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品世子妃》 第一章 坤宁宫 正是隆冬时节,刚刚下过一场大雪,整个长安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琉璃世界。坤宁宫里却是温暖如春,暗香浮动。 郭皇后黛眉高挑,斜插入鬓,端庄秀丽。三千发丝挽出高贵无比的凌云髻,一只累丝攒珠金凤衔着一块透亮的红宝石,在她雪白的额间微荡着,鬓边还压着几只赤金镶嵌红宝石的华胜。一身大红色金银丝的百鸟朝凤锦服,领口处还镶嵌着一圈雪白的雪狐毛,更衬得她唇红齿白,雍容华贵。 她高坐在赤金团凤椅上,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捧着一只温暖的素银镂空雕花手炉,微蹙着眉峰对坐在她下首的一名穿着玄色朝服的贵夫人说道:“母亲,承嗣的性子你们也该拘着些了。昨儿听皇上偶尔说起,张侍郎的庶长子也不知怎么惹到他,就在那长安街上,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把后槽牙都打掉了。张侍郎如今气不过,写了奏章告到了皇上面前。” 这名贵夫人乃皇后的亲母,镇国夫人宋青莲。她面色微微一变,随即疑惑的说道:“难道皇上有怪罪承嗣的意思?” 郭皇后轻轻一笑,说道:“那倒不至于,承嗣的德性皇上还是知道的,最是嫉恶如仇。他昨晚还笑着说,承嗣性子最适合去刑部任职,一定会在刑部大牢里扫平很多冤案。定是张侍郎的庶长子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犯在了他手里,才会让他一点脸面都不给人家,就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把人给打了。” 宋青莲听郭皇后的意思,知道皇帝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于是她笑着说道:“皇上英明,定不会被那些小人蒙蔽了眼睛。” 郭皇后叹口气,说道:“皇上纵然英明,可承嗣是我母家唯一的亲弟,也是今后太子和本宫除父亲以外唯一的依靠。这后宫前朝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紧盯着,就等着揪他的错处。” 郭皇后这隐含怨气的话一说出来,宋青莲倏然一惊,她忍不住开口说道:“还请皇后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大殿中央安置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鼎,不断的有阵阵白烟从中冒出来,为这雕梁画栋,奢华精致的大殿带来了温暖。地板上铺着光亮的青石板,两边还站立着几个随伺的宫女太监。宋青莲的话音刚落,宫女太监都被吓得齐齐跪了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出。原本还有些衣服摩擦和珠翠碰撞发出的细微声音,都一起消失了。 地下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郭皇后却连眼角都没有抬,只是默默地轻抚着手上的银质镂空雕花手炉。站在她身边的姚女官见状微微一笑,上前一步说道:“你们都退下去吧!记住,管好自己的耳朵和嘴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都掂量点。” “是。”宫女太监们立刻站起身,弯着腰,鱼贯的退了出去。见所有的人都退出去以后,姚女官才对着郭皇后和宋青莲屈膝施了礼,自己也退了出去,并且细心的关上了大殿的门。 见大殿里只剩下了自己和郭皇后两人,宋青莲也不顾君臣之礼,她站起身走到郭皇后的身边,心疼的说道:“惠儿,是不是在这宫中,有人让你受委屈了?”她不由想起了,传言这几年,宫中出了个俪贵嫔。短短的三年时间,从美人升到贵嫔,可见她圣宠之隆重。同样育有皇子的淑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还有后宫中皇上无数的女人,难道是这些女人让自己一向骄傲的女儿难受了? 郭皇后放下手炉,她伸手揽住宋青莲依然纤细的腰肢,把自己的脸贴在宋青莲柔软的腹部。心中纵然思绪如潮,却垂着眼眸久久没有出声。 倒是宋青莲沉不住气,伸手轻轻扶起她鬓角一只倾斜的华胜,小声催促道:“你这孩子,倒是说话呀!” 郭皇后微微一笑,她慢慢放下揽着宋青莲的双臂,直起腰身说道:“委屈倒不至于,本宫贵为皇后,太子又是本宫所出,身后还有镇国公府撑腰,谁敢对本宫不敬!” 纵使有委屈,也是那高高在上之人给予的,就算是说出来,也于事无补。还不如独自咽下所有的苦楚,免得母亲为自己担忧。她郭承惠只允许自己在母亲面前软弱这么一会,抬起头来,她又是那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 宋青莲张张嘴刚想说话,门外却传来皇上身边首领太监赵全那尖细的着嗓子的禀报声。大殿的门早就被宫人们给推开,皇帝朱显牵着太子朱厚德的小手,带着赵全和几个小太监,宫女一起走了进来。 郭皇后忙从赤金团凤椅上站起身,理了理因为靠在宋青莲身上而显得有些凌乱的鬓发,疾步走到大殿门口盈盈下拜,三呼万岁。宋青莲也紧随其后,朝着朱显和朱厚德行了大礼。 朱显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正值壮年。他穿着浅黄色的九爪团龙锦袍,外罩着着一件玄狐大氅。头上戴着束发白玉冠,腰间还挂着几个明黄的荷包和几块通体晶莹的美玉。高挑的浓眉,细长的丹凤眼精光四射,颌下还留着寸来长的短须。他含笑点点头,对郭皇后还有宋青莲说道:“起来吧。” 太子朱厚德今年只有四岁,虽然人还没有完全张开,还是粉嫩的一团,却继承了皇后的美貌还有皇帝的威仪。他努力的板着小脸,端端正正的对郭皇后施了个礼,说道:“孩儿见过母后。” 宋青莲早就闪到了一边,不敢承受太子的大礼。郭皇后见到皇帝和太子一齐前来,心中早就乐开了花,先前心中的那些幽怨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见太子因为身上穿的太厚实,小身子拜在地上一晃一晃的,忙对姚女官说道:“还不去把太子扶起来。”然后又对宫女们吩咐道:“还不去把太子最喜欢的金乳酥,桂花糖蒸栗粉糕,茯苓饼,双色豆卷都给端上来。” 朱厚德已经被姚女官抱了起来,他听了郭皇后的话后,忙奶声奶气的说道:“母后,别忘了还有青梅羹。” “对,还有我们太子殿下最爱的青梅羹。”郭皇后笑眯眯的说道。 “别忙乎了,等会就要用膳了,吃了这些,待会他又不得好好用膳了。”朱显牵着皇后的手一起走到赤金团凤椅前坐了下来。 见美食没有了指望,朱厚德在姚女官的怀里就像是扭股糖般使劲的扭着,他伸出白嫩的手指,指着外面闹着说道:“我要去打雪仗,我要去打雪仗。” 郭皇后满面笑容的对姚女官吩咐道:“带太子殿下去吧!叫上几个小太监,记住别冻着他了。” “是。”姚女官抱着太子退了出去。说是打雪仗,可是这些宫女太监们又怎么敢真的让太子去碰这些冷到骨头里的皑皑白雪。也就是让姚女官抱在怀里,看着几个小太监拿着雪球互相丢来丢去的取乐。 郭皇后有些好奇的对朱显说道:“不是说今天要和睿亲王一起去太后那边用午膳食的吗?怎么又带着太子一起过来了。” 朱显把手拢在散发着热气的青炉鼎上吸取热气,没好气的说道:“他倒是个自在惯了的,今天一大早传话过来,说是听闻珍宝阁昨天有人拿了吴喜子的一副真迹去寄卖,他要亲自去鉴定真伪。所以今天没有时间陪太后一起用午膳了,要朕帮他在太后面前告罪。” “皇上定是听睿亲王说今天不能陪太后用膳,怕会被太后迁怒,所以跑臣妾这里避难来了。”郭皇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娇嗔着说道。朱显搓了搓手,笑着没有言语,看来郭皇后随口一句话,真说中了他的心思。 那睿亲王朱毅和当今皇上朱显都是太后所出,不但年纪相差了有整整十岁,就连相貌性情也相差的很大。朱显酷似先皇,浓眉凤目。而朱毅却像足了当今太后年轻的时候,眉目如画,清俊飘逸如谪仙下凡,所以太后也一向偏疼这个幼子。 自从朱显登基称帝后,别的皇子都被封亲王后,赶到了各自的封地,无召不得进京。只有这睿亲王,因为太后一句舍不得,就被长留在了这长安城内。偏偏他一向对政治不太热心,一心只喜欢风花雪月之事,诗词书画更是名动天下。他那至今悬空的王妃之位,也不知道让多少大家闺秀,世家嫡女们明里暗里争破了脑袋。 有宫女用黑漆托盘端来了一盏热乎乎的酒酿珍珠丸子,郭皇后亲手捧了送到朱显的面前,殷勤万分的说道:“外面天寒,热热的喝上几口,权当暖胃吧!” 朱显微微一笑,他接过郭皇后手里的琉璃盏,几口喝尽了里面还冒着丝丝热气的酒酿珍珠丸子,果然觉得全身暖和了不少。于是他取下了身上的玄狐大氅,交到了赵全手里。 宋青莲一直垂首站在下方,她见皇后和朱显看上去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心中还是颇感安慰。朱显这才看着宋青莲笑着说道:“镇国公府世子可是好样的!”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二章 争宠 宋青莲心中一紧,她知道皇上素日里疑心颇重,有什么话偏爱反着说。虽然皇后说他并没有怪罪郭承嗣打伤张侍郎庶长子的意思,可是宋青莲的心中依然不敢大意。她连忙在朱显的面前跪了下来,说道:“嗣儿顽劣不堪,请皇上降罪。” 朱显一笑,对赵全说道:“真是没眼力见的,还不把镇国公夫人好好的扶起来。” 赵全是朱显宫中的太监首领,是伺候朱显的老人,宋青莲不敢真的让他来扶自己。她偷眼见朱显眼角上挑,唇边隐含笑意,便知道他果真没有怪罪的意思,便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朱显这才说道:“张侍郎也是个没用的,他家的庶长子为了巴结上司,竟敢妄图偷偷把自己庶妹堵上嘴,绑在花轿里送去给人做妾。结果在经过镇国公世子身边时,让他听见了轿子里传出的异声。世子还以为碰上了拐子,就把轿子拦了下来。那张侍郎的庶女才有机会从花轿中滚了出来,而且正好滚到镇国公世子的脚边。偏偏他那庶长子还怪世子多管闲事,世子气不过,才把他给收拾了一顿。” 宋青莲不可思议的说道:“那张侍郎难道是个死人吗,由着一个庶长子这样糟践自己的女儿?” 朱显懒洋洋的靠在铺着厚厚的祥云纹蜀锦椅背上没有说话。倒是站在他身边的赵全忍不住开口卖弄自己得来的这些小道消息:“他倒不是一个死人,只不过早年间,侍郎夫人只给他留下了一位嫡女后就去世了。如今家中只有这位庶长子的生母王姨娘在主持中馈,其他的姨娘们生的也都是庶女,所以这张侍郎便把这唯一的庶子看成了眼珠子般珍贵,他那些庶女们还不由着这位爷尽情糟蹋了。” 宋青莲叹口气,说道:“如此说来,这位张侍郎也是个糊涂人。既然嫡妻已逝,何不好好的在那些世家千金里选位继室,早日诞下一位嫡子。怎么都比把家中后院,全部交由一个姨娘来打理强上百倍。” 赵全撇撇嘴,继续说道:“说是张侍郎的嫡妻娘家有意把她的一位庶妹送来给张侍郎做继室,却叫那王姨娘给搅黄了。” 宋青莲奇道:“一个姨娘而已,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赵全笑呵呵的说道:“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一向都是夫妻恩爱,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肮脏事。据说这位王姨娘是张侍郎奶娘的女儿,两人颇有些青梅竹马的情分,不过因为出身太低,只能在他房里做个通房。后来还是生下了这庶长子,才被抬为姨娘。张侍郎一直就偏疼这俩母子,那侍郎夫人之所以会早逝和这王姨娘受宠也不无关系。” 赵全话音一落,朱显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说道:“今儿是让你在镇国公夫人面前来买弄口舌的吗?” 赵全被吓得一个激灵,他立刻急走到朱显面前,撩起前袍跪下来连连磕头求饶。郭皇后和宋青莲不由面面相觑,四周的小宫女,小太监们皆被吓得战战兢兢跪倒了一大片。朱显却冷冷的说道:“自己去内务府领五板子吧!” “谢皇上恩典。”赵全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佝偻着腰背退了下去。 “行了,你们也退下去吧!传午膳。”郭皇后见宋青莲有些坐立难安,便出声打起了圆场。她笑着对朱显说道:“皇上真是好口福,臣妾今日宫中刚好有新鲜的鹿肉,让膳食局里炙烤了。再配上一壶上好的梨花白最是应景。” “就知道你是个最会享福的。”朱显笑着说道:“朕就在这里等着那炙烤鹿肉了。” 郭皇后和宋青莲又低语了几句家常,朱显也不时搭上几句闲话,倒也显得其乐融融。这时坤宁宫外传来一阵喧哗,郭皇后面色有些不渝的说道:“谁在外面喧哗,不知道皇上在这吗?都给本宫打出去。” 有宫女闻声正想出去打探,大殿的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飞扬的雪花见缝插针般飘洒进了殿中,虽然殿内的高温瞬间就把这些雪花给融化了,却在这青石地面上留下了斑斑痕迹,让人望之生厌。 进来的正是被打完板子的赵全,他一瘸一拐的走到朱显面前,跪下行礼以后,才说道:“外面是俪贵嫔宫里的榴喜,说是俪贵嫔刚才在凌霄阁赏梅时,不慎滑了一跤,现在脚疼的厉害,想请皇上去看看。” 郭皇后长眉微挑,不耐的说道:“皇上又不是太医,难道去瞧了,她就能不疼了?有请皇上的功夫还不如去请个太医好好瞧瞧。没看见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吗,要是让皇上冻着了,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 赵全听皇后语气不善,便低下头不敢言语。倒是朱显站起了身说道:“不妨事,这点子风雪倒也冻不着朕。只不过俪贵嫔一向都是不爱多事的性子,估计这一跤摔得怕是不轻,朕还是去凌霄阁看看她吧。”赵全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帮着朱显重新披上那件玄狐大氅。 郭皇后眼见皇上是留不住了,暗中咬碎了银牙。她忍下这口气,亲自上前帮着朱显整理好衣物,然后低低声的说道:“雪地路滑,皇上可千万要小心才是。” 朱显微微一笑,他轻握了握皇后雪白纤细的皓腕,说道:“皇后不必担心,朕自会小心。”他又转首对宋青莲说道:“夫人难得进宫一趟,就多陪陪皇后,用了晚膳再走。”宋青莲忙站起身来屈膝谢恩。朱显则迫不及待的带着赵全,还有一大群的太监宫女,浩浩荡荡的离去。 宋青莲见朱显走远了,不由轻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却不妨看见郭皇后也凝视着皇上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中皆是复杂神色。酸楚,失望,憎恨,嫉妒,真可说是五味杂陈。她心中一紧,忙呼唤道:“皇后?” 郭皇后挺直了腰背,她没有理会宋青莲的呼唤,只是冷冷的问道:“是什么人把榴喜放进来的?”平时宫里的妃嫔们这些争宠的小手段,她也见得多了,却没有多加理会。没想到,今天居然有人敢给她这个堂堂的皇后娘娘明晃晃的上眼药。看来还是她素日里对后-宫诸人太仁慈了些。 姚女官在赵全进来之时,也早就跟着进来了,只不过她一直站在角落里,没有出声。听郭皇后出声询问,她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然后上前回答道:“是新来的宫女春桃。” 郭皇后眉头一蹙,刚想说话,却见奶娘带着太子朱厚德一起走了进来,念头一转说道:“打发她去浣衣局吧。”这大雪纷飞的时节,浣衣局可不是那么好呆的地方,尤其还是被皇后亲口给贬去的,春桃估计不死也会脱层油皮。 “是。”姚女官知道因为太子的缘故,闯下大祸的春桃小命算是保住了,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第三章 婚约 先前朱显在这,宋青莲倒不好和太子太过亲近,如今见朱显走了,她忙上前几步,喜滋滋的把太子抱在怀里逗弄起来。她还从袍袖中拿出了一只木偶,笑着说道:“瞧,这只木偶还能动呢!是你承嗣舅舅特意找来送给你玩的。” 朱德厚大喜,他一把抱住了木偶,然后奶声奶的说道:“请外祖母帮我谢过承嗣舅舅。”太子一张小脸粉粉嫩嫩的,睫毛翘得老高,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让人看了就忍不住要亲上几口或者捏上一把。偏偏说出的话,就像小大人似的,宋青莲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软的似乎都要化开了。 而郭皇后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她见宋青莲抱着太子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便笑着说道:“母亲这是想抱孙子了吧?” 宋青莲叹口气说道:“可不是嘛!承嗣今年也有二十了,别家的世子都有了子嗣,只有他连个通房都没有。” 郭皇后对姚女官使了个眼色,姚女官立刻心领神会的抱过太子,到一旁去玩耍。郭皇后这才开口问道:“这么多年了,难道那柳小姐的病依然毫无起色吗?” “可不是嘛!前些时候,你舅舅还特意到江南访了一位名医,特意送到了振威将军府。谁知那位大夫同样也束手无撤。”宋青莲有些郁闷的说道:“后来,柳夫人还亲自来了一趟我们府里,说是怕耽误了承嗣,想把这门亲事给退了。我瞧她说退婚的时候,连眼眶都红了,可见这位柳玉蝉小姐病了这么多年,连柳夫人的心里都绝望了吧!” 郭皇后蹙着眉峰问道:“难道你们给承嗣退了柳家的亲事?” “那倒是没有。”宋青莲叹口气,说道:“你父亲说做人不能言而无信,柳小姐既然和承嗣定下了婚事,就断没有反悔的道理。” 郭皇后的面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点头说道:“父亲说的话,很有道理,柳家的亲事不能退。那柳云豹骁勇善战,正是皇上最为倚重的臂膀,我们镇国公府断不能和他反目成仇。” 宋青莲有些不快的说道:“难道就让承嗣无休止的耽误下去吗?” 郭皇后略一沉吟,说道:“如今太医院新来了一位钟院使,医术颇为高明,我等会就下道旨意,让他去给这位柳小姐瞧瞧。” 宋青莲只得无奈的说道:“希望这位钟院使能够不负所望。” 十年前,郭承嗣就和这振威将军家的嫡出小姐柳玉蝉订下了这门婚事。不过那时的郭承惠还不是皇后,而振威将军柳云豹也只是正三品的武义都尉。在随后的十年里,郭承惠进宫当了皇后,还一举生下了太子,镇国公府也跟着水涨船高,一跃成为了几家国公府之首。而柳云豹也凭着赫赫战功成为了一品大员振威将军,手上掌管着十万边关将士,并且常年镇守在居庸关,对抗异族外敌。 说来也奇怪,这柳云豹成为了振威将军后,他的嫡女柳玉蝉却染上了顽疾,常年缠绵病榻,也不知道瞧了长安城中多少名医,却没有丝毫的好转。 皇帝朱显为了显示他对功臣的体恤,还派出了太医院所有的院使,太医去给这位体弱的柳玉蝉小姐诊病,也没有瞧出个所以然来。郭承嗣和柳玉蝉的亲事也被耽误了。眼见和郭承嗣同年的世子们都大婚了,甚至还有了子嗣,宋青莲内心也开始焦灼起来。 这时,膳食局的人送了午膳过来,一道一道精致无比的佳肴都小心的用小金泥炉烘着,送到皇后面前时,还冒着阵阵热气。什么白扒鱼唇,奶汁鱼片,八宝兔丁,清炸鹌鹑,红油鸭子,百花鸭舌,三丝瓜卷,持炉珍珠鸡,喇嘛糕,杏仁豆腐,一品官燕等摆上了满满一大桌子,尤其是摆在最醒目位置的那一盘炙烤鹿肉,焦黄鲜嫩,一看就让人垂涎三尺。 朱显既然走了,用膳的也只剩了郭皇后,太子还有宋青莲。一众宫女持着拂尘,漱盂,巾帕等物在旁随伺,姚女官则手持镶嵌着红宝石的银箸为郭皇后布让。她们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虽多,却非常安静,连一点咳嗽的声音都没有。 郭皇后略动了几筷子,就摇头不吃了,那盘焦黄鲜嫩的炙烤鹿肉,她根本连看都不屑看上一眼。等到宋青莲和太子也吃好以后,撤下了碗碟,又漱过口,净了手。姚女官和奶娘带着太子去后殿睡午觉,而郭皇后和宋青莲俩母女则携手回到了暖阁里。 有宫女立刻端来了两盏狮峰龙井,还有水晶软糖,怪味核桃,花生粘,五香腰果这四色干果。郭皇后也打发走了所有宫女,只留着宋青莲闲话家常。 脚边的一个铜质炭盆还焖着几块银碳,上面还架着几只圆滚滚的福橘,一股淡淡的橘皮香味,在这温暖的室内流淌着。宋青莲知道自己这位长女自幼爱吃橘子,也爱闻那橘皮的香味。在家时,也总是随手拿几个福橘放在火盆边上烤着,不但可以让橘皮香味散发出来,那橘肉也被烘热了,冬日里吃了不会伤及脾胃。 宋青莲拿起一旁那精致的火钳夹起一个圆滚滚的福橘放在面前,也不顾它还冒着热气,小心的剥了橘皮,掰出里面那一瓣一瓣如月牙般的橘肉,殷勤的送到郭皇后的面前,说道:“惠儿,母亲好久没有帮你剥过福橘了,你快尝尝。” 郭皇后其实早就不吃福橘了,可是看着宋青莲那副殷勤小意的模样,不觉鼻子一酸。她伸出纤纤玉手,捻起了一小瓣橘子,放在嘴里轻轻的抿着。一股久违了的酸甜滋味,在她的舌尖上绽放开来。 “甜吗?”宋青莲见郭皇后吃了下去,不由开心的问道。 “母亲亲手剥的福橘,当然甜了。”郭皇后笑盈盈的说道。咽下那片橘瓣,她抽出手绢按了按嘴角。 这时姚女官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了进来,里面是被皇后遗忘在大殿里的素银镂空雕花手炉,笑着说道:“见太子已经睡下了,奴婢就给您的手炉里加了几块梅花香饼儿。”说着话,她一眼瞥见了桌上残留的福橘,不由惊叫道:“娘娘,您吃福橘了?” 见姚女官大惊小怪的模样,宋青莲有些不快的说道:“皇后娘娘在家时,最爱吃福橘。适才是我剥了一个给她吃,难道还能有什么问题吗?” 姚女官叹口气说都:“夫人有所不知,这些年,皇后娘娘每回吃了福橘,都会闹胃疼,所以早就不吃它了。如今只是烤了,闻闻那橘皮的味道而已。” “好好地,怎么又闹下了胃疼的毛病?”宋青莲心急的问道。 姚女官小心的看了郭皇后一眼,见她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便不敢再多嘴。只是把那重新加了银碳的手炉放在她的怀里,然后询问道:“娘娘,要不要请钟院使来请个平安脉?” “不用了。”郭皇后慢慢的拨弄着手腕上的碧绿透亮的翡翠镯子,莞尔一笑,说道:“吃了一片而已,就数你爱大惊小怪。”然后又对宋青莲说道:“母亲不用担心,都是当年怀太子时落下的小毛病,注意些也就是了,不碍事的。” 说是不碍事,可是最喜欢的东西不敢吃了,心里总是不太舒坦吧!宋青莲暗暗为这个一向倔强的女儿担心,却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刨根问底下去,谁知里面又会有多少让女儿伤心的往事。 于是她勉强笑笑,对姚女官说道:“幸好皇后身边有你照顾,让我和国公爷放心了不少。我第一次见着你,就知道你是个心细妥帖的好孩子。” 姚女官脸一红,有些羞涩的说道:“奴婢可不敢当夫人的夸奖,是娘娘不嫌奴婢粗苯罢了。” 郭皇后却笑吟吟的说道:“你也用不着不好意思,心细妥帖这四个字,你还是当得起的。” 三人说笑间,忽然有宫女来报:“启禀皇后娘娘,凌霄阁那边穿出话来,说是俪贵嫔有喜了。” 郭皇后原本还笑吟吟的脸顿时一僵,神色有了一瞬间的黯然,就像是被疾风吹熄的火焰,还残留着一丝厌倦和疲惫。可是她的神色很快就转圜了过来,淡然的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宫女退下以后,郭皇后才对一脸担心的宋青莲说道:“母亲,本来难得进宫一趟,还想留你一起用晚膳的,看来是不行了。” 宋青莲忙站起身说道:“不妨事,娘娘是皇后,自然是以这后-宫之事为主,等到元宵夜宴,我们又能见面了。” 郭皇后也无心与她再多说什么,只是对姚女官吩咐道:“好好送镇国公夫人出宫去吧。” “是。”姚女官屈膝行礼后,带着宋青莲一起退了出去。 郭皇后静了静神,看着窗外正在飘飞的皑皑白雪,自语道:“这冬日怎么就这么长呢?”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四章 盛宠 郭皇后披上一件大红染金猞猁皮鹤氅坐进了凤辇里,带着自己的皇后仪仗,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凌霄阁门口。刚好碰到了闻讯赶来的一众嫔妃。 为首的淑妃,一双妩媚多情桃花眼,两弯淡淡柳叶眉,鼻若悬胆,唇若红樱,真可谓艳压群芳。她的万千青丝挽成一个精致的飞仙髻,斜插着一支长长的水晶步摇,在她的一举一动中,微微晃动着,如凌凌而动的碧波星光。身上则穿着一身雪里金遍地锦滚花镶狸毛长裙,外面披着一件火狐领白斗篷。 这淑妃是二皇子的生母,在这后-宫之中,只有她和皇后诞下了皇子。如今听说深受圣宠的俪贵嫔也身怀有孕,于是她在长信宫也坐不住了,带着一群素日里和她走得较近的低位嫔妃一起赶了过来。 见到皇后凤辇的到来,淑妃不敢怠慢,带着嫔妃们立刻拜了下来。郭皇后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倒一片的如花美眷,淡淡的说道:“都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恩典。” 宫女景儿扶着郭皇后下了凤辇,一干众妃便浩浩荡荡的往凌霄阁内走去。 凌霄阁的寝殿里显得异常安静,临窗大炕上铺着大红描蝶纹的云锦垫子,正面设着大红蝶纹云锦靠背,石青色蝶纹云锦引枕,秋香色蝶纹云锦大条褥。两边设着一对梅花黑漆小几,左边几上放着一只冻青釉冰裂纹双耳瓶,里面插着一枝寒香浮动,如胭脂般的红梅。右边几上放着文王鼎,果盘,茶盏等物。朱显正斜靠在那大红金钱蟒靠背上,微闭星目,手里掐着一串金刚菩提玛瑙佛珠。也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在默念佛经。 地下面一溜四张椅子,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可以看出是临时搬出来的供高位嫔妃们就坐的。顺妃,柔妃,娴妃正端坐其上。见到郭皇后带着一干嫔妃进来,三妃立刻起身向皇后见礼。然后又是低位嫔妃向皇上和三妃见礼,一时间,这凌霄殿里显得异常的嘈杂。 朱显猛地睁开了眼,极其不耐的说道:“俪贵嫔刚刚才诊出身孕,怎么经得起你们这样吵闹。除皇后和四妃外,其余嫔妃都退到外殿。” 这些低位嫔妃冒着大雪而来,没想到连脚都没有站稳,就遭到了皇上无情的驱逐。没人敢怠慢皇上的旨意,于是这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又呼啦啦的退到了殿外。至于有没有人暗中挫碎了一口银牙,或者扭皱了手里的锦帕就无人去关心了。 淑妃不敢多言,自己走到剩下的椅子上坐下。郭皇后见状微微一笑,她搭着景儿的手在皇上身边坐下,才开口询道:“俪贵嫔如何了?” 朱显看了隔着珍珠帘的内殿一眼,说道:“钟院使正在开方子。” 郭皇后好奇的问道:“为何要开方子,难道是胎儿有什么不妥之处。” 朱显微微一笑,说道:“胎儿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俪贵嫔先前扭伤了脚,如今红肿的厉害。可那些破血化瘀的药又不能用,所以钟院使正在斟酌着,另外开个外敷的方子。” “原来如此。”郭皇后也不由把目光投向了人影绰绰的内殿。就见那张九子连环的拔步床边围着几个宫女,而一旁的书案边,钟院使一手抚着下颌的三缕须髯,一手持着狼毫笔,在面前的桃花宣纸上快速的写着什么。 郭皇后不由笑着说道:“臣妾恭喜皇上,说起来宫里已经好久没有新生孩儿呱呱落地了,俪贵嫔的这一胎来得可真是时候。” 底下一张容长脸的顺妃也打趣道:“那是皇上,皇后洪福齐天,才保佑俪贵嫔能顺顺利利的怀上龙胎。” 郭皇后闻言,嘴角直抽抽。俪贵嫔能怀上龙胎,自然是皇上的恩泽,可是关她这个做皇后的什么事?又不是她让俪贵嫔怀上的。这马屁拍的,实在是太没有水准了。 淑妃暗中撇撇嘴,脸上却带着如花般动人的笑容,说道:“俪贵嫔本就是个有福气的,自从进了宫,就一直深得皇上的宠爱,如今又怀上了龙胎,真可以说是福上加福了。想必定会给皇上添上一位皇子。”她满意的看见坐在上首的皇后,脸上的笑容变淡了许多。 好话谁不会说,在这后-宫中,怀孕的嫔妃多了去了,可是真能平安生下来的可没有几个。当初她怀二皇子朱厚泰时,幸亏从娘家带来了一位医女,帮着她千方百计的藏着掖着,直到足足四个月,胎儿坐稳以后,才敢大肆宣扬出来。 这俪贵嫔瞧着长着一副聪明的样子,怎么会犯这么大的错误。这龙胎才刚刚怀上,就敢这样大肆宣扬,后面还有九个月呢。想要在这深宫中平安产下龙子,可真要看她的造化了。 郭皇后淡淡的看了淑妃一眼说道:“俪贵嫔自然是个有福气的。”这个淑妃瞧着恭恭敬敬,可是最爱做那挑拨离间之事。想要凭着几句话,就挑起自己对俪贵嫔的怒火,也要看自己配不配和。 “俪贵嫔有孕是大喜事。”朱显没有理会这些嫔妃们的言语,只是径直对郭皇后吩咐道:“朕就把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交给你了。” 郭皇后心中一凛,她知道朱显把这一胎看得颇重,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药。她寻思片刻后,才慢慢的说道:“今儿既然是钟院使诊出俪贵嫔的喜脉,不如请皇上下旨把这一胎交给他负责,皇上看如何?” 朱显知道钟院使是个一心只顾专研医术的痴人,不管是后宫还是前朝都没有一丝一缕的牵扯,把俪贵嫔和龙胎交给他,朱显还是颇为满意的。于是他点点头,表示赞同。 郭皇后见状,又继续说道:“三日后是正月十五的家宴,俪贵嫔既然扭伤了脚,就请皇上下旨特许俪贵嫔不要参加了。只管单独赐下一桌席面,请梅夫人到这凌霄殿里陪着俪贵嫔过节,您看如何?” 朱显更加满意了,家宴上不但人员众多,食物也难免复杂,若是不小心吃错了东西,那可就麻烦了。当然是让俪贵嫔的娘家母亲单独陪着过节,更加让人省心。郭皇后连请的这两道旨意真是颇得圣心,朱显看向郭皇后的眼神越发柔和起来。 钟院使开好了方子,掀开珍珠帘,在朱显的面前跪下来,说道:“微臣见俪贵嫔有孕,这破血化瘀的汤药是不能喝了,不过微臣开了几副消肿化瘀的汤药,给俪贵嫔泡脚。过十二个时辰以后再让医女每隔两个时辰,拿那红花药酒给俪贵嫔按摩一番。微臣估计大半个月后俪贵嫔的脚踝就会基本痊愈。” “俪贵嫔腹中的龙胎如何了?”郭皇后出声询问道。 钟院使充满信心的说道:“俪贵嫔虽有些弱症,到底年轻,又没有生养过,腹中的龙胎非常稳固。” “那就好。”郭皇后微微一笑,说道:“刚才本宫和皇上商议了,俪贵嫔和她的龙胎就交给你来照顾了。” 钟院使一愣,然后拜倒在地,说道:“是,微臣一定不负皇上和皇后的厚望,定会悉心照顾好俪贵嫔和龙胎。” “行了,行了,快去抓药吧!”朱显挥了挥手。钟院使立刻站起身,背上药箱,回太医院抓药去了。 朱显“腾”的一下,从大炕上下来,大步往内殿走去。郭皇后立刻扶着景儿的手颤巍巍的站起身,也紧随其后往内殿走去。 原本还端坐在下首的淑妃,顺妃,柔妃,娴妃也不敢坐着不动了。她们站起身,刚想跟随郭皇后一起进内殿。就听朱显远远的抛过来来一句:“传旨下去,俪贵嫔初怀有孕,需要静养。除皇后以外,其余宫中妃嫔不得打扰。” 四妃同时觉得心中一凛,脚步也停了下来。郭皇后暗中叹了一口气,回首对四妃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四妃见朱显头都没回,已经径直走到了那九子连环拔步床边,殷勤的低下头,与拥被而眠的俪贵嫔私语着。她们眼神皆是一黯,屈膝行礼后,退出了寝殿。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五章 密谋 外殿还站着不少低位嫔妃。虽然个个都打扮的花团锦簇,可在这刺骨的寒风中,却难免被冻着瑟瑟发抖。有几个衣裙特别单薄,凸显曼妙身姿的,脸上都是青白交加,嘴唇发紫。往日的十分颜色,如今都只剩下了三分,可就算是这样了,她们还是不愿意离去。 也是,这众多的嫔妃中,除了极少几位能偶尔见着圣颜,受几滴雨露之恩。其余的根本就难得见到皇上一面。如今有这样的机会,谁不想牢牢抓住,以期引起皇上的注意,从而获得圣宠。 淑妃冷冷一笑,她紧了紧身上的火狐领白斗篷,曼声说道:“皇上刚刚下的旨意,俪贵嫔初怀有孕,需要静养。除皇后以外,其余的嫔妃都不得打扰。你们一个个杵在这里也没用,都散了吧!” 其余三妃不由侧目多看了她一眼,她这样明明晃晃的为俪贵嫔拉仇恨,真的好吗?不过,四人中,也只有她生有皇子,行事就算也比别人张狂一些,只要不是太过分,朱显看在二皇子朱厚泰的面子上,也不会对她过于计较。 而淑妃的分寸也一向把握的很好,知道适可而止,在加上她颜色娇好,又是个有手段的。就算如今的俪贵嫔深得圣心,她一样也能博得几分恩宠, 既然是皇上亲口下的旨意,众人再不甘,也不敢抱着别样心思在这凌霄阁继续打扰,只得陆续怏怏离去。只是那满地的积雪,难免被这些心怀怨愤的嫔妃们,踩的吱吱作响。 四妃也在宫女们的扶持下,各自散去。坐上步辇,娴妃觉得身上有些寒浸浸的,竟然打了个寒颤。她拢了拢身上的红羽纱面狐狸里的镶金丝鹤氅,想起了俪贵嫔的龙胎,又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眼底全是深切刻骨的悲伤。 几年前,当她还是娴嫔时,也曾经满怀欢喜的怀过龙胎。可惜那时皇上并没有下旨禁止其他妃嫔的探视。所以每日里她的荣华殿都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她不得不撑着害喜严重的身子,强打精神应付着这些不怀好意的人群。结果不管她是如何小心还是着了道,在她四个月的时候,终于小产了,还落下了病根。 那时的她万念俱灰,就算是现在,偶尔想起,她都在锥心自责,总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那个孩子。 可是今天看到朱显对俪贵嫔的态度,她才恍然大悟,不是自己没有保护好那个无缘的孩子,而是皇上根本就没有把她的孩子放在心上。 如果那时的皇上也下道旨意,不许其余的嫔妃打扰,说不定自己也没有那么容易着了别人的道,以至于痛失了这辈子唯一一次做母亲的机会。 想到这里,娴妃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红颜未老恩先断,是大多数后-宫女人的下场,就算是贵为四妃之一的自己也没有例外。她只擦亮眼睛等着看,如今盛宠不衰的俪贵嫔,到底又能得意到几时。皇上的福气,可不是那么好沾染的。 在一个隐蔽的山洞中,一个黑影对另一个黑影说道:“今儿的事情算是办砸了,娘娘可生了很大的气。” 另一个黑影有些委屈的说道:“谁知道榴喜会不要命的冲上去,给她当了肉垫。要是那一跤真摔实了,她腹中的孩子一定会保不住。”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原本就是想要趁着她有孕的消息还没有宣扬开,偷偷摸摸的把胎儿弄下来。皇上就算是震怒,也可以推说不知道俪贵嫔已经身怀有孕。可如今已经大白于天下,倒是不好下手了。” 黑影讨好的说道:“好在宫里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牵扯不到娘娘身上。没有谁会知道那些梅树底下都浇上了水,这北风一吹,全都冻成了冰,滑溜的紧。” “你有几个脑袋,敢往娘娘身上牵扯?别忘了,你的全家都还在娘娘的庄子里。” 这冷冰冰毫无温度的声音让黑影悚然一惊,忙跪下来连连磕头道:“是奴婢妄言,请娘娘赎罪,奴婢一定管好自己的舌头,再也不敢乱说了。” “行了,行了,娘娘说现在皇上对那孩子看得颇重,一定会增加许多暗卫,要你先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听她的指示。” 黑影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是。”她心中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当晚,嫔妃都以为朱显会留宿在凌霄阁,谁知他却去了皇后的坤宁宫,就连郭皇后自己都颇感意外。用过晚膳,朱显又检查了太子的功课,见时候不早了,才进入寝殿。 郭皇后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那朦胧的铜镜,让姚女官卸下她头上的钗环首饰。朱显见状上前接过姚女官手上的玉梳,然后吩咐道:“下去吧。” 姚女官抿嘴一笑,屈膝行礼道:“是,奴婢告退。”姚女官悄悄的对站在一边的景儿招招手,两人一起退了出去。 站在门外的赵全,诧异的问道:“两位姑娘怎么都出来了,皇上,娘娘面前可不能没人伺候。” 姚女官笑着说道:“皇上吩咐奴婢们出来,想是有什么私话要对娘娘倾诉,咱们还是在门口候着吧!” 赵全点点头说道:“皇上是个念旧的,任宫里的嫔妃再怎么得宠,也越不过皇后娘娘去。” 姚女官抿嘴一笑,说道:“你又多嘴,皇上的心事也是你能揣度的?想是内务府的板子都是裹了棉花的,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 赵全吓了一跳,忙在自己嘴上轻轻拍了一巴掌,然后嬉皮笑脸的告饶道:“姚姑奶奶,你就当我方才说的话都是一阵风,吹过就算了,可千万别计较。” 姚女官噗嗤一笑,说道:“我自然是可以当是吹了一阵风,可你嘴上要是再没有一个把门的,可得仔细你的皮。” 赵全厚颜说道:“那不是在姚姑姑面前,才敢放肆嘛!” “可千万别。”姚女官强忍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反正你挨不挨板子,也不与我相干。”一旁的景儿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赵全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赵全到底年轻,性子跳脱,又心直口快了些。就连皇后都不明白,朱显为什么会选他做乾坤宫的首领太监。只不过姚女官隐约猜到了朱显的心思,如今前朝时局诡谲莫测,这后-宫也少有让人省心的去处,所以才会留这个性子浅薄的在身边伺候。不过赵全也还争气,在朱显身边两年了,虽然明面上是大大咧咧的,但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碰的不碰,就是有时多嘴了些,但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说。 姚女官不知道的是,赵全虽然不再言语,却悄悄的摸着袍袖中,新得的那锭金元宝,又摸了摸已经不太疼的伤口。心说这五板子还算没白挨,到底在皇上的心中记上了一功。 朱显拿着玉梳在皇后那如瀑布般的三千青丝上轻轻滑过,兴致颇高的说道:“鬓挽青云欺靛染,眉分星月似刀裁。惠儿,朕似乎很久没有帮你画眉了。” 很久没有得到朱显如此温柔的对待,皇后眼眸低垂,含羞带怯的说道:“那就罚皇上,明早帮惠儿画眉。” 朱显轻轻一笑,说道:“遵皇后娘娘旨意。”皇后闻言不由嘴角含笑,眼波流转,面上一片春意盎然。 朱显又梳了几下,然后轻猫淡写的说道:“朕记得淑妃当年还是嫔位,也是在身怀有孕的时候,被封的妃位。如今俪贵嫔也有了身孕,也同样给她进进位份吧。” 郭皇后正在把玩着妆台上的一支飞蝶镂空碎花华胜,闻言眼中不由一冷。皇上待这俪贵嫔未免也太偏心了些。 如今稳坐妃位的顺妃,柔妃,娴妃都是从亲王府就开始伺候朱显的老人。淑妃年轻些,那也是诞下了皇子,才有机会被封了妃位。如今宫里还有几位生下了公主,都还在嫔位上苦熬着。这俪贵嫔倒好,刚刚才怀上,皇上就想着要进位分。按照这位受宠的程度,要真让她生下了皇子,绝对是一个心腹大患。 想到这里,郭皇后眼睛一眯,娇笑着说道:“那太好了,俪贵嫔对皇嗣血脉有功,正是该进进位份。以后又多了一位妃位的妹妹可以陪着臣妾说话。明天就请皇上把册封俪贵嫔的旨意下了,臣妾还请礼部去制册印,还要给请钦天监选个好日子,领着妹妹去奏请命使祗告太庙后殿,奉先殿。还要请织造局的给妹妹赶制妃位服饰......哎呀,总之臣妾这下可有得忙了。” 朱显忍了又忍,终于开口说道:“朕的意思是一切从简。” “为什么”皇后一脸不解的说道:“所有妃位的册封礼都是这样的。要是一切从简,岂不是会让前朝和后-宫都以为皇上对妹妹不够重视。就算是以后妹妹的龙子生了下来,也会被世人诟病的。” 皇后的一席话,让朱显无从辩驳。他想起那繁琐复杂的册封礼节,不但在当天穿着沉重的礼服从早到晚有无数个头要磕,就是前面的奏请命使祗告太庙后殿,奉先殿,可是要在里面跪上一天一夜的。当年淑妃册封时,还是在生下了二皇子朱厚泰百天以后。就算是这样还大病了一场。而如今俪贵嫔身子孱弱,脚还受了伤。虽然钟院使说胎像稳固,可要是被这么一折腾,估计再稳固安定胎像也会出问题吧!。 想到这里朱显的脸上不由一冷,他放下手里的玉梳,说道:“算了,先别折腾了,也不急在这一时。还是等俪贵嫔生产以后再说吧!” 郭皇后一脸遗憾的说道:“瞧瞧,臣妾刚刚才说终于有事可忙了,皇上怎么又变主意了?” “她身子弱,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朱显扬声对外面呼唤道:“来人。” 赵全和姚官女,景儿闻声立刻推开门走了进来。朱显吩咐道:“给朕更衣。” 赵全立刻开始帮他换上明黄绣着九爪金龙的寝袍。姚宫女和景儿也端来了热水,青盐,伺候着皇后擦了牙,净了面,同样也换上了一件明黄凤纹寝袍。她见朱显已经在床上躺好,闭上眼睛假寐,就知道他心中不太痛快。于是微微一笑,对着赵全等人挥了挥手。 等人全部都退下后,皇后才掀开锦被的一角,悄悄的躺了进去。然后开口说道:“皇上,臣妾想帮着俪贵嫔请一道旨意。” 朱显睁开了眼睛,一道精光闪过,他淡淡的说道:“说。” 皇后斟酌着说道:“俪贵嫔素日里就不思饮食,身子孱弱。如今又有了身孕,可不能像以前那样由着性子胡来。可每天这些妃嫔们的饮食都是有份例的,要是俪贵嫔一时嘴馋了,想着什么吃食也不太方便。不如请皇上下一道圣旨,准许凌霄阁设置小厨房,再给配下几个厨娘。以后俪贵嫔想吃什么,岂不是要方便了许多。” “这个主意不错,明天朕就下道圣旨。”朱显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他伸手揽住了郭皇后的肩膀,说道:“惠儿,真是辛苦你了,要为朕考虑这么多。” 郭皇后把脸埋进了朱显的怀中,娇嗔的说道:“瞧皇上说得,臣妾可不敢居功。再怎么说臣妾也是皇后,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皇室子嗣着想。那俪贵嫔的龙胎生下来,也得叫臣妾一声母后不是!” 朱显轻抚着郭皇后那如云的秀发没有说话,而郭皇后把脸娇羞的埋在他的胸前也没有说话。所以他没有看见她眼中的讥讽,她亦没有看见他眼中的冷漠。 不过这道旨意还没有发出去,四妃已经通过各自的渠道知道了这个消息。顺妃,柔妃,淑妃的宫中暗中砸毁了多少东西,都不与理论。只有那娴妃微微一笑,自语道:“论手段,谁比得她去。这小厨房一设,以后俪贵嫔要是在吃食上出了毛病,她就可以摘得一干二净了。” 第六章 镇国公府 宋青莲回到镇国公府里,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丫鬟们也不敢多言,只是拥着她回到了悠然斋中。她脱下身上繁复的二品命妇服,换上了家常的半旧秋香色撒花貂鼠袄。 大丫鬟金盏,也帮着利落的取下了宋青莲头上戴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然后又帮她围上攒珠银狐皮勒子,这才笑着说道:“夫人可是累着了,等会奴婢帮您捏捏腿吧!” 宋青莲微垂着眼眸,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说道:“不妨事,国公爷去哪了?” 金盏朝外面努努嘴,说道:“也不知道世子给国公爷寻了一本什么好书,惹得国公爷像是得了宝贝似的,已经在书房里看一天了。” “这还了得,看久了,晚上又得闹脑袋疼。”宋青莲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就往书房走去。 镇国公郭廷辉果然正坐在书房里,入迷的看着手里的一本蓝皮线装书。宋青莲微微一笑,对金盏吩咐道:“去,把厨房里炖着的奶皮核桃酪端一碗来。” “是。”金盏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还细心的帮着掩上了书房的大门。屋子里就剩下了这夫妻二人。 郭廷辉闻声抬起头来,有些诧异的说道:“不是说皇后娘娘要留你用晚膳嘛,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国公爷也就四十出头的年纪,剑眉星目,没有一丝白发的乌丝用一根羊脂白玉簪子拢在发顶。身上穿着一件家常的墨绿色菖蒲纹夹棉蜀锦袍子,清贵中透着几分儒雅。任谁也看不出,他是手握十万重兵的一方统帅。 宋青莲不由苦笑着说道:“说是宫里最得圣宠的那位俪贵嫔赏梅时扭伤了脚,后来又被诊出怀有龙胎。娘娘她哪里还有心情留我用晚膳,只怕又有操不完的心了。”语气颇为唏嘘。 郭廷辉不以为然的说道:“她贵为皇后,那些妃嫔们不管再得宠,说白了也就是个妾。她们生下的孩子,都要叫她一声母后,夫人也不必这么唉声叹气的。” “说是这么说,我怕娘娘她心里还是不好受。”宋青莲心中还是觉得非常的不自在。想来也是,谁家的当家主母看见小妾生的孩子,心里会真的觉得高兴,估计生吃了的心思都会有。可惜惠儿是皇后,平时不管心气再高,可这后-宫是最容不得放肆的地方。 郭廷辉显然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便拿起手上的话本子递到宋青莲的眼前,笑着说道:“夫人请看这一段。” 宋青莲接过话本,却看到这样的一段描述:湖山飞岩印碧波,石壁插水山不足。舣艇跻攀到上头,下见湖光洗寒玉。寒玉汹涌动席前,二十万顷涵云烟。冥冥一鹤飞不去,天际回翔似有缘...... 宋青莲爱不释手的说道:“世间竟有这样的奇景!”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宋青莲身为太子少傅嫡女,与这些诗词歌赋上还是颇有研究的。 郭廷辉笑着说道:”这是承嗣今儿给我的一本游记,我尤其爱这一段华山罗汉岩的描写。再过几年,等我解下军务,就做个闲散国公爷时,一定要带着夫人一起去亲眼看看。” 一席话,说的宋青莲娇羞不已,白皙的面颊上也染上了红晕。她虽然已经年近四十,却因为夫妻恩爱,再加上保养得宜,家中诸事又有郭老太夫人打理。她只需要偶尔关心一下自己的嫁妆铺子生意好不好,庄园中收成如何,所以看上去也就像是刚刚三十出头的模样。 她扭捏一番,忽然想起了在宫中和郭皇后说起的一番话,忙出声询问道:“今儿在宫中,听皇上说起承嗣把张侍郎的庶长子给打了,这事国公爷知道吗?“ “略有耳闻。”郭廷辉不太在意的说道:“别说是庶长子,就是把张侍郎本人给打了,咱们国公府也担得起。谁让他们行事如此不堪,自家的骨肉如此糟蹋,难道他还有理了不成。”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殴打朝廷命官,终归是不好吧!”宋青莲同样觉得儿子虽然行事鲁莽了一些,可也称得上是行侠仗义。可是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镇国公府后面站着的是当今皇后还有太子,承嗣这样肆意妄为就怕会影响皇后和太子在朝野间的淸誉,还有在皇上面前的脸面。 郭廷辉见宋青莲还在纠结,便有些好笑的说道:“难道皇上为这事有怪罪承嗣的意思?” 宋青莲一愣,寻思片刻后,说道:“那倒是没有,皇上还夸他来着。而且我听皇后话里的意思,估摸着皇上还想让承嗣进刑部。” “既然皇上都没有怪罪承嗣的意思,你又着什么急呀!”郭廷辉眼神一闪,后笑着说道:“如今四海升平,皇上又在朝会上几次提倡要严明律法。刑部很好,掌管着天下刑名,适合承嗣那好打抱不平的性子。” 宋青莲叹口气说道:“我自然知道刑部很好,可是承嗣自己属意的却是兵部。也不知道那孩子会不会不乐意。” “皇上一道旨意下来,他不乐意也得乐意。”郭廷辉低下头,又把目光放在在手中的这本游记上。宋青莲到底是女人,见识还是浅薄了些。郭廷辉却知道,如果不是郭承嗣没头没脑的闹了这一场,他还未必有机会到刑部去任职。 历来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臣子拉帮结派,尤其是未来储君的外家,如果手中权力过大,很有可能形成逼宫之势。而当今皇帝朱显,正是年轻力壮又野心勃勃的时候,虽然已经立下了皇后之子朱厚德为太子,可同样也对皇后的娘家镇国公府心怀忌惮。 镇国公郭廷辉多年掌管着驻扎在长安城外的十万京营,军中将士也大多是他的袍泽弟兄,又手握半块虎符。当年朱显能够顺利登基,也全靠着郭廷辉帮他剿灭了几路番王叛军。正是郭廷辉显赫的拥立之功,才是奠定了郭承惠的皇后之位,还有朱厚德的太子之位的基础。 可如今朱显已经不是需要这个岳丈撑腰的时候了,他郭廷辉在军中的势力已经牢不可破,如果还和文官们交情匪浅,估计这镇国公府也就会离抄家不远了。 而郭承嗣把张侍郎的庶长子暴打一顿,其实已经在无意中得罪了那些迂腐,喜欢上纲上线的御史们。但这却是皇上最想看到的局面,也正是如此,朱显才会愿意把郭承嗣放入刑部。当然那也是一个最容易得罪人的地方。 这时,金盏推来门,捧着一个小小的黑漆茶盘走了进来。茶盘上放着一只珐琅彩白梅花红地碗,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奶皮核桃酪。 “快趁热喝,冯太医说了,这核桃最是补脑。你那头疼的毛病就是平日里用脑过度犯下的,喝这个正好可以补补。”宋青莲亲手端起那碗奶皮核桃酪送到了郭廷辉的面前,在她殷切的注视下,郭廷辉只得放下手里的游记,拿起白玉汤匙,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见蒋廷辉吃的香甜,宋青莲心中也十分高兴,她又像想起什么,忽然捂嘴低笑了起来。郭廷辉见状放下汤匙,颇有兴致的问道:“夫人想起何事,如此乐不可支。” 宋青莲边笑边说:“我只道皇上每天都日理万机,没想到也是个喜欢长舌的。” “这话怎么说?”郭廷辉奇道。 宋青莲便把朱显还有赵全所说的张侍郎家后院之事,鹦鹉般学了一遍。而后笑着说道:“我只隐约听说过那张侍郎家是由一位姨娘当家,平日里的各府之间的宴请,都有意无意的把她给遗忘。所以那张侍郎家的嫡女已经年芳十四,却高不成低不就的,至今还没有定下婆家。没想到皇上却连他家有几房姨娘,而且生的都是庶女,这么**的事情都知道。” 郭廷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而后笑着说道:“也许张侍郎是想留着他家的嫡女,等待三年一度的选秀。”宋青莲可以笑话朱显长舌,他却不敢胡说。因为今天他和宋青莲这番闲谈,也许明天就会被记录在册,放置于朱显的案头。 郭廷辉知道,朱显还养着一批庞大的暗卫,直接由皇上本人亲自掌控,专门负责暗中收集情报。尤其是他们这些手握权力的世勋大家,更加是那些暗卫们关注的重点。估计家中事无巨细,全都逃不出他们的监控。说得难听点,也许谁家前一晚的葡萄架子倒了,第二天朱显就会知道。 那张侍郎身为吏部侍郎,专门负责官员们的管理,考核,升迁等事宜,也算是在朝廷中比较重要的部门,当然会受到这些暗卫的密切照拂。 赵全根本就不可能多嘴,想必是受了朱显的旨意,在敲山震虎呢! 郭廷辉不欲再在这件事上过多评语,便又拿起那本游记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这时,门外有婆子送来一张茜色撒花描金请帖,说是长公主府里的管家亲自送来的。金盏接了,交到宋青莲的手里。 宋青莲还没有打开,就笑着说道:“定是长公主闲不住,又想出什么花样,邀我们一起去聚聚。”等她打开了还散发着一股暗香的请帖,仔细看过后,笑着说道:“果然没有猜错,长公主明儿在她的别苑举办赏梅大会。还说她别苑里的太液湖已经结了一层厚冰,各府里的少爷世子们可以去打冰球。这回承嗣可有得乐了。” 长公主乃当今万岁的亲姑姑,以前宋青莲还做过她的伴读,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闺中姐妹。后来宋青莲嫁与当时还是世子的郭廷辉,夫妻和顺,有儿有女,倒也幸福美满。 长公主虽然身为皇嗣贵胄,却命途坎坷。驸马符思远文武皆通,与长公子大婚后,一直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最大的遗憾是一直没有子嗣。长公主和驸马最初几年还一直寻医问药,可时间一长,符思远不得不感叹一句命中与子嗣无缘,而放弃了治疗。 虽然没有孩子是一件极大的遗憾,可是长公主有驸马全心全意的陪伴,也不算太过凄凉。谁知就在五年前,驸马带着一干亲随去郊区狩猎,不慎失足滑下了山涧。朱显派人翻遍了整个山崖,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难怪,因为在山下,是一条湍急的大河。如果人掉进了河里,不管是死是活,瞬间都会被冲的好远,再想要寻回来,却是非常的艰难。 五年以来,因为没有找到驸马的尸体,所以长公主一直都坚信驸马并没有去世,而是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去搭救,所以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 只是五年时间太孤寂了些,长公主便经常想些由头,办些聚会,邀请一些朝廷命妇还有各府邸里的公子小姐们,玩玩乐乐,用来打发寂寥的日子。而宋青莲身为长公主的伴读兼闺蜜,再加上又是皇后的亲母,自然是每回都被邀请的贵客之一。 第七章 贪玩 第二天,宋青莲披上一件孔雀金线镶貂鼠毛领子的斗篷,戴着镶嵌着硕大明珠的暖帽,扶着金盏的手,坐进了自家的四轮双厢马车里。 马车前的四匹高大骏马,仰起头嘶鸣着。还有两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车夫,持着马鞭蓄势待发。 马车里空间不小却温暖如春,中央有一个被固定住的黄铜炭盆,里面噼噼剥剥的燃着银碳。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座椅上也搭着墨绿竹叶纹的棉垫。旁边还有一个黑漆雕花四层匣子,里面装着一些零嘴,点心,茶盏,茶罐等小物件,也是让宋青莲途中觉得腹中饥饿时食用的。 宋青莲刚刚坐定,立刻对下面还没来得及上车的剑兰吩咐道:“去把世子爷叫上来,这北风呼呼的,别再把他给冻着。” “是。”剑兰脆脆的答应了一声,立刻回身去那一长溜的马车还有马队中去寻找郭承嗣。 金盏帮着宋青莲整理好裙摆,又把一个精致的掐丝珐琅手炉放在她的怀中,才笑着说道:“夫人,方才二夫人送来了几样点心。说是府里的点心都吃腻了,让夫人尝个鲜。还说是今儿大清早让承忠少爷亲自去一品斋排队买得。” “打开我看看。”宋青莲饶有兴趣的说道。 金盏拿出了一个油纸包裹,上面还贴着一品斋的封条。她小心翼翼的把包裹打来了,露出了里面的几样点心,果然精致无比。也不知道是怎么保管的,居然还是温热的。 金盏把点心捧到了宋青莲的面前,笑着说道:“夫人快看,果然是一品斋的枣泥酥,牛舌饼还有山楂锅盔,还冒着热气呢!” 宋青莲笑着点点头,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去把昨天从皇后娘娘宫里带出来的点心,也包一些给二夫人送去吧,尤其是那金乳酥,让她也尝尝鲜。” “是。”金盏放下手里的油纸包,然后打开那个黑漆雕花四层匣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攒盒来。她掀开厚厚的宝蓝色福纹棉门帘,探头对外面招呼道:“穗儿。” “哎。”一个十三四岁,穿着藕荷色茜草纹袄子的小丫鬟立刻靠近来,笑着问道:“金盏姐姐,是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金盏把攒盒递了出去,说道:“把这个给二夫人送去,说是咱们夫人昨天在皇后娘娘那得来的,也请她尝个新鲜。” “是。”穗儿接过攒盒,往后面一辆同样豪华的四轮双厢马车走去。 看着穗儿进了后面的马车,金盏才放下门帘。又从座位底下抽出一个痰盂,然后把那一包香喷喷的枣花酥,牛舌饼还有山楂锅盔一股脑尽数倒了进去,最后又塞回到座位底下。做完这一串的动作后,她才笑着对宋青莲说道:“只是可惜了咱们皇后娘娘亲赐的金乳酥。” 宋青莲微微一笑,没有言语。又过了一会,剑兰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站在马车窗户下禀报道:“夫人,奴婢找遍了整个马队,也没有看见世子爷。” 金盏笑着说道:“世子爷定是嫌弃咱们这马车的速度太慢,所以骑马先走一步了。” 宋青莲略一皱眉,有些无奈的说道:“行了,也不用找了,让剑兰上来吧。” 剑兰刚上车,穗儿也跑过来在车窗下回到:“夫人,二夫人收下了攒盒,说是谢谢夫人有好东西还惦记着她。” 金盏看了宋青莲一眼,见她面无表情,只是低着头拨弄着怀里的手炉。金盏倾身向前挨着窗户边,说道:“夫人知道了,还有吩咐下去,出发了。” 一阵人声,马嘶的喧哗后,车队终于行驶起来。 长公主的别苑位于西郊,而镇国公府位于东城区的繁华地带。要从东到西穿过整个长安城到达西郊的别苑,可是足足花了一个半时辰。好在宋青莲的马车上吃食饮水,一应俱全,再加上有两个贴身大丫鬟在身边叽叽喳喳的说话取乐,又捏肩锤腿的解除疲劳,倒不是特别难熬。 别苑终于到了,就见门口已经停满了各府的马车,有不少夫人小姐正在下车,准备进入别苑。一时间,衣衫靓影,珠翠环绕,脂香扑鼻。有些相熟的夫人小姐们已经携手聚在了一起,熙熙攘攘非常的热闹。 两个车夫率先下了车,拉着头马的马嚼子不然它们乱动。剑兰纵身跳了下来,穗儿也早就从后面丫鬟们乘坐的青棚马车里赶上前来,并且在马车下放好了花梨木脚架。宋青莲搭着两人的手腕,踩着花梨木脚架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金盏也紧随其后,托着她身后的斗篷下摆,一起下了马车。 宋青莲一抬眼,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披着一件大红羽纱面貂鼠里子的大氅,挽着如意发髻,戴着一整套赤金镶嵌红宝石的头面首饰,三十五六年纪的贵妇人,正看着自己微笑。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年方十八,身穿石青色鹤纹棉袍,头戴玉冠,腰间配着几块美玉荷包,看上去器宇轩昂的少年。 宋青莲脚下先是一顿,然后面带笑容迎了上去,招呼道:“二弟妹,承忠。” 这名贵妇人正是镇国公同父异母的二弟郭廷瑜的夫人蒋延梅,还有他们的嫡子郭承忠。而郭廷瑜身为三品武寅都尉,长期呆在军营中,很少回镇国公府。 其实如今一直把持着镇国公府中馈的二品诰命郭老夫人,是老镇国公的继室,她只生下了郭廷瑜这一个儿子,并不是现任镇国公郭廷辉的亲生母亲。 而蒋延梅会受到邀请,还因为她的另一个身份。她还是淑妃的亲姑姑,是工部尚书蒋康平的嫡亲妹妹。 “大嫂。”蒋延梅上前一步,亲热的挽着宋青莲,说道:“谢谢大嫂拿来的金乳酥,果真是酥软可口。” 宋青莲也亲热的拍拍她的手背,说道:“只要你爱吃,下次要是得了,我再给你送过去。” 蒋延梅笑道:“那我先谢谢大嫂了。” 这时另外有几位夫人也围了上来,其中一位户部尚书张夫人还笑着说道:“满长安城中,怕就是你们妯娌的关系最好。” 听了她的话,宋青莲和蒋延梅皆是眼神一闪。宋青莲抬眼一扫,看见郭承泰的肩膀处还有着几点积雪,便上前几步伸手帮他拂去,顺嘴说道:“你这孩子,天气这么冷,要是把衣服弄湿了,小心受寒。” 郭承忠脸一红,赶紧自己拍去肩上的积雪,说道:“谢伯母关心。” 蒋延梅满脸笑意的说道:“这孩子就是傻,我说外面冷,要他和我一起坐马车也暖和些。他却偏偏不肯,说是怕这一路上路滑,马会失了前蹄,所以一直骑马跟在车旁。这不是,肩头才会落下这树上飘下来的积雪。”郭承忠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羞涩,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脸颊变得更加红了。 张夫人赞叹的说道:“二少爷真是侍母致孝。”围着她们站在一起的另外几位夫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蒋延梅眼睛一转,笑着对宋青莲说道:“对了,大嫂,怎么这一路上都没有看见世子爷呀?” 宋青莲一时哑然,面上顿时显得有些尴尬。蒋延梅又得意一笑,打趣道:“我忘了,咱们世子爷那是个急性子,八成是嫌弃咱们府里的马车慢,所以骑马先过来了吧!走,我们一起进院子里找他去。可要好好问问他,哪有自己贪玩却把母亲丢下的道理。” 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在大家身后响起:“叔母,本世子可一直都在这里。明明是你自己眼神不好没看见,怎么能冤枉是本世子贪玩?”宋青莲和蒋延梅皆是一惊,这明明就是郭承嗣的声音嘛!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八章 忠告 大伙一起回头看去,就见原本拉着马嚼子的两个车夫其中的一个。一把掀掉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他那张和郭皇后有着八分相似的脸。只是他的脸更加棱角分明,仿佛如那刀雕斧刻般。比郭皇后那张已经被深宫生活磨去所有棱角的脸,要更加的精神焕发,神采飞扬。 宋青莲惊诧的说道:“承嗣,你怎么打扮成车夫的样子,难道这一路上都是你赶得马车?” 郭承嗣把手里的缰绳丢给了另一个真正的车夫,迈开大步,径直走到了宋青莲的身边。一拱手,说道:“见过叔母,还有各位夫人。” 金盏福了福笑着说道:“请夫人恕罪,世子爷今天一大早就和奴婢说了,这一路上道路湿滑,他一定要亲自驾车才会放心。可又怕夫人会心疼,所以才让奴婢瞒着夫人。” 宋青莲这才恍然大悟的说道:“我说你这个小蹄子怎么会一口咬定世子爷骑马先走了,原来是和他合伙一起来哄骗与我。” 金盏抿嘴一笑。倒是郭承嗣开口说道:“母亲不用怪金盏姐姐,原本她也不肯,是我逼着她同意的。” “你这个傻孩子,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得了!”宋青莲满心都是欢喜,她亲自伸手去帮他解开身上的蓑衣。露出了底下那深茄色麒麟纹的蜀锦棉袍,脚上套着小羊皮防水靴子,看上去异常的贵气。 “古有那老莱子戏彩娱亲,今天有世子爷冒雪为母驱车。这等行径,堪称我朝致孝典范。”说话的是石御史夫人。她长着一张马脸,抿着唇,面上一丝笑容都没有,看上去就颇为严肃。 蒋延梅见四周越聚越多的的夫人们都对郭承嗣赞不绝口,自己的儿子却瞬间就被遗忘到了后面,不由暗中咬碎了银牙。她勉强堆起笑容,招呼道:“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聊吧!别把长公主家别苑的大门口都给堵住了。” 大家便陆陆续续的往大门里走去。因为客人较多,所以这些夫人小姐们一般都只带着一个贴身大丫鬟进了别苑,剩下的丫鬟们就在自家的马车里等待。 穗儿看着蒋延梅和郭承忠的背影,小声对身边已经拿出一块帕子绣开了的剑兰说道:“剑兰姐姐,你说奇怪不。先前我给二夫人送攒盒时,明明就看见二少爷待在马车里,后来是快到别苑门口了,二少爷才出来骑得马。二夫人怎么愣说二少爷是一直骑马护送她过来的?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剑兰头都没抬,见怪不怪的说道:“穗儿,你到咱们悠然斋伺候多长时间了?” 穗儿愣愣的说道:“一个月前,夫人把杏娇姐姐嫁出去后,就把我从外院调进了悠然斋伺候,到今天刚好一个月零三天。” 剑兰继续问道:“你知道在内院有那么多的小丫鬟们挤破了脑袋想要进悠然斋,夫人却一个都不肯要,单单只把你给调进来吗?” 穗儿又懵懵懂懂的摇摇头。她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般。原本她只是在厨房后院中劈材的粗使丫头而已,不但面黄肌瘦还每天蓬头垢面。每天干得比别人都多,吃得比所有人都少。有时柴太多,等她劈完了,厨房里的管事婆娘们,就连一点菜汤都不会给她剩下。 加上她又不是府里的家生奴才。她是被父亲前些年签了死契给卖到府里的。孤身一人在此,要是厨房不给她留饭菜,她就只有饿肚子。 这样的日子过得长了,穗儿自己也麻木了起来。直到那天外院的管事通知她进内院悠然斋服侍时,她以为自己在做梦,还连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最后她抱着自己的破旧包袱,在那些有羡又嫉的目光中进入悠然斋时,脚下都还是飘着得。如今在悠然斋里做事,不当比原来轻松很多,还吃得好穿得好,夫人和国公爷待人也和蔼。穗儿心中充满了感激,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可她毕竟没有在内院真正的待过,所以很多东西都不明白。 剑兰刚巧抬头,见她一副懵懂的样子,不由感到好笑,便点着她的额头说道:“这话我可只说这么一次,你自己好好斟酌着。下次再想听,可万万不能了。” 穗儿立刻扑上去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好姐姐,你知道我素日是个笨的,就教教我吗!” 剑兰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你如果以后想要像杏娇姐姐那样,可以光明正大的嫁给一个管事或者掌柜,当个堂堂正正的正头娘子。平时就要把自己当做哑巴和聋子,除了这双眼睛却要像那猫般敏锐,这心口上还要多长六个窍,。当然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要对咱们夫人忠心不二。我这番话也只对你一人说,你自己再细想想。” 剑兰的一席话,让穗儿若有所思。剑兰却微微一笑,又低下头开始绣起了手上的帕子。 说是别苑,其实是长公主和驸马春日赏花,夏日避暑,冬日赏雪的好地方。一年四季,倒有三季待在这别苑中。 别的倒还罢了,尤其是在别苑的西侧还围进了太液湖的一角。夏日里碧荷连天,秋日里鱼群翻腾,冬日里,湖面再结上一层厚厚的冰,却是打冰球的好去处。 以前驸马没有失踪前,就是打冰球的好手,每到湖面结冰的时候,便会邀请喜爱冰球运动的同袍们一起来较量。而长公主就会领着一群女眷们在太液湖旁的清音阁听戏,或者是.癯仙园中赏梅。 如今虽然驸马始终不见踪影,长公主却还是把这些习惯都保留了下来,也算是对驸马的另一种怀念。 进了别苑的大门,就看见一溜的婆子抬着软兜在一旁恭候着。别苑的面积很大,有那不愿意走动的,就径直上了软兜被婆子们抬进去。有愿意走动的,就自己慢慢的走进去。 蒋延梅一进别苑就碰见了她娘家的大嫂蒋夫人还有侄女蒋如雪,蒋初晴。于是几人结伴一起往清音阁走去。蒋和雪年方十五,是淑妃一母同胞的幼妹,自然也有着不输于淑妃的外貌和风范。她挽着长乐髻,斜插着一支蝶恋花琉璃步摇,鬓边还压着几只飞蝶金丝碎花华胜。一身鹅黄的浣花锦小袄,下面衬着白底绣绿梅的罗裙,外面还披着一件银狐大氅。看上去还真的是清新可人。 而这蒋初晴年方十四,梳着双螺髻,穿着一身茜红色云锦对襟夹袄,领口处还镶嵌着一圈兔毛,看上去玉雪可爱。她是蒋康平的贵妾王盼雁所出。只看这名字就知道这王盼雁有多么受蒋康平的喜爱。嫡女叫如雪,而庶女却叫初晴。可见这王盼雁有多么想要压这叶秋柔一头。 可是不管王盼雁在蒋康平面前有多受宠,长公主的请帖也不会交到她的手里。不过也亏得她昨晚在蒋康平的面前拿出浑身的本事好一阵软磨,蒋康平还是答应让叶秋柔今天务必带上了蒋初晴一起来参加这场几乎聚集了长安城最顶级命妇们的赏梅会。 而宋青莲却悄悄的上了其中的一个软兜,金盏陪在她的身边,由两个婆子抬着往别苑深处走去。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九章 长公主 宋青莲被婆子们径直抬到了癯仙园的门口,她下了软兜后,婆子们就退了下去。宋青莲则带着金盏往里走去。 这癯仙园既然以梅的别号命名,顾名思义,殿中遍地种满了梅树,寒香扑鼻沁人肺腑。殿中基本都是以红梅为主,在白雪的映衬下,远看如云蒸霞蔚,又如浩瀚烟霞。近看,每个枝桠都各有特色。或如灵蛇盘绕,或如孤松直立,或如蛟龙出海...... 墙角还有几株珍珠梅,雪白小巧如珍珠般的花朵上积满了残雪,远远看去白茫茫的一片,根本也分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梅,唯有那暗香扑面而来。 不过出乎宋青莲的意料之外,除了风吹落枝桠上残雪时发出的噗嗤声,这整个癯仙园里静悄悄的,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宋青莲略一思寻,便对金盏说道:“你去院子外候着吧。” “是。”金盏福了福便退到了院外。 宋青莲提步往院子的一个角落走去,那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弧形角门,穿过角门眼前又是一片豁然开朗。亭台花谢,怪石林立,还有一股浓香扑鼻而来。几棵枝干枯瘦的素心梅正迎着北风怒放,金黄色不含一点杂色的花朵簇拥着,密密匝匝的挤在一起,,满枝满桠就像是缀上了无数的碎金子。 一个穿着湛蓝的棉布小袄,头包布帕,只斜插了一支如意纹羊脂白玉簪子的女子,正站在一棵梅树下,细心的修剪着这些素心腊梅多余的枝叶。 女子听见了后面的脚步声,头都没回的说道:“把那边的布袋拿过来。” 宋青莲环顾了四周一圈,见一旁的岩石上正搭着一个藕荷色的织锦布袋。她忙拿在手里走到了那个女子身边,非常默契的撑开了布袋口子。那女子便毫不客气的把修剪下来的残枝败叶尽数塞进了布袋中。 宋青莲笑着说道:“把我们这一大帮子人叫来赏梅听戏,你却一个人在这里躲清静。” 那衣着朴素的女子,正是当今的长公主。她的容貌和当今皇上有着五分相似,都有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她比宋青莲还要小上二岁,鬓边的乌丝中却已经掺进了几缕白发。 长公主回头对着宋青莲微微一笑,说道:“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我有几个是愿意见得?各个肚子里都是些弯弯绕绕肠子,句句话里都带着机锋和算计。也就你还能陪着我说上几句话,所以我就让婆子们把你直接抬到这里来了。青莲,你可千万别见怪。” 宋青莲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怜惜,她低声说道:“既然你如此的不开心,又何必勉强自己办这场赏梅会。” 长公主咔擦一声又剪下了一根多余的枝干,然后冷笑着说道:“驸马失踪了这么久,我就找了这么久。你当我不知道外面那些闲言碎语,个个都说我是被驸马的鬼魂给缠住,已经疯魔了。我就偏偏要时不时的在这群人面前露了露脸,提醒她们驸马还健在,他没有死。就算我是疯魔了,她们也要陪着我一起疯魔。” 宋青莲劝慰道:“你理会那些只喜欢嚼舌根子的人干嘛?横竖有太后,皇上疼着你。你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既然笃定了驸马没死,只管放开了手脚去找就是了。何必为了和这些不相干的人赌气,为难自己。” 长公主长叹一口气,说道:“要不是太后和皇上心疼我,这些人又怎么会把我这个无势的长公主放在眼里。”说到这里,长公主的面上露出一抹茫然,她伸手轻抚着那一朵朵浓香扑鼻的素心梅,低低的开口道:“其实也算不上多为难,只不过驸马在家时最是喜爱热闹,这别苑还是他亲手设计出来供我赏玩的。尤其是这几株素心梅,是由我和驸马亲手种下,我又怎么忍心让这别苑陪着我一起孤寂下去?” “所以这几株素心梅就是你的宝贝,就连花匠都不能碰。只要是来过别苑的夫人小姐们,就没有不知道的。”宋青莲接口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派出去这么些人,又找了这么长的时间,究竟有消息没有?” 半响过后,长公主才轻轻的摇摇头。宋青莲忍不住提高嗓门说道:“难道这五年,你连一点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找到吗?” 长公主又缓缓的摇摇头。宋青莲不由露出一抹苦笑。要不是她和长公主还能聊上几句,她也会认为长公主已经疯魔了。 长公主忽然展颜一笑,说道:“时辰也差不多了,请镇国公夫人陪我一起去梳妆吧!如今看着这些命妇们迫于皇权,不得不提心吊胆的应付我这个疯魔公主,已经是我这些年唯一的乐趣了。” 宋青莲忍不住在她额间戳了一指,笑着说道:“你呀!这个顽皮性子还是一点都没变。看来今天本夫人少不得陪着长公主殿下狐假虎威一回。” 长公主和宋青莲一起走出了那个弧形角门,立刻有一大群宫女嬷嬷们围了上来。长公主却一律不予理会,只是取下腰间的长柄铜钥匙,细心的给角门上了一把坚固的双卧鱼铜锁。然后才在大家的簇拥下一起回到了紧挨着.癯仙园的寝殿中。 脱下那件不起眼的湛蓝棉布小袄,换上大红面狐狸底金罗描牡丹暗纹宫服,下着雪里红滚花镶狐狸毛长裙,裙上还压着几块温润的上好美玉。头上挽着高高的凌云髻,正中插着一支硕大的五凤衔宝步摇,那只如意纹羊脂白玉簪子依然斜插在长公主的发髻之上。 她的额间围着一圈银狐镶东珠的昭君帽,把那几缕早生的白发全都隐藏了起来,雪白的皓腕上笼着几只温润剔透的镯子。再用螺子黛描出高挑的柳叶眉,晕上胭脂,抹上口脂。通身皆是华光流转,富贵逼人。作为皇室长公主的雍容,华贵,威仪展现无遗。 就连一向在她面前自在惯了的宋青莲,在她的华光震慑下也不由自主屏气凝神,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十章 南柯一梦 淸音殿伴水而建,本就是为了能够更好的欣赏这太液湖的风景。整个大殿有二层高,呈环形,中央修葺着一个高大的戏台。无论处在大殿东南西北的任何位置,都可以欣赏到戏台上的精彩表演。 孤寂了许久的大殿如今宾客如云,喧闹繁华。几排整整齐齐的黄梨木雕漆几,每张雕漆几旁还有几个铺着厚厚芙蓉垫的绣墩。那些雕漆几上还摆着各式各样的缎面攒盒,有梅花式的,有海棠式的,有荷叶式的,有葵花式的......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精致吃食,每个攒盒边还有成套的青花桃形自斟觞,青花独脚樽,还有乌银镶宝箸。 无数身着宫装的宫女们捧着乌漆托盘,在大殿中来往穿梭,为客人们奉上新鲜热乎的茶点吃食。殿中的戏台子上早就开了戏,一班子乐伶,画着浓彩,身着戏服,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作俱佳。 不过此时大殿的东西厢和南北厢都被一块红毡给隔开了,一边坐的男客,一边为女宾。当然那些诰命夫人自然是不怕的,隔开的是各位小姐和少爷的目光。不过如今东西厢女宾这边基本已经坐满。可南北厢男客那边却没有几个人影。 只不过从窗外传来的高亢吆喝声,就知道了这些男客们的去处。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是磨拳擦掌的等待着好好较量一番,如今好不容易聚在了一起,还不纠集起相好的人马,捉对打起了冰球。 台下的夫人小姐们,有些打着拍子细心的欣赏着戏台上的《南柯一梦》。有些交好的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低声嬉笑聊天,有些胆大的小姐则围在窗边,悄悄的欣赏着下面开始不久,却已经是热火朝天的冰球大赛。她们小声说掩嘴笑,全都暗地里为自家的兄弟们加油鼓劲。 蒋延梅看着蒋初晴那活波好动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不停,一会在这个窗口看看,一会又在那个窗口挤挤,不由暗暗的撇撇嘴,对蒋夫人说道:“我说大嫂你可真是个好性的,这么大的场合,这么多的诰命夫人,你怎么就想着把晴姐儿给带来了?” 蒋夫人揉着手里的锦帕,无奈的说道:“还不是你那好哥哥说眼见着晴姐儿年岁渐大,到可以说亲的时候了。所以央着我带她出来见见各家夫人,让人也相看相看。” 蒋延梅先是一愕,说道:“我记着前年你不是帮着相看了王翰林家的庶长子,结果那王姨娘嫌弃人家不够富贵死活不愿,所以你才撒手不管的。怎么这会又要你出面调停了。” 蒋夫人叹口气,说道:“还不是没法子了嘛!她这两年也没少折腾,可终究是高不成低不就的。这不,就把晴姐儿给耽误了下来。” 蒋延梅捂着嘴笑了起来,等笑够了,才低声对蒋夫人说道:“我那耳根软的大哥怕是被王姨娘给绕昏头了吧!竟然妄想在这里给她的宝贝女儿找女婿?这里的诰命夫人们谁不是人精啊!会帮自家子侄看上一个庶女?” “我可不也是这么说嘛!”蒋夫人叹口气,细声细气的说道:“长公主邀请的,可都是世勋大家的当家主母,能让她们感兴趣并且产生联姻念头的,都是各家的嫡女们。要是真有那不小心走了眼的看上这个丫头,问起她的身份时可要我怎么回答?结果你猜我们家大官人怎么说?” “怎么说?”蒋延梅夹了一箸面前那酸甜可口的樱桃肉放嘴里细品着,然后饶有兴趣的问道。 蒋夫人苦笑着说道:“他说晴姐儿虽然是庶出,可她的母亲是贵妾,也是官宦家小姐出身,身份也算不得太差。再不济,她还是二皇子的姨母呢!要是今后的夫家太差,只怕二皇子也会面上无光。” 蒋延梅噗嗤一笑,看着安静的坐在一旁,一直低眉不语的蒋如雪,说道:“这还有嫡亲亲的小姨母还没有说亲呢,那个还没有及笄的庶姨母着什么急呀!” 蒋如雪原本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听蒋延梅和自己母亲闲聊,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她不由脸一红,娇嗔的说道:“姑母,你又拿雪儿取笑。”她终究还是羞涩的脸如火烧,再也坐不住了,于是站起身往素日里交好的小姐妹身边走去。 蒋延梅看着她那婀娜多姿的背影,心中不由一动,低声对蒋夫人说道:“我说嫂子,我上次和你说过的事,你到底考虑过了没有?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也不能老这么拖着呀!再说我们家承忠可是你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那品行,样貌可不是我自夸,也算是这长安城中的翘楚。他和雪姐儿又是这嫡亲的表兄妹,比起旁人又多了一层亲戚关系,可不正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蒋夫人见她的话题又跑到了蒋如雪的终身大事上,不由支支吾吾的说道:“承忠那孩子我自然知道是个好得,又用功又孝顺。可是你哥哥早就发了话,说雪姐儿的终身大事他自有主张,要我不要插手。” 蒋延梅闻言不由冷冷一笑,尖酸的说道:“你们也用不着遮遮掩掩的,我还不知道我哥那点小心思。不就是见到家里出了一位淑妃娘娘,于是还想要府里出一位亲王妃嘛! 可他也不想想,未必皇家的好事都会叫他蒋府都给占全了?我还听说太后娘娘属意陈阁老的嫡长孙女陈嫣然为睿亲王妃,皇上属意刘太傅家的嫡女刘玉淸为睿亲王妃,结果全都让睿亲王给断然拒绝了。 如今他一个二品的工部尚书,难道还想强过这些辅佐当今皇上登基的功臣?说来说去,不就是嫌弃我家老爷只是个三品武官,所以看不上我们家承忠。要是我家老爷是正儿八经的镇国公,我家承忠是世子爷,估计我那好哥哥就会上赶着来巴结了。” 这话说得可真够难听的,蒋初晴的脸刷得一下,变得通红。她张张嘴,却发觉自己根本就无法辩驳,因为蒋延梅一个字都没有说错,真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一语就道破了蒋康平的那点心思。 记得自己先前把蒋延梅看中了蒋如雪,想要撮合她与郭承忠的消息告诉蒋康平时。蒋康平就嗤之以鼻的说道:“等她家老爷真成了镇国公,她家的郭承忠真成了镇国公世子时,再来和我提这事吧!” 那时蒋初晴还一脸犹豫的说道:“毕竟是姑奶-奶好不容易拉下了面子,亲自问到了我跟前。我要是这么回答她,岂非把自家亲戚都得罪光了?”还有一句她没敢说出口,那就是,自己真这样回了蒋延梅,估计第一个和自己过不去的就会是自家婆婆,一向视女如命的蒋老太太。 见自家太太还是一脸犹疑没有开窍,蒋康平不由一跺脚,气哼哼的说道:“谁让你把我的原话告诉她了,也不怕那个烈货喷你一脸的唾沫星子?你就说雪姐儿的终身我已经有了考量,你这个当母亲的也做不得主。”说完他就拂袖而去。 蒋夫人后来旁敲侧击了许久,才隐约知道自家老爷为雪姐儿看中的,居然是那个风姿卓越,温润如玉的男子。那可是所有长安城贵女们争破了头都想要嫁的对象,相比之下,郭承忠根本就不值一提。蒋夫人心中的这杆秤,立刻的严重的偏向了一边。 蒋延梅见蒋夫人没有出声反驳,就知道自己猜得**不离十。她不由冷冷一笑,说道:“雪姐儿有了好前程,我这个做姑母的自然也不会拦着坏她的好事。只盼望她能长长久久的攀在那高枝上才好。” 说完,她居然不再理会蒋夫人,而是聚精会神的看起戏来。她还拍着手掌,跟着曲子小声哼唱道:“一场繁华,一场梦,一场欢喜,一场空......”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十一章 睿亲王 蒋如雪来到窗户边,和她一向交好的户部尚书嫡女张宛如立刻拉着她的手说道:“雪儿,好久不见了。” 蒋如雪抿嘴一笑,微微一福身,说道:“张姐姐好。” “行了,行了,知道你礼数周到。”张宛如点点头,又细细看了蒋如雪两眼,微笑着说道:“雪儿,自从上次参加了你的及笄礼,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如今看妹妹,果然是出落的越发明眸皓齿,姿容出众了。” 蒋如雪脸颊绯红,害羞的说道:“张姐姐又拿妹妹打趣呢!” 张宛如却含笑不语,在她眼中,及笄后的蒋如雪已脱去了稚气,渐渐显露出了她美妙的少女风姿。她的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动听之极。她的神态天真还带着些许娇憨、年纪虽幼,却又容色清丽、气度高雅,当真比画里走下来的还要好看。 说来她姐姐淑妃在俪贵嫔没有入宫前,就是以她艳丽无双的外貌宠冠后-宫,蒋如雪作为她嫡亲的妹子又会差到哪里去呢? 两人手拉着手又絮叨了一些家常,忽然听到下面传来一阵大呼小叫,于是好奇的往外看去。 冰球这项运动,虽然能玩的季节很短,却深受大众们的喜爱。上至王孙公子,下至平头百姓,只要到了冬季,就会纠集起人马,到冰面上去玩个痛快。 就见岸上那铺着厚厚冰层,白净无暇如同琉璃世界的太液湖面上,一左一右矗立着两个用藤条扎的球门。在冰面上有十二个公子哥,他们个个都头戴金丝面罩,身穿着厚厚的棉服护甲,脚下穿着锋利的冰刀牛皮靴。手里还拿着一根弯曲的奇特棍子,追着一个小小的用牛皮扎的小球,在那冰面上滑来滑去,看上去险象环生偏偏又精彩纷呈。 这些人分成了两队,一队额头上勒着如意纹大红抹额,一队额头上勒着麒麟纹玄色抹额。两队的队长和大家的穿戴皆是相同,唯一可以区分的,就是他们的抹额上还钉着一颗明珠。 此刻两队人马正你争我夺的死死胶着在一起,那个牛皮球一会被挥到红队队员的杆下,一会又被玄队队长插花般拦腰截住,一会又被红队队员吆喝着几人同时上前给团团围住......两队人马实力相当,难怪会引起在岸上围观众人鼓掌喧闹。 见带着球的那个玄队队长被三个红队队员围在了正中,左冲右闯就是不得突围,还几次险些把杆下的球给丢了时,张宛如不由惊呼一声,说道:“看来球要被红队抢走了。” 蒋如雪却微微一笑,说道:“那可不一定。”听蒋如雪的语气颇为笃定,张宛如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见她头都没回,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外面的赛场上,张宛如只得按下心中的疑惑,也专心看起了球赛。 蒋如雪的视线直直的投在那个带着球还在努力突围,看不清面貌的玄队队长身上。有时她也觉得自己挺奇怪的,不管那人穿成什么样子,就算是完全遮住了脸,她也可以在第一时间把他给认出来。 就见那个玄队队长见对方三人皆是手握球杆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想要突围而去似乎比登天还难。于是他眼睛一转,嘿嘿一笑,大声说道:“看好了。” 就见他瞅准机会,挥动球杆猛力击打在牛皮球上,那个牛皮球闪电般从众人的腿缝中穿了过去,如离弦的箭般,朝着对方的球门激射而去。 原来玄队队长放弃了带球突围,而是选择了直接射门。红队队员们大吃一惊,纷纷叫嚷道:“快截住,快截住。” 也有人哭丧着脸说道:“完了,完了,截不住了。” 更有那玄队队员大笑着说道:“队长,干得好。” 这时,红队队长斜里扑出,挥棒欲拦截势如破竹的牛皮球。他原本不屑于参加对玄队队长的围剿,所以在一边负责组织自己这队其余的二人,拦截欲上前相助的那五个玄队队员。却没想到玄队队长居然会来个绝地大反击,选择远距离直接射门。 可惜红队队长反应虽快,终究距离太远,那小小的牛皮球擦着他的棍尖呼啸而过,狠狠的砸进了己方的球门。现场先是一静,然后玄队的队员们都振臂欢呼起来。 那红队队长取下了面上的金丝面罩,露出他光洁白皙的脸庞。那张脸透着棱角分明的清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他嘴角含笑,对朝自己走来的玄队队长说道:“果真是虎父无犬子,世子爷的这招釜底抽薪让本王不得不甘拜下风。” 郭承嗣也取下了面上的金丝面罩,一阵风吹过,那玄色的带尾飘扬而起。越发显得他仪表不凡,英姿勃勃。尤其是他那小麦色的肌肤,还有灿若星辰的黑眸,透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张扬和活力。他对着面前的人一拱手,说道:“睿亲王谬赞了,只是侥幸赢了这一个球而已。” 俩人寒暄时,长公主的仪仗也到了太液湖边,见这边冰球赛事已经停了下来,长公主忙让太监把睿亲王和郭承嗣都叫了到了身边。 陪在长公主身侧的宋青萍掏出怀中的锦帕,心疼的要去抹郭承嗣额头冒出的汗珠,却被郭承嗣红着脸躲开了。宋青萍一愣,只得收了锦帕,悻悻的说道:“这孩子,在娘面前也这么害臊。” 那边长公主亲手帮睿亲王擦汗,睿亲王却一点都没有拒绝,他还笑吟吟的说道:“谢过姑母。” 长公主抿嘴一笑,挪揄道:“谢什么,那清音殿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大家小姐们恨不得能亲手帮你拭去汗珠。只不过让姑母抢了先,她们心中指不定怎么抱怨呢!” 睿亲王却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道:“姑母就爱拿毅儿取笑。” 唉!长公主心中顿时觉得有些挫败感。这个侄儿跟那千年狐狸似的,似乎从没有出现过情绪波动的时候。他总是维持着最得体的微笑,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温润如玉,谦恭有礼。可是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那看似温柔多情的眼眸中,透出的却是刺骨的冰冷和无情。 可长公主却很想看看他流露出正常人那些愤怒,羞涩,嫉妒等负面情绪,所以经常拿他逗趣。可睿亲王却次次都是若无其事的转开了话题,于是长公主逗他的恶趣味越发的浓厚了。 不过长公主见他的额头上还不断的有细密的汗珠冒出来,就知道他累得狠了。到底还是真心疼的,于是她挥挥手,说道:“你们俩都别在这杵着了,快去换衣服吧!” 然后又对身边的大宫女紫乔说道:“你亲自领着他们去,可仔细着别让他们受了风寒。” “是。”紫乔福了福,然后笑吟吟的对二人说道:“请睿亲王,世子爷跟奴婢来。” “请紫乔姐姐前面带路。”这个睿亲王,不愧是倾倒了无数长安闺秀的风流郎。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风度翩翩,温柔多情。惹得紫乔满面通红,娇羞不已。倒是郭承嗣在这方面显得木讷很多,他只对着长公主还有宋青莲拱拱手,然后跟睿亲王一起,在紫乔的带领下大步离去。 清音殿上观望的闺秀们也不再围绕在窗边,而是三三两两的坐回了雕花几边的绣墩上。开始兴致勃勃讨论睿亲王的优雅贵气还有郭承嗣的张扬不羁。 蒋如雪咬了咬唇,对身边的张宛如说道:“张姐姐,最近你去见过柳姐姐吗,她身体好些没有?” 提到了柳玉蝉,张宛如面上露出了一丝不忍,她有些伤感的说道:“年前倒是去瞧过她一次,还是老样子。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听柳夫人说,柳姐姐最近又添了呕血的毛病,也不知用了多少好药,偏偏就是不见效。太医说,估摸着就是今年的事了。” “啊!怎么会这样?”蒋如雪不由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她捂着嘴,明亮的眼眸中迅速蒙上了一层雾气。她有些悲戚的说道:“真是天妒红颜,柳姐姐神仙般的人物,却偏偏染上这等要命的顽疾。” 张宛如叹口气说道:“可不是嘛!我瞧着玉蝉姐姐弱不禁风的躺在床上,却偏偏还要强颜欢笑的模样,心中真的好难过。” 蒋如雪一把抱住她的臂膀,央求道:“好姐姐,下次你再去看柳姐姐的时候,也叫我一起。咱们陪着她一起说说笑笑的,她的心情也会好许多。” “好,下次再去将军府一定叫上你。”张宛如爽快的一口答应了下来。 第十二章 春光外泄 紫乔领着睿亲王和郭承嗣走过一个抄手游廊,来到了清音殿后一排厢房前。在两间紧挨着的厢房前站定后,她福了福身子,说道:“长公主知道各位爷到了这必定是要玩冰球的,所以早早就吩咐奴婢们备好了换洗的衣服,还有擦身的热水。”当然,这样的待遇,也只有一向备受长公主疼爱的睿亲王和郭承嗣才享受得到。 睿亲王微微一笑,说道:“有劳紫乔姑娘。”紫乔含笑退了下去。 睿亲王又侧着头对郭承嗣说道:“左还是右。” “右。”郭承嗣干净利落的推开了右边厢房的门,大步迈了进去。 睿亲王轻笑道:“臭小子,怎么每次都选右。”他摇摇头,推开左边的厢房门走了进去。这间厢房中非常的温暖,还带着耳房。睿亲王一走进去,鼻尖上又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厢房的右侧有一道百花争艳的黑漆雕花镶嵌玳瑁绘花屏,睿亲王随手关上大门,绕到了屏风后面。一眼就看见了里面摆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桶,里面的水还在冉冉往外冒着热气,一旁的黑漆雕花几上放着一叠干净的衣物。 还别说,一场冰球打下来,睿亲王觉得身上的衣衫都给汗透了,这个时候要是泡个热水澡,一定非常的舒适。于是他解开身上的衣物,把自己泡进了那桶热水中。 他刚刚往自己身上撩了几捧清水,就听屋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小姐,就是这里,咱们就在这间厢房中换裳吧!” “嗯。”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快些,快些,别让她们等久了。” 就听那个清脆的声音就像老母鸡般絮絮叨叨的说道:“小姐,等会换上干净的衣服,你就不要再去和她们打雪仗了。咱们只带了一套衣服,要是再弄湿,可就没得衣裳换了。” “知道了,知道了,偏就你和个老妈子似得话多。”那个小姐显然是个性子活泼的,话里话外都没有一般世家小姐的拘谨。 睿亲王的唇边勾起了一个讥讽笑容,他倒不急着出浴了,反而慢慢的斜靠在了木桶边上,微闭上了星目。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股沁人脾肺的暗香伴随着脚步声,一起闯了进来。就听那个清脆的声音再度说道:“小姐,你赶紧换裳,奴婢在外面帮你守着。”果然又是吱呀一声,大门再度被关上。看来这个小姐,被那个粗心又冒失的丫鬟,独自留在了厢房内。 睿亲王依然沉默不语,就听外面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声,紧接着,一件茜红的对襟夹袄被搭在了屏风上,再接着,是一件月白色的中衣。忽然,女子发出一声惊呼,她整个人扑在了屏风上,把那座高大的屏风直接给撞倒在地,露出了后面那个半人高的木桶,还有斜靠在木桶中的那个男人。 趴在地上的少女,一脸的惊慌失措。睁着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就像是只受惊的小鹿。此刻,她上半身只穿着一件大红色绣荷花图案的肚兜,下面穿着一条茜红色绣缠枝莲的百幅裙,露出后背大片雪白耀眼的肌肤,两条如莲藕般嫩生生的臂膀正紧紧的护在胸前。却把那刚刚挺起的雪丘挤出了一道深深的沟渠。 她那嫣红的小嘴中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原本在屋外守候的丫鬟急忙推开门走了进来,嘴里还一叠声的说道:“小姐,你怎么啦?摔疼了没有?” 就听那个小姐惊慌的叫道:“翠儿,屋里有人。”她的话音里,明显带上了哭腔。 翠儿闻言,抬头往木桶处看去,她立刻惊愕的张大了嘴。就见那热气四溢的水面上,果然露出了一个男人光裸的胸膛。可是他的眼睛上,却严严实实的缠着一块宽大的娟帕。原来睿亲王在这对主仆进来的第一时间,就用娟帕蒙住了自己眼睛,摆出了一副非礼勿视的姿态。 翠儿心头一喜,她立刻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把自家还半-裸着的小姐严严实实的遮盖起来,然后才气呼呼的说道:“小姐,是不是这个登徒子欺负你了?咱们等会去找长公主,请她老人家来帮你做主。好歹你也是二皇子的姨母,不能叫人这么白欺负了去。”原来,这个误闯厢房的小姐,就是蒋初晴。 蒋初晴羞愤交加,全身都情不自禁的在颤抖。她低下头来,泪水就像是珍珠般,不停的从她面颊上滑落。一边慌慌张张的扣着胸前的纽扣,一边哽咽的说道:“翠儿,你别说了,真是丢死人了。” 睿亲王虽然蒙着眼睛什么都没有看见,嘴角却微微一勾,不慌不忙的说道:“这位姑娘似乎弄错了一件事,先进入厢房的似乎并不是你们。本王又在第一时间蒙上了眼睛,这欺负二字,不知道从何说起?” “本王?”翠儿和还在哭泣的蒋初晴皆是瞪大了眼睛,翠儿收起了牙尖嘴利。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恕奴婢眼拙,难道您就是睿亲王?”在这长安城中,敢自称本王的,除了睿亲王朱毅再没了别人。 睿亲王也干脆的回答道:“不错,正是本王。” 也难怪翠儿和蒋初晴不认识睿亲王本人,她们平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被养在深闺中。就算家中每年也会举办几场宴会,请来的都是自家亲戚中的夫人小姐。所以睿亲王的大名她们纵然早有耳闻,却从来都没有机会见到过。 当然,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况下,这主仆俩也可以根据他身上的衣饰猜个**不离十。可惜现在并不是正常的情况。那传闻中温润如玉的睿亲王,此刻除了脸上绑着的那块锦帕,全身皆是光溜溜的,连一样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也难怪翠儿一时没有把这个光屁-股男人和睿亲王联想到一起。 今天第一次跟着蒋夫人出来赴宴,却没想到会出这样大的纰漏。翠儿绝望的想到,等会回到蒋府中,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严厉的责罚,她眼中不由闪过一阵失措的茫然。 “出什么事了?”紫乔被先前蒋初晴的尖叫声给惊动了,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见到眼前的一幕,她的秀眉不由深深蹙起。 不过见蒋初晴坐在地上无意识的抓着自己凌乱的领口,泪眼蔢娑全身皆在不停的颤抖的可怜模样,紫乔心头一软,对六神无主的翠儿说道:“还不领着你们家小姐去旁边的耳房整理一下,这样乱七八糟的成什么样子。” “是。”翠儿忙答应一声,立刻去扶地上的蒋初晴。蒋初晴只觉得全身发软,好不容易靠着翠儿的力量站起身子,就觉得脚下一滑,又往一边倒去。 紫乔见状忙帮着一把搀住了蒋初晴,她才没有倒在地上,三人一起低头看去,却见蒋初晴右脚上用来防雪水的花盆底的绣鞋鞋跟已经完全从绣鞋上掉了下来。 紫乔蹙着秀眉问道:“你家小姐这双鞋是不能穿了,还有别的绣鞋换吗?” “有得,有得。”翠儿从地上捡起了被遗落的包袱,打开后,拿出一双崭新的绣鞋给蒋初晴换上,然后才扶着她一瘸一拐的往一旁的耳房走去。 睿亲王在紫乔的帮助下,也从木桶中出来,擦拭好身上的水渍,另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物。 这时,就听吱呀一声,厢房的大门又被推开了,一身爽利的郭承嗣迈开大步走了进来。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说道:“睿亲王这边好生热闹呀!”两间厢房紧挨在一起,这边发生的事情,他在那边也听了个**不离十。 紫乔正在帮睿亲王整理衣物,闻言笑着说道:“有睿亲王在的地方,总是特别的热闹。” 睿亲王却自嘲的说道:“这丢手帕,丢扇坠,崴了脚等突发事件本王的确是碰到过不少。不过在沐浴时碰到这样的事,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好在咱们睿亲王机警,早早的蒙上了眼睛,想来怎么也赖不上。”紫乔手脚麻利的拢好了睿亲王有些散乱的发髻,然后用一根羊脂白玉簪子稳稳的簪住。 郭承嗣一眼扫到了蒋初晴遗落在地上的那双坏掉的花盆底绣鞋,目光不由一凝,他上前几步,捡在手中,细细的端详起来。 耳房的大门虽然紧闭着,可外面的说话声还是传入了蒋初晴和翠儿的耳中。蒋初晴就算再年幼无知,听出了紫乔话中的意有所指。 她早就听说过,为了争夺睿亲王的王妃之位,已经有不少长安城的大家闺秀们在人前落下了笑话,最后不得不匆忙外嫁,远远的离开了长安城。难道外面的人都已经认定了自己也和那些人一样,是想要算计睿亲王的王妃之位吗? 蒋初晴苍白着脸,瞪大了眼睛对翠儿小声说道:“翠儿,我没有,我没有算计睿亲王的意思,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蒋初晴虽然身为庶女,却因为生母王姨娘在蒋老爷面前十分的受宠,她自己又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所以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大的委屈。 今天猛地撞上这样的事情,又被人隐隐的套上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帽子,她觉得心中就像是被人浇上了一瓢热油,抓心挠肝般翻腾的厉害。 翠儿见自家小姐一副凄惶的模样,心中不由大痛。她痛恨自己为何不细心一点,要是小姐在换裳前,自己先进去看清楚厢房内的情形,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翠儿知道,要是一个处理不好,自家小姐就可能落下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这一生说不定就会毁了。 第十三章 陷害 就在这主仆俩心生绝望的时候,外面传来郭承嗣那爽朗的声音:“这次事件,只怕是个误会,这位小姐也是被人给陷害了。” 郭承嗣的话不亚于天籁之音,翠儿先是一愣,眼睛顿时一亮。她立刻狂喜的对蒋初晴说道:“小姐,你听,郭世子瞧出了破绽,要为你做主了。” “郭世子?你说在外面说话的,是镇南王府的郭世子?”蒋初晴咬咬唇,小声询问道。 “对。”翠儿小声说道:“前些年我跟着二小姐的时候,一起去过镇南王府的姑奶-奶家做客,曾经远远的听见郭世子和大少爷说话,所以认得他的声音。” 蒋初晴点点头,她从羞燥中回过神来,原本灰暗的脸上也绽放出了一丝光彩,竖着耳朵认真倾听起来。 “此话怎讲?”外面的睿亲王也面露疑惑的问道。 郭承嗣扬起手里那只坏掉的绣花鞋,指着鞋面对睿亲王说道:“王爷请看,这绣鞋的表面,虽然溅上了些许泥水,可花色鲜艳,颜色簇新,可见是才上脚的新鞋。这新鞋的鞋跟又怎么会这么容易断裂呢?想来定是有人事先做了手脚。就是不知这位小姐误闯浴房是无心之失,还是被有心人给陷害。” 睿亲王听了郭承嗣的话,心中不由一动,他接过郭承嗣手中的绣鞋,也仔细端详起来。这一看,果然也让他发现了破绽,这绣鞋鞋跟的断面非常的光滑,应该是被人为的撬松了。 睿亲王就算再有涵养,也忍不住发怒道:“好啊!这后宅中的阴私手段,敢用在本王的身上,她们是活腻了吗!” 这时,耳房的门再度被打开,蒋初晴换了一身紫罗兰色的云锦对襟夹袄,由翠儿扶着,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她推开翠儿的扶持,站在郭承嗣面前福了福,说道:“今儿多谢郭世子仗义执言,才让小女子不用承受这样的不白之冤。还请郭世子费心,揪出这个欲陷小女于不贞,陷睿亲王与不义的幕后真凶。” 翠儿在一旁惊呼道:“小姐,难道你还想把事情闹大不成?这样会毁了你的名节?” “名节?”蒋初晴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做下这件事的人,还会允许我继续保留名节吗?我现在只想知道事情的真想,还自己还有睿亲王一个清白。相信这堂堂的长公主府,也绝对不会容许有这样的恶人存在。” 这个时代本来就是对女子苛剋,对男子宽容。女子被要求三从四德,不得走错一步,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而男子却可以在家三妻四妾,在外捧红伶,呷名妓,还被无数世人艳羡的赞一句风流。 蒋初晴知道,今天的事情要是传了出去,自己的名节就算是毁了,可对于睿亲王来说,却是毫发无损,顶多在他原本就绚丽多彩的情史上,不轻不重的添上一笔。 她现在三言两语就把睿亲王,长公主府和自己绑在一起,是为了让幕后黑手心中有所顾忌,不敢再肆无忌惮的造谣损害自己的名节。 一旁的紫乔有些震惊的看着面前这个单薄的少女,先前看见她的第一眼,紫乔还以为她和别的女子一样,为了攀附睿亲王而玩出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没想到事情发展到现在会如此的峰回路转,她不得不收起了先前对蒋初晴的轻视,重新开始评估这个还未及笄的少女。 郭承嗣有些意外的看了蒋初晴一眼,就见她还未到及笄之年,梳着双螺髻,留着一排黑鸦鸦的齐眉刘海。白白净净的小脸,柔柔细细的肌肤。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小小的鼻梁下有张小小的嘴,嘴唇薄薄的,嘴角因为抿得太紧,而显得有些苍白。稚嫩的面庞细致清丽,明明是个娉娉袅袅豆蔻芳华的少女,却带着一种豁出去刚毅和决绝。 郭承嗣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然后出声询问道:“听小姐话中的意思,难道你们误闯浴房并不是意外?” 蒋初晴并没有正面回答郭承嗣的问题,而是扯了翠儿一把,哑声说道:“翠儿,你来回答郭世子的疑问。” “是。”翠儿早就没有了先前的牙尖嘴利,在耳房里她就已经想明白了,今天要是自家小姐过不了这一关,她毁得纵然是名节,却还有外嫁的机会。也许再也回不了长安城,却还不至于丢了小命。可自己却不同,自己只是府中一个小小的丫鬟,卖身契还在主子的手里捏着,是生是死都在主子们的一念之间,根本就由不得自己。要是今天小姐被毁了,估计自己离死期也不远了。 当下她细细的寻思了半响,才开口说道:“我和小姐都是第一次来长公主的别苑,可谓人生地不熟,所以并不敢走远,只在这清音殿内玩耍。先前王尚书家的五小姐和长兴候家的七小姐邀请咱们小姐一起去打雪仗,结果小姐却被她们把全身都给弄湿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然后抬头看了微垂着头不语的蒋初晴一眼,眼睛却有些微微发红。 只有蒋初晴一人的衣服全湿需要换裳,另外两人却安然无恙。郭承嗣瞬间明白了,想是那两家的小姐联手欺负了眼前这位第一次来长公主别苑做客的娇客。 蒋初晴却苦笑着说道:“翠儿,谁要你说这些了,说重点。” “是。”翠儿哽咽一声,才继续说道:“奴婢见小姐的衣服全湿了,怕小姐受寒,就想找地方给小姐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后面来了一个婆子,她指点奴婢,只要穿过那个抄手游廊就可以看见一排厢房,左手第一间就是府里特意为女客准备的,换裳梳妆皆可。” 听到这里,睿亲王的脸色顿时一黑。虽然不是刻意的,可每次在这别苑玩过打冰球后,他都是在这件厢房中擦身换裳,只要有心都可以查得到。也只有这对第一次上门做客的主仆,才会傻乎乎的上当。看来,的确是有人想借睿亲王的手,毁掉蒋初晴的名节。 紫乔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问道:“那个婆子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 翠儿回道:“那个婆子穿一身深茄色圆领夹袄,黑布缠头,发髻上还插着几只素银簪子。” 紫乔苦笑着说道:“这样打扮的婆子,满府里只怕没有五十个也有四十九个。你能想想,她脸上有什么特点吗?” 翠儿仔细想了想,惊呼道:“我想起来了,她嘴角边有一颗蚕豆大的黑痣。” “蚕豆大的黑痣?”紫乔的眉头皱的都快要打结了,任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府里哪个婆子的嘴角上有这么明显的黑痣。” 郭承嗣微微一笑,说道:“紫乔姑娘不要再想了,如此明晃晃的陷害,又怎么会找脸上有这么明显特征的婆子来做。估计她脸上的那颗黑痣也是假的。今天这别苑中贵客如云,这个婆子只要取下脸上的黑痣,随便混入那家车队中,就可以大摇大摆的混出府去。到时,真如那鱼入大海,鸟投山林,无处可寻。” 蒋初晴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苍白,她喃喃的自语道:“难道我的清白,就这样白白被毁了吗?” 第十四章 线索 翠儿拼命的回想着那个婆子的样貌,可惜人家是以有心算无意。那个婆子由始至终都是恭敬的半垂着头,所以任翠儿想破了头,都没有回想起一点有用的东西。绝望之下,她拼命的拍着自己的脑袋,哭诉道:“小姐,翠儿没用,一点都想不起来。” 事到如此,蒋初晴的心情反而平复了下来,她凄然一笑,万念俱灰的说道:“算了,左右不过是丢了名声而已,总不会丢了性命去。父亲那里,我自会与他说清楚,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让他不要过于苛责与你。只不过,我们主仆之间的缘分怕是要尽了。” 听了蒋初晴的话,翠儿越发悲伤的不能自制,她又不敢放声痛哭,只能用拳头堵着自己的嘴,全身却在不受控制的痉挛颤抖。 没想到在这个自身难保的时候,蒋初晴还一心惦记着身边这个冒失丫鬟的安危,郭承嗣和睿亲王不由面面相觑,心中倒是升起了几分佩服。紫乔在一旁倒是柔声细语的安慰起翠儿来。 郭承嗣摇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蒋小姐不用如此悲观,这一局,其实有法可解。” 蒋初晴猛地带起头,她不可置信的说道:“真的吗!” 郭承嗣看着紫乔笑道:“一切全在紫乔姑娘的一念之间。” “我?”紫乔一脸的错愕,显然她也没有想明白,为何解蒋初晴困局的关键落在了自己身上。 睿亲王却瞬间明白了郭承嗣的意思,他一拍巴掌,笑着说道:“果然不错,众目睽睽之下,紫乔姑娘奉长公主之命领本王和郭世子前去更衣。却在门口尽心守候之时,碰见这对迷路的主仆,于是好心带着她们另寻一处干净之所换裳。紫乔姑娘真不愧是一位善良,可爱,乐于助人的好姑娘。” 这样也行?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蒋初晴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翠儿也忘了哭泣。 紫乔噗嗤一笑,盈盈下拜道:“谢睿亲王的谬赞,看来紫乔这回不乐于助人都不行了。” 紫乔是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身上还有品阶。虽然比不上郭皇后身边的姚女官,可也比一般的宫女强上许多。所以身上佩戴的钗环配饰一样不少。举手投足间,手腕上的一对金镶玉手镯还发出微微的撞击声。 翠儿一愣,觉得自己混沌不堪的脑海中似乎被人用利刃给劈开了一道亮光,她惊呼道:“我想起来了,那个婆子抬手指路的时候,我看见她的右手腕上带着二只素银绞丝手镯。” 紫乔摇摇头说道:“素银绞丝手镯是那些婆子们最常戴的饰物,也算不得是什么稀奇的证物。” 翠儿忙辩解道:“不,不,我记得那个婆子的手镯其中一只有一个好大的缺口,好像是被利刃砍出来的。那时,我觉得奇怪还特意多盯了一眼。” “好。”郭承嗣一拍大腿,说道:“本来没有线索,我们只有退而求其次,只求能保住蒋姑娘的名节。可如今既然有了线索,就断断不能饶过这毁人清白的恶毒妇人。” “你有什么好办法?”睿亲王兴致勃勃的问道。 郭承嗣低头在睿亲王的耳边低语几句,又在紫乔的耳边低语了几句。睿亲王听完,不由哈哈大笑道:“好,好,看我们联手,如何揪出这只老狐狸。”紫乔也抿嘴低笑不语。 不过转念一想,睿亲王又有些不解的问道:“你怎么判断出那人还在清音殿内?” 郭承嗣微微一笑,说道:“她并不仅仅是把蒋姑娘引入浴房就此罢手,她最终的目的是要放出谣言,毁掉蒋姑娘的名节。所以她现在必定在清音殿的暗处煽风点火,相信清音殿内如今已是谣言满天飞了。” 蒋初晴闻言,不由瑟缩了一下,然后苦笑着说道:“我真不知道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要这样处心积虑的陷害我。” “也许你也只是受人牵连而已。”郭承嗣若有所思的说道。 顿了顿,他又沉声安慰道:“你现在就跟着紫乔姑娘一起回清音殿去吧,时间拖久了,终究会引人注目。记住,一定要沉住气,不能让人看出破绽来。” 蒋初晴坚定的点点头,只不过她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翠儿的全身也在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也难怪,这对主仆,一个是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一个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突然碰到这样的事情,根本就做不到面不改色,神态自若。 这样子出去,根本就不用紫乔帮她们圆谎,脸上明晃晃的就写上了“心虚”两个字。睿亲王皱了皱眉头,说道:“你们这个样子出去,估计谁也瞒不住。” 蒋初晴咬咬唇,忽然伸出自己的手掌,狠狠的一左一右,给自己扇了俩巴掌。两声清脆响后,她那张雪白的小脸果真浮起了一层红晕。因为用力过大,她的刘海凌乱的垂在额前,更加显得下巴尖尖,楚楚可怜。 翠儿无足无措的惊呼道:“小姐。”她的全身颤抖的越发厉害起来。 蒋初晴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咬着细白的牙齿,恶狠狠的低声说道:“不要再发抖了,想想你那重病不起的母亲,想想你那个烂赌鬼哥哥还有嗷嗷待脯的侄儿,他们的命可全都系在你一人身上。要是此番因为你的沉不住气,而不能过关。你那全家都会为你,我陪葬。” “小姐,我家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翠儿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说道。 蒋初晴苦笑着说道:“姨娘不会把一个她不知道底细的人,贸然放在我的身边。” 翠儿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她艰难的说道:“这么说,姨娘也知道了,夫人为什么会提拔我成为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 蒋初晴点点头,说道:“这个姨娘自然也知道,那是因为你偷了二姐姐幼时的一只金项圈去当。夫人发觉以后没有声张,却把你调到我身边做了一等丫鬟。” “既然姨娘和小姐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还把我留下来?”这一瞬间,翠儿有着无地自容的羞愧。 蒋初晴微微一笑,她轻轻的抱了抱翠儿的肩膀,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因为我和姨娘都知道,你之所以会偷二姐姐的金项圈去当,实在是因为你的母亲已经病入膏肓,所以你需要那笔钱去救命呀!” 眼前的小姐明明就比自己还要矮上半个脑袋,可是她单薄温暖的怀抱,却让翠儿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她终于奇异的停止了颤抖。 “小姐!”翠儿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感动。 蒋初晴却松开了翠儿的肩头,她后退一步,歪着头一眨不眨的看着翠儿,轻声说道:“可是翠儿,现在你的小姐也遇到了过不去的难关,你要不要帮忙?” “要。”翠儿无比坚定的点头说道:“翠儿会陪着小姐一起共赴难关。” “好。”蒋初晴擦干净翠儿脸上的泪痕,然后对着紫乔福了福,说道:“请紫乔姐姐前面带路。” 尽管蒋初晴的一举一动都让紫乔感到无比的震惊,她却依然面不改色,带着最合适的甜美笑容,说道:“不敢,请蒋小姐跟我来。” 第十五章 谣言初现 睿亲王和郭承嗣都沉默的看着蒋初晴稚嫩窈窕的背影,她跟在紫乔的身后一步一步的走着。虽然游廊里也飘进了些许积雪,有些湿滑,可是她的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用心,非常沉稳,就像再也不会行差踏错一般。 睿亲王看得非常出神,他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些晦暗不明的光泽,就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他透过蒋初晴的背影,仿佛看见了另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也是这样,一步一步的,沉稳的走出了他的生命。 郭承嗣忽然灿然一笑,说道:“其实,我们根本就不用为这个丫头担心。她都可以对自己这样狠了,什么样的难关会闯不过去?” “是呀!有一副对自己都那么狠的心肠,还有什么难关闯不过?”睿亲王喃喃的说道。 郭承嗣奇怪的看了睿亲王一眼,他心里升起了一个错觉,好像两人口中所说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眼见那三个少女的身影在转个弯后,已经消失不见了。睿亲王和郭承嗣才肩并肩慢慢踱出了厢房大门。踩着地上吱吱作响的积雪,郭承嗣忽然开口问道:“我记得前些天听母亲闲谈时说起,有人在太后面前为你又保了个大媒,好像说得就是这位蒋小姐的姐姐,蒋府里的二小姐。这事是真的吗?” 睿亲王叹了口气,说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我还是上次进宫时,才听母后提起,没想到却让这么多人上心了。” 郭承嗣呵呵一笑,说道:“我们上心倒是小事,无非就是闲谈几句。可就怕有人上心,拿你没办法,就去害人家无辜的小丫头。” 睿亲王心中一动,他侧过头,目光紧紧盯在嘴角含笑的郭承嗣身上,问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不想我与蒋府联姻,所以才设下了今天这一局?” “我看**不离十。”郭承嗣随手从枝桠上捏下了一把冰冷的积雪,慢慢的在手里捏成了一个圆滚滚的雪球,然后才沉声说道:“你想想,要是今天真的传出蒋府三小姐私闯浴房,意图勾引睿亲王的消息,你和蒋府嫡出二小姐的亲事还议得下去吗?退一万步说,你万一看上了这个丫头,真纳了她。但以她的身份也只能做你的侍妾,那可与蒋家与你联姻的初衷完全不符。” 睿亲王皱起了眉峰,一脸诧异的说道:“可我本来就没有和蒋府联姻的打算呀?” 郭承嗣脚下一顿,他诧异的说道:“可我怎么听母亲说,太后这些天心情大好,说是睿亲王终于肯议亲了,她要到太庙里烧香告诉先帝爷去。” 睿亲王这才回想起,那天在慈宁宫请安,顺便再一次拒绝了太后为自己寻的亲事时。太后就捂着心口只喊疼,还一个劲的自责,说是对不起先帝。虽然明知道这是太后惯用来辖制自己的手段,可睿亲王还是不敢过于刺激她,便含含糊糊的丢下了“再议”二字。他本想过一段时间,再随便寻个理由断了太后的念想。没想到不但太后当了真,也让某些躲在暗处的小人当了真。 想到这里,睿亲王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既然有人这么不愿意自己和蒋府联姻,干脆自己顺水推舟,让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刚好也可以解除自己目前的困局。 这时,郭承嗣一拍睿亲王的肩头,大笑着说道:“走吧!别想那么多了。不管你想不想和蒋府联姻,我们都不能坐视一个清白无辜的女子含冤受屈。” 睿亲王微微侧头看向了远方,眼波流转间,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 穿过游廊,来来往往的宫女丫鬟逐渐多了起来,有小宫女见到了紫乔,忙上前说道:“紫乔姐姐,长公主可问了你好几次了,你快去回个话吧!” 紫乔温柔的说道:“好得,等我把蒋尚书家小姐送到暖阁中就去。” 紫乔领着蒋初晴来到位于清音阁一侧的暖阁门口,暖阁外此刻有六七个各府跟来的丫鬟,她们三三两两的坐在暖阁的前檐下小声说笑着,见到蒋初晴主仆的到来,却一个个诡异的安静了下来。蒋初晴的心中一沉,果然如郭承嗣预测的那样,谣言已经开始四处蔓延了。 紫乔在暖阁门口站定后,对她说道:“请蒋小姐进去休息一会,我先去回了长公主的话,再来寻你。”说完她悄悄的对蒋初晴眨了眨眼睛。 蒋初晴感激的点点头,紫乔就先退了下去。蒋初晴深吸了一口气,待翠儿上前一步,撩开了那大红描金如意纹的棉门帘,蒋初晴便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在蒋初晴踏入的一瞬间,屋里原本时不时传出的娇笑声立刻停了下来。蒋初晴也看清楚了里面的境况。里面大概有十五六个人,七个盛装妙龄少女应该是各府的小姐,其余的,则是她们带来的侍婢。 有两个年龄稍大些的,正坐在暖阁的窗下对弈,三个年龄小些的,就拿着小棍围着一个巨大的景泰蓝瓷缸,笑嘻嘻的逗弄着里面那十数条半寸来长的锦鲤。还有两个则坐在炕上品茶闲聊。她们都是嫌外头过于吵闹,所以才在这里躲个清静。 静了一瞬,在窗前下棋的两位连头都没有抬,倒是原本在炕上品茶的其中一位杏眼桃腮的少女,站起身行了礼,然后问道:“恕我眼拙,请问你是哪家的小姐?” 蒋初晴面带微笑,微微屈膝,行了礼说道:“我乃工部尚书蒋府里的三姑娘,闺名初晴。敢问小姐是......”她虽然面色如常,心中却像擂鼓般,砰砰乱跳。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这位少女的脸上并没有露出鄙夷或是吃惊的表情。她只是疑惑的说道:“我是长兴候家的四姑娘,闺名明秀。与你们蒋府的二姑娘雪儿倒是旧识,你即是她妹妹,我怎么从未见过?” 看这位长兴候家四小姐待自己的态度,蒋初晴就知道谣言还只在外面的丫鬟奴婢中传播,还未进入暖阁内这些小姐们的耳中,她心中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忙回答道:“我是第一次跟嫡母还有二姐姐出来做客,所以四小姐才会不认识我,这也不奇怪。”她的话中,已经点出了自己庶女的身份。 “原来如此。”长兴候家的这位四小姐,脸色立刻变得有些淡淡的,她不再搭话,而是扶着身边丫鬟的手臂,转身回到炕上坐好。不过她的反应也属正常,历来都是嫡庶有别,各府里的嫡小姐和庶小姐都是勾心斗角惯了的。再加上明秀自己本身就出身显赫,自然不会看得上别府里的庶出小姐。 蒋初晴倒是不以为意,她也不像先前那样主动去接近这些高高在上的嫡出小姐,反而悠闲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蓝皮话本,坐在一个绣墩上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翠儿则安静的立于她身后。只不过翠儿的心里有些涩涩的,她觉得眼前的小姐似乎在瞬间就脱去了原本的天真和稚气,快速的成长起来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 原本在窗前下棋的两位少女相视一眼,噗嗤笑了起来。坐在左边那个五官轮廓颇深,体态修长,皮肤白皙的少女。明亮如星子般的眼眸紧紧的盯在棋盘上,食指和中指间还夹着一枚黑子要落未落,嘴角却噙着一抹微笑,说道:“倒是个不卑不亢的。” 坐在她对面的女子身材瘦弱,细长的脖颈如天鹅般的优雅。她的神情却颇为冷淡,只是把玩着手里的几颗白子,有些不耐的说道:“真是奇怪了!她是卑是亢,又与你我有何相干?你还是安心下你的棋吧!” 过了一会,门口的大红描金如意纹棉门帘再度被掀开了,一个穿着银狐背心,大概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姐,旋风般快速走了进来。她径直来到坐在炕边的明秀身边,拉着她的衣袖,叽叽喳喳的笑道:“就知道四姐姐你爱在这里躲清静,我告诉你,外面又闹大笑话了。” 蒋初晴只觉得心头一窒,翻书的手停了下来。她苦笑着想到,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十六章 驱逐 这个闯进来的小姐,恰好是蒋初晴所认识为数不多的其中一位嫡女,长兴候家的七小姐**。先前也是她力邀自己和王尚书家的五小姐一起去玩打雪仗。蒋初晴苦涩的想到,先前自己受到她的邀请时是多么欣喜若狂,现在再想想,人家只不过把自己当做取乐的玩意而已。 由于蒋初晴全身上下都换过了,所以**一时间也没有认出来,她只是拉着明秀的袖口,叽叽喳喳的笑着说道:“四姐姐,你知道吗?今天又有那不要脸的小蹄子打睿亲王的主意了。而且还是趁着睿亲王在沐浴更衣时,偷偷闯进去自荐枕席,还想要逼着睿亲王纳了她。” “究竟是谁做下这等下贱之事,真是丢了咱们女子的脸面。” “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睿亲王难道就没有命人打了出去?” “长公主素来疼爱睿亲王,要是知道在她的别苑中,出现了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子,定不会轻饶了她。”...... 这个消息也太劲爆了些,在场的几位小姐又大多心中暗暗仰慕这斯文俊雅的睿亲王,所以围到**的身边,纷纷怒喝起来。 原本在窗边下棋的那个手持白子的女子,手一顿,也忘了落子,只顾侧耳细听。那持黑子的女子见状抿嘴一笑,也不急着催促,反倒端起手边的一盏枫露茶,细细的品了起来。 就见那边的明秀也掩嘴轻笑道:“也怪咱们的睿亲王后院太干净了些,才会让这些狐媚子以为有可趁之机。可她们也不想想,睿亲王他人品贵重,品行高洁,又深受皇上和太后的宠爱。岂是那些仗着有几分容貌就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媚子能攀附得上的。” 那明秀说出的话,比那些只知道谩骂的女子又多了几分条理。**嬉笑着端起丫鬟奉上的杏仁茶,抿了几口后,才擦擦嘴角,一脸神秘的说道:“你们知道这不知廉耻的女子是谁吗?” “是谁,你快说?” “定是谁家带来有几分姿色的婢女,学那些风月女子的手段,才会做下这等没有廉耻之事。” **嘻嘻一笑,并不出声,只是从面前的绿地粉彩花卉盘中掂出了一块栗子糕,放在嘴里慢慢的抿着。她在这卖关子,原本和明秀坐在一起的黄衣女子倒是着急了,她伸手推了**一把,娇嗔着说道:“你这个死丫头,就是爱卖关子。你倒是快点说呀!” 蒋初晴的眼睛虽然盯在手上的话本上,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翠儿垂着头站在她的身后,也是一个劲的绞着手指,不敢抬头,生怕会露出破绽来。 倒是**自己撑不住,先捂着肚子笑了起来,明秀见状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笑够了以后,才用一种鄙夷的口吻说道:“这人说出来,诸位姐姐一定想不到。她可不是什么不知廉耻的婢女,人家身份可高贵着呢!”说到这关键处,她又停了下来,只惹得那些竖起耳朵想听八卦的小姐们,个个都瞪圆了眼睛。 “死丫头,还想买关子。”黄衣女子拿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戳着她的额角,娇嗔着说道:“大不了,我把前儿新得的那套九子连环送给你。” “谢姐姐赏赐。”**笑吟吟的福了福,这才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的说道:“做下这事的,居然是工部尚书家的庶出三小姐,闺名叫初晴的。” 四周立刻诡异的安静了下来,**还没有发觉身边这些人的异状,依然在滔滔不绝的说道:“亏我先前见她也是个爽朗的性子,又初来乍到没有什么朋友,就邀了她一起玩。没想到才这一会的功夫,她就不知廉耻的跑去勾引睿亲王。哎,可怜如雪姐姐那天仙般的品行,却有个如此行为不堪的庶妹。所以说姨娘养得,就是姨娘养得,天生是个贱骨头。” 她噼里啪啦得说完以后,才发现身边人异常的安静,她不由惊异的说道:“你们怎么啦?都哑巴了不成?”众人面上五颜六色,目光都齐刷刷的投在了一旁蒋初晴的身上。 那个持白子的少女,也吃惊的睁大了了眼睛,手里的白子啪的一声,滑落到了棋盘上。那个持黑子的少女低头扫了棋盘一眼,不由低声挪揄道:“刘姐姐,这一步你想了这么久,难道就是为了堵自己的后路不成?这样妹妹我可有些胜之不武了。” 她口里的刘姐姐,就是皇上原本属意的睿亲王妃人选,刘太傅的嫡女刘玉淸。刘玉淸是个目下无尘,清高自傲的性子。她的私心早就暗许了睿亲王,先前听父亲说起皇上有意把她许给睿亲王为正妃时,她还暗中高兴了许久。 谁知她高兴了没多久,却传来睿亲王婉拒了这门亲事的消息。一时间让她几乎沦为了长安城贵女们的笑柄,她伤心羞愧这下,终于病倒了。虽然每日都是寻医问药,还是缠绵病榻许久。 好在睿亲王身边一向都不缺这样的风流韵事。没过几个月,刘玉淸的笑话就被陈阁老家的长孙女陈嫣然给替代了。解了这块心病,刘玉淸才算从漩涡中爬了出来。这睿亲王还是成了她的魔怔,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去关注,留意。 刘玉淸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先前无意中落下的这颗白子果然绝了自己的后路,把本来稳赢的大好局面奉送了出去。她叹口气说道:“好了,紫苑妹妹,这一局算我输了。” 钟紫苑是太医院钟院使家的嫡女,钟院使虽然成天在皇上,皇后面前打转,可到底只有五品的官阶。按理说,以钟紫苑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参加这赏梅会的。其实,她自己也不太想来,在她看来,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在家翻一翻医书,或者琢磨几个方子。可惜架不住刘玉淸的哀求,便陪着她和太傅夫人一起来了。 钟紫苑见刘玉淸已经无心下棋,便笑着说道:“下了这么久的棋,我也有些累了,要不咱们休息一会吧!” 刘玉淸求之不得的点头应允,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飞到了那边蒋初晴的身上。当然不只是她,如今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那个坐在书架前,满脸委屈,盈盈欲泣的少女身上。她面前的几上放着一个海棠形青铜雕花香炉,里面冒出的淼淼白烟,似乎遮住了她半张脸,让人看不真切。 整个暖阁中的气氛有些尴尬,尤其是**,她到底还是年幼,虽然那些难听的话都是打她嘴里蹦出来的。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事主就坐在自己身后,还一字不漏全都听进了耳中。 羞怒交加之下,**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她梗着脖子狠狠的瞪着蒋初晴,不客气的开口说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做下这等不知廉耻之事,你根本就不配和我们坐在一起,马上出去。”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十七章 道歉 蒋初晴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哗”的一下,就流了出来。她满面通红,哽咽着说道:“初晴虽然是姨娘养得,可也识得几个字,读过《女诫》《女论语》。这样让祖宗蒙羞,让家族姐妹受到牵连的罪名,初晴万死也不敢承受。” 翠儿也豁出去了,她上前几步护在蒋初晴的身前,面红耳赤的争辩道:“咱们小姐可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怎么可能做出这样荒唐之事?明七小姐,你可不能受了小人蛊惑,往死里编排咱们小姐。” **虽然是刁蛮惯了的,可见蒋初晴苍白着小脸,大颗大颗的泪水从面上滑落。那被泪水洗过,更显乌黑明亮的眸子幽幽的看着自己,就像是被疾风骤雨抽打过的杏花,凄艳而又哀伤。四目相对,**自己倒是莫名心虚起来。 于是她压低了嗓门,呐呐的说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现在清音殿中都传遍了,各家夫人小姐都听说了,也就你们几个躲在这暖阁中还不知道呢!” 说到这里,她又觉得明明是面前这个狐媚子做下了见不得人之事,自己心虚什么?于是她扁扁嘴,提高了嗓门说道:“对了,刚才还有一件事我忘记说了。” 她戏谑的看着蒋初晴,继续残忍的说道:“来时,我见到你的嫡母蒋夫人已经气昏了头,只叫着要丫头婆子赶紧寻了你,拿麻绳绑回去,别留在这公主别苑中丢人现眼了。不过你那二姐姐倒是好得,她全然不顾自己的名声也受到了牵连,还在劝你嫡母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呢!” 暖阁中顿时一片哗然,要说先前这些小姐们对**的话还所保留,现在却皆深信不疑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亏你先前还夸她不卑不亢,现在打嘴了吧!”刘玉淸瞪大了眼睛,一脸鄙夷的对身边的钟紫苑说道。 钟紫苑却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的吐出了八个字:“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她的声音有些大,满屋里的小姐们都听进了耳中。就连蒋初晴都听得一清二楚,她不由抬起双眼悄悄的扫了钟紫苑一眼。她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还能有人站出来为自己说一句公道话,她的内心不由充满了感激。 **就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般,尖声喝道:“你什么意思?难道这些话还是我编出来诳大家的不成。” 钟紫苑静静的看着**,她五官轮廓颇深,尤其是那双亮若星辰的眼睛,幽黑深邃,似乎有一种让人沉溺的魔力。就在**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想要发怒的时候。她却叹息着开口说道:“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想问明七小姐一句,你可是亲眼看见了这位蒋三小姐闯那睿亲王的浴室,向他自荐枕席?” **一楞,她呆呆的摇了摇头,说道:“那倒是没有。” 钟紫苑紧接着又问道:“那明七小姐又是否亲眼见到蒋三小姐要求睿亲王纳她入门?” 不出所料,**又呆呆的摇了摇头,说道:“也不曾见到。”见**傻乎乎的完全就顺着钟紫苑的意思在说话,明秀不由微蹙着眉峰诧异的多看了钟紫苑几眼。 倒是她身边的那位黄衣少女不屑的冷哼一声,插嘴说道:“既然心里打着这样下贱的主意,自然是千方百计的藏着掖着,又怎么会光明正大的让人看见。” **也觉得刚才自己似乎有些示弱了,她不由气鼓鼓的说道:“你这个人真奇怪,就算我没有亲眼看见。总有人亲眼看见了,不然怎么会在整个清音殿中都传遍了?” 翠儿心中一急,不由大声辩驳道:“你胡说,我们小姐清清白白的,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可惜她只是一个丫头,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根本就没有人会理会。 “都是人云亦云而已。”钟紫苑上前几步走到了蒋初晴的身边,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然后轻声说道:“蒋三小姐,能把你右脚上的鞋袜脱了让我看看吗?我瞧着似乎伤的不轻。” 蒋初晴一愣,右脚脚踝处虽然一直传来穿心的疼痛,可是这一路行来她都是竭力忍耐,而且自认为还是掩饰的很好,没想到却依然没有逃过钟紫苑的眼睛。 翠儿也想起了不久前蒋初晴扭伤脚的事,她惊呼一声,忙蹲下身子,帮着蒋初晴脱去脚上的鞋袜,眼前出现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就见她原本白嫩纤细的脚踝,如今却像发过的馒头般肿的老高,透过细嫩的皮肤还可以看见下面那一大片狰狞的暗红色。就算她们不是大夫,都知道蒋初晴的脚踝的确是伤的不轻。于是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再说话了。 翠儿心疼的哭诉道:“小姐,你都伤的这样重了,为何还忍着不出声,这要是伤了骨头可怎么是好?我这就去找夫人,请她送我们先回家去找大夫。”她猛地站起身想走,蒋初晴和钟紫苑却异口同声的说道:“等等。” 蒋初晴诧异的看了钟紫苑一眼,钟紫苑却咧嘴一笑,说道:“还是让我先看看吧?”蒋初晴虽然是第一次见到钟紫苑,却觉得她的身上有一种让人觉得莫名安心的魔力,于是她微微点头,小声说道:“有劳了!” 钟紫苑先是探了探她的脉搏,然后抬起她的右脚放在自己的膝上。再用一只手抓着她的足尖,另一只手抓着她的足跟慢慢的左右扭动了几下,听着没有发出骨头与骨头摩擦的声音,她才慢慢的松开了手把蒋初晴的脚放回原处。翠儿见状忙询问道:“我家小姐的脚没事吧?” 钟紫苑抬头对脸色煞白,却紧咬着嘴唇没有痛呼出声的蒋初晴柔声说道:“幸好没有伤着骨头,可是也不能再逞强继续行走。回家后最好是静养几天,等肿胀消失了以后再下床,不然只怕是会后患无穷。”然后她又对翠儿吩咐道:“你去找个能封住口的瓷瓶,装满雪,给你小姐敷在伤处。” “是。”翠儿答应了一声,立刻满屋子找起了合适的瓶子。那边刘玉淸忙对翠儿招手说道:“你过来。”然后把自己抱在怀中的一个只有巴掌大的掐丝珐琅手炉放在她的手中,柔声说道:“先拿这个去用吧!” 她这个掐丝珐琅手炉口小肚大,瓶口处还有一个铜盖,用来防止里面的炭灰溢出,的确非常符合钟紫苑提出的要求。翠儿立刻接过手炉,屈膝道谢后,奔到门外去装雪了。 钟紫苑站起身远远的看着刘玉淸,微微蠕动了一下嘴唇,刘玉清不用看都知道,她说得一定是谢谢二字。于是她回了一个微笑,然后返身回到窗前坐好。 钟紫苑却快步走到书桌边,拿起上面的狼毫笔,取了一张洒金宣纸,在上面挥毫疾书起来。 一旁的**见状不由撇撇嘴,说道:“这究竟是哪家的小姐,楞跑到公主别苑来充大夫。” 明秀却拉了她一把,严肃的说道:“七妹,你就少说几句吧!”真是越说越错,不过这句话她放在心里,并没有说出来。 过了一会,翠儿又跑了进来,她把装满了积雪,已经变得非常冰冷的手炉轻轻的压在蒋初晴的脚踝上,蒋初晴不由“呲”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钟紫苑也开好了方子,她拿起那张写满了簪花小楷的洒金宣纸,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然后递到蒋初晴的面前,笑眯眯的说道:“既然你身上还有月事,我就没有给你那些活血化瘀的汤药。这个方子是用来外敷的,怎么用我已经详细写在上面。回去以后要丫鬟按这上面写的去做就行了,包你十天后,又可以活蹦乱跳了。” 翠儿迟疑的看了蒋初晴一眼,蒋初晴早就被她突然冒出的月事二字,给羞得满脸通红。她强忍着羞涩,接过钟紫苑手上的洒金宣纸,感激的说了一句:“大恩不言谢。”翠儿立刻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叠好,放进自己的袖袋中。 钟紫苑这才环视了四周脸色各异的众人一眼,故意不解的说道:“我真不知道,蒋三小姐脚伤的这样厉害,又身有月事,怎么会想着去向睿亲王自荐枕席。也不怕睿亲王盛怒之下,降下一个侮辱皇室的罪名吗?” 看了许久的明秀终于叹了一口气,她站起身对蒋初晴福了福,说道:“还望蒋三小姐原谅舍妹年幼无知,才会这样以讹传讹。” 她这话一出,等于是间接认定了蒋初晴是受到了冤枉。蒋初晴心中一松,眼眶又红了起来。 第十八章 造化 **见明秀居然向她最看不起的蒋初晴道歉,顿时觉得大丢脸面。她不由怒火攻心,偏偏又发作不得。于是**提着裙摆,铁青着小脸冲了出去。 明秀怕她出事,只得让身边的丫鬟也跟了上去。见场面变得有些尴尬,其余几个年纪小些的小姐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带着自己的丫鬟们告辞离去。偌大的暖阁中,只剩下了蒋初晴,钟紫苑,刘玉清,明秀,还有那黄衫女子。 那黄衫女子的目光在钟紫苑的身上不停的打着转,见她穿着一件素雅的浅绿色织锦夹袄,领口以及袖口处镶嵌着一圈绒绒的白色兔毛。下身是一条绣着缠枝牡丹纹的百幅长裙,裙边压着一块通透的碧玉。万千青丝在脑后挽了个如意髻,只簪一只应景的梅花白玉簪,耳边摇荡着两只小巧的珍珠坠子,手腕上笼着几串圆润的粉色珍珠手串。通身配饰看上去十分的普通,丝毫没有出彩的地方。于是她福了福,细声细气的询问道:“不知这位妹妹是哪家的贵戚?” 钟紫苑也屈膝回了礼,说道:“家父乃太医院钟院使。” 黄衫女子捂嘴一笑,轻蔑的说道:“我竟不知,长公主赏梅会的帖子会发到太医院去。”她的语气中透出浓浓的讥讽。 以钟院使五品官的身份,他的家眷确实不够资格受到长公主的邀请。钟紫苑知道今天自己会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刘玉清的缘故。于是她笑笑没有说话,而是返身回到了刘玉清的面前。 见钟紫苑居然一句反驳的话都不说,转身就走,黄衫女子越发得意起来。她故意拉着明秀抱怨道:“长公主是何等淸贵风雅的人物,才会办下这盛大的赏梅会。可惜如今却叫那些小门小户,不知尊卑之人混了进来,真是多了一股子穷酸之气。” 明秀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她原本以为钟紫苑也是哪家勋贵家中的娇客,为了息事宁人她才会主动代**道歉。没想到面前这个侃侃而谈,逼着**节节败退的少女,却只是区区一个太医院院使的女儿。 这样的出身还敢帮蒋家的庶女出头,得罪自己那个莽撞的妹妹。分明就是没有把世代簪樱的长兴候府放在眼里,这让明秀的心中不由暗暗恼火。 钟紫苑虽然没有把那黄衫女子的话放在心上,刘玉清却见不得有人如此奚落自己的闺中蜜友,她冷哼一声,开口说道:“长公主不但是淸贵风雅,也最是惜弱怜贫,谦恭礼让,所以才会受到朝野上下的爱戴。要是让她知道自己邀请的客人中,居然有那种如暴发户般,仗着家中权势便盛气凌人,目中无人。还意图挑拨口舌是非,随意造谣生事之徒,一定会心生厌恶。也污了这梅花高洁,坚强,谦虚以及傲骨之风。” 被这样毫不留情的打脸,黄衫女子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一张俏脸一会红一会白的,别提有多尴尬。偏偏她和明秀都认识刘玉清,知道她的父亲刘太傅官居一品,是当今皇上的启蒙恩师,又有拥立之功,所以很受朝野上下的尊重。她一个三品礼部侍郎之女,自然不敢随意得罪。 明秀见刘玉清出头帮着钟紫苑说话,便知道今天在这里继续说下去,就是自取其辱了。于是她悄悄拉了那黄衫女子一把,然后对刘玉清福了福,说道:“刘姐姐的指教,我们一定瑾记在心。请恕妹妹们先行告退。”说完,她拉着那黄衫女子一起,也离开了暖阁。 钟紫苑见状,笑道:“瞧你,她们心中不忿,说两句难听的出出气也就是了。反正我是左耳进右耳出,身上也不会少两块肉。偏偏你还要来充什么侠客,来个仗义执言。现在好了,嘴上是痛快了,却又把人给得罪了吧!” “难道我得罪不起她们吗?”刘玉清语带不满的反问道。说到这里,她又捂嘴笑了起来,说道:“我估摸着她们以前也没少在背后嚼我的舌根子,如今面对面的说上几句,我心中倒是爽快了不少。” “原来有人是借着我的由头,为自己出气来着。”钟紫苑故作焕然大悟的模样,点头说道。 刘玉清便笑着要去撕她的嘴,嘴里还说道:“让我看看你的舌头究竟是什么做的!好的坏的都让你一人说尽了,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钟紫苑忙捂住脸,笑着讨饶道:“好姐姐,饶了妹妹这一回吧!我下次一定把姐姐仗义执言的恩情记得真真的,再也不敢胡说了。” 刘玉清拍着手得意的笑道:“量你下次也不敢了。” 一旁的蒋初晴颇为羡慕的说道:“两位姐姐的感情可真好。” 钟紫苑忙问道:“你觉得好些了吗?” 蒋初晴细细的感觉了一下,说道:“觉得伤处木木的,似乎没有先前疼的那么厉害了。” “那就好。”钟紫苑点点头,说道:“记得今天多敷几次,明天就不会肿的厉害了。” “谢钟姐姐关心。”蒋初晴满脸感激的说道:“真是多谢钟姐姐出手相助,才让晴儿免受这些闲言碎语的凌辱。今日之恩,晴儿没齿难忘。” “行了,老是这么谢来谢去的,你说不烦我都听烦了。”钟紫苑爽朗的摇手说道。 刘玉清噗嗤一笑,她也安慰蒋初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是没做过的事情,总有地方说理去。你也不用太过忧心了。” 正说着话,紫乔一掀门帘走了进来。她见蒋初晴这身狼狈的模样,不由微蹙着秀眉问道:“这是怎么啦?” 翠儿忙回答道:“我们小姐先前摔得不轻,如今整个脚踝都肿起来了。幸好这位钟小姐教会了咱们一个极好的法子,奴婢现在正拿冰炉帮小姐敷着呢!” 冰炉又是个什么鬼玩意?紫乔不知道,不过她也无暇细问。只是焦急的说道:“蒋三小姐,如今你能走吗?长公主还等着见你呢!” “长公主等着见我?”蒋初晴大吃一惊,说道:“长公主为何要见我呀?还请紫乔姐姐提点一二。” 紫乔笑道:“你这个丫头还真是个有造化的。先前满清音殿中都是关于你和睿亲王的谣言,不知怎么,还传到了长公主的耳中。长公主本来勃然大怒,还想要问你的罪来着。刚好这个时候我去回话,便禀明了长公主,先前是我领着你们主仆寻地方换的衣裳,并没有私闯睿亲王浴房这一说。睿亲王和郭世子也抓到了二个最先传谣言的小丫鬟。她们都招认只是隐约看见你带着贴身丫鬟孤身往睿亲王沐浴更衣之所的方向走,并没有亲眼看见你去纠缠睿亲王。所传谣言,只不过是以讹传讹,越传越玄乎而已。长公主怜惜你第一次出门赴宴,就碰上了这样糟心之事,她想要亲自安慰你呢!” “太好了。”翠儿喜极而泣,她知道自家小姐的名声保住了,也代表着自己这条小命也算是保住了。 原本在清音殿中暗中操纵着这一切的女人,不由暗暗的撇撇嘴。她心中暗想:莫非这睿亲王真的看中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记得他身边桃花满天飞的时候,从未见他主动出声为哪位桃花辩白过,今天可真算得上是破天荒头一遭了。自己这条小小的计策不会真的成就出一段旷世奇缘吧? 刘玉清见蒋初晴整理好衣物,被紫乔找来的软兜抬出了暖阁的大门,她便笑着对钟紫苑说道:“既然闲杂人等都不在了,我们不如再下一局吧!” 钟紫苑灿然一笑,说道:“下就下,谁怕谁呀。不过这回你先得让我二子才行。” 第十九章 被毁的素心梅 在清音殿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女人冷冷的看着眼前那两个倒霉的丫鬟,哭泣着被长公主府的婆子们拉下去打板子。她们的主子礼部尚书夫人一脸惶恐的立在一边,听着长公主那毫不留情的训斥,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女人并不担心最后会牵连到自己身上。因为当时她有意引着这两个丫鬟远远的看见了蒋初晴往那排厢房处走去,然后又故意说了几句让人容易产生联想的话后,就立刻撇下了她们走开了。回清音殿前她还重新换了装束,估计现在她就算站在那两个丫鬟面前,她们也认不出来。 只是她原本是想要让谣言慢慢的传出去,这样才能让事主无法辩白。却没想到这两个丫鬟的想象力和传播能力会这么剽悍,这才多大的功夫,谣言就已经在清音殿中传遍了。什么自荐枕席都能编出来,可见她们平时也是喜欢嚼舌根的主,这二十板子挨得一点都不冤枉。 这不过自己精心布下的局就这样被无意的化解了,也不知道主人会不会震怒。想到主人那凌厉的手段,女人的眼神在一点一点的变冷。 这时蒋初晴也被两个健壮的婆子用软兜抬到了长公主的面前,长公主被唬了一跳,忙问这是怎么啦。紫乔笑着解释了一遍,然后又补充道:“依我看,这蒋三小姐也是太懂规矩了些。明明都伤得这样重了,还硬咬着牙不肯出声,这要是真落下了什么毛病可怎么好!” 坐在长公主身边的睿亲王闻言眉头不由一挑,他的眼神诧异的在蒋初晴的右脚处打了个转。虽然此刻蒋初晴的裙摆已经把脚面都盖得严严实实,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可是他的眼前不由出现了先前在厢房中的那一幕,那时的她明明需要翠儿和紫乔双双扶持才能站稳,可是她在随着紫乔走回清音殿时,脚步却是那样的沉稳,一点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睿亲王不由暗中叹息道:这个女人果然对自己够狠。 长公主好言安慰了蒋初晴几句,又特意拉着蒋夫人说了些孩子还小,又受了惊吓,回到府里就不要再责罚之类的话,蒋夫人都谦逊的应承了下来。蒋和雪也在一旁柔声的安慰着低声饮泣的蒋初晴。 眼见着局面在朝着一片祥和的方向发展,一个穿着深栗色点金细棉夹袄外罩宝蓝色圆领比甲的婆子,一脸焦急的从殿外匆忙走了进来。虽然外面天寒地冻的,她却脸色潮红,额头上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那个婆子径直走到紫乔身边耳语几句后,紫乔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长公主一眼瞥见,认出那是专门负责仙癯园的婆子,忙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紫乔不敢隐瞒,于是走到长公主身边,在她耳边低声禀报了。长公主原本还温和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陪在她身边的宋青莲见状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这是怎么啦?” 长公主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抓起面前的一只粉窑细瓷茶盅,狠狠的砸在了地面上。突兀的脆响让原本喧闹的大殿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就连戏台上原本还在咿咿呀呀唱着的小戏子们都惊慌的跪了下来。满屋的诰命夫人和大家小姐们都下意识的屏气凝神,就连隔着红毡在南北殿那边投箭瓠,行酒令,传签筒玩的不亦乐乎的男客们也莫名其妙的安静了下来,众人皆不知长公主为何会突然雷霆大怒。 就见长公主瞪着凤目凌厉的在这殿中扫视了一圈后,直到看得大家心中都惶恐不安时,她才厉声说道:“谁不知癯仙园里的素心梅是大驸马和本公主一起种下的,今儿居然有人敢偷跑进去,把那几株素心梅都给毁了,这是要和本公主过不去吗?” 殿中顿时一片哗然,谁不知自从驸马失踪后,长公主就把那几株素心梅当成了对驸马思念的寄托,平时连浇水修枝这些粗活都不肯假手于人,皆是亲自动手,没想到今天居然有人敢毁了它们。要是长公主能到毁树之人倒还罢了,要是找不着,估计这事怕是不能善了。 “你说,究竟是谁做的。”长公主一指那个癯仙园的管事婆子,蹙着眉峰厉声喝问道。 那个婆子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说道:“请长公主恕罪,奴婢只远远的看见是个女人的背影,却实在不知是谁呀!”也许是吓得狠了,她磕得十分用力,额头很快就变得一片乌青。 长公主怒气冲冲的说道:“你是癯仙园的管事婆子,既然连那几株素心梅都看不住,留你还有何用?紫乔,吩咐下去,革去她管事的职务,交到门房外,打一百大板。”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那个婆子一张脸被吓得煞白,她拼命的冲着满面怒容的长公主磕头。要知道这一百大板如果真打下去,她哪里还会有命在。可是大家都知道如今长公主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去触她的眉头。 眼见着那个倒霉的管事婆子要被拖下去的时候,一个爽朗的声音隔着那红毡响了起来:“且慢,我想我知道毁坏那素心梅的人是谁。” 长公主眼神一闪,板着脸说道:“请郭世子过来说话。” 长公主话音一落,四周立刻嘈杂起来:“难道郭世子见着破坏癯仙园的人是谁了?”“几株素心梅而已,谁会想着还有人会去特意破坏呀,这不是拿刀在捅长公主的心窝子嘛!”“抓到此人定要狠狠惩罚,不然也难消长公主的心头之恨。” “是。”红毡被宫女给掀开了,郭承嗣在众位夫人的议论声中,迈开长腿大步走了进来。他目不斜视的走到长公主面前,抱拳行了一礼。 长公主强压怒火,放缓了语气问道:“郭世子,你可是看见了那破坏癯仙园之人?” 郭承嗣非常干脆的摇头说道:“并不曾见到。” 没想到郭承嗣会这样回答,众人皆是一呆。宋青莲偷偷看了面无表情的长公主一眼,忙抢先出声斥责道:“承嗣,你要是不知道是谁,就不要在这里胡闹了,还不快向长公主请罪。” 郭承嗣却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虽然没有看见是谁毁了癯仙园里的素心梅,不过我却有把握把她给找出来。” 四周嗡嗡声再度响起,那个隐身在暗处的女人疑惑的皱起了眉头,她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丝不安的感觉, 第二十章 恶犬 长公主“咦”了一声,一双凌厉的凤目紧紧的盯在他的身上,饶有兴趣的问道:“郭世子要如何把此人找出来?”宋青莲也是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郭承嗣爽朗一笑,说道:“这素心梅乃梅中极品,香味浓郁幽长,一旦沾染上了,三天三夜都不会消失。而据那管事婆子所说,在仙癯园破坏素心梅的女子一定还在这别院中。而平时这素心梅都是长公主一人打理,并无旁人接触,那么我们只要找出这身上带有素心梅香味之人即可。” 长公主听了郭承嗣的话,尚在沉吟中,四下里却已经议论纷纷。绝大多数都是称赞郭承嗣这主意甚妙,当然也不乏持怀疑态度之人。 坐在下面的蒋延梅暗暗撇了撇嘴,她平日里最见不得郭承嗣大出风头,于是站起身笑吟吟的说道:“承嗣的主意好是好,可是这满大殿的夫人小姐们,谁身上没有带上几块香饼,佩上几个香囊,就连这大殿中都燃着宫中赏下来的伽南香。就算那素心梅香味浓郁经久不散,可在这香味陈杂的大殿中又叫人如何分辨得出来?” 郭承嗣回头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眸中不但没有被质疑后的不快,反而显得越发如星子般明亮。他朝着蒋延梅一笑,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说道:“叔母顾虑的是,侄儿自然没有这个本事在这片馥郁芬芳中辨别出素心梅的香味。” 蒋延梅闻言一喜,刚想再刺上几句。郭承嗣却抬手制止了她,他胸有成竹的继续说道:“不过,侄儿不能,却不表示别人不能。”他拍了拍手,高声说道:“去带进来。” 不得不说郭承嗣的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神采奕奕,气宇轩昂。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如同太阳般让人觉得耀目不已。他和如同月亮般清幽高雅的睿亲王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典型,却同样受到长安贵女们的推崇迷恋。 妆容精美衣裳华贵的贵女们不是脸红耳赤的偷偷打量郭承嗣,就是扶额蹙眉做弱不禁风状对着睿亲王。可惜这两人自己却凑在一起低头窃窃私语着,心思完全都不在猎花争艳上,简直是白瞎了这些贵女们做出的娇柔之态。 好在只过了一小会,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众人齐齐看去,就见一个身材瘦小的尖脸男子,牵着一条体型高大,威风凛凛,眼冒绿光的恶犬走了进来。 现场响起了一片惊呼声,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可怜这些养在深闺中的少女们,养过最大的狗估计也就是那巴掌大京巴儿,她们谁都没有见过这站起来足足有一个人高的恶犬。 那些平时最注重风姿仪态的诰命夫人,还有弱不禁风的贵女们大多被吓得双股颤颤,浑身发抖。有胆小的,居然嘤咛一声,就这么昏了过去,也有不少被吓得尖叫嚎哭风仪全无。 没想到会造成这样大的骚动,睿亲王和郭承嗣不由对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屑和无奈。 还是长公主猛地站起身,她凤目一瞪,厉声喝道:“没见它嘴上缠着布条吗!又咬不着你们这些千金贵体,都慌什么,真是成何体统!” 被长公主这么一喝,大家才发现这只恶犬虽然看上去凶猛,可是它的尖嘴上果然缠着几圈布袋,根本就张不开。它似乎也被这些女人们的尖叫声给吓到了,正夹紧了尾巴,瞪着无辜的小眼睛,一个劲的往那个小个子男人的裤-裆里钻。那个男人则手忙脚乱的安抚着。这样子看上去颇有些滑稽可笑,于是殿中的此起彼伏尖叫声慢慢平息了下来。 见场面稳住了以后,长公主方才坐了下来,她揉着额角有些头疼的问道:“郭世子,你牵条恶犬进来,是要做什么?” 郭承嗣微微一笑,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恶犬,它的嗅觉特别的灵敏。我曾经把它吃饭用的瓷碗埋在地下三尺之处,都被它毫不费力的找了出来。今天要分辨出谁的身上沾染了素心梅的香味,就只有靠它了。” “简直荒谬。”长公主还未发话,长兴侯府的明夫人却忍不住发怒了:“今天应邀来参加长公主这赏梅会的夫人小姐,不是出自勋贵世家就是出自朝廷大员,难道仅仅因为长公主的素心梅被毁。这满殿的贵人小姐就都成了嫌犯不成?既然咱们都成了嫌犯,何不请长公主把我们都交给刑部去审问。但是今天要本夫人受这恶犬搜身之辱,恐怕恕难从命。” 立刻有几个身份高贵的命妇也纷纷附和起来。她们的确不敢驳了长公主脸面。但是长公主同样也不能罔顾她们的身份和家族颜面。她们今天真要叫这恶犬搜了身,说出去不但自身颜面无存,也会引起整个家族的雷霆震怒。长公主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面上露出了一丝为难,她不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那对惹出事端的头子。 见场面越来越不受控制,蒋初晴抬着水汪汪的眼睛,担心的看着远处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的郭承嗣,眼中隐隐透着焦急和忧虑。 蒋初晴虽然不知道好好的为何会闹出素心梅被毁这样的事件,不过她隐隐的猜到,应该是他设下的局,意图找到陷害自己的那个罪魁祸首。想到这里,蒋初晴的心中不由溢出一种说不出的甜蜜,毕竟被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子倾力相助,不管是谁,都会因为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而有些飘飘然吧! 陪在她身边的蒋如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秀眉不由微微的蹙起,她细声细气的问道:“三妹,你什么时候和郭世子相熟的?” 蒋初晴一愣,她立刻收回了目光,掩饰般说道:“没有,妹妹还是第一次见到郭世子。觉得有些好奇,所以多看了两眼而已。” 张宛如颇为惋惜的说道:“虽然郭世子有时候出的主意是损了点,可他这人的确是俊朗不凡,风姿过人。只可惜柳姐姐病了这么久,生生把这对天作之合的璧人给耽误了。”蒋初晴听了张宛如的点评,忍不住捂嘴偷笑。蒋如雪却一直静默不语,只是她的眸光渐渐变得有些幽冷。 面对众人的责难,郭承嗣不慌不忙的说道;“明夫人多虑了,谁要敢说在座的诸位夫人小姐们是毁那素心梅的嫌犯,本人就第一个不答应。” 明夫人一听这话,心中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转而她又疑惑的问道:“那郭世子究竟是打算如何找出此人?” 郭承嗣灿然一笑,说道:“诸位夫人和小姐都在这大殿中陪伴长公主殿下,自然不会有毁坏素心梅的机会。本人只是想请各位夫人和小姐们细想想,带来的这些丫鬟婆子们,在这期间可曾出过殿门。如果有的话,上前来让我这恶犬闻闻手心,便可解除嫌疑。不知这个办法,各位夫人小姐们可还能接受?” 不用搜身,只不过让出过殿门的丫鬟婆子伸手给那恶犬闻闻,这个主意倒是可以勉强接受。不过明夫人还是有些不快的说道:“难道只有我们带来的这些丫鬟婆子有嫌疑,长公主别苑的这些宫女们就没有嫌疑了吗?” “谁说没有了?”长公主指着紫乔说道:“你今天也在外面闲逛半天了,也算得上是身有嫌疑。今儿,你就第一个让那只恶犬闻闻。” “是。”紫乔立刻屈膝答应了,她走到郭承嗣身边,主动伸出白皙细嫩的双手让那只恶犬来闻。那只恶犬把鼻子放在她的手掌上碰了碰,然后若无其事的转开了头。郭承嗣非常干脆的说道:“可以了。”就这么简单?众位原本还心怀不满的夫人们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紫乔毕竟是个七品女官,论身份,只怕比在座大多数没有品阶的小姐们还有高贵些。既然她都主动站出来,让那只恶犬闻了手心,其余的丫鬟婆子也就没有什么可矫情的了。于是只要是出了殿门的,都一个个老实的站出来,排好队让那只恶犬闻掌心。 那站在暗处的女子心中也满是不解,不知道这郭承嗣究竟是在闹哪一出?不过瞧这场景似乎又不是冲着自己而来。就在她犹疑间,她身边的人出言说道:“妩娘,我记着你先前腹痛,也出了殿门去如厕。为避嫌疑,你也去让那恶犬闻闻吧!” “是。”妩娘无奈之下,只得屈膝应承了下来。她暗中摸了摸怀中的袖剑,才慢慢的走进了丫鬟们的队伍中。 只是让恶犬闻闻手而已,速度很快。再加上睿亲王和郭承嗣都站在那里,目光炯炯的盯着这些伸出来的小手,反倒让许多春心萌动的丫鬟们都芳心乱跳,羞红了脸颊。 很快就轮到了妩娘,她坦然伸出了自己的双手。一对素银绞丝镯子随着她的动作,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叮叮作响。郭承嗣和睿亲王皆是一眼看见了其中一只镯子上,有一道大大的豁口,似乎正在对着他们狰狞大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二十一章 放她一码 睿亲王不由抬头看了妩娘一眼,见她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细眉秀目,小鼻子小嘴的,显得十分温婉娟秀,实在看不出是如此心思歹毒之人。他张张嘴刚想说话,郭承嗣却抢先说道:“这个也不是,下一个。” 睿亲王不解的扫了郭承嗣一眼,郭承嗣却像没有看见般,只顾对着低眉顺眼的妩娘说道:“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是。”妩娘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屈膝福了福,安静的退了下去。 既然事主已经找到了,接下来的狗狗辨认大会,显然就没有了什么意义。不过唱戏还需唱全套,断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于是睿亲王和郭承嗣还是装模作样的站在一旁监督完了全程。当最后一个穿着宝蓝色细菱夹袄的小宫女上前伸出双手时,那只恶犬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跳起来一个劲的往她身上窜,那个小个子男人差点拉都拉不住。 郭承嗣正发愁不知该怎么收场呢,见此情形眼睛不由一亮。他立刻指着那个小宫女说道:“她身上有素心梅的气味,把她拖下去好好审审,定然可以问个水落石出。” “是。”早在殿外等候的几个刑房婆子立刻如狼似虎般扑上来,如铁钳般押着那个几乎被吓瘫了小宫女往殿外走去。“长公主饶命,奴婢不是......”惊慌失措的小宫女挣扎着刚要叫屈,紫乔立刻吩咐一句:“堵上她的嘴,别在这鬼哭狼嚎的,惊扰了各位贵人。” “是。”有婆子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塞进了小宫女的嘴里,然后利落的把她拖了下去。 长公主坐在上首看着下面这场闹剧,实在是撑不住想笑,又要维持面上的威严,真的是非常的辛苦。那只恶犬其实就是公主别苑的护院犬,被郭承嗣临时拉来做戏而已。而那个小宫女平时就是负责给它喂食的,这只恶犬闻着这个小宫女身上的气味,还以为开饭了,可不就要活蹦乱跳的往她身上钻嘛! 那个小宫女被堵了嘴发不出声音,小脸不但被吓得煞白,还糊满了眼泪鼻涕。那些婆子把她推进了用来惩治下人的刑房后,又立刻关紧了大门。等小宫女睁着一双茫然的泪眼看清了屋内的情形后,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连泪水都忘记流了。 就见原本被长公主吩咐下去,要打一百板子的癯仙园管事婆子,正衣裳整齐的盘腿坐在热炕上和刑房的管事婆子凑在一起喝茶吃零嘴。地上还有燃着一个通红的炭盆,上面还架着一个藤纹黄铜茶壶。被打了一百板子的人还能这样若无其事的谈笑风生吗?小宫女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不够用了。 刑房婆子见她一脸呆滞的模样,不由笑道:“别傻站着了,还不过来帮忙倒茶。” 小宫女这才回过神来,她自己动手取下了嘴里的帕子,又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鼻涕,然后战战兢兢的走上前提起茶壶的把手,帮她们把面前的茶碗满上。 癯仙园婆子见她的双手还有些微微发抖,有些怜惜的说道:“真是可怜见的,被吓坏了吧!” 刑房婆子从盘子里掂了一颗茴香豆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嘎嘣作响。她听了癯仙园婆子的话后,不由笑道:“你以为谁都和你这个老货似得,惯会做戏,又皮糙肉厚不怕疼啊!” 癯仙园婆子若无其事的摸了摸自己青紫的前额,笑嘻嘻的说道:“我有包治百病的万灵丹,这点疼怕什么?磕出血来都没有问题。” 说完,她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块碎银子丢到那个小宫女的面前,说道:“拿着吧!这是睿亲王赏你买果子吃的。从现在起,你就在这刑房里好好呆着,等外面的客人们都走光了,就没你的事了。”说完她又顺手从盘子里抓了一大把茴香豆,花生糖放在小宫女的手里。 这块碎银子起码有二两重,相当于她四个月的例钱了。不用挨板子,还有赏银可拿,小宫女瞬间就觉得自己从地狱回到了天堂。虽然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见癯仙园婆子都是如此自在的坐在这里闲谈,想来自己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 “谢睿亲王赏。”小宫女立刻破泣为笑,她小心的收好银子,捧着那堆零嘴坐在角落里去打发时间了。 刑房婆子见她出手就是二两银子,不由腆着老脸低声问道:“睿亲王素来就是出手大方的主。快说说,你这次帮他演了这场戏,到底得了多少赏钱?”癯仙园婆子得意洋洋的做了一个手势,立刻引来了刑房婆子羡慕的惊叫...... 刑房中是一片祥和,可清音殿中却是一片肃静。长公主坐在上首非常辛苦的绷着脸,让下面的人都坐立难安。各位夫人小姐们皆体会长公主此刻的心绪不佳,便纷纷告辞离去。 等到最后一位客人也走了以后,清音殿中只剩下了紫乔,宋青莲,郭承嗣和睿亲王。宋青莲见长公主面容扭曲,僵硬,以为她气得狠了。于是不停的柔声劝慰,生怕她会伤了身子。可长公主自己倒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宋青莲被她这突兀的笑声给唬了一大跳,郭承嗣便拉着她,把事情的前后解释了一遍,她这才恍然大悟。 长公主颇为得意的对睿亲王说道:“毅儿,你看姑母没有坏你的事吧!” 睿亲王含笑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姑母的配合。” 长公主扶着面前的黑漆雕花几,倾身向前,颇感兴趣的问道:“费了这么多心思,那个背后设计你和蒋三小姐的幕后黑手可曾找到?” 睿亲王转头看着郭承嗣,颇为玩味的说道:“找是找到了,就是跟在石御史夫人身边的那个妩娘。” 长公主惊讶的说道:“既然找到了,为何不当场把人拿下,还让她大摇大摆的走出别苑?” “这个毅儿也不明白,还要请郭世子为大家解惑了。”睿亲王认真的盯着郭承嗣,一脸不解的说道。 长公主,紫乔,宋青莲也齐齐看向郭承嗣,一个个脸露惊讶之色。 郭承嗣苦笑一下,解释道:“本来是想当场把那妇人拿下,可后来我仔细瞧她的双手,发现她右手的指腹处生有一层薄茧,想必她定是一个剑术高手。当时大殿中那样的情形,我实在是不敢保证各位夫人小姐们的安全,只得暂时放她一码。”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睿亲王一拍他的肩膀,发自内心的称赞道:“到底还是你心细些!”看着站在那里侃侃而谈的儿子,宋青莲更是露出一脸的骄傲。 顿了顿,郭承嗣又含笑继续说道:“睿亲王既然已经让暗卫跟了上去,想来这个妇人也逃不出多远,咱们就在这里等好消息吧!” 第二十二章 畏罪自杀 出了别苑的大门,蒋延梅在大丫鬟巧儿的搀扶下上了镇国公府的马车,可等了半天也不见郭承嗣上来。于是她吩咐巧儿掀开门帘探头看去,才发现郭承忠还站在车旁探头探脑的往别苑内张望着,蒋延梅不解的问道:“承忠,还不上车,在看什么呢?” 郭承忠脸颊微红,呐呐的说道:“还没与舅母,雪表妹,晴表妹道别呢!” 蒋延梅说道:“不用等了,你晴表妹扭伤了脚,要婆子用软兜抬着行走,这一时半会只怕是出不来。” 郭承忠心中有些不甘,却也不敢强行驳蒋延梅的话。他眼睛一转,又说道:“不光是舅母,还有伯母与大哥也没有出来。总归是一起来得,现下咱们抛下他们独自先行,似乎于理不合。” 蒋延梅想也不想的说道:“你伯母与大哥哪回来公主别苑不会被留下多说几句话再走?别在那磨磨唧唧的,快点上来。”说完她也不耐与郭承忠废话,坐回了车内,吩咐巧儿放下了门帘。 郭承嗣见实在等不下去了,只得磨磨蹭蹭的上了马车。巧儿踢了一下云板,车夫立刻扬起了马鞭,吆喝着行走起来。 蒋延梅母子这一走,起码带走了镇国公府跟出来的一大半小厮护院。依然坐在宋青莲马车上绣手帕的穗儿见状好奇的对剑兰说道:“姐姐,二夫人和二少爷怎么自个儿先走了?” 剑兰放下手里绣了一半的帕子,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脖颈,面带骄傲的说道:“她们走就走吧!咱们夫人曾经做过长公主的伴读,与长公主是打小的情分。回回长公主宴客,总要单独把咱们夫人留下多说几句贴己话,才会放她出来,岂是这些旁人能比的。” 穗儿暗暗的吐了吐舌头,她探头看着外面人语马嘶,热闹非常的场景,发现有不少打扮的雍容华贵的夫人小姐们纷纷上了各府里的马车,她便小声央求道:“好姐姐,你也教我认认这些贵人的模样。” 剑兰刚好也做累了绣活,于是也靠了过来,悄悄的指着相熟的马车对穗儿嘀咕起来。 ....... 太傅府的车队在雪地里缓缓的前行着,居中有一辆宽大的华盖双橼马车。太傅夫人斜依在柔软的浅褐色如意纹迎枕上,手里捧着一个黄铜镂空雕缠枝蔷薇花图案手炉,膝上还搭着一块细羊毛毡子。 刘玉清与钟紫苑坐在她的下首,因为马车摇晃,太傅夫人唯恐她俩人会伤了眼睛,所以不许她们看书打发时间。闲来无聊,俩人只有扯着大丫鬟彩霞教她们打络子玩。 彩霞的手很巧,几根彩绳在她的手里上下翻飞着,很快就变成了漂亮的如意结,图锦结,祥云结,吉祥结,草花结..... 明明瞧着挺简单的事,偏偏到了刘玉清和钟紫苑的手里,却变得艰难起来,好好的彩绳,不是别揪得打了结变成了一堆乱麻,就是被编成了一个四不像。当刘玉清又一次弄坏了手里的吉祥结后,她忍不住把它摔进了彩霞的怀里,嚷嚷道:“什么劳什子,偏偏要费这么大的精神来弄它?竟比那描画样子,做对子还要艰难些。” 彩霞笑道:“这些活计本来就是奴婢们做来赚个脂粉钱的,姑娘的手娇嫩,自然是做不惯了。” 钟紫苑还低着头,满头大汗的试图从自己手中的这堆乱麻中找出线头来。刘玉清却二话不说,一把夺下了她手里的东西丢给了彩霞,说道:“别玩这个了,咱们还是来下棋吧!” 太傅夫人见此情形,不由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俩个如今都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一个成天不是呤诗作画,就是下棋弹琴。一个就成天研究医书方子,种药制药。那些刺绣,厨艺还有管家的本事偏偏一样都不学,真真是让人发愁。” 钟紫苑也趁机丢开了手,她笑着对太傅夫人说道:“夫人不用为姐姐担心,以姐姐的家世品貌,将来一定是嫁入那钟鸣鼎食之家。自然用不着姐姐去做这些刺绣,庖人的活计。姐姐这样的雅人定会每天都和姐夫一起呤诗作对,闲暇时弹琴作赋,做一对神仙眷侣。”彩霞听了,早就捂嘴偷笑起来。 刘玉清脸一红,她跺着脚,扭着钟紫苑的衣袖,不依不饶的说道:“母亲,你听她这样胡编排我,快点撕她的嘴。” 太傅夫人叹口气说道:“紫苑虽然说得没错,可你们再细想想,以后你们夫君的贴身衣物,扇坠,荷包之类的物件,难道还要去烦别人来做?俗话说艺多不压身,这些活计你们还是多少都学上一些,才不至于被婆家人笑话。” 刘玉清的脸红得都要滴出血了,只对钟紫苑说道:“瞧瞧你,招出母亲这么多话来。如今我只和你算账。” 钟紫苑忙笑着讨饶道:“好姐姐饶了妹妹这一回吧!” 刘玉清得意的说道:“先前耍嘴皮子痛快了,这会子又来装可怜!可不能依你。彩霞,快来哈她痒痒。”说着她就伸手在钟紫苑的肋下一阵乱挠,彩霞丢下了手里的彩线也来凑趣。偏偏钟紫苑是最怕痒的,被俩人这样联手辖制,她躲又躲不了,忍又忍不住,只笑得双颊嫣红,双眼也亮的惊人。 太傅夫人也不再言语,只是笑咪咪的看着这对娇憨的姑娘嬉笑玩闹。 ...... 在清音殿中,睿亲王和郭承嗣还在等消息。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汉子,迈开长腿大步走了进来。睿亲王一眼认出这人就是平时紧跟自己的暗卫头领邢大。 随着邢大的渐渐走进,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他们这才看清楚,在邢大的黑衣上居然肮脏不堪,还染上了可疑的暗色液体,睿亲王的眼睛不由慢慢眯起。 邢大一抱拳,颇为愧疚的说道:“那个女人不但是易容高手,外面还有俩人接应,与我们的人发生了激烈的对抗。我们一时没有防备,让那个女人逃脱了。不过接应她的那俩人全叫咱们拿下。可惜拿下他们后,他们就立刻服毒自尽。毒药是最常见的鹤顶红,见血封喉瞬间毙命,身上也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 睿亲王心头剧震,手指不由在面前的几上轻轻的敲打着。这整件事情他原本抱着一种捉迷藏的心态,只是想找到那个女人问问究竟是谁不想让自己和蒋府联姻。可是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让他感觉到超出了自己的掌握,似乎在不经意间,让他触摸到了一个针对自己的巨大黑幕. 郭承嗣惊讶的说道:“难道连你也受伤了?” 邢大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渍,苦笑着说道:“回郭世子的话,这些血迹不是小人的,是那个女人留下的。” 睿亲王的眉峰深深的蹙起,他不可思议的说道:“居然还畏罪自杀?究竟是谁花这么大的手笔来陷害一个闺阁少女以及本王。” 第二十三章 琉璃屋 进了城门,钟紫苑就向太傅夫人以及刘玉清告辞,坐回了自家的轻轴双轮马车。太傅府在勋贵云集的东城区,所以那一块的地皮价钱一直都是居高不下。而钟紫苑的父亲只是小小的五品太医院院使,自然是置不起那样豪华的宅院,所以她们并不同路。 钟家的院子坐落在城西的槐树胡同中,也算得上是闹中取静的好去处。这个院子三进三出,虽然不大,却很精致。钟家原本就人口简单,只是一家三口。再加上丫鬟,婆子,管家,小厮,总共也就十人而已,到也是够住了。 等钟紫苑上了马车,她的丫鬟青黛就嘟着嘴抱怨起来:“小姐,你好不容易去一趟长公主的别苑参加聚会,为何就和刘小姐一起躲进那暖阁之中,一步都不肯踏出去?”在青黛眼中,今天的聚会聚集了长安城中的顶级世家,还有那么多的清俊少年郎。要是自家小姐能到那些夫人面前露个脸也好呀!说不定就会有那慧眼识珠之人,看上自家小姐,那小姐的终身岂不是有了着落。 钟紫苑眨眨眼睛,一脸无辜的说道:“我本来就是要去陪刘姐姐的,她都待在暖阁中不肯出去,难道我还一个人四处乱逛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青黛急的直跺脚,却不知道该如何点醒自家这个依旧天真无知的小姐。 在她看来,钟紫苑年前就已经及笄,要是别人家的小姐,在这个年纪早就订好了婚事。可是偏偏就是自家小姐,每天只顾着钻研医书方子,根本就不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要说小姐年幼不知世事也就罢了,可自家的老爷和夫人居然也一点都不着急。反倒是自己这个做丫鬟的在一旁急得红眉毛绿眼睛的。要是不知情的人,说不定会以为是自己这个做丫鬟的愁嫁了。都是打份工而已,我容易嘛我!青黛暗暗腹诽着。 钟紫苑何尝不明白青黛的心思,不过她心中更加明白。以自己的家世妄图攀附那些高门贵族,勋贵世家,无异于在自取其辱。她不想青黛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于是故意指着马车外,说道:“青黛,你瞧外面,居然是一品斋耶!趁着现在没什么人排队,咱们去买点母亲爱吃的枣泥酥还有父亲爱吃的牛舌饼吧!” 果然青黛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转移了,她不由吞了口唾沫,期期艾艾的说道:“还能买些笑口枣吗?是豆蔻爱吃的。” 钟紫苑笑着说道:“没问题,还可以买点你喜欢的玫瑰糕。”青黛顿时笑得眼睛弯弯的,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钟紫苑踢了一下云板,低声说道:“停车。” 青黛的脸色立刻就变黑了,她面色忧郁的咬着手帕的一角,说道:“小姐,我在这里呢?这种事应该让我这个做丫鬟的做才对。” “谁做都一个样。”钟紫苑爽朗一笑,她随手戴上一顶锥帽,也不等青黛来扶,或者车夫放好脚架。自己动手掀开门帘,纵身跳下了马车。她因为经常跟着父亲一起上山采药,所以身手比一般的普通男人还要灵活一些。 青黛在后面急得只跳脚,她爬下马车,提着裙摆小跑几步跟在钟紫苑的后面,小声的提醒道:“小姐,注意仪态。”钟紫苑怕她啰嗦,只得把已经迈出去的步子收小了一点。 一品斋果然是名不虚传,这样恶劣的天气,居然还有不少人在排队,等着买他家出品的糕点,只不过人数没有天气好时那么夸张而已。 钟紫苑和青黛排了一会队后,终于买到了枣泥酥,牛舌饼,不过笑口枣没有了,换成了窝丝糖和玫瑰糕。青黛兴高采烈的提着四个油纸包跟在钟紫苑身后回到了马车上。 钟紫苑一上马车,就敏锐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下意识的瞥了青黛一眼,见她依然兴致勃勃的看着手上的油纸包,似乎并无所觉。她略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的高声吩咐道:“走吧!” “好咧!”回答她的,是坐在前面赶车的福伯,他为钟家赶了三十年的马车,虽然如今耳朵有些不好使了,可是赶车的技术依然是一流的。 钟紫苑权衡了一下,自己车上不是老人,就是女人。要是偷偷上了自家马车的贼人发难,己方似乎并不能稳操胜券。没把握的仗,钟紫苑从来都不会打,于是她决定暂时不露声色麻痹对方。 车子很快到了槐树胡同门口,紫苑忽然高声说道:“福伯,送我去后院。我要去看看那些药材被冻着没有。” “好嘞。”福伯答应了,一甩鞭子,他拉着马头偏向一边,踢踢踏踏的就这么径直往钟家后院走去。 马车进了钟家后院,就稳稳的停在了后院的一块空地上。三人下了马车,钟紫苑吩咐道:“福伯,你去找些干草来喂喂它。青黛,你趁热把点心给夫人送去。我要去看看我的药材了。” “是。” “好咧。” 福伯和青黛不疑有他,答应后各自行动起来。在钟家的后院,钟紫苑特意修葺了一间大大的房子,房子的屋顶和墙壁大面积的用上了价值不菲的水晶琉璃,目的是让阳光可以透过琉璃直接射进房间中。这样一来,里面种植的植物就用不着畏惧自然界天气的变化,又可以享受到充分的阳光沐浴。不过这间琉璃屋的用途并不是种植花卉或者蔬菜之类的东西,而是种满了各种各样的珍稀草药。 琉璃屋平时都是钟紫苑一人打理,就连她的贴身丫鬟青黛和豆蔻都不能擅自进来。不过今天钟紫苑进来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像往常一样去看那些草药的长势,或者去关心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状态如何。而是直接打开了在琉璃屋一角摆放的一个朱漆镶螺钿描花五屉柜,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堆瓶瓶罐罐。这里面都是她日常琢磨出来的好玩意。 钟紫苑寻思片刻后,从里面精心选出了两瓶。一瓶中装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却无色无味,还能在空气中蒸发。另一瓶中装的是让人闻之即倒的强烈迷药。 钟紫苑看着手里的宝贝,得意的笑着自语道:“任你是谁,只要敢擅自上了我的马车,就别想那么容易出去。”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二十四章 负伤的女贼 把这两个瓷瓶放入袖袋中,钟紫苑打开门走了出去。外面除了那匹马低着头喷着鼻息外加尥蹶子刨地上的积雪外,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钟紫苑沉思片刻,提步上前围着马车转了一圈,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她又凑近些使劲闻了闻,才发现那股淡淡的血腥味,此刻已经若隐若现几乎消失了。 钟紫苑又顺手在马车下摸了一把,感觉有些黏糊糊的。把手抽出来一看,发现自己手指上沾上一些褐色半凝固状的血渍,看来此人受伤颇重。 钟紫苑不由咧嘴一笑,先前自己特意支走福伯和青黛,然后又躲进琉璃屋的决定是正确的。原本藏在马车下的这个人,果然趁着院子里无人的时候,离开了马车。 不过这个人到底是逃出了院子,还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藏起来?钟紫苑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她的目光在这个不大的院子中环视了一周。除了那间晶莹剔透的琉璃屋,在围墙边还盖着一间柴房,里面是预备过冬用的木材,稻草,还有木炭。 墙角下还有一口深不可测的水井,供应着整个个院子十个人的日常用水。门边有两棵笔直的银杏树,怕是有数十个年头了。纵然在夏日里浓翠如盖,可惜如今却是隆冬时节,满树那如扇子般的小叶子完成了它从翠绿到金黄的华丽转身,大都已经飘然翻落,跌入尘埃。只剩下那满树的枯枝丫杈,依然倔强的指向天空。 钟紫苑的眼睛在那两棵树上打了个转,发现那里实在是藏不住人后,又收了回来。如今形势已经非常明了,自己刚刚从琉璃屋中出来,那人不可能藏在里面。要是藏在水井中,又无异于自寻死路。那么这间院子里唯一可以藏人的地方,就是那间不大的柴房了。 钟紫苑顺手拿起日常用来劈柴的斧头,左手拿着那瓶一闻即倒的迷药,蹑手蹑脚的走到了柴房门口。好在柴房没有窗户,进进出出也就这扇小门而已。 钟紫苑见此刻门扉依然关得紧紧的,倒是不担心里面的人会偷看到自己一手斧头,一手迷药,如临大敌的模样。 就在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行动的时候,一个含糊的声音惊呼道:“小姐,你这是干嘛?”原来是豆蔻一手拿着玫瑰糕,嘴里塞着窝丝糖蹦蹦跳跳的从前院跑了过来。钟紫苑猛然一惊,她怕柴房里的人已经有所警觉,立刻抬起脚踹开了大门,紧接着把手里的瓷瓶用力砸进柴房内。就听“啪”的一声脆响,瓷瓶在柴房的中间破裂开,里面流出了一些清冽的液体,一股淡淡的兰花香味溢了出来。 钟紫苑提心吊胆的抓紧了手里的斧头,生怕里面会冲出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她不由警惕的瞪大了眼睛。又过了一小会,依然不见有人出来,钟紫苑基本上可以断定,里面的人已经被自己的迷药给弄昏了。 豆蔻不明所以的来到钟紫苑身边,也跟着她探头往里看,她吞下了嘴里的窝丝糖,好奇的问道:“小姐,你究竟是在干什么呢?” “嘘,小点声。”钟紫苑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小声说道:“家里面可能进了贼,现在就躲在柴房里。” “有贼!”豆蔻失声惊叫,在钟紫苑的瞪视下,她忙压低了声音,撸着袖子咬牙切齿的说道:“好你个小毛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倒是闯进来。看姑奶-奶怎么收拾你。” 她先把玫瑰糕塞进嘴里,左右环顾了一圈,找出了一把大柴刀,双手握着然后气势汹汹的说道:“小姐,你在一旁等着,我先进去看看。” 钟紫苑不由满头黑线,里面充斥着迷药的气味,豆蔻这个时候无遮无拦的闯进去不是添乱吗!于是她一把拉住了豆蔻,低声喝道:“你给我老实在这里待着,不许进去。” 豆蔻一急,她刚想反驳,可是被自家小姐拿眼睛一瞪,立刻没了底气,只得老老实实的站住了脚。 钟紫苑从怀中扯出一块锦帕包住自己的口鼻,又抓紧了手里的斧头把手,抬脚走了进去。她先是粗粗的环视了四周一眼,并没有看见有人。再仔细看去,才发现在柴房角落的稻草堆被拱得老高,底下还直挺挺的伸出了一双穿着薄底皂靴的脚。 不会是死了吧?钟紫苑吓了一跳,她走上前试探的踢了踢那双脚,发现并没有变得僵硬,便知道这个贼人依然活着,她心中也放下了一块大石。 钟紫苑在稻草堆边蹲了下来,她放下了手里的斧子,伸手扒开了那人身上覆盖的稻草,当那个倒霉的小毛贼露出身形时,钟紫苑不由暗暗吃了一惊。 下面躺着的人,穿着一身黑衣黑裤,黑布包头,脸上蒙着一块黑巾,只露出了一双紧闭的眼睛。只不过即使是在昏迷中,他的手上还紧紧的握着一柄如秋水般寒光四射的短剑。 好一身典型的贼人打扮,钟紫苑暗暗在心中腹诽:为啥武林败类都要穿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隐蔽还是为了招摇。 看着此人身上的黑衣都被鲜血浸透了,便知道他身上伤的不轻。也不知道在这块黑巾下,到底藏着一副什么样的容貌。钟紫苑不由玩心大起,她先一脚踢开了他手里的短剑,然后伸手取下了蒙在面上的黑巾。 出乎意料的是,面巾下的这张脸长得非常普通。小鼻子小眼睛的,属于那种扔进了人堆就不会被发现的主。不过此人的嘴角边下巴处也沾满了血渍,看来此人不但外伤严重,就连内伤也不轻呀! “咦!这是一个女人。”钟紫苑的耳边传来了豆蔻兴-奋的声音。钟紫苑猛地回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溜进来的豆蔻。 豆蔻却指着那人的露出来的耳朵,继续高兴的说道:“小姐你看,她的耳朵上有耳洞,她一定是个女人。” 钟紫苑没有理她,只是默默的数道:“一,二,三......” 果然豆蔻原本黑漆漆的眼睛慢慢变得迷茫,她含糊的说道:“怎么突然变得好晕,还出现了两个小姐。”随着钟紫苑心中默数到三时,她身子一软,往地上倒去。 早有准备的钟紫苑一把接住了她软下去的身子,苦笑道:“傻丫头,就是不听话。都说了不要进来,偏偏还要跟进来,这回吃苦头了吧!” 钟紫苑小心的把豆蔻扶在一旁躺好,然后才伸手摸了摸那个女贼的脉搏,发现非常的细弱。钟紫苑知道,如果自己放任不管的话,这个女贼一定会伤重而亡。 到底是为她治伤,还是报官把她抓走呢?钟紫苑心中犹疑了一会。这时那个女贼的面容开始变得扭曲,好像陷入了某种噩梦。嘴里发出无意识的破碎声音,钟紫苑仔细分辨了许久,才发觉她反反复复说得只有四个字:“小弟,快跑。小弟,快跑......” 一个在昏迷中,还惦记着小弟的人,估计就算做了女贼也坏不到哪里去!最起码她够义气。钟紫苑终于决定先把她救治过来,再做决定。 钟紫苑快步走出柴房,先到琉璃屋中搬出了药箱,又从井里打出了一盆井水,最后到厨房里提来了一壶热水,她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全都放进了柴房里。 在给那女贼做治疗之前,钟紫苑先往豆蔻的脸上洒了一把井水,又喂了她一颗解药。在冰凉刺骨的井水还有解药的帮助下,豆蔻终于慢慢清醒了过来。她眨眨眼睛,似乎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躺在柴房中,耳边传来了钟紫苑那清冷的声音:“要是醒来了,就赶紧过来帮我救人。” “哦!来了。”豆蔻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然后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曾经帮着钟紫苑处理过几次外伤病人,所以两人之间的配合天衣无缝。 钟紫苑剪开了女贼身上被血浸湿的的衣物,当衣服从女贼身上剥落时,那些原本已经凝固的伤口又裂开了,开始往外流着鲜血。豆蔻也不知道是生来胆大,还是生来就少根筋,她从来就没有畏惧过这种鲜血淋漓的场面。就见她绞干了帕子帮着女贼擦拭身上的血迹,钟紫苑把她身上的伤口都冲洗干净后,从自己的药箱中翻出了一瓶止血药粉,细细的洒在她的小伤口处。豆蔻则拿出干净的白布帮她把处理过的伤口紧紧的包扎起来。 小伤口虽然处理好了,可是在她的背后还有两道最大的伤口没有处理。这两道皮开肉绽的伤口从她的左肩胛处划到了她的右腰处,几乎贯穿了她的整个后背,就像是翻开的两道沟渠,在不停的往外渗着鲜血。钟紫苑可以想象得到,这两下子要是再多加上几分力气,估计眼前这个女贼就没有机会躲到自己的马车下,而是直接被劈成两半。 看着这两道狰狞的伤口,豆蔻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这么大的伤口,要用上那个东西吗?” 钟紫苑不假思索的说道:“当然要用,如果不用的话,她的伤口根本就不会愈合,最后只会溃烂。” 过了良久,就听豆蔻赞叹的说道:“小姐,你这手艺真好,瞧着比绣在帕子上的还要好看些。” 钟紫苑脸一黑,看着面前那两道被缝得整整齐齐的伤口有些汗颜,真不知道豆蔻这神来之笔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损自己。不过她也暗暗帮这个女贼庆幸,幸好中了自己的迷药,不然这洗伤口,还有缝合伤口的痛苦就够她喝一壶的。 同样洒上了止血药后,钟紫苑和豆蔻一起帮她缠上了白布条。处理完伤口,钟紫苑长舒了一口气。她已经尽了自己的本分,至于这个女贼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此刻这个女贼的全身几乎都包上了白布,只有那张血迹斑斑的小脸还露在外面。豆蔻眨眨眼睛,顺手又绞干净帕子往她脸上擦去。可擦着擦着,她发现面前的这张脸上除了血迹以外,还有很多面粉状的东西脱落下来。随着这些东西的脱落,这张脸又起了巨大的变化。 豆蔻惊呼道:“小姐你快看,这个女贼的样子怎么又变了?” 钟紫苑正在收拾自己的药箱,闻言也仔细端详起这张脸来。随着那些面粉状东西的脱落,这张原本普普通通的脸变得生动起来。她皮肤雪白,鼻梁高挺,眼睑很长,居然还是一个美人胚子。只不过因为她的脸常年覆盖着这些易容用品,所以显得有些粗糙。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钟紫苑心中不由踌躇起来。这个女贼绝对不会是什么小毛贼,看来自己是捡了个**烦回来。 想了想,钟紫苑对豆蔻吩咐道:“她现在不宜移动,你去搬几床被子来让她盖上。等会我开个方子,你照着捡了,等她醒了就煎给她喝。接下来还有无数的难关,就看她自己能不能熬过去了。”顿了顿,她又说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要让家里其他的人发现她。”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二十五章 全城缉拿 就在钟紫苑全力救治那个负伤的女贼时,郭承嗣和睿亲王骑着马带着一干亲随,由邢大领着来到了一片离官道不远的小树林中。 一阵阵北风吹过小树林,带着湿气与阴寒,夹杂着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充斥着众人的呼吸。还有那横七竖八的重伤员,被鲜血染红的积雪枯草,充斥着他们的视野。 却见那山坡下,脏乱的雪地里,七倒八歪地躺着五六个人。这些人都穿着亲王府的侍卫服,他们平日里都是耀武扬威惯了的,没想到今天却碰上了要命的煞星。如今一个个身负重伤,不是在低声哀嚎就是陷入了昏迷。显然就连他们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不少人即使在昏迷中,脸上还残留着惊惧和灰暗的表情。 睿亲王一向温和的脸色此刻却很不好看,他那两道斜长的浓眉紧紧的纠缠在了一起,眼睛中寒光闪烁。他跳下马,大步上前,从地上捡起一把寒光四射的刀。这是一柄狭长略弯的刀,轻便灵巧,易于近身搏斗,只不过它并不是亲王府的物件。睿亲王的目光在那闪着寒光,锋利无比的刀锋上划过,喃喃自语道:“好一把杀人不留血的宝刀呀!” 他拿着那把刀,偏头对邢大询问道:“那两个人的尸体在哪?” 邢大不敢怠慢,他一抱拳说道:“请王爷跟我来。”说完,他提步往前走去。郭承嗣也跳下了马和睿亲王一起,跟着邢大往前走去,那一干亲随也紧随其后。 邢大边走边解释道:“卑职和弟兄们一起追着那个女人来到了这小树林里,却碰到了两个黑衣人来接应,那个女人就趁机脱了身。弟兄们拼死拼活好不容易重伤了这两个黑衣人。谁知当卑职制住他们想要逼问那个逃跑女人的下落时,他们却二话不说咬碎了藏在牙缝中的毒囊,结果瞬间毙命。” 睿亲王面沉似水没有说话,郭承嗣忍不住插嘴问道:“难道除了邢头领以外,其余跟出来追踪的亲随都被这两人给重伤了。” 邢大眼睛通红,满脸羞愧的说道:“是卑职轻敌了。原本想着只是一个女人而已,所以只带了六位弟兄,没想到会碰到这样顽固激烈的反抗,才让弟兄们遭了毒手。” 睿亲王叹口气说道:“算了,这也不能完全怪你。这京城周围一向太平,这次出来赴宴本王也就带了十名亲随,你为了本王的安全也不敢把人全部带走。” 说着话,一群人跟着邢大来到了山坡下的一条小溪边,邢大指着溪边的一堆被白雪覆盖了大半的荆棘丛说道:“王爷,世子请看。” 那边的原本整洁的雪地上有很多杂乱的脚印,周边的树干上也有刀砍剑劈过的豁口,这些明显都是打斗过的痕迹。在那荆棘丛里倒着两具身穿黑衣的尸体。他们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只不过这些伤口并不是他们毙命的原因。看他们瞪大的眼睛,铁青扭曲的脸色,还有留着黑血的嘴角,就知道他们是中毒而亡。 邢大沉声说道:“幸好兄弟们已经重伤了他们,不然以卑职一人之力,根本拿不下这伙贼人。不过那个逃跑的女人背后被卑职砍了两刀,同样也身负重伤,估计她逃不了多远。” “那可不一定。”郭承嗣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那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沉声说道:“这里离管道不远,加上今儿从公主别苑中出来的马车又多。她只要混进车队中,就可以顺利回到城中。” “回到城中?”刑大疑惑的说道:“世子为何认为此人会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回到城中,而不是趁机远遁。” 郭承嗣拍拍手,站起来说道:“所谓大隐隐于世,城中人口杂乱,她又精通易容术,混入人海中,反而不易被人发觉。” 刑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世子言之有理。” 郭承嗣一笑,继续说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刑头领既然一再说已经重伤了此女子,而最好的药材和最好的大夫都在长安城内。她要想活命,就必须回到城里。” 啪,啪,啪。睿亲王此刻虽然满心阴郁,可是他还是为郭承嗣头头是道的分析鼓起掌来。 “别忙着鼓掌了。”郭承嗣面色凝重的说道:“这样的刀,这样的人,只怕是后患无穷呀!” “本王偏就不信这个邪。”睿亲王冷哼一声,对邢大吩咐道:“传令下去,让五城兵马司在京城内全力搜索这名身负重伤的女子。每一间医馆药铺都不能放过,不但是找大夫看病的,还有那些去抓外伤药的也要一律盘查清楚。本王就不信找不到这名重伤的女贼,她就算是钻进了耗子洞里,本王也要把她给揪出来。还有,今天受伤的这些侍卫,找最好的外伤大夫好好瞧瞧,每人再给五十两银子作为安抚。” “是。”刑大转身下去传达睿亲王的命令。 俩人回到山坡上,翻身上了马。并驾齐驱了一会后,睿亲王忽然悠然一笑,开口说道:“原本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没想到却闹到了如此不可收拾的局面。思来想去,那主使之人不想本王与蒋府联姻,无非就是因为蒋府后面站着淑妃与二皇子。本王与蒋府联姻就意味着与二皇子联盟。看来只要想清楚谁能得到这最大的利益,谁就是这主使之人。” 郭承嗣面不改色的说道:“当今皇上春秋鼎盛,虽然目前膝下只有太子和二皇子这俩位皇子。可是后宫嫔妃众多,她们皆有生育皇子的可能。远的不说,就昨天还传出宠冠六宫的俪贵嫔身怀有孕的消息。她腹中这一胎不管是皇子还是皇女,以她如今的荣宠,封妃已是指日可待。如今还真说不好谁就是这最大的利益获得者。” 睿亲王不再说话,他静静的看着前方被大雪覆盖的苍茫大地,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长。 ...... 钟紫苑不知道五城兵马司已经开始全力追查的贼人,已经被她无意中救起。她留下豆蔻照顾那个女贼后,自己洗干净双手,又回前院自己的闺房内。在青黛的服侍下换了一身家常的粉色碎花小袄,才到钟夫人的房间中请安。 今日恰好钟院使不用轮值,在给俪贵嫔请了平安脉,又熬好了泡脚的药水后,就出宫回了家。如今他吃着钟紫苑亲自买回来的牛舌饼,喝着钟夫人亲手沏得君山银针茶,摇头晃脑的颇为自得:“这皇后娘娘赏赐的贡品就是不一样,果真是清冽可口,甘香怡人。” 钟紫苑奇怪的问道:“父亲不是被指派专门为俪贵嫔保胎吗,怎么又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 钟夫人掂起一小块枣泥酥塞进她嘴里,然后笑着说道:“俪贵嫔如今孕育皇室后裔有大功,又颇得皇上的重视。皇后娘娘身为一国之母,有所奖赏也属正常。你父亲也是跟着沾了些光而已。” 钟夫人体态微胖,穿着一身银红色绣藤纹的对襟妆花缎面小袄,梳着家常的同心髻,只插着一支素雅的翠云簪,脖子上挂着一串绿松石的项链,耳边荡着一对碧绿的猫眼坠子。虽然她实际年纪已经有三十七八,可皮肤依然紧致光滑,只看出三十出头的样子。这得归功于钟紫苑经常拿珍珠粉加蜂蜜,鸡蛋清之类的混合物,帮她敷脸做保养。这么长年累月的弄下来,效果真是不错。 钟紫苑吞下了嘴里的枣泥酥,有些担心的说道:“这样的光只怕是不好沾,这后宫嫔妃们在子嗣上皆多艰难,意外又多。父亲还得小心为上,以免受到牵连。” 钟院使叹口气说道:“我又何尝不知,不过圣意如此也推脱不得。好在俪贵嫔虽然有些弱症,身子骨却尚好。只要每日诊脉小心些,想来也没有大问题。” “好了,好了,都打断吧!天家之事也是你们能擅自议论的吗?”钟夫人打断了这对父女的谈话。她抿嘴一笑,把面前的枣泥酥和玫瑰糕往前推了推,说道:“这些也是紫苑从一品斋买回来的,你也尝尝。” 钟院使拍拍手上的碎屑,摇头笑着说道:“那是女儿特意给夫人买得,我就不与夫人抢了。对了,有一件事要和你们说一声。先前我出皇宫时,碰到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在紧急集结。我打听了一下,听说是睿亲王亲自下令,全城缉拿一名身受重伤的女子。所有医馆药铺都在搜查的范围之类,就连那些抓外伤药的都要仔细盘查。要有窝藏者,以同罪论处。你们交代下去,要下人们严守门户,别让歹人混进来了。” 钟紫苑心中一惊,这一切似乎都是冲着柴房里那名重伤昏迷的女子而来。她再想到先前交给豆蔻的那张方子,可不正是治疗外伤用的嘛!也不知那个傻丫头,现在跑出去抓药没有,钟紫苑顿时把心提了起来。 第二十六章 专属大夫 钟紫苑顿时心急如焚,她在钟夫人的房间中再也坐不住了,于是找了个借口走了出来。等她急急忙忙赶到柴房时,就见柴房门扉关的紧紧的。她推开一条缝往里瞧了一眼,就见漆黑杂乱的屋内只有那个还处于昏迷中的女人躺在一堆棉被中,豆蔻已经不见了踪影。 糟了,钟紫苑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忙关紧了门,提着裙摆大步回到了闺房中。青黛正坐在窗户下做绣活,虽然钟院使顶着五品官的头衔,可是他资历很浅。尤其在这皇亲贵胄一抓一大把,物价又奇高的长安城中却实在是不值一提。他每月的俸禄也只够让家里人不愁吃穿而已,谈不上有多富贵。所以为了节省开销,家里的一些绣活都由钟夫人和几个小丫鬟自己来做,当然家里的规矩也没有那些大户人家严谨。 青黛手上缝的是准备给钟紫苑元宵节穿的一件崭新的浅紫色织锦小袄,她见钟紫苑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不由好奇的问道:“小姐,你不是去给夫人请安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钟紫苑坐到梳化台前,一边对着那面菱花镜摘头上的发簪,一边说道:“快来帮我换衣服,我要出去一趟。” 青黛愣了一下,随即问道:“这都快天黑了,小姐还要出去,老爷夫人知道吗?” 钟紫苑干脆的说道:“他们不知道,你也不许告诉他们。” 青黛不说话了,一双眼睛幽幽的看着钟紫苑。 钟紫苑叹口气,说道:“行了,不是我想出去玩,是真等着要去救命呢!” 在青黛的帮助下,钟紫苑洗去脸上的脂粉,用自制的药汁把裸露在外的皮肤染成黄色,用炭笔把眉毛画粗。然后打散了头发,把满头青丝全部梳到头顶扎成了髻,用月白色的冠巾包好。最后拿白布缠胸,又换上了一件竹青色的半旧直缀大袄。轻车熟路的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半大小子的模样后,她背上药箱便往外走去。 她的化妆术虽然不像那个女人的易容术可以任意改变自己的外貌那么神奇。可是因为她五官轮廓较深,只要掩盖住她原本莹白如玉的肌肤,稍加描画,再穿上男装,倒十足像是一个俊俏风雅的公子哥。她用这幅男儿外貌在外行医,还从未被人拆穿过。 青黛不死心的追在后面问道:“小姐,要是老爷和夫人问起,我该怎么说?” 钟紫苑头也不回的说道:“随你怎么说,就是不能叫他们发觉了。” 钟紫苑出了门就往平时常去的祥和药铺走去。虽然天气寒冷,到底是一国之都,市面上依旧繁华无比。市场栉比,商铺鳞次,百艺杂耍俱全。什么卖首饰的,卖瓷器的,卖笔墨纸砚的,卖零嘴吃食的,卖绫罗绸缎的,可谓应有尽有。 只不过因为天色已昏暗,路上的行人不是太多。可就是这两条街的距离,钟紫苑却看见了三起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有衙役如凶神恶煞般在商铺中搜查,尤其是那些医馆药铺里,哭闹声,叫骂声,呵斥声不绝于耳。引得许多行人驻足观望,议论纷纷。 钟紫苑越发觉得事态严重,她丝毫不敢停留,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 终于她看见了祥和药铺那块熟悉的招牌,可是她不但没有松口气,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就在那块招牌下,钟紫苑看见豆蔻梳着总角,穿着小厮的衣服,抱着几个油纸药包,被二个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有三个衙役给团团围在了中间。 钟紫苑赶紧快步走了过去,就听豆蔻如小兽般尖声叫道:“我就是抓药而已,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走?” 一个士兵凌厉的说道:“说,你这伤药是给谁用的?不老实交代,就把你抓到刑部去严刑拷问。” 钟紫苑心中一松,她不由暗自庆幸自己来得及时,豆蔻还没来得及说出不该说的话来。她紧走几步上前抱拳说道:“各位官爷,这是我的药童,拿了我开的方子前来抓药。不知她究竟犯了何事,让几位官爷如此震怒。” “少爷。”豆蔻一见到了钟紫苑的到来,就如看到了主心骨,忙站到了她身边。不过她到底年幼,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悍勇,就算站在钟紫苑的身边,依然毫不示弱的瞪着面前的这几个兵痞。 其中一个衙役认出了钟紫苑,忙说道:“原来是贾大夫。” 见到有熟人,钟紫苑心中不由一喜,忙套近乎道:“原来是李捕头,不知小石头的咳疾可全好了?” 李捕头笑呵呵的说道:“好了,好了,你开的那五剂药喝下去,小石头的咳疾就全好了。这几天下这么大的雪都没有犯过。我家婆娘还说要拿一筐鸡蛋来感谢你,可来了几回祥和药铺都没见着。” 钟紫苑连连摇手,谦逊的说道:“用不着谢,只要小石头好了,我也就放心了。再说我也是收了诊金的。” 俩人正在寒暄,那个士兵翻着白眼,不耐烦的说道:“嗨,现在在办公务呢!不是叙旧的时候。这位贾大夫是吧?快点交代清楚,这伤药是准备给谁用的。” 这些兵痞就连李捕头都不敢轻易招惹,他苦笑着对钟紫苑说道:“贾大夫莫怪,今儿也是接到了上头下的死命令,在通缉一名身负重伤的要犯。贾大夫你只有交代清楚这伤药是给谁用的就行。” “给谁用的?”钟紫苑眨眨眼睛,一脸无辜的说道:“当然是给女人用的。”围着她的士兵和衙役们顿时眼睛瞪得老大。 钟紫苑和豆蔻带着李捕头一伙,还有这些兵痞在城中七拐八拐,来到了一条胡同门口。李捕快和那些兵痞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怪异。因为这条胡同他们都很熟悉,也经常会来消费一番。因为这条胡同是长安城中有名的风月胡同,是男人的销金窝,里面起码有几十家大大小小的青楼楚馆。 其中一个兵痞瞪着牛眼睛,呲着一口黄牙,不可思议的说道:“小白脸,你说的女人不会是这里的女人吧?” 钟紫苑却非常肯定的说道:“对,就是这里的女人,要用我开的伤药。”说完,她不假思索的抬腿往里走去,李捕快他们只得摸着后脑勺老老实实的跟上。 一路走来,不停的有各色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给钟紫苑打招呼:“贾大夫,又来帮人看病呀?” “贾大夫,奴家最近老是心口疼,有空请你来帮奴家看看。” “看什么呀!贾大夫你只要帮她摸摸心口,保管她什么病都没了。” “贾大夫,奴家特意给你留了一品斋的松子糖还有云片糕,等会你过来尝尝。” “贾大夫......” 这一路上,不管是谁和她打招呼,她都是笑脸相迎。一时间,她的身形几乎被这些衣香丽影,珠翠环绕所掩盖。惹得那个兵痞一脸嫉妒加羡慕的说道:“到底是小白脸吃香。老子要是也长这样一张吃软饭的脸,也不知道要省下多少银子。” “你说谁是吃软饭的?”豆蔻一瞪眼,鼓着腮帮子立刻开始发飙:“这满长安城中就咱们少爷肯帮她们诊脉断症,她们才会对咱们少爷热情一些的。你不知道,就不要胡说。” ...... 钟院使本名钟瑾川,他和钟夫人都有一身过人的医术,可惜膝下却只有钟紫苑这一个女儿,于是尽数传给了她。钟紫苑也很奇怪,当年她满百天抓周的时候,满桌的胭脂水粉,珠宝玉器,算盘毛笔不要,却偏偏抓着一本医书和一把捣药用的玉杵不肯放手。 钟瑾川见她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只露出那粉红的牙床在面前晃悠,便对钟夫人打趣道:“说不得咱们的医术会尽数落到在这个黄毛丫头的手上。” 谁知当初的一句戏言果然成了真。钟紫苑从小就表现出了她在医术一途上的天赋。就连开蒙识字用的书都是孙思邈的《千金方》。让钟瑾川不时暗中扼腕叹息为何她是一个黄毛丫头,而不是一个黄毛小子。 随着她年纪的增长,除了她的天赋还有她在医术上的创新能力常常让钟瑾川感到瞠目结舌。有一段很长的时间,钟瑾川喜欢让钟紫苑扮成药童的模样,跟着他一起诊脉断症。有时父女俩还会为了一份脉案产生意见分歧而争执不休。 可自从原本只是坐馆大夫的钟瑾川经刘太傅的推荐入宫治好了困扰太后多年的头风症后,皇上便亲口下旨让他进了太医院,还破格封他为五品院使。虽然只是区区五品院使,却让一些熬了许久的八品御医,六品院判暗中红了眼睛。 钟瑾川被身份局限,每天在皇宫内院轮值,便不能再带着钟紫苑出去诊脉断症。钟紫苑便仗着自己的男装打扮从未被人发觉,化名贾铭,顶替了自己父亲成了祥和医馆的坐堂大夫。 在半年前,有一个妓人被一个有着特殊嗜好的客人给折磨得奄奄一息,当时抬着找遍了长安城的医馆药铺却无人肯医。因为这些操皮肉生意的妓人都是贱籍,再加上伤的部位实在不堪。别看这些医馆中的大夫经常暗中到这些青楼楚馆中大把的撒银子。可是在明面上,为了维持他们的清高形象,却抵死不肯出手为这名可怜的女子医治。 当这名妓人最后被抬到祥和药铺时,掌柜一样把她们往外轰。当时跟来的,还有这个妓人的姐姐,她不忍心看妹妹年纪轻轻,就惨死在自己眼前,便跪在掌柜的面前苦苦哀求。 对普通良民有一副菩萨心肠的掌柜却对身为贱籍的妓人无比冷酷,他只叫人快点把人抬走,别死在自己铺子里沾了晦气。最后闹的不可开交时,钟紫苑刚好过来。她本来是个女人,自然对同样是女人的妓人心软一些。再加上她的眼中贱籍和良民没有区别,只有病重和病轻之分。所以她接下了这个妓人,并且治好了她。最后阴差阳错之下,她还成了这风月胡同里所有妓人的专属大夫。 当然成为风月胡同的专属大夫是瞒着钟家二老的,毕竟他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钟紫苑去做坐堂大夫,但是他们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帮妓人看病。 第二十七章 探病 此刻天色已经全黑,胡同中全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几乎座座楼前都依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朝着过路的人挤眉弄眼,招手相邀。虽然是隆冬时节,可她们似乎都不惧严寒,皆是身穿轻纱罗裙,露着胸前一抹雪痕,花团锦簇,脂香扑鼻。 她们远远瞧见了钟紫苑的身影,立刻一窝蜂的围着她娇声嗲气的打情骂俏,让这几个衙役兵痞吞口水之余,暗骂这个杀千刀的小白脸抢尽了自己的风头。 钟紫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了这胭脂堆,不过她的头巾也被扯歪了,鞋面也被踩脏了,衣领上还多了几个殷红的口脂印。 豆蔻立刻熟络的帮钟紫苑整理,嘴里还不满的嘟囔道:“回回都这样,她们要是不把便宜占够了,就不放咱们少爷走。” 钟紫苑刮了下她红通通的鼻头,笑吟吟的说道:“这也生气,她们只是把我当成了朋友,拿来打趣而已。” 李捕快一脸古怪的说道:“年轻人气血旺盛些可以理解。不过还得悠着点,别早早的把身子骨给掏空了。” 钟紫苑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误会了,她含笑说道:“李捕快多虑了,她们因为曾经是我的病人,所以才会对我热情些。” 一个兵痞瞪着牛眼,不耐烦的催促道:“行了,管你是病人还是嫖-客,你都给我快点找到那个女人,要是耽误了军爷的公务,小心你们主仆俩吃不完兜着走。” “等等。”豆蔻突然出声制止。 那兵痞一把按住腰侧的刀柄,阴测测的威胁道:“怎么,走到这里了还要等等?就知道你们刚才都是在胡扯,说,你们和那个受伤的贼人是不是一伙的?” 谁知豆蔻理也不理他,她只是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捡起一根树枝把钟紫苑鞋面上的积雪细心的扫干净,然后才解释道:“不是不想带军爷却见那位受伤的姑娘,只是一会进了屋,这些积雪遇到热气,就会化成雪水,把鞋面给浸湿。等到再出来,这些雪水又会结成冰,到时会把脚冻坏的。”说完她开始噼噼啪啪的拍起自己脚上的积雪。 李捕快听着有理,于是也找了根树枝开始拍打自己鞋面上的积雪,其余人也有样学样。于是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这一片噼噼啪啪声中,奇异的缓和了下来。 一行人又拐了两个弯后,来到了一处院门前。这里大门紧闭,人烟稀少,只在门前挂着两个用来照明的红灯笼。 “这里是后门?”李捕快虽然用的是疑问句,可是他心里已经笃定。 钟紫苑点点头,对豆蔻说道:“去敲门。” 豆蔻立刻上前拍响了大门上的铜环。“来了,来了,谁放着大门不走,专门往后门钻的。”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齐胸襦裙,头簪大朵牡丹绢花的年轻女子探出头来。她一见钟紫苑眼前不由一亮,惊喜的说道:“贾大夫,你可算是来了。”可等她眼睛一转,看见她身后的李捕快一伙,眼中顿时露出一抹犹疑。 那兵痞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推开了她,大步进到了院中。他瞪着牛眼四处张望着,嘴里还大声嚷道:“伤者在哪?快点带军爷去看。”其余几人也跟在他后面,一起闯入了院中。 那女子眼见踉踉跄跄差点摔倒,钟紫苑忙紧走几步,一把扶住了她,问道“烟娘,没事吧!” 烟娘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惊异的问道:“贾大夫,你怎么把官差给带来了。要是让张公子以为咱们报了官,那咱们这彩桥馆可就不得消停了。” 钟紫苑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顿了顿,她又语带讥讽的低声说道:“就算报了官又如何,你认为他们敢吱声吗?”一席话说得烟娘眼中不由一黯。 虽然是在后院,可依然十分精致,亭台花谢,游廊花墙一应俱全。依稀还可以看见前院的灯火通明,依稀也可以听见那咿咿呀呀的乐声还有那不绝于耳的划拳声,喧哗声。 “请跟我来。”烟娘在前面带路,带着这伙人穿过花谢,走过一条回廊便进了后厅。到了厅内一股热气夹着浓郁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里面花枝招展的舞姬,乐妓,婢女渐渐多了起来。李捕快他们只觉得眼前一片花团锦簇,粉红腻白,引得他们只恨眼睛生少了,根本就看不过来。 钟紫苑和豆蔻却目不斜视,跟在烟云的后面来到了一间紧闭的厢房前。推开门,钟紫苑抬脚走了进去。这间屋子虽然不大,家具摆设却一应俱全。黑漆镶螺钿的梳化台,窗下摆着一张海棠春睡椅,隔着那扇乌木镂空雕花屏风可以隐约看见后面的床榻上,有人躺在锦被中。 李捕快他们也呼啦啦的一起闯了进来。那个兵痞还大喇喇的吆喝道:“在哪?人在哪呢?” 烟娘尽管心中不快,却还是陪着笑脸说道:“病人在床上,她伤的不轻,胆子又小。还请各位官爷小心些才是。” 那兵痞却一把推开了她,大步绕到屏风后面。就见绣被下之人,连头到脚都藏在被中瑟瑟发抖,只留下枕畔一缕软软的青丝。 那兵痞冷哼一声,抓住被角就想要掀开,一只手却飞快的压在了上面。他勃然大怒刚想发火,就见钟紫苑一脸严肃的说道:“别吓着她了,还是让我来吧!”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严肃,也许是她的眼神过于冷冽,那兵痞居然乖乖得松开手,退了一步。 钟紫苑长舒了一口气,她附身对藏在锦被下的人柔声说道:“我知道你疼,让我帮你看看,上了药就不会疼了。” 烟娘也赶过来,柔声劝慰道:“云儿乖,不要躲在被中了,快点出来让贾大夫帮你看看。” 又过了一会,就在那兵痞忍不住又想发火的时候,云儿终于慢慢的掀开了盖在身上的锦被,露出了她苍白稚嫩的脸,还有那娇小没有什么曲线起伏的身躯。 烟娘眼含热泪,絮絮叨叨的说道:“云儿还只有十二岁,根本就没有到梳弄的年纪。也不那瘟神又在哪里受了气,跑到咱们花桥馆来撒野,生生把云儿给折腾成这幅样子。” 说着她轻轻卷起了云儿的衣袖,露出一截瘦伶伶的胳膊。上面的伤痕触目惊心,狰狞可怕。全是鞭痕和咬痕,有好几块地方都是鲜血淋淋,皮开肉绽,整条胳膊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 “不单单是手臂,如今云儿身上根本就找不出一块好皮肉来。”烟娘又哽咽着补充道。躺在床上的云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身下那条茜色撒花棉裤下,立刻浸出了大量的鲜血。那原本如凶神恶煞般的兵痞衙役,见到这个小姑娘的凄惨模样,心中不由都升起了一丝怜悯。 尽管这样的伤势,钟紫苑已经在好几个人身上见到过,依然忍不住怒气勃发。她狠狠的一锤床板,咬牙骂道:“真是个畜生。” 第二十八章 风-流王爷 钟紫苑侧头冷冷的对李捕快他们一伙说道:“我要开始给这个可怜的孩子治伤,你们还要在一旁看吗?” 李捕头叹口气拉了那兵痞一把,说道:“算了,这么个小丫头,也不可能是上面要找的要犯。咱们还是上别处去寻,别在这里打扰贾大夫救人。” 烟娘也非常有眼色的从袖袋中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那个兵痞手中,陪着笑脸说道:“各位官爷辛苦了,这点小心意拿去喝茶吧!” 那兵痞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大概有二两重。虽然不算多,可也不算少。于是他一挥手,说道:“真是晦气,咱们走。”这伙人便吆喝着一起大步离去。他们虽然肩负着这整个长安城的治安,却没有一人开口过问云儿身上的伤势。 等这伙煞星走了以后,钟紫苑不由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对豆蔻说道:“把你先前抓得药拿给烟娘去煎。” “交给我吧!”烟娘拭去了眼角的泪水,上前接过豆蔻手里的药,快步走出了厢房。 “云儿怎么样了?”烟娘走后,一个大约三十多岁,衣饰华丽的女子走了进来。她就是这花桥馆的**颜绿衣。她在十多年前也是这长安城中的一代花魁,那时的她艳丽无双,名动天下,也不知多少王孙公子,才子名士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如今的她依然是五官绝艳,身材妖娆。只不过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她眼角悄悄爬上的细纹,她的眼睛也变得冷漠浑浊不再清澈动人。可见不管多美的容颜,也抵不过岁月这把无情的刀。 钟紫苑打开手边的药箱,拿出里面的瓶瓶罐罐,开始处理云儿身上的伤口。她不客气的对颜绿衣说道:“颜妈妈,她的伤势你也看见了,没有几年时间的将养,这些伤痕根本就不会消失。其实云儿年纪还小,你又何必急着让她接客。亏得你精心教养了这么些年,这一下子全毁了。” 颜绿衣低头扫了一眼云儿那张稚嫩苍白的脸,原本如花瓣般娇嫩的脸颊就像是被霜打的茄子,没了一丝神采。就连她的耳后都有一道非常狰狞的鞭痕。她心中不得不承认钟紫苑的话,云儿的确是被毁了。 想到这里颜绿衣心中就大恨,云儿五官精致,身子骨天生柔软,是男人最爱的那种。这些年她花了大笔银子在这个丫头身上,就是想要捧她成为花桥馆的台柱,再创十五年前花桥馆的辉煌。 两年,只差两年的时间。可恨那张侍郎家的公子在叶梅苏那受了气,就跑到花桥馆来喝酒撒野。也怪云儿倒霉,不好好的躲在后院里练琴,偏要跑到前院去给门外的一个什么小叫花子送吃的,好死不死叫那张公子瞧见了。偏偏自己当时又在陪一个要紧的客人,仆役们不敢来打扰,就变成了如今这不可收拾的局面。 想起今天早上,那个禽兽扔给自己两锭金子,还一副嚣张的口吻说道:“这个价钱,应该够给那小丫头开苞了。”她就牙根痒痒,恨不得扑上去咬他几口。 只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她张扬一笑,眼底就像是有毒素在无限蔓延,如樱花般的嘴唇里吐出的话却异常冷酷:“进到这里的女人,从来都由不得自己。毁了?这里的每一个人,不管身心都早已被毁得干干净净。行了,多余的话也不用说。贾大夫,你的诊金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你的,只管给她用上最好的药。不过我这彩桥馆从来都不养闲人,等她的伤好了,还有得是事情等她做,这些年的银子我可不是白花的。”说完她拂袖而去。 钟紫苑正在帮云儿清理伤口,她可以明显感觉到云儿听了颜绿衣的话后,身体瑟缩了一下。豆蔻是个暴脾气,她忍不住跳起来说道:“这个**子是在冲谁发火呢?难道云儿弄成这样还是自愿的不成。” “贾大夫请别见怪。”云儿颤巍巍的小声说道:“颜妈妈也是气急了才会乱说的,她平时待云儿是极好的。” 钟紫苑没想到云儿还会帮着颜绿衣说话,她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怜惜。可是云儿终究还小,到底单纯了些。以前颜绿衣对她好,那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如今云儿已经变成了废人,钟紫苑可不认为颜绿衣是个菩萨心肠,还会一如既往的对待云儿。不过这些话她也不想说出来,让这个已经饱受打击的小女孩增添烦恼。 帮云儿处理好身上的伤口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还是烟娘把钟紫苑和豆蔻从花桥馆的后门送了出来。 转了两个弯后,见周围没人,豆蔻才好奇的问道:“小......少爷,我记得你手上不是有一种白玉膏,祛疤的效果是最好的。为什么不给云儿用上?” “什么小少爷。”钟紫苑在她头上敲了一记,没好气的说道:“难道咱们家还有一位大少爷吗?” 豆蔻捂着头顶,傻笑着说道:“一时口误,一时口误。”过了一会,她又不死心的缠着钟紫苑问道:“少爷,你还没有告诉我是为什么呢?” 钟紫苑叹口气说道:“难道你认为让她尽早恢复那身雪色肌肤,对她来说就是好事吗?” “难道不好吗?身为女子谁不会爱惜自己的容颜呀!”豆蔻显然还是不太明白。 钟紫苑一笑,悠然的说道:“我会帮她恢复,不过要看准时机,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喔!”豆蔻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又走了一段路,便进入了胡同里,人潮又多了起来。在这条胡同里走的,基本上都是各色各样的男人。有穿着锦衣长袍的有钱人,也有穿着一身短打的贩夫走卒。尽管身份不同,可他们都能在这条胡同里寻找到各自的需要。 “咦!那是谁呀?长得好俊俏哟!”豆蔻忽然拉了钟紫苑的衣袖一把,兴-奋的指着前方,一脸好奇的问道。 钟紫苑放眼看去,就见一个头戴玉冠,身穿月白色长袍,腰系玉带,身披玄色大氅的偏偏佳公子,正骑在一匹通身雪白的高头大马上。一双黝黑的眼睛顾盼生辉,彰显着他的优雅和高贵。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二十多个身穿黑衣的侍卫,走得虎虎生威。周边的行人纷纷躲闪,唯恐避之不及。 钟紫苑嘴角抽了抽,暗道:也只有这睿亲王,才有这样的声势,出来逛青楼还要带着二十个侍卫耍威风,似乎生怕御史没有借口在皇上面前参他。真是奇怪了,这样一个风流不羁的男人,除了头衔响亮点,样子漂亮点,钱财多了点,哪里就值得那些长安城的贵女们为之疯狂了。就连一向都是眼高于顶的刘玉清都不例外,难道她们都把自己当成了这个风-流王爷的唯一救星? 第二十八章 小叫花子 钟紫苑不想惹麻烦,她带着豆蔻又转进了一条人烟稀少,光线昏暗的小巷子里,想要避开外面如潮水般的人群。刚走了几步,她就感觉腰间被一样硬物给顶住了。就听豆蔻惊叫道:“你个小鬼头,想要做什么。” 钟紫苑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就见一个大概十三四岁,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的小叫花子拿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棍站在自己身后。 这个小叫花子穿着一件短了半截的破棉袄,大块灰黑色的棉絮裸露在外头。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结成了板块状,散发着一股异味,不知道有多久没洗了。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的,显得十分肮脏,却掩饰不住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冒出的凶光。 就见这个臭小子用力吸溜一下冻出的鼻涕,然后扬了扬手里的木棍恶狠狠的说道:“身上有吃吗?快点拿出来。” 豆蔻一把推开了钟紫苑,如母鸡护小鸡般拦在她前面,一脸警惕的对那个臭小子说道:“凭什么要给你吃的,你是谁呀你?” 那臭小子黑漆漆的眼睛里透出一抹凶光,就像是谅食前的野兽,充满了好斗的野性与凶残。钟紫苑对上他的眼睛,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寒意。就听那个臭小子暴戾的说道:“少废话,有吃的就赶快拿出来,不然小心你们脑袋开花。” “真是笑话,你一个人,我们两个人,到时究竟是谁的脑袋开花还不知道呢?”豆蔻毫不示弱的说道。 不过钟紫苑看着那个臭小子壮硕的体格,还有凶狠的目光,心中却不这样认为。她暗中拉了豆蔻一把,示意她闭嘴后。才对那个几乎要暴走的小子说道:“我是一个大夫,是来给人看病的。身上并没有吃食。不过刚才收了一点诊金,我可以给你一些,你自己拿去买吃的。” 谁知那个小子一摇头,非常干脆的说道:“我不要钱,那些人不会卖东西给我,我只要吃的。” 钟紫苑一愣,心中顿时了然。就这位的造型,不管进到哪家铺子,都是在帮人家赶客人,当然没人愿意接待他了。想到这里,她展颜一笑,说道:“那这样吧,你和我们走,我带着你去买东西吃。这样总行吧!” 谁知那个小子听了钟紫苑的话非但没有感到开心,反而握紧了手里的木棍,翻着白眼怀疑的说道:“你会这么好心?该不是想诳我跟你走,趁机找衙役来抓我吧!” 豆蔻一听就不乐意了,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怒气冲冲的说道:“你这人还真有意思,都说了我们身上没有吃的,拿钱给你,你不要。带你去买,你又说咱们是在诳你。你究竟想要怎样?” 那小子显然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棘手。他眼睛咕噜一转,看了嘴角含笑的钟紫苑一眼,又扫了眼气鼓鼓的豆蔻。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终于把手里的棍子扔了出去,然后拍拍手上的碎屑,傲然说道:“行了,本少爷就相信你们这一回,走吧!”说完,他大摇大摆的往前走去。 “少爷,你瞧他那样。”豆蔻不服气的跺着脚,简直气乐了。钟紫苑也好笑的摇摇头,提步跟上了那个半大小子。 折腾到这个时候,其实钟紫苑和豆蔻的肚子也饿了。不过考虑到店家的感受,她还是没有把那个小子往酒楼里带,而是找了个推车卖拉面的摊子。 老板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大伙都叫他拉面刘。天上又下起了飘飘扬扬的小雪,他的生意不太好,此刻正拢着手在那明亮的炉火前烤火。见着钟紫苑过来,他眼前立刻一亮,高声招呼道:“贾大夫,吃拉面吗?今天的的汤可是用新鲜牛骨头熬得,香着咧!” 钟紫苑点点头,在桌前坐了下来,说道:“来三碗。” “好咧!”拉面刘高兴的答应了一声,立刻从用白棉布蒙着的盆子里揪出了三块面团,开始准备做面条。忽然一抬眼,见一个小叫花子大喇喇的也在桌前坐了下来。他立刻抓起擀面棍大声吆喝道:“臭花子,这是你坐的地方吗?还不快滚,小心我揍你。” 那个小叫花子非但不走,反而冲着他呲着一口白牙,挑衅道:“小爷今天就不走,这碗拉面我吃定了。” “你!”拉面刘刚想发火,钟紫苑忙劝道:“你老别发火了,这孩子也是饿坏了,今天就算我请他吃的。反正现在也没有旁人,不会影响你做生意的。” “你请他吃?”拉面刘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迟疑着没有动。 “啪”的一声,豆蔻往他的摊位前放下了几个铜钱,然后没好气的说道:“你老管这面是给谁吃呢?有钱收你就快去做吧!” 这话似乎有些道理,拉面刘收了钱,又笑呵呵的拉面去了。 豆蔻在钟紫苑的身边坐了下来,她抽出一双竹箸,又从怀中掏出一块娟帕,细心的擦拭着。擦干净以后,摆在了钟紫苑的面前。 谁知她面前又伸过来一双竹箸,豆蔻愕然的抬头,就见那个小子笑得贼兮兮的,不客气的说道:“顺便帮小爷也擦擦这竹箸。” “你。”豆蔻一瞪眼,刚想发火。钟紫苑冲她摇摇头,温和的说道:“豆蔻,反正你擦一双也是擦,擦两双也是擦,就帮这小哥一起擦擦吧!” 见钟紫苑都发话了,豆蔻只得噘着嘴,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竹箸,胡乱擦了几下,然后啪的一声摔在了他面前。 豆蔻心中还在暗暗发誓,要是这小子再出什么幺蛾子,她一定会把面前这一桶子的竹箸全都摔到他脸上去。好在他只是可恶的笑着,却没有再提别的要求。 借着摊位前挂的灯笼,钟紫苑也看清了这个小叫花子一脸肮脏下掩盖住的真容。就见他五官立体,凤眼高鼻,要是再大几岁,一定是一个颠倒众生的美男子。尤其是他那口雪白的牙齿,并不似普通的平民那样疏于打理。而且他的体格看上去也非常的壮硕矫健,也不像寻常乞儿那样枯黄消瘦。看来他是个身上有很多故事的人。 这时,拉面刘端上了三碗热气腾腾,浓香扑鼻的拉面。灰白色的面条浸泡在油汪汪的骨头汤里,面上打了一瓢金黄色的肉臊子,又撒上了一把碧绿的葱花,汤里还夹杂着几块煮的非常软和的萝卜块。虽然是一道粗食,却还是让这三个已经饥肠辘辘的人,直吞口水。 “吃吧!”钟紫苑温和的说道。豆蔻也不再生气了,她欢呼一声,拿起竹箸“呼噜噜”的吃了起来。 钟紫苑也挑起了碗里的几根面条,顺势抬眼看了那个小子一眼。却发现他虽然是饿坏了,吃的也很快,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种多年培养出来的礼仪风范,已经不自觉的展现了出来。 她仿佛看到了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正做自己对面优雅的用餐。当然,前提是耳边不要传出这么响亮的“刺溜”声,就更加完美了。钟紫苑又看了一眼吃得跟小猪抢食似的豆蔻,暗暗感到好笑。 吃完了拉面,那个小子抹了抹嘴,假惺惺的对钟紫苑客气的说道:“多谢了。”转身就想要扬长而去。 “先等等。”钟紫苑却突兀的叫住了他。她从袖袋里掏出了一锭银角子,大概有三两来重,然后放在了拉面刘的面前。 拉面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说道:“面钱那个小哥已经付过了。” 钟紫苑一笑,指着那个小子说道:“这些银子是我帮他垫付的面钱。放心好了,我会让他在没有客人,或者是你收摊前再来吃,不会影响你做生意的。” “这样啊!”拉面刘立刻把那块银角子紧紧的抓在手心里,生怕钟紫苑反悔般说道:“那老汉就吃点亏,管他这一年的伙食了。” 拉面刘嘴上说吃亏,其实就算那个小叫花子真在他这里吃上一年的拉面,他还是赚大了。因为按照目前的物价,一两银子可以买上两石大米,有二两银子就可以买上四石大米,足够一个壮汉吃上一年饱饭了。 钟紫苑一笑,对那个面露惊讶的小子说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那个小子终于收起了脸上的玩世不恭,诚恳的说道:“多谢!”钟紫苑不在意的挥挥手,终于和他分道扬镳了。 第二十九章 达成协议 钟紫苑与豆蔻终于回到了槐树胡同,青黛守着油灯咬着帕子独自坐在房中,已经是望眼欲穿。终于等到小姐回来了,立刻欢喜的迎了上去。她边帮着钟紫苑换衣边唠叨道:“小姐,老爷今天还特意交代了,说是如今街上不太平,让咱们没事尽量少出门,你怎么还回来的这样晚?” 钟紫苑在她的帮助下,解下了胸前裹着的白布,顿时觉得呼吸都畅快了不少。她听着青黛的抱怨,便笑着解释道:“今天的病人伤势较重,给她包裹伤口就耽误了不少时辰。所以才会回来晚了,老爷,夫人没来寻我吧?” 青黛一笑,颇为自得的说道:“小姐没出去用晚膳,夫人怎么可能没有派人来寻。不过我推说小姐去了琉璃屋,夫人才没说什么。”钟府里的主子下人们都知道,钟紫苑只要进了那琉璃屋,别说是用膳了,经常连睡觉都会忘记,所以大家皆是习以为常。 钟紫苑忍不住捏了她红通通的脸颊一把,笑着说道:“不错,真够机灵的。小姐等会赏你块糖吃。” 青黛边利落的帮钟紫苑系上领口的盘扣,边嘟着嘴说道:“小姐的糖就不要赏了,只求你晚上少出去几次,别这样吓我就行。” 豆蔻打了盆热水进来,正好听见了青黛的话,她噗嗤一笑,说道:“满屋里偏你爱鸡婆。” “我怎么鸡婆了?”青黛手上不停,嘴里却在不满的反驳:“小姐如今已然及笄,说不定老爷和夫人已经开始帮小姐相看夫家。小姐这白天扮作大夫出去坐诊也就罢了,要是让未来姑爷知道小姐连夜间也出去帮人看病,岂不是闺誉全毁。你不说帮着劝劝,居然还嫌我鸡婆。” 豆蔻放下手里的铜盆,眨着圆溜溜的眼睛,窃笑着说道:“如今就连老爷夫人都没有提起小姐的婚事,你却在这里成天姑爷,姑爷的挂在嘴边。该不是你自己想小女婿了,却拿咱们小姐做幌子吧!” “你个小蹄子,又在这胡乱编排,看我不撕烂你的嘴。”青黛顿时又羞又恼,丢下了钟紫苑去扭豆蔻的脸。 钟紫苑一笑,由着她们在一旁胡闹,自己走到那盆热水前。她从药箱中拿出一个细颈鹤纹瓷瓶,打开瓶口倒出一颗小手指头大小的药丸。她把那颗药丸扔进了热水中,那药丸入水即化。等药丸都化开了,钟紫苑便收起瓷瓶,挽起袖子开始洗漱起来。 钟府以前充其量也只是小富之家,加上钟瑾川和钟夫人成天也是忙药铺里的事,所以并没有立下什么规矩。与其说心细谨慎,又爱唠叨的青黛,还有胆大鲁莽,又顽皮捣蛋的豆蔻是钟紫苑的丫鬟,还不如说是陪着她贴心贴意一起长大的小姐妹。好在她们俩平日里虽然胡闹了些,却对钟紫苑忠心耿耿,所以钟夫人也没有过多约束。 钟紫苑洗去了脸上还有手上的药水,脸上又恢复了原本白皙细嫩的光泽。她用棉帕拭去了脸上的水珠,然后对豆蔻说道:“闹完了没有?闹完了就陪我去琉璃屋看看。”说完,她对豆蔻眨了眨眼睛。 豆蔻立刻心领神会,她也不再和青黛胡闹,稍微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服,就去提了一盏照明用的纸糊灯笼。青黛见状忙问道:“夫人还留了饭菜在厨房里,你们不吃些东西再去?” 钟紫苑想了想,说道:“饭菜倒不必了,屋里有点心没有,给我包些。待会要是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青黛想了想,说道:“今儿在一品斋买的点心还有些。” “那些东西闲暇时吃着玩还行,不饱肚子呀!”钟紫苑微微皱眉,显然并不太满意。 青黛绞着手里的帕子,有些扭捏的说道:“我先前肚饿,就烤了些年糕和芋头,小姐要是不嫌脏,将就些吃点?” 钟紫苑和豆蔻都把目光投向了屋角的黄铜炭盆上。果然见炭盆上架着一个铜火钳,在火钳上放着两块已经烤的发黄,两边还微微鼓起,散发着阵阵米香的鲤鱼形年糕。 钟紫苑平时吃的年糕大多是切成小片,用油煎得两面金黄,再撒上白糖,或者蘸蜂蜜吃。不过她偶尔也会和青黛还有豆蔻一起把年糕直接放在炭火上烤了,蘸白糖吃。不过不管怎么吃,这年糕都是顶饱肚子的东西。 钟紫苑点点头,满意的说道:“行啊!帮我包上吧!” 青黛立刻拿出油纸包,把那两条已经烤的胖胖的年糕鱼给包上,又拿火钳在炭火灰烬中扒了扒,居然扒出七八颗烤的黑呼呼的小芋头。她也一起用油纸包了,递到豆蔻手里。还细心的嘱咐道:“这年糕要趁热吃才香。” 豆蔻掂了掂手里的油纸包,嘴里啧啧的说道:“你吃了晚膳才多久,就肚饿了要烤这么些年糕和芋头。怪不得年前才做的衣裳,又嚷着穿不下了。” “你......”青黛脸颊绯红,有些发怒。她微胖的身材,圆圆的如苹果般的脸颊,一直就是心中最大的隐痛。不过她偏偏又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根本就瘦不下来。所以豆蔻那怎么也吃不胖的细竹竿似得身材,让她最为羡慕。 眼见着俩人又要掐起来,钟紫苑不得不又出来当和事佬。她对着豆蔻呵斥道:“你知道什么,青黛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身子骨才扎实。就算现在胖些,等再过几年嫁了人,不管是生孩子还是操持家务都比那些身轻体弱的要强上百倍。” “小姐。”青黛已经开始磨牙。无形中又插人一刀的钟紫苑和暗中窃笑不已的豆蔻,在青黛悲愤的眼神中抱头鼠窜。 好不容易脱离了青黛的视线,借着豆蔻手上的光亮,钟紫苑边快步的走着边擦拭着额头并没有显露出的汗水,苦笑着说道:“真不知道还有谁家的小姐是做成我这样的,居然一个二个都要甩脸色给我看。” 豆蔻一边走一边嘻嘻笑着出坏注意:“要不明儿告诉夫人去,罚她一天不准吃饭,她一准就老实了。” 钟紫苑斜撇了她一眼,说道:“好像是你先挑的事头,要不也一起告诉夫人?” 豆蔻顽皮的吐了吐舌头,她知道小姐历来疼爱自己二人,往往嘴上说得严厉,却从来没有在钟夫人面前告过她们的黑状,所以心中并不害怕。不过她也知道见好就收,于是舔着脸,笑的很狗腿的说道:“谁敢给小姐脸色看,豆蔻第一个就不饶了她。青黛她也是被小姐惯出来的骄纵脾气,过一会自己就没事,小姐不用理会。” 得了,这还是自己的错!钟紫苑有种想要抚额的冲动。有这俩个活宝丫鬟,还没有被活活气死。也不知道是自己上辈子积了德,还是上辈子造了孽。 说着话,俩人来到了后院。听着柴房里依然一片安静,钟紫苑就知道那个女贼还在昏迷中。她心中暗暗得意,没有自己的独门解药,中了这迷药,起码要昏睡上三个时辰才会清醒。而且就算是清醒过来,也是浑身无力。 豆蔻推开了柴房的门,提着灯笼率先走了进去。原本漆黑的柴房中,立刻明亮起来。钟紫苑低头看了看依然保持着先前那种姿势在昏睡的女贼,想了想,对豆蔻说道:“把她放在柴房中还是不行,容易被发现。还是把她搬到琉璃屋去,那里安静,没人敢进去。” 豆蔻虽然爱和青黛斗嘴,却对钟紫苑的话唯命是从。她立刻在琉璃屋中整理出一块隐蔽的空地,然后帮着钟紫苑一起,把那个女贼给抬了过去。 等一切都安置好了以后,她才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出声问道:“小姐,先前李捕快他们要找的受伤女人,是不是就是她呀?” “瞧着应该**不离十。”钟紫苑也很无奈,眼前这个女贼,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推出去或者留在家里都不对。不过她还是嘱咐道:“先前就听爹爹说过,五城兵马司里下了死命令,说是窝藏她的,都一律视为同犯。所以你照顾她的时候要小心些,不要让别人发现她了。最好连青黛都别说,她心细又爱胡思乱想,就别给她增添无谓的烦恼。” 豆蔻立刻拍着胸膛保证道:“放心吧小姐,我知道分寸的,反正青黛也不敢进这屋。”然后她又笑嘻嘻的说道:“幸好我今天先是抓云儿的药,要是先抓她的药,可就糟糕了。” 钟紫苑也心有余悸的说道:“是呀!真是庆幸。” 俩人说话间,那个女贼终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她先是环视了周围一圈,就见周围的花架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虽然是隆冬时节,可是花盆中全是一片绿意盎然。 耳边传来一阵“吱吱”的叫声,她循声望去,却觉得心头一阵发麻。隐约看见在墙角摆着一溜的铁笼子,里面居然养着无数只黑噗噗的老鼠。这些老鼠虽然个头不大,却在笼子里不停的跑来跑去,无数双绿豆般的小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冷芒。 纵然她武功再高,可只要是女孩子都会对这种动物天生感到厌恶和惧怕。她本能的想躲,却发现全身不但酸软无比,还被纱布包裹的严严实实。尤其是后背,还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巨痛,根本就动不了。她不由蹙着眉尖,小声发出一声痛呼。 “小姐,她醒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盏灯笼提到了她的眼前。同时在她面前出现的还有两张女孩的脸。 年长些的应该是小姐,她嘴角还含着一抹微笑,看上去人畜无害。另一个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年纪较小的应该是丫鬟。她头上还梳着不辨男女的总角,眼睛里闪烁的全是好奇。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贼此刻虽然一动不能动,心中却没有觉得慌乱。也许她见对方也是女人,所以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并不十分担心。 就见那个小姐模样的人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轻启红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女贼眼神闪了闪,说道:“佩兰,我叫佩兰。” 钟紫苑不动声色的扫了眼离她不远的一盆佩兰,就知道她没有说实话。不过她也不去戳破,只是微笑着说道:“佩兰,你知道现在满大街的官差衙役,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马都在找你吗?” 佩兰瞳孔不由一缩,钟紫苑立刻知道自己的猜测果真没有错。她不动声色的继续说道:“不过你既然跟着我家的马车进了我家的院子,我也断没有推你出去送死的道理,所以我给你敷了药,也缝了伤口。不过你后背的伤口实在太大,就算缝合上了,以后好了,也会留下伤疤。” 谁知佩兰并不关心自己是否会留下伤疤,只是惊异的问道:“你会治伤,难道你是医女?” 本朝会医术的女人并不多,而且几乎全都在皇室还有大户人家为那些夫人小姐,还有后-官妃嫔们服务。民间很少很少,偶尔有一两个,也多是专看千金妇科。 钟紫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继续说道:“你放心,既然我已经帮你处理了伤口就会帮你到底,绝对不会半途而废。不过我也希望你能配合,在你治伤这段时间,就待在这间琉璃屋里不要外出。免得被外人看见了,报到衙门或者是五城兵马司那里,我和你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那我的伤好要多长时间?”佩兰的脸上露出一丝焦灼。 钟紫苑估算了一下,说道:“大概一月有余。” “什么?这么久。”佩兰惊叫道:“不能那么长的时间,我还有去找人呢!三天,三天行吗?” 钟紫苑冷笑着说道:“我可不是神仙,也没有灵丹妙药,三天肯定是不成。要是你实在急,我也不留你,你现在走都行。只要你能避过那满大街的官差徭役和士兵。” 佩兰此刻眼前都冒着金星,因为失血过多,头也是昏沉沉的。她知道要是自己逞强出去,也绝对讨不到好果子吃。犹疑片刻,她尽管再心急如焚,也不得不对现状低头。于是她低声说道:“那就一切都听小姐安排。” “放心好了,我不会害你的。”达成协议后,钟紫苑也长舒了一口气,她对豆蔻吩咐道:“你先喂她点吃的垫垫肚子。” 豆蔻立刻掏出年糕和芋头,掰成小块小块的喂到佩兰嘴里。佩兰尽管全身剧痛,头昏脑涨,一点胃口都没有。不过她为了早日康复,还是非常努力的吞咽着嘴里的食物。 钟紫苑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总觉得她那双幽深的凤眼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三十章 上元节1 到了上元节这天,钟紫苑早早起床,换上了青黛新缝制的那件浅紫色织锦小袄,梳着俏皮的灵蛇髻,斜插着一支琉璃蝴蝶步摇。带着青黛和豆蔻来给钟瑾川和钟夫人请安。 恭恭敬敬的磕了头,钟瑾川和钟夫人又笑眯眯的一人给她一个精美的荷包。拿着那沉甸甸的荷包,钟紫苑一脸好奇的问道:“压岁钱不是早给了吗?” 钟夫人笑眯眯的戳了她额头一指,说道:“傻孩子,知道你今天约了刘太傅家的千金一起去赏灯。咱们家虽然没有她们家那么家大业大,可也不能什么都要人家花钱呀!这些银子你带在身上,要是碰见了好吃的,好玩的,只管拿去使唤,也别太亏了自己。” “谢谢母亲。”钟紫苑兴高采烈的把荷包交到了青黛的手里。 等青黛收好了荷包后,钟夫人又向这两个小丫鬟招招手,一脸慈祥的说道:“过来吧!你们两个也有。一年到头的跟着小姐也辛苦了,这些钱就拿去买花戴吧” 青黛和豆蔻大喜过望,忙跪下磕头:“谢谢老爷,夫人赏。” 做完了散财童子,钟瑾川便笑着站起身,说道:“行了,都起来吧!快点准备早膳,待会老爷我还要进宫呢!” 钟紫苑原本雀跃的心情,莫名低落了不少。她撅着嘴,不高兴的说道:“今儿是上元佳节还不得安生,我怎么瞧着父亲如今还没有以前当坐堂大夫时那么自在。” 钟夫人忙呵斥道:“快闭嘴,这话也是你能浑说的。” 谁知钟瑾川也摸着下颌的胡须,一脸赞同的说道:“怕什么,自己家里说说而已,又没有外人在。其实我也觉得没有以前自在了。紫苑,你说说,咱们有多久没有去城外采药了?” 钟紫苑板着手指头认真算了算,说道:“足足有七个月了。” “瞧瞧,自从进了宫,就再没去过了。”钟瑾川正在感慨,结果被钟夫人快言快语的打断了:“走,紫苑,咱们准备早膳去,别听你爹在这里瞎叨叨。” 早膳很丰富,除了家常的梗米粥,包子,鸡蛋灌饼,一碟子胭脂鹅脯,一碟子凉拌芥菜,两小碟咸菜外,还有一大碗圆滚滚的,软糯可爱的汤圆。 当钟家人聚在一起,开心的吃着早膳时,慈宁宫里却是一片压抑的寂静。虽然众人面前都放着精致无比的美食,却无一人敢私自先用。就见坐在皇帝朱显右边的太后,正蹙着眉峰,焦急的注视着宫门口。她身边的静安姑姑,低声安抚道:“太后请宽心,定是睿亲王贪睡,才会误了进宫拜见的时辰。” 坐在朱显左边的郭皇后眼睛一转,笑着说道:“我瞧着母后今儿戴的这套东珠头面不似平常的东珠,颗颗都是硕大饱满、圆润晶莹,更难得的是还散发着五色光彩。真真是把我眼睛都看花了。” 太后摸了摸颈间的东珠项链,颇为得意的说道:“你的眼力倒是不错,是见过好东西的。这套东珠头面是毅儿那孩子前段时间代天子慰问驻守在居庸关的战士时,从女真人手里得来的。我就说这样的好东西,就是有银子也买不着,让他给未来的亲王妃留着。他偏说哪有得了好东西不紧着娘亲,却紧着媳妇的道理。这不,硬是巴巴的送到了慈宁宫。” 郭皇后脸上的笑容越发甜美了,她撇了朱显一眼,娇嗔的说道:“皇上,你收得紧紧的,连我都不准看的那幅青藤老人亲手绘制的《杂花图》,不就是准备进献给母后的嘛!现在还不快些拿出来。” 太后大喜,忙问道:“皇上,青藤老人的《杂花图》真在你这?” 朱显一笑,对郭皇后说道:“你倒是会讨巧。我花了整整二年找这幅《杂花图》,准备献给母后。结果你上下嘴皮一碰,功劳全变成你一人的了。” 太后听他话里的意思,就知道自己惦记了许久的《杂花图》果真在他手里。她不禁笑容满面的说道:“行了,行了,皇上也别怪罪皇后。你们俩的情,母后一并都领了。” 朱显低笑一声,对身后的赵全说道:“还不去把那副《杂花图》好好的捧出来,可别叫皇后娘娘的人情落了空。” “皇上惯会拿我取笑。”郭皇后脸颊绯红的娇嗔。太后也心情舒泰,先前那点不开心早丢到了脑后。 倒是坐在郭皇后身边的太子朱厚德,拉了拉郭皇后的衣角,扬起小脸,眼巴巴的说道:“母后,德儿饿了。” 太后被朱显还有郭皇后哄得心情大好,忙对朱厚德招手道:“太子,快到皇祖母这儿来。”她还亲手端起面前的一盏牛乳豆腐羹细细的喂他吃了。 坐在下首的三妃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如老僧入定。只有那淑妃,看上面那副母慈子孝,夫妻恩爱,喜乐融融的模样,心中大恨。明明只有不到五步的距离,她却觉得如雾里看花,此生都遥不可及。 偏偏二皇子朱厚泰只有一岁半,此刻还在奶娘怀里酣睡。要不她也可以寻个由头和皇上太后搭上几句,也不至于杵在这里扮木头。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殿外传来太监那特有的声音:“睿亲王到......” 睿亲王穿着一身宝蓝色蟒袍,神清气爽的走了进来。他对坐在上首的三人见了礼后,太后全然忘记了先前的不满,乐呵呵的招呼道:“快坐下,满屋子就等着你一个呢!” 睿亲王依言在太后的下首坐下,太后看了看他有些微微冒汗的额头,忍不住用手娟帮他擦拭起来。还不忘抱怨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还急出了一身汗,要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睿亲王抱歉的说道:“昨儿晚上和镇国公府里的郭世子去喝酒,结果今天早上就宿过了头。怕皇上和母后等急了,我是一路打马过来的,才会出些薄汗,不碍事的。” 太后闻言,有些心疼的说道:“晚些就晚些吧!难道皇上和母后还会怪你不成。”她全然忘记了先前自己心急如焚的时候。 用完早膳,赵全领着两个小太监,捧来了一个细长的匣子前来复命。太后不由喜滋滋的对睿亲王说道:“这可是青藤老人的《杂花图》你也一起来鉴赏鉴赏。”睿亲王一听,果然来了兴趣。 姚女官和静安姑姑一起动手,小心的把这幅画给展开了,让众人细细的品鉴起来。这幅画以牡丹开始,青藤老人下笔遒劲有力,墨色浓重,描绘出了花中之王的独特神韵。一枝石榴花跟随其后,继而是大片水墨荷花,高大的梧桐,还有几笔随意点染的菊花,南瓜,扁豆,紫藤自成一组。画中的十几种花卉,皆都非常的传神,看着画就仿佛闻到了这田园气息。 睿亲王赞叹不已,朱显还颇为得意的说道:“这幅画本来藏在江南一户富商的家中,要不是被他家的逆子偷出来典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重见天日呢!” 睿亲王嗤之以鼻的说道:“果真是逆子,青藤老人传世的画作本来就不多。他居然还偷偷拿出来卖掉?要是我,必定把它藏在密室中,不让一人瞧见。” 朱显有些好笑的说道:“藏在密室中不见天日,不一样是糟蹋了青藤老人的心血。” 睿亲王呵呵笑着说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它如今可是母后的东西,我可不敢往密室里藏。” 太后不以为然的说道:“既然你如此喜爱,母后就把它送给你好了,好让你的密室又多一件珍藏。” 郭皇后眉心一跳,立刻偷眼去看朱显。她细心的发现,朱显虽然面上依然带着微笑,可是他垂在身侧的手掌却悄悄的握成了拳头,紧紧的青筋毕露。 谁知睿亲王却很干脆的摇头拒绝道:“这是皇上送给母后的,我才不要。再说前几天,我新得了副吴喜子的《湘君图》不比这幅《杂花图》差。” 第三十一章 上元节2 用完早膳,忙碌了起来。先是皇帝朱显领着皇后以及众妃嫔们接受百官的朝贺,然后是入太庙祭祀。 太庙共有三重围墙,由前、中、后三大殿构成三层。殿外白石甬路,两边全是白雪也压不住的苍松翠柏。大殿耸立于整个太庙建筑群的中心,黄琉璃瓦单檐庑殿顶,三重汉白玉须弥座式台基,四周围石护栏;殿内的主要梁栋外包沉香木,别的建筑构件均为名贵的金丝楠木。 太庙的中殿,宽九楹,深四楹,通过石露台连接前殿,殿外的石阶下左右各有二个石灯。殿内正中室供太祖,其余各祖分供于各夹室。神龛之外陈列着与神牌数目相同的帝后神椅,供奉着历代皇帝,皇后的神牌。殿内祖宗牌位同堂异室,各夹室内陈设神椅、香案、床榻、褥枕等物,牌位立于褥上,象征祖宗起居安寝。 此刻大殿外乌压压的跪满了人,全是各位嫔妃,宫女,太监,侍卫。而能进入太庙祭拜的,只有皇帝,皇后,太后,睿亲王,太子和二皇子。就连二皇子的生母淑妃,也只能老实的在殿外跪着。 此刻殿内一片肃静,皇帝主祭,睿亲王陪祭。太后,带着皇后,太子,二皇子俯首跪在蒲团上。耳边有青衣白须道长,伴以钟鼓之声、诵经之韵,进行着入坛、念天地咒、跪启、修斋、云舆、散花、献茶、念金光咒、存神、步罡、焚符召将、卫灵、鸣鼓、燃灯、降九黄、谢恩、发愿等奏告仪法。 仪式庄重,沉闷而漫长。别的还好,只有那二皇子终究是年纪太小,身边又没有乳娘随伺,时间一长便跪不住了,于是他趴在蒲团上大声嚎哭起来。惹得已经觉得很辛苦的太子,也跟着眼泪汪汪起来。不过他身边到底有亲娘陪着,还是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朱显不耐烦的呵斥道:“真是没用,把他送回淑妃那去。” “是。”原本束手立在一旁的赵全立刻上前抱起了二皇子,悄悄退了出去。 把二皇子交到淑妃手里,赵全又转身回到了殿中。奶娘没在身边,淑妃只得亲自手忙脚乱的哄着怀中啼哭不已的二皇子。偏偏二皇子还不依不饶的乱抓着,很快就把她原本一丝不苟的长乐髻给弄乱了。 一旁的顺妃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原先觉着妹妹到底比我们有福气些,年轻貌美,圣眷优渥,膝下还养着二皇子。就算自己进不了太庙祭拜,好歹还有个二皇子够资格进去,却没想到今儿二皇子第一次祭拜太庙,却这么快就被送了出来。我怎么记得太子第一次祭祀的时候,可乖巧了,由头到尾一点声都没出过。” 淑妃一把抓下了二皇子在她头上乱抓的小手,冷冷的说道:“姐姐多虑了,还是正经生个皇子皇女,再去操这个心吧!” “你......”顺妃大怒,淑妃却偏过头不再理会。她的目光只是狂热的盯在太庙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上。那里她只在封妃的时候进去过一次,后来再也没有资格靠近。闻着那隐隐透出的檀香,听着那虚无缥缈的诵经声,她在心中暗暗发誓:我蒋如蓝一定会有堂堂正正踏入的一天。 ......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黑,整个长安城中全是灯火辉煌,街道两旁列市,上至珠宝玉器,下至糕点铺、布铺、绸缎庄一应俱全,并有茶楼酒肆供游人饮宴作乐。各铺户俱张挂绢纱、烧珠、明角、麦秸、通草制成的各式花灯,供人观赏。还不时有那火树银花直冲天际,在夜幕下炸开,如流星般洒落大地。 刘府的马车已经在槐树胡同门口等待,钟紫苑一上马车,就见刘玉清带着彩霞和明月正在车上恭候着。刘玉清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织锦狐狸领小袄,裙角还绣着细碎的樱花瓣。头上斜插着一只碧玉玲珑簪,细细的金丝串流苏,在她的脸颊旁摇荡,脸上薄施胭脂。看上去端的是温婉动人,别有一番风流姿态。 钟紫苑笑吟吟的赞道:“姐姐今天可真美。” 刘玉清笑着拧了她脸颊一把,说道:“知道你嘴甜了,等会带你去飘香楼吃他们的招牌菜。” 飘香楼是一座酒楼,位于长安城最中心的位置,除了有最拿手的飘香鸭,八宝兔丁,烤乳猪外,最大的特点就是它有五层楼高。而且除了一楼是大厅外,二楼到五楼都是一间间的包间。越往上走,视野越开阔。到了五楼,就可以俯览整个长安城的景色。要说二楼和三楼的包间还可以花银子买到,那四楼和五楼就不是银子的问题了。 钟紫苑饶有兴趣的问道:“定了几楼呀?” 刘玉清捂嘴笑道:“五楼,乃是三天前,父亲大人亲自去定的。” “太好了。”钟紫苑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刘玉清“噗嗤”一声笑道:“不过五楼是父亲定了与诸位叔父欢聚的地方,咱们的包间在四楼。” “啊!”钟紫苑悻悻的说道:“刘姐姐如今越发顽皮了。”转眼间她又兴高采烈起来:“不过四楼也不错呀!” 车夫挥动着手中的鞭子,马车立刻缓缓移动起来。刘玉清和钟紫苑坐在车中说说笑笑的,没过多久,却发觉马车居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彩霞掀开门帘高声问道。 就听外面的车夫为难的说道:“彩霞姑娘,外面人多,走不动了。” 钟紫苑和刘玉清立刻掀开了窗帘往外看去,果然见大街上人头攒动,肩膀挨着肩膀。好像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走上了大街。店家门口那些造型各异的灯笼,璀璨夺目,光彩照人。远远看不到尽头,似乎与天际的星空串联在一起。别说过马车了,就连人走过去都有些困难。 钟紫苑提议道:“反正飘香楼离这也不远了,要不咱们走过去吧!顺便咱们也可以猜猜灯谜玩乐。” 刘玉清微微一笑,说道:“行啊!就听你的。” 俩人戴上锥帽,掩盖住样貌,便手牵着手,走进了人群中。虽然行走的有些艰难,但逛逛铺子,欣赏各种灯笼,买些心怡的小物件,实在比坐在马车中有趣多了。就连豆蔻和青黛都买了不少心怡的小玩意。 “小姐你看那。”豆蔻忽然指着前方惊叫道。钟紫苑和刘玉清一起看过去,就见在一家首饰店门口,放着一个泥塑的巨大判官,内部是一个炉膛,里面装上煤,点上火。判官被烧得浑身通红,火焰从判官的七窍中喷冒出来,煞是好看,惹来大批百姓围观。 而在铺子的另一侧却搭着一个高高的竹台,上面还有几排竹架,竹架上挂着数十盏灯笼。每个灯笼下还挂着一张红色的纸条,隐约可以看见上面写着字。 “哇,是猜灯谜,咱们快去看看。”钟紫苑拉着刘玉清的手想要过去。谁知刘玉清的脚下就像是生了根般,怎么都拉不动。她不由好奇的问道:“刘姐姐,你怎么啦?” 过了良久,就听刘玉清细弱蚊呐的声音从锥帽里传了出来:“睿亲王也在。” 钟紫苑仔细看去,果然在竹台下拥挤的人群中看见了睿亲王的身影。他身穿一件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犀角带,只缀着一枚白玉佩。 在他身边还陪伴着一位美娇娘,她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一身月白色织锦小袄,浅绿色百幅裙上绣着蝶戏花的图案。水绿色的腰带在腰间盈盈一系,完美的身段立显无疑。披着一件白色大麾,风帽上的雪白狐狸毛夹杂着雪花迎风飞舞。 “原来是她呀!”钟紫苑自语道。 刘玉清咬咬唇,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她是谁?” 钟紫苑随口说道:“她就是梅香阁的花魁,叶梅苏。” 第三十二章 猜灯谜 刘玉清遥望着那对在人群中特别显眼的男女,心中感到异常苦涩,她喃喃的说道:“花魁,花魁不是风月场中的女子吗?睿亲王乃堂堂皇亲贵胄,怎么会和这样的女子在一起?” 钟紫苑知道刘玉清曾经和睿亲王议过亲,虽然被他给拒绝了,可她心中却没有放下。于是钟紫苑便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她:“听说那叶梅苏原本是江南一带非常有名的歌姬,不但歌唱得好,琴棋书画也样样皆通。她去年受到梅香阁的邀请,才从江南迁到长安城来。结果当年的花魁大赛,她就一举夺魁。引得无数风流才子,达官贵人为之神魂颠倒。据说当时花魁大赛上睿亲王一见着她就惊为天人,还花大手笔把她给包了下来。现在这睿亲王留宿梅香阁的时间可比留宿睿亲王府的时间要多的多。” 刘玉清觉得心中又苦又涩,却还要勉强笑着说道:“睿亲王既然对这位叶姑娘如此喜爱,为何不把她纳回府里?何必再让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在风尘中打滚。” 钟紫苑眨眨眼睛,语带不屑的说道:“这是他家的事,我们这些外人又怎么会清楚。也许睿亲王还没有正妃,所以皇上太后不允许他纳叶姑娘。不过还未成亲,就成天留宿在这花街柳巷,这睿亲王可真不负他那风流王爷之名。”听了她的话,刘玉清顿时沉默了下来。 隔着锥帽,钟紫苑看不清刘玉清的表情,不过想来她心中肯定不会好受,便想要出言再多劝几句。耳边却传来豆蔻的惊呼声:“小姐你看,那店主好大的手笔,居然拿店里的首饰出来做奖品。” “哇,那对银蝴蝶耳环居然也被拿出来了。”青黛也跟着惊呼道,她眼睛一转,立刻抓着钟紫苑的衣袖央求道:“小姐,那对银蝴蝶耳环我瞧了好久,一直舍不得买。没想到今天店主会拿出来做奖品。我的好小姐,你帮我去赢回来,好不好?” 钟紫苑忍不住在她的头上敲了一记,嗤笑道:“瞧你这点出息,一对银蝴蝶耳环能花你多少月钱?居然还舍不得买,真是丢你家小姐的脸面。” 青黛厚着脸皮说道:“如今有不花钱的,不是更好嘛!”她的眼睛里亮闪闪的,好像有两只小元宝冒了出来。 彩霞和明月都规规矩矩的跟在刘玉清的后面,虽然她们不敢像豆蔻和青黛一样在自家小姐面前放肆,不过她们还是被青黛无赖的模样给逗乐了。 钟紫苑一拍额头,说道:“真是服了你,走吧!咱们一起去看看。”她抬腿往那竹台走去。青黛和豆蔻乐滋滋的跟在她的后面。刘玉清犹豫片刻,也带着彩霞和明月跟了过去。 好不容易挤到了竹台下,钟紫苑和青黛正好看见在一阵欢呼声中,那店主取下一只莲花灯笼交到了一个猜出灯谜的书生手中,那盏灯笼下吊着一朵点翠包银花钿。 那书生接过花灯,转身就交给了跟在他身边的一位布衣女子,说道:“娘子,收好了。”那女子接过花灯娇羞的说道:“谢谢相公。”那书生摘下了那朵点翠包银花钿,细心的插在那女子只戴着一支荆钗的发髻上。俩人相视一笑,提着灯笼依偎着离去。 有不少女子都艳羡得看着他们夫妻的背影,其中也包括叶梅苏和刘玉清。而钟紫苑却只看见,紧跟在后面就是吊着那只银蝴蝶耳环的兔子灯笼。 钟紫苑忙指着那只胖胖的兔子灯笼说道:“店主,我要猜那个灯谜。”一个娇媚动听的声音紧跟在她后面响起:“店家,可否把那盏兔子灯笼拿来与我一观?” 钟紫苑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却一眼瞧见了叶梅苏那张美艳动人的脸。青黛生怕自己喜爱的银蝴蝶耳环被人给抢先夺了去,忙高声嚷道:“店家,那只灯笼可是我们先看中的,当然让我们先猜。” 睿亲王见状,便对叶梅苏说道:“苏苏,那只小小的银蝴蝶耳环也不配你的才貌,不如把它让给那个丫头吧!” 叶梅苏瞥了戴着锥帽的钟紫苑和咋咋呼呼的青黛一眼,心中顿时觉得不快。于是她微蹙着眉尖,眼帘微垂,娇柔的说道:“那对蝴蝶耳环灵动可爱,奴家很喜欢,难道就这么放弃吗?。”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过。 花魁不愧是花魁,就算脸上露出了愁容,也别具一番动人的风情韵味。让周边许多偷眼瞧她的男子只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只求抹去美人的愁颜,让她能重展笑颜。幸亏陪伴在她身边的睿亲王就算没有带侍卫,也在无意中展示了他的器宇不凡,才让这些男子不敢造次。 那店主忙说道:“叶姑娘可以到小的铺中去逛逛,还有许多蝴蝶形的首饰。一定可以让叶姑娘找着更加满意的。” 谁知叶梅苏却眼睛都不抬起,只是摇头说道:“若要买的话,什么时候不能去买?今儿是上元佳节,就是要依着规矩来才有趣。” 这一下,连店主都为难了。按理说的确是钟紫苑先看中的,后面才是叶梅苏。真要依着规矩来,就该是钟紫苑先猜。可听着这位叶姑娘话里话外的意思,又没有相让的打算。他不禁搓着手,把求救的目光投到了睿亲王身上。 睿亲王一皱眉刚想说话,钟紫苑却抢先说道:“店家,听到没有,叶姑娘都说了要依着规矩来。你还不把那盏灯笼拿下来?”钟紫苑笃定了睿亲王今天没有带侍卫,就是要隐瞒身份,所以绝不会以势压人。 店主一咬牙,伸手扯下了兔子灯笼下挂着的那张红纸条,递到了钟紫苑的面前,说道:“那就请姑娘先猜。” 见事已至此,睿亲王只得对嘟着嘴的叶梅苏说道:“算了,本来也是那位姑娘先看中的。咱们可以看看别的。” 叶梅苏眼睛一转,娇笑着说道:“朱公子,咱们再等等看,说不定还有机会呢!”说完,她挑着媚眼,笑吟吟的看着拿着那张纸条,陷入沉思中的钟紫苑。摆明了,就是笃定钟紫苑就算是抢了先,也不一定能猜出来。 静静立在一旁的刘玉清目睹了这一切,心中不由黯然。她真不明白,睿亲王如此的优雅高贵的人物,为何会看中这么一个张扬浅薄的女子。不管如何,紫苑妹妹绝对不能输给这个女人,她立刻凑上前,帮着钟紫苑寻思起来。 就见那张红纸条上写着:子归啼尽杜鹃红(打一中药名)。 居然是猜药名,刘玉倩微蹙着眉尖在钟紫苑的耳边低声问道:“妹妹,你看过那么多的医书,没有想到是什么药材吗?”这个谜面确实偏了点,刘玉清自己想了半天,却毫无头绪。 钟紫苑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一时还没有头绪。” 那位店主轻咳一声,说道:“这位姑娘,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他指了指台上的一个青铜鼎说道:“店主早有规定,一个谜面只给人半炷香的时间猜谜底,要是没有在规定的时间里猜出来,就等同失败。” 于是有人在一旁起哄道:“猜不出就快点放弃吧!别让叶姑娘等久了。” 也有人怪笑着说道:“就是,没这么大的本事,就不要和人家叶姑娘争嘛!瞧瞧,出丑了吧!”...... 叶梅苏站在一边,脸色淡淡的,看不出丝毫的异样。青黛抬着眼睛巴巴的看着带着锥帽,一声不吭的钟紫苑,却不敢出言打扰。 当那炷香上最后一丝灰烬落下来后,店主宣布:“时间到。” 第三十三章 人性的贪婪 “血竭花。”几乎在同时,钟紫苑终于报出了谜底。叶梅苏恨恨的跺了跺脚,睿亲王的眼中却悄然闪过一丝赞赏。 “完全正确。”那店主笑眯眯的取下了那盏兔子灯笼,交到了钟紫苑的手中。钟紫苑顺手把那盏灯笼给了青黛。 “谢谢小姐。”青黛喜得见眉不见眼。她利落的取下那对银质蝴蝶耳环,央着豆蔻帮她戴上,然后忽闪着亮晶晶的眼睛见谁都问好不好,彩霞和明月皆嘴角含笑,一脸羡慕的直夸好。 “咱们再去别处瞧瞧。”得到了青黛想要的这对耳环,钟紫苑就没有了在这里继续凑热闹的兴趣。她挽着刘玉清的胳膊想走,一旁的叶梅苏不甘的咬咬唇,终于柔声说道:“这位小姐请留步。” 叶梅苏一开口,立刻有帮闲来无事的汉子,有意无意的堵在了钟紫苑和刘玉清的身边。刘玉清很少出门,见此情形,心中有些害怕,她下意识的抓住了钟紫苑的衣袖。 “就知道风头不是这么好出的。”钟紫苑不满的低声嘟囔了一句,只有紧挨着的刘玉清听见了。于是她又有些想笑,又要忍笑,又有些害怕的后果,就是导致她全身微微颤抖起来。 钟紫苑感觉到了她的颤抖,还以为她是被吓坏了,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不满。于是开口问道:“不知道叶姑娘还有什么指教?”钟紫苑的声音平和有礼,却非常冷淡。 叶梅苏嫣然一笑,如娇花绽放,美艳无双,让周围的男人都看直了眼。她却一无所觉般,美眸只注视着钟紫苑,说道:“依奴家看,小姐也是猜灯谜的高手。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和奴家比一比,看谁能独得这大奖呢?” “我没有兴趣。”钟紫苑干净利落的拒绝,让叶梅苏接下来的话,全都卡在了嗓子里。她如受到打击般,微垂着头,粉面含羞,娇媚的桃花眼似乎也没有了神采。只是怯怯的对钟紫苑福了福说道:“对不起,是奴家强人所难了。” 说完,她又低声的对睿亲王说道:“朱公子,咱们走吧!”那声朱公子,如黄莺悲泣,又如银铃叮当,让人一听便心头轻颤,心生怜惜。当然还少不了两滴如珍珠般的泪珠,悄然地从她光洁的脸颊上滑落。 钟紫苑简直是看傻了眼,她不得不茫然的回想着,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说的哪句话,得罪了面前的佳人,让她露出一副如此饱受欺凌的委屈模样。 就听彩霞在一旁低低的抱怨道:“真是天生的狐媚子,惯会做戏。” 钟紫苑下意识的看向一直站在她身边,显得非常低调的睿亲王,却惊讶的在他眼中看见一丝不耐。不过他掩饰的很好,那丝不耐转眼即逝,就见他低垂着深邃的眼眸,出声安慰道:“怎么这也值得你哭鼻子?真是娇气。满长安城里谁不知道叶大家博览群书,吟诗作画更是随手而为。这猜灯谜自然是不在话下,又有什么好比的?” 得到赞扬的叶梅苏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钟紫苑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胸口,她不得不承认,叶梅苏这破泣而笑的倾城美态,让她这个女人都感到心动不已,更何况是那些男人。 不过钟紫苑没有注意到,她身后的刘玉清居然奇异的停止了颤抖。她上前几步,忍着羞涩,对着台上的店主说道:“店家,不知何为大奖?规矩又是如何?我想要试一试。” 钟紫苑没想到刘玉清会突然站出来,不过在转眼间,她就明白了刘玉清的心思。试问一个清高自傲的才女,又怎么会容忍自己心仪的男子,当面夸另外一个女人才气过人。她当然会不服气,会想要在他面前证明自己。 于是钟紫苑也站了出来,她脆生生的对那竹台上的店主说道:“店家,你可不要太小气,要是我姐姐费了一鼻子老劲猜谜,而你拿出来的奖品还是这些包银,素银首饰就想打发我们,我可是会揪你胡子的哟!” 钟紫苑的俏皮话,立刻引起了围观人群的哄笑。就连刘玉清也掩嘴轻笑,感觉没那么紧张了。 “不敢,不敢。”店主乐呵呵的抚着自己下颌的胡须,也不知道他是说钟紫苑不敢揪自己的胡子,还是说自己不敢拿那些廉价首饰出来糊弄人。就见他一拍巴掌,对后面的伙计说道:“去,把奖品拿到台上来。” 过了没多久,那个小伙计捧着一只小小的蔷薇花纹锦缎匣子出现在了竹台上。他快步走到店主身边,那店主小心的打开匣子,亲自从里面取出来一只赤金打造的凤头钗,然后高高举起。围观的众人见到那只钗后,不由一片哗然。 那只凤头钗不似普通的款式,同时用上了掐丝,编织,填充,堆垒等好几种工艺打造。所以那只赤金凤凰显得特别精巧灵动。微微一动,那展开的羽翅就颤颤巍巍的,仿佛要展翅高飞。 那店主环视着下面越发拥挤的人群,得意的说道:“这只凤头钗是本店的大师傅花了十天时间,精心打造出来的,老朽今天就拿它来做个彩头。” 底下的人群瞬间陷入了疯狂,无数人拼命往前挤着,他们纷纷举起手高声叫嚷道:“我也要猜灯谜,我也要猜灯谜。”就连那些原本没有关注这边竹台的百姓,也被这疯狂的叫嚷声给吸引住了,盲目得跟着使劲往台下挤。 钟紫苑,刘玉清一群人,还有睿亲王和叶梅苏两人毫无防备。瞬间就被这蜂蛹而至的人潮给挤到了竹台边动弹不得。 彩霞,明月,豆蔻,青黛立刻手挽着手,把钟紫苑和刘玉清护在竹台的一个角落里。而叶梅苏那边只有睿亲王一人护着,显得左右不支起来。 此刻的人潮异常狂热,没有谁会怜惜这倾城佳人。叶梅苏不是被人踩了脚,就是被人扯破了衣服抓乱了头发。这时的她显得狼狈不堪,惊恐万分,再没有了先前那副谪仙模样。 钟紫苑一手抓着刘玉清,一手紧抓着竹台的一角。她下意识的往人群中看了几眼,发现有几个穿黑色锦袍的男人正焦急的往里挤着,他们的目光都投在最里面的睿亲王身上。看来,这些人都是睿亲王带出来的暗卫,不过事发突然,他们居然被留在了人群外面。 今天睿亲王要是有任何损伤,自己这群人可就真的会小命不保了。人群外的刑大额头上不由流下了汗珠。他大声的吆喝着:“让开,都给我让开。” 在他前面的一个闲汉一边使劲往前挤,一边讥笑道:“真是好笑,这个时候,你要谁让开,谁就会和你拼命。还是别在这里浪费口舌了!” 刑大一听,眼睛都红了,于是他不再吆喝,只是闷头往里挤。可是任他力大无穷,又怎敌得过这几千百姓的力量。所以他前进的步伐异常缓慢。 台上的店主也惊呆了,他本想趁着今天的灯谜会,在众人面前展示一下自己店子打造首饰的新工艺,意图为自己的首饰铺打响名号。不过他却低估了人性的贪婪。 竹台下的那些普通百姓可能穷其一生,都不会有机会拥有一样真正的赤金首饰,如今有机会免费得到,还不是卯足了劲往上冲。 店主身边的五六个伙计看着下面汹涌的人群,个个都是脸色苍白。他们围着店主焦急的说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要不咱们先走吧!” “对,对,东家。这些人都疯了。这只凤头钗就算丢下去,他们也会把我们给撕了的。” 那店主一脸惊恐的注视着下面越来越多的人群。他喃喃的自语道:“怎么会这样?”不过他还是下意识的把手里的凤头钗放进匣子里,然后对伙计们催促道:“把这支凤头钗收到店里去。要快,要快。” 那伙计抱着匣子就往下跑,台下的百姓越发喧哗起来:“不许走,说好了那只凤头钗是奖品。” “站住,站住,你们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大家快上去抢呀!” 有一人发出了呼唤,立刻有无数人开始响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竹台上攀爬。钟紫苑惊恐的听见,那竹台开始发出细微的“咯吱,咯吱”声。 钟紫苑立刻尖叫道:“不要爬了,竹台要垮了。”可惜她的声音立刻被淹没在了汹涌而至的人海中,就连一点浪花都没有被激起。后面的人依然在使劲的往前挤,前面的人依然在拼命的往上爬。有几个先上去的人,甚至开始抢夺伙计手里抱着的那只匣子。 刘玉清也学着钟紫苑的样子,紧紧的抓着竹台的一角,她同样听到了那越来越大的咯吱声。于是惊恐的叫道:“咱们该怎么办?” 钟紫苑一把掀开了头上的锥帽,锐利的回头扫了一眼。进入眼帘的,全都是一张张贪婪到扭曲的面孔。她喃喃的说道:“咱们必须要马上离开这个竹台,不然一定会被垮下来的竹台给压死。” 在她身后的豆蔻一边拼命的抵抗身后的人流,一边焦急的说道:“现在连脚都抽不出来,咱们要怎么出去呀?” 第三十四章 居然是她 离她们只有五六步远的睿亲王同样非常狼狈,怀中的佳人此刻不但完全就不顾形象,像只八爪鱼似的紧紧挂在自己身上。她还闭着眼睛在他的耳边不断的惊恐尖叫着。 睿亲王只觉得耳朵里就像是被上千根针在扎般,疼痛难忍。他不由怒喝道:“安静些,别叫了。” 可惜现在的叶梅苏完全就浸在自己的恐惧世界里,除了下意识的惊恐尖叫,还有搂紧睿亲王的脖子,别的声音根本就进不了她的脑子。 睿亲王啼笑皆非,只得使劲拉开她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免得自己还没被挤死先被她给掐死。 这时钟紫苑的叫声也隐隐约约传进了他的耳朵里,竹台要塌了?他下意识的往竹台看去,却惊愕的发现因为爬上竹台的人越来越多,台子底部的那些竹杆果真开始严重的弯曲,甚至有几根细些的竹杆已经断裂。 睿亲王终于面色剧变,他同样知道要是竹台倒塌,自己这些被挤在竹台边不能动弹的人,会首当其冲,被上面滚下来的人给压成肉饼。 他不由失望的扫了一眼在自己怀中依然尖叫的叶梅苏。她脸上的脂粉糊了,精心梳的发髻乱了,裙子破了,除了尖叫和发抖,她居然一点别的法子都没有。 看来到了这生死攸关的时候,任她琴棋书画学得再好都帮不上忙。此刻的她表现出来的,居然和平常妇人无异。 睿亲王下意识的扫了一眼钟紫苑那边,却发现那个丫头在混乱中从身边丫鬟的袖袋中摸出一个扁扁的红色锦盒,看样子应该是盒胭脂。 这个时候,拿胭脂出来做什么?难道怕死的太难看,临死前要画漂亮些。就在睿亲王满心好奇的时候,就见那丫头拿手沾了胭脂,在自己嘴角边脸上胡乱画了几道,然后白眼一翻倒在了后面丫鬟的身上。 这是要干嘛?钟紫苑的行为立刻引起了睿亲王强烈的好奇心。就见她身边的丫鬟顺势接住她的身子,然后几人一起放开嗓子尖叫道:“杀人了,台上有抢匪,杀人了。” 睿亲王这才明白了那个丫头把自己抹得一脸通红的用意。晚上光线不好,这么粗粗的看上去,果真像是被喷了一脸血后吓昏了的模样。 咦,这只小狐狸可能觉得姿势有些不对,又闭着眼睛悄悄的移动了一下位置,努力让自己乱七八糟的小脸暴露在更多人的面前。却不知她这番自觉隐蔽的动作已经完全落入了睿亲王的眼中。 那个丫头这幅模样简直太有喜感了,不过如今情况紧急,睿亲王忍着笑意,也放开喉咙跟着一起咆哮道:“杀人了,台上有劫匪,杀人了。” 一个人的尖叫声混在人群中不会引起大家伙的认识,可是五六个人一起尖叫,那效果可就完全不同了。还想往台上爬的人立刻犹豫着不敢再继续上去了。 而在人群外围的刑大同样也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心急如焚,越发担心自己主子的安危。他终于一把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厉声喝道:“后退,都给我后退,谁要敢再挡着爷爷的路,小心爷爷劈了你。” 另外几个黑衣人也顾不得会暴露身份,他们也抽出佩剑开始在人群中厉声吆喝起来。 里面有人在叫有劫匪杀人,外面有几个彪形大汉如凶神恶煞般拿着寒光闪烁的佩剑驱散人群。那些被贪婪冲昏头脑的人们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开始觉得恐慌,于是他们又如退潮般一窝蜂的往后退。 那些还在往台上攀爬的人,大多看见了钟紫苑一脸“鲜血”的恐怖模样,生怕不小心会碰到那杀人不眨眼,还神出鬼没的劫匪。于是纷纷慌张的往下跳。噼里啪啦的,那场面就跟下饺子似得,叫一个热闹。 竹台负重减轻了,终于不再发出那让人觉得牙酸的咯吱声。钟紫苑虽然一直闭着眼睛假装昏迷,可是耳朵却竖得老高。她觉得自己高高悬起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原处。 有几个维持治安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兵,骑着高头大马也赶过来维持持续。刑大立刻迎上去,对领头的队长露出了自己的四品青玉腰牌,然后焦急的说道:“如今睿亲王被困在了那竹台下,听说还出现了杀人的抢匪。咱们一定要想办法赶快把睿亲王解救出来,要是睿亲王伤在了抢匪的手里,本官固然难逃一死,你们五城兵马司同样也难逃皇上还有太后的责难。” 那小队长一听睿亲王也被陷入了人潮中,同样被吓住了。他一拱手对刑大说道:“大人请放心,小的一定尽快把睿亲王给救出来。” 他举起马鞭,指着人群厉声喝道:“你们这些贼厮,围在这干什么?都给我退后,退后。”其余几人也有样学样,他们凶神恶煞般骑着马径直冲入人群中。然后举着马鞭一顿乱抽,就像驱逐羊群般毫不手软。尽管人群中尖叫声,哭泣声,叫骂声不断,可退散的速度越发快了,只是满地里留下了不少被踩掉的鞋子,丢掉的手帕,还有被挤破的灯笼。 那些爬上竹台的人见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来了,越发不敢再继续造次,于是灰溜溜的跳来下,顺着人流溜走了。 豆蔻她们见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终于可以移动了,忙高兴的推着还在装昏的钟紫苑说道:“小姐,人都散了,咱们可以走动了。” “太好了。”钟紫苑猛地睁开眼睛,说道:“咱们也快些走。”于是六位姑娘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去。 刑大他们几个趁这个机会,终于来到了睿亲王的身边。睿亲王立刻把还挂在身上的叶梅苏推到了刑大的面前,说道:“你找人把叶姑娘先送回去。” 随着人潮的退去,叶梅苏也平静了下来。她生怕先前的失控会让睿亲王厌弃了自己,忙用衣袖擦干净自己脸上糊了的脂粉,又拢了拢头发,强笑着说道:“奴家先走一步,朱公子自己也要小心些。”她也实在没脸以这幅形象再继续呆在睿亲王身边,于是跟着一个黑衣男子黯然离去。 睿亲王点点头,不再多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得投向了已经走远的那只小狐狸身上。就见她的丫鬟把一顶被挤变形的锥帽递到她的手边。她毫不在意的接过,重新戴在头上,遮住她那张被画得乱七八糟的小脸。 这时,那个五城兵马司的队长骑着马拦在了这六位姑娘的面前。睿亲王一皱眉,呼喊道:“刑大。” “卑职在。”刑大在一旁拱手候命。 睿亲王本想让刑大为那只小狐狸解困,结果却看见她的丫鬟也不知道拿出一块什么在队长面前晃了一下。那个队长立刻翻身下马,恭敬的让到了一边。这六位姑娘又互相搀扶着快速离去。 见此情形,睿亲王微微一笑,本想说没事了。可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你去问问五城兵马司的人,那是哪家的小姐。” “是。”刑大领命,立刻上前去打探。过了一会,他回来禀报道:“那是刘太傅府上的小姐。” “刘太傅家有几位小姐?”睿亲王好奇的问道。 刑大想了想,回答道:“卑职仿佛记得刘太傅府里的正经小姐有两位,一位是嫡出,一位庶出。不过庶出的那位年方八岁。” “没想到她居然就是那位刘玉清小姐,怎么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睿亲王摸着下巴自语着,显然陷入了沉思。 第三十五章 一斛珍珠 直到上了自家的马车,这些姑娘们强撑得一口气才算泄了下来,开始互相揉捏着被踩伤还有挤疼的脚丫和胳膊。刘玉清浑身颤抖,双手合十,后怕不已的说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还好,大家都平安无事。明天我一定要到法华寺去上柱香,感谢菩萨的保佑。” 钟紫苑取下了头上的锥帽,豆蔻和青黛正拿着娟帕,心疼的擦拭着她脸上乱七八糟的胭脂印子。豆蔻听了刘玉清的话,噗嗤一笑,说道:“刘小姐,你要谢应该谢咱们小姐,是她想出了这么个妙主意才让咱们脱困。和那劳什子的法华寺有什么关系?” 钟紫苑忙呵斥道:“豆蔻,胡说什么呢?这些亵渎神灵的话也是你能浑说的。再说今天也亏得睿亲王在,不然咱们也没这么侥幸能够脱身。”原来不但睿亲王注意到了钟紫苑的小动作,钟紫苑同样也听见了睿亲王跟着豆蔻她们一起咆哮的声音。 豆蔻悄悄的吐吐舌头,不再言语,只不过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钟紫苑忙拉着刘玉清的手,说道:“刘姐姐莫怪,我这丫头被我纵得过份了些,才会这么胡言乱语。回去以后,我一定会罚她。”听了钟紫苑的话,豆蔻嘿嘿的笑着,一点也没有即将要被罚的觉悟。 刘玉清叹了一口气,她反握着钟紫苑的手,诚恳的说道:“妹妹别怪豆蔻,她说的没错,今天要不是有你在,咱们还不知道会弄成什么样子。就连发生挤压的那一瞬,也是豆蔻先提醒彩霞和明月把手挽起来,把咱们俩围在中间,才没有出大问题。说来真是惭愧,枉我比你还痴长一岁,刚才我的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还需要妹妹你提点着,才知道该怎么做。还有豆蔻,她明明是这几个丫头里年纪最小的,偏偏最机警不过,能最快领悟到你的意思。”她这番话,说得彩霞和明月小脸都是红扑扑的,羞赧不已。 钟紫苑见状,抿嘴一笑,说道:“刘姐姐又浑说了,彩霞和明月稳重大方,见识广,规矩又极好。这些可是豆蔻这个小丫头怎么都学不来的。本来这几个丫头各有各的长处。刘姐姐可不能拿人的长处和人的短处去比,这样是不公平的。再说,像今天这样的事,绝大多数的人一辈子都遇不上一回,咱们赶上了也实属凑巧,刘姐姐又何必耿耿于怀。”彩霞和明月听了钟紫苑的话,心中不由满是感激,伺候得也越发殷勤了。 刘玉清温和的看着钟紫苑,终于不在言语。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彩霞和明月因为从小在刘太傅府这样的深宅大院里生活,要说处理那些内宅阴私,后院纷争的确是一把好手。不然母亲也不会放心的把这俩人留在自己身边。可今天的突发事件,让她们的手段,计谋全没了用武之地,确实也不能怪她们。 几个丫鬟一起忙碌着,终于把钟紫苑的那张花猫脸给擦拭干净了,钟紫苑还摸着自己的脸颊一个劲的喊疼。刘玉清忙拿出一盒面脂要帮她抹脸,她却嫌那面脂香味过于浓郁,不肯就范,于是几人又笑闹在了一起。 车夫在外面听见了里面的嬉闹声,忙恭敬的问道:“小姐,如今路上的行人被五城兵马司的人驱散了不少。咱们府里的马车可以走动了,现在咱们是回府,还是继续去飘香楼?” “快别闹了。”刘玉清直起腰,抚了抚被弄乱的头发,对彩霞低语了几句。彩霞点点头,高声说道:“小姐吩咐了,既然道路已经通畅,咱们就直接去飘香楼。” “是。”车夫恭敬的回答....... 黑衣侍卫雇了顶小轿把叶梅苏送到了梅香阁的后门处。叶梅苏下轿时,已经整理好衣裙,弄干净小脸,拆散了发髻,满头青丝只用发带系着垂于胸前。她嘴角噙着一抹微笑,又变成了那个风情绝代,艳冠长安的花魁娘子。 叶梅苏的丫鬟莺儿提着一盏走马灯,在门口恭候着。见她下了轿,忙上前搀扶着她回了院子里。梅香阁的规模比彩桥馆可要大得多,亭台花谢自然是不在话下,可最有韵味的,是梅香阁的后院中居然还有一个很漂亮的月牙形荷花池。馆主还特意为叶梅苏,在荷花池边修了一座两层高的小楼,只供她一人居住。 莺儿扶着叶梅苏回到了二楼的厢房前,门帘用得是价值不菲的千织锦,轻软柔密,如烟似雾。掀开帘子进去,一股热气夹着怡人的清香扑鼻而来。房间里的家具都是上好的朱漆镶螺钿的,靠窗的一张条几上,摆着一个轻烟袅袅的琥珀色琉璃香炉。旁边还搁着一张海棠春睡椅,椅子上铺着一张洁白无瑕的狐皮褥子和月牙白的靠背引枕。 进门后,叶梅苏的面色便阴沉了下来,她揉着额角吩咐道:“莺儿,去打盆水来让我洗洗脸。” “是。”莺儿早已窥见叶梅苏回来时的样子和出门时有些不同,脸色也不太好看,不像平时和睿亲王出游回来,满面春风的模样。她不敢多言,立刻放下了手里的走马灯,出去打水。 叶梅苏自己解下了身上的大氅,顺手推开了那用上好高丽纸糊的窗户,一股凉风立刻扑面而来,让她焦灼的心顿时舒服了不少。 窗户外就是那荷花池,虽然湖面上已经没有了荷花,还被冰雪冻得一片莹白。可围着湖边种下的柳树上挂满了各种巧夺天工的红色灯笼,印着这皑皑白雪煞是好看。 过了一会,莺儿打了盆热水回来了。她一进门就惊呼道:“娘子,你怎么把窗户打开了,小心冻着。” 叶梅苏心情畅快了不少,便笑着说道:“偏你爱咋咋呼呼的,行了,关上吧?”说完,她轻移莲步,款款走到洗脸架前坐好。 莺儿忙放下手里的铜盆,快步走过去,关紧了窗户。然后回到叶梅苏身边,帮她挽袖卸镯,又拿一块大帕子把她前襟给掩了,叶梅苏方伸手进铜盆中洗漱。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隐娘带着两个侍婢来到了厢房外。脚步停下后,她那娇媚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可是娘子回来了?” 隐娘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实际年纪已经超过了四十。她的相貌并不特别艳丽,可举手投足间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莺儿听到她的话,忙扬声回答道:“隐娘请留步,我家娘子正在洗漱。” 隐娘知道,叶梅苏素来注重仪态,不是完美的状态,绝对是不见外人的。于是她笑吟吟的说道:“那我在屋外候着,等娘子洗漱完了再说话。”屋里除了撩水的声音,再无别的声音传出来。隐娘也不生气,她抽出一块手帕按按嘴角,果真安静的在门口等候起来。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莺儿才打开帘子,笑着说道:“让您久候了,我家娘子请您进去。”隐娘微微一笑,示意两个侍婢留在屋外,她自己一人提步走了进去。 进了屋内,就见叶梅苏正端坐在桌前,伸着纤纤玉指随意的拨动着面前的琴弦。她穿着一袭石榴红暗花蝶纹流仙裙,披着雪白的狐狸皮坎肩,乌色的三千青丝垂下,低低的绾了个髻,随意的插着几根小巧却不失精致的发簪。妩媚动人的桃花眼在眼波流转间光华尽显,薄施脂粉的脸颊艳色动人。 叶梅苏抬起细密如小扇子般的睫毛,盈盈看了隐娘一眼,微笑着说道:“请坐,这么晚了,隐娘还有何事?” 隐娘在她身旁的一个绣墩上坐下,才笑咪咪的说道:“娘子今天不是和睿亲王出游了吗,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叶梅苏垂下眼睑,又拨了拨面前的琴弦,说道:“睿亲王身有要务,所以让侍卫先送我回来了。”说到这里,她又对莺儿吩咐道:“还不给隐娘泡盏茶来,就用睿亲王上次送来的雀舌。” “是。” 过了没多久,莺儿端着一个海棠花式朱漆小茶盘走了进来。茶盘上放着两个小茶盅,一个是绿底粉彩小盖盅,一个是叶梅苏惯用的犀牛角杯。另外还有四小碟茶点,一样藕粉桂花糕,一样茯苓饼,一样牛乳酥皮卷,一样绿豆栗子糕。每碟点心都是小小巧巧的,大概两三块的样子。 莺儿一边布茶和点心,一边笑着说道:“别的倒还罢了,这茯苓饼和牛乳酥皮卷可是睿亲王今早差人送来的,说是宫里御制的点心。