不说惊世,也是骇俗了。 雷芳失望的呢喃了一句,又闭上了眼。 今天事多,加上我师傅白宛夫人忽然来了,我都没有来得及问我师傅这梦术的事情。 我的几个疑问,师公该是都知道的。 比如,这梦术的凶险之处,该避忌的地方,还有…… 梦中所见的一切,究竟真假。 雷芳一身酒气,枣子她们服侍她擦脸换衣裳,又把人扶到床上。 我借着床头的烛光,把那本册子又翻出来看。 其实……梦术,大概也归属于邪术的一种了吧? 可是我对这种所谓的正邪划分,实在觉得无稽得很。寻常人都说,黑猫白猫,抓得住老鼠就是好猫。幻术里头不拘哪一种,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不就成了?拿刀子杀人是杀,下毒杀人也是杀,无论哪一种,结果都一样,人反正是被杀了,又计较杀人的工具做什么? 不不,我急忙摇头。 师公不是这样说的。 师公才刚告诫我的是,旁人认为你对,你就是对。旁人都认为你错,你就是错…… 我认为幻术之中那些邪术不邪,那没有用,不但没有用,还很危险。 若是让旁人知道心里所想的,肯定要批我一个邪派异端的罪名,人人喊打---- 我合上手里的册子,在灯下沉吟。 上辈子的我,是不是就是这样,变成了邪恶的妖姬的? 对……对,没错。 一定是这样。 刹那间一股寒意从头顶直冲下来。 原来无论我做没做什么,我的本质……我从性情上从心里想法上头,就已经是邪恶的了。 雷芳翻了个身,嘴里含糊的呢喃着不知什么话。我定定神,把册子收好,吹熄蜡烛躺下。 ……被褥温软,可是我的心里一片冰凉。 ------------------------ 等下还有一更…… 大橙子的咳嗽好些啦……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十九章 喜事 三 师公他当时,也是反对我的人之一吗? 是的,极有可能是这样,他也是逼得我走投无路的人之一。enxuemi。netbsp;我知道想这个无益,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 雷芳翻个身,胳膊搭到我身上来。 我把她的胳膊挪开,没过一会儿,她一翻身,腿又搭上了来。 我懒得再把她挪开,就这么随她去吧。 雷芬去了,雷芳现在一定觉得极为失落难过。如果让她抱着睡能给她点安慰,那就让她抱着吧。 任何人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我越长大,越了解,就越明白追查自己的往事有多危险。 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一鳞半爪,无法拼凑到一起。每个人的述说都带有浓重的,属于他们自己的感**彩。 我的头也有些昏昏沉沉的,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 帐顶的颜色蒙昧不明,象一团混沌的梦。 太阳悬在头顶,阳光穿过层层的树叶倾泻下来,地下星星点点的光亮就象破碎的宝石一样。 我知道自己在梦中。 不用谁提醒,我就是知道。 四周静悄悄的,我茫然四顾,这个地方我没有来过,庭院里空寂无人,沿墙根生着许多茜草花,大半已经凋谢。 穿轻纱罗衣的少女轻快的穿过庭院朝我走过来,她一头是汗,笑着朝我扬手:“巫宁!快来!” 是巫真。 我脚步一顿。 是……少女时代的巫真。 她看起来皮肤微黑,头却有些黄,象是在酷夏的天气晒了太多的太阳。她身上那件浅绿的纱衣其实和她并不衬----显得她的脸色更黑了。 她和现在的样子可是全然不同。我那年遇到的巫真,虽然也不十分妆饰,可是看起来容貌秀丽衣饰考究,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来,跟我来。” “去哪儿?” “你来了就知道。” 她拉着我的手快步朝前走:“义父正在见客呢。那客人说是赶了远路来的,带了请贴。嗳,义父这次多半会答应下山的。” 我脱口而出:“只怕不会。” 巫真站住脚,瞥了我一眼:“你别扫兴嘛。要是义父下山去,肯定也得带我们去,难道你不想出去瞧瞧外头的花花世界?” 巫真的义父,那……岂不就是巫宁的亲生父亲? 我的心怦怦直跳,任凭她拉着我躲进一间书房的屏风后头。 屏风外头有人在说话,那声音平和清朗,仿佛一阵微风拂过。 “我一向清静惯了,懒得见人。涂兄与嫂夫人深知我的性子,你回去只管照直说吧。” 巫真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我却觉得心中一阵阵酸,说不出缘由。只是听着那人说话的声音,好象有一块石头压在胸口,视线中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我抬起手,指尖触在脸上,沾到了一抹湿意。 我,落泪了。 巫真似乎没有察觉,她闷闷不乐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我朝前迈了半路,从屏风的缝隙里朝外看。 客人已经退了出去,屏风外的书案边坐着一人,他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是谁?”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说不出话。 巫真站了起来,怏怏地说了句:“义父,是我们。” 那双眼沉静安然,似乎已经看尽了潮起潮落人世变迁,带着一抹淡淡的宠溺,笑意温和:“两个鬼丫头,越大越没规矩,出来。” 巫真扯了我一下,我没动。 她用上了力气,扯着我从屏风后走出来。 “你们今天的功课做完了?” 巫真咬着唇,偷着打量了他几眼:“还没……义父,刚才那人来请您下山的吗?” “嗯,是一个老朋友,他的夫人寿辰将至,邀我下山。” 巫真张口欲言,他又说:“我已经拒绝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他气度雍容儒雅,相貌清俊之极,竟然令人看不出年纪来。 巫真小声说:“故友相邀,义父为何要拒绝?” “你们俩想下山是不是?” 巫真沉吟犹疑,还是用力的点头。 他问我:“你呢,也想去?” 我怔怔的不一言,巫真推了我一把,我却茫然地看着她。 “她当然也想去的……”巫真替我答了句。 他站了起来,推开一侧的的窗扇:“我这位老朋友,别的都好,只是爱这些虚热闹,过份贪名……只怕这一回涂家庄上不会太平。” 我的眼泪簌簌滴落,但是屋中的两人都视而不见。 因为这只是我的一场梦。 泪水肆无忌惮的流淌,我想说句什么,可是喉咙象是被塞住了,说不出话,出不了声。 这是,我的父亲。 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我听到巫真在问:“贪名,是坏事吗?这总比贪利好吧?” “贪名,有时比贪利还要可怕。” 我微微仰起脸,用力屏住气,想止住眼泪。 “可是义父……” “好了,这件事不要再说了。” 巫真嘟着嘴,看起来极不服气:“可是义父,我们已经长大了,你总不能把我们留在山上一辈子,我们将来难道就不要嫁人了吗?” 他微微一怔,转头看着我们。 我模模糊糊想起来……这句话,巫真曾经说过。 不过,在她叙述的旧事中,说这句话的是我。 窗前的树被风吹拂,枝动影摇。午后的光影微微泛黄,仿佛一张旧纸上的图画,眼前的一切那样的不真实。 父亲,巫真,我…… “你们先出去吧。” 巫真还想再说什么,终究没有再说。 我们出了书房,她忽然问了我一句:“你说,我们的幻术算是很厉害了吧?” 我答了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没有比过,怎么能断定呢。”巫真揪着辫梢,小声说:“大好年华,却困在山上,你就不想去见识见识外头的一切?” 我用心记忆着刚才见到的那张面容。 我的父亲……我的亲人。他的眉毛,眼睛,他的面容,他说话的声音……奇异的感觉交混在一起,汹涌如潮水一样。 他看起来温和,却让人觉得……隔着一层障壁,无法接近,无法了解。 -------------------- 我喊大橙子的爹吃饭时:小胖~~~ 大橙子跟着接:快来呀~~~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二十章 夜 一 “巫宁……” “唔?” 巫真悄悄说:“你说,义父会改变主意么?” “我不知道。enxuemi.netbsp;但我知道他会改的,因为后来巫真和巫宁去了涂家庄,还带了他的亲笔信去。在那里,生了那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还遇到了许多人…… 巫真咂了两下嘴,又问:“对了,上月你和义父去栖云寺做什么了啊?说是住两天就回来,却住了大半月才回来呢。” 栖云寺? 栖云寺我还记得……那年雁三儿和师公一起,我们回程时路过那座寺院,绕道上山去吃了一次素斋,那寺里的方丈不是个俗人。而且,临走时师公还特意去他那里抄录了一张菜谱,这是我后来回了沙湖才知道的,厨房三五不时就会做一次美味的素斋,而且不是庄里人人都有,是单给我一个人的。 所以栖云寺我怎么会忘记?相反,我记得再清楚不过了。 我没出声,巫真扯着我的袖子摇晃:“到底那寺里有什么好玩儿的?值得你们住这么久啊?”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一副求知若渴状,我只是摇摇头。 我不知道这些是真的生过的往事,还是我渴望追寻过往的臆想。 这个巫真,又是不是真的? 从来没有哪一刻我这么深刻的明白“真作假时假亦真”和“梦里不知身是客”两句话的残酷含义。梦是映射的现实,可是映射的几分现实?有没有扭曲变化?这个谁知道? “不说算了。”她摔开我的手。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是什么?嫉妒?怨愤?或许是我看错了。 以前的我或许不会想那么多……可是人心中只有埋下疑惑的种子,那这颗种子迟早会芽,长大…… 巫真,她究竟有没有背叛出卖过我? 巫真不知去了哪里,我独立站在寂静的庭院中。 或许是快下雨了,天气显得极为闷热。 人生中其他的事,都可算小事。可是一个生,一个死,这两样……不在其内。 无论如何,我都想知道,我因何而死。 “宁姑娘,先生叫你到书房去。” 我答应了一声,缓缓挪动步子。 父亲坐在那里,我想多看他,可是,又怕他觉得怪异。 他的眉毛象雾中的青山,浓淡匀宜,脸庞俊秀,鼻挺唇薄,年轻时必定颠倒无数。即使现在人至中年,依然让人心折。 他递过一封信:“你们后日动身,这信替我交予涂兄。” 我将信接过来,封皮上什么也没有写。 “记得,多听多看,少说少做。” 我点点头。 “怎么不太开心?”他轻声问。 这次的梦,和上次不同。 上次我与雷芳一同入梦,在梦中我们两个可以看到对方,说话,拉手……而梦中出现的人,比如我师傅白宛,就没有理会我们。 可是这个梦不同。 巫真,还有父亲,他们都能看到我,同我说话交流…… 我小声说了句话,他没有听清,带着一点淡淡的疑惑问:“你说什么?” 我声音提高了一些,微微颤。 “要是我同您说,我现在是在梦中,您,巫真,还有这院子,这些都是我的梦境……您相信吗?” 他的眉眼象是会说话一般,只看了我一眼,就奇异的让我的心神舒缓宁定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可是,已经问出来了,又收不回去。 他铺开纸来,提笔写了一行字,抬头对我淡然一笑,轻声说:“过来看。” 我缓缓抬腿迈步,走到桌案边。 白纸上一行墨字。 “梦里不知身是客。”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行字。 我的视线从纸上,移到他的脸上。 “世事浮沉,人生也不过是大梦一场。谁是谁的梦中人,这也难以分清。” 他放下了笔,朝我伸出手来。 我有些犹疑地抬起手,缓缓伸过去,握住他的手掌。 “看,此刻或是真实的,而你以为的真实可能才是一场幻梦。习练幻术的人,时日一久总会有这样的疑惑,有的人困于迷障,虚实难分,甚至走火入魔,一辈子都清醒不过来。” 他的声音如清泉一般,潺潺流过人的心底。 庄周梦蝶,到底是庄周变了蝴蝶,还是蝴蝶变了庄周? 这事圣人贤人都想不明白,普通人又怎么能找到答案。 “是真是假,用眼睛分辨不出的时候,就要用心去分辨……”他从袖中取出一对琉璃玉珠来,放到我手中:“这个你收着。” “这是什么?” “是幻真珠,是你母亲留下来的东西。这珠子对旁人无用,可是对习练幻术的人来说却不一样。你看,这珠子有什么玄妙?” 我细细看那对珠子。两颗珠子一般大小,形如鸽卵,相联相贴。轻轻拨弄一下,象两条鱼儿一样游走滑动。这两枚珠子一枚是玉的,一枚是琉璃的。玉的那颗质坚润白,琉璃的却剔透晶莹。 “一虚……一实。” 他露出笑容,十分宽慰:“不错,你这孩子悟性不凡,我料得你能看出来。”他将珠子拿起来,手抬高在我的额前,那两颗珠子则正好悬在我的双目之前,一边眼珠正对着一颗珠子。 珠子滴溜溜游走不定,一会儿左虚右实,一会儿右虚左实。 眼前的世界在改变着形状,明暗不定。这间书斋,还有外面的庭院,时隐时现……我觉得微微晕眩,朝后退了半步。 “收好……这个是你母亲留下的,也是她祖上的遗物,不可损坏遗失,知道吗?” 我把玉珠揣好,忍不住问:“我母亲……是什么样人?” “她啊……”父亲笑了:“她是个极精灵古怪的女子,心又善,手也巧。你脾气性情就挺象她,不过,相貌却随了我,不然,还能再俊秀些。” 我还想再问,忽然一道炫白的电光闪过,映得屋里纤毫毕现,雷声跟着响起来,仿佛就劈在头顶一样,震得人立足不稳,窗棂书架仿佛都跟着颤抖起来。 眼前忽然变成了一团漆黑。 我矍然惊觉,屋里一团昏暗,酒气隐约弥漫在鼻端。 身旁雷芳睡得正沉,呼吸声比平时重些。 我定定神,抬起手抹了抹额上颈间的汗。 有什么东西硬硬的硌在怀里。我随手一探,整个人都僵住了。 手从衣裳里抽出来,握着两枚珠子---- 一虚一实,赫然就是刚才梦里头父亲给我的幻真珠! ---------------- 今晚不知道还能不能二更了。大家别等啦,如果今晚来不及的话,明天会补上的。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二十章 夜 二 身边雷芳动了一下,含含糊糊地问:“什么时辰啦?” 我瞅了一眼更漏:“不到四更.enxuemi.netbsp;“唔,头疼……茶……” 合着这小姐没睡醒,把我当丫头使唤了。 我下床去给她倒茶,脚踩着实地,心神也慢慢安定下来。 雷芳眼都没睁,就着我的手喝了两口茶,居然还来了句:“凉了……去倒热的来。” 外头枣子已经听见,忙应了一声:“是,我就去倒。” 雷芳清醒了点儿,一看床前站的是我,揉了揉眼,扯出一抹笑:“怎么是你啊,我还是为是丫头……” “你是喝多了。” 我把杯子放下,拎起衣裳披着。 雷芳打了个呵欠,也坐了起来,揪着眉心:“哎哟,头疼的厉害,你呢?” “我还好,我喝的没你多。” “唔,回来让厨房做两碗醒酒汤来,我觉得嘴里这个苦哦……” 枣子果然倒了两盏热热的茶进来,茶里头还兑了蜜,浸了一颗橄榄:“姑娘,齐姑娘,这桂花蜜和橄榄都解酒的,你们一人吃一盏。等天亮吩咐厨房,做两碗酽酽的酸汤来解酒。”枣子笑眯眯地说:“厨房的人五更天才起来升火呢,等会儿我早早儿就去吩咐李嫂子,让她先做咱的汤。” 枣子可真够贴心,不过我那个丫头初雪也不错,人斯文,做事也仔细。 “天亮还早着呢,姑娘们再睡一会儿吧?” 雷芳打个呵欠,我也又躺下来靠在枕头上。 “睡不着了,咱们说说话吧。” “嗯。” “白天我注意瞧啦,那个姚正彦长的那么瘦,一看就拿不动刀使不动剑的,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就不怕他欺负姐姐了……” 你以为只有长得五大三粗的人才可怕吗?姓姚的要杀人可比拿刀子拿剑的人可怕多了。我肚里嘀咕,可嘴上绝对不说。既然雷庄主都不肯告诉雷芳姚家的厉害之处,想必是怕她担心,怕她乱来,我当然也不能提。 “我和爷爷吵了几句,我埋怨他干嘛把姐姐嫁那么远……要是嫁的近点儿,有个什么事儿也能关照到,婆家肯定也不敢欺负我姐。” 雷芳头靠在我肩膀上,小声说:“爷爷说,人长大了总是这样----谁也不能靠着谁过一辈子。父母会早于我们辞世,兄弟姐妹也会各自成家分开,还说我将来也会成家嫁人,那时候就懂得怎么过日子了,呸,我才不要听。” “你啊,刚觉得你长大了点儿,你又孩子气。” “哎哎,”她的指头在我脸上戳了两下:“谁孩子气?你比我还小呢。对了,我喝多了倒头就睡,你呢?你又入梦没有?” “入了。” 雷芳来了精神:“梦见什么了都?” 我手伸进衣里,捏住那对珠子,心里怦怦直跳。 到底哪是真,哪是梦? 如果那只是一场梦,我怎么能将梦中的东西**来? “说话呀。”雷芳推了我一下。 跟任何人都不能说----师公的话忽然间又在心头掠过,我的手紧了一下,又松开,轻声说:“梦里头的人都不认识,影影绰绰的,也没记住什么。” 雷芳得意地笑笑:“那是因为我不在吧?要是有我在,包你耳聪目明,什么都记得住。对了,你问你师公没有?你师傅白宛……她年岁比你师公可得小啊,怎么在咱们梦里头,她倒和你师公成了平辈啦?” “我师傅也来了,白天一忙乱,没来及问。” “对,你师傅怎么来了,脸上还蒙个纱,怕人看啊?” “也许吧。” 仔细一想,师傅的确没怎么出过沙湖庄子----在我记忆中似乎只有那么一两次,而且每次出门的时候,面纱总是不会忘了遮上。她的相貌是美,女人生得太美貌了,自然会给自己招祸。 雷芳说:“这事儿挺古怪的……等赶明儿有空了一定要弄个明白。” “嗯……” 外头的雨还没停,四周极安静,雷芳挠了挠头:“睡不着,走吧。我带你去后头瞧瞧。我信里和你提过的那对香缕剑就收在后头。” “其实我也用不着剑。” “那剑不沉,两柄剑加鞘子还没三斤重。而且鞘子和剑柄都好看,你一看就知道了,就算用不着,也带着作作样子。要不赶明儿见人,别人手里都有兵器家什,就你空着手儿,那多不好看。” 她是风风火火的脾气,说着就起了身,抽过斗篷一披,伸手在床头的格子边摸了几下,只听着咯咯的声响,那成扇的格子忽然从中分开,露出一扇暗门。 我大为意外:“你屋里还有这玄机啊?” “这算什么。”她端起床头的灯,拉着我朝里走。暗门里有一股细细的冷风吹来,我瑟缩了一下。脚下只有一双软鞋,暗门里头的地下铺着青石,冰冷的感觉透过薄薄的鞋底直窜上来。 “冷吗?” 雷芳要扯下斗篷给我,我摇摇头:“不用,反正马上就出去了。” “嗯,快来。” 穿过这一段甬道,后面是间石室,里面没什么东西,显得空荡荡的,架子上摆着几柄刀剑。雷芳把其中最精致小巧的那把拿了出来:“来,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这柄剑连鞘也就两尺长的样子,剑鞘非革非铁,是木制的,凑得近了,能闻到隐约的香气,拿在手里的确轻巧。 雷芳把灯端近了些:“看看。” 我仔细端详剑鞘,上头镶着小粒的碧青色石头,花纹古朴,极为雅致。 “我把你给我画的画,送给姐姐了……”她小声说:“你不生我气吧?” “怎么会。”我笑着说:“那是你的画,再给,给了芬姐也很合适。” 我缓缓拔剑出鞘,只觉得香气更盛。 怪不得这剑这么轻……我忍不住笑。 这剑真是漂亮,可是,也……仅仅是漂亮而已。 这剑身既细且薄,而且是镂空了的。银亮亮的剑刃雕镂着盛开的缠绕的繁花。 “这剑……好香。” “嗯,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香喷喷亮晶晶,不象剑倒象饰。不过这个也就只能瞧着好看,要用来和人对砍……那是连菜刀都砍不过的,你瞧,你要佩着一定好看。对了,你不是也习过剑法么?听说是惊雁楼的前辈教你的。来来,使给我瞧瞧。” “嗯,我剑法学得可不怎么样。”我比划了两下,银亮亮的剑光在空中划过,象是弯月的弧光。 “好吧,那我就献丑啦,你是行家,可不许笑话我。” 雁三儿教了我几路剑法,我使的是最纯熟的那一路,也是初入门的那套。 雷芳在一旁拍手叫好:“你这比划的还挺象样子,这剑正合你用。” -------------------- 俺最近老是不对劲儿,不是喉咙就是舌头,大概是缺vb了……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二十章 夜 三 我还剑入鞘,真诚地说了句:“多谢了。kenen.netbsp;“嗯,这个华而不实,顶多算件玩意儿。”她把灯又端起来:“走吧。枣子回头要是看见我们凭空没了,说不定要吓一跳。” “她也不知道这儿?” “不知道,我平时也不常进来,这儿什么也没有,爷爷倒说可以把些要紧的东西存放在这里头,我又没什么要存的,以前就是你给我画的那张画,被我放这里面了。” 刚才我们进来后,暗门便重新合了起来,她把灯交给我端着,自己伸手去扣动机关。 结果她扳了两下,机关却没有动。 “咦,怎么回事?” 雷芳用上了力气,可是那石球仍然一动不动。 奇怪,难道卡住了? “怎么了?”我问:“难道这机关从里面打不开,非得从外面开才成?” 我知道有些机关是这样的,不过这个恐怕不是。 雷芳果然说:“不会啊,我又不是头次进来……前几次都好好的,怎么这会儿打不开了。” 她左转右转急得一头是汗,折腾了好一会儿。我端着灯凑近看,那石球有拳头大小,这暗室不知道已经建成多少年,总不会里头的机关锈住了吧?可是刚才进来时都没问题。 “要不,我来试试?” “不用,我能行!”雷芳小脸儿涨得通红,又是扳又是转,那石球就是纹丝不动。 “你歇一歇,别着急。”我倒不焦急,只是觉得这里阴寒侵骨,我们俩穿得又少,多待一时只怕会冻病。 “哎呀我想起来了……”雷芳朝我笑笑,难为情地说:“我忘了要先按下去再转……” 这丫头!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嘴里念念有词:“按三下,左二右四……” 终于听到喀的一声响,暗门缓缓朝旁边滑开。 我松了口气,雷芳摸摸头,嘿嘿笑着说:“好啦,你别生气。我有好些日子没进来……嗯,还是昨天喝多了脑子不好使,居然就把开门的步骤给混忘了。” 雷芳赔过小心,大概觉得面子挂不住,想找回点威风,还冲我示威似的挥挥拳头:“不许跟别人说,不然我可跟你算账。” “你跟我算什么账啊?”我好笑地绕过她迈出去:“三千个钱使了一千七百四十二个,还有几个?” 雷芳顿时傻了眼,抬起手来看着自己手指,又屈又伸的全然不得要领,恼羞成怒:“你这算什么?欺负我不会使钱啊!” “你不是说要和我算账吗?那你就算算啊。” 雷芳格格咬牙,看她那神情倒象是在咬我的肉似的。 外面天还没有亮,我将手里的灯盏放下。雷芳瞪了我一眼,板着脸的样子活象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可惜没撑多久,自己先忍不住,噗一声笑了。 “你这丫头真鬼。”雷芳把衣裳穿上,又套上鞋子,朝外面唤:“枣子,打水来。” 枣子最是机灵勤快,可是雷芳喊了这一声,却不听她答应。 “人哪儿去了?” 雷芳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有些纳闷:“难道去厨房了?” 我坐到一旁,闲闲地说风凉话:“也说不定是找不着我们,急着出去找人搬救兵去了。” 雷芳深以为然,点头说:“很是。八成是找人去了。不要紧,肯定快回来了。唉,她姐姐也跟着走了,倒和我一样,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面。” “嗯,刚才我看她眼睛还是红红的,八成晚上又哭了。” “我也想我姐……南奎那么远,那边的人她又一个都不认识,这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我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轻轻在她背上拍了几下。雷芳抬起头来冲我笑笑,可那笑意有多勉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等了一会儿,雷芳奇怪地说:“枣子怎么还不回来?” 我把玩那把香缕剑,笑着说:“她要不回来,你就给我当回丫头,端水伺候我洗脸吧。” 雷芳扑上来咯肢我,我最怕痒,她手还没沾上来,我已经觉得身上的力气跑了一大半,倒在床上来回翻滚躲避。 “小样儿!还躲!没大没小了你……哼,还敢不敢乱说话了?” “哈哈哈,不敢了……好姐姐,你快住手……”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雷芳得意洋洋的按着我,立起眉毛问:“我拿不住别人也罢了,连你个丫头我也治不住,那我也忒现眼了!去,枣子不在,你给我打盆水来,姐姐我要洗脸梳妆。” 她一松手,我急忙坐到一边儿去,把滚乱了的头理了一理。 “好,盆在哪儿?我去给你端水。” 雷芳脸红扑扑的,志得意满朝屏风后头一指。 我过去拿了铜盆,开门想要去舀水。雷芳这院子后头也有个小茶炉子,是日夜不熄的。茶炉边还有头天提来预备用的一桶水,倒点热水,再搀点凉水,我们俩就着一块儿洗脸,倒也很方便。 我推开小茶房的门,就看见枣子正垂着头坐在茶炉前,八成她是想过来给我们沏茶,怪不得没听到雷芳刚才唤她。 “枣子,水开了吗?” 枣子没应声,八成又困了打起盹来。 我放下铜盆,轻轻推了她一下。 枣子应声而倒,象破口袋一般扑通一声倒在地下,了无声息。 我吓了一跳,伸手将她的头扳过来一些。 枣子脸色青黑----刚才还笑容可掬温柔体贴的姑娘,现在却变成了一具尸体。 毒!她是中了毒! 我扶着门框喘了几口气,又回头看了一眼。 枣子静静地躺在那儿,她看起来并无痛苦挣扎过的痕迹,仿佛无声无息瞬息间就中了毒,甚至来不及惊怕挣扎一样。 好厉害的毒…… 她是怎么中的毒? 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还是触碰到了什么? 雷芳的声音仿佛在很远的地方响起来:“小笙,小笙?你快点儿!” 我听见自己回了句:“雷芳,你,你快过来!” 这声音又哑又难听,还在颤,陌生得让我不能相信是自己说出来。 我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雷芳果然走了过来,头还没有梳,打着呵欠问:“什么事?” 我僵硬地退一步让开了位置,好让她能看见门里的情形。 四周静得很,听不到鸟啼虫鸣,更没有人声……整个周家庄静的异样,死气沉沉的,什么也听不到。 +++++++++++ 呃,编辑临时通知的俺,五号上架……咳,下章应该就会变成vip了…… 16977.netbsp;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现! 第二十一章 毒 一 第二十一章毒一 雷家庄里已经找不到一个活口。 我们从茶房匆匆奔出去。先推开西边的房门,梨子死在房中,她还没有醒,静静地躺在床上,一样脸色青黑气息全无。我们再朝外找,不但打更的,厨子,仆妇,甚至连雷家庄养的猫儿狗儿鸟儿,全都静静倒毙。 雷芳脸色青白,紧紧握着剑柄,似乎是自言自语的低喃:“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庄里一片死寂,仿佛连风声都凝固了。 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天才刚刚蒙蒙亮,我甚至觉得这会不会也是一场恶梦,我和雷芳一起了入了梦,这场梦太真实太可怖---- 雷芳握着我的手太用力,另一只手同样用力的抓着剑柄。 我们去了主院,也去了客居。 雷芳跑得很快,我紧紧跟着她。 身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我们两个粗重的呼吸声和慌乱的脚步声。 雷庄主不在屋中。我师公和师傅也不在---- 其他的人,都死了。 雷家庄里除了我们两个之外再无活口。 雷芳紧紧攥着我的手,连声说:“别怕,别害怕,没事儿的。”可我觉得她并不是在安慰我,这些话其实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天彻底亮了起来,雷芳脸上流露出一种呆滞的从容。人们突然遭逢大变的时候,总是一下子醒不过神儿来,不能相信这一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也茫然无措。 冷静,冷静,现在不能慌。 这些人看起来是同时死去的,就在……就在我们进暗室的时候!对,没错。我们进暗室之前,枣子还活着的。我们在暗室里耽搁了大半个时辰,出来后庄里就已经死气沉沉毫无声息了。枣子那会儿应该已经死在了茶房里头,所以雷芳喊她时才没有人应声,梨子睡的耳房离我们的卧房也近,可她也没听到没应声,说明那时候她也死了。 这庄里连主人加下人护卫加上宾客,只怕有上千人,却在天亮之前,忽然之间全部悄无声息的死去…… 他们是中毒而死,我可以确定。 可是,中的是什么毒?怎么中的毒?下毒的人在哪里? 我师公和师傅呢?雷庄主在哪里? 雷芳忽然抬起头来:“有人。” 是有人,我也听到了。 不止一个人,脚步声由远而近。 雷芳拉着我朝门后一闪。剑无声地滑出了鞘。 我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食指拇指捏在一起----若来人是敌人,我下手绝不会容情。 我还没有杀过人……不论上辈子我做过什么,我都已经不记得。 可是做出杀人的决定,似乎并不难。 “怎么回事儿……” “啊----” “这里也全是死人!” “难道,难道庄里人都死了么?” “霞蕊,别慌。霞玉,什么也别碰!这些人看来全是中毒而死,绝不可碰触他们!” 我和雷芳对望了一眼。 来的竟然是丁家三姐妹? 是了,刚才我们在客院并没有看到她们的----尸。她们怎么会一大早从外面回来? 雷芳的手不经意按在门上,门扇格的一声响,外头三人和我们两个都骇了一跳。听到外头三人宝剑出鞘的铿锵之声,霞君的声音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雷芳缓缓将门扇拉开,声音颤抖带着哭腔:“表姐……是我们……” 丁家姐妹三人正拔剑在手严阵以待,看到门后面出现我们两个,顿时也松懈下来。 “怎么是你们……”霞君并未放下手中之剑,仍然警惕的看着四周,一面问:“庄里出了什么事?人都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们刚才……”一直还强绷着的雷芳失声痛哭,霞蕊和霞玉两个一左一右的过来扶住她。 “先别哭,到底出了什么事?”霞君还是最镇定的一个:“雷庄主呢?” 雷芳摇头,脸上又是泪又是鼻涕,霞蕊摸出手帕来给她擦脸。雷芳稍稍镇定下来。把我们刚才的所见说了。 “雷庄主不在?” 霞君转头看我,她的目光中有浓浓的戒备。我理解,在这里,她们是亲戚,我算是外人。 “我师公和师傅也不在。” 她们衣摆上有露水的痕迹,鞋子上还沾着草叶的泥土,显然走了许多路。 “你们从哪儿来?” 霞玉脸色青,她忽然蹲下身哇哇的吐起来,一边吐一边咳一边哭。霞蕊急忙松开雷芳转身扶她。 “我们去后面山上……找石头……”霞蕊脸上也不知是汗是泪,她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我们昨天趁天黑,去找夜光石了……” 她也在抖。 我们五个活着的人,全是小姑娘,在一个全是死尸的山庄里头,彼此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恐惧。 “你们为什么……”霞蕊没把这句话说完,可我知道她想问什么。 她想问我们为什么没死。 “我们那会儿进了暗室……” 如果那会儿我们也在外头,会不会也已经死了? 到底这是一种什么毒,怎么会同一时间将所有人全部毒死? 雷芳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霞君:“君姐,我们,怎么办?” 霞君的嘴抿得紧紧的,她手里还握着剑,但是仔细看,她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虽然五个人里她年纪最大,但是她毕竟也只是个不满二十的姑娘。 “雷庄主我师公他们不在庄里,咱们最好是等他们回来,再做计较。现在……”我看看雷芳,她显然已经没了主意:“不知道下毒的人是谁,在什么地方……我们最好先避到一个安全的所在,等雷庄主他们回来。” 雷芳没明白我说的是哪儿。但是霞君明白了:“不错,你们刚才去的那间暗室,在什么地方?” 我扶着雷芳,霞蕊扶着霞玉,走得跌跌撞撞。我们进了雷芳的院子,再转进卧房。这儿和我们走时一样,帘子还垂着,被子也没有叠起来。 雷芳抹了把脸,伸手去按动机括,咯咯的轻响中,架子分开,暗门又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们刚才,就是进了这里面吗?好黑……” 霞玉看来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望着暗门里黑黢黢的甬道不敢进去。 雷芳看了她一眼,先迈步朝里走。我随后跟着,她们姐妹三人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来。暗门的机括是可以自动关闭的,走在最后的霞君刚刚跟进来,暗门又闭合了。 丁家姐妹三人不约而同回头看了一眼。 门一关上,这里顿时漆黑一团。雷芳干巴巴地说:“糟了,忘了拿火烛进来。” “没关系。”霞玉忽然说,嗓音怯生生的:“我们有能照亮的东西。” 她掏摸了几下,一团绿莹莹的柔光在她掌中亮了起来。 “夜光石……我们在后山的溪边找到的。” 暗室里另开了透气孔。在这里头并不觉得憋闷。雷芳靠墙坐了下来,好象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x着她坐下,霞蕊扶着霞玉,也坐了下来。 霞君环顾四周,轻声说:“这里可真是个藏物避难的好去处,我以前一点儿都没听说,雷家庄还有这样的地方。” 虽然室内仍旧昏暗,不过有那夜光石在,却能勉强视物。 “姐姐,你也坐下歇会儿吧。” 霞君答应了一声,也靠着墙坐下来。 暗室里一时间。只听到我们几个人的呼吸声。 雷芳的手伸过来,握着我的手:“小笙……” “我在这儿。” 她哽咽着说:“我们……我们是不是在梦里啊……” 我刚才也有一瞬间这样想过。 可我知道不是。 她轻声啜泣起来。 和刚才失控的嚎啕大哭不一样,那时候她只是惊怕过度,可是现在,她清醒明白,悲伤与恐惧盘据了每个人的心头。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她靠了过来,我紧紧的抱住她。 我也怕----只是,在怕的同时,我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缓缓萌芽,复苏,支撑着我,给我力量与信念,让我越来越坚强。 “姐姐……”霞玉小声说:“庄里的人,都是,中毒死的吗?那,和咱们一道来的陈伯,还有姚师兄他们,都死了吗?” 霞君没出声。 她们刚才在客院门口遇着我们,还没来及进去看个究竟。 但是我和雷芳已经看过了----客院里头,只有尸体。 霞玉也哭了起来,还有霞蕊,她也嘤嘤而泣。 这密室里五个人里倒有三个在哭,剩下的,就是我和霞君了。 霞君柔声安慰两个妹妹,又对我们这边两人说:“你们……刚才在这里的时候,就没听到什么异响异动吗?” 雷芳鼻音极重,抽噎着说:“没,这门有一尺厚,里头包了石,铁,棉,木……外面的动静在里头是听不见的。我们进来时,枣子还在外屋,她还……还活着的,”雷芳缓了口气。接着说:“可等我们出去,她已经死在茶炉边上了……” 枣子她们从小就服侍雷芳,感情要好,她说到这儿,将脸狠狠搓了两把:“不知是哪个丧心病狂的恶贼,使这等手段害我们雷家满门!我……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 我心突地一沉。 使毒手段厉害的,又有机会下手的…… 难不成,是,姚家的人干的? ---------------------------- 大橙子今天散步回来得意地说“游泳了”~~俺无比震惊! 橙子奶奶说,就是在楼下趟水了~~趟的那个开心哟~~。 第二十一章 毒 二 第二十一章毒二 这个念头一冒了出来。就再也抑制不住。 而那边霞君也说:“庄里的人,都是中毒身亡的……能同时毒死这么多人,还让人看不出下毒的手段。使毒这样厉害的人物,能有多少……” 她微一沉吟,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明白,霞君不是雷芳那样懵懂不知事的孩子,她一定知道南奎的传闻,也知道姚家的那些事儿。 她看了雷芳一眼,并没有说出姚家来,只是问:“表妹,你知道不知道,雷家庄可有什么使毒厉害的仇家?” 雷芳摇摇头:“爷爷没有提起过……” 霞玉却嘴快地问了句:“那姚家呢?你们都和他家结亲了,难道什么都不知道吗?” 雷芳霍然抬头:“姚家?姚家怎么了?” 霞君淡淡的说:“小妹的意思是说,如果不是雷家庄的仇家,那会不会是有人和姚家结了仇,却殃及雷家庄?” 她一下就将话圆了回来,雷芳仔细想了想:“要是和姚家有仇,怎么昨天姚家,姚正彦在的时候不下手呢?应该不是吧?” 我两手交握一起,在心中将事情从头梳理一遍。 在雷家庄里的,除了我和雷芳。旁人都死了。连鸟儿猫儿狗儿都没幸免。我和雷芳为什么逃过一劫?是因为我们在密室之中? 密室之中与外面隔绝了声响光亮,透气孔应该也是开在别处----难道是施放的毒烟?可是我们开门出去,空气中并没有什么异味,若用的毒烟,不该消散得这样快,毫无痕迹。 可除了毒烟,还会是什么? 若是将毒下在饮食之中,毒又是何时下的,人进食也有先有后,怎么可能同一时间同时毒毙命? 我实在想不出来。对用毒我仅知皮毛,一些是师公讲过的,一些是从书上看来的,只是一些粗浅的毒药毒方,这种举手间无声无息便杀死了近千人的手段,不是我能揣摩猜估的。 霞蕊轻声说:“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雷庄主他们又去哪儿了呢?” 雷芳的手冷冰冰的,我和她靠在一起,只觉得她的身体也是越来越冷。暗室里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谁腹中响了几声。 霞玉摸着肚子,小声说:“我饿了。” 雷芳低声说:“这儿没吃的,忍一忍吧。” 虽然可以出去,但是谁知道外头的东西有毒无毒? 我在怀里摸了摸。吃的我虽然没有,但是却有一瓶我离家前姨母给我带上的琥珀丹。这个虽然不能止饥,但是却能滋养元气。 “我有这个,大家分着吃吧。” 霞玉先伸出手来:“是什么?” “吃了能舒服点……” 我在她手掌中倒了两枚,一股淡淡的香气弥散开来。 “好香……” 我转头问霞蕊:“你要么?” “哦,多谢……” 我把丹药倒在手上。霞蕊正要伸手来取,霞君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转头看她:“你要么?” “我不饿。” 霞蕊伸出来的手犹豫了下,又缩了回去。 “我也……不饿。” 霞玉可顾不得这么多,已经把丹药填进了口中,这丹药入口即化,味道甘甜,她吞口水的声音在暗室中特别响亮。 我慢慢坐下,问雷芳:“你要么?” 她不动弹,也不出声,头抵在膝盖边,两臂紧紧环抱着自己。我倚着墙,和她靠在一起。石地和石壁都带着冰冷的寒意,坐了一会儿身体便觉得有些僵麻。我拿了一颗丹丸,半强迫着让雷芳吃了,自己也吃了一颗。这药丸下腹,身上就觉得暖洋洋的舒服了许多,也不觉得怎么肚饿了。 我一直在琢磨师公的去向。他绝不会把我一个人抛下,必定会回来的。 然而他现在去了何方?连带着雷庄主,还有白宛夫人都不见踪影。若他们不是自己离开,而是被人掳去的呢? 过了半晌,又听见谁的肚肠饿得叫起来。 “不知雷庄主……回来了没有。”霞蕊轻声说:“若是他回来却找不着咱们呢?” 雷芳头微微抬起来一些:“爷爷要找我。自然能找到这里来。旁人要找的话……自然找不到这处。” 她的声音冷冷的,象是铁器与瓷器撞在一起出的声音。霞蕊应了声:“原该如此,我却没想到。” 霞玉却冒出一句:“要是,要是雷庄主回不来了……” “你闭嘴!”雷芳忽然跳了起来,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搁架:“你再胡说我……我……” 我急忙抱着她:“你别急,雷庄主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雷芳困兽似的转了两圈:“不行,我要出去。” “别去!”霞君站了起来拦住了她:“外面不知是个什么情形,怎能贸然行事?” 雷芳一甩袖子:“你们原是来做客的,是雷家庄的事情牵累了你们。表姐放心,我一个人出去,你们只管在这里藏身就是。” “等等,”我拉着她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霞蕊也走了过来:“表妹,齐姑娘,你们不要焦躁,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咱们商议一下,这里面无食无水,要久待也不成的。但是外面的情形咱们也不晓得。雷庄主现在未归,仇人是谁,是不是还伏伺在侧,咱们都不知道,贸然出去的确不妥。” 雷芳要是能听进别人劝,也就不是雷芳了。 我紧紧跟在她身后,丁家两姐妹不能硬拌,雷芳开了机关,大步走了出去。 我在肚里叹气,这就叫初生牛犊不怕虎。好歹你也先看看外头是个什么情形再迈步不迟啊。要是外头有人守着,不用多,一记横刀就要了她小命。 我紧紧跟着出来。两手一拢,淡淡的白光将我们两人身形都罩住。 雷芳一怔,停下脚步来。 那白光从头铺展到脚,象一层纱幕。 她讶异地抬起手来,手已经成了半透明的,人变得隐隐约约只有一抹淡淡的影子。再眨一下眼,连影子都没有了。 “我,我呢?” 这话换个场合问,肯定很滑稽。 我轻声说:“这是幻隐术,能管一个时辰。但是你不能和人说话动手,不然就会失灵。” “你呢?你在哪儿?” 我自己施的术,我还能看见她的,伸手过去,轻轻握着她的手。 雷芳僵了一下,立刻回握住我。 这隐术没经历过的,第一次一定不会习惯。人在这个世上,可以忽视任何人,可是无论如何不能够无视自己。人活着却连自己都看不见找不到,那种混乱与惊惶不是短短时间可以习惯的。 我拉着她的手,雷芳深吸了口气,小声说:“出去吧。” 天已经过午,在密室中不见天光,只觉得时间难捱。还以为已经过了一天了。 远远的听到有人声。 我和雷芳互望一眼,她马上抓紧了剑柄。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手。” 一动手隐术就失效了,不动手的话,旁人看不见我们,自保是绰绰有余。 她咬咬牙,松开了手。 我们轻手蹑脚朝出声音的地方赶过去。 还没看到人,隔着门先听着声音。 听呼吸声有四五个人。 “师伯,这事处处透着诡异,咱们此时在这里逗留,万一遇着什么……那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有一个年长些的人问:“都查看过了吗?可还有活着的?” “没有。不但没有一个活人,连猫儿狗儿甚至笼中鸟水里鱼都死了----”少年的声音微微抖:“师伯,究竟是什么人,这样狠毒,这,这灭门……” “是啊,”那年长的人说:“上一回灭门的惨事,到现在有二十来年了,楚地的洪家被惊雁楼灭门,那是杀一儆百……” “洪家满门不过四十余口,可雷家庄……” 听起来这些人不是下毒的元凶,只是偶然撞见的。 “主院床上空的,没有人,我们四处都没找见雷庄主……” “雷家庄没那么简单,我记得当年师长就说,雷家庄光建就建了十五年,这么大一个庄子,又是几代人苦心经营的,咱们能看到的不过是明面儿上的。你们没动庄里东西吧?” “回师伯,我们都听您的吩咐,什么也没有动。” “嗯,看这下毒的手法,道上不过寥寥两三个有这手笔的。海家,百毒,还有南奎……” 我心里一突,马上转头看雷芳。 她脸上有一种迷怔的神情,仿佛没明白外头的人在说什么。 “师伯,姚家不是刚娶了雷家的女儿吗?这不能算在内吧……” “姚家对亲家下手也不是头一回了,老一辈谁不知道,他爷爷姚自胜当年也杀了自己夫人吴家十来口人哪。” 我顾不得其他,紧紧扯着雷芳的手,就怕她失去控制。 雷芳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我,她眼神空洞。 我心叫不好,伸手去接。 雷芳软软倒下去,我急忙扶她,险些将我也带倒。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阿山,你回去报信,请示掌门如何处置。” 他们从门里出来,就从我们身旁经过。我紧紧抱着雷芳靠墙站着,先出来的是个穿蓝衣的中年人,后头跟着四个青年男子,穿着劲装佩着剑。 他们步伐极快,已经从我们身旁走过,当先的那个中年人忽然回过头来朝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微微心悸,这人的目光锐利如刀。 “师伯?” “走吧。”他转过身去,几人大步出了院门。 月票数……1 倒地不起~~ 555,俺要票票…… 2o票加更,,希望大家给俺加更的机会啊~~。 第二十一章 毒 三 第二十一章毒三 雷芳只昏厥片刻便悠悠醒转。她睁开眼的一瞬间,我忽然有种冲动再将她迷昏过去。 因为……起码昏睡的时候,她不需要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 “小笙,我做了个恶梦……” 不是梦。 我微微偏过头去,不忍看她彻底清醒后的神情。 “不是梦……对吗?” 我眼眶酸热,不忍出声。 雷芳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刚才那几个人呢?” “走了。” 雷芳脸色平静得让我心悸。她若是大哭一场或是大骂一场,我反而会觉得轻松一些。 雷芳现在的心情如保,我也许不能完全体会,可是我知道她内心一定倍受煎熬。 家中遭遇惨变,而凶手极有可能就是接走了雷芬的姚家人。 亲家变仇家,喜事变成惨案。 我们同时听见了大门处传来的动静。 惊呼声,兵刃交击声! 什么人来了? 雷芳刚一迈步,便脚步踉跄。我急忙扶住她。 她喘了两口声,拔脚便走,迈步飞快,我要提气疾走才跟得上她。 大门敞着,刚才从院子里出去的五个人,除了那个蓝衣中年人,其他全倒在了地下。 师公负着手站在门前,他旁边站的人一身黑衣,却是雁三儿。 雁三儿怎么会在这儿?我师傅白宛又去了哪里? 看到他们两人,我只觉得全身一松,整个人似乎都脱了力,站都站不稳。 原来我并不比雷芳坚强多少。 虽然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师公没事,可是…… 可是…… 直到现在看到他,我才现自己心里有多少不安多少惦念。 刚才是我扶着雷芳,现在变成雷芳扶着我。 那中年人勉强抱拳说了句场面话:“不知二位是雷家的什么人?在下是临山门蒋辉,我们掌门与雷庄主是故交。在下与师侄路过雷家庄前来拜会,却现庄上出了这等变故……” 师公的目光缓缓扫过院子,我知道师公定然能现我施了幻隐术。但他的目光掠过我们的方位并未停留。 师公和雁三儿都不是会和人客套的人,师公太冷,雁三儿太凶,临山门的几个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背靠着背,隐隐然成了防备的架式。他们的长剑都已经脱手,有一把剑断成了两截,就跌在我们脚前边。 “二位,”蒋辉有点急,他情知不是我师公和雁三儿的对手,生怕被人误会他们与这事有干系,放软了语气又解释:“我们真是路过,才进来不过一顿饭的功夫。您二位想也知道,临山门与雷家庄素来交好,而且,我们临山门也从来……” “行了,你们老实呆着吧,是不是你们,回来自然能弄明白。” 师公朝我这边遥遥招了一下手,我看了一眼雷芳,手掌翻转,撤去了幻隐术。 我们的身形显现出来,临山门的人先露出骇异之色。他们已经把雷家庄查看过了,却没料到还有活着人,隐着身形,离他们这样近。 雁三儿眼一亮,大步朝我们走过来。我腰间一紧,已经让他给举了起来。 “小丫头!我早知道你不会有事儿!” 他嘴上说的笃定,可是红的眼睛却泄漏了他真正的心情。 “三叔公……”我飞快地擦拭眼角,用力拍打他的手臂:“放我下来。” 他把我稳稳放下地,转过头:“这是……雷老头儿的二丫头?” 我说:“她是雷芳……我们很要好的。” 雁三儿点点头:“象,这方额头就象雷老头。小姑娘别担心,你爷爷没事儿,我们来的路上看见他留的标记了。你们庄里怎么样?” 雷芳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们见着我爷爷了?他没事?” “没见着他,见着他留的标记了。”雁三儿拍了我一下:“那边儿去,把事情跟你师公说清楚,他也悬着心呢。” 雷芳缠着雁三儿追问他什么时候在哪儿见着雷庄主留下的标记。我走到师公跟前,抬头望着他。分开了不到一日夜,可是却觉得----好象隔世一样。师公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问:“你没事么?” 我鼻头酸,低下头:“没事……我们当时进了密室,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等我们出来时,满庄的人都死了。我……幸好您没事。” “我和雁三儿约了晚上相见,故也不在庄里。”师公难得温和,摸了摸我的头:“别怕,有我在。” 离我们不远处就有一具伏尸,雁三儿过去细细查看了,一脸凝重地回来。我听见他对师公说:“是夜蛊。” 此言一出,蒋辉也面色大变,目光惊惶。 我不懂什么是夜蛊,看着临山门那几个少年弟子也不懂得,一脸茫然。 雷芳死死扯着他的袖子一刻不放:“什么是夜蛊?是什么人干的?” “夜蛊么……”师公低声说:“能养这种蛊的人世上是极少的,这种蛊只有一丝极淡的让人无法察觉的腥气,下在食水之中无色无味,食后并无异状……” 我心里涌起奇怪的感觉。 这蛊名和毒性,听起来,仿佛有些熟悉。 “中了夜蛊的人白日无事,入夜也可安眠。在听到黎明前第一声鸡啼的刹那间便会毒身亡。”雁三儿吁了口气:“还以为这奇毒早已经绝迹,却原来仍有人能炼制此蛊……” 听到鸡啼便会死去?这,这种毒……已经不是可怖二字能够形容了。 我和雷芳互望了了眼。 我们是不是也中了那蛊毒?那,是因为我们进了密室没听到鸡啼,才得幸免? 雷芳的手按在肚腹间,雁三儿看了她一眼,解释了一句:“不用害怕,夜蛊只能催动一回,催动一次之后,见了天光便即失效。你们俩就算也误服了蛊毒,现在也没事了。” “那,难道睡梦中的人,也能听闻到鸡啼声么?” “傻丫头,听到鸡啼的不是人,而是蛊虫。与人是睡是醒是没关系的。”雁三儿有些心不在焉,转过头去:“纪羽,你昨日也在,没察觉到什么异样么?” 师公摇了摇头:“昨日我并未留心……不过能在雷家庄内同时给这么多人下毒的人,一定不是普通角色。” “不错……”雁三儿转过头来问我:“除了你们,庄里还有谁活着?” “还有丁家的三位表姐妹,她们晚上出去游玩……因此也逃过了一劫。” 下毒的人昨天必定在庄中,且不会留在庄里等死。 也就是说,下毒的是昨天在庄里,而夜里便已经不在的人。 算一算逃过一死的人里头,我师公自然不会下毒,我和雷芳,三位丁姑娘应该也不会……对了,雷庄主为什么夜间离开?他有什么要事?他去了什么地方? 昨天过了午离开庄上的为数不多的宾客…… 还有就是,姚家迎亲的人! +++++++++++++++++ 呃……我打完这章上传的时候,突然不知道楼下哪里传来一声鸡叫== tot,有点害怕ing……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半夜鸡叫? 求粉红票……2o票加更哦。 第二十二章 惊 一 第二十二章惊一 雷芳在雁三儿那问不出什么来,雷庄主现在如何,去了哪里,这些师公和雁三儿都不知道。 师公转头看了一眼这座巨大的,死气沉沉的庄院,他眼中的神情复杂奇异,象是在缅怀什么,又象是…… 雷芳忽然间在雁三儿面前跪了下来:“纪前辈,雁前辈,我想求你们一事!” 雁三儿并不意外,伸手一扯,雷芳身不由己站了起来。 “你说吧,能帮得上我们不会不帮。” “求两位前辈,带我去找我姐姐。” 我觉得仿佛有只钩子,钩着我的心朝下一沉。 雷芳眼中那灼灼的光亮,让人心中不安。 仇恨可以让一个人变得这样坚强……可是我却宁愿她不坚强。 雁三儿看了师公一眼,点头说:“好。你们收拾一下,我们这就走。对了,那丁家姐妹在哪里?” 雷芳如梦初醒:“她们还在暗室里----啊糟,她们不知道怎么开门出来。” 幸好她现在想了起来,若是她三天想不起来,那姐仨还不得饿死在里头啊。 雷芳紧紧抿着唇,她扳动机括打开暗门,里面一个人疾冲了出来。 “哎哟!”霞玉脸涨得通红,手里提着她的剑,看着是我们两个,剑尖忙垂了下来:“芳姐,齐姑娘……我,我们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呢。” 霞君和霞蕊也从里头出来。一个问:“情形如何?”另一个却问:“芳妹,你没事吧?” 丁家姐妹三个性情全然不同,霞君持重而世故,霞蕊也端庄,却还能关心雷芳,哪怕只是嘴上问一句。霞玉还小,莽撞之处和从前的雷芳倒是很相象。 “纪前辈回来了。”雷芳每说一句话似乎都要费很大力气:“庄里现在没有危险,你们想回家的话,趁现在就走吧,再耽搁的话,天黑前下不了山。” 霞玉神情张惶,雷君多问了一句:“你们呢?咱们不一路走?” “我……要去找我姐姐。你们还是赶快回家吧。” 霞君神情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雷芳转身去翻柜子,拿出一个黑色的锦囊来挂在腰间。那是她装梭镖用的,雷芳一手蜂翼银梭练得极俊,只是平时轻易不出手。她又打开另一只抽屉,摸出一只彩绣荷包来:“表姐,这里面是些散碎银钱,你们拿着,够回家路上使费。” 霞蕊看了看霞君的神情,伸手将荷包接了过去。 我也在床里拿了我的包袱,雷芳挽着我的手出了院门,丁家三姐妹跟在后头。 打更与夜间巡庄的人就倒毙在眼前,雷芳脚步一顿,绕了过去,直直朝前走。 雷家庄的大门我每次来都见,每年都会上漆,门环擦的锃亮,光可鉴人,一切都与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可是又已经不一样。 “雷姑娘,现在雷庄主不在,雷家庄的事情,只有你来做主。这些人……” 雷芳一点没有犹豫:“但凭纪前辈和雁前辈做主。” 雁三儿点了点头:“要一一埋葬只怕不能够,而且这些人全是中了蛊毒而死,最好是烧掉。” 雷芳眼角跳了一下。 “是单烧人……还是……连房子一起烧?” 我立刻猜到雷芳在想什么。我们只有这么几个人,还要马上起程去追赶姚家迎亲的队伍,只怕没法儿单把尸集合出来烧。 雁三儿指着老老实实逼在一旁的临山门的五个人:“这里正好有临山门的几位兄弟在,请他们代为辛苦一下,再请丁家这三位姑娘帮着照看,我们现在就起程,或许天黑时便能赶上姚家的人。他们有车有马有不少嫁妆,走得不会很快。” 虽然不是很妥当,丁家姐妹三人也在犹豫,可是雁三儿身上那股凛凛杀气还是让她们和临山门的人一起点了头。不过后来静下来我想了想,这不光是雁三儿一个人的威势,还有师公,还有雷家庄那位现在不知下落的雷庄主,恐怕,还有雁三儿背后的惊雁楼,否则,震得住丁家那三个小姑娘,震不住临山门的人。 我们下山的时候,雷芳紧紧攥着拳头,都攥得滴血,硬是没有回头。 快到山脚的时候,师公站住脚,朝我说:“过来,我背你。” 我愣了一下,师公上次背我,那会儿我可才五岁。 “照你们两个的脚程,走上一夜也追不上。” 雁三儿也说:“行啦,有什么好避讳的,我年纪都和这小雷姑娘的爷爷一样,背一背又怎么了?” 结果雷芳倒比我爽脆,先朝雁三儿背上一趴。 我也不好再磨蹭,就伏到了师公的背上。 两道人影仿佛飞鸟一般直窜出去,跟我们之前那种磨磨蹭蹭的度相比高下立判。照这样的快法,天黑前一定能赶得上姚家的队伍。可是…… 我心里其实并不太希望赶上去,最起码,别太快。 图穷终会匕现。 可是,让这个时机再晚一些到来,让雷芳……让她再多有一些时候来缓冲。 暮色四合,旷野莽莽,雁三儿的身法尤其好,真象一只雁子,不仔细地瞧,只能看到一道淡灰的烟影。 师公脸庞冷,可是身上暖。初春的寒意从背上掠过,可是胸口贴着他的背,却觉得热乎乎的。 我心里乱一阵,又缓一阵。虽然雷家的事情来得那样突然,那样惨烈,可是有师公在,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师公,我师傅呢?” “她回去了。” “她……怎么突然赶到雷家庄来?你们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我知道师公做事当然不必向我交待,可我实在憋不住。 师公顿了顿,说:“昨天是一个故人的忌日,我和雁三儿,还有你师傅,去拜祭。” 昨天是…… 我忽然想起,一通忙乱,竟然忘记了,昨天是……四月初四。 我心里一紧,下面的话全咽回了肚里去。 我记得,我就是死在这一天。 难不成,师公和雁三儿,他们去拜祭的,是巫宁? 但师公不是对巫宁抱有极大偏见与憎恶吗?他怎么可能去拜祭? 还有个疑问。 “师公的那位故人……就葬在雷家庄附近吗?” “就在后面山中……她在那儿出生长大,所以后来,也就葬在那里。” 风声在耳边掠过,呼呼地刮着脸面生疼。 “那,雷庄主,也去拜祭么?” 师公冷冷地说:“他不会去,他与那人有过节。” 可雷庄主昨天夜里出了庄做什么去了呢?也与四月初四这个日子有关吗? 前面是一个小城,城门早关了,师公与雁三儿一前一后逾墙而过,轻盈如柳絮般落在地下。 “他们今晚应该就在这儿落的脚。”雁三儿看了一眼城门口,天色昏黑,我看不清楚那里是不是有什么暗记。不过惊雁楼势力庞大,查一个姚家全然不成问题。 “城东老贺家客栈,咱们直接过去?” 师公还没出声,雷芳先说:“直接过去。” 她从雁三儿背上下来,我也不好再赖在师公的背上。 我们一行进城,这城镇极是热闹,街上的店铺还在做生意,热腾腾的食物香气扑面卷来,我才想起我们从昨天就没正经吃饭了,喝了一肚子酒,今天又煎熬了这么一天,肚里顿时打起鼓来。 想想人真凉薄,雷芳差不多被灭了满门,我却在这儿为肚子犯愁,我们还是这么要好的朋友。 远远的忽然前面街口有人乱跑乱窜,朝这边赶了过来,叫喊声混乱而嘈杂。我们前行的路被挡住了,雁三儿拦了一个有年纪的人,和气地问:“老丈,前头出什么事了?” 那人面色青白惊惶失措,只嚷着:“杀人了!都死了!千万别朝前走!” “哪儿杀了人?” 那人匆匆抛下了一句:“就在老贺家客栈里,一地的血,人头都滚到街上来了……” 我们四人面面相觑,雷芳忽然拔脚就朝前跑。 ----------------------- 今天有人给俺推文看……咳,结果俺一看文就误了自己写文了……自*==。 第二十二章 惊 二 第二十二章惊二 雁三儿一把扯着雷芳。我们加快了步子从人潮中穿过去,还离着老远,已经可以闻见浓浓的血腥气。 雁三儿说了句:“真是异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口气里的阴狠杀气听得我心里都跟着一抖。 “进去看看。” 我们谁都没出声,客栈里的人早已经跑个精光,到处都是血。 不用再看第二眼,那些伏尸就地的人穿着我们眼熟的红服色,正是姚家的人。 雷家被灭门,姚家的队伍又被血洗---- 来之前虽然没说,可是我知道雷芳恐怕十成里有八成认定是姚家对雷家下的手。可是现在来了却现事情没这么简单。 又是谁对姚家下的手呢? 雷芳牙咬得格格响,满客栈的寻找雷芬。恐怕姚家人都死绝了,也不及雷芬伤着一根小指头对她来说更紧要。可是我们一起失望了,雷芬并不在客栈里头,连着姚正彦也不在。 雁三儿隔着一扇门正在训人:“你们怎么盯的人?这么大的变故你们就干看着!究竟怎么回事,给我一五一十地说!” 有个声音恭敬地答话:“三当家,这事儿不能怪小宋。他盯得死紧,可是你也知道他人虽然机灵,功夫却欠火候。客栈里这事儿从杀第一个人到现在还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动手的那个根本人影儿他都看不清,险些被一起杀了。姚家的嫡孙没事,已经逃了。那位新娘子从进了房便没见人影儿。也没见出去,他两只眼盯死的,绝不会看漏。 这可奇怪了,新娘子既不在客栈之中,又没见出去,难道会遁地隐身了不成,她又不是我们这一门的子弟。 雷芳两眼直,她本是憋着一股气和一团力气来的,却没想到都砸在空处。不管姚家是不是她的仇家,但是姚家现在也已经如雷家一般差点被人灭门了---- 我也觉得脑筋很不够用,我能看出这里头肯定牵绊极远极深,可我了解的事情却越浅极少。 雷庄主肯定不妥。 我能确定这一点,那胖圆身形笑呵呵如弥勒佛似的雷庄主,如果真是个面团儿,雷家庄哪来今日的威势?这人必定不简单,这次与姚家的联姻也肯定有我不知道的意义在。而在雷家姚家双双出事的关键时刻他偏不见踪影,太诡异了。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理不清,我紧紧握着雷芳的手,她更不堪,负荷了那样重,亲人全都是生死不明。要和她易位而处,我真不知我有没有她这么坚强。 “姚正彦朝哪方向逃了?” 师公说了句:“不用问了,姚正彦若想逃,那个动手杀人的追不上,你的人也追不上。先找雷芬。” “是,后院是姚家包的,新娘子进了上房。门窗紧闭不见有人出来过。” 那人引路朝后院走,雷芳跟了上去,紧紧走在雁三儿后头。 后院的血腥味儿没有那么浓,院门敞着,但房门关着,且从里面闩上了。 引路的小宋推了一下窗子,朝这边比个手势,也是闩着的。 雁三儿伸手一推,门闩悄无声息地滑开,屋子收拾得很干净,里外间只用一扇竹帘隔开,一目了然,屋里连只猫都藏不下,更不要说雷芬一个大活人。 “你亲眼见她进来?” 小宋笃定地点头,这人身形短小,面目平庸,是那种哪怕见上三五次都不会有印象的人。这样的人做探子真是最好不过,不过我也一眼看出他的功夫是不怎么行,只怕拔刀子动手还打不过我。 “姚家一队人进镇时看不出什么不妥来,进客栈时还给了小二和赏柜一大把赏钱,喜气洋洋的。” 师公没说什么。只问我:“你看出什么来了。” 我一点都不用犹豫:“这间屋根本没进过人。” 小宋转头看我,一脸的不赞同。不过看起来是碍于身份,才没有直接驳我。 “水盆帕子桌椅什么的都未动,床铺未动,屋里也没有新娘子的气味儿。” 雷芬是新嫁娘,一定要用脂粉头油的,她用的又都是香气馥郁的宫粉口脂之类,这屋里没有动过的痕迹,也没有半点气味儿。 眼见未必为实,这话习练幻术的人再明白不过。 但若有人操纵幻术假靠出雷芬的样子来骗人,又是谁? 我觉得迷茫,好象一时之间,全天底下的谜题都到了眼前。 刚才和雁三儿说话的另一人进来:“三当家,尸身验看过了,全是一剑毙命,正中要害,姚家这回来迎亲共跟来了四十八个人,连雷家陪嫁的八个,都在这儿了。” “这话还用你说?” 那人压低声音:“从剑伤看,此人用的是普通兵刃,招数也是普通杀招,样样都极普通……” 看来这杀人的似乎极是精道,难道是雇的刀客剑手?不,绝不会,姚家的嫡孙是什么样的成色,怎么可能随便雇人来杀?不说用毒,他的功夫也绝不会差。我想了想,前天见着姚正彦的时候,他是来迎亲。自然没带兵刃。 师公指了指院门处,夜色昏黑,我只看见银光一闪,凑近些才看到是银针。这针细如牛毛,真是风吹得起,落水不沉,却深深钉进门框木头里。 我低声问:“这是姚正彦使的?” “你不要碰,看看算了。” 雁三儿正在那边同雷芳说:“你家姐姐怕是半路就离开了,根本没进这家客栈。你和你姐有什么约好的暗记暗信什么的么?” 雷芳只是茫然的点头,一棒又一棒砸下来,下下都要命,我想雷芳现在比我脑子还要乱。 我们离了老贺家客栈时,一帮差役正朝这边过来,晚上城里只怕住不安生,雁三儿带我们去了一个落脚处,是个背街的院子,前后门一关,街上的嘈杂混乱都隔在了外头。 有人送了热水热饭来,雷芳端着碗只是怔,后来却象想起什么似的埋头就猛扒饭,菜顾不上吃一口。 这会儿劝她什么都没有用。 我洗了把脸,才觉得人乏得很。虽然赶路是师公背的,但是这一天无比漫长煎熬。把人都耗得只剩一张皮了,雷芳住在我隔房。 本来我想两人挤一挤,否则不知道她一静下来会怎么样,我在的话,多少还能开解几句----雷芳现在走路都飘了。 还没上床,师公推门进来了。 他这人从来不讲那些礼节分寸,尤其是跟我,活象我是他养的小猫小狗一样……好吧,即使是,那也是极看重极偏爱的小猫小狗。 “师公,坐。” 我拉开凳子。又倒茶出来。这里虽然简陋,但是一切干干净净。 “吓坏了吧?” 这句话问得冷冰冰的,我想了想,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做什么又点头又摇头的?” “先是觉得害怕,后来就只顾琢磨,顾不上害怕了。” 师公来了点兴致,好看的眉毛微微挑高了些:“你都琢磨出什么了?” “雷家庄外松内紧,能下毒的人一定是庄里人,要么是宾客,要么本来就是庄子里的,挑在姚家迎亲离开的当口下毒,姚家一贯名声不好,这下这个黑锅是背定了。而且这人要么是时间太紧,要么是狠心树敌,雷家庄上那么些宾客都是有来头的,这事儿就算雷家庄不追究,那些亲朋师长无故被牵累丧命的门派世家也不答应。” “怎么,你觉得不是姚家做的吗?” “我觉得不是。” “因为姚家自身也遇了劫?” “不,来之前……我就觉得不是。姚家如果有这样厉害的毒蛊,哪天下蛊不成?暗中行事不是更好?完全没必要在嫡传的支掌门派子弟来迎亲时这样做。” 师公点头嘉许:“不错,你比雷芳强。那孩子只怕还认定了姚家是仇人。” “这是……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成我一夕之间家破人亡……我未必有她那么担得起。” “那你觉得会是谁?” “能施这么厉害的蛊,一定不是平常人,不会太难找的。不过我对蛊毒全然不懂,这个我却猜不出会是什么人。” “你再说说姚家这事吧。” “姚家这事不比雷家的简单,下手的也是高手,而且我猜剑法大概和雁三叔公相比也不会差。这动手的人……我觉得他似乎也在赶时间,若是想灭了姚家这队人,在旷野中未必下不了手,非要到城中的客栈中再动手?应该是姚家人前脚进客栈,他后脚赶上,十分匆忙,可是杀人却是一剑一个,干脆俐落。只逃了一个姚正彦,不见了一个雷芬,在我们来之前又从容退走……也可能是追杀姚正彦离开的。” “不错……你想得极清楚。”师公脸上淡淡的,眼中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神情:“那雷芬呢?” 我想了想。我对雷芬并不是那样了解,若换成今天让我说说雷芳的事情,我肯定有得说。雷芬的事情就难说了,她可能已经死了,也可能活在别处。若是活着,又不在迎亲队伍里,那又有两种可能,一是被人掳走,二是自己情愿离开。被人掳走的话,姚家的这些人应该不会一切如常的上路前行…… 更何况,还有懂得幻术的人替她掩饰行迹。惊雁楼的小宋看到人进院子,应该是有人施了幻术迷惑了姚家的人和暗中打探跟踪的小宋。 “客栈这事,我和雁三儿心里都有数,只是刚才雷芳在,所以没说出来。” 我一下子睁圆了眼。 ++++++++++++++++++ 呃,这是一更…… 虽然票数太惨淡,可俺还是想加更…… 二更十二点前。 第二十二章 惊 三 第二十二章惊三(2o票加更) “是谁?”我的问题刚出口,一个人名就浮上来:“雷庄主?” 师公微微点头。 “怎么会……”我慢慢坐下,把倒给师公的茶自己灌了一大口。 茶有些烫,我额上微微冒汗。 乍一看似乎说得过去,雷庄主家被人下毒,一怒去杀了疑似仇家的亲家。 可是不必细想都知道不对头,连我都能咂摸出味儿来的事情,雷庄主这样的老江湖会不明白?何况上来不问个明白,动手就杀---- “会不会,您和雁三叔公猜错了?” 不会的,我自己先否定。师公这个人,没有十足把握不会出口,雁三儿他的江湖经验何等老到,两个人都认为是雷庄主,那必定是他。 “有个人能告诉你,我们有没有说错。” 师公转头向门:“既然来了,何不进来?” 门外什么时候来的人,我一点儿没觉。 外面那人低声说:“来得唐突,请纪前辈见谅。” 门一推开,我霍然站起身来。 师公看了我一眼:“这么沉不住气,坐下。” 我……我只是意外之极。 来的人形容狼狈,身上溅着血,竟然姚正彦。 “请进来吧。” 屋里只有两张凳子,我把我这一张让了给他,他看了我一眼,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低声说:“多谢姑娘。” 这个人怎么会一路跟上了我们?我垂下眼帘倒茶----是了,他一定是在老贺家客栈附近并未走远,说不定就在那惊恐混乱的人群中躲着。我们几个进了客栈何等显眼,他能跟来也不奇怪。 我倒茶给他,他虽然身上有伤,形容狼狈,却礼数不失,站起来接过。 师公只扫他一眼,就说:“你也习练幻术了?” 咦?这人不是用毒世家么?怎么和我们扯上同道同行的关系了? “自然瞒不过前辈。只是一两招保命的招式,若非如此,今天前辈在客栈也只能看到我的尸了。” “你刚才到了门外,听见多少?” “寥寥数句。” “你和雷家的恩怨我不便插手,你能找到这儿来,雷庄主自然也能寻来。你这条命,还是不安稳。” “请问前辈,雷家庄中人是不是真的全都中蛊毒毙命?” 师公看他一眼:“几大世家里头,精擅蛊毒的只有你们姚家,这个罪名,你背定了。雷庄主要追杀你,旁人决计挑不出他的不是来。” 姚正彦默然不语,不过这人的涵养功夫着实可以,旁人别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前辈,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暗蛊这东西可算不得我们姚家的蛊毒,我又怎么可能会杀雷家庄的人!” 师公看了我一眼,我满心想留下来听他们说什么,却只能在师公的积威之下退出来。 我本想退到院子里,也能施术听听师公他们说什么。不过门要合上时,师公说了句:“你去陪陪雷芳。” 我无奈地应了一声。 院子里黑沉沉静悄悄的,雷芳那屋窗上还亮着。 是啊,雷芳现在一个人不好受。 可我心里也乱糟糟的。 好,今天我总算多知道了一件事情。原来我上辈子死了之后葬得倒是离雷家庄不远,可惜我来来去去这么些回,却到现在才知道。而且……我出生长大的地方也在那里。 我自己抄录的两本册子为什么会在雷家庄?只是因为近水楼台之类的缘故吗? 师公白天无意中说的那句,雷庄主当年和我有过节?是什么样的过节?能被师公提着记着的,想必不是小过节,可能,是什么生死恩怨。那雷家庄里出现幻术的册子,实在是奇罕。若是换成我,绝不会在家中保存仇人对头的东西。 我穿过院子,轻敲了两下门。 “雷芳,是我。你睡了吗?” 雷芳声音沙哑:“你进来吧。” 门只是虚掩,雷芳坐在床头,手里紧紧攥着她的剑。 “还没睡?” 她摇摇头,有些呆滞地说:“我睡不着……一闭上眼,就都是血,还有……他们的脸……” 我缓缓走到床边,看雷芳对我并没有警惕排斥的举动,拧了把手巾给她擦脸,又帮她把鞋脱了。她的鞋底上有干掉的血渍,我想起我的应该也一样。 只是现在人都顾不过来,哪有心思去顾鞋。 她呆,我也就靠在她身旁陪她呆,两个人各想各的心事。 “小笙。” “嗯?” “你还记得,姚家的人来之前,我们一起入梦……” “自然记得。” “我在梦里看到姓姚的欺负我姐,所以就揍了他,后来,我们遇到了你师傅白宛……”我还在琢磨雷芳说这话的用意,她却接着说:“我想再进梦里去看看。” 我有些讶异:“看什么?” “不知道,我总觉得,我们在梦里所见所知,似乎有些深意。也许我能在梦里见着爷爷,问他这到底怎么回事,也许我能见着姐姐,问她现在身在何方……” 我为难了一下:“你知道的,我不是推托你,可是我的梦术只是半瓶醋,有极大的风险,万一弄不好……” “我信得过你,上次不就没事么。而且,纪前辈也在这里,有他在,一定不会有什么事。” 雷芳仿佛把这件事当成了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不放,我犹豫了一下,可我也太想多得到一些往事的线索,上次梦到师公雁三儿还有师傅,这一次不知道会见什么人?会不会见到那位雷庄主?我想了又想,终于还是点了头。 “好……不过,等我想个办法。” 我将桌上的茶盏叠起,拿根棉线牵住,又将蜡烛换了个位置摆,蜡烛再烧一段便会燃着棉线,扯倒茶杯,到时候叮了当啷的一响,准会将我们从梦中惊醒过来,以免我们在梦中沉迷失陷,难以醒转。 雷芳看着我折腾,直到我们一起躺下来了,她还是紧紧抱着她的剑,似乎这样可以将剑也带进梦中去一样。 身体疲倦之极,我在心中默念口诀,只觉得身周的一切渐渐离远,光亮,声音,温度……都渐渐消失。 身旁一个声音说:“这是哪儿?” 我转过头,雷芳一脸茫然地站在我身旁,这不奇怪,我本来就是和她一起入梦的。她看了我一眼,忽然明白了:“咱们进了梦里了?” “对,只是不知道,是你的,还是我的。” ------------------------------------ 啊,我好象忘记说了,8月2o号晚上七点半到八点半钟,俺要上名家访谈~~脸红红,一溜小跑~~。 第二十三章 抽丝 一 第二十三章抽丝一 天色昏暗,难辨朝夕。 我们紧紧牵着对方的手朝前走。这里十分荒凉,远远的,似乎听到有人在挖什么东西。 我朝四处张望,这是在一处山坳中,四周的树木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月,葱郁茁壮,寂静安谧。越走越近,掘地挖土声也更清晰。 雷芳低声说:“这里好象后山。” 雷家庄我来过数次,但是后山没有来过。 我们步子既轻且缓,我越来越迷糊,不知入梦到底代表什么。若说全是假的,我怀里的幻真珠假不了。或说是真的…… 淡淡的雾气浮起,四周的一切看起来更模糊。 应该是入夜了。 雷芳有些迷惘,站住了脚。 “我……我小时候好象在这里迷过路。我和姐姐出来采花玩儿,吵了嘴,她把我扔下走了,我一个人找不着路回去……奇怪,我以前都想不起来这件事,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看样子这个是你的梦。” “别,别过去……”她忽然拉着我的手,脸上露出迷惑和惊惧交织的神情:“别过去。” “怎么了?” 她眉头紧紧皱着:“我说不上来。可是前面一定有危险……奇怪,我以前怎么总不记得这事,现在突然间想了起来……” 我倒是知道,有的时候人会很自然的忘记一些事情,漓珠师兄就是如此,他小时候曾经受过很重的伤,可是问他当时的情形,他却毫无记忆,只记得被人抓住之前的天真快活,和被人救了之后在床上醒来时候的安全感觉,中间那大段的惊恐伤痛鲜血……他怎么都不记不起。 或许雷芳在这里受过惊吓,受过伤,所以小孩子害怕,会把这里和当时生的事情全都忘记。 我岔开她的注意力:“你后来怎么回的山庄?” “……好象天已经亮了,庄里人把我找回去的。” 我并不想勉强她,每个人心中都有不愿去触及的伤痛。 可雷芳自己咬咬牙:“走,朝前走。” 她不怕? “怕不是办法,我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倒要看看什么还能吓住我。” 是啊,怕不是办法。 人们有时候常常忘了自己为什么惧怕,其实,如果走到跟前去,或许会现,那件事那个人,不过如此,没什么好怕的。 我们绕过一片极密的荆棘丛,前面豁然开阔起来。眼前应该曾经是一片很大宅子。被火焚过,现在只剩满目断壁残垣,寥落凄凉,大门的石阶石框还在,里头野草藤蔓长得很疯,窜得到处都是。看起来,那洞开的门象一只黑漆漆的眼睛,警惕而凶恶地注视着每个来到此处的人。 挖掘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 雷芳喃喃地说:“对,就是这儿……我就是到了这儿,我还进去了。” 我们上了台阶,进了这座院子。 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儿……这儿…… 我站住脚,觉得微微晕眩。 是的,我也想起来了。 这是,这是我的家……曾经的我,曾经的巫宁,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阳光洒遍庭院,高大的榕树洒落浓荫,风吹过来的时候,树叶沙沙作响,榕花那种清清甜甜的香气沁人心脾。红艳艳的花让阳光一映。仿佛火一般。花从枝上飘落下来,象一朵缓缓降落的小伞。 那样美,那样香,那样红……让人忽然想起,每到红处便成灰。 我打个寒噤,定一定神。 眼前没有阳光,没有安祥的庭院,没有那美丽的榕树榕花。 这里只有一片破败。 雷芳关切地看着我,我摇摇头:“没事……” 我怔住了。 眼前的雷芳……怎么变矮了? 不不,不止变矮了,还变小了,穿着一件红色绸褂缃色绸裤,头上扎着红头绳---- 她自己却恍然不觉。 掘土声就在前面,雷芳深吸了一口气,我们绕过断墙,雷芳轻轻拂开前面挡住视线的长草。 有个穿着黑衣的人,正在假山旁水池边那里用力挖土,他没用锹铲,只两只手在那里刨,大团大团的泥土被抓住了抛起来,空中有一种奇异的腥气,不单是泥腥气。 我还没看出那人是谁,雷芳却双目直,死死盯着那人。 那人抬头用袖子抹了把汗,忽然双目如电朝我们站立之处看来。 雷庄主! 雷庄主在我印象中是身宽体胖爱笑慈和的一个人----可是…… 我固然之极,雷芳更是愕然惊讶回不过神来。 她……她小时候看到雷庄主在这里挖土,才吓到忘记一切的吗? 深山,荒院,一身黑衣神情冰冷阴狠的雷庄主象足了传说中欲噬人的恶鬼----这一切情景足以变成一个小孩子的恶梦! 他忽然一抬手。我身旁的雷芳忽然象是被绳索牵扯,一把被雷庄主隔空扯了过去,扣在了手中。 雷芳惊恐地乱踢乱挣,可是脚不沾地,使不上力,挣不开他的掌握。 雷庄主神情阴鸷,卡在雷芳喉头的手越收越紧,雷芳喉头咯咯有声,拼命抠挖他的手背胳膊。 我情急就想出手,这真假掺杂,我分不清雷芳是真的遇了险,还是她记忆中那恐怖一幕的重现。 没等我出手,一道白光弹了过去,雷庄主回身一躲,又是两道白影紧随而至,他迫得向后跃高,手中的雷芳却松了开来,软软地跌在地上。 “雷庄主别来无恙。” 一道人影在院子角落里浮现,声音冰冷:“却不知雷庄主夜半时分偷偷摸摸的在这儿做什么?” 雷芳软软趴在地下,不知死活。我本想上前,却被这道后出现的人影惊得呆立当地动弹不得。 “哦,明月夫人……” 巫真。 被雷庄主挥开了的那两道白影飘然坠地,原来却是两片纱绢。看起来象是撕开的帕子。 “想不到雷庄主多少年来提起我们百元山庄就咬牙切齿,却肯夜半偷偷摸到这废宅来偷盗杀人啊----你图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须知我们姓巫的还没死绝呢,你少打如意算盘!”她越说越是声色俱厉,满面肃杀之色。 雷庄主脸色几变,青红紫白,忽然间一拂袖,身形弹起,象一只夜鸟般掠过后边的断墙,隐入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巫真朝他退走的方向看了一眼。缓步上前,将手贴在雷芳的颈边试了一试,轻轻叹了口气。 她将雷芳抱了起来朝外走,对我却是看也不看一眼。 我恍恍惚惚地跟在后头,巫真走得极快,我却尽能跟上。 出了山庄的废墟,她停下脚步,一手抱着雷芳,一手轻轻挥出。 我知道巫真擅长幻阵,可是并没怎么看过她出手。 薄薄的雾气渐渐变浓,象是一道纱幕,将废墟遮得严严实实。 再眨一下眼,眼前哪还有什么废墟?这儿已经变成了一片野地。 巫真抱着雷芳转身离开,我再看了一眼这曾经的家园,急忙跟在她们身后。 巫真仿佛脚不点地,上了坡,又过了溪涧,我心里已经隐约猜到她要去哪里。 月亮升了起来,山间的一切仿佛披上了层银纱。 巫真将雷芳放在草地上,她的前面是一块墓碑。 这里…… 应该是我的坟。 巫真拂去碑上的拂尘,又挽起袖子动手拔草,等整肃好了,才在一边拣了个平些的石头坐了下来。 “巫宁,我又来看你啦。” “你一个人闷不闷?我最近时常想起你。我终于练成了七星幻阵了,可是你却不能和我一起高兴了。你比我聪明得多,要是学这个,一定比我强比我快。” 她絮絮叨叨,象是对面真坐着一个人在和她闲谈聊天一样。 “对了,我带了老胡记的松子糖,还有栖云寺和尚酿的素酒----都是你最喜欢的。” 她把一包糖和一壶酒放在墓碑前。 “对了,我丈夫死了……我现在是个寡妇啦。”她声音里充满伤感:“我曾经那么爱过他,又恨过他,现在他走了,我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你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 一旁的雷芳忽然出一声呻吟,手动了两下,缓缓坐了起来。 一瞬间。什么山林,坟墓,连巫真的身形都象是融化的雪一般纷纷消隐。 雷芳变回了长大后的模样,坐那里茫然地看着我。 ------------------------ 嗯,大家肯定已经猜到了,未来的二十四章章节名----没错,就叫剥茧。 本来想给大家上传榕花看的,但是vip章节不能上传图片哦==,所以单传一章,在非vip里头,大家可以去看。很喜欢这种花,小时候就喜欢在树下捡落花夹书里,味道是青涩地的,甜甜的香。 俺办了**身卡去扭肚皮……体力真差,扭了三十分钟就喘不上气,希望渐渐会好起来。 第二十三章 抽丝 二 第二十三章抽丝二 我扶她站起来,身周的一切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我们还在梦中,就象看戏一般,上一折下了,下一折又上来。 雷芳一语不,眼睛直瞪瞪的,眨都不眨。 我搂着她的肩膀,她在抖,牙齿格格直响。 是耶,非耶? 雷庄主,真有如此阴狠凶厉的一面,连自己的孙女儿也要杀吗? 眼前变成了大雪纷飞的街巷,街上行人寥落,店铺都已经上了半扇门,眼看就是将黑的时分。 这个又是谁的梦?她的还是我的? 我们相互搀扶着向前走,一对少年人和我们擦肩而过,一男一女。男的清瘦单薄,女的却衣着华贵,都戴着风帽穿着雪屐。雪片迷了眼,我一闪神,回头去看,只觉得这两人的身形仿佛都有些眼熟。 雷芳看我转头,也转过头来看。 “你认识的人?” “有些眼熟。” 我们转了方向,跟在那对少年少女后头。这两人我一定见过,一定的,而且是这辈子见过,只是我想不起来。 他们进了一间酒楼,我们也跟了进去。酒楼里也没有多少人,虽然点了火盆,仍然显得清冷,风似乎从每个缝隙里钻进来。那两个人进了一间雅座,我们就在他们隔壁坐下来。 我给雷芳叫了热热的茶,她只两手紧抱着杯子,却不喝。窗外风雪声越来越大,窗扇都给刮的啪啦啪啦响,似乎马上就要碎裂一样。 掌柜的让伙计送进一个小炭盆儿来,我又额外多给了几十个钱。 我默念法诀,偷听隔壁的人说话,雷芳没有这份本事,她只是抱着茶杯在那儿呆。 隔壁的那个女子的声音正在说:“……在这儿遇到你,可真正让人想不到。你怎么这时候到京城来?这儿最近可不太平。再说,虽然过了这些年,可你要被人认出来,也是**烦。” “所以我趁这会儿出门。” “嗯,那前天是你送信给我?” “不错,在京城我能见的人,也只有你了。” “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 “现在还没有,若有一定找你。对了……” 挡下去却听不到他们说话,我再凝神屏息,似乎只听到隔壁有一点细微悉悉簌簌的声音,断断续续,叫人难解。 我突然明白过来那是什么声音,这两人防人之心极重,虽然进了这样人来人往的茶楼,可是却不肯将密事诉诸于口,一定是以指沾水在桌上划字,我听的便是手指在桌上点划的这个声音。 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可我用的这个法术让自己的听觉异常灵敏,已经听到楼下掌柜的又招呼起来:“两位快里面请,烤个火喝杯热茶。哎哟,六子快把门扇上上,这雪全灌进来了。” 有个女子的声音说:“正是,这样大的雪,我们南边儿可不多见,掌柜的,京城每年都这样冷?” 掌柜的说:“哪里啊,今年也不知怎么了,冷得邪门,十月里就下过一场雪啦,这已经是第三场了,看这天色,明天雪也停不了。” 我怔了下,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我听过。 就是上次在梦中见过的,我师傅白宛。 她少年时声音可真是动听,远不是后来我拜她为师的时候能比的。清脆爽朗不说……我隐隐觉得奇怪,这声音似乎不仅仅是好听和耳熟这么简单。 “热茶要,热酒也要,我们饿了半日了,掌柜的有什么好吃的?”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有有有,我们这儿的葱烧羊肉是一绝,远近有名,这个天吃羊肉又好吃又取暖,公子和姑娘稍等,先用茶,厨下这就烫酒整菜。” 我满想探头出去看看那个男子是谁----或许也是个相识的人。 白宛的声音说:“你的伤能喝酒么?” 我侧耳细听,雷芳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她听不到什么,大概以为我也一样。 为什么我在梦里总是梦见白宛呢?上一次是,这一次也是,这绝计不是巧合。要说我梦到巫真和父亲那是自然的,我只想天天梦见父亲,可是梦到白宛就…… “不要紧了,少喝一点暖暖身。” 他们的声音不大,可是隔壁的人已经觉了。 那个女子的声音问:“怎么了?是你认得的人。” “不算认得,不过……间接地打过交道。” “这话怎么说?” 这话问得太好了,正是我想问的。怎么个间接法的打交道法儿呢? “沅陵那事儿你也知道了吧?自胜回来后说,满涂家庄看过去,就这一个人物,我们这一辈里有所作为的,一定少不了这人。” 啊……沅陵,涂家庄! 姚自胜,姚自胜……我想了起来,涂家庄那一次,姚自胜是替那个挑衅下毒的少年送解药来的,那这个少年,就是站在姚自胜身后的人! 原来我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觉得他眼熟的?还是前世的印象? 不,不是的…… 我成了齐笙之后,这辈子一定还见过他。 有可能只是在哪里一瞥而过……到底是在哪里呢? “那你不下去见见?” “见是要见的,却不见得是今日。你出来时候不短了,我先送你回去。” 他们起身离开,我忙扯了一下雷芳。 那两人已经下楼梯了,我拉开门,隔着半垂的帘子朝外看,那少女正在戴上风帽,不过还是有半边脸庞让我看见了! 是她! 是文飞的夫人!虽然当年只在北剑阁短短的见过她一面,听她说了几句话,可是这人给我的印象极深。她怎么会和姚自胜那些人在一起的? 我再朝外走了一些,楼下坐着正在喝茶的两人也让我看见了。 一个当然是白宛。 另一个眉目清俊,气度不凡,虽然可能因为赶路而显得憔悴狼狈一些,仍然神采逼人。 他是……文飞。 他怎么会和我师傅白宛在一起?而且,这样亲密的同路而行同桌而食? 一个人接着一个人,这些人都与我的前世关系密切么? 文飞的夫人经过楼下那一桌时脚步似乎未停,但是目光却停驻了片刻,看了一眼白宛,着重打量了文飞。若不是我紧紧盯着,或许现不了她的格外垂注。 文飞也抬起头来,不过那两人已经戴起了风帽,走到了门口。 难道这一对夫妻,这还是头一次见面? 白宛也朝门口看了一眼,那两人已经出门,她便没有在意。热腾腾的一小盆子羊肉端了上来,她挟了一块羊肉放在文飞碗里:“快吃吧,都两天没吃热食了。” 她眼中闪动的,却是不容错认的怜惜与…… 恋慕? +++++++++++++++ 俺太没用了,今天差点起不来床,昨天扭了三十分钟的肚皮舞,今天下床时腿一软差点儿跪地上,现在酸得都伸不直啦…… 今天还会有更,但是几点就不能保证啦。 昨天俺的图,有朋友指出来把绒花和榕花搞混了~~羞,小跑走~~。 第二十三章 抽丝 三 第二十三章抽丝三 雷芳在身后拍了我一下:“人走了?” 我点头说:“走了。” 我还想再回头确认一下白宛的神情及心情。眼前的一切又象四散的水珠一样散得干干净净,每滴水珠带走了一片颜色。雷芳抓着我的手,眼前仿佛光怪6离变幻莫测的一切,让她也应接不暇,倒象是把刚才的愁绪忘了大半。 “刚才那些是什么人?”她小声说:“我好象又看到你师傅了。你怎么老梦见她?” 我也想知道是为什么,我和她又不亲近。 “这,这……我们怎么又回后山来了?” 她说得没有错,我们的确又回来了。 还是那片山坳,还是那片废墟,只是夜间看起来阴森可怖,白天却只觉得荒凉静寂,断墙残梁都焦黑一片,衬着四周青草绿树,草丛悉簌响,一只灰色的兔子跳出来,又转眼间跑没了影儿。 雷芳有些神不守舍:“这里……原来是片兔子窝。” 她话虽然说得轻松,可是攥着我的手却死紧。 我情知道她在这里的经历是极大伤害,可是我真不知道我们怎么又回来了,这会儿又是谁的梦?雷芳的吧? 我正要说我们还是不进去了,雷芳反倒说:“你说,那个梦是真的吧?我现在想起来。应该是真的……虽然时间久了,可是我想我没有记错。那个时候,就是爷爷他----我现在还想起来,后来我回了山庄不记得晚上的事情,爷爷那会儿说的话很怪……” “他说什么?” “他说不记得也好……” 想到雷庄主笑眯眯一张佛爷似的脸说着这句话时,必定是慈和无比,我也打了个寒噤。 “咱们进去瞧瞧,我爷爷在这里挖什么!连亲孙女儿都想灭口。” 我还来不及出声,雷芳已经拉着我大步朝里走。 呃,雷芳未免也恢复得太快了!我还在忧心忡忡,她却已经好了? 我们绕过断墙,脚下的藤蔓绊脚,走到假山之旁的时候,雷芳还是迟疑了一下。 我怔住了。 前番天黑,只看到假山与树影,一片昏黑。现在却晴天白日,明明白白。 假山后头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墓冢,没有立碑,只是用白石圈了一圈,修得异常简朴。 没有碑我也知道了这是谁的坟墓。 从这里朝东望,阳光耀眼的山坡上葬着巫宁,从那里也肯定能一眼看到这里。 雷芳纳闷地说:“奇怪,是个坟……”她转过头来,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 我紧紧捂着唇,眼前一片模糊。眼泪滚烫灼人,沿着脸颊疯狂流淌,可是却哭不出声来。 巫宁的前世也许被许多人亏欠。也亏欠许多人,可是那些都是是旁人。 唯有这一个…… 无论再过多少岁月,孩子永远亏欠父母。小时候懵懂,年少时任性……等到终于明白的时候,却已经时过境迁,最爱你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无处可寻。 “小笙,小笙,你怎么了?” 我腿一软,雷芳急忙抱住了我。 “让我……自己在这儿待会儿,成吗?” 雷芳犹豫了一下,指着后面的池子说:“我就在那边,你……有事就叫我。” 她走了我也哭不出来,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跌坐在那小小的坟前只是怔怔地呆。 我对父亲的印象很浅,只有梦中见过那一回,如果这回也算,那就是两回。 每回都是泣不成声。 前生,今世,我一直觉得自己对过往没有不舍。我只是想探究始末。 可是现在我却知道,我不舍。 从前的过往,名声,财富,爱情,高绝的本领……那些我都不在乎。 可是在这里,在这个已经成了废墟的地方,我在乎,我想用一切去换回父亲。什么都可以……可是时光永远不会倒流。 我想起在这个安静的院子里,他坐在书斋窗下,整个人象一株青松,高华清贵……还有寂寞。 我想起他在纸上写的那行字,落笔似云烟,那浓黑的笔锋在雪白的纸上写的字,有一种格外的风骨。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儿呆了多久,终于回过神来。抹把眼泪,动手把那圈小小的白石摆摆整齐,又拂灰拔草,这墓修得这样窄陋,可见当时他去世的时候景况多么凄凉。就算这是在梦里,我也要把这儿整得好好的。 差不多弄好时我想起,这墓是巫真修的吧? 那,雷庄主夜里是在这儿挖什么?挖我父亲的坟? 我霍然站起身来,那边雷芳一转头,一脸不放心地走了过来。 大概我眼里凶光骇人,雷芳情不自禁退了一步,才说出话来:“你怎么了?” 一个雷字就让我心里一跳一跳地疼起来,转过头去缓口气,雷庄主做的事儿赖不到雷芳头上。雷芳还差点被他杀掉。 我觉得已经冲到头顶的血缓缓的平复,声音还有些不自然:“没事……” 雷芳点点头,朝四面看看:“每次梦里都有人的,这次怎么没有?” 是呵,我也奇怪。 这个梦中一直没有其他人与事出现……不过我想这应该是雷芳的梦。我这一生除了梦中,从未到过此处,不可能见到这个坟墓。而前生的记忆……前生我先于父亲而死,他才病衰伤心而逝,所以我也不可能看到他的墓。 想不通索性不想,梦术我本来就是一知半解,贸然入梦的险处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我一点儿都不会后悔。 雷芳和我各有心事,坐在水池边静静心。这里什么都毁了,但水池却还在,里头的莲花还在,开得蓬勃旺盛,一股清清的香气,一池碧水一点不比雷庄家那个象湖般大的池塘逊色。 我抬头朝上看,忽然现一件奇怪的事。 这个池子边虽然曾经种花植柳,现在野草杂生,可是却还能看出轮廓,是个正圆的形状。 父亲一看就是胸中有大丘壑的人,这院子建得如此错落有致。怎么倒修了一个正正圆圆的池子?虽然并不难看,可是完全可以修得更野趣。 真奇怪。 父亲……父亲我虽然不记得多少,可是那个人说一个字都不会是白说的。 他特意把池子修圆做什么? 还有雷庄主,他来我父亲坟里挖什么?过节大到要挖尸骨泄愤?那应该去挖我的,不该挖我的父亲的。 会不会……他要挖的,也许不是尸骨! 那是什么? 我看看池子,又看看一旁的假山,跟雷芳说一声:“你等我一等。”我几个纵身,跃到了假山顶上。 雷芳手遮在额前在底下喊:“小笙,你干嘛?” 我也说不清楚。 只是----这…… 从假山顶上朝下看,池子是一个极大的白圆。水光耀眼。 假山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白圆,那是父亲的坟---- 我迷惑不解,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圆圈……而且似乎还在一条轴线上头。 雷芳从后面上来,站在我旁边。 “你这是看什么呢?眉头得能夹死蚊子。” 就是因为看不出来什么,所以才死皱眉头。 “你帮我看看。” 人和人不一样,即使看到的是同一样东西,不同的人想到的也全然不同。我记得以前雁三儿给我讲笑话,说和尚庙外头掉了一件女子的红衫,来上香的人都能瞧见,可是那想的却千奇百怪的全有了。 雷芳歪着头,左看右看:“嗯,这池子垒的可圆,当时砌这个肯定花不少功夫。” “嗯,还有吗?” “你看,这池子象镜子吧?” 还是不得要领。 雷芳顿了下,又说:“奇怪,这到底是咱俩谁的梦啊?怎么也没见个旁人出来?”她想往一旁再挪一步,脚下碰着石子落下去,坠进池子里,咚的一声,池水泛起涟漪。 “这池子下面想来也有泉眼。”雷芳说:“我们家那个池子是引了外头的水……”她没有接着说下去。 是的,我也没见这个庄院引外头的水,下面应该是有泉眼的,否则不会这么久还盈满不枯。水极清澈,池子也不深,几乎可以一眼看透池底。 我忽然愣了。 大的圆是水池,小的圆是坟墓。水池透亮,而坟墓却是实实在在的…… 一个剔透,一个实质,两个圆并在一起却又并不相接,有一种游离不定的之感---- 我的手伸进怀里,握住那一对触手温凉的幻真珠。 我把珠子拿了出来,玉珠温润,晶珠剔透。这两枚珠子是悬靠在一起的,细看的话四周绾的绳穗并没有绑住穿过珠子。 珠子我看过不是一回两回,可是并不知道它们有什么功用。 雷芳好奇地看着:“这是什么?真是精巧。” 我想起前一次的梦境,迟疑了一下。缓缓抬手,将珠子靠近双目。 这一次并没有上一次梦境中那种晕眩感。 一虚,一实的两颗珠子就在两只眼睛前,左边视线被挡,右边虽然略有些走形,却还能看得清楚。 下方依旧是水池和坟墓,并无变化。 两枚珠子滴溜溜游走,转眼间调换了位置,变成右边眼睛被挡,而左边视线无碍。 我再凝神朝下看,顿时僵住了。 水池那边已经被挡住,可是坟墓……坟墓…… 我的视线竟然穿透了上头一层层的土石,看到了深埋在下的木棺。 不但如此----那木棺,是口空棺! ++++++++++++++++ 半夜写到棺材……我可真是~~~抖,突然觉得空调这么冷捏。 第二十四章 剥茧 一 第二十四章剥茧一 怎么会是空棺?难道我猜错了。这坟茔里葬的不是父亲?还是,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导致这里只有一口空棺? 又或者是,这珠子让我看到的并非真实?空棺只是一个幻象? 我脑子里乱纷纷的不知如何是好,雷芳拉扯我的袖子:“小笙,小笙,你怎么了?” 我没有头绪,只说:“没事……” 要知道这底下是不是真是空棺,简单得很,挖开一看便知分晓。 可是我只觉得手脚冷,挖这个字刚在心中浮起来,又立刻将它拒开。 不成,我怎能这样做。 雷芳却自言自语了句:“真奇怪,哪有人葬在房子里的啊。你说,这里埋的什么人?” “也许……没有人,也说不定。” 雷芳点下头:“那我爷爷为什么要挖这个?他在找什么?哎,不如咱们挖开来看一看?” “不成!” 我觉自己的口气太粗暴声音太响,咽了一口水,缓声说:“盗掘人坟墓的事……咱们可不能做。” “你真笨。”雷芳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我:“我们这是在梦里!梦里!又不是真的去挖人坟。在梦里挖挖看又不缺德啊。” 啊,是……是在梦里。 可是即使是梦,我也做不出来。 雷芳抱了我一下:“小丫头。你害怕对不对?没事儿,你站开些,我来动手。” “不不拉着她的手,猛摇头。 “真是的,有什么好怕的……” 我们两个在假山上拉扯,忽然我脚下一空,整个人朝后倒了下去。雷芳一愣之下,也跟着跳了下来。 耳畔风声呼啸,我只听到扑通一声,人已经掉进了水池里头。 “小笙!” 我猛然惊醒,身旁的雷芳也醒了过来。 她脸上的惊慌还在,紧紧拉着我手:“你没事儿吧?摔着吗?” 我定定神,勉强一笑:“刚才是梦啊,梦里的哪能作数。” 我看她,她看我,都愣了。 我们俩身上从头湿到脚,雷芳的头还在往下滴水,我身上的衣裳全透了紧紧贴在身上,简直……简直就象刚掉进水里被捞上来的落汤鸡一般。被褥枕头也全湿了…… 就算做噩梦出汗,怎么可能出这么多汗?就算女人是水做的,要是流出这么多汗来,我们俩都要变成两张枯干人皮了。 雷芳干巴巴地说:“谁朝咱们被窝里灌水了不成?” 我不知道,转头看桌上,我点的那蜡烛竟然还没烧到棉线,我们在梦里这又是黑夜又是大雪又是落水的折腾了半天,竟然还没过得一个时辰。 我们起来把身上的水弄干。这里没有多余的衣服给我们替换。等收拾好了,睡意也没了。 还好,这次的梦让雷芳从沮丧痛苦中解脱了出来----虽然不是彻头彻尾。可是她现在纠结的不再是雷家庄灭门和雷芬失踪,而是雷庄主到底数年前夜里跑到后山废墟挖什么东西。 我也在纠结同一个问题。 而且,幻真珠居然有这个作用?一层层的土石都能看穿? 怪不得父亲说这个是极要紧的东西,还说对习练幻术的人,这个特别的有用。 我将它举到眼前,看着那两枚滴溜溜转的珠子。 雷芳眯了一下眼:“别看那个了,转得人眼晕。” 我把珠子郑重收好,想起对面厢房中姚正彦不知和我师公都谈了些什么,谈完了没有。 我推开一线窗,对面窗子还亮着。 雷芳还不知道,杀姚家人的就是雷庄主,也不知道姚正彦现在就在离我们没几丈远的对面的厢房里。 “对了,明天是不是要回雷家庄?那个雁前辈人看起来有点凶巴巴的,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和气。” “人家背了你,还要落你埋怨。” 我倒茶给雷芳,她瞅着茶水出了一会儿神:“其实现在想想,爷爷跟我不亲,跟姐姐还好些。以前我还进过两回爷爷的书房,后来就再也没进过了。我觉得得下棋啊养鸟啊的也实在没意思……” 我从柜子里找了一套被褥铺换好。只是再也睡不实。刚才入梦耗了不少力气,一躺下来只觉得全身都酸软无力,我睡在床里,雷芳睡在床外,一晚上不停地翻来覆去,好容易熬到早上,两个人都顶着黑眼圈。吃过早饭我们再动身,果然是回雷家庄。不知道丁家姐妹和临山门的人把雷家庄料理得如何,并不是掩埋了尸就算是了事----这件事麻烦大着呢,那些为了贺雷家的喜而来的宾客亲友,他们的家人必然会找上门来,到时候麻烦是无穷无尽的。只怕此后几年,十几年,太平日子都不会有了。 我没看到姚正彦,也没找着机公问一声师公他去了哪里。 雷家庄建在半山,在山脚抬头望,只觉得这地方再不复往日那般威严,死气沉沉,仿佛咽了气的兽,只剩一副骨架在那里。 雁三儿的脸色沉了下来,我听见他低低的咒骂了一声。 又出了什么事? 这两天我和雷芳活象惊弓之鸟,意外一个接着一个,到现在都有些麻木了。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还能怎么糟糕? 我忽然想起我们走时,师公和雁三儿让他们烧掉尸体,虽然说起尸骨无存来是件极恶毒的事,可是那些人中蛊毒而死,难免还会有什么后患。可是现在看起来,难道他们没有烧?又或是时间太紧没有来得及? 蛊毒这种东西……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若真的再流传开来----我和雷芳对视了一眼。从她带着恐惧和惊悸的眼神里,我知道我们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大门敞着,临山门的一个弟子站在门前,不过一日一夜的功夫,他看起来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看到雁三儿的时候竟然连畏惧都忘了,瞪瞪的直视他。 “怎么了?其他人呢?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雁三儿看了他一眼。 那个弟子开口时声音嘶哑,眼里是桀骜不驯的光亮:“我们不过是路过,又不是杀了你们欠了你们,何必这样逼迫人!” 雁三儿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这时候却压住脾气:“为什么没烧?中蛊死的人不烧掉,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患吗?” 那个叫蒋辉的人从里头来出,丁霞君跟他隔了一步远,也走了出来,她神情憔悴,也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起来应该是一直没有歇息过。 蒋辉忙拦在那个弟子身前,朝雁三儿解释:“雁前辈请勿动怒,少年人不懂事,您别和他一般见识。昨天各位走后我们就开始动手,可是到天黑时还没有将所有尸全搬至一处……”他顿了一下,为难地说:“而且……陈老前辈家中已经来了人,他们坚决不愿意将人烧去……” 雁三儿眉头一皱:“他们人呢?” 我想这事不难办。只要雁三儿出马,别说一个陈老前辈,十个也是照烧不误。 “他们……”蒋辉干巴巴地说:“他们昨天已经带了遗体走了……” 我耳边似乎听到嗡地一声,差点儿没栽一个踉跄。 不,不是我幻听了,的确有嗡地一声响,是雁三儿出的手,他横着挥出手去,拳风将雷家的大门打得全凹了进去。这两扇门不知是铜是铁,足有两尺多厚,坚实无比。可是雁三儿这一下隔空打上去。竟然打得那门凹得变了形。 雁三儿大步朝里走,师公嘱咐我一句:“你处置一下,别让人再进来。” 我点头应是,雷芳直到师公走远才问:“怎么让人不进来。” “这个容易,你忘了我们是哪一派的了。” “对……我都糊涂了。” 我在门口布下障眼法,雷芳睁大眼,看着大门缓缓消失,凭空出现的许多树与山石,嘴也张开了都合不起来。 “好了,一般人是不可能进来了。” “那,是不是高手还能进得来?” “要有那样的高手,那就是我师公和雁前辈来对付了,与你我是没关系。” 雷芳点头说:“这也是……” 她看着周围的目光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仿佛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家园,我怕她又沮丧下去,急忙拉了她一把,说话引开她的注意力。 “这件事只怕很糟糕,那个陈家的人将遗体带了走,麻烦大了。” 雷芳点头:“是啊,万一那个蛊毒还会害人,又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生灵要遭殃。这毒好生厉害,竟然连家里的鱼儿鸟儿都逃不过----你说,这毒是怎么下的?”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想的比雷芳还要多一点。 蛊毒的厉害足以令人人提起为之色变,烧掉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那个陈家的人是真的不懂?还是带走尸另有打算? 我不得不想起有次几个师兄妹凑一起时聊起的闲话,有位师姐就说起从前他们家乡那里事情。村里有人上山误食了毒花而亡,可这消息传出去之后,竟然专有人远程赶来,请村里人带路,上山把那毒花连根挖走---- 若是一样好东西,能果腹能治病,这自然没什么。可是偏偏是这种害人的东西,还有人趋之若骛。那家人带走了遗体,能做什么?会做什么? 我真心希望他们是爱惜亲人,想好好安葬。可是,可若是这样的话。何必匆匆离去?就算走,难道他们不想弄清楚仇人是谁,不想要雷家庄给出一个交代吗? +++++++++++++++++++ 啊啊啊啊,居然四点了== 原来写的小半章改掉了……但是新写的还是觉得不太好……把这一段过去我得赶紧拐回温情的爱情的路上来。 第十二四章 剥茧 二 第十二四章剥茧二 不管陈家人是怎么打算的。陈老前辈的尸身终究是被带走了,而且走了这么久,要追也不知从何追起。 丁家三姐妹花容憔悴,而临山门的五个人也都快脱了形了,就算不计劳累,心中的惊惧也足以将人压垮。 霞玉拉着雷芳的袖子小声问:“芳姐姐,你们……你们有吃的吗?” 雷芳大吃一惊:“你们没吃饭?” “不是,白天,他们下山去买了些吃的来……”霞玉小声说:“庄里的食水我们不敢动。” 这倒是真的,换我我也不敢。 我们身上有干粮,路上买了捎带的,霞玉接过去也顾不得别的,大口就咬下去,差点噎着。 我把干粮分了给众人,师公看我们一眼,淡淡地说:“庄里的食水没事,可以用。” 同样是奔波劳苦,夜不安眠,可是师公看起来毫无憔悴之态,一张脸仍旧白玉似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哪里象是已经做了人爷爷辈的人?虽然师公功力深湛让人不能不服----可是总是觉得心里有点莫名的别扭。 时光在修行有成的人身上仿佛是静止不动的,岁月完全没有在他的身上脸上留下痕迹。 雁三儿憋气得很,可是又不能怪责临山门的人,说到底,临山门的人只是被他临时抓了差,人家没理由拼出命阻止陈家人带走他们长辈的遗体----再说陈家人,也是占着理的。 蒋辉领我们去看,他们已经将人从庄中搬了出来,在庄后一片空旷的石台上摆着,雷家庄的人在一处,外来的宾客亲友单在另一处。回想起雷芬出阁那天,这些人还欢容满面饮酒谈笑,一转眼却已经成了冰冷冷的尸。 师公没让我们接近,丁家三姐妹也站得远远的。两个妹妹挤在大姐身旁,眼巴巴的瞅着。 远远地有脚步声来,临山门刚才留下守院门的弟子飞奔而来:“前辈!前辈!有人来了,正要闯庄。” 师公眉毛都没抬一下,对雁三儿说:“烧。” 我转头看了一眼,觉得有些晕眩。 雷芳一把扶住我:“怎么了?” “有人在强闯……”我布下的迷障拦阻不住,来的也是高手。 雷芳扶着我坐到一旁:“你快歇歇,要紧么?”她朝四周张望:“我弄点水给你喝。” “你别乱跑,那些人马上就到。” 一团耀眼的火光凭空爆开,热浪滚滚而来。 雷芳忙用袖子掩住鼻孔,扶着我往远处走。 即使掩着鼻孔,难闻的恶臭和黑烟还是熏得人睁不开眼。不知道是火的缘故,还是因为蛊的原因。 火星迸上半空,黑灰四处飘荡。雷芳骇然。连口鼻都忘了捂,喃喃地说:“这是什么火?烧得这般厉害?” 一般的火要将这些人的尸身全烧尽,可得烧很久。 那火光红得异样,象是曾经在梦境中开放的火红的莲花一样,然后,火光忽然变成了碧色,映得人脸上一片荧绿颜色,说不出来的诡异。 雷芳拉着我朝后退走,天色暗下来,大火映得这一角天空都成了碧绿色。 远远的,庄前头有人声,肯定是破了我的障术,看到这边冲天的火光了。 雷芳回头看了一眼:“找麻烦的来了。” 她拉着我走得飞快,我奇怪的问:“去哪儿?” “去后山。”她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绿色火光,看起来亮得惊人:“我们去看看那废墟还在不在。” 这一句话就象一只钩子,将我全副心神都给引了过去。 是的,我也想看……看看那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 和梦中是不是一样。 但是我犹豫了下:“得和师公和雁前辈说一声。” 雷芳咬着唇想了想:“说了,他们能让咱们去吗?” 我的坚持就有些松动了。 “他们这会儿顾不上咱们,咱们别去添乱。走得快些,半个时辰就走到了。”她看我还不动步,急得一顿脚:“唉呀。回来要是纪前辈训你,我替你顶着,你就说是我拖着你去的好了。” “我自己也想去,不用你替我顶。” 听了这话,她看起来是想冲我笑的,只是笑不出来。嘴角一动,倒象是难过得要哭出来似的。 我们提气急纵,奔得飞快。 过了片刻,后头的草木长得野,快把那条小路都给埋住了,这里看来荒弃已经久。 我们绕过一个弯,雷芳指着前头:“那里就是。” 遥遥的望去,只见一片灰沉暮色。 我们跑得气喘吁吁,我手按在胸口,只觉得心怦怦直跳,抬头看时,眼前便是那片废墟。 跑动时不觉得,一停下来,只觉得四周静得出奇,雷芳轻轻咳嗽一声:“咱们进去?” 草叶被踩得簌簌生响,我们绕过前院,一路直奔假山的方向。 和梦中一模一样,水池,假山,还有假山之侧那个小小的坟墓。 我心中满是疑虑----这墓里到底是不是空棺?如果父亲没葬在这儿,那又会在哪儿? 这事问别人只怕都没有答案……我想,巫真一定知道。 雷芳围着假山团团转了个圈,忽然下定决心:“咱们挖开看看!” “不行!” 雷芳抬头看看我:“你别怕,你帮我瞅着。我自己挖。” 她摸出一把短铲来,竟然是早有准备。 “你哪来的铲子?” “刚才出后门顺手在花房那摸的。”雷芳朝前走了一步,我站过去挡在她面前。 “我说了不行。” 她奇怪地瞅我:“干嘛?这坟里人你又不认识。再说,底下未必埋的是人。我就是想知道,大不了看了再给还原了----要不然的话,这辈子我都会一直惦记这事儿,到死都解不开这个疙瘩。” 我摇摇头。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让她这样试? “这坟里是空棺,你不用试了。” 她狐疑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我们俩一时僵持住了。 我本可以把幻真拿出来取信于她,但是父亲曾经说过,那是极要紧的东西,不能透露与他人。就算我信任雷芳,也不愿意违背父亲的话。 虽然她曾经看见幻真珠,但是并未在意,只当那是个小玩意儿。 雷芳回头看了一眼,半山处绿光冲天,她转过头来,有些焦躁:“小笙,别闹了,快让开,咱们还得快些赶回去。” “你想看什么?若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肯定也会被人早先取走。雷庄主那一次没挖完,后来难道就不会再来了?这么些年。要挖的早挖过了。” “有没有,那也要挖过才知道。”她急了:“又不是你家的祖坟,你拦我做什么?” 咳……我差点冲口而出,你怎知这里不是我家的坟,话到喉头硬咽回去,憋得人脸红气喘的。 雷芳的表情忽然间一变,瞅着我身后呆呆怔怔,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两手虚拢,但是并没施出幻术来。 如果身后有人,能这么无声无息不被觉欺到近处,功力自当远高于我俩。我的幻术恐怕也起不了大用。 可是,如果来的是人,怎么会让雷芳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可不是没见过世面胆小如鼠的女子。 我缓缓转头。 身后没什么妖魔鬼怪,也没有什么异状。 雷芳到底看到什么了? 我转头想问她,可是雷芳眼睛却闭了起来,人软软的倒在了地下。 “雷芳!” 我顾不得别的,扑过去先摸她的脉博。 还好,没有什么异状,只是昏了过去。 已经是暮春时节,草长得极深。我想扶着雷芳起来,一双青布鞋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我缓缓抬头,这人身形修长,穿着一件浅灰袍子,在夜色中看起来活象一抹影子。风吹着他的头和衣角在动,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可是心里并不觉得害怕。 这里……是我的家,尽管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可是在这里,我并不觉得害怕。 反而,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从昨夜梦中,我看到地下埋的是一具空棺的时候起,就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在心里打转,只是觉得自己太异想天开。 那人伸过手来,轻轻抚了下我的头:“我猜着你会回来的,只是料不到会这么久。” 半山处的火光一黯,接着却又蓬地一声爆开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火焰窜高,映得这边山谷里也陡然间亮了一瞬,时间虽短,可是已经够我看清楚了这人的面容。 他容貌清矍,气度淡泊儒雅,朝我微微一笑:“我的女儿,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打败杀死呢?” 那一笑,看淡了中间相隔的数十年光阴,仿佛我没有死过一次,只是出去淘气玩耍了一把,误了回家的时辰。 我手脚微颤,只觉得这一刻犹在梦中。真假难辨。 “来,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伸手轻轻一招,地下的雷芳便微微悬了起来,象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 我茫茫然地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脚下不辨高低。 我一定还是在梦中。 一定是。 父亲已经死去了,他们都这样说……怎么会又活转过来出现在我面前? 我,我和雷芳是不是根本没有清醒过,没有回雷家庄来,而是一直在彼此的梦中打转迷途? ------------------------------------ 呃……可能大家都猜到了吧?巫家爸爸没有死…… 愿逝者安息、生者坚强。 第二十四章 剥茧 三 第二十四章剥茧三 好长一段时间,我只是呆呆地朝前走,而心中什么也没想。 对前面那个人,我竟然一点也没有怀疑,没疑心这是会不会是一个精心设下的骗局,或是一个高妙精绝的幻术。 银亮亮的月光洒在身上,地下一粒一粒的小石子有着柔和的光亮。 这条路夹在假山之中,却愈走愈是敞亮,抬头可以看到天上一轮圆月,似乎比在别处的又大又亮。 四周的山石陡峭竖立,青藤攀蔓,被围起来的空地方圆几十步阁,象一片小院子,月亮就悬在头顶上,石凳石桌上头银亮亮的。 “坐下吧。” 雷芳被安置在旁边的石榻上。 这里的一切都是石制,石榻,石桌,石凳,倒宛然是个小小的起居之所。可是……可是这样的地方怎么能住得人?我忍不住又抬头朝上看了一眼。 他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微笑说:“这儿不会下雨,淋不着我。”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噎在喉头,手心里出了不少汗,在衣摆上抹了一下,坐得又板又直,可眼睛却不敢直视他。 虽然不管前世或是今生,我都不后悔选择了幻术修炼,可是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恍惚。 真假难辨,虚实交杂。 他在我对面坐下,仔细打量我:“嗯,眼睛没变,还是原来样子----我曾经想过你再回来时会奕成什么样子,想过许多次,每次想的都不同。甚至有时候我想,要是我的女儿变成了个男子回来了,那到底算是女儿,还是儿子呢……现在终于放了心,女儿还是女儿,没变成儿子。” “你……”我的声音大异寻常,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又颤,又尖:“你知道……我会回来?” “你肉身虽灭,可是魂魄未散,自然会回来的。”他拂开我额前一缕散,微微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已经都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我现在叫齐笙,以前的我……叫巫宁吗?” 如果此时他说一句他弄错了人,我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竟然……都不记得了。”他的目光充满了浓浓的悲伤,可是随即却将头转过去,低头说:“是,你当初是叫做巫宁。” “嗯,”我点了一下头,有些恍惚地说:“现在我的名字叫齐笙。” “你不记得前世,为何还会回来?” 我……还记得一点点。 我记得自己临死时的血光,我的笔迹没有变化,我在梦中一次又一次回到这里。 可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父亲吗? 我不记得前事,他还肯认我吗? 他究竟是活人,还是,鬼?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地下,月光拖出一条灰影在地上----有影子,那就不是鬼了。 其实,就算是鬼,又有什么关系?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那段时间在荒山中神魂游荡,意识飘摇,和鬼也差不多。 “我在梦中,看到过一点点……我看到庭前的榕树上开满了花,看到巫真,还有……在书斋里你写给我看的那句话。” 梦里不知身是客。 我静静地看着他,父亲的眉眼与梦中所见有些不同,显得清瘦,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淡然,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眼前的人不似真的……象是一道影子,一张画,一段记忆…… 我没有真实感。 虽然离得这么近,近得一伸手就能触到,能感觉到体温。可是又觉得离得很远,远得什么也做不了。 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太多太多的恐慌。我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坚固的壳子里,内里已经沸腾糜烂,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冲破那层壳子,把自己心中的疑问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都表露出来。 他伸手凭空一抓,一卷画出现在他的手中。 我睁大了眼睛,完全没看出来他的手法。 这……这就是巫真教我的藏物取物之术吗?可是父亲施展出来,这样轻描淡写,不露痕迹。 “看。” 他将画放在桌上缓缓铺展开。 画一分一分的展露出来。 先看到如粉色霞云般的裙摆衣裳,襟上绣着春樱,淡黄的镶边,这种异常娇嫩的颜色美则美矣,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穿在身上。 画终于全展开来,一个少女站在绒花树下,笑意盈盈,眼波流转。她伸出手,似乎想接住一朵从枝头飘落的绒花。 “白宛?” 父亲转头看我,眉头微微皱起来:“白宛是谁?” “是……我现在的师傅。她是山阴派弟子,教我幻术的。” 可是画纸上的白宛……和我印象中的白宛,却不甚相同。 相貌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可是……画中的人神韵,气质,眼神,从头到脚都透着纯澈清秀----不,白宛师傅没这么动人的气质风范,倒是我第一次在梦中看到的那个从人贩手中买下师公和雁三儿的少女,才和这画中人更加相象。 相比之下,白宛就象一个劣质仿品,照着玉像塑瓷,形虽有了,神却半点没有。 我心里隐隐猜了出来,可还是转头向他求证。 父亲点了点头:“这是巫宁。” 我并不觉得惊异,只是纳闷:“那,白宛她怎么……长得我一般模样?” “修习幻术的人,做一张假脸又不是难事。”父亲沉吟了一会儿:“我已经多年不见外人,这个女子有什么能为?你又怎么会成了她的徒弟?” 我只觉得脑袋快要被这么多纷至沓来的消息挤得爆开了。 父亲,巫宁,白宛,前世,今生……这许多事情象一把乱线,死死的纠结在一起,拆分不开,理不出头绪。 “阿宁。” “唔?”我本能地抬头。 一根指头轻轻点在我的眉心处,耳边听着父亲的声音温和地说:“闭上眼。” 一股淡淡的清凉气息从眉心直透进来,心神也随之安定下来。过了片刻他将手移开,我睁开眼,看着眼前人既熟悉,又陌生的容颜。 “以前的事不记得也没什么要紧,过去的便都让它过去,不要再为这个伤神。” “可我……不甘心。” 是的,不甘心。 在父亲面前,心里的话不知不觉便说出口来。 “我只记得自己是横死的,到处都是血……父亲,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声名狼藉身败名裂吗?到底我前世是怎么样一个人?我真的作恶多端杀人如麻?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相信自己会做那种事情,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他语气里透出淡淡的骄傲:“我的女儿我自然了解,你无论到何时,遇到什么境况,也绝不会变成那样。” “那,您能告诉我那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二十五章 旧景 一 第二十五章旧景一 “真的想知道?” 我用力点头,毫不犹豫。 “若是你知道了,后悔了,怎么办?” 若是后悔了,还能把不快的事全忘掉吗? 也许人们常会说,要是这世上有一种药,吃了就把所有不开心的事都忘记才好。可是没有经历艰辛挫折的人,怎能成长?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只是齐笙,不是巫宁了。 连父亲----我都想不起来。 他似乎并不意外,笑意中带着一抹了然:“我就知道,你这脾气是改不了,比石头还倔。” 他手伸过来,轻轻盖住我的眼。 眼前的光亮忽然间全都消失了,我只觉得头沉沉的,脚下站不稳。 有一点光亮闪烁着,象是夏夜里的萤火虫,一明,一暗,隐隐约约。 我本能地追寻着那一点亮光向前走,眼前豁然亮起。 “巫宁,巫宁,快些睡吧,别磨蹭了,明天一早就要起身赶路----你说,那涂家庄是个什么样?” 巫真梳着两条辫子,穿着一条软绸裤子,坐在妆台边,把耳环取了下来。 我摇摇头:“我也没去过。” “义父没说过?” “他只说,让咱们找门最高最大的那家一准儿没错。看来这位涂世伯真不是普通的爱面子。” “人活一世图个什么啊,那你说,不要面子,要什么?” 我被巫真问得一愣,想了想:“我觉得……有好些东西,比面子重要得多。” “行啦行啦,不和你辩这个,快睡吧。” 她吹熄蜡烛上床,在我外面躺下。 这种感觉奇异之极,我的身体里仿佛有两个意识。一个是过去的巫宁,一个是现在的齐笙。可是说出来的话做出的举动,却显得那样契合,仿佛本该如此,两个意识,其实……同一个人。 我们第二天一早便起身上路,为着行路方便,我们扮的男装,我在行李里装了一顶极大的垂边软帽,颜色是鲜芸绿的,这帽子倒也看不出什么男女来,应该不会露马脚。可巫真看了一眼,就笑着把帽子掏出来,另找了一顶褐色的绸帽装在里头。 “你可真外行,亏你还是常出门的呢。你见哪个男人头上戴着绿帽子?” 我一想,果然如此,可是我也指着她笑:“还说我啊,你自己怎么又把耳坠子戴上了?” “啊,对……”她伸手一摸,也忍不住笑:“哎,不是我马虎,这不是头一回出远门么。”她对着镜子把耳坠取下来收好,我们手挽着手出门,行李只有又薄又小的两个小包袱。 父亲站在庭前,神情淡然,只嘱咐我们一切当心。巫真迫不及待,下了山之后便催着将车赶得快些再快些。被雇来的那车把式在外头大笑:“两位小少爷真是没出过门的,这车到这地步已经是最快的了,再快轮子非转掉了不可。” 巫真咕哝一句:“这么慢慢腾腾的,几时能到沅陵啊。” “去沅陵要换船的,按我这牲口的脚力,后天准到八黄镇,到那儿您二位就得换船啦,一船直放到沅陵河口,再省事快捷不过。只要顺风,帆扯起来,那船可是又快又稳,比这我破车强多了。” 巫真兴奋得小脸儿通红,扯着我的袖子直摇晃:“我还没坐过船呢!一定很有意思!” “坐船挺气闷的,船上船舱就那么大地方,把人憋得难受。”车把式说:“我以前倒是跟过货船,那在船上憋得只想嗷嗷叫,坐那么一天两天还成,时日一久了,神仙都憋不住。” 车把式走南闯北的话又多声音又响,一路上有他这么说话倒一点不闷。外头到了什么地方,地名,村镇,有什么名人逸事的他都如数家珍。到了八黄镇我们下车,除了讲好的车钱,我又多给了一份。车把式谢了又谢,看看周围的人,小声说:“其实您二位是姑娘家,我早看出来啦,恐怕旁的人也能看出来,这世道乱得很,两位住店,雇船,吃食上头可都得小心。” 我们向他道了谢,就在河渡边分道扬镳。有个矮矮瘦瘦的男子迎上来,陪着笑,又是点头又是哈腰:“二位公子爷,可是要雇船吗?不知二位是北上还是南下?我叫李长,这儿生这儿长,要论谁最熟这片渡头,没人能比我更合适了。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您二位可别客气,尽管吩咐。” 巫真和我互相看了一眼,慢慢跟他讲价钱,单雇一条船多少钱,和别人搭着又是多少钱。大船什么价,小船又是什么价,李长倒是真没吹牛,说起来如数家珍。我们看过了船,又讲好了价钱,巫真忽然凑近我耳边说:“这个李长恐怕心术不正,你瞧他那眼,总是滴溜溜的转个不停,看人也总象是想看穿你兜里有多少钱似的……我们要是不给他那几个钱,你说他会是一副什么嘴脸对咱们?” “车船店脚牙,这样的人多了,你以后要是常出门,比这更罕异的多了。”我也不喜欢那个李长的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活,不过船我们看过了,看着倒是新船,才下水应该没两年,船家是副忠厚相,一张方方的脸,常年风吹日本在船上讨生活,背有些佝偻,皮肤黑,皱纹也多。 巫真上了船只觉得处处都新奇,不过船舱里再怎么收拾也是一股腥味儿,我把原来屋里的铺盖一卷放到一边儿,打开我们自己带来的被褥铺上。巫真趴在舷窗那儿朝外瞧,时不时回头来还喊着我一起朝外看,等她心满意足,头都被河风吹乱了才缩回头,我已经把床铺好,屋里也简单又抹了一回。在家的时候,虽然有几个老仆,打扫洗衣厨房的事用不着我,可是自己屋里头的事儿,我还是不习惯别人张罗,都是自己动手。 “咦?你还带了被褥?” “是啊。” “你也不嫌沉甸甸的压得慌。” 我笑笑:“若是沉,那说明练功不得其法,等回来我再教你一回口诀,你再试一次。” ++++++++++++++ 不行,我得改正!我这时间过得都快成美国人了!白天蔫巴巴,晚上贼精神。 嗯,慢慢来,往事要展开啦---- 8.2o号晚上七点半开始,bb参加女生网的名家访谈~~~大家一起来聊天吧。 第二十五章 旧景 二 第二十五章旧景二 船到东河镇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船家买了菜蔬白米做了饭菜送来。巫真吃不惯外头的饭菜,探头朝外看:“巫宁,咱们去镇上买些吃的吧?” “包袱里不是还有点心么?最好还是别下船。” 晚霞满天,明天也是赶路的好天气。 她忽然拍拍我:“巫宁,你看那边。” 我探头朝外看了一眼,渡头那一边泊着一条大船。船身漆成红彤彤的颜色,挂着彩布旗子,旗子上绣着“夜香班”三个大字,有不少人忙忙碌碌将东西搬上搬下。 巫真小声说:“那是不是戏班子的船?要在这里唱戏吗?” “多半是。” 巫真眼一亮:“那咱们去听场戏好不好?” 巫真难得出门,即使出门也只是在山下的镇上转转,那镇子小,一年未必有一次戏听。 “哎,别去,人生地不熟的。”我说:“到了涂家,寿筵上还能没有戏听?” “这倒是,而且肯定唱的比这里的野戏好。” 在船上一天都在摇晃起伏,这时泊在渡头,隐隐能听到风声和水声在耳边身畔哗哗作响。一夜睡得都不怎么踏实。等第二天收缆再行,那艘打着夜香班旗子的大船倒是和我们作一路,他们船大,但是走得并不多快,就在我们的前头。那面旗子被吹得迎风招展,烈烈作响,夜香班三个字特别的显眼。巫真在船头看了一会儿,有些疑惑地回来问我:“你去看看那船吧,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我诧异地问:“哪里不对?” 等我上船头去仔细瞧了两眼,倒是笑了。 “原来不是戏班子,倒是我们的同行啊。” 巫真仔细看了一会儿,撇了撇嘴:“他们算什么同行,没得叫人笑话咱们。” 那大船上有人正在练习不入流的火树银花,功力也很不怎么样,看得出努了半天力,才不过放出几个火星来。巫真说:“有人说杂耍班子里头常玩这些把戏,什么吞火吞枪,又是什么春色满园之类,就是这些人干的事儿吧?原来这个不是戏班,是个杂耍班哪。” 我瞧了一会儿,河上面风大,吹得头沉。进了舱我才说:“说不定他们是和我们去一个地方的。” “你是说,他们也去涂家庄?”巫真想了想:“不错,很有可能是哪。我听说从这儿一路走下去,没什么大城大镇了,这么大一条船,班子肯定不小,到小地方去卖艺,还凑不够响锣钱呢,要饿肚皮的。他们可能是去赶涂家庄的热闹,献艺挣钱去的?” 很有可能是。父亲说过,涂庄主特别好排场好面子,喜欢热闹。这个寿辰办得又极隆重,这个班子八成也是听说了消息,特意赶去的。 晚上我们的船又和那艘船泊在一处,离得近,听得见那船上的动静,有人吹打,有人吊嗓子,这个班子预备的拿手好戏看来着实不少。巧不巧,白天那个在船上习练“火树银花”的人,又在船尾那儿拼命的练习。巫真下午睡了一觉,这会儿精神倒足,看得饶有兴致。 “我说,就冲这练法,这人这辈子也别想在幻术上有什么成就,混到死也就是个打杂的料。” 我和她趴在一起,瞅着船尾那点儿亮光:“有句话怎么说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有的人就是缺个进门的机遇,没人教,没人领,不知道最基本的窍要,那努力一辈子,也是在幻术的门外打转哪。我倒看着这个人说不定天资尚可,要是没一点儿悟性的,连这点儿火花也折腾不出来。” 巫真抿嘴笑:“说得是----哎,我们上去瞧瞧。” “算……” 我一把没拉住,巫真已经矮身从舷窗里窜了出去,脚在船帮上一点,人轻飘飘的攀上了大船的船尾。 “这丫头。”我又不能大声喝阻她,又怕她闯祸,跟着追了上去。 巫真站在船尾,微微低头:“就是你在习练火树银花吗?” 我翻身上了船,站在巫真身侧。 那是个小姑娘,看来不到十岁年纪,生得既瘦且黑,就着一点灯亮,我觉得她的脸颊上似乎有些奇怪。 等她退了两步出声的时候,人有一半在光亮里,巫真“咦”了一声。 这孩子的鼻子……是塌的。不,准确地说,是凹进去的,好似谁一拳重重的砸在上头,将她的脸整个砸得变了形儿,嘴唇合不拢,牙齿龇了出来,看起来说不出的别扭和怪异。 她紧张地瞅着我们,没说话。 巫真定定神,又问了一次:“是你在习练火树银花吗?” 我本以为这孩子是吓坏了,没想到她并没惊叫,也没逃走,反而重重点了下头,说话有些漏气含糊:“是。” 巫真摇摇了头:“你这练法不对。” 我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硫磺硝石气,杂耍班子的人常用这些来作辅助用,以求让变出来的火景更美更盛。 那孩子慢慢朝我们迈出一步:“那你说,怎么样才对?” 巫真精神抖擞,笑着说:“你瞧好了。” 她快的念出一句短短的口诀,手指捏起如兰花状,如风摆花叶般轻轻一抖,一蓬绚丽之极的火光腾空而起,金的灿,银的亮,煌煌然在半空绽了开来,色彩变幻越来越浓,从银色变成浅蓝又变成深紫,星屑乱飘,纷纷坠向河面。 巫真就是喜欢漂亮,虽然有些卖弄,但是以她现在的功力,施火树银花是不必念口诀的了,这口诀是念给那孩子听的。至于能不能记住,能不能领悟,那要看她自己。 幻术一门传承不易,修炼之人能找着一个合适的弟子那是可遇不可求的。父亲虽然有我继承衣钵,可是当初遇到巫真落难,现她资质不错,一样怜惜爱才将她收留,悉心教导。 我轻弹了下手指,一点银星飞升,出脆裂的响声,银星在船尾处爆开,一蓬细细的银芒笼罩了整个河面,仿佛下了一场流星雨。 那个孩子看得目不转眼,眼睛瞪得老大。巫真瞅我一眼:“你就会抢我风头。” 同样是一招火树银花,可巫真施出来的比我的就要逊一筹了。 我笑笑:“就兴你好为人师啊?” 不远处的暗中忽然传来击掌声,有人赞了一句:“好!” 巫真和我吃了一惊,朝来声处看,也是一条船,有两个人站在船头。 “什么人啊?” 我拉了她一把,朝她摇摇头。 原是我们自己招摇了,被人看去,又不是人家的错。 “喏,看清了吗?口诀我再念一次。”我把口诀缓缓念了一次给她听,顺手一扯巫真,从大船上跃了下去。 夜风吹得头衣袂飘摆,银色的光屑纷纷拂过面颊,我转头看了一眼,瞧不清那船上人的面目。 第二十五章 旧景 三 第二十五章旧景三 父亲没给涂庄主的夫人预备寿礼。只是让我带了一封信来。巫真有点不安,临睡的时候还问:“咱们就这么空手去,不太合适吧?” 我看看前面越来越近的沅陵,笑着说:“那下船买点儿寿面寿桃之类的,这镇子看样还不小----奇怪,怎么父亲说这是个小地方呢?” “哎呀,在义父眼里头,只怕京城也是小地方。”巫真说:“再说,义父都多久没下过山了,人家这里早先是小地方,过了些年,就变得繁华了也说不定啊。” 巫真朝后面看了一眼:“那条船一直跟在咱们后头。” 我回头瞧,看着样子普通,没什么奇特之处。 “河道也不是咱们的,还能不让人走?” 话虽这么说,在河道转弯的地方,那船明明已经转过了船角,要到前头去,却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卡在那里没动,还是我们的船先过去的。 有点儿意思。 我们船上有什么啊?有财?唔。还是有色? 要说色呢,我们穿的男装,我还把两绺头梳得低了,脸颊遮住大半边,不近看是什么也看不见。要说财就更可笑,我和巫真身上总加起来也没多少钱,只是一些盘缠路费。 前头那条夜香班的大船占了位置,后面的小船都不能靠岸,在河面上挤成了一团。那条船上的人正在搬物什下船,吆五喝六,人来人往的,动静着实不小。有的箱子里盛着花花绿绿的不知道是衣裳还是彩布之类的东西,装得太满,从船上往搬的时候一下子张了口散开了,里头的东西滚了一地。船上的人又是骂是又是急,乱成一团。 “真是,这还得半天呢。”巫真心急,探头探脑朝岸上看:“要是晚上,我就自己上岸去,偏现在是白天。” “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可别拉下什么。” “一早就收拾了,放心吧丢不了的。” 我的目光落在近岸的地方,父亲说起过一次,这里的柳树生得特异,叶子是一种深莹莹的烟紫。我听的时候不信,绿柳红柳都见过,紫柳却从来没见过。 远远看过去,果然在深深浅浅的绿色里头有一种象是笼着烟的紫意。 父亲果然没哄我。回去的时候,想办法折一枝带走,说不定可以种活。 “巫宁,走啦。” “好。” 巫真走在前头,跳板转搭了三截,走起来摇摇晃晃的,木头咯吱咯吱响。 我察觉到有人在注视我们,我的直觉灵敏,那目光灼灼,意味不明。 巫真脚踩了实地,转身来扶了我一把。 我转头去看,刚才那一直跟在我们后头的船,船头站着一个人,他背着光站着,看不清楚长相。 巫真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皱了下眉头:“真是讨厌,哪有这么盯着人看的,咱们走。” 我把帽子戴上,随她向前走。码头上全是人,上船的,下船的。这种焦灼与忙乱很容易就让人心浮气燥。我们在镇里找了一家铺子,进去说要买寿桃。那老板不等我们话说话,就嘿嘿笑了,那笑容显得奸滑之极:“两位小哥儿也是去涂家庄给涂夫人拜寿的?” 他那双眼上下打量我们,一副神气活象我们两个是想去吃白食打秋风的。不过想一想也是,要是亲朋故交来拜寿,哪有现买寿桃寿面的道理?只有看人家大户人家办红白事想混饭吃的,才会这样做为。我就听说过有人趁别人家办白事,空手进去磕几个头哭两嗓子,混了三天的饭不说,还混了两身儿孝衣两双鞋,堪称无本万利的好买卖。 “行了,您这儿有没有?没有我们去别家了。” “有有!”掌柜的虽然笑得让人讨厌,不过铺子里的确有货。 “您二位看,这种是五两银子的,带一个红木的盒子,您看这盒子上的雕花儿,拿出去可是最体面的,上下两层,下头是寿面,上面是寿桃儿,这桃儿也是顶好的。这种是一两银子的,您看,上面盖是松枝儿上站鹤的,也大方。还有一种就是散的啦,那个便宜。二位要哪一种?” 巫真翻白眼:“这盒子是红木么?你当我们是乡巴佬啊。” 掌柜笑着说:“哪能呢。您看,这不是红木能是什么?” 随便什么木头上了红漆都叫红木的话,那红木也太不值钱了。 我笑笑,指着那个五两的说:“你这是卖盒子。还是卖桃儿?” 老板还要再说,我们身后有个人说:“我买了。” 还真有冤大头上这当啊。 我和巫真一起转头瞧这愿意花冤枉钱的主儿,这人穿着一件蓝布八褂衫,身材中等,眉毛特别浓黑,眉骨又高,就显得眼睛阴鸷,虽然带着笑,还让人觉得一副凶相。 他掏出钱,掌柜的眉开眼笑把那大提盒给他。 他却不接,指了指我:“给这位吧。” 掌柜的一楞,那人又说:“送给这两位了。” 巫真脸一板:“我们不要。谁认识你啊,你……” 我拦着她的话没让她再朝下说。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大家素不相识,无功不受禄。” “一回生,二回熟,这不就认识了么?二位也是要去涂家庄?在下也去,正好同路。”他一揖手:“在下姓雷,草字启山,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雷……启山? 雷芬和雷芳的爷爷?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巫真已经拉着我出了那家糕点铺子。 “别理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刚才在后面那船上看我们的。是不是他?” 我定定神:“我倒没仔细看,好象不是的。” 我们另进了家铺子,涂家庄的这场寿筵当地没有不知道的,寿桃寿面这些东西满街都是,并不难找。付了钱,巫真把盒子拎着。我们原以为涂家庄还得找一找才能到,可是根本不必为这个愁,只要跟着那些一看就是外地来的人一起朝前走,小半个时辰,出了镇子便找着了涂家庄,果然象父亲说的。门楣最高排场最大的就是涂家庄,巫真揉揉眼,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乖乖,这修得跟个小城一样了,你瞧那牌坊!” 我拉了她一下,巫真压低了声音:“我说,他家哪来这么多钱?又不是做官的,弄这么大排场……” 我又捏了一下她的手,对迎上来的仆人笑笑,那人却根本没理会我们,直接从我们身旁过去,冲着我们后头那人笑容可掬地招呼上了。 巫真诧异地回头去看,还以为是那家丁认识的熟客,可是一听招呼,却也并不认识。不过后面来的那人穿着绸衫佩着宝剑,一副倜傥富贵相,自然比我们两个又瘦又小的有来头。 巫真气得要找他理论,我扯了她一把,把寿桃交给登册的人,他一听是寿桃,不耐烦地朝后面一指:“自己放那边去。”看样真把我们当成来打秋风吃白食的了。 我也不生气,只问他:“管事的是哪一位?涂七爷可在庄里?” 他抬头睃了我一眼,比刚才认真了些:“你找涂七爷?何事?” “涂庄主有封信是写给家父的,家父也回了封信,还有东西要交给涂七爷。” 那人又重新打量我们两眼,问了声:“不知小哥儿贵姓?” “姓巫。” 那人朝后面招了下手,有个小厮跑了过来:“李哥,什么吩咐?” “你去告诉长哥,有个姓巫的要见七爷,说是有庄主的信。” 我们就晾在那儿等着,过了一会儿那小厮回来了:“长哥说了,七爷现在正忙着,请客人先进去休息,等七爷得了空儿再说。” 我们又等了一会儿,另有一个小厮过来招呼,带我们进去。巫真小声问:“那个涂七爷是什么人?是涂庄主的儿子还是亲戚?” “都不是。”我低声说:“是他徒弟。父亲说此人学剑不成,可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涂家庄好些事儿都是他出面来办的。” “那他这么怠慢咱们。”巫真忿忿地说。 不怪她不平,我也觉得挺纳闷的。听父亲的意思,涂庄主特意派人送信邀他,是很看重,希望他能赏脸。父亲不愿意来,让我们两个来了,可是涂家庄的人个个都长着一双势利眼,管你是谁,只认罗衣不认人。 怪不得父亲不肯来,这种地方实在没什么意思。 客房很窄,摆了两张床,桌上连茶水也没有,已经到了中午,也不见有人来通知用饭。巫真抱怨了几句,我出去找着茶房倒了些热水来,吃了我们自己带来的点心。巫真盘膝打坐,我正翻在道上买的一本杂书,就听外面有人笑声朗朗:“怠慢了怠慢了,请问巫家来贵客是不是在屋里?” 巫真睁开眼收了功,我走过去开了门,一个中年人站在门前,圆胖脸,细眼睛,笑容满面,一点不象个练剑的人,倒象个和气生财的大财主。 “哎呀,怎么能让贵客住这等地方。”那人回头训斥了几句下人,又转回脸来,照样笑呵呵的:“请二位移步到东院去,那儿色色齐备,下人怠慢失礼,请二位不要见怪。不知是哪一位前辈给家师的信……” “您客气了,家父姓巫,我家住在广华山百元居……” 涂七的表情顿时肃然起敬:“令尊莫不是百元前辈?” “正是。” 涂七忙又陪笑说话,又有些疑惑:“百元前辈与家师是何等交情,只是,巫前辈似乎并没儿子,只有一位千金……” 我点头说:“我们为着路上方便改了装。” 他恍然,急忙说:“哎呀呀,这可真是……都怨我,上午忙晕了头。这外院人多混杂哪是姑娘家住的地方,快快去通知夫人,巫前辈家的小姐到了!” 巫真在后头不高不低地说了声:“换什么啊,这里就挺好的。” 涂七好象这才现屋里还有一个人,问道:“这位是……” 他刚才可能把巫真当成我的下人了。 “这位我父亲的义女,是我的妹妹。” 涂七的殷勤并没能让巫真的脸色好看起来,就算换了客房,住进了精致奢华的别居,她都一直高兴不起来。我将父亲的回信交给涂七带去,他安排了两个丫鬟过来伺候我们。两个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个叫红莲,一个叫紫莲。 有个大丫鬟过来传话:“巫小姐,我们夫人请二位过去呢。” ----------------------------- 电纸书很好用,咩~~》o《~~ 好吧,俺承认俺是土包子。 第二十六章 旧人 一 第二十六章旧人一 涂夫人年纪肯定也不小。但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不过四十上下的样子,肤色白皙,穿着考究,手上戴着碧玉的手钏,那颜色清得象湖水,未语先笑:“这就宁家侄女儿?快快,过来让我瞧瞧。你爹爹也忒小气了,这么个漂亮女儿藏在家里,多少年也不让亲朋好友们见一见。”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她对我要热情得很,对巫真就只是淡淡的,不过是面子客气。 “来,我家的三丫头,她上头还有两个姐姐,都嫁啦,就剩她还在我身边儿。” 我已经看见那个穿绯色衫子的姑娘,瓜子脸儿,嘴唇很薄,手指上擦着鲜红的寇丹,笑盈盈地过来和我见礼。她看着比我大,我一句姐姐还没出口,她先称呼我:“姑姑好。” 我错愕之极,涂夫人笑出声来:“侄女儿你不常出门,嗯,三丫头是我孙女儿,我们和你爹是平辈论交的,她自然是喊你姑姑。” 这么说来----呃,我的辈份倒不低。不过这位涂三姑娘却也好象将巫真忽略过去了,别说没有称她一声姑姑,连一声巫姑娘也没有喊。我拉着巫真的手:“这是我妹妹巫真,也是我父亲的弟子。” 涂姑娘脸色未变,笑着称了句:“巫真姑娘。” 巫真也笑着点头,不过笑容有些勉强。 平时我觉得我们是一样的,可是现在看来,说她是养女,义女的,说不定还不如说她是父亲的徒儿来得响亮,说是义女,这些人似乎都把巫真当成下人一样。说是徒弟,她们却反而会客客气气。这世道就是这样,敬家世之外,还敬本事。两样总得占一样才好。 我捏捏巫真的手,她也回捏了我一下,示意她并不在意。 我们进来时厅里已经坐了几个姑娘,看来都是来拜寿的。涂姑娘替我一一引见,我仔细看她们的动作举止。倒让我看出一个同道中人来,涂姑娘拉着她手,看起来很是亲热地说:“这位是许姑娘。” 那个女子其貌不扬,瞅人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让人觉得心里不快,那目光中没有恶意,可是也没有一点儿善意,在她面前你觉得你好象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没有生命力的物件。 她声音平平地说:“许贵红。” 这和屋里其他姑娘倒是不一样,直来直去的没那么多客套,我也点头说:“我叫巫宁。” 巫真就说了两个字:“巫真。” 她旁边那个女子却笑容满面,她长得极秀气,口气柔婉,不等涂姑娘开口,先说:“我姓魏,单名一个关字。” 真让人奇怪,魏关看起来与许贵红是全然不同的两样人,可是两个人却行动坐卧说话都在一处,看着十分亲密,真是怪事。 “好啦,你们小姑娘们自然有话说,别陪着我这老婆子闷。去去。荷香阁里摆了茶点了,你们过那边玩儿去,那边凉快,荷花开得也好。” 涂姑娘就笑着说:“老太太您说得好听,说是怕我们闷,其实是您自己懒得陪我们。好,我们这就到那边儿去,回来我们就把荷花都给你采精光,让你明天没得瞧了。” 我有些恍惚,贵红,魏关……就是后来的贵红夫人,和魏关老母吧?这两人都与我有仇怨,魏关的女儿成了齐笙的后母,将个小姑娘毒打得一命呜呼。贵红夫人的徒弟心狠手毒,我险些命丧在她手里---- 涂姑娘笑着在前引路,无怪巫真啧啧称奇,这涂家庄的确建得豪奢异常,一道长廊九曲回折,下头的池子里水清可见底,荷花都已经盛开,花朵硕大如圆盘,清水碧叶红花,衬着洁白云石砌的回廊和栏杆亭柱,巫真轻扯了一下我的袖子,指着栏杆上头雕着工丽精致的牡丹花开图案给我看。 不对头……这位涂庄主到底是富可敌国,还是权势滔天?又或是他的剑法天下独步能称第一? 既然哪一样都不占,他凭什么拥有的这么大一座庄院?他要真是那么出类拔萃的人物,父亲提起他来时,眼中为什么却是不以为然的神情? 就这么一座荷香厅。恐怕皇宫也不过如此!我和父亲前年路过京城,他的一位旧友请我们到家中小住,那可是王府,涂家庄和王府相比,竟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们的表情举止让涂姑娘极是得意,不过她倒也很沉得住气,指着已经摆好的席桌:“一人一席,各自拣喜欢的方位吧,我是喜欢朝东的这边,有风吹来,荷香特别浓。” 我和巫真坐在靠水的位置,浅浅一泓水光,映着日头,灿亮耀眼。巫真取了杯,倒出来的却不是茶而是酒。 涂姑娘忙说:“这是我家自酿的果酒。我们后山有许多果树,每年收了果子,吃是吃不完的,就晒成果脯,酿成果酒,请姑姑尝尝。” 我闻了闻,果然是一股果香。 巫真尝了一小口,微微一笑,却偏过头对我耳语:“还没有义父酿的青叶酒好喝。” 我忍不住想笑。借着低头喝酒,遮掩过去。 许贵红把杯一推:“我不饮酒。” 她的语气**的,涂姑娘一怔,魏关忙说:“许姐姐自小沾不得酒,还是换茶吧。” 巫真跟了一句:“我也换茶----没有茶的话,白水也行。” 涂姑娘只好说:“茶自然有的。” 远远的听着有人声,只是分辨不出声音从哪里传来。涂姑娘喝了半盏酒,眯着眼斜靠在松香大枕上。 魏关轻声问:“涂姐姐,这里明明没人,可我仿佛听得有人说话呢?” 涂姑娘笑着说:“怎么没人?有人的,我堂兄今天肯定也召了不少年轻人。他们在咱们上头呢,不知是三层还是四层上面。” 另一个姑娘问:“没见有楼梯,他们却是从哪里上去的?” “咱们是从前头来的,他们却是从后面绕过去的,荷香阁里头是没有梯子的。这一回借着老太太的寿辰,不过是不常走动的故交至亲借机聚一聚,比如咱们姐妹,以前就没见过面,这回可算见着了。我堂兄是个极好客的人,这回见了许多同辈,心里极是高兴,所以上面的声音才这么大,都传了下来。” 魏关从栏杆处探头朝上看,却又极快的缩回头来,揉着眼说:“灯笼上的灰落眼里了。” 涂姑娘忽然坐直身:“咦,你们听。” 我凝神细听,一缕笛音悠扬清朗,缥缈不定,就象这水面上浮动的柔光一样,令人恍然不知何世。 我听得入神,待笛音吹到幽咽低回处,不知怎么,忽然觉得一股难以压抑的悲凉酸楚从心底直泛上来。一阵风吹得湖面微皱,泛起浅浅涟漪,荷叶轻摆,荷香随着风而来,一时有,一时无。我怅然若失,竟然不知道笛声什么时候停了。 涂姑娘先回过神来:“真吹得好笛,我以前可没听过,不知道是哪一位贵客吹的。”其他人也纷纷赞赏,涂姑娘便叫过一个小丫鬟来吩咐她:“你去上头问问,是不是我四哥在上面?请刚才吹笛子的人下来我们见见。” 其他人都没了说笑吃喝的兴致,一门心思等着。果然过了一会儿,那小丫鬟回来了:“二少爷和文公子来了。” 有人朗朗笑道:“三妹,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不知道。” “你是不想知道吧。”涂姑娘笑着迎上去,那涂家二少爷身形修长。面目倒也能称上英俊二字,不过眼神有点灵活过头,只是一转眼间,满厅的人似乎都瞧遍了。 他身旁那人穿着件半新不旧的浅蓝衫子,那颜色就如同淡淡薄云舒卷的晴空天色。身上并无赘饰,腰间别了一支竹笛。他团团作了一揖,从容淡然,只是微笑着,并没说话。 厅里忽然间静了下来。 ---------------------------- 断在这里,咳,不是俺不厚道……那啥,大家肯定也猜得出来的是谁…… 8月2o号周五晚上7点3o,俺上起点的名家访谈会客室,从页的名家访谈那个地方点击进入就可以。俺也复制了一个网址……大家试试看,应该没弄错》o《~~。 第二十六章 旧人 二 第二十六章旧人二 涂姑娘清了下嗓子,声音听起来,比刚才多了些什么:“刚才是你在吹笛子?以往没见过你……” 那人微微一笑:“在下文飞。” 荷香一时浓了起来,在鼻端萦绕不去。我有些恍惚,微微侧过脸去,不让自己再放肆的打量这人。水池中白石的鱼雕嘴中吐出水来,象是珍珠飞溅,纷纷坠落,池水动荡着,水波一圈圈的细碎的泛开。 似乎有个声音在说,忘记……全部都忘记…… 忘记什么? 忘记什么事?忘记什么人?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被我遗忘的一切,正在眼前铺展开来,如此真实,如此接近。 近得似乎伸出手,就会触到深埋在心底的创痛。 真有什么东西落在手上,细碎的,轻得象幻觉。 是花瓣。 不知什么花的花瓣,细小而轻盈,带着一股香气。不是桂花,桂花不会开得这样早,也不是茉莉。 “巫宁。” 巫真轻扯我的袖子,我慢慢转过头来。 厅里头,涂姑娘已经请文飞再吹一曲。他只说:“只是小时候学过几天,会的曲子也不多。”等其他人也纷纷央告,他才笑着说“有辱清听”,从腰间取下那管笛子来。那笛子是一种熟润的碧绿色,看着便觉得莹然喜人。 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男子生得如此好看。 难得的是,他的气韵并不象一个飞扬锐利的少年人----有几分象父亲。 不论遇着什么事情,都显得淡然从容。他只那样站在那里,一个字也不用说,满厅里的人眼睛都无法从他身上移开。有时候气宇比相貌重要得多了。 笛声初起时有如细丝,似乎有只手在心弦上轻轻拨了一下,令人愉悦战栗,身不由己。我微微眯起眼,这曲调清雅平和,与这里的风,水,还有花香气融在一处。我有一种隐约的感觉,明明这吹笛人就在近前,可是听着笛声,却有一种远山空旷,迷茫而沉寂的感觉。 人在这儿,可心不在。 我缓缓睁开眼转过头,一曲终了,文飞恰也朝这边看过来。 那双眼睛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是深潭,不可见底,引得人朝下沉坠。我越是想拉住思绪,可越觉得那股吸力人不可遏止不能抵抗。 “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说话的是那两位陈姑娘中的那个妹妹,她穿着一身鹅黄的锦蝶双花衫子,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很是娇艳。 刚才有如迷咒一样的气氛被她这一句话打破,涂姑娘也笑着说:“真是动听,小时候我也学过几天音律,可是这曲子从没听过。” 厅里其他人也都纷纷说没有听过,只有许贵红的一张脸板得紧紧的,似乎对她来说,听到的是纶音妙曲还是鸡鸣狗吠都没有半点分别。 巫真小声问我:“巫宁,你知道吧?” 她的声音不大,可是仍然被人听到了。魏关转过头来,笑盈盈地问:“原来巫宁姑娘知道?” 我看了她一眼:“这是古曲,说的是一位才子爱慕一位姑娘,却不敢表明心迹,等到他终于鼓起勇气,那位姑娘却不幸病亡了。才子沉郁了数年,后来有一日经过与那姑娘初遇的地方……这曲子就叫初遇。” 人生若只如初见……虽然爱人逝去令人悲伤,但这曲子里却只有初见时的平和,喜悦,淡然,只是……曲子在最美处便完结,留下的是淡淡伤感的余韵。 文飞看过来,他的目光沉静似水。我也看着他,仿佛是约定好的一样,又象是在对峙,谁也不肯先表露什么。 “曲子美,曲名也美啊。” 涂姑娘转过头来,有些似笑非笑地说:“巫宁姑姑真是博学广记啊。” “哪里,我对音律不怎么精通,不过家父有时会讲一些旧事逸闻。这曲子凑巧听过,就记住了。” 有个小丫鬟进来说:“三姑娘,老爷让人传话进来,请巫宁姑娘去小书房。” 涂姑娘有些意外的转过头来:“巫宁姑姑,我爷爷有请你呢。” 她的语调有些酸意,令人奇怪。 为着文飞我还理解,可是涂庄主请我过去,一定是问父亲和那信的事,她有什么可酸的? “好,那我便先过去。” 巫真的眼睛有些不听自己使唤,我站起来时她根本没留意到。这会儿才转过头来:“涂庄主那里……” “外头热,你就别跟着跑来跑去了,我去去就回。” 巫真点了点头。 我随那个丫鬟一直走,出了花园的门,前面带路的成了涂七。我笑着说:“涂七爷,真是不敢当,还劳动你来给我领路。” “哎哎,这个爷字别人说得,你可说不得,你要不嫌弃,称我声七哥好了。我这也没别的好忙了,正好一路过来走走。巫前辈一向可好?我也有些年头没见着他了。” “父亲很好。” 到了书房的院门外涂七便站住了,有个书僮出来引我进去。 涂庄主身材高大,国字脸,很是庄重威严。不过他对我倒很和气,说父亲的信已经看了,又问我路上的情形,现在住哪儿,我一一答了。 “我家也还有个丫头,比你岁数大些,不懂事,你在庄上若闷了让她陪你逛逛,等忙过了这两天我再找你来说话。想吃什么想玩儿什么不要客气尽管说,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我知道,多谢伯父。” 涂庄主虽然脸上笑呵呵的,可是看得出来心事重重。不知父亲在信上都写了什么----我不知道信的内容,可我本能地感觉到涂庄主的心事与父亲的信有关。 父亲的性格我了解,他是宁可一言不,也不肯说一些敷衍客套话的。信上一定写了些不怎么中听的言语, 涂七还等在门口,我有些过意不去,再三请他别送了,他笑着说:“庄子大,人又杂,我送您到园门口就回去。” 我的心有些慌,远远可以看见荷香阁,心有些惴惴的,身体里仿佛有一半神魂迫不及待地朝那里靠近,另一半则沉甸甸地朝下坠,这种矛盾无法调和,我在回廊转角处站住了脚,深吸了口气。 太阳快要落山,水面上映着霞光,红彤彤水光象是一池跃动的火焰。 “巫宁姑娘?” 我微微一怔,慢慢回过头来。 文飞缓步走过来,微笑着问:“怎么一个人站这里?” 他的口气不象是初见面的陌生人,听起来仿佛象是多年知交一样。 是的,很奇怪。 我心里也是这种感觉。 明明是初见的人,却一点不觉得陌生。似乎冥冥中,早已经了解过,熟识过。我静静地看着他,外衫下头的单衣襟口和袖口雪白不沾尘,晚霞映着他脸上有一抹彤色,比刚才在水阁里时看起来,多了几分尘世烟火气。他不笑时让人觉得很遥远,可是言谈又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咦?你在这儿做什么?走走走,入席去。” 几个少年人过来,年纪都差不多,他们都穿着锦衣华服,独有文飞一个穿着半旧布衫,却更显得卓尔不群。 -------------------------------- 今天上了访谈……好兴奋…… 结果访谈结束俺的兴奋劲儿还没过,砰一声眼前全黑a_a!停电了…… 等到来电码的这章,明天加更。 第二十六章 旧人三 第二十六章旧人三 他们本来嘻嘻哈哈的过来相谈甚欢,等看到我们两个人站在这里,顿时都静了一下。其中一个看起来腼腆斯文地出声说:“文兄,这位姑娘是?” “这位是巫姑娘。” 那几个少年都严谨起来,殷勤又不失分寸地一一说了他们的名字。那个腼腆的穿月白锦袍的少年最后一个说:“在下姓闵,闵道。”看着他一副羞怯怯的样子,象个姑娘,特别怕生似的,可是却比旁人多问了句:“巫姑娘是今日才到庄上的?前几日没有见你。不知巫姑娘你是哪里人?” “我今日方到的,我家住在万华山。” 另一个人说:“那路程可真不近。前面开席了,巫姑娘同我们一起过去吧?” “不了,我妹妹还在荷香阁,我去寻她。” “令妹随涂姑娘去后院了,女眷们与我们是不同席的。”文飞说:“她们已经去了,巫姑娘也快些过去吧。” 我以前没和岁数相近的年轻的男子这么打过交道,同父亲一起去京城时,那位王爷家中的世子倒能算一个,可是他身上的纨绔习气我并不喜欢。 太阳终于落山,西方天际的霞彩黯淡下去,象抹上了一层烟灰般。 很快这一点绚烂光亮也会完全消失。 我进花厅时涂姑娘笑着说:“哎呀,正要遣人去寻你,再不来我们可就先吃了不等你。” 我也笑着答:“不等便不等,我不信偌大的涂家庄还能让客人挨饿不成?” “来,咱们坐一块儿。怎么去了这么久?爷爷恐怕是人上了年纪就变得罗嗦起来了?” 涂三姑娘亲亲热热地拉着我的手,非让我坐了她上的位置。涂家庄上这次来的客人着实不少,光姑娘们就坐了一张长桌,**个人,有的下午见过,有的没有见过。涂姑娘的话看似无意,我也答得淡然:“涂庄主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涂家庄实在太大,来来回回的光在路上耗时候了。” 巫真笑着说:“你走了之后我们玩得极开心,魏姑娘还做了诗呢。” 魏关脸上微微红,小声说:“做得不好,取个乐罢了。” 众人说话间有意无意地,将那两位陈姑娘里头的妹妹给忽略过去了,吃完了饭天已经黑透了,涂姑娘又让小丫鬟打着灯笼送我们回客房。巫真小声说:“那位小陈姑娘说话不慎,恐怕是得罪了涂姑娘了。” “她说了什么?” “还是你走前说的音律的那事儿惹起来的。涂姑娘说论曲韵音律之美,南边强于北地,被那位小陈姑娘抢白了两句,还说若是涂姑娘自认南边的好,正好她是北边来的,两人可以比一比……” “她们比了?”我大为奇怪,涂三姑娘可不象这么沉不住气的人,更何况她是主人家,又比那位小陈姑娘大些,该不会同她一般见识才是。 “比了呀,那位小陈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激越处声似裂帛,响遏行云哪,涂三姑娘的箫吹得也好,可是两人这么一比,就显得不如小陈姑娘有声势了。” 我想了想,问一句:“她们比试时,都还有谁在?” “都在呀,嗯,除了你,那位涂少爷和文公子也在。” 我猜就是。 “你呢?你说什么没有?” 巫真摇摇头:“她们说话,我哪儿插得进去。” 我暗自懊悔不该这么问她:“嗯,不说这个。回去把明天要穿的衣裳预备好。你穿哪件?” 巫真想了想:“我喜欢那件红的。” “红的是好,你要喜欢你就穿吧。” 可她再想了想,又摇头说:“还是算了。那位涂姑娘看起来是极喜欢红色的,况且明天是人家的好日子,她必定要穿的鲜艳,我还是穿那件粉的吧,你穿哪件?那件黄的?” 屋里收拾的洁净精致,看来是专招待女客的,与外院那简陋的客房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儿比。我鼻翼轻轻张翕,转头看时,屋角的小屏风后摆了一只青瓷熏,袅袅烟气正从里面吐出来。 我把门一掩,示意巫真拿起茶壶来递给我。 她不解我的意思,递过茶壶来。我旋开上面的瓷盖,将茶水注进去。 里面燃的香被茶水一泡,无声无息的湮灭了,烟气也不再涌出。 “怎么?” 我微微摇头,把瓷盖旋回原处,跟她说:“把窗子开开吧。” 巫真会意地把窗子全都打开,还回头和我说了句:“这天气热,要是下场雨就好了。” “你要怕热就洗个澡先睡。” 我们简单收拾了下便躺上床,巫真贴着我耳边时才问:“那香不对?会是什么人做了手脚?” “香并没有什么大问题,绝对熏不死人,只是……若这香味闻上一夜,明天只怕便爬不起床来,也去不得寿筵了。” 巫真只疑惑了一下便反应过来,怒气冲冲,还要硬压着脾气小声说:“涂家庄欺人太甚!明明是他家邀客我们才来的,可是来了却如此欺人!我……” “不要声张,这事儿还是瞒着人,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涂庄主和涂夫人是不会这么干的,涂家其他人和我们也没打过什么交道----” 所以是谁动的手,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巫真被这件事情折磨困扰,翻来覆去,半宿都没有睡好,连带着我也精神不足,早上险些爬不起身来。可是今天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我和巫真互相帮对方梳头,她梳了一个飞仙髻,插了一只珠钗,描了眉毛抹了胭脂点了唇,看起来人一下子鲜亮精神了不少。我不喜欢脂粉,头还是梳着日常式。 丫鬟红莲送了早饭来,摆饭时顺口说:“二位姑娘睡得可好?” 眼看巫真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我岔了句:“还好,换了新床总是不那么踏实。” 红莲点头说:“正是呢,一到了新地方总得折腾几天才好,奴婢也有择席的毛病,一换了床便睡不着觉。”她盛好粥摆上碗筷,小声说:“二位姑娘肯定还不知道,听说有位客人被烫伤了手啦。” “是谁?” 她指指西面:“陈家的姑娘。” 我和巫真对视一眼:“好端端的,怎么会烫着手?”。 第二十七章 拜寿 一 第二十七章拜寿一 “奴婢也是在灶房听人说了一句,好象是想倒茶时壶炸裂开来,就烫着了,还有碎瓷伤的。唉,客人出了这样的事,真是……这还不敢让夫人知道呢,今天可是好日子,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似乎觉自己话多了,闭上嘴不再吭声。 茶壶裂开?这种事不是没有,可是生在此时此地,总让人觉得事情不会是一件单纯的意外或是巧合。 “是陈家的哪位姑娘?大些的还是小些的?”巫真问着,转头对我说:“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她?” “是那位小陈姑娘呢,看着是个性子活泼的姑娘,只怕不当心也是有的。若是大陈姑娘,大概就不会烫着了。” 我拍拍巫真让她回过神来:“别呆。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我们都没有什么胃口,简单吃了一点便让红莲收拾下去。巫真心里藏不住事,脸上自然就带了出来:“你说,她……会不会也是让人算计了?这涂家庄到底是什么回事儿?这到底是做寿,还是办鸿门宴哪?” “你别一惊一乍的,自己吓自己。”我安慰她:“烫着手多半是意外。” 她看向那个熏炉的方向,又转头看我,眼神明明是在问:难道那香也是意外? 当着红莲我们没说起那香炉的事,回来若有人再去注意那香炉,自然能现里头的香料不是燃尽的,而是被水浇灭。 我就是想让那人知道,我们不是那么好算计的,也让她有个警醒。 我们吃过了早饭,过去看那位小陈姑娘。还没进屋,就听见屋里头痛楚难耐的呻吟声,还有大陈姑娘在柔声劝慰,郎中多半已经来过了,屋里一股浓浓的药气。 大陈姑娘从里头迎出来,她面带忧色,眼圈儿红红的:“多谢你们过来看她,刚吃了药,这会儿有点昏昏沉沉地要睡了----只是还一个劲儿的喊疼。” 我们没进内室,隔着纱帘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睡得并不踏实,时不时抽搐一下,我似乎看到她两只手上都缠着白布。 “难道两手都伤了么?郎中怎么说?” “一只手是烫的,另一只手是烫着后又被碎瓷片儿划的。”大陈姑娘说着说着声音越低:“郎中给了外搽的药膏,也开了止疼化热毒散淤的药煎上了,我就是怕,会留下疤。她可是个姑娘家,受罪经不经得住是一回事,要是手上留了疤,那可就……” 巫真不顾我一个劲儿给她使眼色,问:“好好的,怎么会烫着了呢?” 门口丫鬟说:“三姑娘来了。” 涂三姑娘走了进来,一脸忧色,急着问:“人怎么样?我才起来听说,就急忙过来了。要用什么药只管从库里拿,我已经吩咐了人去请镇上专治烫伤热毒的郎中来了,陈姐姐你先不要着急啊。” 她身后的丫鬟递过来一个药盒,涂三姑娘说:“这里头是五毒膏,治烫伤最好的,要不要先擦上看看?” “刚才大夫给了膏药,已经涂上了。”大陈姑娘垂下头:“多谢你一番心意。” “快别这样说,你们在涂家遇着这样的事,自是我家的过失……” 巫真却注意到旁的事:“五毒膏?怎么听着……这么吓人呢。” 涂三姑娘转过头来,她的目光在我们脸上着意打量了几眼,轻声解释:“五毒膏是毒攻毒的,治烫伤是奇效,巫真姑娘没听说过么?” 巫真被噎得说不出话,我拉了她一把,和大陈姑娘说了一声,便出了屋子,到了院子里头,巫真回头看了一眼:“肯定就是她搞的鬼!” 我也直觉是她。但是俗话说,捉贼拿脏,你就算认定了是她,你有什么凭据? 再说,我们现在在人屋檐下,有的事情还是要好好细想想,总不能用猜测和直觉当理由,就怀疑主人对客人不怀好意。 我倒觉得,香的事情应该与涂三脱不了关系,但这个茶壶的事----可能真不是她。白天小陈姑娘和她的争执比试差不多的人都知道了,而现在小陈姑娘出了这样事,只怕难免就有人将这些事串连起来,得出一个最能自圆其说却没有真凭实据的结果。 我不了解涂三姑娘都在想什么,不过想起刚才小陈姑娘缠得结结实实的两只手。会不会落疤痕我不晓得,我只是想,这双手以后再弹起琵琶来,是不是还会象巫真形容的那样声遏行云,激昂动听? 一双巧手,若真是这样毁了,那真是可惜。 今天的寿宴两位陈姑娘都不能去,我们先约了去给涂夫人拜寿。涂夫人那儿已经有些人早来了,都是妇人打扮,笑语奉承。我们进去时,屋里头的人齐刷刷转头看过来,那目光里什么含义都有,复杂难辨。 涂三姑娘站在前头,我们是客,站得靠后,一起给涂夫人拜寿。涂夫人今日穿得是一件银线纹锦绛紫绸衫,头上满是珠翠,笑呵呵地说:“赏,都有赏。大家瞧瞧,这齐刷刷得跟一把鲜花儿似的,都是漂亮的小姑娘,光看着就让人心里喜欢。” 涂夫人赏的荷包里沉甸甸的,我捏了捏,又掂了掂重量,心里暗自说一句:涂家庄还真是阔气啊! 我们到一旁坐下,涂夫人还不知道那位小陈姑娘的事,若是知道了,绝不会象现在这样轻松得意。 “怎么……好象缺了几个人哪?” 涂姑娘笑着说:“您记性还真好,我还预备着您要不问我就不说出来了呢。许姑娘去了外头,要和她的师兄一起回来给你拜寿,我也没拦住。” 涂夫人说:“不错,人家既是一个门派,又是一路来的,要一起代表师门拜寿,也说得过去。” 涂夫人又问:“陈家的两个丫头呢?不会躲懒了还没起床吧?” “哪里是没起床,您别乱编排人。人家起了,不过小陈姑娘有些不太舒服,所以她姐姐也留留了下来照顾她。 涂夫人有些疑惑,关切地问:“病了?什么病?厉害么?有没有请郎中来瞧过?”。 第二十八章 拜寿 二 第二十八章拜寿二 “小病,不过是水土不服。不打紧……”涂三姑娘说得极为自然:“已经请郎中来瞧过了,也开了药,只是得静养,所以她姐姐不放心,今儿的寿宴也就过不来了,还让我给老太太告个罪呢。” “唉,小姑娘家家的,长途赶路到这儿来,是容易病倒。养病要紧,反正昨儿她们也和我说过话了,今天来不来的不打紧。倒是席上有好吃的东西记得给她们送去一份。” “是,我已经吩咐厨房了。” 然后众人纷纷送上礼物,这就一下子显得我和巫真尴尬了,我们俩可是空手带着封信来的,买的寿桃寿面进门时也已经放在外面。涂夫人只笑着说:“哎哟哟,你们小孩儿家哪来的东西?快快自己留着吧。”话虽然这么说,可是看她笑容满面的样子,就知道其实她还是很想收礼的。 许贵红拿出的礼物我格外着意。她那个盒子打开后是一面菱花镜,两面皆可照。正面是金铜色,后面是银色。 “这是鉴尘镜。”许贵红从来不多说一个字:“反面照可以看见过去,正面照能得见未来。” 旁边的人嘈嘈称奇。盯着镜子看,象是每个人都恨不得把镜子拿来照上一照。巫真小声嘀咕:“什么呀,不就是把鉴心术錾刻在镜子上么……” 我扯她一下,巫真这会煞风景可不是时候。她也明白过来,看看旁边,旁人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依旧对那镜子热情不减。 “能照见过去未来?那可不成了仙家之物了么?”涂三姑娘笑着将镜子从涂夫人手中接过来,正反端详打量:“好精致,可是看不出来有那么大神通啊。” 本来就没什么神通,只是一种惑心术而已。 这东西可算不得好东西,有时候甚至是害人用的,许贵红拿来送寿礼,实在比我们空手来还不如。 涂三姑娘把镜子拿起,巫真嘴唇动了一下,我猜着她是想说不要照那镜子。 可巫真还是没说出来。 许贵红的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神色,她紧紧盯着涂三姑娘的神色,一向冰冷的神色中竟然透出一股热切之意来。 反常即为妖。 看上去和乐融融,你好我好大家好似的,可是转过脸去人人都另有一副肚肠。 我开始有些明白父亲为什么不肯来,他并不是不出门的,他也带着我出去游历过,走过一些地方,见过一些人,有的是旧识,有的是陌生人。但是他不愿意来涂家庄。 这后院里头一群姑娘家已经在勾心斗角,为着一个文飞。众人间波涛暗涌……应该,还有些别的原因,不只为了文飞而已。 他就算清俊,就算儒雅,就算是让这一群姑娘心如鹿撞,也还不至于有这样重要----人们总把美貌招祸的女子叫祸水,那男人呢?这种男人该叫什么? 障子边上的长穗被风吹得微微摆动,帘子的阴影落在她的额前,看起来仿佛看相术士们常爱说的印堂暗乌云罩顶。 涂三姑娘没照反面,只望镜子的正面望了一眼。这一眼望进去,似乎就拔不出来了,她盯着镜子,似乎里面充满了一种难言的诱惑---- 巫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面镜子绝不是仙人镜,不可能让人照见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这镜子就象刚才巫真说的那样,只是一种有所变改的惑心术。人从镜子里看到的只是自己最想得到的将来。饥寒交迫的人也许便看到的是自己得到了吃不尽花不完的美食和钱财。心怀仇怨的人看到的也许便是自己手刃了仇人终于扬眉吐气……镜子其实不过是照出了你的**。 而镜子的反而,却会照出你曾经经历过的最糟糕的事情,也就是,你心底最恐惧的回忆。 许贵红送上这件礼物,不象是给人拜寿的,却象是来找麻烦的。 “姑娘,姑娘?”身旁的人唤了两声。涂三姑娘缓缓转过头来,脸上通红,两眼亮,不知她在镜里看到了什么,眼神让人觉得有些隐约心惊。 “你瞧瞧你,真是怪不害臊的,自己就拿了照起来了。”涂夫人笑着说:“快收起来吧。”其他人虽然还眼馋这面镜子,可是涂夫人这样一说,自然也不好再说自己也想看一看。涂三姑娘紧紧攥着镜子,似是舍不得将它交还出去。捧着盒子的丫鬟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又转头去看涂夫人。 “三丫头?” 涂夫人声音轻柔,涂三姑娘却身子一颤,终于象是回过神来,将镜子慢慢松开放进盒子里头,丫鬟将盒子盖上,同其他礼物放在一处。 “行啦,时辰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到前头去了。你们不用担心外面人多眼杂,冲撞了咱们,我已经说了,你们啊单坐,用影纱壁一隔,你们能看见外头,可从外头却看不见里头。来,走吧。” 丫鬟扶起涂夫人,涂三姑娘也凑了过去:“老太太今天高兴,少不得还要受众人的磕头,又要撒一把红包出去,却是要破财了。” “这财呀。我破的高兴。” 巫真和我落在后面几步,她小声说:“当心许贵红这个人,我总觉得她心术不正。” 不错,我也有这种感觉。这人的神情,说话,行事,都难用常理猜度。我抬头朝前面看,魏关和她并肩走着----魏关却是一个怎么看都极娴静温柔又玲珑八面的姑娘,似乎与每个人都能交好,连许贵红也不例外。 我倒觉得……更应该当心的,应该是这位魏姑娘。 “嗯,也要当心魏关。” 我的声音压得更低,巫真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不过我用另一句话概括了我想说的意思:“咬人的狗不叫。” 巫真一怔,有些疑惑地往前瞅着那两人,小声说:“不会的吧……” 厅里熙熙攘攘都是人,乌压压的坐了足有百桌。这种八仙桌上有的一桌坐了八个人,有的却只坐了两个,四个的。涂夫人进来时众人静了下去,不少人便纷纷见礼,乱糟糟的一团。涂夫人笑容满面地说:“各位且坐,不必多礼。” 隔着影纱,我们能影影绰绰看到外头的情形。一些晚辈纷纷叩拜寿。而涂庄主与涂夫人便端坐受礼,自然红包是一定要给人的。厅外面已经搭上了三座台子,正中那台子上突然爆出一团瑰丽的紫色雾气,蒙胧莹泽,乐声响起,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般。厅里被映成了淡淡的紫色,仿佛罩上了一层霞光。那颜色还在不停变幻,浅紫,深紫,丁香,粉色。酡红,浅绛…… “咦,这不是紫气东来么……”巫真小声说:“会不会是我们见过的那个暗香班?” 我微微点头,眼角扫到许贵红的神情。果然她也在留意,只是看起来不太在乎。这是自然,在修行幻术的人看来,这些粗浅的跑江湖的小把戏实在不值一提。 酒菜流水价的送了上来,看着色香俱全,吃着味道却也一般。这种大宴席,菜都是大锅菜,味道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且用的油多,肉多,吃着腻。 巫真也不喜欢这菜色,倒是对一盘小菜还情有独钟,那是一味椒盐的酥炸鱼干儿,吃起来倒是酥香鲜咸,并不油腻。我也尝了一口,看着外头的幻术表演。 “还别说,哄外行是足够了,看着五彩缤纷的,实在够热闹。” “人家就靠这个混口饭吃,天天练天天演的就是这一式,再演不出热闹好看来,那可不要饿死了?” 坐我们旁边的一位朱姑娘闻言笑了:“说的是呢,跑江湖混饭吃的,总得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本事呀,我们寨子里就有个卖杂货的,他的货也不见得比人好,价格也不比人低,可是吆喝得特别好,一套一套的词儿听着就让人喜欢,所以总是卖得最好最快呢。有时候我们闲着没事就坐在窗子边,听着他打院外头过,吆喝贩卖,声音又响又脆又嘹亮,可解闷儿了。” 巫真对她大起知己之感。点头说:“正是呢。要说外头这幻术实在不入流,可是这么多人一起使,每人只单做一样,比如你专放红光,我专放紫气,还有跟着吹奏的,使配药的,唱曲吆喝的……这也算是本事。” 涂三姑娘坐在席上,可是却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活象丢了半个魂儿。我猜她的另一半儿是被那镜子勾了去了,到底涂三姑娘在镜里瞧见什么了,把自己迷得这么迷迷怔怔的样子? 巫真与朱姑娘说得投机,你一杯我一盏的吃起酒来,不知道是说得兴起还是酒劲泛上来,巫真的脸有点微微的红。她们杯里虽然是果酒,淡薄可口,可是这样吃法也会醉人的。 “巫宁,我们去后头,你去不去?” 我料想她们是去净房,摇头说:“我不去了。” 涂夫人兴致颇高,让人将影壁转了个角,我们便移了下位置,涂三姑娘坐到涂夫人身边,我们便都坐得近了。从这里看外面的热闹倒是更清楚了。 许贵红起身走过来,在我身边空的椅子上坐下,眼直直盯着我。 “你是山阴派的?” 我微微一笑:“我也不知自己该算哪派,我的功夫是家传的。” “咱们切磋切磋,如何?” 虽然问得是如何,可是口气却强横得很。 我不想理她,和她脾气不相投,话也不投机。 第二十八章 拜寿 三 第二十八章拜寿三 “我师傅时常提起百元老人来,十分推崇。她说,这世上能胜得过她的人不多,即便遇上剑术极高凡入圣的人她也不怕。可是她说若是遇到百元老人,那是必定要输的,而且会输得奇惨……” “尊师过誉了。” “不,我师傅从来不说那些客套话。”许贵红的眼光亮得惊人:“她既然这样说了,那必然是如此。巫姑娘若是觉得只是切磋没什么意趣,我们可以各拿一样东西出来做彩头赌一赌,若是切磋下来你赢了我,尽管将彩物取去。若是我侥幸赢了而你输了,那也不用放在心上……” 我想起来,若干年后许贵红的徒弟也似乎继续了这个习惯,要和旁人赌这赌那的,原来渊源是打这儿来的,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不过许贵红和她后来的那些小徒弟们不一样,那些女孩子后来和巫真赌赛输了贵重饰等物,那是因为她们心高气傲将世上的人都不放在眼里。许贵红却显然不是如此,从昨天见她,她一个多余的字都不会说,恐怕没把握的事,也是不会做的。 她笃定能赢我? 为什么? 既然她说想和我赌一赌,也许……是因为我身上有她极想要,极需要的东西。又或是,她只是好胜心极强,要将我击败打翻,让众人都对她刮目相看? 不,她看起来绝不是虚荣的人,旁人的看法对她来说也是不疼不痒,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若不为胜负之争,不为了争个名,还能为什么? 我和巫真两手空空来拜寿,身无长物,巫真身上还带着柄短剑做做样子,我连短剑都带。 还是……她从她的师傅那里知道些别的什么人什么事? 我藏于袖中的手缓缓虚握,幻真珠就在我掌心中。 若是说有什么引人垂涎的东西,多半是与这珠子有关---- 可是幻真珠何等隐秘,除了父亲和我,连巫真都不知道,许贵红又怎么会知道了呢? “喏,我身上最好的便是这两根线。”许贵红将袖子微微提起些,乍一看没有什么,仔细瞧的话,能看到她的手腕上细细的银色光亮。 “这是……”我微微讶异,看得出她手腕上是缠了一圈细细的柔亮的丝线。 “巫姑娘也是同道中人,这是什么,你大概能猜着。” 我仔细看了两眼,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一件东西来。 “这……这难道是幻蚕丝?” 许贵红笑了,这笑容在她脸上显得很生硬别扭,似乎这人从来没笑过,嘴角也从来没有扬起过一样,让人看着极不舒服,仿佛一眼看上去,这笑容就在告诉你,面前这人其实心肠刚硬性子乖戾,这笑容好比夜猫子啼鸣,那是另有所图的。 “不错,巫姑娘真是识货的人。”她说:“这幻蚕培育不易,我师傅费了九年功夫,才采了这么点丝,分做两缕,这次出门时师傅将它给了护身……巫姑娘你看这样东西如何?我给它取名叫缠丝,可攻可守,好处一言难尽,算是咱们习练幻术之人梦寐以求的宝贝了。我拿它下注,巫姑娘觉得如何?” 我觉得她这黄鼠狼给鸡拜年,纯是没安好心。 “巫姑娘应该也有些异宝吧,不如拿了出来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我身上能称得异宝的,只有幻真珠。 可这个不但是父亲所赠,是母亲的遗物,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就算要了我的命去,幻真珠我也不会交给旁人的。 “巫姑娘,你瞧这个……”她伸手又想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忽然转头朝外看,我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影壁前头有个小厮快步走来,正和涂三姑娘的丫鬟说话,那丫鬟过来又小声跟涂三姑娘说:“姑娘,外头又来了……” 下面的话被嘈杂声盖了过去,我只听见涂三姑娘说:“既然这样,就请客人进来,吩咐人不拘哪一桌给他找个位子坐了便是了。” “是。” 那个丫鬟出去,身后跟过来一个少年。他穿着一身黑衣,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木盒。到了影纱壁前便不再走近,丫鬟将那个木盒接过来,递给了涂夫人。 涂夫人并没有接过来,只是疑惑地朝外看看,问:“是哪家的孩子?来得这样晚?” 隔着影纱壁,瞧不清楚那人的脸。 “不清楚呢,不过外院的人进来说的,应该是有请柬的,只是在门口处便将请柬留下了。” 涂夫人点头说:“也是……” 涂三姑娘也探头看了一眼外头那人,并没怎么在意,指着盒子说:“不知道这盒子里头是什么的新奇寿礼,没在外院上账,拿到里头来了?” 涂夫人笑着将盒盖打开,忽然间盒中跃出一道红光,快得让人看不楚究竟生了什么事,涂夫人脸上的笑容诡异的凝固着,人却缓缓地歪倒在了椅子上。 影纱壁后面顿时一静,接着涂三姑娘尖叫出声,厅里顿时乱作一团。 “老太太死啦!” “住口,你胡说什么!你奶奶还没有死!” 涂庄主大步过来把涂夫人扶起,他的手法极快,从涂夫人领子上捏起一只细细的蜈蚣,旁边涂七忙说:“庄主,当心!这是剧毒。” “这蜈蚣只能喷一口毒!”涂庄主将那只蜈蚣掐成了两段抛在一边,弯下腰来替涂夫人调顺内息,又有人送了一颗药丸来,应该是解毒用的,只是涂夫人看起来全是一副生机已绝的模样,一动不动的,不管是喂药还是喂水,都没法让她吞咽。 外面的人一阵呼喝,把送盒子来的黑衣少年力团团围住。昨天见的那几个少年赫然都在。只是今天是来拜寿的,大家都是空着手没带兵刃。 第二十九章 解药 一 第二十九章解药一 众人凝神屏气,要听那少年到底问什么。 有的人朝前凑。有的人朝后缩。朝后缩的多半是老成之人,这少年敢在这样的场合难,又是使毒的,不定还有什么厉害后着。看他负手而立侃侃而谈的样子,没有半分惊惶惧怕,要么就是拼着一死的心,要么就是有恃无恐。不管是哪一样,这事儿定不能善了。 “明华居的主人托我问一句,你把明华居的牌匾怎么处置了?” 明华居?那是什么地方? 涂庄主顿时脸色煞白,他定定的瞅着那个少年,嘴唇颤动,似乎想问什么,可是却没有问出来。 少年不紧不慢,又问了句:“是烧了,砸了,还是埋了?” 厅里静得很,我看着旁边的人的脸色,显然都不明白这里头的玄机。那少年肯定是来寻仇的,只是不知明华居是什么地方,这里面又是什么仇怨----可是父亲一定知道。来时父亲的神情,还有他说的关于涂庄主的那两句话。都似乎已经预见到了会有什么事情要生。 涂庄主的面色和缓下来,倒不慌不乱不急不躁起来,轻声问:“你是他的后人吗?” “这你不必多问。” 涂庄主点了点头:“其实……我这些年来,从没有哪一晚上能睡得踏实,总想起那时候的事情来。就怕有这么一天,好象还就盼着有这么一天。这一天在我梦里出现过许多次了----”他顿了一下:“我夫人与这件事不相干,请你放过她。” “她也享了这么多年的富贵了。” 涂庄主神情坦然:“不错……这几十年来她过的日子也是极舒心富贵的……” 涂庄主没有再说什么。他看看四周,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 那个少年嘿的笑了一声,那一声笑冷得人骨头缝里寒。他转头向外就走,满堂宾客和涂家庄的人一时醒不过神来,不知该拦还是该杀。 忽然间听到涂七一声悲喊:“师傅!” 涂庄主高大的身躯重重地朝后倒下去,涂七抢上去扶着。涂三姑娘惶然无措,手里还扶着她的祖母,眼睛不知该看着哪一个。 “给我杀了他!”涂七指着那少年断喝一声:“他害了师傅师母,绝不能放他走了!” “你师傅是自尽,我可没动手杀他。至于你的师母……她还没有死。你若是想让她死,那便让人拦住我吧。” 涂夫人气息奄奄,脸色青紫,眼看也是性命垂危。那断成两截的蜈蚣就掉在旁边地下,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只有许贵红却趁着乱,弯腰用手帕包着手将蜈蚣拣了起来。 “我会让人送来解药救治涂夫人,虽然姓涂的不仁,我却不能如他一般不义。” 那少年转身便走,也没见他步子迈得多快,可是身形飘忽。转眼间便已经出了厅门。 “让他拿解药出来!” “不能放他走了!” “替庄主报仇……” 厅里厅外都乱成一团,那少年转眼间便混入人群走得不知去向,我冷眼看着,厅上乱哄哄的,却是出声的人多,出力的人少。也是,涂家庄的本家子弟都六神无主了,涂七看来不能服众,涂三姑娘又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难道指望这些来道贺的人出头替涂家庄揽这这强敌? 巫真她们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一脸惊惶,巫真扯着我不停地问:“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我怎么会受伤……” “怎么才一转眼变成了这样?出了什么事了?怎么涂庄主和涂夫人都……” 涂家庄已经没人有心情招呼宾客,而怕惹事上身的人当场便走了一大半,最后剩下的不到十之一二。偌大一座庄子变得冷清寥落,连下人都溜了不少。涂三姑娘抱着涂夫人只会哭泣,涂七眼睛通红,不知是因为焦急还是悲痛,郎中里里外外请了几个来,可是连涂夫人中的是什么毒也说不出来,有一个直接便摇头说准备后事,被涂七劈脸打了一拳。可怜那郎中牙都给打落了几颗。这还是涂七下手有分寸了,不然恐怕一拳就要了这郎中的小命。 我们在旁边也无法给涂三姑娘什么帮助和劝慰,年轻的女客里头,有好几位姑娘已经随家人离开,只剩下魏关和许贵红,以及我和巫真留了下来。是了,还有陈家姐妹两个,因为妹妹手伤而不便离开。 我们回到屋里,巫真眼睛亮,坐立不安:“这人这等厉害法……巫宁,要不咱们也走吧?” “怕什么,我们又不姓涂,那又不是我们的仇人。” “唉呀你懂什么。”巫真快把一条手帕搓烂了,眉头皱得紧紧的:“在是非之地,难免会惹上是非。我们自然不是涂家庄的人,可是那来报仇的人可未必知道。要等到被人一剑刺上了再分辩自己不是,那可不冤枉死了!” “应该是不至于。”我托着腮出了一会儿神,想着明华居三个字,轻声问:“巫真,你听没听说过明华居?” 问过我就在肚里笑话自己,巫真还不及我去过的地方多,果然她说:“没有听过,那是什么?” “是今天来的那人质问涂庄主的,他问,你把明华居的牌匾怎么处置了,涂庄主听完这话便自尽了。” “什么?一句话便……”巫真睁大了眼:“来的那人是什么样子啊?这么厉害?” “他厉害不厉害我不知道,但是他的气质沉稳,不大象个少年人。这句话没头没尾的,让人想不明白。涂庄主自尽。多半是因为……这明华居三个字,应该是他的一个把柄要害,被人拿捏住了,所以……” 我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如果涂庄主横下一条心来把那少年杀了呢?他端起那杯酒的时候,未必没想过这样做。但是那少年的原话其实是,明华居的主人托我问你----也就是说他背后还是有人的,即使杀了他这件事也没有完。 “那人肯定很厉害。”巫真点头,笃定地说:“要不然的话,怎么会只说了一句话就吓得涂庄主自杀?要我说,涂庄主大概是觉得自己若不自杀,落到旁人手里的话,下场只会更糟……明华居,明华居……”她念叨了几遍:“义父和这涂庄主多年知交,他一定知道这事情的始末。” 是的,巫真说的也是我想的。 涂庄主可能是被人拿住了把柄羞愧自尽,也可能是畏惧对方有更毒辣的手段才选择了自杀一途。 “那人临走时说,姓涂的不仁,我不能不义……”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个子高高的,人很瘦,我也没有细看,当时一下子就乱了起来,只是听着。应该年纪也不算大,可能还不到二十呢。” “啊?岁数这么小?”巫真静了没一会儿,小声说:“咱们再去看看涂夫人吧?” “别去添乱了,现在涂家庄成了一盘散沙,不,比散沙还糟糕,谁知道那边现在乱成什么样了。等一下再过去。” “唉,真是树倒猢孙散。上午还宾客满堂何等喜庆,这才半天呢,就变成了这样……” 太阳快落山时,魏关和许贵红过来。约我们一起去看涂夫人。 厅还是那间厅,可人事全非。昨天我们初来时,涂夫人珠环翠绕华服美婢,何等的富泰安颐。现在却已经躺在那里只等咽气,涂三姑娘哭得一张脸肿了起来,整个人都麻木了一样,和她说话她也不吭声,给她水喝她也不伸手。魏关了倒了杯茶硬是放在她手中,她就握着茶杯呆,一口不喝。 “三姑娘,你不要太伤心。涂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转危为安的……”魏关柔声劝她:“你自己要多保重。你倘若担心忧急得病倒了,那涂夫人可怎么办,谁来照顾她?” 涂三姑娘缓缓抬起头来,象是认不出眼前人是谁一般,呆滞地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地说:“我娘死得早,打小儿就是老太太把我抚养大……” 我心里一酸,把头转到一旁去。 我娘去的也早,是父亲一个人既当父又当母的把我养大。 涂庄主已死,涂夫人垂危,一日间风云突变,幸福娇养的涂三姑娘从天之骄女一样变成现在这般境况----失去了长辈的庇佑,她以后该可去何从? 门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响,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扑在门前,上气不接下气,喊了声:“来,来了!” “什么来了?你说清楚?” 那小厮缓过一口气,急着说:“上午那人来,来送药了!” 涂三姑娘眼睛一亮,霍地站起身来,在屋里看了两眼,转头把壁上的挂的剑抓在手里:“他还敢来?我杀了他!” 我和巫真对望了一眼,许贵红已经站了起来,追着涂三姑娘出门去。魏关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咱们也……去看一看?兴许帮得上忙。” 我回头看了一眼涂夫人,叹了口气:“好罢,那就去吧。” 巫真脸上的神情又是紧张。又有些兴奋。她两手拢着,已经捏好了诀要。只待事情一有不对,她恐怕就要出手。 涂三姑娘长剑已经出鞘,却被涂七死死拉住不许她过去。她眼睛通红,看着来人的那副神情,仿佛要扑上去咬下他一块肉来。 来送药的也是个少年,却不是上午那个,这一个更显得文瘦,眉毛细细的,嘴唇也薄,看起来若是换件衫裙倒象个姑娘家。他就站在院中,被涂家庄的人团团围住。那些人手中兵器寒光雪亮,他却是空着一双手,不紧不慢,毫不惊慌。 “我只是受人之托前来,送解毒的药。”他一抬手,惊得一旁持刀持剑的人更是惊惶,有一个太紧张,手中长剑都快刺到那个少年的脸上去了。 那少年从怀中摸出来的不是兵器,而是一个小小的药瓶。 “还请你们让一让,我得看看那人中毒的深浅,才好知道要用多少药量。” --------------------- 明天加更哟。 第二十九章 解药 二 第二十九章解药二 涂家庄的人与他僵持良久,少年不急不躁,一副悠闲情状,仿佛他不是来要挟的,而是来做客的一般。 过了一会儿,还是涂家庄这边先有人出声:“让他进去。” 涂三姑娘嘶哑地喊:“涂宥!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爷爷就是做了鬼也不会饶你的!” 他的堂哥目光锐利,电一般扫过涂三姑娘的脸上:“你闭嘴!就算我娘不是从大门抬进来的,我也姓涂!” 阻拦的人慢慢退开,那少年点了一下头,涂宥在前面引路。 那少年身上一股淡淡的药气,我注意到他抓着药囊的手指苍白修长。 他肯定是使暗器使毒的好手。 他往这边看了一眼,巫真拉着我一躲,前面的人丛遮掩了我们两人的身形。 巫真小声说:“不是上午那人?” “不是。上午那人光身法就比他强得多。” 站我们前面那人侧过身来轻声说:“巫宁姑娘说得不错,可也决计不能对此人掉以轻心。” 我有些意外,站在我们身前那人长身玉立,正是文飞。刚才一乱,我还以为他也已经早走了。 “你们怎么没走?” “你怎么没走?” 我们三人问了同样的话,文飞笑笑,低声说:“我想留下来,多半可以帮上些忙。” 这话若是旁人说,自是不可信的。留下来的人恐怕也不是想帮忙,有的或许是别有用心想趁火打劫,有的或许是……但是文飞这话说出来,虽然语气轻柔,却让人觉得他就如话中说的那样真挚,并没旁的盘算。 “那巫姑娘你们又因何留下来?现在涂家庄是正是多事之秋,两位还是离去为好。” 涂宥领着那人已经走进房中,其他人想要跟进去,却被涂七拦了下来,连涂三姑娘都没让她进去,恐怕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让事情更糟糕。我和涂七在门口打了个照面,我轻声说:“七爷,让我们进去,或许能帮得上忙。” 他微一犹疑,便让开了半边门,我们三人走了进来,其他人便都给拦在了门外头。许贵红神色阴沉,只站在门边朝里看。魏关站在她身旁,有些焦急地和她低声说话。 那少年走到床前,涂宥虽然让开了位置,却仍然严神戒备。那少年笑意清冷,虽然嘴角上扬,可是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想不到涂家倒还有一个能支撑门户的人。” 他说了这话,便弯下腰去观察涂夫人的脸色,又翻开眼皮瞧了瞧,说:“这老妇人年纪大了,中的毒虽不重,要将毒全拔去倒也要废点周折。而且此后不能食荤,不然会勾起凝血之症。”他打开药囊来,取出几个小瓶子,动作迅捷轻盈,将倒出来的药粉药末按量搀和在一起,包成一包:“就是这药,头三日每日吃一钱,再刺破指尖放出毒血,后十日每两日吃一钱,冷水送服。现在便给她服药吧。” 涂宥迟疑了一下,没有伸手接药。 那少年脸上的讥讽之意更深:“怎么?我有胆量来这里送药,涂家庄的人却没有胆量收么?若怕这是毒药,那你们不用便是。这老太太若不用药,活不过酉时三刻。等来**们见了亲朋好友,却不能说是我们害了她,分明是你们自己没那个本事将她生生害死了。” 他说话声音不高,而且听起来似乎有些中气不足似的。可是这几句话刻毒刁钻,挤兑得满屋人脸上都难看之极。 涂三姑娘刚才还在外面叫嚷了几声,后来却似乎安静了下来。 涂宥脸色郑重:“这位公子……” “你不用和我这样客气,我来送药也不是为了你们。托我送药的人说,你们涂家占了这座庄子也有几十年了,该还的得还。本来我们是要向涂家多讨些这几十年的利息,可是既然涂庄主自杀了,那便算他还上了。这庄子你们三日之内腾出来,是你们姓涂的人,一个不许留。庄中的东西,也一件都不许带走。” 巫真意外地和我对望了一眼。 我却不怎么意外。 早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便放过去。那人在寿堂上难,逼死了涂庄主,又给涂夫人下了毒----所为的一定不止出一口恶气那么简单。 “别误会,我不是拿解药要胁你们。你们便不答应搬,解药我也已经送来了。你们若不肯搬……嘿嘿,”他的笑声里充满让人不安的意味:“那便不搬吧,到时候该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门边一声响,涂三姑娘不知使了什么手脚将涂七一绊,已经冲进了屋里来。 “你们别做白日梦!这是我家,凭什么让出给你们!我这就杀了你替爷爷报仇----” 她形容憔悴,披头散,与昨日里那富贵得意的小姐模样已经全然不同,手里持着一对短剑,朝那人纵身刺了过去。 “三妹!” “三姑娘!” 这惊叫声一前一后,前一声是涂宥,是担心她将送药人伤了事情更难收拾,后一声是涂七,可担心的却是涂三姑娘本人。 ----这一前一后的呼声里,事态已经完全逆转。没见那少年抬手动足,涂三姑娘却重重地朝旁边跌了去,撞倒了花架花盆,咣啷啷响成一片。 文飞离得最近,抢上一步将涂三姑娘扶了起来。她脸色青,张大了嘴却出不了声,手紧紧的扣在自己喉头乱抓乱撕,文飞顾不上许多,飞快地说了声:“得罪。”他手指飞弹,涂三姑娘的手臂失了力道,软软地垂了下来,喉头已经被她自己的指尖抓破,血痕历历,怵目惊心。她的指尖也是殷红的,可是这时却不是因为涂的寇丹,而是染上了她自己的血。 “她没事,死不了。” 那个少年淡淡地说了句,脸上带着一种厌倦的神情:“你们也真不干脆,做事情拖泥带水思前想后,要是拿不定主意,便让这老太太死了算了。左右你们是要买棺材的,多买她一口就完了。” 他将已经包好的药一收,转身便要朝外走。涂宥和涂七并肩往门前一站,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少年丝毫不惧,看了他们一眼,反而退一步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指了指外面的天色:“酉时将过,再过一刻,这屋里就要多出个死人了,兴许还不是一个。”他的目光扫过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涂夫人,又看了一眼身体抽搐的涂三姑娘,笑了一笑:“到时候要置办的棺材,可就不是一具两具了。” 涂宥深吸口气,口气比刚才客气温和了不是一点半点:“这位公子,适才是舍妹失礼。祖父去世她伤心过度,请你不要见怪。这解药还请你留下来,我们这便给祖母服用。”。 第二十九章 解药 三 第二十九章解药三 “哦?你倒乖觉,可这药我现在又不想给了。”他缓缓把药包打开,露出里面浅绿的药粉。这种颜色总让人想起些毒物来,只看一眼便觉得心里毛。 “药就在这儿,你们是不是觉得这是毒药?我还告诉你们,这就是毒药,剧毒无比,吃下去便肠穿肚烂。你们谁敢试试?若是没一个敢试,那这药我,还不如喂了外头的鱼好。” 他坐的已经靠窗,只要伸手出去一倾,这些药粉就都倒进了窗子下面的池子里。 屋里顿时静下来。 那少年的目光从屋中众人脸上掠过,涂宥嘴唇动了一下,到底没有说出自己要试这药。涂七脸上神情不定,除了他们,还有几个算是涂家庄的子弟,只是关系又远了一层,眼看着涂夫人已是将死,涂三姑娘又被毒得神智不清,哪里敢出这个头。 那个少年的脸上露出又是骄傲,又是鄙薄的神情,还有些微微……寂寥?或许是我看错了,不过怎么看,他这样子都不象是个凶恶的魔头,倒象是哪家惯坏了的小孩子一样, 我朝前走了一步:“药给我吧。” 他看着我:“你不是涂家庄的人吧?你就不怕毒?” 说着话,他手指一挑,一蓬药粉飞了过来,我伸手接住。 “巫宁!”她伸手想抓我,我侧转身来,她抓了个空,情急地喊:“你可不能吃。” 我对巫真笑了笑:“没事儿。” 那药粉有一股腥香,我也说不上来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就那么一仰头,把药粉送进了嘴里,端起桌上的一杯水喝了两口。药粉味道有些微微的苦,并不是特别难以下咽。 那少年怔了片刻,忽然击掌笑:“好好,今日我没有白来。这药粉对身体没害处,只是味道不怎么好。若是早知道有这么一位姑娘会尝药,我刚才该把这味道调得甜一些。” “无妨,苦口才是良药,能治得病解了毒就行,味道并不要紧。” 他把那一包药粉递了过来交给了我:“这药便交给你了。恕我冒昧,不敢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我叫巫宁。” 他点了点头,念了一遍:“巫宁……巫,这个姓可是很少。”他笑起来很好看,就象个大孩子一样毫无机心,让人没法把他和毒药,暗算,杀人这些字眼想到一块儿去。 他说:“我叫姚自胜。巫宁姑娘,我要走了,可咱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他走时涂家庄也没一个人能拦得住----又或是不敢拦,不想拌。 巫真扑来抱着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气得直哆嗦,话都说不清楚:“我要告诉义父!回去我就说。你这不是自己寻死么!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哪里疼?哪里不对劲?你怎么能吃毒药?他们自己家人还没站出来呢,要你多什么事?你不要命了你!” “打住打住,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 “你别跟我说这个,保不齐一会儿你就毒身亡了。”巫真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拉着她手,低声说:“这肯定不是毒药,我不会有事儿的。” 我跟她小声解释理由,那边涂宥已经把药接了过去,吩咐人张罗着给涂夫人灌药救治。 巫真听了我的解释,有些将信将疑,可总算没有再紧紧拉着我不放,也不再吓得手脚抖。文飞把涂三姑娘扶过去放在一边的榻上,我们俩帮着照顾起涂三姑娘来。 文飞离我极近,我正低头察看涂三姑娘颈上的伤痕,文飞俯过身来,在我耳边轻声说:“你太莽撞了,这岂是能以身相试的?” 他的呼吸温热而轻柔,吹在耳边,我觉得半边身体都战栗起来,脸莫名的便觉得涨热。定了定神,低声说:“那药一定是没有毒的,我要不是笃定这个,也不会站了出来,再说……” 巫真转过身来看我,我下面的话便没出口。 再说,谁说我把那药粉给吃了?我手垂下时,一些细碎的粉末儿从袖中悄没声息落下,无痕无迹。 我只舌尖轻尝了一点,用了一点障眼法,连巫真也没看出端倪,就是舌尖的那一点粉末儿,我还借着喝水的遮掩,没有咽下去,而是和溢出唇角的水一起沾在袖子上。 说到底我又不是一个极莽撞的人,从小跟父亲习练幻术,父亲说过一句话我记得牢牢的。 他说,幻术就是要骗过所有人。只要世上的人都认为是真的,那这件事便一定是真的。 刚才我只想瞒过那个姚自胜,但是这屋里的人都没有看出来我施展了一点小小的幻术。 我心里有些微微的得意,也有一些疑惑。 我自己知道这件事不是真的,可是其他人都认为是真的。 那这事,到底算是真,还是假?再过若干年,倘若再提起这件事来,是我的认知和说法是正确的,还是别人说的是正确的?纵然我自己知道不是,可是其他人都认为是,那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真实,又有什么意义?我知道的真实不被人接受,这真实还能算得是真实吗? 那药给涂夫人灌下去后,涂宥让人按着姚自胜说的,刺她的手指放出毒血。从涂夫人指尖滴下来的血不是鲜红,而是暗暗的沉褐色,看得人微微心惊。毒血放过之后,涂夫人脸上的青紫颜色便缓缓消褪,呼吸均匀,看来情形大为好转。 涂宥他们这才顾得上朝我道谢,我连忙说不敢当。事情到底怎么样只有我自己知道,那药我没有真尝----可是现在这话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口。 涂家庄的事情,我们没办法再管。他们自己人尚要争斗不休,恐怕不必外人来推一把,已经要一败涂地。我们在第二天不约而同一起告辞,沅陵遭了这次事变,码头很难找到船,后来好不容易寻到一艘,众人先上船一同离开。似乎只要离了沅陵,就与这个涂字再也不沾边,不会再惹事生非。 文飞同我们搭一条船。 同行四天,终于到了一处更大的市镇,众人有的换搭别的航船,有的便转走6路,各奔东西。 巫真扯着我到舱外晒太阳,笑着说:“好了,天总算晴好了。连着阴了几天,身上都一股霉气。” 文飞也在船头,闻声转过身来。 “巫姑娘是要回万华山么?” 我点头说:“是啊,出来有些日子了,家里父亲一定放心不下。” 他浅浅笑着说:“那正好,咱们还可以同行一段,我到茂城再改道。” 阳光下,他的笑意温软如春水。 第三十章 旧约 一 第三十章旧约一 我们在茂城停留了两天。 白天在城里逛了一圈,进了茶楼,上了戏园,还去了解空寺。 寺里香火鼎盛,香客们虔诚地跪拜,在佛前祈求。求财的,求平安的,求前程的…… 还有求姻缘的。 巫真就替自己求了一根签,是根上签,上面是一句话,写的是: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我就笑她:“咦?这是支姻缘签啊?恭喜恭喜,是枝上签。” 巫真脸上红红的,不搭理我,自己去找人解签。 文飞远远过来,一路大姑娘小媳妇儿的都不住偷看他。 “巫真姑娘呢?” 我指指解签地方那一堆人:“去解签了。” 他微笑着问:“你没有求一根签吗?” 我摇了摇头。 “求一根吧。” 我还是摇头:“父亲有位好友,是位方丈,那间寺在山顶,寻常人只怕都攀不上去,寺里香火也不盛。我有一次问他这寺为什么建在山顶,香火寥落,难道佛就不会觉得被冷遇而动怒吗?” 他问:“那么方丈怎么说?” “他说,佛在心中,有什么想问佛的话,其实自己心中就有答案。” 一位方丈说这样的话,似乎有些离经叛道。 但是我却觉得,他说的没错,就是这样。 文飞也沉默了。 “想要的东西,只有自己奋力去获取,求了佛之后,或许心里会更有底气。说到底,商人求财,求了之后仍旧要努力营生。读书人求前程,求了之后也得辛苦读书。”我说:“求佛,其实也是求己。” 庭院里有一口大鼎,香气缭绕,来来往往的人身上都沾上这种烟火气。 “我也有想求的东西。”他眼望着远处,低声说:“我和涂宥一样,母亲都进不了家门,小时候被人欺辱,长大了被人忽视。就算我剑练得再好,书读得再多……” 我觉得心里闷闷的,被揪着似的,细细的疼痛泛上来。 为他,心疼。 “文家是世家,家规森严,家里有一座藏剑楼,以我的出身,永远也不能踏进一步。可是我那几位哥哥,他们即使年满十六,能进得去了,却还是庸碌无能。那些高深的剑法剑诀他们再过几十年也领会不了。我却只能被家规拦在门外面……我想堂堂正正站在人前说我也是文家子弟,我想踏进藏剑楼,他们只能在一层二层打转,我想直上八层,学到文家祖上留下来的最高深的剑诀----”他声音渐渐拔高,脸上透出薄红,忽然又顿住,低声说:“我想让母亲不必再对文家的大小主子屈膝,不再口称奴婢……” 他转过脸去,但我依然看到,他的眼圈红了。 初见时候他那样清雅完美的样子,还有现在象个委屈的倔强的孩子一般的模样,奇异的,糅和在一起。 渐渐丰满起来,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从一张美丽的画儿,渐渐变了样子。人从画中浮起来,有软弱,有**,有执着,有诚挚……让人觉得分外真实。 “我从来没和人说过这些话……”他回过神来,一向稳重从容的那一面还没来及摆出,而倔强软弱的那一面也没来得及收回,因而显得有些局促,甚至有点忸怩。 好……好可爱啊。 我心里酸,又泛着淡淡的甜。 从来没有哪个人,让我有这样的心情。 我回过头看着大殿里的佛像,佛一脸慈悲的,垂注众生。 我从来没有求过佛,因为我……还从来没遇到什么事情,需要求佛来帮助实现。 没有忧虑,也没有渴盼。只是想将幻术练得更好些,让父亲高兴。 可是现在我却有了一个隐约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我想让他快乐。 我希望他能快快乐乐的活着,希望他能实现他的愿望,堂堂正正的有一个身份。 他的外表越完美,其实内心越不安。 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他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壳子。 也许面前这个倔强得有些脆弱的孩子才是真实的他。 巫真解了签回来,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喜气,看来那签是解得不错。其实解签的人吃着这碗饭,肯定都是朝好处说,即使是下签,也会给人解得逢凶化吉,好签更是说得锦上添花。 我问她:“解签先生怎么说啊?” 她瞪我一眼,不过那一眼里的害臊多于羞怒,闭着嘴不肯说。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小声说:“解签先生说是好签……说不必心急,因果就在眼前……”她忙又补充了一句:“我可没有心急。” “是,你自然不心急的,你年纪还小呢,那解签先生是就事论事,又不是说你心急。” “巫宁,你……”她立起眉毛来:“我撕了你的嘴。” 她朝我扑过来,我笑着躲开,绕着寺院门前的石碑同她转圈儿。 只是,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我若不是心里存了另一个人,就该现巫真的笑容和厮闹都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去求姻缘签?又为什么求完签后笑容神情那么不同? 而巫真也是一样。以她平时和我的亲近默契,她该能现我的心绪也与平日不同。 许是阳光炽烈,脸微微的热起来。 “咱们去划船吧?” “你这些天坐船还没坐够啊?” “不是,你看那里……有唱歌的。” 我早看到了,那可不就是花船么?我虽然没坐过,可是总是认识的。 “不成,咱们钱不够啦,你以为听人家唱曲子那么便宜么?三五十个钱就打啦?” 巫真想一想,也想明白了,有点垂头丧气:“咱们又不能变钱出来花。” “对。” 文飞朝湖上望了一眼,说:“难得来一次,茂城的歌很有名的,去听吧,我这里盘缠还有剩。” 巫真连忙摇头:“算啦,我只是随口一说。谁要听她们唱啊,巫宁唱得比她们好听。” 她不是顺口一说,文飞却当真地问:“是么?” “哪里,其实我就会唱两只曲儿。” 我们找了一只小船,讲定了价。那船夫年纪大了,头都半白了,可人很风趣,看我们要去湖中,笑着说:“三位想听曲儿吧?我跟你们讲个好法子,不用花钱的。那湖心岛边的柳荫底下地方大很大,随便找个地儿一窝,那些船上的人唱曲都能听见,旁人花钱咱们听乐儿。” 我们忍不住笑,巫真说:“看来你老人家常带人来听白曲。” “嘿嘿……” 船果然泊在柳荫下,笙管丝竹声响清晰可闻。岛边泊着不少大船,上边挂着红艳艳的灯笼,大灯笼下面一字排开的小灯笼各具特色,有鱼儿灯莲花灯走马灯六角宫灯,不一样的灯上各写着一个花名。什么月娇、春香之类,船夫指着那些灯笼说:“你们看,那些都是有名的姑娘,若是哪个被点了,另坐船走,就把灯笼也取下来一块儿挂着走了。”。 第三十章 旧约 二 第三十章旧约二 上面琵琶一响,船夫也来了精神:“这肯定是一品红,她的嗓子最好,调门儿起的比别人都高。” 巫真骇笑:“你连这都懂啊?” “嘿,她从十一岁开始上船唱,我就在下头听啦,听的多了就知道了,过门儿一响就知道是谁。姑娘们拿手的曲子都不一样,还有位步步娇,她一切伴奏的家什都不要,只敲着小鼓点儿唱,唱得那叫一个脆亮。” 我心中有些恻然,十一岁就上船卖唱卖笑讨生活,大概唱不到二十就要下船了。 可下船之后,也许会更糟。 这种时候我不会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天色暗下来,我们这船舱里只一盏小油灯,微弱的火苗在夜风里微微晃动。巫真把她买的糖花生和小面果子拿出来摊在小桌上头。 我捏了一粒花生没吃,大船上面一品红宛转莺呖地唱起曲来。 曲子里唱的是花好月圆,湖上水波轻响,长长垂下的柳枝拂在头顶的蓬盖上,说不出的凄清。 想来大船上定然是热闹不堪的,未必有人认真听曲。 巫真托着腮,看着是在侧耳倾听,可是眼神有点飘,不知在想什么。 船舱里地方窄,文飞虽然坐得远一些,中间隔着也就一尺远。 互相……都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虽然是在客途中,他却没象一般人似的不讲究,头上,身上,离得近了还是闻到一股清新的皂角味儿----还有点淡淡的墨香。 巫真轻敲着桌沿打拍子,轻声说:“在水上听歌果然不一样,在山里听歌,那声音敞亮。在水上听,这声音柔宛……” “那是人家唱歌的人本来声音就柔和宛转。” 巫真坚持:“就是不一样。” 远远的又有乐声近了,听着曲子新巧欢快,倒让人精神一振。船夫更是激动:“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 “打擂台的来了。”他见我们不明白,兴致勃勃地解说:“这一船是桃家巷的船,桃家巷的大姐就是一品红,在我们茂城那是数一数二的。这又来的是另一家,是惠秋坊的,那家的妈妈很是下了力气,栽培了好几个姑娘。象怜月儿,小海棠,还有一个柳娥,那都是亮堂堂的好嗓子啊……这两家常打擂台,各有绝活儿,只要一遇上了,那可够热闹的。” 巫真打趣他:“你老人家光知道他们嗓子好,就不知道她们长得怎么样?” 船夫认真地说:“真不知道。要说她们每一个,只要开口我就听得出谁是谁。可是这长相么……嘿嘿,我一穷摇船的哪有福见着她们的长相好不好。” 这说的也是。 歌声能白听到,可是姑娘却不能白看到。 “不过,倒有人见过。也是我们船行里的,那一回是有客人坐船经过这儿,听着船上有人唱歌,就也应和了一曲,引得船上的姑娘出来见了面,据说那都跟仙女儿似的……”船老大瞅一瞅巫真,又飞快地看了我一眼:“不过我觉得,那肯定没有两位姑娘这么……这么……” 文飞微微一笑,把话岔开:“听曲子吧。” 这船夫拿歌伎来同我们比,当然是极失礼。文飞岔开话,巫真倒也没为这个计较。 果然这惠秋坊的船一来,更加热闹了,两船上你一曲,我一曲,越唱越是热闹,乐得我们这里听白曲的高兴。忽然旁边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好,我先是一愣,接着便反应过来这肯定不止我们一条船的人在这儿听白戏,船夫一拍脑门儿:“糟啦,那边船上会来赶人的。走走走,咱们走吧。这什么人啊,听就听吧,还叫什么好儿啊,合着还当自己是花钱的大爷哪。” 巫真推了我一把:“她们唱的也就这样,不如你唱的好听呢。” 船夫拔了篙,我们的船缓缓从树影底下滑了出去。 “巫宁,你也唱一曲呗。” 我用手护着摇摇不稳的烛火,另一双手也伸了过来。 文飞在烛光下朝我微笑。 “唱吧,我也想听。“ “好,不过要借你的笛子一用。” “好。” 他的笛子随身带着的,便取了出来。 我仰起头,想了一想词,轻声唱:“煌煌明月光,夜夜思故乡。” 巫真和着我的调子,一起唱:“茫茫天地远,凄凄遥相望。” 巫真的嗓音比我要清亮,歌声仿佛展开了翅膀的水鸟,轻灵地从水面上掠过。 远处那鼓乐丝竹声渐渐低了下去,文飞的笛音响起,宛转相和。只听过了第一段,他便能跟得上我们的歌声。 夜晚的湖面上沉静安谧,歌声,笛声,还有桨片打水声,规律地,柔和地交织在一起,让人觉得心中安定。 隔着烛光,文飞的目光温柔地看着我。 他的目光,和我的光,象两条线,试探着,期冀着,缓缓接近,触碰,交缠在一起,紧紧相系。 有什么东西,低沉而缓慢地,从他的双眼中铺展出来,缓缓地,朝我涌过来。 象是暮春时浅浅的花香,夏季微醺的风,又象是秋夜里淡淡的酒香…… 心底有什么东西,随着这目光缓缓的萌生长起来。也许是本来就有的,现在恰好苏醒了。也许是本来没有的,现在刚刚生。 我觉得心跳得极快,怦怦,怦怦地响。一时间竟然怕旁人听到了----可这声音,这世上,只有自己能听得到。 也许,还有另一个人,也听得到。 就如同我觉得在这一刻我看懂了他。 同样的,他在这一刻,也应该看懂了我。 “云叠千重雪,风起又一春。” “一杯酒,一双人,醉乡梦成真。” 巫真轻声说:“将来咱们再来,再到这湖上来泛舟,听曲。” 我看了一眼文飞,他缓缓放下笛子,说:“好啊。” 我莫名地觉得有些伤感,却说不出原因来:“那就一言为定,只是不知道那时候我们都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了。” “嗯,那还用说?一定是有名的侠客,侠女了。”巫真咯咯笑,不当心一下子将油灯碰翻了,船舱里顿时一团漆黑。 文飞也在黑暗笑出声来。 这象是一场梦,又如一幕戏,只是戏中的人----是自己。 当时只顾沉醉,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日后会怎么样。 也许,是不肯去想。 我闭上眼,又缓缓睁开。 一时间看不清东西,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个模糊的的轮廓,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清晰。 父亲站在我的面前,他的手缓缓放下。 我看看身周,一时竟然想不起这是何地,生了何事。 我还沉浸在往事里,湖上的曲韵还在耳边萦绕未散。 那不是现实,那只是曾经生的过往,深埋在我的记忆深处。 当时的一切都那么美好,青春年少,花前月下,心第一次为别人跳动……。 第三十章 旧约 三 第三十章旧约三 回过神来我连站都站不稳了,父亲扶了我一把,让我和昏睡不醒的雷芳躺在一块儿,给我们盖上薄毯。 “你的体力真力都消耗过巨,好好歇一会儿吧。” 我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心里还是有无数疑问。父亲让我看到了事情开始时的那一段,但是之后的一切,我还是不了解。 “父亲……” “嗯?” “涂庄主为什么要自杀?明华居……又是什么地方?” 他的手轻轻覆在我的额上,温温的暖。 我的意识朝下沉落,听着他的声音象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涂家庄原不姓涂,那里原来叫莲华山庄,明华居就是莲华山庄主人的居所,那块匾成了他的心病……” 是涂庄主占了别人的庄子?不止,肯定还做了旁的事。只是抢了庄子,用不着便自尽。或许,还有什么其他,更不名誉的事情。 怪不得,我就觉得那庄子的精致恢宏绝不象涂家所能拥有……那样的亭台,楼阁,花池,廊柱,曲桥……象一卷长长的,瑰丽而明亮的画轴。涂家庄三个字,实在不配它。 那荷香阁外面盛开的荷花,香气浮动如一个梦境。 “涂安雄的名字是他后来取的,从前他只叫涂四……他不过是莲华山庄的一个小厮,后来,山庄主人的儿子早亡,女儿离奇失踪,莲华山庄渐渐衰败……” 我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累,而且,好象很久没有这样放心的大睡一觉。 也许因为我回到了父亲的身边---- 在久远的过去,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父亲大概就是这样温和地念书,讲故事,哄我睡觉。 我睡得很香,等醒来的时候,在睁开眼之前,先听到了潺潺水声。 “齐笙。” 雷芳推了推我:“这是什么地方?” 我揉揉眼,翻身坐起来。 难道我经历的一切都是梦?父亲,还有,我看到的过往----难道全是梦境? 我们睡在一张石床上,雷芳正奇怪的抚摸那块石头:“热的。” 是温热的,不过,可能是被太阳晒热的。 毕竟,我们头顶可没有屋瓦遮阳。 已经是午后了,阳光西斜,吹来的风暖而柔,让人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这是不是在梦里啊?” 雷芳眼睛一眨一眨的。 说实话,我现在也觉得恍惚。 父亲呢?他在哪里?他是不是根本没出现过? 看来梦术也有不好的地方,最明显的就是这一点,总让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分别。 “这儿还是后山。” 雷芳从床上跳下来,她的头乱蓬蓬的,衣裳也揉得皱巴巴的,我看着她就知道自己现在肯定也不怎么样。 我们互相替对方梳头,又整整衣裳。 “睡醒了?过来吃饭。” 我欣喜地转过头,父亲端着一个托盘从帘幕似的树藤后面走出来,雷芳倒吓了一跳,她八成认出来这人就是在夜里的荒宅出现,把她吓了一跳的人。 父亲穿着一件青色的布袍,岁月在他的脸上没有留下痕迹,他看起来仍如我记忆中的那样,清雅,温和……就象一棵树,历久长青,永远坚实的站在原处,撑开枝干替他的孩子遮风蔽雨。 “去洗把脸。” 我答应了一声,顺着他指的方向,拉着雷芳一起过去,泉水顺着竹筒流淌,我醒来前听到的水声就是源自这里。雷芳掬起一捧水,小声问:“你认识那人?” 重重点头。 “他是谁啊?” “我父亲。” 我说的特别坚定,似乎不光是讲给雷芳听,还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雷芳愕然:“你,你父亲?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挠挠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来及问。见着面没说几句话……后来我也睡着啦。” 雷芳的神情又是疑惑,又是古怪:“你父亲,你父亲怎么……” 等我们洗完脸回去吃饭,雷芳很规矩的朝父亲说:“齐伯父好。” 父亲愣了,我也愣了。 这个,我倒忘了。 我这辈子的父亲是齐泰生----雷芳显然把“我父亲”三个字直接理解为就是“齐笙的父亲”,那可不就是齐伯父么。 可这我个父亲,他不姓齐,他姓巫啊。 父亲微怔之后就笑了:“我可不姓齐。” “呃?”雷芳看看我,又看看父亲,那副神情特别无辜茫然,我忍着笑:“这个说来话长……” 我也真不知道如何向雷芳解释,这父亲不是我这辈子的父亲,而是上辈子的父亲…… “先吃饭吧,你们俩睡了有七八个时辰了,一定饿了。” 他不说我们还不觉得,这么一说,果然肚子瘪瘪的,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烧得香喷喷的茄子和鱼被我和雷芳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精光,等看着光溜溜的碗底盘子底时,我打个饱嗝,雷芳也跟着揉揉肚子。 “对了,咱们这是在哪儿?” 父亲指了指左手边:“从这儿过去,小半个时辰就是雷家堡。” 雷芳转头看看,又看看我们身周:“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在……在那废墟里头?糟了!咱们出来一整夜……”而且白天也过了大半。 我也想了起来,事实上,经历了那么多往事的冲刷之后,我都快忘了现实里头,我们是瞒着师公他们偷偷从雷家堡跑出来的!我们这么久没回去,师公他们可不该急疯了! 现实中只过了一天一夜,可是我在梦境中,却经历了那么多事…… 涂家庄----许多人都告诉过我涂家庄生了什么,这一次,我终于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 在涂家庄出现的那些人,生的那些事。 那些或敌或友的人。还有,我曾经爱过的人。 “我先送你们回去。”父亲站起来,他很自然地摸了摸我的头:“见一见你的师公。他叫什么?” 他们认识……肯定认识。 都是同道中人,而且,我直觉他们之间会有某种牵连。 “纪羽。我师公叫纪羽。” 果然父亲点了点头:“原来是他。” “父亲认识?” “自然认识,他不是曾经被你买回来过吗?” 呃…… 雷芳的表情变得更加茫然了。 事实上,我也一时没想明白父亲说的话,要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是的,我看过那一幕。师公和雁三儿被人贩卖,在梦中买下他们的人,和白宛夫人长得一模一样。 但是,买下他们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第三十章 乱起 一 第三十章乱起一 雷芳好奇地左看右看,一副满心疑惑的样子。我知道她最好奇的问题是什么,但是现在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父亲他……他还活着。 他还活在这个世上。 我能看到他,能听到他,能触碰到他。 他会对我说话,对我笑,对我呵护备至…… 我心里酸得厉害,夜里初见父亲的时候,只觉得那是一抹幻影,可是现在却有了真实的感觉。他在阳光下,他有影子,他实实在在的,就在我的面前。 我的手从怀里伸出来,紧紧握着幻真珠。 我怕这是一场梦,又或是一个幻境。 可是,幻真珠就在手里,我却没有验证的勇气。 如果真是梦----那这个梦,我永远不也想醒来。 我愿沉溺于幻梦之中,只要……只要我唯一的亲人不离开我。 “怎么了?” 雷芳的手轻轻在我的眉心抹了一下:“怎么了?你这么难过?” 我惶然地看着她。 雷芳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低头看看手里的幻真珠,只觉得这珠子从来没有这样沉重过。 “齐笙?”她握着我的手,声音有些不安:“你到底怎么了?” “我……”在害怕。 无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初学幻术的时候,都先知道一个道理。 幻术,看起来无论多么真,多么美好,始终是假的。若是习练幻术的人自己沉溺在幻境中不能自拔----就如同习剑的人走火入魔一样,那是最糟的情形。 再等一等…… 如果是幻境,那就再等一等。 即使是假的……即使是梦,我也不想现在醒来。 我把幻真珠又收了起来。 父亲朝我们走过来,我贪婪地看着他。 风不知道从哪儿吹来,他头上系的一条蓝色的带子,被风吹得飘起来,在脸颊旁。他用手拂了一下。 “走吧。” 父亲在前领路,看起来四周都是山壁并没有通路,可是他拂开一片绿藤,一条通路便露出来。 我和雷芳小心翼翼跟在后头。 “你师公还有雁前辈这会儿说不定在到处寻找咱们呢。”雷芳有点不安:“竟然睡了十几个时辰……” 提起师公,我心里感觉别提多奇怪了。 师公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就算不是有若天神,可也是凛然不可侵……怎么事情的真相其实是…… 我曾经用不到一只羊的价钱把他和雁三儿都买了下来? 那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师公孱弱病重,雁三儿落魄瘦弱。若是那天我没有将他们两个人买了下来,他们会落到怎么样的境地? 想到这儿我觉得背上有点冷嗖嗖的寒。 我们走出那条通路,眼前的长草,枯树,断墙……就是百元居的那片废墟。 我回头看,身后却是那座堆石的假山,出来的通路已经不见了。 “走吧。” 父亲一手挽着我,一手携起雷芳。我身体一轻,两脚离地。眼前的景物朝后飞逝,耳畔是呼啸的山风。 我紧紧回握着父亲的手,风很大,吹得脸痛,我却舍不得闭眼。 我怕一闭眼,这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雷芳失声惊呼,她在风中大声说话,可是我却听不清她都在说些什么。 等父亲终于停下脚步,我的两脚触着实地,却觉得腿在打颤,脚在软,站都站不稳。 雷芳也不比我好哪儿去,她试着朝前走了一步,却猛地的一个踉跄,差点儿摔个跟头。 我定定神朝前看,我们已经到了雷家庄庄院外头了。 父亲摸摸我的头:“觉得怎么样?” 我深吸气:“还好,就是……有点晕。” 父亲说:“纪羽还是我的晚辈,这么多年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记得。”我可以笃定他记得。 师公时常会沉湎于一个人的沉思追忆中,我想,他不会忘记曾经的巫宁,也同样不会忘记父亲。 我一只手扯着父亲的袖子,紧紧挨在他身畔。父亲对雷家庄似乎十分熟悉,根本用不着雷芳指路,熟得象是在自己家中一样,穿过花园和庭院,一路进了正厅。 我们还没靠近,父亲停下脚步,轻声说:“里头有人在动手。” 我似乎也闻到了隐约的血腥气,也许是我的错觉。 我们继续朝前走,父亲施了一个幻身术,一层薄薄的青光罩在我们三人身上,雷芳伸出手,讶异地看到自己手变成了半透明的样子。 我低声告诫她:“别作声,旁人看不到我们。” 我们从厅门口朝里看。 血腥气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我看到临山门的两个弟子----昨天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却已经了无声息地死去了。一个半倚在门旁,另一个趴伏在门坎上。 我心里一紧,不知师公现在怎么样了? 厅里两方正相持不下,一个便是雁三儿,另一边却有七八人,都是使剑的,站的方位隐然将雁三儿包夹在了中间。 我环视一圈,却没看到师公在哪里。 我们昨天离开雷家庄时,有人突破幻阵闯了进来。难道就是这些人? 虽然是昨天才生的事,可是对我来说,中间却象是已经隔了很长的一段时日,须得回想才能把事情串连起来。 雷芳看了我一眼,我用口型问她:“你认识这些人吗?” 她朝我摇摇头。 师公不会有事吧? 我跟着父亲走进厅里,雁三儿的情形不怎么好,他背上和腿上各有一处伤。认识他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看到他的境况如此狼狈。 父亲的声音在我心中响起:“他也变了很多了,和当年大不一样了。” 他当年的瘦小脏污的样子和现在当然是全然不同,师公的变化更大。 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那双眼睛。 漆黑的,就象子夜的天空。 “雁三当家,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们要搜的是雷家庄,又不是要冒犯你们惊雁楼。你若还不让开,我们出手可就不再这么客气了。” “少来这套。”雁三儿握剑的手还是稳稳地,身上的伤似乎并没有令他变得软弱:“雷启山不在庄里,你们说是找人,其实是冲着夜蛊来的!我已经说了,那些人都已经烧了,你们别白费心思。” 这些人为了夜蛊来的? 父亲的眉头皱了一下,夜蛊这词能令父亲也动容,它的毒辣可怖大概还要出我的估量。 第三十章 乱起 二 第三十章乱起二 “全烧了?不至于吧?”那人有恃无恐:“雁三当家,我们兄弟一向敬重你们惊雁楼,可你们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这平州地面儿上生的事儿,你也管得越了界。雷启山和我们过去的梁子就算不提,我们锦爷在雷家庄无缘无故的没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们回去总得有个交待才是。雁三当家,我们是不愿与惊雁楼结仇的,你现在有伤不便,还是大家各退一步的好。我们自己进去找,找到找不到,就与你无干了。” 我扯了一下父亲的袖子,父亲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有些话,我不用说,父亲就明白了。 我想说而未说的是,我们总不能就旁观着雁三儿吃亏。而父亲的一笑则是让我放宽心。 只是,听他们这样说着,雁三儿身上的伤,似乎还不是他们动的手。 难道来的人还不是一拨? 对,应该是这样的。如果只这一拨人,师公不会不在这里。而且,昨天我们离开时就有人破阵闯庄,不会僵持到现在…… 这些人不知是第几拨了。 我心里点埋怨,师公和雁三儿这是先天下之忧而忧了,雷家庄出这事,传出去可以说是震动天下,可是师公和雁三儿为什么偏要留下收拾这烂摊子?那些人烧也烧了,只要夜蛊不再流传出去便好,大可以抽身后退----而不是继续留在这儿强出头。 太迂了。 可是……一面抱怨,一面又觉得…… 很有些骄傲的感觉。 如果真那么趋利避害,似乎,也就不是他们了。 师公的清高,还有雁三儿性格里的狠和倔。 我忍不住去想他们当年的样子,可是怎么和现在也套不起来。 那人说了一篇话,雁三儿只挑了挑眉梢:“别废话了。我的脾气从来只有进,没有退。要打就打,你们想进去,那就把我打趴下了再说。” 咳……这人说话尖刺儿十足,你都这么说了,那这些人还不一拥而上的把你打趴下了再说啊?那还用得着跟你再客气? 父亲嘴角带着笑,不急不慌。我猜着要么是父亲会出手,要么就是他看出这些人不是雁三儿的对手,可是雷芳在一旁急得不行,又不能出声,抓着我的手拼命摇晃,挤眼睛撇嘴巴的,焦急万端。 真是……我还没急,她倒比我还急。 我们这么迟疑的功夫,厅里面已经动上了手。 事实证明,老虎就算受了伤也是老虎,不是一堆野狗扑上去就能打得倒的。那几个人嘴上说得漂亮,动起手来一哄而上,可惜动手不象动嘴那么利索,雁三儿一只胳膊有伤,可不影响他出手出腿,我跟他学过剑,倒不觉得意外。雷芳可是意外之极,捂着嘴,眼睛瞪着圆溜溜的,象是生怕自己喊出声儿来。 那几个人哼哼唧唧地,艰难地爬起身来,也顾不上再说什么场面话,很识趣地互相搀扶着,灰溜溜地出去,就从我们身边擦过,但是对我们三人却视而不见。雷芳紧张地屏着气,等确定那些人的确看不到我们,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出来。 那些人一走,雁三儿也不强撑着了,呲牙咧嘴的,给自己包扎上药。腿上的好办,胳膊上的为难,皱着眉头,牙都用上了,勉强才打了个结。雷芳扭来扭去的,实在忍不住,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外人都走了,咱们是不是能过去了?” 外人是谁?那不是外人的又是谁? 我心里有点嘀咕,抬头看父亲。 他朝我点了点头。 雷芳得了允许,简直象脱了笼的兔子一样嗖一声就窜了出去。 雁三儿一抬头,惊得立时站了起来。 他不是被雷芳惊着的----因为他的目光,只在雷芳脸上扫了一下,就落到了我们这一处。更准确地说,是落到了父亲的身上。 我从来没见雁三儿露出过这种表情,愕然,呆滞,怀疑,惊恐……复杂得难以形容。套话俗话“白日见鬼”的表情大概就是这样。 可不就是白日见鬼么?父亲在旁人眼中是一个早就死了的人了,突然之间又出现在眼前,雁三儿一手按在剑柄上,强自镇定地问:“你是何人?” 父亲倒是笑了:“许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个样子。” 雁三儿反而朝后退了一步,警惕之极地说:“你这幻术倒是施的不错,可惜我不上你这当。”他冲我倒是没再强装镇定,使眼色让我赶快过去,生怕我多待一刻就要被人害了似的。 这是把父亲当成冒充的了? 我想笑,忍着了。 “行了,别绷成那个样子。我和你说句话,你大概就知道我是真是假了。当年是谁吃饭的时候疑心别人在饭里下药不肯吃,等到夜里饿得受不了,跑到厨房去偷吃辣椒猛灌凉水的?” 雁三儿的脸腾一下涨得通红,那颜色……咳,还真象是红通通的尖辣椒。 “巫……巫先生?真的是您?您,没有死?” 父亲点了点头:“当年的事情你知道,太过麻烦。我不想与那些人纠缠不清,所以出此下策。你怎么在这里?纪羽又去哪儿了?” 雁三儿揉了揉眼,似乎要确定这不是个梦,张了张嘴,低声说:“纪羽受了伤……” 我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刚才我不是没想过,师公也许是……受了伤,或是被别的事绊住了,甚至他可能出去寻我们这个可能我都想过了。可是真听到雁三儿这样说,我只觉得脚下的实地一下子变得浮动虚软起来,险些没有站稳。 父亲沉声问:“伤得严重么?是谁伤了他?” “昨天夜里有人硬闯雷家庄,他设了阵法一直将那些阻到今天早上,那些人没能冲进来,可是他心力精力都损耗过巨,那些人一退,阵法也就散了。他内伤不轻,昏迷到现在还没醒来。” “师公他在哪里?” 雁三儿指指后面。 我刚想迈步,父亲拉起我一只手:“不用急,一起进去看看他吧。” 雁三儿在前面引路,他腿上有伤,走起来不免有些一瘸一拐的,雷芳想要扶他,雁三儿摆摆手说:“我没事儿,皮肉伤罢了。今天已经打了好几拨人了,都是闻着味儿过来拣便宜的,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雷芳马上说:“我这就去倒水。” 我们出了正厅,进了东面的院子。雁三儿推开一扇房门,隔着屏风,我能看到师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只手垂在床边,整个人仿佛毫无声息。 纵然雁三儿已经说过他只是受伤,可是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惶恐。 若是师公他……他真的死了…… 这样想的时候,我竟然没觉得心里象书中写的那样,有多么的痛楚不舍难过,只是觉得空,什么都没有的那种空。 安静,沉默……只是觉得整个人一下子就没了重量,全都掏空了,只剩下了一个壳子还留在原地。 父亲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我从怔忡中惊觉,抬头看了一眼父亲。 “纪羽的伤无碍,不必担心。” 我想对父亲笑一笑,可是觉得脸僵得好象不是自己的,不知道脸上是一种什么神情,只好将头低下去。 父亲走到床边,我也慢慢挪动脚步跟了过去。 师公静静地躺着,看起来除了特别苍白,并没有什么外伤,我先放下一半心事。看看父亲,再看看师公……忽然间纠结起来。 我……和师公,还有雁三儿这个辈份问题,怎么算? 前世大家应该是平辈论交的吧?说不定他们比我还矮着呢。那现在……我要是继续喊师公,那父亲喊他什么?。 第三十章 乱起 三 第三十章乱起三 “让你师公多睡会儿,等他睡醒了,伤势也能好一大半。”父亲说:“他学的心法就是如此,沉睡之时是最佳的休养时机。他没有教过你吗?” “我才刚刚入门。”师公没有太早传授给我,大概是怕我不能领会,我们这次来雷家庄之前,他才开始传我心诀。可是他到现在也没有教过白宛夫人----难道白宛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是无法领会心法的诀要? 雷芳端了茶回来,她平时肯定极少做这些事,下巴上抹了一道灰痕自己却懵然不觉,额上都是汗,脸也红扑扑的,想必是烧水时离茶炉子太近了。 雁三儿已经定下神来,他看了一眼父亲,有些犹豫:“天黑后只怕还要来人,比白天来的更要棘手……巫先生怎么会这两个丫头一起来?” “我听她们俩说,雷家庄中因夜蛊而死了数百人?” “不错。”雁三儿应了一句,眼睛看着父亲:“是夜蛊,这两个丫头也悬得很。要不是她们天亮前进了密室去取东西,只怕……只怕也……” 雷芳打个寒战,朝我x近了些。 我想起来也觉得后怕。人的生命如此脆弱,而不可测的危机却环伺潜伏在身周,就算万般小心也没有用,这种无形,无影,无色又无味的蛊毒,没人知道这毒是怎么下的,是谁下的。而平时破晓的鸡啼声,在这里却成了催命的号令。 “夜蛊已经绝迹几十年……”雁三儿说话从来不会这样含糊,父亲却只是笑笑:“你疑心是我?” 雁三儿不吭声,竟然来了个默认。 他怎么能怀疑父亲! 我差点儿没跳起来,父亲的手按在我的手背上,也没怎么用力,却自有一种让人心安神的力量。 “你这么想也有道理……毕竟懂得施用夜蛊的人,这世上本来也没有几个,姚自胜死了,巫宁也去了,剩下的不过寥寥两三个人,而又数我离得最近。” 我愕然,父亲的意思,难不成是说,夜蛊……从前的我也会用? “我要杀雷启山,当年就杀了,不会等到今天。” 雁三儿一拍脑门:“正是。真是对不住,我这几天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什么头绪也理不出来。可是,实在想不出会是什么人。当年的人我们一个个的数过来,不是姚家的人下的手,可是其他的人早已经去世,这世上还会有什么人精通这门蛊毒之术呢?” 父亲的手指在茶杯沿上缓缓摩挲了半圈,淡然地说:“你们已经在心里断定了这事与巫宁有关,我又在此时此地现身,那一定与这事脱不了关系,是不是?” 雁三儿有些为难,可还是有话直说了:“不错。雷家庄出事的日子,正是巫宁的忌日。” 四月初四。 这日子不好。 我有些感慨,把头转到一旁去。 心里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酸苦惆怅,想要抓住些什么又抓不住。 父亲并不着恼,只是苦笑:“当年你们在百元居待了数日,我的脾性如何,你们应该知道。就算我心中恨着什么人想要报复,也绝不会牵累这么多无辜。雷家庄要办喜事我知道,可是雷家庄出事,我却是昨晚看到那映亮半边天的火光时方才知道。” 雷芳看看父亲,又看看雁三儿,表情茫然,嘴巴微微张着,看起来一副呆滞模样。人若是突然遇到极大的变故,往往总会有么段时间意识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是愣愣着回不过神来。 手指灼痛,我才现手里的茶杯不知不觉间倾侧了,里面烫热的茶水淌出来烫了我的手。 “你们去祭过巫宁了?” 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雁三儿点了点头:“我和纪羽一起去的----”他顿了一下:“先生既然已经隐居多年,为什么现在又突然现身?当年巫宁的仇家……现在还都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只怕他们会对先生不利。” 答案我知道,是因为我。 父亲隐居是因为我,现在又出现在人前,也是因为我。 前世的我结束生命时,有没有想过父亲会如何? 也许想过的。 也许自私地只想到自己,只为自己活…… 我的手指上被烫红了一片,那片皮肤辣辣的蛰痛。 父亲没有答雁三儿问的话,却问他:“所有中蛊身亡之人,都已经尽数烧了?” 雁三儿苦笑:“我们来迟了一步,已经有一家将人抢了带走了。这件天大的祸事盖是盖不住的,只怕等不到明天,消息一传开,雷家庄就彻底成了一个是非之地。” 父亲点了点头:“此处不宜久留,你和纪羽原本就与这件事不相干,不必强留在这里替人收拾烂摊子。你把纪羽带上,我们这就走。” 雁三儿并没有异议,应了一声:即又问:“下山的路只怕是走不通了,那些人虽然暂时退了,可是一定不会走远。” “谁说要下山?” 雁三儿一怔,醒悟过来:“您是说,我们朝后山去?” “有话路上再说,不要再耽搁了。” 雁三儿也不再说什么,将师公扶了起来负在背上,我和雷芳还是被父亲一边一携着手,从后门出来,沿着我们刚才来时的路回去。师公的手垂在雁三儿身侧,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摇晃。山路曲折,我被父亲带着,轻飘飘地朝前迈步,几乎脚不沾地一般,尖细的草叶从脚背上划过,有些微微的痒。 停下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回到了百元居的废墟前。雁三儿抬起头来看着这一片断壁残垣,脸上露出感慨的神情。 我站定了缓过神,回头却看到师公垂在雁三儿身侧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师公?” 雁三儿也察觉了,侧头去看。 师公仍然双目紧闭并未醒来。 “进来吧。” 我们沿着快被荒草没了的小径朝里走,雷芳拉着我的手,一直默不作声。