您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叶梅苏娇嗔着说道:“你这丫头,可真是多嘴多舌,上个茶点也这么多的话。” 隐娘笑着说道:“娘子可别恼,我就爱听莺儿姑娘说话。姑娘名字也取得好,这说话的声音果真像是黄莺般清脆动听。” 莺儿脸一红,羞涩的说道:“隐娘就爱拿我打趣。”上完茶点,她便退到了一边。 隐娘笑而不语,她伸出手掐了点心,都细细的尝了,又端起那杯雀舌抿了一口。然后拍着手上的点心碎屑,满意的说道:“这御制的点心果真是不一样,松软绵密,甜而不腻,好吃的紧。还有这雀舌,色泽绿润,香高鲜爽,汤色嫩汤清澈,滋味醇和,真不愧是贡品。今儿我可是托了娘子的福。” 叶梅苏端起犀牛角杯抿了一口茶水,笑着说道:“既然您爱吃,莺儿,你去把剩下的茯苓饼还有牛乳酥皮卷都包上,让隐娘拿回去。只是那雀舌......”她有些抱歉的说道:“睿亲王说去年雀舌收成并不好,满皇宫的主子赏下去,他也就得了这么几两,还通通拿了来,实在不能给您包上了。” “是。”莺儿答应了一声,刚想去打包点心。隐娘却一把拉住了她,笑吟吟的说道:“阿弥陀佛,这御制的点心好吃是好吃,可是要让我吃顺了嘴,再想吃却没了,岂不是会抓心饶肝的难受?好娘子,你还是饶了我吧!”一席话,说得叶梅苏和莺儿都笑了起来。 隐娘天生就是活跃气氛的高手,她可以句句话都把人捧得高高的,被捧之人却浑然没有发觉。聊了几句,叶梅苏被她暗捧了几句,果然脸上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真心。 隐娘见时机已到,便笑着说道:“好了,好了,浑说了这半天,正经事还没说呢!” 莺儿歪着头,故作一脸惊奇的说道:“这喝茶吃点心不是正经事吗?难道您还有别的正经事不成?” 隐娘不由笑着去拧她的嘴:“我瞧瞧这张嘴是什么做的?你家娘子还没有说什么呢,你倒是先心疼上了?赶明儿等你家娘子做了睿亲王侧妃,你倒是个帮忙管家的好手。” 叶梅苏明媚的笑脸顿时一窒,莺儿没有发觉,只是一个劲笑着讨饶。隐娘这才松开手,笑着说道:“今儿那江南首富庆丰钱庄的梅少爷送来了一斛珍珠,颗颗晶莹凝重,圆润多彩。我瞧着用来打造一副珍珠头面再好不过,就代你收下了。”说完她一拍手,高声说道:“拿进来吧!” “是。”外面的侍婢答应了一声,便把那斛珍珠拿了进来,恭敬的摆在了叶梅苏的面前。那些珍珠果真颗颗都有大拇指那么大,在烛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幽然奢华的光芒。这样完美的珍珠居然不比睿亲王往常送她的那些首饰差,是个女人都会喜爱,叶梅苏果然也不例外。她伸手拿起一颗放在手心中细细把玩着,却有些犹豫的说道:“这样不好吧!睿亲王要是知道了心中恐怕不喜。” 隐娘一笑,说道:“娘子先别忙着拒绝,你细想想,要是别的达官显贵,我拼着这张老脸不要也一定会帮你拒绝。可这梅公子虽然送了这一斛珍珠,却并无所求,口口声声只是说这绝色珍珠就该配绝色美人,想来娘子就算收下也无妨。再说这梅公子虽然出身商户之家,可他的嫡亲妹妹,却是那宠冠后-宫的俪贵嫔。如今这俪贵嫔怀有龙胎,封妃是指日可待。这样的人家你要是结交了,就算你日后进入睿亲王府也是一大助力。娘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隐娘这番软硬兼施的话果然让叶梅苏心动了,她踌躇片刻,到底抵不住这珍珠,还有进入睿亲王府的诱惑,开口说道:“看在您的面上,我就收下这斛珍珠了,只不过睿亲王那边......” 隐娘立刻识趣的说道:“你不说,我不说,睿亲王上哪儿知道去?” 叶梅苏想了想,铺开手里的锦帕,捡了十多颗珍珠进去,包好后递到隐娘的面前。她有些羞怯的说道:“这些就送给您,穿成项链,或是绞朵珠花也是极好的。” 隐娘站起身,故作不高兴的说道:“娘子这是干什么?难道我还会贪你的珍珠不成。” 叶梅苏也站起身,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既然如此,就谢过您了。”然后吩咐莺儿把这斛珍珠收了起来。 出了这幢小楼,隐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她身边的一个侍婢羡慕的说道:“叶姑娘真不愧是花魁娘子,命可真好,说不定不用多久,就会被睿亲王纳入王府了。” 隐娘忍不住啐了一口,满脸刻薄的说道:“真要命好,就不会待在这梅香阁了。什么花魁娘子,老娘这些年难道还见得少了?她们哪个不是清高自傲,目下无尘,可如今一个个都没了踪影。说到底,还没有老娘如今的日子过得舒服。口口声声拿什么御制点心来压我,真当我没吃过吗?二十多年前,那些御制点心我不但吃腻了,还拿它们喂鸟玩。她今天要是不收这斛珍珠,我倒还敬她二分。如今看来,也是个仗着有几分姿色就眼皮子浅的货色。就她那副贪婪样还想进睿亲王府?我呸,除非是睿亲王他瞎了眼。” 那侍婢悄悄的吐吐舌头,不再言语。隐娘回到自己屋里后,把那两个侍婢都打发了出去。她锁紧了大门,才从桌子下又搬出两斛散发着幽然光芒的珍珠。她抓起一把珍珠,又任它们如雨点般噼里啪啦的落回盒子里,听着这美妙的声音,她得意的笑道:“什么王妃,诰命,都比不上这些宝贝实在。” 欣赏够了,她才用从来不离身的钥匙,打开了那扇黑漆雕花衣柜后面的暗门,把这两斛珍珠藏了进去。 第三十六章 开膛破肚 第二天居然是一个大晴天,明灿灿却没有什么温度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加快了积雪的融化,同时也让空气变得越发阴寒湿冷。不过在钟府那间独特的琉璃屋里,除了湿气重些,气温却非常的适宜。 在琉璃屋的一角,还摆着一个粗犷的铜质炭盆,下面的炭火烧的及旺,上面还架着一口铁锅。此刻铁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正在咕噜咕噜的不断往外冒着热气。 重伤未愈的佩兰已经不用躺着了,此刻她身后垫着一床被褥,让她能够半躺着。按理说已经躺了好几天的人,会觉得全身骨头都有些发硬,能这样半坐起来应该会感觉很舒服。 可此刻的佩兰非但没有感觉到舒服,反而觉得非常的难受。当然这种不舒服并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来自于她的内心。因为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折磨老鼠,还能折磨得这么开心的人,尤其还是两个女人。不,她们甚至连女人都称不上,只能称为女孩。 就见那个叫豆蔻的女孩,从墙角的铁笼里夹出了一只非常恶心的老鼠,然后那个钟小姐露出让人头皮发麻的诡异笑容(当然,这只是佩兰一人的感觉,钟紫苑还是自认为笑容是非常温柔甜美的),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青花瓷瓶,打开盖在老鼠面前晃了一下,然后立刻盖上。原本还在吱吱乱叫,扭动着小身子挣扎的老鼠居然立刻就不动弹了。 无意中看见这一幕的佩兰顿时吃了一惊,还以为她们是用了什么毒药,把它给毒死了。她还暗暗咋舌,觉得这两个女孩用这么霸道的毒药去毒一只老鼠,简直就是暴遣天物。可是她们后面的怪异举止就让佩兰越发看不懂了。 就见豆蔻把那只(死)老鼠的四肢都缠上细线,然后呈大字型分别绑在台面上的四根小柱子上。绑好以后,就听那个钟小姐吩咐道:“豆蔻,把它肚皮上的毛给剃了。” “是。”豆蔻一点都不含糊,她拿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小刀,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只老鼠肚皮上的黑毛给刮得一干二净,直到露出了它那粉红色的肚皮。 “小姐你看,它肚子这里果然有一个小肿块。”豆蔻伸出手指,戳了戳老鼠粉红色肚皮上凸起的一个黄豆大小的包块,一脸惊喜的叫道。 那个钟小姐显然并不觉得意外,又随口吩咐道:“看来我的推测没有错,去把锅打开,把煮好的东西拿出来。” 这下佩兰不但是觉得不舒服,还感觉非常想吐了。这又是刮毛,又是烧水的,难道这个漂漂亮亮的小姐和她的丫鬟是想要煮这只老鼠来吃?想到这里,佩兰不由捂住了嘴,发出了几声干呕。 那个钟小姐立刻回头看向她,脸上又露出那让她头皮发麻的(诡异)笑容,说道:“真是抱歉,本来你这些天住在这里,我不该在你面前弄这些的。可是这只老鼠这两日一直在拉血便,又躁动不安。我怀疑它得了肠套叠,要是不马上动手术的话,它会死的。要是你实在觉得看着难受,就闭上眼睛睡一觉,等弄完了,我再叫你。” 原来不是准备煮老鼠吃,佩兰觉得心中舒服了一些。可是肠套叠又是什么东西,还有做手术又是个什么鬼?钟紫苑的话激起了她强烈的好奇心。于是她沙哑的说道:“无妨,小姐请便。” 两人说话间,豆蔻已经把锅子里煮的那些东西都捞了出来,居然是一些弯曲的针头,造型奇特的小刀,线,还有纱布之类的东西。 钟小姐此刻拿帕子包住了头发,还戴上了一双古怪的手套。做好准备后,她对豆蔻说道:“开始吧!”她随手拿起一把从锅中捞出来的奇怪小刀,轻轻划开了那只老鼠的肚皮,鲜血一下子就渗了出来,隐约露出了里面红色的内脏。 “止血。”就听钟小姐又低声吩咐道。 “是。”豆蔻的手上也戴上了那古怪的手套,她抓起一块煮过的棉布,堵在了老鼠那一直流血不止的伤口上,在不经意间也挡住了佩兰越发好奇的视线。 佩兰伸长了脖子也看不见那只老鼠如今的情形了,只能听见钟小姐和豆蔻在不断的交流。 “出血少些了。” “快,你帮我捏住这个出血点。” “小姐,它的肠子也要切开吗?” “不用,把套叠住的部分拉开就行。” “千万要轻些,别太用力了。” “可以了,拿针线来。” “终于好了,豆蔻,这最外面一层的伤口,由你来缝。” “是。” 钟紫苑脱下手套走开了,佩兰终于又可以看见那只老鼠的情形。就见豆蔻低着头,拿着针线就像缝衣服般,在那只老鼠的肚皮上来来回回的缝着,缝到最后一针,她还打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收尾。 这时,钟紫苑又拿来一个瓷瓶,打开盖子后,飘出了一股非常浓郁的酒味。就见她把瓶子里的酒液在老鼠的伤口处淋了一遍,完了以后,豆蔻又拿一块白棉布把老鼠缝上线的伤口包了起来。 忙完以后,钟紫苑伸了个懒腰,对豆蔻说道:“我先回房了,剩下的你来收拾。” “是。”豆蔻立刻答应了一声。 等钟紫苑走了以后,佩兰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惊奇的问道:“这只老鼠都被你们给开膛破肚了,难道还没有死吗?” 豆蔻得意的说道:“它当然不会死,而且它的病还被小姐给治好了。” 佩兰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开膛破肚居然不会死,而是为了治病。这样神奇的医术对她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她完全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继续问道:“难道你们刚才的所作所为,是在给它治病?” 豆蔻不在意的说道:“对,小姐说,这只老鼠已经病入膏肓,要是不给它做这个手术,它就会必死无疑。不过今天的手术很成功,等过几天帮它拆了线,它就会活蹦乱跳了。” “原来如此。”佩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闭上嘴不再言语,却越发细心的留意起豆蔻的一举一动。 包好了老鼠的伤口后,豆蔻也没有把它的四肢解开,而是收拾起那些染了血迹的奇怪的用品。她把这些东西放在清水中洗去血迹后,又重新放回那口大锅里煮了起来。忙完这些,她推开琉璃屋的门走了出去。 单独留在屋内的佩兰一会好奇的看看那只毫无动静的老鼠,一会又好奇的看看那口冒着白烟的铁锅。又过了一会,忽然她发现那只老鼠的尾巴开始慢慢摇了起来,还发出微弱的吱吱叫声,她不由惊讶的自语道:“我不是在做梦吧?这只老鼠果然活过来了!” 这时,豆蔻端了一碗冒着白烟的药汁走了进来。佩兰闻到那熟悉的苦涩滋味,就知道自己到了该喝药时候。不过豆蔻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端到自己面前,而是拿出一个汤勺,先挖了一勺药汁放在一边,然后才把药碗递到佩兰的面前。 佩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把碗递给了豆蔻。她擦了擦嘴角的残余的药汁,随口问道:“你干嘛还特意留一勺药汁?” 豆蔻嘿嘿笑着,说道:“因为你们俩现在用的药方都一样,你留一口就够它喝了。” 佩兰大惊,她捂着嘴,又有了那种想吐的感觉。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三十七章 遭逢巨变 钟紫苑每日里忙忙碌碌的,不是在祥和药铺坐诊,就是在琉璃屋中研究她那些奇异药材,要不就在那些老鼠身上动动刀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后院里的银杏树已经悄悄的抽出绿芽,墙角的一丛迎春花开出了大片嫩黄的花朵。隔壁那高高的围墙,依然挡不住被春雨浇灌下,顽皮探出头的桃枝,那些桃枝上还结出了许多黄豆大小的花苞。 青黛曾经站在桃枝下抬头看了许久,眼神迷离,眸光悠远。钟紫苑还以为这丫头在刘玉清的熏陶下,忽然有了才女的风范。她却指着枝头那繁密的花苞,兴-奋的对钟紫苑说道:“小姐,我数了三遍,这根桃枝上结了二十六个花苞,等到端午的时候,咱们是不是就有二十六个桃子吃了?” 果然不能对她期望过高,钟紫苑嘴角抽了抽,无奈的说道:“那棵桃树是别人家的,它上面结多少桃子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青黛咬着指头,不甘的说道:“可他们家桃子偏偏要跑咱们这边来,我就算摘几个吃了,他们应该不会发现吧?”对于这样的吃货思维,钟紫苑居然无言以对,只是默默的丢下她,自己回到了琉璃屋里。 琉璃屋如今又是那些奇花异草还有老鼠的天下,那个自称为佩兰的姑娘,早在钟紫苑帮她拆去背后缝合的线后,就不告而别了。 对此,豆蔻还颇有微词。不过钟紫苑却觉得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因为她知道,像佩兰那样连名字都不敢说出来的人,命中注定会有无数的麻烦缠身,自己只是普通人家,还是不要过于亲近为好。所以她还特意叮嘱了豆蔻,以后就算在路上见到了佩兰也千万不要和她打招呼,权当不认识就行。 春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后院的石子路上已经长出了一层青苔,豆蔻拎着被雨水沾湿的裙角抱怨道:“没完没了的下,真是讨厌。”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一个举着油纸伞挎着篮子的妇人娉娉婷婷的在那悠长的石板路上走着,她脚下的木屐在路上敲击着发出好听的脆响。来到钟府后院的大门处,她四处张望了几眼,伸手拍响了门上的铜环。 “谁呀?”豆蔻的声音在院内传了出来。 那个妇人微微一笑,说道:“小妇人身无分文,想在贵府讨点吃的。” “来了,来了,稍等片刻。”豆蔻丝毫都没有怀疑,因为每年的几场大雪,都会压垮不少农家年久失修的屋子,再加上这段季节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有不少家无余粮的流民就会进城乞讨。这段时间经常有流民上门来乞讨食物,所以钟夫人吩咐厨房里准备了大量的馒头,以备不时之需。 豆蔻跑到厨房里拿油纸包了两个大馒头,然后回到后院递给了那个妇人。那妇人接过馒头放进自己挎着的竹篮里,向豆蔻道了谢后。她又从怀中摸出一个黄裱纸叠的平安符交到豆蔻手里,说道:“这是小妇人前些日子在法华寺求的平安符,就送给府上的小姐,聊表谢意。” 豆蔻原本想要拒绝,可一听是法华寺的平安符,她立刻收进了袖袋中。见豆蔻收了平安符,那妇人微微一笑,举起油纸伞又翩然离去。她的步伐很快,转个弯后就不见了踪影。 豆蔻关好门,回到了琉璃屋内,钟紫苑正埋首在一堆瓶瓶罐罐中,也不知在捣鼓着什么。听见豆蔻的脚步声,便随口问道:“又有流民来要吃的?” “是一个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妇人,和平常的流民有些不一样。”豆蔻掏出那个平安符放在钟紫苑面前,说道:“瞧,她还给了我这个,说是从法华寺求的平安符,送给咱们府里的小姐聊表谢意。” “要真是法华寺的平安符,那可是很难得的。”钟紫苑顿时来了兴趣,她捏起平安符的一角,仔细端详着。那是很平常的黄裱纸,被叠成三角形,可以隐隐约约看见里面写着文字,还有黑色的墨迹渗透出来。 钟紫苑好奇的说道:“我记着平安符都是用朱砂画符,可这里面的字迹怎么是黑色的?” “我瞧瞧。”豆蔻一愣,她从钟紫苑手里接过平安符,仔细看了看,果真看见里面渗出的是黑色墨迹。钟紫苑笑道:“这个平安符肯定是假的,人家逗你玩呢?” “啪”豆蔻把它丢在了桌子上,嘟着嘴不高兴的说道:“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拿馒头给她吃,她却拿个假平安符来哄我,有意思吗?我找她评理去。”说完,她气呼呼的出了门。 钟紫苑有些好笑的摇摇头,她又瞥了一眼被扔在桌上的假平安符,隐隐发现有一块渗出的墨迹居然可以看出是个“怒”字,难道这里面还另有蹊跷?钟紫苑想了想,动手拆开了那张平安符。 果然,那张平安符里并没有画上符咒,而是写着几句话。那些字迹有些潦草,墨迹未干,看来是在匆忙中写下的。等钟紫苑看清楚里面的内容后,不由面色剧变。她“嘭”的一下站起身,也顾不得那些被推倒的瓷瓶,提起裙摆,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母亲,母亲。”钟夫人正坐在长塌边做绣活,听见钟紫苑大呼小叫的声音不由摇头无奈的说道:“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钟紫苑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钟夫人有些嗔怪的说道:“你这个孩子,怎么老这么毛毛躁躁的。”她抖了抖手里的绣活,笑着说道:“这是娘帮你新做的襦裙,瞧瞧,好看不?” 钟紫苑也顾不得去看那裙子,她递上手里捏的紧紧的黄裱纸,惶恐的说道:“母亲,你快看看这个。” “什么呀?值得你这样忙忙叨叨的。”钟夫人接过她手里的黄裱纸,展开后,仔细看了起来。就见上面写着:凌霄阁主子今早意外滑胎,经查,贵人每日服用的安胎药中有大量桂圆干,龙颜震怒,已命人拿下负责看护龙胎的钟院使交刑部查问,并下令抄家。官兵即刻便到,望珍重。落款处画着一束小小的佩兰。 “这会是真的吗?”钟紫苑六神无主的问道。 钟夫人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她寻思着说道:“前段时间,我是听你爹说过,那凌霄阁的主子怀孕后心脾虚损、气血不足,每日夜不能寐,还时常感到眩晕。当时他就说想要在药中添加少量桂圆干,但是他这种想法明明已经被我劝阻了,并且用别的药代替了桂圆干,怎么可能还在那贵人的药中发现?” 钟紫苑知道,桂圆性温味甘,益心脾,补气血,可用于心脾虚损、气血不足所致的失眠、健忘、惊悸、眩晕等症,还可治疗病后体弱或脑力衰退,妇人在产后调补也很适宜。可桂圆对于孕妇来说,却是一种“禁果”。因为桂圆性温、味甘、甘温极易助火,动胎动血。孕妇气机失调,引起胃气上逆、呕吐,日久则伤阴,出现热象,引起腹痛,“见红”等流产症状,甚至引起流产或早产。 “这么说,这上面写的不一定是真的?”钟紫苑看着钟夫人满怀希望的问道。 钟夫人紧蹙着眉峰,她扬了扬手里的黄裱纸,问道:“这是哪来的?” 钟紫苑看见落款的那束佩兰就知道是谁送来的,可是她不敢实说,只说是有一妇人扮作流民,把它叠成平安符的样子送过来的。 钟夫人听完钟紫苑的叙述,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果真是送平安呀!只怕这件事是真的,或许是昔日受过你父亲恩惠的人,提前来送信了。” 说到这里,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拉着钟紫苑的手,说道:“如此说来,抄家的官兵只怕马上就要上门了,你不能呆在家里,要赶快走。” 钟紫苑还处在一种茫然的状态,只是呆滞的看着钟夫人高声叫来了豆蔻和青黛,交代几句后,三人急急忙忙的收拾好几个包袱。豆蔻甚至还把琉璃屋中一大堆瓶瓶罐罐都包了起来,全部放上了马车。 当青黛和豆蔻要拉钟紫苑上车时,处于幽魂状态的她终于回过神来,她一把抓住钟夫人的手,焦急的说道:“娘,你快上车。” “不行。”钟夫人摇头断然拒绝道:“要是府里一个主子都没有,只怕皇上会越发震怒,到时下令通缉,咱们母女谁也别想跑。” 钟紫苑的眼中溢出了泪水,她拼命的摇着头,惊恐的说道:“那我也不走,我要和母亲待在一起。” 钟夫人焦急的跺着脚,说道:“你这个丫头,到了紧要关头,怎么这么不听话了。”她立刻对不知所措的青黛还有豆蔻说道:“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小姐拉上车。” “是。”青黛和豆蔻回过神来,上前想要把钟紫苑拉开,谁知钟紫苑的手越发抓得紧了,她痛哭流涕的说道:“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和母亲在一起。”她仿佛意识到,要是她此刻松开了手,也许以后就再也见不着母亲了。 青黛和豆蔻不敢对钟紫苑下狠手,钟紫苑又处于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一时半会没人能奈何得了她。这时,一个婆子惊慌的跑了过来,叫道:“夫人,夫人,大门外来了很多官兵,说是咱家老爷犯了事,要抄家抓人呢!” 钟夫人越发心急如焚,她见钟紫苑依然哭闹不休,什么都听不进的模样,只得咬着牙狠起心肠,扬手重重甩了她一记耳光。钟紫苑浑身一震,终于安静了些。钟夫人趁机厉声喝道:“你再如此纠缠不休,是成心想让我与你父亲无人在外奔走伸冤,死后也无人收尸吗?” 钟紫苑愣住了,钟夫人知道这些话她终于听了进去,忙对青黛和豆蔻说道:“快拉小姐上车,快走。” 第三十八章 求助无门 佩兰依然撑着那把油纸伞站在槐树胡同外一个隐蔽的墙角下,她眼睁睁的看着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官兵从自己面前走过进入了槐树胡同。过了没多久,钟家的马车就从后院悄然驶了出来,在经过她身边时,她还可以隐约听见马车里传出钟紫苑那声嘶力竭的哭泣声。 佩兰幽然一笑,自语道:“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咱们自此以后就算两不相欠了。” ...... 马车内不但钟紫苑在哭,青黛和豆蔻也是泪水涟涟。她们从小就在钟府里长大,根本就记不得自己父母是什么样子。钟家二老对她们来说不但是主子,也是她们的亲人。 过了良久,钟紫苑忽然不哭了,她愣愣的说道:“不对,这里面有问题。”豆蔻眨眨泪水朦胧的双眼,抽泣着说道:“小姐,你在说什么呀?” 钟紫苑忙问道:“你还记得一年前那个怀孕了,还贪食桂圆干的钱夫人吗?” 豆蔻想了半天,才记了起来。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疑惑的说道:“记得,那个钱夫人家里是开蜜饯铺子的,因为怀孕胃口不好,吃什么都吐。她家人认为桂圆干可以益气补血,所以成天让她当饭吃。结果还没有三个月就见了红,后来多亏了夫人帮她针灸,熏艾,调理身子,才算把那胎儿给保住了。” “对呀!”钟紫苑激动的说道:“你想想,那钱夫人成天拿桂圆干当饭吃,胎儿都保住了。那贵人的安胎药里又能放进多少桂圆干去?就算是放上二三两,那贵人喝上几天,体内虚火上升,父亲为她诊脉时也会察觉。毕竟桂圆干也算是一种滋补身体的食物,和那落胎的红花,麝香有很大的不同。”说到这里她猛地掀开门帘,对外面赶车的福伯说道:“福伯,咱们回去,快点回去。” 福伯以为钟紫苑伤心过度,又在胡闹。他一边稳稳的赶着马车,一边劝慰道:“小姐,这个时候回去,你不是让老爷夫人担心嘛!夫人刚才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得带你们远离是非之地。恕福伯这回不能听你的。” 钟紫苑忙把刚才自己推敲出来的一番话对福伯说了,然后补充道:“父亲必定是受了冤枉,我一定要回去为他伸冤。” 福伯经常送钟瑾川往返宫里宫外,见识到底比钟紫苑要丰富些。他犹疑片刻后,说道:“小姐,你认为老爷和夫人的医术如何?” 钟紫苑楞了楞,说道:“我爹未入宫前,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医术自然是高明的紧。我母亲虽然是医女出身,可她擅长千金妇科。就连当年刘姐姐母亲难产,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她却硬是用金针渡劫,让她们母女有惊无险的度过了难关。”她不解的反问道:“福伯,这个时候你说这些干什么?” “驾。”福伯扬起鞭子,又抽了马屁股一下,让它滴溜溜的跑得愈发快些。然后叹口气,头也不回的说道:“既然连你都可以想到这里面的问题,以老爷和夫人的医术又何尝想不到?那太医院中的院判,院使,御医们又怎么会想不到?说来说去,还是咱们府里的底子太薄,而这后-宫的水太深了。” 钟紫苑猛地抓紧了那宝蓝色的棉质门帘,她那白嫩的手背上,瞬间青筋毕露。虽然她心中又气,又急,又恼,却不得不承认福伯的话虽然残酷,却很有道理。她半垂着头,深思起来。 过了良久,就听钟紫苑吩咐道:“福伯,咱们去刘太傅府。” “是。”福伯听钟紫苑不再吵着要回去了,也放下心来。他一拉马头,朝着东城区而去。隐隐听到钟紫苑在马车里自语道:“如今刘姐姐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豆蔻立刻附和道:“刘小姐平日里和小姐那么要好,这个忙她一定会帮的。” 就连青黛也说道:“对,对,小姐你放心吧!只要刘小姐求太傅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老爷一定会没事的。” 真的会这么容易吗?福伯暗地里摇了摇头,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呀! 钟紫苑亲手在马车里写了帖子,让门子送了进去。她们主仆四人就在太傅府的大门外眼巴巴得着。可是大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刘太傅府的那扇朱漆镶嵌着二十四颗巨大铜铆钉的大门依然关得紧紧的。 钟紫苑原本怀着一颗火热的心来向刘玉清求助,见此情形,不由慢慢感到心凉了。难道连刘姐姐也要避而不见了吗?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在钟紫苑满心绝望的时候,太傅府的角门忽然开了,彩霞提着一个小包袱走出来四处张望着。豆蔻大喜,忙对她挥了挥手,彩霞快步走过来。钟紫苑掀开门帘,露出她那张青白交加的小脸,焦灼的问道:“刘姐姐怎么说?” 彩霞看了四周一眼,小心的说道:“钟小姐,能让我上车单独和你说吗?” “快,你快上来。” 青黛和豆蔻识趣的下了马车,彩霞爬了进去。放下门帘,隔开了周围的视线后,彩霞才从自己拿出来的包袱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了钟紫苑,然后说道:“这是小姐让我转交给你的。” 钟紫苑拆开信封,仔细阅读了起来。信很长,有些地方还被斑斑水迹给弄花了,不过并不影响钟紫苑的阅读。信的大概内容就是说她已经知道了钟紫苑父亲的事,她一定会求刘太傅出面为钟瑾川求情,请钟紫苑放心不要做傻事。不过现在皇上正在气头上,恐怕还要从长计议云云。 见钟紫苑看完了信,脸上有些茫然,彩霞忙说道:“钟小姐可千万不要怪我家小姐,她本来是想要亲自出来见你的,却被老爷叫人给拦了下来。她怕你误会,又怕你伤心,所以才急急忙忙写了这封信让我送出来。还有这些”彩霞把那个包袱交到钟紫苑的手里,说道:“小姐说,钟大人出了事,你肯定要大量银钱上下打点,她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钟紫苑下意识的打开手里的包袱,就见里面包得居然是一堆首饰和几张银票。银票加起来有二三百两的样子,而那些首饰钟紫苑都很熟悉,因为她经常在刘玉清的头上看到。其中一支就是上元节那天,刘玉清戴过的那支碧玉玲珑簪。 钟紫苑看了看那包首饰,又抚了抚信上滴水的痕迹,她觉得自己冰冷的内心,似乎又温暖了不少。她幽幽的叹息道:“刘姐姐还要我别伤心,她自己怕是哭坏了吧!”说着,一行清泪又滑了下来。彩霞低垂着头,嘴唇蠕动了几下,终究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钟紫苑打起了精神,她擦干净脸上的泪花,把那包首饰又重新包好,塞进彩霞的怀中,说道:“这些想必是刘姐姐全部的体己,我可不能要,你快拿回去。” 彩霞一愣,忙推辞道:“小姐说了,这些东西请你务必要拿着。” 钟紫苑勉强的笑了笑,说道:“你就跟刘姐姐说,目前我身上不缺银子。等到真没钱的那天,我一定回来找她要。让她放心好了,我当她是这辈子最好的姐妹,一定不会和她讲客气的。还有,刘姐姐素来身子弱,你要她不要为了我家的事太操心了,也不要为了我家的事和刘太傅以及太傅夫人赌气,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彩霞听了越发觉得心酸起来。 钟紫苑不想刘玉清为难,到底没要她的首饰,就坐上马车离开了。彩霞只得带着那个包袱又匆匆忙忙回到内院。隔着老远,她就听到自家小姐那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娘,娘,你让爹爹放我出去。钟妹妹没见着我,她会伤心的。娘,娘,你快开门......” 彩霞心头一惊,她这才出去多久,小姐的嗓子怎么就哑了。她忙加快了步伐,等她走到小姐的闺房外,就见夫人站在紧闭的门边心疼的劝慰道:“清儿,你乖,别闹了。娘不是和你说了吗!今天皇上大为震怒,早就放了话出去,要是谁帮钟院使求情,就以同罪论处。谁让那俪贵嫔和她腹中的龙胎都是皇上的心头肉,如今出了事,可不要找人撒气吗!咱们可不能硬着头皮往上撞呀!” 屋内的刘玉清安静了一会,似乎在思索太傅夫人的话。太傅夫人心头一喜,就听刘玉清又在里面叫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把钟妹妹接进府里住着,等到皇上消了气,再帮她向皇上求情。不然她一个姑娘家,家又被抄了,要到哪里去落脚?”刘玉清似乎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很好,于是她又开始“啪啪”的使劲拍门,再度叫嚷道:“娘,你快开门,我要去找钟妹妹,让她住进来。她一定也吓坏了。” 刘玉清的话让太傅夫人哑口无言,又头疼不已。这时,她见彩霞急急忙忙走了过来,眼前顿时一亮。忙对被锁起来的刘玉清说道:“清儿,彩霞回来了。要是你不闹,我就让她进去。要是你再闹,我就打发她走了。” 刘玉清立刻安静了下来,太傅夫人这才让人拿钥匙打开房门,让彩霞进去。刘玉清见彩霞又把那包袱拿了回来,焦急的问道:“你没有见着钟妹妹吗?” 彩霞忙说:“见着了,见着了。”她便把钟紫苑的话又转述了一遍。刘玉清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哽咽着说道:“钟妹妹走了,她是不是怪我了?怪我没有出去见她,没有在她落难的时候帮她一把?” “没有,没有。”彩霞忙说道:“钟小姐不是说了嘛!她一直都当你是她最好的姐妹,她要是过不下去了,会来找你求助的。她还说老爷夫人也有他们的难处,要你别太为难他们,也别为难自己。” 听了这话,刘玉清心中越发过不去了,她不由扑到在床榻上,又嘤嘤的哭泣起来。一直站在门外听着的太傅夫人暗中叹了一口气,眼睛也湿润起来。 第三十九章 黑店 太傅那边没了指望,钟紫苑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何去何从。她呆呆的咬着手指,看着车窗外发愣,只不过她的眼中一片茫然,毫无焦距。 钟家虽然从没有大富大贵过,可也算得上是小富之家。钟家二老无私的为爱女撑起了一片小天地,让她可以在这片小小的天地中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成长。因为她知道,爹娘会一直在身后无条件的支持自己。她从未想过这片天地有一天会轰然倒塌,而且毫无预兆,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钟紫苑的脑海中想了无数个帮爹娘脱困的主意,却又通通被自己给否定了。就在她心烦意乱的时候,指尖上传来一阵刺痛,她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无意中把指甲都给咬禿了。 她一回头,就看见青黛和豆蔻都是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一副担心又不敢出声的模样,不由暗中叹了一口气。自己早上还在母亲的怀中撒娇卖痴做小儿女姿态,现在却带着这两个小尾巴流落街头,不知该何去何从,她忽然觉得肩上多了一份责任。 青黛见她终于不再发愣了,忙问道:“小姐,咱们现在去哪?” 现在去哪?钟紫苑楞了一下,她这才注意到,自家的马车停在一个小巷子已经很久了,来来往往的人都好奇的注视着自己这群人。 原来离开太傅府后,福伯见钟紫苑一直沉默着没有出声,他又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索性把马车停了下来,等待钟紫苑拿个主意出来。 自己这几个人中,如今只有福伯年纪最大,见识也多些。钟紫苑看着他,认真地说道:“福伯,你是看着咱们三人长大的,平时待我们也极好。如今府里出了这样的大事,还得请您帮着一起出个主意才好。” 说到这里,钟紫苑坐在车中,像男子般,抱拳向他行了一礼。福伯慌忙虚扶了她一把,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小姐千万不要如此。说起来,小老儿的命还是老爷救下的。小姐此刻就算是要我上刀山下油锅,小老儿都是万死不辞。” 福伯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说道:“小姐,如今天色已晚,咱们除了干着急,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先找间客栈住一晚,明天再到刑部大牢去探探口风,再上下打点一番。就算不能马上把老爷夫人救出来,好歹让他们在狱中也能稍微舒坦一些。” “只能如此了。”钟紫苑点点头表示赞同。福伯扬起马鞭“啪”的一声摔响了,马车又开始动了。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福伯在刑部大牢附近找了一家并不显眼的客栈。马车刚刚到了门口,立刻有那机灵的小二迎了上来牵住马头,笑容满面的吆喝道:“呦,客官快里面请,这是要打尖还是要住店呀?” 福伯跳下了马车,沉声说道:“咱们即要住店也要打尖,我说伙计,你这里的房间可还干净?可别有什么跳蚤,臭虫之类的咬了咱们家少爷。” 小二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瞧您这话问的,咱们这店虽然是小本经营,没有什么上房下房之分,可保证干净的紧。要是有跳蚤,臭虫咱们一文不取。” 福伯点点头,对着马车内低声询问道:“少爷,你看如何?” 门帘掀开了,钟紫苑纵身跳下了马车。她又换上了一件淡绿色竹纹直缀长袍,染黄了肌肤,扮成了一个翩翩公子模样。随后,打扮成小厮模样的豆蔻,还有依然丫鬟打扮的青黛也各自抱着三四个包袱,依次下了马车。 钟紫苑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借着门口灯笼发出的亮光,可以见里面客人并不多,只有寥寥三四个闲汉,穿着粗布短褂在喝酒划拳。于是她点点头,说道:“行啊!就住这吧!小二,你帮咱们开......两间房。” “好咧!”小二喜笑颜开的想去接青黛手里的包袱,青黛却一个转身躲到了豆蔻的身后,只是鼓着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得瞪着他。小二有些尴尬的收回手,挠挠头皮,点头哈腰的说道:“各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福伯拍了拍马脖子,对钟紫苑说道:“少爷,我先去后院把马喂喂,等会再上来。” 钟紫苑点点头,带着青黛和豆蔻跟着那小二一起先进了客栈。交了房钱,拿了钥匙,小二忙问道:“这位少爷,饭菜等会是送到您房间里,还是您下来吃。” 钟紫苑环视了一圈,见那几个闲汉皆是粗壮大汉,个个喝得满面通红,面前的桌子上也是一片狼藉。她不由皱皱眉头,对那小二说道:“算了,你把饭菜送到我房间里来。” “是。”小二立刻响亮的答应了。 “小二,还有房间吗?”钟紫苑她们刚想上楼,就听到门口又传来一个粗噶的,还带着川蜀一带口音的吆喝声。钟紫苑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却见门口一个穿着灰色短袍,头戴斗笠,风尘仆仆的男人走了进来。这个男人虽然胳膊粗壮,脑袋也如同正常男人大小,可他的个头却如同八岁小儿般矮小,那件灰色短袍几乎扫在他自己的鞋面上。 他径直走到柜台前,那高高的柜台居然把他给遮挡的严严实实,连头顶都没有露出来。亏得那上了年纪的掌柜,低头寻了半天也没有见着人,还一个劲的询问道:“客官,您在哪呢?” 那几个已经喝上头的闲汉指着他发出刺耳的狂笑,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胡说着,都是些难听之极的话。那个斗笠男人也不生气,居然还呲着满嘴黄牙,跟着一起嘿嘿憨笑着。 钟紫苑暗暗摇了摇头,带着青黛和豆蔻二人一起上了楼,没有注意到那个灰衣男子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 房间布置的并不精致,却还算整洁,也没有什么异味,三人都还觉得满意。放下那堆包袱,青黛捶打着自己的肩膀,说道:“小姐,你也累坏了吧?我去打盆热水让你洗洗脸吧!” 豆蔻立刻黑着脸纠正道:“咱们在马车上是怎么说得,你又忘了?从现在开始,不管是人前人后,都要叫少爷。” 青黛悄悄吐了吐舌头,有些饶舌的说道:“少爷,对,是叫少爷。我只是一时没有习惯而已。” 钟紫苑难得严肃的说道:“青黛,这回你一定要清清楚楚的记得,不要再叫错了。”她已经想清楚了,想要为父伸冤,女子的身份终究是不太方便,所以她要继续以贾铭的身份出现,这样在外行走也方便不少。 “是,少爷。”青黛用力点点头,示意自己记在了心里。 收拾好包袱,小二也来敲门,豆蔻打开了房门,见他端了一个大大的托盘,里面摆着一碗荤菜,二碗素菜,还有几个大白馒头,皆是热气腾腾。豆蔻接过他手里的托盘,顺手给了他两个铜钱,然后笑着说道:“还有劳小二哥帮咱们送一壶热水来,给咱们少爷泡壶茶,洗个脸。” 收了赏钱,小二的脸上笑得越发殷勤,他弯腰说道:“小哥太客气了,烧壶水而已,当不得赏。” 豆蔻到底跟着钟紫苑在外行走惯了,行事比青黛要大胆些,也要老道些。她只是笑着说道:“不碍事,终究是给小二哥添了麻烦。只是咱们少爷素来爱干净,那水必须要滚了三道再拿来。” “好咧!小哥只管放心。”小二转身离去后,豆蔻立刻掩上了大门。 钟紫苑实在没有胃口,她揉着发涨的额角,对二人说道:“你们要是饿了,就先吃吧!只记得把福伯那一份留出来就行。” 折腾了这一天,几人连午膳都没有吃,的确是饥肠辘辘了,可是钟紫苑不吃,青黛和豆蔻也不敢先吃,只是在桌边干坐着,看着那并不算丰盛的饭菜直咽口水。钟紫苑见状,只得无奈拿起一个馒头,说道:“行了,我也吃。这下你们可以吃了吧!”然后发在嘴边咬了一大口。 青黛立刻拿了空碗,每道菜夹了几箸,也堆了有大半碗,然后又搁上两个大白馒头,放在了一旁。她和豆蔻这才低头吃了起来。 钟紫苑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馒头,嘴里没有滋味,脑中也思绪万千。青黛和豆蔻也难得闭上了嘴,不似以前在家时那样嬉笑打闹。 过了良久,当钟紫苑往嘴里塞进了最后一块馒头后,她突然皱着眉头说道:“福伯喂马怎么要这么长的时间?” 豆蔻忙放下手里的馒头和竹箸,拿手背擦了擦嘴角,说道:“少爷,要不我下去看看?” “不用,你吃你的,我下去看也是一样。”钟紫苑也不等豆蔻拒绝,她径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出了房门,她刚刚走到楼梯口,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脑袋中立刻感到一阵眩晕。她心中大惊,立刻拿袖子捂住了口鼻,往下扫了一眼。因为光线昏暗,只隐约看见大门已经紧闭,现在还在喝酒喧哗的大汉如今都横七竖八的躺着地上,也不知道究竟是死是活。钟紫苑心中大惊,她不敢再看,立刻快步退回了屋内,随即关紧了大门。 豆蔻刚刚拿起箸想要继续吃,见钟紫苑就像是中箭的兔子般惊慌的跳了进来,于是不解的问道:“少爷,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福伯上来了吗?” “嘘!”钟紫苑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她把耳朵贴在门框上,仔细听了听,然后才小声说道:“外面全是迷烟,先前楼下那些闲汉都被迷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咱们出不去了。” “什么?难道这里是家黑店?”豆蔻捂着嘴,小声惊叫道。 青黛刚好举着箸夹起了碗底最后一块肥肉,听了豆蔻的话,她立刻被吓得浑身发软,那块肥肉立刻又掉回了碗底。 钟紫苑又把耳朵紧贴在门边倾听了一会,一时没有听到什么异动,她才暗中舒了一口气。略一思索后,她开口说道:“谁敢不要命的把黑店开到刑部大牢的附近?咱们这回只怕是碰上了想要劫狱的江湖中人。” 第四十章 逃跑 夜已深沉,却依然细雨如雾,夹杂着阵阵微风。虽是初春,却还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寒凉。 郭承嗣伸了个懒腰,大步走出了刑部大牢。昨天送来的几个蜀中悍匪,真是难啃的硬骨头,亏得他审问了一天一夜,也没有把漏网的另外三个同伙的下落,还有藏匿贼赃的地方给问出来。他只得暂时把这些人重新收押,另外再想法子。 他的贴身侍卫段岭牵着马在门口候着,小厮荣喜忙把避雨的斗笠给他戴上,又披上一件青菱斗篷,方才伶牙俐齿的说道:“世子爷今儿怎么又这样晚?夫人在府里只怕又要念叨了。” “自从进了这刑部任职,她有哪天是不念叨得?”郭承嗣翻身上了马,一甩鞭子,爽朗的一笑,说道:“走吧!” “哎!世子爷等等。”荣喜慌忙爬上另外一匹马,和段岭一起,追随在郭承嗣的身后,在寂静的道路上滴滴答答的行走着,溅起一路的水花。 “等等。”郭承嗣忽然抬手,荣喜和段岭立刻勒住了马嚼子,让胯下的马匹停了下来。荣喜不解的问道:“世子爷,怎么啦?” 郭承嗣危险的眯起了眼睛,手中的马鞭一指侧前方,说道:“段岭,你瞧那边。” 段岭抬头看去,就见在那间平素开到很晚的升平客栈此刻却大门紧闭,而二楼其中一间客房的窗户却大开着,一条由几件衣服绑成的绳索从窗户里抛出来,几乎垂到地面,有三个人影正鬼鬼祟祟的从窗户处往下攀爬着。 郭承嗣拿马鞭轻轻的敲打着腿上的长筒皮靴,阴测测的说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毛贼,居然在刑部大牢前作案,未免也太不咱们这些吃皇粮的放在眼里了。走,咱们也过去瞧瞧。” 他的声音里有着一种猫抓老鼠般的兴-奋。 ...... 幸好豆蔻把自己以往研制出来的那些毒药,迷药,解药全都带了出来。钟紫苑找出解药自己吃了,又给豆蔻和青黛也一人服下了一颗。这时,一股淡淡的香味透过门框上糊的高丽纸慢慢的渗透了过来,还伴随着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钟紫苑的神经瞬间就绷紧了,她清清楚楚的听见隔壁的房间传出重物倒地的声音,还有那个带着川蜀口音的怪叫声:“倒了,倒了......” 青黛和豆蔻皆是神情紧张的望着钟紫苑,青黛因为恐惧,全身皆是瑟瑟发抖。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大家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钟紫苑灵机一动,忙悄悄的对二人做了个手势,然后用一种含糊的口音说道:“奇怪,怎么觉得头好昏。”然后也啪得一声,倒了下去。青黛和豆蔻机灵,也学她的样子,倒在了地上。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钟紫苑虽然不敢睁开眼睛,却把耳朵竖的高高的。就听那要命的脚步声在自己屋内响起,她甚至还感觉到那双脚在走路时,带起的微风扫过了自己的鬓角。 随着门被推开,那股子香味也越发浓郁了,钟紫苑闻着觉得脑袋里又开始变得混沌起来。她心中不由一惊:好霸道的迷药,要是自己没吃解药,只怕早就不省人事了。她暗暗咬了舌尖一下,用那股钻心的疼痛,让自己混沌的脑袋逐渐变得清醒。 就听那个奇异的声音满意的说道:“不错,老八的迷-魂散就是好用。”大概是此人对自己手上拿着的迷烟有绝对的信心,他也不细看,只是转了一圈让迷烟的气味在这间房中熏透后,就关上门走了。因为这一层楼有十多间房屋,住着二十多个客人,他没有时间一个一个去细细查看。 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钟紫苑才悄悄的爬起来。她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从包袱中翻出一个扁扁的水晶嗅瓶来。她打开盖子,放在鼻下嗅了嗅。一股子辛辣刺鼻的味道从她的鼻端直冲脑门,让她的脑子里松快了不少。 青黛和豆蔻依然静静的趴在地上,看来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钟紫苑忙把嗅瓶在两人的鼻端晃了晃。青黛受了刺激,不由张开嘴就想打喷嚏,幸好钟紫苑手疾,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让没有让她把这个喷嚏打出来。 她小声的在青黛耳边说道:“千万别出声,歹人还在二楼转悠,并没有走远。” 青黛眨眨眼,忙连连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钟紫苑这才放开了她。 三人静静的待在房中,细细的听着那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由近到远,然后又由远到近,直到他再次来到了自己的房门前。青黛不由害怕的抓紧了豆蔻的衣角,豆蔻的手心里也冒出了一层冷汗。 钟紫苑的眼睛死死盯在门上,她手中紧紧的捏着一根银针,借着微亮的灯光,可以看见针头上闪着的幽幽蓝光,显然已经喂了剧毒。 就在这三位姑娘神经绷到极致时,那脚步声却根本没有停留,而是径直从她们门前走过,然后蹬蹬蹬的下了楼。 三人皆是长舒了一口气。钟紫苑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小声说道:“他们应该暂时不会上来了。可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总要想法子逃出去才行。” 她环视了房间几圈,发现除了门以外,就只剩下那扇关得紧紧的窗户。豆蔻见状,立刻快步走过去,她使劲推开了窗户,立刻有那蒙蒙细雨随风飘了进来。 豆蔻探头往外看去。很快看清楚了外面的情形,她回头小声说道:“公子,外面就是客栈的后院,还可以看见咱们家的马车,而且从这里下去也不算高。” 钟紫苑也伸头张望了几眼,眉头不由微微蹙起。她们就算是从这扇窗户里爬出去,却依然是在客栈的范围内,并没有脱离危险。 豆蔻却乐观的说道:“不管怎样,总比咱们在这间屋子里坐以待毙的好。” “好,咱们就先出了这间屋子再说。”钟紫苑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她又找出几种迷药,毒药藏在身上,做防身之用。又找出几件料子粗些,不易撕破损坏的衣服打成结,连成逃命的绳索。一头绑在桌脚上,一头丢了出去。 豆蔻用力扯了扯那绳索,感觉很结实,应该可以承受自己这几个人的重量,她这才悄声对钟紫苑说道:“公子,绳索已经绑好。” 青黛有些慌慌张张的往下看了几眼,然后苦着脸小声说道:“公,公子,咱们还拿了这么多包袱,哪里还有手去抓绳子呀?” “你笨呀。”钟紫苑屈起手指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没好气的说道:“把那些不会摔坏的先扔下去,那些会摔坏的就背在身上,不就成了。” “对哟!”她们三个立刻拣出那些包着衣服鞋袜的包裹悄悄儿扔了下去,再把那些装着瓶瓶罐罐,银票首饰的包裹背在了身后。 豆蔻年纪小,身手又灵活,先抓着绳索溜了下去,然后是青黛,俩人安全落地后,皆是扬起小脸,眼巴巴的等着最后的钟紫苑。 钟紫苑抓着绳索慢慢的爬了下去,她的脚刚刚踩在地上,就感觉自己脖子处的衣领被人给一把揪住了,一个娇媚的声音,在她耳边突然响起:“好呀,看你这回往哪逃?”钟紫苑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对着后面一挥衣袖。一股淡淡的兰花香立刻弥散开来。 “咦!”后面传来一阵惊呼,钟紫苑立刻感到脖子处一松,显然身后人已经被自己挥出的迷药给逼退了。钟紫苑猛然转身,却见对面站着一位笑吟吟的红衣女子。 这名女子长发披肩,媚眼如丝,唇红似火,肌肤却是健康的蜜糖色。明明肌肤不够白皙,她却偏偏要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裙。衣料很薄,裹得紧紧的,显得她的腰身格外细小,还有那鼓鼓囊囊的胸部,格外丰隆的臀部,修长的大腿,无一不透出极致的诱惑。 那红衣女子见到钟紫苑的样貌后,眼前不由一亮。她微嘟着红唇,轻拍着自己高耸的胸口。用那绵软的声音,娇嗔着说道:“真是个狠心的檀郎,居然对奴家下如此的狠手。”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她的口吻就像是俩人早已见过千万次般的熟稔。 豆蔻见状立刻挡在了钟紫苑的面前,狠狠的瞪着那红衣女子。青黛虽然胆怯,却也站在钟紫苑的身侧,并没有退缩。 钟紫苑勉强笑笑,拱手说道:“实不知姑娘今晚要在这里办大事,我与家仆只是无意路过,还请姑娘放我们一马,我甘愿奉上身上所有钱财。”说完她取下身上的包裹,上前几步,递到红衣女子面前。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四十一章 通通拿下 谁知那红衣女子却看都没有看那包袱一眼,只是斜瞥着钟紫苑,眼波潋滟媚态横生。她嫣然一笑,说道:“如此月色,如此佳人,檀郎不留下来好好欣赏,为何急着要走?真是让奴家伤心。”她的笑容竟是那样邪魅,仿佛在黑夜中盛开的罂粟花,美艳却带着剧毒。 看来这个神秘的女人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这伙人,钟紫苑心中又惊又急又怕。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后,那个只有八岁孩童高的侏儒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他见到钟紫苑一伙人,不由一皱眉,粗噶的说道:“嗨,你们几个小子,为何没有被迷晕?” 钟紫苑眼睛一转,立刻对那红衣女子说道:“美女姐姐,咱们可说好了,你收下这包首饰,就放咱们一条生路,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那侏儒闻言大怒,他瞪着那红衣女子说道:“何仙姑,你敢和咱们玩阴的?” 何仙姑闻言咯咯笑了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钟紫苑真怕她身上的衣裙会因此绽开。何仙姑笑够了以后,伸出手在钟紫苑的脸上拧了一把,轻佻的说道:“檀郎,檀郎,你可真是够狡猾的。难道凭你这一句话,就想让我们兄弟反目不成?” 侏儒闻言,不由瞪着泛黄的眼珠子,怀疑的在钟紫苑和何仙姑的身上来回扫着。 钟紫苑抱着包裹急忙后退了几步,她警惕的盯着何仙姑,用一种颤抖的口吻说道:“难道你想反悔?明明说好我把钱财全部给你,你就给我们那迷烟的解药,并且把我们从后院偷偷放出去的。” 那侏儒原本就对钟紫苑和何仙姑的话都是半信半疑,可一听钟紫苑说到迷烟的解药,这让他不得不信了。他勃然大怒,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指着何仙姑咆哮道:“你竟敢吃独食,看小爷我不劈了你。” 被人冤枉,还被人拿刀指着,何仙姑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她猛地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狠狠的一甩,然后指着那侏儒怒喝道:“好你个直娘贼,老娘就算吃独食,你又能如何?” 那侏儒本就是个性子阴毒,又睚眦必报的。他二话不说,如猿猴般窜起,对着何仙姑就劈了下去。何仙姑冷哼一声,一抖手里的鞭子,毫不示弱的迎了上去。 钟紫苑和青黛,豆蔻哆哆嗦嗦的挤在一起,看着眼前刀光剑影,一灰一红的两道人影在不停的闪展腾挪,斗得你死我活。 青黛紧抓住钟紫苑的衣袖,牙齿不停的打着颤,哆哆嗦嗦的说道:“公公子,咱咱们该怎么办?” 豆蔻也焦灼的低声说道:“公子,要不趁着他们还在狗咬狗,咱们先跑吧!” 先跑?钟紫苑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她把那装着首饰的包袱打开来,暗地里捣鼓了一番,然后悄悄儿对青黛和豆蔻说道:“走。” 主仆三人就像是老鼠似得,趁着那二人斗得正欢,挨着墙角偷偷溜到了后门处。豆蔻心中暗暗庆幸,可她刚把手放在门栓上,后面就传来阴测测的声音:“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三人大惊,回头看去。就见那侏儒和何仙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打斗,两人肩并着肩,正站在三人身后,脸上露出戏谑而残忍的笑容。 青黛带着哭腔,绝望的说道:“公子,咱们怎么办?” 豆蔻警惕的盯着面前的二人,说道:“快点打开门,咱们就算拼着一死,也得让公子先逃出去。” 何仙姑咯咯的娇笑起来,她习惯性的抛了个媚眼,娇媚的说道:“还是都别走了,留下来一起玩吧!” “哈哈哈,既然要死了,还留着钱财有何用?给你们,我都给你们。”钟紫苑突然狂笑起来,她如同疯魔了般打开了手里包袱,随手抓了一把里面的首饰,对着何仙姑和那个侏儒砸了过去。 如果丢过来是别的东西,两人可能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是两人都看见,钟紫苑癫狂的如雨点般砸出来的东西里,除了赤金首饰外居然还有几件极品的玉器摆件,其中还有一柄羊脂白玉雕刻的玉如意,这些玩意要是砸在地上可就全都毁了。 何仙姑和那侏儒都是对钱财极为贪婪之人,两人当然不会眼见着这些宝贝在自己面前化为流水,忙施展手段,闪电般接住了几样,何仙姑还抢在侏儒前面接住了那柄玉如意。 何仙姑爱怜的摩挲着手里那柄温润的玉如意,娇笑着说道:“檀郎可不能这样暴遣天物,会遭天谴的。” 钟紫苑忽然收起了癫狂的笑容,面色一整,说道:“你们这些害人夺命的狗贼才会遭天谴。”她口气狂妄,眼睛里全是藐视,居然一点都没有了先前那副失态到癫狂的模样。 咦!怎么不怕了?何仙姑的心里升起了一丝不好的念头,她身边忽然传来“啪”的一声闷响。她侧头看去,却见那个侏儒两手抓满了玉饰,双眼紧闭一头栽到了地上。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同时袭上她的脑门,“你......”她嫣红的樱唇中只吐出了这一个字,就无力的倒了下去。只不过那柄玉如意依然死死的握在她的手中。 豆蔻拍着巴掌笑着说道:“公子,还是你的药好使。” 钟紫苑得意的说道:“那当然,你家公子研制的迷药,皮肤接触的效果可比闻着的效果要强上十倍,就算是这些雨水都冲不散。没有我的独家解药,他们就得老老实实的睡上三个时辰。” 青黛还是有些后怕,她呐呐的问道:“公子,咱们要不要先把那些首饰捡起来?” 钟紫苑快速的环视了四周一眼,说道:“先别捡了,还不知道屋里有没有别的歹人,咱们还是先去告官要紧。” 豆蔻已经拔下了门上的栓子,她低声叫道:“公子,快走......”剩下的话却都堵在了她的嗓子眼里,她惊骇的睁大了眼睛。 就见门外居然整整齐齐的围着无数的官兵,起码有上百人之多。他们形成合围之势,如同铁桶般把这间客栈给团团包围了起来。在细雨中,他们悄无声息的拉圆了手里的弓箭,无数闪着寒光的箭头对准了刚刚迈出大门的钟紫苑主仆三人...... 领头的两匹高头大马上,稳稳的端坐着两个男子。一个年级大些的,穿着三品武官的补服,下颌处留着三寸青须,皮肤黝黑,眼睛明亮。 而那年轻的,穿着一袭大红色胸口绣孔雀纹的补服,袖口以及下摆处绣着如波浪般的花纹。他肩头还披着一件青菱斗篷,腰间系着白玉腰带,脚下穿着一双沾染了少许泥污的牛皮长靴。这身官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宽肩细腰,格外威武。 摇曳昏暗的灯光,钟紫苑依然可以看清他那张脸,浓眉微扬,挺立的鼻梁,略微丰厚的嘴唇,还有那双深邃如星子的眼眸,明亮而闪烁。 钟紫苑略一迟疑,立刻撩起前襟跪了下来,双手抱拳,大声说道:“小民见过郭侍郎。”青黛和豆蔻也立刻跟着跪了下来。 郭承嗣一愣,他俯下身子,有些好奇的看着她,问道:“你认识我?” 钟紫苑微微一笑,扬声说道:“镇国公府郭世子爱打抱不平,这长安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小人今天才得知郭世子竟然已任刑部侍郎一职,真是可喜可贺。” 郭承嗣满意的点点头,说道:“算你还有些见识。”钟紫苑见状心头不由一松,就见那郭承嗣脸色一沉,指着她们三人厉声说道:“把他们通通拿下。”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四十二章 被俘 立刻有几个官兵拿着绳索上前来捆住三人的双臂,并且拖到了一边。钟紫苑不敢挣扎,只是不解的高声反问道:“郭侍郎为何要绑我们?” 郭承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冷冷一笑,说道:“你们三个涉嫌与巨匪‘蜀中八鬼’余下的三鬼勾结,意图劫狱,不抓你们抓谁?”他也懒得听钟紫苑分辨,一挥手,说道:“冲进去,把贼人拿下。” “是。”百人一起响应,那声势是何等的浩荡,钟紫苑她们三人只觉得耳朵里面都在嗡嗡作响。就见郭承嗣对身边年长的武将说了句什么,然后也翻身下马,迈开大步走入了院中。 钟紫苑忙高声叫道:“等等,各位军爷请稍等片刻。”可惜没有人理会她的呼唤,只有站在她身边的几个士兵嗤笑着说道:“啰嗦什么,有话还是等上了刑部大堂再说吧!” 就听里面忽然传来七嘴八舌的惊呼声:“咦,地上好多首饰玉器。” “这两人不是蜀中八鬼中的何仙姑和吕洞宾吗!怎么都倒在这里了?” “看来是分账不均,窝里反了。” 紧接着又传来“啪,啪”几声闷响。钟紫苑和豆蔻,青黛不由一缩脖子,看来里面有不少士兵也着了那迷药的道。 就听那郭承嗣厉声喝道:“那些首饰上抹了迷药,快点通通丢掉。”紧接着又传来几声闷响,看来又有人中奖了。 钟紫苑忙高声喊道:“郭侍郎,不但那些首饰上有迷药,如今整间客栈里都是迷药,你们千万不能就这样闯进去。”她的话让院中一片嘈杂。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士兵忙使劲往下压她的头,并且厉声喝道:“闭嘴,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钟紫苑已经被那个士兵压得趴了地上,地上肮脏的积水沾满了她的脸颊,也堵住了她的嘴。豆蔻见状,如愤怒的小兽般使劲挣开身上的压制,一头撞向那个折磨钟紫苑的士兵。 那个士兵没有防备,差点被豆蔻一头给撞倒。他不由勃然大怒,举起手中的刀鞘没头没脑的往她身上砸去。豆蔻却咬紧牙关,不管不顾的趴在钟紫苑身上,闷声承受着。青黛被吓坏了,可她的肩头被人的死死压着,挣脱不开,她只得惊惧的大叫道:“别打了,别打了,你会打死她的。” 就见那士兵满脸狰狞的说道:“你们与那蜀中巨匪勾结,就算打死又何妨。”说着,他下手越发狠辣了。其余几个一同看押她们的士兵本来觉得这人下手太重了些,心中有些不忍。可听了他的话后,也觉得有理,所以也懒得去理会。 钟紫苑听着身上不断传出沉闷的噗噗声,她心如刀绞,挣扎着厉声对豆蔻说道:“快点下去,他真会打死你的。” 豆蔻却咬着牙,倔强的说道:“不行,我皮糙肉厚的不怕打。公子却是千金之躯,不能受他们的折磨。” “好个千金之躯,落到了我的手里,你就是命如草芥。”那士兵越发笑得猖狂,下手也毫不留情。有几下甚至想要朝钟紫苑隐隐露出的半边后脑勺击去,却因为她一直在动来动去的,而没有得手。 钟紫苑大急,想要掀开身上的豆蔻。可是豆蔻却用全力压着她,不让她动弹。只是她嘴角溢出的鲜血已经慢慢的流入了钟紫苑的脖颈间。 钟紫苑绝望的大叫道:“不......”难道自己三人没有死在悍匪的手里,却要丧命在官兵的私刑中? “住手,谁允许你擅自动用私刑的?”就在钟紫苑满心绝望的时候,耳际传来郭承嗣冰冷薄怒的声音。那正在肆虐的士兵心中一惊,忙停了手,抱拳辩解道:“启禀侍郎大人,这小子不老实,还在这里妖言惑众。” 砰砰砰,钟紫苑的心脏跳的飞快。她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自己三人的生死,已是在一念之间。远远的,她听见郭承嗣淡淡的说道:“他没有妖言惑众,里面的确全是迷烟。你们把这三人带到刑部大牢去,我要连夜亲自审问。” “是。”那随意肆虐的士兵眼中透过一抹阴毒,他伸手想去抓叠成一团的钟紫苑主仆,钟紫苑却勉强抬起头,尽管地上肮脏的积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依然半闭着眼睛厉声喝道:“郭侍郎,你可想找到漏网的那一鬼?” 那士兵一愣,继而狰狞的说道:“这些话你可以留到刑部大牢去说。”他伸出如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豆蔻的脖颈,把她掀到一边,又想去抓下面的钟紫苑。钟紫苑却不管不顾的尖声喝道:“郭侍郎,那剩下的一鬼,就在眼前。要是你走了,他就会如鸟投山林,鱼入大海,再也无处可寻。” 钟紫苑没有办法看见,只得竖起耳朵去听。果然没过多久,她就听到皮靴踩着地面积水发出的“噗嗤”声,郭承嗣冰冷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说,他在那里?” 尽管眼睛被那积水弄得生疼,钟紫苑还是努力睁开眼睛,对着面前那一团模模糊糊的人影叫道:“我们主仆三人侥幸从歹人的手中逃出来,还施计弄昏了其中二鬼,间接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小人仔细想来,也只有那剩下的那一鬼,才会恨我们入骨,会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取我们性命。”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个对钟紫苑以及豆蔻百般凌辱肆虐的士兵身上。就连郭承嗣也眯着眼,怀疑的看着他。那人脸色一白,急急的辩解道:“侍郎大人,卑职冤枉,明明是这小子不满卑职刚才殴打了他的仆人,所以才会在这里胡言乱语陷害卑职,请大人明鉴。” 他的话音刚落,钟紫苑立刻高声说道:“郭侍郎只需问周围可有其他军爷认识此人,或者要他说出自己官职,编号,上司名字,就可知真伪。” 那士兵的脸色顿时变得青白交加,他嘴张了张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低下头,那三角眼却一个劲的咕噜乱转着,显然心中有鬼。 郭承嗣心中原本五分的怀疑,看他无从反驳的模样,立刻变成了九分。他拿着马鞭一指那人,说道:“既然你无话可说,来人,把他拿下。” 那人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已经被五花大绑着抬出来的同伙,暗中啐了一口,骂一声晦气。这时,已经有人开始朝他逼近,有一只手已经按上了他的肩头。他猛地狂笑三声,说道:“想抓你蓝采和爷爷,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就见他双手一挥,袖袍中立刻散出无数的粉状的烟雾,那股烟雾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钟紫苑闻到这熟悉的气味,立刻大叫到:“小心迷烟。”尽管她飞快示警,可是挨着蓝采和最近的几个士兵还是着了道,“蓬蓬”的倒了下去。不过也就这几个士兵而已,还好郭承嗣反应敏捷,他立刻捂住口鼻爆退了十几步,巧妙的避开了那些迷烟的范围。 蓝采和的迷烟虽然霸道,却没有钟紫苑的迷药那么逆天。这是室外加上细雨的冲刷,那迷烟立刻就被打散了。只不过他也争取到了一线逃跑的机会。 只不过,他此刻恨毒了钟紫苑,满心只想要取她的性命。要不是她三番五次的破坏,自己三人今天也不会折在这里。他“刷”的一声,抽出了佩刀,满脸狰狞的朝着地上的钟紫苑劈了下去。 周围响起一阵惊呼,谁都以为地上那个倒霉鬼会必死无疑了。郭承嗣眼中闪过一丝煞气,他举起右手在虚空中狠狠往下一劈。一道寒森森的箭矢划破长空,从他的身后飞出,如闪电般射向蓝采和的右肩窝。 那箭极快极准力度也极大,蓝采和的刀锋刚刚才触及钟紫苑的发丝,那箭头就如毒龙般钻入他的肩头,巨大的力量带着他一起往后倒飞了数米,直到那箭头连人一起狠狠的钉在了身后的大树上。蓝采和高声惨呼一声,头一歪,居然昏厥了过去。 段岭背着一张巨弓,面无表情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荣喜抱着箭袋跟在他身后,耀武扬威,颇有些狐假虎威的味道。郭承嗣远远的朝他竖起了大拇指,他也只是勾勾嘴角。 这一切来得太快,原本蓝采和视在地上无法动弹的钟紫苑为任他屠宰的羔羊,谁知转眼间,他自己却成为了人家案板上的鱼肉。这风水未免也转得太快了些。 没有人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一幕,停顿片刻后,四周立刻响起了震耳欲聋欢呼声。钟紫苑在地上挣扎着,几次想要坐起来,都没有成功。这时,一双手扶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扶着坐起后,又温柔的拭去了她眼睛里的污水。 钟紫苑眨眨眼,终于看清楚了,扶自己起来的,居然是郭承嗣。他看着钟紫苑那双闪亮如星辰的黑眸,抱歉的说道:“真是对不住,让你受委屈了。”说完,他亲手解开了钟紫苑手臂上绑着的绳索。 钟紫苑愣愣的看着他,觉得无限的委屈,后怕,惶恐,齐齐袭上心头。她忽然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郭承嗣先是一愣,然后有些好笑的拍拍她的后背,说道:“好了,好了,一切都已经过去。那些贼人再也伤不了你们主仆了。”他没想到这个先前冷静,机智,堪称勇敢的小家伙,一旦脱离了险境,居然会失态成这幅模样。 钟紫苑哭够了以后,才发觉不妥。她忙收回了挂在郭承嗣脖子上的手臂,吸吸鼻子,沙哑的说道:“郭世子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去年夏天,在京郊法华山的山脚下,我还帮你解过五步蛇之毒。” “咦!”郭承嗣仔细端详了她几眼,惊异的问道:“难道你就是那天采药时从山坡上滚下来,弄得一脸泥污,还惊动了五步蛇咬我一口的那个小子?” 钟紫苑先是一噎,然后她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污渍,用力的点点头,理直气壮的说道:“没错,就是我。” 郭承嗣阴测测的一笑,说道:“太好了,我正好想要找你小子算账来着!” 第四十三章 抓药 钟紫苑一脸错愕的看着郭承嗣,不解的说道:“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侍郎大人不说以礼相待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找我算账?”一抹慧黠的光芒从她的眼底一闪而过。 一派巧言令色,郭承嗣发誓,这个臭小子一定是在故意避重就轻。不过看着他花猫似的,肮脏不堪的小脸又觉得有些好笑。记得他上次也是一脸的泥泞,一路滚到自己面前。这人,似乎从没有以正常的方式在自己面前出现过。 其实,钟紫苑认出他以后,心里也觉得很窘迫。因为当时郭承嗣是坐在山坡下的,那受惊的五步蛇咬的可是他的屁-股。钟紫苑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动手帮他把毒血给挤出来。虽然她是做药童打扮,郭承嗣也一直以为她是男子。可她好歹是个正经姑娘家,也会觉得羞涩好不好。 一旁的荣喜听了,忙插嘴问道:“世子爷,你什么时候被五步蛇咬过?我怎么不知道呀!咬着你哪里了?” 郭承嗣脸一黑,呵斥道:“聒噪,不许多问。”他就算是死,也不会把受伤部位说出来,因为太丢脸了。幸好除了这个臭小人还没有别人知道。他搓着下巴,暗暗寻思着,要不要杀人灭口呢?当然,这个念头他也只是心里想想,过个干瘾而已。作为掌管刑名的刑部侍郎,他是不会知法犯法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帮着解开了青黛和豆蔻身上的绑绳,青黛抽噎着上前扶住了豆蔻的身子。豆蔻迷茫的抬起头来,细雨打湿了她的发髻,也冲淡了她嘴角的血迹,她含含糊糊的说道:“公子,咱们是不是没事了?” 钟紫苑下意识的看了郭承嗣一眼,郭承嗣轻扬起下颌,宣布道:“不错,歹人已经全部被擒获,你们都洗脱了嫌疑,没事了。” “太好了。”豆蔻艰难的一笑,她忽然双眼瞪的滚圆,张着嘴急促的呼吸起来,还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她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胸口,原本红润的小脸变得蜡黄,嘴唇也变得乌青,头一偏彻底昏死了过去。 “啊!豆蔻,你快醒醒,快醒醒!”青黛惊恐的尖哭起来。周围的官兵们见到这一幕的,无不暗暗摇头,看情形这个小家伙是伤了内脏,恐怕会小命难保,那个蓝采和是对这个倒霉鬼暗中下了黑手。 “别哭了,快搭把手,把她抬到干净的地方去。”钟紫苑慌忙上前探了探她的脉搏,发现豆蔻的脉搏变得细弱快速,皮肤又湿又冷,这些都是病情危急的典型症状。她心中不由惊怒交加,又万分心疼。可她知道,要是这个时候自己心神也乱了,那豆蔻恐怕就会真的没救了。 青黛慌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钟紫苑一起想要去搬豆蔻的身子。可她们俩人受了连番惊吓,又吸了不少迷烟,早就是手软脚软,哪里搬得动。这时,一双大手突兀的伸了过来,他轻松的抱起了豆蔻那娇小的身躯,沉声问道:“把他放在哪里?” 钟紫苑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却见出手帮忙的,居然是先前还说要找她算账的郭承嗣。她呆了一下,忙说道:“侍郎大人请跟我来。” 她领着郭承嗣一起往内院走去,青黛慌忙捡起地上的散乱的包袱,也跟了上去。那三品武官见状只是无奈的耸耸肩,自觉的接了他的手,去处理善后事宜。 客栈里如今都是迷烟,钟紫苑略一思索,决定暂时把豆蔻搬到马车上去。谁知她一掀开马车的门帘,就见失踪了的福伯,正双眼紧闭仰面躺在里面。她忙爬上马车粗粗为他诊治了一番,青黛惶恐的问道:“公子,福伯他没事吧?” 钟紫苑庆幸的说道:“还好,他只是被迷烟给弄昏了而已,没有性命之忧。”青黛一听,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郭承嗣双手还抱着豆蔻不便动手,只得叫来两个士兵帮忙先把福伯抬到别处安置,又提来了一盏灯笼挂在马车里。他才上去,把豆蔻小心翼翼的放下来。又取下身上的青菱斗篷给她盖在身上。 安置好豆蔻后,钟紫苑忙出声致谢。郭承嗣却扫了豆蔻蜡黄的小脸一眼,又看了看仓皇不安的钟紫苑,下意识的安慰道:“郭某生平最佩服忠义之士,他年纪虽小,这份心却很好。不用担心,以你的医术定能救活他。”说完,他转身下了车。 她的豆蔻自然很好!钟紫苑无暇理会他的点评,她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心神后,掀开斗蓬解开豆蔻的衣服,拿出一包银针,屏气凝神的帮她针灸起来。青黛不敢打扰,只在一旁拿着干净的帕子,颤抖的擦拭着豆蔻身上不停冒出的冷汗。 过了二盏茶的功夫,在钟紫苑的努力下,豆蔻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一些,嘴唇也没有那么发乌了,她这才略微松了口气。青黛眼巴巴的看着豆蔻,小声问道:“公子,她没事了吧?” 钟紫苑摇摇头,郁闷的说道:“还没有,她伤了肺部,才会呼吸艰难。我只是暂时让她没有那么难受而已。后面是好是坏,还要靠她自己。” “啊!”青黛吃惊的捂住了嘴。 钟紫苑为豆蔻掩好了衣襟,把那件斗篷盖在她身上。又从马车上找出常备的纸笔,开了张方子,然后对青黛吩咐道:“赶紧把药抓来。” “是。”青黛接过方子,慌忙打开门帘,却见郭承嗣居然还抱着双臂,站在马车外守候着,并未离去。郭承嗣见她探出头来,沉声问道:“何事?” 青黛愣愣的说道:“去抓药。” 他一皱眉,长臂一伸,径直取走了她手上的方子,丢下一句:“我去。”然后大步离去。 好重的煞气!青黛吓得一哆嗦,很没有志气的缩回了马车里。钟紫苑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她也没有想到堂堂侍郎大人,居然会主动要求去抓药,看来他也是面冷心热之辈。 不过有免费的跑腿,不用白不用。想到这里,钟紫苑打开窗帘,对外面刚刚上马,还未离去的郭承嗣喊道:“烦请大人再顺便买些零嘴回来,我这小厮是小孩心性,没有零嘴是绝对不肯喝药的。” 让他这个堂堂的三品侍郎帮小厮买零嘴,这小子还使唤的真顺口。郭承嗣闻言嘴角直抽抽。要不是他真心佩服这主仆三人间有情有义,他很想把这药方砸在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子脸上。郭承嗣没有理她,一抽马鞭子,快速离去。一脸冷漠的段岭和偷笑不已的荣喜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 好在这次动静闹得很大,周围居住的人家都已经从睡梦中被惊醒。虽然不敢开门,却有不少人家都点上了油灯。郭承嗣凭着记忆来到一家大门紧闭,里面却透着昏暗灯光的药铺门口,然后把方子交给了段岭,吩咐道:“你去照方子抓药。”段岭二话不说,下了马就去砸门。 见段岭进了药铺,郭承嗣有些不耐烦的环视了周围一眼,却见到不远处的一家零食铺子居然也透出了昏暗的灯光。他鬼使神差般指着那扇门对荣喜说道:“你去买些零嘴吧!” 荣喜吃惊的张大了嘴:“世子爷,你还真打算帮他的小厮买零嘴呀?” 郭承嗣一愣,有些狼狈的说道:“是你买,和本官可没有关系。” 荣喜嘟囔着说道:“还不是一回事,做奴才的不都是听主子的吩咐办事嘛!” 郭承嗣抬腿踢了他屁-股一脚,没好气的说道:“真是聒噪,还不快去。” 钟紫苑也没有想到郭承嗣除了抓药以外,还真的买了一些零嘴回来。不过他把这些东西丢在她怀中后,一言不发的大步离去。 钟紫苑看着他挺直的背影,不解的嘀咕道:“这家伙,明明是他自己要帮忙去抓药的,又在这里发什么脾气?” 第四十四章 逼婚 在客栈那满是油烟,热火朝天的厨房里,青黛正拿着蒲扇,守着一个炉子,细心的煮着药膳。小二提着一个盖了块白棉布的竹篮,轻快的走了进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奇的问道:“青黛姑娘,你又在煮什么呢?闻着药不像药,吃食不像吃食的。” “是我们家公子亲自研究的药膳,先用桃仁15克,红花10克熬了水。等会再用这汁水冲藕粉,再搁上一点红糖,就行了。”青黛头也没抬脆生生的说道。她往灶塘里加了几根柴火,拿蒲扇轻轻的扇着,让那炉火烧的更加旺盛些。 豆蔻的气促之症后来又反复了好几次,次次都把大家伙给吓个半死。好不容易这两天平复了些,她小孩子心性又犯了,就是不肯喝那些苦的让人舌根发麻的汤药。钟紫苑心疼她刚刚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便费劲心思研究了几种药膳,让她吃着不那么难受,同时也能治病。 小二闻言,不由咧开嘴,笑着恭维道:“这贾大夫虽然年纪不大,可医术真是没的说,心也细。也不知他定了亲没有?”他也算是亲眼见着钟紫苑怎么把豆蔻从鬼门关给拖回来的,心中确实佩服的很。这不,就连掌柜的也暗中看中了他,还许了几个铜钱,让小二暗中帮着打听起来。 青黛闻言抬起头,警惕的看着他,说道:“我家公子有没有定亲,与你何干?”这两天,掌柜家的胖女儿成天往钟紫苑身边凑,让她不得不提高了警惕。 “我也是好奇,问问而已。”那小二也不生气,只是放下手里的竹篮,笑呵呵的说道:“你们不是想要给豆蔻补身子嘛!瞧这是什么。”他掀开白棉布,青黛好奇的看去,就见里面居然装着十几个圆溜溜的鸡蛋。他意有所指的说道:“知道你们急着要买鸡蛋,这些是我们东家小姐从家里特意拿来给你们应急的。” 青黛原本已经欣喜的伸手抓起了其中的一个,结果听他这么一说,又忙不迭的放了回去。她搓着手指,有些犹豫的说道:“咱们拿了她家的鸡蛋,算不上私相授受吧?” 不愿意就不愿意呗,用不着跟防贼似的吧!小二闻言,苦笑着说道:“青黛姑娘,你也太小心了些,这些鸡蛋你们都算了钱的。顶多是做了场买卖,和那私相授受扯不上关系。” “那就好,那就好。”青黛如释重负般拍着胸口。 瞧这架势,看来东家小姐的亲事又没希望了。小二暗中叹口气,对青黛说道:“那你先忙着,我出去了啊!” 等小二走后,青黛又敲了两个鸡蛋,蒸了两碗嫩嫩的鸡蛋羹。出锅后还散了葱花,淋了几滴香油,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青黛把做好的两碗鸡蛋羹还有那碗药膳用竹篮装了,喜滋滋的跨出了厨房的门。 回到房间里,就见豆蔻半靠在床上,正伸长脖子往窗户外看着。她不由好奇的问道:“怎么就你一人在这,公子呢?” 豆蔻朝外努努嘴,说道:“被东家小姐给叫出去了。” “啊!”青黛大吃一惊,忙放下竹篮,也奔到窗户前,往下看去。 钟紫苑到底是个女子,所以并没有多防备,就跟着那东家小姐一起到了后院。可现在她在那含情脉脉的眼神注视下,开始深深的懊恼起来。 她抱拳施了一礼,硬着头皮局促的说道:“多谢小姐错爱,不过贾某如今亲人有难,还需我奔走相救,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实在无心儿女情长。再说这婚姻大事,应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如此儿戏?小姐的提议,实在是太过荒谬。” 那东家小姐扭着上下一般粗的腰身,拿挤在肉堆里,只能看见一条缝隙的小眼睛对钟紫苑抛了个媚眼。然后捏着嗓子,娇滴滴的说道:“贾大夫,奴家的提议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嘛!我爹可就我这一个女儿,到时,这整间铺子都是我的陪嫁。而且我这身材又是极好生养的,保证可以三年抱俩。娶了我,你可是沾了大光。” 她一边说,一边扭捏着往钟紫苑身上靠,钟紫苑只得不停的往后退。很快,钟紫苑便被她逼到了角落里,见她已经避无可避,东家小姐不由眼前一亮,纵身就往她身上扑去,嘴里还得意的嚷道:“贾大夫,你就从了我吧!” 这么一座肉山砸过来,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吧!钟紫苑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好在她虽然吨位比不过人家,可身手却灵活的多。就见她抱着脑袋身子一矮,跟炸了毛的猫似的,飞快的窜了出去。 对,很像猫,还是一只惹了祸后舔舔爪子装无辜的猫。郭承嗣居高临下的看着后院中那一幕荒唐的闹剧,心中暗暗觉得好笑。 就见那东家小姐结结实实的撞到了墙上,那一声巨响让他都呲着牙反射性的眯了眼睛,一定很疼吧!东家小姐显然也给撞昏了头,趴在墙上半天没回过神来。这个臭小子傻乎乎的还不趁机脱身,居然还敢凑上前去想看人家的伤势,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咦,那棵树后怎么还有一大片衣角露了出来,瞧料子好像是掌柜最爱穿的那件深栗色福字花纹的锦袍。郭承嗣的视线要开阔许多,当然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掌柜的躲在树后做什么?郭承嗣修长的手指在窗框上不停的敲击着,心中暗暗寻思着掌柜此举的用意。 青黛也瞧见了这一幕,她不由气鼓鼓的说道:“这东家小姐怎么如此不知羞,成日间这样纠缠咱们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跟着郭承嗣一起进来的荣喜也挤在窗口边看热闹,他闻言嘻嘻一笑,调侃着说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想做你们的少夫人了。不过说起来,你们主仆几个居无定所,无处落脚,要真纳了这东家小姐也不错,好歹有份这么大的家业等着。” 豆蔻闻言,一掀身上的被子就想要起身,青黛忙上前按住了她,焦急的说道:“才好了些,你又乱动什么?” 豆蔻涨红了脸,她捏着拳头狠狠的锤了一下床铺,气喘吁吁的说道:“都是我身子不争气,才会把公子困在这里不能动弹。如今我也好多了,不用再让公子受这样的委屈。青黛,你快去把公子叫上来,咱们收拾东西走。” 其实,这些都是次要的,她和青黛最担心的,是钟紫苑再被这东家小姐纠缠下去,迟早会被揭穿她女子的身份。毕竟她们府里如今还背着一个谋害皇室子嗣的天大罪名,到那时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荣喜有些好笑的说道:“这和你没关系,这东家小姐怎么不敢去赖别人,却偏偏和你们家公子较上劲了?还不是见他对你这么个小厮都如此照顾,就知道他是个瞧着精明,却性软,心慈,面薄,重情义,又好拿捏之人嘛!再加上他有一技之长可以维生,又有些家底,这样的相公打着灯笼都难找,不赖他赖谁呀。”青黛和豆蔻面面相觑,皆是无力的叹了一口气,她们家小姐可不就是这么个人嘛。 郭承嗣耳朵听着他们几个胡扯,眼睛却锐利的盯着下面的一举一动,他见那个臭小子居然还敢拿衣袖去擦人家额头沾染上的灰尘,而那躲在大树后的掌柜似乎也蠢蠢欲动。他有些无力的闭了闭眼,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心思,沉声开口了:“贾大夫,上来一趟,本官找你有些公务要谈。” 他的声音清冽又不失醇厚,识别率极高。钟紫苑立刻甩开了东家小姐趁机抓住自己衣袖的手,她抬头,对二楼窗台处露出半截身子的郭承嗣一抱拳,高声说道:“请郭侍郎稍后,小人这就上来。” 她丢下跺着脚,嘟着嘴,满脸不高兴的东家小姐。就跟被鬼追似的,一溜小跑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她拍着胸口,惊魂未定的说道:“真是吓死我了。”一眼瞥见郭承嗣穿着一身常服,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她脸上一热,忙抱拳说道:“小人谢过郭侍郎出言相救。” 郭承嗣好笑的摆摆手,说道:“算了,我都不知道今天怎么会多嘴。不过我瞧你还有几分真本事,要是被这样不知底细的女人缠上,也算可惜了。” 钟紫苑擦着额头的汗珠,连连点头称是。她扮男子以来,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阵仗,虽然那条风月胡同里的姑娘们也爱和她这样玩闹,可人家都是适可而止,并没有谁敢真的想要她纳回家去。这位东家姑娘可真是太生猛了,她可真吃不消呀! 在桌子边坐定,又喝了两口青黛倒的茶,定定神。她才好奇问起郭承嗣此番来意。郭承嗣对荣喜示意一下,荣喜立刻把肩上的包袱取下来在钟紫苑面前放好,又顺手打开了它,露出了里面那十几样金饰玉器。钟紫苑伸着脖子一瞧,很眼熟,这不就是撒了迷药用来迷惑那俩个歹人的东西嘛! 郭承嗣伸手拿出了里面的那柄玉如意,在手中摩挲着,然后开口说道:“蜀中八鬼的案子已经处理完,他们被都判了秋后问斩,这些证物没了用处,我就带来物归原主。” 钟紫苑听了,立刻眉开眼笑,挥手就想要青黛收起来。郭承嗣却慢悠悠的说道:“且慢,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要向贾大夫问个明白。” “请说。”这些宝贝重新回到手里,钟紫苑心情大好,说话调子都高了几分。 郭承嗣闪亮如星子的眼眸紧紧的盯着她的笑颜,不解的问道:“这柄玉如意分明是御赐之物,我上内务府查了记录。是由当今太后在半年前赏赐给了前太医院判钟瑾川。还有,这几天你家的车夫福伯,千方百计想要进刑部大牢探视钟瑾川夫妻,应该也是你授意的吧?你和那钟瑾川到底是什么关系?” 钟紫苑闻言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嘴唇上的血色也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郭承嗣身为刑部侍郎,悄无声息的查到了她如此多的底细,究竟是意欲何为?她的脑子里开始飞快的运转起来。 第四十五章 探监 第二天一大早,青黛就在厨房里忙活开了,她准备了好几样钟瑾川和钟夫人平日里爱吃的饭菜,装了满满一大篮子。钟紫苑摸了摸袖袋中那一沓十两一张的银票,又稳了稳背上的两个包袱,福伯则提着一个篮子,也没有用马车,两人直接步行到了刑部大牢的门口。 “去去去,这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吗?小心把你们也抓进去。”守在门口的几名狱卒见着二人,就开始不耐烦的驱除。 “官爷辛苦了,这些小意思,就请拿去买茶喝。”福伯很有眼色的掏出银锭子递了上去。 “去你的,少来这一套。”那些狱卒早就认识了福伯,因为这些天他一直在这里转悠,也递了不少银子,说了不少好话,先要见钟瑾川一面。别的犯人还好说,这钟瑾川可是皇上亲自下旨抓入大牢的,他犯得又是谋害皇嗣的大罪,他们可不敢善作主张放人进去探视。 看着这白花花的银子在面前晃悠,却偏偏不敢去赚,那些狱卒心中也非常郁闷。其中一个居然瞪着牛眼,拿着刀鞘劈头盖脸就往福伯身上砸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道:“滚,快点给我滚,再让老子看见你在这里叽叽歪歪的,老子打得你满地找牙。” 眼见着那刀鞘就要拍到福伯的身上,那狱卒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块精致的浮雕腰牌。他一愣,立刻收住了手。钟紫苑摇着腰牌,小声说道:“官爷可看清楚了,这是你们郭侍郎的腰牌。有什么事不用你们担着,你们只管收银子就好。”说完。她从福伯手里拿过银锭子直接塞进他手里。 那狱卒掂了掂手里的银锭子,估摸着起码有五两重。瞪得滚圆的牛眼睛立刻眯了起来。他手腕一转,熟练的把那锭银子收到了袖袋中。然后笑眯眯的说道:“小哥原来和咱们郭侍郎相熟,早说嘛!也省的闹这些误会,快些进去吧。”福伯点头哈腰的打点了一圈后,才和钟紫苑一起,迈进了这人人唯恐避而不及的人间炼狱。 这一路上,惨叫声,哀嚎声,悲泣声。呼冤声,不绝于耳。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腐臭味,尿骚味让人闻之欲呕,也让人心中感到特别压抑。钟紫苑越往前走,心中越发凄惶。想起父亲,母亲日日夜夜待在这样的地方,她就鼻头发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带路的狱卒得了她不少赏钱银子。又知道她带着郭侍郎的腰牌,自然要劝慰几句:“小哥用不着担心,这里关的都是些江湖大盗,杀人要犯。都是些穷鬼,自然要脏乱些。钟大人夫妻是关在后院,那里关得都是些朝廷罪臣。比外面要干净些。” 钟紫苑听了,心里才算舒坦一些。她的眼睛不敢胡乱瞄。可总有一些东西会闯入她的余光。她无意中瞥见其中一间牢房中,用铁链高高挂着一个只有三尺高的男人。他满身伤痕。鲜血淋漓。十指被夹得稀烂,一条右腿被刷去了不少皮肉,隐隐露出了里面白森森的骨头。他的脚下还聚集着几只吱吱叫着的老鼠,也不知是在喝他的血还是在啃他的皮肉。可他的头却歪在一边,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知是死是活,哪里还有以前那阴狠跋扈的模样。 钟紫苑打了个寒颤,忍着欲呕的冲动,悄声问道:“他不是那蜀中八鬼中的一员吗?怎么变成了如此模样?” 那狱卒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哟,你还知道蜀中八鬼呢?” 钟紫苑陪着笑脸说道:“略有耳闻,略有耳闻。” 那狱卒也是个话唠,便卖弄般的说道:“咱们叫他们是蜀中八鬼,他们却自称蜀中八仙,听说还自个给自个用八仙的名字命名。他们在蜀中占山为王称霸多年,打劫,绑架,杀人,放火,简直是无恶不作。手下又养着一大批的匪众,当地的官兵居然拿他们毫无办法。” 钟紫苑奇怪的问道:“既然他们这么厉害,如今又怎么被全部抓住了?” 那狱卒呵呵一笑,神秘的说道:“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有好日子不过,居然跑去绑架了蜀王爷府里的小王子,简直是狗胆包天。蜀王爷勃然大怒,命蜀王世子亲自带着王府的侍卫,加上驻守蜀地的五千官兵,一起强攻,才算端了这个匪窝。并且抓获了其中五个匪首,押解上了京城。其余的三个匪首居然还悄悄跟了过来,原本想要乔装狱卒劫狱的。谁知他们的点也太背了,让郭侍郎碰了个正着,将他们一举擒获。为此,皇上还特意下旨嘉奖了咱们郭侍郎一番。”听到这里,钟紫苑悄悄的撇撇嘴,这里面也有她的功劳好不好。 她越发好奇的问道:“那个被绑架的蜀王府的小王子找着了吗?” “要是找着了,他也不会变成这幅模样。”狱卒瞥了那半死不活的人一眼,说道:“亏侍郎大人审了三天三夜,也没有把小王子的下落问出来。如今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钟紫苑大惊,她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说道:“你是说,他是被侍郎大人弄成这幅模样的?” “怎么可能!”狱卒笑了起来,他阴测测的说道:“哪里需要侍郎大人亲自动手,难道小哥当咱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 钟紫苑嘴角抽了抽,不再言语。不过她心中已经自动给郭承嗣戴上了一顶残暴不仁,心狠手辣的帽子。 一行人到了后院,整体环境果然比前院要好很多,虽然也有异味,却没有那么浓重。钟紫苑还发现有些牢房里居然还铺着锦被,备着文房四宝,犯人穿着也较为整洁。 狱卒见钟紫苑的目光好奇的看着这些人,他咳嗽一声,意有所指的说道:“律法也不外乎人情嘛!”钟紫苑顿时了然的点头。 把钟紫苑带到了钟瑾川的牢房前。打开门后,那狱卒丢下一句:“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然后识趣的走远了些。 钟瑾川穿着一身肮脏不堪的中衣。逢头垢面的半躺在一堆干稻草里。看见钟紫苑进来,他坐起身吃惊的问道:“你怎么来了?”他又压低了声音。焦虑的说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些走。” 要不是钟瑾川开口说话,钟紫苑简直就认不出他了。想钟瑾川虽然年近四十,被抓前却一直维持着他风姿俊朗,如清风明月的形象,惹得多少小媳妇念念不忘。可这短短的几天,他头上不但多了许多白发,就连原本合身的衣服也宽松了很多,整个人都显得苍老了不少。不过钟紫苑唯一感到安慰的是。他身上似乎没有受过刑的痕迹。 钟紫苑暗暗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花,看了不远处的狱卒一眼,然后说道:“舅舅放心,侄儿是拿了郭侍郎的牌子,进来看看您。随便送些衣服,吃食而已。”她取下肩头的包袱,拿出干净的衣服让钟瑾川换了。又示意福伯打开竹篮,拿出带来的饭菜, “郭侍郎?你怎么会认识他?”钟瑾川对钟紫苑喊自己舅舅并不感到陌生。因为她以前扮作药童跟他坐堂出诊时。就会喊他舅舅。如今钟瑾川只是好奇女儿怎么会和郭侍郎这样的大人物认识,还能得到他的帮助。 钟紫苑看了看摆好的食物,拿起竹箸递到他面前,说道:“时间有限。舅舅先吃着,我再慢慢解释。” 钟瑾川又不放心的问道“你舅母那边如今可好?” 钟紫苑答道:“也准备了吃穿用度,等会我就给她送过去。” 钟瑾川点点头。这才拿起竹箸吃了起来。钟紫苑迟疑了一下,把自己对桂圆干的疑问又讲了一遍。然后问钟瑾川的意见。 钟瑾川叹口气,说道:“这些事。你不要过问了。你只需要管好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这一次我和你舅母恐怕一时半会出不来,你最好拿银子买个院子先住着,省得你们几个居无定所,四处飘零。” 钟紫苑急道:“为什么不让我管?明明您就是冤枉的。” 钟瑾川突然一摔手里的竹箸,发怒道:“你要是还管这件事,就不要再来了。”钟紫苑一惊,不得不闭上了嘴。 那狱卒也过来催促,钟紫苑只得站起了身依依不舍的离去。钟瑾川在心中暗暗焦急,他知道自己女儿的倔强性子,只怕不会这么轻易被唬住。如今他也只能盼着她不要惹麻烦上身才好。 钟紫苑又去见了钟夫人,只聊了几句,放下东西就被催促着走了。钟紫苑走时,把身上所有的银票都给了那个狱卒,只盼望着他能照顾一下钟家二老。那狱卒也满脸笑容答应了下来,可至于他究竟会不会照顾,钟紫苑心中其实并没有底,姑且先信着吧! 直到出了刑部大牢,那种巨大的压抑感才一扫而空。钟紫苑亲眼见到了钟家二老,原本一直忐忑不安的心也放松了少许。 俩人才走了没多久,钟紫苑就听到有人叫贾大夫,她四下里张望了几眼,才看见荣喜在一家酒楼上朝自己招手,又指了指屋里,看来郭承嗣也在。 钟紫苑心中一紧,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最后却下场凄惨的侏儒,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有种想躲的冲动。不过她再转念一想,要为钟瑾川伸冤,这个郭侍郎不但不能疏远,还非得结交不可。钟紫苑只得硬着头皮上了楼。 郭承嗣占据着一张桌子,正在自斟自饮。钟紫苑刚刚打了招呼后在他面前坐下,他就对她摊开了手掌,说道:“拿来吧!” 钟紫苑下意识的捏紧了袖袋,想要耍赖留下这块腰牌。可在郭承嗣目光的注视下,她终究是不敢,还是磨磨蹭蹭的把它掏了出来,交到了他的手心里。郭承嗣接过腰牌,立刻就塞进了自己的袖袋中。 钟紫苑眼巴巴的看着他的袖袋,试探的问道:“要是下次我还想去大牢看我舅舅舅母,不知是否还能借您这腰牌一用?” 郭承嗣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还不忘嗤笑着说道:“你当刑部大牢是你家开的,想进就进?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要不是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这一次你都别想进去。” 钟紫苑提高了嗓子叫道:“为什么?” 郭承嗣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她忽然想起了狱中那个血肉模糊的人,立刻很没志气的压下了嗓门,纠着眉头,小声嘀咕道:“怎么有这么小气的人?反正看一次也是看,看二次也是看嘛!” “说什么都不行。”郭承嗣似乎不想多谈,只是淡淡的说道:“你走吧!” 钟紫苑差点气到吐血,亏她还一直想着要怎么讨好他,让他能多借那块腰牌给自己用用呢!这一下。如意算盘可算是全部打了水漂。 她猛地站起身,郭承嗣则静静的抬眼看着她,脸上寒气四溢。她猛吸了一口气后,很狗腿的低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小人就不为难侍郎大人,先告退了。” 郭承嗣这才满意的低下头,随意的挥了挥手,说道:“去吧!”钟紫苑抱拳行了个礼后,迈步离去。 等钟紫苑走了以后。荣喜拿起酒壶为他斟上了酒,然后好奇的说道:“世子爷,我怎么觉得那贾大夫从刑部大牢里出来以后,瞧着您似乎有些害怕的样子。刚才和你说话时。腿肚子都有些发抖。” 郭承嗣一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他怕我?我还怕他呢!那软磨功夫,简直就跟个娘们似的。真当我这腰牌是那回家的钥匙了。借这么一次。还不知道要挨姐姐多少训斥呢。” 荣喜叹口气,说道:“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娘娘的确是很为难。” 春雨过后,今日难得放了晴。坤宁宫的琉璃瓦。朱红墙,白玉雕栏在白晃晃的日头映照下,显得金碧辉煌,熠熠生辉。再加上墙边那几株桃树,枝头上开满了如霞如雾的花朵。还有墙脚下摆的那一溜西府海棠,紫玉兰,木芙蓉等,越发显得姹紫嫣红,花团锦簇。 景儿带着一个小宫女匆匆穿过坤宁宫的院子,进了大殿。小宫女的手里还捧着朱漆描画小茶盘。进了大殿,就见雍容华贵的郭皇后此刻正坐在赤金团凤椅上,教导太子描字帖。太子写好了一张后,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然后又展开了,对站在一旁伺候的姚女官,奶声奶气的说道:“姚姑姑,你说本太子写的好不好?” 姚女官装模作样的仔细看了看,然后眉开眼笑的恭维道:“太子写的可真好,赶明儿替我也写一副,可好?” 太子越发高兴了,他一叠声的叫道:“母后,母后,儿臣想把这个拿给父皇去看。” 郭皇后原本巧笑嫣然的看着,闻言面色一冷。姚女官忙说道:“太子,你忘了,俪贵嫔娘娘身子不好,皇上在陪她呢!所以这几天不能来教导你功课。” 太子歪着头,不解的说道:“这都好多天了,俪贵嫔娘娘的病还没有好吗?”然后他又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那她一定是病得很重了,算了,就把父皇多借给她两天吧,省的她哭鼻子。” 姚女官原本生怕他会哭闹着要去找皇上,可听他这么说话的意思,居然是自己揭过去了,她不由灿然笑道:“太子真是长大了,也懂事了。” 郭皇后的目光中暗暗浮起讥讽和心疼,她淡淡的说道:“皇家的孩子,可不是要比外边的孩子懂事些嘛!” 下首的景儿盈盈一福,恭顺的说道:“娘娘,这盏血燕已经炖好了。” 郭皇后略微点头,说道:“行了,你给俪贵嫔送去吧!” “是。”景儿福了福,带着小宫女转身欲走。 姚女官小心的说道:“今年进贡的血燕可不多,咱们坤宁宫也只分了二斤而已。这样日日让人熬了给俪贵嫔送去,过不了多久可就没了。” 郭皇后伸手瞧了瞧那赤金嵌翡翠珠护甲,浅笑着说道:“本宫少吃些有什么打紧,只是俪贵嫔此次滑胎伤了身子,一直让皇上揪心不已。本宫瞧着心中也不好过,只好在这补品上略尽些绵薄之力。只盼着她养好了身子,皇上也能早日安心。对了,你打发人去太医院看那参芪膏治好了没,要是治好了也一并给俪贵嫔送去。”姚女官福了福,应了下来。 “什么好东西,要是没有了,让下面的人送来就是。你可是堂堂中宫皇后,短了谁的,也不能短了你的。”大殿外忽然响起了皇帝朱显的声音。这时,太监那特有的尖细声音传过来:“皇上驾到......”朱显穿着一身明黄的九爪金龙朝服,头戴乌丝翼善冠走了进来。很显然他是刚刚下了早朝。 郭皇后慌忙带着太子,姚女官,还有一众宫女上前接驾。朱显也不等她拜下,就扶住了她的手。朱显坐下后,又抱了太子在膝上,问了功课,说笑了一番,才让乳母带了下去。 郭皇后亲手端了一盏狮峰龙井放在他手边,这才好奇的问道:“今儿皇上怎么想起过来了?” 第四十六章 封妃 朱显顺势握住了她洁白的皓腕,温柔的说道:“朕这段时间为着俪贵嫔的事,有许久没见着你和太子了,心中着实惦记的紧。” 郭皇后脸颊飞起一抹嫣红,她娇嗔的瞥了他一眼,粉面含羞的说道:“臣妾何尝不是日日担心着皇上,就连太子也总是吵嚷着要见父皇。”说到这里,她悄悄抬眼瞅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只是当时为俪贵嫔保胎的钟太医是臣妾举荐的。没想到他一向办事老成的,却出了这样的纰漏,臣妾真是心中有愧。” 朱显的眸光中有了冰冷的寒意,他不经意的松开了郭皇后的手,端起那盏狮峰龙井抿了一口,这才说道:“算了,这也不能怪你。原本朕瞧着那钟瑾川也是好的,谁知却是个糊涂东西。如今让他在刑部大牢反省,没有立刻砍了他的脑袋,那也是看在太后求情的份上。” 说到这里,他又放缓了口气,说道:“只是俪贵嫔失了孩子后,总是恹恹的,胃口也不好,连着饮食也清减了不少。好在有你日日送去的血燕羹,她还能用上一些。” 郭皇后淡淡一笑,说道:“那就好,也不枉臣妾日日熬这血燕羹的心意。” 俩人又闲聊了一会,朱显忽然开口说道:“朕记得俪贵嫔刚刚怀上龙胎的时候,就想让她晋一晋位分。结果因为她身子孱弱,封妃的程序繁琐,就耽搁了下来。朕想着过几日,等她身子养好了。就把册封的旨意下来,你看如何?” 郭皇后点点头,说道:“这样也好。希望贵嫔妹妹受了册封后,能放开了胸怀,不再这样日日寡欢,才不算辜负了皇上待她的这番心意。” 朱显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她却一片坦然的注视着他。他终于微笑着说道:“如此甚好。”又坐了一会,朱显才起身回了养心殿。 郭皇后愣了愣神,忽然对姚女官说道:“瞧着这日头挺好。咱们去上林苑中逛逛吧!” “是。” 郭皇后让一干宫女太监们远远的跟着,只留姚女官一人贴身伺候,在苑中慢慢踱步。上林苑中有一片极好的梨树。那洁白无暇的花朵如今开得正盛。远远瞧着,那枝头就像是挂满了还未融化的雪球。 站在梨树下,一阵春风吹过,那花瓣挣脱了枝叶的束缚。如落雪般飘飘扬扬的撒落。她的肩头衣裙上竟然也沾染了不少。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接着这些飘落下来的小精灵。随口念道:“梨花有思缘和叶,一树江头恼杀君。最似孀闺少年妇,白妆素袖碧纱裙。” 姚女官大惊,忙屈膝一福,急急说道:“还请娘娘慎言。”别的她听不懂,可这里面的孀字指的是死了丈夫的女人。以郭皇后的身份却吐出如此怨怼的言语,让有心人听见了,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她微一蹙眉。有些厌烦的说道:“好没意思!如今就咱们俩人而已,说话无需那样谨慎。” 姚女官悄悄瞧了一眼她的神色。斟酌着问道:“娘娘可是为俪贵嫔即将封妃一事烦恼?” 郭皇后冷冷一笑,说道:“她还不值得。这次滑胎彻底伤了她的身子,没有子嗣傍身,母家地位不显,成日里又这样矫情。咱们皇上瞧着新鲜才会这样千方百计的哄着,可他总有耐心用尽的时候。到了那时,她的下场......”说到这里,她忽然住了嘴。 姚女官了然的点点头,又有些不解的问道:“既不是为了她,娘娘为何如此烦恼。” 郭皇后缓缓的倾斜了手掌,让那些花瓣径直落入了泥中。她看着那些失去了洁白,沾染了尘埃,显得颓废,凋零,**的花瓣说道:“本宫在他眼中原本也是娇憨可人。却不知从何时起,本宫却要时时提防着他的疑心。” 姚女官略一寻思,便惊讶的说道:“娘娘是说,钟院使这次的疏忽大意,皇上怀疑是受了您的指使?” “纵然没有十分,只怕也有八分。”郭皇后居然应承了下来。 姚女官诧异的说道:“既然如此,娘娘先前为何还要在皇上面前主动提起?” 这时又吹来一道春风,那梨花如春雨般纷纷落下,郭皇后扬起脸,任那花瓣在自己面上拂过,笑吟吟的说道:“本宫要是不主动提起,这件事只怕会闷在皇上的心中变成一个毒瘤。还不如自己挑破了,见了日头,纵然会留下伤疤,却也有痊愈的时候。” “娘娘高见。”姚女官在郭皇后身边服侍的日子越久,心里对她就越是佩服。纵观后宫,貌美如花,才气过人,善解人意的妃嫔众多。虽然这些年她与皇上之间的恩爱少了,可在皇上的心中,对她却始终保持着一份尊重。纵然和她母家声势显赫有一定的关系,又何尝不是因为她自身能伸能屈,手段过人。 俩人又静静的欣赏着眼前这难得的美景,不远处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说话声,还有杂乱的脚步声。郭皇后微微一笑,转过身来。立刻有人惊呼一声,然后齐齐拜倒:“见过皇后娘娘。” 郭皇后轻抬手掌,说道:“都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为首的淑妃娇笑着说道:“皇后娘娘今天怎么有如此雅兴,来这上林苑赏花?” 郭皇后微笑着说道:“这梨花花期短,要是错过了,就得等明年才能一睹它们的风采。本宫可是惜花之人,断然是不会错过的。淑妃,你陪本宫一起走走吧!” “是。”淑妃立刻碎步上前,陪着郭皇后在这苑中慢慢行走。其余的低位嫔妃小心翼翼的跟在她们身后。 闲话了一会家常,郭皇后面上露出了一丝疲惫之态。她侧头对淑妃说道:“走了这半晌,本宫也有些乏了。”她对姚女官伸出了手。姚女官立刻扶住了她,说道:“既然如此。娘娘就回宫歇歇吧!” 郭皇后微微颔首。淑妃和其余嫔妃立刻拜倒:“恭送皇后娘娘。” 郭皇后抬腿欲走,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回头说道:“对了,俪贵嫔封妃的圣旨只怕已经拟定了。如今妃位上又多了一位妹妹,真是可喜可贺。淑妃,你可要回宫好好准备一份贺礼。”说完,她不理淑妃错愕到扭曲的面容。微笑着雍容华贵的离去。 郭皇后一走,那些低位嫔妃立刻纷纷议论起来:“什么,俪贵嫔要封妃。这也太快了吧!” “就是,她何德何能?与子嗣上又无建树,服侍皇上的时间又短,听说还天天在皇上面前使小性子。这样的德行也能封妃?” “我说。也是皇后娘娘太宽容大度了些。才会让这狐媚子肆无忌惮的勾引皇上。” “嘘,你说话小心些。她如今可是妃位,岂是你我能枉议的。” “要说咱们皇后真是宽厚的,听说俪贵嫔这次滑胎伤了身子。皇后娘娘每日炖了血燕羹给她送去补身。” “你们都给本宫闭嘴。”淑妃忽然黑着脸发怒道:“通通退下,真是聒噪。” 那些低位嫔妃皆被吓了一跳,忙行了礼后,全部退了下去。有一位贵人走得急了些,脖子上的一串玛瑙珠子挂在了树枝上。“哗啦”一声,如雨点般散了一地。可她也不敢去捡。只是低着头快速离去。 见人走光了,淑妃才捏着拳头,轻蔑的说道:“什么宽厚大度,需要每日这样炖好了送去吗?真有心为她补身,直接赐几斤血燕不就成了。日日这样送着,无非是做给皇上看而已。俪妃?哼......”身边的宫女都是一脸惊恐的看着她,她冷哼一声,终究不敢再说下去。心头却悄悄盘算起来...... ...... 钟紫苑和福伯开始满长安城找起了房子。钟夫人留给她的银钱并不太多,也就二千三百多两。那一包首饰玉器如果去当,也能当不少银子。可钟紫苑觉得每一样东西上,都有许多小故事,她非常舍不得。那日探监再加上住宿,为豆蔻抓药已经用去了不少。所以目前她只剩下了两千两整数。 看了几天,终于在城西找了一个离大街有些距离的院子。这间院子房间不多,也有些破旧。它唯一的好处就是在自家院中有一口水井,不必走老远去担水,这对三个姑娘一个老人来说,是非常必要的。就算以后钟家二老出来了,住在这里也很方便。钟紫苑还特意打水尝了一口,清冽甘甜,让她非常满意。 院子虽然离大街有些距离,可因为这口水井的缘故,钟紫苑还是足足花去了一千五百两银子才买下了它。找了匠人,买材料好好修葺了一番,又买齐了家具和生活用品,足足花了二百两银子。现在钟紫苑的手头只剩下了三百两银子。可不管怎样,她也算重新有了一个家。 一切准备就绪,到了结账的那日。那东家小姐还依依不舍,闹的钟紫苑躲在马车中不敢出来,还是由福伯去结的账。 等到他们走后,东家小姐大发了一顿娇嗔,最后还是掌柜的无奈的说道:“丫头,你就死心吧!我也算瞧清楚了,这贾大夫非池中之物,又与那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交好。他总会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你这样子,他是看不上眼的。我劝你还是安心给那乔木匠做媳妇算了。”一席话,说的东家小姐彻底没了脾气。 终于出了升平客栈,远离了那幽怨的目光,钟紫苑才打开帘子畅快的吐了一口气。回到院子里,主仆几个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叽叽喳喳的,欢喜不尽。 青黛指着院子的角落,笑眯眯的说道:“公子,咱们可以在这里扎个篱笆,养上几只鸡,以后就不用发愁没有鸡蛋给豆蔻还有你补身了。” “行啊!一切依你。” 福伯也兴致勃勃的说道:“公子,我想在屋角搭个马棚。让咱们这匹马也有个自己的窝。” “行啊!一切依你。” 豆蔻也凑趣般的说道:“公子,要不今天晚上咱们多做几个菜,把隔壁的邻居们都请来坐坐。互相认识一下。以后也好有个照应,你看如何?” “行啊!一切依你。”话音刚落,四人都笑了起来。 四人一起动手,把屋子打扫干净。钟紫苑才回到房间内,仰面躺在了铺了粗棉布的松木拔步床上。她环顾了四周一圈,虽然家具都买齐了,可都是些最廉价的木料。想想身上仅有的三百两银子。还有四张嘴要吃饭,还要继续打点那些狱卒。这些银子只怕挺不了多久,看来自己得想法子赚钱了。想着想着。她逐渐进入了梦乡。 她一觉醒来,发现屋子里居然暗了下来,屋外却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其中有几个声音还非常陌生。钟紫苑懵头懵脑的坐起来。好半天才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地。她有些好笑的敲敲自己脑袋。又整理了一下衣服,迈步走了出去。 就见院子里的葡萄架上挂着两盏灯笼,下面放着一张八仙桌,桌子上此刻琳琅满目的摆了一桌吃食。什么土豆炖豆角,烧茄子,家常豆腐丝,炒鸡蛋,炸春卷。虾酱白萝卜丝,豆腐鱼头。玉米面菜团子,还有一大锅粳米粥。桌子底下还放了一坛子的三白酒。 桌子边已经坐了不少人,见到她出来,青黛忙上前拉着她的衣袖,笑眯眯的说道:“公子可算是醒来了,咱们客人都等久了。” 说完,她指着一一介绍起来。住在左边的一对夫妻大概二十五六的年纪。男的身材魁梧,脸上却横七纵八的有许多疤痕,而且看上去像是拿鞭子抽出来的。他姓庄,平日里都是走街串巷,卖些杂货为生。他的妻子却长得花容月貌,兴许是没有孩子的原因,身材也十分的妖娆动人。只不过她似乎并不在意,一身深蓝色的粗布衣裙,把她的艳色掩盖去了一大半。听说她平日里并不爱出门,只是在院中种些蔬菜,养些鸡鸭贴补。 住在右边的夫妻,是一对成亲才半年的夫妻。男的是个秀才,看上去有些瘦弱却没有到不堪的地步。他姓李,也是刚刚二十出头的样子。倒是他的妻子,本是十**岁最好的年华,却头发枯干,面色蜡黄,身体瘦弱不堪。 虽然青黛和豆蔻不记得了,钟紫苑却一眼就认出来,这对夫妻正是上元节那天,在自己前面猜对了灯谜,赢了那朵点翠包银花钿的秀才夫妻。不过她仿佛记得那时的秀才娘子虽然也瘦弱,可脸色却非常红润,并不像如今这幅病歪歪的模样。 现在想起那个疯狂的夜晚,钟紫苑觉得就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有些恍惚,却又十分的清晰。青黛却还在叽叽喳喳的说道:“公子,这春卷和酒是庄夫人拿来的,这玉米面菜团子是李夫人拿来的。” 那庄大嫂却笑了起来,她爽朗的说道:“小丫头就是文绉绉的,什么庄夫人,我听着就觉得难受。要是不嫌弃,你们还是叫我一声庄大嫂吧!” 那秀才娘子咳嗽了几声,有些羞怯的说道:“就是,你们也不要叫我李夫人,叫我一声李大嫂就行。”她指着那盘玉米面菜团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只是家中白面不多,只有掺了玉米面做了这些菜团子,粗糙的很,希望你们别嫌弃。” “李大嫂太自谦了。”钟紫苑立刻拿了一个咬了一大口,然后笑眯眯的说道:“我觉得这玉米面菜团子香的很,李秀才,你说是吧?”李秀才呵呵笑着,并不言语,却也抓了一个玉米团子咬了一大口,以示对妻子的支持。 这顿饭吃了很久,几个男人都喝的酩酊大醉,当然也包括钟紫苑这个假男人在内。最后还是女人们一起动手,收拾善后。不过经过这一晚,三家人也频繁走动起来。 第二天清晨,钟紫苑在头疼欲裂的感觉中清醒了过来。她揉着发涨的额角小声呻吟着,哎!真不明白那些男人为何那么喜欢喝酒,宿醉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公子醒来了?”听到屋里的动静,豆蔻端着洗漱用品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看来她在屋外候了许久。钟紫苑心疼她刚刚痊愈的身子,叹口气说道:“如今这幅光景,也用不着还守着以前的规矩,自在些才好。” 谁知豆蔻却一本正经的说道:“公子这话可不对,我觉得越是这样,咱们就越要守着以前的规矩。总不能让人笑话咱们果然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出了一点岔子,就轻易把规矩全给丢了。” 钟紫苑嘟囔着说道:“咱们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又有谁会知道?再说了,以前在府里时,也没见着你这么守规矩。” “此一时彼一时。”豆蔻小脸一板,一本正经的说道:“规矩自在人心,不是给外人看的。”钟紫苑见她明明一副稚嫩的模样,却摆着严肃的嘴脸,便知道这次钟府天降横祸,不但对自己打击很大,对这两个小丫头同样冲击不小,所以她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快速成长。钟紫苑心中不由一软,只得由着她去了。 在豆蔻的服侍下,钟紫苑洗漱完毕,又喝了一碗醒酒汤,才提步走出了屋子。外面春光明媚,黄莺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让人心情舒畅了不少。 青黛果然在墙角边扎起了篱笆,里面有两只母鸡正在欢快的啄食。见到钟紫苑出来,她便兴冲冲的说道:“公子,这两只母鸡是从庄大嫂那里抓来的,才来就下了一只蛋,你瞧,还热乎着呢!”说着,她像献宝似的,捧到了钟紫苑面前。 钟紫苑含笑点头,说道:“可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 青黛嘟起小嘴,不满的说道:“我像那么不晓事的人吗?庄大嫂不肯收银钱,我就帮她把家里的活计都干了。”钟紫苑看着她清瘦了许多的面庞,觉得眼窝一热。这还是以前那个满脑子只惦记着美食的吃货吗?果然苦难是让人成长的一剂良方。 不过青黛的不满转眼即逝,她捧着鸡蛋欢快的说道:“公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帮你把早膳热一热,顺便把这鸡蛋摊了。” “不用,留着给豆蔻吃吧!”钟紫苑忙出声制止。 青黛却笑吟吟的说道:“那庄大嫂说了,这两只母鸡下蛋可勤快着呢!不会少了豆蔻那一份的。”说完,她蹦蹦跳跳的回了厨房。 留下钟紫苑一人在那里扼腕长叹,说好的要守规矩呢!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把自己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这究竟是在守哪一门的规矩? 第四十七章 登高望远 用过早膳,钟紫苑见福伯在热火朝天的搭着马棚,便摒弃了马车,带着豆蔻步行出了门。穿街过巷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钟紫苑的额头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好在她用来染黄肌肤的药物是防水的,没有她的药丸绝对洗不掉,所以她才能这样肆无忌惮的拿衣袖抹汗。 “公子,前面就是槐树胡同。”豆蔻忽然指着前方惊叫道。 钟紫苑缓缓的点头:“不错,前面就是槐树胡同。”也许是她潜意识的不愿远离昔日的温暖,所以她找房子时,都是在城西打转。其实城南,城北也有更加便宜合适的房子,却被她用各种理由给自动忽略了。 她们主仆二人在看槐树胡同,却没有发觉有人在留意她们的一举一动。睿亲王朱毅坐在一品斋二楼临窗的位置,正百无聊赖的往下张望着,却无意中发现豆蔻的脸,似乎有些熟悉。仔细看了几眼,他忽然一拍桌子,说道:“这不是刘小姐的丫鬟嘛!” 这也难怪,豆蔻原本还没有长开,她扮小厮只需要换身衣服和发型即可,不需要像钟紫苑那样特意染黄皮肤,裹紧胸部。只要是熟悉的人,仔细看上几眼,就会被认出来的。 既然认出了豆蔻,他就不得不注意到她身边的钟紫苑。他皱着眉峰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惊异,越看越觉得有趣。 钟紫苑身上穿着一件最普通的蓝色直缀长袍,头上还包着一块浅蓝色的头巾。虽然她的肌肤被染黄了。眉毛也被画粗了,掩盖了她的女子娇柔之气,却多了几分英姿飒爽。再加上她五官立体。为女子时可能觉得太过犀利。可如今扮作男子,却显得眉目精致,姿容无双。 眼见着这主仆二人鬼鬼祟祟的进入了槐树胡同,满心好奇的朱毅立刻起身追了下去。下楼时,他刚好和提着热腾腾油纸包的侍卫碰在了一起。那侍卫忙说道:“睿亲王,点心已经包好了。” 朱毅远远丢下一句:“你先给叶姑娘送去,就说我有要事。今天就不过去了。”转眼他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那侍卫站在原地挠着脑袋不明所以。 槐树胡同里住着十多户人家,钟家府位于最里面的一家。只是半个多月的时间而已。原本还颇具气派的红木大门,此刻布满了蜘蛛网和泥泞,显得残破不堪。门口还贴着两条盖着朱红印戳的黄封条。钟紫苑有些伤感的抚摸着门上的铜环,心中百感交集。 就在她站在门口思绪万千的时候。却感觉到有一束犀利的目光锁在自己身上。她回过头去。却只看到几个路人从身后经过,似乎并没有什么异状。 她想了想,带着豆蔻转到了后巷,因为胡同里大多数的住户出于防盗的考虑,都把后门给堵上了,所以这后巷平时很少有人行走。钟紫苑转到自家后门,果然不出意外的又看见了两张封条。 钟紫苑皱皱眉头对豆蔻说道:“一起想想办法,咱们怎么从这边爬过去?” “难道这刘小姐还有偷窃的嗜好?”于是隐藏在暗处的朱毅看到了非常逗趣的一幕。就见那个刘小姐和那个扮作小厮的丫鬟。先是和兔子似的,窜来跳去的想去抓墙头。谁知墙头颇高。不管她们怎么跳,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朱毅有些恶趣味的盯着来回蹦跶的钟紫苑胸口猛瞧,记得上次见着她做姑娘打扮时,胸口还有曲线起伏。怎么今天化作男子打扮,就变得一马平川,连那点可怜的曲线都没了。他不由深深的为那对被束缚住的无辜小白兔掬了一把同情泪。 钟紫苑不知道有一道邪恶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的打量。她在跳了几十次发现实在是够不着以后,于是又改变了计策。 俩人找来了许多石块在墙根下垒了个高台,当她颤颤巍巍的踩了上去后,扶着墙壁还没来得及直起腰,那些石块就哗啦啦的倒了下来。结果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呦哎呦”叫唤着,灰头土脸的半天爬不起来。 “天哪,做贼做得这么嚣张,普天之下,她只怕也是头一份了。”朱毅拍着额头简直不忍直视。 好不容易爬了起来,就见她嘴里碎碎的念叨着,在墙根底下一个劲的转悠着,一副焦头烂额,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朱毅嘴角直抽抽,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对暗处的刑大吩咐道:“找人给她送个木梯过去。记住,乔装一下,别让她看出身份。” 刑大额头冒出了无数的黑线,无奈的应了声“是”。只不过他还是在心中小小的庆幸了一下,幸好这丢人的事不用自己亲自去做。 钟紫苑生平第一次抱怨自家的墙头为何要砌的那么高?就在她把墙根都要踩塌了,颈子都要扬断了,却依然无计可施的时候,一个穿着粗布短袍,戴着一顶破旧草帽,肩头扛着一架木梯的壮汉走了进来。 这个壮汉也不言语,把那木梯往墙根一扔,转身欲走。钟紫苑愣了愣,忙开口问道:“这位大哥,请稍等片刻,这木梯你不要了吗?” 突然听到有人拦路问话,那壮汉显然也是一愣。还要回答问题,这事先也没有排练过呀?于是他也不回头,只是瓮声瓮气的说道:“嗯,不要了。” 他再一次抬腿欲走,钟紫苑却又一次开口问道:“那能借我用用吗?”话音刚落,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转来“噗嗤”一声爆笑,然后又没了声息。 钟紫苑奇怪的四处张望了一下,却什么也没看见。那个壮汉依然没有回头,只是回答了两个字:“请便。”他生怕她再问出什么奇怪的问题,立刻提步就走。 “多谢。”钟紫苑很有礼貌的双手抱拳。弯腰致谢。抬起头,却发现那个壮汉已经没了踪影。“怎么走这么快?”她有些奇怪的嘟囔道。 “太好了,公子。这是不是叫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豆蔻高高兴兴的把木梯搬到了墙边,然后对钟紫苑说道:“公子,快点上去。”于是这主仆二人顺着木梯,终于顺利的爬上了她们梦寐以求的墙头。 朱毅躲在暗处也替她们暗暗捏了一把汗,不容易啊!总算是上去了。 可这俩个丫头骑在墙头半天不动弹,朱毅心中又开始不淡定了,她们又是在闹哪样?难道折腾了这么半天。就是为了骑在墙上看风景吗? 就在朱毅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那俩个丫头,却忽然蒙住了脸。深吸一气,以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气势纵身一跃。紧接着墙内传来“啪啪”两声响,然后又是哎呦哎呦的呼痛声。 朱毅有些茫然的对刑大说道:“木梯都送到她面前了,难道她不知道抽过去。放在对面就可以平安下去了吗?” 刑大抽了抽嘴角。绞尽脑汁的想了想,回答道:“也许是她们第一次爬墙头心慌,所以一时没有想到而已!” “不对呀!上次瞧她挺聪慧的。难道真是我认错了人?而且她把木梯留在这边,等会又要怎么出来?”这个问题,刑大也无法回答。朱毅现在开始高度怀疑起眼前这个笨手笨脚的男人,和那天晚上聪慧狡黠的女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人了。 钟紫苑和豆蔻站在原本熟悉,如今却非常陌生的后院中。足足呆愣了半响。就见原本整洁的后院现在一片狼藉,那美丽的琉璃屋已经被砸得稀烂。碎盆烂瓦,枯枝败叶,扔得满院子都是。她们到前院也转了一圈,发现情况也好不了多少。能拿走的金银细软,古董家具全部都被一扫而空。留下的,只有满目疮痍,破败不堪。 “原来这就是抄家。”钟紫苑有些茫然的说道。 “公子,别耽误时辰了。要是被人发现,咱们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豆蔻焦急的催促道。 钟紫苑只得丢开了满腔的愁绪,和豆蔻一起,在那堆破烂中细细的搜寻起来。好在她推测的没有错,自己需要的东西,只会被别人当做垃圾,随意丢弃。过了良久,真让她把东西给找了个**不离十。 钟紫苑费了这么大的气力,找的其实就是那套做手术用的工具。这套东西别人只会觉得怪异,可对她来说却是宝贝。 这套工具还是她画的样子,然后钟瑾川亲自出马,找兵部的人打造的。而且世间仅此一套,就算有钱都没地方买去。 “公子,好像少了一把手术刀。”豆蔻清点了收获后,无奈的汇报结果。 “算了,咱们来来回回找了三次都没有看见,估计是让人顺手扔远了。”钟紫苑不得不放弃。手术刀有三把,每一把的大小都不一样,丢失的是最小的那一把。 把找到的这些器械拿布包好了背在肩头,俩人又来到了这高高的围墙边。不过这次上墙头却没有那么困难了,因为她们俩都是爬树的能手。 当她们顺着那笔直的银杏树爬上了墙头,再往下看时,却彻底的傻了眼。就见原本挨着墙壁放的那木梯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在墙根下却莫名其妙的多了二个人。 其中一个穿着一身黑色的侍卫服,冷着脸,远远的站在对面墙根底下。而另一个穿着一身月白色窄袖锦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显得气质优雅,气度逼人。 他不是睿亲王朱毅嘛!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墙根底下,还仰着头,对自己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其实两人之间从无交集,纵然钟紫苑无数次在街头或者风月胡同偶遇过睿亲王,却从来都是他高高在上,目下无尘。而她隐身在人群中,卑微如尘埃。 就算在上元节的灯谜会上,他们面对面的站着,中间也隔着一个花魁叶梅苏还有一顶遮住面容的锥帽,所以钟紫苑并不认为这睿亲王会认识自己。 他会出现在这里,钟紫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他是要抓自己治罪的。想到这里,钟紫苑的肝儿都颤了起来。 朱毅露出一个自认为温和迷人的笑脸,说道:“在下,睿亲王朱毅。” 因为恐惧,钟紫苑脑中一片空白。她骑在墙头,呆呆的顺着他的话说道:“在下,一介草民贾铭。”不管如何,她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 咦!贾铭?不是刘玉清吗?睿亲王的脑海中虽然闪过无数个疑问,他还是聪明的选择了暂时无视。他温柔的说道:“贾贤弟可是觉得登高望远,风景无限好,所以才骑在墙头上?” 咦!瞧这架势不像是问罪的?钟紫苑嘴角抽了抽,小心肝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她呵呵假笑着说道:“古人云:行至菊花潭,村西日已斜。主人登高去,鸡犬空在家。 我与这家的主人曾经是旧相识,如今见他大门紧闭,所以也学那古人想要登高远望,一探究竟。” “原来如此,贤弟行事可真是风雅不羁,颇有昔日魏晋名士的风采。”睿亲王同样假惺惺的恭维道。 “哪里、哪里,说到风雅不羁,睿亲王才是当仁不让,小民身份卑微万万担不起。”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话说出来,钟紫苑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只希望这个莫名其妙,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睿亲王,能够尽快从自己眼前消失。 见这俩人一个墙头,一个墙根,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说着瞎话。还说的这么正经,说的就跟真的似的。刑大忍笑忍的都快要内抽筋了。 又胡诌了许久,见睿亲王就是没有离开的意思,钟紫苑终于不耐烦了,说道:“这登高虽好,可总有要下来的时候。还请睿亲王能退后一些,免得不小心误伤了贵体,就不好了。” “无妨,我退后就是,你只管下来。”我可以接着你,当然最后这半句话,他还是没敢说出来。他怕说出来以后,骑在墙头,那个可爱透顶的小家伙就会转身往院子里跳。 见睿亲王果真退后了几步,钟紫苑闭着眼睛,纵身往下一跳。谁知预期的疼痛居然并没有来临,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猛地睁开了眼睛,正好和他那满含笑意的双眸对到了一起。 第四十八章 惊世绝艳 钟紫苑慌忙一把推开了他,虽然只是一瞬间,她那双笼罩在长长睫毛下,美丽的琥珀色眼眸,还是让他心中一酥。那双眼睛干净清澈,虽然带着一丝愤怒和慌乱,却不含一丝贪婪和谄媚。 钟紫苑脱离了朱毅的怀抱,在他带着笑意的眼神中,她抿了抿唇,坚定的盯着他的眼睛。脸颊上的红晕连那药汁都掩盖不住,隐隐的透了过来。 睿亲王见状心中一喜,没等他开口。她却抢先尖锐的说道:“睿亲王此举究竟有何意图?” 此话一出,她的耳尖都开始发红了。睿亲王这才算想明白,原来她脸红并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愤怒。第一次被人如此嫌弃的睿亲王有些傻傻的说道:“本王,本王只是见贤弟乃如此丰神玉秀的人物,不忍见贤弟受伤,才会如此唐突,还请贤弟千万不要见怪。” 钟紫苑因为愤怒,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她用力握着拳头,努力压抑住自己情绪,有些硬邦邦的说道:“多谢睿亲王好意,不过您是千金之躯,还是不宜与小人这等粗野之人接触为好,告辞。”说完,她一抱拳,带着豆蔻转身傲然离去。睿亲王错愕的瞧着她挺秀的背影,有些茫然的说道:“她为何如此生气?” 刑大嘴角抽了抽,有些无语,都怪自家王爷被女人给宠坏了,竟然会不知道女儿矜持为何物。他刚才的行为举止明明就有轻薄之嫌,也难怪人家会生那么大的气了。 不过这些话他可不敢说。他只是一抱拳,说道:“王爷,耽误了这么些时辰。只怕蜀王世子那边要等急了。” “那就走吧!”睿亲王此刻神情有些怏怏的,全没了先前得到邀请时的兴致。 此刻阳光正好,行走在街道中的钟紫苑,因为步履急促,鼻尖上冒着微汗,微黄的脸颊上依然隐隐透着红晕。她双唇紧闭,眼中含着薄怒未消。豆蔻小跑着跟在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出。 钟紫苑径直大步走回了家中,她往床上一躺,这才恨恨的说道:“竟然如此欺我。简直太可恨了。”豆蔻倒了一盏茶,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她把茶递到钟紫苑的面前,担心的说道:“公子喝口茶润润嗓子,别气坏了身子。也许那睿王爷只是把你当做了男子。所以行事才会鲁莽了些。” 不说还好。一说钟紫苑的气性更大了。她端着茶盏,一口气喝下了半杯,这才满脸嫌恶的说道:“那一瞬间,我明明在他的眼中见到了淫-邪之意。如果他以为我是男子,岂不是把我当成了小馆。啊!真是气死我了。”也怪睿王爷的风流名声太响了,所以不能怪钟紫苑一心只把他往坏处想。 ...... 蜀王世子一行人借住在行馆内,睿亲王策马赶到时,刚好遇到郭承嗣在行馆前下马。于是俩人携手一起进入了行馆内。 这是一个宏伟中不失精致的府邸,亭台花谢。假山流水,林荫小道一应俱全。还有各具特色的数栋小楼隐藏在花团锦簇中。 蜀王世子就居住在其中一栋小楼中,因为只邀请了朱毅和郭承嗣,所以也算不得是什么宴会,充其量只算是一场小型聚会而已。只不过参加聚会的这三个男人,都是身份显贵,这场聚会,就显得有那么些不一样了。 还未踏入小楼,就听到一阵曼妙动听的琴声。抬眼看去,就见在小楼的大门外,一株盛开的樱花树下,摆着一个塌,一张几。一个眉目如画,腰细如柳的清丽素衣少女跪坐在塌上,微闭着双眸,素手在琴弦上看似随意的拨弄着。一阵悠远绵长,宛如行云流水般的琴声,幽幽传出,飘散开来。 少女半垂着头,不时有那粉色花瓣从树上飘然落下,不经意的落在她乌发上,轻吻过她光洁的额头,为她那一身素衣沾染上了粉色的魅惑。这幅情景是极美,极动人的。 可惜朱毅和郭承嗣皆是漫不经心的走过少女的身边,脚步不曾有半刻的迟疑。那少女的琴声渐渐带上了一丝难觅知音的幽怨。 进到屋内,就见迎面而设的长塌上,侧躺着一位锦衣华服的绝色公子。他枕在一位美人雪白丰满的大腿上,发未束,衣未理,只是微闭着双眼,翘着手指打拍子,似乎完全沉醉在那美妙的琴声里。 而在他身边还有几位绝色美人在忙碌着,有用纤纤十指捧了夜光杯喂到他唇边的,有跪坐在榻上帮他揉捏双足的,有捧着香炉静静立在他身侧的......这些女子各具特色或艳丽丰满,或纤细柔弱,或娇小如稚儿,或温婉高贵,居然个个都可以与那花魁叶梅苏比肩。 众美环绕,莺声燕语,酒香阵阵,好一派富贵奢靡。 朱毅一声轻笑,说道:“朱斐,一晃数载未见,你居然如此会享乐。” 朱斐猛地睁开了眼,翻身坐起。一头乌发倾泻而下,遮住他半边脸颊。敞开的衣襟,露出了他雪白却不失精壮的胸膛。微挑的凤眼流光潋滟。一丝艳红的酒水从他的唇边溢出,衬着他妖异的红唇,雪白的肌肤,魅-惑无比。他居然把身边所有女子的艳色都压了下去。 有美人惊呼一声,拿锦帕想去帮他擦拭。他却厌恶的一脚把人踢开,然后抬起袖子胡乱擦拭了下嘴角,随便把衣襟一掩,便站起身急急迎了上去。 被他踢倒的美人抚着腰侧,眼中泪花闪烁,却不敢哭泣,看上去楚楚可怜。朱毅叹息着说道:“如此美人,应当温柔相待才对,岂可如此唐突。” 朱斐一翻白眼,说道:“既然都说是数载未见,难道做叔叔的。一见面就想教训侄儿吗?再说了,一群丑八怪而已,哪里担得起美人二字。唐突了又如何?” “是了,与你想比,她们可不就成了丑八怪。”郭承嗣面带微笑的说道。 “好你个小郭子,见面就拿我打趣,等会可要罚你三杯。”朱斐不以为意,一拳锤在了他的肩头。 郭承嗣怪叫道:“什么小郭子,我姐姐可是当今皇后娘娘。好歹你也该叫我一声舅舅吧!” “是,国舅爷。”朱斐装模作样的一鞠躬。 三人笑闹着进入了早已备好的宴席。放眼看去,宴席上的菜色琳琅满目。无一不是珍馐美味。那熊掌,血燕,参茸都沦为配菜,有些菜色。以睿亲王与郭世子之尊。居然都没有见过。 朱毅看着其中一盘雪白的,点缀着少许姜末与葱花,如小手指尖大小的肉丸,奇怪的问道:“这道菜是什么名堂?我怎么从未见过。”他挖了一勺了,大概有十多颗放进嘴里吃了,然后赞赏的说道:“原来是鱼肉,吃起来鲜嫩多汁,果然不同凡响。” 朱斐淡淡一笑。说道:“我素来最爱那金丝鲤的鲜嫩,却又不喜欢它多刺。所以这一碗千树万树梨花开,用的就是一斤重金丝鲤的两颊肉,用高汤火腿小火煨出来的。可惜每条鱼只得两丸而已,你那一勺子,起码吃了六,七条鱼。” 郭承嗣刚好从另一个盘子里夹了一块酱红色的肉块,他也兴致勃勃的问道:“那这又是什么?” “这道加官进爵,用的是二旬公鸡头上的冠。”朱斐又指着另一个盘子,说道:“这道莺莺燕燕,别看只有一小碟,用的是雀鸟的舌头,去了骨头,秘制而成。” 郭承嗣举着银箸,有些下不去手了。朱毅却夹了几根吃了,然后赞赏的说道:“味儿是不错,只是不知道吃了这么多雀鸟舌头,以后说话会不会更加好听些?” “光吃多无趣,还是上歌舞助助兴吧!”朱斐一拍巴掌,立刻有十几个绝色舞姬鱼贯而入,开始伴着琴声翩翩起舞。郭承嗣和朱毅相视一眼,暗暗咂舌。这样的富贵,这样的奢华其实也不是没有,在江南的富商巨贾,山西的煤矿霸主,徽商中的翘楚大多是这样奢华无度。 只不这里是天子脚下,是虎你就得趴着,是龙你就得盘着。因为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为皇上密切关注。敢把这些奢华明晃晃的放在皇上眼皮底下的,估计也只有这无法无天的蜀王世子一人而已。 朱斐懒洋洋的抿了一口酒后,对郭承嗣说道:“小郭子,听说那蜀中八鬼剩下的那三鬼也落到了你手里,可问出了我那倒霉弟弟的下落?” 郭承嗣摇头说道:“人是我抓的没错,可负责审问的是右侍郎箫大人。我只隐隐听说,他们一口咬定,当日绑架了小王子后没多久,小王子就被一群蒙面人给劫走了。所以他们也不知道小王子如今究竟是生是死。” “这话难道你们刑部的人信了?”朱斐闻言嗤之以鼻,他满脸嘲讽的说道:“反正我是不信。” 朱毅不解的问道:“听说这小王子乃蜀王妃所出,你为了他的事如此奔波,难道你们兄弟关系很好?”朱斐冷冷一笑,并不言语。 朱斐是蜀王的庶长子,他的母亲出身非常卑贱,乃一绝色舞姬。不过仗着她那绝世容貌,这母子俩的确受过几年的荣宠。不过好景不长,前朝皇帝让各地藩王送世子进京,名为皇子伴读,实为人质。 于是怎么也轮不到世子之位的朱斐便被加上了世子头衔,懵懂无知的被送进了长安城,成为了朱毅的伴读。那时他只有五岁,而朱毅也只有七岁而已。朱斐进宫不久,就传来了他母亲的死讯。 也许是蜀王妃忍耐的太久了,朱斐被封为世子让她的忍耐到了极致,于是迫不及待的对他母亲下了手。那时蜀王消沉了一段时间,可是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当蜀王妃又献上几个绝色美人后,蜀王的心又活了过来。 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自从母亲死了,父王又有了新欢后,朱斐就彻底成了没人记挂的野孩子。偏偏他又有一副让世人惊为天人的绝色容貌,让不少好色之徒暗中垂涎。好在那时有朱毅,还有同为伴读的郭承嗣护着。他虽然受了不少惊吓,却没有受到实际意义上的欺辱。 后来当今圣上登基,这些藩王世子便被恩赐回了原籍,朱斐也被送回了蜀地。如今一晃几年过去了,朱斐在蜀王妃虎视眈眈,蜀王昏庸无道之下,居然还保有蜀王世子的头衔,真不知道他究竟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但可以想象得到他的日子绝对过的并不轻松。当然朱斐不说,朱毅和郭承嗣也绝对不会去问。 朱斐把玩着手里的水晶杯,看着那鲜艳如血的西域葡萄美酒在杯底晃荡着,那些挂在杯壁上的酒水,如血泪般缓缓流下。他阴郁的说道:“那贱妇,三番五次欲致我于死地,好推她的儿子坐上这世子之位。凭什么?那些年,那些年,要是没有你们,我根本就活不下去。好不容易熬过去了,如今她却想来摘这现成的果子。哼!我就算拼着不要这世子之位,也要扎她满手鲜血。我要告诉她,现成的果子都是有刺的,没那么好摘。”说完,他猛地一扬手,那晶莹剔透的夜光杯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琴声戛然而止,那些舞姬美人都是悚然一惊,齐齐的跪了下去。她们把头埋在膝上,皆是双股颤颤,浑身瑟瑟发抖。 朱毅和郭承嗣暗中叹了一口气,看来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这个昔日羞涩胆小的少年,已经变成了性情乖张,手段狠辣之辈。只是砸个杯子而已,却把这些随伺之人吓得魂不附体。 朱毅无奈的说道:“你们退下吧!”那些舞姬如蒙大赦般,齐齐起身,头都不敢抬,弯腰退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三人后,朱毅这才沉声说道:“我不认识什么蜀王妃,也不认识什么小王子,我只认你是我的好兄弟。你这次进京究竟有何打算我也不想问。只有一样,我是永远站在你这一边的。承嗣,你的意思呢?” 郭承嗣夹了一块肉脯放进嘴里,闻言一翻白眼,说道:“我的话都叫你一人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朱斐原本阴郁的眼神顿时一亮,他嘴角噙着一抹动人的微笑。另持起一盏水晶杯,说道:“我就知道咱们昔日的情义不是作伪的,多谢。” 第四十九章 羞辱 钟紫苑不敢再回祥和药铺,因为那里的掌柜多少知道一些她的底细。不过她有一群固定的客人,也不愁没有收入,于是她背起药箱每天穿行在那条风月胡同中。好在那条胡同里的老-鸨,姑娘,甚至打手,龟-公们都对她十分尊重,出手也很大方。一个月下来,居然让她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天夜晚,她带着豆蔻又来到了梅香阁中。阁中此刻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这梅香阁的大堂有两层高,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弧形舞台,有几位舞姬正在上面曼妙起舞。 台下的桌子已经坐满了七七八八,有不少穿红着绿,披金戴银,打扮的或妖娆,或清丽,或妩媚的妓人穿梭其中。或与相熟的客人打情骂俏,或拉着年轻的客人撒娇卖痴,或与那豪爽的客人推杯换盏...... 钟紫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羞得时面红耳赤,如今却已经能做到视若无睹,旁若无人。隐娘见着她进来眼前不由一亮,忙快步上前,小声埋怨道:“贾大夫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钟紫苑有些抱歉的说道:“对不住,实在是因为家有要事,所以耽搁了。” “算了,算了,你快跟我来。”隐娘也只是顺口一说,并不是成心想要抱怨。她也知道,除了这位贾大夫,满城也不会有谁会这样耐着性子,尽心尽意的帮她们这些青-楼楚馆的姑娘们治病。 钟紫苑跟在隐娘的身后,小心的避开了那些色-欲-熏心的客人。来到了舞台的后方。里面有一群舞姬围着一位半躺在春凳上的少女,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隐娘见状,双目一瞪厉声喝道:“你们这些小娘皮。围在这里做什么?等会就要上台了,还不快去做准备。” “是。”那些舞姬一惊,就如见了猫的老鼠般,低头行了一礼后,立刻跑开了。独留下了这位穿着红色舞衣,露出一节雪白纤腰的艳丽少女。 那女子见到隐娘的到来,忙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隐娘忙上前一步按住了她。然后一脸心疼的说道:“行了,淼淼,快别乱动。要是加重了伤势可怎么得了。” 淼淼顿时僵住了,她老老实实躺回了春凳上不敢再动。隐娘这才对钟紫苑说道:“淼淼是首席舞姬,她们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排了这支飞天舞,今天是第一次正式与客人见面。话早就放了出去。才会引来这么多的熟客。今晚要是跳不了。只怕外面那些客人会把咱们这梅香阁都给砸了。偏偏这个傻孩子下午练舞的时候扭伤了腰,她又硬抗着不出声。这不,如今快要上场了,她才发现腰都弯不下去了。贾大夫,你可要帮着想想办法。” 钟紫苑等她絮絮叨叨的说完了,才开口说道:“隐娘先别着急,你先出去安抚一下客人,这里我来想办法。” “唉。说不得要请叶大家先出来弹唱几首,压压场子。贾大夫。这里就交给你的。”隐娘交代完后,急匆匆的走了。 钟紫苑这才温和的对淼淼说道:“淼淼姑娘,你能翻个身,让我看看患处吗?” 面对钟紫苑俊雅的面容,温和的垂询。淼淼脸颊颊瞬间变得嫣红,她羞涩的点点头,艰难的转个身,趴在了春凳上。她伸手在淼淼的纤细的腰身上抚摸按压着,明显可以感到淼淼的皮下肌肉有些肿胀发硬,肉眼可以看见皮下有大片淤血聚集。 钟紫苑对豆蔻交代道:“先去打盆凉水,绞了帕子帮淼淼姑娘敷上。” “是。”豆蔻答应了一声,转身欲走。 淼淼却突然开口说道:“先等等。” 钟紫苑奇怪的问道:“淼淼姑娘可是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淼淼先是摇了摇头,她咬咬唇。抬起小脸看着钟紫苑,充满希望的问道:“贾大夫,你让我先拿那帕子敷着,是否可以止痛?” 钟紫苑一愣,摇摇头,老实的说道:“不能,拿凉帕子敷着,只是让你患处不再继续肿胀,出血而已。” 淼淼一急,她伸手抓了钟紫苑的袍服下摆,焦急的说道:“贾太夫,当务之急是让我止住腰痛,等会能顺利的跳这飞仙舞。这些缓慢迂回的治疗法子,不是我需要的。” 钟紫苑拍了拍她的手,温和的安慰道:“放心好了,隐娘的话,我听了进去。等你冷敷过后,我会帮你施针封住几个穴道,暂时止住疼痛。不过,这样强行止疼的后果,会让你有一个月的时间起不了床,你可明白?” 淼淼微微瑟缩了一下,她睁着如猫般,圆溜溜的眼睛,有些怯怯的问道:“那......会影响我以后跳舞吗?”一个舞姬要是不能跳舞了,那对她来说,就意味着非常可怕的后果。 钟紫苑也非常明白她们的身不由己,她安慰性的说道:“放心好了,只要好生将养二三个月,还是没有影响的。” “那就好,那就好。”淼淼拍着胸口,庆幸的说道。钟紫苑微笑着注视着她,她忽然半垂着头,眼波如水的在钟紫苑身上快速扫过。顾盼间居然脉脉含情。她低低的,羞涩的说道:“贾大夫,你真好。”钟紫苑先是一愣,然后哑然失笑。 就在淼淼做冷敷的时候,叶梅苏果然抱着一把琴,跟在隐娘的身后迤逦而至。 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绣桃花的绉纱外袍,月牙凤尾裙。挽着低低的反绾髻,斜插着几枝珍珠碧玉簪,耳边也摇荡着一对小巧的珍珠坠子。整个人如那盛开的桃花般,亭亭玉立,清雅脱俗,不含一点媚俗之气。 她一出场,便引起了全场的注意。谁都知道这花魁叶梅苏是睿亲王的禁脔。平日里就算是花钱也见不着真容。今天来这里的客人,其实大多都是冲着那飞仙舞而来。不料等的不耐烦的时候,居然还有这样的惊喜。场下安静了一会后。立刻鼓噪起来。 在众人火辣辣的注视中,她纤手一抬,立刻有人搬上了一张几和一个绣墩。叶梅苏莞尔一笑,众人一痴,她才盈盈一福,曼声说道:“妾身不才,为各位客官献上一曲。” 底下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叶梅苏又是含羞带怯的垂眸一笑。她娉娉婷婷地在绣墩上坐下,素手轻舒,开始弹奏起来。 琴声飘荡时。整个大堂内都是一片安静,那嬉笑声,酒令声,打情骂俏声全部都戛然而止。众人都如痴如醉的沉浸在这美妙无比的琴声中。正在后台帮淼淼施针的钟紫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奇怪的说道:“这琴声好听归好听,却过于讲究技法,而少了自然的情感。为何还会引得众人如此吹捧?” 淼淼淡淡的说道:“因为世人都注重皮相,谁让叶姑娘有一副绝世容貌,琴技又确实出众。如此一来,有谁还会去注意她的琴声中有没有注入情感。” 钟紫苑摇头说道:“琴声中的情感都是自然而然的流露,她本身就无情。这琴声中自然也不会有情感融合进去。” 淼淼忽然一笑,说道:“如此说来。贾大夫也一定是位音律高手。” “我?”钟紫苑好笑的摇头:“生平只会对牛弹琴而已。”“呵呵”淼淼捂着嘴娇笑起来。 这时从大门处又进来了一群人,不过大家都沉醉在叶梅苏美妙的琴声中,并没有谁去在意。那些人也不喧哗,只是随意找了空位坐了下来。 叶梅苏一连弹了三首曲子,估摸着现场的这些客人都让她安抚的差不多了,她才慢慢的勾出最后一个音节,然后按在琴弦上止住了琴声。台下立刻响起了一片叫好声和巴掌声。 叶梅苏盈盈一笑,她站起身刚想行礼,然后完美退幕,就听一个傲慢无礼的声音,清晰的从人群中传了出来:“难道这长安城实在是没人了吗?这么个丑八怪,还弹的如此难听,简直就是在折磨本世子的耳朵,居然还有这么多叫好的。难道他们都是瞎了聋了不成?” 这番话等于把全屋的客人都给得罪光了,众人顿时一片哗然,有那性情火爆的立刻叫骂着,四处张望起来,试图找出这口出狂言之辈。不过现场的人太多了,一时还没有人发现罪魁祸首的行踪。 叶梅苏还从来没有被人当面如此轻辱过,她脸红至颈,咬着嘴唇,瞪大了水汪汪的媚眼,朝人群中望去,,却只看见一片人头攒动。于是她靡软的泣道:“妾的姿色本不出众,可妾的琴技却足足练了十二载。君子之言,妾不敢苟同,还请君子站出一叙。”她这是向那口出狂言之徒发起挑战了。 “雪姬,上去,让这群土包子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天籁之音。”那傲慢的声音再度响起。 “是。”一个清脆空灵如百灵的声音回答了,有人抱着琴站了起来。这回大家终于发现了这口出狂言之徒是谁。 就见台下一个不起眼的角楼里,坐着六个人。虽然都是做华贵精致的男儿打扮,可只要有眼睛的,都会认出其中五位都是女人,而且是各具特色,不输于叶梅苏的绝色美人。但这些美人已经吸引不了大家的目光,因为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穿着一件月白色宽大袍服,脚上拖着一双木屐,领口微敞着,露出那雪白精致的锁骨。整个人都透着一种颓废与奢靡。他的瀑布般的乌发没有束起,而是随意的披散在肩头。而他的容貌如梦如幻,那微挑的凤眼,高挺的鼻梁,殷红的薄唇无不透着一种妖异到极致的美。他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勾魂夺魄,他的美居然精致到难辨雄雌的地步。他正是那蜀王世子朱斐,可惜在场的人并没有谁认识。 无数人失神的看着他,就连叶梅苏都差点看失了神。她对着朱斐明显露出了一分羞赫,朝着他盈盈一拜,用绵软的声音说道:“妾叶梅苏,不知公子高姓大名?”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不过这回不是气得,而是羞涩难当。 朱斐却晃着手里的水晶杯,轻蔑的一笑,目露鄙夷的说道:“原来你这个丑八怪就是那个花魁,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就连琴技都是平平,真不知道朱毅那小子看中你什么。” 他再次口出狂言说叶梅苏是丑八怪,这次再也没人觉得不对。因为以他这惊世绝艳的容貌,这叶梅苏之流,可不就沦为了丑八怪了嘛! 叶梅苏面上露出一抹难堪,心中却紧张的盘算起来。只不过思来想去,她绝望的发现,往日的心机手段在这种场合似乎都派不上用场。 那雪姬穿着一身金色宽袖锦袍,头上束着一顶白玉冠,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如弱风拂柳般,扭着纤腰上了台。她嘴角含着一抹微笑,也不言语,只轻轻一挥袍袖,叶梅苏放在几上的琴居然就这么飞了出去,“啪”的一声,砸的四分五裂。 叶梅苏睁大了眼眸,警惕的瞪着雪姬,娇柔却不失义正言辞的说道:“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如此欺辱与我?”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倔强的脆弱,看上去既无辜又可爱,果然重新拉回了不少关注。台下立刻有人鼓噪起来。 雪姬也不言语,她慢条斯理的把怀中抱的琴,放在几上。素手一拨,发出了一连串清脆悦耳的音调,然后笑吟吟的说道:“叶大家既然醉心琴技十二载,想必有一定的见识,你可识得妾身这把琴的出处?” 雪姬的话大有深意,叶梅苏眉头轻蹙,不得不轻移莲步上前细细观看起来。就见这把琴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叶梅苏猛然想起曾在古书上见过的记载,她大惊失色道:“这琴,莫非是绿猗?” “什么?这把琴居然是绿猗,我没听错吧?” “真没想到,妾身在有生之年,居然有机会见到上古十大名琴之一的绿猗。” “都说了是上古名琴,哪有那么容易出现?不会是假的吧?” “不错,此琴正是上古十大名琴之一的绿猗。”在一片议论声中,雪姬大笑着,素手在琴弦上快速的拨弄起来。一阵灵动轻快的琴音传了出来,那欢快的音律,跳动的音符,仿佛是一只解忧的百灵鸟,在对着众人啾啾叫着。让听者无不觉得心情愉悦,心生想要一起纵声高歌的冲动。 现场只要稍通音律的都听的出来,这雪姬的琴技果然在叶梅苏之上。 叶梅苏的脸色变得铁青,她成名这么多年来,还从未如此灰头土脸过。她最引以为傲的容貌拼不过人家,如今苦练了十二载的琴艺也拼不过人家。原来出来献技,只是碍于情面想要救场而已。如今却被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弄得颜面扫地,她不由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 偏偏那雪姬一曲完毕,又再度漫不经心的说道:“先前妾身不小心砸了叶大家的琴,这把绿绮就当做赔礼,送与叶大家如何?”如果她认错的态度诚恳一些,或者谦卑一些,叶梅苏一定会欣然接受。 毕竟她原先那把琴虽然也是名师所铸,也算千金难求,可万万不能与这把千古名琴绿猗相其并论。若是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欣然接受雪姬的馈赠,也太侮辱人了些。可要她放弃,她同样心有不甘。叶梅苏一时进退两难,居然僵在了原地。 见叶梅苏久久没有言语,雪姬嘴角微扬,隐隐含着得意的说道:“叶大家可是觉得妾身的这份赔礼不够丰厚?既然如此,妾身索性也砸了它,权当陪礼了!”说完,她袍袖一挥,那千古名琴绿猗凌空而起,翻滚着往地上砸去,全场顿时响起一阵惊呼。 第五十章 嚣张跋扈 眼见这上古名琴就要在自己面前被毁,叶梅苏心中不由升起了强烈的懊恼。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忍着这口气收了这把绿猗,要知道这把千古名琴如果真的因她而毁,只怕她也会成为史书上的千古罪人。 忽然一道影子从幕后冲出,他狼狈的在地上翻了滚,堪堪接住了那把即将落地的绿猗,免了它四分五裂的下场。他怀中紧紧抱着绿猗站起身来,又满脸爱惜的拿袖子把它细细的擦拭了一遍,一脸庆幸的说道:“还好,还好,没有摔坏。” 雪姬调皮的歪着头,好奇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眼中满是不解。她瞅了半响,忍不住娇声问道:“这位公子,没摔着吧?” 这突然扑出来接住绿猗的,正是为淼淼扎完针后,被那美妙琴声吸引过来的钟紫苑。她一抖身上沾满了尘土,显得有些凌乱的袍服,爽朗的笑道:“摔着我是小事,反正我还年轻经得摔。可这把绿猗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要论年纪只怕都可以做你我的祖宗了。这样的老胳膊老腿,可经不得摔打。要是摔坏了,可就没药能治啰。” 雪姬掩嘴一笑,说道:“公子多虑了,妾身正是问你那祖宗没摔着吧!” 钟紫苑面上一囧,有些汗颜的说道:“原来是我听岔了。” “哈哈哈。”台下爆发一阵大笑。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因为钟紫苑的插诨打岔,变得活跃了不少。躲在台下观察了许久的隐娘见状。立刻扭着腰肢上了台来。她笑眯眯的说道:“好了,好了,咱们叶大家的曲子大家也欣赏过了。下面轮到谁出场了?” 立刻有人振臂欢呼道:“飞天舞。飞天舞......” 也有人叫道:“淼淼,淼淼......”原来这淼淼的追随着,也不少数。在众人的千呼万唤下,八个舞姬,穿着大红色短纱衣,下面穿着大红色灯笼裤,腰间挂着一串金色的小铃铛。裸着小蛮腰随着鼓声慢慢走上舞台。 她们纤细的腰身,每一次扭动,都与那鼓声相合。鼓声慢她们扭动的就慢。鼓声快,她们就扭动的快。在鼓声快到如暴雨般密集时,淼淼穿着一身白色的舞衣,以薄纱覆面。腰间系着一根绸带。在惊呼声中忽然从天而降。她身后的彩带高高的飞扬在空中,而她就着乐声居然在半空中就这么曼妙的舞动起来。 就见她那细细的纤腰,一会柔若无骨般的随意折叠,一会跟着鼓声快速的扭动,一会又顺着绸带上下翻滚,一点都看不出受过伤的模样。 台下立刻传出一阵响亮的喝彩声,看来这样新奇的舞蹈立刻抓住了大家的视线。退到舞台角落里的隐娘暗中松了一口气,她对愣在一边的叶梅苏使了个眼色。叶梅苏立刻心领神会的悄悄下了舞台。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的她。下了舞台后,羞愤交加。捂着脸痛哭离去。 早在舞姬上台的那一刻,雪姬和钟紫苑也趁机下了舞台。雪姬看着捧着绿猗爱不释手的钟紫苑,漫不经心的说道:“公子,妾身原本想砸了这把绿猗给叶大家赔罪的。现在既然叶大家走了,又是你护住了它,那妾身就把它转赠与你,如何?” 要说叶梅苏原先被砸的那把琴是千金难求,那钟紫苑手中的绿猗就是价值万金。有听到二人说话的,都在心中暗暗羡慕钟紫苑平白发了一笔横财。 钟紫苑却淡然一笑,说道:“姑娘还是把琴收回去吧!我这辈子充其量也只能做个钟子期而已。这琴要是在我手里,等于是暴遣天物。”说完,她把琴送到了雪姬的面前。 她居然拒绝了这万金的诱惑,雪姬先是一愣,心中暗暗感到钦佩。于是她盈盈一福后,才接了过来。 钟紫苑长叹一声,对她说道:“姑娘,请恕我再多一句嘴。我知道姑娘家里必定是富可敌国,才会对这绿猗不屑一顾,想送就送,想砸就砸。可这样的钟灵隽秀之物,天地间找不出几件来,毁一样就少一样。还请姑娘下次再要教训人时,不要拿这些东西做筏子。”说完,她抱拳对着雪姬行了一礼后,转身大步离去。 钟紫苑回到了后台,雪姬也抱着琴在众人的注视中,扭着杨柳腰回到了朱斐的面前。朱斐端着水晶杯,抿了一口那香醇的梨花白,抬眸轻描淡写扫了她一眼。雪姬悚然一惊,先前的万千风华,咄咄逼人立刻不见了踪影。她低眉敛目的对朱斐一福,然后把钟紫苑的话向他复述了一遍。 朱斐诧异的挑高了眉峰,说道:“你是说他拒绝了你的相赠,还告诫了你一顿?” 雪姬点点头,也是满脸不解的说道:“对,妾见他衣衫普通,想必家境一般。可他明明面有不舍,拒绝的却非常干脆。” 朱斐转念一想,忽然乐不可支的埋头笑了起来。雪姬与众女无不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他这一笑,直笑的眼眸迷蒙,如蒙上了一层薄雾。双颊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居然艳丽非常。让周围不少偷偷看他的人都陷入了痴迷。 雪姬怯怯的,不安的问道:“世子为何发笑?” 朱斐双眸如水,低低的说道:“都说财帛动人心,这世间居然还有如此酸腐之人,本世子可真算是开了眼界。” 雪姬轻叹一声,同样低柔的说道:“他的确是个有趣的人。”她又抬眸,望着朱斐温柔的询问道:“世子,那叶梅苏都被气跑了,咱们还呆在这吗?” 朱斐嘟囔着,有些失望的说道:“毅的眼光也太差了,原本还以为他的红颜知己,就算是个丑八怪。品行也该是高洁无暇才对。谁知本世子才这么一试,她就显了原形,真是没意思。这般委委屈屈的跑了。也不知毅会不会怪我。”只不过他的语气非常轻快,有种孩子般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丝毫没有一点愧疚的意思。 雪姬掩唇轻笑着说道:“睿亲王怎么会为了这么个怪您,他宠您都来不及呢!” 雪姬的话似乎很得朱斐的心意,他得意的一笑,吸着木屐站了起来。袍袖一挥,说道:“走吧。走吧!再呆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是。”众美姬答应了一声,站起身跟在他身后往外走去。 谁知他的右脚刚刚才踏出门槛,又忽然回头。与无数道火辣辣盯着他后背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有些人一愣后,立刻讪讪的收回了视线。也有一两个色-欲-熏心的,毫不避忌的与他对视着,眼中的淫-邪之意昭然若揭。 朱斐一手扶墙。歪着头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挑眉说道:“他们目光似贼,盯的我很不舒服。雪姬,去把他们的眼睛挖出来。” “轰”现场一片哗然。他居然因为人家盯了几眼 觉得不高兴了,就想要挖人眼珠子。这样的跋扈狠毒还真到了一定的境界。 “是。”虽然穿着男装,却显得纤细娇弱的雪姬,居然还理所当然的应承了下来。更加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被朱斐宣称要挖眼珠子的那两人倒是不觉得心慌,他们只是觉得好笑。先不说他们都带着不少跟班,就是这梅香阁本身的护院打手。也不会允许在自己的地盘内,让客人无故受到欺辱。 再说面前这个雄雌难辨的美人。身边只带着五个女扮男装,娇滴滴的美姬,看上去实在是不具有任何的威胁力。 其中一个满脸胡须,眉毛上有道十字形伤疤,五大三粗的四旬汉子狂笑着说道:“就凭你这个兔儿爷,想挖爷爷的眼珠子?用什么?难道用你双白嫩嫩的小手吗?来,只管放手过来,爷爷在这里等着。只怕会弄疼了你那双小手,到时可别哭哟!哈哈哈”他身边几个粗糙汉子也跟着狂笑起来。 这人在长安城内小有名气,他姓孙,是漕帮的一个分舵舵主。那运河内每日成百上千的货船进出,都少不了要和他打交道,所以此人在黑白两道都算吃的开。 只不过很多人都知道他有一个恶习。也许是水路走多了,他平日里的与人淫-乱时却最爱走旱路。所以相对于这风月街,其实他最爱去的还是小倌馆。当那些少年俊俏的小倌雌伏在他身下时,才是他最肆意畅快的时候,那种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为了满足自己这爱好,他也没少做暗中绑架之事。于是有很多长相清俊的贫家子弟,甚至是家底不够深厚的世家庶子都遭了秧。当然他除了自己享用以为,还有许多被秘密送到了一些和他有着同样爱好的巨豪显贵的榻上,所以才会保得他的富贵经久不衰。 他初见朱斐那张绝世容颜,就在心情澎湃之余,感到心痒难耐。只不过以他的见识,还是看出来朱斐的来历必定不凡,所以他暂时没想要轻举妄动。没想到他强行按捺住了,朱斐却自己寻上了他, 而另一个被朱斐盯上的男子,穿着一身骚包的金色绣雀鸟纹的锦袍,脖子后面还插着一把折扇。他的名声没有孙舵主这么响亮,不过郭承嗣要是在的话,一定会认出他来。因为他就是被郭承嗣当街打掉了后槽牙,吏部侍郎家的张公子。只不过他此刻眼露嘲讽,手一伸抽出了那把折扇,“哗”的一声打开了,自认为潇洒的摇着。看来他也没把朱斐的话放在心上。 在听到孙舵主狂笑着吐出“兔儿爷”三字时,朱斐原本一直含着笑意的脸终于沉了下来。他冷着脸,双眼微阴,冷冷喝道:“雪姬,本世子改变主意了。这人的眼睛,本世子要亲手取出。” “是。”雪姬缓缓抬头,原本水漾多情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孙舵主,不带一丝情感,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孙舵主那双浑黄的眼睛,在烛火的照射下发出如狼般灼亮幽深,如蛇般阴狠毒辣的光芒。他也在静静的注视着朱斐。 “哟!几位爷,这是做什么?”隐娘带着五六个护院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她只不过是去安抚了叶梅苏几句,没想到大堂里却变成了这样一幅剑拔弩张,不可收拾的场景。还有好多客人没有结账就偷偷的跑了,梅香阁今晚注定损失惨重。她现在简直怀疑这个如妖孽般的男人是特意来砸场子的。 她一路小跑插入对峙的两边人中间,堆着一脸笑容的说道:“两位爷,你们来梅香阁也是为了寻个开心而已,何必为了一两句言语不和就要打架呢?到时不管伤了谁都不好。再说了,打架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美酒喝着,美食吃着,美娇娘抱着舒坦。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在她说话间,她带来的那些护院也挤进人群,并有意无意的把两边人隔了开来。 周边围观起哄之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两伙人一触即发的紧张形势,舞台上那唯美的飞天舞竟然不再有人关注。有胆小的纷纷顺着墙边溜了出去,整个大堂瞬间就空旷了不少。有胆大的开始吆喝叫嚷唯恐天下不乱,也有嗜赌如命的,现场摆开了赌局。当然,局面都是一面倒的偏向了孙舵主那边。不是大家不想发财,实在是实力都摆在大伙面前,这局面没有任何悬疑。 热闹非常的赌桌前,忽然挤进一个单薄的身影,他拿出一锭十两的银锭子,重重的压在了朱斐这一边。有人抬头望去,却发现是先前在舞台上抢下绿猗的那个少年。 有嘴贱的,还不忘调笑道:“好你小子,放着那价值万金的宝贝不要,却来和咱们争这些零碎花头。吃错药了吧!” 钟紫苑嘿嘿一笑,也不生气,只是随意的说道:“宝贝不好拿,会咬手的。还是这些零碎花头够实在,用着也安心。”大伙轰然一笑,也就随他去了,反正压朱斐是必输无疑的。 倒是那庄家眼瞅着除了钟紫苑的这十两银子,其余全是一面倒的压孙舵主赢,这不是稳亏不赢的买卖嘛!于是他声称赌局作废,跳着脚要走。可其余的赌鬼怎么肯让他轻易撤退,纷纷揪着他不肯放行。就在这一片混乱的时候,钟紫苑眼睛一转,忽然说道:“既然如此,这个庄家就让我来坐了。” 有人充满怀疑的说道:“你做庄?你小子有钱吗?” 钟紫苑摇了摇自己宽大的衣袖,只听里面叮当作响。她神秘的一笑,说道:“听听,听听,这里面响的可都是银子,用不着怕我输了没钱赔。”只要有钱赔就好,这群赌鬼还真的让钟紫苑当了庄家。 第五十一章 赢钱了 这边赌得正嗨,那边形势却是一触即发。就在护院们戒备的眼神中,雪姬浑身开始散发出一种冷峻的气息。原本眼带讥讽,满不在乎的孙舵主心中莫名升起了一股寒意。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忽然他的瞳孔一缩,原来雪姬终于动了。 梅香阁的这几个护院全都是高大异常,而且非常悍勇,这么一排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排围墙般,把两边的人给隔开。 雪姬脚下忽然一滑,朝着那排人墙撞了过去,离她最近的一个大汉“嗖”的一声,伸手就想要抓住她的手臂。可在他手臂伸过来的瞬间,雪姬身子极快的一闪,便避了开来。那大汉轻“咦”了一声,又想再度伸手去抓,与他站在一处的另一个大汉也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帮着围追堵截。雪姬却快如闪电,脚下连错,身法轻盈,如穿花蝴蝶般,居然非常从容的从两人的中间穿了过去。 那几个护院皆是一惊,于是他们也顾不得继续排人墙了,纷纷对着雪姬冲了过去。这几人力量沉猛,一举一动居然都带着风声。就见雪姬全然不惧,她一扭一扭的,如跳舞般在人群中穿梭着。她的步伐轻盈,怪异。往往看似随意的一脚,却踏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她白嫩的手掌也在四下翻飞着,看似轻巧的在这人肚子上轻轻一拍,或者在那个肩头一顿,立刻就有人“砰”地一声倒了下去。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雪姬看似轻巧的几个纵身。再加上软绵绵的几掌,居然就把这几个大汉全部都放倒了。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孙舵主虽然平时里也是耍狠斗勇惯了的。却也见识过真正内家高手出手。他算是看出来了,雪姬看似娇滴滴的,居然是绝顶的内家高手。 她看似轻巧的几掌,全是打在人的关节还有死穴上,再巧含内力暗吐,所以那些看上去彪悍的护院在她的手下如纸糊泥塑般,不堪一击。 孙舵主脸上的轻蔑再也挂不住了。他的手下也跟着慌乱起来,开始口无遮拦的乱叫乱嚷。还有几个抽出腰间的佩刀,怀中的匕首嗷嗷叫着迎了上去。 那原本摇着折扇一脸悠闲的张公子见势不妙。便想趁着大家没有注意,顺着墙角溜出去。谁知雪姬的后脑就像是长了眼睛般,就见她抬脚一踢,一根掉在地上的竹箸朝着张公子激射而去。直直的插在了他的大腿上。 一股剧痛传来。他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抱着受伤的大腿惊恐的哭叫起来。见场面已经开始不受控制,隐娘急的直跳脚。刚好一个龟公经过她身边想往后院溜。她一把抓住他衣领,扭曲着涂满脂粉的脸,尖叫道:“你是死人啊!快去叫五城兵马司的人来,这里要出人命了。” “是,是......”那龟公一叠声答应着。连滚带爬的跑出去找五城兵马司的人。 那边雪姬就凭着一双素掌和那几个漕帮弟子缠斗在了一起。这些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大汉们,在雪姬的面前就如同三岁小儿。也没见她怎么费力,就通通被制服了。 地上倒了一大片的人在翻滚哀嚎,场子里还站着的,除了雪姬外,就剩下了那个面露惊恐,两腮还留着血痕的孙舵主。他忽然双膝一软,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居然对着朱斐跪了下来。他往前爬了几步,然后匍匐在地上连连磕头告饶道:“小的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对公子出言不逊。还请公子大人大量,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他磕头的速度很快,没人看见他的眉心上的疤痕因为肌肉的绷紧在隐隐的跳动着,那张满是胡渣的脸上,弥漫着阴狠羞愤。 他磕了半响,朱斐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另有一美姬奉上了一杯美酒。他慢条斯理的接了,放在唇边一口一口的轻轻抿着。对孙舵主的连连求饶却是视若无睹。 孙舵主心中不由一冷,原本他想做哀兵之态先逃过眼前这一劫,到日后再筹谋报仇之事。可看朱斐的态度,此事分明不能善了。既然左右都是死,他不介意拖上几个垫背的。他的眼中露出一丝狰狞和绝望,手悄悄的往袖子中摸去。 就在他悄悄的摸到袖中的机关时,雪姬轻喝一声:“大胆。”她双手翻飞轻飘飘的往孙舵主的背心印去。准备暗吐内力,震碎他的内脏。 眼见性命攸关,孙舵主只得收回了藏入袖袍中的手,他暴喝一声,身子往斜里一滚,想要躲过雪姬的袭击。雪姬的动作却比他要快的多,就见她化掌为爪,顺势抓住了他的肩头,只轻轻一抖,居然把他的胳膊从关节里卸了出来。然后她又闪电般抓住他另一条胳臂,又如此炮制了一番。这下孙舵主的两只手都耷拉了下来,再也不能动弹。 孙舵主痛苦的低吼一声,额头上冒出了冷汗。雪姬轻哼一声,抬起一脚踢在了他的肩头。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直直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掉在了朱斐的面前。 朱斐一抬木屐重重的踩在了孙舵主的脸上。他殷红的嘴唇微张刚想开口说上几句狠话,就听不远处的人群里,传出一阵叹息,紧接着一个人欢呼道:“豆蔻,咱们赢了,快拿药箱过来装银子。” 一个清脆的声音应到:“来了,来了。” 朱斐脚下一个踉跄,木屐差点从孙舵主的脸上滑了下去,他这幅云淡风轻的高冷形象差点就毁于一旦。他赶紧定定神,脚下一个用力,又死死踩着孙舵主的脸。这才冰冷的吐出了几个字:“姓孙的,终于轮到你被我踩在了脚下。这种生死不由人。全在别人一念间的感觉也该轮到你自己尝尝了。” 孙舵主闻言一愣,他含糊不清的暴喝道:“你究竟是谁?” “我?”朱斐眨眨眼睛,那浓密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扇动着。他歪着头,用一种非常怜悯的神情看着他,温和的说道:“你眉毛上的伤疤还是我拿碎瓷片划得,十年来,我可是日日夜夜把你挂在心中。你怎么能把我忘了呢?真是太无情了。” 要不是被死死踩着,孙舵主几乎要惊跳起来,“你居然是......”可惜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雪姬闪电般捏住他的下颌,手上一用力,把他卸了下来。他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有漕帮的弟子趴在地上不能动弹,嘴里却不忘威胁道:“你们要是敢动咱们孙舵主,就等于和漕帮的十万帮众为敌。要是你们今天放咱们兄弟一码,漕帮上下定会感恩戴德。要是你们伤了孙舵主。我发誓。不管你们逃到天涯海角。都将要受到漕帮十万帮众的追杀,不死不休。” 现场原本还有人在怪叫喝彩,有人在鼓掌叫好,有人在肆意谩骂。可那漕帮弟子的话一吐出来,现场都安静了下来。就连原本在一旁焦急打转的隐娘也是脸色剧变,她忽然一翻白眼,说道:“我晕了。”然后软绵绵的倒了下去。不过她这拙劣的演技没有人去笑话,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往门外溜去。只有大堂内还在那大把往药箱里抓银子的钟紫苑和豆蔻。喜滋滋的浑然不知。 因为他们还记得五年前,漕帮的上一任舵主在飘香楼被人暗杀后。所掀起的腥风血雨,至今都没有完全平息。就连飘香楼原先的老板也被迁怒,夫妻两人加当时的伙计都让漕帮的人给暗杀了。他年幼的儿子,女儿至今下落不明。漕帮做为除丐帮外,帮众天下第二的帮派,的确有它傲气的资本。不过漕帮的十万帮众分布在全国各地,这长安城内充其量也就五千而已。 “你在威胁我?”朱斐凤眸微抬,死死盯着地上的那个漕帮弟子,冷冰冰的吐出了五个字。 那人脖子一梗,倔强的说道:“不敢,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朱斐却轻蔑的一笑,说道:“就你们这群连仇人是谁,事实都分不清楚的蠢蛋,要想报仇就先把自己脑袋砍了吧!整个漕帮都被人耍得团团转了,还在这里大言不惭的惹人笑话。你不觉得丢人,本世子都替你们感到丢人。” 那人脸涨得通红,暴怒的咆哮道:“你敢侮辱咱们漕帮?好你个贼兔儿,你就等着......”“噗嗤”一声,他的狠话撂不下去了,因为雪姬脚尖挑起了一块碎石,踢进了他还在乱喷唾沫的嘴里,把他的大黄板牙都给敲断了。 “好了,终于清静下来了。”朱斐深吸了一口气,他垂眸看着被踩在脚下不能动弹,满眼愤怒几乎冒出火来的孙舵主,轻笑着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指。 他的手指很纤长白皙,指甲盖是嫩嫩的粉红色,修剪的整整齐齐,是平日里孙舵主最爱把玩的那种。可如今这样纤美的手指却抵在自己的眼皮上,只要微一用力,就可以轻易把自己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偏偏朱斐又不马上动手,他只是在孙舵主的眼皮上轻触着,嘴里还不时发出轻轻的笑声,似乎觉得这是一场很好玩的游戏。 这种等死的滋味实在是太难熬,一向诡计多端,阴狠毒辣的孙舵主终于也感到胆战心惊。可此时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脸还被人死死踩着。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喝骂声,“是哪个贼王八,吃了熊心豹子敢和咱们漕帮做对?趁早自己滚出来,磕上一百个响头,爷爷会考虑留你一条全尸。” “二当家的,等会一窝蜂上去把人砍了就是,还留什么全尸呀!” “不行,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三头六臂敢和咱们漕帮做对。记得把前后门都给堵上,一只蚊子都不能叫放跑了。” “二当家的,你放心,这点事我还办不好吗?等会还有兄弟会陆续赶过来。” 原来有个伤势较轻的帮众,见孙舵主被人制住了,便趁着雪姬她们没有注意,偷偷溜出去,跑到码头上去通风报信了。这条风月街本来离码头也不远,刚好二当家的在组织帮众装卸货物。听到报信后勃然大怒,立刻就带了大批人马赶了过来。整条风月街立刻被漕帮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本来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也同时赶到了现场,可见漕帮如此声势浩大,他们立刻调转马头,灰溜溜的走了。 这下还没跑出去的客人都被堵在了里面,哪里都别想去。还有那些舞姬,妓人,丫鬟,龟-公们全都战战兢兢的挤在一起,只能无奈的听天由命。 朱斐却丝毫都没有在意,他甚至压低了身子,在孙舵主的耳边低笑着说道:“瞧,你的救星来了。可他们一旦知道上任舵主其实是死在你的手里。你说他们会怎么对你呢?”说完他眼睛一眯,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孙舵主原本还暗暗庆幸帮众们来得及时,可一听朱斐的话,他的眼睛顿时瞪大老大,里面充满了惊惧,就像看见了一条已经亮出獠牙的毒蛇。 “二当家快来,这些小娘皮还在这呢!”一个满脸悲壮的汉子领头,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他衣裳也被撕破了,额头肿了个大包,眼角乌青着,鼻子底下还挂着一条未擦干的血迹。嘴角也肿的老高,那模样瞧着实在狼狈。他眼巴巴的瞅着身边的一个七尺大汉,就像是在外受了欺负的小孩,在等着家长帮自己出头。 这个大汉三十出头的模样,衣服上打满了布丁。一双牛一般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因为常年在水上讨生活,所以脚掌很大,皮肤也被晒得漆黑,站在那里就跟铁塔似的。他是上一任漕帮舵主的亲传弟子,叫蒲炎。 就听那个受伤的漕帮弟子还在絮絮叨叨的说道“二当家的,这回咱们真没有惹事。孙舵主只是带咱们几个来看那飞天舞而已。就因为孙舵主多看了那兔儿爷几眼,她们就这么不依不饶,喊打喊杀的。分明就没有把咱们漕帮放在眼里。” 蒲老二已经跨进了梅香阁,他鼓着眼睛四下里一扫,很快发现了被朱斐踩在脚下的孙舵主。他的眼睛危险眯起,满腔愤怒的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技不如人咱也怪不了谁。可阁下把咱们舵主踩在脚底下,却是何意? 第五十二章 捉拿真凶 人群外忽然又传出一片嘈杂,有人大喝道:“刑部郭侍郎在此,哪个胆大包天的在此聚众闹事?”话音刚落,郭承嗣穿着一身大红色官服,带着十几个护卫,气势汹汹的大步走了进来。 原本堵在门口鼓噪的帮众都被震住了,全都悄悄的避让在一边,谁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刑部虽然掌管着天下刑名,其实并不管街头聚众闹事这些事。可挡不住郭承嗣如今的名声大呀!他身为皇后娘娘的亲弟弟,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本来就是身世显赫。 他自从入了刑部后,更加是铁面无私。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江湖草莽,只要犯在他手里,就必定会秉公办理。所以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成功获得了“长安鬼见愁”这个无比光荣的称号。为此朱显还特地下旨好好表彰了他一番。 进到院子里,郭承嗣见许多人手里还握着木棍,砖石,刀枪之类的武器。他把脸一沉,冷冷的说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些泼皮无赖在这里手持凶器,聚众闹事。是想去尝尝刑部大牢的牢饭吗?”那些人被他这么一喝,忙不迭把手上的武器丢到了地上。生怕慢了一步,真会被他拉去吃牢房。 倒是那原本惊恐交加的张公子见着他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他拖着受伤的腿,爬过去拽着郭承嗣的袍服下摆,满脸涕泪纵横的哭道:“世子爷,救救我。我不想被挖眼珠子。”他倒是把自己以前和郭承嗣之间的过节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郭承嗣却素来看不起他这样的小人,于是他有些嫌恶的扯回自己的官服下摆,随口对身边的侍卫吩咐道:“去给他找个大夫来。” “不用了出去找了。小的就是大夫。”一个有些谄媚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钟紫苑在人群后踮起脚尖,挥着手臂努力让郭承嗣看见自己。 “他怎么也在?”郭承嗣无奈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对侍卫吩咐道:“去把他带过来。” “是。”那个侍卫大步走过去,就像老鹰抓小鸡般,把钟紫苑和豆蔻从人群中抓了出来,带到了郭承嗣的面前。 郭承嗣努力不去看她那张笑得异常灿烂的小脸,吩咐道:“先帮他处理一下伤口吧!” “是。大人。”钟紫苑响亮的答应了。立刻打开了随身的药箱。结果发现里面装的满满的,全是大大小小的银角子,银锭子。估摸着起码有二三百两,却连一个药瓶都没有,她额头上立刻冒出了一排黑线。 没等郭承嗣看清楚,她“啪”的一声。又把药箱盖子重新给合上了。然后对有些头疼的郭承嗣讪笑着说道:“药落里面了。等会啊!” 豆蔻不等她吩咐,立刻机灵的钻回去找被丢出去的药瓶。郭承嗣斜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的说道:“赚的可真不少啊!” 钟紫苑眼睛亮晶晶的,很狗腿的说道:“还好,还好,要不我今晚请大人吃夜宵?” 郭承嗣面上一僵,立刻闭上了嘴。他这一个月可吃够了钟紫苑死缠烂打的苦头,压根就不敢接她的话茬。好在钟紫苑也体贴他现在是在处理公务。于是乖乖的没再多言语。她退后几步站到了郭承嗣的身后,只等着豆蔻把药瓶棉布之类的东西找回了。好为这个倒霉的张公子处理伤口。 作为长安城里的地头蛇,蒲老二自然认识郭承嗣。因为他的名声摆在那,蒲老二也不担心他会偏袒。见郭承嗣对那个年轻的大夫交代完毕后,他当即一抱拳,说道:“请大人明查,并非小人们想要闹事。而是有人先出手打伤了咱们的帮众,还抓了咱们的舵主不放。” 郭承嗣把视线放回他身上,略一皱眉,说道:“可本官却是收到密报,说是五年前杀死了你们老舵主的真凶,今晚会在此出现。本官才会带人前来擒拿。”说到这里,他眼睛一眯,视线危险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阴测测的说道:“说,你们谁是杀了老舵主的凶手?”被他扫到的人,无不缩着脖子,低下头。生怕一不小心惹到这鬼见愁,会被认作那神秘的杀人凶手。 蒲老二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他原本是个孤儿,老舵主不但收养了他,还教了他一身功夫,所以他对老舵主的感情一直非常深厚。可是五年来,不管他如何明里暗里的打探,都没有找到关于凶手的丝毫线索,这个凶手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般。就连可能知道线索的那对老板夫妻和伙计都被愤怒的帮众给杀了,这么一来,他就更加无从下手查找。这件事一直就如附骨之疽,盘踞在他的心头,让他日日不得安宁。 听了郭承嗣的话,他捏紧了拳头,瞪着牛眼睛也开始虎视眈眈的在人群中扫视起来。大有郭承嗣指认出谁,他就扑上去把人撕碎的架势。 朱斐轻笑起来,眼睛几乎弯成了月牙儿。他欢快的招手,扬声说道:“郭大人,本世子脚下踩着的,正是当年杀死老舵主的凶手。” “什么?”蒲老二的牛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他看了看被朱斐踩着,满脸憋得通红的孙舵主,断然摇头道:“不可能,孙舵主不可能是凶手。老舵主死时,他和几个兄弟在一起赌钱喝酒,他没有杀老舵主的时间。” “是吗?”朱斐也不生气,他偏着头,有些苦恼的说道:“原来孙舵主当时和弟兄们在赌钱喝酒!那么请问二当家的,当年那些弟兄可还在?本世子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他们。” “他们几个。”蒲老二皱着眉头,寻思了片刻后说道:“有五个去年护送一条货船去沧州时,遇上了水匪。后来船底被人给凿空。整艘船都被淹了,船上的人无一生还。还有裴兄弟前年喝花酒时,与人抢争风吃醋。被人给杀了。至于章兄弟,他家里二天前失火,全家人都被烧死了。咦!”说到这里,他面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疑惑。 “二当家的是否也发现了其中的不妥?”朱斐的脚动了动,他觉得自己维持这个动作,有些累了,于是微微皱了下好看的眉头。雪姬立刻上前轻声慢语的说道:“世子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会,这里我来吧!”说完,她毫不犹豫的一脚踩到了孙舵主的脸上。脚下还像碾蚂蚁似的,狠狠碾了两下。 朱斐对雪姬的体贴感到很满意,他收回了脚,慢慢踱了几步。走到满脸怒容的蒲老二面前。说道:“二当家的先别急着发火,你只细想想那些兄弟的死,可有意外?” 蒲老二原本见他让一个姬妾如此折辱孙舵主,心中感到极为愤怒。可听朱斐话里话外的意思,居然都是指认孙舵主为杀害老舵主的凶手,他不得不收敛了心思,又细细回想起来。 他身边一个穿着灰色麻衣,满脸沧桑的中年人。面色凝重的说道:“说奇怪,还真有些奇怪。沧州一带水路咱们走了没有一千趟。起码也有八百趟。那一带最大的水匪首领黑蛟,与咱们老舵主的关系极好。挂了咱们漕帮旗子的货船只要交一些过路费,就能平安无事的通过去。在沧州地面被劫,手段还如此歹毒,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蒲老二听了不由连连点头。 又有一个年轻的帮众叫道:“二当家的,我姐夫也死的冤枉呀!”蒲老二回头看去,认出了他就是那个为了争风吃醋,被人砍死的裴兄弟家小舅子。蒲老二眉头渐渐拧了起来,他沉声说道:“你说。” 那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我姐夫虽然是有喝花酒的习惯,也从来不瞒着我姐。可那几天,我姐刚刚怀上孩子。大夫还说十有**是个男胎,只不过她年纪大了,所以胎像有些不稳,要日日熬安胎药喝,身边也不能离人。那时我姐夫都喜疯了,生怕我姐肚子里的孩子有个意外。于是天天亲自抓药,熬药,守着我姐喝下去。那天他出门时还说了,是回船上卸货,马上就会回来。最后怎么又变成了去喝花酒,还去与人争风吃醋?我姐到现在都觉得不敢相信。” 听了年轻人的话,蒲老二的眉头越发皱的紧了。朱斐知道,蒲老二此人能够稳坐漕帮长安分舵第二把交椅,他的心思绝对不会是外表上表现出的那么粗旷。自己一旦在他的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就一定会慢慢开花,慢慢结果。 蒲老二心中果然开始怀疑了,当年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孙舵主,可是有那么多兄弟一起为他作证,蒲老二很快就把他摒除了怀疑名单。可当年为他作证的兄弟们,如今却全都因为各种意外,毫无破绽的死了。这件事情的本身就已经是一个最大的破绽。 想到这里,他对着沉默不语,只是专心倾听的郭承嗣一抱拳,说道:“说到问案,查案,大人才是个中高手,小人想听听大人的意思。” 郭承嗣露出白晃晃的牙齿,似笑非笑的说道:“本官问案从来都不会只听一面之词,原告叙述完毕,应该是被告开始叙述了。” “这......”蒲老二为难的看向被雪姬踩在脚下,一脸悲愤欲绝,脸颊上全是鞋底印,就连脖子都涨得通红的孙舵主。 朱斐噗嗤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雪姬,让他说话。” “是。”雪姬终于移开了脚。她有些嫌弃的伸出纤手,捏住孙舵主的下颌,用力一扯又往上一送。就听“啪”的一声响,居然给接上了。然后她又如法炮制,把他的两只耷拉着的胳膊也给接上了。然后甩手走回了朱斐身边。 见这个女煞星终于走开了,立刻有几个平日里和孙舵主关系较好的帮众过来扶住了他。 孙舵主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先是怨毒的扫了朱斐一眼。然后呸的一声,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他嘶哑着嗓子,开始叫屈道:“蒲老二,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吗?老舵主对我一直恩重如山,我怎么可能去杀他?再说老舵主武功盖世,就凭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杀得了他吗?你可要想清楚了,不要中了歹人的挑拨离间之计。” “你的性子我如何不知。”蒲老二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不客气的说道:“狡诈如狐,凶残似狼,这是老舵主私下里对你的评价。明面上你的确不是老舵主的对手,可老舵主也防不了你暗下毒手呀!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老舵主为何会留下遗言把舵主之位传与你?看来今晚你也该为我解惑了。” “好你个蒲老二,我就知道你心中一直对我坐上舵主之位感到愤愤不平,你今天这是想要借刀杀人呀!”孙舵主脸色一变,忽然开始跳着脚撒泼叫屈起来。就像蒲老二了解他一样,他同样也很了解蒲老二。性格耿直,义气为先,平素又最好名声。纵然有几分心机却面薄心软。只要自己用话拿住他,他为了避嫌,肯定弄不出什么幺蛾子。 “二当家的,你这胳膊肘可不能朝外拐呀。咱们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自家兄弟。” “当日老舵主亲笔写下的传位与孙舵主的书信。二当家你也是亲眼看见了,还拿以往的书信对了笔迹,确定无误才执行的。你这个时候又跳出来质疑,该不是想乘机把屎盆子扣到孙舵主的头上,你自己好趁机上位吧?”那几个和孙舵主关系较好的帮众,立刻开始帮腔了。 可惜这些人还是小瞧了蒲老二对老舵主的感情,只要有一丝疑团他都不会轻易放过。就见他对着孙舵主一抱拳,说道:“有郭侍郎亲自问案,事情总会水落石出。只要孙舵主解释清楚,解了兄弟们心中的疑惑。最后证明老舵主之死与你无关,我蒲老二自然会三刀六洞向你赔罪。要是最后证明老舵主的死的确是你所为,就别怪弟兄们拿你来点了天灯。”他这话一说,那些帮众顿时哑口无言。 第五十三章 起死回生 漕帮的大当家与二当家发生内讧,漕帮的弟子也没有含糊,立刻旗帜鲜明的开始站队。那些为孙舵主喊冤叫屈的帮众,大多细皮嫩肉,衣着富贵,却只占帮众里一小部分。 而绝大部分的漕帮弟子都是衣衫褴褛,双手双脚布满粗皮老茧,面色黝黑染满了风霜。这些人都对老舵主有着深厚的感情,纷纷叫嚷着要孙舵主把话交代清楚。 豆蔻这时抱着一堆瓶瓶罐罐从情绪激昂的人群中挤了过来,钟紫苑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开始帮倒霉的张公子处理伤口。 “啊!疼,疼,疼......”谁知清洗伤口的盐水刚刚才倒上去,他就先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那破锣嗓子把钟紫苑吓得浑身一哆嗦。 一个大老爷们,还没怎么样呢,就叫的如此凄惨。刚才淼淼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没有见她叫过一声。钟紫苑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不屑。 她不耐烦的说道:“喂,这位公子,你叫唤什么?我只是帮你清洗伤口而已,还没碰着那竹箸呢!” “没碰着吗?”张公子小脸煞白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大腿,果然那根竹箸还稳稳的插在原地。大腿上血迹斑斑,鲜血和着盐水一起顺着伤口处不停的滴滴答答往外流着,看上去非常吓人。没过多久,他的身下就聚集了一大滩。钟紫苑见状脸色不由一沉,看来是某根大血管被扎破了,必须用针线缝合才行。 张公子的脸色又由发白变成了发青。他咬着牙。满脸凶狠的对着钟紫苑咆哮道:“你还傻愣着干什么?不是要帮我治伤的吗?我告诉你,要是小爷的腿没事自然会有大把的银子赏给你,要是小爷的腿有事。小爷就要你的腿来赔。”钟紫苑一愣,她治病救人的时间虽然不算长,却还从没有遇到过如此横蛮不讲理的病人。 “张公子好大的威风呀!”郭承嗣回过头,居高临下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一种强大的压迫感立刻油然而生。他瞥了一眼为难的钟紫苑,说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要管他。反正这血流再上一个时辰,他也没力气继续叫唤了。” 张公子惊惧的张大嘴,显然他先前只是因为怕疼才吵闹不休。却没有想到失血过多会导致的后果。郭承嗣的话,等于侧面提醒了他胡闹下去的后果。 “这......”钟紫苑显得有些为难,这个张公子虽然口出狂言,可毕竟并没有对自己造成实际的伤害。他被郭承嗣这么一吓唬。又开始呼天抢地的叫疼。就连虚胖的身体因为疼痛与恐惧而止不住的颤抖。看着又觉得挺可怜。 钟紫苑觉得他其实是被吓坏了,只不过是在用口不择言的咆哮和哭泣来发泄内心的恐惧,而自己倒霉的成为了他发泄的对像而已。 张公子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的性子,被郭承嗣教训了几句后,反而老实了些,他不敢再胡言乱语,只是拽着钟紫苑的衣袖惊惧的哭叫道:“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 钟紫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个张公子的伤口要是不马上止血。时间一长真有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亡。不管他态度如何的恶劣,可要她眼睁睁的见死不救,她自问还是做不到。于是她心一软,伸手想要去碰触他的伤口。 见张公子张开嘴又想叫。郭承嗣满脸黑线的吩咐道:“吵死了,打晕他。”有时候简单粗暴也能很好的解决问题。 耳朵早就受不了的段岭,上前一记手刀劈在了张公子的后颈处,哭声戛然而止,张公子两眼一翻,立刻干净利落的昏了过去。 哇,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周围的人都向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钟紫苑只得默默的把已经拿在手中的迷药又放回去。她拿出剪子剪开竹箸周围已经被血浸透的锦缎,让伤口完全暴露出来,然后用力抽出那根竹箸,血立刻咕咚咕咚的,如小型喷泉般往外冒着。 张公子虽然在昏迷中,还是感觉到了疼痛,他脸上的肌肉变得非常扭曲,看上去有些可怖。豆蔻拿白棉布把伤口堵住,等血流的慢些了,钟紫苑立刻开始动手清理并且缝合伤口。 处于风口浪尖的孙舵主并没有注意这边发生的小小插曲。他万万没想到蒲老二会放出这样的狠话,还煽动了漕帮最底层的帮众对他产生了不满。他不由狠狠的瞪着蒲老二,心中充满了怨毒与愤怒。 孙舵主原来自认为老舵主的事已经被很好的掩盖了过去,又过去了这么多年,自己这舵主之位也算是坐稳了,所以才开始暗地里动手清理那七个知道事情真相的人。 没想到今晚却杀出朱斐这个妖孽煞星,毫无顾忌的这件惊天秘密给抖了出来。想到这里,他心中突然一惊。难道今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偶发事件,而是针对自己设下的圈套? 现在只希望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他们拿不出确实的证据来证明。想到这里,他把心一横,开口说道:“你们既然认为那几个兄弟的死,是和我有关,就请拿出证据来。要是没有证据,就别在这里说废话。” 一听这话,大伙都把期待的目光投到了朱斐身上。这件事情是他最先捅出来,那他应该掌握了关键证据才对。 朱斐泛着白玉般光泽的脸上,当即露出了一抹冷笑。他心心念念惦记了十年的仇恨,怎么可能没有万全的准备。原本他可以轻而易举解决了这个姓孙的,可他偏偏不要,他选择了一条最难的报仇之路。他要这个孙舵主身败名裂,成为过街老鼠,每日惶恐不可终日。生不如死的过日子,才会让他心中觉得畅快。 朱斐把手一伸,有一美姬从袖袋中拿出两本残破的账册交到了他的手中。立刻有人看见了封面上那大大的漕字。于是小声惊呼道:“这是漕帮的账册。” 朱斐抖了抖手里明显被火过的账册,轻笑着说道:“不错,这是漕帮的账册,当然也可以说是暗账。还好我的手下从大火中抢下了这两本,其余的几大箱子全都被大火付之一炬了。这账册你们漕帮的一般掌柜可见不着它。因为它由孙舵主最信任的章掌柜亲自保管。二当家的,郭侍郎,不知你们可有兴趣一观?”他用的虽然是询问句。可账册已经送到了两人的面前。他们也没有客气,一人拿了一本仔细观看起来。 孙舵主先前还觉得自己做得一切都是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就算他们心中怀疑。也不可能拿出证据来。没想到这些原本和章掌柜一起被烈火吞灭的账册却到了他最忌讳人的手里。他终于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把账册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后,蒲老二牛眼一瞪,满脸不可思议的说道:“你居然敢利用漕帮的货船走私私盐?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你想要咱们整个漕帮给你陪葬吗?” 这些账册上都有他的印章和手印,根本就没有办法赖掉。孙舵主只得硬着头皮辩解道:“我知道走私私盐不对。可我不是看漕帮弟子日子过得太苦了嘛!原本想着能靠走私私盐找出一条新的财路。让弟兄们日子能过得好些。谁知官府打压的太厉害了,我只干了几次,就立刻收手了。”他见朱斐只拿出了两本账册,就猜到其余几大箱子的应该是被火烧了,那他只要认下这两宗就好。 “希望漕帮弟子的日子能过好些?”朱斐意有所指的看了看他那身虽然脏乱不堪,却依然色泽光鲜的织锦长袍,还有腰间挂着的那几块极品美玉。又看了看蒲老二,还有他身后大多数帮众身上那些摞着布丁的粗布麻衣。讥笑的说道:“孙舵主可真是用心良苦。”孙舵主老脸不由一红。不过他心中也暗暗提高了警惕。等待着朱斐接下来的雷霆一击。 朱斐先轻飘飘的抛出这两本账册,果然就是为后面的指证铺路。眼见孙舵主承认了走私私盐的罪名。他满意一笑,对郭承嗣还有蒲老二说道:“其实这就是他对老舵主,还有那七个漕帮弟子下黑手的原因。”孙舵主闻言,瞳孔不由猛的一缩。 现场立刻安静了下来,朱斐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孙舵主,继续说道:“当年漕帮的老舵主就是发现了你和那七个人一起利用漕帮的货船偷运私盐的秘密。你们八个才会一不做二不休,设下了那场鸿门宴,暗中取了老舵主的性命。” 哗,现场一片哗然!蒲老二一伙人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找了这么多年的凶手就在眼前,还被他们尊为新任舵主,他们心中实在是难以接受。他们无不对着孙舵主怒目而视,尤其是蒲老二,生吃了他的心都有。 孙舵主不但不惧,反而把眼一瞪,不屑一顾的说道:“你这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算是给我还有我死去的七个兄弟们定罪了吗?我和我的弟兄们可不服。”他对郭承嗣一拱手,狡诈的说道:“郭侍郎,你说有这个理吗?” 郭承嗣微微一笑,说道:“口说无凭,的确是不能定你的罪。”孙舵主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他轻蔑的看着朱斐,说道:“听到没有,口说无凭。” 朱斐也不生气,他竖起纤长的手指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然后一脸神秘的说道:“孙舵主,本世子不得不纠正一下,你有一句话说错了。你死去的兄弟不是七个,而是六个。”孙舵主原本得意嚣张的表情顿时一僵,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见朱斐轻轻一笑,说道:“见到老朋友,还不出来打声招呼。”孙舵主的眼睛立刻如毒蛇般,紧张的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着。 就见郭承嗣身后一个穿着黑色护卫服的男人,缓缓走了出来。虽然他的脸隐在黑暗中,却有个眼尖的帮众认出了他的身形,还大声惊呼道:“这不是章掌柜吗?原来他没有死。” 孙舵主惊跳起来,不可思议的说道:“你,你,你没死?” 章掌柜终于走到了灯光下,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了那张狰狞的脸。他的脸整个都是漆黑如碳,很明显就是被火烧过,根本就看不清本来的面目。他整个右脸颊还红肿溃烂,不停的往外流着黄水,眼角还有一个巨大的水泡。这幅模样看着就觉得非常凄惨。 章掌柜直愣愣的瞪着孙舵主,用沙哑的声音,无比悲愤的说道:“当年,我们八个私底下运私盐,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还接为异性兄弟。有一天你慌慌张张的跑来,说老舵主对你起了疑心,在私下里收集你运私盐的证据,问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都慌了手脚,都就说要你先躲一阵,避避风头再说。你却不肯,还说什么这条财路怎么也不能断了,要我和裴兄弟假借发现账本有问题的名义,把老舵主私下约了出来。我们还以为你是要暗地里求情,结果你却在我们的茶水里下了迷药。 老舵主对我们没有防备,因为就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你竟然敢下药,结果我们三个人一起昏了过去。等到我们醒来,却发现老舵主身中数刀,就死在咱们身边。就这样,我和裴兄弟怕惹麻烦上身,便成了与你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杀了老舵主,还拿出一封早就准备好的信件,放在老舵主的手边。因为你说,只有你自己当上了舵主,才能真正的当家做主,不怕被人发现咱们偷运私盐的秘密。咱们几个也是财迷心窍,才会心动与你这豺狼联手,昧着良心做下那么多的错事。 没想到我们七个帮了你这么多忙,你刚站稳脚跟就开始对我们几个下手。那五个兄弟碰见水匪被沉尸海底,是你暗中指使的吧?裴兄弟与人争风吃醋也是你布的局吧?我心中有愧想要带着家人离开长安城回老家去,你就带人一把火烧了我的全家。要不是朱世子带人把我救下,只怕我此刻也要到阴曹地府里去向老舵主告罪了。不过幸好老天有眼,不能容你继续作恶下去,所以留下了我这条残命来指证你的罪行.......” 章掌柜的话还未说完,惊怒交加,心神大乱,自觉大势已去的孙舵主忽然对章掌柜一抬手,三只袖箭从他的袖口激射而出,如闪电般对着章掌柜的胸口而去。 “你敢杀人灭口!”隔着十步远的蒲老二目眦尽裂,爆喝出声。 第五十四章 被阴了 孙舵主因为心虚,突然对死而复生的章掌柜出手,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在一片惊呼声中,眼见那三道寒光朝着章掌柜胸口飞去。 雪姬素手一挥,几颗小石子飞了出去,正好打在了那三支袖箭上。就听“咚咚咚”三声,那三支袖箭被迫改变了方向,并排插在了一个帮众的脚前。把他吓得惊呼一声,倒退了好几步,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再次死里逃生的章掌柜,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孙舵主,凄楚的说道:“你好狠的心,事到如今,居然还想杀我灭口......”话音未落,气急攻心的他剧烈咳嗽起来,然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钟紫苑刚刚处理好张公子的伤口,才长舒了一口气。谁知一抬头就看见了这一幕,她惊呼一声,想要站起身。郭承嗣却一脚踩在她袍服的下摆,然后低声喝道:“没你的事,安静待着。” 钟紫苑猝不及防,就跟尾巴被揪住的猫似的,在地上胡乱扑腾着。发现没有效果后,就扬起脸气鼓鼓的瞪着他。这样子有些滑稽,让郭承嗣很想笑,却又要继续维持面上的官威,他忍得非常辛苦。 那边爆怒的蒲老二已经与孙舵主交上了手,其余的帮众虽然也是跃跃欲试想要上前帮忙,可是有郭承嗣和他的护卫们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终究还是不敢。 蒲老二是老舵主的亲传弟子,又常年辛苦劳作。在暴怒之下就像是一头发了狂的狮子。孙舵主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当然不会是他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他胸口挨了几记重击。吐出几口鲜血后,很快被打倒在地。 蒲老二一脚踏上他的胸口,举起醋钵大的拳头,怒吼道:“老舵主,今天我要为你报仇了。你这个叛徒,纳命来。”孙舵主惊惧的睁大了眼睛。 “且慢。”一直沉默不语的郭承嗣终于出声了。蒲老二没有理会,他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想把眼前这个忘恩负义的阴险小人给砸成粉末。孙舵主清楚看见了他眼中那深沉的杀机,不由惊骇的大叫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见蒲老二没有理会郭承嗣。一心只想要孙舵主的性命。段岭与雪姬便一起出手,一左一右架住了他。蒲老二瞬间动弹不得,他却依然疯狂的大叫道:“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杀了他这个卑鄙小人。”周围的帮众也齐齐怒吼:“杀了他。杀了他......”他们一步一步的往前逼近。 面对这无数双愤怒的眼睛,孙舵主终于崩溃了,他连滚带爬的跪到郭承嗣面前,连连磕头叫道:“大人,救我,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杀我。” 郭承嗣松开了踩着钟紫苑袍服下摆的脚,居高临下冷冷的瞥了孙舵主一眼,倨傲的说道:“你是谁?凭什么要本官救你?”他扬声对段岭命令道:“回来。”段岭和雪姬立刻松开了对蒲老二的辖制。蒲老二获得自由。再一次双眼喷火朝孙舵主逼近。 孙舵主回头看了一眼,立刻被吓得心胆俱裂。他回过头来。连连磕头道:“大人,我是你的犯人,我是你的犯人,你抓我回刑部大牢去。”在他看来,只有躲进刑部大牢里,才能逃过这一劫。 郭承嗣露出一副深感兴趣的样子,问道:“你犯了何罪?” 孙舵主眼睛一转,说道:“我偷运私盐,乃是重罪。” 郭承嗣有些失望的摇摇头,说道:“偷运私盐罪名虽重,可惜不归我管。” 蒲老二已经走到孙舵主的身后,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了他的后领。狞笑道:“还是跟我回去点天灯吧!” 孙舵主惊惧的狂叫道:“我杀了人,我杀了人,大人快抓我回刑部大牢。” 郭承嗣立刻逼问道:“你杀了谁?” 孙舵主已经完全崩溃,他哭叫道:“我杀了老舵主,我杀了老舵主。”他终于开口承认杀了老舵主,一直紧绷着脸皮的郭承嗣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朱斐那妖孽般的脸上也露出一抹嘲讽。 孙舵主自己承认了以后,也犹如被抽去了脊梁骨般,瘫软在地。暴怒的蒲老二还想去拖他,却叫郭承嗣伸手拦了下来。蒲老二咬牙切齿的说道:“多谢大人帮漕帮揭发了这个叛徒,还请大人把他交给漕帮处理。” 郭承嗣微微一笑,说道:“二当家的心情本官能够理解,可如今他既已经向本官认罪,他就是本官的犯人,请恕本官不能把他交给你们处理。来人,给犯人签字画押。”立刻有人拿着一张写满字的认罪书放在孙舵主面前。他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连忙签上名字并按下手印,然后眼巴巴的说道:“大人,快抓我走吧!”蒲老二气得干瞪眼,却又无可奈何。 钟紫苑从郭承嗣的魔脚下获得自由,便悄悄溜到无人理会,依然处于昏迷状态的章掌柜面前。她伸手探向他的脉搏,却发现沉稳有力,并不像气怒攻心的模样。她惊异的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她又想去翻开他的眼睑看看。谁知她的手刚刚接触到他的眼皮,原本还昏迷不醒的章掌柜忽然睁开了眼睛,还调皮的偷偷朝她眨了眨。 钟紫苑先是一惊,立刻反应过来,此人根本就是在装昏。她下意识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郭承嗣和孙舵主,就见孙舵主还在对给他挖下死亡陷阱的罪魁祸首连连磕头。她不由悻悻的低语道“真是一只骗死人不偿命的老狐狸。” 郭承嗣接过孙舵主签字画押的认罪书,仔细看了看,然后满意的叠好收进了袖袋中。随后吩咐道:“把犯人押回刑部大牢。” 立刻有护卫上前架住了孙舵主,往外拖去。那原本躺在地上装昏的“章掌柜”立刻一咕噜爬起来。他拍拍身上的泥土。在大家错愕的眼神中,回到了郭承嗣的身边,一脸委屈的说道:“世子爷。刚才那一下,小的差点没被吓死。下次再有这事,您还是让段岭去吧!”他的声音年轻,轻快,哪里还有先前的粗哑,苍老和悲伤欲绝。 有耳尖的立刻惊异的说道:“他不是章掌柜。” 蒲老二也一脸狐疑的看着他。郭承嗣微笑着并不言语,就见“章掌柜”拿衣袖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几把。他脸上那些骇人的伤疤居然纷纷脱落了下来,露出了底下正常的皮肤。就听他爽朗的笑道:“我当然不是章掌柜,章掌柜早就葬身火海了。” 孙舵主正好回头看见了这一幕。他血红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瞪得溜圆,然后惊怒的咆哮道:“你们居然敢阴我,我不服......呜呜呜”他的嘴立刻被人堵上,然后如死狗般被拖走了。 蒲老二一拱手。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大人明示。” 郭承嗣看着蒲老二疑惑的眼神,好心的解惑道:“两天前,朱世子的确是救下了被烧伤的章掌柜,可章掌柜因为伤势太重,再加上吸入了不少浓烟,所以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就去世了。其实我们除了这两本被烧过的账册外,的确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孙舵主就是杀死老舵主的凶手。无计可施之下,本官只能让家里的小厮扮作章掌柜的样子。在孙舵主心神皆乱的时候站出来指证他,再加上二当家的怒火。加速了他的心理崩溃,他才会这么快亲口认罪。不然本官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其实郭承嗣还有很多细节没有说出来,荣喜扮作章掌柜的样子并不像,因为荣喜比章掌柜要矮一些,瘦一些。所以他还特意安排人混在那些帮众里,抢先叫出来,给人以先入为主的印象。孙舵主因为被前面那一连串的变故给弄昏了头脑,才会这么容易上当。要是在平日,以他的精明早就看出了其中破绽。 “可大人是如何知道这个叛徒就是杀老舵主的凶手?”蒲老二还是感到满心不解。 “这个就要问雪姬姑娘了。”郭承嗣看着站在朱斐身后,眼睛已经变红的雪姬微笑着说道。 “雪姬姑娘?”蒲老二和现场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雪姬迟疑了一下,看向朱斐。朱斐点点头,她才慢慢走了出来,抽泣着说道:“家父就是五年前被狗贼害死的原飘香楼老板。他们残害老舵主的过程都被店里的伙计无意中看见了,那伙计心中害怕就告诉了我爹娘。原本我爹娘就是胆小怕事之人,他们不敢声张,只是暗中把我与弟弟送到乡下外祖家。可这狗贼和他的同伙不但暗中杀了我爹娘和伙计,还找到乡下我外祖家放了一把火。全家七口人呀!只有我躲在水缸里才逃过一劫,其余的全都被活活烧死了。那时他们八个站在烈火前张狂的笑脸,却已经刻入我的脑海,这五年来从未忘记过。” “原来如此。”蒲老二这才了然的点头。他对郭承嗣一抱拳,粗声粗气的说道:“不管怎样,大人都是我漕帮的大恩人,以后要是有用得着咱们漕帮的地方只管言语一声,漕帮一定会誓死效命。眼下,我还要把此事向漕帮其他的首领知会一声,就此告辞。” 郭承嗣知道孙舵主虽然被抓了,可他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舵主,也在帮中培养了不少心腹,只怕这些心腹还占据了漕帮非常重要的地位。蒲老二这是要急着回去清理门户了。看来长安城内又会有一番腥风血雨了。他微笑着让到一边,安静的看着漕帮众弟子蜂拥离去。 蒲老二大步朝前走着,先前那个指出水匪疑点的中年人犹自愤怒的说道:“二当家的,难道那个狗贼害死了咱们老舵主就这么算了?” “算了?”蒲老二冷冷一笑,眼睛里满满的全是讥讽:“他以为躲在刑部大牢里就没事了,我呸,别忘了刑部大牢里一样有咱们漕帮的弟兄在。我定要叫那狗贼生不如死,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郭承嗣眯着眼睛,看着混在人群中的那两个鬼祟背影,轻咳一声,说道:“贾大夫,你不是说要请本官吃夜宵的嘛!怎么走了。” 钟紫苑一僵,只得站住了脚,暗中嘀咕道:“老狐狸,眼睛可真尖。”她踌躇了一会,回过头来,脸上又带着谄媚的笑容,说道:“大人公务繁忙,我还是不耽误了吧!” 郭承嗣眉头一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无妨,刚好本官腹中有些饥饿,就给你这个难得的机会。” 钟紫苑肩头一垮,沮丧的小声嘟囔道:“我随便说说而已,谁知道你会当真呀!”其实她是对今晚郭承嗣这阴谋,阳谋层出不穷的手段给吓住了,所以下意识的想要躲远些。 郭承嗣微皱着眉头,说道:“还不过来,你在嘀咕什么呢?” 钟紫苑立刻小跑着来到他身边,一脸狗腿的说道:“我只是在想改应该请大人吃什么,才不会辱没了大人的身份。” 郭承嗣勾起嘴角一笑,又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不用想那么多了,夜宵嘛!随便吃吃就行。本官瞧着飘香楼的烤乳猪还有一品金丝燕不错,就去那吃吧!” “什么?”钟紫苑瞬间提高了嗓门。 飘香楼的脆皮乳猪当然不错,听说那些乳猪生下来就是喝牛乳,吃珍稀药材长大的,所以肉质鲜美之余还有滋补功能。而且飘香楼每天限量只烤五只,要是五只都卖出去了,就算你再有钱也吃不到了。弄得这样金贵,每只乳猪卖二百两银子自然是不算贵了。 还有那一品金丝燕,听说货真价实,浓浓的一瓢浇在那些水果丁上,也要卖十两银子一盏。钟紫苑无意识的紧抱了手里的药箱,心中暗暗发出哀嚎。看来今天晚上赢来的这些银子,还没来得及焐热就要飞了。 她一脸的心疼还有纠结,郭承嗣已经全都看在了眼中。他眉峰一挑,提高嗓门说道:“怎么,贾大夫有意见?” 钟紫苑眨巴眨巴眼睛,立刻弯成了一个谄媚的弧度。她带着一脸太过灿烂的笑容,愉悦的说道:“大人肯赏光是我的荣幸。我只是在想那飘香楼的烤乳猪可千万别卖光了,断断不能扫了大人的兴致才是。” 要不是她捂着药箱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都爆出了青筋,郭承嗣差点真的相信她这番话了。不过他因为心情甚好,所以嘴角一弯,非常大度的假装没有看见。 “我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能和两位一起去用夜宵吗?”忽然旁边传来一阵靡软的说话声,郭承嗣和钟紫苑齐齐回过头去,就见朱斐带着一脸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慵懒的朝他们走来。 钟紫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俊美,如此华艳的男人,就连睿亲王和郭承嗣都被比了下去。美好的事物,总是那么让人赏心悦目。她直愣愣的看着他,嘴角就差没有流出口水。朱斐也不生气,只是掩嘴轻笑。然后把眼一眯,轻佻的对她抛了个媚眼,撒娇般说道:“贾大夫,我吃的可不多,带我一起去吧!” 钟紫苑觉得浑身一酥,就连心似乎都要化开了。她忙不迭的点头说道:“一起去,一起去,就算你吃的多,我也负担得起。”她原本捂得紧紧的药箱都松开了。 看着钟紫苑看着朱斐一脸痴迷的模样,郭承嗣突然觉得有些刺眼,连带他的心情似乎也没有先前那么愉悦了。“快走了。”他沉声一喝,大步往外走去。 钟紫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变脸,只得偷偷的对朱斐吐了吐舌头,然后乖乖的跟了上去。 第五十五章 捉弄 原本满院子的人如潮水般退了出去,只留下满室的狼藉。先前连大气都不敢出的隐娘这才气急败坏的尖叫道:“人呢?人都死哪里去了?”终于那些远远躲开的龟-公,丫鬟们一个个从角落里冒出头来。 “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呀!还不赶快的这里收拾一下。”隐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们,继续口沫横飞的咆哮道。 “是。”大家伙立刻手忙脚乱的收拾起来。 忽然有人惊呼道:“妈妈,这里还躺着一个人。” 隐娘大惊,收起了茶壶造型,跑过去一看,不由拍着大腿叫苦不迭:“这不是张公子吗?怎么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了?”就见一只蚱蜢从依然昏迷的张公子脸上跳了下来,慌慌张张的躲入了草丛里。他却一身血迹斑斑浑然不知,那情形真是显得无比的凄凉。 ...... 门口停着一辆超级豪华的珠翠华盖马车,朱斐扶着雪姬的手臂踩着黄梨木的脚踏登了上去,随后就是郭承嗣。钟紫苑打发豆蔻先回去,然后自己抱着药箱想跟着一起上去,就听郭承嗣头也没回冷冷的丢下一句:“你跟在车后,不用上来了。”然后一掀门帘闪身进去。 钟紫苑一僵,只得悻悻的收回了脚。就听里面隐隐传出朱斐的挪揄声:“郭大人,好大的官威呀!” 郭承嗣爽朗的笑道:“一个游医而已,用得着摆官威吗!我是怕他一身药味熏着你。” 药味?钟紫苑疑惑的抬起袖子闻了闻。好像是有一点,可淡淡的也不难闻呀!哪里就到熏着人的地步了。这个郭承嗣,不过是仗着权势在那妖孽美男面前打压自己罢了。 钟紫苑暗暗腹诽:不就是前一段时间自己老在刑部门口堵他。想要再借他的令牌一用,结果他小气吧啦的,想尽办法全躲开了。今天会在梅香阁遇见,也只是偶然罢了,用的着这样摆脸色吗?再说了,自己今晚可是要准备要大出血的主,你一个吃白食的。不说巴结一下,好歹也要给个好脸吧!如今却连个马车都不让坐,真是太小心眼了。 过了一会。就见雪姬一掀门帘走了出来。她见钟紫苑一脸愤愤不平的站在马车旁,不由嫣然一笑,说道:“贾大夫要是不嫌弃,不如与我同坐一辆马车吧!” “还有马车?行啊!如此多谢了。”钟紫苑大喜。她原本以为自己要悲催的跟在那辆珠翠华盖马车后面跑呢!一听原来还有马车。她这才算放下心来。 雪姬她们的马车虽然没有朱斐的那么奢华,却也宽敞明亮,布置的极为舒适。三个人坐在里面一点都不觉得拥挤。 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一切准备就绪后,队伍慢慢行动起来。车轮在道路上不停的滚动,因为车架宽大沉重,所以一点都不显得颠簸。 钟紫苑坐下后。便取下的肩头的药箱。雪姬倒了一盏乌梅茶捧到她面前,笑着说道:“马车上只备了咱们姐妹爱喝的。也不知合不合贾大夫的胃口。” 钟紫苑忙接了过来,抿了一口,果真酸酸甜甜的非常开胃。先前在梅香阁里一通忙活,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此刻这盏乌梅茶对钟紫苑来说如同甘霖,于是她一扬脖子喝的干干净净。然后才擦拭着嘴角,啧啧的说道:“这乌梅有生津止渴,涩肠止泄,敛肺止咳,解酒淸血的作用。这苦夏即将到来,饮之恰好合适。不过这乌梅茶也不是人人能饮,如果是感冒发热,咳嗽多痰,胸膈痞闷,菌痢、肠炎的初期,还有女子月事以及怀孕妇人产前产后皆忌食之。 雪姬与另外一个穿竹青色绣墨竹纹锦袍的女子面面相觑,然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那女子还不忘指着钟紫苑挪揄道:“好你个呆子,喝口乌梅茶而已,谁要你在这里背医书了。” “小生只是看见了这盏中的乌梅,脑海中立刻出现了本草纲目上关于它的描写,就自然而然的背出来了,还请姑娘莫怪才是。”钟紫苑也不生气,告了罪后,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那女子听了她的呆话,又捂着嘴娇笑了起来。雪姬强忍笑意推了她一把,然后说道:“贾大夫多礼了,你是咱们世子爷的客人,哪里需要向咱们这些做丫鬟的赔礼。是玉姬她逾越了。”说完她又瞪了还在偷笑的玉姬一眼。 钟紫苑细细端详了玉姬一番,忍不住夸奖道:“姑娘肌肤莹白如玉,光泽动人,果真不负这玉姬的称号。”原本略显轻薄的话,她却一本正经的说出来。这回连雪姬都忍不住,和玉姬笑作一团。 三人在马车上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不一会,就感觉马车停了下来。雪姬和玉姬立刻下了马车,赶去服侍朱斐。钟紫苑倒是不慌不忙的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身,然后背着药箱,跳下了马车。 她一回头,正好看见雪姬低着眉站在那辆珠翠华盖马车前,朱斐扶着她的手臂慵懒的缓缓而下。而让钟紫苑凝神的并不是他,而是随后出来的郭承嗣。 郭承嗣也不知什么时候脱掉了身上的官服,换上了一件绯色宽袖常服,头上束着玉冠,墨发随风飘扬。他的五官虽然没有朱斐那么精致完美,可在马车前火把的照耀下,他脸上爽朗的笑容却如阳光般耀眼夺目。看着那样的笑容,让钟紫苑忽然有了一种心跳加快的感觉。 郭承嗣一抬眼就瞧见了站在不远处发愣的钟紫苑,于是他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钟紫苑一个激灵,立刻收回了视线,迈开步子乖巧的走了过去。 她站在马车旁。抬头望着他,陪着小心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把手伸出来。”郭承嗣不客气的吩咐道。 钟紫苑一时没有弄清楚他的意思,只是愣愣的伸出了手。郭承嗣二话不说。把手搭在她的胳膊上,然后一步一步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手臂上那温热的触感还是让钟紫苑浑身一抖。那处温热就像烙铁般让她全身都跟着发热起来,尤其是她的脸颊,要不是有药水掩盖着,估计会变成一块红布了。 然而当她抬头看见前面和自己一模一样姿势的雪姬,还有把手搭在她胳臂上的朱斐后。原本要烧起来的脸颊顿时一黑。她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郭承嗣是把自己当成小厮使唤了,他倒是不怕被自己身上的药味熏着。 钟紫苑心中升起了一团怒火。她刚想把手一甩。郭承嗣立刻握紧了她的手臂,他低声说道:“还想不想要我的令牌了?今晚上要是伺候我满意了,明天我就把令牌借给你,让你能与钟瑾川夫妻见面。如何?” 这话虽然听着有些怪异。钟紫苑还是觉得心中一喜。原先那种受辱的感觉立刻飞到了九霄云外。她立刻谄媚的笑道:“大人,慢慢走,小心这里有块石头,别咯着您的脚。哎呦!大人千万小心,那里有个水坑,可别把您的鞋面给弄湿了......” 朱斐走在前面,听见后面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便回头看去。却见郭承嗣把手搭在钟紫苑的手臂上。嘴角抿得紧紧的,眼角还直抽抽。那脸色却比锅底还黑。而钟紫苑却浑然不知,只是指着地面,就跟百灵鸟似的,一脸欢快的说个不停。朱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在飘香楼的五楼坐好,立刻有小二搭着毛巾,端着茶壶轻快的走了进来。 雪姬忙问道:“这是什么茶?” 小二笑眯眯的说道:“这是郭世子留在这里的云顶雪峰。”雪姬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钟紫苑在一旁暗暗腹诽:真不愧是名副其实的国舅爷,待遇就是不一样。想那刘太傅要上这五楼用膳,都要提前来亲自预订房间。可这郭承嗣居然还有贴己茶留在这,可见是这里的常客了。 小二熟练的擦了擦桌子,又为四人斟上茶水,这才笑吟吟的问道:“不知两位世子爷今儿想吃些什么?” 钟紫苑立刻警惕的竖起了耳朵,郭承嗣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就按老规矩上吧!” “好咧!”那小二也很爽快,不再多问一句,一甩抹布就走了。 钟紫苑心中大急,这老规矩究竟是什么呀!也不说清楚就走了,也不知自己药箱里的钱够不够。她很想叫住小二仔细问问,可又怕惹得郭承嗣心中不快,借令牌的事会泡汤。忐忑不安中,她那张原本清俊的小脸此刻像包子般纠结了起来。 郭承嗣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不过见着她开始纠结,他的心情立刻奇迹般的变好了。于是他不再理会她,而是和朱斐低低的闲谈起来。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要是实在银子不够,大不了留下来洗碗抵债好了。钟紫苑想通了以后,表情立刻放松不少,肩膀也垮了下来,整个人变得肆意闲适起来。 她伸手端起自己那杯云顶雪峰轻轻抿了一口。嗯,茶汤甘冽醇厚,茶香悠远绵长,果然是好茶。钟紫苑原本陪着雪姬和玉姬说了那么多的话,就觉得有些口渴。于是她一口一口的把杯中的茶饮尽后,又伸手拿起茶壶给自己续上一杯。 她放下茶壶后,才发现四周气氛变得诡异的安静。她抬眸看了一眼,却见朱斐和郭承嗣已经停止了说话,三个人的目光全都投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然后笑嘻嘻的说道:“你们聊,用不着理会我。这飘香楼的顶楼我可没什么机会上来,今晚一定要好好欣赏一下这里的景致。”说完,她端着茶杯站起来往廊外走去。 郭承嗣沉着脸看着她款款而行的背影,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释然一笑,也就随她去了。倒是朱斐眼睛发亮的说道:“小郭子,这么好玩的人你是从哪里认识的?” 郭承嗣正好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闻言一呛立刻咳嗽起来。他放下杯子,胡乱擦了擦嘴角,说道:“他叫贾铭,是个大夫。他舅舅就是那个倒霉的钟院使。上次抓落网的蜀中三鬼,阴差阳错的把贾铭也给牵扯了进来,所以就算认识了。不过他这人的确是挺有意思的。”至于自己屁-股被蛇咬伤,他帮自己治疗的事,郭承嗣当然打死也不会说出来。 朱斐见他耳根有些发红,就知道他没有完全说实话。于是也不点破,只是小声笑道:“其实你可以告诉贾大夫,这家店的幕后老板就是雪姬。咱们俩来吃饭,这老板娘大笔一挥即可,其实他完全用不着为了饭钱如此的忐忑不安。” 郭承嗣只是一笑没有言语,他当然不会说这一个月他虽然一直躲着钟紫苑,可钟紫苑的一举一动他还是了解的非常清楚。他知道钟紫苑每天花了大笔银子去贿赂那些狱卒,牢头,只希望钟家二老在里面的日子能过得舒坦一些。 可是钟紫苑不知道的是,因为郭承嗣没有出声,所以她每天送去的酒菜饭食全进了那些狱卒的肚子。 其实郭承嗣并不是不想帮她,只不过他也有难言之隐。上次钟紫苑借用过他的令牌后,第二天他就被郭皇后宣进宫里,好好教训了一场。他知道姐姐虽然是中宫皇后,却被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就想等她犯错好借机拉她下来。自己这个做弟弟的,不说帮忙,也不能拉她后腿。那时俪贵嫔滑胎没有多久,钟瑾川处于风口浪尖上,郭承嗣只能选择对钟紫苑避而远之。 不过昨天那俪贵嫔正式被册封为俪妃,钟瑾川这边的风头小了很多。这个时候再让这个小子去见见他舅舅,应该没有以前那么招人瞩目了。不过想想那一个月时间,这个贾铭就跟条猎狗似的,撵的自己上蹿下跳,郭承嗣就忍不住想要捉弄他一番来解恨。 雪姬哪里知道郭承嗣此刻阴暗的小心思。她听了朱斐的话后抿嘴一笑,说道:“世子爷又拿雪姬取笑,明明是您出银子盘下了这飘香楼,却偏偏要我做这幕后老板。” 朱斐轻叹一声,说道:“这飘香楼到底是你家祖传的产业,还是由你继承为好。原来还要防着那姓孙的一伙发现你的行踪,如今却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谢过世子爷为雪姬考虑的如此周到。”雪姬声音有些哽咽起来。 郭承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终于明白,以朱斐这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性子,为何还有这么多人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以至于让他那手眼通天的嫡母都无可奈何。 钟紫苑端着茶杯靠在外面的青竹雕花栏杆上,极力往远处眺望着。这里位置极高,所以可以把长安城的大半风貌尽收眼底。城中那点点灯火,就像是天上的繁星,闪烁明亮,连绵不绝。 飘香楼后面紧挨着的运河,因为天色黑暗所以看不清河水的原貌,却还是可以看见不少渔船的船头挂着走马灯,快速的在河面上穿梭着,迎着河风隐隐而来的,还有那渔家女收获时开心清脆的笑声。此情此景,让钟紫苑觉得自己就算没有喝酒,也有了一丝熏然醉意。 她回过头又朝着室内扫了一眼,皎洁如月的朱斐,俊美如日的郭承嗣,皆触手可及。也不知那些高高在上的长安城贵女们知道了今天自己的待遇,会不会羡慕嫉妒恨呢!想到这里,钟紫苑又颇为得意的喝了一口杯中的云顶雪峰。 第五十六章 醉酒 就在钟紫苑放松了心情,品着香茗欣赏美景时,包间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了,四个庖丁抬着一只烤乳猪走了进来。 钟紫苑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一拍额头,满脸痛苦的腹诽:不是说飘香楼的生意很好吗?不是说这烤乳猪每天都是供不应求吗?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有卖完?白花花的二百两银子,就这么飞走了。她死死盯着那只被烤的焦红油亮,异香扑鼻,却依然面带微笑的猪头,总觉得它是在嘲笑自己, 这边钟紫苑心疼不已,那边雪姬已经殷勤的呼唤道:“贾大夫,快过来坐,上菜了。” 好吧!既然银子注定是要花出去了,好歹也要吃个够本才对。钟紫苑气势汹汹的大步走回包间内,一屁股重重的坐了下来。她突然爆发的气势,惹得郭承嗣与朱斐都好奇的多看了她几眼。 雪姬持着银刀在那乳猪的背部片下了一小块放在朱斐面前的碟子里。朱斐夹了,蘸了点酱料放进嘴里,咀嚼片刻后吞了下去。这才赞叹不已的说道:““色同琥珀,又类真金,入口则消,壮若凌雪,含浆膏润,特异凡常也。” 钟紫苑原本被那异香吸引,早就是垂涎欲滴。听了朱斐如此高度的评价,她觉得口中分泌物已经明显增多。于是二话不说,也拿起面前的银刀同样片下了一块肥瘦适中的肉。她兴高采烈的拿箸夹了刚想放进嘴里,忽然听到身边传来郭承嗣咳嗽的声音。 她下意识的侧头看去。就见郭承嗣正狠狠的瞪着她,不对,是瞪着她箸上的那块猪肉。钟紫苑这才突然想起。今晚自己还身兼小厮一职。她只得恋恋不舍的把自己箸上的那块肉放进郭承嗣的碗里。 郭承嗣这才满意的一笑,夹了放进嘴里。他的吃相非常优雅,慢慢的咽下嘴里的食物后,方才赞叹的说道:“皮脆酥香,肉嫩鲜美,甚好。”说完他又淡淡的扫了钟紫苑一眼。 咦!这是几个意思?钟紫苑刚刚才荣升小厮一职,有些摸不清他打的哑谜。 那边雪姬低低一笑。又持起银刀切了一小块放进朱斐的碗中,然后她又抬眸示意了钟紫苑一眼。 钟紫苑这才明白了郭承嗣的意思,她不由暗暗腹诽:“还想吃就直说嘛!偏偏要打什么哑谜。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谁知道你想要干嘛! 不过腹诽归腹诽,她还是乖乖的持起银刀又连着片了两块放在郭承嗣碗中,郭承嗣也二话不说的吃了。见他吃的甚欢。于是她又切下了第四块。正当她想要把它夹进郭承嗣碗中时。郭承嗣却拿箸挡住了她。她不解的看着他,他皱皱眉头,说道:“贾大夫医术高明,难道不知食不过三这句话吗?” “是我疏忽了。”钟紫苑讪笑着收了回来。她是知道许多世家大族都非常注重养生之道,所以饮食起居都有很多的规矩,不过她没有想到郭承嗣年纪轻轻的,居然也有这些讲究。 不过既然他不吃了,总算是轮到自己大快朵颐了吧!钟紫苑终于如愿以偿的把那块肉放进嘴里。果真是香脆爽口,又鲜嫩多汁。好吃的让她几乎连舌头也一起吞了。 就在她大快朵颐时,小二开始如潮水般上菜了。什么八宝兔丁,松鼠鳜鱼,凤尾鱼翅,红梅株香,芜爆仔鸽,天香鲍鱼,琵琶大虾......简直是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钟紫苑咬着箸尖,只觉得眼睛似乎都不够用了。当最后一盏杂果金丝燕还有一坛子竹叶青放在她面前时,她眼睛都快要凸出来了。 完了完了,自己好不容易赢的这三百两银子,恐怕是远远不够付这顿饭钱。也不知这里洗碗的工钱高不高,要不要把家里的老老小小叫上一起呢?钟紫苑开始在心里紧张的盘算着,那乳猪肉吃在嘴里,似乎也没有那么香甜了。 好在郭承嗣也没有再继续捉弄她了,只顾和朱斐喝酒聊天去了。 雪姬见她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不由掩嘴轻笑。她也不点破,只是倒了一杯金黄微翠的竹叶青酒放在钟紫苑面前,笑着说道:“贾大夫,既来之则安之,天大的事也等吃完了再说。” 钟紫苑一咬牙,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啧啧的赞赏道:“入口香甜,柔和爽口,口味绵长,果真是好酒呀!”惹得郭承嗣摇着酒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她却不管不顾的大吃大喝起来。 那竹叶青酒极好入口,钟紫苑左一杯右一杯,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忽然她重重的一顿酒杯,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气呼呼的说道:“你们这些王孙公子,真是在暴遣天物呀!” 郭承嗣眉头挑了挑,瞥了她一眼,懒洋洋的说道:“咦!你吃豹子胆了?” 钟紫苑却像没有听见般,指着那桌几乎没动什么的席面,痛心疾首的说道:“你知道这一桌菜色够我们家吃多久了吗?你知道我家最嘴馋不过的青黛日日吃着馒头,咸菜,稀粥,却只为了把鸡蛋省下来给我和豆蔻补身吗?今儿我好不容易多赚了些银子,想着终于能给她们打打牙祭了,你却看不过眼,非要逼着我花的干干净净。还有,你明知道我天天都在找你,你却避而不见,你,你,你是个混蛋......”一口气骂完以后,她吐出一口浑浊的酒气,原本明亮的眼睛渐渐变得迷蒙,身子也开始软软的往下滑去。 朱斐啧啧的说道:“好家伙,喝醉了还不忘骂人,看来贾大夫心中对你的怨气颇重啊!”他又挑着凤眼斜瞥着郭承嗣,好奇的问道:“不过他嘴里念叨的青黛是谁?” 郭承嗣皱皱眉头,没好气的说道:“是他的贴身丫鬟。” 朱斐点点头了然的说道:“原来堂堂的郭侍郎。郭世子,郭国舅爷,在他的眼中还不如一个嘴馋的贴身丫鬟。”郭承嗣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朱斐却“哈哈哈”的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郭承嗣忽然挑高了眉峰,淡淡的说道:“好像在他的眼中,吃白食的不止我一个。”朱斐的笑声顿时一滞,就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 雪姬强忍笑意,柔声说道:“郭大人勿怪,贾大夫是喝醉了,才会胡说的。” 郭承嗣揉着发疼的额角。颇为无奈的说道:“我当然知道他是喝醉了,才敢这般胡言乱语,要不然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如此胡说。” 朱斐忍不住挪揄道:“有一句话。好像是叫做酒后吐真言。看来是素日里是被你欺负的狠了,他才会如此愤愤不平。” “我欺负他?”郭承嗣忍不住叫屈道:“他每天大把大把的把银子送给那些狱卒时,怎么没有这么心疼?今晚只不过哄他请我吃顿夜宵而已,哪里就如此罪大恶极了?再说了。我本也没打算真要他出银子。” 郭承嗣虽然感到满腔委屈。可眼见钟紫苑东倒西歪的快要滑到桌子底下,他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弯腰把她抱入怀中。她一落入这温暖的怀抱,立刻自动把小脸依在他的胸口,满意的蹭了蹭,然后嘟着嘴开始呼呼大睡。 郭承嗣先是一僵,不过他低头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心中终究是一软。说道:“我还是先送他回去。”他的眼睛在那一桌丰盛的菜肴上转了一圈,又咬牙切齿的说道:“还有。把这些剩下来的菜全部给我送到他家去,看他还说不说我是暴遣天物。” “是。”雪姬含笑一福,答应了下来。 郭承嗣满意的一点头,他抱着钟紫苑,肩头还背着那依然装满银子的药箱大步离去。 朱斐晃着酒杯,笑吟吟的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轻轻抿了一口酒水。他忽然一皱眉,说道:“他们俩都走了,那这顿饭钱究竟是算谁的?” 雪姬笑吟吟的说道:“自然是算我的。” 朱斐一顿酒杯,痛心疾首的说道:“雪姬,不是本世子爷说你,你这样做生意是会亏本的。明天,明天你就去镇国公府把饭钱收回来,断断不能让小郭子把账给赖了。” 雪姬眨眨眼,只觉得满头黑线冒了出来。她知道自家主子是记恨上郭承嗣说他吃白食了,她只得无奈的一福,说道:“是,世子爷。”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那薄薄的窗户纸照在钟紫苑那依然酣睡的脸上,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过了一会,青黛掀开竹帘端着一碗醒酒汤走了进来。眼见钟紫苑好梦正酣,她无奈的自语道:“也不知究竟是喝了多少,这个时候还没醒。”她把醒酒汤放在窗下的几上,拿纱罩罩好。 青黛又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见钟紫苑虽然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肚子上搭着一件薄薄的毛毯,额头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手里还死死抓着一件绯色的男子锦袍。青黛心疼的帮她拭去额头的汗珠,又拿竹竿撑开窗户,让外面凉爽的微风能够吹进来,然后她才轻手轻脚的离去。 一只粉色的蝴蝶飞了进来,它在钟紫苑的身边翩翩飞舞,一会停在她的鬓边,一会停在她的鼻尖。她却浑然不知,只沉浸在自己的梦中。 梦中的她正欣喜若狂的守着一座银山,喜滋滋的数着那些可爱无比的银锭子。忽然郭承嗣板着一张扑克脸出现在她面前。她惊叫一声,扑到那座银山上,一脸警惕的盯着他,呲牙咧嘴的说道:“这些银子是我的,你不能打它们的主意。” 郭承嗣咧嘴一笑,露出了他那一口森森的白牙,他从怀中掏出那块令牌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眼睛一亮,立刻如小狗般扑了过去,抱着他的手臂直嚷道:“银山我不要了,全都归你,你把令牌给我。” 郭承嗣这才满意的把令牌交到她手里,然后像揉小狗般揉着她的脑袋得意的大笑起来。她也不生气,只是垂涎欲滴的摩挲着手里的令牌,口水都快要滴出来了。 忽然她觉得鼻子有些痒痒,忍不住“阿秋”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瞬间,银山不见了,郭承嗣也不见了,就连她怀中的令牌也不见了。钟紫苑惊慌的四处奔走寻找着,大叫起来:“令牌,令牌,我的令牌......” 钟紫苑猛地坐了起来,一只蝴蝶慌乱的从她面上飞起。她迷迷糊糊的环视了周围一眼,这才发现原本只是一个梦而已。她又发现自己手里紧抓着什么东西,抬起一看原来是一件陌生的绯色锦袍。 “青黛什么时候又帮我做了件衣裳?”她瞧了一眼,不在意的随手丢在床上,然后颓唐的倒了下去。宿醉后的各种不适齐齐向她袭来,她不由捂着脑袋呻-吟起来。 听到屋内的动静,青黛探头进来瞧了一眼。见钟紫苑已经醒了,立刻欢欢喜喜的蹦了进来。她边伺候钟紫苑起床梳洗,边絮絮叨叨的说道:“公子,你怎么能喝那么多的酒?幸好这次是郭大人亲自送你回来的。要是碰到的是歹人那可怎么得了。” “是郭大人亲自送我回来的?”钟紫苑接过青黛递来的醒酒汤一饮而尽,然后无奈的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她也没有想到那竹叶青入口绵软,后劲却如此厉害。自己不知不觉就喝醉了,以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都完全不记得。 青黛眨眨眼,说道:“还是郭大人亲自抱着你回来的。只不过他要把你放在床上,你却抓着他的衣袖又哭又闹的不肯撒手。郭大人好言相劝了许久,你就是不肯撒手。无奈之下郭大人只得把衣裳脱下来给你抱着,他是穿着中衣走的。” “什么?”钟紫苑不可思议的提高了嗓门,她蹬蹬跑回床边,重新拿起那件绯色锦袍仔细看了看,果然是昨天晚上郭承嗣穿在身上的那件。钟紫苑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捂着脸哀嚎道:“啊!我没脸做人了” 青黛眨眨眼,说道:“公子不用担心,我瞧着那郭大人并没有认出你的真身。” “真的?”钟紫苑猛地放下了捂在脸上的手,欣喜的叫道。 青黛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是真的,而且我瞧着郭大人走的时候面色阴沉,步履匆匆,看样子气得不轻。” 啊!钟紫苑顿时呆住了 第五十七章 逼供 慵懒妖媚的朱斐,还有婀娜多姿的雪姬,同时出现在肮脏黑暗的刑部那大牢中,立刻就成为了一道异样靓丽的风景。他们经过的地方,不管是犯人还是狱卒,皆是目光痴迷神情呆傻。 监管额头流着冷汗,点头哈腰的在前面领路。以往嚣张跋扈的脸上,还带着可疑的红印。尤其是他的左脸,肿的老高,导致左眼都眯成了一条缝。 他手里提着一根打板子用的哨棍,碰到那些不开眼敢在前面挡路的狱卒或是犯人,就是一顿猛抽。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没瞧见世子爷驾临了吗?都他妈滚一边去。” 打完,他还不忘回头谄媚的说道:“世子爷,这边走,小心脚下。这些杀千刀的邋遢的很,小心别把您的鞋底给弄脏了。” 雪姬秀眉微蹙,不耐烦的呵斥道:“快些带你的路吧!” “是,是,是,马上就到了。”监管被雪姬毫不留情的呵斥非但不生气,还一脸的惶恐不安,似乎生怕会惹怒了她。他这副宛若无害绵羊般的嘴脸让周围的狱卒,犯人们惊讶的下颌掉了一地。 孙舵主原名孙远,因为是杀人重犯,所以被关在单独的重犯监牢内。隔着那一排胳膊粗的圆木栅栏,可以看见那一堆发霉发臭的稻草堆里,似乎窝着一个疑似人形的物体。在他头边就摆着一个已经溢出来的马桶,散发着阵阵恶臭。还有许多白色的蛆虫在里面欢快的翻滚着。引得无数苍蝇到处乱爬,乱飞,发出嗡嗡的声音。而那人形物体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朱斐皱着好看的眉峰。拿帕子掩了口鼻,问道:“死了吗?” “没呢,没呢。”监管忙点头哈腰的说道:“回世子爷的话,如今还没有过堂,不敢叫他死。” 还没过堂就被折磨成这个样子,看来漕帮的手很长呀!这些话朱斐只放在肚子里,他淡淡的说道:“另外找间干净的刑房。我有话问他。” “是,是,是。”监管立刻应承下来。然后指挥人把孙远抬出来,还不忘讨好的加上一句:“弄干净些,别熏着世子爷。”他自己则领着朱斐另外去了一间还算干净的刑房。 这间刑房依然潮湿,气味浑浊。靠墙壁摆着几张破旧的桌椅。屋子中间放着各种沾满了血迹的刑具。一点点白色的阳光透过那小小的窗户投射进来。却依然不能驱散房间里的阴森。朱斐撩起袍服下摆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的到来,似乎为这间刑房增加了不少光彩。 那些狱卒都是些粗鲁汉子,他们当即打来了两桶水,往孙远的身上一冲,就算是弄干净了,然后像拖死狗般,把他拖了到了朱斐面前。 孙远本来处于昏迷状态。被狱卒这么一折腾,倒是清醒了一些。朱斐坐在上首。漠然的扫了他一眼。见他逢头垢面,双眼紧闭,嘴里发出低低的痛苦呻-吟,脖子上还拴着一根粗大的铁链。 他的双手,双脚都呈现一种诡异的角度,这种角度以人类的本能是做不到的,而且上面还有上过夹棍的痕迹,留下了许多狰狞的,血淋淋的伤口。 他身上原本华贵的锦袍已经变成的碎布条,透过那些布条的缝隙可以看见他背上的皮肤起码被剥去了三分之二,看上去红通通的一大片,似乎随时都会溢出血来。 监管被吓了一跳,他因为收了漕帮孝敬的三百两银子,所以对他们要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理会。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才两天而已,孙远就被折腾成如此凄惨的模样。瞧着似乎离断气不远了。 他有些心虚的瞥了旁边的朱斐一眼,好在这个妖孽般的蜀王世子爷似乎并没有要发火的迹象。他心中悄悄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咳嗽一声,叫道:“孙远!孙远!” 他连着叫了好几声,孙远都没有回应。要不是看在他的胸口依然有着轻微的起伏,监管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有机灵的狱卒又提了水进来,往他身上一泼。孙远这才有了反应,他努力睁开双眼,望着不远处的朱斐,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见他睁开了眼睛,朱斐满意的一笑,说道:“行了,你们退下吧!” “这?”监管的面上露出了一丝为难。要是蜀王世子把这小子弄死,然后拍拍屁-股走了,倒霉的不还是自己! 雪姬微微一笑,她从袖袋中掏出几张银票塞进他手里,说道:“放心吧!咱们世子爷只是想要问他几句话而已,不会坏他性命让你难做的。” 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监管无奈之下,只得接了那银票退了出去。 朱斐站起身,走到孙远的身边,他缓缓的说道:“本世子今天来,只想问你一件事。当年我虽然是一个不受重视的藩王世子,可我却是最受宠爱的九皇子伴读。你究竟是受了何人的指使敢绑架本世子?” 孙远的脑袋晃动了一下,他努力张张嘴想要说话。可他发出的声音沙哑,粗噶,就像是野兽的呻-吟,根本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雪姬蹙了蹙秀眉,她提起狱卒遗留下的水桶,拿瓢舀了水递到他的唇边。孙远眼睛一亮,他立刻挣扎着把嘴凑了过去,贪婪的大口吞咽起来。他一连喝了三瓢,直喝的小肚子都鼓了起来,才算罢休。 朱斐等他喝够了水,又慢条斯理的把问题重复了一遍。谁知他却喘着粗气,翻了个白眼,沙哑的说道:“根本就没人指使,那时我只是见你小小年纪就姿容出众,根骨奇佳,明明是百年难遇的媚骨。却又偏偏为男儿之身。所以才想尝这第一口鲜,不料因为一时心软,倒叫你给跑了。这真是我终身的遗憾啊!”说到这里,他那双浑浊的,充满淫-欲眼睛,还直勾勾盯在朱斐身上。眼中那赤-裸-裸的欲-望,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雪姬大怒,她上前一脚踢在他的面上,呵斥道:“你再敢用这样的眼光盯着咱们世子爷。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孙远脖子一梗,沙哑的叫唤道:“你家世子爷天生就是做兔儿爷的料,老子这辈子没机会玩了。难道看几眼也不行?呸”他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恶毒的说道:“真以为你家世子爷有多高贵,都是卖屁-股的,只不过你家世子爷是卖给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道银光闪过。地上多了一节粉红色的舌尖。 大量的鲜血从孙远的嘴里涌了出来,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凄厉哀嚎,在地上不停的翻滚着,就像是一头负伤的野兽。 雪姬手持一把短短的袖剑,恶狠狠的说道:“我叫再你胡说。” 与雪姬被气得浑身发抖不同,朱斐的嘴角微微扬起,那表情可真是漫不经心。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想激本世子杀你。你这点道行还不够。”他对雪姬吩咐道:“给他止血,再拿参片给他含了。别叫他就这么如愿以偿的死了。” “是。”雪姬闪电般在他身上连续点了几下,他嘴里原本如潮水般喷涌而出的血液,立刻被止了。然后又往他嘴里塞进两片指甲盖大小的参片。孙远喘着粗气,愤愤的看着他,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朱斐静静的盯着他,嘴角讥诮的上扬,他懒洋洋的说道:“北街猫耳胡同三十四号,住着一个叫何耀祖的少年。虽然长得有些粗黑不是天生做兔儿爷的料,可他年轻呀!要是送到那最下等的小倌馆里,应该也不愁没有生意吧!而且本世子一定每天找齐十个,八个壮汉去照顾他的生意,保证让他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孙远猛地抬起头,愤怒的双眼就如喷火般,死死盯着面前的朱斐,就像是在看一个恶毒的怪物。他嘴里发出奇怪的嚯嚯声,似乎想扑上去,在朱斐的身上咬下两块肉来。 朱斐不避不躲的和他对视着,故意砸砸嘴,继续说道:“耀祖?多美好的名字呀!多幸福的寄托呀!可惜你坏事做绝,为了防止对手的报复,就算是生了儿子也不敢养在膝下,就连姓都不能随你自己,这种滋味其实不好受吧?其实你绑架了那么多姿色俊朗的孩子,把他们推入火坑,就该明白你儿子也会有这一天的。” 孙远此刻口不能言,心中却不亚于掀起了惊涛骇浪。因为他生平只爱男色,所以并未娶妻纳妾。这何耀祖还是他喝醉酒,与一个渔家女度过一夕之欢后生下来的。那渔家女后来因为难产而去世,他就把那孩子领了回来。 到底是亲骨肉,他又知道自己的德行,估摸着以后再想留下骨血是非常艰难。所以他平日里把这个孩子当成眼珠子般爱护。不但亲自起名耀祖,还因为怕自己的身份会给他惹麻烦,让他随了母姓,平日里跟自己的外公外婆住在一起。 没想到蜀王世子离开长安城这么多年,一回来就揪出了自己最大的一根软肋,此刻孙远的内心充满了绝望与无力。 这时,朱斐又含笑说道:“其实一个少年也不值得本世子动手,你只要回答了先前的疑问,本世子就放过他。你看如何?” 孙远眼睛忽然一亮,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出声。他不由指着自己的嘴,焦灼的“嚯嚯”怪叫起来。 “无妨。”朱斐温和的说道:“你可以以指为笔,以血为墨,以地为纸。” 孙远为了救儿子,只得颤抖的伸出手指,蘸了一些自己先前流出的血液,在地上写了三个字:蜀王爷。 一看见这三个字,朱斐猛地闭上了眼睛。他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就连他纤嫩的掌心都被指尖给戳破了。 过了良久,他缓缓的睁开了双眼,眼中如波涛海浪般的愤怒已然散去,终于恢复了清明。他对雪姬说道:“走吧!” 当他从孙远身边走过时,孙远猛地张开嘴咬住了他袍服的下摆,然后仰起头紧紧盯着他。 雪姬厉声呵斥着,孙远却一动不动,只是死死盯着他。 朱斐低头看了他一眼,薄唇一扬,低低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包含着一种深沉的恶意,他嘲弄的说道:“你想得到我的保证?可是已经晚了。”孙远蓦然瞪大了眼睛,眼角似乎都要滴出血来。 朱斐继续恶毒的说道:“本世子不屑于去对付一个孩子,可漕帮愤怒的帮众们可不一定会这么想。听说你被押入刑部大牢的那晚,就有你的心腹,为了平息蒲老二的怒火,亲手绑了那何耀祖送到他面前,说是要代替你去点天灯。” 他这话一说出来,立刻换来孙远一声含糊不清的痛苦嘶吼,他的牙齿也不知不觉的松开了。朱斐哈哈大笑,抬腿走了出去。雪姬轻蔑的啐了一口,丢下一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跟着朱斐一起走了出去。 监管听见里面如野兽般的嘶吼,急的团团转,却又不敢进去打扰。终于见朱斐这个煞星出来了,他忙迎了上去。朱斐亲自从袖袋中掏出一张银票递到监管的手中,慢慢的,咬着牙说道:“用这笔钱,给他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千万不要让他死了,一定要好好活到他被问斩的那一天。” 监管下意识的看了手中的银票一眼,他立刻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然后结结巴巴的说道:“世子爷放心,一切包在下官身上。” 一直看着朱斐和雪姬走出了老远,监管才咧着黄牙,哼着小调,志气高扬的呼喝到:“你们这些直娘贼的,都躲到哪里去了?还不快把犯人拖回去。对了给他找大夫来看看,千万不要叫他死了......” 有素日和他关系较好的狱卒好奇的问:“监管大人,先前那个世子爷给你打了多大的赏呀!” 监管眼睛一眯,得意洋洋的说道:“你们也不用打听了,总之我有肉吃,你们必定就会有汤喝。这样吧!待会我给你们每人十两银子,够意思吧?” “好咧!”十两银子可不算少,得到许诺的狱卒们,立刻兴高采烈的开始干活。 只有那监管躲到没人的地方,掏出那张印着纹银五千两的银票,笑得连嘴都合不上。 第五十八章 发生命案 出了那阴森恐怖,让人觉得窒息的刑部大牢,朱斐的脸色依然很难看。雪姬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不时偷窥一眼他的神色,却不敢出言打扰。 两人一前一后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上行走,忽然朱斐停住了脚步,他指着前方一家酒肆的檐下,疑惑的说道:“前面那是贾大夫和荣喜吗?” 雪姬抬眸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正是他们呢!” 酒幡下,钟紫苑穿着一身浅绿色绣菖蒲纹的直缀长袍,紧捏着令牌的一边,一脸的念念不舍。荣喜则捏着令牌的另一边,苦口婆心的劝道:“贾大夫,今儿既然见到你舅舅舅母,也该放心了。这令牌咱们世子爷交代了,是一定要收回去的,你就别让小的为难了。” 钟紫苑捏着令牌的一角用力拉到自己面前,哀求道:“郭大人在哪,我能去求求他吗?今儿见舅舅的背上长了一个好大的毒疮,我想再给他送些药进去。” “世子爷说了,你下次再想给钟大人夫妇带什么东西,可以直接交给我,我亲自帮你拿进去。”荣喜则捏着令牌的另一角,呲牙咧嘴的把它拉了回来。 钟紫苑眨眨眼睛,断然摇头道:“别的也就罢了,舅舅背上那毒疮已经有拳头大小,光敷药很难根治,必须要我亲自动手割疮疗毒才行。你帮我求求郭大人,让我再用这令牌一次吧!”边哀求,她手上边暗暗用力。再次把那令牌拉到自己这边。 荣喜却毫不放弃的一点一点的把令牌往回扯,他苦着脸说道:“贾大夫,咱们世子爷可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说了用一次,就只能用一次。要不我另外找个大夫进去给钟大人瞧瞧,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就见两人像拉大锯似的,不停的来回拉着那块小小的令牌。眼见僵持不下的时候,一只纤长白皙的手突兀的加了进来,他一把夺过了那块令牌,然后在手里上下抛着。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钟紫苑和荣喜都是一惊,齐齐转头看去,却发现原来是朱斐在这里恶作剧。荣喜松了一口气。对他行了一礼:“见过蜀王世子。” 朱斐一笑,把那块令牌丢到他怀中,说道:“不叫你为难,快些拿回去交差吧!” “多谢世子爷。”荣喜大喜。他生怕钟紫苑来抢。立刻把令牌塞进怀中告辞离去。他的脚步很急,就像身后有鬼追似的。钟紫苑只得眼巴巴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暗中无奈的哀叹。 朱斐对自己遭到忽略,感到非常的不满。于是他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把她的视线又拉了回来。他笑眯眯的看着她,眼中透着饶有兴趣。 钟紫苑却感到非常沮丧,也许再多说几句好话,或者那块令牌就可以多用一次了。偏偏这个妖孽世子一来。就打破了自己的如意算盘。 不过人家身份显贵,她也不敢得罪。只得敷衍对朱斐抱抱拳,说道:“见过蜀王世子,见过雪姬姑娘。”雪姬忙福了福,回了一礼。 朱斐见她一副怏怏的模样,不由抿嘴一笑,忍不住逗她道:“贾大夫似乎对本世子感到不满?” 钟紫苑一愣,脸上挂上了一个勉强的笑容,说道:“岂敢岂敢,世子爷乃天潢贵胄,小的只是一介草民。我就算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对世子爷感到不满。” 朱斐闻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雪姬也掩着唇娇笑不已。只有钟紫苑看着他们有些发傻,她不觉得自己这句话好笑呀! 朱斐见她一脸迷茫的模样,就知道她完全忘记了那晚醉酒后的情形。想了想,他说道:“你舅舅的事,本世子爷听说了。这样吧!刑部大牢的监管应该还会卖我几分面子。等会我让雪姬去打声招呼,让你再进去一趟吧!” 钟紫苑的笑容终于带上了真心,她对着朱斐连连作揖道:“多谢世子,多谢世子。” “公子,我把药抓好了。”这时,青黛提着几个药包,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 陡然见到衣裳华贵,美艳至极的朱斐还有娇媚柔弱,风姿婀娜的雪姬,她眼睛瞪得老大,小嘴也张成o形。世上居然有如此天仙般的人物,青黛的脸上不由露出了花痴般的表情。 钟紫苑怀疑此刻拿个盆过去,一定可以接到她嘴角流出的口水。不过想想那个因为多看了朱斐几眼,大腿就变成肉串的倒霉张公子,还有下场凄凉的前任漕帮孙舵主,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忙悄悄拉了青黛一把,然后故意斥责道:“青黛不得无礼。快见过蜀王世子还有雪姬姑娘。” 青黛这才回过神来,她红着脸对朱斐行了一礼,然后脆声说道:“见过世子爷。”又对雪姬行了一礼:“见过雪姬姑娘。” 雪姬忙扶了她一把,说道:“不必多礼。” 朱斐倒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笑吟吟的问道:“你叫青黛?” 可怜青黛还从未见过如此绝色男子对自己笑过,她心中就像是揣着一只小鹿,一直在砰砰乱跳。一腔少女情怀如春水般泛滥不已。她低低的,羞涩难当的低头说道:“是。” 朱斐又扫了她一眼,恶劣的说道:“难怪你家公子说你嘴馋,瞧着是丰盈了些。” “咔嚓”少女芳心碎了一地。 又闲聊几句后,朱斐翩然离去。钟紫苑一回头,就瞧见了青黛那充满幽怨的小眼神,她飘忽的说道:“公子,我很嘴馋吗?......”钟紫苑心中咯噔一下,立刻敲起了警钟。 ...... 转眼又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正是苦夏难耐的时候。太阳像火炉般烘烤着整个大地。虽然前一晚还下过一场豪雨,可短暂的凉爽过后,却更加闷热难耐。 天气太热了。树上的枝叶全都干巴巴的耷拉着,毫无生气,却不妨碍那些知了没完没了的聒噪。除了那些活波好动的孩子外,没有几个大人愿意在外走动。 一直到了黄昏,这燥热的感觉才渐渐散去。夕阳西下,落霞漫天,烟红的霞光投过葡萄藤上层层叠叠的叶片空隙照射在钟紫苑的脸上。显得她的脸也是红通通的一片。 这颗葡萄藤起码有上十年的树龄,此刻挂满了晶莹剔透如宝石般紫里透红的果子。钟紫苑闲了,就伸手摘上一串。拿桶子装了,放在吊到井水里湃凉了吃,那滋味真是连妙不可言。 就在钟紫苑躺在葡萄架下的逍遥椅上,吃着井水里湃好的葡萄。喝着青黛特意煮的荷叶绿豆粥。感觉十分惬意时。院门外传来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 “谁呀?”福伯正卷着袖子,挽起裤脚在刷马。因为家里除了他就是三个女孩,所以他自动做了门房的工作。 “贾大夫在家吗?”门外传来隔壁李秀才急促的呼唤声。 钟紫苑忙答应道:“在,请稍等片刻。” 她不急着开门,倒是先跳着脚回去换衣裳了。因为这天实在太热,所以她在家时,便解开了缠着胸口的白布。只有在准备出门时。或者家里来人时,她才会临时缠上。 福伯见她跟兔子似的窜回了屋里。于是呵呵一下,放下手里的刷子,走去打开了院门。他见李秀才一脸焦急的模样,惊诧的问道:“出啥事了?” 李秀才有些惶恐的说道:“我刚才收摊回家的时候,见到一群人把庄大哥五花大绑的抓去了衙门。” 福伯也大吃了一惊,忙问道:“庄哥儿究竟犯了什么事,要抓他进衙门?” 李秀才搓着手,忧心忡忡的说道:“我找人打听了一下,都说是庄大哥因奸不遂,虐杀了吏部张侍郎夫人身边的大丫头。” “什么?”福伯的调子一下子高了起来。他不可思议的说道:“往日瞧着庄哥儿可是个豪爽义气之人,他怎么会做下这等恶事?那庄家娘子也知道了吗?” 李秀才点点头,说道:“我来时先去通知了庄大嫂,她已经赶到衙门去了。后来我想着贾大夫素日里见多识广,所以想叫上他一起,看能不能帮上忙。” 这俩人站在院子中说话,屋内的钟紫苑全都听的一清二楚。她在青黛的帮助下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随即走了出去。 李秀才见她出来,眼睛一亮,刚想张嘴说话。钟紫苑急忙说道:“事情紧急,咱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对,对,咱们边走边说。”李秀才和钟紫苑一起,抬腿往屋外走去。 俩人赶到衙门外时,就见外面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一个二个都伸长了脖子,垫着脚尖兴致勃勃的往里张望着。说来也难怪,这因奸不遂而杀人,听着就透着一股香艳。可不就引来了这一大群看热闹的闲汉。 钟紫苑和李秀才费了半天劲,才算挤到最前面,看到了里面的情形。就见大堂里面站在两排杵着杀威棒的衙役,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坐着留着花白胡须,一脸褶子能夹死苍蝇的府尹大人。在他左右各放着一张高几,有两个师爷正在奋笔疾书着。 府尹的左下首放着一张高背椅子,坐着一个衣饰华美,妆容精致,五官艳丽的中年美妇。她不时拿锦帕轻拭着眼角,看上去十分伤心。 而在堂下,庄哥儿艰难的跪在那里,他的屁股上血迹斑斑,看来是被打了一顿杀威棒。在他的面前摆着一具尸体,上面蒙着白布,看不到下面的情形。 有一个穿着豆绿色对襟短裳的丫头,正跪在地上哀哀的哭诉着:“......我与兰儿姐姐买了这货郎的几朵绢花,正准备回府里,后来兰儿姐姐说内急要小解,就进了一家茶楼,想要借用他们的茅厕。我就留在茶楼里听戏没有跟过去,后来时间长了。我怕会误了回府的时辰,就到后院茅厕里去找兰儿姐姐。谁知兰儿姐姐并不在里面。我心下顿时慌了,便在后院一间屋,一间屋的寻找。结果在柴房里发现,发现......”说到这里,她哽咽的越发厉害,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府尹在上面一敲惊堂木,说道:“发现什么?继续说下去。” 那丫头醒醒鼻子,又清了清喉咙,似乎在压抑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然后才继续说道:“发现兰儿姐姐衣裳不整,头破血流的躺在柴房中,而他......”她指着跪在一旁,浑身颤抖的庄哥儿,悲愤交加的说道:“就站在一边,手上还拿着行凶的木棍。后来我吓得大叫,引来了茶楼其他的客人,才发现兰儿姐已经死了。” “哗”外面顿时一片喧闹,大家伙无不义愤填膺的讨伐庄哥儿太过狠毒。 就连那中年美妇,也不断的擦拭着眼角,直说:“兰儿太可怜了。” 庄哥儿目呲俱裂的瞪着那个丫头,愤怒的咆哮道:“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你们买了绢花没多久,我就在一条巷子里被人给打昏了。醒来时就在那柴房中。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在那里,但是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请大人明察。”他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害怕。 这时人群外传来一阵悲伤的哀嚎:“我苦命的孩子,是哪个杀千刀的害了你?我定要他为你偿命。”听到这哭诉声,大家都知道是死者的家属来了,于是人群中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妪由一个年轻人扶着,踉踉跄跄的从人群外挤了进来。 来到堂外,立刻有衙役拿杀威棒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那年轻人一把抓住杀威棒,苦苦哀求道:“各位行行好,死者是我妹妹,这是我娘。让咱们进去看她一最后眼吧!” 府尹身边的师爷高声询问道:“外面何人喧哗?” 有衙役立刻禀告道:“是死者的家属来了。” 那中年美妇忙说道:“那是兰儿的哥哥还有娘亲,请府尹大人开恩,让他们进来见见兰儿最后一面吧!” “让他们进来吧!”府尹对师爷交代了一声,然后抚着下颌的三缕胡须,摇头晃脑的赞叹道:“张夫人真是一副菩萨心肠,对下人还这么慈悲。” 张夫人感慨的说道:“兰儿卖身进张府十年的时间,一直就是在我跟前伺候着,十分尽心尽力。眼看下个月就期满,她可以一家团聚了,却出了这样纰漏。怎么不叫我心中难过 第五十九章 冤枉 钟紫苑仔细打量着那老妪和青年人,发现他们身上穿的衣裳都是细棉布的料子,虽然算不上富贵,却比平常穷人家穿的粗布麻衣要强上许多。 不过那老妪虽然头上戴着一根素银簪子,手上还套着一对素银镯子,看上去和平常家境殷实的老太太没什么两样。可她的双手关节不但粗大变形,还布满厚厚的老茧。可以想象得到,这位老妪上半辈子吃了蛮多苦,就算后来发达了,应该时间也不算长,所以她手上的老茧还没有变薄。 那青年人身上穿着墨绿色的细棉布直缀长袍,却依然习惯性的把下摆撩起扎在腰间,看来他习惯了以前穿的短褂,所以才会不习惯如今身上代表身份的长袍。 俩人对坐在大堂上的府尹下跪行礼后,又对那个张夫人行礼。张夫人又擦拭了下眼角,挥挥手说道:“你们去看看兰儿吧!她,她死的太惨了......”她的声音含糊不清,显然还是十分伤心。 “是。”那青年对着上首一拱手,看似洒脱。可嘴里仅仅吐出的这一个字,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那老妪更加是涕泪满脸,浑身发软,靠着青年人连拖带抱的才能走到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面前。青年伸出颤抖的双手,慢慢揭开了那块白布。白布下兰儿那张青紫肿胀,却犹自瞪着双眼的脸终于露了出来。李秀才胆小,立刻被吓得捂住了眼睛。钟紫苑却把眼睛睁的老大,生怕漏过了一点一滴。 兰儿的死像非常可怖,脸颊不但青紫。还布有几条细长的伤痕,没有破皮却鼓的老高,应该是生前被人无情的抽打所造成的。而她那双原本灵动多情的双眸,此刻却浑浊不堪的瞪着上方,就像是在对上苍控诉命运的不公。 钟紫苑心中升起了一丝疑惑,她低声询问道:“李秀才,这兰儿姑娘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你打听到了吗?” 李秀才想了想,说道:“我看见他们抓着庄大哥往衙门里去时,大概是在半个时辰以前。按说这个兰儿姑娘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一个时辰前。最多不会超过一个半时辰。”咦!那可真是奇怪了。钟紫苑心中暗暗思忖起来。 “兰儿,我可怜的兰儿,你为什么那么命苦呀......”那老妪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扑在兰儿的身上声嘶力竭的大哭起来。那青年的脸上也变得极度扭曲。他双目通红。牙齿咬着咯咯作响,捏着拳头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而爆出了青筋。 他猛地大叫一声,疯了般对着跪在一旁的庄哥儿拳打脚踢,嘴里还在嘶吼着:“你这个畜生,我家好好的兰儿就让你这么毁了。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庄哥儿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根本就无法躲避。他只能拼命拿双手护住头部,嘶哑的叫道:“你妹妹根本就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那青年却充耳不闻,只管咬着牙把拳头往他身上的要害处招呼。大有现场就打死他为兰儿报仇的意思。李秀才和钟紫苑都大急,他们大声吆喝着别打了,别打了,却没人理会。那些衙役,师爷,府尹,包括那美艳的张夫人都满含讥诮的看着这一幕,根本无人上前去制止。只有那个丫头那双手捂住眼睛,肩头在微微颤抖,似乎不敢去看。 钟紫苑和李秀才心急如焚的看着这一幕,却无力制止。钟紫苑忽然问道:“庄大嫂呢?你不是说庄大嫂走在咱们前面,怎么这会还没见人影?” “我,我也不知道呀!她该不会找不着衙门在哪吧?”李秀才茫然的环顾了四周,满眼里都是群情激昂,鼓掌叫好,唯恐天下不乱的闲汉,的确没有看见庄大嫂的影子。 眼见庄哥儿吐出几口鲜血,人渐渐萎靡了下去。坐在上首的府尹捏着颌下的胡须,对一旁的师爷使了个眼色。那师爷这才假惺惺的呵斥那些看热闹的衙役:“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呀!犯人要是当堂被打死了,你们可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那些衙役这才吆喝着上前架住那个愤怒的青年,制止了他继续对庄哥儿施暴。那张夫人非常不满,于是骄横的说道:“府尹大人,如此恶徒,还用对他讲什么仁慈。打死了也好,只当是为可怜的兰儿报仇。” 真是无知妇孺!那府尹捏着胡须暗暗腹诽。要是犯人当堂被家属打死了,那他这个府尹就等着被御史参吧!不过碍于张侍郎手握着他们这些官员的挑选、考查、任免、升降、调动大权,所以他也不敢得罪这位张夫人,于是他对身边的师爷丢了个眼色。 那个师爷立刻心领神会,他堆着谄媚的笑脸,对张夫人说道:“夫人只管放心,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只等上报了刑部审核,估计判他个秋后处斩是没有问题的。那时兰儿姑娘也算是大仇得报。”张夫人风韵犹存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庄哥儿全身伤痕累累,外衫被汗水和血水浸湿,整个人已经处在半昏迷的状态。那个师爷悄悄的对衙役们使了个眼色,他拿起桌上写满字的纸还有印泥走到庄哥儿身边。那些徭役们也立刻上来几人,有意无意的把庄哥儿团团围住。 钟紫苑心中一紧,她踮起脚尖使劲往里张望着,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只听到人堆中传出师爷那特有的尖厉声音:“既然你已经认罪,就签字画押吧!” 不好,他们这是想要把庄哥儿的罪名做实。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闷热,钟紫苑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她心中又气又急。可衙门口被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徭役拦着,她就连靠近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计可施。 那个被强行拉开的青年双眼通红,呼呼的喘着粗气。要不是被两个衙役抓着,大有继续上前把庄哥儿撕碎的架势。那老妪还趴在兰儿的身上哀哀哭泣。忽然人群中爆发了惊呼,有人大叫道:“她哭了,她哭了......”也有人惊呼:“诈尸了......”就见兰儿的眼角,有一颗红色的泪珠慢慢的滑落了下来。 那青年诧异的瞪大了眼睛,老妪愈发状若疯癫的大呼道:“兰儿。你究竟有什么冤屈,死了都不得安生。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这时天空忽然响过一声炸雷。地上刮起了一道狂风,卷起砂石尘土往那些被吓住的围观百姓身上扑去,豆大的雨点顷刻间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钟紫苑心中一动,她放开喉咙厉声喝道:“死人流泪。苍天示警。此案有天大的冤屈,冤枉啊!大人......”她的话成功的让师爷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牵涉到鬼神之说,终究是让人觉得心中不安,于是他为难的抬眼看向上首的府尹。 堂上的府尹大人勃然大怒,他双目一瞪,拍着惊堂木怒喝道:“外面是何人在妖言惑众?衙役何在?去抓上来。” 见那些衙役如凶神恶煞般冲着钟紫苑而来,李秀才先是一愣,立刻跟着她一起呼喊起来。历来鬼神之说就深入人心。兰儿双目圆整,血泪黯然滴落的情景。已经被很多人看在了眼中。这诡异的现象,让他们相信了钟紫苑的话,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一起咆哮道:“死人流泪,苍天示警,此案有天大的冤屈,冤枉啊!大人......” 众怒难犯呀!衙役的脚步顿时迟疑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忽然人群外又传来凄厉的呼唤声:“冤枉啊!大人......”怎么又来了个喊冤的?大家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个二十五六年纪,一身粗布麻衣被雨水淋得透湿,却依然掩盖不住美艳容颜的少妇,拉着一个衣裳褴褛满脸胡须的乞丐,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庄大嫂!”钟紫苑和李秀才一起惊叫道。 庄家娘子无暇和他们打招呼,她拉着那个乞丐想径直闯进大堂,却被衙役们用杀威棒挡在了大门外。庄家娘子紧抓着拦在面前的杀威棒,凄厉的呼唤道:“大人,我有证人,能证明我家相公是被人打晕掳走的。大人,大人......” “这?”府尹捏着胡须,为难的扫了一眼坐在下面的张夫人。张夫人美艳的脸皮绷的紧紧的,她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大人,你这大堂难道是茶馆,可以任人随意进出的吗?” 府尹犹疑片刻,见师爷无奈的给自己丢眼色。他手上不由一用力,硬生生的揪下了两根胡须,不由疼的一咧嘴。 就听那张夫人继续愤怒的说道:“苍天可不会为这样的恶徒叫屈。大人,已经是证据确凿的案子,难道你听了外面那几个闲汉嘴里胡噙,就不知道该如何决断吗?您这样审案,咱们家老爷要是知道,那您今年的考核可就不知道该如何写了!” 这样赤-裸-裸的威胁,让府尹心中怒气飙升,于是他一不小心,又揪断了几根胡须。不过是个被扶正的姨娘罢了,神气什么。不过这些话府尹也只能放在肚子里,他一咬牙,对下面的师爷说道:“证据已经确凿,还不签字画押。” 就等着这句话的师爷立刻利落的拿起庄哥儿的拇指,在印泥上印了印盖在了那张认罪书上。这时天空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那庄家娘子凄厉的呼冤声,还有人群中激昂的呼唤声似乎都变得飘忽起来。 一切尘埃落定,那张夫人满意的站起身,说道:“既然此间事情已经了解,我就不继续打扰大人办理公务,告辞。”原本跪在地上的丫头立刻爬起来去扶她,眼尖的钟紫苑瞧见她的手臂上,似乎也有一条细长型的陈旧疤痕。不过还没等钟紫苑看真切,那条疤痕很快就被她垂下的衣袖给掩盖住了。 张夫人在那丫头的搀扶下,扭着丰满的腰臀快速离去。府尹也一拍惊堂木,喝道:“把人贩押入大牢,尸体收入义庄,退堂。”他捏着小胡子,迈着八字步回了后堂。 眼见庄哥儿耷拉着脑袋,被衙役拖了下去。那青年还往他身上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的说道:“杀千刀的,让你痛痛快快的死,真是便宜你了。”庄大嫂不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茫然的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此刻天色已经昏暗,那大雨来得快去的同样也快,只留下了一地的水洼泥泞,和被浇的如落汤鸡般的人群。 看热闹的人群三三两两的走开了,钟紫苑和李秀才忙上前扶起失魂落魄的庄家娘子。钟紫苑劝慰道:“庄大嫂,你先别急,这案子最后还要经过刑部的审核才能判下来,咱们还有翻案的机会。” 庄家娘子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满脸惶恐不安的问道:“贾大夫,你也相信我家相公是冤枉的对不对?” 钟紫苑的手腕被她抓得生疼,可她依然面不改色的看着庄家娘子的眼睛,诚恳的说道:“不错,我相信庄大哥绝对不是杀死那个兰儿姑娘的凶手。” 李秀才也赶紧表态道:“不错,不错,我也相信以庄大哥的为人,绝对不是杀人凶手。” 庄家娘子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了下来。她颓然的说道:“有什么用,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钟紫苑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就这么看过去,那女孩的尸体上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可惜我人微言轻,说的话根本就没人在乎。要是能让我仔细看看那具尸体,一定能找出其中的破绽。” “义庄平时只有一人看守,而且那看守之人也是做个样子而已。”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说话的,居然是那个被庄家娘子一路拖来,形如乞丐的男子。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钟紫苑眼睛一亮,压低了声音说道:“对呀!既然如此,那咱们可以悄悄到义庄去看看兰儿的尸体。” “什么?咱们去义庄?”李秀才浑身一个激灵,光想想,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钟紫苑沉声说道:“对,不但要去,还一定要快,不然尸体身上的特征就会消失。到时庄大哥就真的翻不了身了。” 那乞丐边拧着身上的雨水,边冷笑着说道:“让你发现破绽又能如何?你又不是仵作,说的话没人会相信。” 第六十章 初进镇国公府 这个人虽然浑身脏乱,衣裳褴褛,头发胡须都灰扑扑的结成了块状,可他的谈吐见识又不是一般乞丐可以比拟的。钟紫苑对他产生浓厚的兴趣,于是一抱拳说道:“这位大叔,不知该如何称呼?” 那乞丐一翻白眼,说道:“好听的就叫声要饭的,不好听的就叫声臭要饭的。”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钟紫苑不禁有些汗颜。她讪讪的说道:“大叔说笑了。” “谁有空和你在这里说笑?真是耽误我的时间。这个时辰那个买烧饼的总会把没卖完的烧饼留给我,被你们莫名其妙的把我拖过来,我的晚膳算是没有着落啰。”说完他气哼哼的一甩袖子,拖着脚上缺了齿的木屐一瘸一拐的离去。 李秀才有些不满的问道:“庄大嫂,这个乞丐你从哪里找来的?” 庄家娘子眼眶依然红肿,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她拿衣袖拭了拭眼角,稳定了情绪后,解释道:“我不相信相公会做这样的事,就赶到他平常经常会去的那几条街打听。无意中听到这个乞丐对另一个乞儿说在巷子里捡到几个荷包,可以拿去换馒头吃。我正好见到他拿出那几个荷包,明明是我亲手绣给相公拿去卖的。于是我缠着他苦苦哀求,他才说出曾经亲眼见到一个挑担子的货郎被人从后面敲一棒子打昏后,丢上一辆马车运走了。我猜他看见的一定是我家相公,所以苦苦哀求他来作证。可。可那个天杀的狗官根本连理都不理,就给我家相公定了罪......”说到这里,她猛地捂住嘴。又哽咽起来。 李秀才听到这里,猛一拍大腿,说到:“既然如此,真不该让他走了。说不定以后要给庄大哥翻案,他还是个关键证人。” “无妨。”庄家娘子抽泣着说道:“听人说这个乞丐一直就在那条街上行乞,咱们要找他也不算难。” “那就好,那就好。”李秀才连连点头。 天色此刻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衙门内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有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三人身上直打转。钟紫苑皱了皱眉,她心中有些后悔不该在此询问那乞丐的情况。于是她低声说道:“这里不是商量事情的地方,咱们先走吧!” “对,对,对。咱们快走。”李秀才也醒悟过来。催着庄家娘子一起,三人快步离开了此处。 隐在暗处的几个男人一起看向那个为首的男人。那首领一皱眉,说道:“你们几个,跟上那三个人,看清楚他们住在哪里。你们两个,去找到那个乞丐。这长安城内如此繁华,一二个乞丐失踪了没人会在意。”那几个男人领命后离去,留在原地的这个首领却微微叹了一口气。显得忧心忡忡。 三人回到家中,李秀才便要自己娘子去陪庄家娘子。他自己则揣着二个菜团便来到了钟紫苑家中等待。钟紫苑回家后随便吃了几口荷叶绿豆粥,然后吩咐福伯套上马车,说要出去一趟。 她身上的衣裳先是被雨水淋得透湿,一路上虽然又被热气给蒸的半干,却有了一股子异味,肯定是不能穿了。于是她回到房间内另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服,顺便背上了她形影不离的药箱。 带着豆蔻还有李秀才坐上了马车,福伯一扬鞭子,马车在狭窄的道路上行驶起来。回家的路上,钟紫苑已经想的很清楚,想要救庄哥儿,光靠他们几个是成不了事的,必须要求到郭承嗣面前。他身为刑部侍郎,肩负着监管,审核天下刑名的重责,这也算是他的职责之一。 来到高大,气派,门口还矗立着两只威武石狮的镇国公府,李秀才心中惴惴不安,就连面色也变得有些发白。这样顶级的勋贵之家,他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会有踏进去的一天。 历来各个阶级都是泾渭分明。他虽年幼时家里有些余粮,供他读了几年书,现在人人都尊称他一声李秀才。可是在这些真正的世勋贵族面前,他就是如同蝼蚁般的存在,于是他原本挺直的腰背不自觉的佝偻了下来。 钟紫苑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是对豆蔻吩咐道:“去叫门,就说找世子爷身边的荣喜出来说几句话。” 豆蔻倒是什么都不惧的,她立刻跳下马车,跑到角门处砰砰砰的敲了起来。有门子来开门,她立刻奉上几个碎银角子,又赔上笑脸说了几句好话,那门子终于进去帮她叫人了。 李秀才面上带着喜悦,说道:“贾大夫,我虽然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却没有想到你居然这么有本事。郭世子身边的贴身小厮,平常人也不容易接触的到。要是他愿意帮庄大哥说几句好话,说不定这案子也有回旋的机会。” “找荣喜有什么用?”钟紫苑不甚在意的说道:“要找,当然是找郭世子本人才行。他身为刑部侍郎,为民伸冤,本就是他的职责。” 啥!找郭世子本人,李秀才惊骇的张大了嘴巴,下颌“咔嚓”一下,掉到了地上。 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看见荣喜出现在了角门处。钟紫苑立刻跳下马车走了过去,李秀才咬咬牙,战战兢兢的跟上了她。 没等她开口,荣喜倒是先笑了起来:“贾大夫是来找咱们世子爷的吧?” 钟紫苑忙一拱手,说道:“正是,还请荣喜哥帮忙通报一声。” “不用了。”荣喜爽朗的说道:“我听门子来报,说是有个自称贾大夫的人来找,当时就想到了贾大夫一定不是想要找我的。我立刻禀报了世子爷,世子爷让我带你直接进去。” “如此真是多谢了,请荣喜哥前面带路。”钟紫苑这一路还一直在想要是郭承嗣没在府里该怎么办。她万万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心中不由大喜。 荣喜和门子交代了几句,便带着钟紫苑还有李秀才。进了镇国公府的大门。一路上假山流水,绿树成荫,亭台楼阁峥嵘轩峻,树木山石葱蔚洇润,隐隐可以看见那些粉墙黛瓦的高墙飞檐,透着极致的富丽堂皇。 荣喜带着三人过了前院,中院。后院,也不知过了多少道垂花门,穿过多少条抄手游廊。碰到多少穿金戴银,裹着一身绫罗绸缎,如天仙下凡般的娇俏丫鬟。 李秀才看什么都觉得稀奇,看什么都觉得富贵。简直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都不够用了。他不时扯扯自己的衣角。突然觉得身上原本还算合体的深蓝色棉布袍子,显得有些寒酸。尤其是下摆处那不太显眼的布丁,更加是如此的碍眼。 就在他心猿意马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了钟紫苑。见她挺直腰背,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只沉着脸,目不斜视的跟在荣喜的身后。 他心中不由暗叫一身惭愧,枉费自己痴长了几岁,却还不及她小小年纪所表现出的气度。还有荣宠不惊。于是李秀才收敛了心神,学着钟紫苑的样子。收回了四处乱飘的目光,亦步亦趋的跟在荣喜身后。 终于来到了一个院门外,荣喜推开大门,满院挺拔苍翠的竹林就出现在了钟紫苑的面前。一股清新的绿竹气息扑面而来,那苦夏的燥热顿时消散了不少。中间一条鹅暖石铺陈的小径连通了院门和里面的正房。一个上面穿着海棠红的素纱短裳,下面穿着藕荷色的撒花石榴裙的小丫头跑过来笑道:“荣喜哥可回来了,世子爷都问过两回了。” 钟紫苑知道这是守房门的小丫头,便只垂眉低眼的站在荣喜身后不予理会。倒是李秀才原本心中就绷的紧紧的,他一见到这个小丫头跑过来脆脆的说话,立刻下意识的抱拳鞠了躬,谦逊的说道:“姑娘好。” 那丫头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钟紫苑大囧,忙悄悄的拉了李秀才一把,他还一脸不明所以的看着钟紫苑,不明白那丫头为何突然发笑。荣喜强忍着笑意呵斥道:“这位公子多礼,你不说避开居然还敢笑?小心我告诉穗儿姐打你的板子。” 那丫头悄悄吐了吐舌头,立刻避到了一边。荣喜这才笑着对李秀才说道:“是丫鬟无礼,还请公子莫怪。” 李秀才汗颜的低语道:“不敢,不敢。” 荣喜带着二人一起沿着这条鹅卵石小径往正房走去,正房四面出檐,雕廊画栋,绿窗油壁。屋檐下挂着一排鸟笼,养着几只鹦鹉,鹩哥。下面有三四个同样穿红着绿,头上戴着银簪,手上笼着翠环的丫头。她们有的在打手绳玩,有的在逗鹩哥说话,看见荣喜带着钟紫苑和李秀才进来,皆是好奇的看着他们。 钟紫苑依然保持着目不斜视的态度,李秀才自从在门口闹了笑话后,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一举一动皆跟着钟紫苑学。 荣喜没理会那些丫头,只站在那香妃竹穿成的竹帘后小声的呼唤道:“穗儿姐,穗儿姐,我把贾大夫带进来了。” 竹帘被掀开了,穗儿轻手轻脚的走出来。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绣百蝶穿花单罗纱外衫,里面系着一条浅绿色齐胸软烟罗襦裙,乌鸦鸦的头发梳了个同心髻,髻上还斜插着几根白玉簪。这通身的气派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体面。 看装束钟紫苑不难猜到,这必然是在郭承嗣面前有些脸面的大丫鬟。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见她圆脸大眼,皮肤虽然不够白净却细腻柔和,整个人看上去虽然不够明艳照人,却非常温婉可人。钟紫苑笑着对她一颔首,说道:“穗儿姑娘好。” 穗儿经过宋青莲几个月细心的调教,才放到郭承嗣的身边。如今的她早已经脱去先前的稚气,莽撞。待人接物皆变得进退有度,稳重大方。 就见她嘴角含着得体的微笑,对钟紫苑和李秀才略显寒酸的衣着视若不见,只是福了福,说道:“见过两位公子,我家世子爷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请进。”说完她伸手打开了竹帘。钟紫苑一笑,抬腿走了进去。 这一路走来,钟紫苑看尽了这镇国公府的繁华富贵。在她想来,做为世子的卧室,应该更加奢华富丽才对。谁知进去以后,才发现她想错了,里面的陈设居然非常简单明了。除了一整套黄花梨的家具外,根本没有别的过多陈设。 唯一让人侧目的,就是那高几上供着的几把佩剑。看那些佩剑古朴,甚至有些磨损的剑鞘,就知道这几把佩剑定然是来历非凡。 一袭黑色的素纱外袍松松的披在郭承嗣身上,也许在自己的卧室中,是他最放松的时刻,他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素纱外袍居然没有系上,就这么敞开着,毫不吝啬的露出了他那蜜色的,精-壮的胸膛,还有那惹人遐想的两点樱红。 他斜斜的依在长塌上,翻看着手里的一本蓝皮书卷。满头的黑发没有束上,如墨般披撒在肩头,发梢处偶尔还有一两滴水珠落下。这一切显得无比慵懒和宁静,还有......香-艳。 钟紫苑没有防备,忽然觉得鼻子一热,两管鼻血居然很没有出息的喷了出来。她立刻慌乱的拿衣袖堵住了自己的鼻子,只留下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咕噜噜的乱转着,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 “贾大夫,你这是怎么啦?”李秀才一惊,忙手忙脚乱的帮她擦鼻血。 钟紫苑讪笑着说道:“这两天太燥热了,有些上火,有些上火。” 郭承嗣放下手里的书卷,如黑曜石般闪亮的眼眸抬起来,看向乱做一团的俩人。他皱皱眉头,说道:“你们到底在闹什么?” 钟紫苑忙胡乱两下擦干净鼻血,又悄悄扯了李秀才一把。李秀才这才回过神来,他慌忙对郭承嗣行了一礼,有些结巴的说道:“见,见过郭世子。”郭承嗣没有理会他,目光只炯炯的盯在钟紫苑身上。 钟紫苑忙陪着笑脸,对一脸便秘表情的郭承嗣说道:“这是我家邻居,姓李,咱们都管他叫李秀才。”介绍完李秀才后,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遇到难题了,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帮忙。” 郭承嗣冷冷一笑,咬牙说道:“我就知道,要是没事,你才不会主动来找我。” 第六十一章 抓-奸 穗儿奉上香茗,还有四色茶点后,识趣的退了出去。在郭承嗣幽深的目光中,钟紫苑硬着头皮把庄哥儿身上发生的事,大概叙述了一遍。 这期间,李秀才都是老老实实的束手垂目站在一边,既不敢插嘴,也不敢抬眼去看郭承嗣。 倒是荣喜不时和他搭上几句闲话,或者让他饮茶,或者请他用茶点,让他感觉没有那么窒息般的尴尬。 听完钟紫苑的叙述,郭承嗣久久没有说话。钟紫苑有些不确定的偷偷抬眸看了他一眼。当然,她的目光尽量避开了他那袒露在外的胸膛。 郭承嗣闭了闭眼,他修长的手指在面前的几上有节奏的敲击着,显然他正陷入某种沉思。过了良久,他突然开口说道:“人家的邻居,麻烦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对贾大夫说。” 钟紫苑眨眨眼睛不解的看着他,李秀才也呆头呆脑毫无反应。倒是荣喜了解他的心思,立刻拉了拉李秀才一把,李秀才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人家的邻居就是指的自己。于是他被机灵的荣喜拉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了钟紫苑和郭承嗣两人。 在郭承嗣幽深目光的注视下,钟紫苑忽然觉得屋子里的温度变高了许多,她有些口干舌燥,鼻子里也痒痒的,似乎又有了要流鼻血的前兆。 在钟紫苑坐立难安的时候,郭承嗣忽然一笑,说道:“贾大夫,你是不是利用我。利用成习惯了?” 啥?钟紫苑没有想到他端了半天的架子,居然问出的是这样无聊的问题。可看他面皮绷得紧紧的,似乎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很重要。弄得钟紫苑的一颗小心脏,也跟着七上八下起来。她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世子爷为何有此一问?” 郭承嗣冷冷说道:“你来找我,不是为了借令牌去见你舅舅,就是为了帮你所谓的邻居脱罪。似乎从来没有为了要见我而见我。” 啥!钟紫苑错愕的张大了嘴巴!就听郭承嗣继续痛斥道:“为何你可以和朱斐一起游船,一起听戏,一起喝酒,偏偏到了我这里。除了借令牌就是要替人伸冤?难道我和朱斐之间的差距就那么大吗?” 啥!钟紫苑的下颌已经快掉到地上了。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幽怨,还隐隐有着拈酸吃醋之嫌?钟紫苑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唯一的可能。那就是郭承嗣怪自己占了朱斐太多的时间。所以他在表示不满了。 她再想到朱斐那张妖孽到逆天的外貌,自己和他出游多次,每次都要怒赞一次他那男女通杀的魅力。难道这郭承嗣看着俊朗如日,其实他也偷偷爱慕着朱斐这个妖孽。想到这里。她又偷偷打量了郭承嗣几眼。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难道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为了他的情敌? 好可惜,像郭承嗣这样优秀的人居然会喜欢男人,真是太浪费了。其实也不能怪钟紫苑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在这纸醉金迷,奢靡无度的长安城内。有很多达官显贵逛青-楼逛的没味了,就爱上了那些小倌馆。这龙阳之好,断袖分桃之风渐盛,层出不穷的小倌馆已经隐隐和那条风月街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想到这里,钟紫苑吞了口唾沫。勉强说道:“那,那是因为世子爷你公务繁忙。不像我们这些庶民,闲来无事,所以才会四处乱逛。”顿了顿,她又说道:“查案贵在神速,相信世子爷身为刑部侍郎一定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还请世子爷能早些出手,救救蒙冤受屈的庄大哥。” 郭承嗣张张嘴刚想说话,屋外传来穗儿清丽的声音:“是表姑娘来了?” 就听一个脆脆的,如百灵鸟般的声音欢快的响起:“表哥睡了吗?我听说他来了客人,就亲手做了杂果冰碗过来,让表哥和他的朋友一起消消暑。” “表姑娘真是有心,要不让我端进去吧!时辰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穗儿温婉的劝道。 那个表姑娘却断然拒绝道:“没事,我中午睡得晚,这一会走了困,已经睡不着了。这冰碗还是我带进去吧,顺便也让我认识一下表哥的朋友。” 郭承嗣原本提高警惕,竖起耳朵在仔细偷听着。眼见穗儿已经抵挡不住。他心中大急,突然一眼瞥见了那老神神在的钟紫苑,眼前不由一亮。 他猛地坐起身,一把抓住钟紫苑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跟前。然后他凑近她元宝般可爱的耳垂边,低低的,快速的说道:“这个女人是我生平最讨厌的女人。可她又是我祖母娘家的孙女,不好得罪。要是你能想办法帮我赶走她,最好是让她断了继续纠缠我的念头。我就帮忙把你的朋友救出来。你看如何?” 钟紫苑眼睛一亮,忙问道:“当真?” “当真。”郭承嗣回答的斩钉截铁。 “不管我用什么办法,只要让她不再纠缠你就行?”钟紫苑进一步确认道。 “对。”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的内心慢慢变得焦灼起来。 “那你保证不生气。”钟紫苑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保证不生气。”郭承嗣心急如焚,就差没有举手对上苍发誓了。 钟紫苑忽然如狸猫般轻盈的跳上床榻,并且顺势躺在了他身边。她把头靠在郭承嗣光滑如丝绒的胸口处,一双素手还搭在他平坦细腻的小腹上。呼出的温热气息全都喷在了他的肌肤上,然后紧紧的闭上了眼眸。 就在她刚刚才摆好这幅暧昧不清的姿势。那湘妃竹帘就被人给掀开了,几个美人鱼贯的走了进来。 为首的少女不但长得很美,还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天香娟纱裳服。薄而微透,隐隐可见看见里面那水红色的鸳鸯肚兜。她的肌肤又白又润,在烛光下散发着莹莹如玉般的光泽。也许是走得急了。她挺俏的鼻尖上冒出了微微的汗珠,双颊带着羞涩的晕红,就像从画中走出的仙子。 这少女的美犹在叶梅苏之上,只不过她原本含着笑意的脸,在看见屋内俩人暧昧不清的情形时,先是一僵,然后樱唇抿了抿。蹙着眉峰,一脸体贴的说道:“表哥,你把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带进府里。老祖宗会不高兴的。” 红衣少女的双眼带着愤怒的焰火,不停的打量着钟紫苑,由上至下,每一寸都没有放过。尤其是她搭在他胸口的手。是那么的刺眼。真恨不得在那只手上灼出一个大洞。 钟紫苑虽然闭着眼睛装睡,似乎也感应到了她那怨毒的目光,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郭承嗣浑身顿时一僵,他只是临时起意,却没有想到钟紫苑居然想出了这么一条香-艳到极点的计策。奇怪的是他非但不觉得讨厌,居然还觉得十分受用。 于是他迟疑片刻后,立刻不甘示弱的伸手揽住她的肩头,还顺势在她头发上轻轻吻了吻。唯一煞风景的是。她头上有一股被雨水淋湿又沤干后发出的酸味,熏得他龇牙咧嘴。 然后他才漫不经心的说道:“表妹多虑了。听说贵府里的三老爷还有七老爷为了沈老板都打了起来,老祖宗都不予理会。本世子的这些枝末小事,她老人家是不会在意的。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本世子也要就寝了。” 沈老板是长安城内一个戏班子的花旦。因为他扮的女子风华绝代,妩媚妖娆,竟然比那女子还要像女子。所以引得不少文人墨客,达官贵人的追捧。她们府里的三老爷和七老爷都是沈老板的爱慕者,曾经为了一场饭局而大打出手。 这件事本来是府里最大的秘密,家主早就有交代,任何人要是敢对外宣扬,少不了一顿板子伺候。可没有想到的是,郭承嗣居然知道的清清楚楚,还拿这件事来堵自己的口。那个红衣少女的小脸顿时由晕红变得煞白。 可是她却倔强的不肯离去,只眼巴巴的看着那张塌,看着榻上那个让她心醉神迷,却只肯搂着另一个男子的意中人。一张小脸又青又白,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 郭承嗣却不再理会她,他再一次吻了吻钟紫苑的发顶,居然舒舒服服的闭上双眼。那少女带来的丫鬟见状,忙上前福了福,说道:“小姐,既然世子爷要休息了,咱们还是别在这里打扰了。等下次世子爷有空的时候,你再来找他说话,可好?” “哇......”那红衣少女再也忍不住了,她扁扁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淌着。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出言威胁道:“我要告诉老祖宗去,我要告诉镇国公夫人去,她们定然不会应允的......” 她哭得伤心,还不忘从手指缝里偷看郭承嗣的表情。谁知郭承嗣依然不予理会,他甚至还拿小手指掏掏耳朵,示意很吵。 “哇......”红衣少女这回真的绝望了,她摔开竹帘提着裙摆跑了出去,她带来的丫鬟们忙行了礼后,也跟着追了出去。 钟紫苑猛地睁开眼睛,从榻上跳了起来。郭承嗣还有些不满的说道:“急什么?万一她又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钟紫苑红着脸,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不快些起来,难道我还等镇国公夫人,还有老镇国公夫人真的来抓奸不成。” ...... 钟紫苑坐在马车里,掀开门帘看向外面那个骑在一头高大的乌稚马上,矫健挺拔如松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豆蔻也跟着探头看向外面,看了半响,她才好奇的问道:“世子爷为何不准李秀才与咱们一起同坐马车呀?” 钟紫苑一愣,她又把目光投在李秀才那略显瘦弱,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狼狈背影上。她苦笑一声,说道:“因为我对他说破案贵在神速,所以才会连夜跑来求助。于是他说马车尽量要轻装简行,这样速度能更加快些。所以就打发李秀才去骑马了。”说到这里,她又想起李秀才在第一眼看见那匹高大的枣红色西域种马时,那一脸的惊骇。还有被段岭强行丢上马背时的恐慌,心中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豆蔻有些嫌弃的看着李秀才战战兢兢的背影,嘟着嘴说道:“可我觉得就是他拖累了所有人的速度。” “好了,谁第一次骑马都这样。要是你,说不定还不如他呢!”钟紫苑放下了门帘,隔开了外面的视线。时间已经耽误的太长了,兰儿尸体上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已经消失,她现在需要好好想想,等会到了义庄里该怎么办。 义庄在城郊,这里摆放的,都是那些因为凶杀而死的尸骸,还有一些找不到亲人收敛的残骸。 名义上说是义庄,其实就是一座年久失修,简陋无比的草庐。这里连门都没有栓,远远的透过惨淡昏暗的烛光,可以清晰看见里面那几副残破的薄皮棺材,还有挂在墙上那肮脏破旧的招魂幡。 钟紫苑四下里张望了几眼,奇怪的问道:“不是说这里有人看守吗!人怎么不见了?” 郭承嗣早已换下了那件让人浮想翩翩的透明素纱袍服,此刻他身上同样穿着一件很薄很薄的紫色锦袍,还未干透的黑发上束着一顶玉冠,手里提着一把散金花纸扇,看上去不像是来探查尸体,而像是来闲逛门的。 他也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然后对段岭还有荣喜吩咐道:“余伯定是躲在哪里喝酒去了,你们俩去把他找出来。” “是。”段岭和荣喜立刻分头开始在附近搜素起来。钟紫苑好奇的问道:“难道你认识这里的守夜人?” 郭承嗣拿扇骨敲着手心,笑道:“不错,以前为了查案,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他无儿无女,平日里最爱的就是杯中之物。因为经常酩酊大醉,所以那些草垛,山坡,还有岩石板,就成了他的栖身之所。” “既然如此,咱们就先进去吧!”钟紫苑心急的提议道。 郭承嗣欣然应允,于是两人一起提步走了进去,豆蔻提着药箱紧随其后。谁知他们前脚才踏进去,后面就传来李秀才那带着哭丧的声音:“要不,要不我还是和福伯一起去守马吧?” 第六十二章 验尸 就见李秀才背靠着一棵樟树,身子在不停的颤抖。他眼巴巴的看着钟紫苑,哀求着再次说道:“贾大夫,我,我在外面等你们,就不进去了。” 钟紫苑这才想起,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而已。不像自己和豆蔻是见过血腥场面的。更加不像郭承嗣他们几个,成日里就是和这些凶杀案打交道。他和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对尸体,对死亡,对鬼魂,有着强烈的畏惧之心。他能跟着一起来到这阴森的义庄外,已经是鼓起来了莫大的勇气,要他再踏进去,恐怕真的会被吓坏。 钟紫苑心中一软,说道:“行啊!那你就留在外面吧!” “那可不行。”站在她身边的郭承嗣“唰”的一下,打开了手中的折扇。他边摇着扇子,边慢条斯理的说道:“本官来的匆忙,可没带师爷跟随。他不进来,谁来做记录?” 钟紫苑一滞,她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她为难的看了看已经被吓坏了的李秀才。听了郭承嗣的话后,他面色煞白,额头冒出豆大汗珠,双腿颤抖的越发厉害,根本就挪不动步子。 郭承嗣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坏笑,越发恶劣的说道:“李秀才,你可想好了。贾大夫就算在尸体上验出了什么问题,要是没有文字记录,到了公堂之上依然是不会被承认的。” 李秀才抬眼看着站在义庄门口的郭承嗣,紫色的圆领锦袍。洁白的玉冠戴在头顶,腰间系着一根镂空雕祥云纹的玉带。气宇轩昂,带着一股凌人的威势。以他如此显赫的身世。尚且毫不畏惧,亲力亲为。就连贾大夫和年幼的豆蔻,也是一副淡定自如的模样。枉自己还痴长了他们几岁,居然如此惊恐失态,畏畏缩缩,他不由对自己暗中心生唾弃。 这么想着,李秀才的心境又有了很大的变化。他终于挺直了腰杆。结结巴巴的说道:“既然如此,还是让我来记录。”说完,他鼓起勇气。强行忍着那让人觉得头皮发麻的不适感,一步一挨的来到钟紫苑身边。 郭承嗣不由挑起了眉峰诧异的瞟了他一眼。郭承嗣生性豪爽,最见不得扭捏作态,畏畏缩缩之辈。李秀才先前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过于畏缩扭捏。一副小家子气。所以让郭承嗣心生不喜。现在忽见他态度大变,于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其实钟紫苑在他面前也常做谄媚之态,可郭承嗣偏偏就是能从她媚笑的眼睛中看到清冷和不屑。所以他才会觉得逗弄这个表里不一的人儿,看着他被自己逼得忘记谄媚而露出本性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钟紫苑不知道郭承嗣心中那些堪称恶劣的小心思,她示意豆蔻打开药箱,在里面一顿翻找后,摸出了几样东西,然后解释道:“这是姜片和我亲手提炼的薄荷叶汁。等会你把姜片含在嘴里,拿薄荷叶汁涂抹在鼻孔下。再拿这块帕子把口鼻捂住,可以摒除尸臭。”李秀才立刻接过钟紫苑手上的东西,按照她说的一一准备起来。 郭承嗣点点头,赞许的说道:“想不到你这手准备功夫,与那些老仵作相比也丝毫不差。” 三人做好准备后,终于迈进了义庄的大门。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李秀才觉得一进门就有一个阴冷腐臭之气迎面扑来,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一股凉意从他的骶尾部窜到了后脑勺,他心中那根弦越发绷得紧了。 钟紫苑却借着那昏暗的灯光,开始细细的打量起屋内的情形,草庐内的陈设很简单,一个破旧的柜子,一张缺了一个脚拿石块顶住的方桌,几张坐上去就咔咔作响的椅子,墙角还堆着许多空酒坛子。最引人瞩目的,就是草庐中间有八口拿条椅架起的薄皮棺材。 这些棺材都是盖得紧紧的,看来里面都装有尸骸。墙上还乱七八糟的挂着几张招魂幡,有两张有着破了,那丝丝缕缕垂下的麻布条,微微晃动着,为这间草庐更增添了几分阴森可怖。 李秀才结结巴巴的问道:“这,这,这么多的棺材,难道咱们要一个个打开来找?”他的眼睛不敢四处乱瞄,只敢牢牢的跟着钟紫苑和豆蔻。 “错了。”郭承嗣摇摇头,幸灾乐祸的说道:“是由你们来找,本官只负监察之职。”说完,这厮居然撩起袍服的下摆,一屁股在那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悠闲的摇起了手中的折扇。 钟紫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终究不敢强求,她只得无奈的对李秀才说道:“那咱们一起找吧!” 李秀才忙不迭的点头,他能进来已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如果还要他一个人去搬动那些棺材盖,估计兰儿的尸体还没有找到,他就要先被吓死了。 豆蔻也放下了背着的药箱,磨拳擦掌的跟着钟紫苑个李秀才一起,来到了第一口棺材前。钟紫苑点燃了三根带来的线香,又烧了几张黄裱纸,她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悼词后,说道:“起......” 李秀才和豆蔻双双一起用力,就听一阵让人牙酸的咯吱声响起,那棺材盖被慢慢的推开了,一股强烈的腐臭气沿着那条缝隙窜了出来。钟紫苑连看都没看,立刻吩咐道:“这里面不是兰儿,快关上。” 李秀才和豆蔻立刻一起用力,又把那棺材盖推回原来的位置。郭承嗣远远的坐着,拿扇子微掩着口鼻,好奇的问道:“你连瞧都不瞧一眼,怎么就知道里面的尸体,不是你要找的兰儿?”李秀才也是一脸不解的看着她。 钟紫苑却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说道:“明面上兰儿的死亡时间是在申时。如今是亥时。就算天气炎热,尸体容易**,却绝不会**的如此之快。所以我能肯定那不是兰儿的尸体。” “好。”郭承嗣一拍巴掌,给她喝了一声彩。倒不是因为她的见识真的有多非凡,其实这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常识。 让人觉得难得的,是她处于阴森可怖的环境下,还能保持如此平稳的心态和缜密的分析能力,让郭承嗣不得不心生佩服。李秀才心中也暗叫一身惭愧,这些道理他如何不懂。只不过在那一瞬间。他的脑中居然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到。 钟紫苑倒没想这么多,她只继续指挥道:“看看下一个。” 三个人六只手。又搭在了第二口棺材盖上,那熟悉的“咯吱”声,在草庐内响了起来。李秀才强行吞了一口唾沫,战战兢兢的说道:“我还没有用力呢!你们俩怎么就推上了?” 豆蔻眨眨眼睛。疑惑的说道:“我和公子也没有动呀?” 钟紫苑的眼睛却紧紧的盯在李秀才身后。她轻轻的说道:“我们没动,是你身后的那口棺材的盖子在动。” “啥!”李秀才就像是中箭的兔子般,慌乱的跳了起来。他猛地回过头去,赫然看见排在最后的那口棺材盖果然在慢慢往后移动,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暗中推动着它。 “难,难,难道是诈尸了?”李秀才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气氛一下子变得凝固起来。钟紫苑和豆蔻也感到非常惊愕,她们同样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口棺材。生怕里面会爬出什么不知名的怪物。或者是窜出一只害人的山精鬼魅。 就在他们紧张万分的时候,一个沙哑的声音幽幽的响起:“你们这些小辈,居然敢吵爷爷睡觉,该当何罪?” 李秀才双膝一软,要不是钟紫苑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他差点就跪了下去。忽然郭承嗣“哈哈”笑了起来,他拿扇骨敲打着掌心,挪揄着说道:“余伯,别在那里装神弄鬼了,我可闻到了你身上的酒味。” 就听棺材中传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说郭大人,这大半夜的,你不好好呆在你的镇国公府睡觉,跑我这来玩什么?”听这两人一来一回的说话,钟紫苑三人终于知道那口棺材里藏着的,居然是这义庄的守夜人余伯,而不是什么山精鬼魅,他们这才算放下心来。心情放松以后,李秀才这才发现自己背后的衣裳已经完全被冷汗给浸湿了。 又一阵牙酸的“咯吱”声响过,那口棺材的盖子终于被完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麻衣,头花花白,黝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颌下留着长长的山羊须,眼角堆满黄色眼屎的老人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他手里还紧紧拿着一个酒葫芦,先眯着眼睛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才慢慢腾腾的从棺材里爬了出来。他的身上,果然带着一股浓烈的酒臭味。 豆蔻嗔怪的说道:“老人家,你干嘛在棺材里睡觉呀?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余伯呵呵一笑,说道:“怕什么,是人都会有这么一天,我只不过是想提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而已。”他的话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洒脱和随意,让钟紫苑心生暗生敬佩。 荣喜和段岭在外面寻不着余伯也陆续回到了草庐中,随着身边人越来越多,李秀才这才放松了心情,不再那么害怕。 那边钟紫苑对着余伯一拱手,说道:“余伯,请问今天下午送来的那具女人尸体,现在何处?” 余伯又悠悠的喝了一大口酒,这才擦着胡须上的酒沫,奇怪的问道:“小哥是新来的仵作?” 钟紫苑一愣,说道:“不是,我只是一名大夫。只不过先前在堂上见那具尸体有些古怪,所以想来探查一番?” 听完钟紫苑的解释,余伯一翻白眼,对依然坐在一旁,悠然摇着手中纸扇的郭承嗣说道:“郭大人,这似乎不合规矩。”钟紫苑闻言心中一紧,不由抬眸看向了郭承嗣。 郭承嗣却微微一笑,张狂的说道:“怕什么?我说的话就是规矩。再说了。”他双眼一眯,狡黠的说道:“我还带来了一坛子惠泉酒,岂不是也不合规矩?” 余伯那满是眼屎的眼睛立刻发出了亮光,他响亮的吞了一口唾沫。他慢腾腾的走到第六口棺材面前,他用手擦了擦那棺材盖,自语道:“哎,今儿酉时才盖上的,怎么就落上了一层土?” 郭承嗣微微一笑,说道:“门外的那棵枣树已经挂果了吧,也不知甜不甜?” 余伯呵呵一笑,说道:“可甜着呢!我去给大人打几颗下来尝尝。”说完,他居然颤颤巍巍的走了出去。 见钟紫苑三人还一脸茫然,荣喜便笑道:“贾大夫,既然已经知道了尸体下落,你可以动手验尸了。” 钟紫苑的脑海中闪过余伯说过的话,心中忽然变得无比敞亮。她抬腿走到第六口棺材面前,对李秀才和豆蔻说道:“打开它。”三人齐齐用力推开了那棺材盖,伴随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兰儿那张可怖的脸,终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钟紫苑立刻吩咐道:“李秀才,你去准备做记录。” “好。”李秀才拿着豆蔻给他的纸笔,在郭承嗣对面坐定,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钟紫苑依然在仔细的观察兰儿的尸体,就见她的眼睛依然大睁着,原本妩媚灵动的眼睛变的一片浑浊,肿胀的脸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居然变成了恐怖的黑色。她纤细的脖颈处赫然还有几个紫红色的淤痕,看上去像是徒手被掐出来的。 难道这兰儿是被掐死的?钟紫苑小心的摸上那冰冷潮湿的肌肤,可以感觉到手下发出轻微咯咯声,看来兰儿的确是因为被人掐碎了喉管毙命的。 她又和豆蔻一起把兰儿僵硬的尸身翻过来,就在搬动间,一些红色的泡沫状液体从兰儿的嘴里还有鼻孔中流了出来。 钟紫苑略一皱眉,暂时没有理会,而是撩开她身上被撕破的衣服。除了可以清晰看见她背后,臀部,大腿后侧已经出现了大片紫红色,压之没有褪色的斑状淤痕外,还有那遍布全身上下的抽打痕迹。只是这痕迹很细小,既不像鞭痕,也不像是由木棍抽打出来的。这些伤痕究竟是什么造成的,钟紫苑一时还没有头绪,所以暂时放在了一边。 咦!钟紫苑和豆蔻都惊异的发现,在兰儿的臀部,居然有一个很深的牙印。她又仔细的检查兰儿的全身,结果在她的大腿根部,还有胸-乳处同样发现的这样的咬痕,一共有五处之多。 钟紫苑心中猛地一跳,这些咬痕对她来说,简直是太熟悉了,于是她提声说道:“李秀才,记好了。死者兰儿的脖颈处......”她一面检查,一面口述,李秀才也摒除了脑海中的杂念,快速的在纸上记录起来。 第六十三章 疑点重重 在草庐中忙碌的人都没有意识到时间的飞逝,钟紫苑检查的非常仔细,就连发髻都被她拆开了细细看过。 兰儿身上的每一个伤痕,每一道淤痕她都做了详细的描述,尤其是那几个咬痕。因为她知道,尸体在这炎热的夏季是保存不了多长时间的,等过几天她表面上的这些伤痕就会因为腐烂而消失。唯一能留下来的,就是李秀才所写下的那些记录。 良久后,钟紫苑才勘察完兰儿的尸体,她直起已经酸疼的腰背,对豆蔻说道:“把解剖刀拿出来。”豆蔻立刻从药箱中找出了那天她们翻墙回钟府时,找到的那两把造型奇特的小刀。然后问道:“公子,用哪一把?” 钟紫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最长的那一把,这把刀的刀头薄而利,只有两寸来长,而刀柄却非常狭长,比钟紫苑的手掌还要长出一寸。而另外一把则要短一些,刀头也要小一些。而丢失的那把则最短,刀刃也最小。 当她把锋利的刀尖抵在尸体咽喉部位,准备用力切下时,她纤细的手腕却被人给紧紧抓住了。她愕然的抬起眼眸,却见郭承嗣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边。 郭承嗣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纠着眉头,不解的问道:“你想干嘛?” 钟紫苑指着兰儿尸体上那些狰狞的紫红色掐痕,解释道:“先前我摸到她的喉骨已经碎裂,所以猜测她是被人徒手给掐死的。可是刚才在搬动尸体时。又有粉色泡沫从她的口鼻中冒出来,这又是溺毙的典型症状。所以我想要先切开她的咽部找到碎骨,再切开她的肺部看有没有积水。这样才能找到她真正的死因。”然后她又指着兰儿微微鼓起的腹部,说道:“还有,我想切开她的胃部,看看里面残留的食物。因为根据食物被消化的程度,就能推断出她真正的死亡的时间。” 她话音刚落,就听“呕”的一声,李秀才苍白着脸。一手捂着嘴,一手推开面前的纸笔,冲出了草庐。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他剧烈呕吐的声音。然后就是余伯不满的嘟囔:“死秀才,要吐你给我吐远些,别溅到你爷爷的酒坛子上。” 别说李秀才,就连见过世面的荣喜也面色发白。脚底板发凉。他看向钟紫苑的目光中带上一丝敬畏。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年幼的贾大夫。居然能如此面不改色,侃侃而谈的讨论着要怎么去解剖一具尸体,难道他就不怕神灵的怪罪吗? 这个时代的人都笃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尤其是相信,要是随意毁坏尸体,就一定会遭到来自上天的惩罚,还有神灵的怒火。 所以就算是那些专业的仵作,碰到需要解剖的尸体。都是能避就避。实在避不开的,就要请法华寺的道长向上天祷告。请罪,做一场法事后再下手。没有谁会像这个贾大夫一样,跟切猪肉似的,说下刀子就下刀子。 郭承嗣倒是面不改色,他只挑高了眉峰,说道:“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听着似乎很有道理。” 很有道理还不放手?钟紫苑好整以暇的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果然,郭承嗣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本朝律法明文规定,没有受害者家属的同意,不能随便解剖死者的尸体。” 钟紫苑一滞,她从小醉心于医术,却从来没有关心过律法,还真不知道律法上居然还有这么一条规定。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兰儿真正的死因,才能帮助庄哥儿顺利脱罪。于是她狡黠的说道:“记得大人前不久才说过,你说的话就是规矩。此言犹在耳边回荡,却原来只是说说而已?” 郭承嗣微微一笑,说道:“激将法对我不起作用,而且我能不理规矩,却不能去触犯律法,不然我又有何面目与立场去审判那些罪人?我可以跟着你一起来胡闹,却不代表着我要纵容你去触犯律法。”说完,他低喝一声:“盖棺。” “是。”话音刚落,一直抱着佩刀在一旁扮门神的段岭立刻大步上前。就见他脚尖轻轻一踢,那被放置在一边的棺材盖凌空飞起,在空中转了两圈后“啪”的一声,严严实实盖在了棺材上,居然还一丝不差。 “啪啪啪”豆蔻瞬间就瞪圆了眼睛,她拍着手大声吆喝道:“好,再来一个。”她一高兴把段岭这六品侍卫,当成街头卖艺的。段岭瞬间黑了脸,他瞪了豆蔻一眼,又站回草庐门口当起了门神。豆蔻这才想起这个黑面神的身份,她不由悄悄吐了吐舌头。 见郭承嗣如此坚定,钟紫苑只得无奈的打消了解剖尸体的念头。豆蔻利落的收拾好东西,又打来一盆水让她净了手后。钟紫苑坐到了李秀才的座位上,开始翻看他做的记录。 李秀才虽然胆小,可他那手字写的的确不错,速度也很快。钟紫苑所口叙的内容,他居然记得分毫不差。钟紫苑满意的点点头,然后那那份记录递到了郭承嗣的面前,说道:“大人,请过目。” “不用看了。”郭承嗣摇着扇子,说道:“|你叙述的非常仔细,甚至那些老仵作都比不上。刚才我也听的非常清楚,就说说你现在的想法吧!” “好。”钟紫苑又细细的回想了一下兰儿身上的那些伤痕,并且在脑海中做了一番仔细的整理,然后才开口说道:“我觉得兰儿尸体上的疑点颇多,具体的有三点。第一点:当时在大堂上,兰儿的母亲还有哥哥认领尸体时,她母亲曾经趴在尸体上一阵揉搓。那时,从兰儿的眼睛里流出了几滴血泪,当时在场的徭役。百姓,包括她的亲人都是亲眼所见。 当时我立刻就扯出了死人流泪,苍天示警。这样的话想要吓唬住他们,不要随意给庄大哥定罪。其实我心中觉得,兰儿的尸体先前定是被藏在了某个冰窖中。 所谓的血泪,是尸体被搬出冰窖后,遇到热气,原本的冰就化成了水。在加上兰儿曾经被人掐碎了喉骨,所以造成她眼底血管破裂。那些融化的冰水混合眼底那些残余的血液,顺着她的眼角流了出来,就变成了血泪事件。” “你呀。”郭承嗣听到这里。忍不住拿扇骨在她头上轻轻的敲了一记,责怪道:“居然还敢假借鬼神之名来浑说,也不怕上苍降罪。” 钟紫苑委屈的说道:“当时情况紧急,我不也是没办法了。只有出此下策嘛!再说了。我都说了死人流泪,苍天示警。可他们却依然视苍天如无物,居然趁着庄大哥昏迷,强行拿他手盖了那认罪书。苍天果真有眼,也应该要降罪在那些不敬鬼神,罔顾人命之人身上。而不是对我这假借苍天之名,实为救人的行为进行降罪。” “行了,行了。算你说的有理。”郭承嗣无奈的说道:“第二点又是什么?” “第二点:依然是她的眼睛。”钟紫苑又继续说道:“她的眼睛因为大睁着,没有眼皮的保护。所以眼角膜会浑浊的非常快,可也绝对不会快到这个地步。距离尸体被发现到上了大堂最多不过一个时辰而已,可她的眼角膜却已经变得浑浊不堪,连瞳孔都不甚清晰。所以我估计她起码死了三个时辰以后,才被移入冰窖内,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如果现在去询问那些最先触摸过尸体的人,他们一定会发现尸体的温度特别低。” “又是冰窖?”郭承嗣拿扇骨轻轻的敲打着手心,陷入了沉思中。 在长安城内,家里挖有冰窖的大户人家很多。他镇国公府里就有两个巨大的冰窖,都是每到冬天滴水成冰的时候,他们就把那些冰块凿成一块一块的,运到事先挖好的地窖中,还要盖上厚厚的稻草和棉被保温。直到来年夏季,就可以拿出来做消暑之用。不管是做成各种冰碗吃食,或者干脆一整块放在房间内降温,都是非常好用的。 听说宫里的太后娘娘,因为畏热,所以她的寝殿里每天都要摆上两座雕了福禄寿图案的巨大冰山来驱暑。还有皇上,皇后,太子,妃嫔们每日所需要的冰块,都有一定的份例。可见数量之巨大,光是皇宫大内,没有数以百计的冰窖,根本就支撑不下来。 真要是钟紫苑所说,兰儿的尸体事先是被藏在冰窖中。可长安城里有几百个大小的冰窖,难道还要一个一个的去找藏尸现场不成? 钟紫苑又继续说道:“还有第三点:我查看过兰儿的下体,她早已不是处子之身。她身上的这些条状伤痕,还有咬痕,虽然密集却并不致命。甚至伤不到她的筋骨,只会让她觉得疼痛。而且这些伤痕有新有旧,显然并不是在一天之内造成的。我怀疑与她通-奸之人,有性虐的嗜好。 那人喜欢通过让女人痛苦,来达到极致的快乐。所以据我猜测,兰儿其实是死于一场操作过度的性-虐游戏。那人甚至没有立即发现兰儿因为承受不住,已经当场死亡,也许他和兰儿的尸体还共眠了三个时辰。这也解释了兰儿的尸体为何会在三个时辰以后,才被移入冰窖中冷藏。” 听了钟紫苑条条是道的分析,荣喜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窜上了脑门。郭承嗣倒是一拍桌子,兴致颇高的说道:“如此说来,只要找到与兰儿通-奸之人,就有可能找到了凶手。可以和府里夫人的贴身丫鬟通-奸,无外乎是府里的老爷,少爷,管家,小厮之类的,找起来应该不难。” “对。”钟紫苑斩钉截铁的说道:“不管是从作案时间,动机来看,庄大哥都不可能是杀死兰儿的凶手。其实这套栽赃的手法非常的粗糙,而且破绽百出。只不过,因为犯案之人身世显赫,所以才会毫无顾忌的想在街上随便抓了一只替罪羊,而庄大哥因为是一个人挑担在街上游走叫卖,所以才会不幸中选。” “身世显赫?”郭承嗣斜瞥着她,不解的问道:“难道你心中有了目标?” “对。”钟紫苑咬牙切齿的说道:“因为我曾经在许多妓人的身上看到过这样一模一样的伤口,不过因为那人的身份,又给了银钱,所以她们只能隐忍了下来。” “哦,这人是谁?”郭承嗣好奇的问道。 钟紫苑摇摇头,说道:“我没有见过,只听她们说是吏部张侍郎府里的公子,也就是这兰儿主母的儿子。” “原来是他!”郭承嗣皱起了眉峰,他和张公子没有什么来往。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就是在几个月前,自己的拳头和他脸颊的激烈碰撞。不过在妓人眼中高不可攀的侍郎公子,在郭承嗣的眼中却如同烂泥。他轻轻一笑,说道:“其实你见过那位张公子,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钟紫苑闻言,惊愕的挑高了眉。郭承嗣继续说道:“就是在梅香阁中,诱捕孙远那晚,被雪姬拿竹箸击穿了大腿的那位。” “原来是他。”钟紫苑立刻后悔不迭,她懊恼的说道:“早知道他就是那只豺狼,我根本就不会救他。” “你呀!,也就是口说说而已,真要碰到这事,你依然会第一个冲过去救人。”郭承嗣满脸的不信,如今对钟紫苑的性格倒是了如指掌。他忽然扬声问道:“我说李秀才,你吐完了吗?” 过了一会,李秀才擦干净嘴角,脸色煞白,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郭承嗣瞧他那鹌鹑样,就有些不耐烦,于是他挥挥手说道:“要是吐完了,就把贾大夫刚才所分析的三个疑点记录下来。” “好,好。”李秀才有些羞愧的坐了下来,拿起毛笔蘸足了墨水,开口说道:“有劳贾大夫再说一遍。” 钟紫苑只得把刚才说过话又重复了一遍,李秀才一五一十的记录了下来。郭承嗣拿在手里仔细的看了一遍后,又在底部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待墨迹干透了以后,他就把这份记录交到荣喜手里,然后开口说道:“这案子,就算本官接了。等天亮以后,我就会让段岭去把犯人提到刑部大牢来,由我来亲自处理,这回你可算放心了吧!” 钟紫苑大喜,她对郭承嗣一抱拳,感激的说道:“如此再好不过,我代表庄大哥,庄大嫂多谢了。” “什么人在此偷窥?”一直站在门口扮门神的段岭忽然发出一声爆喝,整个人就像是展翅的雄鹰般,往外扑去。 钟紫苑和豆蔻,荣喜,立刻赶到门口往外张望,就见在漆黑的林子中,段岭的身影就像是敏捷的猎豹,很快就隐在黑暗中不见了踪影。 钟紫苑忍不住吐槽道:“这大晚上的,究竟是谁有这么好的雅兴,居然跑到义庄来偷窥。” 第六十四章 狐假虎威 天边刚露出一抹亮光,吏部张侍郎府里的丫鬟们在内院穿梭忙碌起来。一个穿着比较体面的大丫鬟带着几个年幼的小丫鬟,捧着铜盆,帕子,青盐,漱口水,痰盂,拂尘等物在门外静静的恭候着。 那个大丫鬟名叫碧儿,是张夫人的贴身丫鬟之一。她听见屋内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后,立刻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股阴森的凉意扑面而来,让她微微打了个寒战,感觉浑身的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就见屋内那原本装着一大块冰的铜盆内,如今只化作了一大滩污水。 室内的空气有些浑浊,她利落的打开屋子两边的纱窗,让外面夹杂着露水还有植物气息的新鲜空气渗透进来。挂着绡纱帐的拔步床上传出略为含糊的声音:“碧儿,什么时辰了?” 碧儿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回老爷话,刚刚卯时。” “起塌吧!”外面等候的小丫鬟们,立刻捧着洗漱用品鱼贯而入。 碧儿则上前掀开了那薄软细密的绡纱帐,张侍郎那张留着三缕青须的淸隽脸庞露了出来。张侍郎的相貌倒是极好,虽然上了年纪,却依然透出读书人特有的儒雅。只不过他眉心那道深刻的川字形皱纹,显示出他是一个喜欢皱眉之人。 果然,张侍郎在碧儿的帮助下换上了补服,又洗漱过后,便习惯性的皱着眉心询问道:“公子起塌了吗?” 碧儿一颤,抬眼悄悄去看拔步床。床上身穿藕荷色轻纱寝衣。隐隐露出那一身腻白肌肤,眯着眼睛假寐的张夫人,便懒洋洋的说道:“又找他做什么?他腿伤还没好利索。这个时辰肯定还睡着。” 张侍郎面色一沉,他摔下手中的帕子,不快的说道:“那么小的伤口,眼看着都一个多月了,怎么还没好利索?他太仆寺的差事到底还想不想干了?” 张夫人睁开美眸,波光潋滟的扫了他一眼,不慌不忙的娇嗔道:“想干也得好利索才行。我昨儿见着他走路还有些不自在。何况人家李太医也说了,他的伤口虽小却实是伤着了经脉,需要好好的调养才行。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到底是唯一的儿子,张侍郎的态度立刻软了下来。他只悻悻的嘟囔道:“真是慈母多败儿。”然后一拂袖子,大步走了出去。 张夫人忙对碧儿吩咐道:“去,让小厮带着昨儿吩咐厨房准备的牛舌酥还有红枣糕。再沏上一壶雀儿舌。可千万别让老爷饿着,渴着。”因为宫里卯时就要点卯,辰时开始早朝,所以早膳张侍郎通常都是在是在马车上解决。 “是。”碧儿乖巧的答应后,出去传达了她的吩咐。 等回到屋里,就见张夫人又闭上了眼睛。碧儿忙悄悄问道:“夫人,可要再睡一会?” 张夫人没有睁眼,只问道:“那贱丫头来了吗?” 碧儿忙回答到:“来了。来了,现在正在佛堂里抄经书呢!沈姨娘也来了。在外候着,等着听夫人的吩咐。” “嗯,今儿我想着那嫩菱角吃,叫她亲手去剥些来。”说完,她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眸不再言语。碧儿领命后,带着小丫鬟们轻轻的退了出去。 碧儿出了厢房,果然远远看见穿着浅蓝色布裙,簪着一根羊脂白玉合欢花簪的沈姨娘,老老实实的站在屋檐下等候差遣,她身边还放着一个盖着布的竹篮。 沈姨娘是前任夫人的贴身丫鬟,因为前夫人只生下了嫡女,便抬了她做姨娘,想让她生个哥儿与当时同为姨娘的现任夫人抗衡。 她的肚子倒是争气,被抬了姨娘不久就怀了身孕,还被前夫人接到身边亲自照看着,十个月后顺利的生下了一位白白胖胖的哥儿。 那时的她风光无限,可惜好景不长,这位哥儿长到两岁的时候,夫人染上了顽疾渐渐卧床不起,对哥儿的照顾出现了疏忽。有一回哥儿由乳母和丫鬟带着在后花园玩耍时,不慎掉入荷花池中淹死了。 虽然后来她又得了位小姐,可惜前任夫人已经去世,府里陆陆续续又进了别的姨娘,所以她渐渐沉寂了下去。倒是原先的王姨娘,因为仗着生育了庶长子,又惯会在老爷面前讨好卖乖的。在把持了侍郎府中馈多年后,终于与几月前被扶正,正式成为了张夫人。而当年娇俏动人的沈姨娘,却生生熬白了头发形同老妪。 碧儿喝退了那些小丫鬟,自己摇曳着走到沈姨娘面前。沈姨娘忙陪着笑脸,说道:“碧儿姑娘,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碧儿拿出一块娟帕,按了按微微冒汗的额角,说道:“夫人今儿想吃那菱角,还请姨娘亲手剥些来。” 沈姨娘一愣,现在的菱角虽然嫩,可如果徒手去剥,一样很伤指甲。沈姨娘使劲绞着手指,她偷眼瞧了瞧大门关得紧紧的厢房,然后摸索着从袖袋中掏出一根素银簪子悄悄塞进碧儿手中,讨好的说道:“菱角我等会就去剥,只是有一事想要麻烦碧儿姑娘。” 碧儿却缩回手不肯接她的素银簪子,只斜瞥着她,淡淡的问道:“我一个做丫鬟的,能帮上姨娘什么?快别叫我为难了。” 沈姨娘原本勉强的笑容,瞬间黯淡了下来。 碧儿暗中冷冷一笑,又放缓了口气说道:“不过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姨娘且说说看是何事,碧儿听了,才知道是否能略尽绵力。” 沈姨娘眼睛一亮,忙上前一步,低声下气的说道:“不敢叫碧儿姑娘为难。只是最近我娘家兄弟新得了二包茯苓霜给我送了进来,听说这玩意拿牛乳冲着喝最是养人。我想着姑娘日夜伺候夫人辛苦了。就送一包给姑娘尝尝。下剩一包还请姑娘替我拿给三小姐。” 碧儿笑道:“我道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茯苓霜。日前夫人才赏了我一大包,这些天我都吃厌烦了。” 沈姨娘闻言。心头不由一片冰凉。碧儿又笑道:“三小姐虽然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可现在到底是养在夫人面前。每日学规矩,抄经书,虽然辛苦了一些,可也是为了让她以后能找个好婆家。姨娘不会认为是夫人薄待了三小姐吧?” 沈姨娘弱弱的说道:“万万不敢有此想法......” 碧儿眼睛一转,继续说道:“罢了,罢了。瞧着您也是一片慈母之心。就算拼着夫人责骂,我也帮你把茯苓霜送进去吧!” 沈姨娘原本还以为没了指望,闻言不由大喜。她忙不迭的道谢后,把那沉甸甸的竹篮放在碧儿面前。想了想,她又掏出了那根素银簪子。碧儿斜瞥了一眼,讥讽的说道:“姨娘快别这样。前儿夫人赏了我一根赤金簪子我还没戴呢!谁有功夫戴这个。” 沈姨娘手头一滞。她暗暗一咬牙,拔下了头上那根唯一值钱的羊脂白玉合欢花簪,不舍的摸索片刻后,才递到碧儿面前。 她强堆起笑颜,说道:“这根簪子还是当年我怀上哥儿,老爷赏下的。如今我人老珠黄,再戴着它也是糟蹋了。倒是碧儿姑娘年轻娇俏,戴着正合适。我就把它送与姑娘了。” 这回碧儿的脸上倒是带上了几分真心的笑容,又假装推辞了一番后。她方接过那根簪子,喜滋滋的插在自己乌鸦鸦的发髻上。 “好看吗?”她还兴致勃勃的问道。 沈姨娘强颜欢笑的夸赞了她一番。碧儿这才笑嘻嘻的提起那装着茯苓霜的篮子,说道:“姨娘放心,我这些把这茯苓霜给三小姐送去。”说完,她扭着纤腰,娉娉婷婷的绕过厢房,往后面的小佛堂走去。 在拐弯的瞬间,她还回头笑着对依然站在原处张望的沈姨娘挥了挥手中娟帕。沈姨娘见她进入了后面的小佛堂,这才满意的去厨房剥菱角。 碧儿轻手轻脚的走到小佛堂外,她透过窗户的缝隙朝里面看去。就见穿着一身精致的浅绿色绣荷花的软烟罗襦裙,梳着整齐的百合髻,戴着一整套珍珠头面的三小姐,正跪在佛堂前,手持白玉杆的狼毫笔,在细心的抄写着那永远也抄不完的经书。 小佛堂内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里面又燃着两根手臂粗的烛火和一大把的线香,所以温度非常高。碧儿可以清晰的看见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三小姐的额头滚落下来。就连她身上的那件襦裙,都已经被汗水全部浸湿,看上去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三小姐的身子已经在摇摇晃晃,秀美的小脸也是蜡黄,可她依然咬牙在坚持着。 碧儿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提着篮子没有进小佛堂,而是转了个弯径直走了出去。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内,她便放下篮子,伸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口气喝干了,这才舒服的舒了一口气。 与她同房的丫鬟朱儿便笑着问道:“大清早的,提着什么好东西四处瞎逛呢?” 碧儿掀开了盖在竹篮上面的布,露出了下面两个油纸包,然后笑着说道:“是茯苓霜,听说这玩意拿牛乳冲了喝最是养人的。我已经要小丫鬟去取两碗牛乳来,咱们等会也冲些喝。” “茯苓霜?”朱儿顿时来了兴趣,她也凑上前来,打开了其中一个油纸包,看着里面那些洁白细腻的粉末,不由赞叹的说道:“好东西就是好东西,看着就觉得心中舒坦。” 碧儿得意的笑道:“等会喝进肚子里,才叫真的舒坦。” “那我先谢谢了。”朱儿笑着又原样把那油纸包封好了。她一抬头,忽然看见了碧儿头上的那根羊脂白玉合欢花簪。朱儿略一皱眉,说道:“碧儿,我怎么瞧着你头上的那根簪子有些眼熟,似乎是府里哪位姨娘头上戴过的?” 碧儿不甚在意的说道:“是沈姨娘的,她先前送给我了。” “送给你了?”朱儿疑惑的扫了面前的那两包茯苓霜,询问道:“难道这些也是沈姨娘送的?” 碧儿有些别扭的说道:“对,这些也是她送的。” 朱儿越发疑惑了:“好端端的,沈姨娘干嘛又送你簪子,又送你茯苓霜的?” 碧儿脖子一梗,强行辩解道:“她想要我帮她在夫人面前美言几句,所以送给我这些,不行吗?” 朱儿静静的看了她半响,直到碧儿的脸皮涨得通红,她才叹道:“想来这簪子送给你是真,这茯苓霜却是姨娘想给三小姐补身子的。” 碧儿猛地拿布盖上了那两包茯苓霜,恼羞成怒的说道:“亏人家有了好东西,就拿来与你一起分享,你却还来教训我。本来夫人就恨三小姐害公子在外挨了打,才把她拘在面前惩戒。难道要我真为了这根簪子,违背夫人的心意,与姨娘私相授受不成?” 朱儿叹口气,说道:“到底咱们是做奴才的,那沈姨娘三小姐再不济,也是半个主子,咱们又何必再去踩上一脚。这茯苓霜你还是自己留着吃吧,我可吃不下。我去给夫人准备洗澡水去。”她一摔竹帘走了出去。 “不吃拉倒,我一人喝还嫌不够呢?”碧儿一赌气,拔下了头上的那根簪子,扔进了首饰盒中。 过了一会,一个小丫头果然端着一个红木托盘,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她端出两盏洁白的牛乳放在桌面上,讨好的说道:“碧儿姐姐,牛乳我给你端来了。” “嗯,放下吧!”碧儿还有些闷闷不乐。小丫鬟悄悄吐吐舌头,放好牛乳后,她端起托盘正想走,碧儿忽然开口问道:“等等,那碗是什么?” 小丫鬟看看托盘中剩下的那碗稀得可以照见人影的薄粥,疑惑的说道:“这是三小姐的早膳呀?” 碧儿咬咬唇,吩咐道:“行了,放下吧,等会我要去小佛堂拿三小姐抄好的经书去佛前焚化。这早膳待会我顺便拿过去吧!” “谢谢碧儿姐姐。”那小佛堂内就像是一个火炉,谁都不愿意去受这份煎熬。那小丫鬟正好求之不得,她忙不迭的放下托盘,便掀开竹帘跑了出去。 碧儿不甘不愿的暗骂了声“小蹄子。”她踌躇了半天,终于端起那碗稀粥,倒去了半碗如水般清澈的米汤,然后把一盏牛乳还有两勺茯苓霜兑了进去。搅拌均匀后,她暗暗说道:“沈姨娘,我能做的就这些,也算是对得起你这根簪子了。” 第六十五章 提人 渐渐的,耀眼的日头已经高高挂在了空中,开始显现它的威力。知了在树梢上奋力的鸣叫着,侍郎府的大门外,穿梭的行人,小贩渐渐多了起来。 府里的角门大开着,几个门房搬出两条板凳,一人手里端着一个茶缸子,坐在板凳上天南地北的胡吹海聊。还不时有外出采购的婆子,小厮们在进进出出。 忽然远远的,一个浑身沾满泥土和血迹,额头上还冒着豆大汗珠的年轻男子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有眼尖的瞧见了,疑惑的说道:“那不是王管事嘛!” 王管事是夫人娘家亲侄儿,是夫人面前的绝对红人,负责内院所有事物。这些门房不敢怠慢,立刻一窝蜂的围了上去。 那王管事见终于回到了府门口,心情顿时松懈了下来,整个人也软了下去。不过在昏迷前,他还不忘叫道:“带我去见夫人,我有要事禀告。”然后脑袋一偏,彻底昏了过去。门口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找大夫的,抬人的,几乎都撞到了一起。 张夫人并不知道外面的混乱,她在朱儿和几个小丫鬟的伺候下,舒舒服服的洗了个花瓣浴,现在正端坐在梳妆台前。 朱儿先拿大帕子给她绞干了头发,然后用玉梳沾了桂花油慢慢的梳理着她的头发。朱儿的手很轻,从发顶一直梳到发尾,然后把那些打结的地方小心梳通。 那面葵花菱形铜镜倒映出张夫人眉头微蹙的脸庞,她的手指无意识的拨弄着一支散落在梳妆台上的赤金镂空金凤步摇。那凤嘴里衔着的红宝石流苏,被她拨弄的哗哗作响。终于她忍不住开口吩咐道:“来人,去二门外看看王管事回来没有。” “是。”立刻有小丫鬟答应了一声。掀开竹帘走了出去。 昨日虽然如愿以偿的给那个货郎定了罪,可她冷眼瞧着他的家人朋友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居然还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个乞丐,好死不死看见了他们打晕那货郎,并且带走了他的过程。好在那个府尹是个老糊涂,又一心讨好自己,才没有让那些贱民掀起大浪。 可她终究是不放心,便对王管事丢了个眼色。示意他留下来密切注意那伙人的动静。谁知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晚上,居然还不见王管事回府,她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不安。尤其当她无意中想起兰儿双目圆瞪。血泪横流的诡异场景,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忽然头皮上传来一阵刺疼,她忍不住“哎呦”一声叫唤,朱儿吓得一激灵。忙放下手里的玉梳。跪下来连连磕头道:“奴婢一时手重,请夫人责罚。” 张夫人原本就心绪不佳,她心中怒气一升,抓起手边的一个缠枝莲纹碗对着她砸了过去。朱儿不敢躲,只得硬生生的扛着,碗里残余的半碗牛乳金丝燕洒了她一头一脸,她的额角迅速红肿起来。朱儿不敢去擦,也不敢求饶。只老老实实的跪趴着,等待张夫人发泄怒火。 张夫人居高临下。看着她露出来的修长白皙如天鹅般的脖颈,还有那年轻的,充满弹性的浑圆臀部,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厌恶。她冷冷的吩咐道:“去太阳下跪三个时辰吧,也好给你日后提个醒。别仗着如今是我的大丫鬟了,日常伺候就失了小心。难道明儿在老爷面前你也这样?” “是,谢夫人教训。”朱儿知道自家的夫人虽然有一张娇艳无比的脸,实则是个刻薄寡恩的性子,自己就算是求饶也不会有用。于是她木着脸,既不觉得委屈,也不觉得害怕,只磕了头,就老老实实到外面太阳窝底下跪着。 那些伺候的小丫鬟们越发被吓得浑身乱战,不敢言语。张夫人一皱眉,厉声喝道:“碧儿呢?死到哪里去了,成日间就知道偷懒耍滑,小心我剥了她的皮。” “来了,来了。”碧儿笑吟吟的掀开竹帘走了进来。她微微福了福,说道:“夫人有何吩咐?” 张夫人怒气未消,斜瞥着她问道:“不在屋里伺候着,跑哪里野去了?可仔细你的皮。” 碧儿头皮一麻,果真觉得自己的皮一紧。她忙笑着上前,拿起被朱儿放在桌上的那把玉梳开始帮张夫人挽起了发髻,嘴里低低的说道:“奴婢刚刚从小佛堂里出来,见三小姐已经抄完了一整套的华严经,奴婢就拿到佛祖面前焚化了,现在三小姐正在抄金刚经。” “怪道你身上一股子烟熏火燎的气味。”张夫人双眼一眯笑了起来,她不但不怪罪碧儿冲撞,心情还莫名其妙的变好了。她装模作样的叹息着说道:“不要怪我心狠,三丫头就该多抄抄经书静静心,免得以后嫁了出去,被人笑话是个不敬兄长,不尊嫡母的蠢物,平白丢了咱们侍郎府的脸面。” “夫人肯教,那是三小姐前世修来的福分。”碧儿暗中舒了一口气,嘴越发甜了。张夫人越发心中欢喜,她素来就喜欢这个心思灵活,嘴又巧的碧儿,不喜欢空有一副好相貌,性子却如木头般的朱儿。要不是兰儿死的突然,老爷又无意中提到了她,张夫人怎么也不会急急忙忙升她做大丫鬟。 碧儿利落的帮她挽了一个精致的云髻,插上了那只赤金镂空金凤步摇,脸上又薄薄了施上了胭脂,涂了口脂。碧儿这才赞扬的说道:“夫人可真是美艳动人。” “什么美艳动人,到底是老了。”张夫人对着铜镜抚着自己的脸颊感叹道。 碧儿眼睛一转,笑嘻嘻的说道:“记得前段时间,奴婢陪着夫人和公子一起去法华寺上香,一路上就听那些香客们说这对姐弟长得好像。夫人既然都被别人误会是公子的姐姐了,可见还年轻着。一点都不老。” “你这死丫头,大清早的该不是吃了蜜糖吧!嘴巴这么甜。”张夫人笑眯眯的,虽然她知道碧儿说的话有夸大的嫌疑。可挡不住她爱听呀! 就在这主仆俩闲话的时候,先前那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说道:“夫人,王管事回来了。” 张夫人斜瞥了她一眼,不耐烦的说道:“回来了,就回来了,慌什么?叫他进来回话。” 那小丫头结结巴巴的说道:“王管事一身是伤。门房已经去叫大夫了。不过他现下昏迷着,不知何时会醒,恐怕一时半会还回不了话。” “什么?”张夫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原本被碧儿恭维着。她心下的那一丝不安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如今听说王管事居然身负重伤归来,她的心中猛地一抽,那种强烈的不安感又萦绕在了她的心头。 大夫给王管事施针后,他才幽幽醒转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张夫人粉面含煞。怒气冲冲的站在床边。待大夫开了方子。又交代好注意事项离去后,张夫人也屏退了屋内所有的丫鬟,小厮。这才压低了声音询问道:“谁把你弄成这幅模样?” “是镇国公府郭侍郎的贴身侍卫。”张管事喘着粗气低语道。 张夫人不由一呆:“那个长安鬼见愁?你怎么会惹上他?”那个鬼见愁为了三丫头,在大街上把自己宝贝儿子的后槽牙都给打掉了,这个仇她可都记在心里呢!可是人家是顶级勋贵之家,圣眷优渥。自己家老爷只是个三品侍郎,目前根本就惹不起。 那时她一时气愤不过,还怂恿着老爷上了一道折子。企图参那郭世子无辜殴打朝廷命官(好歹她家宝贝儿子在太仆寺还领着差事)。可那折子不但如石沉大海,连个响声都没有。一转眼。皇上还封了他刑部侍郎之职。 论官职,他刚好和自家老爷平起平坐。论身份,人家身上还有世代相传的爵位,是下一任的镇国公,比自家老爷不知道要高出多少。皇上此举,不是生生在打自家老爷的脸吗!为此,老爷还找由头痛斥了她一顿。在自己府里耀武扬威管了的她,这才幡然醒悟,自己这吏部三品侍郎府在真正的勋贵之家眼中,也与那蝼蚁无异。 所以她早就嘱咐了宝贝儿子和伺候他的小厮,以后碰见了那长安鬼见愁,千万要绕着走,不要再送上门去让人白白教训。不过她心中这口气终究是咽不下去,在正式被抬为夫人后,就迫不及待的找借口把三丫头拘在自己的院子里,每日这样用软刀子折磨着,以消胸中的这口怨气。 “我哪里敢去惹他。”王管事忍着全身的剧痛,苦笑着说道:“姑姑,咱们这回可算是犯了大错。” “什么大错?”张夫人心头一惊,忙出声问道。 王管事喘了口粗气,说道:“原本见那货郎每日里走街串巷都是孤身一人,就以为他是个鳏夫,没想到他不但有婆娘,还有几个好管闲事的邻居。昨日我听到他们私下商量着要找人出面,我便让俩人跟上了那个乞丐,自己则一路跟着那伙人。谁知他们要找的人居然就是那郭侍郎。” “什么?”张夫人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母鸡般尖叫起来,她不可思议的叫道:“怎么可能,以那鬼见愁的身份,连咱们府里的公子都没放在眼中。他怎么会理会那几个贱民?该不是你眼花了,或者是听错了吧?” 王管事苦笑着说道:“我倒是真希望是看错了,可是我亲眼见着那几个人一起进了镇国公府,足足一个时辰以后,才和郭侍郎本人一起出来。当时我也被吓住了,只得远远跟着,谁知他们居然连夜去了义庄查看兰儿的尸体。因为不敢靠近,我只能远远看着,也不知他们究竟在兰儿的尸体上发现了什么。后来我想爬到树上再看看,却被郭侍郎的贴身侍卫发现追了过来。后来在逃跑的过程中,因为天色漆黑看不清道路,结果一脚踩空滚下了山坡,才算从那人手里逃出来。” “这,这怎么可能?”张夫人涂着脂粉的脸涨得通红,她不担心王管事的伤势,只担心这嫁祸的官司会露出马脚,于是惊恐的自语道:“这些贱民居然把状纸递到了那鬼见愁的面前,这可如何是好.....”她心烦意乱的在屋子里开始团团打起了转。 忽然她一咬牙,满脸狰狞的说道:“既然此案已经惊动那鬼见愁,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 府尹大人正抱着自家嫩生生的通房丫头,敞着他那瘦骨嶙峋的胸口睡大觉。忽然门外传来丫鬟战战兢兢的声音:“老爷,老爷......” 他翻了个身,不耐烦的呵斥道:“鬼喊鬼叫什么?小心老爷打你的板子。” 说完他闭上眼睛,正想继续呼呼大睡,外面传来师爷那夜猫子般的鬼叫声:“大人,快些起来,刑部有人带着郭侍郎的手谕来提人了。” 府尹一个翻身,直接从床上滚到了地下。把那通房丫头吓了一大跳,忙娇滴滴的想去扶。他却一把挥开她的手,一边慌慌张张的整理着衣服,一边急急忙忙的询问道:“那郭侍郎想要提谁?” “就是昨天那个姓庄的货郎。”师爷的声音也带着一丝惶恐。尽管没有明说,可他们心中都清楚知道那姓庄的认罪书是怎么来的。这么一件明晃晃的冤案落在了那鬼见愁的手里,他们这些人还能讨着好吗? 就听屋里传出一声闷响,师爷忙询问道:“大人,你没事吧!”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被凳子又搂住脚的府尹大人,那张菊花脸都快揪成了一团。昨日下了堂后,那张夫人差人送来的一箱白花花的银锭子,可还藏在这通房丫头的床下,这可该如何是好? 还没等他想明白,师爷又开始催促起来。府尹大人只得苦着菊花脸,在丫头的帮助下换上了官服,战战兢兢的走了出去。 来的是刑部的几个衙役,为首的当然是不苟言笑六品侍卫段岭。按说府尹大人是正四品,比段岭的级别要高上很多。可架不住人家的后台硬呀!就见段岭不但大喇喇的坐在堂上,丝毫没有站起来见礼的意思,他把手上的文书往桌上一拍,毫不客气的说道:“府尹大人,卑职是奉郭侍郎手谕来提人的,请前面带路吧!” 第六十六章 刁难 府尹一手抚着胡须,一手拿着那张手谕装模作样的看着,心里却在不停的打着小算盘。段岭见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于是虎目一瞪,喝道:“难道这手谕还是假的不成。” 府尹忙丢了个眼色给师爷,那师爷立刻忙点头哈腰的说道:“不敢!郭侍郎的印章当然不会是假的。只是不知这个案子咱们老爷还没有上报到刑部,侍郎大人就直接来提人,这似乎不可规矩。” “你还敢跟我们郭侍郎提规矩?”段岭脸一黑,说道:“昨夜咱们郭侍郎可是亲自去义庄,见过死者的尸体,发现疑点重重,很明显就是一起错案。郭侍郎这才接了状纸亲自过问。大人......”段岭对着府尹一抱拳,继续说道:“趁着大错还没有酿成,由咱们刑部接手此案,对您来说可是最好的选择。您可要想清楚了。”他的话中带上了**裸的威胁。 府尹手一抖,原本不多的胡子又被他不小心揪下了几根。他忙丢开了手,暗中叹了一口气,说道:“段侍卫言之有理,师爷,快带段侍卫去提人吧!本官去整理一下卷宗。”关键是要把那认罪书拿出来毁了。 原本他看在银子的份上还想多撑一下,可段岭的威胁让他立刻顿悟,银子再好也得有命去花不是?要真为这一箱银锭子,和长安鬼见愁杠上,也太不值得了。 见府尹大人都立刻松了口,师爷又还有何话说?他只得摇着手中的折扇。带着段岭一伙人,一起浩浩荡荡的往监牢而去。 这里的监牢可不比刑部大牢关押的都是重犯,所以看守的如同铁桶一般。这里基本上都是一些偷鸡摸狗。踢寡妇门,挖绝户坟的地痞无赖,要不就是交不出税银的普通百姓,所以这里的看守也非常松懈。 这一路走来,除了在监牢外看见象征性的有俩个狱卒在守候外,段岭再也没有见到一个狱卒在监牢中巡查。师爷瞅着段岭那越来越黑的脸色,他心中也忐忑不安。暗骂那监管误事。回头一定要禀报给府尹大人,打他几十板子。 又走了一小段,前面眼看着就到了刑房。忽然一阵吆喝声。还有嘈杂的喧哗声传了出来。 “四,四,五,十一点大。哈哈哈。收钱吧!” “快给钱,快给钱......” “真是邪门了,已经连开六把大了,我猜这回一定是开小,我要继续押小。” “快点,快点,买定离手啊......” 段岭如今的面色,师爷已经不敢去看了。他猛地一脚踹开了那扇半闭着的大门。喝道:“你们这些猴崽子,竟敢在当值的时候赌钱?待会我一定要告诉大人。打你们的板子。” 现场安静了一会,然后发出哄堂大笑,一个粗豪的声音响了起来:“师爷,您是手头没钱了,想到兄弟这里来碰碰运气吧?你直说就成,何必打着大人的幌子来吓唬咱们。春丽,去给师爷倒杯酒喝。最好是来个香艳的皮杯儿”皮杯儿就是嘴对嘴的哺酒,这是那些妓人爱用的伎俩。 “是。”一个娇媚的女声响起。周围响起了起哄声,还有喝彩声。 “就是,师爷,要不这把让你做庄?今天庄家可红的很。” “现在是办公时间,谁有功夫和你们赌钱喝酒?”师爷那惺惺作态的声音又传了出来:“监管大人,这里是以你为头,你可得为他们这群兔崽子做个榜样出来。” 那粗豪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不耐烦的说道:“师爷,你今天抽风了?大早上的,跑我这一某三分地里来摆脸色,是要给谁看呢?”顿了顿,他又惊奇的说道:“师爷,你眼睛怎么了?进灰了吗?春丽,快去给师爷吹吹眼睛......”完了,师爷一抚额,这头蠢猪简直是没法救了。 “监管大人可真会享受啊!”就见段岭领着人,面沉似水的大步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就见屋里挤着**个狱卒,还有那奇胖如猪的监管,都愣愣的抬头看着自己一伙人。墙角堆着乱七八糟的刑具,居中那残破的八仙桌上,骰子,画着大小字样的幡布,还有铜钱,银角子等应有尽有。地上还有几个七倒八歪的酒坛子,还有一地的花生壳,瓜子皮。 一个身材妖娆,穿着一身白色囚服的女子尤其惹眼。因为她整个人几乎都滚进了师爷的怀中,而师爷则满头大汗的往外推着。这些人居然让女囚陪酒?段岭心中升起了一团愤怒的火焰。 那胖子监管并不是第一次见段岭,他先是一愣,然后暗中对那春丽使了脸色。春丽一撇嘴,扭着小蛮腰走了出去。他这才语带讥讽的对段岭说道:“哟,今天吹得什么风,让段侍卫亲临咱们这肮脏之地?” 段岭无奈的闭闭眼,然后沉声说道:“本官奉命提人,麻烦监管大人找人带个路。”临行之前,郭承嗣早有交代,此次是要顺顺利利的把犯人提出来,其余的可以暂时不予理会。 “可有咱们府尹大人的文书?”监管剔了剔牙,慢条斯理的说道。 段岭闻言,皱着眉峰看了师爷一眼。师爷忙点头道:“不错,是郭侍郎的手谕,咱们府尹大人应允的。有我在,不比那文书管用?” “师爷这话就错了,咱们都是按规矩办事而已。要是没有府尹大人的文书,犯人就被提走了,到时家属又来找我要人,我又到哪里去找个活生生的人交给人家?” 段岭闻言不由大怒:“你这是存心刁难。” “啧,啧,啧,咱们这可是按规矩办事,要是侍卫大人认为是存心刁难的话。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就算是到了郭侍郎面前,我还是这句话,要是没有府尹大人的文书。这人我是不可能让你们给提走的。” “你......”段岭死死的瞪着他,眼睛里喷出汹汹怒火。可他还真不能反驳什么,因为他的要求并没有错。而那胖监管也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着,噼里啪啦的,俩人之间似乎有一股无形的硝烟在弥漫。 师爷乐得躲在一边装死,段岭身后一个瘦弱的衙役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在他耳边低语道:“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咱们救人要紧,别在这里干耗着了。还是让人以最快的速度去找那府尹写文书。” 段岭点点头,大声喝道:“小五,和师爷一起去请府尹大人的文书。”他这带着怒气的喝声,直震的所有人耳朵里都是嗡嗡作响。有那胆小的瞬间就吓白了脸。 “是。”一个腿特别长的衙役领命越众而出。他一把抓住师爷的手腕,嘴里客气的说道:“师爷请。”可他那两腿一迈,简直就跟风火轮似的,扯着师爷一晃眼就不见了踪影。只远远听见师爷的惊慌的叫声隐隐传来:“慢些,慢些......我的鞋,我的鞋.......哎呦,我的帽子掉了......” 有人很想笑,可瞧见黑着脸的段岭。还有一脸悠闲,继续剔牙的监管。那笑声很快又被咽进了肚子里。 那小五的速度果真很快,没过一会,他扯着蓬乱着头发,丢了一只鞋,眼神涣散的师爷出现在了大伙面前,并且奉上一张盖着朱红印戳的文书。段岭冷冷的说道:“手续齐了,可以提人了吧?” “呸。”那监管吐出了嘴里的残渣,随意点了两下,吆喝道:“你们俩个,带侍卫大人去提人。记住,小心些,可别耽误了侍卫大人的公务。” “好咧!”那俩人立刻点头哈腰的在前面带路。 段岭抿着嘴,黑着脸,一甩袍袖,跟着那两个狱卒一起走了出来。 “呸。”那监管狠狠啐了一口,又开始吆喝道:“来,来,来,不用理会他们,咱们继续......” 那瘦小的衙役不经意的回头间,就见那张好不容易拿来的文书,居然被那监管随手给扔在了地上,瞬间就被踩了无数脚印。他不由一皱眉,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段岭边走,边询问道:“犯人究竟被关在哪里?” 其中一个狱卒呵呵笑道:“他是杀人要犯,当然得关在重刑室里。大人放心,不远了,就在前面。” 跟着那粗粗的木头栅栏,可以看见庄哥儿脸朝下,一动不动的趴在一堆发霉,发臭的稻草里。可以清晰看见,他原本腰臀部伤口渗出的鲜血,已经变成了深褐色。他的双手,双脚都戴着重重的镣铐。一大群苍蝇围着他嗡嗡作响,而他似乎一无所知。 段岭心中一惊,这幅模样,该不是死了吧?他忙一把抓住一个狱卒的衣领,厉声咆哮道:“赶快给我把门打开。” 那狱卒顿时也慌了手脚,他从身上掏出了一大串钥匙,想去开门。谁知一拉门上的锁头,还有那根起码有婴儿手臂粗的铁链居然哗啦啦的自己滑落了下来。段岭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抓着那狱卒的衣领把他丢到了一边,自己则迈开大步走了进去。 他在庄哥儿的身边蹲了下来,慢慢的搬着他的肩头,把他翻转了过来。就见他青紫的脸上还残留着少量的水渍,双眼紧闭,牙关咬的紧紧的。段岭下意识的伸手试了一下他的鼻息,结果发现他居然没了呼吸。 段岭一皱眉,他抬眼在监牢里扫了一眼,结果发现在角落里丢着一沓被水给浸湿的黄裱纸。如果是普通人,当然不会知道这些被打湿的黄裱纸和庄哥儿的死有什么关系,可惜段岭不是普通人。 “好一个加官进爵。”段岭先是一愣,立刻醒悟了过来。这是监狱中用来杀人的老把戏。拿那被水浸湿的黄裱纸,一层一层的盖在犯人的脸上,封住他的五官。等到了一定的时候,犯人就会窒息而亡,浑身还看不出一点伤痕。到时随便报一个暴病而亡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这种杀人的手法还有一个很吉祥的名字,就叫:加官进爵。 段岭心中暗恨,难怪先前那监管要诸多刁难,原来他暗地里在进行这样的勾当。可惜自己没有立即想到这一层,如今又没有抓到现场,只怕会白送了这庄哥儿的性命。 段岭又摸了摸他的脉搏,发现已经停止了跳动,只得叹口气,说道:“贾大夫,看来咱们还是来晚了一步,人已经不行了。” “庄大哥......”那个瘦小的衙役,发出一声惊呼后冲了过来。 原来这个衙役,正是钟紫苑假扮的。她利落的翻开庄哥儿的眼皮看了看,还好,瞳孔没有扩大,又摸了摸他的胸口,发现是温热的,也就是说还有救回来的希望。于是她解开庄哥儿的衣领,抬起他的后颈,让他的呼吸通道尽量保持一条直线。然后她捏着庄哥儿的鼻尖,深吸了一口气,俯身下去想要对着庄哥儿的嘴巴吹气。 谁知她还没有挨着庄哥儿的嘴唇,就感觉后颈处被人给提住了。她懊恼的抬起头,说道:“你干什么?” 段岭眯着眼睛,不解的问道:“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你在干什么?” 钟紫苑急吼道:“我是在救人,救人,你知道吗?” 段岭眼睛一转,指着一个在一旁看热闹的狱卒说道:“你给我过来。” 那狱卒一愣,只得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侍卫大人,还有何吩咐?” “你......”段岭又一指钟紫苑,说道:“学他的模样,对这个犯人嘴里吹气。” “啥?”那狱卒顿时傻了眼。 段岭又一次**裸的威胁道:“要是你不能把他吹活过来,我定会禀明侍郎大人,把你们一个个抓起来论罪。” “还要吹活过来?”那狱卒越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可是在段岭虎视眈眈之下,他只得屈服的鼓起腮帮子,忍着恶心,使劲的往庄哥儿嘴里吹气。 第六十七章 怀疑 有人帮忙钟紫苑自然不会反对,她又指导了那狱卒正确的动作后,自己摸到庄哥儿的胸口处,开始有节奏的往下按压着。还不忘命令道:“你们几个,赶快给他揉揉手脚,让他身体的血液流动起来。” 大伙都傻了眼,这样的救人方法,他们可从来没有见到过。而且段岭已经判断他已经死了。既然是死人,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喂!你们傻站着干什么?没听到贾大夫的话吗?”段岭大吼着,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率先抓着庄哥儿的手脚揉捏起来。其他人见他都开始动手了,只得一个一个的也上前来帮忙。 然而这样吹气,按摩的乱折腾了一阵后,却依然没有什么效果。有人不满的暗中嘀咕:“这人都死了,还这么折腾干嘛?”尤其是那个嘴对嘴吹气的,他已经忙活出了满头大汗,自己都跟快要断气似的,要张着嘴大口呼吸了。 钟紫苑皱了皱眉,心中闪过一丝绝望,难道真的救不活了吗?她一咬牙从袖袋中拿出一把银针,然后依次扎破庄哥儿的十根手指,直到那鲜红的血液,慢慢的从针口处流出来。她拔出银针,又扎向庄哥儿的人中位置,一颗殷红的,如红宝石般的血滴立刻冒了出来。 钟紫苑惊喜的叫道:“他的血液还在流动,他还没有死,大家加油啊!”她这么一叫唤,大家越发卖力起来。他们一个个的脸上都淌满了汗水。 “咳。咳,咳......”过了良久,原本处于假死状态的庄哥儿猛地呛咳起来。他的身体痉挛着,几乎缩做一团,看上去十分的痛苦,可不管怎么样他是真的活过来了。 钟紫苑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惊喜的低声唤道:“庄大哥,庄大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在她一声又一声。不厌其烦的呼唤中,庄哥儿终于停止了那撕心裂肺般的呛咳,喘着粗气。沙哑的小声说道:“贾大夫,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紫苑低声回答道:“你的案子已经移交到了刑部,我是特意来接你去刑部的。”见他能够意识清楚的回答自己的问题,钟紫苑这颗七上八下的心也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段岭没想到钟紫苑真的能把这个已经踏进阎王殿的人给拉回来。他心中除了感到巨大的震撼外。对她的佩服之情,也油然而生。 见庄哥儿已经脱离了危险,钟紫苑也暗叫了一声好险,自己这伙人要是晚来一步,就只得给庄哥儿收尸了。想到这里她就觉得不寒而栗,于是对段岭说道:“庄大哥身上的伤颇重,咱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 段岭心中一动,立刻吩咐道:“去找担架来。咱们抬着他走。” “是。”立刻有狱卒找来了一副专门抬尸体用的担架。段岭也不嫌弃,把虚弱不堪的庄哥儿搬上去后。那些衙役吆喝一声,抬起就走。 庄哥儿本来内心已经绝望,他以为自己这回是必死无疑了,没想到这个瘦瘦小小的贾大夫会带人从天而降,来解救自己。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躺在担架上,他依然不放心的询问道:“贾大夫,你们怎么会进来的?那个狗官不是要置我于死地的吗?怎么肯放我离开?” 钟紫苑走在他的身边,只淡淡一笑,说道:“我们连夜查看了兰儿的尸体,发现有很多的疑点。我一一列明后交到了刑部郭侍郎的手中,所以他答应帮你翻案。” “刑部郭侍郎?”庄哥儿自语着,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中,终于慢慢焕发出明亮的光彩:“这么说,我不用死了?” 一伙人护送着庄哥儿从刑房门口经过时,那监管肥嘟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讶异。他的小眼睛里射出一道毒辣的光芒,在思忖片刻后,他招手叫来了一个狱卒,暗中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后,那狱卒便悄悄的离开刑房。 出了监牢,钟紫苑见庄哥儿的精神依然极度萎靡,随时都有晕过去的迹象,她不由担心的说道:“段大哥,他身上的伤这么重,要是又被关进刑部大牢,伤势会不会恶化?能不能让他先回家住几天,把伤势养好些再回刑部大牢?” 钟紫苑虽然看出庄哥儿是因为窒息而引起的假死,可是她却不知道庄哥儿好端端的趴在那里为何会窒息。段岭虽然猜到了些真想,却没有证据,所以不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宣扬。于是他沉声拒绝道:“这恐怕不行,他毕竟还没有完全洗脱罪名。你放心好了,他只要在刑部大牢中,我就可以时时照拂,不会出现那些莫名其妙的意外。”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有时候,刑部大牢比外面要安全的多。” 如果钟紫苑再听不出他话中的深意,那就是傻子了。她浑身一震,立刻感激的说道:“如此,就请段大哥多多照拂了。” 钟紫苑知道刑部大牢不是她想进就能进的地方,于是她给庄哥儿诊了脉,又在路边的药铺里,抓了十多副治疗外伤的药,让段岭一起带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就见太阳已经渐渐西斜,看来已经过了晌午。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这才觉得腹中就像是雷鼓般轰鸣着,于是她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推开院门,就见青黛系着蓝布围裙,头上随意包着一块帕子,端着一盆子苞谷还有切碎的菜叶正在喂鸡。托青黛的福,如今院子里可养了六只母鸡,每天都可以下四五个鸡蛋,她们再也不用为鸡蛋给谁吃起争执了。 青黛抬头见到她,立刻高兴的叫道:“公子回来了。”她放下手里的盆子,蹦蹦哒哒的跑到钟紫苑面前。 “回来了。”钟紫苑随手从她头上取下两根鸡毛。又擦了擦她额头冒出了汗珠,爱怜的说道:“如今这家务全靠你一人在打理,真是辛苦了。” “呵呵。”青黛憨憨一笑。说道:“都是些家务而已,就连柴火都是福伯劈的,还有什么辛苦的。公子每日在外奔波赚银子养家,岂不是更辛苦。”她忽然靠近钟紫苑的身边闻了闻,然后夸张的捂着鼻子说道:“公子,你身上是什么味呀?好臭。” 钟紫苑下意识的抬起袖子闻了闻,一股酸臭味果然直冲脑门。她的小脸顿时一红。也不知道段岭是从哪里找来这件衙役衣服,估计是从人家身上现扒下来的,本来就带着一股子的汗味。再加上刚才为了救庄哥儿那一顿折腾。可不就变臭了嘛! 钟紫苑觉得浑身黏糊糊的,似乎连头发丝里都痒了起来,她立刻吩咐道:“弄些水,我想洗个澡。” “我这就去给你烧洗澡水。”青黛提着裙角往屋里跑。还扬声叫道:“豆蔻。快点出来帮忙。” 豆蔻原本在屋内搓桃花养颜丸,这桃花养颜丸是钟紫苑根据以前宫里流出的,嫔妃们的养颜方子研制出来的。她又斟酌着减少了一些昂贵的药材,然后用几味廉价的但是效果更好的药材代替,于是就成了现在的桃花养颜丸。 每日一丸吃着,可由里而外的改变肤质气色,可比光涂脂抹粉的效果要好得多。价廉物美,效果显著。如今这桃花养颜丸在风月街里风靡一时,每天都是供不应求。原先豆蔻还能帮青黛分担一些家务。如今她一有空,就只能躲在屋里搓丸子了。 听见青黛的叫唤,她丢开手跑了出来:“什么事?” “咱们一起去帮公子烧洗澡水。”青黛笑着说道:“不然,咱们公子真要变成一个臭男人了。”闻言,钟紫苑面上不由一囧。 借着她们烧洗澡水的功夫,钟紫苑连喝了两大碗薄荷绿豆粥,又就着那咸香的肉末豆腐,脆脆的凉拌藕片,啃了一个玉米面馒头,才算是压住了她腹中的饥火。 脱掉身上黏腻的衙役服,又取下了裹胸的白布,把全身泡进那温热的水里时,钟紫苑通身舒泰的简直要叹息了。豆蔻抱了那堆衣服出去洗,青黛则挽起袖子,拿熬好的皂角水,帮她清洗完长发后,又拿那丝瓜络帮她擦洗起身子。 就在她泡在澡盆里舒服的昏昏欲睡时,外面传来豆蔻的惊呼:“郭,郭大人,你怎么来了?” 郭承嗣询问道:“你家公子呢?” 豆蔻忙回答道:“公子正在沐浴呢,请郭大人在院子里稍候片刻。” 郭承嗣不满的嘀咕道:“大白天的沐什么浴呀!在哪里?我去找他。是在这里吗?” “不行。”豆蔻惊呼一声,说道:“大人,你不能进去。” 郭承嗣满不在乎的说道:“怕什么,都是大男人,难道本官还能吃了他不成。让开些,本官还有要事与他相商。” 这厮,还真是霸道惯了,走到哪里都是横冲直闯的。钟紫苑“哗啦”一声,带着一身水汽,惊慌的从澡盆里站了起来,一叠声的吩咐道:“青黛,快去拿衣服来,豆蔻只怕挡不住他。” 青黛慌忙拿起一块平日钟紫苑裹胸用的白布,钟紫苑急道:“不行,没有时间了,你把那件深蓝色的棉布中衣拿来。”那件中衣原是为钟瑾川做的,比较大又不贴身,可以刚好罩住她原本窈窕有致的身材。 “是。”青黛立刻丢下那块白布,去拿了钟紫苑指定的中衣,手忙脚乱的给她穿上。 钟紫苑刚刚穿上中衣,门“啪”的一下,就被郭承嗣给推开了,他嘴里还在嚷嚷道:“贾大夫,动作快些,还等着你去救命呢......”钟紫苑慌乱的一抬头,正好和他的眼神撞到了一起。 郭承嗣的声音顿时一滞,就见眼前雾气弥漫,她的脸半隐在雾气中,让人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琥珀色如猫般的眼眸,慢慢眯起,里面似乎在燃烧着两团火焰。一头瀑布般的乌发披散在脑后,还在不断的往下滴落着水珠。有几颗还调皮的顺着她的脖子滑进了领口处。 郭承嗣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那一瞬间他觉得面前站着的,哪里是昨天晚上那个面对尸体侃侃而谈的臭小子,明明就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他的视线下意识的在钟紫苑身上打了个转,可惜那件过长又过大的中衣把什么都给遮住了,他什么都没有瞧见。钟紫苑感觉到了他那放肆的目光,眉毛不由慢慢竖了起来。 豆蔻好不容易摆脱了荣喜的纠缠,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她见钟紫苑已经穿上了衣服,心中不有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忙对钟紫苑说道:“公子,小的说了你在沐浴,请郭大人在院子里等候片刻,可他偏要闯进来,还请公子责罚。” 钟紫苑竖着眉毛,寒着脸,说道:“素闻郭大人三岁习文,五岁习武,是最讲究礼仪风范的尊贵世家公子。为何却要学那莽汉行为,不顾主人家的意愿,就乱闯私宅,莫非郭大人把我这里当成了你镇国公府的后花园不成?” 见钟紫苑果真生了气,郭承嗣忙收敛了心神,抱歉的说道:“贾大夫莫怪,是本官莽撞了,但本官确实是有要事与你相商。” “既有要事,就请大人去院中稍候片刻,容我换好了衣服再出来相商。”钟紫苑终究不敢过于得罪郭承嗣,她瞪了豆蔻一眼,厉声说道:“没个眼力见的,不知道好茶好水的伺候着大人在院子里等候。明知道咱们这里地方简陋又狭小,郭大人可是金贵之躯,要是跌着或是撞到哪里,你有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的。” 这话虽然不是明白着冲着郭承嗣去的,可还是让他心中不甚自在。他只得拍了拍豆蔻瘦弱的肩膀,说道:“算了,是我莽撞了,贾大夫也不用怪他,本官去院中等候就是。” 见郭承嗣终于退了出去,一直在暗暗发抖的青黛忙扑过去紧紧关上了门,她颤抖着小声问道:“公子,那郭大人没看出什么来吧!” “这厮精明的很,只怕是有所怀疑了。”钟紫苑的眉头不由深深的蹙起:“算了,只要他没有挑明,咱们就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先帮我换衣服,看看他究竟是有什么要事。”她此刻只暗暗庆幸,因为想着等会还要出去一趟,所以她没有洗去脸上那些易容的药水。要不然,刚才那一下,是铁定露馅了。 “是。”青黛帮着钟紫苑缠上了那裹胸的白布,然后换上一件白色中衣,又披上一件湖色外袍。那头黑鸦鸦的头发只拿帕子绞了绞,然后盘在了头顶。 钟紫苑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门走了出去。来到院子里,果真看见郭承嗣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没有四处乱闯。只是这厮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待钟紫苑看清楚以后,小脸“轰”的一下,变得通红。只见郭承嗣手里捏着的,居然是她先前换下来的那块裹胸白布。 第六十八章 伸冤 郭承嗣用修长的手指掐着面前这长长的,还在滴水的白棉布,幽幽的如冥黑子夜般的眼眸微微眯起。他的嘴角慢慢勾起,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语道:“看来,有些事我似乎疏忽了。”话音刚落,他眼角的余光便瞥见了从里面大步而出的钟紫苑。 他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手指,若无其事回身对钟紫苑抱怨道:“贾大夫,你动作也太慢了,要是真有病人等着你去救命,还不得急死。” 啥?这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居然还倒打一耙,钟紫苑原本羞红的脸染上了几分气恼。她轻咳一声,慢条斯理的说道:“要是早知道郭大人会来寒舍造访,我就算是忍着一身脏臭,也会在这院内老老实实的等待。可惜我没有那预知之能,还盼郭大人见谅。” 被钟紫苑拿话一刺,郭承嗣却裂开嘴,爽朗的大笑起来:“算我今天鲁莽,贾大夫,你也别耿耿于怀了。” 荣喜垂手站在郭承嗣的身后,听到自家世子爽快的认错,不由扯扯嘴角,暗道:这贾大夫的面子可真大,这满长安城里还真没有几个人能让世子当面认怂的。 郭承嗣撩起袍服下摆,在那棵老葡萄藤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用一种闲聊般的口吻说道:“你这里小虽小,可这棵葡萄藤确是极好,只怕有些年头了吧?” 他自个角色转换的倒是快,钟紫苑也不好再跟个斗鸡似的对他撒气。于是她也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说道:“当初买这里的房子。就是看中了这棵葡萄藤还有那口老井。听原来的房主说,这棵葡萄藤已经有十五年了。每个夏天,起码能结上几十百把串的果子。可惜我们几个都不会打理。今年倒叫鸟儿给叼了不少去。” 这时,豆蔻端着一个大托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轻轻的把托盘放在石桌上,拿起青花茶壶给郭承嗣斟了一杯,然后又给钟紫苑斟了一杯,说道:“郭大人请喝茶,公子喝茶。”她刚想退下。钟紫苑轻咳一声,小声说道:“没见着有客人在嘛!别在院子里四处胡乱搭衣物,有失体统。” 豆蔻惊呼一声。忙把先前晾出去的那些衣物还有白布都一股脑收了起来。郭承嗣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言语。 他端起茶杯想要饮一口,却发现那茶杯居然是凉的。他不由挪揄道:“就算你对我不满,也用不着拿凉茶出来待客吧!” 钟紫苑白了他一眼。自个端起面前的凉茶抿了一口。这才一脸傲然的说道:“任郭大人家里如何奢华富贵,却绝对没有喝过我这茶,何不尝了再做评价。” 见她一副非常自信的模样,郭承嗣也好奇的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一股清凉的气息毫无防备的由他的舌尖窜入他的鼻腔,继而传遍他的全身。让他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通体舒泰,就连那暑气似乎都消散了不少。他惊异的看着杯中那绿中带黄的清亮液体。不解的问道:“这究竟是什么茶?” 钟紫苑得意的说道:“这是薄荷茶,拿井水湃凉了喝。在这苦夏之际。可以冰凉解毒,提神醒脑,刺激食欲。尤其是老人腹胀,暑热烦渴,矢气不通都有很好的效果,最适合午膳后饮用。” “有这么神奇?”郭承嗣端起茶杯又喝了两口,果真觉得浑身毛孔似乎都舒展开了。他满意的说道:“喝着是挺舒坦。”然后就把杯子放下了。 钟紫苑斜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有那食不过三的养生习惯,也不再劝,只自己把杯中的薄荷茶饮尽了,这才问道:“郭大人如此急匆匆的驾临寒舍,究竟有何要事相商?” 郭承嗣这才道明了来意:“先前听段侍卫禀报,那庄哥儿在监牢内被人用上了加官进爵。想来定是那真正的凶手知道这案子已经落入本官手中,所以狗急跳墙,想要来个杀人灭口。记得你先前说这案子还有一个乞丐目击了整个案发经过,只怕那凶手杀庄哥儿不成,会把心思动到那乞丐身上。” 钟紫苑满脸不解的问道:“加官进爵是什么意思?” 郭承嗣叹口气,大概对她解释了一下加官进爵的意思。“什么?”钟紫苑一拍桌子怒喝道:“天子脚下,居然还敢如此草菅人命,律法何在?难道你这个侍郎大人也不管管,任由他们如此张狂?” 郭承嗣冷笑道:“怎么管?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我们又没有确实证据。说不定整个监牢里的狱卒都是帮凶,就算我是刑部侍郎,也不能把狱中所有狱卒都抓起来吧!” 钟紫苑脑海中立刻闪现了那胖监管的身影,她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们去提人的时候,明明有师爷相随,可那监管还要百般刁难,拖延时间。只要把他抓起来,严刑拷问一番,定能问出那凶手是谁?” 郭承嗣忽然一笑,说道:“瞧你这口吻,倒和那刑部老吏似的。算了,别说这些,你还是先想想能在哪里找到那个乞丐,别让人罔送了性命才是。” 钟紫苑沉思片刻,说道:“这恐怕要去问庄大嫂子。” ...... 庄大嫂平躺在床上,幽幽的睁着眼,隔着那纸糊的窗户看向院中。她似乎在期待庄哥儿像往常一样,挑着担子从院外走进来,笑呵呵的说道:“娘子,今天我路过一品斋,特意给你买了桂花糕。”有时,他会满头大汗,还没进门就开始嚷嚷:“娘子,我口渴的紧了,快倒杯茶水来与我解渴。” 尽管他们没有孩子,可是他们相敬相爱,日子过得同样甜美。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里才会觉得踏实。才会觉得有了依靠。可如今任她望穿了秋水,心中思念的人儿依然不见踪影。她觉得这不大的屋子,居然空荡荡的。孤寂的让她觉得害怕。好在还有秀才娘子一直陪着她,不让她一定会被这孤寂给逼疯。 秀才娘子如今的精气神可不比前段时间,因为钟紫苑一眼瞧出她是因为小产坏了身子,留下了下红淋漓不尽的症状,所以才会变得羸弱不堪。 而那桃花养颜丸有养血调经的作用,所以她就给秀才娘子拿了不少。也许是因为秀才娘子从未进过补,她吃了那桃花养颜丸后。效果居然出奇的好。不但经期正常了,脸色也变得好看了许多。不然她也没有气力一直在这陪伴着庄大嫂苦熬。 眼见庄大嫂郁郁寡欢,精神萎靡的模样。她不由劝道:“庄嫂子,昨晚贾大夫不是说了,庄大哥的案子如今交到了刑部郭侍郎的手里,就连郭大人都认定庄大哥的案子颇多蹊跷。他定然是会还庄大哥一个清白的。你好歹也吃些东西。可别等庄大哥被放回来,你的身子却被熬坏了,那多不值呀!” “左不过是从豺狼窝跳到了狮虎群。”庄大嫂苍白着脸,惨然说道:“他们历来都是官官相护,怎么会真的为咱们这平头百姓伸冤。” 秀才娘子忙说道:“那可不一定,我听我们家秀才说,那郭侍郎的官声颇好,而且与那贾大夫的关系也极好。他定不会和那糊涂府尹一样。胡乱判案的。” 庄大嫂扯了扯嘴角没有言语,但是秀才娘子明显看出她并不认同自己所说的话。她也无计可施了。只得说道:“我去给你熬点小米粥吧!再拌上一些脆脆的大头菜,多少让肚子里有些东西!” 庄大嫂勉强点头,说道:“那有劳了!” “都是左右邻居,本就该互相帮衬着才对。你等着啊!很快就有得吃了。”秀才娘子笑着拍了拍她手背,起身去了厨房。庄大嫂目送她离去后,又微微闭上双眼,两颗绝望的泪珠沿着眼角滚了下来。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钟紫苑明亮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庄大嫂快开开门。” 难道又有了什么新消息?屋内的庄大嫂猛地睁开了眼睛,她颤颤巍巍的想要爬起来,却因为一整天没吃上一口东西,只觉得天旋地转,又很快的跌了回去。 “来了,来了。”倒是在厨房的秀才娘子听了敲门声,赶过来开门了。 没想到一开门,外面站着的除了钟紫苑和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外,居然还有一个穿着紫色锦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秀才娘子忙垂下双眸,侧身让到了一旁。 只听钟紫苑对那锦衣公子介绍到:“这位就是李秀才的娘子。” 郭承嗣抬眼扫了秀才娘子一眼,就见她穿着一件浆洗得有些褪色的粗棉布交领短袄,下面系着一条绯色马面裙,简单的梳了一个圆髻,拿一块蓝花帕子包着发髻。她不但打扮的朴实,神情也有些怯怯的,果然和那李秀才有几分夫妻相。 钟紫苑又对秀才娘子介绍道:“这是刑部的郭侍郎,特意为了庄大哥的案子而来,请秀才娘子去和庄大嫂说一声,就说郭侍郎亲自来询问案情。” “郭侍郎?”秀才娘子浑身一颤,惊呼一声掉头就往屋里跑去,一边还叫道:“庄大嫂,庄大嫂,郭侍郎亲自来了,庄大哥有救了......” 钟紫苑瞧着她那矫健的身影,面上有些汗颜。倒是郭承嗣早就见怪不怪,他只微微一笑,说道:“走吧,别在人家门前傻站着了,咱们到院子里去等吧!” 说完,他抬脚就往院子里走去。这厮,倒是走到哪里都不把自己当外人,钟紫苑虽然在腹中暗暗嘀咕,可还是老老实实的跟了上去。 庄大嫂躺在屋内听到了秀才娘子的呼唤,她猛地睁开了眼睛,支起身子往外看去。嘴里还不可思议的自语道:“我没听错吧?郭侍郎怎么会到这来?” 秀才娘子涨红着脸,匆匆忙忙掀开竹帘跑了进来,她一叠声的说道:“果真是郭侍郎,是贾大夫亲自带来的,说是要来亲自询问案情。” 庄大嫂如死灰般的眼睛里,终于传出了一抹希望。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说道:“快,快带我去见郭侍郎。” 话还未说完,一股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朝她袭来,她又软软的往下倒去。秀才娘子被吓坏了,忙上前扶住了她,焦急的说道:“你可要扛住啊!眼见庄大哥的案子有了希望,你可不能再倒了。要不等庄大哥回来,咱们可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交代。” 庄大嫂微微闭了闭眼睛,忍着那让她难耐的眩晕感,无力的指着墙边的一个脱了漆的柜子,说道:“秀才娘子,那里有一包黄糖,麻烦你帮我冲杯糖水来。喝了糖水,兴许会好些。” “哎!”秀才娘子忙松开她,手忙脚乱的打开那柜子,果然翻到了一个油纸包,里面小心的藏着几片黄糖。这可是稀罕物,秀才娘子小心的掰下半块黄糖,放进桌上的粗瓷大碗里,然后拿起一旁的茶壶,往那碗里倒进了半碗水,一股香甜的气息立刻飘了出来。 然后她把剩下的黄糖依旧用那油纸包好放回原处,又拿竹箸把水里的黄糖都给搅化了,然后才端着那碗香甜的黄糖水来到庄大嫂身边。 庄大嫂接过碗,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水里的黄糖多了些,所以甜的有些发腻,可这样的效果无疑也是最好的。庄大嫂再次强撑着爬起来,虽然觉得身子依然发虚,膝盖发软,可到底没那么晕的厉害了。 于是她微微拢了拢散乱的发髻,又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然后由秀才娘子扶着,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来到院中,果然见到一个身穿紫色锦袍的俊朗公子,摇着折扇,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如鹰般锐利,带着洞悉一切的精明,又带着高位者的威势。 庄大嫂不由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他面前,连连磕头泣道:“侍郎大人,小妇人的相公真的是冤枉的,您可要帮咱们做主呀!” “庄大嫂,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说话。”钟紫苑吓了一跳,忙上去扶她,可庄大嫂无论如何就是不肯起来,只哭叫着请侍郎大人做主。 钟紫苑心急之下,狠狠踢了郭承嗣一脚,怒喝道:“你是死人呀?不会说句话吗?” 站在郭承嗣身后的荣喜见状眉头不由一颤,忙偷眼去瞧自己主子。偏偏以往脾气不太好的侍郎大人,面上只微微一僵,便若无其事的配合道:“本官今日抽空前来,本就是来听你述说冤情的。你要不把握机会,继续这样夹缠不清,本官可就不奉陪了。” 庄大嫂一呆,忙不迭的说道:“大人休怒,大人休怒。”她终于在钟紫苑和秀才娘子的扶持下站了起来。煞星不愧是煞星,杀伤力果真非同凡响,钟紫苑不由暗中对郭承嗣竖起了大拇指。 第六十九章 邀月 到了夜晚,威力无穷的日头已经隐落,那如弯弓般的玄月挂上了天空,气温慢慢降下来不少,没有那么热的让人头昏脑涨了。外出纳凉的人渐渐多了,那尤其是那运河的两岸越发热闹起来,不管是有钱还是没钱都可以去那里享受潮湿的河风吹拂,是一个消暑的好去处。 无数条花船停靠在岸边,船上有许多衣裳轻薄的女子,嬉笑着招揽客人。不时还有乌黑狭窄的渔船在这些花船中间来回穿梭着,有穿着粗布花衣,戴着斗笠的渔娘们向沿岸的行人或者是花船上的姑娘们,兜售她们的渔获,或者是新鲜莲蓬,菱角,盐煮花生等吃食。 岸边则有许多挑担子的货郎,画糖人的老叟,扛着糖葫芦的小贩,挎着竹篮的绣娘......与那些络绎不绝的游客们摩肩接踵的挤在一起。当然,其中也少不了那些衣衫褴褛,端着破碗伸手乞讨的乞丐。 在众多的花船中,其中有一艘倒是有些奇特。它的氛围显然与其他那些莺声燕语,脂香扑鼻,人声鼎沸的花船截然不同。 就见那船头高高的桅杆上挂着一串红灯笼,灯笼下摆着一张几和几张塌,榻上坐着的居然是两个锦衣华服的年纪男子,而在他们身边还围着几个身穿劲装,腰佩大刀的侍卫,当然他们也全是男人。 本该春意无边,云髻雾鬟环绕的花船,却叫一群男儿给占据了。让岸上那些寻花问柳之徒。无不暗暗扼腕叹息。 坐在左塌上的是郭承嗣,他换下了那身惹眼的紫色锦袍,穿上一件浅绿色竹纹长袍。手里依然摇着一把洒金纸扇。立体的五官,蜜色的肌肤,让他看上去依然俊朗如日。却少了几分威势逼人,多了些平易近人。 右塌上的钟紫苑身上依然是那件湖色长袍,虽然料子没有郭承嗣身上那件好,可她清冷的气质,俊秀引人的外貌。居然比那郭承嗣毫不逊色。 这俩人的组合,只惹得附近花船上的女子嬉笑注目,那些渔船也频频在他们身边打转。而俩人谁都没有关注外面的热闹。他们就这么面对面的坐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气氛显得有些怪异。 呆了半响。钟紫苑忽然干巴巴的提议道:“枯坐无味。我瞧着那些渔船上新采的菱角和莲蓬倒好,咱们不如也买些来尝尝。” 郭承嗣笑眯眯的一拍巴掌,赞许道:“你这个主意极好,来人,去把渔船上所有的莲蓬和菱角都买来。” “是。”有人有气无力的答应了一声,唤来了其中一条渔船过来买东西。那渔船上所有的菱角和莲蓬很快就堆在了他们面前,那渔娘怀中揣着银角子,千恩万谢的离去。 郭承嗣笑眯眯的说道:“吃吧。这些够了吗?要不要再去买些来?” “够了,够了......”钟紫苑嘴角直抽抽。暗暗腹诽道:您老当是在喂猪呢?。 钟紫苑原本只是随意说说,可现在东西堆在面前了,她倒是来了几分兴致。于是她在那堆湖鲜中,拣出一个煮熟后外皮呈黑色,看起来很像山羊角,还散发着一股清香的菱角。只不过它的体型看起来有些小,并不是十分饱满,终究是没到季节就采摘的缘故。 菱角拿到了手中,她却开始犯难了。平时吃这个都是豆蔻把菱角煮熟以后,拿小刀劈开了,剥出里面白中带紫的果肉,再呈到她面前来。 如今虽然没有小刀,大刀却有不少。她抬眸环视了一圈,身后那几个便衣衙役皆腰挎大刀。只不过钟紫苑也不敢开口去找人借那大刀来劈这小小的菱角。因为她怕自己开了口,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大汉会想用那大刀来劈自己脑袋。 难道要用自己洁白如贝的牙齿来咬?众目睽睽之下,那形象也太难看了些。就在她满心踌躇的盯着手中的菱角,却没有办法的时候。郭承嗣却伸出大手接了过来,他只用三根手指轻轻一捏,那原本坚硬黑粗的菱角外壳立刻裂开了一条缝,露出了里面那元宝般可爱的果肉。 “你这手功夫倒是不错。”钟紫苑眼睛一亮,毫不吝啬的赞赏道。她立刻接过他手里的菱角,轻轻松松的剥开外皮,剥出果肉扔进嘴里。嗯,粉粉的,香香的,还有淡淡的甜味,果然好吃。 钟紫苑立刻又在那堆菱角里找出一个外皮为绿色,颇为饱满的四角生菱角,递到郭承嗣面前,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郭承嗣一笑,接过来又是轻轻一捏。很快那嫩生生的,乳白色的果肉便露了出来。钟紫苑心满意足的吃了。嗯,甜丝丝的,脆生生的,也非常好吃。 她腹中本就有些饥饿,便高高兴兴的从那堆菱角中选出特别饱满的,递到郭承嗣面前。郭承嗣也不多话,只耐心的一个一个帮她把菱角壳给捏开。 他的举动让周围的那些衙役都看直了眼,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家大人,这样有耐心的伺候人。也许是他们的目光太过灼热,忽然郭承嗣抬眸闪电般的扫了他们一样,他眼中还带着警告的意味。那些衙役立刻收回了目光,有的看天,有的看地,有的看河面......就是没人敢再去看郭大人的笑话。 钟紫苑却毫无所觉,她就像欢乐的松鼠般啃着这些白生生的果肉,直到她面前的菱角壳堆成了一座小山。郭承嗣这才住了手,说道:“行了吧!再吃下去,恐怕就会不消化了。” 钟紫苑抚着小肚子,满意的说道:“我也吃饱了,就是有些口渴。” “无妨,这里有些酸梅浆。可以消食的。” 当钟紫苑捧着那杯紫红的酸梅浆小口饮着时,她忽然想起,自己好像不是来游船河的。于是她放下杯子。擦了擦嘴角,不解的问道:“咱们究竟什么时候过去?” 郭承嗣从桌上拣出一个莲蓬,慢慢的剥出里面滚圆雪白的莲肉,放在嘴里吃着。他眯着眼睛,微微一笑,说道:“急什么,自然是到最后。才轮到咱们登场。” ...... 岸上走来一伙大汉,为首的是一个如铁塔般的汉子。他皮肤黝黑,眉毛浓粗。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绣蝙蝠团纹劲装。正是和钟紫苑还有郭承嗣他们打过交道的蒲炎。如今再没有人叫他蒲老二或者是二当家,他是新上任的漕帮舵主,人人都称呼他一声蒲舵主。 他边走边蹙着眉峰问道:“究竟是约在哪一条船上?” 他身后有一个中年汉子立刻回答道:“说是约在崔大家的邀月上。”可放眼看去,河面上那些灯火辉煌的花船密集如云。到处都是丝竹和欢乐之声。中间又隐隐夹杂着劝酒,划拳,唱曲的声音。当真是歌舞升平,一片繁华。 可要从这些花船中找出某一艘来,又谈何容易。因为这些花船并不是静止不动的,花船偶尔会为了某些客人的要求驶到河面上轻轻飘荡。 “那就擦亮你们的招子,把那什么鬼邀月给找出来。”蒲炎颇为头疼的吆喝道。 这些年洽谈生意都是由上任舵主孙远负责,孙远和他的心腹们都是极会享乐之人。所以选择谈生意的地点都是在这些花街柳巷。随着孙远以及他的势力倒台,新替换上来的蒲炎。却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一段时间忙的他是焦头烂额。 就在这群大男人焦头烂额的寻找那邀月时,一个衣裳褴褛,大概十三四岁的乞儿,拿着一只破碗怯怯的伸到蒲炎的面前:“大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蒲炎正满心的不耐烦,他大眼一瞪,那乞儿吓得浑身一哆嗦,正想把破碗收回来。他却随口吩咐道:“你们谁身上有铜板的,赏他几个。” “哗啦”一声响,有人往他那破碗里扔了三个铜板。那乞儿原想着不挨打就算好的,没想到真会有钱收。他忙连连鞠躬道:“谢谢大爷,谢谢大爷。”要知道三个铜钱虽然不多,却可以买几个白面馒头了, 蒲炎咧开嘴,露出那森森白牙,说道:“小兔崽子,得了赏钱就快些让开,别挡你爷爷的路。”小乞儿知道他其实是面恶心善之人,心中倒是不害怕了,他把那铜钱抓在手里飞快的跑走了。 蒲炎笑着摇摇头:“小兔崽子,跑得倒快。”众人哈哈一笑,很快就把这个小插曲丢到了脑后。 又走了一段路,有人指着前面一膄花船惊喜的叫道:“瞧,那不是邀月吗?”果然,一艘特别气派,有两层高的画舫上,挂着两盏书写着邀月二字的大红灯笼。隐隐还可以看见花船上来来往往穿梭不停的妙龄少女。 蒲炎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暗骂一句:“自娘贼的,可真会选地方。” 这伙人一靠近那艘画舫,就见一个涂脂抹粉,风韵犹存的老-鸨挥舞着手帕,捏着嗓子娇滴滴的问道:“来者可是漕帮的蒲舵主?” 有人立刻上前一步回答道:“正是咱们蒲舵主。” “快,快放踏板。”那老-鸨立刻挥舞着手绢指挥船夫放下踏板。蒲炎一伙人终于沿着那踏板登上了画舫。 他们刚一上船,就有船夫把踏板收了回来,紧接着画舫开始缓缓的往河中心移动。蒲炎的手下惊奇的问道:“妈妈怎么把踏板给收了,难道今晚上不做生意了?” 老-鸨拿帕子捂着嘴咯咯的笑起来,还不忘挪揄道:“瞧这位小哥说的,以前孙舵主在咱们邀月上谈生意时,可都是包船的。难道到了蒲舵主这,就改规矩了不成?奴家可记得,以前孙舵主就说了,漕帮可不缺这百把俩银子。” “混蛋。”蒲炎暗骂一句,他黑着脸。在老-鸨的带领下,大步往舱内走去。果然一路上,除了船工和那些花枝招展的妓人外,他们没有碰到一个客人。 那老-鸨把蒲炎一伙人带到了一间舱房门口,然后媚笑着说道:“蒲舵主,客人都在里面等候多时了。”她一把推开了那间舱房的大门,随着蒲炎一伙人的到来,里面原本的弹唱声,说话声立刻戛然而止。 这间舱房很大,中间还搭着一个台子,上面有一个穿着石榴长裙的年轻女子,她葱削般纤细的十指轻按在琴弦上,头却微微侧着,好奇的打量着进来的蒲炎一伙人。她有一张吹弹可破的瓜子脸,一双斜斜上挑,顾盼生辉的桃花眼。她神情妩媚,腰身格外纤细。坐在那里,被那河风一吹,居然有种飘飘若仙的感觉。 围在那台子边有十来张黄花梨的高背椅子,椅子旁边都放着搁了茶点水果,点了香炉的高几。有五六个穿着锦袍的,高矮胖瘦不一的男人,也一起抬眼看着突然闯进的蒲炎一伙人。 一个身穿褐色锦袍,看上去笑呵呵的,就跟白面团似的圆脸胖子率先站起身,对着蒲炎一拱手,说道:“阁下可是新任的漕帮蒲舵主?” “正是在下。”蒲炎也回了一礼,说道:“阁下可是龙老板?” “正是,正是。”龙老板笑呵呵的应了,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着台上那个红衣女子介绍道:“蒲舵主,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就是这艘画舫的主人崔大家。”崔大家如弱风扶柳般对着蒲炎盈盈一福。蒲炎略微颔首,算是回礼。 龙老板微微一笑,又继续介绍道:“这位是宋老板,这位是蒋老板,这位是李老板......”他尤其指着其中一位长发披肩,脚踏木屐,身披月白色锦袍,长得比崔大家还要妩媚动人的年轻公子说道:“这位,你可一定要好好认识,他可是蜀王世子。” 蜀王世子朱斐,摇着手里的折扇,眨着他那迷死人不偿命的潋滟凤眸,微笑着说道:“蒲舵主,别来无恙啊!”他身后站着的,正是依旧穿着锦袍,头束玉冠的雪姬和玉姬。 说起来,漕帮能揪出孙远这个杀害老帮主的凶手,朱斐可谓功不可没。可是他纵容婢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折辱当时的漕帮舵主,致使漕帮大大丢了颜面,让蒲炎心中感到非常不喜。于是他淡淡的说道:“我竟不知蜀王世子与我们漕帮也有生意上的来往?” 第七十章 送妾 朱斐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冷淡,只轻轻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原来倒是没什么来往。只不过你们也知道,蜀地历来贫瘠,咱们蜀王府管理蜀地多年,实在是入不敷出。要是今儿能沾各位老板的光,搭着漕帮这艘顺风船多赚些银子花销,倒是再好不过。随便再给我的雪姬,玉姬置办一些头面首饰,省的她们跟着我这个没钱的主子只能做男子装扮,你们说是不是?” 雪姬和玉姬闻言,捂着嘴咯咯一笑,然后一起福了福,说道:世子爷说的极是,雪姬(玉姬)在此先谢过世子爷。” 他番信口雌黄的话,要是让早已见识过他奢华无度做派的朱毅还有郭承嗣听见,一定会大笑三声,以示不屑。 和大家见过礼后,蒲炎和他带来的弟兄们各自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立刻有丫鬟为他们送上果盘以及香茗。有几个走了半天路已经口渴的,立刻端起香茗几口喝了个精光。 蒲炎虽然不知道朱斐的底细,同样没有瞧见那天晚上,雪姬一言不合,就差点砸了了价值万金的绿猗琴的场景。当然,他更加不知道日进斗金的飘香楼,只是他一个婢女的私产而已。 蒲炎依然下意识的皱着眉头对龙老板说道:“龙老板,先前咱们说好的几家商铺里可没有蜀王府。如今我漕帮就四十艘货船空着,这要怎么弄?” 那龙老板弥勒佛般的脸上露出笑意,解释道:“蒲舵主勿怪。其实咱们私下里已经谈好了。本来咱们每户是包十艘货船,如今既然蜀王府也想玩玩,咱们决定每户让二艘货船出来。这样咱们每户八艘货船。蜀王世子也是八艘货船,加起来依然是四十艘货船,这样一点问题都没有。” “既然你们都商量好了,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蒲炎皱一皱眉,说道:“那么按照规矩,我要先验你们的货,再来商谈运费。” 因为运送的货物不同。所以运费也不同。如果是运送瓷器,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等贵重物品。那运费肯定会要高些。因为一旦路上有耗损,漕帮就得自己掏银子陪给商家。如果是运送粮食或者是漆器,铜器等不宜损坏的生活用品,运费相对而言就要便宜很多。 “运费就不用商量了。我已经代表在座的商户准备好了。”龙老板笑呵呵的一拍手。 就见原本坐在台上的崔大家。露出一抹羞涩的微笑,她双手捧起面前的一个木盒。轻盈曼妙的从台上走了下来,然后双手奉到了蒲炎的面前。 蒲炎诧异的接过崔大家手中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叠厚厚的银票。全部都是一千两一张的,就这么粗粗看去,起码有五万两。 就算这四十艘货船运的都是瓷器,也不需要这么多的运费。蒲炎眉头一皱。不动声色的盖上木盒,随手放在了旁边的几上。问道:“龙老板这是何意?” 龙老板笑眯眯的说道:“当然是这批货的运费,还请蒲舵主不要嫌少才是。” “一点都不少,反倒是太多了。”蒲炎叹了一口气,说道:“还请龙老板给句实话,到底是要咱们漕帮运什么货?” “盐。”龙老板面不改色的说道:“除了盐,还有什么值得咱们出这么高的运费?以前咱们和孙舵主合作的时候,这样四十船私盐,我们会给他个二,三万两银子。蒲舵主,你的价钱可是孙舵主的两倍。当然,这些钱都是你个人和手下那些兄弟们的。明面上的运费,咱们还会按粮食的价格另外再给一份,让你能够对漕帮大众交差。不知蒲舵主意下如何?” 蒲炎还未说话,跟他一起进来的漕帮弟兄顿时喧哗起来。他们在孙远得势的时候,和蒲炎一样,都是埋头做活计的粗人。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票,有些人已经开始怦然心动了! 蒲炎面上显出一丝犹豫,他思忖片刻后,说道:“可我听说朝廷如今在严厉打击走私贩卖私盐的船队,马队还有商铺,一旦抓住,可都是以极刑论处。我一无后台,二无钱财,如果被抓,只怕是死路一条呀!” 这盒银票龙老板不私下里给他,而是选择当着所有漕帮弟子的面拿出来,用的就是离间计。蒲炎虽然看上去粗犷,心机却绝对不容小觑,他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猜出了龙老板的打算。他同时察觉到了自己带来的那些兄弟中,有人已经心动了。这对他来说,形势非常不利。所以他不能当面拒绝,只能出缓兵之计暂时稳住他们。 “这个你完全不必担心。”那龙老板傲慢的说道:“先不说在坐的蜀王世子乃是真正的皇亲贵胄,就是咱们这四位老板,身后都有你意想不到的大人物在撑腰。朝廷不管再如何严厉打压,也绝对不会打压到咱们的身上。这可是个打不坏的金饭碗,就看你肯不肯捧着。” 蒲炎黝黑的面皮抖了抖,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不知几位老板身后都是哪几位大人物,龙老板可否相告一二,让蒲某人也能宽宽心。” 龙老板白胖的面皮上露出一丝警惕,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个,蒲舵主暂时就不必知道了。你只需拿钱办事即可。还有。”龙老板指着娇媚过人的崔大家,说道:“崔大家色艺双全,又知情识趣。最难得的,就是如今她还是一个清馆。我家主人知道蒲舵主家中只有一妻一妾二女,略嫌清静了些。不如就让这崔大家去府上做个铺床叠被的小妾,说不定还有机会给你生个大胖小子,你看如何?” 那崔大家白嫩的双颊顿时羞得嫣红。更显艳光四射。她对着蒲炎盈盈一拜,娇怯怯的说道:“还请蒲舵主怜惜。” 蒲炎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了崔大家几眼,见她笑颜如花。眼眸似水地瞅着自己。竟然欢喜无限,似乎没有一丝不甘。再配上她如花的容颜,曼妙的身姿,果然让人心醉。 见蒲炎目不转睛的盯着崔大家出神,龙老板嘴角不屑的撇了撇,然后露出一抹得意矜持的微笑。 在蒲炎如鹰般的盯视下,崔大家抿着唇。脸颊的红晕更盛了。她羞涩地一笑,含情脉脉的垂下眼眸,娇嗔道:“蒲舵主。你为何如此瞅着人家?” 蒲炎叹口气,说道:“果然比我家那只母老虎好看许多,也知情识趣许多。” 他这是答应了?崔大家双眸微颤,似乎有些激动。就见她盈盈一福。曼声说道:“谢谢......”她相公二字还未说出口,蒲炎就抬手制止道:“崔大家先别急着改口,我只问你几句话,还请实言相告?” 崔大家一抿红唇,她歪着头,不解的说道:“不知蒲舵主还有何问题要问?” 蒲炎认真的看着她,问道:“你既色艺双全,不但闯出了大家的名号。还保有清白之身。定然是想嫁进高门府邸,或是寻个清俊才子。比如像蜀王世子这样的华贵人物。似乎才配得上崔大家的才情。” 崔大家微微一笑,她扇着长长的睫毛,幽幽的说道:“蒲舵主所说的,只是事俗人的看法。可我不一样,我从小最佩服的就是那些快意江湖的英雄侠客。像蒲舵主这样的英雄,才是我心中的夫君人选。”她这话说得,颇为情意绵绵。 蒲炎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他淡淡的说道:“真是惭愧,我只不过是一个常年在水上漂泊的粗汉,真担不得崔大家口中的英雄二字。” 崔大家闻言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蒲炎却抢先说道:“我非但不是英雄,而且一年倒有十个月不在家中。家里的婆娘又凶得很,除了她自己找来的一房小妾外,别的女人根本瞧都不让我瞧一眼......”他还没有说完,四周立刻哄堂大笑。崔大家虽然脸上也带着媚笑,却显得有些僵,没有先前那么甜美了。 偏偏蒲炎似乎没有听到周围的嘲笑,依然目光炯炯的注视着面前娇怯怯的美人,继续说道:“如果没有经过她同意就把你带回去,她定然会想方设法的折磨你。比如说让你做家里所有的家务,比如说让你和她一起织补渔网,比如说让你和她一起去照顾帮众留下的孤儿。当然,这些其实也算不上是折磨,因为她每日自己也是这样做的。到时你的小脸会因为风吹日晒而变得粗糙,这双白嫩的小手也许没有机会再去抚琴,你的身上也不能穿这样的绫罗绸缎......即使如此你还愿意入我门内去做这个小妾?” 蒲炎这番话说完,现场完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朱斐停止了摇扇,坐直了身子。龙老板也收回了蔑视的眼神。 崔大家那明媚娇艳的脸已经完全僵住了,这和主人先前说的可完全不一样呀!她当然不是真心愿意嫁给这么一个粗鄙不堪的男人,要她能自由选择,肯定会选俊俏又身份高贵的蜀王世子。 可是主人给了她许多承诺,包括只要她入了蒲炎的门,就会帮她除去蒲炎现任的妻子,然后扶她上位成为当家主母。 虽然她看不上蒲炎这个人,却稀罕他的身份。可好歹他是漕帮的第一号人物,只要自己拿捏出了他的心,再除去主母。以后虽然没有荣华,富贵却绝对少不了。其实比进那些高门大院,成为王孙公子们的玩物要强得多。 可惜任她千算万算,却还是被蒲炎这番残酷的话给吓住了。而且蒲炎能够说出这番话,就证明他的头脑很清醒,并没有被自己的美貌给迷惑住。如果美貌这一项对她来说最有利的武器,对蒲炎却完全不起作用。那她也的确没有本事拿捏住蒲炎,过上她自己想要的日子。 与蒲炎那如鹰般洞悉一切的目光对视着,崔大家渐渐绝望了,她猛地掩住了脸,两行清泪从她的指缝中漏了出来。她绵软的声音幽幽的从指缝中传了出来:“蒲舵主好狠的心,你既瞧不上我,明说就是,何必又拿这话来唬我。” 蒲炎一皱眉,喝道:“休要如此扭捏作态,我蒲炎虽然称不上是英雄,可是吐口唾沫砸个坑,从不拿假话唬人。崔大家只需要回答我,是否愿意入我家门,过我婆娘那样的生活即可。” 崔大家真的是彻底绝望了,这话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回答愿意,那绝对是违心之语,她怕真的会被主人送进蒲家过上那样非人的生活。回答不愿意,那么这两年她苦心维持的清高形象,就会轰然倒塌。所以她捂脸装哭意图含糊过去。谁知蒲炎这个二愣子丝毫就不知道怜香惜玉,非要逼问出实话,连给她含糊的机会都没有。 终于崔大家一跺脚,什么话都没说,嘤嘤哭泣着跑了出去。偏偏蒲炎还一脸茫然的说道:“她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怎么就这么跑了?要是她愿意的话,我还准备等会上岸就弄顶花轿来,把她抬回去呢?这家里多个人干活,说不定我家的母老虎不会生气,还会高兴的很。” 龙老板闻言嘴角直抽抽,真不知道这个二愣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倒是朱斐拍着手掌狂笑道:“正是,正是,本世子还等着喝杯喜酒呢!快去看看,崔大家是不是高兴过头了,已经在那哭嫁了?” 偏偏雪姬还有脆生生的逗趣道:“世子爷又浑说,哭嫁可是待嫁新娘感谢父母长辈的养育之恩和哥嫂弟妹们的关怀之情;泣诉少女时代欢乐生活即将逝去的悲伤和新生活来临前的迷茫与不安。也有的是倾泄对婚姻的不满,对媒人乱断终身的痛恨等等。这些对崔大家来说可都不存在呀!” “谁说不存在的?”玉姬就跟立刻接嘴说道:“说不定这崔大家就是在痛恨媒人的乱断终身。”说完,她还意有所指的瞥了龙老板一眼。 这一瞬,龙老板的脸色变得铁青,他那白白胖胖的脸几乎扭曲起来。 第七十一章 提亲 只不过也是一瞬间,他那圆圆胖胖的脸立刻恢复了原状,嘴角甚至还带上了笑容,俨然就是一副笑面佛的模样。他没有理会一唱一和的雪姬还有玉姬,只扬言呼唤道:“来人,再拿五万两银票来。”立刻有丫鬟捧着一个与蒲炎手边一模一样的木盒走了进来。 龙老板毫不犹疑的说道:“放到蒲舵主那去。”那丫鬟立刻转了个身,来到蒲炎面前,屈膝福了福后,把那木盒放在了他手边的高几上。 蒲炎一皱眉,不解的问道:“这又是何意?” 龙老板笑呵呵的说道:“既然蒲舵主对崔大家不满意,这场婚事就此作罢。不过这五万两银子原本是准备给崔大家的嫁妆银子,还是原样奉上,请蒲舵主笑纳。” 蒲炎干笑一声,正欲开口。跟他一起来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低声劝道:“大当家的,不如收下吧!以前那姓孙的也不知道收了他们多少银子,才会每天吃香的喝辣的。如今姓孙的倒了,好歹也该轮到咱们享清福了。再说,我如今大了,也该娶媳妇了。黑妞她娘说,我要是再拿不出五十两的聘礼,她就让黑妞嫁给别人。” 大家不由哈哈大笑,有人问到:“柱子,以前黑妞她娘不是只要十两银子的聘礼吗?怎么如今涨价了?” 柱子扭捏的说道:“因为她说如今我跟着大当家的干活,身份不一样了。所以聘礼也要跟着涨价。” “不错,不错,如今跟着你蒲舵主干活。别说五十两银子,就算是五百两银子都拿的出来。”龙老板也笑眯眯的说道:“到时你可以拿银子砸的黑妞她娘哭着喊着求你娶她家姑娘。” 屋内的人再度哄堂大笑,柱子原本黝黑的脸都被笑红了。满屋里只有蒲炎没笑,他皱皱眉,说道:“以前这么没有听你提起过?等会回去找你婶去拿五十两银子就是,可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柱子缩着脖子嘀咕道:“您说的倒是轻巧,什么事都是找婶子拿钱。婶子那能有多少银子供人拿呀!为了养帮里的那些孤儿,婶子可连头上的银簪子都给卖了。我可张不开这口。” 笑声顿时一歇,龙老板和朱斐皆是满脸诧异的看着面沉似水的蒲炎。先前他对崔大家说的那番话。他们都以为是瞎话,是蒲炎不想让那个女人进家门,所以信口编出来吓唬人的,没想到他说的居然都是事实。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闷。 倒是玉姬咯咯的娇笑起来。她不客气的对柱子说道:“我说你这人是不是傻呀!如今身份变得可是你自己。不是那什么黑妞。别说五十两银子的聘礼了,你就算是拿五两银子的聘礼砸她那张老脸上,她也会哭着喊着求你娶她家的黑妞。” 如此言论让柱子惊异长大了嘴,他傻乎乎的说道:“不可能吧?” 玉姬撇撇嘴,从袍袖里摸出一块银角子。素手一扬,那块银角子居然稳稳的落入柱子怀中。 柱子捏起那银角子不解的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其实他想问的是,你干什么拿银子乱砸人?只不过对着玉姬那张千娇百媚的脸,那些不友好的话。他又咽回了肚子里。 玉姬冷冷一笑,说道:“你不是不相信我的话吗?这是一个十两的银锭子夹了一半的。大概五两左右。明天你就拿这五两银子砸在那贪得无厌的老妇面前。只管问她,只有五两银子肯不肯嫁女儿。要是肯嫁,立刻就选定日子。要是不肯嫁,从此以后就撩开手,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柱子捏着这银角子就像是捏着一个烫手山芋,他苦着脸说道:“要是黑妞她娘还是不让黑妞嫁给我,怎么办?” 玉姬顿时急了,她跺着脚,赌气说道:“你这个人,难道是榆木脑袋吗?如果那黑妞的娘还是不肯把黑妞嫁给你,我就亲自嫁给你,这样总可以吧?” “你?”柱子惊恐的张开了嘴,下颌几乎落到了地上。 玉姬挺起胸,唬着脸,气呼呼的瞪着他说道:“怎么?难道我比你那黑妞要差吗?” 柱子吓得一缩脖子,喃喃道:“黑妞皮肤没有你白,个子没有你高,眼睛也没有你大。”玉姬得意的一笑,说道:“算你有眼光,还有呢?”柱子小小声的说道:“黑妞虽然长得没你好看,可她不会对我发脾气,也不会拿眼睛瞪我,所以我还是想娶我的黑妞。” “你......”玉姬气得简直要昏倒。 雪姬却推了她一把,幸灾乐祸的说道:“罔你自诩风流婉转,却原来还比不过傻小子眼中的黑妞。” 玉姬被她这么一激,反倒不气了。她莞尔一笑,说道:“雪姬姐姐说的对,既然都说是傻小子了,我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她扬声叫道:“喂,傻小子。银子我也给你了,方法我也教你了。要是你还娶不上你心心念念的黑妞,可就注定只能打一辈子光棍了。” “啥。”柱子的下颌再一次掉到了地板上。 蒲炎苦笑一声,说道:“说你是傻小子,还真没错。行了,黑妞那边你别管了,还是让你婶子出面吧!好歹黑妞她娘还是会给我几分薄面。” 柱子的下颌立刻收了回去,他满面笑容,刚要道谢,蒲炎又加上一句:“就用玉姬姑娘给你的银角子当聘礼。”柱子这回彻底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不言语了。 眼见好端端的一场生意,要变成了荒唐的媒婆大会,而且还有越跑越远的趋势。龙老板忙轻咳一声,把话题又扯了回来:“蒲舵主既然收下了银子,自然可以风风光光的为柱子兄弟办好这场喜事!如今既然生意谈好了。就请蒲舵主签一份文书,这样大家都放心些。” 他一拍手,立刻有几个丫鬟捧着笔墨纸砚。还有拟好的文书走了出来。蒲炎接过文书在手里仔细翻看着,上面不但注明了以后运私盐如何分成,居然还注明了每年要跑多少趟次,每年的利润达到了多少,又额外给他多少分成。总之非常非常的详细,几乎每条细节都考虑到了。 龙老板见他看得非常仔细,还解释道:“以前孙舵主在时。每出一趟货给他的提成是半成利润。如今却给你一成,可见咱们上头的主子,对你的格外重视。希望咱们的合作关系。今后能长长久久的保持下去。” “多谢各位的老板的看中,既然如此,我就签了。”蒲炎拿起丫鬟奉上的狼毫笔在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又从荷包中掏出一枚代表漕帮的鸡血石印章。沾上朱砂盖到了文书底部。 龙老板终于满意的笑了。他和其他几位老板也掏出各自代表身份的印章盖在了这份文书上。当文书传到朱斐面前时,他却不忙着盖章,只说没见过这样的文书,要好好瞧瞧细则。便让雪姬拿着在自己耳边轻声念了起来。 龙老板也不忙着催促,蜀王世子是第一次加入他们的行列,自然是小心为上。他笑呵呵的端起面前的香茗慢慢品了起来。 朱斐细细的听雪姬念完了文书上的内容,不由咂舌道:“咱们所有人加起来才拿五成,而这个木老却一个人占了五成。这吃相是不是也太难看了。” 龙老板倨傲的说道:“要是你知道木老是谁,你就不会觉得他的吃相难看了。要没有木老这位掌舵人。咱们这条大船也不可能开的这样平稳。” 朱斐好奇的问道:“这木老究竟是谁?” 龙老板却一脸神秘的说道:“佛曰,不可说。只要咱们能大把的赚银子,世子爷又何必管这木老是谁。” 蒲炎叹口气,说道:“有银子大家赚,的确是好事。可是我还得有命去花才行。龙老板难道就不能透露一点点木老的信息,也好让我求个安心。” 龙老板丝毫不为所动,只摇头说道:“我只能告诉你,咱们后面这些主子,都是天天在皇上身边打转的人,你说面子够不够大?” 蒲炎还不死心,又缠着他不停的追问,终于让龙老板心中起了疑心。他那被脸颊上的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小眼睛里,射出毒辣的光芒。出言威胁道:“既然我们后面的主子能捧孙远做舵主,同样也能把你这个舵主给拉下来,再捧别人去坐那个位子也是一样。你可想好了,既然签下了文书就老老实实听候差遣,保证你和你的兄弟们吃香的喝辣的都不成问题。要是你心里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哼哼,那就等着接受主子的雷霆之怒吧!” “呵呵,好大的口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官还真不知道,在这长安城内,还有比皇上还大的主子。”话音未落,舱门被猛地推开,身穿绯色官袍,腰系玉带的郭承嗣,笑容满脸的大步走了进来。他对着目瞪口呆的龙老板一伙人,露出了狰狞中带着得意,奸恶中又不失威势的笑容。 跟他一起进来的 除了一个穿湖色袍子的年轻男子外,其余全是身穿黑色劲装,腰佩大刀的大汉。还不断有身穿黑色鲛人服的水兵,如鬼魅般从船底爬上来,和那些船夫打在一起。 不时有丫鬟,妓人,乐工们尖叫着,惊慌失措的从各个舱内跑出来,她们很快的被水兵们给制住。只有那些船夫们抽出武器还在拼死抵抗,然而随着上船的水兵越来越多,船夫们很快就败了下来。于是被抓的被抓,跳水的跳水,只有半盏茶的功夫,这艘船就被郭承嗣的人马给控制住了。 “郭,郭侍郎......”龙老板一个踉跄,差点从椅子上滚落下来。他是一个真正的商人,从来都是靠嘴皮子吃饭,何曾见过如此真刀真枪的场面。他原本还张狂无比的肥脸立刻变得煞白。两条腿肚子还在不停的抖动着,就连说话都带上了颤音。 “小的见过郭侍郎......”他双膝一软,立刻向郭承嗣跪倒行礼。蒲炎带着他漕帮的手下也向郭承嗣行了礼。坐在位子上没动的,除了朱斐外,就是那一直没有出声的宋老板,李老板以及蒋老板。 “呵呵,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朱斐倒是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指轻轻在那份文书上弹了两下,啧啧的说道:“这样丰厚的利润,本世子真的是心动了。” 郭承嗣黑着脸对他伸出了手:“把文书拿来。” “不能给他,快把文书毁了。”宋老板离他最近,立刻飞身过来抢夺。雪姬见状手一挥,一道绚丽的冷芒在众人眼前闪过,宋老板伸出去的右手掌,硬生生被削了下来。 “啊!”宋老板抱着断掉的右手,发出凄厉的惨叫,让坐在一边的几个老板心中发麻,浑身就像是抖筛糠似的,不敢言语。 雪姬仗剑在手,护在朱斐身前,娇喝道:“谁敢对咱们世子爷动手,可别怪我手上这柄青霜剑不长眼睛。” 朱斐用三根手指捏着那份文书,似乎没有交给郭承嗣的打算。他只嫌弃的把落在自己面前的半截断掌一脚踢了出去,嘴里还啧啧的说道:“好好的,突然来抢什么,跟个大蝙蝠似的,要是吓着本世子,你们该当何罪?” 玉姬忙端起高几上的一只水晶杯,递到他嫣红的唇边,娇滴滴的说道:“世子爷,快喝口西域葡萄酒压压惊。” “嗯!乖......”朱斐果然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那鲜艳如血的酒水。 龙老板一伙人虽然被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吭声,可他们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如今只有朱斐身边这个狠辣的丫头还可以与郭承嗣带来的人拼上一拼。只要朱斐及时毁了他手里的那份文书,那郭承嗣就没了物证,也就意味着不能给他们入罪。 可是蜀王世子性子一向都是诡谲多变,阴狠毒辣,此刻谁都猜测不到他究竟想干什么。 第七十二章 麻烦上门 就在所有人都心怀鬼胎的看着朱斐时,郭承嗣身边穿着湖色袍子的钟紫苑啧啧的摇头说道:“这一地的血,亏你也喝得下。”她大步上前,一伸手夺过了朱斐手里那份,盖上了四大商铺印章的文书。 龙老板他们心中不由大惊,却因为宋老板的前车之鉴而不敢乱动。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那只仗剑在手的母老虎,心中暗暗念叨:他也对你们世子动手了,快劈了这小子,把文书夺回来。 可他们很快就失望了,因为不但雪姬一动不动,就连那朱斐本人似乎都没有发怒的迹象。他只伸出手指捏着钟紫苑的衣袖,轻轻摇晃着,软软的说道:“快从你的药箱里拿一颗天王定心丹来给我尝尝。” 钟紫苑谛笑皆非的敲了他一记,说道:“又胡说,这药也是能胡乱吃的。” 朱斐无奈的一笑,极轻极轻的说道:“既如此,待会你可别害怕。” 钟紫苑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把那份文书交给了郭承嗣。她随即走到宋老板身边蹲下来,拿出止血散帮他敷药,包扎伤口。 朱斐只微笑的注视着她忙碌的背影,他的嘴唇却慢慢的由嫣红色变成了浅紫色然后发展成了深紫色,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加透出一种诡异的青色。终于,他慢慢闭上了那双原本潋滟无双的凤眸,整个人往地上栽去。 玉姬似乎早有准备,她飞快的张开双臂。把朱斐软绵绵的身子牢牢揽进怀里。焦急的呼唤道:“世子爷,世子爷......”朱斐的眼睛却闭得紧紧的,毫无反应。 钟紫苑赫然回头。她看着倒在玉姬怀中,面色铁青的朱斐惊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他素来就有心疾。”郭承嗣粗粗的解释道。 他对周围的衙役们吩咐道:“把这几位老板都好好请进刑部大牢去,段岭,由你亲自负责看守。记住,除了本官以外,谁也不能擅自提审,就连尚书大人来了也不行。” “是。”段岭带人把几乎吓瘫了的那几位老板全部都五花大绑的带走了。蒲炎作为人证。也老老实实的跟着段岭一起走了。 郭承嗣这才大步来到朱斐的身边,协助玉姬一起,把朱斐平放在地上。钟紫苑立刻从药箱里找出了常备的天王定心丹。掰开他发乌的嘴唇塞了进去。雪姬也端来了一盏清水。 郭承嗣抱着他的头,雪姬则慢慢的把水喂进他的嘴里。可朱斐似乎不知道吞咽,那水在他嘴里打了个转后很快顺着他的嘴角又流了出来,瞬间就沁湿了他胸前的衣衫。 玉姬见状。忙手忙脚乱的擦拭着从他嘴角溢出来的水。她边擦,边惶惶不安的自语道:“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 雪姬端着茶盏的手都在微微颤动。又喂了几次,见朱斐实在不能吞咽,情急之下她索性自己一扬脖子,含了一大口水后,附身堵住了他的嘴。 水从她的嫣红的樱唇中慢慢哺进他冰冷的薄唇。终于,他喉头动了一下。嘴里的那颗天王定心丹顺利的咽了下去。 见朱斐终于把药吃了下去,钟紫苑立刻对郭承嗣吩咐道:“把他身上的衣服解开。再把人放平了。” 郭承嗣立即按照钟紫苑的吩咐把朱斐的衣衫解开了。钟紫苑手持闪着寒光的银针,找准穴位轻轻扎了下去,她慢慢的捻动着手里的针柄,同时还指挥雪姬和玉姬各持朱斐的一只手掌,为他按摩中指指端末处的中冲穴。 在几人的通力合作下,朱斐薄唇上的乌色渐渐淡去,变得苍白干涸。他慢慢睁开波光潋滟的双眸扫了围在自己身边的众人一眼,勾起嘴角虚弱的低语道:“看来阎王爷也知道我大仇未报,所以不敢收我。” “世子爷......”雪姬悲呼一声,低泣起来。 “好吵。”朱斐面上又露出了他那惯有的不耐烦表情,雪姬忙用拳头堵住了自己的嘴,小心的不让悲泣声溢出来。 朱斐虽然醒转,却觉得眼睛上似乎被沾上了浆糊,老是想要黏在一起。于是他喃喃道:“让我再睡一会,就一小会......”他的眼睛再度慢慢闭上,很快陷入了昏睡中。 钟紫苑见他终于脱离了危险,心中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她拿袖口轻拭着他额角冒出的冷汗,心疼的询问道:“他有心疾,我怎么从未听你们说过?” 郭承嗣低叹一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还是下次找个机会与你细说吧!”钟紫苑若有所思的看着昏睡中的朱斐,终于放弃了追问。 离了邀月画舫,钟紫苑跟着玉姬雪姬一起护送朱斐回行馆,郭承嗣则亲自带着衙役侍卫压着这一大批俘虏回刑部受审。临行前,钟紫苑拉着郭承嗣低声询问道:“那老乞丐找着了吗?” 郭承嗣皱了皱眉,说道:“荣喜和李秀才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 钟紫苑有些担心的说道:“该不是被人给灭口了吧?” “应该不会。”郭承嗣摇头说道:“荣喜询问过那条巷子里其他的商户,他们都说那天庄哥儿出事后,那老乞丐就跟着一起失踪了。我猜他可能知道自己已经惹了麻烦上身,所以找地方躲起来避风头。不管怎样,我会派人一直寻找,直到找到人为止。” “希望早些找到他,能让庄哥儿早些脱罪。”钟紫苑在心中暗暗祈祷。 ...... 钟紫苑回到自己院子里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辛苦了一天一晚,她觉得异常疲惫。用过晚膳洗漱过后。她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哼哼唧唧几声后,直接昏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耀眼的太阳光透过那薄薄的纱窗在她洁白无瑕的小脸上投下了无数道如蝴蝶般的金色光斑,她的眼皮微微一颤,终于慢慢醒转了过来。 可惜还没等她睁开眼睛,就听到了屋外那隐隐约约传进来的吵嚷声。她静静的躺了一会,只听那声音似乎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她这才扬声叫道:“谁在外面?” 青黛肩上搭着帕子。手里端着一个铜盆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公子,你可算是醒了。” 钟紫苑翻身坐起,她皱了皱眉。询问道:“外面怎么这么吵?” “也不知打哪里来了一个骄纵的小姐,跑咱们院门口来砸门,福伯多询问了一句,她扬手就想抽福伯鞭子。幸亏有一个叫雪姬的姑娘赶了过来。福伯才没有吃上大亏。如今雪姬姑娘把那个小姐堵在外面。她不甘心,就想让小丫鬟们叫骂。结果你猜怎么着?”青黛唠唠叨叨的说着话,手上却也没歇着。她放下手里的铜盆,取下肩头的帕子在里面拿水浸湿了,搓了几把后绞干了水递到钟紫苑面前。 钟紫苑见她眼睛冒着闪亮的星光,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就知道有雪姬在,自己院子里的人没有吃上亏。于是她也不急。只接过帕子,一边慢条斯理的擦拭着。一边询问道:“到底怎么着了?” “哈,哈,哈......”青黛还没有开口,就自个撑不住先笑了起来。等笑够了以后,她才擦拭着眼角笑出的泪花,开口说道:“雪姬姑娘见那两个丫头骂的难听,就到咱们灶台底下挖了一大盆的火塘灰,只要她们敢张嘴骂人。雪姬姑娘就会抓一把撒过去。也不知她手法怎么那么准,次次都能撒进她们嘴里。那两个小丫鬟被糊了一嘴的火塘灰,跟乌嘴狗似的。别说骂人,如今就连嘴都不敢张开了。” “噗嗤”钟紫苑听了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想了想,她又问道:“知道那是谁家的小姐吗?”她化身贾铭以来,从未和哪家的小姐打过交道,该不会是这位莽撞的小姐找错门了吧? 青黛仔细回想片刻,说道:“好像是太仆寺卿家的小姐。” “太仆寺卿?”钟紫苑越发茫然了。太仆寺隶属兵部,太仆寺卿为从三品,是太仆寺品阶最高之人。专门掌车辂、厩牧之令,总乘黄、典厩、典牧、车府四署及诸监牧。钟紫苑依稀记得如今的太仆寺卿是姓杜的,至于其他的就实在是没有什么印象了。于是她慢条斯理的净面,擦牙,易容,换裳后,终于提步走了出来。 进到院子里,她一眼就瞧见自家院门口有一个娇俏的女子背影。她盘着灵蛇髻,穿着一身银红色绣鸢尾花的单罗纱琵琶襟,下身是一条月牙白的留仙裙。就听她娇笑着,脆声说道:“怎么不骂了?我这火塘灰还有半盆子呢!”果然,站在她身后脸带怒气的豆蔻,手里捧着一只铜盆,里面还装着半盆子漆黑的火塘灰,豆蔻脚下还丢着一根缠金丝的精巧马鞭。 钟紫苑一听这声音就知道了,这个女子正是雪姬。她忙快步上前,呼唤道:“雪姬姑娘。” 雪姬闻言一回头,见是钟紫苑出来了,便笑眯眯的说道:“贾大夫,你还是回屋去歇着吧!对付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泼妇,你用不着亲自出面,交给我处理就好。” “你敢说我是泼妇?”还没等钟紫苑出声,外面就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姓贾的,别躲在里面做缩头乌龟。快些滚出来,姑奶奶是来找你的,犯不着在这里和个野丫头闲磨牙。” 还真是来找自己晦气的?钟紫苑有些错愕,她探头往外张望着,就见自家门外停着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四周还围着不少看热闹的邻居。 马车旁有站着一位肌肤莹白如玉,身穿大红纱裙,腰间缠着一根绣淡黄色雏菊纹的红色腰带,双眼透着愤怒的光芒,看上去就像是一团火在燃烧般的绝色少女。 她身后有两个畏畏缩缩的,满脸都是乌黑的火塘灰,只露出一对白眼仁的丫头。在她的脚下还一动不动的躺着两个壮汉,瞧那模样应该是昏了过去。根本不用想,这些肯定都是雪姬的杰作。 钟紫苑直到瞧见了这红衣少女本人,才算弄清楚她究竟是谁。她正是那日在镇国公府,夜里为郭承嗣送冰碗的表妹。 钟紫苑只听郭承嗣说她是老镇国公夫人娘家的孙女,虽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血缘关系,却爱追在郭承嗣的身后叫表哥。原来她就是那太仆寺卿家的杜小姐闺名如烟。 杜如烟狠狠的盯着从门内慢悠悠走出来的钟紫苑,她响亮而不太耐烦的喝道:“姓贾的,你还不快给姑奶奶滚出来,慢慢腾腾的做什么呢?” 她的语气粗鄙倨傲,还带着习惯性的颐指气使,钟紫苑皱了皱眉,她收回了自己欲迈出去的腿,拿小手指挖了挖耳朵,慢条斯理的说道:“本人的姑奶奶今年五十有八,不知这位姑娘今年贵庚?还是说太仆寺卿家的姑娘,不管什么年纪,走到哪里都喜欢做人家的姑奶奶?” 钟紫苑话音一落,立刻引起周围人的哄笑,隐隐有人鄙夷的说道:“这太仆寺家的小姐说话,行事怎么如此粗鄙不堪,比街头杂货铺子里的小青还不如。” “就是,原来一直以为大家闺秀,都识文断字,熟读《女则》,《女训》,应该是高贵典雅,谈吐得体的。没想到这位小姐和那卖猪肉的张屠夫家闺女说话一个味。” “哈哈哈,要是张屠夫听见了,一定会以为是他家闺女跑贾大夫门口来闹腾......” 这些人大多是住在这条巷子里的邻居,不管谁有个三病两痛,都是钟紫苑亲自为大家精心诊断治疗,所以大家都对她感激涕零。如今见有人到她家门口来吵闹,这些受过钟紫苑恩惠的人,自然会帮着她说话了。 杜如烟没想到自己刚一张嘴,就落了下风,还被人如此围观讥讽,心中不由又气又恼又有些害怕。都钟紫苑一张嘴就把整个太仆寺卿家的姑娘都给绕了进去,要知道太仆寺卿家里可不只她一个小姐。她甚至连嫡女都算不上。她只是太仆寺卿杜大人一房小妾生的庶女而已。 因为杜府庶女众多,所以她在杜府里并不受重视,小时候的玩伴都是那些下人家的孩子,所以学了一嘴的粗话。直到长到十岁时,她的绝色容貌逐渐展现出来,渐渐的在众姐妹中拔得头筹,才多得了几分杜大人几分重视。 虽然经过几年的精心培养,她也识的几个字,读了了《女则》《女训》,行为举止也有了一些规范。可她只要被激怒,粗鄙张狂的老毛病就会露出来。 要是今天因为她而弄坏了杜府里其他姑娘的声誉,尤其是她那个准备今年入选秀女的嫡出妹妹。想起嫡母那双看上去温婉,实则如毒蛇般黏糊,阴狠的目光,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原本白皙如玉,娇艳如花的小脸,顿时变得又青又白。 第七十三章 恃宠而骄 钟紫苑见杜如烟虽然衣饰精美,却举止粗鄙谈吐浅薄,就知道她在杜府里绝对不是身份高贵的主子,所以也不怕得罪。 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杜如烟,微微一笑说道:“不知杜小姐找上门来,动手就打,开口就骂,到底是为了何事?” 听了钟紫苑的话,杜如烟心中不由暗恨,什么动手就打,张嘴就骂。如今被打昏的,被火塘灰塞满嘴的,明明都是自己带来的人。这个卖屁-股的兔儿爷,居然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分明就是没把自己这个杜府小姐看在眼里。 是了,他有表哥撑腰,自然是不会把自己这个庶出小姐看在眼里了。一向自傲又自卑的杜如烟越想越气,她抬起艳丽无双的小脸,盯着钟紫苑。用那因为气愤而分外尖厉的声音,带着讥嘲地说道:“你莫要得意,也莫要张狂,你这样的人是挣不到前程的。” 钟紫苑的脸顿时一黑,别人听不懂杜如烟话中隐晦的意思,她心中可明白着。杜如烟是在笑话她以男子之身跟着郭承嗣,只能做个见不得情人,是没有出路的。 可钟紫苑并不是男人,她是个实实在在的女人。那晚她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一直到现在都在暗暗懊恼。如今这杜如烟居然还为了这件事找到自己家门口来闹,她懊恼之余,嘴里也越发刻薄起来。 她轻咳一声,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慢悠悠的说道:“我能不能挣到前程不与你相关。我只知道杜小姐今儿在寒舍门口这样撒泼漫骂,要是在长安城里传开了,也不知哪家的高门大院还敢于杜家结亲?杜小姐。你还是为自己的前程多操操心吧!” “你......”杜如烟尖叫着冲上去,习惯性的扬起右手狠狠挥了出去,欲一巴掌扇掉她脸上那可恶的笑容。 她却忘了钟紫苑身边还有一个如鬼魅般的雪姬。眼见就要挥中钟紫苑的脸颊时,她的手腕被雪姬一把给抓住了。 雪姬丝毫不会怜香惜玉,她的手慢慢握紧,直到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杜如烟柳眉一挑,痛叫道:“贱丫头。你敢对姑......本小姐动粗?你好大的胆子。” 雪姬轻轻一笑,她沾满火塘灰的手轻轻的抚上杜如海娇嫩的脸颊,说道:“这么漂亮的脸。怎么心思这么恶毒,老是喊打喊杀的。要是吓得我手一抖,在你脸上留下了两道疤痕,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她尖利的指甲在杜如烟的脸上划过。杜如烟只觉得她划过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的轻微刺疼。她的脸上瞬间就被抹得黑一道白一道。这张漂亮的脸是她最有利,也是唯一的本钱,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煞星有没有在自己的脸上动手脚,于是惊怒交加的尖叫道:“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雪姬阴森森的一笑,果真松开了手。杜如烟得了自由,立刻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十几步,她实在是被雪姬给吓坏了。 钟紫苑轻笑道:“杜小姐要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不过你的忠告我会转达的。” 既然那晚的表演非常成功,钟紫苑也不介意继续把这个恃宠而骄的角色继续扮演下去。谁叫这是她答应了郭承嗣那厮的。 杜如海美丽的双眼几乎要瞪出血来,她嫣红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真可惜面前笑得如此可恶之人是个男儿身,要是他是个女人,杜如烟保证,自己绝对有一百条以上的方法让他生不如死。 终于,她明白今天自己在这里除了自取其辱外,根本捞不到任何好处。她的脸色腾的一下变得通红,还带着明显的戾气。 一个丫鬟见状,壮着胆子上前小声劝慰道:“小姐,咱们制不住他,自然有能够制住他的人。不如回去慢慢商议吧!” 她的声音陪着小心,可杜如烟正是怒火无法发泄的时候,她猛地转身,右手一扬,一记耳光重重的扇在了那丫鬟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过后,她转身上了马车,刷的一下扯下了门帘,遮住了外面那些探视的目光。 那丫鬟显然已经被打习惯了,她默默抚着被打的脸颊,与另一个丫鬟一起悄悄的爬上了马车。坐在前面的车夫一扬鞭子,这主仆三人在众人鄙薄的眼神中快速离去。 钟紫苑有些好笑的摇摇头,指着地上依然昏迷不醒的那两个大汉,对雪姬无奈的说道:“这两人怎么办?” 雪姬冷冷一笑,说道:“主人都走了,留下的这两条狗也用不着可怜。”她转身对豆蔻吩咐道:“去打两盆水把他们泼醒就行。” “哎。”豆蔻兴高采烈的答应了。她果真放下手里的铜盆,跑到井边打了一桶水泼到那两个倒霉鬼的身上。 在冰冷的井水刺激上,这两个大汉终于慢慢醒了过来。他们见主子已经不见了踪影,也不敢再继续纠缠,只等爬起来,灰溜溜的自个回杜府去报到了。 钟紫苑这才对人群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各位打抱不平,如今没事了,大家散了吧!”有几个嘴多的上来与她寒暄几句,大多数人都只是笑笑,便各自散了。 等到钟紫苑回到院子里时,就见雪姬已经洗净了手上,坐在葡萄藤下的石椅上,荡着双足,悠闲的吃上了冰凉爽口的葡萄。她此刻看上去就像是娇俏可人的邻家小妹,与先前那冰凉阴森的模样完全就是判若两人。 钟紫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微笑着说道:“今儿幸亏有你在,不然,就我院子里这老的老,小的小。还真挡不住那杜小姐的怒气。” 雪姬咯咯一笑,说道:“贾大夫快别拿我逗趣了,今儿就算是没有我。那杜小姐在您手上只怕也讨不了好去。” 钟紫苑悄悄摸了摸藏在袖袋中的那瓶迷药,只微微一笑,便转移了话题:“究竟何事,让你跑这一趟?” 雪姬扔了手里的葡萄皮,擦干净手指后,她笑吟吟的把石桌上一个精美的玉盒推倒钟紫苑的面前,说道:“里面是一盒子天山雪莲。昨天你走了以后。咱们世子爷忽然想起了这样东西,就要我翻箱倒柜的找了出来。他说他既然吃了你的天王定心丹,就把这天山雪莲送与你当做交换。” “天山雪莲?”钟紫苑的脸“唰”的一下涨得通红。她不可置信的低叫道。天山雪莲可是名副其实的一件至宝,人人都奉它为“百草之王”“药中极品”。 要说它可以医死人,生白骨是太夸张了些,可它的确是一味不可多得的奇药。可以治疗很多疾病。此花生长在险峻的。行人罕至的雪山顶上,而且生长周期很长,花期却非常短。平常人根本就采摘不到。所以钟紫苑只在医术上见过,却从来没有见到过实物。 钟紫苑打开了面前的玉盒,一股沁人脾肺的幽香立刻从原本紧闭的玉盒中传了出来。她定眼看去,果然见里面有三朵宛如盛开的荷花,只有巴掌大小的雪莲花。这些雪莲花的花瓣如玉石般丰厚且晶莹剔透,看上去鲜嫩多汁。就像是刚刚才采摘下来的一般。 雪姬见钟紫苑看得仔细,她抿嘴一笑。解释道:“这些雪莲大概是百年份的,也不算特别稀罕。是咱们世子爷二年前,偶尔在西域一个商人手上花了一千个金币购得的。说来也奇怪,这些雪莲花放在这玉盒中,就像是有水土在培养它一般,居然一直保持这种盛开的模样,一点都不衰败。只不过那西域商人说这玉盒只能保证这些雪莲五年不腐,过了五年,这些雪莲要是还没有发挥作用的话,就会立刻变成无用的枯草。这雪莲在西域商人的手里有两年时间,在咱们世子爷的手里又有两年时间,也就是说,它能用的时间只剩下一年了。” 钟紫苑暗中咂舌,百年份的天山雪莲在这位雪姬姑娘的嘴里还是不算稀罕,她真不知道,究竟什么才算是稀罕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那股悠然的清香在她的脾肺中打了个转后,依依不舍的盖上了玉盒。然后把它推倒了雪姬面前,摇头说道:“我那天王定心丹只卖三两银子而已。你们世子却拿价值一千个金币的天山雪莲来换,未免也太亏了些。再说,你们世子爷如今的身子,吃这个也大有裨益,你还是把它拿回去吧!” 雪姬明明见到钟紫苑的眼中露出了以外惊喜,没想到最后她却会断然拒绝。雪姬一愣,转眼,她樱唇一弯,笑道:“瞧我,真是不会说话,好端端的要说什么价值千金呀!原本世子爷只是觉得这样的良药放在他手里这么些年却没有作用确实可惜了,只有在您的手里,这些珍稀药材才会发挥最大的作用,救更多的人的性命,所以才叫巴巴的叫咱们找出来,赶紧送了过来。贾大夫,你可千万不能推迟呀!你也知道咱们世子爷身子不好,可是急不得的,要是你不肯手下他的心意,惹他着急发病了,又怎么得了?” 钟紫苑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心动了。一个大夫看见好药材,就像是一个剑客看见了一柄绝世好剑,一个守财奴看见了聚宝盆,都会想要据为己有,让它们在手中发挥最大的作用。她的手轻轻的搭在玉盒上,内心却陷入了矛盾的挣扎。 雪姬一笑,又继续说道:“贾大夫既然知道这天山雪莲对咱们世子爷的病有莫大的裨益,也一定知道这天山雪莲还需与其他几味药材,一起配合才会产生最大的效果。贾大夫要是对咱们世子爷有心,不如拿这雪莲为引,制出那保心丹来,再送与咱们世子爷几颗,岂不是两全其美。” 钟紫苑恍然大悟道:“好丫头,在这等着我呢!原来是想要我帮你们世子爷制药,你直说就成,何必拐这么大的圈子。” 雪姬慢慢垂下眼眸,咬着唇,低语道:“贾大夫可别误会咱们世子爷,他真的只是想单纯的把这盒雪莲花送与你而已,这些其实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小心思。世子爷对自己身上的病浑不在意,从不肯吃药好好治疗,所以这雪莲花纵然在咱们手上两年的时间,也没有发挥作用。我只是见世子爷如今除了睿亲王,郭世子,就愿意与您亲近。所以想着要是您亲手制的保心丹,说不定他会吃,所以才瞎出了这个主意。请您勿怪。” 钟紫苑闻言,暗中叹了一口气,说道:“雪姬,你爱你家世子爷颇深啊!” 雪姬一惊,急惶惶的说道:“贾大夫快别浑说,世子爷那样金玉般的人物,岂是我们这些做丫头的能妄想的。” 钟紫苑见她急的脸颊涨红,一脸凄惶的模样,便不再提起。她寻思片刻后,说道:“好,我就收下这盒雪莲,帮你家世子爷制那保心丹。” 雪姬闻言惊喜的站了起来,对着钟紫苑盈盈下拜道:“多谢贾大夫。” 钟紫苑忙虚扶了她一把,说道:“不用如此多礼,只是这治疗心疾的保心丹,还有几位药材特别珍惜,以我的能力根本就找不到,说不得还得靠你们蜀王府的力量。” 雪姬斩钉截铁的说道:“没问题,贾大夫你只管开张淸单,我一定会拼劲全力把这些药材找齐。”钟紫苑果然二话不说,找来笔墨纸砚,开出了一张清单。 见雪姬小心翼翼的把那张清单叠好收入袋中,钟紫苑轻咳一声,提醒道:“记住,这些药材必须在一年之内找齐,因为这天山雪莲只有一年的时间。” “放心好了。”雪姬迟疑了一下,说道:“那杜小姐我也听世子爷提过,是个性子张狂狠毒的,似乎还是老镇国公夫人为郭世子内定的妾氏人选,只等那柳小姐进门后就一起抬进门的。今天却在这里受辱而返,只怕不会善罢甘休,贾大夫以后进出可千万要小心才是。” 钟紫苑闻言暗中咂舌:这老镇国公夫人到底与郭承嗣有何深仇大恨,居然给他找这么一个空有美貌,却阴狠歹毒,嫉妒之心奇重之人做妾氏人选。普天之下只怕没有哪个主母能压得住她,而以她的性子,只怕也不会甘心屈居于人下。这样的人放入后院,不搅得天翻地覆才怪。 第七十四章 告状 杜如烟坐在马车内,俏丽的小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怒色,只不过她手中那块绣工精美,价值不菲的锦帕,已经被她用涂了蔻丹的手指给撕成了丝丝条条的碎片。 杜如烟如今心中充满了愤怒及后悔,她并不是一个空负美貌,却没有脑子的人。实际上她比一般养在深闺中的闺阁小姐都要精明许多,不然她也不会从家中众多姐妹中脱颖而出,不但受到杜大人的重视,还能得到老镇国公夫人的喜爱。 她今天特意乘着一顶不起眼的青油壁马车,带着两个壮汉,气势汹汹而来。原本是想要隐瞒住自己的身份,偷偷摸摸的把人教训一顿。再造些谣言谩骂几句,彻底抹黑他的名声,让他不敢再继续纠缠表哥就行。 谁想出师不利,正主还没有见到,她带来的人就先叫那个来历不明的贱丫头给教训了。眼见那贱丫头还要把那火塘灰往自己脸上砸,才会让她一时乱了方寸,信口报出了自家的名号。 谁知太仆寺卿的名号非但没有镇住那些贱民,还差点因为她的冲动而毁了整个杜府小姐的名声。杜如烟这才真正的意识到,对付男人和对付女人完全就不是一回事,自己此番的确是太冲动了。 走了一段路后,外面传来车夫战战兢兢的询问:“小姐,咱们直接回镇国公府吗?”这段时间,她就一直住在镇国公府,陪伴老镇国公夫人。 杜如烟面上神色阴晴不定。显然心中正在做考量,可不管是车内还车外都没人敢催促。终于,马车在原地停留了许久后。她才对身边的丫鬟低声吩咐道:“去法华山。” 丫鬟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杜如烟想要去法华寺。法华寺就位于京郊的法华山顶,虽然法华山距离长安城不算很远,可那山却很高。想要去到寺庙里,一来一回起码要整整一天的时间。此刻已经接近午时,等到了法华寺,只怕也是接近黄昏。 就算如今是盛夏,天色黑的晚。可回来时也必定是黑夜了。没有家中长辈陪同,一位闺阁小姐孤身在夜色中行走,就算身边有丫鬟相随。也是大大有损名声之举。 那丫鬟迟疑片刻,壮着胆子劝道:“小姐若是想去法华寺,不如明天准备充足了,换上府里的马车再去。如今天色已晚。只怕回来时天色已晚。老夫人会担心的。” 杜如烟精致美丽的脸上露出一抹甜笑,说道:“谁说我要去法华寺?我只是去山脚下的斋菜堂买些斋菜而已。只需加快些脚程,晚膳前一定可以回到镇国公府。” 原来如此,那丫鬟立刻踢了云板一脚,她挨着门帘低低声的把杜如烟的吩咐又重述了一遍,那车夫立刻扬起马鞭抽在马屁-股上,这辆毫不起眼的青油壁马车飞快的上路了。 一路上快马加鞭,杜如烟果然在晚膳前赶回了镇国公府。她让丫鬟们把自己买的东西送去了厨房。并且交代了一些事情后,自己则快步朝老镇国公夫人住的清心院走去。 老镇国公夫人姓杜。闺名中有个清字。虽然她是老镇国公的继室,可是当年她一嫁入镇国公府,老镇国公就为她修了这精致别致的院落,还用她的闺名为这院落命名,一时引得她那些闺阁密友大为羡慕。 如今老镇国公早就去了,杜老夫人年纪也大了,却越发爱吃斋念佛。如今她每日除了处理府中庶务,就是在淸心院中的小佛堂里诵经礼佛。 杜如烟长驱直入进到佛堂,一眼就瞧见一头银发的杜老夫人正手持佛珠,盘坐在佛前低眉垂目的诵念经文。杜如烟也不打扰她,而是轻车熟路的坐到一边,持起一只青竹细竿的狼毫笔,安静的抄起了经书。 这一老一少,互不打扰,看上去却又是如此的和谐。刘嬷嬷一进来,就看见了如此光景,她富态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轻咳一声,小声呼唤道:“老太太,老太太......” 杜老夫人停止了诵念,略抬了抬眼皮,不悦的问道:“何事?” 刘嬷嬷是跟了杜老夫人几十年的老人,自是不惧,她陪着笑脸说道:“厨房里布下了晚膳,摆在水榭的亭子里,请您去用呢!” 杜老夫人皱皱眉,淡然说道:“算了,如今天气炎热,实在胃口不佳。只用些碧梗荷叶粥即可。” 刘嬷嬷看了一眼依然头也不抬,只专心抄写经书的杜如烟一眼,抿嘴一笑,说道:“知道老夫人您胃口不佳,厨房里今晚备下的都是斋菜,没有那么油腻。您好歹用上两口,总比成日里只喝粥要强些。” 杜老夫人叹口气,说道:“说是斋菜,可厨房里哪次弄出来的不是厚厚一层油?要说斋菜,还是法华山脚下的斋菜堂弄出的才爽口。” 刘嬷嬷笑道:“今儿掌勺的,可是特意到斋菜堂学来的手艺。老奴保证,老夫人今儿吃了要是对厨房里的斋菜还不满意,就扣老奴的月钱银子。” “你个老货。”杜老夫人一乐,指着刘嬷嬷对已经放下笔,露出一抹甜美微笑的杜如烟说道:“烟儿,你也亲耳听见了,可要做个人证。待会要是老身吃着不满意了,这老货的月钱银子就算是送与你买胭脂了。” 杜如烟眨眨眼,娇笑道:“我可不敢要刘妈妈的月钱银子,她还要留着讨孙媳妇呢!”杜老夫人和刘嬷嬷都被她逗乐了,哈哈笑了起来。 杜老夫人心情爽利了,也觉得腹中有了几分饥饿,于是她在杜如烟和刘嬷嬷的搀扶下,站起身慢慢的往淸心院的水榭走去。 此刻天色已黑,位于水榭中间的湖心亭四角各挂上了一盏明亮的琉璃灯笼。廊下还放着两个海棠形的青铜香炉,里面燃的都是一些驱除蚊虫的香料。亭外是一湾碧绿清澈的湖水,一阵阵清风吹过。带来了一阵潮湿的凉风,倒是让人觉得身心舒爽。 在亭子中央摆了一张不大的圆桌,桌上果然有一些非常精致的斋菜。什么素脆鳝,素三鲜,鱼香豆腐,百花素九孔,香酥素鸭块等等。这些居然都是斋菜堂的招牌菜。 杜老夫人在桌前坐下,她扫了桌面一眼,惊讶的说道:“我竟不知。咱们镇国公府的厨房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手艺?” 刘嬷嬷夹了一箸她平日里最爱吃的素脆鳝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笑道:“您先尝尝好不好。”所谓素脆鳝其实是香菇切成条状,沾上太白-粉,拿油炸了。再淋上糖醋汁即可。吃着酸甜可口。很是开胃。 杜老夫人夹起吃了,只觉得这道素脆鳝外焦里嫩,酸甜适中,一点都不油腻,非常的美味。她连吃了三块,才满意的放下手中的象牙箸,好奇的问道:“我记得以前厨房里也做过这道素脆鳝,可不管怎么弄都是油腻腻的。今儿怎么会做的和斋菜堂一样好?” 刘嬷嬷见她吃的满意,便逗趣道:“老太太。您既说这道菜好,那当不当赏?” “当赏,当赏。”杜老夫人笑眯眯的说道:“你亲自拿二两银子,带上管事娘子一起,去厨房赏做这道素脆鳝的厨娘。” 刘嬷嬷乐呵呵的对一直垂首笑而不语杜如烟说道:“小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谢老夫人赏。”然后又笑着对杜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可猜错了,这一桌斋菜可不是出自厨娘之手。” 杜老夫人一听,不由转头看向杜如烟,她诧异的问道:“难道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杜如烟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她低语道:“让老祖宗见笑了,在斋菜堂学了些皮毛而已。”她挽起袖子,又从那仙鹤纹的白底浅口碟子里夹了一箸素三鲜放在杜老夫人的碗中,说道:“那素脆鳝虽然好,却终究是油炸之物,不宜多吃。老祖宗还是吃吃这素三鲜,看合不合口味。” 看着她这一举一动,杜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对还在一边乐呵的刘嬷嬷嗔怪的说道:“你这老货,全让这孩子一人把事做完了,你倒白拿月例银子不成?还不添上碗筷,让姑娘坐下一起用膳。” 刘嬷嬷笑道:“老奴是瞧着小姐对老夫人的一片孝心,所以不忍心打扰。”她忙让小丫鬟们又拿来一套碗筷,放在杜如烟的面前,请她坐下后,才啧啧的说道:“天可怜见的,这样热的天气,别说做菜了,老奴偶尔只是去厨房传个话,却回回都是汗流浃背的出来。如烟 小姐却待在那如蒸笼般的地方,精心烧出这几道菜,可真是孝感动天呀!” 杜如烟眼睛一转,脆声说道:“我可没想那么多,只是见老祖宗这些天胃口不佳,所以才去斋菜堂学做了几道菜,想让老祖宗换个口味,增些食欲而已。”她的笑容甜美可人,让人瞧了果然觉得心中愉悦。 刘嬷嬷笑道:“正是这随心之举,才显得至纯至孝。” 杜老夫人欣慰道:“正是,这孩子待我之心,比那承嗣,承忠还要强上百倍。” 杜如烟俏脸一红,只低下头说道:“我如何能与承嗣,承忠两位表哥相比。他们都是要做大事之人,一个在刑部任职,公务繁忙。一个在鸣远书院读书,就等着在今年的秋试中一鸣惊人。我一介女子,也只能在这些衣食住行上略尽绵力而已。”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想要与老祖宗说说。” “何事?”杜老夫人随口问道。 杜如烟悄悄抬眸扫了随伺的那些小丫头一眼,并不言语。 杜老夫人见状不由一愣,她想了想,对刘嬷嬷说道:“你带着她们下去,让如烟丫头一人在这伺候就行了。” “是。”刘嬷嬷答应一声,招呼了那些小丫鬟一起退了下去。 直到亭子里只剩下杜老夫人和杜如烟俩人,杜老夫人这才一脸和蔼的询问道:“究竟是何时?你只管说。” 杜如烟这才红着脸,细软着声音说道:“原本这事是轮不到我来说的,可是事关镇国公府的脸面,我才不得不厚着脸皮说上几句。再者,老祖宗见多识广又慈心仁厚,一定有办法化解这场丑闻才是。” 一听事关镇国公府的脸面,杜老夫人不由收敛了面上的慈祥笑容。她皱了皱眉,面孔渐渐带上了严厉:“究竟是何事?烟儿你只管明说。” 杜如烟这才清了清喉咙,细声细气的把自己无意中发现郭承嗣和钟紫苑之间的奸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当然,她绝口不提郭承嗣的偏袒已经傲慢,只别有居心的把钟紫苑描绘成了一个阴险,心机深沉之人。 说完后,她才总结道:“想承嗣表哥身为镇国公世子,身上背负着整个镇国公府的荣耀,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御史的关注。要是被这样不知廉耻之人缠上,一不小心宣扬出去,只怕就连皇后娘娘和太子的清誉都会受到影响。我左右寻思着,实在是拿不出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所以今儿冒昧在老祖宗面前说起,还盼老祖宗不要怪我多事才好。” 杜老太太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才拉着面露娇怯,显得忐忑不安的杜如烟,感激万分的说道:“好孩子,幸亏你发现的早,才没有让这事往最坏的方向发展。”说完,她从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一只碧绿通透,一看上去,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手镯套在了杜如烟洁白纤细的手腕上,这才说道:“这只镯子就当是老祖宗给你的谢礼,就盼着你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可千万别对外人说起才好。” 杜如烟一愣,忙欲推辞,杜老夫人严肃的说道:“老祖宗的心意,你竟敢推辞?”杜如烟这才收下了那只手镯,说道:“老祖宗请放心,这事我一定不会对第三个人说起。” 杜老夫人沉吟片刻后,说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事我还要细想想。” “是。”杜如烟虽然很想知道杜老夫人打算如何处理那个敢勾引表哥的贱人,可是杜老夫人的眉头一直紧锁,显得心绪不宁,她一时不敢造次,只得乖乖的福了福,退了下去。 第七十五章 起火 月上中天,如银纱般铺满大地。微风轻轻扫拂而来,长廊下的娟灯微微摇曳着,灯罩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如鬼魅般飘忽不定。 钟紫苑被人拿黑布蒙住了眼睛,由一个穿着劲装的黑衣男子领着,摸摸索索的行走在长廊中。她目不能视,心中难免忐忑不安。好在没过多久,眼前的黑布就被人给取了下来。 钟紫苑眨眨眼睛,只见面前出现了一所明亮的厢房,门外那宛如门神般的高大人影,不正是段岭嘛!她不由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才算彻底的放下心来。 钟紫苑快步上前,她喘了口粗气,还来不及说话,“请进,郭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段岭却抢先对她微一颔首,闪身让到了一边。 钟紫苑定了定神,掀开竹帘走了进去。进到里间,她一眼看到,郭承嗣正面无表情的站在床边,盯着床上脸色蜡黄,眼睛紧闭的宋老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钟紫苑见他没有察觉自己的到来,只得轻咳一声。郭承嗣迅速的抬起如鹰般锐利的眼眸,扫了她一眼,然后轻舒一口气,说道:“你来了!” 钟紫苑诧异的听出他的语气中居然带着疲惫,还有一丝懊恼。她不禁担心的问道:“怎么啦,案子有什么不顺吗?” 这回轮到郭承嗣觉得诧异了,他不由把视线投到了面前这个虽然比自己矮了半个头,却随时不忘挺直腰背的人儿身上。 他从她那双琥珀色如猫般的眼眸中。看到了关怀和担心。而且不需自己开口,她总是能在一瞬间察觉到自己的心意。 郭承嗣心中不由感到一暖,嘴角终于微微一弯。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 他叹口气,解释道:“宋老板是这个案子中重要的人证,所以不能死。于是我为他找了宫中擅长治疗外伤的太医,开了药方。而且由段岭亲自动手抓药,煎药。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是偏偏那碗治伤的良药送到这里,立刻变成了要命的毒药。” “什么?难道宋老板中了毒?”钟紫苑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呼。 郭承嗣苦笑一声。他迈开长腿,几步走到一旁的桌前,指着依然摆在那里。已经完全散去了热气的一碗黑色药汁,说道:“幸好天气太热,药汁熬好后,被摆在这里晾凉。没有立刻给他灌下去。结果有一只苍蝇沾了些。立刻就一命呜呼。” 钟紫苑仔细瞧那桌面,果然有几只绿豆苍蝇的小尸体散落在药碗的周围。她端起那碗药汁,放在鼻端仔细闻了闻气味,了然的点点头说道:“是鹤顶红,一滴足可毙命。” 她放下药碗,疑惑的轻声问道:“难道你怀疑......”她悄悄的指了指外面那个高大的身影。” 郭承嗣却断然摇头说道:“不会,我从未怀疑过他。”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不过我与他终究是外行。可以挡得了明面上的刺杀,却挡不住暗地里的毒杀。为了保住宋老板这些人的性命。防止他们再次被人下毒灭口,只得请你这个内行来助我一臂之力了。” 钟紫苑一听,顿时明白了他未说出口的苦衷。宋老板被关在如此隐蔽的地方,还差点被人给毒杀了,看来这起案子的水很深。郭承嗣吃一堑长一智,如今除了自己人,他谁也不信,所以才会把自己找来帮忙。 钟紫苑见他面露愁容,心中一时不忍,只寻思片刻后便答应了下来。听到她的应承,郭承嗣眼睛猛地一亮,嘴角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钟紫苑见了心情不由也跟着大好。 只是她此刻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经开始逐渐受郭承嗣的影响,见到他不开心,她就会跟着情绪低落。见到他心情愉悦,她就会跟着一起微笑...... 宋老板的伤势并不是一两天能痊愈的,钟紫苑就在一旁的院子里住了下来,而郭承嗣就住在她的隔壁。 住下来以后,她才知道那日在花船上抓回来的为头几个老板,全都被关在这别苑中。她除了每日为宋老板治疗伤口外,还要负责检查其余几人每日的饮食,就怕有人暗中下毒取了他们的性命。 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那次宋老板的药汁被发现下毒以后,再也没有发生过相同的下毒事件。钟紫苑不由暗中嘀咕,难道那些幕后黑手知道了下毒的手段行不通,所以放弃了?不过越是这样风平浪静,她越是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不敢掉以轻心,于是每日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做事,生怕出一点差错。 不过这些天郭承嗣也没有闲着,他每天提审没有受伤的那几人,试图从他们的嘴里撬出幕后之人的身份。可惜他手段用尽,虽然问出了几只小蛀虫,但那隐藏最深的木老,却依然毫无头绪。 很快,五天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这天黄昏,钟紫苑再次检查完犯人的膳食,并且守着他们进食,确定无恙后,她才回到自己和郭承嗣一起居住的院中。 隔着老远,就可以看见他正端坐在一棵树冠浓翠如盖的大榕树下弹琴。他身上穿着一件紫色的衣袍,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飞快的拨动着,一曲高雅美妙的乐声随风而散。郭承嗣微闭星眸,似乎陶醉在自己的琴音中。 一阵风儿吹过,吹起了他的墨发,吹开了他的外袍。夕阳投下的最后那抹金色阳光,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此刻的他俊美高贵,又翩翩若仙,居然比朱斐也不遑多让...... 此情此景,太过美妙,钟紫苑不禁看呆了去。 倒是郭承嗣,他那高挺的鼻子略动了动。忽然停止抚琴,睁开星眸,挑起眉峰诧异的说道:“哪来的酸腐之气。” 钟紫苑一惊而醒。她刚才完全沉浸在郭承嗣美好的容色中,根本就没有听见他说什么。她不敢再去瞧他,只半垂着头,红着脸说道:“大人好雅兴,我回房休息一会,就不在这里打扰了。” 说完她拔腿想溜,郭承嗣却扬声说道:“请留步。”他抓起手边的扇子。站起身大步朝着钟紫苑走来。 钟紫苑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乖乖的站住了脚。就见他在钟紫苑身边站定后,微皱着眉头说道:“难道你没有闻见那股酸腐之味吗?”说完。他又在钟紫苑的身边,连连抽动着鼻子使劲嗅了嗅。忽然,他退后两步,夸张的捂住鼻子。惊诧的说道:“原来这是贾大夫身上的气味?” 钟紫苑这才听清他说的话。她呆愣片刻后,面上不由大囧。她看着郭承嗣脸上那可恶的笑容,暗中恨恨的磨起了银牙。 钟紫苑这些天因为怕暴露自己女儿身份,所以不敢洗澡,每日只拿清水胡乱擦了擦身子。裹胸的长布条因为只有一条,她也不敢晒出去。只能每日睡前清洗一下,再挂在房内阴干。有时第二天还没完全干,她又匆匆裹到身上。这么一来。她身上不出现异味才怪。 不过她身上的这点子气味与那些体味浓重的衙役,侍卫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所以她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没想到今天郭承嗣这厮,会毫不留情的当面点破。 钟紫苑终究是女儿家,面对衣裾飘飘,神清气爽,仿若谪仙的郭承嗣,她心中不由自惭形秽。要不是她脸上的药汁,谁都会发现她的脸颊已经红的快要滴出血来。 偏偏郭承嗣似乎没有发现他的窘态,他忽然咧嘴一笑,凑近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难怪我与贾大夫相邻而居这么长时间,却从未见过你要水沐浴。原来在贾大夫眼中,本官居然是那**的好-色之徒?” 他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几眼,才撇撇嘴,有些嫌弃的说道:“可惜本官对青竹竿没有兴趣。” 钟紫苑的眼睛瞪着溜圆,他,他,他,这厮是发现了自己的担心,所以在笑话自己是庸人自扰吗?因为太过吃惊,她吭吭哧哧了半天后,才红着脸勉强开口说道:“大人说笑了。” 郭承嗣“刷”的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一边慢条斯理的摇着,一边可恶的说道:“我可没有说笑,要是你再不把自己弄干净了,又用这股酸腐味来熏我的鼻子,我可不介意亲自动手把你洗刷干净。” 说完他不顾钟紫苑瞪着溜圆的眼睛,摇着手中的折扇,优雅的迈着长腿离去。 “什么嘛!真是仗势欺人,连人家沐不沐浴都要管!”等郭承嗣走远了,钟紫苑才不满的嘀咕起来。不过她还下意识的抬起自己的衣袖闻了闻,果然一股酸臭味直冲脑仁。她面上一囧,讪讪的想着,好像是有些熏人。 钟紫苑有气无力的推开房门,一眼就瞧见了屋子中央多了一个巨大的木桶,里面装着大半桶的热水,水面上居然还飘着一些红色的玫瑰花瓣。 她眼前不由一亮,难道这是郭承嗣那厮吩咐下人为自己准备的? 看到这浴桶,钟紫苑觉得浑身都痒痒起来。她禁不住这样巨大的诱惑,在仔细检查了一遍所有的门窗,确定都关牢了以后。终于脱下了身上的衣物,取下裹胸的白布条,快快乐乐的把自己泡人水中。 往自己身上掬了几把清水后,她才发现在浴桶的一边不但搭着一块丝瓜瓤,还有一块香胰。她满意的点点头,自语道:“也不知是哪个厨娘准备的,果然细心的很。”只是她捞起水面上那些鲜艳如火的玫瑰花瓣,在手中把玩着,有些不解的自语道:“我一个大男人洗澡,给我放这么多花瓣做什么?” 钟紫苑刚刚愉快的把自己清洗干净,忽见糊了高丽纸的窗外一片通红,外面有人在大叫道:“走水了,走水了......” 钟紫苑大惊,她腾的一下从盆中站了出来,也顾不得身上欢快滚动着的水珠,只胡乱披上一件外袍,赤着雪白的双足“蹬蹬瞪”的跑到窗户边。她猛地推开窗户,一股灼热的气浪立刻扑面而来,瞬间让她有了一种即将窒息的感觉。 她一眼就瞧见了郭承嗣铁青着脸,正准备赶去起火现场的身影,她忙张嘴呼唤道:“大人,出了何事?” 郭承嗣下意识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先是一愣,然后勉强露出一抹微笑,安慰道:“没事,你待在房内不要出来,把自己保护好就成。其余的事,不用操心。”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那背影挺拔不屈,就像是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将军。 钟紫苑抓紧了自己的领口,不由自主的点点头。远远看去,那妖娆的橘色火焰似乎照亮了半边天空,她隐隐可以看见有许多人在有条不紊的打水救火。不过火势太大,一时间根本就控制不住。 ......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黑暗中传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出头,下颌还留着寸长青须的男人。他身穿冰蓝色对襟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腰间系着一根镂空雕花的白玉带,满头乌发只用一根发带束住,看上去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身边除了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外,还跟着四五个身穿黑色常服,手里打着火把的大汉。几人一起来到大门前,那个小厮立刻上前拍响了大门上的铜环,他用一种比常人尖利许多的嗓门叫道:“开门,开门......” 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个身穿便服脸上还有一道伤疤的大汉探出头来,他扫了面前几人一眼,面带戾气警惕的询问道:“来者何人?” 那小厮从腰间取出一块腰牌在那人面前晃了晃。等那大汉看清楚以后,他悚然一惊,刚想下跪,那为首的男子立刻冷冷的说道:“罢了,不得喧哗。”丢下这句话后,他抬腿擦过那大汉的肩头,径直往里走去。 第七十六章 露馅 绿荫遮月,草木繁茂,一条石子铺陈的小径在花木间穿绕而过,原本它在月光的照拂下宛若一根散发着光芒的银带,可惜今日那银带上却落了一层厚厚的黑灰。往日充满了花木香味的气息,今晚也被一股大火燃烧后的焦糊味所取代。 走过这条小径,又绕过一个假山,一栋被大火烧的七零八落,漆黑一片的残垣断壁,出现在大伙面前。有不少人正忙忙碌碌的在堆废墟中寻找着什么,还有几人则在废墟的外围仔细寻找着什么。 废墟前有一大块被大火烧焦了的空地,地上还并排摆着几具被白布盖上的尸体。那为首的男人见状猛的闭上了眼睛,他依稀闻到了那片焦臭味中似乎还夹杂着一股血腥味。等他再度睁开眼睛,里面燃烧着全是愤怒的火焰。 那小厮清了清嗓子,尖利的吆喝道:“皇上驾到......” 众人皆是一惊,立刻齐齐拜倒:“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机灵的立刻搬来了几把椅子,“起来吧!”朱显居中坐下后,眼神犀利的在人群中扫了一圈。他一指人群中一个穿着紫色长袍的矫健身影,吩咐道:“郭侍郎,上前回话。” “是。”郭承嗣撩起救火时,被水打湿了的长袍下摆,快步走到朱显的跟前,等待他的垂询。 直到走近了,朱显才瞧见他的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手背上还有几个烫出的水泡。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有被火燎过的痕迹。 “哎呦,郭侍郎,您这一身要是让皇后娘娘瞧见了。不知该怎么心疼呢!”赵全也看清了他的模样,忍不住惊呼一声,还上前想要拍去他身上的尘土。 郭承嗣有些不自在的后退了一步,谦逊的说道:“不敢劳赵公公亲自动手。”赵全一笑,便收回手退了回去。 出了如此大的纰漏,原本让朱显对负责此案的郭承嗣有着满腔怒火。可来到现场,见到他如此狼狈模样。胸中的怒火不禁消散了几分。朱显皱皱眉,吩咐道:“你们退下,朕与郭侍郎有话要说。” “是。”那几个侍卫和赵全立刻全部散开。不过他们并没有走远,只围在朱显的周围警戒。 朱显看着面前的郭承嗣,冷冷的说道:“说说吧!这场大火是怎么回事?” 郭承嗣对他一拱手,满脸惭愧的说道:“是微臣思虑不周。没想到对手如此狡猾。居然连这处荒废了几年的别苑都找得到.......” ...... 钟紫苑急匆匆的穿好了衣衫,把湿漉漉的头发随便盘在头顶,背上药箱打开大门提步走了出去。谁知她还没有迈出院门,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贾大夫,这是想去哪里?” 钟紫苑错愕的一回头,却看见段岭如标枪般,笔直的站在那棵大榕树下。他正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的看着自己。钟紫苑惊讶的问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段侍卫怎么没有陪在郭大人身边?” 段岭抬头看着外面那被火光照亮的夜空,淡淡的说道:“因为郭大人给卑职交代了更加重要的任务。” 钟紫苑眨眨眼。拱拱手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段侍卫了。”她转过身,正想提步继续往院外走。却不妨段岭大步而来,直接堵在了院门口,挡住了钟紫苑的去路。 钟紫苑忙停住脚步,她不解的看着段岭,眼睛里满满的全是问号。 段岭皱皱眉,开口说道:“贾大夫可是想要去起火现场?” “不错,这么大的火,肯定会有人被烧伤,我想去看看。”钟紫苑忙解释道。 “不行。”谁想段岭居然毫不犹豫的一口拒绝,他斩钉截铁的说道:“郭大人临走之前就有交代。这场大火起得蹊跷,只怕这别苑中的侍卫已经不干净。为了安全起见,贾大夫还是留在院中不要出去为好。只不过以贾大夫这慈悲为怀的性子,怕是不会听从郭大人的安排,所以他才会吩咐卑职在此守候。” 钟紫苑顿时哑然,不过她心中虽然有几分气恼,同样也有几分感动。因为她知道,段岭对郭承嗣来说无异于左膀右臂。今晚发生了如此大事,他却选择孤身作战,让最值得信任的帮手只独独守候自己。这份心意,对她来说,显然太珍贵了。 见钟紫苑默然不语,段岭以为她是不赞同郭承嗣的做法,所以心中不快。一向惜字如金的他,又难得的再度开口解释道:“贾大夫其实不必过于忧心,这别苑中的大夫并不止你一人而已。就算有人受伤,也会得到及时的救治。” 钟紫苑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说道:“行了,郭大人既然不想让我在这件案子里掺合的太深,我不露面就是。”她的语气特别平静,里面不含一丝气恼。她悠然的一转身,果然爽快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还随手关上了大门。 段岭诧异的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一向严肃没有表情的脸上,居然带上了一抹赞赏的微笑。 的确,在惊闻起火的那一瞬,郭承嗣这才惊觉到。这起案子幕后黑手的势力,居然到了无孔不入,只手遮天的地步。他忽然感到后悔不迭,不应该在发生了下毒事件后,第一时间就把钟紫苑接到别苑来插手此案。 他担心因为自己的鲁莽之举,会让钟紫苑陷入危险,所以他才会吩咐段岭把钟紫苑困在院内,不让她继续出现在众人面前。 段岭却没有想到钟紫苑居然聪慧至此,在电光火石间就猜测到了郭承嗣的真正意图,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心意相通? 钟紫苑回到自己房内。放下药箱,随手拿着打火石点燃了桌上的牛油灯。原本昏暗的室内渐渐变得明亮,她长舒一口气。既然暂时无事可做,便和衣在窗户下的长塌上躺了下来。 透过那扇糊着碧影纱的窗户,她隐隐可以看见远处那明亮妖艳的火苗已经矮下去了一半,不时有股股黑烟白烟,如飞龙般缠绞在一起,腾空而起,直入云霄。她还隐隐听见外面传来的喧闹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钟紫苑心中暗暗感到庆幸,这场火幸好是在这人烟罕至的别苑中烧起。要是在人口密集的城内,或者是关满犯人的刑部大牢,只怕地府里又要增添无数枉死的亡灵。 她就这么静静的躺在榻上,眼睁睁的看着那火势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完全被熄灭。紧接着传来一阵欢呼声:“太好了,火终于被扑灭了......”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二个时辰,此刻已是深夜。 钟紫苑一颗紧揪着的心也算稍稍放了下来,渐渐的,她觉得眼皮有些沉重,一股朦胧的睡意顿时向她袭来。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然后如困兽般在屋内转起了圆圈。 又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心中充满了异样的焦躁和烦闷。终于,她打开房门再次走了出去。段岭依然如门神般直直的站立在院门处,钟紫苑怀疑自己进屋后,他只怕是连脚步都没有挪动过。 她轻咳一声,引得段岭回头朝她看来。对上他明亮的眸光,钟紫苑面上一囧,然后下意识的询问道:“既然大火已经灭了,郭大人怎么还没回房休息?” 这话刚刚问出,钟紫苑自己便是一僵。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焦灼不安,夜不能寐,居然全是来自于对郭承嗣的担心。钟紫苑浑然不知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对郭承嗣这么上心的。只不过她知道,这样不对,非常的不对。 段岭不知道她心中对自己感到的震惊,只老老实实的解释道:“虽然大火灭了,可大人还要查明起火原因,找出纵火凶手......总之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估计今晚是没有合眼的时候了,不如你先回去睡吧!说不定你一觉睡醒了,大人也忙完了。” “那我先回去睡了。”钟紫苑不等段岭再劝,立刻转背落荒而逃。她在慌忙跨进门槛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一跤。 她站稳身子“碰”的一声,当着段岭那诧异的面孔,紧紧关上了大门后。才抚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口,长舒了一口气。 她咬咬唇,猛地扑到床上,紧紧的闭上眼睛,开始小小声的对自己念叨:“我才没有喜欢上他,我只是担心他出了意外,庄大哥的案子就会没人理会。对,就是这样。只要睡一觉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惜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了许久,脑海中无数的念头在波澜起伏,让她一点睡意也无。 过了没多久,外面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段岭诧异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大人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钟紫苑的耳朵猛地支起,开始仔细扑捉着屋外的声音。就听郭承嗣沮丧的说道:“今夜的大火,让皇上非常震怒,他嫌我办事不利,让我不要再插手此案。后面的善后事宜还有此案的所有卷宗都转交给李侍郎来处理,我是回来拿卷宗的。” 显然段岭也没有想到结果会变成这样,楞了楞,他有些担心的问道:“那皇上可有怪罪大人的意思?” 郭承嗣微微一叹,说道:“扣了一年的俸禄而已,不算什么。只是这案子我查了这么久,如今交出去真是不甘心呀!” 怎么会这样?钟紫苑亲眼瞧见了郭承嗣这些天为了此案,不眠不休,殚精竭虑,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这个皇上怎么会为了一点失误,就把他全部的努力一笔抹杀,果真是个昏君。钟紫苑心中愤愤不平,莫名其妙的升起了同仇敌忾之感。 外面俩人又交谈了几句,忽然郭承嗣问道:“贾大夫可有吵着要出去?” 段岭老老实实的说道:“本来是想出去,可是被卑职劝了几句后,便明白了大人不想他卷入此案的良苦用心,便不闹着要出去,如今可能睡下了。” 郭承嗣轻轻一笑,说道:“他倒是乖觉。” 段岭貌似不赞同的说道:“我倒是觉得他与大人是心意相通。”屋外立刻响起了郭承嗣愉悦的低笑声! 呸!钟紫苑红着脸,暗中撇撇嘴,谁与这人心意相同了。她心中有些不自在,便摸着一块帕子盖在了自己仿若火烧的脸上。 就在她躺在床上装睡时,段岭的一声惊呼传进了她的耳中:“大人,您怎么受伤了?” 钟紫苑“腾”的一下,从床上翻身坐起,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雪白的双足跑了出去。见她步履匆匆的跑出来,倒是把院子里的郭承嗣给吓了一跳。忙问道:“发生了何事,让你如此惊慌?” 钟紫苑径直跑到他面前,抬起小脸一瞬不瞬的上下打量着他,颤声问道:“你,你究竟伤了哪里?” 郭承嗣见她一脸凄惶,眼中波光流转,便知道她是真的担心了。他忙抬起手放到她眼前,安慰道:“没事,没事,就是手背被火星燎了一下,没什么大事。” 他手上有三个茶盅大小的水泡,水泡的边缘红肿溃烂,其中一个还破了皮,上面沾满了黑色炭灰,正在往外渗着液体。钟紫苑的眼睛一热,她倔强的咬咬唇,说道:“跟我进屋上药。”她一转身,率先朝屋内走去。 郭承嗣下意识的瞧着她的背影,愕然发现,在她翻飞的月白长衫下,一双雪足居然若隐若现。他立刻把身子一侧,挡在了段岭的面前。轻咳一声,对满脸诧异的段岭说道:“你去书房把所有卷宗都搬到李侍郎那去。” “是。”段岭倒没有多想,拱手领命而去。郭承嗣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迈开长腿朝钟紫苑屋里走去。 钟紫苑早已打开了药箱,手忙脚乱的在里面翻找着,浑然忘了自己还赤着双足。 郭承嗣看了看她微黄的小脸和双手,又瞧了瞧她雪白细嫩的双足,微微一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并且自觉的把受伤的手,搁在了她面前的一张雕花朱漆几上。 钟紫苑拿温水调了盐水开始帮他冲洗伤口,因为伤口处残留的炭灰要是不仔细的冲洗干净,肯定会留下狰狞的伤疤。当那浓浓的盐水在伤口上流过,郭承嗣的全身肌肉瞬间紧绷,剧烈的疼痛让他的额头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第七十七章 夜谈 夏季的裳服薄而飘逸,钟紫苑可以清晰的看见他颈部爆出的青筋血管,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一路滑进他的衣领,衣裳下他的肌肉微微隆起,似是极力忍耐的模样。 她心痛之余,忍不住抱怨道:“不是说还有太医吗?你既不愿意让我出面,为何不让太医先帮着瞧瞧?这样热的天气,要是伤口溃烂了,可怎么得了?”不过抱怨归抱怨,她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一点一点的仔细把渗入伤口的炭灰全部都冲洗出来,直到干干净净露出鲜红的皮肉,才算罢休。 郭承嗣见她紧抿双唇,一脸的严肃的模样,便笑着说道:“其实我是有意不叫太医瞧的。” 钟紫苑忙里偷闲,斜瞥了他一眼,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郭承嗣叹口气,说道:“今晚的纰漏太大了,所有的人证全部都丧生在这场大火,要想知道那个木老的真正身份,只怕是更难了。要是我丝毫无损的站在那里,以皇上的怒火,只怕不是罚一年俸禄就能平息的下来。一顿板子是少不了,说不得还会被撤职查办。情急之下,我只得用上了苦肉计。” 钟紫苑吃惊的张大了嘴:“你是说,宋老板他们全都被烧死了?难道起火后,他们连一点逃出来的机会都没有吗?” “现场找出了七具尸体,虽然都被烧成了黑炭看不出面目,不过从他们的身高体型来看。正是那四个犯人和三个看守他们的侍卫。”说到这里,郭承嗣也是满脸的遗憾:“估计在起火前,凶手已经对他们用了迷药。所以他们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这凶手未免也太狠了。”钟紫苑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和宋老板他们相处了几天,虽然也谈不上会产生什么深厚的情感,可毕竟他们在前一刻还是活生生的人,才这么点功夫就全都变成了焦炭,这让她心中不免有些难过。 “这算什么,今晚过后,只怕整个朝廷都要因为这个案子掀起腥风血雨了。”郭承嗣喃喃的说道:“算了。既然皇上不让我查这案子,我也乐得清静。” 两人说话间,钟紫苑已经处理好了他手上的伤口。她给他抹上了一种绿色的药膏。非常清凉,瞬间就让他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等钟紫苑弄完以后,郭承嗣看着自己包扎的就像是粽子般的右手,啧啧的说道:“这手艺。比荣喜可强太多了。” 钟紫苑小脸不由一红。她知道自己太夸张了些,失了平日的水准。可是这样炎热的天气,就算是这样不算严重的伤口,随时都有可能变成要命的源头,她是真的担心呀!于是她硬着头皮说道:“我是大夫,该怎么处理,自然是我说了算。还有,你的伤口一天要换两次药。而且必须是由我亲自来换,知道吗?” 因为钟紫苑知道。这里的大夫,包括宫里的太医在内,都没有煮沸纱布和换药用具的习惯,导致大多数的外伤在他们手里都会发生感染溃烂,所以她才会再三强调必须由自己亲自为他换药。好在郭承嗣也未在意,只轻轻一笑,便点头表示赞同。 帮他处理好伤口后,钟紫苑才发觉自己依然赤着脚。她慌忙套上一双木屐,开始忙忙碌碌的清理用具。他温和的目光则一直跟着她窈窕的身影打转,一种淡淡的情愫无言的在两人间流淌。 钟紫苑一直背对着他不肯回头,就这样忙碌了许久,直到实在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以后,她忽然回头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询问道:“忙碌了一晚上,我觉得腹中有些饥饿,想去厨房找些吃食。大人可要一起用些?” 话音一落,她就有种想要咬掉自己舌头的冲动。明明是想要找个借口避开他那过于灼热的眼神,怎么还能邀他一起用膳,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果然,郭承嗣闻言,抚着自己的小腹,幽幽的说道:“你不说我还真不觉得,现在腹中果真是有些饿了。” 钟紫苑看看漏壶,不知不觉已经是卯时,天快要亮了。她想了想,说道:“现煮恐怕要等很长时间。先前用晚膳时,我见还有不少剩饭,不如拿鸡蛋炒了,将就填填肚子,你看如何?”话一出口,钟紫苑便好笑的想到,请堂堂的国舅爷吃隔夜剩饭,自己怕也是这天下第一人吧! 郭承嗣倒是毫不介意的笑道:“无妨,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一晚上的辛苦,他的确是饿的狠了。 钟紫苑莞尔一笑,说道:“既然如此,你也不能光坐着等吃。还请大人移步小厨房,帮忙去烧把火才成。” 郭承嗣哈哈大笑的站起身,一拱手说道:“贾大夫有命,敢不遵从。” 天空中月朗星稀,林间凉风习习,两人悠闲的走在这条小径上,倒是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钟紫苑见远处那堆废墟似乎还有不少人影在忙忙碌碌,她忍不住好奇的询问道:“这件案子把蜀王世子也牵涉进去了,他不会有什么事吧?皇上会不会降罪与他?” 先前她就是满肚子的疑问,却不敢询问。如今郭承嗣已经与此案无关了,问问应该不打紧吧?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她自认为与朱斐交情颇深。不管他对别人是如何翻脸无情,刻薄寡恩,可他对自己终究是不错。要是那样一位惊世绝艳的人物也像龙老板那样,突然变成了一堆焦炭,她一定会难过死的。 郭承嗣背负着双手,也把视线投向了那堆忙碌的人群,闻言露出一抹苦笑,说道:“放心好了,斐的实力绝对不是你我看见的那么简单。木老想要动他,只怕也不是什么容易之事。而且那晚他只是给我们做内应而已。他拿出的那批盐,还是皇上特批给他做饵的官盐。 可惜,我们筹划了这么长时间。废了孙远,捧上了蒲炎。斐足足花了二个月的时间才得到龙老板的信任,引他们上钩,顺利的人赃并获。偏偏这所有的努力都叫这场大火给毁的干干净净。唉,说来说去,终究是我们太年轻,还是小瞧了木老的势力。 只不过与我不同。斐是一位藩王世子,却为皇上暗地里做了这么多事。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岂止不会降罪。只怕还会找个由头大大的嘉奖一番。” 顺便把他树成典型,让其他的藩王以及藩王世子瞧瞧。只要尽心尽力的为皇上效力,就有无上的荣耀以及嘉奖。当然,这些话郭承嗣都不会告诉钟紫苑。 钟紫苑听闻朱斐不会受到牵连。不由暗暗念了声阿弥陀佛。郭承嗣忍不住斜瞥了她一眼。问道:“你很关心他?” 他记得,面前的人儿似乎更喜欢和朱斐那厮待在一起。他们经常相约一起品茶,听戏,游湖赏花。那晚斐发病,她更加是不眠不休的照顾了整整一天。 而和自己在一起时,除了案子,还是案子。想到这里,郭承嗣就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钟紫苑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快。只随口说道:“他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不想他出什么意外。就像我同样也见不得你受伤一样。” 好吧!这个回答郭承嗣其实不是很满意。不过好歹也算把自己和朱斐那厮摆在了相同的位置,他就决定大方的不予计较了。 两人一起寻到了厨房内,钟紫苑果然找到了一盆剩饭,几个鸡蛋,两根黄瓜还有一堆土豆,豆角,莲藕之类的东西。 钟紫苑看着眼前这些粗糙之物,暗暗有些为难,这间厨房都是为犯人还有侍卫们准备食物的,当然不会有什么精致的东西。这些粗糙之物拿给郭承嗣吃,真的好吗? 就在她犹疑间,那边郭承嗣惊喜的呼唤道:“瞧我找着什么东西了。”他用未受伤的那只手端着一只竹篓大步走了过来。钟紫苑好奇的探头看去,居然是半篓子青皮菱角。 郭承嗣笑呵呵的说道:“想吃吗?我给你剥。”他不等钟紫苑回答,居然自个找了一张凳子坐下,从那竹篓中挑出一些嫩皮菱角用力捏开。 堂堂国舅爷,刑部侍郎,镇国公世子居然坐在小板凳上,兴致勃勃的徒手为自己剥菱角。钟紫苑眨眨眼,自己都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 只瞄了一眼,她便不敢再看,只用心准备起食物来。因为东西有限,她实在弄不出太多的花样。思来想去,还是炒了蛋炒饭,凉拌了一碗黄瓜,煮了一碗土豆炖豆角,还溜了一碗糖醋藕片。 看着桌上简陋的这几样菜色,钟紫苑心中有些忐忑。郭承嗣倒是没有露出嫌弃的意思,他把自己剥好的嫩菱角肉用大瓷碗装了,递到钟紫苑面前。自己则拍拍身上的碎渣,在桌前做好。 钟紫苑给他盛了一碗金黄喷香的蛋炒饭,又贴心的放上一柄瓷勺,才摆在他面前。他冲着她咧嘴一笑,拿着瓷勺吃的倒是欢快。 原本忐忑不安的钟紫苑见状不由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于是她拣了一颗白嫩嫩的菱角肉放在嘴里,依然清甜鲜嫩,似乎比那晚的菱角又多了一番别的滋味。她正待慢慢体味,郭承嗣已经风卷残云般把一碗蛋炒饭吃了进去,他把空碗往前一推,意犹未尽的说道:“想不到你厨艺还不错,还有吗?再来些。” 钟紫苑目瞪口呆的说道:“这些粗茶淡饭你真吃的惯吗?可别把肚子吃坏了。”她还记得跟他在飘香楼吃饭的那一次,他可一直强调着食不过三的养生之道。这会子怎么判若两人了? “连晚膳都没有用上呢,实在是腹中饥饿了。”见钟紫苑一脸的错愕,郭承嗣尴尬的解释道:“而且食不过三是有外人在的时候。如今就咱们两人,不必那么多讲究。” 这厮,说话都没有个分寸,什么外人,内人,全是浑说。钟紫苑一边暗暗腹诽,一边又帮他盛了一碗饭来。 有了先前那一碗饭垫底,郭承嗣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挖了一块软软的土豆放进嘴里吃了,颇为感慨的说道:“好久没吃上这道菜了,想起以前,看到这道菜就恨不得把火头军的锅都砸了,没想到现在却会如此怀念。” “火头军?难道你还在军营里待过?”钟紫苑托着腮,一边慢慢的拣菱角肉吃,一边好奇的问道。 郭承嗣见她颇感兴趣,便兴致勃勃的说道:“对,我十二岁时就被父亲带到了军营里,一呆就五年,我记得那时少不更事,总觉得是天下第一,结果......” 两人边吃边聊,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直到有厨娘打着哈欠来准备早膳,两人才惊觉天色居然已经大亮,而桌上那三道小菜,还有锅里的蛋炒饭居然全部被消灭干净了。 郭承嗣满足的摸摸肚皮,对钟紫苑说道:“回去准备一下,等会就可以送你回家了。” 钟紫苑下意识的问道:“那你呢?” “我?”郭承嗣苦笑道:“自然是正式进宫向皇上请罪。” ...... 郭承嗣换上了红色补服,带着护卫,一路上长驱直入,直达御书房外。恰好郭皇后带着姚女官从里面出来。一眼见到郭承嗣,她便是一愣,忙招呼道:“承嗣,过来让姐姐瞧瞧。” 郭承嗣忙上前行了一礼:“见过皇后娘娘。” 郭皇后忙虚扶了他一把,说道:“用不着多礼。”郭承嗣瞅着她一笑,便顺势站起了身子。郭皇后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心疼的说道:“瞧着瘦了些,也黑了些,是不是公务繁重,累着了?” 郭承嗣微笑着说道:“谢皇后娘娘关心,公务虽繁重了些,却也累不着。” 郭皇后看着他,温和的说道:“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是。” “对了。”郭皇后像想起了什么,慢条斯理的说道:“最近本宫得了一些参茸养生丸,你亲自给柳将军府送去,顺便也瞧瞧柳小姐的病可好些了。” 郭承嗣微蹙着眉峰,不乐意的说道:“娘娘,男女授受不亲,臣弟如此贸然上门恐怕有所不妥!” 郭皇后悠然一笑,说道:“承嗣,你与那柳玉蝉小姐可是未婚夫妻,何来男女授受不亲之说?再说了,柳将军眼见马上就要回京述职,你迟早是要与她见面的呀!” 第七十八章 杀鸡儆猴 郭承嗣与柳玉蝉的婚事是在十年前定下的,那时的他十岁,她八岁。随后的日子,他进了军营接受训练,她身患弱症足不出府,至此以后,两人的生活如同一条平行线,从未有相交的时候。 柳玉蝉在郭承嗣的印象中,依然是十年前那垂髻稚童的模样。今儿听郭皇后突然提起这与陌生人无异的未婚妻,让郭承嗣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姚女官见他眼睛无措的四处张望着,就是不肯接话,于是笑着对郭皇后说道:“娘娘也太心急了,郭侍郎到底年轻,脸皮薄些也是有的。” 郭皇后“噗嗤”一笑,刚想说话,赵全正好推开御书房的大门走了出来。他一眼瞧着郭承嗣忙上前笑着说道:“皇上还让奴才去宣侍郎大人,原来侍郎大人早就到了。” 郭承嗣忙对郭皇后一拱手,说道:“皇后娘娘,臣弟先去了。” 郭皇后慈爱的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领,说道:“去吧!难得皇上肯重用你。你可要尽心尽力的为皇上办差。” “知道了。”郭承嗣面带笑容,提步而去。 见御书房那扇朱红大门缓缓在面前掩上,郭皇后微微一笑,说道:“走吧!” 高坐在翠霞凤辇之上,姚女官亦步亦趋的随伺在辇旁。郭皇后沉思片刻,吩咐道:“你待会回宫取了那参茸养生丸,交到承嗣手里,要他务必亲自送到柳将军府里。” “是。”姚女官应下后,笑道:“皇后娘娘也太操心了。其实您亲自把参茸养生丸赏下去,那柳将军与柳夫人也一样会感激涕零。” “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奥妙。”郭皇后笑道:“本宫赏下的,和承嗣亲手送上门的。效果可完全不一样。” 姚女官稍一寻思,便知道了郭皇后的良苦用心。她不由叹道:“皇后娘娘为侍郎大人的终身大事可真是用心良苦。” 郭皇后苦笑道:“你哪里知道,那柳府的玉蝉小姐恐怕只剩半年的寿元。所以皇上才特许柳将军回京述职,就是为了让他们父女见最后一面,郭柳两家的这门亲事根本就成不了。” 其实就算能成,郭皇后也绝不会让自己唯一的亲弟去娶一个病入膏肓的女子为妻,然后背上一个鳏夫的名声。 “什么?”姚女官吃惊的捂住了嘴。她知道柳玉蝉缠绵病榻多年。一直寻医问药从未间断,却不知她实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她颇为惋惜的说道:“真是天妒红颜。” 郭皇后叹道:“郭柳两家虽然到头来成不了亲家。可终究不能把这情分给丢了。趁着现在让承嗣多去走动走动,让柳将军心中多些安慰也是好的。” 郭皇后知道这次柳将军回京以后,很有可能接任兵部尚书一职。虽然对柳云豹来说是平级调动,可兵部尚书一职的权利可比振威将军的权利大的多。而郭皇后最终的目的只是想要郭承嗣在柳云豹面前讨了好。为他日后入兵部做铺垫而已。 “娘娘可真是心善。”姚女官情不自禁的赞道。她却不知道郭皇后真正的所思所想。郭皇后嫣红的嘴角慢慢勾起,她静静的端坐着,不再言语。 翠霞凤辇朱红的车辕在平坦的青石板路上隆隆的驶过,车前的琉璃珠帘轻轻的摇晃着彼此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叮咚之音,颇为清脆动听。 日头越来越大,眼见要穿过御花园了,郭皇后却一眼瞧见院中的凉亭里似乎有妃嫔正在悠闲对弈。那凉亭外的日头底下却跪着一个粉色的窈窕身影。远远瞧着,已经摇摇晃晃的甚为可怜。 郭皇后略一皱眉。吩咐道:“停下。” “吁”赶车的太监立刻拉紧了缰绳,让凤辇稳稳的停了下来。随伺的景儿伸手掀开了车前的琉璃珠帘,郭皇后那戴着赤金镂空镶红宝石护甲的纤纤玉手伸了出来,她慵懒的说道:“颠的本宫腰都酸了,下去走走。”姚女官立刻上前扶住她雪白的皓腕。 下了凤辇,郭皇后莞尔一笑,对姚女官吩咐道:“你回宫去取参茸养生丸给郭侍郎送去,本宫就在园子里逛逛。” “是。”姚女官屈膝应承下来,又对景儿交代道:“小心些,可别让娘娘累着,热着。”景儿笑着答应了下来,她才快步离去。 郭皇后带着一群宫女,太监浩浩荡荡的往凉亭处走去。有小太监立刻尖声禀报道:“皇后娘娘驾到......” 凉亭里的妃嫔宫女们一惊,立刻站起身出了凉亭,一起跪倒在那粉色身影旁:“见过皇后娘娘。” 在凉亭里下棋的李婕妤,王昭仪圣宠不多,只不过平日里与淑妃走的较近。仗着淑妃撑腰素日里比较张狂,喜欢欺负位份低于她们的嫔妃。 被她们罚跪的那穿一袭粉色衣裙的女子,原是一舞姬。因为在上元节的家宴上领舞,被皇上看中收进宫来,不过以她这卑微的出身,虽然封了区区美人,却着实被宠了好些日子。直到前些日子一时不慎,那美人得意忘形得罪了俪妃,才被朱显丢开。 此刻那姿容出众的美人如受惊的白兔般,怯怯的低头垂目,不敢直视郭皇后凤仪。她脸颊被晒得通红,嘴唇却煞白,浑身大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原本整齐的发髻也歪了,头上那朵艳丽的蔷薇花也蔫了。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却强自忍着,不敢流出来。 郭皇后似乎没有瞧见她那狼狈的模样,也没理会不敢出声的李婕妤,王昭仪。只伸手遮了遮过于耀眼的日头,景儿忙说道:“娘娘去亭子里坐坐,兴许凉爽些。” “嗯。”郭皇后慢条斯理的应了。轻移莲步进了凉亭。在凉亭的石椅上坐下后,景儿与另一个宫女手持团扇,一边一个轻轻的为她扇起了凉风。 依然跪在凉亭外的李婕妤。王昭仪见状,愈发低眉顺目,心下却开始忐忑不安。 坐在石椅上,郭皇后也不叫起,只好奇的瞅着桌上的残棋,啧啧的说道:“这么热的天气,本宫连宫门都不想出。她们兴致倒好。居然躲在这里下棋,倒是悠闲的很。” “皇后娘娘即要教导太子,又要主持中馈。这偌大的后宫都由皇后娘娘一人打理着,自然是不得闲了......”景儿边摇着手里的团扇,边轻声细语的说道。 主仆二人轻声细语的闲聊起来,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外面的日头越发毒辣。映着那青石板路白晃晃的让人眼晕。树上的蝉鸣一声一声叫唤的声嘶力竭。 依然跪在日头底下被暴晒的李婕妤,王昭仪浑身汗津津的,濡湿的头发全都黏腻的贴在身后。身上薄薄的素纱衣裙几乎可以拧出水来。尤其是那美人,已经摇摇晃晃几欲昏厥。可她们即不敢出声,也不敢起身,只能咬牙硬挺着。 见三人已到极限,郭皇后这才皱皱眉,说道:“把你们主子扶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几人如蒙大赦。在宫女们的扶持下,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郭皇后这才冷笑着说道:“都退下吧!” “是。” 三位嫔妃莫名其妙的被罚跪。又莫名其妙的被喝退,心中都满是疑惑与惶恐。那美人自是回去独自舔舐伤口。满心不安不知为何触怒皇后的李婕妤,王昭仪,则在宫女的扶持下,跌跌撞撞的来到淑妃宫中求助。 淑妃听了她们的叙述,只冷冷一笑,说道:“这还不明白,咱们的皇后娘娘,是在警告你们,她才是这后宫的主子。别看你们的位份比那美人高,可以随意叫她跪。可在咱们皇后娘娘的眼中,你们却都是一样的身份。” 李婕妤闻言,心中越发不安,只怯怯的说道:“皇后娘娘难道是在为那贱-人打抱不平?” “哼,那贱-人倒是不配。咱们尊贵的皇后娘娘,只是在杀鸡给猴看而已。”淑妃冷冷一笑,她慵懒的斜靠在清凉的竹塌上,顺手端起桌上的一个斗彩缠枝莲纹碗,里面盛着浇上了蜂蜜的各色杂果冰碗。她拿调羹随意的一搅,碗中的碎冰和着瓜果便混在了一起,瞧着就觉得清凉爽口。 她拿调羹拣了一块慢慢吃了,这才拿锦帕按了按嘴角,说道:“既然皇后娘娘瞧你们不顺眼,你们这些日子就老老实实在自己宫中待着,不要出来四处乱逛。还有贱-人那边,暂时也别去招惹。不然,真惹皇后娘娘发了怒,本宫也救不了你们。” “是。”李婕妤,王昭仪无奈而去。淑妃却微蹙着眉峰陷入沉思,也不知在想什么。 郭皇后回到坤宁宫不久,姚女官也回来复命:“郭侍郎收下了那盒参茸养生丸,说是会亲自送到柳府去,请娘娘放心。” “承嗣从来都不会叫本宫失望。”郭皇后笑着在妆台前坐下。她对着那葵形菱花镜,亲手取下了头上那只繁重的赤金飞凤步摇,然后取了一朵新鲜摘下的火红石榴花插在鬓边。然后端详左右端详着,笑着问道:“如何?” 姚女官笑道:“谁说没有戴凤冠时的威仪,瞧着却是娇俏可人,清新宜人。皇上今儿晚上一定会喜欢。” 郭皇后抿嘴一笑,嗔道:“死丫头,你怎么知道皇上今晚一定会来?” 姚女官只笑道:“奴婢就是知道。” 果然,当晚皇上朱显处理完朝政后,去了坤宁宫。用完晚膳,帝后二人携太子,趁着夜色凉爽,漫步在御花园的荷花池边,临风折花戏鱼,言笑晏晏。这副父慈子孝,夫妻恩爱的场景,让多少后宫的嫔妃妒红了双眼。 ...... 柳玉蝉倚在贵妃榻上,却精神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虽然是盛夏,日头明晃晃的照在她瘦弱的身躯上,她身上虽然穿着夹层锦衣,小腹上还搭着一块毛毯,额头却丝毫未见汗意。 自从十岁那年,她得了这畏寒怕冷,食不下咽的毛病后,身子就每况愈下。如今她虽然已是十八岁的妙龄少女,可她的身体看上去却如同十二三岁的稚儿。 柳将军,柳夫人为了她的病也不知道请了多少大夫,熬了多少良药,愁白了多少头发,却依然阻挡不了死神渐渐逼近的脚步。她依旧一天一天的衰败了下去。 她的奶娘穆嬷嬷正在廊下守着泥炉煎药,很快药熬好了,那漆黑如墨的药汁被倒进一只青花瓷碗里,稍稍晾凉了些,便端到了柳玉蝉面前。 柳玉蝉闻着那股药气就皱起了眉头,弱弱的说道:“穆嬷嬷,我舌根都是苦的,真不想喝。” 穆嬷嬷哄小孩儿似的,说道:“小姐,这良药苦口,一会嬷嬷给你拿蜜饯梅子来压压苦味,就没事了。” 柳玉蝉只是随口说说,她知道,不管自己舌根再苦,这碗药也必定是要喝的。于是她在丫鬟的扶持下,挣扎着缓缓坐起,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那药果真很苦,见她小脸都皱成了一团,穆嬷嬷立刻端出一盘蜜饯梅子,她随手拣了一颗放进嘴里。 其实满口的苦味,再加上这甜的腻人的梅子,吃在嘴里并不好受。可柳玉蝉一向是个乖巧的性子,自从她病了以后,柳夫人也跟着一起深受煎熬,她就宁肯自己难受,也不愿让母亲再为喝药这些小事操心。 穆嬷嬷拿帕子给她擦拭了一下嘴角,见她精神尚好,忍不住劝道:“小姐,成日这样躺着,只怕身子也乏了,要不起来走走?” 柳玉蝉见她先前因为熬药,额角的汗珠都未干过,便软软的一笑,说道:“嬷嬷先去擦把汗,这样大热的天,可千万别中了暑气。” 穆嬷嬷眼睛不由一热,如此乖巧,懂事,贴心的小姐,本应该快快乐乐的嫁个好夫君,生一堆胖娃娃,过着富贵荣华的日子。为何老天却如此不开眼,让小小的她得此顽疾,每天病怏怏的躺在这里,看见的只有头顶那小小的四方天地。穆嬷嬷搁不住心中的难受,背过身去偷偷的擦拭了一下眼角。 柳玉蝉却抬起小脸,习惯性的仰望着那片瓦蓝瓦蓝的天空,还有那些漂浮不定,变幻莫测的白云。她会想象着在那片蓝天白云下,会有些什么人,会发生怎样精彩的故事,这就是她每日最大的乐趣。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一个小丫鬟笑着跑了进来说道:“小姐,小姐,外面来客人了。” 柳玉蝉先是一愣,然后高兴的问道:“是张小姐来了,还是蒋二小姐来了?” 那小丫鬟摇摇头,一脸神秘的说道:“都不是,是未来姑爷来了。” 第七十九章 恶魔 柳府那气派非凡的朱红大门上,高高悬挂着一块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斗大的五个大字“振威将军府”,那几个大字金光闪闪,威严无比,据说还是由先帝亲手所书。有这块金字牌匾映衬着,就连门口那两座石狮子都显得气势汹汹。 郭承嗣下了马,递上帖子不久,就有一个钗环裙袄皆得体妥帖的管家娘子迎了出来。郭承嗣把缰绳甩给了跟来的侍卫,自己则扶着宋青莲下了马车。金盏以及剑兰手捧着几个锦盒紧随其后。 那管事娘子见到宋青莲忙上前屈膝福了福:“见过夫人。” 宋青莲对她微一颔首,温和的说道:“多礼了。”管事娘子这才站起身,领着众人往府内走去。 这些年宋青莲偶尔来过几次柳府,对郭承嗣来说却是生平第一遭。一路行来,他只觉得柳府的布局皆是大开大合之势,没有平常富家宅院那么精致华丽,却透着一股豪迈粗犷之意,真不愧为大将军的府邸。 进入堂屋,抬头迎面看见一条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一座起码有三尺来高的巨大红色珊瑚,后面悬挂一副《事茗图》,一边是流光溢彩的琉璃盆,一边是一座青玉古铜鼎。底下两溜八张楠木交椅,底下放着脚踏,两边放着一对高几。衣饰淡雅,仪态娴静的柳夫人早已等候多时。 第一眼瞧见柳夫人,郭承嗣就觉得心下诧异。 她的发髻虽然整洁清爽。却可以清晰的瞧见那一根根的银丝夹杂其中。就是这些银丝的存在,让原本比宋青莲年纪要小的柳夫人,看上去却比宋青莲要苍老很多。 郭承嗣只瞧了一眼。便规规矩矩的上前抱拳行礼:“见过柳夫人。” “世子不必多礼。”柳夫人慌忙回了一礼,她细细的打量着他。他穿着一件华贵的紫色锦袍,金冠束发,玉带缠腰。蜜色的肌肤,明亮的眼眸。虽然嘴角轻抿,眉眼之间带着一股威严冷意,却丝毫无损他的俊朗不凡。柳夫人只觉得眼睛一热。一股悲凉之意涌上心头。 她情不自禁的拉着宋青莲,露出羡慕之色:“多年未见世子爷,今日一见。果真是出落的仪表不凡。你又是个温和慈悲好相处的,只可惜我那可怜的蝉姐儿却没有这样的福气。”话未说完,她自个倒是哽咽起来。 一旁的郭承嗣飞快垂下了双目,掩饰住了满心的不自在。 “快别这样说。”宋青莲也回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慰着她:“天下名医那么多。一定有能治好蝉姐儿的。咱们合两府之力寻医问药,婵姐儿会有痊愈的那一天。” 这样的话,柳夫人听的太多了,已经完全激不起她心中的涟漪。她只拿锦帕擦拭了一下眼角,苦笑着说道:“都过了这么些年,我也不得不认命了。如今也不求别的,只求能让我的蝉姐儿每日里能少些痛苦就好。” 宋青莲抿了抿嘴角,示意金盏。剑兰捧着锦盒上前,说道:“这里有一些参茸养生丸。可不比外头卖的那些。都是以百年以上的老参入药,最是养神滋补。给蝉姐儿每日用上一丸,可比什么都强。” “多谢府上还这样记挂着蝉姐儿。”柳夫人道谢后,示意丫鬟上前接过锦盒。她自己则拿起手边的一只雕花木盒,推到宋青莲面前,温和的说道:“收了你们府里这么多珍贵药材,也无以为报。这里有一颗南海珍珠,你可一定要收下,算是我们将军府的回礼。” 宋青莲接过盒子,顺手打开了,里面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南海珍珠立刻呈现在她面前。这颗南海珍珠在黑绒布的衬托下散发着冷艳清辉的光芒,如同皎月高悬,即使是不识货的见了,也知道是极为珍贵之物。就算是与朱显皇冠上那颗硕大的东珠相比,也毫不逊色。 宋青莲忙盖上木盒,把它又推回柳夫人面前,推辞道:“这也太珍贵了些,你还是拿回去吧!” 柳夫人却不肯,直说:“送出去的礼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宋青莲无奈,只得收下了那颗珍贵无比的南海珍珠。 其实富豪之家的相处,无非是礼尚往来,你敬我一尺,我就敬你一丈。他们都不缺银钱,要的就是这份脸面。 这参茸养生丸虽然对一般的富豪之家来说,的确是非常难得,可对权势滔天的将军府来说,也不算什么。难得的,却是由镇国公夫人以及世子亲自送上门的这份心意。 柳夫人虽然明白自家蝉姐儿与这位世子爷的亲事多半成不了,可是至少她得到了未来夫家的看重。这份看重不管是对柳府还是对蝉姐儿本人来说,都是一份难得的尊荣体面。 两位夫人坐在一起轻声慢语的闲聊着,郭承嗣不便插话,只安安静静的在一旁陪坐。忽然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柳夫人心中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猛地站起了身。 宋青莲两母子诧异的对视了一眼,一起往外看去,就见一位嬷嬷一脸焦急的快步走了过来。柳夫人见到她脸色立刻一变,忙对宋青莲告了声罪,便急匆匆迎了出去。 郭承嗣耳聪目明,隐隐听到了外面柳夫人与那嬷嬷的对话。 “......可是婵姐儿那出了什么事?” “小姐刚才突然昏厥了过去......” “宋太医不是说她这两天还算稳定嘛,怎么会又昏厥了?” “都是清儿那死丫头,明知道小姐的情绪不能有一点波动,却好端端的跑去说什么未来姑爷上门了,小姐居然就这么生生吓厥了过去。” “什么?”...... 郭承嗣脸色顿时一黑,他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威力。居然只听到名号就能把人给吓昏。 这时,柳夫人又急匆匆的回来了,宋青莲虽然不明所以。却乖觉的站起身,说道:“既然府上有要事,我就先告辞了。” 柳夫人也无心挽留,略客气的几句,送走了宋青莲母子后,便匆匆回了后院去瞧柳玉蝉。 柳玉蝉的院内一片愁云惨雾,丫鬟婆子们皆是轻手轻脚。连大气都不敢喘。因为柳玉蝉至今还未完全清醒,一向温和的柳夫人此刻非常焦躁。就为柳玉蝉的丫鬟清儿在给她喂药时,一时不慎。让药汁呛入了她的喉中,引得孱弱的柳玉蝉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柳夫人立刻吩咐人把清儿拖下去打了板子,满院的下人除了穆嬷嬷依旧泰然自若外,不免开始人人自危。 此刻柳夫人亲自拿着汤匙。一口一口的把那药汁喂入蝉姐儿苍白的嘴唇中。穆嬷嬷则拿着一块锦帕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她嘴角溢出的药汁。她们的动作都轻柔的不可思议,就像面前的人儿是个一碰既碎的瓷娃娃。 好不容易把这碗药全喂进去,柳夫人已经冒出了一身大汗。柳玉蝉那浓密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终于有了清醒的迹象。 柳夫人心中不由大喜,忙呼唤道:“蝉儿,蝉儿,可是醒来了。”她的声音轻柔,温和。一点都察觉不到先前的暴戾。 阳光照在柳玉蝉憔悴的容颜上,她的眼皮轻轻颤了颤。终于慢慢睁开了。她睁开眼睛,瞧见了满脸忧虑的柳夫人,于是她软软的,糯糯的呼唤道:“母亲。” 柳夫人忙欣喜的答应了,伸手轻轻握着她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腕,心疼的问道:“好些了吗?可觉得哪里难受?” 柳玉蝉露出一抹虚幻的微笑,有气无力的说道:“孩儿不孝,又叫母亲担心了。” “傻孩子。”见到柳玉蝉清醒过来,柳夫人心中也一块大石落了地,她轻拍着柳玉蝉的手背,低低询问道:“蝉儿为何会突然昏厥?” 柳玉蝉轻轻一颤,垂下眼睑,柔弱的说道:“兴许是太阳晒久了,眼花,才会忽然昏厥。母亲,孩儿有些困倦,想休息一会。” “嗯,你休息吧!母亲在这守着你。”柳夫人不疑有他,为她轻轻盖上了毯子。 柳玉蝉慢慢闭上了眼眸,她脑海里回荡的,却全是蒋如雪的轻声漫语:“玉蝉姐姐,听说郭世子进了刑部任职,还被封了左侍郎一职。” “玉蝉姐姐,听说长安城里的人都称呼郭世子为长安鬼见愁,也不知是为什么?” “玉蝉姐姐,我算是知道郭世子为何会是长安鬼见愁了。听说他性子暴戾,犯人到了他的手里不是被剥皮抽筋,就是被断手断脚,真的好可怕。你这样柔弱的一个人,估计他一根手指头就会戳死。怎么办?我好为你担心。” “玉婵姐姐......” 柳玉蝉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惊惧的闭上了眼睛。 柳玉蝉虽然顽疾缠身,赢弱不堪。可是二八少女都怀春,她也不能例外。只不过她过于羞涩,也接触不到外男,所以对自己那名义上的未婚夫有了强烈的好奇心。 于是爱做梦的她便在看着那蓝天白云时偷偷幻想,她可以把他想成一个像父亲那样的盖世英雄,也可以把他想象成书卷不离手的酸儒,有时她还会把他想象成风流倜傥的浊世公子...... 这本来是她心底最动人,最羞涩难耐的秘密,就连对着她唯一的闺蜜张宛如小姐,她都从未提过。 年后,张宛如带着蒋府的如雪小姐来瞧过她几次,于是她又多了位新闺蜜。只不过这位新闺蜜与张宛如不同,她陪着柳玉蝉聊得最多的话题,就是她偷偷幻想了许久的未婚夫。 蒋如雪每次提起郭承嗣都会让她觉得羞涩难耐,可她却又情不自禁的想听,也爱听,因为她不满足于自己的幻想,想要从别人嘴里了解的更多。所以每次蒋如雪一来,她就会下意识的支走丫鬟嬷嬷,然后俩位姑娘就亲亲密密的说着悄悄话。 可是蒋如雪嘴里的郭承嗣变得越来越可怕,越来越让她畏惧,什么长安鬼见愁,什么喜欢对犯人剥皮抽筋,什么他手中亡魂无数......总之从蒋和雪的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慢慢刻进了她的脑海。那郭世子在她的心中,渐渐成了恶魔的代名词。 柳玉蝉原本就是温室里娇养的花朵,从未见过一丝风浪,又极度单纯,所以对蒋如雪的话深信不疑。听的多了,她就慢慢对郭承嗣感到恐惧,感到害怕,甚至好几次的噩梦,都与他有关。 这不,今天猛然听说原本遥不可及的恶魔忽然到了自己家中,情绪激动之下,她居然昏厥了过去。虽然她很容易晕厥,一个月起码要犯上**次。可是这次是被自己的未婚夫吓昏,说出去未免也太丢人了。 柳玉蝉轻轻抚了抚自己瘦骨嶙峋的胸口,长舒了一口气。暗暗决定,这么丢脸的事除了蒋如雪,对谁也不能说。 ....... 出了柳府,送宋青莲回到镇国公府,郭承嗣又以公务繁忙为借口跑的不见了踪影。宋青莲只得由金盏扶着,慢慢往自己居住的悠然斋走去。 在经过荷花池时,却一眼瞧见蒋延梅带着杜如烟还有几个丫头一起,从清心院的方向出来。蒋延梅隔着老远就笑吟吟的招呼:“大嫂,步履匆匆,这是打哪来呢?” 杜如烟也乖巧的屈膝行礼:“见过大表婶。” 宋青莲也不答话,只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二弟妹,怎么在这毒日头底下站着,小心中了暑气。”然后对杜如烟微一颔首,说道:“杜姑娘多礼了。” 她对待杜如烟的态度,一直都是温和有礼却透着距离和冷漠。杜如烟眼神微微一黯,站起身退到蒋延梅的身后,她那张精致美丽的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得体的甜美笑容。 蒋延梅笑道:“咱们正想去凉亭坐坐,不知大嫂有没有兴趣一起。” “这......”宋青莲略一迟疑,杜如烟忙福了福,说道:“只因为老祖宗赏了一些碧螺春下来,闲来无事,我与二表婶想去凉亭坐坐,顺便尝尝新茶。” 宋青莲悠然一笑,说道:“既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们的雅兴了。”说完,她一扭头,居然带着金盏,剑兰径直扬长而去。 看着宋青莲的背影,杜如烟眼圈一红,她拉着蒋延梅的衣袖,哽咽的说道:“二表婶,为何大表婶总是对我不冷不热的,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烟儿用不着难过。”蒋延梅看着宋青莲的背影,讥讽的说道:“这偌大的镇国公府里,你大表婶除了镇国公和你承嗣表哥,她谁都不会喜欢。这些年,要不是有老祖宗坐镇,咱们二房只怕早就被赶了出去。” “啊!”杜如烟闻言,吃惊的捂住了嘴。 第八十章 打架 运河的码头不管日夜一向都是非常的热闹,两边密密麻麻都是各式各样的商铺,酒楼还有仓库。每日在码头进出的大小货船,客船起码有上千艘。这里聚集的漕帮弟子也是最多的,他们有的是有的是穿着粗布麻衣卸货,搬货,运货的苦力,有的是穿着棉布长袍,算盘拨的哗啦哗啦直响的掌柜,有的是一声短打,满身鱼腥味的船夫....... 当然比漕帮弟子更多的,还有各路云集的商家,旅客,卖各种吃食的小贩......当然,还少不了穿插其中,拿着破碗,蓬头垢面的乞丐。 此刻已经接近黄昏,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乞丐拿着破碗在人群中乞讨着,在挨了许多咒骂,白眼,唾沫以后,终于有一位大娘给了他两块粗糙的黑面馍馍。他喜滋滋的捧着碗来到一处库房的屋檐下,那里铺着一块破烂的草席,一个一身破衣烂衫的老乞丐,面朝墙壁躺在那里。 小乞丐推了推他肩膀,笑嘻嘻的说道:“喂,老头,别睡了,有东西吃。”他从碗里拿起其中一块黑面馍馍,递了过去。 那老乞丐懒洋洋的翻身坐起,擦了擦乱糟糟的,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的胡子。接过小乞丐递过来的黑面馍馍,有一口没一口的放在嘴里嚼着。 那小乞丐嘿嘿笑着,倚在他身边坐下,也开始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瞧他吃的甚为香甜,那粗糙的黑面馍馍似乎是无上的美味。那老乞丐不由叹了一口气,又从自己那块馍馍上掰下半块。放回那小乞丐的碗里。 小乞丐呵呵一笑,说道:“老头。这么好吃的东西,你怎么不吃呀?” 老乞丐闻言嗤之以鼻:“这种吃着就牙碜的玩意有什么好吃的。咽下去的时候还喇嗓子。” 小乞丐又咬了一大口,边吃边含含糊糊的说道:“反正我就觉得这个好吃,还顶饥火。” 老乞丐三两口解决了手里那半个黑面馍馍,然后拍拍手上的碎屑,翘着脚上那只缺了齿的木屐,舔着老脸说道:“那是因为你没有吃过那油汪汪的水晶肘子,香甜如蜜的片皮乳猪,滑嫩无比的清蒸鳜鱼,香辣爽口的爆炒兔肉。咬劲十足的砂锅煨鹿筋。还有什么金乳酥,桂花蒸栗粉糕,茯苓饼,翠玉豆糕,杂果冰碗。哇,不能说了,再说,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小乞丐简直听傻了,他捧着黑面馍馍也忘了咬。呆呆的吞了吞口水,一脸羡慕的问道:“难道这些好吃的,你全吃过?” 老乞丐翘着二郎腿,摇着脚上的木屐子。一脸悠然的说道:“那当然,以前我可是拿鱼翅漱口,金丝燕当夜宵。那大肘子啃一口就不要了的主。” 两人说话间,忽然有人嗤笑道:“这连黑面馍馍都吃不上了。你老就臭吹吧!” 原来是几个穿着粗布麻衣,专门负责装货卸货的苦力。揣着各自的馍馍围了过来。他们刚刚卸下一船货物,就借着这点空隙时间,躲到这一小块空地里休息,顺便垫垫肚子。 他们手上的食物也大多是这种黑面馍馍,少数几个还夹杂着黄面馍馍。只不过他们手上的馍馍里大多都夹了一些咸菜,或者是拌菜,有一人的黄面馍馍里居然还夹着一只香喷喷的煎鸡蛋。不管怎么样,这样吃着都比吃光馍馍会顺口一些。 见其中一人手里还提着一个粗瓷大茶壶,被那半块黑面馍馍喇着嗓子的老乞丐,忙端起自己的破碗递了过去,毫不客气的说道:“刚好口渴了,赏口茶喝呗!” 众人顿时哄笑,有人调侃道:“你不是拿鱼翅漱口,金丝燕当夜宵的主嘛,咱们这粗茶怎么入得了你的口。” 老乞丐也不生气,只呵呵笑道:“那不是以前的事嘛,现在有口粗茶喝,甚好,甚好。”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不过玩笑归玩笑,一口粗茶大家都不会吝啬。于是有人给他的破碗里倒上了一碗黄呼呼的茶水。这茶水都是茶商们丢弃的碎茶叶末子泡出来的,苦涩中略带点茶味,其实并不好喝。不过总算是比喝那浑浊的河水要略好些。老乞丐自己喝了半碗,剩下的半碗就递给了那个小乞丐。 小乞丐也不嫌弃,接过来一口喝干了,然后擦干净嘴,说道:“老头,等你回家了,能请我尝尝那些菜吗?” “当然能行,到时我一定天天请你吃。”老乞丐拍着胸口保证道,只是转眼他又露出一丝惆怅:“可我就是想不起,我的家究竟在哪。” “你就臭吹吧!”有人毫不留情的嘲笑道:“臭小子,别信这老东西的,他是在诳你呢!”小乞丐嘻嘻笑着,也不甚在意,只忽闪着眼睛,拿起那黑面馍馍香喷喷的吃了起来。 这一老一少两个乞丐码头这盘桓了好些日子,饿了就找那些来来往往的客商乞些吃食,困了,就躲在那屋檐下睡觉。加上那老乞丐颇有些见识,说话又风趣,于是很快和这些同样苦哈哈的汉子们混熟了。 几人坐在一起,各自开始大口吃着手里的馍馍,有个心善的,还从自己的馍馍里抽出一块咸菜递给小乞丐。几块馍馍下了肚后,码头上又进了新货船,管事的一声吆喝,他们站起身三三两两的去做事了。屋檐下又只剩下了那个老乞丐和小乞丐,那老乞丐微闭上眼睛打起了盹。 小乞丐吃完了那一块半馍馍加那块咸菜,却依然觉得肚子里在叽里咕噜的叫唤,里面好像有一个怎么都填不满的无底洞。他不由自主的开始舔着自己的手指,恋恋不舍的回味着上面残余的一点咸味。 忽然他从自己嘴里抽出湿漉漉的手指,指着前方一个宝塔般的黑色身影,惊喜的叫道:“老头。你瞧,那是蒲舵主。”老乞丐睁开眼睛瞅了一眼。哼了一声,又欲闭上。 就听那小乞丐喃喃的。无比向往的自语道:“等我再长大些,有了力气,也要加入漕帮,给蒲舵主办事,成为他那样的大英雄。” 老乞丐“噗嗤”一笑,讥讽的说道:“真是个傻小子,几个铜板就把你给收买了。这年头,可多的是那知人知面不知心之人。” 一直是怯懦的小乞丐,顿时涨红了小脸。他气呼呼的说道:“死老头,蒲舵主明明就是大英雄,大豪杰,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老乞丐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屈起手指敲了他脑袋一记,教训道:“臭小子,老头子我吃过的盐可比你吃过的米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看人可比你看的准。” 小乞丐吃痛。抱着脑袋,嘟着嘴抱怨道:“死老头,成天说你出身富贵,却还要我乞讨食物来养活。我看你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大骗子。” “你!”老乞丐大怒。又想敲他一记,小乞丐则不甘示弱的怒瞪着他。老乞丐对上他那黑溜溜的,清澈见底的眼睛。忽然心头一软。他讪讪一笑,收回了手。说道:“好了,好了。你的蒲舵主是大英雄,大豪杰,这样总成了吧!” 小乞丐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又兴冲冲的回头在人群中寻找那魁梧的身影。老乞丐无奈的苦笑道:“真是个死心眼。” 不过在两人斗嘴的时候,蒲舵主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小乞丐不高兴的嘟嘟嘴,亮晶晶的眼睛又开始无意识的在人群中来回看着。 “咦!”那小乞丐忽然睁大了眼睛,他跳起来,拍拍屁-股上面的灰尘,兴冲冲的说道:“喂,死老头,那边有条船是贩果子的。我去瞧瞧能不能捡些果子回来吃。”说往,他撒丫子往岸边跑去。到底一个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子,对食物的热衷还是比什么都要强烈。 如今天气炎热,这果子经过水路长途运送,难免会有腐烂变质的。这些烂果子要是和好果子摆在一起,势必会让好果子跟着一起快速腐坏。所以那些商人会在搬运的时候,顺手把那些烂果子拣出来丢弃。而这些被丢弃烂果子,往往可以让小乞丐好好打顿牙祭。 除了小乞丐外,还有好几个乞丐也挤在一起,在商人丢弃的烂果子里挑选着相对好些的。小乞丐动作很快,他飞快捡出几个还未全部坏掉的,笑嘻嘻的捧了,蹦蹦跳跳的往老乞丐息身的地方跑去。他没看到,在码头的另一边,一行车队飞快的赶来...... 这十几辆大车都是驾着由骡拉着,车上堆着一口一口的箱笼,用拇指粗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车夫们不断挥舞着皮鞭,大声吆喝,所以车队的速度甚快,激起地上的灰尘四处飘扬,路上的行人无不狼狈的躲闪着。 偏偏那个小乞丐一心只对着手里的果子垂涎欲滴,等他听到异声抬起头来,那领头的骡车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有见到这一幕的,忍不住高声喝道:“小心!快躲开。” 那小乞丐却早已被唬的手脚发软,根本就无法动弹。那老乞丐闻声睁眼,也见着了这一幕,他心下一惊,猛的站起身来。此刻赶过去救眼见是来不及了,正好他脚边有一堆石块还有几根被胡乱丢弃的木棍。这些木棍都是漕帮弟子用来担货物用的,都是滚圆的有小臂那么粗。 那老乞丐想也不想,随手捡起一根木棍,狠狠对着地上的一颗有碗口大小的石块击去,那石块带着呼啸的风声,闪电般对着那辆骡车砸了过去。 几乎在同时,一块绸布从旁边一家酒楼的二楼飞出,缠在小乞丐的腰间飞快的一扯,那小乞丐就如腾云驾雾般飞起。 几乎在同时,老乞丐击打出来的那块石头狠狠砸在了那头大黑骡的脑袋上。那大黑骡惨叫一声,又惯性的往前冲出几步后,轰然倒地。它庞大的身躯抽搐了片刻,四腿一蹬,一命呼呼。有细心的,可以看见那头大黑骡的脑袋一侧深深的陷进一个大坑,它是被那块石头给活生生砸死的。 大黑骡突然暴毙,让它原本后面拉的车子也跟着发生了侧翻。那车夫来不及反应,便跟着一起跌了出去。他如同滚地葫芦般,在地上打了好几个圈后才停了下来。跟在后面的其他车夫们见状,皆是大吃一惊,他们纷纷勒紧了手中的缰绳。 那老乞丐飞奔过来,他三两下扯下小乞丐腰间的绸布,一边上下捏着小乞丐的胳膊大腿,一边焦灼的问道:“臭小子,伤到哪里没有?” 小乞丐此刻还是昏头转向的,他没有说话,只愣愣的摇了摇脑袋。老乞丐把他全身上下都摸了遍,发现并没有缺胳膊断腿以后,心中才算放下了一块大石。 那个车夫趴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味来。他艰难的爬了起来,围观的人群这才发现他脸也破了,衣服也拦了,就连双手都被粗糙的路面给磨的稀烂。 车夫“呸”的一声,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龇牙咧嘴的怒吼道:“好你个臭叫花子,居然敢杀我们府里的大黑骡,毁了我们府里的货物,不要命了你。”说着话,他扬手就是一拳,对着老乞丐狠狠的砸去。 那老乞丐见此人面带凶狠,眼露戾气,就知道今天的事情不能善了。不过,他也不是泥塑土捏的菩萨,虽然上了年纪,却颇有些火爆性子。 他猛地一抬手,捏住那车夫的胳膊,冷笑道:“怎么着,你瞎了眼睛,在行人密集的地方乱冲乱撞,险些害了人家性命。居然还如此无礼,是想要老夫教训教训你不成?” 老乞丐的手如铁钳般慢慢收紧。那车夫立刻觉得手腕处痛不可当,他不禁勃然大怒道:“臭叫花子,快点给我松手,不然小爷要你好看。” 那老乞丐越发用力抓紧了他的手腕,嘴里还怒喝道:“好,老夫倒要瞧瞧,你究竟怎么要我好看。” 一见要打架,码头上被骡车驱散的百姓顿时来了兴致,呼啦啦围上了一大票人。后面被迫停下的十几个骡车车夫见状,脸上都上了不怀好意的奸笑,纷纷丢下手里的缰绳,也围了上来。 第八十一章 身份 见围上来的十几个大汉皆是气势汹汹,脸上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那小乞丐胆怯的扯了扯老乞丐的衣袖:“老头,他们人多,还是算了吧!”老乞丐略一迟疑,还是松开了如铁钳般的大手。 那车夫原本被老乞丐惊人的手劲给唬住了,见自己的同伴呼啦啦的全都围了上来,于是仗着人多势众,他的胆气立刻又变壮了。 他捂着自己差点被捏断了的手腕,怨毒的盯着面前这一老一少,一字一顿的咬牙说道:“算了?只怕没那么容易。” 老乞丐冷冷一笑,说道:“你欲如何?” 车夫轻蔑的说道:“知道一头大黑骡子值多少银子吗?知道车上箱笼里装的货物值多少银子吗?不过瞧你们俩这穷酸样子肯定也没钱赔。这样好了,你这老头不是力气大嘛!你就自断双臂抵罪吧。不然等会动起手来,咱们弟兄可就是不论死活了。” 那小乞丐一听,吓得揪紧了老乞丐的衣袖,两只乌黑的眼睛里溢满了恐惧的泪水。 那老乞丐也皱紧了眉头,虽然他不怕事,可同样也不想惹事。眼前这十几个大汉,身上都穿着统一的藏青色布衣,胸口还绣着图腾标志,一看就知道是豪门蓄养的刁奴。这些人早就习惯于仗着主子的权势欺压百姓,如同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不咬的你遍体鳞伤,根本不会善罢甘休。 “这不是欺人太甚嘛!” “就是,明明是他们差点撞到人,怎么还倒打一耙。” “这两个乞丐只怕要倒霉了。”......周围顿时一片哗然。有差点被骡车撞到的百姓,还有与这两个乞丐熟悉的码头苦力们皆是议论纷纷。打抱不平。 另一个身材高大,挺胸叠肚的车夫目光一寒。他环视了四周一圈。拍着自己胸口的图腾,傲然喝道:“都啰嗦什么?你们可看清楚了。咱们可是太仆寺卿杜大人府上的,这十几车箱笼里装的都是要运到京郊大营的军需用品。你们一个一个的,有几个脑袋来耽误?” 在他目光的逼视下,那些为老乞丐叫屈的苦力和百姓们,皆老老实实缩回了脑袋,不敢再言语。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何况这个车夫还拿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他们自问没有哪个担得起。 那车夫见状脸上露出了一抹狞笑。他随手从地上散落的箱笼里抽出一根圆木,一边敲打着手心,一边不怀好意的对那老乞丐说道:“臭叫花子,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要咱们亲自动手?”他身上那明显的煞气让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非常凝重。 那小乞丐抵不住这样大的压力,他的嘴瘪了瘪,刚想放声大哭。那老乞丐怒目圆睁,断然喝道:“哭什么,这群恶狼难道会因为你哭就放过你吗?还是省省力气吧!” 那车夫闻言不怒反笑。他甚至还拍着巴掌,吆喝道:“好,骂的真好。希望待会你还有力气继续骂。弟兄们,上。”一声暴虐的吼声从他牙缝里蹦出。只见那十几个早已摩拳擦掌许久的大汉们,各自挥舞着大棒蜂拥而上。 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那些围观的人们无不哭爹叫娘的抱头鼠窜。那老乞丐忙把几乎吓傻的小乞丐往自己身后一藏。赤手空拳就想迎敌。 一根毫不起眼的竹箸忽然从老乞丐的身后射出,它带着尖锐的风声。如一道青光,狠狠的插在了叫嚣的最厉害的那个大汉腿上。 “啊!”猝不及防的剧痛让那个原本还在往前冲的大汉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紧接着,一把竹箸如雨点般从那老乞丐身后射了出来。 “咦!”有眼尖瞧见了这一幕的忙不迭站住了脚,也有那不知死活,一心只想要冲上前施虐的倒霉鬼。不是被竹箸射中了大腿,就是被竹箸插进了肩膀,人群中顿时血花四溅,哀声四起。 原本已经做好挨打准备的老乞丐见状不由一愣,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就见一位做男儿打扮的绝色女子,正缓步从酒楼中走出来。 还有一个面色略黄,身穿水蓝色长袍的清俊公子,亦步亦趋的跟在这名女子的身后。见到那清俊公子,老乞丐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 就听那清俊公子边走边絮絮叨叨的说道:“雪姬,你出手太重了。” 雪姬微蹙着秀丽的眉峰,没好气的说道:“贾大夫,叫我救人的是你,嫌我手重的还是你,你怎么比我家世子爷还难伺候!”原来出手的教训人的正是雪姬,而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的就是钟紫苑。 钟紫苑面上一囧,她假装没有听见雪姬的抱怨,只欣喜快步上前对那老乞丐说道:“大叔,可算是找着你了。” 老乞丐无奈的叹口气,没想到千方百计的东躲西藏,还是让人给逮了个正着。就听钟紫苑继续语气欢快的说道:“相逢不如偶遇,还请大叔上楼一叙。” “这......”老乞丐迟疑的环视了四周一眼,那十几个大汉正对着突然冒出来的雪姬还有钟紫苑怒目而视,似乎没有善罢甘休的打算。 钟紫苑忙说道:“大叔不用担心,这些仗势欺人之辈自有人去教训,咱们先上楼,上楼。”她对雪姬的杀伤力可有着非常强烈的信心。 老乞丐见状也不再推迟,反手牵着小乞丐的手,跟着钟紫苑一起进了酒楼。上了二楼,坐在临窗桌边的朱斐,捂着鼻子嫌弃的怪叫道:“你小子管闲事就好,怎么还把他们俩个带上来,是想熏死本世子吗?” 钟紫苑没有理会他的叫嚷,只指着另一张离朱斐较远的桌子,对两人说道:“请坐。” 那小乞丐毕竟胆小,此刻还有些做梦的感觉。他半垂着头不敢四处张望。只紧张的捏着自己的衣角不敢落座。倒是那老乞丐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随手把小乞丐压在身边的一张椅子上。那小乞丐无奈。只得坐了,只是依然很不自在的扭来扭去。 钟紫苑微微一笑。在老乞丐的对面也坐了下来。她提起桌上的茶壶,正欲给老乞丐倒上茶水,那老乞丐却拿手一档。 钟紫苑不由抬头诧异的看着他,他却微闭着眼睛,抽了抽鼻子,一脸陶醉的说道:“老汉我闻到了大红袍的香味,很久没喝过了,不知道能不能讨杯尝尝?” 钟紫苑先是一愣,然后笑道:“当然可以。” 那边摇着折扇正密切注意这边一举一动的朱斐。自然也听到了老乞丐的话。于是他微眯着桃花眼,鄙夷的说道:“你这老头的鼻子倒是挺好使,却要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这十两银子一两的大红袍,你配喝吗?” 那老乞丐也不生气,他呵呵一笑,拿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不卑不亢的说道:“原本是不配,不过既然这位小哥亲自请老汉上楼,想来就是不配也变成配了。” 朱斐先是一愣。又忽然抚掌大笑起来:“有意思,真有意思,你这个人我喜欢。玉姬,你去亲自给这老头泡上一壶大红袍。” 他前一刻还万分嫌弃。后一刻又让自己的贴身侍婢亲自伺候。好在这样变化无常,无从捉摸的行为举止,不管是他的贴身侍婢还是钟紫苑都早已习惯。 “是。”同样一身男装打扮的玉姬。扭着小蛮腰,款款走了过来。然后叫小二上了一套空的泥金茶壶,还有一壶刚刚烧沸的热水。 她从袖袋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竹筒。拔出塞子往茶壶里倒入茶叶。温杯,洗茶,冲茶.......就见她白嫩的素手如蝴蝶般翻飞着,看上去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橙红明亮的茶汤从那泥金小茶壶里徐徐注入杯中,一股茶香伴随着淡淡的兰花香飘然而出。眼见茶杯已满,她手腕利落的一抖,那漂亮的弧形水线立刻被收回,一点都没有溅到杯外的桌面上。玉姬轻巧的放下手里的茶壶,巧笑嫣然的做了个请的动作。 老乞丐眼前不由一亮,他也不管那茶杯依然烫手,先伸手取了一杯,放在鼻下深深的一嗅,一脸陶醉的赞叹道:“果真是好茶。”然后放在嘴边,“哧溜”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 玉姬笑眯眯的看着他,见他喝尽了,立刻又给他满上。这样连饮三杯后,那老乞丐算是过足了茶瘾,玉姬这才退下回到朱斐身边。 钟紫苑见他喝够了茶水,忙开口问道:“大叔,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 老乞丐翻了个白眼,不客气的说道:“怎么不记得,就是你和那倒霉书生还有那哭哭凄凄的娘子,害的老汉我不得不东躲西藏的搬离了老窝。” “怎么会?”钟紫苑闻言不由一愣。 原来那日张府的下人跟上他以后,原想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把他掳走。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完全构不成威胁的老乞丐却有一身蛮力。不但挣脱了他们的纠缠,反而还把他们给打昏在地。 虽然侥幸逃过了一劫,老乞丐却深知民不与官斗的道理,于是他带着这个小乞丐连夜离开了自己居住了快一个年头的胡同。在随后的这些日子里,不管是张府还是荣喜都是遍寻不着,于是都以为他早已出了长安城。没想到这老乞丐却深知灯下黑的道理,反而栖身在这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事实证明他很成功,要不是出了这样的突发事件,钟紫苑想要找到他,还不知要花多长时间。 不过这些话老乞丐也不欲多说,他只狡猾的说道:“这位公子,你看我和这孩子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能不能先赏口吃的。有什么话,等老汉我吃饱了再说。” “行啊!”钟紫苑招手叫来了小二,然后随口对老乞丐说道:“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老乞丐眼也不眨,一口气报到:“水晶肘子,片皮乳猪,清蒸鳜鱼,爆炒兔肉,砂锅煨鹿筋。”小乞丐听的一愣一愣的,倒是那店小二挠着头皮,为难的说道:“本店小本经营,水晶肘子,清蒸鳜鱼倒还有。只是这片皮乳猪,爆炒兔肉,砂锅煨鹿筋就真的无能为力。” “什么都没有还开什么酒楼呀!”老乞丐不客气的说道:“那鸡鸭这些东西总有吧?” 店小二还是第一次被一个乞丐如此轻视,他不由气上心头。可当着钟紫苑还有朱斐的面也不敢发作,只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鸡鸭倒是寻常之物,要多少就有多少。不知你想要吃几只呀?” 老乞丐只做没有听到那店小二话中的讥讽,他寻思片刻后,说道:“算了,太复杂的你这估计也做不出啦,除了水晶肘子,清蒸鳜鱼外,再来一道鸡脯豆苗还有八宝鸭子。 不过那鸡脯必须是二年的三黄鸡,先拿沸水过一道去了血沫子,再撕成条状。然后加入干贝丝,鱿鱼丝,一起用高汤煨到六成熟时放入干笋丝,等到八成熟时再放入豆苗,汤汁烧干后立刻加盐出锅。 至于那八宝鸭子嘛,必须用三年的老母鸭,至于糯米、香菇丁、核桃仁、桂圆肉、莲子、冬笋丁、熟火腿丁和虾仁这些,自然一样也不能少,不然也不叫八宝鸭子了。” 他这一番话说完,不但小乞丐感到吃惊,就连那钟紫苑和店小二也像见鬼似的大张着嘴,下颌都快掉到了地板上。 老乞丐不满的斜瞥了那店小二一眼,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菜都点完了,还不去厨房下单子。” 店小二这才回过神来,他收回了下巴,讪讪的嘀咕道:“你老还真会吃。”这鸡脯豆苗还有八宝鸭子他听都没有听说过。不过这老乞丐既然连做法也一起说了出来,他就趁着还没有忘记,急急忙忙下楼去找掌柜还有庖厨商量去了。不管怎么说,自己这偌大的酒楼,断不能叫一个叫花子点的菜单子给难倒,这要传出去,岂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钟紫苑也干笑着,试探性的问道:“难道大叔你以前是哪家酒楼里的庖厨?”不然,哪会这么能吃呢,这些菜色钟紫苑自问也没有全部吃过。 老乞丐呵呵一笑,捋着胡子傲然说道:“小哥想多了。这些菜名存在老汉的脑中不错,可要老汉我自己动手做,那就会抓瞎啰!”钟紫苑陪着一起傻笑着,不过她的心中第一次对这老乞丐的身份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那边的朱斐摇着手中的折扇,悠然的说道:“别的倒还罢了,本世子倒是知道,这道鸡脯豆苗还有八宝鸭子可是宫里的御膳,非皇室中人不得享用。不知你这个臭叫花子是从哪儿听来的?” 第八十二章 条件 朱斐此言一出,不但钟紫苑感到吃惊,就连那老乞丐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倒是那小乞丐无知者无畏,他见大家皆是神色异常,便懵懵懂懂的拉着老乞丐的袖子,好奇的问道:“老头,什么是御膳呀?” “小家伙,本世子来告诉你好了。”朱斐这会倒是不觉得俩人身上臭了,他摇着折扇,拖着木屐,兴致勃勃的晃了过来,说道:“所谓御膳,就是宫里的皇帝,皇后,皇子皇孙乃至后宫嫔妃们才能享用的食物。”他一屁-股在那老乞丐的身边坐下,笑吟吟的问道:“我说的没错吧,这位大叔。” 小乞丐的嘴巴立刻张成了o形,两只眼睛里几乎冒出了星星。他再无知,也知道宫里的皇上,皇后代表着什么。 于是他不可思议的说道:“老头,原来你真的这么厉害的,居然连御膳都知道!”转念一想,他又眉开眼笑的说道:“等你找到自己的家,可一定要说话算话,记得天天请我吃这些好吃的。”老乞丐扯了扯嘴角,并未言语。 楼梯处忽然传来轻盈的脚步声,过了一会,雪姬摆着腰肢,妖妖娆娆的走了上来。她来到朱斐面前,微微屈膝行礼,说道:“幸不辱命,那些仗势欺人的家伙,都被打发了。” 朱斐还没开口,那小乞丐就惊呼道:“漂亮姐姐,你好厉害。”他的双眼亮晶晶的,里面满满的都是崇拜。 雪姬掩嘴一笑,下巴微抬。得意的说道:“那当然,算你小子有眼光。” 钟紫苑奇道:“不是说车队押运的是军需用品吗?怎么会这么好打发?” 雪姬弯着嘴角。笑吟吟的说道:“贾大夫医术高明,堪称再世华佗。可在这些事上却少了些见识。历来军需用品都有兵部的人专门押送,何时需要动用哪位大人府里的奴仆?这不是生生打咱们皇上的脸嘛!可见他们是信口唬人的。” “刚才我随手砸了他们几个箱子,结果里面掉出来的全是一些绫罗绸缎。估计他们只是为太仆寺卿府里哪位主子家的商铺运送货物而已。我亮出了咱们蜀王府的腰牌,那些混蛋二话不说,立刻老老实实收拾东西滚蛋了。” 钟紫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十几个大汉仗着府里的权势,都是在挂羊头卖狗肉而已。亏他们还一副理直气壮的德行,看来这样仗势欺人的事情没有少做。” 老乞丐眉头蹙了蹙,他微叹了一口气。摸着那小乞丐的脑袋,颇为头痛的说道:“这么一来,只怕咱们又要搬家了。”小乞丐眼神一黯,抿了抿唇,低着头不说话了。 这时,店小二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走了上来,里面盛着四个大碗。正是水晶肘子,清蒸鳜鱼,鸡脯豆苗还有八宝鸭子。 把菜端上了桌。小二抽下挂在脖子上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然后陪着笑脸,殷切的说道:“这鸡脯豆苗还有八宝鸭子。是小店的庖厨按照先生所说的法子做的,就是不知道味道对不对。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先生指出来。咱们可以再改。” 他刚才对掌柜的还有庖厨说了这两道菜以后,他们都大为兴奋。要知道每个出名的大酒楼都会有自己拿手的招牌菜。而这些招牌菜的秘方往往都捏在一两个人的手心里,是绝对机密。可能只会在父子或师徒之间传承,绝不外泄。 而以那掌柜的还有庖厨的见识,他们很快听出这个乞丐随口说出的两个菜单,绝对是不会轻易外传的秘方。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怎么会轻易错过,所以打发了这个小二上来一探口风。 谁知那老乞丐也乖觉了,他头也没抬,菜也没尝,只信口说道:“这样就很好,没什么要改的地方。”开玩笑,他又不是傻子。既然朱斐已经点破这两道是御膳,他又怎么会再继续泄露出去,搞不好,一条欺君大罪的帽子扣下来。他岂不是吃不完兜着走。 店小二有些失望,却不敢继续纠缠,只得磨磨蹭蹭的下了楼。 菜一上桌,小乞丐的双眼就已经直了。他双眼紧盯着桌面上那热气腾腾的四道菜,咽着口水,满脸不可思议的说道:“这些都是给我们吃的?” 老乞丐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对,都是给你吃的,快吃吧!”他话音一落。那小乞丐欢呼一声,不客气的伸出黑呼呼的爪子,也不怕烫,一把抓起那颤颤巍巍,红润油腻的水晶肘子,大口啃了起来。那老乞丐微微一乐,拿起面前的竹箸,也颇为悠闲的吃了起来。 为了让这二人吃的自在,钟紫苑和朱斐早已让到了一边。不过俩人的目光,依然在密切的关注着老乞丐的一举一动。 就见那老乞丐的动作不急不慌,丝毫也看不出是一个经常饿肚子的人在用膳。而且他第一下夹的是鱼颊上的那两块嫩肉。他自己吃了一块,剩下的一块送到那小乞丐的嘴边,谁知那小乞丐却只顾咬手里的肘子,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他也不生气,只把那块鱼颊肉扔进自己嘴里嚼了。然后他又略尝了尝那道鸡脯豆苗还有八宝鸭子,然后皱了皱眉,看来并不是很满意。 朱斐收回了目光,他摇着折扇,低笑一声,凑到钟紫苑的耳边说道:“瞧见没有,那老乞丐的出身绝对没那么简单。”钟紫苑没有防备,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息,直吹进她的耳朵眼里,痒痒的,让她浑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钟紫苑有些不自在的推了他一把,嗔怪道:“好好说话,弄得人怪痒的。” 朱斐眼尖,立刻瞧见了她元宝般的耳垂,隐隐透出一抹红晕。他不由一乐。拍着手笑道:“原来你小子的耳朵怕痒,这样可不好。你以后可是会怕媳妇的。” 钟紫苑“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还是等我有媳妇以后再说吧!”她怕朱斐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会说出更多让自己难堪的话。于是她拿小手指使劲掏掏耳朵,然后朝老乞丐那边努努嘴,说道:“你又瞧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朱斐的注意力果然被瞬间转移,他又再度审视了那老乞丐一番,思寻片刻后,说道:“本世子虽然没吃,不过就这么看着也知道那鸡脯豆苗的汤汁没收干净,而那道八宝鸭子的颜色略深,也应该是材料放的顺序不对。这老乞丐只尝了尝就不再去碰。看来这两道菜他并不是道听途说,而是真知其味的。 而那道清蒸鳜鱼,最鲜嫩的就是鱼颊上那两块嫩肉。这老乞丐想也不想,上来就夹着吃了,显然他以前就是这样吃习惯了,才会有这下意识的举止。从这种种迹象表明,这老乞丐应该是出身皇室才对。只是我离开长安城已好些年头,实在不知道哪位叔伯兄弟有此雅兴,在这里扮乞丐玩。” 听他说完。钟紫苑不得不佩服的说道:“能从这几道菜上看出破绽,估计也只有你这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世子爷才能办到。” 雪姬闻言,不由捂嘴笑道:“那是,说到吃。只怕当今皇上也没有咱们世子爷吃的精细。” “雪姬。”朱斐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的性子就是太直了些,虽然是事实。你也不要说的这么大声嘛!小心隔墙有耳,要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你我可吃罪不起。” 他说这话的时候,态度要是诚恳一些。钟紫苑倒还会相信几分。不过瞧他那眉毛轻挑,下巴微抬的嘚瑟模样,钟紫苑不禁莞尔一笑。 不过这老乞丐已经引起了钟紫苑强烈的好奇心。她想一想,低声说道:“既然咱俩都认不出,不如把郭侍郎找来认认,只怕这些皇亲贵戚,他还熟悉一些。再说,这老乞丐还是庄大哥那起案子里重要的人证,总是要带到他面前回话的。” “嗯。”朱斐点头赞同道:“如今毅不在长安城,的确只有承嗣那小子比咱俩都要熟悉一些”...... 就在俩人窃窃私语的时候,那边二人也吃的差不多了。老乞丐只吃了那道清蒸鳜鱼,而剩下的三道菜全都被那个小乞丐如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此刻他拿衣袖擦了擦自己油汪汪的嘴唇,捧着圆滚滚的肚皮,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两只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那老乞丐随手拿了一根大鱼刺,边剔着牙缝,边笑呵呵的问道:“臭小子,吃饱了没?” “嗝!”小乞丐又打了个响亮的嗝,然后幸福的用力点头。 老乞丐一笑,丢下手里的鱼刺,拖着那烂木屐,摇摇晃晃的走到钟紫苑还有朱斐的面前。他随手拿了一只小茶盅,又提起朱斐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哧溜一口喝了。然后抹着胡须,大大咧咧的说道:“小哥,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筵席。既然我吃了你的席面,就帮你做这个证人好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狐狸般狡猾的笑容。 “好。”钟紫苑就等着他这句话,她眼睛明亮的注视着他,说道:“只要你肯上堂作证,我能为你办到的事,一定会尽全力办到。” 老乞丐嘴角扯了扯,慢条斯理的说道:“我要上堂作证,必定会得罪那张府的那些疯狗。老头我反正已经是半截入土之人,倒不怕什么。可这个小乞儿,好歹伴了我好几年,就像子侄一般。我只要求你们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得保证他的安全。” 小乞丐原本还笑的一脸灿烂,闻言小脸立刻垮了下来。他立刻奔了过来,习惯性的揪着老乞丐的衣袖,可怜眼巴巴的说道:“老头,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跟别人走。” 老乞丐呵呵一笑,调侃道:“先前不知是谁眼巴巴的说长大了要跟蒲舵主走,怎么这会又舍不得老头我了。”小乞丐嘴唇瘪了瘪,不再言语,不过他那油汪汪的手揪着老乞丐的衣袖却再也不肯撒手,似乎生怕老乞丐会立刻离他而去。 钟紫苑与朱斐对视了一眼,寻思片刻后,小心翼翼的说道:“我那院子不大,住不下这么多人,也保证不了你们的安全。不过蜀王世子那里地方宽敞,侍卫众多,也非常安全,不如你二人暂时住到他那去。一来不怕那张府的人来找麻烦,二来有什么事,找起来也方便。老先生,你看如何?” 老乞丐斜瞥了朱斐一眼,问道:“你就是蜀王世子?” 朱斐摇着折扇,露出一抹绝色笑容,说道:“不错,正是区区在下。” “果然是名不虚传。”老乞丐嘴角一掠,他把目光投向钟紫苑,呵呵笑道:“既然你能做蜀王世子的主,想来出身也不简单。不只小哥你是哪个府上的公子?” 钟紫苑一呆,唇动了动,没有说出半个字来。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越俎代庖了。朱斐倒是笑了,他斜瞥了钟紫苑一眼,眼波流转间,是那么潋滟动人,勾人魂魄。他红唇微张,漫不经心的开口了:“在本世子的眼中,他是世间唯一一个不会让我觉得孤独之人。这些小事,他自然能做主。” 这一句话,是如此沉重!一时之间,不但钟紫苑一惊,就连朱斐自己也是愣住了。他似乎一时也没有想明白,这样的话,自己怎么会脱口而出。 那老乞丐倒是不太在意,他呵呵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一番商议后,老乞丐还是带着小乞丐一起,跟朱斐回府了。不过他无意中留下的这两个菜谱,在这家酒楼庖厨的多方研制下,终于做到了极致。而这家酒楼在很多年以后,靠着这两道菜,把分店都开到了塞外。虽然在长安城内比不上飘香楼。可出了长安城,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两道无上珍馐。 第八十三章 不可能完成的订单 朱斐如今已不住在行馆,因为他为皇上尽心办差,虽然最终功亏一篑,没有揪出木老这幕后黑手,可到底是得了圣心。朱显为显示皇恩浩荡,便大手一挥,毫不吝啬的赏下了一座宅院。 这处宅院的前主人据说还是前吏部尚书,因为贪污受贿,买官卖官,被朱显给罢了官顺便还抄了家。不过这倒霉尚书留下的宅院倒真的不错,占地宽阔,大院套着小院,前院带着后院。雕梁画栋,粉墙朱瓦,流檐翘角,宏伟壮丽。小桥,流水,假山,花谢是一应俱全。 只不过因为荒废了好些年,朱斐搬进来的时间不够长,人手又不充足,所以还没有完全收拾出来。只不过这片宅院,别说安排区区两个人,就算是安排二十个人,也完全不成问题。此刻已经入夜,郭承嗣甩开缰绳,大步进了朱斐的蜀王世子府。偌大的府里虽然绿树成荫,却都是静悄悄的,鲜有婢子丫鬟穿梭其中,看着就觉得颇为冷清。一路畅通无阻,他推开大门,正好看见朱斐一身月白华服,微蹙着眉峰半倚在榻上。一只手侧撑着头颅,另一只修长如玉雕般的手则持着一枚黑玉棋子。他的墨发半披散着,遮住了半边脸颊,广袖衣袍在周身散开,繁复的暗纹缠绕在边角处。如同一位画中出现的忧郁仙子。 而坐在他对面的钟紫苑,则一脸轻松。她歪着头,泛着润泽的唇微微弯起,琥珀色的眼眸里亮晶晶的。两只脚还在塌边。顽皮的一下一下踢着。虽然塌边有一大盆冰块,雪姬还有玉姬。依然手持团扇,贴心的为二人扇着凉风。 郭承嗣大步而进。惊动了沉思中的朱斐,他忙翻身下塌,亲自上前拖了郭承嗣的手腕,一叠声的告状道:“你来的正好,快瞧瞧下一步该怎么走,这臭小子可是连赢了我三盘,把皇上赐下的水晶葡萄,狮峰龙井还有金乳酥全给赢走也就罢了。现在又瞄上了唯一的那盘樱桃,那可是我最喜欢吃的果子。断不能叫他轻易赢了去。”此刻的他微抬下巴,一脸别扭,如同三岁孩子在耍无赖。 虽然画风转换的有些快,郭承嗣却早已见怪不怪。他俊朗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一边由着朱斐拖着走,一边不忘调侃道:”亏你还是富甲一方的蜀王世子,难道就这点出息。输了几盘果子,点心而已,就这么直眉瞪眼的。也不怕人笑话。” 钟紫苑闻言,脆声笑了起来,只故意说道:“就是这话,愿赌就要服输。可不兴找帮手。说来我也的确很久没吃樱桃了,想想就觉得嘴馋的很。”她眸子中的得意还有愉悦,没有丝毫掩藏地泄露出来。让朱斐和郭承嗣瞧着皆是眼前一亮。 郭承嗣很喜欢她这样明媚的笑容,忍不住逗趣道:“樱桃我也爱吃的很。不如我帮你赢他,那盘樱桃咱俩就一人一半好了。” 钟紫苑拍掌大笑道:“好啊!就这么办。” 朱斐闻言。立刻甩开了郭承嗣的手腕,只点头笑道:“好啊,亏我还以为来的是一个帮手,闹了半天却又多了一个算计我府里东西的贼子。” 三人玩笑间,有婢子带着沐浴过后的老乞丐还有小乞丐进来回话。三人这才住了嘴,只管细瞧这洗去了陈年污垢的俩人。钟紫苑和朱斐倒是没什么,郭承嗣在看清楚了老乞丐的外貌后,居然脸色大变。他猛地站起身,对老乞丐抱拳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大驸马。” 那老乞丐一愣,他奇怪的反问道:“你在叫谁?谁是大驸马?” 郭承嗣一时也愣住了,大驸马符思远没有失踪前,与他打过很多次冰球,所以他自认绝不会认错。可这大驸马本人的反应也太奇怪了些,难道真是人有相似,自己错认了?想到这里,郭承嗣又一次认真打量起面前人来。 就见他皮肤黝黑,颌下的花白胡须起码有三寸长,眼角的皱纹深的可以夹死苍蝇。身材清瘦如同一根竹竿,乃至他身上的这件袍子看起来空荡荡的,被夜风一吹,有种飘然若仙的感觉。 而符思远失踪前体型微胖,皮肤白皙,颌下虽然也留着短短的青须,却修剪的非常整洁。论外表,这老乞丐其实与那符思远只有七分相像而已。 真正让郭承嗣确信不疑的,是他左眉内的那颗黑痣,不管是从大小,位置来说,都和那符思远一模一样。人的五官可以相似,却绝对没有道理连脸上的黑痣都是一模一样。 郭承嗣沉思片刻后,拱手问道:“是我鲁莽了,不知老先生高姓大名?” 老乞丐眉头微皱,目光慎重的打量了郭承嗣几眼。见他态度诚恳,似乎没什么恶意,这才说道:“小老儿在六年前被人从江中捞起时,不慎伤了后脑,所以早把前程往事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郭承嗣忙对钟紫苑说道:“烦劳你给老先生瞧瞧。” “好。”钟紫苑干脆的答应了,她利落的解开了老乞丐头上的发髻,摸索查看了他的后脑。然后又仔细诊了脉,这才摇摇头,遗憾的说道:“时间太长,外伤都已经好了,从外表看实在是看不出什么。不过老先生气滞血瘀的厉害,想来一定是经常感到头晕眼花。” “对。”小乞丐也不甘寂寞的插嘴道:“老头他还常常昏倒,每次都是一跟头摔得头破血流,要许久才能清醒过来。”说起这些往事,小乞丐的脸上还带着后怕。看来老乞丐每次的突然昏厥,都把他吓得不清。 钟紫苑点点头,说道:“依我看,老先生脑部的外伤虽然好了,内伤却未治愈。有淤血堵住了老先生脑部的血管,所以他才会经常昏厥。同时也忘记了所有的前程往事。” 郭承嗣忙问道:“能治吗?” “这......”钟紫苑为难的说道:“这样的病症我只在书上见过,却从来没有碰到过。就算依书而治。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郭承嗣想了想,说道:“老先生想必也累了。先去休息,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 老乞丐狐疑的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带着那个小乞丐默默退了下去。 等他们一走,一直忍着没有出声的朱斐,立刻兴--奋的问道:“难道他正是那莫名失踪的大驸马?” “我看时**不离十。”郭承嗣心中也一直处于震惊的状态。大驸马失踪了这么久,除了长公主以外。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万万没有想到,今天他会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后面该怎么做,他倒是茫然了。 倒是钟紫苑提醒道:“想要确认大驸马的身份,估计还得长公主亲自出面才行。” 郭承嗣长吐了一口气,朝她点点头,笑道:“对,我居然昏了头,没有想到这一层。”他站起身,对朱斐说道:“此事。我得立刻回去与我母亲商议一下,先告辞了。” 钟紫苑也跟着说道:“天色已晚,我也要告辞了。”于是两人在朱斐颇为哀怨的目光中一起离去。 ....... 钟紫苑并没有直接回自己家,而是去了隔壁庄大嫂家里。借着屋内的灯光。钟紫苑看见以往整洁有序的院子,此刻却显得杂乱不堪,地上到处是散落的荆棘枯草。还有鸡毛鸡粪。看来庄大哥被抓,让庄大嫂跟着也消沉了。 “庄大嫂。庄大嫂......”钟紫苑站在院门外轻声呼唤。 “来了,来了。”庄大嫂应声迎了出来。把钟紫苑迎进了屋内。她此刻情绪稳定了许多,让钟紫苑坐了,便忙忙碌碌的张罗吃食。 钟紫苑忙说道:“庄大嫂,快别忙了,你坐会,我有话告诉你。” “实在不好意思,家里也没啥吃的。”庄大嫂还是端上了一碗黄糖水,两样果子。这才拢了拢头发,坐在了钟紫苑对面。她的面上依然还很憔悴,鬓边也隐隐出现了几根银丝。几天未见,钟紫苑愕然发现,她居然苍老至此。 钟紫苑心中一紧,愧疚的说道:“对不起,本想找些把庄大哥救出来,谁知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不过今天总算找到了那天目睹了庄大哥被抓全过程的那个乞丐,他也答应了为庄大哥作证。想来,不要多久,庄大哥就可以回家了。 ” 一席话,说得庄大嫂双目通红,她猛地起身就想往地上跪去。钟紫苑吓得慌忙扯住了她,惊呼道:“庄大嫂,你这是做什么?” 庄大嫂泣道:“要不是你出钱出力为这案子奔走,只怕我家相公早就要冤死狱中了。咱们非亲非故,却得你如此鼎力相助。实在是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钟紫苑顿时哭笑不得,她扯着庄大嫂不让她跪下,只笑着说道:“咱们都是左邻右舍的,当然不能眼瞧着庄大哥蒙冤受屈而置之不理。真要谢我,不如帮我绣一个荷包吧!” 钟紫苑的付出岂是一个小小的荷包就能抵过去的,不过庄大嫂也知道她的意愿是让自己好受些。于是她擦干了泪水,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说道:“行啊!以后你的荷包,我全包了。” 安抚好庄大嫂,钟紫苑回到自己院子里,已经接近亥时。沐浴过后,她坐在自己家的葡萄藤下发呆。眼见离庄大哥沉冤得雪的日子已经不远,可自己的父母究竟何时才能脱去罪名,堂堂正正的从那阴森的刑部大牢中走出来?想着想着,她慢慢举起衣袖,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后面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忽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放下荷包,青黛得意的说道:“这是今儿收到的桃花养颜丸的定金,足足有三百两。其中二百八十两的银票,二十两的银角子。公子,你快数数。” “三百两?”钟紫苑大吃一惊,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桃花养颜丸居然会这么好卖。因为她手上的银钱并不多,想要制作这桃花养颜丸需要大量的药材,所以她才会定下收一成定金的规矩。如果这三百两只是定金,那把银钱全部收到手,岂不是有三千两银子。 钟紫苑想着马上就要到手的银子,眼睛里就是亮晶晶的。再转念一想,她忽然跳起来惊呼道:“那我们岂不是要做三千颗桃花养颜丸交给人家?”她盯着豆蔻,胆战心惊的问道:“什么时候交货?” 豆蔻缩了缩脖子,支支吾吾的说道:“三天以后。” “三天后?”钟紫苑越发不可思议的惊叫道,豆蔻闭上眼睛,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神情,用力的点头。 钟紫苑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她苦笑不得的说道:“豆蔻,你一天究竟能做多少颗桃花养颜丸,你算过吗?” 豆蔻点点头,说道:“我算过,要是不吃不喝,一天起码能做一百颗桃花养颜丸。” “就是。”钟紫苑板着手指一笔一笔仔细算到:“你一天只能做一百颗,还是手脚快的,三天最多也只能做三百颗而已。就算加上咱们所有人,我做三百颗,青黛也做三百颗,福伯手脚慢些做二百颗。那也只有一千一百颗而已。还不算咱们买药材,处理药材的时间。豆蔻,就算你家公子累死,三天也做不出三千颗桃花养颜丸来,你知道吗?” 豆蔻低下头,绞着手指,低声说道:“原本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好了。”钟紫苑又坐了下来,她长舒了一口气,把那荷包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一脸遗憾的递到豆蔻面前,说到:“拿去还给人家吧!再跟人家说说好话,看能不能把这笔单子退出去。” 豆蔻的嘴巴瘪了瘪,忽然小嘴一张,突兀的大哭起来。钟紫苑吓了一跳,忙安慰道:“好好地,你家公子又没有说什么,你怎么倒哭了?是不是买家不好说话?要不你告诉我,我亲自去退。” 豆蔻抽噎着摇摇头,绝望的说道:“退不了......” 第八十四章 女儿国 提起当时的事情,豆蔻就满是懊恼。原来钟紫苑并没有把那条风月街当成自己的主要客源,要想这桃花养颜丸能够长长久久的发展下去,这长安城里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才是她争取的最终目标。所以她费尽口舌,才求得城内两家颇有名气的药铺,以提成的形似寄卖自己的药丸。 只不过万事皆是开头难,别看她的药丸在风月街里广受好评,可是放在这药铺里却处处碰壁,乏人问津。因为她的药丸定价并不低,一两银子一颗不是寻常百姓能消费得起的。而有这个消费能力的夫人小姐们,大多都有相熟的老大夫看诊,根本就不会随意试用别的大夫制出的丸药。 今天豆蔻到一家药铺去送货,正好瞧见掌柜向一位衣着饰物皆非常华贵的夫人推销自家的桃花养颜丸。只是不管掌柜的说的如何天花乱坠,那华服妇人却依然目光游移,一脸淡漠。摆出一副明显不中意的表情,只淡淡的说道:“什么桃花养颜丸,根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掌柜的,你可别欺侮我是外地来的,就随便拿些次货来敷衍我。” “那您自己再慢慢看,瞧见有什么合心意的再叫我。”掌柜见那华服夫人似乎没有购买的兴趣,便泄了气。他丢下了客人,不客气的对豆蔻说道:“瞧见没有,都说了你们制出的丸药没人会买,眼见放在铺子里都快半个月了,盒子上都蒙了一层灰。总共就卖出去了十颗而已。你们还是把它们都拿回去吧,没的放在这里白占地方。” 豆蔻一惊,忙放下身段哀求道:“掌柜的。您不是和咱们公子说好了先试卖三个月的吗?怎么才半个月您就要我拿回去,您可不能这样言而无信。” 掌柜一听就不高兴了,他欺负豆蔻只是个半大小子,便吹胡子瞪眼睛的怒喝道:“你小子胡说什么呢?虽然当初是答应你家公子,让你们寄卖三个月,可前题也是要看销量的。如今你们这丸药卖又卖不动,还要占用我这么大块地方。可不是逼着我做亏本生意吗?”顿了顿,他又提议道:“要不,让你家公子降降价。说不定还能卖出去几颗。”其实也有人想买,只不过一两银子一颗的价钱,立刻就把客人给吓退了。 豆蔻下意识的摇头说道:“不行,咱们的药丸可是实打实的。都是些鹿角胶。鳖甲,人参,黄芪,当归,珍珠末等好东西。一两银子一颗,真没有什么利润,实在是不能再少了。”那在一旁仔细挑选人参的华服夫人闻言,不由诧异的回头仔细打量了豆蔻几眼。 见豆蔻一步也不肯让。掌柜也没了耐心。他不再理会豆蔻,只低下头拨动着面前的算盘。然后丢下一句:“老夫犯不着和你浪费口舌,要你家公子明天自己过来一趟。” 豆蔻无法,只得带着药丸万分沮丧的出了药铺大门。谁知她没走出多远,一辆青釉双椽马车就在她身边停了下来。先前在药铺里的华服夫人掀开门帘探出头来招呼道:“小哥请留步。” 豆蔻心情不好,没有留意到那位夫人的呼唤,依然想着自己的心事,低头疾步前行。那赶车的车夫见状,干脆跳下马车,径直伸手拦住了她,豆蔻这才猛地回过神来站住了脚。 那华服夫人也下了马车,笑吟吟的对一脸疑惑的豆蔻说道:“能看看你的桃花养颜丸吗?我对它们很感兴趣。” 豆蔻退后一步,戒备的看着她,脱口道:“夫人先前在药铺里,不是对我们家的药丸不感兴趣吗?”她不欲多说,转身就想离开。那车夫却有意无意的往前一站,恰恰挡住了她的去路。豆蔻只得停下脚步,看那夫人究竟意欲何为。 那华服夫人也不生气,只说到:“先前的确是不感兴趣,不过听了你和那掌柜说的话后,突然又有些兴趣了。”她露出一抹微妙的笑容,继续说道:“银子我从来不缺,只是也要你的东西效果出众才赚得到。先前我听你报出的那一串药名的确有些意思,听着倒像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方子,不如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你再好好给我介绍介绍。要是能打动我,说不定我会是你最大的买家。” 豆蔻心中虽然并不全信,可是多说几句话而已,也没什么,于是她点头应允。那夫人就带着豆蔻进了路边的一家茶楼。 在茶楼落座后,豆蔻迫不及待的掰开了一颗药丸,给那位夫人仔细看过又细细闻过,然后解释道:“......这方子的确是前朝宫里流传出来的,咱们家公子又自己斟酌着添减了几味药材。女子长期服用,不但能补气养血,调经止带,还能驱斑除皱,改善肤色肤质。因为长期服用,可以让女子肌肤细腻,面若桃花,所以才叫桃花养颜丸。” “好。”那华服夫人眼前一亮,惊喜的说道:“果然是好东西。”顿了顿,她又压低了声音,询问道:“最近深受风月街那些妓子追捧的桃花养颜丸,难道就是这个?” 豆蔻一惊,紧闭着嘴不敢再随意开口。因为绝大多数的人都觉得妓子卑贱,要是让人知道这桃花养颜丸是妓子们爱宠之物,哪怕效果再好,那些大家闺秀们都会觉得辱了身份而心生抵触。 豆蔻想到这里,忽然心生疑惑,她立刻反问道:“您先前在药铺里不是说没听过桃花养颜丸这味药吗?” 华服夫人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说道:“那是因为我想和那掌柜的砍价嘛!后来见到你,就决定这笔生意还是由咱们私下里谈比较好。” 那夫人看出了豆蔻心中的顾虑,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你用不着顾虑,我是生意人,只会考虑东西好不好。能不能卖出高价,别的并不在乎。而且我家的生意主要是在江南一带,与这长安城并无多少牵扯,这点你根本无需担心。” 豆蔻也听出这位夫人说话的语调带着一种南方人特有的软糯,她这才放下心来。于是她也放软了声音说道:“其实那些妓子们也是可怜人,大多都被虎狼之药伤了身子,又没有机会好好调养。所以才会对咱们家的药丸推崇备至。”她这话一说,等于间接承认了。 那夫人虽然语调软糯,可办事却绝不含糊。她确定了这药丸就是自己想要的后。当下掏出了一个钱袋放在了豆蔻的面前,巧笑嫣然的说道:“既然是效果如此惊人的好东西,我就先定三千颗。这是三百两定金,你先收好了。剩下的银子。我会在收到药丸后。一次性付清。” 豆蔻没想到这位夫人居然如此爽快,说下定就下定,而且还是如此的大手笔,一下子就是三千颗。她不由掏掏耳朵,生怕是自己听错了。那夫人又补充道:“只有一样还请小哥记住。因为我三天后就要离开长安回江南去,所以这三千颗药丸必须在三天内制好让我一起带走,这样有没有问题?” 豆蔻被这从天而降的好事给砸昏了头,根本就没有考虑其他。只忙不迭的点头应允了下来。那夫人又说这三天还要到别处去采购货物,所以不会留在长安城内。她和豆蔻定好了三天后交货的时间还有地点。就上了马车飘然而去。 豆蔻怀里揣着鼓鼓囊囊的钱袋,直到回到家里,还懵懵懂懂的觉得仿佛是在做梦。可那一袋子的银票和银角子却又真实存在,她心中既觉得异常欣喜,又感到极度的忐忑。两种强烈的情绪已经纠缠了她一整天,所以才会在钟紫苑指出其中的问题后,突然崩溃的痛哭出声。 钟紫苑听她哽咽着,结结巴巴说完事情经过后,心中暗暗也有了盘算。她见豆蔻眼泪汪汪的瞅着自己,一张小脸有些发白,显然心中还感到不安。于是她扬唇一笑,声音清澈的说道:“小家伙,这有什么好哭的。有什么事,自然有你家公子来想办法。要是实在交不出那么多货,顶多赔些银子而已,出不了大事。对了,那位夫人有没有告诉你她家商铺的名号?” 钟紫苑这样的笑容,这样的镇定,让豆蔻心中大定。她长舒了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内疚的说道:“都怪我太贪心了,只想着这是一个好机会,根本没有想过咱们根本就不可能那么快制出药丸来。”她又想了想,说道:“那位夫人自称姓杨,可那车夫管她叫梅少夫人。我记得她说,她的商铺就叫女儿国,只卖女人用品。” “居然是女儿国的东家?”钟紫苑大惊,豆蔻不知道女儿国是什么,可钟紫苑知道。她以前就听好姐妹刘玉清说过,在江南的烟波湖畔,有一个女儿国,其实也就是一栋五层高楼。因为那里的东家,掌柜,伙计全都是女人,而且商铺里卖的也全是女子用品。上到各色珠宝钗环,下到手帕,汗巾,绣鞋,棉袜,而且全都是非精品不卖,所以才会被称为女儿国。 当时刘玉清还拿了几样家人特地从女儿国买来的首饰,还有衣裙给她瞧。果然样样皆是造型奇特新颖,美轮美奂,就连刘玉清那样的清高才女都是爱不释手。 刘玉清当时还送了一只手镯给她,细细的金丝被绕成树枝状,中间还穿插着一些绿宝石打造的绿叶还有红宝石打造的花朵,就像是把一株藤蔓戴在了手上。这只手镯钟紫苑非常喜爱,可惜那天逃的过于匆忙,把它留在钟府,如今也不知道落入了谁的手中。 