等到了那片假山水池前,父亲伸手轻轻一挥,假山一侧的石壁上露出一条通路来。 我们已经是第二次走进这里面,雁三儿却是头一回,他讶异地看着这条忽然出现的路,忍不住说:“这里原来有暗道?我们当时天天在这里捉迷藏逮蛐蛐,竟然一点儿没现。” “这是用幻阵隐藏的通路,寻常自然是看不见。” 父亲在前引路,我们跟在后头,雁三儿背着师公走在最后。 四周静得很,脚步声似有回音。 忽然间远远传来一声闷响,象是什么东西崩裂了动静,雷芳脚步一顿,转头看过去。 在这里自然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却能听出声音是从雷家庄的方向传来的。 她神情惶惑,雁三儿倒安慰了她一句:“我们走的及时,看样是又有人闯庄了。” 雷芳小声说:“我爷爷若是回来了……”言下很是替他担忧。 “你爷爷只怕是不会回来了,现在庄里动手的人应该都是来闯庄的,他们找不着正主,又互相猜忌,打起来也一点也不奇怪。” 看来幸亏我们走得及时,不然与这些人刚好碰上。 雷芳低声说:“他们动起手来,说不定房子都会拆了。” 雷家已经名符其实的算是家破人亡了,我低声安慰她:“雷庄主和芬姐姐都没有事,将来你们团聚了,再修缮重建也不难。” “不会了。”雷芳呆呆地摇了摇头:“不会再有雷家庄了……”。 第三十一章 曾经 一 第三十一章曾经一 晚上谁都没怎么吃东西,饭菜几乎原封未动。雁三儿从头到尾一句话没有说,雷芳神思恍惚,吃一顿饭,回头往雷家庄的方向看了好几回。师公一直昏睡不醒,虽然父亲和我说过不用担心,可我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到了晚间下起雨来,我失眠了。 雨下得很大,我躺下了也睡不着,索性又坐了起来。雷芳拿簪子挑着灯芯,瞅着灯火呆。 “想不到这假山里却是别有洞天。从外面看挺小的一处地方,里面怎么会这么大?” 我没出声。 外头的雨幕象帘子一样,天井里亮着两盏竹节灯,烟笼雾罩,树影迷蒙。电光闪过,照得外面有如白昼,纤毫毕现。四周石壁如刀削一般竖立,豆大的雨点打得门旁边那株花树在雨中颤抖。 雷芳小声说着话,象是自言自语:“从前一下雨的时候,我就喜欢往外跑,还不爱打伞。姐姐总说我上辈子八成是只水鸭子。她和我不一样,下雨的时候,她喜欢静静地看书,打棋谱,写字,她说下雨的声音让她心里安定。” 她走过来站到我身旁:“不知道姐姐现在在什么地方……兴许她也在担心我呢。” 雷芬的意外失踪,一样让人捉摸不透。不知道那天晚上姚正彦同师公都说了什么。雷庄主和雷芬,现在都下落不明。 雷芬气色不太好,脸颊不象平常那样红润。我放轻了声音:“你早点睡吧。” “睡不着,也许是上一觉睡得太香了。”她拉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冰凉:“小笙,这一切……太不真实了。怎么会生这样的事,整个雷家庄,偏偏又是我们俩活了下来。其他的人,管家,枣子,梨子,石榴……她们全都死了。这一切就象一场噩梦一样,我总想着,或许等下一刻我就能从这场恶梦里醒过来,醒来后,什么事都没生过,大家都活的好好的,姐姐欢欢喜喜的嫁了人,爷爷还是爷爷,我认识的,我喜欢的那些人还都在我身边……” 可是现在,她的身边只有一个我。 而我对她的困惑和悲伤,都无能为力。 我只能说:“睡吧。” 能抚平悲伤治疗创痛的良药,大概只有时间。 时间会抹平一切,让人们忘却,看淡,伤痕会渐渐愈合,只在记忆中留下一道印痕。 雷芳点点头。 脱鞋袜时,我看到她的袜底有血。 她的脚不知什么时候受了伤,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感觉到。袜子都已经粘在脚上脱不下来了。 雷芳满不在乎地说:“不怎么疼,大概是打了泡又磨破了。” “疼不疼?我去给你找药来。” “别去了,”雷芳摇摇头:“雨这么大……” “那也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啊,别等小伤恶化了变成重伤,那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我拿起桌上的一只笔,手指轻弹,那笔幻化成了一把轻竹骨的油纸伞。 “我去去就来,你等着我。” 我去找父亲。雨水密密地砸在地下,溅起的水珠打湿了我的鞋面。等我到了父亲屋里,鞋子已经全湿透了。 父亲坐在灯下看书,闲适宁静的样子象是一张画。他放下书走过来,顺手接过我手里的伞。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雷芳脚底起了血泡,父亲这里有药么?” “有,你等一等。” 父亲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竹枝编的药箱,打开了取出一包药粉给我:“洗净了脚再上药,睡一夜明早就好。” 接过药,没有立刻就走。 “父亲……雁三儿他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亲点了下头。 从父亲见到雁三儿起,我们就有意无意地隐瞒了父女关系。 事先没有商量过,但是这份默契……或许这就是父女亲情的另一个作用。我没有跟父亲说,父亲也没有嘱咐我什么,但是我就是曾经的巫姬这件事,实在不适宜敲锣打敲逢人便说。 “我有件事情不太明白。” 父亲问:“什么事?” “我师公……”我顿了一下,父亲脸上也浮起淡淡地笑容。我清清嗓子,接着说:“纪羽和雁三儿,当年是我从人贩手中买下的?” 父亲点头:“没错。” “那,我和他们之间,应该是有恩义而无仇怨的……可是我知道自己本来的名字之后问师,问纪羽,他却对巫宁全无好感,一个字的好话也没有说过。” 父亲倒了杯茶给我,却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 我眼巴巴地看着父亲。 平时我总是将话藏在心里,有些事,有的人,永远不能说,不能提起。我没法跟任何人诉说讨论自己的过往。也许是压抑得太久,现在到了父亲的面前,我就再也控制不住。 父亲不是旁人。 我想把我所有的疑问,苦恼,想法……一古脑全倒给父亲。也想从他这里得到安慰,保护,开解。 “你不是回忆起了涂家庄的那段往事了吗?” “是啊。” “涂家庄的那次变故,纪羽和雁三儿应该也去了,你对他们全无印象吗?” 我老老实实地摇头。 我在涂家庄的确没有见过他们啊。 又或者是,我见过他们,可是我却忽略了,忘记了? “他们那时候,一个不过是刚拜师不久的小徒弟,另一个可能连小徒弟也算不上,只是跟班儿小僮,你或是没有注意。” 师公讲过,涂家庄之会他也去了,并且见过巫宁、姚自胜等人,涂家庄的变故他从头到尾都目睹了。 但我真的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把药拿起,重又撑起伞:“我先回去给雷芳送药。” 我在门口正碰着雁三儿,他有些漫不经心地冲我点了下头,顺口问:“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找巫先生寻样东西。” 我出门,他进门。 等我回去,雷芳却已经睡着了。我看着她在睡梦中才微微展开的眉头,又看看手里的药瓶,决定还是不把她弄醒了上药。现在对她来说,能入睡极不容易。药可以等醒来再擦----现在,还是让她好好的睡吧。 第三十一章 曾经 二 第三十一章曾经二 早上醒来雨仍未停。雨势却小了,淅淅沥沥地打在石阶上与树上。门前的石桌石凳让一夜的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我趴在窗户边朝外看,不知道父亲这么多年,在这个寂寞的方寸天地中是如何度过一天又一天的。不论晴阴,不论寒暑,这里似乎都没有变化。 我打开手边的盒子。一觉醒来这盒子就在枕边,是竹根雕的松纹盘枝盒,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盒子表面有一种熟润的光泽,敲扣的时候出铮然的声响,仿佛金玉之声。 雷芳睡意朦胧:“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隐隐觉得熟悉,但是却想不起来,也许这是我从前用过的东西。 “这盒子怎么打开?”雷芳拿到手里上下端详,却找不着一条缝隙能把这盒子打开。 “从这里……”我按着一边突出来的地方,那里雕成了松枝的虬节,微微一扭,盒子从中旋开。 “呀,好精巧的东西,这盒子应该不是现在的东西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她朝外看了一眼:“是那位巫先生的东西吧?” “嗯,”盒子里面是一卷盘起的红线。线并不长。缠结成丝络,两端各有一颗细细的珍珠。 “这是头绳吧?”雷芳拈起来看:“巫先生一个大男人倒挺细心的,来,我帮你系上。” “不象头绳。”我把红线拉长,线约摸三尺长,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非麻非绵,也不是丝,看着红艳艳的很让人喜欢。 我把红线顺手系在腕上,雷芳还替我打了个结,两颗小珠子坠着,互相碰撞,出叮叮的声响。 雷芳已经非常聪明的,自地给我和父亲的关系下了一个论断:“你是不是认巫先生当义父了?这倒挺好……我小时候也总想着,旁人都有爹娘,我却没有。你虽然有爹,可是也和没有一样。巫先生么,人看着是很好,就是住在这样的地方,显得神神诡诡的……我说,你听见没啊?” “我去看看我师公。” 雷芳忙跟着:“我也去。” 她紧紧拉着我的手,象是怕我忽然消失不见抛下她一个人似的。 也许,这两天她失去的实在太多了。 而且我们的关系……也算是患难与共了。一起经历了那样的变故,彼此成了对方的依靠。 回握着她的手,我忽然想起巫真来。 我和她,也曾经是这样亲密无间,拉着手。一起去远的近的地方,共同经历许多事情。 父亲和雁三儿都不在屋里。我朝外面看了一眼,隐约看见花树后面他们的身影。 师公还没有醒来,但是气色明显好了许多。我沾湿了手巾替他擦脸擦手,又把他的头理清爽。回头一看,雷芳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心里有点虚,有点慌。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本能地摸了一下头:“我有什么不妥吗?” “呃……你还真是细心体贴。”她帮我把水盆端开:“我可就不会照顾人。” 其实我也不会。 “不过,你师公也真年轻。明明他和我爷爷是一辈人……”雷芳的声音低下来,我不用看她脸色就知道她一定是又想起了雷庄主和雷芬,忙把话岔开:“习练幻术的人不易老的。即使老了,也可以幻化成更年轻的样子。我师傅你没有见过,我估摸着她也得年过半百了,可是看上去有如二八佳人。以前我小,看起来我们是两辈人。现在我渐渐长大了,她仍然是那个模样,我们看起来倒象姐妹。说不定再过两年我再长大些,别人准会以为我是她姐姐了。” 雷芳咋舌:“练幻术的有这么厉害……这不成了不老妖怪吗?” “呸呸,你说谁是妖怪。” 雷芳终于露出了点笑嘻嘻的神情,我心里松了一下。雷芳却眼珠一转,凑过来说:“我说……嗯,刚才我看着你照料纪前辈。突然觉得……” “觉得什么?”我本能地断定,她下面不是什么好话。 “你们可一点不象师祖和徒孙,咳,倒象……”她的笑容略显猥琐,我的眼眯了起来,语气也变得危险:“象什么?” 她眼珠骨碌碌转,轻轻咳一声:“象兄妹嘛……” 我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没说实话,不过雷芳马上问:“对了,咱们吃的饭,是谁做的?” 我愕然,有点张口结舌,这件事我倒没想过----总不会是父亲自己下厨吧?想象不出来他择菜,切菜,炒菜的样子……更何况还得要洗碗…… “我去灶房看看。” 雷芳猫着腰出门,为了怕淋到更多雨,她又跳又跑,手遮在头顶,看起来象是灵巧的小鹿。 我看着她的背影在雨幕中消失,回过头来。 师公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欠着身靠在床头,一双清亮的眼正静静地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说话舌头有点打绊儿:“师,师公?你醒了?” 他的眼神宁定深沉,却让我有点莫名的心慌。而且不知道他醒了多久,听到多少,又看到多少。 刚才我和雷芳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只是对师傅师公的外貌评头论足,到底是不恭敬。 不过师公应该不会计较的。我们夸赞他年轻,他就算不因此得意。也应该不会变得恼怒同我们计较。 “你好些了吗?要不要喝水?” 他微微一点头,我连忙倒了水,又觉得微有点烫,仔细的吹了吹,感觉不那么热了,才递给师公。 他却没有抬手来接。 我真笨,师公受了伤又昏睡了这么久,自然没有力气。 我扶着师公坐起来一些,拿个枕头垫在他的腰后,端着水杯凑到他的脸跟前。 师公看了我一眼,垂下眼帘,就着我的手把水喝了。 他的睫毛真长,因为脸色苍白,所以睫毛越显得浓黑,微微颤动,就象是书中细细描述的鸦翅羽扇一般。 喝完了这杯,我又倒了一杯端过来,这次只喝了小半,师公就摇了摇头,缓过一口气来,低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端杯的手微微一晃。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 想了想,我借着放水杯的动作,转过身来低声说:“这里是雷家庄的后山……曾经叫百元居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我有好一会儿不敢回头看师公的神色,心里想知道,又怕看到他露出旁的神情来。 他对巫宁,是极厌憎的吧?即使有曾经相救的情份,可是小恩小惠与正邪生死的大事比起来,就显得没有什么分量了。 “百元居……”师公的声音有些迷茫的意味。我悄悄转过脸来看,他怔忡地望着窗外。窗子支起了半扇,雨声潺潺,一股潮湿的凉意从外面直透进屋里头来。 他用手支着想下地,我忙过去想扶他。手伸出来袖子褪下去了一些,腕上细细的红线 露出来。 师公神情有异。他定定看着那红线,又抬头看我。 我肚里暗叫糟糕,这线恐怕有些过往,保不齐是我以前的东西。 这红线的的来龙去脉,父亲是知道的,师公看起来也是知道的,唯独我,虽然身在事中,却完全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 “这是……哪儿来的?” “巫……巫先生给我的。”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父亲名字是什么,又不能去问他这问题,比如“父亲你的名字是什么?我不记得了……” 雁三儿称父亲先生,这两个字也不是随便能做称呼的,难道父亲还传授教导过他们? 师公的手缓缓抬起来,手指离我的手腕越来越近,我微微紧张,只觉得手背手腕上的寒毛全都竖起来了。 微微的痕痒传来,我甚至不知道师公有没有真的触到我。也许触到了,只是轻短暂轻微。也许没有触到,只是他手上的温度已经染到我的皮肤上。 我颤抖了一下,师公的手已经收了回去。 “巫先生?他还活着?” 师公的声音不象平时清朗,而是有些嘶哑。 我有些意外,雁三儿见到父亲时也是惊愕莫名,可是……好象情绪没有师公这样激烈。 他整个人都在微微抖,一双眼牢牢看住我。仿佛我的回答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我说不出话来,他这样专注而渴盼的目光让我觉得陌生。师公他一直清冷沉静,我从来没有见他有如此激烈的情绪流露。 我只对他点头。 师公一把抓住我的腕:“真的?他在哪里?” “就在外面……在和雁三儿说话。” 师公这就想下地,我急忙扶住他:“外面在下雨,你要想找他们,我请他们进来好了,你伤还没有好,怎么能出去淋雨?” 师公想要站起来,可是他现在却连站都站不稳,整个人软软的朝我x过来,我急忙把他扶回床上。 “哎,你不要动。我去请他们进来好了。” 师公眼睛紧闭,呼吸急促。我担忧地望着他,过了片刻。师公气息和缓了一些,慢慢睁开眼,低声问:“这里……还有别的人吗?” 我没明白过来师公问什么,点头说:“除了我们,还有雁三儿,雷芳----还有就是巫先生了。” 他紧追着问了句:“没有……旁人了吗?” 我老老实实地摇头。 师公眼里的光亮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他的手刚才紧紧攥住了被角,现在却一点一点的松开,手指无力地蜷着。 第三十一章 曾经 三 第三十一章曾经三 屋里静得很,外面的雨声显得越清晰。 滴答,滴答的声音,雨滴打在树叶上,打在门上,窗上,地上。 师公的表情……象是万念俱灰一样。 他的绝望仿佛有着无法承担的重量,胸口有什么东西压在那里,沉甸甸的,让我觉得吸气都很艰难。 我轻声问:“师公?师公?你觉得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师公的眼睛闭上,重又睁开,轻声说:“这个是巫先生给你的?收起来,不要让旁人看到----会有麻烦。” 我猜着这个东西,是巫宁用过的。 我把袖子朝下拉一拉盖住手腕:“我知道了。” 师公微微侧转头朝外看:“下雨了?” “嗯,下了一夜,现在雨势小些了。” “雷家庄……怎么样了?” 我老老实实摇头:“不知道----师公,雷家庄的事,你为什么非要揽在自己身上?那些人……” 师公只看了我一眼,就让我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自私冷酷独善其身虽然不妥,可是太先天下之忧而忧了,也是件糟糕的事儿。 劝人学好的话书上一堆一堆的,劝人自私的话,我也知道不少。 有一句最有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就算他这么拼命阻拦,夜蛊之毒就不会流传开么? 不,不一定。 我心里明白,师公心里一定也明白。 就算雷家庄的事情能硬压下去,可是那个下蛊的人呢? 他也许正在一旁伏伺,看着师公他们辛苦奔忙。 夜蛊不会只出现这一次。 我有一种感觉,雷家的这件事,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那个幕后黑手只要愿意,他可以再炮制出一样的惨剧,一个雷家庄算什么?他手中一定有蛊种,也许明天,也许明年,李家庄王家庄张家庄之类的武林世家,也会遭遇不测---- 师公和雁三儿的坚持,在我看来,有一种螳臂挡车似的悲哀。 可是,又从心里觉得敬佩。 不管能做到什么地步,不管做的有没有用处,可是却坚持心中的信念不肯放弃。 我在床沿边坐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头一次遇到师公时候的样子,冷漠,不近人情,独断专行----怎么看都让人亲近不起来。 当时的心情,不知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我记得那时候并不喜欢他,打心底里想离他远一些。 可是现在----好象一天不见,就觉得心里慌,空落落的没底。 因为下雨的关系,屋里有股潮意,更显得气闷。 我定定神,站了起来:“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雷芳正在灶房门前抓耳挠腮,雨水把她肩膀都打湿了也不知道要避雨。 “你站门口做什么?” “里面有个……”雷芳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很奇怪的人,我和他说话他也不应声,好象听不见一样。” 我看她一眼:“你这半天都在这儿淋雨?当心回来生病。” 屋里面有个人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木盘。 他把木盘递给我。 那是一碗粥,米香里头还透着一点淡淡的药香。 那人穿着一身灰布衣裳,头上包着黑布,大半张脸都在阴影里看不清楚。 无怪雷芳不敢在灶房里待,宁愿在外头淋雨,天阴晦暗,突然见着这么一个人,真是人鬼难辨。 我看着那碗粥,试探着问了句:“这是……给我师公的?” 那人轻轻点了一下头,我将托盘接了过来,他又转身退回了屋里头。 雷芳有点畏缩,等走出了几步才说:“对吧?真吓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人……” 我倒不觉得害怕。能让父亲留在身边的人,一定不会伤害我们。 这里如此隐密,父亲诈死的事又不为人知----连巫真也不知道,可是这个人还留在父亲身边服侍照料。 我以前也许认识这个人。 “你说,他干嘛蒙头盖脸的,是不是……”雷芳露出畏怯又好奇的神情:“是不是……见不得光,你说,他是人是鬼啊?” 也不怪她这么想,我刚才第一眼心里也浮现出这个念头。 “别胡说。我猜,他定是受过伤。” “咦?是么?你瞧见什么了?” “我没看到什么,不过你还记得吧?我记得,你们庄上以前有个老花匠,他不就是被大火烧坏了脸,所以后来脸是一直蒙着布的吗?前些年我来的时候在花园里遇着他,还给吓了一跳。” “对,你说的也是。”雷芳点点头,可是随即,刚才那些还算轻松的神情从她脸上消失。 我知道她是又想起了雷家庄的人。 现在那个花匠,也一定不在了。 我进了屋,把托盘放下。师公还是我刚才出去时的那个姿势,没有动过。他望着窗棂,神情茫然。 “师公?” 我喊了一声,他恍若未闻。 “师公,我端了粥来,吃一点儿吧?” 他慢慢转过头来看我,我连忙把粥碗捧过来。粥是刚熬好的,袅袅的热气弥漫开来。 师公的手抬起一些,又无力的垂下去。 我把调羹拿起来,轻声说:“好不容易赶上你生一回病,也给我个表现的机会吧。” 我舀了一匙,吹了吹热气,凑到他唇边。 师公看了我一眼,低下头把粥吃了。 我微微意外,急忙收拾心情,又舀了一匙。这么一口一口的,粥吃了半碗,师公摇了摇头,我把粥碗放下,递茶给他漱口,又扶他躺下。 师公几乎一沾枕就睡沉了。他到底虚耗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这样衰弱不堪? 我出门来,父亲与雁三儿正从外面进来,两人都没有撑伞,可是身上却都没有被雨淋湿。雷芳羡慕地叹气:“我什么时候也有这份功力就好了。” “会有的,等我们到了那个年纪……” 她打断我:“到那个年纪才有,就不稀罕了。人常说,少年英雄意气风,可没说中年老年英雄怎么样的……顶多有一句老当益壮。” 即使心情再不好,我也觉得好笑,揉揉她的脑袋:“别委屈,他们在我们这年纪时,还未必有我们这样的功夫呢。” “你别安慰我啦,我有自知之明。我虽然也有点天赋,可是也不算多出众……” 雁三儿转头朝我们这边看,雷芳坐得直了些,似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得体。不过雁三儿没过来,转身进了屋门。 雷芳怔了片刻,腰又慢慢软下来。 我有些狐疑地看她一眼。 好象自从上次赶路雁三儿背过她那件事之后,雷芳对雁三儿的态度就和先前大不相同了。 “没关系的,他这人不讲究什么辈份规矩,你不用一见他就这么紧张恭敬,就算和他没大没小他也不会训斥你。” 父亲朝我招了招手,我摸了一下系着红线的手腕,正好,我也想问他盒子和红线的事情。 第三十二章 问情 一 第三十二章问情一 “父亲,这红线,是我曾经用的东西吗?这上头有什么玄奥?” 父亲看着我:“是你自己的东西,自然该还给你。” “刚才师……”我顿一下,直接喊师公的名字总让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别扭,犹豫了一下,还是怎么顺口怎么喊:“我师公醒了一次,他看到这条线绳,说是这会惹麻烦,让我收起来。” 父亲点了下头:“他说的也没有错。” 我一看父亲的神情就知道他要解说其中原委,忙端了张凳子给他,自己坐在一边。 父亲对我一笑:“这是你曾经用过的兵器。原先有个名儿叫做仙云丝,后来到了你的手中,就整天红线红线地喊。你刚闯出名气的时候,有个绰号叫红线女,就是从这上头来的。” 我忍不住皱眉:“红线女?这名字可真……” “真俗气是吧?”父亲低声说:“可那也比巫姬好听些吧?” 平心而论,我觉得巫姬比红线女听起来还顺耳些呢。红线女?红线女……听起来就是奇怪。 不过眼下那不重要。 我反复仔细看着缠在手腕上的红绳,怎么也看不出来它能做兵器。 不过按常理,能用这种奇门兵器的人,多半都是有一技之长的,总会有些过人之处。 既然这红线知道的人极多,又这么与众不同,难怪师公跟我那样说。 大概我的仇家实在太多,不提防不行。 “那,这个怎么用?” 父亲居然在这上头卖关子:“这个么,得你自己摸索着来。你得熟悉它,驾驱它,当年你拿着这个,也没用旁人教,全是自己摸索的。” 我看着父亲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其实是想看我的笑话。 有这么当父亲的吗?居然想看孩子出丑。 我拈着红线----这当头绳嫌长,做兵器却觉得短了些。我能用它做什么?是能勒着对手的脖子还是拿它抽人? 肯定不是那么用的。 父亲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看我在这儿瞎琢磨乱比划,笑得活象只得道的成精的狐狸一样。 我是习练幻术的,这根线也肯定与幻术有关,只是我现在还摸不着门道。 我放下手来说:“父亲,有件事情……” “什么?” “我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关于我的过去。” 现在我能想起来的,只有涂家庄那一段。 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后来的事情。 我是怎么从默默无名,成了红线女?又怎么变成了巫姬? 父亲指着我的手腕:“这个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只要你自己找着用法,你就能看到过往。” 这根红线? 我看看父亲,他笑得更欢畅了。 真是……为老不尊!有这么爱看自己女儿笑话的爹么? “父亲……”我软软地拖长腔。说起来这辈子我还没怎么撒过娇,齐靖齐涵也爱护我,可是遭逢家变之后,大家都在尽力的让自己老成懂事,没有什么撒娇的机会。结果这个腔一拖,父亲还没怎么着,我自己先受不了,狠狠打个哆嗦。 太腻人了!吃不消。 父亲端起茶喝,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看起来是肯定不会告诉我了,我悻悻地站起来走出门去,父亲在身后呵呵地笑,笑得我哭笑不得。 可是心里又觉得有一种快乐在漫开,连脚下的步子都更轻盈了。 当了这么久没爹娘的孤儿,突然间又有了亲人。这种巨大的幸福感让我觉得微微晕眩,几乎站都站不稳。 细雨淋在脸上,微微的凉,却驱不散我心里的暖意。 不管做什么他都会包容,不管怎么样他都会站身后不会离开。 我站住脚----有这样的亲人,我怎么会自杀? 不,一定不会的。我不会自杀,无论到何时,只要父亲还活着,我就不会抛下他选择一条绝路。 究竟……是谁杀了我? 喜悦一点点退却,巨大的疑惑重新涌上来。 我想知道过去的一切。 迫不及待。 红线缠在手腕上,两端的珠子坠着,举手抬足的时候,红线仿佛有生命一样在手腕上蜿蜒游动盘结。 整整一天我都在对着这红线呆,直到躺在床上还是盯着它看。两颗珠子一左一右,摆动的方向正相反。 雷芳含含糊糊地说:“别看啦,快睡吧。” 她又翻了一个身,我还是了无睡意。 绳端的珠子滴溜溜的打转,一刻也静不下来。 我闭上眼,还是可以看见鲜红的一条线在眼前萦绕,那两颗珠子在烛光里剔透莹润,象两颗星星。 这样东西,和幻真珠有一点相象,也许它们的来历相同。 父亲说幻真珠是我母亲的遗物---- 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长的什么样子? 父亲说她生得很美,性子精灵古怪,可是我想象不出来,她在我心目中,面目模糊,又极遥远。 她也修练幻术吧?一定是的。幻真珠的厉害之处我现在才开始慢慢体会,它能让人看透坚实的墙壁和厚厚的砖土,也许,还能识破更多的虚假和幻境。 亦幻亦真,两颗珠子,一边是幻,一边是真…… 一边是幻,一边是真。 我迷迷糊糊,分不清身在何处。 有人喊我的名字:“巫宁,有人送了信来。” 我放下笔站了起来,巫真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满脸是笑,冲我挤眉弄眼:“猜猜是谁的信?” “快给我,别耽误了事。” “要误也不在这一时。”她把信往身后一藏:“没有点好处,这信可不能白给你。” “你想要什么好处啊?” 巫真想了想,忽然一指我的手腕:“你这根云仙丝送我吧。” 我摸了下手腕,抬头看她:“好啊,那一样换一样,把信给我吧。” 她说了句:“当真?”果然伸手过来,我指尖轻弹,红线一端飞了出去,在她腕上连点了三下,她手指一软,信脱手滑落,珠子在空中划出一道莹白的光弧,卷住了信缩回来,我将信抓住,朝巫真一笑:“多谢你啦。” 巫真悻悻的捧着那只手腕:“你就会算计我。” 我顾不上和她说话,低头看信。 信封上只写着“巫宁亲缄”,字迹瘦削而有风骨。 我的心莫名的跳得快了一拍,转过身去,才将信拆开。 第三十二章 问情 二 第三十二章问情二 巫真探头问:“信上写什么?” 我把信纸折起来,朝她笑笑:“没写什么。文飞说他哥哥要成亲了。” “哦?”巫真十分好奇,眼睛圆溜溜地,看来也很想看看那信上写的什么。我倒不觉得她这样很过份,山里没有什么新鲜事,每天除了练功就是看书,她闷得很。 “那,咱们去不去?” 我犹豫了一下,我当然想去。 涂家庄一别,已经七八个月了,虽然有书信往来,但是从我们这里送封信到文飞手中来回也得大半个月。我有时候写着字,或是看着书的时候,都难免出神,忍不住去想他这个时候在做些什么。即使我将此时此刻的想法心情,看到了什么生了什么写下来寄送给他,等他看到,中间已经隔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我想见他,想看到他的样子,想听倒他的声音…… 但是父亲不会允许我们随意出门,文飞----他有他的难处,也没办法来探望。 “我去和父亲说一说,或许父亲会答应。” 巫真想了想,小声说:“咱们跟义父好好说,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京城呢,再说,不是听说下个月便有一个什么论道之会……” “嗯,父亲接了贴子了,邀他去观礼。” “是啊。那会儿义父也不在家,咱们要是快去快回……” 呃?巫真打的是这个主意?父亲同意自然好,不同意的话,就趁他出门时我们偷溜? 我自然想见文飞,可是没料到巫真对于出门的出此期待和热衷,眼中期冀的神色比我还要强烈。 “那我去问问父亲……” 从涂家庄回来后,父亲细问了一回涂家庄生的事情,别的并没有多说,只是嘱咐我:“人外有人,强中自有强中手,你这一次见的这些同辈中人,出类拔萃的可不在少数吧?” “嗯,是长了见识。平时总觉得自己一家独大,现在觉得,旁人与我们走的路虽然不一样,可是却未必比咱们差了。” 父亲十分欣慰,摸着我的头说:“你明白这一点就很好。每个人都有他的长处,任何时候都别小看了任何一个人。” “嗯,我们在船上遇到一个夜香班,班子里有个小孩子,倒有几分悟性,我们撞见了她在习练紫气东来,虽然教的人完全不得法,恐怕根本就是不懂装懂,那孩子却能自己摸索出办法来。本来我还想着她的事情,后来涂家庄那事一出,就把她给忘了。要是好好栽培教导,说不定将来会有番作为的。” 我没和父亲特意说起文飞这个人,只是在说起众人的时候也提了一提他。父亲在意的却是姚自胜,他想了一想,笑着说:“我早年见过一两个姚家的人,没有深交。不过这少年的脾气倒是很对我的脾性。” “您欣赏他什么呀?难道欣赏他的心狠手毒?” “不要看不起用毒的人。”父亲郑重地说:“就象有的人练剑,我们是修炼幻术,我们是要练一辈子,他们是把一辈子的时间都花在这个上面。你觉得用毒阴祟?那旁人还说幻术是蒙人的把戏江湖骗子的伎俩呢。用毒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出神入化了。” 我想了想:“我只知道他养的那条蜈蚣厉害,其他的……就觉得他胆子也极大。” 父亲叹口气,仔细和我分说:“他们一开始就没想杀涂夫人,这个你总是明白的吧?” “那是自然,”我点下头:“我知道,他们若想杀涂夫人,法子多得是,有得是手段让她无声无息便丧了命。” “那么他们这样堂而皇之的送来毒虫的意义呢?能把暗箭伤人的手段用得这样直接,看起来似乎是鲁莽,可其实却是用霹雳手段震慑众人扬名立威。这之前谁知道他们是谁?可是这以后提起这些人来,谁不忌惮?” 我不是不明白,只是没有父亲想的这么透。 “而且他们留涂夫人一命,你觉得其中还有什么意义?” 我想了想,低声说:“若是杀了涂夫人,这仇就做死了。涂夫人活着,又中了毒,涂家庄的人一大半精神都给牵扯到这上面。要是涂夫人死了,那这些人激愤之下,又没了后顾之忧,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们后面的要挟也就无从谈起了。” 父亲嘉许地说:“没错,你能想到这个,就没有白去这一趟。” 我的话几次到了嘴边,想和父亲说----这次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叫文飞,是个极优秀的年轻人…… 硬是忍着没有说。 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看出来,最近我时常会恍惚出神,但是父亲什么也没问。 怀里揣着那封信,我在父亲书房门前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 “进来吧。” 看着父亲的眼睛,我刚才预备好的说辞竟然没用上,直接说:“父亲,下个月我想去趟京城。” 父亲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也没有立刻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是问:“去做什么?打算待多久?” “上回在涂家庄时结识的一位朋友,他家中要办喜事,来信邀我和巫真过去……” “他叫什么?” 我轻声说:“他姓文,文飞。” 父亲点了点头:“哦,我有些印象,你说起过这个人。不过你们两个姑娘家去男子家中做客,非亲非故的,若是住在旁人家可不是那么回事儿,这和去涂家庄又有不同。若真想去,到京城后就住在你白叔叔的家里吧,住客栈也不是稳妥之法。” 父亲说的很有道理,而且----更重要的是,父亲并没有说,反对我们出门,一个字都没有说。 我从书房出来时有些恍惚,巫真早已经候在外面了,低声问:“怎么样?义父说什么了?他是不是不答应?” “不,父亲没说不同意。” 巫真的神情又是意外,又是惊喜:“这么说……” “可父亲也没说同意。” 巫真纳闷地问:“这是什么意思?同意不同意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义父还是不赞成吧?要不然他直接就说同意两个字就好了。” “父亲有他的考量,他……” 父亲当然是希望我过得好,舒心快活,安全无虞。 只是我们不是小鸡雏,父亲也不可能一辈子都把我们护在翅膀下面,挡去一切风雨和伤害。 第三十二章 问情 三 第三十二章问情三 十月二十七我们动身出门。父亲只嘱咐我们一切当心,旁的,什么也没说。 天气一日一日冷起来,进了十一月便下了一场雪。 水路难走,6上也一样。我们坐的车子在路上因为雪耽搁了好几天。路难走,车子也更难雇,后来不得不和旁人共乘。车把式说:“这天车子容易出毛病,路也不好走,没准什么时候就陷雪坑里了。” 巫真比我还要心急:“那十五之前能到京城吗?” “这个谁也说不好。”车把式呵着白气,把帽沿又拉低了些:“小哥儿快缩回头去吧,这风跟刀子似的,你们南边儿人可经不起。” 巫真嘀咕一句:“我们也不算是南边的人啊,广华山怎么能算是南边……” 这个南北是相对的,去涂家庄的时候,我们就算是北方人。去京城的话,我们又算是南边儿的人。 在马车里枯坐着,车子摇摇晃晃,人给摇得昏昏欲睡。巫真拧着眉头不肯打盹:“白天一瞌睡了,晚上怎么都睡不着,那滋味儿太难受。” “十五之前可以到。”我看看天色:“只要不再下雪。” “我也知道,不下雪的话自然能赶到……”巫真悻悻地说:“可下不下雪是老天爷说了算。他不与人方便,我们能怎么办?” 车把式插了句:“小哥儿可不能这样说,虽然行路的人喜欢天天都是晴日头,可要没雨雪,这地不旱死了?庄稼可怎么长啊?俗话说,瑞雪兆丰年,风调雨才顺啊……” 巫真被他抢白了也不恼,笑着说:“道理都明白,可这会儿心里就是盼着天晴。” 道上人多,过桥时便要等候。我们下车来在茶寮里要了壶热茶。茶寮里全是人,等着过桥的,歇脚的,居然还有人赶着羊,羊咩咩的叫声混在嘈杂凌乱的人声里,茶寮里气味儿不怎么好闻,为了怕进风窗户都封着,屋里烧了炭盆,一片烟气杂气混沌污浊。这幸好是穿着男装出来的,要是穿着女装,在鱼龙混杂的地方可真没法儿坐。 巫真忽然拍拍我手,指指靠东墙的那边:“哎,快看。” 我转过头去,那里坐了几桌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着是一路人。巫真指的是靠墙放的旗子,旗子半耷着,可上头的字却能看得出来。 “夜香班。” “对啊。还真有缘,上次遇见,这次又遇见他们了。” 我们对这个夜香班并不算熟悉,但是,我和巫真都还记得那个拼命练习紫气东来和火树银花的小女孩儿。 虽然长相丑怪,但是悟性尚可。 “在这样的班子里混一辈子也混不出头来,天份也埋没了。”巫真小声说:“要不,咱们帮她一把?” “唔……”我想了想:“若是她自己也愿意,那帮她一把也好。底子再好,一过了十岁,再学什么也晚了。就算现在开始教导,也已经有些迟,将来只怕成就有限。” “那上次你从人贩那里救下来的两个少年,其中一个不还被义父的故交带走了,说是他的资质绝佳么?他有没有十岁了?” “总有那么一两个天纵奇才的。”我侧过头,在夜香班那些人中并没有看见上次那个孩子,顺口说:“那人悟性卓绝,心志奇坚。一般习练幻术的人……”我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父亲曾经说过,越是天资好,越是凶险。他的一位师兄,就是天资绝佳。可是却走火入魔,后半生痴傻疯颠。父亲说,他的心智迷失,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迷失在哪儿?”当时我那样问。 父亲只是朝我一笑:“剑道也好,幻术也好,你说说,为什么我们要日以继日年复一年的习练这个?” 我怔怔地说不出话。 是的,为什么? 似乎我一直都是在“要学”这两个字上打转,从来却没想过“为什么学”。 练剑的剑客还可以说是为了替天行道锄暴安良。 我们幻术里头不管是哪一门哪一派,都常被认为是邪门歪道。但世人也没有错,幻术一门中,的确出了不少邪道人物,心术不正,为非作歹---- “你知道,数百年前有一位剑仙……” 我点了一下头,那已经成了传说故事了。 “我知道,剑仙于白屏,诛恶蛟后成仙……” 我只当是传说故事而已,父亲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其实当时同他一起诛杀恶蛟的还有一人,只是不为人知。那人便是幻仙师甄慧。” 我睁大了眼:“幻仙师?” “是,幻仙师。传说中,于白屏与甄慧是一对爱侣,于白屏的剑已经可以斩断光亮与声音,甚至,传说他在诛恶蛟时更有所进益,佩剑折断,身受重伤之后,却能释出剑气,一瞬间连时间都斩断了。才杀死了恶蛟。不过若没有甄慧相助,他也不能够成功。甄慧以幻术化出与恶蛟一般模样的幻蛟,那幻蛟不止是幻觉,也有极强大的力量……” “这……”我想象不出来。 我从小习练幻术,近年来也知道一些厉害的术法。用幻术变出猛虎来并不难,连跑江湖的都能办到,可是要让所有人都相信那猛虎是真的,并且,被虎扑袭后会受伤,会流血,会疼痛----虽然是那些都是幻觉,可是这就是幻师的厉害之处。有人会被幻术活生生吓死,可那也是吓死的,其实他身上并没有受半点伤。 因为那虎没有伤人的力量,一切伤害疼痛恐怖都只是幻觉。 父亲说的,变出来的蛟有着力量----那,那是怎么样一种境界? 那蛟的力量是哪里来的? 无中怎能生有? “以剑成仙,和以幻成仙……两条路,殊途同归。成仙这种事太缥缈了,几百年来也只有那么两个人而已,还不知真假。可有的时候我入定,常会感觉到一种束缚,知觉在延展。在上升,可始终差了一点什么。我感觉,只要破开这一层束缚,就是完全不同的新的境界新的天地。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去破开,也不知道,那新的境界是什么。” 我张口结舌:“难道……父亲你也会成仙吗?” “我不知道。”父亲摸了摸我的头:“我那位师兄比我才智要强,天份也要强,我能感知到的,他应该也能。我不能突破牟,也许他能,可是……” 我打个寒噤。紧紧抓住了父亲的手。 可是,那人疯了。 成仙之说太虚无,可是变成疯傻之人的例子却活生生就在眼前。 父亲说的那层束缚是什么,我不清楚。 也许这一生我都不会达到那个境界。 仙人,毕竟只在传说中存在。 轮到我们过桥,桥两旁的栏杆早不见了,只剩一些光秃秃的石茬还留在那儿,桥下方十余丈是奔涌的河水,虽然天寒,河水并未上冻。 桥不算宽,又并排走了两辆车,我们这车就靠边了些,巫真掀着帘子朝外看,只一眼就迅缩回头来,捂着胸口,脸色不怎么好看。 “怎么了?” “真吓人……好象马上就会滑下去一样!”她定定神:“这桥怎么没个栏杆,哪怕拉两条绳子护一护也好啊。” “不用怕。”我笑嘻嘻地说,摆弄着腕上的红线:“就算你掉下去了,我也一定能把你拴着捆上来。” 巫真看来很想扑上来扭我,可是慑于眼下处境,还是老老实实坐在她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只是眼里嗖嗖地飞出小刀子朝我射来。 车走得慢,桥好象永远也过不完,巫真咬着嘴唇坐姿僵硬,我听着河水的声音,却想起我们在那一次在船上听曲。歌声,琴声,还有水波拍岸的声响。 我时时想起那时的情形,昏暗的船舱,一点烛光如豆,垂柳拂在船篷上沙沙的声响,水波声,还有远处传来的歌声。 我们离得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还有----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 我想起初见时他吹的那曲子。 也许是我的错觉,耳边似乎真的又回响起那宛转而寂寞的笛声。 我闭上了眼,那笛声越来越清晰。 巫真忽然推推我:“巫宁。你听见没?有笛声。” 啊? 巫真也能听见,那就不是我的错觉了? 我一把掀开车帘朝外看。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雪,天地间一片茫然清冷。远远的,我看到对岸树下站了一个人。 笛声越吹越柔宛,虽然眼前是大雪纷飞的河畔,可是曲中的欢喜雀悦之意,却是男子看到了心爱的美丽女子,情思动荡,不能自已。 男子说不出口的爱慕,在曲中表露无遗。 巫真也看到了,低低地惊呼一声:“咦?那不是文飞吗?” 我点点头,眼都舍不得眨一下,冰凉柔软的雪花拂在脸颊上,我惊觉自己的脸颊热得那么厉害。 不知为什么,明明听懂了他的心声,知道他心中对我,如我对他一样…… 为什么,我却在甜蜜之中,还品到了一丝伤感凄凉? 是了…… 因为,曲中的那对爱侣,最后并没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三十三章 冬雪 一 第三十三章冬雪一 巫真意外之极,车一到桥头,她就掀开车帘,远远喊了一声:“喂,我们在这儿。” 文飞朝这边摆摆手,缓缓走了过来。大雪的天气,他穿着半旧的灰色氅衣,雪片如柳絮一样漫天飘舞,巫真忙说:“你到我们车上来吧----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知道我们今天会到这儿?” 他上了车。还好今天车上只有我和巫真两个,并没有和旁人再同车同行,车里头虽然也不算太暖,可比外面总是强多了。他一上车来,就带了一身的寒气,眼睛,脸上,还有头上的寒意遇着车里的暖意,变得潮润润的。 “接了你们要来的信儿,我算着行程。本来该已经到巡州,可是既然遇着雪,耽搁两天,今天就该到这儿。” 我看着他,他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些,好象又高了一些。也许是我的错觉。我轻声问:“你在这儿站了多久了?要是我们这会儿过不了桥,你还要站多久?天这么冷,人该冻坏了。” “也没有多久。” 怎么可能没有多久?就算他能估算出日子,也不可能准确的知道我们究竟是今日明日到此处,更不可能断定我们什么时辰能到。 这样的天气在这里守候着…… 他朝我笑,我觉得心里微微慌,忙问:“你家中有事要忙,还特意出来接我们?” “家里忙归忙,不过都是旁人的事,我插不上手,吵攘嘈杂,正好出来清静清静。你们千里迢迢赶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有人陪着,总会好一些。” 巫真瞅瞅我,又看看文飞,脸上的笑意变深了:“好啦,你们就别客气来客气去了。他特意来迎,那是他的一片心意,咱们领他的好意就行。下次他要去万华山做客,咱们也早早的迎出几百里地来,好显显咱们待客的诚心。” 我们三人都笑了。 “你信上说已经有落脚的地方了?” “是,我们住在父亲的故交家里,京城我也曾经来过一回,只是来去匆匆没有多做停留,这一回可以好好转一转,看一看。” 我把自己焐手的暖炉递给他,他没有接。 这么一递一还之间,我们的目光不可避免的碰触在一起。 外面是大雪纷飞,车厢中却让人觉得暖意融融,而且,越来越热似的。 巫真不知是没现我的窘态,还是现了却没有挑明,她问文飞,关于京城的人,京城的房舍什么样,京城的人吃什么,穿什么,皇宫又是什么个样子。文飞微笑着说:“这些你都可以亲眼见见。到时候我来做向导,领你们把整个京城游赏一遍----只可惜现在是冬天,若是夏天的时候,可以去太清湖。若是秋天,可以去登九阳山。现在天寒地冻,只怕也没有什么景可以入眼了。” 我缓了一会儿,觉得脸不那么热了,才说:“听说冬天也有好看的----京城有冰灯会,听说热闹极了。” “那可要到正月十五才有,离现在远着呢。”他口气里有一丝期冀:“你们倘若能在京城待到那时候,咱们便一起去看。我还会雕呢,以前雕过牡丹灯和鲤鱼灯,见过的人都说好。” 晚上我们歇在江州,这里是南北交通要道,虽然天时不好,可是却依然繁华热闹。巫真嚷嚷说累了一天,吃完晚饭就先回房去歇息。她在时气氛极融洽,等她一起,我们却冷了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朝他笑,他也朝我笑。 可是谁都没有先开口。 他提起壶替我斟茶:“我本来以为,你不能来了……后来接着你的信,在家一刻都待不住,那天晚上就没怎么睡着,天一亮就动身了----” “嗯。” 我注意到他的动作稍有些怪异,敏锐地问:“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他下意识的微微一缩,我盯着他看。 “真的没什么。”他苦笑:“就是前些日子和人切磋时,受了一点轻伤,已经要好了。” 要真是一点轻伤,他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子了。 “让我看看。” 他轻轻咳嗽一声,脸转到一旁:“伤在肩膀……不太……已经没事了。” 我也会过意来,伤在肩膀……那我的确不方便看。 “上过药吗?和什么人动的手?” 他缓缓将茶壶放下,外面风声愈紧,雪片被刮得打在窗户上,窗纸簌簌作响。 “是我们文家……家里每三年考较一次子弟……优胜的人,可以进藏剑楼中看书习剑……” 我记得,他说过起,文家有座藏剑楼,那是他梦寐以求想要进去的地方。 “那……你……” 他是输是赢?他能进那藏剑楼吗? 他现在孤身一人出来迎我,虽然他还是风度翩翩,可是却眉宇间隐然有一种落拓孤清的神情。 “我打赢了族中这一辈的第一人,我那些兄弟……都败在我的剑下。”他的手抬起来,似乎想触碰肩膀,但是又放了下来:“这一剑是……我的父亲刺的,他说我出身微贱,不孝不悌,心术不正,便是剑法再高明十倍,也没资格进藏剑楼……”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两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我愕然,然后便觉得胸中有一股怒气直窜起来。 这是什么父亲?怎么有父亲能这样说自己的孩子? 我从小没母亲,我的父亲对我……那真是待掌上明珠,无微不至,既当父,又当母。教导我的时候严厉,可平时又无比慈和。我相信,不管有什么好东西,父亲都会第一个先想到我。 可是文飞的父亲……真是亲生父亲吗?他怎么既出手伤人在前,又出口伤人在后?说自己的儿子出身微贱,那他自己是什么?啊? 文飞反过来安慰我:“没事……我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没人看得起我。念书时,他们背不出书来,先生只不轻不重的训两句,要是我背不出来,便要罚跪责打。学剑的时候,他们对练都留着手,可是与我同练时,便出手极重----虽然我也姓文,可是比仆人好象还要低微……” 他说的平静,我却觉得怒气盈满胸臆,直欲迸出来。 “你不要生气。” 他的手盖在我的手背上,明明屋里很暖,他的指尖还是凉的:“不要为这个生气。我小的时候沉不住气,想不明白,只觉得天地不公,我想抡起拳头把他们全打倒在地践踏一百回……那种仇恨与屈辱就象刀子一样把我凌迟碎割……可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要比他们都努力,比他们都成功!总有一天……” 烛火在他眼中闪烁,亮得惊人。 第三十三章 冬雪 二 第三十三章冬雪二 离京城还有半天的路程,文飞轻声说:“从这里拐向南,是我师傅住的地方。” 我觉得意外:“你师傅?” “嗯,我小时候,他在我家里教过我们,只是时间很短。后来家中……有人容不下他,他便离开了,他对我很好,我也时常来找他。” 我有点好奇:“是文的师傅,还是武的师傅?” 文飞一笑:“你这可问着了。我这位师傅,是文武双全的。”他顿了一下:“我想带你去见见他。” 我犹豫了一下:“这样去拜见长辈,有些失礼。” 他看看我:“不会,很好。” 巫真打个呵欠:“我就不去了,我只想快些到京城才好。你们要去就去,回来咱们在京城再见。对了,你把那个纸条给我。” 纸条上写着是福溪坊西街白宅,巫真怕忘了,仔细又念了一遍,问文飞:“这地方好找么?” “福溪坊靠城西,是极好找的。街上赶车的都知道。那里的离内城不远,是个太平安闲的地儿。” 我们在岔道边分手,巫真上了另一辆车。虽然她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可是看起来一点儿没有不安和惧怕,反而有一种迫不及待。 “你可别乱跑,直接去白叔叔家。” “天这么冷,你们也多当心。”巫真笑嘻嘻地看着我,目光又朝文飞那溜了一下。我顿时觉得脸上一热,把头转到一边去。 “早去早回,”她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你可别让他占了便宜。” 我瞪她一眼,还没来及说什么,巫真已经飞快的缩回了车里,车帘也放了下来。 文飞笑着看着我,巫真刚的话他应该没听见,可是在那清朗坦荡的目光中,仿佛心中的一切秘密都无法隐藏。 这人坦荡如斯,就算……那也是我占他的便宜了吧? 车里只剩了我们两个人,我反而坐得远了一些。 我摸出包袱里的小铜镜照照,我还穿着一身男装,车里困顿挫磨,衣裳有些皱,,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脸还有些红红的,象是五月里熟透的水蜜桃。 “挺好的,真的。”他说。 “嗯……”我抚了抚衣裳,又理了理头,努力让自己更齐整一些。虽然用幻术可以让自己现在看起来要多美有多美,但我不想那样做。 “对了,我听说,你是修习幻术的?还不知道你是哪一派的。” “嗯……”我应了一声:“我的本事是家传的,父亲提起过一次,我们该是山阴派。” “山阳与山阴,我只听说过,却不知是怎么分的这两派?不都是使幻术的么?” 我笑了,说起这个来我倒不象刚才那么紧张了。 “照你这样说,天下习剑的,可不都是拿着一把剑比划么,顶多有人使右手有人使左手,也没有什么分别啊。” 文飞也笑了。 “正是,对幻术我是门外汉。” “山阳派修的是外家路子……”我一句话没说完,文飞又忍不住要笑。 “你要再笑我就不说了。” “不,不笑,你说吧。我只是想起从前,我师傅跟我讲一些掌故,一说起刚猛的功夫路数,什么开碑掌百虎拳的,上来也是这一句:他们练的是外家路子。” 我想笑又忍着了:“好吧,这也算是个例子。嗯,跟外行人就是不好说。山阳派修的是‘力’与‘势’,山阴派修的是‘心’。要说呢……若是两个孩子同时开始习练,一上来,肯定是山阳派的厉害,甚至十几,二十年,三十年,都是山阳派的占上风。但人力有时穷,势会穷,而心无穷。” 文飞眼睛一亮:“是了,我明白了……就象打水的人,山阳派的人有一个巨大的缸,威势逼人,但是那缸总有装满的一日,那时便无法再装。而山阳派的人则象一条溪……就算溪浅而窄,可是却永远流淌不休,汇入江河湖海……” 我点头:“正是这样。” 文飞却思量到了旁的地方:“这……与我们的剑法,似乎也有些相通之处……” 我看他想的渐渐入神,也不去扰他。 虽然这其中的差别人一听就能明白,可是山阳派人多势众,而山阴派要出一个杰出俊才却多么难啊,还有传承……也十分艰难。有的人一辈子也悟不出来,而这个,旁人既无法教,又帮不了。 可是父亲也说过,这么多年来,寥寥几个能被人记住,被人传诵的幻术师,却又都是山阴派出身的。 两条路在面前,一条平坦顺当,只是前途有限。一条荆棘满布坎坷艰辛,也不一定能走到顶峰。 一般的人都会去选那条易走的吧? 但有的人,会毫不犹豫选择那条艰辛的路途。 我父亲是这样的----文飞看来也是这样的人。 但他们还是有所不同的。 父亲已经看透世情,隐居山中,文飞却雄心勃勃,正待开始。 车子走了小半个时辰,风雪越来越紧,车夫都有些疑虑:“这位哥儿,这往前还有人家么?这一带我从来没有来过----只怕……” “一直走,再有三里多路就到了。中午在庄里歇歇,下午我们还要搭你的车回京城。” 车夫应了一声,催着马又加快了些度。 再走一段,前面果然出现一片稀稀落落的房舍,在雪中看起来蒙胧不清。 文飞先下车,回头来扶了我一把。地下的雪积得厚厚的已经有半尺来厚,一脚陷下去就是一个坑。 前面那两扇门打开了一扇,有个人探出头来,看见文飞,惊喜地喊了声:“文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拉起兜帽挡雪,那个人跑了出来,穿着驼色的短袄,圆圆的脸,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么大雪,我还想着没人会来,正要闩了门好回后院儿烤火去的。你要再晚来一会儿啊,那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应门了。” “没人应门难道我不会翻墙么。” 那孩子呵呵笑,转过头来,正说:“这位……” 我朝他点了下头,微微一笑。 他半张着口看着我,目光惊艳而痴迷。 “这位是巫姑娘,师傅可在家。” “在傻呆呆地应了声:“师傅在家……在后面……” “嗯,帮这师傅把车赶进来,让人喂了马,再给张罗些热汤饭菜。” 那孩子嘴里应着,还是魂不守舍的。 我们朝里走,文飞轻声说:“这孩子没见过什么外人,你别见怪。”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朝他笑笑。 脚下的积雪被踩踏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脚印留在雪地上,转头看,斜斜的两行。 我们进了屋,他说:“我去见师傅,你在这儿等一等。” 我把兜帽摘下来,打量这间屋子。从外面看象寻常农家,可是屋里精洁雅致,一边的隔架上摆着几样玩器,并非什么金玉古玩。我走近两步去看,一只用陶土捏的浅口盆儿,边沿是柳叶齐边儿,,一块晶莹剔透的小石头,一架木头刻的水车。还有两本书,是最寻常见的佛经。 我一样样看过去。 有一块金黄色琥碧,拳头大小,里面包着朵半开的野花。 这花不知是在多久之前绽开的,就那样巧被包在了这琥珀里面,时间便永远凝固在了那一刻。 我一抬头,怔了一下。架子的那一边,也有一双眼睛,正意外的,与我对视。 第三十三章 冬雪 三 第三十三章冬雪三 刚才给我们开门的孩子端茶进来,我一回头,他正站在我身后,似乎吓了一跳,放下茶匆匆的走开,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看我。 我朝他一笑,他居然象是被吓坏一样,跳过门坎跑了。 等我再转过头来,隔架后那双眼已经不在了。 我绕到隔架后面,那里有一扇半掩的门。 那人……似乎是认识我的。 我觉得那双眼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文飞再回来时有些失望:“师傅闭关了。” 我不知怎么,反而松了一大口气:“那是我们来的不巧,下次再来拜见他老人家吧。” 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些后悔,不该这么冒失的随文飞到这里来见他的师傅。或许会让人觉得我草率轻浮----人与人相见,第一面最为要紧。若是第一次觉得好,以后相处起来便容易顺利友善。可是第一面若是觉得不好,那不知要花多大力气才能将这一恶感扭转过来。 所以见不着,我反而觉得轻松多了。 这样的心情,或许就叫患得患失。 这些,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 因为他,我才会如此。 文飞误解了我的沉默:“师傅冬天的时候经常闭关,是我的疏忽,没有事先和师傅说好……害你跟着我白白跑了这一趟。” “真的没关系。”我顿了一下,问:“这里都住着什么人?” “只有师傅,还有你刚才见过的小砚。还有一位吴伯和李婶子帮着做饭打扫。师傅素来喜欢清静,庄上一般也没有什么客人来的。” 可是,刚才站在隔架后的那人又是谁呢?文飞也不认识不知道他? 小砚走过来说:“文大哥,李婶儿把饭做好了。” 他一直垂着头,文飞笑着说:“今天怎么这样怕人?这位巫宁姐姐脾气很好的,你不用这么害怕。” 可是小砚就是不敢正眼看我,我本想问他庄上有没有客人,他这样子,我也不好问,生怕又惊着他。 我没吃下多少东西,文飞也是一样。他拿筷子的时候手还是很稳的,不细看并不能觉他受了伤。 这人也真要强,伤未愈合一定是很疼,可是他却这么忍着,一声不吭,你在他脸上找到一点受伤痛折磨的软弱。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怜惜他。 这伤对他来说,不但是刺在了身上,更是刺在他的心里吧? 他的父亲和家人待他如此凉薄不公,将来总有一天他们会后悔的。 我们要走时这孩子对文飞依依不舍:“文大哥,你都好久没来了,在这儿住两天再回去吧?先生要是知道你来过又走了,肯定会埋怨我的。” “不了。”文飞摸摸他的头:“我家中有事,哥哥要娶妻了,我得回去。” 小砚点了点头,可是拉着文飞的袖子不肯松开手,一直把我们送到村头他才回去。 为了避风,车夫的头脸全都包了起来,只露着一双眼在外面。车里头也冷得很,我缩手缩脚,恨不得把整个人都缩成一个球。我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冷的冬天,寒风仿佛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透进来。 文飞坐在我的身旁,他轻声说:“你……要是冷,就再坐近些,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暖和。” 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着车顶一角,似乎那里有什么特别吸引他的东西。 我注意到,他的耳根红了。 “嗯。” 我朝他又挪近了一点,慢慢伸过手,盖在他的手背上。 文飞的背挺得直直的----直得过了头,显得很僵硬。 仿佛不是有人握着了他的手,而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似的。 我有些想笑,其实刚才我也一样紧张,觉得难为情。可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我的紧张倒是来得快消得也快。 过了片刻,文飞才翻转手掌,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掌中。 他的手很热。 我想知道他的脸是不是也象手这么热。 文飞轻轻咳嗽一声,转过头来时脸上一无异状:“等到了京城,先买两件厚实的冬衣穿。你带的衣裳太单太薄了,今年偏又特别冷。” 他这话题转得很僵硬,明明就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我没经历过这样情景,我想,他应该也是头一次。 头一次喜欢上一个人。 头一次和喜欢的人这样在一起。 头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头一次,即使什么也不做,只是这样肩并肩的挨着坐在一起,已经觉得喜乐满足,仿佛拥有了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样。一时想掩着遮着,只自己偷偷品味。一时又想大声的喊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让全天下人都来分享我此刻的欢喜甜蜜。 路上停下来避了两回风,下雪,天黑得快。我们进城门时还不到酉时,可是天色已经昏暗,城门口的守兵已经把灯笼点了起来。京城高大而古老的城墙在风雪里沉默地伫立。王朝几经更替,京城却依然如旧。 我们雇的那车夫将我们送到西正街口,他的车便不能再向前走,我们下车来冒着雪向前走,在车上坐的时间久了,一下车来觉得腿脚都有些不听使唤,寒风一吹透心的凉。 文飞指着路边一家铺子:“进去坐坐,喝杯热茶再走吧。” 那店老板极会说话,也会做生意,招呼小伙计倒热茶,拧了热手巾帕子让我们擦手擦脸。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还有不知在煮什么吃食的香气。刚才在外面还不觉得,这会儿只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 人们总把饥寒交迫放在一起说,果然有道理。 “我们这儿的葱烧羊肉是一绝,远近有名,这个天吃羊肉又好吃又取暖,公子和姑娘稍等,先用茶,厨下这就烫酒整菜。” 我摸了一下脸,小声问文飞:“这掌柜的看出我是姑娘家?” 他看我一眼,声音也极低:“他这行当一天不知见着多少人,眼力自然强些。再说……象你这样明艳的相貌,便是穿了男装,也不象男子啊。” 旁人不是没有称赞过我的相貌,可从来没有哪个人,哪句话,能让我觉得一股暖意和甜意从心里缓缓流淌出来。 这种幸福,无法用言语描述出来。 第三十三章 冬雪 四 第三十三章冬雪四 羊肉端了上来,满满当当的一小盆,尝起来果然**鲜香,汤上浮着一层红通通的辣油,伙计还特意说明:“二位不知能不能吃惯辣,这羊肉得辣些,不辣不去膻。再说,这个天儿吃些辣的,身上也暖和。” 因为下雪,这儿也没有什么人,很清静。 我倒不大吃得惯辣,拣着白菜什么的倒吃了不少。可我看文飞也不怎么能吃辣,眼睛嘴唇鼻头都给辣的红。眼睛也红红的,让我一下想起小时候养的兔子来,忍笑忍得极困难,急忙把话岔开。 “等下你早些回家吧,不用送我去白叔叔家。我来过京城,自己能找着到路。你这两天赶路,劳累,伤还没好,早些回去休息的好。” 他摇头,只说:“我和你在一起,才觉得轻松快活。回去……” 我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白菜和粉条一下从筷尖上滑脱了。 是啊,那样的家----那样的父亲,他不愿早回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换成是我,早早离家出走了,绝不受那样的伤害和欺辱。可是他不同,他还有母亲在,他怎么能撇下母亲一走了之? 我不知该怎么劝他。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我也能猜出他的想法。 他想出人头地有所作为,只怕一大半的原因是为了他**。他要堂堂正正的站在文家人面前,让他的母亲受人尊敬----这目标他总有一天会达成的。而在那之前,他只能蛰伏,他的母亲……也只能忍耐。 刚才还觉得味道很鲜的菜现在吃起来味同嚼蜡,我掏出碎银子来会了账,把斗篷系好,戴上风帽。 有人从楼上下来,听着脚步声,也是练武的人。一个轻盈细碎,是个女子,另一个……缓而从容,文飞转过头去,我没太在意,只匆匆看了一眼,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年纪都不大的样子。 “走吧。” 风比刚才小了些,雪却更大了。一片片雪花如鹅毛般,轻盈而纷乱的飘落。远远的,灯火一点点亮起来,淡橘色的光点在雪夜中看起来既柔和又温暖。 我们几乎穿过了大半个城,到了白叔叔家的门外头,已经有穿青缎棉袍的仆人等在门前,看见我便迎了出来。 我前次和父亲在这里住了几日,那人我认得,是白叔叔很倚重的大管家。 “权叔,怎么你在这儿等我?雪这样大,天又冷。再说,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白权笑着说:“巫宁姑娘是贵客,我能先一步出来迎着姑娘,心里只觉得喜欢,旁人还得羡慕我有这个面子呢。”他转过头看着文飞:“这位……” “这是文飞,他送我过来的。” 白权客气地招呼:“有劳文公子,快请入内奉茶。” “不必了。天色不早,我也得赶回去,不然宵禁了总是麻烦些。”他看着我,轻声说:“明日我只怕出不来,后日我过来接你们过去。” “你若不方便,我们自己也能寻去。” 我心里不舍,却也知道不能再挽留他。 白权识相地站在一旁不说话。 “你进去吧。” 我摇头,低声说:“我看着你走。” 他笑了,有些无奈,有更多的恋恋难舍,可他还是点头说:“好。” 我看着他大步走远,雪一片片地飘下来,擦着眉梢掠过。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终于转过了街角,再也看不见了。 白权说:“姑娘进去吧。” 我点点头,同他一起进去。 上次我来时是暮春时节,宅子里外一片深绿浅绿,花事到了尾声,庭院和花园里还有许多荼蘼花,却正开始绽放。 我曾经很奇怪,为什么有人会在宅子里种这种花,人们常说,“花开荼蘼”,那结尾并不完美,让人有一种曲终人散的凄凉末路之感。可白叔叔说,开到荼蘼花事尽,那并非荼蘼的过错。正相反,旁的花都谢了,它却刚刚要盛开。荼蘼花香气淡雅,可以采做香露,结了果实还可以酿荼蘼酒。我当时只觉得,不愧是父亲的故交好友,也对制香和酿酒兴趣浓厚。 父亲也是这样,春夏时节采集的花露做给我做头油和香露水用,到了秋冬的时候,又常会酿些果酒。父亲酿的酒里我最喜欢一味紫果酒,是用山里野生的一种叫不出名字的野果酿的,那果子大小如桑椹般,色做深红,酿出的酒也是殷红欲滴,初入口觉得酸涩,可是回味极甘美。只可惜那果子在山里也采摘不多,每年酿的酒也只能得一点。 “白叔叔在吗?” “主人不在,上月便出京去了,还没有回来呢。夫人身体不好,回别院休养了,已经派人去禀报过。巫姑娘只管住,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还是上次您来时住的梅苑的那间,那屋前屋后的早梅已经开了,有个名目叫金虎,一片金灿灿的,香得紧。” 这位权叔也是个雅人。 “有劳权叔了。” “哎哟,您千万别和我客气了。”他说:“只可惜这趟巫先生没一同来,我记得清楚,这片早梅他也喜欢。以前在这儿住时,还曾经折了插瓶,整个冬天都供在案头。” 广华山不知下雪了没有?也不知父亲现在在哪里,穿的是不是够暖和。 “巫真呢?她住在哪儿?” 白权说:“巫真姑娘住在对面的柳苑。因为赶路疲惫,巫真姑娘没有用晚饭,就先回房休息了,还不让人去打搅她呢。” “嗯,那我也就不去吵她了,天冷,今晚让她踏踏实实睡一觉吧。” 我告诉白权我用过饭了,他让人送了热水进来。 房间收拾得干净大方,烧着地龙,暖融融的又没有烟火气。这间宅子从外表看极其普通,可是里面的精致舒适----那真的是要住了才知道。 我洗了把脸,换了衣裳。脱鞋时才注意到鞋已经让雪浸得快湿透了,可是和文飞一起,一路走来,我竟然一点儿没觉得脚冷。现在脱鞋才注意到,脚已经冻得僵硬冰冷,掐一把都没知觉了。 不知文飞现在到家了没有,他的脚有没有冻着?他的靴子比我的只薄不厚,走的路又比我要多,只怕会冻伤……。 第三十四章 喜事 一 第三十四章喜事一 屋子和我上次来住的时候还是一样,只是挂的帐子换了,湘妃竹帘也拆了去,屋里点上了香,泡好了茶----白叔叔这人一向周到。 我以前很奇怪父亲和他怎么做的好友,父亲这人……嗯,和白叔叔一比,清心寡欲象出家人。这位白叔叔,光有名有姓的姬妾就有九房,倒是正好凑成一张九美图。其他的…… 父亲对什么事都极谨慎认真,他则放旷不羁。 父亲隐居山野,他则居于最繁华的京城。 但是他们坐在一起的时候,总让我觉得他们身上有些相通之处。 可我又看不出来。 我和父亲也说过这话,父亲只笑笑,说:“你还小。” 还小? 这话可能每个人都听过,每个长辈可能也都对自己的小辈说过。 还小,还小,一问到什么事情总是用这两个字来搪塞。 不过,我现在忽然有些明白,父亲说的还小,的确是还小。 有些事,不经历过,是不会明白的。 就象父亲以前说起他和母亲的事情,我就怔怔的听着。我不明白两个人为什么彼此看对方一眼,就知道这个人是自己一直寻找的那个人。父亲再说我也不明白。 可是现在……我仿佛明白了一些。 就象我在涂家庄第一次见到文飞的时候一样,那时候的感觉,我形容不上来。就象一直平静无波的湖面,突然投下一颗石子,波纹一圈圈的荡开,整池水都动荡起来了。 那种感觉,也难道父亲说,我还小,不明白。 有些事,不自己经历过,是不会明白的。 我还是不喜欢熏香的味儿,打开盖儿浇了半杯水下去,才收拾一下躺下。白权指来服侍我的小丫鬟把帐子替我掖好才小心地退了出去。我以前没经过这么冷的天气,也没有这样赶过路,在客栈那种地方也不能放心睡,这会儿一躺下来,才觉得浑身酸疼,骨头都象要散架了一样。 我睡到中夜,忽然听着外面有响动,还有人声。 “有贼----” 这句听得清清楚楚,我一翻身坐了起来,拉起外衣披上。 外面也不再是昏暗一片,从窗子朝外看隐约可以看到有火光闪动。 我把头一挽,推门出来。 那个小丫鬟也匆匆忙忙地出来,她睡觉只怕根本没脱衣裳,一披袄子就行。 “巫姑娘,快进屋里去,外头冷得很。” “好象闹贼了。” 那小丫鬟也有些茫然和惶恐:“只怕是小毛贼……您快进屋吧。” “不用怕。” 外面的动静折腾了一会儿也就歇了,接着有人来敲门。 小丫鬟吓了一跳,她年纪不大,相貌清秀,这会儿看起来瑟瑟抖活象被吓着的兔子。 “去开门吧,没事儿,我猜来的是权叔。” 小丫鬟过去,壮着胆子问了一声,外面果然是白权的声音:“巫姑娘醒了吗?” 这么大动静我能不醒么? 小丫鬟松了一大口气,急忙把院门开了。 白权衣衫整齐,就是头有些乱:“深夜惊扰巫姑娘了,实在是对不住。” “权叔不必这样外道,客气话就别说了,刚才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儿,府里进了个小贼,被护院现,倒是把整个宅子的人都惊来了,不过没能抓住……让他给跑了。刚才那一翻折腾,怕是惊着巫姑娘了。” “丢什么东西没有?” “倒没有丢什么。”白权转头看了一眼,说:“时候不早,姑娘也早些安歇吧。” 送走白权,小丫鬟脸色好看了许多:“姑娘要吃茶么?我去把床再铺一铺。” “不用,你先去睡。” 我看着对面柳苑的门。 整个宅子的人都吵起来,唯独对面悄无声息,没人声,没亮灯。 我们两个从小在一个屋里住过的,我知道巫真睡觉是极警醒的,她难道没有听到动静?那柳苑里就没有服侍的人了吗? 我想了想从门边取下灯笼,披了斗篷去敲柳苑的门。敲了几下,里面有人应声:“来了来了。” 巫真自己来应了门,我把灯笼举高一些,她本能的一侧脸,似乎在躲避什么。 “巫宁……你也来了啊……” 我把灯笼噗的一口吹灭,压低了声音说:“进去再说。” 巫真这样子---- 衣裳头整整齐齐就不说了,她嘴上还擦着樱桃红的胭脂。 夜半睡觉,就算不散了头摘了耳坠,也绝没有擦着胭脂睡觉的道理。 进了屋把门一关,我转过头来看她。 巫真的目光躲躲闪闪,最后索性把头全低了下去。 “你刚才见了什么人?” “哪有……” 她脸红红的,却咬死口不认。 我缓过一口气,放低了声音:“我不是来责问你。我有什么事情都不瞒你,你有事,怎么不能和我说?况且现在我们是在旁人家里做客,真要闹出什么乱子来怎么收拾?” 巫真慢慢转过头来,眼里头泪汪汪的,咬着嘴唇。 “柳苑伺候的人呢?” “我做了点手脚,都睡……睡沉了……” “你见的是谁?” 巫真两只手在一起揉搓:“就是,上次在涂家庄的时候见过的一个人。” 涂家庄? 我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来。 涂家庄那件事情太乱了,可是我和巫真大多数时候还都在一起,我和文飞的事她是一清二楚的,可是她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人我却不知道? “就是,那回在荷香阁,你去见涂庄主之后,我见到的他……他人很好……” 我只觉得这事情乱糟糟的,不知从哪儿开始能理清楚。 “他叫什么?” 巫真有些犹豫的看着我。 “你还怕我会吃了他啊。” “不是……”她的表情忸怩为难,我突然想到:“你不会不知道他叫什么吧?” “不是,我知道。”她忙说。 “叫什么?” “姓商……” “商什么?” 巫真的表情让我想一巴掌抽醒她。 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就弄出这种深夜幽会的事来?要是在我们自己家中还好说,这里可是白府,不是我们百元居! 怪不得刚才白权去找我的时候脸色平静,说的话却那么奇怪----这人比鬼都精,他心里现在不知道在猜疑什么呢。不光巫真,我,说不定我爹都已经被他一起给扯进这件事情里来了。 “那,你们是怎么又在这儿见着的?” 巫真看了我一眼,又赶快低下了头:“他就是京城人氏,我……我进城时差人给他送了信儿。” “那现在他人呢?” “走……走了……” “是被现了才走,还是走的时候被现的?” 巫真又不言语了。 得,这就说明事态是更糟糕的那一种。 我叹了口气,觉得头开始一跳一跳的疼。 怎么才分别半天就出了这事? 巫真她瞒我瞒得好紧----从涂家庄到现在,她是一个字儿也没透给我。 为什么?我想不明白。 难道她告诉了我,我还能极力反对干出棒打鸳鸯的事不成?哪怕我出不了什么好主意,有人谈谈说说,总比自己一个人闷着强吧? 巫真小声问:“那明天……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揉揉额角:“白权是个明白人,这件事,就是白府里偶然摸进了一个小毛贼,没丢东西,但贼也没抓住。不要再提起来,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巫真哦了一声,长长的松了口气。 我抬起头来:“等后日文家的事情过了,你把那个姓商的叫出来。” 巫真露出些微的戒备:“叫他出来做什么?” 我又好气又好笑:“我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他!你怕什么?怎么说我也是你姐,这事儿我不能不管。别的先不说,我总得见见人吧?。 第三十四章 喜事 二 第三十四章喜事二 “他……他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我不知道……” 我倒是怕那人经过晚上这么一吓,不敢出来。 “不容易出来?他是哪家子弟?” “他是世家子弟,家里管得严……白天出不来,所以我送了信去,他又托人回了信,我们才……约了晚上。” “你和他……”我犹豫了一下。 巫真急忙摆手:“我和他什么也没有。我就是觉得他挺好,在荷香阁的时候,那些姑娘有意无意地排挤我,他过来和我说话。我们之间没有……没有苟且之事。离开涂家庄之后,我们也只写过两封信……” “刚才被什么人撞见了?” 说起这个,巫真脸色更不好看:“门是闩着的,柳苑的人也都睡了,他来了之后我们才说了几句话,茶都没喝……忽然窗子外头响了一声,接着外面就有人叫嚷说贼了……” “他就走了?” “嗯……” 我推开窗子看,雪地上有些幽暗的微光,依稀可见几点浅浅的印痕,象是足尖留下。 “这是他留下的?” “不是,他从那边走的。” 那这就是在窗外面的人留下的了。 窗外窥视的人是谁?叫起来说有贼的又是谁? 我本来以为是被白家的下人无意中撞破,可是照这样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不早了,你先睡吧,自己多当心,明天咱们再说。” 我已经放柔了语气,巫真还是一副受惊过度心虚过头的样子,我有点无奈,出了她的门,冷风一吹,觉得有些茫然。 不是因为别的----我一直觉得我和巫真,是很好,很好的姐妹。 除了父亲,我只有她这么一个亲人。 我一直觉得我们……可是现在我却忽然现,我根本不了解巫真,我完全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她认识这个姓商的男子,还曾经通信,她半个字儿都没透出来过。 这件事让我的心里觉得很不舒服。与这相比,她在旁人家里半夜私会却被撞破却是小事一桩了。 白权是个很老道的人,说是那贼逃了,说不定是他授意人放走的。若是捉住了,明天当面锣对面鼓的对质,巫真,我,还有父亲,我们一起丢脸丢到北京城。但是白权这人绝不是滥好人,他放跑了那人,却得对我把事情点明白,不会让人把他当傻子蒙了。 但若今晚是白叔叔在这儿,他必不会如此处置。这人天生对鸡鸣狗盗偷香窃玉的事情有巨大的莫名的好感,今晚若是他在这儿,保不齐会把那贼客客气气请了坐了,两人把酒言欢共谈风月----自然,那人有没有心情和他谈,这是另一说。 我回了屋里坐了一会儿,重新躺下来,却睡不着了。 望着柳苑的方向,我心里有些后悔----我真不应该和她分开来住,两人若是住一起的话,只怕就没有今晚的事情了。 可是白叔叔这宅子里院子都异常精巧,从来都把客人分开安置…… 我翻来覆去,东想西想,一直到天快要蒙蒙亮了,才打了个盹,起来以后却不能不细心梳洗,小丫鬟姚黄打了洗脸水,又捧了一个包袱进来:“巫姑娘,这是权总管让我送来的。” 她把包袱打开,里头是簇新的衣衫鞋袜饰,足足三五身儿,还有两件斗篷,一件是雪白的,一件是大红的,毛皮水亮柔滑,这两件衣裳绝对价值不菲。姚黄小心翼翼将它们一一取出铺展开:“这是我们家主子听说姑娘要来,提前就给姑娘预备下了,姑娘试试看尺寸有哪儿不合适的,赶着吩咐人改一改,今天冬天京城极冷,权总管说姑娘得穿得厚实些,可别冻着。姑娘看看,想先穿哪一身儿?” 我点了下头:“替我和权叔说声费心。” 衣裳大小都很合适,象量身裁制的一样。我可不相信父亲写的信里会将我的尺寸都告诉白叔叔----其实也不用告诉。这人对于女人的事情有天生敏锐的直觉和丰富的想象力,他甚至亲自画出舞衣的样式,用华服珠饰装扮府上的歌女和舞伎,我看过一次她们的歌舞,那些衣裳缤纷如霓彩,流纱丽影,美不胜收。 我随手指了一件:“就这个吧。” 姚黄把衣裳替我换上,大大的穿衣镜里映出来的人影令我自己也觉得愕然。 果然人要衣装,佛要金装。 我还是头一次穿这样华贵考究的衣裳,镜子里的少女双眸璨灿如星,脸庞在锦衣的衬托下仿佛徐徐绽开的花苞,有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明媚。 我觉得这一点儿也不象我。 姚黄了一会儿呆,小声说:“姑娘真是美,这衣裳也好看。” 巫真过来敲门,她也穿上了新衣,衣裳也算合身,头上插着一支白串珠的蝴蝶步摇,蝴蝶的翅与须精致轻盈,栩栩如生,行走的时候,那蝴蝶微微颤动,展翅欲飞。 我看着她……或许是新衣与髻的改变,她看起来与我印象中的巫真完全不同。 我印象里的巫真,一直停留在她初来百元居的那天,我记的很清楚。 她面黄肌瘦,一双眼因而显得很大,大的要凸出来了一样。头稀稀短短----赤着的脚上生着癣,还有血泡与裂口,她站在门坎外,怯生生地看着我。 我笑着招手:“进来呀,我带你去吃点心。” 她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腿迈过了门坎。 一切历历在目,有如昨日。 可是现在的巫真亭亭玉立,身姿窈窕,即使穿上锦缎貂裘也丝毫不显臃肿。她梳着倭堕髻,很衬脸型。 “你起得倒早。” 巫真笑笑。 我猜她昨晚恐怕就没有睡,虽然上了脂粉,看不出憔悴,但是神情却带着强颜欢笑的僵硬。 “衣裳还合身吗?白叔叔一向周到,上次我来时他还让人每天早晚做晶元汤给我消暑。” “挺合身的。”巫真捋了下袖子,又摸了摸鬃边:“我不会梳这样的式,是柳苑的丫鬟帮我梳的。” 我身后的姚黄轻声说:“姑娘喜欢什么样的髻,小婢也都会梳。” “不用麻烦,我不喜欢头上弄得累赘麻烦,越简单越好,也不用饰。” 戴着珠钗步摇,固然是美。但是一举一动都要当心,动作稍微大些,就要担心簪钗步摇滑脱,或是头散开凌乱,实在麻烦。 母亲去后也留下一匣子饰,父亲说其中许多都是价值连城,是祖传之物。可是父亲也说,母亲保存这些,也只是因为这些是祖传之物,缅怀先人,母亲自己可是很少佩戴。 “雪停了吗?” “已经停了,不过天还阴着。” “那咱们出去走走吧。” 我把那件白色的斗篷系上,走到院门口时,正好遇着白权。 “这么早,巫姑娘是要去哪儿啊?” “权叔也早。我上次来时听说东边不远有一座池园,梅花极好,所以想和巫真一起过去看看。” “好,好,我这就让人备车。”。 第三十四章 喜事 三 第三十四章喜事三 池园离得不远,路上又下起了雪,细细碎碎纷纷扬扬,朝远处看,天地间仿佛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纱幕,一切都变得蒙昧不清。 巫真掀开帘子朝外看,下雪的缘故,街道上冷冷清清。她半侧着脸,脖颈显得修长。 “池园是什么地方?” “我也没去过,父亲说那里原是一位公主的园子,种了许多梅花。” 虽然在说着园子的事,可是我和巫真的心思都没放在园子上头。 她轻声问:“你昨天,见着文飞的师傅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你怎么样?” “没有见着,他师傅刚好闭关了。” “哦。” 车里又静下来,就听着车轮辗在冰雪上的声音。过了不多时,赶车的人说:“姑娘,池园到了。” “好。” 车子拐个弯停了下来,掀起车帘,眼前白茫茫一片,不论是墙是地,是花是树,全都盖上了一层雪。一缕幽香随风而来,淡而清雅,似有若无。你不经意间闻着了,可是要再着意去寻找那香的来处,却又闻不到了。 “这一片地方大得很,姑娘只在前面走走就是了,后面就别去了。车子就在这儿等着。” 巫真拎了那个食盒,我们顺着小径朝前走……池边垂柳原本在冬季只有嶙峋的干枝垂着,可是现在那些长长的垂枝上凝着雪珠,看起来仿佛琼枝玉树。这里十分幽静,偶然有几个人过去,看起来也是风雅之士,多半是趁着风缓雪轻来赏梅花。踏雪寻梅原是雅事,可是我和巫真现在,却都没有这份心情 我们走到一株梅树下,那股清冷的香气显得越清晰起来。巫真扯着我的袖子小声恳求:“巫宁……这件事,不要告诉义父,行吗?” “这件事,只怕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如果只是白叔叔家中闹贼还好说,可如果是有人刻意去你窗外窥探……这人或许还会再来,我们在明,他在暗,他若要做什么,我们防不胜防。”我不记得父亲说过他有什么仇家,那仇家还住在京城。 那么在巫宁窗外的人是谁呢?这人功夫极好,在雪地上只留下了一点浅浅的印痕,虽然没到那种踏雪无痕的地步,可也差不了太多。 这样的高手,怎么会是普通小贼?他在那窗子外面,究竟是做什么? 巫真脸色白,即使涂了脂粉也掩不住惊惶,嘴唇动了一下却没说话。 “怎么了?” “没事……” “有什么话就说啊,现在只有我们两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花枝依稀,四周都是白雪,这儿是不可能藏得了什么人的,除非那人本事大到可以上天遁地。 “我在想,是不是……有人跟在他身后一同来的……” 我微微一怔。 对啊,我倒没想过这一点。 既然姓商的家中是世家,本身功夫也不错。他说家中管的很严,那会不会他家中有人从他偷溜出来便跟在了他身后?又或是,根本就是他家的仇人? 巫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神情惶然。 我看得不忍心:“放心吧,这事儿……我先不跟父亲说。可你自己心里也要有个打算,以后别这样莽撞了。虽然咱们不是那种讲究三步不出闺门的娇小姐,可是姑娘家总不能太过随便。他若真喜欢你,就该为你的名声考虑才是,这么夜半偷会,没事也让人说成丑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权叔一定会告诉白叔叔,满府的下人也会胡乱猜测。你瞧,我们现在一出门,他们就会在身后纷纷说开了,为什么我们一来,这府中便闹起夜贼来?” 还有,若是象巫真猜测的那样,那在窗外的人是商家的人,那商家的人会怎么看待她?一个与人只见过一面就肯夜半相邀,独处一室的姑娘……这先入为主的印象简直糟到了底,以后怎么办? 巫真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和文飞还不是一样……” 我愕然。 怎么也没想到巫真会比出这个例子来。 我和文飞……我和文飞的事,怎么能与这个相同? 父亲本来就知道我是为什么来京城的,有着半默许的意思。 巫真她,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说出这么句“五十步别笑百步”味道的话来?隐然有我自己立身不正,没资格说她的意思。 巫真一看我的神情,慌忙赔罪:“对不住,对不住。巫宁,我乱说话,你别生我的气。我……我现在也是六神无主……” 我转过头,不知为什么觉得有股凉意。这新做的斗篷又轻又软,绵而厚密,可是那股凉意却是从心底泛出来的。 巫真扯着我的手摇晃:“好不好嘛,巫宁,你别怪我。” 我摇摇头:“我没怪你。” 只是有些意兴阑珊。 这一刻我忽然间明白一件事。 我和巫真,我们都长大了。 不象孩童时一样,一朵花,一块糖,都和对方分享,彼此没有任何秘密。 那是孩童才有的天真,无邪,不设防。 那些时光象是都被风吹走了,吹远了,再也抓不住,只留下一些淡淡的印记在心里。 巫真看起来还想说什么,我指指前面假山前的一株梅树,假山旁还有个亭子:“我们去那边儿坐吧。” “好,那梅花儿可真是不错,香得紧。”她伸手撷了一朵下来,替我别在间:“嗯,正衬你这衣裳。” 我看了她一眼。 我们身旁的这白梅是香得紧,可是前面那树花儿还没走近,哪里就闻着香了?更何况,那种梅花另有个名目叫冬海棠,花虽艳,却无香气的。 巫真挽着我。我们平时也常手挽手,可这时候她这动作也显得这么不自然。不象姐妹,倒有些象急欲讨好小姐的丫环。 也许是我的错觉。 人心中要是一存疑,就看什么都不顺眼。 我放缓了步子,一边走,一边慢慢平复心情。 绕过假山,我们看到亭子里已经有人了。 一位少年公子,两个姑娘,穿着最普通不过的青布衣裳,却有一种淡雅天然的感觉。他们身后远远站着从人,听见脚步声响,那少年先转过头来。 ----------------------------- 还是没写到办喜事,咳,好吧,那下章继续叫喜事四,总之要把喜事写了算完。 第三十四章 喜事 四 第三十四章喜事四 他人生得清瘦,身材修长,眉清目朗,宛如水墨描就。我微微怔了下,觉得这人似乎在哪儿见过一般。 巫真停住步子,轻声说:“咱们去别处坐吧?” 我和她想的一样,我们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件事总得有个明白计较才是。当着外人,怎么能说那些事? 我们才想挪步,那少年站起身来,唤了一声:“巫姑娘。” 我疑惑的转头,他微微一笑:“想不到在这里遇到巫姑娘,我姓齐,齐伯轩。”顿了一下,他说:“咱们在涂家庄见过。” 我一瞬间想起来为什么我觉得他眼熟。 在涂家庄!那个送蜈蚣来,并逼得涂庄主自杀的那个少年!我虽然没见着他的脸,可是他的声音我印象却深。 可是----我和他并没有照过面说过话,他怎么知道我? 他身后那个少女笑盈盈地说:“这位就是姚兄说的巫宁姑娘?想不到在这儿遇着了。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一起坐坐?” 巫真戒备地看着他们。 我心中疑虑重重,婉言拒绝:“多谢。不过我们出来也有一会儿了,正要回去。” 那个少女走过来,她生得文秀美丽,举手投足娴雅有度,一看即知是世家女子。 “巫姑娘心里必有疑虑,不知我们这些人是什么来路。我姓越,单名一个彤字。伯轩是我的表哥。”她又指了指身后那个端坐的少女:“那是我的妹子越朱。” 她有礼,我们也不能硬生生回头就走,只能和她见礼,把名字也报了出来。 “巫宁姑娘,巫真姑娘,大概你们对我表哥有些误会,也是他自己性子太急,做事顾前不顾后,不如大家坐下来,把事情分说明白,也省得你们存疑,总是有个结在那里,时日久了,只怕成见会越来越深。” 姓越?我忽然想起上次白叔叔那里听他说起来,京城里数得着的几大世家。 “不知越晓声前辈与姑娘如何称呼?” 越彤笑容可掬:“正是家父。” 原来真是那个越家。 越晓声隐然是当代剑客中的第一人,且又是皇室宗亲出身,贵不可言。 她挽起我的手进了亭子,我不好强抽出手来,只能跟了进去。 “坐吧。”她指指旁边小风炉上正煮的水:“这是刚从梅花上采的雪,刚好烹茶。” 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做过,早起去采集露珠,不过广华山不怎么下雪,所以梅花雪却没有采过。 “这是什么茶?” “是雪茶。”越彤轻声说:“虽然叫雪茶,可是却是产在南疆从不落雪的地方。用雪水来烹,倒是别有意趣。” 杯中细细的雪白的茶叶如白菊花瓣,一股清涩的草叶香。 雪茶我听说过,那可是贡品,寻常人别说尝一尝,就是见也见不着。 我端起来闻了闻茶香,桌子下面,巫真用脚尖轻轻踢了我一下。 我知道她是提醒我不要喝这茶,这些人来历不明,茶中说不定会有古怪。 越彤先是浅啜了一口,笑着朝我说:“尝尝,这雪水烹的茶,与平日喝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她笑意中带着了然,似乎对我和巫真心中的怀疑全都看得明明白白。 其实我也明白,若是姚自胜在此,他要出手,根本用不着在茶水中下毒这样粗浅的手段。姚家人的厉害之处就是有心算无心,若让你知道自己怎么中的毒,那就落了下乘了。更多的人到死时都不知自己中了毒,当然更不会知道如何中毒,中的又是什么毒。 齐伯轩却一直沉默,除了开始那句话,他什么也没说过。 我对这个人却绝不敢掉以轻心。 齐伯轩算计涂家庄的手段,明明是缜密狠辣,前后呼诮,哪里谈得上一句性子太急?他若性子急…… 可他性子急也好,有谋算也好,同我们有什么关系?以眼前越彤这等身份的姑娘,犯不着朝我们这样两个乡下丫头多解释什么。 有句俗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这位贵小姐究竟图我们什么? 我怎么想,她也没有对我们如此热情殷勤的理由。我和齐伯轩面儿都没照过,和这位越小姐更是素不相识。 越彤一笑:“涂家庄的事情,我虽然没有去,可是倒也知道一些来龙去脉。涂家庄原不姓涂,名字叫做莲华山庄。”她指了指齐伯轩:“我的表哥,正是莲华山庄主人的晚辈。涂安雄欺心背主,鸠占鹊巢,我表哥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个中情由和父亲说的差不多,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巫真却忍不住说了句:“可是涂庄主涂夫人已经偌大年纪……他一死,涂家的人又失了栖身之所……” 越彤并不生气,微笑说:“姓涂的一家人享了多年富贵,那些原不属于他们,是他们谋了去偷了去的,理当物归原主。” 巫真被噎了一下,闷闷的转过头去。 越彤是占着理的,而巫真是从人情上辩的。可是这理字当然是对方占着,巫真的理由太站不住脚。 是的,涂夫人,涂三姑娘她们是可怜的。涂庄主自尽了,她们没了依靠,又被扫地出门…… 但可怜之人,也有可恨之处。 她们是失去了安逸富贵的生活,可是这份安逸富贵本来就不属于她们。按父亲的说法,涂庄主当初不过是个小厮,他究竟用什么手段谋夺了莲华山庄,父亲没有明讲,越彤也没有说,但手上只怕是沾了人命,见不得光的事情一定没少做,否则他也不用在齐伯轩找上门的时候自尽。 做错了事,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得还回去。 是的,齐伯轩和越彤是占着理的。 可是……我心中对他们总有一种强烈的排斥。 这两个人,一个手段果决,一个八面玲珑,就算他们做的事全占着情理,也都让人亲近不起来。 越彤岔开了话题,指指我们带来的食盒:“怎么,你们还没用过早饭么?” “想出来赏早梅,所以带了些点心。” “两位巫姑娘是住在白府的么?是福溪坊的白府?” 食盒柄上刻着一个白字,她的观察力也真是细致入微啊。 我点了点头,她说:“是听说白府上的点心做的极精致,今天说不得,倒借巫姑娘的光,能尝一尝了。” 她都这样说了,巫真也只好把食盒开打,里面分了四格,头一格里码着三盘小点心,其中一盘点心是淡绿的五瓣形,上面点缀着娇艳的早梅花瓣儿,散出一股清甜的香气。 “这梅花糕不用吃,只闻闻就香得紧。” 齐伯轩轻声说:“白前辈好风月,好美姬美食美酒美器,在京城是出了名的。” 我抬起头,正与他的目光相对。 他的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些暖意和善意,可是整个人却让人觉得象外面的冰雪一般沉静清冷,高不可攀。 真是奇怪,怎么会有人同时让人有着冷和热这两种全然不同的感觉?。 第三十四章 喜事 五 第三十四章喜事五 我有些恍惚,这个人即使不言不语只安静坐在那里,存在感也强到令人无法忽视。即使他的外表再清冷安详,也掩盖不了本质。 对这一点,我的直觉很敏锐,不会出错。 这人就象一把宝剑,即使藏于鞘中,锋芒暂掩----可是仍然是一把可以伤人杀人的凶器。 太危险。 不论这位越姑娘出于什么缘故替他分说辩解,我只是微笑,不说话。 关我什么事?这混水我可不想趟。 巫真的目光在亭子外面游移,看起来象是专心致志欣赏梅花和雪景。外面雪下得很紧,并没有多少人来,亭子里这一方小小天地仿佛与世隔绝了一样。 我正盘算找个什么借口回去。其实借口好找,但是对方太强势,这位越彤姑娘看似玲珑圆滑,可是“我才是正确的你们都得要听我的”那个劲头儿,让人怎么都不舒服。也许是出身太好一向尊贵,习惯了唯我独尊,容不得旁人有什么不同见解看法。 可是世上的人有千千万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颗心,又怎么会没有自己的想法?想要旁人听从自己的人,十个人里,倒有九个是靠权势压人。 可我没有什么需要忍让央求这位越姑娘的地方。 巫真忽然指着远处说:“你看,那人好象文飞。” 呃?怎么可能? 也许是巫真故意岔开话题。 可我转头去看,来的人正好站定脚,朝我们这边微微一笑,细雪纷飞,天与地的界限都不分明,看起来象是一张不知何年何月的古画,而那人,却正是画中人,缓步朝我们走来。 我有些意外,又难掩惊喜,站起身来。 文飞头上沾了细雪,走到亭子里来的时候,上的雪化成了水珠,一粒粒晶莹细碎的凝在那里。我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去找你们,那府上的管事说你们来了池园。” 他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温柔……还有思念。 是的,思念。 只是分开一晚上,就已经觉得思念如同饮了酸酸的杨梅酒,酸楚,想往,淡淡的涩,还有……一丝回味的甜。 这就是父亲说过的那种感觉吗? 书上说的相思入骨,就是这样的吗? 他那样认真的注视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我只盼时光就停驻在此刻,让刹那凝成永恒。 心里莫名的颤栗,又觉得害怕。 这样的自己,太陌生了。 我觉得,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 我回过神,迅收拾情绪,好在并没有很失态。 越彤的目光停驻在文飞身上,笑吟吟地问:“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巫姑娘也不替我们引见引见。” 我是绝不想做这个引见的,别看越彤现在客客气气,可是我能预见到她肯定有另一张脸孔。一张对着不如她的人,她无需客气的时候的那副脸孔…… 文飞看到了齐伯轩,他的眼睛眯了一下,脸上没什么惊异之情,可是我离得他最近,能感觉他全身一瞬间紧绷起来了,如同猛兽相逢,彼此都是严神戒备。 我忽然想起,在涂家庄时,我们是女客,与外厅隔着纱屏,因此我只听到齐伯轩的声音,却没见过他的人。而文飞却是在外面的,他一定认出这人了。 那位越朱姑娘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却说了句:“怎么你瞪我我瞪你的?你们难道有仇么?” 仇是没有的。 但是……多多少少,总有些心结。 我们当时都是涂家庄的客人,但齐伯轩却是欺上门来逼死主人的恶客。未免让我们这些人都有些……唇亡齿寒?物伤其类? 不管是面子上还是心里头,都有个打不开的结。 文飞到底没失了礼数,揖手说:“在下文飞,不请自来,唐突之处,还请诸位莫怪。” 越彤微微一笑:“有梅有雪有茶,自然引得雅客来,文公子请坐。” 这桌边有六个石凳,已经坐了五个人,空着的就是齐伯轩身旁那个。 文飞落落大方坐了下来,很快有人也给他上了一盏茶。 我的视线从茶盏上,移到梅花糕上面,忽然微微一顿。 越彤的手指在她的那茶盏的碗盖边儿上轻轻摩挲。 这种动作,似乎是在盘算什么,想得太入了神,指头才会不自觉动。 越彤的手指柔而纤长,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才养得出来。我虽然也不做什么活计,可是和她一比----嗯,好象没有她这么细致。 她手指上带着一枚玉指环,那指环晶莹柔润,比外面的冰雪颜色还要纯,柔柔的象一抹水光。 我恍惚记得,母亲留下的那个梳妆盒子里,仿佛也有这么一件玉饰,不过不是指环,是一只手镯。 父亲刚给我的时候我翻弄过一次,时日久了,对那些东西印象也有些模糊,但这如水一般的光头,可是不易让人淡忘的。 好象父亲说过一次,这是一整块玉料,解开来做了一副镯子,还有两管笔,剩下的边角料做了些小戒指之类的,还说玉是很少很少的,只怕世上只有这么一块。 总不会……我那个镯子,和越姑娘的这戒指,是一块料里做出来的吧? 齐伯轩也只简单地说了名姓,越彤大大方方向文飞介绍了自己和越朱。 “齐兄,越姑娘。”文飞问候过了,一点没绕圈子,直接说:“想不到在这儿遇到齐兄。” 他并没有露出和善的亲近意思来, 越彤微笑着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咦?明天东城文家有一桩喜宴,文公子,你知道不知道?” 京城里事对这位越姑娘来说,似乎没有什么秘密。我住的白家她知道,文飞家要办喜事她也知道。 这样的女子,并不让人觉得可爱,反而会让人想要敬而远之。 父亲以前开玩笑时同我说,真正聪明的女子,是不会让人觉得她太聪明的。太聪明了,就会令人生出提防之意,太聪明了,就总不愿意吃些亏让旁人占上风,太聪明了,就不自觉地会有咄咄逼人的气焰。 我不知道父亲这说的人究竟是聪明还是愚笨---- 可是越彤,就有些象父亲所说的那样。 这位姑娘,太聪明了。 “其实……”越彤笑笑:“我们昨天已经见过一次,在酒楼里头,我们来得早,坐在楼上,你们来得晚些。当时擦肩而过,也未能招呼。” 我怔了下,想起昨天在那家酒楼里擦肩而过的两个人----原来是他们!。 第三十四章 喜事 六 第三十四章喜事六 昨天那两人看起来……有些行踪诡秘。越彤和这个齐伯轩。怎么看也不象是会进那种小店喝茶吃东西的人----他们昨天在那儿做什么? 我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们在做什么,也不关我的事情。 “那会儿没有来得及招呼,可是终究还是在这儿又碰面了。可见有缘千里来相会这话半点不假。” 越彤的笑容似有深意,但我却只想到……不是冤家不聚头这话。 四周冰雪如晶玉,梅花的香气暗暗浮动。 许久之后,我仍然清楚地记得这次碰面,每一个细节都记得。茶带着清香,可是总让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看得出来越彤是练剑的,而且只怕造诣不低,她双目有一层晶光,用书上的话来形容就是眼波流转,但是内行的人一看就看得出来,修为不到极高的地步,眼中不可能光华蕴蕴,灵气隐然。 因此文飞问她:“越彤姑娘是练剑的吧?” 越彤笑着应了一声:“是啊,三脚猫的把式,不过从四岁开始练,到现在也有十多年啦。” 越朱就笑:“哎哟哟,听这老气横秋的口气,你一共也不过活了十来年,倒说得象是过了半辈子一样。” “人哪。最好的时光,最紧要的时光也就这十来年啊,”越彤眉一挑:“练剑不早,难成大器。小时候你哭着喊着不肯练剑,现在可后悔了?” 越朱并不恼:“那有什么可后悔的,全家人上上下下老老小小,满脑子都是一个‘剑’字,凡是与剑有好处的,那统统捧上天。与剑无干涉的,一律是不务正业罪大恶极。我就不想同你们一个活法儿。剑是为人所用的,可人不能让剑主宰了这一辈子的人生吧?” 咦? 我微微惊讶,这位越朱姑娘看着文文静静,说出话来却----有几分离经叛道的感觉,越彤虽然笑容不变,可是眼中已然多了几分不悦,不知是不悦她的这种态度,还是不满她当着我们的面这样说,总之,是有损她的面子。 可我倒觉得这位越朱姑娘一下子可亲起来。 据父亲说,母亲就是这样的人。她不喜欢同旁人一样一窝蜂似的去挤一样的路,也从来不人云亦云,把旁人的人生哲理当做自己人生路的不二指南与目标。 我就是我自己,我的人生是自己的,我不是旁人的牵线木偶。 这种会被认为大逆不道的想法,父亲却极欣赏。他从来不强迫我做什么事,幻术是我自己要学的,连这次出来。父亲都没有拦阻。他让我无拘无束的成长,就如山间的树,在山野间,在阳光下在雨里自由地伸展枝杈---- 可是父亲的心中,一定会有担忧,不安……还有不赞同吧。 是的…… 这一刻我忽然间醒悟,父亲并不赞成我这次来京城。 之前我并不是没有感觉,可是,想见文飞的念头太强烈,盖过了其他的思绪。 父亲为什么不赞同? 是因为对文飞的不了解,还是觉得我此举太过轻率冲动? 齐伯轩从头到尾就没有说过什么话,可是等他们三人说还有事先走了之后,我和巫真齐齐松了口气。 巫真小声说:“这就是京城的阔小姐?好客得过了头儿,不由分说就把人拉过来,也不问问人家乐意不乐意。”顿了下,她问文飞:“不是说你家里明天就要办喜事?你怎么还出来找我们?” 文飞说:“今天是丰冬节,西城有庙会,极热闹的。丰冬节过了之后,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出门的人少,多半就在家中等着过年。下次再想热热闹闹,就得等到上元了,所以想带你们一起去逛逛。” 巫真看看外面天色,雪还是纷纷扬扬下个没停:“这么冷的天,还会有人出来逛庙会?” “你们去了便知。” 我印象里,从来没有经过如此热闹,眼花缭乱,简直象是进了一个光怪6离的陌生世界。 车子才转过街角,多彩的颜色,喧杂的声音,呼啦啦一下子象是开闸的洪水一样,淹没了我的眼睛和耳朵。 各式各样的声音,各形各色的新奇事物,巫真指着前面:“快看快看!” 那边有个壮汉,在这样下雪的天气里还赤着上身,手里举着一根燃烧的火把,噗的一口喷了出去,腾起的火焰猛地爆涨,火球足有面盆般大,底下的人轰然叫一声好。 “这是……”巫真小声说:“是幻术吗?” 我也看得极入神,等着他再喷下一次。 “嘴中含着东西,倒不是幻术。”文飞带着笑意看着我们。 我忙忙定定神坐好,不能象两只刚从乡下进城的土包子一样----可我们本来就是乡下来的,虽然也见过些杂耍,可这样的我还是头次见。 我们那里,过年,过正月十五,也没有这样热闹法。许多小摊子上,都在提前卖起了年货。红通通的春联儿,窗花,贴纸,灯笼,还有那晶莹剔透的雕琢好的的福猪,福羊,走马灯之类,内芯是通红的,巫真讶异:“那是,琉璃的?” 琉璃这种东西好生金贵,京城的人就这么在地摊儿上摆出来卖? “哪里,那是冰的,里面那通红的是根红蜡,现在天气寒,买回去晚上还可以点着看,摆在窗上,院中……晚上点起来才好看呢。” 巫真瞠目结舌:“冰火怎相融,它不会化么?” “你买一个回去点一点就知道了。” 巫真连连点头:“那是要买的!”又问我:“巫宋,你说这个好不好?要真能点,咱们回去也弄个。” “我们那里没有京城这样冷,哪有这样结实的冰?” “也是……” 巫真沮丧不到一会儿,就被其他更新奇的东西吸引了,一个劲儿往人多处挤。 街上的人极多。远远望去,黑涌涌的全是人头,还有一朵朵撑开的纸伞,象是浮在人海上的碎萍一样。还有人头上盖着雪帽,五颜六色。身前身后身旁全是人,我的脚已经让人踩了几下,要不是穿着紧口靴子----只怕鞋子都给踩掉了。 我拉不住巫真的手,心里正急。 右手微微一暖,被文飞握住了。 身旁人潮涌涌,我们被挤得站立不稳。 可是一瞬间,在他眼中。我只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 我的眼中,也必然只有他一个。 一瞬间身外的一切好象都消失了,世上只剩下了一个我,一个他。 “别急。”他微微一笑,脸俯过来,温热的鼻息扑在我的耳朵上,我不自觉的紧张起来,脸微微侧过一边,不知他要说什么。 “当心钱袋,这种时候偷儿很多的。” 咳----我险些呛得咳起来。 这人!我怎么也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么一句话。 一时间,那些嘈杂的声音又灌进耳朵里来,仿佛从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重新回到尘世,那些人,那些声音,那些繁杂的一切…… 转过脸来,却看到文飞眼中有一抹促狭的笑意。 这人!亏我在心里夸他老成稳重,他居然还跟大孩子一样!刚才那柔情款款的样儿说出那么一句不相关的话,他分明故意。 不等我说话,他指着前面:“那里有西域的客商贩卖的东西,都是咱们中原没有的,过去看看吧?” 他扯着我朝那边走,巫真转头冲我一笑,跟着也过来。 那些西域外番的人生得样子与我们不同,高鼻深目,眼珠的颜色也奇怪,虽然戴着这里的头巾帽子之类,可是帽沿下露出的头颜色也是有红有黄。 巫真小声说:“他们的头……怎么生得象猴子毛一样?” 我差点儿笑出来,急忙忍住。 不过,还真象。山间的红猴褐猴猿猴儿,那毛色可不就象这样?而且,还带着点卷儿…… 那些客商业协会说我们的话,只是口音怪异。他们带来的各式东西也的确稀罕,我和巫真看了这个又看那个,只觉得眼睛都不够使了。 旁边不远就是卖吃食的,热气香味儿一阵阵飘过来。我们出来的早,刚才又只喝了一点茶吃了口点心,现在被这香气一冲。只觉得口水都要淌下来了。 “过去尝尝。”文飞一直没有放开我的手:“这些都是京城才有的小吃,你们那边没有----”他忽然一笑:“其实我也没怎么吃过,正好儿一块儿尝尝吧。” 萝卜丸子,肉丸子,糖丸子,用漏勺捞出来,拿小签子串一串,就这么拿在手里吃。其实这味道不见得有多好,但是热腾腾的,又有一股油香,吃在嘴里就是觉得香。 我们每人手里拿着和一根签儿,这么吃着朝前走。 这样的热闹有趣,我满心里觉得新鲜,前头还有讲书的,唱曲儿的,打锣耍猴儿的,套圈儿的,卖刀舞枪耍把式的……真让人觉得两眼不够用,两耳也不够用。 “哎,面人。” 巫真挤到一个小摊子前,那里多半是小孩子。 可巫真看来极喜欢,指着一个彩衣高髻的女子问那捏面人的:“这是什么?” 那人手里忙活,这样冷的天,却是一脑门汗,笑呵呵地答:“姑娘,这是冬娘娘。” “谁?” 文飞解释了句:“就是冬神娘娘,司掌冬季风雪,前面间还有冬神庙呢。” “还有这神,”巫真讶异:“咱们那儿就没有。” “一地一神仙,一神一庙宇嘛,”那捏面人儿的说:“冬神娘娘降下雨雪,保佑咱们来年丰收----姑娘是南边儿来的?那边不是兴供着谷雨神嘛?” “对对,这倒是。” 巫真又一路看过去,捏面人的说:“姑娘喜欢什么样儿的,说出来,我也能照样捏给姑娘。” “多少钱一个?” “一个五文钱。多要几个的话,还能给姑娘便宜些。”。 第三十四章 喜事 七 第三十四章喜事七 他揪好的各色面团都一字排开摆在那里,我把手上的油渍擦了擦,伸手轻轻揪了一块儿下来。 捏面人儿的抬头看我。 我笑着说:“借用一下。” 那人一怔,说:“用吧,用吧……”手下却不那么俐索,把一只捏好的鸟翅膀一把揪成了两半。 我看了文飞一眼,笑了笑,低下头捏揉那团面。 圆圆的面团渐渐变得瘦长,有了一个人的轮廓。接着,头,身体,渐渐清晰明朗起来,巫真嘻嘻笑,看着那面人,又去瞅文飞。 那面人穿着一身布衫,面目栩栩如生,连那股温澜清朗的气质都如出一辙----我又从面人摊子那个小盒子里找了一小截细棍,折了一半,给面人儿捏在手里,权充笛子。 吹着笛子的俊朗少年----布衣朴实无华,气宇卓尔不群。 就是我在涂家庄的荷香阁,初见他时候的样子。 看着那个面儿,我有些怔忡。 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我心中的样子如此清晰深刻,没有丝毫模糊。 巫真笑着说:“这可真像,简直一模一样嘛。巫宁你什么时候学的捏面人,我怎么不知道?” 我瞅她一眼:“可见你的幻身术没好好学,这有什么难的?” 巫真讪讪地摸鼻子。 幻身术这些她都不擅长,巫真更喜欢幻阵----从这一点儿上看,她一点也不象我们山阴派出身,倒象山阳派的那些人,一味追求“术”,而忽略了“道”和“心”。 她抬起手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她手指上戴着一枚宝石戒指,宝石的颜色红艳艳的,晶光闪烁,我怔了下,她什么时候有这么枚戒指的?我还是头次见。 以往巫真没怎么出过门,父亲也从没给过我们太多零用,这戒指看起来绝不是巫真能买得起的东西。我们来的一路上,也没有见她戴着这个。 巫真眼神有些慌乱,垂下手,让袖子盖住了手和戒指。 戒指是哪儿来的,已经不言而喻了。 我不想当着文飞和她说这个戒指的事情,拿了五文钱给那捏面人的:“这钱给你。” “不不,这个又不是我捏的……” “用了你的东西呢,怎么能不给钱。” 我正要把钱放他案子上,文飞越说:“你再捏一个吧,不是说捏多了还能便宜些么?” 那个捏面人儿的忙说:“是是,姑娘再捏一个吧,要不这钱我可真不敢收----没想到姑娘这么巧一双手,真比我这干了半辈子的人都强。” 他的目光有些直瞪瞪的,我也不觉得气恼,拿了一块面在手心里,揉了几下,等面团热些暖些,便动手捏起来。 这次……捏的是我自己。 穿着我最喜欢的一件衣裳。 那是父亲画样子,让人做了出来的,可是我穿上的时候,自己虽然欢喜,父亲却眼中泪光闪现。后来家中老仆说,这衣裳,当年是我母亲最喜欢的样子,她就有这么一件衣裳,天气晴好*光明媚之时穿起来,阳光下绡纱如雾,晶光灿然…… 所以那件衣裳我只穿了那么一回,就收进了箱子里头。 这会儿想捏自己的样子,可不知怎么衣裳就捏成了那一件的样子。 “真好看……”巫真小声说:“比画上的嫦娥仙姑什么的好看多了。” “噫,哪有这么自己人夸自己人的。” “是好看。”文飞微笑:“这衣裳也只有你配穿。” “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衣裳……父亲也给我做了一件。” 这里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我捏的那个人像被巫真拿过去紧紧握在手里,文飞则拿着他自己的那个面人。 捏面人的最后收下那五文钱,还不忘了说:“姑娘放心,我这面里头揉了胶和,油还有蜜,就是放个五年十年也不会干不会掉色,更加不会走了型。 五年十年? 我想,五年十年后,我会在哪里? 人连自己的将来都不知道,更不要说面人了。 我们在庙会里挤进挤出,文飞问我要不要进庙去烧香,我摇了摇头,实在不想再去和人挤,再挤的话,就算鞋不被踩掉,脚也一定被踩肿了。 人们脸上有一种与这冬日寒雪不相符的喜气,这里不是京城的内城,人多而繁杂,劳苦了一年,一日一日肩上压着生活的重担,而今日是例外的,每个人,这时候仿佛都把那些烦难事情忘了,也不去想明天要做什么,都在笑着。 昨天原来想问文飞件事,却忘了问。 “我和巫真预备了两色绣品,一对碧纹鸳鸯瓶做贺礼,你看合适么?还要不要再添?” “不必再添……你们是我请来和客人,你们不管送什么,都不会入文夫人的眼。” 他的口气不无讽刺。 文夫人?我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这个文夫人,当然不是文飞的亲娘。文夫人是他父亲的原配正房夫人,而文飞是庶出,与她自然不可能亲近。而且,文飞在家中地位如此尴尬,他父亲对他漠不关心,简直象对捡来的野孩子一样,只怕与这位文夫人也脱不了关系。她有自己的儿子,看着文飞和文飞的亲娘自然如同贼人仇人。 可是能说她错了吗? 我虽然我觉得文飞经受的一切太不公平,可是换了我是文夫人,丈夫在外风流,还将外面的女人和孩子带进家中来----她也不容易。但往她心上扎刺,让她痛苦愤恨的,其实应该是她丈夫才对。 她不能对她的丈夫做什么,所以她的妒恨,她的不满就只能冲着文飞母子渲泄。 明明是男人做的错事,却让女人和孩子为此付出代价。 这世上不是没有专情的男子,我的父亲就对我的母亲一往情深。虽然她已经走了那么久,可是在父亲的眼中,心中,她还在他的身旁,在他的心里,一刻也未曾远离。 我轻声说:“我还备了一点其他的东西,是想……想给……” 我觉得脸上烧,下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文飞眼一亮,噙着笑,温柔地问:“是想送给我母亲的?” 我把头转到一边去,没承认,也没否认。 我原本觉得如果见着文飞的母亲,空手不太好意思,准备礼物只是出于客气和礼节上的考虑,可是现在……似乎变成了别有深意。 细碎的雪片擦过脸颊,一股沁凉。 也许不是雪片太凉,而是我的脸太烫。 “你放心吧,母亲她性子温和,心地也善良,一定会喜欢你的……”他也不太好意思,越说声音越低,我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一向镇定自若的文飞,竟然也露出些羞赧的神情,脸颊上搽了一抹胭脂。 第三十四章 喜事 八 第三十四章喜事八 巫真买了几枝绒花。一盒胭脂,还有一些细碎的小珠子,她拣得仔细,说想串个珠饰。我给她出主意,看着红色,米色,还有琥珀色的碎珠都很好。可是巫真却摇头,挑的是白色,还有深绿色的。 卖小饰物的摊子旁边,我看到一个卖灯笼的,摊子上还插着几支竹叶竹枝做的风车,极为玲珑精巧。 “你喜欢?”他轻声问。 “挺别致的。” 他摇出钱来买了一支,微笑着递了给我。 “多谢。” “又不值什么。” 竹叶摘下来后明明该变黄的,这竹叶看起来已经压制干过,颜色却青翠依旧,雪花落在上头,绿白相映,份外晶莹。 许久之后我还会想起这一天----也许因为,快乐无忧的时光太短暂太稀少,所以仅有的那么一点甜蜜,值得好好珍藏。 可是。也许是隔的时间久了,回想的次数又多,后来我竟然觉得,那味道渐渐变了,变成了一种酸涩,涩得苦。 他送我们上了马车,我低声说:“你快回去吧,明天不用来接我们,我们自己认得路过去。” 他只是一笑,看着想说什么,不过最后并没有说。车帘放了下来,车子缓缓地向前驶。路滑,人也多,车子走得极慢。 巫真拨弄着手帕里包着的那些小珠子,出清脆的声响,小声说:“你和他真的……那义父知道不知道?他同意不同意?” 说起这个,我回过神来,笑容有点苦涩:“父亲没说反对的话。” 巫真把珠子放在一边:“可义父也没说赞同对吧?”她摇摇头:“这人,自然是挺好的。当初在涂家庄,满屋的姑娘眼珠子都恨不得粘在他身上似的。那位涂三姑娘啊,尤其……不说她了。可我觉得,这人太端着了----你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就象刚才,咱们逛街的时候,我怎么觉得他的心思一点儿都不在这里,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了。” 我笑着说:“那你说说,他的心思都放在哪儿了?” 巫真撇撇嘴,她做这个动作并不难看。倒一股娇俏:“我不知道。反正啊,人家都说城里人鬼心眼儿多,和我们乡下长大的可不一样。再说,他还是京城的,这天子脚下,地方多大呀,那人的心又得有多大呀?我怎么能猜得出来?” “你这话,听着怎么有点酸溜溜的味道?”我笑着和她搂成一团:“别担心,我又不会因为认识他而疏远了你。” 白权特地在大门边等候,天气极冷,他的鼻头冻得红红的,衬着那白白圆圆的脸,活象人家孩儿满月时新蒸的红心大馒头。我有些过意不去:“权叔,这样冷的天,你怎么站在大门这儿?有什么事情找我?” “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是夫人听说两位姑娘来了,打人送了许多衣料饰吃食来。” 我道了声谢:“让夫人费心,原该我们去拜见夫人才对。” “夫人说了,雪天路滑,姑娘们不必这种天气往城外别庄赶。反正日子长着,多住些天。等时气好些再过去,一样的。” 但是,这点事不足以让白权特意来等候我们。 果然他笑眯眯地说:“听说,姑娘们在池园,遇着越家的人了?” 他消息好快!是什么人传的话?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瞒的:“是啊。那位越姑娘倒是挺热情的一个人,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 巫真在一旁说:“可不是,非硬拉着人坐,好象不显摆她的贡茶就不舒服似的。” 我却多加了分小心,轻声问:“是不是越家与白叔叔,有什么特别的交情?” 白权笑容不变:“交情嘛,是没有的。过节,倒是有一些。” 巫真马上来了精神:“过节?什么过节?” “那都是老一辈的事儿啦,说起来离现在也有二三十年了。姑娘若是好奇,等主人回来,姑娘们自己去问吧,老头子就不在这儿搬弄口舌了。” 白权哪当得上一个老字,搬弄口舌更是无从谈起。我所见的人里,没人比他更谨慎练达了,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会多说。他既然点出来白家与越家有些过节,那必定不会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若真是小仇小怨,能让人记这么多年? “好,有劳白权费心了,下次再见着,我们也会留神的。” 白权目的达到,笑呵呵地让人把白夫人送的东西一一拿来给我们过目。也是一式两样,我和巫真一人一份。不过在衣裳颜色饰样式上略微不同。白夫人我只见过一次,是个病弱苍白,但温婉优雅的女子,对白叔叔那种出名的风流做派似乎一点儿也不吃醋----我觉得这对夫妻真是奇怪。丈夫对妻子很敬重。可是不显得亲近。妻子对丈夫的广纳美姬的行为还很是赞同欣赏,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巫真却对越家的事情大感兴趣,她倒也没追问白权究竟白家与越家有什么过节,却问:“那个越姑娘,架子端得那么高,她们越家真有那么厉害?” “唔,”白权顿了下:“越家的先辈自称是剑仙于白屏的子嗣,剑仙前辈,那是多大的荣光啊……慢慢迹起来的,后来与皇室又联了姻,有人嫁进去,还娶了公主郡主的……” 巫真纳闷:“不对啊,一个姓于,一个姓越,怎么是一家子了?” “嗯,就是读的音差不多,也许当年的剑仙是叫越白屏,也说不定。” 白权那种调侃的口气让巫真笑得险些喷了茶:“我看是他们仗着没人能查证出来,在这儿瞎攀乱认吧。” “诶,兴许真象姑娘说的这样也说不定。不过也真有人听说,于白屏其实姓越的,只是他从出来闯荡江湖,读字的口音就不太准。自报家门也总让听不清,后人就以讹传讹地说成是于了。还有种说法是,当时于和越是同一个字,只是后来才衍生成了不同写法和读音啦。” 我由衷地说:“权叔,你可真是见多识广。” “哪里哪里。姑娘们累了半天了,快歇着吧。”他看看我手里的风车:“怎么,姑娘去逛庙会了?” “是,逛了一会儿,人可真多,鞋子都快给踩破了。” “正是,许多人已经借这机会置办年货了。那儿又是外城,鱼龙混杂,姑娘们下次要去那样的地方,还是穿男装好,方便。还要看好钱袋荷包,免得让人扒了。” 白权走了之后,巫真兴致勃勃地在那儿看衣裳饰,把一支白玉祥云簪拿起来,在我头上比划了一下:“嗯,你戴这个好看,我戴白色的东西就不精神,没你这么秀隽。你想什么呢?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轻轻用肘撞我一下:“怎么,在想你的文飞公子?” “呸,话一到你嘴里就变味儿。我是在想越姑娘,还有那个齐伯轩。” “说的也是。”巫真把簪子放下:“我说,那个齐伯轩不太对劲。” “是啊,这人对付涂家庄的手段……”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 “什么?” “你自己可能没留意,我是旁观者清。他虽然看你的次数不多,可是……总让我心里觉得有点儿不大踏实。” 我回想了下,自己真没有什么感觉。 “兴许人家看我长得漂亮,多看两眼呗。” 巫真瞅我一眼:“小样儿,我也长的挺漂亮----再说,他表妹也很漂亮啊。” “难得难得!”我做出意外之极的表情:“能让你承认别的姑娘漂亮,那越姑娘真不简单。” 巫真把手里东西一推,扑过来呵我痒。 我一边笑着躲,一边在想……齐伯轩,他看我的眼神,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可我真的没有什么感觉。 “好了好了,把东西理一理,明天去文家喝喜酒,贺礼可不要忘了带。” “就算我们忘了,那位大管家也不会忘的。”巫真小声说:“我再没见过比他更圆滑的人了。” “这儿京城,藏龙卧虎,你说不准从你门前经过的哪个人里。就有惹不起的来历。他若没有本事,怎么能把上上下下打理得这么好呢?” 我打开我们带来的包袱,里面就是我来时准备的贺礼。比去涂家庄贺寿时临时买寿桃的敷衍不同,这对鸳鸯瓶是我挑了又挑拣了又拣的,父亲也说不错。 “这是碧玉瓶么?”巫真随口问。 “不是,是瓷的。” “一点都不象啊,就象玉的一样。” “或许比碧玉的还值钱吧?我也说不好。” 巫真大惊:“为什么?瓷的怎么能比玉的值钱?” 我笑:“父亲桌上那方旧砚,你记得吧?” “我知道,我还磨过那么多回墨呢,哪能不记得。” “父亲有回说过,那方旧砚台就能买下咸州整个城呢。” 巫真愕然:“真的?” “嗯,家里都是些旧东西,不打眼,就是进了贼,值钱的东西也偷不去。” 巫真抬起自己的手看看:“我居然……在那么贵的砚台上磨过墨……” “那也没什么,身外之物。”我打趣她:“你若喜欢,等你出嫁时,让父亲把那砚台给你当陪嫁吧。” 本是句玩笑,没想到巫真小心翼翼看我一眼:“那,给了我砚台,你将来又要陪送什么?” 我怔了下,巫真连忙转开了话题:“这瓶子这么漂亮,又金贵,干嘛送给文家那讨厌的人,还不如你和文飞自己留着用。” 我脸上微微热,鸳鸯瓶?这瓶子……我和他…… 外面小丫鬟姚黄说:“巫姑娘,饭已经好了,是在房里用,还是到东边半闲阁里用?” “端进来吧,我们就在屋里吃。”。 第三十四章 喜事 九 第三十四章喜事九 文家虽然说是在京城,可是却已经出了城了,从东门出去,走了约摸七八里路,车夫向路旁打人打听:“可知道文家在哪里?” 那人便问:“哪个文家?我们这里几百户文家呢。” “今日办喜事的。” “哦,早说是这个我就知道了,一直朝东,见着三座大牌坊时朝南,就是他们家了。文老爷家的大公子今天娶媳妇儿,喏,脚下这路也是他们抢着铲净了雪,才清出来的。” 车到文家时已经找到地方停了,门前一大片空地上全停满了车轿,车夫抹了把汗:“姑娘,只怕你们得走过去了。” 巫真俐落地跳下车来,幸好今天穿了小鹿皮靴子,倒不怕踩雪。 我跟着下车,比跟文飞约好的时辰还早了一刻。文家的宅子建在山脚,门前乱哄哄的,也没有人细问我们的来历,我们递了文飞给的喜贴,便从从容容地进了门。有人在前引路,说着:“姑娘们请到东院儿安坐奉茶,待到了吉时再请出来观礼。” 巫真拉了我一把:“那客院乱哄哄的不知道都是什么人,咱们别去了,在外头转转吧。”她小声说:“你知道去哪儿找文飞吗?” “他倒是说了的……” 我记得文飞说过的话,对照着眼前的客院,出了靠左手边的月圆洞门,外面是个不大的园子,夏天的时候或许繁花锦簇,现在却是冰雪满眼,一片孤清。我指指右边的路:“走这边。” 那是一条夹道,雪没有扫清,脚下的冰碴被踩得喀嚓喀嚓响,再走一段,前面的喧哗声渐渐远了,两旁的高墙挡住了雪光,竟然显得十分幽冷阴沉。 “这……巫宁,你没走错么?” “不会的,朝这边的路只有这一条。”其实我心里也有些疑惑:“到前面要是有人,就问一声。” 这条路走到头,几乎象是已经不在那气派阔大的文家了,前面是一排矮房,象是下人住的地方,门窗上的漆都早就掉尽了,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门前的雪倒是扫得干干净净,门上也贴着一张红通通的喜字,这里一派清冷,这个喜字显得分外扎眼,与四周显得极不协调,让人一点儿都看不出喜庆的意思来。 “一定走错了。” 我看看四周,文飞只说穿过这里,正对着的门就是他住的地方----难道他住这种地方? 我知道文家人待他极不公,可是……可是看起来清贵文雅风度翩翩的文飞,难道就是一直住在这儿的吗? 我们正想着,那房门就开了,站在门里,穿着一身青布衣裳的,可不正是文飞? “我还正想出去迎候,你们却已经来了。快进来,屋里暖和。” 巫真看了我一眼,眼中满是惊愕。 我也想不到---- 可是心里头,比惊愕更多的,却是心酸和心疼。 我朝他笑笑:“有茶吗?怕路上不好走,我们早上都没敢吃什么,也没有喝水。” 姑娘家不比男人方便,要真遇个内急的情形,在半路上可怎么办? 说话间我们进了屋,屋里收拾得清爽干净,虽然旧,却让人能感觉到主人的简素文雅。窗台上有一只陶土瓶,瓶里插着几茎干黄的长河草。 “喝茶吧。”文飞倒了两杯茶给我们,杯子也是普通的粗瓷,但文飞的态度显得坦然而大方,他没有想对我掩盖这些困窘。 我和巫真把斗蓬解下来搭在一边。今天想着要来赴喜宴,所以比平时打扮得反而仔细了一些,头梳了双鱼髻,戴了饰。巫真更是着意妆扮过,脸上施了脂粉,间盘着赤金珠链,耳上戴着明珠坠子,倒显得与这间屋子极不相衬,看起来象是走错了地方的人一样。 巫真捧着茶杯,好奇地问:“你不用到前头去帮忙?” “前天管事东叔过话,没给我安排什么事做,迎客之类的用不上我,总不能让我去跑腿传话倒茶递水吧?”他微笑着说:“不去正好,锣鼓琐呐班子前几天便来了,成日成夜吹吹打打吵得人头疼,还好这边还算安静。” 这里不单单是安静,几乎就是一个被人刻意遗忘的寂静角落。就算文飞不是文夫人生的,可是他的父亲总是亲的,为什么对同是自己亲生儿子的文飞这样冷漠无情? “对了,我们给伯母备了礼,她不在此处吗?” 文飞转过头去,顿了一下,轻声说:“母亲就在东屋,只是……她病了,起不了身,我领你们过去吧。” 我吃了一惊:“伯母病了?病得重么?请郎中没有?吃什么药?” “我自己也懂几分医理医术,母亲身子一向弱,冬季天寒时总会犯那么一场两场病,不要紧。” 我心里觉得酸苦,又有些不安。站起来时袖子带着茶杯,杯中水泼出几滴来,水珠溅在手背上,我伸手抹了一下。 茶水是热的,手背上被溅到的地方有些微微的疼,然后渐渐变成了麻麻刺刺的感觉。 文飞的母亲靠坐在床头,我还没看到她的样子,先听着她的声音,文雅平和,但有些气力不足:“怎么让巫姑娘进来了?这屋里一股病气药气,快快,你们去西屋里说话吧。” 我上前一步:“伯母说哪里话,既然来了,怎么能不拜见长辈呢。” 她和我相互注视打量。 文飞母亲看起来三四十岁,苍白消瘦,头上包了块布帕,身上穿着家常旧衣。想是病中不敢开窗,屋里一股浓重的药气。她年轻时必定是个极出众的美人,现在虽然年华不在,又病弱憔悴,原来的姿色去了六七分,可是双目清朗温和,有如两弯春江水。眉宇间一股温婉秀雅,让人一见就觉得心中生出亲近之感,一点都不觉得陌生不自在。 “这位就是……巫宁姑娘?” 我应了声是,同巫真一起被裣衽行礼:“见过伯母。” “快别多礼了,坐吧,坐下说话。” 我把我们带的礼物拿出来,我指着那个绿色的荷包说:“这个是我做的----做的很粗糙,伯母别嫌弃。那个黄色的是巫真做的。” “很别致啊,做的不错,巫宁姑娘有心了。”她微笑:“我的针线也不行,夏天的时候给飞儿做了件衣裳,结果两个袖子左长右短呢……只好拆下再改。等改完了,你们猜猜怎么样了?” 巫真好奇地问:“难道不是改好了吗?” “哪里啊,改完了之后他再穿上一试,这回变成了左短右长----”她笑起来有种特别动人的感觉,整个人柔得如三月里池塘边柳枝下初初吹来的春风。 她这笑话让我和巫真也忍不住笑,初见面的一那点点拘束一下子全放开了。 又美丽,又温柔,又风趣的女子---- 原来文飞的母亲,是这个样子的。 第三十四章 喜事 十 第三十四章喜事十 这样的女子,为什么甘心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忍受不公的待遇……只是因为她是在分享旁人的丈夫吗? 为什么呢?我想,凭她与文飞,就算离开这个文家,也可以过得很好。 凭什么让自己过这样的日子? 是因为……爱吗? 这个字眼,如此陌生。 我陪着文夫人说话,可是却有点心神恍惚。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爱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一直以为,象父亲母亲那样的,才是爱。让人幸福快乐,让人矢志不渝,一生一世一双人。富贵不相忘,贫贱相扶持,日子如何过并不要紧,重要的是,有对方的一颗心。 可是文夫人有什么? 她有丈夫的心吗?还是有幸福快乐的日子? 文夫人有些气力不足,说话轻巧,问我们一路来路上好走不好走,又问家中住在哪里,家中还有什么人这些话。巫真显然也极喜欢她,特意说:“那个瓶子里的香露,我们攒了大半年的香花,每天天不亮就去山上采,不能等太阳升起来,太阳一升起来,花一开,香味儿就散开了,没有这么香,须得趁天不亮时上山去采,上头沾的露水单用另一个瓶子收起来,浸花的时候还可以派用场。” 文夫人就笑着说:“真是心思灵巧的姑娘。我年轻的时候可没有你们这么会玩儿。” 巫真忙说:“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我这人笨。巫宁她鬼点子最多,我可没有她灵巧。” “嗯,都好。” 文飞笑吟吟地在一旁陪坐着,他望着文夫人的眼中满是欣慰与孺慕。 这里应该极少来客人,文夫人也很少能这么笑着和人聊天说话。 这想法让我又是一阵心酸。 如果自己不来,只凭文飞说过的只言片语,我怎么也想不到他是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在这种屈辱中长大。可他却仍然背脊挺直,不比任何人差----不,在我眼中,他比那些穿着绫罗绸缎目光空洞言语无知的纨绔们强百倍。 “还有这些干果,也是我们自己在山上摘的。”巫真笑嘻嘻地说,文夫人特意把那个盒子打开看,里面分成四格,整齐地码着干枣子,山核桃,小指头般大的野鼠果,还有一格齐齐整整的,文夫人问:“这是茶叶?” “不是茶叶,是一种山草叶,泡茶喝极香,还可定心安神。”我解释说:“我父亲也很喜欢喝这种草叶茶,不过不知道和您的病有没有冲突。” 文夫人笑着说:“你们也尝尝我这儿的茶吧,也是我自己采了门后小院儿里的花儿草儿制的,不知道你们喝不喝得惯。” 文飞说:“母亲也太偏心了,这茶平时都不给我喝……” 他一向稳重,现在却象少年人一样在母亲面前撒娇,我又是意外,又想笑。 可是……不知怎么,却想起我的母亲…… 她去的早,我们连面都没有见过,我对她的印象,只来自于她的画像,还有父亲的描述。 若是我母亲还活着,我肯定也会象文飞这样,不管在外头如何,回到母亲面前,只是一个全心依赖的小孩子,想撒娇,想逗她开心…… “你一个大小伙儿,喝这些异香异气的茶做什么?照我看,你喝白水就很好。” 文夫人笑着说,我和巫真都笑。 文飞笑起来异常好看,就象个孩子一样。我想,他根本不需要那些华服美饰来衬托,他自己已经足够完美。 破屋陋室又如何?受人排挤又如何? 凭他的本事气度,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就象他自己说的那样,凭本事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让自己在人前堂堂正正,站得直,说话响。 我……自然也会帮他。 文夫人和我们说:“我未出嫁时,名字里有个月字,你们唤我月姨好了。你们现在在京城,住在哪里?方便不方便?“ 我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响,越来越近,听着有人在外头问:“文飞?文飞?你在不在屋里?” 文飞一怔,与月姨对望了一眼,站起身来应了一声:“在。” 月姨说:“你去看看吧,老三来干什么的。” 文飞应了一声出去,月姨说:“我也不跟你们见外啦,喏,那边的柜子里第二格就是我制的茶叶,巫宁啊,你取出来,自己动手泡了茶来吧。” 我答应了一声,月姨又说:“原来我这里有个小静伺候着,今天前面宅子里有喜事,人手不够,把她也叫去帮忙了,这不,这会儿还得客人自己沏茶倒水的,见笑了。” 她越是解释,越是显得前院文家人实在霸道过分。 外面的人说话声音并不小,听得清清楚楚。 来的那人说:“快快,你快跟我去前院儿,有客人来了。” 文飞淡淡地说:“三哥来了。不知道是什么客人?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我倒看不出来,你可是长本事了,连越家的人你都能攀上!” 攀上! 这个词何等难听。 我把茶壶放了下来,越家的人? 难道,是昨天我们遇见的那位越彤姑娘?还是她家的其他人? 昨天她可倒是说起,说知道文家今天要办喜事。听着外面那个什么三哥的口气,似乎对越家是忙不迭的巴结,这还能倒打一耙说别人攀附? 月姨坐直了身,显然也在听外头的谈话。 文飞只淡淡地说:“我与越家的人没有交情,客人想必也不是冲着我来的,我就不过去了。” 他转身进怪,那个三哥一急,也跟着进来:“怎么同你没关系?人家越公子和越小姐可是点名要见你!你别在这儿跟我瞎撇清。快跟我过去,这可是父亲的吩咐,你要是怠慢了贵客----” 那最后一个字拖了长腔,其中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文飞没出声,可即使隔着一道帘子,也能感觉到外屋的气氛僵硬紧张。 月姨忽然出了声:“飞儿,既然是你父亲的吩咐,你就随三少爷到前头去吧……不要对客人失礼,让人看文家的笑话。” 她眼中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光彩,那光彩让她憔悴的面容忽然显得容光焕,美丽了起来。 提到文飞的父亲的,她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变化如此之大,让我意外之极。 她----她是真的那么爱文飞的父亲吗?即使被如此对待,也还在爱?。 第三十五章 喜事 十一 第三十五章喜事十一 外面那人说:“你快跟我去……你这身上穿的什么衣裳?快换一件体面些的。” 文飞还是那副淡然的口气:“我就只有这样的衣裳,再说,换衣裳更耽误功夫,不如现在就过去。” 他掀帘子进来,和月姨说:“母亲,那我就到前面去一趟。” 月姨点点头:“好好陪陪客人,不要惹你父亲不快。今天是好日子----你把那新做的袍子换上再去吧。” 文飞掸了掸袖子:“这样就很好,不必换了。” 他转过头来,我说:“你去吧,我们在这儿陪月姨说话。” 他应了一声,随那个三少爷出去。既然他们说到父亲----这位三少爷和文飞应该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是月姨却只能称他三少爷,文飞他应该是没有入文家的兄弟排行……这件事很简单就能推测出来。 月姨歉然地说:“真是,他这一走,我们的茶也没有人泡了。后面有个小厨房,里头有茶炉子,有水……” 巫真站了起来:“我去烧水,巫宁你陪月姨说话吧。” 她是有意避出去的,临去时还朝我挤挤眼,看来这个水不烧个把时辰她是不会回来了。 巫真一走,屋里只剩我和月姨两个人,她朝我招一招手:“巫宁,你坐近些。” 我将凳子挪到床前,然后又重新坐下。 月姨仔细的打量我,问了我是哪年生人,微微笑着说:“真是个好姑娘,我年轻的时候别人也总夸赞,可是我那会儿没有你这么秀丽端庄。令尊一定是个不凡的人物,才将女儿教养得如此出色。” 要是夸我自己,我一定要推辞的,但是提到父亲,我只谦逊一句,说:“父亲是个很渊博的人,可惜我愚笨,没学到什么。” 月姨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 她的手纤瘦,皮肤已经松软,握起来有一种失去健康和活力的滑驰。 “巫宁,你不是练剑的吧?” “不是。”我轻声说:“我是习练幻术的,是家传的功夫。” 月姨微微一惊:“你是山阳派,还是山阴派。” 我也觉得讶异,一般人连幻术是什么都不知道,而月姨居于深宅,即使知道一些,却连山阴和山阳的分别也知道,我就觉得纳罕了。 “是山阴一派。” 月姨的神色郑重起来:“这可是条极苦的路子----你小小年纪,你父亲怎么这样狠得下心?” 我忙说:“是我自己也喜欢。我在剑术上没有什么天份,心里想着了,眼里看不到。眼睛看着了,手上又做不到,勉强学几个招式,只能强身。可是幻术,我每每学得极快,连夜里睡着了都还在想着白天学了什么。甚至有时候,白天想不通的,一觉醒来便豁然开朗。父亲曾说,我是天生就要吃这一行饭的。” 月姨没再说什么,过了片刻,轻声说:“我早年做女孩儿的时候,也见过一两个修习幻术的人……”但后面的话她就没有再说,只是笑了笑:“我住在这儿,你心里很奇怪是不是?” 我的确奇怪,可是嘴上却不能这样说。 “这里许多年没有来过客人了,想不到这头一遭,来的就是漂亮漂亮的小姑娘,我心里欢喜得很。这些礼物,我很喜欢,比什么金钱宝贝可是好得多,花足了心思了。哪,我也不能白要小辈的礼物……” 她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来,打开来,里面是一只木镯,一只金簪。簪头镶着明珠,浑圆无瑕。 “镯子给你,簪子给你的那位妹妹吧……你们长得不太象,生辰也是一年?” “巫真她,是父亲收养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和亲姐妹无异。” 月姨点了点头:“她也修习幻术?可我觉得她和你……不大一样。” 我心中暗惊,月姨连这也能看出来?不错,巫真虽然也是父亲点拨教导,可是她并不适合山阴派的路子,她更多的注重术,而不是心。 这个,行内的人说不定都不懂,却让月姨这个刚刚见面的人看出来了。 我的惊讶掩都掩不住,月姨低头一笑:“我虽然没练过,当年却认识一些人,也听说过一些。后来我入了文家,一直不见外人,外面的事情如何,可就都不知道了。对了,今天来的这位越家的客人,我就不知道飞儿什么时候与他们结识的。” 这个我却知道,简单说了昨天我们在池园遇见越家人的事情:“恐怕就是昨天那位越姑娘,她昨天提起过,知道文家今天办喜事,所以过来赴喜宴,要见文飞,大概是顺便一提吧。” 月姨点头,没说什么,转而说:“我住在这里,一般人都会觉得奇怪,连飞儿都觉得文家是在苛待我们母子。其实我却很喜欢这里,清静----文夫人曾经想把我迁到百菊苑去,我自己不肯去的。” 啊? 我还以为是文家人把她赶到这种下人房来住的,原来不是吗? “这些旧房,是文家的老宅----前面的那宅子也有快百年光景了,那却是新宅,是飞儿的叔爷爷,有名的锦剑客文锦灼成名后才建的。我住在这儿,觉得心里很踏实。人到了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根本,是吧?” 这真让人意外,可是----世上的人,总是忘本的多。这里虽然是旧宅,可是看那些文家的人,只怕已经把这里遗忘得差不多了。 连带,还有这里的人。 如果今天不来越家的贵客,那贵客又想不起文飞的名字,文飞母子还不是继续被人遗忘在这里? 怪不得戏文上总说痴心女子薄情汉,只听说过女子苦守寒窑十八年的,没听说哪个男子这么坚贞不渝过。 远处隐隐传来鞭炮声响,大概是花轿进门了。 巫真去烧水终于回来,还端来了点心,说:“不知是谁放在厨房的,我就一起端来了。” 那是两叠淡绿的蒸糕,虽然有点凉了,闻起来还有一股清新的绿豆香。 “多半是小静早上就端来了的。”月姨微笑着说:“今天有喜事,前面宅子里一定做了许多喜糕和点心,这里只有这一样儿,将就吃吃吧。” 那蒸糕上果然印着“百年好合”“天赐良缘”的吉利话,色做深红。我倒是头一次看到京城这里做的喜糕,果然和我们那边不一样,而且精致非常。 我们在山上时,也有附近的人送过喜糕来,不过上面只有一个大而俗气的喜字而已,乡间的东西,当然不能和京城相比。 “今天成亲的,是大公子吗?” “不是。”月姨说:“今天成亲的是二公子,大公子在山上学艺,几年都没有回来过了。他醉心武学,已经立誓这辈子不成亲。” 这也常见,有许多有名的剑客,一辈子就和剑在一块儿。倒不是说个个都不爱女子,只不过----大概是所有的热情都给了剑,所以没有多余的温情分给妻子,孩子。 我拿起糕来还没有吃,就听着门外面又传来脚步声和人声。 第三十六章 喜事 十二 第三十六章喜事十二 巫真过去打开了门。 文飞回来了,还有人与他同来。 穿着一身鹅黄锦衣的越彤,正站在文飞身后。她除了颈上一串明珠,别无妆饰,可就是这串明珠映着她肌肤如雪,容光照人,几乎将这间有些昏暗的屋子都照亮了。 我意外之极,越彤却落落大方,笑着招呼:“巫宁姑娘,巫真姑娘,你们早来了?” 好象已经很熟悉的多年故交一样。 “越姑娘。” 她怎么到这儿来了?我有些疑惑。 “我来拜见二夫人----说起来,我母亲与二夫人在未出阁时,还极要好呢。” 是么? 也许当年是要好,但是,月姨这里多年没有来过客人,旧交也早已经是路人了吧? 原来月姨还是文家的二夫人吗?这三个字让人觉得如此讽刺。 月姨在里屋说了句:“请越姑娘进来吧。” 越彤朝我一笑,从我身边走过去。她身上带着淡淡馨香,可是那笑容不知为什么----让我觉得大有深意。 月姨安然地靠坐在床头,越彤盈盈施礼:“侄女儿越彤给二夫人请安。” “不用多礼了。”月姨轻声说:“这么多年不见,佩姐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你是老三吧?” “是,上头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月姨点点头:“坐下说话吧。这么冷的天,难为你想着过来看我。” 这话听起来并没有什么旁的意思,但是越彤似是有些不安,解释说:“母亲这些年也极挂念您----只是,”她顿了下:“当年的旧事侄女儿虽然并不了解,母亲却说对您有所亏负……” 月姨打断了她的话:“那些事情,过去了便过去了,不用再提了。我们现在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还说那些做什么。你母亲一向还好?这时节肺咳没再犯吧?” 越彤答道:“多承您记挂,今年早早开始服药,倒没有犯。” 很客套,客套得疏远。 月姨说:“我精神不济,不能多陪你了,巫宁啊,你替我多陪陪越姑娘,你们小姑娘们一定谈得来,前面只怕要拜堂了,你们不去瞧瞧新娘子?” 越彤忙说:“新娘子我们常见,我在这儿陪二夫人说会儿话,讨杯茶吃。” 月姨温和地说:“我累了。” 语气虽然温和,逐客之意却十分明白。 越彤并不尴尬,站起身,还说:“二夫人生的什么病?服的什么药?请的哪里的郎中?需要什么药材?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月姨只是微微笑,眼中一片淡漠厌倦的神情。 越彤再伶俐也施展不开,只好讪讪地出去,我送她到门边,越彤戴上风帽,转过头来,脸上又带着笑意:“巫宁姑娘,咱们真是有缘得很,这么两三的功夫,已经碰着三回面了。” 我只朝她笑笑。 “我总觉得,咱们以后的交往相见,还长远着呢。” 这话怎么听起来,都象是凉茶兑进热水,夹夹杂杂,半温不热的,让人觉得好别扭。语气热切,可是这语气下面的东西,莫名的让人觉得不安心。 文飞轻声说:“我送她回前院去,就回来。” “没事儿,月姨这儿有我们陪着,你不用挂心。” 他们一走,巫真马上揪我的袖子,咬着唇忍笑:“嘿,以为自己是大小姐,碰了个钉子走了吧。月姨还真是厉害……对了,她干嘛过来?” “我怎么知道。” “你们刚才,”她说了半句又停下。我直觉她下半句不是什么好话,瞪着眼逼问:“刚才怎么了?” 巫真吃吃笑:“没什么……就是啊,他那么一说,你那么一应,让人觉得,好象小夫妻似的……” “呸!”我脸上挂不住,伸手去拧她的嘴。巫真笑着讨饶,躲了两下,掀帘子进了里屋。 月姨静静坐在那儿,似乎一直没有变过姿势。她神情安详,但眼神略有些恍惚,有些神思不定。 “她走了?” “走了。”巫真坐下来,把那根月姨送她的簪子拿在手里摆弄,看得出来她极喜欢这簪子:“月姨你真认识越姑娘的母亲吗?” “嗯,早年认得。”月姨显然不想多说这个人:“不过我们少说也有二十年没来往了。她是高高在上的越家夫人,要说她时时挂念着,我只怕她没有那个功夫和闲情。” 我们尝了那喜糕,连月姨也吃了小半块。喜糕上头的字是以丹朱红糖之类的做出来的,糕吃去了,那红颜色却留了一抹在嘴唇上,我看着巫真直想笑,不过一想,自己的嘴唇上八成也沾上了那朱红的颜色。 远远的听到前面传来鼓乐声,只怕已经拜过堂了。一个梳着双鬟的小丫头推门进来,看着我们,显得有些意外,怯生生地喊了声:“二夫人……” “这两位是巫姑娘。” 她行了个礼:“小静见过巫姑娘。” 她手里还端着个盒子,里面盛着花生干果之类。她放下捧盒又出去了,过了一会儿端了药进来。 “夫人,该服药了。” 月姨接过药碗,笑着说:“我以为你中午不回来,我能逃了这一顿药呢。” “服药得按时按量,公子说了,让我盯着您,一口也不能少喝。” 小静看起来是个很老实本份的女孩子,十二三岁,脸庞小小的只有巴掌大,可是看得出来她规矩很好,走路,说话,端汤送药的举止,有条不紊。如果她是月姨教出来的,那月姨的出身一定不错。 京城这潭水太深了,看起来不相关的人,彼此间却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摸不清,看不透。 门开着一线,外面起了风,天色阴沉,雪越来越大。 “去前头看看吧,看看新娘子长得漂亮不漂亮,回来了说给我听听。”月姨笑微微地说:“我也困啦,要歇一会儿。” 从文家的老宅走到前院,还是要经过那段夹道。巫真和我手挽着手,风声在夹道里显得象有人在呜咽一样,清冷凄凉。巫真轻声说:“文家这潭水太深了----麻烦多得很。” “嗯,我知道。”我和她有同感。 我们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这种大家族表面光鲜,背后不知道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辛。 前宅就是那光鲜的一面,而后面的旧宅---- 我回过头看了一眼,文飞就在这个阴暗面中出生长大,我为他心疼,替他不平,可是,我却不知道该为他做些什么。 -------- 下章肯定不叫喜事了。 第三十七章 旧闻 一 第三十七章旧闻一 前面大宅中处处欢声笑语。花团锦簇。连院中的树上都系着大红的彩绸,虽然天下着雪,却丝毫无损于这儿的欢悦喜庆。不知放了多少鞭炮,地下落了一层红色的碎纸,被许多人来来回回,踏得湿漉漉脏兮兮的,显得狼狈不堪。 我们站在喜房门外,里面正在起哄,让新郎官挑盖头。 新郎官一脸喜气,满面红光,穿着大红袍子,神彩飞扬。众人起哄喝彩声中,他持喜秤将新娘子头上的盖头挑了下来。 新娘子脸庞娇小,妆容颇重,眉毛修得精致,涂着大红的胭脂,虽然不是十分美貌,却喜气洋洋,垂下去的脸上全是新嫁娘的娇羞。 一个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恐怕就是这一日了。 我正有些出神。身旁忽然有人低声唤:“巫宁姑娘?” 那声音有些不确定,我转过头去,一个穿蓝色锦袍的少年正站在我身旁,有些腼腆地朝我笑了笑:“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我姓闵,咱们在涂家庄见过一面。” 啊,我记得他。 他看来和文飞差不多年纪,只是个头要矮些,也要瘦些,看起来羞羞怯怯象个小姑娘。 “我刚才看着背影很象,只是没敢过来相认。巫姑娘几时来的京城……” 屋里哄然作响,那些人正想尽了法子作弄新人,正让新娘子蒙着眼,几个年轻的世家子弟过来,脸上嘻嘻哈哈的,拼命忍着笑,每人喊一声娘子,新郎也混在其中,让新娘猜一猜哪一位才是新郎。若是新郎新娘之前见过面还好,若是没见过面的,没听过新郎的声音,那上哪里去猜中?好在不知是两人事先说过话熟识对方,还是新娘有运气,真的猜中了。这还没有完,猜中了之后,又人端了一碗甜汤过来,说是百合莲子汤,要新娘喂新郎喝。寓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是,这汤是好口采,可是却不让新娘除下眼上的蒙布。 屋里热闹不堪,旁边有人说,这还是客气的,要换作那些不知礼的人家,闹得还凶。 我们那里可没有这样闹的风俗,多半都是在前面灌新郎的酒,新娘在洞房里坐着,自然有女眷相陪,就算有闹,那也是女眷们的打趣玩笑----这可也算是南北不同了吧。 屋里热闹不堪,我的脚在乱中又被踩了好几下。巫真皱着眉头拉着我退出来,忽然吃吃笑:“那新郎倌儿真狼狈,前襟上又是汤又是水的。嗯,照我看那莲子汤其实不合适,要弄碗虾酱面来喂一喂……” “噗……”我也忍不住笑。 虾酱面很鲜,很香,只是卖相不怎么好,酱里混了豆酱。所以显得黄糊糊的,面么……怎么说呢,这样很好吃的东西,看起来,非常,非常象…… 不能再想了,再想中午没法儿吃饭了。 我清清嗓子:“京城这边儿的人应该不吃那东西……” 旁边一人问:“虾酱面是什么?” 我意外地转过头,那个姓闵的少年公子竟然一直跟着我们,也从人堆里出来了。 巫真好奇地看他一眼,忽然说:“啊,我记得你,在涂家庄的时候,我被人推了一把,还是你扶的我呢。” 原来他们也相识。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上次匆匆忙忙,后来又出了事,也没有问你。” “在下闵道。” “唔,我叫巫真,这是巫宁。” 我们又重新见礼,廊下人来人往乱糟糟的,闵道说:“我住在侧院客房,二位姑娘若不歇弃,到我那儿喝杯茶,歇一会儿。这里还有得闹呢,非得折腾到晚上不可。后面女眷们的席桌只怕还得等。” 巫真看我一眼,我微微犹豫。 文飞这会儿一定是在前厅陪着越家来的人,纵然他不愿意,却也不能脱身。 “我住的院子极近,”闵道似乎是明白我在想什么:“绕过那道门。走几步就是了。” “去坐会儿吧,这里吵得人头疼。” 我点了点头:“好。” 闵道喜孜孜地笑了,他笑起来更显得稚气,就象个孩子一样。 巫真顺口问:“你和文家是亲戚?” 闵道点头说:“算不上亲,我母亲与文夫人的表妹是同门……”这关系也够错综复杂的了。 他住的院子果然离得不远,这会儿多半人都去看新郎吃喜酒,这院子里极幽静,雪打在屋瓦屋檐上一片细细的沙沙声响。 “来来,坐吧。”闵道有点手足无措,摸了茶壶又掂椅凳:“这……茶也不热了……” “没事,我们不渴,咱们坐着歇一会儿就行。”巫真说:“外面那闹哄哄的,吵得我头都疼了。” 闵道搓了搓手,也坐了下来:“京城这会儿冷得很,两位姑娘在何处落脚?” “我们住内城。”巫真在手里抓了几枚瓜子:“文家娶的是哪家的姑娘啊?喜事办的这样热闹。” “是洛州利昌的孙家,孙家有七位姑娘,前六位都已经出阁啦,这位是七姑娘。” “哎哟,七位姑娘,那平时姐妹间该有多热闹啊。”巫真瞅瞅我,意思是,咱们家只有你跟我两个,和人家一比。可算人丁凋零了。 “可也不是。”闵道小声说:“这七位姑娘,不是同母所出,孙家老爷子姬妾众多,一心求子,可是到了儿还是没生出一个儿子来。众位姑娘和姨娘不和,那是天天打天天骂,没有一天宁日,好不容易熬到前面六位姑娘都出了阁,家中只剩七姑娘的时候,孙家的老爷子又一病不起,还指望着七姑娘的婚事带的喜气冲一冲呢----只是据说。病势沉重,怕拖不到开春了。” 咳,明明在说旁人家的不幸,可是我们三个全同哀戚之色。人都是这样,不是自己的亲朋,不相关的人的悲喜哀乐,听这些事情,只怕是拿来解闷居多。 比如我们现在,一起叹口气,可谁也不真的难过。 巫真好奇地说:“你知道的倒挺多,怎么,你也认识孙家的人?” 闵道忙摇头:“不认识的。不过……刚才在厅上听着旁人这么说的,这个,他们说的声音大,我也没刻意听……” 原来他也是听来的。 巫真捂着嘴笑,闵道有点局促不安。 “还听着别的什么没有?”巫真眼睛眨眨的,闵道脸微微红:“没有……没听到别的了……” 巫真有些失望:“真没有了?” 闵道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小声说:“嗯,还……还有那么一件。” 巫真对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大感兴味,倒苦了闵道,这么腼腆的男孩子,让他学三姑六婆多嘴多舌---- “他们还说了一件事……”闵道有点小心翼翼地:“不过名姓我没有听清。唔,是说这位文家的一位前辈的事情。” “快讲快讲。” 我心里隐约觉得,对于前面几辈子的人,现在的人未必就有那个闲情去嚼旧事。八成是碍着主人家,所以没把名姓说清楚。 “起初是因为议论新娘子的嫁妆丰厚才引出来的。那些人说,文家的男人娶亲,历来都要看女子嫁妆。若没有丰厚陪嫁,娘家没有势力的话,哪怕是天仙美女文家男人也肯定不会娶的。说那位文家不知哪一辈的男子,也是个才貌双绝的人物……” 巫真插了一句:“又不是女子,还才貌双绝……” 闵道说:“他们是这么说的。嗯,那文家少年有一个门当户对倾心相许的姑娘,那姑娘极好,人又俊,性情又好。家世又好,算得上青梅竹马,两个人海誓山盟同生共死的话也肯定说过……可是没料想那姑娘家中突遭了变故,家破人亡……” 巫真又插了句:“他就变了心,另娶高门了?” 闵道被她几次打断也不恼,当真是个好脾气的人:“嗯,不是……似乎是,他不想担着那个背信弃义嫌贫爱富的恶名,于是设计让那姑娘落难街头被另一个富家公子救了去,这么一来,大家都说她已经感激相救之恩已经对那一位公子以身相许,那姑娘可是满身长嘴也说不清啦,于是这边文家公子另娶可就没人说三道四了……” “砰”一声响,巫真差点儿砸翻了桌子,怒气冲冲地说:“这人怎么这样阴险无耻?别说是情人,就算是陌生人,这样逼迫设计一个弱女子,真是下三滥!那个可怜的姑娘呢?她后来如何了?” 闵道忙劝她:“巫真姑娘……这个,不过是一些闲谈,不见得是真的。” 我说:“闵公子跟你说话解闷,你倒拍桌子砸板凳的,让人心里不安----再说了,都说是前人的事情,你不用替古人担忧气愤了。” 闵道感激地看我一眼,又说:“他们可没提那姑娘后来怎么样了……多半是另外嫁人了吧。虽然是闲话,不过我一琢磨,就我知道的,文家真是没娶过什么出身低微贫寒人家的女儿。就说这位七姑娘,利昌孙家旺财不旺人,家产丰存之极,又没有儿子承继,所以这七位姑娘出阁,陪嫁可真不是一般的丰厚。有人说这位七姑娘的陪嫁,买下整个文家都绰绰有余的。” 巫真撇了撇嘴:“那又怎么样?冲着你刚才说的,这种为了财势才结的亲,要是以后遇上点什么事,没有钱没有势了,那夫妻也不是夫妻了,大难临头各自飞?” 我心里却觉得有点隐约不安,可是究竟在忧虑什么,我自己却也不大明白。 ---------------- 求票票,从28号到1o月7号,粉红票翻倍……也就是说,大家投一票,俺可以得到两票哟……俺会努力更新的……端起小盆盆……大家请把票票投下来吧。 第三十七章 旧闻 二 第三十七章旧闻二 巫真说:“真是这样?别是有人嫉妒他们家搬弄是非吧?” 闵道脸上涨红:“才不是,我也听我母亲说过的----”他说了一半就不朝下说,转而说:“对了,两位姑娘难得来京城一趟,可是要好好逛一逛玩一玩再走吧?我虽然不是京城人氏,不过这远近倒也熟,姑娘若要买些衣料土产之类带回去……” “好可好,我还正想买些东西。” 闵道说:“若要买衣料,东城有几家老字号都不错,锦升的东西贵些,苏祥的东西没有那么金贵,也便宜得多……” 我忍不住好奇:“闵公子,你对这些倒是很清楚。” 难道他喜欢天天逛布庄买衣料? 闵道忙说:“我家里也有些生意,和他们都有点往来,所以知道一些。” 外头有人过来敲门:“闵公子,闵公子可在屋里?” 闵道应了一声:去开了门。 外头那小厮匆匆忙忙说:“闵公子,前头开席了,您快过去入席吧。” “知道了。” 闵道的态度似乎有些依依不舍,轻声说:“女眷们的席桌应该是摆在西院的,你们也快去吧。对了,两位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我把白府的位置告诉他,只是那天直到我们离开文家,也没有再见到闵道----还有文飞。他一直脱不出空来。 我们去向月姨告辞,是那个叫小静的丫鬟出来说:“二夫人睡着啦,天色不早,两位姑娘先回去吧,再晚只怕道不好走,等夫人醒了我会禀告夫人的。” “也好,那有劳你了。” “姑娘说哪里话,这是奴婢份内之事。” 我随口问:“你服侍月姨多久了?” 小静想了想:“也快三年了。” 我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回到白府,我只觉得浑身象是要散架了一样,这一天也不算辛劳,比平时练功的要轻松多了,也许是不适应这样人多的地方,觉得那些刺耳嘈杂的鞭炮声响鼓乐声响还一直在耳边回荡,隐隐觉得头疼。 “你脸色不怎么好。”巫真小声问:“是不是着凉了?” “嗯,可能是吧。” “哎哟,那你快歇着,我让人打热水来,好在我们带着避风丸呢,你先吃一粒。” 我有点昏昏沉沉地,脱了衣裳躺了下来,巫真拧了热手巾替我擦脸擦手,又喂我吃药。 屋里熏香的气息沉沉地,象是一张网将人密密包住。 我做了许多梦,支离破碎,光怪6离。梦中人有人认识,有的陌生。 父亲仿佛和一个女子坐在树下,相依相偎,低声细语。我不记得母亲的模样,只是心里觉得,那一定是母亲。我朝他们走过去,父亲抬起头来朝我一笑,说了句什么话。我却只想看清楚母亲的模样。 虽然我没有见过她,可我想,她一定是天下最美丽温柔的女子,又聪慧,又善良---- 可是我怎么也走不近跟前,怎么也看不清母亲的样子。心里一急,眼前的一切反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一团黑暗。 模模糊糊地,觉得床前人来人往,有人低声说话,有人走动,杯盏碰出的声响,我也分不清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若是清醒的,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若是睡着的,身旁的动静又不是幻觉。 我出了一身汗,到了天亮也倦怠无力不想起身。巫真摸了摸我的额头,松了口气:“还好,昨天半夜你起烧了,我去找了白权,请了这府里的郎中来给你看,又是煎药又是端水,折腾大半宿。” 她眼中可见红丝,我小声说:“你一夜没睡?” “睡了,刚才我到外边床上去打了个盹。”她打了个呵欠:“幸好你自己虽然烧得迷迷糊糊的,还能把药咽下去。” 外面有人问:“巫姑娘可醒了?” 巫真应了一声:“是权叔吗?巫宁已经醒了,还要劳烦郎中再看一看。” 外面白权咳嗽了一声:“好。” 跟他一同进来的还有个瘦瘦的中年人,挽着个药箱。 诊了脉,那人点头说:“退了烧便好,昨天那药不必再吃,我再开一剂方子。饮食要清淡,不要再经风受寒,也莫受累。” 我微微点头:“多谢了。” “姑娘是不是一向极少病痛?” 我还没有说话,巫真点头说:“没错,她是很少生病,顶多天冷时咳嗽两声。” “其实偶尔小病一场,倒也是福气。” 郎中说话很有意思,巫真也笑了:“是,我也听人常说,平时身子特别康健的人,要一生起病来,比旁人可要厉害得多。” 药味苦中带酸,我捏着鼻子一气儿灌下去,赶紧往嘴里扔了颗蜜饯。 巫真笑嘻嘻地说:“苦口良药,药嘛,自然是苦的。” 我瞅她一眼:“你有本事也别生病,不然……” 巫真正要端药出去,姚黄进来说:“巫姑娘,外面有位闵道闵公子求见。” 巫真一怔:“闵道?他怎么来了?这天……” 天才刚刚亮,去旁人家中做客拜访,无论如何都是太早了。 姚黄看看我,小声说:“姑娘正病着……要不,就回了他?” 巫真却把药碗放在她手里:“去请闵公子进来吧。” “别胡闹。”我现在这样怎么见人? “诶,人家多有诚意,这么一早就跑来了,从文家到这儿可不近,他不会是天不亮就起身,等着城门一开就进来了吧?怎么也得让他进来喝杯热茶吧?”她不容反驳:“来来,我给你梳头,嗯,反正也不出去,你就套件袄子好了,这件绿的就不错。” 姚黄已经出去了,我喊她回来都来不及。 “哎,你说,这个闵道,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我皱了下眉头:“别瞎说。” “才不是。要不是这样,你说说,还有什么缘故,能让他这么一大早跑到白府来?” 不会的吧? 我和他加上昨天,也不过见了两次面,话也没说几句---- 可是,他这么一早就来,的确…… 屋里一股药气,我还卧床不起,这怎么能让客人进来? 巫真眯着眼,笑容带着狡黠,一副要看好戏的表情,闵道进来的时候,她还在我耳边飞快地低声说了句:“一样好东西,总得有人来抢,才显得珍贵啊。你说,文飞要知道有人这么殷勤待你,他会怎么样?” 我虽然觉得巫真的想法太孩子气,有点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可是心里也被她说的一动:文飞若是知道,他会怎么样? ---------------- 大家都要放假了吧?嗯嗯,出行的要注意安全~~ 伸手要票票。 第三十七章 旧闻 三 第三十七章旧闻三 闵道进来时,我并没看见他的脸。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丛梅花。清而幽远的香气象是悄悄弥漫开的夜雾,令我有些恍惚。 然后我才看到捧着花的闵道。花太多,将他上半身都遮住了。他把花放低,我才看到他的脸。 我一直觉得梅花是一种至为奇异而美丽的花,并不是因为它在严冬盛放。 而是……它的枝条那样苍劲嶙峋,花朵却娇妍美丽,好象完全不相关的两样东西,被拼接在了一起。 花朵上面带着水珠,我想那原来应该是雪,只是进了屋里,雪融成了水。 闵道一定在外面待了很久,脸颊鼻头都冻得红红的,解开外面的斗篷,里面是一件月白的锦袍,衬着他的红鼻子……咳,倒象是只雪地里的兔子一般。 “巫宁姑娘,你……不要紧么?” “没事,只是小小风寒。”我说:“这花儿真好看,哪儿来的?” “你喜欢么?”他眼睛一亮:“我自己一枝一枝的选的,可我不知道你喜欢哪一枝,所以都折了来。我猜你也一定喜欢。” “送我的?”我看了巫真一眼,她正抿着嘴笑,眼里带着“我猜的没错吧”那意味。 长到这样大,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顿了一下,只觉得脸上热烘烘的,也不知道是又起了烧,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你折了来,旁人就看不到了----再说,折下来,花谢得更快。倒不如让它们还留在枝上的好。” 闵道不知是没听明白,还是全想岔了,说:“不会,我是在山后的一片梅林折的,那里没什么人去,这些梅花在那儿开了又谢了,也是白糟蹋。再说,好好养着,这梅花能在屋里放许久都不谢呢。” 姚黄搬了凳子来,他坐在屏风边上,把手里的花递给姚黄:“烦劳姑娘把花儿插起来吧。” 巫真笑眯眯地问:“这花只给巫宁的啊?反正她也插不完这么多,分我两枝吧。” 闵道忙说:“这是自然,巫真姑娘看中哪枝?随便挑吧。” 巫真挑了一枝花繁秾艳的,递到我面前:“你瞧这枝好不好?” 我胡乱点头:“挺好的。” “那我就要这枝了。” 闵道神色有些不安:“若是知道巫宁姑娘身体不适,我一定不会这样早来打扰----看过郎中了吗?吃的什么药?我也认识一两个大夫,若是需要的话……” “不用,真的没什么要紧。” 姚黄端上茶来。闵道接过来就喝了一大口,给烫得一下跳起来。 姚黄有些慌:“不要紧吧?茶有些热……都是奴婢的过失。” 闵道脸上通红,一边吸气一边说:“不,不要紧……也没怎么烫着。” 都快红成虾子了,还说没烫着? 我微微侧开头。 心里的感觉……嗯,好吧,若要笑话他,那我实在太不厚道。可是若再看着他,我真不保证自己会不会笑出声来。 “快去端凉茶,取香雪消毒丹来。” 姚黄答应一声,急忙出去了。闵道看起来比刚才还局促,一副手脚不知往何处摆的窘迫样子:“不要紧,真的不要紧……” 姚**刻后便回来了,手里只有香雪消毒丹,凉茶却没端来。她屈一屈膝,轻声说:“巫宁姑娘,外头有位齐公子求见。” 齐公子? 巫真和我对看了一眼,她问:“齐公子?” 姚黄应了一声,递上一张贴子。 巫真把贴子递了给我。 贴子看起来只是寻常东西,坊间随处可以买到。 打开来,贴子上只写了齐伯轩三个字。一撇一捺犹如铁钩银划,浓浓墨色仿佛破纸欲飞。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这样写贴子的----好张狂。 巫真皱了下眉头:“这……这人和我们又不相熟,他来做什么?” 我也觉得纳罕。 我把贴子合起来,巫真想了想,说:“你就说巫宁病了,不能见客,请齐公子回去。” 姚黄接了贴子施礼出去。 闵道含着香雪消毒丹,嘴闭得紧紧的,一双眼却透出疑惑与好奇的神色来。大约是刚才烫得厉害,又被丹药的味道刺激了,眼睛里显得有些泪意,脸颊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若是给他换上一件裙装,倒真象个天真秀美的小姑娘。 齐伯轩怎么会来?我打心眼儿里不想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姚黄去了片刻回来,手里捧着盒子:“巫宁姑娘,齐公子已经告辞了,这是他要我转交姑娘的东西。”她问:“姑娘,要打开看看么?” 我和巫真异口同声:“别开!” 开玩笑,这万万开不得!上次在涂家庄,毒伤涂夫人的那只蜈蚣可不就是装在一只盒子里?谁知这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万一里面再窜出只蝎子毒蛇来---- “你不要碰,把它放下。” 姚黄给吓了一跳,把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我去倒茶。” 我和巫真一起,死死盯着那个木盒子,生怕盒子突然起什么异变似的。一旁闵道清清喉咙,小心翼翼地问:“怎么……这盒子有什么不妥?” 我俩一起重重点头。 巫真说:“你还记得涂家庄寿宴上那只盒子么?” 闵道一怔,笑笑说:“那怎么能一样,那是有人存心陷害……” 我们知道齐伯轩就是上次送盒子的始作俑者,可是闵道不知道。 “再说,就算我是那恶人。同样的手法使一次也就够了,怎么能再用第二回?那可不把旁人都当傻子么?” 闵道是当笑话说的,不过我和巫真对望一眼,却齐齐松了口气。 这就叫旁观者清吧。 被他一说,我也镇定下来。烧烧得我想事情都想不太明白,不然见着这盒子也不至于紧张成这样。 我们和姓齐的人也没有什么仇怨,他犯不着再对我们使什么心机。 不过,无功不受禄,他为什么要送礼给我? 巫真显然想得也是同一件事,小声嘀咕了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放一边吧,回来问问权叔,让他找个人给送回去。” 闵道红着脸站起来告辞,他嘴里还含着丹药,说话含含糊糊。这香雪丹治烫伤热毒是好,就是含在口中时,因里面的凉辣气息,弄得人口水直溢----这丹药我也含过。闵道说话含糊,想必就是因为口水太多,怕出了丑,所以嘴都不怎么张开,两句话说得吞吞吐吐艰难无比。 明明我们岁数相当,他约摸还大我一两岁。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还象个小孩子一般,心事一点儿藏不住,脸皮还特别的薄,简直比姑娘还象姑娘。 “多谢你来看我,还有这些梅花儿。” “你要喜欢,我明天再送来。” 我忙说:“不用啦,这些都够插了摆的。天气这样冷,从城外到这儿好远的路呢。” 巫真替我送了闵道出去,回来后我们俩一起对着那盒子呆。 盒子只是普通木盒,铜角对扣。当然,并没有锁。 “这里头是什么?”巫真看了我一眼:“巫宁……他干嘛送东西给你?” “我可不知道。”我摇头:“这人心思深得很,谁知他在想什么。” 巫真小声说:“要不要……打开瞧瞧?” 我往后躺下来,刚才坐了一会儿,又和闵道说话,这会儿觉得头昏沉沉的。 “你想开,那你开好了。” 巫真忙摇摇头:“算了,我可不敢。不过……”巫真在我身边儿坐下来,顺手替我把被角掖实:“我说啊,这个齐公子,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送东西就表示喜欢我?那他指定最喜欢涂夫人吧?” 巫真噗一声笑出声来:“你这话说得真损。那这盒子怎么办?我去问问权叔么?他是地头蛇,这京城恐怕没有他不熟的地方呢。要不找人给送回去吧。” “先放着吧。” 我不是不好奇,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可是好奇有时候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比如……前一个收了不明来路礼物而中毒的涂夫人。 而且,同这盒子里的东西相比,我更加好奇的是,齐伯轩到底为什么送东西给我? 我可不信巫真说的那一套,什么他对我着意垂注,又或是有什么……别的念头。 那人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儿少年人的感觉,情窦初开这词儿怎么都和他扯不上半点关系。 好,就算他也如寻常少年人一样会对姑娘有什么绮念遐思,那越姑娘可比我美貌大方得多,和他也更熟悉亲近。 药汤端来,我服了药,又喝了碗粥,重新卧下歇息。药汤里多半有安神的药材,我睡得极沉。隐约听着有人在身畔隅隅低语,还有风,吹得窗纸哗哗作响。 我将眼睛净开了一条缝,帐子外面燃着蜡烛,我一时分不清这时候是才刚入夜,还是快要天亮---- 帐子外面的确有人在低声说话。 而且,是个男子的声音。 他声音极低,应该是怕将我吵醒。 我起先以为是权叔,或是那位给我看诊的郎中。可是再仔细听,两个都不同。 权叔也好,郎中也好。声音都不是这样。 这是个更年轻的男子的声音。 “文家的事情,说起来京城里知道的人不少,你从外地来,自然不晓得----能不与他们扯上关系,最好还是别牵扯的好。” 巫真的声音小声问:“为什么?” “他们家的人……”那人说了半句,又迟疑起来:“总之,名声不是太好,家中人多是非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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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就没人知道了,或许是姓文的又使了什么手段,所以财色兼收----既有了金家的财,又有了那位二夫人的貌。也许是那位二夫人走投无路……” 巫真疑惑地问:“那。文家做的这些事,外面的人怎么知道的呢?”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既然做了,就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更何况这事儿闹的那样大,沸沸扬扬的许多人都知晓。” “那位二夫人自己知道不知道?”巫真问。 她问的,正是我现在想的。 这么多人都知道,那月姨她自己知道不知道? 她是被人蒙骗的,耍弄的……她的一生全毁在了文家人的手里,可是她却还做了那人的妾,还生下了儿子。 或许这事另有内情?并不象外面的人传的这样不堪? 我不知道…… 文飞呢?他知道这事的真相吗?他会怎么想? 也许他不知道。 也许他听说过却并不相信。 “我要是她,我绝不会这样忍气吞声!”巫真声音很低,却极坚定的说:“我宁可与这样的衣冠禽兽同归于尽,也绝不这样窝囊的活着。” 屋外风雪正紧,屋里一时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那男子轻声说:“不会的。” “什么不会?” “你不会遇到象二夫人那样的事……”他说得很慢,很认真:“我会保护你。” 外面一时听不到旁的声音,但是……不,还是有一些声音的,那是衣裳出的轻微的悉簌声---- “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巫真小声说:“虽然我把人都支开,可是难保不再被人撞见。天都黑了。你回去路上多当心。” “我再陪你一会儿……马上要过年,家中事多,我恐怕再也没法儿偷溜出来。今天还是借了堂兄请我去下棋的幌子才出来的。” “咦?那你堂兄不管你的去向?” “他也给管束的受不了,趁着这个空,他也去办自己的事去了,我们互相替对方遮掩一下,不会说漏了嘴的。” 巫真轻声笑:“你们这么干不是一回两回吧?”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这也没办法,家法严厉----我们小时候常常被罚一起跪祠堂的,一跪一夜,两个人小声说话解闷。祠堂建了数十年了,里面又空又黑又冷,饿着肚子罚跪的滋味儿实在太难熬。” “唔,原来你们还算是患难之交了。” “呵呵,就算是吧。在家中我和他交情最好,他大我两岁,小时候是个极顽皮的人----下回介绍你们认识。对了,你会在京城过年么?过年之后我出门就方便多了。” 巫真迟疑了一下:“我还不知道。原来打算当然是要回去过年的,可是现在巫宁病了,她的病若是一时不好,我们自然不能上路。” 那人轻声说:“这么想自然不厚道----可我还真盼你姐姐的病多拖延几日再好。” “啐,别乱说。” “好好,我不说。对了,戒指你怎么不戴?可是不喜欢那样式?” “不是……巫宁看到了,我……” “她看到便看到吧。你不是说她自己也已经有了意中人了?那又怎么对你管束这么严?” “好了不说,你快走吧。”巫真轻声催促,声音里浓浓的不舍谁都听得出来:“等下丫鬟该回来了,巫宁醒了还要喝粥吃药的……再不走来不及啦。” 那男子答应一声,我听着巫真开门送他出去,缓缓睁开眼。透过帐子的缝隙朝外看。 巫真他们已经站到门边,我只看到那男子身形高瘦,披着一件雪狐皮的斗篷,那皮毛一望而知极为华贵,一般人绝对穿不起。 巫真胆子真大,上一次被人撞破,这一次又邀了那人来,而且就在我床边会面。 我想我能明白她,这种强烈的,想和对方见面的念头,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 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思念让时间变得缓慢而煎熬,心中那种酸涩微苦又有些淡淡的甜意的感觉,比钢刀刮骨还要深刻。 巫真回了屋里,关上门来,我听见她倒茶的动静。从帐子的那条缝中看出去,她捧着水杯没有喝水,只是在那儿出神,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既显得温柔,又有些怅然。 巫真----她也长大了啊。不再是那个赤着脚只求吃饱肚子的小丫头了。 我在心底叹口气,不知为什么觉得这样的她有些陌生。 我翻了个身。低声问:“什么时候了?” 巫真忙放下杯子应了一声:“戌时了。你醒了?” 我慢慢坐起身来:“嗯,睡得都迷糊了,连晚上早上也分不清。” “嗯,冬天就是这样,何况还在下雪。你睡了大半个白天啦,口渴不渴?肚子饿不饿?” 我点了点头:“有点儿口渴。” 她忙倒水给我。 我看着桌上有两个杯子还未收起,一个是巫真刚用的,另一个…… “怎么,还来了客人吗?” 巫真一怔,随即也看到了桌上的茶杯。 “啊,没有。我刚才倒水嫌热,多倒一杯冷着的,忘了喝。” 她把话圆的很顺溜,倒了水递给我。又指指屋角的花瓶:“你看,我选的这枝,插在这里合适吧?” 她不说,我也没有揭穿。 姚黄过了一会儿送饭过来,两样粥,四道小菜,两样点心。我喝了一点粥,并不觉得饿,就放下了碗筷。巫真胃口倒好,喝了两碗粥,点心和菜也吃了不少。我看着她红润润的脸色,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来。 果然因为见着了情郎,心情好,人也显得容光焕了么? “我没事了,你也不用老守着我,回去好好歇着吧。” 巫真摇头:“这屋又不是睡不下。等会儿我去外面小床上睡,晚上你要茶要水的,或是万一再烧,也好有个照应。” 她拿了本书给我,自己拿了个绣篮在一旁做针线。我翻了两页书的功夫,她已经抬头看了我四五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想说什么?” 她索性放下针来:“我在想……文家的喜事也办过了,文飞今天怎么没有来呢?” 我怔了下,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许是有事吧……再说,人家凭什么总来啊。” 巫真撇了下嘴,这种显得刻薄的动作她做出来倒十分俏皮:“上午倒是来了不止一个,可惜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倒来了。你和文飞……嗯,你们没有约过?你……有没有许过他什么?” “去你的----我们才见过几次面啊,哪能就许什么?”。 第三十七章 旧闻 五 第三十七章旧闻五 巫真挤在我旁边,把绣篮放下,一边拆耳坠子一边说:“我打听着些事儿,都说文家并不是厚道人家……听着让人心惊。我说,你要真想和文飞好,不如……招他来咱们家怎么样?” 我怔了下,随即脸上红:“你胡说什么呀……” “我可没胡说,这文家的人多口杂事也杂,和这样的人家相处,人不累死才怪呢。咱们家人少事少,又不缺衣少食,他要是真喜欢你,接了他**出来和咱们一起过,岂不好?” 巫真的话听着太孩子气,这年头的男子,除了极无奈的情形,哪有肯招赘的?招赘了,在世人眼中便等于弃了祖宗姓氏。做人赘婿,几乎就是那家的奴婢,低人一等,为人耻笑---- “他怎么会做人赘婿……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杀了他也不会肯的。” “这倒是。”巫真头靠在我肩膀上,小声说:“那人看着谦和,骨子里骄傲得很。” “嗳,你靠这么近,不怕我把病气过给你啊?” 她吃吃笑:“不怕。病了也挺好,可以正大光明的赖床不起。反正这么冷的天,也没地方可去。” 虽然是玩笑话,可是巫真心里保不齐真是这么想的。若是我病好了,我们就要离开京城,她与刚才那个姓商的男子就要分离。可若是她也病了,我们自然便走不成,这个年十有**要留在京城过了。 静静地过了一会儿,巫真小声喊了声:“巫宁。” “嗯?” 她头上用的***头油香喷喷的,馥郁芬芳,倒冲淡了一直弥漫在屋里的药气。闭上眼,屋里暖融融的,闭上眼,感觉仿佛已经到了***开放的季节。 “咱们能不能在京城过年?” “怎么?” 我以为巫真会说出她真正的理由来,但她迟疑了一下,却说:“京城这里过年热闹得紧,再说,这些天又是冰又是雪,回去的路难走,不如过了年再走?” 我轻轻摇头:“过了年雪也未必就会化,我们在白家毕竟是做客,在人家家中过年,终究不合适。” 她垂下头,轻声说:“那……要是回去,你身体能行么?还有,回去了,你和文飞要再见面,就不容易了。” 是的,相见与别离同样艰难。京城离万华山那样远,即使写信,一去一回也要近一个月的时间。 巫真不想走,我又何尝舍得? “巫宁?” “唔?” “你说……人长大了,是不是就有这么多的烦恼?小时候的日子多快活,不冷不饿,整天嘻嘻哈哈的过。可是长大了之后,想的事情越来越多,快活的时候也越来越少。要是不用长大,就好了。” “傻话。”我揉揉她的头:“人怎么能不长大?” 我的病来得急去的也快,第二天起来已经觉得好了许多。 我醒的时候,身旁传来一声含糊的呢喃:“唔?天亮了?” 巫真昨晚和我说话说得倦了,就挤在我身边一起睡了,她头硬,昨天晚上又没有梳顺便睡了,现在揉搓得象个鸟窝一样,乱蓬蓬地。 “天亮啦,”我好笑地推她一下:“你看你的头乱成这样,等下梳头又要嗷嗷叫。” 她伸手一摸,哎哟一声,又重新躺回去:“真讨厌,昨晚忘了辫起来。” 她唉声叹气地起床,我倒是神清气爽,起来梳洗过,喝了药,姚黄进来说:“巫宁姑娘,外面有位文飞文公子求见。” 我的手一顿,把药碗放下。 他怎么也一早就来了? 巫真看我一眼,笑眯眯地说:“快请文公子进来。” 她把头随便挽起,别上一枝簪子,扫了一眼妆盒,拿起一枝乌木镶玉的钗子替我插在间:“嗯,这样就挺好,衣也不用换了,我看看……啧啧,真是我见犹怜。” 我瞪了她一眼,巫真浑不在意,把妆盒盖上,外面姚黄已经说:“文公子,请两位这边走。” 两位?还有谁? 随即我就明白过来,同文飞一前一后进门来的那个少年,一抬眼便露出腼腆,又由衷的笑容来。 是闵道。 “咦?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说来也巧,是在门口遇上的。”文飞的目光中带着担忧:“你病了?” “嗯,着了风寒,已经好了。” 巫真却问闵道:“你手里这提的什么啊?” 闵道有点局促,低声说:“我……带了一些点心来,我想着,巫宁姑娘病中一定没什么胃口吃饭,所以……” 巫真接过提盒:“正好,我们还没吃早饭呢,我瞧瞧是什么点心。” 她揭开盒盖,提盒有两层,每层又分做两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式小点心。巫真笑着拈起一个来:“这是什么?” “是……兔儿糕……”闵道很难为情,头都要低到衣领里面去了。 巫真手中拿的那圆圆的小兔雪白精致,有一对长耳,一双红眼珠,圆圆胖胖,比鸽卵大不了多少,恰恰是一口份量。 “这哪象是点心,倒象是白玉雕的嘛。”巫真啧啧称赞,仔细看:“这眼睛是红豆沙做的呢。” “嗯……”闵道声音大了一点,解释说:“馅儿也是豆沙的。” 这白兔豆沙糕旁边的一格,更是让人想笑----一排码得整整齐齐的元宝,那叫一个金灿灿黄澄澄,比真的金元宝也不差多少。 “这又是?” 闵道轻轻咳嗽一声,脸红红的:“这是元宝糕。” 下一层里则是各式女孩儿们喜欢的零嘴,桃脯,杏脯,松子仁儿,金桔饼,闵道小声解释:“巫宁姑娘若是服药嫌苦,可以就些果脯。”他犹豫了一下,从袖中又摸出一个圆胖胖的矮瓷罐儿来。 “这是什么?” “这个……我听人说这对风寒,咳嗽都有好处,是桂花蜜----生病的人嘴里总泛苦,喝点甜的会舒服些。” 闵道这人真是细心体贴----不光长相秀气,态度斯文,还这么温存周到,处处体贴……我再一次确定他不是女扮男装之后,也只能感叹这人一定是错投了胎,没生成个女儿身实在是可惜得很。 “坐吧。” 姚黄端茶上来,我们就着茶水品尝闵道带来的点心,我极喜欢那兔儿糕,托在手里,漂亮精致得让人舍不得下嘴。里头的馅儿清甜爽口,一点儿都不腻。文飞这么半晌都没出手,我轻声问:“你怎么了?” “没事。”他微微笑:“你身体可好了?药可有按时服?” “已经好了,本来也没有什么大碍,大概是累了些,又着了凉。”我轻声问:“那天我们走时没能见着月姨,她身子怎么样?” “母亲的旧疾每年这时候都要作一回,药一直没断。看情形比去年还好些,夜里也能睡两三个时辰的踏实觉。” +++++++ 敲小盆盆~~求票票。 第三十八章 幻术 一 第三十八章幻术一 我们这么谈谈说说,我竟然胃口变得极好,几个人把一大盒点心吃了许多。闵道很欣喜:“你们若喜欢,明天我再带来。” “这是哪里的厨子做的,这样别致?” 闵道笑微微地说:“是托人做的,听说那位老师傅早年是做过御厨的,点心手艺堪称一绝。” 巫真忙说:“那这个人情可就大了,咱们尝一次就好,也不能老烦着人家特意做这个。” “不妨事,他那手艺也寂寞了这么些年了。这人脾气怪着呢,高兴了做了白送与四邻街坊吃,不高兴了有人捧着金银上门他也不动手。” 姚黄端茶进来,轻声说:“姑娘,外面有位姚公子,和一位越姑娘,说是来探病的……” 巫真与我相顾愕然。 姚黄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等着我说话。 “就说姑娘病着不见客……”巫真的话说了半句,我摇了摇头:“请他们两位进来吧。巫真,你帮我把头梳一梳。” 巫真瞅了我一眼,小声念叨:“干嘛请他们进来?我看八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话虽然这么说,她却跟我进了里屋,替我把头打散重新梳过。镜子里头我看起来还好,虽然病还没算痊愈,但是人却并不显得萎靡憔悴。 “那个姓姚的,就是那个使毒极厉害的人吧?”她凑在我耳边小声说:“义父不是说要当心提防么?为什么反倒请他们进来?” “昨天那个姓齐的人送了只盒子来,今天又有这两个人来探病----我们这里,一定有什么他们想知道的事。不让他们进来,只怕他们也不会甘心,反而另谋他法,那样说不定反而有更多麻烦。不如请他们进来,他们想看什么,就大大方方让他们看见。” 巫真还是不太赞同:“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话我同意。” 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和巫真相视一笑。 她伸出手来和我握在一起,就象我们以前在家中,每次学了新的幻术开始切磋时候的手势一样。 巫真顺势拿起胭脂盒子递给我,我旋开上面的盖子,露出里面鲜亮的绯色来。 来的人果然是越彤和姚自胜。 “听说你病了,”寒喧之后,姚自胜倒是开门见山,把一个小瓶子放在桌上:“我带了些药来,治风寒最好。” “多谢。”我拿起来看看:“这也是你自己配的?我的病已经好了,也许可以留着下次再用。” 姚自胜这人看起来冷漠,可只要一扯到药的事情上头,眼中就露出一种与外表不相符的狂热来:“没错,我用了北地才有的药材,我以前没这么配过药,你最好现在就服----我想看看药效如何!” 这话说得无理之极,腼腆斯文的闵道却是头一个跃起身来的:“你……怎么能将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给巫宁服?” 姚自胜不急不燥:“我配的药,从来还没有把不该死的人药死过。旁人想求我一剂药我还没有功夫搭理呢,何况这只不过小小风寒……” 言下之意我还该谢他。 闵道想来是从没和人这么说过话,他胸口起伏,脸色通红,转过头来对我说:“巫宁姑娘,这药可不知道服下去会不会有什么事,你可不能轻信人言。” 这孩子,我本来也没说要吃这药。 越彤笑微微地说:“自胜一向就是这个脾气,整天埋头做药,人情世故上面不大通达。不过他这次倒是真花了心思,从昨儿听说你病了,就埋头在那儿配药,配好了之后自己还尝过了呢。只是他自己没得风寒,所以不知道这药吃下去到底会不会有奇效,他就是不会说话,巫宁姑娘可别认真恼他。” 这么说,姚自胜和闵道两个人倒有些象,不过闵道只是腼腆,人情世故他是懂的,倒不象姚自胜一样,说话直来直去,丝毫不加掩饰。 父亲说的,关于姚家的那些话,在我心头绕了一圈。 父亲问我:“你知道石隙子吗?” 我摇头。 “那是一种毒蛇,最多也只能长到筷子粗细,生活在石缝里,山岩下……总在不见天日处出没。这种蛇性极毒,平时不轻易伤人,可若是遇到危险,它咬住人便不会松口,就算你将它斩断成数截碾碎了都没有用……它的毒牙能咬到骨头里,你不切肉剜骨,那是死都摆脱不了。有人说,南奎那里的人,脾性就如这蛇一样,尤其姚家的人。人比蛇还多了一样东西,就是记忆。你杀死一条蛇,其他的蛇不会来报仇。但是你若与一个南奎的人结仇,尤其是姚家的人……你这一生,都不会有一夜能合眼睡觉。” 眼前的姚自胜看不出那股狠毒来,但是,他很执拗,有些任性。在留存着孩子气的少年身上,这些并不显得如何突兀。 我看不出姚自胜和那种叫石隙子的蛇,是不是拥有一样的狠毒的特性。 我岔开话,说起闵道带来的点心,拿出来请越彤和姚自胜品尝。越彤话不多,仿佛从头到尾只是个陪客。姚自胜尝了一只兔儿糕,眯起眼,忽然冒出一句:“这用的不是井水。” 我们还没有明白过来,越彤说:“他舌头鼻子最灵,若是这样说,准没错。”又问他:“那做这点心用的什么水?” “京城的水不好喝,有苦味。什么水我不知道,总之一定不是井水。” 闵道看他一眼,嘀咕了一声:“舌头倒灵----贺师傅家住城外,他们家做饭做点心都是用泉水。” 姚自胜露出些微的得意:“我是不会弄错的。” “那你还能尝出什么来?” 两个人看起来象是较上劲了,姚自胜又尝了一块元宝糕,仔细品了品:“这个里面用的是粟米,南瓜,蜂蜜,饴糖,牛乳……” 闵道不以为然:“这谁都能尝出来。” “蜂蜜是……苹果花蜜。” 闵道怔了:“真的?” “你仔细尝尝。” 不知他说得对不对,我是没有吃出来,各种甜蜜蜜的香味儿掺杂在一起,怎么可能从中再品出蜂蜜是哪一种花里头采来的? 闵道又尝了一块儿,细细的品过,有些沮丧地说:“苹果味儿我是没吃出来,不过贺师傅家的的庄子上是有一片苹果树,还专有一间屋给蜜蜂住。” 少年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奇怪,闵道本来对姚自胜满怀敌意,现在气氛却显得十分微妙起来。闵道不得不承认姚自胜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而姚自胜似乎也觉得闵道并不是那样讨厌。 越彤转过头来问:“对了,巫宁姑娘,伯轩哥昨儿送来了个盒子吧?”。 第三十八章 幻术 二 第三十八章幻术二 文飞一直没有出声。安静得有些让人不安。 我点头说:“是啊,我原想着,无功不受禄,正打算托人还回去。越姑娘正好来了,那就顺路带回去吧。”一边说,一边唤姚黄去把架子上的那个盒子拿来。 越彤连忙摇头:“这个忙我可帮不了。我正要说,伯轩哥做事总是不够周全,只送个盒子来,什么也不说。这盒子里装的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伯轩哥说,这东西原来就是巫姑娘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 我哪有什么东西在那个齐伯轩手里? 姚黄已经把盒子取了来,越彤接了过来,笑盈盈地说:“不如我来打开看看,其实我也挺好奇盒子里头装的什么东西呢。这个人,惯会故弄玄虚。” 不等我们出言阻止,她已经一按一掀,将盒盖打开来。 我和巫真是见识过那盒中跃出的毒蜈蚣是何等厉害迅捷的,本能地都想朝后缩一缩,硬生生忍住没动。 盒子里当然没跃出一只毒虫来。就算真有毒虫,那当其冲的也是越彤自己。 可里头装的虽然不是毒虫。仍旧让我们都愣住了。 盒子里衬着锦缎,上头端端正正摆着一枚水滴状的耳坠。 巫真讶异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惊讶可一点儿都不比她少。 这耳坠的确是我的。上次去涂家庄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或许是丢在了路上,也可能是丢在了路途中。那些天遇到那么多变故,我也没心思在意这些小事。只是丢了一只,另一只也没法儿再戴,我收了起来,想着什么时候再配上一只---- 可是这只耳坠怎么会到了齐伯轩手里?还被他这么装在盒子里堂而皇之的送了回来? 连巫真的眼神都带着疑惑,似乎在问,我什么时候将这种女儿家的贴身之物落了在旁人手中? 我又是急又是气,看看闵道,看看姚自胜,再看看文飞。 闵道的眼中带着不解,姚自胜不用说,他在人情世故上头的深浅我们大家都知道,他是肯定不会往什么暧昧的方向去琢磨的。 而文飞看起来仍旧温雅如常,似乎并没觉得这件事十分诡异:“这真是你的?” “上次赶路的时候丢了一只,也不知道丢哪儿了。”我也只能把耳坠拿出来,仔细比量一下,没错,的确是我丢的那只。这耳坠是我自己串的,细细的金丝下面挂着一滴露珠状的小水晶坠子,我不喜欢其他饰,这个只是串来有趣的,戴着时,好象有一滴露珠将坠未坠。悬悬晃晃的在脸颊旁边,很有趣。 这是我新手串的,我自然认得出来。 可是这个怎么到了齐伯轩的手里? 而且他还这么……这么装在盒子里给我送回来? 这要传出去,我的名声---- 好吧,我也不怎么在乎名声这样东西。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名门贵女,父亲还常说名节二字不知逼死了多少女子。我们在山间长大,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本来对这个也不是很在乎? 只是这件事,实在令人想不通。 这个齐伯轩人虽然没来,却总是可以搅动得场面诡异,人心纷乱。 这也是本事。没本事没有谋算的人,也做不到这一点。 “替我和齐公子说声多谢。不过我自己都忘了这东西是在哪儿不见的----齐公子是从哪儿捡得的?” “这个我可不知道,巫宁姑娘还是下次见了自己问他吧。这耳坠真别致,哪里的银楼手艺这样好?” “唔,自己串来玩儿的。” 房里气氛有些僵硬,巫真笑着打圆场:“咦?今天难得人齐,咱们玩一会儿牌吧。我刚学会玩法儿,可是总凑不齐人。” 越彤笑着说:“那倒挺好,我也有些日子没玩儿啦,只是身上没带多少钱,万一回头不够输的怎么办?” 也好。打牌总比大家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强。 我偷偷瞄了一眼文飞的神情,这人就是这点不好,总是笑微微的,让人看不出他心里究竟是真愉悦还是假欢欣。 刚才那耳坠的事,他真的毫不介怀? 姚黄取了竹牌来,还给我们一人备上了几吊钱,笑吟吟地说:“这是权叔让我送来的,若是不够,再打人到外头去取。” “你出去说,多谢权叔替我们想的周到。” 我们玩的是六个人的打法,谁手里的牌到最后还没有出掉,就算输家。 其实,我和巫真玩牌都是父亲教的----一般人想赢靠运气,有些人会算牌,偷牌,而我们想赢,只用小小障眼法就能办到。 我的这一手牌点子都小,转头瞅了一眼巫真,她笑眯眯地抿了口茶,手里的竹牌在手指间滑来滑去,看起来仿佛胜券在握的样子。 我面前的铜钱有进有出,没多出多少来,也没有减少。闵道输了好几回,他手生,看来很少玩牌,这一回眉头又皱起来,看着赢面又不大。姚自胜也是输了几回,不过他只盯着手里的牌,一张一张地细看。似乎觉得非常新奇。他以前应该没玩过牌,可是学得极快,规矩一讲,两把跟着顺下来,已经象是个老手了。 而越姑娘……她还一把都没有输过,就算没有当上赢家,也绝不是垫底的那一个。她拨弄着竹牌,把牌摆成扇面的样子,看起来,好象对输赢并不在意一样。 父亲曾经说过,牌品如人品,从一些寻常的细微之处,可以看出许多东西来。 我算着,这一把八成要输。 输就输吧,不过是打时辰。 我的上家是巫真,下家是闵道,大家围着圆桌抹牌,牌声哗啦啦响象是夏天打在瓦檐上的急雨一般热闹。不管是生疏还是熟悉,一抹起牌来,气氛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生硬,牌好牌劣不论,有着这么一样热热闹闹的有声响事情做着,屋里这三男三女六个人之间的关系。乍一看也变得融洽起来。 “噫,这张牌原来在你手里。”巫真笑眯眯地说:“好了,这下我可不担心了。” 我看看手里刚丢出去的那张竹牌----那是我仅有的一张大点子的牌了,就这么扔了出去,我手里的一把小点子衬不起搭不上的,只能困死在手里了。 文飞微笑着问:“可是出错了?” 我叹口气:“出就出了吧,反正留着也赢不了。”屋里通着地龙,暖意融融,我喝了两口热茶,只觉得额角鼻尖微微渗汗。 “京城今年冬天比往年都冷,”越彤轻声说:“巫宁姑娘又生了病----这个年只怕要在京城过了吧?” 我笑笑说:“看情形吧。不过在旁人家中过年……总不如回自己家的好。再说,若我们不回去,父亲岂不是要独自过这个年了?” 这一把又是巫真赢了,其他人数钱给她,她笑眯眯地全拢了过去。黄灿灿的铜钱堆了一小堆,姚黄在一旁忍着笑说:“巫真姑娘不点一点数么?” 巫真大大方方的挥了挥手:“不用点。”她还抓了一把给姚黄:“来来,分你点彩头。” 姚黄迟疑了一下,接了过去:“多谢姑娘。” 可接下去巫真就笑不出来了。她一把也没有再赢----那黄澄澄的铜钱都堆在坐在她对面的越彤的面前。 越彤没有偷牌,这我可以确定。我相信还没谁能我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这么多把牌,手法,眼神,动作……这些都没有。 越彤嘴角还噙着笑意,巫真的脸红通通的,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 不过是消遣,巫真的得失心未免有些重。 而越彤……她记牌算牌竟然一张不错,而且一次不输,这份心算可不一般。只是----用这样的心力,来应对的却是这样小小的牌局,不觉得太累么? 巫真手里还有八张竹牌,看着已经出过的牌面儿,她这回只怕又要输。 我手里倒还有两张大点子,虽然赢不了,但也不会成输家。 我将牌扣下,喝了口茶。姚自胜把手里的竹牌敲叠作响,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忽然转头对我说:“你病还没全好,不要喝这茶,这茶性凉。” 我怔了下,把茶盏放下,笑着说:“我倒忘了。” 姚黄忙说:“我给姑娘换一盏来。” 姚自胜认真地说:“若有姜花茶、红枣茶最好,没有的话,就倒白水来。” 闵道瞥他一眼,我轻轻咳嗽一声,低下头去看牌。 咦?我明明记得我有两张大点子,就码在左边。可是翻起牌来,那位置上却成了两只再小不过的杂牌。 第三十八章 幻术 三 第三十八章幻术三 这两张牌的去向,我根本用不着去猜想。 这一局是巫真赢了。她手里两张大点子凑了一个“整十”花色,压过了越彤,最后赢得极险。越彤虽然输了,手里却也只剩了四张竹牌,钱并没输多少。 越彤眉梢一挑,笑笑说:“想不到你还存了两张大牌呢。” 洗了牌再来一局,依然是巫真赢。这一回我手里的牌被调换了七八张。 我先是觉得奇怪,换牌对巫真来说虽然容易,但是她怎么知道我手中有哪张牌?啊,是了,她一定是在前几局拿着牌时,或是在刚才的洗牌的时候,已经在竹牌上头做了手脚。 虽然父亲说过,这种伎俩下乘,不过巫真并不是以此谋财欺诈……只是图个乐,没什么大碍吧?而且,她换牌只换我的,旁人并不去动。 越彤越输越多,不但刚才赢来的都输了出去,连自己的本钱也很快被巫真赢走。她还带着笑意,似乎漫不经心地看着牌数点子,可是我却注意到她握着牌的手因为用力,指头都微微白了。 姚黄端了点心进来,我看见她肩膀上有细微的雪花,然后很快融成了水珠。 “又下雪了?” “是啊。”姚黄一一替我们送上茶点:“说来真是,我从来没见过哪年冬天象今年这么冷过。” 他们喝的茶果然和我不同,姚黄倒当真听进去了姚自胜的话,给我的是一盏枣茶。我顺势把牌一推:“不玩啦,都输光了。” 姚黄很机灵的把竹牌收走了。越彤喝了口茶,忽然说:“啊呀,我都忘了,带了请柬却没拿出来。” 巫真问:“什么请柬?” 越彤拿出来两张请柬,那上头并没有字,是张纯黑色的烫银素柬,材质非纸非绢。 闵道却是识货的:“这……莫不是论剑大会的请柬么?” 论剑大会? 我也听说过,父亲曾经说,世上修习剑道的人众多,可是顶尖的却只有那么几个。这个论剑大会是哪一年,由什么人第一次起的已经没人知道,但是这剑会三年一次,却是一代一代的传了下来。 据说当年那位剑仙于白屏,就是在一次论剑会上开始崭露头角的。 闵道的眼睛闪闪亮,连文飞都没法儿再淡定矜持下去,目光都落在这张请柬上。 嗯,对我和巫真来说,倒觉得可有可无。 毕竟我们不是学剑的,就算不是隔行如隔山,可是闵道和文飞这种有如守财奴乍见金山的神情---- 越彤拿起请柬:“今天不知道文公子和闵公子也在,所以请柬只带了两张。不过,这一张请柬是可以进两个人的。若是二位愿意,那一张就留给两位巫姑娘,这一张,就请二位收着,明天一早请来寒舍赴会。” 虽然巫真后来扳回了牌桌上的赢面,可是越彤拿出来的请柬却让所有人一下子把牌局上无关紧要的输赢忘得一干二净。 连他们走了之后,权叔知道了这请柬的事,也是啧啧称奇。 “这位越姑娘和两位姑娘倒是一见如故啊。曾经有人出千金想换一张请柬也不可得,她竟然随手就送出两张来。怪不得旁人都说,越家的那位老爷子最疼爱这位孙女儿。” 我兴趣不大,问巫真:“那我们明天去不去?” 权叔说:“去!当然去。宁姑娘,说不定明天我们老爷也去,我恍惚听着老爷也收着了请柬,只是他没说去不去。这剑会上能见识着不少前辈高人,虽然姑娘不练剑,可是这样的事情恐怕一辈子也难得碰见几次的----我去外面安排一下车马,打点姑娘们明天出门儿的事。嗯,等下让翠姑过来,给姑娘们搭把手,看看明天穿什么合适。既得大方得体,又要暖和舒服才好。” 我们不急,他倒是忙得团团转。 巫真拿了一块披肩替我裹上,又试试我额头的温度:“我不喜欢那个越彤。” “唔?” “她心机太深了。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搭理没用的人,不会做没用的事。” 我也隐约有点这样的感觉,但是,我们有什么是她好图的呢?若我们是同行,那倒还有些可能。同行是冤家嘛!可我们是习练幻术的,和她们八竿子打不着。 巫真拿起那个盒子,那只耳坠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里头。 “反正这事邪门得紧。这只耳坠是在涂家庄丢的么?” “我也记不得了,那几天又是赶路,又出了那样的事,哪还有心思去想这个?等咱们回去的时候收拾东西,我才现这个不见了。” 那时我也没上心,谁知道这只耳坠竟然又会被人这样送了回来? 巫真把盒子放下,坐到我旁边来:“我说,那个齐什么来着……” “齐伯轩。” “对,我说他对你……要说是无意,那怎么会把这么件小东西这样送了来?若是无心,他怎么能拿到这个,又知道是你的呢?” 这话她已经提过,上次我觉得她一定是弄错了,可是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确定。 那人看我的目光,我没在意。可是这只耳坠被送了来,我却有些狐疑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这耳坠怎么到了他手里的啊。”我想破头也记不起来这耳坠究竟是丢在哪里的。 而且我和那个齐伯轩,去了涂家庄那一回,只算见过一次面----同陌生人没有分别。 连巫真和我一起长大,对我了解至深的人都会猜疑。那其他人呢? 文飞他是怎么想的? 当着人,我们只能互相看对方一眼----时间还不能太长,他们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我们连一个私下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我心里有些失落,可是明天……明天我们就能碰面。文飞和闵道收下了那张请柬,他们明天也会去论剑会。 巫真在我跟前磨蹭了半天,小声说:“今天的事儿……你别告诉义父,好不好?” “什么事?”我明知故问。 巫真瞪我一眼,可惜心里虚,没底气。 “就是玩牌的事儿……” 原来她还知道害怕,这事儿要让父亲知道,一顿训诫肯定少不了,说不定还有别的惩罚。 “咦?你还知道顾忌啊?我还以为你眼中光看见那堆黄灿灿的铜钱了呢。” 巫真拍了我一下:“你别说笑,我是说真的……我可不是为了钱,我就是不服她那副样子。”她琢磨着:“就算她记牌记得好,那她今天的运气也挺旺啊,能赢这么多把。我要是没换牌,还真赢不了她。”。 第三十九章 红线 一 第三十九章红线一 “好了,不多说了,咱们今天早些歇着吧。养一养精神,明天好去论剑会。” 雷芳笑着挨过来:“今晚咱们一处睡吧……我有好些话想和你说。” 我心里一动,点头说:“好,那咱们一处睡。” 权叔忙活了一下午,对这剑会倒比我们上心。 巫真替我把头拆了梳顺,分做两股束起,吹灯上床。我们一人裹着一床被子,头靠在一处。 “你说,这些习剑的人,凑在一起会做什么?比武么?” “嗯,有人切磋,也前辈高人讲剑道吧?”我小声说:“肯定刀光剑影的。” “义父不是常说,同行是冤家么?又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她推推我:“上次义父不是说么?有好几门厉害的剑法最后失传了,要么就是因为儿子不争气资质不行,要么就是师傅藏私不肯尽数点拨传授给徒弟。人人都这么着,把技艺看得比天还大,宁死不肯传外人,怪不得练剑的一代不如一代呢。” 我忍着笑:“你又知道人家一代不如一代了?” “本来嘛,”巫真小声说:“若是一代更比一代强,那怎么剑仙几百年来就出了那么一个于白屏?” “唔,那照这样说,我们幻术也一样啊,幻仙师不也只有甄慧一个么?” 巫真想了一想:“咱们那和他们不一样,咱们这个主要看悟性啊。” “人家练剑的也要看天资啊。剑仙那种资质,估计也就是几百年才能有一个吧?” 巫真无言可辩,嘻嘻笑了一声。 我总觉得她真正想和我说的并不是上头那些话。 果然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巫宁,你睡着了吗?” “没有。” “我……”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说出口来:“我和商靖又见过一面……” “商靖?” “你知道的……就是,他嘛……” 是的,我知道。 我不但知道,我还亲耳听到了呢。 我这会儿顾不上怪她,反而觉得心里一暖。 巫真终究没把我当外人,还是将心事告诉我。 “几时见的?”我明知故问。 “嗯,这你就别问啦,”她有些忸怩。然后带着几分小心:“巫宁,我想过年的时候留在京城。” “你们有约?” 她声音低不可闻:“是……他说过了年他家中可能会给他议亲,他是一定不会答应的。我若是留下,也好……也她……” “他家中若是执意要给他另寻亲事,那你怎么打算?” “要真是那样的话,就拐了他来咱们家,义父肯定不会介意多添一双筷子吧?”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怪不得她那天劝我那话,说若是文飞家中不妥,就把文飞招赘到我们家来。原来她自己心中也在盘算这个! “行,怎么不行。”我扭扭她的鼻尖:“只是,你不觉得你们……快了一些?” 这才见过几面,就已经论定终身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时候,心里又是酸,又是甜。看不见他的时候,总觉得空落落的,心里象是挖走了一大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吃东西也没滋味,想起他来就觉得……” 我正听得认真仔细,觉得我对文飞的心情,似乎也是这般,巫真却害起羞来不肯再说了:“不提他了,睡吧。” 我轻声说:“既然你们都谈到这一步了----那寻一天,我也见一见他?” “嗯……他出来不易,以后再说吧。” 听她的口气似乎对这个并不热衷,我心里微微觉得奇怪,也没有再追问。 “唉,想起明天还要见那个越彤,我可真不想去。瞧她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儿,脸上笑,眼里却明明白白的,看着别人都不如她,都不能越过她去。再说咱们又不是习剑的,干嘛去凑他们的热闹?” “已经收下了请柬,自然要去的。再说,剑道幻术,最后还不是殊途同归么?剑道一样要讲心境讲意境,多听,多看,对咱们一定也有裨益。嗳,说不定,我们也有成仙的一日。后人再说起来,就不是提起幻仙师甄慧,而是提起咱们来了。” “瞧把你美的,这还没睡着,就说起梦话来了。”巫真啐我,有些不甘心地说:“我也不是想用那种办法赢她,就是看她那样子特别不顺眼。她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就把自己当成天之骄女了。其实论才论貌,比你差得远呢。” “嗯,也是她运气好。” “这种人太会算计了……还是远着她的好,省得哪天给她卖了,还懵然不觉替人数钱呢。” 那时候我们并没多想,只觉得越彤运气好,心算也好---- 或是那时候我已经留意,后来的事情,是不是都不会生了? 或者,还会生,只是,也许不会那样糟,我不会那么傻乎乎一头栽下去,执拗和自以为是的劲头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也许每个人,一辈子都会犯一回傻,只是我付出的代价特别大。 过了很久之后我又想起当初那局牌来。 越彤的上家是文飞。 他给的牌一直都是越彤最想要最需要的,若是越彤手中扣着散牌,他便出散牌,若是越彤手中有整点子,他就出略小些的整点花牌。若论心算,越彤自然算得很准,可是文飞也很准哪,越彤算出的他也算得出,越彤算不出的他也算得出。 其实他们两人才是天生一对,如此般配。 一样的聪明,一样的野心勃勃,一样的善于谋算。 对人心的揣摩和算计已经成了他们生活的本能。怎么做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真实的心意永远深深的埋藏起来,谁也看不透。 人的记忆如此奇怪,在回想过去的事情时,往往最先想起的不是事情本身,也不是人,而是一些细小的,当时完全没放在心上的事情和东西。 我再想起那一次的论剑会时,最先想起是寒冷的冰雪。 那一天的雪,特别大。 我觉得我一生中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么冷的冬天。 奇怪的是,当时我并不觉得冷,一点儿都不觉得。 第三十九章 红线 二 第三十九章红线二 我从梦中醒来,身边暖暖的睡着一个人。我推了她一把:“该起了,不然赶不上剑会了。” 那人咕哝一声:“什么剑会?” 我愕然坐起身来。 睡在我旁边的不是巫真----是雷芳。 我恍恍惚惚,说不出话来。 雷芳揉揉眼坐起来,她可没有巫真那么秀美,腮上带着一点肉嘟嘟的婴儿肥。 我一时竟然不知道现在今世何世,自己又身在何方。 我在梦中经历了那么久的时间,可是 梦境中的一切太过真实,不,那就是真实生过的事,就埋藏在我自己的记忆深处。 我摸了一下腕上的红线,被袖子遮挡住了,但是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红线在微微热。 我一掀被子,光着脚就跳下了床。 “天亮得可真早,”雷芳懒洋洋地坐起身:“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站住脚,呃,我现在披头散衣衫不整,的确不能出门。 我没有几件替换衣裳,穿的是雷芳的。她的衣裳我穿不是太合身,雷芳身量比我高些,肩膀也比我宽,我穿着袖子和衣襟都有些长,看镜子里头的我,怎么看都象是缩了一圈。 其实我没有缩,只是衣服大了。 镜面打磨得光洁明亮,我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 我已经习惯了另一张脸,巫宁的脸。 现在再看到属于齐笙的脸,竟然觉得有些陌生,一时间脑子里居然冒出“镜子里这人是谁”的想法来。 心里有一个念头强烈无比,左突右窜的想要挣脱束缚勇往直前,可是我的步子却迈不出去。 吃饭的时候雷芳小心翼翼地问:“巫先生……我能回雷家庄去收拾些东西吗?” 父亲看了她一眼,点头说:“可以,你们自己多当心,快去快回。” 雷芳忙应了一声:“好。” 雨停了之后,满山的树叶仿佛在一夜之间都被秋风吹黄了。秋日的阳光依旧明朗,却已经没有了夏季的热烈。阳光穿过窗棂照在地上,洒下了一片昏黄斑驳的光影。 雷家庄在秋风中显得陈旧寥落,那些亭亭如盖的繁盛花木落了许多叶子,地下铺了一层,踏上去簌簌响,没有照料,没人清扫。这间偌大的雷家庄,曾经那么威势赫赫,可转眼间便破败凋零。 我站在门前朝下眺望,许多层石阶,山下的溪流,河川,城镇,房舍----山下的世界象是另一个世界,与此处离得太远。 “你有什么打算?” 这话是问雷芳,只是,我也在心里问自己,我有什么打算。 追寻过往,往事一点点剥开表相,露出里面原本的颜色,历经了漫长的时光,爱情的色相依然鲜亮柔软,鲜血的腥红依旧让人触目惊心。 一切的开始,是那样的好。 可是后来,会变得面目全非。 我偶尔想,也许,应该让过去就过去。 可是每当这个想法浮现出来,就有另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将它压下去。 是谁杀了我? 人生之中有两件事,是必然的。 一是生,一是死。 因何而生?因何而死? 雷芳有点茫然:“我……我得去找爷爷,还有我姐姐……” 我有点不忍,可还是得说:“你知道他们在哪儿吗?” 雷芳摇了摇头。 “你先跟我回沙湖吧,以后的事情,再慢慢打算不迟。你若孤身一人去找雷庄主他们,一来不知找不找得到。二来……雷家庄现在仇家遍地,多得是人要找麻烦。” 雷芳低下头,有些固执地说:“我想留下……这是我家啊。” 我心里微微一酸。 我想,我能体会雷芳此时的心境。 就如同我看到百元居的废墟一样,那种悲哀,怅然,无可奈何。 “人家人家,有人的地方才是家。这儿已经成了是非之地,实在不宜久留……” “我知道……” 道理她是全明白的,可是她脸上露出浓浓的不舍。 过了半晌,她低声说:“那我去收拾一下。” 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我的家在哪里呢? 是百元居,还是沙湖? 其实,只要是父亲,还有师公,还有齐靖齐涵他们在的地方,不拘什么地方,就是我的家。 我们找了一辆车,第二天便起程回沙湖。 师公依旧浑浑噩噩,大部分时间都在车中沉睡。父亲沉默不语,雷芳心事重重。雁三儿在离开雷家庄之后就和我们分别了,他要回惊雁楼。 我已经快忘了他还是惊雁楼的三当家。 他走时还摸摸我的头,嘱咐一句:“有什么事情,记得给我送个信儿去。你师公一好转,也别忘了托人告诉我。” 他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想告诉他:摆什么臭架子,我的岁数辈份比你还高呢---- 可是我只能想,却不能说。 因为我现在是齐笙,只有十来岁。 这才是真实的现在。 巫姬已经死了。 我在梦里见到的那些鲜活的人和事,都只不过是被埋藏的一段记忆。 我们在一个小镇子上停下来,吃饭,歇息。从雷家庄去沙湖不远,骑师公的那匹马要更快些,马车走得自然要慢些。 赶车的人,便是那个我和雷芳见过的,跟在父亲身边服侍的人。他依旧是一身灰衣,头上包着布,还戴着斗笠,脸上也蒙着布。在外面行走的赶车人,怕风沙太大,包得象他这样的也有,所以居然并不显得扎眼。 我想他应该是不会说话,因为我从来没听见他出一点点声音,连挥鞭赶车驱马的时候都是无声无息的。 这人……简直象一抹影子。 无声无息,阴郁单薄。 我吩咐店家再给拿些饼包上留作路上的干粮,又掏出钱来付账。父亲头上也罩着个斗笠,我们一行人坐在小店的角落里,店里人渐渐多起来,嘈杂纷乱。店门外头,不知什么人骑来的骡子和我们拉车的那匹马互相不对付,不知是争水还是争草料,又顶又咬的,嘶鸣出声。 雷芳想起身时,站在父亲身侧的那个灰衣人已经走了出去,也没看他做什么,只是抬手在马头上摸了一下,那匹马就安静下来,打着响鼻儿喷着粗气,没一会儿,乖乖低头吃起草料来。 ---------------------------- 卡文终于结束了!又找着感觉了!。 第三十九章 红线 三 第三十九章红线三 不知何处有人在拉胡琴,声音嘶哑凄凉。 我端了些温热的茶水给师公喂下去,有些他咽下去了,有些顺着嘴角溢出来,我忙拿手绢擦去。马车边是一株刺枣儿树,叶子已经落了许多,枝上挑着几个干巴巴的枣子,风吹过来,那几个枣子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落下来。 我望着那几个枣子出神,忽然转头朝一旁看。 那个灰衣人正在一旁整车辕,头低低垂着。 刚才我觉得有人在注视我,也许并不是他。 歇了一会儿马我们便继续上路,父亲点拨了我几句练功上头不明白的地方,又问雷芳所学的剑术。雷芳在父亲面前有一种束手束脚放不开的感觉,答话很恭敬,坐在那儿也不敢乱动。父亲说话不疾不缓,语气也很是温的,可雷芳还是十分拘束。 等晚间我们投宿时,我问她原由,她不肯说。我再三追问,她才小声说:“你这位义父……住在那样的地方,用的仆人这么诡秘,还……我总怕他……” “怕什么?” “怕他不是活人……” 我愕然,回过神来强忍着笑:“你怕他是鬼?” 雷芳看到我的神情,有些急:“你别不信啊。我听人说,山间最多野狐精怪,连块石头,年深日久都能成妖,这人,这人……反正我觉得不妥。” “什么成妖?” 父亲掀开帘子上了车,雷芳脸色通红,小声说:“没什么……就是听人说,荒山野地常有精狐鬼怪……” 不想父亲却说:“这也并非讹传,年深日久的东西常有灵性,我是见过的。” 我们两个大为惊奇,一起追问。 “那是故人养的一只灵猿,已经不知多少岁了,我那故友是将它当个孩子来待的,它会烧火,泡茶,磨墨,会迎客送客,会打鼓还会吹喇叭,旁人对它说的一些意思简单的话它都明白,只是自己不会说罢了。平素穿着短衫,头上还扣个帽儿,远远看去绝看不出来那是只猿。做错了的时候训斥它,它还会自己拿竹尺过来愿意挨罚。” 我和雷芳一起惊叹,雷芳说:“嗳哟,这猿是不是要成精哪?那它后来怎样了?” 父亲轻声说:“我那位故友去世时,这猿不肯吃喝,一起随着去了。家人将猿与故友葬在了一起。” 我们一起沉默了。 这猿如此有情有义,倒比许多人还要强。 车子又朝前走,后头尽是山路,路面不平,可车却不显颠簸。雷芳这会儿不拘束了,才有心思留意这车的特别之处。从外头看不过平平无奇,可是里面却十分宽敞,打个比方,比一张七尺阔的大床还显得宽敞。车里还可以隔作两半,师公安静地躺在后面,有一道帘子相隔。我们三人坐在前头,还摆了一张矮桌,座位之下是可以打开的小柜,行李放在里头。 这车只是从雷家庄里找来的普通马车,车中原来自然并不是这样。 她小声问我:“这也是幻术么?” 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幻术不是假的么?”雷芳摸摸桌子,又摸摸车壁:“可这只能这么真了……”她还把脚伸直:“若是假的,我现在伸直了脚,怎么会碰不到东西?” 雷芳是外行,她对幻术的认识,不过是小小的障眼法,能看不能碰。有些走江湖的在旁人家喜庆事时会让天上下起金钱雨,可那些落到地上便会消失不见。那也算是幻术的一种。还有那种仗着一点本领便为非作歹的人,会让行路的人看到前方是坦途大路,可是一脚踏上去,却跌下深渊摔死,行李财物则被人卷去---- 那些都是只看不能碰的。 只欺骗得了眼睛。 而高深的幻术…… 我想了想,从柜中摸出一只杯子来,左手将杯托在掌中,右手在杯口上方缓缓抚过。 移开手时,杯中出现了香喷喷热腾腾的一杯蜜柑香茶。 “这……” 雷芳的眼睛快要瞪出来了。 虽然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但是她练剑,我习幻术,我们平时不大说起这些事,我也没有这么特意的演示给她看过。 “这茶……”雷芳接了过去,闻着香,看着色,还将茶从左手换到右手,低喊了一声:“居然还烫手。”她难以置信抬头看我:“这是怎么弄的?” “你还能尝尝。” 父亲噙着笑看我们。 她捧着茶的样子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端起来,又嗅了嗅茶香,浅浅的啜了一口。 “咦?” 雷芳此时的神情极有趣,象是被哄着追自己尾巴却怎么也追不上的猫儿,天真而困惑。 “什么味?” 雷芳摇了摇头:“什么味儿也没有。” “是啊,因为相对于眼睛,耳朵,鼻子,舌头更难以欺瞒。我的功力不够,所以这茶你尝不到滋味。我师傅,师公,他们若是施展出来----” “那岂不是说,若是我想吃什么好吃的,不用花钱去吃,直接请你一变就变出来了?而且,又得了享受,吃了还不会胖起来?” 我愕然相对,父亲忍不住笑了。 这丫头!合着功夫练到了我师傅师公的那个境界,倒只成全了她的好吃嘴馋? 就这时候,有件什么事情从我脑海中飞快地闪了过去。 我有些恍惚,雷芳又喊了我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 “没事……好象有件什么要紧的事情,可是想不起来。算了不想了。” 雷芳把那已经空了的茶杯放下,凑近了些:“我帮你想,既然是要紧的事儿,最好还是能早早想起来。”她和我对彼此十分熟悉,有时候她想什么我也能猜得着几分。我心里有什么事,能和她商量的也会说出来。 “唔,你想的事,和刚才那茶有关系么?” 我有些迟疑:“说不准。” “那,你刚才说起你师傅和师公,可是同他们相关的事情么?” 我也摇了摇头。 雷芳又问了几句,我都在摇头。 她抿了下唇,低声问:“是同我们家的事,有关么?” 我怔了下,缓缓点了下头。 雷芳也怔了。 是,是同雷家庄有关。 我想起来了,刚才从我脑海中掠过的事情,就是那毒害了雷家庄上下千余口人性命的夜蛊。 我一直想不出来,是什么人下的毒,又是用什么下毒手法。雁三儿说过,这毒下在食水中无色无味,只有一丝极淡地不易察觉的腥气---- 可是雷家庄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不乏成名已久的厉害人物,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这丝腥气么? 还是,下蛊的人用什么方法,掩去了那气味,又或是,欺瞒了所有人? 我看着放在桌上的那只空杯,只觉得心底止不住地起阵阵寒意。 难道……是用幻术,掩去了蛊毒的腥气? 车里一时间静极了,只能听着我们几人的呼吸声。 忽然间“叮”地一声轻响,我腕间红线忽然间象是自己有了意识一样盘绕绞紧,线绳头的珠子互撞了一记后,倏地伸长,从车窗帘中射了出去。 +++++++ 天气好干的说,有点上火…… 大橙子今天去剪头,哭得象杀小猪一样==撕心裂肺啊。 第四十章 亲人 一 第四十章亲人一 隔着一道帘子,我却能清清楚楚知道外面的一切。 不是看,而是知道。 道旁的树叶半数已经黄,被红线一击,簌簌地落下许多叶子,乱舞如黄色的蝴蝶。山风吹过,空寂一片。 红线悠然打了一个转,又缩了回来,缠在我的腕上。 父亲说:“人已经走了。” “会是什么人?” “不见得是心怀恶意之人。”父亲并不在意,只说:“走吧。” 我掀开车帘朝外看,阳光照在道上,路面上的凸出来的山石子被来来往往的人和车马磨得久了,十分光润,在阳光下熠熠闪亮。那树上的黄叶纷纷坠在地下,看不到人迹。仿佛这里除了我们这辆车,真的再没有旁人出现过。 我有些茫然,摸着腕上的红线,觉得自己应该想起些什么,可是却又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意外之后,雷芳却在执着刚才提起的事情:“你想到的什么,是同我家的那件事有关的?” 我看着她,不知该怎么说。 说那下蛊的人有可能精通幻术?或者是,有一个幻术高手在做帮手? 那天在雷家庄的,精通幻术的人,一个是我师公,一个是…… 我慢慢转过头,看着车帘外安静的山野。 是我的师傅白宛。 我和她从来都不亲近。一开始她教我,大概是出于姨母的面子。后来----后来我就跟随师公了,和她连话都极少说。 我们这对师傅,关系比陌生人还不如。 车子停了一下,继续向前走。 父亲看了我一眼,我想他一定什么都明白。 夜蛊的来历,雷家庄的变故,过往的一切---- 我心里想的什么,他也一定知道。 走出一段路,雷芳摸了一把花生剥开,一边小声问我:“你刚才怎么现外头有人的?我一点儿动静也没听到。” “我也没有听到……” 是这条红线自己的感应和动作。 曾经听说过一些传说,有名的剑客的宝剑,夜中遇险会鸣叫示警,甚至还有的可以自己从鞘中飞出伤人。 那毕竟只是传说而已。 这红线有如此灵性,比那传说中的名剑却也不逊色了。 按说我该欣喜才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觉得喜悦,手抚着红线,只感觉到一种巨大的茫然。 那两颗小小的珠子纠缠在一处,线绳上头一点隐约的红光闪烁不定。 如此宝物是什么来历?又要如何驾驭驱使?从前的我,用这红线都做了些什么事? 雷芳递花生给我,我嚼着却一点不觉得香。 我的思绪朝另一个方向滑过去。 如果我是给雷家庄下毒的人----我会怎么做? 要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下毒,如何遮掩那蛊毒的气味不令人察觉。还有,下了毒,到了第二天拂晓,再以鸡鸣声催动蛊力…… 雷芳轻轻碰我一下:“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父亲一眼,然后才低声对雷芳说:“我在想,在雷家庄下毒的人……” 雷芳对这个最为关切,刚才被意外打断的话题又接了起来:“你想到什么了?” “我想,下毒的不会是一个人。庄里光水井就有五六眼,外院的,内院,厨房加起来也有好几间。还有,我记得芬姐,你,雷庄主,都是不吃井水的,另从外面打泉水回来。那下毒的人要面面俱到,每处都顾到,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雷芳一拍桌面:“一定是。我也这么觉得,我们庄里肯定有内贼,要不然下毒的人能了解这么清楚么?” 内贼是一定有,外鬼也有。 还有会幻术的人掺杂其中。 姚家的嫌疑,雷芬的下落,雷庄主的行踪不明---- 这事复杂得令人完全捉摸不出头绪。 我和雷芳靠在一起,各有心事。 父亲坐在另一边闭目养神。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象雷芳猜测的那样,是什么精怪所化。 不,不是。 父亲就是父亲。 我心里头的感觉是真实的,不是说随便找一个外表一样的人就可以欺骗我。 我们回到沙湖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雷芳曾经来过,趴在窗口朝前面看,低声说:“起雾了。这里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她话里有隐约的不安。 我轻轻握着她的手:“我姨母,我哥哥姐姐你都是见过的,他们也都很喜欢你,不用多担心。” 她回我一个笑容,只是笑得有些勉强。 来做客和落难了来投奔,自然是两回事。来做客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合则来不合则去。可是来投奔,心里却没有底气,怕冷遇,怕给人添麻烦,怕……许多许多。 “其实,我以前也这么怕过。” 雷芳有点疑惑,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我。 车边挂着的灯笼已经点亮,有些昏黄的光摇摆不定,透过车帘投在她的脸上。 “小时候,我们兄妹三人为继母不容,来投奔姨母,三个孩子,千里迢迢,连病带伤地来到沙湖,怕姨母不收留我们,怕齐家的人追来找麻烦。怕……总之,就象吊在半空一样。那会儿我们是从东北方向来的,喏,要翻过那边的山,你看。” 我指着外面,雷芳和父亲都转头去看。月亮刚刚升起,远处的山梁在夜色中只是一道黝黑而模糊的影子。 “你那时候几岁?”雷芳轻声问。 “四五岁。”我看着父亲脸上流露出疼惜的神情,忙说:“其实那时候我没走多少路,都是哥哥背着我。” “你哥哥可真好。”她叹口气。 我知道她一定又想起了她的姐姐。 雷芬现在身在何处呢?她还平安吗? 我想起那天早上看到的那个穿着大红喜服的温婉女子,一时间心里也觉得惶惑不定。 到了门前,我跳下车。门前的翠竹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我习惯的气息。 回到熟悉的地方,整个人一下子都放松下来了。 大门已经打开,漓珠迎了出来,看到我的时候,露出欢悦的笑容:“可是回来了,我们都担着心呢。齐笙说你若再不回来就要去找你了----”他朝我身后看了一眼:“纪前辈呢?你们不是一块儿出去的?” “师公他----受了伤,正在车里。”。 第四十章 亲人 二 第四十章亲人二 雷芳也下了车,她和漓珠原是认识的,这时候客气的打过招呼。漓珠微微有些意外,只是掩饰得极好。 “先进去再说,我们这一路都没怎么歇。” “快进来吧,师傅一直在担心。” 我轻声问他:“我师傅回来了吗?” 漓珠轻轻摇了摇头:“还没有回来。” 我心里微微紧,这个回答在我意料之中。 我有种感觉,她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和白宛夫人现在名存实亡的师徒关系,以后可能连名也不存在了。 “先跟我去见一见师傅,她这些天也总是牵挂你们,等回去洗把脸,我吩咐厨房送饭菜过去。雷姑娘还和你住一处?还是另收拾个院子?” “不用忙,我和小笙住一起,早习惯了。” 漓珠一回头,怔立在那儿。 父亲已经下了车。他穿着一件浅灰的袍子,袍子简素得象和尚穿的一样。虽然在车里困顿颠簸,可是他看起来仍然清雅如旧,连头都一丝不乱。 一瞬间我也有一种----他其实不是真人,而是一个幻像,一个精怪。 “这位先生是?”漓珠客套而不失恭敬地问了一句。 父亲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姓巫。” 他旁的什么也没说,漓珠看了我一眼,我迟疑了一下,不能说是父亲----因为沙湖这儿差不多每个人都见过齐泰生那个不负责任的人。 雷芳说:“是小笙认的义父,这回我们遇到这么多变故,多亏了他照应,才一路顺顺当当的回来了。” 漓珠连忙重新见礼。他和我师兄妹相称,对父亲就称了声伯父。 我有些头疼,漓珠还好打,可是齐靖和齐笙那里……可不能一句新认了义父就能搪塞过去。 还有姨母那里…… 我心里哀鸣一声,这要怎么编才能把话说圆?难道说,啊,这是我上辈子的爹爹,这辈子又相认了? 师公一向是我服侍的,漓珠让人将他抬下车先送回他的居处,我却有些不放心,不知旁人能不能照料好他。 雷芳掐了我一把,我愕然地转头看她。 “到了。”她用口型对我说。 果然,已经到了厅门前。 先得过姨母这一关。 一时间我的心中的忐忑不安比当年死后复生,初来到沙湖时还要多几分。 姨母都没有换见客的衣裳就出来了,她拉着我的手,将我从头看到脚。 我觉得好象已经隔了许久没有见她----虽然离开沙湖的日子并不久,可是,中间经历了那么多事。再见到姨母的那一刻,忽然觉得眼眶热。 姨母这个人外冷内热,相处久了才知道。 她微微转过头去,声音听起来还很冷淡:“回来就好,雷家庄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到底情形是怎么样的,你回来再和我细说。” 雷芳朝她屈膝行个礼:“见过青鸾夫人。” 姨母朝她点了点头,好在雷芳知道姨母的脾气,站过一边不再出声。 姨母的目光落在父亲的身上。 那一瞬间她浑身紧绷如出鞘利剑,凛然的感觉让我觉得露在外面的肌肤都绷紧了----我突然想起一个可能,姨母从前就认识我父亲么? 我之前没想过,姨母是练剑的,父亲是修习幻术的。他们不是一代人,父亲又早已经避世隐居多年…… 漓珠轻声说:“师傅,这是小师妹拜的义父,巫前辈。” 姨母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她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冷冰冰的,细听却有些颤抖:“巫前辈?你和百元老人……” 姨母果然是知道的。 我看了父亲一眼,老人?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的绰号会是老人,他一点也不老。时光在修习幻术的人身上是停滞不动的,我父亲,巫真。我师公,还有白宛夫人,他们都依旧有着美丽俊逸的外表,脸上没有刻下一点岁月风霜的痕迹。 “小笙你们出去。” 我站着没动。 姨母转头看了我一眼,她面无表情,可是我在她眼中竟然看到了一丝惶急。 “出去!” 父亲也转头看我,却是神情温和,朝我点了下头,示意我没事。 漓珠过来,带我和雷芳向外走。 我转了一下头。 从这里只能看见父亲的背影和姨母的侧影。 父亲是我的亲人,可是,可是姨母也是啊! 我绝不愿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冲突。 漓珠拉了我一把,回手把厅门也关了起来。 我狠狠剜他一眼,至于这么卖命么?姨母不过让我们出来,还没说让把门关了呢。 可是这么一看我却意外之极,漓珠脸色苍白,满脸是汗。 “师兄,你不舒服么?” 他摇摇头,缓了口气,一手扯着我一手扯着雷芳快步走开。走出快百十步,他才长长吐了口气,抹了把额头:“好厉害。” 雷芳懵懂地问:“漓珠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你们两个没有感觉?”漓珠也意外之极:“刚才那位巫前辈身上的气势可真是……我都运了十成功力抵挡了,还是觉得腿酸脚软,站都站不稳。”顿了一下,他问:“这位巫前辈看来不似剑客,可是这气劲凌厉霸道,我生平从未得见过什么人有这般厉害。” 的确,我和雷芳都没有半点感觉。 漓珠恍然:“巫前辈既然做了师妹你的义父,那自然是对你会网开一面的。”他看来极是好奇我怎么会突然多了个义父,可是他没机会再细问,有人正朝这边匆匆走来。 “小笙!” 我被齐靖抱了个满怀。 我的脸贴在她的胸口,可以清楚听到他的心跳急促,气喘吁吁。 “你没事吧?啊?没事吧?” 齐靖一向少年老成,我从来没到他如此焦急不安过。 “没事。”我吸吸鼻子,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看,我好好的,连头丝儿都没少半根。” 齐涵也狠狠抱了我一把,然后又板起脸来,指头在我脑门上狠戳了一下:“你这个惹祸精,从来就没让人省过心。下次不让你出门了。” ----雷家庄的命案又不是我干的,怎么说得我好象是个罪魁祸一样。 雷芳招呼他们俩:“齐靖大哥,齐涵姐姐。” 漓珠已经缓过劲来,笑着说:“你们兄妹相见,可别在前院就哭鼻子。回去再说吧,小笙他们奔波劳累,也得好好歇歇。” 齐涵抹了抹眼,却换了张面孔,气势凶悍:“我听人说,你这出去一趟劳我们操心担忧不算,还认了个义父回来?这义父是好认的么?你这么一认,我和哥岂不是也成了那人的义子义女了?你真是长了出息有了本事,随便就能拣个爹回来了!” -------------------------------- 今天是俺的生日……咳~~。 第四十章 亲人 三 第四十章亲人三 随便……拣个爹…… 说得爹象个什么似的,说拣就拣着了? 咳,就算是拣铜板也没这么容易吧? 好不容易磕磕绊绊把事儿说清楚,其中当然不乏隐瞒,省略,避重就轻等等诸如此类的小花招,好在有雷芳佐证我没说谎,齐靖倒是点了点头:“好了,既然是救命恩人,又是大有本领的前辈,认了便认了吧。” 齐涵却没有齐靖那么好糊弄,只是长兄既然开口,她也不便反驳,狠狠瞪了我一眼,示意我这事儿还没完。 “快让她们洗把脸吃饭吧,看这一路累的。”齐靖摸摸我的头:“比出去时瘦了----可是好象又长大了些。” 暂时逃过了一劫,我拍拍胸口。 初雪端来了饭菜,都是我平素极爱吃的,可见这些饭菜决不是仓促备下的。大概他们时刻预备着我会回来。若非情形不明,也肯定早早出门去寻我迎我。 “姑娘快吃吧,看这出去几天,脸盘儿都瘦了一圈儿。”初雪摆好碗筷替我盛汤:“不过看起来可更象个大姑娘啦。” 我没什么胃口,喝了几口汤,扒了半碗饭,心里牵挂着父亲和姨母不知如何,还有师公…… “雷芳,你歇一会儿,我去看看师公那里的情形。” 雷芳脸埋在饭碗里都不舍得抬起来,含含糊糊地说:“去吧去吧。”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放在靠窗不远的地方。师公安安静静的躺在榻上,窗子开着一扇,风吹进来,帐帘上的穗子轻轻摇摆。床边的地下,浅浅影子也在摇摆不定。 我走过去将那扇窗子关起来。 入秋了,风凉。 关了窗子,屋里顿时显得和暖宁定,仿佛将身外的一切烦扰不安都关在了外面,里面自成一方小天地。 我走到榻边,先替师公把了下脉,他的指尖微凉,脉息倒还稳。 我站在那儿认真的端详师公的长相。 他的五官单拿出来看并不是特别完美,可是很耐看,组合在一起,却变成了一种难以描述的俊秀。 我极少能这样看他。 许多时候,我都象一个孩子一样在仰望他。 虽然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 可是他身材比我高。 所以我总得要仰起头看他,觉得他高不可攀难以亲近。 但是现在他躺着,而我站着。 这样让我觉得他有些脆弱。 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的脸庞五官都是我熟悉的,可是换一个角度来看,感觉却截然不同。下巴没有平时那么尖峭,鼻梁也没有那么高挺,嘴唇不象平时看着那样薄。仿佛有人在他的身上也施展了一个幻术,令他一下子变得柔软温和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等我回过神来,愕然现我的手指正停在他的眉间---- 我回神之前,象是个傻子一样,正在用手指做笔,细细描摩他的眉眼。 我象被火灼烫了一样迅缩回手来,朝后退了一大步。 我这是在做什么啊? 我象每个做了贼的人一样心虚,朝门窗扫了一眼。 门窗都闭着,没人看到。 可是我心里的紧张感觉却没有因此消减。 难道我着了魔了? 师公生得是好,可他是我师公! 可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小声反驳:不是,他不是。他甚至比我年纪还小。在我还是巫宁的时候,他是个落魄的穷孩子,被我用钱买了下来----这么算甚至可以说这人是属我所有的。 我将手背贴在脸上,脸上烫热。 我定定神,俯下身去想将师公的手放回被子里。 他好象也瘦了…… 忽然我的手腕一紧,师公反过手来,一把将我扣住。 我险些叫出声来,抬起头看到师公的眼睛已经睁开了。他的眼睛里晶光灿然,绝不象是一个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人,看上去没有半分混浊茫然,亮得慑人。 “师……” 我结巴起来。 天哪,他什么时候醒的? 不会是我刚才碰他的时候醒的吧? 我……我刚才表情是不是象个女采花贼一样猥琐下流? 他…… 我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呆呆的看着他,象是一个等着秋后问斩的犯人。 他忽然笑了。 没有冷眼冷语,没有喝斥怒骂。 是笑了。 师公的笑容稀罕得有如盛夏时节下雪一般。他极少会笑,即使有笑容,也不过是淡得让人来不及捕捉,就转瞬即逝。 这样由衷的,欢悦的笑容,我从来……从来没有见过。 眯起了眼睛,纯粹而欢喜的模样,活象个小孩子。 他将我的手背贴在他的脸颊上,居然还轻轻蹭了两下。 我呆若木鸡,心里这会儿居然只想到一件事:师公的脸,嗯,还真是又嫩又滑…… “阿宁……”他声音轻得象叹息一般:“我很想你……” 我觉得象是一道雷从头顶直劈下来,把我轰成了一地残渣齑粉。 师公……这个是师公吧?不是什么人假扮的吧? 他,他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说出这样的话语? 他的笑容极为满足,这样细微而短暂的碰触仿佛已经给了他莫大的安慰和快乐。我看他的眼睛又合了起来,重新睡着了。 这----他真没醒么? 那刚才算怎么回事?癔症?说梦话? 不不不,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刚才喊我什么? 他把我当成了谁? 阿宁…… 阿宁是哪个? 我觉得心跳又急又重,象是有人拿锤子在胸口一下一下的快的夯砸。 整个人象是陷进了一个旋涡里头,不停的转,不停的转,转得人头晕眼花,不辨方向。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屋里出来的,外面的凉风吹在脸上,我三步两步走到屋角的花缸前头,掬了两捧水就泼在脸上。 莲叶下的小鱼吓得四处游窜,躲在大莲叶下不肯出来。 水缸里的水一圈一圈的荡开,撞在缸边上。 我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头嗡嗡直响,乱得象沸腾的水,乱糟糟地什么也理不清。 他口中的阿宁是谁? 我所知道的,名字里有个字的,是我自己。 巫宁。 师公也认识巫宁。 可是他提起巫宁时总是避之犹恐不及的,口气与眼神都带着深深嫌恶。 ------------------------ 昨天没传蛋糕的图图上来,蛋糕很小。 第四十一章 剑会 一 第四十一章剑会一 我睡不着。 从师公那里出来,我去见了父亲。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见到我毫不意外,指着面前凳子说:“坐吧。” 