刘玉清那天还对她说了许多女儿国的故事,她说那女儿国的东家明明是江南首富梅家的少夫人,却对外一律声称自己姓杨,女儿国和那梅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一点都不想沾梅家的光。 想那梅家本来是江南首富,富甲一方不说,还出了一位深受皇上宠爱的主子娘娘。所有不管是能挨上边的,还是不能挨上边的,全都千方百计,挤破了脑袋只求上赶着和梅家搭上关系。 偏偏这位梅夫人却反其道而行,身为梅府的正经夫人,俪妃的嫡亲嫂子,却千方百计的想要和梅府划清界限,她这种荒诞怪异的行为让她生生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怪物。 当初她拿出自己的嫁妆打造女儿国时,很多人都说她是疯了,放着好端端的少夫人不做,却偏偏要吃力不讨好的去和男人抢生意。如今她和她的女儿国都成功了,才算是狠狠给当初背地里议论她的人一记耳光。 钟紫苑当初听故事的时候,就对这位梅夫人非常的钦佩,如今居然有机会和她合作,钟紫苑更加不会轻易放弃。于是她意味深长的说道:“这的确是一个让桃花养颜丸扬名天下的大好机会,当然,前提是咱们这三天都别想要休息了。” 豆蔻终于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她眨眨眼睛,哑声说道:“本是我闯的祸,别说三天不休息,就是十天不休息也没有问题。” 钟紫苑笑吟吟的说道:“嗯,就让我们一起来想想办法,好好把握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虽说钟紫苑自己也被这三千颗的大订单给吓住了,不过三个臭皮匠总是能抵上一个诸葛亮。她与青黛,豆蔻还有福伯商量了一晚上,终于想出了主意。 第二天大清早,钟紫苑就请秀才娘子出面,请来了几位就住在周边,手脚也比较麻利的小姑娘。许诺了一天三十文的报酬,由青黛带着她们帮忙搓制药丸。而钟紫苑,豆蔻还有福伯就负责采购药材,并把它们弄成粉末。然后请秀才娘子和庄大嫂一起帮忙为大家准备一天三餐的饭食。 这是钟紫苑目前唯一想出来,能够按时交货的办法。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就连她也没有想到,这些小姑娘会给她带来那么多的小麻烦,让她几乎功亏一篑。 第八十五章 偷吃 因为赶时间,所以钟紫苑开出的工钱很高。要知道市面上一个肉包子才卖二文钱,饱饱的吃上一碗加了肉燥子的拉面也只需三文钱,而一个壮汉辛辛苦苦的做一天短工,拿到手的工钱也只有十五文最多不过二十文。 钟紫苑因为医术高明,平日里又热心助人,所以在这一带的名声非常好。再加上每天又能拿到三十文的工钱,还有秀才娘子和庄大嫂这两位老街坊看着,所以附近的邻居们还是很放心让自家闲在家中的姑娘们来这里做工。就算是赚些胭脂水粉钱也好呀!所以到了后来,居然还出现了姐姐做工,妹妹也跑来问还要不要人的情形。 请好了人,钟紫苑就放心的和福伯一起,赶着马车去买药材。而青黛和豆蔻则暂时带着那些女孩们在家里把先前剩下的药粉蜜炼成丸。 钟紫苑多了个心眼,她先去了那家寄卖桃花养颜丸的药铺,果然那家药铺的掌柜一见着她就嚷着要她把药丸拿走,不准放在药铺里继续寄卖了。 钟紫苑陪着笑脸说了几句好话,那掌柜依然不依不饶的臭着脸,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钟紫苑便不再纠缠,爽快的和他结了账,带回了卖剩下的那一百九十颗药丸。 她粗略算了算,收回了一百九十丸,家里剩下的药粉应该还可以做二百来丸,再加上家里那五十丸的现货,也就是说。自己还需要买能做二千六百颗药丸的药材。而目前她手头的这三百两定金,再加上她这段时间赚到的四百俩银子,根本远远不够买药材的钱。 钟紫苑头疼之余,又带着福伯来到了另一家寄卖药丸的药铺。谁知那家药铺的生意居然很不错。同样是两百颗药丸,他们卖掉了一百三十颗,而且销量每天还呈现直线上升的架势。 那个掌柜看见钟紫苑来可就客气多了,不但高高兴兴的结了账,还上茶上点心,款待的非常周到。最后还拖着钟紫苑絮絮叨叨的要求补货。 钟紫苑见这边卖得好,心中也高兴,于是和掌柜约定了七天以后再送药丸过来。掌柜虽然嫌时间太长。可总比没有好,于是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钟紫苑见状又吭吭哧哧的提出了想要赊一部分药材的要求,掌柜犹豫片刻后也痛快的答应了下来。收了她六百两银子,却给了她价值一千两的药材。钟紫苑一高兴。便答应私下里再送他三十颗桃花养颜丸。于是双方都是皆大欢喜。 钟紫苑不知道的是。她刚从上一家药铺里带走全部的桃花养颜丸,那药铺里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掌柜还记得,她就是那个唯一买走了十颗丸药的妇人。这位妇人家里是开绸缎庄的,虽然称不上是富豪之家,但是小日子却过得非常滋润,所以才会有闲钱,买这一两银子一颗的药丸。 妇人到了药铺,别的不看。只冲着那掌柜的说要买二十颗上次的药丸,说完。“啪”的一声,二锭崭新的梅花银锭放在了掌柜的面前。 掌柜面上一滞,他陪着笑脸说道:“那药丸价格昂贵,效果不显,先前我已经让寄卖的那个大夫拿回去了。要不你再看看别的丸药,就这雪肌丸,价钱可比那什么桃花养颜丸要便宜的多。” “呸。”那妇人啐了他一口,不客气的说道:“快别提你这雪肌丸了,我吃了起码有上百颗,可脸上这斑块却一点消退的迹象都没有。还是这桃花养颜丸好使,虽然贵了一些。可只吃了十颗,你瞧,不但我脸上的斑少了,连肤色也没有那么黄了。” 她口沫横飞的诉说着,边把自己那张圆脸凑到了掌柜的面前。掌柜眯着老花眼仔细瞅了瞅,果然可以明显感觉她脸上的黄气散了很多,那些斑块也变淡了。瞧着这惊人的变化,纵使他不是大夫,也知道只要再继续吃下去,她的肌肤大有机会恢复到年轻时候的状态。 因为都在一条街上做生意,那掌柜对这妇人也非常熟悉。她娘家就是开杂货铺子的,有几个闲钱,做姑子的时候起就极爱涂抹脂粉。后来嫁了人,夫家又是开绸缎庄的,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她手上从来就不愁银子花销。为了绑住夫君的心,她每日里更加在打扮上花尽了心思。 只是她不知道那些涂上去能瞬间让她肌肤变白变细的脂粉中,其实含有大量的铅粉,长期使用对肌肤有很大的损伤。果然没过多久,她的两颊上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浅褐色斑块,肤色也慢慢变得干枯蜡黄。 这么一来,不但她夫君看着不喜,开始夜不归宿,每日流连风月场所,就连她自己都觉得不能忍受。于是那些美肌养颜的方子,不管是丸药,粉剂,汤剂,她都试了无数,银钱也花去不少,却没有一样能让她的肌肤重新焕发青春。直到她碰到药铺进新货,于是抱着试试的心态买回去的这十颗桃花养颜丸,谁知正是这十颗名不见经传的药丸,却给了她最大的惊喜。 当然,让这妇人异常苦恼的肌肤问题,其实在这长安城里乃至全国上下,绝大多数的妇人都有。她们在年轻的时候尽情打扮,只要过了二十五岁,这些肌肤问题就会逐渐显现。所以女人的青春总是那么的短暂和珍贵,只有是有能力的,都会想要紧紧抓住这条青春的尾巴。 此刻掌柜的心里别提有多懊恼,他怎么知道这药丸的功效真会如此惊人。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这点见识他还是有的。如今这桃花养颜丸就如同一条还在养精蓄锐的蛟龙,等到合适的时机,就会一飞冲天。到那时,何愁不会财源滚滚来。想到自己亲手把一条到手的财路给硬生生的推了出去。他就有一种想要呕血的冲动。 那妇人见这家药铺里真连一颗桃花养颜丸都没有了,她只得气哼哼的抓回了那两锭梅花银锭子,讥讽的说道:“掌柜的。没想到您卖了几十年的药,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那么好的东西,你居然说它们疗效不显?啧啧,您老这回可算是阴沟里翻船了。算了,既然你这里没有,我就上别处买去。看来还要回家多拿些银子,多买一些备着。以防缺货。”说完,她提着裙摆,急匆匆的出了大门。 有小二见掌柜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有心想拍拍马屁,便故意说道:“真是个愚蠢妇人,她脸上那一堆的斑。就跟烧饼上撒了一层黑芝麻似的。岂是十颗药丸就能吃好的。分明是她先前吃的那些雪肌丸起作用了才对。” 掌柜的胸中一口恶气正没地方出,闻言,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了那伙计的脑袋上。他吹胡子瞪眼睛的怒喝道:“你个二愣子知道什么?快,给我把骡车套好了。我要去把财神爷追回来。要快......” 小二马屁没拍着,还挨了一巴掌外加一脸的唾沫星子。他也不敢言语,只捂着脑袋,低着头唯唯诺诺的答应了。然后飞快跑到后院去套骡车。 钟紫苑并不知道这边的鸡飞狗跳,她与福伯带着满满一车的药材。直到晌午才回到家中。结果刚进院中,就见到里面鸡飞狗跳。热闹非常。青黛站在院子里,掐着细腰,指着面前几个姑娘在怒喝着。 而那几个姑娘低着头,扭着衣角,不时你推我一把,或者是你扭我一下。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有几个年纪小的,还躲在后面偷偷的舔着自己的手指头。 显然她们并不惧怕青黛的怒火,也难怪,青黛的年纪和她们一般大,又是一张喜庆的圆脸,当然树立不了威信。 见到钟紫苑提着一大袋东西进门,豆蔻忙上来帮忙。钟紫苑皱皱眉,不解的问道:“不是让你们赶着先做一批出来吗?青黛又在闹什么?” 豆蔻苦笑道:“也怪不得青黛着急上火,原本请这些姑娘来,是想让她们帮忙的。谁知她们嘴馋的很,居然趁着我和青黛准备药粉的时候,把那些准备用来炼制药丸的蜂蜜全都喝光了。”说完她朝井边努努嘴,钟紫苑下意识的看去,果然见那井边倒着几个原本装蜂蜜的罐子,瞧那样子,里面已经是空空如也。 “什么?蜂蜜全都被喝光了。”钟紫苑惊呼着冲上前去,一个个翻看着,果然全空了,一点都没有剩下。那几个原本还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姑娘,见钟紫苑那副着急上火的模样,也被吓住了。于是一个个屏气凝神的,不敢再乱出声。 这些蜂蜜可是金贵玩意,足足要一两银子一罐呢!而且有钱还没地买,因为那些养蜂人都是流动的,不会每天在固定的街上叫卖。他们往往是走到哪里就卖到哪里。那些来帮忙的姑娘们大多家里都没有余钱,能吃饱肚子就算是好的了,何曾吃过这样香甜的金贵玩意。 于是她们见青黛和豆蔻抱了三罐子出来,可不馋坏了。等她们俩一离开,立刻你一口,我一口给喝了个精光。当然,此刻她们同样觉得不好受。因为这些蜂蜜太甜了,她们喝多了也齁的慌。 可炼制药丸,这蜂蜜是必不可少的。因为没有蜂蜜,它们就只会是一堆散开的药粉,根本就不能成型。而蜂蜜不但口感香甜,同时也是一种富含多种营养的食物,可以和药粉里的一些药物相辅相成,总之是桃花养颜丸里绝对不能缺少的一味。 福伯也抱着二大包药材进来了,他见着地上那三个空罐子,皱皱眉,说道:“现在责怪她们也没用。不如,咱们再到药铺跑一趟,看能不能赊些回来。” “没用。”钟紫苑沮丧的摇头说道:“药铺里的确会留有蜂蜜,不过也是他们自己做药丸用的,根本就不会拿出来卖,更别说赊账了。” “那该怎么办?没有这些蜂蜜,药丸根本就做不出来。”青黛也停止了训话,围了过来,她一个个翻看着这些蜂蜜罐子,心中也满是懊恼。 “让我想想,一定会有办法的。”钟紫苑此刻觉得脑袋里乱哄哄的,实在需要静下来好好想想。她捏着其中一个空罐子,眉心紧的几乎可以打结。福伯也在一边不断的摇头叹气, 那几位姑娘原本只是好奇加嘴馋,偷些东西吃而已,万万没想到居然会闯下祸事。她们虽然不惧怕青黛和豆蔻,可对钟紫苑却一直敬畏的很。 见平素和蔼可亲的钟紫苑,此刻也是一脸的严肃,于是她们心中终于升起了不安和畏惧。她们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开始悄悄的往院门口挪动,趁着钟紫苑她们没有注意,她慢慢挪出院门口后,立刻撒丫子跑了。跑了一个,立刻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等到钟紫苑她们下意识的回头,就目瞪口呆的发觉,原本来满满当当,非常热闹的院子,就只剩下自己家中的四个人。此刻一阵风儿吹过,卷起了葡萄藤上的一片枯叶,孤零零的在院子里飞舞着,那情形,显得异常的凄凉。 就在四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时候。秀才娘子领头提着一木桶的玉米面菜卷,还有半盆子的榨菜和十几个煎鸡蛋走了进来。跟在后面的庄大嫂则小心翼翼的端着一大盆的薄荷绿豆汤。庄大嫂边走边吆喝道:“开饭了,开饭了......” 两人进了院子,抬头一眼,顿时愣住了。庄大嫂诧异的问道:“怎么就你们几个在,那些姑娘们都跑哪去了?” “别提了。”青黛气呼呼的说道:“她们趁着我和豆蔻准备药粉的功夫,把那些准备用来炼制药丸的蜂蜜全都给吃。吃了也就罢了,我不过说了她们几句,她们居然一个一个的全都偷跑了,就留下了这么个烂摊子。” 庄大嫂原本是个急性子,闻言立刻“砰”的一声,把手里的装着绿豆粥的盆子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然后卷着袖子怒喝道:“这些个小蹄子还真是反了天了,偷吃东西不算,居然抹了嘴就跑。看我不拿大耳巴把她们一个个都抽回来。” 说完,她一扭身,就怒气冲冲的往院门口走去。 第八十六章 齐心合力 庄大嫂刚刚走出大门没多远,就差点和一道迎面而来的月白色身影撞了个满怀。那人下意识的随手一挥,她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让她立足不稳几乎跌了出去。幸好她手疾,一把扯住了那人的袖子,不然非摔个屁-股开花不可。 庄大嫂恼羞成怒,她抬起头正要说话,才看清自己扯住的,是一个绝美的宛如从画中走出的少年。此刻他正冷冽的盯着自己扯住他衣袖的那只手,眸光如刀,闪着让人觉得刺骨的寒光。 庄大嫂简直怀疑,自己要是不松手,下一刻这绝美少年说不定会挥刀相向。她忙不迭的送开了手。 那少年低哑的冷哼一声,衣袖一甩,不再理会发愣的庄大嫂,傲然抬腿继续往钟紫苑家院子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两名身穿男子锦袍的绝色少女,她们一人提着一只描金刻凤的锦匣从庄大嫂身边飘然而过。 “喂,你们找谁?”望着他们步履生风的背影,庄大嫂忽然醒悟过来。她即刻快步追了上去,张开双臂如护鸡仔的母鸡般拦在他们的面前。 也难怪她会心生警惕,因为上次那太仆寺卿家的小姐,也是这么突如其来的上门,莫名其妙的闹了一场,听说还差点伤了人。 绝美少年脚步一僵,他蹙着好看的眉峰,也不答话,只偏着头对身后的一个女子说道:“雪姬,还不把这拦路的丑八怪给扔远些。”他的声音清冷如冰玉相击。虽然十分好听,可说出的话却跋扈到让庄大嫂哭笑不得。想她虽然出身寒门,可长到现在还从未有人说她是丑八怪过。 倒是跟在少年身后的其中一位绝色少女。嘴角一勾,笑吟吟的说道:“世子爷,这位大嫂刚才是从贾大夫家中出来,估摸着不是他的朋友,就是他的病人。咱们要是贸然把人给伤了,贾大夫恼了怎么办?”雪姬跟在他身边久了,总是知道他在乱发脾气的时候该如何最快的灭火。 世子爷?庄大嫂听见少女对那绝色少年的称呼。下意识的暗暗吐了吐舌头。虽然她不知道这绝色少年是哪家的世子爷,可凭着他世子爷的身份,要揉捏自己这些平民。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就在她心生忐忑的时候,果然那位绝色少年撇撇嘴,无奈的说道:“那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呱噪的很。既如此。就算了。”他一拂广袖。又大步往前走去。 庄大嫂听他们的对话,就猜出他们应该与贾大夫非常熟悉,似乎也也没有恶意。她便不再拦着,任由这三人通过,自己则继续去揪那些闯下大祸,临阵脱逃的姑娘们。 谁知她走出没多远,又是三匹高头大马,从她身边飞驰而过。庄大嫂猛地回头。盯着其中一道紫色背影,喃喃道:“那不是郭大人嘛。今天怎么也来了,难道是相公的案子有了什么纰漏?”她踌躇片刻,立刻回头,疾步往回走去。 见庄大嫂气冲冲的出了大门,秀才娘子也没闲着。她把手里的吃食也放在石桌上,劝道:“不管怎样,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钟紫苑现在哪还有胃口,她丢下了手里的空罐,异常疲惫的说道:“我不饿,你们先吃吧!”她站起身,神色恍惚的慢慢走进了屋子,无力的躺倒在床上。还不忘顺手拿起枕边的一块锦帕,盖在了自己的脸上。只一瞬间,她脸上的那块帕子,就多了两块明显的湿痕。 被留在屋外的众人不由面面相觑,青黛和豆蔻不放心,脚下动了动,想进屋去瞧瞧。福伯长叹一声,出声制止道:“别去吵她,让她自个清静清静吧!毕竟只是个半大孩子,这几个月来,她肩上的担子太重了。”青黛和豆蔻闻言,只得收回已经迈出去的脚。 又过了一会,朱斐带着雪姬和玉姬,大摇大摆的闯了进来。只见这不大的院子里一片狼藉,各种各样的药材用麻布袋子装着丢了一地。院子里还架起了一口大锅,下面还堆着一些未点燃的柴火。青黛,豆蔻她们皆是双目呆滞的坐在石凳上发愣。 朱斐是第一次亲自登门,见大伙都在,独独不见钟紫苑,他立刻不悦的一皱眉。雪姬站在旁边留神见了,不由抿嘴一笑,开口唤道:“豆蔻,你家公子呢?” 雪姬上次送天上雪莲来时,大显雌威,把杜如烟带来的人都狠狠教训了一顿。所以钟家上下都对她充满了感激。尤其是豆蔻,自诩与她有并肩作战之谊,更加待她非常亲厚。于是她朝着屋里努努嘴,说道:“公子心情不好,刚刚进屋了。” “心情不好?”朱斐面色一沉,说道:“我去瞧瞧。”他随手接过雪姬手里的锦匣,提步径直往屋里走去。 “世子爷,等等!”豆蔻,青黛一起疾呼。可惜有雪姬拦在她们面前,她们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朱斐的身影飞快的在门后消失。 进了屋子,他怀着一种恶作剧般的心态,有意放轻了脚步。他轻轻撩开门口挂着的竹帘,一眼就瞧见钟紫苑脸上蒙着帕子,直挺挺的躺在那张简陋的拔步床上。 他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伸手想要去掀她脸上的锦帕,谁知他的指尖还未碰到,就听钟紫苑瓮声瓮气的说道:“都说了我肚子不饿,你们自个先吃吧。我累了,让我先睡一会。”她的声音不及往日的清脆,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刚刚哭过不久。 朱斐一愣,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手指下的锦帕上还带有明显的湿痕。他不由蹙紧了眉峰。朱斐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终究没再继续打扰,他把手里的锦匣随手放在一旁已经开始掉漆的桌上。然后悄悄的退了出去。 朱斐一出来,就见郭承嗣也准备往里闯,他忙拽住了郭承嗣的衣袖。摇摇头说道:“他心情不好,让他休息一会吧!” 郭承嗣一皱眉,不解的问道:“昨儿还好好的,今儿这是怎么啦?” “我也不知道。”朱斐目光在院子里环视了一圈,然后对眼巴巴瞧着自己的豆蔻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说说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 钟紫苑也的确是疲惫极了,于是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想。只不过这一觉她睡得极不安稳,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怪梦。这些梦都零零碎碎的,一会儿是幼时她背医术出了错,被父亲打手心的情形,一会又是她在母亲膝上撒娇卖痴的情形。一会又是一群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在自己身后穷追不舍,张嘴欲咬的情形....... “啊......”钟紫苑闭着眼睛发出一声惊惧的尖叫。“快醒醒,你做噩梦了。”立刻有人粗鲁的摇晃着她的身子。钟紫苑猛地睁开眼,只见一张绝美的脸庞,笑逐颜开的在自己面前晃动着, 钟紫苑皱皱眉,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推开了那张碍事的脸,自己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她再次一愣。就见郭承嗣居然也似笑非笑的,在对面桌边的一张木凳上坐着。她不由头疼的揉了揉额角,说道:“你们俩怎么一起来了?” 郭承嗣端坐在木椅上。腰背挺直,双眸明亮如星辰。纵使他手上端着的是一只有了裂纹的茶杯,纵使他身下的椅子,面前的桌子已经残破不堪。却依然掩盖不了他与生俱来的贵气还有威严。 看到这样的郭承嗣,钟紫苑忽然有些心虚气短,她悄悄扯平了衣角,又抬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髻。然后站了身,乖乖走到他身边。 郭承嗣静静的看着她,唇角微挑,含笑道:“本想和你商议一下大驸马的离魂症,没想到你这里却是一团乱。” 钟紫苑闻言,双肩不由一垮,面带沮丧的说道:“原来你都知道了,我是不是很没用。这么好的机会,居然都把握不住。” “你是挺没用。”郭承嗣直视她的眼眸,不客气的说道:“以前你那缠死人不偿命的磨人功夫怎么不会使了?” “啥?”钟紫苑惊讶的看着他。 郭承嗣再度不客气在她脑门上戳了一指,说道:“这样的小事,你不管是向我求助,或者是向斐求助,都早就解决了,何至于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钟紫苑脸一红,她微垂着双眸,小声辩解道:“我是觉得你们没有义务为我承担这些麻烦。” 郭承嗣闻言嘴角微扬,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他慢调斯理的说道:“再大的麻烦我都经历过了,难道还会怕这些?”钟紫苑一听,越发羞愧的低下头不敢言语。 朱斐忽然一屁股在俩人对面坐了下来,他左右各瞧了一眼,啧啧有声的调侃道:“你小子怎么被他一驯,就跟个小媳妇似的,不敢出声了?” 郭承嗣见钟紫苑脸一黑,有了发怒的迹象,不由一笑,站起来说道:“该齐心合力的时候,总要学会齐心合力。走,咱们一起出去吧!”话音一落,他率先提步往外走去。 钟紫苑下意识的跟了上去。朱斐一笑,也慢悠悠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此刻天已经昏暗,进到院子里,钟紫苑立刻就被那热火朝天的情形惊呆了。就见原本跑的一个都不剩的姑娘们全都回来了。她们跪坐在地上,每人面前都摆着一张小木几。木几上都有一碗热腾腾的黑色药胚子。 她们每人手里都着一块搓丸板,只要把那些还未成形的药胚子放进那搓丸板里,再把两块板子合上,一颗颗滚圆的,如龙眼大小的药丸,就会欢快的从搓丸板里滚出来。 有了这搓丸板,制作起药丸来,可以说是事半功倍。钟紫苑的心不受控制的“呯呯”跳了起来,她惊喜的问道:“这搓丸板可是好东西,打哪来的?” 郭承嗣一笑,随口说道:“是段侍卫快马加鞭,从制药局借出来的。” “太好了。”钟紫苑不住口的赞道:“有了这玩意,制作药丸的工序就变简单了。” 说话间,她又把注意力投向了蜜炼成药的那一块。就见在院子的另一角,已经燃起了熊熊火焰,上面架着一口已经烧得开始冒出青烟的大锅。青黛和豆蔻正合力把一大罐浓稠的蜂蜜,倒入锅中。 “蜂蜜是哪来的?”钟紫苑再度惊奇的问道。 朱斐装模做样的叹了口气,说道:“飘香楼的用来制作烤乳猪的蜂蜜,如今全搬来了你这里。看来长安城的食客们这三天都没有口福了。” 钟紫苑还未开口,就听那边豆蔻大声吩咐道:“火太大了,要小些。” 负责烧火的荣细立刻抽出其中几根烧得正旺的柴火,火势立刻就小了下来。“对,就保持这样的火候。” 豆蔻拿一把锅铲站在锅边不停的搅动着里面的蜂蜜,直到那大半锅蜂蜜冒出青烟,液面上也不停的翻起褐色的泡泡。一股浓郁的甜香在院子里不停的飘荡着。 “蜂蜜好了,快拿药粉来。” 青黛早已端着一盆子炒制过的药粉在一旁等候多时,她细细的把药粉散进蜂蜜浆里,豆蔻则不停的搅拌着,直到那些蜂蜜与药粉充分的混合均匀,慢慢的由糊状变成膏状。豆蔻的锅铲在里面的搅动已是非常费力了,也意味着这些药胚已经粗步完成。 她们和荣喜估计已经在火边忙碌了许久,三张脸皆是红通通的,就连汗珠都没有一颗。估计那些汗珠刚刚从体内被逼出来,立刻就被这灼热的高温给烘干了。 见药胚已经完成,豆蔻便拿锅铲敲着锅沿吆喝道:“你们谁的药胚用完了,可以过来领了。”她话音刚落,立刻有几个姑娘捧着空碗,欢快的过来领药胚。豆蔻皆是一视同仁,不但给她们的碗里盛满药胚,还会给她们递上一颗小小的珍珠。姑娘们则把这些珍珠小心收进自己的荷包里。 这些珍珠钟紫苑很熟悉,正是她赊回来制药用的。这些珍珠个头小,形状又不够均匀,所以没人拿它们做首饰。当是它们的药用价值和那些圆润的,优美的珍珠是一样的,可价钱却便宜了许多。可即使这样,这些珍珠也是有定数的,怎么能随意发出去?钟紫苑心中不由一惊。 第八十七章 道歉 钟紫苑虽然医术高明,可毕竟没有做过生意,也没有当作掌柜。如今的她根本就是一只初出茅庐的菜鸟,完全是凭着感觉在胡乱扑哧着翅膀。她虽然也有些小心机,却称不上老辣,处理问题难免会出现纰漏。 就拿她定下的每人每天三十文工钱来说,既然做多做少都是三十文,有些性子乖觉的,就会乘机偷懒耍滑。反正一文钱都不会少,那又何必死心眼的卖力气。时间一长,这就会是一个很大的弊端。 她临时雇来的这些姑娘们都没有外出做工的经验,倒也没有那么奸猾。可是那些刚出锅的药胚必须要乘热制成丸状,这样出来的药丸才会圆润光滑,让人瞧了觉得舒服。 如果冷了,药胚就会变硬,那样制成的药丸就会显得干涩,表面还会留下细纹。一般这样的药丸到了药铺里,就会被降为次货,卖出的价钱也会被迫便宜很多。 刚开始,那些姑娘们都嫌烫,磨磨蹭蹭的不肯乘热制药。最先出锅的药胚差一点就全部毁了。好在有雪姬见机行事,她立刻宣布,工钱的计算方式变了,改为一碗药胚一文钱。 也就是多劳多得制,做得多工钱就会多,做的少工钱就会少。那些形状怪异的珍珠就被她顺手摸来了一把,成了最后结算工钱的凭据。那些姑娘在完成一天的工作后,就可以凭着手里珍珠的颗数,来领取相应的工钱。 瞬间。这些姑娘们的积极性就被带动起来了,也不再嫌弃那药胚烫手,一个个手上做的飞快。有几个娇惯些的。还有些不情愿。可眼见着身边的同伴手脚快的,做了一碗又一碗,那小荷包里渐渐的鼓囊起来。那可是实打实的铜钱呀!她们眼馋之于,终于也老实做活了,于是现场忙碌得热火朝天,几乎连聊闲话的都没有。 钟紫苑听郭承嗣解释完,不得不对雪姬的急智大为佩服。见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钟紫苑的原先的沮丧全都一扫而空,心中重新燃起了强烈的斗志。于是她挽起袖子,兴致勃勃的笑道:“既然大家都忙活上了。我也没有道理闲着,干活去喽!” 说干就干,她当即走到炉子边,对豆蔻说道:“你去忙别的。这里由我来。” 豆蔻一边忙着分发药胚和珍珠。一边说道:“这里我和豆蔻已经做顺了手,公子你就别来捣乱了。还是到秀才娘子那边去看看,福伯他们都在那边碾粉呢!你去那看看要不要帮忙。” 得,想帮忙还要被自家人嫌弃,钟紫苑只得灰溜溜的离开。郭承嗣和朱斐见状,都暗暗感到好笑。 三人一起晃到了李秀才家门口,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从院子里飘了出来。钟紫苑站在院门口,抬眼往里瞧去。等她看清楚里面的情形后。再一次傻了眼。 就见福伯和李秀才,倒是老老实实的踩在碾子上。来来回回的碾着里面的药材。而段岭,雪姬,玉姬那三人简直就是在攀比着卖弄功夫。 雪姬的面前有一口大缸,她的一双纤纤玉手如蝴蝶般在里面翻飞着,嘴里娇喝不断。钟紫苑可以清楚的看见,缸里那些干枯的树根树皮,在她的手下,慢慢变成了粉末状。 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让钟紫苑的眼珠子都看直了,张大的嘴也忘记合上。另一边忽然传出一声沉声大喝,再度吸引了她的目光。就见段岭一手捏着一块鹿角胶,双手一捏,再一搓。原本坚硬的鹿角胶在他的手心里立刻变成了一堆粉末,飘飘扬扬的洒进了他手下的一只铜盆里。钟紫苑的眼睛越发睁的大了。 钟紫苑还没有回过神来,耳边又是一声娇喝,她木然转动着眼珠子闻声看去。就见玉姬俏丽的站在李秀才家的石桌边,此刻桌面上有一堆的珍珠,就见她双手用力往下一击,那堆珍珠在她的掌下立刻就变成了粉末状。 秀才娘子拿着一只盆子和一只毛刷在一旁候着,她见玉姬收回了手,立刻利落的用毛刷把那些粉末全部都扫进盆子里。扫干净后她退后一步,玉姬又随手抓了一大把珍珠撒在桌面上,然后又是一掌拍了下去,秀才娘子又上前收珍珠末。俩人之间的配合是如此的娴熟,天衣无缝......把钟紫苑看的,掉了的下巴差点就收不回来。 倒是朱斐笑道:“瞧这边的架势,估计也没有你插手的余地。” 钟紫苑收回了下巴,揉了揉发酸的腮帮子,悻悻的说道:“难怪你带着这俩丫头到哪里都敢耀武扬威,原来她们一个可以当十个大汉那么使。” “此言差矣。”那边的李秀才,摇头晃脑的开始掉书袋子:“以俩位姑娘的身手,只怕在十万大军中,取上将人头,都不在话下。小生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何为巾帼不让须眉。真是佩服,佩服!” 他这一酸不要紧,雪姬和玉姬倒是娇笑连连,得意非凡。那边还在卖力捏鹿角胶的须眉就不乐意了。只听他忽然发出一声震天怒吼,一把抓起十余块鹿角胶,双目圆瞪,双臂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隆起。就听一连串轻微的爆破声响过,他手里的十余块鹿角胶瞬间化为一堆细碎的粉末,如流沙般从他的掌心落下。 福伯立刻捧场的拍手赞道:“好.......”他吆喝的非常大声,就像是在给街边那些卖杂耍的鼓劲。段岭倒是不介意,他下巴微抬,眼角居然还露出一抹得意。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雪姬和玉姬都瞧出他这一手用得不再是蛮力,而是一门精湛的内家功夫,类似于武当的不传绝学鹰爪功。 玉姬不服气的轻哼一声,她把手边余下的半匣子珍珠全都倒入盆里。一声娇喝。双手倒是不拍了,而是如同揉面粉般在里面揉动起来。那些滴溜溜乱滚的珍珠跟着她的手掌一同滚动着,不过在滚动的同时。它们开始逐渐变小,因为它们的外壳开始不断的呈粉末状脱落。她用的也是一种以柔克刚的内家功夫。一小会,这盆子里的珍珠就全成了细腻的珍珠粉末。 玉姬把那盆珍珠粉往秀才娘子的手里一塞,然后娇喝道:“还有什么?一起拿来。”她下巴微抬,一双美目略带挑衅的盯着段岭。 那边段岭也把所有的鹿角胶化成了粉末,他把这两盆子深褐色的鹿角胶粉末摆在秀才娘子的面前,也沉声说道:“这些也好了。只管再拿新的来。”他的目光不客气的迎着玉姬的视线,两人彼此用眼神在厮杀着,噼里啪啦。火光四射。就连周边的空气中似乎也变得异常灼热。 秀才娘子被俩人的气势给镇住了,只结结巴巴的说道:“没,没,没有了。所有的药材都在这里。已经全部被碾成粉末了。” “咔嚓”一声,钟紫苑的脚面再次被自己掉下去的下颌给砸到。她目瞪口呆的说道:“全,全,全弄好了,他们三个的......本事也太厉害了吧!”其实她想说的是,这三位的破坏力也太强了吧!不过“破坏力”这三个字在她的嘴里绕了一圈,愣变成了“本事”二字。 甩了甩头,钟紫苑终于步入院中。秀才娘子忙笑道:“贾大夫。你起来了。” “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钟紫苑终于恢复了往日的风仪,她露出好看的笑容。说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把药材全部都碾好,真是幸苦你们了。” 秀才娘子忙摇手说道:“我们可真没出什么力,这些药材全是这三位......”她偷眼瞧了雪姬,玉姬还有段岭一眼,心里斟酌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三位大侠给碾好的。”话音一落,她的面皮上微微露出一抹羞涩的晕红。 大侠?钟紫苑虽然很想笑,还是生生的忍住了。倒是那三位原本还在斗气,谁也不服谁的“大侠”自己先乐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倒是奇异的缓和了下来。 几人站在院子里说笑间,突然的,一阵“格吱格吱”的车轮声传来。福伯探头往外看去,却见一辆骡车出现在了院外。一个身穿湛蓝色细棉布长袍,下颌留着青须的中年人从骡车上下来。他掏出帕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然后一拱手笑着对探出头的福伯问道:“敢问,贾大夫可是住在这里?” 他的嗓门颇大,院里还在谈笑的几人全都听的清清楚楚。钟紫苑一愣,感觉这声音非常熟悉,她忙快步走出了院门。再一看,果真是熟人。来着居然是那位趾气高扬,坚决不肯再继续售卖桃花养颜丸的药铺掌柜。 见到钟紫苑本人出来,那掌柜眼前不由一亮,欣喜的说道:“贾大夫原来住在这里,可叫我一路好找。” 钟紫苑面上笑容一敛,淡淡的说道:“原来是张掌柜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张掌柜一下骡车就闻到了那股浓郁的药香,他心里猛然“咯噔”一下绷紧了起来。他就算不去看,光闻着这浓郁到隔着老远就能闻到的药味,就知道里面正在大批量的制作那桃花养颜丸。既然这位贾大夫敢这样大手笔的制药,那就一定是有了绝好的销路,也不知道自己此番的补救还来不得及。 张掌柜装模做样的叹道:“贾大夫先前走的太急,也怪我话没说清楚。所以此番才会特意寻上门来,想与贾大夫再继续谈谈这寄卖桃花养颜丸之事。” “继续谈?”钟紫苑不解的说道:“张掌柜不是勒令我们把没有卖出的药丸全部都搬走了吗?卖出的那十颗药丸,咱们也把账给结清了,不知还有什么好谈的?” 张掌柜既然来了,脸皮自然也暂时丢到了一边。他打着哈哈笑道:“误会,误会,实属天大的误会。”他挥了挥手,骡车上的车夫立刻跳了下来,他从车厢里提出一个食盒,大步走过来递给了张掌柜。 张掌柜接过食盒,自个又笑着说道:“瞧,这可是一品斋刚出炉的点心,还热腾着,就当是我说错话的赔礼。不知贾大夫可愿意原谅我的一时失言?” 钟紫苑冷眼看着他手里的食盒半天没有言语。张掌柜不知她是何意,心里“砰砰”乱跳着,也不敢出声惊扰。 对上他眼巴巴的小眼神,钟紫苑忽然展颜一笑,说道:“张掌柜言重了。”这才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食盒。 钟紫苑没有矫情,是因为她还没有被女儿国那三千颗的订单给冲昏头脑。她知道,女儿国再好,那也是在江南,离这可有着一个月路程。 真要想让自己的桃花养颜丸在这各路豪强显贵云集的长安城完全打开局面,光靠自己一颗一颗卖当然是不可能的。还是要与一些老字号的药铺合作,才有扬名天下的机会。所以她才会精挑细选的选中这两家规模不大,却口碑不错的老药铺。 张掌柜今日的做法虽然有失厚道,可是站在他的立场也没有什么大错,毕竟生意人就是以赚钱为目的。自己的药丸放在他的铺子里这么久,却没有给人家带来相应的利益,人家只是让你自己拿走,没给扔大街上,也算是好的了。 既然张掌柜这么快就放低姿态,找上门来道歉,钟紫苑自然不会拒之于门外。她缓和了神色,弯弯唇角说道:“张掌柜既然有心想谈这笔生意,就跟我来吧!” 她领着张掌柜往自己院子里走去。张掌柜尽管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真进到院子里,还是被那热火朝天的情形给惊住了。 那一炉烧得通红的炉火,那十几个低头麻利做着药丸的姑娘,那一堆一堆已经做好的,散发着温热气息的桃花养颜丸,让张掌柜的眼睛变得晶亮。 钟紫苑见他也被这热火朝天的场面给震住了,不由暗地里得意一笑。她刚想开口,就听一个清朗的声音,恭恭敬敬的说道:“公子,这院子里乱的很,不如请掌柜的到屋里说话。” 钟紫苑错愕的一回头,就见雪姬笑盈盈的上前福了福。顺手还接过她手里的食盒,然后有意无意的挡住了张掌柜的视线。 第八十八章 待价而沽 雪姬挡住了张掌柜的视线,然后悄悄的对钟紫苑眨了眨眼睛,钟紫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定然是隔壁的那两位不放心自己一个谈生意,所以让雪姬前来相助。 钟紫苑会心一笑,只对张掌柜说道:“张掌柜,这边请。”张掌柜笑呵呵的收回目光,跟她一起进了屋子。 进了屋子各自落座后,雪姬利落的摆上点心,果子,奉上香茶。然后乖巧的立在了钟紫苑身后。 张掌柜原本被雪姬给惊艳到了,眼神不由自主的跟着她俏丽的身影打转。直到她侍立到钟紫苑身后,他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装模做样的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汤入口,他面上顿时一滞,复端起茶盏细细端详起来。 就见杯中那已经完全被泡开的茶叶外形嫩叶包芽,扁平挺直似碗钉,匀齐光滑,芽毫隐藏稀见,色泽翠绿微带嫩绿黄光润。散发的香气鲜嫩馥郁,清高持久。泡出的茶汤色绿清澈明亮。 他忍不住又抿了一口,只觉得滋味甘鲜醇厚,还带着新鲜橄榄的回味,他不可思议的说道:“这是狮峰龙井?” 狮峰龙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家哪来的狮峰龙井。钟紫苑抬头瞧了雪姬一眼,见她笑而不语,就知道又是她捣鬼。于是钟紫苑打着哈哈笑道:“清茶一杯,只求解渴而已。” 钟紫苑自认为谦虚的话语,在张掌柜的耳中又变了个味。要知道这狮峰龙井以色翠、香郁、味甘、形美四绝著称于世。历来都是贡品,非达官显贵根本就喝不着。市面有虽然也有少量的供应,可价钱已经卖到了天价。 这张掌柜有些家底。也是嗜茶如命之人。他曾经花了大笔银子,才求得一小竹筒狮峰龙井。被他当宝贝一样珍藏着,别说拿出来待客了,就是自个喝都是小心翼翼的。 如今见钟紫苑不但拿出来待客,还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他的内心情不自禁的对面前这位稚气未脱,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大夫,多了一丝敬畏。他下意识的挺起腰背。就连坐姿也变得恭敬了一些。 雪姬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其实不用说,她也能猜到这位提着一盒点心就敢贸然登门谢罪的掌柜心里想些什么。无非就是看贾大夫年轻,脸皮薄。身边又没有一位靠得住的长辈指导,所以心中有些轻视。 如今只用一杯茶就把他镇住,就算等会谈起生意来,也会是事半功倍。雪姬抿嘴一笑。心中很是得意。 说实话。钟紫苑的底细,张掌柜还真没有完全摸着。原本瞧他年纪不大,身上穿的虽然得体却也不算奢华,住的也简陋,就知道他的出身算不得多高贵。就算能制出这些效果显著的桃花养颜丸,估计也多半是得益于家里祖辈遗留下来的方子,让他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可是面前这一杯清茶,还有桌上那两碟连他都不认识。精致到极点的点心,再加上这位穿着一身昂贵软烟罗袍子的绝色婢子。让他自个在心里就把先前的这些猜测彻底推翻了。 张掌柜踌躇片刻后,陪着小心询问道:“贾大夫,外面忙得这样热火朝天,可是接下了哪里的大订单?” 钟紫苑挥挥手,不甚在意的说道:“那是江南女儿国东家亲自下的单子,三千颗桃花养颜丸。唉,就是要的太急了。不得已,才在这里日夜赶工。” “三千颗?”张掌柜暗暗咂舌。正是好大的手笔。转眼,他又疑惑的说道:“据说那女儿国只卖女人用品。她进这么多药丸干什么?” 钟紫苑身后的雪姬忽然展颜一笑,脆生生的说道:“这桃花养颜丸不就是专给女子吃的吗?依我看,它放在女儿国卖,其实比放在药店卖要更加恰当一些。” “那是,那是。”张掌柜脸上讪讪的,他暗暗咬了咬牙,说道:“既如此,别的闲话我也不想多说。贾大夫,我今天贸然上门,只有一事,就是请你还把那桃花养颜丸放小店中寄卖。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与你签订一份长期供货的买卖契约。” 没想到他会如此慎重的提出签署契约的要求,这真是喜从天降! 钟紫苑心中虽然欣喜若狂,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得体的,含蓄的微笑,她并不马上答应,只好奇的问道:“张掌柜为何突然想起要签署契约了?我记得这桃花养颜丸在你的药铺中,似乎并不好卖。” 张掌柜笑呵呵的说道:“那只是暂时现象,相信过不了多久,贾大夫家的这桃花养颜丸,就会成为长安城内所有夫人小姐们的新宠。赚钱那是迟早的事” 顿了顿,他又建议道:“只是你现在拿出来的药丸,虽然效果好,终究包装太简陋了,根本上不得台面,所以很难入那些太太小姐们的法眼。其实你家的药丸完全可以包装的精致一些,再把价钱提高一倍,相信可以更加引起她们的购买**。”张掌柜这番话的确是掏心掏肺的教她做生意, 钟紫苑也知道自家的药丸只是拿蜡纸随便一包,然后拿白蜡封住,的确是简陋了一些。于是她犯愁的说道:“实不相瞒,我们这儿是本小利薄。能凑齐买药材的钱都很勉强了,实在也没有闲钱去讲究包装。我何尝不知道弄精致些,东西也好卖些,可我现在实在拿不出包装的银子。” 喝狮峰龙井的人居然还唱穷,张掌柜的内心其实十二分的不信。不过再一想,也明白了。这贾大夫必然是哪位神医世家的后辈,拿了家里的方子,出来历练见见世面的。不然也说不通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矛盾的地方。 想了想,他说道:“这个却是无妨。我可以先出一部分定金,你负责把药丸包装的好看些。”终究是想把它做成长久买卖,当然不能像以前那样马虎了。 钟紫苑点点头说道:“这个可以。但是有一条,我这桃花养颜丸的目标是所有的女性,所以不能全部都卖的那么矜贵。我还想把药方再改一改,弄些简装的,只卖三百文一颗。我要让全长安城爱美的女人,都吃的起我家独有的这味桃花养颜丸。”这番话里透着满满的全是自信。 张掌柜点点头表示赞同:“那好,贾大夫。咱们就签个文书。以后不管是这三百文一颗的,还是二两银子一颗的,全都放在小店寄卖。只一样。这桃花养颜丸既然给我卖了,就再不许给长安城别家药铺去卖。” 老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雪姬轻笑一声,说道:“瞧这话说的,您可连怎么分成都没有说定。就想把咱们家的桃花养丸全揽了去。是欺负咱们家公子老实,不会做生意吗?” 张掌柜闻言一脸诧异的说道:“分成?咱们以前就说好了,四六分。还需要谈吗?” “怎么个四六分?谁六?谁四?”雪姬立刻紧跟着问道。 张掌柜面上一滞,只得解释道:“当然是贾大夫六,本店四。贾大夫的定价是一两银子一颗,也就是说,每卖出去一颗,贾大夫拿六百文。我们店里拿四百文。” 这是什么算法,居然连本金都没有刨出来。雪姬的秀眉微微蹙起。她偏着头看向钟紫苑,不解的问道:“公子,制一颗桃花养颜丸的本金是多少?”雪姬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先前在李秀才的院子里,她可是看过那些用来制作桃花养颜丸的原始药材,可都是些实打实的好东西,想来本金定然不会便宜。 果然钟紫苑的面上有些赧然,她轻咳一声,伸出一只巴掌说道:“一颗全部的费用加起来,大概需要五百文的本金。”什么,忙活了半天,自己这边才赚一成,人家却轻轻松松的赚四成。从未做过如此亏本买卖的雪姬瞬间有了一种要吐血的冲动。 眼见雪姬的眼睛瞪圆了,双眉也慢慢立起,有了要发飙暴走的迹象。钟紫苑忙陪着笑脸补充道:“这批卖到女儿国的药丸,豆蔻可实打实的收了一两银子一颗。” 这还差不多,总算还有一个没有糊涂的。雪姬平复了一下心情。露出一丝得体的微笑,这才对张掌柜说道:“让您见笑了,估计您也瞧出来了。咱们公子可不是做生意的料,他定下的这个价格可不能算数,咱们须得重新谈过。” 五百文本金一颗的药丸,就连张掌柜听了也吓了一跳。心说难怪效果会这么好,这贾大夫可真是个实在人。不过和实在人谈生意,可比跟这个精明过头的丫头谈生意好。于是他故意端起架子,面露不快的对钟紫苑说道:“你们家的生意,难道是由一个小丫鬟说了算?” 雪姬那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娇笑道:“咱们府里的主子就是瞧着咱们公子实诚,又没有做过生意,才会让我这个小丫鬟来看着。说不得还真是我这个丫鬟说了算。您要是不愿意与我谈,大门就在您的左手边,您只管出去就是,我们绝不会拦着。” 雪姬脸上虽然带着甜美的笑容,可说出的话却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当然她也没有明说,她府里的主子其实和这位贾大夫一点关系都没有,纯属吃饱了撑的在乱凑热闹而已。 张掌柜却以为自己听出了其中的玄机,他忙去看钟紫苑。就见钟紫苑轻咳一声,端起一杯清茶慢慢抿着,似乎默认了雪姬的话。张掌柜越发认定这位贾大夫,一定是某个大宅门里出来历练的公子哥。于是他无奈的苦笑道:“那姑娘有什么想法,就只管明说。” 雪姬盘算了一下,说道:“依我看,除本金以外的利润咱们三七分成,您三,我七。您看如何?” 张掌柜如被踩了尾巴般,几乎要跳了起来,直嚷道:“那怎么行,这么一来我还有什么赚头。那租金,人工,损耗哪一样不要花银子,要是这么个算法,岂不是帮你们白打工吗?” 雪姬笑道:“您听我把话说完,以后这桃花养颜丸的定价交给您。也就是说,以后这药丸对外的售价咱们不插手,都由您说了算,您看如何?” 张掌柜一听,果然怦然心动了。除去固定的本金,那药丸可浮动的价格可就掌握在自己手上。他自信,只要把它包装精致一些,依着它的疗效,就算卖到三两银子一颗,那些一辈子都爱惜容貌的豪门贵妇们肯定会抢着要。这样算来,就算自己只拿三成利润,也是非常可观的。 见张掌柜还在犹豫,钟紫苑忙补充道:“当然,那些简装的药丸因为不能卖出高价,咱们也是三七分,不过,是你七,我三。”钟紫苑这么一说,张掌柜的心里也平衡了一些。那些简装药丸能带来的利润自然是有限,可蚊子再小腿上也有肉不是。积累的多了,说不定也能炒碗荤菜。终于张掌柜点头应允了下来。 当下三人又逐一敲定了各项细则,雪姬还特意把李秀才叫来,一条一条详细记录了下来。基本双方都觉得满意了。只是最后一条,两边又闹起了分歧。张掌柜坚持要一家独揽,钟紫苑却惦记着另一家药铺此番仗义赊药的恩情,坚决要分一杯羹给他们,就连雪姬的劝她都不听。 偏偏那个酸秀才还一本正经的附和,说钟紫苑的行为义薄云天,有昔日先帝爷的风范。惹得雪姬哭笑不得,张掌柜越发暴跳如雷。 见俩人都犟到了一头,好不容易谈的差不多的生意要崩了。雪姬眼睛一转,忙拉着张掌柜在一边,小声嘀咕道:“咱们公子是个犟脾气,又是重情义之人,再这么闹下去,只怕会一拍两散了。” 张掌柜气呼呼的说道:“我瞧满屋子里,也就你是个明白人。做生意谁不想占个独食,这样不管是提高售价还是待价而沽都容易些。我赚的多了,自然你们公子也赚的多,怎么他偏偏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雪姬悠然一笑,凉凉的说道:“直可惜,赊给咱们公子药材的不是张掌柜您,不然这一份独食,您可是享用定了。” 此话一出,立刻挤兑的张掌柜哑口无言。 第八十九章 契约 见张掌柜的面上有些不好看了,雪姬又放缓了口气,说道:“其实这份独食您已经注定吃不下了,何必再如此纠结。您以后真想要玩什么待价而沽的把戏,也可以和那家药铺掌柜商量着一起来做,相信他们不是傻瓜,会把银钱往外推。” 张掌柜张张嘴,还想辩驳几句。雪姬又打断了他,继续说道:“其实您今儿来,也是赶巧占个先机而已。那家掌柜明儿要是也站在咱们公子面前要求独揽这笔生意。您信不信,咱们公子绝对不会再理会您。” 一席话,说的张掌柜半点脾气都没有了,他只懊恼不已的自己脸上抽了一把掌,恨恨的说道:“让你有眼不识泰山。”他转而又对雪姬苦笑道:“姑娘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无话可说。只有一样,姑娘要记得,让你们家公子手里的这碗水可得端平了。” 雪姬知道,张掌柜是怕贾大夫意气用事,给对方的提成要比给自己这边的高,以后两家药铺谈起合作来,就会有很大的麻烦。于是雪姬笑道:“这是一定的,您不说,我也会盯着咱们公子不许他乱来。” 既然张掌柜愿意退了一步,钟紫苑也没了话说,于是由李秀才逐条写下了契约。只是落款署名的时候,钟紫苑犹豫片刻,挥笔写下了钟瑾川这三个字。 张掌柜忙问道:“贾大夫,这钟瑾川是谁?我可是与你签订的契约,你怎么能签别人的名字。这份契约还有用吗?” 钟紫苑勉强笑笑,说道:“您放心好了,这钟瑾川实是家中长辈。这方子是祖传之物。断没有越过长辈,私自签约的道理。” 张掌柜原本就是这样猜测的,于是他也没有异议,立刻挥笔写下了自己的大名。 雪姬接过这两份契约,嘟起嫣红的小嘴,吹干了上面的墨迹。然后笑道:“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她娉娉婷婷的出了大门。留下张掌柜在屋里又和钟紫苑套了一番近乎,力求尽快消除先前俩人之间的疙瘩。 说话间,雪姬又回来了。她把两份已经盖上了鲜红大印的契约放在了他们面前。笑道:“时间太晚了,衙门都关了门。只得另请了一位大人盖上官印,作为凭证。免得日后又出什么扯皮拉筋之事。” 张掌柜忙拿起属于自己那份契约,仔细看去。待他看清楚鲜红的印章上居然刻着刑部左侍郎的名号后。彻底晕菜了。 待张掌柜告辞而去后。钟紫苑立刻把青黛,豆蔻还有福伯叫了进来。她把这张契约念出来以后,屋子里顿时欢呼声一片! 人人脸上喜气洋洋,这意味着他们以后有了一份最稳定的收入,而且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钱途还真是不可限量。 笑完,闹完,钟紫苑又把那张生平签订的第一份契约拿回屋子。小心翼翼的锁紧进了柜子里。她收好钥匙,掀开竹帘出来以后。忽然问道:“雪姬呢?能谈成这笔买卖雪姬的功劳最大,我还没好好谢谢她呢!” 豆蔻抿嘴笑道:“雪姬姑娘他们说天色已晚,早就走了。不过他们临走时说了,明天要是得了空,再过来帮忙。”钟紫苑这才恍然发觉,此刻已经接近亥时,的确是很晚了。 青黛也说道:“公子,我瞧着外面的姑娘们都累了,不如让她们先回家去休息。” 钟紫苑点头应允道:“好,你去把她们的工钱结算一下。”好在她想到了这一层,先拿出一笔银钱,换回了一大筐子的铜钱。 福伯,李秀才,豆蔻三人一起合力才把这装满了铜钱的筐子抬出去。姑娘们立刻发出一阵欢快的娇呼声。有些见时间晚了,不放心来接人的家长,也站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着。 就见豆蔻拿出一本账簿,开始念名字。被叫道名字的姑娘上前交出先前收到的那些珍珠。秀才娘子和庄大嫂就帮着数珍珠,数好珍珠后,青黛就会从那些筐里数出相应的铜钱交到她们手里。 姑娘们的收入也被拉开了距离,有多的居然赚到了四十多文铜钱,就算是最少的,也赚到了二十多文。不过这沉甸甸的铜钱拿在手里,总是让人觉得心安和异常愉悦的。 那些拿了工钱的姑娘们回到位置上做好,皆是兴奋的满脸通红,小嘴也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还有性子顽皮的,迫不及待的摇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对在门口张望的亲人炫耀。 很快,这些姑娘们一天的工钱都结算完了。可那一筐铜钱,似乎只少了一小半而已。钟紫苑这才笑眯眯的宣布道:“都回家吧!想赚钱的,明天请早。” 众人在哄笑中散去,钟紫苑还隐隐听到一对父女的对话:“爹,你瞧,我也能赚铜钱了。我手脚快,足足赚了四十六文,荷花比我慢些,只赚了二十一文。可都比你一天的工钱还多。” “我瞧瞧,还真是。太好了,明天可以买些玉米面,砍半斤猪肉,好好改善一下伙食。” “嗯,我还想要买两只母鸡回去,这样,咱们家也可以天天有鸡蛋吃了。对了,爹,咱们今天中午就是吃的玉米面馍馍还有煎鸡蛋。晚上吃的肉包子和土豆炖豆角,可香,可好吃了。” “死妞子,这一天比你老爹吃的还好。说起来,这贾大夫还真是仁厚,也不怪你们这群死妞子偷喝了他的蜂蜜,依旧好吃好喝的款待着。妞子,你可要有良心,干活要勤快,可不能偷懒。” “我知道了,爹。” “唉,真希望贾大夫这天天有活计干就好了。” “爹,我告诉你。贾大夫今天晚上又接了一份大订单。他肯定还会要人帮忙的。说不定,以后我天天都可以赚铜钱回来。” “真的?那可太好了。咱们快点回家告诉你娘去,让她也高兴高兴。”...... 这两父女边说边兴冲冲的走出了院门。后面的话,钟紫苑也听不到了。不过那姑娘的无心之语倒是提醒了钟紫苑,签下了这份契约,以后销量大了,的确光靠自己屋里几个人是不行的。看来还真要物色一批能长期做下去的帮手。 就在她暗暗寻思的时候,院子里也逐渐清静了下来,姑娘们全部都走光了。只剩下李秀才和秀才娘子在帮着青黛。豆蔻,在院子里收拾善后。 这时,庄大嫂也端来了两个肉包和一小碗的土豆炖豆角。笑道:“一晚上没吃东西,肚子饿坏了吧!这是我特意干干净净给你留的,还温热着,快些吃了垫垫肚子吧!” “谢谢。”钟紫苑这才发觉自己的腹部如雷鸣般鼓噪着。前胸和后背紧紧贴在了一起。先前一门心思琢磨订单的事。就喝了一肚子的茶水,还真把吃饭这回事给忘了。她忙接过庄大嫂手里的东西,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坐下,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庄大嫂笑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说道:“说真的,应该是我向你道谢才对。今儿我听郭大人说起了你庄大哥的情形,这才知道要不是你。你庄大哥这条命只怕早就丢在衙门的大牢了。” “堂堂刑部侍郎,居然这么嘴碎。”钟紫苑狠狠咬了一口包子。暗暗不满的嘀咕道。当日庄哥儿在牢里差点没命,庄大嫂在家里也是伤心过度,几欲昏厥。钟紫苑自然不敢实情相告。后来庄哥儿进了刑部大牢,在郭承嗣的照拂下,伤势慢慢好转,自然也没有了再告诉庄大嫂的必要。 庄大嫂听见她不满的小声嘟囔,不由噗嗤一笑,说道:“也就是你,敢背后里这样编排郭大人。”忽而,她又长叹一声说道:“好了,如今有了郭大人的话,我也放心了。” 钟紫苑闻言,不由好奇的问:“郭大人究竟对你说什么了。” 庄大嫂乐呵呵的说道:“他说不出十天,你庄大哥就能回家了。” “太好了。”钟紫苑心中由衷的为这对苦命鸳鸯感到高兴。可转念一想,自己的爹娘也被关在刑部大牢,还不知道究竟何时才能恢复自由,她的小脸立刻就垮了下来。 庄大嫂见状忙问怎么了,钟紫苑含糊的敷衍了过去。庄大嫂也不再多问,却从袖袋里拿出一个荷包递到了她的面前,腼腆的说道:“你瞧,我也没什么能拿来谢你的,这荷包就请你收下吧!” “哇!好精致的荷包。”钟紫苑赞不绝口,转而又有些嗔怪的说道:“那天我只是说说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这个荷包用的是最好的蜀锦,白色的底面上一面绣寿山石、丹顶鹤、松树、小鸟,寓意“松鹤延年”;一面绣牡丹、雄鸡寓意“阖家富贵”。下面还用水蓝色的丝线打了一个漂亮的如意结。这个荷包一看就是费了一番苦心的,钟紫苑拿在手中,简直就是爱不释手。 庄大嫂见她确实喜欢,心中也感到的由衷的高兴。只说道:“喜欢就好。”两人说着话,钟紫苑面前的两个大肉包还有那一小碗土豆炖豆角被她给一扫而空。 这时,青黛也兴高采烈的来回话:“公子,咱们刚才数过了,今天一共做出了一千八百二十四颗药丸,看来根本就不要三天,只需两天就能把三千颗药丸给做出来。” “太好了。”满屋子的人都为这样惊人的成绩感到异常高兴。 高兴之余,钟紫苑忽然说道:“青黛,再数三个五十文的铜钱来。顺便把雪姬他们拿来的点心也包两包过来。” “哎。”青黛答应了,很快利落的数出了五十文铜钱,拿钱袋装了,连同两包包好的点心一起拿了过来。 钟紫苑先拿了那三个分别塞进了李秀才夫妻,还有庄大嫂的手里。并且笑道:“这些就算是你们今天的工钱,都收下吧!可千万别嫌少才是。” 三人皆是涨红了脸推脱不要。尤其是庄大嫂,只摇头说道:“贾大夫,你这样也就是见外了,熟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三家本来就该是和和睦睦的才对。再说平日里就一直是你对咱们多番照拂。就是这次我家相公蒙冤入狱,也是你出钱出力多番奔走。按说也应该是我要备下重礼谢过你才是。哪有说帮着搭把手,就要收钱的道理。你这不是生生打我的脸吗?” “就是。”秀才娘子也像抓着烫手山芋般忙不迭的把钱袋往钟紫苑手里塞,只一叠声的说道:“快拿回去,可不敢要你的钱。” 这桃花养颜丸她可吃了不少,才会把她原本破落的身子给调养好。只是以前她只赞贾大夫医术高明,今儿才知道这小小颗药丸居然要卖这么贵。她心里如今直犯嘀咕,还想着是不是该把家里还剩下的两颗还回来。哪里还敢收钟紫苑给的铜钱。 那边李秀才也摇头晃脑的说些“君子爱才取之有道”之类的酸话。直闹得钟紫苑一个头两个大了,她猛地大喝一声“停。”把这还在呱噪的三人给镇住以后,她才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庄大嫂,李秀才还有秀才娘子,你们暂且听我说几句,再决定收不收这笔钱可好?” 三人见她急了,也不敢再呱噪,还是李秀才温和有礼的说道:“愿闻其详。” 钟紫苑一笑,这才说道:“都说亲兄弟明算账,你们也帮着忙活一天了,李秀才都没有出去摆字画摊子,这一天也没了收入。所以今儿在这里做事的姑娘们都得了该得的工钱,断没有偏偏少了你们三个的道理。” 李秀才面上露出一丝赧然,他们俩口子每日的花销,的确是靠着他摆的字画摊子赚的一二十文铜板,每日也刚够糊口而已。不过今天虽然没去摆摊,可吃的都是钟紫苑提供的食物,倒也算不得多亏,于是他张张嘴刚想说话。 钟紫苑却不给他机会,只继续说道:“再者,你们也知道,我今天接下了第一笔订单,虽然不多,只有一千颗。可我对这桃花养颜丸有很大的信心,只要吃过的人认识了它们的好处,以后肯定还会源源不断的有订单来。可咱家就四个人,老的老,小的小,我也不能被困在这里。所以我打算正儿八经的请几个帮手,专门在家制作药丸。不知庄大嫂,秀才娘子可有兴趣?” 第九十章 碰瓷 钟紫苑的话让秀才娘子怦然心动了。这大半年来,为着她身子不好,把家中原本的一点积蓄已经花了个精光。没奈何之下,自家相公只得出去摆字画摊子维持生计。结果钱没赚到多少,日子依然过的捉襟见肘,却把功课全都耽误了下来。眼看三年一度的大考越来越近,照这样下去,相公非得落选不可。那他寒窗苦读十年的心血,岂不是白费。 如今贾大夫既然说了需要长期雇佣人手,工钱也给的不低。都是隔壁邻居,又彼此知道性情。真要能和庄大嫂相伴着在这里做工,赚些银钱花销。让相公空出手来好好攻读诗书,为即将到来的大考做准备,这未尝不是一件两全齐美之事。想到这里,她绞着衣角偷眼往庄大嫂瞧去。正好看见庄大嫂也在悄悄的瞧自己,俩人不由相视一笑。 钟紫苑全都看到眼里,见二人明显心动了,却扭捏着不肯开口。她不由一笑,说道:“现在天色已晚,要不两位嫂子先回去休息,顺便考虑一下。要是同意了,就把钱袋拿上,明天早些来做我的左膀右臂。要是不同意,也把钱袋拿上,不过明天我也不敢麻烦二位嫂子来劳心劳力了。”说完,她双手抱拳,对着秀才娘子和庄大嫂鞠了一躬,惹得二人捂嘴直笑。 秀才夫妻怀里揣着铜钱,手里提着点心,漏夜回到了自己屋里。关上房门,点上牛油灯。秀才娘子忙找出一个空置已久的坛子,把这一百文钱倒了进去。 听着坛子那清脆的叮当声,秀才娘子笑开了眼。家里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多余钱了,让她瞬间觉得腰杆都挺直了不少。只是屋里实在没什么藏东西的地方,她跟磨盘似的满屋子乱转了十几圈,把李秀才的头都给转昏了,才寻着一个妥当的场所。 她兴冲冲的从床底下爬出来的时候,脸颊上,衣襟前都被蹭上了一层黑灰。李秀才有些哭笑不得。忙绞了一块帕子递给她擦了脸,笑着挪揄道:“娘子,你一个子儿不留全都藏了。要是明儿需拿出来花用岂不麻烦?” 秀才娘子接过帕子不忙着擦脸,只兴致勃勃的说道:“相公,这回你可不要拦着我。我想好了,贾大夫那确实需要帮手。而且就在咱家隔壁也算不得是抛头露面。从明儿开始。我就拉着庄大嫂一起去帮工,多少赚些银钱回来贴补家用。这几个月你也不要出去摆字画摊子,只需留在家里好好读书,应付三个月后的大考。” 忽而她又惊呼一声,丢下手里的帕子,又爬到床底下从已经藏好的坛子里摸出三十文铜钱。依旧拿钱袋装了塞进秀才的手里,笑吟吟的说道:“如今咱们也有了闲钱,相公你也正经买些宣纸。墨锭,别老为了节省铜钱在黄裱纸上写字了。还有你身上这件袍子也破了。等有时间,我去扯块布回来,再帮你缝制一件新的。” 李秀才微微有些动容,手上的钱袋也变得沉重起来。自己娘子身上穿着的,都是被浆洗的发白的粗布麻裙,头上簪的也是一只不值钱的荆钗。如今好不容易手上有了一些余钱,她第一个想到的却不是为自己添置东西,这样的娘子,怎么不让人心疼。 他不由自主的拽紧了手里的钱袋。秀才娘子不知道自己下意识的举动让相公即自责又感动,她心情颇好的开始重新洗漱起来。 一夜无话,第二天大早,秀才娘子就起头了。她利落的收拾好自己,又通开炉子做了早饭,自己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拿碗罩着放在灶台上,然后打开了院门。就见庄大嫂早已在自己门口候着,俩人相视一笑,携手进了钟紫苑家院门。 见到俩人果真都来了,钟紫苑也很高兴,便细细教了她们制作药丸的工序还有要领。当然详细的方子还有制作药丸时各种药粉之间搭配的比例,她还是留在自己手里,目前家中只有青黛,豆蔻知道,这可是不传之秘。 这时天已经大亮,昨晚尝到甜头的姑娘们根本不用催促,就陆陆续续的自发到钟家来报到了。有些甚至还带了自己的姐妹。不过钟家的院子只有那么大,根本就容不下这么多人,钟紫苑只留下了那几个已经做顺手的姑娘,其余跟来的都好言打发回去了。 院子里又重新热火朝天的做起了活计,钟紫苑自个却背着药箱,坐上福伯赶的马车,出了大门。昨儿朱斐和郭承嗣两人不约而同的造访并非一时兴之所至,他们都是为了大驸马符思远而来,这让钟紫苑却不得不重视。 钟紫苑以前就被长公主和大驸马之间的缠绵悱恻又凄美的爱情故事打动过,也曾经暗暗祈祷他们能早日破镜重圆。原本前一晚她还在为符思远的回归而暗暗高兴,昨日朱斐却告诉了她一个不好的消息。原来当晚她和郭承嗣走后不久,符思远就突兀的发病了。据说他发病的时候十分可怕,不但面色铁青的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不已,还一度昏迷了过去。好在小乞丐颇有经验,立即轮番掐他的人中虎口,又不停的给他按摩胸口,才把符思远从昏迷中弄醒。 这一闹就惊动了朱斐,符思远那时已经被小乞丐弄醒,却精神萎靡无力说话。倒是小乞丐怯怯的私下里对朱斐说了一些这些年让符思远不愿启口的痛苦遭遇。 原来符思远当日落入悬崖下的河水里,当即就被河里的暗礁撞伤了后脑昏迷过去。随即奔腾的河水就把已经昏迷过去的他冲向了下游,结果被正在河里打鱼的小乞丐父母发现并救了回去。 虽说他命大没有被河水淹死,可是颅内的血肿加头皮外被河水浸到发白的伤口。还是让他高热昏迷了足足半月有余。小乞丐本就家贫,也没钱给他请大夫好好治疗。只是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态度,自行扯些退烧的草药煎了给他灌下。 谁知符思远也确实命大。就在大家都以为他必死无疑的时候,他却渐渐的退了热好转过来。可惜人虽然醒了,却到底没有经过仔细治疗。他不但忘记了前事种种,也落下了这么个随时会要命的凶险病根。 符思远虽然没了记忆,却有一把子力气,便暂时在小乞丐家住了下来。可惜没过多久,那一年因为多雨爆发了山洪。小乞丐父母还有很多村民都被从山上咆哮着冲下来的泥水给卷走了。符思远当时背着小乞丐侥幸爬上了一棵大树才躲过一劫。 等洪水退后,整个村子已经变成了废墟,就连活下来的都没有几个。无奈之下。符思远带着小乞丐就开始了艰难的行乞生涯,这些年他们一直在周边村子里打转,也吃了了许多苦头,终于在去年年初的时候进了长安城。 不过这些年的行乞生涯让符思远的外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早就和城门口的那张画像不一样了。所以那些守城门的官兵也没有一个认出他来。可怜长公主寻寻觅觅了这么久的夫君,其实就在她的眼皮底下,靠着行乞生活,也不知道她知道实情的那一天,是如何的肝肠寸断。 当晚,朱斐就把符思远的病况还有这些年的遭遇传话给了郭承嗣。当时郭承嗣正在府里对镇国公夫妻提及此事。宋青莲原本非常高兴,想要派人立即通知长公主这件天大的喜事。谁知人还没有派出去,朱斐的人就上门了。 了解到符思远真实的近况后。镇国公和宋青莲都犹豫了。如今符思远不但失忆还随时会丧命,这样的情况下。究竟还能不能让长公主与他重聚?万一两人重聚不久,符思远就撒手人寰,那岂不是给长公主最终的致命一击。 考虑再三,郭家人还是决定在符思远病情没有完全稳定的时候,暂时不要告诉长公主此事。当然,为了不泄露风声,他们也不敢找宫里的太医为符思远诊治。不过郭承嗣灵机一动,想起了钟紫苑那一手鬼神莫测的医术,所以才会在第二天下了朝就直接寻了过来。 钟紫苑的马车晃晃悠悠的出了胡同,福伯在外面赶车,她便坐在车里细细翻看着记载着失魂症的医书。可惜这种病太少见了,医书上的记载也是模模糊糊,看得她只暗暗皱眉。 就在她沉迷于医书的时候,外面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紧接着就是一阵骚乱。福伯猛地拉住了缰绳,钟紫苑坐在车内没有防备,差点被这巨大的惯性给摔出去。福伯虽然在外面拉着缰绳却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忙焦急的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钟紫苑随口答应了,然后头晕眼花的扶着车壁坐直了身子。定定神后,她顺手掀开门帘疑惑的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外面的状况,一只大手突兀的抓住了她的手腕,狞笑道:“摔了爷的古董还想走?你给我下来吧!”钟紫苑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觉得如腾云驾雾般,被人从马车上强行拽了下来。 她还未站稳,就踉跄着被人给丢在了地上。她下意识的把手掌撑在粗粝的地面上,娇嫩的手心立刻就被磨去了一层皮,几块细小的碎瓷片插进了她的掌心,鲜血立刻滴滴答答的冒了出来。 手上的剧痛让钟紫苑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惊愕的抬眼看去,就见福伯也被几个穿短褂的男人给制住了。他见钟紫苑受了伤,不由气怒攻心,跳着脚的吼道:“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砸了你们东西,咱们赔钱就是,用的着动手打人吗?这可是天子脚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把钟紫苑从马车上拉下来的是一个穿着暗红色丝袍,袖子和下摆上拼镶着彩色条纹织锦,腰间悬挂着一块莹白美玉,浑身却透着一股痞气的男人。他个子不高,阴毒的三角眼冒出如毒蛇般阴冷的寒光,冷笑着说道:“哎呦,这老爷子摔了咱们的东西,火气还不小,居然还跟咱们讲王法?弟兄们,还不告诉老爷子什么是王法。” 那些人嬉笑着答应了,有人立刻伸手狠狠在福伯脸上扇了几巴掌。福伯虽然身子硬朗,却到底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几巴掌挨下来,他脸也肿了,头也昏了,整个人都彻底的蒙了。那人还狞笑着说道:“告诉你这老不死的,爷的拳头才是王法。” 钟紫苑心中又惊,又怒,她想不到这些人如此的心狠手辣,对着一个老人说动手就动手。她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尖叫道:“住手,快住手。” 那个男人冷笑一声,略抬了抬手,那边的人才住了手。钟紫苑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满腔怒火,对那个男子一抱拳,说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咱们究竟摔了你什么东西,让你如此不依不饶?” 那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黄牙,阴测测的说道:“好说,在下姓胡,人称一声三爷。”他又随手抽出腰后别的一把折扇,指着车前那一堆碎瓷片,不怀好意的说道:“三爷我今儿刚花大价钱买了这一只前朝娘娘用过的定窑孩儿枕。放在手心里还没有捂热呢,就被你家马车一吓,摔到地上全毁了。你说,该怎么赔吧!” “胡三爷,你也太好性了。这么珍贵的东西被打碎了。要是我,一定先揍他丫的一顿,再来谈赔偿。怎么会这么好声好气的说话。” “就是,这娘娘用过的定窑孩儿枕可是有钱都买不着的稀罕东西。别的不说,光是里面蕴含的贵气就是价值不菲。这下好了,呱唧一下,正经贵气变成了晦气。赔,得狠狠的赔。不赔个五千两银子,咱们弟兄都不答应。”那些架着福伯的汉子们嬉笑着,说着各种污言秽语, 胡三爷斜睨着面色变得异常难看的钟紫苑,冷笑一声,说道:“听到了吗?咱们兄弟都是实在人,这五千两银子可一点都没有多要,你就拿银子吧!” 钟紫苑闻言心中猛地一沉。 第九十一章 诱 惑 钟紫苑早就听闻坊间纠集了一群泼皮闲汉,故意揣着一些仿冒古董往来往的马车上乱撞,然后借口车主打坏了他家的宝贝要求赔偿。而且他们都是狮子大开口的漫天要价,如果车主不依或者稍有怨言,就会换来一顿老拳。轻则头破血流,重者伤筋动骨。 只是他们从不闹出人命,也不会笨到找那些达官显贵,或者是豪门世家的麻烦,所以官府并没有多加重视。他们最喜欢找的是那些薄有资产却又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商人,或者是家境尚可却没有后台撑腰的普通富户。往往这些人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破财消灾的心理,花钱了事。这些泼皮闲汉对百姓来说却如同那附骨之疽般让人痛恨,却又无可奈何。 直到去年年底,有一个世家公子在家族中犯了错,被罚到地方上历练了几年。后来见年关将至,家中长辈思念小辈,特叫他回京团圆。那公子为显认错的诚心,便只带着贴身小厮,收了族徽,便衣轻车而行。 谁知刚进城,这倒霉公子就叫这群无赖给讹上。那公子年轻气盛,又仗着到了自家门口,于是说话很不好听。那群无赖本就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恶徒,怒上心头哪里还管这些。围上去一顿拳脚,把这主仆二人打翻在地。那公子不肯认怂,嘴里还怒骂不休。结果领头的泼皮红了眼睛,捡起一块大石砸在了那公子的头上,然后这群泼皮一哄而散的逃了。 那公子后来人虽没死。却被这一下砸昏了过去,醒来后好好的一个有着大好前程的男子却成了个傻子。钟瑾川那时还奉旨给那倒霉公子出过诊,回来还对钟紫苑摇头叹息。说是那一下伤了脑子。只怕再不得复原了。 那家的长辈心疼之余,怒火冲天的拄着龙头拐杖告到了朱显面前。朱显也很气愤,一道圣旨下来,不但五城兵马司的正指挥使和四位副指挥使都被打了板子,罚了俸禄,那群犯事的泼皮无赖也被收押驱赶了大半,领头的还被收押进了刑部大牢。听说还被那公子的家族暗中使人也弄成了傻子。 从那时起,街面上就清静了不少。可这才半年多的时间,难道这些人又一次死灰复燃了?钟紫苑的心中一边紧张的权衡着。一边抱腕行了一礼:“这位胡三爷,还请见谅。想来是家仆年迈眼花,才会撞了你的东西,我在这里先代他向你陪个不是。” 胡三爷眉毛一挑。阴阴的笑道:“光说一句对不起就完了么?” 那边福伯不服气的叫道:“公子。可不是我没看见他,是他们一群人故意往咱们车上撞的。” “死老头,明明是你自己眼瞎了,居然还敢赖我们。”福伯话音一落,立刻有人骂骂咧咧的挥拳打在他的肚子上。福伯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就像虾米一样蜷缩着身子,半天直不起腰来。 钟紫苑忙高叫道:“住手。”那些泼皮根本不予理会,依然对着没有反抗能力的福伯拳打脚踢。钟紫苑因为气愤而涨红了脸。她猛地回头瞪着胡三爷说道:“三爷,原本咱们打坏了你的东西是咱们理亏。可现在你要是把我这老家人打坏了。理亏的可就变成你了,三爷你可要想清楚。” 胡三爷脸一沉,只得高叫一声:“住手。”那群泼皮这才骂骂咧咧的住了手。 钟紫苑忙上前扶起了福伯,他却不顾全身疼痛,一手紧抓着钟紫苑的手腕,焦灼的叮嘱道:“公子,可不能听他们胡说,咱们可没有那么多银子陪给他们。” “哎呦,老东西,居然还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旁边有人讥讽。 “够了。”钟紫苑白着脸突兀的怒吼一声,她声音尖厉,刺耳,一下子镇住了那些泼皮,一时忘了污言秽语。她这才拍拍福伯的手背,安慰道:“你先歇着,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福伯这才恨恨的住了嘴。 钟紫苑扶着他站起身,慢慢朝马车走去。胡三爷眼睛一转,立刻拦在了他们面前,喝道:“银子还没陪呢,想去哪?” 钟紫苑一翻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我们跑掉?” 那胡三爷本就欺福伯年老,而钟紫苑又年幼,正是最好拿捏之人,自然不怕他们跑掉,于是冷哼一声让到了一边。 扶着福伯上了马车,安顿他躺下后。趁着门帘刚好隔开了外面探究的视线,她用最快的速度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藏进了袖袋中。 福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嘴唇颤抖了半天,只吐出两个字:“小心。”钟紫苑下意识的摸了摸袖袋,然后坚定的点点头。 她再一次掀开门帘从马车里跳出来时,面色平静了很多。只淡淡的说道:“这五千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不知胡三爷可有什么说法或是凭证?” 胡三爷暗中冷笑,嘴上的话却一点都不含糊:“我这前朝娘娘用过的定窑孩儿枕,可是特意求了准备回去给我媳妇用的。只为了能让她沾些贵气,明年好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如今却变成了一堆碎瓷烂瓦,看来我的孩儿也没了指望,难道收你五千两银子不该吗?” 这话说的简直就是在强词夺理,钟紫苑心中嗤笑,于是不客气的开口说道:“三爷好歹也是一条汉子,说话可得有凭有据。你说那堆碎瓷烂瓦是前朝娘娘用过的定窑孩儿枕,我还可以说我这马车是前朝皇帝坐过的御驾。至于你那还没影的小子,似乎更加和这堆碎瓷烂瓦没有关系。” 说到这里,她又上下盯了他几眼,然后轻蔑的说道:“不过瞧你面容憔悴苍白。、下眼皮肿胀、下垂,手心湿冷,精神萎靡不振。明显就是肾虚之症。想要孩儿估计光靠这孩儿枕可不行,还是找个大夫好好瞧瞧吧!” 她的话音一落,立刻引来围观者的一片哄笑,就连那几个泼皮都是面色古怪的瞧着那胡三爷。有人还暗中嘀咕道:“难怪三嫂三天二头的和三爷打架,原来都是欲求不满惹的祸。” “哎呀,真是可怜了三嫂那如花似玉的容貌。” “可怜什么,要不待会你去安慰安慰她......” 钟紫苑的话。还有那些泼皮的污言秽语让胡三爷一口气噎在喉间,好险没晕死过去。一张脸皮也变得又青又紫,煞为难看。他没有想到先前还眼露怯意。显得唯唯诺诺的臭小子,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但态度强横,居然还敢出言嘲讽。最可恶的是他所说的,居然还全是事实。 “好啊!你小子敢污言秽语污蔑你家三爷?”胡三爷目露凶光。他右手一抖。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从他衣袖中滑了出来,他狞笑着说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变成烂西瓜!”那几个泼皮也不怀好意的围了上来,很快就把钟紫苑夹在中间。 围观的百姓皆是敢怒不敢言,暗中为她捏了一把冷汗。旁边的酒楼上,有一个头戴锥帽的红衣女子嘴角噙着一抹微笑,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幕。她暗暗得意的自语道:“就算你是个男人,也别妄想和我抢。今天我就让你满脸开花,变成个丑八怪。看他以后还会不会理你。” 她看到被围在人群中的那个臭小子似乎被吓坏了,挥动着衣袖四处作揖求饶。而胡老三也举着匕首迟迟没有下手。她不由焦灼的小声催促道:“快点动手呀!还磨磨蹭蹭什么劲!” 胡老三终于动手了,只见他手一挥,一道寒光闪过。那把锋利的匕首凶狠的划开了人的皮肉,一时血花四溅,惨叫声不绝于耳。 楼上的那红衣女子却呆住了,不可思议的惊呼道:“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就见楼下的胡三爷居然和那群泼皮无赖混战在了一起,你划我一刀,我揍你一拳,你抱着我狠咬,我挠得你满脸开花......而那个小子居然捂着脑袋顺势趴了下来,跟个狗儿似的,撅着屁股从那打做一团的人堆里有惊无险的爬了出来。 爬出了人堆,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轻蔑一笑。径直上了马车,扬起鞭子,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 留下的那群人似乎没有发觉事主已经走了,依然捉对撕打在一起。他们双目赤红,冒着凶光,出手招招狠毒,似乎都把对方当成了杀父仇人。 围观的百姓虽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突然狗咬狗,却觉得非常解恨,于是巴掌声,叫好声不绝于耳。直到五城兵马司的人骑马赶来,他们才一哄而散,只留下依然打得不亦乐乎的胡三爷一伙。 一个男人满头大汗的跑上楼来,他对那红衣女子一抱拳,低语道:“小姐,咱们快走吧!要是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缠上,又会是一场麻烦。” 红衣女子不可置信的低叫道:“怎么会这样?那小子居然毫发无伤的跑了!” 那男子苦笑着说道:“小姐,这小子看来有些不为人知的门道,我劝你暂时别去招惹他。” 那女子咬着唇,面色发青的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蹬蹬蹬下了楼梯,登上了自家马车后快速离去。 福伯坐在马车内想想觉得不妥,便掀开门帘,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后,不解的问道:“公子,他们怎么会自己打了起来?” 钟紫苑边挥着鞭子,边得意的笑道:“闻了你家公子研制的迷-幻-药,他们也就是一群被蒙了眼睛的纸老虎而已。” 福伯闻言不由赞道:“公子这制药的本事,只怕比老爷还要强些。”顿了顿,他又万分担心的说道:“只怕他们事后会存心报复,我是一把老骨头,倒什么都不用怕了,可你们几个姑娘家可怎么应付的来?”钟紫苑却笑而不语。 不一会,两人就来到了朱斐的府邸前。下了马车,自有侍卫把马车赶到后院。钟紫苑帮福伯处理了伤口,便留他在门房处休息。顺便又把自己的伤口也胡乱处理了一下,这才大步进了府内。 朱斐见到她的到来,倒是一脸的诧异:“你那不是在赶着制作药丸吗?怎么有空跑我这来了?” 钟紫苑笑道:“那些药丸,今天可以全部制出来,倒也用不着我操心。我想要早些瞧瞧大驸马的情况。” “哪里就急成这样了,他这病又不是一天二天了,晚两天治也死不了。”朱斐摇头笑道。想了想,他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过,待会你也不要叫他大驸马。承嗣的意思是暂时不想泄露消息出去。”钟紫苑了然的点头。 雪姬亲自捧了茶点出来,递到钟紫苑面前,笑道:“贾大夫,喝口茶吧!” “多谢。”钟紫苑刚伸手想接,雪姬忽然惊呼道:“你怎么受伤了?” 原本还半倚在长塌上,一副慵懒模样的朱斐几乎跳了起来。他一个健步冲上前来,一把抓住钟紫苑的手腕。果真见她的掌心原本细嫩的肌肤此刻被磨砺的伤痕累累,隐隐透着血丝,有几处还结着厚厚的血痂。这伤口是如此的新鲜,明显是来的路上形成的,他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厉声问道:“是谁伤了你?” 和朱斐混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钟紫苑已经习惯了他的温存相待。不管他对别人再毒舌,再暴虐,可对自己却一直是亲近的,甚至可以说是宠溺的。他这突如其来的滔天怒火,让钟紫苑不由自主的战栗了一下。 朱斐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忙压低了嗓子心疼的说道:“可是疼了?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说完他果真的俯下头嘟起妖艳的红唇,小心的,虔诚的吹着她手心的伤口。 一股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手心,带来一股似痒,似麻,似酥的奇异触感。钟紫苑的脸颊“腾”的一下变得火烧火燎,一颗心“噗通噗通”的乱跳着,就差没从她嘴里蹦出来。 钟紫苑慌忙使劲扭着手腕,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中抽了出来。朱斐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她,一脸无辜的问道:“怎么啦?” 屋外的明媚的阳光刚好照在那张绝美无匹的脸上,他浓密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般忽闪忽闪着,那双足以勾魂夺魄的桃花眼流光潋滟。钟紫苑觉得这一瞬,让她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莫名有了一种即将窒息的感觉。就在她呆愣的时候,一股温热的暖流从她的鼻孔中缓缓的滴了出来。 朱斐再度眨眨眼,奇异的说道:“你怎么流鼻血了?” 第九十二章 孤独 他薄薄的唇角有抹奇异的笑容,似懊恼,似欢喜,似羞涩,他的妖异的眼眸恍若覆盖着一层朦胧的雾气,美的惊心动魄,却又让她看不真切。 她呆呆傻傻的注视着他,鼻血连绵不绝的从鼻孔中喷射而出。她尴尬的想拿衣袖去擦,他抿嘴一笑,伸出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按在了她鼻翼的两侧,宽大的衣袖轻轻的笼罩在她的脸上,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雅的薄荷香。 钟紫苑的眼睛不自在的乱瞟着,就是不敢去看他妖异的眼睛。她的心里又慌又乱,还带着极度的懊恼。这样静默的气氛让她浑身都不自在,于是她瓮声瓮气的开始找话题了:“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这样会把你身上弄脏的。” 朱斐好笑的轻喝道:“那你还不把头抬起来。” “哦!”脑袋里已经乱成一锅浆糊的她乖乖的抬起了脸庞。她的两边鼻孔都被压住了,无奈之下,她只得张开小嘴艰难的呼吸着。 一张优美的樱桃小嘴在眼前轻轻张开着,一股如兰似麝的温软气息直扑到自己脸上。朱斐甚至还可以窥见里面那洁白的贝齿,还有一小节粉嫩的,湿漉的丁香小舌头。这种近乎于邀-吻的诱-惑姿势,让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脑袋里也混沌起来。 钟紫苑忽然想到,眼前这人似乎特别钟爱月白色,每次见他十有**都是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而郭承嗣那厮,似乎也格外钟爱紫袍。她这乱七八糟的一走神。原本流的异常欢快的鼻血似乎也慢了下来。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大门口处传了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朱斐的脑袋瞬间清醒,他转头看去。却见穿着一身深紫色锦袍的郭承嗣,正面沉似水的站在大门处。一双黑眸似海般深沉,里面翻滚着一种让人看不懂的异样情绪。 朱斐忽然慵懒的一笑,他用一种嘲讽的口吻说道:“还不是这臭小子,好端端的流起了鼻血。我怕他会失血而亡,所以非常好心的在帮他止血。”他在强调了‘非常好心’四个字后,又满脸嫌弃的说道:“瞧瞧。果真把我的衣服给弄脏了。” 还没听说过有谁流鼻血会夸张到失血而亡的,这家伙好像不毒舌一下就不舒服,钟紫苑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她也听见了郭承嗣的声音。可是她的脸被他的手指压住了不能动,只能拼命的转动着眼珠子去瞧大门处。朱斐见状自嘲的一笑,慢慢的松开了压在她鼻翼上的手指,好在她的鼻血似乎也被止住了。 郭承嗣皱皱眉。大踏步走上前来。不由分说捉住了她细腻的下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一边细心的擦拭她下巴处残留的血迹,一边奇怪的询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流鼻血?” 钟紫苑的小脸因为羞涩几乎可以滴出血来,她可没脸说是因为在那一瞬被朱斐的美色给诱-惑到了,于是结结巴巴的敷衍道:“我,我也不知道,大。大概是因为天气太干燥了。” 郭承嗣的眼神闪了闪,似乎认同了她的理由。于是一本正经的教训道:“亏你自己还是个大夫,天气干燥不知道喝些清凉去火的汤水吗?你呀......” 郭承嗣絮絮叨叨的说着,钟紫苑微垂着眼眸,老老实实的听着,不时咿咿呀呀的应承着。这刺眼的一幕,让朱斐妖异的眼睛如蒙上了一层寒冰,他的掌心忽然变得一片冰冷。 朱斐忽然一甩袖子,对一直低首伺候在一侧的雪姬说道:“黏黏糊糊的,真是脏死了,伺候本世子去更衣。” “是。”雪姬福了福,跟在朱斐的身后,悄悄的退了出去。 钟紫苑斜眼瞧见了朱斐那一脸嫌弃的模样,忍不住吐吐舌头,小声抱怨道:“一摆架子就把本世子三个字挂在嘴边。嫌弃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呀!真不知该说你笨好,还是说你聪明好。”郭承嗣刚好擦净了她的脸颊,忍不住屈起食指在她挺翘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钟紫苑嘻嘻一笑,忽然伸出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掌,递到他眼前,嚷道:“侍郎爷,我倒要问问你。皇上不是早就下了旨意,要清查街面上那些用假古董祸害百姓的泼皮无赖吗!怎么今儿却让我碰见了?” 她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果然吸引了郭承嗣全部的目光,他眉头紧紧的纠结在一起,沉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钟紫苑长吸了一口气,便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说了起来...... 雪姬伺候着朱斐回到屋内,洗了手,又另找出一件干净的,同样是月白色的外袍换下了他身上那件被钟紫苑的血给弄脏的外袍。 朱斐一直是静静的,静静的洗手,静静的换衣......静的让雪姬感到心疼。可是他的背脊依然僵硬的挺起,不让自己弯下去。 换好了衣服,朱斐突然吩咐道:“你下去吧!对他们俩说一声,就说我累了,想先休息一会。让他们自己先去给符老头看病。” “是。”雪姬恭敬的福了福,收起那件被弄脏的袍子,就想退下。 “把衣裳留下。”一直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的朱斐突兀的开口了。 雪姬一愣,她忽然意识到,他指的是自己手上被弄脏的这件袍子。她忙把袍子挂在屏风上,然后低下头悄然退了下去。 在她关门的瞬间,见到朱斐终于回头了。他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一只手轻轻抚着那件衣服上残留的血迹,他的嘴唇倔强的紧抿着。 蓦然,雪姬睁大了眼睛。因为她突然发现朱斐原本嫣红的嘴唇,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慢慢变得乌紫。“世子爷!”雪姬惊呼着冲了进去,刚好接住他软倒下去的身子。他的手里还死拽着那件血迹斑斑的袍子。 其实他的意识还是非常清醒,只是身子却根本不听使唤。于是他勉强的自嘲一笑,有气无力的低语道:“我都说了要休息,你又跑进来干什么?也不怕我又踹你一记窝心脚。” “世子爷,快别说话了,你只管好好休息。”雪姬哭着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颗天王定心丹塞进了他的嘴里,又半拖半抱的把他弄上了床榻。 朱斐吞下了嘴里那颗救命的丹药。低低声的命令道:“出去。”心底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呼吸都开始觉得困难,而这种疼痛似乎和往日又有很大的不同,多了一丝酸楚。一丝自嘲,一丝羡慕......这些痛楚他只能躲在没人的地方独自舔舐,谁也不能帮他分担半分。 “是。”雪姬含泪应了一声。她知道朱斐历来骄傲,每次发病。只要不是完全昏迷。就必定不会允许有人在旁边守着。 雪姬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寝室,在她回头掩上大门的一刻。刚好看见他嘴角露出一抹虚幻的笑容,慢慢的闭上那双美丽,剔透,妖异,脆弱的眼眸,可他的手里依然紧紧捏着那件袍子。就像紧握着他的整个世界。 那一瞬,她感觉到了他的灵魂似乎独自飘荡在某个孤独的。空空荡荡的,虚无缥缈的世界。只不过这个世界她虽然感觉得到,却一辈子也无法触及。 她悲哀的垂下眼眸,慢慢的合上了那扇大门。 ...... 荧绿的药膏在覆着一层薄茧的掌心被搓的微微发热,然后修长的手指沾起药膏,轻柔地涂在她掌心的伤口处。 钟紫苑痛得一直在轻轻吸气。 郭承嗣叹息着,手指上的动作变得越发温柔。原本清凉的药膏带着他的体温一起被细细的涂抹在了她细嫩的肌肤上,那血迹斑斑的伤口,让他揪心不已。尤其是听她用满不在乎的口吻,叽叽喳喳的诉说了受伤的经过后,越发觉得一股无法宣泄的怒火涌上心头。 今天钟紫苑还在喋喋不休的自吹自擂:“幸亏我的毒药,迷药,迷-幻-药,总是随身携带着从不离身。不然今天还不知道要吃多大的亏。不过我的手虽然受了一点伤,可是他们却比我还要凄惨的多。因为这迷-幻药的药效可有三个时辰呢!在这三个时辰里,他们......” “你怎么不给他们用上毒药。”郭承嗣受不了她的沾沾自喜,忍不住开口挖苦道。 “啥?”钟紫苑傻傻的张大了眼睛。这位一直维持律法严明的侍郎大人,是在鼓励自己杀人吗? “你呀!出手还是太仁慈了。”郭承嗣忍不住叹息道:“你可知打蛇不死,必定会遭到它的反噬。你这回不把他们整怕了,他们只要缓过神来,必定会如毒蛇般死缠着你不放。”他眼底闪过一抹寒光,不过这样的事,他绝对不会让它再次发生。 果然,钟紫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她收回了手,细细的说道:“那些人受到教训应该不敢再找我麻烦了吧!何况那毒药自打炼出来,我就从未使过......” 那你炼毒药干嘛!就为了好玩吗?郭承嗣暗暗腹诽,不过这件事再和她继续讨论下去也没甚意思。于是他收好装着药膏的瓷瓶,随手拿帕子擦拭了一下自己手上残余的药膏,懒洋洋的说道:“符叔的病也不是这一时半会能好的,但是你那庄大哥的案子却不能再拖了。因为死者的家属已经几次提出要让死者入土为安,都让我用案情不明为借口给挡了回去。不过我已经禀告了尚书大人,找到了此案关键的目击证人,并定下了三天以后升堂重审。” “太好了。”钟紫苑微笑。她相信,在郭承嗣公平的审判下,庄大哥一定可以无罪释放。转眼,她皱了皱眉头,说道:“只是兰儿的尸体恐怕已经腐坏了,就算留着也没用,因为尸体表面上的证据伤痕已经遭到了彻底的破坏。反正咱们已经把疑点都详细的记录了下来,为何不干脆让她入土为安呢?” 郭承嗣傲然一笑,说道:“因为只要她的尸体还在,那真正的凶手就会惶恐难安,会动作频频,会露出越来越多的破绽。我才越容易揪住他的狐狸尾巴。等着吧!为兰儿报仇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两人说话间,雪姬半垂着眼眸来回话了:“世子爷累了,他说想休息一会。” 郭承嗣的眼神闪了闪,说道:“既如此,就让他好好休息,你先带我们去瞧瞧符叔。”既然不能叫老乞丐为大驸马,郭承嗣也不会像朱斐那样,不客气的称他符老头。思来想去,也只能叫他一声符叔了。 “是。”雪姬屈膝福了福,木着一张俏脸,带着他们往符思远居住的院子走去。 考虑到如今符思远的特殊身份,朱斐把他安排在了一处距离住院稍远的小小院子里。不过郭承嗣还是可以感觉到院外布着许多暗卫,只把这略显残破的院子护的固若金汤。 看得出院中的屋子当年也还齐整,只是朱斐还未来得及重新修葺,所以显得有些陈旧。院子里还种着一棵高大的,结满沉甸甸果实的枣树,此刻符思远正坐在树下,手里拿着一柄小刀在一块巴掌大的木头上飞快的雕刻着。 直打从小渔村醒过来以后,他的记忆就如同一张白纸,以前所描绘上去的色彩,全部都褪的干干净净。后来时间长了,他的脑海中还是会闪现出一些绚丽却破碎的片段。他知道,那才是应该属于自己的世界。所以他才会下意识的来到长安城,这个在他断片的记忆中出现的最多的地方。 可惜千辛万苦来到了长安城,他却因为那时常突兀发作的抽搐,不得不饥一顿饱一顿的捱日子,根本就无暇为自己找寻记忆。 直到那天郭承嗣嘴里冒出的“大驸马”三字,如一道闪电,瞬间就劈开了他一直混沌不清的脑海。一道虽然不再年轻,却温柔,端庄,雍容华贵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记忆,他不知道她是谁,却觉得她应该和自己有着莫大的关联。这段时间他的思绪一直纷乱如麻,所以只能靠雕刻来平复心情。 郭承嗣踏进院子,就看见了这一幕,他不由暗暗叹息。眼前之人不是大驸马还能是谁?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大驸马酷爱雕刻,长公主头上那柄从不离身的如意纹羊脂白玉簪子就是出自大驸马之手。 第九十三章 女儿身 钟紫苑和郭承嗣才进到院中,一道敏捷的身影就跟个泥猴似的,从那棵枣树上窜了下来。 除了闲不住的小乞丐,再没了别人。就见他原本的发黄的揪揪头被树枝挂的蓬松着,明显过长的衣袖被卷到了手肘处,露出一截枯瘦的小臂。衣服的下摆扎在腰间变成一个简易布兜,不时有红彤彤的枣子从那布兜里滚出来。他的腮帮子也是鼓鼓的,嘴巴还在奋力的咀嚼着。 符思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没好气的看着小乞丐说道:“就知道爬树淘气,瞧瞧,刚上身的新衣裳又弄脏了吧!还不来见过贾大夫还有郭大人。” “嘿嘿。”小乞丐鼓着腮帮子无辜的傻笑,他奋力吞下嘴里的枣肉,吐出两枚枣核,才讪笑道:“贾大夫好,郭大人好。” 钟紫苑笑着想去摸他的头,却叫他面红耳赤的避开了。她错愕,他却红着脸说道:“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不能随便摸我脑袋。”钟紫苑顿时一笑,收回了手,只好奇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想了想,说道:“以前在家时,爹娘都叫我春妮。” 春妮,这不是女孩名吗?见钟紫苑愣住了,春妮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嘀咕道:“我拿枣儿给玉姬姐姐,还有雪姬姐姐吃去。”说完,她倒腾着两条细长腿,捧着那兜枣儿,飞快的跑走了。 符思远见钟紫苑一脸的不解,便解释道:“带着一个女娃行乞总是诸多不便。所以才会把她打扮成男孩。” 原来如此,钟紫苑了然的点头。 符思远领着钟紫苑还有郭承嗣进了屋子。立刻有伺候的小丫鬟给二人沏了壶上好的古丈毛尖。 喝了茶说明来意后,符思远倒也干脆。他利落的挽起袖子。露出黑瘦的手腕,让钟紫苑号脉。其实他的脉像钟紫苑多少心中有数,所以没多长时间,她就收回了手,问道:“符大叔这抽搐昏迷的毛病有多久了?” “五年。” “是受伤后就有了这毛病吗?” “不错。” “那有没有用过什么方子?” “没有。”符思远苦涩的自嘲道:“这五年几乎连饭都吃不上,哪里有剩余银子来请大夫,用方子。”他黑黄枯瘦的脸庞黯淡无光。端着茶盏的双手虽然被清洗了多遍,可那些已经镶进指缝中的黑泥,依然清晰可见。 郭承嗣见状。心中也感到凄然,这还是以前那个意气奋发,风采照人的大驸马吗? 钟紫苑以前并不认识大驸马本人,倒是没有这么多感慨。她只老老实实的对郭承嗣说道:“符大叔这病只怕也和他脑内残余的淤血有关。倒是可以用些活血化瘀的方子。再加上针灸来治疗。只是我不能保证能够完全治愈。” 相对于郭承嗣的失望,符思远倒是显得豁达许多,他展颜一笑,悠然说道:“治愈是我幸,不愈是我命。贾大夫根本无须介怀,只需放手一试。” 好!郭承嗣差点没鼓掌喝彩,短短几句话,已经隐约彰显了大驸马昔日的风采。果然有些刻到骨子里的东西。绝对不会因为记忆的残缺而丧失。 钟紫苑打开药箱,拿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银针。她解开了符思远头上的发髻。开始细致的为他针灸。当然,在针灸前,她已经把在眼前碍事的郭承嗣赶出了大门。 郭承嗣无奈的摸摸鼻子,只得去寻朱斐说话了。 病痛的折磨让朱斐精疲力竭,当心底那撕裂般的疼痛散去后,他也沉入了黑甜梦乡。只是他显然睡的很不安稳,眉峰紧蹙着,眼珠子在眼皮下不安的转动着,光洁的额头不时有豆大的冷汗滑落下来。 这绝美少年的心中,也不知究竟背负了多少阴暗,沉重的心思。郭承嗣暗叹一声,拿起一块锦帕轻拭去他额上的汗珠,眼中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关心。 当他抬起手来,朱斐猛地睁开了眼睛,妖异的眸光中一抹暴虐一闪而过。郭承嗣一愣,抱歉的说道:“对不起,手重了些,把你吵醒了。” 朱斐看清面前之人后,又颓然的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先前那抹暴虐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利落的翻身坐起,嫌弃的把自己一直紧抓着的染血袍子丢到了一边。那已经恢复嫣红的薄唇也微微勾起,露出惯常的讥诮笑容。然后慵懒的伸了个懒腰,说道:“你不是陪着那臭小子给符老头看病吗?跑我这来干什么?” 郭承嗣微微一笑,他掀起衣裳下摆,自在的在长塌上坐了下来。侧头看着他说道:“别在我跟前遮遮掩掩的,先前是不是又犯病了?” 朱斐面上一僵,悻悻的说道:“真不愧是长安鬼见愁,倒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郭承嗣叹道:“雪姬都要哭了,这还看不出来,岂不是白长了这对招子。”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只是你这病最近发的也太频繁了些。难道就没有一点法子可想吗?” 朱斐倒是无所谓的耸耸肩,他披散着瀑布般的乌发,站起身走到桌边,给自个倒了一杯乌梅茶一口饮了。这才说道:“你也知道,我这毛病实是在母亲腹中就被人暗中下了药导致的,乃是先天之疾,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毫无办法。”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不过你放心好了,要是我就这么窝窝囊囊的死了。岂不是便宜了我那乖巧的弟弟,还有那贤惠的母妃。所以我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成为他们眼中那根拔不掉的毒刺。”他这几句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还带着浓浓的阴霾。 郭承嗣暗中一叹。心中升起一丝怜悯,于是他勾起嘴角朗声笑道:“别动不动就死呀活呀的,没得又惹一肚子怨气。” “好了。不说这些。”朱斐也是展颜一笑。 估摸着符思远那边一时半会还不会完,闲来无事,俩人便在书房里摆起了棋盘。郭承嗣手持白子,寻思良久终于在棋盘上落了下来,这才说道:“你是何时知道她是女子的?” 朱斐看都没看他一眼,一双斜飞的凤眼只牢牢的盯在棋盘上,缓缓落下一黑子后。他才长吐了一口气,说道:“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她的易容术其实并不太高明。” “的确。”郭承嗣闻言。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抹溺宠的微笑:“她的易容术哄哄普通人还行,可在你的眼中,无异于邯郸学步。”说话间他又落下一白子。笑道:“你可要小心了。” “我可没那么容易输。”朱斐把玩着手里的黑子,寻思片刻后。落下了关键的一子。挽救了棋盘上那一大片黑子的颓败之势。他颇为得意的裂嘴一笑,说道:“那你又是何时看出来的?” 郭承嗣想了想,老老实实的摇头说道:“我没看出来,只悄悄的让荣喜查过。昔日钟院使家周边邻居都说他是有个外甥,也有个女儿。而且这对表兄妹的外貌有着六分相似。”说话间,他又落下一子,重新把棋面上的黑子逼入绝境。 朱斐皱起了眉头,说道:“外甥多似舅。六分相似而已,也算不得奇怪!”他捏着手里的黑子。对着面前诡诈的棋局犹豫起来。 郭承嗣也不催促,只笑道:“六分相似的确称不上奇怪。真正奇怪的是,周围邻居都称从未见这对表兄妹同时出现过。”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再说这次钟府被抄家,钟院使夫妻被押入刑部大牢,可他们唯一的女儿却如一阵风般,彻底的消失了。只留下这个莫名其妙的外甥为他们四处奔走伸冤。这要再猜不出来,我这刑部左侍郎岂不是白干了。”说完,他抬眼静静的看向朱斐。 “原来如此。”朱斐点点头,他终于落下了一子,为自己的黑子杀出了一片血路。一时你来我往,俩人似乎都沉浸在这方寸之间的厮杀中,无暇再继续聊天。 终于,郭承嗣以赢了二子的微弱优势胜了这一局,朱斐不服气,于是俩人又收起棋子再来一局。时间在飞逝,不知不觉已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书房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钟紫苑大步走了进来。她二话不说,直接从二人面前的碟子里拣了一块芸豆卷吃了,还笑着说道:“你们俩倒是悠闲的很,这样好茶好点心的伺候着。可怜我却要饿着肚子,忍着**来治病救人。” 见她说的可怜,俩人不由相视一笑,皆丢开了手里的棋子。朱斐站起身,对着外面高声吩咐道:“摆膳。” “是。”外面立刻有人爽利的答应了。 朱斐又自己动手帮她倒了一盏乌梅茶,她也不客气的一口气喝干了,这才擦擦嘴角,笑道:“世子爷赏错了,这乌梅茶酸酸甜甜的,可是越喝越饿的慌。” 朱斐屈起食指在她头上敲了一记,笑道:“怕什么,马上就有好酒好菜伺候着咱们的贾大夫了。” “咦!那再来一杯乌梅茶好了。”钟紫苑不客气的把手中的茶盏伸到朱斐面前,朱斐无奈,只得亲自提起茶壶又帮她满上。 等她喝够了以后,郭承嗣这才问道:“符大叔如何了?” 钟紫苑说道:“针灸过了,也开了方子给玉姬,只是效果如何,一时还看不出来。” “不急,这治病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郭承嗣出言安慰道。 三人闲话几句,外面的丫鬟婆子已经摆好了一桌精致的膳食,请他们前去享用。这一顿饭,让钟紫苑也好好体会了一把蜀王世子奢侈到极致的一面,她边大快朵颐,边直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惹得一旁的丫鬟捂嘴偷笑不已。 用过午膳,钟紫苑和郭承嗣一起告辞,朱斐也未做挽留,客客气气的送他们出了府门。当郭承嗣翻身上马,钟紫苑钻进马车,俩人携手离去后。他一直挂在嘴角的那抹温柔笑容才垮了下来。 他目光复杂的狠盯了俩人背影几眼后,才断然的一挥手,说道:“回府。”无人敢反驳,四个侍卫推动着那扇钉着六十八颗金黄色铜钉的朱红大门,吱呀吱呀的紧紧关上。 因为福伯受伤,如今为钟紫苑赶马车的,是郭承嗣的另一位贴身侍卫。一路上钟紫苑坐在马车内,心情都不太平静。她表面上拿着一本医书在翻阅,实际上耳朵一直竖的高高的,在偷听马车外的动静。书上写什么,她根本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忽然外面的窗框上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她立即撩开了窗帘往外看去。郭承嗣对上她亮晶晶的,充满希望的琥珀色眼眸,先是一滞,然后笑道:“怎么了,你有话说?” 钟紫苑眼神一黯,有气无力的说道:“不应该是你有话说吗?” 郭承嗣这才意识到,似乎是自己先去敲人家的窗框,于是他一笑,懒洋洋的说道:“前面就是你家了,我不便再送,就此告辞。” 钟紫苑抬眸看了一眼,果然前面就是自家院子,她还可以看见庄大嫂提着一只筐子从里面走出来。她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有气无力的一拱手,敷衍道:“多谢。” 郭承嗣好笑的瞅着她说道:“放心好了,我会留下几个侍卫躲在暗处,暂时保护你们的安全,直到事情处理完为止,行了吧!” 钟紫苑惊喜的抬起眼眸,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担心这个?” 的确,她原本还不太在意,可先后听福伯还有郭承嗣都说那些泼皮无赖只怕不会善罢甘休的话后,心中就开始暗暗犯起了嘀咕。 要知道如今她这小院里除了福伯外,其余可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女孩。她可不敢想像要是胡三爷心怀不满,存心报复的话,会造成多大的麻烦。就算她手上有东西可以自保,可也做不到面面俱到。 尤其是在人多手杂的时候,更加容易出现意外。所以她有心想向郭承嗣求助,却不知该如何张口。谁知郭承嗣简直就像是她腹中的蛔虫,根本不用她开口,就已经安排的面面俱到。她的小脸上立刻绽开了一抹欢快的笑容。 “好了,既然放心了,就快回去吧!”郭承嗣说完,一拨马头,手中的缰绳一抖,飞快的策马离去。 第九十四章 调戏 出乎意料的是,在接下来的两天居然非常平静,什么风吹草动都没有发生。也让钟紫苑原本高悬的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原处。 这天一大早,庄大嫂,秀才娘子,豆蔻,青黛一起,把辛苦赶制出来的这三千颗药丸用锦盒装了,整整齐齐的码在了马车内。看着里面那些码好的锦盒,大家都甚为欢喜,七嘴八舌的说道: “公子,公子,一路上可要小心些。这一只锦盒里可是三十颗药丸,值三十两银子呢!可都要看紧了,一只都不能叫人给偷了去。” “贾大夫,既然福伯受了伤行动不方便,就让我家秀才也陪你一起去吧!多个人看着也是好的,万一那女儿国的东家想要定个文书,契约什么的也方便。” “对,对,让秀才也跟去,多个男人帮忙总是好的。” 看着马车里几乎堆到车顶棚的锦盒,钟紫苑心中也在打鼓,她的全部家当可都在这里了,至今她还欠着好几百两的药材钱,就等着这笔银子来还债呢! 这可是整整三千两银子呀!就算去除一半的本金,她也足足的赚了一千五百两。这笔银子真可以算是她亲手赚到的第一笔巨款。要知道当日在抄家之前,她狼狈的从钟府逃出来。钟夫人倾尽所有,也只拿出了二千三百多的两的现银给她跑路而已。 钟紫苑最终还是听从大家的意见,带上了李秀才。然后在众人充满了期待和美好祝福的目光中出发了。 福伯坐在车辕上指挥。由豆蔻挥动着马鞭负责赶车。虽然她偶尔也赶过马车,可到底没有福伯那么娴熟。再加上路上一直在避让行人,小贩。所以显得磕磕碰碰,颠簸不平。 钟紫苑和李秀才坐在车内,皆是张开双臂如大鸟般,狼狈的护住那些如小山般的锦盒。却依然有些调皮的盒子,从小山头上滚下来,砸在二人的头上或者是胳膊上。好在这些锦盒都是拿软布包的,打在人身上倒不是很疼。 钟紫苑见状有些抱歉的说道:“真是辛苦了。”她话音刚落。就觉得屁股下的马车颠簸了一下,几只锦盒又从李秀才的头上滚了下来。 李秀才此刻头上的发髻也乱了,衣裳也皱了。额头还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却笑着调侃道:“今儿可算是知道了被银子砸头是什么滋味。” 钟紫苑咧嘴一笑,说道:“那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此滋味吗!”李秀才故意摇头晃脑的说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哈哈哈......” 马车内传来两人的欢声笑语,在外赶车的豆蔻,一双眼睛却一个劲的在人群中穿梭着。这里。已经是她和女儿国东家约定见面的地方。可是不管她睁大了眼睛如何搜索。就是没有见到那辆豪华而熟悉的四轮双厢马车。 感觉到马车在原地停了下来,钟紫苑疑惑的掀开门帘,问道:“豆蔻,怎么不走了?” 豆蔻咬咬唇,说道:“公子,咱们到地方了。我就是约了那位梅夫人在前面那家茶楼见面交货。”说着,她举起马鞭指向右手边一座两层高的茶楼。 这里位于东区,算是长安城比较富裕的一片区域。茶馆酒楼商铺林立。一家家的店铺飞檐斗拱,檐角相接。下方的街道也非常的宽阔。两边还聚集了一些挑着担子卖各色用品吃食的小贩。 不过因为此刻时候尚早,茶楼里来往的人并不多。即使这样,还是隐隐有拉弦唱曲的,绘声绘色说书的声音传出来,倒不显得寂静无聊。 钟紫苑跳下马车,问道:“你和梅夫人是约在茶楼里面见面,还是茶楼外面见面。” 豆蔻环顾了四周一圈,遗憾的说道:“原本约了巳时这茶楼里面见面。不过外面也没见着她的马车,想来定是咱们来早了。” “现在才刚刚才巳时,的确是早了些,那咱们就进去等她吧!”钟紫苑忽而回头大声嚷道:“你们可把马车给看好了。” “知道了,嚷那么大声干嘛?真是有辱斯文。”福伯笑呵呵的不言语。倒是李秀才掀开门帘不满的絮叨道。 钟紫苑也不辩驳,只微微一笑,转身大步往茶楼走去。她的步伐洒脱而自信,带着跟在她身后的豆蔻也是昂首挺胸,意气风发。 隐在暗处之人皱着眉头说道:“头,这小子似乎是在吩咐咱们看好马车吧!” 为头之人倒是面无表情,只淡淡的说道:“主子既然说了护他安全,想来也包括家财在内,咱们只管听命行事就是。” 那人讪笑道:“才区区价值三千两银子的药丸,却要咱们这些身有品阶的侍卫来护卫,这小子还真是好大的造化。”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其实这小子只需讨好了主子,从主子手指缝里漏点出来都不止三千两了,又何必弄得这么辛苦。” “行了,就你话多。”为头之人随口呵斥道:“你们几个在这守着,我到茶楼里去看着。” “是。”几人毕恭毕敬的答应了。 钟紫苑径直上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的视线好,倚着那青竹栏杆,整条街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要是梅夫人的马车来了,一眼就可以发现。而且这里客人也不多,只有五六个而已。其中还有两位衣饰华贵,身后都跟着小厮的公子。 小二拿着抹布使劲擦了擦俩人面前原本就一尘不染的桌子,笑呵呵的问道:“二位客官想吃些什么?” 豆蔻挥挥手,说道:“才吃了早饭,这会肚子不饿。你就顺便拣两碟果子上来即可。” “好咧。”那伙计也不嫌弃生意小。他笑呵呵的应承了就想走。 “等等。”钟紫苑突兀的开口叫住了他,她想了想,问道:“你们铺子里什么点心最出名?” 伙计笑道:“咱们铺子的出名的点心多了。不过大伙最喜欢点的是清蒸牛乳糕,酥炸春卷还有桂花水晶糕。” 钟紫苑笑道:“好,就点这三样,再给我们上一壶雀儿舌。” “好咧!”伙计答应了,一溜小跑着下去准备了。 见伙计走了,豆蔻有些心疼的说道:“公子,这里的东西可不便宜。咱们就两个人,你要三样点心干嘛?” 钟紫苑轻笑道:“你呀,该学学正经的待人接物了。俗话说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那女儿国的东家可是咱们第一位大顾客,那么爽快的订了咱们三千颗桃花养颜丸,怎么可以用区区两碟果子就给打发了,显得不庄重。左右不过多费上几文钱。说不定哄得她高兴了。咱们这生意还可以长长久久的做下去。” “知道了。”相对于钟紫苑的苦口婆心,豆蔻倒显得没心没肺。她趴在青竹栏杆上,侧头看着钟紫苑,笑嘻嘻的说道:“就是为了显得庄重,所以公子今天才会穿上最好的衣裳,对吗?” “鬼机灵。”钟紫苑笑呵呵的拿竹箸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记。的确,因为今天是第一次与梅夫人见面,为了显得庄重。她特意换上了一件平时都舍不得穿的暗金色蜀锦袍子。这块蜀锦还是和那柄如意一起从宫里赏出来的,可是名副其实的贡品。 只不过这块蜀锦只适合缝制男装。才能最大限度的体现它那种雍容华贵之气。所以钟夫人就拿这块千金难得的蜀锦,为钟瑾川还有钟紫苑每人缝制了这么一件外袍。 为了搭配这件袍子,她还特意少抹了那些染黄皮肤的药汁,于是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就提高了不少。也越发显得清贵华美,仪表不凡。就这么瞧着,比周围那些真正的公子哥们还要清贵一些。 就连庄大嫂和秀才夫妻今儿第一眼看见她时,全都愣了半晌。都觉得她和以前不一样了,却又都说不出她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最后只得归纳为:人逢喜事精神爽。 俩人嘻笑间,伙计也把点心还有茶全都端了上来。**扑鼻的牛乳糕,焦黄喷香的酥炸春卷,散发着桂子清香的挂花水晶糕,让原本不觉得饿的豆蔻垂涎三尺。不过梅夫人没来,她也不敢抢先品尝,于是她的目光眼巴巴的在这条大街上来回穿梭着。 这时,楼梯口处忽然有了响动,钟紫苑诧异的抬眼看去,却见一位穿着一身白色孝服,头上别了一朵小绒花,身形虽然瘦削,却面容清秀,神情娇弱羞怯的姑娘,抱着一把琵琶,慢慢的走了上来。 在她走动间,略显宽大的白色孝服便微微抖动起来,越发给人一种弱不胜衣的感觉,再配上那双如蒙了一层雾般的大眼睛,尤其显得楚楚动人。就算钟紫苑和豆蔻同为女人,也被她吸引了全部的目光,更别说其余桌上那些真正的男人了。 只是那两位公子的目光只在她身上打个转就飘过去了,倒是其余几人的目光灼热似火,紧紧的盯在这白衣女子身上不肯放松。 白衣女子似承受不了这样热切的目光,她娇柔的垂下眼眸,怯怯的福了福。轻启红唇说道:“小女子见过各位大爷,只因为家父身染重疾无钱下葬。不得已,今儿才上这茶楼卖唱葬父,还请各位大爷海涵,小女子先向大家赔罪了。”说完她又是盈盈下拜。 见大家似乎都没有什么反应,她便从宽大的袖袋里掏出一本薄薄的歌单。她的目光怯弱的环视了四周一圈,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悄悄的朝着那俩位华服公子走去。谁知还没等她走进,那俩位公子的小厮便挡在了她的面前。他们抬着下巴,一脸傲慢的说道:“咱们公子可不喜欢听小曲,快快退下。” 白衣女子瑟缩了一下,她仓皇的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扫了那俩位公子一眼。见他们依然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她眸光不由一黯,低下头弱弱的回答了一声:“是。” 一个身穿锦袍,满脸胡子的大汉立刻眯着眼睛,搓着下巴,不怀好意的说道:“姑娘,把你那歌单拿来我瞧瞧。” “是。”那白衣女子重新振作的精神,轻移莲步来到了那个大汉桌边,恭恭敬敬的递上了歌单。 那大汉连手都没有伸出来,只一脸淫-荡的问道:“大爷我只爱听十八摸,你且唱来听听。” 那白衣女子的脸刷的涨得通红,她的怯弱中带上了一丝倔强和坚强,她坚定的摇头说道:“我不会唱。” 那大汉不怀好意的嚷道“连十八摸都不会唱,那要什么时候才能筹够银钱让你葬父?本大爷建议你还是不要卖唱,直接卖身好了。这样不但你葬父的银子有了,只怕连嫁妆银子都够了。哈哈哈”他和他的同伴自个拍着桌子,突兀的大笑起来。 那白衣女子被他吓得浑身乱颤,原本就洁白的脸颊,越发失了颜色。就像是正在遭受着风吹雨打的花朵,谁称不上绝色,却有一种残破的美丽。 可惜,没有一个人附和那大汉的笑声。那两个公子只顾着低头细语,根本连脑袋都没有抬,而其余二个客人干脆站起身扬长而去。 倒是豆蔻颇为义愤填膺,她摩拳擦掌的说道:“公子,这也太欺负人了,咱们是不是该出面帮帮那可怜的姑娘?” 钟紫苑也非常气愤,她眸光幽冷,对豆蔻呵斥道:“别那么冲动。先看看再说。” 豆蔻只得悻悻的端起茶杯,小口的抿着,可是她的眼睛还是滴溜溜的往白衣女人那边溜。 就见那大汉似乎已经不满足光是言语上的欺负,居然直接开始动手动脚。就见他扯着那女子的衣袖,一边把嘴凑到她鬓边胡乱嗅着,一边嬉皮笑脸的说道:“好香!我说小娘子,就凭你的容貌,何必在这里抛头露面的卖唱,还不如跟大爷回家去做个九姨娘。到时吃香的喝辣的,保证让你每天快乐似神仙。”说完,他还色眯眯的伸出肥厚的舌头,在女子绵软的耳垂处舔了舔,然后再度得意大笑。 “这位大爷,请你自重。”白衣女子猛地提声喝道,她的声音颤抖,还带着一丝绝望的坚强。 第九十五章 自卖自身 就在俩人纠缠间,一个大约四十出头,滚圆的身子偏要穿着一身招摇的大红色绣木棉花长裙,长着一脸横肉的妇人蹬蹬的跑了上来。她一眼瞧见了还在和那锦衣男子拉扯的白衣女子,忙上前一把捉住白衣女子另一边手腕,尖声喝道:“小贱人,还欠着姑奶奶我二两银子的房钱和药钱没还,你想往哪跑?” 两边手腕都被人毫不怜惜的紧抓着,或是因为悲痛,或是因为恐惧,或是因为羞愧......那白衣女子眼中蓄积已久的泪水终于滑了下来。她惨白着小脸悲声泣道:“掌柜的息怒,我真没想跑,只是想出来唱个小曲赚些小钱还欠你的银钱而已。” 那妇人嗤笑道:“就凭着你那两句小曲,就连养活自己都不能,要何时才能还上我的房钱?还有你家那死鬼老爹的尸体,我已经请人拿草席卷了送到义庄去了,又花了我五百文。再加上你以后的吃住花销,这可都是银钱呀!你这小贱人拿什么来还?” “爹!你为什么不带着女儿一起去......”那白衣女子一声悲呼,只哭得如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女子嘤嘤哭泣声,还吸引了不少楼下的客人上来看热闹。 锦衣男子却一脸得意的假意安慰道:“小娘子莫要悲伤,这些银子我替你还,只要你肯乖乖的跟我回去做个九姨娘。保证你以后披金戴玉,什么都不用愁。” 白衣女子吓得浑身发抖。畏畏缩缩的不敢开口。那妇人却眼睛一亮,忙对女子劝道:“这位公子居然不嫌弃你身带热孝肯出钱救你,可是天大的好事。你还不快跟了这位公子去。这样的好人家可是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 那锦衣男子越发踌躇满志。小眼睛在女子身上不停的打着转,明晃晃的透着色迷之意。他的手还一点一点的在她纤弱的手臂上摩挲着,“哎呦,这细皮嫩肉的,摸起来可真滑溜!小娘子,我家的马车就在下面,还不快随了我家去吧!” 围观的客人不由暗地里窃窃私语:“这不是城西聚财赌坊的少东家吗!听说他好色成性。家可有好几个姨娘了,怎么还不知足又在这里祸害别人家姑娘?可怜这姑娘还带着热孝呢!虽然身子骨单薄了些,却长得眉清目秀的。这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这婆子也太尖酸了些,不过欠了几两银子而已。至于这样苦苦相逼吗?” “也不一定,如今姑娘的家人又不在。除了她自己,没人可以强迫她自卖自身......” 那妇人听周边的人群似乎对这白衣女子满怀同情。她忽然大嘴一裂。一屁股在地上坐了下来。拍着大腿哭嚎道:“你个小贱人真是没良心,当初你和你那死鬼老爹投亲无门没人肯收留。是老娘一片好心不嫌弃你们晦气,租间房子让你们安身。你那死鬼老爹病了没钱买药,也是老娘我贴钱买药熬了送去给你们。如今那屋子还死了人,是人都会觉得晦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租的出去。你个小贱人居然还不想还我银子,可真是害死我了......”她的哭声即尖且利,一下子就把那白衣女子娇弱的抽泣声。还有周围的议论声给压了下去。 原本那些看不惯这妇人步步紧逼的客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有一人小声嘀咕道:“要是有哪家心善的公子能买下这姑娘就两全其美了......” 也许是这名旁观者的话提醒了那女子,她无助的目光四处找寻着,忽然她看见了坐在栏杆旁的钟紫苑还有坐在她对面,一脸同情看着自己的豆蔻。 女子眼睛一亮,立即提着裙摆疾步冲到了钟紫苑的面前,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不断的磕头泣道:“还请这位公子恕罪。小女子因身无分文无法安葬父亲,又欠下店家许多银钱,难以还清。还望公子怜惜一二,买下小女子,让小女子能还请掌柜的欠债,能安葬爹爹。小女子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公子的大恩。” 她一番话说完,稍稍抬起脸儿,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亮的惊人。衬着她额上磕得发青的印痕,更加显得楚楚可怜。她还不由自主的伸出一双纤纤玉手,紧抓着钟紫苑的袍服下摆,就像即将溺水之人,紧抓着手边唯一一块浮木。 那完美无瑕,宛如玉雕般的小手吸引了钟紫苑全部的注意力,她不由自主垂下眼眸静静的看着,久久没有出声。豆蔻虽然知道自家的情况并不适合买新人进去,可出于对这女子的同情,她也一脸期待的看着钟紫苑。 那锦衣男子见几乎到手的美娇娘要跑了,忙几步冲了过来。不过走近后他才发现钟紫苑身上穿的居然是华贵的蜀锦衣袍,终究不敢造次,只恶狠狠的瞪着跪在地上那不识好歹的白衣女子。 一位穿着窄袖便服的夫人,带着两个家仆娉娉婷婷的走了上来。她没想到二楼会如此热闹,不由错愕的问道:“这是怎么啦?” 豆蔻抬头瞧了一眼,立刻眼睛一亮。她忙推了钟紫苑一把,小声说道:“公子,快看那边,是梅夫人来了。” 钟紫苑也不顾那女子还抓着自己的袍服,忙站起身迎了上去。在她行走间,那女子怕扯坏了她的衣裳,忙不迭的送开了手。 钟紫苑根本没有理会她,只对着梅夫人一抱拳,说道:“在下贾铭,见过梅夫人。” “贾公子不必客气。”梅夫人大概二十出头的模样,面容虽称不上绝色,却于秀美中带着一股子英气和精明。她爽快的笑道:“真是对不住,让你等久了!” “哪里!是我们心急。到的早了些。来,请这边坐。”钟紫苑客气的引着梅夫人坐了下来,她带来的那两位家仆。便安静的伺候在她身后。豆蔻见状也不敢再肆无忌惮的和钟紫苑坐在一起,于是她为梅夫人斟了茶后,也老老实实的站在了钟紫苑身后。 那锦衣男子见钟紫苑的注意力没有在白衣女子身上,忙伸手去扯她的衣袖,还想让她跟自己走。那女子灵巧的避开了他的拉扯,膝行到钟紫苑面前,连连磕头道:“公子仁善。求你行行好,买下小女子吧!” 梅夫人初来乍到,不知道这里在闹哪一出。不由微蹙着眉头看向钟紫苑。钟紫苑有些抱歉的说道:“还请稍等片刻,等我处理完再和夫人解释。” “请便。”终究是第一次见面,梅夫人也想多观察一番钟紫苑的品行,于是她爽快的应承了下来。只端着茶盏慢慢抿着。权当看戏了。 见那女子还在磕头。钟紫苑轻叹一声,说道:“既然你有了自卖自身的打算,何不去找个牙婆?” 女子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泣道:“公子有所不知,要是小女子卖身与牙婆,只怕更不得脱身了。”说完她怯怯的瞟了那锦衣男子一眼,然后飞快的垂下了眼眸,就像是受惊的小鹿。锦衣男子被那样的眼神一瞟。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居然完全没有听出里面的隐晦之意。 钟紫苑倒是听出了她话中暗指的意思。她是怕卖身给了牙婆后,这锦衣男子会直接从牙婆手里买了自己,那她就算是彻底的脱不了身了。钟紫苑踌躇了片刻,问道:“那你想要多少卖身银子?” 女子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爽快的答应下来,于是狂喜的连连磕头,说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只需二十两即可。”二十两实在多了些,足够买四个丫鬟,或者普通富户娶一房姨娘了。难怪她不肯卖身给牙婆,估计就算她肯,也没有哪个牙婆肯花这一大笔冤枉银子来买她。不过旁观众人都听她哭诉过要安葬父亲,要还银子给老板娘,倒是没人觉得她贪心。 那边豆蔻嘴快,悄悄的把事情经过说给梅夫人听了。梅夫人不动声色的瞟了那女子几眼,暗中皱起了眉头。她见钟紫苑居然答应买这女子,嘴唇不由动了动,再转念一想,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那锦衣男子可能真看上了这白衣女子,忙出言道:“我出一百两,小娘子,你还是跟我家去吧!” 谁知那白衣女子根本瞧都不瞧他一眼,一双妙目只紧紧的盯在钟紫苑身上,充满了期待,那男子见状心中不由大恨,满是疙瘩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钟紫苑不动声色的吩咐道:“嗯,豆蔻,去找店家借笔墨纸砚过来。” “是。”豆蔻忙快步下楼,不一会,果然端来了笔墨纸砚还有一小盒朱砂印泥。 钟紫苑提笔亲手写下了一份卖身契,然后推到那女子面前,温和的说道:“不要跪着了,站起来看看。这是你的卖身契,如果你反悔了,可以现在就撕了。如果没有反悔,就按上你的手印。” 白衣女子忙站起身,细声细气的说道:“我不识字。” 钟紫苑一笑,吩咐道:“豆蔻,你读给她听。” “是。”豆蔻也不推迟,拿着那卖身契一五一十的照着念了。听完后,那女子也无异议,干脆的在那份卖身契上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钟紫苑把卖身契交给了豆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丢到了女子的怀里,说道:“拿去吧!这里面刚好有二十两银子。”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女子也是喜极,欲再度跪下磕头。那在一旁偷窥了许久的妇人忙腆着笑脸上前,说道:“小娘子既然有银子了,该还钱给我了吧?”她话音转的倒快,小-贱-人立刻变成了小娘子。 白衣女子也不与她计较,打开钟紫苑给她的钱袋,找出一锭二两重的梅花银锭子和一小块碎银角子,还给了那妇人。 妇人得了银钱笑呵呵的走了,众人觉得这出戏也看得差不离了,也三三两两的散去。只有那锦衣男子犹自不甘心,铁青的一张脸,依然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 梅夫人的嘴角都噙着一抹古怪的微笑,连头都不抬,只默默的品着杯中那清香的雀儿舌。 白衣女子小心翼翼的收好了钱袋,然后对着钟紫苑屈膝福了福,娇弱的问道:“不知公子是哪家府里的,该如何称呼? 钟紫苑嘴角勾了勾,慢条斯理的说道:“姑娘眼拙了,在下只是一介无权无势的游医,可不是哪家府里有权有势的公子。” 白衣女子一愣,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有些勉强,只讪讪的说道:“公子说笑了。”那边的锦衣男子倒是眼睛猛地一亮,冒出了充满希望的光芒。梅夫人也诧异的抬起眼眸瞥向钟紫苑。 钟紫苑脸色一变,收起了先前的温和,厉声喝道:“大胆,主子说的第一句话,你居然敢质疑,有你这么当奴婢的吗?” 女子一愣,似乎还没有适应自己的奴婢身份,半响后,才跪下来弱弱的告饶道:“公子恕罪,是奴婢不会说话,下次再也不敢了。”她的眼眸重新又蒙上了一层雾气,显得十分委屈。那锦衣男子瞧了,心中怜惜不已,不由狠狠的瞪着钟紫苑。 他同样也听到了钟紫苑自称是一无权无势游医的那番话,心中顿时又羞又恼,只恨自己被她那一身华服给吓唬住了,错失了收这美娇娘的机会。于是他心中开始暗暗盘算,要怎么为自己出这口恶气。 钟紫苑似乎担心这女子不相信自己的话,又非常详细的,非常耐心的解释道:“其实我家就一个小院子,五六间房而已。除了堂屋外,每间房都睡了人。你要去了,只能在我的门口打地铺。还有,刚才买你的那二十两银子可是我的全部家当。如今家里连买菜的钱都没有了,你去了,可能要跟着我们一起喝几天稀饭。不过你放心,稀粥还是管饱的。” “噗嗤。”梅夫人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倒是豆蔻忍不住撇撇嘴,心里直说公子也太坏了,怎么能这样吓唬人家小娘子。瞧!把人家的小脸都给吓白了。如今家里哪里就过得这样惨了,眼前不是有整整三千两银子等着收回去嘛! 第九十六章 明晃晃的陷害 “哎呀,还是不行!家里铺盖不够使唤呀!”钟紫苑眼睛咕噜一转,忽然一拍巴掌,笑眯眯的对梅夫人说道:“梅夫人,你看咱们初次见面,我也没备下什么见面礼。要不就把这新买的奴婢送与你好了。想来你的女儿国如此成功,一定很需要人手帮忙吧?” 梅夫人放下手里的茶盏,强忍笑意,一本正经的点头说道:“贾公子只管放心,我那女儿国上至掌柜,管事。下至杂役,小二,厨子,全都是靠着双手,自食其力的女子。她们每天要接待的客人数以百计,的确是很缺人手。” 见那位夫人果真想要收下自己,女子原本就已经挂不住笑容的小脸,越发变得灰败起来。既然还要过回这样的苦日子,她又何必自卖自身? 原本她家境尚可,从出生起就没有受过什么苦楚。后来她父亲迷上了赌博,输光了家产,在前几天的一个夜里喝的酩酊大醉,跌入运河淹死了。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除了这幅还算过得去的容貌,根本就没有能轻松赚钱过回以前那种悠闲生活的能力。 其实她的胆量一直都与她柔弱的外貌截然相反。于是她心中一横,与那原本是自己邻居的胖妇人一起演出了这场闹剧。 她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下半辈子继续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而已。于是只能用自己的容貌做饵,用自己的身世去博得同情。只要勾上了一条大鱼,何尝以后不能过上好日子。没想到她反复仔细推敲出来。几乎毫无漏洞的演出,却只勾上了这样一个外表好看的木头鱼,她心中如何不恨。又如何不恼。 明明先前她在这锦衣俊俏公子的眼睛里看到了怜悯,为何会最后会变成这样?原来不但他的富贵是假的,就连他眼中的怜悯也是假的。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去做那锦衣男子家的九姨娘。如今这位俊俏公子的眼中除了洞悉一切的冷清,还有一丝淡淡的嘲讽。白衣女子心中一滞忽然涌上了一种强烈的恐惧感。 她慌忙拿出那还没有焐热的钱袋,推到钟紫苑的面前,语无伦次的哭闹道:“公子行行好。求你别把我送人。要不你把卖身契还给我吧!我做牛做马都会感激公子的大恩大德。”她这样歇斯底里的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钟紫苑在这里强抢民女了。 钟紫苑还未说话。倒是豆蔻不乐意了。她原本还觉得这白衣女子可怜,没想到这可怜之人也有可恨之处。她一掐腰,尖酸的喝道:“这可真是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先前可是你自己哭着喊着求咱们公子买你。咱们公子当时前就好心提醒过你。愿不愿意签下这卖身契全在你一念之间。是你自己毫不犹豫的签了,如今还没有出大门你就开始反悔,难不成这还是我家公子做错了?” “什么公子?不就是一无钱无势的穷酸吗!”那白衣女子被豆蔻这么一激,原本表现出来的温婉羞怯全都不见了踪影。她猛地抬起扭曲的面容看向钟紫苑,,眼中的恶毒丝毫不加以掩饰。她尖厉而气苦的喝道:“就凭你这样的身份,怎么配成为我的主子?怎么配让我伺候?” 她也是慌了神,所以才会有意口出恶言。只盼能拼着挨些皮肉之苦,让钟紫苑激怒之下拿出卖身契放自己自由。只不过她这副嘴脸倒是把那锦衣男子给吓住了。他没想到这美娇娘一旦翻脸也跟那市井泼妇无异。原来这位不是较弱无害的白莲花而是全身剧毒的曼陀罗。 “你......”豆蔻果然被激的大怒。 钟紫苑却不惊不怒,她甚至还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这才带着诡异的笑容,拿出那张卖身契在白衣女子的面前晃了晃,啧啧的说道:“原本看你一双玉手细嫩无暇,还猜测你或许是大富人家出身。没想到两句话就露了低。可能你还不明白签下这卖身契代表着什么,就让我来告诉你好了。” 她附身向前,紧盯着白衣女子那双怨毒的眼眸,充满恶意的说道:“从你签下这卖身契开始,你就是最卑贱的贱籍。如同我家的牛羊,不管我这个做主子的是想打,想卖,想送人,谁都无权干涉。哪怕是打死了!也不过赔上几两烧埋银子而已。知道了吗?” 其实奴婢也分很多种,像这样卖了自身终身为奴的,会被打入贱籍,变成主子家私有产业,生死都是主子说了算,就算以后生下的后代也世世代代都是贱籍。被打死了,也是赔上几两烧埋银子了事。 还有一种就是签订工作契约的,只要做满了时间即可恢复自由身的。这样的奴仆依然是良民身份,就算是主子,可打却不可杀。要是杀了,主子就会触犯律法,会受到律法的严惩。而张侍郎家死的兰儿就是这样的身份。 白衣女子听了钟紫苑的话后顿时傻住了,这些她何尝不知。以前家里有钱时,父亲也曾买过二个小丫鬟伺候她。那时的她就把那两个丫鬟当成牛羊帮使唤,稍不如意,就非打即骂。后来家里落败,这两个小丫头还被她卖了,换回了几两银子使。 其实她也不想走卖身为奴这种下策的,只不过她见钟紫苑居然允许奴仆和自己同桌进食,于是认定此人虽然富贵却是耳软心慈之辈,定是十分好拿捏的。加上钟紫苑的五官长得非常俊俏,才会让她心中无比倾慕,才会死缠上去。 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假的。这看似面善的俊俏公子,实际如狼般凶狠,如狐般狡诈。三言两语就要断了自己的富贵前程。她越想越怕,越想越悔,眼睛不由四处乱转起来。 忽而她与那锦袍男子的视线对上了。她眼前不由一亮,忙冲过去抱着他的膝盖,一边用自己柔软的胸-部在他膝上蹭着。一边泪水涟涟的泣道:“公子,我愿意做你的九姨娘,你救救我,救救我。” 钟紫苑简直气乐了,见过不要脸的,却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还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原本她只是想敲打敲打这女子后,就这么算了。结果人家根本就没把自己这个刚上任的主子看在眼里。居然还妄想借势压人,这可真是触到了钟紫苑的逆鳞。 那锦衣男子原本见识到了白衣女子的表里不一,心中不免打起了退堂鼓。想要她的欲-望也消退了不少。可被她那柔软的胸部一碰,再软言软语的一求,他的脑袋里就像被灌进了浆糊,只能凭着下半身来思考了。 他色眯眯的在她白皙的脸颊上重重的捏了一把。踌躇满志的说道:“小娘子只管安心等着。大爷我这就把你买回来。”他家的姨娘都是花钱买回来的,倒是没觉得白衣女子的要求有什么不妥。他大步走到钟紫苑面前,“啪”的一声,丢下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倨傲的说道:“这里大概有三十多两银子,都拿去吧!就当是我买下那位小娘子了,把她的卖身契拿来。”说完,他对着钟紫苑摊开了大手。 钟紫苑没想到这粗鲁汉子倒是有些痴心。明明发现了那女子不是善类,居然还敢弄回家去。不由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真是爽快汉子。”不过她没有去碰桌上的那只钱袋。只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过我可舍不得把她卖了,我还等着她回去洗衣做饭,劈柴挑担呢!” “喂,你这死庸医,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一转手你可赚了十两银子,够买好几个丫鬟帮你做活了。你又何必霸着这位姑娘不放。是不是瞧人家貌美,想占便宜呀!”他把醋钵大的拳头捏的紧紧的,在钟紫苑面前晃悠,威胁的意味溢于言表。其实他一直就最恨这些长得比自己俊俏的小白脸,尤其是他们还有和自己抢女人的时候。 钟紫苑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就像是在跳梁小丑般的轻蔑。她冷冷的说道:“这位公子难道听不懂人话吗?如今卖身契在我手里,只要我不愿意拿出来,就算是皇帝来了也无法。” 锦衣男子没想到到自己会被拒绝,他不由怒喝道:“你放肆,区区一个死庸医,可别给脸不要脸。” 钟紫苑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那你待如何?不要以为人人都是好欺负的。”她因为愤怒。这一瞬间所爆发的气势,让梅夫人都是眉头一跳。任谁都不会觉得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游医。 就连那白衣女子都瞧出来了,心中不由大恨此人狡猾,先前定是拿假话哄人而已。 那锦衣男子却觉得自己在美娇娘面前丢了脸面,不由一瞪眼,怒喝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居然狠狠一拳往钟紫苑面门上挥去。他在市井厮混久了,就算没有学过功夫,也是打架的高手。再加上嫉妒面前这小白脸长的比自己俊俏,一有机会,自然想先把那张脸给毁去。 众人皆是一阵惊呼,梅夫人也忙对身后的仆人说道:“快去,别让人伤了贾公子。” 只有钟紫苑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隐在暗处良久的那人不由暗叹一声,他终于动了。 眼见锦衣男子的拳头几乎要挨到钟紫苑高挺的鼻子,他眼前忽然一道黑影闪过,也不知打哪里飞来的一只碗碟狠狠的砸在了他的面门上。他脑中“嗡”的一声,七荤八素一起涌了上来。脸上也想是开了染坊,红的,白的,黑的,四下溅出。当然,红的是鼻血,白的是碗碟碎片,黑的就是现磨的芝麻糊...... 他一下子摔倒在地,哎呦哎呦叫唤了好几声,才停了下来,只不过他的一边脸已经肿的像个仙桃,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更加眯成了一条缝。脸上也被刮破了好几块,鼻子下还挂着两管鲜血,样子虽然狼狈却怎么看着都觉得可喜。 这时,一个穿着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的高大男子走到了钟紫苑面前。他对着钟紫苑一抱拳,冷冷的问道:“可要把这冒犯公子的贼人收监?” 这话说得还真倨傲,就像大牢是他家开的。不过他无形中散发出来的一种威势,让在场之人皆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没人敢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 那锦衣男子偏偏不服气,他欲嘲笑几句,可脸上又疼的厉害,于是一张花脸变得越发扭曲起来。 不过他没有见识,并不表示别人没有见识。坐在钟紫苑对面的梅夫人一眼瞧见了那男子腰侧挂的一块腰牌,那可是六品侍卫才能佩戴的。她不由暗笑,这自称无权无势,就连吃饭都成问题的贾大夫,居然有六品侍卫暗中保护,不是明晃晃的在扮猪吃老虎嘛! 钟紫苑轻笑一声,问侍卫道:“他可有触犯王法?” “王法?”侍卫皱了皱眉,他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片,大步走到还在愣神的锦衣男子面前。他把那碎瓷片塞进那男子手里,又举起拳头做出个欲打人的动作。那锦衣男子吓得手一挥,手里的碎瓷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把那侍卫的衣袖给割了一个大口子。 那侍卫忽然夸张的抓着手臂,大声痛呼道:“你居然敢刺杀朝廷命官,可还有没有王法了?来人啊!快把他押入刑部大牢。” “刺杀朝廷命官”这个罪名可不小,锦衣男子忙不迭的丢了手里的瓷片,不服气的咆哮道:“我不服,哪里有朝廷命官呢!你可别欺负我读书少就来哄我。” 侍卫冷笑一声,一把扯下腰间的腰牌,在他面前晃了晃,阴测测的说道:“就算你读书少,也该认得这上面的几个字吧!本官乃堂堂的六品带刀侍卫。”他又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说道:“你用瓷片刺杀本官,在场所有人都可以证明。你还有何话说?来人,把他押回大牢。” 这样即无耻,又明晃晃的陷害,让在场众人都大开眼界,却又无话可说。毕竟那侍卫的手臂,的确是被锦衣男子手上的碎瓷片所伤。 第九十七章 误终身 这侍卫也算是久经沙场,办事老练的很。他趁着锦衣男子还未回过神来,立刻先下令拿人。 “是。”立刻有两个同样身穿黑衣的大汉,大步而来。他们二话不说,直接把锦衣公子牢牢捆了,就往外拖去。 钟紫苑没想到自己轻飘飘一句话就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这位六品侍卫大人也太无耻了些,不过她就喜欢这样明面上的无耻。 眼见那锦衣男子还在惊恐的叫屈,钟紫苑忽然大声喝道:“等等。”她站起身,负手踱步到那白衣女子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冷的说道:“看在这位公子对你痴心一片的份上,我也不送你去女儿国了,干脆把你送给他做九姨娘。只需你陪着这位公子一起同甘共苦,过了眼前这道难关,你可愿意?” “刷”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那白衣女子身上,就连那锦衣公子也是一脸期待的看着她。那女子原本就灰白着的脸变得越发难看,她低头寻思半响后,终于摇头低声嗫嚅道:“我,我不想去坐牢。” 那锦衣公子闻言非但不怒,反而露出一丝了然的苦笑,他终于从美色中清醒了过来。钟紫苑也摇摇头,遗憾的说道:“都说有舍才有得,你什么都不想舍,又如何能得?我给了你两次机会,你都没有把握,也休怪我无情了。” 她对那位侍卫一拱手,说道:“把她带到你主子面前。就说是我新买的的奴婢,请他出手帮忙调教一下。” 钟紫苑原本并没有真的想要买这白衣女子为奴的意思,只不过想教训一下就还她自由。可如今这女子凉薄。自私的品性还有深沉的心机彻底激怒了她。钟紫苑不想再放这女子出去害人了,只有暂时拘了她的自由。可就钟紫苑家那破院子也安顿不下这尊居心叵测的大佛,更加不可能真把她送到梅夫人那去添乱。想来想去,还是习惯性的把这让她头疼的麻烦,交给郭承嗣去处理好了。 那侍卫也识趣的很,立刻一抱拳,说道:“公子放心。主子名下的农庄,果园起码有数十个,还怕安顿不下这区区一名贱婢。”他一挥手。吆喝道:“来人,把人带走,再去给主子禀报一声。” “是。”于是又有一男人上前,拖着那绝望到极点的白衣女子就走。 那女子疯狂的甩着头。正欲哭叫吵闹。那男人可不会怜香惜玉,他立刻闪电般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颌,一个错力生生卸了下来。剧痛袭来,她的泪水再度喷涌而出,可惜她已经无法出声,只能默默流泪。似在为自己未来的辛苦命运不平,似在为钟紫苑的手段感到愤怒...... 她的发也散了,裳也乱了。腕也肿了......她却什么也顾不得,猛地回头。把无比怨毒的目光投向那误她终身的罪魁祸首。 那人明明面目俊朗,神色和煦,就算是对着小厮也一脸宠溺纵容,为何偏偏对自己却没有一丝怜悯之心。她的心底在绝望而恶毒的诅咒着“我还会回来的,到那时,必定会让你百倍偿还。我会让你后悔今日带给我的耻辱。” 见那白衣女子眼怀怨恨的被拖走了,钟紫苑不由摇头叹道:“这样心机,容貌,手段,野心具备,却又出身卑贱的女人真要入了哪家的后宅,可真是家宅不宁的祸端。” 梅夫人也叹道:“可惜并不是每个男子都像公子这样能够洞悉一切,他们只会被这种女子娇弱的外表,廉价的泪水所蒙蔽。”她家后宅就有一位这样的姨娘,如菟丝花般紧紧的缠着她的夫君。而以她清高好强的性子,根本不屑于与这样的女人争夺同一个男子的宠爱。所以她才会苦心经营自己的女儿国,并且处处与梅府划清界限。在她看来只要不给自己希望,自然也不会再有失望。 钟紫苑却“噗嗤”一笑,说道:“那可不一定,看穿这女子眼中欲-望的可不止我一人。”说完她举起茶杯笑着向一直坐在另一边,把这场闹剧从头看到尾的那两位华服公子示意。那两位公子也举杯,以茶代酒,回了她一个友善的笑容。 梅夫人见状,不得不感叹的说道:“到底是在天子脚下......”剩下的话她没再说出口,钟紫苑自然也不会傻乎乎的去问。 梅夫人为了自己店铺的生意经常走南闯北,称得上是眼界开阔,见识不凡。比一般养在大宅院里的夫人更加多了几分爽朗,少了几分扭捏。钟紫苑原本就是女儿身,在钟瑾川的宠溺下一直以男人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当然见识也不算浅薄。于是俩人坐在一起后,居然聊得非常投机。 喝了几杯茶水,又用了些点心后,梅夫人奉上了剩下的二千七百两银票,并且表示出了想要长期与钟紫苑合作的心意。钟紫苑自然求之不得,于是拿出了先前那份由雪姬制定出来的契约。梅夫人细细看了,又展示出她精明的一面,指出几个地方稍做了修改,为自己的女儿国争取到了应得利益后。把李秀才叫上来,重新抄录了一遍,两人才正式一起签下了这份契约。 见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归心似箭的梅夫人就起身告辞。钟紫苑无意间问道:“不知梅夫人是打哪里知道我这桃花养颜丸,又是如此满怀信心的?” 梅夫人笑道:“因为我那相公在长安城内养了一位曾经的妓人做外室。因为这妓人以前被红花伤过身子,所以整整三年的时间都未曾孕育过孩子。可是前些天她居然挺着肚子来拜见我,把我给吓了一跳。多方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她这段时间服用的一种新出的美容圣药桃花养颜丸的功效。有这样一个成功的例子在。我当然会非常看好你这桃花养颜丸今后的市场。” 钟紫苑闻言不由暴汗,这梅夫人真不愧是商界奇女子,就连关注点都和旁人截然不同。一般的正室夫人碰到外室挺着肚子来挑衅。应该感到气愤,担心或者满怀醋意才对。可这位倒好,她感兴趣的居然是这里面蕴含的商机。做她的相公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重新坐上空空荡荡的马车,大伙的心情都十分激动。当然,钟紫苑第一件事就是还了先前赊欠下的银钱,又重新购置了大批药材。不过这回她付的可是真金白银,一文钱的药材都没有赊欠。药铺的掌柜高兴之余。还给了一个双方都很满意的价钱。他顺便又定下了一千颗药丸。因为这两天,他铺子里的桃花养颜丸已经被抢购一空。 据说起因是一位府里的主母,生下了一位小姐后肚子再没了动静。眼见昭华逝去。相公又被家里新納的姨娘给勾了魂,那位主母一时万念俱灰。 后来阴差阳错,她家的姐妹送给了她二十颗桃花养颜丸。她服下以后,不但肌肤焕发新的光彩。重新赢得了相公的关注。几番缠绵下来。居然还怀上了身孕。 这样稀奇之事在她的小圈子里飞快的传开了,于是掌柜这里原本还剩下的一百多颗药丸,瞬间就被一抢而空。后面来晚了没抢购到药丸的夫人们,还纷纷留下定金,只求尽快买到这钟神奇的,还带送子功能的美容药丸。 就在搬运货物的时候,那个隐身暗处的六品侍卫又主动显身。他把钟紫苑从药铺里叫了出来,然后拉到一边说道:“主子把那位姑娘送到了位于西郊的一个农庄。配给了一个管事家的小儿子。他说这样的女子还是尽早嫁出去省心。那个管事家的小儿子虽然人有些鲁钝,可家境尚可。又有二个能干的兄弟帮衬,倒是不算亏待了她。主子问你可还满意?” 钟紫苑闻言不由呆愣了半响,她没有想到才大半个时辰。先前还在自己面前,唱做俱佳耍尽心机的女子,居然这么快就被定下了终身,而且还是嫁给一个鲁钝之人。估计以她那心比天高的性子,此刻心中也是绝望的吧! 想到这里,钟紫苑心中有些不舒服了,总觉得是自己误了一个女子的终身。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郭承嗣的法子才是最好的,而且一劳永逸。只有让她嫁为人妇,生下孩儿,每天被家庭琐事缠住手脚。虽然夫君鲁钝,却有两位精明的兄弟看着,只有这样才会真正遏制她心底如杂草般滋生的怨恨和野心。 只不过,这些历来都是那些后宅主母,用来辖制那些妄想爬上主人床榻的丫头们才用的阴私手段。郭承嗣这么一个清贵公子,怎么也会使用这些?顿了顿,钟紫苑才点点头,说道:“知道了,这样的处理很好,我没有什么意见。”那侍卫立刻拱手离去。 钟紫苑回到铺子里, 过了没多久,几人满载着一车的药材回来了。还未靠近,就见院子门大开着,青黛和秀才娘子皆是一脸焦虑的朝外张望着。看到自家的马车晃晃悠悠的回来,她们的眼睛猛地一亮。 马车停稳以后,青黛忙迎上去,扶着钟紫苑下了马车,还不忘关切的问道:“公子,这一路还顺利吧!余款都拿到了吗?” 钟紫苑点头笑道:“很顺利,不但顺利的把货交了出去,还收齐了尾款。最难得的,是梅夫人还有吉祥药铺的掌柜也与咱们签订了契约,需要咱们长期为他们提供这桃花养颜丸。” “太好了......”一片欢呼声响起,不光是青黛和秀才娘子,还有几个闲下来,躲在门后偷听的姑娘们也一起欢呼起来。 钟紫苑又笑眯眯的大声宣布到:“姑娘们放心吧!以后只要你们勤快肯干,会有赚不完的银钱。”四周静默了一会后,更大的欢呼声响了起来。看着那一张张虽然稚嫩,却依然笑得异常开怀的小脸。钟紫苑心中先前那些不愉快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豆蔻这时也跳下了马车,她笑着大声说道:“别傻笑了,还不帮忙卸下车内的药材。” “哎,咱们来了......”现场一下子陷入了一片繁忙的景象。有人听到欢呼声忙探头出来看个究竟。正好见一群姑娘们手忙脚乱的从马车上往外卸大量药材,不由露出会心的微笑,当然也有人露出了一脸的贪婪。 钟紫苑丢下她们,独自进了自己屋子。她从袖袋里拿出轻松签到的供货契约还有一叠银票,连同那白衣女子的卖身契,一股脑全锁进了一口巨大的樟木箱子里。 一手紧握着钥匙,一手摸着这口沉重的箱子,她心跳如鼓,压抑了许久的兴奋情绪终于发-泄了出来。她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喃喃道:“爹,娘,你们瞧,我终于跨出成功的第一步了。接下来,我要赚好多好多的银子,我要重新光耀咱们钟府的门楣。” 又过了良久,马车上的货物已经全部卸在了院子里,钟紫苑才慢慢走了出来。秀才早已回自己家去攻读诗书,福伯也把卸下了马车,把那匹青聪马赶回棚子里去洗漱。 满院子里只剩下那些姑娘们乖乖的垂手站立着,钟紫苑环视了四周一圈,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姹紫嫣红之间,她不由勾唇一笑,开始细心安排起各自负责的工作。 她指着三个年级大些,身材也略显粗壮的女孩说道:“你们三个以后专门负责跟着秀才娘子一起碾磨药材。至于工钱嘛!咱们以后按照天算。暂时定每天四十文钱。” 这两天只有手脚最快的二位姑娘每天赚到了四十文钱以上,而她们大多都是赚三十多文而已。所以她们对每天四十文的工钱还是很满意的。也是因为研磨药材的工作比较辛苦,所以钟紫苑给她们的工钱也要偏高一些。 “哎,知道了。”“中啊!一天四十文工钱比我老爹赚的还多。”那三人乱七八糟的答应了,引得周围爆发出一阵大笑。 只有钟紫苑强忍笑意,又指了另外两人说道:“你们就跟着青黛一起,专门负责制作药胚。”然后又指着另外三人说道:“以后你们就专门负责制作药丸,你们可明白了?” “明白了。”七位姑娘异口同声的答应了下来。然后开始分头忙活起来。 倒是秀才娘子奇怪的问道:“那庄大嫂做些什么?” 钟紫苑一笑,说道:“我瞧庄大嫂手上的活计很好,帮我绣的一个荷包,那色泽图案搭配的可是一绝。我想让她以后专门负责药丸的包装。” 说到庄大嫂手上那出神入化的刺绣活,秀才娘子也是非常的佩服,她点头笑道:“果真,我以前也得了她一个鸳鸯戏水的荷包,就这么看着,那鸳鸯栩栩如生几乎活过来一般。这样的活计交给她定是错不了。” 就在俩人说话间,院门外忽然传来庄大嫂泼辣的怒喝:“是哪家的小瘪三,跑到这院门口乱写乱画?难道家里就没有个大人管管?” 第九十八章 夜袭 原来,钟紫苑家院门外的墙角下也不知被谁,拿黑炭画了一副奇怪的图案。粗略的看上去好像是四只羊在吃草,不过那羊也太丑了些,全是黑乎乎的一片。秀才娘子笑道:“算了,肯定是小孩子调皮而已。等会我拿水冲冲就没事了。哪里值得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庄大嫂余怒未消的说道:“这群小瘪三,上回还拿石头在我家大门上刻了一堆的小动物,害的我拿油漆把整扇大门都给刷了一遍才把那些痕迹给盖住。可到现在还没一个小瘪三承认。” “哈哈哈......”秀才娘子和钟紫苑不由大笑起来。笑得庄大嫂也不好意思再唠叨,自个也捂着嘴笑了起来。三人说笑一阵,才一起回了院内。 秀才娘子果然打了一盆水想去清洗,钟紫苑却拦着她说道:“那个不急,你还是先教教这些女孩子怎么碾磨药材吧!” “好咧!”秀才娘子便放下了盆子,擦干净手上的水渍,带着那三个小姑娘回自己院里去工作了。 钟紫苑则把庄大嫂拉到葡萄架下的石桌旁坐了,开始细细讨论那些药丸该如何包装。大伙手上都有事忙,很快就把门外那副潦草的涂鸦给忘得干干净净。 直到傍晚,忙活了一天的众人都各自回去了。钟家关上了院门,用过晚膳,沐浴过后。钟紫苑披着湿漉漉的乌发,半躺在自己的竹椅上,青黛则拿着一块宽大的帕子帮她绞干发丝。 豆蔻坐桌前。她拿着一只青竹杆的毛笔,蘸饱了墨汁,借着牛油灯那昏暗的光芒。在面前的账本上认认真真的记录着。 过了良久,她终于抬起头,揉揉眼睛,有些疲惫的说道:“公子,我都记好了,你要看看吗?” “嗯,拿来我瞧瞧。” 豆蔻立刻放下手中的毛笔。把账本捧到了钟紫苑的面前。 钟紫苑一页页的翻开,仔细看了。豆蔻的笔迹还不成气候,那些字写得大的大。小的小。不过一笔一划确是及其认真,而且里面记录的内容也没有一点差错。钟紫苑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不错,不错。一点误差都没有。” 豆蔻一听。嘴角翘起,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青黛见状笑道:“公子,你每天都叫她记账,算账,这是想把她培养成女掌柜吧!”豆蔻闻言,也惊讶的看向钟紫苑。 “不错,我是有这样的打算。”钟紫苑居然点头应承了下来,她坐起身。看着青黛正色道:“不但是她,还有你也要和豆蔻一起学着记账。” “我也要学?”青黛惊诧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圆圆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她很怕那软绵绵的笔尖好不好,每次写字手腕总是掌握不好轻重,不是把字涂成了一团黑,就是写的粗细不匀实在是丑的很。相比拿毛笔,她更加愿意拿绣花针。 钟紫苑笑道:“福伯年纪大了,也不能叫他太操心,我身边通共就你俩人能用。你们知道吗?我今天才知道梅夫人的女儿国不但生意做的那么成功,而且在那女儿国里不管是伙计,庖厨,包括掌柜,管事居然也全部都是女子。” 豆蔻当时亲耳听梅夫人说了,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倒是青黛一脸的惊诧,她不可思议的说道:“女儿也能做掌柜,做管事吗?”在她的印象中,就算是再能干的女人,最多也就是做做后宅的管事。她可从未见过哪个女人可以做大商铺的管事,更加别说是掌柜了。那可是东家下面的第一人,是整间店铺的半个决策人。有很多店铺的东家都是自己担任掌柜一职。 钟紫苑点点头,说道:“既然男人能做到的,女人自然也一样能做到,女儿国的成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今后我可不打算只做桃花养颜丸这一味药丸。我手上还有好几个养生方子可以大肆生产。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开一家养生堂,只卖自家生产的各色药丸。到时生意做大了,我也一定会需要掌柜,会需要管事,来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可我能完全信任的,只有你们两个而已。难道你们不想帮我吗?”一席话说得豆蔻和青黛两双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第一次有了一种叫“野心”的东西,在慢慢膨胀。 三人又闲聊了许久,青黛打了无数个哈欠,圆圆的眼眸里都是雾蒙蒙的。心疼她们实在是太累,钟紫苑便笑着打发她们回房去睡了。 等到两人走后,屋里就剩下钟紫苑一人,她却一丝睡意也无。索性站起身,推开窗户,让银纱般的月光伴着清凉的夜风一起撒进这间简陋的屋子里。 她披着长发倚在长塌上,手里端着一只粗瓷茶盏,慢慢的抿着里面碧绿的茶水。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静静的注视着那挂满星子,闪亮的天空,可惜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此刻万籁寂静,钟紫苑似乎还能听见隔着两间屋子,福伯那震天的鼾声。渐渐的一丝倦意涌上心头。在她一阵恍惚想要闭上眼眸小憩时,忽然一道黑影从屋顶无声的翻落下来。钟紫苑大吃一惊,浓重的睡意几乎被吓去了一半,她低声喝道:“是谁?” “是我。”声音低沉浑厚,钟紫苑立刻听出是白天那个侍卫头子。她眉头微蹙,不解的询问道:“这么晚了,还有何事?” 那侍卫紧挨着窗户低声说道:“今日贾公子的财帛在人前露了白,已经叫贼人给盯上,只怕今晚就会有所行动。我已经派人把此事禀报了主子,主子即刻就到。请贾公子放心,等会外面要是有什么异动,你只当没听见就成。” 被贼人盯上?钟紫苑猛地想起了院门外莫名其妙出现的那一副涂鸦,难道那就是贼人留下的记号。她面色大变。心慌意乱的站了起来,问道:“那其他人怎么办?” “公子放心,我们有足够的人手保护其他人的安全。”侍卫不慌不忙的说道。 “那就多谢大人了。”钟紫苑道了谢。摸着长塌又缓缓的坐了下来。那侍卫不再说话,身影一闪,不知又隐藏到了何处。 钟紫苑此刻心绪不宁,一颗心开始不受控制的“砰砰”乱跳着。虽然得到了那侍卫的保证,可作为女儿家,知道自己被贼人盯上,她终究是害怕的。坐在长塌上呆滞片刻后。她忽然站起身子,奔过去打开搁在樟木箱子上的药箱,拿出了里面的一只瓷瓶。开始忙忙碌碌的布置起来。 做完这些,她就像往常一样,吹熄了那盏牛油灯,然后躺到了床上。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黑暗中她一直惊惧的大睁着眼眸。不敢合上。可是那瞌睡虫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强,不断的摧残着她的神经。终于,她没有忍住,慢慢闭上了眼眸。 她是被院子里的兵乓声给吵醒的,那是兵器交击的声音,随后,几句被压低了的呼喊声也响了起来:“来了!” “抓活的!” “别放他们走!” “他们早有埋伏,小心!” “哈哈。你们跑不掉了。” 混乱的声音,让钟紫苑猛地睁开了眼眸。一道亮光一闪而过。侍卫的警告犹言在耳,可是到底抵不住内心的恐慌和好奇,她只得自我安慰道:“我就看看,应该不要紧吧!”她翻身坐起,也不敢去点灯,只摸黑小心翼翼的来到窗户边,打开一条缝偷偷朝外面看去。 星光下,她隐约看见自家那不大的院子里居然有好几道人影纠缠着斗在一起。人影闪动,血花飞溅,还不时夹杂着几声闷哼或是惨叫。让她情不自禁的微眯上眼睛。 又过了一会,她慢慢适应了那昏暗的光线,才看清楚。院子里面有三个江湖装扮的人,他们似乎刚刚才潜进院中,随即就被早早埋伏在院中的侍卫发现,展开厮杀。此刻,其中一人已经身负重伤当场被人拿下,而另外两人的身上也挂了彩,还在垂死挣扎。 随后,又有人自黑暗中想要攀墙而入,谁知刚露出头来。立刻就有绳索从院子里飞了出去,套在探出头的那个倒霉鬼的脖子上。一用力,那个倒霉鬼即可被人从墙头上拉了下来。他惨呼一声后即可没了声息。这大抵是试探的开始,因为黑暗中,谁都不知道对方究竟有多少人隐身在黑暗中。院中那两个闯入者没有坚持多久,就被人给拿下了,被捆得牢牢的丢在了墙角下。 双方又陷入了一片寂静,院内人和院外人隐隐形成对持之势,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奇怪。”钟紫苑暗自寻思着,外面乒乒乓乓打了这么久,青黛,豆蔻她们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连隔壁的庄大嫂还有另一边的秀才家里也是一片寂静,连灯都没有燃起。还有,那侍卫不是说已经通知了他家主子了,那他家主子,为何也不见踪影?此刻钟紫苑的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 想了想,她理了理头上的发髻,又紧了紧自己的腰带,然后蹑手蹑脚的打开门,欲出去看个究竟。大门一被推开,她一眼就瞧见了一身紫袍的郭承嗣正在和身材高大的侍卫窃窃私语。钟紫苑原本一直揪着的心立刻奇异的平缓了下来,她飞奔到他的身边,语气轻快的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郭承嗣回眸严肃的扫了她一眼,她一惊,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他轻叹一口气,说道:“就知道你会健忘,都说了要你不要出来,怎么又跑出来了?” 见他面色不善,钟紫苑捏着衣角,小心翼翼的说道:“我只是想问问,我家其他人现在如何了?” “他们都被点了睡穴,现在应该睡的正香,不会被打扰到。”侍卫一抱拳回禀了钟紫苑的疑问。 “那就好,那就好......”钟紫苑有些讪讪的,顿了顿,她提议道:“要不,我也回房去装睡觉好了。” 郭承嗣脸色一黑,冷言道:“算了吧!你还是跟着我好了。要是碰到了也麻烦。” “哦!”钟紫苑果然老实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见她如此听话,郭承嗣暗暗勾了勾嘴角,又和侍卫低语起来:“弄清楚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吗?” “还很难说,他们人不少,而且非常谨慎。居然还让人先打前锋,这样把咱们的人手也暴露了。看来接下来只有硬拼了。” “他们是不是京城人氏?” “不是,听他们的话音带着南方口音,而且都是些生面孔。敢打敢拼,还颇有计谋。看路数应该从外地来的。估计习惯于流窜犯案,得手就会远遁,让事主找人都没地方找去。” 长安城富庶,达官显贵多如牛毛。从各地聚集在这里捞偏门,走黑道的人可不少,有很多人都是纠集起一群人,一起干一票大的,捞够了银子就走。 尤其是出现天灾**的时候,那些失去家园,失去亲人,失去土地,失去一切的亡命之徒,更加是以猛龙过江之势,气势汹汹而来。这类人往往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震慑得住,他们抱着不要命的姿态,成为许多保护力量薄弱的富户们梦中克星。 当然,那些真正的达官显贵家里都豢养了大批护卫,小厮看守门户,他们自然不敢轻易前去招惹。 “主子请放心,这些野路子贼人虽然狡猾,却不知道自己是在和官府做对。这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何况他们还称不上是强龙,充其量只能说是泥鳅而已。今夜便让他们来多少死多少,免得他们还有机会去伤害别人。”那六品侍卫言辞威严,满满的全是自信。 这时候,钟紫苑才看清,自家院子的屋檐下,阴影中都站着大量的护卫。他们就像是一群潜伏的猎豹,在等着给敌人最致命的一击。 这间小小的院子,简直就被守护的像是一个枪扎不破,水泼不进,火烧不着的铁桶。外面突然有人尖厉的喊道:“杀......” 第九十九章 杀人 这片刻的时间,应和声陡然如潮涌而来,轰响了夜空:“杀......” “杀啊......” 随着那此起彼伏的喊杀声,杂乱的马蹄声,外面突兀的亮起了无数火光,就像是这条小小的巷子里突然杀进了千军万马。 钟紫苑差点惊跳起来,郭承嗣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安慰道:“不用害怕,外面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赶过来,那些贼人很快就会被拿下。” “五城兵马司的人?”钟紫苑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惊惧,她勉强露出一个笑脸,问道:“是你通知他们来的吗?” “这本来就是他们的职责。”郭承嗣眼睛一眯,冷酷的说道:“五城兵马司专防察奸宄,禁捕贼盗,疏通沟渠,巡视风火,其责颇重。如今就在这天子脚下居然出现了大量盗匪明火持仗的抢劫,要是他们还没有行动,就等着明天被御史参失责之罪吧!”钟紫苑了然的点头。 那名高大侍卫一拱手,问道:“要不要属下带人出去接应?” “不用,你们只需看好这三家院子的门户即可。”郭承嗣断然说道:“五城兵马司出动了这么多的人马,要是连这些盗匪都抓不住,他们的指挥使大人头上那顶乌纱帽只怕也戴不稳了。” “是。”那名侍卫领命抱拳离去。 钟紫苑这才知道原来庄家和李家也被郭承嗣纳入了保护,这算不算是爱屋及乌呢!刚想到这里她脸顿时一红。暗啐了自己一口,都这个节骨眼了还在这胡思乱想什么呢? 她回过神来,却发现郭承嗣身子前倾。那张俊脸在自己眼前被无限的放大,他的唇几乎碰到她的鼻尖,她大惊忙往后一仰,窘迫的叫道:“你干嘛?” 郭承嗣耸耸肩,又站直了身子,懒洋洋的说道:“好端端的,你怎么又脸红了。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钟紫苑忙心虚的辩解道:“哪里是脸红,明明是被外面的火光照的。”自己的脸上还搽着易容药水,这样都能被他看出脸红来。这厮的眼睛也太尖了吧!她下意识的想要摸摸自己的脸颊,这才发现他居然一直握着自己的手腕。这一下,她的脸更加红了,元宝般的耳垂几乎红的可以滴出血来。 她忙垂下脸颊。极其不自在的扭了扭手腕。郭承嗣轻轻一笑。也不勉强,立刻松开了手。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大,不时还伴随着几声惊呼或是惨叫,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钟紫苑心中惴惴不安,脸色又有些不好看了。 郭承嗣见状,轻咳一声,说道:“外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这么干站着也不是个事。要不去你屋里坐坐吧!” “也好。”钟紫苑本就被外面的喊杀声弄得心神不宁,她便带着郭承嗣往自己屋子走去。刚到门口。钟紫苑忽然叫道:“等等。”郭承嗣诧异的收回准备踏入屋子的脚,挑挑眉奇怪的看着她。 她面上一囧,说到:“我先进去把灯点着。”说完,她抢先进了屋子。紧接着屋里传来她“哎呦”一声惊呼。难道有贼人进了屋子?郭承嗣心头一惊,刚想闯进去。就听里面的钟紫苑慌张的叫道:“我没事,你等等再进来。” 郭承嗣瞬间明白了什么,好笑的摇摇头,还是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候着。又过了一小会,屋里总算亮起了灯光,郭承嗣这才提步走了进去。 借着昏暗的灯光,郭承嗣瞧见地上有许多圆溜溜的白色蜡球,此刻全被扫到了一边。他不禁好笑的说道:“难道你觉得,就凭这些蜡球能挡住那些贼人?” 自己的半边屁-股还火辣辣的疼,钟紫苑却不敢伸手去揉,只得悻悻的说道:“就算拦不住,摔他个四仰八叉也好。” “这样可不好。”郭承嗣摇头表示不赞同她这样的做法:“这样的陷阱就像是小孩子在玩闹,伤害程度低不说还会惹恼贼人,彻底激发他们的凶性。到那时你可就是把自己陷入了险境。” “谁说我就这些手段了!”钟紫苑悄悄翻了个白眼,捏着衣角不满的在心里暗暗嘀咕着。 郭承嗣见她红唇微嘟,就知道她心里不服气。于是轻笑一声,也不再啰嗦,撩起锦袍下摆,在长塌边坐了下来,然后说道:“腹中有些饥饿,可有吃的?” 钟紫苑想了想,说道:“还有些牛舌饼和枣泥酥,还是那天张掌柜提来的,这两天忙着也没动过。你可要吃些?” “行啊!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郭承嗣倒是一点也不嫌弃。钟紫苑便掀开门帘去端点心。 郭承嗣有些口渴,见手边的几上摆着一只粗瓷茶壶和四个茶盏。他便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此刻已经凉透,不过茶汤依然清亮。他也没管那么多,端起就往嘴边送去。刚含了一口,钟紫苑端着两样点心和一盏刚泡的热茶走了进来。见状忙惊呼道:“不能喝,里面有迷药。” 什么?郭承嗣忙“呸呸”两声往外吐尽了还未吞下的茶水,同时,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上脑门。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很快软绵绵的瘫倒在长塌上昏睡了过去。手上的茶盏也顺势滚到了地上,那些下了迷药的茶水洒了一地。 钟紫苑忙快步上前,先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然后哭笑不得的说道:“没想到我这迷药的滋味没有被贼人尝到,却迷翻了这人见人怕的长安鬼见仇,也不知道被他抓过的那些贼人会不会觉得解恨?” 想起这样的情形,她又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干脆趁着他昏睡着什么都不知道。伸出如葱削般的玉指戳着他光洁的额头,得意洋洋的教训道:“亏你还是世子爷,居然连隔夜的冷茶也喝。” 戳够了。她又开始捏他的脸颊,看着他平时威严的俊脸在自己的指下就像是面团般被捏的扭曲变形,她越发乐不可支的笑道:“叫你老是吓唬我,还趁机占我便宜,这回总算是落我手里了吧!”她又狠狠捏了几把,这才良心发现的去药箱里翻解药。 她刚刚才把那瓶小小的解药拿在手里,就听头顶上一声巨响。一个高瘦的身影砸破了屋顶,滚落到了钟紫苑和郭承嗣的中间。那人在地上滚了几滚,吐了一口鲜血后爬了起来。 他面色苍白。身上穿着夜行衣,手里紧抓着一柄明晃晃的,刃口有些卷起的钢刀。刀尖还在不断的往外滴着血水,明显就是贼人的打扮。 钟紫苑陡然一惊。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那人的三角眼里充满了血丝。显然是杀红了眼。他凶狠的环视了这间不大的屋子一眼,立刻把注意力放在了依然在长塌上昏睡的郭承嗣身上。 相比身材瘦弱的钟紫苑,体型瘦削健硕,手臂还有肌肉隆起的郭承嗣显然更具威胁力。那人虽然不知道郭承嗣为什么听见了这么大的动静还能酣睡,可他下意识的还是决定先把这人解决了再说。 钟紫苑见那人眼露凶光朝着郭承嗣而去,心中又惊又急,只恨自己为什么要戏耍了他那么久,生生错失了唤醒他的机会。 一步二步。眼见他朝着郭承嗣越来越近,钟紫苑的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她只下意识的奔过去张开双臂拦在了郭承嗣面前。 那人眼前闪过一抹凶光,毫不犹豫的举起手里的钢刀对着钟紫苑的头顶劈下。钟紫苑极其害怕,手脚也在不停的发抖,她索性闭上眼睛大声喝道:“你要是想逃出去,就不能杀我们!” 那人的手生生的顿住了,此刻那闪着寒光的刀刃已经紧挨着她的额头,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鲜血慢慢汇集,开始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很快糊了她一脸。 钟紫苑悄悄的睁开了眼睛,那人手上的钢刀一翻,顺势压在了她的脖颈处。“怎么逃出去,快说!”那人终于沙哑的开口了。他虽然是个四处流窜,杀人如麻的盗匪。可是对自己这条烂命却是稀罕的很。要是有机会逃出去,他自然不想放弃。 “快!”他又催了一遍,手上的钢刀紧了紧,一股寒意入骨,让钟紫苑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哪里有什么主意,只不过信口这么胡诌而已。眼见那人眼中的杀意愈发浓重,她结结巴巴的开口说道:“外,外,外面围满了官兵,此刻硬闯肯定是出不去的。不如你拿我当人质,让那些官兵有所顾忌,说不定有机会逃出去。”她越说越顺溜,似乎真出了一个绝好的计策。 那人眼睛一亮,显然心动了。他的眼睛在钟紫苑和郭承嗣身上转了转,嘿嘿一笑,阴测测的说道:“既然是人质,当然是这个华服公子更有用些。看你出了个好主意的份上,还是让你死个痛快吧!” 钟紫苑面上一囧,暗骂这盗匪眼睛还真毒辣的很。郭承嗣就算是睡在那里,依然掩饰不住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的确不是自己这样的市井小民能够比肩的。 她隐在袖中的手腕轻轻一抖,一只锋利的簪子悄无声息的滑入她满是汗水的掌心。额上滴落的鲜血渐渐糊住了她的眼眸,让她眼前一片血红,她却不敢眨眼,依然努力的大睁着。 那人狞笑着举起了手里的钢刀,几乎同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直接劈开了半扇窗户,轰然翻了进来。那人举着钢刀下意识的顿了顿,钟紫苑瞅准了机会,一咬牙,把手里的簪子狠狠刺进了他的腋下。 那人原本还想嗤笑两句,可是他张张嘴,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他原本苍白的脸色立刻变的灰黑,嘴唇也变得乌紫。他口一张,一口黑血激射而出,然后仰面重重的倒了下去。 钟紫苑也颓然的瘫坐在地上,勉强抬手擦拭了眼前的血液。全身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她紧盯着自己犹自沾满了鲜血的双手,嘴里带着哭腔的低语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后面闯进来的,是跟了钟紫苑几天的那个侍卫头子。他此刻半边身子都染上了血迹,显然也受了不轻的伤。他见郭承嗣一动不动的躺在长塌上,也不知究竟是死是活,心中不由大惊。忙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伸手探向郭承嗣的鼻息。 见他呼吸平稳,脸色正常,这名侍卫紧绷的神经才算放下了一半。他喘着粗气一屁股在郭承嗣的身边坐了下来,先扫了地上那具面色狰狞恐怖的尸体,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忙推了钟紫苑肩头一把,问道:“贾大夫,贾大夫,你没事吧?咱们大人这是怎么了?” 钟紫苑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说道:“他没事,只是不小心中了我的迷药,给他吃一颗解药就没事了。”她边解释,边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是一抬眼就瞧见了那双死不幂目的眼睛正狠狠的瞪着自己。她凄厉的惊呼一声,再次摔倒在地,然后痉挛的呕吐起来。她全身越发抖的就像筛糠一样,不能自己。 那侍卫头子皱了皱眉,心中暗暗同情。想起自己杀第一个人时,也是这样六神无主,惊慌失措。不过这贾大夫杀人的时候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如今对着一具尸体,却被吓得跟个鹌鹑似的,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他还是好心的站起身,伸手想要去拖那具尸体。钟紫苑忙抬手制止道:“别,等一等。” 侍卫头子诧异的看着她。她抹了抹嘴角的酸水,强打精神说道:“他中的毒,见血封喉。就算只是一具尸体,也布满了毒液。你不能这么碰他,这样连你自己也会中毒的。”这样厉害?侍卫头子忙不迭的收回了手,敬畏的看向钟紫苑。 钟紫苑勉强笑笑,她颤颤巍巍的爬起来,找了一副自己以前做手术用的特制手套,细密薄软,连水都透不过去。她把手套交给侍卫头子,絮絮叨叨的叮嘱道:“你戴着它去拖尸体,就不怕中毒了。不过最好能赶快把这句尸体烧了,要是被别人误碰到可就不好了。就算没被别人碰到,被那些野狗,老鼠啃到也会遭殃......” 侍卫头子瞬间觉得有几百只苍蝇在围着自己打转,他忙打断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记得快些把咱们大人给弄醒。”他接过手套戴在手上,吭哧吭哧的把那具死不幂目的尸体拖了出去。只留下钟紫苑独自看着地上残留的黑色血迹,不能自己的打着冷颤。 第一百章 夹缠不休 郭承嗣觉得脑袋就像被人拿木棍狠狠敲了一记,胀痛无比,就连两边的腮帮子也有些酸痛。他无意识的揉了揉额角,慢慢的张开眼眸。却看见一片残破的屋顶,透过屋顶,他还可以看见一小片瓦蓝瓦蓝的天空。 昏倒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了他的脑海中,他猛地睁大了眼睛,翻身坐起。却把一边小心翼翼端着温水,准备喂进他嘴里的荣喜给吓得手一抖,满满的一碗水全扣到了他自己身上。 “世子爷,你终于醒了!”荣喜却顾不得抖去身上的水珠,欣喜若狂的扑了过来。 郭承嗣沉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贾大夫去哪了?” 荣喜脸上的笑容一滞,他轻咳一声,详细的回禀道:“亏咱们埋伏了这么些天,义庄那边果然有了动静。寅时有两个黑衣人偷偷摸摸闯入义庄,欲烧毁兰儿姑娘的遗体,已经被段侍卫拿下关入刑部大牢。经过初步审讯,已经问出了一个大概。 这两人平日里没有什么正经营生,却最爱在赌场里厮混,都欠了一屁股的烂账。三天前有人给他们一人十两银子,让他们去烧了兰儿的尸体,还说事成之后会再给他们二十两银子作为酬谢。 这两人原本不敢做这天怒人怨的肮脏勾当,当初答应,也只是想骗十两银子翻本。谁知昨天白天他们各自的债主就像是集体约好了般上门讨债,还放下狠话。再不还钱,就要拿他们家儿女抵债,两人才会横下一条心想赚剩下的那二十两黑心银子。” “问出来。找他们办事的是谁了吗?”郭承嗣皱眉问道。 荣喜遗憾的摇头说道:“他们说那人当时头上戴着帽子,把面目全部遮住了,所以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他们有留意到那人的左手食指比正常人短了一大截。” “有这个特征就好办,反正和张府脱不了关系。”顿了顿,他又再度问道:“贾大夫去哪了,这屋顶怎么会破了一个大洞,难道昨晚我昏迷过去后。有贼人闯进来了?” 荣喜胆战心惊的瞅了他一眼,嘴唇蠕动了半天,硬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额头上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郭承嗣见他这模样不由一愣,转瞬目光变的冷凝,,他忽然厉声高呼道:“外面是谁?给我滚进来!” 他话音刚落。那个跟了钟紫苑几天的侍卫头子立刻掀开门帘大步走了进来。他不等郭承嗣发话。自个先跪了下来,砰砰砰连着磕了三个响头后,愧疚的说道:“卑职办事不利,请大人降罪。” “办事不利?”郭承嗣的脸上瞬间褪去了颜色,心脏也漏跳了一拍,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询问道:“究竟出了何事?” 荣喜一个劲的朝他猛使眼色,可惜他是个实诚汉子。只看着郭承嗣,一五一十的老实禀报道:“没想到昨晚那批贼人中有几人特别难缠。五城兵马司的人向来缺少操练,从来都只会靠人数来取胜。可惜昨天巷子狭窄,他们大批人马被堵在外面进不来,结果让几个贼人趁乱逃如了院中。” “后来如何?”郭承嗣闻言,不由大恨五城兵马司的人无能,几百号人居然还拿不住十几个盗匪。被侍卫头子这么一说,他心中更加有了不好的预感,一颗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捏住般,紧紧的揪在了一起。 侍卫头子继续绘声绘色的说道:“卑职当时听到了贾大夫的屋内传出一声巨响,似有贼人踩破了屋顶跌了进去。尽管当时卑职心急如焚,却被另两个盗匪给死死缠住,一时脱不开身。等卑职好不容易击退二人,跳入屋内时,却看见......”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那个盗匪恐怖的死状,还有那毒药的霸道,还是让他感到心惊肉跳。 郭承嗣的目光凝滞不动,他慢慢的握紧了拳头,直到掌心传出一阵刺痛,他才艰涩的问道:“说,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卑职看到贾大夫满脸鲜血护在大人身前,而那盗匪举起钢刀正欲往他脖子上劈去。” “别说了。”郭承嗣猛地开口狂吼道。他狠狠的一拳砸在手边的几上,只砸的碎木四溅,一张好好的几瞬间裂成了两半。他喘着粗气,黑沉沉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种剧烈的伤痛,就像是一只负伤的野兽。 那侍卫头子被吓了一跳,惊惶失措的看向荣喜。荣喜却没有理会这愣头青,他惊呼一声扑上去,捧着郭承嗣的拳头,急道:“世子爷,你的手流血了,这可怎么是好?”他见郭承嗣一脸的痛苦,心头猛的一亮,忙转头跺着脚对傻住的侍卫头子喝道:“你个愣头青,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吗?这样一惊一乍的,是人都会被你给吓死。”他又转头,抚着郭承嗣的胸口安慰道:“世子爷放心,贾大夫受了些皮肉伤,却没死呢!” 他这话连着说了三遍,才,慢慢进入郭承嗣的脑海,他抬起头来,带着强烈的怀疑,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说她没死?” 荣喜疯狂的点头道:“不错,不错,他没死。” “我不信。”郭承嗣猛地拨开他的手,痛苦的说道:“她要是没死,你为何不敢回话,为何不敢看我?” “哎呀!”荣喜哭笑不得,他无奈的跺跺脚,对那侍卫头子说道:“你是死人啊!还不快把事情一口气都交代清楚了。” “是。”侍卫头子忙一拱手,继续说道:“卑职赶到时,正好看见那盗匪举刀欲劈向贾大夫的脖颈,可能是卑职的贸然闯入让他吃了一惊,动作便停顿了一下。贾大夫乘此机会把一根银簪刺入他的腋下。那根银簪被染上了见血封喉的剧毒。那盗匪瞬间就被毒倒毙命,再没了逞凶的机会。”侍卫头子终于把要说的话一口气给说完了。才长舒了一口气。 听说钟紫苑没死,郭承嗣的拳头慢慢的松开了些,忽而他抬眸逼视着荣喜。不解的问道:“既然她没死,你先前为何不敢说?”转念一想,他了然的点头:“可是因为她破相了?” 一个大男人破不破相有什么打紧的?荣喜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己的主子,以往那些精明能干,冷静自持都不知道跑哪去了。他轻叹一口气,说道:“倒不是破不破相的事。也不知是不知因为第一次杀人,贾大夫吓得太厉害。结果不小心踩到了地上那些蜡球。结果滑了一跤,后脑勺砸在了地面上,然后昏了过去。”哎。说出来,他都替这贾大夫觉得丢人。 “什么?”郭承嗣的心猛地又被揪住了。他猛地站起身,说道:“她如今在哪?快带我去瞧瞧。” “世子爷别急,贾大夫后来被豆蔻那小子给弄醒了。就是人一直是恍恍惚惚的。瞧着精神有些不好。”荣喜忙说道:“蜀王世子闻听这边出事,一大早就派雪姬姑娘过来把贾大夫还有豆蔻,青黛接到他那边去了。说是这边屋子也破了,病人住着不像话,也没有好药材,还是先去他府里养伤好了。” “被接去了斐的府里!”郭承嗣慢慢的坐了下来,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荣喜见状,清清喉咙。陪着小心说道:“世子爷,时候不早了。今天还要审庄哥儿的案子呢!您看......”他指了指整整齐齐叠在一旁的补服。 郭承嗣略一迟疑,站起身说道:“伺候本官更衣。” “是。”那侍卫头子也站起身,和荣喜一起协助他穿上了这象征身份的补服。 当他再次踏出屋子时,就见福伯一人惶恐的站在院子里搓着粗糙的掌心,嘴里喃喃的不知在念些什么。 他脚步顿了顿,然后走到福伯身边,和颜悦色的说道:“老人家放心,你家公子只要将养好身子,就会回来。这些日子就麻烦你看好门户。制作桃花养颜丸的工作也不要停歇了,我会留下两名侍卫协助你。”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福伯感激涕零,颤颤巍巍的欲向郭承嗣下拜。荣喜却一把扶住了他。等他抬起头,才看见那位郭大人已经迈步走出了院外。 院子外那条狭小的巷子里,此刻已经被冲洗的干干净净。丝毫也看不出几个时辰前,这里经过了一场大规模的殊死搏斗,到处都是血迹斑斑,尸横片野。郭承嗣勾唇冷笑,他不再迟疑,翻身上马,飞快的离去。 ...... 郭承嗣一路疾奔到了刑部,就见兰儿的母亲,哥哥由几个人陪着早已在门外候着。见到郭承嗣下马,几人立刻团团围了上来,尤其是兰儿的老母亲,扯着郭承嗣的衣袖,老泪纵横的哭诉道:“郭侍郎,郭大人,你可要为老身做主,不能轻饶了杀害我兰儿的凶手啊!”说着她就要往地上跪去。 荣喜早就见多了这样的场面,忙紧走几步,抢先上前架住了这位老婆子。巧妙的帮助郭承嗣脱身,又成功阻止了她继续下跪后,这才好声劝慰道:“大娘请放心,我家大人亲自问案,定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老婆子跪又跪不下去,见郭承嗣头也不回,已经快要跨入刑部大门,不由尖厉的哭号道:“郭侍郎,您办案可要凭良心啊!那姓庄的恶徒,明明早就被府尹大人定了罪,为何你还要为他翻案?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呀?” 她一边大声哭诉,一边拿头往荣喜的怀里死命撞去,嘴里还哭号道:“要是今儿让那贼人脱了罪,老身我也不活了,我就撞死在这,撞死在这......” 荣喜被她撞的直踉跄,却又不敢出声呵斥。因为老太婆这一哭闹,让许多百姓都纷纷围了上来指指点点。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只敢暗中腹诽,面上却依然冷静自持。因为他知道,此刻任何过激的言行,都会授人以柄。他只得陪着小心,一边尽量稳住身形,一边去拉老婆子,只闹的他脑门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那边兰儿的哥哥也拦住了郭承嗣的去路,他眼冒怒火,咬牙切齿的质问道:“大人,难道您真要违背良心,为杀人凶手伸冤吗?”他话音未落,段岭领着一群拿着杀威棒的衙役蜂拥而出,瞬间隔开了郭承嗣和兰儿哥哥。 兰儿哥哥猛地扑上前,紧抓着拦在眼前的杀威棒,怒目圆睁,大吼道:“郭大人......”他的声音凄厉而尖锐,刺得拦住他的两名衙役耳膜内均嗡嗡作响。他们勃然大怒,举起手里的杀威棒欲砸下去。 郭承嗣一挑眉,抬手阻止了他们的动作。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见兰儿哥哥把眼一瞪,又欲咆哮。郭承嗣一皱眉,严厉的喝道:“不过你们无辜阻扰朝廷命官办案,这可是重罪,照律历,就算是打你五十板子也不为过。” 顿了顿,他又放缓了音调说道:“不过姑且念在你们亲人遇难,又受人唆使,才会在此胡闹,本官就暂且饶你们这次。要是你们母子俩再这么夹缠不休,可别怪我动用这杀威棒。”说完他抬眸扫向躲在人群中那几个形迹可疑之人,他眸光冰冷如刀,刺得那几人连头都不敢抬。 兰儿哥哥一愣,也狐疑的顺着他的眼神看去。郭承嗣见状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又开口说道:“兰儿的案子,本官亲自参于了验尸,手中掌握了最新的证据还有证人、也通过了刑部的审核,绝对不含一点私心。”说完,他垂下眼眸看着依然满脸怒容的兰儿哥哥,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也想要抓住杀害你妹妹的真正凶手,而不是在大街上拉个人随便凑数吧......” 符思远作为证人,早就在刑部候着。见到郭承嗣大步而来,忙起身抱拳:“见过郭大人。” 郭承嗣忙一拱手,回了一礼,谦逊的说道:“符大叔,多礼了。”他可不敢在符思远面前托大,就不说他大驸马的身份。以前没有出事前,自己就跟着母亲一起,经常到长公主府串门子。所以是真的把他当成亲近的长辈来看,不然也不会一眼就把符思远给认出来。 寒暄几句后,郭承嗣这才说道:“那庄哥儿能否脱身,符大叔这可是关键。” 符思远呵呵一笑,说道:“郭大人只管放心,小人一定会把当日所见毫不保留的在大堂上说出来。以求早日还庄哥儿一个清白。” 第一百零一章 痴傻 春妮依然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男装,因为缺乏营养而略显枯黄的头发胡乱在头顶扎成一个髻。她的嘴里嚼着一块水晶软糖,眼睛却好奇的盯着一直坐在绿荫花架下一名穿着杏色衣裙的少女。 此刻的天色极好,天空明朗如蓝色的海水,厚重的,形态各异的白云,一直在翻腾着不停的变化着,一刻都安静不下来。相比之下,那杏衣少女安静的有些过分,她任由那斑驳的金色日光透过花叶间隙投在自己身上,任由微风吹拂着她肩头的长发。 春妮扳着手指开始数,自己已经吃了五块水晶软糖,二块绿豆糕,一块芸豆卷,还有一把松子糖,可那名少女依然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春妮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她眼前是一个漂亮的荷花池,沿岸垂柳匝地,无数条碧绿的枝叶随着清风微微起舞,就像是一群绿衣少女在伸展她们曼妙的身姿。 湖面上碧波如顷,波光潋滟,荷花此刻已经落尽,莲蓬也已被摘完,只剩下一大片即将枯萎,等待小厮前来打捞的残荷在风中萧然独立。 一棵粗大的桂花树静静的立在少女的身后,树上密密匝匝的,米粒大小的金黄色花瓣被风一吹,如一阵看得见的香雾般洒落了少女一身。 春妮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把手中最后一块水晶糖塞进嘴里,又使劲的舔了舔还带着甜味的手指。然后“哧溜”一声,从自己栖身的大榕树上滑了下来。 她大摇大摆的走到荷花池边,狠狠的盯了满池枯败的荷叶一眼。她嘿嘿一笑。似乎从透过那些残荷瞧见了那些埋在黑色淤泥下白胖胖的莲藕。那些莲藕在她的眼里幻化成了凉拌莲藕,清炒莲藕,糯米藕,脆炒莲藕丁,卤藕片,玉米肉丸藕汤,糯米莲藕。香酥藕片,藕茸圆子,藕饼等等。想着想着。她的口水就流了出来。谁让她做了这么多年的乞丐,尽管如今住在蜀王世子府里并不愁吃穿,可是她的内心总是对食物有着异常强烈的渴望。 不过她现在的目的可不是来挖莲藕的,就见她飞快的摘下几根柳条。掐去多余的叶子。然后缠绕成圆圈。就看她略显粗糙的双手飞快的翻飞着,很快一顶精致的帽子就编好了。 她又寻了几朵野花插在这顶柳叶帽儿上,这才满意的拿在手里,一蹦一跳的往少女身边走去。她把编好的帽儿轻轻戴在少女的头上,然后左右端详着,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这名少女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两只美丽的琥珀色眼睛依然直愣愣的看着前方。另外一个圆脸圆眼睛的翠衣少女却突兀的开口了:“谢谢你,春妮。” 春妮小脸一红。她有些羞涩的说道:“青黛姐姐,原来你就坐在钟姐姐的身后。亏我刚刚找了半天都没瞧见你。”青黛原来一直坐下花架的台阶上,钟紫苑的身影刚好把她遮的严严实实,难怪春妮没有瞧见她。 青黛站起身,伸手轻轻拂去了钟紫苑肩头飘落的那些碎金子般的花瓣,却在不经意间,在她的衣裙上沾染了这一缕让人闻之欲醉的馨香。 春妮偏头看着钟紫苑的一举一动,忽而她开口问道:“钟姐姐究竟什么时候能醒?她醒来以后,还会变成贾大夫吗?” 青黛一愣,随即苦笑。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了,小姐都是这幅痴痴呆呆的模样。最初大家都以为她是因为杀了人,心怀内疚所以才会精神不振。可是一天,二天,三天,她依然是这幅目光呆滞,一举一动皆要人提点搀扶的模样,大家终于不能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蜀王世子和郭世子心急如焚,两人动用了大批人手,找了无数的大夫为她诊治,她苦心掩饰已久的女儿身份自然也大白于天下。而所有的大夫都断言,小姐会变成这幅模样,全是那一跤惹的祸。至于什么时候能情醒根本无人能算出来,有人说可能三五月,有人说三五年,更多的是说也许一辈子就这么痴痴呆呆的下去了。 豆蔻和青黛在那一瞬几乎要崩溃,好在蜀王世子和郭世子却从未放弃,他们给小姐用最好的药,还找了身怀金针渡劫绝技的刘院判每日为小姐扎针,就盼着小姐能够早日清醒。可惜时间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月,小姐身上那些皮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可精神状态却一点变化都没有,而且整个人迅速的消瘦了下去。 青黛正在愣神间,一只脏兮兮的,还染上了绿色汁液的小手在她眼前使劲晃着,春妮奇怪的问道:“青黛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青黛猛地回过神来,她悄悄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勉强笑笑,说道:“小姐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她要是听到你叫她钟姐姐,一定会吓一跳,可她也一定会很高兴。” “对,我也这么觉得。”春妮一本正经的点头傻笑道。 “青黛......”远处传来雪姬的呼唤,青黛忙对着雪姬扬了扬手,然后回头对春妮说道:“定是刘神医来为小姐扎针了,我先带小姐回屋了。” “嗯。”春妮乖巧的退让到一边。 青黛附身在钟紫苑的耳边轻轻的呼唤道:“小姐,起来了,咱们要回屋了。”说完她轻轻搀住钟紫苑。她果然木着脸,乖巧的站起身,如牵线木偶般亦步亦趋的跟着青黛,往自己居住了一个月的院子走去。 回到房中果然见朱斐,郭承嗣皆在。那刘院判捋着长须,微眯着眼眸细品着面前一盏太平猴魁。青黛扶着钟紫苑在他身边坐下,然后抬起她的手腕轻轻放在身侧的高几上,挽起袖子。盖上素娟请刘院判诊脉。 刘院判伸出三根手指轻轻的搭在钟紫苑的腕上,一边仔细探寻,一边询问道:“你家小姐昨日睡得可好?” 青黛忙回话道:“小姐依然在白日里犯困。就算是倚在榻上也会昏睡过去。可是晚间依然不肯闭眼,按照您的吩咐,昨晚亥时给她用了一点安神汤。后来虽说睡了两个时辰。可是她一直在尖叫,哭闹,一刻都不得安宁。” 刘院判收回了手,叹道:“她这还是心病呀!如今她的外伤还有脑内的淤血,基本已经痊愈。喝再多的药。扎再多的针,估计都不会有更好的改善。” 朱斐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瞪着刘院判。冷声说道:“这些天你提出的任何要求,我们全部都给予满足,就算是要天山雪莲,本世子也给你找了来。如今你却说吃药。扎针全没有效果?”他满眼阴鸷的说道:“难道这些天你是在耍着本世子玩?” 刘院判的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面前这美貌少年性情乖张暴虐,却偏偏是皇帝朱显面前新晋的大红人。要是惹怒了他,自己这小小的六品院判,还真是惹不起。 他摇摇头,最终还是开了一副方子出来,说道:“恕我直言,钟小姐夜间睡不安稳。白日神情痴呆。恐怕还是她心中的愧疚,思虑。惊惧等各种负面情绪叠加在一起达到了极致,再加上那一下猛力撞击所致。想要痊愈,光凭这药石之力还是不够。还需要亲人,朋友在她耳边多番开导,劝慰,为她打开心结才行。” “亲人?”郭承嗣心中一动,忍不住出声询问道:“亲人的劝慰是否尤为重要?” “那当然。”刘院判捋着胡须,摇头晃脑的说道:“小女儿对父亲,母亲总是格外依赖,信任。要是有他们在身边陪伴,钟小姐痊愈的机会要大许多。”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不管怎样,平日里要在她耳边多说说话,不拘说什么,只要是她感兴趣的就行。这样对她的恢复,会有一定的帮助,毕竟心病还需心药医。” 郭承嗣有礼的一抱拳,说道:“多谢刘院判指点。” “不敢不敢。”刘院判忙还礼。同时还在心中暗暗腹诽,瞧瞧,都是世子爷。郭世子可比那朱世子平易近人多了。 刘院判离去后,朱斐愤愤的一把扫掉了桌上的茶盏,怒喝道:“庸医,都是一群庸医。治不好了,就推说是什么心病。” 郭承嗣一皱眉,不满的说道:“行了,知道你心急,可这治病却是最急不来之事。我觉得刘院判说的没错,紫苑她真可能是因为心病才变成这幅模样。” 朱斐一摊手,冷笑道:“那该如何?别忘了,钟院使夫妻如今还关在大牢内,怎么可能来帮她开解心结?难道他们一辈子不出来,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她痴痴傻傻的一辈子?” 郭承嗣取下钟紫苑头上的柳条帽,取出一柄玉梳开始慢慢帮她梳起被弄乱的长发。他慢条斯理的说道:“总归她是为了救我才弄成这副样子,就算她痴傻一辈子,我就照顾她一辈子好了。” “你.....”朱斐性子一上来,一脚踢翻了脚边的踏脚,怒气冲冲而去。 青黛见他走远了,这才心惊肉跳的说道:“朱世子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别理他,他是过于心急了。”郭承嗣头都没抬,他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对惊恐的青黛说道:“去打盆水来。” “是。”青黛答应了,忙出去打水。她如今很放心把钟紫苑交给郭承嗣照顾,因为这一个月下来,他照顾钟紫苑时的细致,耐心,她皆看在了眼里。她亦清楚看见了他眼中蕴含满满的,丝毫不加掩饰的深情,愧疚以及怜惜。 屋内就剩下郭承嗣和钟紫苑两人,他一边细心的帮她梳理长发,一边絮絮叨叨的说道:“你知道吗?你那桃花养颜丸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可是卖的风生水起,就连我那姐姐都托我母亲买了好几盒带进宫去,因为她还想再生个三皇子。不过这里面豆蔻的功劳最大,她每日除了买药,记账,还要带着那群小姑娘,还有你那两位邻居,每天从清晨忙乎到黑夜。她如今可是你名副其实的大掌柜,为你可赚下了大把的银子。” 他虽然嘴里絮絮叨叨,手上却丝毫没有停歇。很快,她满头的乌丝已经无比顺滑的披在她的肩头。他修长的手指在其中灵巧的穿梭着,一挽,一拧,一盘,一个简单光滑的云髻已经盘好。 他又顺手在妆台上的朱漆雕花嵌螺黛的八角盒里拣出一根碧玉玲珑簪为她插入发髻的一侧。他仔细端详了片刻,似乎还有些不满意,于是又拿起竹剪在花瓶中剪下一朵盛开的粉色芙蓉花,为她插在鬓边,衬得她原本苍白的面容多了一份娇俏艳丽。 他这才满意的点头,柔声说道:“这一个月下来,我梳发的手艺可大有进步。只怕比你那青黛,也不差丝毫。” 这时,青黛打了一盆温水进到屋内。她把铜盆放在钟紫苑的面前,拿一块大帕子掩了她的前襟。郭承嗣亲手绞了帕子为她细细的擦干净脸颊和双手。 她那双原本玉雕般圆润的手,此刻因为消瘦而青筋毕露。郭承嗣抓在手中,只觉得一阵心酸难耐。他吸吸鼻子,勉强一笑,继续对愣愣的,毫无反应的钟紫苑说道:“你瞧,原本身上就没有几两肉,如今更加是看不得了。要是你爹娘出来瞧见你这模样,也不知会不会心疼死......” 青黛闻言眼眶迅速红了,她猛地捂住了嘴,哽咽的说道:“我去厨房瞧瞧那盏阿胶红枣乌鸡汤炖好了没......”她难过的说不下去,干脆转身跑了出去。 郭承嗣却没有理会,他在钟紫苑的对面坐定,就像与老友聊天般,继续说道:“对了,告诉你一件特别解恨的事,虐杀兰儿的真正凶手已经被抓了。你一定不会想到,这真正的凶手居然不是张侍郎的儿子而是张侍郎他本人。而告发他的,居然就是他那与我有一面之缘的庶女。 原来张侍郎从年轻时就喜欢玩性-虐的游戏,他的好儿子有这毛病还是跟他学的。难怪他的原配夫人死后,他不敢再纳名门闺秀为填房,而是直接抬了解他底细的姨娘为继室。这些年他已经弄死了家中不少丫鬟。可惜那些丫鬟都是签的死契,所以无人追究,才让他行事越发猖狂无忌。 直到兰儿的意外死亡,才让他感到害怕。因为兰儿与那些丫鬟不同,她没有签死契,她还是良民的身份。无辜虐杀良民,足可以摘了他头顶的乌纱帽。只可惜他那庶女,虽然帮我们揪出了凶手。却因为告发亲父,违背孝义,天理难容,被判了杖刑,还要流放三千里......” 第一百零二章 违背人伦 当郭承嗣说到张侍郎家的庶女要被施以仗刑,并被流放三千里时,钟紫苑的手指忽然颤了颤,虽然动作很细微,却被他敏锐的注意到了。 郭承嗣的心中又惊又喜,他小心翼翼的把她的手捧在自己的掌心,小小声的,温柔的说道:“紫苑,其实你可以听见对不对,你也觉得她很可怜对不对……” 可惜后面不管他再说什么,钟紫苑都没了别的反应。她只是呆呆的坐着,就像是一座精美的瓷娃娃,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如水的注视着前方。郭承嗣却万万不肯放弃,他立刻大声呼唤侍卫去把刘院判给追回来。 可怜院判大人刚刚才回到府里,屁-股还没有挨上椅子,就被郭城嗣那些如狼似虎的侍卫给强行请出了府。这都算了,那些杀千刀的野蛮人居然连马车都不肯让他坐,而是直接扶他上了一匹高大的青聪马。 说了句“得罪”然后一鞭子抽下去,青聪马嘶鸣一声疾奔而去,刘院判坐在马上左右晃动着差点没摔了下去。他吓得俯下身子紧紧抱着马脖子,连眼睛都不敢睁开,这一路好险没把他那干瘪的屁-股给颠成了四瓣。 好不容易晕晕呼呼的到了蜀王世子府门口,他又被早就等在那里的一群人直接扔进了软兜里,然后一路抬到了钟紫苑住的院门口。如果这软兜能慢一些,他还是十分感激的。可这一路上,抬软兜的两个高大侍卫居然都是用跑的。 这一路晃悠。害的刘院判双手紧紧的抓着软兜两边的滑杆,双眼发直,嘴抿的死紧。一张老脸也憋得通红。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雪姬亲自搀扶他出来时,他的腿肚子还在不由自主的打颤,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雪姬可不管那么多,一边催促,一边架着他的胳膊往里走。可怜刘院判一边颤颤巍巍的往前走着,一边用已经被吓的变调的嗓子。陪着小心问道:“雪姬姑娘,你可要和老夫说句实话,可是钟小姐那里有什么不好。惹得世子爷发怒了?” 他虽然不知道郭承嗣这么火急火燎的把自己叫回来,是为了何事。他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病人那边出了什么意外。 雪姬见他脸都吓变色了,暗暗感到好笑。她故意露出一脸的为难。沉吟片刻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可不好说,您还是自个先去看看吧!”她不肯直说,刘院判也无法,他只得提着十二分的小心,心惊胆战的跨进了屋子。 郭承嗣已经欣喜的迎了上来,此刻他的眼眸亮的惊人,与前段时间的黯然截然不同。因为在他看来。钟紫苑那微微的颤动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天大的惊喜。在他看来她内心深处那层厚厚外壳,已经裂开了一条缝隙。小心翼翼的开始接受外界的信息,这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听郭承嗣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刘院判提了一路的小心肝总算了放了下来,此刻他更想做的是骂人。他狠狠盯了郭承嗣一眼,刚要开口,可见他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又万分纠结的模样,想了想终于又闭上了嘴。 刘院判到底行医多年,又常年在后宫以及豪门贵胄中打转,除了医术外,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一流。 其实光听郭承嗣的描述,他真不能断定这位钟小姐是听进了他的话给的反应,或者根本就是无意识的动作。不过目前安抚住情绪处于极度激动状态的‘长安鬼见愁’显然是第一要务。 于是他一扫先前的狼狈不堪,露出云淡风情地微笑,捋着胡子,摇头晃脑的说道:“真是可喜可贺,老夫先前就说,只要不断的和她说话,刺激她的大脑,她一定会听到,慢慢也会有所反映。瞧瞧,这不是马上就有成效了!你们还可以多对她说说以前的往事,这样对唤醒她的记忆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所以说,她刚才就是给我的反映?”郭承嗣有些怔怔的,一张俊脸似悲似喜,似泣似诉...... “不错,她目前不能给你很大的反应,也许只是动动手指,也许只是眨眨眼睛,也许只是一个微笑,不过这些小动作,都代表着她在慢慢的好转......” 郭承嗣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坐在长塌上的钟紫苑,她头上的发髻是自己亲手挽的,那根簪子也是自己亲手插上去的。 如果她还是以前的贾铭,一定会红着脸断然拒绝自己的碰触,如果她还是以前的贾铭,一定会像兔子一样躲得远远的,就算被逼着靠近自己也一定暗中嘟着嘴不满的嘀咕...... 如今的她虽然安静的坐在那里让他触手可及,可是他却多么希望她还是以前的贾铭,就算身穿男装死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女子,就算成日里忙忙碌碌也见不着几面......却好过如今这幅任人摆布,死气沉沉的模样。 “郭世子,郭世子......”就在他脑中思绪万千的时候,刘院判小心翼翼的呼唤道:“如今钟小姐没事,老夫就告辞了!” “多些先生,这是诊费,请收下。”郭承嗣这才回过神来,他从袖袋里掏出一把银票,也不细数,一股脑全塞进了刘院判的手里。 刘院判偷瞄了一眼,最上面的一张就是一百两的,这一叠起码有五六百两,他心中一喜。假意推迟了一番,才收下银票乐呵呵的走了。 得到了刘院判的鼓励,郭承嗣越发有了信心,他和青黛轮番不停的对她说着话。到后来实在是无话可说了,他干脆就用已经沙哑的嗓子哼起了歌。他哼的都是从军营中学来的俚语,虽然歌词含糊不清。音调却粗犷有力,就像是一只孤狼在嗷叫,野性十足。 青黛坐在门口的绣墩上。托着腮帮子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二人。男子低低的唱,女子倚在榻上静静的听,看上去就像是一副宁静而美好的画卷。 可是男子的歌声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沙哑......青黛听着实在是揪心的很,她终是忍不住倒了一盏温茶放在他的手边,低语道:“世子爷,您再这样唱下去。小姐会心疼的。不如休息一会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郭承嗣沙哑的问道:“你说,你们家小姐到底听见了吗?”因为钟紫苑再没给他别的反应,他的一颗心又变得七上八下。患得患失。 青黛忽然惊喜的说道:“一定听见了,一定听见了......世子爷您瞧,小姐居然睡着了。” 郭承嗣一愣,他抬头望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那轮明月已经悄悄爬上了屋顶。而眼前的钟紫苑也慢慢的合上了双眼,她即没有尖叫,也没有抽噎,睡得非常安稳,他心中不由又惊又喜。 他轻轻拢了拢她身上的毯子,又定定的望着她眉眼许久,心中暗暗叹息:她真的瘦了许多,这场病几乎折腾得她没了半条性命。 想到这里。郭承嗣的脸上露出一抹心疼,他曲起修长的中指。在钟紫苑依然苍白的脸颊上轻抚着,那神态说不出的温柔多情。 青黛瞧着觉得不对,忙站起身轻咳一声,硬着头皮说道:“世子爷,你早些回吧!小姐这里我会好好照顾。” 郭承嗣一声轻笑,却小心翼翼的把她和毯子一起抱起,朝着床榻走去。青黛无法只得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好在郭承嗣只是小心的把她放在塌上,顺便帮她整理好身上的毛毯后,才小声对青黛吩咐道:“如今夜里起风了,看好你家小姐,别让她被风吹着。” “是。”青黛有些怏怏的,这些话还用叮嘱吗?她可是小姐的贴心小棉袄,怎么可能会让小姐冻着...... 郭承嗣回到镇国公府时,已经是子时,穗儿坐下灯下静静的做着手上的针线活。她见郭承嗣掀开门帘进来,忙欣喜的起身迎了上去。“世子爷可算回来了。”她快步上前解开郭承嗣身上的披风,又让小丫鬟打了水来,她亲自挽起袖子伺候他洗漱干净,这才说道:“国公爷已经让人来瞧了三回,说要是您回来了,务必过去回个话。” 郭承嗣皱皱眉,说道:“这个时辰?父亲只怕已经睡下了吧!” 他那沙哑刺耳的嗓音让穗儿陡然一惊,她惊呼道:“世子爷,你的嗓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郭承嗣挑眉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秋日气躁,加上今儿话说得有些多,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不碍事。” 得说多少话才能把嗓子糟蹋成这幅模样?穗儿心疼万分,她忙说道:“奴婢让小厨房里温着一盏百合秋梨银耳羹,最是润肺滋补的,世子爷用些对嗓子有好处。”她要招呼小丫鬟去端。郭承嗣却没什么胃口,摆手说道:“不用了,我先去父亲那瞧瞧。” 眼睁睁看着郭承嗣大步离去,穗儿的眼神顿时一黯,随即她又打起精神,开始为郭承嗣准备洗澡水。 来到镇国公郭廷辉的书房外,果然还瞧见里面灯火通明,门口一左一右还站立着两个高大的侍卫。郭承嗣轻轻的清了清嗓子,这才走上前敲响了大门:“父亲,父亲......” “进来。”里面传来郭廷辉略显疲惫的声音。 郭承嗣推开大门,走了进去。书房内点着一只插了五根蜡烛的烛台,所以非常明亮。 郭廷辉坐在书桌前,身上穿着一件家常的宝蓝色菖蒲纹的直缀长袍,右手的袖子高高挽起,正拿着一只白玉杆的狼毫笔低头奋笔疾书。他见郭承嗣进来,便放下了手里的毛笔,皱皱眉,说道:“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郭承嗣不甚在意,径直在一旁的长塌上坐下,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慢慢的喝了,这才说道:“被蜀王世子拉着下棋,所以多坐了一会。” 郭廷辉闻言抬眉瞅着他,诧异的说道:“嗓子是怎么回事?” 郭承嗣嘿嘿一笑,轻飘飘的说道:“兴许是话说多了些,就变成这幅样子。” 郭廷辉好笑的摇头:“难道朱斐连杯茶都舍不得给你喝?”不过他很快把这个问题丢到了一边,略显严肃的盯着郭承嗣,问道:“听说今儿吏部张侍郎家的庶女,到你面前告她的亲生父亲虐杀良民,可有此事?” “有啊!”郭承嗣从面前的碟子里拣出一块绿豆糕丢进嘴里,然后诧异的问道:“有人告状我就接,有什么问题吗?” 郭承嗣轻描淡写的回答,让郭廷辉几乎气炸了肺。半响后,他才黑着脸说道:“你是刑部侍郎,他是吏部侍郎,按级别你们俩一样,要接那也是刑部尚书的事,你凭什么去接这份状子?” 郭承嗣没想到父亲会为了这事发火,他忙解释道:“状子原是递到了尚书大人面前,后来他说这案子前面一部分一直是我审的,所以我对里面的内情也最了解,就派人给我送了过来。我听着有理就接下了,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老狐狸。”郭廷辉不由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心中又暗暗叹息,自己儿子到底年轻了些,虽然精明能干,可到底和那些几乎修成精的老狐狸比终究还是嫩了些。 于是他按耐住性子,细细的为郭承嗣解惑。原来这个时代提倡的是以孝治国,就算是皇帝敢违背皇太后的话,第二天就会有御史疯狂的上折子进行批判,而且往往言辞激烈,丝毫不顾皇帝的脸面。直到皇帝老老实实跟皇太后道歉为止。 因为圣贤孔子曾云:‘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自古君王都是以仁孝治天下,宁可为,为孝而屈法。这子为父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其实,早在汉代,就已经将儒家经典作为裁判案件的理论依据,史称“春秋决狱”。并正式确定了“亲亲相隐”的司法原则。此后历代王朝,都延续了这个原则,并加以发挥,后面几个朝代更是扩大到了“同居相隐“,就是说没有亲属关系的奴婢等,也负有相互隐瞒犯罪的义务。 所以这张姑娘就算知道自己父亲犯了罪,按律都应该是千方百计的帮着隐瞒,而不是跑出来告发。 即使这张侍郎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他可以由别人来告发,却偏偏不能是他自己的妻子儿女。像这样违背人伦的案子,谁接谁倒霉。因为接下来他们会被御史们疯狂的口诛笔伐给活活逼疯。 第一百零三章 弹劾 郭承嗣其实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还在为张小姐必须接受杖刑,还要流放三千里而感到惋惜。张小姐看似鲁莽的举动,其实是抱着玉石俱焚的惨烈决心。只是郭承嗣没有更深一层的想到御史们接下来会有的反应。 郭廷辉又沉声说道:“承嗣,你一向精明,你应当知道被御史言官们缠上会有怎样的后果。本来历朝历代就没有他们不敢说的话,也没有他们不敢动的人。每天不寻些事出来,上几十道折子弹劾,他们都自觉白拿了俸禄。你倒好,居然还亲自送一条罪名上去。这会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连夜在奋笔疾书弹劾你的折子。” 郭承嗣倒是满不在乎,他又抿了一口茶后,才把茶盏轻轻一放,语气轻快的说道:“怕什么,虱子多了不痒,反正我都被他们弹劾惯了,听说皇上御书房里弹劾我的折子都堆成了山,可也没见着皇上拿我怎么样!” 这话一出,郭廷辉也有些无语。的确,刑部本就是最得罪人的地方。所以整个刑部上至尚书大人,下至左右侍郎,他们被御史弹劾的次数可比别的官员要多的多。 “你呀!还是太大意了。”郭廷辉忍不住教训道:“以前那些弹劾你们的折子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毕竟说起本朝律法,没有谁比你们更清楚,更能灵活运用。他们作为御史虽然可以仅凭猜测或是一面之词就对你们指手画脚,横加干预。可是这律法条例。案卷旧例都在你们手上捏着,皇上当然可以不予理会,一笑了之。 可这件案子不同。它牵涉到了三纲五常,动摇了国之根本。那张姑娘不但自己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就连你这个主审官也逃不出世人的指责。皇上就算心里认为你没错,只怕碍于颜面都会降罪与你。在你接下这件案子的时候,你就接下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郭承嗣一愣,他慢慢坐直了身子,蹙着眉头问道:“难道此局无法可解吗?” 郭廷辉一笑。眼中露出一抹奇异的光芒,说道:“除非你在大堂上推翻张姑娘的供词,指她因为对亲父苛待而心怀不满。所以才会如此大逆不道的罗织构陷,这样罪名全由张姑娘一人承受,而你就可以全身而退。” “不行,这不是把张姑娘往死路上推嘛!”郭承嗣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他不满的说道:“真要这样判案,我这乌纱帽也不用戴了,还不如趁早辞官回家。”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郭廷辉无可奈何的摇头,说道:“还有第二个法子,既可以帮张姑娘脱罪,也可以让你从这泥潭里抽出脚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可以顺利摘了张侍郎的乌纱帽。让他老老实实的低头认罪,可谓三全其美。” 郭承嗣眼睛一亮。忙追问道:“究竟是什么好法子,还请父亲大人明示。” “先让张姑娘脱身,把苦主找出来,让他们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尤其是在他的恩师礼部杨尚书面前。最好是逼得杨尚书亲自出手清理门户。”郭廷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快意。 郭承嗣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笑道:“高,实在是高......”父子俩对视一眼,突兀的哈哈大笑。 杨尚书早年间曾任多年的翰林院编修以及礼部侍郎,虽然是清水衙门,可好歹主持过多次“春闱”所以朝野上下多是他的门生故吏。而这吏部张侍郎才四旬出头就盘踞正三品之职,在满朝上下都实属难得,所以也算的上是杨尚书的得意门生之一。想要逼他清理自己的得意门生,只怕比登天还难。 在第二天的早朝上,杨尚书还亲自领着一群翰林,吏部官员,还有自诩铮铮铁骨的御史们率先上了一摞折子,全是弹劾郭承嗣不顾人伦,纵女告父。 那张侍郎也苦着脸,拜倒在地,辩解道:“皇上,下官实在是冤枉。逆女因为受姨娘唆使,在家中不敬继母,不尊兄长。夫人便请了家法欲惩治她一番。谁知在执行家法的时候,姨娘猛然扑出,一下撞到了板子上,磕伤了后脑不治而亡,此事实属意外,下官为此还一直心怀愧疚。谁知这逆女却怀恨在心,不但拿簪刺伤了兄长,还偷跑出府砌词诬告亲父,还请皇上明察。” 朱显心中大为不满,什么狗屁倒槽之事,居然还拿到大殿上来说,真是岂有此理。可是这么多人同时上弹劾折子,他也不能不重视,于是随手取了一两本看了。看完以后一张脸立刻就沉了下来,他把折子往地上一扔,怒喝道:“郭侍郎,你有何解释?” 郭承嗣不慌不忙的从列队中走了出来,先三叩九拜的行了礼,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下官何时接下了这有违人伦的状子,下官居然自己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各位大人究竟是从何得知?” 杨尚书颔首挺胸的站立着,一边捋着颌下的山羊须,一边暗暗冷笑:到底是太嫩了,以为矢口否认,再狡辩几句就妄想脱罪吗?他自持身份,不欲与郭承嗣分辩,便暗暗的给其中一位御史丢了个眼色。那名御史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质问道:“郭侍郎当全天下的人都是瞎子,聋子吗?那张府的小姐在大街上拦下你们尚书大人的轿子,众目睽睽之下状告张侍郎虐杀良民。尚书大人当场接下状子,还把张小姐给领进了衙门,可有此事?” 郭承嗣面不改色的点头应承道:“确有此事。” 那御史见他居然亲口承认了,心中不由大喜,他立刻乘胜追击,紧接着问道:“尚书大人问过案情后,便把状子和卷宗转交到你的手上。而你毫不迟疑的接下了此案,可有此事?” 郭承嗣继续点头说道:“确有此事。” 御史大人的嘴角露出一抹诡谲的微笑,他忽然声音一提。唾沫横飞的大喝道:“你身为刑部侍郎,难道不知道子告父乃有悖伦常,违背三纲五常之大罪吗?你明知历朝历代都是以孝治天下,怎么能纵容本朝出现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郭承嗣终于见识到到了御史们把黑说成白,把圆说成方的本事。他轻咳一声,伸出小手指掏了掏耳朵,慢条斯理的说道:“大人不妨小点声。下官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耳朵好使的很。就连苍蝇哼哼,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你......”居然敢把自己当成苍蝇。御史大人气得胡子都要翘了起来。 “郭侍郎。”朱显虽然很想笑,可他终于忍住了,只冷哼着对郭承嗣说道:“不要过左右而言他,好好回话。” “是。”郭承嗣对上方一抱拳。这才回头。注视着御史那双愤怒的眼睛,慢条斯理的说道:“御史大人就像是在刑部亲眼见着一般,说的都对。”御史脖子一梗,瞪了他一眼,却不敢回话。 郭承嗣轻轻一笑,继续说道:“可是里面还有内情,御史大人却不知情。” 礼部杨尚书闻言,心中立刻觉得不对。他忙对御史猛使眼色。希望他能避开这个话题,只要拿住郭承嗣的小辫子乘胜追击就好。 可惜那位御史大人对自己太过自信。他不相信郭承嗣能有什么办法推翻这顶大帽子,于是冷冷的说道:“愿闻其详。” 杨尚书闻言不由暗中剁脚,可惜朱显坐在上首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不敢太过放肆,只得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只盼着能从郭承嗣接下来的话中尽快找出漏洞而逐个击破。 就听郭承嗣慢条斯理的说道:“那张小姐当街拦轿告状时,只说了她要告的是吏部张侍郎,却没有明说张侍郎乃她亲父,所以咱们尚书大人才会接下状子受理此案,后发现这起案子刚好与下官先前查的一件案子有所关联,所以才交到了下官手上。真要问罪,顶多算个失查,可担不得各位大人这样慎重其事的集体问责。” 居然想靠‘不知者无罪’的名头来撇清自己,杨尚书摸着胡子露出一丝讥讽的冷笑。那御史大人也暗暗撇嘴,觉得郭承嗣是黔驴技穷了。于是他冷哼一声,阴测测的说道:“郭侍郎既然先前不知也就算了,可现在你既已经知道那张小姐状告的乃是亲父,你又打算如何?是判她一百杖刑,还是判她流放三千里?” 郭承嗣还未开口,那吏部张侍郎就忍不住怨毒的开口道:“如此逆女,竟敢刺伤兄长,辱骂继母,诬告亲父,就应该判她一百杖刑再流放三千里。” 此话一出,他没有留意到周围大多人的眼中都露出了一丝轻蔑,就连朱显也皱起了眉峰。虽然子告父,天理难容。可是先前听张侍郎自己的叙述,在场的这些人精大多都猜出了一些大概。 谁家没有几个姨娘,有了姨娘自然也就有庶子,庶女。虽然他们的身份万万没有嫡子嫡女们尊贵,可到底也是自己的骨肉,总还有一二分感情。 而一般聪明些的当家主母会苛待庶子,却会对庶女大度,因为庶女不会分家产,要是运气好嫁个好夫婿,说不定以后还会是娘家的助力。 可这张侍郎府的主母显然是个蠢的,不但苛待庶女,居然还纵奴行凶。那冤死的姨娘想必就是这张小姐的生母。而张侍郎本人不但不怜惜女儿痛失生母,居然还想她身受杖刑,流放之苦,这些可是要命的刑罚。足见他对这庶女的冷漠绝情,难怪人家会拼上一条性命也要状告亲父。 郭承嗣冷冷一笑,说道:“根本就没有子告父这回事,那张姑娘告的明明就是张侍郎身边的王管家,告他恶奴行凶,居然敢杖杀主子。” “什么?”杨尚书,御史大人,张侍郎皆是目瞪口呆。御史大人更是跳着脚的喝道:“不可能,你刚才明明也说了她在大街上是要状告吏部张侍郎。”他转念一想,指着郭承嗣狰狞的喝道:“好你个郭侍郎,郭大人,居然还想替那不孝之人狡辩。” 郭承嗣猛地跨前一步,毫不示弱的说道:“当日街上人多口杂,张小姐又是边哭边说,当然会有一两个字说的含糊些,让大伙没有听明白,所以都以为她告的是吏部张侍郎。不过进到刑部后,张小姐情绪平稳了些,才清楚的说明,她状告的是吏部张侍郎身边的王管家,而不是你们以为的张侍郎本人。” “你有何证据?”杨尚书,张侍郎皆傻了眼,倒是御史大人跳起来怒喝了一声。可惜他喝完这句话立刻就后悔了,因为他知道制造证据对于刑部的人来说可是小菜一碟。 果然,郭承嗣利落的从袖袋里抽出了一份状子,举在头顶,对朱显启禀道:“皇上请看,这就是张小姐奉上的状子,还有她的亲笔画押为证。” “呈上来。”朱显扫了一眼,淡淡的吩咐道。 赵全立刻一甩拂尘,快步下来,双手取了郭承嗣举在头顶的状子,返身送到了朱显的面前。朱显打开后细细看了,然后冷哼一声,说道:“赵全,拿下去也给杨尚书,张侍郎他们也好好瞧瞧。明明是位为母伸冤的孝女,却偏偏被他们给污蔑成了诬告亲父的恶徒。问问他们亏不亏心。” 上了弹劾折子的几人听了朱显的话后,无不脸色剧变,那头低的不能再低。偏偏那赵全一甩拂尘,尖声喝问道:“皇上问各位大人,如此陷害一位仁孝的女子,可觉得亏不亏心?” 那几人忙跪倒,拜了下去,齐身说道:“请皇上恕罪。” 张侍郎不服气,还想分辨几句,杨尚书暗地里拉了他一把,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既然状纸上已经把你给撇干净了,你又何必再开口惹皇上不快。难道你还舍不得严惩一个杖杀主子的恶奴?” 明明就不是这样,那小贱人就是想要拉着整个张府给她那贱人母亲赔葬。而且那王管事可是夫人娘家侄子,论身份可比那贱人要高贵。可惜这些话他只能憋在心里,不敢宣扬出去。 就听朱显坐在上面冷冷的开口说道:“郭侍郎,既然那恶奴如此可恶,你立刻去把人拿下,要是还敢狡辩不从,就地正法。” “是。”郭承嗣立刻响亮的答道。 他轻蔑的扫了面露愤色的张侍郎一眼,暗道:“已经完美的把张小姐摘了出去,等着吧!下一个要抓的就是你了......” 第一百零四章 碧姨娘 张夫人正端坐在堂中,乌鸦鸦的头发挽成一个精致华贵的长乐髻,正中插着一支镂空飞凤金步摇。凤嘴衔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耳边同样垂着两颗红宝石耳坠,随着她的一颦一笑,不停的摇晃着,被秋日的阳光一照,折射出艳丽的光芒。她的身上穿着一件樱桃红的软缎襦裙,越发显得姿态万千,风韵犹存。 她楞怔了许久,才下意识的端起手边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忽然发怒道:“都凉了,怎么喝?”她随手一挥,那茶盏狠狠的砸在了一个惶恐的小丫鬟脚面上。里面的雀儿舌泼了了一地,就连那只粉窑缠枝莲纹茶盏在地面骨碌碌的转了一圈后,也被砸开了一道豁口。 那小丫鬟浑身一个激灵,立刻跪下来磕头求饶:“夫人恕罪,夫人恕罪......” “母亲大人为何事发怒?”张公子穿着一件蟹壳青的软缎长袍,摇着折扇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张夫人怒气冲冲的说道:“死丫头,居然敢倒凉茶给我喝,难道不知道本夫人喝了凉茶会胃痛吗?我看她们一个个都没把我这个主母放在眼里,看我不揭了她们的皮。” 那小丫鬟被她突如起来的怒火吓得全身发颤,除了一个劲的磕头,居然一个字都不敢说。张公子略一皱眉,他猛然抬脚踢在了那小丫鬟的肩头,怒喝道:“没眼色的家伙,眼见夫人发这么大的火。也不知道再去沏杯新茶来。” 那小丫鬟咬着牙忍着肩头的剧痛,拣了那破碎的茶盏,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欲告退。那张公子面上露出一抹淫-笑。他偷偷的伸手在那丫鬟浑圆的臀部狠狠的捏了一把。那丫鬟疼的一哆嗦,含羞受辱却不敢声张。只得埋首快走几步,力求快点脱离魔掌。 谁知她的脚刚刚踏到屋外,就听后面张夫人冷冷的说道:“告诉王管事家的,这只被打碎的茶盏就从这个小贱人的月钱里扣。” 立刻有个尖利的声音恭敬的答应了一声:“是。” 小丫鬟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勇气回头辩驳,只有偷偷擦拭着泪水默默离去。殊不知有道淫-荡的目光正肆无忌惮的紧盯着自己青涩的背影。 倒是张夫人不满的横了自家儿子一眼。拿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戳着他的额头,不满的说道:“这么一个青涩的小丫头,亏你也看得上眼。” “我就喜欢她这个青涩的味道。”张公子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他撩起衣服下摆大大咧咧的在张夫人身边坐下,顺手在她面前的碟子里拿起一颗还带着一点青皮的橘子。亲手剥了皮又剃了上面的白丝络,这才掰下一块粉嫩的橘色果肉塞进嘴里。 一咬下去,顿时汁水四溅。张公子被酸的呲牙咧嘴。却又津津有味。他还摇头晃脑的说道:“香雾噀人惊半破,清泉流齿怯初尝。不错,不错,就是稀罕这个味。” 张夫人闻着那酸气,觉得嘴里唾液直冒,她捂着鼻子嫌弃的说道:“真不明白你们俩父子,为何都喜欢这青皮酸橘子。” “个中滋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张公子呵呵一笑,往嘴里扔了几瓣橘子。又大嚼起来。 张夫人经不住这味,伸手拿了一颗蜜芸豆在嘴里吃了,压下那股子酸味。忽然她心中一动,微蹙起眉尖低声警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可告诉你,这小丫头和那死了的兰儿一样,可都是签的活契,论身份可是良民。你可不能打她的主意,要知道兰儿的事情还不知道能不能善了。”说着她脸上露出一丝忧虑。 亏她好不容易找了那替死鬼,又花了大笔银子打点衙门里的众人。眼看就要把这事给完美的遮盖过去,谁知半路里却杀出个好管闲事的程咬金。不但帮着那货郎顺利的脱了身,还顺藤摸瓜找上了侍郎府。 还好她机警,立刻把当日参与绑架那个货郎的护院给打发到了乡下的庄子里,才算暂时避过了这个风头。谁知还没等她喘口气,家里又闹出这样一场大戏,想想她就是一肚子的火。 只不过是让沈姨娘帮自己打水洗脚而已,谁知那个蠢婆娘连水温都不会调,亏她还给前任夫人做了那么多年的丫头。自己一片好心调教她一番,谁知她养的那个好女儿却像个疯婆子般跳出来骂人,还拿簪子刺伤了兄长。 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挨几下板子怎么啦?偏偏那沈姨娘哭的像死了亲爹一样,直愣愣的往那抡起的板子上撞。当时那一地如桃花盛开的鲜血也把她吓了一跳好不好。当然打死她也不是承认,当时的王管家是得了她的暗示,有意为之。 原本她把那臭丫头绑在了柴房里,欲隔天也送到庄子里去看管起来。谁知也不知是谁,居然半夜里偷偷的把那死丫头给放跑了。结果隔天就传来她在大街上拦了刑部尚书的轿子,状告亲父这样大逆不道之事。为此,她还挨了张侍郎两记耳光。 想到这里,她不由暗暗抚上自己虽然敷上了一层厚厚脂粉,却依然有些浮肿的脸颊,心中对那偷跑出去的小-贱-人充满了怨恨。 好在张侍郎咬牙切齿的赏了她两巴掌后,就把全部的怨恨撒在了那个逆女的身上。当然,他也同样恨上了插手此事的郭承嗣。才会四处联系同门和恩师,才会闹出了殿前那一幕。 就在张夫人思绪万千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夫人请用茶。”她抬眸望去,原来是那个小丫鬟,重新泡了两盏茶水端了上来。 她皱着眉正欲说话,眼睛却瞟见了一道妖娆的身影。正一步三扭的朝自己屋里走来。她抿抿唇,眼里闪过一丝怨毒。她随意挥挥手,说道:“下去吧!”那小丫鬟如蒙大赦。立刻低着头快速的退了下去。 张公子的眼睛顿时一亮,他把剩下的橘子胡乱塞进嘴里,丢下一句:“我先走了。”就追着那小丫鬟而去。 他在和那妖娆女子擦身而过时,还意味深长的打了个招呼:“碧姨娘,怎么来的这样晚?”说完他偷偷的在她的腰间软肉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 以前的碧儿,现在的碧姨娘,穿着一件碧绿的织花锦凤尾裙。头上戴着整套的珍珠头面,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媚态横生。 她身子轻轻一扭。巧妙的挣脱了张公子的钳制。然后拿出一块芳香四溢的帕子捂嘴一笑,娇滴滴的说道:“奴家夜间要伺候老爷,日间要侍候夫人,可没有公子这么悠闲自在。” 她这话轻佻又无礼。可张公子偏偏一点都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附身在她耳边低声挑逗道:“碧儿既然这么会伺候人,何时也伺候你家公子一回?” 碧儿格格一笑,嗔怪的斜了他一眼,那神态又娇,又媚,勾得他心里像有一百只爪子在挠一般,她这才娇滴滴的低语道:“公子急什么?这偌大的侍郎府什么不是是你的?何况奴家。”说完她又是一阵娇笑,然后不再理会口水都快滴出来的张公子。一步三摇的往内堂走去。 张公子搓着下巴色-迷迷的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暗暗后悔:“早知道那个嘴甜贪吃的丫头在初经人事后。居然会变得如一颗成熟的蜜桃,骚-媚入骨。我当时就该抢在老头子的前面把她要到自己院子里。如今好好一口头汤却叫老爷子啖了去,真是郁闷的很。” 张公子虽然被这碧姨娘勾出了满腔邪火,可是毕竟在自家老娘面前,终究不敢过于放肆,他狠狠的一跺脚,还是继续去追那颗小青橘子了。其实张夫人不知道的是,他不光是喜欢吃青皮橘子,那熟透了的蜜桃也一样喜欢。 张夫人见碧姨娘居然敢明晃晃的在自己眼皮底下勾引自己儿子,她的肺几乎都要气炸了。她不知道以前一直乖巧,机灵又嘴甜的贴身丫鬟变成姨娘后,会处处与自己作对。早知如此,她还不如给她随便配个小厮,让她做一辈子的丫鬟好了。 碧姨娘一步一步的走进内堂,盈盈下拜:“见过夫人。” 张夫人这才看清,她头上戴的居然是一套东珠头面,她的一颗心就像是被浸在了一坛子陈醋里,又酸又苦。要知道这幅头面上的东珠虽然个头不大,却是难得的粉红色。张侍郎拿回府时,她一眼就瞧中了。可是张侍郎却说粉红色的东珠太嫩了,也太娇俏了,不适合当家主母佩戴,便把它收入了库房里。 张夫人无法,心中着实喜欢,又割舍不下,于是就一直琢磨着怎么把这幅头面给哄到自己手里。可这才多长的时间,这幅头面却出现在了自己亲手抬起的姨娘头上,这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她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她以前做自己贴身丫鬟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喜欢这套珍珠头面。如今不但哄的老爷把头面赏赐给了她,居然还敢戴到自己眼前来招摇。 张夫人心中大恨,她猛地握紧了拳头,直到锋利的指甲刺的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她才略松了松,面无表情的说道:“碧姨娘,不是说老爷上朝以后,你就要到我屋里来侍候嘛!今日为何这样晚?难道你受了老爷几次恩宠就敢不把本夫人的话放在眼里。” 张夫人虽然没有叫她起身,碧姨娘却似没有发觉,她在行过礼后,自顾自的站直了身子。假装没有看见张夫人几欲喷火的眼睛,自个在下首找了一张高背楠木椅坐了下来。这才说道:“奴家怎敢不把夫人的话放在心上。不过老爷怜惜奴家连着侍候了三晚,实在精神不济,就赏下了这幅东珠头面,还让奴家多休息了一会。” 说着话,她故意摸了摸头上的粉色东珠,这才继续笑道:“老爷还说奴家可以睡醒了以后再到夫人面前伺候,省的迷迷糊糊的惹夫人生气。奴家想着夫人的话固然要听,可老爷却是一家之主,他说的话奴家也不能不从。思量再三,奴家还是听从了老爷的吩咐,休息够了再到夫人面前侍候。还请夫人赎罪。”说完她极为没有诚意的坐在那里欠了欠身子。 张夫人闻言,肺都要气炸了,可偏偏又无法反驳。她总不能说老爷的话不算数,自己的话才算数吧!这点自知自明张夫人还是有的,她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生了个儿子,根本就不会被老爷抬成夫人。因为她没有有力的娘家做后台,所以她的心其实是虚的,这些年才会千方百计的投其所好,把府里稍有姿色的丫鬟全都送到了老爷的床榻上。 如今这碧姨娘正是得宠的时候,她还真不敢像对付别人那样肆无忌惮。就在她憋得满肚子怒火无从发泄的时候,她身边的一个管家婆子嘿嘿一笑,插嘴说道:“瞧碧姨娘说的,老爷可是府里的一家之主,当然还是老爷的话算数。” 顿了顿,她的一双老眼在碧姨娘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啧啧的说道:“怪道老爷得了碧姨娘竟然像是得了一件宝贝,果真是个可人儿,说话又好听又伶俐,就像是黄鹂鸟儿在叫似的。”她转头又对张夫人笑道:“夫人,何不把你院子里养的那只黄鹂鸟给了碧姨娘,让她无聊时解闷也好。” 她说碧姨娘像黄鹂鸟,其实是在讽刺她只不过是一个圈养的玩意,只配无聊时解闷。 张夫人闻言忽然一笑,说道:“嗯,拿去给碧姨娘吧!” 碧姨娘也不恼,只笑着说道:“那黄鹂鸟叽叽喳喳的奴家可不喜欢。夫人要是有赏,不妨把那只老鸹赏给奴家。” 管事婆子笑道:“什么老鸹,那明明是八哥。碧姨娘聪明伶俐,怎么会连老鸹和八哥都分不清楚。” 碧姨娘一本正经的点头说道:“原来是只八哥,我看它只会呱呱叫,却不会说人话,还以为它是一只老鸹。”忽而,她又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说道:“瞧奴家真是多事,左右不过是几只扁毛畜生而已,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你......”管事娘子这才醒过味来,不由对着碧姨娘怒目而视。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一个原本看门的小厮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禀报道:“夫人,老爷带了一群刑部的衙役过来,说是要来抓王管事去刑部过堂。” “什么?”张夫人大吃一惊,猛地站了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 求救 管家婆子上前就给了那小厮狠狠一巴掌,然后瞪着浑浊的三角眼,喝骂道:“混说什么,老爷怎么会带刑部的人来抓自己家的管事?你这厮只怕是大清早就喝糊涂了,在说醉话吧!” 那小厮捂着脸,委屈的说道:“小的没喝酒,真是一群衙役跟着老爷一起进来了,那群衙役个个如狼似虎,进到府里就四处翻查,口口声声说是三小姐告了王管事谋杀了沈姨娘,要抓他到刑部去问案。可他们不但在前院四处乱翻,还有不少人闯入了后院。老爷跟在他们后面大发脾气都没有,根本就拦不住,眼看就要闯到您这里来了。” 张夫人一惊,她把目光投向院外,仔细侧耳聆听。果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嘈杂之声。这声音不光她听见了,就连那管事婆子,碧姨娘,还有其她的小丫鬟们也听见了。她们不由面面相觑,面上皆露出了惶恐之态。 张夫人那张精致的面皮立刻变得阴沉无比,她惊怒道:“反了天了,这里可是吏部侍郎府,他们区区几个刑部衙役居然敢到侍郎府来撒野。” 别看张夫人嚷的厉害,其实她心里在暗暗叫苦,那王管事可是她的娘家侄子,又是她的心腹。她暗地里做下许多见不得人之事,都是吩咐王管事去办。他要真被刑部的人给抓了,说不定这府里的秘密也会保不住,那她的好日子算是过到头了。 那小厮又点头哈腰的说道:“听说那些衙役的领头人是刑部侍郎郭大人。还有蜀王世子也带着几位侍女跟在后面,说是来瞧热闹的。” 听说蜀王世子和郭承嗣居然一起上门。张夫人的手一哆嗦,差点没把那殷红的指甲给撅折了。自己的儿子自从出生后,一直都是娇生惯养。也就是在这两位面前,吃了天大的暗亏还不能言语。 老爷今晨上朝前,还踌躇满志的说这回郭家小子就算不被罢官,也会被连降三级,算是给儿子出了一口怨气。怎么一转眼,这个煞星非但没有受到严惩,居然还带着另外一个煞星一起上门来抓人。这不是明晃晃的欺人太甚吗! 她再没有见识,也知道自家老爷和那郭煞星论官位虽然是平级,可论身份却实在没得比。谁叫人家有世袭的爵位在身。是皇后的亲弟,更加是名副其实的国舅爷。而那蜀王世子虽然没有官职在身,可人家也有世袭的爵位,不但是皇亲国戚。更加是皇上太后面前的红人。也是自家老爷不敢明面上得罪之人。 想了想,她强压下怒火,对一旁一脸幸灾乐祸的碧姨娘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快回你自己院子里待着。记住关好门户,可别叫那些野汉子闯了进去,到时候丢了侍郎府的脸面,老爷也不会饶你。”她这话说的忒粗俗,不过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人前那些高贵。雍容都是没事时拿来唬人的做派。 碧姨娘眼睛一转,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她盈盈起身。略拜了拜,说道:“既然是夫人吩咐,那奴家就回房了。”说完,她转身一步三摇的离去。 “呸!狐狸精。”管事婆子看着她婀娜的背影,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恶毒的说道:“夫人何必提醒这小-贱-蹄子。还不如让她四处乱闯,惹老爷生气把她打发了才好。” 张夫人冷笑一声,说道:“你看那小-贱-蹄子自从当了姨娘以后,什么时候听过我的吩咐?只怕我越是要她关紧门户,她就越是要出去乱闯。我要是不提醒,老爷知道了也会连我一起怪罪。如今我既提醒了,那再出什么事也与我无关。”管事婆子闻言咧着满嘴黄牙一乐。 不过张夫人此刻也没有闲心去对付碧姨娘,她招手叫过那小厮,低声问道:“他们可找到了王管事?” 小厮半弯着腰,陪着小心说道:“那倒没有,王管事虽然在府里,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没人知道他在哪里。所以老爷才会偷偷打发小的来给夫人递巨话。最好在那衙役前找着王管事,然后把他偷偷送出去躲一段时间。” “没找到王管事?”张夫人秀美的眉峰微微蹙起,她对那小厮摆摆手,说道:“知道了,你先去老爷那吧!” “是。”那小厮忙低眉敛目,垂手退下。 “在府里,又没有见着人?”张夫人略一寻思,立刻怒火上涌。她猛地一掌拍在手边的高几上,直震的那些杯,碟,茶盏一起乱跳。然后气不打一处的喝骂道:“死小子,这回真要被他害死了。” 管事婆子忙殷勤上前,谄媚的询问道:“夫人仔细手疼,要是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去办。” 张夫人眼睛一转,立刻示意她上前,然后在那婆子耳边低语几句。婆子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回答一声“是。”然后自个悄悄的出了屋门绕过后面的小佛堂,从后门扬长而去。 张夫人则带上几个小丫鬟,出了院门,浩浩荡荡的迎着发出嘈杂之声的处所而去。 出乎张夫人的意料,那碧姨娘不但没有乱跑,她还真飞快的回到了自己院子里。不过她一进屋子,就把所有的丫鬟都打发了出去,然后把大门紧紧关上。 她自个坐在妆台前,擦去脸上过多的胭脂,拔下了头上那套让张夫人垂涎欲滴的粉色东珠头面,让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披下。然后拿起桌上的牛角梳飞快的给自己梳了一个简单的双环髻,拿一块蓝底白花的头巾包在额上。 又脱去身上柔软细腻的织花锦凤尾裙,换上了一件深蓝色的粗布衣裙。她这一打扮,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粗使丫头,任谁也看不出她先前还是个狐媚勾人的姨娘。 打扮好后。她从一个巨大的箱子底部翻出一把黄灿灿的钥匙小心的挂在腰间。想了想,她又打开手帕从桌子上拣出几块点心,包好了塞进自己袖袋中。 做完这一切。她轻轻打开后面的窗户,探头瞧瞧没人注意,立刻利落的翻身而出。然后提着裙摆顺着后院的一条小径,飞快的跑的不见踪影。 在侍郎府内院的西北角,是一个偏僻,阴森的所在。那里除了几栋年久失修的破房子,一个长满了绿色浮萍。散发着一股恶臭的小池塘,就是比人还高的杂草,还有遍地灰白色的。粗大的灌木枝桠。粗粗看去,那些枝桠就像是一地的人类白骨。 曾经有丫鬟小厮在夜里经过那一块时,偶尔会隐隐听到有女子哭泣的声音。而且那些声音时粗时细,让人听不真切。于是满府里的丫鬟和小厮都在私下里传言。说那里定是有鬼魅出现。张夫人其实也隐隐听过这些谣言。可是她却一直当作不知道。于是渐渐的,没有人再敢往这边走了,这里也越发显得荒凉。 碧姨娘的院子离这里有些距离,再加上换衣服也花费了一些时间,等她紧赶慢赶的来到这里时,正好远远瞧见那个管事婆子高大的背影,隐入高大的灌木林。她不由懊恼的跺跺脚。想了想,她便提着裙子想绕到后面避过那婆子的视线。 谁知她弯着腰。撅着屁-股,提心吊胆的在那高大的杂草丛里慢慢挪出几步。忽然眼前一黑,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惊惧的瞪圆了眼睛想要尖叫,忽而一眼扫见那身影的脚上居然穿着一双黑色的牛皮靴。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慢慢抬起头来。段岭那张威严的,面无表情的脸立刻出现了眼前。 原来郭承嗣明面上领着一群衙役在这侍郎府里闹的鸡飞狗跳,而暗地里却派出了几位得力助手,偷偷在这充满了秘密的侍郎府里暗中搜查。而碧姨娘从窗户里爬出来时,就已经被段岭给暗中盯上了。 碧姨娘不惊反喜,她放下捂着嘴的手,身子前倾,低低声的问道:“你可是郭侍郎带来的人?” 碧姨娘这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段岭诧异的挑挑眉,他也瞧见了先头那鬼鬼祟祟的婆子,于是他才会突然现身,欲制住面前这个举止怪异的女人来问个究竟。 谁知他还没有出手,这女子居然一脸惊喜的贴了上来,他心中一动,沉声说道:“不错。” “太好了。”碧姨娘原本这一路上就一直忐忑不安,觉得自己一人只怕成不了事,如今忽然一个现成的帮手从天而降,让她觉得惊喜万分。 她压抑住内心的狂喜,一手抓住段岭的袖子,一手指着前面那栋隐在杂草中,显得无比阴森破烂的屋子,说道:“大人,有一个可怜的女子被关在那间屋子里,已经三天水米未进,再这么下去必死无疑。大人,求求你,去救救她吧!” 段岭皱皱眉,问道:“那女子是何人?” 碧姨娘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说道:“她叫朱儿,是个不甘心向命运低头的痴傻之人。”她见段岭不置可否的盯着自己,并不开腔。只得继续说道:“其实她和我一样,都是和这府里签下了死契的丫头。咱们生是这侍郎府的人,死是这侍郎府的鬼。 偏偏咱们老爷又是那色中饿鬼,瞧中了那傻丫头想要纳她为姨娘。那傻丫头却宁愿做一辈子的丫头,也不愿意做这劳什子姨娘,于是老爷在气恼之下便把她关了起来。 我暗中多番打听,才知道她被锁进了这座破宅子里。可这里平日都有一个夫人的心腹暗中看守,每日只送一碗薄粥吊着她的性命,想要逼迫她回心转意。 而我一个女子没有钥匙,根本就无法靠近,所以也无法救她。直到三天前,府里出了意外,那个看守她的人也忽然被夫人打发去了乡下的庄子里。而这边一直处于无人看管,也断了饮食的状态。我怀疑咱们夫人是想要趁机把她给饿死,断了老爷的念想。 于是我好不容易偷偷配了一把钥匙,想要趁着目前府里混乱的局面,把她给私放出去。可先前那个婆子是夫人的心腹,只怕她是奉命来对朱儿下杀手。大人,你快去救她吧!只怕再晚一步,就会来不及了。” 段岭面无表情的听完她的叙述,淡淡的说道:“你这主意不好,要知道逃奴没有户籍在身根本就逃不远。一旦被主人抓到,就算被打死也是与人无尤。” 碧姨娘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一大通,面前这个冰山一样的汉子,却回了她这么一句让人凉到心底的话。她眼圈一红,嘶哑的悲鸣道:“我们这些人虽然是贱籍,却也是活生生的人。难道就只能如鸡鸭般,伸着脖子毫无反抗的任人宰割?” “我没这个意思。”段岭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说道:“只是单纯的觉得你这个主意不好,隐患太多。不过这些可以等会再说,我先去救人。”说完,他身子一晃,如大鹏展翅般飘然而去。 碧姨娘先是一呆,她心中忽然涌上一股狂喜。她想了想,再度瞄着腰小心翼翼的朝那栋破屋子靠近。 那婆子的体型偏胖,这一路疾奔而来,早就累得气喘吁吁。她那肥胖的身躯好不容易穿过那茂密,阴森的杂草灌木林后,她才发现自己的绣鞋也脏了,发髻也乱了,衣裙也被刮出了几缕丝线。她暗暗呸了一口,骂了一声晦气。然后略整理了一番全身上下,这才伸手推开那扇布满绿色苔藓的陈旧木门,迈步走了进去。 只不过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头顶有一个人影,如巨大的蝙蝠般悄然而至。他静静附在屋顶,透过那残破的瓦片,密切的注视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段岭透过瓦片之间宽大的缝隙,可以清楚的看见里面的陈设。除了一些腐朽破烂的家具,就是墙上挂着的几幅破烂帷帐。而满屋子里除了那刚刚进来的婆子,并未看见有其他人的存在。 就在他觉得疑惑间,那个婆子轻车熟路的上前,掀开了其中一副厚厚的帷帐,很快露出了后面一个漆黑的入口。 就听那婆子暗骂到:“果然在这里,居然连门都不关上。还色胆包天的敢跟老爷抢女人,真是不知死活。”她边絮叨,边把自己宽大的身形挤进了那扇大门。 第一百零六章 狗咬狗 朱儿满头的发丝凌乱不堪,打着绺的披散在瘦弱的肩头。额头豆大的汗珠顺着她枯瘦蜡黄的脸颊滚落到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朱儿无力的靠墙而坐,她的嘴唇苍白而干涸,还裂开了无数条细小的口子。她原本灵动的眼眸已经渐渐的失去了神韵,却依然隐隐透着倔强和仇恨。 她的脚踝处锁着一根有婴儿手臂粗的铁链,而铁链的另一头则紧紧的栓在她身后的一堵墙上。这根铁链散发着黑红色的光泽,上面也不知道浸润了多少人的鲜血。就是这根铁链禁锢了她的自由,也即将禁锢她的生命。 王管事气急败坏,他好话说了一箩筐,这个倔强的丫头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已经三天三夜粒米未进,也许再过一天,她就没命再继续撑下去,可她居然还不肯低头。 王管事像只困兽似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突然,他返身扑倒朱儿的面前,一把揪住她的长发,嘶声吼道:“你不肯?你为什么不肯?你这个蠢女人,你以为你是在维护什么狗屁贞洁吗?我告诉你,你是贱籍就得认命,再这么闹下去,你这条小命就得闹没了。” 朱儿冷冷的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疯子。 王管事继续口沫横飞的说道:“前两天,三小姐突然发疯偷跑出府去告状,害的老爷被刑部的人抓去问话。虽然没过多久他就被放了出来,可我知道。一旦被那长安鬼见愁缠上,他根本就没有逃脱的机会。 你知道吗?这个府里的秘密太多了,多到你根本就想像不到。如果没有被揭出来还好。一旦被揭出来,这整个侍郎府都会完蛋。如今的侍郎府就像是一艘千疮百孔的烂船,只有我那傻姑姑,还想千方百计的补救。却不知她越是敲打,这艘船就烂的越快,现在离那没顶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不过这些年我在这侍郎府里已经捞了不少银子,咱们可以偷偷躲到一个谁也不认识咱们的地方。买几百亩地,再置办几个铺面,买上几个丫鬟小厮。也舒舒服服的过几天富家翁的日子不好吗?” 朱儿的双眸猛地睁大,用一种飘忽而奇异的目光看着他。 王管事以为她意动了,他心中一喜,松开了揪住她头发的手。摸摸索索的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帕子。一边温柔的擦拭着她脸颊上的污渍。一边细声细气的说道:“朱儿,你可知道我喜欢你有多久了?” 他的眼睛里射出一种痴迷的,病态的光芒,他把嘴唇靠近她的耳边,极温柔的,极小意的呢喃道:“其实三年前,从你踏入府里开始,我就瞧上了你。那时的你多么娇憨。可爱,成日里就像是一只欢快的百灵鸟。那时我冒着被夫人责怪的风险把你留在了大小姐的房里做二等丫鬟。就是为了让你能避开老爷的魔掌。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叫那个老东西瞧中了你。不过这次老东西已经是自身难保,咱们可以借这个机会偷跑出去,只要避过了这个风头,那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了......” 朱儿的眼睛越睁越大,虚弱不堪的身子也止不住的开始颤抖。王管事这才发觉她的不对劲,他奇怪的问道:“朱儿,你怎么啦?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他紧张的低下头,在朱儿瘦弱不堪的身上胡乱摸索着,忽然耳后传来一阵破空声,他心下一惊,猛地一低头意图躲过去。 谁知躲过了脑袋却没有躲过身子,只听“啪”的一声巨响,一只破旧的长板凳狠狠的击打在他的后背上。打的他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扑,身子重重的压在了朱儿的身上。 朱儿本就气若游丝,身体处于极度衰竭的状态,被他这么重重的一撞,立刻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王管事慌忙就势一滚,滚出老远后,才狼狈的爬起来。此刻他只觉得后背火烧火燎的疼痛,他抚着后背惊惧的狂吼道:“你疯了,是想杀了我让你女儿做寡妇吗?” 那婆子杵着板凳就像是铁塔般站在屋中央,她伸出萝卜粗的手指指着王管事,咬牙切齿的狞笑道:“难怪我家妮子总说你对她冷冷淡淡,还老是借着喝醉酒揪住她一顿乱打。原来是你这个小畜生老早就和这个小-贱-人勾搭上了,起了异心。只怕早就想借故弄死我家妮子好抬这个小-贱-人进门。呸,我告诉你,只要我没死,你个小畜生就别想打这个坏主意。 如今府里出了事,你居然只想着带她私逃。那我家妮子怎么办?我干脆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说着她又横眉瞪目的举起板凳对着王管事扑了过去。 王管事吓得魂都要飞了,他慌忙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四处躲避着,一边试图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可那婆子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她根本什么都听不见去,只追着王管事在这屋子里上蹿下跳,狼狈不堪。 那婆子身胖力沉,那条板凳在她手里居然被耍的虎虎生威,几次差点砸在了王管事的脑袋上。王管事心中叫苦不迭,他偷眼看去,见那婆子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两眼冒着火星,依然不依不饶的追在自己身后。他心中一怒,不由恶从胆边生,一股歹毒杀机在他眼中暗暗涌动。 他到底年轻,身子也灵活,于是忍着背部的剧痛在屋里四处乱窜。在逗得那婆子又跑了几圈后,那婆子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步子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就在她喘着粗气,想要放下板凳歇口气时,王管事偷偷把一盏牛油灯砸在她的脚下。 屋子的地板上本就长了不少青苔有些湿滑,再被那牛油一淋。越发滑的厉害。那婆子没有防备一脚踩了上去,她那肥胖的身子就像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啪”就听一声巨响,整间屋子似乎都跟着她在一起震动。她那肥胖的身躯重重的撞在了对面的一堵墙上。手里原本紧抓的。当作武器用的板凳也顺势摔出了老远。 这一下可摔得不轻,那婆子良久没有动弹,好半天以后,才发出“哎呦,哎呦。”的呼痛声。她呸呸吐出几口血沫子,嘴里一边小畜生,小贱人。杀千刀的漫骂着,一边慢腾腾的爬起来。 婆子艰难的回过身来,王管事这才看见。她的下巴也破了,鼻子也歪了,门牙也被嗑飞了,那样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婆子此刻眼前冒着无数的星星。根本就没有发现对面的王管事眼里露出了如毒蛇般阴毒的凶光。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拎出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 婆子原本只是想吓吓他,希望他不要抛弃自己的女儿,没想到他会如此歹毒,害自己几乎把骨头都跌断了。于是她又一边啪啪的拍着大腿,一边指着王管事的鼻子尖利的怒号喝骂。可惜她此刻没了两颗门牙,说话都漏着风,王管事根本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当然他也不会在意。 他假意去扶那婆子。却趁机把手里的匕首狠狠的送进了她的腹中。那婆子的腹部本就有一层厚厚的脂肪,他似乎不用费力。刀刃部分就全扎了进去,只露出短短的一截把手在外面晃悠。 婆子猛地睁大了眼睛,她似乎不敢相信面前之人真敢对自己下杀手,她一把紧揪住他的衣领,一边大口喘着气,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管事阴测测的一笑,一把拨开她的手,狞笑着说道:“不用害怕,我很快就会送你家的妮子下去陪你。” 婆子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一张嘴就像是脱水的鱼儿般张合着,终于带着满腔的怨恨和不可置信,颓唐的倒了下去。 王管事被这婆子以岳家的名义欺负的久了,见状非但不惧,反而疯狂得意的大笑起来。就在他感到畅快淋漓的时候,忽然身后又传出破空的声音,怎么还会有人?他心里一惊,就想要躲。不过这一下既准又狠,不容他再有逃脱的机会。颈后一阵剧痛传来,他两眼一翻干净利落的翻倒在地。露出了他身后段岭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昏过去了吗?”碧姨娘听见了下面的响动,小心翼翼的从门口处探出头来。 段岭沉声说道:“放心吧!都昏过去了,没人会看见了。” “那就好,那就好。”碧姨娘拍着胸口,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顺着楼梯走了下来,一边还啧啧的说道:“没想到这栋破屋子里居然还修了一个暗室,这老不死的究竟想干什么?”段岭闻言不由挑挑眉。 碧姨娘轻快的走到昏过去的二人身边,伸脚踢了踢王管事的大腿,而后诧异的说道:“这王管事疯了不成,为什么要杀他自己的岳母。”她因为害怕躲的较远,所以没有听见他们之间的争吵。段岭耳聪目明当然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他也不会傻到去回答她的疑问。 段岭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了一下那婆子的伤口,然后沉声说道:“这婆子没死,这把刀瞧着插的凶险,实际上大半部分都被夹在了脂肪里,所以没对她的内脏照成致命的伤害。”碧姨娘嘿嘿讪笑着,只觉得满头黑线流了下来。 她的眼眸好奇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忽然惊呼道:“朱儿......” 碧姨娘跌跌撞撞的跑到毫无知觉的朱儿身边,却不敢伸手去碰触她孱弱的身躯,不知不觉,泪水夺眶而出。就在她泪眼模糊间,段岭也大步走了过来,他在朱儿的身边蹲下来,伸手去触摸她的颈侧。 碧姨娘见状不由满怀希望的问道:“她死了吗?” 过了半响,段岭才回答道:“还有一口气,不过咱们要是再晚来一步,说不得她就要到阎罗王那去报到了。”边说,他边伸出拇指按住了朱儿的人中。 过了一小会,朱儿“嘤咛”一声,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碧姨娘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彩,她惊喜的叫道:“朱儿,朱儿,你醒了吗?” 朱儿恍惚的眼神好不容易聚焦在了一起,她看清了面前之人后,原本死气沉沉的脸上终于焕发出了一丝神采,她的嘴张了许久,才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水......” “哦,水,水......”碧姨娘慌乱的跳了起来,她的眼睛在这阴森的屋子里寻了半天,发现了屋角的地上散落了几个荷叶包,还有几只破碎的粗瓷碗和一只倾倒的粗瓷茶壶。 她奔过去捡起那只茶壶,心急的打开盖子往里瞧去。好在里面的黄褐色的茶水虽然洒出去了一大半,却还留有一小部分没有完全洒光。 碧姨娘心中一喜,立刻提着茶壶回到朱儿身边。朱儿此刻气若游丝,段岭小心的扶着她的头,碧姨娘则把茶壶的嘴送到她干涸的唇边。她立刻贪婪的大口吞咽起来,段岭和碧姨娘都能清楚的听见她喉头发出的咕咚咕咚声, 碧姨娘见往日亲密的伙伴,在这么短的时间,被折磨成如此不人不鬼的模样。不由觉得鼻头一阵发酸,心中一阵绞痛和后怕。 就在她愣神间,朱儿忽然剧烈的呛咳起来,她咳得那样撕心裂肺,把一张原本蜡黄的脸憋得通红。碧姨娘一惊,忙放下手里的茶壶,轻轻的帮她拍着后背。好半响她才缓过劲来,可她的小脸依然透着病态的蜡黄。 段岭沉声说道:“她只怕是饿坏了,你可有好消化的吃食?不妨喂她一些。” “哦!”碧姨娘想起自己还带了一包点心,她忙从袖袋里拿出那个小包裹,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那些精美的点心全被压成了饼状。她面上一囧,忽而想起了那些散落的荷叶包。她忙奔过去捡起来,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些酱牛肉,烧鸡之类的肉食。她闻了闻,觉得味儿还蛮香,立刻揪下一只肥硕的烧鸡腿乐颠颠的跑回来。 她把烧鸡腿送到朱儿的唇边,高兴的说道:“快些吃,吃饱了就有力气,就不会死了。” 那股香味诱的朱儿刚想张嘴,段岭就在一旁凉凉的说道:“你想要她快些死,就尽管多喂她些烧鸡腿。” 第一百零七章 折磨 段岭可不是在危言耸听,朱儿被饿的久了,她的肠胃功能也变得异常虚弱,此刻贸然让她吃这些大荤大油之物,无异于在吃穿肠毒药。 最后碧姨娘还是舍去了那只肥硕的烧鸡腿,而是把那些压偏了的点心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细细喂朱儿吃了。 肚子里有了东西,朱儿的精神状态恢复了些,原本干涸开裂的嘴唇也多了一丝润泽。她愣愣的,大颗大颗的眼泪却掉了下来。 原本她心中堵着一口气,抱着必死的决心所以也不觉得什么。如今回到小伙伴温暖的怀抱,她内心那层坚硬的外壳褪去,心中那些恐惧,委屈,后怕,痛恨等负面情绪开始如野草般疯长,一种强烈的求生欲-望也开始在她心底涌动。 碧姨娘的心中也倍觉酸楚,她抬起衣袖为朱儿擦拭着面上的泪水,好言安慰道:“朱儿,别哭了,你的苦难都会过去了。” 她又偷偷指着已经走到王管事身边,开始在他身上乱翻的段岭背影,小声对朱儿说道:“你瞧,他可是刑部郭侍郎身边的人。如今郭侍郎本人,正亲自领着刑部的官差满府里搜查王管事的下落。等会咱们好言求他把你带到郭侍郎面前诉冤,相必那老东西和老妖婆必定不敢再随意取你性命。” 朱儿沉默片刻,苦笑一声,沙哑的说道:“碧儿,你太天真了。你忘了咱们都是签下了卖身契的贱籍吗?咱们生是这府里的人,死是这府里的鬼。咱们的命运已经和这侍郎府牵扯在一起。就算是郭侍郎来了,只怕也干涉不了主子如何处理自家的奴婢。” 碧姨娘闻言面色也是一黯。倒是那边的段岭颇有收获,他在王管事的身上找出了一大堆的东西。收好这些东西。他站起身大步走了回来,笑道:“姑娘家就是喜欢纠结,给你们看看,我找到了什么?”说着他扬了扬手里一张有些发黄的纸,上面写着几行字,盖着几个印章,落款处还盖着红色指印。因为有些年头。那原本鲜红的朱砂印已经褪色了不少。可朱儿还是一眼认出,那正是自己的卖身契。 段岭把那张卖身契放在朱儿的手里,笑道:“这下你可以安心。不需要再继续纠结了。”边说,他边亮出手里的钥匙,“咔嚓”一声,打开朱儿脚踝上沉重的铜锁。 这还真是一个天大的意外惊喜。朱儿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张卖身契。心中又酸又苦,眼泪忽而又落了下来。可她再转念一想,不由双眼冒火的盯着昏迷不醒的王管事,咬牙切齿的说道:“这狗贼,居然早就从夫人那里偷出了我的卖身契,刚才却只字不提。他根本就是想拿着这卖身契要挟我一辈子。” 碧姨娘含着热泪笑道:“不过他也算在无意间做了件好事,有了这卖身契,你可以换回户籍。以后哪里去不得。” “嗯。”朱儿忽然抓着碧姨娘的手,担心的询问道:“要是我走了。老爷夫人会不会为难你?” 碧姨娘先是一呆,她悄悄的垂下了眼眸,不敢去看朱儿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只含糊的说道:“不会的,你也知道夫人一直都很喜欢我,就算你逃了,她也不会对我如何。” 段岭见这两人有越聊越热乎的趋势,忍不住开口打断道:“有什么话,你们以后再说。现在我要把你先送去,等会还要来拿这王管事,没时间磨蹭。”说着他又把一个钱袋塞进朱儿的手里,说道:“这个你拿着,估计也没有机会回去收拾行李,这里面的银钱就当你的生活费好了!” 朱儿吓了一跳,忙要拒绝。段岭却淡淡的说道:“这也不是我的银钱,是那个王管事身上的。我刚才瞧了一眼,几块碎银角子加上两张银票,足足有三十多两。不过等会他进了刑部,这些银子也只会便宜了那些衙差。与其如此,还不如你先拿去应急。” 朱儿还欲推脱,碧姨娘却急急伸手接过,直接塞进了朱儿的袖袋里。而后不高兴的说道:“朱儿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倔了,不然哪里会吃这么大的亏。这回你必须听我的,把这银子收下。” 朱儿实在拗不过她,只得老老实实收下了这笔银子。 见朱儿和碧姨娘彼此交代完了,段岭便蹲下身子,把朱儿背上肩头。朱儿虽然吃了一点东西,到底没有恢复过来,全身发软一点力气也无,根本攀附不住。她的身子还一个劲的往下滑。段岭无奈,只得又剥了王管事的身上的袍子和**。拧成绳子拦腰把朱儿和自己紧紧绑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段岭准备动身了。两个小姐妹又是相对无言,泪水潸然而下。因为她们知道,这一别可能就是永远,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不过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两位姑娘的命运本就不会相同。再依依不舍,她们还是注定了要分开。 碧姨娘顺着那条小路,偷偷溜回了自己的院子。她灵敏的从窗户爬回了屋子,迅速换了一身衣裳,又打散发髻,然后把换下来的衣裳塞进了柜子底部。做完这一切,她长舒了一口气,直接躺到了床上。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的小心脏在“扑通扑通”剧烈的狂跳着, 好在她是新晋的姨娘,住的地方也比较偏僻,张夫人只象征性的给了她两个小丫鬟。那两个小丫鬟见她锁了门还以为她在里面睡觉,于是也跑出去瞧热闹了。居然谁也没有发觉她曾经消失过这么长的时间。 段岭背着朱儿悄无声息的爬出了侍郎府的围墙,围墙外就是一条少人走动的巷子。不过郭承嗣早已在侍郎府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段岭一冒出头。立刻有几个隐在暗处的衙役上来接应。段岭把朱儿暂时交给他们照顾,自己又返身回了侍郎府。 暗室里的两人依然一动不动的处在昏迷中。段岭踌躇片刻,索性扒下了王管事的裤子。把他的两只手两只脚都绑在了一起,然后找了一根竹竿从中间穿过去,一用力,就把被扒的只剩下一条大裤衩的王管事给挑了起来。晃晃悠悠的,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白皮猪。 这回他不再避人耳目,而是光明正大的走在林荫道上。出了那片阴森的角落,慢慢人也多了起来。有不少丫鬟。小厮都瞧见了他还有在他肩头晃悠的王管事。吃惊之余,立刻有丫鬟羞怯的捂着眼睛不敢细看。当然也有人偷偷的跑去报信。段岭却一律不予理会,只专心致志的往最热闹的地方寻去。 远远的。他就看见朱斐穿着一件宽大的月白色广袖长袍,站在一棵紫薇花树下。他的长相本就俊美精致,在那大片,如彩霞般的紫薇花映衬下。越发显得玉树临风。美的不似人类。 他的周围聚集了许多年纪轻轻的丫鬟们,她们的目光都偷偷的在他身上打转,或羞怯,或痴迷,或欢喜...... 要不是他此刻蹙着眉峰,面上露出强烈的不耐,身边又围着几个凶神恶煞般的衙役,这些春心萌动的丫鬟们说不地会丢一地的汗巾。帕子,香囊......来勾引这绝世美少年。 找到了他就等于找到了郭承嗣。段岭咧嘴一笑,大步朝着他们走了过去。随着他的靠近,越来越多的人主意到了,丫鬟们看着几乎被扒光了的王管事不是羞红了脸,就是脸色剧变。 倒是那几个衙役颇有眼色,立刻迎了上来,点头哈腰的招呼道:“大人幸苦了。” “大人可真是天生神力。” “大人不妨把这小子放下来......” 段岭皱皱眉,问道:“咱们家郭大人去哪了?” 衙役们的脸上立刻露出暧昧猥琐的笑容,一个人指了指前面的一栋小院,幸灾乐祸的说道:“荣喜小爷带着几个兄弟在里面意外抓着了一个色中饿鬼。郭大人正在里面处理。除了郭大人,这张侍郎和张夫人也在,张夫人还在里面哭闹不休呢!” “还有这事?”段岭皱皱眉,顺手把肩头的王管事往地上一扔。就听“啪”的一声巨响,激起了一地的尘土。围观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眯上了眼睛,替那王管事疼的慌。段岭却拍拍手,说道:“这就是那犯事的侍郎府管事,我把他交给你们看管了,我到郭大人那去看看。”说完,他大步迈了进去。 王管事被他这么一扔,就算是头死猪也被震醒了。他缓缓的睁开了眼,见着头上的蓝天白云,还有几张不怀好意的古怪笑脸,顿时浑身就是一个激灵。他忽然想起自己昏迷前捅了那婆子一刀,也不知是不是被人发现了,心中顿时又惊,又怒,又慌。 他动了动想要爬起来,这才发觉自己浑身剧痛。尤其是双手双脚,居然被人像捆驴子般攥着捆在一起。这种姿势不但让人觉得难受,也是一种巨大的侮辱。 王管事在侍郎府里仗着张夫人的势横行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罪。他脸颊上的肌肉可怖的颤动着,色厉内荏的嘶吼道:“你们一个个是想死了不成?还不快把我放开。夫人呢?我要去见夫人。” 在他想来自己被弄成这幅模样,一定是先前刺杀那婆子时被人发现了。想要脱身,只要找他最大的后台张夫人出面调停。虽然那婆子是夫人的心腹,可自己却是夫人的亲侄儿,再怎么说夫人也一定会偏帮自己的。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又觉得安定了一些。 可不管他是发怒也好,或者是喘着粗气狼狈的原地乱滚也好,却没有一人敢搭他的话,也没有一人敢靠近他的身边。 他还欲再叫,忽然面前蹲下一人。王管事勉强翻起眼睛才看清楚来人是谁。那是一个穿着月白色华贵锦袍的绝美男子。他修长的手里还捏着刚才顺手在树根下捡的一块土疙瘩。可惜王管事并不认识这绝美男子就是以难缠闻名的蜀王世子朱斐,他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惊艳,却叫朱斐捕了个正着。 朱斐的眼里冒过一丝阴冷的寒气,他猛地扼住王管事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以后。开始用力的往他嘴里塞土疙瘩,边塞还边笑嘻嘻的说道:“哟哟,王管事真不愧是这侍郎府的掌事人,居然打死了府里的姨娘都如无事一般,还把府里的三小姐逼的连家都不敢待,普天之下也没见过这样的怪事。知道的你只不过是个区区管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这府里的主子。也怪你们家侍郎大人没用,叫你们这些小人蒙住了眼睛。可偏生本世子是个爱管闲事的主,就见不得恶奴欺主之事。今天要不好好教训教训你小子,岂不是无趣。” 那土疙瘩的味道可不太好,又涩,又苦,还带着一股子的土腥味。王管事叫苦不迭,只直着脖子拼命的叫唤:“那是意外,那是意外,沈姨娘是自己往我手上的板子上撞,是她自己寻死,真的和小的无关。当时在场还有许多人都是亲眼看见了,真不是我故意要打死她的。” 他因为被塞了一嘴的泥,所以说话含糊不清。有几句朱斐根本就没有听清楚,不过他又不是问案的差人,才不管这些。他纯粹就是无聊了,拿这王管事来解闷而已。 见一大块泥塞进去,他忽然还能说话,朱斐不由笑呵呵的调侃道:“你小子这嘴上功夫真不错,居然连土都吃。想来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难怪会把你们家老爷夫人都给唬住。来,瞧你还没有吃饱,本世子不如再赏你一块尝尝。” 旁边立刻有两个极其有眼色的衙役,顺手也捡起两块土疙瘩,笑嘻嘻的说道:“世子爷,仔细弄脏了你的手。这种粗重活计还是交给咱们弟兄来办吧!” 说着话,两人果真上前,一人按住王管事的脑袋,一人野蛮的往他嘴里塞起了土疙瘩,倒是把朱斐挤一边去了。可怜的王管事此刻真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想死的心都有了。 朱斐也不生气,只拍着手上的泥土,露出邪魅的笑容说道:“不错,就这样。都说人吃饭鬼吃泥。今天王管事把这泥吃饱了,说不定到了晚上能听见沈姨娘在他耳边的低语。” 尽管现在是青天白日,可朱斐的话,还是让那天晚上见到沈姨娘惨死一幕的下人们都觉得毛骨悚然,一股凉意似乎从人群中无形的蔓延开。 朱斐说完这番话,勾人的桃花眼状似无意的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把几个脸色异常难看的,都暗中记了下来。 第一百零八章 仗势欺人 段岭进到院子里,就见到一溜坐北朝南的青砖乌瓦房,只是墙面有些斑驳的黄色水渍,还有一排掉漆的花格长窗架在青石窗槛上。 院子不大,地面上还铺着褐色的鹅卵石,被冲洗的干干净净,墙角有几棵高大的皂角树,树干与树干之间错落的牵着几根小手指粗的麻绳。 麻绳上还晾晒着几件来不及收回的裙子,外袍。这些衣物的颜色虽然艳丽,料子却很一般。就这么粗粗一扫,段岭已经断定,这个院子里住的,应该是侍郎府里的二等丫鬟们。怪不得先前瞧见院子外围着那么多的丫鬟,感情是他们家的郭大人占了人家的屋子来办案。 站在门口充当门神的衙役见到他进来,忙招呼道:“段大人这边请,郭大人和荣喜小爷在第一间屋子里呢!” 段岭点点头,大步上前撩开了门帘,果真见到那屋子密密匝匝的挤了好些人。郭承嗣自然是毫不客气的居上而坐,荣喜带着几个衙役立在段岭的身后,张侍郎则吹胡子瞪眼睛,怒气冲冲的坐在他的下首。 此刻地上跪着一个穿着贴身小衣的女孩,她的头深深的埋着,露出修长的脖颈和蓬乱的发髻,她单薄的肩头在微微的抽搐,丝毫掩饰不住颈侧那几道鲜红的抓痕和一道狰狞的鞭痕。而在一边的长炕上,一身华服的张夫人正搂着躺在那里的宝贝儿子哭叫不休。 郭承嗣抬眼看向段岭,段岭对他微一点头。郭承嗣心领神会的一笑,飞快的收回了目光。就听张侍郎还在怒气冲冲的说道:“郭大人,皇上让你来抓王管事。可没让你到我这府里来抄家。如今你不但纵容属下在我侍郎府里肆意妄为,还让你家的小厮出手打伤了我儿子。他可是有官身的,老夫就要看看铁面无私的郭侍郎,这回要如何向老夫交代。” “交代什么?”那边张夫人嘶吼道:“他区区一个贱籍出身的奴才,居然敢殴打朝廷命官,还不立刻拿绳子绑了送到府尹大人那去问罪。”她此刻无比痛恨眼前这些人,自己家宝贝儿子。长到这么大,可是连手指头都舍不得戳一下。他们倒好,见一次打一次。简直就是打上瘾了。郭承嗣都算了,谁叫他身份高贵惹不起。可如今连他家的小厮都敢动手打自己宝贝儿子,这个张夫人可是万万不能忍受的,此刻她生嚼了荣喜的心都有。 “嘶”既然有人代自己出头讨公道。张公子自然十分配合的躲在后面哼哼唧唧的做死狗状。可狠那荣喜也是个小滑头。都是暗地里朝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下黑手。其实他那几声哼唧也不是完全作伪,可此刻他虽然觉得浑身都痛,可那张脸,依然是白净无暇,丝毫看不出一点伤痕。 郭承嗣听了这两人的控诉,并不急于反驳或是怪罪,而是和颜悦色的对跪在下首的小丫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刚才发生了何事。可愿意告诉本官?” 小丫鬟怯怯的抬起头,露出一张还略显稚嫩的小脸。这女孩根本就还没有完全长开。相貌也称不上有多出色,顶多就算淸秀而已。就这样一个小女孩都不放过,骂那道貌岸然的张公子一句畜牲,只怕都侮辱了畜牲这两个字。 小丫鬟张张嘴,原本想说些什么,可一对上张夫人那如毒蛇般阴毒的目光,还有张公子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她浑身一震,立刻胆怯的低下了头。 郭承嗣见状不由有些失望,其实他也知道像这样的事在那些豪门宅院里很常见。有很多丫头其实就是那些老爷,公子们的暖床工具。因为这些丫鬟婢女的社会地位十分低下,而且没有人身自由。尤其是那些签下死契的,这辈子就和牛羊无异。不管是买卖还是生死都捏在主子的手里。到了年纪还会被主子随意配给家里的下人,而她们生下的孩子,也是主子的奴才,生生世世没有出头之日。 而她们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就是趁着年轻貌美的时候爬上老爷或是少爷的床,这样就有机会成为通房或是小妾。尽管还是贱籍,依然还有“妾通买卖”的风险。可是再怎么说地位又比丫鬟要高上一点。不用再辛苦劳作,也可以享受被人服侍。只要再生下一儿半女,基本上就不会再担心会被主子发卖。所以这个女孩不敢出声指责张公子,也是在郭承嗣的意料之中。 张夫人见状得意的一笑,轻启红唇说道:“郭大人还是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还是说说怎么处理这殴打朝廷命官的贱奴吧!”说到这里,她眉头一挑,逼问道:“郭侍郎迟迟不肯出声,难道是想徇私舞弊不成?” “徇私舞弊?”张侍郎接过话头,冷哼一声,不怀好意的说道:“只要郭大人你不怕御史的弹劾,就尽管包庇你家小厮好了。” 郭承嗣轻咳一声,终于出声了:“荣喜,你有什么话说?” 荣喜一点都没有被人告的觉悟,他笑嘻嘻的从郭承嗣的后面走出来,对着张侍郎和张夫人,一抱拳,说道:“既然大人和夫人都说张公子挨了我的打,就请指出张公子的伤口在哪?不然就算御史要弹劾我们家大人,也不好下笔不是。” “你。”张公子也顾不得装死了,他瞪着荣喜怒气冲冲的说道:“你们几个拿被子把我连头到脚全都遮了起来,然后对着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还专门朝我的屁-股招呼。如今我的屁-股都肿了,难道算不得是伤口?” 他的一番话引来了荣喜和周围衙役们的一阵狂笑,郭承嗣也暗暗摇头,张侍郎一步一步能走到今天,证明他不是等闲之辈。而张夫人能以一个奶娘女儿的身份。斗倒了贵女出身的原配,自己成功爬上了满府女子都羡慕的夫人之位,想来也是心思灵巧之辈。偏偏这两人生出的儿子。除了一张脸皮还能见人外,性子又色,又蠢,又傻,偏偏还阴毒无比。 荣喜狂笑之余,还不忘逗他道:“你都说你被连头带脚给蒙住了,又怎么能断定是咱们打的你?这样一顶帽子扣下来。我可不服。” 张公子张张嘴刚想说话,张侍郎却抢在前面阴测测的说道:“这屋子里除了这个小丫头,就是你们。如果不是你打的。定然就是这个小丫头打的。好好好,来人啊!把这个敢殴打主子的小贱人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小丫鬟闻言,浑身一颤,吓得脸色煞白。差点没昏过去。 虽然门外有衙役看着。不可能有人听到这张侍郎的吩咐,可荣喜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他扫了一眼那个跟落水鹌鹑似的,瑟瑟发抖的小丫鬟,悻悻的说道:“好了,我承认,贵府公子是我打的,这样总成了吧!” 想跟我耍心眼,你小子还嫩了些。张侍郎心中虽然得意。面上却没有表示出来,他只对着沉默不语的郭承嗣一抱拳。再一次逼问道:“既然你这家仆都自己承认殴打了朝廷命官,不知该郭大人你如何处理?” 谁知郭承嗣却一翻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什么怎么处理?打了就打了呗,还能怎么处理?” 张侍郎还以为郭承嗣是被自己逼得没有办法了,干脆耍起了无奈。他的面上虽然愤怒,心中却是一阵得意。其实她真不是想逼着郭承嗣来处理这个可恶的小厮,一个下人而已,死与不死对如今的局面来说真没有什么影响。 他最终的目的只是想要继续网罗郭承嗣的罪名,希望能有机会哄着那些重名轻利的御史言官们,有更多的借口继续弹劾郭承嗣。最好是把郭承嗣的名声弄臭了,他才有机会趁机脱身。 谁知他得意了没多久,郭承嗣又慢条斯理的说道:“本官见大殿上,那些御史言官们常常一言不合,就打得头破血流,也没见皇上怪罪谁呀!” 御史言官不但喜欢在大殿上像疯狗一样攻击别人,也常常会为了政见不和,自已人和自己人在皇上面前大打出手。这文官打架可不比武官打架气势弱,什么插眼,掐脖,搂腰子,怎么难看怎么来,当然通常皇上遇到这样的情形都会宽容的一笑了之。这已经是惯例,只要是在朝为官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张侍郎闻言,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他咬牙切齿的说道:“郭大人,你这是拿你家的家仆和御史言官去比?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郭承嗣露出一个狡诈的笑容,他慢条斯理的说道:“荣喜,没听见张大人在质疑你的身份吗?还不把你的腰牌拿出来,让他瞧瞧!” “是。”荣喜爽快的答应了,却又蹙着眉头说道:“可是那块腰牌我很久没用了,也不知道搁哪了?大人恕罪,容我仔细想想。” 张侍郎冷哼一声,说道:“用不着在本官面前装腔作势的,倒要看看你还能弄什么鬼。” 就见荣喜在自己身上摸了个遍,帕子,香囊倒是摸出来不少,就是没看见有什么腰牌。张侍郎抚着胡须暗暗冷笑。就在这时,荣喜忽然一声惊呼,说道:“等等,我终于想起放哪了。” 张侍郎冷笑着接口说道:“该不是放在镇国公府里,不记得拿出来了吧!”他才不信荣喜这么一个小厮真能拿出什么证明重要身份的腰牌来。顶破天了也就是块能自由出入镇国公府的对牌而已,然而,那又有什么用? 荣喜没有理会张侍郎的讥讽,他只笑着说道:“老是怕这腰牌会丢,所以藏的地方龌龊了些,大人可千万见谅。”就见他脱下了右脚的软底皂靴,也不嫌臭,伸手在里面一顿乱摸,果然摸出了一块只有手掌心大小的金色腰牌,然后递到了张侍郎的面前。 那味道熏得张侍郎很想发火,好在他那昏花的双眼在发火前还是下意识的在那块腰牌上溜了一圈,等他看清楚上面隐隐浮现出来的几个大字后,他惊的差点咬到了自己舌头:“你,你怎么会是五品侍卫?” 荣喜耸耸肩,无所谓的说道:“谁让我陪着咱们公子一起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呢!一不小心就混了个五品侍卫。出了军营后,咱们家的皇后主子就在皇上面前请来了这块腰牌。这腰牌又不能吃,又不能卖,还不能丢,其实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要不是张侍郎今儿再三询问,我都想不起这事。” 还有比这更加无耻的装逼犯吗?自己的儿子只是太仆寺里一个正六品的寺丞而已,居然比这贼兮兮的小子还矮了两级。张侍郎再一次强行忍住了要吐血的冲动,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没想到这位荣喜小爷居然也是官身,真是失敬失敬!” 那边还在装死的张公子也傻了眼,他拉了张夫人一把,委屈的说道:“难道我这场打就算白挨了?” “白挨了?”张夫人怨毒的低声道:“人家势大,咱们拿他没有办法。可是谁害你挨的打,咱们还有机会十倍百倍的讨回来。”说完她狠狠的瞪了一眼依然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小丫鬟一眼。 虽然她的声音很小,可还是让郭承嗣,段岭等人听的一清二楚。郭承嗣不由深深看了那伤痕累累,偏偏又懵懂无知的小丫鬟一眼。心想这女孩可真够可怜的,小小年纪就没了自由,被人当物品一样买卖,偏偏遇到的主人家还如此歹毒寡恩。说不定自己前脚出门,后脚这小丫鬟就会变成下一个兰儿。 想了想终究是不忍,于是他转头对段岭低声吩咐道:“去请蜀王世子进来,顺便把这里面的情形告诉他一声,请他出面把这个小丫鬟要回去。”仗势欺人一向是朱斐最喜欢做的事,今儿跟着来了一趟侍郎府,还没让他寻着乐子,相必他也闷坏了。