我没坐凳子,反而伏到了父亲膝头边,小声问:“姨母她……没有为难你吧?” 父亲笑了,看着我的神情象是在看一个淘气不懂事的孩子:“怎么会呢,你这位姨母……她是真的爱护你,我觉得很高兴。” “唔?”在父亲面前我总有些傻呆呆的。 也许每个人都这样,不管在外面怎么机巧,回到自己的亲人面前就放下了一切防备,傻乎乎的。 “多一个人关心你,我当然高兴。” 我看父亲应该是没少一根头,而且庄里现在一切太平----嗯,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可是看起来并没动手。 这就好。 “您和姨母,以前认得吗?” “见过一面。”父亲问我:“你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吧?” “哦……”我垂下头:“刚被训斥了,说我行事孟浪……”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嗯,今天不早了,明天你带他们来见我吧。” 我揣着心事,可是对父亲却问不出口。 “前事,你想起多少了?” “唔?”我轻声说:“我看到在京城,那个冬天冷得很,有位越彤姑娘邀我去论剑会。” “你想起她是谁了么?” 我仰起头来:“对,我想起来了,我在北剑阁见过她,她是文飞的夫人。” 那个一身红衣,美貌明艳的少女,与在北剑阁见到的那个苍白削瘦的女人,全然判若两人。 越彤嫁给了文飞,可是她过的并不快活。 我记得那时候巫真从头至尾都在讽刺她,她无言以对。 巫真那是在替我抱不平。 这么想着,心里微微觉得痛快解气。 虽然我还没把过去全都想起来。可是文飞背弃了我,越彤八成是干了横刀夺爱的勾当----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亏心事儿,可她过得不好。 恶有恶报,这就让我觉得有点儿高兴了。 其实对于文飞和越彤的事儿,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好奇了。 左右不过是那一套,开头我知道了,结尾我也知道了。中间到底怎么艰难,怎么痛楚,怎么被欺骗背叛……我又何必要知道的那样清楚? 虽然世人听故事,大多都是要听那个过程,顶好是曲折复杂,催人泪下,既有忠臣碧血,又有生死离别,还有两情相许,有…… 可是对故事里的人来讲,重要的是结果。不管故事如何精彩,总需要一个结尾。 “好了,天也不早,你回去睡吧。” “我不困,我再陪您说会儿话。” 父亲一笑,手指在我额角弹了一下:“你不困我还困了呢,快去快去,明天再来。” 我有些依依不舍,到了门口还不舍得出门,父亲又朝我挥挥袖子,活象赶蚊蝇一般不耐烦:“快走快走。” 雷芳已经梳洗过了,换了衣裳,坐在镜匣前面梳头。她的头又黑又密,散开来象是一一匹黑色的的长绸子。 “回来啦?” 换衣裳拆头,初雪打了水来我也洗过。雷芳已经先上了床,抱着被子蜷着腿在那儿呆。 “你不累啊?快睡吧。” 雷芳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心事重重地挨着我躺下。初雪替我们掖了帐子,端着灯出去。雷芳轻声说:“这些天都提心吊胆的,这到了沙湖,按说该放下心来了,可却又睡不着了。刚一闭眼,就想起庄里的那些人来……” 偌大的一个创口,疼痛自然没有那么快消失。 最初的震惊,麻木之后,疼痛会一点一点儿的泛起来,象针刺,象刀剜,象…… 这疼痛会跟随她很久很久。 我搂着她轻轻拍两下:“不怕,有我陪着你呢。” “不害臊,你比我还小呢。” 我其实也睡不着,身体疲倦,可是心弦却绷着。 有些事儿放不下。 雷芳辗转反侧,我是反侧辗转,两个人在床上象是贴饼子一样翻来覆去的,虽然没交谈,可是都知道对方没睡着。 我想了一会儿雷家庄的事,那天在那里的,会幻术的人,有我和师公,还有白宛夫人三个人。 也许还有其他人也会,只是藏身在暗处。 可是白宛夫人去哪儿了? 她会不会同这事有关联?若有关联,她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还想到文飞,想到越彤,想到巫真……思绪如一团乱麻,可是有一根线贯穿始终,怎么也绕不过去。 师公喊的阿宁,到底是谁? 看他的神情,语气,他口中的人一定是个女子。 阿宁,会是……巫宁吗? 我困惑难解。回想方才师公那口气神态,象是在唤亲人----可更象是在唤爱人。 爱人这两个字一跳出来,我又忍不住翻了一个身。 外面听着已经敲过三更,我模模糊糊的听着身旁的人说了句:“……也没什么好看的。” 我下意识应了声:“什么不好看?” “这剑会啊,当真无聊。听说还要开三天,明天我不可来了,冷得很。” 我再展眼朝前看时,冰雪满地,正中高台上的鼎中却燃着熊熊烈火。坐在我身边的巫真指着对面的座席,轻声说:“你看那边那人,好象在哪儿见过。” 我们与对面的座席之间正好隔着火焰,风又紧,又冷。 我眯起眼想看清楚那人,木柴迸出的火星朝上升腾,象是金色的小蛇一样。 是有些面熟。 巫真拍了一下手:“我想起来了,上次去涂家庄的时候,在点心铺子见过这人,他还要替咱们付寿桃寿面的钱呢。对了,他姓什么来着?” 我也记起来了:“姓雷,他说他姓雷。” 当时记得这人也通报了姓名,只是当时匆匆听过便算,也没有记住。 “这人怎么也来了……” “多半练剑的人都会来吧。”我忽然想起来:“咱们庄前也有人家姓雷的,庄院极大的。你记得不?我们还在那山墙下头掐过凌霄花。” “姓雷的多着呢,也不见得都是一家的。”巫真的思绪拐了个弯,扯到凌霄花上头去了:“凌霄花做的粉治春癣倒是不错,今天可得想着再做一些……” 对面那人不知是不是也看到了我们,我见他仿佛朝这边看了一眼,并没有太留心。 这剑会对我和巫真来说的确无聊,我俩是习练幻术的,这些来赴剑会的人我们不认识,剑会上若讲剑比剑,我们也没有兴趣。 若不是因为今天文飞也会来,我才不来这里吹风受冻。 第四十二章 剑会 二 第四十二章剑会二 我们坐的是客席,而且位置倒也算是很好。 为什么说很好呢?离场中那高台近得很,近到若是高台上有人比武动手被踢一个两个下来,就算不会正砸中我们这一席,也不会偏差太多。 这么说起来,实在不算是个好位置。 “咦,你瞧,那边那人……” 我原以为他看见了文飞,我们住得近来得早,文飞他们从城外赶来,这时也差不多该到了。可是顺着巫真的指的方向,看到的却是一个穿着黑色貂裘的少年的身形。 单冲这件衣裳,就不会是文飞,文飞哪来这样名贵的衣裳? 等他朝这边走过来,把风帽一掀,我和巫真对视一眼。 原来是齐伯轩。 他不偏不斜,就朝我们这一席来了。 这一席可以容六个人,现在只有我和巫真两个先到。 巫真小声嘀咕了句:“他不会和咱们坐一块儿吧?” 真是不巧,这个一靠得近了,就让人觉得连喘气都不自在的人,还就在我们身前停下了。 “巫宁姑娘,巫真姑娘。” 他揖了一礼,我和巫真一起还礼。 “齐公子也来了?” “正是,这剑会着实难得。” 他惜言如金,而且毫不客气,就在我们旁边的一张空椅上坐了下来。 巫真忍不住,便说:“这里空位置还很多,齐公子怎么挑这儿坐?这儿离台子是近,可是台子这样高,等下得仰着脖子才能看见上头的人了。” 齐伯轩淡淡地说:“这些位置都是定好的。这一席是越彤特意空出来的,两位姑娘和我都算是她的客人,所以共坐一席。” 原来如此。 越彤的面子可真是不小。听说这论剑会旁人打破头也挤不进来,她却能一下子留出五六张空位子来邀客。 我们不出声,齐伯轩却出声了。 “巫宁姑娘是修习幻术的吧?” “正是。” 齐伯轩忽然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如同冰雪映着阳光,俊美是不必说的,可是却让人觉不到暖意。 “我曾见人施展一门幻术,满空银芒迸射,灿灿如星。不知道这术法是什么名目?” 我和巫真又对望了一眼。 这话说得笼统了,一点小小障眼法就能办到的事情,要什么名目?最最容易的火树银花差不多就是那样的。 巫真拿了个倒扣的茶碗翻转过来,手指在碗沿上轻轻点了两下,小小的一团银花便在碗中绽开。 “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齐伯轩说:“不错。” 他抬起头来,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忽然间想起来----上一回,在船上,那一晚我们教那夜香班的小女孩儿火树银花,远远的有人在看,只是当时没有留意。 那时候是夜里,离得又远。 可是这种象刀锋一样的目光,真是似曾相识。 我模糊地猜想,我大概知道我那只耳坠怎么跑到他那里去的。 我们到涂家庄之前,那只耳坠多半就不见了。也许就是在船上丢的,也许……就是那天晚上。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明明是白天,我却仍然能感觉到一股寒意,脸上的皮肤都一下变紧了。 仿佛孤身一人在夜中行走,前方不可知的黑暗中危机伺伏---- 齐伯轩的注视让人非常不自在。他的目光中没有情绪,既不冰冷,也不凌利,可那目光仿佛在看着一只猎物,静得可怕,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露出獠牙和利爪,迅猛地扑上来将人撕咬吞噬。 我有些不自在地转开头。 巫真曾经说这人说不定喜欢我…… 千万不要! 真被这样的人喜欢上,感觉象是被一头猛虎盯上一般。 还好,文飞和闵道来了。 引路的人领着他们朝这一席走来,闵道的脸红通通的,左顾右盼,不知是被冷风吹得还是兴奋的脸红,我猜多半是后者,因为他的眼睛亮闪闪的,象是第一次去逛庙会的兴奋的小孩子。 有的人就把全部心事都写在脸上,有的人就---- 我不着痕迹地探身端茶,然后挪了一下位置,离巫真更近了些。 文飞朝我们走过来,我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 也不知道怎么,看着他,刚才心里那种有些不安的惶惑的感觉,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的目光温润柔和,在我身上停驻了一刻,才转过头去同别人寒喧。 我头转向一边,手轻轻按在心口。 心跳得,象是比平时快一点。 客人6续来了,三山五岳的都有,仙风道骨白须皓然的老者,还有顶着光头香疤一脸俊秀出尘的小和尚,这些人都带着剑,长的,短的,双剑,还有样式奇特的兵器----缠在腰间的,缚在臂上的。 甚至有一个,是插在头顶。那剑不过五寸长,剑身极细,是玉质的,绾在上与簪无异。若不是他自己取下那玉簪来,并指轻弹,那玉簪瞬间暴涨成一把玉剑,我绝看不出那原来就是他的兵器。 巫真小声说:“嗳,义父说,越是用这种象奇门兵刃的人,越不可轻视,对不对?” 我也轻声答了句:“可是传说里头,那位剑仙于白屏,就是用一把最普通不过的青锋剑斩杀了恶蛟呢。” 我们俩对用剑都是外行,不过齐伯轩却令人意外地答了一句:“不错,到了剑圣那个境界,用什么样的剑反而不重要。有的时候,剑太强了,人反而会被剑左右……” 他这话我和巫真听着没什么反应,文飞和闵道却一起点头:“正是如此。” 闵道说:“先父在时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少年时曾经得过一把宝剑,极锋利,比旁的兄弟同门的兵器都好,爱逾性命。后来过了一年同门较技之后……先父却将宝剑砸断了。” 文飞他们看着他,闵道好象有些紧张,咽了一口唾沫。 巫真说:“难不成他输了?” 闵道摇头说:“不是,先父赢了,他的宝剑着实好,无人能比。可是他是凭着剑利才赢的,真论剑法,他比其他几位师兄实在差得远。先父闷坐了半晌,终于狠心将宝剑折断,从此不再倚恃剑利而自傲……” 齐伯轩点头说:“正该如此。” 巫真似懂非懂,点头说:“怪不得这叫论剑会,原来就是大家凑一块儿来说剑论剑哪?” +++++++ 天气突然转凉了,大家要注意身体哟。 第四十二章 剑会 三 第四十二章剑会三 “不错,可不就是论剑么。”闵道大为赞同的点点头:“平时自己一个人闷想,恐怕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事,出来和旁人一起讨论,说不定对你来说挺难的坎,别人一迈步就过去了。而旁人不懂不会的,说不定你却知道。这样交流一下,可比自己闭门造车强得多,要不然说不定自己走了弯路还不自知。” 巫真点点头,却又问:“可是,我也听说一句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不是有好多师傅教徒弟都留一手绝活儿压箱的不肯教么?生怕徒弟学会了自己这个师傅就没戏唱了……你若点拨了别人,别人的本事胜过你了,那怎么办?” 这下另外三个人都不出声了,闵道眨眨眼,神情困惑。文飞只是一笑,齐伯轩的脸冷冷的,过了片刻才说:“正是许多人都拘泥于门户之见,敝帚自珍,所以许多东西都已经失传。” 闵道有些闷闷不乐:“说的是,就算我们家,姐妹们也是学不得剑法的。我们一位世交家中,那家的儿子早逝,只有一个小孙女儿,眼见着家传的武功也要无人承继了。” 这时候的人把自家的家传武功看得比天都大,宁肯失传了也不愿意便宜了外人。 文飞微笑着将话岔开:“论剑会可不止是大家一起论一论说一说这么简单,我听说这一回有两位剑圣,苏还山苏前辈和李乐李前辈会来,听前辈论述剑道,对提升自己的修为那是大有好处。若是得其点拨一二,更是终身受用不尽。” 我怔了下:“苏还山?” “不错。苏前辈是我平生最敬仰之人。”闵道兴奋得眼睛闪闪亮:“他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成名,一剑独败异族十七高手。唉,我也不求自己能学会那样厉害的剑法,只要这回能见得到苏前辈,听他说几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苏还山……是我见过的那一位吗? 有一回和父亲出门,经过栖云寺的时候停留了些日子,在那儿还遇到了一位父亲的故旧,也是姓苏名还山的。我可不知道他是不是剑圣,他身上压根儿没带剑。而且这个人木讷寡言,一整天也没听他说一句话。 或许并不是同一个人。 坐得久了,手脚都凉浸浸的。我两手笼在一起轻轻搓揉取暖。文飞看了我一眼,将一盏刚斟的热茶推了过来。 我捧着热茶,觉得手一下子就暖了。 巫真和闵道又说起话来,我轻声问文飞:“月姨身子还好么?那天走得匆忙,未来及与月姨告别。” “娘没事,年年冬天如此,这一回还算好。”他问我:“你呢?风寒全好了?” 我脸上微微烫,低声说:“都好了。” 巫真有些不耐烦,朝外探头看:“那你说的那两位剑圣前辈什么时候来?难道我们就这么干坐着等着?” “自然不是。”闵道手一翻,露出一块小小的黑色木牌:“瞧这个,上头有个号数。来剑会的青年子弟都会领一块,一会儿到了时辰,会有人击上头那面鼓,然后抽两个号数,抽到的人便上去切磋。这切磋可是大有好处----” 巫真先是纳闷:“怎么我们没有牌子……”话没说完她就笑了:“啊,我们不是练剑的,要这个牌子也没用。” “而且这比试是有彩头的,这切磋是一轮一轮的,胜的人再抽出来比试,到了最后一天,最后胜出的人可以得一样好东西。我听说上次剑会,最后胜出的人得了一套剑法心诀。这次不知是什么……” 齐伯轩沉声说:“是剑。” 闵道一怔:“真的?你怎知道?是什么剑?” 齐伯轩只说:“是九大名剑,但不知是哪一把。” 文飞也露出意外与惊喜的神情:“九大名剑?” 旁边人纷纷说:“看上头……要开始了。” 所有人一起转头看那高台,我转头看了一眼文飞,他神情平静,可是握着茶杯的手却微微白,看来也很紧张。 闵道忽然抓着了文飞的手,脸涨得通红:“你看那人,那是不是苏前辈?” 高台上影影绰绰的几人,当中有一个穿着黑灰色棉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他手脚生得比一般人长,头只用一根布带束着,身上并没佩剑。 齐伯轩说:“是苏前辈。” 我也在心里应了声,没错,是我认识的那位苏前辈。 只是那一次我没问父亲他和苏前辈是怎么相识的,只是知道他们交情不浅。 当时还觉得奇怪,父亲与这位苏前辈怎么看也不象是一路人,可偏偏他们还是好友。 齐伯轩声音很低,象是在自言自语一样:“左那位是越锋越前辈,他的剑法在上一代高手里头也是数得着的。靠后的是成州陈家的两位前辈,两人各使一套剑法,合起来却威力倍增,可以寡敌众。靠右边的是……”他顿了一下:“这位是定远军的贺六常贺将军,他是马上功夫,倒不怎么熟悉,只听人说他的剑极重,是把锐剑……” 他说起这些人来如数家珍,巫真转头看他一眼,小声说:“啧,倒真是见多识广啊。钝剑?那怎么用?” 闵道揣摩着说:“既然是将军,要上战场的,那敌手一定穿着盔甲护具,寻常的剑也刺不透,大概剑重了,着重劈砍吧……” 齐伯轩点了点头:“想必如此。” 不知不觉间,他和我们倒不象一开始那么隔膜,说着说着话就渐渐融洽起来了。 齐伯轩这人也必定是世家子弟----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出身来历。旁边闵道也算是世家子,可是对这些人却并不清楚,只认出一个苏还山来。而文飞……他虽然出身世家,可是……不说也罢。 英雄不论出身,他将来一定会比旁人更出众拔尖。 他看着台上的目光那样专注。 我没见过他练剑,可我能想得出来,一定也是象现在这样专注----不,也许比现在还要专注。 对练剑的人来说,剑总是比生命还重要。 有这样的专注,又有极高的天资悟性,一定会成功的。 这么一走神,上面那位越锋前辈说的话我便漏听了很多,再关注的时候,他正在逐一介绍另外几人,果然与齐伯轩说的一模一样。最后越锋口中“苏还山”三字一出口,周围顿时一片叫好喝彩之声,苏还山只是上前半步,向四周抱拳,团团一揖,一语不,底下的人却越鼓噪得响,刚才看起来还一个个沉稳持重的剑客们,现在却象过年的孩子一样,人人脸上的神情虽然有细微的不同,可是敬仰,激动,欢跃的神气,却如出一辙。 我对剑道外行,可即使这样,也能看出这位被我叫了好几日苏伯伯的人,在修炼剑道的人们心中的地位和份量。 只瞧这满场的热烈,剑道的兴盛可见一斑。 相形之下,幻术却成了旁门左道,稀落式微。 什么时候,修习幻术的人也能够有这样的盛事和规模……。 第四十三章 剑会 四 第四十三章剑会四 我瞅了个空子从座席上离开,等在院门后的回廊拐角处,这里比别处人少些,过了一会儿,果然苏还山远远从另一边过来,身后还跟他那个生得黑黑矮矮的小仆虎头。 “苏伯伯好。” 他朝我点头:“刚才远远看着是你。你怎么来了京城?你父亲也来了?” “没有,我和巫真一同来的,来这儿看看热闹,没想到苏伯伯也来了。” 苏还山还是不擅言辞,闷闷地站了一会儿,又说:“下头冷,你到上头来坐吧。” 虎头点头,跟着说:“巫姑娘,我们坐在甲字号第二间,上头阁子里很暖和,还能把台子看得极清楚。” 我摇头婉拒:“不用了,坐下头也一样。苏伯伯一定忙得紧,不用顾着我。” 他摸了摸胡子,顿了一下,说:“那有事的话,让人到上头来找我。” “好。” 苏还山就穿件黑色的旧棉袍,手上空空的也没带剑来。 寻常练剑的人总嚷着什么人在剑在人亡剑亡之类,似乎非如此不能显出自己向道之心至诚。可是一代剑圣身上却不佩剑? 不,兴许他佩了,只是一般人见不着? 我一边琢磨着他的剑佩在哪儿,一边朝回走。肯定不象我刚才看到的那系在腰里,插在头里……那还能佩哪儿?总不能是缚在腿上的吧? 不成不成,那要与人动手怎么拔剑?走路也不方便呀。 那,会不会藏在背上? 也不会,一般的剑没那么短,又不是尺把长的短锋剑。 我摇摇头,我对剑着实是外行。 下次见了父亲问问他就知道了。 转角的花坛边种着几株梅花,开得蓬勃正盛,一株红梅,其他的是白梅,花是更美,但却不如白府的梅花显得香气清郁。 我站住了看了几眼,后头有人喊了我一句:“巫宁姑娘。” 我转过头,齐伯轩大步走了过来:“天冷,怎么在这儿站着?” “也没觉得太冷。就是这里有两株梅花……” 他站在我旁边,仔细端详了一下,忽然问:“你喜欢红梅还是白梅?” 我怔了下,红梅也好,白梅也好,我倒没有觉得哪一种更喜欢,只是看着都秀丽雅致。他忽然这样一句,我还真答不上来。犹豫了下:“白梅吧。” “红梅有什么不好么?” “也没什么不好。”我觉得有点好笑。齐伯轩的表情极认真专注,似乎是要辩出来是非黑白来才算。 这种时候他身上并没有那种让人无法亲近的,凛然而锋锐的气势。眉宇间带着 红梅当然没有什么不好。 可我更喜欢白梅一点。真要个理由,也没有什么理由。 只是喜欢一朵花,不需要什么理由吧?即使是喜欢一个人,也不一定非得有令旁人信服的理由。只是在那个时候,看到了,遇到了,喜欢不喜欢……是要看缘份的一件事。 “我喜欢红梅。” 他认真地说,我点点头。 “回去吧,我也出来一会儿了。” 他却说:“等一等。” 我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他已经伸出手,微微踮起脚来,将那白梅折了一枝下来,递了给我:“送你。” 我看着他,他将花又朝我递得近了些:“你不是喜欢么?” 可是喜欢,却不一定要将它折下来啊。 我迟疑了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不是我赞同他的做法,只是,我不想在这里和他僵持。 这个人目光中的专注和坚定,让人觉得难以拒绝。 齐伯轩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才说:“回去吧,比武要开始了。” 他似乎心情极好,主动向我解释:“这一次来了许多世家子弟,都有不凡技艺。在这论剑会上若是能力败群雄,是最快地扬名立万的途径,堪称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你也想吗?” 我只是顺口一问,他却答:“不,我若露面会有麻烦。”他还加了一句:“我在此地有仇家。” 他的坦白令我大大的意外了。 这事儿他可没必要说出来,我和他的关系和陌生人也差不多,他可不象是会那么鲁莽的人。 这种授人以柄的话,绝不象是这个有谋算有手段的人该说出来的。 我暗自心惊,手里那株梅花简直象个烫手山芋,留也不是,抛也不是。 花朵上还沾着雪,一样洁白晶莹,分不清哪是雪,哪是花。淡淡的一缕香就象我现在遇到的烦恼,看不清,挥不去,撇不开。 剑会一直到晚上,中午吃了一点东西,所有人的心思都没在吃食上头,他们有的声高有的声低,有的口沫横飞有的默不作声。巫真夹了些菜心放我碗里:“你尝尝,这时节有鲜菜吃倒是难得。” 忽然身后有人啊的一声大叫,唬得席上的人一起转过头去看。那人的饭碗合在了身上,饭粒洒得到处都是,手舞足蹈眼露精光,嚷着:“是了,这一招该是这样!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巫真吓了一跳,抱怨了一声:“至于么,跟疯子一样。” 闵道小声说:“这也没什么……我堂兄兴起时比这声势还大呢,上次把树踢断了,那树倒下又砸坏了一大片屋瓦,屋子差点儿塌了。” 汤端上来时,闵道饶有兴致地说起来:“上午有一个人使的剑法很有意思,看起来毫无章法,可偏偏对手就是占不着半点便宜,我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人,不知道他这是哪一门哪一路的剑法。” 文飞的筷子在空中比划了两下,似是自言自语:“我看着他的剑法,好象能想起些什么……” 闵道追着问:“想起什么了?” 文飞摇了摇头:“想不出来。” 闵道皱着眉头苦苦思索,过了半晌也摇头放弃:“我也想不出来。他的剑路东一下西一下的,真是无迹可寻。”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谁,巫真跟我说:“你那会儿不在,所以没见着,我也看不懂那是什么。”她看一眼左右,伸手轻轻在自己的汤碗上一拂。 汤碗中呈现中模糊的影像来,就象映在水面上的人的倒影。 里头是个人在使剑。 闵道探头过来看,轻轻咦了一声,不过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里头那人剑使得并不快,左刺一记右削一下,果然毫无套路。看上去简直就象个从没学过剑的人一样。 “这人剑法没人认得?” “没有。” 我看得认真,顺口问:“那谁邀他来参加剑会的呢?” 这剑法真的没人见识过,这人可拿不到一张论剑会的请柬吧? 这世上可没有人是真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齐伯轩看着那只汤碗,忽然问了句:“你们看到过的情形,都能再这样重演出来?” 巫真点头说:“是啊,我不成,巫宁比我强。若是她看过的,再重现图影时保证清楚明白,分毫不差。我可记不得那样清楚。” 齐伯轩问:“这叫什么名堂?” “是幻镜术里头的……”巫真越说声音越小,我抬起头来。 齐伯轩眼中的专注与热切令人微微吃惊。 这人……难道幻镜之术令他如此动容? 齐伯轩转头看我:“巫宁姑娘,这么说来,论剑会上头,只要你见过的剑法,你都能牢牢记住,而且可以再这样演示出来?”。 第四十四章 幻影 一 第四十四章幻影一 我心中微微一凛。 我以前从没想过这件事情,而齐伯轩的言下之意,我已经明白了。 这…… 我定定看着他,连文飞伸过手来,在桌下握住我的一只手,我都没能回过神。 我虽然不是习剑的人,可是却也知道他们把自家的剑术本领看得比天还大,外传自是不可能,也绝不肯轻易示人,怕旁人偷学了去。象今天这样的论剑比武,可以见识到各门各派的精湛技艺,机会着实难得。 而我和巫真,我们能将他们的招数都记下来……过后可以再反复的演示出来给旁人看…… 这是一件幸事么? 也许是有冷风吹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文飞握着我的手忽然紧,我觉得微微生疼。 文飞肯定也想到了同样的事。 若是让旁人知道……若是…… 我忽然间明白父亲说的一句话的意思。 他说过,幻术总是招世人嫉恨惧怕的。 我当时不明白,幻术固然在一般人眼中神秘莫测,可是只要不倚此为恶,世人又怎么会又恨又怕呢? 巫真看了我一眼,她似乎还没有明白这其中的关键,有些茫然,有些不安。 我忽然觉得厅中嘈杂的人声一瞬间都被隔开了,那些人,那些声音,显得那样遥远而模糊。象浮光掠影一样,乱纷纷的交杂在一起。 也许……我们就不该到这里来。 闵道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兴奋欣喜:“巫宁,那你下午仔细看,晚上咱们在一块儿再讨论……这下可好了,当时看不懂的以后可以细看,当时来不及想的过后可以再细细推敲……” 文飞摇头,语气有些生硬:“不说这些了,快用饭吧。” 闵道眼睛眯了起来,低声说:“对对,不在这儿说。”他埋下头,象是为了掩饰似的扒了好几口饭。 我们的声音不大,并没旁人注意到我们。 可我心中还是隐约不安。 文飞的手缓缓收了回去,失去了那份温暖,我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似的。 刚才那事若被旁人知道,麻烦一定源源不断而来。 回来我得叮嘱巫真一句,以后一定要谨慎行事,处处小心。 我们在这些修习剑道的人当中,是明晃晃的异类。一旦这事被旁人知道,我们会如何?会被群起而攻之?还是…… 文飞低声对我说:“没事的,别担心。先吃饭吧。” 我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文飞朝我微微一笑。 他的目光温存柔和,象是暖暖的温泉水一般。 我脸上微微一热,低下头去喝了口汤。 心里头不知不觉冒出一个含糊的,隐约的想法。 我……是不是能帮得上文飞的忙? 他对剑术那么渴望,渴望能够被人承认,渴望能让自己的母亲过得好。 可是文家的人欺辱他,压制他,他根本摸不到那座藏剑阁的边儿。 世上的剑法很多,未必只有文家的藏剑阁才有。 我心里有些跃跃欲试----感觉自己象是站在深渊的边上,有一道危险的摇摆不定的桥可以通向对岸,可是,我不知道对岸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半途就掉下去。 可是,也许每个少年人,都曾经在某个时期,对某件事情,有着无法克制的冲动,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外面又下起雪来,纷纷扬扬,铺天盖地。 我醒了过来。 雷芳睡得很熟,我轻轻越过她下了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梦中那满眼的冰雪……寒意似乎还留在身上。 真傻。 曾经的我,太傻了。 我坐在桌边,呆呆地看着灯盏。灯罩上绘着几竿翠竹,寥寥数笔,却有一种秀逸清雅的风范,明显不是匠人的手笔。 我了一会儿呆,端了灯出门去。 从我的屋子到师公的屋子不过数步,就是屋前屋后,中间隔着水池,过了桥便是。两个小僮一个睡了,另一个强打精神在守着。我上了台阶,他站了起来,刚想出声,我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机灵的替我推开了门,自己退到一旁。 其实是我白紧张了,即使说话,师公现在也听不到,不会被惊醒。 师公还在沉睡。 我把灯放下,俯身仔细查看。 师公神色安祥,睡得很安稳。 他稍稍瘦了一点,但是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都在休养的关系,所以看起来气色反而比平时好,恬睡的容颜比从前还多了几分血色。 刚才有些不安的心情奇迹般的,一下子就安定下来。 只要待在他的身边……哪怕他什么也不说,甚至并不清醒。只听着他的呼吸声,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我就觉得心里踏踏实实的,象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样,充实,舒坦,无忧无惧。 这种感觉,在父亲的身边也有---- 不,似乎,并不太一样。 我说不上来哪里不同,我也不愿意费神去思索。 隐约的,我并不是特别想知道那个答案。 我只要知道我此刻的安宁平静就足够了。 刚才的梦境让我觉得疲倦又无奈,论剑会,还有之后生的许多许多事。那年冬天如此漫长,严寒刺骨。 我轻轻叹了口气,把脸埋进双手掌中。 怪不得传说里头,人要转世的话,须要喝下一碗汤,把前世的一切尽数忘记。 因为人生苦短,负担一世的悲喜已经如此疲惫,再牵扯到上一世的恩怨情仇…… 胸口的某个地方,隐隐作痛。 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疼痛? 因为自己曾经做过的傻事?因为曾经的欺骗,利用,背叛,污陷吗? 我不知道,我理不清。 小僮给我倒了一杯茶来,我点头谢过他。 “几更了?”我问他。 “快五更了。”他轻声说:“姑娘还是回去睡一会儿吧,前辈这儿有我们守着,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你去睡吧,我再坐一会儿。” 烛芯跳了两下,忽明忽暗的,我打开灯罩,拿剪刀将烛芯剪去一截,又将灯罩再罩上。 一回头我就怔住了。师公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漆黑的眼睛里有一点光在轻轻跃动。他已经完全清醒了。 我轻声喊了句:“师公。” 喊完了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四十四章 幻影 二 第四十四章幻影二 “倒杯水给我。” “哦,好。” 我倒了杯水端过去,师公的唇微微干泛白,整象一张薄绵纸剪出来的纸人。 我把杯子接过去,拧了巾帕来,师公擦了一把脸。他用力过度,脸上呈现出一点淡淡的血色,看起来仿佛精神了些。 “你怎么在这儿?”他看了一眼窗外:“我昏睡了多久?” “没多久。” 师公没有说话,他靠在床头,阖着眼假寐。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眉毛舒展淡雅,象是画上去的。睫毛浓黑而长,因为肤色白皙,所以愈显得浓黑。还有,他的唇,这么看也不象平时般单薄,下唇有一点水润的亮泽。 我在床边坐下来,望着他,然后又很快将目光移开。 师公的屋子简素得令人觉得微微心酸。他屋里一件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床上挂着最普通的青色夏绡纹布和帐子,过了季早该换了去,却因为各种事情耽误了没有换。 我拿了衣裳来给师公披上,他拢了拢衣裳,看了我一眼,又眯起眼。 天还没有亮起,黎明前有那么一刻的功夫,是最黑暗也最寒冷的时候。 我微微瑟缩,抱着臂膀。 师公睁开眼,淡淡地说:“柜子里还有衣裳,你也别白冻着。” 我打开柜子,取出一件袍子搭在肩膀上。师公的袍子对我来说既长且阔,披上了,后摆拖在地下。 可我心里却觉得平安欢喜。 我以前可不知道,穿旁人的衣裳能让我心里这么踏实。 觉得很安全,这衣裳仿佛……仿佛象是一个怀抱一样,将我密密的,温柔的包裹起来。 袍子已经旧了,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应该一向穿着极小心爱惜,不然只怕早破了扔了。这袍子的质料很好,针线也细密,当初做这衣裳的人一定是用了心的。镶边处有根脱开的线的,我随手一捻,随即怔住了。 这针脚……摸起来有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 我拢了一下袍子,看起来很随意地翻了一下袖子。 这……是我自己的针线。 真是我做的?可为什么师公这里会有这样一件衣裳? “师公该换件衣裳了吧?天气也凉了,也该穿夹衣了……”我嘴里说着,伸手在柜里抽斗里细细翻找。 没有旁的了,只是这一件。 真是巧了,我刚才随手抽的,却一下子将这件抽了出来。 师公在身后轻轻叹了一声。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投注在我身上,那种感觉很玄妙,无法言喻。 我转过头来,带着小心翼翼,又有些不安,还存着试探。 师公看着我,确切地说,是看着我身上的衣裳。 他的神情里一贯的清冷漠然不见了,目光显得既温柔,又伤感,那种缱绻而缠绵的意味,不象是在看一件衣裳,而象是在看……心爱的人。 我站在那里,心里有个声音,迫切地想诉说什么。 我动弹不了,象是被谁用定身法定住了一样。 胸口叫嚣着几欲胀裂,可是外面的躯壳坚实无比,牢牢地将一切锁定禁锢。 “这衣裳……是一位故人所赠。” 我不太敢直视他的目光,可是又不舍得不看。 他眼睛里那种光亮----就象夏日里映在湖面上的阳光一般,既璨灿,又柔和,在波浪间荡漾着,闪烁着。 “其实衣裳不是特意为我而做,只是当时我受了伤,衣裳也破损了。她于是找了一件新做好的没有人穿过的衣裳来给我替换。后来伤养好了……这衣裳我也就一直留着,留到今天……” 往事象缓缓流动的河,漫漫铺展流淌着,朝我涌过来。 记忆中一直断失的那个部分,在此时慢慢显露,弥补了那个令我无法释怀的缺口。 是的,我一直觉得,我听到的故事太不完整,我自己能回想起来也不完整。 隐隐约约,我知道,故事里,应该还少一个人。 一个在我生命中,极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人。 “赠衣裳的那人,不在了么?” 师公沉默了片刻,慢慢地唔了一声:“是啊,过世好些年了。” 一直困扰在我眼前的那团迷雾渐渐变淡,有人从远处朝我走过来,雾越来越淡,那人的面目也越来越清晰明朗。 站在薄雾那端的人,不是旁人。 正是我的这位师公,纪羽 “师公那个人,是巫宁吗?” 师公没有否认,他只是说:“你说的没错,正是她。” “她不是个恶人吗?” “是的,世人都这样说她。我有时候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一见着她,就全然想不起她做过的那些事情,只记得起她的好。或许这是她的本领高强,幻术驭使已经到了可以控制人心的地步。”他忽然说:“把架子上的酒给我。” “不行!”我一口回绝,毫不通融:“你要渴了我给你倒茶。” 师公轻轻摇头:“唉,徒弟徒孙这回事儿,都是学成了本事,翅膀一硬了,就不听长辈的……” “哪有,你伤这么重,酒怎么能渴?要不,我去兑点儿……” 师公忽然笑了,不是什么冷笑嘲笑鄙薄的笑,我头次看到,师公笑起来居然有个酒窝,在左边儿,若隐若现的,竟然显得十分俏皮天真。 我要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明白过来,师公居然在开玩笑? 我下意识地就想回头看窗外----今天太阳是不是要从西边升起来了? “巫先生也来了么?” 话题转得又快又陡,我点点头:“是,他就住在东边。” “你怎么认的义父,和我细细说说吧。” 唔,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我就知道师公是一定要问的---- 不要什么理由,我就是知道。 这一世,这些年……也许我们是最亲近的两个人。 比和齐靖齐涵,比和姨母……比和别的其他人都亲近。 他教我许多东西,带我走过许多地方。我们曾经在江南最贵的销金窟一起吃价比千金的番邦名菜,也曾经在荒野破庙里一起挨冻受罪。走山路险陡的时候,他会牵着我的手。人多杂乱拥挤地集市,他也会牵着我的手。 有时候不用说话,两个人想事情却都想到了一处去。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关系和感情。 他象长辈,朋友,亲人,象……。 第四十四章 幻影三 第四十四章幻影三 “你很象她。” 我心里一紧,抬起头来。 师公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并没有看我:“一开始,只是眼神特别象。她看人的时候,总是坦坦荡荡的,眼里没有半分阴霾和伪饰,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好象什么都看到了,又好什么都不放在心中一样……” 是么? 我从来没注意过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样。 谁会知道自己的眼神如何呢?除非是照镜子的时候,可是那种时候,定定的瞅着镜子,又怎么看得出来? “等后来,就觉得,简直象是这个人活过来了一样,说话也象,举止也象,神态更象……” 我心里悚然一惊。 我还以为自己扮小孩子扮得极好,没想到……没想到…… 人总把自己想得聪明,把旁人当成什么也不知道。 我一直觉得师公对我关爱照料,可是万万想不到师公心中居然…… 他只是看到了这些么? 还看到了旁的什么吗? 他依旧没有看我:“前些年,明月夫人对你的特意关照,虽然我和她没有说起过这件事,可是我猜,她和我一样,也是看着你,想起另一个人来。从前只是神似,可是现在越长大,竟然越形似……” 我恨不得马上去找面镜子来照照。 形似? 怎么会? 齐笙怎么能长得象巫宁? 我怎么没现这一世与上一世的相貌越长越相似? 不会……一定是师公心中总想着,所以才有这种感觉吧? 师公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如电:“这些都不算什么。我最为纳闷的是,有好些东西,我并没教过你,你却也无师自通地会了,而且,比我这个做人师长的,还来得精通。这却是为什么,我怎么也想不通。” 我讷讷地说:“哪有这样的事……”心里却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 太大意了。 还觉得自己什么都好,可是现在却处处是破绽。 师公说的是哪一桩?我在心里飞快地盘算,却想不出来到底还有什么地方露了这么大马脚。 可他却不说了,口风一转,却说:“巫先生对你特别看重偏爱,只怕也是想起了他的女儿。” 我差点儿没拧过来,心还是提着不敢松:“也许是吧……我不知道。” 师公伸出手来说:“扶我起来,总躺着骨头都硌得难受。” 我急忙搭着他的手,扶着他朝后靠着坐好。师公的手比从前瘦了,可是依旧温热,而且----很有力道。 我扶着他坐正好,可是他却并没有立刻松开我的手。 平时温厚的,总让我有安全感的手,头一次,让我有了一种危机感。 我抬眼,正好和师公的目光撞了个正对。 他的眼睛既深且深,仿佛深潭。若是丢块石子下去,也许……要过很久,才能听到落水的那一声响。 也有可能,什么动静和回应都听不到。 他终究慢慢放开了手,指了指床前的凳子:“坐吧。” 天还没有亮。 这个夜晚好象特别的漫长。 我定了定神。 师公看起来,还有话要说。刚才那些,可能只是试探,或者,只是个开头。 说就说吧。 这么一想,我反而坦然下来。 无论如何,我和纪羽之间并没仇怨。 认真论的话,应该是有恩的。而且师公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还有,若是他心中存恨,那又何必去扫巫宁的墓?挖墓还差不多。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没底气。 有许多事情我还没想起来。到底后来的一切,是怎么样的? 师公并没再追问我什么,却说:“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点点头:“有。” “给你个机会,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怔了下,我想问什么? 怎么现在一下子,突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看着他安详的神情,我忽然觉得心里那些困扰了我许久的疑问,在此时都无关紧要。 过去的事情,终究是过去了。 我摇了摇头。 “真没什么想问的吗?错过这次机会,你想问的事情也许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师公的话仿佛在暗示什么。 我还是摇了摇头。 可是师公竟然大反常态,点头说:“既然你没什么想问,我就随便说一说吧。若是你听着什么地方不明白,再问也不迟。” 他想说,我当然不能堵着他的嘴不让他说。 更何况,我也很好奇,他会说些什么。 “从哪儿开始说起呢?”师公微微思忖:“也好,从头说起吧。” “那年家乡了大水,又遭了兵祸,我和家人一路逃难,路上祖父死了,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我孤身一人,遇到了6三儿……” 我怔了下,6三儿?啊,是雁三。他一开始不姓雁么?我还以为他就姓雁名三呢。真笨,闯荡江湖的人后来 “我们在途中遇到好心人让我们搭车,却没想到他是人贩子,我染了病,三儿的脾气最倔,那人难以脱手,最后……用一贯半的价钱把我们折卖了。” 这个我知道,我买的嘛。 “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恐怕比我还小。笑微微的样子象一只狐狸的小狐狸似的,把人贩子都唬住了。我记得她带我们回的路上,我们躺在车斗里只能看见她的背影,辫子黑鸦鸦乌溜溜的,在阳光底下,象金子一样闪着光。还有……她买了胡饼给我们充饥,那胡饼味道真好,外面烤得酥脆,里面的馅儿甜稠如蜜,带着一股浓浓的桂花糖香味儿……”他看了我一眼:“要我说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好吃的话,我想,一定是胡饼吧……” 胡饼? 我是做过一次,可是,我做的胡饼,和他记忆中的那个胡饼,是一个味道吗? 如果要说那个胡饼就是我露出的破绽,这个……未免牵强。 “百元居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刚见巫先生,虽然被他的风采气度所震慑……可是却也觉得,他住在荒野乡间,象个私塾先生一般,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我的师傅恰好来百元居拜访巫先生,他清高自傲,展露的本领也令我这样没见识的乡下小子瞠目结舌,所以,顺理成章的,我拜了他为师,离开了百元居。” “其实,我急着想要离开还有另一个原因,只是我自己当时也不知道。” “若我留下,我永远都只是她救下来,买回来的人,我永远只能远远看着她的背影,追不上她的步子。我……想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不比她矮一头……”“ 好吧……他嘴里称的是她,可是目光为什么牢牢的锁着我? 好在师公又继续说了下去:“每学一样本事,我都会在想,这一招她会不会?可能她已经学过,而且使得远比我要精熟得手。我觉得她一直遥遥在前,无论我怎么努力,拼命追赶,都离她有很远的路。” 咳,这个么……这个可不是巫宁的错,分明是他个性太好强,自己同自己过不去嘛。就算没有巫宁,他也会给自己竖一个其他可以比较的目标,说不定他的目标就会改成我父亲或是他师傅。 第四十四章 幻影四 第四十四章幻影四 师公嘴角带着一点恍惚的笑意:“我挺高兴,我的个子已经和她一般高了。再等一等,我一定能长得比她高。” “可我想得太好,现实却不是那样,在我还只在后面遥遥望着她的背影的时候,她已经遇到了别人……” 我心陡然跳得快了。 这话听起来,似乎别有另一种意味,温存的,伤感的,缱绻暧昧…… “那会儿她机警聪慧,临危不乱,比我不知强了多少。我先前的那点儿沾沾自喜,现在看来如此可笑浅薄。离开涂家庄之后,我一门心思跟着师傅闭门修炼,师傅还夸我比前头两个师兄天资好悟性好,进境奇快。可我还是觉得慢,我只想快些,再快些,学有所成……再去见她。” 师公脸上露出淡淡的迷惘:“可是等我师傅终于松口放我出外游历的时候,外面的事情,已经天翻地覆了。我原以为她会嫁给文飞,可是文飞却娶了京城越家的千金。而她……她却背上了一言不合,诛杀江南宋家满门一百九十余口的恶名……” 我怔了下:“江南宋家?” “是的,宋家是江南的望族,宋家有一两子弟习武,其他人还是老老实实本份的读书人。宋家的亲眷,故交,遍布整个江南……我自然不肯相信巫宁会杀人,只不过因为几句口角,就算宋家的人自己立身不正对巫宁敢动手动脚,巫宁也绝不会……滥杀无辜。可是紧跟着,文家也出了事。” “文家?哪个文家?” “还有哪个文家?文飞那个文家啊。” 我心里一紧:“文家出了什么事?和巫宁又有什么关系?” 师公看了我一眼,目光中似乎带着些悲悯:“旁人都说因为文飞对巫宁始乱终弃,她心性大变,毒杀了文家上下四十多口人……” 我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 我还杀了……不不,别人还觉得巫宁杀了文家的人? 不可能。 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而且…… “毒杀?”就算说是我杀,也不该是毒杀吧?我又不是用毒的人啊。 “是啊,毒杀。用的就是夜蛊。那是夜蛊第一次为人所知,若论毒性之烈,这或许不是最厉害的。可是若论阴诈诡奇,夜蛊当数第一,人人闻之而色变。” 是的,旁人我不知道,起码我自己就闻之色变了。 “不可能的。”我可以笃定:“绝对不会是巫宁。”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有人亲眼见她进了文家,而且文家出事的那天早上,又有人看到她从文家出来。而且后来----她没为这事辩解过一句。” 怎么会…… 明明不是自己做的事,为什么不辩解? 师公低声说:“我一直想,如果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或是要替旁人隐瞒……” 是的,我也想到了这个。 替别人隐瞒,这个最有可能。 替谁? 用毒的人……我现在只知道一个姚自胜。可是我和他并无交情,如果真是他下了毒,那是为什么呢?他和文家有宿怨吗?可我也犯不着替他隐瞒呀。 不是姚自胜的话,又是谁呢? 师公继续说:“那年三月,我听说巫宁落到了旁人手中,性命堪忧,找了6三儿一同去救她。唔,那时候6三儿已经投了惊雁楼,改了叫雁三儿了。我们一个在明一个暗,里应外合终于把人救了出来。结果,那却不是巫宁,而是一个长相和巫宁一样的小姑娘。当时我们不知道她为何与巫宁生得一般模样,可救也救了,总不能再将她弃之不理……” “那是白宛师傅吗?” 师公点了点头:“对,正是她。后来我弄明白了究竟,她只是偶然见过巫宁,然后自己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一个偏门邪术,将自己变成了巫宁的样子。但是这一变过去,就再也不可能变回来。因此被那些人当成巫宁捉住,若不是我们去救她,她肯定会送命。我们问她为什么要变成巫宁的样子,她怎么也不肯说。这个孩子原来在一个跑江湖的杂耍班子里头讨生活,只会最粗浅的几样幻术,可是她身上却有一种少见执拗,一定要跟着我……” 我心里没来由得觉得不舒服,象是不知在哪儿挖了一个洞,注进的东西有酸甘苦辣各种味道。 白宛……白宛她变谁不好为什么要变成我? 她要跟着谁不好为什么一定要跟着师公? 小僮敲了下门,小心翼翼地端了茶点进来。 “前辈,齐姑娘,喝口茶吧。”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前辈醒了,要不要去前面报个讯?” “好,你去吧。” 他却没有走,在原地踌躇踯躅,鼓足了气说:“前辈,外头有人求见。” 师公眼皮都没抬:“不见。” 连是什么人都没问。 我想了想,问他:“是白宛夫人吗?” 那小僮忙点头:“是,正是白宛夫人。” 她回来的可真巧。我们这边到,她也回来了。 师公还是那句:“不见。” 小僮不敢再说,退了出去。 我斟了茶端给师公,师公接了茶,手指扣在茶碗盖上,却没有喝,接着说下去:“巫宁行踪不定,可是怪事却一桩接一桩生。若非她心性大变成了滥杀之人,那就是有人刻意同她过不去。有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长者刚召集人要商议把事情追查清楚,便一个接一个的被害。有人便说也是巫宁下的手,可那些人有的天南有的地北,快马要跑一个月的路,她怎么能分身几处去杀人?可是世人都这么传……巫宁的名儿都没人叫了,有人管她叫魔头魔女之类,可没人知道她在哪儿。这是自然的,巫宁的幻术高妙非凡,她若不想让人找到,那是任谁也不可能找到她在哪里的……我找不着她,可是只要没有她被旁人伤了杀了的消息,那也能暂且安心。” “过了有一年多,我忽然在北省长州遇见了她。说准确点,是她找上了我。我在明她在暗,她要找我自然方便。”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感觉师公接下去要讲的才是紧要的部分。 第四十四章 幻影五 第四十四章幻影五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脆响,然后脚步声很快到了门前,师公抬起头来,房门砰一声被推得大开。 白宛夫人站在门口,神情冰冷铁色白,胸口快起伏。她扫了我一眼,冷然说:“齐笙出去。” 我站了起来,先行礼,说:“见过师傅。” 白宛夫人僵了一下,也生硬地朝师公见礼,可嘴里什么也没说。 师公好象没看到她似的,茶碗盖扣着碗沿硌的一声响,说:“我让你进来了么?” 白宛夫人深吸了口气:“我有要紧事要说。” 师公把茶碗放下,淡淡地说:“我不想听。” 白宛夫人被噎得那脸色快要白里透青了,我觉得自己仿佛都能听见她咬牙切齿的声音:“事关雷家庄上千条人命,你也不关心吗?” 师公抬头看了她一眼:“难道那些人是你杀的吗?” 白宛硬生生把头低下去,又抬了起来:“自然不是。只是我……” “你出去。” 我都不想再看白宛夫的脸色了。她和我当初一个相貌,可是现在气得那样子----简直都狰狞无状了。 我不是怕她,我只是不想看自己曾经的脸扭曲成那个样子。 这种感觉太别扭了。 我自认不是个小气的人,什么东西,吃的,用的,自己学的本事,都能和朋友和姐妹分享。可是……脸…… 自己的脸,长在了别人的身上,那人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说不出的膈应,跟吃了什么不服贴的东西一样,胸口堵塞得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 世人常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 可人难道就不要皮了吗?尤其是脸皮?自己的脸皮被别人剥了顶了用得如鱼得水,没几个人能心里舒坦吧? 白宛夫人站在那儿僵持,师公又说了句:“出去。”她才极僵硬地转过身要朝外走。 师公忽然说了句:“等等。” 白宛陡然站住,飞快地转过身来。她脸上的神情太硬,一瞬间要硬绽出喜意来实在太难,所以那个表情不象笑却象哭。 我也有些意外。 师公抬起头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白宛缓了口气:“只要我知道的,一定……” “你的脸,到底是谁帮你变成这样的?别说是你自己,我不信。” 白宛身体抖了一下,象是突然被谁用刀子猛地捅了一记,又象是当头挨了一棒。要说刚才她的脸色难看,却还比不过现在。 刚才起码还能看,现在却是面无人色,我把头扭转到一边去,可是耳朵却支了起来,等着听她怎么说。 是的,我也想知道,非常想。 如果真是什么偏门邪术,能有这么大的功效,那也不是当时年幼力微的白宛能使出来的。谁教给了她?谁帮她变化的?为什么又要偏偏变成我的样子? 这和后来的那些事,有没有关联? 有,一定有…… 听师公的叙述,他也不相信巫宁会做那些事情,可是那些事却一桩接一桩的冒出来了,如果有人在背后陷害操纵,那会是谁? 我对前一世的记忆只找回了一些片断,后头的那些几乎全不清楚。 如今已经算是再世为人了,可是想起来,还是觉得后背上森森寒。 是什么人,这么处心积虑地在谋算我? 那人是谁?在哪里?他……还在暗处伏伺着吗?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冷风,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你说过,你只是在涂家庄外见过那人一次,可是你变幻出来的这张脸却和她一模一样,别再说你自己变的这种鬼话,连三岁孩子都骗不过。当时雁三儿一问你就哭,现在你是不是还要对我再哭一场?” 白宛身子簌簌抖,象是被大风吹得枯叶子,马上就要从枝头坠落下去,她嘴唇直哆嗦,一句话磕绊了半天才说出来:“你……你,你原来一直都在怀疑我……你根本没相信过我!” 我以前只觉得师公和白宛夫人的关系冷淡而已,现在看来,师公根本对她毫无情分。那师公又为什么要把她留在身边? “你要我相信你什么?你说的哪一句是真话?” “可我对你是真心的啊!”白宛暴喝出声,眼睛赤红:“这么些年,我对你,我对你……你……那你为什么还留我在你身边?” 师公没说话。 我却明白了。 师公知道这事情有蹊跷,白宛不过是小卒子,她背后的那人才是大鱼。与其把她逼走了杀死了,却不如放在自己身边…… 那……那当初我问起巫宁师公疾言厉色,那憎恶的言语,也只是做做样子么? 白宛现在的样子简直象个夜叉一样。 她在涂家庄外见过我一面? 杂耍班子的小孩……在涂家庄外…… 恍惚的印象终于渐渐清晰,从那夜月下的河水雾影中浮现出来。 我想起来了,我和巫真在涂家庄外的河上,那天晚上,曾经遇见过夜香班的一个小女孩儿,那天晚上……河上面火树银花的光影…… 是了,我记得了。 那个生得异常丑怪的女孩儿,就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白宛么? 一时间我眼前净是乱纷纷的光影,耳朵里灌满了声音,象潮水一般。 我忽然觉得站不稳,手扶着床柱,慢慢的滑坐下来。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怒骂呼号……耳朵象是要被涨破了一样,前面忽然哗喇一声响,我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白宛已经不见了人影,门帘被撕下了大半幅,还有一条残边挂着,在风里晃晃悠悠的。 我第一反应是白宛跑了,可是等我站起身来再朝外看,却现不是。 白宛没跑,她现在正倒在外面院子里的地下,手脚还在挣动,可是一时却爬不起来。那撕了去的半幅帘子也没消失不见,正被她压在身下。 师公……出的手? 我刚才那一恍神,竟然把这个漏看了! 我转过头去,正对上师公的目光。 他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淡淡地说:“她出的手,我只是给她原样还了回去。” 这么大动静外面不会听不到,小僮又大着胆子过来,他一边脸上高高肿起个巴掌印,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再想想刚才的事,就知道他被谁打了耳光了。 “前辈……齐姑娘……”他看起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沙湖一年到头都安安静静,人人本分,连吵架都几乎从没有见过,这情形实在是把这孩子吓坏了。 第四十四章 幻影六 第四十四章幻影六 “你去守着院门,别让旁人进来。” 打走了他,我出去看了看白宛。她已经昏厥过去,看起来一时半刻醒不了。 到底还是没法儿立时就知道,到底是有什么人隐在她的背后。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那人一定是认识我的,我也一定认识那个人。 而且,说不定关系很亲近。 会是谁? 这里面,师公和雁三儿,还有我的父亲,是可以毫不犹豫的排除在外的。 还有…… 我怔了下,现我竟然对巫真不是那么坚决的,全盘相信。 巫真和我一起长大,可是她嫁了京城那么复杂的人家……她还会一成不变吗? “把她扶进来,放在院子里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我把白宛夫人扶进屋来放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师公点头示意我到他身前去。 “刚才我和她说的话,你明白么?” 我点点头。 “我留下她,是指望从她身上挖出她背后的那个人来。那人很可能与巫宁遭遇的那些事情有关联,说不定……就是幕后黑手。可是这么些年来她一动也不动,可以连着几年都待在山庄中不出门。我即使带她出门去,借着游历的幌子,她也依然不露什么破绽,就象她没受什么人的指使一样。” 我轻声问:“您说,巫真有一回找过您?她说了什么吗?” “那时候她很瘦,很憔悴。”师公顿了一下,眼睛中露出伤怀和迷惘的神情:“我几乎没将她认出来。我叫了些饭食,她吃得很香……脸埋在碗里都没抬起来。我记得她对吃食虽然不挑剔,可是吃东西也没有那么狼吞虎咽的……面条和菜都吃了,面汤也都喝光了。我明明见她之前有许多的疑惑,可那会儿心里就盘算一件事儿----她到底有多久没好好吃过一顿热饭了?” 废话,换你背这么多麻烦,就是给你顿好饭你能好好坐下来吃么? 不过吃饭不重要,哪怕那天吃了龙髓凤肝也是细枝末节,我可不关心吃什么怎么吃吃了多少的问题。 赶紧说要紧的,我想知道到底那时候都生了些什么事。 “巫宁问我,相信不相信她。我一点都没犹豫,我早就知道那些事不可能是她做的。她说她跟在我后面两天了,确信我是一个人没有旁人跟着,她才来和我见面的。” “我急着想问她那些事情究竟如何,她却和我说起她习练幻术的心得来。我从前只知道她聪慧有悟性,可是那天和她说过话,我才知道平心而论,这世上,若说还有人的幻术能胜过巫宁……恐怕只有他父亲一个人。不,也许百元先生也不及她。” 我有那么厉害吗? “我问她,她就从头和我说。第一件事就是宋家,我才问,她就哭了。我第一次看见她哭……那会儿我想,哪怕那些人真是她杀的,那也一定不是她的错,一定是有什么非动手不可的理由逼着她那样做的……” 我诧异之极,这话可不象师公说出来的了,典型的偏信偏帮…… 我抬起头来,他的脸颊微微红,眼睛好象也比平时要亮。 不过----亮的异样。 我不着痕迹的递过茶盏,师公接茶盏的手明显烫热起来。 他烧了。 师公自己好象没有感觉,他把茶盏顺手放下,接着说:“后来她说,宋家的人她的确杀了一个,是逼不得已。宋家的人设陷捉住了她和巫真,还有姚自胜。他们三人为了脱身,在后头追他们的人有四个受伤,一个是她失手杀死。逃出之后,又现一件要紧的东西失落,等到再回宋家去寻找的时候……宋家的人已经都死了。” 虽然说的都是早已经过去的事情,我虽然已经知道宋家的人死了,可是听着师公这样淡淡的说出来,突然觉得这清晨的寒意似乎比往日要浓重。 我手抖了一下,低声说:“师公,你歇一会儿。” 他的伤应该是好了,怎么又会起烧来? 我自己也懂点医道,却不敢贸然取药来给他服。 师公摇摇头:“巫宁说起那件事情来,脸色苍白。她那时候第一次杀了人,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人死在眼前。她说,那时候天还没有全亮,四周雾气弥漫,静得怕人,连虫鸣鸡啼声都一声没有,就象一场恶梦一样。” “但宋家的那件惨案只是个开始。他们没法儿明着查,只能暗里打听摸索。巫宁因为一件事要赶回京城,可是没想到,文家也出了变故。” 我心里微微不安,握着师公的手腕,轻声说:“师公,你歇一会儿,这些慢慢再说不迟。” 师公这一次没抗拒,我缓缓扶他躺下,他眯着眼,还在说:“巫宁那会儿瘦得很,她说,从宋家,文家的事情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踏实睡过觉了。她总觉得在背后,有双眼睛死死盯着她。还有……就算合上眼,那些死去的人,那些诡异惨状总是在她眼前晃……” 我替他掖好被子。 我是头一次在师公身上出手,施展幻术。 他嘴唇还在微微张翕,但人是已经睡着了。 我是很想知道当年的始末,越详细越好。 可是师公他……他的身体更要紧。 那些事,反正早就生过了,早一天知道晚一天知道,也没有什么分别。我耐心好得很,再等下去就是了。哪怕师公不会再象今天这样竹筒倒豆子似的告诉我……那也没什么要紧的。 师公的眉头还微微皱着,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睡梦中还想着那些往事。 我克制住自己。 师公的梦境……就算好奇地要死我也得忍住。 小僮又在门口探头。 我放下帐子,招手叫他过来。 他轻声细气地说:“齐姑娘,几位师兄师姐都在院门口,很是担心。我怎么和他们说?” 八成是听着刚才的动静…… “我哥哥姐姐也在吗?” “是啊,齐涵姑娘挺着急的,刚才我要不是搬出纪前辈的话来,他们就要直接闯进来了。” 现在是没什么事了----可我眼光在屋里一扫,不,还有个**烦。 或者说,这个才是真正的麻烦。 白宛。 第四十四章 幻影七 第四十四章幻影七 她是个**烦,还昏迷不醒。 她心里揣着一个秘密,对我至关重要。可是我不是师公,我不能收拾她,也不能处置她。无论如何,在旁人看来,她还是我师傅。 我叹口气,对小僮说:“你去开门,请他们进来吧。” 他象是得了赦一样跑出去,看来这半天生的事情实在把他吓怕了。 外面天已经大亮, 先冲进来的是齐涵,她气喘吁吁,先揪着我从头到脚仔细查看了一番,等确定了我完好无缺,才长长松了口气。 我觉得头皮麻。齐涵平时脾气极好,可是一牵扯到要紧事上,那股狠劲儿齐靖都不敢惹她。 “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我想叹气。这事儿,让我怎么说呢? “我师傅刚才和我师公争执起来,师傅还动了手,然后师公自然出手惩戒了她……” 齐涵眼睛越瞪越大。 我讲的是实话,虽然后面的隐情没法儿说出来,可是白宛做的事情等同于欺师灭祖。不但顶撞师长,还动了手。 果然齐涵说:“为着什么事?你师公说了怎么处置这事?” “我听着不太明白,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师公刚刚醒来精神不济,现在又睡了。他也没说要将我师傅怎么样……我这正犯愁呢。” 齐涵拉着我到一边,小声说:“这事儿你可别掺和,快跟我回去。初雪说你半夜就跑出来了,你师公一个大男人,你一个小姑娘照料他也多有不便啊。” 我苦笑:“可是旁人也不知道怎么照顾啊。师公受的又不是外伤。” 齐涵固执地说:“没你照顾,纪前辈也肯定能养好伤。你哪怕要过来,白天也尽可以过来,晚上……你不是小孩儿了,一年大两年小,自己得知道分寸。” 齐涵的相貌很清秀的,可是板起脸来也很怕人。眼睛乌溜溜的,盯着人不放,象是会冒火星。 我只能连连点头。 从小听话听习惯了。 齐靖虽然也管束我,可是他毕竟是兄长,很多事情他不过问的。而齐涵不一样,我穿衣服,梳辫子,吃东西,样样事情都是她经手。虽然后来我迁到师公的院子来住,她对我还是时时处处不放心,那样子……就象,她怕她一松手,我就会象断线风筝一样飞走了。我记得,有一回我在花圃的石床上睡着了,结果被齐涵用力摇醒,吓得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可是齐涵看到我醒了之后,那副红着眼睛硬忍着不哭的样子…… 我猜,也许她是想到了若干年前,齐笙在她面前咽气时的情形。 我微微怔住了。 当年齐靖和齐涵以为他们念了什么还魂咒我才活过来的。 我当然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当时齐靖和齐涵,大概也是不懂的。 可是现在呢?他们依然不懂吗? 这世上,没有什么所谓的死而复生,他们那时候念的,也根本不是还魂咒。 既然不是,那么在齐笙身体里活过来的我……也不会是他们的妹妹。 我站在那儿动弹不得,太阳明明已经升了起来,我却觉得浑身冷。 我竟然,头一次想到这件事。 齐靖和齐涵,他们想到了么? 要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我对齐涵和齐靖的在乎,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 我这一世,最先遇到的人是他们。伤病交加的三个孩子跌跌撞撞地赶路,齐涵的温柔,齐靖的保护……我永远都不会忘了齐靖背着我赶路时的情形,他的肩胛和脊梁骨头都硬硬的突起来,硌在我的胸口和腰腹。汗出了很多,湿透了他的衣裳,也沾湿了我的衣裳。 我是真的……真的将他们当成我的哥哥和姐姐。 可是,他们对我好,因为他们把我当成***。 若是他们知道,我不是真正的齐笙…… 我的脸色一定难看至极,齐涵的神情变得极为担忧,她把我揽住了,一迭声地问:“小笙,你怎么了?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我木然地摇摇头。 我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 齐涵比我高,她原本比我要大几岁,又练习剑术,我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可以闻着一股淡淡的茉莉头油的香气。 齐靖也走了过来,他压低声音问:“小笙怎么了?受伤了么?” 我本能地回答:“没有。” “没有就好。你们先回去,我去禀告姨母一声。” 不行,我还不能走。 白宛的事情,他们料理不了。 庄里习练幻术的,除了师公,我,白宛之外就没有别的人了,初雪她们不过学了几手粗浅的入门功夫,压根儿不能算是入了这行。 对修习幻术的人,尤其是功力到了白宛这一步,她若想逃,寻常人困不住她。你就算绳捆索绑,高墙深锁,也是白搭。她若铁了心想潜踪匿迹,那只怕谁也找不着。 我在白宛身上施了幻踪术,为了保险起见还又下了一层迷幻术。她心里藏的那个秘密我一定要挖出来。 在那之前,是万万不能让她逃走的。 我心里模糊地想,当年的巫宁,虽然背了那么多污名,可是只要我自己愿意,一辈子也不会有人能找着我。 可是为什么我最后还是死于非命? 是什么人能掌握我的行迹? 我究竟是自杀的……还是,被极其信任的人害了? 不,我绝不会自杀的。 我被齐涵拉着出了门,阳光是金色的,照得人睁不开眼。 刚才没有感觉,现在才觉得累得手酸脚软,心力交瘁。 太多太多的麻烦,一重一重压下来,我觉得自己快要被压得直不起腰来了。 怪不得在传说里头,人在转世的时候,都要喝一碗汤,忘尽前尘,来生重新做人。 一个人,担负这一世的苦痛已经足够,还要连前一世的一并承接过来---- “给。” 我被动地接过齐涵递给我的热茶。 捧着那茶盏,才知道自己的手冷冰冰的,一丝热气也没有。 “你看看,你脸色多难看。我让人拿吃的来,你吃了东西好好再睡一觉养养精神。” 手里的茶盏暖热了我的手心。 可是…… 我仰起头来,有些惶惶然地看着齐涵。 如果她知道了我不是齐笙……。 第四十四章 幻影八 第四十四章幻影八 齐涵爱怜的用力捏了下我的脸:“瘦了这么多……你出去这些天肯定没好好儿吃饭。我让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芝麻糕。” 芝麻糕…… 其实这东西我并不是太喜欢吃,香味儿太浓,太甜腻。 可是,似乎从很早以前,齐涵就认为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隔三差五的就要备上一盘。 这应该是……曾经的齐笙喜欢吃的东西吧? 我忽然觉得胸腔里,某个地方,隐约的疼痛起来。 喜欢吃芝麻糕的齐笙已经不在了。 婢女端了热腾腾的茶点来,粥熬得很香,粘粘的,上面撒着玫瑰丝和核桃粒----这也不是我喜欢好的口味。可是齐涵就认准了这些,还总是催着我多吃些多吃些。 有的时候我觉得她可一点不象我姐姐,倒象个小妈妈。 印象里只有那些婆婆妈**长辈才会催着小辈吃东西,似乎满腔关爱都化成了吃的喝的,吃了喝了,才算结结实实的领受了这份爱一样。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齐涵一给我吃这些,我就愁眉苦脸。 可是现在看着这些,我忽然觉得鼻子酸。 “你盯着盘子看什么?光看可不会饱。”齐涵熟门熟路地端起碗来舀起一勺粥,还习惯性地吹了吹,递到我面前:“来,吃。” 齐涵舀粥是很有一手的,就象有人说熟手的人削烤肉一样,每一片上都有皮有油有肉。齐涵舀粥的话,每一勺粥里都有玫瑰丝和核桃粒,这也算术业有专攻吧? “我又不是小孩儿……” “少顶嘴,你就是八十,难道我就不能喂你了?” 我张嘴喝了一勺粥,玫瑰丝应该是酸酸甜甜的,核桃粒应该也很香,可我现在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舌头麻钝,可能是因为熬夜,也可能是因为我现在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头。 她又掰了一块芝麻糕:“来,快吃吧。” 芝麻糕平时闻着,吃着,都过于甜腻,但今天我也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机械地咽下去,顺手把勺子接了过来:“我自己舀吧。” 我把头埋下去,粥碗热气四溢,白雾模糊了眼睛。 他们知道了吗? 也许已经猜到,也许并没往那上头想过。 但是这次我和父亲一起回来,齐涵和齐靖心中一定不会静如止水,他们一定会想,会猜测……会怀疑吧? 齐涵看着我吃,自己只掰了半个馒头,就了两口菜。窗子敞着,阳光照了进来,斑驳的树影被投在地下。齐涵脸上,衣上,都是破碎的金色的光斑,我有些恍惚地伸出手去,想把那光影抓住。 但是握住的手里是空的。 有好些东西,是抓不住的。你越是用力想握住,却现手心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吃完饭,你陪我去见那位巫……伯父。”齐涵用力撕下一片馒头,皱着眉头的样子让我觉得她想撕的其实是我的耳朵一样:“义父就能随便认了?那我和齐靖喊他什么?再说,他出身来历你清楚么?倘若是个恶人该怎么办?你这丫头真冒失……” 我怔在那里,她看了我一眼,又放软了口气:“算了,认就认了吧,义父就义父吧----”她说:“反正……再糟也不会比齐泰生更糟糕了。” 我噎了一下,急忙用力伸脖子把芝麻糕吞下,呃……齐涵的这个比方打的真是…… 不过,虎毒还不食子呢,人有时候却连禽兽也不如。象齐泰生那样的人,逼得自己的亲生儿女千里逃亡离家远遁,也实属罕有了。 齐靖进了屋,吸着鼻子坐下来:“好香,什么粥?给我也来一碗。” “你怎么回来了?” “我把事情如实的告诉了姨母,她让漓珠师兄过去瞧瞧。既然他在,我就先回来了。”齐靖拿起一块芝麻糕,闻了闻味儿,又放下了,敲开了一个咸蛋,开始喝粥。他也不喜欢吃甜的。 我忽然想起,我们三个人好象有很长时间没在一起吃过饭了。我总是陪在师公身边,齐涵和齐靖住得离我们的院子其实也不算远,可是……象是分了家一样的感觉。 “那,我师公呢?” 齐靖用筷子尖儿戳了我一下:“你师公既然已经不再昏睡不醒,那就不可能有人能伤得了他了。” 可是师公现在也……嗯,也算是昏睡吧。不过我下的幻咒只会只会让他陷入睡眠,绝不会让他醒不过来。若是有危险迫近,师公当然会醒的。 “你们俩刚才在说什么?怎么眉头都皱着?” 我没出声,齐涵说:“我在想,吃完早饭去拜见那位……巫伯父。” 齐靖怔了下,缓缓把碗放下:“是啊,该正经拜见一下才是。这两天兵荒马乱的,怎么说也是位长辈……” 我瞅着粥碗呆,耳朵却尖尖的竖着听齐靖怎么说。 “说起来,咱们离开齐家到沙湖也好几年了,小笙那时候小,现在也大了。她也不太记得齐家的事儿,不记得也好,认个义父也没什么,上次咱们见了那位太金夫人不还想认你当干女儿的么?” 这事儿我知道,可是齐涵没答应啊。 合着这干娘不能乱认,义父认一认无妨? 这个……齐靖这意思,也是把那个齐泰生当不存在啊。 齐靖摸摸我的头:“既然你们危困时巫前辈伸出援手,他又是长辈,你认下义父也不算什么错儿。快吃吧,吃完咱们一块儿过去。” 我觉得吃下去的仿佛不是热粥热糕,而是一团团粗麻絮,扎扎刺刺的,还有些疼。 齐涵给齐靖添了碗粥,忽然想起来问:“你不是说要去江州吗?” “不去了,”他想了想又说了句:“最近不太平。” 齐涵点了点头:“对,还是再等一等吧。” 我问:“为什么要去江州?” 齐靖突然含糊起来,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齐涵看我一眼,笑眯眯地说:“哥哥年纪不小了,姨母……” 齐靖嗖地站了起来,碗一推:“吃饱了就走吧,太晚了对长辈不恭。” 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我疑惑之极,可是又没法儿再问。 等齐靖一出门儿,齐涵马上跟我咬耳朵:“姨母替哥哥看中了一个姑娘,是江州黄家的,哥哥上个月便说要去送信办事,其实……那个姑娘我过年时在苏夫人那里见过一次,是个清秀标致美人儿,而且据说剑法也不错。” 呀? 我掩着嘴,眼睛转来转去。 齐靖……已经要说亲事了? 我怎么感觉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呢----可不是,齐靖今年有二十三四了吧? 时间过得真正快。 “哥哥不是说剑法不成,誓不娶亲的吗?” 齐涵抿着嘴笑,笑够了才说:“唉,这种话谁都会说,可是一到时候就由不得自己啦。再说,娶妻跟练剑也没妨碍啊。” 我脚下绊了一下,还是觉得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了。 齐靖要娶妻了,说不定过两年,齐涵也要嫁人了……。 第四十五章 幻真 一 第四十五章幻真一 齐靖齐涵一起朝父亲行礼。 是最重的礼。 先是一揖到地,然后再跪,叩。 我站在一旁,心里头五味杂陈。 这种礼就除了是是拜亲生父母,师长----我已经很久没见了。即使是过年时一起给姨母拜年,也只是跪叩而已。 一直到他们站直身,父亲也没出声。 他认真的打量齐靖与齐涵,目光中带着审视和评估的意味。 “你们都是习剑的?” “是,”齐靖说:“我修习的是狂风剑法,齐涵修习的是青水剑法。” 父亲点了点头:“都是南派的……有几重功力了?” 齐靖露出惭愧的神色:“晚辈鲁钝,只修习到第五重。” 齐涵说:“晚辈只修炼到第四重。” 我对剑法全然外行,不过也知道他们的功夫在年轻一辈中还是数得着的。 父亲点了点头:“以你们的年纪来说,也算难得。” 他指了指身后的一扇小门:“进去看看。” 齐靖和齐涵意外之极,可是并没有说什么,很恭顺地应了一声:“是。” 推开那扇小门,我的惊讶之色也掩饰不住。 这个院子就是普通的客院,这里本来不该有扇门。 现在不但凭空多了一扇门,而且门后面还出现了…… 想也知道这是哪来的。 我转头看了一眼父亲。 我是知道的,父亲在幻术的修为高深莫测,但是知道……与自己亲眼看到,完全是两回事。 门后面是一间开阔的空房子,极高极阔,除了这一扇门,里面是完全封闭的,连一扇窗子也没有。 “进去吧。” 齐靖和齐涵对望了一眼,齐靖先走了进去,齐涵回头看了我一眼,也走进门里头。 那扇门又合了起来。 父亲说:“他们一时半刻出不来。” 我忍不住问:“里头是什么?” 父亲微微一笑:“是石人阵。” 石人阵? 那不是传说中已经失传的九大有名的幻阵之一吗? “对他们修炼剑术有好处。”父亲的手召了一下,茶壶缓缓升起来,朝茶杯中注水,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仆人正在斟茶倒水一样。 说起来,父亲的那个神秘的仆人,不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 那个人总给我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我以前一定见过他。 也许,从前他就是家里的人? 茶烟袅袅,水气缓缓地升腾弥漫。 “重活一辈子,你还是走上这条路了。”父亲的声音很平静:“有的东西,就算是经历了生死轮回,一样不会变。” 我的手搭上自己的另一只手腕。 那里系着那根红线。 或许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它在微微热。 “为什么,你这一世还是选择了幻术?”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白宛夫人和纪羽的情形:“不,是幻术选择了我。” 父亲将茶杯朝我移近了些:“这两杯茶,哪一杯是假的?” 我怔了下。 我感觉不出来,父亲点头说:“尝尝。” 两杯茶一样温热,茶香清郁,口感软而稠,有如蜂蜜。 这是极好的茶。 我迷惑地摇头:“尝不出来。” 父亲笑了:“这两杯都是真的。” “真与幻,虚与实,这其中的玄妙我琢磨了数百年。当年的于白屏和甄慧的传说,我仔细地打听,再虚妄荒诞的说法我都没有忽略。无论是哪一种说法,最后甄慧幻化出的蛟龙,都确定无疑是真的。” 我紧张地屏着气。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但是这件事,我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幻术,无论道行多么精神,从始至终不变的,是一个幻字。 如果那位传说中的幻仙师真的能幻出真的蛟龙…… “想不明白,是么?”父亲碰了碰手里的茶盏:“我也想不明白,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传说一定都是讹传。” “你还记得那枚幻真珠吗?” 我低下头,手掌缓缓摊开,一虚一实地两颗珠子悬浮在我的手心处,两颗珠子象两只灵活的小鱼,亲密地挨在一起,滴溜溜的打转。 “这个,据说是当年甄慧留下的东西。” 我悚然一惊。 这东西大有玄机,我知道。 可是没想到来头这么大。 “我猜你已经现了,这珠子可以识破眼睛无法看穿的一切。不管有什么在其中阻隔,对它来说,都如同不存在一样。” “是的。” 我已经现了。 这珠子还有其他的用途。比如,幻术营造出的一切,再精妙绝伦,在它的映射之中,也能全都看透。 但是,仅此而已吗? “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此仅此而已,那这珠子只要虚的那一枚就可以了,实的那一枚,能做什么用呢?” 对啊! 不管看穿什么,都是透过虚的那一枚。 实的那一枚呢? 它的存在难道没有用处吗? 幻真珠,幻有了,真呢?真是指什么? “父亲,您知道吗?” 他却让我意外地摇了摇头:“不,我没有勘透。” 我失望地垂下头。 “但是,你应该可以。” 父亲的手指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那缓缓游移的指尖象是在划出一圈圈的谜团。 父亲都不能勘透,我怎么能? 无论是功力,见识,阅历……我哪一样都比不上父亲。 “有一件事情,你经历过,而我没有。” 我眨眨眼,有些不解。 可是随即我明白过来父亲说的是什么。 我……经历过一次死亡。 每个人都会如此,有生,就有死。 可是恐怕没有旁的人,死后,还会重新活过一次。 “可我不记得了……” “会记起来的。”父亲的手在我的额前轻轻抚过:“一定会。那些事情,就藏在你的心里,不要心急。” 我点点头,朝那扇门看了一眼。 父亲微笑着说:“不用担心,多些历炼对他们只有好处。不敢受伤的话,怎么能有更深的体悟?我看齐靖的根骨还好,不过要论悟性,齐涵更强些。他们都是很好的孩子,这些年,也把你照顾得很好。” 提到齐靖齐涵我的心情顿时轻松多了:“是,哥哥和姐姐一直对我很好。” 我对石人阵了解不多,不过也知道这阵法由父亲操控,他们不会有什么危险。 幻真珠我还没有收起,浮悬在空中。 两颗珠子紧紧相贴,游转不定。 第四十五章 幻真 二 第四十五章幻真二 我从父亲那里出来,也许是跪坐的时候久了,腿脚有些酸麻。 我沿着花墙慢慢朝前走。 到了今日,我对过去已经不那么执着。 那些事,不管我明白不明白,早早晚晚都要被时光湮没。 只要现在过得幸福---- 过去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吧? 只要现在幸福。有父亲,有姨母,有齐靖和齐涵,有……还有师公。 手中现在握着的东西,才是最珍贵,最实在的。 我吸了口气,空气里弥漫着一点淡淡的香气,不象花香。 我转头去寻找,在路旁的簇绿叶间现淡淡的青色果实。多半是不能吃的,只是看着可爱,而且有一股涩涩的初绽的香气。 我伸手去揪了两枚下来,想不起这果子原来叫什么名,平常都管它叫常留香。青色的时候就摘下来,放在屋子里头,可以放一两个月,果色渐渐变黄,香味也越来越浓。 我揣着那果子去找师公。 吹在脸上的风渐渐变得干冷,太阳快要落下去了,抬起头来,天色还是蓝的,只是象蒙了一层淡淡的灰白的纱一样,蓝色变得浅而黯淡。 越走越近,师公住的那屋窗子敞着,他就坐在窗边,头散着并没有束起,就穿着件白色袍子。袍子松阔,显得人瘦。这么乍一看,可不象个男子,倒象位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 我站住了看了一会儿,心里其实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这么静静看着,就觉得心里非常踏实----一直看到师公转过头来。 我有些心虚地笑笑,才进屋去,把手里摘的果子给他放在案头。 师公拿起一个来看看,低声说:“已经结果了。” “嗯,今年结得早。” 师公站起身来,说:“我们去看看白宛。” 我答应了一声,又问:“你身体怎么样了?” “好了。” 肯定是假话,哪可能好得这么快? 他的袍子没束腰,出了门风一吹,显得飘飘荡荡地,象一只欲展翅翩飞的鹤。 我跟在后头,总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也许前一世,巫宁也这么跟在纪羽的后面走过,也许走的是山路,山风很大---- 我有些恍惚,眼前仿佛真有这么一个画面。 不过,师公穿的不是白衣裳,而是一件青灰色的衣裳,只是洗得次数多了褪了色,看起来是在灰白中透出一点青色来。 我定定神,急忙追了上去。 看门的是平时跟漓珠师兄走得很近的两个弟子,见着师公忙施礼。 师公随意地挥了下袖子:“你们散了吧,这儿不用看。” 我知道师公话里隐藏的意思是,看着也看白。 推开门,这间屋大概是做客舍用的,只是沙湖难得来客人,屋里简单得空旷,因为门窗紧闭,又没有点灯,昏黑一团,白宛就蜷曲着卧在榻上,一动不动,呼吸细而急促。 师公近前去看了一下,直起身来:“她还醒不了。” 到底白宛用了多大气力想暗算师公啊?反弹回去的力道让她伤的这么重? 这就叫害人终害己吧?她要不下手这么重,这会儿她自己不就可以少吃些苦头了吗? 我和师公都有话想问她。 我伸手在床头的灯盏上弹了一下,灯应声亮起来,一团红融融的光。 白宛的眉头拧着,脸上尽是冷汗,头散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上。嘴唇的颜色有些微微泛紫,容颜惨白,看起来着实是我见犹怜。 一想到这是我自己的脸,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 师公微微沉吟,忽然说:“你过来。” 我本来离得不远,闻言上前一步。 师公转过身来,抬手一指在点我的眉间。 我眼前一暗,身体软软地朝前倒下去。 师公怎么会对我用梦咒? 我意识越来越沉,似乎要沉到无底深渊中去。我强撑着,一手紧紧攥着师公的袖子,就是不肯闭上眼。 “睡吧。”师公的声音柔和而茫远,仿佛站在高高的崖岸上说话一样。 他的手在我额上轻轻抚过,我心里莫名的一松,再也支撑不住。 眼前漆黑一片,我试着朝前迈步,一只手伸过来握着我的手。 我朝后微微一缩,听见师公说:“向前走,别害怕。” 眼前渐渐亮起来,师公在旁边,牵着我的手朝前面走。 我心里惊疑难定,这明明是一个梦境。 我还以为只有我会以幻术入他人之梦,可是师公居然也会。 他是从哪儿学会的?还是……本来就是他会的幻术,而我是学自他? 这是谁的梦,答案呼之欲出。 不能不说,师公这个办法是眼下最有效率的一条路。 可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异。 好象我们现在是偷偷摸进别人家中的小贼。 不,比那还要邪恶些。 小贼摸进别人家里是为了偷盗财物。 我们潜进白宛的梦里,是为了找到她心中深深埋藏的秘密。 我们站在一片荒野地里,前头靠山脚有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天快要黑了,狗在远处狂吠。野鸟成群地从头顶掠过,没入树林之中。 “这是什么地方?” 师公没说话,只拉着我朝前走。荒草快把小径淹没了,野地里有几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那里。 有一个站起身来,一手里提着草筐,另一只手里攥着野菜。其他人也66续续起身向回走。忽然有几个孩子不约而同地朝着一个冲过去,推推搡搡地,抢过那个孩子装野菜的草筐,一哄而散。他们的噪音有些怪,远远听着他们在哄笑:“丑八怪,丑八怪,快回家找你母亲去吧!” 野地里只剩下那个孩子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拣起被踩了几脚的空草筐,慢慢朝着村子的方向往回走。 师公拉了我一把,跟在她的身后。 “这是白宛?” 师公唔了一声。 前面的人走了一段路,忽然回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们的方向。 我知道她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却本能地朝师公身后闪避。 暮色中她的脸一片晦暗不明,我运足目力去看,依稀记得这就是那夜香班船上见过的小孩。 她没有看到什么,转过头来,身体微微弓着,慢慢再向前走。 她进的那栋屋子同村里其他屋子离得远,屋里没有点灯,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屋里传出女人尖利地叫骂声。 要不是亲耳听到,真难以想象,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亲生骨肉抱有那么大的恨意,而这些憎恨,绝望,残忍的情绪,都变成了一串又一串连接不断的污言秽语,象暴雨一样倾泄出来。 即使我们只是在梦境中,那些滔滔不绝的脏话和辱骂也尖利得象是可以撕碎耳膜。 那破屋的门忽然又开了,瘦小的身影冲了出来,飞快地朝远处跑去。 -------------------- 真抱歉间断了这么长的时间。 无论是已经失望的朋友,还有坚持留下来没有放弃的朋友,太对不起了。 不会弃坑的,我会把这个故事写完。 新坑已开挖,嫁时衣。 第四十五章 幻真 三 第四十五章幻真三 那个孩子窝在草垛边,等了许久,夜渐深了,小村里的人也都睡熟了,那个孩子才从草垛边偷偷起身。她屋前屋后钻摸了一阵,不知从哪儿找了一根柴枝,点着了火,可看着又不象为了照亮,也取不着暖。 很快我就明白过来,她在放火。 快要过冬的时节,家家都备了许多的柴草,垛在屋前屋后。她这里点一丛,那里烧一把,很快火苗就窜上了房,那些屋里的人有的醒了,有的没有醒。烟越来越大,火也越来越大,烧成了一片。醒来的人冲出屋来,就算从井里打水泼浇,也救不了火了。他们慌乱地奔走,无助地呼号,还有婴儿受惊啼哭的声音乱成一片,大火不知烧穿了哪一家的茅草屋顶,轰然一声半间屋都塌了下来。 我和师公远远看着,那个点火的人似乎自己也吓着了,她站在那里看着火势了一会儿呆,悄悄地从人丛中溜走。人人都关注着大火,竟无人留心她。 她揣着一个干瘪瘪的小包袱,趁着黑跑了。 这小村经了火,房舍几乎全毁,隆冬将至,没了栖身之处,处境苦不堪言。还有两家人,不知是睡得熟还是什么原因,没有从火中跑出来。 师公指着她离开的方向,轻声说:“她那个包袱,肯定不是现在临时收拾的,早早就预备好了。” 那放火呢?是一时气急了,还是也早早就预备好了? 这么小的孩子,她在心里想做这样的事,想了多久了呢? 师公拉着我的手继续向前走,身周的一切纷纷碎裂,象被大风吹走了一样,圆月当空,江上渔火点点。 这情形当真眼熟。 江风吹过来,船头的大旗随风招展。 “夜香班”。 “对。” 感觉所有的事情,都是从这一次涂家庄之行开始的,我怎么能忘记得了? 师公指着江岸边一处阴影:“那时候我就在那里。” 我朝那里看过去,黑黝黝的,只能看到那树荫里泊着几条船,可是当时他在哪条船上,有没有看到我? 船头银光的星雨纷纷坠落,那些细碎的光屑拖着长长的尾巴,象是夏季里长长的雨丝。有两道人影斜斜掠飞了出去,那种飘飘然的姿态仿佛没有重量。既象两只轻盈的燕子,又象被风吹走的花叶。 左边的是我,右边的是巫真。 那时候可真不懂收敛,还以为自己已经很谨慎。 “左边那个……就是她。” 我轻轻嗯了一声。 我当然知道左边那个是我。 当时我心里在想什么? 虽然事情都还记得,可是当时的心情,还有细节,已经很模糊了。 站在船头的那个孩子比放火的那时候长高了一些,依旧瘦得象柴禾棒一样。 她了一会儿呆,弯下腰去拣了什么东西。 她直起身来的时候,一道人影飞掠上了船头。 师公抓着我的手忽然一紧。 这人身法极快,我只觉得眼一花,可没看清他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他和那个孩子说话,我们离得不远,可是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风声,江上的波浪声混做一片。 他们没说几句话,那人拿出一样东西给了白宛,白宛也把握在手心里的东西递了出来。 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那就是我丢的一只耳环。 想起来了……我们换了男装,耳坠是后摘的,包袱不想再拆开,耳坠就用手帕包了放在身上。我想不起来是丢在哪里,也不知道是怎么辗转到了齐伯轩的手里。 心中的谜团解开了一个。 可这个是微不足道的。 齐伯轩,难道就是在背后操纵白宛的人吗? 不,不是的。 他不会幻术,这一点就说不通。 操纵白宛的那个人,或是说,那些人里,一定会有一个幻术高手,起码----不会比巫真的水准差。 但齐伯轩给了白宛什么? 师公显然也极好奇,朝前走了两步,我们已经站在了白宛的身后。 她一无所觉,手里紧紧攥着一枚核桃大的明珠。 这样的珠子显然不是这个贫女能有,一定是刚才齐伯轩给她的。 出手好阔绰,对这等宝珠也毫不在意。要论价值,这明珠可比我那只耳坠贵重了不知多少倍。 白宛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船头的灯笼摇摆不定,照在她脸上的光亮也忽明忽暗,看起来那张脸平添了几分令人惊怖的意味。 她很快把珠子掖在了身上,转身进了船舱。 “她应该是这时候,第一次见巫宁……”师公轻声说。 是的。 第一次---- 此后的事情,谁也想不到。 我们在船头又站了一会儿,这一段梦境没有结束,师公似乎也不急着离开。 他望着远处泊着的那只小船,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述说的神情,月光洒遍江面,点点银波如鳞。 那是我和巫真搭的客船。 我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有些感慨,又有些怀念。 过去的情景,也只能在梦中重现了。 过了一会儿,师公才说:“走吧。” 他直直向船外迈步,我也跟着迈了一步。 在梦境之中,我们并没有向下沉落,脚踩在江面上,水波有如烟雾。 凌波踏浪朝前走了几步,眼前敞亮起来,荷香扑鼻,水光清亮,和适才天地一片黑漆漆的境况全然不同。 这是涂家庄。 只是回廊上空荡荡静悄悄的,小径上的落叶没有清扫,远望去一排屋子窗子都紧闭着,偌大的一座庄子,虽然正是荷花盛绽的时节,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凋败的意味来。 这时候的涂庄主应该已经过世了。涂夫人如何还不知道。 出了寿宴上的变故,涂庄主自尽,涂夫人中毒,那时候我也没有心情打量庄院。 这里似乎一夜之间就颓败了下来。顶梁柱一倒,人再一散。屋子仿佛也和人一样,有精神和气数的。 我看到白宛了。 她穿着一件紫色的短裙,系着大红腰带。这身打扮实在扎眼,象是夜香班里的戏服。庄里已经没有家丁看守,她沿着回廊遮遮掩掩向前走。 我记得变故生之后第二天还是第三天,那些宾客也就散了,夜香班也应该拔船离开。现在看来是还没有走。 白宛这是要去哪里? ---------------- 天气骤冷,大家也要注意身体呀…… 呃,更新稳步恢复中。 虽然,虽然……好吧,顶着殴打也要求票票求留言。 第四十五章 幻真 四 第四十五章幻真四 涂家庄的下人溜走了不少,还卷走了不少东西。地下就掉了一块碎绸子,不知道是什么人走得慌落下的。 白宛刚转过屋角,就被人一把揪住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说:“看看,我抓到了个什么东西?” 屋里那人推门出来:“是想混水摸鱼的小贼吧?” 时间隔得太久,光听着声音的时候,我只知道是认识的人。 那时候在涂家庄里做客的姑娘,变故生后差不多全走了,只有廖廖几个留了下来。 许贵红,魏关,因为手受了伤没走成的陈家姐妹。 抓住白宛的正是许贵红。 魏关笑吟吟地看了白宛一眼:“这是那个杂耍班子里的人吧?我瞧见她们耍把戏的时候穿的就是这样的衣裳。八成是看主家出了事,想进来寻摸点东西。” 许贵红嘿嘿冷笑,忽然松开了手,一指头朝白宛戳了过去。 她这一下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以她的功力,对付这么一个小孩儿,根本是拿着狼牙棒打蚊子---- 可是偏偏这狼牙棒还就打空了。 白宛机灵地一缩身,在地下打了个滚,躲到了柱子后头。 魏关哧一声笑出来。许贵红咦了一声,又一次出手,可是这次依然落空,只在柱子上戳出了深深的两道指痕来,白宛根本没打算倚柱为凭,她象一只野生的山猫一样,灵巧,敏捷,躲避危险的能力似乎是生与俱来的。 “有点儿意思。”魏关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白宛不动。 “放心吧,不打你了,过来吧。” 魏关的柔声软语还是很能蒙住人的,白宛慢慢地朝她走了过去。 魏关似乎对她丑怪的脸毫不介意,还摸手帕替她擦了擦刚才翻倒在地上沾着的灰。 “我瞧你不是个愚笨的姑娘,你到这儿来肯定不是为了拿点儿东西换钱对不对?你要做什么,说不定我能帮你。你这么一头闯进去,说不定会让庄子里的人当贼把你打了杀了。” 白宛犹豫了片刻,说:“我找人。” 找人? “找谁啊?兴许我认得。” 白宛又犹豫了一下才说:“应该是姐妹两个,幻术很高明。” 原来她要找我? 魏关迅看了许贵红一眼,又问:“你找她们做什么?” 言下之意,她是认识,而且知道的。白宛眼一亮:“我想跟她们学本事。” 许贵红沉声问:“你怎么知道她们有本事?” 白宛一急,说话有些不太利索:“我,在船上见过的。她们本事,厉害。” 魏关眼珠一转,拉她进了屋,说要慢慢细说,我和师公要跟近了看的时候,忽然间眼前的一切全消失了。 “这是怎么了?” 师公并不觉得奇怪:“她是在做梦,这些事存于她的记忆中。可梦是一段一段的,这一段……也许在她的记忆中也不是很清楚。” 有可能。 就我知道的,幻术里有好几种办法可以让人忘了一段记忆。 也许是许贵红出的手,也许是……白宛自己对这段记忆不想提起。 是许贵红令她改换了容颜吗? 那后来我遇到的那些诡异的事情,与许贵红----是不是也有密切关系呢? 明明我没有做过的事,却都栽在了我的头上。如果不是那些亲眼看到的人都在撒谎,那么还有一个原因是,杀人的人与我长的一样。 临时易容并不难,要朝这上头去找,估计能找出几十上百的会易容的高手或是精于幻容术的人来。 但是这些人里,未必个个都有本事杀那么多人。那些人好些都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宿耋。就算我自己去,也不能拍着胸脯说我能把那些人砍菜切瓜似的全收拾了。 许贵红有这个能耐吗? 也许有。 可杀了这些人她得到了什么好处吗? 这世上什么事都有人做,可没好处的事,只怕肯做的人不多。 不,没有。 许贵红即使到后来也算扬名立万自立门派了,可也不算有多么了不起,巫真一出手就把她的徒弟们扫得灰头土脸。 对,巫真,有些日子没见她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 我心里胡思乱想,乱纷纷地。 师公牵着我的手再向前走,我也跟着走。 再走还是在涂家庄。 那座我们曾经听曲赏荷的水阁还在原处,可是一切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涂家人已经在收拾着要搬出去,我记得我和巫真也是这会儿离开的。偌大的涂家庄空荡荡的。 “进去看看。” 师公推开了水阁的门,四面窗子都闭着,有一股尘土味儿。 我是在这里遇着文飞的,当时只觉得什么都好。有清茶,有荷香,有笛声…… 现在只有一室的浮灰。 我当时坐的地方还在那里呢。 “来这儿做什么?” 师公把窗子推开一扇:“赏花。” 我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赏花? 师公还真有这个闲情。 他转头叫我:“你来闻闻,有花香气。” 我站在他身边。 是有股淡淡的香气,却不是荷花的香。 师公伸出手去,空中有一点细小的花瓣飘落下来,落在他的手上。 “就是它,好香。” 我看了一眼。 花瓣原来应该是水红的,只是现在褪了色,变得象白花一样,只有蕊心还透着一点红。 “不知道是什么花。”师公把那细小的碎花拈起来仔细看,仿佛在研究什么要紧的大事一样,左看右看地,忽然说:“唔,我记得好象是在哪儿看见过,这也是桂花,不过是变了种的,有个名儿叫淡秋香。” “名字倒别致。” 师公摊开手,那瓣花就落到窗子下的水面上去了。 “那天我也在这阁子上头。” 真的? 我转头去看他。 “不过我只是敬陪末座的,他们说什么诗词,我接不上。他们说什么曲艺,我也不怎么明白。后来涂家的公子领着人下楼去……” 我只觉得这世事可真是----原来那时候他也在。 可是那个时候下楼来的却不是他。 而是文飞。 要是那个时候他下楼下,我们见着了……会怎么样? 不,那不是时候。 师公这个人很傲气,可以说要是把他放秤上称一称,百十斤里得有八成是硬铮铮的骨头。好在有本事的人,傲一点也不算什么。可是那个时候,第一次到涂家庄的时候,他还没有本事。 而且,他还被我买过---- 那时候我们就算见着了,能怎么样? 他八成别扭得一个字也不会跟我说起。而我呢?我对一个曾经在最落魄时被救下的瘦仃仃的少年,只怕也不会高看一眼。 不是说我会看不起他,而是……而是,若他和文飞站一起,那无论如何,也是要让文飞比下去的。 那时候的文飞年少俊美,风度翩翩,能诗能文笛子还吹得那样好,每个少女只怕都憧憬过自己将来的良人是什么样,要有文采,要有风度,要有温存,要有……文飞恰恰就是比着那个众人憧憬的模子造出来的一样,要什么有什么,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 自然,师公也很好,可是他象坛酒一样,是经年了,陈了才香的。文飞出风头的时候,他还生嫩着……酒现在再醇香,在没酿成前,那酵的模样和气味儿可不怎么动人。 第四十五章 幻真 五 第四十五章幻真五 那个时候,我是何等浅薄。只看重那些外在的东西。长相,风度,文才…… 可其实,真要在一起,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可是,在那个年纪,不浅薄的女孩子又有几人呢? 当时文飞走进水阁的时候,在场的女子里头,有几个不被他倾倒? 我的手按在窗格上,抽回来时,指尖上沾了浅浅一层浮灰。 “这次受伤之后,我想到了许多以前没想过的事情。” 他的口气听起来…… 我微微低下头,轻声问:“都想到了什么?” “想通了一些以前一直解不开的疑团。还有……” 他看着我,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这一笑显得轻松而坦荡,他的目光让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 我不由得也朝他一笑。 “那年我和巫宁在一起,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却觉得有说不完的话一样。那个小城里头也没有可去的地方,我们就在一座半山亭里盘恒了好几天,去的次数太多,连那亭子后面有几株野枣子树我都数清了。说得渴了,巫宁还揪了那野枣子来吃……” “好吃吗?”这些事情,我还没有想起来。 他笑笑:“不好吃,皮硬核大,干瘪无水,不酸也不甜,不苦也不涩,跟嚼树皮一样。” 我忍不住一笑,难道听师公说这么长一句话。 “可是……那时候我觉得特别好吃,揪了几十个,我们一人分了一半,然后开始讨论幻术,还用枣子做赌注来打赌。” “赌什么?” “都是同行,自然彼此有些不服气的地方。你也知道,习练幻术的人,都是自己参悟得多,难有和旁人切磋探讨的机会……有一天,不知怎么说起了幻仙师甄慧……” 我微微一怔:“甄慧怎么了?” “她说,她无意中得知了传说中甄慧随于白屏一起斩妖成仙的地方。” “那有什么稀奇,传说里也有讲,不就在樊州大龙口么?听说那里的人感他们除妖的大恩,还建了庙供奉他们呢。” 师公摇头:“我也是这样说,她说,愿意同我赌两个枣儿,那地方不过是以讹传讹的,斩妖的地方其实并不在那里。” “那,谁赢了?” 其实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师公说:“她赢了。的确不是樊州。” “她有什么凭据?” 师公一笑,只说:“我先输两个给她,但是接下去我们她又输回了给我。我们说起幻空术来,她参悟不及我,所以愿赌服输。” 我听着他这样述说,完全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形来。 棋逢对手,酒逢知己。 说得口渴都不愿意去寻茶水解渴,宁愿揪了那种难以下咽的枣子来充数。 “后来我们说起了另一件事……”师公顿了一下:“此事事关重大,我从前曾经想告诉你,但是顾忌你年纪尚幼,又担心隔墙有耳。” 我环视着水阁四周。 在这里说话倒是保险了,这是梦境,也是幻境,只有我们两个人。 到底是什么事? 我握着窗格的手微微用力,屏气凝神听师公说下去。 “她说她或许是知道了,甄慧能以幻术证道成仙的秘密。” 窗格被我捏得格的一声响。我松开手,上头裂了一条细痕。 “她是……开玩笑的吧?” “我当时和你想的一样……可若是玩笑,就好了。” 我觉得嘴里有点干:“怎么讲?” 他没说。 其实我也懂得。 怀璧其罪。 这块璧,实在太烫手。 天下修行的人,图的什么? 财?名?权?不,那些都有烟消云散的一日。 而于白屏和甄慧的传说,虽然亦真亦假虚实难辨,却象两盏指路明灯,引得无数后辈朝这条道上走。 可是修行者众,能得道的,却只有那两个人。 于白屏据说还有门子弟子传承下来,只是没有人能象他一样拥有过人的天资。而甄慧----她的来历没人清楚,做过些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简直象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一样。后来无数修习幻术的人就算想学她,走她那条道,也一点头续都没有,更不要说能以幻成仙的秘密。 “她当时说,自己也没有彻底明白,只是曾经受过重伤,一度在鬼门关打转,忽然参悟到了一些苗头,只是还不确准。她说那种感觉有些玄奥,言语很难讲述。” 怎么听着象老和尚论佛似的,净打禅机。 “巫宁的天赋,悟性,都比我强,而且她这个人有一说一,从来不虚言诳语。她说得郑重其事,我回过神来急忙和她说,这件事她就当没有说过,我也就当没有听过,以后也千万不可再和任何人提起……” 那…… “她怎么说?” “她苦笑,后来她说,若是现在不说,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说出来。虽然她和我的交情也不算久,可是她相信我不会出卖她。” 是的,我也这样想。 师公这个人太傲气了,他是那种宁可断了脊梁也绝不会向人弯腰的性子。要说别人的本事好,他佩服,可不会去偷学。 师公转头看我,忽然手掌翻过来,缓缓摊开。 他手心中悬浮着两枚小小的珠子,相互围转游走。 竟然是幻真珠。 不,不是。 比我手中那一对小了一半,光彩灵力也颇有不足,我不会认错。 象是仿着那个做出来的一样。 “这是她赠我的,她手中也有一对。我这一对是她后来做的,她那一对,是甄慧留下来的东西。” 幻真珠,是我母亲的遗物,父亲只说很有来历,却没有说过这来头竟然这么大。 也许父亲也不清楚,或是觉得我那时候年纪还小,所以没有和我明说。 那么,幻真珠的来历,应该是我自己后来摸索出来的,才能仿出这一对来,又转送给了师公。 “她说玄机就在这上头。” 我注视着那对幻真珠,这珠子两辈子都在我的手里,可见我和它真是缘份不浅。 这对珠子里藏着能成仙的秘密? 师公收回珠子,将那扇窗子又关了起来:“走吧。” 推开水阁的门,面前已经不是回廊,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了下来。天寒地冻,骡车艰难地在道上前行,车轮辗得冰碎雪裂,吱吱卡卡地响。高大的城墙两端看不到头,都隐没在阴云雪雾里。 这情形当真眼熟。 这不是那年的京城么?。 第四十五章 秘密 一 第四十五章秘密一 是了,白宛也来过京城,我记得,仿佛在上京的路上遇见过她。 后来……事情一多,就没有顾得上。 巫真仿佛还说过,想栽培她的---- 我怔了一下,急忙再向前走,跟上师公的步子。 前面果然看见了夜香班的旗子,看来是租了个小客栈住着,旗子半收半挂地靠在墙边上。客栈旁边紧挨着不知什么地方,可以听到骡马嘶叫。 屋门一开,有个人出来泼水,穿着件旧的青布袄子,腰里扎了根灰布带子,头放下一半来遮着脸,正是白宛。 这时候她的样子还是照旧。 客栈前面有人嚷嚷着,她回屋换了衣裳,和一个看着比她大几岁的姑娘一起出来。手里都拿着演习幻术的家什。这些东西外行看了可能一窍不懂。空心竹杆,铜哨子,还有里圆铁球什么的,瞧着古怪,用法更古怪。 我虽然也是这一行里的,可是他们跑江湖的这些手法我也不尽知道。 师公很自然地挽着我的手跟了上去,一边走还一边跟我解释:“那竹杆里有药,长短还能伸缩。哨子铁球什么的也都有用。” 这个梦境中人的看不见我们,我们大模大样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上车了,走了一段路,越走我越觉得有点狐疑---- 这路途是去? 文家? 这条路我走过数次,不会认错的。 她们这是去…… 难道是文家的那件喜事?就是我第一次到文家那天,文飞的兄长娶妻的那件事? 真是…… 我和白宛,真不是一般的有缘啊,怎么走到哪儿都能碰上。 故地重游,心中说没有一点儿感慨那是假的。 我第一次来这里,心中的忐忑,期待,那时候的天气,那时候的心情…… 我有些恍惚,师公握着我的手紧了一紧。 我转过头,他的神情平静而温和,虽然还有一点一惯的淡漠。可是就象三月里落了点阳春雪一样,只是点细碎的凉。 一点都不冷。 雪簌簌地落,我回想那天的雪有没有这么大----可是却不怎么想得起来了。 也许和这差不多吧。 夜香班的人果然进了文府,不消说,他们又是来赶场子献艺赚钱的。 我和师公也进了文府的大门。 听说----我后来杀了文家好几口人。那是有名有姓的,底下的小卒子,可能也死了不少。 这种感觉可真怪。 虽然他们现在都活得好好的,可是……这不过是幻影,他们其中不少可都是死人了。 我这么一想,顿时觉得眼前一群活尸在走来走去,忍不住身上窜起一阵恶寒。 师公觉察到了,转头问我:“冷吗?” 幻境中的冷热当不得真的,守住本心,酷夏也不会有一丝热气。我摇头说:“不冷。”扫过去一眼,看到我和巫真当时走过的路,那天我们去了后面拜见了文飞的母亲。若现在过去,大概还能看见我和巫真呢。 还有…… 那天这里有许多的人。 师公挽着我的手,我们就站在正院一边,这里位置可真好,既能看见进进出出的宾客,也能看见夜香班的那些人在收拾布置,预备等一会儿开演。 师公递了个东西给我。 是个纸包。 我打开来看,居然是喜糕。 就是,和我来文家那时候吃的一模一样的喜糕。 “哪里拿的?” 师公轻轻咳嗽一声:“吃着玩吧。” 我笑着拈了一块起来问他:“你吃不吃?” 他把头转到一旁:“你吃吧。” 我还真吃了。 喜糕和记忆中的味道,依稀相同。上头用红色糖浆印出的百年二字被我一口咬掉,只剩下了好合。 他忽然问:“好吃吗?” “味道挺好的。”我把手里那纸包朝他移了下:“你也尝尝。” 他伸过手来,却没拿纸包里的。 我指间一空,那块被我咬过的剩下好合二字的喜糕让他给抽走了,顺手就填进了嘴里。 “唔,甜了些。” 我怔怔看着他。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我有些迷惑----还有许多事想不清楚。 可是脸已经微微的热了起来。 这……这算什么? 他好似无事一般把脸扭到一边去,但是,耳朵也慢慢红了。 我转回头来看着纸包,里面还有几块糕,上头的字都不一样。 “百年好合”也好,“花好月圆”也好,“早生贵子”也罢……平时看着没什么感觉的纯粹的吉利话,现在怎么好象一个个都活泛起来,在眼前跳着闪着,个个都有着不同的意思呢? 有好些事,一直存在心里…… 我把纸包一攥,轻声说:“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有话想和你说。” 他也没有问我是什么事,跟在我身后。 我们一路直走,和那些忙碌的人们擦肩而过,越走越安静。文家的花园极大,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俱蒙上了一层皑皑白雪。垂柳上挂着冰凌,倒象是水晶树一般。 我转过头来,深吸了口气:“你喜欢巫宁,是吧?” 这句话其实不是一句疑问。 他没掩饰过,他的心意。 果然他并不犹豫,坦荡而坚定地点了头。 “那我呢?” 这句话问出来,我不是不紧张。 可是,我在心里或隐约或明白地思虑,猜测,忐忑……可是在问出口的时候,那些情绪就全都消失了。 师公忽然笑了。 我猜着他会说什么,短短的时间里有好几个想法掠过脑海,唯独没想到他笑。 这有什么可笑之处吗? 我的脸色可能不是太好看,师公虽然脸上不笑了,可是眼睛里还满是笑意。他伸指在空中虚化,变成了一面镜子。 “你自己看看。” 我瞅了他一眼,转头去看镜子。 镜面仿佛有水雾一样,先是有些模糊动荡,然后渐次清晰起来。 镜子里的那个人,那张脸…… 我伸手摸了一下自己,镜中人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没什么不妥……只是…… 不是齐笙,是巫宁。 师公轻声说了一句:“相由心生。” 我明白了…… 以前我不知道自己是巫宁的时候,即使入了梦之幻境,我的脸依旧是齐笙的脸。 可是现在我知道自己是谁了以后,我的样子,就变了。 -------------------- 好吧,窗户纸终于捅破了…… 嘿嘿嘿,好想狂笑…… 呃,继续求留言,求包*,求勾搭~~~。 第四十五章 秘密 二 第四十五章秘密二 “你……知道了?” “早就在怀疑,现在确准了。” 水镜化做泡影,我转头看他。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猜测的?” 他顿了一下:“从我第一次见到齐笙开始。” 我敏锐地注意到他说的是见到齐笙的时候。 那是……我初到沙湖的时候,白宛不由分说做了我师傅,而我后来才遇到了他。 “为什么?” 我不可能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露出什么破绽。 因为那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不知道我曾经是谁,做过什么事,认识什么人----我的过去犹如一片大火烧过的荒地,只有一片黑漆漆的残灰。 而且齐笙长的也不象我啊。 “那你是从哪儿看出来的呀?”我好奇至死。 他迈步朝前走:“这个说来话长。那一次我和巫宁分别之后,又过了约摸半年,我们约在她说的一个小镇上又见了一面----那也是最后一面。” 我没打断他的话。 “她带我去看了据说是于白屏和甄慧斩杀恶蛟的地方,可是很奇怪,这次她却并没有提起她有没有参悟透甄慧的秘密。她只和我说起她小时候的事情,说起父亲又当爹又当娘抚养她长大,说起自己学会的第一招幻术,成功施展出来时候的心情……还说起了文飞。文飞成亲那天,她站在喜堂外面。她说她一点儿都不伤心,也不觉得愤恨。” 是么? 被背弃了,怎么可能一点儿不怨? “她说,那种时候再伤心气愤,那是同自己过不去,她只是不明白。文飞要成亲便成亲,难道连同她说一声绝交的时间都没有么?就算不是曾经相恋相爱的人,只是普通朋友,要背弃曾经的承诺,也总得有一句话吧?” “于白屏和甄慧曾经斩蛟的地方深陷地下,成了一条条的地底暗沟,纵横延绵,不知到底有多大一片。她领我去看石壁上的剑痕,说虽然剑诀不可能领会到,但看这些剑痕,剑意剑路总可以追索出几分来……” “她……”说自己是她,未免有些奇怪,可要说是我,也觉得有点别扭,干脆含糊过去:“是怎么找到那片遗迹的?” “误打误撞。”他说。 是巫宁没告诉他?还是他现在不便说? “我的师傅剑法可不怎么高明,到我这里更是只传了个皮毛。”师公说:“我现在使的剑法,就是当年在那石壁上看了,自己慢慢揣摩来的。” 哦…… 我怔了一下。 凭自己揣摩的一点儿剑路就能练到现在这个地步----雁三儿可是个很名的剑客了,可是师公的剑术应该也不比他差。 师公的悟性之高简直令人惊恐。 而于白屏当年的剑法,又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不,那并不重要。 我都让他给绕晕了,明明在问他怎么现我的破绽,怎么扯到了于白屏的剑法上面去了。 不过幸好他也就绕回来了。 “巫宁问我,究竟怎么算是成仙。” 唔……这问题真不好答。 怎么算是成了仙? 世人都说神仙好,可神仙到底怎么好法?谁见过神仙? 是长生不老?呼风唤雨?登上仙境?从此不再有生、老、病、死?没有俗世凡忧? 谁知道当年于白屏和甄慧是成仙了还是和恶蛟同归于尽了,究竟没有人清楚。 传说里那些成仙的人……成仙之后可就再没有露过面了。 这成仙和死了有什么不一样? 我把这句话一说,师公却笑了:“巫宁当时说的是……脱凡俗什么的她不懂,但是若是她想的没有错的话,也许可以……灵识不灭。” 我一下子睁圆了眼睛。 灵识不灭? 我当然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即使肉身殒灭,可是灵识不灭……不就是我这样子么? 我做为巫宁是已经死了一次,可是随后又做为齐笙重新活了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师公已经把我的两只手都握住了,轻声说:“那时候我一念之差,有一句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在心里埋了许多年。那时候,巫宁说了一句戏言,她说,若是她真的寻摸出灵识不灭的窍门,哪怕有一天她遭遇了不测,肯定还会想办法再回来的……到时候一定来探我,还说让我指定个地方。” 这么说,当时我成功了?不然,我怎么会死后重生? 我顺口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那不如就定在这里吧。那个地方只有我和她知道,只怕世上再没有人知道这里才是于白屏和甄慧最后留下痕迹的地方了……所以,从知道她去了之后,我一直在想,她会不会回来,会何时回来……” “所以你见到我第一眼,就开始怀疑是我了?” 他微微一笑,颇有几分得意。看着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显得象个大孩子一样:“你的眼睛,不象个孩子。” 是么? 我可没注意过自己那时候的眼神如何。小孩子的目光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也没有仔细琢磨过。就算琢磨过,也未必能装的和小孩子一模一样。 他的得意里头似乎还有些别的原因。我仔细一想,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他得意的大概不光是因为看出了我的破绽,还得意于我的确信守承诺,又回去找他了。 呸,他以为他是谁啊。 我去沙湖也不过是凑巧,正好附到了齐笙身上,而齐靖齐涵恰好要去沙湖罢了---- 不对,等等。 我问他:“于白屏和甄慧真正斩蛟的地方究竟是哪儿?” 师公瞅我一眼,一副“明知故问”的神气。 我犹豫了下:“难不成……就是沙湖?” 他点了点头。 这可也太巧了! “就在我们现在住的山庄的下头。我把山庄建在上面,一住就是这么多年……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他这种笃定的口气让我有点不满。 凭什么把我说得好象戏词儿里傻不拉叽的痴心女子一样!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我,应该是看出我有些不快,可是却不知道我为什么恼了。 我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虽然有这么多年的阅历了,可是那只是在一些事情上。有的事儿,他还是象张白纸似的。 这样的时候……就算没有甜言蜜语,怎么也应该说些好听吧? 可是他…… ++++++++++ 这章是补昨天的。因为昨天亲戚吃饭,还摔了一跤,没能把这章写完。 第四十五章 秘密 三 第四十五章秘密三 他凭什么就一副“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样子? 可这种小心眼儿似的气恼,我都羞于启齿。 毕竟我都两世为人了,加起来就算赶不上师公,也不比他小多少。耍小女孩儿脾气,就算他不说什么,我自己还拉不下那个脸呢。 “别生气。” “我没生气。” “那嘟着嘴算怎么回事儿?” 我条件反射的抬手摸了一下嘴----我哪有嘟! 师公脸上还是那样一惯的表情淡漠,可是眼中却流露出温存的笑意来:“别生我的气----我这个人总是不会说话。越是想要求好,越是容易把人得罪了。” 对,这话我赞同。印象里这人从来没说过什么让人觉得舒服开心的话,总是一开口就得罪人。 包括现在。 他性格太骄傲,从来不屑于讨好旁人----我琢磨着,他就算想讨好,也没有那个本事啊。冲他这张嘴,就算想拍马屁也只能拍到马蹄子上去。 我早了解他这一点,倒也犯不着现在再来生他的气。 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暖暖的。 “要是我哪儿做的不对,做的不好,你别忍着,要告诉我。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让你高兴,或是什么时候说了哪句话又让你不高兴。” 我瞅着他。 哪有这样的----还需要我来教他怎么讨好我? 凭什么啊! 可是……可是心情却和刚才不一样。 花园里空旷而静谧,静得可以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前院远远传来的热闹的喧哗显得那样不真实。 风很凉,带着一点甘冽的甜味儿----也许是雪的味道。 很好闻的味道。 师公静静地站在身边。 在幻境中我们不会感觉到真正的寒冷,可是他仍然站在位处上风的位置----那里能挡住寒风。 好象----一直都是这样。 他总是什么也不说,要说也是冷言冷语不讨人喜欢。 可是只要他在,就总会那么不着痕迹的替我遮风挡雨。 是的,更多的时候,要看一个,不能看他的样子,他说了什么。 而是他都做了什么。 比如……文飞。 让我想一想我和他在一起,他都为我做了什么事----我一件都想不起来。 我只记得他说了什么,他微笑的样子。 好吧,我唯一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与越彤成亲这件事。 师公忽然伸手在我眉头上点了一下:“别皱着。我还没有问你,从前的事,你是不是都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一点。” 我望着远处,雪还没有停,悉悉簌簌的落着。晶莹的雪花儿擦着睫毛飘落,远处一片阴云雪雾。 “我的记忆,只到第二次离开京城为止----后头的事想不起来。断断续续的,那些人为什么死,怎么死的,我那时候到底在哪里,做了什么,我全都想不起来。我记得,我想要帮文飞找一本剑谱,可是等我归来,他和越彤成了亲……” 最后留在我记忆中的,就是扑天盖地般的一片红。 后来呢?后来的事情,为什么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不管是梦中,还是偶尔会掠过脑海中的那些细碎的断断续续的光影,都没有。 太奇怪了。 我想不起,后来与师公相遇,相知的那些事,想不起来后来我究竟为什么被陷害,落得身败名裂自刎身亡的下场。 远处忽然有人走了过来。 我眯起眼,我知道来人看不见我们,但是第一反应仍然将自己隐藏起来。 文家的人忙碌异常,花园石子路上的雪一点儿都没有清扫。 那两个人缓缓向前走,与我们擦肩而过,身后留下两行脚印。 一男一女,男的是文飞,女的是越彤。 我远远地看着他们。 师公问我:“要不要听听他们说什么?”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揪着一段令自己不快的过去穷追猛打,我不觉得这对我有什么特别的好处。 “去看看白宛。” 我们本来就是追着她来的。 至于文飞和越彤,就我知道的,他们现在是一对怨偶。 他们是怎么开始的,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一点儿也不用去关心。 他们现在才刚刚开始,但我早已经看到了他们的结局。 我一直没有回头。 象打开了一扇门,前院的热闹喧嚣一下子扑面涌来。空中弥漫着放完鞭炮后青色的烟气,硝石的气味儿在这种时候闻起来也显得喜气洋洋,一点都不刺鼻。 “在那边。” 我顺着师公指的方向看过去,夜香班的人又搭起了一个台子,与在涂家庄的时候不能相比,这个台子极小,上头正唱着落难公子中状元小姐赠金终得诰命的戏,小姐一身红装,状元帽上簪花,一团喜气洋洋,虽然天上还在飘雪,戏棚下却是牡丹盛开,彩蝶团舞----又是幻术变出来的小把戏。 白宛她们应该就躲在那个临时搭起来的台子下头。 我们站在台子前津津有味的看起戏来。 我很少看戏。 看戏都是有钱又有闲的人干的,我觉得自己总是在疲于奔命,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一折戏唱完,有人从台子后面钻出来喝水,我看见了白宛,她掀开台子底下的帘布钻出来,也跑到一口大缸附近去舀热水喝。 旁边有个女孩儿,扎着紫色头巾,也去舀水,把她挤到一边去。 白宛瞪她一眼,然后她忽然把水瓢扔下,迅钻进两幢屋之间的窄道,这孩子动作真快,我差点没看清楚她是怎么消失的。 “去看看。” 我们白紧张了,她没跑远,就在那屋子的后面,猫着腰躲在那里往前面看。 白宛偷窥的不是别人。 正是我,巫真,还有闵道。 是的,那天我们在文家遇到了闵道。 白宛的目光异常地亮,透着一股热切地向往。 她向往的是我。 这种感觉真古怪。 我和白宛一次又一次意外相遇,巧合的就象有什么人在幕后操纵安排一样。我对她一无所知,而她却躲在暗处紧紧的盯着我,仿佛食腐肉为生的秃鹫,在人将死时便徘徊跟随,等待可以扑上去啃食的时机到来。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不舒服。 我转过头来,结果师公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他正死死盯着闵道,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在看一个仇人,这个仇人还那么不巧,和他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第四十五章 秘密 四 第四十五章秘密四 我疑惑了一会儿,慢了一步才想起来……闵道,他好象,在传说中,是我的拼头? 这个事儿…… 我,我可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对了,据说,还有个私生子,我也见过,就是闵观。 这人到沙湖来过,当时我也纳闷了好一阵,但觉得这事儿不是太紧要,多半是讹传,也没有在意。 当时师公见了闵观是个什么表情来着?想不起来了----我当时可没想过这事儿终有一天还是找上门来了。 我扯扯师公的袖子,他转过脸来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光简直利得能杀人。 “我……”我肯定没干过这事儿! 可这话我却不能斩钉截铁地说出来。 但是,我真不记得……后头的事情,连和师公在一起的那些事我都不记得。 谁知道后来,闵道怎么突然多了一个生母不详的儿子出来? 我和闵道交情这时候只是平平,我怎么可能和他勾勾搭搭,还生了一个孩子? 而且,如果真按时间推算,我是有一段时日确行踪不明…… 我去了哪儿,做了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能证明。 师公脸色愈冷,我心里愈是苦。 我倒真想能拍着胸口说一声我没做出那种事来----可我却完全不记得。 白宛趴在那儿看得眼睛都不眨,象是生怕有什么人在她眼皮底下溜走了一样。师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我从没哪个时候象现在一样,急切,迫切地盼望自己快些把那段时日全想起来。 可是……就是想不起。 为什么? 前面都可以,后面为什么不行? 呆站着说不出的别扭僵硬,我试着没话找话说。 “真想不以于白屏和甄慧当年是在沙湖斩蛟的……那地底下还留着别的东西吗?” 师公的声音听起来象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些年我搜寻过不止一次,没有。” “那里到底什么样儿?”我纯粹是没话找话说。 “裂痕遍布。”师公惜字如金:“有一个深潭,水早已经干涸。岔路孔洞极多,应该是当年那蛟的洞穴。还有几截巨大的断骨,不知是不是当年那恶蛟的尸骸。” 嗯……又冷了场。 我重新挑起一个话题:“不知道当初我是怎么悟出甄慧的秘密的。后来你没有琢磨过吗?” 话一出口,感觉我好象在炫耀自己比他悟性强似的,师公依旧没搭话。 “细想想,斩蛟是两个人做的事儿,可是世人提起来,总是说剑仙于白屏如何如何,总是把甄慧忘了。如果甄慧不在,不幻化出另一只蛟来,于白屏也许斩不了蛟成不了名,可能命都保不住。” 这话说的也不对头,我是想替我们修炼幻术的抱不平,但是落到师公耳朵里好象就是说他们男人白吃饭不干事儿一样,替女人鸣不平了。 不在好在师公这回总算回了我一句:“有人露在前头,就得有人隐在后头,世事多是如此。一将功成万骨枯,世人记住的是名将,谁记得枯骨。” 咳,师公这嘴也太毒了----甄慧怎么到了他嘴里一变就成了枯骨了? 远处那门又开了,闵道和巫宁巫真在门口道别。 师公忽然说:“你刚才说的那句……” “唔?”哪一句? 我怔了下,刚才我可说了好些话。 师公的手指叩了两下。他在想事的时候,时常会有这么个小动作。而这会儿他是拉着我的手的,所以他这两下都叩在我的掌心。 嗒,嗒。 好象叩在耳边,叩在心头。 “你刚才说,甄慧幻出另一只蛟。” 原来是这句。每个版本的传说中,别的细节或许不尽相同,可是这一点总是一样的。 甄慧她幻出来的就是一只蛟,不是一头虎,不是一把剑什么的。 “为什么不是旁的,而是偏偏是蛟?” 师公象着了魔一样,眼睛微微眯着。他不再注意闵道那边动静,也没有再关注白宛,全副心神似乎都用揣摩这句话了。 这一点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他们当时就是在和恶蛟拼命,幻出别的东西来,未必镇得住唬得住引得开这只蛟。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一潭也肯定不容二蛟吧? 再想象一下,当时甄慧满眼都是这蛟,肯定满心里除了它也别没别的。那种情形之下,怎么变得出别的东西来? 师公出神地看着远处,嘴里轻声念叨:“为什么不是别的,偏偏也是蛟?” 他手掌翻过来,那对小小的幻真珠从他掌心中升起。一实,一虚,环绕相贴,游走不定。 我心中也陡然一跳。 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可是再细想,又全然摸不着头绪。 幻真珠,我这里也有一对。 如果说是甄慧留下来的东西,可是这珠子先后也传经了好几个人的手,母亲去世后,珠子在父亲手中保管,然后又传给了我。 先是巫宁,后是齐笙。两世为人,珠子都在我的手中,我却没悟出什么来,就连它是什么材质的都懵懂不知。 师公手里这对珠子不论大小,成色,上头所蕴的灵力,都比我手中的要逊色许多,只能说略有雏形。 可是,这对珠子又是以什么材质做出来的,我也依旧不明白。 非木非金非石。 “甄慧当时幻出的也是蛟,应该就是据那只作乱的恶蛟所化。” 这我当然知道。 我还知道传说里说,甄慧幻出来的蛟,和真蛟一样有着巨大的力量…… 等等! 我和师公之前也一直在琢磨着,为什么那幻化出来的蛟有着实在的力量!幻术就是幻术,一切都只是建立在“虚幻”之上的把戏。幻出来的东西是永远不可能有力量的,所以许多修炼幻术的人,加强自身修为,学剑术,练体魄。又或是与旁人合作,将真实的杀伤力藏在幻术的掩饰之中,也可以致人于死地。比如,我刚变成齐笙不久,与巫真重逢的时候,她就用了这种办法,施展三世阵,而那些杀手藏于阵中…… 甄慧当时肯定用的不是这种办法。 一是于白屏佩剑已折,二是甄慧自己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量,两人都不可能是这幻蛟力量的来源。 那…… 我和师公对看了一眼,彼此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一个答案。 为什么幻化出的蛟有真实的力量,因为她借了外力。 为什么她不幻别的,偏偏幻成蛟! 明白了! 因为她只有幻成蛟,才借到了蛟的力! 师公掌心的那对小幻真珠仍然象有生命的一样,两珠相贴缠绕,宛若双鱼并游。珠上的光晕并不特别明显。 我将我的那一对取了出来。 相比之下,仿的就是仿的。 这一对珠子光华流转,浮动时珠身上的光晕氤氲逶迤,说是象两条鱼…… 也可以说,象两只蛟蜿蜒而动。一只是实的,一只是虚的。 师公没问我这对珠子是怎么回到我手上的,他凝视着珠子,神情由迷茫而渐渐变得豁然开朗。 “这珠子,应该是甄慧留下的。” 这个早就说过,我和他都知道啊。 师公忽然微笑,指尖轻轻点在我手掌心那枚实质的白珠上:“这个,应该是当年恶蛟被斩后,留下的内丹。” 幻真珠还在游走不定,白珠移开,透明的那一枚又转到了他的指尖:“而这颗,则是甄慧以潭水化蛟之后,那幻蛟留下的晶核。” 我愕然以对,不得不说,师公的推测几乎可以说……荒唐而狂妄。可是细想来,却是合情合理。 ++++++ 今天吃饭时和小胖说话,我说,奇怪,天气也冷,可是冬天一年比一年干…… 小胖说:雪都跑南方去下了。 第四十六章 信任 一 第四十六章信任一 所以这两颗珠子,缠绵得象一颗一样。 因为它们的力量是源自一处吧? 我从师公手里接过他那对小的珠子。 这两颗不知道我是用什么材料做出来的,看着与我原本的这一对虽然差了许多,但是道理是完全一样的。 明明堪破了一个大秘密,高兴也是高兴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两颗滴溜溜旋转游走的珠子,我心里却不知为什么,浮起一点点隐约的恐慌。 怕什么,我也说不好。 只那么一闪,也顾不上深想。 前面大概拜完了堂开席,乒乒乓乓放起鞭炮来,震天的响,窗棂门板都被这响声震得簌簌抖。 白宛溜了回去,师公轻声说:“她记忆中深刻的地方,都是遇着你的时候。” 是啊,我也现了。她这几段经历,都与我有关。 她这么执着,执着到最后,她变成了我。 “嘿,小丫头。” 白宛站住了脚,有人喊住她。 巫真站在两间房的夹道间,朝她召了召手。 白宛只犹豫了非常短暂的时间,就冲她跑过去。 我们也站住了脚。 我从来不知道巫真那天在这儿还见了她,她没提起过。 我们只分开了短短的时间吧----我认真回想,我们的确只分开了很短的时间。 “你刚才在看什么?嗯?” 白宛不吭声。 “我知道你在看什么。”巫真笑了,我好象没看她这么笑过。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意味。 是的,巫真的确没有在我面前那么笑过。 我也没有见她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巫真在我面前,从来都没有什么优势和骄傲。 虽然我们都从来不说。 我转头看着师公,他专心致志地注视着巫真和白宛,认真倾听她们说的每一个字。 巫真递了一个小册子给白宛:“拿去学吧,看你能学会多少。” 白宛一把将册子抢了过去,仿佛一个长久忍受着饥饿的人攫取食物一样。她把册子紧紧攥住,才问:“我……还能去哪儿找你?” “把这些都学会了,你自然知道该去哪儿找我。” 巫真没有多待,象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走了,前后连喝两口茶的功夫都没花。 是的,我和巫真那天差不多整天黏在一起,只分开了那么短短的一小会儿。 只这么短短的时间,她做了我完全想不到的事。 白宛两手攥着那本册子,可是没一会儿又急忙松开,象是生怕把书给攥破了。 她爱惜地将册子抚平,揣进怀里,又摸了一摸,才钻进那个台子底下去。一阵锣响之后,台子上又热热闹闹的演起另一出戏来。 “走。” 师公拉着我,没再待在戏台边,却朝着巫真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巫真走的并不快,我们很快追上了她。她缓缓地向前走,拢着漂亮的斗蓬,认真打量着文家的宅子,嘴角边含着一丝凉薄的,讥讽地笑意,打量着身周的一切,这里的人,这里的事。 我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这样的巫真对我来说真的很陌生。 陌生到,除了外表,和我认识的巫真,好象再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连走路的步态,都和我熟悉的她不一样。 巫真平时走路的时候…… 我好象没怎么注意过。因为她…… 我想起来,她总是比我落后一点点。即使我们并肩一起走,她似乎也总比我的步子小一步,我们之间总会差着一点点距离----那点距离不多,只是,从眼角的余光,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站住脚。 我以为我了解巫真,我们一起长大,白天晚上都在一起,一起修炼,一起玩耍,一起分享姑娘们之间的小秘密。 可是我忽然现,巫真,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是另一个样子。 和我印象中的她,完全不同。 我忽然明白过来刚才我在恐惧什么。 现幻真珠的秘密时,我恐惧的,是未知。 世界上的一切忽然间都不同了,连身边的人都变的陌生。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前一世,巫宁在那么无助的时候,为什么会选择找到纪羽,和他说那么多的隐密。 因为那个时候,她熟悉的人,她都不敢再相信了。 反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更让她觉得安全,觉得可靠。 他不了解她,他不熟悉她。 她也一样。 不了解,伤害反而会少。不熟悉,也就谈不上出卖背叛。 一定,一定还生了很多事。 文飞与越彤成亲,那是又沉又重的一击。 可那只是一个开始。 巫宁的噩运从那时候开了个头,然后止不住的一路朝下狂落。 文飞和越彤从路的路一端过来,正和巫真走了个对脸。 巫真很是和气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三个人什么也没多说。 手忽然觉得有点疼。 师公用力握着我的手,我有些恍惚地转头看他。 这个人,连句安慰的好话都不会说。 可是我忽然觉得很安心。 似乎只要他在,别的事……那些伤害,那些过去的事,都不算重要。 “别往心里去。”师公居然能说出一句安慰我的话来,倒真让我意外。 我期待地看着他。 哪怕干巴巴的安慰,也比没有强啊。 我用眼神示意他:再多说点多说点吧。 师公轻轻咳嗽一声,脸扭到一边去:“走吧。” …… 我沮丧地垂下头,鞋尖将地上的雪踢得一团糟,师公瞥我一眼,有点犹豫。 好象想安慰我,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 他的头微微低下来了一些,神情比平时显柔和许多。 雪光映在他脸上,并不是那种很冷的光亮。他的脸颊有点微微的泛红。 人在梦里也会脸红吗? 我…… 我眨了一下眼。 师公的面容突然出现在那么近的地方,近得我来不及反应。 嘴唇…… 温暖,干燥,柔软…… 我不知道是他的唇更热一些,还是我自己的唇更热一些。 然后忽然又想到我们这是在梦境中……感觉其实做不得准。 可是,这个……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各种奇怪的念头一瞬间都冒了出来,千头万绪,理不清说不明。 最后全成了一片空白。 ++++++++ 为啥米应该甜蜜蜜的地方会写得这么干巴巴~~~难道感冒的人就不应该写这个吗?~~~。 第四十六章 信任 二 第四十六章信任二 过了很多年后,再想起当时的心情…… 亲的时候没有心情----或者说心情太复杂,形容不出来。亲完之后我第一个念头就是:逮着了,可不能让他跑了。 不知道当时怎么会冒出这么个念头,可是我的行动也的确听从心里的命令,紧紧攥住了师公的手。 刚才一直都是他牵着我,现在掉了个儿,换成我紧紧的牵着他。 什么不安,惶恐,患得患失……全都散了个无影无踪。 我就一个念头:他是我的人了,我可得把他看得好好儿的。 “嗯?” 雪已经停了,我们站的地方也不是文家。 管它是哪儿,我不在乎。 师公显然也不在乎。 我们两个人象两个傻小孩儿一样,手牵手在街市上瞎晃荡。说着要去盯白宛,可是眼看着白宛在人群里都快走没了影儿,我们还是不急不慢迈着小方步。 真没出息。 我也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说师公---- 嗯,说起来,我再喊他师公,好象是有点不太妥。 但是这么多年早就喊习惯了,要突然改有点不大容易。 师公也没有觉得不适应……咳,没准儿他也觉得听着“师公”比“纪羽”二字更悦耳?呸呸,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白宛这是做什么? 瞧她在城里东游西逛,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直直往城外去。 她现在已经不是个子矮矮的小孩儿了,身量拔高了一截,只看背影的话,袅袅婷婷,大有少女纤美之态。 但不能看脸。 她进了铁匠铺,进了布庄,进了杂货铺,最后还进了木器店。 “她这是做什么?”我才想起来问:“夜香班的其他人呢?” “夜香班……”师公顿了一下说:“我以前查到,夜香班夜间忽起大火,一船人都……” 我想象了一下夜香班那条破烂满载的大船,这要真是半夜起火,可真是不好救。 可是这个夜半起火,怎么这样耳熟? 从我们进了白宛的梦中,这已经是第二桩夜间起火了吧? 第一把火是白宛放的,在她的家乡。 她家乡…… 我和师公对望了一眼,眼前的风景越看越眼熟,前不久我们刚刚来过一遭。 这不是白宛的老家么? 四周荒凉依旧,白宛走得很快,我们紧紧跟着。 她又回这里来做什么?刚才还买了许多东西打成一包背着。 难不成----这丫头终于良心现回来探望她娘? 曾经的小村落还剩下零零落落几户人家,房舍比上次离开时还要破败。草木枯荣变迁,看不出多少从前的痕迹,只有村边那株焦黑枯死的槐树还能看出这里曾经着过大火。 白宛曾经住的那间草屋也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屋顶早就不复存在,屋梁和门可能早被人拆走,屋里头甚至已经长出了荒草。只有几堵墙还呆呆地立在原处,摇摇欲坠。 白宛站在屋前出了一会儿神,然后绕过破屋,朝山坡上走。 山坡上远远的,能看见几座小小的土坟,也没有立碑。 白宛远远蹲了下来,开始挖掘。 原来她在铁匠铺里买的铁铲是做这个用的。 山风吹过,四下里空旷寂静,她挖掘的声音听来十分清晰。 我往师公身边靠得近了些。 月亮出来了,照得山坡上一片明。 下葬的人埋得并不深,白宛很快挖到了,一根根拣出来包起。 我现在也知道她买布做什么用了。 她挖的……应该是她的母亲吧? 我转头望了师公一眼,他不动声色,揽着我的腰,继续跟在白宛身后。 夜间的山林黑黢黢地,不时有奇怪的声音响起来。 不知是鸟啼还是兽鸣,听起来都有些变了调的诡异。 白宛背着不大的一包,沉沉地再朝回走。 “原来她回来给娘迁坟……”我想了想:“不过迁坟,不都是正午时候来么?” 师公声音淡淡地:“再看吧。” 白宛回去的时候很快,几乎象是要逃离什么一样,比来时走的要快。 她进了一个小院,点起灯来,然后费力地把椿米的石臼往屋里拖,在门框边卡了一下,她差点儿摔倒,可到底还是把那个搬进去了。 我们站在窗子外头,看着白宛映在窗上,黑黑的一条影子。 她把布包里的东西倒出来,然后举着杵,用力地砸下去。 沉闷地声音响起来,一下,又一下。 我本能地朝师公靠近,他张开手臂把我抱住。 我想我们见过的世面都不少,可是眼前这情景实在…… 白宛的影子清晰地映在窗纸上头,她努力地,认真的椿捣。石臼里的东西被捣得支离破碎,出让人齿酸的毕毕簌簌的声音。 我觉得身上冷。 每个人,都不是原来看起来的模样。 这一世我第一眼看到的白宛,她貌若仙子,冰清玉洁。 可是一转眼,仙子般的白宛,变成窗纸上气喘吁吁的黑影。 闭上眼,那沉闷的椿臼声还是一下一下的传进耳朵里。 “她这是……要做什么?” 师公带着我转了一个圈子,走出院门。 我长长的松了口气。 那个院子里好象有一种无形的恐惧压着我,喘不过气来。 “我大概猜出来了……”师公轻轻拍着我的背,象对待一个婴儿那样安抚我:“她改换了容貌,不是用的幻术。” 难道屋里正在生的事,就是白宛为了改换容貌做的准备? 谁教她的办法? 我和师公一直跟着她,可是除了巫真,没有别人和她接近过。 巫真……应该不会这种诡异的透着深深邪气的办法吧? 那,是我们中间漏过了什么事么? 我知道,梦境往往不是连贯的,我们想找到白宛是不是与巫宁被重重陷害的事情有关联,想知道在她改头换面的背后有什么人在默默操纵。 “别怕。” 我抬起头来,他重复了一句:“别怕。” 我不害怕。 ++++++ 这章真不是故意写成这样的…… 大概是因为俺被噩梦吓到了。感冒的关系,午觉睡得时间长,可是不踏实,做了好几个零碎的梦,梦里遇到鬼~~555,吓死人了……结果这章写得有点……嗯,下章就不这样了,俺一定要甜蜜蜜!。 第四十六章 信任 三 第四十六章信任三 白宛终于掀开白布,露出了她的脸。 不,应该说,露出来的是巫宁的脸。 我看着她对镜子顾盼自赏,手指在脸上一点一点的慢慢移动,把每寸肌肤都抚到了----我心中的感觉太古怪了。 我以前还曾经在心里揣测,师公对着这张面孔这么久,就不会有点错觉,把白宛当成我,然后情不自禁? 现在我现,不会。 齐笙后来遇到的白宛已经有着得体的仪态,风姿不凡。可是白宛不是一天修炼成那样的,她现在的样子说不出的古怪,眉眼秀美,可是腰习惯性的佝偻着,肩膀缩着,脸上一副……形容不出来的神态。 她不是我。 就算有了一样的脸,也不是我。 所以师公一直都很清醒。 不清醒的大概一直都是白宛,我大概猜得出来她是怎么想的。 太渴望摆脱过去的自己,太渴望另外一种生活。 是的,巫宁的相貌的确很美。 可是白宛变成了巫宁,那张脸却变得比她的从前的那张更见不得人。只能一年一年闷在沙湖的山庄里,出去的话只怕没走几步便有性命之忧。 说起来她没占着什么便宜。 再接下去的梦境中,她遇到师公了。 不知是不是我心中先入为主,既然知道她一直对师公……有些意思,怎么看她的脸,都显得容光焕,情意荡漾。 她再荡漾也是白荡漾。 师公的脸,好象从少年时起就是一张冷脸,萍水相逢也让人觉得被欠了十贯钱一样的冷。不管白宛是笑意盈盈也好,眉眼传情也好,楚楚可怜欲哭无泪也好,师公的脸始终是一个表情----冷! 我头次现,冷脸色看起来也是这般的顺眼啊。 尤其是白宛端着热腾腾的鸡汤大晚上去敲师公的门,说要“送宵夜”,师公眉不抬眼不动,直接一句“不饿”就把门甩上了。 我用手肘碰碰他:“诶,你都没说她还给你送过宵夜啊。” 师公同样冷着一张脸说:“我没吃。” 你没吃不代表她没送过啊---- 当然了,从白宛的角度看,这送了是和没送一样,反正目的没达到。 从师公的角度看,也大概是一样……他既没吃人嘴短,更没有对她动心。 白宛捧着鸡汤站在门口的那个表情……真是…… 真是,比她以前的那张脸还要难看啊。 “她变脸的方法,应该是蛊术。” “对。” 就象夜蛊一样,那令人闻之胆寒的奇诡毒蛊,人死了就算到了阎罗殿,都猜不透自己的死法。 令白宛改换容貌的,应该也是一种奇特的蛊。 说到蛊,就不能不让人想到姚家。 蛊术毒术,还有幻术,我们都被一般人划归旁门左道中的。 幻术呢,怎么说,还有些凑热闹跑江湖的作用,没看皇宫中还养着几个师傅,一到宴节就出来放紫气东来火树银花什么的么?当然,还有更漂亮的幻术,给宴会节庆献热闹捧面子。至于毒术,那就没人喜欢得起来了。连街头巷尾两夫妻吵了架,老婆一气之下还能给男人下砒霜耗子药,可见毒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毒,起码大家都知道,中毒,死了,很简单。 可是蛊…… 蛊,提起来一般人可能还不知道这是什么。 稍微听说过一点的,只知道是邪门的坏东西。具体怎么个邪法,怎么个坏法,那也不清楚。 而知道一些的人,那是谈蛊色变。 比如,百年前就有人受傀儡蛊的操纵,自己杀死了自己全家人。 还听说过断肠蛊,蛊虫在肚中将人咬得肠穿肝碎,活活痛死。 还有一个女子,突然在成亲之前跑了,跟个之前根本不认识的男人过起日子来,还生了好几个孩子,直到那个男人死了她才突然醒过神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些年都在哪里,都做了些什么,还以为自己是当年要成亲的小姑娘。她中的,叫迷心蛊。 还有…… 还有…… 无论下场怎么惨,有什么不同,蛊都是可怕的,邪恶的。 而且,那些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中的蛊。 白宛用的那种诡异的办法……我都不愿意再回想她那些细节。 可是白宛是从哪儿学来的那种办法? 她除了这种蛊术,还会别的吗?比如,夜蛊? 夜蛊也和巫宁牵扯到一起,有一起灭门惨案,据说不就是用的夜蛊么? 也就是,我们还是得继续盯着白宛,起码她这里可能摸到线索。 实在不行,就得去盯着姚正彦了。 可我不想那么做。 姚正彦是不同的。他是姚家后人,太危险了。 姚家人的性格,作派,能力……外人都不了解,也无从去了解。做了他们的仇人……这辈子永无宁日。 如果确定是他家的先辈在陷害我……而姚自胜又已经过世,这件事,也就没必要查了。 我不想让我的亲人……让师公,让我身旁的人,再遇着什么危险。 可是我的心事,好象从来瞒不过师公。 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他对我的了解,有时候已经赶上了我自己对自己的了解了。 “这件事,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当年你也没有惹到谁,为什么最后会落得那般下场?不是你肯明哲保身,别人就肯放过你的。” 是的,师公说的也有道理。可是这些,和他们的安危来比,轻重一目了然。 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 我猜,他是说,报仇。 我想过报仇,可是……最近,想的越来越少。 也许,是从雷家堡的变故之后。 我不想再看到----那么多人死去。为了不知道的缘由,白白丢掉了性命。 “走吧。她的梦中,应该也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了。” 我点了点头。 而且长时间留在旁人的梦境中,也是一件不怎么安全的事情。 我们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梦境又有了变化。 四周黑漆漆的,外面下着大雨。 草棚之下也在漏雨。 还有女人的呻吟声,含糊,痛楚,已经变了腔调。 随即,我们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第四十七章 镜子 一 第四十七章镜子一 很短促的啼哭声之后,我和师公已经离开了白宛的梦境。 出来之后好一会儿,我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婴儿的哭声没有什么稀罕。 可是在白宛的梦中出现……就很值得推敲一下。 不知怎么,我突然就想到了,闵道和闵观……这父子俩了。 我觉得,只要我没中那种传说中邪门之极的迷心蛊,那和闵道生下一个孩子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简直比我和师公立时就悟道成仙的可能性还低。 而闵道早就死了,我自己又丢失了一大段记忆,所以现在究竟闵观是谁的儿子,实在说不好。 而现在终于有了个方向----那个闵观,是不是也有可能,是别人生的? 比如,白宛。 这不是不可能。白宛那时候已经是及笈之年,不是不可能生孩子啊。 虽然说,我也看不出白宛和闵道之间有什么苗头……而且看白宛那样子,即使她想生,也是想和师公生吧? 呸呸,我这都乱七八糟的想了些什么啊。 可是不管怎么样,我的思绪总在这上头打转。 师公抬手给白宛下了禁制:“走吧,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什么?” 他转头看我一眼:“你不想看看,当初那对仙侣斩蛟的地方吗?” “想!”根本不用犹豫,话就冲口而出。 傻子才不想。 师公嘴角似乎浮现一丝笑意,不过还来不及看清楚,他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冷冷的淡漠。 “跟我来。” 我在沙湖住了也有十来年,却怎么也想不到山庄下另有乾坤。 师公也太能瞒了,这么些年相处下来,他一点口风都不漏。要不是现在他确定了我的身份,只怕还是不会将些事告诉我。 去山庄下头的入口,在师公的静室里。 师公的静室我来过不知多少回,还曾经在这儿打坐运功,师公在旁替我指点护法。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里原来还别有洞天。 静室里另有一间内室,以木扇门隔开。 里头有一张短榻,是师公小憩之处。 “来,躺下吧。” 我眨眨眼,师公坦坦荡荡。 我合衣卧下,师公长腿一迈,也卧了上来,躺在我的外侧。 这会儿明明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却一下子觉得脸“轰”一声烧起来。 师公挽着我手,轻声说:“稳着些。” 短榻一端忽然沉下去,我屏住气,和师公一同向下滑。 身下有一块薄薄的藤板垫着一路朝下滑,耳旁能听着风声呼啸。长长的石砌甬道里没隔多远便有一枚拳头大的岩晶照明,隐约的光亮如夏夜里荧火虫。我轻声说:“这个……不是你凿出来的吧?” “不是,这是原来便有的,我只是后来整了整,镶了些岩晶照亮。” 我想也是,师公再有本事也不是属岩鼠属地龙的,让他打洞……呃,有些为难。 这蛟龙的地下巢穴还真是深,我在心中数着数,得有一盏茶时分我们才到了底。藤板微微一震停了下来,师公扶了我一把。 这里有些潮湿,气味倒并不浑浊,想来别处一定有通风透气的孔隙。 师公拉着我向前走,手掌一翻,一团柔柔的光雾从他掌心释出,向前方弥散扩展,照亮了我们前方数十步远的地方。 “前面就是那水潭。” 与其说是水潭,不如说是水潭干涸后留下的大坑。 我以为只是小小水潭,等真的看到了才知道师公说的有些轻描淡写,这差不多是一片地下的湖泊,坑极深,向下望只见黑黢黢一片不见底,水潭怕没有三五里宽,从这边根本望不到那一端的情形,都隐在黑暗之中。 “来,那边就是有剑痕的地方。” 我马上点头。 剑仙于白屏留下的遗迹啊! 当年的我是怎么找到这一片地方的?也许真是误打误闯。 路曲曲折折并不太好走,地底下一片沉寂,除了我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别的什么声响也没有。 师公说的地方到了。 这里有一大片光滑的石壁,就象打磨过的镜子一般,或许是曾经被水长年累月的冲过流过才会变得如此。我们站在石壁前,石壁上隐隐约约映出我们的身影来。 师公指着石壁上的一处,轻声说:“那就是第一道剑痕。” 剑痕不象我之前想象中的那般劈山裂石有惊人的威势,只是浅浅的一道印痕,或不当心根本注意不着。 “这……” 我有些意外,转头看师公。 “我第一次也和你这样,不相信。”师公的手指顺着剑痕轻轻划过:“这样的剑痕,怕是只学了三五年剑法的人也能留得下,只怕比这还要入骨三分。” “是啊。” 剑仙的劲力总不会只有这么点吧……还不及我。要只有这么点儿本事,恐怕连恶蛟身上的一片鳞也砍不下来。 “从这上头,你看出什么来了?” 我诚实地摇头。 “若是要把石壁砍出口子来,拿把斧头最省事。即使这一道,想必对于白屏来说也是劲气开始衰竭的征兆,才在石壁上留下这一道,真正使剑的高手,每一分气力都不会白费,举重若轻,大巧不工……” “啊……” 我有点明白了。 要把石壁砍出乱七八糟的剑痕来一点儿都不难,初学者都能办到。 可是于白屏和恶蛟生死相搏,应该说,每一剑都应该是贯注全力的,可是即使如此,却控制得如此精准----我想起自己看过的几场使剑高手的比斗,场中剑气纵横,令人连稍靠近些都能觉得剑意森然,罡风割面。 于白屏,该是已经到了神敛意守,纵剑无痕的地步了吧?所以他的剑意不象普通的人那样是四散漫溢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当初巫宁会和师公说,从这石壁上的剑痕可以体会出很多东西来。 师公微微一笑:“再朝前走,后头还有。” 我忍不住好奇:“师公,这上头的遗迹,你领悟了几成?” “不过是一些皮毛。”师公这会儿倒是极谦逊:“毕竟我不是专事修炼剑道的人。” “唔……”说的也是。 我们是习练幻术的,这上面的剑道再高明,对我们来说的意义却没有多么重要。 要是有甄慧的遗刻啊之类,对我们来说那可就不同了! 我们再朝前走,后面应该是拼斗更加激烈了,所以留下的剑痕比刚才更多,也更深刻清晰。师公一路走,一路向我讲述。 当时……那该是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啊。 师公停下脚步,指着石壁上的剑痕说:“你看,这里。” 那看起来是一片杂乱无章的乱线。 大概也是知道我看不出什么来,师公信手一握,一柄淡青的细剑出现在掌中。 他挽了个剑花,信手朝我刺过来。 我站在原处没有动,只见眼前一团剑芒陡然爆开,仿佛绽开了一片焰火,令人目眩神迷。 呵,原来是这样! 那些光芒瞬间消隐,师公收剑而立:“明白了?” “嗯。” 明白归明白,可是师公是怎么从这些条乱糟糟的剑痕中领会到这么一招剑法的? 他的天资可比我要强啊。 在幻术方面我还能说自己和他有比肩的可能,可是剑术方面实在不是我的所长。 我拍了拍手赞道:“了不起。” 他只是一笑。 这里太过空旷,说出的话有回声,声音远远传出去,又从黑暗中传荡回来。 我的目光落在身后的石壁上,这片黑沉沉的石壁比前头的更加光滑,就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我们的身影清晰地映在上面。 一刹那间我好象想起了什么。 -------------------- 新书嫁时衣在打榜,求票票…… 嗯,活色最大的谜团就要揭开了。 第四十七章 镜子 二 第四十七章镜子二 师公走了过来:“怎么了?” 我摇摇头。 我抬起手来,石壁上映出的女子也抬起手。 这一幕本来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情景,从小到大不知多少次在镜子里在水面上看到自己的形貌,可是在这个黑暗寂静的地下石窟里,我忽然觉得……石壁上映出来的人,好象不是自己一样。 那么遥远,陌生,仿佛是站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游魂。 “巫宁?” 我回过神来,背上冷森森的都是汗意。 “纪羽……”我顿了下,不知不觉间对他的称呼变了:“当年我是死在什么地方的?” 他怔了一下,过了片刻才说:“离此地不远----往西约摸四百多里地……” 我也愣了。 四百多里地?那……那岂不是…… 算一算,应该是那里。 我就是在那里借尸还魂变成了齐笙的。 原来前世我死去之后,就一直留在那个地方没有离开过吗? 离此地不远---- 那时候我是要来沙湖?还是从沙湖离开? “我真是自尽的吗?” “是……”师公点了点头:“当时许多人亲眼所见,我一个一个找上他们逼问探查过。” 我为什么会自尽? 有什么……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我一直以为,我不会自杀,那我究竟为什么最后会做出那样的抉择? 除非,我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比如,要是我活着,会伤害到我的亲人……会伤害更多我不愿意伤害的人。 “那我自杀之后,再也没有出过以我的名义杀人的事了吧?” 师公慢慢点了一下头。 “你……既然当众自尽,那么之前冒你名的人自然不会……” 我勉强一笑:“对,除非他们是傻子,才会冒死人的名杀人。” 可如果,不是有人冒我之名的呢? 那杀人的人,如果真和我有极密切的关系呢? 我的手指点在石壁上,石壁里的那个影子也抬起手来,指尖我和相触,石壁冰冷而坚硬。 “回去吧。” 还有一个疑问压在我心里,我想要去找答案。 父亲坐在静室之中,案上放着一册书。 我在父亲身旁的蒲团上坐了下来,父亲将那册书合起,转头看了我一眼。 “父亲。” “你想问什么?为什么不问?” 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屋里没有点起灯,父亲的身形陷入朦胧的昏暗之中。 我想问的,父亲一定也明白。 当年我走投无路的时候,父亲在哪儿? 为什么我没有去找他?为什么他没有保护我? 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定是…… 我之前为什么不问? 按说我该在见到父亲的第一时间就问这个问题才对。 ……不,那时候我就在害怕。 我害怕父亲只是我自己臆想的幻像,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后,也许连幻像都会消失。 我更怕问出来的答案会令自己失望。 是的,我已经预感到会失望。 不管父亲是因为什么而一直对我袖手旁观的…… 我甚至一直逃避着不去想,不去问。 我惧怕父亲的答案。 “当年你也这么坐在我面前。” 我抬起头来,父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感慨:“不管过了多少年,你的性格一点儿也没有变。当时走过的路,现在又重复一次。” “你是不是现了当年于白屏和甄慧的斩蛟之所?” 我一点都不意外父亲是怎么知道的,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也知道甄慧当年的幻蛟是怎么来的了?” 我又点了点头,摸出我那对幻真珠来。 一颗实心珠子,一颗透明的珠子,两颗珠子相贴相依,游走不定。 这情形我看过许多次,以前只觉得,有如两条鱼儿,嬉戏相缠,亲密无间。 可是现在再来看这据说是甄慧留下的珠子,它的确隐晦的显示出来,当时甄慧变出的幻蛟与真蛟厮斗搏杀的情形。 “是不是还有一点没想明白?”父亲接着问:“为什么用潭水化出的幻蛟,却借用到了这只真蛟的力量?” “不……” 我已经明白了。 就在师公带我下地底,站在那块石壁前的时候。 石壁外师公舞剑,石壁上的那影子也舞剑,虽然动作一样,但是两不相扰。 但,我伸手去触石壁的时候,石壁上的那影子也同样伸出手来与我相抵。 我用的力气越大,自己的指尖就越痛。 是我自己在和自己较量。 我有多大力气,石壁里那影子就会反给我多大的力气。 那只蛟,其实就是如此。 甄慧幻化出来的那只蛟起到了一面镜子的作用,那真蛟用多大气力去攻击,幻化的水蛟就有多大力气来反击。 真蛟受的伤,其实是自己造成的伤。真蛟会疼痛,会力竭……那时候于白屏再雷霆一击…… 就是这样简单。 “那蛟被斩杀后,于白屏剖出了蛟的内丹。这蛟传说中已经成妖,所以这内丹有着奇异的力量。” 我没出声。 父亲说:“可是那只用潭水幻化出来的假的蛟,也留下了一颗珠子。” 幻真珠,一实,一虚。 是真蛟与幻蛟留下来的最后痕迹。 “它们同出一源,却相互为敌。可是又不能离开彼此……” 父亲脸上终于露出了痛悔之色:“我一生中,最得意的事,我有一个极聪颖的女儿,她悟性奇高,甚至有望直追当年的幻仙师甄慧。可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我最终没能救得回她。” 我心头一痛,低声唤:“父亲……” “你大概已经猜出来了吧?那个丧心病狂,顶着你的相貌,用着和你一样的功夫,杀死那么多人,手上沾满鲜血的……” “那个人……其实就是我自己吧?” 父亲深吸了一口气,他伸手向墙壁虚点了一记,墙上显露出一片旧时光影来,越来越清晰。 我看到了前世的我。 就在山坳中的百元居,那旧时的庭院中。 有柳枝的斜影拂过,父亲站在院中的树下,远远地看着一个方向。 那是窗子。 窗子里的我,正低头在写什么。 树叶的影子又从眼前拂过…… 窗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 和窗子里的我,同样的容貌,同样的装束,她站在窗外,看着窗里的我。 我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我想起来了……很久之前,我变成齐笙,年纪还小,有一回和师公出门,在惊雁楼的船上,我做了一个梦。 眼前的一切,正是我的梦中情景。 我坐在窗子里头,现窗外有人。 可是当我抬头去看的时候,一瞬间又觉得自己其实是站在窗外的人,在看着窗里---- 那时候我就惊醒过来。 我的声音还算稳,只是有些哑:“那个……也是我?”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两个我? 父亲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悲悯与怜惜:“你想一想看,那些惨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 我看着父亲,喉咙象是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第一桩,是江南宋家的灭门。 那是在……文非背弃了我,和越彤成亲之后。 -------------------------------------------- 终于把最大的谜团写出来了……改写了好几次…… 其实大家也有猜出来吧? 呃,对了,活色不打榜了,请大家如果有粉红票票,投给嫁时衣吧,拜谢。 第四十七章 镜子 三 第四十七章镜子三 我记得,我站在文家的那间厅外,看着文飞和越彤拜堂。 那时候我既不气愤,也不悲伤。 我只是有些疑惑。 为什么他会另娶,为什么他另娶之前居然没有想要告之我一声。 一般人遇到这样的情形,怎么会一点儿不愤懑一点儿不伤痛? 还有……我已经差不多想起了许多事情,可是从文飞成亲,我第二次离开京城之后的事情,我却完完全全想不起来。 仿佛有人持刀在这里重重划下,将巫宁的前半生与后面不堪的后半生一切为二。 “那些人都是……我杀的?” 身下的地板仿佛已经裂开了,我觉得自己在朝无边的黑暗中坠落下去。 “不可能……如果,我真的……那我最想杀的人,应该是文飞和越彤才对。为什么他们夫妇俩偏偏没事?” “越家,据说是剑仙于白屏的后人,虽然不知真假,但是……传承多年的世家,自有他们的保命之法。” 父亲的意思是,也许另一个我,对文飞和越彤下过手,只是没有成功吗? 是的,文家也有数条人命据说是死在了巫宁的手上。 也许那时候我想杀的是文飞他们两个人,误伤他人。也许……根本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杀一气,可是两个罪魁祸却避了过去。 我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这就是我一直在追寻的真相? 没有比这更残酷的真相了。 我情愿我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被人冤屈的,可是……可是兜兜转转,到头来却现,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证明了自己的确满身罪孽。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父亲那儿出来的,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山庄的外头。 沙湖的这片山庄,看起来有湖有山,花木繁盛,远远望着烟雾缭绕鹤鸟出没,仿佛仙家洞府一般。其实沙湖这片庄园都是师公用幻术营造的,只是看上去很美。 是的……所有的事情,远远望着的时候,总是让人无限向往。 可是真正的一切摊开来放在面前,只让人感到绝望。 是的,绝望。 我坐在一棵树下,望着远处的沙湖,月亮升了起来,湖面上有一片雾朦朦的银光。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转过头来看到师公,丝毫不觉得意外。 他撩起袍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杀了很多人……那些人,死在巫宁手下的……全是我自己杀的。” “就算你这么说,也吓不走我。” 我看了他一眼。 师公轻声说:“我相信那不是你的本意,如果你真想这样做,后来你又为什么要自杀?” “那也没有用,我只不过抵了一条命,可是死在我手上的人……” “你也救过许多人。当年在磊石关靖军巢逆,许多无辜百姓藏匿在山谷中躲避战乱,足足几千上万人,差不多都是老弱妇孺,跑也跑不了,也没什么抵抗之力。当时你若没有施幻术遮掩住谷口,那些人绝无生路。相比之下,你救的人更多啊。” “是吗?”我都不记得,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可是,这种事也不能这么算啊,又不是做买卖,借十个钱,再还十个钱,就不得不欠。不是说我救了一个人,转身就能毫无顾忌杀掉另一个人,然后行的善和积的恶就相抵了……” “那就多救些人,一个不够,救十个。十个不够,那就救上一百个。” 我看着他,师公一点都不象开玩笑,极认真地说:“那样还不行吗?” 怎么我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对他来说,落在水面上连个涟漪都激不起? “那能抵得过我做的恶吗?” “能让你心里觉得好受就行了。”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干脆又闭了起来。 我一直以为师公是个极有正义感的人---- 可是他现在说的话,简直……简直就是就象一个丝毫也没有善恶是非观的人。 就算我知道他一直护短,可是护到这地步,这也太……太没有原则和立场了。 “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 “我说的话,有道理吧?要是你也觉得不错,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我觉得啼笑皆非,然后才现山风变得极冷,手脚都冻得僵冷。 “冷么?” “嗯。” 师公把外袍解下来给我披上,又把我的两只手拢在一起,包握在他的手中。 师公的手温暖而干燥,驱散了夜风带来的寒意。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说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呃?我抬头看他。 搞了半天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咽了一口唾沫,要我自己把事实真相说出来----光是想,就已经觉得艰难而苦痛。 “应该说,是另一个我……你知道,甄慧那时候……”我磕磕巴巴地把事情讲述了一遍。师公听得认真,时不时还会问一句两句。等我终于说完,只觉得口干舌燥,师公居然手掌一翻,托出一杯热茶来给我。 我无言地扭过脸:“你这是给我画饼充饥么?” “不是,这是真的茶水。” 我看了他一眼,接过杯子来。 “润润喉咙吧,说了这么多话一定渴了。” 我把杯里的茶都喝完,师公把杯子接过去:“好,我们再来说你杀没杀过人的问题。” 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怎么知道人是你杀的?” 我怔了下:“刚才已经说过了……” “不对,刚才那些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有什么凭据说那些人是你杀的?” 这还要什么凭据?连我的父亲都是这样说…… “你既没有亲身经历,也没亲眼看见,只凭臆测,这作不得准。如果你说你能幻化出另一个自己来作恶,那你现在倒是化一个出来让我开开眼界啊。” 这是能说化就化的么? 说实话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幻化出另一个自己来。 “你看,你什么凭据都没有,凭什么说那些人就是你杀的呢?”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夜色中,师公的唇边似乎带了一丝笑意,显得略有些狡猾似的:“我只知道有人见了钱要没命的抢,没见有人要使劲儿把罪名把自己头上安的。” 师公安慰人实在不怎么在行,可是我的心情却比刚才好了许多。 “我不是开玩笑,”师公正色说,“许多事情不可能是你做的,就好比,我记得那是丁未年腊月里,一夜间有三家人被杀,还都说是巫宁干的。那怎么可能呢?这三家隔着千山万水,一南一北,就算是修剑道的到了能驭剑飞行的地步,那一夜间也绝不可能赶三个场子杀人。” 我精神振奋了些:“真的?” “我做什么要骗你?” 是,他是不从来没有骗过我的。 “我看那些所谓的灭门惨案中,只怕九成九都是旁人硬栽到巫宁头上的。比如我若有个仇家,早就想下手了,可是杀了人又怕他的亲朋故旧不放过我,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混水摸鱼,反正这个人的名声已经这样糟,不差再多这一桩两桩的。”。 第四十八章 故人 一 第四十八章故人一 我以前总觉得没有是非道德观念的人太糟了----可是这人如果一门心思对你好,你做的好事是好事,你做的坏事也不是坏事,那感觉还真是说不出来的好。 可见我也是个坏人。 太好了,我杀人如麻,师公不分善恶……果然是一对坏人,这做好事做坏事都得有人陪着,一有人陪就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很应该做,做了也能吃下饭睡着觉。 “走吧。” “去哪儿?”不是回山庄的路啊。 “去找人。” 师公打了个唿哨,他那匹座骑很快从远处朝我们奔过来,月光下,马鬃象银亮的缎子一般。 师公在我腰间轻轻一托,扶我上了马,自己坐在我的身后。 和师公共骑的事,还是小时候有过,这会儿又坐到一匹马上,可是心情已经大大不同了。 他身上干净好闻的气味儿一阵阵的往鼻子里钻,我骑在马上,一点儿没觉得冷,只觉得暖烘烘的,也不知道是他暖热了我,还是我暖热了他。马蹄声轻脆而有规律,在安静的夜间远远传了出去。 师公在一个山边的小村子外停了下来,前方的一间茅舍亮起了灯,然后有人推门迎了出来。 “见过前辈。” 我怔了下,这人年轻斯文,居然是姚正彦。 多日不见,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想不到是师公将他藏了起来。 “前辈请进。” 茅舍里陈设简陋,但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我们坐下来,门帘一掀,有人用托盘端了茶出来。我一眼望见那人的脸,惊得站了起来。 “芬姐?” 竟然是雷芬。 从她莫名失踪到现在,我和雷芳虽然谁都没说,可是心中都在猜着她多半已遭不测,谁成想竟然在这么个地方看到了她,而且,她看起来荆钗布裙,一脸温婉,显然过的还算安定平和。 “小笙妹妹,坐下吧。” “哦,哦……”我急不可待:“芬姐,你没事儿吗?那时候你去了什么地方?怎么……会在这里?” 她眼光闪了一下,低声道:“说来话长。” 师公拉了我一把,我定定神,坐了下来。 姚正彦和雷芬交换了一个目光,我才注意到雷芬梳的是妇人式---- 呃,应该说,这不奇怪,毕竟雷芬嫁人了。 可是…… 姚正彦说:“前辈忽然深夜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师公说:“雷家堡的变故,有些事我知道你们不知道,有些是你们知道而我不了解内情。若要把这事参详透彻,最好是坐下来把事情说开。要知道夜蛊这事牵涉太广,只怕是非明日便会找上门来。” 雷芬脸色白,深深低下头去。 显见雷家堡的惨案,在雷芳和她的心中都是一道永远抹灭不了的伤痕。欢欢喜喜出嫁,一夕变故陡生,家破人亡。 姚正彦点头说:“是,我也早就想和前辈。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世人提起我们姚家,都想到一个毒字。其实,姚家并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狠厉好斗。只是既然有了这个名声,那只要什么地方出了罕见的毒杀的事,都会扣在我们头上。这种事又没法辩解。其实,终究用毒能杀多少人?这江湖上,还是死于刀剑下的人多,还是死于毒药的人多?” 雷芬轻轻碰了他一下,把茶杯朝他推一推。 姚正彦朝她点头一笑,看起来神情目光都显得温柔。 他们两个倒是…… 茶杯只是农家用的粗瓷茶杯,茶叶也寻常。我喝了一口,才觉出来自己不但口舌干渴,还早就饥肠辘辘了。 “与雷家的亲事,是祖父在时便定下的。姚家从来都只在本地结亲,我起先很是纳闷……” 我心说,我们也纳着闷,不知道为什么雷庄主给孙女儿定了这样一门亲事。 “祖父在时曾说,有些东西暂存在雷家,当时议好,等雷家的女孩儿嫁过来,便将那些东西也一起带来。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想来,能令祖父念念不忘的,或是一个方子,或是旁的差不多的物事。” “我去迎亲的时候,雷庄主言说,那时候两家所说的物事,已经在……芬妹的嫁妆之中,我当时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雷家时……我也全神戒备,生怕有什么变故,一直到离开雷家有百里之遥了,才松了口气。只是我还没来得及问芬妹嫁妆中附带了什么,便已经起了异变。当时来不及多说,来人凶悍,我一个人要逃脱容易,可要护着芬妹就难上加难。情急之下,我在芬妹身上用了隐蛊……” “隐蛊?” 姚正彦苦笑:“与夜蛊一样,这隐蛊也是极偏门的东西。沾之则隐,水洗则显。然后我和那个来人过了几招,朝外逃去将他引开。那人看到屋中没人,便一路追杀我,并没有现芬妹其实还藏身在房中。” 啊,原来这才是雷芬莫名失踪的真相。 “那追杀你的人,是谁?” 这人一定与雷家庄的惨案必然脱不了干系。 “是雷庄主。” “什么?” 雷芬慢慢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唇上被自己咬出血痕来,却点头证实了姚正彦的说法:“那个人虽然有易容,可是他的身形,步法,剑路……我不会认错的。” 这是当然……要说世上最熟悉雷庄主的人,雷芬一定是其中之一。 雷芬深吸了口气,继续向下说:“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样做,后来听说雷家庄的事,我以为……我以为祖父是为了报仇才来追杀彦哥……那会儿我也以为雷家庄的事是彦哥做的,他再回来寻我的时候,我还……还刺了他一刀。” 可怜的姚正彦,先被爷爷杀,又被孙女儿刺。 不过,问题也出在这里,雷庄主真是找姚正彦报仇,何必易容?江湖上也讲究个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真是姚正彦下毒,雷庄主杀他完全合情合理,用得着藏头露尾的么? 他这样做,恰恰说明他心中有鬼。 “那,夜蛊又是什么人放的呢?” 姚正彦苦笑:“真的不是我。夜蛊我也仅闻其名,祖父曾经与我提过,可是并没教过我夜蛊的制法用法。我只知道夜蛊须要以幻术相佐。可我的幻术不过仅仅入门而已。我若真有那么大的本事,现在也不用密密躲藏避祸了。” 需要幻术? 那天在雷家庄又会幻术的人,有我,师公,白宛……这是明面上的,或许还有别的人,只是没露面。 我是因为意外才逃出一条小命,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师公是和雁三出去扫墓,白宛去向不明---- 现在看来白宛脱不了嫌疑,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不不,还有一个人,也精擅幻术,也离雷家庄很近。 父亲。 第四十八章 故人 二 第四十八章故人二 雷芬接着说:“我当时的那些陪嫁之物都丢在了客栈里,后来再回去寻,那里人说东西都早被人带走----” 师公接了句:“是惊雁楼的人收拾的。” 这我知道,应该是雁三的手下,当时他们探听消息跑前跑后,也一并收拾了残局。 雷芬看了姚正彦一眼,抛出一句话来:“其实,爷爷他……不是我和芳儿的亲爷爷。” 这一下连师公都意外了:“你说什么?” 这中间隔了一层,到底雷芬她们姐妹不是雷家亲生还是雷芬她们的父亲就不是亲生,中间还是有区别。 雷芬看起来是豁出去了:“我……我以前只是听旁人说过一件小事,后来----” 她说的不大顺当,但是我们也都听明白了。 雷庄主身上有残缺,压根儿不可能传宗接代,所以雷芬她们的父亲就是外头抱来的。 “……那时听那个老头儿这么说过,我心里只有有点疑惑,后来我想再找他探问这事儿,却现他不明不白人就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吓了一跳,不敢再探听,只好闷在自己心里谁也不敢说。过了几年又出了件事,这回是我自己……亲耳听到……爷爷他和一个人说话,说当年要不是那个女人废了他的……”下头两个字她含糊带过了,又说:“他也不会现在屈居在此什么的……” 一个女人? 我和师公对望了了眼,师公轻声问:“那女人叫什么?” 这回雷芬倒是没含糊:“巫姬。” 这些天我遇到的打击不少,所以这个消息只能让我眉梢抬了抬,绝不会震惊到拍桌而起的地步。 而且,既然在传说中,巫宁连儿子都生了,那儿子还活蹦乱跳的在我面前兜了一圈儿,那这会儿废个把人的命根子……咳,似乎也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那么算起来,雷庄主是和我有仇的,这仇虽然不是杀父,夺妻----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概比杀父夺妻还要深,还要重。 而且,在何种情况下,不伤人不杀人,却……嗯,废人的那个呢? 我忽然想起来,似乎,在去涂家庄的时候,遇着过一个姓雷的男子。 就是这个雷庄主吗? 形貌不同,我之前也没有把这个人的事放在心上。 那也就是说,雷芬的父亲就不可能是雷庄主的亲生子了。 雷庄主也是我的仇人----嗯,毫无疑问。 师公和雷庄主算是有交情的?他怎么全然不知道这事儿? 可见这人交朋友的眼光也着实不怎么样。 所以他跑到百元居的废墟里去挖地掘尸的行径在此时看来也值得理解。 可是如果事儿是我干的,那他该挖我的坟不该去挖父亲的---- 毕竟我的坟离雷家庄也极近。 当初……我得到那两本册子----册子? 我和雷庄主是仇家的话,这两本册子的来历可就……不管他懂不懂得幻术,仇人的东西,要么好好收着研究其隐秘,要么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绝无这么随便扔在家里不去管不去问的道理。 我站起身来,师公看我一眼。 “我有点事儿,想和芬姐姐单独说说。” 师公点了一下头,雷芬也站起身来,领我进了里屋。 里屋也收拾得很干净,床上挂着蓝花布帐子,床头端正正摆着两个枕头。 我把她给我的那第二本册子拿出来:“芬姐姐,你还记得这个么?” “记得。”她说:“当然记得了,怎么,这个有什么不妥吗?” 我忙说:“不不,这个很好,对我很有用。芬姐姐是从哪儿找着这个的?” “仓库的旧箱子里……那会儿爷爷他让我自己挑选东西准备嫁妆……”雷芬苦笑着说:“无意中就瞧见了。” 我把册子翻开,郑重地指着那个印鉴问:“这个人,你认得吗?” 雷芬有些纳闷,看了一眼我指的地方,又抬头看我。 我瞬间明白过来,她看不到。 她看不到那深红鲜明的两个字。 那是不是意味着,别人也都看不见? 我把话岔开来:“我看你和姚公子,处得还好?” 雷芬的脸唰一下红了。 虽然两人前路坎坷,她跟了姚正彦,多半日子过得太平不了。就算姚正彦想太平也没有用。姚家来迎亲的人不能白死,还有那些亲人故友在雷家庄无辜身亡的人,这黑锅还扣在姚正彦身上呢。 这些雷芬也不会没想过----但是有时候,感情的事情就象野马,理智或许是能管住野马的缰绳,可前提是你得能把这个缰绳套到马脖子上去。 “阿芳还好吧?” “嗯,还好。”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可是她脸上总看不到笑容了。 “住这里安全吗?” “这里很安全,纪前辈替我们在四周设了一层防御的幻阵。” “那,雷芳那里……” “还是先不告诉她吧。”雷芬摇摇头:“她在沙湖应该很好,我和姚哥身上有麻烦,还是不要让她也搅和进来了。” “也好……不过亲眼见着你,我也可以告诉她你的确平安无事。这些日子她一直惦记着你。” “我写个字条你带去吧……好让她安心。” 我点点头:“也好。” 现在雷芬他们的确不宜露面,不然师公也不用特意将他们安置在别处。 雷芬只简单的写了两句话给雷芳报平安,说自己现在一切都好,在一个安全的所在,暂时不能和她见面。 “麻烦你转交她。” “好。” 我将信收起来,雷芬忽然说:“小笙,有件事儿……” “嗯?”我抬起头来:“什么?” “其实,前些天我就想说……你年纪也不小了,纪前辈他虽然和你打小就亲近,可是……嗯,有些事儿,你自己也得多注意着些。” 雷芬大概是看出什么来了。 我不说话,雷芬不知是不是有些误会,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咱们自己知道没什么,可若是旁人见了,不知会怎么猜想……” 我眨了下眼:“那芬姐你是怎么猜想的?” 雷芬被我噎了一下,刚刚褪红的脸,又隐约要涨红了。 第四十八章 故人 三 第四十八章故人三 我厚道地转了话题,说了一会儿话,听着外屋没了动静,出来一看,外屋没有人。出了门朝前走,月亮升了起来,挂在东边的树梢上头,西面远远的起伏的山峦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铅灰色,安详而静默。 师公负着缓步走来,淡淡的影子拖在地下。他朝我点一下头,问:“说完了?” “嗯。咦?姚正彦人呢?” “采药去了。” 我不是太明白,师公解释说:“他在这里不能随便出去,许多药做不了。不过他随身带着些种子,就在屋前屋后和水边撒了一些,还有夜露,草霜,树苔,一些虫子,都可以入药。” 果然是隔行如隔山,我听得直乍舌。 “好厉害啊……” “嗯,所以除非万不得已,绝不要与这样的结怨。”我连连点头,师公顿了一下,低声说:“结亲也最好不要。” 咳,这个么…… 雷芬这门亲结都结过了,两人现在也住到了一起,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再说,情爱这种事情,是不讲道理的。旁人觉得合适的,未必就真的合适。只要她自己觉得幸福,我想,这事旁人还是不干预的好。 回去时和来时走的不是一条路,师公绕了一个圈儿,我们没从山路走,反而进了镇子。夜深人静,镇上除了深巷里远远传来的犬吠声,就没有旁的声响了。月光之下,万籁俱寂,站在高处朝下望,一块块黑沉沉的屋脊象一只只沉睡的兽。 “不回去吗?” “去前头。” 我已经习惯跟着师公,去哪儿,做什么,都由他决定。就象有人从小养牛一样,牛小的时候,脖子上拴的是细绳,它挣不脱,天长日久,已经驯养了,即使已经长得身强体壮,那根绳子对它来说不堪一击,它也不会挣脱,不会逃跑。 我好象……就是这样被师公养熟了----说出来真有些丢人。 我们朝着有亮光的地方去,那是处小小的矮坡,坡上有座庙宇,灯火的光亮就是从庙里透出来,看来这里香火很盛。 “进去看看吧。” 庙里空荡荡的,神龛前烛火亮着,我仰起头,那上面供的是尊女像,只是不知道是这里是观音庙还是玄女庙,可仔细看都不太象。 “你知道这上面供的是谁?” “天下的神仙不知有多少,庙也多得数不过来,我怎么猜得出来?” “你仔细看看。” 我有些疑惑,再看上头的塑像,结果越看越有点疑惑。 这塑像的面貌和一般的神像佛胎差不多,面庞都显得十分丰满,细眉长眼,一副慈悲悯人相。不过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淡黄对襟蝴蝶衫,下面是素白裙子,打扮得再普通不过了,明明是少女妆扮。 而且……而且这身儿打扮…… “看着眼熟是不是?你素来不爱打扮,总是穿得很素淡。”师公难得的带一点笑意嘲弄我:“结果别的庙里,神像不无是金光闪闪的,给你盖庙的那些乡民倒是省了一笔鎏金钱。” “这是……”我愣了一下。 “这是曾经被你救过的那些人,给你盖的庙。” 给我盖的? “当年你救了那些人,还留些药给他们。后来我一路尾随照应他们,迁到了这附近来。他们不知你的名姓,总觉得你是有大神通的仙女,才能护着那么些人不被贼兵现。所以盖起了这庙供奉那位仙女,这么些年来始终香火不断。后来的这些人,虽然有些并不知道先前的事,可是求家宅平安的,求前程达的,求财源广进的……据说还十分灵验。” 我实在忍不住,小声笑起来:“还灵验?” “求仁得仁,其实许多人来这里,求的都是心安。” 我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你也……常来?” 师公若无其事的把脸转开,岔开了话:“不早了,回去吧。” 这个人,遇到自己不愿意说的话就这样。 我心里却觉得平和安详。 想不到……居然还有人为我建庙,视我为仙。 不能不说,不管是从内心深处,还是从面子上头,我都觉得自己不再那么难受了。 一直背负着杀人作恶的名声,这些年来我何尝有一天轻松快活过。可是从这庙里出来,却觉得身上舒泰轻快,一步一步象踩在云里似的---- 就算师公向我表白心迹时,我都没这么快活过。 不是说他在我心里没有份量。 而是人活着,有许多事情比情爱还要重要。 我一直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我不能相信自己曾经做下滔天的恶行。 连父亲都不站在我这一边,听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觉得头顶暗然无光,一瞬间象是天塌地陷。 可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 有人还站在我这一边。 有人一直在帮着我,相信我---- 爱着我。 我们没再耽误,不过回到沙湖山庄的时候,大半夜都过去了,急匆匆洗把脸上床躺了一会儿,等着天一亮,我就去找父亲。 我有许多话想和他说。 第一句,也是最想说的一句就是:请你相信我。 不过我这边出门,那边就让人截住了。 “漓珠师兄?” 他这两年打理山庄里外的事务,里里外外忙得不轻,等闲很少见着他。即使见着了,也绝没有闲功夫聊家常。 这么一早过来必是有事。 所以我也不绕圈子:“什么事?” 他似乎有点为难。能让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可不容易。 “嗯……有客到了。”重要的是下面一句:“是齐泰生齐前辈。” 我竟然一时没想起齐泰生是谁,然后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来做什么?” “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我想也是。 “我哥哥和姐姐知道了么?” “我已经差人过去告诉他们了。” 真是越急越添乱,这种时候齐泰生来凑什么热闹? 我一点都不觉得他是我的父亲----我有自己的父亲。他不过是个陌生人,幼时见过一面,纵容后妻,抛弃亲生儿女的男人,只依稀记得仿佛是仪表堂堂,可惜是败絮其内。 我是不在意,但齐靖和齐涵不是这样想的。这些年来他们始终戒备,并且认为母亲玉河夫人的死因并不单纯。 ++++ 那个,啥也不说了……俺知道俺非常,非常的欠揍。 不过,这次是真的恢复更新了。并且,离完结不太远了。 第四十九章 父子 一 第四十九章父子一 “他现在人呢?” “在前厅。” 我犹豫了下:“师兄,依你看,他是为什么来的?” 漓珠摇了摇头:“他虽然是单身一人进的庄门,不过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沙湖。他那位夫人魏氏,还有一些门人弟子也都来了,正住在镇上。” 师公在这里居住多年,可以说,沙湖这镇子之所以安享太平,日渐繁荣,与师公和姨母脱不了关系。相应的,镇上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山庄,更不要说是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异乡人,漓珠师兄会知道,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也好。 齐靖和齐涵这么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的事,也许今日可以解决了。玉河夫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与齐泰生和魏氏有没有关系----也许这一回就可以水落石出。 看齐泰生对待自己三个孩子的冷漠无情,谋害妻子的事情,他也不是做不出吧? 我改了主意,先不去父亲那儿。 先打了眼前这一位“父亲”再说。 漓珠师兄还没走,齐涵匆匆来了,她沉着一张脸,劈头便问:“你也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 “他居然还来……来得好” 齐涵咬牙说。 当年我们三兄妹逃到沙湖来是担惊受怕的,怕齐泰生追来,怕姨母不肯庇护。可是这么些年过去,我们已经长大,不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稚子。齐泰生当年就没能主宰我们的命运,如今也再不能拿我们搓扁捏圆。 “对了,这个给你。” 姐姐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来,塞到我手中。 “这是什么?” 齐涵没细说,只嘱咐了一句:“这是极要紧的东西,丢了命也不能丢了它。”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 这个,八成是当年从齐家离开时,齐靖和齐涵带出来的东西吧。 我听他们说起过一次,后来再没提过。 这个应该是玉河夫人的东西,她嫁入齐家,这东西当然也带到了齐家。但是后来她没的不明不白的,齐靖他们兄妹又被逼得无法容身,逃出来时将这个也偷出来了。 我能料到齐靖齐涵当年怎么想的。 这个东西哪怕就是砸了毁了,自己的命哪怕也一起赔上,也不能让齐家的人和那魏氏得了便宜。 “我知道你学的本事强,”齐涵将我抱了一下,又松开手:“你收着比我和哥哥收着还稳妥。” 我把手摊开看看。 那被齐涵和齐靖视作比性命还要紧的东西,是一只银色的圆筒。两端各雕着一只龙,筒身光洁锃亮,看得出被保管得十分精心。 “这里面……是什么?” 齐涵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连娘都不知道这个怎么打开。可是这个至关重要,里面有一个大秘密。齐家的人想知道,那个女人一定也想知道。可惜许多年都没人能把它打开。” 这个筒轻飘飘的,里面装不了什么很重的东西。晃一晃也听不到什么声响。我记得,父亲以前曾经有将写在软帛的书信、图画圈起来存放在竹筒或是木管中。这个筒里装的,大概也是相似的东西。 “打开来看看?” 齐涵瞥我一眼:“能打开早就打开了,以前不说,这些年来我也试过许多办法,哥哥也找了不少古书看过,都没用,全打不开。” “割开来呢?” “千万不行。”齐涵吓一跳:“这种东西必然有打开的办法,硬来只会连里面的宝物一起毁掉。” 哪有那么严重。 不过我把圆筒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齐涵才算松了口气。 “走吧,去看看那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嗯,在这一点上,我们三个人倒是一样,他们也不肯再唤齐泰生为爹,而我也不觉得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有自己的父亲。 齐泰生和齐靖一个坐一个站,僵持在厅里。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里外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我们迈过门坎,齐泰生转过头来。 我印象中他是个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但是现在看来苍老多了。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一道道印痕,头也变得零星斑白。 “小涵,小笙……” 齐涵哼了一声,根本不理会。 齐泰生脸上带着一点尴尬,不过他很会自己给自己圆场,埝了捻胡子:“你们都长大了,看到你们平安,为父也就放心了。” 我们能平安长大得多多感谢姨母青鸾夫人,和他可没有半点关系。 “这么些年来,我一直记挂你们。小靖打小就倔,我写了信来,他也从来不回……” 他真写了信来吗?我不知道。齐靖可从来没和我说过。 “行了,我们没那么多闲功夫听你说这些。你到底想来做什么的,别绕圈子,直说吧。” 齐靖还是沉不住气。 其实他即使不问这话,齐泰生再绕圈,最后还是会绕到正题上。 果然齐泰生神色一正:“我当然是为了你们的事情来的。你年纪也不小了,当年你母亲还在时,曾经与蒙岭的黄家订过亲事,还交换过信物。我来就是为了你的亲事。” 真有这事吗? 我看看齐涵,她显然也不知道。齐靖微微一怔,随即皱着眉头说:“什么黄家,我没听过,这门亲事我也不会认的。” 齐泰生也并不恼火急躁:“这的确是你母亲与你黄家伯母约定的亲事。黄家姑娘比你小两岁,也是出阁的年纪了。黄家来信催促,这事儿可不能再拖了。” 这其中肯定有诈。 我才不信齐泰生会为了这个特意跑来,就算他突然间天良迸,父爱横溢----那魏氏一行为什么跟来?难道也是为了给齐靖操办婚事来了? 我想,关键,多半还是在我怀中这只圆筒上面。 这样东西如果真有那么重要,齐家想要得回去也是很自然的。不管是结亲也好,做仇也好,总之,都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所用的手段。这亲事也有几分可能是真的,但即使是真的----齐泰生此行,必然没安好心。 多半他想骗。若是骗不成,说不定还要明偷暗抢。 父子,父女之间,变得如同宿世仇敌。 可是,这圆筒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呢? 看起来这东西也并不显旧,多半不是什么传了几代的物件。 ---------------- 咳啊咳…… 看来糖是一定要戒,必须的~~。 第四十九章 父子 二 第四十九章父子二 我们三个人如临大敌般严防死守,齐泰生一杯茶冲了又喝喝了又冲,都没有茶味儿了,还是只能悻悻而归。 “他肯定还会再来的。” 那是一定的。他们一行人在沙湖住了下来,漓珠师兄派了人来说,他们在沙湖四处打听,什么河啊沟啊湖啊的。沙湖镇就靠着湖的,镇子就是因此得名。这片湖很大,即使晴日里,湖面上都是烟波浩渺。在湖边住了几辈子靠打渔为生的人都说不清楚这湖的来历和渊源。 送走齐泰生,三兄妹关起门来,一起打量那支圆筒。 “这么些年来我查了好多办法,可是都不对头。”齐靖有些苦恼地说:“谁知道这里头究竟有什么玄妙?娘对我说过,这个东西的秘密只怕整个天下的人都想知道。” 齐涵托着腮叹了口气:“全天下的人都想要什么呢?” 靖说。 涵也凑上一句。 我想了想:“长生不老?” 齐靖点了一下头:“都有可能。” 三个人六只眼又汇集到圆筒上面。 也就是说,里面可能是一张藏宝图,一份什么隐秘世家留下来的秘信,或是一份能让人为之疯狂的武学秘籍。 有些话本小说里不也是这样说的么?前朝的皇帝、王爷,将军们总会留下一份巨大的财宝,要得到宝藏,必然有张藏宝图,众人为了此图抛头颅洒热血…… 又或是,一个隐匿的不为人知的神秘世家,留下来一样信物。得到这件信物的人,一夜间就会成为人上人,拥有不可想象的势力,一呼百应…… 当然,也有可能是一份能让人成为绝顶高手,甚至成为什么仙侠人物的秘籍至宝。 这些东西,天下人只怕没个不想要的。 “可是,打不开它,一切都是枉然啊。” “嗯,父亲……”我顿了下:“我是说,义父见多识广,也许他知道。要不,我们请教一下……” 齐靖和齐涵对望了一眼,一起冲我摇了摇头。 “小妹,不是我们对……义父他信不过。不过这东西事关重大……” 这不还是信不过么。 不过我也理解。这世上,永远不要奢望别人替你保守秘密。什么“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这种话说了毫无意义,你自己都没有保守住秘密,又怎么能指望别人守口如瓶。 “啊,我还有事要找义父。姐姐,这个还是你收着吧。” 齐涵咬着唇,犹豫了好一会儿,转头对齐靖说:“哥,我觉得,小妹说的其实有道理。咱们三个能有多少见识,怕是一辈子对着它也堪不破其中的秘密。守财奴守着金山饿死,与其这样,不如去请教义父。” 齐靖也踌躇起来。 “比起其他人,义父应该还是更可信一点。”齐涵小声说:“说起来,幻术还能那样神奇。我和哥哥经过那番历练之后,不管是功力还是眼界都觉得和先前完全不同了。那幻境中的人使的剑法精妙,还有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我觉得,我以前对江湖的了解实在浅薄,真不知道世上的人居然能想出这么多的鬼域伎俩。幸好在幻境中先经历了,以后若是遇到,也有所防备,知道该怎么办。这样宝贵的东西书上看不来,别人也教不会,只有自己经历过才能明白,才能学会……” 齐靖最后也点了头。 我揣着圆筒去见父亲。 “这是什么?” “是玉河的遗物。”我轻声说:“据说是样十分要紧的东西,可是却找不到打开的机关。” 父亲拿了起来,只看一眼就下了断定:“这是江湖上曾经十分有名的苏艺工的东西。” 苏艺工?我好象听说过。 “是很久之前的人了,有人说他是鲁班传人,能做出各种人们根本想象不到的东西来。据说,现在的京城的布局构图,还有皇城的建构,都是出自他手。” “啊,我想起来了。那这个,该怎么打开呢?会不会,干脆就是封死的?” “不会。此人的脾气怪诞,有一点是从不改变的。哪怕是要做一样再严密坚实的东西,他也非得留下一线空隙来,这人一生中从没有做过一件不留生路的事情,可惜最后下场不好。这样东西如果是他做的,那一定是有打开的方法。” “可是,如何打开呢?” 父亲将圆筒前后左右的仔细察看过:“没有错,是他的手笔。这人一向自恃机巧过人,若是设出一个机关来,那解法必定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他才觉满意。” 父亲把圆筒轻轻放下,轻声问:“你昨天晚上出去了?” “啊…点了点头。 “和纪羽?” 又点了下头,终于把在肚里闷了半天的话说出来:“父亲,当年的事情,也许另有蹊跷。纪羽……还有,我自己,都不觉得那些事就是我做的。” 父亲怔了一下。 “父亲,即使我心有恶念,并且那些恶念从身上分了出来变成了另一个我,可是即使那样,我也不会对无怨无仇的人,甚至根本不认识的人痛下毒手。” 父亲微微愕然地看着我。 “父亲,昨天我是真很……难过。”我跳过了绝望这个词:“连你都那样说,我当时觉得万念俱灰。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活过来,难道这一次生命只是让我为曾经做过事懊悔和痛苦吗?” “阿宁……”父亲的手抬起来一些,又放了回去。 我现在已经能平静地说出来自己想说的话。 不过,心里头却忽然冒出另一句话来。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 师公也。 “当年的事情,我还没有全部想起来。也许我永远也都想不起来了。可是,我相信我不是恶人,我没有为非作歹。”顿了一下,我又说:“我一定会彻底将事情弄清楚。若是我亏欠了旁人,我一定会补偿赎罪,若是旁人亏欠了我,那我也一定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 今天家里有事,嫁时衣只能明天补更了。 第五十章父女 一 第五十章父女一 这句话我说得又快又急,几乎上气不接下气。等我一说完,才现自己最后一句几乎象是用力的呼喊出来一样。 我一喊完,屋里顿时静下来,静得甚至有些让人不安。我急促的喘气,觉得胸口憋得难受,脸上火辣辣的,眼睛酸胀。 过了有一会儿,父亲才出声。 “你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听他说下去。 “你小的时候,脾气倒是很爆的。后来越长大,就越喜欢把话往肚里藏了。心里想的什么,总是不说出来。” 是么?我印象不太深。 父亲的笑容有点苦涩,伸过手来,轻轻摸了下我的头。 “你说的没错。我原该比任何人都更相信你才是。” “我不是……”我不是责怪他的意思。 可是,在我内心深处,也许…… 也许我的确是失望,失望他没有相信我。 他是我的父亲,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从小他抚养我长大,我会的一切,都是他教给我的。 人们总说树高千尺,总须落叶归根。 父亲就象是那株大树,纵然这世上所有人都不相信我,父亲他…… 他也应该相信他的女儿。 父亲眼中带着悲悯,轻声说:“对不起。” 不不,我不是想听他说这个。 可是象是有什么东西噎在喉咙里,我不出声音来。 “这句话我也一直想说而没说。”父亲的声音里透出许多东西来,让我除了心酸,还有隐约的恐惧。 是的,恐惧。 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从见到父亲的第一眼起,那种快乐就恍如海市蜃楼一样,我拼命地去确认,这一切并非幻境。 可是我仍然在害怕。 也许……我知道自己害怕的是什么,只是我不肯承认,不愿正视。 父亲拿起了那枚圆筒,又仔细端详了一回。 “你仔细看过这个了么?” “还没有。”我轻声说:“这个刚到我手中。” 不过我心里觉得有点希望,父亲这样说,难道是他看出什么来了? 可是,这东西大概已经过了许多人的手,人人都想探究出其中的秘密来。外表上真有什么不同,大概也早让人看出来了。父亲只是看了这么一刻,能比别人多看出什么东西来呢? “这个东西,也许不是个信筒。” “不是?” 可是,它的样子和我见过的一些信筒十分相似啊,大小相似,样式也差不多。不过一般的信筒总有一端能打开,或是直接在筒身上开缝,可以将里面的纸条布条东西扯出来。这个却是完全打不开的。 于是,得到这个东西的人,无一例外琢磨着怎么打开它,也许还有人想要把它劈开锯开,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这样做。 父亲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是正午时分了,我们和齐泰生纠缠了整个上午,这会儿才现自己口干舌燥。 “也许这东西做成个信筒的样子,每个看到它的人,都在琢磨着怎么打开它。但如果它本来就不是一个信筒,而是当成别的用处呢?” “不是信筒?那会是什么?” 父亲拿起那个圆筒来再仔细看看,然后递给了我。 “不要把它当成个装了东西的信筒,你觉得这个能做什么用?” 那用途可多了。 比如,可以做为一种信物。或者其他什么类似的功用。也可能…… 父亲将那那圆筒竖了起来,在手里反弄颠倒转圜。 “也或许这是把钥匙。” “钥匙?” “好好收着吧,我想,这个定然有用处。”顿了一下,父亲说:“我想,今天或明天,该有位客人来了。” 我有些茫然:“谁?” “巫真,我传了讯息给她。” 巫真---- 这些日子我很少想起她来。 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生,根本腾不出空来。 可是,我疑惑地看着父亲,叫巫真来做什么?难道父亲想一家团圆? 师公和雁三儿说起从前的事情来,对巫真并不客气。之所以没有撕破脸,不过是因为她还姓巫。巫真她自从嫁了人之后,就竭力的与巫这个姓氏撇清关系,一心只做夫家的人。 连师公后来为我的事情寻上她想请她帮忙,她也没有答应。 我不恨她。 只不过,我也没办法再把她当成我的姐妹,我的亲人。 “有些事,总要说开来。” 会有什么事,非得说清楚不可呢? 我不愿巫真再见到父亲。 这种别扭的心情就象小孩子一样。一切都是自己的才好,牢牢霸占住,不肯分一点给别人。 父亲是我的父亲。 而巫真,她早已经离开了我们,放弃了我们。 “对了,庄里今天来了客人?” 我顺口说:“对,齐泰生来了。” 父亲眼睛眯了一下:“齐笙的亲爹?” 和父亲说起过这人。 “你要喊他父亲么?” 这语气有点酸溜溜的,我有点诧异,看着父亲脸上明明就有一丝不舒服,还要作出大方的神情。 我忍着笑说:“我们三兄妹和他跟仇人一样,他这次来,应该为了这只信筒来的,恐怕还有别的目的。” 父亲还是有些悻悻然。 就象我不愿意把父亲分给别人一样,父亲也不愿把女儿分给别人。 这该怎么说?在同件事情上同样小气,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吗? 好吧,我们算扯平了,巫真让我疙瘩,可齐泰生又让父亲耿耿于怀。 我出了门就把这事儿跟师公讲,刚才憋笑憋得脸酸,现在总算可以痛痛快快的笑一回了。 “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小气。”我仔细回想前事,上辈子的我是不是也是这脾气? “你和巫先生一直相依为命,父女情深,会这样想也不奇怪。” 是啊。 不过现在不一样。 我心里还多装了一个人。 我笑着看着师公,他轻轻咳嗽一声,转过脸去说:“新茶不错,我让人沏来你尝尝。” 都秋天了还什么新茶? 不过茶的确很香,淡淡的金黄色,明明是水,喝到嘴里却有如陈酒似的软滑,而且脸也微微热起来。 这叫茶不醉人人自醉吧。 “对了,”我把那只圆筒取出来给他看:“你瞧瞧这个东西,有什么眉目吗?” -------------------- 嫁时衣会晚一点更。 第五十章 父女 二 第五十章父女二 我们头碰头在一起琢磨,也没弄出个子丑寅卯来,倒是把一盘子茶酥都给吃光了。完事儿看着空盘子,师公十分诧异,仿佛不相信把盘子清空他也有份。 我马上善解人意地说:“这点心吃多了,我晚上怕是吃不下饭了。” 师公看我一眼,没说什么。 嗯,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太爱面子。 也许是一直端着长辈子的架子,告诉自己要持重要体面,但是当恋人和当长辈是两回事,恋人之彰还要讲持重,咳…… 不过他这样子,也很可爱啊。 晚上还出了件事儿,雷芳想悄悄出门,结果被两位师弟给拦下了,漓珠师兄把她给送了回来。 我觉得很过意不去,又是道谢又是道歉,师兄只是笑笑:“一家人不用说那些客气的话。雷姑娘家中遭变,心情难免郁闷,你有空就多开导劝慰她。不过外头还是别去的好,你也知道……” 我知道,最近沙湖不太平。 除了齐泰生,还来了好几拨人,原本平静的小镇一下子拥进这么些人来,想不扎眼都不可能。这些人一看就不是种地的也不是买卖人,挎刀背剑的,一个赛一个横蛮。 这些人跑沙湖来做什么? 漓珠嘱咐完话,又转头看了一眼雷芳。雷芳头快低到胸口去了,两只手紧紧的互绞在一起。 “你呀,”我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芳姐的纸条我不是交给你了么?她现在躲在一个很安全的所在,你不用替她担忧。” “我……”雷芳抬头看我一眼,她眼睛红通通的,就说了这么一个字,又把头低下去。 “现在外头很不太平,多半是冲着山庄来的。你现在一个人出去,倘落了单……” “我知道。”雷芳小声说:“我下回不这样了。” “你要想出去走走,我陪你啊。今天初九,逢单,集散得晚。” 她摇了摇头:“没事,不必出去了,徒惹麻烦。” 要不是雷芬现在和姚正彦在一起,实在是桩**烦,我倒真想带她去见雷芬。 “晚上想吃什么?咱们院子里也有个茶炉子,做小点心小菜都行。” 她抹了下脸,勉强一笑:“我想吃馄饨。” “好呀,就吃馄饨,今天厨房正好有鸡汤,你等着我。” 我差初雪去找了东西来,一面挽起袖子洗了手,将面在案板上揉开,擀成一张张细薄透亮的馄饨皮儿,初雪和雷芳在旁边搅着馅儿裹馄饨。这间屋子小,支着炉子,水也滚了,我额上沁汗,停下来看看她们两个,雷芳脸颊上沾了一道白印子,初雪还好,也是两红扑扑的。 “咱们裹这么些,也吃不完啊。” “既然要煮,就多做些吧,我师公、姨母那里,还有哥哥、姐姐,师兄他们,每人送碗去,都尝几个。” 馄饨又鲜又香,热烫烫地吃下去,又出了不少汗。姨母师兄他们那里是初雪送过去的,哥哥姐姐那儿是我自己送的。最后送的是师公那儿。 “你做的?” 打开食盒,把碗端了出来,揭开碗盖:“尝尝我的手艺吧。” “你的手艺当然好。”师公眼中带着点笑意,拿起调羹来尝了一口:“就是平时懒得很,一年难得见你动一回手。这回是为了什么?” “因为雷芳啊,她总在屋里挺闷的,又不能让她出去。” 师公把一碗馄饨吃得干干净净,我将碗收起来。 虽然晚上自己动手做吃的,算是解闷,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还是要尽快解决姚正彦的事,还有雷家庄的事情。 “明天若是巫真来了----”我可不知道用什么面目见她。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处,等她来了再说吧。” 从当年一别,我也有十来年没见过巫真了。 她现在什么样? 她一定会来吗? 而见到她,我是做为齐笙,还是做为巫宁? 晚上我和雷芳挤一张床,各怀心事。我知道她没睡着,她肯定也知道我没有睡着。但是我们谁也没说话。 不象以前一样,只要一个人醒着,肯定也要把另一个扰得不能睡,话题琐碎杂乱,然后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这样僵硬地躺着并不舒服,腰酸,背都睡得僵了,还越来越渴。 雷芳先开口,声音有点哑:“小笙,你睡着了吗?” “没有。” “嗯,我也睡不着。” 我们索性坐了起来,点起灯,我又去端了一壶茶来。 “姐姐她真的和姚正彦在一起了吗?” 我点了点头。 雷芳小声念叨:“怎么会这样呢……她怎么会……” 感情的事,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明白,局外人来看,常常觉得匪夷所思。 虽然雷芳在理智上接受了杀人的并不是姚正彦这件事,可是在心理上,她还是觉得此人不可信。 最起码,在他到来之前,雷家庄一切如常。雷庄主在,雷芬也在,她的家是安全的。 而从他出现之后,她什么都没有了。 雷芳喝了一大口茶,被烫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咳嗽了好一会儿,吸着凉气,有些含糊的问:“你今晚怎么了?也睡不着觉?” 我想了想:“有一个人要来山庄了,但我不想见她。” 雷芳奇怪地看我一眼:“不想见就不见呗。” 我苦笑。 没那么简单。 不见……又有些不甘心。 见,又不知该以什么面目相对。 往昔的一切是破碎的,不连贯的。巫真的面容就在那凌乱的波纹中起起伏伏,明灭不定。 我记得我们一起在山上疯跑,头散开了,被大风吹得凌乱不堪。裙角也被棘针勾破了,象两个疯子似的。 也许师公说的对,不用多想。车到山前必有路,该说什么,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她----到时候自然就会有答案了。 是巫宁,还是齐笙。 “你再帮我一次吧。”雷芳握着我的手。她的指尖因为刚才端过热茶而显得有点烫热:“我想多梦见一些从前的事……也许我能想起来更多的事,能弄明白,这些到底都是为什么……” ---------------- 其实章节名和章节内容不怎么对得上,,爬走。 第五十章 父女 三 第五十章父女三 我犹豫了下:“其实,不一定就会看到你想看到的东西,梦中的世界你自己无法选择,我也不能控制。而且,未必是你曾经的经历,也有可能是你想得到的,甚至是一些不切实际的凭空的臆想。” “不,只要看看就行。”雷芳抓住我的袖子:“我现,有好些事情,我们清醒的时候早就想不起来了,可是梦里头却还会看到,你帮帮我。” 我最后还是点了头。 雷芳的梦境显得很凌乱,这一次与前一次入她的梦境不同的是,我没和她在一起。我站在一旁远远看着,雷芳在自己的梦境中奔忙。 已经好几次,在重复着雷芬成亲那一天的情形。 那一天是忙乱的,雷家庄的那些人来回奔忙,他们有的脸上带着笑,有的匆忙而疲倦,还有的紧紧皱着眉头在抱怨咒骂。 这些人在她的记忆中还活着,那样鲜明,生动的活着。 可见雷芳,她有多么眷恋这一切。 如果这时候给她一个选择,只能满足一个愿望的话,她会怎么选根本不用去猜。 她一定会选择让一切回到那天,什么事都没生过,她的家还在,她认识的这些人也都活着。 我坐在一旁,看着那些人在忙碌,雷芬梳好了头,穿着红艳艳的嫁衣,雷芳看着她蒙上了盖头。 我已经看了三次了吧? 雷芬一次一次又一次的蒙上那块盖头。梳头的喜娘们朝门口退出去。 我的目光顿了一下。 其中一个女人,仿佛稍斜过脸看了一眼屋里。 她的动作很轻,不留神就错过了。 我一翻身跃起来,追在她们后头。 她夹在几个妇人之间,都穿着一样的装束,姿势和步态看起来与旁人并无不同。 可我就是觉得有哪儿不一样。 可是只是一转眼,眼前的一切又跳了回去,重新回到雷芬还没梳头,两姊妹拜母亲的牌位时候。 我嗟了一声,又退回门边。 不过这次那些服侍梳头的妇人进来,我仔细盯着其中的那一个。 她脸上擦着脂粉,头上簪头红花,身上穿着半旧的紫红棉绸衣裳,下面系着青绿的裙子。左看右看,并无异常。 不,刚才那种感觉不是我的错觉。虽然很短暂,只是一闪而逝。 她们又一次替雷芬上好了妆梳好了头,那个我一直紧紧盯着的女人打开一只胭脂盒,用小指点了一点浅金色的胭脂,替雷芬点在额上。她的手势十分好看,手掌象半开的莲花一样。 这种优雅的举止,和她俗气的打扮太不相称了。 我几乎能想象出另一副画面。也许她平时给自己梳妆时,就是这样轻盈而优雅地,蘸取胭脂点上额妆。那该是很有身份地位的女人的举止----要知道这些天天忙碌不堪的喜娘,可能会对自己做的事十分老练娴熟,却不会如此优雅讲究。再说,她们也没那个身份和闲情用这样的胭脂画考究昂贵的额妆。 这个喜娘是哪里来的? 雷芳站在一旁看着雷芬梳妆,眼里满是不舍,小脸儿板得紧紧的。 我紧紧盯着那个喜娘,一有了疑虑,再看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和其他人有所不同。 她是谁? 她和雷家庄后来生的事情有关系吗? ----雷家庄死去的人里,并不包括这些喜娘 她们在服侍雷芬梳妆出门之后便会拿了喜钱离开,下蛊的人当然不可能把自己毒死。 也就是说,这个喜娘有可能…… 可是雷芳就反复的回顾这一段记忆,再也不肯换一换。 是她自己说要到梦中来找线索的,可是现在线索有了,却没办法继续下去。 在雷芳第六次重复这段梳妆时,我终于忍无可忍,把她和我自己同时从梦里揪了出来。 雷芳低低的呻吟了一声,我睁开眼,睡在我旁边枕头上的雷芳一脸的泪痕,枕头都让她哭湿了一大片。敢情我们在梦里重复再重复的时候,她一直在流眼泪。 “哎,天亮了?” 我没好气地倒茶给她:“没呢。” 她揉着眼,恹恹无力地坐起身来:“我怎么……不记得梦里的情形了?” 可是,你就一遍一遍又一遍的和雷芬告别来着。 我不抱太大希望问她:“办喜事那天,庄里从外面请人帮忙了对吧?” 雷芳紧张地点头:灌了一大口水:“怎么,那些人有问题?” “有一个喜娘,很奇怪。” “喜娘?”雷芳显得茫然而焦躁:“我不记得,想不起来啊。” 想得起来才怪,从头到尾你只看着雷芬一个人,哪还有闲暇去注意别人。 “等等……那些喜娘,应该是就近找的,我记得姐姐提过一次,说是请的都是附近有名的,有一个据说手艺非常好,连州城府城有姑娘出嫁也会请她去帮忙。” “雷芬知道那人吗?” “对,姐姐肯定记得比我要清楚。” 我不象她这样想,雷芬那天是新娘子,未必就知道每一个来帮忙的人的底细。 我总觉得,那个喜娘,我应该是在哪儿见过的。 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她应该是有些阅历,年纪不会太轻,但也不会太老。太老的话,何必点额妆呢?但是太年轻的姑娘也不会点。比如我、姐姐、雷芳,我们都不点那个,一般都是妇人才会做那种妆饰。 后半夜睡得也不踏实,雷芳睡相不好,又说梦话又要乱动,把我挤得半个身体都掉出床外了。索性把枕头抽一个,到隔壁屋里软榻上又迷糊了一觉。 深秋的清晨,寒意浓重。我冻得缩成一团,把被子紧紧卷在身上。窗纸渐渐泛白,屋里的黑色渐渐淡去,变成了一种冷然的青灰色。 外头初雪也起来了,我听到她出来的声响,可以猜出她都在做什么,穿衣,叠床,梳头,打水,然后朝着这边走过来。 今天的开始和以往的每一天都一样。 但是今天我觉得心神不宁。 巫真会来吗? 梳洗过,出去练功,我的剑法虽然不算太精,也能唬一唬人。齐涵与齐靖两个人却了狠,剑势凶猛,仿佛站在面前的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一样----可不是么,我们是有一个仇人的。 齐泰生的那位夫人魏氏,她曾逼得我们三兄妹千里逃亡无处容身。 现在她也来到了沙湖,就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 +++++++ 其实快要揭秘了。 第五十章 离别 一 第五十章离别一 “师妹,有客来了。” 我怔了一下,抬起头:“谁?” “是位女客,品貌不俗。”那位师姐想了想:“啊,听着人唤她明月夫人。” 啊,巫真来了。 我想过她会怎么来,是悄悄的潜进来见父亲一面,还是大大方方从正门进来。 是我想岔了。她当然不会悄悄潜入----就算她想潜,也得能潜进来,沙湖山庄是师公多年经营盘距之地,阵法重重。这么些年山庄除了正经进门的客人,还未有过一个不这客梁上宵小能溜得进来----当然,也许是有的,但是他们的下场只怕不太怎么美妙。 我应了一声:“多谢师姐,我这就过去。” 几年未见巫真了……不过,我和她分别的时间,细数起来,也许比几年更久。 明月夫人,旁人听着,似乎赞她相貌皎如婵娟,不过那是外行人的想法。巫真之所以以明月为号,是因为她后来在幻术上另走蹊径,专研幻阵,九九明月阵是前人所创,可是却是在她手上声威大振,因此行内人以此赠号,称她明月夫人。 我远远就看见了巫真,她穿着一身素纱衣裙,应该是听到了脚步声响,缓缓转过头来。 “你是……小笙?”她笑着朝我伸出手来:“几年没见,你长这么大了。” 我本能地想朝后闪避,硬是忍着没有动。 巫真的手在要触到我的头顶之前又顿住了,很自然的转了个方向,拍了拍我的肩膀。 也是,我已经不是当年身高只到她腰间的孩子了,现在我和她身高相仿。时光真是奇妙,想想上一回遇到她的时候,我还须抬头仰视,心里对她充满了好奇和对亲情的渴望。现在却只觉得人世沧桑,变幻莫测。 “你师公可在?” “在。” 可她又不是来见师公的。 我领着她往里走,巫真不着痕迹的四下打量。 “小笙在这儿住了多久了?” “从我记事起就在这儿了。” 这绝对是一句实话。我来到这里时就不是个孩子,什么事情不记得? “山庄里是不是来了什么要紧的客人?” 想从我这儿套话吗? “是啊。”我也没必要瞒她,反正是父亲叫她来的。 巫真问完这句话之后又沉默了,她神色平静,可是我却能看得出来,她的眼神里透着迷茫和疑惑。 我们穿过敞厅,迎面是一片枫树,天气愈冷,枫色愈重,深沉得象凝结的血色一般。我不太喜欢这片枫林。枫树的颜色,总是要和其他的树种在一起,互相映衬着才好。独一片枫树在这里,显得十分突兀生硬,就象一团大血点子,飞迸到这里溅开了,染红了一片。 其实我看师公似乎对这片枫林也不喜欢,这个能看得出来。 既然不喜欢,却还要留着不做改变,想必有他的原因。 师公迎了出来,神色淡漠,巫真和他互望了一眼,谁也没先出声。 师公吩咐我一声:“先生在后头,你领她去吧。” 巫真微微意外,不过她什么都没说。 我也有些意外----师公不打算过去?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明明白白地说他不打算过去。 好吧,也许这也是父亲的意思。父亲,我,巫真,我们三个都姓巫----师公毕竟还不是…… 嗯,还不是。 有些时候,名份还真是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我们穿过枫林,过了曲桥。远远的可以望见山庄后面的山峦,起伏延绵,静而茫远。 “这儿还真是个好地方。” “夫人以前没来过沙湖?” “从未来过,这是头一回。”她微微一笑:“你喊我夫人,我总觉得挺怪的。” “那您觉得我该喊什么?” 她怔了一下,还没回签,我轻轻推开小院的门:“请进吧。” 巫真犹豫了一下,才迈步进门。 小院里松柏青郁,竹色犹翠,安静地象是与世隔绝的地方。 父亲坐在那儿,他面前用五色沙摆了一个小小的幻阵雏形。这个阵比当初巫真轩摆的三世阵又深奥复得多。三世阵的变化少,而且上回巫真并没有了好的安排阵眼,才会被师公轻易破去。五色阵的阵阵眼有五个----但并不固定,五色沙是散沙,风吹即动,采掘于西域魔鬼滩,得来十分不易。父亲将其炼制后,创出了五色阵,共有五五廿五种幻化。巫真本来就算有怀疑,看到五色阵的那一刻,也是脸色大变。 父亲抬起头看她一眼,淡然冷漠。 巫真退了两步:“你……究竟是何人?冒充我义父有何居心?” 她的想法我明白。死而复生这种事,和我的借尸还魂比起来,也说不好哪个更惊世骇俗。父亲当时假死将所有人都瞒过去了,巫真现在陡然间见到他,震惊之余,神情中还带着浓浓的恐惧。 “不可能的……你明明已经死了,我确认过的……” “你的幻术还是我教的。记得当时我教这五色阵时,说的破阵之法吗?” 巫真脸色苍白,低声说:“记得。” “那你说说看。” “五色沙,虽然名为五色,可是赤橙绿紫灰之外,还有黑白二色相辅……” 当时父亲拿这个一起考校我们两个。 要破阵的话,谁都知道要先找出阵眼,再按着顺序逐一解开。巫真钻研了数月,茶饭不思,关在屋子里头足步不出,才终于想出破解之法,高高兴兴写了下来拿去给父亲。父亲看过之后不置可否,问我是怎么样的。 当时我好象说,五色沙是散沙,即使炼制过也并不稳固,遇风则散,遇水则沉,可以风、水二法破之。 父亲笑着说我取巧,不过这的确是最简单的办法。当时巫真也很不服气,她认为她的办法才是学幻术的人该用的办法。 我回过神来,巫真已经跪在了父亲面前。 “你出嫁的时候,我已经说过,你的所作所为,以后与百元居再无干系。百元居得意也好,落魄也罢,与你毫不相关。后来百元居被一把火烧去,你还能想着替我收拢尸骨建墓立碑,这件事,我承你的情。” 我听着尸骨二字觉得那么别扭----父亲又没有真死,收的也不是他的尸骨啊。 第五十章 离别 二 第五十章离别二 巫真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她一脸呆滞的跪在那里,脸上一开始的那些种种复杂的神情全不见了,只剩了一片空洞。 “可是你曾经做过的事情,我也还没忘记。” 呵,这才是巫真怕的根由吧。 “那个和宁儿面貌一样的女孩儿,是从哪里找来的?” 我眉角微微一跳,巫真低声说:“她是个在杂耍班子里讨生活的孤儿,有些天份。有人将她的形貌用秘法变得和姐姐一样,然后……我和她说了些姐姐的习惯,还有一些百元居的事情……” 白宛去过百元居? “当年她一进门,我就知道她不是宁儿。那孩子心术不正,天资有限……不然我还真想再多收一个义女呢。” 这话说的极为平和,仿佛家常闲谈一样,可是巫真象是被狠狠刺了一下,肩膀一抖,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父亲一眼。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毒辣了。 你只给路边的乞丐一碗粥,他会十分感激。你若给他一锭金子,他说不定反倒会起了歹心,还想着从你这儿能得到更多的黄金宝贝。 父亲当时收留了巫真,对她悉心教导,细心抚养。可是巫真感激他么?也许是感激的。可是她还觉得不公。她总是时时处处要与我相比较,她总是觉得我得到的比她多了太多,觉得父亲藏私。 “你与宁儿不同。她天性散漫,可是有灵性和悟性。你心思缜密,可是有些东西,即使你学上一百年也不能体会和领悟。我曾经让你们一起研读《参商计》,你苦读数日,可以倒背如流,宁儿只看了大概,记得只字片语,可是到了习练之时,你卡在望星崖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一件事告诉了你做法,你能确准无误的照做。但是你不知道为何而做,更不懂得自己去想出另一种做法。” 是的,父亲说的对。 可是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形,巫真只怕都想着,这是因为父亲私下里又教了我什么,所以我懒散轻松也能办到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悟性真是一种奇异的东西。 也许这是天生注定的,无论后天如何努力也没办法改变。 “百元居已经付之一炬,也根本没有什么秘籍藏宝,你以后可以不用借着扫墓的机会每年搜寻一次了。” 巫真紧紧闭着嘴。 “能给的东西,我早就给了你们,不能给的,你也不要再生贪念。” “不,我知道错了,义父……”巫真一开口就哭出声:“义父,我知道我错了,你打我罚我都好,我以后都改了……” 父亲看着她的目光显得很温和,也很客气,如同看一个客人一样。 “这话倘若在你出阁时说,我会很高兴。在百元居被烧掉之前说,我也很欣慰。”父亲摇了摇头:“你这么些年来依旧以巫为姓,已经不合适。你本姓刘,夫家姓商。以后你将改过便是。” “不不……”巫真泪流满面,伸手攀着父亲的衣襟:“义父,义父,我真的知错了。我不该对巫宁心怀嫉妒帮着旁人蒙骗她,我更不该对百元居图谋算计……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以后留在这儿好好服侍孝敬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哦?”父亲看着她:“你什么都愿意做?” 巫真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要废了你的功夫,你也肯吗?” 巫真顿时象被谁掐住了喉咙一样没了声,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你学过的一切全都忘掉,你也愿意吗?” 巫真怔怔的僵在那里,过了半晌,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刚才的那些哭泣恳求,现在看来象个笑话一样。 亲情算什么?恩德算什么? 一切都不及自己能攥在手里的东西实在。 父亲也好,姐妹也好……她能为这些付出的,不过是几滴泪几声哭求。再多,她就舍不得了。 父亲淡淡地说:“你走吧,记得我说的话,以后你不再姓巫。如果你违背了,也会付出代价。” 巫真默不作声,伏下身去叩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来扭头就走。 先前几步还缓慢,然后就加快了度,几乎象是有人在后头追赶着一样,门被重重的一推之后撞在墙上,然后来回晃荡。 我收回目光转过头来:“父亲到底为什么要叫她来?” 父亲只说:“有些话,总是说清楚得好。” 只那么简单吗? 父亲微微一笑,摊开手掌。他掌心里有一点殷红的颜色,象是用笔蘸饱了朱砂重重点上的一般。 “我要取她的性命易如反掌,只是她虽然心术不正,我却一直不愿意赶尽杀绝。”父亲示意我伸出手来,掌心与我相对。我只觉得微微一凉,就象一滴水溅在皮肤的感觉。父亲收回手,那一点红色,赫然印在了我的手心里。 “她的性命现在就在你的掌心里握着。”父亲轻声说:“若她故态复萌,再与那些人沆瀣一气,你不必对她手下留情。” “她会吗?” 父亲毫不怀疑:“会。背叛这种事,有一就有二。现在她知道我活着,知道我在这儿。她离了沙湖,必然不会回紫都。你猜,她会去找谁?” ……我垂下头:“她也许会去找当年和她共谋的人吧?” 父亲颔说:“没错。究竟是不是,很快就有答案。” 是的。 原来父亲此举,就是想打这片草,惊幕后的蛇? 我想起上一回遇到巫真的时候,心中对她的亲近和期待,可是现在看来,她的那些追忆也好,怀恋也好,其中更多是心虚与愧疚,只不过是叶公好龙,自欺欺人。父亲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先想到的是自保。 我看着掌心那点红色,直到它渐渐淡去,象是渗进了掌心里一样。 “白宛的事情,真的和她有关。”我坐了下来:“父亲,当年……百元居到底出了什么事?巫真她做了些什么?” “百元居四周设有幻阵,若无内鬼引来外贼,百元居有那么容易就一败涂地么?” 是的,就算起先我还没想到,可是在见到父亲之后,我也渐渐想到了这一点。 --------- 呃,好象离别不是太贴切==,反正我起章节名总是容易离题万丈。 第五十章 离别 三 第五十章离别三 而知道百元居幻阵阵眼秘密的人,除了父亲,就只有我和巫真。家中的老仆虽然时常进出、采买,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幻阵的究底,引不来歹人。 和巫真一起,图谋百元居的人……是谁? 我x在坐在父亲身旁,肚子里有无数疑问,可是,都没有问。 重活这一次,我还需要父亲将我拢在他的翅膀下面象雏鸟一样护着吗? 不,不是。 我希望我能保护他,不再令他经历一次前番的磨难苦楚。 我不知道我是盼着巫真回紫都,还是盼着她去引蛇出洞---- 齐泰生又过来了一回,这回没有上次那么客气了,也没绕圈子,话里话外都在说当时三兄妹离家出走时带走的东西。齐靖气得脸色青不吭声,齐涵反唇相讥:“那是齐家的东西吗?我娘的嫁妆当然归我们兄妹三个。你现在还有你的魏夫人,她肯定也带了一大笔嫁妆给你花用,难道你们夫妻俩败光了祖业现在一起饿肚子没饭吃,找上我们来讨饭?早说一句,我让厨房把剩饭全装给你。” 齐泰生脸色如猪肝,快能滴下血来了。 我急忙把脸转过去,没办法,齐涵的嘴就是不饶人,我要是再当着齐泰生的面笑出来,他说不定会当场吐血。 虽然他吐不吐血我们谁都不关心,可是弄脏了地板不还得我们的人费力擦? “其实,给你那东西也不是不可以。”齐涵忽然话音一转。 齐泰生顿时眼前一亮,齐涵接着说:“你回去把姓魏的女人杀了,把她给你生的儿子女儿也杀了,拎着他们的人头来,我就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 不等齐泰生开口,齐涵接着说:“反正你娶老婆也不是头一回了,孩子也可以接着再生,这对你来说都是轻车熟路,没什么难的。” 我本以为齐泰生要动手了,可是他胸口剧烈起伏,手背青筋暴绽之后,居然只是拂袖而去?恼羞成怒之后,居然不是翻脸动手? “他……” 齐涵恨恨地说:“他心虚吧。” 齐涵虽然说了那样的话,可是她自己的眼圈却是红的。 我不知道齐家三兄妹的母亲玉河夫人还在时是什么模样,我不认识她,对她也没有感情。可是齐靖与齐涵不是这样。对他们来说,母亲死的不明不白,连尸骨墓茔都没有。齐泰生与魏氏即使不是杀手凶手,也与这事绝脱不了干系。 如果刚才齐泰生真翻了脸要动手,齐靖和齐涵能将剑指着亲生父亲吗?就算能,他们能狠下心来不认他将他置于死地吗? 这些没人知道。 毕竟,那是没有生的事。 齐泰生拂袖而去,真是因为心虚吗? 也许不止那么简单。 沙湖的山庄有姨母在,齐泰生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再说,还有师公坐镇。 他是老江湖,所以能压下一时之气。 可是眼下我们和齐泰生是彻底的撕破脸了,他接下来会做什么谁也说不准。 他们到沙湖来找什么呢?难道…… 我坐不住,匆匆去找师公。 “齐泰生?”师公想了想,摇头说:“我同他不相熟。” “他们是不是,也是冲着地底下的秘密来的呢?” 师公有些犹豫:“这秘密,世上只有你和我知道。据我所知,你也没有告诉过旁人。” 师公当然也没有说出去。 那么,齐泰生他们是因何而来呢? 我取出那只圆筒----这个东西,究竟有什么蹊跷? 齐泰生为了这个,连如此的羞辱都能忍下。 他知道这里头的秘密吗? “想知道这个不难,他们落脚在镇子西头的客栈,等天黑了,我们去那里瞧瞧。” 说得是,我怎么没想过。 太阳还挂在头顶,我几乎恨不得天立时就黑下来。 师公看我坐立难安的样子,摇头一笑:“你的耐性倒是大不如前了。” 他说的前,自然是说的上一世。 我有些悻悻的站起身来:“我去看看父亲。” 虽然前一世的我也是我,不过师公这样说的,还是让我觉得有些----酸溜溜的。自己醋自己……说起来挺可笑。 父亲也已经知道了齐泰生白天被气走的事,我把打算夜探的事情说了,父亲轻轻摩挲着两枚玉石棋子,忽然说:“我也一同去。” “啊?” 父亲似笑非笑的样子,悠然说:“我也想瞧瞧这一世你那位‘父亲’是个什么模样。” 我忽然心中平衡了。 不光我对自己上辈子有醋意,父亲也对这我一世的“父亲”很不友善啊。 晚饭匆匆吃了几口,我换了一身衣裳。在院门处,父亲和师公打了个照面,两人对视了片刻,师公朝后退了半步,请父亲先行。我低眉顺眼跟在最后。 唔,师公也算达到了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前世我们年龄相近,修为相仿,他这个人自尊心那样强,总是想越我。 现在他可是稳稳的压了我一头,不管是年纪,修为……如果再算辈份,那就不止一头了。 所以他在父亲面前还以晚辈自居,可是在我面前---- 我越想越觉得有些好笑。 师公这脾气,就象那些十几岁的少年一样,性子古怪执拗。不象孩子似的天真直率,也不象成人一般坦荡含蓄。想说的话憋在心里说不出来,行动举止也不爱和人解释。 不过他这一面,也只有我看得见。 对旁人,他是前辈,是高人,端着架着的。 我们一路行得极快,沙湖镇子也小,不过盏茶时分就到了镇西。师公指了一指前头一片屋子:“就是那里。” 齐家的人将这里包了下来,倒是好找,直往后去找最好的那间房就是了。 师公用一个幻镜术映出了层里的情形,纤毫毕现,一切就象站在屋中亲眼所见一样。我虽然对齐泰生的夫人魏氏听得耳朵生茧,可是还是头一次看到她的人。 魏氏比齐泰生年轻得多,十分貌美。不过她脸上没有笑容,眉眼描画精细,整个人看起来有一股凌厉的气韵。 嗯,倒很符合“后娘”这个身份。 齐泰生穿着一件葛色单衫坐在那,魏氏眉头拧着,两个人半天都没说话。 ---------------- 朋友给了一家新开的面馆儿的优惠券,又咸又辣,吃完回来胃痛,还拉了肚子~~。 第五十一章 端倪 一 第五十一章端倪一 “你就是太心慈手软了。”魏氏说。 她的声音听起来倒并不是铿锵作响,一副刻薄腔调。和她的人不太一样,她的声音倒是显得很柔媚。 可是话里的意思一点儿也不柔不媚。 “当初若是听我的话,哪有今天这麻烦?当初我让你早些下手,先拿了东西再解决了她,你延延蹭蹭的不肯。我让你把几个小的打掉,你也不肯。当初要是斩草除根了,今天你还会受毛孩子的气?” 乖乖,真是最毒妇人心啊。虽然----我自己也是女子,可是这话我不得不承认,这话还是有道理。 当初的齐笙----可以说已经死在了她手里。现在活在这世上的是巫宁。 对一个小孩子也能下那样的毒手,还觉得没能斩草除根落下了麻烦。 魏氏……她纵然与玉河的死没有关系,可是齐笙的这条命,却的的确确是丧在她手中。 欠下来的债,总是要还的。 我占了齐笙的身份活下来,总得替她做些什么。 比如,报仇。 齐泰生闷了一会儿,只说:“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不如另想办法吧。” “想什么办法?我母亲说了,虽然我们知道大概地方,可是没那个不行。”顿了一下,她又说:“我知道,纪家不是好惹的。当面来不行,咱们换个法子。两个大的记仇,小的那个不一定。当时走的时候她不还小么?你没打她身上试试?” “她……”齐泰生微微沉吟:“她今年该是十六,不是,应该是十七了吧……” 都说错了。 连孩子几岁都不记得的父亲----说实在的他当得起父亲这个称呼么? “你写封信,回来让人送给她,把她约出来。” 齐泰生显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问:“你不会是……” 魏氏笑了笑:“就算她不知道东西在哪儿,有她在手里,不愁那两个大的不拿东西来换妹妹。” 齐泰生犹豫了下:“只怕她未必出来。” “那就要看信是怎么写了。”魏氏凑过头去,两人小声嘀咕起来。 师公在我肩膀上轻轻一拍,我们三人退远了一些,到了客栈的墙外,我觉得胸口憋着一股气,吐不出咽不下。 虽然我没把齐泰生当自己的父亲,可是看着这对夫妻这样算计,还是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回去吧?” 我点点头,忽然转过头朝客栈的门口看去。 有人进来。 这些人,同样不是沙湖镇上的人。 沙湖人口音和举止都很有特点,这些人从穿着上就能看出不是本地人。 后面的那个是随从,前头一个应该是个女人。 她步子轻盈,披着一件长长的斗篷----是个很有身份的女人。斗篷的料子和手工在夜里虽然很难看清,但是穿在她身上显得协调而优美。 我觉得我认识她。 我和师公对望了一眼,然后又转头看父亲。 