如今这又能仗势欺人,又能救人性命的好事,还是让他来做好了。 “是。”段岭立刻领命而去。 第一百零九章 仗势欺人2 段岭出了门就见到可怜的王管事跟个乌嘴狗似的,侧躺在紫薇花树下,还被人给硬塞了一嘴的土疙瘩。 那些土疙瘩里可能还混有枯枝烂叶和小石子,把他的口腔给划拉的稀烂。于是鲜血,唾液混着泥土从他的嘴里流了出来,沾满了他的下颌和光秃秃的胸膛。 王管事此刻说不了话,也反抗不了那些衙役的暴行,只能双目流泪,发出无助的呜呜声。 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体型肥胖的女子,正跪在朱斐的脚边,连连磕头讨饶。一见到这女子,段岭就想起了被王管事刺了一刀,如今还躺在暗室里的那个婆子。 一看就知道她们二人是母女,这身形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看到了那婆子,就等于看了了二十年以后的妻子。难怪这王管事会对自己妻子如此不满,千方百计的想要拐那朱儿一起走了。因为朱儿和她比起来,果真称的上是美若天仙。 此刻王管事家的那肥胖的脸庞上胭脂也糊了,发髻也散了,身上新做的紫红色绸缎长裙也被汗水给浸湿了。她作为侍郎府里的管事娘子,可从没这样狼狈过。可谁让被绑在那里饱受折磨的是自家夫婿呢,总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他被折磨死吧! 就在她磕头磕得头晕眼花,而朱斐却满脸不耐正要发火的时候,段岭大步走了过来。他居高临下的扫了她一眼,沉声说道:“你就是妮子?” 王管事家的一愣。肥胖的脸上莫名露出一丝羞涩,她下意识的伸出萝卜般的手指理了理发髻。然后微垂着脖颈斜瞥了他一眼,娇嗔的说道:“大人怎么会知道奴家的小名?” 如此娇柔作态。成功的让段岭和朱斐齐齐打了个冷颤,两人手臂上的汗毛全都树立起来,齐齐向这位娇羞无比的妮子致敬。 段岭轻咳一声,慢条斯理的说道:“先前我见到你家相公想威胁朱儿与他私奔,却被你母亲无意中撞见。两人在撕打中,你相公在你母亲的腹部狠刺了一刀。所以本官打昏了你相公把他带到这里。如今你母亲还在那间密室里生死不明,你快叫上郎中去看看。晚了只怕会性命不保。”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周围人都听的一清二楚,于是一片哗然。丫头婆子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自己最大的秘密被人如此轻易的抖出来,要是姑妈知道自己意图卷款私逃,以她那狠毒的性子,只怕再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了。王管事充血的眼眸里顿时露出一抹绝望。 王管事家的闻言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她“嗷”的一声跳了起来,咬牙切齿的朝着王管事扑了过去。 她一屁股骑在王管事的腰间,伸出熊掌般的大手左右开弓,狠狠的朝他脸上扇去,边扇,边恶狠狠的骂道:“好啊!你个没良心的,我就瞧着你和那小贱人不对劲,每每只要瞧见她你就连道都不会走了。安排给她的活计也是最轻松自在的。亏我辛辛苦苦的为你生娃,带娃。操持家务,你却一心想着和她私奔。那我和娃怎么办?我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也不活了......”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刺得人耳膜生疼。 她骂一句,就是一巴掌,再骂一句,又是一巴掌,很快王管事的两边脸颊就像是发面馒头似的,飞快的肿了起来。两边看热闹的众人不但没一人上前劝阻,反而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看来已经非常习惯观看这两口子表演全武行。 段岭脸一黑,只觉得满头黑线便掉了下来。这女子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都告诉她,她母亲快死了等着她去救,她却一门心思在这争风吃醋上。而且她行事如此彪悍,实在不像那婆子嘴里诉说的那样饱受欺凌。 而且就双方这强烈的体型差距来说,似乎这王管事根本就是自家婆娘的一盘菜,想怎么吃就怎么吃。难怪他只有在喝醉酒的时候才敢反抗,也难怪他一心想拐着朱儿私奔。 眼见王管事被揍的不成人形,几乎昏厥过去,段岭不得不轻咳一声,提醒道:“喂,这位大嫂。别忘了你妈还在暗室里躺着,生死未卜。你再这样闹下去,只有给你妈收尸了。” “哎呦!我的老子娘哟!你可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哟!”王管事家的这才从暴走的边缘拉回了一点神智。她慌忙从王管事的身上跳起来,也不问段岭暗室在哪,而是扭着肥臀飞快的跑走了。看来她对这侍郎府里的秘密,也是了如指掌。 一场大戏看完,朱斐才奇怪的问道:“你怎么出来了?可是案子问完了,准备带他回刑部了?”说着,他指了指地上狼狈不堪的王管事。 “的确是快了,不过咱们郭大人有一事想要请你出面。”段岭微微一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朱斐听完,脸上露出一个挪揄的笑容,他不忘调侃道:“好啊!这铁面无私的好人全让他一人做了,这需要扮黑脸装恶人的事就全叫我包了?哎,同是世子爷,本世子怎么就混的这么惹人嫌呢!” 话虽然这么说,不过欺负人这事,朱斐还是极有兴趣的,果然没一会,他嘴角含着邪魅的笑容带着他那两大帮凶,仍然拖着最爱的木屐,一步三摇颇为悠闲的登场了。 只是当他走到那小丫鬟身边时顿了顿,然后顺势踢了她一脚,漫不经心的说道:“丑八怪,站起来,去给本世子打盆水来净手。”然后又絮絮叨叨的抱怨道:“还说是侍郎府,满府里就没有一个懂规矩的。见着本世子把手弄脏了,也不知道来个人伺候本世子净手。到底没有个正经主母,就没有一个懂规矩的。” 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子吗!张夫人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那张美丽的脸皮几欲扭曲。要知道出身太低一直就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可是她在这侍郎府里作威作福久了,把心气也养高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样当面的羞辱。可这样的羞辱偏偏是一位身份高于她的贵族所给,她又能如何?最多挫碎了一口银牙和血吞。 她心中的怒火不断上拱,袖子里的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握成了拳头,她那涂满蔻丹的指甲已经刺破了她细嫩的掌心。 倒是张侍郎没觉着什么,因为朱斐说的都是实话。平时还好,府里真要碰上什么大事,这美艳的张夫人就明显因为底气不足而露怯了。要是她平日里把下人的规矩都教好了。又怎么会在这些细节上让人挑刺讥讽。张侍郎生平第一次对这位惯会谄媚讨好的夫人产生了不满。只是他不知道,外面那些小丫鬟早就被朱斐那暴虐的一面给吓破了胆,谁还敢不怕死的往上凑。 张公子从瞧见朱斐他们进屋开始。就吓了一条。他的眼睛里露出深深的恐惧,于是本能的使劲往墙上贴着,只恨不得能把身子钻到墙缝里去,好让这煞星瞧不见自己。 他对朱斐的恐惧可在郭承嗣之上。因为郭承嗣性子爽朗。只要不惹急了,或是触到他的底线,他也不会主动动手伤人。可这朱斐完全就是不按牌理出牌之人,说教训就教训,说动手就动手,根本一点情面都不讲,有时甚至连怎么得罪他的都不知道。 看到朱斐笑眯眯的带着雪姬,玉姬一起进来。张公子觉得自己大腿上那个小小的圆形伤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那小丫鬟被朱斐踢了一脚。有些发愣,于是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张夫人。偏偏张夫人正在暗暗生气,也没心思给她个暗示。 倒是张侍郎脸一沉,发话了:“还愣着干什么?真是没眼力见的,还不快去打水伺候世子爷净手。”张侍郎不愧是在官场里混久了的老吏,他瞬间就明白了目前形势不如人的道理,既然如此还不如哄好了眼前这两位小爷,然后再从长计议。 小丫鬟得了主子吩咐,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拐着脚去打水了。大伙这才发现这小丫鬟的右脚踝居然跟个猪蹄似的又青又肿,于是大伙心中集体对那张公子又多了一层鄙视。 朱斐早已一甩袍袖在郭承嗣的面前坐了下来,他扫了扫手边的高几,忽而嗤笑道:“难道这就是侍郎府的待客之道?好歹来者是客,怎么连杯茶水都没有,真是失礼至极。” 先前张侍郎和张夫人闻听宝贝儿子被一个小厮带人给打了,就气昏了头,一心只想着寻荣喜和郭承嗣的晦气,哪里会记得上茶这回事。当然他们就算记得也会装作不记得,如今却被朱斐这么一挑明,看着是有些不像话了。 张侍郎一边暗骂朱斐多事,一边想要叫人上茶。偏偏朱斐的桃花眼在室内扫了一圈后,大咧咧的指着张夫人,说道:“丑八怪,现在就你有空,去给本世子和郭大人倒茶来。记得本世子只喝七成热的大红袍,而郭大人喜欢六成热的狮峰龙井。还有,你亲手弄些茶点过来,不要多了,四甜四咸就够了。” 闻言,张夫人几欲昏倒,她已经在极力忍耐不去找朱斐他们的麻烦,可朱斐倒好,居然还大咧咧的寻上了自己。还叫自己什么?丑八怪!她从年轻时候起就自负美貌,也是靠着这美貌和运气,一步一步爬上了侍郎夫人的宝座,什么时候被人当面称呼过丑八怪?(当然,她不知道朱斐有称呼一切陌生人为丑八怪的恶虐习惯)。 朱斐此举有些过了,甚至有借此侮辱张侍郎之嫌。知道自己没有说话的权利,张夫人便把一双描画精致的妙目投向了张侍郎。当然她那双雾蒙蒙的眼眸里所蕴含的委屈,悲愤,无奈,耻辱让张侍郎心头先是一软,然后升起异常愤怒的火焰。 这一步可万万不能再退,继续退下去,他这吏部侍郎也不要再做了。想到这里,他冷哼一声,说道:“请世子慎言,这是下官的夫人,不是府里的侍婢丫鬟。如果世子想喝茶,本官这就让丫鬟们去准备。” “哦,原来这位就是张夫人,本世子还以为是府里的姨娘呢!真是失礼失礼!还请张侍郎恕罪。”朱斐嘻嘻一笑,极其没有诚意的拱手道歉。 张侍郎脸上那张老皮猛的抽了抽,冷冷道:“世子言重了,所谓不知者无罪,世子爷还请不要挂怀。”他心里再次对张夫人那身娇艳有余,端庄不足的打扮感到了不满。 “那就好,那就好。”朱斐轻轻一笑,忽然好奇的问道:“不知夫人可有诰命或者是品阶在身?” 张侍郎不由一滞,这张夫人是由姨娘抬上来的,怎么可能会被加封诰命,除非皇上的脑子进水了差不多。于是他老老实实的说道:“那倒是没有!” 朱斐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往椅背上一靠,悠然的说道:“果然市井传闻,说这位侍郎夫人乃是侍婢出身,然后是姨娘,最后是夫人。原本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这话虽然刻薄,却是事实,张侍郎还真无法反驳。当然朱斐也没想等着他回话。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既然没有诰命封号在身,又是侍婢出身,为何不能帮本世子和郭大人泡茶,准备茶点?要知道,我们两个就算是到了皇后娘娘的坤宁宫,也是姚女官亲自为咱们斟茶倒水,准备茶点。难道张夫人的身份比皇后娘娘身边的姚女官还要高贵不成?” 张侍郎闻言,几欲抓狂,他能说皇后娘娘身边的第一女官没有自己夫人身份高贵吗?除非他是昏了头。 谁都知道皇后娘娘身边的姚女官可是正经的贵女出身,因为不愿意成为皇上后官中的一员,才会成为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而且听说上个月姚女官又晋了一级,如今可是从三品女官,那可比宫里大多数的嫔妃娘娘们还要高贵,自己家这个怎么可能和她去比。 所以说这些皇亲贵胄什么的,最讨厌了,动不动就拿身份来压人,还压的人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第一百一十章 仗势欺人3 张侍郎如今已经被朱斐这轻描淡写逼得没了脾气,他生怕朱斐再出什么幺蛾子,只得无奈的对一脸愤愤不平的张夫人说道:“既然世子爷看得起你,你就别推辞了,好好去准备茶点,再泡上两盏好茶来招待贵客。” 说完,他悄悄的对她眨了眨眼睛。意思就是有什么委屈先忍着,反正到了厨房里,只管吩咐丫鬟们去做就行了,也累不着什么,充其量只是面上不好看而已。只要安安稳稳送走了这两位大爷,就什么事都没有。不然,只怕他们还得借着别的由头生事端。 张夫人尽管已经快气炸了肺,无奈形势不由人,就连老爷都没了辙,她一个妇道人家还能如何?只得捏着鼻子先忍下这口气,以后再找机会报此羞辱之仇。 她只得站起身,勉强行了一礼,说道:“既然世子爷不嫌弃想尝尝我的手艺,就请稍后片刻。” 见她提步往外走,朱斐忽然一笑,说道:“雪姬,怎么能让张夫人如此辛苦,你还不跟着一起去帮帮忙。” “是。”雪姬越众而出,轻快的答应了。她娉娉婷婷的走到张夫人身边,略福了福,脆声说道:“有劳夫人前面带路。”那边张夫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这样明晃晃的派监工,真的好吗?眼见张夫人离去的步伐都变得沉重了几分,张侍郎只得无奈的摇头。 那个小丫鬟刚好端着一盆清水和香胰子,与她们擦身而过,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她把铜盆放在朱斐的面前。然后细心的伺候他净了手,又拿帕子擦干净他手上残留的水渍。于是朱斐那双修长如玉雕的手掌又恢复了洁白无暇。 小丫鬟悄悄的舒了一口气。正欲端着那一盆脏水出去倒掉,朱斐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不错。伺候的很细心,洗的也干净。你快去快回,本世子腿酸了,还等着你来锤腿呢!” “是。”这个小丫鬟没有见识到他暴虐的一面,也没觉得有什么。倒是一旁的郭承嗣和玉姬诧异的盯了他一眼,因为他们俩都知道朱斐有个怪癖,就是不喜欢被陌生人接触到他的身体。 在蜀王世子府里,真正能贴身伺候他的也就那么两个人而已,其余的侍婢们要是不小心碰触到他。轻的就是一记窝心脚,而那些仗着姿容出众有意勾引的,直接就被发卖了出去。如今他却让一个陌生的小丫鬟来捶腿,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张侍郎眼着朱斐舒舒服服的伸着大长腿,那小丫鬟老老实实的坐在脚踏上,拿着两柄羊脂玉槌,一下一下认真的帮他捶着,眼中不由冷光直射。 他腮帮子抖了抖,终于皮笑肉不笑的开口说道:“郭大人。不知我那不孝女如今身在何处?她这样大闹一通后又悄无声息的跑出去,让我这个做父亲的真是担心的很。而且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此举实在是大大有损闺誉,以后还有哪个好人家敢要她?还望大人劝她速速回府的好。”他现在只想尽快把那个惹事精给捏在手里。免得她在外面又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麻烦。 郭承嗣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说道:“张大人可还记得金陵徐家?” 金陵徐家正是他前任夫人的娘家,他如何不记得。只是自从夫人去世以后。他为了续弦之事与徐家闹的很不愉快。只是徐家的根基一直就在金陵,所以到了后面几年。张徐两家基本上断绝了来往。张侍郎不知郭承嗣此刻提到徐家是什么意思,他只得耐着性子询问道:“此事和徐家有什么关系?” 郭承嗣。慢条斯理的说道:“张大人莫非忘记了,你那沈姨娘可是前任徐夫人的陪嫁丫头,论理同样也是出自金陵徐家。如今正好有徐家长辈来了长安城,府上的三姑娘如今就在徐家做客,也算是回了趟舅家,也说不上与名声有损。” “徐府有人进长安城了?”张侍郎楞了一下,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再转念一想,忽而又暗暗咬牙。三丫头日日被锁在府里抄经念佛,怎么会知道徐府来人了,又这么凑巧一跑出去就恰好得到了徐府庇佑,定是有人从中拉线。这拉线之人呼之欲出,张侍郎不得不暗叹真是家门不幸啊!净出些不孝之女。 此刻他也没了和郭承嗣他们继续周旋下去的心思,只一心想尽快送走着两个瘟神,再去寻人问出三丫头的下落。 虽然那份状纸到了皇上面前忽然变了样,让那王管事莫名其妙的成了被告。不过他对王管事倒还放心,毕竟律法规定,奴仆是不能举报自己主子的,就和子女不能告发自己父母是一个道理。 而且王管事的老子,娘,老婆,孩儿都在自己手上捏着,谅他就算进了刑部也不敢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来,可是张侍郎还是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只是他还不知道,在他心中笃定不会出卖自己的王管事,早就已经怀了异心。) 要知道他还是心虚的,自己做下的孽自己知道。虽然目前绝大多数的同僚包括恩师都相信了他所说的托词,可是不把三丫头捏在手心里,他实在是不放心呀!谁知道那个死丫头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又把兰儿的事给揪出来。 他爬到如今的地位可不容易,要是自己的那些丑事真的被揭了出来,他简直不敢想象那些受到蒙蔽的同僚还有恩师会如何看待自己,还有那些以笔为刀,舌为枪的御史们,又会如何激烈的对他口诛笔伐。他可不想为了区区几个贱民,从高高在上的云霄打落凡间,从此遗臭万年。 偏偏主人家在这里坐立难安,那两位不识趣的客人却假装看不见,反而自顾自的聊了起来。张侍郎恼火之余却又毫无办法。 好在没过多久。张夫人领着四个丫鬟捧着朱漆描金色百花图案的托盘走了进来,而雪姬则笑吟吟的跟在最后面。 进来屋子。张夫人咬着银牙,面无表情的指挥丫鬟上茶上点心。果真是六成热的狮峰龙井和七成热的大红袍,而八种茶点,分别是:核桃软糖,樱桃蜜饯,奶白葡萄,雪山梅,金丝烧卖,炸春卷,炸响铃。木樨糕,还真的是四甜四咸,虽然都是小小的一碟,却也摆满了桌面。 郭承嗣眼尖,一眼就瞧见了张夫人发髻有些凌乱,手背上还有明显被油烫出的几处伤痕。那件昂贵的樱桃红软缎襦裙上还溅上了几点油星子。他嘴角抽了抽,暗暗刚到好笑,雪姬出马,果真是一切妖魔鬼怪的克星。 就见雪姬笑盈盈的上前福了福。甜甜的说道:“世子爷,这些可都是张夫人的手艺。奴婢也算是开了眼界,还偷偷向张夫人学了几招呢!要是哪道点心您吃着满意了,奴婢回府再给你做。” “这些都是张夫人人准备的?”朱斐露出一脸吃惊的模样。说道:“那可真是有劳夫人了。”张夫人嘴角抽了抽,得到这莫名其妙的赞扬,她还真不知是该哭还是改笑。 原本她没把雪姬放在眼里。她就不信他们身份会高贵到,就连随身的小厮侍女个个都会有官阶在身。她还打算施展一下侍郎夫人的威风。随便找个活给雪姬干。只要把她指使出去,自己就可以乘机丢开手。让丫鬟们去准备这些劳什子的茶点。 谁知当雪姬一不小心把一只青瓷碗给捏成了粉末,又把一把闪着寒光的剔骨刀给揉成了面团后,厨房里的那些丫鬟婆子一个个都悄悄的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张夫人只得无奈的屈服了,可怜她这么多年没有做过这些活计,结果弄的她狼狈不堪。尤其是炸春卷和响铃的时候,白嫩无暇的手背上,还被溅上了几滴热油。只不过手背火烧火燎的疼痛,也抵不过此刻她心底那强烈的耻辱感。 她咬咬唇,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郭大人,就算王管事是您的犯人,你抓也就抓了,为何还要如此折辱与他?”原来她一出门就瞧见了王管事那副凄惨的模样。顿时又气,又急,又慌,还有些心疼。到底是嫡亲的侄儿,她终于忍不住为他出头了。 郭承嗣只知道段岭已经把王管事抓了回来,别的还真不知道,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段岭。段岭立刻大步而出,一抱拳,说道:“启禀大人,卑职在抓捕王管事的时候,正好见着他又犯了事......”于是他又把先前对王管事家的所说的那些话,又重复了一遍。 陡然听到王管事想要威胁朱儿私奔,被发现了还意图刺死自己岳母。张侍郎的老眼都绿了,那可是他垂涎已久的猎物。自己都还没有弄上手呢!这个做下人的居然还敢来抢。可是再往深里一想,他不禁勃然大怒。王管事在这个节骨眼上意图丢下所有亲人,带着心仪已久之人私奔,这里面意味着什么?张侍郎简直不敢想象,一个掌握了自己绝大多数的秘密,又起了异心的人,到了敌人的手里,那会是是一把多锋利的屠刀。 想到这里,他又气,又恨,不由狠狠挖了张夫人一眼。张夫人本是心思灵巧之人,她也立刻想到了这一点。被张侍郎这么一瞪,她那张精致的面皮立刻变得又青又白,异常难看。 眼见他们被这个意外的消息扰乱的心神,朱斐忽然一笑,懒洋洋的说道:“这个王管事,还真是歹毒成性。要是继续留在侍郎府只怕也是个祸害。既如此咱们就走吧!不要在继续叨扰下去了。” “行啊!那咱们就告辞了。”郭承嗣闻言一笑,果真站起来准备走人。张侍郎原本恨不得他们赶快从眼前消失,可是知道王管事已经起了异心后,他又不能这样放他们走了。好歹总要想办法弄清楚王管事此刻的真实意图才行。 想到这里,他偷偷对张夫人使了个眼色。张夫人立刻心领神会,她一扬手,说道:“郭大人请留步,还请容许我为王管事准备一些衣物。就算他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这样赤身**的走出去,也不成体统。” 郭承嗣没有说话,倒是朱斐忽然开腔,啧啧的称赞道:“这个小丫鬟不错,会伺候人。捶的不轻不重,甚是舒服。”小丫鬟有些受宠若惊的低低声说道:“谢世子爷夸奖。” 张侍郎一呆,没想到朱斐会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这些。可是他还是顺嘴说道:“既然世子爷看的上你,你就跟世子爷回去吧!记住,可得好好伺候,不要丢了咱们侍郎府的脸面。 小丫鬟欣喜若狂,她进了府里以后,才知道这里根本就是一个魔窟。张夫人每日的折磨如同软刀子割肉,已经让她心灰意冷的麻木以及认命,万万没想到此生还有机会逃出去。 她忙放下手里的羊脂玉槌,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给张侍郎和朱斐磕了头。 雪姬笑嘻嘻的上前拉起了她,站在了朱斐身后。朱斐哈哈大笑,说道:“张大人可真是知情识趣,只是别忘了待会把这小丫鬟的卖身契送来。免得她伺候本世子,伺候的不安心。” 张侍郎无奈的搓了搓脸皮,说道:“当然,这卖身契一定马上奉上。”顿了顿,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王管事那边?” 这回一直装聋作哑的郭承嗣终于开口,他微微一笑说道:“没想到张夫人如此宅心仁厚,对个犯了错的下人也是如此关心,段侍卫,你随张夫人去取衣。顺便再把这个姑娘的卖身契一起取来。” 张夫人嘴角抽了抽,她不甘的狠狠盯了那喜笑颜开的小丫鬟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转头往外走去。 很快,张夫人在段岭的监督下取了王管事的衣物,又取了那个小丫鬟的卖身契交到了段岭手里。当她来到王管事身边时,王管事痛苦的抬起头,充满希翼的看着她,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叫声。张夫人心下一黯,她换人打来了清水,一边帮他洗漱,一边趁着段岭没有注意,暗暗的在他掌心里划了几个字。 第一百一十一章 海洋之露 王管事原本已经绝望的眼睛顿时一亮,开始叽叽呱呱的连比带划,不时还有带血的唾沫从他的嘴角流出。只不过他的嘴里受伤颇重,说出的话含糊不清,让张夫人根本就摸不着头脑。 终于洗干净嘴里的泥土,穿了衣服,衙役们压着王管事,和郭承嗣,朱斐一起,扬长而去 目送那些瘟神离去,张侍郎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怒火,刚刚光上大门,他就一把揪住张夫人的发髻,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一边打一边怒喝道:“你们王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吃我的,穿我的,居然还敢跟我使绊子!烂泥就是烂泥,永远都扶不上墙。” 他目露凶光,下手颇重,一下子就把张夫人打的鼻青脸肿。府里的下人不敢来触霉头,都悄悄的躲开了。就连贴在墙上当了许久画纸的张公子也摸摸鼻子,悄悄的从后门溜出了府。 没有一个人前来劝阻,张侍郎越打越顺手,越打越兴-奋。张夫人忍着浑身的剧痛,一边勉强遮挡着这如雨点般落下的拳头,一边偷眼看去。就见他的鼻翼正在快速的煽动着,两只眼睛慢慢充满了血丝,露出野兽般嗜血的光芒。 张夫人心中一惊,张侍郎的这个表情她十分熟悉。这个时候的他,就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如果不把心头的这团邪火完全发-泄出去,他根本就不会停手。 张夫人不由叫苦不迭,这样的痛楚她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受过了。如今到底年纪大了,这样的残暴殴打。让她开始觉得眼前发黑,嘴角。鼻端不停的有鲜血滴了下来。她只能尽量的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然后用双手死死护住脑袋。意识渐渐有些飘忽。在昏倒前,她还在苦涩的想着,难道下一个兰儿就是自己不成...... 目送衙役们拖着浑身发软,满脸惊恐的王管事进了刑部大牢,郭承嗣忽然“扑哧”一笑,对朱斐说道:“什么时候变得心慈了,居然还想救他的性命。” 朱斐懒洋洋的一拨马头,清风吹动了他肩头的乌发,令他慵懒的声音也变得有些虚无缥缈:“别不识好歹。一个贱民的死活,我才不放在眼里。知道你最近分身乏术,心中又牵挂着她,所以才会出手助你一把。” 郭承嗣一拍马追了上去,笑道:“的确,张侍郎见王管事嘴受了伤不能说话,相必这一两天也不会狗急跳墙取他性命。如此一来,是让我多了许多时间布置。没想到咱们弟兄俩会如此心有灵犀,不如我向皇上请旨。让你也到来刑部来谋一职务。” 朱斐回头看了看,笑道:“你可别害我,我还是更加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说完他一打马。胯下的那匹狮子雪抬起前蹄一声嘶鸣,飞奔而去。狂风把他的月白袍服吹的猎猎做响,满头乌发更是迎风招摇。郭承嗣见状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他一鞭子甩在了胯下的卷毛乌雉马屁-股上。卷毛乌雉马一声悲鸣,闪电般往前窜去。 两人一前一后。你争我夺,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味。 不过让他们如此匆忙,心心念念挂怀的长安花,正靠在引枕上沉沉安睡。此刻天色已近黄昏,橘红色的夕阳透过镂空的蔷薇花格,静静的投在她身上。她则像猫一般蜷曲着身子,睡颜十分的平稳,就连身上披着的薄毯滑到了腰间也没有发觉。 郭承嗣微皱了皱眉峰,动作轻柔的帮她把毯子拉上肩头,然后小声对跨进门的青黛说道:“你们家小姐是睡到这个时候还没有醒,还是刚刚才入睡?” 青黛小声道:“那刘太医的法子果然有效,我今日白天又对小姐说了许多以前的事。她虽然没有什么反应,可是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容易犯困。这不,一直到酉时才合上眼。我看她睡得安稳,就想着让她多睡一会。” 郭承嗣有些担心的道:“只怕现在睡得好,到了夜间又会走了困。” 青黛笑道:“不怕,我只打算让小姐睡半个时辰,还备下了莲子粉粥和新鲜牛乳,这些都是能安神的,断然不会让小姐走了困。” 郭承嗣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一撩衣襟下摆,在钟紫苑的身边坐下。伸手拂开她面上几根调皮的发丝。她似受到了惊动,翻了个身子,把小脸紧贴在他结实的大腿一侧,睡得越发熟了。郭承嗣低着看着她露出的半边脸和元宝般的耳朵,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朱斐坐在他们对面,面上一直是淡淡的,四周的空气就似一滩死水,阴冷而没有一丝涟漪。他伸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的,一口一口的抿着,忽然说道:“她的那个小院既然已经休憩好了,明天就让她搬回去吧!” 自从钟紫苑出事以后,她那屋顶上破了一个那么大的洞也不能住人了。郭承嗣索性出高价买下了她家附近的院子,然后全部推倒重建。就算他钱多,人多,也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建成。此刻钟紫苑那原本小小的院落,已经成了一个精致的三进宅院。 郭承嗣的本意也不愿钟紫苑在朱斐这长住。虽然除了刘太医,每个帮她看病的大夫都没有见过钟紫苑的真容,而刘太医那样的人精,早就见惯了大宅院里的各种私隐。又得了郭承嗣和朱斐大笔的诊金,自然会闭紧口舌。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件事被有心人传出去对钟紫苑的闺誉终究有碍。可郭承嗣没想到朱斐会抢先开口让钟紫苑搬走。 郭承嗣不解的皱了皱眉,终究还是说道:“行,明天我让人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马上让她搬过去。”他知道朱斐不会无缘无故的提出这样看似无情的要求,所以他二话不说就点头应允。 朱斐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他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如无知孩儿般依在郭承嗣身边酣睡的钟紫苑。猛地一扬脖子饮尽杯中的茶水。然后突兀的起身离去。 郭承嗣眼眸深沉的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又垂下眼眸,把视线投到了紧紧靠着自己,一动不动的人儿身上,嘴角露出一抹宠溺的微笑。 只青黛不解又委屈的问道:“世子爷为何要突然赶咱们走?” 郭承嗣淡淡说道:“只怕赶你们走,他心中比谁都难过......” 暮色正渐渐如幕布低垂,几颗闪亮的星子已经心急的跳了出来,在天空顽皮的眨着眼睛。朱斐慢慢的在小径上走着,听着四下里风吹过枝叶的声音。似痛心的哀鸣,又似无奈的嘶吼,让他原本的一副柔肠,逐渐变得冷硬。 忽然传来一阵轻轻走动的沙沙声音,他抬眸看去,原来是换回粉色襦裙的雪姬提着一盏小巧的琉璃走马灯,巧笑嫣然的走了过来。 雪姬略福了福,脆生说道:“世子爷,那海洋之露终于到了。你可要去瞧瞧?” 朱斐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他低低的呢喃道:“终于到了!” 雪姬娇笑道:“可不是吗!听说足足走了两个月的海路,又快马加鞭的走了十天官道。终于赶在中秋节前送了过来,得来可真不容易。” 朱斐终于来了兴致,说道:“在哪里。带我去瞧瞧。” 雪姬抿嘴一笑,说道:“在后院那摆着呢!那股子香味。可真是好闻。”边说,她边举着灯笼。小心翼翼为朱斐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还没有进到后院,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就隐隐飘了过来,还有春妮那清脆的声音:“老头,这是什么花呀!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虽然小小的一朵看着很不起眼,可真是好闻的紧。” 就听符思远笑呵呵的说道:“我也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花。不过世子爷竟然花了这么大的代价从走海路运来,一定非常名贵,你可不要乱碰。” 春妮满不在乎的说道:“知道,知道,它又不能吃,我碰它干什么?你可真啰嗦!”符思远呵呵一笑,似乎并不在意春妮的无礼。 朱斐一笑信步走了进去,就见后院的墙根处一溜摆着二十个茂盛的花盆。而春妮就像是只快乐的蝴蝶,张开双臂在花丛中欢快的飞舞着。一会在这朵花上嗅嗅,一会在那朵花上轻抚,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童谣,玩的不亦乐乎。 符思远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直到朱斐进来,才招手把已经玩疯了的春妮叫到身边。 虽然天色黑暗,可借着那明亮的灯笼,朱斐还是清楚的看见了传说中海洋之露的真容。那一朵朵淡蓝色的花朵已经完全舒展开来,就像是一只只小巧的铃铛挂在枝头召唤,又像是海洋般的露珠。 一个满面风霜的汉子见到他的到来,忙上前一拱手,憨笑道:“世子爷,幸不辱命,这海洋之露终于给您弄来了。” “好,好,好。”朱斐笑道:“这一趟本世子绝对不会叫弟兄们白跑,那赏钱早就备下了。”他一伸手,雪姬立刻从袖袋中拿出一张轻飘飘的银票递到他手上。朱斐接了,看都不看,直接塞到了那个大汉的手里。 那大汉看清上面的数目后,面上露出狂喜,立刻翻身拜倒:“谢世子爷赏。” “嗯,去吧!”朱斐不在意的挥挥手,那大汉立刻听话的退去。 朱斐随手折了一朵在鼻下深深的嗅着,一股神秘而迷惑的馨香扑面而来。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然后随手將这朵淡蓝色的小花插在了雪姬的鬓边,笑道:“这海洋之露虽美,却依然比不过雪姬的花容月貌。”雪姬的脸刷的一下变的通红,显得娇羞无比。 符思远忽然开口说道:“海洋之露,我记得一本偏僻的医术上有记载。这种花的香味有增强记忆力、提神醒恼、减轻头痛的作用。只是它出自海外,在本朝难得见到。就算有人寻到送到长安城来,也多半因为气候不适就在路上枯萎,很难把它种活,更别说开出这样繁茂的花朵。不知世子爷是如何做到的?” 朱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淡淡一笑,说道:“没想到符大叔还喜欢研究医书。” 符思远呵呵一笑,说道:“久病自然成良医,这些年医书的确是看了不少,不然也不会苟延残喘至今。”他的话虽然轻描淡写,却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朱斐不欲继续这个话题,他伸手轻抚着那淡蓝色的花瓣,忽然笑道:“明儿就是中秋佳节,不知我那这花来送礼,会不会太寒酸了些。” 符思远抚着下颌花白的胡须,笑呵呵的说道:“哪里寒酸了,我看没有比这更风雅的礼物了。”...... 第二天大清早,郭承嗣就来接钟紫苑回家了。为了不惹人注意,他没有骑那匹惹眼的卷毛乌雉马,而是换了一身常服,坐在一辆低调的蓝布青釉马车内,在蜀王世子府的后门处等着。青黛扶着带着锥帽的钟紫苑悄无声息的从门内走了出来,身后只有玉姬一人提着不少包袱紧紧相随。 见到她们出来,郭承嗣立刻跳下马车,轻柔的把钟紫苑拦腰抱起送上了马车。青黛则紧随其后也爬了上去。玉姬把手里的包袱一股脑全塞进了马车里,还絮絮叨叨的说道:“这里面都是些安神,补脑,养生的珍稀药材。都是钟小姐每日吃着的。我家世子爷让预备下了一大包,也请一并带回去,可不能让钟小姐断了药。” 青黛气呼呼的说道:“你们世子爷可真有意思,平时瞧着对咱们小姐还不错,如今小姐要走了,也不见他露个脸,却打发你送这么些东西来,究竟是何意?难道咱们离了这世子府,就会短了小姐的药材吗?”她知道豆蔻这段时间已经靠着那桃花养颜丸赚下了不少银子,所以说话的底气也非常足。 也难怪青黛心怀怨气,她总是觉得,当初是朱斐硬要把钟紫苑接进这世子府修养的。可昨儿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自家小姐给打发了,还被逼着走的如此匆忙。让她有种被扫地出门的耻辱感,所以她心里暗暗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 玉姬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说道:“因为今儿是中秋佳节,世子爷大清早就进宫送花去了,才会没有时间送钟小姐回家。”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回归 马车中,钟紫苑一动不动的窝在郭承嗣怀中,琥珀色的眼眸慵懒的半眯着,像极了一只吃饱喝足了的懒猫。 她的身子轻软娇柔,在他怀中的确比猫重不了多少。他的手臂紧了又紧,恨不得能把她嵌入体内,再也不离左右。 也不知是觉得热了,还是觉得闷着了,钟紫苑小脸通红,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郭承嗣又忙不迭的松开些。 这一个月的亲密相处,让钟紫苑已经熟悉了这个温暖的怀抱,也非常依恋这个怀抱,只有在这个怀抱中她才会偶尔有一些意识。 在马车行驶的过程中,郭承嗣不时轻轻的抚一下她的鬓发,或者整理一下她肩头的薄毯。他低垂的眼眸特别深邃,满满的全是温柔。 青黛眼巴巴的看着他俩,忽而说道:“郭大人,待会下了马车,你可不能再这样对待小姐。好歹她还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要是让人瞧见她成日间与你这样耳鬓厮磨,只怕会毁了她的闺誉。” 郭承嗣猛的抬起眼眸冷冷的扫向这个多嘴的丫头,他眸光如刀把青黛吓的瑟瑟发抖。尽管如此,她依然勇敢的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郭承嗣无奈的苦笑一下,郁闷的说道:“知道了。” 青黛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睛,她鼓起勇气说出这样的话,就等着接受他的雷霆怒火。谁知他不但没有发火,还如此平静的接受了。这下子轮到青黛不知所措了。 她蹙着眉峰,不安的搓着手心,又小心翼翼的抬眸瞧了郭承嗣一眼。嗫嚅着说道:“其实,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了。我只是觉得以前周围邻居都以为咱们小姐是男人,那时候与你们走动的近些,自然无妨。可小姐如今恢复了女儿身份,再让人瞧见她与你们走这么近,那就不妥了,其实你可以偷偷的来看小姐。只要不让人发觉就行......”青黛已经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郭承嗣哭笑不得的说道:“青黛姑娘,你究竟是想要我亲近你家小姐。还是就此丢开手,免得毁了她的清誉。” 青黛满脸的纠结,一边使劲的绞着手里的帕子,一边可怜兮兮的说道:“我。我。我也不知道。”其实她既感动与郭承嗣对自家小姐的痴情付出,又担心小姐的身份会配不上这位俊美如日,风头正劲的国舅爷。说不定最后会落一个黯然伤心的下场,所以她才会如此满心的纠结。 郭承嗣无奈的一笑,而后斩钉截铁的说道:“放心吧!我不会偷偷摸摸的与你家小姐相会。我要见她,必须是光明正大,绝对不会让她的闺誉有半分损伤。”得了他亲口允诺,青黛的眼眸也变得格外明亮。 马车在巷口就停了下来。尽管万分不舍,郭承嗣还是轻轻的把钟紫苑移到青黛的怀中。沉声说道:“这些日子可要看好你家小姐,有什么事就让那些暗卫禀报与我。” “嗯。”青黛忙挺起腰杆,稳稳扶住了钟紫苑的肩头。 郭承嗣又一次依依不舍的帮她整理了一下鬓发,也不管她听不听得到,只温柔的说道:“紫苑乖,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回到家里你也一定要按时吃药,不能故意咬着牙关。等我有时间了,就会来看你。” 钟紫苑当然不能给他任何回答,只是她那双原本半眯着的眼眸就像是受到惊吓般,忽然睁得大大的。郭承嗣觉得袍服下摆一紧,他低头看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袍服下摆滑到了她的手边,她立刻紧紧的抓住了。她抓的那么用力,以至于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郭承嗣心中又酸又喜,他虔诚的用自己的大掌把她的小手包裹起来,低喃道:“你这是在表示对我的不舍吗?” 可怜的青黛夹在二人中间,一张圆脸变得又热又红,就像是被烤熟的虾子,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在钟紫苑依然没有言语,她的眼眸又慢慢的眯上,紧抓着他衣袍的手也渐渐松开。 郭承嗣只得无奈的一笑,再度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跳下了马车。赶车的车夫立刻一扬鞭子,马车又咕噜咕噜的滚动着,往巷子深处驶去。 郭承嗣一下马车,一直尾随其后的一辆珠翠华盖马车立刻上前,郭承嗣利落的钻了进去。就见荣喜捧着一套华贵的深紫色的广袖袍服,在车内等待多时...... 运河畔此刻被挤得水泄不通,除了少数一群公子,仆役打扮的男子外,更多的是打扮的或花枝招展,或俏丽可爱,或温文尔雅的女子们在翘首以待。 另外还有十几位衣着华贵,头戴锥帽的富家小姐,每人身边还带着一群俏丽的丫鬟,加起来起码有五六十人。这些人自持身份高贵,不欲和那些平民女子挤在一起,于是她们下意识的抱成团,聚集在码头的另一边。 就是这群环肥燕瘦,五彩缤纷的俏佳人们,把原本宽阔的码头给挤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一片,看上去人头攒动,颇为壮观。这一下,就连码头的空气都变得格外甜腻,全是那些香饼子,香囊,香串子还有各种胭脂,头油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以至于码头上的数百艘来往的货船客船全都拥堵在了一起,想上岸的上不去,想卸货的卸不了,有些性子着急的客商在甲板上跳着脚的大骂! 立刻有泼辣的姑娘不甘示弱的回骂过去,那客商还想强势理论几句,谁知越来越多的姑娘加入了骂人的阵营。一时间,无数莺莺燕燕的群起攻之,形成一道强烈的,无坚不摧的庞大气流,把那客商给逼的无力招架。只得退回了船舱内,不敢再露出头来。 于是其他的大船小船也都老实了,只得静静的停泊在岸边。等着那引发长安城所有女子骚动,以至于让码头都彻底瘫痪的罪魁祸首露面。 姑娘们的目光都焦急的在河面上穿梭着,太阳渐渐射出万道金光,把它的热量洒向大地。因为人群的聚集,让周遭的气温也上升了不少。那些准备充分的富家小姐们还好,身边不但有丫鬟拍扇,还备下了酸梅浆。绿豆汤,还桂花蜜水等生津解渴的饮品。 而那些孤身前来的姑娘们可就变得惨兮兮的,她们脸上也花了。身上也汗湿了,有点甚至连精心梳好的发髻也散开了。可她们生怕自己占好的有利地形会被别人抢了去,于是一步都不敢移动。于是那甜腻的空气中渐渐夹杂了刺鼻的汗味,这股浓郁刺鼻的气味。实在是让人无法消受。许多公子哥都捏着鼻头叫苦不迭。 于是有心急的姑娘们开始窃窃私语:“为什么还没有来?不是说了辰时到吗?这都巳时了,却连桅杆都没有瞧见一根。” “该不是唬人的吧!白白浪费了我五钱银子的头油。” “我说你这发髻梳的这么光滑,就连苍蝇都站不住脚,原来你把一瓶子头油全倒在了上面。” “呸!你还笑话我,瞧瞧你脸上这胭脂抹得,都快赶上那猴儿屁-股了。” “我是猴儿屁-股?看我不拧烂你的嘴,叫你还来贫嘴滑舌。” “好姐姐,饶了我这一回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就在女孩们笑闹间。忽然一阵隐隐的丝竹声从湖面上传了过来,四下里顿时一静。立刻有人欢呼道:“来了,来了,总算是来了......”说这话的,是早就望穿秋水的姑娘们。 “这丝竹之声可真是婉约动听,就像一湾清泉在叮咚歌唱。”说这话的,是岸边的那些素来喜欢附庸风雅的公子哥。 渐渐的丝竹之声越发近了,也越来越清晰,终于一艘虽然不大,却无比精致华贵的两层画舫,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就见画舫那高高的桅杆上还挂着几个红灯笼,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梅香阁”。还有另外一个巨大的玫红色灯笼,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叶”字。 隐约可见在画舫的一楼有十几个身穿霓裳舞衣,腰细颈长的女子在翩翩起舞。她们长袖飞舞,或折腰,或飞旋,或舒臂,或扭腰......是极其魅惑,极其柔美,极其华贵的舞蹈。 而在画舫的二楼,可以清晰的看见有几个女子在吹拉弹唱,居中坐着一个白衣飘飘,仅拿缎带束发,身子纤弱的绝美女子。正半眯星眸,如葱削般的纤纤玉手,在琴弦上飞快的拨动着。一阵美妙,空灵的琴音透过水面传入大伙的耳中,格外的清幽,飘渺。 “原来是她,上届花魁叶梅苏。” “不是说她无论外貌还是琴技连蜀王世子身边的一个婢女都不如吗?她怎么还有脸出来献丑?” “听说是梅香阁的生意大不如前了,所以这位叶大家躲起来用功了几个月,意图打败当日让她出丑的女子。” “一个妓子,一个婢女,都是半斤八两,有什么好比的。” 立刻有姑娘嗤之以鼻,虽然她们的嘴里极尽刻薄,不过她们的眼神却透出复杂的情绪。那些小姐们更加不再关注,不管她出场的再惊艳,再豪华,她也是一个妓人而已,这些富家千金还不屑于把她放在眼中。 可是不管是岸上,还是船上的男子,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张望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漏看了一眼。有些粗鲁汉子,还不时发出怪叫声,喝彩声,还有欢呼声...... 叶梅苏却充耳不闻,她的注意力都在面前的琴上,对于岸边的嗤笑,惊艳,垂涎,诋毁,轻视全都视而不见。仿佛她会突兀的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抚琴而来...... 在一首又一首美妙的,如诉如泣的琴音中,一艘巨大的轮船终于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船头站着一个身穿金色广袖袍服,头上束着一顶精美玉冠,显得神采奕奕的俊俏男子,正是已经离开长安城好久的睿亲王朱毅,两岸的女子立刻欢呼起来。朱毅微笑着对着岸上招了招手,立刻引来了岸上一片尖叫。 叶梅苏也激动的站了起来,对下面的掌舵人吩咐道:“迎上去。” “是。”掌舵人立刻调整方向,让画舫迎着朱斐的官船而去。叶梅苏则迎风站在船头,愣愣的看着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任河风吹乱了自己的长发,任衣裙被吹得猎猎作响,任泪水模糊了她美丽的眼眸。她只痴痴的看着他。 终于画舫迎上了朱斐的官船,朱斐垂下眼眸静静的看着画舫上的叶梅苏,一皱眉,淡淡的说道:“不是早就叫人通知了你,今儿不要来凑这起热闹吗?你怎么还是来了?” 叶梅苏没想到这么长时间的分别,眼前的男子不但没有一点相思之情,反而如此的冷淡,薄情。她心下顿时一慌。忙福了福,垂眸说道:“是妾错了,妾听说王爷今天回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着能远远的见王爷一面就好,没想到会让王爷如此不快,妾在这里向王爷告罪。” 话音未落,两串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白嫩无暇的脸盘,滑了下来。朱斐见她清瘦了不少,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穿着白裙的身子被河风一吹,还在微微发抖。他心下一软,说道:“罢了,让你的船跟在后面吧!” “是。”叶梅苏颤抖着答应了。驾驶画舫的掌舵人不用她吩咐,立刻调转船头老老实实的跟在了官船的后面。 叶梅苏抬起眼眸小心的瞅着前面那高大的背影,见他始终不曾回头瞧自己一眼,她的思绪立刻变成了一团乱麻。慌乱之余,她不由用细白的牙齿,紧紧的咬住了下唇。 作为女人,她已经明显感觉到了朱毅的日渐疏远。她知道自己是低人一等的妓人,所以从不敢去想朱毅那王妃或是侧妃之位。可依着朱斐对自己的迷恋程度,让他为自己赎身,并且接进王府做个侍妾,享尽宠爱荣华应该不是难事。 没想到朱毅离开长安城之前,就对自己越来越冷淡,疏忽。就连他暗中离开长安都没有告诉她一声。 叶梅苏那时气盛,仗着那一点子傲气,不想去主动求他回心转意。可那晚朱斐带着雪姬的出现,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她引以为傲的容貌,琴技全都被比了下去。她这才醒悟到,原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自己美,比自己有本事的大有人在。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进宫 朱毅当然没有理会身后叶梅苏那幽怨的眼神,他回转了身子,对后方恭恭敬敬的说道:“玄远真人,长安城已到,可否需要出来一观?” 一个苍老而爽朗的声音答道:“总算是到了,再走下去,只怕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了。”随着说话声,一个白须白发,头戴紫阳巾,身穿八卦衣的道士,在徐徐清风中飘然而来。只见他鹤顶龟背,凤目疏眉,面色红润,神态飘逸,看上去颇有仙风道骨的气势。 他站在船头环视了四周一眼,赞叹道:“不愧是天子脚下,可真是富庶繁华之地呀!” 玄远真人身后还跟着两个脚蹬藏蓝色翘头厚布鞋,身穿藏蓝色青衫大马褂的小道童。他们大概十一,二岁的年纪,圆圆的苹果脸,红嘟嘟的嘴唇,满头乌发束在头顶,扎成牛角状。一个手里捧着一把拂尘,一个手里捧着一个葫芦,就像是一对仙童般异常乖巧的跟在玄远真人的身后。 朱毅见状,笑道:“守清,守正可是辛苦了。等会见过了皇上,我就请你们去逛街吃好吃的。这长安城的美食,可是别的地方都比不上的。什么驴肉火烧,千层油酥饼,枣肉沫糊,葱花大肉饼,大肉锅贴保管让你们吃的嘴角流油。” 到底是半大的孩子,本就是嘴馋的年纪,又走了这一个多月的水路,守清,守正的嘴巴都要淡出鸟来。被朱毅这么一说,两人眼睛大睁。一个劲的猛吞口水。 玄远道长见状,屈起手指,在两人头上各敲了一记。然后抚着白须,乐呵呵的说道:“记住,虽然你们没有正式出家,可好歹也算是本真人的记名弟子,可不能大荤,大肉的混吃海喝” “是,师傅。”守清。守正闻言,小脸一垮,有气无力的答道。 朱毅见状。“噗嗤”一笑,说道:“无妨,这些都是小吃,算不得大荤。若是真人心有忌讳。咱们这法华山脚下的斋菜堂也颇有名气。真人只要尝过一定喜欢。” 玄远真人略皱了皱眉,问道:“那法华寺可就是在这法华山上。” 朱毅笑吟吟的说道:“不错,那里的香火可是鼎盛的很。” 玄远真人冷笑一声,说道:“哼,有机会,一定要去见识一下。” 朱毅立刻恭维道:“真人的炼丹术天下闻名,自然不是那些只会念经拜佛的和尚能比肩的。”玄远真人闻言,只微微一笑。脸上却露出一丝傲然。 眼见大船离码头越来越近,两岸的尖叫声。欢呼声,不绝于耳。不管是平民家的姑娘还是那些富家小姐,一个个都陷入了疯狂。还不时有姑娘使劲的往船上扔手绢,香囊,香包。朱毅一个不小心,头上的玉冠被一个天外飞来的香包给打歪了,显得异常狼狈。 玄远真人见状,呵呵一笑,挪揄道:“这长安城的小姑娘可真是太热情了,只不过最难消受美人恩,睿亲王可要悠着点。”朱毅闻言,只得连连苦笑。 船很快平稳的靠向码头,一块宽大的木板把码头和官船连在一起,挤在岸边的姑娘们欣喜,娇羞的往里张望着,舱门忽然打开了。率先出来的可不是朱毅,而是一群手持长矛,黑衣黑裤,无比健硕的护卫。领头的正是朱毅的暗卫首领刑大。在众位姑娘失望的叹息声中,他面无表情的环视了一圈,忽然一挥手,说道:“去。” “是。”众侍卫的回答铿锵有力,响彻云霄。把不少没有防备的姑娘们都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 这些护卫虽然经过了长时间的水上漂泊,却依然步伐一致,举止庄严。他们鱼贯而出,用手里的长矛毫不怜惜的驱散了欲聚拢过来的姑娘们还有那些公子纨绔,直到中间空出一道二人来宽的道路。 最后朱毅才闲庭信步地走出,他面目俊朗如画,举手投足间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风流倜傥。身上华贵的金色袍服,镂空雕花的白玉腰带,脚上的牛皮短靴,无不透着象征他身份的高贵奢华。玄远真人则带着守清,守正落在他身后半步的样子,也一起走了出来。 朱毅一出现,立刻又引来了四周一阵尖叫和欢呼:“睿亲王,睿亲王......” 疯狂的叫嚷中,那些人又欲靠近。可是朱毅的那些护卫都不是吃素的,他们用手里的长矛,还有自己的身体化成了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可是码头的人太多了,就在他们也感到吃力的时候,一阵整齐有力,又密集的马蹄声从远处穿了过来。 大伙循声望去,就见领头的两人一个身穿月白色广袖袍服,披散着乌发,骑着一匹通身雪白的狮子雪。另一个身穿一声深紫色锦袍,头戴玉冠,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卷毛乌稚马。他们身后跟着大批手持长矛的黑衣侍卫。 瞬间大伙陷入了更大的疯狂:“是蜀王世子,还有郭世子......” “没想到今日会同时见到他们三个,真是不虚此行。” “要是我能成为他们身边任何一个的侍婢,就算是死也甘心了。” “你?还是算了吧,你瞧见人家蜀王世子身后的侍婢长什么样子了吗?就你这幅模样,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就在她们看了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的时候,郭承嗣一挥手,他身后的那些黑衣侍卫立刻快步上前,和朱毅的侍卫一起,铸起了一道牢不可破的人墙。 朱毅大笑着迎了上去,朱斐和郭承嗣也下了马向他走来。三人大大的拥抱一番后,郭承嗣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走了这么长的时间,我瞧着你黑了。也瘦了,只怕太后娘娘瞧见,又要心疼了。” 朱斐偏着头。仔细打量他一番,笑道:“我倒是觉得他健硕了不少。”他又往四周瞧了一眼,挪揄道:“只怕这今日这盛况传到了宫里,太后娘娘又会心急的帮你张罗婚事。” “算了,不提这些。”朱毅满不在乎的一笑,说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个人。” 他指着玄远真人对二人介绍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玄远真人,你们别看他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他如今可是一百零八岁的高龄。” 虚无缥缈的道术,修炼,神乎其神的仙丹。符咒,总是会让人心生敬畏。朱斐和郭承嗣果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恭敬的一拱手,说道:“见过玄远真人。” 玄远真人抚着下颌的白须。笑呵呵的说道:“两位世子爷多礼了。” 朱斐一招手。一辆珠翠华盖无比奢华的马车徐徐而来。郭承嗣一拱手,说道:“请真人上车,皇上已在宫内恭候多时。” 立刻有侍卫在马车旁放了一个精致的黄梨木脚踏,然后恭敬的垂手立刻一旁。玄远真人满意的一笑,于是领着守清,守正一起上了马车。 又有人牵来了一匹神骏无比的赤风马,朱毅翻身上马。三人随着马车,在众人的护卫下扬长而去。 直到三人走远。码头上拥挤的人群才逐渐散去,那些货船。客船也恢复了日常的工作。叶梅苏依然站在画舫上,她双目呆滞的注视着前方已经空荡荡的,开始慢慢启动的官船。她万万没有想到,朱毅居然会把自己给完全遗忘了。 一楼的那些歌舞伎,还有她身边的乐师们早就悄然退去,只有忠心耿耿的莺儿一脸担心的立在她身后。莺儿见她面上露出几分凄楚,浑身还在瑟瑟发抖,不由开口劝道:“小姐,外面风大,咱们不如先回船舱去吧!” “回去?回去看她们的脸色,听她们的嘲笑吗?”叶梅苏的思绪凌乱地结成一张网,越网越紧,直达心脏,一阵隐隐作痛之后,她才凄楚的说道:“怎么办?莺儿,我害怕了。” 没有了睿亲王的撑腰,她的高傲,她的清冷,她的洁身自好再也维持不下去了。虽然她和隐娘是合作的关系,隐娘也不能勉强她接客与否。可世间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女子,她相信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另一群更加年轻,更加娇艳,更加鲜嫩的女子代替。 她如果不能在自己名声最盛的时候找好归宿,她所向往的那些富贵荣华就会离她越来越远。她也别想再拥有这清闲,自在,想见谁就见谁,不想见谁,就可以把人拒之门外的日子。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隐娘一步一步的,笑吟吟的走了上来。她一甩手里的帕子,按了按嘴角,这才说道:“娘子,为了今日的盛况苦练了这么久,可真是辛苦了。” 叶梅苏不敢托大,忙福了福,说道:“各位姐妹苦练这霓裳舞才是真的辛苦。” 隐娘不甚在意的挥挥手,说道:“她们皮糙肉厚的,排个舞而已,能有多辛苦。”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说道:“这不过这霓裳舞今日惊艳亮相后,将会每晚在梅香阁演出,到时,还需要娘子你鼎力相助,用你那美妙的琴音,为她们伴奏。” 果然没了睿亲王的眷顾,这隐娘就第一个出来践踏,叶梅苏身子轻轻一晃,可惜她如今没有底气反抗。只得低垂双眸,弱弱的答道:“是。” 隐娘得意的扫了她一眼,突兀的哈哈大笑着离去。待她走后,莺儿气愤的说道:“真是欺人太甚,小姐为什么要答应她的要求?咱们又不是没钱,也没有卖身给她的梅香阁,实在不行走就是了,何必要受她这鸟气。 叶梅苏苦笑一声,说道:“你以为隐娘会那么容易让咱们走吗?再说一个月前一群外地来的贼人见到人家银钱露了白,想要趁夜偷盗,结果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撞见引发了一场大战,听说受害人家里还死了不少人。他们那是一大家子,都被贼人弄成家破人亡,咱们两个弱女子又身带不少财物,能走到哪里去?” 莺儿闻言也沉默了,忽而她斩钉截铁的说道:“小姐,我们还是去求睿亲王吧!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就算他不接你入睿亲王府,也请他为你安排好以后的生活。想来对他来说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就算是隐娘定然也不敢从中阻扰。” 叶梅苏无力的跌落下来,她低低声的,喃喃的说道:“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皇上在御书房单独接见玄远真人,朱毅久未见太后,自然是到慈宁宫去请罪了。朱斐和郭承嗣便陪着他一起前往。 太后刚刚见了几个特意送来节礼的诰命夫人,如今正和长公主坐在一起品茶。听到宫女的禀告后,立刻吩咐三人一起进殿。 进到殿中,朱毅,朱斐,郭承嗣正欲下拜,太后却亲自起身扶住了朱毅,她含着泪说道:“我的毅儿呀!怎么变得又黑又瘦了?” 连去带回他在船上整整漂泊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如今连走路都觉得脚下依然在晃动,其中的苦楚可想而知。可见到太后闻言相慰,看着她慈祥的面容,那些苦楚他自然都咽了下去。他只笑笑,站直了身子说道:“孩儿不孝,让母后担心了。”朱斐和郭承嗣也顺势站了起来。 那边长公主也站起身,笑道:“我倒是瞧着毅儿越来越有男人味了,他能赶在中秋佳节这天回来,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太后娘娘应当高兴才是,怎么还哭上了?” 朱毅忙一拱手,说道:“见过姑母。” 长公主一笑,说道:“快别多礼了,还是好好陪陪你母后吧!这些日子她可是望眼欲穿,想你想得夜不能寐,只怕连白头发都要盼出来了,你可要好好安慰安慰她。”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太后闻言倒是笑了起来。她牵着朱毅在自己身边坐下,又让人上了一些平素他爱吃的果子,点心还有茶水,便细细的询问起他这三个多月的经历。 朱毅怕老人家担心,便隐去了其中的艰险,只选了一些有趣的风土人情,还有各个地方的奇闻妙事说给太后和长公主听了。再加上朱斐还有郭承嗣在一旁添油加醋的凑趣,只引得她们惊叫连连,又兴致勃勃。 正说得热闹时,外面有太监尖利的禀报道:“皇上驾到......”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太后 今日的天气极好,碧蓝一泓,万里无云,那阳光带着温暖,如明晃晃的金子般澄亮。慈宁宫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皇上朱显穿着一身杏黄色的窄袖龙袍,袖口处还镶绣着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度逼人的率先走了进来。澄亮的阳光似给他的肩头披上了一层透明的薄纱,显得无比威严,神圣。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笑呵呵的赵全,长公主,朱毅,朱斐,郭承嗣加上一干姑姑,宫女全都下跪行礼。 独太后娘娘斜瞥了他一眼,面上的笑容一敛,却没有言语。 “都起来吧!”朱显也不在意,径直走到太后身边见过礼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这到快到午膳时间了,皇上怎么过来了?”待到朱显坐下,太后才开口询问。 朱显笑道:“知道五弟回来了,定会来太后这里摆龙门,所以朕也来听听,好歹也长长见识。”一席话说得太后也不好再继续摆脸色,只得笑着招呼道:“静安,还不上茶。” “来了。”静安姑姑领着宫女端着一个朱漆雕花小茶盘笑眯眯的走了进来。静安姑姑亲手端了茶盏放在他手边,笑道:“皇上,这是蒙顶甘露。” “嗯。”朱显点点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赞道:“香气馥郁芬芳鲜嫩,味醇甘鲜,果真是好茶。” 长公主闻言笑道:“太后真是心疼皇上,有什么好东西都先记挂着你。”朱显一笑。修长的手指在茶盏边缘轻抚着,没有言语。 太后饶有兴趣的问道:“听毅儿说那玄远真人如今已是一百零八的高龄,虽然须发全白。却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一手炼丹术更是出神入化。在家时,每天要亲自爬山采药,而且身手敏捷,有些生长于悬崖峭壁上的珍稀药材就连那猴儿都够不着,偏偏他却如履平地。皇上见了他本人。可是果真如此?” 说到这里,朱显显然兴致很高,他笑容满面的说道:“那玄远真人的确是声名远播。不然朕也不会请五弟千里迢迢把他召回长安城来。”顿了顿,他又笑着对朱毅说道:“只不过自从五弟走后,中间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与外界断了联系。那段时间母后就成天忧心忡忡,怨朕不该把你派出去那么远。回回朕来请安母后连个好脸色都不给。如今你总算回来了。可要在慈宁宫多陪陪母后,不准再四处瞎跑了。” “是,臣弟遵命。”朱毅站起来笑着应允了。 长公主却笑了起来,她指着朱显手边的茶盏,说道:“皇上这话可不对,你和睿亲王可都是太后身上掉下的肉,做娘亲的断然没有记挂着这个却怪罪那个的道理。她要真是生了你的气,也不会时时刻刻备着这蒙顶甘露等你来喝。” 长公主的话似乎触动了朱显的心思。他面上流露出一丝羞愧,道:“姑母教训的是。是朕想差了。”太后瞧瞧那茶盏,又瞧瞧长公主,面上似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气氛就非常的和谐,太后也不再把注意力放在朱毅一人身上。她时不时的拉着朱显说说宫里嫔妃们的闲话,再问问太子的功课,朱显也一一耐心的回了。一时间,母慈子孝,兄友弟恭,这慈宁宫内竟然无比的祥和。 后来朱斐还绘声绘色的提起在码头上,无数的女子一起迎接睿亲王回城的盛况。尤其是说到朱毅头上的玉冠被那些女子丢下的香囊给砸歪了时,太后笑得眼泪都出快来了。 她只指着面露羞赫的朱毅说道:“哀家几次三番叫你把亲事定下来,你偏不听,瞧瞧这事闹的!”太后又问到了朱显的脸上:“你这个做兄长的,也不说管管?” 朱显无奈的说道:“朕倒是想管,可也得五弟肯听才行。”为了这睿亲王正妃人选之事,他可在朱毅面前碰了不少软钉子。不过朱毅在别的事上,都一向以朱显马首是瞻,所以这封妃大事,朱显倒是不好勉强与他。 朱毅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那日骑在墙头,明明面色羞赫,却一直强装镇定,一本正经和他胡扯的倩影。如果是她做王妃的话,相必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乏味无趣。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期待,也许有个王妃也不是什么坏事。 朱毅端起面前的茶盏慢慢的抿了一口,他难得没有出言抵触,让太后心中不由一喜,忙趁热打铁的说道:“刚好今晚的中秋佳宴,皇上请了不少朝中重臣以及他们的家眷。到时你留意一下,要是有合心意的,不妨告诉母后。” “是。”朱毅站起身,大大方方的一拱手,居然应承了下来。引得朱斐和郭承嗣都是满脸诧异的看着他。 又说了一会话,朱显连连抽动着鼻翼,而后诧异的问道:“母后这殿中似乎有一种奇特的花香,闻着让人觉得心情舒畅,神情目明。只是这味道十分陌生,难道是母后又新得了什么香料不成?” “哪里是什么香料。”太后指着朱斐笑道:“是蜀王世子孝顺,得了几盆非常难得的海洋之露,就巴巴的送来孝敬哀家。” “海洋之露?是什么?”朱显好奇的问道。 朱斐忙站起身,回到:“是一种番邦才有的奇花,记得以前小时候,臣的母亲就在家种过一盆。母亲说这种花的香味清幽独特,而且还可以令人头脑清醒,能增强脑部的功能,还可以改善头痛症状。记得那时父亲就经常头疼,可只要闻到这花香就会慢慢缓解。可惜这奇花难以养活,虽然母亲费劲心机,那盆海洋之露还是在一年之后慢慢枯萎了。这次,臣的船队偶尔在西域蛮夷之地得了这奇花。就带了回来。臣想着太后娘娘最近经常犯头疼的毛病,就送了几盆来慈宁宫,希望能缓解太后娘娘的痛楚。” 在座的人都知道朱斐的亲生母亲乃是一个身份低贱的胡姬。才会养出他这惊世绝艳的外貌。那么他知道一二种番邦奇花,倒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就听太后笑眯眯的接着说道:“不错,因为昨儿夜间起了两趟。今儿晨起时,哀家就觉得头昏脑涨,于是请了刘院使来请平安脉。恰好蜀王世子送来了这西域奇花。哀家虽然不认识,可刘院使却在医书上见到过。他当即没有给哀家用药,只让哀家闻闻那花香。结果没一会,哀家这头也不疼了,整个人也精神了。才能陪着你们在这里唠嗑。” “我可从没听说过有如此神奇的花,太后娘娘你可不能小气藏着一人独享,不如我们一起去瞧瞧!”长公主兴致勃勃的提议道。 太后忍不住笑道:“再好也只是几盆花而已,哀家还没有小气到这个份上。走。哀家就带你们一起去瞧瞧!”说着话。太后便站了起来,果真领着大伙一起往自己的寝殿走去。 寝殿离这大殿并不远,虽然一路上也有各色开的花团锦簇的花朵,在庭院中争奇斗艳。可那淡淡的,带着神秘气息的花香却丝毫也掩盖不住,一直在大家的鼻端萦绕,这让大家心中越发好奇了。 进到寝殿的正间,这里也是太后素日和皇后以及四妃。长公主聊家常的地方,一般的诰命夫人或是亲王妃们都不得进入。 迎面就是一张紫檀木雕海棠花的长几。几上摆着香炉,梅瓶,刺绣屏风等物件。下面设了两张蟠龙宝座,下面摆着一溜高背椅子,椅子的下面放着脚踏,两边皆放着高几。如今每张高几上都放着一盆肆意开放的海洋之露。细细一数,居然有八盆之多。于是整个正间都充斥着这股淡雅而神秘的花香。 太后和朱显自然居中坐在那两张蟠龙宝座上,底下朱毅,长公主,郭承嗣,朱斐依次坐下。 “原来这就是海洋之露。”长公主也不嫌沉,端起一盆花细细端详着,又凑近嗅了嗅,笑道:“花色说不上艳丽,花型说不上繁复华贵,就连这叶片也是细长条状的,实在不够大气,瞧着可真是普通的很。这么不起眼的小花怎么会如此神奇?” 太后一听,不由乐了,指着她对静安姑姑笑道:“你瞧瞧她,什么东西到了她的嘴里就说不出个好来。都一把年纪了,这臭毛病还改不了。” 静安正好领着宫女送来新的茶水,闻言笑道:“长公主虽然说话不中听,可满宫的主子娘娘里,可就她顶会伺候花草。娘娘刚才还说怕养不好这海洋之露,咱们不妨向长公主请教请教。” 长公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叹道:“瞧瞧,不过是喝了你们这点子茶叶,你们就这样使唤人。” “瞧,是我多嘴了不是,长公主可不要见怪。”静安姑姑忙要屈膝赔礼。长公主却笑着拉住了她的手,说道:“亏咱们也算相识了这么久,连玩笑话你也听不出来。”见静安姑姑站直了身子,她就松了手,又端详着那盆海洋之露,说道:“其实这花呀!只要时常给它浇水,施肥,松土,捉虫......还要把长歪的枝叶减掉,一般也差不离了。只是就不知道这番邦的花朵和咱们这的花朵习性是否一样!” “不怕。”朱斐笑道:“太后只要喜欢这海洋之露,就算它们全部枯萎了,臣也可以让船队再去番邦寻找。” “好孩子,亏你有了好东西还时时记挂着哀家,真不枉哀家疼你一场。”太后闻言,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忽而,她又对朱显说道:“哀家记得前一阵子,皇上批折子时,也时常说头疼。不如搬两盆海洋之露过去,就放在御书房里。既可以提神醒脑,又免受那些烟熏火燎之苦,你看如何?” “如此,就多谢母后割爱了。”朱显在这坐了一会,闻着这花香,的确觉得精神了不少。于是他爽快的接受了太后的好意。 几人又坐着闲聊了一会,郭皇后派人来说今儿是中秋佳节,按照惯例请朱显过去一起用膳,朱显便起身离去。接下来,朱毅,朱斐,郭承嗣也起身告辞,说是朱斐早就备下了一桌接风酒,三人久未见面要一起去聚聚。 太后叮嘱了他们几句,又交代他们不要误了晚上的夜宴,才放他们离去。直到身边只剩下长公主以后,太后才拉着她的手,感激的说道:“幸好你今日送了这蒙顶甘露来,不然显儿心中这疙瘩只怕不是轻易能解的。哀家也是老糊涂了,忘了他不但是我儿子,还是这天下之主。如果哀家还是一味对他使性子,只怕会间接害了毅儿。”说到这里,太后就一阵后怕。 长公主一听,倒是笑了起来,说到:“太后正是有福气之人,才会有两个儿子争风吃醋。”说到这里,她眼眶一红,有些自怨自艾起来:“不像我,今生不但与子嗣无缘,如今连驸马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太后见状,忙站起来把她揽入怀中,说到:“说到底,都是哀家害了你。当初要不是徐贵妃那毒妇端了一碗加了药的血燕来,意图打掉我腹中的显儿。偏偏却叫那时才七岁的你给误尝了,才会害了你的终身。每每思及此事,哀家就恨不得把徐氏的尸体从陵墓中挖出来,挫骨扬灰。” 长公主忍不住,越发失声痛哭起来,她边哭边抽噎着说道:“就算把她挫骨扬灰又有何用?我今生还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太后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情绪失控的长公主,只得轻揽住她的肩头,陪着她一起默默垂泪...... 朱显不知道慈宁宫内那对姑嫂已经哭成一团,他径直来到了郭皇后的坤宁宫,就见太子朱厚德正抓着一只会自己滚动的走马灯在院子里欢快的跑来跑去,他见到朱显的到来,立刻收住了脚,心虚的把走马灯藏在背后,然后怯怯的行了一礼,说道:“见过父皇。” 朱显这两个月不是在批阅那如雪片般的折子,就是在新晋的俪妃处休息,见朱厚德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见他穿着一件红底绣蝙蝠纹的小袍子,脚下穿着一双绣波浪纹的厚底布靴,腰间还缠着一根玉带。也许是跑的太欢快了,他那张圆圆的脸蛋如今红扑扑的,就像是枚可爱诱人的红苹果,让人恨不得能咬上一口。朱显的心中不由升起一抹愧疚,他便蹲下了身子,对朱厚德张开了手臂,哄到:“太子,快到父皇这来,让父皇好好瞧瞧。” 第一百一十五章 赏赐 朱显把太子抱在怀里,俩父子一起进了正殿。坤宁宫的正殿气派奢华,光亮平整的青石板,闪着金光的赤金团凤椅,古朴典雅燃着沉香的青铜鼎,还要两边那婴儿手臂粗的红色巨烛,无不彰显着主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重身份。 郭皇后身穿红色绣百鸟朝凤图的凤袍,头戴精致华美的凤冠,带着姚女官和一干宫女早就候在门边下跪行礼。 “起来吧!”朱显忙放下太子,上前虚扶了郭皇后一把。足足两个月没有踏足坤宁宫,朱显发现郭皇后的眉头被那沉重的凤冠压出了一道细纹。再好的脂粉也掩盖不住她眼下的淤青和眼中的疲惫。朱显眼神一闪,随即调开了目光。 郭皇后就势站起,嘴边露出一丝莞尔的微笑,说道:“今儿特意准备了几篓子极肥美的螃蟹还有菊花酒,就等着皇上一起前来品尝,正好应个景。” 听说有螃蟹,朱显顿时来了兴趣,忙说道:“俪妃是江南人士,最爱吃螃蟹,记得给她留一些,想必可以一解她的思乡之苦。” 郭皇后的手用力一捏,尖锐而华美的护甲差点划破她细嫩的掌心。她的面上却露出一丝和煦的微笑,嗔怪道:“皇上偏心也太过了,满宫里江南出身的嫔妃可不少,皇上可不能单单只惦记着俪妃一人。再说这螃蟹本就不多,除了太后脾胃虚弱吃不得螃蟹外,也就是皇上的乾清宫和臣妾的坤宁宫留下了五篓。其余的四妃宫里都是三篓,至于其余的低位嫔妃就是每人一篓。本来已经明明白白分好了,皇上这一句话。又要叫臣妾为难了。” 朱显只是随口一说,本来这后宫历来的例行封赏都是由皇后说了算,皇上也就是从旁出了主意,只求公平公正不偏不倚才行。要是由着皇上的性子胡乱分配,必会有偏袒,久而久之,后宫诸人就会怨声载道。 当然这世上并没有绝对公平公正之事。皇后虽然这么吩咐下去,到了底下执行的时候,总会分出眉眼高低。就拿最简单的分螃蟹来说。那些新鲜的,肥美的必定会被挑出来送进那些受宠的妃嫔宫里,而那些瘦小的,甚至是死了的。就会被送进那些久不受宠的妃嫔宫里。可不管怎样。皇后定下的份例没有谁敢擅自更改,因为这牵涉的是一国之后的威仪。 话一出口,朱显就有些后悔了,尤其被郭皇后这么巧笑嫣然的一挪揄,他更加感觉浑身不自在。于是他轻咳一声,说道:“既然都已经分配好了,就算了,朕也是偶尔想起才随口一说。” 郭皇后懒懒的扬起眉。笑意舒展开来,说道:“既然皇上开了口。这人情臣妾自然是要给的。可别的嫔妃那已经送了去,现下要匀也匀不出了。好在今日臣妾只叫人蒸了两篓而已,剩下的三篓,等会臣妾就私下里叫人给俪妃送去,以解她的思乡之苦。”说完,她对姚女官吩咐道:“把咱们剩下的螃蟹给凌霄阁送去。” “是。”姚女官屈膝福了福,下去吩咐了。 郭皇后又回首对着朱显笑道:“可有一样,这螃蟹可是极寒凉之物,臣妾怕俪妃嘴馋会吃坏肚子。皇上可要让太医盯紧点。” 郭皇后的动作很快,朱显甚至连阻止的机会也没有。他见自己随口一句话就让她堂堂一个皇后让出了自己的份例,心下不由觉得有些愧疚。 这时朱厚德不高兴的嘟起了红唇,小小的脸上露出了不快。朱显忙问道:“怎么了,太子为何不开心了?” 朱厚德奶声奶气的说道:“孩儿也喜欢吃螃蟹,母后把螃蟹都给了俪妃娘娘,孩儿就吃不上了。”说着,他咬着手指偷偷的瞧了郭皇后一眼,似乎十分惧怕她会责怪。 郭皇后眉头一皱,正欲说话,朱显却抢先说道:“不怕,不怕,父皇那还有五篓子呢!等会叫赵全全部拿来,父皇就陪着你一起吃。” “太好了,父皇真好。”朱厚德的眼睛亮晶晶的,小巴掌也拍的啪啪响,还非常慷慨的在朱显的脸上送上了一记沾满口水的香吻,朱显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郭皇后无奈,只得嗔怪道:“皇上,你明明知道太子年纪还小,不能吃那么多螃蟹,你怎么还能答应他?” “不怕,不怕。”朱显笑呵呵的又把太子抱在怀中,说道:“朕记得你也爱吃来着,就算是把朕的那份拿来,由你们娘俩陪着朕一起吃。” 很快,一桌子精美奢华的食物,和一盘子橙红的,香气四溢的团脐螃蟹被宫女们端了上来。赵全立刻净了手,亲自站在帝后身边剥蟹肉,剔蟹膏。姚女官还特意端了菊花酒来,为二人各自斟上了一杯。 蟹,自古就有“四味”之说。“大腿肉”,肉质丝短纤细,味同干贝;“小腿肉”,丝长细嫩,美如银鱼;“蟹身肉”,洁白晶莹,胜似白鱼;“蟹黄”,色彩鲜艳,鲜美而香,丰美无比。再佐上酱醋,果然是人间美味。 朱显和郭皇后都吃的十分尽兴,倒是太子终究年纪太小,郭皇后只给他吃了一点蟹身肉,就不许他多吃。眼见太子脸露不快,一副委屈却不敢言语的小模样,姚女官便拿些精美的糕点出来逗他开心,于是他很快就把螃蟹丢到了脑后。 示意姚女官把太子带走后,郭皇后又亲自挑了一壳子金黄肥美的蟹膏,淋上酱醋递给朱显。朱显吃了,笑道:“别光紧着朕,你也吃些。” “是。”郭皇后一笑,也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她边吃,边问道:“听说五弟真把那玄远真人给请来了?” 朱显皱皱眉,放下手里的银箸。说道:“不错,五弟很能干,的确把那玄远真人请出了山。” 郭皇后见他面上并没有露出特别欢愉的神情。不由惊奇的问道:“听说前朝皇帝在最后的几年,就一直想请玄远真人出山教导长生之术,却一直没有成功,以至于临终前都是念念不忘,视为生平最大的憾事。到了皇上这,也花了不少人力,物力来寻找这玄远真人。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还请的他入了宫,皇上为何还心中不快?难道是那玄远真人见面不如闻名?” “那倒不是。”朱显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说道:“那玄远真人朕单独召见了。的确是仙风道骨,谈吐不俗。只不过世间谣传的长生术,其实是他的炼丹术。他这次进宫,还特意进贡了一百颗亲自炼制的万寿丹。据说他就是每日服用这万寿丹。才会如今一百零八的高龄。依然上山下海,如履平地。” 郭皇后一愣,不解的说道:“听着这万寿丹倒是极好,只不过,皇上你正当壮年,似乎还不到服用这些丹药的时候。” “可是据真人自己说,这万寿丹越早服用效果就越好。他就是八十岁的时候才炼成了这万寿丹,可惜那时他已经是须发全白。不过自从服用了万寿丹后就再也没有继续衰老。反而精神,体力却变得越来越好。”说到这里。朱显的目光变得十分复杂:“只可惜,这些都是他自己说的,或是世间传言,朕却没有亲眼见过。” 不愧是多年的夫妻,郭皇后瞬间就明白了朱显的心思。他是想要长生不老,却又怕玄远真人的丹药没有这样神奇的效果,甚至会对身体有害,他此刻心情是极为矛盾的。 郭皇后微微一笑,说道:“皇上得了这样好的东西,可不能忘了那些为朱家的江山社稷而殚精竭虑的老臣子们。今儿正好是中秋佳节,皇上何不亲自赏给那些老臣们,让他们感受皇恩浩荡,日后他们也定会更加尽心尽力的辅佐皇上。”郭皇后的语调又软又柔,可话里的意思却让朱显眼前一亮。 其实郭皇后的言下之意就是,既然你想吃又怕会出问题,不如让那些老臣子们先帮着试药。这样既可以让那些老臣子感恩戴德,又试出那万寿丹是否真的有效,可算是一举两得。 朱显踌躇片刻,问道:“这万寿丹可只有一百颗,也不可能人人有份,依着皇后的意思,朕应该赏给哪位大人?” 郭皇后想了想,说道:“本宫瞧着那礼部的杨尚书,年近古稀,却还在为皇上的江山社稷劳心劳力,皇上不妨就亲自赏给他吧!”真实原因是,那个杨尚书是六部里,年纪最大的一位尚书大人...... 今日沐休,又是中秋佳节,杨尚书府门口此刻热闹非凡,马车几乎排到了巷子外,都是他那些学生下属派出家里的仆人给他送节礼的。就见杨府的大门口摆了一张桌子和椅子,而杨府的老管家正满头大汗的登记着礼单,那些送礼的则毕恭毕敬的在门前候着。 而且官位不同,他们的仆人受到的待遇也不同。有那官职低的,送了礼就被直接轰了出去,而那官职高,职务重的,往往还能得到一杯茶水和一张椅子,让你歇口气。 “吏部张侍郎,海货五十篓,各色新鲜水果五十篓,碧玉南海观音雕像一座......”等张侍郎家的仆人报完了这一长串的礼单后,那杨府的老管家忙站起身,陪着笑脸,说道:“原来是张侍郎家的来了,不知张侍郎本人可到了?” 张侍郎家的仆人忙点头哈腰的说道:“来了,来了,正在马车里候着呢!” 老管家笑道:“快请张侍郎进来,咱们老爷在里面已经等候多时了。” “是。” 张侍郎在家想来想去,总觉得自己的身份不能和郭承嗣,朱斐抗衡。想要扳倒他们还得依靠恩师杨尚书出面才行,所以他才会亲自前来。杨尚书似乎和他心意相同,居然早早就吩咐了管家留意。 很快,张侍郎在杨府仆人的带领下,到了杨府大堂,见到了恩师杨尚书。都说户部富,吏部贵,刑部威,兵部武,礼部贫而工部贱,这杨尚书身为礼部之首,在府里居然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栗色绣福纹的长袍,脚上是一双厚底黑面的布靴,只是套脚上的那双棉袜因为多次浆洗,已经变的微黄。他那头几乎全白的头发挽了懒人髻,随便簪了一根青玉簪。 “贤宁,你来了,快坐下。”贤宁是张侍郎的表字,杨尚书为了显示和这得意门生的亲近,在私下从来都是叫他的表字。 “见过恩师。”张侍郎忙上前抱拳行了一礼。 “嗯,不必多礼,坐下吧!上茶。” 立刻有丫鬟端上了一盏刚泡的碧螺春,张侍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却发现这碧螺春居然是去年的陈茶。他心下不由暗骂,亏我送了那么多的节礼,却被一盏陈年碧螺春给打发了,这个死老头真是够抠门的,用的着这样装穷吗! 杨尚书抚着下颌花白的胡须,笑呵呵的说道:“听说郭侍郎昨日把你家的管事给带走了,我就猜着你该来找我了!” 张侍郎压下心中的不满,故意面露惭愧的说道:“是学生没用,居然被他们给唬住了,心中露了怯。可是他们也实在是欺人太甚......”于是他把自己儿子无辜挨打,管家在自己府里就被用了私刑,这些话添油加醋的说给杨尚书听了。当然他不会说出自己儿子事先意图性-虐丫鬟,而王管事也是先出手刺伤了人,才会被用私刑。 别看杨尚书年纪已经老迈,却非常的护短,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也尚书之位也做不了多久。而自己的子孙后代又没有一个特别出众的,他就想着要尽量拉拢张侍郎,也好为自己的子孙后代找一棵能遮风避雨的大树。当然,他找的大树绝对不止张侍郎这一棵,可是张侍郎却是因为身处吏部,将来会是作用最大的。 于是他笑眯眯的说道:“贤宁,你需要......”他话还未说完,外面急匆匆的跑来一个仆人,说道:“老爷,你快到门口去看看吧!宫里的赵公公来宣旨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送礼 “什么?可是赵公公亲自来了?”杨尚书颤颤巍巍的扶着桌角站起了身子,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 那仆人笑呵呵的说道:“可不是赵公公亲自来了,听说是皇上念及老爷为了江山社稷劳苦功高,所以赏下的节礼。” 杨尚书顿时激动的老泪纵横:“难怪老夫今天早上听到了几声喜鹊叫唤,原来真是有喜事到了!”他忙对张侍郎说道:“贤宁啊!你到我的书房里稍等片刻,为师去接了圣旨就来。” “是,恭喜恩师。”张侍郎忙站起身行了一礼。 “来人,给我换官服。”杨尚书颤颤巍巍的叫道。立刻有几个年轻的小丫鬟一拥而上,为他换了大红的补服,戴上乌纱帽,套上官靴,一切准备就绪,他才在那仆人的搀扶下匆匆忙忙的往大门处走去。 等杨尚书气喘吁吁的来到门口时,就见细皮嫩肉的赵全穿着一身红袍,腰间扎着玉带,手里捧着一卷金黄的卷轴,带着几个小太监和一群侍卫站在门口翘首以待,他的面前还乌压压的跪了一大群的人。 杨尚书眉头一皱,低声问道:“为何不请赵公公去正院安坐。” 那仆人小声的回道:“赵公公不愿意进去,说是皇上的恩泽要让所有人都见到。”杨尚书心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怕赵全挑刺,他还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见到杨尚书气喘吁吁而来,赵全不由笑道:“杨大人。快跪下接旨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杨尚书慌忙跪倒。行了大礼。 赵全这才慢慢打开手里的卷轴,抑扬顿挫的念了起来。这份圣旨通篇只表达了一个意思:就是说杨尚书劳苦功高,几十年来为朝廷,为社稷选拔了大批有用的人才。当今皇上体恤你如今年老体弱,特意送来十颗异常珍贵,千金难得的养生丹药。而且这丹药还是从皇上嘴边省出来,吃了可以延年益寿。包治百病,比那太上老君的仙丹也不遑多让。你吃了以后要更加为社稷,为朝廷殚精竭虑的工作到死。 这时杨家的家眷也闻讯陆陆续续的赶了来。等赵全一口气念完圣旨,杨尚书带领家中众人又再度拜倒,一起大呼:“谢主龙恩。” 赵全这才笑着把圣旨卷起放在杨尚书高高举起的双手上,然后虚扶了他一把。笑道:“杨大人快快请起。” 杨尚书到底是年纪大了。还是靠着身边的两个儿子一起暗暗用力,才把他搀扶起来。接了这道圣旨,杨尚书的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开始忐忑不安。他不知道朱显莫名其妙下的这道圣旨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暗示自己老了,该给后辈让位了? 赵全招手叫过一名捧着朱漆托盘的太监,他掀开托盘上的黄色盖布,露出了下面一个描金绣凤的长方形锦盒。笑道:“杨大人,这里面就是万寿丹。快来接着吧!” 杨尚书只得把脑海中的各种猜测暂时丢到了一边,他把手里的圣旨交到大儿子手里,自己则颤颤巍巍的揭开了那锦盒,一股异香立刻扑面而来。就见锦盒里静静的放着十颗鸽子蛋大小的红色丹药,那股浓郁的药香就是从这些丹药上散发出来的。 赵全微微一笑,说道:“来人,拿杯水来。” “是。”立刻有丫鬟端来了一盏清水,赵全便亲手取了一丸放在杨尚书的手里,道:“请大人每天记得服下一颗,可不能辜负了皇上的一片美意。哦,对了,玄远真人说了,这药丸可不能嚼碎了,必须要囫囵吞下,里面所蕴含的精气神才不会散。” 杨尚书捧着这异香扑鼻的丹药,一时间老泪纵横。不过他这回的泪水是被吓出来的。这么大的一颗的丹药,就这么囫囵吞下去,岂不是会被活活噎死。 不过赵全在一边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也不敢违抗圣意。于是杨尚书对着皇宫的方向又拜了三拜,又说了一些感激涕零的话后。才把心一横,把那颗丹药放进了嘴里。紧接着又咕咚咕咚的喝下了一盏水,还是噎得他老脸通红,泪花四溅。他伸长了脖子,就跟打鸣的公鸡似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吞下了这要命的丹药。还别说,这药丸下了肚子,杨尚书立刻觉得有一股暖流在腹中慢慢晕开。 赵全笑眯眯的看着他吃下了丹药,不急着回宫复命,反倒是和杨尚书唠起了家常。赵全的品阶虽然比杨尚书要矮上几级,可是他是朱显的贴身之人。而且阉人历来都担着心眼狭窄,爱记仇,心思毒辣的名声,杨尚书也不敢随便怠慢与他,只要老老实实的陪着他唠嗑。 闲话了几句后,赵全好奇指着匆忙间被搁置在一边散发着刺鼻海腥味,还沾满白色海盐颗粒的数十个黑篓子,问道:“杨尚书,那里面是些什么?” 杨尚书一皱眉,忙招手叫过了管家,问道:“那是什么?” 老管家翻出礼单细细看了,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回老爷的话,这里是吏部张侍郎府里送来的五十篓新鲜海货。因为气味有些大,小人就暂时把它们堆到了这一边。” “原来如此,不过今儿过节,大门处本来就是人来人往的,你把篓子全堆在这里,岂不是挡了别人的道路。”听说只是海货,杨尚书顿时气定神闲。 “是,是,是,老奴这就让人把它们搬到里面去。”老管家立刻招手叫过几个仆人来搬东西。 赵全便笑道:“我自小就是在海边长大,小时候最喜欢赶海,什么海味没吃过?不过这几年进了宫倒是很久没吃到了。杨尚书可否把篓子打开给我瞧瞧都是些什么海货。” “这有何难。”杨尚书倒是颇为大方,立刻一挥手。说道:“都打开了让赵公公瞧瞧!”他又对笑眯眯的赵全说道:“要是有喜欢吃的,只管拿去。” “是。”那些仆人得了命令,立刻利落的打开了那些篓子上面的盖子。赵全果然兴致勃勃的慢慢踱过去。细细的看了起来。 “原来都是螃蟹。”赵全惊呼道。他一脚踢翻了一只篓子,从里面爬出来七八只有海碗大小,生猛鲜活,横冲直撞的肥美螃蟹。瞧那个头,居然比帝后中午吃的那几篓螃蟹的个头还要隐隐大上一圈。 “这样的个头,就算是在海边,只怕也要卖到五百纹一个吧!只是这螃蟹必须吃活的。要是死了与那砒霜无异。这么多,你们吃的完吗?”赵全张口结舌的说道。这一篓里面起码有七八只,最便宜也要四两银子。这五十篓没有二百两银子根本就拿不下来。 杨尚书虽然也有些吃惊。不过也没太在意,只说道:“府里人多,丫头,小子一大堆。这五十篓也算不得多。”说话间。赵全已经走到了那些篓子的中间。忽然他眉头一蹙,说道:“这是什么?”他再一次伸出脚把其中一个篓子踢翻在地。就见篓子里除了爬出两三只螃蟹以外,居然还滚出了一堆银元宝。 杨尚书见状顿时眼皮一跳,赵全踢翻了一个还不罢休,又抬起脚一连踢翻了十多个篓子。除了三四个里面全都是螃蟹以外,其余的九个篓子里居然全都是银元宝。瞧着都是十两一个的,这么粗粗看去起码有一千两之多。 杨尚书一张老脸顿时又青又白,额头的冷汗也冒出来了。手脚也哆嗦了,可见是吓得不轻。 赵全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只阴测测的说道:“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银锭子也变成了海货?杨大人难道就不解释解释吗?” “这事我真不知道呀!”杨尚书惨叫道。 赵全却慢条斯理的一撩腿,把一颗圆滚滚的银元宝踢到杨尚书的面前,冷冷的说道:“这些东西都是送到你府里的,你会不知道?”显然他并不相信杨尚书的辩解。 杨尚书脸颊两边那下垂的肌肉开始不断的抽搐,他心里不由暗骂张侍郎害人。如今送礼的都是送银票,两根手指夹着往袖子里一塞,既不显眼又容易保管。还有谁会大剌剌的送银锭子,又占地方,又显眼,居然还装在篓子里当作海货一起送进来, 见赵全在海货篓子里发现了银锭子,还当着杨尚书的面大发雷霆。其余那些准备送礼的,立刻溜的溜,爬的爬,一条长长的车队四分五裂,很快不见了踪影。 杨尚书的大儿子见状,忙从袖袋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数也不数就往赵全的手里塞去,嘴里还笑道:“这些银锭子真是个天大的误会,咱们家真没人知道。就连老管家记在账面上的,也是海货而已。还请赵公公在皇上面前为咱们美言几句。”他不敢要求赵全隐瞒,因为看见这一幕的人太多了,就算瞒也瞒不住。 谁知赵全却丝毫都不给面子,他把手一挥,说道:“我拿的是皇上的俸禄,自然是据实禀报,至于皇上怎么决定,那就是皇上的事了,告辞。”说完,他一甩袖子,带着那些小太监,还有侍卫扬长而去。 “呸,一个死阉人,神气什么!”杨尚书的大儿子对着赵全的背影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没办法,他们自小受的教育,就让他们在骨子里瞧不上这些阉人。 杨尚书的老脸猛的一抽,他抡起巴掌狠狠的扇在了自己儿子的那张痴肥的脸上,然后跺着脚怒骂道:“都死到临头,你这个小畜生居然还在这里大放厥词,真是不知死活。” 一个年近五十的人还被自己的父亲骂做小畜生,杨尚书这儿子却不敢反驳,只唯唯诺诺的退开几步,不敢再上前。 “来人。”杨尚书跳着脚,声音异常洪亮的大骂道:“去,到我书房里把那姓张的给叉出来,和他送来的东西一起丢出府去。” 张侍郎还不知道自己背后最大的座靠山已经倒了,他还坐在杨尚书的书房内,偷眼瞧着那些来来往往,窈窕美艳的丫鬟们流口水。忽而几个仆人拿着棍子闯了进来,把来不及反应的他放倒后,直接拿牛皮绳困了,再拿棍子从中间一挑,果然是叉了起来。 张侍郎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他又气,又惊,又惧,想要开口大骂几句,嘴里却立刻被塞进了一块散发着异味的抹布。 直到被丢出杨府大门,躺在一堆口吐白沫,举着钳子横冲直撞的螃蟹中间时,他还是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那些螃蟹可不会分辨官职高低,它们一起对着这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举起了钳子...... “嗷......”张侍郎一身凄厉的嚎叫,从地面跳了起来,他的屁-股上,大腿上,还挂着好几只不肯松开钳子的螃蟹...... 立刻有张府的仆人上前,帮他拍掉了身上这几只胆大包天的螃蟹,顺便把先前在杨家大门口发生的一幕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张侍郎听的瞠目结舌,他不得不仰天叫屈道:“恩师呀!学生冤枉,那些银锭子真不是我放的。我明明是把银票塞在那尊菩萨的脚下。”可惜不管他再如何喊冤,杨府的大门都是紧闭着,不肯再对他敞开。 赵全上了马车后,立刻跪了下来,他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就见朱显穿着一身侍卫服侍,坐在马车里,一张脸黑的几乎滴出水来。 朱显本想亲眼见见那杨尚书吃下丹药后的反应,所以赵全才会在那里和杨尚书一通胡扯,本意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方便观测他的反应。谁知却让他亲眼见到了那么明目张胆行贿受贿的一幕。 尤其是看到那些比宫里的还要肥美的螃蟹,想想自己身为天子,却只能吃那么区区五篓。欲赏些给自己心爱的小妾吃,还要从自己的原配夫人嘴里省出来。 而张侍郎区区一个正三品而已,送五十篓螃蟹好像送五十棵白菜。而杨尚书似乎也收成了习惯,似乎在他的意识中只要不是银钱就无所畏。朱显心中觉得异常愤慨和窝囊。 赵全把头埋得更低了,根本就不敢言语。朱显忽然想到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杨尚书曾经做过很多次春闱主考,经过他选拔出来的青年才俊都是真的有真才实学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 隐藏的情意 朱显回到坤宁宫的暖阁内,脸上的怒气犹自未消。 郭皇后正陪着太子朱厚德坐在长榻上描红,见状不由微微扬起修长入鬓的细眉,半玩笑半不解的问道:“皇上这是怎么啦?是哪个不开眼的奴才惹您生气了?”说着话,她招手叫过姚女官,让她把太子带出去玩耍。 朱显撩起袍服下摆在长榻上坐下,一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抹极怒后残留的潮红。 他轻哼一声,语带讥讽的说道:“今儿倒是瞧了一出平时见不着的好戏......”说到这里他目光一闪,随即又闭口不言。 毕竟朱显身为天子却乔装打扮去臣子家偷窥这件事,本身就不成体统,说出来总是有伤体面。 郭皇后心中自然明白,她眼波流转,盈盈浅笑着慢慢剥了一颗深紫色的葡萄,递到朱显的唇边。见朱显张嘴吃了,她才抽出一块锦帕,边擦拭着有些黏糊的指尖,边对伺候在一边的赵全说道:“赵全,你且说说,在杨老尚书府里见着什么了?” 赵全见郭皇后相问,忙半弯着腰行了一礼,然后偷眼去瞧朱显。朱显此刻正端起桌上的青花茶盏轻抿了一口,连眼角都未抬起。 赵全微微一笑,立刻绘声绘色的讲起了在杨府的所见所闻:“......那送礼的队伍都排到胡同外去了,比赶集还热闹......那螃蟹,好家伙。个个都有海碗那么大,那么大的篓子就只能装七八个而已......奴才觉得颜色不对,心想哪有螃蟹是这个色的呀!被日头一晃还隐隐发着光。于是奴才把心一横就踢翻了一篓,好家伙,里面装的哪里是螃蟹呀!滚出来的全是十两一个的银锭子......” 郭皇后面带微笑的听赵全述说着,一直听到说那篓子滚出来的全是银锭子时,她显然也吃了一惊,于是捂着嫣红的小嘴,有些愕然的笑道:“瞧这话说的。这节下里,同僚之间互相来往送个节礼也说得过去。可是用的着把银锭子藏在螃蟹篓子里吗,这多脏呀!” “皇后娘娘。您久居深宫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弯弯道道。”赵全心直口快的说道:“奴才略算了算,不算那些螃蟹,光藏在篓子里的银锭子起码有上千两之多,谁家正常的往来节礼会如此贵重。还要藏着掖着不敢见光的?” 郭皇后面上露出一丝了然。她微蹙着眉峰疑惑的说道:“莫非是哪位礼部的低级官员想要晋级,所以到杨老尚书这走走门路?” 赵全讥讽的说道:“就礼部那些穷翰林,谁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来送节礼呀!杨老尚书自个还经常穿着带补丁的靴子上朝呢!听说送礼的是吏部的张侍郎。 “砰”的一声轻响,朱显重重的放下手里的茶盏,成功的打断了赵全的喋喋不休。赵全吓得浑身一哆嗦,立刻带着满屋子的太监宫女一起匍匐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见朱显面露狰狞的咬牙道:“一个是吏部侍郎,一个是礼部尚书。他们能有什么牵扯?查,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朕要知道,他们私下里究竟有何勾当。” 郭皇后忙抚着他的胸口劝慰道:“臣子们不好了,发落了就是。皇上何必为了他们如此动气着恼,平白气坏了身子。” 朱显略平了平胸中的怒火,他沉吟片刻后,对郭皇后说道:“正好承嗣目前在查这个张侍郎家的一起命案,为此还受到杨尚书和几位御史的弹劾。等会你悄悄只会他一声,有朕给他兜着,让他只管大胆的查,放心的查,一定要把这位张侍郎的底细好好的摸清楚,看看他究竟为了何事要送这份大礼。” “是。”郭皇后忙下了榻,盈盈拜倒领旨。 朱显交代完毕站起了身子,郭皇后忙问道:“皇上,等会就要开宴了,您这是去哪?” 朱显一挥手,随意的说道:“被这些狗奴才平白弄坏了心情,朕去瞧瞧俪妃,听她弹两首曲子散散心。等会就从她那凌霄阁直接去长乐殿,皇后不必再等朕。”话音一落,他快步走了出去,赵全忙从地上爬起来,匆匆对皇后施了一礼后追了上去。 姚女官牵着太子,景儿领着一群宫女恭送皇上离去后,姚女官有些担心的注视着已经直起身坐回榻上的郭皇后。就见她低眉不语,累丝金凤衔着的金珠在她雪白的额前轻轻的晃动着。 郭皇后默默的垂眸注视着眼前那盏原本温暖,清甜,软糯的金丝燕羹,也许是放的时间久了失去了最后一丝热气,冰冷黏腻的让人觉得难受。忽而,她展颜一笑,抬起手轻轻拢了拢鬓边的发丝,曼声吩咐道:“景儿,你去宫门口守着,要是见到承嗣,让他先来坤宁宫一趟。” “是。”景儿乖巧的领命而去。 此刻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乌金斜堕在天边还未完全落下,努力的散发着最后一丝光芒。为了迎接这中秋佳节,皇宫内早就被装饰的富丽堂皇。无处不在的各色彩灯,已经被宫女们迫不及待的点燃,在昏暗中散发着喜庆的光芒,把偌大的皇城给照的金碧辉煌,宛若白昼。 宫门口,来往的华车宝马络绎不绝,镇国公府的马车队夹杂在其中也显得毫不起眼,穿着二品诰命服饰的宋青莲在金盏的搀扶下,缓缓而下。 “见过国公夫人。”进了宫门没多久,一个娇柔的女声在宋青莲的耳边响起。 宋青莲一抬眼,正好瞧见穿着一件碧色曳地百褶凤尾裙,梳着百花髻,薄施粉黛,显得温婉可人的蒋如雪对自己屈膝行了礼。 宋青莲点点头,露出一抹和蔼的笑容。说道:“原来是蒋姑娘,多礼了。怎么没见你母亲?” 蒋如雪站起身子赫然笑道:“母亲带着三妹先去长姐的长信殿了,只是落下了一包准备送给二皇子的玩具。所以唤我来取。”说着话,她举了举手里的一个小包袱。 宋青莲一笑刚想说话,忽然见蒋如雪又福了福,娇声说道:“见过睿亲王,蜀王世子......承嗣表哥。”说话间,她雪白的脸颊上带着一抹娇羞的嫣红,眼波流转间更加柔的能滴出水来。 宋青莲下意识的回头。果然见郭承嗣三人下了马,穿过宫门正携手而来。 宋青莲猛然想起几个月前就听郭皇后提过,那淑妃蒋如蓝似乎有意想要促成自己的嫡亲胞妹蒋如雪成为睿亲王妃。只是在年后长公主的赏梅宴上。睿亲王先是和蒋家的庶女蒋初晴亦真亦假的闹出一场风流韵事,随后他又奉旨出京寻找那神秘莫测的玄远真人,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此桩婚事才不了了之。 如今见蒋如雪半垂着头面露娇羞的站在朱毅的面前。男的俊俏潇洒。女的美丽娇俏,果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宋青莲自认为了然的微笑着,全不知她眼里的这对璧人根本就是各怀心事。 蒋如雪不敢抬头直视,她的视线半垂着,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郭承嗣的袍服下摆处。他今儿依然穿着最喜欢的紫色锦袍,下摆处还绣着水波纹的银丝滚边,露出一点点牛皮靴的鞋面。 许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靠近他了,此刻她的心中如同揣着一窝小兔子。不受控制的砰砰乱跳着,又酸。又苦,又甜,又涩,可谓是五味俱全。 她唤的这声“承嗣表哥”倒是叫郭承嗣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解的看向宋青莲。 宋青莲笑道:“你不记得她了?她是蒋尚书家的如雪姑娘,你叔母是她的嫡亲姑姑,她叫承忠表哥,自然也得管你叫表哥了。记得小时候她还经常跟着淑妃娘娘一起上咱们府里玩来着。只是你后来不是在军营里打磨,就是在宫内陪着睿亲王读书,慢慢的也再没见过了。” “你就是如雪?”郭承嗣面上露出一个得体却疏离的微笑。 说实在的,他对蒋如雪真没有太大的印象。唯一记得的,就是她穿着漂亮精致的衣裙,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一张小脸总是干干净净的,跟在蒋如蓝身后陪着叔母一起待在厢房里或绣花,或打络子,或是品茶吃点心。 叔母自己没有女儿,所以极喜欢娘家的这两个小侄女,总是隔三差五的接过来玩耍,时间一长,郭承嗣也算认识了。可惜那时的他热衷于一切男孩子喜欢的事物,不是上树打鸟,就是挖蚯蚓钓鱼,要不就是斗狗抓蛐蛐,与薛家这两个女孩却总是熟络不起来。 倒是那时还是镇国公府嫡长小姐的郭承惠却与年纪相仿的薛如蓝成为了闺中密友。只不过时光飞逝,现如今曾经的闺蜜已经成为了冤家对头,而那个如同布娃娃般乖巧精致的女孩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郭承嗣不由感叹道:“今儿要不是母亲在,我倒是认不出这位蒋家表妹了。” 正说话间,景儿已经翩然而至,她对着众人屈膝行了一礼,笑道:“见过夫人,睿亲王,蜀王世子,郭世子,蒋二小姐。” 待她行完礼,宋青莲笑道:“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景儿笑道:“正是,皇后娘娘请郭世子前去叙话。” “不是早上才见过嘛!又有什么事巴巴的来叫?”宋青莲虽然满心不解,却也不敢耽误,于是对郭承嗣说道:“快去吧!别叫皇后娘娘等久了。” “是。”郭承嗣微笑着答应了,却把目光投向了朱斐。朱斐张张嘴,无声的吐出两个字“成了”。郭承嗣心领神会的略一颔首,便迈开长腿跟着景儿一道前往坤宁宫回话。 朱毅看着他们俩个在自己面前无声的打哑谜,不由挑起了眉峰,他偏着头意味深长的对朱斐说道:“看来我不在长安城的这几个月,似乎错过了一些精彩的故事!”朱斐的嘴角一扬却并不言语。 朱毅诧异间目光却忽然一凝,刘太傅夫人穿着诰命服扶着丫鬟的手正好从他眼前经过。他立刻把故作神秘的朱斐抛到了脑后,只抱拳对着宋青莲行了一礼,说道:“郭夫人,我有事先走一步了。” 宋青莲微笑道:“睿亲王请便。” 朱毅也顾不得客气,忙追着刘太傅夫人而去。朱斐瞧见了几个已经混熟的伙伴,于是也告辞先行离去。一时间,宋青莲的面前居然只剩下了薛如雪一人。 蒋如雪此刻正抬着头沉静的注视着前方,黝黑的眼睛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宋青莲不由诧异的抬头看去,远处是郭承嗣那逐渐朦胧的矫健背影,近处是正亦步亦趋跟在刘太傅夫人身后搭话的朱毅。 宋青莲收回了目光,嘴角含着得体的微笑,拉着蒋如雪的手和蔼的聊了几句家常。 蒋如雪也收回了目光,她异常温顺,乖巧的一一应答了。在不经意间提到柳玉蝉后,她的眼圈却渐渐红了,有些哽咽的说道:“......玉蝉姐姐真是太可怜了,她那么单纯,那么善良,怎么就偏偏得了那么要命的怪病。前些日子我还到法华寺许愿,那怕是让我折寿十年,也只盼着玉蝉姐姐能少受些痛苦......” 一番话说得宋青莲面上大为动容,她收起嘴角无懈可击的微笑,露出了一抹真心的怜惜,说道:“真是个善良的傻孩子,这样的愿也是随便许得的。” 蒋如雪面上一红,羞怯的说道:“让夫人见笑了,我只是见玉蝉姐姐每天受疾病折磨,偏偏又药石无效,一时急昏头了,才会冒冒失失的跑到法华寺去许愿。为此,母亲也严厉责备了我一番,下次再不敢如此妄为了。” 蒋如雪又和宋青莲说了几句话,这才告辞离去。在回头的瞬间,她嘴角那温婉,甜美的微笑渐渐收敛。 连绵起伏的宫殿尽头是刚刚才升起的一轮圆月,天际也似乎还未完全黑透,还透着深深浅浅的蓝。宫檐下,树梢上挂起的各色斑斓彩灯似乎夺走了圆月的光辉。 她抓紧了手里的包袱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黑漆漆的眼眸幽深沉静。一路上,那些美丽,新奇的彩灯都不曾映入她的眼帘,因为在她的眼里自始至终只有那轮挂在天边,似乎遥不可及的明月。 第一百一十八章 胡旋舞 长乐殿修建的极早,同样也占地极广,最适合这样大型的宴会。雕廊画栋的宽阔殿宇,光滑整洁的青石板地面,精雕细琢的白玉雕杆,一切都显出皇室的奢华以及宏伟。 大殿正中摆着三张描龙雕凤的金椅,面北朝南,一看就知道是为帝后还有太后准备的。只不过此刻那三张金椅都是空空如也,显然这三位天底下身份最为高贵的主人并不会这么早到。 不过下首为嫔妃,近支亲贵,诰命夫人们所设的宴桌倒是坐了七七八八。除皇后外的五妃已来了四人,她们的位置皆排在皇后那张团凤金椅的下首。 只是五张椅子还有最后一张还空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如今在宫中最炙手可热的俪妃还未露面。 宫女们端着各色珍馐美味穿梭其中,客人们有那亲近相熟的,便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闲话家常。再配上不远处湖心亭内隐隐传出的丝竹管乐之声,整个长乐殿倒是热闹非常。 淑妃蒋如蓝今日打扮的雍容华美,一身玫红色绣着并蒂莲的软烟罗月华裙,高高的飞仙髻上满是珠翠明档,衬的她越发耀眼夺目。 她端起面前一盏甜香的桂花酿慢慢抿了一口,坐在她身侧的蒋夫人凝目瞧着下首那张依然空着的椅子,忽而笑着低语道:“素闻咱们这位极为受宠的俪妃娘娘乃是出自商户之家,行事颇为率性,看来传言非虚。瞧瞧。这四妃早已到齐,偏偏就她姗姗来迟,这也太没有礼数了。” 淑妃闻言一笑。她放下手里的水晶杯,掏出锦帕略按了按嘴角,语带讥讽的说道:“她如今圣眷优渥,太后是菩萨心肠,咱们的皇后娘娘更是以贤德扬名天下,怎么会为这样的小事责怪于她。” “更何况......”说到这里,她那双美目在对面纷纷就坐的近支亲贵中环视了一圈。嘴边讥讽的意味越发浓厚:“这中秋佳节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咱们可以在这里叙天伦之乐,可惜她的母家兄长,嫂嫂已于月前动身回了江南。如今这满长安城里寻不出一个至亲来。只怕她此刻正在逍遥阁中触景伤情呢!皇上对她只有满心的怜惜,哪里还会怪罪她的无礼。”说话间她略一蹙眉,面上露出一抹嫌恶。 蒋夫人微微一笑,极轻。极轻的说道:“娘娘不必忧心。任她如今再得意,可惜外无得力的母家撑腰,内无一子半女傍身,再好的容颜也有衰败的一天。眼见三年一度的选秀即将到来,她终究会被更新鲜更动人的新人所取代。只有为皇家延绵子嗣才是真正经久不衰的帝宠。” 这些道理淑妃如何不明白,可惜女人终究还是女人,心里这道坎始终是过不去,于是淑妃只默默不语。 蒋夫人心下微微一叹。立刻转移了话题:“如雪这几个月在府里已经把那胡旋舞练至出神入化,想必此番定会得到睿亲王的青睐。” 淑妃闻言。面上的阴霾终于散去一些,她伸出手拉着陪坐在侧,却一直默默无闻的蒋如雪,爱怜的低声说道:“如雪生的姿容无双,琴棋书画又样样皆通,本就是太后心中最为合适的睿亲王妃人选之一。待会各府女眷献艺,必是以抚琴吟诗,泼墨作画居多。如雪这胡旋舞定会惊艳全场,在这些贵女间拔得头筹。” 原来睿亲王那万分艰难的亲事已经成为太后的一记心病,再加上此前睿亲王在外寻找玄远真人时,曾经有一段时间深入崇山峻岭之中,与外界断了联系。此事更加深深刺激了太后,让她下定决心,把这次的中秋家宴暗中定性为选妃大会,一定要把睿亲王的婚事用最快的时间敲定,绝对不会允许他再打马虎眼下去。 年前淑妃就没少在太后面前提及自家这个貌可倾城,性情温婉的妹子,太后还一时兴起召见过蒋如雪一次。要不是后来阴差阳错出了那档子乌龙事件,睿亲王和蒋如雪的亲事几乎就要成了。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睿亲王回来,那件乌龙事情也已经被大多数人所遗忘。眼见最后的机会就在眼前,淑妃与整个蒋府为此事已经暗中筹谋了许久又岂会放过。于是躲在家中用功许久的蒋如雪背负着蒋家人的希望,终于准备闪亮登场了。 淑妃以为一切皆在掌握,殊不知眼前微红着脸颊低眉浅笑的妹子,心中却有着自己的盘算。 见蒋如雪低头不语,淑妃只当她是害羞,只微微一笑也没放在心上。她转首又与蒋夫人低语几句后,忽而皱眉说道:“初晴那丫头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换双舞鞋,哪里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蒋夫人闻言也扫了四周一眼,就见宴席的座位基本已经坐满,只怕帝后即刻就到,于是她有些忧心的说道:“那丫头第一次进宫,可别是乱走迷了路,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可就不好了。” 淑妃眼中露出一丝不耐,便吩咐了身边的宫女前去寻找。谁知蒋初晴还未找来,皇后扶着太后已经翩然而至。众人起身行礼后,皇后,太后坐上了主位。此刻,依然空空如也的蟠龙赤金椅显得格外的惹眼。 淑妃不由下意识的扫了一眼下首同样空空如也的空位,嫣红的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她嘴角的笑容还未隐退,耳边响起了太监那特有的尖利声音:“皇上驾到......” 一干宫女太监簇拥着朱显已经出现在大殿门口。殿内众人除了太后外,皆再次起身俯首齐齐拜倒,三呼万岁后,殿内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皇上,快放我下来。”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声惊慌的响起,这个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那么突兀。 就听朱显略带笑意的说道:“刚才胆子还挺大的。这回怎么变成兔子了?行了,你们都起来吧!”虽然众人都感到心头诧异,还是听话的站起了身子。刚好看见一个穿着月白色绣粉色樱花百褶裙的娇小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朱显的怀中跳了下来,她手里还提着一盏描绘着八仙过海图案的走马灯。 女子娇艳的面容略显稚嫩,苹果般的脸颊带着一抹嫣红,头上梳着双环髻,一股青春洋溢的气息扑面而来。 许是她右脚受了伤,从朱显的怀中跳出来的时候,只敢用左脚着地。因为站立不稳一直在原地蹦蹦跳的试图稳住重心。瞧着可不像一只从月宫翩然而下的玉兔精嘛! 瞧清楚那女子的面容后,淑妃嘴角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她与同样惊诧的蒋夫人对视了一眼。忙上前喝道:“初晴,不得无礼,还不快向皇上,皇后。太后请罪。” 蒋初晴微微缩了一下肩膀。显然对这个身份显赫的长姐心存畏惧。她慢慢的放下右脚想要行礼,也不知是不是扯到了伤处,就见她忽然一咧嘴,眼圈都差点红了。 朱显哈哈一笑,随意的一挥手,说道:“行了行了,她刚刚从树上摔下来扭伤了脚,哪里还行得礼。你就不要责怪于她了。” 蒋初晴大喜,一脸娇憨。脆生生的说道:“谢过皇上。” 朱显哈哈一笑,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和她多做言语,便径直走到属于他的那张蟠龙赤金椅上坐了下来。淑妃身后立刻出来两个宫女把站立不稳的蒋初晴扶到了蒋夫人身边坐下。 在举杯敬酒后,立刻有十多位女子鱼贯而出,开始翩翩起舞,湖面上再度传出丝竹管乐的声音,宴会上立刻热闹起来。。 郭皇后居高临下的注视着眼前这一幕,她的嘴角一直噙着得体的微笑,漆黑的眼眸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微笑却让淑妃莫名的觉得心中一寒。她暗中一咬银牙,掐着蒋初晴的手臂铁青着脸低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快些与我说清楚。” 蒋初晴见她面色不善,便缩了缩脖子,举着手里的走马灯怯怯的说道:“我,我,只不过见这挂在树上的走马灯很漂亮,就想爬上去摘下来。谁知有一大群人刚好从下面经过。本来我想躲在树上等那些人过去以后再出来。谁知我攀附的那根树枝恰好断了,于是连人带灯笼摔在了皇上的面前,还把脚给扭伤了。” 淑妃目光微寒,显然不信她的话。蒋初晴似乎觉得自己说的不够详细,她又继续细细的小声说道:“只不过那时我不知道他是皇上,又怕母亲会着急寻找,心中又急又怕。于是便揪着他的袍子不准他走,耍赖说是他害我跌下来的,必须由他负责带我寻到母亲。他也没有反驳,便抱着我过来了。我也是见你们朝他行礼,才知道他就是皇上。”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她苹果般的脸颊越发显得红润动人。 淑妃闻言不由勃然大怒,她压低了声音怒喝道:“不是有宫女跟着你吗,她怎么会让你去爬树?还敢揪着皇上不放,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蒋初晴委屈一缩脖子,小声嗫嚅道:“我也不知道,那个宫女姐姐走到半路忽然说肚子痛要上茅厕。我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出来,又怕母亲等久了会着急,就想凭着记忆找回来。谁知这皇宫里的路都差不多,走着走着我就迷路了。” “你这个惹事精!”淑妃此刻生吃了蒋初晴的心都有。她知道蒋初晴绝对没有把实话全说出来,不过不管实情是什么,蒋初晴的确已经成功的引起了当今皇上的注意。 淑妃就算没有抬眼,也感受到了四周无数道或好奇,或愤怒,或轻蔑,或讥讽的目光投到自己这边。不用猜她也知道,这些人一定都以为如今俪妃圣眷正浓,她是想要献上自己的庶妹来重获圣心。 淑妃此刻满心委屈,她到目前为止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这次带蒋初晴进宫,也是蒋如雪要求的。因为那胡旋舞需要两人一起合作,这蒋初晴是她必不可少的舞伴。 如今可好,蒋初晴扭伤了脚,非但不能再配合蒋如雪跳胡旋舞,还被朱显亲自抱回长乐殿。莫名让她背上一个献媚邀宠的名声,她一张俏脸涨的通红,心中如同吞了苍蝇般的恶心。 蒋初晴闻言眼圈一红,她拉着蒋夫人的衣角,委屈的说道:“母亲,你要相信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蒋夫人此刻真想一巴掌拍死她,可见淑妃面露怒容,根本就没有发觉皇上已经皱着眉头往这边瞧了好几眼。蒋夫人心中突突一跳,忙悄悄拉着淑妃说道:“有什么话等散了宴会再说!”淑妃一愣,这才渐渐收敛了面上的怒容。 蒋初晴一脸惶恐的缩在一边,低眉顺眼的似乎再不敢言语。却不知她这番做作全落在了对面朱毅和郭承嗣的眼中。郭承嗣诧异的说道:“我记得她的性子似乎不是这样的?” 蒋初晴的出现,显然勾起了朱毅某些不好的回忆,他一番白眼说道:“就见过一次而已,难道你知道她是什么性子?好端端的,管她作甚?来,喝酒!” 郭承嗣知道他是为了今晚逃不掉的选妃一事心中不快,于是也把那丝疑惑丢到了一边,陪着朱毅,朱斐开始左一杯右一杯的畅饮起来。 开宴没多久,在太后半开玩笑的提议下,各府里的适龄小姐开始各种才艺表演。果然就像蒋夫人预测的那样,多是以抚琴吟诗,泼墨作画这等体现气质高贵,优雅的表演居多。 曲虽好,画虽妙,可见得多了,总是缺少了新意。相较之下,蒋如雪精心准备的这只动作轻盈、急速旋转、节奏鲜明的胡旋舞,就格外引人瞩目。 没有了蒋初晴的配合,蒋如雪穿着色彩艳丽的半臂窄袖胡服独自上场了。在鼓乐声中急速起舞时,就象雪花在空中飘摇,象蓬草迎风飞舞,连飞奔的良驹都觉得比她缓慢,连急速的旋风也显得逊色不少。她左旋右旋不知疲倦,千圈万周转个不停。 她转得那么快,周围爆发的喝彩声和惊叹声不绝于耳。就连高坐上首的三人都看花了眼,还笑容满面的为蒋如雪鼓掌叫好。 可惜不管她跳得再好,蒋夫人和淑妃都知道,先前朱显抱着蒋初晴进来的那一幕,已经彻底让太后打消了让蒋如雪做睿亲王妃的念头。 因为朱显明显已经对蒋初晴产生了兴趣,如果此时再让蒋如雪成为睿亲王妃,那蒋府的三位小姐岂不是全成为了皇室妇人,那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如今蒋如雪跳得越好,只会让她们的心中越发忿忿不平。 鼓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蒋如雪也旋转的越来越快,观众惊叹着几乎分不清她的脸和背。就在这时,蒋如雪脚下一绊,纤细的身子在一阵惊呼声中,如乳燕投林般直直的朝着一脸错愕的郭承嗣怀中扑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五彩天灯 整个长安城在这月圆之夜都陷入了一片狂欢,家家户户都在“迎寒”“祭月”。同时祈求“玉兔儿爷”的保佑,品尝月饼的甜美。 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烧斗香、树中秋、点河灯、放天灯、走月亮、舞火龙等比比皆是。就连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借着这难得的机会,三五成群的走上了街头,成为长安城最靓丽的风景。 钟府虽然人丁不旺,那崭新的朱漆大门前同样也是张灯结彩,极力渲染着节日的气氛。 如今的钟府可不是以前那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在郭承嗣的全力修葺下,已经成为了一间三进三出的精致院落,俨然有成为中型富豪之家的架势。比未查封前的钟府还要整整大上一倍。 外院特意修了两排青瓦白墙的屋子,成为了专门制作桃花养颜丸的专属之地。内院则园林交错,曲径通幽,花厅厢房层叠隐现,外人根本窥探不到。 长安城内突然多了这一户人丁稀少的富豪之家,曾经引来了不少心怀叵测的歹人偷窥。可惜这些歹人刚刚才踏入钟府的范围,就会莫名出现几个如鬼魅般的大汉,把那些偷窥之徒教训的连他妈都不认识之后,整个钟府四周忽然成为了一方净土。几乎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 附近的居民除了李秀才家还有庄家心中有数以外,其余的人都惊呼难道最近五城兵马司的人终于开始吃人饭办人事了?却不知道在他们的周围有着这样一群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存在。 在新修葺的花园内。院中高大的桂花树上挂着几盏精致的鱼鳞灯,刨花灯,在这花团锦簇的院子里洒下了昏黄温暖的光芒。 钟紫苑穿着一袭浅蓝色绣缠枝莲的软烟罗百褶裙。纤细的腰间系着一根深蓝色的丝带,斜斜的倭坠髻上只插着一只简单的碧玉簪。 她坐在院中的秋千上轻轻摇动着,腮边两缕发丝随风飘动着,颇有些飘飘若仙的意味。 以前的钟府就有一架小小的秋千,曾经伴随了钟紫苑整个童年。今晨进到这簇新而又陌生的钟府,她的肩膀就一直紧绷着显得踌躇不安。吃过晚膳后,豆蔻扶她坐上这架被青色藤蔓缠绕着。野趣十足的秋千,然后站在她身后就这么咿咿呀呀的轻轻摇晃着。慢慢的钟紫苑一直绷紧的肩膀垮了下来,琥珀色的眼眸舒适的半眯着。显得慵懒而放松。 距离秋千架不远的石桌上首供着穿着武士袍的玉兔儿爷还有月神的牌位,两旁各燃着一根硕大的红烛。下首摆着八个小碟,都是一些新鲜果子,各色点心还有摞的老高的金黄色月饼。青黛双手合十。微闭的眼眸。正在默默祈祷。 就见青黛念念有词的小声祈祷道:“玉兔儿爷,玉兔儿爷,您可要保佑咱们小姐早日康复,咱们老爷,夫人早日脱离苦海。还有......”她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圆溜溜的眼珠子朝着四周转了一圈,方才声若蚊呐般悄悄说道:“千万要保佑咱们家小姐和郭世子能够顺顺利利早结良缘.” 虽然她只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小丫鬟,可也知道自家小姐和郭承嗣这样日日腻在一起。被他抱也抱了,搂也搂了。显然已经不可能再嫁与他人为妇。只恨如今老爷,夫人都被关在大狱,偌大的府里连个能为小姐的终身大事做主的长辈也没有。只有她这个小丫鬟成日战战兢兢的担心受怕着,真是愁煞人了。 豆蔻远远瞧着青黛面上那虔诚而又纠结的表情,不由抿嘴一笑,调侃道:“这玉兔儿爷自己还是三瓣嘴呢,怎么保佑你越来越美呀!难不成也保佑你长出个三瓣嘴来?” 青黛以前体态丰盈,所以每到中秋节这一天祭拜玉兔儿爷时,总是悄悄的祈祷自己能变苗条一些,变美一些,难怪豆蔻今儿会拿旧事来打趣她。 青黛大惊,真想拿个月饼把豆蔻那张没有遮拦的嘴给塞住。她忙对着玉兔儿爷的又虔诚的拜了三拜,念念有词道:“豆蔻还小不懂事,还请玉兔儿爷您大人大量,有怪莫怪,有怪莫怪。”于豆蔻不同,青黛小心谨慎的性子,让她对这满天的神佛皆是敬畏不已,所以每次祭拜的时候都会格外的虔诚。 一丝不苟的拜祭完了玉兔儿爷,青黛提着裙子站起来。她气呼呼的走到豆蔻面前,一手戳着她的额头,一面没好气的说道:“真想拿针把你这张嘴给缝起来。我才为老爷,夫人还有小姐求了平安,你后脚就来顺嘴混说,要是惹怒了神灵可怎么是好!”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豆蔻忙捂着额头告饶。她见青黛依然嘟着嘴面露不快,于是眼睛一转,伸手指着夜空欢快的提议道:“快看,已经有人开始放天灯了,不如咱们也来放灯吧!把你刚才对那玉兔儿爷所祈求的话全都写上去,让天灯把它们带到天庭,请天上众仙都来保佑你心想事成。” “好呀!”青黛闻声抬头看去,果然瞧见远远的,有几盏形态各异的天灯正在冉冉上升。她立刻转怒为喜,拍着手表示赞同。 福伯早就用细竹骨,牛皮纸扎了一盏精致的圆柱形灯笼,下面还绑着一节短短的红烛。青黛把那盏天灯安置在了院子里一块空旷之处,两人手中各持一支蘸足墨汁的毛笔,把心中的愿望,希望,祝福全都写在了灯罩上。 “放天灯啰!”青黛拍着手笑着,闹着。豆蔻则用手中的火折子点燃了那节蜡烛。小小的橘红色火焰散发出炙热的光芒,让那写满祝福的灯罩慢慢膨胀起来。 等到灯罩膨胀到最大的时候,青黛一把绞断了缚在天灯下的一根细绳。那盏天灯就像是挣脱了束缚的孩子。跌跌撞撞的,慢慢腾空而起。 青黛,豆蔻皆是傻傻的仰着头。眼睁睁的看着那盏带着她们满腔祝福的天灯笔直的飞向天际,那抹橘红色的光亮在漆黑的夜空中一闪一闪的,竟然比那漫天的星子更加闪亮。 “飞的真高。”青黛喃喃的说道,她忽然回头,满脸兴-奋的冲着钟紫苑大声唤道:“小姐,快看呀!咱们家的天灯是飞的最高的,满天诸神一定会看见我们的祈求。会保佑老爷夫人平安出狱!” 钟紫苑慢慢抬头看去,橘色的火焰映在她琥珀色的眼底显得分外明亮动人,可她那张素白的小脸依然是淡淡的一片平静。 青黛。豆蔻见状,脸上不由露出一抹沮丧。今晚不管是祭月,拜玉兔儿爷,还是放天灯。俩人都是尽量遵循以前钟夫人的规矩和习惯。她们希望这似曾熟悉的一幕能够刺激到钟紫苑,让她忆起前程往事,能够重新活回来。可目前看来,她们这一晚上的安排显然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 青黛眼圈都红了,她抬起袖子擦拭着眼角,哽咽的说道:“我就说嘛!哪有那么容易。以前府里过中秋节时多热闹呀!不但老爷夫人在,还有朱婶,柳大嫂子。芳儿姐姐等一大堆人呢!如今倒好,冷冷清清的。就咱们俩个人在这里闹,怎么都不是以前那个味了,小姐怎么会想的起来!” “算了,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呗!反正我们现在家也有了,银子也有了。相信过不了多久老爷夫人就会被放出来,到那时小姐自然也会康复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豆蔻倒是天生的乐天派,莫名其妙的满怀信心。她干脆席地而坐,背靠着秋千架子,抬头仰望那漫天的星光还有那轮圆润饱满的圆月,道:“就别想那么多了,你看今晚月色如此美丽,还是陪着小姐好好过个节吧!” “你倒是想的开。”青黛只得放弃了纠结,她学着豆蔻的样子,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靠着秋千的另一只架子坐下,主仆三人一起默默的遥望星际。 “呀!”青黛忽然一声惊呼,她指着夜空悻悻的说道:“咱们家的天灯被烧着了。” 豆蔻也瞧见了自家那盏天灯先是整个化成了一团耀眼的火焰,很快火焰烧尽,天灯也失去了光芒,就像是折翼的鸟儿般从天空坠落下来。她也万分遗憾的说道:“定是蜡烛烧完了。” “要是咱们绑一根长些的蜡烛就好了,那样它就可以飞的更高更远。”青黛紧紧盯着天灯陨落的方向,万分懊恼的说道。 “算了吧!要是长些的蜡烛,分量加重了,咱们这天灯估计根本就飞不起来。要知道咱们灯笼是普通的牛皮纸做的,可不是价值不菲的五彩粉蜡签。”豆蔻好笑的说道。 “什么是五彩粉蜡签呀?”青黛好奇的问道。 豆蔻想了想,说道:“我也只见过二次,那种五彩粉蜡签同时具备了粉纸和蜡纸的特点,纸张的本身不但加了蜡以手工捶打砑光,还被揉进了浅蓝,粉红,淡绿,黄,白五种颜色。最讲究的还会撒上细金银粉或是金银箔。那时小姐就说这五彩粉蜡签细密,轻巧,漂亮,透明度好,而且还有吸水防火的功能。要是用来制作天灯,是最好不过。因为它耐烧,又比牛皮纸轻巧,所以可以飞的更远更高。” “哇!”青黛托着下巴,一脸向往的说道:“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好的东西,听着就觉得一定会很漂亮。不如明年咱们也买些你说的这五色粉蜡纸来扎天灯吧!” “你可真敢说。”豆蔻皱皱鼻尖,笑嘻嘻的说道:“五彩粉蜡纸是贡品,十分难得。只有那些宫里的贵人或是勋贵之家才用的上,有钱都没处买去。我以前跟着小姐在刘太傅府里玩耍时,见刘小姐的书桌上有那么一小叠,被日头一晃,亮闪闪的五种颜色,极为漂亮。听说还是宫里太后赏下来的。她爱的跟什么似的,根本就舍不得用。记得那时也是临近中秋节,小姐就兴致勃勃的要用它来制天灯,说一定会极美。可惜当时刘小姐说这是御赐之物,只能好好供着,要是拿来做天灯恐会犯大不敬之罪,小姐也只得作罢!” 青黛听了,面上不由露出一丝失望,她悻悻的说道:“说的这么热闹,弄半天全是废话。” “也不全是废话,后来回到府里,老爷知道小姐对那五彩粉蜡签念念不忘,第二天趁着为太后娘娘诊脉的机会,也讨了些回来。那时小姐可高兴坏了,原本想学刘小姐那样好好供起来。结果老爷说再稀罕的东西都是一样死物,放的时间长了还会慢慢腐朽。还不如在它最新鲜最美丽的时候,发挥它最大的作用。于是老爷和小姐一起躲在书房里,把那珍贵无比的御赐之物,糊成了一盏天灯。到了夜间,趁着上街游玩的时候,在运河边偷偷放了。” 青黛诧异的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不过那么珍贵的五彩粉蜡纸却被用来糊灯笼,怎么听都有暴遣天物的嫌疑。不过想想以老爷对小姐那有求必应的宠溺程度,做出这样的荒唐事也不奇怪。 豆蔻嘻嘻一笑,说道:“就是去年中秋节的那天,当时你整天都跟在夫人的身后在厨房里转悠,眼里只有那些吃食,哪里注意到了这些。加上当时老爷小姐有心隐瞒,就连夫人都被蒙在鼓里,你不知道有什么奇怪的!”青黛闻言脸一红,苹果般的脸颊上露出一丝赫然。 说着闲话一阵秋风吹过,带来了丝丝寒意。豆蔻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提议道:“夜里起凉风了,咱们还是扶小姐回去休息吧!” “等等,你快看!那些天灯是你说的五彩粉蜡签吗?”青黛忽然指着天空惊叫道。 “什么?”豆蔻下意识的抬眸望去,眼前出现的绚丽美景顿时让她看痴了。 就见不远的天际,无数盏天灯,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散发着梦幻般迷蒙的五彩光芒正在冉冉升起。一阵清风吹过,稳稳的把这些比星辰更璀璨,比宝石更明亮的五彩天灯送上了云霄,很快,原本漆黑如墨的夜空几乎被那柔和的五彩光芒照亮了半边,。 “怎么会有这么多?真的好漂亮......”豆蔻捧着胸口,喃喃的自语道。她忽而回头兴-奋的对钟紫苑说道:“小姐快看......”青黛听豆蔻话只说了一半就没了声音,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就见钟紫苑也在仰着头看那散发着五彩光芒的天际,两行清泪却顺着她素白的脸颊缓缓流下。 第一百二十章 筹谋 看着那漫天飞舞的五彩天灯,朱毅仿佛看见了无数的金元宝插上了翅膀撒着欢的飞奔而去,拉都拉不回来。他不由牙疼般咧着嘴说道:“这玩意我十岁后就没有玩过了,真没想到你如今还有这样的雅兴。” 郭承嗣微微一叹,说道:“倒不是我想玩,只是单纯的想要满足一个人的孺慕之情而已。这是她的愿望,只是不知此刻她究竟瞧见没有。” “是什么人,我认识吗?”朱毅心中满是好奇,脱口询问道。 郭承嗣缓缓摇头,他遥望着天际,淡然道:“只相识了几个月而已,你并不认识。” 朱毅闻言,不由啧啧叹道:“好大的手笔,好大的面子。才认识几个月而已,就值得你花这么大的代价来满足这么儿戏的愿望,还要劳驾咱们三个长安城最显赫的公子拉人来亲自放灯,而你甚至还不知道人家瞧见没有? 啧啧,咱们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了,算时间最少也有二十年了吧?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好过,这让本王颜面何存。” 郭承嗣噗嗤一笑,不屑的说道:“你堂堂睿亲王,天子唯一的亲弟,太后最爱的小儿子,难道还会有什么不能达成的愿望不成?就算有,估计只要你露个音出来,底下就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的让你梦想成真。你又何必到我面前来诉苦。” “好像还真是。”朱毅露出一个极为欠扁的贼笑,说道:“差点被你岔开了话题!用五彩粉蜡签来糊天灯。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心愿。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小姐,终于引得咱们国舅爷动了春-心? 只不过这心愿也太刁钻了些。整整三百盏五彩天灯,估计皇后娘娘坤宁宫里的五彩粉蜡纸都被你收刮一空了吧!明天咱们的太子殿下要拿什么来练字哟!”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郭承嗣把手里的火把随手扔给了身后的容喜。微微一笑,说道:“这个问题就用不着你操心了,只要时机成熟,你自然会知道是哪家的千金。至于太子的功课我更加不敢耽误。所以早就送了十大箱的流沙签进坤宁宫。这流沙签虽然没有五彩粉蜡签那么出名,可同样也非常难得,用来练字是极好的。说不定太子觉得新鲜,每天还会多写几张。” 郭承嗣还不敢把钟紫苑放在众人的眼前。不说他自己本身还有婚约在身,就说钟紫苑犯官女儿的身份,就是一个未解的难题。所以他对从小一起长大的朱毅也隐瞒了下来。 朱毅一脸的恍然大悟。他朝着郭承嗣拱拱手,笑道:“原来郭侍郎四处搜刮流沙签,听管家说连我睿亲王府里剩下的半箱子都没有放过,居然就是要如此迂回的制作这五彩天灯。可见是对那位幸运的小姐上心了。不过这五彩粉蜡签历来都是御用之物。今晚却被你如此糟蹋,这要是被礼部还有御史台那些老家伙知道了,一准又要上折子弹劾你。” 郭承嗣闻言丝毫不为所动,反而颇有些厚颜无耻的说道:“怕什么,反正如今我是虱子多了不怕咬!难道皇上御书房里弹劾我的折子还少了?如今再多几本也没什么。”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了!”朱毅有些错愕。 说话间,朱斐广袖长袍飘然而至。他手里同样持着一只正在熊熊燃烧的牛油火把,一张俊脸隐隐泛着红光。他抿着薄薄的嘴唇。淡淡一笑,说道:“他如今待在那样一个人心险恶的地方。要是依然还像以前那样耿直不知变通,估计早就被人给坑死了。” 朱毅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古怪。他环视了四周一眼,见大多数侍卫都散在四周警戒,身边只有刑大,荣喜,段岭等几个心腹。于是凑近郭承嗣身边悄悄的问道:“说到这里,我倒想问问,那张侍郎怎么得罪你们了,要如此大费周折的整他?就连杨大人那么大的年纪了,还要跟着一起受这番惊吓。估计赵全那也是你事先说好的吧!不然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去踢人家的螃蟹篓子。” 白天在太后面前,郭承嗣和朱斐借着备好佳宴要给朱毅接风洗尘的借口,带他一起溜出宫去看了一场好戏。朱毅当时在杨府对面的酒楼上,亲眼瞧见雪姬和段岭带着大包沉甸甸的银锭子,如鬼魅般溜进张府装节礼的马车内。等他们出来时,包袱里的银锭子全变成了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大螃蟹。 郭承嗣和朱斐倒是没讲客气,立马就要酒楼里的庖厨把那些螃蟹都给煮了,美美吃了一顿全蟹宴。螃蟹还没吃完呢,赵全带着仪仗前来宣旨,再后来杨府里一片鸡飞狗跳,外面等着送节礼的全跑光了,那原本被恭恭敬敬迎进去的张侍郎,转眼被杨府的下人像垃圾一样扔了出来的一幕,也被朱毅瞧在了眼里。 那时,朱毅胸中的八卦因子就在熊熊燃烧。可惜当时酒楼里客人较多,他不方便问,现在总算是有机会了。他要是再不把这个谜题解开,估计一晚上的都会抓心挠肝的纠结这个问题睡不着觉。 风卷着飘落的枯叶沙沙的飘在郭承嗣的肩头,他的袍服下摆随着风儿轻轻鼓动着,周围那经久不散的烟火气息无意的渲染出一片肃杀之气。他幽幽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如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阴测测道:“三天后就再没什么张侍郎,要是还留他到第四天,显不出我长安鬼见愁的手段。” 朱毅搓着下巴,意味深长的说道:“看来,这张侍郎得罪你得罪的不轻啊!” “噗嗤”一声,朱斐撑不住笑了起来,道:“行了,行了。别在这里装神弄鬼了。”他眼波一转,看着朱毅好奇的问道:“刚才忘了问你,先前在宴席上你怎么答应皇上的赐婚了?” 朱毅神情一怔。眼前顿时出现了钟紫苑那调皮的身影。于是他微微一笑,信口胡诌道:“偌大的睿亲王府却连一个女主人都没有。瞧瞧,我只出去几个月的时间,管家连我书房里的半箱子流沙签都没有守住,让某个强盗连箱子一起给搬走了。如果我下次出门的时间再长一些,岂不是连整个睿亲王府都会被搬空。所以我决定还是娶个王妃来镇宅好了。” “娶个王妃来镇宅......”郭承嗣和朱斐忍不住哈哈大笑。 ...... 蒋府那辆华盖珠翠马车在众侍卫的护卫下,在长安城的街缓缓行驶着。车内。蒋夫人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面的蒋初晴。这才发觉她原本平坦的胸-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悄然挺立,月白的绸裤紧紧的包裹着她修长苗条的大腿,一双缀着明珠。绣着喜鹊闹春图案的绣鞋,松松垮垮的挂在她雪白玲珑的玉足上。 蒋夫人不得不承认,这个蒋府的庶女,已经在她刻意疏忽的时候悄然长大。她不但有着一副绝美的容颜。再加上那全身洋溢着的少女青春风采。正是最能勾魂夺魄。瞧瞧,这第一次带她赴皇家宴席,就把当今皇上的魂给勾走了。 想想走时淑妃那怨恨的眼神,皇后那意味深长的一瞟,还有周围勋贵,诰命们那自以为了然的微笑,她就觉得心里直突突。 蒋夫人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不得不开口训斥道:“初晴。这样成何体统,快把鞋穿好了。皇后说了明天就会派女官到咱们府里来教你规矩。你要还是这样举止轻浮不知收敛,丢的可是咱们整个蒋府的脸面。” 蒋初晴原本倚在车窗边,一双清澈黑亮的眼睛正津津有味的往外张望着,路边的彩灯,燃烧着火把的草龙,还有那些甩把式卖艺的,总是能引起她的惊呼,然后就是一阵银铃般的轻笑。她闻言回首娇憨的说道:“母亲只管放心好了,皇上早就知道我是一个不懂规矩之人,他还说我这是至纯本性,极为难得。皇后娘娘又是贤良淑德之人,怎么会为这样的小事怪罪于我。” 蒋夫人眼角抽了抽,她平时与蒋初晴接触的不多,此刻真拿不准她是真天真,还是扮猪吃老虎,只不过她越想就越觉得今晚的事透着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蒋初晴却不再理会神色变幻的蒋夫人,她转开头去,再次把视线投向了依然喧嚣热闹的窗外。她知道蒋夫人已经开始怀疑了,可是她不在乎。只要皇上对自己起了兴趣,蒋夫人甚至是淑妃,都得把这份怀疑埋在肚子里,表面上终究不敢做的太过分。 蒋初晴会走出这一步也是没了法子,自从年后在长公主别苑闹了那一出后,终究还是影响了二姐与睿亲王的亲事,为此蒋尚书雷霆大怒,他撕去了温情的外表,不但毫不留情的斥责了她,就连她的亲娘王姨娘也受到了拖累,失了宠爱。 蒋初晴这才想明白,什么孺慕之情,鹣鲽情深,在这蒋府全是假的。蒋府里的三位小姐都是父亲用来博取通天富贵的棋子而已。 蒋夫人倒是没有怠慢她,这几个月帮她精挑细选了几家门户相当的显赫人家。可惜王姨娘悄悄着人一打听,才知道蒋夫人帮她看的夫婿人选虽然都是出身名门,却一个是五十高龄的鳏夫,一个是命不久矣的痨病鬼,还有一个倒是正常,年纪也相当,可惜后院的姨娘通房起码有十几个,连庶子,庶女都生了一大堆。 蒋初晴心凉之余,不由恶从胆边生。她不想再继续做被人操纵的棋子,她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抱着必死的决心,才会有了今晚那惊心而又绮丽的一幕。 好在她成功了,她摆脱了蒋府对自己的束缚,却也把自己送进了天底下最精致,最豪华的牢笼之中。不过为了能让娘亲重新过回好日子,她并不后悔。 只不过......蒋初晴悄悄瞧了一眼对面坐在蒋夫人身边的蒋如雪,然后又心虚的飞快调开了目光。蒋初晴至今都没有想明白,她为什么会帮自己,难道她也不甘心做一枚棋子? 蒋夫人不再理会思绪万千的蒋初晴,把注意力放在了身边的蒋如雪身上。她抚了抚蒋如雪有些散乱的鬓角,心疼的询问道:“如雪,脚还疼吗?” 蒋如雪低着头小声说道:“太医敷了药,如今好多了,就是还有些肿。” 蒋夫人不由恨恨的说道:“等会回到府里,就寻个牙婆把那制舞鞋的绣娘给卖了。今天幸好有蜀王世子身边的侍女接住了你,要是这一跤摔实了。运气好头破血流,要是运气不好,弄得断胳膊断腿的,那可怎么是好!” 蒋如雪抬首望向蒋夫人,有些抱歉的说道:“对不起,是女儿学艺不精,让母亲担心了。” 蒋夫人闻言倒是笑了起来,她温和的拍着蒋如雪的手背,慈爱的说道:“傻孩子,跟自己母亲还这么客气。你这性子真是太温婉软糯了,母亲真怕你将来会受夫婿的欺负。” 蒋如雪面上一红,她把脸倚进蒋夫人的怀中,娇怯怯的说道:“母亲又拿女儿打趣呢!女儿不嫁,要一辈子陪在父亲和母亲身边。” 蒋夫人没有瞧见她藏在自己怀中那奇异的眸光,只轻抚着她纤细的肩背,呵呵笑道:“又说混话呢!”做母亲的总是觉得自家的儿女才是最好的,别人家的孩子再好也配不上。蒋夫人虽然对今晚上蒋如雪不能如愿成为睿亲王妃而感到遗憾。可事已至此,也没了转圜的余地。好在这长安城里的勋贵之家不少,她自信能为女儿筹谋一桩美满姻缘。 两母女正在窃窃私语间,蒋初晴忽然指着窗外的天际,满脸兴-奋的惊叫道:“哇,居然是五彩的天灯,好漂亮!”不但是蒋初晴感到惊奇,马车外也传来不少百姓的惊叫声,还有赞叹声。 蒋夫人,蒋如雪不由诧异对视了一眼,也顾不上失礼了,动手掀开身边的帘布,抬眼望向天际。顿时那铺天盖地美到极致,美到让人窒息的一幕把她们也给生生震撼到了。 还是蒋夫人有些见识,最初的震惊过后,她略皱了皱眉,说道:“那五彩天灯似乎是御用的五彩粉蜡签糊的。这么大的场面,只怕又是皇室子弟中出了个败家子。为了追求某位姑娘,在这里玩手段呢!” 姜还是老的辣,蒋夫人只言片语就道出了这件事的精髓。可惜蒋初晴和蒋如雪都没有听见耳中,她们已经沉浸在这如梦似幻的美景中,根本无法自拔。 第一百二十一章 睿亲王妃 蒋府的马车在飘满了无数河灯的运河边上快速驶了过去,没有谁注意到,在熙熙攘攘的运河岸边,一位头戴锥帽,身穿浅绿软烟罗襦裙的女子正在人群中穿梭行走。 女子的身边还亦步亦趋的跟着两个丫鬟和几个家丁,其中一个丫鬟的手里赫然也捧着一盏用五彩粉蜡签糊的天灯。 此刻所有人指着天空那壮观的一幕在惊叹,而那女子的神态却很奇怪,她没有去看漫天飞舞的五彩天灯,她的目光不停的在人群中穿梭着,尤其是那些体态轻盈的姑娘们,她看的尤其认真仔细。 就算是隔着一层面纱,她那灼热的目光也让人觉得不容忽视。有几个姑娘甚至被她那执拗的目光给吓住了,要不是她身边还跟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唬住了那些姑娘。这位小姐恐怕早已被众人当做疯子,扭送去了官府。 跟在她身后的二位丫鬟,早就疲惫不堪,其中一个脚下踩着了不知被谁丢弃的半块猪油膏,哧溜一下滑了一跤,手里的五彩天灯差点摔了出去。 另一个丫鬟吓了一跳,忙提起嗓门叫道:“小姐,小姐,彩霞姐姐摔着了。” 那还在人群中如无头苍蝇般穿梭着的小姐,立刻回过头来,锥帽下垂着的面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扬起,露出了她尖尖的下颌,还有嫣红的嘴唇。如果钟紫苑在,一定早就认出来了,这位绿衫小姐。正是她的闺中密友刘玉清。 刘玉清眼见彩霞半坐在地上,显然也吃了一惊,忙提着裙角跑了回来。她掀起锥帽前的面纱。蹲在彩霞身边,焦灼的询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有伤着哪里?” 彩霞只是被吓了一跳,倒没有真伤着。见自家小姐急了,她忙安抚道:“没事,没事,就是今儿路走多了些,脚有些发软。才滑了一跤,没摔着。”说着,她又邀功般举起紧拽在手里的五彩天灯。笑道:“瞧,它也没摔着。” 刘玉清这才放下心来,她从彩霞的手里接过那盏五彩天灯,轻轻抚摸着。明显瘦削了不少的粉面上露出一抹苦笑。道:“我知道你们累了。其实我也累了。可是我能出府的机会极少,下次还不知道是几个月以后。今日我称病没有进宫赴宴,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出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紫苑妹妹。瞧瞧她如今好不好,再把这盏天灯送给她。记得去年的中秋节,她就想要来着。可惜那时我却如鬼迷心窍般没有答应。今年我想圆她的愿望而已,为什么也这么难?” 彩霞见她语带哽咽,忙绞尽脑汁的安慰道:“小姐。咱们就这么蒙头瞎逛,只怕找着钟小姐的机会也极低。不过你放心好了。如今没有消息其实就是好消息,证明钟小姐安全着呢!没有被官府抓到,也没有出意外。而且她也不是一个人,那天我看的真真的,她身边还有青黛,豆蔻,还有一位老家人跟着。再加上她又有诊脉开方子的本事,走到哪里都不会饿着。说不定此刻她就躲在长安城的某处,等着伺机营救钟院判和钟夫人呢!” 可惜任彩霞说的天花乱坠,刘玉清依然愁眉不展。她站起身,缓缓环视了周围一圈,入眼的,都是在嬉笑狂欢的陌生面孔,独独不见了那道熟悉亲切的靓影。 就在她怅然若失间,彩霞却发现府里的管家满头大汗的从远处挤了过来。刘玉清也发觉了管家的到来,她知道定是刘太傅他们回府了,只得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放下面纱,掩住了自己的容貌。 那管家好不容易挤到刘玉清的面前,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兴高采烈的说道:“小姐,老爷和夫人都回府了,特意遣老奴来找你回去,说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什么好消息,无非是又得了什么赏赐而已。”刘玉清把手里的五彩天灯交回彩霞手中,声音怏怏的,明显兴致不高。 管家面上喜色不减,他小心环视了四周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奴出门前,听跟着夫人一起进宫的丫头说,今儿的中秋家宴上,皇上亲口下旨,将小姐你赐婚给了睿亲王,您是名正言顺的睿亲王妃了。” “什么?”彩霞惊呼一声,刘玉清已经彻底呆住了。 彩霞的惊呼引来周围无数道好奇的目光,她忙捂住自己的嘴,兴-奋的拉着刘玉清,压低了声音说道:“恭喜小姐得偿所愿,咱们快些回府吧!想必此刻老爷夫人也一定急着与你商议此事呢!” 刘玉清如同做梦般,浑浑噩噩的被彩霞给拉走了。却不知,在一个时辰以后,豆蔻,青黛,陪着钟紫苑真的出现在了此处。 也不知是今晚那无处不在的五彩天灯刺激到了钟紫苑的神经,还是她本就到了该醒的时候,她无声无息的流过泪后,脑子里居然慢慢清醒了过来。 只不过她恢复神智后,蹲在地上狂吐了很久。因为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她第一次亲手杀了人。那人死前凸出的眼球,迅速变乌扭曲恐怖的颜面,还有那乌黑的,差点溅到她手背的血液,都让她内心无比的崩溃。 钟紫苑吐了许久,差点连胆汁都给吐出来。直到吐无可吐,她才喘着粗气站起身来。却觉得一阵头昏眼花,身子不由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到。 豆蔻还有青黛立刻扑上去,一左一右紧紧扶住了她。青黛带着哭腔说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小姐?”钟紫苑甩甩头,让那眩晕的感觉过去以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果然是身着女装。她皱了皱眉问道:“我怎么会穿回女装?”随即她又抬头环视了四周一眼,这个小花园虽然花团锦簇精致无比。却从来都没有在她记忆中出现过。她越发觉得诧异了,便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已经泪流满脸,激动到不能自己的青黛。豆蔻身上。 “好好的,你们哭什么?” 一句熟悉而已温和的询问,让压抑了许久的青黛,豆蔻突然情绪崩溃。她们一人抓着钟紫苑一只袖子,越发放开嗓门大哭起来,那神情就像是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主心骨。 这一个多月来她们的内心无时无刻不被担心,害怕还有自责等各种情绪所折磨。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尽情的宣泄。 钟紫苑被弄得苦笑不得,瞧这两个丫头的架势,倒有哭得天崩地裂的趋势。她只得静静的站立着。等这两个丫头哭够了再说话。 她仰面凝望漆黑的夜空,苍茫的夜空并不寂寞,亮如银盘的月亮悬挂在遥远的天际,漫天的星星璀璨动人。东一簇西一颗。就像是被天女顺手撒下的宝石。只是这些星星为何还会移动?钟紫苑仔细看去,才发现那些移动的星辰居然是被放上去的天灯。 她不由惊喜的呼唤道:“你们别哭了,快看天上,还没到中秋呢,居然有人在放天灯!” 青黛擦擦脸上的泪水,沙着嗓子说道:“小姐,今儿正是中秋呢!” “怎么会?我明明记得那天将近中元节。刺死了那个贼人以后,我便被脚下的蜡丸给滑到了。磕着了脑袋所以昏了过去。怎么会转眼就到了中秋节?”钟紫苑忽然想起,当时那个贼人的刀子划破了自己的前额。当时鲜血几乎糊住了她的眼睛。 她立刻伸手去摸前额被刀划破的地方,却发觉手下的皮肤光滑无比,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她又不敢置信的去摸后脑勺,能把自己摔昏过去,不说头破血流,起码也会出现血肿吧!谁知依然什么都没有,没有血肿,没有触痛,没有头疼,没有脑外伤病人该有的一切症状。 钟紫苑大吃了一惊,她下意识环视了这陌生的花园一圈。虽然灯光昏暗看的不够真切,可她依然闻到了满院子里都飘着那沁人心脾的桂花芬芳。墙角下隐隐有几颗或金黄,或紫红,或雪白的秋菊在摇曳生姿。夜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沙沙作响,吹在身上居然觉得微凉透骨。 钟紫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这一切的确不是盛夏夜晚该有的感觉,难道自己这一摔,又摔破了时空,到了一个月以后?她顿时被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的奇异想法给骇住了。 不错,钟紫苑上一世就是一个三线城市的普通急诊外科医生。在她二十八岁那年的冬天,碰见了五十年一遇的寒潮,三天三夜的鹅毛大雪,让整个城市都变成了冰雪世界。 钟紫苑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场大雪会是自己平平无奇的人生中最大的一场灾难。当时整个城市到处都在停电停水,偏偏因为雪天路滑发生了多起严重的车祸,于是她和科室的同伴一起不眠不休的在手术台上战斗着。 她在应急灯下连续做了三台大手术,一台小手术后,天色已经完全黑透。父亲兼科室主任不敢再要她支持下去,便催着她回家休息。她拖着疲惫的身子,独自一人走在漆黑,满是积雪的路面上时,一辆失去控制的出租车迎面朝她撞来。 当她的身子被撞得高高飞起的那一刹那,她居然还好笑的想到,不知道父亲瞧见下一个病人居然是自己的时候,会不会一脸的惊诧。 可惜,她没有机会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因为在她醒来以后,惊愕的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所处的地方也不是那个道路拥挤,环境肮脏,却非常温暖的三线城市。 这里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朝代,与她在课本上学过的唐宋元明清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在这一世的父亲依然是个仁厚的医者,依然是爱女如命。 既来之则安之,钟紫苑从小就表现出了对医学的浓厚兴趣,她还一点一滴的把上辈子的记忆搬到这辈子来实现。也亏得钟瑾川的无限溺爱和支持,她才没有被别人当成怪物。 “小姐,你不知道。对你来说可能只是做了一场了无痕迹的梦而已。可是对我们来说,却是受了足足一个月的煎熬。而且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好多事!”豆蔻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便拉着满心惊骇的钟紫苑在石桌旁坐下,然后和青黛一起颠三倒四的讲述起被她完全丢失的这一个月。 虽然说的有些混乱,可那一桩桩一件件,还是让她心惊肉跳,让她不可思议,让她热泪盈眶。不过她也确定了自己并不是又混乱了时空,而是因为脑外伤加亲手杀人造成的极度心理冲击,所以出现了暂时性的应激性精神障碍。 半个时辰过去了,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钟紫苑却良久回不过神来。青黛与豆蔻也不说话,只默默的陪坐在她身边,愣愣的看着石桌上的那对依然在奋力燃烧的红烛,看着那一滴一滴殷红的烛泪黯然落下。 气氛沉闷的让人觉得窒息,“哈哈哈!”钟紫苑突然银铃般笑了起来。心情沉重无比的青黛,豆蔻张着小嘴一脸惊恐的看着她。心中在集体哀嚎:小姐该不是受刺激太深,彻底疯了吧!青黛小嘴一瘪,又有了欲哭的冲动。 好在钟紫苑笑完以后没了其他怪异举止,而是顺手从面前那摆的满满的供品里挑出一块牛舌酥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边含含糊糊的说道:“凉了,还是没有热乎的时候好吃。” 青黛见状暗地里拉了豆蔻一把,小声说道“你知道刘院判住在哪里吗?快去找来给小姐瞧瞧这......”说完,她悄悄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豆蔻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我也不知道。不过郭世子留了暗卫在附近,说不定他们会知道。” 青黛闻言不由一跺脚,焦急的催促道:“那你还不快去。” “哎!”豆蔻慌乱的答应了,站起身就跑。 钟紫苑恰好把最后一点酥饼塞进了嘴里,见青黛和豆蔻都是一脸的惊惧和慌乱,她琥珀色的眼眸里荡漾出一抹温暖的笑意。 眼见豆蔻已经跑出了几步,她忙含含糊糊的喝道:“站住,不许去请刘院判,你家小姐还没疯呢!” 豆蔻迟疑的站住了脚,不安的回头张望着。青黛也面露不信的问道:“那你先前怎么又是笑,又是狂吃东西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贾铭回来了 青黛的质疑让钟紫苑有些苦笑不得,她费力的吞下了嘴里的酥饼,指着自己瘪瘪的肚皮委屈的解释道:“我的小姑奶奶,这一个月的时间,你天天不是喂我吃药,就是喂我喝补品,粥水。全是些汤汤水水,难怪我先前吐都吐不出什么东西来。我如今饿得头昏眼花想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你又怀疑你家小姐疯了!我说,有你这么做人丫鬟的吗!” 青黛小脸一红,绞着手里的锦帕,扭捏道:“那是因为小姐你只喝的下这些汤水,我也想喂你吃些糕点,肉食来着。可你老是被呛着,我就不敢再喂了。” 钟紫苑见青黛一张小脸满是纠结和内疚,不由噗哧一笑,道:“行了,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边说她边摇了摇自己略嫌宽大的袖子,调侃道:“原本还发愁老也瘦不下来,这回可好,可以尽情吃喝不怕长肉了。” 青黛和豆蔻这才彻底的相信,原来自家小姐并没有疯,她真的完全好了。她们多日来的担心害怕,忐忑担忧的心情全部松懈了下来。 一块牛舌酥自然填不饱钟紫苑饥肠辘辘的肚子,见她又开始在供品里挑挑选选,青黛忙跳起来,说道:“小姐,你别吃这些凉的。厨房里有现成的东西,我去弄几个热乎乎的小菜来给你吃。” “去吧!” 看着青黛欢欢喜喜的背影,钟紫苑恶作剧般的叮嘱道:“记住,你家小姐可不想再喝补品还有稀粥。我只要吃饭,吃饭。” “哎!知道了”远远传来青黛清脆的应答声,钟紫苑这才满意的回过头来。 豆蔻也坐回了石桌边。她双手托着腮,正忽闪着黑亮的眼珠子,一脸好奇的瞅着钟紫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钟紫苑微微一笑,屈起手指在她头上敲了一记,说道:“你又有什么想要问呀?” 豆蔻嘿嘿一笑,放下手。凑到钟紫苑跟前,小声说道:“我就想知道,小姐你先前为何要发笑呀?” 钟紫苑眸光流转间透出一抹狡黠。她略显得意的说道:“你想呀!要是有一天你睡一觉起来,发现自家原本破的不能住人的烂房子变成了三进三出的大宅院。最关键是你身上恨不得拿刀割去的肥肉也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你还不得做梦都要笑醒呀!” 一件如此惊心动魄的祸事在她嘴里居然如此轻描淡写,豆蔻脸一黑。额头上冒出了一溜冷汗。好吧!当我什么都没问好了。 没过多久。青黛便煮好了一锅米饭,炒了四道拿手菜,热乎乎的端了出来。钟紫苑狼吞虎咽的吃了两碗饭,又风卷残云般把面前的菜碟席卷了大半后,才觉得自己彻底活了过来。 在她吃饭的当口,青黛,豆蔻就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着,还不时帮她布菜。装汤,添饭。忙的不亦乐乎。好久没有享受过这个待遇的钟紫苑不小心的瞟见了,心里直突突,总觉得她们那喜滋滋的眼神,就跟那猪倌瞧见自家小猪欢快吃食时一个样。 钟紫苑打了个饱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竹箸,又抿了一口青黛泡来的香茗,满足的长叹了一口气,道:“真舒服呀!” 豆蔻见她吃饱喝足了,忙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文书递到她面前,说道:“小姐,这个我天天揣在身上,连睡觉都不敢拿出来。如今既然你已经好了,就交还给你保管吧!” “这是什么?”钟紫苑好奇的接过那张文书,打开一看,才知道这居然是一张盖着鲜红官府大印的地契,契约人赫然写着钟紫苑三个大字。 豆蔻在一旁解释道:“这是郭世子早先拿给我的,是如今这个院子的地契。” 钟紫苑可不敢怠慢,立刻逐字逐句的仔细看了起来。她边看,豆蔻便在一旁解释道:“咱们这宅院前院有八间厢房加一个马棚还有厨房,那些厢房如今已经收拾好了,其中四间让秀才娘子和庄大嫂领着姑娘们在里面做活,另外三间专门储存药材还有成品药丸,还有一间让福伯住着。 中院有一个小花园加三套独立的小院子共九间带耳室的大房,每套院子里还另外配了一间小厨房。只不过因为时间仓促,所以只布置好了这个小花园还有最近的这套院子。另外两套院子外面已经修葺好了,只是里面的细软家具之类的还没有完全备齐。至于后院嘛!我就不说了,还是等你自己去看。”说完,豆蔻脸上浮现出一抹顽皮的笑容。 钟紫苑没有听出她的话外音,她的视线依然在地契上打转,只随口答道:“有一套院子也够咱们住了,另外两套先放着吧!” 地契上的字并不多,钟紫苑很快就看完了地契的全部内容,可其中的几个关键数字她还是看的很清楚。虽然已经听豆蔻说过,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亲眼看见地契上清楚描述出宅院的占地面积后,还是让她内心感到非常震撼。 要知道这长安城可是名副其实的天子脚下,是全天下最繁华最富贵之地。“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是对它最好的写照。所以这里生活成本比别的州府起码要高出三成,自然这土地越发是寸土寸金。郭承嗣买房子是速战速决,又只用一个月的时间来推倒重建,想必他所花费的银钱还有人力都是非常巨大。 再加上青黛又细细描述了这一个月郭承嗣在蜀王世子府是如何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更加让钟紫苑心中十分动容。面对这样的深情厚谊,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可钟紫苑在感动之余同样也觉得有几分惶恐。突然觉得手中这张薄薄的纸皮变得重逾千斤,让她有种负荷不起的错觉。 她沉默了半响。放下手里的地契,问道:“我看这地契占地极广,似乎把李秀才家还有庄家的屋子都给占了。难道他们现在都搬走了不成?” 豆蔻忙回答:“可不是吗!不过当日郭世子提出要买这附近的宅院时。还是他们两家最先应承,要价也最低。”见钟紫苑的眉头微微皱起,豆蔻忙补充道:“不过郭世子也没有亏待他们两家,他在附近又给找了两套宅院,如今他们都安置好了,还每日都到咱们这来帮忙,一点都没有耽搁。” “那就好。”钟紫苑微微点头。又问道:“这一个月桃花养颜丸的制作和销售情况如何?” 说到这个豆蔻越发一脸的眉飞色舞,她得意的答道:“那两家老字号药铺果然是手眼通天,听说他们不但把这桃花养颜丸卖到了宫里去。还快马加鞭送到了他们下面各个州府的分号。如今外面那些高门大院里的夫人小姐个个都是趋之若鹜。这不,才一个月的时间,两家药铺都来下了七八次单子,每张单子都是一千丸。一千丸的往上加。如今咱们手头还有张八千丸的单子没交货呢! 偏生那时咱们这又在修葺院子。连个宽敞点的地方都没有,把庄大嫂和秀才娘子急的都上火了。还好镇国公府在这附近有间空置的货仓,郭世子借给咱们用了一个月,我又擅自多请了几位姑娘来帮忙,才没耽误咱们的生意。不过虽然累的够呛,可这个月咱们赚的也不少,除去成本,人工费。还有各项开销,咱们足足赚了有八千两。每一笔我都记在账本上了。” “才一个月就赚了这么多?”坐在一旁的青黛也被吓了一跳。她成天在蜀王世子府里伺候钟紫苑,只恍惚听郭承嗣提过几次,说自家的桃花养颜丸卖的很好,可她没有想到会好到这个程度。 豆蔻得意的笑道:“你知道什么?那还是因为咱们用来制作药丸的药材都是非顶级的不用,无形中提高了成本。要是咱们用的是普通药材,那赚的银子起码还可以翻一倍。” 豆蔻的一番自吹自擂,成功的让青黛的小嘴惊异的张成了o形。她握着粉嫩的拳头,用力的说道:“反正方子都是一样的,无非是药材的品相不同而已。不过既然这些药材最后的结局全都是被打碎搓成药丸,谁又会知道在被打碎前它是个什么样。你下次干脆就买些便宜药材,把成本降下来呗!” “不,你错了。”钟紫苑并没有被这八千两银子冲昏头脑,她淡淡的说道:“如果咱们选择了廉价药材,现在肯定是一分银子都赚不到。” “怎么会?”这一下轮到豆蔻和青黛大惑不解了。 钟紫苑也想趁机敲打敲打这两个小丫头,千万别被这些阿堵物迷了心窍,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做出自毁城墙之事。于是她耐着性子解释道:“所谓一分钱一分货,你精明,那些药贩子比你更精明。一样的药材为什么价钱相差那么多,绝对不会只是什么品相问题。因为就算是一样的药材还有着年份,生长环境的软性需求。 不一样的年份,不一样的环境都会对药效造成巨大的影响。还有些无良的药商甚至会把相似的枯枝烂叶混在药材里,然后降低价钱一起出售,难道你要把那些枯枝烂叶也一起入药不成? 其实在药铺里挂名出售成品药丸的大夫也不少,比我医术高明的比比皆是。可为什么有的卖的红红火火,有的就卖的冷冷清清,最后黯然收场?只有两个字可以解释。那就是疗效。当然,最好的药材才会发挥最神奇而迅速的疗效。有了最好的疗效,咱们的桃花养颜丸才能长长久久的卖下去。知道了吗?” “知道了!”青黛,豆蔻异口同声的答应道。 桌上的红烛“噼里啪啦”的燃到了尽头,在释放了最后一丝光亮后慢慢熄灭了下来。空旷漆黑的院子里只剩下一盏鱼鳞灯散发着昏暗的光芒。一阵晚风吹过,院子里枝叶摇摆,落叶飘飞,墙角的野花藤萝也不甘寂寞的发出沙沙声响。 “偌大的院子,却只住着咱们三个人,还是太冷清了。一定要想办法早些把父亲,母亲救出来。再把朱婶,柳大嫂子一家,还有芳儿全都找回来,这里才会有家的味道。” 正想的出神,就听青黛说道:“还有一个时辰这中秋节就过完了,小姐你也该回房休息了。” 钟紫苑心中一动,说道:“我要换衣服做回贾铭,你们去叫上福伯,和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外面的热闹也差不多都散了,还出去做什么?”青黛不解的问道。 钟紫苑叹道:“我终究是杀了人,虽然是为了救人还有自保,可我这心中总觉得非常不安。我想趁着最后这个时辰,到运河边上为那枉死之人放一盏河灯。希望他能早日投胎转世,下辈子做个好人......”好歹在上一世她也受了二十八年的法制教育,虽然当时是个你死我活的局面,可毕竟那人是死在自己的手上。此刻想起,她的心中还是会有巨大的愧疚。 因为前院和中院相距有些距离,所以福伯并没有听见三人在院子里的动静。当钟紫苑穿着一件蓝色直缀长袍,又变成贾铭站在他面前时。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在激动啰嗦了好久后,钟紫苑带着青黛,豆蔻,坐着福伯驾驶的马车,轻快的驶出了这条胡同。 因为夜已深沉,路上行人已经渐渐散去了不少,钟家的马车一路飞奔,畅通无阻的来到了运河边上。 河边总是最热闹的场所,尽管已经是亥时,依然有不少马车停着岸边,因为这里的夜生活才刚刚才开始。无数条喧闹,奢靡,透着软香迷离的花船早已把码头团团围住。不时有丝竹管乐的靡靡之音伴着女子的歌声,笑声从花船里飘出来。 钟紫苑下了马车,见此情形不由皱了皱眉头,说道:“咱们走远些,找个清静些的场所。” 青黛和豆蔻自然没有意见,她们一个提着食盒,一个捧着一盏河灯,跟在钟紫苑的身后不慌不忙的穿过码头,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 原本钟紫苑的脑子里还有些混乱不适,可为了不让两个傻丫头担心,她就一直忍着没提。可在河边这么走着,被那微微带着腥味的河风一吹,她倒觉得神清气爽起来,浆糊般的脑海里也渐渐变得清明。于是一时兴起,她对着河面大声喊道:“我贾铭又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病危 此处远离码头,虽然人烟减少,却风景极佳。远处的丝竹之声隔着水面传来,余音缥缈悠长,缠绵如丝。少了几分萎靡媚俗多了一丝曼妙清新,甚为动听。天际辽阔无限,月如银盘,漫天繁星尽倾倒与河面,似近在咫尺伸手可掬。 近处柔韧如丝的水草夹杂着根根笔直的芦苇顺着奔流不息的河水不停摇曳起舞。河面还残留着几盏被水草绊住,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河灯,似乎在与那倒映河面的明月繁星争辉夺艳。 钟紫苑深深吸了一口那蓬勃的河水气息,只觉得通身舒泰,情不自禁发出了那样的呐喊。谁知她话音刚落,背后突兀的传出一声深沉的低喝:“是谁在此肆意喧哗,还不速速退下。” 钟紫苑面上一囧,下意识回首看去。就见距离自己十多米开外停着一辆宽大的双橼马车。只是这辆马车隐在暗处,只有那厚厚的织锦窗帘后微微透出一丝昏暗的光芒,所以先前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在马车的周围还散着几个特别威武的大汉,他们个个眼神锐利如刀,皆是一身短打,却掩盖不住胸前还有手臂上如山般隆起的肌肉。 本来除去钟紫苑主仆三人还有几对想要寻个僻静场所幽会的男女,在见到这几个大汉后无不绕道就走,根本不敢稍作停留。 其中一个年龄略长,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正瞪着铜铃般的眼睛不满的盯着钟紫苑。看来那声呵斥就是他发出来的。见她回首,那人再次不耐烦的说道:“看什么看,小白脸。说的就是你,快滚远些。” 见钟紫苑莫名其妙的受了委屈,青黛不乐意了。她尖着嗓子伶牙俐齿的反驳道:“这可是在运河边,不是在诸位大爷的府里。咱们是走路,是唱歌,是喧闹都不与你们相干。要是嫌吵你们就待在府里别出来呀!” “大胆。”那大汉勃然大怒,可见青黛只是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与她对峙明显有**份,于是他把怒火放在了罪魁祸首钟紫苑身上。只见他快走几步,来到钟紫苑面前。伸手就往她胸口推去。嘴里还轻蔑的嚷道:“要你们快走,哪里这么多聒噪。再啰嗦小心爷的拳头不认人。” 眼见他蒲扇般的大手要推到钟紫苑的胸前,忽然一股兰花香飘然而至。那大汉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就像是突然被人抽去了一般,伸出去的手也软绵绵的垂了下去。根本就抬不起来。 “你......”那大汉只吐出了这一个字。然后骇然的发现自己居然的舌根都瘫软了,连发出声音都十分的困难,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朝他脑海中席卷而来。 他此刻还能看似平稳的站着可是暗中咬破了舌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如今就算是个十岁孩儿都可以把他轻易推倒。 钟紫苑冷哼一声,低声说道:“我们主仆只是路过此处,并无恶意。要我们走,我们走就是了。尊驾又何必动手动脚咄咄逼人。”别看钟紫苑此刻面色沉静,其实她的心中同样也掀起了滔天巨浪。她所研制的迷-药。一向都是闻之必倒,就连给人缝针都不会醒来。这个大汉闻了不但没有昏迷还能屹立不倒,实属罕见。 不过她心中再惊骇,面上还是紧绷着没有显现出来。倒是那大汉的眼中浮现出了深深的忌惮。 其余散在周围的几个大汉警惕性极高,见那络腮胡子久久没有行动,立刻觉察到了不对劲。有两个已经一左一右扶着腰间的佩刀,小心翼翼的朝着钟紫苑这个方向走来,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钟紫苑的眸光紧盯着走来的两人,心中在飞快的盘算。她的双手自然下垂着,长长的衣袖恰好盖住了她的手背,谁也没有发现在她的掌心里藏着一只小小的瓷瓶。那个瓷瓶的软木塞被夹在她的食指与中指之间,欲拔塞只需微抬双指。而微压双指,那软木塞就会被塞回瓶口。就靠着这一招,她才能收发自如,神不知鬼不觉的使对方中招,确实让人防不胜防。 “你们不得无礼。”马车的门帘“唰”的一下被掀开了,一个穿着银红掐月牙边比甲的小丫鬟跳了下来。别看她个子小巧,嗓门却不小。先是喝止住了那两个大汉,然后又冲着钟紫苑屈膝盈盈一福,脆生生的道:“这位公子请见谅,因为咱们车上有病人,听不得喧闹之声,府里的侍卫才会如此无礼。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他们计较才好。” 见那小丫鬟开口了,显然是车内主人的意思。那两个大汉哼了一声,便不再靠近。 钟紫苑长舒了一口气,她忙对着那个小丫鬟一拱手,说道:“原来是有病人在车上,那刚才的确是在下无礼了,还请姑娘勿怪,在下这就退去。” “如此甚好,多谢公子体恤。”那小丫鬟又冲着钟紫苑福了福,然后转身上了马车。 那两个人见钟紫苑态度挺好,便转移了注意力,其中一个还吆喝道:“老赵,愣在那做什么?还不快回来。” 尼玛的,老子要动的了早回去了,还用的着你们在那里干嚎。老赵此刻想哭的心都有了,他这辈子也算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刀、枪、斧、钺也见识过不少,还从来没有如此悄无声息的的中过暗算。面前这个看似瘦弱的俊朗公子可真是个神秘莫测的高人呀!难怪回长安城前,兄弟们都说这天子脚下的水深的很,看来果然没错。 钟紫苑微微一笑,扬声对着那个发话的大汉说道:“我与这位大哥一见如故,想与他说几句话。” 那大汉虽然心中觉得奇怪。却绝没有想到就在他们眼皮底下,自家兄弟已经中了暗算。于是他哼了一身,转身走开。 钟紫苑把视线重新放回面前的老赵身上。见那老赵的鼻头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眼中隐隐浮出一丝恐惧,不由调皮心起。她故意压低了嗓门说道:“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突然动不了。我告诉你,我可是天下闻名的移花宫少宫主。全身上下都是毒物缠身。今儿本来只想带着丫鬟,小厮在这附近寻找一只百年一见的毒物,所以不想惹麻烦。不然。你们所有人都已经全部倒下。现在我为你解除身上的禁忌,咱们算就此揭过。如果你心中不甘,我也不走远了。等着你找帮手来助阵。” 老赵越听心中越惊疑不定,也没见钟紫苑做别的动作,只觉得原本丧失的力气正在飞快的回到自己体内,混沌的大脑也逐渐恢复清明。终于。他“哎呦”一声。踉踉跄跄的跌坐在地上。 他茫然抬头,见钟紫苑嘴角含着神秘莫测的微笑,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四周的兄弟也诧异的看着这边,他老脸抽了抽,蒙头爬了起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看来他是不打算声张了。钟紫苑见状勾了勾嘴角,一挥手,说道:“咱们走吧!” 青黛和豆蔻忍着窃笑。匆忙跟在她身后离去。还隐隐听到身后有人在与那老赵说话:“一个小白脸而已,有什么一见如故的。还说了那么久。” 就听那老赵郁闷的低语道:“别说了,一山还比一山高,这长安城的水是真深呀!王兄,不知道你听说过江湖上有移花宫这个门派没有?” “没听过,咱们是吃官粮的,哪里知道江湖上这些道道......” 青黛边走边暗暗窃笑,等到回头看不见那马车了,她才笑吟吟的低语道:“公子醒了以后,越发变会哄人了。还什么移花宫的少宫主,我方才真怕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钟紫苑曲指在她的俏鼻上狠狠的刮了一下,说道:“你还说,我还没罚你呢!你当这是在自己家里,和豆蔻拌嘴玩呢?一张嘴跟刀子似的,开口就得罪人。本来咱们忍口气退开也就没事了,偏偏你要去生事。没看见那几个大汉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煞气,应该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这长安城里虽说皇亲贵胄豪门高官不少,可没有几家使唤的起这样的侍卫。” 青黛悄悄吐了吐舌尖,揉着鼻尖细声细气的说道:“对不起,下次不敢了嘛!” 豆蔻在一旁疑惑的问道:“公子可猜出了他们的来历?” 钟紫苑沉吟片刻,说道:“那辆马车瞧着虽然没有什么华贵装饰显得毫不起眼,也没有悬挂族徽图腾,可我隐隐闻到了浓郁的檀木的香味。那檀木可是好东西,据说它与佛教有缘。而且木质坚硬,百毒不侵,气味芬芳且持久,历来都被认为是能够辟邪的吉祥物。 就药理角度来说,檀木的香气有安气定神之功效,闻之能稳定人的情绪且有助于睡眠,长期闻之于人的心、肝、脾、肾都有所助益。难怪那个小丫鬟说里面有病人在,看来也不是唬人的。 用得起这样的檀木马车,跟着的又是这样一群满身煞气的侍卫,我想他们的主人应该是某位常年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也只有这样心胸宽广的大将军才不会计较先前咱们的失礼。” “啪啪啪”青黛放下手里的食盒,卖力的鼓起了掌来。还非常捧场的吆喝道:“公子分析的可真好。”紧接着,她小脸一跨,轮番捶着自己的手臂道:“公子,我走累了,要不就在这里放河灯吧!”她对那些凶神恶煞的来历可没有兴趣,只想早点完事,早点可以回家休息。 钟紫苑无奈的停下了脚步,环视了周围一圈,说道:“行吧!就这里了。” 青黛欢呼一声,蹲下身子,打开带来了食盒,从里面端出三碟三牲贡品,一对蜡烛,还有一壶酒和酒杯,一一摆在岸边一片平坦的地面上。然后点燃蜡烛,烧起了黄纸。豆蔻则奉上了那盏早已写上愿望的河灯。 钟紫苑持火折子点燃了河灯上的蜡烛,然后把它轻轻放入奔流不息的河面,一松手,那盏河灯带着明亮的光芒顺流直下,摇摇曳曳的往远处飘去。 钟紫苑双手合十,默默祈祷道:“我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你来自何方,更不知道有没有亲人会为你祭拜。只希望你下辈子再投胎做人时,不要再犯今世的错误。要记住,只有善待每一条生命,才会得到老天的善待。” 豆蔻把斟满美酒的酒杯奉上,钟紫苑接过酒杯淋到地上,如此这般三次后,才算是完成拜祭。 又静默了片刻后,钟紫苑在内心处才算把这件事完全放下。她回首对着担心不已的青黛,豆蔻莞尔一笑,说道:“走吧!”“是。”两个小丫头兴高采烈的答应了。于是主仆三人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走去。 很快,三人又看见了那辆檀木马车和那群侍卫,别人还没觉得什么,心中有鬼的络腮胡老赵在瞧见这主仆三人后,一张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幸好此处光线昏暗所以没人发现。青黛一见着他就想笑,于是调皮的冲他猛招手。他重重的冷哼一声,立刻调转头颅,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钟紫苑只是一笑,她料定那络腮胡子已经被自己完全唬住了,定不敢随意再生事端,于是她不动声色的缓步往前行走。 就在这主仆三人快要走出那些护卫的视线时,马车内突然传出一阵悲怆的呼声:“蝉儿,蝉儿,你这是怎么啦?”呼声中还夹杂着少女的惊叫:“小姐,小姐,你快醒醒,快醒醒呀!” 在马车外警戒的护卫们顿时一阵慌乱,他们迅速聚拢在马车跟前,却不敢贸然造次的掀开门帘闯进去,只得在外面大声询问:“大人,可是小姐不好了,要不要我们立刻去找大夫?” 过了一会,里面传出一个悲伤而沉重的声音:“算了,不用了。”紧接着,一个女声尖厉的哭叫道:“你胡说,蝉儿还没死,还没死!怎么能就这么放弃,有你这么做人父亲的吗?来人,立即驾车,咱们马上去太医院找最好的大夫。” 车外的侍卫顿时陷入一片混乱。钟紫苑早就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她呆了呆,然后狠狠的一跺脚,自嘲道:“哎呦,我这个好管闲事的臭毛病!啥时候能改改。”话虽这么说,她却立刻转身快步朝那辆马车奔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与死神抢人 钟紫苑的贸然靠近立刻让那些侍卫心生警惕,于是他们“刷”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拦住了她的去路。并纷纷叫嚷道:“什么人,快些站住。这是柳尚书府里的车架,要是冲撞了你可吃罪不起。” “说你呢!小白脸,再靠近小心爷爷的刀不长眼。” 老赵也混在人群大声呵斥道:“少宫主还请速速离开,咱们兄弟的刀子可都是喝过血见过人命的,要是闹出什么误会可就不好了。”可见他的心中虽然对钟紫苑感到畏惧,在这紧要关头,倒也毫不含糊。 钟紫苑哭笑不得,可一时半会儿和他们又解释不清楚,于是她只得提高嗓门对着车内大声说道:“在下就是一名大夫,听闻车上的病人情况危急,可需要我的帮助?” 话音刚落,马车的帘子刷的一下就被人给掀开了。一身华服锦袍却两鬓花白,形容憔悴,泪流满面的柳夫人探出头来。她哑声呼唤道:“大夫在哪?快点上来看看我的女儿。” 钟紫苑忙拨开对着自己胸口的那几把尖刀,从那几个侍卫中挤了过去,自个爬上了马车。进到车内,一股温暖的气息混合着清冽的檀香立刻扑面而来,钟紫苑注意到这马车里居然已经升起了火盆,灼热气息立刻烘的她冒出了一身毛汗。 车内因为点着两盏牛油灯,所以光线非常明亮。在车内的一角还坐着一位威严的长者,他的穿着倒不是特别奢华。身形精瘦,可是一双虎目却是精光四射。坐在那里就有一种无形的威压,看来是久居上位之人。他一定就是那位大名鼎鼎。战功赫赫的新任兵部尚书柳云豹了。 只是他此刻面露哀戚,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捏着拳头不停的微微颤抖,因为太过用力而青筋毕露。哪里像是一位战无不胜的大英雄,此刻他只是一位即将失去女儿的悲伤父亲。 钟紫苑还来不及细看,柳夫人立刻心急如焚的指着马车榻上对她说道:“快去看看我女儿,看看她这是怎么了。” 钟紫苑已经清楚的看见那张铺着白虎皮的塌上躺着一位面容枯槁,眼帘微闭。颜面呈现出一种诡异青灰色的柳玉蝉,她瘦弱的身上还盖着一床羽被。 钟紫苑顿时觉得心中一沉,因为她一眼就瞧出来柳玉蝉胸口处的羽被并没有起伏。看来是没有呼吸了。而先前那个为她解围的丫鬟此刻跪在塌边,她的手正探在柳玉蝉的鼻子下端。 柳夫人见状不由气上心头,她凄厉的怒喝道:“清儿,你做什么?” 清儿吓的浑身一哆嗦。她飞快的收回了手。牙关开始不听使唤的上下叩着。她一边颤抖着,一边惊惧的喃喃道:“小姐,她,她,她似乎没有呼吸了......” “住口,你又不是大夫,浑说什么,快点让开。”柳夫人凄厉的喝声让清儿立刻怯怯的住了嘴。并连滚带爬的让到了一边。 钟紫苑也不用柳夫人再次催促,立刻上前先拨开柳玉蝉的眼皮观察了一下她的瞳孔。紧接着掀开羽被的一角,伸手探向她的手腕。 她的皮肤湿冷腻滑,还可以清晰的看见那一条条青色的血管在那苍白的肌肤下如蚯蚓般蜿蜒着。钟紫苑皱了皱眉,指尖下果然一片平静,一点搏动都没有。钟紫苑想了想又伸手按向柳玉蝉的颈侧,开始仔细探寻她颈动脉的搏动。 此时,柳云豹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不要再继续折腾,让蝉儿安安静静的走吧!” 柳夫人本就泪眼蔢娑,紧张的注视着钟紫苑的一举一动。她的精神已经紧绷到即将崩溃的地步,听了柳云豹的话后,立刻勃然大怒,她凄厉的哭诉道:“这都是你的错,我说了蝉儿的身体状况不能出府走动。你偏偏要答应她的要求,如今可好,眼见女儿出了状况,你却连救都不想救,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呀!我知道你在居庸关早就有了侍妾也生了两个庶子,蝉儿的死活你根本不会看在眼里。可是蝉儿却是我的命根子,她今天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柳夫人一声声泣血般的哭诉让柳云豹无言以对,他不是不心疼女儿,柳玉蝉八岁以前虽然身子孱弱些,却还是能走能跳。那时的柳云豹也不是一品振威大将军,只不过是驻扎在京郊的武义都尉,与镇国公是同泽好友,还早早定下了儿女亲事。那时的他还可以经常回府,最喜欢的就是把小小的柳玉蝉架在肩头满府里到处转悠。 也不知为什么,等到他一步一步做到振威大将军后,柳玉蝉的身子却慢慢衰败了下来,小小年纪多走了几步就会心悸气促。最糟糕的是,随着年纪的增大,她衰败的越发厉害,就像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尽管他后来常年征战在外,也有了两位庶子,可柳玉蝉这唯一的嫡长女在他心头还是有着特殊的,不可取代的地位。如今这唯一的女儿却在自己面前落了气,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还是让他颓然的垂下了以往骄傲的头颅,任柳夫人一拳一拳的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别吵了,柳小姐还未完全落气。”钟紫苑的话立刻镇住了哭闹不休,绝望到极点的柳夫人,也让柳云豹大感诧异。 钟紫苑冲着外面大声喊道:“豆蔻,青黛,取几根芦苇过来。”豆蔻和青黛被侍卫们拦在外面不能进来,听到钟紫苑的吩咐后,她们不敢耽误,立刻飞奔到河边去摘取芦苇。 钟紫苑又回头对柳夫人说道:“夫人,可否借你头上的金簪一用?” 柳夫人立刻取下头上那只赤金镶红珊瑚如意簪递到钟紫苑的面前。那簪子的前端锋利无比,正是钟紫苑所需要的。就见她持起金簪往柳玉蝉的人中处扎去。一颗红宝石般的鲜血立刻冒了出来。柳夫人惊叫道:“你做什么,为什么要刺伤我家蝉儿?” 柳云豹面色沉重,一把抓住了柳夫人的手臂。沉声道:“不要吵闹,他是在救人。” 钟紫苑没有理会柳夫人的质问,她拿起柳玉蝉的手,用金簪飞快的在她的十指尖轮番扎过,然后用力一挤,立刻有鲜血冒了出来。 柳云豹见状大喜,对快要暴走的柳夫人说道:“快看。蝉儿的血液还在流动,她的确还没有死。” “蝉儿还没有死?”柳夫人不可置信的说道。她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紧盯着钟紫苑的一举一动,屏气凝神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就见钟紫苑轮番在柳玉蝉的手指处挤出鲜血后。又掀开了她身上的羽被,伸手往她胸前摸去。 “等等,你在干什么?”钟紫苑的手被柳云龙一把给抓住了,他瞪着血红的眼睛怒声喝道。 柳云龙常年在沙场征杀。见过的死人只怕比活人多。伤兵败将更是不计其数。所以也算有些见识,知道只要血液还在流动,人就没有死透。可他却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军医在救人的时候会去摸人胸口。如今见钟紫苑这无礼的举动,还以为她是想趁乱占便宜,心中不由大怒。 到底是行武之人,他的手就像是一把铁钳,抓的钟紫苑一动不能动。钟紫苑心中不由大急,要知道。时间就是生命,柳玉蝉如今只剩下一口气吊着。自己要在死神手中夺人,一秒都浪费不得。 她索性用还没有被制住的左手,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玉冠,任一把青丝披泄而下。她这才说道:“我是女子,只是假借男子的身份行医而已,绝对不是什么登徒浪子。请尚书大人放心,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抢救柳小姐而努力。” 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个女子,柳云豹震惊之余,立刻松开了手。钟紫苑重新获得了自由,立刻吩咐道:“还请尚书大人帮个忙,把柳小姐的嘴给掰开,让我瞧瞧。” 柳云龙稍迟疑了片刻,立刻上前扶起柳玉蝉软弱无力的身子,轻轻的掰开了她的嘴。钟紫苑伸手拿下头顶的牛油灯放在柳玉蝉的脸旁,然后凑近看去。果然发现她的喉头明显红肿,还散布着许多已经破溃的脓点。 她点点头,询问道:“柳小姐最近是否感染了风寒还伴有咳疾?” 柳夫人忙说道:“不错,蝉儿七天前就开始咳嗽,最近还越来越重。”柳玉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在感染风寒,所以柳夫人总是怕她会冷着,就不断的给她加衣服,还要她躺着静养什么都不许做。那些衣服只要上了身就别想脱下来,时间一长,就导致了一种恶性循环。 钟紫苑点点头再度问道:“没有发热吗?” “发热?”柳夫人摇摇头,说道:“那倒是没有。” 钟紫苑心中一沉,看柳玉蝉明明就是扁桃体发炎,正常人多半会引起全身发热。因为发热,也是人的身体在启动自我保护的一种体现。她却连发热都没有,可见她的身体已经衰败到了几近枯竭的地步。 这一番探查和询问已经让钟紫苑对柳玉蝉目前的状况有了一定的了解,这时,豆蔻在外面叫道:“公子,芦苇摘来了。” “好,拿上来。”她又转首对柳夫人说道:“这马车的空间太小,如果人多了,根本无法对柳小姐全力施救。还请你们先下去,让我的丫鬟上来帮忙。” 柳夫人还在犹豫,柳云豹却二话不说,一手拉着柳夫人,一手拉着清儿,飞快的下了马车给钟紫苑腾地方。 在他们三人下了马车后,豆蔻和青黛二人手里抓着数根芦苇爬了上来。钟紫苑立刻吩咐道:“豆蔻,用我以前教你的方法为柳小姐做人工呼吸,青黛,你把马车里的帘子全部都打开,让这檀香味散一散。再把芦苇外面的硬皮剥了,留下里面最柔软的内径,我有急用。” “是。”两人得了钟紫苑的吩咐,立刻分头行动了起来。 钟紫苑在柳玉蝉的身边跪下,双臂垂直双手手指交差着放在她的胸骨下。豆蔻则轻轻抬起柳玉蝉的下颌,掰开她的嘴,并且捏住了她的鼻子。 “开始。”钟紫苑沉声说道。 豆蔻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柳玉蝉的嘴里吹去。一口气吹完,可惜柳玉蝉胸廓隆起的并不明显,钟紫苑紧跟在后面使劲按了下去,在按压了五下后,豆蔻又深吸了一口气,往她嘴里吹去。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却配合的天衣无缝。因为这套徒手胸外按摩的方法,钟紫苑早就教会了豆蔻。两人还曾经用这个法子救过好几个因为溺水,异物窒息,被别的大夫宣判死亡的病人。 那边青黛掀开了厚重的帘子,一股清新的河风吹了进来,立刻驱散了马车中那股浓郁的檀香味。柳夫人本来在马车下急的团团转,忽然见帘子被掀开了,立刻扑过去,泪眼婆娑的看着钟紫苑她们的一举一动。 柳云豹见状,叹了一口气,他上前拥住柳夫人的肩膀,一起默默的把视线投注在里面依然生死未卜的女儿身上。 那群侍卫也全都聚拢过来,静静的注视着马车内。他们都是见过死人的,看着柳玉蝉那青灰的脸色就知道情况并不乐观,于是个个都在暗暗叹气,只希望上天垂怜能够出现奇迹。 那芦苇的外皮很不好剥。连剥了几个,都把里面的内径给弄坏了,把青黛急的直跳脚,忙冲着外面喊道:“外面的人,别光看着,快点去弄芦苇来,越多越好,就像这样把外皮给剥了,留里面的内径就行。” 青黛话音一落,柳云豹立刻吩咐道:“听到这位姑娘的话了吗?还不快去。”虽然不知道这芦苇内径能起什么作用,可好歹还是有一线希望不是。 “是” 那群侍卫立刻一起动手,还是人多力量大,很快就弄来了一大把芦苇,然后笨手笨脚的剥了起来。就连清儿也加入了剥芦苇的工作。虽然男人手粗,做不了这么精细的活,可好歹人多呀!在剥坏了一大堆芦苇杆后,终于剥出了五根非常完整的芦苇内径,再加上青黛剥出来的三根,一共有八根,应该够用了。青黛立刻集齐了,送到钟紫苑的面前。 第一百二十五章 神医 钟紫苑此刻心情也十分紧张,她可以感觉在自己掌下,柳小姐的胸骨被压的嘎嘎作响,而那张青灰的颜面依然死气沉沉没有丝毫的改善。还有外面那无数道充满期待的眼神让她如芒在背,再加上脚边那隐隐透着火光的炭盆烘烤,让她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钟紫苑再一次伸手摸向柳小姐的颈动脉,可以感觉到那丝微弱到随时都要消失的搏动依然存在,证明这徒手心肺复苏也并不是全无效果。可是柳小姐的自主呼吸依然没有恢复,看来还是要清除堵在她咽喉的异物,她才会有一线生机。 钟紫苑接过青黛手里的芦苇内径,随即吩咐道:“你去找福伯,把我放在马车上的药箱拿来,要快。” “哎!”青黛知道自己比不上豆蔻,能在钟紫苑的身边帮忙,但是跑跑腿还是没有问题的。她答应一声后,立刻提起裙角利落的跳下了马车。 外面的人都听见了钟紫苑的吩咐,立刻有人围着青黛七嘴八舌的说道:“姑娘,你们的马车在哪?我跑的快,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取。” “对,救人如救火,咱们兄弟虽然不能日行八百里,可是四百里却是没有问题的,我们一起去帮你拿药箱。” 青黛眨眨眼,暗暗咂舌,她为难的说道:“我们家马车就停在那码头边上,可你们这日行四百里的速度,我也跟不上呀!” “这还不简单。姑娘,得罪了。”络腮胡老赵挤了过来,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青黛的腰带,轻轻一扬把她扛上了肩头,然后迈开大腿,伴着青黛的尖叫声往码头方向急速奔去。瞧那背影,青黛这百把斤的体重好像对他丝毫也没有影响。 钟紫苑也无暇去理会青黛,她从那几根芦苇内径中选出了一根粗细,长短正合适。中间又是一通到底的。然后在那牛油灯下沾了一点牛油抹在了这根内径的一端。做好充分的准备后,她对豆蔻说道:“别松手,让她的嘴保持张开的状态。” 那根芦苇内径沾满牛油的的一端。被钟紫苑缓缓的,小心的顺着柳玉蝉的嘴角插到了她的咽喉部。而另一端则被钟紫苑含在嘴里,她一边小心的转动着手里的内径不断的调整方向,一边用力的往外吸着。眼睛还紧紧盯着露在外面那一节内径。 那芦苇内径的管壁极薄。在牛油灯的照耀下几乎是半透密的状态。却又极软,含在嘴里用力一吸那管壁就变瘪了。钟紫苑只得不断的转动并上下活动着以调整位置。 在外面紧张注视着的柳云豹夫妻还有那些侍卫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钟紫苑这奇怪的救人方式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尤其是那套徒手胸外心脏按压术,又是压胸口,又是往嘴里吹气的。要不是她早就表明了自己女子身份,柳府的人根本就不会允许她这么胡闹下去。 柳夫人的双手使劲的绞在一起,眼巴巴的注视着钟紫苑的一举一动,面上充满了无助与悲伤。她也知道自己女儿身子是什么状态。她只希望钟紫苑这套古怪的法子真的有效,能够把女儿从黄泉路上抢回来。 在这另人感到窒息的时候。就听“嗤”的一声,钟紫苑惊喜的看见有一团阴影顺着那芦苇内径被吸了出来,她立刻松开嘴,用手紧捏着内径的一端,另一只手慢慢的把它从柳玉蝉的嘴里抽了出来,然后顺手扔进了火盆里。 也不是钟紫苑矫情,对于面前这个柳小姐的身体状态她并不了解。而且在这个医疗技术落后效果低下,治病全靠那些草根树叶的时代。有许多在现代来说很容易治愈的疾病,在这个时代却是无情收割性命的死神。比如说肺炎,肺结核之类的。所以她在救治别人的时候,当然也会注意保护好自己。 豆蔻立刻奉上了另一根已经抹上了牛油的芦苇内径,钟紫苑接过来,又如法炮制了一番。在用去了五六根芦苇内径,吸出了原本堵在柳玉蝉喉咙处的异物后,那柳玉蝉忽然发出一阵呛咳,她居然活过来了。 原本屏住呼吸,紧张万分的柳府众人,在听到了柳玉蝉那微弱的呛咳后,爆发出一阵惊天的欢呼声。“安静些,别吓着病人。”豆蔻立刻探出头来吆喝道。 柳府众人立刻又捂住了嘴,柳夫人激动的紧抓着柳云豹的手臂,泪水涟涟的说道:“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我就说了,咱们蝉儿还没有死,她活过来了。” 虽然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尤其是柳云豹这样早就见惯了死亡的铁血汉子。可是自己骨肉的失而复得,还是成功的让他红了眼眶。 这时,老赵带着钟紫苑的药箱也赶了过来,直接送进了马车内。钟紫苑接过药箱顺口问道:“我的丫鬟呢?” 老赵也听到了柳玉蝉的呛咳声,能把将死之人又救活了,此刻他的心中对面前这位高深莫测的少宫主敬畏交加。于是他非常恭敬的说道:“少宫主请放心,您的丫鬟有我两个兄弟陪着正赶过来,不会出什么意外。” 钟紫苑先是一呆,然后哑然失笑,她不再理会老赵只扬声说道:“柳尚书,柳夫人,你们可以上来了。”然后随手拂下被挂起的织锦帘子,隔断了外面的视线。 柳夫人今晚因为情绪波动太大,此刻居然全身发软,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了,还是靠着柳云豹扶了一把,她才跌跌撞撞的爬上马车。 进到车内,正好看见钟紫苑解开了柳玉蝉胸口的衣服,把一根根细长的银针往她瘦骨嶙峋的胸口扎去。柳夫人瞧着只觉得惊心动魄,忙轻声唤道:“蝉儿。蝉儿......”可惜柳玉蝉的眼眸依然微闭着,一点反应都没有。柳夫人见状一颗心又高高的提了起来。 钟紫苑一边小心的掐动着手里的银针,一边解释道:“柳小姐如今虽然恢复了呼吸。可是她的身子太虚弱也衰败的太厉害了,心脏的跳动比常人要弱上许多,所以她依然处于浅昏迷状态。刚才的呛咳也只是她机体的下意识反应而已。我现在用银针刺激她的心脏,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清醒过来。” 似乎为了印证钟紫苑的话,没过多久,柳玉蝉微喘着慢慢睁开了眼睛。她面上那骇人的青灰色也慢慢退去了些。“蝉儿.....”柳夫人惊喜的扑了上去,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为什么我还没有死......”柳玉蝉迷茫的看着她,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醒过来。柳夫人心中非常难过。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因为有我在,所以你死不了。”见效果已经达到,钟紫苑微微一笑,拔出了她胸口的银针。 “啊!”柳玉蝉感觉胸口微凉。这才发觉自己居然衣裳不整。她不由惊呼一声,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张小脸顿时憋得通红。 柳夫人大惊,想去扶她却又不敢。钟紫苑倒是丝毫也不客气,她立刻推开碍事的柳夫人,一把将柳玉蝉扶了起来,然后把手微微窝起开始用力的拍打柳玉蝉的背部。而且她也不是乱拍,而是极有节奏的从下往上。这一下又一下的“啪啪”声,拍在柳玉蝉的背上。同时也拍在了柳夫人那紧紧揪着的心口。 柳玉蝉在她的眼中就像是易碎的瓷娃娃,从来都是小心呵护。精心照顾,什么时候被这样用力拍打过。她想要出声制止钟紫苑这无礼的行为,可是想起人家刚刚才把柳玉蝉的命给救回来,似乎又有些与众不动的手段。就在她踌躇见,就见柳玉蝉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夹杂着红色血丝的浓痰。 “蝉儿,你终于把痰吐出来了。”柳夫人见状不由惊喜交加,先前的那点不满和踌躇立刻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柳玉蝉常年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就算偶尔起来走动,也很少出自己的院子。饶是这样精细保养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依然有三百天感染风寒,一旦感染了风寒必定就会咳嗽不止。最开始靠着喝药倒是能够治愈,可是药喝的多了,自然也没有了效果。常常是上次风寒引发的痰症还未消除,下次被风一吹,又病倒了,一来二去她的肺部就积满了痰液。可惜她身体极度衰败,自己根本就没有力气把痰给咳出来。大夫们虽然知道拍背有助于痰液的咳出,却没有系统的手法,都是随心所欲,想怎么拍就怎么拍。 以柳夫人的性子自然是不敢用力,每次都跟挠痒痒似的,当然一点效果都没有。所以那些为柳玉蝉看过病的大夫们都暗暗摇头,断言她活不了多久。如今见亲眼见柳玉蝉居然自己把痰给咳了出来,柳夫人自然是惊喜交加。 钟紫苑见柳玉蝉虽然呼吸急促颜面通红,可咳嗽倒是止住了,于是又扶着柳玉蝉重新躺下。然后才对柳夫人说道:“夫人刚才可看清楚了我帮柳小姐拍背的手法?下次柳小姐再咳嗽,就把她扶起来,像我方才那样为她拍背,可以帮助她排出肺部的的积液。” “真是神医呀!”柳夫人慌忙把清儿也叫了上来,再加上柳云豹三人一起向钟紫苑虚心请教,终于学会了这神奇的手法。钟紫苑又笑着交代道:“柳夫人可不要因为舍不得柳小姐而不敢用力,这套手法还要配合适度的力量,才会发生作用。而且你手心这样窝着,别看拍出声响挺大,可不会感到疼的。” 柳夫人和清儿已经在对方的身上实验过了,果然并不觉得有多疼,于是她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下次蝉儿要再咳嗽,我就这样帮她拍背。” 柳小姐既然已经脱离了危险,钟紫苑便收好了药箱,准备告辞。柳夫人此刻对她有着无比盲目的信任,便缠着她要求开方子。 钟紫苑笑道:“方子我就不开了,柳小姐病了这么些年,想必有固定的大夫照料,其实他们比我更加了解柳小姐的身体状况,这方子还是请他们开的好。”柳夫人听她说到这个份上了,只得作罢。 钟紫苑跳下了马车后,忽然又回头说道:“对了,以柳小姐目前的状况不宜靠近檀香木,很容易导致咳痰动血。这檀木马车虽好,却也是柳小姐今晚劫难的诱因之一。” 柳夫人站在车门边对她盈盈一福,说道:“多谢指点。”钟紫苑吓了一跳,慌忙侧身躲开,堂堂兵部尚书家的夫人对自己行礼,她可不敢受。 见钟紫苑带着青黛,豆蔻逐渐走远,柳夫人立刻吩咐道:“立刻回府。” “是。”那些侍卫齐齐答应了。 柳夫人转身回到了车内,坐回到柳玉蝉的身边,她咬牙切齿道:“回去就把这辆马车劈了当柴烧了。”然后对着柳云豹埋怨道:“还有你,硬要带她出来瞧瞧热闹,这回倒好,差点让女儿把命丢在这运河边上。”一番话让柳云豹面上讪讪的,也不敢言语。 柳玉蝉急促的呼吸着,弱弱的道:“母亲别怪父亲,是女儿私下里求的父亲,父亲心疼女儿从未见过这中秋盛况才答应的。还有这檀木马车珍贵无比,是父亲特意从关外带回来送与您的礼物,您又何必要劈了它。再说女儿还不知道下次有没有机会走出柳府的大门,估计也没有机会再用上这马车,您还是留着它吧!” 以前每次听到柳玉蝉这些自怨自艾的话,柳夫人的心中就像刀割一般的疼痛。今天她却一反常态,她抓着柳玉蝉的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怀信心的说道:“蝉儿不必忧心,母亲如今已经找到了可以帮你治病的大夫。相信只要她肯出手,以她那鬼神莫测的医术,定能将你治愈。” 柳玉蝉只当她在安慰自己,勉强一笑没有言语。倒是柳夫人忽然瞪圆了眼睛,焦急的站起来疾呼道:“停车,停车。” 原本在疾奔中的马车立刻停了下来,柳云豹忙问道:“夫人,还有何事?” 柳夫人心急如焚的说道:“方才忘记问那位大夫姓甚名谁,家住哪里,这可如何是好?我还要找她为蝉儿治病呢!” 柳云豹闻言,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他胸有成竹的说道:“放心好了,她先前在外面对着河面呼喊时已经说了,她叫贾铭。相信以她的医术并不会是默默无闻之辈。明天只需放出府里的所有下人全力寻找,定然很快就能找到。” 柳夫人小心的抚着柳玉蝉的秀发,忧心忡忡的说道:“希望如此,如今蝉儿是否能保住性命,可就全靠她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重逢 今天无意中救下了柳府的小姐让钟紫苑的心情颇好,走起路来脚下都觉得轻快了不少。只是青黛满脸的不高兴,她一面揉着肚子一面撅着小嘴不满的抱怨道:“公子,今天那个蛮汉太粗鲁了,把我当做麻袋似的扛在肩头,颠的我都要吐了。” 豆蔻笑而不语,钟紫苑想了想说道:“我瞧那些汉子个个脸上都有风霜侵蚀的痕迹,手上也是布满老茧,想必是随着柳尚书一起在边关经历过生死的。这些人胸中恢廓大度,行事自然无所顾忌,你也不用与他计较,反正再也见不到面了。”青黛闻言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终于不再抱怨。 彼时天色已经很晚,遥远乌黑的天际上悬挂的昏黄满月,毫不吝啬把那晶莹柔和的光辉撒向波光嶙峋的河面。天上的繁星越发闪亮璀璨,似一条钻石打造的幕布,连绵不绝望不到尽头。还不时有那带着绿光的萤火虫如精灵般在草丛中,河面上肆意掠过。 这样的夜色极美,直叫钟紫苑三人看痴了去。然而走的时间长了,钟紫苑原本汗湿的内衫被那清冷的河风一吹,顿时觉得背心里黏腻不堪还寒嗖嗖的。她的袖口袍角也沾染了不少原本聚集在草地上的露水。 钟紫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揉着鼻子道:“到底是入了秋,真有几分夜凉似水的感觉,索性走快些吧!”青黛与豆蔻闻言立刻加快了脚步。 回到码头边,一眼就瞧见钟家的马车孤零零的停在一棵浓翠如盖的梧桐树下。橼下高高的悬挂着一盏风灯。福伯缩着脖子站在马车旁,把双手隆在袖子里不停的来回走动,时不时还用力的跺着脚。看来也是冷着了。 青黛调皮,见他老眼昏花没瞧见自己,便悄悄躲到他身后想要吓唬他。“福伯,我们回来了。”钟紫苑忙出声叫破。她一向怜他年老体弱,又没有亲人,所以待他与青黛,豆蔻二人一般亲厚。 福伯见到钟紫苑三人。立刻迎了上来,呵呵笑道:“公子可算是回来了,事情可办妥了?” 钟紫苑笑道:“办妥了。只是这夜凉风大的,你怎么也不到马车上去躲躲,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得了。” 福伯闻言,脸上显出一丝怪异的神色。他期期艾艾的说道:“马车上有客人。” “客人?什么客人?”钟紫苑奇怪的扫了豆蔻一眼。她先前还回来拿过药箱。怎么也没有提起。青黛则看着她茫然摇头,示意自己毫不知情。 钟紫苑略一寻思就知道了马车内是谁,她心口不由一跳,面上顿时觉得热热的。踌躇片刻后方才说道:“你们在这等着,我上去看看。” 她独自一人上了马车,掀开帘子,果然瞧见一个熟悉的矫健身影,此刻正慵懒的倚在自己常坐的塌上。半垂着眼眸聚精会神的翻看着一本《千金方》。那本书是她幼时所拥有的第一本医书,平素放在马车上用来打发时间的。因为时间久远。书页不但发黄,边缘也有些残破卷起。关键是里面还有许许多多她幼时做的批注解译,现在看来就显得非常稚嫩。 钟紫苑轻咳一声,一把抽出了他手里的《千金方》,说道:“郭大人博学多闻,可听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四句话?” 郭承嗣轻笑一声不以为意。他坐直了身子,一双黑沉似水的眸子紧紧盯在她的身上,意味深长的说道:“钟紫苑?贾铭?”他是在问她现在以什么身份和他说话。 钟紫苑面上一红,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她虽然知道郭承嗣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她还是想要继续以贾铭这个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 只因钟紫苑这个身份目前对她来说有太多的顾忌,尤其是前段时间与他的纠缠不休,如今想来越发觉得浑身不自在。略一踌躇后,她双手抱拳对他行了一礼,说道:“贾铭谢过郭大人这一个多月来的出手相助。” “贾铭?”郭承嗣刻意提高了音调,他挑起眉峰,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这个喜欢装腔作势的人儿。他知道,贾铭这个身份对她来说就像是个乌龟壳,她自欺欺人的认为,只有缩在这个壳里才会觉得安全。好在郭承嗣目前也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所以暂时没有把她拉出龟壳的打算。不过没事逗逗,瞧着她又羞又急又慌又乱的样子,还是挺有趣的。 钟紫苑不知道此刻郭承嗣心中那点恶趣味,神情显得有些紧张。他一笑,顺手捏了捏她的耳垂,笑道:“慌什么,连耳朵都热了。你爱做贾铭就做贾铭呗!我也没说什么。”钟紫苑听出他没有戳穿自己的意思,心头不由一松,面上显出了笑意。 他忽然一皱眉,说道:“发髻怎么乱了?” 钟紫苑下意识摸了一把,发现有几缕碎发正在颈侧飘荡。她这才想起先前为了在柳云豹面前表明自己的女子身份,所以扯掉了束发的铜环。后来为了不耽误救人,就随手在头顶扎成了一束,自然会有些凌乱不成体统。 不过郭承嗣并没有要她解释的意思,反倒是从自己的袖袋中摸出了一把玉梳,兴致勃勃的说道:“坐下,我来帮你梳理。” 郭承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再次成功的让钟紫苑羞红了脸,她踌躇着犹豫不前。倒是郭承嗣一挑眉,不满的说道:“贾大夫,为何迟疑不前?莫非你不想做贾大夫了,想要做回钟府的小姐?”他特意在贾大夫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这家伙,居然连要挟的手段都用上了。钟紫苑暗暗咬牙,她的视线瞟到了他手中的玉梳上。忽然发现有些眼熟。 这把晶莹的乳白色玉梳上还雕着缠枝莲的图案,看上去甚为精致,只是玉梳的第三根齿上断了一小节。 钟紫苑清楚的记得。是有一次,青黛为自己束发时,失手磕在妆台上给磕掉的。没想到自己的发梳他居然会当成宝贝一样随身携带。钟紫苑心头一热,便没了抵抗能力,于是她乖乖的含羞侧身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郭承嗣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随即伸手取下了她头顶的铜环。她的一头长发立刻一泻而下披散在了肩头,马车那狭窄的空间内顿时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他带着薄茧的手指灵活的在她的发间穿梭着。乌黑如瀑的长发在他的指间肆意滑动。他用玉梳小心的一络络梳理着,每当碰到打结的地方,他就放下梳子。用手指耐心的一点一点拆开,还时不时的用指腹帮她揉揉头皮,似乎是怕扯疼了她。 面前没有铜镜,钟紫苑看不见身后人此时的模样。只有他那宽大的绣着如意图案的紫色袖口不时在她眼前扫过。她觉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脑子里如同缺氧般眩晕的厉害。 他修长的手指在她的发间灵巧的穿梭着,动作非常熟练,就像是做过了千百回。一挽,一拧,一盘,一个简单光滑的髻已经盘好。他放下玉梳,摸出一根簪子插入发髻中,这才笑道:“好了。” 钟紫苑早就羞的坐立难安。她立刻对着郭承嗣抱拳行了一礼,说道:“多谢。” 她虽然一直在刻意的拉开距离。可郭承嗣却一点都不气恼。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附身在她耳旁悄悄说道:“真想念那位乖巧听话的紫苑小姐。不过如今你只管退,你退一步,我便进二步。总有一天,你会退无可退,让紫苑小姐从新回到我的身边。” 钟紫苑又羞又恼,她一扭脖子,终于大着胆子娇嗔道:“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要这么暧昧不清的。”郭承嗣哈哈一笑,终于坐直了身子不再逗她。 狭窄的马车内,顿时安静了一下,一股若有若无的绮丽情丝在俩人之间流转。钟紫苑轻咳一声,没话找话的说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病好了,还找到这里来?” 郭承嗣笑意愈浓,说道:“钟府的四周有我手上最精锐的暗卫,贾大夫重新出现这么大的事,我自然会是第一个知晓。” 钟紫苑顿时失笑,自己果然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她知道郭承嗣早就把自己纳入他的羽翼下,所以派出不少暗卫保护她的安危。她知道有这群人的存在,也见过其中一二个,却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只不过这些暗卫的主子依然是郭承嗣,他们在发现自己突然痊愈还走出了钟府大门的时候,自然会第一时间向郭承嗣禀报,那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了。 “算了,当我没问。”钟紫苑不由讪讪的道。 面前的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那么美好动人,深深的牵动着他的心扉。此刻郭承嗣心情无比欢愉,同时也感慨万千。他本已经做好了长久的准备,没想到上苍却待他如此厚爱。所以他在得到消息以后,欣喜若狂,第一时间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 直到坐在马车内等候时,他的情绪还久久不能平复。当时他就在想,也许是自己上辈子欠了她无数的债,所以这辈子才会对她如此牵挂关注。 钟紫苑微微羞赫,笑道:“还有,你突然给我弄出那么大一个院子,偏偏又只有四个人住在里面,也太空旷了些。就怕晚上在花园里散步时,一不小心会被自己的影子给吓到。” 郭承嗣闻言,眉峰不由皱起。这个问题他可没有想到,他原本还觉得这个院子太寒酸了有些拿不出手,只不过时间太短,只能暂时弄成这个样子。当然他的标准是镇国公府,如今钟府的规模自然是不够瞧的。此刻他还觉得心中有愧,却没有想到钟紫苑居然会抱怨太大了。 略一迟疑,他说道:“我知道你家原先还有几个用惯了的家人,钟府出事后,他们也被充了官奴。这样,我叫人去找找看,要是能把他们买回来,也算多几个人伺候你。这么一来,你应该不会被自己的影子给吓着了。” 钟紫苑不过是随口抱怨一声,没想到却得到了这样的意外惊喜。她高兴之余,还是有一定的自知之明,知道钟瑾川如今还是犯官,人家不一定敢重回钟府做事。于是她叮嘱道:“你让你的手下不要凶神恶煞似的吓唬他们,要好言好语的询问。如果他们有了更好的出路不想回来,就不要勉强。” 他点头道:“这是自然,一旦他们生了二心,我也不敢放在你的身边。只盼你知道了不要难过才好。” 钟紫苑嫣然一笑道:“人的心思本就曲折婉转,何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若是生了异心,也实属正常,倒也不值一提。” 他“嗤”的一声轻笑,傲然道:“偏你这么软和的性子,才会这么说。要我看来,奴婢就该安守奴婢的本分,与主家荣辱与共才对。没得主家富贵就能一起安享,主家困顿就一走了之的。”郭承嗣的话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思想,钟紫苑虽然不敢苟同,却也没有办法反驳。只得一笑了之。 “还记得张侍郎家侍女兰儿被虐杀的那件案子吗?”郭承嗣突然问道。 兰儿的尸体还是她亲手检验的,钟紫苑如何会不记得。见郭承嗣提起,她饶有兴趣的问道:“莫非把那张府的公子给抓起来了?” 郭承嗣笑着摇头,道:“你,我都估错了。真凶并不是那张公子,而是张侍郎他本人......”他又一次在钟紫苑面前把这个案子娓娓道了一遍。 郭承嗣虽然是第二次说,钟紫苑却是第一次听,果然不出他所料。她听完立即义愤填膺的说道:“那么多人指证他就是那个人面兽心的杀人恶魔,难道都不能定罪吗?” 郭承嗣摇头道:“没有办法,那些证人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就是他的管家,从律法上说是不能作为证人过堂的。” “这样的律法可真是笑话。”钟紫苑不客气的抨击道:“难道说,他就算当着全府所有人的面肆无忌惮的杀人,也是没法入罪。因为在他府里不是仆人,就是亲人,所以全都不能成为证人。” 郭承嗣沉默片刻后,居然点头说道:“的确如此。”这四个字把钟紫苑气的差点倒栽了下去。 “不过嘛!”郭承嗣露出一丝狡猾的微笑:“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不把这颗毒瘤给彻底扳倒,我这长安鬼见愁的名号也算是白担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定情信物 站在马车外,可以隐隐听到里面传出来的窃窃私语声。男的低沉浑厚,女的如三月廊下的风铃,清冽悦耳。豆蔻与青黛不由相视一笑,她们不敢在近处偷听,便蹑手蹑脚的退远了些。 又过了一会,终于见到马车帘子一掀,郭承嗣大步走了出来。他下了马车,一直隐在暗处的荣喜,段岭立刻牵着马迎了上来。他利落的翻身上马,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青黛,豆蔻还有福伯这才围拢过来,就听里面传出钟紫苑略带疲惫的声音:“咱们也走吧!” “是。”青黛,豆蔻忙上了车。福伯侧高高扬起了马鞭,“啪”的一声响,青骢马扬首嘶鸣一声,带着四人踏上了归家的道路。 青黛和豆蔻进到马车内,就瞧见钟紫苑坐在榻上,肩头披着不属于她的紫色外袍,正疲倦的揉着额角。这一晚上的折腾让大病初愈的她觉得疲惫不堪。病了这么久,到底还是把她的身子给掏虚了。 青黛和豆蔻见她这副模样,不由面面相觑,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钟紫苑不解的抬头看向她们。青黛忍着笑,从塌下的柜子里取出了一面小小的水银镜,递到钟紫苑面前,说道:“公子,你还是自己看吧!” 这面水银镜还是朱斐送她的礼物,据说是胡人从海外带来的商品,价钱奇贵,却比她原来用的铜镜要清晰千百倍。在钟紫苑看来,这工艺已经与后世的镜子相差无几。 钟紫苑顺手接过水银镜照了起来。一张双颊晕红,眼眸如水般迷蒙的俏脸出现在了镜内。她心中一跳,猛眨了几下眼睛去了那层水意。然后心虚的左右端详了一下。似乎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值得她们笑话了。 青黛抿着嘴一边笑,一边指了指她的发髻。钟紫苑把水银镜往上移了移,这才发现郭承嗣居然给自己梳了一个女子的云髻,髻边还插着一只古朴的木簪。 钟紫苑撇撇嘴暗中腹诽:这家伙,明知道自己如今是贾铭,穿着一身男子的长袍,他却偏偏要给自己梳个女子的发髻。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见钟紫苑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青黛笑道:“一看就知道是郭世子的手艺,他最喜欢给公子梳这个发髻。说是看着清丽温婉,楚楚动人。” 清丽温婉,楚楚动人?钟紫苑从来不知道这几个字和自己有啥关系。她脸不由一热,嘟着嘴掩饰道:“别浑说。快点拆了。要是让外人瞧见,成何体统。” “是”青黛乖乖的应承了。 青黛笑着取下了钟紫苑头上的那根木簪,奇道:“这郭世子可真奇怪,人家送簪子不是金的就是玉的,再不济起码也该是珍珠的,他倒好,居然送根木头。”她不解的摇摇头,顺手把木簪递到了钟紫苑的手里。 钟紫苑下意识的摩挲着手里的簪子。这根木簪通体呈现暗红色,木纹清晰还隐隐透出一股清香。木簪本身的雕刻手艺并没有多高超。甚至略显粗糙。只不过它显然已经被细心的打磨过,显得非常圆润。 而且它的花型也很简单,细密的花蕾稀疏而修长的花瓣在几片绿叶的烘托下,盘踞在簪头肆意怒放。居然是紫苑花,钟紫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紫苑花又叫夜牵牛,是一种非常不起眼的野花。它的茎部和叶片非常粗涩,若手脚触碰时,会有痛痒的感觉,所以在这长安城内并不太受人待见。只有在那郊外的野地里才会成片成片的肆意绽放。不过这不起眼的紫苑花也是一剂良药,具有润肺,化痰,止咳的功效。 钟紫苑出生那天,钟瑾川恰好采了一筐子紫苑花归来,于是便给新生女儿取了这个名字。 看着这支暗嵌着自己名字的木簪,钟紫苑的心头突突乱跳着,难道是他亲手雕刻的不成?他拿了自己的玉梳,又如霸王般送上亲手雕刻的木簪,看架势还不容拒绝。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定情信物? 钟紫苑觉得手上的木簪就像是着了火般,从她的指尖一直烫到了心中。可怜她活了两世都没有和男子相处的经验,此刻觉得内心中慌张感动之余又夹杂着丝丝甜蜜,这种复杂的感觉让她非常的陌生。 此刻豆蔻“咦”了一声,她抽抽鼻子,说道:“公子,这木簪隐隐透出桃花的香味,莫非是用桃木雕的?” 钟紫苑回过神来,把木簪站在鼻端嗅了嗅,果然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她点点头,说道:“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 豆蔻叹道:“据说桃木有驱邪避凶的作用,郭世子选这根桃木簪时,想必也没有料到公子会这么快痊愈。他这份心意,倒是比送那些金簪,玉簪要贵重的多。”钟紫苑“唔”了一声没有言语,半响后,她终于红着脸悄悄的把这根桃木簪收入了贴身的袖袋中。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早,钟紫苑早早的起了身。青黛伺候她洗漱过后,她便慢慢走出了屋子。此刻天空还是瓦蓝瓦蓝的,东边刚刚升起的太阳,带着明媚的朝霞染红了半边天际。美丽的天空,配上院子里那些繁茂的大树,摇曳生姿的花朵,倒也颇为赏心悦目。 左右没有外人,钟紫苑索性挽起袍服下摆,围着这小花园慢跑起来。她知道如今自己的身子亏损的厉害,光靠进补无济于事,还需要平时多加锻炼才行。 一圈两圈三圈,这小花园虽然并不大,可几圈跑下来,也让钟紫苑汗流浃背,腿脚发软。可她还是咬着牙,坚持了跑了两柱香的时间才算罢休。 青黛见钟紫苑在跑步,她立刻乖巧的烧好了洗澡水。等钟紫苑跑完步后。把自己泡在那温热的洗澡水里时,舒服的简直想要叹息了。 她趴在木盆边缘,任那腾腾热气熏染着全身。她忽然问道:“怎么一早上都没见到豆蔻?” 青黛笑道:“公子只顾着锻炼,却不知道外院早就是热火朝天。秀才娘子,庄家夫妻,还有那些姑娘们早就来上工了,豆蔻自然是去监工了。” 钟紫苑奇道:“庄大哥也在咱们这做工吗?” 青黛拿木勺舀了一瓢热水在钟紫苑的光滑的肩头缓缓冲下,然后说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就听豆蔻说庄大哥自从被无罪释放后。庄大嫂怕张府势大会再找他的麻烦,于是便不许庄大哥再干那走街串巷的旧行当。幸好咱们家这边的生意越做越大,有些体力活儿不是女孩能胜任的。总是要央着他来帮忙。一来二去,庄大哥索性也安心的给咱们家做事了。” 钟紫苑闻言,点点头,道:“我原来也觉得全是女孩不好。那些药材也颇重。搬搬抬抬的活儿可不少,她们姑娘家家的,哪里做的来这些。既然庄大哥肯来帮忙再好不过。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总比在外面找那些闲汉要强。” 青黛拿了一块帕子沾上香胰,一边帮她擦背,一边笑道:“可不是吗!我和豆蔻当时也是这么想,就把他留下了。” 钟紫苑微闭着眼眸,享受着青黛的无微不至的照顾。被这热浪一熏,几乎昏昏睡去。她含含糊糊的说道:“这些天也辛苦你们两个了。不过昨晚郭世子应承了我。说会帮我把朱婶,柳大嫂子一家,还有芳儿全都找回来。到时你也没有这么辛苦和寂寞了......” 当钟紫苑沐浴过后,神采奕奕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立刻引起了一场小小的轰动。那些做事的小姑娘们胆小的则羞红着脸颊,只顾着埋头做事,连头都抬不起来。也有那胆大的,一双双黑眼眸子一个劲的偷偷往她身上瞟,不时还交头接耳捂嘴轻笑。 秀才娘子带着几个小姑娘正踩在药碾上来回的碾碎药材,见到钟紫苑也只是抿嘴一笑,然后轻轻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倒是庄大嫂围着她转了一圈,啧啧说道:“贾大夫,这一个多月您跑哪里游山玩水去了?可是累着了,瞧这张脸可是整整瘦了一圈,这衣裳穿在身上都是空荡荡的。” 钟紫苑早就知道,自己生病的消息被郭承嗣当机立断的压住了,并没有宣扬出去。这也是因为当时桃花养颜丸的销路才刚刚被打开,家里又没有别的能主事之人压住场面。要是陡然传出自己因为患病而神志不清的消息,那对桃花养颜丸来说会是致命的打击。关于这一点,钟紫苑特别感激郭承嗣当时的决策。 面对庄大嫂的关心,她只得抱拳说道:“走的匆忙,也没有与你们打声招呼,还请见谅。” 庄大嫂性子爽利,一双黝黑的眼眸笑得好似一轮新月,她爽快的说道:“我们倒没什么,只是你走的突然,倒是累着了你家豆蔻。不过这豆蔻倒是极能干的,你不在家的这一个多月,全靠她把生意做的有声有色。” 钟紫苑温和的笑道:“豆蔻,青黛都是我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其实她们对于我来说,早就与亲人无异。” 庄大嫂闻言,心中暗暗称奇。她年轻时也在富贵人家中待过,算得上颇有见识。她知道也有少数仁善宽厚的主家待下人极好。可是不管再好,下人终究是下人,身份的尊卑摆在那里,不容逾越。像钟紫苑这样,把下人视为亲人的,她可真没见过。 庄大嫂心中一阵嗟叹,忍不住说道:“看来青黛,豆蔻这俩个孩子倒是命数好的。”忽而,她又展颜笑道:“对了,还没谢你呢!这次我家那口子能脱罪,全靠了你上下奔走。在此,谢过了。”庄大嫂说话,郑重其事的向钟紫苑行了个大礼。 钟紫苑没有推迟,反而站的笔直坦然接受了。她知道自己若是连个礼都不肯接受,庄家两口子也越发会心中难安。 受了她的礼,此事也算揭过。钟紫苑这才笑着提高嗓门,对众人说道:“对了,我有一件事宣布。此番临时出门,我是为了去寻找了一味新的方子。虽说走的匆忙,却也收获不小。 这方子本来收在灵山宝刹之中,被我无意寻得。它具有滋养肝肾,固本培元,补气血,填精髓等说不完的功效,是男人的最佳滋补品。 如果说咱们的桃花养颜丸是专门针对女人的,那这张方子就是为了男人而设。我暂时给它取名为解忧丹。相信用不了多久,它就会如同桃花养颜丸一样名满天下。到时你们可能会更加忙碌,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你们的收入也会成倍增加。” 别的话那些姑娘们可能没有听懂,可最后这句‘以后收入会成倍增加’,她们一个个可都听的再真切不过。于是厢房内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她们因为在钟家做事,而钟家的工钱又从不拖欠,于是这些姑娘们都攒下了不少,几乎都成了家里主要的收入来源。这些家庭虽说大的改善暂时还没有,可最少在衣食上有了保证。对此,这些姑娘们个个对钟家,还有把她们召集起来做工的秀才娘子,庄大嫂都心怀感激。 没想到,许久没有露面的贾大夫,回来以后宣布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这样天大的好消息,她们怎么能不感到热血沸腾,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当然这个方子肯定不是钟紫苑从哪个灵山宝刹寻来的,她这么说只是为这解忧丹制造声势而已。这个方子其实在现代用的非常普遍,而且工艺也非常成熟,的确是解决了不少男人的烦恼。 钟紫苑在制作了桃花养颜丸后,就想好了要制作这解忧丹。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由男人和女人组成,如今女人的钱赚了不少,下一步自然就是开始赚男人钱了。 欢呼声过后,有大胆的姑娘就好奇的问道:“贾大夫,你为何要给它取名叫解忧丹?” 钟紫苑笑道:“你想想,一个男人他要是腰膝酸软,头晕眼花,盗汗,消渴,因为夜尿繁多而一宿一宿的不能成眠,多走了几步就会气促难平足跟疼痛,他能不感到忧郁吗?咱们的药就是专门针对这些症状,所以我管它叫解忧丹” 庄大嫂大笑道:“何止是忧郁,要是我有了这些毛病,只怕想死的心都会有了。解忧丹这个名字好,听着既贴切又顺口。” “对。”钟紫苑眼睛亮晶晶的,她大声说道:“这些毛病虽然不致命,却也是一种零零碎碎的折磨。不管是谁有了这些毛病,大多都会觉得日子格外的难捱。可只要服下咱们的解忧丹,这些难题就会迎刃而解,不再成为问题。所以我对这解忧丹的前景非常看好,它将会是我们另一只聚宝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求医 钟紫苑兴致勃勃的在众人面前做了这一番慷慨激昂的励志演讲后,让那些小姑娘的干劲瞬间又提高了不少。她正在乐呵的时候,福伯拿着一张烫金帖子面色古怪的跑了过来:“公子,门外有人给你下了一张帖子。” “下帖子?”钟紫苑闻言一脸的诧异。她自从独立门户以来,家里可从来没有来过这么讲究的客人。那朱斐,郭承嗣谁不是兴之所至,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从来没有给她下过什么帖子。 她接过帖子展开一看,柳府几个描金大字跃然映入眼帘。钟紫苑心中顿时了然,柳府的人定是为了柳家小姐的病情,寻上了自己。同时她也为了柳家这滔天的权势感到惊心。 钟紫苑自问昨晚除了自称是大夫以外,并没有留下任何关于身份的蛛丝马迹。这才一晚上的时间,人家就摸清了自己的底细,大清早就寻上门来,这样的办事效率未免也太高了些。 钟紫苑不知道的是,当晚她在河边的那声咆哮,却是把自己的底细给泄的干干净净。不然任柳府再权势滔天也不可能这么快找上门来。 不过人家既然上门了,她自然不能拒之门外。钟紫苑索性亲自迎到大门外,就见一辆宽大的双橼马车内,柳夫人只做寻常富家打扮端坐其中。在这辆双橼马车的后面还有一溜普通的青布骡车。车队外围着的几个侍卫颇为面熟,都是昨晚在运河边上打过照面的。那络腮胡老赵赫然正在其中。 见到钟紫苑亲自迎了出来,柳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步下了马车,笑道:“此番来的鲁莽。贾大夫还请见谅。” 钟紫苑双手抱拳微鞠了一躬,算是行了一个晚辈礼,然后笑道:“夫人说哪里话来,您能亲自上门,倒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夫人里面请。” 钟紫苑之所以对柳夫人这么客气,倒不是为了她家的权势。柳府的权势再大对与她钟紫苑来说也一点关系都没有。柳夫人在她的眼中,其实就是一个为了身患重病的女儿操碎心的悲情母亲。对于这样的母亲。她一直都心怀钦佩,所以也格外尊重。 柳夫人温婉的一笑,回头招呼道:“把东西都带上。” “是。”那些护卫答应了一声。开始从骡车里往外搬东西。一个个精雕细刻的箱子,一只只精美华贵的古董摆件,还有一台台的金银玉器络绎不绝的从骡车中运出来,简直耀花人的眼睛。知道的这是送礼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在下聘礼。 钟紫苑一呆。诧异道:“夫人,你这是何意?” 柳夫人笑道:“听说你家新修了宅院,必定要添置不少东西。咱们柳府虽然家大业大,人丁却并不旺盛。这些东西瞧着好看,平素却只能堆在库房里蒙尘而已。既然贾大夫家里用的着,我就一起搬来了,还望你不要嫌弃才好。” 钟紫苑面上一滞,不由干笑道:“夫人客气了。” 柳夫人当然不会允许她拒绝。立刻变客为主,颇为强势的说道:“老赵。你盯着他们把东西都抬进去交给贾府的下人。贾大夫,咱们进去说话。”说完,她抬腿就往里面走去,根本不给钟紫苑拒绝的机会。钟紫苑无法,只得无奈的跺跺脚,跟了上去。 进了府门,绕过影壁,中间是一条青石板路,两边有千百竿翠竹遮映。翠竹中还夹杂着几株盛开的西府海棠,梨树,桃树......只不过这些果树的枝桠略显稚嫩,看来是刚栽下不久。透过翠竹林隐隐可以看见一排青色的水磨群墙,下边是白石台矾,中间还开着一道小小的月亮门。 柳夫人注意到那月亮门后非常的热闹,还有女子清脆的说话声隐隐传出,空气中飘荡出一股浓郁的药香味。她不由笑道:“早听说如今在长安城的富家千金圈子里流行一种桃花养颜丸,美颜养生的效果极好,就连宫里的娘娘们都对它推崇备至。没想到却是出自贾大夫的手笔。不知贾大夫可否也送我几粒尝尝?” 钟紫苑只得点头应承道:“承蒙夫人不嫌弃,待会我一定挑好的奉上。”同时,她也在心里暗暗叹道,倒是是大宅院里出来的,行事果然别有一套章法。 柳夫人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她这一趟除了感激钟紫苑昨晚救了柳玉蝉的性命之外,还希望她能继续出手为柳玉蝉治病。 如果只拿那些冷冰冰的金银来打发,自然显不出热络来。恰好她又打探到钟紫苑家新修了房子,想来必定还来不及置办各类细软摆件。因为这些东西不但细碎还讲究一个眼缘,购置起来也很麻烦。 而柳夫人虽然说的谦虚,可从兵部尚书府里拿出来的东西无一不是珍品,她又摆着长辈的样子送上门来,即显得亲近又不丢尚书府的脸面。钟紫苑也不傻,略一思忖就明白了柳夫人的意图。 俩人各怀着心思进入了内院,钟紫苑将柳夫人领到了待客的大屋内。柳夫人瞧见迎面而置的那一朱漆雕花檀木长几上果然空空如也,便笑道,:“可巧了,我记得带来的那些东西里有一座三尺高的红珊瑚还有一座汉代的青铜寿面鼎,放在这里最合适不过。这边再摆一个耸肩美人瓶,素日里插些时新花朵也是极好的。灵儿,你快去取来。” “是”柳夫人的丫鬟乖巧的答应了一声,立刻出门去取东西。 柳夫人坐下后,又笑道:“贾大夫不会怪我多事吧?” 这时青黛托着朱漆雕花小茶盘奉上了两盏枫露茶,还有几样点心。见柳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钟紫苑这才谦逊的说道:“是夫人有心了。”随即她又问道:“不知如今柳小姐病情如何了?” 柳夫人闻言放下茶盏。长叹一声,说道:“昨晚回去以后,蝉儿咳喘的越发厉害了。不过我和清儿按照你教的手法隔一个时辰就帮她拍背。倒是吐出了不少浓痰。他父亲又连夜请了刘太医来看过,开了副镇咳祛痰的方子喝了,直到今天早晨才安静下来。我出门的时候,她正睡着呢!” 顿了顿,她见钟紫苑微倾着身子,蹙着秀眉正在认真倾听自己的叙述。她心头一热,猛的抓住了钟紫苑的手哽咽道:“贾大夫。昨晚蝉儿明明落了气,你这么压几下,又吹口气就把她给救活了。那时我就知道你和别的大夫不同。是个有真本事的,请你出手救救她吧!” 压几下,吹口气就能救活?开玩笑,哪有那么简单。钟紫苑心中虽然泛起嘀咕。面上却不敢怠慢。她想了想。说道:“柳小姐的情况可不容乐观,其实昨晚也算是赶巧了,要是再晚上一点,我也没了法子。真可以算是天大的侥幸,才保住了她的命。夫人可能不知道,我救人的手法是特殊了一点,但是我诊脉开方的手法并不比别的大夫高明多少。” 开玩笑,柳玉蝉目前的身体状况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虽然昨晚侥幸没有爆炸却并不表示她就没有了危险。钟紫苑就算有心想要帮忙给她治病,有些话也还是要说在前头才好。 这些话柳夫人不知听多少大夫说过。每次听,她心中都会产生一种无边的惶恐,她害怕精心呵护了十八年的女儿会离自己而去。 “不过,柳小姐目前只要能顺利的把肺部的痰排出来,就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至于想要治愈......”想到柳玉蝉那副孱弱到几乎没有发育的身子,她不由暗暗摇头。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我没想过她能治愈......”柳夫人虽然心慌意乱,到底还没有昏了头,她忙说道:“蝉儿上半年就已经过了十八岁生辰。这个年纪对别的女孩子来说,早就该相夫教子,生儿育女了。可我的蝉儿却连柳府的大门都没有迈出过几次,她每天能看见的,就是她那院落上方的那块巴掌大的天空。我求的不多,只不过想要她能多活几年,能顺顺利利的嫁个夫婿真正的做一回女人,死了以后能进入夫家的祠堂享受后人的香火,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 对于一位母亲如此悲伤的祈求,钟紫苑自问根本就无法拒绝。可是该怎么救?又能救得了几时?钟紫苑心中根本就没有一个章程。想到这些钟紫苑只觉得头都大了。 “贾大夫,求求你了......”柳夫人哀戚的看着她,眼圈都红了。 似乎被柳夫人的哀伤所感染了,钟紫苑也觉得自己的眼中有些涩涩的,她闭了闭眼眸,似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终于开口道:“夫人请放心,柳小姐那边我应承就是了。” 柳夫人欣喜若狂,她目光猛的一亮,说道:“太好了......”顿了顿,她又说道:“至于诊金方面或者是需要什么珍稀药材,你只管开口。咱们尚书府绝对不会吝啬。” “那些都罢了,我只有几个要求......”钟紫苑慢慢的说道:“不管我用什么法子为柳小姐治病,都请夫人你不要干涉,要是您想要干涉,到时就请您另选高明。” “不,我一定不会干涉.”柳夫人忙保证道。 钟紫苑笑了笑,又继续说道:“还有,我是女子的事,还请柳夫人和柳尚书为我保密。” 这个不用钟紫苑交代,柳夫人的心中也跟明镜似的。要知道女子行医最多的地方是在宫里,或是皇亲贵胄府里,多是伺候各位主子娘娘。在民间要是有女子行医会被认为是伤风败俗,是会被世人所诟病的。 柳夫人心中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钟紫苑会提出什么了不得的要求,这两个要求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她点点头,说道:“这些我都依允了,贾大夫可还有别的要求?” 钟紫苑想了想,笑道:“暂时只想到这些,等想到别了下次再告诉您好了。” 柳夫人不由笑了,说道:“一定。”又闲聊了一会,柳夫人才带着几盒桃花养颜丸满意的离去。 待柳府的人走后,青黛蹦蹦哒哒的走了进来,笑道:“公子,柳府太客气了,我刚才偷偷去库房瞧了一眼。光是各色绸缎,软缎,纱帐,锦被就堆得老高,更不要说各色玉器,瓷器,酒器,还有金银饰物了,恰恰都是咱们用的着的。如果要咱们一样样去买,还不知道要费上多少时辰,没想到今儿却全齐整了。” 钟紫苑闻言苦笑道:“行了,好好收着吧!看什么地方适用的,你做主摆上就是。”她现在满心想的是如何着手给柳玉蝉看病,哪有精神来管这些。青黛也不生气,她吐吐舌头,又蹦蹦哒哒的回库房去清点东西。 钟紫苑独自在大屋内思考了许久,忽然眼睛一亮,自语道:“就这么办。” 她叫上福伯,匆匆的出了门。没过多久,就出现在了蜀王世子府大门口。门房见着她根本就没有进去禀报的意图,径直打开大门放她进去了。她自己一路寻到了朱斐的书房外。 候在门外的雪姬瞧见她不由大喜,刚想出声招呼,却被她给做手势给拦住了。雪姬抿嘴一笑,便退了下去。 钟紫苑顺着那敞开的纱窗往里瞧去,正好看见朱斐正坐在一张青木大案上挥笔作画。他凤眼低垂,殷红的薄唇死死抿着,看上去居然十分认真。钟紫苑见惯了他戏谑的一面,可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认真过,心中顿时对他笔下未完成的画感到万分好奇。她偷偷抿嘴一笑,蹑手蹑脚的走到了他身后探头看去。 她立刻失望的道:“什么嘛!居然画个背影,谁知道这是哪个鬼呀!” 朱斐头都没抬,只稳稳的把剩下的几笔添上,这才放下手中的画笔,举起那张宣纸仔细端详着,满意的道:“你不知道有什么打紧,只要我知道是谁就成。” 就见雪白的宣纸上只用聊聊数笔,就勾画出了一个女子的窈窕背影。这女子坐在缠满了青藤的花架下,面对着一大片颓败的荷花池。这幅画并不是什么上乘之作,手法也很单调,不知为何,钟紫苑却可以感觉到一种恒久的孤寂扑面而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奇怪的大夫 钟紫苑伸长了脖子还欲细看,朱斐却三两下把那那幅画给卷了起来,随手投在了地上的一只广口粉汝窑瓷瓶内。那瓷瓶里已经密密集集的有了十几卷那么多。 深知朱斐品性的钟紫苑不由骇然笑道:“你何时钟爱上画画的?” 朱斐一甩广袖,无奈道:“如今有不少御史言官在皇上面前弹劾我,说我性子暴虐,喜怒不定。身为蜀王世子却滞留长安不思归蜀,还四处结交皇亲贵胄,得罪朝廷大员,所以罪孽深重。” 钟紫苑一怔,怒道:“滞留在长安城的藩王世子又不止你一人,他们为何单单寻你开刀?那皇上怎么说,难道他也要你回蜀地不成?” “皇上说,我要是没事,这些天就待在府里读书画画,别一天到晚的给他惹是生非。”朱斐说完,又一脸痛苦的铺开了一张宣纸,持起狼毫笔沾满墨水在上面勾勒起来。 钟紫苑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朱斐凤眸一转,不满的斜瞥了她一眼,说道:“小没良心的,你的病倒是好了。如今我却处在水生火热之中,你倒笑的这么开心。”话虽这么说,他的眼中已无声的漫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芒,似有两簇小小的火焰在里面燃烧。 钟紫苑点头道:“难怪你瞧见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原来你早知道我病好了。” 朱斐微微一笑,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宣纸上。只淡淡的说道:“昨夜郭府的暗卫寻到他时,他正好与我在一起。”原来如此,钟紫苑悄悄的吐了吐舌头。 “行了行了。别在这里装腔作势的,我有正经事找你。”钟紫苑见他还欲再画,便一把夺下了他手中的狼毫笔,搁在了一旁的松花石砚上,然后扯着他的衣袖往外走去。 后院的马棚旁,用枯枝稻草碎步搭建了一只不起眼的狗窝,钟紫苑拉着朱斐蹲在狗窝前。正津津有味往里看着。 朱斐紧皱着好看的眉头,拿袖子捂着自己的口鼻,万分嫌弃的斜瞥着狗窝里那堆挤在一起蠕动着的。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小奶狗,说道:“这就是你说的要紧事?一群野狗,丑死了。” 钟紫苑不满的说道:“好歹它们如今也是你府里的一份子,当然不能算是野狗。而且刚出生的小狗都是这样毛茸茸的一团。哪里丑了?” 她还兴致勃勃的伸手点着数:“一只。两只,三只......哇,旺财,你好厉害,居然生了五只耶!” “什么,旺财?居然还叫这么难听的名字。我可不承认它们是我世子府里的一份子。究竟是那个狗奴才养的,给我滚出来。”朱斐不满的提高了嗓门。引得旺财警惕的回头看向这两个擅自围观的不明人士。似乎感觉到了莫名的威胁,它呲牙咧嘴的瞪着两人。喉咙里还发出示威般的呼噜声。原本挤在一起埋头吃奶的小狗们也受到了惊吓,唔唔叫着。一起往旺财的肚皮底下钻去。 一个声音怯怯的从俩人声后传来:“是,是我养的狗。” 朱斐回头望去,却看见顶着一头乱发,手里还捧着一只大瓷碗的春妮慢慢的走了过来。钟紫苑见她一脸的惊惧,忙暗暗扯了朱斐一把,然后站起身笑道:“春妮,旺财什么时候生的小狗呀?” 春妮显然被朱斐先前的怒气给吓着了,嗫嚅着道:“就,就,就是十五天前。”顿了顿,她又好奇的问道:“你到底是钟姐姐,还是贾大夫。” 钟紫苑闻言不由一愣,她下意识的去看朱斐,朱斐亦抬头看着她,他那双明媚的凤眸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奇异光芒。钟紫苑心中一跳,忙撇开了视线,只看着春妮说道:“我即是钟姐姐,也是贾大夫。不过我要是钟姐姐就不能继续给你家大叔治病了。” 春妮立刻轻快的说道:“那你还是做贾大夫好了,你是钟姐姐的时候样子怪吓人的。还是贾大夫好,又能陪我说话,又能帮旺财搭窝,还能帮大叔治病。” 钟紫苑闻言一笑,说道:“那我听春妮的,以后还是做贾大夫。” 春妮闻言,脸上绽开了一个羞涩却灿烂的笑颜。朱斐却在一旁小声嘀咕道:“小骗子。” 钟紫苑面上一热,却假装没有听见,对春妮招手道:“你是想要来喂旺财的吗?快过来吧!” 春妮脚下动了动,在扫了一眼默然不语的朱斐后,又僵硬的站住了。钟紫苑皱皱眉,暗地里踢了朱斐一脚。朱斐无奈的摸摸鼻子,只得站起身来慢慢的踱开了些。 春妮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蹦蹦跳跳的来到钟紫苑身边,弯下腰把手里的瓷碗小心的放在旺财的嘴边。碗里是吃剩的米饭拌了一点肉糜和菜汤。旺财伸出鼻子闻了闻,立刻伸出舌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春妮拍了拍手,忽然对钟紫苑说道:“贾大夫,你既然能给大叔看病,那能给小狗看病吗?” 钟紫苑一愣,忙问道:“哪只小狗病了?”她下意识的往旺财的肚皮底下看去,就见那一群小狗全都跟肉球似得圆滚滚的,实在瞧不出哪只有毛病。 春妮忙道:“不是它们。”她往狗窝角落里一处拱起的稻草堆里指了指,说道:“它在那里面呢!” 说完她伸出小手在稻草堆里扒拉了一会,然后揪着一条短短的尾巴,果然又拽出一只小奶狗。然后说道:“这只小狗没有其余那些小狗那么健壮,所以老是被挤在一旁不能靠近。就连吃奶,也是等别的小狗都吃完了,它才能吃上几口剩下的,所以老也长不大。贾大夫。你给瞧瞧,它是不是病了。”说完她把小狗捧到钟紫苑的面前,然后眼巴巴的看着她。 钟紫苑把那只小奶狗接到手里。仔细看了看,果然发现它特别的瘦小。别的小狗都是滚圆的肚皮,只有它是瘪瘪的,身上的绒毛被别的小狗抓的稀稀疏疏的,就像冬日里还未割尽的麦田。 透过稀疏的绒毛还可以隐隐看见腹部那一道道隆起的肋骨。虽然它的身子瘦小,可它的眼睛却很大,圆溜溜的就像两颗黑葡萄。两只小耳朵软软的塌着。紧贴在头皮上。也许是感到害怕,它把头紧紧埋在两腿之间,小小的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钟紫苑注意到它左侧后腿弯曲的幅度非常的不自然。于是她拿手指戳了戳,那只小奶狗立刻发出“吱吱”的小声哀叫。 朱斐这时已经踱回到钟紫苑的身边,听到小奶狗的的叫声,不由笑道:“这到底是耗子呢?还是狗呢?连叫的力气都没有。这小家伙只怕是养不活了。” “谁说的。”钟紫苑摸了摸它小小的身子。笑道:“它只是在出生的时候被弄断了腿,才会没力气和那些兄弟姐妹抢奶喝。所以连叫的力气都没有,等我把它喂饱了,再帮它把腿给接好,它就会和正常的小狗一样了。” 想了想,她又对春妮说道:“春妮,你看你要照顾六只小狗还有旺财,一定会忙不过来。不如把这只小狗送给我吧!我一定帮它把腿给治好,然后找一个非常善良的姐姐来照顾它。” 春妮想了想。点头说道:“那好吧,其实旺财也是你和我一起捡来的,你也算是它的主人。你想要养小狗只管抱去好了。可是你一定记得把小六的腿给治好哟!” “原来它的名字叫小六。”钟紫苑兴高采烈的说道:“小六,你要跟我回家了。”小六瞪着湿漉漉的眼睛,不明所以的吱吱叫着。 朱斐伸手戳了戳它的脑袋,不耐的说道:“你想养狗还不简单,我记得玉姬那里还养着一只纯种的哈吧儿,那身毛色油光水亮的,可漂亮了。或者我帮你去弄一只猎犬,那家伙高大威猛,用来看家护院也不错。怎么都比这三条腿的小不点要强的多。” 钟紫苑将小六宝贝般的抱在怀中,道:“你别管,我就要这只,还指望着它能给人治病呢!”她跟春妮打了一声招呼,也不理会朱斐,转身就走。 朱斐无奈的摇摇头,嘴角含着一抹宠溺的微笑,慢慢跟了上去。 ...... 屋外,一株枫树的叶子全都红了,金色的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细细密密的投了下来,在那青石板地面上留下了细密的如蝴蝶般耀眼光斑。一阵微风吹过,树叶如波浪般起伏不定,发出沙沙的声响,地面的光斑似彩蝶起舞般欲飘然而去。 钟紫苑站在枫树下摊开一只手,一缕金色的光斑正好稳稳的投在她的掌心。暖暖的,这是一轮缩小了的太阳被握在了手心里。她正玩的开心,清儿匆匆走了过来,先是屈膝行了一礼,然后说道:“贾大夫,我家小姐醒来了,也喝了药,夫人请你现在过去。” “好,前面带路。”钟紫苑理了理肩头的药箱,又弯腰提起脚边一只盖着棉布的竹篮,跟在清儿的身后,往柳玉婵的屋内走去。 屋内,门窗皆关的紧紧的,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屋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味。柳玉婵侧躺在铺着白虎皮的床榻上,显然刚刚经过一场剧烈的咳嗽,她黯黄的脸颊上还带着一种病态的潮红,薄薄的嘴唇微张着细细的喘着气,唇上还染了一层诡异的浅紫色。一群小丫鬟围着她团团转,柳夫人则坐在床边暗暗垂泪。 没想到钟紫苑来的这样快,柳夫人就像是见到了救星般,急急迎了上来。道:“贾大夫,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钟紫苑早就瞧见有丫鬟端了一只痰盂出去,她粗略扫了一眼,心中便有了数,于是笑道:“夫人现在不用担心,能让我和柳小姐单独说说话吗?”柳夫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被灵儿扶着退了出去。屋内只留下了清儿还有另外一个小丫鬟。 钟紫苑放下手里的竹篮和药箱,环视了四周一圈,然后指着原本挡在柳玉婵床前的一扇黑漆软嵌螺钿大屏风说道:“你们两个把这扇屏风搬到窗户前。” “啊!”清儿吃惊的张大了嘴。她还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大夫,进到病人屋里不急着看病,反而急着搬东西的。 “啊什么啊!”钟紫苑不客气的说道:“是你家夫人央着我来给你们家小姐看病的,当然要按着我的法子来。快点搬。” “是。”既然和治病有关,清儿也不敢耽误,她无奈的答应了,然后和另一个小丫鬟啃啃哧哧的搬了起来。 钟紫苑这才把视线投在了床上的柳玉婵身上,笑道:“柳小姐,我们昨晚见过面了,不过我猜你肯定不记得我了。我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贾,单字一个铭,是一位大夫。” 柳玉蝉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怯怯的小声说道:“贾大夫好,母亲先前告诉我了。她说昨晚多亏有你在才救了我的性命,真是多谢了。” 钟紫苑一听这话,心中顿时乐了。她生怕这柳府的小姐因为常年重病缠身,性子会变得偏激怪异。不过现在看来是她自己多虑了,这柳小姐倒是个温婉可人疼的。 她呵呵一笑,自顾自的在柳玉蝉的床榻旁坐了下来,说道:“昨晚太混乱了,今天就算是咱们第一次相识好了,所以我给你带来了一样礼物。” “礼物?”柳玉蝉眨着眼睛,一脸好奇的看着钟紫苑。她很少与外人接触,尽管已经满了十八,却还保留着一颗赤子之心。听说钟紫苑给自己带了礼物,她顿时来时兴趣。 这时清儿抹着额头的汗珠,气喘吁吁的过来说道:“贾大夫,屏风已经放好了。” 钟紫苑提起了脚下的竹篮,头也没回的说道:“那就把窗户打开吧!这屋里的空气混浊不堪,也该换换了。” “啊!”清儿面上一滞,为难的说道:“可我家小姐吹不得风,要是把窗户打开了,只怕她的病情又会加重。” 钟紫苑不耐的说道:“所以我让你们用屏风挡在了窗户前,这样既能换换屋内的空气,又不会让你们小姐吹着风了。” “可是夫人那边不会允许的......”清儿为难的绞着手指,依然没有动弹。 钟紫苑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夫人那里有我去说。别忘了,我才是大夫,做大夫的不会害自己病人。” 第一百三十章 不受欢迎的礼物 见清儿依然踌躇着不愿动手,钟紫苑不由笑道:“虽说现在是秋天,可日头还暖,你们每日午后开上一二个时辰的窗户,既不会冻着柳小姐又可以让屋内的空气流通起来。把这些污浊的气味排出去,对病人来说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柳玉蝉也探出头来,微喘着,娇怯怯的说道:“清儿,照贾大夫的意思去做。” 见自家小姐也发话了,清儿只得乖乖的走到窗旁,“吱呀”一声把它给推开了。一股夹杂着青草气息的新鲜空气立刻欢快的涌进了屋内,屋子里原本浑浊凝滞的气息立刻松动起来。一只小小的粉蝶趁机飞了进来,在众人面前拍打着翅膀欢快的起舞着。 柳玉蝉昏昏沉沉的瞧见了,勉强笑道:“这都多少年了,我这屋子的窗户还是第一次打开,它倒是不嫌我这屋味重。” 钟紫苑见柳玉蝉眼神迷蒙,气息浅促,知道她精神不济又犯倦了。忙举了举手里的竹篮,说道:“柳小姐,你还没有瞧我送你的礼物呢!不如你自己打开来瞧瞧。” 柳玉蝉闻言,勉强提起精神伸出说道:“清儿,把我扶起来。” “是。”清儿忙过来半抱着将她扶起,另外那个丫鬟立刻抱了一床细密厚重的褥子放在她背后。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让柳玉蝉的喘息声又加重了几分。把清儿慌的,又是好一阵抚胸拍背,才让她缓过气来。 这时竹篮上盖着的棉布自己轻轻移动起来。里面还发出微弱的‘呜呜’叫声,慢慢的,一只毛发稀疏却圆溜溜的小脑袋探了出来。小六许是在篮子里待的久了。气闷的紧。好不容易把小脑袋探了出来,它立刻伸出一节粉嫩的舌头,呼哧呼哧的喘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就像蒙着一层雾气,无辜而又好奇的盯在面前的柳玉蝉身上。 柳玉蝉被骇了一跳,她怯怯的道:“这是什么?瞧着怪可怜的。” 钟紫苑完全没想到柳玉蝉居然连小狗都没见过。倒是一旁的清儿笑道:“这是一只小狗,瞧着毛都没有长全。怕是还没有一个月吧!” “它出生才十五天呢!眼睛也是刚刚睁开......”钟紫苑掀开竹篮上的棉布,笑道:“它叫小六,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可喜欢?” 柳玉蝉眼睛一亮,不可思议的说道:“这就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大多数女人都会对这种小小的,软绵绵的动物没有抵抗能力,尤其是它还用一种无辜的。湿漉漉的眼睛瞅着你的时候。柳玉蝉的心瞬间就被小六给萌化了。她又惊又喜的伸出手去,想要抚了抚小六的脑袋。 清儿忙制止道:“小姐,你不能碰它。你忘了夫人不许你碰小动物吗?”柳玉蝉一愣,明亮的眼睛立刻就黯淡了下来,她伸出去的手又讪讪的收了回来。 钟紫苑似乎没有发现她眼中的黯然,只一下一下的抚着小六的脑袋,淡然说道:“小六还挺可怜的,生下来就断了一条腿。不但没有力气和它的哥哥姐姐们抢奶喝,还被它们抓的遍体鳞伤。可是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挣扎着。它还是努力活了下来。虽然它没有别的狗儿那么健康,也没有别的狗儿那么漂亮,可它绝对是最与众不动的那一只。柳小姐,你愿意做它的主人吗?” 听了钟紫苑的话,柳玉蝉的心中不由百转千回,她仿佛在小六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心中不由又酸又苦。她苦笑一声,自怨自艾的道:“如今我连自己能活多久都不知道,哪里还能照顾得了它,你还是给它另外找个主人吧!”语毕,她轻咬着下唇,一双妙目却不舍的在小六身上流连着。 “是吗,那真是可惜了。”钟紫苑也不着急,只面露惋惜的说道:“小六呀小六,既然柳小姐不愿意照顾你,我只能把你送回狗窝去。只希望你的那些狗兄狗姐们能嘴下留情,给你剩口吃的,别让你还没满月就被活活饿死。”她站起身用棉布重新把小六给盖上,然后提起竹篮作势欲走。 柳玉蝉悚然一惊,忙开口叫道:“你等会。” 钟紫苑回头看着她,假装不解的问道:“柳小姐还有何事?” 柳玉蝉咬了咬下唇,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半响,终于开口说道:“贾大夫,我知道你是吓唬我的。你连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都救,怎么会忍心把小六送回去让其余的狗儿践踏。其实我也恨想照顾小六,可是我如今的身子你也知道,根本就没有办法长久的照顾它。那我又何必拖着它一起受罪。” 钟紫苑莞尔一笑,又在柳玉蝉的身边坐了下来,说道:“你看小六的肚子瘪瘪的,想来定是饿的不轻,不如咱们先把它喂饱了再说,如何?” 这个提议柳玉蝉不可能反对,相反她还十分期待,忙点头说道:“清儿,快去取些新鲜牛奶来。” “是。”清儿脆声答应了,快步走了出去。 清儿出了院子,并没有急着去取牛奶,而是转个弯,来到了一座碧窗朱瓦,白石台矶的厢房内。厢房的屋檐下还摆着一只炉子,炉上还搁着一个银药吊子,正煮得咕噜咕噜直响,一阵阵闻着就觉得透进了五脏六腑的药味在空气中四处弥散。把墙角处一丛开着正艳的蔷薇花香都遮盖了过去。不过柳府里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都早就熟悉了这个气味。 清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就见柳夫人正坐在塌上,手里端着一只琉璃茶盏默默出神。灵儿见到清儿掀帘进来,忙招手叫道:“快过来,夫人都等急了。” 清儿忙上前屈膝福了福,柳夫人回过神来。把手里的琉璃茶盏往那楠木小几上一搁,就听“叮”的一声脆响。柳夫人却全然不顾,一双含着疲惫的眼睛紧紧盯在清儿身上。说道:“贾大夫究竟是如何给小姐治病的?” 柳夫人虽然纡尊降贵亲自请来钟紫苑为柳玉蝉看病,可她心中还是有着一万个不放心,所以才会暗地里打听屋内的情形。 谁知清儿摇了摇头,说道:“贾大夫不曾给小姐看病。”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贾大夫只让我们把窗户打开,说是要换换里面的空气,对病人有好处。她还给小姐带来了一只还未断奶的小狗。说是送给小姐的礼物,不过被小姐拒绝了。” 柳夫人大惊,猛的站起来。说道:“胡闹,刘太医他们都说了,蝉儿一定要注意保暖,千万不能被风吹着。否着很容易受风寒感染咳疾。她。她究竟会不会看病?怎能把窗户打开,这不是要蝉儿的命吗。不行,我要去阻止。” “夫人别急。”清儿忙说道:“开窗前,贾大夫指挥我们把那扇黑漆软嵌螺钿大屏风搬了过去,恰好把风给挡住了,吹不到小姐身上。” 灵儿也提高了嗓门提醒道:“夫人,你忘记了?贾大夫说过,她给小姐治病的时候。你不能干涉,否则就要咱们另请高明。” 柳夫人闻言。一双黛眉不由微微蹙起。她缓缓的坐下,不解的低语道:“她究竟要如何给蝉儿治病?” 抬首见清儿依然站在原地,眼巴巴的瞧着自己。柳夫人无奈的一挥手,说道:“你去吧!小心伺候着,千万不要出岔子。” “是。”清儿苦着脸屈膝福了福,转身退了下去。 柳夫人呆滞了半响,忽然长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自语道:“真不知道把这贾大夫请来,对蝉儿来说究竟是福是祸......” 清儿用梅花朱漆小茶盘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牛奶,她进到屋内时,恰好听到柳玉蝉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叫。 清儿心中一惊,忙快步走过去。见柳玉蝉在钟紫苑的怂恿下,怯怯的伸出了手指放在小六的嘴边。小六饿极了,立刻伸出两只爪子抱着柳玉蝉的手指,然后伸出粉嫩的舌头一下一下的舔舐着。 柳玉蝉惊叫后,呵呵的轻笑道:“好痒......” 清儿松了一口气,忙说道:“小姐,牛奶端来了。” “快拿来,小六都饿坏了。”清儿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柳玉蝉禁不住诱-惑,轻轻在小六柔软的身上抚摸了一番,她立刻爱上了这种感觉。尤其是小六把软软的身子紧靠在她的掌心,把湿漉漉的眼睛无比信赖的投注在她身上时,她忽然有了一种被需要的满足感。 看着小六伸出粉嫩的舌尖满足的舔舐着碗里的牛奶,柳玉蝉暗黄的小脸上终于流露出会心的微笑,她踌躇片刻,开口说道:“贾大夫,我改变主意了,想把小六留下来。可是我不知道能照顾它多久。” 钟紫苑早就知道她拒绝不了这个弱小生命,她微微一笑,说道:“如此甚好,它有了妥帖的去处,我也安心了。至于你能照顾它多久,那就看它的造化了。” 柳玉蝉虽然足不出户,又性子谦卑自怜,可她到底不傻,瞬间就明白了钟紫苑的意思。她朝着钟紫苑感激的一笑,说道:“说不得,我挣命罢了!” 那碗里的牛奶只浅浅下去了一层,小六那瘪瘪的肚皮却慢慢鼓了起来。眼见它是喝饱了,便伸出前爪扒了一下嘴角挂着的牛奶沫子,然后懒懒的拉长了身子,开始在竹篮里乱拱起来。 柳玉蝉见状不由奇道:“它这是怎么了?” 钟紫苑笑道:“吃饱了就犯困,它这是想要找个暖和点的地方睡觉呢!” 柳玉蝉“噗嗤”笑了起来,说道:”清儿,去取些旧袄子来,我要亲手帮小六子做个暖和的窝。” “是。”清儿只得无奈的答应了。她出门不就,柳夫人领着灵儿端着一碗墨汁般漆黑的药汤走了进来。 柳夫人忍到现在已是极限,不过进到屋内,见柳玉蝉半躺在褥子上,一张黯黄小脸虽然显出了疲态,可一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瞧着也没有发咳疾的迹象。她心中不由暗中松了一口气。笑道:“打扰了,不过,蝉儿,你该喝药了。” 柳玉蝉冲着钟紫苑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笑道:“光顾着小六,我倒是把喝药的事给忘了。”短短半个时辰,借着小六的由头,加上柳夫人早已对她言明了钟紫苑的女子身份,所以两人很快熟络起来。 钟紫苑只闻了闻,就知道这是一副治疗肝阴亏损,心气耗损的药,她微微一笑没有言语。就见着柳夫人亲自持着银勺把这碗能苦到人心坎里的药汁,一勺一勺喂到柳玉蝉的嘴里。柳玉蝉小口小口的接了,慢慢咽下,居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可见她平日里是拿这黑黝黝的药汁当水喝的。 才喝了一半,清儿拿了几件穿不着的旧袄子回到屋内。柳玉蝉见了眼睛不由一亮,她心急的说道:“母亲,我自己喝吧!”说完,她自己端了剩下的半碗药汁,咕噜咕噜一口喝了。 柳夫人目瞪口呆,骇然笑道:“哪里就急成这个样子。” 柳玉蝉成日里都是病怏怏的躺着,总觉得一日一日都是煎熬,如今好不容易有些事做,自然比平常人更加兴致高昂。 她亲自拿了剪子把那些旧袄按照竹篮的形状绞了,细细的铺好,给小六子取暖用。见她做的专心致志,钟紫苑悄悄拉了柳夫人一把,柳夫人会意,立刻跟着她走了出去。 钟紫苑这才笑道:“夫人勿怪,未经您的同意,我就擅自给柳小姐带来了一只小狗。” 柳夫人心中确实非常不快,可见到柳玉蝉似乎心情不错,她也不好发作,只淡淡的说道:“其实,蝉儿以前也养过一只红嘴绿毛的鹦哥,她极为喜欢,每天都要亲自喂它,夜里听着它的叫声才能入眠。后来一天夜里,那只鹦哥却被野猫给扒了。第二天,蝉儿醒来,发现那鸟笼里只剩下了几根羽毛之后,她大哭了一场,后来还连续发了七天的高烧,一条小命都差点丢了。从此以后,我便再不许她的面前出现活的小动物。因为她的性子太善良,受不了这样的生离死别。” 第一百三十一 章 心理暗示 钟紫苑闻言也不意外,她顺手从廊下的汝窑花盆里折了一朵如火般的蔷薇在指尖轻轻掐动着,一股馥郁的花香在空气中弥撒开来,然后她淡然笑道:“夫人不妨看看柳小姐如今的情形再做决定。” 柳夫人一愣,不由抬眸望去。隔着重重帷幕,可以隐隐看见柳玉蝉半倚着的身影。 她因为病的时间久了,成日间都是时睡时醒,多半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明明是十八如花年华,可她整个人却显得暮气沉沉。 而现在的她虽然任旧是无力的靠在床头,可她不但兴致勃勃的对着光线穿针走线,还不时微笑着俯首对那只不起眼的狗儿轻言细语,顺便把清儿指挥的满屋子团团转,整个人都似活过来了一般。 见柳夫人看着柳玉蝉怔怔的出神,钟紫苑便笑道:“不知夫人和我看见的是否一样?” 柳夫人还未回过神来,只下意识的问道:“看到什么?” 钟紫苑缓缓道:“生命力,一个十八岁女孩子该有的生命力。” “生命力?”柳夫人越发听不懂了。 钟紫苑她努力解释道:“我先前进来时,柳小姐暮气沉沉,连笑容都显得那么勉强。而现在仅仅只是多了这么一个小家伙的陪伴,她脸上的笑容不但多了也让她暂时忘记身上的病痛,重新恢复她该有的活力还有生命力,难道不好吗?” 柳夫人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是我狠心。可是蝉儿病的那样重,就算她目前暂时忘记了身上的病痛,可是病痛不会因为她的遗忘就消失。它们依然不屈不饶的盘踞在蝉儿身上!这样的她哪里有精力来照顾小动物。” 钟紫苑的眸光渐渐变得幽长深远,她意味深长的说道:“柳小姐的病的确不轻,可原也没有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只是有人在不断的给她心理暗示,不断的提醒她病的很重,不断的提醒她已经命不久矣。 久而久之她的心里就处于一种完全灰暗的状态,她对人生没有了希望,对未来没有了信心。对自己更加充满了绝望,所以她早早的放弃了自己,没有了生命力。她的身子才会衰败的这样厉害。” 钟紫苑的话,柳夫人虽然有一大半没有听懂,可是她还是明白了中心意思,就是说柳玉蝉原本没有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她是受了身边人的影响。所以病情才会日渐沉重。 柳夫人又气又急,胸中一时气血激荡。她往前疾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回过头来冲着钟紫苑低喝道:“是谁?你发现了是谁在暗里害我蝉儿。” 钟紫苑一双如猫般琥珀色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在柳夫人身上,笑而不语。柳夫人心头一惊,骇然倒退了两步,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鼻尖道:“难道......是我?” 灵儿“哎呀”一声,忙扶住了她,劝慰道:“夫人。宽心些,贾大夫定不是这个意思。”她抬眸看着钟紫苑恨恨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在这里混说。我家夫人视小姐如珠如宝,小姐身上的病疼她都恨不能以身代之。小姐每每发病,她比谁都要着急,不但四处寻医问药,还常常连着几天几夜衣不解带的照顾。瞧瞧,这才几年时间,生生把一头乌丝熬出了白发,她才不会是害小姐的凶手。” 灵儿的一双妙目就像是一把利刀,在钟紫苑身上狠狠的刮着。钟紫苑也不生气,她知道自己这套说法牵涉到了后世的心理学,这个时代的人根本就接受不了,也不能理解。 可是为了柳玉蝉,她还是想要努力对柳夫人解释清楚。于是她继续说道:“夫人可听说过望梅止渴这个典故?相传魏国曹操的部队在行军路上,由于天气炎热,士兵都口干舌燥,无力行走。曹操见此情景,大声对士兵说“前面有梅林”。士兵一听精神大振,并且立刻口生唾液,脚下如有神助,才脱离了困境。 这就是一种心理暗示,别看只是几句话,可有时带来的力量不可估量。我曾经就见到过这样一个病人。她嫁人以后由于三年都没有怀上孩子。于是她的相公,她的婆婆,包括她的娘家人天天轮番在她面前念叨,责怪。久而久之,那位夫人的精神就处于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于是她觉得自己怀孕了,她的身体还出现了一切怀孕时才会出现的症状,什么停经,恶心,呕吐,嗜睡,就连口味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位夫人的相公高兴坏了,还以为她真怀了身孕,于是请了长安城里最好的妇科圣手前去诊治。结果这位妇科圣手却判断他的夫人没有怀孕。 可那位夫人的家里人并不相信,因为孕期的症状这位夫人的身上都有,于是她家又请了附近所有的大夫来为这位夫人诊治,结果所有人的的判断都与那位妇科圣手的诊断一样。 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能解释那位夫人的身上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孕期症状。而在我看来,这一切其实很简单,就是她的家里人长期给她的心理暗示造成的结果。” 顿了顿,她见柳夫人似若有所思,便提醒道:“夫人,你成日里是不是在柳小姐的面前总是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然后询问的话题都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是有没有咳的越发厉害,胸口是不是很疼之类的话题?” 柳夫人面上露出了一丝不自在,她勉力笑道:“难道我关心她,多问了几句也不对吗?” 钟紫苑叹道:“如果是常人,这样的问候倒是无妨。偏偏柳小姐本就心思细腻,久病缠身导致她越发敏感多疑,想法自然会偏激一些。一不小心就很容易钻了牛角尖。 夫人在她面前不但没有掩饰,反而日日露出这种焦灼不安,惶恐绝望之态。久而久之,这些情绪也感染了柳小姐。再加上您对她的过度保护,才会让她觉得自己无用,对自己感到厌弃甚至绝望,最后渐渐失去了生命力。” 柳夫人早就听的泪流满面,她拿袖子堵住了自己的嘴,哽咽道:“原来是我害了蝉儿。居然是我害了蝉儿......呜呜呜” 钟紫苑非但没有劝慰,反而冷酷的说道:“柳夫人,你此时的哭泣对柳小姐不但没有任何帮助。反而是把她往黄泉路上又推了一把。” 柳夫人一惊,忙抬眼往屋内看去。就见柳玉蝉似乎听到了她了哭声,不但停了手里的针线活,就连脸上的笑容也早已敛去。取代的是一种凄惶和无措。一双眼睛就像是受惊的小鹿般下意识的往柳夫人处看来。 忽然她身子往前一扑,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她咳的那样厉害,以至于承受不住,把先前喝下的汤药全都吐了出来。她一边大口吐着,一边咳嗽不已,不一会就是脸红头胀,看上去不胜怯弱。 柳夫人被唬的魂飞魄散,早忘了自责哭泣。她忙快步上前为柳玉蝉拍背抚胸,忙乎了许久。柳玉蝉才算渐渐安静下来。 她喘着气,拉着柳夫人的衣袖,怯怯的小声问道:“母亲方才为何哭泣?可是贾大夫说我的病不好了?”她的语调是那样惶恐,绝望,让柳夫人心如刀搅,心中深恨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贸然哭泣无端把她给吓到了,同时也对钟紫苑所说的话越发感到无比信服。 就听钟紫苑在一旁轻快的笑道:“柳小姐错了,方才夫人会突然哭泣,是因为我告诉夫人你的病有了好转的迹象,所以夫人才会喜极而泣。” “好转?”柳玉蝉显然并不太相信,她把目光又投到了柳夫人身上。柳夫人本就在暗自懊恼,见柳玉蝉看向自己,忙冲着她轻轻颔首表示赞同。谁知柳玉蝉依然不信,还自嘲道:“我这身子骨怎么可能好转,贾大夫休要拿假话唬我。” 钟紫苑温柔一笑,说道:“我是大夫,才不会拿假话唬人。先前我们一起照顾了小六那么久,你都没有发病的迹象,也没有倦意懒怠,难道这不是好转了吗?” 柳玉蝉眼睛不由一亮,小小声的,高兴的说道:“好像是的,我很久没有清醒这么长时间了。”其实柳玉蝉此刻已经觉得精神萎靡,神智倦怠,浑身的力气正在一丝丝的被抽离。 可钟紫苑的话让她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那么难受,应该还可以再撑一会。 钟紫苑笑道:“可见这都是小六的功劳,对不对呀!”她边说边拿手指头轻轻戳着小六的脑袋。小六睡意朦胧,胡乱拿爪子扒了几下,又呼呼大睡起来。 柳玉蝉笑吟吟的脸上立刻一僵,她偷偷瞄了柳夫人一眼,绞着手指小声说道:“母亲,我想把小六留下来,可以吗?” 看着她那张充满祈求的黯黄小脸,柳夫人心中又酸又苦又自责,怎么可能忍心拒绝。于是她含笑点头。 “太好了。”柳玉蝉开心的欢呼道:“贾大夫,你看,母亲答应让我养小六了。” “嗯!我看见了。”钟紫苑点头笑道:“不过小六现在已经休息了,你也趁机休息一下吧!要知道,照顾小动物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你只有自己休息好了,才会有精神来照顾它。” “好。”柳玉蝉乖巧的点头,往常这个时间,她都处于昏睡状,虽然今天小六的到来,让她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可到底她身子孱弱,到了现在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只觉得眼皮上就像挂着千斤坠般,几乎要黏在了一起。 柳玉蝉不由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的道:“那我先睡一会。”清儿闻言,立刻上前撤去褥子,扶着她缓缓躺下。头一挨着枕头,柳玉蝉立刻就进入了黑甜梦想。 柳夫人,钟紫苑还有其她的丫头们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灵儿想去提装着小六的竹篮,柳夫人忙小声说道:“不要动,把它就放在蝉儿这,让她醒来就能瞧见它。” “是。”灵儿忙把竹篮放在柳玉蝉床旁的踏脚上,然后跟着柳夫人一起退了出去。 送钟紫苑出尚书府的大门时,柳夫人还长叹道:“今儿贾大夫这番话,对我来说无异于醍醐灌顶。没想到我自怨自艾的那些话,蝉儿会全记在心里,还导致她病情加重,我真是太大意了。” 见柳夫人领悟的这么快,钟紫苑也很高兴,她笑道:“夫人只需记得,您是柳小姐身边最亲近也是最信赖的人,你的情绪就决定了柳小姐的情绪。所以您必须学会情绪管理。不能让你的负面情绪成为一把无形的双刃剑,再去刺伤彼此。” 柳夫人忙道:“往后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总之在蝉儿面前报喜不报忧就对了。”她又笑道:“不过贾大夫嘴里的新词可真多,什么心理暗示,什么情绪管理,都是我听不懂的话。” 钟紫苑哈哈大笑道:“听不懂没关系,只要知道以后该怎么做就行。说不定在你我的努力下,柳小姐的身子会日渐好转,以后嫁人生子都不会有问题......” 柳夫人亲自把钟紫苑送到了大门外,又寒暄了几句后,钟紫苑这才上了马车离去。岂不知这一幕都被坐在自家马车内的蒋如雪看在了眼中。 她诧异的自语道:“他是什么人,居然让堂堂的尚书夫人亲自送到大门口?”见柳夫人目送钟紫苑走远后,欲转身回去。蒋如雪立刻把这个小插曲抛到了脑后。她戴上锥帽,下了马车,朝着柳夫人迎了上去。 “夫人,蝉儿姐姐可大好了?今儿我与家母去了一趟法华寺祈福,我还特意为蝉儿姐姐求了一道平安符。”说完,她对着柳夫人扬了扬手心里那块被叠成三角形的黄裱纸。 柳夫人接过她手里的平安符,笑道:“蒋二小姐有心,我带蝉儿收下了。不过蝉儿刚刚才睡着,这一时半会估计还不会醒。瞧着这天色也不早了,蒋二小姐还是早些回家休息,等下次蝉儿好些了,你再来找她玩耍。” 蒋如雪见她眉宇间没有了往日的阴霾,凄苦,显得松快了不少。她心中一愣,忙试探道:“许久没见蝉儿姐姐了,如雪的心中甚是挂念。前些日子家母识得一位从闽浙来的大夫,医术非常高明,不如请他来给蝉儿姐姐瞧瞧?” “不用了。”柳夫人一口拒绝了,还笑道:“我给蝉儿请了一位最好的大夫。她的医术高明的很,在她的治疗下,说不定以后蝉儿嫁人生子都不会有问题。这不,我刚刚才把她给送出来。所以我们暂时不打算再请别的大夫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好意......” 蒋如雪闻言,眼中一道凌厉的寒光闪过。她猛的转头,隔着眼前的面纱看向逐渐远去的钟家马车。 第一百三十二章 烫手山芋 繁华喧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茶馆,酒肆,商铺林立。路边叫卖的摊贩,卖艺的江湖汉子,耍猴的老头,拉车的苦力,还有骑马的勋贵,巡逻的官差,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钟家的马车在人群中慢慢的走了一会,钟紫苑忽然说道:“福伯,往刑部衙门那边去绕一圈。” 福伯在外面不解的说道:“公子,走刑部衙门可不顺路,起码要多走大半个时辰呢!” 钟紫苑笑道:“无妨,左右没事,去瞧瞧热闹也好。” “好咧!”福伯虽然不知道此刻刑部能有什么热闹可瞧,他依然笑呵呵的答应了,一拨马头,果然踢踢踏踏的往刑部方向走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来到了刑部衙门附近。到底是刑部,威名赫赫,往常在这里走动的百姓都下意识的屏气凝神,加快脚步。生怕会惹怒了那些守在门口,手持杀威棒,配着闪亮的腰刀,如凶神恶煞般的衙役。 可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那刑部衙门的大门口居然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与那最繁华的运河码头都不遑多让。 眼见马车是过不去了,钟紫苑索性跳了车,对福伯说道:“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你索性走原路回家去。我去瞧瞧热闹!”语毕,她也不等福伯反对,就往人群中挤去,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福伯无奈,只得赶着空马车回家去了。 钟紫苑仗着身子灵巧,在人群中左右突围。引来了周围一片不满的抱怨声。这时,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轻飘飘的砸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她低头看去。却是半块剥开的花生壳。她捂着额头悲愤的抬头看去,就见对面一家酒楼的三楼围栏处,朱斐正趴在那里笑嘻嘻的冲着她招手。 钟紫苑瞥了他一眼,试图把自己眼中的不满还有控诉传递过去,不过瞧那厮得意的笑脸,就知道他丝毫没有一点内疚的意思。她只得幽怨的回头又想继续往人群中挤。脑门一凉,这回砸中她的是带着牙印的桂花糕。 钟紫苑回头怒瞪着居高临下笑的格外招人恨的朱斐。就见他一瞪眼又扬起了手里的芝麻团。钟紫苑不满的翻了个白眼,再不依着他,估计自己脑门上要开点心铺子了。她只得无奈的转过身子又往人群外挤去。 酒楼的一楼。二楼都挤满了人,可到了三楼就格外的安静。不过看着楼梯口站着的那两位虎背熊腰的侍卫,就知道三楼清静的原因了。 好在这两个侍卫对钟紫苑极为熟悉,他们恭恭敬敬的退开了几步。说道:“贾大夫。里面请,咱们世子爷已经等很久了。” 钟紫苑不由奇道:“你们世子爷怎么知道我会来?” 就听里面朱斐懒洋洋的说道:“能亲眼看着那对父子倒霉,这么好看的热闹你怎么可能不来亲眼瞧瞧。”钟紫苑“噗嗤”一笑,迈开大步走了进去。 整个三楼除了朱斐还有他带来的护卫,侍女外,再没有旁人。她走过来时,朱斐已经回到椅子上坐下,雪姬和玉姬则在一旁乖巧的煮酒烹茶。钟紫苑径直在他对面坐下。笑道:“怎么不用躲在屋子里读书,画画。修身养性了吗?” 朱斐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笑道:“孔圣人的教诲晚些领悟也没什么,可三品大员倒霉却不是那么常见的。” 钟紫苑忙往外看去,果然这里的视线极佳,可以穿过人群,直接看到刑部大门口的情形。就见刑部大门紧闭,大门外还设有两道栅栏,有十几个衙役手持杀威棒牢牢守在了大门前。 兰儿的哥哥身穿一声白色孝服,头上绑着一块显眼的白布,白布的正中还用鲜血写了一个巨大的“冤”字。他布满厚茧的手里还高举着一张写满字的状子,正跪在栅栏外面高声喊冤。 兰儿的母亲则由一位同样头绑白布的年轻妇人陪着坐在一旁,她拍着大腿一边痛骂一边嚎啕大哭。她的脚下还跪着一个同样穿着孝服的小男孩,那小男孩显然被眼前的情形给吓住了,只紧紧拽着那年轻妇人的衣角,圆溜溜的眼睛含着两泡泪水恐惧的四处张望着。而在他们的身后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看热闹的百姓,起码有数百人之多。 就听人群中不时有人冲着那衙役喊道:“喂-你们傻站在那里做什么?为什么不接状子呀!” “他妈的,果然是官官相护。还是堂堂刑部,见人家告的是朝廷大员居然连状子都不敢接,这让咱们这些百姓有冤找谁说理去。” “就是,咱们可是良民,不是那些官宦之家养的贱奴,不是你们这些大人想杀就杀,想虐就虐的。” “就是!这事必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开门,开门......” 人群中不时有人鼓噪,人人脸上都满是兴-奋,激动,情绪已经有些失去控制。那十几个衙役显然也有些紧张,他们紧紧盯着面前那一张张愤怒的脸,手里的杀威棒捏的都快要冒出水来。 钟紫苑却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看到了十几张熟悉的脸,她不由诧异道:“那边几个,还有左边五个不是你府里的侍卫和丫鬟吗?他们怎么也在下头闹事?” “嘘”朱斐竖起了一根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故作神秘的左右看了几眼,笑道:“我府里的人就不许打抱不平了?那不是看兰儿家就这么几个人,实在是势单力薄,怎么可能斗的过那只老狐狸。这才来给他们壮壮声势的嘛!” 这样也行?钟紫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其实她不知道的是,要不是朱斐和郭承嗣事先暗中派出了人手保护兰儿的家人,他们早就被狗急跳墙的张侍郎派出的人给暗杀了。 刑部大堂内坐满了大小官员。都是刑部郎中,员外郎,主事。令史,亭长,都官令史等等,居中坐着的自然是刑部最高长官朱尚书,还有左右两位侍郎。 在这太平盛世之下,却出现了喊冤之人堵住刑部大门之事,而且局势眼看着还有失控的架势。刑部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全都急了。一个不小心,他们说不定会跟着一起倒霉,所以个个如今都是如坐针毡。 朱尚书脸色煞白。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恨恨道:“刁民,刁民,都是一些无君无父的刁民。他们不一级一级的往上告。堵在咱们刑部的门口算什么意思?” 这朱尚书之所以能坐稳这个位置并不是因为他的能力很高。相反,他是一个油滑到极致,以至于碌碌无为的性子。他从来都不会轻易得罪那些手握实权的同僚,所以他背地里还得了一个万金油的称号。 此刻他的心中无比的郁闷,吏部的这个张侍郎也太不晓事了。先前就有府里的庶女来告他,被自己不小心给接了状子。幸亏自己反应快,随即把案卷推给了同样不晓事的郭承嗣。不然,当日满大殿的弹劾就会是冲着自己而来。 你说闹出这么一场风波。你一个堂堂吏部侍郎就该偷偷摸摸把屁-股擦干净吧!可这才消停几天,又有人拿状子把他给告了。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如今这状子接还是不接,都让他感到万分的为难。 一位主事冲着朱尚书拱了拱手,谄媚的建议道:“既然是刁民闹事,不如请大人下张帖子给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请他们前来驱散人群。” 朱尚书眼前一亮,刚想拍手叫好。一直手抱双臂,闭目养神的郭承嗣猛的睁开了眼睛,他的脸色冰冷得能刮下一层寒霜,淡淡道:“堂堂天子脚下,居然发生了数百人聚众闹事的勾当,只怕指挥使大人也不敢瞒着当今皇上。皇上曾经几次在朝会上言明,如今天下太平,要以轻赋税,重生产,严律法为国之根本。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这些百姓为何闹事,只怕朱大人在皇上面前也不好交代吧!” 朱尚书一瞪眼,怒喝道:“谁说这里有人聚众闹事?谁说这里有人聚众闹事?” 那名想拍马屁的主事,只得乖乖的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勉强笑道:“瞧我这张嘴,就是不会说话。当然没有人聚众闹事,是一群不明真相的良民受到了蒙蔽而已。” “对,是受到了蒙蔽,受到了蒙蔽。”朱尚书立刻指着那名主事说道:“这回你说的对,他们就是受了那一两个刁民的蒙蔽,不明真相,所以才会被人利用。” “大人。”知道他万金油特性的郭承嗣忍不住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他提高了嗓门,说道:“这件案子,皇上也知情,是瞒不住的。” “什么,皇上怎么会知道这案子?”朱尚书彻底傻了眼。 郭承嗣干脆的说道:“自从那天在大殿上受到了莫名其妙的弹劾后,皇上特意把卑职召进了御书房,询问有关这案子的相关事件。卑职禀报以后,皇上龙颜大怒。说这张侍郎占着吏部最重要的位置,身负对四品乃至四品以下官员的管理,考核,升迁等重大职责。却连自家后院那点事都弄不清楚,皇上怎么能放心再交予他如此重任?所以当时皇上就下了口谕,要卑职务必把这件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既然你有圣谕,为何不早说,害咱们这一屋子的人为了收不收这状子纠结了这么久。虽然满屋子上到朱尚书,下到小小的亭长都在对郭承嗣暗暗腹诽。可他们面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一个一个还在遥赞皇上圣明,万民归心的废话。 就连朱尚书也是一拍惊堂木,气势汹汹的大声喝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来人,去把状子接下来,咱们刑部上下一心,好好的审审这宗虐杀惨案。” 他话音刚落,原本在外警戒的一位衙役面色古怪的跑了进来,禀报道:“尚书大人,礼部杨尚书的轿子到了咱们刑部的大门外。” “啥!那个老家伙怎么来了?”朱尚书惊愕的说道,先前聚集的气势立刻一泄而空。 朱尚书先前之所以犹豫不决当然不是怕了那三品的张侍郎,好歹他可是堂堂的二品大员,比那张侍郎高了整整两级。他忌讳的,就是张侍郎那情同父子的老师,礼部杨尚书。 礼部杨尚书虽然没有实权,日子过的也清贫。可他历经两朝,又担任了好几届春闱的主考官,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尤其是那些翰林,御史们多以他马首是瞻。他要是看谁不顺眼,只需悄悄使个眼色,那些人就会如疯狗般群起而攻之。 所以想动这张侍郎简单,就怕会一不小心捅了那个马蜂窝,到时弹劾的奏折满天飞,自己又没有郭承嗣这么深厚的圣眷罩着,只怕是不死都要脱层皮。 就在朱尚书犹疑间,礼部杨尚书已经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朱尚书忙站起身一拱手,说道:“杨老大人,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来人呀!给杨大人看坐。”立刻有衙役搬来了椅子,放在朱尚书的下首。 杨尚书连着服用了两颗万寿丹,气色可好看的很。原本枯黄瘦削的脸颊上居然还带着两抹红润。他咳了两声,不客气的在椅子上坐下,这才说道:“本来我是礼部,这是刑部,咱们两家历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我今天却来了,是因为听说这刑部大门外,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让我实在是坐立难安,不能不来。” 朱尚书虽然面色不变,心中却在暗暗叫苦:来了,来了,老家伙果然来发难了。他暗地里偷偷给郭承嗣猛递眼色。你不是有圣谕吗?快拿出来抵这老家伙的口呀! 谁知郭承嗣此刻却如老僧入定般,一言不发,只看着面前的地板发呆。让朱尚书暗地里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那边杨尚书颤巍巍的抚着自己颌下的三缕胡须,先是长叹一声,随即义愤填膺的说道:“俗话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下官犯法,更加不能轻饶。老夫真是惭愧呀!没想到门下居然出了如此穷凶极恶之徒。