父亲抬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在黑暗中,幻镜术重新映出了屋里的情形。 进了屋的女人摘下了兜帽。 啊,果然是位旧相识。 文夫人。 他们显然是熟识的,齐泰生和魏氏对她十分恭敬,将她让到上坐了。 “夫人怎么今日到了?” “你们也到了好几日,事情如何了?” 齐泰生与魏氏对望了一眼,魏氏委婉的把这几天碰壁的事情说了,又补充说,已经有办法了。 “哦……”文夫人似乎并不怎么意外:“齐笙,我记得,我见过她。” “您……在哪儿见过她呀?” “嗯,前些年见过一次,那时她还小,是个挺有灵气儿的小姑娘。”文夫人反过来安慰了魏氏两句:“这事也怪不得你们。纪羽那人行事滴水不漏,又护短。要在他眼皮底下动手脚,不是件容易的事。明**们且试一试,倘若不成,我另有计较。” 她有什么计较? 我记得……当年越彤与师公,似乎并不熟识。 我转头看了师公一眼。 越彤并没有多待,说完两句话便告辞。到了门口时,忽然转过头来,似乎是无心的问了齐泰生一个奇怪的问题:“齐笙那个孩子……是哪年生日?” 齐泰生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她……应该是属羊的……夏天生的,哪天我也不太记得了。” 赵彤大概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不妥,没再说什么,将兜帽戴上,如来时一般匆匆走了。 大名鼎鼎的文夫人也到了沙湖,我们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她问那话是什么意思? 看他们出了客栈的门,我们三人随即跟了上去。 我回想当时的情形----我在文家只和她打了一个照面,后来巫真和她…… 巫真和她说了许多话。 前面三人走得极快,转了两个弯,出了镇子,前面就是惠河。沙湖地方不算大,惠河再向东汇入运河。这里的埠头一向只泊些小渔船,很少客船。 但是现在近岸的地方泊着一艘船,船并不太大,倒象一艘普通的乌篷航船。越彤带着那两个人上了船,船上也没有亮灯,也没有声响。 等了一会儿不见其他动静,师公说:“走吧。” 师公在船的周围动了手脚,父亲则是早就在越彤她们三人身上做了标记。 到底姜是老的辣,这两个人……这两个人…… 要是互相算计起来,谁能算计过谁? 父亲是不用说,可是纪羽这些年,也历练得一张脸七情不动象结了冰一样。 折腾了半夜,回去之后也没睡好。一早初雪就来敲门,递给了我一封信。 齐泰生夫妻不会也为了炮制这封信一夜没睡吧?我接过信封,看了一眼天色----刚蒙蒙亮。 信本身并没有做什么手脚,比如常见的把药涂在纸上之类的。信不太长,堪称言辞并茂,催人泪下。 不知道这信是出自谁的手笔?我琢磨了一下齐泰生和魏氏两个人的脸……都有可能。 无论是齐泰生也好,魏氏也好,大概在欺骗与算计上头都是炉火纯青的。 齐泰生约我在山庄后头见面。 唔,我把信一折,跑去找师公。 第五十一章 端倪 二 第五十一章端倪二 师公说:“他既然邀你去,你就去吧。” 我笑着点点头:“难为他们,憋了一夜,写了这么样一封信出来,不去看看,实在太辜负他们了。” “不要大意。” 我看了他一眼:“我当然会小心的。” 上辈子就被旁人算计了,死得那么憋屈,这回我当然会多加谨慎。 再说,这还是在沙湖,自家的地盘上再被旁人设了圈套把我害了,那真是自己蠢死的怨不了别人。 “要不要我陪着你去?” “不用。”一个齐泰生,就算加上他老婆,两个人也厉害不到哪儿去。 从侧门出去,天已经越来越冷,叶黄草衰,上头结了一层细密的重霜,望去白煞煞的一片,象是下了雪一样。 我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站在秃木崖底下。这秃木崖是笔直的一块巨石,上头寸草不生,光溜溜的陡峭直立,也不知谁起了名字叫秃木,足有几十丈高。 齐泰生是独个儿来的----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他一脸慈爱,过来看样是想拉我的手,我朝旁边闪了一步:“你说有事要和我说,说吧。” 齐泰生在一旁青石上坐下来:“这个说来话长了,你坐下来咱们慢慢说。” 我坐在一边,离他有好几步远。 齐泰生叹了口气:“你离开家时还小,你哥哥姐姐又对我有种种误会,你对我心存疑虑,我并不怪你……” 我托着腮,权当自己在听说书。听书还要给钱呢,这位白讲不要钱,不听白不听。 再说我也好奇,他到底要把当年的事怎么编得合情合理。 “当年我和你母亲去云州,回来时遭遇了仇家……” 不得不说,这故事还是很合情合理的。齐泰生和玉河遇到了仇家,敌众我寡,且打且逃,玉河身受重伤,然后他们被魏关老母所救,可玉河受伤后又染了疫症,不治身亡。那些日子他们在魏关处被魏关的女儿魏氏细心照顾,玉河临终时还十分感念,请她好好照应齐泰生云云…… 好么,这个托付照应的说话且不论真假。反正玉河早就死了,不能把她找来对质到底她有没有托魏氏照应自己男人。就算是真的吧,这照应病人,照应来照应去就照应到一个床上去了。挺好,挺好。 当年齐靖说过,齐泰生和魏氏是早就勾搭上了,齐泰生对这一节却避重就轻不提起。 齐泰生看了一眼我的神情,说得越恳切了。不外是男女授授不亲,魏氏照应他那么长时间,名节有关,他又要报恩,于是么,魏氏就成了新的齐夫人,跟着一同回来了。 嗯,当时齐泰生和玉河出门去,好象是去了两三个月,回来时齐夫人就已经换了一个人。这照应当真照应得好,这报恩也真是报得好呀。 我点头赞同:“报恩自然是应该的,所以你以身相许也不算错。” 齐泰生好象被噎了一下,仔细看我一眼,我十分真诚无辜的看着他。 “后来呢?你们就回来了?哥哥和姐姐就带着我来投奔姨母了?” 齐泰生并没有尴尬,解释说那些事情都是误会啊,无非是下人起了刁心,从中挑拨之类。其实这并不是魏氏容不得我们兄妹三人,更不是齐泰生没尽他当爹的道义。家一大,人就多,树大还有枯枝呢。 “后来我还来沙湖想接你们兄妹回去,可是你们姨母不肯松口,我想着你们在这儿也能学艺……唉,没想到误会越积越深,你哥哥和姐姐到现在都不肯认我这个爹爹了。” 我点了点头:“其实前两天时,你就应该和他们把这话好好说清楚。我相信哥哥和姐姐都是明理、讲理的人。” 齐泰生摇了摇头:“成见已深,要改变过来谈何容易。我是一片心为你们打算。你哥哥年纪不小,亲事也不能一拖再拖啊。” “好,那我回去劝劝哥哥。”我点头说:“婚事确实是大事,我也想早些有个嫂子呢。” 齐泰生笑着说:“嗯,我就知道笙儿你最是懂事听话了。对了,你哥哥当初离家时将你母亲妆盒里的东西带走了,那里面可有他定亲的信物,这要同人家谈亲事用得上,你可知道他将东西收在什么地方?” 我想了想:“是什么东西?” 齐泰生来了精神:“是一只银色的圆筒,三寸长,比拇指略粗些,你可见过?” 最后几个字他大概是心情激荡,声音微微颤抖。 “见过。”我问:“你前两天跟哥哥要的就这个东西吗?” 齐泰生眼露精光:“在哪里?” 我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信筒:“这个?” 他一下子呆了。 我朝他递了一下:“是这个吗?” 不知道是不是来得太容易,齐泰生竟然没有上来一把抢去,反而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上的信筒。 “既然和哥哥定亲有关系,那你先去吧。” 齐泰生这才回过神来,快得跟风似的,一把将信筒夺了过去。 “我出来一会儿了,得回去了。你刚才说的话,我会和哥哥还有姐姐说的。” 齐泰生紧紧攥着圆筒,因为太用力了,指甲都泛着白。 “别……”他伸手拦住我。 “还有什么事?” 齐泰生十分慈爱地说:“爹这么多年都没能见过你,你……你魏姨也挺想你的。我们住得不远,你和我一起回去吧,你魏姨还给你准备了许多新衣裳呢。” 饶是我对齐泰生和魏氏的无耻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这话还是说得我头皮一阵阵麻,身上寒毛都竖起来了。 “不要了,我还是回去吧。我出来都没和庄里头的人说呢……” 齐泰生显得十分遗憾失落:“也好,那你就先回去吧。” 我朝他点下头,转身朝回走。只迈出一步,齐泰生忽然伸出手来,照着我的背一掌就印了下去。 我看着和自己长相一样的那个人偶一声没吭,一头就栽在了地上昏厥过去。 东西已经到手了,可齐泰生还要这样做…… 我原以为他怎么说,也还会有几分亲情。 初到沙湖的时候,他了的确赶了来,那时候我虽然对他也没好感,可也没多少恶感。 可是现在看,有时候人比禽兽,只多一张皮而已。要真论起心性来,说不定还不如禽兽。 第五十一章 端倪 三 第五十一章端倪三 禽兽有的时候比人要强,起码虎毒还不食子。 齐泰生站在原地等了片刻,魏氏从一株树后绕了过来。 “成了。” 魏氏没说话,过来先补了一脚,踢在地下那人偶的头顶的要害上头。 “你”齐泰生忙拉了她一把,俯下身去探了一探:“幸好没死。你出手怎么这样没轻没重。” “留着她做什么?”魏氏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难道你还真想把她带回去养起来?” 如果齐泰生这时候说,这毕竟是我女儿之类的话,也许我还能再感动一下,心软一下。但是他说:“事不能一次做绝。留着她在手中,青鸾必有顾忌。这里的情形我们没有他熟,一定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到时候她就是奇货可居,可不能轻易杀了。” 魏氏点了下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原来…… 我摇头笑笑。亲耳听到齐泰生说出这样的话,不知是失望,还是释然。 看着他们把人偶抬去,我站在原处没动。 师公从身后走过来:“雁三儿来了。” 我有些意外,转过头来。 “他怎么来了?” “他不但来了,还带了样礼物给你。” 礼物? 我对雁三儿的礼物实在不怎么抱希望。 他送的礼物从来都不和旁人一样,不能以中规中矩的礼物去猜想。我记得有一年他来时带了几个人来,都是作恶多端落到他手里的。他还乐颠颠儿的带了来,跟我说,这几个人功夫都不错,让我尽管拿他们试招,重伤啊杀掉啊都没关系,反正他们本来就是恶人。 这份礼物真是…… 最后我也没有笑纳,他怏怏不乐地把礼物们又带了回去。最后那些礼物怎么处置了,我也没问过他。 这次又带了什么礼物来呢? 结果一进门我就先看见一个大口袋,袋口扎得严严实实的,一瞧那形状我就觉得头嗡一声----大了。 这怎么看,里面装的也是个人,身量还偏小。 雁三儿笑嘻嘻把我上下打量一番:“好象长高了点儿。” “真的?” 其实我自己也觉得,似乎是又高了一点,平时朝前看的时候,看到的窗格上的菱花都朝下移了一点位置。 “你这又带了什么东西来?” 雁三儿端起碗来猛灌了一口茶:“啊,顺手而已。我来的路上遇着另一帮子人,护着个孩子,我一瞧那些人我正巧还认识,就把那孩子顺手给牵来了。” 敢情他以为牵的是羊啊?还顺手? “说起来,你也知道,你还喝过他的满月酒呢。”雁三儿朝我挤挤眼:“咱们就是那会儿认识的。” 啊…… 那,那不是齐泰生的……儿子吗? “这怎么回事儿?” 雁三儿耐心跟我解释:“我听那些人说,齐泰生和她老婆出远门儿了,儿子搁家里不放心。想来也是,那夫妻两个一个狠一个毒,六亲不认的配了一对,倒是对这个儿子疼得很。这样的人想必没什么真正的心腹,所以这边出门,那边就把孩子让人护着送到他姥姥家去。这么巧,半道儿上遇着了我……我一琢磨,齐泰生和他老婆来的方向,好象是来找你晦气的,这小子一准儿有用,我就给你带来了。” 我看了看那个布袋,顿时无言。 齐泰生和他老婆在这边想抓我反而被我耍了,想不到一转眼他们的宝贝儿子却落在了我们的手里。 真是…… 我向雁三儿郑重的道了谢,又问他:“和那些人动手了?受伤没有?” 雁三儿很是得意:“凭那些人还想伤着我?伤是没有,不过倒是花了些力气,你去做几道拿手的小菜来给我尝尝。” 我笑着答应下来:“好。正好有莲藕,做个汤吧?” “行行行,快去做。” 我先去和父亲说了一声,然后去了厨房。嫩脆的藕刚从湖里扒上来,洗净泥之后粉白粉白的。做了好汤,分开盛好,装在几个提盒里头。 师公和雁三儿正说话,我提着汤进来,两人一起转过头来。师公目光沉静,雁三儿却半张着嘴,仿佛我的头上突然长出一只犀牛角来一样。 “喝汤吧。” 我打开提盒,将汤端了出来。 雁三儿还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打量我。 他到底是怎么了? 我疑惑地看看师公,他没有给我任何答案或暗示。 雁三儿没象从前那样,见着吃的就不顾一切。 难道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师公告诉了他? 不,不象。 如果是那样,现在雁三儿的表情不会是…… 不过接下来我就不再疑惑了,雁三儿点点头,一副赞叹敬服的神气:“纪羽,这么多年我一直对你不那么服气,从今往后我真服了你了。我顶多算是玩世不恭,你干的事可称得上离经叛道了……回头你们要办喜事,那些老古板一定会气得跳脚直骂的。嘿,当年有个师叔娶了师侄女儿的,那算什么呀。你们这师公和徒孙,比他们那……” 呃…… 原来是这事。 师公告诉的他,还是他自己看出来的? 我把汤放在师公面前,在一旁坐下来,眼观鼻鼻观心。 这事儿实在是…… 对,雁三儿说的没有错。江湖儿女虽然对男女之防、门户之见看得淡些,可是对尊卑长幼伦常却比一般人还要看重。我和师公相恋,嗯……虽然其中内有别情,可是传出去,这何止是人人侧目?简直可以惊世骇俗了。 雁三儿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端起汤来喝了一大口,我一句:“小心烫。”刚说完,他已经嗷一声把舌头伸了出来。 “烫死我了” “刚起锅的啊,你没看这热气腾腾的。” 雁三儿大着舌头说:“走神儿了……” 师公问我:“齐泰生夫妇俩回去了?” “嗯,回去了。” 我在那只给他的圆筒和人偶身上都做了手脚。给他的圆筒当然不是真的那只,是父亲仿的,与真的一般无二。 我想瞧瞧,齐泰生是不是知道如何打开那只圆筒。 还有,他对亲生女儿毫不顾惜,接下来,他又会做什么呢?。 第五十二章 疑惑 一 第五十二章疑惑一 “对了,刚才纪羽说,你们手里有样东西耐人推敲,齐泰生也极想要。是什么?” 我从怀里摸出那只圆筒递给他。 “喏,这个。” 雁三儿接了过去,左右看看。 “就这个?” 看起来是不起眼。 我点头说:“虽然看不出什么端倪,可是既然人人争抢,想必来历不凡。” 雁三儿皱皱眉头:“劈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大概以前得了这个的人都舍不得,生怕毁损,而难以得知其中的秘密吧。我哥哥他们也试着用利刃想划开来,但是这个质地极硬,划不开它。” 雁三儿摸出把匕来:“我试试----划坏了我可不赔啊。” 离得这样近,我都没看出他的匕怎么掏出来的。 “你当心些。” 他先比划了两下,然后手上运力,直接划了下去。 声音尖锐刺耳,可是圆筒纹丝未损。 “嘿,还真有点门道。” 雁三儿刚才轻描淡写的,现在开始认真了。他用了五成力道,然后又加到七成。师公在一边看着,也不提醒他。 结果自然是----没划开。 雁三儿那把匕也不是普通的货色,但是他都憋出一头汗来了,这圆筒还是安然无恙。 “不赖,真不赖。”雁三儿赞了句:“这也不知是什么材料的,我这把匕也算一样宝贝了,居然削不动它。” “嗯,所以说,虽然搁在手里十几年,可是我哥也没闹明白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只是知道这个非常紧要,里面有个很大的秘密,而且是人人都想得到的秘密。” 雁三儿摇摇头:“切,我看这个多半是以讹讹。这世上还能有什么秘密?前些年先是风传着有人得到了前朝皇子埋藏的宝藏,为了这个打破了头争红了眼,最后挖出来一个万人坑,银子是一文没有。可是事先那些人拿张破布恨不得供起来,都觉得那就是珍贵之极的藏宝地图了。还有那什么----对,说是剑仙遗刻。”雁三儿正经起来:“我听到一个说法,说是剑仙于白屏的遗刻,就在越州。”他看了师公一眼:“最近来沙湖的人是不是挺多的?” 剑仙遗刻? 我怔了一下,也转头看师公。 这件事,不是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吗? 师公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目光,问雁三儿:“你也是为这事儿来的?” “哪儿啊,这种没影的事儿我才不信呢,我来是为了两事,一是雷家庄的事……后面还有**烦。还有就是,”他顿了一下,取出一封信来:“这个东西,当初姚家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这封信是在嫁妆里头的,看着有些年头儿了……还有,这信封上的字,我看着很眼熟,我觉得该让你看看。” 我怔了下。 那信封上字,的确很眼熟。 师公将信接了过来----信的确已经很旧,白纸已经泛黄,但是保存得很完好。 师公将信纸取出来,我和雁三儿一左一右探头过去看。 “姚兄如晤……” 是写给姚自胜的。 “一别经年,听闻姚兄迎娶吴氏之女,我不知是不是该说一声恭喜。无论姚兄 他日作何决定,我只希望,你最终能放下对吴家的仇恨,解脱你自己。 姚兄见此信时,或许我已不在人世。 当初你我少年好胜,制出夜蛊。孰料夜蛊为祸甚巨,人虽非你我亲手所杀, 但一条条人命,像一副副铁索,牢牢套在我的脖子上,最近数月,我夜不能寐, 辗转反侧间只觉得耳畔全是冤魂哀泣之声。夜蛊配制所需的夜石藤,已被我一把火毁去。 但愿从此之后,天下再无一人受此毒所害。 近来神思恍惚,旧地重游,平添神伤。因我之故,连累身旁亲朋,天下之大, 竟无一处可容我栖身。 随信附上百草丹十二粒,此乃疗伤圣药,三日一粒,连服七日,余下五粒一 月一服,当可解姚兄毒伤旧疾。 庚戌年三月廿八日,宁字。” 庚戌年三月廿八?巫宁是那年四月初四死的,也就是,这信是我出事前几天 写的。 但是这信,怎么会出现在雷芬的嫁妆里呢? 这信当时送出去了吗? 可能没有。 那时候巫宁四面楚歌,想要将信托给什么人,想来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是走驿站或是那些商行的路子,那就慢得多,南奎又远。 这封信……可能没有来得及寄出去。 师公问:“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什么?” “没有了。”雁三儿说:“我猜姚家和雷家结亲,多半跟这信脱不了关系。 是的,我也是这样想。 这信是写给姚自胜的,可是却落在了雷家庄雷启山的手里。 还有,信里所说的,随信附上的丹药呢? 信若是没到姚自胜手里,药肯定也到不了。 而且,姚自胜去世也很早,会不会就和信上说的毒伤有关系? 我接过来,细细看了一遍。 纸上的墨迹陈旧,笔迹略有些潦草,也许信写得十分匆忙。 姚自胜和雷启山的关系……到底是敌是友? “师公知道雷、姚二人的关系吗?” “似乎交情不深,我从未听说他们见过面,或是一起做过什么事。” “那他们又定下了儿女亲事?” 师公说:“亲事也说明不了什么。” 是的,姚自胜还杀过自己岳父全家,可见对这个人来说结亲和结仇根本没区 别。对雷启山来说,反正连儿子都不是亲的,孙女儿更不是亲的。 雁三儿一琢磨:“百草丹是好东西……不过这百草丹一定没有到姚自胜手上,否则他不会死得那样早。” 雷启山下落不明,姚自胜则早早去世,我们三个人对着猜也猜不出来这信里有什么蹊跷。 还有更重要的。 这信里提了夜蛊。 巫宁知道这蛊的配法----姚自胜也知道。 从信上看,巫宁对夜蛊这件事是有责任的,所以她将配制夜蛊需要的材料毁去了。 可是,夜蛊并没有就此在世上绝迹啊。 姚正彦说他祖父没有留下夜蛊的配制方法,他并没有学得。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除了巫宁和姚自胜之外,这世上一定还有人通晓这配方。 那人,应该就是灭了雷家庄满门的人。 第五十二章 疑惑 二 第五十二章疑惑二 那个人,会是谁呢? 我们三人沉默了一会儿,雁三儿先出声:“当年的事……现在许多人提起来还余悸未消,幸而后来夜蛊销声匿迹,世人只当这祸害再没有了,想不到……”他重重的拍了一下手:“好,这也算是一桩好事。当年的那些事已经成了无头公案,可是现在这一桩,总是能揪着他的狐狸尾巴了。” “来,看看这个。” “什么?” 我把门掩一下,以免庄里其他人看到了惊骇。 “师公,借你的东西一用。” 他点头,我在案上寻了寻,把笔洗拿了过来,里面还有浅浅一层水。 我伸手在上头虚虚抹过,水面上映出来影影绰绰的人的身形。 “咦?这一手儿不错,回来教教我。”雁三儿险些把脸贴到笔洗上去:“可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嘿,你这本事可了不得,这天下哪还有能瞒得了你的事?” “这是事先动的手脚,可不是凭空就能看见的。” 我出去见齐泰生可不是白见的。 雁三儿的剑法悟性高,可是对幻术毫无悟性,这个没有办法。就象一块石头,他自有他的用处。但你再怎么努力,也不能象木头一样烧起来。 这个就算我愿意教,他也学不了。 水面上映出来的一个是齐泰生,一个是他老婆魏氏。还有一个人我不认得,穿着一身儿青布衣裳,他背对着我们,雁三儿摸了摸下巴:“这人好象在哪儿见过。” 等他回过头来,雁三儿点了下头:“我说呢,是北剑阁的人嘛。” 他们三人应该也是在反来复去研究那只假的圆筒,我本以为齐泰生急着想谋到手,他应该知道里头的秘密,结果看了半天,他也不懂得怎么打开啊。 雁三儿先是觉得新奇,看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没点儿本事,看他们在这儿磨矶什么。” 师公却很沉得住气----我就没见他有什么沉不住气的时候。 “再等等,说不定还能钓到大鱼。” 那三个人看起来有了争执,齐泰生眉头皱着,魏氏还在笑,不过笑得很勉强。 我忽然想起来:“那年魏氏的儿子满月,你们惊雁楼去做什么?” 雁三儿的口气有点不屑:“他们倒是想巴结,可惜太下作了,一边儿讨着好表忠心,一边儿两面三刀的还想挖墙角。我们楼主可不待见他们----喏,眼见这是巴结上北剑阁了。” 惊雁楼的势力主要在北方十一州,和北剑阁不一样。北剑阁名是北剑,其实却在江南,这名字很是有意思。 行事也很有意思。 文飞,还有越彤。 这对夫妻两个,果然都如同他们少年时渴望的那样,有了一番作为。文飞一飞冲天,越彤也不象她的姐妹们那样困于后宅不得施展自己的才华与作为。 可惜他们这一路走上去,踏的都是别人的尸骨。 其中也有我一个。 不管以前是什么情分,爱侣也好,姐妹也好,既然翻了脸要下手,那就必然一狠到底,绝不会斩草还留根,给自己徒留麻烦。 应该说,他们做的很对,很成功。 巫姬身败名裂死了,百元居也不复存在了。 巫真还活着……这里面的事情很值得推敲。 而且,父亲上次将她叫来,又让她走。她一走,齐泰生,越彤……这些人都冒头来了。 父亲是有意的吧? 水面很静的时候,什么也看不出来。 稍微撑一撑,鱼虾泥鳅就都出来了。 可是,真的乱起来,父亲有把握吗? 齐泰生和魏氏显然是不情愿的,和那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悻悻地做出了让步,圆筒留了下来,那个北剑阁的人却从墙角拎起了一只口袋。 只看大小形状,也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亲生女儿在齐泰生心中的份量,只怕没有一两重。刚才看他们和那个人争执,最后留下的还是他们看重的宝贝。女儿算什么?不疼不痒的,别人要抓要杀要剐,齐泰生也不会皱眉头。 师公淡淡地说了一句:“虎毒尚不食子,齐泰生真是一朵奇葩。” 雁三儿先是气,后来又笑:“他们两口子一心疼爱小儿子,现在只怕还不知道儿子丢了呢,若知道了,看他们的脸色是什么样的,嘿嘿,一定很精彩。” 说得是,我也很想看一看。 “北剑阁也搅和进这事儿里头来了……”雁三儿咂咂嘴:“到底这大宝贝是个什么宝贝?能让人也成仙?还是成山成海的金银珠宝?” 师公说得很妙:“正是人人都想知道,所以才诱人。” “对”雁三儿一拍大腿:“就象当年香雪阁那个号称江南九州第一美女的,整天遮着盖着不给人看脸,引得人人都想看,结果真见着了,也就……” 师公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雁三儿看我一眼,笑着说:“没事儿,小笙才不会为这个生气是吧?” 我又好气又好笑。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雁三儿很不靠谱,兴致勃勃地说:“我也就是想瞅一眼,结果白白期待了那么久,那胭脂浓的跟洒了鸡血一样……” 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对小姑娘说青楼女子有什么不妥的。师公又咳嗽了一声,雁三儿终于闭上了嘴。 “瞧瞧那人到那儿了。” 我点了下头,重新在笔洗上头施术。齐泰生两口子那里是没什么好瞧的了,北剑阁的那个人背着个大口袋出了门上车,这次去的却不是上次那条船上,拐了不少弯子,师公算着时辰,说了句:“到马王坡了。” 雁三儿说:“你是地头蛇,肯定没错。我让人去那里打探打探去,这里怎么说也算是我们的地界儿,北剑阁的人讨不了便宜去。” 他急急忙忙走了,师公摇摇头:“他还是老样子,沉不住气。” “其实一直保持真性情,也不是坏事。” 如果屡经险阻磨难,变得愤世嫉俗,心里阴暗……那雁三儿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我去和父亲说一声,来得人越来越多了,事情只怕越来越棘手难办。” 师公笑了笑:“就我知道的,巫先生做事必然是要深思熟虑的,从来都是成竹在胸----即使这次他不出手,我也要这么做。” 既然事情已经做了,就不用到现在再来瞻前顾后。我把食盒碗盏随手收拾了:“那我去父亲那里。” 他又改了主意,站起身来说:“我和你一起去,正好我也有事同巫先生商量。”。 第五十三章 疑惑 三 第五十三章疑惑三 父亲正对着棋秤出神,手里拈着一颗白子,棋秤上黑白杂陈,看上去已经是要分胜负的情势。 “父亲。” 父亲抬了下手:续看着棋秤。 师公坐到了父亲对面,执了白子。 我倒了茶,站在一旁观棋。 我始终下不好棋,父亲以前也耐心的教过很久,后来眼见着,的确是朽木难雕,才笑着放了手,说:“你这丫头……不弄这个也好,耗心血。” 可是父亲还是喜欢摆弄这些,师公也好这个。 两个人足足闷了多半个时辰,师公才说:“这是隐龙局吧?” 父亲点头:“正是隐龙局,以前弄到了一本残谱,总静不下心来推敲。不用收拾了,就放这儿吧,回来我还要仔细琢磨琢磨。说说,今天都有什么事儿?” 我把齐泰生写信来约我出去,然后对亲生女儿下黑手的事说了,又说了北剑阁的人也插手的事。父亲只是一笑:“来得好,怕的是他不来。” 这话说得既淡然,又自矜,带着一股强大的自信。 我替父亲理了一下衣襟:“我只希望身边的人都好好的。” “我们自然要好好的。”父亲爱怜地摸了一下我的头:“可是那些曾经做过恶的人,自然不能容他们继续在世上逍遥。” 师公也点了一下头:“先生说的不错。” 夜色已深,风也紧了起来。 “再等等……也许,会越来越热闹。” 我拿簪子将烛芯挑了挑。 初雪端了茶给我,小声说:“姑娘,时候不早了,早点儿歇着吧?对了,晚饭前雷姑娘来过一次,没见着你,也没说有什么事儿。” 我推开窗朝后头望了一眼,雷芳的窗上灯还亮着。 “那我过去看看她。” 雷芳已经散了头,靠在床沿呆,手里倒是拿着本书,可是看样子半天没翻一页。烛光映在帐子上头,帐子里,墙上,都是一抹清冷的月白色。 “看什么书?” “咦?”她翻身坐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听见。” 我在床沿坐下,看了一眼,她拿着一本《百草方》,我估摸着多半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你今天一天都没露面儿?出去了?” “是啊,出去了一趟,也没走远。”我把她推推:“往里去去。” 她让出空来,我躺了下来,踢掉脚上的绣鞋:“齐泰生给我写了封信,说当年的事情都是误会,我年纪小不明白,想和我说个清楚。” “哎呀,你去啦?” “去了。” 雷芳拍了一下床:“你傻呀,有什么误会的?肯定他是打什么鬼主意。” “没事儿,我不是好好回来了么。” 雷芳好奇起来:“那你们都说什么了?他真没耍花样儿?” “怎么会呢。他是想从我身上把我哥我姐手里的东西骗过去,这且不说,还要把我打昏了也掳走。” “呸”雷芳蹭地坐了起来:“虎毒还不食子呢,这姓齐的真是禽兽不如……”她捂住嘴,看了我一眼没有再骂下去。 “没事儿,你想骂就骂吧,反正我也不当他是我爹。” 雷芳反而倒过来劝我:“你也别太难过,他打小没养过你,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了,你那后娘不是个东西,她的娘魏关老母也不是个有廉耻的,一向欺软怕硬,占便宜没够。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果然教的女儿也不是好东西……” “魏关老母如何?” 对她的消息我现在倒是所知不多。 雷芳来了精神:“这我知道,以前家中来往的人多,常有人说起来。魏关当年也就是个破落户出身,可是很会巴结,她改嫁了三回,名声一次比一次难听,可是势力却是越来越大了。”雷芳小声说:“据说她的几位丈夫都死得不明不白的,偌大家业都归了她了……不过兴许是亏心事做得多,她也没有儿子,就一个女儿,连女儿的爹是谁都扯不清,所以跟她姓魏。” 这些我却是没听说过。 当年在涂家庄见过一面,魏关那时候不过是与巫宁年纪相仿的少女,而且看起来温柔斯文,说话和气,为人周到。 真看不出来居然是如此厉害的角色啊。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雷家庄以前门庭若市客似云来,很有名气,雷芳听说的这些消息很多。 我又找出一个人来问:“那,你可知道一个叫许贵红的许夫人?” “知道呀,她和你们还是同行呢。”雷芳说:“她和魏关老母关系好象不错。这人脾气古怪,据说靠山很硬,好象还替官府办过事----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前年听说她的弟子在霜河口拿活人试招,弄死了几十口人,有湖边的渔民,还有过路的客商,可是这事儿硬被压下去了,也没听说给什么交代。” “这样凶狂?” “可不……”雷芳摇摇头:“不过这样的人也不独她一个就是了。好些做劫道买卖的,手上都没少沾人命,平时见了面还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一片和气呢……这世上哪有什么公理道义,还不是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 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九成九是又想起了雷家庄的灭门。 我拍拍她的肩膀。 雷芳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这事儿一定是那个魏氏挑拨了齐泰生来,对付你们兄妹三个。虽然有青鸾夫人和纪前辈护着,你们还是要当心才好。再说,他能和你们动手,你们却不能反过来对他怎么样……要不然外人不说他当爹的不是东西,却说你们不孝……” 是不是魏氏挑拨的,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总之我们三个谁也没把齐泰生当爹看。 “说起来,倒有件事儿很解气。”我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雁三儿也来啦,不但来了,还把齐泰生和魏氏的儿子给用口袋拎了来。这两口子在前头又蹦又蹿的瞎忙活,没想到自己后院失火。” 雷芳怔了下,问:“雁……雁前辈来了?” “是啊,今天到的。今天给你送的汤喝了没有?那会儿做汤招待他的,让你也沾了光。”。 第五十四章 求医 一 第五十四章求医一 打了个呵欠,我小声说:“睡吧,不早了。我就不到前面去了,咱们挤一挤吧。” 雷芳点点头,好象有点出神,怔了一会儿才探身过去把烛火吹灭了。 外头的风声显得更紧了。 夜半寒意更重,我起来推窗看----外面已经下起雪来。 这是今年冬天头一场雪。 雷芳睡意朦胧地问了句:“天亮了?” 我合上窗:“没有,再睡会儿吧。” 她爬起身来,有些疑惑:“下雪了吗?” “嗯,下了一会儿了,地上都白了。” 雷芳浑浑噩噩地,倒了茶喝了两口,渐渐清醒过来。 我也回了床上,抱着被子靠着床头,雷芳靠了过来,头枕在我肩膀上。 虽然这一世,她比我年纪大。可是许多时候,她倒是把我当成了依靠。 “小笙。” “嗯?” “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我有点儿意外:“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雷芳摇摇我的手:“你只说有过吗?” 我点点头:“有。” 这个回答显然让她吃惊,抬起头来看我:“真有?” “是啊,骗你做什么。” 她立刻精神起来,两眼放光:“是谁啊?那……那人喜欢不喜欢你呢?” 前一世,我喜欢过文飞。 这一世……是纪羽。 至于他们对我的心意如何,师公的心意我自然不用去推敲怀疑。 但是文飞,他真的喜欢过我吗? “我不知道……世上最难明了的,就是人心。” 雷芳咬着唇,有些不解:“喜欢就是喜欢,要不,你问问他?” “说出来的话,又不一定是真心的。” 文飞何尝没有承诺过会娶我,承诺过一生一世。 京城的那场剑会之后,他说了多少绵绵情话,海誓山盟? 那时候,也是这样冷的天,下着雪。 越府备下了客房、美酒,热汤,剑会的第一天结束后,宾客们都留宿在越府。 转了一天,那枝白梅还留在我手中,上头的残雪在在温暖的屋里化成了水,沾在花瓣和花蕊上,象是晶莹的露珠。 虽然这梅花是齐伯轩折的,总让我觉得有些别扭,可是花儿本身没过错。 我找了一只瓶子,灌了水将梅花插进去。 “这梅花儿开得好精神。”巫真凑上去嗅了嗅:“好香,平素不大见这样的好梅花。” 我退后一步看看:“嗯,有个名目叫雪中仙,我们家那里暖和,也栽不了。京城天气冷,越冷这花儿开的越精神。” “在哪儿折的,我也去折一枝。” 门上传来轻微的剥啄声,巫真问了句:“谁?” 文飞的声音传来:“是我。” 巫真转头冲我笑笑,应了声:“来啦。” 她过去打开了门,文飞笑吟吟的站在门前,提着一只小匣子:“晚饭怕是不合胃口,送些点心给你们吃。” 巫真笑着说:“我晚饭却是吃多了,要出去走一走消食,这点心就留给阿宁一人享用吧。” 她回头朝我招呼一声:“我也去折枝梅花去。”说着转身就溜出门,还不忘从外面将门掩上。 我给文飞倒了杯茶来:“哪儿来的点心?” “这是京城老字号的点心,我出去了一趟。” 他打开盒盖,里面装着粉霜雪白的糕点。 “尝尝看合不合口。” “这么冷,你还出去做什么?”我嘴里是这样说,心里还是高兴的。 晚饭的确吃的不太好,人极多,菜都是稀烂的,油腻腻的让人咽不下。大概客人太多,纵使旁的上头能照应周全,吃食上也细致不来。再说,旁人大概是行走江湖习惯了,没象我这样出门少,在家惯出一身的毛病来。茶要好的,饭食要精的,寝卧也要洁净。 文飞一向细心,我晚上没吃多少东西他一定是看在眼里了。 “嗯,甜甜的。” 他笑了:“你喜欢就好。” 我掰了一半递给他:“你也吃。” 他含笑看了我一眼,把点心接了过去。 “你的牌子是几号?今天倒没抽着上台。” 他从袖中摸出牌子给我看,牌子正面刻着一把剑,剑锋隐于云中。背面刻的是个玖字。 “咦?这号数倒是很靠前。” 不过那抽号并不是按前后次序来的,所以尽管这号码靠前,今天也没有抽到文飞。 “京城年年都这样冷么?” 文飞摇头说:“也不是,今年格外冷些,我记得这些年都没下过这样大的雪了,还是我四岁那一年,雪下得极大,房上的瓦都被压碎了。半夜里屋里火熄了,我冻得很,娘整夜咳嗽,我替她搓手,想把她的手搓得暖和些……” 我只觉得心酸。他在文家过得那样的日子……比下人都不如。冬夜苦寒,母子两人贫病交加,也不知道怎么捱过来的。 “那会儿厨房有位姓魏的大娘,偷偷给我些柴禾和吃食。我记得有一回拿来的就是和这个差不多的点心。当时觉得这个可真好吃,甜得很。因为不舍得吃,放了好久,倒是时常拿出来看看。” 我轻声说:“你现在长大了,能照料你自己,更能照料月姨了。是了,月姨究竟是什么病?总拖着不是办法,请个好的郎中看看,能除了根的话不好吗?” 文飞苦笑:“你当我不想吗?去年我就托了人,请了一位宫中的老太医来看,却也和其他郎中说的差不多,都说是积年宿疾,要好生将养……” 太医未必就特别灵验的。 我琢磨了下,可惜父亲的好友里没什么名医神医。父亲自己倒是通医道,可惜也是粗通,自己平时配个药治个头疼脑热还可以,月姨这是顽疾宿疾,不能一概而论。 我们说了一会儿话,屋外飞雪连天,屋里却是春暖融融,要不是夜已经深了,还舍不得分离。 巫真从外头进来,先看了一眼屋里无人,才笑着说:“你俩真能说,我脚都要冻僵了。” 我倒了茶给她,巫真两手捧着杯子,贼兮兮地问:“都说什么了?” 我把脸往旁边扭了扭:“没说什么……嗯,月姨一到冬天病就更重,他挺忧心的,又没有什么好的郎中。” 巫真点点头:“是了,上次见面,月姨那脸色是不好。可咱们也不认识什么好大夫啊。”她喝了两口茶,忽然一拍桌子:“对了,有个人说不定……哎呀,不行不行。” 我被她一惊一乍弄得挺茫然:“你说谁呀?” “我瞎想的。”巫真说:“那个姚自胜啊,你记得他给涂夫人送药解毒么?我听人说,医毒不分家,他会不会也能看病?” 我倒是没想到这个。 那姚自胜懂不懂瞧病呢?。 第五十四章 求医 二 第五十四章求医二 可姚自胜并没来剑会,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住在越府。 第二天见着齐伯轩,我犹豫了下,向他打听消息。 “自胜?他这几天忙着配药,你若有事找他,我让他过来。治病的事情我是外行,得问他自己才成。” “不用这样劳烦,若是方便,我去见一见他。” 剑会还未开始,宾客席上坐得稀稀落落的。齐伯轩站起身来:“我陪你同去。” 文飞还没有来,我对月姨的病症却不是那么了解。 可是齐伯轩已经站起来了。 巫真小声说:“你只管去吧,有人问起来我替你说一声。” 这个有人当然不会是旁人。 我点了下头,齐伯轩在前领路。他披着一件黯青的斗篷,就象远处被薄雾遮掩的苍山的颜色。 “自胜脾气古怪,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所以住得偏一些。”齐伯轩向前一指:“他住在宅子的东北角上,穿过花园过去最近。” 不知道是什么树,叶子已经落光了,枝条上沉甸甸的都是积雪,将树枝压得快垂到地上。齐伯轩伸手将树枝拨开,树枝摇动,碎雪簌簌地落下来,沾在上和身上。 花园里的雪没有人清扫,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清晰的脚印。前院传来锣响,大概是比剑开始了。 姚自胜住的果然是孤零零在角落里的院子,院门紧闭,齐伯轩拍了两下门,里头姚自胜不耐烦地说:“走走走,都走远点儿。” “自胜,是我。” 院里静了静,然后听见脚步声,吱呀一响,门从里头开了。姚自胜蓬头垢面,眼里都是血丝,披着件厚厚的斗篷,我的视线朝下落----他居然是光着脚站在雪里的。 “你……” 他好象才刚现自己没穿鞋,“哎哟”叫了一声,回身儿就往屋里跑。 屋里一股药气,暖融融的。地龙烧得很旺,怪不得他在屋里没有穿鞋。 “你们怎么过来了?”他趿了鞋又出来,乱糟糟的头拢了拢,用根木簪别住。提了壶想倒茶,结果拎起来却是空壶。 齐伯轩问他:“你早饭吃了吗?” 姚自胜拖了把椅子:“坐吧……嗯,好象有人来送过饭,我没开门。” “昨天晚上呢?” 他抓了下头:“昨天晚上,我……不记得了。对了,你们不在前头看比剑,到后头来做什么?” 我问他:“你怎么也不去?这剑会可是难得一见。” “我不爱这些。”他说:“你的风寒可好了?” “好了,还多亏了你的药。我今天来,还有事儿想请你帮忙。” 他笑着说:“你有什么事儿能要我帮忙啊?是看谁不顺眼么?那好办得很,有我出马,保证给你收拾得妥贴顺心。” “不是……”我忍不住想笑:“不是用毒,是想问问你,能不能诊脉看病。” “是什么病人?” “嗯,那位长辈有些年纪了,四十出头吧?早年间落下的病根,身子很虚弱,天冷时整个冬天都起不来床,整夜咳嗽……” 姚自胜问:“是女的?” 我点头说:“是。” “没见着人,我也不好说。中毒、受伤,受寒,都有可能是病因,到底是经络受伤还是肺腑受伤……对了,你可有医案、药方?” 我摇摇头。 “那就只能见着人再说了。”姚自胜说:“我跟你去一趟。” “那可多谢了。”我高兴起来。 他挥挥手:“别客气,我也没事儿做。这两天关屋里配一方新药,越是焦急越是配不出来。”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嘿嘿笑了声:“再说,我也不一定能把人治好----不过要让人不死,我倒是办法很多。” 这是什么意思? 齐伯轩说了句:“别乱开玩笑。” 姚自胜咳嗽一声:“这怎么是开玩笑呢。”他饶有兴致地和我说起同命蛊和双生蛊的不同来,虽然两种都能让人延命,但是效用全然不同。双生蛊是分别种在两个人身上,两人可以共生。可是一人倘若真死了,另一人也不会死。同命蛊却不一样,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必死。 这些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觉得既新奇,又隐隐有些惧意。 不过再一想,世人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多半都会有戒惧。 就象我们修习幻术的人,旁人一提起来,也不比这些蛊啊毒啊的好哪儿去。 这样一想,也就坦然了。 “对了,给你们瞧瞧这个。”他从屋里端出一个陶盆儿来,里面盛着土,不过没种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我上次不是说了,要配书上说的那种药蛊嘛,可是配这个需要的主料夜石藤种不出来。”他捧着盆儿的样子好象捧着什么稀世宝贝:“我从南奎一直到京城都在试,换了各地不同的土试种,各种办法也都试了,可它就是不芽。” 我对这些也不精通,问了几句诸如“是不是少晒了太阳?”“浇水太多还是太少?”之类的,他都摇头说不是。 想来也是,他既然一路从南试到北,想必什么万一都已经被排除过了。 “真奇怪……” 他在土里扒了扒,拿出一枚白生生的象莲子似的种子来:“它怎么就不芽呢?” 这个就是那枚千呼万唤不芽的种子? 近看还是有如大莲子,并没有什么稀奇。 “种子是哪儿来的?” “父亲留下的。”姚自胜有些沮丧:“父亲也是意外得来的,说是产自一个海中小岛上。” 我想了想:“难道这要用海水来浇灌?” 他笑了,摇头说:“不是,我也试过了,没用。” “那这夜石藤到底有什么用呢?” “据说配制成药蛊的话,会在黎明第一声鸡啼时药效作。”他拈着那颗种子左右看:“不过到底药蛊的作用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家那本药经只是个残本而已。” 齐伯轩提醒我一句:“剑会已经开始了。” “啊若再耽搁下去,巫真一定着急。 姚自胜把那颗种子重新埋进花盆里,抓过一旁的斗篷:“我和你们一块儿过去。” 他出门也没忘了带上那只陶盆。 我想,也许那不是一颗种子,姚自胜是受了骗,所以无论如何都种不出来东西。 结果,就这一天,这粒种子芽了。 第五十四章 求医 三 第五十四章求医三 这粒种子芽,是巫真先看见的。 晚间用饭的时候姚自胜将陶盆顺手放在碗边,别人的饭碗旁边都是汤碗菜碟,他却放了一口黑不溜秋的装土的陶盆儿,巫真大概很是好奇,多看了好几眼。若这盆儿不是姚自胜的,她心有忌惮,多半早就开口问了。 等用过饭茶端上来,巫真还是忍不住:“这是什么?” 吃饭的时候桌上放一只盆儿,是奇怪了些。 “是姚公子的。” “我知道,我是问,这里头种的什么呀?这苗儿我不认得。” 她这句话把我们的目光都拉了过去,这才现,盆里竟然长出一线细细的绿苗 “这……”姚自胜怔在那里:“这,芽了?” 我虽然也觉得诧异,可是没象他那样。 以前这种子不芽,愁煞人。 现在突然间了芽,姚自胜反而更加困惑了。 “它,到底是怎么芽的?” 他象是在问我们,又象是在自言自语。 说实话,这盆他时刻不离身,若连他也不知道原因,旁人当然更不会知道。 “为什么呢?” “为什么突然芽了呢?” “为什么呢?” 巫真嘀咕了一句:“个芽有什么稀罕?难不成它不该芽?” 姚自胜认真地解释:“对,从前我试了种种办法它都没有动静,可是现在居然芽了,我却不知道原因。这两天……不,今天早上我还看过,没有一点儿异样。那变化就出在今天。” 是的,早上他拿出种子来的时候是没有动静。 姚自胜拉着我们不放,非得要我们帮着回想今天的事情。 细想起来,这一天的事情不少。 早上我和齐伯轩去找姚自胜,那时候这种子还是没芽的,然后他将盆儿带着到前来,观看剑会……中午我们没在一起用饭,下午的时候这只盆儿还放在桌上过,依然是空空如也,绝没有芽。下午齐伯轩和文飞都被抽中上过台,齐伯轩胜了,可是看得出他隐藏了功夫,没费什么气力就打了那个和他比剑的男子。文飞也上了台,不过他输了。和他比拼的是越家的嫡系子弟,身法,根基,剑术,阅历都胜过他,所以赢得毫无悬念。那人也很有风度,点到即止,还指点了文飞两处不足。 除此之外,就是越彤曾经来过,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不过她显然忙得很,并没有太多时间招待我们。她也和姚自胜开了两句玩笑,说他比千金小姐还矜持,这么些天都不肯出闺门一步之类---- 可是这些事情,和那种子芽,有关系么? 除了姚自胜自己,我们其他人都没有动过这只陶盆。 真是奇哉怪哉。 姚自胜都快魔症了,坐在那儿一会儿呆,又自言自语几句,再盯着那盆里细细的绿苗看。 这么看起来,我倒一点也不觉得这个已经凶名在外的少年有什么可怕的。 他的性情里没有一点儿假,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的,大多数人不是这样的。 即使不喜欢的事,也要做,不想说的话,也要说。你想得到的越多,你要付出的也就越多。等到终有一日回头望的时候,也许你现,在这一路上失去的东西,远比你现在拥有的要多得多,更要宝贵得多。 即使是我,有父亲那样的宠溺呵护,又常年住在山中不和人打交道,也不得不让自己去长大,去学会……那些本来不愿意,不能够学会的东西。 有的人可以一直保持着最初的纯净不变----但是这样的人太少了。 而且,这样的人,尽管不委屈自己的心,可是往往被误解,被伤害,被蒙骗…… 父亲曾经说过的一些话,一瞬间在我心头飞快地掠过去。 太与众不同,是不行的。 既艰难,又寂寞。 姚自胜还捧着花盆儿唠叨,除了齐伯轩,人人都露出些微不耐烦来。 文飞也是一样。 纵然他修养好,可是他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他。 他心心念念都在揣摩今天那场比剑,自己的剑势,对方的招数,还有最后那位越公子对他的指点,应该是正搔到了他的痒处。这种时候他最想做的应该是练剑,要么就是回去静坐细想,而不是在这里虚掷光阴。 我还没来及告诉他,我想请姚自胜去替月姨诊治病痛。不然的话,他一定不会是这样的神情。 心底深处,我隐约觉得……文飞有些太功利。 有用的人他会热情耐心,没用的人…… 可是他很不容易,文家对他的错待,他心性那样骄傲又偏偏处境如此不堪。 他想要做的,是世人都想做的。 他想得到的,也是世人都想得到的。 这并没有错。 谁会整天想陪着无用的人,听着无用的废话?谁不愿意有所作为,力争上游? 是的,没有错的。 只是……也许是我也在山中长大,姚自胜也是生于南疆荒僻之地,所以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巫真也不乐意在这儿陪着不熟的人,尤其是姚自胜,他在世人眼中,身上深深打上了一个“毒”字,和他坐在一桌,巫真的晚饭都没能吃得下去。也许她生怕自己的碗里突然吃出一只蜈蚣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一天很开心,可是心里却隐隐觉得不足。 也许那个时候,我没有想过。 当时觉得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最后却成为致命的重伤。 我们的性格不同,兴趣不同,人生的目标更是大大的不同。一时的心动,情动,并不足以让我们以后就象传说中的那些才子佳人一样幸福终老。 也许父亲和母亲的情深不移,让我对爱的期待太高。 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他好。如何向他表达我的心意。 所以……后来的一切…… 我以为我是在对他好,我帮他钻研剑法,寻找剑谱,帮月姨寻医求药,调养身体…… 但是越彤有更快、更好的办法帮他。 她和他成亲,一夕之间文飞就从身世难堪的无名之辈,变成了人人追捧的新贵少侠。傍上了越府这么个大靠山,还有什么剑法学不来?什么基业成不了?更不要说月姨的身体和名分…… 我做那一切,为的是我的心意。 可是他看到的不是心意,而是最终他能得到什么。 所以他娶了越彤。 不,我并不恨他移情,也不恨他另娶。我只是一直一直都在疑惑,为什么他非杀我不可? 不成亲,就必成仇吗? 就象当初他父亲对付月姨的手段一样,即使不能娶她,即使自己另攀富贵毁信背誓,却还要把错处全推到一个弱女子身上,让她身败名裂? 那一天姚自胜种的夜石藤了芽。 可是那时候还没人知道,夜石藤后来有多么可怕。 那一天在各人心中芽的,大概还有别的。 我已经预备好,文飞若来找我,请我用幻光术再现白天他比剑的场景,甚至是别人比剑的招数剑路什么的,我也一定尽力的做到。 可是他并没有来找我。 后来想想,他大概那时候就想到了,还有更好的途径。 或许,他还找过巫真? 我不知道。 但是过了这么许多年再看,巫真和他、和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不知他们何时就已经…… 那个冬天,真是特别的冷。 而现今,又是一个冬天了。 沙湖的冬天,似乎也是头一次来得这样早。 第五十五章 相隔 一 第五十五章相隔一 我能记得的,清晰的连贯的回忆,就到那次剑会之后,姚自胜和我一同去文府探病----我们压根儿没走正门。文家的人那些嘴脸我可不想多看,再说,月姨住的那样偏僻,穿过一道矮篱笆就到了她住的地方----之所以说穿过,因为那篱笆太矮也太松疏了,根本都不用翻过去跃过去,直接从篱笆间那一个个大豁口间走过去就行了。 姚自胜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天气寒冷,积雪未融,他一路上抱怨过好几回:“京城这什么天气,鼻子都快要冻掉了。” 我顺口问:“南奎天气如何?” “我们那儿从来不下雪,就算是冬日,穿件夹衣也就可以了。”姚自胜苦恼得皱着眉:“这辈子我还是头一次来北方,头一次见着雪呢。” “你和齐公子,是怎么认识的啊?” “哦,他被人下了毒,找到我家来求救,就这么认识了。我就和他结伴,一路到京城来了。”他扯了一下我的袖子:“那会儿你在涂家庄做客啊?那老头儿是你亲戚?” “涂庄主么?他是家父的故交。其实那回我也头次见他。” “哦……”姚自胜点点头,很恳切地劝我:“你不要觉得我们下手毒辣,那老头实在不是什么好人。他当年毒害主家子嗣,谋夺人家家产,干的亏心事儿,论起来死一百次都不够。” “我知道,我没怕你啊。”所以他可以不必解释这么多的,我从父亲那儿也听说了一些。 他摸摸鼻子:“我看出来了,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虽然我不知姚自胜医术比他的毒术如何,不过单看切脉问诊,还真是象模象样。 “夫人这病初起时只是畏寒,身上无力,并没有其他不适吧?” 月姨点头说:“正是如此。” “后来夫人应该是服用了什么奇效的药物……若是我没有猜错,应该是出自西域的奇药,才压制了病情,一直拖延到现在,虽然好不起来,但并没恶化得太厉害。” 月姨露出惊异的神情:“说的是……以前的郎中可没有看出这一点来的。” 我忙问:“这是什么病?” 既然他说的头头是道,连初始的病况和曾服何药都看出来了,那显见是比以前的郎中高明----文飞可说过那些大夫没个看得出这些的。 “不怪以前的那些人看不出来。这不是病,是毒。” “毒?” 我怔住了,月姨却似乎并不十分意外。 “夫人曾被蛇咬过吧?” 月姨慢慢转开头,看着另一个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是……那是很多年前事儿了。” “那蛇带的是阴寒之毒,当时未能及时祛毒疗伤,后来虽然有奇药化解了一部分,可是残毒未尽,在体内越积越深,纠缠入骨。夫人的寒症……” 月姨柔声说:“不打紧,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意外捡回来的,能多活这么些年,飞儿也长大成人了,我也没什么旁的牵挂,治不好便治不好,没什么的。” 姚自胜瞥她一眼:“我几时说治不好了?我是要说,这寒症已经纠结多年,治起来难免多费功夫。当时那西域的药取自火蝎胆炼制,应该是十分珍贵的东西,可惜用的不得法,要不然当时就能根治了。现在要治这病,还得去寻火蝎。” “火蝎在哪儿?” 姚自胜看了我一眼:“在西域,魔鬼海一带----我也没去过,不过父亲留下的手札里是这么写的。” 我也没去过,但我听说过。 魔鬼海,一听即知那里是多么凶险的地方。 父亲说过那里。 十去九不回的地方,种种传说惨事历数不尽。 “不过是传说,当不得真的。”月姨说:“当年替我取药的人也并非从西域而来。” 不过月姨这话当然没什么说服力。 我们离开文家之后,半晌没说话。 “那个蛇毒……” “那个火蝎……”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姚自胜笑笑:“我先说吧。那个火蝎,其实不一定要去魔鬼海才能拿到手。那里虽然凶险荒凉是片不毛之地,可也有些异族人在那里生活,他们会拿出一些奇怪的东西来附近集市换盐米火烛之类的。我父亲曾经游历到那里,他所见过的火蝎也是在那儿得见的。啊,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那是什么蛇毒,怎么如此厉害?纠结几十年无法去除?” “也是……”姚自胜摇摇头:“这个月姨不肯说,我也不好多问,不过这种蛇应该也不是中原所有,京城这儿更不会有这种蛇。” “是种什么蛇?” “这种蛇也没名字,产自月州一带吧……这种蛇很罕有,知道的人也极少。” 我怔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文夫人……”我顿了下:“我好象听说过,文飞父亲的那位正房夫人,好象就是月州一带的人。” 是她出的手吗? 可是月姨对她还能有什么危害?丈夫是她的,名分也是她的……要说为了情,也没见文飞的爹对月姨有什么怜惜顾念啊? 当年的旧事,我不清楚。 只是,我想让月姨……过得好一些。 也许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月姨的温柔慈和,就象…… 如果我娘还活着,她大概……就象月姨这样吧? 也许就是这个样子的。 剑会之后,我决定去一次锦州。 对父亲说的理由是,我想去锦都看一看,那里还有父亲的另一位故交,也是同道中人,不过修炼的路数与父亲不同。 经过锦都再向西行,出了关……差不多还有小半月的路程才到达我想去的地方。 那是离魔鬼海沙漠最近一处集镇。 那个镇子很小,连名儿都没有。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荒凉的地方。 虽然西出阳关,一路所见一路荒凉,可是这里……实在是太荒凉了。 这里有家小客栈----说是小客栈,其实就是镇头的几间小土房,偶有过路客商在此歇脚。 这土房破到什么程度,我就不一一的道来,只说一样……这房子没有顶。 我进了那个门洞之后,还以为自己是进了院子呢。结果那人连说带比划,我才知道这就是屋。 “这,这怎么睡?”露宿的经历也有过,可是…… 可是这里明明是客栈啊。 那妇人显然不明白,这房子怎么就“不能睡”了? “这没有屋顶,若是下雨……” 话一出口我自己也明白过来。 这地方要下一回雨,那真是皇天开眼土地保佑。 这里只会下沙子而已。 我到的这里的第三天,客栈迎来另一个客人。 姚自胜。 后来…… 后来呢? 我想不起来。 姚自胜怎么受了重伤早早辞世,夜蛊是怎么从我们手上流传出去祸患无穷,文飞是怎么翻脸无情背誓成仇…… ……还有,我最后死在谁的手中。 今天烧,去医院打水,结果水没打进去,胳膊肿了,疼得不行……回来吃了药睡了好久。 第五十五章 相隔 二 第五十五章相隔二 第二天有人拜庄,一张薄薄的贴子装在精致的木盒里呈了来。 盒子是赤铁木,质坚如石,价比黄金。 师公弹了弹盒盖,笑了笑:“好阔气。” 盒盖上雕着一把剑。 只有剑,没剑鞘。 这是北剑阁的标示,我曾经在好些地方看见过,那些旗子上,大门上…… “瞧瞧吧。” 我将盒子打开,拿出拜贴递给师公。 师公招手让我一起看。 贴子写得很客气,说是久仰师公声名仪范,途经贵地特来拜会。不过后面跟的话就……后面写的是,令徒孙迷路被我收留…… 江湖人的脸皮真叫一个厚,把使诈掳人写得如此冠冕堂皇义正辞严。这话剥开来看,其实就是,你徒孙在我手里,我现在有事儿要和你做交易。 后面虽然没写什么“你若识相则令徒无恙”“否则这孩子如有三长两短你自己看着办”这样的难听话,不过这还用得着写么? 谁又不是傻子,也不是头一天出来混江湖。 “请客人进来吧。” 我小声说:“我到挂画后头去吧。” 待客的那间厅堂,挂画后就是一间静室,外面的动静里头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北剑阁的人自以为拿住了我,奇货可居的上门来要胁师公。我若是堂而皇之站在这里,他们下面的话可就没法儿说出来了。 师公点了下头。 我进了静室,听着外面脚步声响,已经有人进来了。 我从壁上的窥孔中朝外看。 从我这个角度,看到的恰好是来客的正面。 进来的那人披着一件漆黑如墨的狐裘,衬着一张脸有如美玉,一点也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无论何时,这人的风仪都是一等一的。 堪称金玉其外。 据说直到现在,北剑阁文阁主,也是许多女子的深闺梦里人哪。 “纪兄,多年不见,你还是当年的样子。” 师公只是淡淡的一拱手,毫不客气:“我徒孙呢?” 文飞微微一笑:“齐姑娘当年也曾经到北剑阁做客,内子和她很是投缘,想多留她几日。” 骗鬼哦。 那个被他们带走的傀儡一直只会昏睡,投哪门子的缘。 时隔多年,文飞的模样依稀还是旧时的样子。 可是我却觉得我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在涂家庄的水阁里,那个翩然而至,象是从画中走出的少年…… 时隔多年再见,他已经不认得我,我也不再记得他。 那一段过现在看来,就象一张旧画,纸早就在风尘中破损泛黄,画中人也早已经不是旧时模样。 “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夫妻俩一向无利不起早,到沙湖这小地方来做什么?” 其实师公不先开这个口,让文飞先说才好。这种事情就是这样,谁先沉不住气,就难免受对方挟制。 当然,我现在没落在文飞手里。 而且师公那脾气,也不会和人虚与委蛇。 文飞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来,悉簌微响,似乎是纸。 是的,就是纸。 几张薄薄的纸,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过保存得极好。 “纪兄是这里的地头蛇了,不知这图上画的地方,你见过没有?” 师公低头看了看。 我虽然能看见堂上的情形,可是那纸上绘的什么我却看不见。 不过,能让文飞这么惦记的…… 要说财,他已经应有尽有了。要说势,除了惊雁楼也再无敌手。 他还求什么? 求天下第一人的位置? 或者,象他从前说过的那样,求的是剑仙之道? 不……虽然世上没人知道剑仙究竟该怎么得道,可是我却能断定,象文飞这样的人,到死他也只能在凡尘俗世里打滚。 师公没有说话,文飞又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纪兄仔细看看,可不要一时大意,后悔莫及啊。” “这地方难道你认不出来?”师公抬起头来,向敞开的窗户指了一指:“你往那儿看。” 师公在沙湖的云仙里建了这片山庄,依山傍湖,一早一晚时,烟霭浮动,云仙里名符其实。 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的确也没有仔细的,好好看过这里。 沙湖的冬天从来没有这么冷过,已经下了第一场雪。 我没看出什么不同,文飞显然也没有看出来。 “纪兄就不要卖关子了……这与画上的山川图形,没有半点儿相似。” 师公没说什么,伸手在那纸上点了两下。 文飞低头再看,眼睛蓦然一亮:“这里……”他眉头皱了一下,似乎还是没想明白。 我都想把那几张纸揪过来看一看上面到底画的什么了。 “这不是一张图,看这儿,这是三四张图重印在一起的。” 文飞恍然明白,眉头也舒展开来:“那就一事不烦二主,请纪兄将原本的图形重新绘标出来吧。” 师公看了他一眼,唤人准备笔墨,铺开一张纸,果然按他说的描画出另一张图来。画好之后拎起纸,不知有意无意,朝我这边轻轻一抖一展。 这么一瞬间,我已经看到了上面绘的图形。 记得有一次替师公整理书案的时候,见过他的一张画,上头绘的是从高处俯瞰的沙湖。轮廓形状,隐约就和这上头的相仿。 纸重新被摊在案上,文飞细细的将它和自己手上的那旧图比对。 “果然是这里。” 但是文飞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放过师公的,果然他又说:“纪兄好眼力,这么一堆错综的乱线中也能把原图绘出来。不知那剩下的几张图,又分别是什么地方?” 师公抿了下唇。 我知道他不耐烦了。 我也不耐烦。 师公又展开一张纸,对着那张旧图,细细的在纸上描画。 其实师公知道,文飞知道,我也知道。 文飞拿来的一定是至为要紧的东西。 虽然他自己没办法解开其中谜团,不得不求助于师公。但是事后呢? 师公已经算是看到了他的一个大秘密,他一定不会愿意这秘密外泄。 所以他一定不会放开手上那个至关重要的筹码。即使他提的要求师公都做到了,文飞最终一定---- 杀人灭口。 这是我第一想到的。 或者,利用什么别的手段,一生一世的挟持要胁下去,令师公屈从于他。 就象……文飞的父亲当时对付月姨的手段,毁其声名,断其后路…… 就象他当日对付我一样。 好象有什么东西,争先恐后的从记忆深处涌了出来,带着陈旧的尘土血腥气。 ---------------------------- 退烧了,嗓子还没好……呜呜。 第五十五章 相隔 三 第五十五章相隔三 暗门上有人轻叩了两下。 那声音仿佛山寺禅钟,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我手指微微蜷紧又伸开,睁开眼睛。 一时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想不起自己是谁。 师公在外面轻声唤:“阿宁?” 我喉咙沙哑,手脚无力,勉强应了一声:“我在。” 师公从外面推开了暗门,伸手进来。 天光透进这一方小小的黑暗的天地,我定定神,扶住他的手掌借势站起身来。 “你怎么了?” 我往外看,堂上已经没有人。 “文飞呢?” “他走了。” 我点点头,只觉得眼睛酸涩生疼,胸口空荡荡的,象是所有东西被一把火烧尽,只留了残凉的灰烬。 师公的手轻轻搭我肩膀上,我慢慢靠过去,头靠在他肩膀上。 “我……想起来了好些过去的事情。” 师公没有问我都想起了什么,只是抱着我。 无数人在往事中来了又去,乱纷纷的就象外面飘的雪。 那一天是四月初四。 客栈的老板在黄历上的那一天折了一个角,大概是提醒自己那天不要出门,也别做什么事。 那本黄历不知怎么扔在我住的那间屋的窗子下。 我把它捡了起来,然后,黄历就翻开在那一页。 正好是那一天。 天气阴沉沉的,我出门时,客栈的掌柜还说了句:“姑娘,这天儿怕是要下雨,还是别走远的好。”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掌柜在柜台下面翻了翻,摸出一把旧伞来:“这个你带着吧。” 我接过伞来:“那就多谢了。” 上次有一队走镖的由南往北去,当时我已经和他们说好,等他们再由北向南回去经过这里时,托他们带信。 信当然不能直接送到南奎,但姚自胜也有别的基业。 信……总是可以交到他手上的。 但愿,不要太迟。 我已经到镇上去了两回,前两回都没有等到人。 错过了这一回,只怕没有别的更好的机会了。 况且……我也不放心父亲。 百元居早就不再安全了,父亲说他会暂时住到栖云寺。 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迁到了栖云寺。 对于父亲来说,让他离开百元居,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那里有太多的回忆。 都是我连累了他。 可是父亲却只是笑笑说:“怕累就不会生儿育女了。” 栖云寺是个极安静的地方,父亲以前还开玩笑说,等我和巫真出嫁了,他就去剃个度,在栖云寺做个逍遥僧。 想不到…… 这次总算没有让我白来,镖局的人已经到了。他们在这儿修整一下,给马重新钉掌,给车上油换轴,要待两天。 于镖头客气地迎我进去。 “姑娘真是守信。” 他大约没把我当初的托付看得太重,毕竟我没下定金。他们这一趟护镖,已经收了钱,回去时带封信也不过是顺便。 我将信和一个锦囊一起交给他,他当着我的面用只盒子盛了。 我又付了他一百两银。 “请问姑娘,这里面是……”于镖头有些意外。按押送银货十抽一的话,这信和锦囊就可以估到一千两了。 “是药。” 他恍然:“是是,姑娘放心,我亲自收管,决计不会丢失损坏,也不会渗水返潮的。” 他写了一张契条给我,字虽然不算工整,但是一笔一划写得很用力。 可是如果真论起来,这锦囊里的药,何止千金万金?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不过若是于镖头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怕他就不敢接这趟买卖了。 一百两银,不算太高,也不算很低。太低了怕他们不用心,太高了……那又会惹来是非。 只盼姚自胜服了药,能治愈旧伤。 能……稍稍弥补我对他的亏欠。 旁人欠我的,我可以忘记。可是我亏欠了别人的,却沉甸甸压在心头,一辈子都不能放下。 “有劳于镖头。” “姑娘尽管放心。对了,可要收货人打个凭据?” “也好。” 虽然他们镖局的信誉一向不错,可是能多一点保障自然更好。 我把契条收好,于镖头殷勤地把我送出来。 “托给我们镖局姑娘只管放心,我们在京城、楼江、敦州都有分号,不是我夸口,这一二十年里头,别的镖局总得有那么几回失手,我们可是一次也没有的。” 我也希望如此。 别的镖失了也就罢了,这次的药,却万万不能有失。 若我还有别的办法,就不会将信和药托给镖局。 只是,盯着我的人太多,盯着姚自胜的人也太多,其中不乏精通幻术的人----而且那人还对我极其了解。 南奎也太遥远了,我放心不下父亲。 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 夜石藤已经全烧掉了,夜蛊的制方也毁去了。 百草丹也已经托人送走---- 我站住脚。 似乎,该做的事情,已经都做完了。 不,还有许多的事情得做。 要去找父亲,要查清楚那几桩栽在我头上的灭门惨案----那些人虽然被一夜之间灭了口,可他们不是死于夜蛊之下。 还有…… 纪羽。 想起他的时候,似乎那些沉沉重负也变得轻松起来。 不知不觉,已经是暮春时节了。 道旁的野花开得蓬勃而茂盛,我停下脚步,俯身摘了一朵小小的紫色花朵。 花并不香,可是清新动人。 纪羽要是在这儿,会说什么? 他这人有时候太刻板了,花花草草他从来不爱。 我几乎能想象出他皱着眉头,用一种无可奈何的口气说:“我瞧不出这花有什么特别奇突之处。” 我微微笑着,山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 大概真要下雨了。 手不知道怎么,指尖微微一麻,那朵花从我手上落了下去。 我想把它捡起来,可我已经没法儿弯下腰。 指尖的麻痹迅向上蔓延,很快手肘之下全没了知觉。 我什么时候中的暗算?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费力的回过头,用力眨了一下眼,视野里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那些人象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 大概我早就被盯上了。 只是他们耐心的等待,等到我终于堕入彀中。 到底是哪儿……露了破绽,出了岔子? 我没有吃旁人经手的东西,也没有同人有什么旁的接触…… 是刚才的那镖局的人吗?还是……。 第五十六章 血色 一 第五十六章血色一 那些人没有上前,我也动弹不了,彼此僵持了好一会儿。 我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时间愈久对我愈不利。 有一个人试探着走上前来,离我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就停了下来。 然后他拔出剑,朝这边挥了一下。 “没人” 他失声惊呼。 是的,被剑刺中的是我的幻影。 我没有力气做更多的布置,这个影子是幻真珠幻化出来的。 炼化了之后,珠子不必我施术催动。 周围的人顿时骚动起来,纷纷说:“不可能,咱们这么多人,怎么还能看走了眼。” 又有人说:“你忘了她就是装神弄鬼的行家了。” 有人抬了一下手,四周静了下来:“她跑不远,这山都围起来布下了阵法,她必定还在附近。” 这声音……好熟悉。 我用力眨了一下眼,那么刹那间的清晰,我看见文飞了。 他站在人丛中,披着一件长斗篷,风帽盖住了大半张脸。若不是我对他那样熟悉,真看不出来就是他。 原来真是他。 我曾经想过,那些陷害,那些莫名的生,又扣在我的身上的罪名,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 真是他。 我现在终于确定了。 虽然想杀我的武林中人极多,可是能布下这样的阵势的,只有那个一直在背后操纵布置一切的人才办得到。 身体已经麻痹毫无知觉了,即使他们一时现不了我----也许今天真的在劫难逃了。 真想不到…… 小时候经常想,长大了之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事。 也许大多数人都会想过这个。 想的多半是轻裘怒马,年少得意……大概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很少有人想,年老力衰,红颜不再了之后会什么样,会做什么。 我也没有想过。 这个时候却忽然想起来。 若是,我能再多活几十年,我会做些什么。白苍苍时,会在何处终老。会有什么人陪在我的身旁,不离不弃。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孩子只去长大后怎么样,少年人只想当下怎么样…… 将来,以后…… 再过几十年,我若在岁月中苍老了之后,是什么样? 短短的一瞬间我却想起了许多事。 从前,现在,将来。 这一生就在这里结束吗? 我不甘心。 我真的不甘心。 信和药,能送到姚自胜手上吗?也许……不能了。 父亲呢,那些人会放过他吗? 是我连累了他们。 那些人逐渐缩小了圈子,离我越来越近。 我咬了一下舌尖,疼痛让我的神智清醒,幻真珠悄悄滑进掌心。 浓雾弥漫在林间,那些人出惊呼声,兵刃纷纷出鞘。 其实一切不过是幻像。 这些人象惊弓之鸟一样,纷纷攻击四周那些幻像。在他们看来,那些都是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是他们最仇恨最惧怕的人。 心中有杀意的人,只需要一点小小的诱引,就会整个失控。 鲜血洒在地下,长长的惨叫声穿透了浓雾传来。 文飞不知觉了什么,忽然高声喝止住那些人。 他缓缓地穿过浓雾,朝我的方向走来。 我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隐隐约约看见他的手按在剑柄上,越来,越近。 风吹得头凌乱飘舞。 天阴沉沉的,雨落下来。 我的知觉已经全都消失了,雨明明打在脸上,一点感觉也没有。 文飞的动作极快,我只看见一道细窄的银光从眼前掠过---- 也许是闪电的亮光。 那一瞬间耳边的声音全消失了,有几滴热热的水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想那是我自己的血。 更多的兵刃刺进身体,腥红的颜色向四周飞溅开。 掌心一空,幻真珠消失了。 我的掌心里什么也没有。 最后那一眼,文飞的手向前伸出来,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他好象说了句什么,我已经听不到。 眼前忽然一黑。 不,不是天黑了。 是我已经看不见了。 就象那一次,我和姚自胜被那些人堵住,我病得昏昏沉沉,他把我塞进暗门后头,那样黑,什么也看不见。 我听到外面的动静,兵刃砍进人的身体时的声音,砍碎了骨头的那种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我拼命呼喊,可是我打不开那扇门。 那短短的一场拼杀,对我来说漫长的象是捱过了半生。 过了许久,暗门才从外头打开。 粘稠的血缓慢地流淌着,地下已经成了血泊,我的鞋袜都被浸透了。 姚自胜一身都是血,分不清究竟是旁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朝我扯了扯嘴角,象是笑。 “本来我一只脚都进了鬼门关了,可是又听见你喊我。我不能就这么死,要不然……你关在这里头,不病死也要活活饿死了。” 我嘴唇动了一下,不出声音。 我爱过的人,爱过我的人。我牵挂的人,我憎恨的人…… 过去,现在,那些血与黑暗混成了一片模糊的光影。 师公倒了一杯茶递给我,轻声说:“好些了么?” 我点点头。 茶有点烫,我端起杯子,才觉自己的手指冷得象冰一样。 “想起什么了?” “很多事。” 最深刻的,就是我死的那一天。 还有许多其他的事,零零碎碎,就象从天上落下的雨,纷纷打在脸上身上。 “月姨……”我嗓子沙哑,低头喝了一口水,才能接着说下去:“月姨也是为了救我才死的。”我抬起头:“月姨,就是文飞的亲生母亲。” 师公点了一下头:“我知道,我见过她。” 月姨就死在文飞成亲的那天夜里。 如果没有月姨,那天夜里死的本该是我。 是月姨救了我。那天晚上文家死了许多人,后来这些人命都栽到了我的头上,我也并不想为此辩解。 没人知道月姨竟然也会武…… 起码,文飞就不知道。 真的很荒唐。 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夫妻,母子……生活了那么多年,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真面目。 “那你后来……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是月姨恳求我不要说的。文飞虽然让她失望,可她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是好的,做错事也只是一时糊涂……” ------------ 这一章改了好几遍。 第五十六章 血色 二 第五十六章血色二 “为了月姨临终时的恳求,我一直没有寻上文飞去报仇。无论如何,文飞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唯一的牵挂。她救了我的性命,自己又是重伤垂危,流着泪肯求我不要向她的儿子寻仇……我不能不答应她。” 可是我答应放过文飞,他却不愿放过我。 “所以文家那些条人命栽在你头上,你才不肯辩白?就背了这个黑锅?” “你那时也没问过我啊。那些人……有月姨杀的。后来姚自胜赶了来,也有不少人是死在他的手上。归根结底,月姨和姚自胜都是为了我。那些人,就算说是死在我手上,也说得过去……” 这件事是文家的家丑,牵到文飞和文飞父辈的丑事阴私,他们自然不能说出那些人真正的死因。所以,等我回过神来时,扑天盖地的传言,已经将这件事扣死在我身上了。纵然我辩白,也是没有用。文家与越家的势力,再加上许多在其中推波助澜的人,我本来就是修习幻术的邪魔歪道之人,又只有一张嘴,我能怎么分说,能上哪儿去分说? 我的手慢慢抬起来,摸着自己怀中的那只圆筒,心里只觉得荒唐。 我伸手入怀,把那只圆筒拿了出来。 细细的,看起来和信筒一样。 “你瞧,这个……” 我真没想到,这个圆筒,居然是我自己的东西。 “当初我托一家镖行,将信和丹药带给姚自胜。可是信固然没到他手上,这药也辗转失落了。” 师公有些意外:“这是,你的?” “是我要给姚自胜的。” 可是终究没有送到他的手上。 只是,这个怎么落到了齐笙的母亲玉河的手上呢? 还说这里面有人人想要得到的秘密? 虽然这里面十二粒百草丹是价值连城,可是也不至于说人人都想得到吧? 我把我托了镖的事告诉师公:“……那镖头不知是不是和来杀我的人是一伙。” 师公微微一顿:“你说那镖头姓什么?” “姓于。” “你……可知青鸾夫人姓什么叫什么?” 这可真把我问住了。 山庄里人人唤姨母做夫人,有来往的那些前辈高人都唤她的字号----说起来我真不知道姨母叫什么。 “她本姓于,名叫于青。齐笙的母亲,原本是叫于河。青鸾和玉河,都是她们后来的字号。叫得多了,本名反而没人说了。” 也姓于? 难不成,她们与那于镖头之间……有什么干系? “你自己在这儿猜想,倒不如去寻青鸾问一问。这个东西虽然一直在玉河手里,但是既然说是家中的宝物,那青鸾夫人想必也知道。”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我之前可没想到能问姨母。 齐靖齐涵也没想到啊。 姨母平素严厉清冷,齐靖齐涵都有些怵她,等闲是不会到她面前去自找没趣的。 “走,去问一问。” “现在就去?” 我看看外面,只怕夜已经深了。 不过师公这个脾气…… 我们一同过去,果然婢女说姨母已经睡下了。师公吩咐一句:“事情要紧,让她到静室来一趟。” 院子里姨母已经应了一声:“快请纪前辈进来。” 果然师公面子大啊。 姨母头只用根青簪一束,显见是已经睡下了又刚刚起身的,婢女奉了茶,就知机的退了下去。 我把那只圆筒拿了出来:“姨母,你可见过这个?” 姨母怔住了。 看样她必是知道的。 “这个……怎么在你的手里?” “当年,母亲过世,我们离开齐家,哥哥就把这个给带了出来。齐泰生这几日上门,就是为这个来的。” 姨母拿着那个微微出神,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个……当年原来是我的,后来姐姐要出嫁时,我交给了她……” “这东西,从哪里来的?姨母可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青鸾夫人摇了摇头:“这是件不祥之物。若不是他,三叔不会死,于家也不会败,我们姐妹隐姓埋名那么多年……当年,于家以走镖为生,三叔有一次在路途上接了一支镖,有人托他送一封信,答谢一百两。三叔觉得这事并不为难,就接了下来。可是没刚上路,夜里他们就被围住了。三叔开始以为是寻赏盗匪,可是他错了,纵然把银钱都交出去,那些人也没有要留下活口的意思。三叔只身逃了出来,那些人紧追不舍,为的就是他最后接的这支镖。那封信在乱中丢了,三叔只带回来了随信交付的另一样东西----”她顿了一下:“就是这只圆筒。” 原来…… 我有些恍神。 那位于镖头不是文飞一伙。 却也是被我连累的。 如果不是我……那镖队也不会…… 师公伸过手来,在桌下头握住了我的手。 “三叔身受重伤,挣扎着将这个交给祖父之后就咳血而死。祖父知道此事干系重大,当即遣散家人,隐居避祸。可即便如此,那些人也很快找上门来,祖父虽然当年剑法卓绝,可是毕竟年老力衰,为了护着家人退走,不幸……”青鸾夫人平时一贯冷漠,说起这件事来,声音也微微颤:“母亲带着我们姐妹乔装改扮,侥幸逃脱。那些人本来要斩尽杀绝,后来却不知为什么,突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只圆筒上的秘密,我小时候就猜想过,琢磨了许久也没有头绪,当时受托的那封信三叔也没有看过,这圆筒究竟要交与何人,里面又有什么玄机,三叔、祖父和父亲都死了,我们也不得而知。”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想不到,现在为这个,又要变生不测。齐泰生既然惦记上这个,此事必难善了。不过……当年他就知道这东西被带到了沙湖,怎么却中间隔了十来年,到现在又找上门来?” 当时追杀于家的人,应该和杀我的是同一批人。 但是,这里面的百草丹值得他们这么穷追不舍? 不…… 也许文飞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我是写了一封信,可是信和药丸没有一起失落。药丸被于镖头带走,后来也一直在于家人手中。那信的下落并不清楚,只是最后得到信的人是雷芳那个爷爷,文飞很有可能并不知道信的内容,也就不会知道随信一并托送的只是十二粒药丸。纵然珍贵,可是并不值得那么多人前仆后继的为此送命。 那他以为是什么呢? 难道……他以为这是什么绝世秘宝吗?。 第五十六章 血色 三 第五十六章血色三 说不准他真是这么想的。 文飞那个人…… 我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上是怎么写的? 除了剑谱……我尽力回想那信上写的每句话,我都写过什么? 可那封信里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附了一份剑谱。 那份剑谱是苏还山前辈交付与我的,是他早年得的,但是不适合他的路子。苏前辈刚猛持重,剑路大开大阖,那套剑法却是轻灵多变,剑路诡谲。听父亲说我在寻剑法,就让人将剑谱捎给了我。 我手头已经有两三套剑法,不过若与文家的心法相配,与文飞一向剑路相剑的,还得数这一套。 说起来,我能找到沙湖这里,现当年于白屏和甄慧的斩蛟遗迹,也是因为苏前辈的指点。 姨母眼圈微微红:“当初我觉得齐泰生心地不善,劝姐姐不要轻易许嫁,可是她不听我的,反而伤了我们姐妹之情,多年都不往来。直到……我也没见着她一面。” 是啊。 玉河……倒很象从前的我。 为了情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是死在文飞手上的。 她的死,绝对和齐泰生脱不了关系。 一样的傻。 我们从青鸾夫人那里出来,终于解开心中一个谜团,可是并不觉得轻松。 师公重重握了一下我的手:“你是不是又觉得于镖头那些人是因你而死?” 我看了他一眼,夜色中师公的目光幽邃如深潭。 “夜蛊并不是你的错,你也从无害人之心。为什么非要把别人作的恶算在自己身上?” 我垂下头:“你不懂……” 看到宋家那热闹的大宅,一个活口都没剩,尸横就地,死寂一片的情形,我当时站在那儿只觉得自己一定还没有醒来,这只是一场噩梦。在梦里,你只有恐惧,后悔,却不能动弹,不能出声,不能逃走…… 如果不是我和姚自胜一时好奇逞强,最终制出了夜蛊,那些人就不会无辜惨死。世上不会出现那样可怕的景象。从宋家那件事之后,我屡屡在梦中回到那个时候,推开那两扇朱漆大门,门后面不是书香繁华的世家景象,而是一地无声无息的尸。 那不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亡。 可是我第一次那样惊惧悚然。 就象……我和姚自胜,一起解开了口袋,放出来一只不由我们控制的恶鬼。 死于夜蛊的不止宋家一家。 远的不说,还有雷家庄。 一眨眼,上千条人命…… “我当然没把那些人都当做我杀的。可是毕竟是受了我的连累。”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微微颤:“想起来的越多,我反而越后悔……” 原来被卷进那个巨大的致命漩涡里的人,有那么多。他们之前不认识我,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遭遇了飞来横祸。连这一世的母亲玉河,姨母齐笙,连齐靖齐涵,连雷芬和雷芳……她们都还在被当年我做下的事情连累。 师公的手一带,将我紧紧抱住了。 我两眼酸热,刚才还能忍得住,现在却觉得眼泪马上就要淌下来了。 冬夜里的风象刀子般利,脸上被割得生疼。 师公的手捧起我的脸,他的唇熨贴在我的唇上,就象一抹春天的阳光,暖融融的。我的手有些无力的抬起来,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 泪水还是流了下来,唇齿厮磨间,舌头上尝到了淡淡的咸涩味。 师公半扶半抱把我带回屋里,口气比往常轻快,拿了镜子给我:“你瞧瞧,跟花猫一样。” 头也揉乱了,眼泪被寒风一吹,脸上现在又是红,又是紧,好不难受。 师公吩咐僮儿打了水来,我洗了把脸,又把头梳齐。要系带时,师公却把梳子接了过去。 “我来替你梳一回头。” 我小声问:“你会么?” “一次不会,两次不会,次数多了就会了。” 我脸上微微热,转过头来。 师公的动作轻柔----当然,不是很熟练。 我在镜子里看见他眉宇间极为端凝认真,仿佛在做一件至为重要的事情。 唔,他在练功、思索的时候,也都是这样子的。 ……梳个头,用不着如临大敌啊。 我忍着笑,师公替我把头挽了一下,拿了一根玉钗替我簪在间。 “看看怎么样?” 我对着镜子照了照,大概是怕扯疼了我,所以挽得太松,没一会儿肯定会松脱的。但是松落落的有股慵懒意味,倒也不难看。 我点头说:“嗯,手艺不错。” 折腾了这一夜,天已经要亮了。 我猜文飞、齐泰生他们昨天一夜大概也没有睡。齐泰生和魏氏多半在和那支假的信筒较劲,文飞和越彤夫妇俩一定在琢磨那几张旧纸残图。 那图……是沙湖的山势地形。 他们来找的,必是剑仙遗迹。 据说越彤的那个越家是剑仙于白屏的后人,那么有些残图秘本,也不是太奇怪。 只是----这些人不约而同的一起来了……实在不是一个巧字就能解释得过去。 “在这儿歇一会儿吧。” 我点点头。 以前我也在师公这里过夜----不过是各据一个蒲盘打坐。 现在我却可以舒舒服服的躺下歇着。 师公坐在我身畔,一只手还被我握着。 “那些人做的恶,与你没有关系。难道强人为了金银害人性命,却要把罪责归在金银上?若不是那些黄白之物,世人怎么会动了贪念?又或者按你的想法,那被劫之人本就有错,他根本不该带金银在身上,不然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我眯着眼,低声说:“这不一样。” 师公有些恨铁不成钢:“我还以为你已经想通了----” 我侧过身,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 师公的声音低了下去:“不管你想起什么来,那天我对你说的话都不会变,你也要……牢牢记着。” 我记得的。 不管这世上的人怎么看我,他总是信我。 不管我做过什么,他一样对我不离不弃。 自怨自艾于事无补,如果做错了,那就尽力去补偿。 是的…… 旁人欠我的,我终要讨回来。 而我亏欠旁人的……还能够偿还吗? 我闭上眼,师公的头轻轻落在我的额上,低声说:“睡吧。”。 第五十七章 心事 一 第五十七章心事一 感觉刚刚合上眼就被人叫醒,漓珠师兄站在雁三儿身后,我揉了揉眼,不知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块儿去的。 “怎么了?” “我们楼主来啦。”雁三儿眉开眼笑:“快快快,快爬起来。你还记得吧?上次见我们楼主时,你只有几岁大呢。” 齐伯轩来了? 我愣了一下,漓珠上前一步:“雁前辈,咱们这儿多有不便,还是出去等师妹吧。” 雁三儿笑着说:“对对,我胡涂,你现在不是小丫头,是大姑娘了,自然不便。” 他们出去,我扯了衣裳穿上----昨晚我记得我是在师公那里睡着的,醒来却在自己床上。 他怎么把我送回来的,我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以前我随师公出门的时候,过山涧溪流不便,他就揪着我的腰带把我拎过去----要么就是揪领子。 昨晚他把我搬回来,是揪的腰带还是领子呢?我现在已经不是幼童身材,只怕他揪着不那么方便吧? 我两下梳好头出去,雁三早等不及了,扯着我就朝前走。 齐伯轩站在亭子边的桥上,披着一件长长的黑色斗篷。师公站在他身旁,斗篷却是白色的。 一时间我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黑白无常。满目冰雪中这么两个人,咳…… 虽然师公与齐伯轩气质并不相同,师公显得淡漠,齐伯轩显得冷厉,但是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雁三儿倒是朵奇葩,不管是在师公面前还是在他的顶头上司齐楼主面前,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样子,这也算是一种本事了。和路旁的乞丐他也是这么一副笑脸,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也是一样。 齐伯轩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并不长。 可是……让我隐约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仿佛被他看穿了许多秘密一样。 也许是我的错觉。久居上位的人,自然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目光也更有威慑力。 尽管这么安慰自己,但是等师公和齐伯轩,还有雁三儿他们三人出了庄,我仍然有些心神不定。 父亲正在忙活。 自然,他忙活依然是从容自若,赏心悦目。 “来得正好,过来。” 我被父亲抓了壮丁,碾药渣。 “父亲这是要配药?” 亲停下来看我一眼:“你有心事?” “没什么。”我闻了闻药味儿:“这是做什么?” “做幻墨。” 这倒是,我看到桌案旁边的箱子里还放着不少墨石。 这些东西父亲是从哪儿弄来的?我记得我们从百元居回来时,马车上没这东西。 这一箱墨石虽然看着不多,可是只怕有上千斤重,父亲怎么弄来的? “我让人去取来的。”父亲看我一眼:“你不会觉得我两手空空只能跟着你在这儿吃白食吧?” 啊,是,父亲还有个仆人。 说实在的,那个人存在感实在不强,就象晨雾暮烟一样,就算他站在你身旁,也常让人注意不到。 “父亲这个仆人是从哪儿找来的?” 以前百元居的仆人我都记得,没有这么一个人。 “是他找了我。”父亲嘱咐我一句:“碾细些,不然做出来的墨可不纯。” 我努力的碾药。 父亲正在那里挑拣墨石,风从窗外吹进来,微微的凉。 “要不要把窗子关上?” “不用,我不冷。”我迟疑了一下:“今天,惊雁楼主来了。” 父亲头也没抬:“齐伯轩?” “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的时候,我觉得心里有点儿不安。父亲知道他?” “曾见过一面。” 父亲没说在哪儿见的,如何见的。 我凑过去好奇地问:“父亲怎么见的他?” “他上门来拜会过,倒是个谦和有礼的人。” 我的手顿了一下。 在我印象中,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齐伯轩他从来就没有谦和有礼过。 不知师公和他做什么去了。我只知道他们肯定是出了庄。 多半是和文飞过不去。 惊雁楼和北剑阁一南一北并立,虽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一山难容二虎,小恩怨是免不了。现在文飞赶到沙湖来,摆明是另有所图。如果让他成功,不管是得到了什么武功秘本还是绝世宝藏,北剑阁和惊雁楼的平衡都会被打破,齐伯轩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他现在应该是和我们站在同一边,是友非敌---- 再说,还有雁三这层关系。 我把药磨好,父亲又给我一只竹筒:“你去湖心取些水来。” 我掂着竹筒:“为什么用湖心水?我记得以前用过的是泉水和雪水。” 父亲说:“因地制宜,你别想躲懒,快取了水回来,我还有事儿让你做。” 取了湖心水回来,又被父亲差去配药末。 被父亲支使得团团转,我还觉得乐滋滋的。 一直到太阳落山师公他们才回来,雁三儿跑到我这边小厨房来搜罗吃的,抓着熟肉就往嘴里填,看得我又是惊诧又是好笑。 “你没吃晚饭?” “何止晚饭,”雁三儿用力把肉咽下去,又舀了口汤:“一天水米没打牙。北剑阁那帮兔崽子够滑头的,藏得那叫一个严实。话说回来,要不是你使了障眼法,让文飞以为拿住了我们的把柄,放开了顾忌,今天怕是什么也查不着。好家伙,北剑阁这回看来是倾巢而出了。” “是么?那师公也没吃过东西?”我利索挽起袖子来,重新通了火,将面饺下在汤里,雁三儿在一旁啧啧咂嘴:“唉,有个徒孙服侍照应就是不一样。可怜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没个人关怀我一下。” 我一边盛汤一边说:“看你说的。你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初雪她们给你做好了。” 门口忽然有人说了句:“你喜欢吃什么,我……我帮你做。” 雷芳什么时候来的?我有些意外。 况且她大小姐可是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而且最不耐烦旁人跟她提什么女红厨饪的事情,今天怎么…… 雷芳站在门边,腮上浮起一抹淡淡的晕红,说话声音比平时小了一半:“只是我手笨,没怎么做过,做不好。”。 第五十八章 心事 二 第五十八章心事二 雁三儿摸了摸脑袋:“那个……有碗汤面就行。呃,热糕也行。” 他大概已经看到旁边的笼屉下扣着糕,要热一热十分方便。 雷芳也看到了。 “那……我把糕热一热吧。” 她也挽起袖子走了过来,我往旁边站站,将锅台让给她用。 可是,还要特意去热糕吗?汤饺我又不是只做了一碗,雁三儿想吃的话,再盛一碗不就得了? 难道他们两人都没想到这个? 雁三儿看看她,又看看我,最后谁也不看,就在靠锅台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 雷芳揪了一把稻草,折了往锅底填。火光映在她脸上,红扑扑的,象是涂了一层胭脂。 灶屋里一时静了下来,只听着稻草在锅底燃烧时出的声音,毕毕剥剥,火焰跳升,风从烟道鼓进来,扬起几点火星,从灶里跳出来,落在灶前的灰堆里。有一粒火星溅在雷芳手上,她好象一点都没觉得烫,倒是雁三儿忍不住说了句:“你离远些,别让火星迸身上。” 雷芳没抬头,继续往灶下填草:“没事。” 照她这样填,火很快就给压灭下去。 我想说,草也不是填得越多越好。 雁三儿已经蹲下,往前挪了一步:“嗳,你还不如呢。你看,草不能填太实,得虚着些,火才能烧上来……” ……我端着已经盛好的饺子汤,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好象有些多余。 雷芳她…… 我端着汤朝外走,雪粉凝在树枝上,一片片仿佛是琼枝玉叶。 我从没见过雷芳这样的神情。 忐忑,惊喜,羞涩,还有……好象豁出一切似的勇气。 我站住了脚。 雷芳她,喜欢雁三儿吗?他们只见过两三次面吧? 或许,是我想错了? 走到师公门前,我定定神,在门上轻叩了两下。 “进来吧。” 我推开门,师公将手里的书信合上:“还没有睡?” “嗯,听说你们一天都没吃东西,我做了些汤饺。”将调羹、酱碟摆好,我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些书信上:“这是什么?” “从越彤儿那偷出来的,不过有用的不多。想也知道,那样的人十分谨慎,可能成为把柄的东西当然不会保留下来。” “齐伯轩和越彤不是表兄妹?” “越彤连亲妹妹越朱都可以狠毒算计翻脸无情,何况远房的表亲。” “越朱?”我对这个小姑娘没多少印象,只记得她眼睛清澈通透,看起来和越彤个性完全不同:“她怎么了?” “她订了三次亲,可是都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嫁成,第三次干脆是未婚夫横死,后来听说她在京城的红叶庵落出家了。” “这其中……越彤做了手脚?” “那还用说?提起来江湖上只怕没人不知道,只是不公开的说而已。”师公翻了翻那迭书信,从中间取出一张来:“喏,看这张,就是越家人写给越彤,让她若能够得便,照顾一下亲生妹妹的。连越家自己人也心知肚明对越朱有愧,可是为了‘利益’二字,一个越朱的终身幸福又算得了什么。既然当初狠得下心一再利用,敲骨榨油的吸髓,事到如今再来说心里愧疚,真是大笑话。” 我想起那年赏梅时见过的那个淡然从容的姑娘……与我相比,她的境遇似乎要好上一些。可是被亲人出卖的煎熬痛苦,即使落了念了经,能消减得去吗? 师公尝了一口汤饺,倒是破天荒赞了一句:“汤很鲜。” “嗯,快趁热吃吧。这么冷的天哪能一整天不吃东西。人又不是铁打的,难道想吸风饮气炼神化仙不成?” 一说起吃的来,我又想起来刚才的事。不知灶房里里雷芳和雁三儿怎么样了?那糕是热好没热好? 还有,热糕之外呢? “在想什么?” 我抬起头来:“雁三他……这么多年来,也没有想成家吗?” 师公不知想起什么,微微一笑:“有过,只是没成。” “为什么?” 师公反问我:“你看雁三儿如何?” 这我可不大说得出来。 “他性情开朗,武艺高强,嗯……在惊雁楼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的。”按理说不难寻着一桩好姻缘。 “你知道他到现在,一共有多少积蓄?” 我诚实地摇头。 “一文都没有。” 呃…… 我眨眨眼。 师公又问:“你知道他有几间房宅?”不过这回不等我说不知道,师公已经坦然说:“他到现在连个固定的住处都没有,一年到头四处野跑,惊雁楼的后堂他倒是住得熟,可那里总不能算是家。” “为什么啊?” “他的性子就是如此,兴之所至,天南地北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跟个没长大的孩童一样。是了,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嗯,刚才我做汤饺的时候,雁三儿也来厨房找吃的……”我把雷芳来了之后的事说了一遍:“我总觉得雷芳的神情象是……” 象是什么,也不必明言,师公当然明白。 雷芳遭逢大变,家破人亡寄居在这里,我总觉得我对她是有责任的。 她是不是对雁三儿动了心? 那雁三儿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们的年纪,阅历都相差很多…… 师公在我额头上点了一下:“你犯什么愁?雁三儿不是小孩子,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也不是犯愁,就是觉得……” “这不是好事吗?雷芳现在无依无靠的,雁三呢,也缺个人调理照顾他。他也不能总是象没笼头的马一样,现在当然行,再过些年还这么落拓无依的,就不是潇洒,是落魄了。” “可是年纪上……” 虽然雁三儿因为修习的心法也不显老。 “你别总想着事情若不成怎么办。你先想想,他们若成了,难道不是一桩好事?”师公一笑:“我倒觉得,雷芳这小姑娘有股豪气,和雁三儿挺合得来的。” 呃,这说的也是。 雷芳从以前就一直向往快意恩仇行走江湖,对剑法武功特别的上心。这么一想,她和雁三儿倒真是脾性相投。 “多半是……上回雷家庄生变,那会儿雁三儿和我恰好到了,他可比我显得英雄豪气,人家小姑娘自然忍不住芳心萌动。” ------------ 今天七月十五哎,好几个朋友都说今晚最好不要出门……囧。 第五十八章 心事 三 第五十八章心事三 这倒是。要论英武帅气,剑客英姿飒爽,自然比我们练幻术的强多了。父亲许多时候看起来更象个私塾先生,而师公也是文质彬彬。 雷芳从小就一直有个江湖梦,立志要做女剑客。 所以雁三儿能入她的眼,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我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问个清楚,今晚----不,明天就去问雷芳。 可是没等我去找她,她倒先来找我了。 雷芳就是雷芳,即使消沉一段时间,恢复精神也快得令人咋舌。 也许令她恢复精神的不是时间…… 我正对着镜子拆头准备上床了。 四下里静得很,风吹着窗纸簌簌轻响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 我把绳解开,用梳子梳顺头。 虽然现在还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可是却觉得这种平静好象下一刻就会被打破一关。 当然,山庄现在是安然无虞的,即使北剑阁的大批人马都来了,他们也闯不进山庄里来。 可是----现在的安静,显得那样的不真实。 然后我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雷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风风火火的,砰一声推开了门。 我手一抖,差点掉了梳子。 “你还没睡啊?” “睡不着。”她合上门,大步走过来:“我有事想和你说。” 我把梳子放下,点头说:“嗯,说吧,我听着呢。” 她劈头给我来了一句:“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这话说得特别理直气壮,听起来就和“我饿了我要吃饭”一样的天经地义。 我明明已经知道这事了,可是听到她这么说,嘴张了半天才合拢。 “是雁三?” “对。” 她虽然挺胸抬头,声音也不小,可是如果脸和脖子都不要那么红,就更自然了。 难得啊难得。 我倒是头一次见到脸这么红,还这么大声说女儿家心事的姑娘 雷芳可真是……嗯,与众不同。 “那,你和他说了吗?” 雷芳的手紧紧握着衣角,用力点了点头:“说了。” 这话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你说了?” “刚刚说的。” 我觉得喉咙好象被什么噎了一下,很需要喝口水----不要热的,凉水就行,越凉越好。 我实在忍不住:“那,你是怎么说的?” 是人都有好奇心的,我也没法儿例外。 万事开头难,既然开头都说过了,后头就容易多了。 雷芳指使我:“给我口水喝,渴死了。” 我连忙颠颠的起来给她倒了一杯茶,雷芳咕咚咕咚的灌下去,抹了下嘴:“我给他盛饭的时候问的。我问他家里有什么人,他说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后来呢?” “我问他饭好吃不好吃,他说挺好……” 还是没到重点,我关心的可不是雁三吃了没,吃的好不好。 我耐着性子问:“你又怎么说了?” 雷芳转头瞅着别处,小声说:“我问他,愿意不愿意以后和我一起过日子……我一直给他做饭吃……” 好……好直接 不过,很符合雷芳一惯的性格,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兜圈子。 我提起壶来又给她斟上茶。 雁三儿听了这话是什么反应呢? 这人就算再豪爽,我觉得……他的反应也不会坦然从容吧? 不过这次没等我问,雷芳自己说了下去:“我说这话时他刚喝了口汤,一下子就呛着了……” 可以理解。 刚才雷芳说那话时如果我也喝了水,那肯定也得呛着。 “我也知道这么说有点儿不太合适……” 何止是“有点儿”、“不太”合适?简直是“太不”合适才对。 “可是我也没有办法,”雷芳小声说:“他总是来去匆匆的,上次走时我都没和他告别,也不知他去哪里,做什么,在什么地方落脚,怎么能找着他……要是慢悠悠的兜圈子,兜十天半个月的,不等我说出来,他大概又走了,而且一走就不知什么时候再来……” 唔,雷芳说得也有道理。 雁三儿的确是萍踪浪迹,四海为家的一个人。 别说雷芳想找他找不着,就算是我和师公,平时也多半是等他自己主动上门来,我们要找他也不容易。 “可是,你和他算上这次,才不过见了两回面……你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他……人品一定很好。”雷芳倒是挺自信:“纪前辈和他多年交好,你不也和他学过剑吗?他要是人品不好,又怎么会和他来往相交?” 乍一听雷芳说得有理。 可是…… 做朋友也好,当知己也罢,这和成亲过日子都是两码事啊。 一个人剑法好,未必品性一定好。剑法品性都好,也未必就懂得担起一个家,懂得一个做丈夫的责任。就算他什么都好----两个人没相处过,怎么知道脾性是否相投?能不能在一起过日子? 我把我的顾虑小心翼翼地说了,雷芳却和我想得全然不一样。 “你想得可真多……”她倒是露出点笑意:“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这世上哪有你说的那么好的事情?有本事,品行又好,两个人又恰好情投意合……这也太难了。就算是我姐姐,她和姚正彦定亲难道是知道对方什么都好,也知道两个人一定能恩爱吗?” 我愣了一下。 “反正,你说的那样的,只能是常言说的神仙眷侣,天作之合了吧?寻常人哪能想得了那么多?不都是父母之言,遇着什么是什么。” “可你以前不是这样想的呀?” 以前雷芳的志向是练好家传剑法,做一个鼎鼎有名的侠女,一辈子也不想嫁人。 “以前我太天真了。”她把鞋子踢掉,靠在床头:“就象井底之蛙一样,觉得这天下就这么大,有本事的人不过了了。我把自己看得很了不起……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不说旁人,就说齐涵姐,她的剑法修为就比我高了不知多少,更不要说山庄里其他的师兄师姐们,我算得了什么?要出了这山庄,有本事的人只会更多……” 我有些心惊,手扶在她肩膀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别担心,我不是因为没了家想找个依靠,又或是经历了变故变得胆小了,才想和雁三儿在一起的。我是真的觉得他很好……上次分别之后,我心里一直……又不知道他的消息,那种滋味儿,是生平头一次。雷芬愿意和姚正彦在一起而不来看我这个妹妹,我一点儿都不怪她,真的,我觉得我能理解她的心情。” 我觉得我也能理解雷芬和雷芳姐妹俩的心情。 可是理解是一回事---- 雷芳说并不是因为家破人亡才匆忙间想找个依靠。 雷芬也拿定了主意嫁鸡随鸡跟着姚正彦。 她们姐妹俩的选择,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原因吗? 安定的家园一夕间遭遇灭门,从小抚养她们长大的爷爷忽然间变成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他现在是善是恶,是生是死,雷芳她们都不知道。 一直以来熟悉的一切全毁掉了。 她们…… 也许是急着想找一个新的,可以相信的,可以依靠的…… 一个地方,一个人。 也许是一个家。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说,考虑一下……”雷芳转头对我笑笑:“让我也好好的考虑一下,别一时冲动。” 雁三儿没拒绝? 雷芳可以说是年少冲动,他可早就不算年少了 也许是缓兵之计,先稳住雷芳---- 雁三儿可能觉得,过不了多久,雷芳就会清醒过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 也许再过些日子,雷芳就会明白过来。 -------------------- 呃,又这么晚了。 第五十九章 破庙 一 第五十九章破庙一 沙湖就象是一锅热油,明明接近沸腾,可是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替父亲整理了半天的杂物,然后理出许多属于我自己的旧物。 虽然经过了漫长的时光,这些东西,看起来还色泽鲜艳,并没有显得多么陈旧。 那是我旧时的衣裳,饰,读过的书,还有其他的杂七杂八的东西。 看过已经成了废墟的百元居,我想不到这些东西还能完好无损的留存下来。 我拎起一件衣裳,窸窣作响的丝滑的料子象水一样从手中淌下,柔软的垂挂着。 这里面有的衣裳我可能只穿过一次。 年轻的少女总是贪新鲜,其实好些衣裳做好之后我一次都没穿过。 几十年的时光仿佛被一只手从中段捏起,然后用一把锋利的剪刀无声剪下,再重新拼接起来。过去的我,与现在的我,在这一刻重叠在了一起。 父亲曾经对我画出来的那繁复缥缈的图样称赞不已,并且真的将那图样变成了真实的,美丽的衣裳。 “云想衣裳花想容……” 那该是怎样的一件衣裳? 它从我幻想中的衣裳变做了现实。 那时候我们父女俩一起对着衣裳笑出来。是的,衣裳很美,只是我从来没有穿。 那时候我们父女俩人更象是一对贪玩的孩子,这件衣裳就是我们制作的一件成功的玩具。象这样的玩具还有好多件。 想不到父亲会把它们都保存下来。 我微微笑着,又拿起另一件。 曾经快乐那么单纯。 可要打破它又那么容易。 我把那些衣裳又都装进箱子里去。 父亲那个穿灰衣的仆人,远远站在一旁看着我们。 他的注视总让我有一种----我应该认识这个人的感觉。 可是记忆中又分明没有谁能和这个对得上号。 也许,我还没有全部记起。 父亲饶有兴致地说:“去去,换上让我看看。” 我笑着点头:“好。” 这衣裳美是美,可是穿起来拖拖拉拉实是不便。旁的不说,袖子是广袖,恨不得拖垂曳地,真是什么都做不成。裙子后摆和缀满海堂花的披帛拖了快有一丈长,走路都得当心着走,要转弯时,就得停下来把后摆挪一挪----自己还没法儿挪,后头得另跟一个人专给拾掇这个。 啧啧,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费劲弄出这样一件华而不实的衣裳来。 小女孩儿总是喜欢这些看上去很美的东西。 华服美饰,俊逸的少年,还有……情窦初开的爱情。 我把最后一根丝绦系起,轻轻推开竹门,迈步出来。 父亲听着门响,转过头来。 我双手拢在袖中,屈膝俯,行了一个福礼。 父亲怔了一刻,才轻声说:“很好看。过来。” 我走到父亲身边,他轻拍了下垫子,我缓缓坐下,这裙子站着都拖得极长,坐下来更铺满了半间屋子,繁复迤逦,象一大朵盛开的花…… “这个头不大衬。”父亲替我把头散开,又拿梳子替我梳了两下。他做什么都在行,可是梳头么,还真难住他了。 “这样也挺好。” 我笑着点了下头。 镜子里的的容颜,亦似亦非。 我回过头来向父亲一笑。 这一回我不会再犯傻,更不会自暴自弃。 许是老天垂怜,我才有重活一次的机会,能再见到父亲,纪羽。还有,能拥有这一世的亲人,齐靖哥哥,齐涵姐姐,姨母…… 我微微垂下头。 这一世我不会让旁人伤害到我的亲人,我爱的人。 “纪先生来了。” 我还没来及起身,隔门已经朝两边拉开。 师公站在门前,我扶着膝站了起来。 不知不觉,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总需要仰视他的小孩子了。 我问他:“你怎么来了?” “想出去一趟,问问你的意思。” “好,等我去换下衣裳。” 我把那件繁复异常的衣裳脱下来,隔着薄薄的木门,也没听见师公和父亲说话。 当然,他们两个如果不想让人听到,有得是办法让人听不到。 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会说什么。 “走吧?” 师公点了下头:“好。” 等出了屋子,我还没忍住好奇:“你刚才和父亲……说什么了?” 他淡然的看了我一眼,没回答。 我换个问题:“我们去哪儿?” “到时候就知道。” 这不和没说一样么。 我低头笑笑,他问我:“你笑什么?” “没什么。” 我学他,原样儿把问题拨开,心里偷偷的得意一回。 师公嘴抿了起来,看起来嘴唇显得更薄了。 我们出了山庄,一路到了镇子里。镇子本来就小,现在挤得满满当当的,两家稍大些的车马店、客栈是不用说了,听说那些人,有的在人家茶馆的堂屋里打地铺的,有的就借宿在民家,还有一些都挤在镇西头的破庙里。那儿那庙香火盛,院子很大。后来经了火,烧得光剩了个空院子,渐渐就荒了,现在那里挤满了人,头上还有片瓦的地方,早被占光了。后来就住在院子里,跟露宿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这些人还是趋之若鹜,吃着粗糙的干粮,幕天席地的,却一个个兴致高昂,三个五个聚在一块儿,自以为隐密的谈论着。 沙湖可能有剑仙遗迹秘宝的消息,就象一块肥美的肉,人人都想来分一杯羹。有的人野心勃勃志在必得,有的可能觉得自己本事不行,不往前凑。可是人家吃了肉,自己说不定能喝口汤。就算什么都没捞着,能看一看仙剑遗迹什么样,也不白来一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道理,人人都明白。可是混江湖的,本来就是刀头舔血讨生活,不在这儿死,明天也许会在别处没命。不如拼上一把,富贵险中求。 我和师公要混进这些人里再简单不过,连易容都不用。 什么易容比得上幻术? 师公幻术个老头儿,满面风霜,衣着破旧,和随处可见的江湖客一样。我呢,化成个壮汉,破庙这一块儿这样的汉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再普通不过。 沙湖的人原来觉得这些江湖人有些古怪,不过后来看他们也没闹事打架,胆子也大了。好些人就挑了担子来这儿卖东西,卖饼的,煮了鸡蛋来卖的,还有卖茶的,吆喝着,十分热闹。 我和师公从人群里穿过去,有人和我们擦肩而过,一眼都没多看我们。 破庙的院子里都快被占满了,但凡好点儿的平坦点儿的都占上了,我们在一块干净点儿的石板地上刚想停下,旁边就有人瞅我们一眼,有意无意的抖他的破包袱皮。 意思是这儿有人了。 第五十九章 破庙二 第五十九章破庙二 我们往旁边挪了挪,师公坐了下来,就象随处可见的普通老头儿一样,拿出旱烟袋。我替他打着火,看他一口一口的抽起烟来。 也许是我们的姿态和周围的人不太一样,没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搭话,问我们从哪儿来,贵姓大名。 师公和那人闲扯,这时候他就象个普通老头儿一样随和。 可惜他平时话没有这么多。 “从金州来。” “哟,从金州到这儿可不近哪。”那人说:“赶了好些天路吧?老爷子怎么称呼啊?” 师公说:“姓贾。这是我师侄,姓吴。” 那人说:“有礼。” 我也叉手还了一礼,还是不吭声,很完美的扮演着一个身强力壮不怎么会说话的年轻人。 “两位虽然路远,可来得也不算晚,今儿就有大事儿。咱人多心齐,众人拾柴火焰高,到时候大家伙儿都能得好处。” 师公不慌不忙的吐了口烟:“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这事儿,总有个挑头的吧?” 那人翘起大拇指:“您是老江湖。这个事儿,有北剑阁挑头,咱们跟在后面摇旗呐喊,跑腿打杂,事情可算轻省了。” 说得对,大事儿上人多也不顶用。可得了好处怎么分呢? 那人说了几句,看我们不太热衷,就走开了。又过来了一个,压低声音说:“老哥不要轻易信他。一句实在话没有。北剑阁那样的地方,和咱们这些人,有什么好说的。到头来,好处是人家的,咱们白忙活了倒没什么,要是让人当了马前卒……把小命送了,那才冤枉。” 师公抽完一袋烟,在鞋底磕了磕烟灰:“他说的也有道理。人家财大势大,咱们惹不起。”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不过他说的倒也没错,今儿真有大事儿,两位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哦?”师公表现得感兴趣了:“真有事儿?” “这大家伙儿都来了好些天了,互相都快把祖宗八代都问清楚了。老哥难道就不奇怪,这消息从哪儿传出来的?怎么传得这么多,这么远?” 能问出这个问题来,证明眼前这个人是有脑子的,和那种只知道提着刀剑混日子的人不一样。 那人朝另一个方向呶了下嘴:“还不是那边……”他说:“你想啊,一般人得了这样的消息,还不得藏着捂着,生怕别人分了去抢了去。这一回倒好,该来不该来的,全来了。你说剑仙要是留下了一把宝剑,那这剑归谁?要是留下了一本剑谱,难道不成所有人一拥而上一人撕一块儿纸角?” 那人还想接着说,有人在后头喊他,他回头看了一眼,笑着说:“中午北剑阁有人过来,到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猜这消息师公也是事先知道的,不然不会今天凑到这边来。 说起来,我也很好奇。这些人想怎么寻宝? 那处遗迹深埋地底,不知道方位、深浅,这些人一起动手,挖个十年都挖不出什么结果来。 “北剑阁为什么要散播这消息?” 我也想不明白。按文飞越彤这夫妻俩的个性,有好处绝不会允许别人分沾。 “也许不是他们散播的。” 那会是谁? 有人骑马经过,不少人探头出去看。 听马蹄声,这些人称得上训练有素,明明是一队人马,可是马蹄起落间十分整齐,纹丝不错,听起来就如一人一马。 我转头看过去,从断墙之间可以看见那些人在门口略停了一下,他们都是一样的衣裳打扮,斗篷是黑底的,上面有白色的雁。 “惊雁楼。” 有人认了出来,惊呼了一声。其他人纷纷跟着挤过去看。那队人并没停留,一直朝前去了。 惊雁楼的人也来了。 雁三儿知道吗? 应该是知道的。 不知他们是冲什么来的,也许也是为了最近这个传言。 看这架势,来头不小。 齐伯轩这个人,从以前我就觉得他城府太深,从来都料不中这个人想做什么,会做什么。 我坐到师公身边,低声说:“惊雁楼也来了,事情越来越热闹了。” 惊雁楼和北剑阁不是一路人,水越搅越混。 混着也挺好。 到了中午,这些人纷纷觅食,沿街卖大饼咸菜热茶汤人生意大好。我也去买了两张饼----别看饼那么薄,都要五文一张了,抢得慢了还买不着呢。 我和师公一人一张饼,坐在一段短墙处吃饼。吃了几口,师公摸出一个纸包给我。 是肉脯。 我也摸出一个葫芦给他,是凉茶。 都是习练幻术的人,也都有藏东西的办法。 我咬了一口肉脯,很香,略硬,有嚼劲。 “你东西藏哪里了?” 他看我一眼,拔开葫芦喝了一口茶。 我接过来也喝了一口。 嘴唇触到葫芦嘴的时候,脸上微微一热。 吃完了东西,这些人陆陆续续收拾行装,往镇东去。 文飞得了师公绘的一张图形,这些天没有再登门。 我猜他绝不是就此放过我们了。 我们跟在人群中一起过去。看着左右都是人,也没谁注意,我伸过手去,手指头和师公的搭在一起。 反正袖子一挡,别人也看不见什么。 走在人群之中,心口藏着隐密的小小的快乐。 我和师公都朝前看,谁也没看对方一眼。 可是手指是互相牵在一起的,一走,就是一晃。 幻真珠系在手腕上,两颗珠子滴溜溜的打转。 镇子不大,出了镇子就是一片平坦的河滩,北剑阁的船就停泊在河岸边。那船并不算大,但修得很气派。 人陆陆续续都来了,一时间河滩上显得嘈杂拥挤,人人都想朝前挤。纵然有北剑阁的弟子部属来回走动约束,还是乱纷纷的。 也有人寻了平整地方先席地坐下。这看来是要商议事儿,不知要商议多久。要是一时半刻说不完,傻站着可累。 “怎么还不开始啊……摆什么架子……” “就是,再不说天要黑了。” 我知道这不是摆什么架子。 既然要共同商讨事情,惊雁楼也来了沙湖,于情于理,都不能把他们撇在一边。 应该是在等惊雁楼的人。 那些人刚才就往这个方向来的,现在却没露面。那么多人马,这里空旷旷的一览无余,显然并不在这里。 我看了师公一眼---- 我和他同时想,那些人是去我们山庄了? -------- 咦,这章已经不在破庙了啊……呃。真是名不符实。 第六十章 河滩一 第六十章河滩一 师公算是沙湖的地头蛇,来了却不去拜庄,那是极为失礼的。惊雁楼、齐伯轩,雁三儿,这中间怎么说还有一层关系,所以更要去。 当然,文飞也来拜过庄。只是他手段下作,拜庄不过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罢了。 算一算那些人的脚程,马也快,早该到庄上了。可是师公不在,雁三儿倒是在。这么耽搁一下,再赶回来的话……再有半个时辰也差不多了。 我估的一点儿没差,不多不少整半个时辰,马蹄声重又响起来,由远而近。 河滩上的人纷纷回头张望。 果然是惊雁楼的人来。一色的黑斗篷,被风卷得翻起来,那一只白雁就象活得一样上下飞闪。 看着远,可是马快,也就一霎眼的功夫就到了跟前。一行人翻身下马,我仔细看过,没有一个熟面孔。 雁三儿见面恨不得拔刀子捅文飞的,肯定不来趟这混水。齐伯轩这次不知道有没有来沙湖。 我用脚尖触触师公,他轻声说:“领头的是惊雁楼的七当家,此人姓钟,功夫平平,但心计非凡。” 能让师公说一句非凡,这人肯定了不得。 和文飞这种人打交道,雁三儿这样的直脾气是不行的,还真得来个会算计的。 他们下了马往河滩这边走,众人自动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 人的名,树的影。惊雁楼与北剑阁南北并立,都不是好惹的。河滩上这些来的人,多半是些闲鱼散虾,哪有能力和这两大帮派较劲。 惊雁楼的人穿过河滩,船上已经搭下跳板,这些人上了船。 北剑阁的人迎出来,头一个是文飞。 果然没猜错,就是在等惊雁楼的人来。 文飞看起来风度翩翩,头束玉冠,腰佩长剑,看起来倒象是书生,并不象江湖人。 这副温和无害的表相是很具有欺骗性的。 喏,在下区区小女子,当年就曾经被此人的外表欺骗过,没能认清此人的凶残本质,吃了老大的亏,连命啊都送掉了。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师公。 上头两排椅子八字摆开,底下的人鼓噪不安了一番,纷纷在河滩上找地方坐下来。师公扯了一下我的袖子,我们在人丛中朝后退,退到了边缘的地方。绕过树丛和乱石,从后头一排木桥上过去,前头不远就是北剑阁的船。 虽然河边停不了太大的船,但这船也是上下三层,船头高高翘起,看起来象是一只鹅伸长了脖子一样。我忍不住偷笑,师公问我笑什么,我小声告诉了他。 他脸上虽然没表情,可是眼里也露出了笑意。 北剑阁的人把守着浮桥的那端,在我和师公眼中他形同虚设。我们从他身边大摇大摆的走过去,他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不但视而不见,还听而不闻。 师公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转过头,问那个人:“从沙湖山庄掳来的那个小姑娘齐笙在哪里?” 那人脸上一派茫然的表情,说:“在二层的舱房里。” 师公点了下头,继续向前走,那个人也继续站在原处尽忠职守。 事实上,一点儿都不难找,因为上了二层,就看见那头的一扇门前也有人在把守。 北剑阁的人竟然没有多做什么布置? 让人难以置信。 就我知道的,文飞和越彤绝不是那么大意,那么良善的人。 屋里有人,他们的声音并不算大,可也不算太小,站在门边就能听见他们说什么。 师公推开门,我们两人就这么进了屋,屋里两人兀自说得起劲。 还都不是生人。齐泰生,还有他老婆。 “你到底想怎么样?”齐泰生有烦躁。 齐夫人嘴抿得紧紧的,显得很刻薄。她没有出声,齐泰生又问了一次:“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话该我问你吧?”齐夫人狠狠的把手里的一页信纸掼在他脸上:“儿子的死活你就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 齐泰生似乎习惯了在妻子面前忍气吞声,弯下腰把信纸捡了起来:“我怎么会不放在心上?可是现在这丫头是北剑阁主点名要的,我也想把她放回去----毕竟沙湖主人也不是好惹的。可是文阁主不同意,咱们谁能把孩子带出去?再说,你看看外面那些人,他们都是冲着沙湖秘宝来的,沙湖主人能忍气吞声,无非是因为这丫头在我们手中,没有了她,只怕你我都不能活着走出沙湖镇。” 那信怎么回事儿? 师公伸手拈了一下,信纸就飘到了他手里,我凑过去一起看。 得,不用问,又是雁三儿搞的。 他劫了齐泰生的小儿子,这个我们知道。不过他这封信,我们就不知道了。 信上说的很简单,你宝贝儿子在我手里,想要他平安无事,就乖乖的把你们劫走的人送回来,然后这辈子再不许踏入沙湖一步。 雁三儿真是太懂得蛇打七寸的道理了。 对这对贪婪无耻的夫妻而言,只有他们的小儿子才算是能令他们关切且投鼠忌器的人了。至于床上躺的,我用幻术营造出的那个齐笙,虽然也是齐泰生的亲生女儿,可是在他眼里除了利用价值,别的再没有任何意义了,就和路边的一条野狗都不如。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有的人,还不如禽兽。 难道齐靖齐涵就不是他的孩子吗?难道齐笙就是路边捡来的野种吗? 对了,此人还有杀妻的嫌疑。三兄妹的亲生母亲是怎么死的,到现在都没个说法。 男人往往爱后妻,爱幼子。我也觉得齐泰生会为了小儿子而妥协,可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什么文阁主不允许,什么沙湖主人脾气可怕----这些都只不过是借口。 这人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其他的一切,妻儿也好,别的也好,全都可以抛弃。 我觉得悲哀。 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齐靖和齐涵。 有这样一个父亲,真是人生中至大的不幸。 齐夫人显然很了解齐泰生:“你闪开你不要儿子,我要北剑阁这么多人,惊雁楼的人也来了,难道还收拾不了区区一个沙湖主人?这丫头先还给他们又如何?大不了到时候……连大带小一锅烩了” 啧啧,她真是好胃口。 依我看,这个女人修为一般般,她能活得这么恣意,无非是靠着娘家得力----魏关老母可是见人就咬的一条毒蛇。要不是她有这么得力的娘家,大概齐泰生也不会娶她。 齐泰生还是面有难色,低声下气的和妻子商量。 儿子他不是不救,反正他们和那些人也没有仇,一时半刻那些人也不会伤害儿子。等下石滩上的那些人散得差不多他就去找文阁主,请文阁主帮忙将儿子救回来。齐夫人比刚才口气软了些,但也坚持自己刚才的意思没有改变:“儿子现在在旁人手里,多拖延一刻都极危险。反正这丫头已经……就是现在拿她去换了,我们也不吃亏。” 他们肯定动了什么手脚。 我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那个“齐笙”,虽然她一直呈现的是昏迷不醒的状态,这些人不可能把她弄醒,但是这些人也不可能不在她身上做手脚。是下毒,或是用什么迷心术之类的加以控制,都有可能。 这些人在阴谋诡计方面,简直是天赋本能,无师自通。且花样翻新,绝不雷同。有时候我觉得他们这种丰富的想象力如果运用到幻术上,不知道是何等精彩。 师公走到床前,看了一眼我用幻术化出来的那个齐笙。他的表情略微有些奇怪,然后转头问我:“你怎么想起来化出一个假人?” 我顿了一下:“当时……我不想和他们动手,也想将计就计看看他们做什么……” 虽然我不是真正的齐笙,对齐泰生完全没什么父女之情,但是他毕竟是齐靖和齐涵的父亲,我总不能就那样把他给收拾了。再说,倘若不让他们带个假人回去,他们肯定有层出不穷的花招使出来,许目标就不仅仅限于瞄着我,而是会想法子,连齐靖和齐涵一起算计进去。 师公问了一个我绝没想到的问题:“这个人会醒吗?” 我看着他。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一直困扰我的那个问题。 “应该是……不会的。”我突然不那么确定了。 这个齐笙会醒吗? 我之前从来没想到过这个可能。 如果她会醒来,那么她会说话,会动,会吃东西,会……会杀人吗? 不可能的,幻术幻化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变成一个完全独立的,活着的人呢? 可是,真的……不会吗? 我觉得象是有盆冰水从头顶直浇下来,我站那儿一动也动不了---- 谁能说自己能百分百的掌控所有的事? 如果她真活过来了呢?那…… 师公轻轻拉起我的一只手:“别怕。” 我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外头有人禀报了一声:“齐夫人,有人送了封信来给你。” 齐夫人深吸了口气,应了声:“好,我知道了。”她理了理头发,才开门出去。 屋里只剩了齐泰生一个人。 师公说:“我去看看,你在这儿等我。” 我点了下头,师公也跟了出去。 齐泰生显然有心事,坐立不安的,他打开门朝外看了一眼,又掩上门,过去打开了窗子。 没看清他做了个什么手势,我听到轻微的破空风声,然后有个人轻巧的翻进了窗子。 我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巫真。 她和齐泰生看起来可不象是一般的关系啊……要是一般关系,齐泰生的表现怎么会这样? 一对男女间有无暧昧,并不一定要他们真的说了什么话,或是抱在一起了才看得出来。那眉梢眼角,还有举手投足间,处处都有痕迹。 我只是不明白,巫真怎么和齐泰生搞到一起去了?。 第六十章 河滩二 第六十章河滩二 这两个人,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 他们能有的共同点,大概是齐笙这个人吧?齐笙是齐泰生的女儿。对巫真来说,她是纪羽的徒弟。 我在床边坐了下来,托着腮,很认真的旁观他们的言行。 巫真这些年来精研技艺,幻阵倒还布得不错,可是心境与别的方面毫无进展。她这些年的时间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饶有兴致的在一旁观看。 嗯,看来我和前世是真不一样了。原来的巫宁,一门心思的浪漫,极其厌恶这些肮脏算计,恨不得避得越远越好,既不想看,也不想听,傻得厉害。难道不看不听,这些事情就不存在了?掩耳盗铃而已。 我真的了解自己的姐妹吗?了解自己喜欢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可以说我前世落得那个下场,也有自己的原因。就算不和光同尘,也不能过份标榜清高。 瞧,师公就挺成功的。这辈子跟着他混,理当没有后顾之忧了。 齐泰生和巫真说:“这丫头好几拨人盯着,不光沙湖主人,北剑阁的人,还有身份不明的……你现在带不走她。” 巫真也在打我的主意? “我知道。”巫真眉尖微蹙,看来我见犹怜:“只是现在情形和以前不一样。这丫头小时候我就见过她,当时我想收她当徒弟的。她跟纪羽学艺,我从她嘴里总能多套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来。可是后来书信往来,她很少提幻术上的事情……” 原来她当初一见如故想收齐笙为徒,并不是为了她神似故人,而是存了想利用我刺探偷学的心思啊? 啧啧,亏我当初还十分感动呢,真白瞎了那份儿心了。 现在想一想,巫真她早就变了。 大概,是她从出嫁?不,也许是从我们第一次离开百元居下山,见识到这花花世界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变了。 就象父亲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虽然我们同是向父亲学艺,可是巫真只学了一些技艺的皮毛,境界永远不可能提升。就算她谋取到百元居的藏书,也刺探到师公的修行秘密……她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说句难听的,她混得连魏关和许贵红都不如。 再看齐泰生,也是个没用的货色。齐家当年也显赫过,可是子孙无能,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两个人都有野心而无本领,凑在一起倒是臭味相投。 巫真应该不是真看上了齐泰生,只是想利用他。可齐泰生很懂女人,会做小伏低,甜言蜜语。这一对男女真真假假你来我往的,倒显出一副奸恋情热的气氛来。 外面又传来脚步声,应该是齐夫人回来了,巫真又从窗子遁走,门一开,果然是齐夫人走了进来。 “夫人,什么人送了信来?” 齐夫人脸色很不好看,看了齐泰生一眼:“是许夫人处送来的信,她们的人今晚就到。” 齐泰生点下头,又亲手斟了茶给她夫人。齐夫人端起茶来沉思了一会儿:“今晚就把这丫头送走。” 齐泰生吃了一惊:“为什么?” 师公也从门外进来了,对我说:“巫真来过?” “嗯。你看见她了?” “看见个背影。” 齐夫人不肯和齐泰生再费唇舌了。 “就这么定了。晚上我亲自把人送去。回来后我自会对文夫人解释。你不需要但心。” 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往往都是孩子。别说只是拿这个小丫头去换,只怕要她付更多代价她也不犹豫。但对齐泰生来说,孩子大概什么也不是。瞧他对前头三个儿女的样子,也不知此人的心肠到底是什么做的。 齐泰生只能说:“好吧。那咱们再筹划筹划,可得防着对方出什么阴招,别儿子没救出来,再把你搭上。” 齐夫人嘴角挂上一丝冷笑,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那是痴心妄想。” 这话象是在说那些劫了他儿子的人,好象又还有些别的意思。 我心里一动,侧过头问师公:“齐夫人也看见巫真了吗?” 师公朝我点了下头。 我这会儿才发现我们两人离得太近,我的发梢都要拂到他的鼻尖上了。 我看了齐氏夫妇一眼,飞快的凑上去在师公唇上偷了个吻,又赶忙转过头,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脸上却慢慢的热起来。 师公握着我一只手,手劲儿比刚才重,但是也没有握疼我。 齐家两口子商量完事情,也没在这屋里多停留,一前一后出去了。 我问师公:“不知道巫真是不是也住这船上?” “不会。”师公断然说。 我想也是。 她给北剑阁通消息,北剑阁也肯定许诺给了她好处。可她要是留在这儿,难免要受北剑阁的压制差遣,那就不是合作而成了北剑阁的属下了,巫真不会甘心的。 “她应该也住在船上,离这儿很近。” 从舷窗望出去,这块河滩上停了不止北剑阁一艘船,巫真若是住在那条船上,倒是很方便。 人总是贪心不足的。巫真现在一不缺吃二不少穿,在江湖上也薄有声名,好好过日子不好吗?可她被父亲警告了依然不知收敛,勾搭上北剑阁的人,搅起了这么一大滩混水。 “我们去找她吧。” 下一句话我没说出来。 不过师公肯定明白我的意思。 父亲上一次已经告诫了她,可她依然故我,恩将仇报,反咬一口。 那就不能怪我了。 父亲现在什么年纪什么身份?这点事不值得他出手。 巫真既然还姓巫,那么我就来清理巫家门户。 河滩上的船并不算太多,而且以巫真的性子,那种鱼腥味儿扑鼻的船是不必去验看的。我们绕了一圈,确定她就在一艘苇蓬船上。 说来真有缘,我和巫真第一次下山就乘船,我们这一世再相遇也乘了船。 现在一切要终结了,还是在船上。 巫真正坐在舱里,船上并没有其他人生活的痕迹,不知道上次曾经见过的她那个侍婢元宝现在怎么样了,也许……已经嫁人了吧。 师公留在船头,我一个人进了舱里。 --------------------------------。 第六十章 河滩三 第六十章河滩三 我没有隐匿身形的声响,我踏进舱里,巫真已经跳起身来,手虚拢着----这是她预备攻击的前奏。 我太了解她了。 “你……”巫真怔了一下:“齐笙?” “是啊。”我向前走了一步:“不过我还有一个名字。很多年前,我叫巫宁。” 此言一出,巫真脸上的血色退得一干二净,嘴上却还在硬辩:“不……你说什么胡话” 我在桌边坐下来,拿起茶杯来:“还记得咱们第一次下山,在运河上遇着夜香班的船么?那天晚上咱们演示了一个幻术给一个小孩看,你记得是什么吗?”。 她嘴唇微微颤抖,死死的盯着我:“……火树银花。” 我转头看她一眼,伸手弹出一出一瀑银星,无数的银星粉屑象大雪一样纷纷扬扬的落下。 我和巫真站在这一幕火树银花中,这纷纷落下的仿佛不是幻光的流星,而是中间无数破碎的时光。我和她就各站在一端。 巫真认出来了。 这一幕火树银花,是我独有的,谁也学不去。 我们一起长大,朝夕相处。我了解她,她也了解我。 一瞬间,中间的若干年仿佛被抽空取走了,我和她,仿佛又回到了初下山的那个时候。两个小姑娘,跟土包子一样,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很新奇。 船轻轻离了岸,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切都象那天晚上一样。 “你不是嫁了人吗?后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巫真也坐了下来:“男人嘛,我是看透了。不过三年五载他就厌烦了。我没生孩子,他的其他女人也不生孩子,后来根本就不来往了----他不到四十岁就死了。” 她也问我:“你不是……死了吗?难道你是诈死的?可是你现在的年纪……” “我的确死了一次。”我注视着她:“被文飞所杀,一剑穿心,立时毙命。其实死亡也没有那么可怕,我都没怎么觉得疼。” 巫真不知怎么接这句话,低下头去。 “我前一世死了,当然没什么再说的。不过这一世活过来,我一直在想,那些人是怎么找到我的呢?我一直很小心,他们不可能看破我的踪迹……” 巫真还是紧紧闭着唇,一句话都不说。 “我仔细的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一件事。那之前不久,你曾经写了一封信给我。信我看过即毁了,随信寄来的荷包我也一并销毁。当时我闻着信上有一点淡淡的香气,并没太在意,只觉得那可能是你的脂粉香染在信纸上……” 巫真抬起头来:“是啊,你现在知道了。” “现在知道也不算晚。”我说:“那香哪里来的?” 巫真坦白的说:“孙家的人给我的,一经染上,水洗不脱,即使相隔千里,也能追踪到人的踪迹。” 是的,所以文飞能凭借这香气,最终带人将我围杀。 我看看自己的手指。 我已经很防备,可是还中了暗算。是来自亲姐妹”>的算计……那封显得关切情急的信,其实是我的催命符。 我们在这里平谈的谈论生死,月亮升了起来,照得河滩上一片鳞鳞的银光。 “百元居的火,是你放的吗?”。 她摇头:“不是我。” “可要没你引路,别人能找到百元居吗?更不要说放火了。” 百元居就在广华山中,可是一般人是找不到的。父亲在四周设了幻阵----而巫真唯一还算拿得出手的,就是幻阵。 巫真脸色一变再变,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焦急万分,汗水越流越多,她终于绝望了,大声问:“你做了什么手脚?为什么我幻阵无法聚合?” 从我进屋的那一刻起,巫真已经在聚合她的幻阵了。陪我在这里说话,不过是拖延时间的权宜之计。 而且话说到这一步,巫真也知道今天的局面是不死不休的。 “你还想做什么?还想再害我一次吗?”。 巫真终于气急败坏的撕破了脸皮,破口骂道:“你别假惺惺我害你?只能怨你自己蠢为什么别人不死偏偏你死?因为你蠢得该死” 我轻轻拍了拍巴掌:“说得没错。我以前是够蠢的,没看穿你竟然是这么一条恩将仇报的毒蛇。” “我恩将仇报?”巫真的脸整个扭曲了,她笑声象夜枭一样:“你们父女俩把我当狗养,从指头缝里漏点残羹饭渣就把我打发了高深的幻术不传给我,法宝也没我的份你和你爹一样,你们早都该死了” 我一把揪过她的头发,抬手一个耳光抽在她脸上。 “这是替父亲打的。” 反过手再抽一下:“这是替我自己打的。既然你说巫家什么都没给你,那让你把曾经得去的东西还回来,也很公平吧?少字” 巫真的眼中露出疯狂的神情,嘴里污言秽语不绝,可是无论她再怎么催动,她的幻阵也不可能被催发。 想和我比斗,她也远不是对手。 我一只手将她按在桌子,从发间轻轻拈出一根金针,轻轻吹了口气,细如牛毛的金针微微颤抖起来。 巫真的身体,就象这根金针一样,一起发狂似的抖了起来。 “巫宁宁妹妹,我也是一时糊涂。孙家的人逼我,我也没办法……咱们从小就那么要好,你还记得吗?你从山崖上跌下,是我一路把你背回去百元居去的……” 我手里的金针顿了一下:“是啊。可是你应该早就知道那里的石块已经松脱了吧?少字为什么不提醒我一声呢?” 她牙齿碰得格格直响:“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跌伤那天就知道了。”我说:“那会儿以为你是想捉弄我,姐妹”>间,玩笑纵然过火一点,我也不介意。可是你那时候是不是就想着,我最好能跌死呢?这样你就成了巫家唯一的女儿了,是吧?少字” 说话间,我将金针从她眉间轻刺了进去。 巫真象是中了定身法一样,全身都僵硬了。她的两颗眼珠都不由自主想去看那根刺进她眉心的金针,以致于聚拢成了一个斗鸡眼的样子,十分古怪。 第六十章河滩三 第六十章河滩三,到网址 第六十章 河滩四 第六十章河滩四 “你还有差不多半个时辰。”我将第二根针从她头顶百会穴刺进去:“半个时辰之后,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了,你本来不姓巫,你姓刘,对吧?少字嗯,你今年也有快百岁了吧?少字过半个时辰,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明月夫人”>,没有巫真这个人了。只有一位垂垂老矣的刘婆婆……嗯,如果那时候你还记得自己姓刘的话。” 巫真忍不住又颤抖起来。 她最恐惧的是什么? 做为一个习练幻术的人,她最怕失去这种赖以立身的本领和力量。做为一个女人,她惧怕衰老。 她现在看上去仍如二十许人,那是用药物和功力一直维持着的。一旦失去这些,她会立刻衰老下去。 我没和她玩笑,她自己也明白,这是最后关头了。 第三针刺在胸口,巫真从椅子上滑下去,全身麻痹瘫在那里。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没求饶,也没咒骂了。反正那些都没有用,可能还会让气力加速流失,让最后一刻变得更短暂。 “真没想到……今天居然就是我的死期了。” 我转头看船舱外,月光冷寂。 “我那时候也没想到,自己的死期会是哪一天。” 巫真靠在舱壁上,忽然笑了:“我们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有时候我在梦里头梦见昨天的事儿,只觉得就象在昨天一样。” “那是你后来的日子过得不快活吧?少字” 她怔了下,并没否认:“是啊,从出嫁,我就没有快活过一天。” 舱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水河水哗哗的流淌声。 “你……那件法宝,能再让我看看吗?”。 我看了她一眼。 她语气很平淡:“就算让我当个明白鬼吧。” 我翻过手掌,昏暗中微光一闪,幻真珠显现出来,滴溜溜的环绕打转。 “当初……文飞应诺过,要是找到你身上的法宝,就归我了。可是没有找到……整座山都快翻过了,都没有找到它。” “我中剑的那一刻,它就消失了。”我看着那对珠子:“你为什么这样想得到它?” “那还用说吗?这是幻仙甄慧的遗物。世上谁人不想成仙?你……”她忽然悚然而惊,看着我的目光也不同了,半张着嘴几乎忘了呼吸:“你……” 她连说了几个你,不知想到了什么,即使面部僵硬不能动,目光却极其复杂,惊骇,恐惧,专注。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到了什么,她自己问了出来。 “你……你难道已经……得窥仙道了?” 什么?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随即我明白过来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目光,为什么会这样想。 死而复生,从来都是神异怪谭,世人总这样传说,可是谁也没有真的见过,更说不清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为什么我灵识不灭? 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世人都想成仙,可是成仙的路到底在哪儿?成仙又是怎么样一回事?谁也说不清。 “我不知道。”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搜寻。 到这个时候我没必要骗她,她也知道我说的实话。 “到底是不是呢?”她喃喃自语,象是在问我,又象是在问她自己。 到底是不是呢? 我看着自己的手。月光透进来,手指有些虚恍的莹白,看上去不象真的。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幻? 成仙又怎么样?不成仙又如何? 我知道我现在是真实的,我的亲人,爱人,也是真实的,这就够了。 人活在世上,看似能拥有许多,但是到头来,我们才发现最珍视的东西其实触手可及,只是我们之前一直对此视而不见。 如果没有死过一次,我也许仍然不能明白。 安静了一会儿,巫真忽然问:“我还有多久?” 金针刚才没入她的身体,现在已经逐渐的向外退了出来,眉心的那一根已经褪到了尽头,跌落下来,在舱板上发出叮的一声响。 “还有一盏茶的功夫。” 她嗯了一声,说:“你扶我起来吧,我想看看月亮。” 我缓缓伸出手,把她扶了起来。 这么一刻的功夫,头顶的那一根针也已经退出来滑落了。 “真象……就跟我们第一次下山时候一样。”她看着远处,梦呓一样说。 是啊,真象。 月亮,河水,航船。 “其实我后悔过,好多次。可是后悔也没用,做过的错事不能抹掉重来,死去的人也不能再复生。我竭力告诉自己我不后悔,我不能后悔。我也一直告诉自己,我没有错,不是我太贪婪太虚荣,是别人亏欠我,对不起我……”泪珠从她眼中滚落,沿着她的面颊缓缓向下淌,在月光下,那两道泪迹也是银色的。 “那些灭门惨案多是越彤和文飞所为,越彤从哪里弄到的夜蛊的方子我不知道,但是夜石藤被毁之后,她再也栽培不出。前阵子雷家庄那一回,应该是最后的一回,以后这世上应该不会再有人死于这种奇蛊了……” “我对不住你。”巫真说:“更对不住父亲。要是没有父亲收留,我早就死了,世上本来就不该有巫真这个人……” “还记得咱们那时候上山去采花吗?春天里头,山间有人唱山歌……”她轻声哼着:“三月三,桃花似锦,柳如烟----” 我也轻声跟着哼唱。 “三月三,蝶儿团舞在水边…… 三月三,你我相逢共百年……” 第三根金针也从她的身体里完全退了出来。 巫真的容颜就象瞬间经过了这几十载光阴,皱纹爬满了她的脸,头发飞速的变做灰白,身体佝偻了下去。 我们曾经欢笑着,携着手扑蝶、采花。一起学字,念书。父亲负着手,掂着根竹竿,我们互相使着眼色,企图在他眼皮底下蒙混过关…… 我轻轻松开手,把这个垂垂老矣的妇人放在椅中。 巫真已经消失了。 她的记忆,她的功力……一切都已经灰飞烟灭。 河水哗哗的流淌,从古到今,并无改变。 ---------------------------- 这章写了将近一天,还是不太满意。 第六十章河滩四 第六十章河滩四,到网址 第六十一章 地底一 第六十一章地底一 那艘船顺着水流缓缓的漂向远处。等船上的那个人再醒来的时候,她一切都不会记得。就象我对巫真说的,这世上再也没有巫真这个人,只有一个垂垂老矣的刘婆婆。 我也可以杀她,但是----现在这样也没有什么区别。不一定用刀子用剑才是杀人。 河滩上空荡荡的,已经不见人了。 “人都去哪儿了?” 师公说:“去寻宝了。” “这样去能看清楚什么?” “也许天黑了他们觉得更方便。” 我笑了,师公的话细听起来,可是够刻薄的。 “咱们跟去瞧瞧吧。” 师公很自然的牵起我的手朝前走。 那些人没走多远,人太多,还很嘈杂。我在人群中搜寻,看到了齐泰生,却没见到他夫人。队伍最前头两人骑马,一个是文飞,一个是惊雁楼的七当家。我还留意到了越彤,她也来了,但是和其他人一起走在后头,穿的很不起眼。 他们沉默的绕过镇子,一直向南。 他们走的路线并不完全是师公画在那张图上的,但是方向一样。 我看了一眼师公。 他画给文飞的并不是什么胡乱涂鸦。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我想,他肯定有他的用意。 剑仙的遗迹,说起来似乎很珍贵很神秘,但其实,那里没有什么。那些凹坑和石壁上的刻痕,这世上有几人能明白,能领会呢?即使让他们找到了那里,看到了那里的一切,前头这些人里,有几个人能领悟? 地底下的那一切,不属于我,也不属于师公。也许这世上,人人都有权利看到它。可是,贪婪让人们变得而盲目,他们对这遗宝期待太高。 这些人中,也包括了文飞。 他曾经的心愿是能在人前扬眉吐气。他办到了,出卖,算计,陷害,毒杀……我想不出来他还有什么手段没有用过。月姨临终时求我不要杀他,我做到了,可是我却被他所杀。 月姨那时候也不知道,她的儿子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吧? 镇子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象已经沉睡了。路旁窜出一只野狗来,这么多人声势浩大的行走,把它吓得一夹尾巴又窜进了草丛里。 绕过镇子之后便进了山,山路崎岖,许多人点起了火把,队伍也拉得很极长,往上看,最前头的人已经走到半山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连成一条弯曲的长长的线。前头的人骑的马已经不能再上山,就被拴在了路边,有北剑阁的人在那儿看着马。 师公问我:“口渴吗?” 有一点儿。 我们在路边停下来,这里我和师公都极熟,在沙湖住了这么些年,这里一草一木都烂熟于胸。路边不远处就有泉水,我们喝了几口水。身后也有人跟着过来喝水,还掏出干粮来果腹。一时间细细的泉眼旁边聚了几十号人。 忽然有人出声:“到了” 我抬起头看,队伍最前例的火把光亮逐一灭掉了----不,不是灭掉了,应该是他们进了一个山洞,所以看不见光亮了。 还在喝水的人纷纷赶上去,唯恐被抛下了。 我们慢悠悠的坠在队尾。 进了山洞之后的路程还有很远----没有师公那条捷径,只怕得走半夜。 有藏宝的诱惑,人们好象感觉不到疲惫。山洞中路径并不好走,宽处可以跑马,窄处只能一人侧身通过,地下石头也不平整,有的靴底薄,被尖石扎破了脚,就裹一裹继续走,好象都没觉得疼。有人一天都没有吃过饭了,可是也不觉得饿。火把照不到的地方,时时有人碰到头磕着腿,但没有一个人退出往回走。 我都觉得有点饿了,师公问我:“累不累?” “有一点儿。” “我背你。” “啊?” 他大概误会了我的意思:“没事儿,他们发现不了。就算不用幻术,这里也足够黑了。” 我跳到他的背上,他的手托住我的腿,动作也顿了一下,然后才站直身迈步向前走。 我的心跳得很快,不知他有没察觉----除非他是块木头才感觉不到。 “你不累吗?” “不累。” 我不经意间触到他的耳垂---- 好象有些热啊。 不自在的不止我一个人。 我伏在他背上,小声说:“对了,我荷包里还有糖,你吃不吃?” 不等他说不吃,我从荷包里摸出两颗硬硬的糖粒,往师公嘴里塞了一颗,自己嘴里也塞了一颗。 梅子糖酸酸的甜味在舌尖上泛开。 糖粒在嘴里含了许久才消失,我觉得从喉咙到肚肠都是甜意。 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我在师公背上又踏实又舒服,都快睡着了,这会儿眨眨眼,拍拍他的肩膀,从他背上溜下地。 “到了吗?” “嗯。” 我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地底下那种潮湿的泥土气味儿,别处没有。 队列后头的人还不知道前面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已经开始焦躁起来---- 这不奇怪,有好处的时候,谁愿意落于人后?后头的人八成想着,好处别都让前面的人抢光了,自己连点儿渣都摸不着。 他们开始朝前挤。你推我,我踩你,前面的人呼喊着让后头的人不要着慌,可是越是这样喊,后头越乱。 师公拉着我的手避到一旁凹进去的地方,有人的火把挤落在地,四下里一团黑,兵刃相交的声音响起来。 混乱在黑暗中传染的特别快,有了第一个拔刀的人,旁人不管想不想动手,都无法躲避,也必须把兵刃拔出来。 惨叫一声接着一声,不知道受伤的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哪处受了伤。 还没见着遗宝,血腥气已经在地底弥漫开了。 这一乱,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前头北剑阁的人赶过来,点起了火把,呼喝制止。 情势渐渐被控制住,光亮总算让人们寻回了理智。 一检点人数,已经死了四十多,带伤的更多,火光下可以看见四处溅的鲜血。 师公拉了我一把:“走,去前头看看。” 我们穿过人丛,一直向前走。通道越来越宽阔,忽然间头顶一空,眼前的火光明亮起来。 这里正是师公和我曾经来过的地方。 -------------------------------- 俺在认真的写,出书版有些太仓促了,而且影响了网络版的思路。 第六十二章 地底二 第六十二章地底二 沙湖山庄的地底深处,是恶蛟曾经的巢穴。 这里大概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 队列前头的人已经散开了,火把的亮光零星散布着,在靠近石壁的地方,在那个巨大的坑底,在甚至有人攀着石壁往上去,犹如壁虎一样在头顶、半空之中。 这些人走了大半夜的山路,没有休息过,大多数人也没吃东西,还有人身上带着轻伤,可是一点都看不出疲惫来。大概是马上就能找到遗宝,马上就能出人头地的信念在支撑着他们,没有一个退缩向后的。 他们拿着火把,提着灯,在这里来回的搜寻。水潭干涸之后留下的那个巨大的坑穴,以他们这点可怜的人手,就是搜罗上几天,也无法全部巡梭过一遍。他们一遍一遍的从那留着剑痕的石壁前经过,却对上面的印痕视而不见。 大概每个人都觉得他要寻找的是金光闪闪的遗宝,是秘籍,是宝剑……石壁上那些凌乱而陈旧的痕迹,没人去注意。 照这样找,就算找上一百年,他们也不会发现真正的秘密。 师公摸出一个油纸包给我,打开来,里面是一迭压得实实的粉片糕,里面芝麻猪油饴糖量都足,闻着就是一股甜香。 我笑了。 师公总是面上冷,可是心里热,而且十分细心。 当然了,不细心的人,怎么能成为幻术名家?心细如发都不为过。我和他比起来就差多了,但是和师公相比,我有更丰富的精神世界,想象力比他丰富多了。 我拈了一片糕吃,师公仔细观察着底下的那些人,右手食指在掌心飞快的点算。 他肯定在这里布了幻阵,现在在算计人数与距离。 我对幻阵不是十分上心,这东西布起来难,耗时耗力,但是破起来却容易。例子就是当初巫真在惊雁楼上的船上布阵,被师公和雁三轻易破去了。 吃着粉片糕,我发现了另一个人,跟在文飞身边的那个个子稍矮的人。 他们的衣装打扮都差不多,那个人并不显眼。除了身边的人,旁人没看出她的身份。越彤穿着男装,包着头巾,看上去象个小个子的男人。 巨大的坑底突然传来一声叱喝:“钱旷你怀里是什么东西?” 另一个声音有些底气不足:“什么东西?你胡说什么?” “你刚才捡起什么东西揣进怀里了,别以为旁人都没看见。” 下头传来兵刃交击声,然后是一声闷而短促的惨叫。 一个。 我紧紧靠着师公,坐在坑沿的边缘。 他本不愿意让我一起下来的,是我坚持。 没过多久又是一声惨叫。 那个叫钱旷的终于被人制住,怀里的东西被搜了出来。 那是一个黑沉沉的盒子,上面沾满泥污,看上去象是已经有了几百年的来历了。 抢到盒子的那人讨好的抹拭净上头的泥污和血迹,将盒子举高递给了文飞。越彤也抬起手来接,但是文飞已经拿过了盒子。 她凑近了问:“这是什么?” 文飞看了看,并没有当着她,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盒子。 这对夫妻看来并不是相互间坦诚亲密。 “再仔细找找,一定还有别的。” 越彤举高手里火把,但是火把只能照亮他们身周的一小片地方。 “我有位先祖的笔记中记着,他也曾经苦苦寻找剑仙留下的手札佩剑,可是一直到死也没有找到。”越彤声音中带着敬畏与骄傲:“想不到,我却能做到这一切。” 文飞含糊地应了一声。 坑边上只有他们两人,其他人都在那个巨大的深潭底下寻找。 “盒子给我看看。” 文飞看了她一眼,越彤又索要了一回。 他慢慢的把盒子递了过去。 越彤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他们甚至找不到盒子从哪里打开。这盒子象是一个整体,这里又昏暗,只能出去再想办法。可越是看不出来,他们就越认定了这上头必然大有玄机。 坑底下又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他们又找到了两片残破的竹简。 这些东西都哪儿来的?坑底原本就有的吗?师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还没有他们搜得仔细。 我也懒得管那么多,托着腮看得津津有味。 他们又搜寻了半天,再没找着旁的东西,却依然干劲儿十足。 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还有杂乱的人声。 我觉得奇怪,转头看一眼师公。 刚才来的这些人已经都在这里了,后面又来的是什么人? 师公低声说:“这些人只怕各有私心,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怎么保得住秘密?” 文飞他们全神戒备,后来的一拨人也没想到有人先来,各自一惊,兵刃都拔了出来,一人高声笑着:“我当是谁,这不是文阁主和文夫人么?怎么,二位不在沅陵待着,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做什么?” “王帮主来做什么,我们自然也是来做什么的。” 两边都忌惮对方,一时僵持住了。后来的这拨人多,但是文飞名望在那里放着,后来的这些人也不敢妄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三拨人也来到了,这一拨人更杂,人数也多,浩浩荡荡足有百余人。 三个和尚没水吃,场面比刚才更乱更危险。 师公在我耳边低声说:“这戏如何?热闹吧?” 我用力点头。 太热闹了。 就象山庄后头农家的孩子捕鱼一样,拿只罐子系起来,只留个小口,罐里放些饵食,投进水里去,鱼儿便钻进罐子里去找吃的,互相争抢不休。却不知道自己都在旁人的算计之中,一扯绳子,一罐子鱼都被捉住。 三方的人你防我,我瞪你,都不肯退让一步,可也不敢翻脸动手,谁知道谁和谁是一边儿的?万一另外两边儿合起来对付自己一方怎么办?再说,就算是同来的人里头也不见得心齐,刚才还闹了一通内讧呢。 惊雁楼的人呢? 刚才进来时还看见他们,这么半天怎么都没听见他们的动静? -------------------------------- 祝大家周末快乐。 第六十三章 地底三 第六十三章地底三 文飞和北剑阁的威慑力非同一般,先来的这些人已经隐然以他为首。这种寻宝的事儿,人越多,能分润的好处就越菲薄。所以先来的敌视这些后到的。但是文飞也有他的考量。东西还没寻到,要是现在就为了分赃不匀动起手来,未免可笑----还不知会寻着什么呢。要是什么都没寻着,岂不可笑? 而且眼见这地方又深又阔,不知要寻多久,人手多多益善。至于寻到了之后怎么样,我相信以文飞的老谋深算,一定自有安排。 其实这样的粗活,他完全可以不必亲自前来----越彤就更不必来了。以他们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还用得着亲自出马? 可是问题在于,这两个人,都十分多疑。既信不过对方,也信不过属下。剑仙遗宝实在太有诱惑力了,为了这个,夫妻可以反目,属下也可能背叛。 所以得亲自上阵,而且夫妻都一同来了。 果然众人拾柴火焰高----后来的这些人又带来了不少火把,可以看出有的就是在山间匆匆砍下来的树枝,缠上油布什么的点了起来,一股烟气,很呛。但是把地底也照得更亮了。那些人四处敲打,翻寻,挖掘,任何他们觉得不一样的东西,哪怕是发现了一块形状奇异的石头,都如获至宝。 这些人…… 我看了师公一眼。 他们没有想过,要是来时的路被堵住了,该怎么办?或者,这地方如果塌了呢?也许不会所有人都葬身在此地,但大部分是逃不出去的。 不费吹灰之力,我和父亲的仇就能报了。 “累了?”师公问我。 我们靠坐在一起,我把头枕在他肩膀上。有人来来去去的,就从我们脚下头经过,有一个人个子很高,头顶都碰着我的脚底了。 “累就睡一会儿。” 我嗯了一声。 确实有点儿累了。 我迷迷糊糊的打了个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时间。 说实话,我还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没有接续起来。 关于我留下的那两本册子,我全无印象。 那两本册子,应该是在百元居的时候写的。但是在我的记忆中,从我出了事之后,到我死去的那天,都没有写过。 我是在什么心情下写的那两本册子? 后来百元居被焚烧,父亲隐居起来,这册子又流落到了雷家堡---- 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呢? 我陷在一片迷雾中。 也许不该那么快处置了巫真,说不定她还能多知道一些什么。 比如当年百元居被毁的事----当时,巫宁已经死去,巫真如何引狼入室,百元居如何付之一炬,详情我不知道,师公也没能赶上。 父亲那时候是重病在身,所以才无力抵挡吗?否则,即使巫真和文飞他们勾结在一起,也不可能…… 我忽然惊醒过来,师公握住我的手,轻声问:“怎么了?”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刚才,在我醒来之前,脑子里似乎掠过了一个念头,很要紧。可是……我现在想不起来了。 “没事……什么时辰了?” 师公摸出一只小小的水晶滴漏看了一眼:“快天亮了。” 我轻轻打个呵欠:“这些人真是精力旺盛。” “他们也轮换过一次了,有人出去找吃的了。” 我想也是,这些人这样折腾,早该饿了。 “没出什么事?” “快了。” 这下头现在堪称一潭混水,一定会有想趁机摸鱼的人----没有倒奇怪了。 师公指了指一个隐蔽的角落,我看了一眼,但是看不清。 走过去才看到,那么窄的石隙里,紧紧的塞进去了好几个人----死人。没流血,都是暗伤。 “谁干的?” 师公说:“雷启山来了。” 他也来了……真是群魔乱舞。不过也好,都来了,倒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他们。师公这个办法很是不错,一只饵,钓上这么些鱼。 “他人呢?” “刚才在这里,现在又摸到别处去了。” “他一个人?” “不止一个,他还有帮手。” “雷家堡的人,不都……”已经被夜蛊收拾了么? “你要是他,你会把所有的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吗?” 不会。 这样的人必然狡兔三窟,亏心事干多了,多疑。 “他和文飞他们不是一伙儿吗?为什么越彤要对他下手?” “也许他们从来也算不上一伙儿。”师公说:“双方都投鼠忌器,越彤先下手而已。当初他们沆瀣一气,彼此肯定都捏着了对方的把柄……” “师公,你这些年和雷启山交往,难道不是把他当朋友待的?” 他看我一眼,那目光让我觉得自己象个傻子。 咳…… 这不能怪我。那时候师公带我去雷家堡做客,我理所当然觉得那是师公的至交好友。他这人未免有些太过孤僻,除了雁三儿,鲜少和人来往,雷庄主是个例外。 身旁有个举着火把的人走过去,另一只手里抓着两张面饼,喊着:“二哥?二哥?” 喊了几声不见人应,他嘀咕一声:“不知道窜哪儿去了。”他转身朝人多的地方走去,不时的呼喊一声。 我想,说不定他寻的那位二哥,已经被塞进石隙里,再也不会答应他了。 这些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为着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他们却没有想过,会为这此把命搭上。 我两世为人已经看过了太多死亡,连自己的死亡都见过。 可是这一刻还是觉得心下恻然。 那饼想必是带给人充饥的。 师公握了一下我的手:“看那边。” 我转头看过去,不知什么缘故,左边沟涧底下的灯火无声的逐一熄灭了。 “是雷启山吗?” “不是他,他没有这份本事。” “还有人在这里?” 师公摊开手掌,象蛛网般的纤细银丝从他掌心向外蔓延,流光游走不定。 “我设的阵法被触动了。” 我脱口说:“这不可能。” 没人比我更了解他。这幻阵除非师公自己催动,否则旁人不可能触动它。 -------------------------------- 天气真干,嘴唇裂了=。=。 第六十四章 地底四 正文]第六十四章地底四---- 第六十四章地底四 幻阵大致分成两种,一是靠阵眼来催动,就象巫真曾经布过的那个三世阵。师公布的这个没有阵眼,因为他人就在这里,随时可以催动阵法。但话说回来,巫真的那阵眼虽然是木牌,可木牌也要人掌着才行,所以归根结底,幻阵的催动还是要靠人。 幻术由心而发,幻阵也要靠心来催动。师公的幻阵忽然被触动起来,就象你张开嘴,舌头却由旁人控制,传出的是别人的声音别人的话语一样。或者,象是你的手抬起来,做出种种动作,却由不得你自己控制那么不可思议,不,事情比那还要严重。 就这么短短的一刻间,师公手心向外扩开的银线忽然暴起光芒,仿佛被点燃了一般倏地亮起,直耀得人睁不开眼,接着那光芒立刻黯淡,银线变成了灰黑s-,一丝一缕的散断,仿佛大火烧过的灰烬一样散失消隐。 这已经不是触动了,而是幻阵被破了。 眼看右侧又有一处银线变暗消失,这些银线代表了师公布阵的脉络。 我们的目光朝东北方向看去,那里原来星星点点亮着的火把,也已经消失不见了,变成了一团漆黑。 事情不对----已经完全脱出了师公的控制。 我摊开手,一点微光闪过,幻真珠上腾起一圈光晕,扩张开来,将我和师公的身形包拢在其中。透明的那一颗珠子绕着y-珠不停打转,每转一周,就有一圈新的光晕向外扩开,一层又一层裹在我们的身外。 沟底原来有不少人,看火把的数目就知道。可是现在底下一团漆黑死寂,火把灭了就灭了,那些人呢?怎么一声都没出?他们是死是活? 这会儿沟涧上方的人也发现不妥了,有人朝下喊话,有人着慌了转身离开。 我轻声问:“从前这儿有异状吗?”。 “从无异状。” 黑暗在和恐惧从底向下蔓延,师公掌心的银丝几乎已经全被黑暗吞噬。这银丝就象地x-e里真实的缩影,火把一个接一个的熄灭,在这样黑的地方,没有火把,就什么都看不见。 火把灭了,举着火把的人去了哪儿呢? 剩下的人已经慌成了一团,这时文飞的声音响起来,很宏亮清晰:“所有人面朝外,背朝内,围成圈,朝我这里退。” 六神无主的人突然得了这样一个命令,象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急急的朝文飞那个方向拥过去,退过去,围成圈的话,每个人都想自己能在圈的最里面,让别人在圈的外面,替自己挡住黑暗中的灾难。 黑暗中的火把还在零星的熄灭,那是已经走远来不及回来的人。还有,在退却的过程中,被自己的推倒践踏的人。 散布的火把光亮逐渐聚集起来,在黑暗中真是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在这一团漆黑的地底,真是给伏伺在暗中的人指明了方位。可是人们都不熄灭火把----火光还能壮一壮胆气,真陷入一团黑暗中,恐怕还不用人来杀,他们自己就会先发狂溃逃。 我和师公站在人群之中,这会儿人们已经无暇关注身边的人都是什么人了----本来这些人互相之间也多半是互不相识,更何况现在他们都吓破了胆。 在黑暗中,恐惧会被无限的放大,甚至有人会活活吓死都不稀奇。 不要说他们,就是我现在心里都没有底。 按师公的说法,这里他已经反复勘验过几十年,一直毫无异处。师公甚至从容的hua了多年时间在这里布置了一个幻阵。 现在发生的变故,连我们都心中没底。 文飞看着众人已经集结在一处,朗声说:“不知何方高人在此,还请现身一见。” 他的声音远远传出去,在空旷的山壁间回d-ng,只听着余音袅袅不绝,可是并无人应声。文飞又重复说了一遍,回答他的依旧只有空寂。 我和师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 幻真珠滴溜溜的打转,可是透过珠子看出去,仍旧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身边的那些人都是外行,可我和师公不是。 这分明也是一个幻阵,我们陷进了阵中。 那些灭掉的火把,莫名的消失在黑暗中的人----顷刻间不管什么人都不可能将这么多人悄无声息的全部杀死。就算夜蛊也办不到。他们没有死,也不是平白的消失了。 我们陷入了幻阵之中,看不见他们,同样,他们也看不到我们。 我和师公对望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骇异。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m-n道。正因为我和他都是精研幻术的高手,才能判断出这个幻阵有多么厉害。 我心中一动:“你布阵一共用了多久?” “前后加起来,有十几年。” “阵石用的是什么?” “就是这里的石头。” “我想看看。” 师公往四周看了一眼,又对比了一下掌心里头还没有变黑消失的两根线脉,弯下腰去在地上mo索了一下,捡起样东西给我。 我没想到他说拿就拿,竟然就在我们身边的脚下就有阵石。 那是一块灰白的石头,质地重密,手感很滑。 “阵石都这样的吗?”。 公说:“当时我都试过,这种石头做阵石最适合。 我缓缓转动这石头仔细查看:“石头是你打磨过的?” 师公摇头说:“没有,原来就是这样。这个大小做阵石也正合适,所以我没再雕琢打磨。一共寻到了差不多成百块,散布在各处,我就拿来做了阵石。” 可是这石头和d-ng壁、沟底的石头质地都不一样,而且这样圆滑的手感,如果不是人力打磨过,就是水力经年累月的冲刷成这样的。 “会不会……” 我身边的人又起了骚lu-n,险些将我撞倒,师公忙扶住我。 文飞在那里大声喊话,让众人不要慌lu-n,缓缓朝来路退却。 “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们跟着人丛缓缓后退:“我想说,会不会这些石头,就曾经做过阵石?” 师公悚然而惊:“你是说……还有人曾经在这里布过幻阵?就用这些石头做的阵石?” “对。” 这里曾经是剑仙他们的斩蛟之所,幻仙师甄慧肯定在这里施用过幻术,她可能就用这些石头做阵石布下过阵法。 -------------------------------------------- 明天要下乡,去喝喜酒=。=每次下乡去我都会头痛,可能是风吹的,也可能是不适应嘈杂。 第六十四章地底四 第六十四章地底四 第六十五章 亦幻亦真 第六十五章亦幻亦真 曾经被甄慧用过的阵石,现在又被师公做阵石用了 按说,应该不会有问题。可世上的事情总有意外。这意外,今天就让我们赶上了。 按理推算,若是当初甄慧草草之下布一个幻阵,但是可能因为当时情势危急,已经来不及发动,最后于白屏斩蛟,这两人不知所踪。这些阵石就被抛掷在此没人过问了。 莫不是----这阵法居然靠着阵石留存了几百年,然后师公想捡便宜,重设阵法,却误将这个旧阵法又给催活了? 新发现,回去一定要告诉父亲。当年百元居外头也设过阵法,没准现在再去试试,也能催活那么一个两个的。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得摸清楚这是个什么幻阵。 不然的话,我和师公大概就要阴沟翻船了。丧命是不至于,吃亏是肯定的。甄慧被称为幻仙师,道行岂是我们这些后辈可比?闹个灰头土脸都是轻的。 而且师公本来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来瓮中捉鳖,现在这么一来,只怕捉不成了。 不要紧,留得青山在,柴也总会有的。 这次收拾不了他,我大可以摸上门去寻仇。 巫宁曾经答应过月姨,不杀文飞。但巫宁已经死在了文飞手上。我现在是齐笙,齐笙可没有答应过月姨什么。 若只单为我自己,我大可以放过文飞。再世为人,死记着的却只有仇恨,人生也实在太苦了。可是还有父亲,还有姚自胜…… 人们紧紧簇拥在一起,每个人都想挤到人群中心去,似乎这样,危机到来时,先死的就是别人,自己说不定可以捡条命。 队伍缓缓的向来处退去,忽然远处有人惊呼一声:“路没了” 来时的路崎岖漫长,人人都象穿山甲一样钻进来,而现在却找不到来时的路了,面前除了山壁还是山壁。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队里又是鱼龙混杂,就算是北剑阁,也有些压不住场面了。 到处都是一片混乱,有人喝骂,有人哭喊,还有人扯着嗓子求饶,仔细一听他竟然是在求师公饶恕。 这些人也不都是傻子,知道沙湖是谁的地盘。他们这些人说来就来,半点不给地主面子。眼前这事,摆明了是幻术,他们必定以为是师公在出手教训。 其实他们没猜错----师公确实出手了,可是…… 中间有那么一点小岔子。 当然那些人不理会这些,他们 那个求饶的还就在我们身边不远,一边叩头一边嚷,一把破锣腔,声如洪钟,简直能声闻十里。虽然现在不是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笑出来。师公咳嗽一声示意我收敛些,我忍住笑,低声说:“等下若是可以,就饶了他也无妨,看人家磕了这么多响头,也是真心知错了。” 师公嗯了一声。 文飞隔着人丛,吩咐了几句话,就有几个人从人群中出来,朝各个方向查探。 我探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同行。火光映着其中一个的脸,我认得,几年前巫真把我带到北剑阁去的时候,遇到了许贵红的徒弟,那次我还受了伤。 这人当时也见过。 许贵红挣下了很大一份家业,不过走的都是邪路,为求成功不计手段。 人们提幻术色变,其实幻术的名头大多是这些人给败坏了。 幻术被他们用来作恶。 我觉得这样的人不配修习幻术。 而且,虽然我与这些人不相熟,但是凭许贵红教出来的三招两式,还及不上巫真的皮毛。我和师公都拿这个阵法暂时没辙,他们更不可能勘破什么。 果然没过多时有人回来了----但只回来了一个,看他沮丧的模样就知道一无所获。而其他人----根本就没回来。 人们六神无主,但是局面一时也不算太乱。毕竟跟着文飞走,他们还有点主心骨。要是乱走乱窜,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啊,且等一等。那人和文飞说了两句话,退到阴影中,和另一个人恭敬的禀告什么。 那个人是谁? 猜也猜得到,老熟人了,许贵红。 我指给师公看,师公并不意外。 文飞这样的大鱼都上了钩,许贵红和巫真当然也起心动意。毕竟几百年来,只出了一个甄慧。 在黑暗中人的耐心变差,只觉得时间特别漫长。 我和师公小声商讨这个幻阵。 首先能确定一点的是,这个幻阵也是用了阵石设下的,师公的记性很好,他记得这样大小色泽的石头有百余块,他用了差不多一半,六十四块。 阵石这种东西一般用不着太多,象当初巫真布过的那个三世阵,阵眼是三块木牌。师公用了六十四块阵石,也就是说这起码阵中会有六十四重不同幻变。如果这些石头当初甄慧全部用上了,那很可能是一百二十八块阵石。就算隔了这么多年,阵石可能有所散失,但是至少一百种幻变还是有的。 太头疼了----我们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大、这么复杂的阵势。这六十四块阵石的,师公都布了十几二十年,难以想象甄慧当年厉害到了什么地步,竟然能仓促之中就布下这样复杂的幻阵。 啧啧,再让我修行一百年,我只怕也达不到那个境界。 遥想当年这一对侠侣的英姿,真令人神往敬慕。 现在看来,这阵势虽然异常复杂,但杀机未露----这阵法当初是布置下来对付恶蛟的,首要应该是要困住它。但是说不准,现在风平浪静,也许下一种变化就是杀着。 关键是不知道这阵法是怎么被催发的,又会因为什么原因改变。 师公拉了我一下,我们在人丛中缓慢的向前穿行,离文飞和许贵红越来越近。 许贵红正和越彤说什么,离得远听不清,但是看情形----似乎并不和睦,象是在争执什么。 然后许贵红一扬头,带着几个人就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越彤深吸了口气,转头去找文飞。 北剑阁的人簇拥在他们周围,我们没法子靠得再近了。不过她们刚才争执什么,也不难猜。许贵红这人蛮不讲理,很是护短。刚才文飞差了几个人出去,却只回来了一个,许贵红定然不满。或许是要越彤给个说法,或是让她遣人去救,但此时情形不明,越彤应该没有答应。 ---------------------------- 今天胃舒服点儿了……刺激性的东西是一点儿都不敢吃了。 第六十五章亦幻亦真 第六十五章亦幻亦真,到网址 第六十五章 亦幻亦真 二 第六十五章亦幻亦真二 许贵红和越彤应该是谈崩了,不知许贵红说了句什么,越彤身边的一个人上前一步,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越彤淡淡地一抬手,把那人挡了回去。但是这一前,一挡,已经充分体现了威慑之意。 许贵红显然也明白,她纵然护短,可是现在北剑阁人多势众,她要是发难也讨不得好。 她转身就走,有两个弟子慌忙跟在她身后。 说巧不巧,许贵红还就是朝我们这边走过来的。 我和师公往旁边避了一下。许贵红经过我们身边,不知怎么,已经走过去了,突然回过头看了一眼。 她不大可能发现我们----只是不大可能,并非绝对不能。 许贵红能闯出那么大的名气,令人忌恨又不敢惹她,绝非浪得虚名。她也有她的独门绝技和过人之处。 不过她应该没有看出什么来,随手指了一下,跟在她身事的弟子过来,从旁边揪了一个人过去,许贵红冷冷的打量他一番,转头走了。她的弟子将那人一推,也跟着去了。那个无端被拖出来的男人忍气吞声地从地上爬起来,又退进人丛中去了。 许贵红有可能是察觉到什么,也有可能只是心情不好,那个男人倒霉遭了池鱼之殃。 “她这是想去哪儿?” “大概也想要找阵眼阵石吧……”我不确定的说。 师公略一思忖:“你跟着她看一看,我再去查看别处的阵石。” 虽然我并不是胆小的人,可是现在情势未明,我和师公现在轻易分开了,若是这个阵法再有什么变化,要再到对方身边,可就不容易了。 但是许贵红这处的确需要盯着,而师公布下的阵石都在什么方位,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点了下头:“你……一切当心。” “我知道。” 师公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然后转身朝相反地方向走去。我则是跟上了许贵红师徒几人。这距离既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远的了话,他们做什么我看不清楚。近了话,只怕会让他们觉得蹊跷。 许贵红所到之处,人们纷纷让避。 拜我当年的恶名所赐,人们对幻术有着可怕的憎恶和偏见。许贵红行事肆无忌惮,出手狠辣,名声当然也不好听。 她的一个弟子问:“师傅,这事儿透着邪气。刚才我和师妹两个一前一后的走,相距没有五尺。她问我一句话,我才答了,听不到她的声音,转头看,后头火把没了,师妹的人也没有了。就这么短的功夫,这么近的地方,师妹出了什么事,我却一点都没察觉到……” “你们刚才是在哪出的事?” “还要往前一点,绕过前头那个坑就是了。” 她的弟子举着火把替她照亮,许贵红嗯了一声,抬脚要往前走,她的弟子忙劝了一句:“师傅,您务必当心。要不,让弟子走在前头吧?少字” 许贵红哼了一声:“前后有什么分别?刚才你不也是走在前头的?” 她为人严苛,即使是她的弟子,也一句不敢再多说。 许贵红布置她的两个弟子忙碌起来,都是同行,我一眼就看她要做什么。 她要强行破阵。 这个蠢货 我在肚子里骂了一声,不得不说,这种手段虽然最莽撞冒险,但也最直接有效。强手破阵手法不过那么两样,一是在阵外头击杀控阵的人,这条路现在当然行不通,还有就是在阵中强行突破,比如放毒、放蛊,甚至用霹雳雷火弹这种东西。说到底幻阵再厉害,也是假的,用雷火弹大面积靠成崩塌破坏,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算是一种有效的手段。但是这里深处地底,现在又有几百成千号人在这儿。有些人身陷阵中,不知端底。放毒放蛊,都难免误伤。用霹雳雷火弹这种东西,一个不好,说不定这地穴都会给炸塌了----到时候这里大半的人,只怕都逃不出去。就算文飞这样功夫顶尖的,说不定也难以幸免 疯子。 许贵红这人,年轻时候见她,我就感觉到这人特别目中无人,除了精研幻术,什么都不在乎,十分偏执,现在看来她不仅是偏执,而且是疯狂。 是她的弟子失踪让她暴怒,还是越彤的得罪让她不管不顾? 真是强行破阵,北剑阁在这里人多势众,有什么万一,他们损失最大,许贵红刚好可以出刚才越彤对她无礼的那口气。 至于那些死伤的人和他们的师友、家人会不会对许贵红怀恨在心,甚至群起而攻之----相信这个许贵红并不害怕。一是她不在乎,二来……如果手脚干净些,没活口传出消息,外头的人又怎么会知道? “许姐姐。” 我吃了一惊,从前方的暗处缓缓又出一个女子,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我竟然也一点也没有察觉。 这一位,也不是陌生人。当年我们见面的时候,她就和许贵红在一起。要论起来,她的女儿还嫁了齐泰生,在辈份上,她现在倒是凭空长了我两辈。 是魏关。 真想不到,师公这一招请君入瓮的效果这样好,一下子把我们多年前的老相识们,全都引来了。 “许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许贵红看样并不怎么待见她,哼了一声,只吩咐弟子加快动作。 “许姐姐,咱们多年不见,你还生我的气?”魏关声音举止都十分温柔,绝对不象一个已经历尽沧桑的妇人,更让人想不到她有那么大的女儿,甚至外孙都有了。齐泰生的夫人'>是她女儿,可是这母女俩倘若站在一起,齐夫人'>倒是个中年妇人的样子,魏关却象她的妹妹了。 “许姐姐。”见许贵红不搭理,魏关眼眶顿时红了,态度也更加柔弱:“我知道,你还是在怪我……” “行了。”许贵红不耐烦地说:“眼泪和好话,都省下来对男人去使,我不吃这套。都多少年的事了,不就一个男人么?犯得着每回见面都要提上一回,你是不是生怕我忘了,总要提醒提醒我?” “不是,不是的。”无论如何,许贵红总算是开口理她了,魏关的眼泪跟变戏法一样去得无影无踪:“许姐姐,你这么做,是不是冒险了些?” “怎么不冒险?来这儿就冒险,现在遇到这样的事,我一点儿都不意外。”许贵红不耐烦的说:“我和姓纪的明里暗里较劲这么多年,现在到了他的地盘上,他焉能毫无布置?不过就凭区区一个湮华阵,想困住我,还没有那么容易。” 魏关还想再劝,许贵红已经不想再和她多费唇舌,问了一声:“行了么?” 几个弟子都应了一声,魏关还是没有放弃:“许姐姐,这一着实在是……难道姐姐不怕玉石俱焚吗?”。 许贵红冷冷地说:“那也没什么不好,左右有这么多人陪着,上路也不孤单。” 魏关其中一个弟子,就站在我的身前。他设的就是一枚霹雳雷火弹。当然,雷火弹已经被我调换了。但其他的几枚,就来不及了。 “对了姐姐,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和你说……”魏关放底声音,朝许贵红挨近了一步:“他临去的时候,有句话,让我跟姐姐说……”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人,而那个人又留下了一句什么话。但是许贵的红的神情一动,声音也低了许多。 “他还有什么话能对我说?左不过是恨我怨我……”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听她的口气,心中着实关切。 “他说,当初的事情……魏关的声音更小了,许贵红了问了一句:“什么?” 忽然间两条挨得很近的人影骤然分开,准确的说,是魏关飞身疾退,许贵红发出一声闷哼:“你” 我也有些意外。这两人据说一直关系亲密,想不到却是说翻脸就翻脸。许贵红看来受伤不轻。她一抬手,刚才几个弟子布下的雷火弹顿时一起爆开,眼前顿时变成了一团漆黑。 这下真是太热闹了。数数这里,不大的一处地方,既有甄慧布下的阵,又有师公布下的阵,现在又被许贵红这么插了一手,真不知道这阵势会变成什么样。 一恍神,眼前亮了起来。 我站在一片旷野上,四顾无人,往远处望,隐约可见天与地的边线。 我长长的吐了口气,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我摊开手掌,幻真珠浮在掌中。可是两颗珠子却不象寻常时一样游走不定,而是粘滞在一起,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样。 这珠子与甄慧,与这个地方,一定有着解不开的联系。 我并不着急向前走。 幻阵中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你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甚至连这里的时间流逝,都不是真的。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有名的“黄粱一梦”了。那个人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在梦中经历了一生,可醒来时,饭锼里的黄梁饭还没蒸熟。要找出幻阵的破绽,才能从阵中脱身。 周围的景色我觉得……依稀有些眼熟。 是的,这个地方,我应该是来过的。 那还很早以前,在我还是巫宁的时候,为了寻找一样东西,远赴西域。那条路途遥远而凶险,我这辈子头一次吃那般的苦头。洗不上澡,干粮粗砺难以下咽,喝的水又咸又苦,这些都不必说了。路途中我还遇到了一次大风沙,险些送了命。可据当地人说,这样的风沙还算不上大风沙呢。有一种黑沙暴,甚至可以掩盖整个城镇。 我忽然愣了,远处地平线那道好象晃动的黄线是怎么回事 真是说鬼鬼到,大风沙真来了 第六十五章亦幻亦真二 第六十五章亦幻亦真二,到网址 第六十五章 亦幻亦真 三 第六十五章亦幻亦真三 我连滚带爬的逃跑,简直抱头鼠窜,这么大的风沙埋个把人真不是问题。茫茫沙海之中,我隐约看见西北方向有什么东西。 不管有什么,反正能避风就成。 我的速度很快,可后面的风沙更快。 眼前的东西也近了,太好了,是一截半残的城墙。 太好了 我急冲进墙后头,左右一望,右手边过去是墙角。 我冲进墙角里躲起来,几乎是同时,另一道人影越过了墙头,也冲到了墙角,险些砸在我的身上。 她显然也没想到此处还有人,震惊之下抬起头来,与我打了个照面。 竟然是许贵红。 我认得她,可是她显然并不认得我。 来不及说话,我已经抖开衣裳包在头上。 大风沙挟着闷雷似的声响,已经到了。 虽然心里明知道这是在幻阵中,可是没有破阵之前,在阵中所受的伤害你却不能避免。 虽然用衣裳把口鼻都包住了,还是吃进了不少沙子。听着外面简直象是有千军万马在咆哮,我紧紧贴着城墙,死抠着墙缝,只感觉到城墙也在风中震颤着,就象要被大风拔地而起一样,人象被死死捆着,既动弹不了,也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我缩成一团,这场大风沙差点儿把这半截断墙都湮没了,也险些把我们都埋在黄沙之下。就算是武林高手,或是修炼幻术的人,在这种无可抗拒的自然之力面前,显得多么渺小。 我费力的从沙子中拔出身来,衣裳头发里全是沙子,甩了两下,再看我身处的地方----那墙被埋了大半截了。 许贵红也抠着墙,费力的往外挪。她胸口有一大片暗色,显然是受了伤---- 之前魏关暗算了她,这个我可没有忘。 只是我没想到,我和她竟然一起困进阵中。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旁人也卷进来了? 她喘了两口气,抬头看我。 “你……”她眉头皱了起来:“你是谁?” 虽然身受重伤,她的气势倒是一点儿没减,我站着她坐着,可她的口气依旧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 我没理她,风沙已经过去,天也要黑了,我看着星星,依稀辨明了方向,朝东边走。许贵红挣扎起来,不知她是不辨方向,还有另有打算,深一脚浅一脚的一直跟在我后头。 大概走出十几里地,前方有个小小的村落。说是村落,其实不过是几户人家。房子是泥房,房顶都是用羊皮扎的棚顶。我松了口气,过去敲门。 没人应答。 推门进去看,屋里没有人。 但是看起来不象是没人住的屋子。 我找了了半罐水,喝了几口,这才觉得整个人象是活过来了。许贵红扶着墙看着我,准确的说,是看着我手里的水罐,用力的吞咽了一下。 我把水罐递给她,许贵红也顾不得旁的,一把端住,大口的灌,被呛得直咳。 不过咳完了,她倒是说话了:“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纪老头的那个徒孙吧?” 这人说话总是不中听,我早习惯了。师公和她是同辈,比她还小着几岁呢。要是师公是老头儿,许贵红不也成了老妪? 还别说,她现在的确老态毕露。她实际年岁已经不小,只不过是是功力深湛,所以一直维持着看起来年轻的外表。魏关那一下暗算肯定不轻,她现在肯定功力大减,所以从脸上都能一眼看出来。 “你也是习练幻术的吧?学了几年了?”不等我回答,她又说:“嗯,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运气倒还不错……这阵是你师公布下的?你可知道阵眼在何处?” 真把我当小孩儿哄了? 我只摇了摇头:“若是师公布的,我怎么也会被困在阵中?” 她的表情分明不大相信,只是一时摸不清我的虚实,而且她现在的情形实在不妙,就算想对我出手,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在屋里唯一的一张铺着羊皮的凳子上坐下来:“你……从进来,可还见着什么人了?” “只见着你一个人。” 我不想和她多费口舌,这个女人和我虽然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关系也绝不会和睦。我在屋里翻寻了一番,许贵红就那么冷眼看着我的动作。 “你找什么?” 我停了下来。屋里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没有人之外。 看这里找不出什么破绽,我把衣裳头发清理清理,和衣卧在板床上,先歇一会儿再说。许贵红也已经筋疲力尽,刚才还强撑着走了那么远的路。我一卧下,她也没能再支持下去,把凳子上的羊皮扯了裹在身上,也沉沉的睡去。 感觉并没睡多久,我隐约听到些动静。睁开了眼,许贵红伤势沉重,却一无所觉。 “前头有屋子,必定也有人。” 没等我从床上起身,那些人已经走到了屋前,还有人喊了一声:“屋里有人吗?”。 接着门便被推开了。 这破屋,倒是人气旺盛啊。 瞧,文飞,越彤,还有惊雁楼那位七当家----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看来那场大风沙他们也没能脱得了身,损失不是不惨重的。 看到屋里有人,门外面的人顿时个个严神戒备起来,有那稍沉不住气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了。 这么大动静,许贵红是肯定给吵醒过来了。 这么紧张的时候,我竟然觉得特别好笑。 瞧瞧,不大的一间屋子,人也不算多,可是却分成了几股势力----北剑阁,惊雁楼,许贵红,我。在这么窄的屋里,彼此忌惮警惕着旁人。 如果说这其中谁最了解情况,应该非我莫属了。 可是我也没什么好得意的。这里面要说功力、剑术,差不多这些人都比我强。而我的长处,就是我了解幻术、幻阵。 许贵红哼了一声:“文阁主,文夫人----怎么你们也来了?” 我从来没看到文飞这么狼狈过,这人即使在最穷困窘迫的境况下,也一定要保持衣衫整洁仪表堂堂。可现在他不但头巾没了,连头发都少了大半边。越彤也不比他她多少,一头一脸的沙子,完全看不出端庄高雅的风姿。 他们不请自入,虽然屋里没有吃的,水也已经被喝光,可是人总会觉得,有片瓦遮头,会安全些,心里也踏实些。哪怕这屋里同时挤满了居心各异的人。 第六十五章亦幻亦真三 第六十五章亦幻亦真三,到网址 第六十六章 谁是谁非 一 第六十六章谁是谁非一 许贵红虽然受了伤,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是看着后来同样狼狈的一群人,她嘿嘿笑了两声,把身上裹的羊皮紧了一紧,靠着墙坐着。 我也没理会那些人,更没有把屋里唯一的这张床让出来的意思。他们低声商议了几句,分派人手,有的去找水,有的负责哨卫。 师公不知道有没有被卷起来,还有其他的人。 肯定有不少人丧命----这不是师公和我的本意。 谁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的人,而且幻阵又发生了不可知的变化。 很快,文飞派出去找水的人回来了----只回来了一个,另外两个不知所踪。这种情形之下,也不能再派人去寻找他们。文飞只能叹口气说:“算了吧,你们也好好休息。” 他们带来了一些水,越彤喝了一口,眉头皱了一下。 许贵红转头看了她一眼,冷笑着说:“你还敢喝水?不怕这是用幻术幻化出来的?不怕里面有毒?” 越彤顿了一下,并不理会她。可是很显然,她的水也喝不下去了。其他人也是一样,看着手中的水,表情矛盾。不喝实在是焦渴,喝的话,又真的不放心。 他们对幻术都忌惮至深,让我觉得有些骄傲,又有些悲哀。 幻术并不是什么害人的毒术,可是世人的误解却已经根深蒂固了。 按说,许贵红和文飞应该是一边儿的,可是他们刚才已经撕破脸了,魏关暗算许贵红,很难说有没有越彤的支持怂恿,所以这会儿许贵红忌惮他们更甚于我。 我又累又倦,但绝不敢睡实。现在简直是虎狼环伺,相互制衡。文飞他们人多,但现在在幻阵中,他们摸不清底,绝不敢妄动。许贵红修为要比我现在深,可是她受了伤,又忌惮着师公。我呢,比他们都了解实情。这幻阵套幻阵,变化套变化,凶险非同一般。不知师公现在如何了,也还没有找到破阵的线索,现在不宜与这些人冲突。 虽然我的仇人就在眼前,可是我并不心急着要报仇。 耐心,静心。现在最关键地是从阵中保命脱身,而非急着报仇雪恨。 屋里很安静,很不自然。 许贵红忽然间一翻身闪到一旁,就在她刚才靠的那堵泥墙上,明晃晃的一截剑尖透了出来。这要不是她躲得快,这剑就要在她身上开个透明窟窿了。 那一剑没有刺中,迅速抽了回去。许贵红喘了两口气,可是无论如何起不得身追出去----她的伤太重,而且魏关刺她的那把利器上肯定淬了毒。又经过一场风沙的折腾,刚才在越彤文飞面前,不过是强撑着架子。 不知道动手的是什么人。但是被卷进阵来的就这么些人,也有可能是文飞的人。 几个老相识互相看了一眼,许贵红眼底透出些许疯狂来。 这种人的脾气,自己不好,也绝对见不得别人好。许贵红现在是重伤了不错,但是如果文飞夫妇想对付她,她说不定还有什么玉石俱焚的招数。 越彤朝许贵红这边移了一下,轻声说:“许姐姐,刚才的事,是我不对,太急躁了,你也别太生气。现在大家一同落难,还要同舟共济才是。” 许贵红哼了一声,但到底没有骂回去。 她伤重,而文飞等人不懂幻阵,要靠她脱身。 生死仇人,也是可以合作的。 暂时和解之后,他们的目光一致转向我。文飞又不是蠢人,现在肯定知道当初他们自以为是的算计,其实是被我和师公耍了。现在他们落得这般境地,肯定黑锅也扣在了我和师公的头上。 我实在不想和这些人再同处一室,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天色,推门出了屋子。 天还没有亮,沙漠里的星星好象比别处的更明亮。我看准了紫微星的位置,向着东北方向一路走去。 走了没有多远我就发现,那些人远远跟在我后头。 文飞,许贵红那些人。 我没回头,想跟就让他们跟着吧。 这一群人,从来只在中原活动,没几个踏进过沙漠戈壁。他们不知道在沙漠中应该怎么生存,怎么赶路。天亮起来之后,我看到他们又少了一个人。 吃了苦头之后他们学聪明了,学我一样用布把头脸包起来,只留下眼睛看路,行走在沙砾上要怎么走才最省力,不会一步一陷,拔出来脚来鞋子却没了。 翻过高高的一座沙山,我直接仰在沙子上往下滑,后面跟的那群人已经气喘吁吁,甚至顾不得再和我保持距离,纷纷跟着往下滑。 第一天走下来,他们之中有两人不见。等到第二天,又少了一人。第三天我们终于到了一处市集,这时候文飞他们身边只有两个人了,许贵红这几天硬是支撑下来,已经是强弩之末。 幻阵的可怕之处就在这里,你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你无法摆脱这一切。许贵红也是这一行里的人,可是她现在毫无办法。 我也不知道我们会这里困多久。也许会有三五十年。师公如果没有陷在阵中,他应该会想办法破解阵法救我。如果他也陷在阵中,那么我要先想办法找到他。 我在一个摊子上要了碗羊汤,把饼掰开泡里面,刚吃两口,有人走过来,在我面前坐下。 我低头继续吃饼,这饼和我曾经吃过的味道一模一样。热乎乎的,很辣,而且油腻。放在平时这样的东西肯定吃不下,但是在这里,这个已经算是美味。 “齐姑娘。”文飞彬彬有礼地说:“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头也没抬:“等我吃完再说。” 文飞果然耐心地等我把一大碗羊汤泡饼吃完,还倒了碗茶递给我。 我没理会那碗茶:“有什么话,说吧。” “齐姑娘对我们……似乎有所误会。北剑阁到沙湖来,只为了寻找先祖剑仙于白屏查能留下的遗物,并没有对纪庄主不利的意思。先前的一些误会……” 能把假话说得这么恳切,也是一样难得的本事啊。 这人好象天生就有这样本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象是一个恶人。 但他实实在在做了那么多恶事。 第六十六章谁是谁非一 第六十六章谁是谁非,到网址 第六十六章 谁是谁非 二 第六十六章谁是谁非二 我耐心等他说完,自己倒了碗茶喝了。 “我和你之间没有误会,我也没什么话想说。”我把茶碗放下,抹了一下唇边的水渍:“你们不就是觉得很难从幻阵中走出去,想拉我当个助力么?” 我的话说得很直接,文飞脸色不变,但也就不再说那些绕圈子的话了。 “齐姑娘说得不错。我相信这幻阵纵然不是纪丈夫的手笔,和他也脱不得干系。但齐姑娘自己也困在阵中,应该纯是意外。咱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不如先放下前嫌,共舟共济,从这个幻阵中保命脱身才是最当紧的事。” 没有仇怨吗? 不,我和他之间的仇怨太深了。不光是他杀死了我,更重要的是他领人毁了百元居,使得父亲不得不诈死,隐姓埋名的这么多年。哪怕要了他的命,我都觉得难解心头之恨。 “不着急下决定,齐姑娘再好好想一想。什么东西,都及不上先保住性命来得要紧。”齐飞居然还招手叫了老板,替我付了泡饼的钱才走。 他走了,许贵红了又来了,坐在刚才文飞坐过的那个位置。 “他是不是来拉拢你来着?” 我对许贵红虽然没什么好感,但也谈不上有仇,点了下头。 “甭听那套,这对夫妻有名的翻脸不认人。你信不信,你要是把他们从这里带出去,他们转过脸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把你除了。” “我相信。” 要说恩将仇报这套功夫,我想再没谁比文飞更擅长更炉火纯青了。我是有亲身体会的,许贵红只怕也是。要知道虽然暗算她的人是魏关,但是要说这背后没有文飞夫妇的影子,谁都不会相信。 “他们不是咱们这一行里的人,哪懂得幻阵的奥妙和玄机?”许贵红有些骄傲,有些自负的说:“那些庸人一辈子也不会堪破玄术的奥秘。就凭他们这种心性修为,就算是找到了剑仙幻仙的遗宝,也绝对不可能得证大道飞升成仙的一日。”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从来没觉得许贵红说话如此动听过。 说得好,深得我心。 当然我也明白她的用意,她的来意无非是和文飞一样,觉得师公与这个幻阵脱不了干系,而我一定知道什么秘密,容易脱身。 “许前辈,这幻阵的事情我当真是不知道,和你一样,也在找路径破阵出去。” 许贵红显然是不信的。 “令师的功力、手段,我也都略知一二,齐姑娘你就不必谦虚了。在这沙湖,谁能瞒过令师,在这地底布下一个如此繁复奥妙的幻阵?不是令师,难不成是齐姑娘你自己布的?” 我正想开口,忽然间怔住了。 这阵法……为什么幻境中的一切,如我从前经历的一样? 我曾经远赴西域,在一个边陲小镇上盘桓停留。 刚进这个集镇的时候我焦渴难耐,无暇他顾。可是现在许贵红这话,却突然让我想了起来---- 这个镇子,我以前来过。 就是我曾经停留的那个地方。 为什么,甄慧留下的阵石,师公布的阵法,这幻阵中显现的却是我曾经到过的地方? 我不是十分确定,也许这种戈壁沙海中的小镇都是一样的,房屋零落而破败,人们的口音也是一样的…… 我撇下许贵红站了起来,她犹在身后唤:“齐姑娘?齐姑娘?我这可是一番金玉良言……” 我有些张惶的四顾。 真象。 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对那里的印象已经模糊,可我就感觉到自己是回到了那个小镇上。 这怎么可能呢? 这是由别人设的幻阵,并非我自己营造的幻境,为什么幻境中却是我曾经来过的地方? 我既茫然,又震惊。这种心情,就象当年我在雷家发现那本册子上笔迹的真相一样。 师公用的那些阵石,究竟上面残留的是什么阵法?是什么人曾经留下的?真是几百年前的传说中的甄慧吗? 未必。 这个地方,师公是在这儿待了几十年,可是从前的我比他更早找到了这个地方。这些阵石,当时的我肯定也会注意到。 是曾经的我动了这里的阵法吧? 如果真是我重设过阵法,那么这是一个什么阵法?阵眼又会在哪里? 还有,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设一个阵法呢?是为了防备谁对付谁? 不,不能急,越急越是想不出来。 我在一堵石墙边站住脚,闭上眼定了定神,缓缓的深吸气。 不能着急。 幻术尤其如此,只要一急躁,立刻破绽百出。 如果这个阵是我设的,所以只要没有意外,不会反噬阵主。 还有,这个小镇,就是我以前来过的地方……我上次来的时候是住在一家很小的客栈----这里也没有什么大的讲究的客栈给人住,一般商队往西域的路线并不经过这里,所以这里不算繁华。再说,这里应该离魔鬼海不远,沙暴多---- 我睁开眼,缓缓向前走。 镇子很小,没几步就走到了路口,转个弯,我看到了一家眼熟的小客栈。 没错,就是这儿。 老板懒洋洋的从里面迎出来----我对他有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 是啊,上辈子那个老板就长这副模样,连打哈欠的动作都分毫不差。 曾经遗忘的记忆渐渐浮现出来,越来越清晰。 “后面有空房,爱住哪间随便挑。自己的钱袋看好了,水井在那边屋里,记得打完水要把盖盖上。” 我熟门熟路的穿过院子,进了一间屋子。 是的,这儿的一切我都似曾相识。 我掸了下席子上的灰,坐了下来。 外面又传来脚步声响和人声,又有人住进来了。 我站起身来打开门,跟在我后头住进这小客栈的不是旁人,正是北剑阁的人,还有许贵红。 这镇子虽然小,能投宿的地方也不止一家。 文飞彬彬有礼的一笑,我面无表情的把门关上了。 他们动静并不大,进出,打水,我左右两边屋子都住上了他们的人。这些人在想什么我都明白。 掌灯时分,我在老板那里拿了一根蜡烛来照亮,刚把蜡烛点上,有人来敲门。 这次来的是越彤。 “齐姑娘,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她看起来形容憔悴,笑容也很勉强。 我往后退了半步,让她进了屋。 第六十六章谁是谁非二 第六十六章谁是谁非二,到网址 第六十七章 幻灭 (上) 越彤从前是端庄大方的大家闺秀,现在是大方端庄的文夫人。 23us.com要从她身上挑毛病,那是极不容易的一件事。 大概保持风度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即使在这样的窘境之下,她仍然坚持着,头发衣裳纹丝不乱,脸上却并无脂粉----这个是她的习惯。衣裳要华贵,要贴合她北剑阁主夫人的身份。妆容却要素淡,以显得更为端肃大方。 她没有多余的客套,第一句话就是:“齐姑娘让我想一个故人,长相并不是特别象,但是神韵极象。她已经故去多年,齐姑娘知道我说的人是谁。” 这个我自然知道。 越彤的声音变得轻缓:“虽然她已经故去多年了,可我仍然时时会想起她。” 这话虽然听着很荒唐可笑,但我相信她说的。 人们想一个人,并不一定都是因为喜爱。也可能是因为记恨,因为亏欠,因为负疚---- 越彤当年为了杀我,一定没少费心机。杀掉了我,应该是她的一件得意功绩,会时时想起也不奇怪。 “她生得甚美,可是比美貌更难得是她冰雪聪明,兰心慧质。我从没见过如她一样的女子,只见一面,就能令人铭记一生。” 我安安静静的听越彤说下去。 现在他们身陷险地,寸秒必争。特意过来说一番巫宁如何的话,绝不是为了夸赞我。前面这些不过是铺垫,总有图穷匕现的时候。 果然,越彤轻轻叹息一声:“这样的人,几十年,几百年里,都出不了一个。齐姑娘,你年纪尚小。我虚长你些年岁,总不忍见你为人蒙骗。” 我没搭话,她接着说下去:“早年我见过纪先生的徒儿,也就是齐姑娘你的师傅白宛。她的相貌与巫宁一模一样。我猜想,这也许是纪先生收她为徒的主要缘由。至于齐姑娘你,相貌虽然与巫宁不是十分的象,可是气韵却比白宛更接近,看到你,几乎就象巫宁又站了面前一样。” 外头起了大风,细沙从门窗的缝隙里钻进屋。 “齐姑娘。令师对巫宁姑娘是挚爱不渝的,我也很钦佩他。可是我也替你和白宛姑娘不值。你们才是陪在他身边的人,可是他的目光永远不是落在你们身上。不管是以前的白宛。还是现在的你,他看到的,永远都只是巫宁。” 这番话说得恳切,而且并没有一字虚言。 这就是越彤的厉害之处,她总能切中要害。一击即中。 这话如果不是对我说出来,而是对任何一个纪羽身边的女子来说,都可以摧毁她的信心,她的感情,她所坚持的一切。 只要对手一露出破绽,越彤就会步步紧逼。总要将对方蛊惑说服,为自己所用。 可惜她找错了人。 “文夫人,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越彤微微一怔。摇头说:“看地形,应该是西域边漠吧。” “这儿是魔鬼海。”我轻声说,掀开窗子上的羊皮,风卷着沙尘从外头吹进来:“文夫人来过吗?” “没有。”她说。 “也许你听说过这里。”我转过头:“巫宁曾经来过这儿,是为了替文阁主的母亲寻找驱治寒毒的火蝎胆。文夫人和文阁主伉俪情深。这事没听说过吗?” 她还保持着从容:“好象听过。” “当然,这儿不是真正的魔鬼海。”我转过头来:“这儿只是一个幻境。重现了多年前魔鬼海的小集镇。能布下这个幻境的人,必定是来过这个地方的人。虽然她已经故世多年,仍然有手段将我们这些人困在阵中。” 越彤抿了下唇,没有作声。 “也许她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可能是有什么仇人,也可能是情人。她布下这么一个阵,或许是想报仇,也可能是为了完结一桩心愿。谁知道呢,虽然我也习练幻术,可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只是初窥门径。幻术千变万化,每个人手中使出来的幻术都不是完全相同的。文阁主和文夫人想破阵脱身,我不会拦阻,所以你们不用轮番来我这里做说客。对这个阵法,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更多。” 越彤的笑容终于出现了裂痕。 她离开之后,我却了无睡意。 屋顶胡乱盖着几块羊皮和草毡,依稀能看见头顶的星光。 我的记忆就在这里中断。 我记得当时的我来了这里,后来,姚自胜也来了。可是再后来呢?发生了什么事?我却不记得了。中间的记忆就象被人用刀裁了去,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若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旁人的身上,还能当一件奇谈来听。可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这种感觉是说不出来的。 一个人,如果连完整的记忆都没有,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清楚,无论何时何地,心都不会落在实处,始终悬在半空。 甚至,连自己为什么存在,将来又要做什么,都没有办法去想,去确定。 我想找回自己的过去,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为了旁人。 我就是想变得完整,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不是从别人的口中拼凑出来的,那不是真实的我。 这是我们困在这个幻阵中的第几天?第二天?第三天?我记不清楚了。 时间在这里是毫无意义的。就象传说中书生经历的一枕黄粱梦,锼中饭还未熟,他已经经历了一生。 也许外面现在只过了一弹指的时间,也可能已经过去了十年八年---- 从前我以为自己更想要报复,要为自己讨还一个公道,要找出当年事情的真相。 可是现在我发现我不是那样想的,我现在只想找到师公,确定他平安无事。 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也许这样想很没有出息。 想要脱身,就得破阵。 隔壁的人并没有一直守在屋子里,他们心里惶恐,比我更加急迫的想脱身。 我能听到他们进出,小声谈话。还有在屋里活动发出的沙沙的声音。 我离开客栈的时候,有人跟在我后头。 我不介意他们这样做,想跟让他们跟着好了。 集市很小,走了百步远就已经是荒地。地下稀稀疏疏生着棘草,我弯下腰去抓起一把沙土,看着黄沙细尘从指隙间流淌过,一切都那么真实。 等我走出老远偶然回头,身后跟着我的人竟然蹲在我刚才驻足的地方,看那动作,正在把沙土往囊里搂。 难道他们还以为这沙土里有什么玄机? 越走眼前越平缓。天色阴着,远处的天际与黄沙似乎连成了一线,这样展眼一望。竟然分不来哪里是天,哪里是地,苍茫一片,显得孤寂而空旷。 当时我在这儿寻找火蝎,等了不短的日子。每天出去四处打听,还在集上寻觅了多日,都没有消息。 现在虽然看着一切都和过去一样,可是……终究是假的,因为姚自胜已经不会再活过来,他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火蝎生就火毒。十分罕有。我那时候在集市上虽然不曾找到火蝎,但却听一个卖药材的人说起一件旧事。他的父亲就是在找蛇蜕的时候被一只蝎子咬死的,他当时情急把那只蝎子拍得稀烂。听他的描述,那就是火蝎。但事隔多年,他已经不记得当时是在什么地方遇到的火蝎了,只有个模糊而大概的印象。 那里就是被称为魔鬼海的沙沼边缘地带。 我一路没有停下朝那个方向走。魔鬼海离市集很远,走了半日功夫。大漠上可以看出很远,后头跟着我的人也藏不住身形。索性也不藏了,再藏着他们也怕跟丢,干脆现出身形来大大方方跟在我后头。 魔鬼海是一片流沙沼,成因不知,附近百十里地都没有人烟。这片沙沼还会移动,不过怎么移还是不会移开这片地方。 我十分小心,接近魔鬼海之后,不知道哪一步就会陷入流沙。到时候越挣扎陷得越深,最后在流沙中没顶,被吞噬得无声无息,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我捡了一根细竿棒在前面探路,一步步往里走。 没走多远,身后突然传来惊呼声。 我转过头来,跟着我的几个人里,有一个陷入了沙里,正在拼命挣扎。他的同伴费了很大力气,也没能把他拖出来,反而看着他越陷越深,最后为了自保,不得不松开了手。 那个人下陷的速度很快,很快连最后一声惨叫都消失在茫茫的沙海之中,四周重新归于一片沉寂。 我掉转头接着向前走。 我身后的剩下的人也继续沉默的跟着。 虽然这是幻阵,可是这个人应该是真的已经死去了。 有的幻术并不会致人于死,哪怕看到猛虎扑过来将自己咬噬至死,但是脱离幻术之后,只象做了个恶梦,惊悸之余,可能会小病一场。但是有的幻术不是,起码眼前这个幻阵不是。 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有生机。 绕过前面的沙丘,远远的能看到前方有一片棘草,还有乱石堆叠。 我停下脚步,望着前方荒凉的景象。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要黑了,四周变得昏暗。 火蝎这种东西就是昼伏夜出的,它们的巢穴在很深的沙地之下,白天不可能找到它们的踪迹。 我摊开掌心,一缕淡淡的白色光烟从掌心逸出,凝结成团,幻真珠就在光烟中渐渐清晰。 幻真珠浮在我的脸前,它发出的亮光足以替我照明。 蝎子吃饱一次,后面许多天就可以不进食,但它们还得喝水。 沙漠里的水源并不多,尤其是魔鬼沼这里。 我曾经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都没有发现火蝎的踪迹。蝎子倒是见过不少,其间还捉到过一只遍体通红的罕见的毒蝎,可惜后来知道那也不是火蝎,白欢喜了一场。 就象我事先预料到的,这次寻找无功而返。 我持续在这里寻找,连续许多天。而北剑阁的那些人也锲而不舍的天天跟在我后头。除了前两天他们有人陷入了沙沼,后来他们也都小心起来了。但是日复一日。每天我做的事都毫无变化,他们的主子终于也沉不住气了。 这样整天坐在屋子里头等待,其实也是一种难熬的折磨。 我早发现文飞和越彤跟在我的后头,而不再是他们手下那些喽罗。 这天的天气不好,天色阴沉沉的,刮的风也冷,枯草败叶打着旋儿从眼前飘过,好险没迷了眼。 这种天气也许火蝎不会出来,它们虽然穴居于地底,可是对天气的敏感程度却极高。魔鬼海这鬼地方天气真说不准。有时候一两年一滴雨水都没有,有时候却可以连下三天三夜的暴雨,狂风会把人和驼马都吹到天上去。 我躲在两块紧挨的巨石后头避风。天变得好快,刚才灰蒙蒙的天际象是陡然被泼了一盆浓墨,黑压压的厚厚的云象是要砸落下来。风越来越大,我朝石隙里又缩了缩。 身边传来声响。 文飞与越彤抓着岩石的边缘,也挤了过来。狂风大作。那声音就象雷声轰鸣。这夫妻俩大概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再也顾不上他们虚伪有礼的假面具,文飞还探头朝外看,越彤已经学我一样,用衣裳把头脸都包裹住。 暴风来了。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这是什么样的情景。整个天地都在震动摇晃,所有的感官这一刻都失去了作用。听觉。视觉,嗅觉……全都不复存在。 仿佛下一刻整个人就会被碾成齑粉。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声比刚才稍弱。我勉强把眼睛睁开条缝,外面还是一片昏天黑地,什么都看不见。 文飞与越彤两个竟然跟我紧紧的挤在一起。 真是荒唐,一天之前跟我说我会同这对夫妻如此亲密的紧挨着,毫无间隙。我一定不信。 越彤也睁开了眼睛,在昏暗中她眼睛里全是恐惧。完全失去了平时镇定从容的神采。 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大风刮了过来,重重的砸在离我们不远的沙地上,掀起的沙砾几乎把我们全身都掩没。 但飓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来得快,去得也这样快。 我拨开身周的沙子,又掏耳朵又打喷嚏。文飞和越彤两个也狼狈不堪的从沙子里把自己给挖出来,两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简直象是两个沙土捏出来的人,本来的风采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了。 我摸了摸身上的水囊,倒出水来漱了漱口,努力辨清方向往前走。 越彤沙哑着嗓子在后头唤了一声:“齐姑娘。” 我一点儿都不想同这对虚伪的夫妻打交道,脚步都没有停。 “齐姑娘,请留步,我有极重要的事情要说。” 所谓极重要,是对他们而言,和我并没有关系。 大风之后的魔鬼海沙沼完全变了副模样,原来的地形地势全都找不到了,高处变得低洼,而本来没有的嶙峋的怪石也暴露出来。 我继续往里走,越彤他们居然还不死心,仍然紧紧跟在我身后。我走他们也走,我停下来翻找,他们也在找。 越彤气喘吁吁从后头赶上来:“齐姑娘,我帮你一同找吧?” “你知道我要找什么?” 越彤被反问得一怔:“不是火蝎胆吗?” 她再精明算计,也不懂幻术,更不懂幻阵。 我看着她,觉得她到现在还在算计,却偏偏连算计的方向都没找着,实在可笑。 “现在又没有人需要火蝎胆入药了,找火蝎胆能做什么?” 越彤嘴唇紧紧抿了起来,却还能忍得住不和我撕破脸。 忍人所不能忍,所以成就了旁人成就不了的事业。就这一点来说,我还是挺佩服她的,如果她不是用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做自己的踏脚石的话。 她跟我身后还想说什么,我蹲了下去,开始翻起一块块石头仔细观察。 这阵狂风或许是帮了我的忙,火蝎就算深居沙层之下,大概也被刚才的一阵风给惊动了。地形的改变,会让它们也急着观察和适应环境。这种时候,很可能会在很浅的地步发现火蝎的踪迹。 天色渐渐黑了。也许这一天又是无功而返。 我用短棒拨开前面微带湿润砂砾,越彤忽然小声说:“齐姑娘……”她后面的话声音更轻,我本能的微微侧头想听得更清楚些。 耳边忽然听到“叮”的一声脆响,越彤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异。 刚才还近在咫尺的脸庞忽然间就象被鬼魅所摄,一刹那向后退了一丈有余。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短匕,如果按照刚才我和她的距离,这一刀一定会刺入我身上的要害,可是现在隔了一丈有余,越彤紧紧握着刀,还做着个前刺的动作。看起来恐吓不象恐吓,做戏不象做戏,太古怪了。 我缓缓站起身来。越彤看看我,又看看手中的短匕。 她刚才刺中的只是我从小客栈中随手摸来的一根竹筷,只是个小小的障眼法,但骗过心神不定的越彤是绰绰有余了。 上一世我被这两个暗算得身败名裂,文飞更是亲手把我送上黄泉路。我怎么可能对这两个人毫不防备? “文夫人,”我笑吟吟的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现在的越彤可不是我一开始认识的她了。 那会儿她无论遇着什么事都不失态。 可是现在在幻阵中一困数日,他们就越来越怕。 不知道外面究竟过了多久,不知道这里是真是幻,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这一切究竟如何才能摆脱。 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惶恐焦虑。他们非要住隔壁的屋子,住下了又整夜整夜的不能合眼。 这就是机关算尽啊。 文飞却不知道去了哪儿,眼前找不到他的身影。 “文夫人拿着刀子。这是想杀我吗?” 越彤脸色铁青,眼睛里全是血丝。 “真想不到,文夫人不是一个很有胆略的人吗?我一向十分敬佩你,手上沾了那么多条人命,还能做出一副菩萨转世的善人模样。” “你住口。”越彤声音嘶哑。眼睛通红,死死的盯着我:“你早就该死了……你们这些人就会装神弄鬼。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我早就杀死你了,一次……两次,你为什么不死?” “这话不对。剑仙于白屏的爱侣就是甄慧,两人情投意合。你们越家不是标榜自己是剑仙之后吗?怎么一点也没有乃祖遗风呢?” “你闭嘴!”越彤紧紧攥着短匕,手上青筋暴凸:“你为什么不死,你早就应该死了,我们早就把你杀死了……你到底是谁?你,你不是人,你是鬼……” 早就杀死了? 他们杀死的明明应该是巫宁,可是现在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甚至已经不清楚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了。 但是她也没有说错。 巫宁的确没有死。 因为我现在还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她尖叫了一声,我以为她要朝我扑过来,可是越彤却忽然转身狂奔而去。 我怔了片刻,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去追。她的背影看起来既熟悉,又有几分陌生。我对她的身影当然是熟悉的,她是我的仇人,我不会忘记。 可是……这种感觉…… 我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曾经见过…… 不象她平时那样华美的衣裳,精致的发髻与妆容。 是了,我想起来了。 是在雷家庄,那个喜娘,给雷芬梳妆,然后离开不知去向的喜娘。在雷芳的梦里我看到了她,她的面貌有所掩饰,衣裳穿的也与平时大不相同。 我竟然到现在才记起。 是她,就是她。夜蛊的用法是她从姚自胜那里得到的,后来她与文飞屡屡用夜蛊杀人铲除异己,黑锅却是我与姚自胜背了。 不算从前,单是雷家庄那近千条人命的债,她有几条命来还? 那一次她如果得手,雷启山,师公,我,可能还有别的与北剑阁作对的人,就全都死在黎明晨曦之中。 这么一闪神,她的身形已经被沙尘浓雾遮蔽了。 脚边微微一动。 我低下头,一只紫黑色尾尖发红的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顺着短棒的一端缓缓爬了过来。 第六十七章 幻灭(下)完结章 我蹲了下来,有些迷惘的看着这只蝎子。 23us.com 当时的我多天真,多愚蠢啊。 以为喜欢上一个人,应该做的就是时刻为他着想,为他付出所有的一切。 为了治月姨的痼疾,我远赴千里来到西域,寻找这个只有巴掌大的小东西。 它的尾尖因为警惕而竖了起来,头部微微摇摆,已经摆出了进攻的姿势。 上一世我也是在这里找到火蝎的吗?我不太记得了。 姚自胜当时应该和我在一起,陪我共同寻找。 他说他对火蝎这种罕见的热毒蝎虫也感兴趣。当时我居然真的相信了。 那时候我太傻了。 他是因为我才来到这个地方的。 就在我这么一闪神的刹那间,火蝎猛的蹿起来。 雪亮的银光划过,蝎子被齐齐削成了两半,掉在了沙地上。 我用剑尖拨弄了一下蝎子的头,判断这玩意儿到底有没有长胆,长了话……应该会在被削断的下半截吧? 被削成两断的那截尾巴竟然还会动弹,就在我挑起那截尾尖的时候,火红的尾针竟然又一次翘起,准准的扎在我的指尖。 我的手一软,剑脱手坠地。 不,并不是疼。 也不是中了毒。 指尖被那截尾针刺中的伤处竟然毫无知觉。我抬起手指来,指尖只有一点微红的伤痕。 不,不应该是这样。 火蝎是剧毒之物,死后的尾针毒性比活着的时候还要加倍厉害。被寻常毒蝎蜇了尚且红肿疼痛,这…… 我眼前发花,腿一软,整个人跪坐在沙地上。 这是假的,火蝎是假的---- 许多乱纷纷的声音和破碎的画面潮水一样向我涌了过来。 我没被火蝎蜇伤过。所以在这一点上露出了破绽。 眼前还是空荡荡的,我却突然象是听到了人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姚自胜一副嫌弃的表情:“你不如我懂这个,快让开别碍我的事儿。” “你也小心些。” “我知道。”姚自胜的身形面庞都比同龄人显得要稚弱,他不常笑,看人的时候总是沉着脸的,是个很古怪的小孩儿的样子。或许是长年同毒蛊虫兽为伍,影响了他的正常生长。 他转过头来朝我笑笑,眉毛展开了,眼睛也显得很亮。 我也跟着回了一笑。有些茫然的伸过手去,幻像一触即散。 嘴角的笑意还没消失,泪沿着脸庞流淌下来。 脸是冰凉的。泪是滚烫的。 风又紧了起来,泪很快干涸在脸上。 我记起来了…… 缺失的最后一块碎片终于,完全拼上了。 被火蝎蜇伤的不是我,是姚自胜。 被削成了两截的火蝎竟然还能伤人,我和他都没有想到。 热毒攻心。如果不是他长年治毒用毒,有一些抗性,当时可能就送了命。 我急着找人医治他,可是在这个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哪里去寻医求药?他的脸色都发黑了。居然还说,幸好被蜇的是他,要是我。那可就没命了。 那时候真的绝望了,这儿离中原那样远,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夜那么长,风从羊皮的破缝中呼呼的灌进屋里。天象是永远也不会亮起来了。 我从没有哪一刻象那时一样懊悔。 是我连累了他,为这送命的本该是我才对。 “你……哭了?” 我又惊又喜的扑到床前。胡乱抹了下脸:“谁哭了。你觉得怎么样?” “你就是哭了。”他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可是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他太瘦了,躺在那儿人几乎被羊皮褥子埋没了。 他象个孩子一样得意。 “是,”我点头:“我是哭了。” “我不会……死的。”他象是郑重的宣告一样说这句话:“要不,你不就白哭了。” 他是没有死,可是蝎毒缠绵入心,在小客栈里躺了将近一个月,放血、拔毒、运功,这些办法我都用了,幸好随身带着一粒父亲给我保命的丸药,也给他服下了。 他能动弹了,就给自己找药驱毒,然后催着我动身回京。 那时候,我对他的心意,其实是明白的吧? 可是明白了又怎么样呢?那时候我以为我一心一意的爱着文飞。 我向往着父母之间那样恒久不渝的爱,既然爱了,就要一心一意,就要矢志不渝。 他对我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我无法回报他。 要完全治好他,就需要那种极为难得的圣药百草丹,就是父亲给我带在身上保命的这种珍药。药方早已经失传,父亲也仅有那么一粒,给了我防身。 但这粒丹药,也只能压制,而无法化解治愈他的毒伤。 既然前人能治出这药,我也一定能够再把这药方给试出来。 我总会把他的伤给治好的,不会让他为了我送命。 ……我给不了他别的,至少这点事还可以为他做到。 而要配制百草丹,工序繁复先不说,还需要许多珍稀的草药和配料。 而千辛万苦终于取得的火蝎胆,配成了药,带回去…… 我到京城的那天,正赶上文飞成亲。 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我站在人丛中,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文家办喜事?谁的喜事?文飞给我的信中怎么从来没有提前过? 也许是来不及。 他的上一封信是三个月前地。 看这架势,是娶新媳妇。 是他的哪位哥哥?这么排场气派,比上一次我来时的那场喜事看起来还要热闹豪奢。 我不想留在这儿看热闹。 文夫人的这些儿子和文飞都不和睦,文飞这会儿……也许是在后头,陪在他母亲的身边。 我按了按怀里的药瓶,这是姚自胜帮忙配的药,对月姨的身体大有好处。还有剑谱。卷成一小束,和药瓶放在一起。 鞭炮声在耳边炸响,人们拥过来挤过去,乱糟糟地嚷着:“花轿来了!新娘来了!” 我被挤得立足不稳,唢呐声锣鼓声这一刻听起来那样聒噪。 果然迎亲的队伍越走越近,一片红艳艳的颜色,刺得人眼睛微微生疼。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就像夏的天雷雨之前,那种沉沉的心悸。 知道必然要发生什么,可是不能预期到底是不是下一刻。 整条街上。我只看见了新郎。 他骑在马上,比旁人都高,都显眼。 我曾经想象过。文飞穿上新郎的装束袍子是什么样,他好像不适合那样艳的红,也许正红比洋红更适合他----我以为我看错了。 鞭炮的烟气弥漫着,四周嘈杂的声音像是被蒙住了,我什么都听不到。 文飞骑着白马。胸前系着一朵大大的红花,满面笑容地朝着左右拱手。 我觉得自己的脚软得无法支撑身体,我想向前走,可是一步也挪不动。 “文飞----” 我的喊声那样微弱,连我自己都听不到。 他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转头朝向这边。 我定定地看着他。 没错。不是做梦,更不是幻觉。是他。 骑在马上的新郎官,我每日里思念的人。 分别时他握着我的手。深情款款地说:“我等着你,要早些回来。” 那个人和现在马上的这个,是同一个么?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或许是他的父亲逼迫他了,或许是文夫人。或许是……他的目光和我的在空中撞到了一起,那一刹那的功夫。我知道他看到了我。 但他视若无睹地转过头去,有人撞了我一下,我被推推攘攘地挤到墙角边,再抬头看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过去。 身旁有人在乱纷纷地说话,有人夸奖新郎生得俊朗,有人说新郎门第好嫁妆多。我拉着一个人问:“新郎新娘是谁?” “哎呦,连这个都不知道。新娘就是文家的文飞少爷,新娘子是越嘉的大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我觉得太阳穴是有针在刺,疼得眼前发黑,拉着那人不放:“亲事……是几时定的?” “可有半年多啦?是不是?”她问旁边的人。 “对,下定的时候我记得,也是很热闹,是二月里头,可不是半年多么。” 半年多……半年多前他就定了亲?我们分别也才不过半年多!我一走,他就定了亲?可是往来的信上,他从未说过。 只字未提。 花轿进了门,街上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我抬起头来,看见文府牌匾上系着大红绸结,门上贴着斗大的一双喜字。那刺眼的红字像是张开口的猛兽,朝着我扑噬过来。 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仿佛被扑咬撕扯成了无数碎片,胸口火灼一般疼痛,心仿佛硬生生地被锯开来,血泊泊流淌,痛楚无边无际地漫延。手脚像冰块一样冷。 他怎能如此欺负我? 那些山盟海誓,柔情蜜意。那些耳鬓厮磨,偶偶私语……我扶着门口的柱子,就像沉浸在一场噩梦中,拼命地挣扎,可就是醒不过来。 似乎有人从我身后擦过,肩膀微微刺痛。 我转过头去看,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开。 我深吸一口气,迈步朝文府里走了进去。 新郎新娘在正堂拜天地,三拜,九叩。我穿过人丛,拐进那条窄窄的夹道。 这里寥落依旧。前面的喜气洋洋与这里完全不搭界。 门没有锁,我伸手一推,门就开了。 屋里有个女子的声音问:“是谁?” 我木然地答了声:“月姨,是我。” 屋里顿时寂静下来。 我掀开门帘,月姨正挣扎着下床,她比上次分别时憔悴了太多。鬓边的头发都已经变成了灰白。 “月姨别起来,躺下吧。”我走过去,扶了她一把。 “巫宁姑娘……” “我刚回京城。在外头,看见文飞做了新郎官,好不得意……他娶了越彤?” 月姨仅仅握攥着我的手,脸涨得通红,像是能滴出血来。 “我不是来向您兴师问罪的……”我在怀里摸索;一下,掏出那瓶药来,“这个是……培元丹,每日服一颗……” 月姨不接那个瓶子,眼泪淌了一脸,声音嘶哑地说:“巫宁。是文飞对不住你。他野心太大,越家能给他助益,他就应下了那桩婚事。你。你别太难过,不值得,不值得啊……” 我不觉得难过。 真的,一点儿都不难过。 我只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像是失掉了最珍贵的一样东西。再也找不回,补不上。 我离开那两间矮屋,月姨在我身后呼喊,她说什么,我好像听见了,可是却听不清。 我要见文飞一面。 我要问个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 接下去的一切凌乱而破碎,到处都是一片腥红的颜色。 文飞从喜袍忽然抽出来的短剑,越彤得意的笑脸。那些潜伏在帐后头屏风后头的人。我辛苦寻来的剑谱被他搜了出来,急切地翻看着。他手上的血沾在纸上,在我替他求来的剑谱上,染着我的血。 多么讽刺。 文家的男人都有如豺狼。 文飞的父亲是这样,文飞也不例外。 我听说过。可是我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闪着寒光的剑刃又一次刺过来。结结实实地刺穿了人的身体。 剑刺中的不是我。 我睁大双眼,看着月姨张开了双臂,缓缓地冲着我倒了下来。她脸上并没有显得痛苦,反而是一种解脱的释然。那张病得脱了形的脸上,在死亡到来的这一刻,显得那么温柔,那么平静。 窗子从外头破开来,一条黑影蹿进屋里,扬手撒出一团毒雾,一把扯住我的手:“走!” 姚自胜身上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和毒瘴气味,血沿着脸颊向下淌,他抱着我跃出了窗子,身后文飞一剑衔尾追至,血光在我眼前迸溅开来。 “不!” 我惊呼着,猛然睁开眼睛,冷汗一滴滴的从额头滴落在沙地上。 我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剑,站起身来。 天际变成了一片昏黑的颜色,风越刮越紧。 不,不是风。 我抬起头来。 是有人触动了阵石。 阵眼正在改变,这个幻境很快就彻底崩碎。 我快步往回走。 经过刚才一场飓风,集镇也被掀塌了大半,人们在慌乱的奔走。 经过我身边的一个人狂喊着:“杀人啦,杀人啦!”一面直直的朝前奔,对迎而来的危险视而不见。 我一把拉住他,这人堪堪和一匹狂奔的骆驼擦身错过,避免了被踏成肉泥的命运。 “杀人的在什么地方?” 这人吓得说不出话来,手颤颤的指了个方向。 就是客栈的方向。 我松开了他往客栈那方向赶过去。 还没走到客栈的门前,街口已经倒伏了两具尸首。 看衣裳打扮,正是北剑阁的人。 抬起头来,客栈的半扇门都溅上了血迹。 门里头静悄悄的。 我推开了门,院子里横七竖八都是尸首,各种死状都有。有一个只有上半身,看得出是挣扎着爬出了很远,黄沙都被染成了红褐色,不知道下半身丢了哪里。 是谁杀的他们? 我一一查看,文飞和越彤都不在其中。但是许贵红的尸首却赫然在目。她看起来已经死了不止一天了,尸体在如此干燥的地方迅速脱水干瘪,已经面目全非,几乎无法辨认。 风声越来越响,我转头向回看,我来时的路已经变成了一片飞卷的沙,房舍,道路,甚至刚才我来时见到的人都已经消失。 这里马上就要彻底崩溃了。 我沿着地上留下的打斗痕迹一路向前追,半路上又发现了两具尸体。血还是温热的,从已经死亡的伤口处缓缓的淌出来,被身下的黄沙尽数吸干。 肯定是刚刚才倒毙。 前面传来兵刃交击声,我握紧了剑柄,纵身跃过了矮墙。 “齐姑娘,当心!” 出声示警的是惊雁楼的七当家,他现在也狼狈不堪,一身是伤,尤其腿上的一处最重,深可见骨。 我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看另一个方向。 文飞站在那儿,越彤却倒伏在他的脚下,死活不知。 狂风如同奔马。呼啸着由远及近。 七当家压着腿伤,血不停的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 “那个女人象是发了疯,连杀了几个人,连她丈夫都不认得了。” 我向前走了一步,文飞怔了一下。想说什么,可是终究没说,只是握紧了手里的剑。 我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象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他吹了一首叫做初遇的曲子,我们隔着人丛,遥遥相望。那时候彼此都青春年少。荷香厅外暗香浮动,花影扶疏。 周围是已经尽数碎裂的幻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视野中的一切都在颤抖和扭曲,尘埃和碎片被狂风席卷着在身周疯狂的旋转。 文飞有些惊惶的看着四周,狂风又逼过了一步,连身后的矮墙都被轻易的撕开,就象撕开一张薄纸。瞬间矮墙也化为了漫天飞舞的碎屑尘粒。 “文阁主。” 他转头来看我。 “你也想杀我吗?就象你夫人一样。这个阵要破了,幻境马上就会消失。你要杀我的话。现在是个好机会。” 他嘴微微动了一下,立刻有鲜血从唇角溢出。 “你曾经几次想置我于死地,最后一次终于成功了。”我慢慢抬起剑来,剑锋正抵在他的胸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他的眼睛蓦然圆睁,仿佛见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也许你杀的人太多,已经忘记了。可是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还的。” 他抬起手来,似乎想触碰我,但是到了半途,又慢慢的垂了下去。 “你……你是巫宁?” 无数破碎的尘埃从我们之间掠过,脸颊象被无数细小的利刃划过,一道道血痕缓缓的显现。 “你还活着?”他努力咽下涌到咽喉的热血:“我没有杀死你,是吗?” 大片血迹在他的胸口蔓延洇染,可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 “我无数次的看见你,在书房里,写字的时候……我觉得好象你就在我身旁,替我研磨。我喝茶的时候……你就坐在我对面。我在梦中的时候,你就在我身畔,就象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一样,满身都是花香……” “不,我杀死你了,我明明亲手杀死的你……可你现在又站在我面前……” 他的目光显得迷惘,显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往前踏了半步,原本抵在他胸前的剑锋缓缓没入他的身体。 “你……是谁?” 我安静的注视着他。 他出卖了所有能出卖的东西,杀死了巫宁,逼死了母亲……他曾经珍视的东西,都被他自己亲手毁灭。 这个人早已经在时光中变得面目全非,不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吹笛的少年。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身体,从他身后透出了一截剑尖。 血滴滴答答的顺着剑身向下淌。 “不,你不是她……她被我杀了,我不会把她让给别人……”文飞的脸上浮现起了笑意:“我亲手杀了她,她只属于我一个人……” 狂风吞噬了他的身体,手臂,最后是他的脸,全被狂风撕扯扭曲,变成了混沌中的无数碎片。 我的手里一轻,剑用极快的速度碎成了齑粉。 狂风象是张开了巨口的猛兽,迎面朝我扑了过来。 我闭上了眼睛。 风卷着尘埃,就象四月里头零落的飞花,没头没脑的泼洒着,砸了我一身一脸。 放眼望去,满眼尸横遍地。 我站在原地茫然四顾。 有什么东西沾在脸颊上,我伸手摸了一下,是石屑。是被当做阵眼的法石,现在已经全碎了。 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外走,远处隐隐传来人声。 我听到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本能的应了一声。 身周乱纷纷的都是人,我眼中却只看到纪羽一个。 寒风不知从哪个角落吹来,我瑟缩了一下,朝他靠得更近了些。 纪羽解下外袍给我披上,我们谁都也没有说话,他挽着我的手,缓缓地走出黑暗的地洞。 能这样静静地在一起,是多么难得,多么珍贵。不经历失去,也许永远体会不到这一刻的平和是多么珍贵。 雨幕漫无边际,就像如千年前的那个四月初四一样。 (正文完) 么么哒,这个文实在拖得太久了,说什么道歉的话都觉得对不住大家。起先是因为要出版修文,中断过之后就总找不着以前的感觉了。。咳,小声说,后来因为又开别的文,干脆就把它给忘在脑后了。但是现在终于平了这个坑。。咳咳咳,请大家克制,要打也别打脸……番外还有几个,但是会放在有话说那里,不收费给大家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