不过幸亏老夫知错能改,早早与这孽徒划清了关系。还请大人今日收下这张状子,千万要秉公持法,不要枉纵了这杀人凶徒。” 说完,他一使眼色,身边立刻有人捧着一张状子送到了朱尚书的案前。朱尚书只瞟了一眼,就惊愕的发现,这张状子居然正是让刑部上下纠结了许久,兰儿家人状告张侍郎虐杀的那张状子。 看着面前这烫手山芋,朱尚书不禁脱口而出:“你这是吃错药了?” “哎哟”杨尚书手一哆嗦,生生揪下了几根花白的胡须,把他疼的一呲牙。 第一百三十三章 角色互换 面对杨尚书愤怒的小眼神,朱尚书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讪笑道:“我是说,您老太深明大义了,简直是我辈学习的楷模。”杨尚书闻言,这才满意的点头。 其实他心里也在叫苦不迭!要不是昨天好死不死让皇上身边的赵全瞧见了张侍郎给自己送贿的那一幕,他是坚决不会把自己这个好弟子给卖出去的。 想想昨晚的中秋晚宴上,往日待自己还算亲厚的皇上,居然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瞥过来。自己那才貌出众的孙女在献艺后,居然连句敷衍的夸赞都没得到。他心中就是一片哇凉哇凉的,他知道,必须要与这张侍郎划清界限了。 不过想想不久前,他还率领大批翰林,御史在大殿上拼命弹劾郭承嗣不顾人伦,纵女告父。这才过了几天,他又特意跑到刑部来控诉张侍郎乃穷凶极恶之徒,还要坚定的与他划清师生关系。啧啧,这巴掌打的还真是啪啪作响,还是他心甘情愿自己打的。 不过好歹是混了两朝官场的老人,他这唾面自干的本事还真是常人不能比的。就见杨尚书抚着自己的三缕胡须,义正言辞的说道;“既然朱尚书已经接下了状子,还不立刻打开大门让那苦主进来伸冤,再派人去传那贼子前来过堂。” “啪”的一声,朱尚书突兀的猛一拍惊堂木,把那杨尚书惊的手一抖,又几根胡子被生生拔了下来。他瞅着手上无辜的胡须哭笑不得。 而坐在上首的朱尚书则浑然不觉,只瞪着三角眼,威风凛凛的大声喝道:“来人。还不马上收栅栏,开中门,放苦主进来伸冤。” 顿了顿,他又对着郭承嗣大声吩咐道:“郭大人,还麻烦你亲自走一趟,传那吏部张侍郎前来问话。” “是,大人英明。”郭承嗣站起来。对着上首的朱尚书一抱拳,毫不吝啬的恭维道。 “大人英明。”大堂内立刻异口同声的响起。 眼见原本镇守在门口的衙役们得了命令后,开始收栅栏。开中门。外面围观的百姓中立刻爆发出一片响亮的欢呼声。有好事的立刻去扶了兰儿哥哥和兰儿母亲起来,然后簇拥着他们往刑部衙门内走去。 钟紫苑猛地站了起来,兴致勃勃的说道:“要不我们也跟去瞧瞧?” 朱斐凤眸一转如水波潋滟,他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懒洋洋的说道:“急什么。最好看的热闹在外面。能把那骄横的张侍郎请来过堂的,除了咱们的郭大人再无旁人。你是想在这大堂内看人哭哭滴滴,还是想看那张府里鸡飞狗跳?” 钟紫苑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她盯着朱斐巴巴的说道:“鸡飞狗跳似乎有意思些,我也可以去瞧吗?” 朱斐露出一抹宠溺的微笑,他顺手抚了抚她的头,温柔的说道:“跟着我,哪里去不得?”钟紫苑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他这动作,好像是在摸小狗哟! 张府里的确是鸡飞狗跳。那王管家被抓了,张夫人病倒卧床不起,张公子躲了出去不知所踪。府里的下人们也被闹的人心惶惶,一种大厦将倾的恐慌感在张府无声的蔓延着。 张侍郎却索性什么事都不管,连着两天歇在了碧姨娘的院子里。黄花梨的拔步床上挂着细密厚重的帷帐,把外面的光线遮去了大半。他不再年轻的脸隐在晦暗的光线中,让人看不分明。他带着玉扳指的手在碧姨娘那伤痕累累的裸背上轻轻的滑过。 他虽然已经年满四旬,可一双手却保养的极好,骨骼分明,修长白皙。在中指和食指中间的指腹上还带着一层薄茧,这是一双典型书生的手。可就是这双秀气的手,却断送了不知多少年轻女子的性命。 他自语的声音凌厉如沁在寒冰之中:“一群区区贱民,就想要扳倒我?哼,简直是不自量力。只要名册还在我的手中,主子可不会那么轻易让我死的。” 外面突兀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略皱了皱眉。就听有人在门边低声说道:“大人放心好了,那刑部的大门紧闭,还放了栅栏,没人敢接兰儿家人递上的状子。” “好.....”张侍郎的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行了,再去仔细盯着。” “是。”外面的人得了吩咐立刻退了下去。 他盯着帷帐的顶端又陷入了沉思中,一双深不见底的三角眼如沁在寒冰之中,没有一点温度。又过了半响,他手下一动,显然是碧姨娘醒了过来。 她似乎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年轻的身子如蛇般扭动着,在张侍郎的身边轻轻蹭着。她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吹了一口气,满意的看着他冰冷的眼睛瞬间变得幽暗。才沙哑着嗓子低低的说道;“老爷好狠的心,夫人那边派人来叫了几次,你也不去瞧瞧。” “那我现在就去瞧瞧。”张侍郎作势欲起。 碧姨娘慌忙往他身上一扑,醋意横生的道:“不许去。” 张侍郎抬手就在她雪白挺翘的臀上击了一掌,似笑非笑道:“口是心非的小妖精。” 碧姨娘身子一颤,随即又放松了下来,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绞着他一缕青须,闷闷不乐道:“谁叫她是夫人,我是姨娘。要是我什么都不说,等她身子好了,来揭我皮怎么办?” “她敢?什么夫人,也只不过是老爷我抬举她而已。要是惹我不高兴了,她就连通房都不如。”张侍郎冷冷说道,声音中没有一丝情感。 碧姨娘闻言娇笑起来,媚眼如丝的说道:“老爷的话,我可记着呢!别到了夫人面前不认账才好。” “小妖精。越来越放肆了,快去取丹药来。”张侍郎又重重在她臀上拍了一记,此刻他的瞳孔有些散大。鼻翼快速的煽动着,明显处于一种异常兴-奋的状态。 碧姨娘的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不过又很快被掩盖了过去。她依然如蛇般蠕动着从他身边滑过,到了塌边,雪白的双足轻轻一踢,吸住了踏板上那双绣着喜鹊闹春图案的绣花鞋。然后狐媚的回头一笑,这才站起身扭着纤腰往前走去。 她上半身只挂着一只粉色绣着出水芙蓉图案的肚兜。一对鼓鼓的雪球几乎要顶破那薄薄的粉色锦缎。下身穿着一条嫩黄色,紧紧包裹着大腿的绸裤。形状较好的雪背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鲜红鞭痕,让人望之触目惊心。偏偏就是这种带着残缺。肆虐的美让张侍郎怦然心动,他那双三角眼慢慢眯起,闪出如毒蛇般阴冷的寒光。 碧姨娘似乎一无所觉,她依然扭着纤腰慢慢往前走着。一举一动都带着无边的诱-惑。终于走到那朱漆雕花软嵌玳瑁的柜子前。她从最下层翻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又从桌上的青花茶壶中倒了一盏清水,一起用海棠状的小茶盘捧了,送到张侍郎面前。 张侍郎翻身坐起,他随手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是十几颗龙眼大小的黑色丹丸。他随手取了一颗递到碧姨娘面前,冷冷道:“吃下去。” “是。”碧姨娘乖乖答应了,接过丹丸放进嘴里。用那盏清水送了下去。 过了小半响,他才点头说道:“去取水来。” 碧姨娘回到桌边重新取了水。她涂着蔻丹的小手指还不小心在水中浸了浸。张侍郎这才自取了一丸,用清水送了下去。吃过丹丸,他立刻躺了下去,等待着那飘飘若仙的感觉到来。 谁知等了片刻,那熟悉的感觉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眩晕感。他意识到不好,想要翻身坐起,谁知身子就像是没有骨头般软软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碧姨娘香软馥郁的身子慢慢靠了过来,媚笑道:“老爷,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张侍郎张了张嘴,一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喉咙,一边急促而微弱的叫道:“这丹丸有问题,快,快去叫人......” 碧姨娘不解的眨眨眼,说道:“叫人,为何要叫人?老爷不是一向都不喜欢在服丹丸的时候叫人吗?再说这丹丸我也吃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张侍郎瞬间明白了过来,他愤怒的叫道:“是水,是水有问题。你这个贱人,一定是你要害我。别忘了,没有我给你提供丹丸,你会生不如死。” 碧姨娘咯咯娇笑起来,她伸出葱段般的手指,指着张侍郎讥讽的说道:“你以为这丹丸只有你才有吗?也不想想你自己这丹丸又是从哪得来的。” 一席话说的张侍郎血色尽失,他仓皇的,惊惧的叫道:“不可能,名册还在我手上,主子不敢要我的命。是你,是你这个贱人胆敢自作主张来害我,主子是不会饶了你的。” “名册?”碧姨娘慢慢的从张侍郎脚边的褥子下抽出了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册。她眨着眼眸,用一种无辜的表情说道:“今儿早上,我不小心从你书房的暗格里拿出了这个。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名册?” 看着那本书册,“轰”的一声,张侍郎只觉得一种强烈的眩晕感袭上脑门。他心中又惊又惧,一种绝望到无助的感觉占据了他的身心。 碧姨娘脸上的媚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压抑已久的愤怒和痛恨,她狠狠扬起巴掌对着张侍郎的脸扇了过去。 几声脆响后,张侍郎不可思议的张大了眼睛。角色的快速转换让他愤怒的全身发抖,他沙哑着嗓子厉喝道:“贱人,你敢如此待我,我定要把你剥皮抽筋。”只可惜,他的声音轻飘飘的,遥远的似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自然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碧姨娘完全不把榻上的昔日主子放在眼里,她甩着自己有些发麻的手掌,笑道:“主子给的药,就是好使。瞧瞧,每日都是你作践我,今日总算让我还回去一回。”说着她慢条斯理的取下了挂在墙上的一柄缠着金丝。浸过桐油的暗红色藤鞭。 张侍郎瞳孔一缩,他色厉内茬的喝道:“贱人,你敢......” ...... 郭承嗣骑着他的卷毛乌雉马。带着一群衙役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张府门口,朱斐自然是懒洋洋的跟在他的身边。见张府那扇朱漆大门紧紧的闭着,他不由一皱眉,说道:“去敲门。” “是,大人。”立刻有衙役领了命,上了台阶,举起拳头狠狠的砸了起来。没过多久。就听里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有人战战兢兢的问道:“谁在外头?” 那衙役大声说道:“是刑部的郭侍郎,找贵府的张侍郎有话说。” 迟疑片刻。里面的人说道:“咱们老爷不在,有什么事,还是请郭侍郎明儿再来吧!” 那衙役闻言顿时迟疑了,他下意识回头去看郭承嗣。就见他面沉似水。紧抿着薄唇。一双眼眸锐利无比的盯着张府的大门。那衙役立刻回过头去,双手握拳越发用力的砸起门来。 就听里面的人尖叫道:“好没礼数。你们家大人是侍郎,咱们家大人也是侍郎,大家都是平级呢!你们凭什么来砸咱们府里的大门?” 那衙役闻言,不由讥笑道:“咱们是来拿人的,谁跟你说什么礼数,快点开门。”谁知他砰砰砰的把手的砸红了,里面却再没了声响。那衙役只得无奈的退到了郭承嗣身边。 “以为躲在里面不出声就没事了。”郭承嗣眼眸微微眯起。他冷冷的说道:“段岭,去把门给砸了。” “是。”段岭领命。大步上前。 朱斐歪着头,微微一笑,说道;“雪姬,可不能让段大人累着,你也去帮忙。” “是”雪姬脆声答应了,扭着纤腰上前。 张府的门前分别立着两根粗大的拴马石,就见段岭走到其中一根面前。他环抱着那根拴马石,双眼一瞪,双臂齐齐用力。手臂上隆起的肌肉几乎要撑破他那身黑色的侍卫服。就听他大喝一声,“啪”的一声巨响,那根起码有他大腿粗的拴马石居然被他给齐根折断。 “好”那群衙役立刻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 而雪姬一扭一扭的款款走到了另一根拴马石前,就见她暗中运气后,双手如翻飞的蝴蝶般不断的拍打在那根拴马石上。她的手法很快,以至于那些衙役眼花缭乱根本就看不清她究竟拍下了多少掌。等到她打完收工,俏生生的立在一旁后,那根拴马石才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紧接着,轰然一声倒了下去。 那群衙役静默半响后,爆发了比先前还要热闹的叫好声。雪姬冲着段岭得意的一笑,轻舒广袖卷起地上的拴马石就往张府的大门上砸去。段岭也不甘示弱,举起手上的拴马石大喝一声,同时砸向张府的大门。 就听两声巨响后,张府那厚重的朱漆大门颤抖了几下立刻裂开了几条深深的缝隙,大块大块的朱漆掉了下来,就连门上挂着的几盏气死风灯,也摇摇晃晃的纷纷坠落。 段岭举起手中的拴马石还欲再砸,就听原本安静的张府内传出惊惧的叫声:“别砸了,别砸了,这就开门。”就听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后,咣啷啷一阵响,那张府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儿郎们,进去吧!”郭承嗣居然连马都不下,一挥手,骑着卷毛乌稚马带头就往张府闯去。 张府开门的下人被唬得连连倒退,一张脸煞白煞白。郭承嗣进了张府的大门,居高临下紧紧盯着那下人,厉声道:“带我去见你们老爷。” 那下人还记得这位上次把张府搅的天翻地覆的煞星,他双腿不由一软,战战兢兢道:“小的不敢撒谎,咱们老爷真的不见了,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郭承嗣闻言,眉峰渐渐蹙起。他注意到,那张府的下人在仓皇中说的是老爷不见了,而不是老爷不在府里。 第一百三十四章 诡异的死法 门口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又找不着能做主的张侍郎,立刻有机灵的丫鬟往张夫人所居住的院子跑去。她好奇探头往里瞧着,廊前一棵浓翠如盖的大榕树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一阵风吹过,青石板的路面上树影婆娑摇曳不止,如千万条看不见的手臂在同时起舞。往日只觉得那棵大榕树长势极好,今日却莫名透出一股阴森诡异。 虽说如今王管事家的暂时在自家照料受伤的管家婆子,对后院的管理有了疏忽,可夫人的院子里断然不会少了人伺候才对。 瞧着往日热闹的院子里,此刻却鸦雀无声。小丫鬟心中暗暗嘀咕,莫非那些人瞅着夫人病重不能起床,都跑出去玩耍了不成? 小丫鬟不屑的撇了撇嘴,迈进了院子里。张夫人在府里的积威甚重,她不敢到张夫人跟前去现眼,只小步跑到一旁的茶水房门口低声呼喊道:“可有哪位姐姐在里面?”她喊了半响,里面一点依然一点声息都没有。她一咬牙,索性自己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茶水房不大,一眼就可以看到底,就见里间的一张长塌上,隐隐侧躺着两个穿红着绿的身影,只不过她们都是面冲里面躺着,站在门口只能瞧见她们那黑鸦鸦的后脑勺。 见她们居然在大白天里睡觉,小丫鬟不满的嘀咕道:“果然趁着夫人病重,躲在这里偷懒呢!” 不过看到了熟悉的人影,她原本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于是脚步轻快的跑了过去,不客气的摇着睡在外头那个丫鬟的肩膀,说道:“快醒醒。有急事要找夫人呢......” 随着她的摇晃,那原本侧躺着的丫鬟慢慢转过头来,那是一张怎样的脸。蜡黄,扭曲,惊恐,一双原本灵动的眸子此刻睁的大大,里面布满血丝。透着一股森森死气。她的双手紧紧扣在自己的脖子上,浅紫色的舌尖微微吐出,浓稠而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眼角。嘴角,鼻孔,慢慢往外滑落。 “啊......”一声凄厉惊惧的尖叫声在张府的上空响起,让人听了整颗心都不由自主的跟着一起颤抖。 郭承嗣此刻刚刚率领众人突破张府的大门。闯了进去。听到这惊叫声他的眉头不由一皱。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他立刻翻身下马,沉声询问道:“这惊叫声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那被迫打开府门的下人也被这尖叫声给吓到了,他结结巴巴的说道:‘听,听,听着像是从内院发出来的。” 郭承嗣当机立断的吩咐道:“荣喜,你带着人守住张府所有的能进出的大门,不许一个人出去,也不许一个人进来。你们几个跟着我。走咱们一起去内院瞧瞧!” 被郭承嗣点到的人里也包括了跟着一起来瞧热闹的钟紫苑,她悄悄翻了个白眼。还是老老实实跟在了郭承嗣后面。 张府的后院此刻一片慌乱,有不少丫鬟婆子如无头苍蝇般惊惧的四处乱跑着。郭承嗣使了个眼色,段岭立刻上前,随手抓了一个穿着栗色圆领比甲的婆子押到他的面前。 郭承嗣一双眼睛如鹰般锐利无比,紧紧盯着她,沉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婆子跪在地上,一张老脸煞白煞白的,全身也在瑟瑟发抖。她哆嗦了半天才能说出话来:“老,老爷,夫人,碧姨娘都不见了踪影。夫人院子里只剩下两个大丫鬟,她们,她们......” “她们怎么了?”郭承嗣紧逼着厉声喝问道。 婆子眼睛瞪的大大的,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颤声说道:“她们,她们自己把自己给掐死了......”自己把自己给掐死?郭承嗣掌管刑狱这么长时间以来,还从未听过如此诡异的死法,他的眉头渐渐紧蹙。 婆子的话如同一道奇异的魔咒,让原本还杂乱不堪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不少。此时一阵秋风呼啸着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沙沙直响,透出一股森森刺骨的寒意。那些丫鬟,婆子胆颤心惊的聚集在一起,似乎只有人多的力量才能压制她们内心的恐慌。 婆子跌坐在地上,如被梦魇住了般,不断的小声嘟囔道:“张府终于被那些冤魂缠上了,她们要来报仇了,张府要完了,要完了......”她坐着的地上,一股淡黄色的可疑水渍慢慢蔓延开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骚臭味。 钟紫苑见她眼神涣散,忙对郭承嗣低声说道:“再这样下去,她只怕会失心疯,快把她弄昏过去。” 段岭不等郭承嗣吩咐,立刻上前,一记手刀劈在了那婆子的后劲处。婆子两眼一翻干净利落的昏了过去,立刻引起了周围一群丫鬟们的小声惊叫。 郭承嗣皱皱眉,吩咐道:“来几个人,把这婆子抬走。” 踌躇片刻,人群中终于走出几个平素和这婆子关系较好的,她们几个一起抬起那婆子欲走。郭承嗣忽然询问道:“这个婆子平素在府里是负责什么的?” 有人恭恭敬敬的回道:“回大人的话,这婆子是负责在夫人院子里看角门的。” “行了,下去吧!”郭承嗣挥了挥手。 等那些人退下后,钟紫苑若有所思的说道:“我瞧旁人虽然惊惧,却也没被吓成这个样子。看来,这个婆子守在夫人的角门处,看到了不少这府里的秘密。” 朱斐一张俊脸上满是讥讽,他冷笑道:“你没看见她头上的银偏方还有手上的虾须金镯吗?一个看角门的婆子有这样的头面,显然也是被喂饱了的。” 钟紫苑哑然,郭承嗣却一挥手,沉声说道:“走,咱们去夫人院子里瞧瞧......” 茶水房内,桌子被人给推翻了,圆木绣墩也倒了两个,茶水,点心撒了一地。好些点心还被人给踩的粉碎。看着地上杂乱的脚印,郭承嗣叹了一口气,道:“到底来晚了一步。” 钟紫苑虽然对破案一窍不通,可上辈子却最喜欢看些破案的片子,多少也学了几手。她知道,郭承嗣是在遗憾案发现场的环境已经被人给破坏了。 不过既然已经被破坏,郭承嗣也没有法子,他只能让所有人都守在门口,不再让闲杂人等再擅自闯入,自己则带着段岭准备上前一观究竟。 钟紫苑立刻揪出他的袖子,央求道:“我也去瞧瞧。”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诡异的死法2 “不行,这屋子恐怕不干净。”谁曾想,郭承嗣想也不想就断然开口拒绝。这个时代,鬼神之说深入人心,绝大多数的人还是心存敬畏,那个婆子的胡言乱语显然已经让郭承嗣上了心。 钟紫苑垂下脸,踌躇片刻后,她从袖子里抽出了那根桃木雕刻的紫苑花簪子,含着一丝羞涩道:“这个我随身带着,不管是它是冤魂还是厉鬼都近不了我的身。” 钟紫苑好歹受了二十八年的现代无神论教育,自然没有那么多忌讳,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这个时代人的思想。好在今儿鬼使神差般把这根桃木簪带在身上,索性就拿它来抵郭承嗣的口。 果然,瞧着这根散发着暗红光泽的桃木簪,郭承嗣原本如鹰般锐利的眼眸立刻软了下来,满满的柔情几乎要溢了出来。钟紫苑低着头不敢去看,他迟疑片刻,说道:“那你就跟着来吧!” 朱斐在外面掩住了口鼻,无比厌弃的说道:“死人有什么好看的,那我就不进去了啊!”说完,他一撩袍子,在廊下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郭承嗣,钟紫苑相视一笑,一起抬腿往里走去。 被那丫鬟无意中翻过来的尸体依然僵硬的仰面躺着,她大睁的血红双眸死死的盯着上方,蜡黄扭曲的脸上还挂着几行已经干涸的乌色血迹。原本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已经滑落了下来,直直的垂在塌边。可以看见她那纤细修长的脖颈上果然有一圈乌紫的掐痕,就连那纤细的手指印都清晰可见。 郭承嗣的眉头深深蹙起。钟紫苑忽然推了他一把,说道:“你瞧她的手。”他下意识把视线转到了尸体垂下的手上。就见那银红色绣着福字图案的袖口微微卷起,隐隐可以瞧见她手腕上拢着的一只青玉手串。纤细的中指上戴着一枚白银镶嵌猫眼石的戒指,那墨绿色的戒面上不时有一纹一纹如碧波般的光痕折射出来。 “怎么了?她的手有什么不对?”郭承嗣不解的问道。 钟紫苑伸手摸了摸尸体的喉部,指尖透过那带着丝丝冷意的黏腻肌肤,她可以感觉到皮肤下那已经碎裂的喉骨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咯-”声。 她指着尸体喉部那圈乌紫淤痕其中的一处说道:“她的喉骨的确是被捏碎了,你看这里的手指印,纤细修长,看上去像是女子的手印。尤其是这里多出来的一点淤痕。宽度和她手上戴着的这枚戒指很像。” 郭承嗣凑近仔细看了看,似乎觉得有些不确定,他索性将那枚戒指从尸体上取下来。放在她的喉间与那淤痕做比较,果然可以完全重叠。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真是她自己把自己给掐死的?” 钟紫苑咬了咬唇,幽幽道:“没有人能自己把自己掐死。最多下了狠心把自己掐昏过去后,她的手自然也会跟着松懈下来。所以再怎么掐。她都不可能掐死自己。” 语毕。一股说不出的凉意同时在两人心间窜过,钟紫苑只觉得背心的寒毛根根竖起。心里也是麻麻的,就像是有人拿着毛刷轻轻扫了过去。 她强忍着心头的不适,又看了另一具侧身躺着的尸体,果然双手同样紧紧扣在自己的脖子上。钟紫苑费了些力气才把她的手给掰下来,掰下来后,她的手还僵硬的半窝着。 钟紫苑原本只是想跟着来看热闹,所以药箱什么的都留在自家的马车上。被福伯给一起带走了。手上没有工具,她只能粗略的看看尸体的表面现象。就和郭承嗣一起退出了房间。 三人又到张夫人居住的正房里仔细看了一圈,房间里颇为整洁,并没有茶水房里那么杂乱。那水墨青花的帐帷半遮半露着,隐隐可以看见床上那铺开的藕荷色绣着合欢花图案的锦被。一旁的朱漆描金屏风上,还搭着张夫人家常穿的一件茜色绣蔷薇花的外袍。粗略看去,仿佛此间的主人只是临时出去了,不久就会回转来继续休息。 仔细看过后,郭承嗣和钟紫苑这才出了屋子。叫张府的下人打了两盆水来,各自洗净的双手后,郭承嗣这才问道:“最先发现尸体还有张夫人不见的是谁?” 朱斐努努嘴,说道:“我问过了,就是这个小丫鬟。” 那个小丫鬟显然还没有从这极度的冲击中缓过劲来,她跪在地上不停的哆嗦着,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郭承嗣耐心的问了几句,可惜那丫鬟颠三倒四的话对他并没有任何帮助。他只得无奈的挥挥手,让人把这丫鬟带了下去。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郭承嗣几人诧异的望过去,就见一个披着深绿色镶金边绣满墨竹的斗篷,梳着简单如意髻,斜插着一只珍珠百合簪的小姐,被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款款走了过来。 她的年纪不大,身材瘦削,气质却非常沉静。走动之间,那青色的裙裾在她踝间如荷叶翻飞,显得异常灵动。围在外面的张府下人低声叫道:“是大小姐。” 这位嫡出的大小姐论身份实在比那位张公子还要高贵些,可惜她平素里都是深居简出,几乎不和院子外的人打交道。可再怎么说,她好歹也算得上是这张府名副其实的主子之一。原本惶恐不安的张府下人们见着她就如同见着主心骨般,心下都安定了不少。 她进了院子对着郭承嗣还有朱斐屈膝福了福,道:“见过郭大人,朱世子。” 郭承嗣点点头,道:“张小姐多礼了,请起。” 张小姐站起身,咬了咬唇,道:“没想到府里会出这样的怪事,还请郭大人,朱世子务必先找到家父,小女子感激不尽。”郭承嗣注意到,她提起自己父亲时,神情淡漠,嘴角下撇,眼睛更是连眨都没眨一下,根本没有一丝为人子女该有的焦虑。 郭承嗣心中暗觉诧异,却没有点破。倒是朱斐不客气的道:“我们也想早些找到他们,好早些回去交差。可惜雪姬她们找了这么久,却还没有送一点消息过来。也不知他们能藏到哪里去?” 没想到张府里会出了这样的大事,郭承嗣带来的衙役显然已经不够用了,好在朱斐带来的人也不少。所以暂时被郭承嗣征用了,充当衙役使用。 钟紫苑紧蹙着眉头,寻思道:“我总觉得那张侍郎和张夫人依然在这府里,并没有出去。” 郭承嗣心中暗道:只怕找到也是凶多吉少了。 段岭心中一动,忽然插嘴说道:“卑职应该知道这张侍郎的去处......” 第一百三十六章 病倒 内院西北角处是几乎被所有张府人下意识给遗忘的所在。这里荒芜,阴森,粗大泛白的枯枝就像是一根根的人类白骨,满地四处蔓延的杂草几乎比一个成人还高。满是绿藻的小池塘发出让人欲呕的恶臭。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不时有那归巢的老鸦发出粗劣嘶哑的“哇-哇-”叫声,从天际划过。几个衙役挑着灯笼走在前面,他们还要不时用手里的刀鞘劈开面前过于茂盛而阻挡住视线的杂草。郭承嗣,钟紫苑,朱斐,段岭,张小姐紧随其后,后面则跟着几个衙役还有与张小姐一起来的几个张府下人。 段岭边走边解释道:“上次,卑职就是在这里抓住那王管事的,这里有间废弃的宅院,里面还带着暗室,看里面的陈设应该是用来锁人的监牢。难怪张府的下人对这里十分避讳,他们平时都是绕着道走。卑职想,那张侍郎以及他的夫人要是还在这府里,别的地方又寻不着,唯一的去处,就只有这里了。” 郭承嗣点点头,对张小姐询问道:“不知张小姐可知道这宅院的秘密?” 张小姐半垂着头,细白的牙齿轻咬着下唇,而后默默的摇头。郭承嗣无奈的叹口气,这张小姐一问三不知,凡事皆摇头,难怪这府里的下人也只当她是泥塑的菩萨,没有一点敬畏之心, 说话间,前面几个开路的衙役忽然惊叫道:“找到张侍郎还有张夫人了......” ...... 深秋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幽长,钟紫苑本觉得已经倦极了。挨着了软枕就能沉沉睡去。谁知夜里平地却起了大风,发出尖厉刺耳的呼啸声,就像是有无数孤魂厉鬼在屋外哭诉。哀嚎。 廊下的两盏原本明亮的气死风灯,被狂风吹的左右摇摆,忽明忽暗,仿佛两只大睁的鬼眼不怀好意的盯着屋内人不放。 钟紫苑看着外头的灯火,心中思绪翻腾不定,张府那口肮脏恶臭的小池塘总是不停在她眼前闪过。尤其是张侍郎,张夫人二人如赎罪般僵硬的跪在池塘边那粘稠的泥地上的样子。更是让她的脑海中如电影回带般,不断的在回放。 他们的死状与那两个丫鬟无异,外凸的满是血丝的眼球紧紧盯着那平静的绿色小池塘。同样双手紧掐着自己的脖子。嘴角还带着诡异的笑容。 看见这一幕的张府下人都惊叫着说是冤魂回来报仇,就连解剖过无数尸体,并不信鬼神的钟紫苑心中也泛起了一片阴霾。 那片泥泞面积虽然不大,可非常的光滑。除了张侍郎夫妻跪过的痕迹。居然连一个脚印都没有。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跪到那池塘边的?没有人能解释清楚,目前似乎唯一能解释的,就是鬼神的力量。 钟紫苑瞧见身边躺着的青黛嘟囔着把一节雪白的胳膊搁在了被子外,她的呼吸沉稳而均匀,显然是在睡熟中梦呓。钟紫苑心中暗叹,到底是没长大的孩子,这样睡一晚,只怕明天早上又会嚷肩窝疼。她轻轻抽出被青黛压住的被角。帮她盖严实了。 钟紫苑侧过身子,将脸埋在崭新的松花色缎面软枕内。极力闭上了眼睛,可随后的那一幕还是在她的脑海中不停的出现。 一具又一具的女性骸骨被衙役们从那口池塘中打捞出来。她们皆是长发披面,腰间绑着巨大的石块,被沉入那小池塘底。任那恶臭肮脏的池水腐蚀着她们原本青春鲜活的**。如果不是张侍郎诡异的死法,她们的骸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见到天日。 被发现时,她们有的已经完全变成了白骨,有的还挂着零星皮肉,有的皮肉已经和骨骼分开,轻轻一碰就整块整块的脱了下来。那一瞬除了郭承嗣和段岭这两个神经比常人坚韧百倍的外,其余在场的几乎全都吐了。就连钟紫苑都没有逃脱,张小姐还有几个胆小些的丫鬟更是惊惧的昏厥了过去。 最后被捞出来的,居然是碧姨娘的尸体。显然她刚入水没有多久,身体还没有被水完全侵蚀。她的发髻松松散散的垂在脑后,半裸的身子满是新旧鞭痕。只是她死气沉沉的脸上同样也带着诡异的笑容。 越是想睡,就越是睡不着,这一幕幕就像是蜘蛛吐出的毒丝,一圈一圈紧紧的勒在她的心头,让她心烦意乱,钟紫苑索性揽被坐了起来。 睡在一旁榻上的豆蔻立刻轻声唤道:“小姐,可是口渴了?” 钟紫苑一愣,小声问道:“你也没睡着吗?” 豆蔻披上衣裳从榻上爬了起来,摸出火石点燃了桌上的蜡烛,轻声道:“郭世子送小姐回来时,特意交代过。说小姐今晚恐受了惊吓,要我们小心看着些。” “我说青黛今晚怎么死活都要和我睡。”钟紫苑帮青黛压了压被角,自己索性也坐了起来。豆蔻忙取了一件青玉色的外袍给她披上,笑道:“她倒是睡的跟死猪一样,也不知究竟是谁在看着谁。”她又抬头看了看屋外,自语道:“这风刮的,怕是要下雨了。” 钟紫苑回首瞧了一眼,笑了笑没有言语。她移步到塌前坐下,说道:“今晚走了困,可见是睡不着了。我就在榻上看看书,兴许看累了还能靠一会,你自个到床上去睡吧!” 豆蔻嗫嚅着嘴唇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钟紫苑支着额头挥了挥手,疲惫道:“去吧!” 豆蔻拗不过她,只得把蜡烛移到榻上的梨花小几上,又端来一盏加了珍珠末的热牛奶伺候她喝了,自己才到床上躺下。 豆蔻虽然担心自家小姐,可到底年轻瞌睡重。过了没多久。床上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细微鼾声。钟紫苑看的不是医书,而是一套山海经。这套书共有十八卷,内容及其丰富,神话、地理、物产、神话、巫术、宗教、古史、医药、民俗、民族等方面都有涉及。 钟紫苑上一世包括这一世所听过的神话故事。包括夸父追日、女娲补天、羿射九日、黄帝大战蚩尤等,基本都出自这里。这套书用来打发时间,驱除脑中的杂念最好不过。 夜深却并不平静,窗外穿行在枝桠间,房檐下的风声犹如就在耳畔,像是猛兽的咆哮,又像是冤魂的哭诉。 又过了许久。那红烛燃后滑落的烛泪在青铜底座已经凝了厚厚一层,橘红色的火焰忽然窜的老高,噼噼啪啪响个不停。钟紫苑拿起剪子剪去一节焦黑的烛心。烛火立刻矮了下来。 许久没有这样熬着,钟紫苑觉得浑身透着一股凉意,两侧的太阳穴就像是被针扎般,一抽一抽的疼。她这才发现。自己看书入了迷。连肩头的外袍滑落了都未发觉。 她忙扯了外袍重新披上,可到底着了寒,脑门心越发觉得昏沉沉的,似乎有千斤重,眼睛也酸酸的迷蒙着。钟紫苑自己唬了一跳,不敢再继续强撑,便胡乱扯了榻上的毯子裹在身上,随即躺了下去。她也是疲的狠了。转眼就昏睡了过去。 可这一晚,她睡的及不安稳。张府捞出的那七具女性骸骨。还有山海经中提到的各种奇异,怪诞的上古神兽轮番在她梦中出现。 她觉得自己睡了许久,又觉得自己似乎根本就没有睡着,就这样迷迷糊糊的,最后大叫一声才彻底被噩梦惊醒过来。 醒来后,钟紫苑觉得气促难平,身上软软的半丝力气也无,心中更是烦渴难耐。便叫道:“青黛。”青黛就在廊下,听到叫声立刻掀开门帘快步走了进来,说道:“阿弥陀佛,可算是醒了,想要喝水吗?” 钟紫苑懒懒道了声“是”。青黛立刻倒了一盏茶水与她漱了口,又另倒了一盏温水送到她手上。钟紫苑接过一口气喝干了,就说还要。青黛又倒了一盏给她喝了,才算稍解了她腹中的焦渴。 将茶盏递给青黛,她随口问道:“天色这么暗,是什么时辰了?” 青黛拿了件浅水绿的银白莲纹小袄给她披在肩头,说道:“已经是申时了,已经下了一天的雨,所以才一直昏暗着亮堂不起来。” 钟紫苑唬了一跳,她拢了拢肩头的小袄,不可思议的说道:“我竟睡了这么久?”屋外晨曦般昏黄的光芒透过窗上细密的高丽纸撒进室内,才会让钟紫苑误以为时辰还早。根本没想到这一睡,已经是大半个白天过去了。 青黛快人快语的道:“可不是嘛!豆蔻给你把过脉。说是昨天受了惊吓,夜里又受了风寒。你如今身子虚,撑不住就病倒了。”说着话,她又把手搭在钟紫苑的额头试了试,道:“还好不是很热,不然到了郭世子面前都不知该如何交代。” 钟紫苑懒懒道:“又混说,你是我的丫鬟,哪里要和他交代什么。” 青黛笑道:“虽说我是钟家的丫鬟,可昨晚郭世子是千叮万嘱的要咱们看好你。结果一不小心,还是让你着了凉。只怕等会他来了,我和豆蔻面上都过不去。” 钟紫苑面上一红,很想说他怎么会来?可再一想,这院子外布满郭府的暗卫,只怕自己生病的事已经传到了他跟前,说不定他还真会赶来探望。 对着笑吟吟的青黛,她有些心虚的转移了话题:“腹中有些饿了,可有吃的?” 青黛忙道:“灶台上熬了一锅碧梗粥,已经有三四个时辰,此刻已是浓稠无比。等会再切些嫩姜丝放在里头,即暖胃又驱寒,可好?” “好极了。”钟紫苑笑道:“我还要你亲手拌的脆脆的大头菜,还有酸辣莲藕丁,配这碧梗粥最好不过。” “是,我这就去准备。”青黛走后,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屋外滴滴答答的雨打芭蕉叶所发出的声音。睡了一天,钟紫苑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又觉得屋内气闷的厉害。她索性穿好了小袄,一把推开了紧紧关着的窗户。一股夹杂着水汽还有泥土气息的凛冽寒风立刻吹了进来,让她浑身一激灵,立刻精神了不少。 窗外,雨水从空中洒向各个角落,雨滴很像一颗颗晶莹透明的珍珠,好看极了。它们从屋檐、墙头、树叶上跌下,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溅起一层白蒙蒙的雨雾,宛如缥缈的白纱。这时一阵风猛刮过来,那白纱便袅袅地飘去。 远处似乎有人在慢慢走近,钟紫苑不由瞪大了眼睛。就见他手里撑着一把竹骨油纸伞,原本光滑的发髻有些散了,细碎的头发被雨水沾湿了黏在额头上。华贵的,象征着身份的紫色锦袍也被雨水打湿了下摆,黯哑的失去了光泽。 他的样子实在有些狼狈,可今日这样安静的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钟紫苑却觉得自己一颗心正在不听使唤的为之悸动。她有些痴了,怔怔的出了好一会的神。直到他越来越近,直到她能清晰看见他滴水的额发,看见他微蹙的眉头,看到他不赞同的眼神。她才猛然回过神来,慌忙“啪”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郭承嗣已经快走到廊下,被她突兀的举止给吓了一跳。看着紧闭的窗户,他好笑的摇摇头,收起了竹骨油纸伞,又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才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钟紫苑恰好掀开被子欲站起身来,不想她到底是受了风寒又饿了一天,脚下居然虚浮无力。好不容易挣扎着站了起来,眼前却一阵金星乱晃,脑中嗡嗡作响,脚下一软往前扑去。 郭承嗣正好走进屋来,他心中一惊,忙快步上前一把揽住了钟紫苑软软的身子,一叠声的焦急道:“不是说只是风寒吗,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到了站都站不稳的地步?不行,我得去把刘院判找来瞧瞧。” 钟紫苑倚在他的怀中,静静的等那眩晕的感觉过去,听他还在嘀咕不休,心中不由又羞又窘。可一抬眼,见他眼中密布血丝,神色又关切至极。心中微微一颤,忙安慰道:“不妨事,只是饿的久了,浑身无力而已。等会吃点东西就好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互诉衷肠 郭承嗣一手端着缠枝莲青花瓷碗,一手持着银匙,小心的搅动着碗里那莹白浓稠,还散发着阵阵米香的碧梗粥。待没那么烫了,才小心舀了送到钟紫苑的唇边。 钟紫苑倚在塌上,心中暗暗发誓,她先前那句话真是无意中说的,绝对的没有撒娇卖痴的意思。可看着郭承嗣那无比熟练的动作,还有坚定的眼神,她就知道反对无效,只得红着脸张嘴接了。 这粥果然熬的极好,入口即化,还带着淡淡的姜味,吃下去甚为养胃。这一勺粥倒是勾起了她腹中的饥火,于是她也顾不得矜持,一口一口接了。再配上那爽脆的大头菜,还有可口的酸辣藕丁,那一碗碧梗粥很快就被吃的一干二净。 见她如此听话,郭承嗣的眼中隐隐带着笑意,问道:“还要吗?” 她点点头,干脆的说道:“还要。” 因为怕凉了,又怕糊了,青黛就把那粥用缠枝莲青花海碗装了,隔着热水放在灶上的铁锅内温着,自然是应有尽有。又热乎乎的喝了一碗,钟紫苑额际隐隐冒出了汗意,原本寒浸浸的身子也暖和了不少。 郭承嗣见她脸颊隐隐显出一抹红晕,明显比方才好看了许多,他这才满意的对青黛说道:“行了,把东西收一收,退下去吧!” “是。”青黛欢欢喜喜的收拾了东西,乖乖的退了下去。钟紫苑见状,不满的小声嘀咕道:“死丫头。都忘了自己主子是谁了。” 郭承嗣一挑眉,询问道:“你说什么?” 钟紫苑随口说道:“我是说没想到堂堂世子爷,伺候起人来居然一点都不比我屋里的丫鬟差。”话音未落。钟紫苑就懊恼的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以为人人都担得起我伺候?”郭承嗣倒是不以为意,他伸出手来在她额头按了按,满意的点头,说道:“还好没有发热。” 钟紫苑感觉到他掌心微凉,想起他身上还穿着厚重的湿衣,被屋里的热气一蒸。只怕会把湿气沤在身体里头。她一时着急,也顾不上别的,伸手想掀开被子。 郭承嗣忙扶住她的手臂。说道:“你想拿什么开口就是,何必动来动去,小心又着了寒。” “哪里就那么娇贵了。”钟紫苑不由笑道:“以前,我可没少跟着父亲满山转悠。这样小小的风寒我可没瞧在眼里。倒是你这身衣服得赶快换下来。要是积攒了湿气在身体里可不好。” 到底肚子被填饱了,虽然手脚还有些发软,可那眩晕的毛病却没有了。她打开柜子找出一套宝蓝色绣福字纹的直缀锦袍还有月白色的中衣,递到他手上,含笑说道:“快到屏风后面换上吧!这是先前我为父亲缝制的一套新裳服。本来还想请你带进牢内交给他的,今日就让你先穿了。” 郭承嗣接过衣服,面色古怪的盯了钟紫苑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你好似很关心我?” 钟紫苑脸一红。推了他一把,嗔道:“只许你关心我。难道就不许我关心你?朋友之间,礼尚往来嘛!快去换衣服,哪里这么多话说。” 郭承嗣呵呵一笑,大步走到屏风后换起了衣裳。钟紫苑拍拍自己红透的脸颊,往面前的海棠状铜鼎香炉里扔了几块梅花香饼子,一股稀薄清冽的梅花香飘了出来,淡淡散在空气中,这钟香味让人神清气爽。 郭承嗣动作很快,没一会就换好干净的衣裳走了出来。他手长脚长,钟瑾川的衣裳自然不会合身,他索性也不系上就这么胡乱披在身上。看着少了往日的凌厉锐气而多了一份居家的随意和慵懒。 钟紫苑倒笑了起来,说道:“穿成这样,真是委屈你了。”她扬声叫来了青黛,让她把郭承嗣的湿衣衫拿下去熨干。 “等等。”郭承嗣忽然出声,他大步向前,在那堆衣服里翻出了一柄玉梳,这才挥手说道:“下去吧!” 待青黛下去以后,他才皱眉说道:“你这里伺候的人太少了,豆蔻白天要打理前面的生意,满院子就青黛一人在这里转悠,粗活细活一把抓,总不是个事。难怪昨天我千交代万嘱咐让她们看紧你,结果还是让你病倒了。” 钟紫苑移步到妆台前坐下,解了头上略显凌乱的发髻,取了一柄木梳慢慢梳着,说道:“你不是说要帮我把以前的家人都找回来嘛!等她们回来了就好了。” “哪有这么快,你总要给我些许时间才成。”郭承嗣笑道,他大步上前接了钟紫苑手里的木梳放在妆台上,然后用那柄玉梳开始慢慢梳拢她满头的青丝。钟紫苑一愣,随即含笑丢开了手随他去了。 他温暖厚实的手掌看似有力,动作却又无比灵活轻巧,一点都不会扯疼她的头皮。钟紫苑悄悄注视着铜镜里他模糊的身影,心中思绪万千。她用食指一圈一圈绕着胸前的一缕秀发,忽然低低的,软软的说道:“承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郭承嗣手一顿,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怔,才喃喃道:“你叫我什么?” 钟紫苑顽心顿起,她嘴角含着一抹浅浅的笑意,说道:“不能叫承嗣的吗?要不我也和斐一样叫你小郭子,或者你还是喜欢人家叫你郭大人,郭世子?” “不许。”他骤然板过她的身子,从心底透出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他握住她的肩膀,霸道而坚定的宣布道:“不许再叫什么郭大人,郭世子,更不是什么见鬼的小郭子。你就叫我承嗣,我喜欢听。” 尽管钟紫苑已经羞红了脸,她却丝毫都没有退缩。只看着他轻轻道:“承嗣,你抓疼我了。” 郭承嗣忙不迭松开了手,心中满满的几乎溢出的喜悦让他一时无所适从。只搓着手看着她傻笑,以往的精明干练此刻全丢到了九霄云外。 “傻子。”钟紫苑含羞带怯的薄嗔道。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静静的看着他,浅笑道:“谢谢你一直以来都待我这样好。” 郭承嗣即刻反手握住她,他目光如海般深情无限,轻柔的语气如蘸满了蜜糖:“紫苑,那时你为了我而心急杀人。我就知道你待我同样的好。既然我的命是你救的,这辈子自然只能属于你。” 钟紫苑有些赫然,她垂下眼眸。低低道:“那,那个不算。当时情形混乱,杀他也是为了救我自己的命。” 郭承嗣了然一笑,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虽然你制出的毒药。迷-药独步天下,偏偏性子温软善良,见不得人受一点苦楚。当日要不是心急怕我受到伤害,你绝对不会对那匪人使用毒药,而是会选择闻之即倒的迷-药。所以你不要一直心存内疚,你只需想着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就好。”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钟紫苑喃喃道。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不受控制的砰砰乱跳着,一下比一下跳得更急。几乎要从胸口跳了出来。 还有比这更能让人心动的吗?不需要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了解你所思所想。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落入了盘丝洞的唐三藏,被那一根根的情丝密密的缠绕着,绕的那样紧,根本无法挣脱,当然她也不想挣脱。 郭承嗣轻轻把她拥入怀中,柔声道:“我还以为要无休止的等下去,没想到你我的心思居然是一样的,这样真好。” “别动手动脚的,好好说话。”钟紫苑脸一红,挣脱了他的怀抱回身坐好。郭承嗣满足的一笑,他重新持起玉梳继续帮她梳理长发。 钟紫苑抓着妆台的木梳在手中把玩着,扭捏了半天后,才红着脸声若蚊呐般说道:“我知道你尚未婚配,也没有侍妾,那,那,那你有婚约没有?” 她忽然感到在头上滑动的玉梳顿了顿,她心中一紧,忙问道:“怎么了?” 身后传来郭承嗣若无其事的声音:“没事,这里有个小结。”他放下玉梳,用手指轻轻解开了那缕纠结着的长发,这才温和的低声的说道:“没有,我没有婚约。” 钟紫苑顿时放下心来,她伸出手指无意识的在那木梳上一下一下的划过。终于没忍住,好奇的问道:“别家的公子,世子,到了这个年纪不是定了婚约,就是已经成婚生子。朱斐那是因为老蜀王一直想要免了他的世子之位,才会被耽误下来。可你是名副其实的镇国公世子,这终身大事为何也被耽误下来了?” 郭承嗣淡淡道:“我十岁起随着父亲入了军营打磨,后来的几年,不是待在皇宫读书,就是在军营里骑马射箭。再加上姐姐对我期许甚重。所以这婚事就耽误了下来。” 钟紫苑心中一紧,说道:“皇后娘娘对你期许如此深重,那我们......” “这些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不等她说完,郭承嗣就霸气的打断了她的话。 他熟练的挽起她的长发,一挽,一拧,一盘,一个简单光滑的如意髻已经盘好。他对她摊开了大手,说道:“拿来。” 钟紫苑抿嘴一笑,从袖子里抽出了那根桃木紫苑花簪,交到了他手里,他含笑为了簪在了发髻上。钟紫苑对着菱花铜镜照了照,抬手轻抚着那柄木簪,笑道:“我记得上次去瞧符叔时,他就拿着木块在雕刻,莫非你这手艺是跟他学的?” “不错。”郭承嗣握着她的肩膀,透过铜镜中看着那张鲜活俏丽的脸,满意的说道:“那一个多月,我日日为你揪着心,就想雕一根桃木簪子让你天天戴着,希望你能借着这根桃木趋吉避凶。只是没想到簪子刚刚雕好,你就醒过来了......” 屋外细雨如丝,寒风凛冽。屋内却暗香浮动,暖意融融。挑明了心意的俩人,心头都是一片安宁欢喜。 “小姐!”门口传来青黛的一声轻叫,她端着两盏茶还有两样点心还有两样蜜饯,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她浑然不知自己打断了里面的绮丽,一边往桌上搁着茶水点心,一边脆声说道:“世子爷见谅,奴婢先前忙昏头了,居然连茶水都不记得倒了。” 郭承嗣只得无奈的松开手,慢慢踱步到桌边坐下。钟紫苑暗暗一笑,也站起来,移步到桌边坐了下来。 茶是他喜欢的狮峰龙井,点心是核桃酥,蜂蜜花生。蜜饯是一味樱桃,一味蜜瓜。郭承嗣端起茶盏慢慢喝了,忽然挑眉对站在钟紫苑身侧的青黛说道:“你不用帮我熨衣裳吗?” 青黛屈膝福了福,笑吟吟的说道:“世子爷放心,奴婢想着小姐身子不适,也需要人照顾,就到前院把豆蔻叫了回来。这会子她正在帮世子爷熨衣裳,耽误不了事。” 郭承嗣咳嗽一声,只得悻悻作罢。钟紫苑轻笑一声,端着茶盏抿了一口,说道:“张侍郎这么一死,兰儿的案子就算是结了吗?” 郭承嗣抓了一把蜂蜜花生,一颗一颗往嘴里丢着,闻言叹道:“这主犯都死了,案子不结还能如何。亏我和斐下了这么多心力,布了那么多暗线,目的就是要揭穿他道貌岸然的假象,结果他却这么快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钟紫苑捡了一颗樱桃蜜饯在嘴里慢慢嚼了,沉默片刻后,突然说道:“难道你真相信这起案子是冤魂索命?” “不,我不相信。”郭承嗣断然说道:“真要有冤魂,在他害死第一个女孩时,就应该来索取他的性命。不会等到咱们即将要把他的老底全部掀出时,才来要他的贱命。” 钟紫苑闻言,立刻兴致勃勃的说道:“这么说,这又是另一起大案?我会验尸,可以给你帮上忙吗?” 郭承嗣却想也不想,断然拒绝道:“别想了,验尸那是仵作的事。而且堂堂朝廷三品大员,被人在家里灭了口,这案子想来也小不了。估计就算是我,也没有资格再继续调查下去。我已经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把所有卷宗整理出来,明儿要送到宫里请皇上亲自定夺。说不定,随后就没我的事了。” 这案子他对钟紫苑隐藏了许多内幕。昨夜在送走了钟紫苑后,他重新回到张府详细搜查。结果在那废宅里不但找到了暗牢,还找到了一间更为隐蔽的暗室。那暗室里堆满了账本,看内容居然和那神秘的木老和各商家来往的账目。 当即他就把这事连夜让人禀报到了宫里皇上面前。皇上随即下了口谕,让他把所有卷宗,账本全部封印送进宫去。他就知道,这个案子从现在开始已经与他没有关系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俪妃 秋雨,淅淅沥沥,冷冷清清,如跌落凡间的精灵。在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上,在宽大浓绿的芭蕉叶上,在明亮如镜的青石板路上......肆意的跳跃起舞。一阵寒风吹过,凄凉秋瑟的细雨如烟如雾,默默的浸润着整个大地。 “娘娘,小心些。”榴喜撑开了手里的细竹骨水墨油纸伞,细心的遮在了俪妃的头上。俪妃下了轿子,拢了拢肩头蜜合色撒金花缎面披风,抬眸斜扫了一眼在蒙蒙细雨中庄严依旧的御书房,还有门外被细雨淋着,却雅雀无声的一干宫女太监。红唇微微勾起,曼声道:“走吧!”行动间好一阵环配叮当,香风细细。 原本守在廊下的赵全忙笑呵呵的迎了上来:“见过俪妃娘娘。” “嗯!”俪妃扶了扶鬓边几欲滑落的长串坠珠琉璃彩凤逐碟簪,淡淡道:“谁在里头回话呢?” 赵全恭恭敬敬的答道:“是刑部的郭侍郎在里面回话。” “刑部郭侍郎?”俪妃歪着头略想了想,焕然大悟道:“原来是咱们皇后娘娘那年纪轻轻就占据高位的弟弟。” 听她的语气似带着不恭,赵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呵呵干笑了几声。俪妃白了他一眼,伸手接过身后一个小宫女手里提着的朱漆雕飞龙食盒,淡淡道:“我前些日子见皇上有些咳嗽,便送些冰糖炖枇杷叶来,最能镇咳止痰。”语毕,她轻移莲步准备上前。 赵全忙上前一步挡在紧闭的宫门前。微微鞠躬说道:“皇上要是知道娘娘这片心意,一定会非常开心。”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不过皇上吩咐下来。这会子谁也不见。不如请娘娘把这冰糖炖枇杷叶交给奴才,让奴才转交给皇上享用。” 俪妃摸着耳畔的琉璃彩蝶耳环没有出声,只斜斜的瞥了榴喜一眼。榴喜立刻上前一步,牙尖嘴利的说道:“赵公公,你可知道这里面的枇杷叶都是咱们娘娘亲手摘了,一片片洗净后再亲手炖的。太医说这可要热热的喝了才有效果,我们娘娘这才巴巴的送了过来。交给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送到皇上跟前。这不是枉费了咱们娘娘的一片心意嘛!” 赵全脸皮抽了抽,脸上殷勤的笑意寡淡了几分。榴喜没有察觉,依然不依不饶的说道:“再说。这御书房,咱们娘娘一向都是想来就来,何时见皇上不许过?您还是别多事了吧!”她边说边挤开了赵全,一手推开御书房的大门。恭恭敬敬的对俪妃道:“娘娘请。” “嗯!”俪妃淡淡应了。也不看一脸焦急的赵全,提着食盒便走了进去。赵全有心想拦,可想着这俪妃一向圣眷颇重,他不敢得罪狠了。终究这一犹豫,就只能看着俪妃窈窕的背影,慢条斯理的往御书房里走去。 御书房幽深而辽阔,一条又一条的长廊把里面与外面严严实实的隔开。她刚刚走到书房外。就听里面“呯”一声脆响,朱显怒气冲冲的喝骂到:“这就是堂堂三品大员。朕所倚重的臂膀。不但性子残虐手段毒辣,视人命如草芥。居然还勾结数百商户走私私盐。与国争利。那些暗卫一天究竟在干些什么?尽收罗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样的大事在他们眼皮底下活动了这么久,居然都没有被发现。难道他们都是瞎子,聋子不成?” 郭承嗣回答的声音有些低沉,俪妃听不太真切。不过她也不甚在意,只小心的提着裙摆慢慢往御书房内走去。她足下雨天才用的厚底蜀锦珍珠绣鞋,踩在满是积水的青石板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声。 “谁在外面?”朱显的声音隐隐含着磅礴怒气。 俪妃心头一跳,忙出声说道:“皇上,是臣妾给您送冰糖炖枇杷叶过来了。” 里面静了静,就听朱显放缓了声音说道:“进来吧!” 俪妃这才掀开明黄带团蝠纹的云锦门帘,款款走了进去。就见明亮的白玉石板地面上留下一滩暗黄的茶渍,还有几块碎了的青花瓷残片。朱显靠在宽大的团龙金椅上,一边闭目揉着额角,一边对下首的郭承嗣说道:“算了,这事你不要插手,退下去吧!” 郭承嗣不敢直视宫妃,只得老老实实半垂着头。只看见半截蜜合色散金花的披风下摆,裹着茜色绣水波纹的裙角在自己眼前轻巧的掠过。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淡薄幽远的兰花香。 “是。”郭承嗣正满心的不自在,闻言如蒙大赦。他恭恭敬敬的答应了,快步退了出去。 俪妃解了身上的披风,把冰糖炖枇杷叶从食盒中取了出来,放在他面前的大案上。然后悄声问道:“臣妾没吵着皇上议事吧?” 朱显摇头说道:“没有,事也说的差不多了。这是什么?” 俪妃微微一笑,说道:“前两天臣妾听皇上有些咳嗽,一直记挂在心。今儿一大早就去摘了枇杷叶,拿冰糖炖了。热热的喝一碗,最是镇咳祛痰,岂不比喝那些苦药渣子要好。” 朱显的眉眼舒展开来,他伸手揽着俪妃的纤腰,笑眯眯的调侃道:“既然如此记挂着朕,那为何昨日朕去瞧你,你又闭门称病,坚决不肯见朕?” 俪妃扭着自己的衣角,嘟着嘴说道:“眼见宫里就要添新姐妹,皇上又要有可心人,还不许臣妾心里不自在一回吗?” 朱显闻言,突兀的哈哈大笑,他取起食指在她挺翘的鼻尖上刮了一把,宠溺的说道:“小醋坛子,满皇宫内院,也只有你敢给朕甩脸子。” 也许俪妃不是后宫里最漂亮的一个,也不是后宫里最年轻的一个。更加不是后宫里最多才多艺的一个。偏偏她是后宫里唯一敢给皇上甩脸子,发脾气的主。 朱显也是习惯了被人高高在上的捧着,好不容易得了这不把自己的权威放在眼里的美人。顿时觉得非常新鲜,于是待她倒是比别人多了几分宠爱和真心。说到底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高高在上的皇上,骨子里都是犯贱的主。 朱显这么一调侃倒是让俪妃的粉面上多了一抹羞赫,她把那盛着冰糖炖枇杷叶的珐琅彩黄底牡丹碗往前推了推,娇嗔道:“你就快喝吧!待会凉了可就没效果了,白白浪费臣妾的一片心意。”朱显闻言微笑。便拿银匙舀了,慢慢喝了起来。 左右无事,俪妃伸手抚着摆在一旁高几上海洋之露那细长的叶片。还有那星星般点缀其中的蓝色花朵,啧啧称奇道:“也不知蜀王世子究竟打哪里寻来的这奇花,每每到这御书房来,臣妾只要闻着这淡薄的花香。就会觉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那冰糖炖枇杷叶的分量并不多,说话间朱显三两口就已经喝尽。他擦了擦嘴角,扫了一眼那盆海洋之露,赞扬道:“不错,自从太后命人把这海洋之露安放在此处,朕这两日批阅奏章时也觉得脑子里轻快了不少。这朱斐虽然出身差了些毛病也多,不过这事倒是办的不错。朕要找个机会好好奖励他一番。” 俪妃一甩袖子,嗔怪道:“皇上这话可不对。都是天家骨肉,出身怎么能算差?所以说。他们平日里就算有再多的不是,骨子里还是顾念着亲情,顾念着皇上的。毕竟这天下只要是皇上坐着,他们就是权势滔天威震一方的皇亲贵胄。可不比那些外臣,眼里只有自己的权势利益,全然不顾皇上的为难和困顿。” 她这番话虽然是随口而出,却是字字诛心,要是旁人说了,朱显一定会勃然大怒,认为说这话的人别有用心。偏偏俪妃不同,她子嗣艰难,虽然身居妃位,家中却是商户出身,居然没有一名子弟是在朝为官的。那些皇亲贵胄更加与江南梅家扯不上一点关系。 所以听了她这番话,朱显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叹气道:“到底是妇人之见,殊不知历朝历代,杀戮最重,心思最沉的就是这些天家骨肉。”他拍了拍那团龙金椅的扶手,说道:“这张椅子虽然坐的不舒服,却有无数人心心念念的想要坐上来。” 俪妃却小嘴一撇,说道:“那是社稷不安,天灾横行,人心难安时才会出现的祸事。如今在皇上的治理下,天下太平,万民归心。各地藩王各自为政,又互不相让,谁会有心思惦记皇上这张宝座?再说皇上如今有了太子。太子年纪虽小,却聪慧过人。那镇国公在军中积威甚重,一呼百应,就连那郭世子也是年轻有为能办事的。有这样的母家护着,太子以后定然也会有一番大出息。皇上又何必为这不着边际的事担心。” 如果是郭皇后或是淑妃,顺妃,柔妃,闲妃中的任一个,听了皇上的话都会惶恐的跪下请罪。偏偏俪妃总是与众不同。她不但噼里啪啦的呛了朱显一顿,居然还三二步上前,紧挨着他在那张团龙金椅上坐了下来。默默的感受了一番后,满脸嫌弃的说道:“果然是冰冷生硬,隔的人发慌。还没有臣妾凌霄阁里的椅子好坐。” 在朱显错愕的目光中,她一甩袖子起身想走。朱显忙揽住了她的柔软的纤腰,笑吟吟的说道:“既坐了我的团龙金椅,就别想这么轻易的走开。朕可是要罚你的。” 俪妃美目流转,如波光潋滟,娇嗔道:“皇上要罚臣妾什么?” 朱显抚了抚颌下的三寸青须,笑道:“当然要罚的雅致一点,就罚你为朕研墨铺纸好了。” “是......” 赵全没有拦住俪妃让她闯了御书房,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他悄悄到窗棂下瞧了一眼。隔着那厚重的帘幔,隐隐可以瞧见朱显正捉着俪妃的手在写字,看来心情甚好。他不由悄悄长吐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回到御书房门外站好。 榴喜还笑嘻嘻的说道:“赵公公,都说皇上不会怪罪咱们娘娘,这回你该信了吧!” 赵全扯了扯嘴角没有言语,隔着细雨,他瞧见远处又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他不由暗中叫苦不迭:“这寒风细雨的,各位主子娘娘也不好好在宫里待着,怎么全往御书房跑呀!” 榴喜却不屑的说道:“公公放心,凭她来的是谁,只要是我家娘娘在里面陪着,皇上一律都不会见。公公只要拿先前拦咱们娘娘的话来拦这位主子好了。” “闭嘴。”赵全忽然怒喝道:“再胡说小心拔了你的牙。来的可是皇后娘娘。”他不再理会聒噪的榴喜,堆着满脸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榴喜偷偷撇了撇嘴,还是乖乖跪了下来。 郭皇后的凤驾很快来到了御书房院外,赵全冒着细雨亲自迎到郭皇后的銮驾前,屈膝行了一礼,道:“见过皇后娘娘。” 姚女官掀开帘子,露出郭皇后那张粉光滑腻的脸。她带着和蔼的笑容问道:“赵公公,皇上可还在里面与各位大人议事?” 赵全忙答道:“本来是与郭大人在里面议事,还吩咐过不许人打扰。不过先前郭大人已经告辞离去,如今俪妃娘娘在里面伴驾。” “既然俪妃在里面,本宫就不进去了。”郭皇后闻言笑容不减,只对姚女官丢了个眼色。姚女官立刻心领神会的从銮驾里提出一只大红雕牡丹食盒,笑道:“这两日天气转凉,皇后娘娘挂念皇上日日批阅奏章辛苦,便炖了这盏紫参野鸡汤给皇上补补身子。还有这一叠是太子近日的功课,也请一并带给皇上阅览。”说话间,她又偷偷把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进赵全的手心里。 赵全暗暗收下了荷包,脸上的笑容越发殷勤小意。他接了食盒还有那叠厚厚的流沙签,恭维道:“太子越发用功了,皇上瞧见了,心中一定十分欢喜。还请皇后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把这紫参野鸡汤还有太子的功课送到皇上面前。” “嗯。”姚女官颔首笑道:“那就有劳赵公公了。”郭皇后放下帘子,带着一干宫女太监,冒着细雨浩浩荡荡的回转坤宁宫。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军中效力 赵全乐呵呵的提着食盒回到御书房,小心端出里面的紫参野鸡汤,亲自送到朱显面前。朱显恰好握着俪妃的手在一张撒花素签上描红,一眼瞥见了就随口问道:“谁送来的?” 赵全忙恭恭敬敬的答道:“回皇上的话,是皇后娘娘亲自送来给您补身的。见俪妃娘娘在这,皇后娘娘就没有进来,已经回坤宁宫去了。” “嗯,放下吧!”朱显点点头随意的说道。赵全想了想,搁下了那碗紫参野鸡汤后,又把那叠流沙纸放在了一旁。 “这又是什么?”俪妃斜瞥了那叠写满字的流沙纸一眼,不解的问道。 赵全笑呵呵的说道:“是太子这两日的功课,皇后娘娘一起送来的,说是请皇上阅览。” 他话音刚落,俪妃手中的毛笔一歪,好好的一幅字帖就被写坏了。她怒气冲冲的把笔掷进一旁水绿色的冰裂笔洗里,说道:“不写了,不写了,什么丹青高手的帖子?这么难描。” 朱显只得无奈摇头笑道:“瞧瞧,又耍小性子。” 俪妃揉着手腕,跺着脚娇嗔道:“那臣妾就不在这里惹皇上厌烦,先告退了。”她不等朱显发话,自己取了披风披上。在掀开门帘的那一刻,一阵寒风吹起飞扬的蜜合色斗篷,仿若惊鸿一瞥的彩蝶飞舞。 朱显的眼睛慢慢眯起,直到俪妃走远后,他嘴角含着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他忽然开口说道:“赵全,你可知罪?” 赵全吓得浑身一激灵。忙跪下来,连连磕头道:“请皇上恕罪。” “恕罪?”朱显冷笑一声,说道:“你这个总管大人也如同被障了耳目。竟然是白当了。” 赵全苦着脸,说道:“恕奴婢愚钝,还请皇上明言了才好。” 朱显冷哼一声,说道:“去查查,凌霄阁最近都和哪些皇亲贵胄私下里有往来。查明了速来禀报。哼,满后宫里就没有一个能让朕省心的。”原来朱显心底还是对俪妃那番话产生了怀疑。 “是。”赵全忙磕头应承了下来。 “还有。”朱显随手取了那叠流沙签,一边细细翻阅。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道:“朕明明说过什么人都不见,你居然还把俪妃放了进来。连个门都守不住,留你何用?” 一席话把刚刚爬起的赵全吓得“扑通”一下又跪了下去。 顿了顿。朱显才说道:“你的脑袋就先留着,自己去内务府领二十下板子吧!看以后还会不会当差。” “是,谢主隆恩!”赵全哭丧着脸,拜倒在地。 赵全出了御书房的院门。正好瞧见俪妃的轿辇被一干宫女。太监簇拥着浩浩荡荡的远去。他不由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暗骂一声“晦气。” 寒风凌冽,吹的门帘哗哗作响,漫天的细雨就像是上苍的眼泪,淅淅沥沥落个不停,在不经意间慢慢侵蚀着这珠拢玉翠精雕细琢的奢华轿辇。抬轿的大力太监一步一步平稳的往前走着,厚底青布靴踩在满是积水的青石板路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俪妃打起帘子往外张望了一眼,随侍在轿边的榴喜忙上前一步。低声垂询道:“娘娘有何吩咐?” 俪妃拢了拢肩头的披风,淡淡说道:“往红枫林那边绕一圈吧!这寒雨蒙蒙轻烟漫漫的,再配上那如血的红枫一定极美,我想去瞧一眼。” 榴喜忙对那些太监吩咐道:“听见了吗?娘娘想去红枫林赏玩。” “是。”大力太监们齐声应承了,调转轿头往红枫林方向走去。 被雨水冲刷过的枫叶,越发鲜红欲滴,满目浓艳。俪妃静立在红枫林中极目远视,眼神却渐渐迷离,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榴喜不敢打扰,只得尽力举着手里的细竹骨水墨油纸伞,试图为她遮风挡雨。 可惜这雨势虽不大,寒风却无情。眼见俪妃身上那件蜜合色的披风被雨水晕染的渐渐暗哑,榴喜心急的说道:“娘娘,这枫叶虽好,什么时候看不得!如今风雨无情的,小心着凉!” 俪妃忽然一怔,愣愣的看着前方说道:“你瞧瞧,那边神色匆匆的,是谁过来了?” 榴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远远的,瞧见一名穿着绯色首领服的太监,领着一位穿着金色四爪团纹蟒袍,头戴束发金冠的年轻男子正匆匆而来。 榴喜笑道:“能在这皇宫内院行走的,除了睿亲王还有谁?听说今儿太后今晨起后发了头风症,还叫了不少太医前去问诊。这红枫林离太后的慈宁宫颇近,想必睿亲王是想抄近路去瞧太后。要不咱们还是避避吧!” 俪妃收回了目光诧异道:“太后的头风症不是很久没犯了吗?” “可不是嘛!”榴喜顺嘴说道:“太后毕竟上了年纪,也许是这两天突然变冷,受了寒所致。先前皇后也来了御书房一趟,只送了食盒却没有进去。后来奴婢远远瞧着,凤驾似乎就是往慈宁宫去了。” “皇后,她倒惯会讨巧卖乖!明知她不怀好意,却偏偏要捏着鼻子承她的恩情,真是让人恶心。”俪妃心中暗自思忖,嘴角透出一抹讥讽的笑意,缓缓道:“走,咱们也给太后请安去。” 榴喜一愣,她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连皇上面前都耐不住性子侍候,更别说去刻意讨好太后。今儿主动提出来要去给太后请安,实属难得。 既然目标一致,俪妃自然不可避免的在慈宁宫门口与朱毅撞上。 “见过俪妃娘娘。” “睿亲王多礼了。” 朱毅虽然身份贵重,却不敢与深得恩宠的俪妃并肩齐行。他略退后一步。请俪妃先行。俪妃微微一笑,领着榴喜慢条斯理的走在了前头。 走了几步后,俪妃忽而侧头微笑道:“对了。本宫还未恭喜睿亲王,终于觅得如花美眷。” 朱毅目光似流光,清浅的掠过她妆容精致,粉光滑腻的脸庞,拱手微笑道:“多谢娘娘记挂。” 俪妃矜持颔首,回首继续前行,只留给他一个优雅高贵的背影。还有一股淡薄清丽的兰花幽香。 慈宁宫内,除了俪妃,其余的四妃皆以到齐。只不过她们不敢进寝殿打扰。只能坐在偏殿等待。见到俪妃居然是和朱毅一起来的,她们面上都流露出一丝诧异。 朱毅一一和她们见了礼后,方闪身进了太后寝殿。俪妃早就先他一步,踏入了寝殿之中。一股浓郁的海洋之露的馥郁芬芳夹杂着淡淡药味。立刻扑面而来。 寝殿里侍候的人虽然多,却鸦雀无声,一声咳嗽也无。太后半躺在高高的床榻之上,发间束着鸦青色绣墨竹纹的护额,大红缎面绣着百鸟朝凤图案的锦被,遮盖住她日渐孱弱衰老的躯体。 太后年轻时也算是艳冠后宫,如今也禁不住岁月的蹉跎,还有病痛的折磨。她的眉梢眼角被悄悄刻画出了细细的痕迹。洗去脂粉的脸颊更是憔悴黯淡。青丝中遮掩不住的白发,肆无忌惮的披散在繁丽华丽的锦被上。生生的刺人眼球。 “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俪妃进了寝殿,立刻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郭皇后挨着床边坐着,手里捧着一碗漆黑如墨,冒着白烟的药汁,正准备喂与太后喝。见到俪妃进来,她诧异的笑道:“俪妃不是在御书房陪伴皇上吗?怎么来了慈宁宫?”然后又转首对着太后笑道:“可见是有心了。” 太后精神萎靡,淡淡的点头说道:“俪妃的确是有心了,不过你只需把皇上伺候好就成,也不用特意到哀家这来应付一遭。” 太后显然不打算领俪妃这顺路的人情,直接给她没脸。郭皇后只低着头,慢慢舀动着碗里的药汁。俪妃又不惯做小哄人,索性紧闭着嘴巴默默站在一旁当木头,寝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郭皇后只当什么都没听见,舀了一勺药汁送到太后的唇边。太后扬眸瞧了一眼,蹙着眉头,一脸不快的道:“哀家本就胃口不好,这碗药喝下去,只怕头疼没好,胃疼又要犯了。” 郭皇后并不气馁,笑吟吟道:“太后如今越发像个孩子了,这良药苦口,喝了才能治病。” 太后也不生气,只含笑说道:“还说哀家像个孩子,依哀家看,你才是最没心眼的傻孩子。只知道傻傻的在哀家面前尽孝,却不知道多顾着皇上一些。要知道,你才是皇上正经的结发妻子,何况他日理万机,实在辛苦,你最应该关心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郭皇后淡淡扫了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俪妃一眼,含笑道:“皇上那里自然有可心人伺候,我只要把太后伺候好了,让皇上没有后顾之忧,也算是功德圆满。太后可是嫌弃我伺候的不好,所以想要赶我走?” 太后只得无奈的轻叹道:“你呀!真不该说你聪明好,还是笨好!” 恰好朱毅进了寝殿,郭皇后笑道:“睿亲王来的正好,太后正在使性子不肯喝药。我是没了法子,只能看你了。”说着话,她立刻起身把床边的位置让给了朱毅, 太后见着睿亲王早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头疼也觉得好了几分,她立刻招呼道:“这秋雨绵绵的,你怎么来了?小心可别受了风寒,快坐到哀家身边来。” 朱毅坐下后,接过郭皇后手里的药碗,笑道:“儿子听说您的头风症又犯了,心中实在难安,所以特意来瞧瞧!”他亲手舀了药汁送到太后的唇边。 “没那么严重。”太后自然不会拒绝朱毅的伺候,她张嘴接了药汁,咽下去后,又扫了郭皇后一眼,温和的说道:“是皇后她小题大做了。怕是昨晚睡的晚些,起夜时又受了风寒,所以晨起后有些难受,其实用了药后已经好多了。” 说着话。朱毅亲手伺候着太后把药汁给喝光了。郭皇后立刻捧着一小碟蜜渍樱桃过来,笑道:“太后快吃上一颗,去去嘴里的苦味。” 一碗药喝完。太后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这苦药汁给浸透了,忙捡了一颗樱桃放进嘴里吃了,慢慢才觉得好受些。她还欲伸手再取,郭皇后却收了回去,只笑道:“太后刚用了苦药,要再吃多了甜食,才会真伤了胃口。不如晚些时候再用些粥水如何?” “罢了。罢了。”太后悻悻的说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顿了顿,她又叹道:“要是钟院判在就好了,每次哀家头风症发作时。他只要帮哀家针灸加推拿一番,就会无药而愈。哪里还需要受这样的煎熬。” 说到这里,她又不满的瞥了安静的俪妃一眼。这也是她不喜欢俪妃的主要原因。钟瑾川因为俪妃而进了刑部大牢,太后要是身体安康无病无痛自然也不甚在意。可她一旦有了病痛。自然就会念起钟瑾川的好来。 可惜他却成了阶下囚,不能随传随到的为太后解除痛苦。那么太后所受的病痛折磨就会变成怨气发泄到原本是受害者的俪妃头上。当然,她心头对另一个罪魁祸首朱显,同样也产生了一丝不满。 不过这些话,郭皇后倒是不敢接。当初就是她指定钟瑾川给俪妃护胎,结果却出了重大的纰漏。现在只怕皇上还记在心里呢!郭皇后只能尽全力把钟瑾川给撇开。 说话间,外面传来太监那特有的尖厉禀报:“皇上驾到......”没一会,朱显明黄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寝殿门口。 满屋子的人立刻跪倒行礼。“都起来吧。”朱显随口说道。满屋子的人他却一眼只瞥见了几乎隐没在人群中的俪妃,不由满意的笑道:“俪妃走的那样急。原来是到慈宁宫来给太后请安了。”俪妃抿嘴一笑,并不言语。 太后见他眼里只有俪妃,居然连皇后都没有放在眼里,心中觉得不满,便冷哼了一声,收敛了面上的笑容。 “太后可好些了。”朱显带着笑容坐到太后身边,殷殷垂询。顿了顿,他有些不满的对站在床榻前的郭皇后说道:“太后身体不适,皇后怎么也不早些派人通知朕一声?” 郭皇后还未开言,太后立刻出声护道:“是哀家不让皇后说的,要怪就请皇上责怪哀家好了。满宫里就数你来的最晚,这也就罢了,来了还要吓唬人。罢了罢了,你自去吧!哀家这慈宁宫你还是别来了。” 朱显一来就受了太后的责怪,面上有些不太好看。朱毅忙笑道:“母后又在说笑,先前还在念叨着皇上日理万机,太过辛苦,要皇后娘娘平日里多多照顾。怎么皇上来了,您却又不依不饶起来。”太后到底避忌皇上的身份,终于忍着没有再继续表示不满。 朱显坐了一会,陪着太后又聊了几句。忽然他笑着对郭皇后说道:“对了,承嗣在刑部历练了这么久,办事老道又勤勤恳恳,朕觉得很满意。如今兵部出了几个空缺,有几位老将军因为年纪老迈,所以一起上了告老折子。朕就想着不如让他回军中去一展所长,你看如何?” 太后闻言也点头笑道:“承嗣那孩子是不错,哀家瞧着是个能做事的。” 郭皇后尽管心中大喜,面上却依然维持着矜持的微笑,道:“臣妾哪里知道这些?皇上要是觉得他还能办事,就只管使唤他好了。相信不管是在刑部还是在军中,承嗣都一样会尽心尽力为皇上办差。” 郭皇后原本一心想要郭承嗣进兵部,没想到朱显居然有意让他回军中效力,这可是出乎她意外的巨大惊喜。虽然如今是太平之治,朝廷在治理上也是重文轻武。可镇国公府的权势来源,还有人脉力量,全都来自军中。只有掌了军权才能延续镇国公府的辉煌,太子的位子才能稳如泰山。 看着郭皇后明亮如星,满是喜悦的双眸,朱显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的冷酷精光。可惜稍纵即逝,除了紧盯着他的俪妃,并无旁人发觉。他很快收敛了精光,微笑道:“既然皇后没有意见,朕过两天就把旨意下了。” 又坐了一会,见时候不早了,朱显拍拍大腿站了起来,笑着对朱毅说道:“既然进了宫,就陪着太后多说说话,用了晚膳再走吧!” “是。”朱毅恭恭敬敬应承下来。 朱显满意微笑,对俪妃伸出了手,温和道:“别在这打扰太后休息了,朕陪你回去。” 第一百四十章 撤职 入夜了,雨势不但未停,反而有了越来越大的趋势。天空如拉上了漆黑的帷帐,一丝光亮也无,宽阔的运河面上漾起轻薄缥缈的水雾。郭承嗣一人坐在飘香楼的包厢内,满桌的美味佳肴引不起他丝毫的兴趣,只一口一口的抿着杯中的美酒。 他的腰背挺的笔直,不过紧蹙的眉峰,还有微眯的眼眸,无不显示出他此刻的心情绝不会太好。 包厢门“呼”的一声被人给推开了,朱斐踏着寒风,袍裾飘飘,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他在郭承嗣对面一屁股坐下后,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满满斟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水,一股浓郁酱香立刻溢了出来。 他端起杯子嗅了嗅,眼睛立刻一亮,赞道:“十六年的女儿红,可遇不可求。可惜毅进了宫去探望太后,错过了这等好酒。”说完,他一仰脖子,满满一杯女儿红顷刻进了他的嘴里。 一丝粘稠的琥珀色残酒顺着他殷红的嘴角慢慢滑过他精致的下巴。他却不管不顾,连喝了三杯后,才意犹未尽的放下酒杯。好奇道:“甘香醇厚,这样的美酒是哪来的?” 郭承嗣也为自己满上了一杯,道:“这是兰儿出生时,她的父亲倾尽家财购了五坛美酒埋在了她家里的那棵老梨树下。整整十六年的时间,尽管家里再困顿,也从来没有想过打它们的注意,只想留到兰儿出嫁的那一天,再挖出来作为嫁妆风风光光的送她出嫁。没想到酒越发甘香醇厚。芳踪却再难觅。兰儿家人见了这几坛酒就会触景生情,悲伤难抑,所以他哥哥就把酒全都送与我了。” “原来如此。”朱斐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总觉得她受到张老贼玷污的事,她的家人并非毫不知情。” 郭承嗣叹道:“兰儿家迫于生计将她卖与张府为婢,又发现她被张老贼玷污了,心中的确是满怀愤怒。只不过,兰儿自己一直说夫人有意提她为姨娘,她的家人也没有发现她身上那些可怖的伤痕,所以最终选择了沉默。也许当时在他们看来。兰儿能够成为堂堂吏部张侍郎家的姨娘,也是一个绝好的归宿。没想到正是他们的默许,才会枉送了兰儿的性命。” “姨娘!”朱斐嗤笑道:“张府那肮脏的小池塘里。埋葬了多少做着姨娘梦的女孩!我总觉得,张府死的女孩可能并不止那七个。” “这个就只有地府里的张老贼和他的夫人自己才知道了。”郭承嗣无奈的说道。 朱斐忽然挨近了他,一脸幸灾乐祸的说道:“你说张老贼这靠山死了,那张小贼会如何?” “放心好了。”郭承嗣淡淡冷哼道:“他虽然没有害人性命。却毁了风月场所那么多年轻姑娘的身子。如今没了堂堂吏部侍郎撑腰。那些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好,好,这个好消息值得我再喝三杯。”朱斐大笑着又给自己连斟了三杯,香醇的女儿红下了肚,他才意犹未尽的擦拭着嘴角,打量了一番郭承嗣那张阴郁难解的脸,奇道:“如今张老贼已经死了,还有何事能让咱们的郭大人如此烦恼?” 郭承嗣摇晃着手中的青花缠枝莲独脚酒杯。低低声的说道:“如今我只在烦恼,与柳家女儿的婚事究竟该怎样才能解除?” 朱斐脸上的笑容一敛。他定定的打量着默然不语的郭承嗣,半响过后,突然说道:“你已经向她挑明了心意?” 郭承嗣坦然看着他,回答道:“应该说,是我们互相表明了心意。” 朱斐皱了皱眉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女儿红,慢慢抿了一口,才开口说道:“你可知,以她如今罪臣之女的身份,就算是做你的侍妾都尚有不足。你们要在一起,那镇国公府又如何容得下她?还有郭皇后那一关,只怕更不好过。” “镇国公府的确容不下她,姐姐的眼中更加容不下她。”郭承嗣转着手里的酒杯,喃喃道:“可我的心里只容的下她,说不得要全力一拼了。” “哈哈哈。”朱斐一仰脖子干了杯中的美酒,大笑道:“堂堂丈夫,要是连心爱之人都护不周全,还有什么意思。不错,我支持你。” 郭承嗣见他脸颊晕红,薄有醉态,略皱了皱眉,苦笑不得的道:“少喝些吧!还想你帮着出个主意呢!” 朱斐斜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有一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她前两天在我府里抱走了一只刚出生的奶狗,要送与柳尚书家的小姐。说什么可以转移病人的注意力,调动病人治病的积极性。当然,她这些话我没有听懂,我也不知道她是何时与柳家扯上的关系。我只知道她如今是一心一意在帮你那位未过门的妻子调理身子。你与柳家小姐的亲事,只怕瞒不了她多久。” 郭承嗣听了他这番话并未觉得有多惊讶,只沉默的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干了,才闷闷的说道:“此事我早已知晓。她在中秋节那天夜晚,曾经在运河边救了柳家小姐的性命,所以柳夫人亲自上门请了她去为柳小姐看病。” 这回轮到朱斐感到万分诧异,他不解的问道:“这些你居然全都知道?那为何不早些阻止她与柳府的人接触?只要那柳府小姐自己香消玉殒了,你们中间最大的障碍自然也就没有了。” 郭承嗣淡淡道:“柳府小姐又没有做错什么,我还没有狠到要她性命的地步。况且,紫苑那好管闲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柳府小姐还有一丝治愈的可能,她都不会轻言放弃。你这番话不但看轻了我,同样也看轻了她。” 朱斐一愣。不由自嘲道:“我倒忘了,我这狭隘,狠毒。睚眦必报的性子,与你们并不是一路人。” 话音未落,郭承嗣猛的放下了酒杯,紧盯着他道:“这酒还喝的下去吗?” 朱斐哈哈大笑道:“对不起,我反省,先自罚三杯如何?” 郭承嗣恨恨道:“不用,你只需要帮我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能顺利的和柳府接触婚约就好。” 见朱斐果然皱着眉头在厢房内来回踱步,一双桃花眸子迷迷蒙蒙的,显然陷入了冥思苦想中。郭承嗣的唇边浮起一丝淡的让人难以察觉的欣慰笑容。 忽然,朱斐站住脚,傲娇的抬头说道:“论家世,我是蜀王世子。论家财。绝对不会比镇国公府逊色,论外貌,我亦在你之上.......不如便宜了那柳家小姐,让我帮你收了她如何?” 郭承嗣才喝进嘴里的女儿红全部都喷了出来,他一边剧烈的呛咳着,一边惊慌的说道:“打住,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好了,你这个主意简直是烂透了。” ...... 钟紫苑身上的风寒虽然不重。却顾念着柳玉蝉身子孱弱,怕过了病气给她。于是暂时没有登柳府的大门。这几日除了去看过符思远,就是躲在自家研制那解忧丸。 解忧丸的方子是集数千年无数优秀大夫的智慧加中药精华结合而成,其效果自然是毋庸置疑。钟紫苑所做的,只是让这千年后的奇药,提早面世了而已。 过了好几日,那阴冷烦人的秋雨终于慢慢停歇,天色却一直阴沉沉的,气温算是彻底降了下来。钟紫苑出门时身上也换了一件夹棉的蓝色直缀长袍,马车内也安置了一盆吐着幽暗红舌的黄铜炭盆。 郭承嗣早早在刑部大牢附近的茶楼包厢里候着,此刻他倚在窗前嘴角含着一抹隐隐笑意,居高临下的看着钟紫苑和青黛,一人抱着一只巨大的包袱,艰难的爬下了马车。 郭承嗣略使了个眼色,荣喜极有眼色的快步下楼。他接了钟紫苑手里的包袱,笑道:“贾大夫,这些交给我就好。” “太好了,还有这个,里面装的都是夫人冬天的衣服。”青黛欢呼着,毫不客气的把手里的包袱也堆到了荣喜的手里。两只包袱里装的都是新缝制的冬装,堆在一起体积可不小,几乎把荣喜的整个脑袋都埋在了里面。 钟紫苑不安的呵斥道:“青黛,别胡闹,快把包袱拿下来。” 青黛笑嘻嘻的说道:“公子放心好了,两包衣服而已,难不住荣喜小哥,是吧?” 荣喜的脸被埋在衣服堆里直抽抽,他总不能说不是吧!他闷声闷气的声音从包袱后面传了出来:“没事,没事,两包衣服而已,不为难。贾大夫快去吧,咱们世子爷已经等了好一会。” “你呀!就爱胡闹。”钟紫苑无奈的瞥了笑嘻嘻的青黛一眼,抱歉的对荣喜说道:“既如此,就有劳荣喜小哥给我舅父舅母送去了。” “不妨事,不妨事,也就几步路而已。”荣喜忙答应了,举着那两包衣物,颤颤巍巍的往对面森严的刑部大牢走去。 虽然只有几步路,对钟紫苑来说却无异于咫尺天涯,她眼巴巴的看着荣喜进了大门,才回头踏进了茶楼的大门。 郭承嗣的下巴有新刮过的青色痕迹,嘴角的笑容清朗而愉悦。他为她准备了一杯热乎乎的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红枣姜茶,催促道:“快喝了,暖暖身子。” 钟紫苑一笑,取了捧在手里,热热的气息透过那薄薄的杯壁,温暖着她冰冷的掌心。她慢慢饮了一口,那甜甜的红枣茶里还夹杂着淡淡的姜味,从她的嘴里一直暖到了她的腹中,她不由笑道:“你今日不用回衙门吗?怎么有心思在这里喝茶?” 往日她要往大牢里送东西,都是荣喜在这里等着,接了送进去,郭承嗣倒是很少会亲自出面。 郭承嗣叹息道:“今日皇上下了旨意停了我在刑部的职务,所以现在不用回刑部衙门办差了。” 钟紫苑一惊,急切的说道:“可是张侍郎的案子出了纰漏,让皇上不满了?我就说他们的死法必有蹊跷,绝对不会是自己掐死自己,更不可能是什么冤魂索命。要不你去求求皇上,让你重新调查此案。” 郭承嗣见她真急了,忙覆住她搁在桌上的手背,温和的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早就说过,这案子的疑点颇多,我早就一一向皇上禀明,他并没有怪我办事不力的意思。只是皇上对张侍郎的案子看的颇重,所以另外有专人进行探查,我不方便再插手下去。” “原来如此。”钟紫苑听说皇上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她才算是放下心来。 钟紫苑也是被吓怕了,原本她延续着上一世的记忆,对这一世的所谓皇权并没有太过敬畏。可明明是个糊涂案子,却因为皇上的雷霆之怒,让钟府顷刻间土崩瓦解。钟瑾川夫妻锒铛入狱,满府的人除了逃脱自己四人,其余的人全都被打做最低贱的官奴。钟紫苑这才充分意识到皇权的可怕。 想了想,她又诧异的问道:“既然皇上没有怪罪的意思,为何又停了你刑部的职务?” 郭承嗣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只淡然说道:“因为皇上打算让我回军中效力。” “回军中效力,为什么?‘不畏强权,为民伸冤’这八个字说来简单,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你却做到了,这长安鬼见愁的称号,是城中多少权势恶人心中的噩梦。难道换个人就能比你做的更好吗?”钟紫苑真心为他感到忿忿不平。 她知道朝中的风气一向是重文轻武。郭承嗣以前是刑部侍郎,那可是妥妥的一员文官重臣。如今皇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他打成低贱不少的武将中一员,这样他的心中真的会毫无芥蒂吗? 钟紫苑毫不掩饰的气愤和担心,平复了郭承嗣原本不忿的内心。要说他毫不介意自然是假的,原本在没进刑部之前,他是属意留在军中。可自从进了刑部,他自问办差勤勤恳恳,从不畏权避难,也不知啃下了多少别人啃不下的硬骨头。如今皇上圣旨上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把这些功劳全部抹杀,他心中自然不是个滋味。 眼见钟紫苑一张小脸涨的通红,显然比自己还要生气,郭承嗣倒是笑了,反而安慰她道:“无妨,到哪里都是为皇上当差效力而已。而且,像咱们这样的勋贵之家,其实根基还是在军中。我父亲还有二叔如今还领着军中的职务,回到军中也是子承父业而已,你不用过于担心。” “谁担心你了。”钟紫苑俏脸一红,收回了被他轻握着的双手。 第一百四十一章 帮忙推销 钟紫苑眼睛一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她示意青黛从马车内提来一只盖得严严实实的竹篮,然后笑眯眯的说道:“左右你现在无事,这里有一篮我新研制出来的解忧丸,具有滋养肝肾,固本培元,补气血,填精髓等说不完的功效,是男人的最佳滋补品。 如今我已经制了不少,也放在城东那家福康堂里寄卖。可惜这解忧丸的名声终究还没有打出去,所以卖的不太好。不如请你拿些回去,给你那些上了年纪的同僚试试,也算是为我这解忧丸做个推广。等以后赚了银子,我给你提成,就这么说定了。” 她不等郭承嗣反对,放下那只竹篮就笑眯眯的起身告辞,留下郭承嗣一人对着桌上那只竹篮眼角直抽抽。 ...... 刑部朱尚书坐在刑部的签房内,细细看着面前这道明黄的旨意,心中感到大惑不解。他对郭承嗣还是赞赏的。年轻,有冲劲,能办事,最关键的是他家世显赫,用来背黑锅是最好不过! 有什么难啃的骨头,或是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网罩着的犯人,只需往他手里一交,就基本不用再继续操心了。事后是被同僚怪罪也好,是被御史弹劾也好,是被皇上责骂也好,也不用他担着,这样好用的下属到哪里去找? 朱尚书正在摇着头感到惋惜的时候,郭承嗣却推开大门走了进来。他把手里的竹篮放下,对着居中而坐的朱尚书一抱拳。说道:“见过大人。” 抬头注视朱尚书,这位手握刑部的二品大员大约六十开外,被酒色掏空的虚胖身子裹着一身绯色的官袍。因为天气寒冷,他的肩头还披着一件黑貂皮披风。花白的头发束在头顶,被乌纱帽严严实实的遮住。他的面颊不但布满褐色的老年斑还略有浮肿,松弛的眼皮耷拉下来,浑浊的三角眼时常半阖着,下方还挂着两只大大的乌青色眼袋,让郭承嗣莫名想起即将冬眠的狗熊。 “呵呵。免礼,免礼。郭大人可是来清理卷宗的?” “不错,手头还有几份未了结的卷宗要清理出来。移交给箫侍郎。这些卷宗移交完了,刑部这边的差事也算是彻底了结。” 朱尚书对这位即将离任的下属,未来的镇国公,非常客气。他堆着一脸笑容。万分遗憾的说道:“真是舍不得呀!郭大人。你也知道,咱们刑部在外人的眼中虽然是威风凛凛,可实际上却是举步维艰,如履薄冰。那些小案不需要咱们管,而那些大案要案,回回都是牵连无数,不管是宫里还是外庭都要明里暗里插手辖制。也幸亏你在这段时间里帮本官分担了不少,可算是难得的人才......” 郭承嗣眼角抽了抽。拱手谦逊道:“不敢当大人谬赞。” 朱尚书继续口沫横飞的说道:“不要妄自菲薄,你在刑部干的不错。相信你进了五军都督府,一样也会与社稷与百姓有大贡献......” 朱尚书的官话还未说完,郭承嗣忽然打断了他,微笑道:“不知大人近来身体如何?是否时常感觉头昏,耳鸣,健忘,腰膝酸软,神思倦怠,夜尿清长?” 朱尚书一呆,一双昏花老眼立刻瞪的大大的,警惕道:“本官虽然上了年纪,身子骨却还硬朗,郭大人所说的这些毛病......” “全部都有对不对?”郭承嗣不等他说完,立刻一拍桌子下了结论。他一脸严肃的说道:“大人,这下你有福了,我这里有神医秘制的良药,名叫解忧丸,专治这些烦人的毛病。” 边说,他边打开了手边的竹篮,从里面取出一只锦盒,笑眯眯的放到朱尚书面前,说道:“这解忧丸口服也可,用水化开饮用也可,每天两丸,十天见效。如果长期服用,还可永保青春。大人要是吃了觉得管用,想要再买,就上城东的百年老号富康堂去购买,那里离大人的府上近。” 朱尚书被他这一串话说的头都大了,他顺手打开手边的锦盒,一股浓郁的药香立刻散发出来,里面果真放置着十颗包着蜡纸,有龙眼大小的药丸。朱尚书下意识问道:“每天两丸,十天见效,那得二十丸才行,可这里怎么只有十丸?” 郭承嗣轻咳一声,正色道:“十天那是症状特别严重的,像朱尚书这样身子骨健硕的,只需五天,就可知道效果。” 朱尚书面色郁卒,义正言辞道:“作为你曾经的上官,怎么能随便收受下属的礼物?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记住,下不为例。” 郭承嗣一抱拳,万分敬佩的说道:“大人清如水,明如镜,真是我等学习的楷模。”朱尚书得意的一笑,收下了那盒解忧丸。 这时,签房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给推开,一位胡须花白的主事抱着几筒卷宗走了进来。他把卷宗全部堆到朱尚书的面前,恭敬的说道:“大人,这些卷宗卑职已经全部批阅过了,请大人加盖印鉴,好拿去存档。” “好的,放在这里吧!”朱尚书答应一声,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然后抽出其中一份卷宗,细看起来。 他耳边传来主事和郭承嗣说话的声音:“见过郭大人。” “王主事,这一向身子骨可还好?” “多谢郭大人惦记,到底上了年纪,这一变天,身子骨就有些受不了。” “那可要上心了,你是否时常感觉头昏,耳鸣,健忘,腰膝酸软,神思倦怠,夜尿清长?” “郭大人所说的这些毛病都是老年病,我这把老骨头不说全都有,起码也占了七成。” “哈哈。你有福了,我这里有神医秘制的良药,名叫解忧丸。专治这些烦人的毛病。这解忧丸口服也可,用水化开饮用也可,每天两丸,十天见效。如果长期服用,还可永保青春。王主事要是吃了觉得管用,想要再买,就上城东的百年老号富康堂去购买。那里离你们府上近......” 朱尚书含在嘴里的茶水瞬间喷出老远...... ...... 钟紫苑与郭承嗣分开后,坐着马车来到了柳府。柳夫人盼她盼的脖子都长了,听见门房的禀报。即刻亲自迎接了出来。 一见着钟紫苑她难免亲密的嗔怪道:“贾大夫,怎么这几日都不见你的人影?” 钟紫苑抱歉的说道:“真是抱歉,不过那日回去后,因为夜间受了风寒。我自己倒是病了几日。怕会过了病气给柳小姐。所以就没有登门造访。这些天柳小姐情况如何?” 说到这个,柳夫人明显心情不错,她笑道“说来也奇怪,药方还是那些药方,只是我每日在她面前不再唉声叹气,还买了些话本子,没事时就照着上面说些笑话与她听。然后一起照顾那只还没断奶的小六儿。这几日她竟然一次也没昏倒过,而且脸上笑容也多了。精神也变好了不少。” 钟紫苑点头笑道:“很简单,因为她的注意力已经成功被转移了。她不再关注自己身上的病痛,而是全身心扑在照顾小六上面。再加上您那话本子上面的笑话也让她的心情变好了,自然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也不一样了。”柳夫人听着眼睛发亮,连连点头,表示非常的赞同。 柳夫人踌躇片刻,又说道:“不得不承认,你说的都很有道理。可是有一件事我却不太明白。” 钟紫苑笑道:“有什么不明白的,柳夫人只管问就是了。” 柳夫人皱眉道:“既然小六儿在里面起关键的作用,那贾大夫你为何不抱一只健康些的狗儿来。我就怕那小六又残又弱的,会养不了多久万一它有个不测,以蝉儿目前的身体状况,只怕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钟紫苑笑道:“因为一只健康的狗儿会让柳小姐喜欢,却勾不起她满身心的怜惜,而这种怜惜才是她目前的精神动力。不过小六儿也没有那么差,它在母体里的发育还是很好的,只是在出生的过程中被弄断了腿,才没有力气抢奶喝,所以显得瘦弱了些。只要好好照顾,不出什么岔子的话,把它养大完全不成问题。” 柳夫人这才放心道:“如此甚好。” 说话间,柳夫人带着钟紫苑来到了柳玉蝉居住的院子里。这样的天气,柳玉蝉所居住的屋子自然又是门窗紧闭,丫鬟掀开了那夹棉的墨绿福纹门帘,一股灼热的气息夹杂着浓郁的药味立刻扑面而来。钟紫苑瞬间就觉得自己似乎从冬季直接跨到了夏季,背心里隐隐有毛汗冒了出来。 柳夫人解释道:“因为蝉儿从小畏冷,所以她屋里的地龙要格外烧的旺些。”钟紫苑略皱了皱眉,没有言语。 进到屋内,就瞧见满屋子的丫鬟都穿着轻薄的秋衫,只有柳玉蝉穿着厚厚的蜀锦棉袍,两颊通红的倚靠在床头缝着什么。 她的脸隐在那臃肿的棉袍中显得格外的瘦小,只不过脸上的黄气去了几分,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显得精神了不少。 柳夫人进到屋内,也脱了肩头厚重温暖的灰鼠披风。移步到床边详装生气道:“蝉儿,不是让你休息一会嘛!怎么又偷偷的给小六做袄儿了?” 柳玉蝉一惊,忍不住剧烈呛咳起来。柳夫人和清儿立刻轻车熟路的上前拍背抚胸,过了良久,那让人揪心的咳嗽声才慢慢停歇下来。 柳玉蝉拭了拭眼角因为剧咳而溢出的泪水,微喘着嗫嚅道:“蝉儿睡不着,想来也就是几针的事,就放肆了,母亲勿要担心。” 柳夫人抚着她的鬓角,怜爱的说道:“好了,好了,哪里就吓成这个样子,母亲也就是这么一说而已。瞧,贾大夫来瞧你了。”柳玉蝉偷偷对着钟紫苑吐了吐舌头,露出一抹调皮的微笑。柳夫人看在眼中,面上浮出欣慰的微笑。 以往柳夫人看到她这样咳嗽总是如天塌下来般,泪水涟涟哀戚不已。每到这种时候,柳玉蝉总觉连天空都是灰暗的,一种无助,自责,看不到希望的悲观情绪紧紧的包围着她。 这种身体加精神的双重折磨,让她的心如同时时刻刻被浸没在阴暗冰冷的湖水中,只感到窒息和绝望。 一旦被这种悲观情绪包围,她就什么都做不了,不想动弹,不想说话,不想见人。只恨不得能立刻死去,让自己也让母亲能够就此解脱。 甚至于那天在运河边重新清醒过来,她居然是满怀失望和怨愤的,为什么活着这么难,死也这么难? 好在有了小六儿,在第一眼看到同样羸弱的小六儿,还有那对惊惧惶恐的眼睛时,柳玉蝉就如同看到了自己。只想要好好的疼惜它,好好的爱护它,不再让它受到任何伤害。 而自从那只鹦鹉死后,再不让任何小动物出现在她面前的柳夫人,居然默许了她养小六儿的行为。不但如此,这些日子以来,柳夫人面上的泪水少了,笑容却渐渐多了。她还采买了许多话本子,没事就读给柳玉蝉听,两母女常常会为了上面的一个故事或是一小段话笑做一团。 尽管柳玉蝉还是时时咳嗽,也会经常喘不上气来憋得几欲昏厥过去。柳夫人当着她的面却不再惶恐流泪,而是温柔的安慰,镇定的喂药,还不时给予她满怀信心的鼓励。 柳夫人的这些改变,柳玉蝉都看在眼里,同时也潜移默化的改变了她。她原本被沉闷压抑阴暗紧紧包裹的内心,如破茧般渐渐透出光亮。 尽管她依然赢弱不堪,依然容易羞怯,可女孩儿该有的生气,调皮,娇憨也慢慢在她身上复苏。 钟紫苑做为旁观者,已经察觉到了这俩母女身上的改变,她同样也为她们感到高兴。不管最后柳玉蝉是否能痊愈,她终究在慢慢远离阴霾逐渐变得鲜活。 钟紫苑收敛了心神,在柳玉蝉的床边坐了下来,笑道:“你在缝什么呢!能给我瞧瞧吗?” 柳玉蝉大大方方的把手里缝的袄子交到钟紫苑的手里,不好意思的道:“手艺不好,贾大夫可别见笑。”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争宠 钟紫苑饶有兴趣的展开了手里的袄子,粗粗看上去有些像给小婴儿做的衣裳,只不过上下皆开了两个口子,中间还加了几个布搭扣,一看就知道是为小六儿准备的。 那袄子的针脚是有些粗糙,料子却是极暖和,是细密厚实的软烟罗。里面还细心的铺着洁白厚实的棉花,把手放在里面觉得及其暖和。钟紫苑捏着小袄笑道:“你这手巧心思也巧,居然还想着给小六儿缝这个。” 柳玉蝉抿嘴一笑,说道:“这几天冷了不少,我怕小六儿会冻着,就寻思着给它缝制了这个。” 钟紫苑把那袄儿还给了柳玉蝉,她环视了屋内一圈,只看见装小六儿的竹篮搁在床边的脚踏上,里面除了厚厚的垫子居然空空如也。她不禁诧异的问道:“小六儿在哪呢?怎么没在窝里呆着!” 柳玉蝉轻吐了一口气,掀开了一角被子,笑道:“我怕它冷着,就把它放床上了。” 钟紫苑仔细看去,就见小六儿紧挨柳玉蝉趴在被窝里,它身上还穿着另一件厚厚的小棉袄。此刻它大张着嘴,鲜红的小舌头伸的老长,在急促喘的着气。圆溜溜黑豆般的眼睛半阖着,小脑袋也无力的搁在自己的前肢上,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济。 柳夫人也笑道:“蝉儿成天不是怕它冷着,就是怕它饿着,养的可真是够精细的。这小家伙也算是有福气,这要还是呆在它原先的破狗窝里。可别想过这样的好日子。” 钟紫苑叹道:“在狗窝里待着,它至少还能勉强活下去。被你们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恐怕它会命不久矣!” “怎么会......”柳玉蝉和柳夫人不可思议的惊呼道。 钟紫苑也没理会她们。利落的把小六儿从被窝里抱了出来,三两下取了它身上厚厚的棉袄。然后吩咐道:“快取沾了水的帕子来......” 一顿忙活后,看着小六儿拖着一条残腿在地上跌跌撞撞的爬到一只细瓷小碟前,伸出粉红的舌尖拼命的舔着里面的清水,钟紫苑不由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可算是缓过劲来了,要是在这寒风萧萧的时候被热的脱了水。那小六儿还真挺冤的。下回屋子里还烧这样旺的地龙,就记得给它多喝烧开过的清水,也不要把它包裹得这样严实。它会不舒服的。” 柳玉蝉一脸崇拜的看着她,说道:“贾大夫,你真厉害,居然连这个都知道。”她看向钟紫苑的眼神中明显带了一种亲昵。一种由衷的羡慕。 钟紫苑哑然失笑道:“只要养过狗的都知道。算不上什么本事。” 清儿插嘴笑道:“可不是嘛!小六儿也是被小姐养精贵了,记得以前外院门口也养过这种狗,可好养活了,每日不拘给它吃些什么,困了就自己趴在那屋檐下睡着。记得有一回下雪,那白皑皑的一大片把它半个身子都给埋在了里头。当时我还想着,坏了,这怕是要冻坏了。可我把那吃剩的鸡骨头往它面前一扔。它立刻麻溜的就爬了起来。把身上的积雪那么一抖,就乐颠颠的啃了起来.....” 柳玉蝉听的津津有味。还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清儿笑道:“后来不是春天嘛!外面那些狗儿一叫,它就跑了,再也没见回来。”清儿连说带比划,立刻引得其她丫鬟掩嘴轻笑了起来。 只有柳玉蝉眨了眨眼睛,不解的问道:“为什么春天来了,它就跑了?难道到了外面会比咱们家里吃的还好吗?” 清儿抿嘴一笑,还欲再说,就见柳夫人面色一沉,提高了声音呵斥道:“清儿,休得混说。”这几日,屋里的气氛一直都是极好的,让清儿一时给忘形了。被柳夫人这么一呵斥她才回过神来,立刻紧紧的闭上了嘴。 偏偏柳玉蝉还在执拗的问道:“清儿,你还没有说它为什么不回来了。” 清儿极为尴尬的偷眼看着面沉似水的柳夫人,支支吾吾的不知该怎么解释。钟紫苑笑了起来,说道:“外面倒没有府里这么多好吃的,可外面的世界大呀!尤其是春天的野地里,山谷上,满山遍野的桃花,梨花,李花,还有从土里钻出来的小动物......它可以自由的四处疯跑,还可以认识无数的新朋友,自然就不想回来了。” 柳玉蝉愣愣的,无限向往的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真想亲眼去看看。”这话一出,她的小脸又暗淡了下来,道:“只可惜没有这样的机会。” “谁说的?”钟紫苑笑吟吟的说道:“明年三月天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到法华山的桃花林去寻找春天,如何?” “真的吗?我可以出去吗?”柳玉蝉不可置信的说道。 “傻孩子,当然是真的。到时,母亲和你一起去。”柳夫人也笑吟吟的说道。 “好,就这么说定了。”钟紫苑对她伸出了手,说道:“不过现在不要躺着了,那桃花林可是在法华山的半山腰上呢!你得自己爬上去,现在赶快站起来走动几步。可别到时候没力气,哭着鼻子要人背。” 屋内众人发出欢快的笑声,柳夫人也不再像往常那样一味要她躺着好好休息,而是温柔而鼓励的看着她。柳玉蝉咬咬唇,一双点漆般的黑眼瞳格外的明亮。犹豫良久后,她终于掀开了身上的锦被,颤颤巍巍的移下了床...... 柳夫人送钟紫苑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厚厚重重的云雾盘踞在天空,只有那深深浅浅的蓝从缝隙中迸射出来。云雾在不停的翻滚着,那些在浓与淡中不断变换的蓝。俨然如在大海中畅游的鱼儿,偶尔还会翻出肚皮般的银白。 柳夫人拢着肩头的灰鼠披风沉默的在前走着,走动间一双防水的厚底云锦梅花绣鞋在裙角边若隐若现。鹅卵石铺的小径上满是轻脆薄软的落叶。被踩的发出细细的“沙沙”声。眼见一颗从假山上滑落的菱形石块半隐藏在落叶中,而柳夫人依然心不在焉的抬脚就往上面踏去。 “夫人,小心些。”钟紫苑忙快步上前扶住了她。柳夫人一惊,顺势抓住钟紫苑的手腕,才稳住了摇摇欲倒的身子。钟紫苑笑道:“夫人想什么入了神?这要是摔着了,柳小姐又该心疼了。” 柳夫人猛地收紧了手指,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哀戚的眼神却穿过了钟紫苑投向不知名的虚空,她漆黑的眼瞳里就像是有一簇火焰在燃烧,干涸的嘴唇颤抖了半响后。才战战兢兢的说道:“原来,原来,蝉儿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我才是罪魁祸首。是我自以为是的爱护。彻底毁了她......” 钟紫苑暗暗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不过柳夫人显然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她也不需要钟紫苑回答,自顾自的喃喃道:“原来,蝉儿就是被养坏了的小六儿。本来我只要稍稍松些手,她都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偏偏我要把她抓的那样紧,紧到她喘不上气来......” 眼见柳夫人渐渐有些魔怔了。钟紫苑忍不住大声喝道:“柳夫人,你想差了。” “我想差了?”柳夫人愣愣的收回了目光。她看着面前的钟紫苑,无比认真的说道:“难道不是这样吗?不是我害了蝉儿吗?” 钟紫苑温和的笑容就像是能穿透一切阴霾的阳光,灿烂而明亮。她极有耐心的说道:“您只是太紧张她了,不过您瞧,在我们的努力下,她已经开始在慢慢好转。您要相信,天不会永远都是阴暗的,狂风骤雨之后,就会看见美丽的彩虹......” 随后的日子过的忙碌而充实,郭承嗣被封了武显将军,虽然升了一级是二品武官,可权势却只相当于四五品的文官。谁叫如今是太平盛世,武官可比狗都不如,二品武显将军的名头比三品刑部侍郎要差了很远。不过他的日子却过的单纯了不少,没有各种各样的凶杀,没有残暴歹毒的悍匪,没有哭泣哀怨各种不幸的受害着......他如今面对的只有枯燥而乏味的各种操练,不过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许多年,倒是习惯的很,不觉得有什么。 “刺......” “劈......” “卧倒......” 一声又一声严厉的吆喝声,操练场里无处不在。尽管此刻寒风如刀在无情的割裂着操场上那些站的笔直的汉子,翩翩飘落的雪花慢慢的在他们的头顶,肩头聚集。他们身上那粗劣的军袄很快便被融化的雪水给浸透了,穿在身上湿沉沉的就像有千斤重。可他们仿若丝毫都没有察觉,只认真的执行着长官们的每一声号令。 说来也奇怪,要是在二个月前,谁要敢这样往死里训练他们,他们非得翻脸哗变不可。可现在,堂堂的武显将军没有躲在营房里吃肉喝酒,而是站在高高的木台上,陪着他们一起冒着大雪一丝不苟的训练。他们的身上好歹还套着一件棉袄,而武义将军居然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这不得不让这伙兵油子们从内心感到佩服。 还有操场边挂着的那一条条鲜红的条幅,写的什么“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精神抖数,勇争第一”“不抛弃,不放弃”“狭路相逢勇者胜”“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只要不倒下就会变得更强”等奇怪的话。 他们当兵的都是一些大老粗,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哪里会认得这些。还是军营里的文书,逐句逐句念出来,并且一一解释了,他们才明白的。 本来还有一句“武显一出,谁与争锋”的,可惜横幅刚刚被打出来,就被武显将军黑着脸亲手给掀了。倒叫负责制作横幅的文书们胆战心惊了许久。 好在掀了那横幅后,武显将军倒也没有发火,若无其事的揉了扔在一旁后,又继续操练。后来那道横幅还是被新来的贾大夫给偷偷收拾走了。 不过在操练时,喊着这些口号,确实是精神抖数,杀气腾腾。明明只有三千人站在这里,却足足散发出五千人的气势。 “收......”今天的训练终于完成了,军士们依然笔直的站立着,头顶上冒出丝丝白烟,倒也感觉不到寒冷。郭承嗣站在木台上,身上的单衣已经湿透,他的双眸如鹰般锐利的环视了一周。被他扫到了军士皆是昂首挺胸,生怕会露出一丝疲态。 终于他满意的厉声喝道:“撤......” 原本乌压压满操场的人,立刻如潮水般退回各自的营房,只留下一地被踩的肮脏不堪的积雪。荣喜见已经操练完了,立刻捧着一件玄色织锦披风“蹬蹬蹬”的快步上了高台。他抖开了手里的披风轻轻搭在郭承嗣肩头,这才说道:“世子爷,回营房里喝碗姜汤吧!” “嗯。”郭承嗣淡淡应了一声,随口问道:“将士那边?” 荣喜忙笑着说道:“贾大夫早就熬好了几十锅的姜汤,将士那边都有的喝。” “她怎么又到营房里去了。”郭承嗣皱了皱眉,说道:“你去跟她说一声,就说我受伤了,让她来看看!” 荣喜吓了一跳,忙问道:“世子爷,您哪里伤着了?” 郭承嗣横了他一眼,只吐出两个字:“聒噪。”然后一紧身上的披风,“蹬蹬蹬”快步下了高台。 待他走远了,荣喜才摸着后脑勺笑道:“吃醋了,就吃醋了呗!非要说什么身上受了伤。唉!咱们堂堂世子爷还要和一群大头兵来争宠,说出去只怕没人会信。”纵然觉得好笑,荣喜也不敢耽误,只得急匆匆的往那密密麻麻的营房里去寻找钟紫苑。 郭承嗣到底是武义将军,他虽然严于律己,可待遇还是比那些大头兵要强上许多。回到独立的营房里,早就有人准备好了一只盛满热水的木桶。旁边的桌子上搁着一碗冒着白烟的淡黄色姜汤。他此刻浑身酸痛,被雪水浸湿的衣衫黏腻冰冷。他端起姜汤一口喝尽后丢下碗,三两下脱了身上的衣服,然后迈开长腿跨进了木桶内。 郭承嗣把疲惫的身子浸入热水中,不由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他微闭星眸靠着木桶不想动弹。没过多久,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嘴角不由微微弯起,暗道:“荣喜这回腿脚倒是利落,这么快就把人给找来了。”他不动声色的静静倾听着,就听那脚步声急促而有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在自己营房外停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排斥 钟紫苑原本带着一群伙头军拿骡车拖着几桶热气腾腾的姜汤挨着营房发放,那些大头兵们一人端着一只碗嘻嘻哈哈的在骡车前排队等着领取。见钟紫苑头挽着袖子亲手拿着木瓢派发,他们不禁笑道:“以前咱们是天生天养的粗汉,自从贾大夫来了,咱们终于也能喝上一口热的了。” “那是,贾大夫医术高明简直是菩萨转世,李家老三要是没有碰见贾大夫只怕连腿都会保不住。” “何止是腿呀!只怕连命都没有了。” “就是,就是......” 别看军营里虽然都是一些糙汉子,可好奇之心人人皆有,于是有不知道的开始暗中打听究竟是何事。也有那好事的,就在人群中绘声绘色的说起事情经过:“瞧见那边拉着骡车的兄弟没有?那就是在伙头军里专门负责杀猪的李家老三,一个半月前,他在杀猪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搞得,居然在自己腿上拉了一条好大的口子,当时那个血哟,流了起码有一大盆子......” 立刻有人插嘴笑道:“是取猪血吧?还一大盆子,一听就知道是胡说。要真流了那么多的血,人还能活呀?” 好事者立刻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你不信?你不信我还不爱说了。”见他生气闭了嘴,立刻有人把那个提出反驳意见的人挤到一边,然后吸溜着被冻出来的鼻涕,笑呵呵的说道:“别理他。你快说,咱们爱听着呢!” “对,对。快说嘛!” 那好事者也就是摆摆架子,这话题已经打开了,哪里还忍得住不说。他得意的扫了那个被挤到一边的人一眼,故意提高了嗓门说道:“我郑老七吐口唾沫砸个坑,才不会故意夸大其词胡说八道。”那人挤在人群中也是笑笑,并不生气。 郑老七这才擦着鼻子下快被冻成冰柱的鼻涕,继续说道:“我可是看的真真的。地上那么一大摊子通红的,起码能装上一大盆子。”他边说边拿手比划着,示意那血究竟有多少。 有人催促道:“知道了。知道了,那后来呢?” “后来嘛!自然是伙房里的兄弟们把他抬到军医那去,军医们就用桑皮线帮他把伤口给缝起来,算是把血给止住了。” 有人插嘴说道:“那是好事呀!” “呸。”郑老七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怒道:“好个屁呀!血是止住了。可过了七天,李老三不但发起了高烧,就那条腿上的伤口也开始变黑变臭了。” “哇。”大家一阵惊叹,虽然如今都看见李老三好好的站在那里,即没残,也没死,就知道他是命大,那道坎已经闯过去了。可是听郑老七说起其中的经过。还是觉得惊心动魄。 郑老七口沫横飞的继续说道:“李老三出事以后,可把李老大给急坏了。那么大的汉子哭着挨个给咱们营里那些军医老爷们磕头。好话说了一箩筐,就连我这个粗人听了都难受的很。偏偏那些人都是铁石心肠,一口咬定了这种情况必须截肢。其实大家谁不知道,凡是经过那些军医老爷截过肢的,十有**活不下来。” 说到这里,郑老七一脸的愤恨,四周也平静了下来,没人在继续催促。倒是他自己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才继续说道:“那李老大就李老三这么一个兄弟,自然不肯冒这总必死无疑的险,于是他硬用骡车拉着他兄弟闯出了大营,进城去找了大夫。” 有人惊叫道:“闯出了大营?那可是要受军法惩处的。” “可不是嘛!”郑老七一脸钦佩的说道:“不过生死关头,要是我兄弟遇到这样的事,我也一定会这么做。可惜郑家除了六个姐姐,就我这么一根独苗,没得兄弟能让我硬闯大营。” “你就吹吧!”有人立刻戳穿了他,郑老七也不生气,呵呵笑了两声,继续说道:“那李老大独自用骡车拉着李老三在长安城里转悠,只要看见医馆药堂就去哀求,可惜没有一个大夫肯出手相救。唉......” “谁叫咱们这些当兵的命不值钱呢!”有人哀叹道。 郑老七面色显然也不好看,他继续说道:“最后李老大去了城东的福康堂,本来他已经不抱希望了,谁知他们运气好,居然在那里碰到了贾大夫。” 这个结果显然大家都是知道的,还是有人觉得意犹未尽,便好奇的说道:“既然全长安城的大夫都说李老三的腿没得治了,那贾大夫又是怎么把他给治好的?” 郑老七一脸神秘的说道:“听说贾大夫是把李老三腿上那些黑了臭了的肉全部都拿刀给切了。” 围在他周围的人顿时一片哗然,他们下意识的看向瘦瘦弱弱的钟紫苑,齐齐打了个寒噤。真想象不到她拿着刀切人肉时,是个什么恐怖的场景。 立刻也有人表示不信道:“郑老七,你又胡说,真要活生生的拿刀切肉,那还不得疼死呀!” “哼。”郑老七讥诮的哼了一声,鼻孔朝天的说道:“你们这些土包子,知道什么!听说贾大夫手上有神药,只要让你闻上一闻,就算是拿刀切你脑袋,你都不知道疼。” “哈哈哈,说的跟你亲眼看见似的,你就尽管吹吧!”显然,郑老七说的场景太过夸张,夸张到没有几个人会相信。 郑老七顿时急了,悻悻道:“说又是你们要我说的,说了你们又不信......”众人嘻嘻哈哈的说笑着,队伍也飞快的往前移动。 很快就轮到他们领姜汤了,郑老七不满意这些人不相信自己的话。便仗着跟李氏兄弟熟悉,高声叫道:“李老三,把你腿上的疤露出来给他们瞧瞧。让他们也长长见识。” 李老三也是个豪爽汉子,他二话不说,真的蹲下去撩起了腿上的棉裤,然后笑嘻嘻的展现在了大伙面前。就见他的小腿肚子上果然有一个碗口大,微微凹进去的狰狞疤痕,那疤痕呈粉红色,明显是刚刚长出来的嫩肉。 众人一片哗然。亲眼瞧见李老三腿上的疤痕,让原本半信半疑的人全部都心悦诚服。他们看向钟紫苑的目光顿时变得又敬又畏。钟紫苑在他们眼中也越发神秘莫测。 其实看到李老三腿上的伤口,还是让钟紫苑感到有些羞愧。当时实在是手上的医疗器戒。还有材料药品都十分有限,所以李老三腿上的伤口,当时处理的并不完美。 这要是搁在在现代,完全就是个小手术。在药品材料都充足的情况下。那些伤疤绝对不会变的这么狰狞恐怖。可即使是这样。也让军营中受到那落后医疗手段荼毒的大头兵们感到极度震惊和高兴了。于是他们纷纷上前和钟紫苑套近乎。 眼见钟紫苑瘦弱的身子被几乎被那些热情的大头兵们给淹没了,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的几个军医们个个脸色都十分难看。 他们能在军营中担任军医,都是有了一定的经验和资历积累,所以最年轻的都有四十开外,他们几个加起来起码有几百岁了。偏偏他们在自己的地盘,却被一个如此年轻的后辈给弄得灰头土脸,颜面扫地,是人都会感到愤愤不平。 于是有人不怀好意的说道:“赵先生。您看看,这武显将军亲自请来的大夫就是不一样。他一来就兴起什么熬姜汤。这些大头兵们什么时候变这么矜贵了?偏偏那武显将军还如此纵容,自己掏银子四处购买生姜拿来熬汤,如今这人心可都被这贾大夫给争取过去了。 以往那些大头兵们瞧见咱们都是毕恭毕敬的,可自从他来后,咱们可就全部都靠边站。如今这些大头兵还有哪个会把咱们放在眼里?再这样下去,只怕咱们都得卷铺盖走人了。” 赵先生全名赵一鸣。在这些军医中不但他的年纪最大,资历也是最老。据说他还是柳尚书从居庸关带过来的,他跟着军队上过真正的厮杀战场,见过那如地狱般惨烈的尸山血海,所以对于治疗外伤很有一套自己的本事。如今能用桑皮线缝制外伤的可就他一人而已,当然最初帮助李老三处理伤口的也就是这个赵一鸣。 这还是赵一鸣在居庸关时,自己看医书琢磨出来的,当时还拿那些在对抗外族时受伤的军士试过手。二十个人中,有七个人活了下来,其中四个还被截了肢。剩下的十三个最终还是在高热抽搐后死亡了。 可是这样的成绩在当时已经算是个奇迹,因为不是这个缝合术,那二十个人就会血尽而亡,如今好歹他们中还活下了七人。为此柳云豹在回长安城时,才会把他也给一起带了回来,并安排他入了这丰台大营。至于最后李老三差点面临截肢的危险,赵子鸣一直都觉得那不是自己的错,而是李老三命不好而已。 如今自己最骄傲,最得意的杰作,却被人如此瞧不起,赵一鸣的面色也十分难看。他皱着眉头,浑浊的眼睛中散发出危险的光芒,紧紧盯在人群中钟紫苑的身上,淡淡说道:“到底是太年轻了,不知道轻重。既然那些大头兵们如今只相信他一人,那就让他一人给整个丰台大营看病好了。咱们这些老骨头经不起这样严寒的折磨,正好可以好好休养一番。” “不错,不错。”立刻有人抚掌笑道:“他年轻,有本事,还有神药,那就能者多劳了。咱们还在这里看什么热闹。都散了吧!该回家的回家,该休息的休息......”于是这几个不怀好意的军医们,互相寒暄着,居然携手离去。 偌大的丰台大营有着整整十万号人,他们虽然负责的只是郭承嗣的这个营,可这里也有着一万名军士。要是把这些军士交给钟紫苑一人负责,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钟紫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些老狐狸给暗暗算计了,她还在努力的给这些不畏严寒,冒雪锻炼的汉子们分发着驱寒的姜汤,这些姜汤还是她找郭承嗣软磨硬泡给弄来的,在军饷里可没有这一项开支。 就在钟紫苑忙碌间,荣喜急急忙忙找了过来。听说郭承嗣受了伤,钟紫苑本能的把手里的瓢丢给了一直在旁协助的李老大手里,然后急匆匆的往郭承嗣的营房奔去。 等她气喘吁吁的到了营房门口,她才慢慢回过味来,暗骂自己糊涂,明知道是个圈套还往里面跳。跟在郭承嗣身边伺候的人谁不知道,他有操练完以后立即洗澡的习惯。看这个时辰,这家伙肯定正在营房里惬意的泡澡呢!自己这样莽莽撞撞的闯进去,只怕会瞧见某些不该瞧见的东西。 钟紫苑光这么一想,就觉得浑身莫名的燥热起来。鼻子里也痒痒的热热的,有打喷嚏的冲动。她忙伸手擦了擦,幸好没有流鼻血,要不可就糗大了。 就在她犹疑的时候,郭承嗣懒洋洋的声音从营房里传了出来:“既然都来了,还站在门口发什么楞?还不快些进来。”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放心好了,衣裳已经穿上了。” 钟紫苑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谁知走进去一看,她立刻就后悔了,这厮身上穿的,能叫衣裳吗? 月白色几乎透明的素绡纱就这么随意的披在他的肩头,他那精瘦却健硕的蜜色躯体几乎毫无遮拦的呈现在她眼前,他平坦的腹部略一用力就会鼓起八块小老鼠般的肌肉,中间还有一根凹下去的迷人线条。有几颗还未擦净的水珠顺着那根线条调皮的往下滚落着。 钟紫苑的眼睛不受控制的跟着那几颗水珠一路走下去,就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撩拨着她那敏感无比的神经。当然,她什么都瞧不见,因为郭承嗣的下身是一条同样月白的绸裤,把他修长的大腿给紧紧包裹起来。 也许是钟紫苑的目光太过痴迷火热,引来郭承嗣一阵轻笑。随着他的笑声震动,那几颗顽皮的水珠终于隐没不见。钟紫苑吞了一口唾沫,终于艰难的收回了目光,恼羞成怒道:“你就不能把衣裳好好穿上?” 郭承嗣笑眯眯的说道:“好看吗?” “切”钟紫苑不甘的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道:“拉扎尔.安格洛夫我都见过,你这几块小老鼠有的比吗?” 偏偏郭承嗣的耳朵尖的很,钟紫苑嘟囔的再小声,还是让他听的一清二楚,他眉头一蹙提高了嗓门说道:“你说什么?” 第一百四十四章 病重 钟紫苑嘿嘿一笑,立刻聪明的岔开了话题:“荣喜说你受伤了,究竟是哪里伤着了?快给我瞧瞧。” 好在这‘拉扎尔.安格洛夫’听着实在不像是个人名,瞬间就被郭承嗣给抛到了脑后。他唇角一扬,背对着钟紫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狡然道:“你站的那么远,如何瞧的见?还不过来。” 钟紫苑咬咬唇,对他的担心还是压过了心中的羞涩,她慢慢走到了他的背后。一旦挨近,立刻有一股温热还带着湿气的男子雄性气息,将她团团包围。她悄悄吞了一口唾沫,伸出指尖拨开他披散着的乌发,拉下了他肩头那软滑如无物的素绡纱。 她清冷的指尖不小心碰触到了他滑腻温热的肌肤,引起他一阵微微的战栗。钟紫苑忙收回了手,说道:“等会,我手太凉了。” 她把手拢到一旁烧的通红的火笼上暖着,琥珀色的眼眸在炭火的映射下如宝石般散发着流光溢彩的光芒。郭承嗣侧着头下意识的望了过去,她的手修长且骨骼分明,指腹间还覆着一层薄茧,与那些养尊处优的小姐们精心保养过的手有很大的不同。 他不禁俯身伸出大掌把她的手轻轻拢住,随着他的靠近,扑入她鼻中的体息又浓了几分。钟紫苑只觉得脸颊又热又烫,渐渐的,她明亮的双眸开始变得慌乱和迷离,一种旖旎暧昧的气息在俩人之间弥漫。 郭承嗣深沉痴缠的目光在她这双并不太完美的手上流连,他的指腹在她手上的薄茧处轻轻抚过。弄的她痒痒的,忍不住轻笑起来。两人之间那暧昧旖旎的气息立刻消散了不少。 郭承嗣轻轻一叹,说道:“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姐。好歹也算是出生官宦之家,却把自己弄的如此辛苦,狼狈,为什么?” 钟紫苑眨眨眼,说道:“官宦家的小姐应该是什么样的?每天坐在绣房中呤诗作画,抚琴下棋,或是管家计。看账本吗?我可做不到,要我每日里足不出户,我会被闷死。要我每日管家看账本。我会晕死。我最喜欢在街上闲逛,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的才觉得鲜活有趣。还有那些被病痛折磨病人治愈后露出笑脸,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慰籍。所以成日这样忙忙碌碌的,对我来说并不是辛苦。反而会觉得每天都过的非常充实。” 郭承嗣默然不语。钟紫苑垂眸瞧着两人握在一起的双手,低低道:“其实这样的我并不适合你......” 郭承嗣抬眼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光芒闪动,深邃无比。半响,他才伸手抚上她的脸。此时的钟紫苑亦抬眸静静的看着他,他唇角微勾,意味深长的说道:“你看轻了我。” 钟紫苑一愣。忽然释然一笑,爽快道:“对不起。” “嗯。”郭承嗣傲然颔首。说道:“我下次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 钟紫苑细白的牙齿微微咬着下唇,低笑道:“知道了。” 烤暖了双手,钟紫苑重新拉下他肩头的素绡纱衣,露出他光-裸-的的背脊。可以清晰看见无处块触目惊心淤紫色的痕迹盘踞在上面,很明显是他在训练的时候因为摔打而造成的。那些伤痕大大小小,新旧不一。 钟紫苑忍不住心疼的念叨道:“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吗?受了这么多伤,也不知早些叫我来瞧。”她打开随身的药箱,取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药酒,倒在掌心中,搓热后覆在他背后的瘀伤处开始细心的推拿起来。郭承嗣没有说话,他微闭着星眸,享受着她难得的细心照顾。 也不知过了多久,营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士兵在外禀报道:“武显将军,蜀王世子在大营外求见。” “请他进来吧!”郭承嗣沉声说道。屋外的士兵得了命令,立刻转身离去。郭承嗣却不解的说道:“斐一向最惧严寒,每每到了下雪天,那些没有地龙的地方他是绝对不会待的。今儿怎么会想起到我这丰台大营来?” 钟紫苑收好了药酒,顺手拿了一件外袍给他披上。她一边帮他整理衣服,一边笑道:“兴许是这两个月没人陪他,觉得无聊了,就来寻咱们解闷。” 郭承嗣闻言。不由笑道:“你如今倒是把他的脾气给摸的透透的。” 钟紫苑一撇嘴,不满的说道:“他那脾气就摆在脸上呢!还用去摸吗......” 朱斐裹着一身风霜进到屋内时,钟紫苑简直以为是一只忘记冬眠的大狗熊滚了进来。他身上不但穿着厚厚的蜀锦棉袄,外面披着浓密丰盈的玄狐披风,头上还戴着一顶夸张的玄狐皮帽。整个人显得臃肿无比,往日的飘逸隽秀早就荡然无存。 进到屋内,他跺着羊皮靴上沾染的积雪,笑道:“你们可算是有口服了,今儿有人给我送了几只鹿来。左右我一人吃着无聊,索性带了一只过来。现在丢在伙房里处理,待会咱们烤着吃。”闻言,钟紫苑和郭承嗣不由相视一笑,这厮果真是无聊了。 朱斐凤眸一转落在了钟紫苑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眼后,不由大惊小怪的的说道:“你这是什么打扮?真丑。”随即他又捏着鼻子嫌弃的怪叫道:“身上还一股子怪味,我说你不是来做军医的吗?怎么把自己整的跟个伙头军似的。” 钟紫苑因为在军营中活动,所以没有穿家里那些青黛精心缝制的袍服,而是套了一件和那些士兵一样,深蓝色的粗制棉军服。为了行动方便,她的腰间还扎了一根粗粗的牛皮腰带。再加上先前一直在伙房里熬姜汤,她身上臃肿的棉服也沾染了一股淡淡的烟火气息。远远看去。就和那些莽撞的大头兵一个样,难怪让精致惯了朱斐看不顺眼了。 钟紫苑一翻白眼,没好气道:“嫌我不好看。你别看就是。你以为你跟个狗熊似的就好看了。” 朱斐潋滟的凤眸微微弯起,不怒反笑道:“自从你们两个进了这丰台大营,好久没人和我斗嘴了,真是无比怀念呀!” 钟紫苑叉着腰,伶牙俐齿的回道:“见过找饭吃的,也见过找银子花的,还真没见过你这样上赶着来找骂的。”郭承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钟紫苑傲然扬起小下巴,推开营门走了出去。 “真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朱斐悻悻的脱去了玄狐披风,在火笼前坐了下来。伸出几乎被冻僵的,隐隐带着紫乌之色的双手笼了上去。他素有心疾,即耐不得严寒也受不了酷暑,每每身处这两种极端天气。他发病的几率也要频繁许多。 寒暄了几句后。朱斐忽然道:“你可知太后的头风之症日益沉重,如今已经卧床不起了,一天里起码有大半天的时间都是昏睡着。” 郭承嗣一惊,这事他还真不知道,诧异道:“怎么会这样?难道太医院的人都毫无办法吗?” 朱斐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又飞快的掩了下去。他只撇撇嘴,说道:“太医院的人你还不知道,他们个个都是深得中庸之道。开出的药即治不好人也吃不好人,太后落到他们手里。哪里好的了。”郭承嗣也深知太医院那些人人的毛病,闻言也只是苦笑摇头。 朱斐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记得以前太后的头风之症,都是钟院使给看好的,如今她病的这样重,太医院却毫无办法,岂不是钟院使出头的好时机!” 郭承嗣心中一动,说道:“你的意思是借着太后病重的机会,推荐钟院使给太后瞧病,这样他就可以趁机脱去牢狱之灾?” 朱斐点头道:“不错,皇上心中俪妃再重也重不过太后去,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郭承嗣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心中开始细细的盘算起来。朱斐看着他急急说道:“还犹豫什么,机会可就这么一次,要是放过了,下次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考虑良久,郭承嗣还是摇头道:“不妥,不妥,万一举荐钟院使出来了。他却治不好太后的头风岂不是更加惹皇上震怒?左右他们夫妻如今都在我的保护之下,除了行动不得自由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们还是不要如此急迫,要等更稳妥的机会才好。”朱斐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言语。 郭承嗣重新坐下,叹道:“难怪许久不见毅了,相必这段时间,他也是焦头烂额吧!” 朱斐低下头,搓了搓逐渐恢复温暖的双手,说道:“应该是吧!前些时候我还在宫门外见到了他。眼见着憔悴了不少,听他说,太后如今病重,说是想要看他早日成婚才会放心。所以他一边要照顾太后,一边还要准备婚事,竟然是忙了个脚不沾地,连来找你我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郭承嗣皱皱眉,说道:“居然这么急,是刘太傅家的小姐吗?” 朱斐点头说道:“不错,是他点头应允了,皇上亲自指的婚。” 郭承嗣闻言不由笑了起来:“没想到咱们三个,最早成亲的居然是他。不知那刘太傅家的小姐有什么魅力,居然可以让自在惯了的他甘心臣服。” 说话间,钟紫苑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别的没听见,‘刘太傅家的小姐’几个字却是听的清清楚楚。她忙把姜汤塞进朱斐手里,然后急切的询问道:“刘太傅家的小姐怎么了?” 郭承嗣诧异道:“你和刘太傅家的小姐很熟吗?” 钟紫苑知道面前这两人早就把自己那点底细给查的一清二楚,她也不再隐瞒,点头说道:“刘姐姐一向把我当成亲生妹子,我也视她为最亲近之人,她的事我很想知道。” 郭承嗣和朱斐闻言,不由笑了起来,郭承嗣说道:“那你不用担心,你这好姐妹马上就要成为全长安城贵女们最羡慕之人了。” 朱斐慢慢吹凉了手里的姜汤,一边小口抿着,一边笑道:“可不是嘛!睿亲王妃耶!这几日也不知多少长安贵女哭红了双眼,揉断了肝肠。” “睿亲王妃?”钟紫苑一怔,眼神渐渐变得迷茫,她不由想起了以前和刘玉清在一起嬉笑玩乐,无拘无束的日子。算一算,两人起码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过了面了。她不禁喃喃道:“真没想到,刘姐姐居然要做睿亲王妃了。” 她面上的失落让郭承嗣心中不快,不禁酸道:“做睿亲王妃怎么了,很了不起吗?” 钟紫苑摇头笑道:“是很了不起,刘姐姐对睿亲王一往情深却又羞于启齿,她如今终于能得偿所愿,我真为她感到高兴。只是......”她想起朱毅风流在外的名声,至今还纠缠不清的红粉花魁,还有那天在钟府围墙外轻挑的一抱。她心中就开始为刘玉清隐隐感到不安。 郭承嗣立刻问道:“只是什么?” 知道面前这两人都和朱毅的关系匪浅,钟紫苑便把对刘玉清的担心都咽了回去,只叹道:“只是我很久没有见过她,有些想她了。” 朱斐恰好喝尽了最后一口姜汤,便随口问道:“那还不简单,刘太傅府的夫人还有小姐七日后要去金玉满堂选首饰。到时候你早些去金玉满堂候着,就能见到她了。” 钟紫苑诧异道:“你怎么知道?”金玉满堂是长安城最豪华的首饰铺子,刘太傅家为嫡出小姐购置嫁妆,肯定会首选这里。可是朱斐怎么会连她们哪一天去都这么清楚? 郭承嗣随即为她解惑道:“记得那玉姬吗?就是金玉满堂的幕后老板。”钟紫苑顿时无语了...... 就像是为了印证钟紫苑心中的不安,此刻威严奢华的睿亲王府门外,果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叶梅苏扶着莺儿的手,在光滑如镜的白玉石台阶下站了许久。她身上披着一件薄薄的月白色羽纱斗篷,清瘦了许多的身子在不停的瑟瑟发抖,往日明媚艳丽的脸颊此刻被冻的通红。脚上一双厚底喜鹊闹春绣鞋早就被积雪给沾污了,冰冷,潮湿,肮张不堪。 莺儿抬首看了看阴暗的天空,似乎又有了即将下雪的迹象,路上的行人也是缩着脖子,笼着双手,来去匆匆。她不禁急道:“小姐,门房上的人都说了睿亲王此刻不在府里,你这样岂不是白白糟蹋自己的身子。咱们不如先找地方避避雪吧!” 叶梅苏咬咬已经变得乌紫的薄唇,凄然道:“如今我除了这里,还能去哪?” 第一百四十五章 投靠 冷清悠长的大街上,车辘滚滚而来,车橼下挂着两盏昏黄的气死风灯笼,随着马车的前行在不停的摇晃。乌木打造的精致车架,打磨的油光锃亮,在昏黄的光线下呈现出古朴美丽的光泽。 车内笼了暖炉,暖洋洋的,一股隐隐的龙涎香被这暖意烘烤的越发浓郁绵长。厚重的大红色团福车帘遮挡住了外面刺骨的呼啸寒风。朱毅穿着一身贵重的亲王服饰端坐其中,他疲惫的捏着自己的鼻梁,那细密如扇子般的睫毛也遮不住他那乌青的眼窝。 这次太后昏了足足一天一夜,就连朱显都宣布暂停朝会,一心在慈宁宫内侍疾。他自然不敢怠慢,算上今日,他在慈宁宫已经衣不解带的待了足足三天。 朱显看着太后日渐枯槁的模样不由勃然大怒,把整个太医院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声称要是太后再不见好转,就要整个太医院陪葬。弄得如今太医院人心惶惶,那些太医们个个就像自己老娘要死了般愁容满面。 朱毅一直怔怔的陪在太后塌边,他一点都不同情这些光拿俸禄却治不好病的老狐狸。他只在心中默默的哀叹,这个世上唯一无条件对自己好的人,莫非真的留不住了吗? 抓着太后枯瘦的手指,他却模模糊糊想起了父皇死之前的那些往事。那时也是这样寒冷的冬天。他还小,只懵懵懂懂的看见母后还有身边的宫女太监成日皆是愁容满面。而素日最宠爱自己的父亲却成天躺在寝殿那张宽大的龙床上,不再起来陪自己玩耍。 一日。他趁着母后照顾父皇疲惫了,暂时在侧殿休憩,而太监宫女皆在外守候时。悄悄溜进寝殿爬上了父皇的龙床。 他好不容易爬上床,却看着床上的人傻了眼。因为他实在不能相信躺在面前这个容颜枯槁的男人,就是自己那个虽然年过五旬却依然健硕开朗,最喜欢带着他骑马射箭的父皇。 他怯怯的伸手摸了上了男人的脸,父皇虽然病体沉重,却很快就被他这个小动作给惊醒了。原本黯淡无神的眸光在看见他后立刻一亮,低哑的唤道:“毅儿。你怎么来了?” 他这才确信,原来这个枯槁到恐怖的男人果真是自己的父皇。他立刻小嘴一瘪,毫无征兆的嚎啕大哭起来。倒是把父皇闹了个措手不及。他已经病入膏肓,自然没有力气去抱他哄他,只得喘着气无奈的说道:“毅儿,你为什么哭呀!” 他抽噎着。惊惧的小声说道:“父皇不要死。毅儿不要父皇死。” 记得那时父皇苦笑着哀叹道:“原来就连毅儿也知道父皇要死了。”他那时已经被恐惧,难过,迷茫给紧紧的抓住,除了小声啜泣根本就不知道该做什么。 又过了良久,他哭累了,便缩在父皇的脚边的被子里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直到他被说话声给吵醒。 说话的是年长他许多的哥哥朱显,那时的他刚刚娶了郭家的小姐为太子妃。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朱显身上穿着明黄的太子服饰,薄唇上还有一圈新冒出来的青色胡渣。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低眉顺目的老太医。太医的手里托着一盏热气腾腾如墨汁般漆黑的药汁。 他和朱显虽然是亲兄弟,可是因为年纪相差太多,所以两人之间还不如他对郭承嗣,朱斐那么亲昵。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哥哥虽然每次和自己说话时都是满面微笑,可他就是觉得这样的笑容并未达到那黝黑深邃的眼底。 尤其是每次父皇亲自教他骑马射箭,或是把他抱在膝头亲手喂食时。他可以感觉到哥哥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森森冷意,如啐了毒的冰渣,几乎能把他的骨头给冻住。可这些话他只能憋在心中,对谁都不敢提起,包括最宠爱他的父皇母后。 所以他在被朱显吵醒后,不但没有出声,还悄悄的把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幸亏除了那厚重的被褥,两人之间还有一层细密的帷帐遮着。所以朱显还有那名老太医都没有发现小小的朱毅就躲在床尾。 虽然隔着帷帐,他还是可以隐约看见朱显的一举一动。就见朱显的脸上依然带着那种让他害怕的浅笑,轻声说道:“父皇,该吃药了。” 父皇迷迷糊糊的答应了一声,朱显恭敬的回身到太医手上端药。朱毅也兴趣缺缺的缩回了脑袋,欲继续睡觉。谁知无意中他的眼角却瞟见朱显在端药的一瞬间,从他的掌心里滚出了一颗药丸,无声无息的落入了滚烫的药汁里。 那名端药的老太医明明瞧在眼中,却并未说话。朱显嘴角依然噙着一抹得体的微笑,拿起一旁的银汤匙慢慢的搅动着碗里的药汁,直到那颗药丸完全融化后,便端到了毫不知情的父皇面前一口一口喂他喝了下去。 朱毅根本就不知道这匆匆瞧见的一幕究竟意味着什么,他甚至害怕朱显会瞧见自己,还急急忙忙的把自己整个身子都藏进了被褥里。 父皇知道他从小就畏惧自己的兄长,尤其这回又是瞒着宫女太监偷偷摸进来的,也怕他会受到朱显的责怪,所以只是静静喝了药汁,却并未提及此刻殿内还有第四个人的存在。 父皇喝了药,借口还有休息,便把朱显打发了出去,让蒙在被子里满头大汗的朱毅得以顺利逃脱。 后来朱毅还想用老法子去探望父皇,却再也没有成功过。每次不是被母后发现,就是被宫女太监们给劝回。直到一个月后,父皇溘然而逝。 在得知消息后,他简直是蒙住了。他从未想过一顿能吃三碗饭,骑马能挽百斤弓的父皇。居然会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而丢了性命。可是他除了哭泣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表示自己的愤怒,不安,还有哀伤。 随后。朱显名正言顺成登基成了皇上,母后则成了太后。和他一样接受不了父皇突然去世的还有太后,最初的几年,她总是在他面前唠叨,为什么父皇明明拥有最高明的大夫,最珍惜的药材,却被一场小小的风寒给夺取了性命。 后来时间长了。太后也接受了现实,不再继续唠叨。可是他已经渐渐长大,渐渐懂事。当年在父皇寝殿中无意瞧见的一幕却在他的脑海中生了根,如毒刺般不时出来撩拨他的神经。他总是如入了魔般想着那颗悄然滑进父皇汤药中的药丸究竟是什么? 可惜他那时年纪还小,手中无权,羽翼单薄。就算心中有所怀疑也做不了什么。直到成年后。在太后的坚持下,被封了睿亲王并开府另过后,他才暗中展开调查。 他唯一的线索就是当年那个老太医,可惜那老太医在父皇死后不久就告老还乡,不见了踪影。他曾经亲自去了一趟那名太医的家乡,那是在风景优美,富庶繁华的江南,他有着一百个借口走这一趟。 可惜等他到了江南。千方百计找到老太医的家乡,才知道老太医早已去世。这一趟江南之行他什么都没有查到。还让原本登基后待他还不错的朱显起了疑心。 从此他便徘徊在权利的边缘,为了让朱显安心,他不惜自毁名声。每日只吃喝玩乐,风花雪月,还成日流连于风月场所,没有流露出丝毫欲沾染权利的迹象,才让朱显稍稍放松了对他的监视。 可是这样委屈求全的日子让他看似平稳的外表下,隐隐驻进了一座暗涌翻滚的活火山,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的爆发出来。 朱显守了太后这几日,那些前尘往事如带毒的蜂尾针,不停的冒出来一下一下的扎在他心口,让他痛到几乎麻木。 这时刘院判急匆匆的从梁州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他的金针渡穴可是一绝,本来三个月前被驻扎在梁州的梁王请去治病。这边太后一倒,便被朱显一道圣旨,把人给接了回来。 刘院判一回来,立刻用金针把太后给救醒了,朱显,朱毅皆是喜出望外。太后醒后,一眼就瞧见守候在床边的朱毅双眼通红,眼窝下陷,显然是疲惫至极。 太后心疼之余,立刻命他回府休息。朱毅拗不过她,只得暂时告辞出了宫门。在临走前,太后还撑着病体,虚弱的笑道:“哀家还等着喝睿亲王妃敬的茶。” 朱毅这才想起这些日子已经被自己完全抛到脑后的婚事,他以前对朱显的指婚总是心怀戒备,所以不惜损坏自己的名声,也要找尽借口,诸多推搪。可这次不同,他对这位与众不同的刘小姐有着满身心的期待,他总觉得她会是自己最后的救赎。 一路想着心事,车架终于停在了睿亲王府前。他站起身,一直默默坐在马车一角的侍卫立刻在他肩头披上一件温暖的银狐皮大氅,然后恭恭敬敬的掀开门帘,朱毅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全黑,只有屋檐下挂着的几盏大红灯笼,忽明忽亮的笼罩着偌大的睿亲王府大门。凛冽的寒风吹到脸上就像刀刮一样,路旁的白杨树枝在风中狂舞着,那干巴巴的树枝,不时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路边枯萎的野草,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在寒风中战栗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朱毅拢了拢肩头的银狐皮大氅,抬腿迈上了那白玉台阶。身后却忽然传出女人颤抖而惊喜的呼唤:“王爷,王爷,小姐,你快醒醒,王爷回来了......” 朱毅诧异的回头,隔着身后的几个侍卫,他隐隐看见在一棵大杨树下依偎着一白一蓝两个苗条的女子身影。朱毅面色一沉,想了想,终究还是大步走了过去。 不出所料,穿白衣的女子正是和他纠缠了许久的叶梅苏,而蓝衣女子则是她的丫鬟莺儿。此刻叶梅苏满面通红,双眼迷蒙的半阖着,被冻紫的小嘴微微张开,不停的急促喘息,就像那脱水几欲干涸的鱼儿。她跌坐在雪地里,上半身靠在莺儿的怀中,显然有些神智不清。虽然莺儿也被冻的不清,可她依然尽全力搂着怀里的叶梅苏,试图把自己身上的温暖传递过去。 朱毅居高临下的看着二人,紧紧皱着浓眉,不解道:“莺儿,你们在这做什么?” 莺儿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了主心骨,异常激动。她抬起小脸慌乱而急切的说道:“王爷,请你救救咱们家小姐吧!那隐娘暗中想要送咱们小姐到太仆寺卿府上去做小,那位老爷可快六十了,足足可以做咱们小姐爷爷,府上的侍妾也有十几二十位了。咱们小姐不愿意,和隐娘闹翻了,隐娘就把咱们给赶了出来。 王爷你也知道,咱们主仆二人孤身而来,在这长安城连个帮手都没有,真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小姐又不敢去住那人来人往的客栈,又念着与王爷素日的情分,所以才巴巴的寻了过来。请王爷发发善心,给咱们一个落脚之处吧!” 朱毅闻言,浓密的眉峰不由深深蹙起。不管他在外再如何风花雪月,这清冷的睿亲王府却是他心中最后的一块净土,他从未往里面领过女人,所以今天叶梅苏主仆才会吃这么大一个闭门羹。 与叶梅苏的那点情分还不足以让他打破这个禁忌,可是看着叶梅苏那张烧的通红的小脸,他不由又想起了那些尘封往事,想起了自己那因为一场风寒而去世的父皇。他原本冷硬的心肠不由一软,淡然说道:“刑大,你去找个大夫,你们几个把她们主仆带进来吧!”说完,他一拂袖子转身离去。 莺儿不明白以前这睿亲王明明把自己小姐宠的天上有地上无,就差没有摘那漫天的星辰来博她一笑了。为何才过去了几个月,他看向自家小姐的眼神就会变得如此冷漠,就像是看着倒在街边的乞丐,或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她看着他毫不留情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悄悄的打了个冷颤。得了朱毅的吩咐立刻有两个侍卫上前,一人抱起已经神志不清的叶梅苏,一人扶起同样被冻的不轻的莺儿,往睿亲王府走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拒绝 这场风寒来势汹汹,叶梅苏浑身高热,时梦时醒昏昏沉沉的过了三日,才渐渐清醒过来。莺儿见她睁开了双眸惊喜万分,忙服侍她喝了药,又张罗来白粥,小菜欲服侍她进些饮食。 叶梅苏靠在一床金丝攒簇心梅花的厚靠枕上,面色泛黄,颧骨峭立,一张风流妩媚的俏脸此刻却显得羸弱不堪。倒是去了几分往日的娇艳多了几分我见犹怜。 她就着莺儿的手喝了几口白粥就摇头不要,趁着莺儿收拾东西的档口,她才悄悄的打量起自己睡了这么长时间的屋子。屋子不大,地上铺的却是光滑如镜的白玉石板,床边一个精致的鎏金双寿双耳鼎炉里还燃着银丝细炭,烘的屋里暖洋洋的,却没有一丝烟气。 红菱雕花长窗下有一张可卧可坐的长榻,上面还铺着一套大红团福纹的蜀锦垫子,中间摆着一张莲花梨木小翘几,几上还摆放着三四个盛放汤药的莲花浮雕水晶琉璃盏。床边的太师椅上随意搭着一件石青色领口还镶嵌着灰鼠毛领的羽纱斗篷,一看就知道是睿亲王穿戴之物。 她闭了闭眼眸收回了目光,把视线移到了自己的头顶处,那里悬挂着细密轻软的天青色暗织银色榴花纱帐,把窗外的亮光遮去了十之七八。良久后,她黯哑的开口道:“我这几日病的昏昏沉沉,居然都不知道王爷来过。” 莺儿拉了拉她身上轻软温暖的掐金银丝锦被,笑着快语道:“小姐病着。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王爷这几日从宫里回来,不管多晚都要来看小姐一眼。还特地吩咐了管家,说是不管大夫开多贵重的药材。都必须全力配合,务求能让小姐早日痊愈。” 叶梅苏原本死灰般的心中又复燃起了希望,她咬了咬苍白干涸的下唇,问道:“太后可好些了?王爷如此日夜操劳,也不知会不会累着。” 莺儿笑道:“偶尔听王爷说起,太后如今算是稳定了些,每日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我瞅着王爷最近这两天脸上的笑容似乎也多了些。你也莫要再忧心王爷了,好好调理身子才是要紧的。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自己这身子骨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过来呢!” 叶梅苏咬咬唇,没有言语。莺儿窥她双眸欲闭未闭,似乎精神不佳,也不敢再继续打扰。便撤去她背后的靠枕扶着她重新躺下。然后小声说道:“小姐略躺躺。别睡着了,瞧这光景王爷就快回来了。”叶梅苏把脸颊靠在那十香浣花软枕上,微闭上眼帘。 虽然觉得疲惫,可她心中思绪万千却怎么也睡不着。隐娘那张刻薄讥诮的脸,如血般飞快翻动的薄唇,还有那些刺心的言语,在她的脑海里不停的闪现着。“你就傻吧!如今长安城谁不知道睿亲王要娶亲了,名正言顺的睿亲王妃是那刘太傅家的嫡女。你呢?亏你尽心尽意上赶着服侍了他那么久。居然连个侍妾都没有捞上。所以说小白脸都是没良心的。” “别怪隐娘说话难听,过了今年你可就二十有一了。还能有几年的好年华?你千里迢迢从江南辗转到了这长安城,就是想要趁着年华逝去前博取个好出路。可如今你和睿亲王有了这么一段露水情缘,又轰轰烈烈的闹得众人皆知,以后哪家权势家的公子还敢把你正式收进府里?难道你真愿意离开长安城或者是做那无权无势的商人妇?” “那太仆寺卿可是当今皇后娘家的姻亲,难得不计较这些,愿意出千两黄金做聘礼,而且一进门就开脸做那名正言顺的贵妾,有什么不好?” “是,我知道你嫌弃他的年纪大了些,可年纪大才会疼人嘛!而且他家的正头娘子常年卧病在床,根本就不能管事,府里其余的侍妾通房也大多人老珠黄和你根本就不能比。你进了门只要能生下一儿半女,那偌大的太仆寺卿府岂不是由你横着走......” 两行清泪从叶梅苏的眼角滑落到鬓边没入那十香浣花软枕中,留下了黯哑潮湿的痕迹。她真的很不甘心委身于那年逾花甲的老头,可女子的美好年华只有这短短的几年,如果不能抓住这最后的机会脱颖而出,那等待她的下场无非就是随着年华逝去,寻一凡夫俗子嫁了然后逐渐消声觅迹。或者如同隐娘般终身陷入这如泥潭般的风月场所中再不得脱身。于是她千方百计寻到这来,只为自己心中那点炙热而最后一搏。 叶梅苏久久没有言语,让莺儿误以为她又睡着了,便轻手轻脚的收了碗筷退到了屋外。不一会,她轻快的声音透过那红菱雕花长窗传了进来:“采茵姐姐,在忙什么呢?” 一个陌生的女声,清脆的笑道:“方才结彩坊的掌柜亲自送料子过来了,好家伙,整整堆了几大马车呢!管家便叫咱们几个手脚伶俐的去帮忙搬东西了。好家伙,光那些狐皮,貂皮,灰鼠皮等各色皮货就是几大箱子呢!更别说那些上供的蜀锦,云锦,浣花锦,雨花锦,织金锦,平素纱,天香绢,单罗纱了,足足堆满了一间库房,可算是累着我了。对了,你们家小姐好些了吗?” 莺儿压低了声音说道:“多谢关心,我家小姐方才醒过来了,喝了药后又睡下了。对了,采茵姐姐,我记得王府里并没有什么女眷,王爷买这么多布料做什么呀?” 那个叫采茵的丫鬟笑道:“傻丫头,难道你不知道吗?咱们王爷要定亲了,这些料子是给未来王妃准备的聘礼呢!不光是料子,随后几天还有好多东西要运过来,王府里好久没有这么忙碌过了。” 莺儿声音明显一滞,喃喃道:“我知道王爷要定亲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采茵笑道:“可不算快了,就因为咱们王爷没有个正经王妃,皇上。太后那里也不知道操了多少心。再加上如今太后贵体欠安,皇上和王爷也想借着这场婚礼冲冲喜,说不定太后一高兴病就好了。这不,昨儿钦天监那边终于定下了日子,婚礼就安排在一个月后,这一个月咱们满府里可有的忙了。” 莺儿惊叫道:“一个月后,这么快......”随即她的声音压低了。任叶梅苏再怎么仔细也听不清楚了,她不由翻了个身子,哀哀叹了一口气。 尽管心中早有了准备。可这样猝不及防的听见他即将大婚的消息,她的一颗心还是如被千根万根的毒蛛丝密密匝匝的缠绕着,紧到让她透不过气来,两边的太阳穴也如被针扎般刺痛难当。 她喘了一口粗气。低低叫道:“莺儿。莺儿......” 莺儿许是怕吵醒了她听见这些话会难过,所以扯着采茵走远了,根本没有听见叶梅苏那泣血般低哑的呼叫。叶梅苏叫了几声听不到回应,也安静了下来。屋内静寂无声,渐渐的,一种如堕入冰河的绝望感却将她渐渐淹没...... 朱毅回府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天色将近黄昏,他依着惯例踏入了叶梅苏暂时栖身的客房。叶梅苏早在莺儿的服侍下好好洗漱了一番。如云的乌发松松的盘在头顶,脸上还薄施了胭脂。虽然掩盖了病中的黄气,却掩饰不了她眉目间那一点浅淡的忧愁。此刻她正半依半靠着,瞧着倒是比先前精神了不少。 朱毅解开了身上的狐皮大氅,顺口询问道:“可好些了?” 叶梅苏勉强笑道:“谢王爷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莺儿却适时的插嘴道:“小姐说笑了,先前还嚷着头昏眼花呢,哪里就这么快好了?”她习惯性的接过朱毅手里的大氅,搭在了一旁的屏风上,然后借口倒茶出了房门,把空间留给了这对相视无言的昔日情侣。 叶梅苏此刻心中满是委屈怨怼,只低着头默默的绞着手里的锦帕并不言语。朱毅瞧着她那模样心中倒是有着几分歉意,说到底他还是对叶梅苏存了利用之心。他不愿意让朱显随意指婚,便拿叶梅苏做了这挡箭牌。 虽然不知道叶梅苏是看中了自己的身份权势,还是看中了自己的外貌,但是朱毅心中却很清楚,自己对她终究只有利用并无真心。而且在他看来,叶梅苏也算是清高聪慧的,应该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不会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可如今看来,他还是估计错了,叶梅苏也是凡人,表面的清高只是假像,那几分聪慧也不能让她摆脱心中的-欲-望和野心。 他念着往日的情分和几分愧疚,自然不想看她作茧自缚。默然片刻后,朱毅终于说道:“听莺儿说隐娘欲逼你给那太仆寺卿为妾,你若不愿意,由我出面摆平此事如何?” 叶梅苏低垂着眼眸,细密如扇子般的长睫遮盖住了她的眼眸,她依然无意识的绞着手里的锦帕,半响后,才嗫嚅道:“就算没了太仆寺卿,还有太常寺卿,大理寺卿......王爷又挡得了多少?左右是我命苦,只能做个玩意罢了。” 朱毅略一沉吟,说道:“既然你不想做人玩意,不如我送你一些财物,再安排些人手送你回江南去。我记得你在江南还有一个幼弟,虽然读书不成,却学会了木匠的手艺。你有钱财他有手艺,再置办些房产田地,日子总不会太难过的。” 叶梅苏嘴角微扬,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道:“多谢王爷的关心,只是如今以我的身份,就算回去,只怕也会辱没叶家的门楣。别说叶家的各位长辈,就算是幼弟恐怕也容不下我。” 朱毅皱了皱眉,心中升起了一丝不耐。却依然强压住性子,道:“既然我提出的章程你都不满意,那你究竟有个什么打算?说出来,我一定尽全力帮你,就当不辜负咱们相识一场。” 叶梅苏终于抬起了下颌,她的一张俏脸上早已满布泪痕,一双通红的妙目紧紧盯在朱毅身上,哑声道:“既然王爷不想辜负咱们相识一场,为何不能留下我?那怕在这府里做个铺床叠被的丫鬟,也好过那种提心吊胆,强颜欢笑,四处讨好的日子。” 朱毅对叶梅苏虽然心怀愧疚也终究有限,他立刻断然拒绝道:“不行,眼看大婚在即,以你我以前的关系,并不适合将你留在府里。就算是做丫鬟也不行,这会让未来的王妃难堪。” 叶梅苏心中一痛,忍不住酸道:“记得王爷曾经和我说过,就算以后有了王妃也束缚不了你的手脚,你永远都会是叶梅苏的护花使者。可惜当日誓言犹在耳,却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没想到当日**之言,叶梅苏居然当了真。朱毅面上露出了一丝尴尬,半响后,他才诚恳的说道:“这只是一句戏言,你不用放在心上。何况如今的睿亲王妃是我自己诚心求来的,自然不能让她受到丝毫的委屈。除了这个,你可以提别的任何要求。” 叶梅苏哀痛的面上渐渐冷寂,眼中的泪水也逐渐干涸。可她心中的哀怨耻辱,就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扎的她痛不欲生却看不见鲜血。 她紧紧咬着下唇,直到破溃流血。终于颓然道:“既然已经冷心冷情,王爷又何必做这关心的样子来让人误会,还请离去吧!”说完她微阖上已经干涸的眼睛,居然一眼都不愿意再去瞧朱毅。朱毅微微叹了一口气,终于不再打扰,静静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莺儿端着茶盏走了进来。她似乎并不意外朱毅的离去,只在叶梅苏的耳边轻声说道:“先前在院子里,我瞧见管家对王爷说,他从金玉满堂的掌柜那里打听到,刘家的小姐会在三天后去那里挑选嫁妆首饰,听王爷的口气,他似乎想亲自去见见那刘府小姐。” 叶梅苏最初的哀怨凄惶已经过去,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似乎也结了一层厚厚的硬茧。沉默片刻后,她问道:“王爷可瞧见了你?” 莺儿摇头说道:“那倒是不曾,我恰好在屋子里,隔着窗户听见的,他们都没有瞧见我。我也是等他们走远了才敢出来。” 叶梅苏眼底逐渐浮出一抹怨毒,她低低道:“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既然你先对不住我,就别妄想和你的王妃相亲相爱的过下去。莺儿,三天后我们也去凑凑热闹,瞧瞧这刘小姐究竟是如何的天姿国色引得王爷如此神魂颠倒。” 第一百四十七章 久别重逢 出乎朱毅的意料,叶梅苏在随后的几天非但没有颓废,哀怨,反而非常积极的配合大夫喝每一剂药,吃每一餐饭,她在努力让自己尽快康复。直到第四天的清晨,天才蒙蒙亮,主仆二人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然离去。 其实也算不上没有惊动任何人,因为朱毅暗地里发了话,任何人都不得阻扰,所以门房上的侍卫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然她们俩个柔弱女子就算是插翅也难飞出睿亲王府的范围。 朱毅在得到消息的时候,恰好刚刚起塌,他听后只沉默了半响便不动声色的挥手让侍卫退下。那侍卫没有听话的离去,顿了顿,才抱拳说道:“王爷,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朱毅凌厉的扫了他一眼,沉声道:“说。” 侍卫立刻说道:“叶姑娘离去时,衣裳单薄,可她肩头披着一件玄狐皮大氅,属下瞧着似乎是王爷日常披着的那件,王爷,你看?” 朱毅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件大氅是我前些日子落在她房间的,想来她是大病初愈又衣裳单薄,所以用来御寒了。算了,不用管她。” “是。”侍卫得了吩咐,抱拳行了一礼后立刻退下。 采茵恰好在帮朱毅整理腰间的白玉雕龙腰带,闻言不由皱眉道:“难怪王爷这两日都是用紫貂皮的大氅,,奴婢还以为王爷是把那件玄狐皮的落在宫里了,没想到却是落在叶姑娘屋里。别的倒还罢了。可那件玄狐大氅却是去年太后特意赏下的,这样被叶姑娘给穿走了,合适吗?” 朱毅苦笑道:“左右一件大氅而已。难道我还能叫人从她身上扒下来不成?”采茵闻言,也是无奈的摇头。 朱毅或许对叶梅苏心怀愧疚,毕竟宠了她那么久,如今却说放下就放下,居然一点留恋也无。可是一旦意识到叶梅苏的存在会影响到他心中那个可人儿时,他就恨不得叶梅苏从来没有存在过,有一瞬。他甚至动了强行把叶梅苏送出长安城的念头。 可惜不管他再懊恼,叶梅苏这么一个大活人都始终在那里,不会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所以当他听到叶梅苏悄然离去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居然是暗中松了一口气,自然也不会计较她披走了太后亲自赐下的玄狐皮大氅。 朱毅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多情心善之人,他甚至觉得自己从骨子里就是刻薄寡恩。他总觉得自己的心就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废墟,不管是叶梅苏或是以前任何一个女人。与他而言就像是一阵过堂风。来时。气势汹汹声势浩大,可是风怎么可能把废墟给填满?风吹过后,废墟只会变得越发荒凉残破。 他很期待会有一个人出现,她就像是最坚固的城砖砂砾,能密密实实的把自己心中那片废墟修补完整,不再残破不再空洞亦不再荒芜。 但是他不确定心中的那个人儿会愿意来修补自己这颗残破的心,所以他急需和她见面,更加急需确定她的心意。 ...... 下午。钟紫苑难得换上了女装,梳了个精致的灵蛇髻。还戴了一套精致却并不昂贵的珍珠首饰。在发髻并不显眼的位置,她还羞涩的插上了郭承嗣亲手雕刻的那只桃木紫苑花簪。肩头披着一件茜红色撒金花的羽纱披风,领口处还围着一圈雪白的兔毛,衬得她唇红齿白,娇俏可爱。 这两个月,钟紫苑虽然有一半的时间都待在军营内,可是郭承嗣为了给她调理身子,在吃上极为细心,就算是军营中也不例外。因为钟紫苑爱吃甜食,于是什么冰糖燕窝粥,银耳莲子百合羹,金丝红枣粥,牛奶酥酪盏等养生的甜食就轮番上阵,吃的钟紫苑都快长蛀牙了。但是效果却奇好,短短两个月就把她掉了肉给补了回来,还养的皮光肉滑,白里透红。 豆蔻也长高了不少,她破天荒的穿回了新做的丫鬟服饰,一把乌发还梳成了娇俏的双环髻。只是她坐在马车内老是摇着脑袋显得非常的不习惯,惹得青黛一路上只拿她玩笑打趣。 金玉满堂位于城东 是长安城最大最奢华的首饰铺子,足足有三层楼高。玉姬早早就在铺子三楼一间临街的包房里候着,等待钟紫苑的大驾光临。 不过这次朱斐并没有来凑热闹,因为钟紫苑知道刘玉清看似性子冷清高傲,实际上却很容易羞涩,她可不想姐妹俩大半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会被朱斐这妖孽给搅乱。 花梨木的圆桌上摆着四色干果,四色蜜饯,四色糕点,一盏清香的狮峰龙井还在冉冉冒着白烟。屋内的银鎏金海棠形鼎炉里,银丝炭烧的噼里啪啦直响。 钟紫苑心中有些着急,她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又下意识的探头往窗外瞧去。玉姬见状,不由笑道:“刘府约的是申时,现在还早,只怕没那么早过来。”钟紫苑只得调皮的吐吐舌头,然后安心静静等待。 换了两次茶水,又留下了一桌的瓜子皮,刘府那珠翠华盖的豪华马车终于出现在了金玉满堂的门口。 “夫人。”彩霞打开帘子,笑着禀道:“金玉满堂到了。” 刘夫人扶着一个丫鬟的手背从马车里出来,她拢了拢肩头雪白的银狐大氅,踏着黄花梨的踏板缓缓而下。随即出来的,是带着锥帽披着茜红色撒金花羽纱披风的刘玉清。下了马车,母女二人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进了金玉满堂的大门。 钟紫苑在三楼看的一清二楚,眼中只觉热热的,酸涩难当。玉姬看了看楼下又看了看青黛抱在手里的羽纱披风,不由诧异道:“我怎么瞧着你手上的这件披风和刘小姐身上那件一模一样?” 青黛笑道:“可不是一样嘛!都是我去年年前缝制的。那时我先给咱们小姐缝了一件。刘小姐瞧见了说看着娇俏却不艳俗,也喜欢的紧,于是我也帮她缝制了一件。记得隔天两位小姐穿了一起在太傅府里打雪仗。远远瞧着,居然连刘夫人都认不出谁是谁来。没想到晃眼就是一年过去,刘小姐也快成为睿亲王妃了,她却还没有把这件披风丢下。” 钟紫苑心中思绪万千,昔日两人在一起玩闹的场景似乎又出现在了眼前。她顽心顿起,调皮道:“我就知道刘姐姐不会忘了我,不如咱们再玩一次真假小姐。看刘夫人这次能不能认出来。”说完,她接下青黛手里的披风披在肩头,然后转身往屋外走去。 刘夫人带着刘玉清进了大门后却没有在一楼停顿。而是直接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包房。这里有专门的人负责把最昂贵,最新款,最精致的首饰拿出来给买家拿在手里细看,自然与一楼摆放的那些普通货色不一样。 进了包房内。刘玉清显得兴致缺缺。只坐在一旁慢慢抿着丫鬟端上来的茶水。早有一名女掌柜端上来几个黑漆木软嵌玳瑁的首饰盒,打开后一一放在桌面上,里面皆是珠翠琳琅,金碧生辉,通透亮丽。刘夫人兴致勃勃的在匣子里认真挑选着,还不时把里面的各种首饰拿出来在刘玉清的鬓边比划。 可选了半天,刘夫人只选中了三只簪子,一只凤凰展翅衔南珠赤金步摇。一只水晶琉璃双蝴蝶戏花长流苏簪,一只碧绿通透的玉兰花翡翠簪。这三只簪子的确是款式新颖。奢华无比。可再要挑,匣子里的东西刘夫人就看不上眼了。不是嫌弃款式不够新,就是嫌弃宝石不够亮,要不是就是嫌弃金簪的分量不够足。 刘夫人不满道:“难道这些就是你们金玉满堂所谓的压箱底货色,莫不是怕咱们太傅府出不起银子不成?” 女掌柜笑道:“莫非这些东西刘夫人都看不上眼?” 刘夫人把捏在手里的一只镂空飞凤金步摇扔进了匣子里,皱眉道:“这批货色如果是给普通官宦之家小姐出嫁做嫁妆倒是足够了,可是我女儿不同,她嫁的可是睿亲王,做的可是皇家媳妇,这些东西平日戴戴还是可以,可要拿来压箱底自然是够不上分量。” 女掌柜点头笑道:“原来夫人是想找压箱底的首饰,那咱们铺子还真有一批。” 刘夫人立刻来了兴趣,问道:“是什么?快拿来瞧瞧。” 女掌柜说道:“那是一批新进的宝石,刚刚走海路运过来。那红宝石竟然如鸽子血般鲜红透亮,那金绿猫眼石在不同的光线下可以变幻不同的色彩最是耀眼夺目,还有蓝宝石竟然是那种通透的天蓝色,可不是那些靛蓝、浅蓝等蓝宝石可以比的。还有一斛龙眼那么大的南珠,而且它们颗颗圆润大小一致,这可是最最难得的。夫人可以先选好宝石,再来定款式,这样打造出来的首饰才算是独一无二,配得上刘小姐的身份。” 刘夫人大喜,说道:“太好了,快拿来我瞧瞧。” 女掌柜暗中瞥了一旁的刘玉清一眼,见她依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微微一笑,对刘夫人说道:“按说这批宝石及其珍贵难得,就算是给皇后娘娘做首饰都使得,所以咱们铺子看管的也格外严密些。夫人若是相看只怕要移步到三楼。” 女掌柜的一番话早就把刘夫人的兴致提的高高的,她忙拉了刘玉清一把,说道:“走吧!咱们到三楼去瞧瞧。” 刘玉清轻轻搁下手里的茶盏,刚想起身,那女掌柜又提议道:“刘小姐倒是不用上去,她可以留在这里选喜欢的款式,等夫人选好宝石再让师傅打造即可。” 刘夫人想了想,说道:“这样也好。” 女掌柜把刘夫人领上了楼,屋内只留下彩霞和刘玉清,刘玉清懒懒的伸出手指在匣子里拨弄了一番,捡起一只蜻蜓状的镂空镶红宝石的华盛瞧了两眼,又随手丢了回去。 彩霞窥她兴致不高,不由疑惑道:“小姐。人家姑娘办嫁妆都是欢天喜地的,你怎么老是这么懒懒的?” “那是因为刘姐姐等着我来添妆呢!” 原本神情懒懒的刘玉清猛然起身,她瞪大眼眸望着倚在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不可思议的说道:“钟妹妹......” 钟紫苑心情颇为激动,她快步上前持着刘玉清的手,歪着头笑道:“多日不见,难道刘姐姐就认不出我了吗?” 刘玉清眼眸渐渐湿润起来,忽而她一皱眉,用力抽回了手,赌气坐了下来。偏首故意不去看她,嘟起嘴道:“你还认我是你姐姐吗?一走就是几个月,一点消息也不给。当初给你的东西也不肯收。害我为你白白流了多少泪,担了多少心,真真是个没心肝的臭丫头。” 钟紫苑听着她的抱怨只觉得满心温暖,于是又厚着脸皮去拉刘玉清的手。刘玉清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也就随她去了。虽然她依然眼眸湿润的偏着头。可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彩霞见刘玉清还在使小性子,忍不住笑道:“小姐成日里都把钟小姐挂在嘴边,一会担心住的好不好,一会担心会不会有银子使,一会又担心会不会伤心。这好不容易碰上面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倒置上气了。” 刘玉清闻言忍不住横了她一眼,娇嗔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成哑巴。”语毕。她自己撑不住终于笑了起来,可眼中的泪水到底没有忍住。还是慢慢滑落了下来。 钟紫苑忙掏出一块锦帕为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然后笑道:“刘姐姐这爱哭的毛病,以后可要改改了。要不这堂堂的睿亲王妃一激动或是一高兴,就忍不住哭鼻子,可是会被笑话的。” 刘玉清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待嫁新娘的羞涩,她低着头绞着手里的帕子,娇羞道:“原来你也知道指婚的事了。” 钟紫苑在她对面坐下,笑道:“不错,我知道姐姐如今得偿所愿,所以特意在这里等着,就是为了送上一份添妆贺礼。”青黛立刻上前,把一只大红牡丹花纹的锦盒放在刘玉倩面前。 “这是什么?”刘玉清好奇的打开盒子,发现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套金镶玉的缠枝并蒂莲首饰,这套首饰还是钟紫苑亲自设计的,她看着刘玉清笑道:“我祝姐姐与那睿亲王并蒂成双,百年好合” “谢谢。”刘玉清笑着命彩霞收下了锦盒。 她细细的打量钟紫苑一番后,露出满意笑容道:“我瞧着你面色倒好,还能送我如此贵重的首饰,可见日子过的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差。只是......”她伸手在钟紫苑指腹上的薄茧处轻轻抚过,然后心疼道:“只是过的也绝对不会轻松,快告诉我,这几个月你是怎么过的......” 久别重逢,钟紫苑自然是报喜不报忧,便捡些高兴的事说了。刘玉清听的津津有味,只是当她听钟紫苑难得娇羞的提到郭承嗣还有那只桃木紫苑花簪时,她的眉头蹙了蹙,有些笑不出来了。 郭柳两家的婚事虽然是在十年前定下的,可在那些高门大户里并不算秘密,也就是像钟家这样的小门小户之家不知道而已。刘玉清张了张嘴想要告诉钟紫苑实情,可见她眉眼含笑,嘴角含春的模样,又觉得说不出口。 钟紫苑见她面色不对,不禁收敛了笑容,诧异问道:“刘姐姐,你怎么了?” 刘玉清想了想,迂回道:“钟妹妹,姐姐绝对没有看清你的意思。可是你也知道像镇国公府那样的高门大户,寻常人家的女儿想要进去做个正头娘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以你的性子自然也不可能去做那侍妾之流。而且,听说皇后娘娘对这唯一的亲弟弟期望颇重,她只怕不会轻易赞同的,更加别说是镇国公还有镇国公夫人那里了。姐姐只怕你一片芳心错付,到头来却只是徒惹伤悲而已。” “这些我何尝不知。”钟紫苑绞着手里的帕子,咬了咬唇,道:“可是他的付出我不能视而不见,左右是门户之见罢了。他要我相信他,我就只能相信他,到头来若真的争不过,也算是尽了心,不负他待我之情。” “门户之见!”刘玉清忍不住冷笑道:“你可知就是这门户之见,阻了多少大好姻缘。”顿了顿,她举起拳头,坚定无比的说道:“算了,只要是你想要的,说不得我这个做姐姐的要尽力帮你争取。”郭柳两家的婚事在她嘴边转了一圈,终究又被咽了回去。 钟紫苑诧异道:“姐姐打算帮我如何争取。” 刘玉清得意一笑,说道:“我让爹娘认你做干女儿,到时你就是太傅府的小姐,堂堂睿亲王妃的妹妹了,看他们镇国公府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两姐妹顿时笑作一团,说笑一阵后,钟紫苑还是好奇的问道:“姐姐,为何你会突然被指婚给了睿亲王?” 刘玉清羞涩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只听母亲说中秋节那天,睿亲王缠着她问了我许多事,也表示了提亲的意思。可母亲因早就听闻他与那叶梅苏之间的纠葛颇深,所以并不赞同。谁知他当场就对母亲表示一定会和叶梅苏断绝关系,然后转眼就去求太后,皇上指了婚事下来。” 钟紫苑听她这么一说,才算放下心来,笑道:“看来睿亲王对姐姐也算是一往情深,放足了心意,妹妹在此恭喜姐姐觅得良人了。” 一席话说的刘玉清脸颊绯红,娇羞不已。这时玉姬急匆匆的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先是扫了刘玉清一眼。然后径直来到钟紫苑的身边,在她耳边低语道:“叶梅苏来了,守在一楼的大厅内不肯离去,看样子是特意来寻刘小姐的,怎么办?” 第一百四十八章 误会横生 钟紫苑忙拉着玉姬走远了些,然后低声道:“叶梅苏怎么会来?你们没有认错吗?” 玉姬闻言笑道:“在梅香阁算计漕帮孙舵主那日,雪姬还借机给了她好大一个没脸,当时我们几个都在,怎么可能会认错。” 钟紫苑不由回头瞧了刘玉清一眼,见她面上已经去了先前的忧愁,正嘴角含笑兴致勃勃的挑选着匣子里的首饰,不时还抬头望着自己微笑。钟紫苑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不管是谁想要破坏刘玉清此刻的幸福,她都不能容忍。 钟紫苑满是戾气的对玉姬低语道:“你功夫这么好,难道不能把她强行带走,或者是弄晕吗?” 玉姬哑然失笑道:“我这金玉满堂可是打开门做生意的,不是黑店,怎么能把上门的客人强行带走或是弄晕,那成什么样子了。” 钟紫苑沉吟片刻后,说道:“那我下去会会她,看她究竟想要怎样,你帮我在这里守着刘姐姐,别让她出去碰上。” “好。”这个要求,玉姬倒是非常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钟紫苑回到刘玉清身边,故作语气轻快的说道:“刘姐姐,楼下来了我一位故友,我要去见见,你先在这里慢慢选着,我去去就来。” 刘玉清好奇的问道:“你哪个故友,需我陪你同去吗?” 钟紫苑笑道:“哪个故友都不能耽搁了你选嫁妆呀!再说也是你不认识的,说不上话。你还是安心在这等着吧!” 刘玉清面色红红的答应了下来,钟紫苑临出门前,她忽然又开口叫住了钟紫苑。她从青黛的手里取过那件茜红色撒金花羽纱披风亲手为钟紫苑披上,而后温婉的笑道:“外面冷,小心别冻着。” “嗯!”钟紫苑点点头,拢了拢肩头的披风,叫上豆蔻一起离去。 缓缓从二楼下来,钟紫苑一眼瞧见叶梅苏带着一个丫鬟俏生生的立在大厅显眼处。她梳着简单的云髻,通身一样钗环也无。偏偏肩头却披着一件奢华无比的玄狐大氅。那玄狐大氅对她来说有些长也有些大,衬的她越发形销骨立,羸弱不堪。她身边的丫鬟显然有些胆怯。只低着头伺候在她身后。 叶梅苏抬头紧紧的盯着从楼梯上缓缓而下的钟紫苑,眸光深幽,哀伤,还带着浓浓的怨恨。钟紫苑眉头一蹙。刚想说话。叶梅苏却福了福,抢先开口了:“见过刘小姐。” 钟紫苑一愣,便知道她是认错人了。叶梅苏先前躲在金玉满堂的外头,亲眼看着刘家母女进了铺子,如今她见钟紫苑身上也披着同样的茜红色撒金花羽纱披风,便先入为主的把她当成了刘玉清。 钟紫苑心念一动,她既不承认也不反驳,只哼了一声。淡淡说道:“你是何人?” 见钟紫苑下来,立刻有金玉满堂的伙计殷勤的搬来了一张椅子。钟紫苑坐下后。又有人如潮水般奉茶,奉点心,提暖炉,甚至还拿来一张脚踏轻轻放在钟紫苑的脚下。 钟紫苑猜到这是玉姬故意为自己壮声势,她也不言语只坦然受了。叶梅苏原本凭着一股子怨气,气势汹汹而来,见到这场景那怨气倒是泄去了一大半。 要知道她也是金玉满堂的常客,却从未见过哪个客人会受到这样殷勤的款待,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和面前这个刘小姐的云泥之别。 其实叶梅苏也想岔了,金玉满堂里除了钟紫苑还真没有别的客人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就算是刘家两母女,先前在二楼的包厢内,也就是被奉上两盏清茶而已。 叶梅苏终于低下骄傲的头颅,不敢细瞧被众人簇拥着的钟紫苑。只轻轻福了福,面色苍白道:“妾身叶梅苏。” 钟紫苑露出一个迷茫的表情,故意瞧着豆蔻询问道:“叶梅苏是谁?我们认识吗?” 豆蔻摇摇头,脆声说道:“没听说过。”她又轻蔑的扫了叶梅苏一眼,说道:“这位姑娘,你就报个名字,谁知道你是阿猫还是阿狗。还请报个来历才好。” 叶梅苏苍白的脸顿时变得有些发青,她紧紧咬着下唇,抖着嘴唇说道:“我,我是......”面对着盛气凌人的‘刘小姐’,她真的无法说出口。花魁的身份曾经是她的骄傲,可此刻她又觉得是难言的耻辱。 簇拥在钟紫苑身边的一个婆子俯身过来,用恰好大家都能听见的音量悄声说道:“小姐不知道,叶大家是梅香阁的当家花魁,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可是个风流婉转的人物。”钟紫苑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 金玉满堂因为是做女人生意,所以接待客人的伙计有一大半是女子。这些女子大都家世平凡,困苦,却都是凭双手靠劳力吃饭,自然对这花魁之类的瞧不上眼。她们看着叶梅苏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丝轻蔑。 叶梅苏细白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隐隐可见有丝血痕透出。见她这副颓然伤心的模样,钟紫苑心中微微怜悯,便试探道:“原来是叶花魁,只不过咱们素不相识,不知今日有何见教?” 叶梅苏目光闪烁,转而凄切道:“我虽然出身卑贱,却侥幸得睿亲王青睐,好歹一心一意伺候了他一年有余。每日描眉弄妆,品诗抚琴倒是过了一段恩爱时光。只可惜皇恩浩荡亦无情,一道圣旨生生断了我与他之间的情分......” 钟紫苑心中开始冷笑,她终于明白叶梅苏此行的目的,根本是示威来了。叶梅苏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个意思,就是她与朱毅情深意重,只是迫于皇威才洒泪分开。这话要真是入了刘玉清的耳中,还不知得伤心成什么样子。 钟紫苑不等叶梅苏说完。便出声打断了她的泣诉,问道:“叶花魁难道只伺候过睿亲王这一位客人?” 叶梅苏一梗,抖着嘴唇反问道:“刘小姐此话何意?” 钟紫苑嘴角一弯。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说道:“叶花魁要是对每一个伺候过的客人都是如此一往情深,深情不悔,可不得累死。”她话音一落,立刻引来身边人一阵嗤笑。 叶梅苏皱皱眉,她的哀戚,软弱。深情自然都是装出来的。在被朱毅拒绝的那一瞬,她心中除了滔天的不甘和愤恨再无一丝情爱。 她在风月场所混了这么多年,察言观色可是本能。如今见这‘刘小姐’听了自己的挑拨。依然面色平静,神情淡漠,还出言讥讽,显然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叶梅苏心中越发愤恨不平。她索性取下身上的玄狐披风。双手捧着,挑衅道:“事到如今,我亦无话可说。只是这件玄狐大氅乃是睿亲王心爱之物,听说是太后赐下的,如果还留在我手中多有不妥,如今原物奉还。” 钟紫苑知道叶梅苏已经是黔驴技穷,她倒是笑了,只低着头拨弄着腕间的珍珠手串。淡淡道:“叶花魁又弄错了,睿亲王的东西你应该还给睿亲王才对......” “什么东西要还给我?”话音一落。朱毅黑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叶梅苏悚然一惊,转而又释然。她轻盈回身,把那件玄狐大氅捧到他面前,冷笑道:“是我的错,不该还留着王爷的东西,请王爷收回。” 朱毅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见她一脸倔强,下唇处还残留着斑驳血迹,被那张苍白的脸一衬,越发显得惊心动魄。他心中终究不忍,于是忍着气挥了挥手,立刻有侍从上前接过那件狐皮大氅。叶梅苏也不再哀怨祈怜,她冷着一张俏脸带着莺儿昂首离去。 出了金玉满堂的大门,一直怯怯不敢出声的莺儿这才疑惑的说道:“小姐,我怎么瞧着那刘小姐还有她身边的丫鬟有些面熟,就是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叶梅苏此刻满心怨恨,闻言讥笑道:“你傻了,她那种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就连府门都难的迈出,你到哪里见过?” 随即她又自嘲道:“不对,是我傻了。她们那种从大宅院里出来的小姐又岂是好相与的。她们也许身子比咱们干净,可论手段心机却是咱们万万不能比的,又怎么会被我这三言两语给伤到。不过,看到她对朱毅也没多少情分,倒是让我心头舒坦不少。” 莺儿想想也觉得叶梅苏的话有理,于是悄悄吐了吐舌头,把这丝疑惑抛到了脑后。叶梅苏终究还是回了梅香阁,在十天后被一顶粉红色的轿子从后门抬进了太仆寺卿的府邸。 当然那是后话,叶梅苏走后,朱毅便把贪恋的目光投到了钟紫苑身上。钟紫苑冒名顶替教训他的红粉知己,却倒霉被事主撞见,于是心虚的很。她不敢细看朱毅的脸色,忙站起身半垂着头福了福,说道:“见过睿亲王。” 朱毅见她虽然一脸恭顺,可是一双琥珀色如猫般明亮的眸子,却在叽里咕噜的乱转着,透着一股狡黠。他便笑道:“你胆子到不小。” 钟紫苑楞了楞,厚颜笑道:“是我逾越了。” 朱毅以为她是说目前名分未定,就张嘴教训叶梅苏,所以逾越了,于是笑道:“无妨,其实该说的我已经对叶姑娘说过了,我与她以后也再不会见面。想来她是心中不平才会借机生事,你不必将她放在心上。” 钟紫苑听了朱毅的话心中觉得怪异,按理这话可不该是对自己说的。她心中暗暗思忖,便低着头没有言语。 朱毅无比眷恋的瞧着她,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对她说,可恨这金玉满堂的伙计也太不晓事,一个个瞪着牛眼死死盯着,也不知避忌一下。于是他满肚子的相思,缠绵,最终只化成了三个字:“你放心。” 钟紫苑越发摸不着头脑,只得讪笑道:“王爷说笑了,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顿了顿,她终于忍不住抬头,望着他认真问道:“王爷求娶太傅之女为妃。可是一片真心?” 朱毅微微一笑,说道:“我的求娶之心,天地可鉴。” 钟紫苑皱皱鼻子。脸上绽放出俏皮的笑容,道“这话我可牢牢的记着,王爷千万不能食言。”说完,她也不等朱毅回话,自个提起裙角转身就往楼上奔去,豆蔻忙快步跟了上去。 朱毅含笑看着她轻灵的背影,蹦蹦跳跳的逐渐消失在二楼的转角处。才满意的往外踱去。 钟紫苑急急忙忙跑到包厢门口,“啪”的一声用力推开,然后如一阵风似的闯了进去。把坐在里面的刘玉清吓了一跳。她抚着胸口娇嗔道:“钟妹妹,你这冒冒失失的毛病何时才能改改。” 钟紫苑忙上前拉着她的手,急道:“你快跟我来。” “干嘛呀?这么火急火燎的。” 钟紫苑把一头雾水的刘玉清拉到窗户边,她踮着脚四处张望了一番。然后指着远处骑在马上。被一群侍卫簇拥着已经逐渐远去的矫健背影,笑道:“刘姐姐,你快看,睿亲王就在那里。” “在哪,在哪......”刘玉清也丢了往日的矜持,顺着钟紫苑手指的方向极目望去。果然看见了她朝思暮想的人儿,一股热潮立刻涌上了她的脸颊。 钟紫苑见状捉狭的笑道:“可解了姐姐的相思之苦?” 似乎感应到了二人的目光,坐在马上的朱毅突然回首望来。刘玉清一惊。忙展开手里的锦帕,遮住了自己的脸。 钟紫苑奇道:“姐姐这是做什么?” 刘玉清脸颊绯红。含羞带怯的低声道:“母亲说,成婚前我与睿亲王不能见面,否则以后会家宅不宁,夫妻不顺。” 她声若蚊呐,钟紫苑竖着耳朵才能听清,她悄悄吐了吐舌头,笑道:“姐姐莫怪,妹妹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规矩。”朱毅不明所以,含笑对着钟紫苑挥了挥手后策马离去。 钟紫苑忙拉了刘玉清一把,说道:“姐姐快看,睿亲王已经走远了。” 刘玉清这才放下手里的帕子,一双水汪汪的眼眸痴痴看着朱毅的背影,自语道:“我守着这些规矩并不是怕家宅不宁,而是怕......夫妻不顺。” 钟紫苑心中一震,喃喃道:“姐姐,没想到你对睿亲王的感情居然到了如此地步。”刘玉清含羞道:“让妹妹见笑了,等到将来你嫁给郭世子时,才能明白姐姐此刻的心情。” 两人说话间,刘夫人推开门走了进来。钟紫苑忙站起身向她行了个大礼。刘夫人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她微微颔首,淡然道:“多日不见,你倒是长高了一些......”顿了顿,她又说道:“当日你上太傅府求助,咱们为了明哲保身所以并没有帮你,你心中可有怨恨?” 钟紫苑沉默了一会,说道:“君威难测,夫人心有顾虑实属人之常情,紫苑并不敢心怀怨恨。何况刘姐姐为了我的事,不知落了多少泪,操了多少心,紫苑更加牢记心中不敢忘怀。” “钟妹妹......”刘玉清持着她的手,一脸感动。 刘夫人轻咳了一声,吩咐道:“玉清,天色已晚,咱们该回府了。彩霞,明月,你们先伺候小姐回马车上去。”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在钟紫苑身上扫了一圈,意有所指道:“紫苑留在这里,陪我说几句话可好?” 刘玉清好奇问道:“母亲想要和钟妹妹说什么,难道我不能听吗?” 刘夫人一皱眉,呵斥道:“听话,快去,我......我只是想要问问钟院使他们目前的情况。你在这听着不方便。”刘玉清无奈,只得嘟着嘴一步三回头的离去,临走前,她还不忘千叮万嘱道:“左右现在风声没那么紧了,你可要时常到太傅府来看我,知道吗?” “是,姐姐放心好了,妹妹只要有空就会去瞧姐姐的。”钟紫苑含笑答应了下来。 待刘玉清走后,刘夫人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她一双眼眸凌厉的盯在钟紫苑身上,一字一顿道:“说吧!你是什么时候结识睿亲王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怀疑 刘夫人恰好背对着窗户站着,一束明亮的阳光笼住了她的周身,那一身大红掐金丝的云纹貂毛领袄子显得格外靓丽,钟紫苑的眼睛被那金线折的光刺的酸疼,她不由自主的微眯着眼眸。刘夫人那张粉容脂滑的脸在她的眼中也变得有些陌生了。 刘夫人在钟紫苑的印象中一直都是慈祥的,以前太傅府里新得了什么好吃的,或者是好玩的,都会想着给钟紫苑也留一份。在钟紫苑的心底她就像是自己另一位母亲。没想到多日未见,第一次见面就遭到她的严厉质问,钟紫苑的心瞬间凉了一半。 刘夫人见钟紫苑沉默着久久没有回话,她又放软了声调,说道:“紫苑,不要怪我多心,先前我下楼去想去找匠人商量一下首饰款式,恰好瞧见你和睿亲王在一起。你能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吗?” 钟紫苑这才恍然大悟,知道刘夫人只看见了后来那一幕误会了自己。她自认为坦然无愧,便解释道:“夫人只看见了睿亲王,可瞧见了那花魁叶梅苏?” “叶梅苏?她来做什么?”刘夫人一愣,随即逼问道。叶梅苏的大名她可是如雷贯耳,也知道那是朱毅的红颜知己。本来刘夫人没有痛快应承朱毅的求娶,就是忌讳这叶梅苏的存在。 钟紫苑简单的将叶梅苏先前在大厅里候着,试图伤害挑衅刘玉清,却被自己冒名顶替三言二语打发了的事简单叙述了一遍。 刘夫人只念了无数声阿弥陀佛。她紧紧拉着钟紫苑的手,说道:“今儿幸亏有你在,要是真让那叶梅苏寻上玉清。可不得了。你也知道她是个清高自傲的性子,却最爱胡思乱想钻牛角尖。要是让叶梅苏奸计得逞,这场婚事只怕要出大问题......” 钟紫苑也了然的说道:“就算不出问题,姐姐心中留下这个阴影,以后与睿亲王相处也不会顺畅。这些我都知道,才会冒昧出面打发了叶梅苏,望夫人不要见怪才好。” 刘夫人表情渐渐变得温和。她微微颔首,说道:“如此说来要谢谢你才是真的,如何会见怪。对了。我瞧着睿亲王和你说话颇为熟稔,莫非你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钟紫苑老老实实道:“的确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也说不上有多熟稔。他上次瞧见我时我穿的还是男装,也没说上几句话。当时豆蔻也在场呢!” “对。对,我可记得真真的。”豆蔻忙附和道:“那时咱们府里刚被抄家,我和小姐便爬墙进了府里想要找些能用的东西。谁知出来的时候就碰到了睿亲王,咱们也没和他说上几句话就撒腿跑了。” 刘夫人见钟紫苑和豆蔻都是一脸焦急,显然是没有作伪,她脸上绽放出温和的笑容,薄嗔道:“瞧瞧,我就这么随口一问。你们着什么急呀!行了,行了。玉清在下面该等急了,我先下去了。” 钟紫苑恭敬的把她送到门口,临出门前,刘夫人又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意味深长的说道;“本来也该邀请你回府一聚,可是最近为了帮玉清办嫁妆,实在是太忙了,不得空。等过段时间,忙完了玉清的婚事,我再找你好好聊聊你父母的事。” 钟紫苑面容一僵,随即苦笑道:“是,紫苑知道了,不会随便上门打扰姐姐置办嫁妆的。” “嗯,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刘夫人满意的一笑,这才一甩袖子施然离去。 上了马车,刘夫人脸上温和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她略显疲惫的揉了揉额角。刘玉清忙上前询问道:“母亲你这是怎么了?” 刘夫人慈爱的抚抚她的发顶,笑道:“没什么,只是逛了这一整天,母亲有些累了。” “那我帮你捏捏。”刘玉清笑着帮她捏起了肩膀。 刘夫人笑笑闭上了眼眸,脑海里又出现了先前在金玉满堂里看见的那一幕。钟紫苑微垂着头站在那里,睿亲王那双眷恋的眼睛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扫视着,那浓浓的爱意,醉人的缠绵,就算是隔的老远,她都瞧的一清二楚。 刘夫人原本喜悦的心情瞬间就跌倒了谷底。她那一瞬真的愤怒了,睿亲王喜爱的分明就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那钟紫苑。那他为什么要向自己提亲,还要请皇上赐婚,造成如今骑虎难下的局面。 亏他先前说的那样深情款款,自己居然还被他的誓言所打动,也完全相信了他的鬼话。最后却让她看见了如此揪心的一幕。这要是让自家女儿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刘玉清不知道自己母亲此刻的担心,她捏着捏着忽然抿唇一笑,低低声的娇羞道:“母亲,方才我在楼上隔着窗户远远瞧见了睿亲王的后脑勺,那算不算与他见面了?” 刘夫人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她轻拍着刘玉清的手背,笑道:“当然不算了,咱们玉清一定会与睿亲王夫妻和顺,恩爱到白头的,母亲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来破坏。” 刘玉清悄悄吐了口气,她红着脸,扭着手指,说道:“母亲又在白担心,这桩婚事可是皇上亲自赐下的,谁能破坏呀!” 刘夫人把视线投到了窗外,外头的雪地肮张不堪,那没有什么热量的阳光却偏偏刺人眼眸。她喃喃道:“不错,皇上亲赐的婚事,我看谁敢来破坏......”刘夫人微眯着眼眸,眼角显出了无数道细密的皱纹,却掩不住她眸中的精光。 ...... 目送刘府的马车浩浩荡荡的离去,豆蔻不解的问道:“小姐,我怎么瞧着刘夫人神情有些不对呀!似乎对咱们怀着某种敌意。难道她还怀疑你与那睿亲王有什么不成?” 钟紫苑沉默半响后,叹道:“恐怕先前那一幕还是让她误会了。算了。清者自清,咱们犯不着庸人自扰。最多以后尽量不与那睿亲王见面就是了。” “说的也是。”豆蔻愤愤不平道:“他是亲王,咱们是普通老百姓。就算是想见面也隔着几十个侍卫呢!咱们也犯不着上赶着往跟前凑。真当谁都想做这睿亲王妃呀!我瞧着郭世子可比他好上百倍,就算是朱世子也比他强。” “好了,别混说了。”钟紫苑知道豆蔻是为自己打抱不平,可是这些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也是大麻烦。她忙呵斥了豆蔻一句,豆蔻才乖乖的住了嘴。 玉姬早就备好了马车,今天是给符思远最后一次扎针的日子。虽然先前因为钟紫苑痴傻了一个多月。耽误了符思远的治疗。可随着钟紫苑的恢复,她也对符思远重新展开了系统的治疗。 针灸,指压。推拿,汤药,多管齐下,符思远已经在逐渐好转。他发病的频率也越来越低。当然符思远的记忆不可能完全恢复。可是能够回想起的片段却越来越多。 钟紫苑也察觉到,再继续针灸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以后符思远所需要的,就是至亲之人的陪伴和唤醒。符思远的至亲之人只有长公主,郭承嗣和朱斐已经决定安排他和长公主见面了。 钟紫苑让青黛跟着福伯先回去,她和豆蔻上了玉姬备下的马车,并且在马车内拆了发髻换上了男装。没了那两个夸张的圆髻,豆蔻摇着脑袋笑道:“还是穿男装舒服自在。” 钟紫苑戳着她的额角。啧啧叹道:“可不得了,连女装都穿不惯。真成个假小子了。” 豆蔻捂着额角,斜瞥着钟紫苑,不服气的道:“公子别说人,我瞧你穿裙子的时候也是束手束脚,不自在的很。看看,现在穿着男装倒是显得英姿勃勃,意气风发。” 钟紫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你倒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她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浅蓝色绣着白色水波纹素锦袍子,美滋滋的道:“真的英姿勃勃,意气风发吗?”这回轮到豆蔻猛翻白眼了。 等到她们风尘仆仆的赶到蜀王世子府,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世子府的门口也挑上了两盏大红灯笼,门口的拴马石上还拴着一匹猛在喷着鼻息的卷毛乌稚马。 钟紫苑自己动手掀开了门帘,利落的跳下了马车,豆蔻背着药箱也随后跳了下来。两人随着玉姬大摇大摆往世子府里走去。 屋子里烧的极暖,钟紫苑细白的皮肤上被熏染出菡萏般的明媚,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前去掐一把。偏偏她面色沉重,神情专注,让人又不敢亵渎。 郭承嗣和朱斐一人站一人坐着,四只眼睛全都瞪的大大的,聚精会神的盯着钟紫苑手上那根细长还闪着寒光的银针。钟紫苑则憋着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将银针从符思远的发顶缓缓插了进去。 这个位置是百会穴,因为这里是骨缝的交界处,脑神经的末端和头部的毛细血管的集结地,是一个容易至人受伤的地方。可是针百会透曲鬓穴、天柱穴对治疗脑血管痉挛、偏头痛等有奇效。当然也少不了大椎、腰奇、水沟、后溪等这些治疗癫痫的主穴。 不错,符思远的病曾经让很多大夫束手无策,可是钟紫苑毕竟多了上千年的见识。这种病在她的眼中很简单,就是脑部受损后继发的癫痫症。因为对传统医学的好奇,钟紫苑以前在读大学的时候也专门研究过中医学,记住了里面有关于治疗癫痫的详细记载,刚好适合用在符思远身上。 见符思远趴在床上,光裸着上身,被钟紫苑插的就跟个刺猬似的,朱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啧啧笑道:“瞧瞧,连脚板心都不放过,看着怪渗人的。” 钟紫苑抽空斜瞥了他一眼,说道:“你等着,待会就到你。雪姬可说了,这段时间你发病的次数变多了,看来我也得好好帮你针灸一番。” 朱斐瞬间跳了起来,悲怆的怪叫道:“我才不要变刺猬。” 郭承嗣哈哈大笑道:“那可由不得你。”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乖乖吃药还不成吗?”朱斐一双凤眼忽闪忽闪着,无比谄媚的对钟紫苑抛着媚眼。要不是怕会害她手滑误了符思远,他简直就想扑上去抱她的大腿。 钟紫苑不屑的撇撇嘴,手上不敢怠慢,嘴里却不忘嗤笑道:“没见那个大男人像你这样怕疼的。” 朱斐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猫般,张牙舞爪,愤愤不平道:“谁说我怕疼了?谁说我怕疼了?你拿刀来扎我几下,看我会不会皱下眉头。”在郭承嗣似笑非笑的注视下,他又放小了音量,委屈道:“人家只是怕那小小的针头,瞧着浑身起鸡皮疙瘩嘛!” 钟紫苑举起手里细长的银针,不怀好意的笑道:“你太吵了,再啰嗦,小心我真拿针来扎你了。” 朱斐被她一吓唬,立刻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就剩一双潋滟无双的凤眼,咕噜的乱转着。钟紫苑莞尔一笑,终于在符思远身上扎下了最后一针。 过了小半个时辰,钟紫苑一一抽出了符思远身上的银针,最后一次针灸才算是大功告成。虽然是隆冬,符思远还是出了一身大汗,他疲惫的道:“多谢!” 钟紫苑一笑,说道:“用不着谢,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针灸了,以后就要靠你自己慢慢恢复了。还有,我还教了春妞一套指压,按摩的手法,没事就让她帮你按按,对你这毛病也极有好处。”符思远含笑点头,他缓缓的合上了眼睛假寐。 为符思远盖好了锦被,钟紫苑又拿出一瓶蜜丸交到雪姬手里,嘱咐道:“这是解痫丸,每日三次拿温水化开给符叔服下。” 雪姬点点头收下了瓷瓶,钟紫苑又不怀好意的瞟了朱斐一眼,随即拿出了一张药方交到雪姬手里,说道:“这张是血府祛瘀汤的方子,你先去抓三十副,日日煎给他喝。要是他不肯喝,你就只管来告诉我,我就拿针来帮他针灸。”说完,她示威似的对着傻眼的朱斐举了举手里的针包。 雪姬抿嘴一笑,她双手接过那张方子,对着钟紫苑盈盈一福,感激万分的道:“多谢,我一定每日亲手熬了盯着世子爷服下。” 朱斐无法,只得悻悻道:“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第一百五十章 偷听 世子府的下人早就张罗了一桌酒菜,等钟紫苑忙完,三人肚子也饿了,自然得美美饱餐一顿。面对满满一桌精致菜色,钟紫苑第一箸就夹了一只酱红色的鸡冠,放进嘴里细一嚼,只觉得爽脆嫩滑。吞下去后,她不由啧啧的对朱斐摇头叹道:“太奢侈了,我怎么觉得每次和你一起吃饭,就是一种罪过呢!” “真是聒噪。”朱斐白来了她一眼,他端起面前一杯温过的蜂蜜酒,一口饮下,而后赞道:“不错,真珠为浆玉为醴,六月田夫汗流沘。不如春瓮自生香,蜂为耕耘花做禾。一日小沸鱼吐沫,二日眩转淸光活,三日开瓮香满城,快泻银瓶不须拔。侍婢金勰泻春酒,春酒盛来琥珀光。倒是道出了它的精髓。” 钟紫苑话虽那么说,可该吃的,该喝的,她可一样都不会拉下。她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温热的琥珀色蜂蜜酒,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得入口香甜绵软,带着淡淡的酒味,极好入口。钟紫苑呵呵一笑,也学着朱斐的样子一口饮尽。 她这举动立刻引来郭承嗣的不满,他轻咳一声,说道:“这蜂蜜酒入口香甜,却后劲极大。你不能这样喝,小心醉了明天早上又嚷着头疼。” “知道了。”钟紫苑悄悄吐吐舌头,依依不舍的放下了酒杯,她的眼睛却依然留恋不已的在那酒瓮上盘桓。郭承嗣假装没看见,为她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珍珠鱼丸汤。说道:“先喝碗鱼汤暖暖肚子。” “一碗鱼汤一杯蜂蜜酒如何?我没喝过,觉得好喝嘛!”钟紫苑不死心的讨价还价道。 郭承嗣似笑非笑的扫了她一眼,说道:“半杯。不能再多了。” “太好了。”钟紫苑生怕他反悔,忙端起酒杯伸到玉姬面前,笑嘻嘻的道:“玉姬,快帮我倒上。”玉姬抿嘴一笑,为她又倒了半杯香甜的蜜酒。 见钟紫苑喜滋滋的端着酒杯深深嗅着,朱斐醋意横生,不满的嚷道:“知道你们恩爱了。用的着在我这个孤家寡人面前现眼吗?再这样,这顿饭可吃不下去了。” 玉姬拿酒壶挡着自己的脸,偷偷窃笑不已。郭承嗣置若罔闻。他又为钟紫苑夹了几块生炙鹿肉,道:“上次见你挺爱吃鹿肉的。来,再趁热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嗯。”钟紫苑面色红红的放下酒杯。乖乖的低头去吃鹿肉。随即一大块清炸鸽子腿落进了她碗里。钟紫苑错愕的抬头。就见朱斐得意洋洋的道:“上次吃了那么大只鹿还没吃够呀?来,尝尝这清炸鸽子,这个鸽子肉可比那鹿肉嫩的多。”说完他还挑衅的扫了郭承嗣一眼。 郭承嗣不动声色,他又夹了一大块冬笋放在钟紫苑碗里,叮嘱道:“少吃那些油炸的,会上火,吃块冬笋吧!我刚才尝过,爽脆的很。” 话音未落。朱斐那边已经端来了一盏雪白的杏仁豆腐,他笑嘻嘻道:“香甜可口。滑嫩无比的杏仁豆腐来了......” 钟紫苑和玉姬只觉得眼花缭乱,不一会,钟紫苑面前的食物就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见两人还不罢手,有着越闹越凶的架势。钟紫苑头疼的端起手边的蜂蜜酒,大大喝了一口。还未来得及吞下,就听有丫鬟在门外禀报道:“世子爷,睿亲王来了......” 钟紫苑含在嘴里的蜂蜜酒“噗嗤”一下,全喷了出去。她惊慌失措道:“睿亲王怎么会来?” 郭承嗣一边擦拭着袖子上被她喷上的酒水,一边轻描淡写的说道:“是我约了他一起来瞧瞧符叔的,只是没想到他会来的这样早。”他又眯着眼睛,打量着呛咳不已的钟紫苑,疑惑的问道:“你这么激动干嘛?难道还怕见他吗?” 钟紫苑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嘿嘿傻笑了两声,道:“的确是不敢见他,这里有后门没有,快让我躲躲,等会再和你们细说。” 朱斐,玉姬齐齐抬臂指向屏风后面,说道:“后门没有,要躲就只能躲在后面的耳房里。”门外已经传来朱毅沉重的脚步声,钟紫苑无奈的跺跺脚,只得快速闪到屏风后面,躲进了耳房中。 耳房里颇为狭小,还有一扇小小的朱红窗棂格子,上方高高挑着一盏照明的灯笼。借着烛光可以看见里面摆放着净桶和洗漱架子,角落里还搁着一个小巧的葵花形鎏金香炉,里面白烟渺渺散发着幽幽檀香。 钟紫苑狼狈的躲进来以后,才醒悟过来。自己光明正大的为什么要躲?难道真是刘夫人的怀疑让自己留下了阴影? 她摸着墙壁犹豫着想要重新走出去,外面却传来“吱呀”一声,显然是大门被推开了。紧接着朱毅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好啊!你们倒是躲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也不知等等我!” 钟紫苑立即顿住了脚,她左右寻思一番,最后还是暗一跺脚,老老实实挨着墙角坐了下来。不管是不是心中无愧,她总想着刘玉清能够得到幸福。既然刘夫人如此忌讳自己与朱毅见面,那不见就是,反正朱毅对她来说也与陌生人无异。不过外面的声音不大不小的,还是传入了她的耳内。 就听朱毅诧异的道:“咦!这里怎么还有一副用过的碗筷?莫非你们这里还有其他的客人。” 四周一静,就听朱斐狡然一笑,道:“符老头如今还睡着,就咱们俩人喝着没意思,所以让玉姬在这作陪。既然你来了,就不用她了。玉姬,还不把你的碗筷撤下去,重新换上一副新的过来。再让厨房里做道砂锅煨鹿筋,还有爆炒兔子肉过来,都是睿亲王爱吃的。对了。还有那新鲜鹿血,冬日喝了最是暖身,也一并兑了酒端上来。” “是。”玉姬毕恭毕敬的答应了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悉悉索索的走路声,还有搬动碗筷,凳子时发出的碰撞声。 钟紫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个朱斐谎话张嘴就来,也不知多少人被他给卖了还要帮着数银子。幸好他待自己总算是不错的,虽然有时候如孩子般爱耍无赖,却言听计从。从无二话。 朱毅落座后不久,就听郭承嗣说道:“今儿你来的这么早,可是太后那里无恙了?” 朱毅叹了口气。答道:“虽说在刘院判金针渡穴下,母后每日不再那么沉沉昏睡,可是头疼头晕的症状却并无好转。皇上已经张贴皇榜昭告天下,只要有人能治好太后的头疾。将赏赐千斤。并可入太医院任职。” 朱斐好奇问道:“可有人揭榜?” 朱毅无奈的答道:“有,揭榜的人不少,可皆是束手无策。为此,昨天皇上还大发雷霆,又怒斥了刘院判还有整个太医院一番。” 朱斐讥笑道:“最好的大夫都聚集在皇宫之内,皇上却还指望能从外面寻找神医来医治太后之疾,岂不是本末倒置。” 钟紫苑听了也暗暗点头,太后的头疾她以前就听钟瑾川说过。在她看来无外乎是太后脑内有少量毛细血管淤塞痉挛,引起的偏头痛而已。 她曾经教过钟瑾川一套指压按摩还有针灸的法子。用在太后身上还挺有效,为此钟瑾川还颇得太后和皇后的恩宠。只是太后年纪老迈,这种毛病只能缓解不能根治。没想到钟瑾川入狱后,太后的头疾居然会严重至此。 朱毅听出他话中有话,奇道:“你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朱斐还未搭话,郭承嗣警告的声音传了过来:“宫中之事你又知道多少?休要胡乱出主意。” 谁知朱斐并未理会他的警告,而是继续说道:“听说以前太医院里有位钟院使,对治疗太后的头疾颇有心得,为何不请他出手为太后解忧?” 钟紫苑原本只是闲闲的靠在墙壁上,听了朱斐的话后心中一惊,她立刻直起身子把耳朵紧紧的贴在墙壁上,认真倾听起来。 就听朱毅说道:“你说的这位钟院使我也识的,要说论医术人品皆是不凡,可惜早些时候因为害俪妃滑了胎,结果被皇上打入了刑部大牢。前些天刘院判也提起过他,皇上曾心动了想放他出来一试。结果被俪妃好一顿闹腾,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钟紫苑听了心中不由大恨,这俪妃也太跋扈无情了些。她流产明明就是受了人暗害,根本就与钟瑾川无关,看这架势她却是非要至钟瑾川于死地不可。 钟紫苑却不知道俪妃因为那次小产,造成她身子受损,如今在子嗣上异常艰难。要知道在宫里没有子嗣,那些宠爱终究是海市蜃楼,看似美轮美奂却一戳就破,她心中可不恨毒了钟瑾川,哪里会愿意轻易放过他。 就听朱斐冷笑道:“要说咱们皇上在别的事情上还算是英明神武,可在这女色上却失了体统。从没听说过历朝历代有哪个妃子还能越过太后的。你身为堂堂睿亲王难道也不劝解一番?” 就听郭承嗣插嘴道:“以前太后的头疾也没有这么严重,恐怕就算是昔日的钟院使出手,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治愈,到时只怕会引得皇上更加震怒。” 钟紫苑听了暗暗点头,郭承嗣心中的顾虑也是她的顾虑。虽然她恨不得钟瑾川夫妻即刻就能出狱,可那得是绝对安全的前提下。要是还得担着激怒皇上的风险,那她情愿他们夫妻依然在刑部大牢里待着。毕竟在郭承嗣的打点下,他们夫妻除了暂时没有自由外,其余都还算顺心顺意。 朱毅沉默片刻后,说道:“谁说我不想劝解。承嗣,你还记得年后长公主别院里办赏梅大会时,碰到的那个被人陷害的蒋府庶女吗?她如今也入了宫被封了美人,还分了俪妃几分宠爱。说起来咱们那次也算是对她有恩,她答应我,找机会一起劝解皇上放钟院使出来为太后治病。” 郭承嗣紧紧逼问道:“要是连钟院使也没有法子会如何?” 朱毅叹道:“能如何?最多不过在皇上的震怒下被砍了脑袋而已,也算他为太后最后尽了一份心意。” “不行。”郭承嗣断然道:“你不能这样害钟院使。” 钟紫苑闻言心中不由大怒,捏着拳头狠狠捶了墙壁一把。她对朱毅如此视人命为草芥感到愤恨不已,只恨不得能够冲出去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番。 耳房里突兀的发出闷响,立刻惹来了屋里人的注意。朱斐讪笑两声说道:“府里看门的大狗养了一窝小狗,如今满府里四处乱窜。一定是趁着下人不注意,有小狗跑到耳房里撒野去了。玉姬,你去瞧瞧。” “是”玉姬答应一声,立刻快步进了屏风后的耳房内。玉姬见钟紫苑一脸愤怒,欲起身冲出去理论。玉姬忙压着她的肩膀,俯身在她耳边悄悄说道:“放心好了,太后之病,其实是世子为之。既然能让她病自然也能让她好,总之可以让钟院使乘机脱险,绝不会让他出任何问题。” 听了这一席话,钟紫苑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她紧紧盯着玉姬,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问号。玉姬却冲着她微微一笑,又安慰的拍了拍她肩膀。然后啜着嘴学了两声狗叫,又敲打了窗户几下,这才出去复命。 就听朱斐又对郭承嗣说道:“承嗣,你怎么只往坏处想。说不定钟院使医术高超,能手到病除呢!毅,你说对吧!”也不知他给了郭承嗣什么暗示,郭承嗣也沉默了下来不再坚决反对。 钟紫苑心中百转千回,忽略了外面三人的谈话。等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太后的这个话题已经跳了过去。就听朱斐调侃道:“玉姬,听说未来的睿亲王妃光顾了你的金玉满堂,你可要给个好价钱才行。” 就听玉姬甜笑道:“这还用世子你说,今儿刘府看中的那些宝石,珍珠,我可是半卖半送,一钱银子都没有赚。” “无妨。”郭承嗣笑道:“等到睿亲王到你那里置办聘礼的时候,你再好好赚他一笔。” 朱毅极为爽快的笑道:“说的也是,睿亲王府不缺银子。可是玉姬,你必需把你金玉满堂里最好的珍宝拿出来,不许藏着掖着。” 玉姬笑道:“是,不是珍品,必然不会拿到睿亲王面前。不过今日我有幸与刘家小姐说了几句话,刘小姐可是端庄大气,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睿亲王可真是好福气。”钟紫苑听了暗暗点头,与有荣焉。 就听睿亲王低低一笑,声音飘忽带着掩不住的欣喜,愉悦,道:“我的睿亲王妃也不需要多端庄大气,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因为那是菟丝花,离了大树多半就不能成活。 我的王妃必须机灵,狡诈多变,遇到危机能够自行化解,也不会被人轻易打倒。就像那踩不死烧不完,韧性十足的野草。而不是只会在内院里暗中勾心斗角,等到出了内院直面危机时,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钟紫苑听了他的评价嘴角直抽抽,在她脑海里怎么也无法把刘玉清这样正宗的名门闺秀与野草联想在一起。外面的玉姬似乎也觉得有些词穷,只嘿嘿傻笑着,不知道该如何搭话。 好在朱毅也不需要玉姬搭话,他继续兴致勃勃的说道:“今日我特意赶到金玉满堂去见了她一面,恰好碰到叶梅苏想要寻她的麻烦。谁知那叶梅苏空有虚名却不堪一击,根本就不需我出面,被她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 听到这里,钟紫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就大了一圈。她简直就要被吓蒙了,朱毅嘴里缠缠绵绵说的人,分明就是自己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太后之疾 灯笼里的红烛燃到了根部,烛化作一滩凝固的泣血红泪,洒满了鎏金烛台。最后“啪”的一声,释放出最后一丝光亮后,终于熄灭了,狭窄的耳房里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漆黑寂静。只有那红菱窗外,北风呼呼凄冷无比,吹着那些枯枝灌木,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像是有无数的山魈鬼魅隐在暗处哀哀呜咽。 钟紫苑坐在地上紧紧抱着双膝,背心里忽冷忽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脑中的万千思绪犹如一团乱麻搅得她心神不宁。 “哎呀!贾大夫,你怎么还躲在这里,他们早就走了。”玉姬端着一盏紫铜鹤顶蟠枝烛台走了进来。忽然而至的光明和惊呼声唤回了她一丝神智,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外面静悄悄的早没了说话的声音。 钟紫苑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说道:“瞧我,想事想入了神,居然没发现他们都走了。” 玉姬见钟紫苑露出的笑比哭还要难看,神色中也带着一丝惶恐和不安,她忍不住蹙着眉头担心的说道:“你没事吧?” 钟紫苑摇摇头撑着地板想要爬起来。也不知是不是一个姿势坐久了,阻碍了血脉的运行。只觉得双腿就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爬,痛痒无比,根本就不听使唤。 她毫无防备,一个踉跄几乎摔到玉姬的身上。也亏着玉姬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她,才不至于被她连累一起摔倒。 钟紫苑在玉姬的帮助下稳住了身形,忍不住懊恼的苦笑道:“瞧瞧。我还真是没用,尽做些连累人的蠢事。” 玉姬诧异道:“贾大夫,你今儿是怎么了?尽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钟紫苑摇摇头。待双腿那阵痛痒过去后,终于恢复了知觉,才扶着墙壁慢慢走了出去。外间的大屋亮如白昼,原本奢华精致的席面也已经被撤去,空气中还弥留着食物的香味还有蜜酒的清甜。 钟紫苑在空空如也的桌前坐了下来。玉姬将那盏紫铜鹤顶蟠枝烛台搁在桌上,又提来一只朱漆雕牡丹花的食盒,笑道:“世子爷担心你方才没有吃饱。所以让厨房里下了一碗鸡丝面,你快趁热吃。” 说话间,她已经从食盒里端出了一碗黄澄澄的鸡丝面。还洒着葱花搁着几根绿油油的青菜叶,香喷喷的,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增。还有二碟酱菜,一碟是酸甜乳瓜。一碟是腌糖蒜。 钟紫苑此刻心里又慌又乱。一分食欲也无。她拿起银箸挑起几根面条放进嘴里,就觉得如同嚼蜡般没有一丝滋味,勉强咽下去就像是在胃里压上了一块大石。她哪里还吃的下,只挑着面条随意的问道:“他们去哪里了?” 玉姬笑道:“世子爷他们一起去瞧符大叔了。” “睿亲王瞧见豆蔻了?”钟紫苑心中一惊,她忽然想起豆蔻还留在符思远屋里,要是被朱毅瞧见,岂不是要穿帮了。 玉姬似乎窥得了她的焦虑,忙安慰道:“放心好了。豆蔻在睿亲王去之前已经躲开了,不会被他瞧见的。” “那就好。”顿了顿。钟紫苑忍不住央道:“玉姬姐姐,那蜜酒还有吗?给我倒一杯吧!” 玉姬见她神情焦虑难安,于是不忍拒绝,笑道:“只能半杯,多了可不行。要是让你喝醉了,世子爷还有郭世子都饶不了我。” 钟紫苑无奈道:“行啊!半杯就半杯吧!,有总比没有好。” 玉姬为她端来了蜜酒,见她思绪不宁也不敢离去,陪着她东拉西扯的聊了一阵。再加上一杯蜜酒下肚,倒是让钟紫苑心情好了不少。她摇着手里空空如也的水晶杯暗暗思忖:怪不得以前读大学时,寝室里的同学,每次失恋总是要喝的酩酊大醉,说是一醉解千愁。这几杯酒下了肚子暖暖的,脑子里晕晕的,的确是少了很多烦恼。 屋外又传来踩在积雪上所发出的“嘎吱嘎吱”脚步声。她一惊,慌忙丢了手里的杯子。就像是中箭的兔子般,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的窜进了耳房里,倒是把玉姬闹了个眼花缭乱。 钟紫苑屏气凝神的紧紧靠在墙壁上,那点酒劲早就丢到了爪哇国外。要说先前她躲进耳房里心中多少还有些不服气,此刻却是异常诚惶诚恐。恨不得求诸天神佛保佑,只希望那位闹出狗血反转剧情的睿亲王,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才好。 好在没过多久,郭承嗣夹带着一身寒气出现在了她面前。他蹙着眉峰,不解的问道:“你怎么还躲在这里?” 钟紫苑一看见他心中的惶恐和委屈再也忍耐不住,眼中一酸,泪水就滑了下来。她趁着酒劲猛地扑入他的怀中,把小脸紧紧藏在他的胸前,呜呜咽咽的啜泣起来。 把郭承嗣闹了个手忙脚乱,他轻轻的拥住她,一边笨拙的拍着她的后背,一边一迭声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就听一个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别理我,让我自己哭会。”郭承嗣竖着耳朵好不容易才听清楚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只得静静的拥着她,站在这狭小的耳房中,等待她这突兀的澎湃情绪缓过去。 他身上的气息温暖还带着淡淡的酒味,钟紫苑埋在他怀中深深的嗅着,很快便稳住了情绪。她抬起脸才发觉他身上那件茄紫色四合如意纹蜀锦狐领袄子,居然被自己哭湿了一大块,而且还是在最显眼的胸口处。她面上一红,徒劳的伸出手指在那团湿痕上抚了抚,焦急道:“把你的衣裳弄脏了,这可如何是好。” 郭承嗣眼神一黯,忙捉住了她在自己身上作怪的手,低哑的说道:“衣裳脏了倒是无妨。就怕你再继续摸下去,会出大问题。” 钟紫苑脸上泪痕还未完全干涸,听了他的调侃。面上越发显得窘迫,耳边又传来他可恶的低笑声。她一跺脚索性捞起他的袖子蹭干净自己的脸颊,然后昂首挺胸大步跨了出去。郭承嗣好笑的摇摇头,随着她一起出了耳房。 外屋空无一人,就连玉姬也识趣的退了下去,钟紫苑诧异的问道:“朱斐去哪了?我还有事要问他呢。” 郭承嗣淡淡一笑,他撩起袍服下摆在长榻上坐下。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后,说道:“他送睿亲王出去了,一会就回来。我也有事要好好问他。” 虽然哭了一场。钟紫苑心中依然烦乱。她扶着榻边也坐了下来,面上却呆呆的,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郭承嗣若有所思的撇了她一眼,他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在两人中间的梨花小几上轻轻的敲打着。也没有出言打扰。 过了没多久。朱斐裹着一件紫貂领的玄色羽纱披风穿过风雪走了进来。尽管他的怀里还抱着一只紫金浮雕手炉,却依然被冻着颜面苍白,嘴唇发紫。 他进到屋内就立刻紧挨着那温暖的鎏金飞花暖炉坐了下来,一边烘烤着双手,一边直呼:“这鬼天气,真真是要被冻破皮了。” 雪姬,玉姬随着他一起走了进来,雪姬忙解开朱斐身上沾染了积雪的披风。玉姬则端来一盏热气腾腾的红枣姜茶,搁在他手边的梨花小几上。 钟紫苑听闻朱斐的呼吸中夹杂着一丝紊乱。心中不由暗暗担忧,忙把那盏红枣姜茶移到他手边,道:“快趁热喝几口,暖暖身子。”朱斐喝了两口,又慢慢将全身烤暖后,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青紫的嘴唇也恢复成往日的樱红。 郭承嗣这才略带怒气的质问道:“我早就对你说过,并不赞成你利用这个机会捞钟院使。你为何不听,又在毅的面前提出来?”钟紫苑心中一动,一双眼眸立刻紧紧盯在朱斐的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朱斐淡淡扫了雪姬,玉姬一眼,俩人立刻心领神会,闪身出了屋子。他这才轻轻一笑,说道:“难道你没听出来吗?就算我不提,毅也有这个打算。我的话只是让他的立场更加坚定而已。” 郭承嗣一皱眉,刚想再说,钟紫苑却抢先开口道:“朱斐,我只想知道刚才玉姬所说的,是不是真的,太后的病真是因你所为?”她话音一落,郭承嗣猛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死盯在朱斐身上。 朱斐得意一笑,道:“不错,太后之病的确是出自我手。要不,我也不会有把握趁机把钟院使捞出来。”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钟紫苑还是吃惊的捂住了嘴。 “你疯了,这要是让皇上知道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当然你与皇上是同族,他最多杀了你全家,却灭不了你全族。可是钟家无权无势,如何挡得住皇上的雷霆一怒。”郭承嗣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乱跳,额上青筋迸起老高,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我怕什么,反正我是烂命一条,随时随刻都可能被老天拿走。至于蜀王府,里面每一个都是我的仇人,我巴不得他们早些去死。”朱斐一脸的倔强不服,潋滟如波的凤眸里带着莫名的炙热,激动,还有疯狂。让郭承嗣心头一软,他放缓了声调,说道:“算了,如今说这个也没用。你先说说看,你的打算究竟是什么?” 朱斐沉默良久,终于说道:“还记得海洋之露吗?”他也不等郭承嗣,钟紫苑搭话,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那海洋之露在海外还有一个别名,叫噩梦之源。” 钟紫苑奇道:“我瞧你屋子里也放了一盆海洋之露,它怎么就成噩梦之源了?” 朱斐冷笑道:“具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一盆二盆并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反而那股清幽的花香闻了还能有增强记忆力、提神醒恼、减轻头痛的作用。可是一旦屋内摆放的海洋之露过于密集,人在里面待的时间久了,就会感到头疼,头晕,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引起昏迷死亡,难道这还不是噩梦之源?” 郭承嗣恍然大悟,道:“难怪你得了这些海洋之露,就迫不及待的送给了太后,原来你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想了想,他又忽然摇头道:“不对,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这海洋之露你早在年前就叫人在海外寻找了,可那时你并不认识紫苑呀?” 朱斐的眸光柔柔的投在钟紫苑身上,有些无奈的道:“本来这海洋之露是为旁人准备的。可那时见她痴傻的厉害,刘院判又说必须要有亲人陪伴,她才有复原的机会。我一急,索性就将一大半的海洋之露都给太后送去了。只是没想到她居然第二天就醒过来了,白白浪费了我的花。可是海洋之露已经送出,局面就已经不受我掌控。我能做的,也只是顺势而为。” 钟紫苑虽然心中感动,可是见他胆大妄为到,居然连太后的性命都敢玩弄于股掌之中,又止不住的感到心惊肉跳,偏偏又无可奈何。 郭承嗣估计也有同感,他揉着额角,疲惫道:“如今太后已经依你所愿的病倒了,满朝太医也皆是束手无策,你打算如何让她康复?” 朱斐狡然笑道:“等到钟钟院使开始为太后治病,我就会让太后寝殿里的海洋之露慢慢枯萎死亡。只有祸根没了,太后自然也会慢慢好转。” 他又得意的对钟紫苑道:“你看,我可是为你父亲备下了天大的功劳,只要治好了太后,他不但可以官复原职,恐怕还可以官升一级。” 钟紫苑嘴角抽了抽,哭笑不得道:“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 朱斐笑眯眯的道:“不客气。”惹得钟紫苑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郭承嗣知道朱斐因为幼时的经历过于坎坷,加上亲情的缺失,所以造成了他性子上的极大缺憾。行事偏激,不计后果,且出手阴狠毒辣。 看他说的如此轻描淡写,显然完全没有考虑过太后的实际情况。要知道太后本就年纪老迈,接近油尽灯枯,如何还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弄个不好,就会真害了她的性命。可如今锣已经敲响了,这出戏就得照着他的剧本唱下去。 郭承嗣也感到十分棘手,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道:“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只希望太后那里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放心好了,我有分寸。”朱斐立刻信誓旦旦的说道。钟紫苑,郭承嗣面面相觑,心中千万个担心终究只化成无奈苦笑。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吃醋 寂静宽敞的长安大街上,一辆毫不起眼的双橼马车在快速的前行着。让人诧异的是,马车后面居然还拴着一匹神俊无比的卷毛乌稚马,还有一匹高大的青骢马。那卷毛乌稚马显然对自己目前的待遇极为不满,正在不停的喷着鼻息,喉咙里发出不耐的呼噜声。 荣喜裹着厚厚的裘服,带着皮帽 坐在马车的后方。他吸了吸被冻出的鼻涕,呵呵笑道:“乌稚马呀乌稚马,我知道你觉得委屈。等开了春,我给你寻一匹最漂亮的小母马来,让你也可以成双结对的,不用眼红别人了。” “就你爱胡说八道,对着一匹马也能唠叨半天。”豆蔻从车厢里出来,笑着递给他一只黄铜光面手炉,说道:“给,这是你们家世子爷让我给你的。” “太好了,我正需要这个。”荣喜笑嘻嘻的接过手炉抱在怀里。 豆蔻递上手炉后并没有离开,反而学着他的样子也挨着车厢壁坐了下来。荣喜奇道:“你怎么不进去?外面坐久了,只怕皮都会冻破你的。” 豆蔻得意的晾出了怀里一只素银镂空雕花暖炉,笑道:“我有这个,冻不着。”她又好奇的问道:“你怎么坐车后头呀?” 荣喜笑嘻嘻的道:“坐车前风大冻的慌,坐车厢里又惹人嫌。还是这里好,即能避风又能陪我的老伙计唠唠嗑。” “你这人真有意思。”豆蔻捂嘴轻笑,小女儿姿态尽显。 尽管外面天寒地冻。车厢内却温暖如春。钟紫苑依然是少年模样坐在郭承嗣身边,她轻轻依在郭承嗣的肩头,秀眉微蹙似有无尽的烦恼。郭承嗣垂下眼睑。小心的拨开她颊边的一束秀发,呢喃道:“别发愁了,朱斐虽然行事手段乖张了些,说不定却能有奇效。” “我知道,我忧心的不是这些。”钟紫苑轻叹一口气,直起身子,一双慧黠的双眸紧紧盯在郭承嗣脸上。试探的问道:“难道你就没有别的问题想要问我吗?” 郭承嗣深深的注视着她的眼眸,反问道:“我应该问你什么?” 钟紫苑心虚的垂下眼眸,顺手抓着自己的袍服下摆。无意识的绞呀绞。嘴里小小声的说道:“我今天的举止那么失常怪异,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郭承嗣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似笑非笑道:“我的确很想知道是为什么,所以我在等着你想通了。自己亲口告诉我。” 钟紫苑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更用力的绞动了起来。郭承嗣皱皱眉,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笑道:“好了,好好一件裳服,非被你弄破了不可。”顿了顿,他又说道:“你要是没想好,就不要说了......” 钟紫苑急急抬头,注视着他的眼眸。道:“不,我要告诉你。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而已。”她垂下眼眸,注视着他覆在自己手上的大掌,弱弱道:“你还记得睿亲王今儿提起的,他看见未来王妃三言二语逼退叶梅苏那段吗?” 郭承嗣一愣,随即调侃道:“今天你也去见那位刘小姐,莫非是你给刘小姐支的什么损招逼退了叶梅苏,所以才不敢见毅?放心好了,毅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钟紫苑心虚的抬起长长的睫毛扫了他一眼,而后几乎带着哭腔的说道:“不是,我怕刘姐姐会被叶梅苏伤到,就瞒着她没让她与叶梅苏见面。三言二语将叶梅苏逼退的人......是我。” 郭承嗣先是一愣,随即微微闭上星眸,面上露出一丝无力。的确,他在听朱毅叙述时,心中就升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他总觉得朱毅所描绘出来的未来睿亲王妃形象有些耳熟,现在才恍然大悟,果然密密实实的和钟紫苑重合在了一起。 钟紫苑见他闭目不言,还以为他生气了,慌忙拉着他的手焦急道:“承嗣,你要相信我,加上这次,我和睿亲王只见过两次而已。而且上次我还是穿的男装,报的名字也是贾铭。我真不知道他为何会将我认作是刘姐姐......唔” 郭承嗣猛地睁开眼眸,用自己的嘴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这突如其来的吻带着浓浓的醋意,带着小心的怜惜亦带着满腔的爱意。 她的唇那么软,那么温暖,带着少女淡淡的芬芳。他辗转吸允,舔舐着,就像是品尝上好的果子冻。渐渐的,他不满足这表面的碰触,他伸出舌尖撬开她的贝齿,挤入她的口腔,开始与她软滑的粉舌嬉戏追逐。 可怜的钟紫苑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与男人接吻,心中就像揣着一百只小兔子在乱窜着,一股酥麻的感觉渐渐袭遍她的全身,她微闭着眼眸,头也晕了,腰也软了,浑身无力只能软软挂在他的身上。 郭承嗣毫不客气的品尝了她口腔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满足了吸允了她的舌尖一番后,才依依不舍的放过了她。 钟紫苑面颊通红,湿润微肿的小嘴轻轻喘息着。她睁开迷蒙的双眼,扫了同样气息不稳的郭承嗣一眼,小声说道:“你不生气了吗?” 郭承嗣闻言低笑,他的嘴唇亲昵的在她秀发上碰触着,黯哑的说道:“我何时生你气来着?”钟紫苑又垂下眼眸,绞着衣裳,羞涩道:“那你为何,为何......” 郭承嗣轻叹一声,拥她入怀,苦笑道:“咱们三个自小就在一块,吃在一块,玩在一块,学在一块。没想到最后连看女人的目光也是一样,居然全都折在你手里,我何尝有幸得了你的青睐。” 钟紫苑安静的伏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他宽厚胸膛下有力的心跳。郭承嗣的话让她嘴角不由自主的上翘。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就听郭承嗣继续说道:“斐虽然看着骄傲,跋扈,其实他的内心极为自卑。敏感。加上又身患顽疾,还背负着滔天仇恨,所以就算是对你心动,因为种种原因,也会强行压抑这份情感。 可是毅不同,他看着对谁都温和有礼,实际上骨子里透着一股冷漠。对谁也不会轻易交心。就算是我和斐,有时也不知道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而且他身边围绕的都是些绝色美人,光每年皇上赐给他的美婢就不知有多少。真不知道他怎么会看上你这个青涩的小橘子。” 钟紫苑本来还在认真的倾听着。听到后来才觉得有些不对,她忍不住磨着细白的牙齿,恨恨的说道:“你说谁是青涩的小橘子?” 郭承嗣“噗嗤”一笑,忙轻抚她的背脊。安抚这只快要暴走的青橘子。钟紫苑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道:“他怎么想,怎么做,我也管不着,也不想管。我只恨他为何要把刘姐姐拖下水。亏刘姐姐对他痴心一片,因为被指婚还欣喜异常。这要是被她知道这场原本男情妾意的婚事,其实是个天大的乌龙,她还不得伤心死。难怪今天刘夫人对我那么大的敌意,定是她也看出了什么。” 郭承嗣酸溜溜的道:“还用看吗?你先前躲在耳房里。是没有看见他提及未来的睿亲王妃时,那副神采飞扬。情深不悔的模样。我可从未见过他这幅样子,看来是真动了心。” “那又如何?难道你还打算将我让给他不成。”钟紫苑捏着拳头狠狠在他胸口锤了几下,极为不满的说道。 郭承嗣忙握住她的拳头,叹道:“我要舍得把你让出去,就不会在斐的面前装聋作哑了。就算是毅,也不行。” “这还差不多。”钟紫苑满意的笑道。随即,她又轻咬着下唇,不安的道:“那这个误会要怎么解?” 郭承嗣苦笑一声,道:“只有分头行动了,我去找毅。你去找刘小姐,一起说明真相。就算会让人心中不快,也不能让误会越来越深。” ...... 这一夜,钟紫苑睡的极不安稳,总是噩梦连连。早上猛然醒来时,她别的记不清了,梦中刘玉清颜面煞白,双目泣血,哀怨无比的模样却一直在她脑中盘桓不去。钟紫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就算是醒了,一颗小心脏还在不听使唤的“噗通”乱跳着。 青黛听到钟紫苑有了动静,立刻上前打起了帷帐,笑道:“可算是醒来了,这一晚上老是听你翻来覆去的闹腾,可是没有睡好?” 钟紫苑揉着自己发涨的太阳穴,皱着眉头道:“别提了,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根本就没有一刻睡的安稳。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青黛回首望了望窗外明晃晃,却没有什么热量的日头,笑道:“快巳时了。” “都这么晚了。”钟紫苑伸了个懒腰,道:“去和豆蔻说一声,让她陪我去太傅府一趟。” “是。”青黛笑嘻嘻的答应了,她伺候钟紫苑脱下寝衣,换上一件宝蓝色如意暗纹夹袄。然后拍了拍手,大声道:“还不把热水端进来。” “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在门外响起,钟紫苑一愣,下意识看向青黛。青黛却朝她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门口的大红福字暗纹夹棉门帘被人给掀开,一个端着黄铜盆的青衣少女,快步走了进来。她把铜盆放在洗漱架上,然后规规矩矩的对钟紫苑行了个礼,笑道:“小姐,热水来了,快洗漱吧!” “芳儿,你是芳儿......”钟紫苑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惊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黛笑嘻嘻的插嘴道:“除了芳儿姐姐,还有朱婶,柳大嫂子一家,都回来了。还是段大人一大早亲自给送过来的。” 芳儿以前是专门伺候钟夫人的,年纪比青黛,豆蔻都要略长一些。大半年时间未见,她原本细腻的肌肤变得又黄又粗,双手也因为干燥,裂开了无数道小口子。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如今也如杂草般枯黄杂乱。 芳儿看见钟紫苑,神情颇为激动,她忍不住抬起袖子擦拭了一下湿润的眼角,然后才说道:“因为我和柳嫂子的绣工都不错,朱婶饭菜做的好,柳大哥又会赶马车,所以我们几个被一个从晋北来的织布坊给买了。 一路上咱们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熬到了晋北,朱婶还因为水土不服病的差点丢了性命。幸亏一个月前有位段大人寻到了晋北,他出面找到织布坊的主人,花了大价钱才把咱们又买了回来。这不,昨天大半夜才到的长安城,今天一大早就被送到小姐这来了。” 钟紫苑听的心疼不已,她忙问道:“朱婶如今怎么样了?还有柳大嫂他们一家如何了?” “都好,都好。”芳儿笑道:“那位段大人在路上特意给朱婶请了大夫,也抓了药,朱婶这回虽然丢了十几斤的肉,好歹把命给捡回来了。她和柳大嫂现在正在厨房里烧饭。说是小姐好久没有尝她的手艺了,她要大显身手呢!柳大哥倒是不方便进内院,所以去寻福伯说话了。只是......”芳儿小心的问道:“咱们都回来了,那老爷,夫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钟紫苑坚定的说道:“快了,老爷,夫人也快回来了。等他们回来,咱们家就团圆了。” 朱婶果然大发雄威,一早上居然准备了很多种早点,什么芝麻卷,枣泥糕,玉米面饽饽,炸春卷,萝卜糕,凉拌大头菜,酸甜脆萝卜,腌小黄瓜,胭脂鹅脯,茄汁鱼片,鲜蘑菜心,还有一碗银耳莲子粥。总之甜的,咸的,凉的,热的,应有尽有摆了满满一大桌子,都是钟紫苑往日最爱吃的。 钟紫苑虽然心中高兴,可毕竟食量有限。就算叫上屋里几个姑娘们一起吃,也只略动了十之三四而已。 最后还是青黛拿食盒捡了一些干净,没有动过的糕点,送给外院那些做事的姑娘们,让大家大快朵颐一番,也算是皆大欢喜。钟紫苑又让朱婶重新做了两篮子新鲜的糕点给李秀才家还有庄家送去。这两个月,解忧丹也已经慢慢打开了市场,虽然没有桃花养颜丸那么火热,可是销量一样不容小觑。 而钟紫苑如今却把重心放在了军营中,这边不管是制作还是销售,李秀才家还有庄家都帮了她的大忙。为此,钟紫苑又大幅度提高了他们的工钱,总之,如今三家人好的就像是一家人一般。 准备妥当,出门时已经是巳时末了,好在福伯赶车的技术不错,没过多久就到了太傅府门口。看着那熟悉的高大门阀,钟紫苑心中百感交集。 豆蔻也不用她吩咐,自己下了马车,寻了一位闲坐着的门房,陪着笑脸说道:“这位大叔,我们想找刘小姐屋里的彩霞姑娘说说话,麻烦你帮忙叫一声。”说完,她轻车熟路的递上了一块银角子。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上门求见 见到豆蔻递过来的银角子,那看门人的眼睛不由一亮。想来叫彩霞出来说说话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立刻伸手接了下来。一个穿着栗色长比甲,头上插着素银镂空兰花簪的婆子,拿着一根竹签一边剔牙一边从角门里跨了出来。 她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胖乎乎的跟粉团似的圆脸上堆起笑容,问道:“谁想找我们家彩霞说话呢?”豆蔻瞧着她面生,忙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那看门人。 看门人收了她的银子,自然态度极好。于是笑嘻嘻的对她道:“那是彩霞的娘老子,在厨房里管事的黄婆子。”豆蔻知道彩霞是刘府的家生奴才,以前也与她的关系较好,只是她的娘亲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豆蔻忙抱拳对黄婆子施了一礼,道:“黄大娘好。” 黄婆子那双被满脸肥肉挤的,只剩一条缝的绿豆眼在豆蔻身上扫了几圈,而后笑眯眯的道:“小哥有礼了,不知你找我家丫头有何事呀?” 豆蔻一滞,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那黄婆子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不管你找我家丫头什么事,小哥恐怕都是白跑一回,我家丫头没空出来与小哥说话。” 豆蔻一惊,忙问为什么。黄婆子面露得意之色,道:“如今满长安城里,谁不知道咱们府里的大小姐可是马上要成亲了。而且是做皇家媳妇,正经的睿亲王妃。如今满府里上上下下都在为大婚忙活,我家丫头身为小姐的大丫鬟。正陪着小姐日夜赶着绣嫁妆呢!哪里得空出来与你们说话。” 豆蔻忙说道:“如果彩霞姐姐不得空,让明月姐姐出来说几句话也行,咱们有要事找她们。” 黄婆子脸上的笑容一收。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刚刚才夸小哥有礼,怎么说的话又如此不晓事。都说了如今满府里都在为小姐的婚事忙活,别说彩霞,明月了,就是小姐屋里的阿猫阿狗都不得空。想找她们说话,只怕得等一个月以后。办完大婚了才得空闲。不过那时你们得上睿亲王府去找她们说话了。” 豆蔻无法,只得回到马车边向钟紫苑禀报,钟紫苑黯然道:“怕是刘夫人不想我再和刘姐姐见面了。算了,在这里耗着也没用,咱们走吧!”豆蔻利落的跳上了马车,福伯拉动马头。驾着马车离去。 黄婆子瞧着钟紫苑远去的马车。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才尖着嗓子,指着远去的马车对那个看门人喝骂道:“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了,夫人交代的,以后只要是那辆马车过来,不管上面任何人提出想见小姐,或是小姐院子里的人,一律都不给通报。要想法子给打发了。要是让夫人知道你敢为了几钱银子私自帮她们报信,就打折你的腿。” “是。是......”看门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擦着额头的冷汗,点头哈腰道:“下回再也不敢了。”黄婆子这才满意的哼了一声,扭着肥腰回府给刘夫人报信去了。 马车飞快的奔驰着,豆蔻见钟紫苑一直面色沉静垂眸不语,便知道她心情不好。豆蔻忍不住怒气冲冲的道:“这刘太傅好歹是太子的启蒙老师,没想到夫人却是如此不通情理。亏咱们家夫人还救过她们母女的性命,以前老爷还做官时,就亲亲热热,有来有往,好的如同一家人。可咱们老爷一落难,她们就迫不及待的与咱们划清界限,生怕受到一点连累。好不容易风声过去了,昨日她们还收了咱们送的贺礼添妆,今天就翻脸不认人,好像咱们上赶着她们似的。这幅嘴脸,真真是叫人齿寒。” “好了,别说了。”钟紫苑揉着额角,轻声呵斥道:“趋吉避凶,明哲保身,是每个正常人的反应。要怪也是怪咱们命苦,与人家有什么相干。” “公子......”豆蔻不满的呼唤道。 “好了,别说了。”钟紫苑喝止了豆蔻的抱怨,她倾身先前,掀开了门帘对外面的福伯说道:“福伯,咱们去丰台大营吧!” “好咧!”福伯高高兴兴的答应一声,高高扬起马鞭,“啪“的一声,高大的青骢马拉着钟紫苑,豆蔻,飞快的往丰台大营赶去。 才进了营门,一个穿着粗劣蓝色棉军服的汉子,一瘸一拐的急急迎了上来。他一脸焦灼的说道:“贾大夫,你可来了,正等着你救命呢?” 钟紫苑诧异的问道:“李老三,发生了何事?” 李老三心急,拉着她的衣袖就走,嘴里还说道:“咱们边走边说......” 原来李老三的一个老乡,也是那个喜欢八卦的郑老七,今天在进行对抗训练的时候,谁知对方原本裹在刀刃上了棉片突然飞了出去。郑老七没有防备,被狠狠劈在了胳膊上,顿时血流不止。 大伙急忙把郑老七抬到了军医处,结果营房里除了赵一鸣再无别人。那赵一鸣见郑老七血流不止,还是给他撒了一些止血药粉。可是刚撒上去的止血药粉又很快被新流出来的血液给冲开,根本起不到止血的作用。见此情形,赵一鸣居然只丢下一句:“准备后事吧!”就再不肯管了。 听到这里,钟紫苑诧异道:“你不是说赵大夫会用桑皮线缝合吗?他怎么不帮伤者缝合起来,先止住血再说?你们将军呢?他也不管管?” 说到这里,李老三就异常的气愤,他恨恨道:“别提了,将军也拿那赵大夫没有法子。我曾求他先帮郑老七把伤口缝起来,要不等这血流干了,人岂不是也没得救了。谁知他却阴阳怪气的说,他医术鄙陋,这缝合术是害人的。救不了人的性命。就索性不动手了,免得费了力还落人抱怨。” 钟紫苑听了,忍不住跺脚道:“人命关天。他怎么能说如此意气之言。那郑老七伤了有多久了?” 李老三想了想道:“有小半个时辰了。” 钟紫苑大惊,小半个时辰,那得流了多少血?她忙招呼豆蔻道:“走快些,去晚了,只怕那郑老七就真没救了......” 三人脚步匆匆,快速穿过宽阔的操练场,终于来到了一处简陋低矮的营房前。此刻营房门大开着。不管是外面还是里面都挤满了看热闹的大头兵们。 李老三忙大声吆喝道:“让开些,都让开些,贾大夫来了......” 人群立刻呼啦啦的闪开了。钟紫苑三人立刻从人群中穿了过去。就见营房中间的地上有一块木板,一个年轻汉子躺在木板上满脸痛苦的哀嚎着。他身上的蓝色粗布棉军服,有大半边浸满了暗红色的血液。受伤的地方虽然被裹了好几层棉布,但依然有鲜血缓缓的渗出来。 李老大跪在他的身边。竭力呼喊道:“老七。撑着点,贾大夫已经来了,你有救了。” 郑老七苍白的脸上瞬间散发出对生的渴望,他结结巴巴的说道:“太,太,太好了,贾,贾大夫来了。我就不用死了。我还没取媳妇生娃呢!我要是死了,咱们老。老郑家可就绝后,后了......” 李老大对钟紫苑有着莫名的信任,他笑呵呵的的说道:“放心好了,有贾大夫在,你们老郑家绝不了后。” 钟紫苑也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好言好语安慰道:“不怕,不怕,你没那么容易死呢!” 一直静坐在一旁的赵一鸣闻言冷哼一声,他捋着下颌花白的胡须,讥笑道:“无知小儿,真是狂妄。” 同样待在营房里等着钟紫苑到来的郭承嗣皱皱眉头,淡淡道:“赵大夫虽然医术高明,资历深厚。可须知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治不了的并不代表别人也治不好。”赵一鸣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继续说下去,可看向钟紫苑的目光越发冰冷不喜。 钟紫苑没有理会他们打嘴仗,只吩咐道:“快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这样躺在地上不好操作。还有,多拿几盏灯进来,让屋里亮堂起来。” “好咧!”李老大跳了起来,一双铜环般的大眼,在室内转了一圈,然后不客气的对坐在桌边的赵一鸣说道:“赵大夫,麻烦你让让,贾大夫要用这张桌子。” 赵一鸣一心等着看钟紫苑出丑,他自然不会与李老大这样的莽汉计较,于是微微一笑,起身让到了一边。几个素来和郑老七要好的士兵一起动手,按照钟紫苑的吩咐,将两张桌子拼在了一起,然后将郑老七抬了上去。又有人拿来了几盏牛油灯,把原本昏暗的屋子照的异常明亮。 钟紫苑又问道:“有酒吗?要最烈的那种。” “有。”李老三忙说道:“伙房里有几坛烧刀子,行吗?” 钟紫苑忙说道:“太好了,快去取来。”李老三立刻一瘸一拐的出了营房,去伙房取烧刀子。 烧刀子以其度数极高,遇火则烧;味极浓烈,入口如烧红之刀刃,吞入腹中犹如滚烫之火焰而得名。钟紫苑以前也偷偷喝过一小口,那股子辛辣就跟喝酒精差不多,那一小口就让她头昏脑涨了一整天。她曾经用这烧刀子给旁人清洗过伤口,效果确实不错。 赵一鸣在一旁捋着胡须冷笑道:“拿烧刀子清洗伤口,只怕这人疼也要疼死了。” 郑老七虽然因为失血过多而头晕眼花,处于即将昏迷的转态,赵一鸣的冷言冷语还是传进了他的耳中。他苍白的脸上立刻显出极度惶恐,浑身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钟紫苑叹口气,不得不正视赵一鸣,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说赵大夫,虽然我敬重你年纪比我长,阅历比我多。可是此刻我正急着救人,你要是不想帮忙,也麻烦你闭上嘴好吗?要是我这烧刀子还没用上,病人却被你给吓死了,究竟算谁的?”赵一鸣怒瞪了她一眼,紧紧闭上了嘴。 钟紫苑随即打开随身的药箱,取出了一只青花瓷瓶,飞快往郑老七鼻端一送,然后又立刻盖上。那淡淡的兰花香立刻让郑老七两眼一翻,陷入了昏迷。 钟紫苑轻舒了一口气,收好了瓷瓶。豆蔻也不用她吩咐,轻车熟路的拿出一把剪子,小心的剪开了郑老七伤处附近的棉布和棉服,让他那血肉模糊,无比狰狞的伤口完全暴露了出来。 那伤口横贯了他的小臂,两边还外翻着,就像是张开的血盆大口。透过浓稠的鲜血还可以隐隐看见伤口里露出的肌肉,还有森森白骨。 钟紫苑轻舒了一口气,幸好这伤口是利刃照成的,切口很平整,处理起来还不算太难。想到利刃她又蹙了蹙秀眉,要是那刀口上有铁锈的话,这郑老七感染破伤风的几率就极大。要真是感染了破伤风别说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古代,就算是医学发达的现代,也是必死无疑。 “刀呢!砍伤他的刀在哪?让我瞧瞧。”钟紫苑忙大声问道。 “砍伤郑兄弟的刀在这呢!”一个络腮胡的大汉满脸愧疚的从外面挤了进来,他手里还提着一把闪着寒光,锋利无比的朴刀。羞愧道:“俺本来嫌它钝了,昨天晚上刚磨的,没想到今天就会误伤了郑兄弟。” 钟紫苑接过朴刀仔细看了,见那雪亮锋利的刀刃上虽然还残留着黯红的血渍,却没有一点锈迹。她暗暗点头,将朴刀还给了他,顺嘴安慰道:“不用太自责,这是一场意外,你也不想的。”赵一鸣冷哼一声,忍不住又想插话,郭承嗣蹙着浓眉横了他一眼。他心中一惊,只得悻悻的闭上了嘴。 “让开,让开,烧刀子来了。”李老三虽然瘸着腿,动作却快。就见他一手抱着一个粗瓷坛子,满头大汗的挤了过来。 “把酒坛子放下,没事的都退出去,别在屋里碍事了。”钟紫苑不客气的吩咐道。于是屋里其他的士兵们,都老老实实退到了屋外。屋里的闲人只剩下倔强的赵一鸣,还有压阵的郭承嗣。 豆蔻端起酒坛子倒出那浓烈的烧刀子让钟紫苑洗了双手,然后从药箱里找出一只银盒,打开后递到钟紫苑面前。里面有几双用药水煮沸过的,非常厚密的手套。钟紫苑用指尖掂起手套的边缘,将它们取出来戴上。然后沉声说道:“好了,为他清洗伤口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月美人 其实酒精刺激性强,又会影响伤口愈合,并不是理想的消毒剂。可是在这里,钟紫苑唯一能找到的消毒剂也只有它,所以只能对郑老七说抱歉了。 豆蔻端起酒坛子,黑漆般的眼睛眨都不眨,径直把里面浓烈的烧刀子徐徐淋到郑老七的伤口处。不管是赵一鸣还是郭承嗣,都忍不住暗中呲牙咧嘴,替那郑老七疼的慌。 浓烈的酒水混合着伤口里凝结的血块,还有少许药粉残渣一起被冲洗出来。那郑老七尽管处于昏迷状态,他的眉头依然纠结在一起,手臂下意识的抽搐着,看来这突如其来的痛楚还是让人难以承受。 钟紫苑戴着手套也没有闲着,她用银镊子夹了几块棉球在伤口里捣鼓着,尽量要把里面的残余物全部清洗出来。直到最后冲出的液体已经是清澈透明的,她才沉声说道:“好了” 伤口如今呈现全开放状态,里面的状态可以看的一清二楚。钟紫苑取针,穿线,缝合,一气呵成。当最后一个漂亮的结打好以后,一直静默不语的赵一鸣冷哼一声。看似昏花的老眼闪着莫名的精光,淡淡道:“老夫当贾大夫有什么了不得的手段,原来同样也是用桑皮线缝合,无非就是比老夫多了几套华而不实的工序而已。” 钟紫苑吩咐豆蔻进行余下的工作,她则取下了手套,笑眯眯的说道:“赵大夫虽然觉得我这些工序华而不实,可就是这些华而不实的工序。恰恰可以保证他的伤口不会生脓,不会发黑。” 赵一鸣眼睛一亮,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来。钟紫苑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其实看似繁琐,说来也简单。就是我用过的所有东西,不管是桑皮线,针,银镊子还是棉花团,包括我戴着的这幅手套都是用药水煮过一个时辰以上。” 见钟紫苑并不藏着掖着。而是直言相对,赵一鸣顿时来了兴趣。他捋着胡须,认真的问道:“又不是吃食。为何还要去煮?还有你用的针,为何是弯的?还有这镊子是起什么作用的......” 见赵一鸣已经化身成十万个为什么,钟紫苑极有耐心的说道:“赵大夫这么多的问题,咱们不如换个地方谈。别影响病人接下来的处理善后。” 赵一鸣收起了以往的淡然。他紧紧住了钟紫苑的手腕,生怕她跑了般,急吼吼的说道:“走,走,走,咱们去隔壁的房间好好聊聊。” 钟紫苑回首给了郭承嗣一个无奈的笑容,然后跟着赵一鸣去了隔壁的房间。这边豆蔻又细心的为郑老七已经缝合好的伤口处用酒精淋了一遍,然后裹上干净的棉垫。再用绷带紧紧缠住。做完以后,她打开院门从外面乱糟糟的人群中招呼几个人进来将郑老七抬走。 屋内浓郁的酒气和那一地的鲜血让进来的几人皆是心惊肉跳。好在李老大已经见识过了一次。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惊小怪。 见郑老七依然闭着眼睛处于昏迷状态,他忍不住搓着手心,呵呵笑道:“亏得贾大夫有神药,咱们在外面居然都没有听到他哼一声。小哥,什么时候把他弄醒呀?” 豆蔻笑道:“不急,这个时候要是将他弄醒了,非得疼的他哭鼻子不可。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吧!” “好咧!”李老大脱了身上的棉袍给郑老七披上,然后一声吆喝,四个大汉一起用力,抬着木板颤颤巍巍的往外走去。 当被赵一鸣判了死刑的郑老七,由豆蔻在一旁护着活生生的被人抬出了营房,外面立刻响起了一片惊呼和激动的赞叹声: “郑老七可真是命大,幸好有贾大夫这样的神医救命呀!” “就是,贾大夫不但医术高明心也善。咱们兄弟在这大雪天里训练,却没有几个感染风寒的,全赖贾大夫每日那碗热乎乎的姜汤。” “就是,总算是碰着一个把咱们当人看的大夫了。” “对,有贾大夫在,看那些军医老爷们还怎么神气......” 郭承嗣背负着双手,一双锐利的眼眸扫了人群一眼,那些人才讪讪的闭上了嘴。郭承嗣如今在军营中的威望甚高,他的一言一行都受到这些大头兵们无比推崇。他淡淡吩咐道:“如今郑老七得了救治,本将军也和你们一样感到非常高兴。不过病人需要静养,你们也不要再去过多打扰,都散了吧!” 外面的人群立刻嬉笑着一哄而散,荣喜却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他探头探脑的往里扫了几眼,笑嘻嘻的道:“亏我紧赶慢赶的还是扑了个空,原来贾大夫已经自己跑来了。” 顿了顿,他又小声说道:“不过我听青黛姑娘说,贾大夫原本是去刘太傅府的。她这个时候却出现在丰台大营,莫非是那刘太傅府让她吃了闭门羹?” 郭承嗣闻言不由一皱眉,他可以想象得到钟紫苑此刻的心情必定不会舒畅。可隔壁房间依然隐隐传出她说话的声音,那样温和,那样耐心的为赵一鸣在解释着什么细菌,感染,消毒之类的外星语。 对了,外星语也是她的调皮话之一,每当她嘴里冒出什么自己听不懂的词语时,她就会笑着说这是外星语,所以你们人类是听不懂的。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忍不住要笑着敲她的脑袋。不过听屋里的动静,那个素来顽固的赵一鸣估计已经被她的外星语给绕晕头了吧!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露出一抹宠溺的微笑...... 寂静而温暖的慈宁宫内,那一溜开满淡蓝色花朵的海洋之露正悄然吐露出它狰狞的爪牙。殿内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人虽然多。却没有一人发现其中的奥秘。 一溜宫女捧着清水,痰盂,药盅等物。悄无声息的鱼贯而入。 金黄色细密厚实的帷帐内响起太后虚弱的咳嗽声,一位静静伺候在一旁的年长女官立刻掀开帷帐走了进去。 就见穿着黄色寝衣的太后,披散着头发,斜倚在厚厚的大红色绣着牡丹花纹的被褥上。病了这么些时候,她越发显得形容枯槁,憔悴无比。眼角的皱纹如密布的蜘蛛网,以往明亮的眼眸也变得浑浊黯淡。 穿着一身淡蓝色锦袍的朱毅。正坐在床边,一手扶着太后,一手轻轻为她拍着瘦骨嶙峋的后背。女官微弯着腰。小声说道:“太后,该喝药了。” “不喝了。”太后支着头,有气无力的说道:“反正喝了也没用。” “这......”女官为难的看向朱毅。 朱毅对她使了个眼色,而后笑道:“母后怎么又使小性子了。还是让儿子亲手伺候您喝药吧!” 太后叹道:“幸好你是个孝顺的。也不枉母后疼了你一场。不像皇上,耳根子软,被狐媚子哭闹上几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朱毅一愣,冷厉的扫了那年长女官一眼,女官一惊,忙低下了头。太后叹道:“你不要怪她,这些事本就不该瞒着我。” 朱毅忙劝道:“母后休要忧心,你先把药喝了。等会皇上来了,我再劝劝他。”说完。他对着女官一颔首。早就在殿内等候的宫女们立刻开始有条不紊的伺候太后漱口,喝药...... 殿外传来太监那尖利的声音:“皇上驾到,月美人到......” 月美人就是中秋夜晚,如月宫玉兔般从天而降,落在朱显脚边的蒋初晴。她在一个月前就被送进了宫,当晚侍寝后就得了美人的头衔,还得朱显亲自赐了月字为封号。 朱显得了这娇憨的月美人后,日日柔情蜜意,倒是分去了俪妃不少宠爱。那月美人年纪小又极为嘴甜,见到那些年长的嫔妃,不管是得宠的还是不得宠的,都是姐姐,姐姐的不离嘴,自然比那清高孤傲的俪妃更得人心。 此刻月美人依然是素白的打扮,领口还有袖口处都围着一圈毛茸茸的兔毛,衬得她一张粉嫩的小脸越发娇俏动人。不过为了太后正处于病中,避讳这太过素净的打扮,于是她披了一件银红色绣着大朵合欢花的羽纱披风,胸口处还挂了一件奢华的八宝璎珞。 进到屋内,她立刻乖巧的向太后和睿亲王行礼,一点都没有宠妃的傲气。“起来吧!”太后恰好喝下最后一口药汁,苦的一张脸都快要变形了。 月美人从身后翠儿的手里接过一只小巧的青花坛子送到太后的面前,脆生生的说道:“太后,这是我自己亲手腌制的五味橄榄,您可以吃一颗压压嘴里的苦味。” 女官忙上前,持起银箸,打开盖子夹了一颗橄榄喂太后吃了。那橄榄清香甘脆,细一嚼,酸中带甜,甜中带咸,还有一丝淡淡的苦涩。果真是五味俱全,越嚼越有滋味。 太后吃了橄榄后,显然非常满意,面上也带了淡淡笑意道:“好孩子,手倒是巧,还会制这些东西,辛苦你了。” 月美人甜甜的笑道:“只要太后爱吃,就不辛苦。” 朱显见今儿太后精神还不错,也凑趣道:“原来是为太后制的五味橄榄。你这个小机灵鬼,先前朕还问你坛子里是什么,你还不肯说,难道是怕朕会吃了你的?” 月美人笑道:“这橄榄还是我几个月前才得的一小篮,制了这五味橄榄。因为舍不得吃就拿罐子密封了,一直收着,还带进宫来。昨儿来瞧太后时,见太后犯了咳疾又不思饮食。我想起以前在医书上瞧过,说这橄榄又名青果,有清热、化痰、消积 ,利咽喉 ,解酒等无数的好处,就给太后送了过来。通共就这么一小坛,皇上就是想吃,我那也没有了。” 朱显一听,哭笑不得的说道:“看来,你还真是防着朕打你这坛子五味橄榄的主意。什么好东西,值得你这样藏着掖着的。明年让他们给你送几大筐来,让你吃个饱。” “皇上金口玉言可不能反悔,太后娘娘,您也听见了,可要帮我作证。”月美人倒是乖滑的很,立刻嬉笑着缠着太后如扭股糖般撒娇。 太后这辈子只得了皇上还有朱毅两位皇子,并没有女儿。谁说皇后也经常在她面前尽孝,可也是拘着礼的。就算有几个孙女,到了她这慈宁宫里也是大气都不敢出,何时有人敢拉着她衣袖撒娇过。 这滋味即新奇又有趣。于是她笑着拍了拍月美人柔滑的手背,道:“放心好了,哀家一定帮你记着。皇上要是忘了,哀家就帮你去讨。” 朱显忍俊不禁,道:“母后,你就纵着这只皮猴吧!她顺杆爬的本事可是一流的。” 月美人冲他吐了吐舌头道:“太后娘娘,皇上这是吃我的醋了。怪您纵着我,却没有纵他。” “哈哈哈......”太后越发笑得开心。 一直静立在一旁的朱毅不禁对这位还略显稚嫩的月美人刮目相看。上次见到她时,还是莽莽撞撞,天真不知事。而现在她再露出这幅天真娇憨的模样,就连他都看不透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哎呦!”也不知是不是太后的笑容又扯着了脑子里哪根神经,她忽然捂着脑袋又痛苦的呻-吟起来。屋内的众人都被唬了一跳,朱显疾呼道:“快去请刘院判来......” 那金黄色的帷帐又垂了下来,朱显,朱毅还有月美人,只能坐在外面焦急的等待着。隐隐见着帷帐内那些忙忙碌碌的影子,朱毅眉心一阵剧烈的跳动,他的手在宽大的袍袖中紧紧握成了拳。 良久,朱毅终于忍不住道:“皇上,刘院判出尽了法宝,也不能保太后的平安。那揭榜而来的江湖郎中也无不是想要碰个运气,赚个名声而已。难道你真不打算放那钟瑾川出来,为母后治病吗?” 朱显一皱眉,道:“怎么又是钟瑾川?朕不信,这世上除了钟瑾川就没旁人能治母后的病。要知道,朕曾经无比期待的孩儿,就是毁在他的手上。没有杀了他已经是朕仁至义尽。他想要出来,却是比登天还难。” 朱毅见他依然不肯松口,忍不住痛斥道:“皇上,你好糊涂!难道在你眼中,一个没有机会出世的孩子会比母后还要重要吗?” 第一百五十五章 较量 面容有着六分相似的兄弟俩人如同斗鸡般,互相瞪视着对方。周围伺候的宫女,太监皆被吓的全部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寝殿中极静,只有那铜漏滴下时,发出的清冽声音。 帷帐内的太后,只觉得那一波又一波的头疼,就似有一张狰狞的大嘴,牢牢咬住了她的半边脑袋,让她痛楚难当,她不由捂着脑袋狠狠往床柱上撞去。 “太后,万万不可......”刘院判和那女官大惊,急急上去阻止,里面顿时乱成了一团。 外面的人都听见了里面的骚乱,朱显瞳孔一缩,下意识转开了头,不想去看对面朱毅渐渐充血的眼睛。朱毅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掀开帷帐去安抚太后。也不知刘院判使了什么手段,朱毅进去后不久,太后渐渐安静了下来。 朱显深邃幽深的眸光恰好透在了窗台下那一溜海洋之露上,那些小小的蓝色花朵正不惧严寒,不畏艰难的肆意怒放着。单薄的花瓣上犹自带着刚撒过的水珠,让这看似不起眼的花朵更添了几分娇嫩。真是无法想象,它们小小的身躯却能吐露出如此的芬芳。 月美人顺着他的视线也瞧见了那几盆海洋之露,她歪着脑袋,好奇问道:“皇上,那是什么花呀?本来我觉着这花香还挺好闻的,也想弄一盆放在我那邀月阁里养着。谁知寻遍了御花园,居然一棵都没有。我瞧着偌大的皇宫里,似乎只有您的御书房。还有太后这里才有。” 朱显叹口气道:“这花名海洋之露,原本产自海外,这种花的香味有增强记忆力、提神醒恼、减轻头痛的作用。是蜀王世子派人寻了整整一年时间。又花了好几月的时间才从海外运了几盆回来,作为中秋贺礼送给了太后。” 月美人吐着粉嫩的舌尖,惊呼道:“我的乖乖,几盆花而已,居然还这么大的阵仗。既然是送给太后的,您的御书房里怎么也有一盆?哦!我知道了,您一定是瞧着喜欢。所以私下里找那蜀王世子又要了一盆。” 朱显苦哭笑不得道:”朕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一盆花而已,居然还要厚着脸皮去向臣子讨要?那是太后见我日夜批阅奏章太过操劳。所以才转赠了我一盆。” 月美人一脸羡慕道:“这么难得又珍稀的花,太后居然还想着转赠给你,她待你可真好。” “你知道什么?”朱显细长的凤眸里,闪过一丝寒光。他冷冷道:“我和睿亲王都是她的亲生儿子。可她和先皇却总是偏心......”他猛地住了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月美人轻轻叹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丝与她年纪不符的轻愁,道:“十根手指都有长有短,父母的爱,自然也有厚有薄。我以前在家里时,虽然不是嫡女,却是最小的一个。父亲待我极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先惦记着我。为此。大姐,二姐都不太喜欢我。 我那时还自鸣得意,总以为父亲是偏心我的。谁知就因为我不小心碍了二姐的前程,父亲就立刻变了脸。不但再不给我好脸,就连我母亲都受了牵连,被冷落了下去。我那时才知道,原来往日的偏心都是假的。只有到了紧要关头,他能把最宝贵,最珍视的东西给了你时,那才是真的宠。” “最宝贵,最珍稀的东西?”朱显缓缓念着,似若有所思。 月美人一脸崇拜的道:“皇上自然不会稀罕什么宝贵,珍稀之物了。毕竟这偌大的江山社稷,还有无上权力都是您的。睿亲王能有什么?一个亲王的头衔而已,太后自然会偏疼他一些。”月美人又捂嘴轻笑道“没想到,您居然还和我一样,想着去争父母的那点宠爱。这要是说出去,一定没人会相信。” 月美人看似无意的玩笑,却让朱显有所顿悟,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月美人偷眼窥他并未神色不悦,便继续说道:“皇上,您虽然失去了一位还未出世的孩儿,可您以后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孩儿。可太后已经日渐老迈,身子受了损,就算吃再好的药也补不回来......” 不等月美人说话,朱显忽然厉声喝道:“赵全何在?” 赵全一直守在寝殿门口等候差遣,听到朱显的呼唤,立刻疾步跑了进来。朱显沉声说道:“你拿朕的金批令箭,亲自去一趟刑部大牢,将那钟瑾川提来见太后。你告诉他,如果太后无恙,朕可以赦他无罪。要是他无能,太后依然不能痊愈,朕就杀了他全家。” “是。”赵全领命后,快速离去。 朱显把视线又投回月美人身上,笑道:“幸亏你三言二语点醒了朕,才不至于让朕犯下大错。这样吧!你伺候的时日太短,不好再加封赏,朕就赐你母亲为七品孺人好了。有了封号就有了俸禄,就算失去了宠爱,想来你母亲在蒋府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月美人大喜,盈盈下拜道:“多谢皇上。” 在谁也没有注意的时候,一位历来低眉顺眼的宫女,悄悄端了一盏滚水,全部浇在一盆海洋之露的根部。 好不容易晴了几日,可到了下午,又开始有雪花漫天飞舞。朱毅带着一身风雪回到府里时,天色已经全黑。采茵见他面色不好,只道他回府的路上被冻的狠了,忙嘱咐厨房里准备了一桌美食,还有一壶用小红炉子温着的梨花白。 准备好一切,见朱毅背负着双手望着窗外那株被积雪牢牢压着,却依然笔直苍翠的青松发呆。采茵不由笑道:“王爷,这北风萧萧的,几乎寒到了骨子里,小心冻着。” 朱毅恍若未闻。他转身在桌前坐下。伸手拿起那乌银六面刻花狮扣六足酒壶,慢慢往面前的犀角杯里斟了满满一杯清香四溢的梨花白,端起来却是一饮而尽。接着又慢慢斟上一杯。又是一饮而尽,转眼就是七八杯酒下了肚。很快,他就耳熏脸热,有了几分醉意。 采茵见他还想再喝,忙压住他的手背,劝道:“王爷,再这么喝下去。您就要醉了。” “醉?”朱毅冷笑道:“如果清醒使人痛苦,我情愿喝醉。”他一把推开采茵的手,又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采茵着急的跺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她伺候朱毅有了些年头,知道自家的王爷看似温润儒雅,实则心思深沉,很少看见他有如此失态的时候。至于他今晚为何会失态。她身为婢子自然是不敢多问。 这时。有小厮在门外禀报道:“王爷,武显将军来了。” 朱毅把酒壶往桌上一顿,大笑道:“哈哈哈,来的正是时候,快请武显将军进来。” 郭承嗣在廊下掸去了肩头的积雪,跺去靴面上的泥水,才掀开门帘进了暖阁。朱毅大笑着拍了拍身边的椅子,道:“恰好一人喝着没劲。你来了就好,陪我好好喝上几杯。” 郭承嗣二话不说在他身边落座。采茵忙为他布上碗筷,朱毅亲自为他斟上满满一杯梨花白后,笑道:“我先干为敬。”他不等郭承嗣拒绝,一仰脖子饮尽了犀角杯中的酒水。郭承嗣无法,只得陪着他痛饮了一杯。 一杯清酒下肚,郭承嗣才不解的问道:“难得见你有如此高的兴致,发生了何事?” 朱毅脸颊微红,已经带着三分醉意。他把玩着手里光滑温润的犀角杯,嘴角微微一勾,说道:“今天皇上终于将那钟瑾川从刑部大牢里提了出来,责令他专门为太后治病,这算不算是一件喜事?” 赵全带着金批令箭提走钟瑾川的事,郭承嗣已经在第一时间知晓,他试探的问道:“既然有了钟院使出手,那太后的病情可有好转?” 朱毅沉默着,面色平静,瞧不出是喜是忧,倒是让偷窥他面色的郭承嗣心中犯起了嘀咕。幸亏没过多久,朱毅就淡然道:“钟瑾川有一套古怪的指压按摩手法,他为太后推拿了一番后,太后的头疼倒是缓解了不少。” 郭承嗣闻言,不由长舒来了一口气,笑道:“太后病情好转,这是天大的好事呀!你怎么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害得我以为连钟院使也失了手。” 朱毅又连着喝了几杯,随着酒意上头,面上的神情也逐渐松动。朱毅趁着醉意冷笑道:“如今一个区区美人说的话都比我管用,你说我这睿亲王做着还有什么意思?要不是太后如今身子越发衰败,我早就丢了这里的一切。天涯海北哪里去不得?何必待在这长安城里受他的鸟气。” 郭承嗣早就知道他与朱显之间似乎有些心结,可这心结的由来他却摸不着。只得安慰道:“只怕是你多心了吧!皇上只有你一个亲兄弟,区区一个美人怎么可能越的过你去。” “对呀!我也想不通这个道理。”朱毅讥讽的冷笑道,幽深的眸子里似燃着两簇幽暗的火苗。虽然月美人是暗中得了他的授意,才在朱显面前说了那番话,并且取得了奇效。可是朱毅的心中还是为了朱显的猜忌和提防,感到异常气愤寒心。 “算了,想不通的就不要去想,咱们喝酒。”郭承嗣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用最朴实的法子来安慰他,就是陪他喝酒。 “好,喝酒......” 采茵目瞪口呆的看着二人你一杯,我一杯的推杯换盏,很快,两坛子的梨花白就见了低。朱毅喝得兴起,仗着酒意,索性取了挂在墙上的宝剑,醉眼朦胧的斜瞥着郭承嗣,挑衅道:“光喝酒没意思,你可愿意陪着我走上几趟,输了的就罚酒三杯?” 郭承嗣满面红霞,拍着桌子大笑道:“难道我会怕你?来就来。”他“蹭”的一下站起,取了墙上另一把宝剑。两人勾肩搭背跌跌撞撞的相携着,扯开了门帘,抬腿往外面的雪地里走去。 采茵见俩人都喝醉了还闹腾着要比试,她心中又慌又乱,偏偏不敢阻止,只得暗中让人去叫老管家。 这边管家还没有来,那边两人已经丢了剑鞘,静静的持剑对面而立。北风呼啸,吹着他们的袍角在空中猎猎飞扬,寂静宽阔的庭院中居然弥漫出一股肃杀之气。 漫天雪花纷纷扬扬洒落下来,朱毅一声长啸,终于动了。他腕下一转,剑锋斜走,如灵蛇般往郭承嗣持剑的手臂缠去。“来的好!”郭承嗣大笑着纵身而起,灵若猿猴,动若狡兔,手中的宝剑化作一束寒光,夹着雪花毫不示弱的朝着朱毅全身卷去。 只听“叮叮当当”几声连续的脆响,两人瞬间已经对换了好几招,却不分胜负。采茵站在廊下眼巴巴的瞧着,只觉得眼花缭乱,两道人影在不停的闪转腾挪,皆是剑光裹身,居然分不清谁是谁来。 老管家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见此情形,也跺着脚喝问道:“采茵,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怎么让他们打上了?他们身份贵重,不管是谁伤着,咱们俩可都吃罪不起。” 采茵委屈道:“主子们想要较量,咱们做奴才的,难道还拦得住不成?我也是没了法子,才请您老来看看。” “唉!真是没用的东西。”老管家无奈的跺跺脚,道:“先看着吧!待会他们只要一分开,咱们就上去一人抱一个。” “嗯!”采茵瞪大了眼睛,用力的点头。 这边俩人虎视眈眈,那边俩人你来我往却斗的正欢。那雪也是越下越大,似乎在为二人呐喊助威。渐渐的,他们的发髻乃至全身都变得濡湿,俩人却越斗越勇,俨然有停不下来的架势。 庭院里的青松,红梅,居然被他们的剑锋削落了不少。朵朵红梅,苍翠的松针,夹在洁白的雪花中四处翻飞。寒冽的梅香,浓烈的松香,悄悄在空气中弥散。 采茵跺着脚,叫苦不迭:“好不容易养好的红梅,这下全被毁了。”话音刚落,就听”当”的一声脆响,一把宝剑生生从她眼前闪过,插进了她身边的廊柱里,寒光四溢的剑身兀自在轻颤着。 “妈呀!”采茵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一百五十六章 纳征 宿醉的结果,自然是口苦咽干,脑袋发胀。不过一睁开眼睛,就有心爱的人儿把一碗热乎乎的醒酒汤端到面前时,就会觉得这些不适其实也不算什么。 郭承嗣心情极好,他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然后砸着嘴笑眯眯的道:“还有吗?再来一碗。” 钟紫苑睨了他一眼,接了空碗递到荣喜的手里,道:“听到没有,你家世子爷还要喝,再去盛一碗来。” “好咧!”荣喜接了碗笑嘻嘻的走了。 待荣喜走后,钟紫苑忙追着他问道:“打听清楚了吗,我父亲如何了?” 郭承嗣安慰道:“你父亲那边暂时没有问题,听说他为太后指压按摩后,太后的头疼的确是缓解了不少。只是皇上有旨,太后若不能痊愈,他就不能离开慈宁宫。想要安全出来,估计还得过些时候。” 他一边说,她就一边念阿弥陀佛。待他说完,她微闭着双眸,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道:“满天神佛,可都要保佑太后能百病尽消,长命百岁。待我父亲平安出宫后,我一定去法华寺为你们重塑金身。” 郭承嗣笑道:“放心好了,不管是太后,还是你父亲都会没事的。” “最好是这样。”临时抱佛脚的钟紫苑放下手,苦笑道:“如今我除了求神拜佛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钟紫苑又好奇问道:“对了,你昨晚怎么会喝醉?我与睿亲王之间的误会。你究竟对他澄清了没有? 郭承嗣眼中露出一丝歉意,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对不起。昨晚他的心情非常糟糕。我瞧着心中不忍,实在张不开这个嘴。”他见钟紫苑面上一紧,忙道:“你放心好了,等过几天,太后病情稳定了,他的心情也会好些。那时我一定会尽快找他言明误会。” 钟紫苑低低叹道:“只有这样了。”随即她又苦笑道:“明明三言二语就能解释清楚的误会,到了我们这里怎么就这么难呢?居然连个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郭承嗣见她低着头。嘟着嘴显然心中不快。心下蓦的一软,他握着她的手越发紧了,看着她的眼神中透出极柔极暖的笑意。仿佛一道温暖灿烂的阳光,猝不及防的将她团团笼住。 被这炙热的目光所注视,她忍不住羞赫的低头微笑,甜美的笑容在他的眼中如初春的娇花。绚丽而灿烂。他目不转睛。她羞不可耐,娇嗔道:“你老看着我干嘛?” 他与她十指相扣,就像是一个打不开的同心结,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他的笑意温柔而坚定,终于开口道:“真想每一天都能这样看着你,牵着你的手,不惧风雪,一路同行。” 钟紫苑亦抬头。静静回望着他。他眉目舒朗,器宇轩昂。通身掩盖不住的高贵清华,偏偏只痴痴的注视着她。她低低一笑,复垂眸看着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温柔道:“愿持子之手,与子偕老。” 简陋的营房内,气氛变得旖旎缠绵,让人心醉。偏偏有一道极不和谐的苍老声音在外面响起:“武显将军,贾大夫可在?” 屋内的旖旎气氛立刻一扫而空,被坏了好事的郭承嗣不由咬牙道:“这一大早的,赵一鸣跑我房门口来鬼喊鬼叫的干嘛?他不是素来都看不上你吗?别理他,反正我不发话他也不敢进来。” “别胡闹,他是想邀我一起去看郑老七的伤势。”钟紫苑忙抽回了手,高声应到:“我在,赵大夫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出来。” 她又笑着对郭承嗣道:“赵大夫倒不是瞧不上我,以往他只是觉得我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而已。那天深谈了一次后,我倒是觉得他有一个别人所没有的好处,就是不墨守成规,具有一定的创新精神,而且愿意接受新鲜事物。我正好想找机会把这清创缝合术传出去,能教给他也好,毕竟在军营里,最常见的就是各种刀伤剑伤,这清创缝合术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郭承嗣奇道:“你将这个什么清创缝合术传出去,难道不怕钟院使知道后,会责怪你吗?” 在这个时代不管是哪个行业都讲究一个传承,父传子,师传徒,就这么藏着掖着,一代一代的传下去。毕竟一门好的手艺,有时候就是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大家族安身立命,发扬光大的资本。 郭承嗣见过钟紫苑施展的清创缝合术,十分诡异神奇,他以为定是钟家的不传秘术。没想到,钟紫苑居然就打算跟撒大白菜似的,就这么撒出去。所以他才担心钟紫苑会受到钟瑾川的责怪。 “放心好了。”钟紫苑爽朗的笑道:“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的本分,会操作清创缝合术的大夫越多,跟着受益的伤者就会越多。我父亲知道了也只会高兴,绝不会怪我。好了,不和你胡扯了,我走了。”说完,她利落的背起药箱大步走了出去。 郭承嗣微笑着目送她出门,隐隐还可以听见门外她与赵一鸣的寒暄:“贾大夫,这位是肖大夫,与我一样,也是从居庸关回来的。他昨晚上去看了郑老七,对你的清创缝合术也大为赞叹。可惜老夫那天也听了个一知半解,难以叙述明白,不知你可愿意再指教一二?” “肖大夫好。” “呵呵,贾大夫客气了。” “肖大夫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太好了,贾大夫,为何......” 声音越来越模糊,直到完全听不见了。郭承嗣才收回心神,却发现自己的嘴角居然一直处于诡异的上扬转态。他不由一拍额头,四仰八叉的倒回了榻上。 又过了一会。荣喜小心掀开门帘的一角,鬼头鬼脑的往里张望着。冷不防一只沾染了泥水的牛皮靴迎面砸了过来。 荣喜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了靴子,悄悄吐了吐舌头。笑眯眯的道:“贾大夫怎么就走了?亏我还在伙房里故意逗留了半个时辰。” 郭承嗣懒洋洋道:“我说你这个臭小子怎么半天没回来,原来是找地方偷懒去了。” “世子爷,冤枉呀!”荣喜忙窜进了屋子,挤眉弄眼的道:“难道是我会错了意?下次再有这事我一定早早回来。” “泼皮猴,滚......”郭承嗣笑骂着,不客气的抬腿轻轻踹了他一脚。 ...... 接下来的日子忙忙碌碌,郭承嗣日日待在丰台大营里操练兵马。鲜少有机会外出。钟紫苑每日不是忙着药丸的制作销售,就是教导几个对清创缝合术有兴趣的军医,隔三差五的还要抽空去柳府探望柳玉蝉。两人见面的机会居然极少。有时好不容易见上面了,也说不上几句话。 这一日,钟紫苑又转到了刘府门口,她这是第五次来了。前面几次她想寻刘玉清或是她身边的丫头却不得门而入。次次都被门房用各种借口给推辞了。就算是塞银子都没用。看来这次刘夫人是下定了决心,要将她当成瘟疫般与刘玉清彻底隔离。 这次来她也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总想着说不定能在府门口碰上。谁知今天的刘府与往日可不太相同。平时紧闭的刘府中门此刻居然大开着,门口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粗大的廊柱上还扎着大朵的红缎彩球。青石台阶上的积雪被清扫的一干二净,上面还铺满了等待燃放的烟花炮竹。 透过大开的中门还可以隐隐看见刘府里面也是精心布置了一番,那些来来往往的下人丫鬟们,个个都是身着新衣。脸上喜气洋洋。 尽管天寒地冻的,刘府外还是挤满了等着看热闹的百姓。钟紫苑心中一动。忙拉着一名看热闹的路人问道:“兄台,你知道刘太傅府里今天有什么喜事吗?” 那名路人笑呵呵的道:“这可是长安城最大的事,小哥居然不知道?今天是睿亲王府到刘太傅府纳征的好日子。瞧着吧!等会一定会大开眼见。” “我还真没留意,居然今天就是纳征的日子。”钟紫苑呵呵干笑了两声。 豆蔻在她耳边嘀咕道:“公子,咱们怎么办?还去寻刘小姐吗?方才我似乎瞧见了彩霞,就在那影壁旁站着。” 钟紫苑抬首看了门口那几个虎视眈眈,四处张望的小厮一眼,苦笑道:“算了,都到了纳征的阶段。我们这个时候还不知死活的往上凑,就真成砸场子的了,走吧!” 谁知越来越多的人群聚拢过来,她们主仆就算想离去,也不是简单之事。忽然有人从远处跑了过来,他边跑还边笑道:“来了,来了,睿亲王亲自来纳征了......” 等候良久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早就伸长脖子眼巴巴看着的小厮们,立刻利落的点燃了地上的炮竹。迎着震天响的鞭炮声和漫天飞舞的红色纸皮,还有呛人的青烟,无数腰间扎着红绸的男子,抬着一台又一台,首尾相连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红色金漆礼担,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中。礼担上柔软的红绸球在周围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得鲜艳逼人,几乎晃花人众人的眼球。 钟紫苑整个人的注意力只集中在了领头的朱毅身上。他骑着一匹神俊无比的大宛马,穿着金光闪闪的亲王服饰,头戴金丝冠,腰扣镂空雕龙白玉腰带,叮叮当当的垂着几块极品美玉。他气质优雅,满面笑容。唯一显得有些傻的,就是他的手里居然还亲自捧着一对裹着红纸的交颈大雁。 在他身后还有十几位身份显贵的公子,不是穿着绯色官服,就是穿着世子服饰,应该是被朱毅拉来帮忙撑场面的。钟紫苑赫然发现,朱斐那厮居然也穿着一件金色绣祥云纹的世子服,得意洋洋的混在其中。 刘太傅领着几个儿子,族中子弟,还有相熟的同僚们,早早在门口候着。庞大的纳征队伍终于来到了刘府门口,刘府的管家开始在门口大声唱礼,刘府长子则指挥着小厮们把唱过的礼一样一样的抬进去。 管家的每一次唱礼,都会引起人群的轰动,还有啧啧的赞叹。除了常规的三牲六礼,礼担中无数的珍宝首饰,古董字画,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几乎晃花人的眼睛。 外面的百姓不由议论纷纷:“好家伙,可算是开了眼界了。瞧瞧那几柄赤金如意,金灿灿的,分量十足。还有那座白玉观音,足足有三尺高,细腻柔和宝相庄严,必不是仿品......幸亏是太傅府的小姐做王妃。要是平常一点的家世,这么多好东西怕是会招惹不少眼红的毛贼盗匪摸上门来。” “这睿亲王怕是把整个王府都给搬来了吧?下次要是聘侧妃之类的,不知还是不是这样的光景。” “你们知道什么,睿亲王肯花这么大手笔纳征,就证明他对未来的王妃极为满意。以后夫妻二人定是鹣鲽情深,琴瑟调和。那些侧妃妾侍之流,怎么可能比得上堂堂王妃......” 钟紫苑被挤在人群之中不得动弹,被迫听了一耳朵的闲言碎语。越是听的多了,她心中越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总之担忧,害怕,惶恐都不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刘太傅抚着胡须,笑容满面的站在台阶上。朱毅也陪站在他身侧,笑看着那些往日身份显赫,不可一世的公子们,皆老老实实在刘家司礼人的带领下,一个一个的朝他行礼。 朱斐耐着性子朝刘太傅行完礼后,便百无聊赖的站到了一旁。他只是个跑龙套的,临时被朱毅拉来壮大声势。如今纳征的东西已经送到,对于接下来的筵席,他倒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他的一双潋滟凤目无聊的在人群中四处扫视着。忽而,也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眼睛一亮,自语道:“臭小子,居然也喜欢凑热闹。” 朱斐迈开大步,大摇大摆的从繁杂拥挤的礼担中挤过去,然后往一旁的人群走去。聚集在一起看热闹的百姓瞧见他那一身奢华的世子服饰,自然心生敬畏,于是人群在他面前渐渐散开。 一个身穿淡青色锦袍的公子低着头,背对着他正努力往人群后挤去。朱斐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顽皮,他猛地伸出手臂,一把抓住了那位青衣公子后颈处的领子,笑道:“小贼,看你往哪里跑?”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进府 青衣公子被他跟提小猫似的提溜着,不禁有些恼怒,他不肯回头又挣不脱,只得低声喝道:“快放手。” 朱斐半眯着凤眼,忍着笑意道:“偏不。” 青衣公子无法,只得用衣袖半遮着脸,只露出一对琥珀色猫般的眼眸,回首瞪着他,道:“别胡闹了,快放手,再不放我走只怕会出大麻烦。” 朱斐一愣,下意识道:“能出什么大麻烦?”他见青衣公子的眼眸一直不安的看向自己身后。于是他也回头看了一眼,刘府门前依然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只是前来纳征的各位贵公子们都在刘府人的陪伴下进了院门。只有刘太傅还有朱毅留在原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朱斐微微一笑,松开了手,道:“臭小子,你见了毅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你不是说和刘府小姐关系密切,是最好的朋友嘛!如今人家府里这么大的喜事,你也不上门恭贺一下。” 他这话说的暧昧不清,立刻引来周围百姓的侧目。那一道道强烈的好奇目光,让钟紫苑哭笑不得,自己此刻是做男子打扮,朱斐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忌的说自己和刘府小姐关系密切,这不是间接在往刘玉清身上泼脏水嘛! 她忙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没好气的道:“闭嘴,再乱说话,小心我毒哑了你。” 被钟紫苑紧紧捂着嘴,朱斐既不挣扎也不生气。他的双眸还笑眯眯的,瓮声瓮气道:“让我不乱说话也行,今天你得陪我去喝酒。” “喝酒?喝什么酒?”钟紫苑诧异道。随即。她就懊恼的发现,关注自己这边动静的人似乎越来越多。尤其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一个个双眸放光脸颊绯红,不是捂嘴偷笑,就是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罪魁祸首自然是那妖孽朱斐。尽管他此刻只露出一双凤眸,可他那双充满魔性的深幽眼眸却在不安分的刻意闪动着,波光潋滟。摄魂夺魄。长而浓密的睫毛就像是一排小勾子,也不知勾走了多少姑娘家的魂魄。 再加上他身姿飘逸,姿态极美,脖颈间围着一圈雪白的狐皮。还扣着一只狐头做装饰。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只幻化成型的狐狸精。 钟紫苑离他最近,一个不留神,就被他刻意释放的媚意给电到。她忙不迭的松了手,退后两步,小声警告道:“这里人多,别胡闹好不好,咱们寻个清静点的地方说话。” 朱斐也不喜欢被这些人死死盯着,他抿唇一笑。上前拉着钟紫苑的手就走。原本在他们周围挤得水泄不通的百姓们,立刻自觉的散开。让出了一条道给他们通过。 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有个一脸脂粉,身材丰满的女子,满脸痴迷的道:“天下绝色也莫过如此,要是那蜀王世子能对我笑上一笑,就算是让我即刻死了,也甘愿。” 她的话似乎引来了周围女子的同感,不少人绞着帕子,恋恋不舍的看着他们离去。朱斐和钟紫苑都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些灼热而杂乱的目光中,还夹杂了一道狐疑的视线。 离开人群不远处有一家酒楼,因为大伙都挤到刘府门口瞧热闹去了,此刻里面一个客人也没有,显得十分冷清。俩人落坐后,伙计立刻笑嘻嘻的上来听候吩咐。朱斐丢了一锭银角子到他怀里,吩咐道:“端个火盆来,再倒两杯热水就成,别的都不用你管。” 待伙计下去以后,钟紫苑看着他有些发紫的嘴唇,皱皱眉头道:“明知道自己的身子经不得冻,怎么也跟着他们来凑热闹。” 见钟紫苑关心自己的身子,朱斐眼睛一眯,显得非常受用。他笑容满面的道:“这可是毅人生中最大的一件事,他只要开了口,身为朋友我自然不能推辞。” 钟紫苑奇道:“那承嗣呢?他来了没?”方才人太多乱糟糟的,她又不敢细看,所以也没弄清楚郭承嗣究竟来了没有。 朱斐微微一笑,他伸手捧起面前散发着热气的褐色粗瓷茶盏,让冰冷的手心贪婪的吸取着那粗劣杯壁所散发出来的丝丝热气。而后笑道:“我和毅都没有正经差事,可以算是富贵闲人。小郭子可不同,他身沐皇恩责任重大,一天到晚光顾忙着练兵,连回镇国公府的时间都没有,哪里有时间来凑这个热闹?我和毅都没有告诉他。毅也是打算等到大婚的时候,请他来喝杯喜酒就成。” 难怪这么大的事,昨天郭承嗣居然一个字都没有提起,原来他也是毫不知情。钟紫苑的心中升起了一种无力感,这算不算天意呢!不管自己和郭承嗣怎么努力都没用,注定了朱毅和刘玉清要成为夫妻。 见钟紫苑默然的抚着茶盏的杯沿,久久没有说话。朱斐眼中闪过一丝顽皮,他伸腿踢了踢她的椅子,道:“喂,先前我说了要你陪我一起喝酒,你还没有答应呢!” 钟紫苑有气无力道:“喝什么酒?” 朱斐狡然一笑,道:“自然是刘府精心准备的‘燕翅席’了。” 钟紫苑吃惊的张大了嘴,结巴道:“你,你,你想带我进刘府?” 朱斐笑道:“瞧你挤在人群里失魂落魄的样子,定然是想亲自去恭喜刘府小姐,却不得门而入。今天恰好人多,我可以趁乱带着你混进去。怎么样?够意思吧!” 这个真的可以有!钟紫苑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她咬咬唇道:“不会碰到睿亲王吧?” 朱斐笑道:“你傻呀!等会换上一身女装,混在女客里,自然就碰不上毅了。再说还有雪姬,玉姬护着你。你在刘府横着走都可以。”顿了顿,他又奇道:“说来也奇怪,你怎么这么怕看到毅?莫非你曾经帮着那刘府小姐欺负过叶梅苏。”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其中的缘由。钟紫苑实在不好张口,她只得含含糊糊的说道:“不错,那叶梅苏还被我得罪的不轻。” 朱斐哈哈大笑,拍着她的肩膀,无比豪迈的道:“我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实话告诉你,我也曾经狠狠得罪过那叶花魁,可也没见毅有什么不高兴的。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害怕。”钟紫苑无奈的讪笑着没有说话。 酒楼隔壁就是一家成衣铺子。钟紫苑进去前还是一位翩翩公子,出来就成了一位清冷华丽的小姐。银白色镶嵌蓝边的小袄,天蓝色绣着粉色蝴蝶的百褶裙。发髻上还簪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攒凤步摇,凤嘴里衔着的细密闪耀的水晶串珠,随着她的步伐在雪白光洁的额间不停的晃动着,折射出五彩光华。 雪姬还亲自动手给她画了一个桃花妆。白皙的肤色。细长入鬓的柳眉,微微挑起的眼尾,还有双颊都被晕染成了桃红色。这么一画,她整个人的气质面貌都和以前有了巨大的不同。钟紫苑对着铜镜,都差点认不出自己来。 钟紫苑摸摸头上的水晶发簪,奇道:“这身衣服倒还罢了,都是铺子里现成的。这根簪子是哪来的,瞧着似乎不是凡品。”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朱斐身上打量了一番。狐疑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还有随身带着女子首饰的嗜好。” “你管那么多干嘛?总之用完了还给我就行了。没有这些行头。你又怎么混进刘府去?”他上下打量了钟紫苑一番,皱了皱眉,忽然动手取下了自己脖颈间的白色狐皮围脖,亲自给她系在颈间,然后拍拍手,满意的笑道:“这样就完美了。” 那狐皮围脖上残留着他温暖的体温,钟紫苑不自在的动了动脖子,说道:“你把这个给了我,那你自己怎么办?” “真是爱操心的命。”朱斐不耐的道:“进了那刘府,自然有好酒好菜好茶招待,你害怕他们会冻着我不成?走吧!再磨蹭下去,宴席可就要散场了。” 因为刘府里的人大都对豆蔻非常熟悉,钟紫苑索性让她先回去。 她则在雪姬,玉姬的簇拥下,跟在朱斐的身后大摇大摆的进了刘府。 刘府里此刻自然是热闹非凡,前院的花厅里开了无数桌宴席,刘府的亲戚朋友招待睿亲王以及他带来纳征的这些公子们在此饮酒。女客自然是安排在后院,听说还搭了戏台子,那里朱斐自然不方便进去。他只得叮嘱雪姬,玉姬看好钟紫苑,有什么事就到花厅里来寻他。 钟紫苑对刘府的地形非常熟悉,刘玉清的院子她来了没有一百回只怕也有八十回了。在后院中七转八转,一路上虽然也碰见了不少丫鬟婆子,可因为今天府里本就女客较多,钟紫苑又打扮的格外清贵,这么走下来居然没有一个丫鬟婆子上前盘问。没过多久,她带着雪姬,玉姬就来到了刘玉清的院门口。 院子里也十分热闹,不少丫鬟,婆子脚不沾地的来回穿梭忙碌着。地面上摆着一台又一台朱漆描金礼担,担架上同样也扎着大红绸。这些都是刘玉清的嫁妆,同样也是八十二抬,可谓应有尽有。各式的金银铜器,绫罗绸缎,大到红木雕花软嵌螺钿的柜子,小到马桶,痰盂,还有梳头用的各色玉梳,木梳,银梳。居中还有一架花梨木打造的百子千孙架子床。 等花厅里的人用完宴席后,就要把这些嫁妆抬回睿亲王府去。此刻刘夫人正捧着厚厚的嫁妆单子,细细的一样一样清点着,看来这一时半会也点不完。 只不过钟紫苑要是想从大门口进去,也一定会被她瞧见。虽然刘府里的下人侥幸都没有认出自己,可钟紫苑并不认为刘夫人也会认不出自己来。 她想了想,便带着雪姬,玉姬直接从前门转到了后院。这里有一个隐蔽的角门,平时并没有人进出,都是拿铁链子锁住的。雪姬抓住锁头轻轻一拧,那根铁链立刻应声而落。 钟紫苑吐了吐舌头,悄声道:“这后面就是刘小姐的闺房,你们在这等着我就成,我去去就来。” 玉姬笑道:“知道了,你放心去吧!” 钟紫苑立刻提着裙摆,利落的钻了进去。隔着那朱红的菱形窗格,钟紫苑隐隐可以听见里面彩霞,明月的说话声:“小姐,你是没瞧见外面那热闹劲。睿亲王带来纳征的公子们,不是勋贵,就是官家。还有那一台一台的聘礼,什么珍奇宝物都有,几乎堆成了小山,把奴婢的眼睛都给耀花了。” “小姐,看来这睿亲王待你可真是好,你怎么还不太高兴呢?” “你们知道什么?我总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太不真实了......” 钟紫苑听着里面似乎只有她们主仆三人的声音,她便屈起手指轻轻在窗棂上敲了敲。“谁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彩霞一把推开了窗户,钟紫苑忙探头出来笑道:“刘姐姐,是我。” “紫苑妹妹!”刘玉清笑道:“你怎么放着大门不走,鬼鬼祟祟的来敲我的窗户?快点进来。” 钟紫苑先脱了脚上的绣鞋扔进屋子里,然后提起裙角缠在腰间。她一抬腿,利落的翻过窗户爬了进去。她的身法轻盈灵动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将屋内的三位姑娘看得目瞪口呆。 钟紫苑爬进屋内,先捡起绣鞋穿上。然后对着刘玉清福了福,笑道:“妹妹是特意来恭喜姐姐的。” 刘玉清忙上前扶住了她,双颊晕红道:“妹妹多礼了。”拉着钟紫苑在长塌上坐下后,她又奇道:“妹妹方才为何要爬窗而入?” 钟紫苑笑道:“不瞒姐姐,其实我是跟着蜀王世子混进来的。你也知道,我毕竟是罪臣之女,要是让人认出来,怕是不太好。”她自然不会告诉刘玉清,如今刘夫人像防贼似的防着自己。 刘玉清细细打量了钟紫苑一番,尤其是她脖颈间那细密厚软的白狐围脖,一看就知道是御赐之物。她不由啧啧叹道:“妹妹这通身的气派,可不比那些公侯家的小姐差。要不是你先叫了我一声,方才我险些都没认出你来。你很少做这样的打扮,瞧着倒是和往日有很大的不同。” 第一百五十八章 愤怒的朱毅 “姐姐何尝不是与往日大不相同。”钟紫苑捉狭的指了指刘玉清房中绣架上,那副还未完工的八骏图,道:“我记得以前姐姐最怕做绣活了,这不也绣上了。” 刘玉清莞尔一笑,道:“那是因为母亲说,成亲那天我必须亲手为王爷准备一件礼物。思来想去,我也不会什么,还是大哥说王爷善骑,应该会喜欢这幅逍遥子的八骏图。所以我打算做成绣品送与他。” 钟紫苑仔细端详着那副快要完工的八骏图,赞道:“姐姐的手可真巧,这几匹马竟似活的一般,威武矫健的很。亏我以前还以为姐姐与我一样不善绣活呢!” 看着那副八骏图,刘玉清的眼眸温柔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她伸手轻轻拂过八骏图上细密的针脚,甜蜜道:“我只和你说,其实除了这幅八骏图,我还亲手为王爷做了两套衣裳还有两双鞋,只可惜我手笨活计做的粗糙了些。 以前我不爱做绣活,是因为不屑去学。总觉得读书,下棋,抚琴,吟诗,样样都比这个重要。可到了真被赐婚的那一天,我又想着,要是能让王爷穿上我亲手缝制的衣裳鞋袜,该是一件多么愉悦之事。所以我又觉得刺绣挺好,是该好好学学。” 刘玉清微垂着头,露出一段极秀美如粉藕般水嫩脖颈。她轻抚八骏图的动作是如此温柔,爱怜,她如水的眼眸中隐隐闪现着动人的羞涩,待嫁的期待还有对幸福无限的憧憬。 钟紫苑喉头滚动了一下。她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所有的真相就聚集在她的舌尖,她却无力也不忍吐露出来。她的一颗心此刻几乎被揪成了一团乱麻。 过了一会,她才轻垂眼睑。悠悠道:“姐姐,你我自小就相识,不是姐妹却胜过这世上许多姐妹。妹妹知道你看似云淡风轻,其实性子却极傲也极要强。你明明有了大好的家世,却依旧勤学不怠,诗词歌赋从不离口。在长安城的贵女中,可谓首屈一指。妹妹也一心盼着姐姐能遇上一位真心懂你。爱你,重你的好郎君。 当然,妹妹也不是说睿亲王不好。只是这赐婚来的蹊跷。妹妹只是盼着姐姐能顾着自己一些,莫要急着将一片真心急急奉上,免得以后有了什么变故会受到无谓的伤害。还是待到与睿亲王互诉了衷肠,印证了心意才好。” 对于这场赐婚。刘玉清其实也一直处在患得患失的状态。她听出钟紫苑似乎话中有话,忙拉着她的手问道:“妹妹可是知道些什么?快点告诉姐姐。” 钟紫苑还未说话,“啪”的一声巨响,绣房的大门却猛地被人给推开。刘夫人站在门口,眸光冰冷如刀狠狠的在钟紫苑身上刮着。钟紫苑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乖乖行礼道:“见过夫人。” 钟紫苑话音刚落,又是“啪”的一声,钟紫苑先前爬过的那扇窗户被人给打开。雪姬如狸毛般迅速的钻了进来。她一双美眸在屋内飞快的转了一圈,见钟紫苑安然无恙。立刻松了一口气。然后对张着嘴,一脸错愕的刘夫人盈盈下拜道:“见过夫人。” 刘夫人勃然大怒,自己宝贝闺女的绣房什么时候变成了大马路,一个二个想来就来。她不由怒喝道:“你是何人,竟敢乱闯我太傅府。” 钟紫苑眼角抽了抽,忙抢在雪姬说话前对刘夫人行礼道:“夫人莫怪,她是雪姬,是跟我一起来瞧姐姐的。” 刘夫人依然毫不留情的呵斥道:“跟你一起来的就能如此无礼吗?把我太傅府当什么地方了?” 对于刘夫人的怒火,雪姬丝毫不惧。她盈盈一笑,悠然道:“今日可是刘小姐大好的日子,好歹上门就是客,夫人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刘玉清见状忙上前扶着刘夫人的手肘,撒娇道:“紫苑妹妹难得来,母亲快别为了这些小事气着了身子。外面忙完了吗,要不要彩霞明月去帮忙?” 刘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冷峻的面颊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僵硬的笑意,道:“我原是想来拿你屋里那个九层八十一套的乌木梨花软嵌螺钿的妆奁大箱笼,睿亲王送来的金银首饰再加上咱们自己置办的那些都该放进去了。没成想却听到屋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才知道是紫苑来了。只是我方才一直在院子里忙乎,怎么没有瞧见你?” 刘玉清捂嘴轻笑道:“可是把母亲惊着了?是紫苑妹妹又顽皮了,她方才在我后窗户那敲打时,也把我给吓了一跳。” “原来如此。”刘夫人看向面露尴尬的钟紫苑,意味深长的道:“紫苑还真是有心了。只是你的好姐妹如今忙着大婚之事,你却带着人跑来爬窗户,怕是不太好吧!” 钟紫苑半垂着眼眸,唯唯若若的不敢言语。刘玉清见刘夫人依然隐隐有着责怪之意,她跺着脚不依道:“母亲,都说紫苑妹妹难得来一趟,你休要怪她。” 刘夫人暗中叹了一口,她望着钟紫苑,雪姬的眸光依然透着冷意,淡然道:“也罢!既然来了,也是咱们刘府的贵客。不如帮你姐姐瞧瞧新缝制的嫁衣可好?” 刘玉清面上一红,任旧大大方方道:“正是,紫苑妹妹,你来帮姐姐瞧瞧哪里还有不妥。”彩霞和明月一起动手,从屏风后搬出一座朱红描金漆衣架,衣架上撑着一件描金绣凤,锦绣辉煌的大红嫁衣。 大红妆蟒暗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胸前以一颗葵花形赤金嵌红宝石领扣扣住。外罩一件绣着凤凰于飞图案缀满珍珠的大红霞帔,那展翅金凤好似要活过来一般。腰间一袭十二幅山河地理留仙裙。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的金丝云纹缀,行走间那些金丝彩线自然是熠熠生辉。这件嫁衣立刻映的整间屋子都光彩了许多。 钟紫苑暗暗咂舌。就连雪姬也瞧痴了去。估计这样一件奢华美轮美奂的嫁衣,是每个女孩做梦都想要拥有的。 刘玉清还在眼巴巴的等着钟紫苑点评,她只得笑着上前,随着刘玉清的意思伸手在那件细密厚实的嫁衣上拂过,嘴里不停的夸赞着。不过她想,以刘夫人目前对自己的敌意,绝不会莫名其妙的让自己看看嫁衣就完了。只怕还有后话在等着。 果然刘夫人捏着嫁衣上那件大红霞披,看似随意的说道:“这件凤凰于飞霞披可是皇上亲自赏赐下来的,因为你姐姐本就是皇上心目中最合适的睿亲王妃人选。这一点。就算是睿亲王本人也无法改变。”她又斜眼睨着钟紫苑,笑道:“紫苑,你这个做妹妹的,可为玉清心愿得偿感到高兴?” 钟紫苑略一沉吟。微笑道:“姐姐的嫁衣果然美轮美奂。竟一点瑕疵也无。姐姐与睿亲王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定会琴瑟和谐,幸福美满,紫苑自然为姐姐感到高兴。” 刘夫人这才放松了面皮满意的点头,又寒暄了一会后,有好几起丫鬟婆子来找刘夫人,钟紫苑趁机起身告辞。 刘夫人亲自将钟紫苑送到了院门口,临走前。她还特意在钟紫苑耳边说道:“紫苑,玉清大婚那天。一定会很忙碌。你要是没有时间就不用来了,我想玉清是不会怪你的。” 钟紫苑苦笑着福了福,低眉顺眼道:“是。” 刘夫人见她一脸落寞,心中终究是不忍。嫣红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什么,只跺了跺脚断然转身离去。 内院寂静,隔着高高的院墙隐隐还可以听到外院戏班子轻吟浅唱,还有高声哄谈的笑闹声,不时还有一阵阵酒香飘过,觥筹交错,想来还未结束酒宴。 钟紫苑带着雪姬,玉姬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缓缓走着。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池塘,三面环着山石,显得曲径通幽野趣十足。 钟紫苑记得这个池塘不大里面却养着许多锦鲤,去年夏天,她还和刘玉清到这里捉过鱼,只是短短二年不到的时间却有多少物是人非。就连这小池塘都铺了厚厚一层晶莹剔透的冰凌,只怕那些肥硕的锦鲤也不由自主的被断了生机。 雪姬见钟紫苑一直沉默不语,知道她心气不顺,忍不住愤愤不平道:“那刘夫人可真是失礼,没头没脑受她这一顿编排,让人心中不服。” 钟紫苑苦笑道:“罢了,我倒是不怪她。估计每一个做母亲的,当察觉到儿女会受到伤害时,都会下意识的张开翅膀将儿女护在羽翼之下。我只担心,这误会越积越多,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等到爆炸的时候,将会有许多无辜之人受到这无妄之灾。” 雪姬,玉姬面面相觑,眼中皆是不解。还是雪姬好奇道:“紫苑小姐,何为定时炸弹,什么是爆炸?” 钟紫苑一愣,随即自嘲道:“我又在说火星语了。”她看了看天色,道:“估计外面的宴席快要散了,咱们走快些吧!” 疾行几步,穿过假山腹地,外面就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只见一个修长的人影正背对着她们,负手而立。那人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缓缓的回过头来,明晃晃的日头映着那人秀美俊雅贵气十足。 钟紫苑脚步一滞,心头一紧,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快要炸了起来。她身后的雪姬,玉姬立刻盈盈下拜道:“见过睿亲王。” 朱毅点点头,他身上还弥漫着淡淡的酒香,眼眸却异常明亮清明。他深深蹙着眉峰,一脸疑惑的盯着钟紫苑,久久没有说话。 钟紫苑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盈盈下拜道:“见过睿亲王。” 朱毅静静的瞧着她,终于开口道:“你不是刘玉清,你是谁?”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钟紫苑脑中轰的一下,简直要炸开了,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钟紫苑依然没有说话,她的眼睛在四下里扫着想要找机会溜走。他却贪婪的看着她,从她清舒的眉眼,到浓密的睫毛,到她嘴角那一对小小的梨涡。尤其是她那双琥珀色慧黠的双眸,更是让他百看不厌。 一阵诡异的寂静,雪姬,玉姬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面前二人为何都是如此古怪。直到朱毅的目光停到了钟紫苑脖颈间那圈雪白的白狐皮围脖上。他才皱了皱眉,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围脖似乎是朱斐之物。怪不得先前在刘府大门口时,我远远瞧着你的背影就觉得很眼熟,那时你还身穿男装,与朱斐站在一起。” 朱毅又警惕的扫了雪姬,玉姬一眼,提高了声音问道:“你究竟是谁,与朱斐是什么关系?”他的语气又酸又厉,活像是抓住妻子出轨的丈夫。 听他如此冒失质问,钟紫苑心头不由冒起了无名怒火,她冷冷道:“我与蜀王世子是何关系,似乎还轮不到你来过问。”她一甩袖子就想趁机离去。 朱毅心中又妒又恨又满是疑惑,他仗着酒气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厉声道:“回答我,你究竟是谁。” 手腕间的刺痛让钟紫苑异常愤怒,她深吸了一口气,玉石般皎洁秀丽的面庞浮上一片冷意,冷冷道:“雪姬,玉姬,你们就在一旁看着吗?”雪姬,玉姬这才回过神来,忙双双上前帮着钟紫苑挣脱了朱毅的控制。 钟紫苑这才揉着自己快要淤青的手腕,望着朱毅几欲通红的双眸,努力淡然道:“睿亲王可是喝醉了,才会如此胡言乱语。今天可是你纳征的大好日子,是天大的喜事。你为何对只有两面之缘的陌生女子如此纠缠不休?这要是让刘太傅知道了可不会高兴,还请睿亲王自重才好。” 朱毅实在是郁闷到了极点,终于忍不住怒喝道:“休要拿刘太傅那个老头来吓唬我,我堂堂睿亲王可不是任他们糊弄的。别说今天只是纳征,就算今天是大婚,不把事情说清楚了,你也别想走。”钟紫苑心中一紧,不由暗暗叫苦。 第一百五十九章 悔婚 钟紫苑走后,刘玉清喝退了身边的丫鬟,婆子,只留下刘夫人一人。她低头绞动着手中的帕子,良久后,才怅然问道:“母亲,你和紫苑妹妹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刘夫人听出她语气中淡淡的忧伤,心中一阵难过。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笑容,语气轻快道:“你这孩子就爱胡思乱想,我与紫苑也久未见面了,话都没有说上几句,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刘玉清手上一顿,她定住心神抬起头,一双幽深的眼眸静静的瞧着刘夫人,一字一句道:“母亲向来待紫苑妹妹极好,从不会像今天这样对她疾言厉色。再加上紫苑妹妹先前也是言语晦涩,我就猜到你们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顿了顿,她又诚恳的说道:“我知道母亲事事都是为了我。可真要是为了我好,就不该挡着紫苑妹妹的话头。您什么事都想瞒着我,如果等到我嫁进了睿亲王府,这些麻烦才爆发出来,我岂不是会更加束手无措。” 刘夫人只觉得一阵心痛如绞,她狠狠的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腥味,才艰难道:“玉清,你听母亲说......” 刘玉清自顾自的打断了她,继续猜测道:“可是因为睿亲王是迫于皇上,太后的压力才肯娶我,其实他对我并无一丝情义?又或者是他早就有心仪的女子,只是迫于身份不能纳为王妃,所以母亲还有紫苑妹妹都怕我进了睿亲王府会受委屈?” 她怅然的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些我早就想明白了,睿亲王并未见过我,以前议婚就被他一口拒绝了。这次他肯娶我定是为了给太后冲喜而已。” 她的视线不由投到那件美轮美奂的嫁衣上,心中钝钝的疼痛着,惨然一笑道:“没有关系,只要他肯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与他过日子!至于他心仪的女子,大不了等大婚之后,我再做主纳她进门。以后我和她一起好好伺候王爷也就是了。” 刘夫人看着她明明脆弱却要故作坚强的笑容,还有她那似一阵风就能被刮走的窈窕身子,心中不由酸楚难当。想到一味的隐瞒对刘玉清来说。未必就是好事,刘夫人终于说道:“这么想就对了,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玉清,你要知道。这世间的夫妻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几对在成亲前就是互相倾心的。 那些白首之约,山盟海誓都是戏本上编出来骗人的。尤其是睿亲王这样的身份,他的正妃只有你这样出身高贵的女子才能做,其她外面的女子,就算是叶梅苏之流,最多也就是通房侍妾,就连侧妃都捞不上。只要你进了睿亲王府后能早日生下嫡子就什么都不用怕。你看你父亲的那几个侍妾个个年轻貌美,可又有哪个敢在我面前玩花样。生下的孩子还得老老实实称呼我一声嫡母。” 刘玉清不由苦笑道:“母亲,我还没有成亲呢!你就开始教我如何辖制侍妾,庶子,庶女之流了吗?” 说到这个刘夫人就有些恨铁不成钢,她忍不住伸出涂着大红蔻丹的手指,在刘玉清的脑门上使劲戳了一下,恨恨道:“说起来,这些早就是你该学的,可你总是傲着不肯理会,这会子我就算是想教,你又如何能够领会其中的精髓。你要真学会了这些手段如今我倒不用这么操心了。” 刘玉清傲然一笑,道:“母亲,你不用担心。我若是有福气的,自然会得到王爷的看重和疼爱。若我是个福薄的,好歹我是御旨亲封的睿亲王妃,最多也就是守着一颗心过清静日子,任她是谁也越不过我去。要是为了争宠暗地里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倒是会让王爷看轻了去。” 刘夫人知道刘玉清的性子素来执拗,她也拗不过只得悻悻作罢。不过好在她暗地里做了几手准备,自信可以护得刘玉清的周全。 母女闲话时,院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夫人忙站起来,面露喜色道:“定是外面的宴席完了,你父亲叫人来催着发妆了。”她忙打开绣房大门亲自迎了出去。 刘玉清话虽说的傲然镇静,可到底年轻,事到临头心中还是又慌又乱。她忙端起桌上的粉窑红底描黄牡丹茶盏,放在唇边慢慢的抿着,试图压住心头那突兀的慌乱。 就听外面一个婆子尖着嗓子嚷道:“夫人,不好了,那睿亲王突然发疯了般跑到花厅里将蜀王世子打了一顿。然后又嚷着说什么弄错了,他要娶的不是咱们家小姐,然后他,他,他......” 刘夫人厉声喝道:“快说,他怎样了。” 那个婆子拍着大腿,愤愤不平道:“睿亲王他居然一个人骑了马扬长而去了。临走前他还说,这场婚事就此做罢......” 刘夫人气急败坏,尖厉的喝道:“胡闹,胡闹,简直是胡闹。御赐的婚事岂是他说作罢就能做罢的,他想成为整个长安城的笑话吗?老爷呢,老爷也不拦着他?” 那个婆子收了嗓门,嘟囔道:“老爷倒是想拦,可他也拦不住呀......” 接下来的话,刘玉清再也听不清了,她只觉得手中小小的茶盏似有千斤重。她再也捏不住了,“哐”的一声掉在她脚边青石铺筑的地面上,瞬间被摔的四分五裂。 溅起的瓷片恰好划破她的布袜,在她的脚踝处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划痕。一丝淡淡的血迹慢慢透过雪白的布袜浸润出来。 她怔怔的坐着,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刘夫人闯进来,看着刘夫人嫣红的嘴唇在她面前不停的张合着,看着刘夫人一脸焦灼的呼唤......可惜她的耳朵已经听不进一个字。她的喉咙里就像是被厚厚的棉花给堵住了,发不出一个音节。她的心渐渐被剧烈的痛楚,还有强烈的耻辱感所淹没。 四周的空气似乎被凝住了般。让她觉得每一下呼吸都是那样困难。她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随即眼前一黑,彻底的昏厥了过去。 绣房里传出刘夫人呼天抢地的哭叫声,刘玉清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慌了手脚,叫大夫。找老爷的,还有四处乱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满满一院子琳琅满目,奢华精致。金光闪耀的大红嫁妆礼担,此刻却无人理会。那冷嗖嗖的寒风使劲的刮着,将树梢上,屋檐上的铺盖的厚厚雪绒刮下了不少。渐渐掩盖了这满地的妆匣笼箱....... 马车轮子咕噜噜的滚动着。厚厚的猩猩毡将车厢隔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缝隙,可朱斐的呼痛声,还是时不时的传了出来。 朱斐那张妖孽的脸庞上此刻就像是打翻了颜料铺子,五颜六色,色彩缤纷。钟紫苑拿着棉球细心的给他破溃青紫的嘴角上了一些止血药后,忍不住怒气冲冲道:“你是不是傻呀!站在那里任他打,不还手也就罢了。居然还不知道避一避。这嘴角被打破了还是小事,要是连眼睛都被打瞎了可怎么得了。” 朱斐半眯着高高肿起的熊猫眼。摸着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嘴角,苦笑道:“算了,我暗中算计了太后,本就心中有愧。让他这么打一场,心中反倒是舒服了些。” 他忽然抿嘴一笑,慢慢附身靠近了她。因为靠的太近,他那双潋滟的凤眸几乎变成了可笑的斗鸡眼。钟紫苑被他笑得心中有些发毛,她带着几分戒备收回了手,努力往后斜着身子,与他拉开安全距离后。才警惕的说道:“有话快说,别在这装神弄鬼的。” 他眯着青肿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面色诡异的问道:“喂,你说你一没胸二没屁-股,长相嘛!顶多算是中上而已。快说说看,你究竟是怎么从叶梅苏手里勾走毅的?” 钟紫苑定定的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慢慢危险的眯起。他忽然心生警惕想要往后躲,她却飞快的伸出手指戳在了他面上的伤口处。 “哎呦!要破相了。”朱斐惊惧的捂着脸,痛叫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钟紫苑举着手指得意的笑道:“可惜我是女子不是君子,难道你没听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吗?” 朱斐悻悻的说道:“脾气这么坏,还喜欢动手欺负病人。真不知道小郭子还有毅,究竟是看上了你什么。” 钟紫苑收了顽心,微微叹口气道:“别说你了,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招惹上睿亲王的。对了......”她看着朱斐,一脸奇怪的问道:“方才为何你要默认是我的情郎,这种事不是应该交给承嗣来处理吗?” 朱斐闻言收起了戏谑,他沉默了半响后,说道:“这事你听我的,既然毅把怒火对准了我,就不要再把小郭子牵涉进来。反正我和你之间清清白白的,一切都是他的猜测,我要是不认他也没有实际证据。可是你和小郭子不同,有一大把的小辫子给他抓。”其中最大的一根辫子就是那柳府小姐柳玉蝉,不过这话朱斐只敢放在心里暗暗嘀咕而已。 钟紫苑脸一红,啐了他一口,道:“胡说什么呢!什么小辫子。我与承嗣皆是单身,男未婚,女未嫁,哪儿来的小辫子?” 朱斐嘿嘿干笑了两声,道:“你别管了,这事暂时就这么定了,反正我是绝不会害你的。” ...... 原本明亮的天色被厚重的云朵遮着,又渐渐昏暗了下来,寒意越发显得浓重。慈宁宫内却是一片温暖静寂,太后精神越发好了,她披散着长发,捧着一只紫金飞花暖手炉,站在窗户底下看着外面那银装素裹的美景静静出神。 郭皇后亲手捧了一盏热热的燕窝粥来,笑道:“太后想什么呢?身子才好些,仔细被那窗户底下漏出的风吹着,怕是又会闹头疼。” 太后笑了笑,离了窗户回到长塌上坐下后,叹道:“这些日子亏了钟院使日日针灸,按摩,头风症发作的倒是没那么频繁了。”顿了顿,她又无比欣慰的道:“只是我想着今儿是毅儿纳征的好日子,心中就甚是宽慰。只可惜这样的热闹我却不能亲眼瞧瞧,真觉得有些遗憾。” 郭皇后“噗嗤”一笑,道:“纳征有什么好瞧的,等到七天后大婚时才是真的热闹。到时睿亲王牵着他的王妃来给你磕头时,您再厚厚的赏赐一番,就什么遗憾都没了。就怕太后得了这小媳妇后,就不会再疼我这个大媳妇了。” “猴儿又贫嘴。”太后忍着笑意嗔道:“恰好我腹中有些饥饿,还不把燕窝粥端来。” 郭皇后哀哀叹道:“唉!大儿媳也只配伺候些汤汤水水,可见是不招人疼的。” 太后再也撑不住笑意,指着郭皇后笑着叫道:“快撕了她的嘴,我还没怎么着呢,她就满肚子的话等着我!” 太后身边的女官笑着凑趣道:“真是可怜见的,太后娘娘您就赏脸疼皇后娘娘一回呗!” 太后心情甚好,想了想,吩咐道:“去,把库房打开,把那尊蓝田暖玉雕的送子观音好好的端出来,送到皇后娘娘的坤宁宫去。” “是。”立刻有宫女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郭皇后一脸惊喜的盈盈下拜道:“儿臣谢太后赏赐!” 太后又持着郭皇后的手,拍了拍她白皙滑腻的手背,一脸温和的说道:“我知道你总觉得太子太孤单了,想要再给他生个皇弟或是皇妹。只可惜皇上朝政繁忙,去你那的时间又极少,所以总不能成。今天我就赐你这座极为珍贵的送子观音,这块蓝田暖玉来自海外,极为难得。它除了触手生温外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据说女子与它相处的久了有暖宫的奇效。这胞宫暖了自然就更加容易受孕。母后如今将它赐给你,就是希望你能为皇家多多开枝散叶,你看这份赏赐可好?” 太后一番话顿时让郭皇后喜笑颜开,她笑靥如花的道:“本来我只是瞧着太后的海洋之露眼馋的很,想要趁机讨一盆回坤宁宫去养着。没想到太后却赐予我如此珍奇之物,倒是让儿臣有些羞愧。” “你这猴儿,得了便宜还卖乖。区区一盆花可是能和我这蓝田暖玉相比的?”太后又扫了一眼原先摆放海洋之露的高几,有些遗憾的道:“那花终究是来自海外,还是对咱们这的气候不太适应,你瞧,如今只剩下两盆了,其余的几盆都已经枯萎殆尽,真是可惜了。” 郭皇后忙道:“要是太后喜欢,就让蜀王世子再去寻几盆回来就是了,不值什么的。” 太后呵呵一笑,道:“再说吧!毕竟这养花也讲究一个缘分。” 说话间,有太监进来禀报道:“睿亲王在宫外求见。” 太后看了铜壶滴漏一眼,蹙着眉尖疑惑道:“这个时辰他怎么会来?快让睿亲王进来......” 第一百六十章 震怒 朱毅浑身酒气,站在慈宁宫前暴躁的来回走动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满满全是戾气。此刻他满腹的不甘与懊恼,再加上大量酒精的刺激下,他就像是一只处于癫狂状态的野兽。不管是谁要是不开眼惹到他,他就会伸出利爪将人撕成碎片。 虽说这事最终是他自己摆了自己一道乌龙,可他光是凭空想像钟紫苑与朱斐之间可能会有的亲密无间,胸中那把妒火就会烧的他脑袋发晕,心口发痛。这种感觉如此陌生,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 尤其当他看到前一刻还围在朱斐脖颈间的狐皮围脖,下一刻却出现在钟紫苑的脖颈间时,他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没有伸手掐上她细嫩的脖颈。而钟紫苑望着他时眸中的戒备,厌烦,惊惧,更是如同一把无形的火,烧灭了他残存的最后一丝神智。他那一瞬如丧失了心智般冲回花厅,寻到正在喝酒的朱斐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暴揍。 从小到大,其实他和朱斐,郭承嗣也没少打架。可那时三人都是年少轻狂,打起架来谁也不肯让着谁,倒是彼此之间的感情是越打越好。可这次任他失控般的拳打脚踢,朱斐却罕见的没有还手。要不是花厅里其他的客人及时抱住了他,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趁着酒劲把朱斐活活打死。 当时把刘老太傅气的浑身发抖,老人家抖着胡须,扯着他的衣袖厉声喝道:“简直是不成体统,睿亲王喝了几杯水酒就敢大闹老夫的府邸。是准备要干什么?莫非是对皇上的赐婚感到不满吗?” 刘太傅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如同浆糊般混沌不堪的大脑。不错,还有他自己千方百计求来的赐婚。还有那个莫名其妙被他拉入局的刘府小姐。朱毅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团乱麻给牢牢束缚住了,想要解脱就只有靠自己去亲手劈开。 于是他仗着醉意丢下了满刘府瞠目结舌的客人,摇摇晃晃的爬上了马背,一路疾驰进了皇宫。好在这一路冷风吹着,让他被酒精妒意烧糊涂的大脑恢复了一丝清明。朱毅知道此事自己闹的太过荒谬,皇上要是知道了绝对不会轻饶,于是他跌跌撞撞的寻到了太后的慈宁宫。 就在朱毅等的不耐烦之际。慈宁宫的太监终于出来恭恭敬敬的请他进去。朱毅立刻一甩袖子,大步冲进了慈宁宫太后的寝殿。 他来到太后面前,硬邦邦的“噗通”一声跪倒。开始对着太后拼命磕头。太后被他突兀的莽撞举止给唬了一跳,忙一叠声的说道:“这是干什么,有话起来说。你们快把睿亲王扶起来。” 一旁的宫女们立刻一窝蜂围上来想要扶起朱毅,他却一梗脖子。摔脱了众人的手。喘着粗气耍赖道:“儿臣有事请太后做主,太后若是答应了,儿臣才能起来。” 太后闻到他身上有股浓重的酒气,又见他发髻凌乱,头上的金丝冠也歪了,身上的亲王服还被扯破了一个大口子,就知道他是喝多了在撒酒疯呢!太后忍不住皱了皱眉,详怒道:“你要是不起来说话。我可什么都不会答应。” 朱毅虽然醉意朦胧,却还是知道自己的要求太过荒唐。就算太后偏疼自己。只怕也不会轻易答应。他索性往地上一趴,借着酒劲口口声声道:“太后若是不答应,儿臣就不起来了。” 太后顿时哭笑不得,薄嗔道:“喝了几口黄汤就跑到我的宫里来耍赖,成何体统!真是越大越成孩子了。你能有多大的事呀,我答应你还不成嘛!地上凉,小心冻着膝盖,还不快点起来。” 慈宁宫里的宫女,女官们都没见过一向沉稳,温润,内敛的睿亲王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一个个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郭皇后也抿嘴笑道:“你们还看热闹,赶快把睿亲王扶起来,再去端碗醒酒汤来......” “不许起来,就让他跪着,真是不成体统的东西。”皇上朱显不等太监通报,就夹带着一身风雪大步闯了进来。他看向朱毅的双眼如寒星般,透着森森冷意。走到朱毅身边时,二话不说抬脚就狠狠踹了过去,他那一脚颇重,将毫无防备的朱毅直接踹翻在地。 无人敢直面朱显的怒火,满屋子的太监,宫女立刻纷纷跪倒在地。太后被唬的站了起来,她颤颤巍巍的扶着桌角。看看怒火中烧的朱显,又瞧瞧倒地不起的朱毅,惊疑不定的道:“这是做什么,怎么还动上手了,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郭皇后忙上前搀扶住太后,同样将不解的目光投向跪坐在地上的朱毅身上。 寝殿里本来就有一溜向着南边的朱漆菱花窗户,嵌的是晶莹剔透的薄水晶,外面的雪光透过那小块小块的水晶映射进来,显得极为通透明亮。 朱毅跪坐在地上,肩头的脚印那么明显。本该狼狈的他,偏偏又极为桀骜的高仰起头,通红的双眸里透着浓浓的挑衅,冷笑道:“刘老头的状告的倒是挺快,不过告状也没有用,他家的女儿我是不会娶的。还请皇上,太后收回旨意。” “什么?你说什么?”太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颤颤巍巍的拉着郭皇后的手,不可思议的道:“我没听错吧!今天不是他纳征的日子嘛!怎么又不娶了?” 郭皇后忙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太后勿要忧心,睿亲王明显是喝多了,在说醉话呢!当不得真。好好的一桩婚事怎么可能由着他如此儿戏,说不娶就不娶呢!” 谁知郭皇后话音刚落,朱毅就梗着脖子叫道:“皇后娘娘不用为我打马虎眼!我说了不娶那刘府的小姐,就绝对不会娶。皇上就算打死我也没用。” 朱毅的挑衅彻底激怒了朱显。他猛地揪住了朱毅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咬牙道:“那朕就打死你这个欺君罔上的东西。”话音未落,他就是一记重拳。将没有防备的朱毅打翻在地。 朱毅猝不及防,“砰”的一声重重的摔倒在地上。他“呸”的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而后咬牙纵身一扑,大力将朱显给扑到在地。瞬间,两人就你来我往,毫无章法的扭打做一团。 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简直看傻了眼,尤其是赵全,一颗心跳的又急又快。大冷天里,满头的汗珠子已经冒了出来。他跺着脚尖叫道:“还不把皇上,睿亲王给拉开!伤着谁。咱们都不用伺候了。” “不许,谁敢动,朕就治谁大不敬之罪。”朱显虽然被朱毅给压住了肩膀,他依然一字一顿的命令道。赵全脚下一滞。立刻乖乖的站住了。 见喝止住了赵全。他又看着涨红脸颊的朱毅,狞笑道:“朕很早之前就想亲手教训你一顿了。”说着话他肩膀往下一斜又顺势一抖,即刻脱离了朱毅的压制。 他又狠狠给了朱毅几拳后,引得太后还有宫女们连连惊叫。最后他一把抓住朱毅的手腕一扯一拧,顺势将他压制在地上。朱显的手肘紧紧压在朱毅的后脖颈处,一只膝盖跪抵在他的后腰处,这回任朱毅如何挣扎都被制的死死的,再无法逃脱朱显的掌控。 太后一个激灵。紧紧抓住了郭皇后的手腕。她欲开口阻止,郭皇后却沉默的对她摇摇头。太后只得揪住自己胸口的衣裳。两眼紧紧的瞅着地上,如生死仇敌般纠结做一团的俩兄弟。 朱显压制住朱毅,喘着粗气怒道:“你倒是出息了,还学会抗旨了。我问你,这婚事是不是你自己来求着朕和太后答应的?朕与太后可有强迫过你?听说你今日在刘府里为了争风吃醋还将蜀王世子给打了。你可是堂堂的睿亲王,居然在自己纳征的日子里跑到岳家与人争风吃醋,还动手打人。从古至今,还从来没有出过如此荒谬之事,皇家的脸面可真是给你丢尽了。” 正在如泥鳅般使劲挣扎的朱毅猛地一滞,这事说起来他可一点理都不占。他索性不动了,无赖般的狡辩道:“那刘小姐的确是我自己求来的,也怨不得别人。可那是因为我弄错了嘛!幸好现在只是纳征,还未到大婚的阶段,还有机会纠正错误。我只是想娶一位真正心仪的女子为妃,难道就不行吗?” “胡闹,简直是胡闹!那刘家小姐又何其无辜,要受到你这样的羞辱。”朱毅的执迷不悟让朱显越发恼恨。他丢开了朱毅,揉了揉自己发涨的脑袋,站起身断然道:“朕不许,你就收了心思,老老实实的去给刘太傅还有刘小姐道个歉。说是喝醉酒了做了糊涂事,七天之后老老实实给我大婚。” “对,对,就这样!刘太傅性子宽厚大度,会原谅你的。”太后在郭皇后的搀扶下来到朱毅身边,将他扶起后,一边心疼的擦拭着他破溃的嘴角,一边苦口婆心的劝慰道。 “我不去,七天之后也不会有大婚。”谁知朱毅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大有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架势。 眼见太后焦急,皇上震怒,朱毅偏偏又吃错了药般一根筋的犟到了低。郭皇后眼睛一转,微笑道:“睿亲王如此抗拒与刘小姐的婚事,不知究竟是看中了谁家的姑娘?” 朱毅嘴角一沉,干脆的摇头道:“我以前以为她就是刘小姐,今天才知道原来她不是。不过今天见她出现的刘府内院,想来她不是刘府的亲戚,也定是哪位官宦之家的小姐。” 朱显听了冷笑道:“还说你不是喝醉了撒泼,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你就敢闹了个天翻地覆?” 见朱毅眉头一皱,又想反驳,郭皇后忽而一笑,问道:“那她呢?睿亲王可明白她的心意?她可愿意嫁与你为妃?” 朱毅心中一虚,不敢去瞧郭皇后洞悉一切的黑漆眼眸,他只低着头倔强道:“我不管,既然我看上了她,她就得嫁给我。” 太后瞧着一脸倔强的朱毅,不由恍惚想起,上一次见到他这幅表情似乎还是很久以前,先帝还在世的时候。那时他只是个孩子,个头还没有马背高,却极为喜欢骑马。不过因为他年纪尚幼,先帝从不敢让他独自骑行,回回都是太监在前面牵着缰绳,或者是先帝亲自将他带在身前。 有一回他定要自己单独骑马,那时先帝不许,还详装生气。他就倔强的牵着缰绳,顶着烈日,一动不动的站在跑马场里。任那毒日头晒得他大汗淋漓,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就是不肯挪动一步。 最后还是先帝拗不过他,只得让他单独骑了一回。几圈跑下来,他满脸汗水却神采飞扬,踌躇满志的神气样子,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可惜在那一年的冬季,先帝就病倒了,日子一下子变得慌乱起来。她一心照顾先帝再也无暇去关注朱毅。再后来就是先帝病逝,朱显登基,稳定前朝,大封后宫,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等她逐渐适应了太后这个新身份,并且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朱毅身上时,却发现他也悄悄的变了。 他小小年纪就变得温润有礼,收敛内秀,进退有序。他不再倔强,不再执拗,亦不再神采飞扬。就连太后都摸不透他的心思,总觉得他的眼眸幽深沉寂,就像是一潭沉寂的死水。 今天再次从他的面上看到这种孩子气的执拗倔强,看到他眼底终于重新焕发出炙热的光彩,太后心中不由一软。她无限怜惜的道:“毅儿,不是我不想成全你。可听皇上话中的意思,那个女子心中分明有着别人。你在这里为了她抗旨不尊,可她那边说不定会避你如蛇蝎猛兽。你是堂堂睿亲王,皇上唯一的亲弟弟,世间有多少女子想要得到你的宠爱,你何必要受这样的委屈?” 朱毅慢慢捏起了拳头,布满血丝的眼眸中露出一丝挣扎,他极为痛苦的道:“世间女子虽多,可能打动我,让我想要纳为王妃的却只有她一个。” 太后忽然一笑,道:“毅儿既然认定了她,我就成全你这一回。其实除了正妃,你还可以纳两位侧妃。虽然侧妃没有正妃那么尊贵,可一样是有册封金印的,身份同样不容小觑。你看如何?” “太后。”朱显不赞同的看着她,提高嗓门叫道:“那怎么能成?刘太傅那里朕也无法交代。” 太后却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难得的强势道:“他是你的亲弟弟,只是想要一个女人而已,很为难吗?皇上要是不肯下这道旨意,那就由哀家来下好了,刘太傅那里也由哀家去交代。如何?” 郭皇后忙暗中拉了朱显一把,朱显心中愤愤不平,抓起一只茶盏狠狠砸在朱毅脚下,斩钉截铁道:“七日之后必须大婚,这期间如果你再敢胡闹,朕就赐三尺白绫给你那位心仪的女子。今天刘府的宾客不少,想来朕要找到她也不难。” “你!”朱毅心中大怒。 太后忙拉住了他,笑咪咪的道:“皇上已经答应让那女子为你侧妃了,还闹什么,还不快点谢恩!” “不敢!只求他别再气朕就好。”朱显一甩袖子,扬长而去。郭皇后忙对太后福了福,随后追了出去。 太后见朱毅挠挠后脑勺,还是一脸傻傻的模样。她不由笑道:“毅儿可是高兴傻了,都不会谢恩了!” 谁知朱毅却皱着眉,颓然道:“儿臣只怕她不会肯做这个侧妃。” 太后一愣,哑然失笑道:“毅儿呀毅儿,原来你也有栽在女人身上的时候!”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战事起 腊月二十三这天,不管是高官富户还是贫苦之家都要开始做过年的准。,打扫院子,清洗各种器具,拆洗被褥帘子,掸拂尘垢蛛网,疏通明渠暗沟。接着就是准备年货,有钱人家自然是鸡鸭鱼肉,绫罗绸缎,茶酒油酱,零嘴果子一应俱全。 就算是没钱的人家也会割上两斤平时舍不得吃的五花肉,买上一点白面,砍上一颗白菜,高高兴兴的包一顿饺子。 今年冬天,巨涌关的风雪格外的大,满山偏野,触目可及的都是一片刺目的白。就连那大树,土丘,房檐屋后都是白雪的世界。城门处的青瓦,灰墙,还有脱了红漆满是斑驳箭矢痕迹的木头城门也被冻的晶莹剔透。 巨涌关雄壮威严,也是一道非常的重要的城池关卡,它将中原富庶的大地与苍茫广阔的草原给彻底分隔开,所以历来这里也是兵家必争的要塞之地。 尽管已经挨近年边,北城门处依然人头攒动,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等着进关。他们中有百姓,有商人,有奴隶。有样貌普通的中原人士,也有身材魁梧,披头散发,戴着鼻环耳环的契丹人,总之是龙蛇混杂混乱不堪。他们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个个都是衣饰厚重,缩着脖颈笼着袖口,口里骂骂咧咧的,不耐烦的来回跺着双脚。 这天寒地冻的,谁也不想在这几乎可以冻掉鼻子的鬼地方多呆。可惜北城门口处设着木栅栏,有队士兵在仔仔细细的盘查着来往行人。所以这条队伍移动的速度堪称龟速。 在城门稍远处搭着一只草棚外面还蒙着厚厚的毡布,可以遮风避雪。棚子里有一位穿着头领服饰的汉子正翘着二郎腿,捧着一只茶壶有滋有味的喝着。他脚下还生着旺旺的火盆。手边还有一些瓜子,花生,橘子等吃食。 他一双犀利而贪婪的眼睛在人群中不停的扫来扫去。尤其是看到那些衣饰华贵的商人,或是脸蛋娇嫩,身材窈窕的女子,他总会下死力气狠狠的盯上几眼。 可惜今天天气太糟糕了,稍有姿色的美娇娘似乎都跟商量好似的。全都不见了踪影。他触目所极的不是胡子拉碴的粗衣莽汉,就是畏畏缩缩的附近乡民,这让他的心情有些郁闷。 他身边有一个军服上还打着布丁的年轻士兵。也警惕的盯着缓慢移动的人群,他皱了皱眉头,附身在那小头目的耳边说道:“头,这些天的契丹人似乎有些多了。” 小头目呲着黄牙嘿嘿一笑。又哧溜了一口茶水。道:“是呀!好多年都没有见到这样的大雪了。今年冬天,草原里除了雪还是雪。那些牧民赖以生存的羊群,马匹没有了草料就没有生机,听说草原里有好多游牧部落都被一些大部落给吞并了。所以有好些逃出来的契丹牧民就想进咱们巨涌关求一线生机。” 那年轻士兵有些担心的问道:“头,你说那些契丹人要是饿红了眼,会不会打咱们巨涌关的主意?” 小头目一翻白眼,道:“他们敢!自从二十年前,先帝亲率大军北征草原大漠。将那些契丹人打的一败涂地后!所有契丹人的大部落,包括契丹王族全都元气大伤。十个帐篷起码有七座是空的。那些年的牧草也长的格外茂盛。就因为下面掩埋了无数契丹人的白骨。 再后来又有英勇善战的柳云豹将军镇守咱们这几个重要关卡,他总是屡屡主动出击,势如破竹,将那些契丹人全都赶到了草原深处,根本连头都不敢露。如今已经是整整五年了,边关一点大的战事都没有,最多也就是每年冬天青黄不接的时候,那些饿红眼的契丹人像个蟊贼一样,骚扰一下关外那些没有军事力量驻扎的村落。而且从来都是抢完就跑,根本就不敢与咱们朝廷的兵马碰面。你说,他们敢打咱们巨涌关的主意吗?” 听他这么一说,那年轻士兵不由把腰板一挺,得意洋洋道:“那是!咱们巨涌关可有一万屯兵呢!兵强马壮的,谅他们也不敢来捋咱们的虎须。” 小头目已经没有心思与年轻士兵鬼扯,他的目光紧紧盯住了契丹人中的一个猎物。他伸手往前一指,对那年轻士兵道:“去把那个契丹人叫过来。” 被他指着的契丹人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满脸的络腮胡子,衣饰非常华贵。他头上戴着黑色镶着明珠的毡帽,身上披着一件毛茸茸的黑色皮裘,腰间挂着一柄镶满大块宝石的弯刀,十只手指上的黄金戒指多的可以晃花人的眼睛。 他身后有一溜长长的马队,每匹马背上都驮着大包大包的东西。还有十几个衣饰粗糙普通的,却同样魁梧有力的契丹大汉,跟在旁边照顾这些马匹。 那年轻的士兵得了命令,立刻快步跑到那个衣饰华贵的契丹人面前,倨傲的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那契丹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然后飞快垂下眼眸。他左手抚胸,微一弯腰,恭恭敬敬的说道:“在下,耶律贴烈。” 年轻士兵皱皱眉,嘀咕道:“什么野驴贴烈,这名字可真难听。”他提高了嗓门,指着一边的草棚不客气的说道:“好了,野驴贴烈,咱们队长要见你,你过去一趟。” 耶律贴烈咧着白牙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就像一只狡猾奸诈的草原之狼。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用异常流利的汉语道:“军爷,你确定你们队长要见我?” 年轻士兵不耐烦的道:“难道我还胡诌不成?别浪费时间了,小心惹咱们队长生气了,把你们全都当做细作给抓起来。” “你说谁是细作......”耶律贴烈还未说什么,他带来的这些契丹汉子却不干了。一个个凶神恶煞般怒瞪着那出言不逊的年轻士兵。 “你们想干什么,难道想闹事吗?”那年轻士兵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刀,一边声色俱厉的喝道。人群立刻骚乱起来。立刻其他的士兵关注到了,三三两两的开始警惕的往这边聚拢。 耶律贴烈面上一紧,立刻做手势压住了自己这边的骚动,然后陪着小心对那年轻士兵道:“他们都是粗人,不知道说话,还请军爷莫怪。”说着话,他从自己手指上捋下两枚金戒指。悄悄塞进了那个士兵的手中。 年轻士兵心中一喜,忙悄悄收了那两枚硕大的黄金戒指,然后对已经围拢过来的其他士兵挥挥手。大声吆喝道:“误会,误会,都散了吧!”见他发了话,那些士兵也就渐渐散去。 他则带着耶律贴烈来到了草棚里见那小头目。那小头目也不急着和耶律贴烈说话。而是对那年轻士兵摊开手掌。翻着白眼道:“拿来!” 年轻士兵面上一滞,悻悻的从怀中掏出其中一枚戒指放进他的掌中。小头目掂了掂戒指的分量,又放在嘴边用力一咬,确定是真正的黄金后。他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将那枚戒指收入怀中。耶律贴烈面带笑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眼底却流露出越发浓重的讥讽和寒意。 小头目收好了戒指后,又将那个年轻士兵给打发走了。这才上下打量了耶律贴烈一番,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小子出手还挺大方的嘛!说。你那马队里都运些什么货物,可有违禁品?” 耶律贴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用流利的汉语道:“军爷,我是老实的买卖人,可不敢运送什么违禁品。那里面都是一些兽皮,虎骨,鹿茸,药材之类的。想要到关内换一批盐巴,铁锅还有棉布。” 还没等耶律贴烈说完,小头目便噗嗤一笑,道:“行了,你小子不错,看来走这一趟能赚不少。不过按照规矩,你这些包袱都要全部打开,给我的手下一一查看才行。” “全部打开?”耶律贴烈目露难色,道:“军爷,不是我不想配合,可我这批货还挺多的,要是全部打开,一一检查的话起码得大半个时辰,那不是瞎耽误工夫嘛!”他边说,边把手上的金戒指全部都捋了下来,起码有五六只,全都摆在那个小头目面前,然后陪着笑脸道:“军爷,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算了。” 那小头目贪婪的目光在那堆金戒指上扫过,然后牢牢盯在了他腰间奢华的弯刀上。也怪那柄弯刀太显眼了些,刀鞘上镶嵌的红宝石起码有鹅卵石那么大,还有一圈黄金打造的奇怪花纹,被那皑皑白雪映衬着格外耀眼夺目。 小头目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厚颜道:“算了,看你也是老实做生意的。你把这柄弯刀留下,就可以带着你的货物和人马进去了。” 耶律贴烈盯着那个小头目,目光阴沉森然。忽而哈哈一笑,道:“军爷真是好眼力,这把弯刀可是我家族留下的信物,珍贵无比。就算是千两黄金摆在面前,我都舍不得卖它。” 耶律贴烈一番话说的那个小头目心中贪欲越盛,他不耐道:“啰嗦什么,东西留下,你带着你的人快些走吧!” 耶律贴烈慢慢解下了腰中的弯刀,一脸神秘的道:“军爷想要这把弯刀没有问题,可是这弯刀乃族中传下的宝物,自然有它奇特之处。不如让我指给军爷看......” “一把刀能有什么神奇之处?”小头目听了他的话,越发兴致勃勃。他伸长了脖子,贪婪的目光紧紧的盯在那柄弯刀上,却没有看见耶律贴烈嘴角诡异的冷笑。 耶律贴烈一把抓住刀柄,慢慢将那柄寒光四溢,锋利无比的刀身扯了出来,道:“军爷请看,这柄弯刀的奇处在于,只要出鞘,必将......见血。” 血字还含在他的嘴里未完全吐出,弯刀已经完全出鞘成了收割性命的死神镰刀,就听“咔嚓”一声,那个小头目的大好头颅已经冲天飞起,颈腔子里喷出的鲜血溅了耶律贴烈一身。半响后,那具没了头颅只剩下身躯的尸体才抽搐着,不甘的颓然倒下。 “啊!杀人了......” 静默片刻后,北城门处陷入了一片混乱。惊慌失措的百姓开始四处奔跑逃窜,意图远离这些高悬在头顶随时收割性命的屠刀。 耶律贴烈带来的十几个契丹人纷纷抽出藏在马腹下的兵器,如闯入羊群的豺狼,见人就杀,地上很快就倒下了无数具尸体。 因为长时间没有战事,守在北城门的士兵只有一个小分队,加上民壮才二十几个人而已。为头的又被耶律贴烈给杀了,剩下的普通士兵谁也指挥不了谁。他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很快就一败涂地,北城门瞬间就被契丹人给占领。 耶律贴烈满脸热乎乎的鲜血,举着寒光四溢的弯刀,用契丹语嚎叫道:“儿郎们,我们受够了没有粮食,没有女人,像狗一样被四处驱赶的凄惶日子。我们是最好的战士。我们要战斗,我们要掠夺。在这巨涌关里有大批的粮食,珍宝,还有细皮嫩肉的汉人女子在等着你们......” “嗷,嗷,嗷......”契丹人举着武器发出兴-奋的嚎叫。 耶律贴烈反而静默了下来,他极目远眺着,直到看见远处一片雪白的地平线上突然冒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黑点越来越大,马蹄声也渐渐变得清晰,最后就像疾风暴雨般密集,由远往近向着巨涌关而来。苍茫寂静的大地似乎也跟着开始一起颤抖,哀鸣。 远处有百姓见了,不由绝望的跪倒在地,凄然呼唤道:“苍天呀!凶神又来了,边关再不得平静了!” ....... 腊月二十八把面发,打馍蒸糕,贴花花。这天还是钦天监选出来最近的好日子,是睿亲王大婚之日。朱毅被关在慈宁宫七天,直到大婚这天才被打扮一新,胸口还挂上了一朵可笑的大红花后,被踢出了皇宫。 好在就算他不在,婚礼的一切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从睿亲王府到太傅府这一条路上几乎被红色给淹没了,处处张灯结彩好不喜庆。 朱毅穿着新郎礼服,骑着高头大马,面色呆滞的走在最前方。身后除了抬着轿子,敲敲打打锣鼓喧天的队伍外,还簇拥着一堆同样穿红着绿满脸喜气,名为接亲,实为监督的大内侍卫。 道路的两旁簇拥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还有无数辆摘去了族徽的马车,里面坐着大多都是各府里的小姐。她们锥帽遮面,用哀戚的目光注视着红光满面的睿亲王(当然,那红光是太后强行给他打上的胭脂)。活像他不是去娶媳妇,而是准备上刑场。毕竟长安城里黄金单身汉不多,娶一个就少一个了! 朱毅如提线木偶般艰难往前走着,他脑子里依然很乱,很想纵马逃跑。可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就没有他逃跑的余地。 就在这时,迎面来了一匹快马。马上的骑士穿着一身蓝色粗棉军装,满脸风霜,一路疾声厉喝道:“边关急报,快快闪开!边关急报,快快闪开!” 路人闻听纷纷散开,生怕阻挡了这位边关战士的路!睿亲王眼睛一亮,忙往四周询问道:“边关久无战事,他这样一路疾奔,究竟发生了何事?” 有人呵呵笑道:“王爷,边关的事自然有朝廷的诸位大人,还有皇上去操心。您今天的任务就是好好完成这场大婚。” 朱毅悻悻道:“问问而已,至于看这么紧吗?本王今天是大婚,不是上刑场。” 其中一个侍卫见他面有怒容,只得拿出哀兵政策,道:“今天临出宫前,皇上可是下了死命令,您今天的大婚要是出了什么乱子,皇上可就要咱们提头去见。王爷,还请您心疼心疼咱们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等待 刘玉清穿着那件美轮美奂的大红嫁衣安静的端坐在妆台前,一位年近六旬,却面容圆润慈祥,依然满头青丝的婆婆,拿着一把玉梳一下一下的为她梳理着那头长可遮臀的乌发。玉梳从发根缓缓滑到发尾,直到那如瀑布般的乌黑发丝变得顺滑无比。 婆婆一边梳,嘴里还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四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五梳梳到尾,比翼又双飞。六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吉祥话说完满头青丝也已经梳顺,婆婆不但吉祥话说的好,手也极为巧,看着就知道是做惯了好命婆的。她为刘玉清梳了一个精致的凌云髻,为她戴上一整套宫里赏下的赤金红宝石首饰。这才笑道:“老身做了这么多年的好命婆,见过的新嫁娘无数。像睿亲王妃这样美貌又有福气的可真不多。那睿亲王又是器宇轩昂,人中龙凤。王妃嫁过去必定会夫妻恩爱,三年抱两。” 刘玉清一直愣愣的注视着铜镜中那个妆容精致却倍感陌生的女子,对于婆婆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婆婆面上不由露出一丝尴尬,她这几句话虽然都是客套话,可十个新嫁娘九个半都爱听。像这位这样木头般一点反应都没有的,还真是不多。 一旁的刘夫人见状,忙给婆婆递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笑道:“承您吉言!”婆婆接了荷包这才满意的笑了。她又说了几句吉祥话后。便行礼退了下去。 一位穿着红石榴裙,杏眼桃腮,样貌比叶梅苏也不遑多让的美貌丫鬟。端着一只海棠形填漆小茶盘轻盈的走了过来。 刘夫人从茶盘里接过一碗热乎乎的银耳桂圆红枣汤,慈爱的说道:“玉清,吃点吧!今天还有好一场折腾呢!不吃点东西是熬不过去的。” 刘玉清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不想吃。” “不吃东西怎么行?”刘夫人急道。 那个美貌丫鬟见状,快言快语的说道:“夫人,瞧王妃的模样实在是没有胃口。不如婢子等会包上几块点心藏在身上,等王妃饿了就给她垫垫肚子。” 刘夫人放下碗。无奈的道:“行吧!去包几块桂花糕,是王妃爱吃的。”她又瞥了那个丫鬟一眼,道:“你也给自己包几块点心。这一天你要伺候王妃,也没得时间吃东西。” “是。”美貌丫鬟笑嘻嘻的行了礼,退了下去。 刘玉清看着她妖娆的背影,疑惑道:“怎么是她陪我嫁进王府?彩霞。明月呢?” 刘夫人笑道:“她叫抱琴。一家子原是在庄子上做活的,前几天才进的府,难怪你不认识。我见她手脚勤快,人也机灵,又是知根知底的,就让她和彩霞明月一起陪你嫁过去。”顿了顿,刘夫人又艰难的道:“彩霞明月自幼就伺候你,对你也是忠心耿耿。自然是让她们为主伺候着。至于这个抱琴,先收在内院里好好调教。什么时候放她出来伺候,你就自己看着办。反正她全家的卖身契在母亲这好好收着,你只管放心用她就是。” 刘玉清冰雪聪明,瞬间就明白了刘夫人暗地里准备抱琴的用途,她不由眼神一黯自嘲道:“原来我已经落入如此悲惨的境地!” 刘夫人忙呵斥道:“胡说,你今天可是嫁入皇家做睿亲王正妃的,这长安城里不知有多少女子在暗中羡慕着你,恨不得以身代之,何来悲惨?真是不会说话。” 刘玉清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她无意识的把玩着妆台上的玉梳,转移了话题:“母亲,紫苑妹妹可来了?” 提到钟紫苑,刘夫人就是满腹的火气,她没好气的道:“要不是她,纳征那日还闹不出这场笑话,她还敢来?” 刘玉清微微一叹,道:“母亲错了,只怕不是她,我也成不了睿亲王妃。其实母亲不该千方百计瞒着我的,如果我或者是睿亲王早些知道真相,说不定这场婚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也闹不出这场笑话。”最开始刘玉清也怨过钟紫苑,可是静下心来细想,其中的关窍就不难想通。如今再提起钟紫苑,她心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刘夫人却不这么想,她忍不住刻薄道:“就凭她那罪臣之女的身份,还想成为睿亲王妃?只怕是做白日梦。以后她就算是有幸进了睿亲王府,顶多是个侍妾,连侧妃都捞不上,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这男人本来就是贱皮子。得不到的就是天上的明月。真得到了,也就是渠沟里的烂泥。玉清,你这孩子就是太心软了,听她叫上几声姐姐,就真把她当成了亲妹妹。须知人心隔着肚皮,你瞧着她表面上与你亲亲热热,其实心中还指不定怎么算计你呢!” 刘玉清下意识的反驳道:“母亲错了,紫苑妹妹才没有委身睿亲王的打算。她是不会与我争的,也不会害我。” 刘夫人不信道:“你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她是如何想的?” 刘玉清一滞,她不敢将钟紫苑和郭承嗣的事说出来,毕竟郭承嗣身上还有婚约,怕刘夫人知道后会对钟紫苑越发鄙薄轻贱。她只跺着脚娇嗔道:“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行了,行了,我的小祖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成了吧!”刘夫人无法,只得投降道。 母女俩言语间,外面突然想起了整天的鞭炮声,有丫鬟喜滋滋的进来禀报道:“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府门外,等着来接新娘子呢!” “母亲!”钟紫苑顿时慌了,看向刘夫人的眼眸中全是不舍。惶恐,还有依赖。 刘夫人眼眸也瞬间湿润了,她总觉得还有无数个不放心。心中还有千言万语要交代,可没有足够的时间了。最终千言万语还是依依不舍的化作一句:“玉清,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去走了!” 刘玉清拼命的点头,哽咽道:“我知道,母亲放心吧!” 在喜娘的催促下,刘玉清终于拜别双亲,盖上了红盖头。由大哥背着出了太傅府,坐进了喜轿中。一路上,她耳边的鞭炮声。锣鼓声,欢呼声不断,喜轿不断的颠簸着,意味着她将走向另一个新的人生。 ...... 钟紫苑今天一大早就在自家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去太傅府。她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她怕会面对刘玉清幽怨责怪的眼神,更怕朱毅那个混蛋再出什么幺蛾子。她已经毁了刘玉清的纳征之礼,可不想连她的大婚也一起毁了。 不过临近中午的时候雪姬特意上门,送来了一个好消息。大约是见太后这段时间心情不错,身体也几乎痊愈,加上今天又是朱毅大婚的日子,皇上一高兴,居然大手一挥恩准钟瑾川出宫了。 钟紫苑大喜。立刻带着豆蔻,让福伯赶了马车来到了宫门外。谁知等了几个时辰以后。天色已近黄昏,她没有等到钟瑾川,却等来了骑着卷毛乌稚马,身上还穿着奢华世子服饰的郭承嗣。与郭承嗣并肩同行的,还有其他几位掌了兵马大权的朝廷勋贵和高阶武官。 只不过那些勋贵,武官大多都上了年纪,不是一把胡子就是挺着肚子。郭承嗣夹在中间显得格外帅气惹眼,也格外神采奕奕。 郭承嗣见到钟家的马车显然也感到很意外,他丢下其他人,独自纵马上前,诧异的对掀开帘子露出一张俏脸的钟紫苑道:“你在这干嘛?” “雪姬说我父亲今天可以出宫了,我在这里等他。”钟紫苑笑吟吟的回答道。 “钟院使今天会出宫?我怎么没有得到消息。”郭承嗣摸着下巴惊诧的自语道。随即他又苦笑道:“这个小子,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钟紫苑上下打量了郭承嗣几眼,忍不住反问道:“看你穿的这么正式,是不是要去参加睿亲王的大婚?” “本来是的。”郭承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谁知刚刚才接了新娘子进了睿亲王府,还未看他们拜堂,就得了皇上的口谕,让咱们几个带兵的进宫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钟紫苑心中涌起一丝不安,她眉头微微一皱,困惑道:“会有何要事,居然这么急,连等大婚过后都不成?” 郭承嗣轻轻一笑,道:“找我们还能有什么事、必定是边关有战事发生。听说今天巨涌关八百里加急送了战报过来,看来是契丹人又在蠢蠢欲动了。” “战事?契丹人?这些会和你有关系吗?”钟紫苑吃了一惊,忙追着问道。 郭承嗣拉紧手中的缰绳,傲然一笑,道:“难道你忘了?我如今可是堂堂二品武显将军。那些昔日曾经跟随先帝出征的将军们,如今大多已经老迈。正是轮到我们这些儿郎们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时候了。怎么可能和我没有关系!” “你要出征?”钟紫苑捂着嘴惊叫道。 钟紫苑上辈子生活在一个和平年代,虽然她在医科大学里也受过白求恩精神的教育,可在现实生活中,她只会在新闻里偶尔关注一下记者们所报道的其他国家的战事,为那些在战争阴影笼罩下,普通民众的悲惨生活发出几声唏嘘。可她总感觉战争离自己的生活还是很远很远,与她几乎是不相干的一件事。 到了这个时代,她又生活在繁华奢靡,远离战火的长安城,同样没有体会过战争的可怖。如今猛然听到芳心暗许托付了终身之人,居然和战争扯上了关系。瞬间她上辈子在电视,电脑里看见的,关于战争那血腥恐怖的场景,全都在她脑海中出现了,此刻她心中的惊惧可想而知。 郭承嗣见她吓得脸都白了,忙安慰道:“这些都是我和诸位将军的猜测,还未经过证实,你用不着害怕。再说了,出不出征的,我说了也不算。那还得诸位大臣商议,皇上下旨才行。” 钟紫苑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嗔怪道:“拜托你,没经过证实的事,别拿出来吓人好不好!”郭承嗣摸摸鼻子嘿嘿地讪笑几声。 其余那些人等的不赖烦了,开始大声吆喝起来。郭承嗣对他们挥挥手,然后小声跟钟紫苑道了别,才纵马去追赶他们。 福伯如今也明白自家小姐和这位郭世子的亲密关系,忍不住笑呵呵的对豆蔻道:“这位郭大人外面瞧着傲气十足,没想到在咱们家小姐面前跟绵羊似的。想必以后就算是成了亲,那也是打不还口,骂不还嘴的主。” 豆蔻“噗嗤”一笑,道:“我瞧着也是!” 钟紫苑面上一红,嗔道:“少混说!还不瞪大眼睛仔细瞧着,别等老爷走过去了还没看见。” 渐渐的,夕阳西下,又是一个寒冷漆黑的夜晚降临了。夜色下的宫城,依然巍峨而绵延。各宫里挂起的灯笼就像是无数点缀其中的明珠,闪亮而遥远,触手难及。这里美丽奢华高贵,同时又庄严肃穆。 整整四个时辰过去了,马车里燃着的火盆渐渐熄灭,原本温暖的车厢内开始慢慢变得寒冷如同冰窖。豆蔻忙找了备用的羽纱披风给钟紫苑裹上,自己则跺着脚搓着冰冷的双手,疑惑道:“这天都黑透了,老爷怎么还没有出来,不会是雪姬弄错了日子吧!” 钟紫苑一双明亮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紧紧盯着宫门口,她担心的说道:“若只是弄错了日子倒还罢了,我只怕会出了别的意外。” ...... 与此同时,与她一样感到寒冷的,还有刘玉清。刘玉清虽然身披嫁衣,盖着大红盖头,端坐在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的新房中。可她的一颗心却像被泡进了冰水里。一种几乎冷到麻痹的感觉,由内而外,渐渐席卷了她的全身。 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所以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用耳朵去听。可是不管她如何竖起耳朵,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她什么都听不见,四周居然死一般的寂静。 原本经过了热热闹闹的拜堂后,她便被送入了洞房。谁知在随后的二个时辰里,整个王府却没有一个人来理会她们主仆几个。 本来有彩霞,明月,抱琴,三人陪着她说话,倒也不觉得难捱。后来见时辰越来越晚,彩霞就有些不安了,于是她提出到前院去看看。 刘玉清本就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她略一思寻便点头同意了。谁知转眼就过去了半个时辰,彩霞却一直没有回来。刘玉清担心彩霞因为天黑迷了路,于是又打发明月和抱琴一起出去找找。 一转眼,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不但彩霞没有回来,就连明月,抱琴也不见了踪影。刘玉清蒙着盖头独自呆在新房里,脑海里不由自主的闪过无数古怪念头,心中越发感到惶恐不安。(。) 第一百六十三章 请战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鎏金兽面双耳大鼎里燃着的细银丝炭散发着幽暗的红光,高几上的海洋之露静静的吐露着幽然的芬芳。 朱显紧蹙着眉峰,面色沉重的看着书案上的这封从巨涌关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虽然他已经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三遍,还是感到触目惊心,非常愤怒。 赵全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恭敬道:“皇上,该服万寿丹了。” “嗯。”朱显答应了一声。他终于收回视线,随手从宫女奉上的大红锦盒里取出一丸散发着异香的丹药放进嘴里。赵全立刻奉上盛着清水的白玉莲花碗,朱显端起一饮而尽。服下丹药后,朱显擦擦嘴,不耐的挥挥手,道:“退下吧!” “是!”赵全带着宫女一起悄然退了下去。 朱显点点桌上的战报,怒道:“不是说契丹人早就被打的缩在北地不敢冒头吗?巨涌关出现的这十万契丹骑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柳尚书,难道你不打算好好跟朕解释一下吗?” 柳云龙见朱显震怒,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跪倒在地,回禀道:“自从二十年前先帝御驾亲征打得契丹人节节败退后,当时契丹族首领耶律野卓可汗向先帝递交了降书。在这些年里,这位耶律野卓可汗也一直安安分分没出什么异心。只是当年他那一母同胞的弟弟耶律大吉一直对他投降朝廷感到不满,便率领一干亲信叛离了耶律野卓。并且另起门户自封为天亁可汗。 随后的十多年里。这位伪可汗没有闲着,一直试图联合草原上那些弱小的游牧民族,如柔然。回纥,羌族等,想要赶走耶律野卓夺得霸权。所以那段时间草原依然不得平静,因为年年互相厮杀,契丹人也是人口锐减。 直到五年前,那位伪可汗耶律大吉受了箭伤不治身亡后,他留下的人马被他的儿子所继承。草原上才算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朱显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的敲击着,沉默片刻后,他出声询问道:“依你之见。巨涌关出现的这十万契丹骑兵是耶律野卓的人马?还是那个伪可汗留下的人马?或者是他们早就在我们没有注意的时候,已经合二为一了。”说到这里,他暗沉的眸子里迸出阴冷的寒芒。 柳云豹思索片刻后,坦然说到:“关于这十万契丹骑兵的来历。微臣的确暂时没有头绪。只不过微臣在回长安城之前。还派探子打听过。说是耶律野卓如今年近七旬,越发没了以前的雄心壮志。对那位弟弟留下的侄儿起了怜悯之心,想要用亲情把他收回旗下,却一直没有成功。” 朱显冷哼一声,讥讽道:“什么起了怜悯之心,多半是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想要趁机不费一兵一卒就收了别人辛辛苦苦攒下的兵马,壮大自己的实力才是真的。” 柳云豹一拱手。恭维道:“皇上英明,此言有理。” 朱显头疼的挥挥手。无奈道:“目前耶律野卓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弄清楚那神出鬼没的十万契丹骑兵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如一道风般破了巨涌关,在城内一阵烧杀掳掠。城内的百姓富户皆是损失惨重,囤积的五千石军粮也被洗劫一空。就连躲在衙门里的知府都被他们揪出来给五马分尸了。因为事发突然,只有总兵杨元仪在一干亲兵的护卫下,拼死逃了出来。也是他躲在距离巨涌关最近的大胜关里,给朕发来了这封战报。” 一直静静倾听的郭承嗣忍不住询问道:“现在巨涌关如何了?难道就任由它落入了契丹人手中不成?” 跟着先帝征战过无数沙场的长兴候明克刚,抚着下颌的白须,开口道:“武显将军到底年轻,不知道那些契丹人的底细。他们长期在马背上生活,就算是长途奔波时,也能够饿了在马上吃,困了在马上睡,几天几夜不下马都不成问题。所以他们偷袭城池时,就像一道疾风刮过,往往让那些守城将士猝不及防。可要是让他们下了马背来镇守城池,那他们就如被拔了牙的老虎,没了头狼的狼群,一触即溃,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所以他们就算是洗劫了巨涌关,只怕也不敢多做停留。” “不错,明侯爷不愧是跟随先帝多年的老人,见多识广。”朱显赞赏道:“战报里提到,那十万契丹士兵如同鬼魅般,抢了就走,一刻都没有多做停留。”说到这里,朱显越发愤恨:“他们这一抢一跑不要紧,却给朕留下了十万没有一颗粮食的饥民,如今都眼巴巴等着朝廷拨出粮食前去赈济,真是可恼呀!” 柳云豹,明克刚还有一干老臣都是默然不语。只有郭承嗣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一抱拳,道:“不错,眼看马上就是除夕了,想必巨涌关的十万百姓都在眼巴巴的等着朝廷拨出粮食赈济,这是稳定边关人心的大事,依微臣愚见,应早不应迟。” 柳云豹苦笑一声,道:“武显将军一心为民,老夫佩服。可有很多内情你并不知道。这几年草原内旱情不断,今年的冬天又异常寒冷,冻死饿死了大批牛羊,他们的粮食根本无法自给。想必也是这个原因,才会让这些契丹人纠集起来铤而走险,冒着惹怒朝廷的风险抢这一遭。 可巨涌关内的军粮只有五千石而已,加上民间储藏的粮食也不会超过五万石。这些粮食对十万契丹人来说并不足以支撑他们熬过严冬。老夫担心,咱们刚把赈济的粮食运过去,那十万契丹骑兵又会出现,将巨涌关当成聚宝盆予取予求。” 郭承嗣脖子一梗,傲然道:“难道就他们有十万骑兵,咱们没有兵马不成?二十年前。先帝爷带着诸位老将军既然能打的那些契丹人闻风丧胆,节节败退。二十年后,咱们依然可以缴了那些契丹人的老巢将他们赶回草原深处。” 明克刚闻言双目一瞪。厉声道:“不错,咱们可以打退他们一次,就能打退他们两次,三次。皇上,老夫愿意重掌兵马,将那些契丹人打回老家。” 郭承嗣一抱拳,也积极请命道:“不错。臣也愿意在老侯爷麾下听命。” 朱显头疼的揉着额角,挥挥手道:“行了,容朕再好好想想。你们先退下去吧!” “是。”御书房内众人不敢再继续打扰,一起行礼退了下去。 才出了御书房的院子,就见姚女官披着斗篷提着灯笼正在翘首以盼,见到郭承嗣出来。忙笑吟吟的上前行礼道:“见过世子爷。咱们皇后娘娘有请。” “姐姐找我?”郭承嗣停下脚步,略颔首对众人道别后,便跟在姚女官身后,趁着夜色朝着坤宁宫方向而去。 走了没多久,就见到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一顶梅红色缀着金黄流苏,绣着百花图案的奢华软轿慢慢走了过来。这一看就知道是宫里某位受宠的妃子准备去伺候皇上。郭承嗣毕竟是外男,不方便与宫嫔见面,他只得侧面而立避到一旁。 那软轿经过他身边时。一个清亮的声音传了出来:“等等,站在廊下的可是郭世子。” 姚女官忙行了一礼。道:“见过月美人,正是郭世子。咱们皇后娘娘找他说话呢!” “落轿。”月美人清脆的声音在这雪夜中显得格外清冽,动听。 轿子刚刚落地,宫女立即掀开轿帘。月美人裹着一件雪白的狐裘,笑吟吟的从轿子里走了出来。她优雅的走到郭承嗣面前,略福了福,笑道:“自从长公主别苑初遇后,我就一直想对郭世子说声谢谢。没想到直到今日才有这样的机会。” 郭承嗣眼神一闪,忙回了一礼,道:“月美人客气了,那只是一件小事而已,美人不用记在心上。” 月美人乌黑如宝石的眸子里似乎燃烧着两簇火焰,她略勾了勾唇,道:“对郭世子来说可能只是小事一桩,对我来说却如同雪中送炭。大恩不言谢,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一定会好好报答郭世子。”她又淡淡扫了一眼提着灯笼静默不语的姚女官,然后对着郭承嗣福了福,转身轻移莲步上了软轿。 伺候在侧的宫女放下轿帘,脆声道:“起轿!”大力太监立刻重新抬起软轿颤颤巍巍的往御书房方向而去。 月美人这趟停的突兀,走的也突兀,仿佛真是为了道谢而道谢。郭承嗣有些莫名其妙,待月美人走后,倒是姚女官为他解了惑。 原来月美人自入宫后,有好几次暗里帮着郭皇后与淑妃做对。郭皇后虽然得了她的帮助,却对她的行为感到不解。毕竟她与淑妃才是骨肉至亲,按理来说也该是自家人帮着自家人才对。所以郭皇后明面上对月美人颇为照顾,暗地里却没有对她打消过疑虑,更加别说将她倚为心腹了。 姚女官猜测,月美人方才那几句话,即向郭承嗣表达了谢意,也存有暗暗向郭皇后表达忠心的意思。 郭承嗣不屑的一撇嘴,道:“宫里的女人难道有什么话都不能直说吗?这样猜来猜去的,也不嫌累得慌。” 姚女官轻笑道:“世子爷自然是喜欢快意江湖,一笑泯恩仇。可咱们不行,谁让这宫里的女人多呢!每天不多绕几次弯弯肠子,为了一两句话,翻来覆去费尽心思的猜测着,这漫长的日子该怎么打发呀!”郭承嗣一滞,竟然有种似乎很有道理的错觉。 好在皇后的坤宁宫离御书房很近,没走多久也就到了。 “承嗣舅舅!”早就守候在寝殿里的太子,见到郭承嗣立刻高兴的像小老虎般扑了过来。郭承嗣笑着顺势举起他,将他小小的身子,高高抛起,然后又稳稳的接住。太子咯咯咯的大声笑着,这是他最喜欢的游戏,可惜除了郭承嗣没人敢跟他这么玩。 这么来回抛了几回后,郭承嗣才放下了他。太子意犹未尽,拉着郭承嗣的袖子扭股糖般的撒娇道:“承嗣舅舅,厚儿还要,厚儿还要。” “厚儿还要?厚儿还要什么,是要这个吗?”郭承嗣作势去哈他的腋下,太子怕痒,即刻笑着撒腿就往姚女官身后躲。一大一小顿时笑着滚做一团。郭皇后只得无奈的笑着摇头。 待他们笑闹了一会后,郭皇后怕太子夜间玩的太过激动会走了困,还是让姚女官强行把他给抱走了。 太子走后,寝殿里立刻寂静了下来,偌大的寝殿中似乎只有那铜滴漏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郭承嗣忽然对先前姚女官半开玩笑时所说的,关于宫里女子的话有了一丝顿悟,他不由细细打量着已经陪伴朱显十年有余的郭皇后。 她的脸依然粉润腻滑,一把乌丝笔直而顺滑。可是在她精致的妆容下,他还是在她的眉梢眼角间瞧见了被岁月细细碾上的痕迹。仿佛放久了的上好丝绸,颜色依在,却失去了最动人的耀眼光泽。 郭皇后诧异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承嗣,你在看什么呢?” 郭承嗣微微一笑,道:“我在看姐姐,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依然是风华绝代,光彩照人。” 郭皇后先是一愣,而后轻笑道:“臭小子,今天吃蜜糖了,嘴怎么这么甜。”她喜滋滋的抚了抚自己的脸,道:“母亲上次送了几盒桃花养颜丸来,我吃着也觉得甚好,不管是气色还是皮肤都比以前好了不少。” 郭承嗣闻言,面上不由露出一抹得意,他与有荣焉的笑道:“那是自然,这桃花养颜丸如今可是风靡长安城的养颜圣品,听说就算是在江南那样的富庶之地,它也一样受到所有女子的追捧。” 郭皇后诧异的看着笑容满面的他,道:“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对女子的养颜用品这么上心了?” 郭承嗣笑容立即一敛,他轻咳了一声,道:“不知姐姐漏夜叫我前来,有何要事?” 他这话题转的有些生硬,郭皇后怀疑的紧盯了他几眼,才缓缓道:“我听说今日巨涌关送了战报来,说是契丹人又开始生事了?” “不错。”郭承嗣坦然道:“今日皇上临时宣召咱们几个进宫,就是为了商议此事。” 郭皇后蹙紧了眉峰,她无意识的转动着手腕上圆润的羊脂玉镯子,启唇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郭承嗣豪迈一笑,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边关重启战事,我身为武显将军自然是责无旁贷请命出征了。不过以我资历只怕做不了大将,不过就算是做个先锋官,也是好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团圆 殿内温暖如春,郭承嗣手边的高几上奉养着一盆裹着红纸的凌波仙子。枝叶翠绿秀美,花朵洁白无暇,花中嵌着的如金黄的花蕾,被那暖气一熏,素雅淡薄的凌波仙子也散发出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 郭承嗣刚毅明朗的脸,在凌波仙子的映衬下多了几分柔和。他慷慨激昂的话语似乎还在殿中回荡,郭皇后却恍惚记起了许多往年的旧事。最多的,却是他如太子一般大时,满府里调皮撒野,闯祸后便央着自己收拾残局的情形。 时光飞逝,往日只知道闯祸的莽撞少年,如今却成了顶天立地,一心为国为民的汉子,郭皇后心中倍觉百感交集,不禁感慨道:“承嗣,你可知咱们镇国公府今后的荣耀全系在你一人身上。” 郭承嗣胸中一热,似有一股热血在剧烈的翻腾着,漆黑的眸中亮晶晶的,闪烁着踌躇满志的光芒。他用力握着拳头,坚定无比的道:“姐姐放心,这次边关重启战事,我定冲锋在前,绝不会辱了咱们镇国公府的门楣。” “不。”郭皇后怡然而笑,缓缓道:“姐姐的意思,是你只需做个押粮官即可,那些冲锋陷阵的危险勾当,还是让别人去做吧......” 待到郭承嗣满脸郁闷的出宫时,已经是亥时。宫内无数明灯闪耀如星子般璀璨靓丽,重重宫苑灯火通明,灼灼生辉。宫外却是一片漆黑寂静,远远的。只看见钟家的马车孤零零的,依然倔强的待在那风雪之中。 郭承嗣纵马上前,将缰绳丢给跟在身后的荣喜。自己利落的翻身上了马车。然后对福伯吩咐道:“走吧!今天你们家老爷不会出来了。”福伯一愣,随后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扬起了马鞭驾离了宫门。 郭承嗣掀开门帘进了车厢内,才发现里面居然冷的如同冰窖。两个姑娘挤在一起,钟紫苑还张开肩头的披风努力将豆蔻也纳入其中。郭承嗣皱皱眉,上前取下她肩头的羽纱披风丢给了豆蔻。豆蔻了然一笑,披上披风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钟紫苑抬头望着他。琥珀色的双眸里满是疑惑不解,道:“我父亲为何今天不能出来?” 郭承嗣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听说太后本来是让你父亲晚膳后出宫的。谁知已经走到了宫门口。俪妃却说身子不适,又让宫女把他叫了回去。” “俪妃?”钟紫苑先前还猜测或许是太后病情有了反复,暂时留下了父亲而已,心中倒不是很急。可如今听说是俪妃强行将钟瑾川留下。钟紫苑就真的急了。她涨红了脸颊。没好气的道:“俪妃身子有不适,自然有宫里的太医伺候,她为何单单要留下我父亲?莫非她心有不甘,还想害我父亲不成?” 郭承嗣取下自己肩头的玄狐大氅搭在她的肩头,然后伸出长臂轻轻的将她拥入怀中。安慰道:“或许是吧!不过你父亲如今是太后的救命恩人。就算是俪妃心中再不甘,皇上那还是会斟酌三分不会让她肆意妄为的。何况我探听姐姐的口气,似乎也对俪妃如此张狂行径感到极为不满,她说俪妃这等任性行为已经乱了宫规。明天会好好训斥她一番。 想来明天有我姐姐出面,俪妃也找不出借口再继续困住你父亲。到时。我会让荣喜密切留意着,你就不要到宫门口来傻等了。” 其实郭皇后是更热衷于借着太后的名义给俪妃难堪而已,谁让她得宠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以郭皇后如此隐忍的心性都快忍受不下去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月美人夺了她的宠,郭皇后自然是要把以前所受的委屈通通还回去了。 钟紫苑得了确切的消息,心中才算安定下来,她将头倚在他的胸前,静静的倾听着他规则有力的心跳声。肩头的玄狐大氅里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温暖而干净。他强劲有力的躯体紧紧拥着她,一股浓厚的男性气息将她团团围绕着。她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的血液,终于重新恢复了流动,冰冷的身躯也渐渐温暖了起来。 郭承嗣紧紧拥着钟紫苑,脸颊贴着她的发髻,久久没有言语。他的气息热热的喷在她的颈窝和耳侧,她觉得痒痒的,于是不安的挣扎了一下,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似乎有些不开心。” 耳边传来郭承嗣瓮声瓮气的说话声:“方才在宫里与姐姐有些争持而已,没什么。”顿了顿,他垂下眼眸试探性的问道:“这次边关重启战事,我想请命出征,你可会等我回来?” 钟紫苑一愣,随即脆脆的说道:“我不会。”郭承嗣一愣。就听钟紫苑接着说道:“要我在家心慌意乱的等,我可做不到。我必须和你一起去,就用军医的名义,为你还有你的将士们提供最好最有效的治疗。” 郭承嗣微微一晒,叹道:“你想的太简单了,那可是战争,战场如同人间炼狱。数万或者是数十万的人马在一起拼命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军医只有一双手,到了战场又能救下几人?到了最后,也不过是充当收尸人而已。” 郭承嗣底下头,将脸紧紧的贴着她的脸,感觉到她细腻温香的身子不受控制的传来阵阵颤抖,他低低声的说道:“你怕了?” 钟紫苑嘴唇哆嗦了一下,她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口,小声问道:“你一定要去吗? 郭承嗣点头道:“我一定要去。” 钟紫苑抬头望着他,无比坚定无比清晰的说道:“那就带我一起去,在战场上,若是你受伤了,我可以为你疗伤,若是你断了手脚,我可以为你接上,若是你死了......我就为你收尸。总之你不能将我扔在看不见你的地方。日夜为你担心。这样,我会疯的。” 郭承嗣从未听过钟紫苑如此露骨热情的表达过情义,他垂眸盯了她一会。慢慢的,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他手臂紧了紧,让钟紫苑温软修长的身子紧紧的贴着自己。他叹息着在她耳边呢喃道:“我就知道,你和别的女子不一样。” 一路上两人都不再说话,只静静的依偎着,在彼此身上获取温暖以及力量。有时一个温暖的怀抱比无数甜言蜜语更要让人沉迷依恋。 第二天竟然是个难得的晴日,日头明晃晃的挂在天际。虽然没什么热量,可是瞧着也能让人心中暖上几分。 钟紫苑站在镂花窗格前往外望去,入眼皆是一片洁白。只有院子里的苍松翠柏依然顽强的透出一抹脆弱的绿意。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外院早就停了工。钟家大门紧闭,正在热热闹闹的做年前准备。 屋里屋外早就大扫的干干净净,屋檐下悬挂上了各种吉祥灯笼。青黛和芳儿还绞了大红窗花贴的到处都是。看着那叫一个喜庆。 朱婶昨天就发了一大盆的面,今天准备蒸面食,特意叫上了柳嫂子,芳儿,青黛来帮忙。这面食可是初一到十五的主食,可丝毫都马虎不得。钟紫苑左右无事,便带着豆蔻也挤到厨房里还凑热闹。 好在这新砌的厨房颇为宽敞,虽说挤了这么多人进来。倒不显得拥挤。朱婶心情甚好,便有意卖弄手艺。就见她揪了发好的面团在面板上飞快的揉搓着。一个个精致的面食很快就在她的手中孕育而生。面食的种类很多,有馒头、花卷、枣泥方圃、豆沙圆包、子孙馒头、如意卷等等。 青黛,豆蔻,芳儿就纯粹是好玩,于是那一团团的白面在她们的手里被捏成了小老虎,小兔子,小刺猬,小金鱼,蝴蝶等可爱的小动物。 钟紫苑看了一圈,笑着赞道:“芳儿的小金鱼包的可真好看,眼睛大大的,肚子鼓鼓的,还有这尾巴跟扇子似的,竟似能游动一般。” 芳儿正拿苋菜绞出的红汁将那可爱的小金鱼涂成红色,闻言不由笑道:“小姐,这金鱼肚子里包着你最爱吃的猪肉大葱馅,等蒸熟了,你多吃几个。” “小姐,你瞧我包的小兔子,可爱吗?”青黛见芳儿得了赞赏,忙举起自己包的小兔子在钟紫苑面前显摆。 钟紫苑仔细瞧着她手中的兔子,啧啧叹道:“青黛,你要不告诉我它是一只兔子,我还以为它是一只猪呢!我可没见过这么大肚子的兔子。” 青黛一听就急了,她嘟着嘴,跺着脚,不依道:“小姐又乱编排人,小猪会有这么长的耳朵吗?你瞧,你瞧,” 钟紫苑一脸惊奇道:“原来这是兔子耳朵,这么细,我还以为这是小猪吃剩的红薯藤呢!” “哈哈哈。”豆蔻,芳儿被逗得捧腹大笑。 青黛悻悻的收回了手,不服气的道:“说我的小兔子像小猪,那豆蔻做的又是什么?那么长一条,莫非是毛毛虫不成。” 豆蔻得意洋洋道:“谁说的,我做的明明是一条龙。” “哼!”青黛学着钟紫苑的口气道:“龙就长这样?软了吧唧的,头上的犄角就跟鹿角似的,也太磕碜了点。 “我看看。”钟紫苑果真凑上去仔细端详着,然后摸着下巴啧啧道:“龙本来就是人们想象出来的动物,没人知道它究竟长成什么样。比如说豆蔻做的这个,你要说它是龙也行。青黛要是非说它是毛毛虫,似乎也无不可。” “我算是听出来了。”青黛危险的眯起了眼睛,慢慢道:“小姐是说我们做的都是四不像。不过光说不做可是假把式,要不你也亲自动手做一个让咱们猜猜是什么!” “做就做,你家小姐要就不做,做出来的必定让你们目瞪口呆!”钟紫苑果然撸起袖子,兴致勃勃的揪了一块白面,在案板上揉搓起来。 朱婶笑眯眯的看着年轻姑娘们在一起嬉笑玩闹,感慨的对柳嫂说道:“想想二个月前,在晋北时,我还躺在床上病得死去活来,想着只怕是要一命呜呼了,整个心都是灰的!没想到今天咱们又能在一起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过这个年。” 柳嫂子笑道:“那是咱们小姐有大本事。如今只要等老爷夫人回来,咱们钟家也算是齐整了......”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传来福伯激动的呼唤声:“老爷,夫人回来了!”钟紫苑一愣,随即丢了手里的面团,转身飞奔了出去。 院子里,清瘦了许多的钟瑾川夫妻正笑吟吟的站在那里,钟紫苑顿住了脚步,明亮的眼眸渐渐变得模糊。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她往日的坚强,自信,乐观瞬间就土崩瓦解。她哑着嗓子欣喜的呼唤道:“爹,娘......”然后一头扎了过去。 钟夫人手忙脚乱的接住她扑过来的身子,心疼的拂去她脸上的泪花,颤声道:“孩子,这段时间亏了你在外为我们奔走,调停,可苦了你了。” 钟紫苑深深吸了一口母亲身上熟悉的气息,流着眼泪撒娇道:“只要你们能平安回来,女儿就不苦。” 钟瑾川站在一旁,抚着下颌的胡须,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相拥而泣的母女。虽然他的鼻子也是酸酸的,有种想哭的冲动。可是做父亲,做丈夫的威严可不能丢,于是他还是强行忍住了。 “老爷,夫人。”原本拥挤在厨房里的人,闻声都跑出来向钟瑾川夫妻行礼。 “你们居然都在家,太好了!”钟瑾川见了众人,心中也格外高兴。他大手一挥,习惯性的说道:“明天就是三十了,一人拿二两银子去,好好置办过年的年礼吧!” 有银子可拿可是一件好事,于是众人又盈盈下拜,齐声道:“谢老爷,夫人。” 钟瑾川笑眯眯的一摸袖袋,后知后觉的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他顿时尴尬了。钟夫人,钟紫苑面上泪水还未干,见钟瑾川如此模样,顿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钟紫苑瞥了豆蔻一眼,道:“没听老爷说的话吗?还不发银子。”豆蔻如今可是钟府的小管家,记账管钱可是一把好手。她忙跑回屋子,取出了钟紫苑早就备下的荷包,一一发了下去。 钟紫苑笑道:“今年钟府遭了这场无妄之灾,害的大家都跟着吃了不少苦。如今咱们能重新聚在一起也不容易。这荷包里是五两银子,是钟家的一点心意。本来打算明天晚上吃团圆饭时再发的,既然老爷提前发了话,那就提前发给大家好了。希望明年大家都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谢谢小姐。”这回的声音更加齐整明亮。(。) 第一百六十五章 年礼 萧疏白发不盈颠,守岁围炉竟废眠。剪烛催干消夜酒,倾囊分遍买春钱。听烧爆竹童心在,看换桃符老兴偏。鼓角梅花添一部,五更欢笑拜新年。 钟家的年节第一次过得这般清静,因为悄无声息的搬了新家,所以也没有了昔日的亲朋好友来往。往年得过他恩惠的那些名门望族,还有共事的同僚们也大都是装聋作哑的避忌着。 这一次虽然他救了太后,可是宫里即不封赏,也没有让他官复原职,就这么轻飘飘的送出宫了事,还真有几分灰溜溜的意味。宫里的态度不明朗,他们也就选择了明哲保身。 好在钟瑾川在刑部大牢里待得这几个月也让他彻底想明白了。再加上钟紫苑喜滋滋的告诉他这几个月药丸的生意越做越顺,获利颇丰。于是他收了以前的争强好胜之心,打算就在家里照顾生意,安心的做个富家翁罢了。 大清早倒是来了几家送礼的,却都是钟瑾川夫妻不认识的。像李秀才家,庄家,还有在钟家做工的那些姑娘家里,虽然送的都是些鸡蛋或是自家养的鸡鸭,纺的布匹等等,却表达了他们满是感激的淳朴心意。 钟紫苑换上男装与钟瑾川夫妻一起出面招待,钟夫人还特意捡了好些朱婶精心制作的面食,还有精致的糕点果子,拿篮子装了送与他们做为回礼。 临近午时,雪姬受朱斐之命也来送节礼了。不过她来的架势可不小,整整一辆骡车。还用油布密密实实的遮着,这阵仗把钟瑾川夫妻给吓了一跳。 钟紫苑也诧异道:“朱斐这是干什么呢?我可不会收他这些东西。” 雪姬抿嘴一笑,道:“你不妨先看看。再决定收或是不收。”雪姬伸出白玉般的手掌,轻轻一击,赶车的侍卫立刻掀开了蒙在骡车上的油布。一片姹紫嫣红随即闯入了钟家人的眼帘。 骡车上装着的居然全是怒放的山茶花,碗口大的花朵或傲然立于枝头,或含羞带怯半隐在浓翠的枝桠间,层层叠叠,娇艳欲滴。白的赛雪。粉的如霞,红的似火,好一片浓艳光华。叫人瞧着心旷神怡。 雪姬笑道:“这是咱们府里种的山茶花,好不容易赶在这个时候开花了。世子爷便亲手挑了这些送与你赏玩。” 钟紫苑笑了,道:“这份礼倒是送的雅致,那我就收下了。你回去记得替我谢谢他。” “哎!”雪姬笑嘻嘻的答应了。 待雪姬走后。钟夫人瞧着屋子里这些云蒸霞蔚。暗吐芬芳的山茶花,微微蹙眉道:“紫苑,这蜀王世子为何如此殷勤小意,你们之间......” 钟紫苑坦然道:“他与我是至交好友,除此以外,并无其他。” 钟夫人素来知道自家女儿和别人家的不一样,是极有主意的。于是她点点头,道:“你把握好分寸就好。” 钟瑾川抚着下颌的青须。为钟紫苑解围道:“这些事不用你担心,紫苑素来就知道该怎么做!” 钟夫人嗔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我不是怕那位武显将军会误会嘛!” “娘!”钟紫苑揪着她的衣袖羞红了脸。难得一见的小女儿姿态逗着钟瑾川哈哈大笑。钟夫人虽然也面带笑容,心中却隐隐有着担忧。镇国公府的门楣实在太高了,自家女儿会那么容易如愿以偿吗? 钟家夫妻在刑部大牢不但得了郭承嗣的照拂,他还亲自去探望过好几次,与钟瑾川也算相谈甚欢。 钟瑾川夫妻自然不会真认为这位郭大人是脑抽到专门寻大牢里的犯人来聊人生理想。说到底,如此以礼相待,还是看在他们家女儿的面子上。 还有目前居住的这所大宅院,比以前的钟府大了可不是一点半点。他们也不会盲目的自信,就凭钟紫苑卖了几个月的药丸,会有这么大的魄力和手笔。不过有些事心知肚明就好,目前还没到挑破的时候,难得糊涂嘛! 团年夜,过年餐,从午后便一直摆到傍晚,菜品像流水一般地上个不停,这还是略减了用度,不然满满当当地摆上几层,只消看上一眼,胃都要给抵满了。 钟家人丁单薄,又没什么架子。于是钟夫人便把几位姑娘都叫上,一起热热闹闹的吃年夜饭,恰好坐了满满的一桌。 几个女孩子爱上了朱婶新学的一道热汤饼,又有汤又有饼还放了肥硕的河虾还有新打的鱼丸,热乎乎的碗面上再撒上一层葱花,只闻那味道便知其鲜美。几个女孩子吃得有滋有味,连桌上的其他珍馐佳肴似乎都看不进眼里了。 钟夫人打量了一眼坐在钟紫苑身边的豆蔻,青黛。豆蔻个头长高了不少,看着也比以前要沉稳内敛些。青黛却消瘦了不少,以前一张圆圆的鹅蛋脸,如今变成了瓜子脸,不过她的身形也如新抽的柳条般,渐渐变得细韧修长。 芳儿比她们的年纪要大上许多,今年已经是二十一了。原本还算保养得宜的一张俏脸,在晋北转了一圈后,却染上了一层风霜,一把乌丝也变得枯黄干涩。虽然今天为了应节,身上也穿了一件崭新的桃红色撒樱花瓣的簇新袄子,却再衬不出以往的俏丽颜色。 二十一岁在现代可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可在这个普遍女子十五六岁就要出嫁的年代,却已经是个老姑娘了。芳儿是在一场瘟疫中存活下来的孤女,没有父母兄长为她做主,她自己似乎也没有婚配的想法。钟夫人明里暗里对她提过几次,却都被她岔开了话题,于是就把她生生耽误了下来。 柳嫂子曾悄悄的告诉钟夫人,刚到晋北时。芳儿颜色尚好,于是新东家动了纳她为妾的念头,结果不出意外的被她婉言谢绝了。 有一回东家借着酒劲。将她堵在绣房里想要霸王硬上弓。谁知平素安静娴淑的她,那一刻却像是一只发疯的野猫,硬是拔了头上的荆钗划伤了新东家的手臂,才得以保全清白。 为此东家大为恼火,就把她丢到了最苦最累的煤窑去挖煤,还减了她的饮食,一天就给两个难以下咽的黑馍和半碗浑水。要不是有柳嫂子夫妻暗中接济着。早活不下去了。所以这么多人里,她吃的苦是最多的,憔悴的也最为严重。 钟紫苑用竹箸拨弄着面前的汤饼。瞥了端正而坐的钟夫人一眼,询问道:“母亲为何不吃,是不是这些东西不合口味?” 钟夫人笑笑,道:“这年纪大了。东西就不能多吃。不然沉甸甸的压在胃里。就跟石头似的,膈的人难受!” 芳儿忙放下竹箸,道:“知道夫人最近两年胃不好,就怕这年下里吃杂了会积食。我特意在厨房里熬了一壶神曲茶,最是消食解腻的。不如,我去盛一盏来?” 钟夫人点点头,淡淡的道:“去吧!” “哎!”芳儿忙起身欲走。 一直端着酒杯自斟自饮的钟瑾川,却鬼使神差般的说道:“外面冷。这么热乎乎的出去,小心会受了寒。披上一件斗蓬再去吧!” “知道了!”淡淡的关心之语。却让芳儿眼睛一亮。连回话的声音都绵软,柔媚了许多。青黛递了一件石青色的羽纱斗篷给她,她飞快的瞥了钟瑾川一眼,才披上斗篷欢欢喜喜的出了门。 钟紫苑无意中瞥见了这一幕,心中一动,不由咬着箸尖看看泰然自若的钟夫人,又瞧瞧继续自斟自饮的钟瑾川,脑海中开始闪过无数的小问号! 钟夫人见她眨着眼眸不解的看来看去,不由微微一笑,顺手夹了一块肥硕的海参放进她的碗里,叮嘱道:“别光顾着吃那些粗食,就图一时的口舌之快。女孩要知道适时进补,才能保持颜色娇好。” 钟紫苑嘻嘻一笑,也依样学样夹了一块海参放进钟夫人的碗里,调皮的道:“如此说来,母亲更应该进补才对。” 钟夫人微微一笑,薄嗔道:“你这孩子,是说母亲老了吗?” 钟紫苑忙丢了竹箸,拿着钟夫人的衣袖,摇呀摇的道:“谁说母亲老了,母亲明明端庄秀丽,面目和善。咱们走出去,要是对不相识的人说你是我姐姐,只怕也有人相信。”说着,她又回首瞧着钟瑾川,眨着眼眸道:“父亲,你说是不是?母亲瞧着哪里像是陪伴了你整整二十五年的样子,明明就是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姐姐嘛!” 钟瑾川果然放下了酒杯,细细的打量着钟夫人。从她隐现细纹的眉梢眼角,看到她不再纤细的指尖,忍不住唏嘘道:“原来已经整整二十五年了。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穿着一件绣着雀鸟的青布夹衣。满头乌丝扎成一只麻花辫缠在腰间,身后背着一只竹篓在山崖绝壁上采岩蜂蜜。那灵活,精妙的身手简直让我叹为观止。” 听着钟瑾川的叙述,钟夫人的眼神也慢慢变得柔软,满满的全是昔日回忆。她接口道:“那是你还是药铺里的学徒,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褂子,也背了竹篓上山采药。我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傻的人。明明看见我失了手,那蜂巢从崖壁上滚了下去,也不知道躲一躲,竟然被那些失了巢穴的蜜蜂蜇的满头包,还疼晕了过去。” 钟瑾川笑道:“因为那时我一心想着,若是跑了,就没有机会认识你了!所以宁可硬挺着多挨几下蜇也不能跑。谁知到后来还是没有挺住,硬是被蜇昏了过去,多亏你立即下了悬崖来救我。不然我可就惨啰!” 钟紫苑“噗嗤”一笑,道:“原来我这么会爬树,不是天生的,是随了母亲!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钟夫人看着钟瑾川笑而不语,钟瑾川轻咳一声满脸尴尬,看来还真有些钟紫苑不知道的故事。 “说嘛!说嘛!”钟紫苑满心的好奇已被挑起,拉着钟夫人撒娇道。青黛,豆蔻也瞪大了眼睛,等着听故事。 钟夫人拗不过,只得笑着说道:“过了一个月后,我背着新采的岩蜂蜜到集市上去卖!结果一个愣头青冲出来,拉着我的竹篓不让走,非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我当时以为碰上了混混想占便宜,心中又气又急,就赏了他两巴掌。最后才知道,原来我还真是他的救命恩人。” 听到这里,钟紫苑满上有些古怪,她偷偷瞅着钟瑾川,道:“莫非这个愣头青就是父亲?”钟瑾川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钟夫人瞥了他一眼,莞尔一笑,道:“除了你父亲还有谁?”钟紫苑回眸瞧着钟瑾川一把青须,长袍玉冠的模样,实在是想不出他愣头青时,是副什么德性。 青黛也举着竹箸,不解道:“夫人不是前一个月才见过老爷吗?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就会不认识了?” 钟瑾川见钟夫人笑而不答,于是恼羞成怒道:“还不是那些可恶的蜜蜂,全都叮在你老爷我的脸上。你家夫人看见我时,我整张脸肿的就像是个猪头,她怎么可能还会认得出!” “啊!哈哈哈。”几个女孩子先是一愕,然后笑得前仰后合。钟紫苑还笑着滚到了钟夫人的怀里,只嚷着肚子疼。 钟夫人一边帮钟紫苑揉着肚子,一边对着钟瑾川薄嗔道:“瞧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什么都敢说,叫女儿笑话了吧!” 钟瑾川嘿嘿一笑,捋着青须道:“无妨,咱们也是关着房门自家说说笑话而已。” 钟夫人微微一笑,还想再说,却一眼瞥见了虚掩的大门处露出一截石青色的斗蓬下摆。她面上一顿,随即提高了嗓门道:“芳儿,怎么不进来?” “来了!”门外的芳儿慌慌张张的答应了一声,端着一只梅花状的朱漆茶盘走了进来。茶盘里放着一只青瓷盖碗。 她眼神微有躲闪,不敢去瞧钟夫人的面色。只垂眸将青瓷盖碗放在钟夫人面前,轻声道:“夫人,这是神曲茶。” “嗯!放下吧!”钟夫人淡淡的答道。她伸出手去,刚触及碗壁,随即诧异道:“怎么凉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欢而散 芳儿慌忙道:“许是我端了神曲茶后又回了屋子一趟,耽误了时辰,所以这茶就凉了。要不,我再去热一热吧!”说着话,她又伸手想去端茶盏。 钟夫人淡淡道:“算了,大冷天的就别麻烦了!反正今晚要守岁不会那么早睡,估计也积不了食。”芳儿神情有些讪讪的,她不安的搓了搓手指,还是老实的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 钟紫苑嘴角一直含着微笑,见芳儿坐下后,深深盯了她一眼,道:“芳儿姐,这一盏蒸乳酪是你的,快趁热喝了吧,待会凉了就会有股子腥味不好喝了。” 芳儿忙笑道:“青黛不是最爱喝蒸乳酪嘛,还是给她喝吧!” “谢谢芳儿姐!”恢复吃货本色的青黛眼睛不由一亮,立刻笑眯眯的伸手去端。钟紫苑握着竹箸毫不犹豫的敲到她伸出的爪子上,呵斥道:“你已经喝了你自己那一份,再想贪别人的,小心你好容易显出的腰身又胖回去。” 听到胖这个字,青黛立刻收回了爪子,她咬着唇瞥着那盏雪白的,散发着香甜气息的蒸乳酪,恋恋不舍的道:“那我还是不要了。” 芳儿瞧着她那满脸痛苦纠结的样子,不由噗嗤一笑,道:“一碗蒸乳酪罢了,能胖到哪里去,最多待会少吃点果子就行了!” 青黛闻言肚子里的馋虫又开始蠢蠢欲动,豆蔻却暗地里拉了她一把。青黛和豆蔻之间早就培养的默契无比,她立刻从蒸乳酪的诱惑中清醒过来。也察觉到了桌上气氛的微妙。于是她讪笑着,道:“谢谢芳儿姐,你还是自己吃吧!我还想留着肚子待会吃果子呢!” 钟紫苑微微一笑。也意有所指的道:“芳儿姐,你也不必谦让了。这蒸乳酪是朱婶数着人头蒸的,该你的自然就是你的。如果不是你的,只怕争也争不来。”说完,她又瞥了钟瑾川一眼。 钟瑾川面上露出一丝尴尬,他轻咳一声,也没有说话。只夹了一块兔子肉在嘴里慢慢嚼了。钟夫人莞尔一笑,提起手边的乌银桃花酒壶亲自为他满上。钟瑾川看着她微微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芳儿眼圈一红。她立刻低下头,咬着唇,喃喃道:“谢谢小姐,有这盏蒸乳酪就极好了。我没想争什么。”她持起调羹舀起乳酪吃了。只是她吃的极慢,雪白滑腻的乳酪在她嘴里似乎如苦药般难以下咽。 不小心瞧见了芳儿指缝中还隐隐残留的煤渣痕迹,钟紫苑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可是瞬间她又硬起了心肠。 人总是有自私的一面,她心中也有一个底线,就是谁也不能扰了父亲,母亲平稳安逸的生活,就算是相伴了**年的芳儿也不行。 芳儿彻底安静了下来。好在青黛,豆蔻是闹腾惯了的。席面上倒是没有静寂下来,依然说说笑笑的非常热闹。 窗外不时冒出火树银花,钟紫苑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她起身踱步到窗边,一丛烟花正不知道从哪里冲了起来,升至半空才陡然爆开,有如仙女散开的七色花瓣,在夜空中闪耀,美丽极了。她不由兴致勃勃的提议道:“要不咱们也放烟火玩吧!” “好呀!好呀!”她的提议总是会得到青黛,豆蔻无条件的拥戴。钟夫人笑眯眯的道:“去吧!都披上斗篷,再叫上柳嫂子,朱婶,福伯他们一起。仔细着烟火,别冻着烫着就行。” “好咧!”钟紫苑兴高采烈的带着豆蔻,青黛热闹闹的要出门。临出门前,她忽然回头望向垂着眼眸没有动弹的芳儿,疑惑道:“芳儿姐姐不与我们一起去吗?” 芳儿忙抬起脸颊,挤出笑容道:“你们去玩吧!我不去了。添些炭火,收拾收拾桌子,把该热的再热一热。等你们回来,又可以吃上热乎的。” 钟夫人望着面露犹疑的钟紫苑,忍不住莞尔一笑,催促道:“小孩家家的,瞎操什么心,快玩你的去吧!” 既然钟夫人亲自发了话,钟紫苑也不好再继续纠结,于是带着豆蔻,青黛呼呼喝喝的出了门,到院子里去放烟火。 年前,郭承嗣早就让荣喜给她送来了许许多多的花炮。豆蔻,青黛叫上柳嫂子他们一起,兴致勃勃的将这些大大小小的花炮搬出来,在院子里团团放了一圈。然后一人拿着一根火捻子去点那露在外面长长的引线。 “嘭”的几声巨响,烟花腾空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怒然绽放,有的如金菊怒放、牡丹盛开;有的如彩蝶翩跹、巨龙腾飞;有的如火树烂漫、虹彩狂舞。夜空被妆点的宛如姹紫嫣红的百花园,美丽、婀娜,妖饶多姿。原本漆黑的夜晚,也被刹那的光辉照射得如同白昼。 钟紫苑亲手放了几个后,便收了火捻子,站在廊下微笑着看青黛,豆蔻她们玩耍嬉闹。在缤纷烟火的映衬下,她们欢笑着的脸庞格外的娇美,唇红齿白,就像初春枝头绽放的樱花。 钟紫苑这才惊觉,原来伴随在自己身边多年,亦仆亦友亦妹的俩人,已经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逐渐现出少女精致的轮廓。 钟紫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将目光投向绚丽而遥远的天际,喃喃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她正仰着头望着夜空发愣的时候,耳边却传来豆蔻捉狭的说话声,就见她摇头晃脑道:“这首青玉案我听过,后面应该是......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小姐,你这是犯相思了吧!” “臭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钟紫苑恼羞成怒,跺着脚就去抓豆蔻。几个姑娘顿时又笑闹做一团。不知什么地方却隐隐传来一阵优美的箫声,伴着烟花的轰鸣虽然不是非常清晰,却也呜呜咽咽,清越而悠长。 钟紫苑忙道:“别闹了,你们听......”她站在廊下仔细侧耳倾听着,青黛。豆蔻也安静的聚拢到她身边。那箫声渐渐变得缥缈空灵,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渺渺,不绝于缕...... 待一曲毕后,青黛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调皮的吐吐舌头。道:“真想瞧瞧。究竟是谁吹出如此动听的靡靡之音。” 钟紫苑却摇头道:“如此委婉动听的箫声,咱们能偶得一曲便是难得的机缘。要是非去弄清是谁吹的,反倒是不美了。” “为什么?”青黛不解的问道。 钟紫苑笑眯眯的道:“这么说吧!你下馆子的时候,吃到你最喜欢的一道香酥鸭,那滋味,皮酥肉嫩,咬上一口,满嘴流油。于是你就想要弄清楚这么好吃的香酥鸭究竟是哪位庖丁做出来的。结果跑到厨房一看。却发现那位庖丁长的又黑又胖,说不定还有口臭黄牙。黑黑的鼻毛还露到鼻孔外面。到哪时,你会如何?” 青黛光想着就浑身一激灵,然后万分嫌弃的道:“估计我连鸭子都不会再想吃,就直接跑了。” 钟紫苑忍着笑意,点头道:“所以,就是同理呀!” “什么呀!”青黛联想到一位长的又黑又胖,露着黑鼻毛,还有口臭黄牙的公子,却无比风雅的冒着风雪吹着洞箫的情形,浑身就是一阵恶寒。那空灵箫声带来的美妙意境,瞬间就消失殆尽。青黛不由跺着脚娇嗔道:“小姐,你是故意的......” 放完了烟花,又笑闹了一阵后,原本吃撑的肚皮似乎也消下去了些,于是几人又乐呵呵的回了暖阁。才踏进门,却冷不防瞧见芳儿正跪在钟夫人的面前,泪流满面的诉说着什么。而钟瑾川就坐钟夫人的身边,他的目光专注的投在芳儿身上,露出强烈的不舍之意。 钟紫苑一愣,而后用轻快的口吻说道:“芳儿姐姐这么早就拜年了?还没到时候呢!” 钟夫人飞快的擦拭了一下眼角,勉强露出一抹笑意,道:“这么快放完烟花了?快来暖暖手。” “母亲,你眼睛怎么了?”钟紫苑见到钟夫人擦拭眼角的动作,脑子里顿时“嗡”的一下,怒火便窜了上来。她猛的回头,怒视着芳儿,脆生生的道:“芳儿姐姐,咱们钟家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大年三十晚上要来惹我母亲难过?” 芳儿涨红了脸,抬眸却见她容貌清贵,气质雍容,脸上暗藏的讥讽让原本就心怀愧疚的芳儿越发无地自容。她蠕动着嘴唇,嗫嚅道:“小姐,我,我没有......” 钟紫苑却步步紧逼道:“你没有?那好端端的,我母亲为何会哭泣?” 钟瑾川见状,忙开口道:“紫苑,别胡闹,你误会了......” “误会,何来误会?难道我的眼睛是瞎了不成。”此刻的钟紫苑就像是只刺猬,口不择言道:“还是父亲,宁愿我瞎了眼睛......” “你!”钟紫苑的胡搅蛮缠让钟瑾川大动肝火,他猛地扬起巴掌,却被钟钟夫人一把拽住。钟夫人涩着眼睛,怒视着钟瑾川道:“我的女儿,你敢动一个手指头?” “你......真是慈母多败儿。”钟瑾川悻悻的收回了手,一甩袖子出了暖阁。 芳儿被吓坏了,待钟瑾川走后,怯怯的抬眼瞧向钟夫人,嗫嚅道:“夫人,我......” 钟夫人抚着额头,不耐烦的道:“容我想想,你先回屋去吧!”芳儿素来面薄,她已经感觉到了身后的青黛,豆蔻看向自己的目光,暗藏着不满和恼怒。她羞愧的满面通红,终于掩面退了出去。 看着芳儿踉踉跄跄的出了暖阁,钟紫苑忍不住恼怒道:“素日里还以为她是老实的,原来也是扮猪吃老虎。” 钟夫人原本心情郁闷,见她一脸愤愤,还是温和的劝解道:“紫苑,你方才性子太急了。哪有三十晚上咒自己瞎眼睛的,也难怪你父亲会着急上火。” 钟紫苑眼角通红,一梗脖子道:“难道三十晚上挨一巴掌,兆头就很好吗?父亲可从未有过想打我的念头,今天是破天荒头一遭。他要不说清楚,我就不会理他。” “傻孩子。”钟夫人将她搂入怀中,道:“方才你真的是误会了,芳儿是在与我们辞别呢!她想明天就走,我想起以前相处的点点滴滴,难免心中感到难过,就红了眼睛。偏偏你这个丫头又不分青红皂白一顿乱来。芳儿本就面薄,这下更留不住她了。” “什么,芳儿要走?”钟紫苑面上一滞,先前骂人的气势立刻泄去了一大半。她扭着手指,不安的道:“好端端的,她为何要走?” 钟夫人忍不住戳着她的额角,教训道:“你呀!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瞎闹腾,先前在桌面上说的话都那么露骨了,但凡还有些自尊心的,都会待不下去。” 钟紫苑捂着额角,不服气的道:“我说的都是事实,哪里露骨了?”顿了顿,她又小心翼翼道:“我记得您以前说过,芳儿姐姐在这世上再无旁的亲人。明儿又是年初一,所有的码头,渡口,驿站都歇业休息,她能去哪里呀?” 钟夫人面上也露出一丝犹疑,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她垂下眼眸,看着芳儿遗留在地上的青皮包袱,喃喃道:“我真的不知道......” 青黛瞧见了地上的包袱,诧异道:“这是什么?”她上前捡起,放在桌上打开一瞧,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几双新做的绣鞋。齐整的针脚,厚厚的鞋底,鞋面上还精心绣着喜鹊闹春还有富贵花开的花纹,一看就知道是费了十二分心思的。 豆蔻惊讶道:“这些绣鞋怎么一只大一只小呀?该不是做坏的吧!” “没坏,这是芳儿为我做的。”钟夫人取了一双在手里细细的摩挲着,不用试她都知道,这双绣鞋一定非常舒适,非常合脚。她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钟夫人的脚天生的一只大一只小,虽然不是很明显,却只有芳儿一人注意到了。芳儿在钟家的这些年,就把钟夫人的绣鞋全都包了。做的多了,她甚至连量都不用量,拿起剪子随手一剪,做出的绣鞋就像是刚从钟夫人脚上取下来的一般。 如今再看着这堆绣鞋,钟夫人不禁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六十七章 纳妾 钟紫苑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她倚在钟夫人的膝头,好奇的道:“母亲,你与我说说芳儿姐姐的事吧!” 钟夫人顺手将垂落在她腮边的几缕青丝拂到她的耳后,然后温和道:“你想知道她什么事?” 钟紫苑眨着眼眸想了想,道:“比如她是怎么到咱们家来的,她的亲人又是怎么死的?我瞧她长的白净娟丽,应该不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吧!” 钟夫人笑着摸摸她的头,道:“你这孩子,今天怎么想起问这些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说嘛!说嘛!女儿想听......”钟夫人一向拿钟紫苑的撒娇没辙,于是她想了想,说道:“芳儿以前其实也算是家境殷实......” 其实芳儿的故事很简单,和春妮有几分相似。她家在运河边的一个小县城里,经营着一家绸缎庄,日子过的也算殷实。没想到那年夏天连着大半个月的暴雨,导致运河水位大涨,最后河堤坝迸裂洪水瞬间就将这个小县城的一切都给冲毁了。 当时芳儿和她的家人因为家里的地势较高,倒是逃出了洪水的冲击。可是小县城里却有一大半的人没有逃脱,待到洪水退后,留下了一片废墟还有七零八落的尸体。大灾之后必有瘟疫,可惜幸存下来的人并没有这个意识,在随后的连日暴晒中,那些来不及掩埋的尸体腐烂发臭,终于成为瘟疫的源头。 没有被洪水淹死的人。最后却在爆发的瘟疫中死去了一大半。官府怕瘟疫会流传出去,甚至派兵将整个县城给封闭起来只准进不准出。 随后就很老套了,钟瑾川还有其他几位长安城的大夫。在太医院的牵头下带着大批药材进入了疫区,芳儿的家人这次也能幸运的逃脱瘟疫的施虐,只留下她一个孤女在世上苦苦挣扎。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被钟瑾川发现,才逃过一劫,并跟随他进了钟家。 听钟夫人说完,钟紫苑心里一直闷闷的,半响没有言语。其实她也猜到了芳儿的身世必定是个悲惨的故事。可是如今知道了又如何?她再可怜也不可能让母亲把父亲让给她,最多她要走时多给些银两,让她能够不愁吃穿。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也就罢了!钟紫苑想到这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就在她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钟夫人却悄悄的推了她一把,好言好语道:“你方才误会了你父亲。是不是该去道个歉。这大节下的别闹的心里不痛快。” 误会吗?钟紫苑不以为然,先前那一瞥,她分明瞧见了父亲眼里流露出的情感明明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虽然不灼热,却有着疼惜和怜悯。一个女人要是有了男人的疼惜和怜悯,也能平平稳稳的过一辈子。 不过父亲终究是父亲,可不能往外推,还是要拉回来才行。钟紫苑一拍脑袋立刻跳了起来。道:“我去瞧瞧!”然后又不忘对青黛,豆蔻交代道:“你们俩就在这里陪着夫人。” 此刻院子里静悄悄的。屋檐下的大红灯笼照在台阶旁盛开的粉色山茶花上,那粉色的花朵都平添了几分明媚娇艳。钟紫苑调皮的凑近闻了闻那清冽的花香,然后拢了拢肩头的蜜合色嵌银丝暗花羽纱斗篷,蹦蹦跳跳的下了台阶。 不出意外,钟瑾川一个人躲在了书房里。钟紫苑站在门口细细的打量着他,虽然四十多岁的年纪,眼角悄悄的爬上了皱纹,下颌处还留着三寸青须。可他眉目清隽,因为保养得宜乌黑的头发居然没有一丝白发。身上穿了件墨绿色菖蒲纹的直缀长袄,领口处还缀着一圈玄色狐皮。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清雅中透着几分矜贵还有稳重,难怪会让芳儿如此沉迷。 此刻钟瑾川站在书案前,面前的案面上铺着几张剪裁好的红纸。他微弯着腰,手里持着一只蘸满墨汁的狼毫笔,正认真的写着什么。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腹处于钟紫苑一样,也带着一层薄茧,却依然如玉竹般挺拔。 听到开门声,钟瑾川依然没有分神,待一个圆润漂亮的春字在他笔下蜿蜒而出后,他才直起腰身,搁下手中的狼毫笔,抬头望着钟紫苑笑道:“臭丫头,不生气了?” 钟紫苑悄悄的吐了吐舌尖,理直气壮道:“我才没这么小气呢!”她慢慢踱到书案边,伸长脖子仔细看着,喃喃道:“平安即是福,和乐便为春。”她不由啧啧道:“原来父亲是躲在这里用功写春联,可这幅春联也太浅显了些吧!” 钟瑾川瞥了她一眼,捏起那张红纸,小心的吹干上面的墨迹,道:“虽然浅显,却是至理之言。” 钟紫苑嘴角抽了抽,讪讪的道:“原来我不小气,父亲却小气了,还在为暖阁里的事生气呢?” 钟瑾川抬起眼眸,见她睁着一双灿如星辰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他不由无奈的摇摇头,笑道:“古灵精怪的丫头。” 钟紫苑嘻嘻一笑,拉着他的手臂,摇呀摇的道:“父亲既然不生气了,咱们一起回暖阁去陪着母亲守岁吧!” 钟瑾川呵呵一笑,抚着青须道:“咱们把春联贴上后,就去暖阁陪你母亲守岁。” “好咧!”钟紫苑脆生生的笑着答应了。 待到钟紫苑与钟瑾川贴好新写的春联再回到暖阁时,已经是三更天了,暖阁里的酒席已经撤下,重新摆了一桌糕点,果子还有茶水,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一个热闹喧嚣的夜晚很快过去了。 熬到五更天时,就算是迎来了崭新的一年。几个丫头恭恭敬敬磕了头,还得了钟夫人打发的压岁钱。个个皆是喜笑颜开。只有芳儿躲在房间里借口要睡了没有出来,她那一份最后还是青黛代替她领的。 第二天早晨,图个开门大吉。柳大哥还有福伯先放了几挂爆竹。“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真正是个“满堂红”。 守了一夜,钟夫人已是倦极,稍稍洗漱后便打算回房睡个回笼觉。钟紫苑也跑了进来,她卸去头上的钗环发髻,披散着长发。手脚并用的往床上爬:“母亲,我想和你一起睡!” “跟个猴儿似的,还没长大呢?”钟夫人话虽这么说。却依然呵呵笑着掀开被子的一角,让钟紫苑跟个泥鳅似的钻了进来,然后用被子裹紧了搂在怀里。 钟紫苑很久没有和母亲睡一个被窝了,甚为怀念。她埋在钟夫人怀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闻到那好闻的玉兰花香。她面上不由露出一丝陶醉。 钟夫人轻轻拍着钟紫苑的背脊,明亮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深,她忽然开口问道:“紫苑,还记得你大哥吗?” 钟紫苑心头一跳,因为困顿微眯着的眼眸瞬间睁开,她点点头道:“记得。” 没错,钟紫苑还有一个比她大七岁的大哥,五岁能背整本的千金方。七岁能辨认几百钟草药,十岁就能为人诊脉开方。他简直是钟家人的骄傲。 钟紫苑甚至怀疑他是与自己一样的穿越者,带着上辈子的记忆,才会这么早慧。可惜还没等到她证实,大哥在十二岁那年,却被一场极为普通的风寒夺去了生命。 钟紫苑当时只有五岁,虽然心智成熟,可外表上还是梳着羊角髻的稚儿。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哥初起时是普通风寒,却仗着年轻没有好好休养,风寒逐渐发展成肺炎,然后是重症肺炎。 在这个时代,重症肺炎几乎就是绝症。大哥就算顶着小神童的光环,依然没能逃脱死神狰狞的爪牙,他一直高热不退,最后还是一命呼呼。 钟夫人一度悲伤过度导致卧床不起,几欲随他而去。还是当时只有五岁的钟紫苑日日端着药碗在她床边一声声呼唤着母亲,才把她唤了回来。可自此以后,钟家人再不敢在母亲面前提起逝去的大哥。 现在听钟夫人自己提了起来,钟紫苑眼皮直跳,心中有丝不好的预感。果然钟夫人一边轻抚着她的墨发,一边呢喃道:“要是你大哥还在,今年也该二十有三,足够撑起咱们钟家的门楣了,你今后就算是嫁入镇国宫府,也能有人撑腰,不会叫人小觑了去。或者你有一个姐妹也好,好歹也能互相走动,碰上什么事也能有商有量。” 钟紫苑忙撒娇道:“母亲说什么呢?你和父亲不一样能为我撑腰嘛。” 钟夫人苦笑道:“父亲,母亲都已经老了,今天不知道明天之事,怎能伴你长久?原本我们没有早早为你定下婚约,是想着要招女婿上门的,这样能将你留在眼前,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谁知你却入了那武显将军的眼,这镇国公府岂是那么好进的?就算武显将军坚持,你嫁了进去,如果没有娘家人帮衬着,日子只怕也会难熬。” 钟紫苑眨眨眼,不解的道:“母亲,您究竟想说什么?” 钟夫人斟酌着,慢慢道:“母亲想着,你该有弟弟妹妹的。这样钟家才不会倒,你也永远能有娘家人撑腰。” 钟紫苑眼睛一亮,惊喜的道:“母亲,你要为我生弟弟妹妹吗?” 钟夫人苦笑道:“又混说呢!母亲这么大年纪,哪里还能生的出来。”顿了顿,她又艰难的道:“我想为你父亲纳一房妾,人我都看好了,就是芳儿。芳儿几乎是在我眼前长大的,性子,相貌,品行都没的说。再加上她以前也念过几天书,与你父亲也说的上话。她与你也亲近,以后要是能有一男半女的,对你来说也是个帮衬......” “母亲说笑呢!”钟紫苑突兀的开口,打断了钟夫人的话,她不客气的道:“就算我能嫁进镇国公府,芳儿姐姐给父亲做了妾侍,她还如愿的生下了孩子。可是过了年我就十七了,她生下孩子却起码要在一年后。还不知是男是女,就算她头胎生的是儿子,待到他长大能支撑钟家的门楣起码是二十年以后的事,到那时我却已经年近四十。 而且这个孩子还要有大哥那样惊世绝艳的才华,不然他就算到了二十,面对庞大的镇国公府时只怕也只能唯唯若若,他又怎么为我撑腰?母亲,我真的不需要你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事受委屈!” 钟夫人却淡然的笑了,她薄嗔道:“傻孩子,母亲怎么会委屈?你看看那些手上有几个银子的男人,谁不是妻妾成群,儿女成堆,还成天要在风月场所里吃喝玩乐?也就是你父亲,守着我一人过了这么些年,母亲真的知足了。”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再说了,嫁出去的女儿不管再大年纪,如果没有娘家人,就等于是无根的浮萍,只需轻轻一吹,就得随风飘零。所以说,哪怕是不顶事的娘家人,也是好的。” 钟紫苑也知道这里的风气,男子纳妾,狎妓,真是理所当然之事,像父亲这样洁身自好的,可以说是其他人眼中的异类。 可她上辈子受了一夫一妻制的思想教育这么久,还真是对这个普遍的社会风气接受不了。何况,钟瑾川自己也没有露出要纳妾的意思,所以她还是努力想要劝钟夫人打消这个念头。 钟夫人根本不等她开口,又继续说道:“何况我不能这么自私,让钟家就这么断在我手里。” 钟紫苑一滞,彻底无语了。她很早以前就知道钟瑾川夫妻想要给她招个上门女婿,这样生下的孩子还是姓钟的,勉强也不算断了香火。 可她现在已经和郭承嗣定下了终身。她可不认为这位未来的镇国公府继承人会让自己的孩子随母亲姓钟。就算他肯,镇国公府里其他的人也不会肯。这么一来,钟家的香火可就算是彻底的断了。 这个罪名钟紫苑担不起,钟夫人担不起,就连钟瑾川也一样担不起。(。) 第一百六十八章 寻死 难道自己的幸福是要建立在母亲的伤口上吗?钟紫苑心里有些迷茫。随即她一甩头,无比坚定的说道:“母亲,您听我一句,父亲既然从来没有提过纳妾之事,证明他心中一直顾着你,顾着你们之间的情感,也顾着咱们这个小家。如果您却冒冒失失的提出让他纳妾,岂不是伤了父亲这份难得的心意!” 钟夫人抚着她脑袋的手顿时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犹疑。钟紫苑见状,心中一喜,于是再接再厉道:“我想要弟弟妹妹,可必须是您生的我才会认,其他的与我一概没有关系。而且您才四十出头而已,又一向保养得宜,哪里就一定不能生了?” 钟夫人闻言,脸颊不由飞上一抹霞红。钟紫苑嘻嘻一笑,又卖力的鼓吹道:“您忘了咱们家那桃花养颜丸了?它会卖的这么好,是因为它不但是美容圣品,还有活血暖宫的奇效。那李秀才家的娘子先前因为滑胎落了个淋漓不尽的毛病,也有大夫说她以后子嗣艰难。可她吃了我的桃花养颜丸后,这不也怀上了。您要是肯好好吃上几个月,一定能为我生个弟弟或是妹妹的!” 钟紫苑这番话也不算全是安慰,钟夫人才四十出头,在这个平均寿命极短的时代,的确是算年纪偏大了。可要是在现代,四十岁的女人却依然活的绚丽多彩,生孩子更不在话下。钟紫苑坚信,只要好好调理,母亲定能生下自己的孩子。而不需要委曲求全让出父亲。 “行了,行了,你这孩子管的也太宽了些。说了这么一筐子的话也不嫌口渴。快些睡吧!”钟夫人面上微红,嘴上虽然薄嗔着,心里却开始暗暗合计起钟紫苑的话来,自己的相公能不让出去自然是最好。 钟紫苑知道自己已经暂时打消了母亲让父亲纳妾的念头,她悄悄的吐吐舌尖,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眸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钟紫苑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下午,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觉屋里静悄悄的。稀薄的日光透过那朱漆海棠形窗棂被分割成一束一束的,明晃晃的投在屋内光洁如镜的青石地面上。依稀还可以瞧见光束里那细细的,四处飘扬着的尘埃。窗下一张高几上。一盆娇艳的山茶花正肆意的张开枝叶,沐浴着这难得的日光,一切显得如此静谧如画。 钟紫苑眯着惺忪的眼睛顺手摸了摸身边,已经空了的玫瑰红绣着大朵蔷薇花的被褥里还带着淡淡的余温。看来母亲也起身不久。她收回手。舒适的伸了个懒腰,才大声问道:“谁在外面?” “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青黛探头进来,疑惑道:“小姐醒来了?” 钟紫苑坐起身,撩开丁香色的纱帐,调侃道:“不是你家小姐醒来了,这屋里还有谁能和你说话?”青黛悄悄吐吐舌头。端了一盆热水进屋,开始帮着钟紫苑穿衣梳妆。 坐在妆台前。青黛细心的为她梳理着长发,钟紫苑无聊的抓着一只珍珠簪子在手里把玩着,顺嘴问道:“老爷,夫人在干什么呢?” 青黛满肚子的话正憋的慌,听钟紫苑自己问起,忙说道:“芳儿姐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的走了,老爷和柳大哥,福伯都上街去寻了。临走前老爷还和夫人置了气,夫人此刻正一个人待在暖阁呢!她还不许咱们进去伺候,也不让咱们叫醒你。” “你怎么不早说!”钟紫苑心中一惊,立刻摔下那根珍珠簪子,起身就往屋外奔去。青黛跟在后面跺着脚,急道:“小姐,你的发髻还没弄好呢......” 当钟紫苑半披着长发闯进暖阁时,钟夫人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独自黯然神伤,反而侧身坐在榻上,专注的打理着面前的山茶花。她手边的乌木蟠兽小几上还搁着一把剪子,还有一堆被剪下来的枝叶。只是瞧那些枝叶中还藏着不少被剪坏的花骨朵儿,就知道她的内心其实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平静。 承蒙朱斐所赐,如今满钟府里四处都是盛开的山茶花,用来观赏也好,用来平复心情也好,用来出气也好,都是最佳选择。要是让朱斐知道了,以他那小气性子,也不知会不会生气呢? 钟紫苑脚步一顿,面上讪讪的,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倒是钟夫人抬眸看向她,温和的笑道:“怎么咋咋呼呼的,连头发都没梳好就跑来了?” 钟紫苑愣愣的看向她的眼睛,不知是因为没有休息好,还是因为被伤了心。钟夫人的眼皮显得有些浮肿,往日明净柔和的眼神此刻却透着疲惫黯淡,眉梢眼角那些细细的纹路,似乎也变深了几分。 钟紫苑心中暗叹,原本对芳儿的那丝怜悯,已经悄然变成了怨怼。她移步过去挨着钟夫人坐下,将头依在钟夫人的肩头,却静静的没有说话。 钟夫人倒是莞尔一笑,她坦然道:“芳儿是趁着大家都打瞌睡的时候,悄悄走的。走时什么都没拿,斗篷也没有披,就连年前赏给她的那五两银子也依然搁在箱子里。你父亲只是担心她会想不开,所以心中着急,就与我争执了几句,你不用多想。” 钟紫苑静默半响,淡漠道:“不管父亲能不能将芳儿找回来,她都不能留在咱们家里了。以后就算母亲想要为父亲纳妾,也绝不能纳她。”她的声音清冽冷酷,带着以往所没有的残忍。 钟夫人诧异的看着她,道:“这是为何?” 钟紫苑眼睛微眯,琥珀色的眼眸中透出锐利的光芒。她直起身子,看着钟夫人,异常认真的说道:“因为她不但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还开始耍起了手段。而父亲一心怜她脆弱无依。只怕很容易上当。如果我没有猜错,父亲这一趟是一定能把她找回来的。”这回轮到钟夫人看着钟紫苑发愣了。 像是为了印证钟紫苑的预言,到了黄昏的时候。福伯他们果然将芳儿找到并带回来了,只是芳儿是被钟瑾川抱进来的,闻讯匆忙赶来的钟夫人还有钟紫苑,只来的极看见钟瑾川挺拔焦急的背影,还有他臂间芳儿披散而下湿漉漉的发丝。 钟瑾川发髻凌乱,身上的棉袍已经全都湿透了,一路走一路不停的滴水。他没有注意到紧随在后的钟夫人。只提起嗓门大声吩咐道:“朱婶,柳大嫂,你们去烧一大锅热水。再熬一碗浓浓的葱白姜汤来。青黛,豆蔻,你们俩快随我来帮忙!” 他的声音因为焦灼,显得有些尖厉刺耳。众人得了他的吩咐也忙碌起来。钟夫人脚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最后还是默默的疾步跟了上去。 钟紫苑眉头紧蹙,她放缓了脚步,远远落在了后头。待到钟瑾川抱着芳儿穿过月亮门进了内院后,她立刻转身往厨房奔去。 柳大嫂子往火塘里扔了几根粗大的树枝还有稻草,然后拿起吹火棍,鼓起腮帮子使劲的往里吹着气,原本半阴的火苗猛地一下窜了起来。红通通的火苗开始肆意舔舐着那口巨大的铁锅锅底。 柳大哥抬起木桶将刚从井里打上的还带着冰渣的井水,一股脑全倒进了烧红的铁锅里。就听出“嗤”的一声响后,没了声息。 朱婶也洗了几块生姜还有一把葱白,开始在案板上叮叮当当的快速切了起来。她嘴里还不忘碎碎的念叨道:“芳儿这个死妞子,怎么做这样的傻事。当初在晋北时那么难熬也没见她去寻死,如今好不容易回了长安城,日子过好了,她却想起去寻死。还选在大年初一的时候,呸,呸,呸,也不嫌忌讳!” 柳大哥放下水桶挨近火塘边,脱了身上湿漉漉的棉服。让那通红的火苗炙烤着自己冰冷的身躯。他一边绞着棉服上残留的水渍,一边满脸庆幸的道:“可不是嘛!幸好咱们去的及时,当时她整个身子都浸在河水里,只有河面上还飘着一缕头发。只消晚一步,她就一命呜呼了。” 柳大嫂,朱婶听了不由连连惊叹。钟紫苑原本站在厨房门口,柳大哥的话她只听了个大概,她皱皱眉索性迈腿走了进去。倒把朱婶吓了一跳,忙道:“小姐,这厨房里乱糟糟的,小心弄脏了你的新裙子。” 钟紫苑没有理会朱婶,只看着柳大哥认真的问道:“把你们找到芳儿的情形,还有经过,认真说给我听听。” 厨房里这几人都和芳儿在晋北经历过生死,自然有着不一般的情义。见钟紫苑似乎面有不善,柳大哥心中不由有些犹疑,于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柳大嫂。 好在柳大嫂的脑子并不糊涂,她忙跺着脚道:“小姐让你说,你还不赶快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柳大哥这才吭吭哧哧的说了起来。 原来钟瑾川,福伯,柳大哥出了门后,曾经驾着马车漫无目的找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因为今天是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聚在家里团圆,街道上倒是十分冷清,那些铺面,酒楼,驿站之类的,也全都紧闭着大门。坐在马车上一眼望去倒是极为便利。 三个男人本就心粗,找了半天没找到人后,三人一合计才想起往运河边上去。毕竟那河面上没加上盖子,要是她真想寻死,这奔腾不休的运河倒不失为极快也极为方便的寻死场所。 果然在运河边没走多远,柳大哥一眼就看见了芳儿那双桃红色的绣鞋整齐的摆在岸边的草地上,再一看,不远的河面上还漂浮着一缕头发。三个大男人顿时慌了手脚,钟瑾川和柳大哥连衣服都顾不得脱了,立即下水去摸。好在芳儿个子娇小,对她来说灭顶的水位,却只淹到了钟瑾川和柳大哥的肩头。于是两人同心合力,将芳儿从水里抬了出来。 听完柳大哥的叙述,朱婶唏嘘不已,只喃喃骂傻丫头,怎么真跑出去做傻事。钟紫苑却冷冷一笑,意有所指道:“傻?哼,她倒是不傻!”钟紫苑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待到钟紫苑走后,柳大哥才挠着脑袋不解的说道:“芳儿大年下的跑去投河自尽,已经是够可怜了。我怎么瞧着小姐还对芳儿很不满呀!” 柳嫂子恨铁不成钢的戳了他脑袋一下,恨恨道:“你就傻吧!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 朱婶忙伸长了脖子,心急的说道:“什么事呀?你快跟我说说!” 柳嫂子贴近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朱婶即刻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的低叫道:“芳儿这个死丫头,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思,以前还真没看出来,难怪小姐脸色会那么难看了!” “可不是嘛!”柳嫂子面露焦虑,道:“只是她今天破釜沉舟的闹了这一出,以后还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钟紫苑一路寻思着,来到了芳儿居住的偏房外。深吸一口气后,她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屋里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忙乱,角落里两个烧的极旺的黄铜炭盆,烘的这间不大的屋子温暖如春。 钟夫人正坐在长塌上,无力的揉着额头。她手边有一张崭新的炕桌,桌上还有一些零碎的小东西,绒花,头绳,荷包,胭脂之类的。中间还夹杂着小半瓶淡黄色的桂花油,被那炭盆的热气一熏,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桂花的馥郁芬芳。 钟紫苑神情一下变得有些恍惚,她忽然想起,这瓶桂花油似乎还是自己买给芳儿的。记得还是卖头油的小贩说,这桂花油抹了能滋养头皮,还能让枯黄的头发重新变得丰盈乌青。没想到这才几天的功夫,这瓶桂花油已经被用去了大半,难怪最近芳儿身上总是带着浓郁的桂花香。走了片刻神,钟紫苑才重新拉回思绪,将眸光投向躺在榻上的芳儿身上。 芳儿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身上盖着一件蓝底碎花的厚棉被,她的眼睛紧紧的闭着,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处于昏迷中,眼睑下还带着两弯半圆形的淡青色痕迹。许是先前被冻的狠了,此刻她的面色十分难看,薄薄的嘴唇还透着一抹狼狈的青紫。 青黛拿着一块大帕子正在细细的绞着她湿漉漉的长发,豆蔻则抱起地上换下的湿衣服准备出门。钟紫苑却淡淡的开口了:“豆蔻,除了父亲的这件斗篷,其余的全都扔了,脏!”(。) 第一百六十九章 哭诉 这个“脏”字几乎从她的牙缝中迸出来的,带着森然冷意,还有无尽的轻蔑。豆蔻一愣,随即脆生生的回道:“是!” 钟紫苑却把注意力全放在了芳儿的身上,直到看见她的眉心极轻微的跳了一下,钟紫苑面上才露出讥讽的笑容。 她没有理会床上的芳儿,而是走到钟夫人身边,细声细气道:“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钟夫人心中有气,却不好在钟紫苑表现出来,只勉强笑道:“没什么,许是没休息好头有些疼。你快去看看芳儿,怎么折腾半天了还没醒?” 钟紫苑心中冷笑,她哪里是没醒,分明是扮柔弱想要钟夫人内疚,钟瑾川怜惜。钟紫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故意提高了声音道:“没关系,青黛,你去把我的药箱拿来,我亲自为芳儿姐扎几针,她就会醒了!” 青黛信以为真,忙说道:“那我这就去拿!” 芳儿眉心一跳,却依然没有动弹。青黛很快取来了药箱,钟紫苑见芳儿依然直挺挺的躺着,一点反应都没有。看着她装腔作势,钟紫苑心中不由一阵腻烦,索性真抽出了一根闪着寒光的银针对准芳儿的人中扎了下去。 “哎呦”芳儿冷不防痛呼出声,眼见装不下去了她只得慢慢睁开了眼眸。却瞧见钟紫苑亭亭玉立的站在床边,一双澄净的眸子里清亮之极,似乎能洞察一切。手里的银针还闪着刺目的寒光。她心头一跳,黯淡的双眸随即蒙上了一层水雾。哑着嗓子期期艾艾道:“小......小姐,我为何在此?” 钟紫苑心头火起,她扔了手里的银针。没好气的道:“芳儿姐,这话倒是我想问你的。我钟家究竟有哪里对不住你,这大节下的,你要把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给唱齐全了?” “我,我......”芳儿一时无地自容。恰在这时,钟瑾川换了一身干爽袍服,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看见他。芳儿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猛地掀开身上的棉被,连滚带爬的下了床榻跪在钟瑾川面前,连连磕头道:“老爷。求求你,让我走吧!我实在没脸待在这里了......” 成串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淌出来,神情悲戚无比。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中衣,肩头窄窄的。从上而下隐隐可以看见她凹下去的锁骨。小鸟一般瘦弱的身子因为抽泣而不断的颤抖着。就像是孤独无助的孩子,真是楚楚可怜。 钟瑾川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心中冒出强烈的不忍。他弯腰扶住她的手臂,温和安慰道:“好了,别说傻话,你从十二岁起就进了咱们钟家的大门,不待在这里还能去哪里?快回去躺下,身子要紧!” 钟紫苑站在钟瑾川身后眼巴巴的看着。只气的满脸通红。芳儿搭着钟瑾川的手慢慢站起身,她怯怯抬起眼眸。恰好瞥见钟紫苑冒火的眸子,立刻如见了猫的老鼠般飞快的垂下了脑袋。 青黛机灵,不等钟紫苑吩咐,上前强行挤开钟瑾川,扶住芳儿的胳膊将她拖回了床上。一边用棉被将她单薄羸弱的身子牢牢裹住,一边还不忘数落道:“我说芳儿姐姐,好歹你比我多吃了几年饭,怎么还这么矫情?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想走,这大节下的又是天寒地冻,你能走到哪去?不是白白害咱们担心嘛! 我说你就消停一会,别给老爷夫人惹事了。待过了节,春暖花开,路上又解了冻,天南地北的你又哪里去不得?相信到时夫人,小姐,也绝不会吝啬你那点路费银子。” 芳儿面上红红的,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燥的。钟紫苑忙捂住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好青黛,关键时候真是给力。 这时帘子轻轻一响,柳大嫂端着一只黑漆托盘进来了。上面有几个碗碟。她把东西端到床边,道:“老爷,葱白姜汤熬好了,您也趁热喝一碗吧!去去身上的寒气。” 钟紫苑上前亲手端起其中一个粉窑青竹纹盖盅,乖巧的递到钟瑾川面前。那姜汤还冒着丝丝白烟,钟瑾川热热的喝了下去,立刻逼出了一头热汗。钟紫苑趁机说道:“父亲,瞧你眼圈都黑了。昨晚熬了一夜,今天又为了芳儿姐姐奔波了一天,定是十分辛苦。母亲也因为没休息好,在闹头疼呢!不如你们俩现在都回房去休息一下,芳儿姐姐这里就由我看着,如何?” 钟瑾川见钟夫人一直蹙着眉头揉额角,心中一惊,忙上前询问道:“怎么会头疼?先前不是好好的吗!” 钟夫人站起身,淡淡的说道:“既然人回来了,就好好休息吧!就像青黛说的,有什么事等天气好了再说。到时你再想走,我也绝不会拦着。”说完,她一甩袖子,干脆的转身离去,连眼角都没有瞟向钟瑾川。钟瑾川不以为意,忙颠颠的跟了上去。 芳儿本半依在被褥上,就着柳大嫂的手,小口小口的喝着姜汤。见钟瑾川跟在钟夫人身后走了,眼神不由一黯,摇头道:“我喝不下了!” 柳大嫂见她面色不佳,忙道:“你这妮子,跑出去一整天,只怕肚子也饿了了吧!我弄了一碗面片汤,你多少吃些,垫垫肚子吧!” 柳大嫂心中还是顾着她的,除了面片汤还准备了其他几样小菜,都是芳儿平素爱吃的。眼见芳儿先怯怯的看了自己一眼,才持起竹箸,挑起碗里柔韧的面片慢慢的吃着。钟紫苑心中就是一阵烦闷,她索性吩咐青黛帮着柳大嫂看顾芳儿,自己则掀开门帘也走了出去。 冬日的天总是黑的特别快,一弯惨白的月牙悬在漆黑的夜空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晶莹剔透中带着淡淡的荧光。小花园里静谧异常,小径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的干干净净。钟紫苑顺着小径慢慢走着,原本在墙角肆意绽放的花朵已经凋零殆尽,被积雪牢牢的覆盖着看不见一点绿意。嗅到的,也只有冰雪那冷冽冰凉的气息。 钟紫苑心中渐渐舒畅了许多,要说这郭承嗣还是极有眼光的,这一处小小的园子,果然是散心的好地方。围着这小径走了几圈后。钟紫苑一肚皮的闷气都走消了。 钟紫苑渐渐觉得寒意上了身,她搓了搓冰冷的手指,想着要回房去了。身后却传来特意加重的脚步声。她猛然回头,却落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他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一定是从某个宴会上临时逃出来的。 钟紫苑将头轻轻的倚在他的肩头,羞涩的低声道:“你怎么会来?” 郭承嗣淡然一笑。道:“听说。你们家这个年过的一点都不安生?怕你哭鼻子,所以我来看看!” 钟紫苑抬头嗔了他一眼,奇道:“你来,为何福伯没有进来禀报?” 郭承嗣张开身上的皮裘,将她裹入其中,笑道:“我是从宫里溜出来的,待会还得赶回去。只打算瞧你一眼就走,就不用麻烦福伯禀报了。” 钟紫苑微抬蓁首。眼眸明亮,她不可思议的低语道:“你疯了?这一来一回可得一个时辰。要是皇上知道了。会不会怪罪?” 郭承嗣轻轻一笑,将自己滚烫的嘴唇贴着她元宝般冰冷的耳边,心满意足的呢喃道:“放心好了,宫里此刻热闹着,皇上才不会为了这等小事怪罪于我!” “好好说话,怪痒的!”钟紫苑倚在他的怀中,嬉笑着缩了缩脖子。忽然,她心念一动,抬眸问道:“你瞧见睿亲王妃了吗?她好不好?” 郭承嗣笑容一敛,随即若无其事的道:“远远瞥见了一眼,却说不上话。不过瞧着气色倒好!” 钟紫苑闻言,高兴的道:“那我就放心了。” 热恋中的情侣果真是不畏寒暑,俩人居然就坐在小花园四面通风的亭子里说了好一会话。钟紫苑知道了符思远在朱斐,郭承嗣的安排下终于与大公主见了面,久别重逢的夫妻二人抱头痛哭了许久。今天夜宴时,大公主看着皇上高兴,特意请旨收了春妮为干女儿,还为她求了一个县主的封号。不难猜到,大公主如此抬举春妮,定是为了感激她父母救了符明远之命。 可郭承嗣说起春妮死活要带着养在朱斐府里的那一窝土狗一起回长公主府时,钟紫苑倒是哑然失笑,看来一向平静无波的长公主府要彻底热闹起来了。 说着说着,又聊到了芳儿身上。郭承嗣倒是干脆的很,直言不讳道:“既然这个丫鬟起了野心,只怕会生害主之心,你索性就将她打发了。我记得她的卖身契我让段岭也一起交给了你。你寻个牙婆将她另卖户人家也就是了。” 钟紫苑叹道:“你哪里知道,她在咱们家待了**年,伺候我母亲也算尽心尽意,咱们早就处的像是一家人一般。要是我贸然将她打发了,别说父亲不乐意,只怕母亲心里也会过不去。” 郭承嗣轻嗤一声,不以为然的道:“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处的再好也不能越过本分去,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瞧就是你们一家都太好性了,才惯得这些人不知天高地厚,妄想与主子争个高低。还大年初一跑出去寻死,这要是在咱们镇国公府里,早就捆了送到牙婆那去了,哪里容她如此闹腾。” 钟紫苑面上一囧,却不得不承认,郭承嗣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也许是他们一家三口都没有做惯主子,才拿捏不好分寸,让芳儿凭空生了许多幻想。 郭承嗣见她愁眉不展,不由一笑,忍不住屈起手指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宠溺的说道:“要不要我出手,帮你将这个丫头给料理了?保证人不知鬼不觉!” 钟紫苑打了个寒噤,斜瞥着他道:“你想怎么料理她?” 郭承嗣嘴角一弯,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笑道:“我在京郊有十几处庄园,有好些年轻能干的管事都没有讨媳妇。配你家这个丫头倒不算辱没了!”这还是看钟紫苑的面子上,他才会出这个主意。要知道他手下那些年轻管事,都是父亲亲自调教出来的,一个比一个能干。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配芳儿都是绰绰有余。 钟紫苑闻言心中一动,她不得不承认,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以芳儿目前的状况,真让她孤身出了钟府,的确无异于送她去死。可继续留在家里却是一个祸害。不如为她相看一门好亲事,倒是大家都能接受的法子。钟紫苑想了想,道:“等我与母亲商量商量再说!当务之急,你给我找个靠得住的管家来。” “为何?”郭承嗣奇道。 钟紫苑叹气道:“我母亲性子温婉,又心肠柔软。柳大嫂他们与芳儿一起走了这趟晋北,难免有了些生死情义。青黛,豆蔻到底年轻没个分寸,我怕一个没照顾到,会生出事端来。” “没问题。” 俩人又相依偎着说了一会话,郭承嗣才恋恋不舍的离去。钟紫苑此刻虽然一身冰冷,可她的心中却像是揣着一只小火炉,直觉得热乎乎的。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芳儿屋外,却听到里面传出低低的说话声,还有哀哀的抽泣声:“......那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风一吹就是一嘴的沙子。连井里打上的水都是浑黄的,喝着就像是泥水一般。喝了没几天,朱婶就病倒了,我心中害怕,却还得硬撑着照顾她。那时真以为会死在那里了。谁知这还不够,那个杀千刀的,居然还让我去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挖煤,......”她的声音如泣如诉,不时夹杂着抽泣之声。 钟瑾川低低的安慰了几句,芳儿似乎十分激动,一直哽咽着半天后才继续说道:“我一直想着长安城,想着咱们钟家,记得出事那天正下着淋漓细雨,把院子里的那几棵大榕树洗的浓翠油亮,我还想着要是有机会再淋一次那淋漓细雨就好了......” 钟瑾川的语音里明显带着一丝内疚:“都怪我,要不是出了那样的事,也不会害了你们跟着一起受苦!快别哭了,万幸你们都平安回了长安城,以后日子会慢慢变好的。你还年轻,以后日子长着呢!” 钟紫苑暗暗庆幸,听了这么久,父亲似乎都是一种坦然的心态在面对芳儿,虽然有着怜惜却无龌龊的念头。(。) 第一百七十章 承诺 就在芳儿哀哀哭诉,钟瑾川好言安慰的时候,屋里忽然传出青黛高了八度的说话声:“我说芳儿姐,你还真是个死心眼。大节下的不惦记点高兴的事,却成天在这里为已经过去的事哭天抹泪的,有什么意思!难道老爷,夫人他们在刑部大牢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就能轻松了?我和豆蔻跟着小姐天天在外担心受怕,为了生计奔波就轻松了?有一段时间,小姐甚至还......” 青黛猛的打住了,她吸了吸鼻子,才继续说道:“总之这段时间每个人过的都不容易,我们都可以好好的,为何你就过不去这个坎儿,还要这么没完没了了闹腾?” 里面芳儿似乎软软的说了句什么,可惜声音太小了钟紫苑没有听清楚。倒是钟瑾川颇为赞同的说道:“不错,青黛说的很有道理......” 钟紫苑淡淡的笑了,她可以想像得到芳儿被噎的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模样。她轻轻嗤笑一声没有再继续听下去,而是转身走了。有青黛杵在那里,估计芳儿就算有心想要扮受尽委屈的小白花,只怕也没有什么效果吧! 来到钟夫人房间外,恰好见豆蔻轻手轻脚的出来,看见她只压低了声音说道:“夫人刚刚才睡着.......” 钟家初一这场晚饭吃的有点晚,气氛也有些沉静。钟瑾川一直偷眼去看钟夫人,钟夫人却身姿挺拔。举止优雅自顾自的吃着,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却也没有理会他。 于是钟瑾川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钟紫苑。以前每回两人之间起了什么矛盾,都是钟紫苑撒娇卖痴的从中调停。谁知今天她却如换了个人般,只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几只碗,连头都不肯抬。 钟瑾川无奈只得假装咳嗽,咳一声,没反应,他再咳。还是没反应,于是他继续咳。钟紫苑被逼的没法,只得抬起头。看着钟瑾川,无比认真的道:“父亲,可是喉咙不舒服?不如让豆蔻去拿雪津润喉丸来!” 钟瑾川面上一滞,只得讪讪的道:“算了。不用麻烦了。”他终于老老实实的低头用饭。钟紫苑却瞥见钟夫人虽然目不斜视。嘴角却微微一翘,一丝笑意差点溢了出来,她又用力忍了回去。钟紫苑有些啼笑皆非,看着面前这对加起来已经八十开外的人耍花腔还是挺有意思的。 用过晚膳,钟瑾川老老实实回了书房,钟紫苑则陪着钟夫人在暖阁里纳鞋底。这里到底是新家,大东西不差,可有些常用的小东西还是不够齐全。左右无事。钟夫人索性自己亲自动手添置,也算是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豆蔻也没闲着。坐在一边静静的捻着麻绳。 钟紫苑一看那尺码就知道是钟瑾川的,钟瑾川年轻时经常上山采药,脚底与旁人有些不同,特别的宽大。也只有钟夫人亲手做的鞋子,他穿着才最为舒适。 钟紫苑托着下巴,静静的看着钟夫人半垂着头,无比认真的飞针走线。她手里的鞋底很厚,为了保暖也为了舒适,还在纸板和棉布之间垫了一层软软的棉花。 钟夫人极有耐心,先用锥子在鞋底上扎出一个小洞,然后再用顶针将事先捻好的细麻绳从这个洞里穿过去。纳鞋底时先在边上沿轮廓纳上两圈,中间则开始一行行错落开针脚,前脚掌和脚后跟部位要纳的密些,足弓部位则稀一些,这是极繁琐极考眼力的活计。 钟夫人穿着一件簇新的丁香色袖口还绣着缠枝莲纹的锦袄,昏黄的烛光照着她不再年轻的侧脸,却有一种静谧如画的美好。 钟夫人见钟紫苑久久没有出声,便抬眸瞥了她一眼。见她正怔怔的出神,便诧异道:“你这孩子,在想什么呢?” 钟紫苑长吐了一口气,谄媚的道:“母亲的手可真巧。我在想父亲穿着这双鞋时,一定会觉得非常温暖!” 钟夫人“噗嗤”一下笑了,放下手里的针线,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慢条斯理的道:“别管你父亲如何,我只问你,你那位武显将军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才正式上门提亲?他这跳墙爬窗的行径,我可只忍他这一回。要是再有下次,看我不拿大扫帚将他赶出去。” 钟紫苑面上一红,却大方道:“他不久后就要出征,不会再做这等荒谬之事了!” “出征!到哪里出征?何时出发?有没有危险?”钟夫人一听就急了,忙一连串的追问道。 原来方才郭承嗣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告诉她,初五那天,他就要率领自己那一万人马出发巨涌关了。 朱显这两日已经找朝中大臣商议过了,绝大多数人的意思还是不能忍下这口气,朱显决定对契丹人这次的主动挑衅发起反击。由明克刚老侯爷领军,二十万人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从各个驻扎地向长安城汇集。 估计是在郭皇后的不懈努力下,郭承嗣没能如愿以偿的成为先锋官。只能委委屈屈的接受了押运粮草的任务。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二十万人马汇集还需要几天的时间,可是巨涌关内还有着十万饥民嗷嗷待脯。所以郭承嗣必须在初五这天押运粮草,提前出发前往巨涌关。 听闻郭承嗣只是负责押运粮草,钟夫人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一半。她还是忍不住抱怨道:“这战事一起,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那你们俩的事......” “我们俩的事自然是要等到战事平稳以后了。”钟紫苑断然道。 钟夫人听了越发觉得发愁,道:“过了年你可就十七了,哪有这么大姑娘还不出嫁的?” 钟紫苑噗嗤一笑,道:“我们家不就有一位嘛!”她朝着偏屋的方向努努嘴。好奇道:“芳儿姐过了年也有二十二了,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对父亲动了这样的心思,您打算以后怎么办?” “她这心思。我瞧着怕有三四年了。只是那时她自己隐藏的很好,你父亲又成日间忙忙碌碌的不着家,所以我就没有理会。”钟夫人无奈摇头,忽而又抬眸看着她,道:“莫非你有什么打算?” 做为当家主母,她自然有无数凌厉的手段来对付一个生了野心的丫鬟。可是她总是顾念着这些年的情分,顾念着钟瑾川的感受。也狠不下心肠。 钟紫苑一笑,便把郭承嗣的提议小声说了。钟夫人闻言,思忖片刻后。有些犹豫道:“好虽好,可这些年我也对她提过几次,想要找媒婆为她寻户好人家嫁了。可每次都被她给拒绝了,这次她能答应吗?” 钟紫苑笑道:“这可不一样。您想想。这些人可都是知根知底的,既有本事又有些家底,不比那些媒婆顺嘴胡诌的要强?而且这一出去,是做人家的正头娘子,再怎么也比为人妾侍要强。但凡是有些脑子的,就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顿了顿,钟紫苑又叹道:“芳儿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偏偏她平日里只待在内宅。眼前就这么几个男人晃悠,相比之下她自然会为父亲的淸隽风姿所倾倒。估计前些年她也没什么非分之想。所以就把这份倾慕之思好好的隐藏了起来。可这次晋北之行把她吓坏了,才会这么不顾一切的想要抓住些什么,父亲离她最近自然就成了她想抓的那根浮木。”钟紫苑以前进修过一年的心理学,所以将芳儿目前的心理状态分析的**不离十。 豆蔻忍不住插嘴道;“就怕芳儿姐如今钻进了牛角尖里,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不过我瞧她素日里喜欢与柳嫂子说话,不如让柳嫂子去劝劝,只怕她还听的进去一些。” “不错!”钟紫苑赞同道:“你去把柳嫂子叫来,咱们再一起合计合计。” ”哎!”豆蔻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想走。 “等等!”钟夫人却叫住了豆蔻,然后转头对钟紫苑嗔道:“也不看什么时候了,有什么话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 豆蔻下意识的看向钟紫苑,钟紫苑便嬉笑道:“那就听母亲的,明天再说。”豆蔻这才重新坐了下来。钟夫人瞧在眼里,莞尔一笑,复又垂下眼眸,认真纳起了鞋底。 第二天钟紫苑一大早就起了床,果然看见柳大嫂从母亲房里出来后,又径直去了芳儿的房间。她抿嘴笑笑,便带着豆蔻坐上马车出了门。一路上商铺都是大门紧闭,今天才大年初二,行人依然不多。钟家的马车没有停歇,直接去了京郊的丰台大营。 郭承嗣在军营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大军出发在即,前期有无数的准备功夫要做。无数本厚厚的账册,地图将他那张巨大的书案堆的满满当当。不停有捧着书册的书吏,还有披着盔甲的部将在他的营房中进进出出,也有侍卫接了他的命令一道一道的传递出去。大伙都是忙碌着,整个大营都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丝毫看不出过年的气氛。 钟紫苑只远远的看了一眼,并没有进去打扰,而是转了个弯去赵一鸣的营房。谁料她却扑了个空,还是有熟悉的士兵告诉她,赵一鸣和几个老兄弟约了一起去柳尚书府拜年去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她才傻了眼。 出了大营,豆蔻眼巴巴的问道:“公子,我们现在去哪?” 钟紫苑无奈的道:“想找的人没找着,这个时候上哪去都不合适,咱们还是回去吧!”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这一来一回却足足花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坐着马车回到钟府时,却见门口居然拴着几匹颇为神骏的大宛马。 “家里来了客人?”钟紫苑不由诧异道。 豆蔻也跳下了马车,见状笑道:“看来这客人的来头可不小,咱们要不要避避?” 钟紫苑此刻身上穿的是男装,自然不适合大摇大摆的在自家院子里显摆,于是她嘴角一弯,笑道:“自然要避着点了。” 两个人就像是做贼般预备顺着墙根溜回房间,谁知刚刚踏入内院的小花园,就发现小花园的亭子里居然背对着她们坐着一位披着灰鼠头蓬的黑衣男子。那男子手里似乎还提着一只酒壶正在自斟自饮。 豆蔻一皱眉,悄然道:“这是谁呀?怎么跑咱们家后院来喝酒了?” 钟紫苑也一脸的疑惑,可是要回房,必须得从这里穿过去,势必会惊动这个奇怪的黑衣人。她又左右瞧了一圈,连一个钟家人都没有瞧见,心中不由疑惑更甚。想了想,她理了理衣袍上前一步,抱拳行了一礼,道:“不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为何在我家后院盘桓?” 那黑衣人的背影明显一僵,沉默片刻后,在钟紫苑疑惑的目光中,他终于放下手里的酒壶,慢慢的回过身来。一张她恨不得此生再不相见的俊脸突兀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朱毅漆黑幽深的眼眸微眯着,惊喜而又贪婪的眼神不停的在她身上打着转。钟紫苑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浑身的汗毛似炸开了般,立刻充满了戒备。 钟紫苑防备的态度终于激怒了他,他双眸闪着阴鸷的光芒,讥讽的说道:“贾铭?钟紫苑?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钟紫苑心中一叹,该来的始终还是来了。想当初柳府找到自己只花了一个晚上而已,以睿亲王的权势,却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自己,看来朱斐也算是功不可没了。 她无奈的道:“贾铭是我,钟紫苑也是我,只是一个称呼而已,睿亲王何须纠结!” 朱毅苦笑道:“我猜到了‘贾铭’即‘假名’,却没有猜到你就是钟院使的女儿。” 朱毅站起身慢慢的朝她逼近。钟紫苑原本无谓的瞪着他,可是他的身形太过高大,他的眼神太过灼热,他的面容太过阴冷,还有他身上的酒味太过浓重。当他的身影将她面前最后一丝阳光也牢牢的遮住时,她心中悄然升起了强烈的畏惧。 豆蔻想要挡在她的面前,却被他毫不怜惜的丢到了一边。钟紫苑惊呼一声,想要扑过去看看,却被他用力扯住了手臂。他如爱抚般轻轻掐住她精致的下巴,温柔而诡异的说道:“离开斐,回到我身边。虽然我不能让你做正妃。可是你会是睿亲王府唯一的女主人,你生下的孩子会是未来的睿亲王!” 钟紫苑咬着嘴唇,死死瞪着他,不可思议的道:“睿亲王请自重,你刚刚才娶的王妃。这席话究竟将你的王妃置于何地?”(。) 第一百七十一章 金蝉脱壳 朱毅没有松开她的下巴,而是低下头专注的盯着她苍白惊怒的俏脸,忽而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道:“我倒是忘了,我那位王妃似乎还是你的闺中密友,没有你我还娶不了她!让我想想,我该拿这位王妃如何?” 钟紫苑木着脸,冷冷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朱毅又低低的笑了起来,笑了一会,他凑近她,吐出的冰冷气息扑在她的脸上,声音却越发温柔如水:“我想如何,已经告诉你了!”他幽深的眼底隐隐藏着一抹渴求还有期待。 钟紫苑眼中闪过一抹厌弃,不假思索的断然道:“不可能!” 听了她斩钉截铁的回答,朱毅慢慢收起笑容,眼底最后那抹期待已经全部敛去。他淡淡道:“不错,不错,回答的真够干脆。不过我有一句话你也记住了,本王从不会对人摇尾乞怜,想要的,都会亲手拿回来。” 此刻的他浑身似乎被一层冰雪所铸的盔甲所笼罩,只是这么一转眼,这人便由一位多情公子变成了一位冷酷权贵。钟紫苑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却依然抬眸毫不示弱的盯着他。 他松开了钟紫苑的下巴,后退一步,大声道:“来人啊!将钟小姐带回府去。” 哗啦啦的几声响,原本都是紧闭的厢房门全部都被打开,一个个黑衣劲装打扮的侍卫从里面快速涌出,瞬间就将钟紫苑,朱毅给团团围住。 忽然间。一阵旋风吹来,吹得众人身上的袍服猎猎作响,地上的枯叶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着。在原地不断的打起了转。那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吹得院中的树木同时呜呜作响,就像是无数的冤魂鬼怪在齐齐发出怪笑。转眼间,树梢,屋檐上的雪绒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迷蒙了众人的眼睛。 眼见钟紫苑退无可退。朱毅面上终于露出一个漠然的笑容。他一挥手,道:“带走。” 钟紫苑手腕轻轻一抖,一只瓷瓶落入她的掌心中。手指夹着瓶塞微微一抬,一股淡淡的兰花香被这旋风吹着,在院子里弥散开来。 一个已经将手搭在她肩头的黑衣侍卫,“噗通”一声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直到院子里所有的侍卫全部都倒下去后,钟紫苑才手腕一转,将瓷瓶悄无声息的收入袖袋中。 院子里还站立着的人除了钟紫苑就只有朱毅,就连豆蔻都昏迷了过去。朱毅腰背挺的直直的,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在不断的袭击着他的大脑。他狠狠的咬住自己的舌尖,尖锐的刺痛让他获得了短暂的清醒,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他的嘴里四处弥散。 钟紫苑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嘴角忽然一勾。露出一个骄傲的微笑。她慢慢踱步上前,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低语道:“我有一句话。你也要记住。只要本姑娘不愿意,谁也别想带走我!就算是你,也不行!” 朱毅的眩晕感愈发强烈,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钟紫苑垂眸看着他的发顶,冷冷一笑,刚想抬腿走人。他却拼尽全力伸手拽住了她的袍服下摆,他艰难的抬头望着她,祈求到:“别走!” 钟紫苑冷冷一笑,什么话都没说,只狠狠的抽回了自己的衣袍。朱毅最终不甘的倒了下去。钟紫苑脱身后,慌忙弄醒了豆蔻,两人焦灼的一间屋一间屋的寻找起来。最后在一间空置的房间里找到了被困住的钟家众人,还有几个同样身穿黑衣的大汉。 为首的钟紫苑见过,正是那天强盗结伴来袭的夜里,现身守卫她家的那位侍卫头领。他被解了绑后,对着钟紫苑一拱手,赫然道:“睿亲王这次来的突然,又人手众多,咱们兄弟几个技不如人,没有护住钟老爷,钟夫人,真是惭愧。” 他被绑在这里时,心中急的火烧火燎。郭承嗣将钟紫苑的安全交到他手上时,他是当着郭承嗣的面立了誓言要以命护她的。谁知今天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们不但全体被擒,就连消息都没来得及送出去。还好钟紫苑自己想法子脱了身,要是她真在他们面前被人给掳走,他们也只能集体到郭承嗣面前以死谢罪了。 钟紫苑深深蹙着眉峰,道:“他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吗?” 侍卫头领摇摇头,说道:“睿亲王应该以为咱们几个是钟家请的护院,咱们并没有暴露身份。” “那就好。”钟紫苑无比庆幸道。 她想了想,道:“如今睿亲王还有他带来的那帮侍卫都被我给迷晕了,你带几个人将他们搬到马车上送回他的睿亲王府去。” “是。”侍卫头领对她抱拳一拱手,带着一干人等领命而去。 待这些人走后,钟紫苑将惊魂未定的钟夫人送回了房间,其他人也互相搀扶着各自回了屋。钟瑾川却将钟紫苑叫到了书房,在书案前坐定后,他面露严肃的问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又和睿亲王扯上关系了,居然还让他动了直接虏人的念头。” 只要一想起朱毅待会醒来后的暴怒,钟紫苑心中就升起一种无力感,她紧蹙着眉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父女二人在书房里商量了许久,直到一个时辰以后,钟紫苑出来时眼圈都红了。她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片刻后再出来时,身上换了一件寻常的青布袄子,还背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就连面容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她变成了一个面容黝黑,双眼狭长的少年。她来到钟夫人的房门外,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个头后,才悄然的转身离去。 朱毅再度出现在钟府外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他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队配着腰刀的高大侍卫。身上依然是一袭黑袍,金冠束发。腰间佩剑,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森然冷意。他手里握着缰绳,居高临下看着大门紧闭的钟府。幽深的眼眸微眯着,冰寒中透着傲慢尊贵。 他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然后手一挥,道:“去吧!儿郎们。将本王府里逃跑的奴婢给抓出来。” “是。”侍卫们齐声答应了。他们大步上前,在几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后,砸开了紧闭的钟府大门。大队人马齐刷刷的往钟府里涌去。 朱毅冷冷的看着,心里暗暗咬牙道:“既然你不愿意成为我睿亲王府的女主人,那你就成为睿亲王府最低等的奴婢好了,总之我得不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人。” 他悠然地往后仰着。右手随意的搭在马鞍上。闪着寒光的眸光静静注视着钟府被强行撞开的大门。他在等着,等着钟紫苑惊慌失措的跑出来向自己哭泣求饶。 然而等了小半个时辰后,领头的刑大两手空空的大步跑了出来,朱毅眸光猛的一缩。在他阴冷的注视中,刑大硬着头皮上前禀报道:“卑职找遍了整个钟府也没有发现钟小姐的下落。听府里一位叫芳儿的丫鬟说,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再没见过钟小姐露面。” 朱毅猛的直起身子,目光如电的闪过众侍卫,略一寻思后将手一挥。大声喝道:“收兵,随本王去趟蜀王世子府。” 刑大犹豫了一下。才拱手禀报道:“王爷昏睡了一天有所不知,昨天下午蜀王世子进宫辞行,皇上已经准了。卑职后来才得了确切消息,说是老蜀王病危,蜀王妃欲联合蜀地权贵官员联名上折子,要求罢了他的世子之位,他此番正是赶着回蜀地周旋。估计现在他已经带着人马在回蜀地的路上,这个时候的蜀王世子府只怕已经空了。” 朱毅心中一惊,这才从纠缠了他多日的疯狂妒意中清醒过来,他拉紧了手里的缰绳,茫然的环视着周围明盔束甲,持刀而立的侍卫们。薄薄的日头照在他们的盔甲之上闪烁出森然冷意,深深的刺疼了他的双眸...... 运送粮草的大军如期在初五这天启程了,郭承嗣穿着一身黑色的盔甲,头盔上的红缨在风中飞扬飘舞,胯下的卷毛乌稚马也在用力的喷着鼻息,两只前蹄不断的在地上刨着,蓄势待发。 他身后除了严阵以待的士兵,其余全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马车,上面满满当当堆着粮草和军械还有草药,这些全是巨涌关此刻急需之物。虽然有一万将士整装待发,可队伍却非常的安静,只有马儿不安躁动的响鼻声。 因为只是押运粮草,所以也没有文武百官夹道相送的壮观情景。倒是来了几个平素往来比较多的同僚,就连明老侯爷,柳云豹也来了。 明克刚抚着花白的胡须,笑呵呵的道:“武显将军先走一步,三天后就是二十万大军开拔的日子,倒时老夫再来追你。”郭承嗣负责押运粮草,货多车沉自然是走不快,所以明老侯爷才有这么一说。 镇国公也在队伍中,郭承嗣第一次领兵出征,他自然严肃的叮嘱道:“莫要以为押运粮草不用直面契丹大军就心生轻怠。须知只有粮草在,将士们才能安心在前线杀敌。若是粮草丢了或是出了意外,将会直接导致军心涣散,民心异动。 那些契丹人看着外表粗犷大咧,其实中间不乏心思活泛手段毒辣之辈。这次他们使诈抢了巨涌关的北城门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再加上此刻草原被大雪封盖,他们粮食严重匮乏,你一定要防着他们暗中使手段夺粮。” 郭承嗣此刻一腔热血,他一抱拳,意气风发的道:“父亲放心,这一路上我必定严防死守,不让契丹人有可乘之机。” 镇国公又絮絮叨叨的叮嘱了几句,郭承嗣耐着性子一一答应了,柳云豹这才笑道:“好了,时辰已到,该出发了。” 郭承嗣立刻翻身下马,对镇国公还有被挡在远处不能靠近的宋青莲恭恭敬敬的磕了头。镇国公忍着内心的激动,抚着青须,微微颔首道:“去吧!” 郭承嗣抹去眼角的泪水,重新翻身上马。他再度将眸光投向左后方,那里有一堆想要前来送行,却被宫里侍卫挡住的人群。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抽出腰间的长剑,斜指天际,厉声喝道:“出发!”一阵人仰马嘶,旗帜迎风招展,庞大的队伍终于开始缓缓而行。 大军果然走的很慢,一天的时间才走出一百里地左右,眼见乌金西坠,天色渐渐开始昏暗不明,郭承嗣这才宣布原地驻扎。将士们立刻有条不紊的将所有马车粮草聚集在中间,一万士兵则围着粮草团团扎了营帐。 郭承嗣的帐篷就扎在最靠近粮草的地方,他静静地跪坐在厚厚的毡毛垫子上,身上的黑色盔甲已经脱去。此刻他穿着一件普通的蓝色军服,拿着一块帕子,无比认真的擦拭着手里雪亮的佩剑。昏暗的烛火照着他的俊脸半明半暗,更加增添了一丝坚毅。 营帐的门帘被人掀开,荣喜端着一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放着几个搀着玉米面的馒头还有一碗没有什么油水的杂烩汤,里面多是一些萝卜土豆之类易饱腹之物。 郭承嗣顺手将已经擦拭的雪亮的佩剑收入剑鞘之中,然后抬眸紧盯着荣喜问道:“找到没有?” 荣喜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摇摇头困惑的说道:“我悄悄在队伍里转遍了,尤其是伙头军还有军医那边,真没有瞧见她的影子。” 郭承嗣沉吟片刻,不解的道:“她已经躲了三天了,如今大军已经开拔,为何还不肯现身?” 荣喜想了想道:“也许她觉得身边危机还未解除,所以不方便现身。说不定再走远些,她就会主动出来了。” 郭承嗣苦笑道:“原本我是想要将她留在长安城,让朱斐照看着。谁想朱毅会如此发疯,居然还想直接动手虏人,幸好她还有些凌厉手段才没有让他如愿。我现在想起背心里还是冷汗直流,看来等这场战争结束,我要尽快将她娶进门才行。” 荣喜好奇道:“那柳府那边......” 郭承嗣眼睛一眯,冷笑道:“你忘了,柳府那边不是有我那好‘表妹’,一直在暗中挑拨吗......”(。) 第一百七十二章 欺负 天色几乎全部暗了下来,寒风吹在身上带着瑟瑟寒意。草木被厚厚的积雪压着看不见一点绿意,有不少士兵扫开了积雪,在营帐与营帐之间升起了熊熊篝火。这篝火不但为大家带了了温暖同样也带来了光亮。 跟随大队人马走了一天,钟紫苑此刻已经是灰头土脸,疲惫不堪。她与一群同样穿着蓝色军服的低阶士兵一起坐在篝火边,那橘红的火焰里蕴藏着巨大的热量,不一会就烤的她额头冒出了微微细汗。她不时抬起衣袖轻轻的檫拭着额头,好在她涂在脸上还有颈间的药汁非常的特殊,不用怕会变成一只花猫。 周遭的士兵们不是在大声谈笑,就是在大口进食。钟紫苑也得了两块粗劣的暗黄色馒头还有一碗全是萝卜土豆炖的杂烩汤。虽然腹中饥饿,可这样的食物还是让她提不起胃口,只是有一口没一口的胡乱啃着。她的眼睛却常常不受控制的瞥向对面那顶最大也最显眼的营帐。 钟紫苑会用易容术隐藏行踪,就是怕郭承嗣会让人将自己送回长安城去。因为郭承嗣曾经明确表示过,不赞成她随大军一起前往巨涌关。路途艰辛也就罢了,还非常的危险。可是她就是想跟在他的身边,那天的晚上的誓言她并不是顺嘴说说,她要待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同生共死。她如今只想着能藏多久就藏多久,待到离长安远了,他再找到自己也没法子送她回去。 只要想到郭承嗣发现自己时那副无奈又头疼的表情。钟紫苑的嘴角就会止不住的上翘。“喂,傻笑什么?”她身边一个膀大腰圆的士兵瞧着她那碗基本上没动的杂烩汤,吞了吞唾沫。趾高气扬的道:“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就跟个娘们似的,连吃东西也这么慢,还是让老子帮你吃了吧!”说完,他也不等钟紫苑说话,直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端起碗就往嘴里送。 因为天气不好,马车的运载又有限。所以每个人供应的粮食都是有份额的。不过像这样两块馒头一碗杂烩的标配大多数人都基本可以吃饱,因为那馒头的分量还是十分扎实的,一个足足有男人巴掌那么大。当然也有饭量特别大的就会觉得不够。就会仗着体格雄壮打起别人的主意。 像钟紫苑这样虽然穿着军服,那袖子还要挽起,腰带也要紧了又紧的瘦小模样,自然是受欺负的首要人选。 钟紫苑皱皱眉。决定忍过这口气也就罢了。谁知斜里却伸出一只手。紧紧按在了这个士兵的手腕上。那士兵眼见着就要将碗送进嘴里,却被人给突然打断了,不由勃然大怒,直嚷道:“哪个不开眼的孙子,耽误你家爷爷吃东西?” 一旁的钟紫苑早已看清,抓住他手腕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皮肤黝黑。脸型偏长,双眼炯炯有神的年轻汉子。就见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满是鄙夷的道:“孙子,瞧你这点出息,连自家兄弟嘴里的一口汤都要抢,到了战场上怎么打契丹人?” “要你管?”被人按住了手腕,让那个军士十分不满,偏偏不管他如何挣扎,那只手就像铁筑的般没有移动分毫。 那名军士顿时心怯了,只得悻悻的放下了碗,在一大片嘲笑中挤出了人群。钟紫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忍的喃喃道:“其实我也吃不完,给他吃没什么的......”话音未落,她头上就挨了一个暴栗,钟紫苑捂着脑袋一脸悲愤的看着罪魁祸首。 那人却慢条斯理的端起那碗汤“呼哧”的喝了一大口,而后满脸嫌弃的说道:“都凉了!”尽管凉了,那碗杂烩汤还是被他三两口喝的干干净净,碗底连一块萝卜皮都没有留下。吃干抹尽后,就剩一只铮亮的粗瓷碗在钟紫苑面前滴滴转悠。 打了个嗝,那人随手从地上扯了一根枯黄的草茎,一边剔着牙缝,一边毫不脸红的说道:“既然你吃不完,那以后你的那一份就分一半给我好了。” 第一次看见如此没有节操之人,钟紫苑的下巴几乎要掉到了鞋面上。她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方才不是说连自家兄弟嘴里的一口汤都要抢,是没有出息的吗!这会你怎么又要抢我的口粮?” 那人却翻了个白眼,极为厚颜无耻的道:“我是抢吗?明明是征求了你同意的。这样好了,做为吃了你一半口粮的回报,以后就由我罩着你,让你不受其他人的欺负好了。” 钟紫苑嘿嘿干笑了二声,挪揄道:“那我还真是要谢谢你了。” 那人也不知是不是听不出钟紫苑话中的讥讽,他大手一挥,得意洋洋的道:“记住了,我叫犟驴子,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尤其是想抢你的口粮,你就报我的名字好了!”说完,他叼着草茎,站起身大步离开了篝火。 “犟驴子?这算什么名字?”钟紫苑盯着他高大矫健的背影,咬牙愤愤不平道。她真要再受到别人的欺负,然后大叫一头驴是自己的靠山,也不知会不会被人笑死,或是当成神经病。 钟紫苑闷闷不乐的离开篝火回到了营帐中,她栖身的营帐自然没有郭承嗣的那么宽大舒适,不但狭窄破旧,还有一个同居人,那就是赵一鸣。 钟紫苑借口自己被仇人追杀,所以易容躲到了赵一鸣这里。赵一鸣趁机提出要学习她的接骨术,恰好钟紫苑也有心传授,于是俩人一拍即合。钟紫苑就这么改头换面,以赵一鸣助手的身份混进了军营里。荣喜曾经在她面前晃悠了两次,可能是她的易容术又精进了不少,再加上她刻意隐瞒,荣喜愣是没有把她认出来。 赵一鸣正在趴在书案上,借着昏暗的烛光在一本簿子上写着什么。就算钟紫苑进来,他的手也没有停顿,只淡淡的随口招呼道:“回来了!” “回来了!”钟紫苑有些闷闷的。随口答应了一声。她刚刚离开篝火,身上还有股热乎劲。趁着这股热量没散她掀开早就铺好的铺盖,连衣服都没脱,就这么钻了进去。 那铺盖有些脏也有些薄,有好几处的布片都磨烂了,露出了里面暗黄的棉花。这床被子还是赵一鸣匀给她的。她已经盖了几个晚上,可次次早上她都是被冻醒来的。如此一来。她就有了经验,干脆晚上不脱衣服,就这么直接睡进去。早上醒来时也就冻的没有那么厉害。 把自己牢牢裹住,就跟个蚕蛹似的只露出一双眼眸和鼻子,钟紫苑这才好奇的说道:“今儿都累了一天了,您怎么还不休息?” 赵一鸣头都没抬。只淡淡说道:“今天有士兵病了。所以动用了一些草药。我要一五一十的记录下来,免得到了巨涌关移交药材的时候,少了东西说不清楚。” 钟紫苑不可思议的道:“动了一点药材都要记,那得多麻烦呀!” 赵一鸣呵呵一笑,道:“你是第一次随军出征,自然是不清楚,这大军每日消耗的东西都是有定数且有专人记载的。别看咱们队伍专门负责押运粮草,可这一路上人吃马嚼的。所消耗的粮食也不在少数。如果不严加控制,严加管理。这些粮食是维持不到一场战争结束的。包括这些草药也是一样,所以每次消耗掉的,都要一点一滴的记录在案,才不会出纰漏。” 钟紫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喃喃道:“原来如此。” 赵一鸣拿毛笔蘸了蘸墨汁,边写边继续说道:“不过这些都是场面上的话,老夫随军在边关驻守了这么多年,跟过好几位将领,还真没见过像武显将军这样的!” 听他提到了郭承嗣,钟紫苑立刻睁大了眼眸,兴致勃勃的道:“武显将军怎么了?是不是带兵特别威武,特别神气!” 赵一鸣瞥了她一眼,嗤之以鼻道:“是特别傻!” 钟紫苑一听就不乐意了,她不满的追问道:“为什么说他特别傻?我瞧着他就挺好,与士兵们同吃同睡,哪里傻了?” 赵一鸣呵呵一笑,道:“所以才说他特别傻!” “你这话不公平,说了不算数。”钟紫苑愤愤不平的翻了个身,只留下了一个后脑勺给赵一鸣。赵一鸣也不生气,淡淡一笑,继续低头认真的记录起来。 第二天,天不亮就开始收拾营帐,准备启程。早饭同样是两块馒头和一碗浓浓的粟米粥。钟紫苑排队领了自己那份后,便躲到一处避风的地方,想要把它们解决了。虽然东西粗糙,可是今天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能多吃一口就能多有一份体力还有热量。 谁知她举着馒头才刚刚咬下一口,脑袋顶上就传来那头犟驴子懒洋洋的说话声:“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还好我那一份没有被吃掉!” 钟紫苑稍一抬头,就看见他嘴里叼着一根草茎,正懒洋洋的躺在马车棚的顶上。一双幽深的眼睛,不怀好意的注视着自己......不对,是盯着她手里的馒头。 钟紫苑心中一紧,还没来得及躲,那小子就坐起身子轻轻一跃,顺手抢走了她手里的馒头。钟紫苑跺着脚,怒道:“不是分你一半就成了吗,你怎么把两个馒头都抢走了?” 犟驴子也不嫌弃那馒头上还有一道醒目的牙印,他狠狠的咬了一口,立刻就咬掉了三分之一,然后边嚼边斜瞥的钟紫苑,含糊不清的道:“不是给你留了一碗粟米粥嘛!” “你,简直是欺人太甚!”钟紫苑刚想发火,却瞥见荣喜恰好往这边走来。她忙压低了声音,愤愤道:“算我倒霉!”她揣着那碗粟米粥,躲着荣喜的视线溜走了。 犟驴子盯着她清瘦的背影嘿嘿一笑,又咬了一口馒头,然后纵身回到了车棚顶上。 尽管心中愤愤不平,她还是大口喝完了这碗粟米粥。没有油星又没有主食,一碗粟米粥根本就填不饱她的肚子。可是这里每个人的伙食都是有定量的,再想要多一份也没有了,钟紫苑将碗里最后一点粟米都舔干净以后,才无力的把碗放了回去。 此刻的钟紫苑无比痛恨自己昨晚的矫情,早知道三两口就把自己那份东西给吃了,也不会有之后的这些麻烦。更加不会被那头犟驴子给盯上。 回到赵一鸣跟前,他正在悠然的吃着自己那份。听着那刺耳的“哧溜”声,钟紫苑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 赵一鸣不知道她的早饭被人抢走了大半,还以为她吃的快。于是他赶紧加快速度,三两口也解决了自己那份,然后笑眯眯的道:“让你久等了,我也吃完了,准备启程吧!” “是!”钟紫苑有气无力的应道。 赵一鸣年纪大了,所以得了一些照顾,可以挤在一辆装满货物的马车后面坐着。可钟紫苑不行,她只能用双足跟着大部队一起步行。以前她觉得自己身手敏捷,体力很好,为此还沾沾自喜。这二天的长途跋涉才让她真正意识到自己与男人体力上的差别。尤其是目前她还处于半饥饿的状态,体力也流失的越发迅速。 走了快两个时辰,那点粟米粥早就消化的一点不剩。她觉得自己的胃里凉飕飕的,也空落落的,就像是书上所形容的那样前胸贴后背。张嘴吸一口气就感觉那口凉风可以直接将身体给灌通了。她的两只脚也像灌满了铅般,重的提不起来。 拖着沉重的双足又走了一个时辰,她越发疲惫不堪,身体发虚,连脚都抬不起来的时候,队伍忽然慢了下来。有士兵骑着马一路大喊:“原地休息,原地休息......” 一阵小小的欢呼声立刻响了起来,钟紫苑不由苦笑,看来觉得疲惫的不止她一个。不管怎么样,能休息了总是件好事。也不管地上有没有积雪,她立刻一屁股坐了下来,开始大口喘起了粗气。 中午的临时休整,伙头军是不会开火的,分给大家的粮食是一种磨碎后又炒熟了粉状物,也不知是多少谷物混合在一起的,加了盐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焦香。 钟紫苑也得了一袋子,她眼睛一亮,情不自禁的咽下了一口唾沫。不过在吃以前,她还是小心的环视了四周一眼。没有看见那头死犟驴子的身影。她暗暗长舒了一口气,立刻手忙脚乱打开袋子,直接抓了一把就往嘴里塞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阴魂不散 钟紫苑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东西,想着闻起来挺香的,吃起来味道也应该不会差,谁知一大把塞进嘴里后,她就被结成块的面粉团给噎住了。 她立刻扯下腰间装水的牛皮水袋,拔了塞子仰头就往嘴里倒。可惜任她将袋子倒了个底朝天,都没有一滴水漏出来,她才猛地想起这一路上已经把水给喝完了。 本来路上也有补充水源的地方,可是钟紫苑多少有些职业病。她嫌弃水源不是井水就是小溪,目前又没有条件去烧开,水里面一定有无数的寄生虫卵,所以她并没有及时补充。现在她心中无比懊恼,早知道会被噎住,还不如喝含寄生虫卵的水下去,最起码不会死的那么快。 就在她泪水汪汪的翻着白眼,,抓着喉咙感觉异常难受的时候,郭承嗣穿着沉重的铠甲,骑着卷毛乌稚马慢慢的从远处踱了过来。 他头盔上的红缨迎风飘扬着格外引人注目,头盔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漆黑犀利的眼眸,泛着精光仔细的在席地而坐的士兵们身上来回打量着。 钟紫苑知道,荣喜没有找到自己,他肯定担心了,所以开始亲自在队伍中寻找自己的下落。 此时此刻看见他就像是看见最亲的人,钟紫苑觉得委屈极了,泛着晶莹泪光的眼眸紧紧盯在他的身上,颤抖着向远处的他伸出了手。 忽然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面前的阳光,她费力的抬眸望去。原来是犟驴子又阴魂不散的出现在她面前。 他皱着眉头俯下身子仔细瞅着被噎的泪花闪闪的钟紫苑,啧啧的,不怀好意的说道:“瞧瞧。想躲起来吃独食,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要惩罚你了。” 钟紫苑心中大恨,要不是怕他又来抢食物,自己何必急急忙忙的大口吞食,也不会被噎住。如今他不但毫无愧色居然还来说风凉话。她说不出话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便随手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朝他狠狠砸了过去。 谁知这头死犟驴子的身手居然十分敏捷,轻轻一闪就躲了过去。还嬉皮笑脸的道:“古语有云:君子动口不动手。再拿东西砸我你可就成小人了。” 如果不是噎的太难受,钟紫苑真想大笑三声。这人动手时似乎也没有考虑君子之说呀!简直是将无耻的境界发挥到了极致。 好在犟驴子嘴上虽然不饶人,却没打算见死不救。他取下自己的牛皮水袋。拔了塞子递到她的唇边。从牛皮水袋里流出的水对钟紫苑来说无疑是救命的甘霖,她立刻双手捧着“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来。 直到堵在喉咙眼里的面团被水冲进了腹中,她满足的才放下水袋。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水渍,她将牛皮袋递回给犟驴子。然后有些不甘的小声说道:“谢谢!”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犟驴子抱着双肘。两条长腿岔着,故意翻着白眼看天。 钟紫苑一向都是乖孩子,受的教育一直就是得了别人的帮助要说谢谢。虽然犟驴子那副欠扁的样子让她心中非常不爽,她还是恨恨的提高了嗓门,道:“我说谢谢!” 犟驴子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朵,不甚满意的道:“牙咬切齿的,一定诚意都没有。” 远处的郭承嗣正在慢慢的朝两人这边走来,眼见他犀利的眸光就要扫到自己。钟紫苑立刻将头一低,把自己藏在了犟驴子的阴影下。说来也奇怪。先前她难受的时候,真想立即扑进郭承嗣的怀中嚎啕大哭,如今危机过去了,她又不想被他发现行踪了。 好在犟驴子在这一瞬似乎和她心有灵犀般,居然笔直的站着一动都没动,郭承嗣自然也没有发现躲在他身前钟紫苑的存在。待到郭承嗣纵马逐渐走远后,她才长吐了一口气,直起了腰身。 谁知她一抬眼眸,就看见犟驴子正眨着眼眸居高临下,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心中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被他坑怕了的钟紫苑下意识的浑身一哆嗦,提高了警惕,瞪大了眼眸道:“你想干嘛?” 犟驴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好奇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差点把自己给噎死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钟紫苑闻言面上不由一囧,讪讪道:“不就是肚子饿了,所以抓起来就吃。许是吃急了点,就被噎住了呗!” 犟驴子一拍额头,怪笑道:“我的天呀!见过笨的,还真没见过你这么笨的。这炒面粉当然不是这么吃的。” 钟紫苑好奇道:“那该怎么吃?” 犟驴子把大掌一摊,道:“把你的碗还有面口袋拿来。” 士兵们的碗都是自己随身携带,钟紫苑便从自己怀中掏出了那个粗瓷碗,还有那只鼓鼓囊囊的面口袋交到犟驴子的手里。 犟驴子小心的往碗中倒了大半碗的炒面粉,将水袋里的水也加了进去。然后......然后他居然伸出自己还沾着泥污的手指在碗里搅动起来。直到碗里的面粉和水充分混合后,就变成了一碗类似于浆糊样的面糊糊。 他这才拿出手指,将那碗面糊糊递到目瞪口呆的钟紫苑面前,得意洋洋道:“这样就可以吃了。” 钟紫苑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慢慢从怀里又掏出了一双竹箸,弱弱的道:“其实,我有这个。” 犟驴子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竹箸,大惊小怪道:“那你不知道早些拿出来,害我把手都给弄脏了。”随即他又嘿嘿一笑,道:“算了,反正这是吃食,我也不嫌弃!” 尼玛!现在是老娘嫌弃你好不好!钟紫苑的内心在疯狂的咆哮,可是迫于他的淫威。她又不敢发作。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世界如此美好,我不能如此暴躁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的接过他手里的瓷碗。咬牙道:“谢谢!” 犟驴子眨眨眼,举了举手里起码还有四分之三的面口袋,笑眯眯道:“不用谢,有它做报酬就行了。”他将面口袋往背心一甩,哼着不知哪里的俚语小调,得意洋洋的扬长而去。 钟紫苑端着那碗面糊糊,看着他的背影。简直是欲哭无泪。在做了一番剧烈的思想斗争后,腹中的饥火还是战胜了一切。她终于闭着眼睛将手里这碗可怕的面糊糊喝了下去。 虽然分量很少却聊胜与无,肚子里有了东西。她觉得灌铅般的双腿似乎松快了些,也恢复了些精神。 这时又有士兵骑着马一路呼喊着该启程了,众位原地休息的士兵们立刻爬了起来,整装待发。钟紫苑也爬了起来。她又紧了紧自己的腰带。似乎只要把瘪瘪的肚皮给包紧了,饥饿来临的力度也会小一些。 下午又走了六十里,周边出现了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只是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很难看到一点绿色。直到乌金西沉,才有士兵宣布原地驻扎休整,钟紫苑也几乎是瘫在了地上。 今天加起来走了起码有一百多里路,她又只喝了一碗粟米粥和一碗面糊糊,这点东西有一大半的结构是水。不用半个时辰就消化的一干二净。 此刻她已经感觉不到腹中的饥饿,只觉得两眼冒着金星。浑身发软一点多余的力气都没有。脚底板也是钻心的疼痛,看来必定是被磨出血泡了。 周遭的士兵都在忙忙碌碌,不是搭帐篷就是清扫空地,捡柴火,燃篝火,要不就是整理马队货物。钟紫苑拖着疲惫的身子开始在人群中寻找赵一鸣的下落。 上午她因为体力不支,就没有跟上赵一鸣的马车,要是到了夜间还没找到他,她都不知道该睡在哪里! 待她好不容易在人群中寻找到赵一鸣时,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赵一鸣恰好也在焦急的找她,两人碰面后才开始动手搭起了营帐。在这里就是这样,没人会出手给你帮忙,一切都要靠自己动手,才能生存下去。 搭好了帐篷后,外面的伙头军们又开始发放晚上的食物。到了这个时候,钟紫苑是即期待又忐忑,她想了想,舔着脸对赵一鸣道:“赵大夫,能麻烦您帮忙把我那份也一起取来吗?” 赵一鸣虽然年纪大了,可他毕竟坐了一天的马车。虽然也颠的一身老骨头都酸疼不已,可不管是体力还是精力都比钟紫苑要强些,他便笑呵呵的应承了下来。 钟紫苑心中大喜,暗暗得意道:“这回我吃完了再出去,任你这头犟驴子神通广大,也不能奈何我了吧!” 赵一鸣这一去起码花了半个时辰,在她待在帐篷里望眼欲穿的时候,他才端着粗瓷碗姗姗来迟。钟紫苑见他碗里放着两块夹着酱菜的大麦饼,心中不由一喜,不由自主的吞了一口唾沫,然后伸出手道:“谢谢!” 赵一鸣一愣,道:“你还没吃上吗?” 钟紫苑心中立刻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她忙道:“我一直在帐篷里待着,哪里都没去,怎么吃的上?” 赵一鸣摸摸后脑勺,不解的道:“先前排队时,一个皮肤黝黑,个子挺高的小伙子说他是你朋友,帮着把你那份给领走了。他排在我前面,所以我还以为你早就吃上了。” 钟紫苑满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追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赵一鸣想了想,道:“他叫犟驴子!” 钟紫苑的小脸彻底垮了下来,这头犟驴子简直就是阴魂不散。也不知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刨了他家的祖坟,用的着这么步步紧跟吗?再这么饿下去,自己根本就没有体力再继续跟上大部队的路程。到时不是拖后腿,就是被郭承嗣发现行踪。这才走出两天而已,回长安城很方便,所以还万万不能被他发现。 赵一鸣见她脸色不对,忙问道:“怎么了?” 钟紫苑猛地站起身,咬牙道:“没什么,我只是要去找那头犟驴子商量点事情而已。”她在赵一鸣错愕的眼神中,顺手提了桌上的油灯,雄赳赳气昂昂的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营帐后,她才傻了眼,虽然已经燃起了篝火,可要想在眼前密集的营帐,还穿着同样军服的一万士兵中把那头可恶的犟驴子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钟紫苑忽然非常的佩服犟驴子,他怎么就能做到回回都在自己刚刚领到食物,还来不及动口吃的情况下,准确无误的找到自己呢?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是犟驴子,而是一条狗,还是一条鼻子特别灵敏的搜寻狗。 漫无目的的找了一圈后,钟紫苑原本满腔的火气已经熄掉了一大半,估计此刻就算是找到那头犟驴子,自己的麦饼也拿不回来了。就在她无奈的想要放弃时,一直温热的手掌落在了她的肩头。紧接着就是犟驴子那张叼着草茎,无比可恶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就听他嬉笑着说道:“看你转悠半天了,是在找什么呢?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用不用我帮忙?” 钟紫苑无力的闭了闭眼眸,不抱希望的问道:“我的麦饼呢?你说只分你一半的,两块麦饼总得还我一块吧!” 犟驴子嘻嘻一笑,极度厚颜无耻的拍着自己依然瘪瘪的肚皮道:“全在里面呢!太少了,连角落都没有填上。” 钟紫苑恨恨道:“你是猪呀!你自己两块,我的两块,加起来起码有一斤重的麦饼,还填不满你的肚子?” 犟驴子也不生气,双眸亮晶晶的笑道:“没办法,谁让我天生神力,自然吃的也比常人要多些。” 钟紫苑不想再和他继续纠缠,免得自己被气的吐血还没药可治,她立刻转身就走。谁知那头犟驴子居然还阴魂不散的跟在她身后,边走边嚷道:“喂!你去哪?” 钟紫苑此刻连生吃了他的心都有,哪里会理会他的呼唤。她自顾自的蒙头往营帐边缘走去。营帐最外面围着无数层拒马桩,越过去就是一处被积雪覆盖的山丘。 钟紫苑咬着牙,忍着脚板心的剧痛,努力往高处爬着。这里以前可是林深树密,此刻却是静悄悄的,基本上看不见什么动物的痕迹。 犟驴子还跟在她的身后,喋喋不休的道:“这黑灯瞎火的,往山上跑什么?万一出来一只饿极了的野兽,把你我当成一顿大餐可怎么办?” 钟紫苑连眼角都没有瞟给他,她努力提高手里的油灯,借着那昏暗的灯光不停的在树下,岩峰中,还有荆棘丛中搜寻着。(。) 第一百七十四章 小惩 山下人声马嘶骡鸣不绝于耳,还有无数明亮的篝火点缀其中。山上却是静籁无声,只有一轮清冷的月牙如影随行。在昏暗灯光的映衬下,她的一张小脸黑一块黄一块的跟只猫似的,简直不能看。就连头上的发髻也塌了下来,有几根顽皮的发丝挣脱了发髻的束缚,不安分的垂在她的额前。 犟驴子抱着双肘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一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亮的眸子好奇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忽然弯下腰,用手拨起了地面的积雪。他才懒洋洋的说道:“你该不是想找野菜吧?没用的,这么大的雪那些野菜就算没有被周边的农家挖尽,只怕也被冻没了。” 钟紫苑一边小心扒着积雪,一边回道:“谁说我要找野菜了,除了野菜,说不定我还能找到更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你若是还想吃东西,就快点来帮忙!” 犟驴子不屑的嗤之以鼻道:“我都不知道你在找什么,怎么帮忙?” 好在钟紫苑也没有真的想要指望他,她的眼睛在被冻的僵硬的土地上细细的搜寻着,一寸都没有放过。忽然她眼睛一亮,道:“找到了!” 钟紫苑差点笑出声来,她立刻放下油灯,捡起一块尖尖的石头,在泥地上用力的挖了起来。不一会功夫,她面前就挖出了一堆原本深藏在地下的植物根茎。 这些根茎非常肥厚,表面坑坑洼洼的不甚光滑。个头也是有大有小。大的比巴掌还大,小的却只有梨杏大小。它们虽然裹着泥巴看上去脏兮兮的,可有几个被钟紫苑不小心给撅断的根茎。露出了里面灰白色,还带着粘液的肉质部分,看着就让人嘴馋。 见她果然挖出了东西,犟驴子也来了兴趣,他蹲下来捻起其中一块黑乎乎的根茎仔细打量着,好奇道:“这玩意叫什么?真的能吃吗?” 钟紫苑斜了他一眼,不客气的道:“不相信?那待会你别嘴馋就是。”她用自己的袍服下摆兜了一些这样的植物根茎。然后站起身抬腿就走。 也许是挖的太多了,地上还剩下好些她都没有理会。犟驴子踌躇片刻后,嘟囔道:“能吃的。还是别浪费了。”他兴致勃勃的将剩下的那些全扒拉到一块,然后学着钟紫苑的样子用衣服下摆兜了起来。 钟紫苑寻到一处隐在山谷间川流不息的小溪,在冰冷的溪水中将那些植物根茎一个个都洗干净了,然后抓起一个“咔嚓”一口。就咬掉了一小半。随即咯吱咯吱的吃了起来。 “还真能吃!”犟驴子见她吃的欢快,顿时眼睛一亮,也将自己兜着的那些丢进溪水里,胡乱洗了洗,然后抓起一个还带着泥巴的根茎放在嘴里“咔嚓”一声咬了下去。 钟紫苑一边吃一边斜眼瞥着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就见犟驴子两腮鼓鼓的,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的嘀咕道:“味道不太好......”忽然他双眼一瞪。忙不迭的“呸呸”往外吐着嘴里的残渣,可惜已经晚了。他的两片薄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红肿了起来。 “右杜......”他大着舌头含糊不清的叫道,将手里剩余的根茎一下子丢出了老远。 钟紫苑却一下蹦了起来,叉着腰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右杜?是有毒吧!你也有栽在我手里的时候,看我这回整不死你。” 犟驴子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她的当,心中不由又惊又怒,右手一动悄悄的摸上了自己腰间的佩刀。 偏偏钟紫苑还一无所觉,总觉得他像极了上一世自己看的一部电影里,梁朝伟所扮演的那个悲催的西毒欧阳锋,也是在嘴巴上挂两片红艳艳的香肠。她越看他就越可乐,琥珀色的眼眸弯着就像一轮新月,里面全是晶莹闪亮的星星。 “叮”的一声轻响,犟驴子微眯着危险的眼眸,一丝暴虐从中闪过,他已经用拇指将雪亮的刀身顶出了鞘。 钟紫苑抱着笑痛的肚子,得意的说道:“让你嘴馋,这是给你的教训。你的嘴唇起码要一天后才能消肿,二天后才能去除舌头上的麻痹之意。这段时间你连嘴都合不上,吃什么都会味同嚼蜡,看你还怎么跟我抢东西吃。哈哈哈!笑死我了。” 犟驴子一愣,他眨眨眼睛,悄悄的松开了紧握着刀鞘的右手。磨了磨森森白牙,他不甘的指了指钟紫苑脚下的那堆根茎,又指了指她的嘴。可怜的犟驴子此刻的嘴巴已经麻痹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靠着手势来交流。 好在钟紫苑能看懂他的意思,她弯腰又抓起一块,当着他的面得意洋洋的“咔嚓”咬了一口,然后呲着小白牙笑道:“别看它们长得都差不多,可你吃的是一种染料,生吃带有毒性。我吃的却是一味温补型的药材,不但味甜少膏,还能健脾和中。要不是这两样植物长的非常相像很难辨认,这些东西怎么还能好好的留在土里没被那些村民挖走。” 她笑嘻嘻的皱了皱鼻子,猫般的眸子弯成月牙,神态像极了一只诡计得逞的小狐狸。犟驴子本来气恼被她无端设计,可见了她一肚子坏水又得意洋洋的表情,他自个又忍不住想笑。谁知他的嘴唇不但红肿也跟着一起麻痹了,连笑脸都做不出来,他不由哭笑不得的瞪她一眼。 钟紫苑一无所觉,她的眼眸无意中往小溪里瞥过,却无意中看见一道黑影滑了过去。她立刻惊叫道:“快看,水里有鱼,有好多鱼。咱们可以抓些上来烤着吃......”看到这些鱼,许久没有沾荤腥的钟紫苑,不禁垂涎欲滴。 谁知总也吃不饱的犟驴子却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即刻跳下水去抓那些肥硕鲜活,在水里窜来窜去的鱼儿,而是傲娇的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喂!你怎么走了......”钟紫苑心中一急。上前一步想要叫住他。可随即一想,他如今既然吃不了东西,那抓了鱼也是便宜自己,这样的傻事他定是不会做的。钟紫苑忍不住握着拳头懊恼的顿足长叹,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然,在随后一段很长的时间里,钟紫苑都没有看见那只饿死鬼出现。虽然口粮依然粗糙少油。也难见一丝荤腥,可好歹能填饱肚子了。所以这一路虽然艰苦,钟紫苑也咬牙忍了下来。 只是路上见到郭承嗣的机会也渐渐多了。他经常骑着卷毛乌稚马在队伍里来回走动,双眸沉默的在士兵们身上穿梭着,眸中的思念还有担忧清晰可见。 每到这时,钟紫苑总会深深的埋着头。将自己隐在人群之中。一缕甜蜜混杂着苦涩从她的心尖绵绵不绝的渗出。挥之不去,甩之不掉的在她心窝里流淌,常常让她有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虽然她也很辛苦,她也极度思念他温暖的怀抱。可是为了不被送回长安城,为了能陪他一起上战场,她全部都咬牙隐忍了下来。 又到了乌金西沉,大军扎营的时候。她用过晚膳,习惯性的在离他最近的篝火旁坐下。抱着双膝,隔着熊熊篝火望着他隐隐透出灯光的营帐默默出神。 慢慢的。她忽然发现不对。今天从他营帐中进出的人似乎有些多,他们个个面色凝重,脚步匆匆,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从那不时被掀开的营帐门帘望进去,钟紫苑看见他端坐在堆满案卷,铺着地图的书案前蹙眉思考。身边有许多谋士,下级将领,书吏围着,他们指着那张地图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钟紫苑的秀眉也慢慢的蹙起,她多想靠近他的身边,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纹。她多想对他说:“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携手渡过。”可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她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更加不应该出现在他的面前,扰乱他的心神。 营帐内,斥候队长指着书案上的地图,对郭承嗣禀报:“武显将军,末将已经打探清楚,前面三十里地就是鹰狭谷,那里是到巨涌关的必经之地。此峡谷两边山高中间路窄,一次只能容许两辆粮车并排通过。” 一位对巨涌关非常熟悉的幕僚,抚着胡须,道:“这鹰狭谷一带虽然是咱们的地盘,往年却经常有契丹马队绕过巨涌关到这一块打谷草。天长日久的,这一带的村民大多弃地而逃,久而久之就荒凉了下来。再加上那峡谷两边山高林密,要是藏匿数万铁骑完全没有问题。这一路只怕不会太平呀!” 也有人不赞同的嗤之以鼻道:“几万人马?你当那契丹王有撒豆成兵的本事呢?何况这里靠近中原,别说是几万人马的调动,哪怕是几千人马都会引起烽火台的警觉。往年那些打谷草的契丹恶徒最多也就是百人而已,他们轻骑快马,来去如风,所以那些驻守的将士才拿他们没办法,要真是数千人马或是数万人马出动,咱们早该接到烽火台的狼烟警报了。” 那幕僚冷哼一声道:“腊月二十三,十万契丹铁骑偷袭巨涌关时,可没有一家烽火台给了狼烟警报。最终让他们偷袭成功,巨涌关内生灵涂炭,所有粮食被洗劫一空。” “你......” “行了,不要争了。”郭承嗣终于开腔了,他揉着发涨的额头对斥候队长发问道:“你们可在鹰狭谷发现有骑兵埋伏的痕迹?” 斥候队长想了想,摇头道:“暂时没有。” 郭承嗣吩咐道:“将所有的斥候都放出去,仔细搜寻两边山涧。这是前往巨涌关最后一道关卡,务必要保证万无一失。” “遵命。”斥候队长抱拳答应,领命而去。 郭承嗣又对帐内其他将士,幕僚们吩咐道:“依本将军看,明天过那鹰狭谷时,咱们索性兵分三队。前一队三千轻骑快速通过,中间一队由五千步兵押送粮车通过,最后留二千步兵待命。诸位觉得如何?” 有人沉吟,有人点头,也有人摇头,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尽相同。先前说话的幕僚一抱拳道:“将军的法子倒是十分稳妥。可是第三队全是步兵,遇敌原地抵抗倒是可以,可若是追击的话速度会跟不上来,这样只怕有所不妥。” 郭承嗣眸中精光一闪,道:“无妨,他们只需压阵不需追击。再说这鹰狭谷既然道路狭窄,几千号人加上无数的马车堆在里面,就算是骑兵那速度也跑不起来。第一队是轻骑,由本将军亲自带领,前可迎敌,后可增援。想来也出不了大问题。”那幕僚想了想觉得似乎有理,便一抱拳,退了下去。 随即他们又商量了许久,才告辞离去。待所有人都走了以后,郭承嗣才忧心忡忡的对荣喜说道:“整整二十天了,还没有找到她的下落吗?” 荣喜也无比纠结的说道:“世子爷,你说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就这么会藏呢?就连李老大,李老三那边我都安排了人手,愣是没见着她露过一次面。” 郭承嗣苦笑道:“她和他们关系好,咱们都知道。她定然也知道咱们会死盯着李家二兄弟,以她的聪慧,怎么可能自投罗网。” 顿了顿,他眸中精光一闪,狡然道:“如今距巨涌关越近就越危险,我只担心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她会受人欺凌。既然她躲起来不让咱们找到,咱们就想个法子逼她主动现身好了......” 钟紫苑坐在原地,只觉得身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小,有很多人扛不住睡意都回营帐了。她也觉得双眼迷蒙,一股倦意笼罩了过来。依依不舍的瞧了一眼郭承嗣依然透出光亮的帐篷,她也站起身准备回营帐休息了。 还没走出几步,一只温热的手掌落在她的肩头。她诧异的回头望去,却是许久未见的犟驴子,咧着一口白牙,望着她微笑。 她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道:“是你呀!嘴已经好了吧?这大半夜不睡觉瞎转悠什么呢!我可困死了,不陪你玩了。”犟驴子黑亮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狡诈,活像准备拐卖小红帽的狼外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夜袭 夜已深沉,万物静籁,营地里偶尔会传出几声马嘶骡鸣。除了负责警戒的哨兵外,大多数人都处于熟睡之中。原本熊熊的篝火也已经慢慢熄灭,那些还未燃尽的灰烬中不时还有白烟飘出。 在这一片黑暗中,忽然出现了无数身手敏捷的黑影。他们黑布蒙面,黑衣裹身,与那黑 夜几乎完全融为一体,不仔细去瞧根本就发现不了。唯一发出亮光的,就是他们紧握在手里锋利闪亮的弯刀。 他们如黑夜中的鬼魅般慢慢的朝着被围在营帐中间的粮车靠拢,越是靠近粮车,巡逻的卫兵就越多。这些黑衣人非常的小心,他们或闪转腾挪,或跳跃匍匐,完美的避开了各个卫兵的视线。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就逐渐摸到由马车,骡车,还有无数栅栏围成的圈子旁。 其中一个黑衣人十分的心急,伸手就想去搬那栅栏。另一个矮壮些的忙按住他的手,用契丹语悄声道:“等等,咱们人少,太早惊动了这些卫兵只怕会坏了大人的计划。还是等大人那边得手了再说。”这人俨然是众人中的小头目,其他人得了他的嘱咐都没有异议,于是就近找地方藏匿了起来。 此刻郭承嗣的营帐外也来了几个不速之客,他们如隐藏在黑夜中的猎豹,危险而敏捷。郭承嗣营帐外原本该有六个士兵守卫,可今夜那些士兵也不知是不是跑出去偷懒了,居然一个人也没瞧见。 黑衣人中有个身材特别高大的。他见此情形心中不由升起一丝疑惑。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管是龙潭还是虎穴总要闯他一闯。于是他暗一咬牙,将手一挥。便有几人跟着他一起摸进了黑乎乎的营帐内。 营帐里的烛火早就被吹熄了,里面一片静寂漆黑。过了好一会,众人的眼睛才适应了营帐内的黑暗。粗略看去,营帐内的陈设非常的简单。除了一张堆满书卷,地图的书案,就是一个挂着衣袍的衣架,然后是一张临时搭起的床榻。 床榻上还铺着厚重密实的羊毛毡。温暖的锦被高高隆起,可以看出有个人影缩在里面。被面随着那人的呼吸,还在微微的上下起伏着。 为首的高个黑衣人眼睛亮晶晶的。里面露出讥讽恶毒的笑意。就见他大手一挥,立刻有两人蹑手蹑脚的朝着那张床榻靠近。他们一人高高举起弯刀,一人猛的一拉锦被,一道寒光从上而下。划过了众人的双眸。 就听一声让人牙龈发酸的闷哼。随即就是一道温热的鲜血飙出。“得手了。”有人高兴的低呼。 那个高个首领却发觉不对,他立刻快步上前掀开锦被仔细看去,才发现锦被下根本就不是那个骄傲的年轻将军,而是一个穿着军服,四肢捆得结结实实,嘴还被牢牢堵住的普通士兵。 只是这个士兵的头已经被劈断了三分之二,瞬间就断了生机。就算死了,他的双目依然惊惧的大睁着。眼球似乎要从布满血丝的眼眶里掉出来了。他喉头的鲜血如喷泉般不断的往外涌着,瞬间就濡湿了身下的羊毛毡子。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慢慢飘了出来。 “糟了!死的是丹贵,咱们上当了。”动手伤人的黑衣人后退一步,用契丹话愤怒的小声叫道。 丹贵还有一队人马本来应该负责乔装后守在营地的北面,等着他们抢了粮车往北边突围时,再起奇兵的作用。此刻他却被人俘虏来绑在床榻之上。岂不是意味着他们今晚的计划已经被人识破,北面的那些奇兵也被人消灭殆尽? 高个首领眼神一缩,厉声低喝道:“快走,咱们中计了。” 几个人刚刚蹿出营帐,一根金色响箭从远处飞来,带着凌厉的啸声“噗嗤”一下,插在那高个首领的脚边的泥土里,雪白的羽翎还在微微颤动着。 “杀呀!”原本安静的帐篷猛地被掀开,无数穿戴整齐,举着大刀,背着弓弩,打着火把的士兵从四面八方的帐篷里杀出,将这十几个穿着黑衣的不速之客团团围住。 黑衣人也抽出各自的弯刀毫不示弱的与士兵们对弈着,跃跃欲试。虽然黑衣人在人数上明显处于弱势,可是他们的眼睛里非但没有一丝怯意,反而散发着野狼般凶狠残暴的光芒,让人心惊胆战望而生怯。 无数士兵持着火把将他们团团围住,并没有立即上前擒拿。他们只是沉默的等待着,等待着最后一道命令的下达。 “武显将军到......”有人厉声喝道。沉默的士兵们立刻散开一条通道。顶盔束甲的郭承嗣背着一张巨大的金色大弓,腰佩宽柄腰刀,骑着高大的卷毛乌稚马缓缓而来。他的脚边还有一只箭筒,里面满满装着一壶金色羽箭。看来那支天外飞箭就是出自这位骄傲的武显将军之手。 一触即发的形势让周遭一片寂静,高个首领眼睛微眯,透出毒蛇般阴冷的光芒。他冷冷的用契丹语快速的说了一段话,在场的士兵有些面面相觑,估计没有谁能听懂,就连缓缓而来的郭承嗣也是一脸茫然。 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犟驴子,你明明会说中原话。在这个时候,你又拿契丹话糊弄什么。”高个黑衣首领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双眸不由一缩,瞳孔几乎缩成了针尖大小。 郭承嗣忽然咧嘴一笑,他长腿一跨,卷毛乌稚马缓缓让到了一边,露出了他身后骑着一匹踏雪良驹的钟紫苑。 钟紫苑高高的坐在马上,身上穿着一身普通士兵的军服,外面却披着郭承嗣的玄色缎面羽纱斗篷。瘦了一圈的小脸紧绷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黑衣首领。缓缓道:“我说的对吗?犟驴子!” 那个黑衣首领沉默了片刻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在狂笑声中他一把扯掉了脸上的黑巾,露出了他那张黝黑却棱角分明的脸。果然是犟驴子。 山风吹乱了他本就凌乱的头发,漆黑的眼中闪过桀骜不驯的光芒。他紧紧盯在钟紫苑面上,用一口流利的中原话自嘲道:“本以为我是扑食的螳螂,原来你却是那只在后的黄雀。不知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钟紫苑眼中闪过一丝内疚,不过在国仇家恨面前,这点内疚真可以忽略不计。就听钟紫苑缓缓道:“其实从你抢我的伙食开始,我就对你有所怀疑了。在这里每个人的食物都是定量的。偶尔吃不饱,抢一个馒头或是一碗粥我都能理解。可是你顿顿都要抢,简直就像个填不饱的无底洞。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根本就不是这个军营的士兵,所以你并没有属于你的那份口粮,只得靠抢我的那一份才能填饱肚子。可是我故意让你吃了有毒的染料后,你却不见了。那时我还以为是我多心弄错了。谁知今晚你又出现了。居然还悄悄给了我一块烤的金黄流油的兔腿......” 犟驴子冷冷插嘴道:“我给你吃的,,难道还是我错了?” 钟紫苑摇摇头道:“若只是兔腿我定然心怀感激,可是你在兔腿上抹了迷-药。我是大夫,对这迷-药的气味十分熟悉,所以原先对你三分的怀疑,此刻却是十分的确定。所以我连夜找了将军,说出了我心中的怀疑。” 犟驴子紧绷的面上露出一丝懊恼。他磨着森森白牙,恨恨道:“没想到一个月的周详计划。居然败在了一只兔腿上。” 钟紫苑露出一丝歉意,道:“我知道你给我一只掺了迷-药的兔腿就是真心把我当成了朋友,想让我昏睡过去错过今晚的厮杀。不如你束手就擒吧!我可以保证你还有你身边同伴的安全。” 犟驴子嘿嘿一笑,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他挪揄道:“你身边的武显将军,难道能够容忍你对别的男人胡乱许诺?” 郭承嗣原本一直含着微笑静静的倾听着,忽然听闻犟驴子这番话明显带了调戏之意,他面上一紧,立刻厉声喝道:“不用啰嗦太多!不管你是谁,如果不束手就擒,就别怪本将军对你不客气。” 此处处于鹰狭谷的正前方,故而有山风吹来。风很大,吹着众人的袍子猎猎作响。所有士兵的目光都紧紧盯在这十几个穿着黑衣的契丹人身上,只等郭承嗣一声令下,便群而攻之。 “想抓我,就要看将军有没有这个本事。”犟驴子静默半响后,忽桀骜的狂笑起来。他用契丹语高声叫嚷着,随着他的叫嚷,那十几个契丹人也举起手里的弯刀如野狼般嗷叫起来。郭承嗣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他将手一挥,厉声命令道:“将他们拿下。” “是。”周遭发出震耳欲聋的应答声,无数的士兵举起手里的兵器开始朝这十几个契丹人逼近,一场胜负毫无悬念的生死厮杀瞬间展开。 钟紫苑坐在马背上视线极为开阔,她有些抱歉的看着被围在中间,举起手里弯刀,严阵以待的犟驴子,有些干燥起皮的小嘴抿得紧紧的。 忽然她鼻子动了动,寒冷的大风中隐隐带着一股异样的气味。她心中一惊,忙侧头对郭承嗣说道:“我闻到这风里似乎带有**草的气味,要将士们小心些。”边说话,她边掏出一块锦帕蒙住了自己的口鼻。 喊杀声震耳欲聋,那边的士兵已经与那十几个契丹人交上了手。这些契丹人不但凶猛,也很有章法。他们背靠着背缩成一个小圈,将重新戴上面巾的犟驴子护在中间,然后抱成团往外杀去。围住他们的军士虽多,却有一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的感觉。 郭承嗣见犟驴子那边一时拿不下,忙大声喝道:“敌人用了迷烟,传令下去,让所有将士蒙住口鼻。还有,让他们各自守着自己的营地,没有本将军的命令,谁也不能越界追敌。只要守好了自己的营地,在本将军这里就会给他记上一功。”说话间,他同样扯下颈间的汗巾蒙住了自己的口鼻。 “是。”他的命令立刻由传令官一级一级,有条不紊的传了下去。 他又厉声吩咐道“邵都尉何在?” 已经遵命蒙好口鼻的邵都尉,听到郭承嗣的召唤忙踢马出列,拱手道:“卑职在。” 郭承嗣继续命令道:“你点五百轻骑立刻顺着风向往北而去,找到他们点迷烟之处,不管是谁,全都格杀勿论。” “是。”邵都尉得了命令,立刻拉动缰绳拨转马头,快速点齐兵马往北而去。 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整个大营并没有因为这十几个闯入者而混乱不堪,也没有因为那些忽然飘来的,越来越浓的迷-烟而发生恐慌。有来不及蒙住口鼻的士兵被迷-倒后,立刻就有已经用汗巾蒙好口鼻的士兵补上位置。 随着契丹士兵的慢慢减少,被围在中间的犟驴子心中也越来越紧张。他发现这个年轻的押粮将军与他以前接触过的,那些刚愎自用,自私自利的守城武将有很大的不同。就连他手下的这些将士也和以前不一样。自己最初定下的那几条脱身之计,也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忽然有军士惊恐的叫道:“快看,粮车那边着火了。”果然,远处堆着粮车的地方忽然冒起了黑烟,一道橘红色的火焰腾空而起,几乎照亮了半边天际。 犟驴子心中大喜,终于起火了,这是他最后一条保命之计。希望上天保佑,只要军心一乱,他才能趁机逃命。 郭承嗣和钟紫苑也看见了大火,钟紫苑一双明亮的眸子里似乎也燃烧了两簇明艳的火焰,她大怒道:“粮草若是烧了,那咱们这趟就算是白走了。巨涌关的百姓,还有那些将士岂不是要挨饿受冻?这些契丹人太可恶了。” 郭承嗣皱皱眉,道:“那边有荣喜亲自守着,应该不会轻易让他们得手。来个人,去荣都尉那看看,有什么情况速速回禀,其余的人呆在原地不许乱动。” “是。”一个骑兵得了命令,立刻一拍马屁股,快速往起火的方向而去。 犟驴子所期待的骚乱并没有发生,他终于绝望了,于是举起弯刀一起加入了搏杀。可惜契丹人再勇猛,终究是以一敌十,以一敌百,没有丝毫的胜算。于是不断的有契丹士兵先是被一把钢刀砍翻,然后是无数士兵簇拥向前,将倒地的契丹士兵砍成肉泥。 犟驴子身边的人越杀越少,他的身上也被溅满了鲜血,当他身边最后一个契丹士兵也倒下后,无数柄寒光闪耀的刀尖抵在他的胸前。 他苦笑一声,暗道:我命休矣!(。)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大捷还是小胜 一夜的骚乱让所有人都夜不能寐,不过战绩也算不斐。不算被活捉的犟驴子,还有逃走的一批契丹人外,另外有三百多个契丹人被割了脑袋。这些脑袋郭承嗣都让人拿石灰拌了,整整装了两大马车。 这可不是郭承嗣有收集脑袋的怪癖嗜好,他要将这些脑袋送到长安城去,在朱显面前为自己的部下讨要封赏。这些人头都是实打实的功劳,谁都赖不掉。 当所有幕僚,都尉,书吏在郭承嗣的营帐内聚集时,里面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当然那个被同伙砍掉了半根脖子的契丹人尸体已经被抬走,被鲜血浸过的锦被和羊毛毡子也被卷出去烧了。要不是这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血腥味,没人可以感觉到昨晚这里发生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郭承嗣身穿绯红的将军服静静的高坐在书案后,其余的人按照官职高低,分成两列在他面前站立。就见荣喜居中禀报道:“启禀将军,昨晚咱们将士共死亡一百七十余人,重伤三百余人,轻伤二百余人。” 一个幕僚闻言,颤抖着嘴唇,不可思议的道:“死了三百多个契丹人,咱们才死了一百七十余人,重伤了三百余人,这是大捷呀!” 郭承嗣一皱眉,满脸不赞同的道:“以众敌寡,以有心算无心,还死伤了这么多人,哪里称得上是大捷?勉强算是小胜罢了!到底是出来的太匆忙了,操练的时间还不够呀!” “这还是小胜?以往每次与契丹人大战。咱们哪次不是以超出对方数倍的死亡代价,才能换来一场惨烈的胜利。昨晚的情形,虽然是以有心算无心。可是这样小的伤亡比例,就算是先皇在世,也很难做到。武显将军可真是用兵如神。”站在他案前的众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尤其是那些自负胸有丘壑的幕僚们,更加是恭恭敬敬,再无一丝轻蔑。 荣喜瞧在眼里,笑在心里。想二十多天前,这些幕僚刚到郭承嗣帐下听令时。仗着有些阅历,又上了年纪,便对他这钟少年勋贵。又是皇亲国戚,内心充满了不待见。总觉得郭承嗣这种靠着祖荫庇佑的二世祖定然没有什么真本事,所以才会被指令押运粮草。 这一趟走下来,郭承嗣的雷霆作风。还有整个军营内的风气都让他们有了巨大的改观。再加上昨晚这一战。这群老狐狸对郭承嗣总算是刮目相看,也多了几分臣服之意。 郭承嗣一抬手打断了他们的奉承,只皱着眉头对荣喜询问道:“清点出来昨晚那场大火的损失了吗?” 荣喜收敛了心神,抱拳回禀道:“清点出来了,那场大火只烧了一车粮食而已......” “怎么可能?那么大的火,怎么只会烧了一车粮食?”立刻有一个幕僚不信道:“那火可是把半边天都给映红了,怎么可能是只烧毁一车粮食就能弄出来的?可见荣都尉的话不尽不实。” 荣喜笑道:“先生不用着急,还请耐心听我将话说完。” 那位幕僚抚着胡须。傲然道:“请荣都尉为老朽解惑。” 虽然被人当面质疑,荣喜却并不着恼。他耐心的解释道:“因为将军早就提醒过我,要防止那些契丹人狗急跳墙,纵火烧粮。所以我将喂马的糠饼草料堆在了外围的马车内,然后在表面放了几个粮袋。那些契丹人虽然泼了火油,也点燃了七八辆马车,可里面的粮袋加起来也不过一车的数量,其余全是喂马的糠饼草料。再加上灭火及时,被烧毁的粮食也就一车而已。如果先生不信,尽可以去查查那些火烧后的灰烬,应该可以看出端疑。” 荣喜说的这样斩钉截铁,那幕僚呵呵干笑了两声,道:“既然荣都尉这么说了,就一定是事实,哪里还需要老朽前去查看。荣都尉说笑了!” 荣喜嘴角抽了抽,暗暗腹诽:这群老家伙,说了又不信。让他们自己去查,又说是说笑,还真难伺候。 不过郭承嗣的心思并不在这里,他拧着眉头问道:“诸位先生对契丹人的了解都比本将军要多,请问你们有谁知道那个自称犟驴子的人,究竟是何身份?” 他的问题立刻将这些幕僚难住了,他们个个沉思起来。郭承嗣见他们半响没有反应,不由皱眉道:“看那些契丹人如此舍命保护他,再加上他那口流利的中原话,想来他的身份不会低才对。诸位先生真的对他一无所知吗?” 契丹人虽然常年与中原为敌,可是他们也倾慕中原的悠久文化。尤其是他们的皇族,最喜欢学中原的诗词歌赋,抢汉人女子为奴为妾,自然也以会说中原话为荣。 那个犟驴子虽然身材高大,五官却没有契丹人那么粗狂,隐隐带着汉人女子的精致。而且他所说的中原话非常的正宗,一点听不出异族口音,想来他的身上必定有着汉人的血统,他身边也有汉人在悉心教导。 其中一位年纪最大的幕僚一抱拳,苦笑道:“将军有所不知,契丹皇族里有汉人女子为妾的不在少数,诞下的孩儿更加数不胜数。按照年纪推断,起码有二十多个人符合,所以咱们一时真不能确定他的身份。” 郭承嗣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沉声道:“既如此,那就带他去巨涌关好了,总有办法弄清他的身份。想必一个活着的契丹贵族总比死了的契丹贵族有用的多。” 有幕僚忧心忡忡道:“若是带着他,只怕这一路上都不会太平。” 郭承嗣冷冷一笑,傲然道:“怕什么,如今咱们还是在关内,又有一万大军压阵。难道还怕那些契丹人的小打小闹吗?行了,我心意已决,你们都退下吧! ...... 犟驴子被挂在一个肮脏的营帐中。半宿的拷打审问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此刻他的脑袋无力的耷拉着,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这就是战争,人命贱如草芥。不管你有多高贵的身份,落到敌人手里就会比狗不如。 钟紫苑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听见脚步声,犟驴子浑身便是一僵。勉强抬头见是她进来,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火。 他盯着她。冷冷讥讽道:“来看我死了没有?”被严刑拷打了这么久他都没说一个字,没想到看见她就怒火烧心,忍不住要出言讥讽。 “怎么跟咱们贾大夫说话的!想死不成。”守在营帐里的两个士兵面露狰狞。挥动着手里的皮鞭啪啪几下,全抽到了他身上,几滴鲜血随着鞭子的挥动散落在了营帐的地面上。 他本就残破不堪的身子猛一激灵,所有痛呼都被他咬牙吞进了肚子里。额头却因为隐忍而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眼中滔天的怒火以及怨毒让钟紫苑感到心惊肉跳。 一直端坐在一旁的郭承嗣冷冷一笑。道:“本将军敬佩你是条汉子。何不爽快告诉我你的身份,还有这军营里究竟谁是你的内应。也不至于受这零零碎碎的皮肉之苦。” 犟驴子虽然伤痕累累,却依然犟的很。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冷笑道:“成王败寇,既然落到你手里,我也没打算留着这条烂命。你要就拿去,何必这么多的废话。” 钟紫苑心中有愧,根本连头都不敢抬。更加别说开口搭腔了。她疾步走到郭承嗣面前,将药碗放在他手边的几上。小声说道:“这是你要的止血药。” “伤员都处理好了?”郭承嗣随口问道。 钟紫苑小声道:“幸好赵大夫还有他几个交好的大夫都学了缝合术,有他们帮忙,伤员都处理的差不多了。” 郭承嗣点点头,道:“那就好,辛苦你了。”这语气,还真够官方的。钟紫苑讪笑两声退到了他身侧。 郭承嗣这才对其中一个士兵招呼道:“你过来,将这碗药给他灌进去。”然后对犟驴子冷笑道:“你想死,本将军现在偏不让你死。等到了巨涌关,再将你交给那些饱受契丹人荼毒的百姓,让他们来决定你的生死好了。说不定他们会恨到每人来咬你一口肉,到时,你可别后悔今天没求本将军给你一个痛快。”犟驴子冷哼一声,闭紧了嘴唇,看来郭承嗣的话并没有吓唬住他。 “是。”那名士兵抱拳领命,将沾满血渍皮肉的鞭子胡乱插在腰间。然后端起药碗来到犟驴子身边,捏着他的鼻子就往他嘴里灌去。 士兵的动作非常粗鲁,漆黑的药汁顺着犟驴子的嘴角不停的往下流淌着。他狼狈的被迫吞食着药汁,两只要喷火的眼睛却紧紧盯在一直低垂着头的钟紫苑身上。那怨怼灼热的目光,只恨不得在她身上烧出两个大洞来。 这种场合下,钟紫苑连眼角都不敢瞥过去,只悄声对郭承嗣说道:“我走了!” 郭承嗣知道她的不自在,便点点头。她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快速逃出了这个快要让她窒息的帐篷。 林立密集的大营就扎在一条川流不息的河边,金色的阳光,肆无忌惮的洒在波澜壮阔的河面上,反射出七彩的光芒,虽然没有热量却也同样潋滟夺目。 钟紫苑径直来到河边蹲了下来,撩起冰冷刺骨的河水洗了一把脸。一个晚上精神的高度紧张,还有辛苦工作,让她此刻疲惫不堪。还有那一张张年轻却痛苦的脸庞,还有一声声惨痛的哀嚎,痛叫,总是在她混沌的大脑里徘徊不去。直到被这冰冷的河水一刺激,才让她恢复了一些精神。 洗了脸,她便在河边的一块大岩石上坐了下来。带着寒意的河风吹在她的脸上,拂起她的额发,弄得她的脸,她的颈都是痒痒的。她却没有理会,琥珀色的眼眸久久的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郭承嗣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从后看去,她的身姿修长,却又纤瘦,仿佛被风一吹就会被折断了。郭承嗣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一路的辛苦艰难可以想像得到。也不知她一个弱女子是如何咬牙坚持下来的。 她没有回头,只是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子,用力抛了出去。看着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子划出无数道完美的抛物线后,“叮咚叮咚”如下雨般落入了水里,她才拍拍手上的泥土,回头笑道:“本来胸中憋着一口闷气,这下好了,都丢了出去,我胸中总算是畅快了。” 郭承嗣深如子夜的双眸隐隐露出笑意,他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将近一个月的担忧,变成了关心的薄嗔:“我早就对你说过,战场就是修罗地狱,是无数的尸山血海堆积而成。普通人的心理根本就承受不了。昨晚上只是小打小闹而已,是不是已经让你的心里觉得不舒服了?” 钟紫苑眼中有了涩意,她索性倔强的抿紧了唇,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话。心里却在委屈嘀咕,就知道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打击她的信心,然后将她送回长安城去,所以这一路将自己藏起来就是对的。 郭承嗣没有等到她回话,不由诧异的偏头看了她一眼。却不小心撞进了她晶莹的,蒙上一层雾气的眸子里。他不由一笑,道:“罢了,都到这里了难道我还能送你回去不成?你就老老实实的跟着我吧!” 钟紫苑“嗖”的一下回头,满脸惊喜的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可不许反悔。” 郭承嗣见她原本蒙着雾气的眸子突然变得神采奕奕,明亮动人,显然是喜极了。他心中一软,伸手抓了她的手在自己的掌心里,满是宠溺的说道:“不反悔,不反悔,你爱怎么跟就怎么跟!”钟紫苑好不容易得了他的保证,心中得意,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 他握着她的手,转头远眺那宽阔的河面。 她忍不住悄悄的转动着眼珠,仔细去瞥身边的人儿。才发现他那张如雕塑,斧刻般的脸,已经笼上了一层阴暗,一层憔悴。只是他的眼神依然锐利,他的眉峰如刀如剑,隐隐带上了一股肃杀之意。 钟紫苑这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也消瘦了许多。 郭承嗣似乎感受到了她关切的注视,他也转头看见她。四目相对间,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第一百七十七章 断头饭 大军在经过鹰狭谷时居然平安无事,大伙悬着的一颗心都放回了肚子里,就连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钟紫苑如今也不需要再用双足一步一步去走,因为郭承嗣特别为她准备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其实郭承嗣最初是想要让她与自己同乘一匹马的,可是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做出如此亲密无间的举止,她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不过荣喜将这匹马牵给她时,还不忘挤眉弄眼的挪揄道:“贾大夫,其实到了最后您还是得和将军骑一匹马,又何必如此折腾!” 钟紫苑毫不客气的送他二颗卫生丸子,不服气的道:“荣都尉可别瞧不起人,我在长安城时可是学过骑马的,定然不会拖大军的后腿。”荣喜也不言语,他带着奇异的笑容将缰绳交到她的手里。 大半天的时间,钟紫苑都甩着皮鞭,夹着马腹跟在郭承嗣后面颇为神气。可是时间一长就不行了,她明显感觉到大腿内侧的嫩肉被马鞍磨得生疼,不用看也知道必定是红了。 她这才明白荣喜那奇异笑容里的含义。原来在长安骑马游玩,和骑马长途奔驰是有很大差距的。她的眼眸开始不受控制的往郭承嗣修长漂亮的大腿瞧去,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几乎长在了马背上一般,不知他那里是不是同样也是伤痕累累了? 钟紫苑不知道自己的眸光有多么热切,也没有看见荣喜背着她朝郭承嗣偷偷窃笑。直到郭承嗣忽然拨转了马头。来到她面前,无比严肃的说道:“贾大夫,你的脚程太慢了。已经严重拖了大军后腿。为了不影响速度,本将军就特许你与我同骑一匹马好了。” “啥!”钟紫苑眼睛瞪的溜圆。 郭承嗣却不等她反驳,直接伸手抓住她的腰带,用力一提溜,无比干脆的将她提到了自己的马背上。当然,她的坐姿也由痛苦的跨坐变成了舒服许多的侧坐。 钟紫苑涨红了脸,紧紧抓着他的披风前襟。小声低叫道:“这样实在是不成体统,其实我还可以坐马车的。” 郭承嗣低下头,俊脸含笑。对上她亮晶晶的琥珀色眸子,一本正经的道:“马车上可都拉了伤员,难道你忍心去和他们抢?”开玩笑,他可是苦苦搜寻。加担惊受怕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光明正大的将她拥入怀中。这样的福利他怎么可能放弃。 一句话成功堵上了她的嘴,明知道他在夸大其词,明知道他是在借机生事,钟紫苑却无力反驳。她移了移臀部,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后,恨恨的盯着他隐隐露出青色胡渣的下巴,无比肯定的道:“你是故意的!你的马鞍上裹了软布,我的马鞍上却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你存心就是让我骑不成马!” 郭承嗣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他顺手张开自己宽大的披风,将她连头一起裹住后。温柔的笑道:“昨晚一夜没睡,想必你也困了,不如靠在我胸前睡上一觉,也好养养精神。” 这家伙,连作模作样的解释都没有,居然就这么默认了。钟紫苑对着他的下巴磨了一阵小白牙后,忽然“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又走了一段路后,她抵不住困意,捂着小嘴秀气的打了个哈欠。然后迷蒙着双眼道:“困死了,我先睡一会了。”她果然将头稳稳的侧靠在他的胸前,双手紧紧环抱着他精壮的腰身,随着卷毛乌稚马的起伏颠簸,不一会就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犟驴子被锁在囚车内,就跟在郭承嗣身后不远处。他身上的黑衣已经变成了一条条的破布,全身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狰狞鞭痕,几乎找不到一块好皮肉。他似乎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只紧紧盯着前面相依而行的俩人。盯着,盯着,他的浓眉越蹙越紧,一抹阴戾之气在他身上迅速的弥漫。 又走了整整两天,距离巨涌关就只有一百五十里路程了。此刻红色的夕阳已经渐渐隐入地平线,大军便在一处密林中驻扎了下来。 士兵们早就养成了习惯,根本就不用郭承嗣吩咐,自动将粮车聚集在一起,密集的帐篷则一圈圈的簇拥在粮车四周。经过那一夜的偷袭,粮车被看的更加紧了,基本上连只耗子都别想跑进去偷食。 扎好帐篷后,有些士兵闲不住,就趁着天色还未完全黑透,一头扎进了密林里。挖积雪,刨土坑,设陷阱,试图捉些小兽,竹鼠之类的来打打牙祭。 钟紫苑拿了一个牛皮袋想去先前经过的一条小溪边取水。走近以后,她才发现这条小溪有些奇怪。它两边不但没有丝毫冰雪的痕迹,就连两边的野草也长的特别茂盛。湍湍流动的溪面上还有一层轻薄的白雾淼淼升起,一股臭鸡蛋的味道若隐若现的在空气中飘荡。 “这气味有些像硫磺,难道这是天然温泉水?”钟紫苑心中大喜,她扒开野草小心的探头看去,果然小溪流水潺潺,水气氤氲 清澈见底,是极好的硫磺温泉。 看到这清澈的温泉,钟紫苑忽然觉得全身都开始痒了起来,她急切需要洗一个彻底的热水澡来放松自己。这一个月的时间,她每天都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弄湿了帕子胡乱擦擦身子。如今她自己都能闻到自己身上那股酸臭味了,也亏郭承嗣日日开心的抱着她骑马同行。 就在她心痒难耐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几声怪叫,十几个脱了军服跟白皮羊似的年轻士兵,已经追打着,笑闹着,“噗通噗通”如下饺子般跳进了溪水里。 钟紫苑虽然及时转开了眸光,还是在不经意间瞧见了几个光-裸-的屁-股蛋。她脸一红。忙转身就走。有几个认识她的士兵还在水里,边撩着水花,边笑着招呼道:“贾大夫。别走呀!也一起来洗洗嘛!” 钟紫苑头都不敢回,只呵呵干笑了二声,道:“我还有事呢!你们先洗。” 待她疾步走远后,有人挪揄道:“别叫了,贾大夫要洗,自然是咱们的武显将军陪着,你算哪根葱呀!” “嘴巴放干净点。少胡说。” “谁胡说了,难道这些天,你们没瞧见都是武显将军搂着他同骑一匹马嘛!” “那定是因为贾大夫身子较弱。不会骑马的缘故。他本来就是武显将军带来的,举止亲厚些也不奇怪。再说贾大夫医术高明,也不知救了咱们多少兄弟的性命,你们不能背后嚼他的舌根。” “知道你弟弟是被贾大夫救回来的。我们下次不说就是了......” 钟紫苑不知道她走后。那小溪里还为她发生了一场小小的争执。她红着脸埋头穿过众人,疾步走回了郭承嗣的营帐。 营帐的案几上摆了两套碗筷,除了一堆馒头,一碗土豆炖豆角外,居然还有一份野鸡汤和一堆烤的黑呼呼的,却散发着一股油脂香的肉类。也不知是什么小动物倒了霉,被人掏了老巢,变成了盘子里的佳肴。 久未沾染荤腥。钟紫苑确实是嘴馋了,她暗暗吞了一口唾沫。对守在营帐里的荣喜询问道:“你们将军去哪了?” 荣喜笑道:“被几个幕僚叫走了,说是商议一下到了巨涌关里怎么处置那个契丹狗贼。走时还吩咐过,让你先吃,不用等他。” 钟紫苑只得独自用了晚膳,那些黑乎乎的,看不清本来面目的烤肉,被她消灭了一小半。别说,虽然瞧着不好看,可味道还真是鲜嫩可口。 荣喜早就被人给叫走了,营帐里只剩下钟紫苑一人。她想了想,还是拿碗装了一碗温热的鸡汤又拿了几块馒头,食盒装好后。她又随手拿起一盏气死风灯,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此刻天色已经全黑了,触目可极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帐篷,还有林间稀稀拉拉点缀的明亮篝火。有不少士兵聚集在篝火旁,边嬉笑怒骂,边兴致勃勃的摆弄着手里的战利品,空气中到处都飘散着一股炙烤的香味。当然,这也是各凭本事。毕竟大雪覆盖的密林里,能抓到的动物实在是有限的很。 守候在营帐外的侍卫,忙一抱拳问道:“贾大夫想要去哪?” 钟紫苑询问道:“你们可知道那个契丹人被关在哪里?若是知道,就领我去瞧瞧!” “请随我来。” 钟紫苑跟着他七转八转后,寻到了一个破旧的帐篷前,帐篷虽然破旧,门口却有好几个士在严加看守。侍卫指了指那帐篷,道:“贾大夫,那个契丹人就关在里面,要不要我陪你一起进去?” “不用了。”钟紫苑摇头道:“我给他送些吃的,马上就出来。明天进了巨涌关,他还不知能不能留住这条命。若他真得不了好下场,好歹也吃饱了再上路嘛!” 那侍卫摸摸后脑勺,嘿嘿笑道:“贾大夫真是心善,对个契丹狗贼还这么心软。行了,那我就在门口等着你好了,你自己小心些。” 钟紫苑掀开门帘走了进去,营帐里面没有蜡烛,黑乎乎的一片。她的到来,才让这破旧狭窄的帐篷重见光明。她眼眸一扫,就看见犟驴子一动不动的蜷缩在帐篷的角落里,双眼紧紧的闭着,也不知是是死是活。 钟紫苑心中一惊,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伸手就往他鼻下探去。 “放心好了,我还没死。”她刚刚触碰到他的鼻端,犟驴子就闭着眼睛懒洋洋的开口说道。 钟紫苑已经感觉到,他喷出的鼻息带着一股灼热气息。她一蹙眉,又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感觉手下的肌肤不但黏腻,还带着惊人的热度。她不由惊叫道:“你发热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有没有用药?” 犟驴子猛地睁开了眼睛,冰冷的眸光中带着一丝讥诮,冷冷道:“你既然毫不迟疑的出卖了我,此刻又何必假惺惺的来关心我的死活。” 钟紫苑就知道他会怨气冲天,她微叹口气道:“这个你真怪不了我,你我的立场本就是对立的。我不可能明知道你有问题而置之不理,那样,倒霉的就该是咱们了。” “既然知道咱们是对立的,就快些滚吧!没事最好不要到我面前晃,小心我管不住自己的手会掐死你。”犟驴子嘴里虽然放着狠话,可是他到底在发着高烧,身子虚弱的很,他的狠话似乎也变得没有什么底气。 钟紫苑不由啧啧道:“乖乖,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忘骂人。我看你还是省些力气吧!”犟驴子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眸,完全就是一副当她不存在的架势。 钟紫苑端起那碗野鸡汤放在他的鼻下扇了扇,一股浓郁的香味直往他的鼻子里钻去。他虽然闭着眼睛,咽喉里还是忍不住咕咚一下,吞了一口唾沫。 钟紫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不错眼珠子的盯着他看,他喉结的上下滚动虽然轻微,却还是落入了她的眼帘。她不由轻笑道:“刚刚炖出来的野鸡汤,我特意将我那份留给你了,怎么样?够意思吧!” 犟驴子猛地睁开了眼睛,他恨恨盯着她,不耐烦的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钟紫苑抿抿嘴,坦然道:“我真没什么意思,好歹咱们也认识了一场,请你吃一场饱饭也算是尽份心意吧。” 犟驴子沉默了半响,忽然他哈哈一笑,挪揄道:“我知道你们汉人有吃断头饭的习俗。莫非你认为明天进了巨涌关我是死定了,怕我死了会变成饿死鬼,所以才送吃的来算是为我提前践行?” 钟紫苑眼神开始飘忽起来,根本就不敢去瞧他那双贼亮的,布满血丝的眼眸,不过她的态度也等于是默认了犟驴子的说法。 “行了,快拿来吧!”犟驴子忽然直接挣扎着坐了起来,不客气的吆喝道:“不过一碗野鸡汤可填不饱我的肚子。” “放心好了,我还带了馒头,会让你吃饱的!” 犟驴子的双手都被牛筋给结结实实捆绑在身后,根本没有办法自己动手。钟紫苑只得亲手端了碗,送到他的唇边。犟驴子也不讲客气,就着她的手,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那野鸡汤的热度虽然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却依然浓香扑鼻,诱人食欲。犟驴子本来因为发烧没什么胃口,可这碗野鸡汤喝下去,还真是勾起了他腹中的饥火。 又喂犟驴子吃了几块馒头后,钟紫苑也长舒了一口气。她收拾好东西,站起身说道:“那我走了!” 她不等他回答,立刻转身离去。却没有看见他看着自己背影的眸光,深沉,复杂,又带着一丝不解和迷茫。(。) 第一百七十八章 逃亡 出了营帐,钟紫苑向守卫此处的士兵询问道:“里面的犯人正在发高烧,有没有军医前来诊治?” 士兵队长呵呵一笑,满不在乎的道:“将军曾经吩咐过,每日只供应一餐饭食,只要他不死就成。如今这契丹狗贼只是发烧而已,又死不了人,何必为了他浪费咱们好不容易押运过来的药材。说不定节省下来的这些药材还能救咱们自己的兄弟。” 钟紫苑作为医者,心中一向只有病人和健康人之分,从来没有地域种族的分别。可这名小队长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居然让她无法反驳。 领着她来的侍卫,也小声劝解道:“贾大夫,这契丹狗贼害死咱们那么多的兄弟,再说他明天进了巨涌关就死定了,你不要继续为他操心了,咱们们还是回去吧!” 钟紫苑苦笑一声,无奈道:“算了,咱们走吧!” 待钟紫苑走后,犟驴子便重新躺了下来,而后从容的闭上了双眸。营帐并不隔音,外面的说话声一丝不差的进入他的耳朵,他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抹讥讽的微笑。 从他平静的面上丝毫看不出即将面对死亡时,大多数人所应有的惶恐,不安还有害怕等负面情绪。此刻的他更像是在丛林中静静埋伏的野兽,等着蓄积足够的力量,到了关键时刻,发起最有力的一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闭目的状态。就连位置都没有改变过。中间不时有士兵进来查看他的状态,那个士兵队长见他一动不动甚至一度以为他已经死了,还上前探查过他的鼻息。在感觉到他依然平稳的呼吸后。便悻悻的在他伤痕累累的身上狠狠踢了几脚,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 犟驴子依然静静闭着双眸,就像挨打和他没有关系,受侮辱也和他没有关系般。 直到二更时分,外面已经是一片静寂,想来所有人都已经沉浸在睡梦中。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那个队长警惕的喝问道:“来者何人?”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我!” 犟驴子猛地睁开了眼睛。一道寒光从他的眸中闪过。 来人显然是那个队长认识的熟人,听到‘啪’的一声轻响,那是靴子后跟碰后跟的声音。就听那个队长恭敬的说道:“见过都尉大人,不知大人漏夜前来有何要事?” 就听那个都尉漫不经心的道:“将军让我来看看犯人如何了,明天进了巨涌关,他还有大用处呢!” 队长朗声道:“请都尉大人放心。我与我的兄弟们连眼睛都不敢合。就是怕在这紧要关头出差错。如今犯人好端端的待在里面,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好,等明天进了巨涌关,我会请将军给你,还有你的兄弟们记上一功。” “多谢都尉大人。” “别啰嗦了,你领我进去看看,你们几个就在外面守着。” “是。” 黑暗中的犟驴子嘴角慢慢勾起,他又重新闭上了眼眸。 都尉在队长的带领下进了帐篷中。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闭着双眸的犟驴子,皱皱眉。道:“他怎么一动不动的,不会是死了吧!” 队长狞笑道:“这个契丹狗贼狡猾的很,惯会装死。属下曾经看过几次,他都是这幅死狗样!”说完,他上前,狠狠在犟驴子身上踢了几脚,吆喝道:“喂!别装死了,快起来。” 犟驴子依然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有颤动一下。那个都尉皱皱眉头,他上前几步在犟驴子身边蹲了下来,伸手往他鼻下探去。 忽而,都尉惊怒道:“没有呼吸了,他已经死了!”他回头怒瞪着那名队长,道:“你是怎么当差的?” 队长一惊,喃喃道:“怎么会死,先前还是好好的。” 都尉不满的道:“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不相信,你自己来瞧!”他站起身让到了一旁。 队长心中也在发慌,犯人在他的看管的时候死了,别说功劳了,只怕还要吃排头。他忙在犟驴子身边蹲下,也伸手往他鼻下探去。一股滚热的气息喷在了他的手上。队长惊喜的回头道:“他没......” 眼前一道寒光闪过,锋利的刀刃从他喉间划过,他的双眸猛地睁大,瞳孔却在急剧的收缩。一股滚烫的鲜血冲天而起,刺红了他的双眸。恍惚间,他看见平时熟悉的都尉大人,此刻面上露出狰狞而又陌生的微笑,他的脸上还被溅上了几滴温热血液,双手还握着夺取性命的钢刀。 队长紧紧捂着自己还在喷血的伤口,喉头咯咯作响,他死死盯着都尉,艰难的道:“为什么?”回答他的是又一道寒光,一颗大好头颅咕噜一下滚出了老远,他的尸体这才不甘的抽搐着倒了下去。 犟驴子这才睁开了眼眸,他看着那个都尉冷冷道:“你们失信了!” 都尉杀了队长后,疾步上前,割断了他手上还有脚上的牛筋,然后不客气的道:“是你们失信在先。那天晚上说好唯一的目的是烧了粮草,你们却起了贪心,妄图凭着几百号人就将粮草劫走,还想趁机刺杀武显将军,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犟驴子一边活动着僵硬的手腕,一边冷冷道:“所以你们答应的人马没有出现,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我的族人被残杀殆尽?” 都尉慢慢的将钢刀收入鞘中,脸上露出一抹冷傲,威胁道:“你死几个族人算什么,破坏了木先生的计划,你才是罪该万死。别忘了,天亁可汗留下的儿子可不止你一个,要是你下次再自作主张坏了木老的计划。小心木老舍弃了你,改为与你的兄弟合作。明白了吗?我的耶律帖烈可汗。” 耶律帖烈身子一僵,他垂下眼眸。掩盖住了其中的怒火,闷闷道:“知道了,下次绝对不会再破坏木先生的计划。” “这就对了。”都尉继续傲然道:“这几年,全靠着木老给你们族人提供食盐,粮食还有铁器,才让你的族人日渐壮大。其实你的兄弟们,还有那位耶律野卓可汗都曾经派出使者意图与咱们木先生合作。可惜木先生都没有应允。他只选择了你,就是因为你身上有一半是汉人血统,让咱们木先生感到亲近。希望你不要再做出让木先生失望之事。毕竟那样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是,我知道了。”耶律帖烈的面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不满,他卑微的答应了。仿佛受到这小小都尉的教训。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耶律帖烈的态度让都尉满意的点点头,他对地上那名死去多时的队长尸体努努嘴,道:“你换了他的衣服走吧!为了不让武显将军起疑,我必须马上回去,剩下的路你得一个人走,能否逃出去就看你的造化。不过我在那条温泉的上游给你准备了一匹马还有一些粮食,其余的我就没什么能帮你了。” “有这些已经足够。” 见耶律帖烈开始利落的剥起尸体身上的衣物,都尉厌弃的皱皱眉头。然后率先走了出去。外面守卫的士兵已经全部换上了他带来的心腹,原先负责守卫的士兵显而易见是遭遇了毒手。 都尉低声喝道:“走!”数人如鬼魅般。跟在他的身后,很快消失在了密集的帐篷林中。 耶律帖烈换好衣服出来后,外面已经空无一人,他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压低了头盔挡住自己的眉眼,也迅速的消失在了黑暗中...... 钟紫苑趁着郭承嗣睡着了,也包了一些干净衣服,带着帕子香胰子,悄悄的钻出了帐篷。外面守卫的侍卫见她贸然出来,吓了一跳,忙低声问道:“这夜深人静的,贾大夫准备去哪?” 钟紫苑忙竖起食指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她举举手里的包袱,悄声道:“将军已经睡着了,你们小声些,别吵醒了他。我身上痒的慌,睡不着,想去溪里洗洗。” “是。”侍卫小声应了,退到了一边,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钟紫苑点点头,抱着包袱走出了一段路后,她又回头瞪着紧跟在她身后的二名侍卫,蹙眉道:“你们跟着我干嘛?” 其中一名侍卫摸摸后脑勺,讪笑道:“将军吩咐过,不管您去哪,我们都必须跟着,以保护您的安全。” 钟紫苑脸一黑,道:“都说了我要去沐浴,你们紧跟着算怎么回事?” 另一位侍卫忙讨好的道:“没事,难得碰到这么好的温泉,咱们今天也洗过了。待会您沐浴时,咱们可以帮你看衣服。” “那还真是谢谢你们了。”钟紫苑磨着小白牙,恨恨道。 “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两名侍卫忙笑呵呵的道。 钟紫苑想了想,慢条斯理道:“你们一定要跟着?” 其中一名侍卫已经看出她脸色不对,忙道:“贾大夫别生气,这真是将军大人的吩咐,不能让您离开咱们的视线。” 钟紫苑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道:“你们要跟着就跟着吧!免得明儿在将军面前不好交代。既然如此,你们就帮我拿着包袱好了。”钟紫苑的手不经意的在包袱上拂过,然后顺手丢了出去。 一名侍卫随手接住她丢过来的包袱,笑道:“谢谢您的体恤。”他又抽了抽鼻子,讪笑道:“贾大夫可真是雅人,连衣服上都带着兰花......”话音未落,他“噗通”一声倒了下去。另一个侍卫吓了一跳,他刚想伸手去扶,鼻端也飘过一股淡淡的兰花香。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上他的大脑,他也闷声不吭的倒了下去。 钟紫苑嘻嘻一笑,伸手拿回自己的包袱,然后对着滚在一起的两人歉意道:“你们若真是跟着我一起走,只怕你们将军才会真的生气。乖乖先睡一觉,等我沐浴回来,再给你们解药。”她哼着小调,起身往小溪处走去。 暮色中,溪水潺潺,偶尔吹来的晚风都带着一股硫磺独有的气味。莹白的月亮高高挂在天际,将轻薄的光芒静静的洒在溪面上,照着溪面上波光粼粼,如笼轻纱。 钟紫苑嫌弃下游的溪水已经被那些粗汉子给洗成了泥汤,便努力往上游走去。在她的意识里,总是要寻一个僻静又干净的所在才行。 四周极静,不时有树木枯枝,如虬龙般斜里伸出,横在溪面上。除了她自己“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外,居然一点旁的声音都没有。想来若是在夏天,就算是晚上,这里必定也会是蝉鸣蛙叫,极为热闹的。钟紫苑越走心中越有些胆怯,忍不住胡乱哼起小调为自己壮胆。 她的调子很乱,唯一清楚的,是她在上初中时最喜欢的一首歌《童年》: 池塘边的榕树上 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操场边的秋千上 只有那蝴蝶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 还在拼命叽叽喳喳写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 等待游戏的童年 福利社里面什么都有 就是口袋里没有半毛钱 诸葛四郎和魔鬼党 到底谁抢到那支宝剑 隔壁班的那个男孩 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 嘴里的零食手里的漫画 心里初恋的童年 总是要等到睡觉前 才知道功课只做了一点点 总是要等到考试以后 才知道该念的书都没有念 一寸光阴一寸金 老师说过寸金难买寸光阴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迷迷糊糊的童年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太阳总下到山的那一边 没有人能够告诉我 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 多少地日子里总是一个人 面对着天空发呆 就这么好奇就这么幻想 这么孤单的童年 总是要等到睡觉前 才知道功课只做了一点点 总是要等到考试以后 才知道该念的书都没有念 一寸光阴一寸金 老师说过寸金难买寸光阴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迷迷糊糊的童年 哦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盼望长大的童年 她一直就这么反反复复的小声哼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她的耳边忽然传出“咔嚓”的轻响,好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发出的声音。 “谁?谁在那边?”钟紫苑惊跳起来,她的双眸警惕的瞪着漆黑的林中。手腕一抖,一只青花瓷瓶已经悄悄滑入她的掌心。(。) 第一百七十九 亡命鸳鸯 半响后,一只小小的黑影惊慌的从林子里跳跃着窜了出来。又长又尖的大耳朵,如红宝石般的耳朵,还有一身厚厚的麻黄色绒毛,原来是一只夜间出来觅食的野兔。那只野兔跳到溪水边,两只尖耳朵转动了片刻后,又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蹦一跳的走了。 钟紫苑看着它肥硕的屁股一扭一扭的远去,哭笑不得的小声嘟囔道:“小家伙,快被你吓死了。” 她收了手里的瓷瓶,四下张望了一下。这里已经距离大军驻扎之地有段不小的距离,两旁还有几块巨大的岩石矗立着,也足够隐蔽。 她掏出身上藏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用帕子包成小包挂在一根横生出来的枯枝上,又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外袍也搭在上面。然后仅穿着一件白色中衣,慢慢的往溪水中淌去。 溪水不是很深,水下暖暖的,滑滑的。流动的溪水在她脚面上缓缓滑过,又有些痒痒的,这滋味还真是新奇有趣。她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将全身都浸入水里,让这种温暖将自己团团包裹起来。 在水下,她又磨磨叽叽的脱了身上的中衣,丢到枯枝上。最后解开了头上的发髻,任凭那头黑色长发妖异的在水面上漂浮着,她浑圆白皙的肩头还不时在溪面时隐时现。 她嬉笑着,掬起一捧清水从自己肩头淋漓而下,那些顽皮的水珠争相跳跃着,顺着她玉般晶莹的肌肤慢慢的往下滑着。此刻的月亮极低。也极亮。那月色也极好,如霞如雾,似纱似烟。轻轻的笼在她的周身。 她边洗边愉悦的哼起那首童年。刚唱了两遍,忽然听见轻微的“咯吱”声,还有拨动野草时发出的哗哗声,分明就是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而来。 钟紫苑的歌声嘎然而止,她心中砰砰乱跳着,一把拽紧了乌发,瞬间将全身都隐入水里。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警惕的喝问道:“是谁?” 那些细微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四周又是一片寂静,仿佛那些声音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钟紫苑的心中却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忙起身“哗哗”的踏着溪水急急忙忙往挂着衣服的枯枝而去。 水下的鹅卵石极滑,急切间,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了。好在那根枯枝已经近在眼前,她忙伸手紧紧拽住。才稳住了身形。可她伸出去准备拿衣服的手却僵住了。就见那枯枝上空空如也,居然什么都没有。 她惊惧的大叫道:“是谁?究竟是谁?”回答她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将自己浸入水中,一双眸子警惕的四下搜寻着。月光下溪面影影绰绰,她无意中瞧见身后一块巨大的岩石顶上,正闲适的坐着一个人影。只是天色太黯了,那人影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她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 钟紫苑慢慢抬头,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慌。而后又被强压了下去。她定定心神,大声说道:“原来是你!” 那人直起身子。吐出嘴里嚼着的一根草梗,幽深的眸子毫不忌讳的在她身上打量着,沉声道:“原来你是女人!” 钟紫苑将全身都隐在水里,尽管知道他此刻看不见什么,可是他那肆无忌惮的眸光还是让她暗暗心生恼意。她深吸了一口气后,放缓了声音,放缓了音调劝道:“既然你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何不快点走远些。若是不小心让追兵追上,你可就再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原来坐在岩石顶上的,正是漏夜逃出的耶律帖烈。他漆黑的眼眸微微眯起,射出阴鸷的光芒,缓缓道:“不错,我是该快些走。不过我若是走了,你却去引来追兵,那我不是必死无疑?我已经在你这个翻脸无情的女人手上栽倒过一次,若是再栽第二次,这辈子也没脸见人了。” 钟紫苑皱皱眉,慢腾腾道:“你要如何?杀了我?” 耶律帖烈嘿嘿一笑,狡然道:“好歹你今天晚上让我吃了顿饱饭,我才有力气逃出来。说起来你该记上一功,我又怎么会杀你。” 钟紫苑嘴角抽了抽,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让你多事,这回好了,把自己推进火坑了吧!她恨恨的道:“你究竟想要如何?是死是活给句话就成。” 耶律贴烈将手一挥,一个包袱由上而下落在她面前的溪面上,就听他懒懒的说道:“穿上衣服吧!为了不让你告密,我决定还是带你一起逃亡好了。你们汉人是怎么说来着,对了,就做一对亡命鸳鸯。” 钟紫苑忙捞起包袱,还好这包袱的外皮是极厚密的棉布,所以里面的衣服并没有被打湿。她捏着包袱小声嘟囔道:“什么亡命鸳鸯,顶多就算生死冤家。” 她眼珠一转,提高了声音拼命游说道:“其实带着我一起逃亡,肯定会脱累你的脚程。要是你怕我会寻追兵来,干脆就将我绑在一棵树上,这样你就可以放心大胆的逃了,要不你干脆把我打晕也成呀!” 耶律帖烈显然对她的“好心”提议并不感兴趣,他浓眉一蹙,威胁道:“虽然你长的一般,身材也是干瘪瘪的,没什么女人味。可是武显将军的女人,这个头衔还是足够勾起我的性趣。你就不怕我将你捆了,或是打晕后,开始为所欲为?虽然是逃跑,这点时间我还是匀得出。” 钟紫苑嘴角抽了抽,黑着脸讪讪道:“不必当真,看气氛有些紧张,我开个玩笑而已!”无奈的她只得背过身子,手忙脚乱的爬上了岸。让及臀的长发遮住他大半的视线,而后打开包袱利落的穿起了衣服。 她身上的还带着不少水珠,被冷风一吹冰可刺骨。却抵不住她内心那种灭顶般的剧烈惶恐。因为她发现自己那个装着杂物的小包裹并不在这个包袱里面。没了那些千奇百怪的药物防身,她就像是被剪去爪子,拔了牙齿的野猫。没有一点自保能力。 她的脑子里在飞快的运转着,心中又慌又乱。手上的动作也没有闲下来,很快就穿戴整齐。她最后扣紧了腰间的腰带,转过身时,却被紧贴在她身后的耶律帖烈给吓了一大跳。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那块巨大的岩石上跳了下来,正悄无声息的站在她的身后。她回头的瞬间。两人几乎是贴面而立。 钟紫苑惊慌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不妨脚下鹅卵石异常滑腻,一个踉跄她差点摔进了水里。幸好耶律帖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臂,免了她落汤鸡的命运,可原本摆在她脚边的靴子却被踢进了水里,顺着溪流很快漂远了。 “我的鞋。”钟紫苑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惊叫道。 耶律帖烈用力抓着她的手臂。冷酷道:“没有时间帮你捞鞋子。快些走。”他二话不说,拖着钟紫苑就走。可怜她光着一双雪白的嫩足,就被迫与他一起踏上了逃亡的旅途。 一路上被拉着踉踉跄跄的疾走,她忽然觉得足底似乎被什么给划破了,一阵钻心的刺痛。好在没走多久,眼前就出现一匹被紧紧拴在树干上的普通战马。这匹马的嘴巴被布给紧紧裹住,长长的马尾在不停的扫着。在它的腹下还挂着两个包袱。 耶律帖烈看见这两匹马并不觉得奇怪,他甚至甩开钟紫苑。径直上前取了包袱从里面抽出一个牛皮水袋,“咕咚咕咚”的的大口喝了起来。 在看见这匹战马的一瞬间。钟紫苑的心就沉了下来。因为她很快意识到,这匹战马是有人特意准备好,给犟驴子逃生用的。难道在大军中除了契丹人外,还隐藏了细作或是叛军,才会助犟驴子逃生。郭承嗣带着这样一支充斥着细作,叛军的队伍赶赴边关,岂不是危险重重。 钟紫苑眼中闪过一抹焦灼,她恨不得这头犟驴子能立刻在眼前消失,好让她能及时回去报信,提醒郭承嗣尽早防范。 她的眼睛开始四下里搜寻着,希望能找到一样称手的武器,帮助自己脱身。可惜天不遂人愿,她还没有找到武器,耶律帖烈却喝饱了水。 他收好水袋,抹了一把唇边的水渍,沉声道:“上马。” 钟紫苑一咬牙,踩着马鞍上了马背。耶律帖烈解开绑在树上的缰绳,也纵身一跃,跳上了马背。“啪”的一鞭下去,战马抬起双蹄,即刻飞奔起来。 耶律帖烈面沉似水,一张薄唇抿的紧紧的,只顾着策马疾驰。钟紫苑坐在他的身前,双手紧紧抓着马鞍,埋着头,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不过她还是可以感觉到,他喷在自己颈间的鼻息热度惊人。 钟紫苑心中一动,忽然想到这只犟驴子的高热并未退去,他是带着病痛的身躯挟持自己跟着他一路逃亡,这一路上自己应该可以找到可趁之机。 于是她一言不发,只用力夹住战马的腹部以稳住身形。她在心里暗暗的祈祷,身后的人病痛缠身,万一不小心摔了下去,自己也能不被殃及池鱼。 可惜耶律贴烈似乎有着钢铁般的意志,足足跑了两个多时辰,天边已经隐隐浮现出瓦蓝的亮光,他都没有昏厥的迹象。只是两人胯下的这匹战马因为一路疾奔,又驮着两人,体力渐渐有些不支了,速度明显的缓了下来。 前面有一条小路,两边是白雪皑皑的丛丛峻岭。耶律帖烈猛地勒住了缰绳,沉声道;“下马。” 钟紫苑被颠的晕头转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只傻傻的道:“什么?” 耶律帖烈懒得跟她啰嗦,索性伸出铁条般有力的胳膊,将她拦腰抱起,丢下了马背。然后自己也利落的翻身下了马。 地上的积雪颇厚,软绵绵的就像铺着一床巨大的棉絮,钟紫苑并没有被摔疼,她拍拍屁股爬了起来,怒喝道:“你想干什么?” 耶律帖烈并没有理会她,他伸手在了马腹下挂着的包袱,又解开绑在它嘴上的布条,然后一鞭子狠狠抽在了马屁股上。就见那匹战马高抬起双蹄,“咴溜溜”的鸣叫一声,顺着那条小路,撒开四蹄绝尘而去。 钟紫苑傻眼道:“它走了,咱们怎么办?” 耶律帖烈沉声道:“咱们上山,留着那匹马没用。” “我没鞋走不动。要不,你还是自己走吧!反正到了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你也不用怕我再去告密了。”钟紫苑索性耍赖,一屁股坐下来,不肯再继续走了。 耶律帖烈的眼睛慢慢眯起,他冷冷道:“你确定真不肯跟我走了?” 钟紫苑一仰脖子,无比坚定的道:“打死我也不走了。” “那好,我就不奉陪了。”耶律帖烈二话不说,抬腿就走,边走还边说道:“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野兽,最多就是饿红眼的野狼群而已!不过瞧你身上也没有三两肉,估计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 钟紫苑被唬得小心肝一颤,立刻很没志气的爬了起来,一蹦一跳的追在他身后喊道:“等等我!你是个病人,怎么能走这么快,还是让我照顾你吧!” 两人一前一后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大亮,山林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让人瞧久了,心中也生出一片荒凉和绝望之感。 钟紫苑“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怨恨的眸光几乎要烧穿前面埋头疾行男人的背心。此刻的耶律帖烈似乎并不怕身后的钟紫苑趁机逃走,他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只顾疾步前行。 虽然雪地松软,可下面也隐藏了不少尖锐的石子,树根。钟紫苑光裸的脚板已经是伤痕累累,每一步都会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猩红刺目的足迹。 她忽然想起著名的安徒生童话《人鱼公主》,自己如今的状态多像是一步步走在刀尖上的人鱼公主。不过人鱼公主踏着刀尖是为了接近心上人,而自己踏着刀尖,却是一步一步的远离心上人。 明知道求饶换不来丝毫怜惜,她只能咬着牙,暗暗隐忍着所有痛苦,紧紧追随在耶律帖烈的身后。忽然,她面前出现了一双沾满了积雪的破旧靴子,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特别的醒目。 钟紫苑心中一喜,忙弯腰将靴子捡了起来。荒芜的密林里哪来的靴子?她提着靴子,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前方那道矫健的背影,一同映入眼帘的,还有他那双**的双足。(。) 第一百八十章 色心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的暗沉了下来。耶律帖烈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头顶那片厚厚的云层,终于皱着眉开口道:“不好,怕是要下大雨了。咱们得在雨下来之前,找一处洞穴避避。” 钟紫苑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呼哧呼哧”的大口喘着粗气,一句话都说不出。她眼前金星直冒,已经累的连腿都迈不动了。 平时随着大军走的都是平地,虽然也累却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爬山却比走平路要更加耗费体力。她昨晚一宿没睡,今天又跟着这头犟驴子一直在翻山越岭,她体力很快就处于透支的状态。 “你太慢了,走快些。”犟驴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在丛林中疾奔起来。虽然他赤着双足,可似乎并不受影响,一样在林中如履平地。 山风越来越大,刮得树上那些雪绒飘飘忽忽的落了下来,几乎蒙住了两人的眼睛。“轰隆!”一道惊雷在他们头上炸响,豆大的雨点紧接着狠狠的砸了下来,打在人脸上生疼生疼。 “快,再快些!”犟驴子焦虑的大叫道。在这冰雪封山的峻岭中,再遇上瓢泼大雨,就意味着有许多不可测的危险随时会将他们吞噬。 钟紫苑被雨水打的已经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她心中惊惧万分。眼前的人虽然是敌人也是她目前唯一的依靠。她根本不用他催促,强行提着一口气。紧紧追在他的身后。 雨开始越下越大,真如瓢泼一般,浇得人双眼难睁。脚下的道路也变得越发泥泞难行。钟紫苑全身上下又湿又冷,脚上的靴子还沾了大量的积雪黄泥,变得又沉又重,连带着她的步伐也变得笨拙起来。 犟驴子面上绷得紧紧的,一边密切的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一边不断的催促道:“快些,快些。再快些!” 钟紫苑已经累的气喘如牛,她的视线完全被雨水给挡住了,眸子里又涩又疼。双腿也已经麻木到没有任何知觉。只会机械性的迈动,一种无助到绝望的感觉将她渐渐淹没。 绝望中她索性一甩手,挣脱了耶律帖烈的手掌,语气不善的尖叫道:“你走吧!你走吧!不用管我的死活了......”说完。她一屁股赖在了地上。紧紧缩着肩膀,埋着头小声抽泣起来。 雨水像瀑布一般从耶律帖烈的头顶不断的往下冲刷着,他微眯着眼眸阴鸷的看着她披散着乌丝的发顶,冷冷道:“随便你!”他毅然转身快步离去。 没有钟紫苑的拖累,他的脚步越发迅捷,身形越发矫健,几个起落后很快就从密林中消失了踪影。 “混蛋,王八蛋。卑鄙无耻的小人......”钟紫苑尖叫着不停咒骂,心中的怨恨几乎到了极致。要不是被这个混蛋莫名其妙的挟持。自己怎么会落到如此狼狈悲惨的境界。要真是在这荒无人烟的密林中被冻死或是饿死,只怕连尸首都会被野狼给啃食掉。到那里,爹娘还有郭承嗣不知该怎么悲伤欲绝。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绝望,她的脑子里已经昏昏沉沉,冷透的身子也开始止不住的剧烈颤抖,小声的抽泣变成了惊天的嚎啕大哭。伴着这“噼里啪啦”的雨声,在密林里传出了老远。 过了一会,一双沾满泥浆的赤足忽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抽噎着昏昏沉沉的抬起头,就见耶律贴烈正黑着脸站在她面前,他眯着眼,棱角分明,布满雨水的脸上写满了无奈。 钟紫苑又低下头,小声嘟囔道:“你走吧!我不想脱累你一起死。要是你还有良心,出了林子,想法通知武显将军给我收尸就成......” 话还未说完,耶律帖烈忽然弯腰将她抱起,像麻袋似的丢到了肩头。钟紫苑惊叫一声,视线瞬间被倒了过来,此刻她的脸紧紧贴在他的后腰处,一头乌发倒着披散下来,几乎拖到了雪地上。 “你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惊怒交加的钟紫苑开始在他的肩头,像垂死的鱼儿般激烈的扑腾起来。 耶律帖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手勾住她的大腿,一手不客气的重重拍在她浑圆挺翘的臀部,大声喝道:“安静点,真要想死就别哭得跟死了老娘似的。方才我发现了一个山洞,趁我现在还有最后一点力气,索性带你一起过去。你要是再不知死活的闹腾,我可就真不管你了!”他话音一落,钟紫苑立刻就老实的安静了下来。识时务者为俊杰,毕竟生存的诱惑大过一切。 这个山洞正好在崖壁下,雨水冲不到,地势也较高,倒是躲雨的极好之处。只是洞内以前似乎被野兽做过巢穴,还残留着一股子浓重的骚臭味。 耶律帖烈的体力也撑到了极限,他随手丢下钟紫苑,靠着壁角瘫坐下来,开始大口大口的喘起了粗气。钟紫苑也不生气,她闷声不吭的爬起来,抱着不断哆嗦的身子也找了一块岩石安静的坐了下来。 此刻的两人浑身都是湿的透透的,发尾衣角还在不断的往下滴水,他们坐的地方很快就聚集起小小的水洼。 耶律帖烈缓过神后,打开了一直挂在肩头不敢丢弃的包袱。包袱里原本准备了许多馒头面饼,可惜都被雨水泡发了全都变成了稀烂的糊糊。他却毫不在意直接用手捞起来就吃,边吃还边塞了一把给钟紫苑,含糊而粗暴的命令道:“快吃!肚子里有了东西,才会有求生的力气。” 钟紫苑不想死,她听话的捧着这些恶心的面糊糊,艰难的往嘴里送去。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只知道用力的往下吞咽着。 耶律帖烈吃饱后,又在包袱里找到了一个被油布包着的火折子。心中不由大喜。他挣扎着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出去,捡了大量的枯枝回来。只是这些枯枝都被雨水泡湿了。不可能轻易点着。于是他又在山洞里转悠着,开始寻找那些没有被淋湿的树枝还有枯叶。 钟紫苑也填饱了肚子,虽然她的身子依然止不住的发抖,可见他一瘸一拐的样子,心中还是不忍。她爬起来低声道:“你先歇歇,我来吧!” 还好山洞里原本生长着一些藤萝野草,此刻虽然都枯败了。却让她寻出不少干燥的枯叶树枝。两人小心翼翼的将这些小树枝搭起来,里面塞些枯树叶,然后用火折子慢慢的引着了。两人趴在地上。撅起嘴,翘着臀,好一阵吹。一股浓烟过后,火势便渐渐旺起来了。 钟紫苑呛咳了几声后。又往火里扔了几块粗大些的木块。眼见火势越来越旺才长舒了一口气。她将冰冷的手拢到火边,顺势抬起头,却瞧见对面的耶律帖烈那张沾满了污泥和乱草的脸,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耶律帖烈一皱眉,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嘟囔道:“自己也是个泥猴,还有脸笑我。”他嘴角忍不住一勾,露出了一抹微笑。原本压抑的气氛。随着两人心情的放松,逐渐缓和了下来。 俩人身上的外袍全是又湿又重。索性都脱了了下来,用木棍撑在篝火边烤着。耶律帖烈脱的只剩下一条亵裤,露出了光-裸精壮,却布满伤痕的上半身。 钟紫苑细腻白皙的脸上虽然也沾染了一些泥浆,却丝毫无损她的美丽。发上的水珠不时滚落下来,似在她光滑的肌肤上无法停留,只能不断的往下流淌着。她长长的睫毛上还带着着细细的水雾,琥珀色的眼眸被火光映衬着越发明亮。 她身上依然穿着那套月白色中衣,湿透的衣衫紧紧裹着她美丽的少女**,让她的身体线条一览无余的呈露了出来。她的身子原本被郭承嗣养得圆润了不少,可惜这一个月的行军,又让她清瘦了一大圈。只不过纤腰虽然只有一束,胸前却饱满有料,两条腿也是纤细修长。 耶律帖烈幽深的眸光常常有意无意的在她身上轻扫,忽然想起在雨里自己气急时曾经拍打过她的臀部。她的臀部挺翘浑圆,充满了弹性,手感相当不错。想到这里,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暗,喉头也不由自主的滚动起来。 钟紫苑有些恼羞成怒的用一只手臂环住胸口,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地上的一根枯枝。柳眉倒竖,恶狠狠的道:“看什么看,上辈子没见过女人吗!” 耶律帖烈一愣,冷冷一笑便调开了眸光。他好歹还是一个庞大部落的主宰,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还不至于上赶着求欢。 钟紫苑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她紧紧握着那根枯枝,小心的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确定他对自己真没有什么性趣后,才渐渐放松了下来。 天依然阴沉着,大雨还在不停的下着,丝毫都没有停下来迹象。钟紫苑望着被密集的雨水遮住的洞口,苦笑道:“咱们可真成住在水帘洞里的齐天大圣了。” “水帘洞?齐天大圣?”耶律帖烈不解的看着她。 钟紫苑这才想起,《西游记》这本书,似乎还没有出世呢!她忙掩饰道:“一个写猴子和猪的话本子而已。” 耶律帖烈自以为了解的点点头,没再继续追问。他忽然动了动,钟紫苑大惊,再一次抓紧了木棍,万分警惕道:“你要干嘛?” 耶律帖烈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大喇喇的将两只脚搭到了钟紫苑的大腿上,然后毫不客气的说道:“先前我把靴子给了你,现在我的脚板心里扎了不少小石子,木刺。按理说,你也该帮我把它们挑出来吧!” 钟紫苑眼睛一转,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容,试探道:“昨晚我沐浴时放在衣服旁边的一个小包裹,不知道你瞧见没有?里面有些外伤药,你恰好用的上。” 耶律帖烈静静的注视着她,直到她脸上强行堆砌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才淡淡道:“的确是有一个小包裹,不过当时我觉得没用已经顺手扔了。” 钟紫苑顿时哑然,只得悻悻的放下了木棍,撇撇嘴小声嘟囔道:“不但乱丢人家东西,还装可怜挟恩图报。又不是我要求的,明明是你自己丢下的靴子,真是个无赖。”不过话虽是这么说,她还是老老实实低头帮他挑起了扎在脚心里的异物。 耶律帖烈依然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平时觉得她虽然有几分姿色,脾气却又狡又泼还不可理喻,真不知那个年轻气盛的武显将军眼光怎么会这么差。可现在看她低着头静宛温和的模样,似乎又是另外一张面孔,他顿时如入了魔障般有些迷惑了。 钟紫苑虽然低着头耐着性子帮他剔除脚心的异物,可她全身都绷得紧紧的。她可以清晰的听见他的呼吸声越来越促,她的心也跟着越绷越紧。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掌斜里伸出,突兀的抓住了她的手。 耶律帖烈一只手拽住她,一使劲,将她直直的拖起往前扑去。另一只手用力一甩,一道寒光激射了出去。 钟紫苑大惊,在扑进他怀中的一瞬,暗中一咬牙,挥起手里慌乱中抓住的枯枝,狠狠朝着他的头上砸去。 “啪”的一声,她砸的那叫一个痛快结实。耶律帖烈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紧拽着她一起仰天倒了下去。 钟紫苑喘着粗气,费了半天劲掰开他的手指,才狼狈的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她还不忘狠狠朝着昏迷中的他踢了两脚,骂道:“叫你乱起淫心,活该被姑奶奶我教训......”可她不经意的回头,接下来的咒骂立刻卡在了她的喉咙中。 就见她原本坐的地方,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正在不停的扭动着,它那丑陋的三角形脑袋被一柄冒着寒光的尖刀贯穿过去,狠狠的钉在了地上。看来这是一条原本在冬眠的蛇,因为洞穴里温度的骤然升高,将它从冬眠中惊醒了过来。 不用想也知道,它此刻必定是非常暴躁的,定是在想对自己发起攻击的时候,却被这头犟驴子给发现了。他才突兀的出手,射杀了毒蛇救了自己。 钟紫苑傻傻的发了一会呆,她看看那条还在扭动的毒蛇,又看看被自己砸的昏迷不醒的耶律帖烈,一股强烈的内疚感顿时涌上心头。(。) 第一百八十一章 轻薄 耶律帖烈昏倒后立刻诱发了一连串的反应,他原本就伤痕累累不堪一击的身子立刻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的他一会觉得自己被人架在了火炉子上烤,一会又觉得被人扔进了冰窖里冻,在冰火两种天里不停的受着煎熬。 一些已经过去了许久的人还有事,在他的脑海里如走马灯般不停的来回穿梭着。神志不清的他不时含糊不清的高声咒骂,又或是低声说上三二句不知所云的话。 后来渐渐清醒些,眼皮上也似乎挂着千斤坠,重到他根本无法睁开。只是昏沉中他总感觉到眼前似乎一直有人影在晃动,不时有些苦涩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慢慢滑入口腔。 因为持续高热他的身体本就处于一种缺水的状态,口中自然也是焦渴不已,于是他下意识的大口吞咽着嘴里的液体,然后又沉沉睡去。 在睡梦中,他感觉到有一双温软却冰冷的手轻轻覆上自己滚烫的额头,丝丝的清凉渐渐安抚了他心底的焦躁还有痛楚,让他觉得非常的舒坦。于是他迷迷糊糊的一翻身,伸手就往前捞去。一个柔软犹自带着丝丝寒气的身子立刻被他搂入了怀中。他舒适的叹了一口气,将滚烫的脸颊无比眷念的往那柔软处偎依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终于让他从昏迷中恢复了一丝清明。他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却是一片迷蒙让他半天回不过神来。 “你醒了?”耳边传来钟紫苑的惊叫声。 耶律帖烈重新闭上了眼眸,当他再度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他哑着声音疑惑道:“我怎么了?” 钟紫苑已经穿上了被烤干的外袍,她凑近他身边,欣喜的笑道:“你伤口本就有感染。加上又被暴雨淋透感染了风寒,所以才会发起了高烧,算时间已经整整昏睡了两天一夜。” 耶律贴烈见她的眼睛里露出浓浓的倦意,眼底的血丝密布如蜘蛛网,下眼睑处微微浮肿还带着两块淤青的月牙印。他心中微微一颤动,道:“你一直不眠不休的在照顾我?” 钟紫苑轻轻的“嗯”了一声,不甘的小声嘟囔道:“谁让我是个大夫。见不得人生病呢!” 耶律帖烈嘴角动了动,想要露出一抹微笑,却觉得扯动了左边的脸颊有些刺痛。他抚摸着左颊迷茫道:“我发烧而已。为何除了头疼连脸颊也痛?” 钟紫苑心虚的将还在发麻的右手藏到身后,眼睛四处飘着,岔开了话题道:“外面的雨早就停了,咱们什么时候能走?” 耶律帖烈转动着眼球看向洞口处。果然一道明亮的阳光正斜斜的照射了进来。在地面上拉出一道明亮的三角形金色光斑。只是外面的枯枝败叶被打落了一地,积雪混了雨水黄泥,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洁白无瑕变得肮脏不堪。他将身子动了动,而后苦笑道:“我觉得浑身虚浮无力还不能起身,这一时半会只怕走不了。” “这样啊!”钟紫苑闻言,面上明显露出了失望。 耶律帖烈见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忍不住尖刻的道:“我走不了,你可以先走。巨涌关已经不远了。你只需要再翻过两个山头,就会看见巨涌关的南城门。也可以看见你的武显将军。”说完,他幽深的眼眸阴鸷的紧盯着她。 钟紫苑身子一动未动,只微微一笑,道:“医者没有丢下病人的道理。待你能动了,咱们一起走。” 耶律帖烈悄悄吐了一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眸。也许人在生病的时候会特别的软弱,总想身边能有人陪着。他方才话虽说的豪迈洒脱,可钟紫苑如果真的想走,他也会想方设法的将她留下来。 也许是前面睡的时间太长了,尽管他此刻还是昏昏沉沉的,却没有一点睡意。不过他的耳边倒是不时传出她打呵欠的声音。 耶律帖烈心中不忍,睁开眸子,好声好气的道:“若是困了,你就睡一会。反正我现在也没有睡意,会看着火的。” 钟紫苑两只眼睛雾蒙蒙的,一连串的哈欠打的她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可听了耶律帖烈的建议她非但不表示赞同,还飞快的往后挪动了几步,瞪大了眼睛警惕的盯着他,道:“你想干嘛?” 耶律帖烈哭笑不得,挪揄道:“我如今病的连说话都喘不上气,还能对你干什么?你我本是敌对异族,你对我怀有戒备我也能理解。只是如今事急从权,咱们还是要给彼此一点信任为好。不然一直这么互相提防着,接下来的路可不太好走。再说,你不趁我体力不支的时候休息,难道要等到我完全恢复了再休息?” 他前面的一段话,钟紫苑都当成是屁话,听到就和没听到一样。不过最后一句话倒是打动了她。不趁着他病重时养精蓄锐,待了恢复了精神岂不是更加无法安心休息。 “那我就先睡一会。”她四处张望了一会,然后起身寻了一处干燥的地方躺了下来,轻轻的闭上了眼眸。也是累的狠了,不一会,她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耶律帖烈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看着熟睡中的钟紫苑微微一笑,而后伸手摸了摸自己依然隐隐作痛的左脸,暗暗咬牙道:“臭丫头,下手可真狠。” 那记干脆利落的耳光,他先前还没有回过味来,可只要稍一琢磨就不难猜出是钟紫苑的杰作。只是他不明白,自己在昏迷中又怎么得罪她了。 耶律帖烈锐利的环视了周围一圈,发现自己的外袍也烤干了,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上面还摆着自己的黑色中衣。他伸手取了中衣开始穿了起来,只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却十分的艰难,胳膊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每动一下。他要咬牙蓄力许久。 好在他的意志本就比常人要坚韧许多,咬牙活动了一会后,被丢失的力气倒是慢慢恢复了一些。好不容易穿上的中衣,他却觉得有些怪异。左右瞧了瞧,才发现自己的腰身几乎完全露在外面。这件中衣本来很合身的,怎么这会子却短了一大截? 他四下里一扫,很快就在地上发现了中衣上少了的布料。那块布料里还残留着一些被绞干的植物残渣。他砸吧砸吧嘴,发现舌底有一股淡淡的药味还未散去,他心中不由一动。抬眼朝熟睡中的她瞧去。 此刻的她身上穿着那套难看的军服,已经将她曼妙的身姿给遮掩的一点不露。就连原本披散在肩头,充满慵懒风情的乌黑长发也被一根布条给紧紧的束住。好吧!看那根布条的颜色,耶律帖烈就知道是自己的中衣无偿贡献出来的。 他的眸光慢慢的移到她光洁的脸上。脸蛋上的肌肤如脂凝冰腻般润泽。在篝火的烘烤下还透出几分红晕,几根凌乱的发丝黏在她的脸上,为她的俏脸增添了几分慵懒的风情。 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心中也暗暗泛起了涟漪,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去为她拨开了那几根顽皮的发丝。感觉指尖无意碰到的肌肤温暖滑腻,让他有些爱不释手。 就在他流连不去时,睡梦中的钟紫苑却轻蹙起眉峰,像赶苍蝇般伸手扇了过来。他立刻收回了手。她嘟囔着翻了个身,只留给他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耶律帖烈不由苦笑道:“臭丫头。睡着了还这么凶。”心中的那点涟漪也立刻散去了大半。他强撑起身子穿好其他的衣物后,在山洞中慢慢活动起来。 钟紫苑虽然疲惫,可到底心中一直紧绷着,所以睡得时间并不长。两个时辰后,她自然就清醒了过来,不过这短短的一觉还是让她的精神恢复了大半。 睁开眼,她娇憨的伸了个懒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烤肉的香味。她连连抽动着鼻子,嘴里开始一个劲的分泌唾液。耶律帖烈背对着她专心的烤着手上的东西,她眼睛一亮,又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的探头看去。 “哎呀!恶心死了,这个你也吃。”看清耶律帖烈手上的东西后,钟紫苑飞快的缩回了脖子,无比嫌弃的叫道。原来他烤的是那条早已死去多时的毒蛇,那条蛇被剁了脑袋,长长的身子弯弯曲曲的盘在棍子上,让她看着心中就有了阴影。 也不是钟紫苑矫情,她在上一世也吃过那种用红通通的干辣椒烧出来的口味蛇,或者是青椒闷蛇。只是此蛇非彼蛇,往常吃的那些都变被加工成了小块小块。而眼前的这条甚至连皮都没有被剥掉,盘在树枝上就像是活得一般,也难怪她瞧着心里会有接受障碍。 耶律帖烈没有回头,他一边仔细转动着手里的树枝,一边说道:“你出身富贵,从小就不愁吃穿,所以也没有感受过饿肚子的滋味,才会觉得蛇肉难以接受。在我眼里它可是难得的佳肴美味。” 钟紫苑一梗脖子,不服气的道:“谁说我没有饿过肚子,刚从长安城出发的时候,你不是抢了我一天的吃食,害得我一路上头晕眼花,差点掉了队伍。” “才一天而已。”耶律帖烈冷哼一声,嗤笑道:“你试过整整十年时间没吃过一餐饱饭是什么滋味吗?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因为我的母亲是被抢来的汉人,我长得又偏向我母亲,所以那些族人都喜欢欺负我们俩母子。要我们负责看管最多的羊群,得到的却是最少的食物。我与母亲有整整十年的时间,每天就靠着一点点青稞面还有他们吃剩的骨头活命。饿的狠了,我还和羊抢过草料,结果被族人看见了,还笑话我是名副其实的野种。” 钟紫苑早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听闻了他小时候的遭遇,体内好打抱不平的因子又开始蠢蠢欲动。她捏着拳头极为不满的道:“你的族人这样欺负你们母子,难道你父亲都不管的吗?” “我的父亲?”耶律帖烈冷笑道:“他成天东征西讨,妄想聚集草原上所有部落的势力。而且他有无数的孩子和夫人,我的母亲只是他酒后一时兴起,强行占有的奴婢。他连我都不认识,又怎么可能放在心上。” 明知道耶律帖烈此刻好端端的站在面前,钟紫苑还是无比八卦的问道:“后来呢?难道过了十年后,你父亲又重新对你们好了?” 耶律帖烈苦笑道:“不错,我十岁那年,一次牧羊时遇到一只饿昏头的野狼突袭,我拼死从狼嘴里救出了小羊。这件事终于让父亲认识了我,也对我们母子有了了一丝关注。当然,所谓的关注也是每餐多了一把青稞面还有一块没有被啃去全部皮肉的羊腿而已。不过就算是这样,我和母亲还是很高兴的。因为我们终于可以填饱肚,不用天天在睡梦中被饥饿唤醒了。” 钟紫苑默然了,活了两世,她还没有尝过被亲生父母无视到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步。也无法想象一个十岁的孩子,每天肚子都填不饱,却还在恶狼嘴里抢救小羊,是如何惨烈的情形。所以他的愤慨,他的委屈,他的坚毅,他的怨怼,她是永远都体会不到的。 好在耶律帖烈很快收敛了心神,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他举起树枝将蛇肉放在鼻下闻了闻,笑道:“烤好了,可以吃了。” “这黑漆漆的,怎么吃呀!”钟紫苑有些嫌弃道。 耶律帖烈也不言语,他拿起刀在被烤的漆黑的蛇皮上划了几下,再扯住其中一块用力一撕,一条长长的黑色蛇皮就这么被撕了下来。露出里面干净的,还冒着热气的蛇肉。他嘿嘿一笑,道:“知道你们中原人吃东西讲究,这蛇的内脏我早就剔除了,包着蛇皮是为了不让里面的肉烤焦。瞧,这样吃起来多方便利落。” 钟紫苑小心捏着耶律帖烈递给她的一小节蛇肉,先闻了闻,似乎没什么奇怪的气味。她试探的咬了一小口,虽然没有作料,蛇肉也因为本身没有什么脂肪所以显得不够滑。可是耶律帖烈烤肉的手艺真的很好,那蛇肉吃在嘴里还是足够鲜嫩美味。虽然没有上一世的口味蛇,青椒闷蛇那么重的口味,也绝对称得上是一道烤肉中的极品。 钟紫苑很快丢了顾忌,甩开腮帮子大口吃了起来。一条将近一斤半重的蛇很快就被他们两人消灭的干干净净。不过瞧耶律帖烈连那些骨节缝隙里的肉都舔的干干净净时架势,钟紫苑就知道这些蛇肉根本不够填他腹中的无底洞。(。) 第一百八十二章 彻底翻脸 在山洞中又休息了一天,耶律帖烈身上的伤口虽然慢慢趋于好转,只是他身上的热度并未退去,额头摸上去依旧烫的吓人。可是归心似箭的两人都觉得在这山洞中待不住了,于是耶律帖烈捡了一根枯枝做拐杖,由钟紫苑搀扶着,两人相携又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 待两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翻过两道山岭,经过无数次战火破坏的巨涌关终于出现在了远处。只是此刻已经将近黄昏,夕阳如血,为这座饱受契丹人凌虐的城楼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 原本白雪皑皑的平原,被暴雨洗刷后,露出了下面贫瘠的土地。那些原本埋在雪下的泛黄的野草就像是癞子的头发,东一块,西一块的分布在触目可及之处,有零星的几只山羊正在努力的啃食着。 也许是才经过契丹人的洗劫,让巨涌关内的军民都提高了警惕。远远可以瞧见那雄威的城门半掩着,有许多士兵正在严厉的盘查着进出的百姓。虽然他们盘查的非常仔细,可是等待进关的队伍也只有零星几人而已,全没了年前的热闹及喧嚣。看来百姓们也被吓坏了,在这紧要关头,没人会愿意出来四处瞎逛。 看到巨涌关钟紫苑心情是无比雀跃的,她可以想象郭承嗣此刻心情有多么焦急,他看到自己平安归来,一定会喜出意外。她犹豫片刻后,放开了扶着耶律帖烈的手,道:“你肯定是不能进城的。就你这身伤,要是被那些守城的士兵发现了,一定会怀疑你的身份。咱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 耶律帖烈单手杵着枯枝。像一座山般直挺挺的立着,冷冷道:“你去吧!下次在战场上碰见,咱们依然还是敌人,谁也不用对谁手下留情。” 钟紫苑心中有些小小的失落,不过即将见到郭承嗣的狂喜已经盖过了这点小失落。她点点头,道:“你保重!”然后转身往巨涌关奔去。 谁知才跑出了几步,身后就传来“啪”的一声响。她脚下一滞,下意识的回头望去。就见原本如山般立在那里的耶律帖烈,失去自己的支撑后。狼狈的摔了下去。 钟紫苑迟疑片刻还是奔了回去,想将在泥地里挣扎的他扶了起来。谁知她这番好意,耶律帖烈并不领情,他用力推了她一把。瞪着眼睛狰狞的嘶吼道:“要滚就快些滚。我不用你可怜!”钟紫苑猝不及防被他推得一屁股摔到地上。 “不识好歹!”钟紫苑也恼了,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水转身就走。只是走着走着,原本轻盈的脚步变得有些沉重。尤其是脚上的旧靴子,这一路的翻山越岭,鞋底与鞋面都快要分家了。 看到脚上原本耶律帖烈穿着,最后却让给了自己的旧靴子,钟紫苑心中的愤慨不知不觉都消失了。她忍不住再一次回眸望去。就见耶律帖烈正倔强的杵着枯枝想要重新站起来,只是试了两三回都没有成功。此刻他正懊恼的拿枯枝用力砸着面前的土地泄愤。 没有人比钟紫苑更加清楚他此刻的身体状态有多糟糕,偏偏他还咬着牙和她一起爬山涉水,估计目前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吧,才会连摔倒了都没有力气爬起来。如果自己此刻走了,他可能很快就会被在巨涌关周边巡逻的士兵发现,那对他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虽然耶律帖烈蛮横的将她挟持了出来,可这一路上他对她还是多番照顾,甚至还救过她的命。从理智上说,他们是敌非友。可从感情上说,她还是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女人嘛!本就是一种充满感性,又容易冲动的奇怪生物,活了两世的钟紫苑依然逃不过这个魔咒。她略一思寻后,又再次回头了。她坚定的扶起耶律帖烈,慷慨激昂的道:“我还是先陪你找到你的族人,再回去好了。”这回耶律帖烈没有再继续拒绝,也没有发怒,而是沉默的靠着钟紫苑的扶持,艰难的重新站了起来。 就算是这个简单的动作,也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喘着粗气,道:“我没有力气去找他们,只能等他们来找我!你看见那边山坡顶上最高的白杨了吗?” “白杨怎么了?”钟紫苑往远处瞧了一眼,然后奇怪的问道。 耶律帖烈解释道:“待会我写几个字,你去埋在树下。我的族人就可以依着我写的字寻过来。” “好,你写,我去埋!保证不耽误你的事。”钟紫苑无比爽快的说道。 没有笔墨,只能又是他身上那件残破的中衣倒霉了。他沾了地上的泥浆,在扯下的衣料上写了几个她看不懂的契丹文字后,交到了她的手里,道:“辛苦你了。” 钟紫苑接过衣料,看着上面黄呼呼的泥字,傻傻的道:“怎么用泥浆写字?这么关键的时候,不是应该咬破手指,写血书的吗!” 耶律帖烈不解的反问道:“为何要咬破手指写血书?用泥浆一样也能看清楚。” 钟紫苑嘴角抽了抽,她总不能说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吧!于是她摸着后脑勺,讪笑道:“我就随便问问,不用放在心上。” 钟紫苑扶着耶律贴烈在一隐蔽处坐下,又扯了几根枯藤把脚上快要四分五裂的靴子绑好,然后疾步往那山坡而去。只是她走得匆忙,完全没有发现身后默默看着她的耶律帖烈,眸光有多么复杂难懂。 那山坡目测很近,可是等她走到并爬到坡顶,还是花了一个时辰。到了坡顶她就傻眼了,本来以为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却因为眼前成片的白杨树而变得复杂起来。究竟哪一棵白杨树才是最高的那一棵? 此刻天色已经全黑了,她也饿的脑袋发虚手脚发软。上一餐吃东西还是在三四个时辰以前。也就是土里挖出来的几块野山芋而已,此刻她真是无比想念前世的通讯法宝--手机。 找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后,她破罐子破摔的悻然嘀咕道:“不管了。人不能叫尿憋死!左右不过寻一棵最高的白杨树,我认为那棵树高就埋那了。至于是不是他们族人传递消息的那棵,就全看那头犟驴子的造化了。” 此时山坡上一片漆黑,她生怕又会惊动某条正在冬眠的毒蛇,只能提心吊胆的慢慢摸索着,好不容易才寻到一棵她认为是最高的白杨树。 她一边苦哈哈的拿着尖石头在树底下刨洞,一边絮絮叨叨的念叨道:“叫你心软。叫你鸡婆,本来可以洗个热水澡,烤着火炉吃顿饱饭。就因为人家一个眼神。你就饿着肚子,黑灯瞎火的帮他送什么鬼信。下次我要是再做这样的蠢事,我就不活了我!”埋好了那块布料,她又摸索着下了山坡。回到了耶律帖烈身边。 耶律帖烈依然坐在原地。只是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他低低声的说道:“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钟紫苑已经是精疲力尽,她一屁股坐了下来,喘着粗气不满的道:“你以为我还想回来,只是这黑灯瞎火的,我也不知道埋的地方究竟对不对。再加上巨涌关的城门早就关了,索性我好人做到底,再回来陪你最后一夜。若是到了明天你的族人还没有找到你。最多我豁出去再帮你埋一次好了!不过先说好,那是最后一次。接下来我不会再管你了。” 耶律帖烈沉默的看着她,慢慢摇头道:“不用麻烦了,我的族人已经找到我了。” “真的?怎么可能这么快!”钟紫苑听到这个消息,欣喜的跳了起来,左右环顾着,道:“他们来了,那我岂不是可以走了!” 在她左右的阴暗处,冒出了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左衽圆领长袍,脚蹬长皮靴,头戴皮帽,手持弯刀的契丹汉子。他们胯下的马都被布条牢牢的裹住了嘴,所以隐在暗处一点声息都没有。此刻,他们一个一个目露凶光正沉默的往她身边聚拢。 钟紫苑脑中灵光一闪,她收敛了笑容,瞪着面色复杂的耶律帖烈,惊怒道:“原来你另外有办法和你的族人联系,方才多番示弱,只不过是怕我在你族人来之前逃走,所以布下了一个圈套而已!” 耶律帖烈突兀的哈哈大笑,他丢了手里的枯枝,翻身也上了马。而后拉住缰绳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得意的道:“原来你也不蠢嘛!其实我给过你无数次逃生的机会,就算是方才,你埋了我的手书后即刻回巨涌关去,我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惜你空有一腔热血却没有脑子,明知道咱们是敌对的关系,居然还傻乎乎的跑回来。像你这样傻的人我还真没有见过。” 钟紫苑冷笑道:“原来看到农夫与蛇的故事时,还总是笑话哪会有这么傻的人,原来我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做了一回农夫。” 她一边说话,手腕却悄悄一抖,那个熟悉的青花瓷瓶已经滚到了她的掌心。在山洞里耶律帖烈昏迷的那段时间,她趁机搜过他的所有衣物,结果在他的外袍里找到了他号称已经随手扔掉的小包裹。 里面的东西一样都没少,尤其是那小小的瓷瓶,简直让她欣喜若狂。这可是救命的法宝,于是她又悄悄的把这些零碎东西收进了自己怀中。好在耶律帖烈醒来后,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个小包裹的存在,连提都没有提过。 此刻因为盲目的冲动,她让自己陷入了契丹人的包围。危急中也只有这小小的青花瓷瓶,就是她逃脱的唯一希望。她一边说话试图扰乱耶律帖烈的思绪,两根手指却悄悄的夹住了瓷瓶上的塞子。 耶律帖烈忽然用契丹语大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飞快用袖子捂住口鼻。钟紫苑刚刚暗中把瓶塞打开,一个契丹汉子却屏住呼吸,然后弯腰一挥,手里的刀鞘用力的拍中她的手掌。她握在掌心的青花瓷瓶立刻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飞出了老远。 “你......”眼见唯一的救命法宝被拍走了,钟紫苑不由惊怒交加。 耶律帖烈放下了捂住口鼻的衣袖,哈哈大笑道:“若不是那天晚上你迷倒那两个侍卫的手法恰好被我看在了眼里,今天只怕也要着你的道了。” 狂笑声中,他突兀的伸手扣住她的手臂,一用力,把她提到自己的马背上。他用一只胳膊紧紧的搂住她的纤腰,另一只手一抖马缰,用契丹语厉声吆喝道:“咱们走!”然后一马当先飞快的窜了出去。 几个契丹人纷纷拨转马头,悄无声息的跟上了他。被耶律帖烈强硬的搂在胸前,钟紫苑被迎面而来的狂风吹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连每一下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钟紫苑不得不侧着头,一边避开这狂风,一边极为愤怒的叫道:“你要杀便杀,费这么大力气,又是装病又是做戏的唬我,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耶律帖烈垂下了眼睑,藏起了眸中复杂的眼神。他只默默的紧搂着她,因为楼的太紧了,埋在她颈间的脸,吐出的灼热呼吸,激起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等不到他的回答,钟紫苑气急败坏的用力挣扎起来。可惜他的胳膊如铁铸般有力,不管她如何挣扎也不能撼动分毫。 这时,耶律帖烈将嘴唇慢慢移到她的耳边,有意无意的伸出舌尖在她元宝般的耳垂上舔了一下。感觉到怀中的她浑身一个激灵后。他才吐出一口浊气,阴森森的威胁道:“你若是急着求死,也不要太浪费了。不如让我还有我的部下先满足一番再说。不过你放心好了,到时我一定会将你的尸体给你心爱的武显将军送回去,让你们早日团聚。” 说着话,他紧紧扣住她纤腰的那只手开始不客气的上下滑动起来。没想到一路上还算比较君子的耶律贴烈一旦撕破了脸,会变得如此无耻歹毒。钟紫苑被唬得尖叫道:“住手,住手!” 耶律帖烈再次哈哈大笑道:“知道怕了就听话,别真以为自己有什么可以依仗。” 钟紫苑恨得几乎咬碎了银牙,可是形势不由人,再硬碰硬下去也只会让自己吃亏而已。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只得垂下眸子,苦涩的道:“我听你的话就是,可你若是想要侮辱我,得到的也只会是一具尸体。” 用自己的命去威胁自己的敌人,她还真怕这头犟驴子根本就不会买账。好在耶律帖烈似乎觉得她还有别的用途,立刻爽快的应承道:“放心好了,这一路你若是听话,我保证不会碰你。”(。) 第一百八十三章 越行越远 刺骨的寒风吹在脸上,就像是无数把钝刀一下又一下的刮着,生疼生疼。钟紫苑一边努力的调整着呼吸,一边开始飞快的转动着大脑。 她真的没想到这场偶然的劫持最后会一波三折,发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局面。她更加没有想到身后看似爽朗的汉子,居然是一条隐藏的毒蛇。只要他亮出狰狞毒牙,就会摧毁你一切的希望。 她仔细的回忆着,这一路上他的一举一动,才恍然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似乎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所谓斯德哥尔摩效应,又称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或者称为人质情结或人质综合征,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因为犯罪者的偶尔一些帮助或是诉苦,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 这个情感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甚至协助加害人,受害人会对劫持者产生一种心理上的依赖感。他们的生死操控在劫持者手里,劫持者让他们活下来,他们便不胜感激。他们与劫持者共命运,把劫持者的前途当成自己的前途,把劫持者的安危视为自己的安危。 而自己这些天的所思所想,还有一举一动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中。这回再要想脱身,可得好好费一番思量。 耶律帖烈带着他的族人飞快的在平原上奔驰着,不管是人还是马都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为了不露出痕迹,他们甚至在马蹄上都包了厚厚的软布。 因为这里离巨涌关太近了。明侯爷带领的二十万兵马已经顺利抵达了巨涌关内,这些天外出巡逻的士兵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不得不小心的隐藏身形。 策马加鞭足足奔驰了一夜。 遥远的天际由漆黑变成瓦蓝,又由瓦蓝慢慢变成明媚的天蓝,他们已经离巨涌关很远,也足够安全了,马儿奔驰的速度才渐渐的放缓了下来。一直被迫坐在耶律帖烈身前的钟紫苑觉得自己面上的神经似乎被寒风吹僵了,整张脸都麻木着没有一点知觉。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大片破旧的帐篷,还有几处围着的栅栏。里面蓄养的牛羊并不多。因为入了春,草原上的积雪也融化了大半。可以看见远处有穿着破旧袍子的牧民甩着鞭子驱赶着牛羊正在贫瘠的土地上搜寻那些刚刚冒出头的嫩芽。 尽管鞭子甩得“劈啪”直响,那些牛羊却充耳不闻。逮着了一些刚刚冒出一点绿意的野草,便低头啃食起来。不过看那些牛羊大多饿的瘦骨嶙峋,想来这一个漫长的冬季不但人难捱,这些动物的日子同样也不好过。 一个皮肤黝黑一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凑到耶律帖烈的身边。用契丹话说道:“这是月氏一族的聚集地,咱们赶了一夜路,要不要在他们这里休整休整?” 草原上并不单单只有契丹这一族,还有很多的游牧民族。月氏就是其实一个非常小的族群,所有族人加起来也只有几百人而已。只不过他们如此弱小的实力,却能在四周强族林立中屹立不倒,全靠他们的老族长善于四处结交强援。 据说他把自己有点姿色的女儿全都嫁给了草原上最强几个部落的首领,耶律帖烈的大伯耶律野卓可汗。也以七十岁的高龄笑纳了他奉上的一个最年轻的一个女儿。就连巨涌关里也有一些领兵的武将也受过他的好处,所以他才敢把帐篷扎在距离巨涌关如此近的地方。 耶律帖烈身上的病并不是装出来的。一个晚上的疾奔让他也有些吃不消了,于是他点头说道:“行,咱们就在月氏这里稍做休整。” 于是几人毫不客气的撞开栅栏,骑马闯了进去,还不忘鬼哭狼嚎的叫道:“昆铁,昆铁,躲哪去了?快点滚出来。” 原本待在帐篷里的月氏族人都走了出来,沉默的看着这群人在自己的族内嚣张咆哮,纵马乱窜。有个十多岁,披着一块泛黑破烂羊皮的男孩子见来者不善,立刻撒丫子往远处一顶最大的帐篷跑去。 昆铁正是月氏一族的族长,他是一位皱纹深深,皮肤黝黑的老人。身上穿的也是一件略显破旧的袍子,双眼虽然浑浊却有一种历经沧桑后拥有的睿智。 此刻他正在帐篷里独自拉着马头琴,如泣如诉的琴声,伴随着他喉咙中轻轻哼唱的牧歌,在这巨大的帐篷里回荡着。有几分苍凉凄苦,又有几分豪迈豁达。 就在这时,那个孩子惊慌的闯了进来,道:“老族长,外面来了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契丹人。他们不但四处乱闯,还叫着你的名字,不知想要干什么?” 如泣如诉的马头琴立刻停了下来,昆铁放下手里的琴,皱皱眉,道:“小石头,你别乱跑,快回自己的帐篷去,我去看看!”小石头答应了一声,立刻一溜烟跑走了。 尽管昆铁心中疑惑,他还是不敢怠慢,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袍就急匆匆跨出了帐篷。 当他出现在耶律帖烈的马前时,浑浊的老眼已经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隙。他谄媚的对耶律帖烈抚胸施礼道:“月氏族长昆铁,见过可汗大人!” 耶律帖烈居高临下傲然受了他的礼,然后点点头,淡淡道:“老族长多礼了!” 他翻身下了马,又将手伸给马上僵硬着一张俏脸的钟紫苑。钟紫苑犹豫片刻后,还是将手伸给了他,在他的帮助下跳下了马背。 他满意的对着钟紫苑展颜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然后牵着她的小手,大喇喇的对昆铁道:“老族长前面带路。” “是,可汗请跟我来。”昆铁佝偻着腰身,脸上露出谦卑的的笑容。毕恭毕敬的在前面引路。 耶律帖烈牵着钟紫苑的小手,带着他的部下大摇大摆的跟在昆铁身后,往那顶最大的帐篷走去。 巨涌关的城墙上。郭承嗣顶盔束甲,面沉似水的望着城门外那片荒芜的平原出神。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寒意,让四周的将士们都不敢靠近。 一阵脚步声传来。 一名传令官来到他的身后,朝他一抱拳,道:“武显将军,所有的军需已经清点清楚,明侯爷有请。” 郭承嗣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去回明侯爷一声。若是军需用品没什么问题,本将军要稍等片刻才能去聆听他的教诲。” 传令官没想到他会断然拒绝,迟疑了片刻后。才恭敬的抱拳道:“是!”然后悄然退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城楼下出现了一队人马,郭承嗣阴郁的双眸立刻一亮,他立刻转身飞快的冲下了城楼。 荣喜刚刚疲惫的下了战马。郭承嗣便冲过来急切的将他拉到一旁。询问道:“找到她没有?” 荣喜黯然摇摇头道:“没有,那个契丹狗贼太狡猾了,我们顺着马蹄痕迹寻出了老远,后来在一处山涧下寻到了那匹战马的尸体。” “尸体?”郭承嗣不可置信的提高了嗓门,眼中的焦虑变成了惊惧。 荣喜忙安抚道:“将军别急,是那匹战马的尸体。也许是冰雪路滑,它一时没有收住脚,才摔下了山涧。不过它的四周并没有别的尸体或是血迹。看来,为了扰乱我们的视线。那个契丹狗贼耍了一招金蝉脱壳。” “混蛋,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平白消失了吗?”郭承嗣急怒交加,焦躁中他一拳锤在了身旁那厚重粗糙的青砖城墙上,他的拳头立刻皮开肉绽,在粗粝的城墙上留下了斑驳的血迹。 荣喜大惊,立刻上前紧紧拽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继续自残的行为,而后痛心疾首的道:“这样有意思吗?难道你把手打断了,她就可以自己回来了?” 郭承嗣剧烈的喘着粗气,瞪着通红的眼睛,咬牙切齿的道:“若是她少了一根汗毛,我必定要将那个契丹狗贼碎尸万段。”他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了沙哑。 荣喜猛的一抱拳,大声请命到:“将军有公务在身不宜私自行动,请再给卑职两队人马,卑职就算将那几道山岭翻个底朝天,也要将贾大夫找回来。这不但是卑职的意思,同时也是军中诸多将士的意思,他们同样也日夜盼着贾大夫能平安归来。” “好!本将军准了。”郭承嗣哑着声音,命令道:“你把李老大,李老三,郑老七他们全都叫上,他们与贾大夫熟悉,一定能帮上忙。”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伸手压住他的肩膀,沉声道:“荣喜,全靠你了!”他的声音中隐隐带着一丝祈求。 荣喜觉得眼睛发涨,鼻子也有些发酸,他忙一抱拳,斩钉截铁的道:“卑职定不会负将军所托。” 月氏族虽然贫瘠,昆铁依然竭尽全力奉上了族内最好的食物。马**,烤羊肉,各色果脯,面饼等应有尽有。还有一群侍女嬉笑着为他们倒酒,烤羊。 耶律贴烈的部下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款待,他们一边与身边的侍女嬉笑,一边大口喝着她们喂的马奶酒,吃着她们削好的肉。 最应该受到关注的耶律贴烈却挥手喝退了侍女,他亲手用小银刀剔下了几片薄如蝉翼的鲜嫩羊肉片,细心的铺在盘子里,然后推到钟紫苑面前,温和的道:“你也该饿了,快吃点吧!” 钟紫苑被他刻意温和的语调,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想来那鳄鱼的眼泪也不过如此。 见钟紫苑久久没有反应,耶律贴烈的眸光渐渐变得阴冷。他刚想发火,钟紫苑却抢先说道:“没有竹箸,难道你打算让我用手抓着吃吗?我昨晚可是被你骗着挖了一夜的土。” 耶律贴烈一愣,然后低低笑了起来。他转头对陪坐在下首的昆铁说道:“我这位夫人素来爱干净,请老族长叫人帮忙准备些热水,让她好好沐浴一番。” 顿了顿,他又笑着强调道:“只是我这夫人正为了一些小事与我闹别扭,还请老族长小心些,别叫她趁机跑回了娘家,那我就惨了。” 一席话说得昆铁,众位侍女还有他的部下们都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看向钟紫苑的目光都变得有些隐晦猥琐。 钟紫苑听不懂契丹话,自然也不知道耶律贴烈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些什么,她只顾着低头盘算着自己的心思。 昆铁挥挥手,立刻有两名侍女站起身,她们恭恭敬敬的朝钟紫苑行了礼,又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话后就想要搀扶她。 钟紫苑吓了一跳,忙看着耶律贴烈问道:“她们要干嘛?”在场唯一会说中原话的耶律贴烈成了她唯一与外界沟通的渠道。 耶律贴烈似乎很享受她的依赖,他微笑着道:“你不是嫌身上脏嘛,她们要带你去沐浴。” 钟紫苑心中一动,出了帐篷就意味着有逃跑的希望。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道:“甚好!”她盈盈起身,在那两名侍女的伴随下,提步走出了帐篷。 出了帐篷后,外面都是月氏族人,他们似乎都各自忙着各自的伙计,并没有谁特别关注钟紫苑三人。钟紫苑心中一喜径直就往不远处的马厩走去。 她看似步履休闲,其实走得很快,眼看就要靠近马厩,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两名侍女忽然加快脚步,赶在前头拦住了她。然后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通话。 钟紫苑无辜的眨眨眼眸,指着自己的耳朵,然后两手一摊,意思自己什么也没听懂。那两名侍女顿时傻了眼,钟紫苑心中得意,又抬脚想往马厩方向去。 这回两名侍女干脆不和她废话了,直接一边一个用力拖住了她胳膊,然后簇拥着她一起往旁边的一个帐篷走去。 别看这两名侍女瘦瘦弱弱的,力气却不小,钟紫苑根本无法挣脱她们的挟持,也无法和她们交流,只有暂时老老实实的跟着她们走了。 帐篷里除了一些简陋的家具外,果然还一个盛满热水的大木桶。钟紫苑还在四下里打量,其中一名侍女已经直接动手摸上了她的腰带。钟紫苑忙按住她的手,大声命令道:“我自己来,你们先出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献媚 两名侍女迷茫的看着她,一动未动。 钟紫苑不死心,又指了指帐篷外,一字一顿的道:“你-们-出-去!我-自-己-可-以-洗。” 两名侍女依然一动未动,垂着双手,谦卑而坚定的看着她。很明显她们领会了钟紫苑的意思,却没有遵从的打算。 钟紫苑有些无计可施了,她眼睛一转,忽然一把捂住肚子“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 原本气定神闲的侍女立刻慌乱起来,忙一边一个扶着她,嘴里一连串的询问起来。虽然听不懂她们在说些什么,钟紫苑心中也能翻译出大概,这两人一定是问自己怎么了。她立刻做出愁眉苦脸状,然后撅起屁股做了一个下蹲的动作。 好在虽然语言不通,可是内急时情形都是差不多的。那两名侍女领会了她的意思后,立刻下意识的捂住鼻子后退了一步。 钟紫苑面上一囧,不过为了能脱身她还是决定暂时牺牲形象。就见她满脸痛苦的捂着肚子,腰身弯的越发夸张了,两脚还不停的在地上来回跺着。确实把一个腹泻患者的形象演绎的入木三分。 她心里还在暗暗得意,就不信你们俩还能跟着我一起上茅厕去,这回总有机会脱身了吧! 果然,那两名侍女为难的面面相觑后,终于抬手,做了个跟她们走的姿势。钟紫苑怀着满腔的喜悦,屁颠屁颠的跟在她们身后走出了帐篷。 两名侍女的警惕性颇高。她们一个在前引路,一个在后紧随,将钟紫苑牢牢的锁在她们的视线内。钟紫苑暗中捏了一下袖袋。眼下她还有两瓶药藏在身上。一瓶是剧毒,一瓶是能让人产生幻觉的**散。只要能善加利用,就是她逃命的唯一法宝。 侍女们将她带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然后指着地面对她叽里咕噜的又是一长串的话。 不会是想要她就地解决吧!钟紫苑有些傻眼。 见她久久没有动静,其中一个侍女索性自己动手撅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挖出一个洞,然后又做了一个解裤带的动作。 还真是要她就地解决。对于这种简单而粗暴的如厕方式,钟紫苑只能尴尬的呵呵了。她忽然对自己脚下的山坡产生了强烈的心里阴影,这里该不是他们专门用来解决问题的‘屎’山吧?难怪这个山头的各种树木。荆棘丛,都长的格外高大,茂盛。 钟紫苑忍着强烈的心里不适,一手搭在自己的裤带上。一手对她们做转身的手势。那两个侍女大概笃定在这里她玩不出什么花样。于是嘻嘻一笑,果真转过了身去。 钟紫苑拿出了那瓶**散,悄悄来到她们身后,却发现那两个侍女正指着坡下笑嘻嘻的说着什么!钟紫苑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就见帐篷外有一人正在下马,耶律帖烈身边的一个部下正颇为殷勤的帮他拉住了缰绳。 钟紫苑眯着眼睛仔细的看去,见那人是明显的汉人长相,身上却穿着契丹人的左衽圆领长袍。脚蹬长皮靴,头戴皮帽。钟紫苑心中有些嘀咕。于是多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她心里冒出了强烈的寒意,因为她发现那人的脚下的长皮靴很眼熟,乃是军中之物,而且还是四品以上的武官才能穿的。 钟紫苑心中一惊,难道这人就是隐藏在巨涌关中的细作? 就见那位不速之客已经随着契丹人一起进了一顶帐篷,在他们掀开门帘的刹那,钟紫苑还眼尖的看见帐篷内耶律帖烈那矫健的身影若隐若现。 一个侍女不经意的回头,却见到钟紫苑正一脸诡异的站在她们身后。侍女吓了一跳,忙推了身边人一把,两人一脸警惕的盯着她,不知道她又在弄什么幺蛾子。 就算被发现了,钟紫苑依然有机会将这两个侍女迷倒,可是她此刻已经打消了逃跑了念头。决定暂时待在耶律帖烈的身边,将细作的底细探查清楚。一旦打定了主意,钟紫苑原本躁动慌乱的心,反而慢慢变得平静沉稳。 她脆声说道:“走吧!”然后率先往山坡下走去。两名侍女尽管感到疑惑,还是乖乖的跟上她。 钟紫苑重新回到昆铁的帐篷时,已经彻底焕然一新。身上那件散发着酸臭味的军服,变成了一件白色绣金边的羊皮袄子,腰间系着一条粗粗的藕色带子,打了个合欢结。下身是一条五彩的百褶裙,绣着鸟雀图案,还缀着一颗颗压风的小珍珠,脚上是一双翻毛的尖头牛皮短靴。满头乌发被织成无数根麻花辫子,聚在头顶盘成一个圆髻。 她这身异域打扮,娇俏又不失艳丽,立刻引来了帐篷内所有男人惊艳垂涎的目光。 钟紫苑半垂着眼眸,老老实实在早已回来的耶律帖烈身边坐下。耶律帖烈显然很满意她此刻表现出来的乖巧,他笑了笑,温和道:“你这样打扮很好,像我们草原的女人。” “只不过一套衣服而已。”钟紫苑淡淡道:“阁下谬赞了!” 耶律帖烈不以为意,他持起银刀又为她切了几片烤的焦黄喷香的羊肉片,钟紫苑心中有了坚定的目标,就不会再继续闹不必要的情绪,她抓起羊肉大口吃了起来。 耶律帖烈端起面前的马奶酒喝了一口,温和的对满脸笑意的昆铁说道:“老族长,真是感谢你的热情款待,这马奶酒喝在嘴里暖在心里啊!” 昆铁捋须高兴的笑道:“佛爷保佑,今天可汗大人能亲临咱们这小小的月氏族做客,已经是我们偌大的荣幸。请允许我献上我们族里最可爱的百灵鸟,为各位勇士助助酒兴!” 随着他的巴掌声,几个盛装打扮的月氏族姑娘。载歌载舞的走了进来。少女们一边翩然起舞,一边媚眼连抛,一下子将帐篷里的气氛推向了**。 居中有一位穿着红衣红裙的少女。高歌的声音果真如百灵鸟般轻灵动听。她的皮肤为蜜棕色,五官轮廓很深,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嘴唇有些偏大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艳。她腰肢虽然纤细发育却很好,尤其是胸前鼓囊囊的,与身边那些明显营养不良的侍女一比,有着很大的不同。 几个契丹汉子纷纷丢下手里油乎乎的骨头。酒碗,也拍打着手边的空酒瓮,或是桌面为她们伴奏。也有的干脆亮开破锣嗓子跟着红衣少女一起放声高歌。更有人按耐不住丑态,伸手扯了少女们的腕子,将她们拉入怀中肆意轻薄。 就连耶律帖烈也是眯着眼眸,面含微笑的欣赏着红衣少女的曼妙舞姿。还有清亮的歌喉。他的手还轻轻拍着桌面为她伴奏。 这时刻,帐篷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非常愉悦的,大伙沉浸在享乐中。置身事外的只有钟紫苑,她一边咀嚼着食物,一边小心的打量着每一个人。 那红衣少女的目标只有耶律帖烈,她一边唱歌,一边用舞步巧妙的避开了一双双伸向自己的魔掌。她慢慢的舞到了耶律帖烈的桌前,那纤细的腰肢如蛇般灵动的扭着。清丽的歌声带上了一丝魅惑的黯哑,她的眼眸越发媚的几乎滴出水来。 钟紫苑本来紧挨着耶律帖烈坐着。那红衣少女渐渐逼近,一双媚眼不时凌厉从她面上刮过。钟紫苑抚了抚手臂上激起的鸡皮疙瘩,识趣的将自己坐的毡子往后挪了挪,为红衣少女让出了他身边的位置。 见钟紫苑如此识趣,红衣少女满意的笑了,舞动的也越发卖力。耶律帖烈静静的看着她,忽然他端起桌上的一碗马奶酒,回头对钟紫苑说道:“过来,喝点马奶酒润润嗓子。” “我不喜欢那股酸辣味,不想喝。”钟紫苑刚刚吃了几块甜腻腻的果脯,被齁的有些难受,所以语气也有些不耐烦。 耶律帖烈不理她的话,索性伸出长臂将她拥入怀中,将酒杯抵在她的唇边,温柔的道:“我不介意以嘴哺之。” 钟紫苑的小心肝猛地一跳,根本不用他再说,忙张嘴喝了一大口马奶酒。她喝的急了些,被那股酸辣味呛得咳嗽了起来。 耶律帖烈一边为她抚背一边哈哈大笑起来,红衣少女见状,脚下舞步不由一滞,悄悄看向他的眸光变得幽怨起来。 耶律帖烈搂着钟紫苑的手再没有松开过,还不时喂些羊肉或是乳酪进她嘴里。那红衣少女没有机会在继续靠近他,幽怨的眼神变成了一把无形的利刃,一下一下的在钟紫苑身上狠狠刮着。 钟紫苑抱歉的对那红衣少女笑了笑,希望她能看出来,自己是被迫做的挡箭牌。红衣少女原本满腹的怨愤和懊恼,却被她这突兀展现的笑脸给弄糊涂了。 昆铁见状忙对红衣少女使了个眼神,那少女跺跺脚,不满的冲了出去。昆铁尴尬的搓搓手,陪着笑脸对耶律帖烈道:“方才献歌舞的,是我的女儿格美。她的歌声舞姿在这草原上可算是首屈一指。我想把她献给可汗大人,不知您意下如何?” 耶律帖烈低下头看了看怀中一脸茫然的钟紫苑,他端起桌上的碗,喝了一大口马奶酒,然后灿然笑道:“好。” 昆铁心中不由大喜,他原本见耶律帖烈似乎对怀中的汉人女子颇为看重,还担心他不会答应收下格美,没想到他却如此痛快的应承了下来,看来男人永远都不会嫌弃身边的美女多呀! 又笑闹了几个时辰,吃饱喝足后的契丹勇士,一人搂着一个月氏少女心满意足的走了。疲惫到极点的钟紫苑早就离开了耶律帖烈的怀抱,正躺在他身后的毡子上呼呼大睡。 耶律帖烈也喝上头了,得了消息的格美已经千娇百媚的回到了帐篷里。她抿着唇,含着一种羞涩而期待的笑容,对耶律帖烈道:“可汗,让奴婢来伺候你。”她的声音软软的,甜甜的,带着动人的媚意。 耶律帖烈嘴角带着淡淡的,略带嘲讽的笑容。他狠狠剜了一眼睡得没心没肺,连哈喇子都流出来的钟紫苑,然后对娇羞的格美伸出了手。 也不知睡了多久,钟紫苑突然感觉有些冷。她下意识的佝偻着身子,努力缩成一团。可是那寒冷却是越来越剧,越来越无法抵抗。睡梦中,钟紫苑咂咂嘴,皱着眉头嘀咕道:“青黛,该加炭了。”青黛没有回答,朦胧中,她只得继续缩紧身子。 迷迷糊糊中,耳边突然传来让人心跳加速的**声。这声音实在是太刺耳了,已经影响到她的睡眠。她只得迷茫的睁开眼睛,却隐隐看见不远处的榻上,一男一女正滚在一起,抵死缠绵,她立刻“嗖”的睁大了眼睛。 第一次看见有人在面前表演活春宫,钟紫苑有些惊愕。她再仔细看去,发现那男人精壮的后背上布满还未痊愈的鞭痕,便认出来他正是那头犟驴子。而那女子娇喘的声音清丽悦耳,正是那个献歌舞的红衣少女。 钟紫苑已经猜到耶律帖烈的身份必定显赫,才会让昆铁这样上赶着巴结,可是她并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所以在她心中,他就一直是犟驴子。 真是禽兽,钟紫苑心中愤愤不平。一个如此美貌轻灵的少女,连个简单的仪式都没有,就这样随随便便的跟他滚了床单,真是太糟蹋了。 算了,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岂是自身难保的她能质疑的。钟紫苑翻了个身,不再去看那会让人长针眼的画面。她伸出手四下里摸了摸,终于摸到一块羊毛毡子,她如获至宝,立刻将它盖在自己被冻僵的身上,然后想要重新进入梦想。 钟紫苑翻身时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惊动了榻上的男人,他的动作不由一僵。格美睁开迷蒙的双眸,诧异道:“可汗,怎么了?” 耶律帖烈下意识侧头看去,却只看见那个女人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只给自己留了一个后脑勺。他嘴角一勾,不由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身下越发大开大合起来。把格美弄得惊叫连连,喘息声也越发娇媚动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奸-情 钟紫苑紧紧闭着眼睛,努力摒除杂音,心里还在默默念着;一只羊,二只羊,三只羊......岂料,不管她数多少羊,那蚀骨的呻-吟都吵得她无法入眠。她不由焦躁的裹着羊毛毡在原地滚来滚去。 耶律帖烈早已窥见她在不安的动来动去,心中正在得意。不妨她猛地一下坐了起来,抓起桌上没有收走的瓷碗猛地砸在他们的塌边。 一声清脆的巨响,那只瓷碗成功的四分五裂后,她怒到:“吵死了,三更半夜的不让人睡觉,有没有公德心?”骂完,她又“呼”的一声躺了下去。 正在得意中的耶律帖烈被她这么一吓,立刻软了下来,他正在律动的腰身立刻僵住了。微眯着双眸享受的格美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她不满的推了他一把,娇嗔道:“可汗,那个女人太放肆了,你要狠狠的惩罚她。” 耶律帖烈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欲杀人的目光恶狠狠的扫向钟紫苑。无奈她依然留给他一个后脑勺,根本毫不理会他此刻的愤怒。 耶律帖烈狠狠剜了她后背两眼,咬牙切齿道:“没听人家说吵吗!睡觉。” 耳边终于清静了,钟紫苑紧了紧身上的羊毛毡子,再度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很久没睡的这样舒服了,她还未睁眼就先伸了一个大懒腰。耳边却传来耶律帖烈冷冷的说话声:“你胆子挺大嘛!”钟紫苑身子一僵。 她慢慢睁开眼,就见耶律帖烈正站在她的身边一脸阴郁的瞪着她。也不知是不是昨晚欲求不满。此刻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非常难看。 钟紫苑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的装傻道:“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好好的睡觉,难道也惹到你了。” 耶律帖烈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呼得一下坐了下来,傲慢的道:“既然睡醒了,就给我去打水洗漱,再把早膳端来。” 钟紫苑翻了个白眼,道:“凭什么?” 耶律帖烈脸上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他俯身向前,伸手掐住她嫩滑的下巴,手指在她脸上轻轻的刮着。道:“我身边的女人,只有奴婢和暖床二种。你不想做奴婢难道想要给我暖床?” 钟紫苑“啪”的一下打开他不规矩的手,利落的爬起来,清脆的道:“不就是打水洗漱嘛!你等着。”她气呼呼的大步往帐篷外走去。 出了帐篷。她随便指着一个刚好经过的侍女道:“你。去打水来,里面的人要洗漱。”指使人的事谁不会做,想要姑奶奶伺候你,别说门了连窗户都没有。 侍女眨眨眼,迷茫的看着她。 钟紫苑这才想起,这里的人都听不懂自己的话。她有些懊恼的拍拍额头,只得胡乱比划了一个洗脸的动作。那侍女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笑嘻嘻的跑走了。 钟紫苑不想进去。就站在帐篷门口,细心的打量起周边的环境来。她发现月氏族的帐篷大多破旧。族人身上的衣饰也非常简陋。可是他们很多生活用具,还有衣服上的纹饰都受中原文化影响颇深,看来他们离巨涌关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忽然,钟紫苑眼尖的看见格美窈窕的身影一闪而过,鬼鬼祟祟的消失在远处一顶帐篷的后面。她顿时好奇心起,于是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帐篷后面,格美正抓着一个高大的月氏族汉子的手臂,泪眼婆娑的苦苦哀求道:“扎西,我求求你,不要去,你会死的。” 扎西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弯刀,眼中凶光四射。他恨恨的咬牙道;“格美,你不要拦着我,我要杀了他,然后咱们一起逃到巨涌关去。” 格美咬着唇,痛苦的道:“你杀了他,那咱们的族人怎么办?月氏族怎么办?他们可挡不住契丹人疯狂的报复。” 扎西被噎住了,他眼睛瞪的几乎快滴出血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忽然他丢了手里的弯刀,紧紧抓着格美的手腕,激动的道:“要不,咱们一起逃走吧!他有那么多的女人,是不会珍惜你的。可是我却只有你一个,你要是跟他走了,我会生不如死。” 格美的红唇在瑟瑟发抖,她犹豫了。 扎西眼睛一亮,立刻上前将她紧紧的拥入怀中,继续许诺道:“我们一起走吧!你不是一直很向往中原吗?我们就一起去中原,我陪你看遍中原的山水,游遍中原的河流。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飞蝶镂空银簪,继续道:“你看,这是我从汉人商贩手上买的。准备在你嫁我的那天,亲手为你戴上。” 格美含着泪水接过那根飞蝶镂空银簪,猛地捂住嘴,小声抽噎起来。 钟紫苑躲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是看他们这么激烈的动作就可以猜到他们一定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可能为了某种利益,格美才会被逼爬上耶律帖烈的床,而这个男人正在想尽办法挽留她。 钟紫苑看得聚精会神,脑中自行补了无数绮丽而又哀伤的画面。她握着拳头暗暗鼓励道:走吧!跟着爱你的男人一起走吧! “夫人!”耳边忽然传来昆铁苍老的声音。 这一声,差点把钟紫苑的魂都给吓飞了。她猛地回头,就看见昆铁像个幽灵似的站在她的身后。 钟紫苑尴尬的笑笑,招呼道:“老族长!”忽然,她惊叫道:“您会说中原话?” 昆铁抚着胡须,淡淡笑道:“回夫人的话,老朽常年与中原商人打交道,自然会说上几句。” 钟紫苑不解的问道:“老族长为何称呼我为夫人?” 昆铁道:“可汗大人昨天是这么称呼的。” “这个混蛋。”钟紫苑暗骂道。同时她也恍然大悟,原来那头犟驴子居然是契丹族的可汗。果然是身世显赫。只是这显赫的程度让她有些吃惊。 俩人的说话声惊动了抱在一起的那对小情侣,格美立刻不安的推开了扎西,她捏着裙角。小声叫道:“父亲。”此刻的她哪里还有昨晚的风情万种,俨然就是一个犯错误被抓的小女孩。 昆铁冷冷的盯着她,痛心疾首道:“格美,你想害死我们月氏一族吗?” 格美“噗通”一下跪了下来,以额触地,泪眼婆娑的道:“女儿不敢。” 扎西也跪了下来,膝行到他身边。恳求道:“老族长,请您让我带格美走吧!我一定会好好爱护她的。” 昆铁沉默了一会,然后“呼”的一巴掌重重扇在了扎西的脸上。他痛心疾首的道:“我早就说过。格美不可能嫁给你,她是月氏族的公主,肩上担着月氏族的重担。我好不容易让耶律帖烈可汗接受了她,你居然敢蛊惑她逃走?”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的往扎西的脸上扇着巴掌。别看他年纪老迈。可下手却是干净利落,一点都不含糊。几句话说下来,居然已经连续打了扎西十多个大耳刮子。 格美捂着嘴只知道哭泣,扎西连躲都不敢躲,硬挺挺的受了下来。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立刻红肿起来。 钟紫苑看不过眼,从暗处走了出来,劝道:“老族长手下留情。” 昆铁顺势停了手,对钟紫苑抚胸行礼。羞愧道:“让夫人见笑了。” 格美见着她立刻停止了抽泣,惊跳起来。万分警惕的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格美说的居然也是中原话,虽然没有昆铁说的那么顺溜,却足够让钟紫苑听懂。 钟紫苑呵呵干笑两声,没有回答。 格美恼羞成怒的尖叫道:“扎西,杀了她!” 扎西就是格美的傀儡,他立刻跳了起来,捡起地上的弯刀,欲杀钟紫苑灭口。 钟紫苑没想到格美居然是蛇蝎美人,说杀人就杀人。她惊叫一声,刚想掏怀里的**散。昆铁却又是一巴掌过去,扇在了扎西的脸上,同时扇掉了格美嚣张的气焰。 格美跺着脚,不满的大叫道:“父亲,这个女人听到了我们的话,她留不得。” 昆铁瞪了她一眼,道:“不用啰嗦,我自有主张。” 钟紫苑警惕的瞪着他们,手里紧紧捏着那瓶**散。要是他们想妄动,她也不会讲客气。 昆铁压住了格美后,面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对钟紫苑道:“夫人......” 钟紫苑立刻抢先说道:“我不是什么夫人,所以对你们这些事我也不关心,老族长大可放宽心就是。” 格美眼睛一转,狡猾的说道:“你现在说不关心,若是转身就到可汗大人面前去告状,那我们一样死定了。” 昆铁头疼的道:“你不用多说,我相信夫人的保证。夫人你先走吧!” 钟紫苑求之不得,立刻转身就走。走出一段距离后,她还听到身后格美与昆铁正在激烈的争执着。她离开的脚步越发急了,那匆匆而去的身影,怎么看都有逃跑的嫌疑。于是格美尖叫的声音也越发刺耳。 钟紫苑难以想像,昨晚那清丽如百灵鸟般的歌喉,与身后那刺耳又蛮横的声音,是同一人发出来的。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脆响,格美就像被突然掐住了喉管般,那刺耳的尖叫声立刻戛然而止。 钟紫苑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才悄悄的回头看去。就见格美正捂着脸,扁着嘴嚎啕大哭,而扎西早已不见了踪影。 格美哭的伤心,已经惹了很多人注目,昆铁也拉着她欲走。格美极为不甘的回头看向钟紫苑,恰好与她的眸光撞在一起。格美睁着通红的双眸,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眸光中杀机四射。 钟紫苑有些受不了的拍拍额头,自己应该没碍着她什么事呀!好好一个女孩,空有一副好皮囊,杀心却这么重。钟紫苑倒是希望她能自私一些,跟着扎西走算了。若是她选择跟在犟驴子身边,随后的日子自己可就不好过了。 钟紫苑心事重重的掀开门帘,进到帐篷内。 耶律帖烈见她两手空空的进来,挑了挑眉峰,不满的道:“你是怎么伺候人的?出去这么久,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钟紫苑抬眸扫了他一眼,见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穿戴整齐,身边还有一位月氏侍女正在殷勤的绞着帕子,就知道他已经洗漱过了。此刻的训斥,实属没事找茬。 钟紫苑嘴角不屑的撇一撇,朝着他盈盈一福,道:“不知可汗还有什么吩咐?” 她的眼睛却不受控制的往他头顶瞟去。她这才注意到他头上戴着的皮帽上居然还镶嵌着一块硕大的莹绿色美玉。那块绿色美玉在她的眼中立刻变得熠熠生辉,看着就觉得善心悦目,看着就让人有种想要哈哈大笑的冲动。 钟紫苑狠狠的咬住牙关,想要憋住那快要溢出的笑意。憋的狠了,眼角就有些抽抽。 耶律贴烈见她面容诡异,想当然认为她是性子刚烈,不愿做为奴为婢之事。于是他轻舒了一口气,不甘不愿的说道:“行了,暂时没什么吩咐。” 他又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万分嫌弃的道:“咱们马上要上路了,你还是先把自己收拾一下吧!” “是!”钟紫苑这一声回答的异常干脆响亮。又惹来耶律帖烈不解的一瞥。 钟紫苑简单的洗漱,和耶律帖烈一起用过早饭,就向昆铁告别了。让钟紫苑感到遗憾的是,格美并没有跟扎西走。她依然穿着一身红裙,带着一个侍女坐在一辆残旧的马车上,要随着耶律帖烈一起回去。 钟紫苑看见她时,她正好掀开帘子,痴痴的看向远方。钟紫苑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扎西隔着人群正与她痴痴对望。 那哀怨,缠绵的小眼神,又成功的激出了钟紫苑一身的鸡皮疙瘩。 马车前,耶律帖烈带着部下正在向昆铁道别。钟紫苑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有多余的马匹。她略一思寻,索性爬上了格美的马车。 格美正在用哀怨的眸光与情人道别,见到她冒失的爬了上来,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怒气冲冲的用中原话说道:“下去。” 钟紫苑嘻嘻一笑,耍赖道:“不行。” 格美本就心情奇差,见她如此不识趣,不由柳眉倒竖,红肿的眼睛里冒出凶光,手也下意识的摸上了腰间。她纤细的腰肢上正好缠着一根牛筋绞的短鞭(。) 第一百八十六章 死讯 像是没有察觉到格美强烈的敌意,钟紫苑自己摸索着寻了一处堆了不少衣物的角落坐下,然后长舒了一口气,笑眯眯的道:“昨天与你们可汗大人同骑一匹马,颠的我腰都要断了,还是坐马车舒服。” 格美的手立刻顿住了,她虽然骄横却不傻,立刻明白了钟紫苑话中的意思。格美的肩上背负着整个月氏族的希望,而月氏族太弱小了,不能成为她坚强的后盾,今后她唯一的依仗就是耶律帖烈的宠爱。 面前这个汉人女子,皮肤比她白,头发比她多,长的也不比她差。最关键的是在耶律帖烈的心中,这个汉人女子明显占着不轻的分量。 恐怕自己这边前脚将她赶下马车,她后脚就会爬上耶律帖烈的马背,这是格美不愿意看见的场面。格美迟疑了一会,慢慢放下了手。 这时,耶律贴烈骑着马来到马车旁,见钟紫苑已经自觉的爬进了马车,他皱皱眉刚想开口。格美娇艳的脸上立刻堆出一个甜美的笑容,道:“可汗,路途颠簸,不如让夫人坐我的马车吧!” 她笑容虽甜,可配上她红肿如水蜜桃般的眼睛,却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意味。可惜他的脸上却毫无表情,他凌厉的扫了一眼靠在马车壁上,闭着眼睛假寐的钟紫苑,半响后才低沉的说道:“格美。” “在。”格美双眸亮晶晶的看着他,静等他的吩咐。 耶律帖烈嘴角一弯。双眼微眯,露出一抹似笑非笑后,说道:“格美。这里只有你才是我的夫人。她,只不过是个不听话的奴婢而已。这一路上,你要负责好好的调教她,让她明白身为奴婢的本分!” “是。”格美这次回答的非常响亮,红肿的眼眸里发出异常明亮的光芒。 待耶律帖烈走后,昆铁也靠了过来。格美欣喜的扑过去,低声叫道:“爹。方才可汗大人已经亲口许诺我为夫人了。”昆铁被这突兀的好消息给击昏了头,要知道格美其她的姐妹,都献身于草原各大部落的头领。虽然得宠用的不少,目前却还没有一个能混上夫人之位。 格美美艳的小脸上,露出踌躇满志的光芒。她坚定的说道:“爹,这回你可以放心。我有能力保护好咱们的族人了!” “好。好,以后就全靠你了.......”昆铁激动的泪眼婆娑。 这两父女还未倾诉完内心的喜悦,前头的耶律帖烈带着他的部下已经出发了。 扎西远远的看着即将远离的爱人,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开始引吭悲歌。他的歌声是那么粗狂豪迈,也是那么苍凉无助。 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行着,扎西苍凉的歌声让原本欢喜不已的格美怔住了。她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手中的飞蝶镂空银簪,千般思绪,一一在脑中浮现。她红肿的眼睛慢慢又变得湿润起来。 此刻,钟紫苑和耶律帖烈栖身过的山洞。终于被两个士兵发现了。他们稍作搜寻后,立刻飞快的报到了荣喜跟前。不出二个时辰,郭承嗣也带着一队亲随,骑着快马,飞快的赶了过来。 郭承嗣飞身下了马,几个箭步冲进了山洞。荣喜蹲在地上,正捏着一些植物残渣在鼻子下细细的嗅着。见到郭承嗣到来,他立刻起身迎上去,满心喜悦的拱手道:“将军,总算是有线索了。” 他话音一落,郭承嗣焦急的询问道:“有何线索?快说。” 荣喜指着地上烧过的灰烬,还有那些植物残渣,道:“看这些灰烬的厚度,起码燃烧了三天以上,还有地上这些渣滓,除了藁本,细辛,野姜,胡葱等祛风散寒,除湿止痛的,还有白及,三七等收敛止血,消肿生肌的。我记得那个契丹狗贼伤的不轻,逃走的当天还发着高烧,这些药定是贾大夫找来给他服用的。” “还有这几块绞过药渣的布条。”荣喜举起手里那几块已经残破的布条,仔细看了看,道:“我瞧着,也像是咱们军中之物。” 郭承嗣伸出手去,接过其中一根布条,在指端细细的摸索着。略显粗糙的布料的确让他觉得非常熟悉。他对身边一个士兵招手道:“你过来。” “是,将军。”那名士兵行了礼后,立刻靠了过来。 “把衣服脱了。”郭承嗣严肃的命令道。 “啊!”士兵有些傻眼。 荣喜不耐烦道:“啊什么啊!将军要你脱,你还不快点脱。”那名士兵立刻手忙脚乱的脱下了上身所有的衣物,最后将手搭在裤头上,有些为难的说道:“裤子也要脱吗?” 荣喜哭笑不得的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喝道:“滚犊子。”那士兵摸着脑袋,呵呵的傻笑着退到一边。 郭承嗣已经捡起士兵刚脱下来,还散发着一股酸臭味的**,和手上的布条细细的比对起来。不管是从纹理还是颜色来看,很明显是同一批货的产物。他不由长舒了一口气道:“不错,这块布料的确是军中之物,应该是那个契丹狗贼留下的。” 见钟紫苑还有心思为人治病,看来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危险,郭承嗣一直揪着的心也算是稍稍放下了些。 他把衣服随手抛给了那名士兵,道:“行了,穿上吧!”然后皱皱眉,道:“一股子汗味,也该洗洗了。” 那名士兵一边穿衣,一边嬉皮笑脸的说道:“将军有所不知,这批军服还是年前刚发下来的,通共就这么两身换洗。这段日子日夜赶路,真没有什么精力去浆洗衣服。反正那些小娘皮也总骂咱们是臭男人,我想汗味就汗味嘛。才显得咱们更有男人味!” 荣喜听了忍不住骂道:“你说你懒就懒吧!偏偏还这么多的歪理。” 郭承嗣心中一动,忽然问道:“你说这些军服包括中衣都是年前新发下来的,那以前你们的军服也是同样的料子。同样的款式吗?” 郭承嗣知道朱显为了杜绝军中贪污克扣的风气,每次都是指定不同的军需官购买这些军需用品。当然朱显的想法是好的,可是每个军需官的身后都有各自的利益链,所以采购来的棉花,布料等物虽然大致上一样,可总会有些细微的差别。 他带来的一名亲随立刻上前一步,拱手道:“将军。属下身上穿的,就是前年军中发下的军服。”说完,也不用郭承嗣吩咐。他就动手脱起了衣服。 没过一会,那件还带着体温的中衣就到了郭承嗣手中。他立刻将那根布条放在上面比对,荣喜也好奇的凑过来一起查看。分开看不觉得,放在一起仔细对比。可以很明显的看出这两种布料编织的方法有细微的不同。 郭承嗣沉默了片刻。将衣服扔回给那名亲随,然后说道:“你们都出去,荣都尉一人留下,本将军有话交代。” “是。”几人响亮的应了,齐刷刷的退到了洞外。 荣喜疑惑道:“将军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郭承嗣反问道:“你可记得负责看守那契丹狗贼,却被他暗杀了的吕队长吗?” “记得。”荣喜点头道:“被他们一刀劈了脑袋,好狠!” 郭承嗣紧紧皱着眉峰,道:“我记得吕队长尸体上的外袍的确是被扒了。可是他的中衣却好好的穿在身上,对吗?” 荣喜仔细回想了片刻。点头道:“不错,当时尸体上的中衣都被鲜血给浸透了,抬他的兄弟们都被弄得满手血液。” “所以那个契丹狗贼身上穿的中衣是他自己的,而且居然还是咱们军中,年前刚刚发下的新军服,他哪来那么大的本事?而且不但是他一个,还有那几百个契丹人又是怎么无声无息的跟上咱们的?要知道,咱们的斥候队伍可一直都没有停止过探查。” 郭承嗣慢慢捏紧了手里的布条,因为太过用力,他的手背上还爆出了一条条蚯蚓般的青筋。他眼中闪过犀利的精光,冷笑道:“可惜,当日混战后,并没有一一仔细检查那些契丹人的尸体,可能漏掉了大量的线索。不过事到如今,我却可以肯定,咱们大军中一直有人在暗中帮他们,在帮这些祸害了咱们无数边关百姓的契丹狗贼。” 荣喜大吃一惊,他环顾了四周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将军,你是说咱们的队伍中混入了契丹人的细作?” 郭承嗣嗤笑道:“不,细作拿不到刚刚才发下的新军服。依我看,应该是在咱们的大军中,隐藏着见不得人的奸细,而且可能不止一个人。” 所谓细作,最起码还是契丹人,本就是敌对关系,荣喜倒是不觉得奇怪。因为他们也有派细作深入草原各个部落。可是说到奸细,那多半就是军中将士,甚至还有可能是高层武官。想到并肩作战的兄弟们里面居然还暗藏着奸细,这不得不让荣喜感到忧心忡忡还有后怕。 郭承嗣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只是小小的押粮官,手下都被混入了奸细还不自知,只怕明老侯爷那里越发不会干净。我一定要向他禀明此事。” 荣喜也叹道:“那天我们还猜测是逃跑的契丹人,趁夜潜入营中行凶救人。没想到根本就是自己人下的黑手,难怪会一点声响都没有。” “不对!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郭承嗣苦苦思寻着,总觉得这里面依然有漏洞,他却还没有发现。 郭承嗣背着双手,在这不大的山洞里踱起步来,脑海中几乎成了一团乱麻。忽然他脚下传出“咔嚓”一声轻响,他下意识的低头望去,灰烬中掉出一把被烧的只剩小半截的黄杨木梳。他立刻认出,这把简陋的木梳是找到她的当天晚上,他亲手为她削的。 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猛地回头对荣喜说道:“当日她乔装打扮混入军营中,连我们俩都不曾发现,那个契丹狗贼又是怎么盯上她的,难道真是巧合吗?” 荣喜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整整一万名将士,哪里会这么巧,就会盯上贾大夫欺负?那个契丹狗贼一定事先就知道她与将军你关系匪浅,所以是有计划的想要拿住她,作为胁迫你的重要筹码。” 郭承嗣点头道:“不错,你再想想。她的易容术惟妙惟肖,连咱们俩都瞒了过去,可军营中,却有一个人是一直知道她真实身份的。” “赵一鸣。”荣喜不假思索的接口道:“只有赵一鸣是一直都知道她身份的。而且赵一鸣本就是才从边关回长安城的,他在边关待了这么多年,说不定早就被契丹人给收买了。” “走,咱们去找赵大夫好好聊聊!”郭承嗣咬牙切齿道。他一甩袖子大步冲出了山洞,飞身上马,带着众人一起快马加鞭往巨涌关冲去。 他们赶回巨涌关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斜,金色的阳光从破旧的屋顶缝隙中透射进来,照在地上跪着的一人身上。他的头上还缠着白布,腰间捆着麻绳,说话时神情还带着惊惧以及惶恐。 郭承嗣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犀利的眼神死死盯着面前人的头顶,巨大的精神压力压得那人连头都抬不起来。 站在郭承嗣身边的荣喜,皱着眉头沉声说道:“你是说......赵大夫已经死了?” 那人磕了一个响头后,哭诉道:“小人也不知,前天上午,师傅说要出南门往山上去采药。当时小人想着南边是属于中原,应该不会有契丹人出现,就没有跟去。谁知到了昨天下午还不见他回来,小人急了,就叫上几个师兄弟一起到山上去找。结果在一处山涧里,找到了一副被野狼咬碎的新鲜尸骨。旁边还丢着一个竹篓还有一个药箱,都是师傅平时所用之物。想来师傅定是遇到饿昏头的野狼,被填了它们的肚腹。呜呜呜......” 荣喜眉头一皱,喝道:“大敌当前,非常之时,你就如此放心你师父一个人出去采药吗?” 那人哭丧着脸,抽噎道:“本来是不放心的,可那天小的也不知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老是跑肚窜稀。师傅见我拉的脚都软了,就没让我跟着去了。将军若是不信,可以去看看小人的药罐子,里面还有一副刚熬好的药,专治腹泻的。” 荣喜附身在郭承嗣耳边询问道:“要不要找人来瞧瞧他的药?” 郭承嗣皱皱眉,道:“不用了,那药罐子里的药一定没有问题。”他恨恨的咬牙道:“可恶,来晚了一步。赵老贼一定使了一招金蝉脱壳,借机远遁了。可惜,没有早些怀疑到他身上,好不容易得了这一条线索,偏偏就这么断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峰回路转 耶律帖烈也在准备扎营休息,可惜这次没有友好的部落招待,他们只能选在一条小河边暂时安顿。小河水面的冰块刚刚化掉,水质十分的清澈,还可以看见河底摇曳的水草以及在水草中欢快游动的小鱼。 小河的两岸刚刚冒出一丝绿意,一些含苞欲放的野花点缀其中。几个契丹人就将战马牵了过去,让它们大快朵颐。还有一些契丹人捡来了木块枯枝,燃起了熊熊篝火。并且在篝火上架起装满水的大铁锅,里面咕咚咕咚的煮着大块的羊肉架。 一缕一缕的炊烟缓缓升起,空气中蔓延着羊肉那特有的腥膻味。 钟紫苑当然不会靠近他们,她选了一处离他们稍远,却干净的草地坐了下来,然后细心的打量起四周来。很快,她就发现契丹人的数目奇异的增多了不少。 当日躲在暗处接应耶律贴烈,并挟持自己的契丹人只有八个,可现在却足足有二十七个之多。她今天在马车里藏了一天,竟然不知道这些契丹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是何时加入队伍的。 就在她沉思间,格美的侍女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指着她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话。钟紫苑眨眨眼,干脆的摇头道:“对不起,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然后把头转到了一边。 那个侍女傻了眼,她有些无助的回头望向虎视眈眈盯着这边的格美。 格美今天一直都在马车上哀悼她逝去的爱情,没有心情折腾钟紫苑。如今她倚在耶律帖烈身边。被他温言哄了几句,心情由阴转晴,自然要开始耍威风了。 格美见自己的侍女没有使唤动钟紫苑。她立刻娇媚的推了耶律帖烈一把,不满的道:“可汗,您看那汉人女子太无礼了,我的侍女都使唤不动她。” 耶律贴烈淡淡的扫了远处的钟紫苑一眼,道:“她根本就听不懂你们的话,你那侍女怎么可能使唤得动她。”格美闻言面上不由一滞。 耶律帖烈忽然“噗嗤”一笑,异常温柔的道:“格美。你可是要做夫人的。身份尊贵,若是连一个奴婢都没有办法使唤的动,等回到上京。你又要如何奴役那里成百上千的下人?” “成百上千的下人?”格美吓了一跳,她小声的嘀咕道:“那您的下人岂不是比我的族人还多?” 耶律帖烈的手不安分的在她的纤腰上缓缓滑动着,狡言蛊惑道:“不过我皇宫里的下人虽然多,却并不是每一位夫人都能驾驭得了。格美。我看好你哟!快些拿出你的手段来。让那个不识趣的奴婢乖乖听话。若是连她一个你都驯服不了,又怎么去驯服旁人。” 格美猛地跳了起来,抽出腰间的牛筋短鞭,恶狠狠的道:“她若是不听话,我就打到她听话。她再要不听话,我就用匕首割花她的脸。” 耶律帖烈眼睛一眯,冒出一抹寒光,瞬间又隐了下去。他淡淡道:“喊打喊杀乃是下策。我那皇宫中可没有一位夫人是靠着鞭子,匕首来收服下人的。” “好。那我也不用鞭子。”格美傲然道。她将软鞭重新系回腰上,提起裙角就朝着钟紫苑而去。 钟紫苑见她来者不善,心中暗暗郁闷,真是想要安静一会都不成。 她哀哀叹了一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格美已经冲到了她面前,还未开口,她却抢先屈膝福了福,微笑道:“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格美一愣,随即转怒为喜。她下巴一抬,用一口磕磕巴巴的中原话,对着钟紫苑傲慢的道:“算你识相!可汗说了,你不是什么夫人,乃是小小奴婢。既然是奴婢就要知道伺候人,而不是躲在这里偷懒。下次再这样,本夫人可是会赏你鞭子的,知道吗? 钟紫苑微微一笑,再次盈盈一福,恭恭敬敬的道:“是!只不过夫人侍女说的话我实在是听不懂。若是夫人有什么要求,还请亲口提出来。” 钟紫苑如此柔顺听话,倒是把格美一肚子的火全都憋了回去。她跺跺脚,胡乱吩咐道:“那你先去绞块帕子来给我檫脸。” “是。”钟紫苑又恭敬的答应了,只是她脸上淡淡的笑意怎么都看都似隐含讥讽之意,让人瞧了心中郁闷。 格美无法,只得带着侍女悻悻的回到耶律帖烈身边。心想着,等她绞了帕子来,一定要找借口摔在她可恶的笑脸上。 钟紫苑并没有如她所愿,乖乖的去河边绞帕子,而是蹲在水边抓了一手黄泥,调稀了,细细的涂在了脸上。 格美见她久久没有动静,只得再次亲自起身,满怀怒气的冲到河边,嚷道:“本夫人的帕子呢?” 钟紫苑抬起头露出了她那张脏兮兮的小脸,然后眨着唯一还算明亮的眼眸,一脸无辜的道:“夫人还未曾告诉我帕子在哪?” 格美一噎,又一脸嫌弃的看着钟紫苑,右手中指差点指到了她的鼻尖上,喝道:“你,身为奴婢,难道就不知道自己想办法去马车上找吗?本夫人看你就是存心想要偷懒。”不等钟紫苑回答,她的手又下意识的摸上了腰间,眼中凶光毕露。 听到这里,钟紫苑有些无奈。她真心觉得这个月氏族的公主,美则美矣,却一碰上不如意之事,就只能蛮横的靠鞭子解决问题,一点心思全写在脸上了。真不知道那个老族长凭什么就认定格美能收服那头犟驴子,为月氏族带来利益。据她这些天的观察,那头犟驴子城府可深着呢,绝对不是只看皮相的肤浅之辈。 不过相比那些口蜜腹剑之辈,钟紫苑倒是宁可与格美这样心思简单,毒辣全写在脸上的人打交道。 钟紫苑站起身。不卑不亢的道:“我记得今天临出发前,夫人还特意提醒过,说是马车上装着的都是你的嫁妆。不许我乱碰。要是弄坏了什么就会要我好看。恕我胆子小,不敢乱翻夫人的东西。” 格美又是一噎,她狠狠瞪了钟紫苑一眼,嚷道:“你等着!” 她回头想要招呼自己的侍女,却发现那个死丫头正双眼放光的围着耶律帖烈殷勤伺候。格美无奈的跺跺脚,又不想轻易放过钟紫苑,只得亲自爬上马车。在那一堆包袱里翻找起来。 格美身为月氏族的小公主,自然不会亲自收拾东西,想要从如山的衣服里翻出一块小小的帕子也不太容易。当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帕子找出来时。发髻也歪了,衣服也乱了,就连脸上的妆容也花了。 不过格美心中还是有一丝成就感,她顶着一头乱发眉开眼笑的将帕子递到钟紫苑面前。神气活现的道:“拿去。” 钟紫苑这回不再借故推辞。她爽快的接过帕子,蹲在小河边轻轻漂了漂,然后拧干了递到格美面前,弯着樱唇,笑容可掬的道:“夫人,请搽脸。” “嗯!”格美嘴角得意的一扬,她努力端着架子,优雅的接过帕子在脸上印了印。然后递到钟紫苑面前。轻蔑的道:“去把帕子收好吧!” 钟紫苑没有伸手去接,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欢快了。双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线,笑道:“夫人的意思,是我能动你的嫁妆了?” “嫁妆”这两个字又轻易的碰触到了格美敏感的神经,她的优雅立刻维持不下去了,瞪着眼睛,嚷道:“你休想!” 钟紫苑搓着手指,一脸为难的道:“夫人,你可是为难我了。又让我收帕子,又不让我碰你的嫁妆,这活可没法干。” 月氏族的贫瘠让格美粗野的同时也有股小家子气,她担心钟紫苑会趁机在自己的嫁妆上使坏,最终还是她自己动手把帕子放回了马车上。 耶律帖烈斜躺在铺好的羊毛毡上,喝着侍女奉上的马奶酒,眯着眼眸,颇有兴致的看着钟紫苑三言二语就将格美耍的团团转,偏偏格美还一点都没有发觉。 有这样一个灵动聪慧的女人在身边伴着,在漫长的岁月里,一定不会觉得无聊和寂寞吧!耶律帖烈心中忽然对那位年轻的武显将军生出了一丝羡慕。 如果能想法把她留在自己身边,那就再也不用去羡慕别人了。想到这里,他微眯的眼眸越发深邃起来。 格美收好帕子后,怒气冲冲的回到耶律帖烈身边坐了下来,钟紫苑也笑嘻嘻的靠了过来。她在格美身边坐下,用力抽动着鼻子,赞道:“好香,可以吃了吧?” 原本在锅里煮的羊架已经熟了,它们被捞了出来。其中最大的一块用树枝架起,插在耶律帖烈面前的地上。吃时,只要用小刀把羊架上的肉切下来,沾上特有的胡葱酱汁就行了。这种吃法虽然简单粗暴,却很好的保留了羊肉最原始的风味。 说实在的,钟紫苑也是肚子饿了。她也不等别人开口,自己就抢先切下一块软滑鲜嫩的羊肉,沾了一点酱汁,就塞进了嘴里大嚼了起来。还不忘含含糊糊的评论道:“火候过了些,要是早些捞出来,羊肉会更嫩。” 格美看不得她畅快,见耶律帖烈和自己都还没动手,她倒是先吃上了,忍不住尖酸的说道:“岂有此理,你是奴婢知道吗?没有主子还没吃,奴婢就先吃上的道理。可汗,你还不严厉的惩罚她。” “夫人此言差矣!我这么做,是有说法的!”钟紫苑吞下了手里的羊肉,又利落的从羊架的另一个部位切下一块肉,沾了酱汁扔进嘴里。 见她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格美心中简直是气坏了。她忘了耶律贴烈的叮嘱,“刷”的一下,抽出了腰间的牛筋鞭,指着钟紫苑的鼻尖,威胁道:“今天你的说法要是让本夫人不满意,本夫人可不介意亲自动手抽花你的脸。” 耶律帖烈皱皱眉头,却没有说话。只端着碗慢条斯理的喝着马奶酒,他也想瞧瞧钟紫苑如何应对格美的刁难。 面对格美的怒火,钟紫苑一点都不着急,她吞下了嘴里的肉块后,又擦了擦油乎乎的嘴角,非常认真的说道:“我第一次见到夫人时,就觉得夫人美艳无比,舞姿曼妙,那歌声更是清丽动人,如百鸟啾啾,让人听之欲醉。夫人在我的眼中就如天人一般,竟然比咱们宫里那位最得宠的俪妃娘娘还要厉害。” 这么一通不要脸的马屁拍下来,钟紫苑自己都觉得恶心想吐,格美的脸上却立刻由阴转晴。她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喜滋滋的道:“俪妃娘娘是谁?她很美吗?” 耶律贴烈轻笑道:“俪妃娘娘不光美丽她还是汉人后宫的一个传奇,仅仅三年,她就由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美人成为权势滔天的妃子。不过......”顿了顿,他又慢条斯理的说道:“不要把话题扯远了,这似乎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你还是好好解释一下你所谓的说法究竟是什么吧!” “对,你的说话究竟是什么?”耶律贴烈的话不经意的提醒了格美,让她从自我陶醉中清醒过来。 钟紫苑不满的瞥了他一眼,继续瞎扯道:“夫人既然喜欢中原文化,那一定对咱们的皇上还有皇宫也有一定的了解。你知道吗,咱们皇上可是天子,是天下最尊贵之人。旁的不说,他光是一顿饭可要吃一百零八道菜,不管是天上飞的,还是海里游的,那可是应有尽有。而且他在吃每一道菜之前,还必须让身边的宫女太监先试试。” “为什么?难道你们皇上还吃太监,宫女吃剩下的东西?”格美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傻傻的问道。 钟紫苑故作神秘的道:“你想呀,一百零八道菜,要是有人想从中使坏怎么办?于是太监,宫女先吃过了,过一会没有危险,才轮到皇上吃。” “原来如此。”格美一脸敬畏的道:“一顿饭就吃一百零八道菜,你们皇上可真是会享受,不愧是天下最尊贵之人。” “可不是嘛!”钟紫苑一脸慷慨激昂的道:“我想可汗大人虽然不能和咱们皇上相比,可同样也是身份尊贵,权势滔天。还有夫人,有着让天下女人都会嫉妒的美貌。万一有人心生不轨,在你们的食物中下毒怎么办?所以我才决定以身试毒,若我吃过没有问题,你们再吃,岂不是安全的多。” 耶律帖烈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脑海里居然有种她说的好有道理,自己居然无言以对的念头冒出来。 格美也收了鞭子,一脸严肃的说道:“原来你是如此忠心之人,先前竟是本夫人错怪你了。此去上京,本夫人一定会好好护着你,绝不让别的下人欺负你。” 钟紫苑大喜道:“多谢夫人。” 格美一仰头,傲然道:“不用谢,你以后就归本夫人罩着了。” “噗嗤”一声,耶律帖烈嘴里的马奶酒瞬间喷出了老远。(。) 第一百八十八章 骚扰 初春的夜晚依然寒意十足,巨涌关新设立的四家粥厂,不分昼夜都是浓烟滚滚,一锅又一锅的热粥正在不停的熬煮。 有了二十万大军的驻扎,又有了保命的粮食,让巨涌关里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总算是安下心来。只要等到雪化净后,就可以开始春耕了,百姓们也算重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整个巨涌关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是巡守密集,岗警森严。四处可见一队一队的士兵举着长枪盾牌在街上巡查着。一些想要借乱抢劫商铺,奸淫良家妇女的波皮无赖,一旦被这些巡查的士兵撞见,即刻拿下就地正法。 乱世用重典,这一番重拳打压下,再加上衙门口悬挂的一串的泼皮尸首,让原本混乱的社会次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萧瑟的长街上,终于有百姓开始走动了。一些侥幸逃过洗劫的商人也打开了铺门,开始战战兢兢的做起了生意。 夜色渐渐深沉,长街上的行人已经绝迹,商铺也关上了大门。漆黑而宁静的长街上忽然出现了几个匆忙鬼祟的人影,他们敲响了其中一家盐铺的大门。 铺子里传出一个警惕的声音:“谁呀!这么晚了,要买盐明天请早。” 来人压低了声音说道:“掌柜的,家里刚绑了一头猪。就等买了你的盐,好回去杀猪。” “买了我的盐,再到隔壁铁匠那去买把杀猪刀吧!” “我们杀猪是祖传的手艺,从不用铁刀。只用木刀。” 铺面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道温暖的橘色灯光撒了出来。一个身穿皮裘,头戴皮帽的矮胖汉子。提着灯笼开了半扇门。他堵在门口警惕的扫了来人几眼,傲慢的道:“你家的木刀能杀猪?我可是头一回听说。” 来人压低了声音道:“掌柜的,我家的木刀可是来自长安城,比你这里的铁刀都好使。” 掌柜的眼睛一亮,收起了傲慢,打开了大门,笑眯眯的道:“那我还真要见识一下。诸位请进。”来人立刻闪身进了大门。 掌柜的小心探头往外扫了几眼,只见到一条漆黑的长街,还有在街面上打着旋的枯叶。他微微一笑。立刻随手紧紧关上了大门。 掌柜的领着来人径直进了暗室,请他们落座后,他才传动着手指上硕大的金戒指,小心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来人身上都披着厚厚的斗篷。大大的风帽几乎遮住了他们大半张脸。再加上掌柜的把灯笼留在了暗室外。所以屋里都是黑咕隆咚的一片,谁也别想看清身边人的相貌。 来人中为首的那个,特意压低了嗓音,说道:“掌柜的叫我一声木恩即可,他们两个是我的兄弟,一个叫木魁,一个叫木智。” 掌柜的心中一惊,他隐隐知道。只有木老先生的亲信,才能得木字姓。像他这样几乎边缘化的小喽喽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姓木的出现。没想到今天一来居然就是三个。那也意味着这刚刚平静下来的巨涌关,即将会有大事发生。 果然,木恩淡淡的开口了:“木老先生好不容易才搅乱了巨涌关的局势,咱们怎么能让这里又平静下来?” 掌柜的,陪着小心问道:“您的意思是?” “一个字‘乱’。”木恩不客气的道:“而且是越乱越好。” “这......”掌柜的面上露出一丝为难。他是个生意人,上了木老先生这艘巨轮,也只是一心求财而已。如今他钱已经赚够了,自然就会开始惜命。 木智见他面露难色,便冷冷一笑,威胁道:“掌柜的,这三年,你靠着明里卖官盐,暗里和契丹人勾结买卖私盐,走私铁器的勾当,应该是赚了不少身家。可是只要木老先生一句话,你的万贯家财都会化为乌有,你包括你的妻子,侍妾,一个宝贝儿子,三个嫁出去的女儿都会生不如死,你信不信?” 掌柜的脸上肥肉一颤,大颗的汗珠立刻滚了下来。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诸位请息怒,小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误木老先生的大事。今后小的一定以诸位马首是瞻,你说什么,小的就做什么。” 木恩满意的笑了,他慢条斯理道:“别的不急,先把和你身份一样的其他人一起叫过来,咱们商议商议!” “是。”掌柜的哭丧脸答道。 ...... “什么,你怀疑咱们大军中有契丹人的奸细?” 明老侯爷虽然上了年纪,却依然身着衣甲,肋下佩剑,看上去英姿勃发不减当年。只是听了郭承嗣禀报的消息后,他一双花白的浓眉便紧紧纠结在了一起。 他背着双手,在昏暗而简陋的营房里来回踱着步。寻思片刻后,忽然问道:“承嗣,你可有怀疑的对象?” 郭承嗣坦然道:“本来有一个,是押粮大军中的一名随行军医。只是下官才对他产生怀疑,他就因为独自进山采药,而丧生狼嘴。尸体还面目全非,残破不堪。” “死了,还死的面目全非。”明老侯爷抚着下颌的胡须,意味深长的道:“那可真是太巧了。” 郭承嗣沉声道:“能让整整一队看守俘虏的士兵瞬间悄无声息的丧命,下官怀疑,这奸细绝对不止一人。只是他们掩饰的太好了,下官暂时还没有头绪。” 明老侯爷浑浊的老眼中顿时精光四射,他轻抚着胡须,慢慢的道:“他们勾结契丹人想要一把火烧了救命的粮草,只怕就是想要让巨涌关所有的将士,还有百姓陷入混乱。虽然在阴差阳错下他们的奸计没有得逞。只怕也不会就此安分下来。他们一定还会再打那批粮食的主意。承嗣,你确定那些奸细不知道你已经产生了怀疑?” 郭承嗣想了想,道:“下官只与荣都尉商量过此事。去寻找赵一鸣时。也是打着找他看病的幌子。估计那些躲在暗处的奸细,应该还不知道下官已经产生了怀疑。” “荣都尉那里......” 郭承嗣一拱手道:“荣都尉与下官一起长大,即没有别的亲人,也从没有来过巨涌关,他的清白下官绝对信得过。” “那就好。”明老侯爷微微一笑,狡猾道:“来,咱们爷俩就来好好商议一番。联手破了此局......” 郭承嗣靠近明老侯爷,两人压低了声音商议起来。此刻已经是深夜,更夫的梆子声敲打的有气无力。伴随着遥远的一两声狗吠,梆子声越行越远。 这是一个平静又平常的夜晚,和以往无数个夜晚一样,寒风呼啸。落叶飘飘。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郭承嗣与明老侯爷暗暗商量对策时。仅仅隔着一条长街,好几个步履匆匆的神秘人,也偷偷进入了盐铺。而因为他们的汇集,刚刚才获得新生的巨涌关百姓,恐怕又要重新面临不可预测的灾难。 此刻,钟紫苑正躺在苍凉的草原上,枕着双手仰望着头顶的夜空。她发现草原的天空与平时看到的天空真的有很大的不同。它是如此的清澈,那一颗颗繁复的星子就像被水洗过。格外的璀璨动人。就连那原本深沉的黑幕,也如在上好的浓稠墨汁中划了几道深蓝色的颜料。晕出深深浅浅的层次,极美。 可惜她欣赏美景的心情,已经被马车内传出的异声给破坏的一干二净。男人黯哑的低喘,女人刻意娇媚的呻-吟,还有马车规律的起伏,足可以让外面的人知道他们在干些什么勾当。 钟紫苑心中虽然暗暗感到恶心,却不敢远离。因为格美的那个侍女,已经被那些粗野的契丹人给强行拉走了。隔着老远还可以听见那些契丹人粗鲁猥琐的哄笑,还有那个可怜女孩惊恐的小声尖叫。 钟紫苑浑身一颤,又下意识的沾了一手泥抹在自己脸上。她的脸上已经被敷上了一层泥壳,黏糊糊的非常难受。她把自己弄得这么脏,又紧紧贴着马车不敢离开一步,就是怕会遭到如此恐怖的对待。身边到处都是如野兽般的契丹男人,她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里的动静早已停了下来,她也渐渐有了睡意,于是慢慢闭上了眼眸。一阵脚步声传来,这脚步声有点轻也有点乱。钟紫苑一惊,迅速的醒了过来。一双粗糙的大手已经紧紧的捂住了她的口鼻还有眼睛,同时还有几双手制住了她的双手双脚,一起用力,居然想要将她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抬走。 钟紫苑吓得连心脏都漏跳了一拍,此刻她眼不能视,手脚不能动,一种绝望的情绪开始将她淹没。她下意识的张开了唇,也不知是谁的一小节手指落入她的嘴里。她心一横,狠狠的咬了下去。就听“咔嚓”一声轻响,接着就是男人痛极的闷叫,下一刻她被人给丢在了地上。 钟紫苑立刻一咕噜爬了起来,面前站在三个高大的契丹男人。一个捧着自己的手指在痛苦的低喘,另外两个恶狠狠的瞪着她,铜铃般的眼睛在夜色中格外的幽亮。 钟紫苑咬牙切齿的咒骂道:“混蛋,居然趁老娘睡着的时候下手。”说话间她觉得嘴里有一块异物,“噗”的一声吐了出来,才发现居然是一小块带着皮的肉。 那个被她咬掉了一块肉的契丹男人怒了,“唰”的一下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弯刀的寒光映在钟紫苑的眼眸上,让她瞳孔一缩。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忽然放开了嗓门尖叫道:“死犟驴子,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要骂你八辈祖宗了。” 她的声音尖厉刺耳,在这辽阔的草原里传出了老远,估计就算是地下的死人都会被她给叫醒了。果然,车厢门“啪”的一下被打开了,耶律帖烈披着外袍紧蹙着眉头走下了马车,格美也揉着眼睛迷糊的跟着他一起走了过来。 钟紫苑眼睛一亮,她从未觉得格美是如此的可爱过。她立刻奔过去,扯着格美的衣袖,小声哀求道:“夫人,救救我!” 格美皱皱眉,道:“怎么了?” 钟紫苑抬手指着那三个**熏心的契丹男人,没好气的道:“他们趁我睡着了,欲行不轨。” 那二个没受伤的契丹人看见耶律贴烈目露寒光,眼神不由一缩,悄悄的退了回去。只有那个被咬掉了一块肉的契丹人却不依不饶的瞪着钟紫苑,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好大一通话。 钟紫苑见耶律贴烈面色严肃的回了他一段话后,无奈的扫了自己一眼。她心下奇怪,就悄悄的向格美询问。格美好心的帮她翻译道:“那位勇士正在向可汗求亲,他想迎娶你。” “什么,他想要娶我?凭什么?”钟紫苑惊怒的几乎跳了起来。她可以断定,这个契丹男人一定是没安好心。 格美白了她一眼,道:“他是可汗身边的勇士,你是可汗的奴婢,刚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有什么不可以的?我看就挺好。” 钟紫苑一窒,她刚刚才觉得格美可爱,怎么转眼就有一种想把她给活活掐死的冲动。她果断的丢开格美,盯着耶律贴烈严肃的警告道:“你没有权利决定我的婚事。” 耶律帖烈沉吟片刻后,无奈的道:“他是我最英勇的部下,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千里奔波营救与我,他的要求我不可能拒绝。” 钟紫苑慢慢眯起了眼眸,她冷冷的反问道:“你真的想要让他娶我?”她一直觉得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把自己虏来,一定是因为自己对他来说有利用价值。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头犟驴子为了笼络人心,居然真的想要把自己轻飘飘的丢给他的部下。 耶律帖烈眼角抽了抽,因为他的出身不高,所以就算有木老先生的支持当上了可汗,可真正全身心拥戴他的部下并不多。而眼前这名部下不但在家族中有话语权,对耶律贴烈也是绝对的忠心耿耿。这样的人是他想尽办法都要笼络的对象。 或许耶律帖烈对钟紫苑怀有一点绮丽的心思,可是孰轻孰重他还是分的一清二楚。所以在面对钟紫苑的质问时,他奇异的沉默了。 钟紫苑心凉了半截,她连连冷笑道:“我可是属黑寡妇的,你这个部下若是想娶我,只怕会性命不保。”(。) 第一百八十九章 惩罚 此刻的钟紫苑虽然满脸泥泞,嘴角带着血渍,发髻蓬乱,衣裳褴褛,可她眼中冒出的凶光却让人瞧着心头发寒。格美忽然有些不忍,一个原本清丽开朗狡黠的女子,怎么在一夜间就被逼成了这幅模样? 耶律帖烈还在沉默,那个契丹男人却忍不住了,他大步上前蛮横的将钟紫苑扛着肩头,哈哈大笑着往一处荆棘丛后面走去。瞬间的天地颠倒,让她蓬乱的长发几乎垂到了地上,她却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这个熟悉的姿势忽然让耶律贴烈觉得非常刺目,记得当日在暴雨中,她因为精疲力尽想要自暴自弃,自己就是因为她悲怆的哭泣声而无奈回头。此刻的她虽然没有哭泣,可是她怨毒凶狠的眼神却深深的扎进了他的心里。 就连格美也忍不住出劝道:“就算要娶也不急在这一刻吧!就不能等回了上京再说吗?” 耶律帖烈忽然出声道:“等等!” 他话音未落,那边的钟紫苑已经蓄积了足够的力量,她高高扬起手狠狠的落了下去,“噗嗤”一声扎进了男人的大腿。任谁都可以看见她手上握着的是一根木簪。暗红的颜色简单的花纹,就算扎进人的体内,估计也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 她果然开始撒泼了,耶律帖烈闭了闭眼眸,有些头疼的道:“此女子身份特殊,不能嫁给你......”他用的是契丹语,显然还在劝自己的部下不要轻举妄动。 男人没有说话。高大的身子却开始微微晃动起来,钟紫苑趁机从他的肩头跳了下来,他的身子晃动的更加厉害了。终于“噗通”一声仰天栽了下去,再也没了动静。 耶律帖烈和其他的人皆是一惊,忙举起火把围了上去。格美忽然发出一声惊惧的尖叫,就见躺在地上的男人双目怒瞪,满脸乌黑,显然已经死都不能再死了,他的大腿上还醒目的插着一根古朴的紫苑花桃木簪。 “你杀了他?”耶律帖烈脸色剧变。盯着她的眼神复杂难明。 这是钟紫苑第二次杀人了,这次她非常不觉得愧疚,害怕。心中反而有种难言的畅快。她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冷冷的讥讽道:“我早就说了我是属黑寡妇的,谁碰我,谁就得死!可汗难道当我在说笑不成?” 她的嚣张惹怒了其他契丹人。他们缓过神来。纷纷抽出弯刀愤怒的叫嚷着要杀了她。钟紫苑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咆哮着什么,可是看他们手里挥动的弯刀,就知道自己这次只怕是在劫难逃。 她却不怕了,只冷冷的看着面色复杂的耶律帖烈,道:“还请可汗看在与我相识一场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是人都会怕死,可若是活的没有一丝尊严,那又何妨一死。钟紫苑为了不沦为这些契丹人的性奴。已经彻底豁出去了。她只恨没有机会找到巨涌关奸细的线索,郭承嗣和巨涌关的百姓依然处在危险之中。 事情的发展已经恶劣到超出了耶律帖烈的控制。他的脸色慢慢变得铁青。他不想杀钟紫苑却也不能无视部下的怒火,只得暂时吩咐道:“把她绑起来,回了上京再行处置。”他在她连连的冷笑中一甩袖子,狼狈的走了。 钟紫苑最终被愤怒的契丹人捆得结结实实丢到了马车上,她身上所有的东西也都被搜走了。格美还有她的侍女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满满的全是钦佩和敬畏。 俩人虽然不敢给她解开身上的绳索,却一起将她扶起,摆了一个舒适些的姿势。格美让侍女绞了帕子,亲手为她檫拭了脸上的泥垢还有嘴角的血迹,还不忘埋怨道:“你何必这么倔强,也许陪他一次,明天他也就不会在纠缠你了。” 钟紫苑苦笑一声,道:“你不懂!”她缓缓的闭上眼眸,不欲再多说。格美郁闷的看着她,心中的确是不懂。 马车外忽然传出杂乱的惊呼,还有几声极尖厉,极悲惨的大叫,把格美吓了一跳。钟紫苑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嘴角却愉快的慢慢弯起,临死前能拉上几个垫背的也不错。 耶律帖烈怒气冲冲的上了马车,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厉声喝道:“快把解药给我。” 他十分用力,钟紫苑感觉自己的胳臂几乎要被他给掐断了。她却丝毫也不在意,只露出一个扭曲的古怪笑容,轻飘飘的说道:“没有解药。” 耶律贴烈暴怒的脸几乎扭曲,额角的青筋随着他粗重的喘息一股一张,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把格美吓得缩在马车一角,连大气都不敢出。他猛地掐住了钟紫苑纤细的脖子,嘶哑的吼道:“快把解药给我,不然你就给他们陪葬。” 钟紫苑被他掐的直翻白眼,满脸通红。她同样恨得牙根发麻,若不是他,自己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这时,一个带着皮帽,留着满脸络腮胡的契丹人掀开车帘,惊怒的叫道:“可汗,那几个抬昆布的兄弟都死了。” “嗖嗖嗖”车厢内三人看向钟紫苑的目光都变得不可思议。 这时的耶律贴烈面色铁青,恨得几欲掐死这个恶毒的女人。可是看着她通红的小脸,紧闭的眼眸,又下不去手。最终他还是狠狠的将她摔在了马车上,自己则匆匆下了马车。 耶律帖烈没有立即掐死自己,让钟紫苑有些意外。她一边剧烈的咳嗽着,一边蠕动着身子一点一点蹭着车壁慢慢坐起。格美却不敢再去扶她了,仿佛她在这一夕之间成了一个满身毒物的怪物。 “啊----” 她刚刚坐起,外面传来数十人一起悲怆的嚎叫。那叫声,如狼。如夜枭,如鬼魅,在这寂静的夜色中尤其显得凄烈无比。 钟紫苑却得意的笑了。她在心里暗暗呼唤道:承嗣,听见没有。这些凄厉惨烈的叫声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是提前预祝你胜利的欢呼。 笑着笑着,她的眼角却滚出了几颗热泪。 格美瞧着她这副诡异的模样,暗暗打了个冷颤,却再也不敢靠近。 接下来的事却让抱着必死决心的钟紫苑感到非常奇怪,耶律帖烈似乎把她给遗忘了。而且遗忘的彻彻底底。 这小小的,漆黑的车厢似乎成了关押她的牢笼,除了格美的侍女每天给她送一次食物外。没有第二个人再出现过。 钟紫苑心中也暗暗称奇,她几次在侍女掀开车帘时,无意中与外面那些契丹人对视,发现他们看自己的目光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可他们为什么不杀了自己? 钟紫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在马车上吃了睡,睡了吃,全当是在养膘了。可这样的日子一长,她就受不了。耳边是单调的马蹄声,眼前看到的就是这漆黑的四方形箱体。 没有人理会她,也没有人和她说话,她甚至还被捆住了手脚不能随意动弹。这样单调枯燥的日子让她慢慢觉得自己就像是呆在棺材里等死的活死人。一种绝望的情绪,如蜘蛛吐出的毒丝。一圈又一圈的将她紧紧缠绕起来。 钟紫苑开始食不下咽,开始焦躁,开始觉得窒息,开始分不清日夜,严重时她甚至会不停的用后脑在车壁上敲打着,意图让疼痛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有一次她撞的狠了,居然把自己活活撞昏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幽幽的在黑暗中醒来,却发现自己依然保持着昏迷前的姿势。在那一瞬,她忽然有种小小的遗憾,为什么自己还能醒过来?要是死了也算是一了百了。 这种想法刚刚从她脑中闪过,她自己就呆住了,也终于体会到了耶律帖烈的厉害之处。学过心理学的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目前的精神状态已经是抑郁症的前兆。再这样下去,就算耶律贴烈不动手杀她,只怕她也会崩溃到忍不住先动手了结自己。 难道这就是他的目的?真是太卑劣了,绝对不能让他得逞。钟紫苑心中燃起了熊熊斗志,她忽然轻轻哼起了歌来。寂静漆黑的车厢里忽然有了声音,哪怕是她自己的声音,她都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 一曲又一曲,她把以前在大学里学过的那些歌全都哼了一遍。 哼着哼着,她忽然放开嗓子唱了起来,而且唱的最多的还是那首《童年》。因为这首曲子语调轻快,很容易让她回想到读书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最适合调节目前她那灰暗到极点的心情。 听到身后车厢内隐隐传出的歌声,格美有些担忧的道:“她不会疯了吧!” 耶律帖烈冷笑道:“放心好了,还会唱歌就疯不了。”话虽这样说,他心中却对钟紫苑升起了一丝钦佩。 他下令不许任何人接近她,就连呵斥都不行,就存着要将她逼到崩溃的意思,这是他对她最严厉的惩罚。 二年前,耶律帖烈就用这一招对付了一个意图推翻他可汗之位的兄弟。想当初那伟岸的七尺汉子,被关在同样幽闭的小黑屋里。任他如何咆哮,嘶吼都没人理会,结果只用十天时间,就被彻底的逼疯了。族里的长辈却夸耶律帖烈有情有义,顾念兄弟之情,因为他由始至终都没有对自己的兄弟举起屠刀。 耶律贴烈不想把钟紫苑逼疯,也容不得她还保留着骄傲,他想要让她彻底的崩溃然后对自己臣服,所以他对她也用上了这招,只是这次的效果似乎并不让他满意。 巨涌关! 又是一个寂静而寒冷的夜晚,唯一热闹的,就是那四处粥厂,不论何时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没办法,僧多粥少,就算粥厂日熬夜熬也供应不上这么多张嗷嗷待脯的嘴。 而且这两天粥厂熬出的粥只比水强上一些,稀得几乎能照见人影。一碗喝下去,不用半个时辰就会饿了。尽管如此,那些饥民还是在寒风中边瑟瑟发抖,边老老实实的排队,眼巴巴的盼着能多分一口薄粥。 北门这边的粥厂同样浓烟滚滚,有三个灶台同时生着火,几个伙夫还有十几个衙役正在不停的熬着粥水。还有两队佩刀持枪的士兵在严密的巡查。 粥厂前排着蜿蜒的长队,队伍里的饥民个个都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最右边灶台负责分粥的是一个高大肥胖,面貌凶狠的衙役。另外还有几个伙夫衙役在给他帮忙。 也不知胖衙役是太过劳累,还是手有毛病。每次打了一瓢粥后,他的手腕都要不经意的抖一抖,于是倒在饥民碗里就只剩下了小半瓢。 有饥民壮着胆子想要多讨一些,他就瞪着铜铃般的眼睛骂骂咧咧,骂出的话还特别难听,可是想要多一滴都没有。 于是那个饥民小声的嘀咕道:“朝廷明明运了那么多粮食过来,为何这粥却越熬越稀了?一碗喝下去,一泡尿就没有了。” 那胖衙役越发得意了,还不忘骂道:“你们一个个有得吃就吃,别他妈的嫌少。嫌少就别吃呀!朝廷运来的粮食再多,也架不住你们这些饿死鬼死皮赖脸的白吃。” “臭小子,给老子滚远点,只有这一勺,多了没有!” 还有一个又矮又小的衙役直接伸手去摸上来领粥的青年女子,还淫--笑道:“长得不错嘛,要不和爷睡一个晚上,保管你今天晚上吃饱!”说着,那矮衙役竟然还公然在那青年女子胸口捏了几把。 “哈哈哈哈……!”那个胖衙役狂笑起来:“就你那熊样,玩也是白玩,还是不如陪你爷爷我。”那瘦得可怜的青年女子满脸通红,几乎是逃一般跑开。走得急了又脚步不稳,一下子就摔地上,把手里的破碗摔得粉碎,那两个衙役越发笑得张狂起来。 那些饥民皆是敢怒不敢言,被逼无法也只有一口喝了这比水强不了多少的稀粥,又踉踉跄跄的跑到队伍后面重新排队。队伍继续沉默的慢慢往前蠕动着,一种压抑到让人窒息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队伍中有一个瘦骨嶙峋,头发花白的老人忽然闷声不吭的倒了下去,手里的碗摔了个粉碎。站在他周围的饥民们发出小小的惊呼,平静的队伍终于开始骚动起来。 立刻有两名士兵上前将老人抬出了队伍,他们熟练的探了探老人的脉搏和呼吸,然后冷冷的禀报道:“队长,又一个老头死了。” 坐在粥棚里喝着热茶的队长,不在意的挥挥手,道:“还禀报什么,直接抬走。”(。) 第一百九十章 暴动 原本沉默的饥民队伍随着老人被抬走忽然骚动起来,不满的情绪越积越高。有人在小声抽泣,也有人愤怒的咆哮:“今天光这北门就已经饿死十几人了,为什么朝廷送了那么多粮食来,还会有这么多人饿死?” “对,每天熬出的粥就和清水差不多,粮食都到哪里去了?莫非都被你们这些狗官给私吞了。” “这些狗官就希望咱们都饿死,他们才高兴......” 队长“啪”的摔了手里的茶碗,瞪着浑浊的眼睛,厉声喝道:“谁在这里造谣生事?是活得不耐烦了,也想挂在衙门口示众吗?” 那胖衙役也举着手里的粥瓢,口沫横飞的威胁道:“死个把人而已,嚎什么嚎?朝廷的粮食也是花银子买来的,让你们白吃了这么些天,你们这些狗东西不知道感恩,还在这里嫌东嫌西。有本事别吃呀!饿死你们全家。” “啪”人群中不知打哪里飞来了一个石块,狠狠的砸在他还在翻动的嘴皮上。就听胖衙役“哎呦喂”的痛叫一声,狼狈的吐出了一颗带血的门牙。 饥民队伍里传出一阵大快人心的嘲笑。 “谁?他妈的是谁敢暗算你大爷。”胖衙役丢了手里的粥瓢,捂着嘴怒骂道:“今儿不把人交出来,谁也别想再喝粥了,都等着饿死吧!” 那两队士兵和其余的衙役也开始在人群中骂骂咧咧推推嚷嚷,寻找暗中下黑手之人。有好些饥民都被他们从队伍中揪了出来。其中几个还是稍有姿色的年轻女子。士兵和衙役们不但随意抓人还趁机在那几个女子的身上上下其手。女子们不断的挣扎惊叫哭泣着,他们却爆发出阵阵疯狂的淫笑。 备受欺凌的饥民们终于愤怒了,一只破碗从人堆里扔了出来。恰好砸在一个衙役的头上。衙役狼狈的捂着脑袋,浓稠的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漏了出来。他痛呼一声,回答他的却是饥民们愤怒的咒骂,还有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的破碗,棍子,石块...... 眼见场面有失控的迹象,队长终于有些害怕了。他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厉声喝道:“住手,住手。谁再敢捣乱,格杀......”他话音还未落,暗处飞来一块石头夹着凌厉的风声,狠狠砸在他的眼眶上。 霎时鲜血飞溅。队长捂着眼睛凄厉的惨呼:“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他麾下的士兵,下意识的抽出了腰间雪亮的配刀。 饥民的队伍也骚动起来,不少人在怒嚎道:“狗官,自己作恶多端,还想杀我们。兄弟们,左右是个死。不如抢了粮食,做个饱死鬼。” “对。反正他们这些狗官不把我们当人,咱们索性和他们拼了。” “杀了这些狗官,咱们一起抢粮食去。” “是啊!反正他娘的不是被这些狗官逼死,就是饿死,抢粮去!” 人群中不断的有人鼓噪着,将饥民原本就愤怒的情绪推到了极致。两队士兵不过二十余人,加上衙役伙夫也不超过五十人。这些人真正对上这数千饥民,就像是星星之火迎面被浇上了一大盆冰水,瞬间被灭的一干二净。 当所有的官兵衙役都躺在地上**,粥厂里的几十袋粮食都被抢的一干二净后,骚乱的饥民有些茫然了。 这时人群中,又有人煽动道:“粮食都藏在知府衙门的仓库里,有不怕死的就一起走哟!” “对,抢粮去!胆小鬼滚一边去!” “就是!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砍脑袋总比饿死强!”浩浩荡荡的人群开始往知府衙门涌去。 “不好!要出大事了。”捂着眼睛的队长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声嘶力竭的狂叫道:“快,快去向杨总兵禀报,巨涌关里的饥民要造反了......” 寒风萧萧的吹着,枯黄的落叶在地上不停的打着璇儿。满地都是被砸碎的陶碗铁锅,中间躺着被揍得鼻青脸肿,哀叫**的士兵衙役。那个格外**熏心的矮小衙役还有那个凶恶的胖衙役都被愤怒的饥民给活活打死了,两人血迹斑斑的脸上还保持着临死前的惊恐。 队长捂着眼睛,鲜血不断的顺着他的手指缝往外滴着。他用另一只幸存的眼睛呆呆的环视了四周一圈,忽然打了个寒颤。他跌跌撞撞的爬上了绑在粥厂后的战马,一鞭子下去,一人一马瞬间跑的无影无踪。 “当官的不让我们活,我们要自己救自己。兄弟们,团结起来才能有饱饭吃。” “不想饿死的就跟着来哟!” “知府衙门里明明有大批粮食,他们却不舍得给咱们吃顿饱粥,他们是想要从咱们的嘴里扣救命粮好去卖钱。” “这帮杀千刀的,必然不得好死。” 这一路上,随着人群中不断的蛊惑,越来越多愤怒的饥民举着火把加入其中。渐渐的,原本寂静的街面上全是黑鸦鸦的人头,粗粗看去,起码有上万人之多。 一路上碰到不少巡逻的士兵,这些士兵也被饥民们这震天的声势给吓到了。他们都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可是拦又不敢拦,只能紧紧的跟在后面,然后派出一拨又一拨的人手,快马加鞭向上级禀报。 知府衙门已经得到了风声,府衙里所有的衙役亲兵全都紧急出动,将知府衙门团团的围了起来。 此刻大堂内灯火通明,几位主事人皆是急得团团乱转。先前的倒霉知府在破城的当日被契丹人抓住给就地五马分尸了,而朝廷新任命的知府还没有到来。如今巨涌关的政务正处于名副其实的空窗期,所有事务暂时由同知。通判,府知事等人协同处理。 同知姓罗,四十出头的年纪。瘦长的脸颊,穿着件蓝色锦袍,看上去颇为儒雅。他皱着眉峰询问道:“杨通判,咱们府衙里还有多少人手?” 杨通判是个三十出头的壮汉,他个子高大面貌黝黑,举手投足间倒是有些英武之气。他沉声说道:“府衙里的衙役有一部分散出去粥厂维持次序了,目前还留在府内的大概有二百余人。加上捕快卫兵。一起大概在五百人左右。已经全部奉命镇守在府衙外。” 罗同知的眉头并未舒展,他不安的道:“自从朝廷的粮食运来后,四家粥厂就从未断过炊火。今晚饥民怎么会突然暴动。而且声势如此浩大。不会是有人在暗中煽动,故意制造混乱吧?” 杨通判听了默不作声,他心中也隐隐有着这样的猜测。 府知事已经上了年纪,他揪着花白的胡须颤颤巍巍的询问道:“明老侯爷那边通知了没有?杨总兵什么时候派人过来?”他一向只负责文书方面的工作。真遇上如此大事。就开始露怯了。 罗同知不耐的道:“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想必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那就好,那就好。”府知事话音未落,就隐隐听见外面的叫骂声,还有由远而近杂乱的脚步声。他一紧张,就揪断了好几根胡须,然后哭丧着脸道:“来,来。来了......” 郭承嗣得到消息后,立刻带着帐下几名都尉一起赶到明老侯爷的营房。巨涌关总兵杨元仪领着麾下的二名参将还有几名游击将军早就在此等候。杨元仪与郭承嗣互相见了礼后。郭承嗣笑道:“总兵大人来的好快。” 杨元仪痛心疾首的道:“听闻城中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本官也是心有戚戚呀!那些饥民太可怜了,想必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才会发生这样聚众冲击知府衙门的祸事。本官正好想和明老侯爷还有武显将军一起商议一下,看如何能够不使用武力,就能把饥民安抚下来。” 郭承嗣微笑道:“杨总兵还真是体恤百姓呀!” 在场的人都知道,杨元义在契丹骑兵破城的当日,带着自己的亲信丢下满城的百姓仓皇而逃。结果满城的将士群龙无首,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才会败的那样惨烈。 后因为边关即将面临战事,朱显才会许他戴罪立功,没有将他立刻拿下问罪。郭承嗣此刻夸他体恤百姓,对他来说真是莫大的讽刺。 不过杨元仪胆子虽小,面皮却厚的很。他轻捋着胡须笑道:“武显将军谬赞了。” 明老侯爷已经顶盔束甲准备妥当,他沉声道:“行了,咱们走吧!本候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些跳梁小丑在暗中捣乱。” “卑职(下官)遵命!”众人齐声答道。 在明老侯爷的带领下,众将士带着早已集结完毕的数千步兵,浩浩荡荡的往知府衙门而去。 他们越接近知府衙门,就发现路上的饥民越多。饥民队伍的后面还跟着许多巡逻的队伍。那些士兵个个紧握兵器,神情紧张,稍有风吹草动,估计就会触发一场混战。 郭承嗣骑在马上放眼看去,就见前面的路已经被黑鸦鸦的饥民挡的结结实实,将士们根本无法过去。他皱皱眉侧头对杨元仪询问道:“总兵大人,难道去知府衙门只有这一条路吗?” 杨元仪显然也没有想到局面会如此失控,他面色有些煞白。见郭承嗣询问,不由连连苦笑道:“知府衙门的大门当然只有一个。” 明老侯爷也皱眉道:“承嗣,饥民把这几条道路都给堵住了,咱们要如何过去?” 郭承嗣略一沉思,道:“说不得,要让几户百姓遭殃了。”他招手叫过几名亲随,耳语了几句后,那几名亲随就点了人手匆匆离去。 明老侯爷诧异道:“承嗣,你打算怎么做?” 郭承嗣神秘的道:“老侯爷放心好了,下官一定为您打通一条直通知府衙门的大道。” 杨元仪轻笑一声,不以为意的道:“如今局面紧张,那知府衙门里还存着二十万石的粮食,一点差错都不能出。武显将军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不要故弄玄虚。” 这位杨总兵四十出头,颌下还留着三缕鼠须。他虽然相貌平常,双眼却格外的灵活,一看就是油滑之辈。真不知柳云豹是哪根经不对,会提拔这样的人担任巨涌关的总兵。 明老侯爷一生铁骨铮铮,眼里最揉不得沙子。他不由冷笑道:“说起来杨总兵在这巨涌关也驻守五年了,又是如此爱民如子,想必平日也是素有积威。如今这样的僵局,本候和武显将军初来乍到确实有些束手无策,不如就由你拿个章程出来稳定局势。” 杨元仪面上一僵,讪笑道:“老侯爷言重了。您当年跟着先帝爷征战沙场时,下官还是一名无名小卒,如今又怎么敢在您这样的擎天巨柱面前放肆。” 明老侯爷不屑的撇嘴道:“说了半天,全是废话。”简简单单八个字,却把杨元仪给臊的满脸通红,再不敢胡乱开口。 目前大军虽然被饥民挡住了去路不能前进,可是那些饥民也被知府衙门前,持枪搭箭,举着盾牌的卫兵衙役们给唬住了,前进的队伍同样停滞了下来。 可各种漫骂却是不绝于耳。不时还有沾满泥垢的烂草鞋,碎石子,土疙瘩,如雨点般飞向那些衙役卫兵。有些衙役被砸的急了,于是也捡起地上的烂草鞋,碎石头,依样画葫芦的胡乱丢回去。 被困在大堂里的罗同知,杨通判,还有那名胆小的府知事皆是急的团团转。一名衙役匆匆进来禀报道:“各位大人,明老侯爷,杨总兵他们带着大军已经赶来了。” 罗同知大喜道:“还不快把他们请进来。” 那名衙役哭丧着脸道:“来不了,他们被饥民给堵在了街外,根本就进不来。” “外面的饥民有这么多?”罗同知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忽然知府衙门的后院传来哗啦一阵巨响,三人在大堂里也坐不住了,纷纷出来看发生了何事。就见一些丫鬟婆子尖叫着,惊慌失措的从通往后院的月亮门里跑了出来。杨通判忙拦住一个丫鬟,厉声问道:“后院发生了何事?” 那名丫鬟惊恐的叫道:“后院,后院茅厕那边的院墙叫人给扒了。” “什么,院墙又叫人给扒了,莫非那些饥民是真想造反了?”府知事骇然的跳了起来。他还清楚的记得,当日契丹人破城后,知府衙门也是仗着有几百号人手,于是紧闭大门对抗外敌。那些契丹骑兵见久攻不下,就出了歪点子,也是趁乱扒了衙门后院的围墙,抓住了没来得及逃跑的倒霉知府。 “还真是反了他们了。”杨通判猛地抽出腰间的宝剑,怒喝道:“不要慌,来几个人和我一起去后院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扒知府衙门的院墙。”(。) 第一百九十一章 硕鼠 杨通判的心情正是不好地时候,他远远见到光线昏暗的后院里此刻灰尘漫天,还隐隐看见有不少人影在晃动。最让他感到揪心的,是刚刚堵上的院墙又露出了一个大豁口。他还以为是那些暴动的饥民学那些天杀的契丹狗贼,不由大怒道:“你们这些直娘贼,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还不快滚出去!” 可惜那豁口处人影绰绰,虽然不断的有人往里面涌着,却没人搭理他的话茬。杨通判怒吼道:“来人!把这些直娘贼给我打出去……” “杨元彪,你嚎什么嚎!”漫天灰尘中,杨总兵捂着口鼻狼狈的急步冲了出来:“是明老侯爷还有武显将军来为你们解困了!不得无礼!” 杨通判一听,喜出望外。他忙收了佩剑,疾步上前想向明老侯爷见礼。谁知他伸长了脖子楞没有见到明老侯爷在哪里。他只得出声呼唤道:“老侯爷,老侯爷......” “别鬼叫,鬼叫的。”明老侯爷终于在郭承嗣的搀扶下,从漫天灰尘中狼狈的走了出来,他恨恨的出声了:“是谁扒的院墙,给本候拉下去打五十军棍。” “是!”立刻有人答应了一声,随即就有几个倒霉鬼,鬼哭狼嚎的被拖走了。 杨通判一愣,忙小心的问道:“老侯爷,出了何事?” 明老侯爷吹着胡子,喘着粗气怒道:“谁让他们不开眼,扒哪里不好。偏偏要扒茅厕这边的围墙,害得本候踩了一脚黄汤。” 杨通判猛地捂住了鼻子,后退了一步。憋着一口气道:“那老侯爷可要去洗洗?” “废话。”明老侯爷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要是不嫌臭,本侯爷不洗也没什么。” 杨通判忙对身后的几个丫鬟,吩咐道:“你们几个,小心的伺候老侯爷去沐浴更衣。” “是。”几个丫鬟乖巧的答应了,上前簇拥着明老侯爷欲走。不过明老侯爷临走前,还是不放心的命令郭承嗣暂时负责安抚饥民的事宜。 郭承嗣也不推迟。含笑应承了下来,明老侯爷才惦着脚跟着几个丫鬟一起走了。 郭承嗣和杨通判见过礼后,还饶有兴趣的问道:“杨通判和总兵大人都是姓杨。名字中也有个元字,不知是何关系?” 一旁的杨元仪呵呵一笑,道:“元彪乃是本官的族弟。” “原来如此。”郭承嗣恍然大悟道:“是一门二杰呀!” 杨通判却没有接他们的话茬,他只对郭承嗣拱手道:“站在这里像什么样子。武显将军请跟我一起去大堂上说话。” “总兵大人。杨通判请前面带路。”郭承嗣跟着这两兄弟一起出了内院,进了大堂。一脸焦急的罗同知,府知事见到他们的到来,就像是见到了救星般,忙上前一一和他们见礼。 好不容易坐下以后,府知事忙拱手道:“郭将军,杨总兵,不知你们带来了多少人马?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制服这些无法无天的暴民?” “暴民?”郭承嗣原本玉面含笑。听到府知事的话后,立刻沉了下来。他不满的道:“外面的都是巨涌关的百姓。尽管他们遭受到了契丹狗贼无情的凌辱,残杀,掠夺,却依然舍不得离开这块生养他们的故土。老先生身为他们的父母官,为何要称呼他们为暴民?” 府知事涨红着老脸,不服气的道:“武显将军,他们都敢冲击知府衙门了,难道还不是暴民吗?” 郭承嗣笑了,他轻抚着腰间精致的宝剑,慢条斯理的道:“那就要看外面的饥民为什么会冲击衙门了。凡事总有个因果,朝廷的粮食没有来,那些饥民日日食不果腹都没有闹事,为何如今朝廷的粮食来了,他们反而愤怒到要大肆冲击衙门?难道几位大人就一点都不感到好奇吗?” 罗同知,杨通判面面相觑,面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罗同知轻咳了一声,道:“本官知道武显将军曾经做过刑部左侍郎,年轻有为,善于查办大案要案。可是将军如今已经入了军籍,职责是镇守辖地,横扫来犯之敌,拱卫长安城的安全。至于这地方庶务似乎并不在将军的管辖范围内。” 罗同知的话有些不客气了,他的意思是明指郭承嗣在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本来这地方庶务就是归知府衙门全权管理,并没有地方武官什么事。就算郭承嗣是二品武官,他只是个区区五品文官,他也完全可以不把这位年轻将军放在眼里。 罗同知对郭承嗣客气三分,才会这样隐晦的提点一二。就这也是完全看在郭承嗣国舅爷的身份上,要是旁的武官他早就甩袖子走人了。 郭承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一把解下腰间的佩剑,“当啷”一声,丢在的桌面上,然后轻蔑的笑道:“不知罗同知可认识这是何物?” 清脆的声响让罗同知心里哆嗦了一下,他伸手取了宝剑在烛光下仔细一看,就见那镶满宝石的剑鞘上面居然刻着“尚方宝剑”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尚方宝剑!” “不错,正是尚方宝剑,罗同知还是挺识货的嘛!”郭承嗣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剑,满脸严肃的道:“本将军临出发前,皇上因为担心巨涌关此番经过大乱,必定人心惶惶,急需安抚。偏偏目前又没有合适的知府人选能马上胜任,所以皇上秘密赐下此剑给本将军,特许本将军在关键时候插手地方事务,并且享有先斩后奏的特权。” 罗同知额头的冷汗终于滚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把赈灾这件事搞得一团糟,眼看要发生暴乱。此刻郭承嗣突然亮出尚方宝剑,显然是针对自己来的。没想到皇上还玩这一手,暗地里赐尚方宝剑。难道皇上早就知道赈灾粮食会出意外不成?而自己先前还对武显将军言语不善,甚至刚才还大言不惭的教训他。一想到这些,罗同知就面无人色,想不到该如何说下去了。 郭承嗣没有看面无人色的罗同知,他走到杨通判,府知事面前,将那金光闪闪的宝剑递了过去。两人互看了一眼。杨通判接过宝剑,府知事也凑过去一看,果然看见了金光闪闪的“尚方宝剑”四个大字。他们心中又是意外又是惶恐。不过他们暗自思忖,先前在言语上并没有什么过分得罪郭承嗣之处,所以并不是非常惧怕,于是他们又恭恭敬敬的把宝剑还给了郭承嗣。 郭承嗣接过宝剑。重新挂在腰间。然后才严肃的道:“本将军既然肩负重任,就不得不越权,把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好好的与各位大人说道说道。” 回过神来的罗同知干笑道:“不知武显将军有何赐教?” 郭承嗣沉声说道:“本将军有理由怀疑此次赈灾,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故意克扣赈灾粮食的发放,造成饥民大批死亡。甚至有人内外勾结,以达到其营私舞弊、中饱私囊的目的。更有甚者,还有人故意制造挑拨饥民不满情绪。制造混乱,企图冲击衙门。引发暴乱,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这番话说出来,现场几人个个都是面色剧变。 郭承嗣转头看着身后簌簌发抖的罗同知,冷声道:“罗同知,我现在问你,朝廷运来的赈灾粮呢?”他语调冷竣,分明是将罗同知当作人犯审讯了。 罗同知梗着脖子说道:“都在粮仓里啊!自从朝廷的粮食运来后,四家粥厂的炊火就没有停过,日夜不停的为饥民熬粥。武显将军的指责无根无据,本官不服。” “不服?”郭承嗣一拍桌子,愤怒的大喝道:“你身为同知,难道不知道这几天饿死了多少饥民吗?你还有脸不服?你所谓的日日炊火不停,本将军不能否认。可是每一锅水里你只许放半瓢大米,你这是熬粥还是熬米汤呢?” 罗同知先是一惊,然后瞪着杨通判,府知事二人,色厉内荏的喝道:“究竟是你们中的哪一个,敢如此阳奉阴违,克扣饥民嘴里那点活命的粮食?” 府知事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带着哭腔惊惧的道:“同知大人,卑职,卑职一向只负责文书的工作,赈灾的具体事项,卑职真的不知道呀!” 杨通判虽然没有府知事那么惊慌,可他的脸色同样也很难看。他皱着眉头,不快的反问道:“同知大人,你这话是何意?莫非你认为是卑职暗地里做下这荒谬之事?” 罗同知眼睛一转,痛心疾首道:“杨通判,本官知道你家也这次也遭受了劫难,不但家财被洗劫一空,就连两个妾侍也被契丹狗贼给抢了。可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打这批救灾粮食的主意呀!那可是救命粮食,私自占用,是会遭天谴的。” “我去你的遭天谴。”杨通判急红了眼,一拳挥了过去。别看他嘴皮子没有罗同知厉害,可是他的拳头够硬。眼见罗同知红口白牙的几句话,就欲将罪名全加在自己身上,激怒之下他可一点力气都没有留。 就听罗同知“哎呦”一声痛叫,原本儒雅的脸上便开了花。他哆哆嗦嗦的捂着嘴角,含糊不清的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莽夫,是心虚了不成?” “你......”杨通判见他还死咬着自己不放,心中不由大怒,他捏着拳头眼冒凶光,又想上前动手。 “行了,就别胡乱攀咬了。”郭承嗣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账册丢在了罗同知面前,然后冷笑道:“没有完全的准备,本将军也不会亮出这尚方宝剑。罗同知,瞧瞧这本账册吧!你应该对它很熟悉才对。” 看到地上那本被翻的封皮都卷起了的账册,罗同知脑袋里一下就木了。郭承嗣冷冷一笑,继续说道:“这本账册是从李家粮铺搜出来的,听说这家粮铺的掌柜是你一房小妾的娘家人吧?说来也奇怪,本来这李家粮铺也被契丹人给抢劫一空了,可是他们掌柜的本事大,前几天居然又开张了,而且卖出的粮食成色居然和咱们这批赈灾粮食一模一样。罗同知,你可别告诉我这只是一个巧合。” “这些蠢货,明明要他们不要急着出货的。真是害死我了。”罗同知大惊之余心中也在暗暗咒骂。他没想到郭承嗣居然会把自己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他频繁的擦试着额头冒出的冷汗,原本挺直的腰杆也下意识卑微的弯了下来。 郭承嗣根本不容他多想,继续逼问道:“说,你到底偷偷昧下了多少粮食?” 罗同知更是惊慌,腰弯得更低了,拱手道:“只,只,只有五万石而已。” “只有五万石?”郭承嗣怒火攻心,他抬起脚狠狠踢在了罗同知的胸口,咬牙道:“别以为本将军不知道,你是只给饥民剩下了五万石而已。整整二十万石粮食,你却敢拿走四分之三,真是名副其实的国之硕鼠。就是有你的存在,才会逼着外面的饥民暴动。” “杨通判,还不把他押下去。”郭承嗣厉声吩咐道。 “是。”杨通判走到门口喊道:“来人!”几名衙役冲了进来。杨通判指着苍白着脸,瑟瑟发抖的罗同知吼道:“把他给我押入大牢,等这事之后,再治他的罪!” “啊!”几个衙役面面相觑。说起来,罗同知的官职可比杨通判要高一级,他是没有权利下令关押罗同知的。 见衙役们还在犹豫,不敢执行自己的命令,杨通判大怒,他索性亲自动手,将瘫软下去的罗同知抓进了大牢。 正在这时,突然外面隐隐传来喧哗之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紧接着,郭承嗣的一名亲随跑进来报告:“大人,不得了了,李家粮铺方向冒起了浓烟,好像是走水了!” “什么?”众人惊呆了,李家粮铺此刻还藏着十五万石的粮食,是巨涌关饥民的希望。要是被一把火给烧了,那外面的暴动就再也别想平息下来,导致的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第一百九十二章 镇压 眼见通红的大火几乎映红了半边天际,跟着杨元仪一起来的一名副总兵立刻请命,要求亲自带人前去救火。杨元仪当场应允,还给了他调动兵马的令箭,可以随时调动城内的兵马前去帮忙。 眼见那名副总兵领了两名游击将军,捧着令箭依然从后院的豁口处原路退了出去。郭承嗣这才沉声说道:“诸位大人,咱们该去面对那些饥民了。” 愤怒的饥民如潮水般不断的冲击着守护在衙门外的卫兵衙役。他们已经由互丢石块变成了互相推拽,有不少人的脑袋上身上已经见了血,双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整个局势就像如开了锅似的乱成一团。 人群中还不停有人在蛊惑道:“粮食都在里面,快冲进去抢粮啊!不抢也分咱们老百姓没有份。” “抢粮啊!不然就要被饿死了!” “这些狗官就希望看见我们死了他们才高兴呢!” “打死这些狗官,狗日的就会欺负老百姓!冲进去抢粮食!” …… 卫兵衙役们组成的人墙已经在节节后退,有的地方已经抵挡不住了。卫兵和众衙役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恐之色,薄弱的人墙如同在狂涛巨浪中即将崩溃的大堤。 知府衙门的大门在众目睽睽之下终于被推开了,郭承嗣,杨元仪,还有衙门里其他的管事者,一起出现在了万千愤怒的饥民面前。衙门的围墙上也忽然挑起了火把,无数背着铁弓腰挂箭筒的弓箭手出现在了墙头。 这些弓箭手冰冷的注视着下方。就见一个小旗官猛地一扬手里的旗帜,弓箭手们立刻利落的取下肩头的铁弓,搭上箭矢。瞄准了下方依然暴乱着的饥民。 那一排排闪着寒光的箭头在火光的映射下,格外的让人心头发寒。瞧见这一幕的饥民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不知所措,也有人红了眼睛,还在疯狂的叫嚷:“狗官要杀人了!狗官要杀人了!” “狗官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好过,大伙齐心协力一起冲进去。” “对。有本事就把我们全部都杀光。” 郭承嗣沉着脸做了一个手势,一直密切注视着他的小旗官立刻打了一个简单的旗语。站在墙头的弓箭手,便一起大声喊道:“武显将军。为民请命。武显将军,为民请命。”数十人整齐的呐喊声传出了很远,立刻压住了底下纷乱的嘈杂之声。 郭承嗣亮明身份后,四下里立刻安静了许多。巨涌关的百姓都知道。正是这位武显将军,费了千辛万苦才将这些救命的粮草从长安城运到了巨涌关。百姓们对他多少都有着盲目的崇拜和信任,于是有人乱七八糟的呼喊道:“武显将军,您要为我们做主呀!您运来的粮食,都被衙门里那些可恶的狗官给私吞了,他们不让咱们活呀!” “武显将军,您行行好,把粮食分给咱们吧!” 当然也有人不屑的吼道:“他们官官相护。都是一丘之貉,根本就不会管咱们的死活。我们要粮食只有靠自己。大伙们,抢呀!” “对,武显将军也没用,我们要粮食!” 郭承嗣又对那小旗官做了个手势,小旗官连打了几个旗语。数十弓箭手提起嗓门,怒吼道:“煽动抢粮,当场击毙!”连喊数遍,声震四方。 老百姓到底还是畏官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他们的最高理想,如果自己碗中有一碗饭吃,就不会起来闹事,只有当你把他最后一碗饭也抢走了,把他活下去的希望全都断了,才会起来造反。现在大家听到煽动抢粮,当场击毙的警告,心中害怕,也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可这时,刚才那喊抢粮的人又在人群中高声叫道:“放屁!骗人的!他们不敢动手,大家冲进去抢粮啊!”接着一些人也跟着鼓噪起来。 这时候人心动荡,最容易被流言所动,人群顿时又开始乱了起来。 郭承嗣的眼睛慢慢眯起,犀利的寒光一闪而过。他居高临下,已经看见了躲在人群中,叫嚣的最厉害的几个人。他们一个个身高体阔,满面红光,哪里像是忍饥挨饿多日的饥民。他拔出腰间的宝剑,指向其中跳的最厉害的一个,大声吼道:“放箭!” “刷刷刷”小旗官猛地挥动着手里的旗帜,一根闪着寒芒的羽箭如流星般划过人群头顶,准确的命中那人的面门,鲜血飞溅,那人哼都不哼一声,软软的倒了下去。 亲眼见识到了弓箭手们的铁血无情,人群开始慌乱。众饥民眼见不是威胁,而是说话算话,鼓噪抢粮的,已经被当场射倒,众人心中惊叹那些弓箭手真是百步穿杨,箭法如神,顿时不敢再说话,混乱的场面渐渐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远处有人躲在人群中喊:“杀人了,官府杀人了!他们不给粮食,还杀人,抢……” 话未喊完,郭承嗣沉着脸又是一挥手,墙头又是一道寒光射出,穿过黑夜,透过前面饥民的缝隙,刁钻地射进了喊话之人的胸口。“哎呦”那人嚎叫一声,捂着胸口仰面倒了下去! 一连射倒了俩人,众人终于见识到了面前这年轻将军说一不二的铁血手段,顿时都被镇住了。原先躲在人群中跳着脚叫嚣的最厉害的那几个汉子,却都冷汗津津的低下了脑袋,生怕上头那位年轻将军一个不顺眼,顺便把他们也给射杀了,黑压压的人群顿时静若寒蝉。 郭承嗣用雷霆手段镇住了场面,他冷厉的环视四周一眼,高高举起了手里的佩剑,吼道:“尚方宝剑在此,见宝剑如见圣驾。跪!” “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权是让普通百姓感到最为敬畏的,随着饥民跪倒下拜后。就连围在郭承嗣身边的将士,衙役们也一起乖乖的跪倒行礼。 满场就见郭承嗣一人依然坚定的站立着,他环视了四周一眼,触目所及的,都是一张张蜡黄羸弱的脸,还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躯。可是他们的眼中依然有着火焰,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期待。 郭承嗣觉得喉头有些发梗。他收了尚方宝剑,清了清嗓子,才厉声喝道:“本将军已经知道了你们的冤情。也拿下了私自克扣救灾粮食中饱私囊的罗同知,准备送到长安城去治罪。来人,将人犯带上来,先重打五十大板。” 他话音一落。罗同知便如死狗般被杨通判还有几个衙役一起拖了出来。杨通判毫不留情的亲自动手扒去了这位昔日上官的裤子。露出他白花花的屁股,在众目睽睽之下按在地上由四位衙役开始当众行刑。 四位衙役一看就是行刑的老手,确实有些手段,每一杖打下去,罗同知白嫩的屁股上总要溅起一片血花。罗同知海惨叫一声,围观的饥民则是欢呼一声,再一杖下去,又是一片血花、一声杀猪惨叫和一片欢呼。还没打得五杖,眼泪鼻涕一起狂奔的罗同知就活活疼晕过去。 马上又被如狼似虎的衙役们用冷水泼醒。让他清醒着继续受刑……好不容易等到五十杖打完,罗同知的屁股上和大腿上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人也疼得死去活来,晕死数次。但是那四位衙役毫不留情,又抓住他的四肢猛然向天上抛去,重重摔落地面,又把晕死过去的罗同知给生生摔醒过来,爬在地上涕泪横流的惨叫。 杨通判这才向张大少爷拱手说道:“启禀将军,行刑完毕,请将军验刑。” “好,把他拖下去。”郭承嗣点点头,重新对静候佳音的饥民们说道:“现在本将军要重新核定粥厂的标准。来人呀!生火煮粥。” 他话音一落,府知事忙指挥着衙役们抱出了大量的柴火,米袋,就在衙门口支起了十几口巨大的铁锅。在众目睽睽之下,郭承嗣命人在滚滚热水中倒入了大量的白米,慢慢的,一股浓郁的米香飘了出来。 眼见锅内浓稠的白米粥渐渐熬成,郭承嗣取出一双竹箸插入其中,厉声喝道:“今后每一锅粥都必须是箸立不倒,箸倒,负责熬粥的衙役,伙夫就人头落地。杨通判,余下的赈灾事宜,本将军就交给你全权负责。若是再饿死一人,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上路吧!” “是,下官遵命。”杨通判不敢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郭承嗣话锋一转,又含笑说道:“当然,你若是办好了差事,皇上面前,本将军也会为你记上一功。” 杨通判的眼睛立刻一亮,他知道目前知府衙门里空下来的位置挺多,若真是把这差事办好了,在皇上面前露了脸,那小小的进上一级完全没有问题。他立刻一拱手,响亮而恭敬的答道:“将军有命,下官哪敢不从。”饥民们见状,立刻开始欢呼雀跃。 好不容易安顿好了饥民,郭承嗣带着众人才退回到了衙门内。 杨元仪落坐后,还心有余悸的说道:“武显将军好凌厉的手段,当街格杀闹事者,也不怕引起众怒。” 郭承嗣微微一笑,端起案几上已经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才慢条斯理的道:“谁说我杀了他们。” 杨元仪一愣,道:“他们不是都中箭了吗?” 郭承嗣淡然笑道:“本将军不会让他们死,他们若是死了岂不是没有办法指证那些躲在背后,煽风点火指使闹事的罪魁祸首。” 在场众人听了,无不夸奖郭承嗣运筹帷幄,指挥若定。至于他们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倒是杨通判显得有些坐立难安,郭承嗣见状微微一笑,道:“杨通判可是在担心粮食的问题?” 杨通判苦笑道:“将军明鉴,下官倒是愿意为饥民做些实事,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如今官府粮仓里只剩下五万石的粮草,眼见李家粮仓的大火已经烧了这么久,水龙队还没有救下来,可见那十五万石的粮食肯定是保不住了。将军,请你教教下官接下来该怎么做?” 顿了顿,他又搓着手指,舔着脸厚颜道:“要不,将军大人索性从军粮那边给我拨些过来,以解燃眉之急。” “胡闹,军粮也是你能乱打主意的?”杨元仪不等郭承嗣开口,他就抢先皱着眉头呵斥道。见杨通判的脸垮了下来,郭承嗣微微一笑,安慰道:“不用担心,本将军一定会给你找来足够的粮食。” 巨涌关南门,大门紧闭,原本守城门的三队士兵已经被抽走了两队前去帮忙救火,剩下的一队士兵也知道城内饥民闹事,此刻正处于混乱敏感的时候。他们不敢怠慢,个个都警惕的瞪大了眼睛,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敢放过。 远处,忽然传出了“吱吱呀呀”车轮滚动的声音。很快,一溜长长的骡车队伍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负责城门安全的队长立刻喝道:“站住,现在宵禁,城门早已关闭,任何人都不能进出。快退回去。” 骡车队伍为首的,是一个黑瘦精壮的中年男人。他穿着褐色锦袍,带着镶嵌着美玉的皮帽。咧嘴一笑,就露出了一颗闪亮的大金牙。 大金牙陪着笑脸道:“官爷辛苦了,我们是马记药铺的,骡车上都是一些收购的药材还有皮货,要运到长安城去贩卖。因为货物较多,装车就装了大半天,才耽误了时辰。不过我这里有知府衙门发下的通关文牒,盖了大印的,还请诸位兄弟行个方便,让我们出城去。”说完,他悄悄的递上了两锭银子。 队长没有接他的银子,而是警惕的说道:“既然有官府的通关文牒又何必急在这一时,麻烦掌柜的等到天亮再出关吧!” “那可不行,真要等到天亮,咱们东家就该骂人了。官爷,你行行好。”大金牙见队长并不妥协,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两锭银子,陪着笑脸递了上去。 这四锭银子加起来足足有二十两,他出手可真算得上是大方了。可那个队长却依然毫不买账,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恶狠狠的道:“说了不能过就不能过,再啰嗦,就把你们全都抓起来。快些滚.....” 大金牙的眼角不自觉的抽了抽,这时城墙上有人出声询问道:“下面发生了何事?”(。) 第一百九十三章 奸细 队长“啪”的一声,行了个礼,道:“邵都尉,这些人明明知道已经宵禁了,居然还想出关。卑职这就打发他们离开。” “这个时候出关,准备去哪呀?”邵都尉牵着一匹栗色的高头大马,带着一队亲兵,慢慢的走了下来。 大金牙忙恭敬的奉上了盖着大印的通关文牒,赔笑道:“原来是邵都尉,失礼了......”他又把前面的话重复了一遍后,哀求道:“您瞧,城里饥民闹事,将所有的大街都堵上了,我们这么多东西要是重新拉回去实属不便,还请都尉大人行个方便。” 邵都尉仔细看了手里的通关文牒,然后说道:“既然人家手续齐全,就开城门放行吧!” 队长一愣,道:“这怎么行,宵禁后禁止再开城门是明老侯爷定下的规矩,卑职不敢违背。” 邵都尉闻言一皱眉,不快的道:“你拿明老侯爷来压我?” 官大一级压死人,队长见他语气不善,只得行了一礼,陪着笑脸道:“卑职不敢。” 邵都尉笑笑,翻身上了马,他亲昵的拍了拍马脖子,然后看似随意的说道:“行了,那就开城门吧!本官刚好要出城巡视。” 队长犹豫了片刻后,忽然往后退了几步,一挥手。他带的那队士兵举起长枪疾步而来,将邵都尉还有他的亲兵,团团包围了起来。 “你疯了,想对我动手?”邵都尉显然吃了一惊。他一下意识的摸着腰间的佩刀,厉声喝道:“莫非你想谋反?”他带来的亲兵早就鼓噪着抽出了各自的兵器,与守城的士兵对峙起来。 队长不卑不亢的说道:“不是卑职想要造反。而是明老侯爷下了密令。今晚谁要是想借机强行出关,就是通敌卖国的奸细,必须就地拿下。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而已。” “你胡说。”邵都尉心中升起了强烈的不安,他厉声喝道:“既然有这样的密令,为何我身为都尉却不知道?你一个小小的城门官,居然敢以下犯上,对上官无礼。来人。将他拿下。”邵都尉见势不妙,是想要先声夺人了。 谁知那小小的队长非但不怕,反而率先抽出了腰刀。大声喝道:“儿郎们,速速将这些通敌卖国的奸细拿下,待会好到明老侯爷面前领赏。”两边人马就这样乒乒乓乓的的交上了手。 那队长居然十分厉害,他手里闪着寒光的腰刀。连砍带劈。当场就撂倒了好几个凶神恶煞般的亲兵。 大金牙见两边的官兵居然自己先对上了,眼角不由急剧的抽动着,他悄悄对身后的伙计做了个手势。他那些伙计也悄悄的摸出了隐藏在骡车里的兵器,个个眼冒凶光的瞪着那些混战在一起的守城士兵。 “杀呀!”从道路两边的民房商铺里忽然涌出了无数手持火把的官兵,将长长的骡车队伍还有正在拼死打斗的两方人马团团围住。领头的,正是顶盔束甲,骑着一匹通体漆黑的大宛名马,手里还拎着一把开山斧的明老侯爷。 邵都尉看见他不由大惊道:“这老匹夫不是应该在知府衙门嘛!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再转念一想。他不由拍着大腿哀嚎道:“糟了,咱们中计了。” 明老侯爷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拎着开山斧,怒瞪的双眸,大喝道:“尔等通敌卖国的奸细们都听好了,本候在此已经恭候多时。尔等民夫,伙计,车夫,若是有投降者,还可以保留一条狗命。其余反抗逃跑者,一律格杀勿论!” “投降不杀!”火把打出旗号,无数官兵手持兵器,高喊着口号冲进了骡车队伍。有一部分的民夫,车夫,伙计都是被蒙在骨里的,他们只是赚一份工钱糊口而已。他们见官兵们来势汹汹,个个吓得心惊胆跳,根本就不敢反抗,争先恐后的跪地受降。 也有那些执迷不悟的,妄想抵抗逃跑,他们立刻就被蜂拥而上的官兵给砍翻在地。混战中的邵都尉不由红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败露,若是被抓住,等待他的必定是残酷刑罚的折磨。他越发下手狠辣,毫不留情,只希望能挣得一线生机。 明老侯爷本来只是在一旁观战,他见邵都尉势如疯虎,转眼就砍翻了不少士兵,不由怒发须张,他一拍马屁股,喝道:“小兔崽子,还敢顽抗,看本候亲手将你拿下。”他迎着邵都尉疾驰而去。 邵都尉见明老侯爷忽然冲了过来,不由狞笑道:“来的好,若是临死前能拉一个侯爷垫背,也不枉此生。” 他拨转了马头,一双死鱼眼睛紧紧盯着疾驰而来的明老侯爷,他紧握在手里的腰刀不但鲜血淋淋,就连刀刃都卷起了。就在这时,城墙上忽然站起了一队背着铁弓的弓箭手,为首的一个静静的拉开了手里的铁弓,闪着寒光的箭矢瞄准了下方一心等着与明老侯爷决一死战的邵都尉。 “嗖”的一声轻响,他手指一松,一根箭矢如流星般对着邵都尉激射而去。 邵都尉猛地睁大了眼睛,那根箭矢在他的瞳孔中被无限放大,他根本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那根箭矢贯穿了大脑,立刻闷声不吭的翻下了马背。 他一死,原本还在负隅顽抗的大金牙,还有他的同伙们瞧见了这一幕,不由个个肝胆惧裂,于是纷纷弃械投降。一场本就不是势均力敌的混战立刻变成一面倒的屠杀,明老侯爷带来的兵马很快就控制住了整个局面。 明老侯爷纵马冲了过来,却突然间没了对手,他不由举着开山斧怒喝道:“姓荣的臭小子给本候滚下来。” 荣喜收了弓箭,笑嘻嘻的从城楼上疾步而下。来到明老侯爷的马前,拱手道:“不知侯爷有什么指示?” 明老侯爷极为不满的道:“本候埋伏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能痛痛快快的与这通奸卖国的狗东西好好打上一架。你倒好。上来就直接将他给射杀了,难道你们将军就没有要你留个活口什么的?” 荣喜抱拳拱手,义正言辞的说道:“我们将军说了,这活口留不留倒是没什么,可是侯爷的安全却是第一要紧之事。” “臭小子,倒是乖觉的很。”明老侯爷只得悻悻作罢。 荣喜疾步来到骡车前,掀开上面盖着的油布。入眼的果然是大捆大捆的药材。可是翻开那些药材,可以看见下面那一袋又一袋,整整齐齐叠在一起的麻袋。他随手取了一袋。划开了袋口的麻布,里面流出的果然是白花花的大米。 荣喜欣喜的道:“果然是被李家粮铺偷运出来的大米。”他拍了拍手,大声吆喝道:“行了,把骡车赶回知府衙门去。诸位大人还在那里等着呢!” 明老侯爷。荣喜。二人带着兵马,押着这批几经辗转又重新回到手里的粮食,还有大批的俘虏,浩浩荡荡的回到了知府衙门。 此刻那名副总兵大人还在向郭承嗣,杨元仪禀报救火的经过,看他严肃的面部表情,就知道这火救得并不成功。郭承嗣倒是不动声色,可杨元仪的脸黑的几乎能滴出水来。他本来就是待罪之身。还想着能够将功赎罪保住目前的官身。谁知事与愿违,这接二连三的乱子一出。他别说立功了,只怕连命都快要保不住了。 荣喜进了大堂,第一件事就是向郭承嗣禀报道:“启禀将军,明老将军带领卑职在南门截获了一批准备私运出去的粮草,粗看大约有五万石。卑职怀疑,这批粮草应该就是那批用来赈灾的粮草其中一部分。” “明老侯爷什么时候出去的,他不是一直在后院沐浴更衣吗?”杨元仪本来有些茫然,可听到粮草二字,他的眼睛立刻一亮,惊喜的道:“难道那批粮食没有被烧掉?” 明老侯爷大笑着踏步走了进来,道:“沐浴更衣只是掩人耳目而已,因为本候和武显将军在临出发前就得到一封密报,密报上检举了罗同知利用手里的职权,私下里克扣饥民的粮草用来中饱私囊,并且饿死了无数饥民后才导致了这场暴乱。就连粮草的去向密报上都写的一清二楚,直指巨涌关里最大的李记粮铺。 当时本候和武显将军就在想,送来密报的人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仅仅就是为了打抱不平吗?于是我们就开始不断的做着各种推测。武显将军开始怀疑这巨涌关里应该隐藏着里通外敌的奸细,是他们在暗地里煽动饥民暴动。我们推测这奸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目的一定不会是一场对他们来说无关痛痒的骚乱,或是单纯的只为了针对罗同知而已。 而现在的巨涌关满目苍夷,百姓也是食不果腹。还有什么是值得他们费这么大心思,闹出这么大动静的。我们思来想去就只有一样,那就是这批粮草。尤其是李记粮铺这场突兀的大火,更加证实了我们的猜测。我们几乎可以肯定,烧掉的一定是空粮仓,那批粮草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合理的消失了。 可那批粮食太醒目了,他们只有煽动饥民暴乱吸引住城内所有官兵的注意,才有机会趁着这个空档偷偷把粮食运走。 巨涌关没了这批粮草就会人心涣散,乱象横生。而契丹人得了这批粮草,就可以安然度过困境,并且如虎添翼。那些奸细趁机可以从中赚取大量银钱,而这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想通了这些,本候与武显将军当即定下了这一石二鸟之计。他在明面吸引奸细的注意,本候就带兵埋伏在暗处,等着那个奸细主动现身一举擒获。好在这一晚上的混乱总算有些收获,隐藏在军中的奸细已经暴露并且被荣都尉射杀。还从那些贼人的手里截获了他们准备偷偷运出去的五万石粮食,真可谓收获不小。” 在场众人简直就像是在听天书一般,全都是一愣一愣的惊叹不已。有人还不解的问道:“那老侯爷又怎么知道这批粮草一定会从南门运出?” 明老侯爷抚着下颌的胡须,笑着为他们解惑道:“我们只猜测出他们一定会在今夜趁乱运粮车出城,可是具体会走那个门我们就真的猜不到了。不过四个城门,本候都暗中埋伏了人手,所以不管他们走那个门都是一样的下场。只是武显将军推测他们走南门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因为南门虽然明着一条大路通往中原,可是暗地里依然有许多小路可以绕进草原。而且平时的看守也没有北门,西门那么严密。所以本侯爷就亲自埋伏在南门守株待兔。” 众人惊叹之余,开始纷纷赞扬明老侯爷心细如发,明察秋毫。夸奖郭承嗣年少有为,眼光如炬。 一直被蒙在骨里的杨元仪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不敢对明老侯爷还有郭承嗣发火,只得瞪着还站在下首,目光显得有些呆滞的副总兵怒喝道:“明侯爷都追回了五万石粮食,你刚才怎么还说火太大了,整整十个粮仓全部都被烧毁,一颗粮食也没留下?” 副总兵也是一脸委屈的道:“下官当时点齐人手赶过去时,大火已经烧得及旺,火龙队都没有办法靠近,只能扒了附近的房子让它烧无可烧,大火才慢慢熄灭下来。下官没有亲眼见到粮仓内的情形,只是听东家哭诉十五万粮食都堆在粮仓内。” “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有没有脑子的。”杨元仪恨恨的道:“还不退下,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慢着。”久久未出声的郭承嗣忽然说道:“虽然截获了这五万石的粮食,可剩余的十万石粮食又在哪里?” 明老侯爷哈哈大笑道:“这个问题不难,李家粮铺的掌柜可能是被蒙在骨里,可是本候刚刚亲手抓获的大金牙一定会知道。” “那还等什么。”郭承嗣微笑道:“将他提来过堂吧!” 杨元仪皱皱眉,不满的道:“过堂?那不是衙门的事吗?咱们已经把饥民安抚下来了,也找回了一部分的粮食。若是还插手衙门之事,是不是把手伸太长了?” 郭承嗣一拍脑袋,笑道:“可真是忙糊涂了,我还当是在刑部衙门的大堂上呢。”他又对着杨通判浅笑道:“那本将军就把犯人交给您了,希望您能早些问出剩余十万石粮草的下落。” 杨通判忙施了一礼,恭恭敬敬的答道:“请将军放心,也请明侯爷,杨总兵放心,下官一定会把粮草的下落问个水落石出。”(。) 第一百九十四章 疯婆子 耶律帖烈拉住了缰绳纵目望去,前面一座高高的山岭东西连亘,黄云白草,不可穷极,到了此处,他心中有些感慨也有些激动,因为上京就在这山岭之后,他终于活着回来了。 这一路几经生死还有舟车劳顿他都不在乎,想想从巨涌关抢回来的那些巨额财宝,粮食布料此刻已经堆满了他皇宫内原本贫瘠的仓库,他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漫漫草原上足足走了十三四天,穿过了满是落叶的黑榆林,踩过了绵绵延延往不到尽头的大草原,淌过璜水,黑水,靡香河。所过之处都是人烟稀少的荒山僻岭。 眼见再翻过面前的山岭就可以回上京了,耶律帖烈的心中开始有些焦虑起来,一方面是因为很快就要见到阔别已久的母亲,心中难免激动。另一方面,迄今为止,钟紫苑还没有一丝软化的迹象。只怕进了上京后,就算是他也会保不住她的周全。 虽说她的身份有些特殊,对他来说也许是有一定的利用价值。可被她毒死的昆布是北院大王萧思远的亲外孙,另外那几个间接被毒死的,身份虽然没有昆布那么尊贵,可是他们的家族在上京也有着不小的势力。钟紫苑还未进城,就为自己结下了无数的仇敌,这场杀身之祸怎么看都无法避免。 可是耶律帖烈再焦灼也没有用,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逃不过身边这些部下的眼睛。如果想对钟紫苑徇私,只怕会寒了这些部下的心。 不管耶律帖烈的心思再怎么复杂。翻过山岭后,上京还是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跟着他历经艰苦的部下们开始兴奋的嗷嗷怪叫着策马狂奔,就连格美也长舒了一口气。娇媚的笑道:“可汗,咱们可算是到上京了。” “不错,咱们可算是到上京了。”耶律帖烈漆黑幽深的眸子里,闪动着格美看不懂的异样光芒。 此时的上京还只是刚刚展现出一个城市的雏形,到处是黄泥木头搭建的房舍,中间还穿插着各色各样,大小不一的帐篷。虽然是混搭风格。却也混搭出了它特有的个性。 越是靠近上京,人烟越是密集,除了契丹人还可以看见不少穿着其他民族服饰的百姓。像羌人。回纥人,女真人等等,然而其中最多的居然是汉人。 钟紫苑被独自关在这漆黑的马车内已经足足有十天了,这十天里她完全靠着自说自话。自娱自乐来打发那格外漫长孤寂的日子。她一遍又一遍的唱着脑海里还能记住的歌曲。声音由最初的清亮慢慢变得沙哑,最后甚至到了她的声带只要一颤动,就如撕裂般痛楚,发出的声音时都隐隐带着一股铁绣味。 忽然,她闭上了嘴,傻乎乎的瞪大了眼睛,仔细的侧耳倾听着。因为外面除了沉闷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外,还有那几个契丹人兴-奋的嚎叫外。她居然还听到了嘈杂的说话声,纷乱的吆喝声。还有各式的马嘶羊叫,一股刺鼻的马粪气味也穿过厚重的车帘飘了进来。她心中一颤,终于到上京了吗?她心中忽然莫名升起了一种悲壮的情绪。 耶律贴烈是秘密出京,回来自然也不能声张,他隐了身份悄无声息的带着众人秘密回到了皇宫。当然,钟紫苑也没有机会出现在大众的面前,她连马车都没有下就被直接送去了监牢。 钟紫苑是被蒙着眼睛带进去的,押送她的狱卒一句话都没有,把她丢进牢房后就径直离去。她摸索着自己取下了眼罩,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单独的牢房内。而且这间牢房看上去还颇为整洁,有铺着锦被的床榻,有干净的马桶,甚至还有屏风浴桶铜镜之类女人用的东西。 钟紫苑一边活动着酸麻的手腕,一边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同时也在心中暗暗的猜测着耶律帖烈下一步会怎么处置自己。可惜她很快就发现,自己似乎又被人给遗忘了。 一天,二天,三天......直到连她自己都不记得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牢房里静谧的似乎连那甲虫钻出地面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没有人和她说话,她也听不到一点声音。每天会有一个驼背麻脸的妇人来给她送饭菜和清洗的热水。那些饭菜很不错又干净,居然还是中原人爱吃的炒菜,有时还会有一两样糕点。虽然没有一品斋的精细可口,可也算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为了打发时间,她每一口都吃的十分仔细,慢慢的咀嚼着所有食物,一顿饭她可以足足吃上一个时辰。 老妇人每隔一天还会给她送一套干净的衣服,然后把她换下来的脏衣服给带走。那些衣服不论是做工还是料子都没得说,最开始是皮裘,然后是绸缎,最近送的都是娟纱。估计平常那些皇宫贵族家的小姐,穿的大抵也就是这样了。钟紫苑常常在想,自己只差两根翅膀,就是名副其实被养在鸟笼里的金丝雀了。 最开始,钟紫苑还试图与那个送饭的老妇人说说话,可是不管她说什么,那个老妇人都一点反应都没有,只默默的做自己的事。久而久之,钟紫苑只得放弃了。 虽然日常生活并没有受到苛刻,钟紫苑却非常的寂寞。为了打发漫长的时间,除了自己给自己唱歌外,她还会把那些糕点捏碎了撒在墙角,然后蹲在那里看着蚂蚁一点一点的把这些碎屑搬走。她常常这么一蹲就是大半天的时间。 监牢里本来还有一扇精致的朱漆菱格窗棂,可惜已经被全部钉死,只有最高处的一块木板似乎腐烂了,才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铜镜大小的空隙。她需要踮起脚尖,才能看见窗外的情形。 可惜窗外是一个同样静谧的荒废院子。除了偶尔能看见几只灰扑扑的田鼠在地里钻进钻,或是几只雀鸟在草丛中蹦跳着觅食外,她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见过。 可她依然乐此不疲的往外张望着。就算只能看见那些田鼠欢快的打洞筑窝也是好的。有时她还会捏一些点心碎屑在手心里,然后努力的伸到外面,等着那些雀鸟前来啄食。 每当有哪只雀鸟发现了她掌心的美食,飞过来欢快的啄食时,她就会有种莫名想哭的冲动。 透过那小小的缝隙,她可以看见外面的院子由一片枯黄荒芜渐渐变得草长莺飞,她常常会有一种错觉。觉得眼前这一切就是一场噩梦,也许下一刻,她就会从这漫长而可怕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这一天。她又捏了一些点心渣在手心里,然后伸出去想要逗雀鸟前来觅食,她感觉阳光照在她的手心里格外的灼热。原来已经是夏天了,她麻木而昏沉的脑袋里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就感觉自己的手腕忽然被人从外面给抓住了。 钟紫苑吓得浑身一颤。忙垫脚往外看去。一张年轻的,充满了蓬勃朝气的脸出现在了外面。他透过那道缝隙往昏暗的屋内张望着,并且好奇的问道:“你是谁?” 外面突兀出现的,是一个华服少年。他个子很高长相却略显稚嫩,看年纪应该不会超过十四岁。他皮肤黝黑,身材健硕,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的明亮。少年有一张典型的汉人面孔,身上却穿着契丹人喜欢的左衽圆领长袍。腰间扎着银鎏金波浪纹的扞腰。 这几个月来,钟紫苑除了那个一言不发的老妇人外。再也没有见过第二个人,这个华服少年的出现,尤其他说的还是中原话时,让她感到格外的激动。她“啊啊”了半天居然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少年皱皱眉,再一次耐心的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冷宫里?” 冷宫?钟紫苑一惊,她还一直以为自己待的是监牢,没想到居然是冷宫。她忙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的说道:“泥(你)--时(是)--水(谁)?” 她久未与人说话,舌根已经发硬,短短的三个字都说的异常艰难。 “什么泥时水?你在说什么鬼话。”少年受到惊吓般瞪大了眼睛。 钟紫苑只得耐着性子,又一字一顿的慢慢重复了一遍。 “连话都说不清楚,怪不得外面都说这里关了一个疯婆子。”那个少年嘟囔道。钟紫苑一愣,随即苦笑,原来自己的身上已经打上了疯婆子的标签。 那个少年又骄傲的说道:“当今可汗耶律帖烈是我的亲叔叔,我是南院大王唯一的儿子耶律脱儿。” “耶律脱儿?”钟紫苑仔细的看着那个少年,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此人。可她以前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长安城,怎么可能会认识一位远在上京的契丹王孙。于是她下意识的把这种熟悉的感觉抛到了脑后,自认为可能是关的久了,所以看谁都觉得格外熟悉和亲切。 “对了,你捏这么些点心渣在手里干什么?”耶律脱儿到底是少年心性,他很快忘记继续询问钟紫苑的身份,转而好奇的问起旁事来。 钟紫苑也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的身份,刚好岔开这个话题,于是她笑道:“我在引那些雀鸟前来觅食。”话说得多了些,她僵硬的舌根才慢慢软下来。 “雀鸟有什么好玩的,瞧我的。”耶律脱儿脸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他拍去她手心里的渣滓,然后从怀里掏出几根还带着血丝的肉条,搁在她的手心里。钟紫苑一惊,忙问道:“你干什么?”她扭动着手腕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耶律脱儿虽然是少年,可是他体型健硕,力气同样也不小。他一边紧紧拽着钟紫苑的手腕不让她挣脱,一边笑道:“别急,我给你看一样比雀鸟更加好玩的。”他抬头看着蔚蓝的天际,然后嘬起嘴吹出一声尖厉的口哨。 钟紫苑不由心惊胆战的抬起头,随着他的目光一起望向天际。远远的,她看见一个黑点正在迅速的往这边靠近,夏季的阳光总是特别的刺目,她不由自主的半眯起眼眸。 那个黑影的速度极快,它巨大的翅膀张开着就像是滑翔机的羽翼,它越来越近,她已经可以看清它黝黑发亮的羽毛,如铁钩般坚硬的玉爪。 钟紫苑的眼睛猛地一睁,惊叫道:“海东青!”她心中不由暗暗叫苦,这臭屁孩不会是想拿自己的手当成驯鹰的支架吧! 海东青是最凶猛的飞禽,看它那如铁钩般的玉爪,只需轻轻一抓,就算是树枝也会去掉一层粗皮,何况是自己的血肉之躯,被它轻轻一抓恐怕皮开肉绽都是轻的。 就在钟紫苑心惊胆战的时候,本在天空翱翔的海东青似乎发现了猎物,它忽然尖叫一声,像飞镖般急速的俯冲而下。“臭小子,快放手。”钟紫苑忍不住惊惧的尖叫道。 “疯婆子,偏不。”耶律脱儿满脸的幸灾乐祸。 钟紫苑简直是欲哭无泪,她发现不管是在什么朝代,十三四岁男孩子的恶作剧都是让人难以消化。海东青越来越近,她几乎可以看清它那冰冷孤寂的眼神,她尖叫一声,紧紧的闭上了眼睛,无奈的等待着剧痛的到来。 手心里微微一凉,钟紫苑感觉那些肉条似乎被叼走了,可预期的疼痛却没有出现。她忙睁开眼睛好奇的往外看去,就见那只海东青收了翅膀正安静的立在耶律脱儿的肩头,它坚硬的鹰喙边还挂着几根粉色的肉条,正在一点一点的往里吞着。 “瞧你那傻样,被吓住了吧!是不是比雀鸟好玩多了。”耶律脱儿发出粗噶怪异的狂笑,刚刚才变过声的鸭公嗓让人听了头皮发麻。笑完以后,他才得意的炫耀道:“告诉你,我这海东青可是养了一年多,它能听懂我的口哨,知道什么时候发起攻击,什么时候捕食,什么时候要收敛爪子。” 钟紫苑悻悻的收回了手,转身回到床榻上坐好。耶律脱儿忙透过缝隙朝里叫道:“喂,疯婆子,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这一刻,钟紫苑觉得自己蠢毙了,她没好气的道:“疯婆子当然有生气的权利。” “不许生气,我命令你过来陪我玩。”耶律脱儿傲慢的吩咐道。 钟紫苑忙钻进床榻,随手拿一块薄毯将自己连头到脚都盖了起来,瓮声瓮气道:“对不起,疯婆子要睡觉,不奉陪了。”她虽然寂寞到了几乎要发疯的地步,却没有兴趣陪一个满脑子恶作剧,拿海东青那样的猛禽当玩具的大男孩玩。生怕一个玩不好就要搭一条胳膊进去。 “真没意思。”好在耶律脱儿也不强求,嘟囔着不满的走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死讯 耶律脱儿连叫了数声,见她依然没有动静,无奈的他只得嘟囔着悻悻离去。钟紫苑听到外面细碎的脚步声渐渐离去后,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可是她也不想动弹,于是依然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榻上。这时,门外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有些拖沓,杂乱,与那驼背老妇轻盈的脚步声完全不同。钟紫苑猛地拉下脸上的薄毯,坐起身警惕的往门口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踉跄跄独自而来,他粗鲁的扯开锁头,脚步虚浮的推门闯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刺鼻的酒臭味。 钟紫苑对上他带着血丝,过于灼热的眼眸,心下不由一惊。她忙站起身,微敛着眼眸,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道:“见过可汗。” 耶律帖烈比几个月前要清瘦多了,又重新蓄了满脸的胡子,看上去颇为憔悴。他此刻明显喝多了,背靠在墙壁上喘着粗气,醉意朦胧的眼睛里闪动着不加掩饰的强烈欲-望。钟紫苑心头一寒,又往后退了几步,才小心询问道:“不知可汗有何赐教?” 耶律帖烈重重的坐在了椅子上,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打量钟紫苑的双眼中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兴-奋。他喘了一口粗气道:“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扔在这里几个月,却不闻不问吗?” 钟紫苑紧紧的握着双手,然后戒备的盯着他,摇头道:“不知。” “因为我看上了你,我要你成为我的女人。”耶律帖烈似乎没有看见她的小动作。他嘎嘎的大笑着,无比痛快的说道:“我刚刚得到消息,你的男人三天前在黑水河畔中了我英勇契丹勇士的埋伏。激战时身中了数箭落入河中,。这次,他绝无生还的机会,从今往后,我耶律帖烈,才会是你唯一的男人。”这是耶律帖烈第一次对她露出如此强烈的占有欲。 “什么?”钟紫苑陡然一惊,她不可置信的尖叫道:“我不信。承嗣不是莽撞之人,他绝不会死。” 耶律帖烈也不生气,他眯着眼睛。喷着满嘴的酒气,颇为得意的说道:“他的确不是莽撞之人,这几个月巨涌关在他的镇守下固若金汤,甚至逼得我不得不断了与城内的联系。他不但守城了得。还几次出兵。驱逐并绞杀了几个与我上京有着秦晋之好的部落。可是当他看到那个戴着破木簪的女人时,却失去了所有冷静,终于踏进了我精心布置了三个月的埋伏。” “戴着木簪的女人?”钟紫苑面色一白,她扶着墙壁稳住自己摇晃的身躯,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心翼翼的问道:“究竟是什么木簪?” 耶律帖烈斜瞥着她,醉意朦胧的嘲笑道:“当日你用来刺死昆布的木簪,让我拔了回来。我想这根木簪能让你在长途跋涉中还一直当成宝贝一样藏在身上。其中必定有一个让人感慨的故事。果然,我没有失望。一根木簪加上一个被毁了面貌的女人就能灭了一位神勇的武显将军,这样的胜利简直是超乎了我的想象。呵呵呵......”他肆无忌惮的大笑着,露出一口如野兽般森冷的牙齿。 钟紫苑面色一下子变得晦暗无比,双拳握得咯咯作响,因为太过用力,他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她绝望的瞪着面前这个笑得无比肆意张狂的罪魁祸首,要是手中有剑,她非将他刺成筛子不可。 耶律帖烈对上她几欲疯狂的眼眸,得意的笑道:“女人,你可是想杀了我?” 钟紫苑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耶律帖烈对上她几欲喷火的眼眸,依然自顾自的笑得十分嚣张:“可惜你杀不了我。自从把你关进这冷宫,也不知为何,我却一日比一日更加思念与你。我知道你心有所属,所以才会布局杀了你的心上人。只有彻底断了你的希望,你的眼睛里才会看见我。” “呸!”钟紫苑恨恨的说道:“你是疯了吗?难道你看上每个女人,都要先杀了她的心上人?” 耶律帖烈不以为然的道:“在这草原上,还没有谁敢跟我抢女人。” 酒意加上**,已经熏红了他的眼眸,面前这个倔强的女人让他等了太久,久到难以忍耐。他闪电般的伸手一把抓住钟紫苑的手腕,将她拖入怀中,然后顺势压在了床榻上。然后用一只手扣住她的双腕,并牢牢的固定在她头顶,然后把自己有力的身子牢牢的覆盖住她柔软的身躯。 钟紫苑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张嘴欲叫,却忽然沮丧的想起,这里就是他的地盘,整个皇宫都是他的,自己就算叫破喉咙估计也不起作用,她不由紧紧咬住了嘴唇。可是她依然不甘心的拼命扭动着,一双猫般的眸子大睁着,满是痛恨与惊骇。 尽管她在极力的抗拒,可是压在她身上的男人身重力沉,压得她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更别说挣脱了。耶律帖烈另一只手肆意的在她身上上下其手,喷着酒气的嘴不停的在她白皙的脖子上舔着嗅着啃着,一边啃一边心满意足的道:“唔,果然又香又嫩......” 钟紫苑这时羞怒愤恨到了极点,她恨自己身弱力轻,别说为郭承嗣报仇了,就连掀翻身上这个魔鬼做不到。难道就这么屈服,让他肆意妄为吗?慢慢的,她停止了无效的挣扎,双眼微眯,努力地忽视他的舔吻给自己带来的不适和厌恶,开始蓄积力量等待机会。 这时,耶律帖烈也感觉到身下的她似乎放弃了抵抗,他心中一喜,还以为她是屈服了。心中不由一荡,他越发粗暴的拉扯起她的腰带。另一只手也不再固定她的双腕,而是想去攀附她胸前的高峰。 钟紫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小腹处抵着一根硬物。他的呼吸急促而浑浊,她知道他已经被疯狂的**迷住了眼睛。就是此时!钟紫苑似情动般,微微扭动着身子。恢复自由的双手慢慢勾上他的脖子。耶律帖烈得意的咧嘴一笑,伸嘴过去想要亲吻她略显苍白的嘴唇。 可是他的大嘴刚伸出去,钟紫苑却发难了。她的两根大拇指已经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扣在了他两边颈侧的颈动脉窦上! 钟紫苑以前在上解剖课时听老师说过,这个位置稍一用力按压下去就会让人昏迷甚至是死亡。因为颈动脉窦里布满密密麻麻的压力感受器,周围还有很多感觉神经末梢,而且它们接近体表,所以对外来的刺激相当敏感。当它突然受到机械性压迫或牵拉时。便会产生心血管反射,使血压下降、心跳减慢,导致脑部瞬间供血不足或中断。而发生晕厥。原因就是反射性引起迷走神经度高度兴奋。如果压迫了双侧颈动脉窦,就可能出现心跳骤停,造成猝死。 她一咬牙,双手拇指用力一紧! 顿时。一阵天眩地转的感觉猛然袭上了耶律帖烈的大脑!可惜。耶律帖烈不是那种养尊处优,只知酒色财气的无能之主,他是在强敌环视中成长起来的狼王,久在生死场中历练出来的反应还有狠辣都不是钟紫苑这一闺阁女子能比拟的。 就在那种眩晕感袭来的同时,他已经本能的,敏感的意识到死亡的威胁。瞬间,他挺起脖子,双手闪电般的扣住了钟紫苑的手腕。将她再度牢牢的控制在了自己的手中。 机会稍纵即逝,钟紫苑心中哀叹。只需三秒,她就可以徒手让他毙命,为郭承嗣报此深仇,可惜连这个机会也丢了。 耶律帖烈被这一吓,酒意**也去了大半,被**晕红的双眼在慢慢恢复清明,急促的呼吸也在开始变得平缓。他瞪着钟紫苑,紧紧的瞪着,半响后,他才皱着眉头郁闷的道:“你想杀我为他报仇?” 钟紫苑怒视着他,咬牙道:“你能杀他,难道我就不能杀你吗?或者,你也可以立刻杀了我。” “可我不想杀你,只想你能一心一意成为我的女人。他既然已经死了,难道你就不能放下吗?”耶律帖烈提高了嗓门,不满的说道:“我一样可以给你无数的金银珠宝,荣华富贵,我甚至可以把你的亲人接到上京来一起享受这一切。”耶律帖烈真的恼了,想来他活了三十年,还从没有为女人费过这么多的心思,偏偏这个女人还满脸仇恨,一点都不领情。 钟紫苑气急反笑,她冷着脸,磨着牙恨恨道:“废话,若是我杀了你的心上人,然后再向你求欢,你能答应吗?” 耶律帖烈呵呵怪笑道:“有何不可?这世上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只有绝对的强者才配在世上生存。能被你杀了的,也不配做我的心上人,你能帮我铲除我求之不得。” 对于他这奇葩而又血腥的扭曲观念,钟紫苑心生无力,她只有怒喝道:“放开我。” 耶律帖烈的下半身依然牢牢压在她的身上,有意无意的厮磨着,蓬勃的**再度扬起。他无赖而又野蛮的说道:“记得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若是得了你的身子,是不是就必须嫁给我了。”说着话,他再度用一只手固定住她的手腕,然后腾出一只手来开始猴急的往她裙子里探去。 钟紫苑终于绝望了,她放弃了挣扎,心中暗道:承嗣,等等我!她一闭眼,狠狠往自己舌尖上咬去。 耶律帖烈此刻虽然被精虫袭脑,却不忘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眼见她杀不了自己居然想要咬舌自尽。他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忙伸手掐住了她的脸颊,让她咬不下去。而后无比懊恼的道:“你究竟想要怎样?” 钟紫苑虽然被他掐住了双颊,依然眼含讥讽,含糊不清的道:“杀不了你,大不了我杀了自己。一具躯壳而已,想要只管拿去。” 耶律帖烈怒了,他死死的瞪着她,明亮的双眼在昏暗的房间内如狼般灼亮,冷酷,幽深。钟紫苑亦无所畏惧的瞪着他,反正她豁出去了,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对视了片刻后,耶律帖烈舔了舔嘴唇,突兀的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他终于彻底松开了她,起身下了床榻。钟紫苑重新获得了自由,反而感到有些疑惑。她翻身坐起,整理好自己的衣物,静静等待着他最后的判决。 耶律帖烈负着手双眼灼灼地盯着钟紫苑,他这次盯的时间非常长。钟紫苑眉目微敛,面无表情的任由他盯视着,脑海里却在飞速的盘算着,怎么才能找机会为郭承嗣报仇。 良久后,耶律帖烈忽然开口道:“你在想着怎么才能杀了我,为他报仇?” “不错。”钟紫苑毫不掩饰眸中的滔天恨意。 耶律帖烈哈哈一笑,傲然道:“你没有机会。” 钟紫苑不甘示弱的挑衅道:“我若还有一口气,总能寻到机会。”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耶律帖烈皱皱眉,忽然提议道:“我给你三次机会,你若是杀不了我,以后就安心做我的女人,不许再想着报仇之事,如何?”他终究有几分傲气,一心只想要这个不驯的女人在自己面前低下她骄傲的头领,而不是强占她的身子。 钟紫苑想都不想,直接应承道:“好。”只要有为郭承嗣报仇的机会,她一律都不会放过。 钟紫苑答应的太过爽快,让耶律帖烈心生不快,他冷冷道:“三次机会后,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要心甘情愿成为我的女人。若是还存了自杀的念头,我会送你远在长安城的父母一起下去陪你,知道了吗?钟紫苑小姐。” 钟紫苑真正的吃惊了,她怒瞪着他,道:“你查过我的底细?” “笑话。”耶律帖烈傲然道:“不掐住你的脖子,我又有什么筹码来和你打赌。” 钟紫苑冷着脸,从牙缝中逼出了两个字:“卑鄙。” “哈哈哈。”耶律帖烈不但不怒反而无耻的笑道:“多谢夸奖。”(。) 第一百九十六章 钟夫人 耶律帖烈终于走了,钟紫苑佯装了许久的坚强与愤怒也丢了。她的全身开始止不住的剧烈颤抖着,就算她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肩头,做了无数次深呼吸,也压抑不住这种由里而外,不受控制的颤抖。 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那么模糊,那暗黄色浸满水渍的墙壁也出现了层层重影。她愣愣的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颊,却沾了一手温热的泪水。 她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原来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日日被孤寂和绝望层层缠绕着几乎窒息,已经让她快要支持不住了。谁知,还有更大的悲恸在等着自己。 钟紫苑只要想到他身中数箭落入河中,就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插入一把利箭,在血淋淋的搅动着,让她痛到几乎不能呼吸。她猛地咬住自己颤抖的下唇,直到一股刺痛传来,她品尝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仿佛只有借着身体上的疼痛她才能发泄出心中的恨意还有恐惧。 在随后的几天,钟紫苑一心盘算着如何为郭承嗣复仇,倒是淡去了几分哀伤。那个驼背老妇每回进来送饭,见她不是坐在床上喃喃自语,就是趴在几上涂涂写写,蓬头垢面连衣服都懒得换,完全就进入了走火入魔的疯狂状态。驼背老妇浑浊的老眼中不由流露出几分担忧,却又无可奈何。 这天,她又呆坐在床榻上冥思苦想,外面忽然传来整齐轻盈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几个做侍女打扮的女子。在那驼背老妇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这几个侍女统一穿着红袍,系着蓝腰带,发髻两边还垂着白狐绒璎珞。侍女们看向钟紫苑的眸光都非常平静,毫无一丝情绪的波动。钟紫苑皱皱眉,不太友好的道:“你们是谁,来此何事?” 为首的侍女行了一礼,用一口流利的汉语,恭敬的道:“奴婢塔莲娜,奉可汗之名。特来恭迎夫人出冷宫。” “夫人?”钟紫苑皱皱眉,不屑的道:“别胡说,我可不是什么见鬼的夫人。” 塔莲娜再度行了一礼。不卑不亢的道:“这是可汗送给夫人的衣饰,请夫人过目。”说完,她一挥手,身后有两个侍女立刻端上来两个贴着金箔的盘子。里面放着契丹皇族才能穿的奢华衣服。还有不少精致头饰。别的倒还罢了,那些头饰中有一只赤金镶红宝石的鹿角簪子格外醒目。 钟紫苑淡淡的扫了一眼,道:“都说我不是夫人了,你不要乱叫。还有,麻烦你把这些衣饰还给你家可汗,我用不上。” 塔莲娜就像没有听到钟紫苑的话,她后退一步,冷冷的吩咐道:“为夫人更衣。” “你们敢......”钟紫苑的怒喝很快被掩盖。几个侍女一拥而上,不由分说一起动手将钟紫苑从里到外的衣裳都给扒了。然后换上了一件大面斜襟,高领,窄袖的蓝色锦袍,袖口上缝着红绿花布的横条,高领处还绣着精致的花朵,腰间系着一条长长的筒裙,还垂着几个银质小铃铛用来压住裙角。 钟紫苑满头蓬乱的青丝也被梳顺后盘在了脑后,然后插上了那根耀眼的赤金嵌红宝石的鹿角簪。脸上虽然没有施上胭脂,却因为愤怒激动导致两颊绯红,艳若桃李。精心打扮下来,她原本的蓬乱颓废立刻被一扫而空。 塔莲娜满意的笑了,再度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夫人,请。” 钟紫苑虽然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她终于跺跺脚,大步离开了这间关了她四个月零十七天的监牢。 出了冷宫后,钟紫苑才发现,外面早已经是青草葱绿,百花争艳,百鸟啾啾,碧空万里。夏日的阳光虽然灼热,同样也生机勃勃充满了朝气。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空气那股隐隐散发的那股牛粪,马粪的气味,都是非常好闻的。她不得不长叹一声,自由的感觉真好。 “夫人,往这边请。”塔莲娜看似恭敬实际冷漠的声音却很快的打破了她的憧憬,钟紫苑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获得自由,只不过是从一间小牢房换到了一间更大的牢房而已。 契丹人的皇宫自然不会有中原皇帝的那么精致奢华,可是同样也不容小觑。亭台楼阁巍峨耸立,城楼两侧是两道高高的朱红色宫墙,这宫墙起码延绵了数十里,呈圆形护住了里面的内院。 宫墙虽然修得坚固挺拔,可是皇宫里的建筑就有些不伦不类。钟紫苑跟随塔莲娜等几个侍女绕过了那些巍峨的亭台楼阁后还有错落有致的各种木制小屋后,出现在眼前的居然是数顶奢华的金顶圆形白色厚毡布帐篷,它们安稳的扎在一片开阔的空地上。 再奢华的帐篷,它也只是帐篷,不能和那些巍峨的宫殿,还有精致的小楼相比,想来居住在里面的人,身份定然也不会高贵到哪里去。 果然,塔莲娜将她领到了其中一顶帐篷前,行了一礼,淡淡的道:“夫人,从今天起,您就住在这里,由奴婢负责伺候您。” 钟紫苑脚下未动,她挑起眉头询问道:“你们可汗在哪?” 塔莲娜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鄙夷,而后又压了下去。她冷着脸,语调刻板的道:“夫人请先进去休息,可汗此刻想必正在大殿里接见各位大人,他事务繁忙,自然没有夫人这么清闲。若是得了空,可汗自然会亲自来见夫人。” 钟紫苑听她语带轻鄙,就知道她把自己当成了那些蓄意争宠的女人。她也不屑于一个侍女生气,便不再吭声,动手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虽然只是帐篷,可是里面的床榻,衣架。柜子等生活用品一应俱全。钟紫苑粗粗的环视了一圈后,开口问道:“周围的帐篷里都住着什么人?” 塔莲娜淡淡的道:“帐篷还有木楼里住的都是各位夫人,只有太后。可汗,还有大阏氏才能住进大殿内。” 钟紫苑挑起眉斜瞥着塔莲娜,略带挑衅的问道:“我要出去串串门,需要向你们可汗禀报吗?” 塔莲娜面无表情的道:“夫人说笑了,只要您不硬闯大殿,其余的地方您都可以去,无需特意向可汗禀报。” 钟紫苑闻言。心中升起了无名邪火,耶律帖烈这么大方,是看准了自己一介小小女子。在他的后宫中翻不出什么大浪吗?耶律贴烈越是故作大方,她心中越是愤恨,于是她冷笑道:“那你就随我一起出去逛逛,顺便拜访并且认识一下其他夫人。”钟紫苑率先昂首走了出去。塔莲娜无法。也只得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四处乱逛着,这里有无数或宏伟,或精巧,或简陋的小楼,它们大多由石头抹上黄泥,树再加上木头和竹子搭建而成。每一幢小楼,都笼罩在层层密密的树木中,间中可见流水隐隐。繁花处处。隔得远远地就能闻到了那些小楼中传来的花木香,脂粉香。酒香,肉香。这种种香味组合成了世俗的富贵香。 钟紫苑一直刻意往那些外表看上去比较奢华精致的楼阁靠近,她以为塔莲娜多少会有所忌讳,谁知她从头到尾根本就一声不吭,仿佛自己真的只要不靠近大殿,似乎去哪里都不成问题。 而且塔莲娜显然在这后宫中的地位不低,那些小楼的护卫侍女见到钟紫苑面貌陌生本还想拦一拦,喝问几句。可塔莲娜只需往前一站,连话都不需要多说,那些护卫侍女们就会老老实实的退到一边。 钟紫苑本就是想要存心闹事的,结果人家根本就不接她的茬,让她连借机发作的机会都没有。这一路,她越走越觉得憋屈。又信步穿过一条石头长廓,走过一条林荫道,再转过两座木制楼阁,钟紫苑终于在一个院落前停下。 这院落里的小楼同样也是由石头,木头,竹子修葺的,可是它比先前所有的小楼都要高大,精致。明霞般的夕阳还为这栋小楼镀上了一道耀眼的金边。 听着小楼中传来的女人嘻笑声,还有男人的吆喝声,钟紫苑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出一抹讥笑,她回头望向一声不吭的塔莲娜,道:“这里是何人的居所?” 塔莲娜迟疑了片刻后,才恭敬的说道:“回夫人的话,这里是萧夫人的住所。听说萧夫人的三弟萧宜兴将军前段时间为可汗立下了赫赫战功,所以萧夫人今日特意邀请了各位夫人,还召唤了宫中的歌姬,设宴款待与他。” 钟紫苑笑了,道:“你都口口声声叫我夫人了,有如此盛宴,本夫人可要好好见识一番。”说完,她无视塔莲娜变得有些难看的脸色,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小楼里宽敞而明亮,到处都点着手臂粗喜的巨大红烛,迎面可见十几个歌舞姬正在翩翩起舞。这些歌舞姬着装艳丽,紧束的腰肢扭动间,给人一种原始的性感。而她们伴随着羯鼓的节奏不停的旋转着,五彩缤纷的筒裙在欢快的乐声中如百花怒放,充满了草原风情。 居中坐着一位盛装女子,她身上穿着红色绣金色花纹的丝质外袍,腰间系着鎏金荷花纹扞腰,胸前戴着巨大银泡项圈的颈环。此女子大概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皮肤有些黑,却是浓眉大眼,高鼻小嘴,充满了异域风情。不用想就知道,这个女子当然就是塔莲娜提到的萧夫人。 在这位萧夫人的左右各坐着一位男子,居左边的那位大约二十出头,面貌与萧夫人有些七分相似,应该就是那位萧宜兴将军了。此刻他正抓着一只油乎乎的烤乳鸽,肆意的大嚼着,看上去颇为粗豪。 坐在萧夫人右边的是与钟紫苑有过一面之缘的耶律脱儿,他面前也摆着一大盘金黄滴油的烤全羊和几样新鲜果子。只不过这些食物似乎引不起他的兴趣,因为他乌黑的眼珠子只滴溜溜在那些载歌载舞,身姿曼妙的舞姬身上打着转。他手里还捏着一只酒盏,时不时抿上一口。不过看他两颊酡红,就知道他已经喝了不少。 再往下,就是十多位穿着各色民族服饰的女子,她们中有羌人,有回纥人,有女真人,甚至还有一位深目高鼻的大食人。她们大多年轻貌美,坐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钟紫苑冷冷一笑,暗自腹诽:耶律帖烈和他这些夫人在一起时,不知道会不会高唱那首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 见有陌生女人昂首阔步的闯了进来,萧夫人原本双目含煞想要发火,可见到随后进来的塔莲娜时,她不由一愣,压住了火气,沉声问道:“原来是塔莲娜,你怎么没跟在可汗身边伺候,却跑到我这来了?” 塔莲娜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回萧夫人话,可汗吩咐奴婢暂时伺候这位钟夫人。方才钟夫人在外边见这里面颇为热闹,所以想进来见识一番。不请自来,还请萧夫人见谅。” “钟夫人?”萧夫人微蹙着眉峰,下打量了钟紫苑几眼,满脸诧异道:“我怎么不知道可汗什么时候又新封了一位钟夫人?” 塔莲娜苦笑道:“这位钟夫人刚刚才被可汗从冷宫里放出来。” 萧夫人恍然大悟道:“原来她就是那个被关了几个月的疯婆子。可汗也是的,怎么就想起放她出冷宫了?难道不怕她再次发病伤人吗?”她厌弃的扫了钟紫苑一眼,似乎有些担心她会当场发疯破坏这场盛宴。 塔莲娜忙道:“请萧夫人放心,奴婢会看好钟夫人的。” “嗯!那就好。”萧夫人淡淡答应后,移开了眸光。 她们说话时用的是契丹语,所以钟紫苑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不过看那位萧夫人瞧着自己时那副厌弃的模样,就知道她们一定是在说自己的坏话。不过钟紫苑也不想搭理她们,她大步上前毫不客气的在耶律脱儿的身边坐了下来。 耶律脱儿本来有些醉意朦脓,他一双眼珠子死死盯在一位舞姬高耸的胸口处,随着那对肉丘一上一下的颤动,他嘴角的哈喇子都快要掉出来了,根本没有发觉身边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一百九十七章 故人重逢 明明只是个半大孩子,却偏偏做出一副色-欲熏心的模样,瞧着还真有些怪异。“喂,口水流出来了。”钟紫苑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啥!”耶律脱儿回过神来,忙放下酒杯胡乱擦了擦下巴。然后回首瞥了一眼,诧异道:“你这个疯婆子怎么逃出冷宫了?” 钟紫苑一皱眉,恼怒道:“第一,我不是疯婆子。第二,我也不是逃出来的,是你们可汗请我出来的。” “什么都好,别管那么多了。”耶律脱儿兴致勃勃的拉着她的手腕,指着场下一位正在翩翩起舞的舞姬,道:“你瞧她怎么样?待会我想向箫夫人要她回去。” 钟紫苑下意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他指的舞姬居然是月氏族的小公主格美。钟紫苑对上格美木然黯淡的眸子,心中不由恻然。不管格美在进上京前是如何神采飞扬,野心勃勃,踌躇满志。今天看来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噗嗤”一声,坐在他对面的萧宜兴瞧见了这一幕,不由大笑起来。他丢下手里被啃得七零八落的乳鸽架子,讥讽道:“毛都没长全,还想学人家玩女人,真是可笑。你要她回去干吗?是给你喂饭还是给你换尿片?”他话虽然说的粗俗不堪,却引得周遭一片嬉笑,那些女人打量耶律脱儿的眸光越发轻鄙。 萧宜兴回首对着萧夫人一抱拳,嬉笑道:“姐姐。你要是疼弟弟,不如把这个舞姬赏给我如何?我府里恰好少了一个倒马桶的丫头。” 耶律脱儿大怒,他“腾”的站了起来。摔了手里的酒盏,一脚踹翻了面前摆满食物的案几。指着萧宜兴的鼻子怒喝道:“你不就是仗着比我大几岁,处处想要压我一头嘛!咱们不妨比一比,谁要是赢了,这个舞姬就归谁,如何?” “比就比。”箫宜兴也不甘示弱的踢翻了面前的案几,他褐色的眼睛里。闪动着兴-奋暴虐的光芒。 钟紫苑被这突然出现的火爆场面下了一跳,可周遭的众人居然一点影响都没有,该跳舞的跳舞。该说笑的说笑,似乎早就司空见惯了。倒是处于风暴中心的格美面色有些苍白,原本轻盈的舞步似乎也变得有些凌乱。 萧夫人按了按额角,头疼的道:“你们两个见面就要闹。都从小闹到大了。怎么还没完了。” 箫宜兴冷哼一声,道:“姐姐,你明知道我和他从小就是死敌,我的庆功宴,干嘛要请他来?” “胡说。”萧夫人苦口婆心的劝道:“你们两个,一个是未来的南院大王,一个未来的北院大王。必须要通力合作,互相扶持。才能保我可汗江山稳固,周边诸族恭顺。并且与那中原皇帝抗衡。你们总是这样闹呀闹的,让可汗如何放心将两院王位交由你们来继承。” 箫宜兴与耶律脱儿互相对视了一眼,冷哼一声,掉过头去。萧夫人对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立刻捧了两杯美酒送到他们面前。 萧夫人率先举起手里的酒杯,笑道:“好了,咱们不如痛饮一杯,忘记昔日恩怨如何?”她的声音柔和悦耳,却又不失威严。箫宜兴,耶律脱儿虽依旧看对方不顺眼,可在萧夫人面前却不敢再继续放肆。两人只得冷哼一声各自取了酒杯,遥敬了萧夫人一杯后悻悻落坐。 他们先前所说的话钟紫苑一个字都没有听懂。她的眸光正灼热的死死盯在地上那块金黄喷香的烤羊肉上。倒不是她肚子饿了,而是因为那块羊肉上插着一柄小巧精致的银刀让她的呼吸逐渐加粗。 那把银刀刀身虽然狭窄,却锋利无比,刀柄上还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一看就不是凡品。要是能用它来切开耶律帖烈的喉管,应该不算太难。 耶律脱儿悻悻的落座后,依然余怒未消。他扫了身边的钟紫苑一眼,没好气的道:“难道冷宫没东西给你吃吗?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真是晦气。” 恰好上首的萧夫人也随口吩咐道:“来人,把地上收拾一下,按先前的菜色再上二桌。”得了吩咐后,立刻有侍女上前收拾被踢翻的案几还有散落一地的碗碟,食物。 钟紫苑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捡那把银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连同那块被弄脏的羊肉一起被侍女给捡走了。 “别看了,待会还有新鲜热乎的羊肉上来,真是丢脸死了。”耳边传来耶律脱儿不耐烦的声音让钟紫苑全身一僵,她偷偷瞥了身边的塔莲娜一眼,见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狐疑及警惕,钟紫苑立刻收回了自己过于灼热的眸光。 侍女们的手脚很快,没过多久就在俩人面前的案几上重新摆上了各色美食以及醇厚的烈酒。里面依然有一道烤羊肉,只是那羊肉是片成薄片后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的,那银刀自然是不会跟着呈上来了。钟紫苑有些失望的长吐了一口气。 倒是耶律脱儿顺手把那盘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全推到她面前,态度极为恶劣的道:“喂,疯婆子,有的吃就快吃,别等到没有的时候又像狗一样死盯着不放。” 钟紫苑嘴角慢慢扬起,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幽幽道:“记得一年多前的那个雪夜,我请你吃拉面时,可没有这么不客气。” 当她第一次见到耶律脱儿的时候,就觉得他有些面熟,再细细回想还真让她想起来了。他就是一年多前,拿着一根木棍将自己和豆蔻堵在风月街的胡同里意图打劫食物的那个小乞儿。记得当时自己就对他的身世有了疑心,所以留心多看了他几眼,没想到他还真是个落难的贵族王子。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会让一个发育中的男孩子一下子窜高不少。却不会让他的外貌发生大的改变。尤其是他那双如狼般格外幽亮的眼睛,总是让人格外的印象深刻。 尽管钟紫苑对耶律脱儿先前的顽劣感到吃不消,可这满屋子也只有他与她算有些牵扯,所以她才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在他身边坐下。 听了钟紫苑的讥讽,耶律脱儿就像见了鬼般,瞪大了眼珠子。他惊愕的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挠了挠脑袋。不解的道:“我记得当日明明是个男人呀!” 钟紫苑冷冷一笑,道:“就许你扮成乞儿,我就不能扮成男人?” “乞儿”两个字从她的嘴里吐出来。耶律脱儿再无疑问。他搓着手指呵呵一笑,幽暗的眼中第一次跳跃着喜悦的光芒,道:“我倒是一直想找个机会谢谢你,可惜当日你留下面钱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一个月后我家的仆人也找到了我。带我回了上京。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能亲口对你说声谢谢,没想到绕了一圈咱们却在上京又见面了。” “一个月?”钟紫苑皱皱眉头,道:“记得天气转暖后,我还特意打发豆蔻去拉面刘那里找过你。他说你天天都会去吃他的面,就是时辰不太确定。我还以为你一直好好的待在长安城呢!” 耶律脱儿闻言,气哼哼的道:“死老头,是怕你找他要银子呢......”俩人头挨着头絮絮叨叨的,倒是有许多话说。引得萧夫人还有萧宜兴频频往他们这边张望。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杂乱有力的脚步声。耶律帖烈在侍卫们的簇拥下踏入屋内。他环视了众人一眼,满意的笑道:“宴会还未结束,看来我来的还不算太迟。” 此刻天色已经逐渐昏暗,侍女们点燃了屋内所有的牛油灯,照得屋内宛如白昼,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耶律帖烈的身上。 萧夫人嫣然一笑,率先起身行礼道:“见过可汗。”行完礼后,她还恭敬的让出了主位,自己却屈居下首,陪坐在他身侧。 “见过可汗。”屋内所有的夫人,舞姬,侍女们都恭恭敬敬的向居中坐下的耶律帖烈行礼。只有耶律脱儿,钟紫苑依然大喇喇的坐着,既不行礼也不问安。 萧夫人皱皱眉,没有理会耶律脱儿的无礼,却用一口标准的汉语道:“钟夫人,见到可汗,为何不行大礼?” 钟紫苑瞟了她一眼,嘴角扬了扬,道:“原来萧夫人也会说汉话。不过他是你们的可汗却不是我的,我似乎用不着行礼。”说完她便漫不经心的收回了视线,也不再理会众人惊奇的目光。 箫夫人脸上一冷,双眸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她咬着唇,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耶律帖烈,无限委屈的道:“可汗,钟夫人出语就是带刺,行事又极端无礼放肆。若是不罚她,我又如何约束其她姐妹?”她这番话特意用汉语说的,就是为了让钟紫苑听个明白。 耶律帖烈淡然一笑,道:“我忘记跟你说了,她初来上京并不了解咱们的礼节,而且在巨涌关又救过我的性命,所以在一些小事上就不必过于苛责她了。在诸位夫人中你最为年长,就请多担待一些。” 耶律帖烈难得的温言求情让箫夫人心头一滞,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不过萧夫人毕竟是萧夫人,几乎是一瞬的功夫,她立刻隐去眼中的妒意,嘴角上扬,含着笑意道:“怪不得可汗会让塔莲娜伺候钟夫人,原来她竟救过可汗的性命,那可真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劳,旁的都是些末枝小结了。”她说到这里,眸光瞟上坐在下首,半垂着眼眸的钟紫苑。 眼前的女子五官秀美,修长的身材,纤腰更是盈盈一握。穿着她们契丹的皇族服饰,华贵中不失英气,英气中又不失柔媚。尤其是她的肌肤,白嫩的就像是刚刚晾出的奶豆腐(当然,这是几个月不见阳光的功劳)。这种味道是自己包括这里所有夫人都不具备的,她心中登时又妒又恨。可这份妒恨她还必须在耶律帖烈的面前小心的隐藏起来。 耶律帖烈戏谑的看着微垂着眼眸的钟紫苑,旁人或许会觉得她是感到害怕或是羞怯,只有他知道,她是在掩饰自己眸子浓重的恨意以及杀气。 想想还挺有意思,明知道仇人就在眼前,偏偏又无可奈何的滋味一定是如百爪挠心般难受吧!耶律帖烈此刻的心中有种变态般的快慰!就像是抓到老鼠的猫,不把她戏弄够了,都舍不得一口吞入腹中。 钟紫苑心中被怄的发狂,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吃,要是有机会再回到那个山洞里。她一定不会选择用石块去砸草药,而是会选择直接用石块去砸他的脑袋,也许接下来的祸事就不会发生。想到这里,她胸口处忽然涌出窒息般的痛楚,她猛地闭上眼睛,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耶律脱儿挨她最近,见状不由担心的道:“你没事吧?” 钟紫苑勉强回他一个笑脸,道:“我没事!” 萧宜兴也饶有兴趣的狠盯了钟紫苑一眼,裂开大嘴呵呵笑道:“这汉人女子就是不一样,瞧这身肤色果然细腻白皙跟羊羔崽子似的。下次再偷袭巨涌关,我也要抢几个回来尝尝滋味。”他本就是粗鄙之人,说出的话自然不会好听,萧夫人有些担心的偷瞥了耶律帖烈一眼,生怕他会心中不快。 耶律帖烈倒是不生气,反倒是和颜悦色的道:“不用等下次,我记得太后那里有几个姿色不错的汉人女子,待会我跟太后说一声,捡俩个姿色出众的赏给你了。” “真的?”萧宜兴大喜道:“多谢可汗。” 耶律帖烈随意的摆摆手,笑道:“几个女人而已,算不得什么!” 他一边抿着银杯中香醇的美酒,一边含笑欣赏着舞姬们飞扬欢快的舞姿。他的到来将宴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众位夫人更是热情高涨,她们轮番上阵,明里勾引,暗里挑逗,各种花样手段层出不穷。就连原本隐隐含着威煞之气的萧夫人,在他身边似乎也化成了一滩春水。 只是耶律帖烈似乎兴致不高,他只闲适的半靠在榻上,冷眼看着眼前的女子为他争风吃醋,嘴角却噙着一抹冷酷的讥讽。(。) 第一百九十八章 出宫 钟鼓声更响了,丝竹声声中,一个清亮的女子歌声传了出来。这歌声轻快悦耳,百折千回,如百灵鸟在啾啾鸣叫,如山泉水在叮咚流淌。 这歌声一出,那些嬉笑低语声都渐渐减少,耶律帖烈更是闭上双眼,静静聆听起来。钟紫苑也侧耳凝听着这熟悉的歌声,听着听着心中却在微微叹息:月氏小公主的歌声依然那么清亮动人,却少了以往的自由奔放,多了一丝哀怨谄媚,再也没有以前那种味道了。 就在她感慨间,耶律脱儿悄悄拉了她一把,道:“走,这里没什么好玩的,我带你去见一个熟人。” “熟人?”钟紫苑心里开始砰砰乱跳了。 “对,一个你绝对没有想到的熟人。”耶律脱儿一脸神秘的低声道。 钟紫苑的思绪一下子混乱了,她抬头瞧了坐在上首的耶律帖烈一眼,见他身边侍卫环绕,美女如云,想要靠近根本就没有可能。好在现在她恢复了自由,想要找杀他的机会应该不难。于是她收回了视线,对耶律脱儿道:“走吧!” 耶律脱儿拉着她连招呼都没有打,就大摇大摆的穿过众人出了屋子。耶律帖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既没有出声阻止,也没有开口询问。倒是萧夫人略为不满的道:“耶律脱儿如今越发没有规矩了。” 耶律帖烈端起面前的银杯又抿了一口,才懒洋洋的道:“我那个好大哥如今自身都难保。又怎么教他规矩。” 萧夫人微微一笑,亲自提起银壶,为他已经空了的银杯斟满美酒。而后抿唇笑道:“那是可汗仁厚。一个疯子还让他保有南院大王的名头。” 耶律帖烈一皱眉,冷冷的横了她一眼,喝道:“胡说什么!南院大王也是你一介妇人能评判的?”耶律帖烈突然发怒,让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 萧夫人忙放下酒壶,将上半身匍匐在地,温言软语的道:“妾身一时口快,请大王恕罪。”她虽然是在请罪。可态度并不见有多诚惶诚恐。 耶律帖烈冷哼一声,道:“记住,下次不可再出言无状。” “是。”萧夫人温顺的应承道。 “起来吧!” “谢可汗。” 萧夫人重新坐好。还亲手夹了一块羊肉沾了胡葱酱汁送到他的唇边。耶律帖烈眼皮都没抬,就张嘴接了。见耶律帖烈雷声大雨点小,似乎没有继续发怒的迹象,周遭人都长舒了一口气。气氛又重新变得欢快起来。 耶律帖烈一边嚼着嘴里的羊肉。一边暗暗思忖:让疯子做南院大王有什么不好。他不但可以趁机收揽南院的权利,还不用担心被那些长辈质疑。谁让这个疯子是那个老不死的最喜欢的长子。 耶律脱儿拉着钟紫苑一口气跑出了萧夫人居住的院落,屋外,一轮明亮的弯月已经高高悬在天边,银光如洗,一泻千里,照得这繁复的内宫重影绰绰,虚幻缥缈。飘香的白玉兰树和森森的榕树也变得模糊而朦胧。 站在院门口。钟紫苑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没有了那浑浊的富贵香。空气都变得格外甘冽清新。耶律脱儿却心急的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快些跟我走呀!” 钟紫苑莞尔一笑,道:“走吧!” 塔莲娜却如鬼魅般,突兀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她半垂的头行了一礼,道:“夫人,你想去哪?” 耶律脱儿被她吓了一跳,然后没好气的道:“塔莲娜,你的差事是做傻了吧!她是夫人是主子,你只是小小的侍女,难道主子去哪还要向你交代?” 塔莲娜并不生气,甚至连头都没有抬,她依然用那种平板的语调,道:“可汗交代过,夫人不管去哪,我都必须跟着,请夫人见谅!” “你......”耶律脱儿刚想发怒,钟紫苑却悄悄拉了他一把,然后笑吟吟的对塔莲娜道:“你们可汗只是让你跟着,并没有让你限制我的自由吧?” 塔莲娜迟疑了一会,终于老实道:“可汗说除了大殿和书房,夫人那里都可以去。” 钟紫苑又看了看耶律脱儿,耶律脱儿立刻神气的道:“我只是想带钟夫人去外院看看而已。” “瞧!”钟紫苑双手一摊,狡黠的道:“我们并没有违抗可汗的命令,你可以让我们走了吗?”塔莲娜犹豫了一会,终于老实的让到了一旁。 “走喽!”耶律脱儿到底是小孩心性,他欢呼一声,拉着钟紫苑就飞快的往前跑去,钟紫苑猝不及防,只得提起裙摆紧紧的跟着。 耶律脱儿带着她在林立的小木楼间隙中毫无章法的快速穿梭着,钟紫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他带入了一个迷宫,她头晕脑涨的跟着他乱跑了一顿后,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当他们第五次绕过萧夫人居住的院落时,钟紫苑终于发怒了,她一把甩开他的手,喘着粗气道:“你到底要去哪?不说清楚,我可不奉陪了。” 耶律脱儿猛地扑上来捂住她的嘴,小声道:“嘘!别吵,好不容易才把塔莲娜那个瘟神给摆脱,你别又把她给招来了。” 感情忙活了半天,他是想要甩开塔莲娜。钟紫苑有些谛笑皆非的甩开了他的手,道:“你都告诉她咱们是要去外院了,还鬼鬼祟祟的躲个什么劲。” 耶律脱儿小心的往四周瞄了几眼,虽然可以看见不少侍女,护卫在其中穿梭着,却没有人注意他们俩,也没有看见塔莲娜那鬼魅般的身影。他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狡猾的道:“谁说我是带你去外院呀!我是要带你出宫去。” “出宫!”钟紫苑的小心脏忽然狂跳起来。 “对,去我的南院大王府。”耶律脱儿左右瞄了几眼。见无人注意自己这边,他立刻拉着钟紫苑弯着腰往黑暗中窜去。这回钟紫苑不再啰嗦,只闷声不吭的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一个多时辰过后。俩人站在泥泞,嘈杂的街道上时,钟紫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喂!你傻了,快跟我来。”出了宫墙,耶律脱儿就像恢复了自由的小鸟,连语调都轻快了许多,他撒着欢的往前跑去。 钟紫苑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刚刚才爬出的狗洞。刚好可以容一个人通过的洞口已经被耶律脱儿用半人高的杂草给挡住了。她心中有些好笑,事实证明再严密的护卫都抵不住狗儿的四条腿。 “等等我!”钟紫苑忙提起裙角跟上了逐渐远去的耶律脱儿。奔跑间,她也顺便一睹了上京的全貌。 宫墙外到处都是房舍。同样也不乏各式各样的帐篷。在房屋与帐篷的间隙中还随处可见大块大块的草地,还有在草地中肆意绽放的野花与正在觅食的羊群。这里的建筑集中了契丹人的本色特点和定居后的中原特色,只是没有完善的规划所以显得有些杂乱。 虽然明月当空,可是上京城里依然热闹喧嚣。有喝醉酒肆意喧哗的契丹勇士。有摆地摊卖山珍。兽皮的猎人,也有化缘的和尚道士,当然最不缺少的就是那些耍把式卖艺的江湖汉子。 不过耶律脱儿也没有让钟紫苑细看,他一路催促着,带着她来到了自己的南院大王府。南院大王府粗看上去果然是气势非凡,亭台楼阁,花园,回廊。小楼,大院一应俱全。从它的建筑格局就可以看出属于南院大王的威风极奢华。 可走近以后。钟紫苑才发现这诺大王府的实况,整座王府除了门楣还比较整洁威武外,王府里面却四处都是齐腰深的杂草还有被踩的七零八落的野花。一条青石铺出的小径上全是斑驳的痕迹,那些远远看上去精致无比的亭台楼阁,走近后才发现它们早已被肆意怒放的鸡血藤还有蜘蛛网所覆盖。 钟紫苑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整个王府给她的感觉就像是聊斋故事里,妖异出没的古宅荒地。静谧,幽凉还有透着森森鬼气。 “你这王府里难道就没有侍卫,侍女吗?”钟紫苑四处张望着,有些不解的问道。 “有啊!”耶律脱儿蹦蹦跳跳的在前面走着,他不甚在意的说道:“不过只要入了夜,他们就会到后面的一家酒铺去喝酒,不把身上的银子喝光,他们不会回来。至于侍女嘛!这个时候她们应该到外面的夜市上闲逛去了。” 钟紫苑很快听出了里面的玄机,看来眼前这个半大孩子,虽然出身显赫如今却已经落魄,所以那些侍卫,侍女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就在她寻思见,天空突然出来一声尖厉的长啸。耶律脱儿眼睛一亮,立刻嘬起嘴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天空中出现了海东青凌厉的身影,它扑闪着翅膀尖叫着俯冲而下,隐隐可以看见它的爪下有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在不断的挣扎。 当海东青飞到他们的头顶时,爪子一松,那只小动物便从空中落了下来,直接摔在了耶律脱儿的脚边。钟紫苑这才看清,海东青扔下来的,是一只肥硕的野兔。只不过那只野兔原本在它的爪子下还是鲜活的,被这么一摔就立刻见了佛祖。 耶律脱儿忙弯腰抓住野兔的两只后腿,将它提了起来。然后喜滋滋的高呼道:“云儿,今晚有野兔吃了。” “有野兔?太好了。”一个银铃般的笑声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小凉亭里响了起来。凉亭下悬挂着一盏牛油灯,借着那昏暗的光线,可以看见一个单薄窈窕的少女正倚着凉亭的柱子,欣喜的往这边张望。 耶律脱儿抓着兔子兴-奋的冲着少女挥了挥,然后回头笑着对钟紫苑道:“你还记得花桥馆的云儿吗?” 花桥馆?云儿?钟紫苑感觉这些似乎已经离自己非常的遥远,远到几乎是上辈子的记忆。不过当她走进凉亭看清楚云儿那张秀丽稚嫩的脸庞后,记忆中那个片体鳞伤躺在榻上痛苦**的少女,与眼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少女已经完全重合了。 云儿见到钟紫苑似乎也吃了一惊,她敛了笑容,战战兢兢的行了一礼,道:“见过夫人。” 耶律脱儿哈哈一笑,将那只野兔随手丢在亭子一角,而后一本正经的介绍道:“云儿,你瞧清楚了,她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贾大夫。” “贾大夫?”这回轮到云儿吃惊的张大了嘴,她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直勾勾的盯在钟紫苑脸上,眉头轻蹙着,似乎在绞尽脑汁的搜寻着昔日的记忆。 钟紫苑微微一笑,道:“没想到在上京还能见到以前的病人,如今你身上的伤疤都好了吗?难怪我后来再去花桥馆,想给你送些祛疤的白玉膏,烟娘却说用不着,你已经不在花桥馆了。我想问你的下落,她却一问三不知,害我还担心了许久。” 花桥馆,烟娘,这一个个熟悉的字眼从钟紫苑的嘴里冒出来,才让云儿相信,眼前这个穿着一身契丹华服的女子,就是那个背着药箱,温和儒雅的贾大夫。久别却在异乡重逢的三人心中都十分高兴,于是在这四面透风的凉亭里坐下来,畅快的谈论起来。 原来当时耶律脱儿的父亲因为不满耶律帖烈夺了本该属于他的皇位,便私下里联系了远在盛京的耶律野卓可汗,想要借兵将耶律帖烈赶下皇位。结果计划失败,南院的势力也被瓦解的七零八落。为了不被耶律帖烈赶尽杀绝,南院大王将最小的儿子耶律脱儿送进了人口稠密的长安城。 那时的耶律脱儿如惊弓之鸟,谁都不敢相信,身上的银钱也很快花光了,便沦落成了身无分文的乞儿。后来他在风月街乞讨时,认识了云儿,因为年纪相仿俩人就成为了朋友。 有一次云儿偷偷给他送吃的,不幸碰上了喜欢玩虐待的张侍郎家公子,结果被折磨的片体鳞伤还差点丢了性命。耶律脱儿知道后义愤填膺,于是他拿着木棍每天藏在花桥馆附近想要找弄伤云儿的罪魁祸首报仇。 结果他没有碰到张侍郎家公子,却碰上了为云儿疗伤的钟紫苑及豆蔻,还阴差阳错的得了钟紫苑的恩惠。只是那拉面他才吃一个月,就被耶律帖烈的手下找到。那时的南院大王已经被耶律帖烈俘虏并且逼疯,可这个南院大王的位置却让不少人虎视眈眈。 耶律帖烈生怕再出一个强势的南院大王来抢夺自己的皇位,索性保留了自己这个疯大哥南院大王的名号,还把侄儿从长安城找了回来,美其名曰是南院大王的继承人,实际上耶律脱儿只是活在他眼皮底下的傀儡。昔日显赫的南院就这么凋零了下来。 “所以说,云儿是跟着你偷偷跑出来的,难怪烟娘什么都不知道了。”钟紫苑这才恍然大悟,随即她又不解的对耶律脱儿说道:“这些往事对你来说应该是埋在心中的秘密才对,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第一百九十九章 将计就计 云儿抿嘴一笑,抓起地上那只肥硕的野兔,道:“你们先聊着,我去弄些吃的来。” 耶律脱儿笑道:“去吧!记得给咱们的大功臣留些肉条。” “知道了。”云儿嬉笑着,也打了个呼哨。原本收了翅膀停在凉亭顶上休息的海东青,立刻尖啸一声,从凉亭上飞到云儿的肩头,然后神气的四处顾盼着。 见云儿抓着野兔,带着海东青欢快的跑走了。钟紫苑诧异的问道:“难道耶律帖烈连你们的食物都要克扣吗?”她说话的时候回头去看耶律脱儿,却惊讶的发现,在那昏暗的光线下,他略显稚嫩的脸扭曲着,流露出于他年纪绝不相称的滔天恨意。 耶律脱儿冷笑着说道:“他倒是不敢在明面上克扣我们的食物。可是他送来的东西我和云儿根本就不敢吃。” “为什么?难道他还会在食物中下毒吗?”钟紫苑越发感到好奇了。 耶律脱儿也许是回想起了这段日子的艰难,眼眶有些湿润了。他用袖口胡乱檫了擦眼睛,如小狼般,恶狠狠的道:“他要是一下子毒死我倒是一了百了,可就怕他会把我弄成父王那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钟紫苑怔了怔,才明白他话里所指。看来南院大王的发疯还不是那么简单之事,估计是中了暗算,被人暗中下药给害了。 耶律脱儿重重喘了几口粗气,待这激动的情绪过后。他才继续说道:“先前我也不知道这些,可刚回上京的那会,我每天都做噩梦。不是梦到被追杀就是梦到被恶鬼缠身。我一天一天变得暴躁,易怒,还整晚整晚的失眠,眼见整个人都瘦脱形了。后来还是一个老仆悄悄对云儿说,不要再给我吃王府厨房里煮的东西。于是云儿每天拿银子找外面的猎户换猎物,或是找不同的牧民买他们家现煮的食物,慢慢的。我身上这些症状才逐渐消失。” 钟紫苑惊呼一声,压低了声音道:“难怪先前在宴席上你什么都不吃,就关顾着喝酒。” 耶律脱儿苦笑道:“那些酒我也是看着从一个坛子里倒出来的。萧宜兴喝了,我才敢喝。”说到这里,他情不禁的打了个冷颤,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惊惧。 钟紫苑心中恻然。忙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小声安慰道:“没事了,这些都过去了。” 耶律脱儿到底年纪还小,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他涨红着脸,挣脱了钟紫苑的拥抱,凄然道:“不,这样日子还没有完,甚至没有尽头,除非我有一天真的被他给逼疯。或者有一天。他完全掌握了上京,不需要再忌讳他人。那时也就是我的末日到了。” 钟紫苑默然了,不错,对耶律帖烈来说,一个疯了的南院大王怎么都比一个心怀恨意的南院大王要好控制的多。这种将人生死捏在手中,然后冷眼瞧着他们拼命挣扎,不就是他最喜欢的游戏吗! 对耶律贴烈了解的越多,钟紫苑就发现自己对他的忌惮之心越重。这个男人不但冷血无情,又心机深沉,还很会做戏。他对别人狠,对自己同样也狠,天生就该是一代枭雄。 或许是心中压抑的太久了,或许是难得有人倾听他的痛苦,耶律脱儿絮絮叨叨了许久。直到云儿准备好了菜肴,出来招呼他们回屋。 进了屋子,云儿立刻关紧了大门,还把耳朵紧紧贴在门框上,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耶律脱儿却急匆匆的移开屋角的一个柜子,撬开地面铺的青砖,直到那里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钟紫苑看得眼花缭乱,直到那个洞口露出来以后,她才在心里惊呼:这简直就是古代版的地道战呀! 耶律脱儿回头对她神秘一笑,道:“走,我带你去见真正的老熟人。” 钟紫苑当下明白,这南院大王府一定布满了暗探。别看他们坐在凉亭里好像四下无人,估计周围有不少眼睛暗中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耶律脱儿拿了一盏牛油灯率先进入了密道,钟紫苑也随后跟了上去。云儿待他们走后,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将地道口恢复原样,然后从床底下翻出俩个穿着衣服的稻草人立在窗户边。稻草人的影子被灯光映在了窗户上,远远看着还真像是有三个人坐在屋内。 云儿落座后,小心清了清嗓子,再张嘴时,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居然与耶律脱儿一模一样,原来她还是真正的口技高手。于是她一人在屋里凭着精湛的口技,分饰三人的角色。不过看她轻车熟路的模样,也能猜到这活她不是第一次做了。 那个地道挖的不算深,耶律脱儿和钟紫苑都必须弯着腰行走,不过看地道两边的泥巴都已经变得干燥,钟紫苑就知道这地道应该挖了有一段时间了。 钟紫苑今天穿着华服,盘着发髻,头上还戴着贵重的金饰,走起来十分的辛苦。这些她都咬牙忍了,让耶律脱儿费劲心思的老熟人,对她来说应该也会是个大大的惊喜吧! 好在地道并不长,按照距离推算,应该就通往王府外。好不容易出了地道后,钟紫苑和耶律脱儿俩人狼狈的就像是从土里钻出来的土拨鼠。华贵的衣服上都已经沾满了黄色的泥土还有碎碎的草屑,脸上也是黑一道黄一道满是污渍。他们互相扑打着 ,扑出了漫天的粉尘。 钟紫苑被粉尘呛得连咳了几声后,才环顾着四周诧异的问道:“这是哪?” 这里居然是一个院子的马棚,他们钻出来的洞口被一堆草料掩盖着。旁边是一长溜的马槽,里面堆着草料。几匹骏马原本正在悠闲的享受着大餐,只是这两只“土拨鼠”的出现。似乎吓着了它们。它们不安的在地面刨着蹄子,甩着长长的尾巴,鼻子里发出响亮的喷气声。 “谁呀!”对面散发着昏暗灯光的屋内立刻有人警惕的问道。 “是我!”耶律脱儿小声的应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蓬乱着头发,穿着一身契丹军服,满脸胡子的男人举着灯笼走了出来。他边走边诧异的道:“你小子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了?” 忽然,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思议的道:“你是钟小姐?” 隔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终于见到真正意义上的熟人,钟紫苑已经是热泪盈眶了。她激动的上前几步。小声呼唤道:“段大哥,是我。” 段岭也万万没有想到,失踪了许久。让他们找得快要发疯的钟紫苑居然会和耶律脱儿一起,突兀的出现在后院中。 他呆愣了片刻后,激动的说道:“快,快进屋说话。” 耶律脱儿知道他们一定会有许多话要说。他非常自觉的说道:“你们先聊着。我怕云儿一个人顶不住,先回去看看。”说完,他挥挥手,又从地道口处消失了。 进到屋内,钟紫苑立刻迫不及待的追问道:“段大哥,你怎么会在上京,还穿着契丹人的军服?” 段岭请她坐下后,为她倒了一杯茶水。才沉声说道:“当日,听闻巨涌关遭逢巨变。皇上大怒下令讨伐契丹。将军立即命我带人率先潜入上京,专门负责收集情报。” 钟紫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你就是所谓的细作。” 段岭笑着点头道:“不错,契丹人可以往巨涌关,往长安城安排细作,我们自然也可以依样画葫芦。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这些都不是钟紫苑关心的问题,她附身向前,压低了声音问道:“前些时候,我听耶律帖烈说承嗣中了他的暗算,身中数箭落入了黑水河,这事究竟是不是真的?”说话间,她眼巴巴的盯着段岭,只盼着他能吐出不一样的真相。 段岭却沉默了,他眼神甚至闪烁着不敢去看钟紫苑的眼眸。 “你倒是说话呀!”见她这副模样,钟紫苑面色一白,呼吸瞬间凝滞了。 段岭依然低着头,半响没有言语。钟紫苑大急,一把抓住他的胳臂,拼命的推搡道:“你哑巴了?快点告诉我这些都不是真的。”她哽咽着,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哭腔,眼中也流淌着惊痛般的绝望。 钟紫苑没有注意到屋门忽然被人悄悄的推开了,她依然不依不饶的揪着段岭推搡着,手指几乎要把他手臂给捏青了。原本就肮脏的小脸上布满了泪痕,越发不能看了。 段岭忽然抬起头,狡黠的笑道:“还是让他自己对你说吧!” 钟紫苑完全就没有听清段岭在说什么,此刻她心中如刀割般的难受,双肩颓然的垮下来,自顾自的抽泣着,直到一双温暖而有力的臂膀从后紧紧拥住了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叹道:“别哭了,没把你找回来,我还舍不得死呢!” 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钟紫苑忘记了哭泣,也不敢轻易回头,生怕自己是是因为思念太过,而产生了幻觉。当然,她也没有发现段岭含笑悄悄的退出了屋子。 直到那双有力的胳臂将她的身子强行扳过来,直到她看见他那张虽然憔悴,却依然熟悉的笑脸。她的眼睛猛地睁大,嘴唇开始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郭承嗣蹙着眉,用手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温和的道:“别哭了,我不是好好站在你面前吗?” “哇!”一下,钟紫苑几乎崩溃般嚎啕大哭起来。几个月的提心吊胆,牵肠挂肚,还有得知他死讯后的伤心欲绝,在这一刻全化成了泪水被彻底的宣泄出来。 郭承嗣被闹了个手忙脚乱,她的泪水似乎怎么也擦不完。他索性将紧紧她拥入怀中,叹息道:“哭吧!哭吧!只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许掉一滴眼泪了。” 钟紫苑哭着哭着,听了他的话后,倒是破泣为笑。她埋首在他怀中,捏着拳头狠狠锤了他胸口一下,娇嗔道:“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郭承嗣身子一僵,闷哼了一声。钟紫苑一愣,忙偷偷在他的胸前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抬头道:“伤着哪了?快给我瞧瞧。” 没等她说完,他已经猝然吻了上来。那样的热切,那样的用力,那样的投入,仿佛把这几个月的思念与焦虑全都放入了这个激烈的吻中。 他的唇重重的在她的小嘴上碾磨着,舌头冲破她的贝齿,勾住她的舌尖吸允舔舐着。她紧紧抱着他精瘦的腰身,忘我的回应着。直到她全身发软,双膝开始不听使唤的抖动着,几乎要瘫软下去。郭承嗣才气喘吁吁的结束了这个吻。 郭承嗣幽深的双眸,瞬也不瞬地望着她迷离的双眸,潮湿晕红的小脸,望着她因为激动而颤抖的小嘴。蓦地,他的唇再次压上她,这一次,他无限的温柔。灵巧的舌尖仔细的描画着她的唇形,一遍又一遍,乐此不彼。 钟紫苑的大脑已经处于混沌的状态,她无意识的嘤-咛着,只知道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不让自己滑下去。 外面,皎月当空。 如水的月光,从窗户的缝隙中透射而入,静静的洒在两个相拥许久的恋人身上。钟紫苑的发髻早就撒开了,又黑又长的秀发直泻而下披散在他的膝头,凌乱的蓝色锦袍也被扯得七零八落。 钟紫苑抬起脸,伸手轻抚着他满是胡渣的脸颊,心疼的道:“你瘦了好多。” 郭承嗣抓住她顽皮的手指,吻了吻,低哑的道:“上京马上就要乱了,你不能再留在这里,我让段岭马上送你出去。” 钟紫苑坐起身子,好奇的问道:“差点忘记问了,耶律帖烈为何会说你中了箭?你又为何会在上京?那个小鬼头怎么和你们牵扯在一起了?”她心中实在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了,所以在顷刻间化身成了十万个为什么。 郭承嗣轻笑一声,说道:“他想用一根木簪加一个被毁容的女子来诱导我,我当然也能将计就计......”(。) 第二百章 回宫 原来最初郭承嗣并不知道钟紫苑的下落,也不知道下手掳走她的究竟是谁。他派人暗中四下打听,还带兵剿灭了不少与契丹交好的部落,却始终一无所获。直到耶律帖烈感觉到了他的威胁,试图用他亲手雕刻的那根桃木紫苑花簪引他入局。甚至为了逼真,耶律帖烈还找了一个身材体型与钟紫苑有着七分相似的女子,毁了容貌绑到两军阵前。 岂料,正是耶律帖烈的自作聪明,才让郭承嗣断定了钟紫苑的下落。于是他将计就计,索性假装中计跃入黑水河中。不但成功让耶律帖烈消除了戒心,他还趁机入了上京潜伏了起来。 耶律脱儿为报仇与段岭早就已经联手,他受了郭承嗣的嘱托,在皇宫内寻找钟紫苑的下落。直到那日,他终于在冷宫找到了她。 只是当时的耶律脱儿并不敢确认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毕竟这个时代也没有照片之类的能让人辨认,所以他也不敢贸然声张。直到今天的宴会上,耶律脱儿确定了她的身份后,立刻心急的带她回来见郭承嗣。 说话间,段岭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还冒着白烟的药汁,小心的走了进来,道:“将军,该喝药了!” 钟紫苑吃了一惊,道:“为何要喝药?”她猛地回头盯着郭承嗣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郭承嗣狠狠瞪了段岭一眼,忙安抚她道:“没事,不小心被刺破了一点油皮而已。是段岭他大惊小怪。”在钟紫苑狐疑的眸光中,郭承嗣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段岭一直低垂着头,沉默不语。郭承嗣饮了药汁后。对他说道:“你来得正好,赶快召集人手,将钟小姐送出上京。也不要回巨涌关,那里还隐藏着奸细太不安全。你们直接去归化州,有荣喜在那里等着,能够保证她的安全。” 段岭并没有动弹,郭承嗣浓眉慢慢蹙起。眼神也渐渐变得冷厉,他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段岭猛地单膝下跪。沉声道:“恕卑职不能从命。如果钟小姐这个时候失踪,势必会引起耶律贴烈的警觉,那咱们以前定下的计划就会全部作废。甚至他还会由耶律脱儿那边顺藤摸瓜找到咱们这来,卑职的身份暴露倒是没什么。可是咱们再也没有机会知道木先生真正的身份。” 钟紫苑吃惊的看看他。又回头看看郭承嗣。郭承嗣慢慢捏紧了桌角,俊朗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他沉声喝道:“你要违抗我的命令?” “卑职不敢。”段岭口里虽然说着不敢,一双眼睛却狂热的盯着郭承嗣,道:“还请将军三思。” “你......”郭承嗣刚想发怒,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上他的脑门。“你竟敢对我下药。”郭承嗣不可置信的咬牙道,他身子摇晃了几下后不受控制的往前栽去。 段岭早有准备,立刻抢先接住他。歉然道:“将军,对不住了。卑职不能让你因为一时冲动毁了全盘计划。” 钟紫苑瞪大了眼睛,她闪电般抓住郭承嗣随手放在桌上的药碗,“砰”的一声砸碎了,然后飞快的将手里残余的碎瓷片抵在段岭的颈侧。厉声喝道:“放开他。” 段岭手里还抱着昏迷过去的郭承嗣,根本无法躲避,他只得苦笑道:“将军伤的不轻,若是把他放下,只怕会震裂伤口。” “就知道他在骗我。”钟紫苑咬咬唇,越发不敢放松。她将手里的瓷片紧贴在段岭的颈侧,警惕的道:“那你慢慢的放,不要耍花样。这里可是你的颈动脉,我只要轻轻用力,你就会失血而亡。” 段岭无法,只得慢慢将郭承嗣慢慢放在地上,而后摊开双手,小心的道:“钟小姐,我并没有恶意,将军喝下的只是普通的蒙汗药,过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趁这个时间,你可否听我一言?” 钟紫苑微微眯着眼眸,冷声道:“你说!” 段岭刚一动,颈侧就传来一阵刺痛,他不由苦笑道:“钟小姐,你能把这个拿开,咱们再说话吗?万一你手一抖,我岂不是性命难保。” “不能!”钟紫苑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道:“我以前拿手术刀时,连做七八个小时的手术,都没见手抖一下。只要你不乱动,就绝对死不了。” 段岭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也知道她对自己已经不信任了,自然不会乖乖听话。他只得耐着性子道:“钟小姐可知道木先生此人?” “木先生?”钟紫苑思忖片刻后,说道:“倒略有耳闻。” 段岭滔滔不绝的说道:“这个木先生不但富可敌国,还神出鬼没,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长成什么样子。可是不管是在朝野,还是在商界,甚至在草原上,似乎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他躲在暗处呼风唤雨,左右着朝廷的局势,还与契丹人勾结,借助边关商贾的力量,为契丹人运送了大批私盐,粮食,铁器,帮助他们迅速壮大起来,才会有了那天十万契丹骑兵突袭巨涌关的事件。就是因为木先生,才让原本夹起尾巴的契丹狗贼又重新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皇上早就对这位木先生以及他的同伙深恶痛绝,起了铲除之心。可惜这几年皇上先后派出大批人手,虽然也抓了一些虾兵蟹将,却一直没有查出木先生本人的真实身份。只查到他有一本账册,记录了所有得了他的恩惠,为他效命之人的身份。只是这本账册藏得太严密了,没人知道它在哪里。直到数月前,终于有我们的探子,在耶律帖烈的书房里,看到了这本账册。” 钟紫苑听得非常认真。她忍不住问道:“你们得到账册了?” “哪有那么容易。”段岭苦笑道:“那名探子刚刚把消息送出,随后却在下手盗取账册时被契丹人给发现,结果被枭首示众了。” “啊!”钟紫苑惊呼了一声。终于收回了架在段岭脖颈上的瓷片。她喃喃道:“莫非你们费了这么大力气,就是想要找出这本账册?” 脖子上没了这要命的玩意,段岭也长舒了一口气。他一屁股坐了下来,擦擦额头冒出的汗珠,继续道:“不错,这本账册上不但有那些国家蛀虫的名字,还有木先生身份的线索。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本来我带着几位弟兄混入上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又借着南院昔日的力量进入了皇宫成为护卫。可惜耶律帖烈的书房一直受到最严密的看护,咱们几个兄弟还没有机会靠近。” 钟紫苑接口道:“所以你怕我的失踪会引来耶律帖烈的警觉。他第一个怀疑的目标肯定是耶律脱儿,然后很有可能牵连到你们几个身上。那么你们身份就会暴露,再想要靠近书房找出账册,越发比登天还难。” “不错!”段岭长叹了一声。道:“耶律脱儿到底是个半大孩子。性子急躁,做事不知轻重也没有分寸,才会捅出这么大的纰漏。” 钟紫苑忽然冷笑道:“若是我没有看错,段侍卫其实是皇上安排在承嗣身边的人。”她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段岭闻言怔了怔,他没想到钟紫苑会这么快洞悉自己暗藏的身份,他轻咳一声,有些尴尬的道:“我这官职,本就是皇上亲自封赏的。”他也算默认了。 钟紫苑略带讥讽的道:“不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段侍卫为皇上效力是本分。谁也不能说个不字。只是你跟了承嗣这么多年,就算没有把他当成主子,好歹也该有份同泽的情义,怎么能说下手就下手呢!” 见她语气不善,段岭忙道:“这个真不能怪我。当日将军虽然是详装中计,却是真的中了两箭,不然也瞒不过那些契丹人的眼睛。他原本一直在我这里养伤,还有操心找寻你的下落,并且安排盗取账册的事宜,一直就没有好好休息。趁这个机会,让他睡上一觉,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听到这里,钟紫苑感到万分心疼,她忍不住伸手轻抚着郭承嗣的瘦削的脸颊,含泪道:“难怪在昏迷中,他的眉头还是这样紧蹙着,他肩头背负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钟紫苑默默的看着躺在地板上,连昏迷都紧蹙着眉头的男子。他的眼睛下有着一圈青乌的痕迹,两颊也微微凹陷下去,下颌疯长的胡渣让他的年纪起码长了好几岁。 自己这几个月纵然差点被耶律帖烈逼疯,他的日子又何尝不是备受煎熬。可是我们真的能这么自私,视旁人的心血及性命为无物吗?钟紫苑的内心在剧烈的挣扎着。 段岭忽然狠狠一拳锤在地上,压着嗓子嘶吼道:“为了这本账册,我们已经花了数年的时间,死了无数的兄弟。眼见胜利就在眼前,这个时候要是出岔子,我们真的不甘心呀!” 忽然,钟紫苑一仰头,将眼里打转的泪水又吞了回去,而后斩钉截铁的道:“这么说我还不能走,我要回到皇宫里去。只有找到那本账册,才能揪住那些蛀虫,才算是真正的功德圆满。” 整个晚上段岭就等着她这句话,闻言,他眼睛一亮,立刻响亮的道:“要是有钟小姐里应外合,咱们的赢面就更大了......” 钟紫苑顺着密道回到了耶律脱儿的屋内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云儿早就准备下帕子,清水,还有梳洗用品在焦急的等候着。待钟紫苑带着满身尘土从地洞钻出来后,云儿立刻利落的为她重新梳洗一番。云儿的手很灵巧,不一会就将她从一只灰头土脸的土拨鼠,变回了容光四射的贵夫人。 耶律脱儿还拿了一面铜镜,替她照着后面的发型,钟紫苑仔细的端详了一番,确实上上下下再无不妥之后,她才满意的站了起来,道:“我要回宫去了,你们自己保重。” 云儿使劲的绞着手里的帕子,勉强笑笑,小声道:“贾大夫,你一个人在宫里可千万要小心,那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好相与的。”她已经知道了钟紫苑的真实身份,却还是习惯性的称呼她为贾大夫。 “放心吧!”钟紫苑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大不了就是一条命而已。”说完,她毅然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独自走出南院大王府,钟紫苑惊诧的发现塔莲娜居然如雕塑般静静的站在门口,她手里还提着一盏牛皮纸糊的灯笼,夏日清爽的凉风吹得小灯笼摇摇晃晃的,她却如标枪般纹丝不动。 见到钟紫苑从里面出来,塔莲娜眼神一闪,似乎感到有些吃惊。随即她又飞快掩盖了眸中的光芒,恭敬的道:“夫人若是玩够了,就请跟我回宫吧!” 钟紫苑也被她吓了一跳,惊异的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塔莲娜淡淡的道:“夫人说笑了,耶律脱儿不在南院大王府还能在哪?”钟紫苑一滞,觉得自己似乎问了一个极蠢的问题。 “夫人请。”好在塔莲娜也没打算深究,而是牵来了两匹其貌不扬的枣红马。俩人翻身上了马后,踢踢踏踏的往皇宫而去。 跟着塔莲娜自然是不用再钻狗洞,钟紫苑大摇大摆的从宫门口走了进去。此刻天色已经很晚,萧夫人那边的宴会早已结束,估摸着耶律帖烈应该是在萧夫人处留宿,塔莲娜便带着钟紫苑径直回了帐篷。 远远看去,个个帐篷都是漆黑一片,大伙似乎都安睡了。钟紫苑打了个哈欠,有些疲惫的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安睡了,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塔莲娜依然面无表情的道:“还是由我来伺候夫人安歇吧!” 钟紫苑翻了个白眼,道:“随便你!”她掀开帘子,大步进了帐篷。忽而“啪”的一声脆响,一只茶盏砸在她脚边,瞬间变得粉碎。耶律帖烈阴测测的声音从漆黑的帐篷里传了出来:“这么晚才回来,你跑哪里去了?”他的语气活像抓住妻子出轨的丈夫,酸的钟紫苑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第二百零一章 鞭刑 原本漆黑的帐篷里点燃了无数油灯,刹那间将光明洒遍了帐内。钟紫苑被这突兀而至的明亮晃得一阵眼花。她半眯着眼睛,直到逐渐适应了这光亮后,才瞧见耶律帖烈正居中而坐。 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为底,红色和金色交织为花边的长袍。明亮的灯火照耀下,可以瞧见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极为难看。 耶律贴烈的身边还簇拥着几位手捧着无数华服以及珍贵首饰各色脂粉的侍女。抽抽鼻子,她还可以闻到帐篷里有股浓郁的酒香夹杂着淡淡的脂粉香在萦绕。 钟紫苑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毫无诚意的道:“不知道可汗要来,要是早知道,一定在帐篷里恭候着哪也不去。” 耶律帖烈定定打量了她许久,片刻后,他忽然嘴角一弯,含笑唤道:“钟紫苑!” 钟紫苑抬头看向他,灯火中,她的双眸闪闪发光,不卑不亢的与耶律帖烈对上。他的嘴角纵然是上扬着,可是帐内所有人都知道此刻他的心情绝对不会愉悦。 果然,他轻抚着手边的一只高脚雕花银酒杯,开口了:“你可是觉得我拿你毫无办法?” 钟紫苑讥诮的道:“可汗怎么可能会对一个阶下囚毫无办法。” “阶下囚?我会眼巴巴的把这些送到阶下囚面前?”耶律帖烈嘴角的笑意愈发凉薄,如之夜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暴虐。他猛地一抬手,打翻了一名侍女手中的托盘。托盘里原本盛着的各色珍贵首饰立刻撒了一地。一只镶满了红宝石的赤金镯子骨碌碌的滚到了钟紫苑的脚边才停了下来。 “我也没要这些。”钟紫苑眼皮都没抬,一抬脚就将那只镯子踢得老远。 镯子在地上欢快的滚动着发出清脆的声音,所有的侍女都惊慌的跪了下来。没人敢去看耶律帖烈的脸色。只有钟紫苑倔强的仰着头,挑衅的瞪着他。 此时此刻,耶律帖烈脸上的假笑维持不下去了,那紧绷的脸上也不见了温情,有得只是阴鸷及暴怒。他咬牙道:“你只不过仗着我喜欢你。” 耶律帖烈终于移开了目光,不再去看这张让他爱恨交织的脸。他紧盯着一直站在钟紫苑身后,半垂着眼眸。不发一言的塔莲娜道:“你可知罪?” 塔莲娜身子一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只是她的嘴唇一直就是倔强的紧咬着,既不告饶也不辩解。 钟紫苑不知道耶律帖烈为何会忽然转移了怒火。不过塔莲娜也是他的人,爱怎么折腾都是他的事,她倒是乐得在一边看热闹。 耶律帖烈沉着脸,盯着塔莲娜被咬的发白的嘴唇。厌恶的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抽你三十鞭,可心服?” 钟紫苑清楚的看见塔莲娜始终波澜不惊的眼眸中,终于流露出一抹绝望的凄苦。苍白的嘴唇上也被咬破后沁出的鲜血染红,钟紫苑心中越发感到不解。就见塔莲娜慢慢附身向前,她无比虔诚的趴在地上,以最卑微的姿势道:“请可汗责罚!” 耶律帖烈的眼神忽然有些闪烁,他不再去看跪趴在地上,显得无比卑微的塔莲娜。清了清嗓子。意有所指的道:“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说?” 塔莲娜没有抬头,平静的道:“奴婢无话可说。” 耶律帖烈眉头一拧。暴虐的喝道:“来人,将塔莲娜拖下去,施行鞭刑。” 帐篷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怪异,原本处于风暴中心的钟紫苑,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一位彻头彻尾旁观者。角色的转换,让她意识到眼前的塔莲娜一定不是侍女那么简单。 塔莲娜再次平静的道:“谢可汗!”然后木然的站起身。 原本侍候在帐外的侍卫们蜂拥而上,想要去拢她的臂膀。她却忽然发怒道:“用不着,我自己会走。” 侍卫们下意识的收回了手,去看耶律帖烈。面色一直阴冷的耶律帖烈眉心跳了跳,似头疼般挥了挥手,道:“随她去。”塔莲娜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她猛地转身,往帐篷外走去。 没过多久,帐篷外响起了沉闷的皮鞭声。鞭子与皮肉剧烈碰触时,发出让人牙酸的“劈啪”声,钟紫苑以为会听见塔莲娜的惨呼,可惜不管她如何竖起耳朵,也没有听见塔莲娜发出一点声音。 这个时候,耶律帖烈却奇异的沉默了。他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喝的又急又快,还险些被呛住。 钟紫苑有些发蒙,她真的摸不清耶律帖烈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是用他的贴身侍女给自己下马威吗?那未免也太愚蠢了些。 就在钟紫苑困惑间,外面的三十下鞭刑很快就执行完了。当衣衫褴褛,拖着沉重脚步的塔莲娜进来复命时,耶律帖烈端酒杯的手立刻一抖,大半杯酒全撒在了他奢华的锦袍上。 塔莲娜停下脚步,艰难的跪了下来,她匍匐在地面上,哑着嗓子道:“奴婢已经受刑完毕。”此刻,不管是钟紫苑还是耶律帖烈,都居高临下清晰的看见她那布满丑陋鞭痕的后背。 让钟紫苑感到诧异的是,塔莲娜那皮开肉绽的后背上居然有一条像蜈蚣般陈旧的疤痕,从肩头直到腰际,这个疤痕让她觉得非常的熟悉。 塔莲娜抬起头看向耶律帖烈,她额头的发丝凌乱,豆粒大的汗珠顺着打绺的头发一颗颗地落下来。她的双眸依然非常的平静,既没有受刑后的愤恨,也没有受刑后的恐惧。然而就是这样如死人般平静到空洞的眸光,却让耶律帖烈心头剧烈一颤。 塔莲娜慢慢的从怀里掏出一根黑色的皮绳,上面挂着一颗锋利的狼牙。随着这根狼牙项链的出现。耶律帖烈瞳孔猛地一缩,竟然狼狈的避开了。 塔莲娜慢腾腾的将这根还带着她体温的狼牙项链放在面前的地上,然后匍匐下去。平静的道:“不知这个承诺可汗是否还会兑现?奴婢觉得累了,想要出宫了。” “不行!”塔莲娜话音未落,耶律帖烈猛地站起身,嘶声吼道:“你这个蠢女人,没有赎完罪前,别想离开我......皇宫。” 说完,他竟然不敢去看塔莲娜的背影。极为狼狈地站起身, 脚步匆匆的出了帐篷。他带来的那些护卫侍女们,也跟在他的身后静悄悄离去。帐篷内很快就剩下钟紫苑及塔莲娜两人。还有一地凌乱的奇珍异宝。 塔莲娜似乎一无所觉,她依然这样卑微的匍匐着,久久没有动弹。钟紫苑心中不忍,于是随手在地上捡起一件簇新的锦袍轻轻的披在她的肩头。 塔莲娜浑身一颤。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只是原本空洞的眼眸透出浓浓的哀伤。钟紫苑担心的问道:“你没事吧!身上有药吗?我可以帮你上药的。” “不劳夫人担心,奴婢身子虽然粗贱却没那么容易死。”塔莲娜淡淡的说道。她紧紧盯着眼前那颗泛着温润光泽的狼牙,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良久后,她才长吐了一口气,慢慢捡起那根狼牙项链收入怀中,然后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 钟紫苑咬咬唇,试探的问道:“你是不是佩兰?” 塔莲娜身子一僵,随即冷冷道:“什么佩兰? 奴婢不知道夫人在说什么。” 钟紫苑长叹了一口气。道:“是我说错了,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佩兰。这个名字也是你当日顺嘴胡诌的而已。只是我曾经无数次猜测过你的身份,却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是契丹人。” 塔莲娜背上那根蜈蚣般的陈旧伤痕已经让钟紫苑笃定了她的身份,因为这条疤痕就是出自钟紫苑之手。因为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另一个大夫有这样完美的缝合术。 塔莲娜沉默了,半响后她才平静无波的说道:“佩兰也好,塔莲娜也好,其实对夫人来说都只是陌生人而已,夫人又何必纠结。” 钟紫苑道:“塔莲娜是陌生人,佩兰却不是。当日我父亲在宫中蒙冤受屈,被皇上下令抄家。要不是佩兰暗中通风报信,我也没有机会逃脱。说来我还欠你一声谢谢。”说到这里,钟紫苑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惊呼道:“耶律帖烈为何在我的面前责打你?难道他早就知道你我之间的牵扯?” 塔莲娜终于抬头直视着钟紫苑,冰冷的眼神凛冽之极,她尖厉的道:“夫人可真是聪慧,那夫人又可曾想到,其实你真正的身份也是我透露给可汗的。所以夫人不必觉得曾受过我的恩惠,因为我......” 塔莲娜喘了几口粗气后,怨毒的咬牙道:“因为我恨不得你立刻在宫中消失。” 顿了顿,她又满含怨气的道:“其实你今晚明明有机会逃走的,为何又想着回来?为何要回来......”她双膝一软,慢慢跪坐了下来,开始捂着脸痛苦的抽泣。嘴里还在不断的嘟囔着:“你走了就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塔莲娜歇斯底里的发作让钟紫苑有些目瞪口呆,她见塔莲娜单薄的肩头在不断的颤抖着,那神情无比的绝望。后背处因为用力,原本就血淋淋的伤口似乎也迸裂了,大块大块暗红色的痕迹慢慢透过簇新的锦袍浸透出来。 钟紫苑心中不由一软,在她身边蹲了下来,伸手将她颤抖的肩膀拥入怀中。感觉到怀中塔莲娜单薄的身子一僵,钟紫苑忙道:“想哭就痛痛快快的哭吧!我只是觉得你需要一个拥抱而已。” 塔莲娜或许真的被压抑太久了,急需一个温暖的怀抱,就算这个怀抱并不是她想要的,她此刻也无力拒绝。塔莲娜只犹豫了一会,就将脸埋在钟紫苑的胸前,如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钟紫苑一下一下的轻抚着她的背脊,也不说话,只默默的陪伴着。 过了良久,塔莲娜激动的情绪才慢慢的缓和下来,她沉默了半响后,终于推开了钟紫苑,直起身子低声道:“谢谢。” 钟紫苑瞥见她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浸的通红一片,她忙道:“别乱动了,还是把伤口包一包吧!” 塔莲娜激动过后终于恢复了正常人的情绪,她抬起袖子胡乱拭去脸上的泪痕,赌气般说道:“无妨,这样的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钟紫苑还是坚持扯了一件崭新的棉质中衣,用耶律帖烈匆忙间留下的烈酒,为她细细的处理好了伤口。说实话,她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问塔莲娜,可见她一副灰心意冷的模样,又只得把这些疑问都吞了回去。 倒是塔莲娜,在钟紫苑忙乎完了以后,终于开口的问道:“你还想走吗?”钟紫苑忙乎的手顿时一僵,一颗心徒然一提,开始不受控制的“呯呯”乱跳。她忙抬眼偷偷去看塔莲娜,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塔莲娜没有理会她,只板着脸,继续说道:“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助你。”钟紫苑很想去抚抚她的额头,看看她是不是被那顿鞭子给抽坏了脑子。 就听塔莲娜咬牙说道:“这些年我已经受够了,该赎的罪这顿鞭子也足可以抵消。我想走,谁也拦不住。只是......”她抬眼狠狠瞪着钟紫苑,满是妒意的道:“只是你不能留下来,要不随我一起走,要不我把你杀了,独自一人走,你选一样吧!” 这一下,钟紫苑背心的冷汗冒出来了,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背心冷汗在滚动时发出的欢响声。她已经听出了塔莲娜语气中的决绝,她毫不怀疑,自己若是露出一丝想要留下的念头,面前的塔莲娜一定毫不介意亲手拗断自己的脖子。 钟紫苑讪笑了一声,道:“你不是说我再想逃出去,会比登天还难嘛,难道你有什么办法带我一起逃出去?” “废话。”塔莲娜翻了个白眼,傲然道:“我是宫里的护卫头子,我若是想带你走,谁也别想拦住。” 钟紫苑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容量有些不够用了,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复杂离奇,相爱又相杀的局面。她自动为耶律贴烈及塔莲娜脑补了一篇起码不下百万字,凄苦曲折又误会重重的长篇爱情小说。 她心中紧张的盘算着,久久没有言语。塔莲娜漆黑的眼眸慢慢危险的眯起,眼中杀机隐现。钟紫苑忽然展颜一笑,道:“好,我跟你一起走。”(。) 第二百零二章 可汗与狗 钟紫苑躺在榻上良久,却依然没有睡意。借着依稀透进来的月光,她可以瞧见躺在塌下的塔莲娜就连睡着了,也是微微缩着肩膀,将自己蜷成一团,就像是孤苦无助的孩子。 只一眼,钟紫苑就收回了目光。 可怜她,还不如先可怜自己。不提自己与她的牵扯或是恩义,长久的压抑让塔莲娜的精神处在崩溃的边缘。此刻的她喜怒无常,就像即将被引爆的火药桶,根本就不能用平常心来揣测。究竟怎样才能甩脱她,潜入书房,得到那本账册呢?钟紫苑想的头都要炸裂了,却丝毫没有头绪。 想着想着,她终究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夫人!醒醒,咱们该走了!”耳边传来塔莲娜焦灼的呼唤声,钟紫苑慢慢睁开眼睛,就见她正坐在塌边,不满的瞪着自己。 钟紫苑猛地坐起,惊惧的道:“这个时候走?”她警惕的往四周张望着,眼前依然一片漆黑,只有一盏牛油灯在角落里吐露出昏暗的光芒。她迟疑的道:“天还没有亮呢!难道你不怕被可汗发现吗?” 塔莲娜眉头慢慢竖起,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钟紫苑,咧开雪白的牙齿森森一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走。” 她闪电般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剑,架在钟紫苑的颈侧,阴冷的道:“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原本我还想看在那一点恩情上饶你一命,可你却起了攀附之心。那就别怪我容不下你。” “等等,你听我说......” 钟紫苑猛地睁大了眼睛,她惊惧的尖叫起来。眼前寒光一闪。瞬间,鲜血如妖异的罂粟花,在牛油灯前纷纷落下。塔莲娜那诡异的笑脸在她眼前不断的被放大,放大...... “夫人,夫人。”连连的摇晃中,钟紫苑惊叫一声,紧紧捂住脖子直直坐了起来。她惊恐的上下摸着自己的脖子。试图寻找那道被割裂的伤口。 侍女被她吓得退后了好几步,才挤出笑脸道:“夫人,你做噩梦了吗?” 侍女说的是契丹话。钟紫苑听不懂,也没有多加理会。她胡乱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才知道那只是一场噩梦而已,她不由重重喘了一口粗气。 “梦见什么了?吓成这个样子。”钟紫苑闻声猛地回头。见格美居然也在自己的帐篷里。只不过她今天没有穿艳丽的舞姬服饰。而是穿着一件素淡的月白色绣着小黄花的窄袖百褶裙。 昨晚上被散落一地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此刻都被收拾好了,齐整整的摆在一张案几上。夏日明媚的阳光透过毡布的缝隙跳跃着洒在上面,折射出让人炫目的金银光泽,刺得人眼睛生疼。 偏偏格美的眼睛就像是粘在了那堆东西上面,她的手指恋恋不舍的在一件湖光蓝的桶裙上面摩挲着,嘴里啧啧的夸赞道:“摸着可真软,这上面绣的花样也稀奇。比昨天萧夫人身上那件还要好看,一看就知道是中原运过来的上等货色。我还从没有穿过这种料子的衣服呢!” 钟紫苑收回目光。懒懒的道:“你喜欢就拿去好了。”她伸了个懒腰,起身下了床榻。侍女立刻上前,把外袍披到她的肩头。她在帐篷里左顾右盼,却惊异的发现塔莲娜居然没有在这里, “真的!”格美眼睛一亮,忙在那堆衣服里挑选出几件色彩格外艳丽的。一边在身上比划着,一边喜滋滋的道“你索性好人做到底,把这几件都送给我吧!” “行啊!”钟紫苑见她身上那件百褶裙已经被洗的出了毛边,就知道她在上京的日子并好过。好歹在这陌生又语言不通的后宫里,除了阴阳怪气的塔莲娜,格美算是她唯一熟悉,也唯一能交流的人了,与她交好倒也没什么坏处。 而且格美本就是心思单纯之人,张扬也好,高兴也好,嫉妒也罢,全都清清楚楚的写在脸上。与她相处比跟什么都藏在心里的塔莲娜要轻松的多。 格美心中高兴,脸上笑得越发炫目,看向钟紫苑的眸光也由原来的嫉妒变得亲近。 钟紫苑在侍女的服侍下,洗漱过后,见格美还在美滋滋的试穿一件桃红色的外袍,她心中一动,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来时见到塔莲娜了吗?” 格美顺嘴说道:“我住的帐篷就在你旁边,天刚亮我就过来了,正好瞧见可汗过来亲自将塔莲娜抱走了。” “抱走的?”这个消息也太犀利了吧!钟紫苑心中的八卦之魂在汹汹燃烧,深恨自己瞌睡太重,错过了一场好戏。 “你不知道吗?”格美好心的为她解惑道“我也是听人说的,那个塔莲娜与可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可惜几年前也不知为了何事俩人闹翻了。可汗摆明了不再信任她,她却一直死皮赖脸的硬要留在可汗身边。” 钟紫苑忍不住反驳道:“不对吧!要是不信任她,可汗怎么会让她做侍卫头领。”她知道女人妒忌起来,说的话肯定是包含了许多的水份,可格美话里的水份也太黏糊了, 格美不屑的道:“一个女人,不能打扮的美美的陪在自己男人身边,却天天在死人堆里打滚,这还不是不信任?昨晚可汗赏她三十鞭子时,我可在一旁听的真真的,每一鞭下去都是实打实的抽在背脊上,一点都没有手软。” 好吧!钟紫苑举双手认输了。思维方式都不在一个频率上的俩个人,想要沟通还真是个高难度的活。 格美见她一副无言以对的模样,心中越发顺畅了几分。她提着新外袍的下摆小心的在钟紫苑身边坐下,安慰道:“你用不着难过。塔莲娜陪在可汗身边这么久,连个夫人都没有捞到,可见也是个没用的。” 钟紫苑有些哭笑不得的道:“你多虑了。我没有难过。” 格美显然并不相信:“可汗赏你这么多东西,却没有留宿,只大清早的就把塔莲娜给抱走了,你怎么可能不难过?在我面前你就不要硬撑了。” 格美拿起手边那崭新的双鲤鱼纹铜镜,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模样。铜镜中的她依然是青春逼人,艳丽无双,就连原本偏黑的肌肤在这几个月的将养下。也白皙粉嫩了许多。可就算是如此,可汗幽深的眸光回回都是从她的脸上轻飘飘的掠过,从来不会多做停留。徒留她一人脸红心跳后。就只剩无边的空虚。 以往也就算了,因为格美只能在宴会上见到耶律帖烈,那时他的身边美女如云,就连她的眼睛都被晃花了。何况被众星拱月的他。 可今天好不容易在宴会以外的地方碰到他。他的眼中却只有怀中那张苍白寡淡的脸,连眼皮都没有抬就从格美身边走了过去,想想她就觉得格外的心灰意冷。 端详良久后,格美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铜镜放下。然后不满的嘟囔道:“我也是进了宫才知道,原来同是夫人,可那些大部落迎来的夫人,与像我这样出身小部落。又是上赶着送来的夫人,真的有很大的不同。” 钟紫苑没有出声。格美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自顾自的说道:“不过你始终还是比我要好些,起码还得了这些好东西。不像我,虽然进了宫,也被封了夫人,却只受了几天的宠,就被可汗丢到了一边,什么好东西都没有捞到。如今住在这破帐篷里也没人搭理。要不是萧夫人每次宴会都请我去跳跳舞,我可能连可汗的面都见不着。” 格美幽怨的语气让钟紫苑有些汗颜,她忍不住道:“我和你的情况不一样。” “是不一样。”格美叉着腰,尖锐的说道:“我知道你和其她的夫人一样,都看不起我。可我自己知道,起码我进宫后,我的族人可以买便宜的食盐,喝便宜的茶砖,有足够的铁器制作马蹬,铁弓,刀剑还有做饭的器皿。”她因为激动,语调非常尖利,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咙的百灵鸟,刮得人耳膜生疼。 钟紫苑忙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我没有看不起你,我觉得你为了族人牺牲自己的幸福,其实比那些上场杀敌的勇士还要英勇。” “真的吗?”格美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下来,小脸却慢慢流露出一丝寂寞:“其实我很久没和人说这么多话了。以前扎西最喜欢听我说话,说是像有一群鸟儿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叫。如今我想多说一句也没人会听了。” 她语气有着说不出的落寞,钟紫苑心中不由测然:又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子,为了家族的利益,将被埋葬在这奢华却又寂寞的宫墙内。 就在钟紫苑为她感到难过的时候,格美却眼睛一亮,她从那堆璀璨的首饰里摸出一块晶莹剔透的卧鲤玉佩,下面还缀着一串珊瑚蜜蜡坠子,一看就不是凡品。她堆着一脸谄媚的笑容道:“这个我也喜欢,不如也一起送给我吧!” 钟紫苑顷刻间就被她的没心没肺给击败了,她捂着额头,不耐的挥挥手,道:“拿去,拿去,你看上什么都只管拿去好了......” “嘻嘻”格美迫不及待的抱起自己相中的这堆东西,蹦蹦跳跳的走了。那根熟悉的飞蝶镂空银簪随着她的跑动,在她头顶的发髻上晃晃悠悠的颤动着,就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明晃晃的日头洒在上面,折射出一道耀眼的银光,让钟紫苑微微眯上了眼睛。 塔莲娜一直没有回来,代替她伺候钟紫苑的是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契丹少女。这个少女眉粗颧高,两颊还带着两团嫣红,看上去颇为朴实。可惜她听不懂中原话,钟紫苑有什么吩咐,她只是瞪着细长的眼睛,呆愣愣的看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几次后,钟紫苑也没了使唤人的兴致,她不想呆在帐篷里与这个侍女相对无言,索性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钟紫苑便带着侍女在契丹皇宫里四处乱逛着,不过显然这回跟在她身后的侍女没有塔莲娜管用,每当她靠近那些精致的院子,木楼,石屋,就会有护卫出现,就毫不客气的将她们主仆挡在外面。钟紫苑也不勉强,人家不让她进,她就不进,轻飘飘的调转身子往别处去。 就在她在院子里四处瞎逛的时候,却迎面碰见一位美丽的华服妇人,在八个侍女的陪伴下,穿花拂柳,款款而来。 这位妇人不但很美,顾盼之际,眼波流动,还带着一股野性及媚态。相形之下,格美那只百灵鸟拍马都赶不上,也难怪耶律帖烈的眼中看不见她了。 妇人见到钟紫苑,忽然展颜笑了,这一笑如百花盛开。钟紫苑却莫名的觉得有一股森冷的寒意从脊椎骨往后脑勺窜去,眼前妖娆的妇人似乎化成了一条斑斓的毒蛇,正在对自己喷着毒汁。 她甩了甩头丢开这种莫名其妙的错觉,才开口道:“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萧夫人。” 萧夫人抬手拨了拨鬓边的发丝,盈盈一笑,启红唇,道:“听闻钟夫人曾经救过可汗的性命?”她眼波流转,垂眸浅笑道:“那钟夫人的医术一定非常高明了。” 钟紫苑呵呵一笑,道:“略通而已,萧夫人过奖了。” 萧夫人抬了抬手,道:“对了,我的雪儿这几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老是上吐下泻的,不如请钟夫人帮我看看。免得我日夜为它揪心。”她回头又用契丹语说了几句话。立刻有侍女抱着一只通身雪白的哈巴狗走上前来。 面对萧夫人如此明显的挑衅及侮辱,钟紫苑似乎一无所觉。她甚至伸手抱过那只不停吐着舌头喘息的哈巴狗在手里仔细端详着,然后笑道:“雪儿没事,可能是天气太热了,又吃得油腻所以伤了肠胃,净饿上几天也就好了。” 钟紫苑的配合让萧夫人有些失望,她脸上的笑容也没有那么动人了。就见钟紫苑伸出手指逗了逗雪儿的下巴,笑道:“不管是可汗还是雪儿,都是一条命,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她又转头对萧夫人笑道:“你说对吧!萧夫人。” 萧夫人可不敢像她一样,把耶律帖烈和一条狗相其并论。她示意侍女从钟紫苑手上接过雪儿,然后秋波一转,瞥向钟紫苑的身后那名低眉顺眼的侍女身上,含笑道:“今儿怎么不是塔莲娜陪在钟夫人身边?” 昨日耶律帖烈惩罚塔莲娜之事,就连贴着墙角的格美都知道了,钟紫苑不信面前这个明显权势遮天的萧夫人会不知道。 钟紫苑故意长叹了一声,面露委屈的道:“塔莲娜本就是可汗的贴身侍女,我这庙小自然是留不住那尊大佛。”(。) 第二百零三章 大阏氏 萧夫人走时依然是仪态万千,雍容华贵,可她眼中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强烈妒意还是让钟紫苑感到心惊胆跳。直到眼巴巴的看着萧夫人走远了以后,她才拍着怦怦乱跳的小心脏调皮的吐吐舌头。 不管怎样,钟紫苑自认为在这皇宫里是蝼蚁般的小人物,偏偏因为耶律帖烈的原因又被无数人关注并记恨着。萧夫人与塔莲娜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她们一个是背景雄厚的贵夫人,一个是狠辣的侍卫头领。 钟紫苑可不想被她们同时惦记上,她还想留着一条小命去跟郭承嗣过没羞没臊的幸福日子,于是她不介意从中挑拨一番让她们自己去斗个够吧! 知道萧夫人暂时把注意力放在了塔莲娜身上,而此刻塔莲娜与耶律帖烈纠缠在一起,估计俩人这些天也无暇估计自己,钟紫苑心情不由大好,走起路来,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她哼着小调四处闲逛,一路上还顺手采了许多野花,直到连身后那小宫女的双手都抱满了,才算罢休。不经意间,她走到了契丹皇宫最重要的机密要地,议事大殿附近。这里的守卫越发森严,几乎到了七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地步。 钟紫苑刚一靠近大殿,嗖嗖嗖,三根长矛一拦,封住了她的去路。 左侧的护卫瞪着她,用契丹语沉声喝道:“退下!” 钟紫苑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她踮着脚指着大殿前的草地。道:“劳驾让让,我想去摘那些仙鹤草。” 右侧一个护卫冷喝道:“夫人再靠前,可别怪属下不客气。” 钟紫苑见除了这三个侍卫。其他的侍卫也是满脸警惕的盯着自己,似乎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她微微叹口气只得转身离开。 不过方才那匆匆的一眼,她也瞧见了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熟悉身影,对她来说,这一趟也算没有白来。 “等等!” 钟紫苑转身才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钟紫苑回过头来。看见被侍卫簇拥着刚刚走出大殿的耶律帖烈。 才一个晚上而已,耶律帖烈的眼中藏着疲惫,他的眉头紧紧锁着。嘴角无意识的下撇着,整张脸上笼罩着一股浓浓的戾气。他身边还伴着一个身材高挺,面目刚毅,衣饰华贵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皱着眉头扫了钟紫苑一眼。然后对耶律帖烈抚胸行了一礼。道:“可汗,联姻之事,咱们就算是说定了,我这就回盛京向老可汗报喜。” 耶律帖烈点点头,面色平和的回了一礼,道:“那就有劳了。”青年男子又抚胸行了一礼,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目送那青年男子逐渐走远后,耶律帖烈才将视线放回钟紫苑身上。他微眯起双眼狐疑的道:“你到这来做什么?”钟紫苑没有言语,只举举怀抱中的花束。 耶律帖烈似乎并不是真的关心钟紫苑为何会在这里。他慢慢步下台阶,道:“如果没事,就陪我一起走走吧!”他也不等钟紫苑应允,率先往外走去。钟紫苑无法,只得缓缓跟上他的脚步。 此刻夕阳正好,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几乎染红了半边天际。远处是青山隐隐,近处是绿草茵茵,花团锦簇,不时有归巢的倦鸟从头顶飞过。太阳隐到了云后,地面的暑气消散了许多,风吹在身上也没有那么燥热难受。 耶律帖烈虽然让钟紫苑陪着,可是他一直自顾自的走着,似乎并没有说话的**。只是他面上的迷茫和焦躁,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绝对不算愉悦。 短短的几日,钟紫苑对上耶律帖烈的心情非常的复杂,痛恨是一定的,可痛恨之余似乎又有些同情。尤其是昨晚他和塔莲娜唱的那一出戏,已经充分暴露了此人的情商已经低到不忍直视的地步。 明明就是一副男有情妾有意的模样,却偏偏要这样作死的折腾。估计真等到塔莲娜心灰意冷离开的那天,他才会清醒过来。 就在钟紫苑走神的时候,耶律帖烈停下似乎说了句什么,她没有听清楚,只得无奈的问道:“什么?” 耶律帖烈皱皱眉,他突兀的伸出手,抚向她头顶的发髻。他粗糙的手指由上而下从她的发髻轻抚到她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颊,然后是她尖尖的下巴,最后到了她修长如天鹅般的脖颈处。 他困惑的说道:“我知道你先前恨不得杀了我,因为我害死了你的男人。可为何今天我从你的眼睛里看不到了那种滔天恨意,难道你这么快就把你男人忘了?” 他话一出,钟紫苑给僵住了。是的,昨晚与郭承嗣见面后,她心中的恨意即刻就消散了不少。再加上如何找寻那本账册,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维,对耶律帖烈的恨意自然又散去了一部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的眼睛会如此毒辣,瞬间就发现了她情绪上的变化。 他的手指骨骼分明,粗糙有力,在她颈部细嫩的皮肤上有意无意的摩挲着,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钟紫苑忍耐着,没有挣扎,也没有开口,甚至没有抬眸去看他。 耶律帖烈忽然五指一收,开始用力。他面露狰狞的道:“其实不管你恨不恨我,我都不在乎,因为你的生死就在我的一念之间。” 钟紫苑感到喉头一痛,一张小脸几乎被憋成了茄紫色,她身后的侍女倒是吓了一跳,不由尖叫起来,怀中的鲜花撒了一地。耶律阴测测的扫了她一眼,侍女一个激灵立刻跪了下去。 钟紫苑终于抬眸看向他,她冷笑着,异常艰难的咬牙说道:“你,你。还,还真是可怜!” 耶律帖烈猛然一松手,大量新鲜空气的涌入。让钟紫苑开始剧烈的呛咳起来。耶律帖烈却食指一挑,抬起她光洁的下巴,轻蔑的道:“我真不知道,你哪来的勇气说我可怜。” 钟紫苑高昂着头,虽然她面上的青紫还未完全褪去,她却清清楚楚的展示出自己眼中的怜悯:“不管是生还是死,我都知道我的男人爱我。他的心里,眼里只有我,就如同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他一样。可是你呢?你是权势滔天的可汗,你拥有无数的财富,权势还有美人。 可是你的财富是抢来的,你的权势有无数人在暗中偷窥。就连你抱着的那些美人。又有几个是真心真意爱你这个人的?万一有一天,你一无所有,又或者是被仇人所杀,你那些夫人又有谁会为你掉一滴眼泪?只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吧。 你每天这样狗苟营利,算计来算计去,又谁都不敢相信。活得这样战战兢兢,甚至连真心和假意都分不清楚,你还敢说你不可怜!” 她这话一吐出来。耶律帖烈像是被烫了手般,立刻收回了手指。他幽深的眸子微微眯着。薄薄的唇紧抿着,风吹着他身上轻薄的袍子,微微扬起。那一瞬,钟紫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强烈的震动。 他犹疑了片刻后,终于开口问道:“你知道些什么?或者是塔莲娜跟你说了些什么?” 钟紫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塔莲娜已经决定离开你了。” “不,不可能,我没有收下那根狼牙项链,她就不会走。”耶律帖烈激动的呵斥道,钟紫苑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 钟紫苑冷哼一声,道:“你以为像塔莲娜那样性子刚烈的女子真的会被一根狼牙项链束缚住吗?束缚住她的只有她爱你的那颗心而已,或许还有某种愧疚。你却有意无意的用别的女人刺激她,残忍的看着她在痛苦中煎熬,看着她的心在滴血。你却不知道凝固的血痂也是硬的,当一颗原本柔软的心布满血痂后,也会被迫变硬。” 耶律帖烈彻底的僵住了,他一动不动的呆愣着,片刻后,他忽然一甩袖子,冷笑道:“胡说八道!” 钟紫苑一言不发,依然用那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他的眼睛游离着不敢对上她的眼神,仓皇中他狼狈的转身便走,嘴里还在喝道:“胡说八道!全都是胡说八道!”一不留神,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钟紫苑眸光晶莹的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离去后,她的嘴角才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她的反击准确而有效,她抓住了他的软肋,并狠狠刺痛了他。当精明到可怕的耶律帖烈出现慌乱,她才能从中浑水摸鱼。 钟紫苑蹲下身子,开始捡纠缠中撒了一地的鲜花。这些花她采了一下午,可舍不得就这么扔了。就在她忙碌间,一双精致的褐色绣鞋忽然出现在她眼前,钟紫苑诧异的抬起头,却见面前站着一位身穿华服的银发老夫人。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非常温暖,满脸的皱纹见证了她年轻时的辛苦,浑浊的双眼正细细的在钟紫苑身上打量着。 钟紫苑慌忙站起身,略福了福后,迟疑道:“请问您是谁?” 老夫人先是一楞,然后笑道:“老身是耶律帖烈的母亲。” “见过太后。” “孩子,起来吧!” “谢太后。” 太后慈祥的看着面露拘谨的钟紫苑,示意身后的侍女送来一块帕子。她亲手持帕子为钟紫苑檫拭了额角的汗珠,温声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钟紫苑犹豫片刻后,坦然道:“我是被可汗虏来的,在冷宫里关了好几个月,昨天才被放出来。” 太后手一顿,显然也吃了一惊,随即她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帮她抹汗。直到擦干净她额头的汗珠后,才把帕子交给身后的侍女,而后笑道:“好久没有碰到来自中原的故人了,你可愿意陪老身一起用晚膳?” 钟紫苑只得低眉顺眼的道:“有此荣幸,真是求之不得。” “小嘴可真甜。” 太后不由分说,牵了她的手,就往大殿走去。钟紫苑只得回头,做手势示意侍女把散落地上的花都捡回去。 钟紫苑被太后牵着,阴差阳错之下,终于踏进了大殿的范围,心中不由激动的砰砰乱跳起来。当然,太后不会带她去书房,议事大殿等重要的地方,而是带着她直接回了自己的寝殿。 太后的寝殿出乎意料之外的简朴,并没有过多的装饰陈设,只是看宽大的拔步床,窗下的长塌,立在墙边朱漆软嵌螺钿的大柜子。还有插满鲜花的耸肩梅花瓶,让钟紫苑都感觉特别的亲切,就像是回到了长安城的家中。 有侍女已经摆了满满一桌的食物,大多以肉类,乳制品为主,还有一些蔬菜,果脯和糕点。太后笑着示意道:“吃吧!在我这里不用拘谨。” “谢太后。”钟紫苑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也不再讲客气,持起银箸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太后笑眯眯的看着她,忽而轻叹着,慢慢说道:“先前你对可汗说的那些话,老身都听见了。” “噗嗤”钟紫苑含在嘴里的奶茶差点喷了出去,她忙放下手里的银箸,捂住嘴狼狈的呛咳起来。 “傻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太后忙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直到她渐渐平息下来。 钟紫苑忙站起身福了福,眼泪汪汪的说道:“太后恕罪!”当然,她的眼泪是被呛出来的。 太后收回了手,叹道:“老身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反而该谢谢你,谢谢你那番话点醒了我那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傻孩子。其实塔莲娜也是跟在老身身边长大的,她对可汗的感情没有谁比老身更加清楚,可惜因为一些误会,这些年俩人一直在互相折磨,老身在一旁看着真是觉得揪心呀!却又不好插手干预。你刚才说的那番话老身听了,觉得特别的畅快淋漓。”钟紫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只是可惜呀!”顿了顿,太后幽幽叹道:“你说得晚了些,要是能再早些就好了。今天可汗才决定于盛京联姻,迎娶耶律野卓可汗的外孙女阿克珍为大阏氏,这俩个孩子终究是有缘无份。”(。) 第二百零四章 猎物 太后虽然身份尊贵,却也是个久离故土的寂寞老太太,好不容易见到来自故土的老乡,她自然要拉着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会话,直到外面的天色全部都黑透了,才肯放钟紫苑离去。 钟紫苑走时,还特别留意了大殿周遭的情况。她发现尽管天色已晚,可散在周围守护的侍卫却一点都没有放松。自己就算是从太后的寝殿出来,身后还跟着太后宫里的侍女,可依然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地里警惕的盯着自己,直到完全走出大殿的范围,他们才收回目光。 这里的戒备太森严了,想要潜进去真的很难,钟紫苑却丝毫都没有感到懊恼,反而斗志昂扬,胜利总是会属于有准备的一方。 踏着清凉的月色,钟紫苑抱着那堆已经打蔫的残花回到自己的帐篷,却见到了她最不想看见的那个人。就见耶律帖烈正独自待在她的帐篷里,半倚在毡子上自斟自饮。面前的案几上摆着几碟几乎未动过的食物,脚下倒着一个空了的酒坛子,整个帐篷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味。 “回来了!”钟紫苑进来,他连眼皮都没有抬,只淡淡的招呼道:“过来陪我喝两杯。”他态度十分的自然,丝毫也看不出一个多时辰前那副暴虐阴沉的模样。钟紫苑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下意识回头,就见原本还跟在身后的侍女已经识趣的退了出去。 “怕什么!只是喝酒而已,我又不会吃了你。”那边耶律帖烈不耐烦的说道。钟紫苑无法。只得将手里的残花随手丢在角落里,然后上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倒酒。”一只金环白玉杯顿在了她面前。 钟紫苑轻咬下唇,无奈的捧起酒坛往白玉杯里注满浓烈的美酒。而后小心的道:“可汗,你不准备去找塔莲娜解释误会,并且将她留下吗?” 耶律帖烈一仰脖子喝尽了杯中的烈酒,苦笑道:“我已经准备迎娶大阏氏了,还凭什么留下她?” 钟紫苑轻哼一声,暗讽道:“也是,本来鱼与熊掌就不能兼得。可汗既然选择了迎娶大阏氏来壮大自己的势力。又何必做这幅痛苦迷茫之态。塔莲娜看不到,就算看到了也不会觉得感激。” “你知道什么!”耶律帖烈摇晃着手里的白玉杯,醉眼朦胧的道:“我这可汗之位本就是从大哥手上抢来的。虽然说草原上都是凭拳头说话,历来谁的拳头硬谁就是霸主。可是总有些不甘寂寞之辈,在暗中鼓捣着想要将我推下可汗之位。如果不与盛京那边联手,只怕我这可汗之位也坐不长久。塔莲娜明明知道我这些苦衷。却在这个时候想要离我而去。难道这就是她对我的情意吗?” “你这种渣男,本来就不配拥有女人的情意。”钟紫苑“啪”的扔下手里的酒坛子,没好气的道:“快滚,姑奶奶要睡觉了,没工夫当你的爱情顾问。” “什么是爱情顾问?”耶律帖烈也不生气,他不满的嘟囔道:“想要和你好好说会话就这么难?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会觉得你很可爱,瞧瞧你如今的模样,除了一张脸还能见人外。胸无二两肉,脾气还很臭。也不知道那位武显将军究竟是看中了你什么?要是他没死,再遇见一个温柔体贴的姑娘,一定会把你给甩了。” 钟紫苑简直要气疯了,她猛地站起身,叉着腰厉声喝道:“滚,马上就给我滚,姑奶奶没空伺候你。” 她话音刚落,几个护卫立刻掀开门帘闯了进来。他们“嗖”的抽出腰间的配刀,那锋利的刀尖抵在了钟紫苑的胸口还有后背上。数双冷酷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就等着耶律帖烈一声令下,将她就地正法。 钟紫苑瞬间清醒过来,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僵着身子一下都不敢动弹。 “真没劲!想要找人陪着喝喝酒,聊聊心事都不成。”好在耶律帖烈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他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嘟囔道:“走了,走了,你不肯陪我,自然有其她的人陪我!”说着话,他醉意朦胧的摇晃着走出了帐篷。护卫们“唰”的一声,收了兵器,簇拥着他一起浩浩荡荡的离去。 “我的妈呀!”危机解除的钟紫苑,双膝发软差点摔倒。就在她抚着胸口,暗叹好险的时候,门帘又被掀开了,格美小心的探头进来张望着。 钟紫苑一眼瞥见了她,便没好气的说道:“进来吧!这里没人能吃了你。” 确定没有危险后,格美才嬉笑着走了进来。她毫不客气的在毡布上坐下,捻起碟子里的一块果脯塞进嘴里。然后含糊的道:“你的胆子可真大,对可汗也敢这么大呼小叫的。方才在我那都能听清楚你的咆哮,把我吓了一跳,还想着可汗断不会轻饶了你,没想到可汗居然就这么轻轻揭过去了。” 钟紫苑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那是可汗喝醉了,所以在胡乱发脾气呢!看来今晚上,萧夫人又要不得安睡了。” 格美腮帮子还是鼓鼓的,就像是塞满了食物的松鼠,她的眼睛却猛地睁大,一瞬间变得亮晶晶的,尤为动人。钟紫苑不动声色的扫了她一眼,然后开始动手清理地上那些残花。 格美又在案几上捻起几块果脯吃了,才好奇的问道:“天气太热,你那些花都蔫了,还留着干什么?” 钟紫苑随手捡起一块拆下来的红色花瓣放在鼻端闻了闻,笑道:“花虽蔫了,可香味犹存。我想把它们清理出来,明天放在太阳底下晒干了,再加上一些药材做成香包。不管是挂在身上,还是放在衣柜里,都是极好的。” “你们中原的女人就是花样多。”格美伸手抓了一把花瓣,然后张开手让它们从自己的掌心里徐徐飘落。几次后,她的掌心就染上了一缕清幽的残香。她把掌心放在鼻端细细的嗅着,然后兴致勃勃的说道:“要是香包做好了,就送我一个吧!” “好呀!”钟紫苑嘴角慢慢弯起,她看向格美的眼神异常深邃,就像是看着猎物戏耍的老狐狸。可惜被她视为猎物的格美一无所知,依然在咯咯笑着,玩的十分开心。(。) 第二百零六章 罪恶 格美警惕的瞪着她,尖厉的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怀了孩子?”她因为惊惧而扭曲的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钟紫苑轻笑道:“你不知道我是个大夫吗?那天我无意中触到了你的脉搏,是很明显的滑脉。若是你不信,等天亮了不妨去请宫里的巫医给你瞧瞧!” “我,我......”格美结巴了,她本来就心虚的很,也清楚的知道要是自己真的让巫医诊出了身孕,估计离死期也不远了。 “孩子,是我的孩子!”扎西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满心喜悦的抱住了呆愣的格美。他犹带着汗珠的棕色肌肤在月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芒。他深情的望着怀中的格美,双眼无比的明亮,那眼神既期待又诚挚。他低哑的唤道:“这回你肯跟我走了吧!” 格美的思绪乱成了一团,她一手护住小腹,一手抵在扎西的胸前,小声嘟囔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钟紫苑在一旁凉凉的说道:“这有什么好想的,既然你在这皇宫里不受宠爱又被人轻鄙,还不如出宫去过自在日子。何况你如今还怀了扎西的孩子,要是被可汗知道了,以他那乖张的性子,你觉得你还有活命的机会吗?别说你了,只怕扎西与整个月氏族都会被你连累。” 格美抬眸看向一脸期待的扎西,迟疑的道:“可我要是无缘无故的失踪,月氏族一样会受到牵连。而且。我们两手空空,即使出了皇宫也不能回族里,这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所以你们需要我的帮助。当然做为回报,你们也需要帮助我......”钟紫苑嘴角含笑,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当钟紫苑,格美避过护卫的巡逻,有惊无险的各自回到帐篷时,已经是寅时。帐篷中若隐若现的飘着一股淡香,年轻的侍女蜷缩在帐篷的一角正在呼呼大睡。也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月光下,可以看见她稚嫩的脸庞上还带着甜笑,嘴角留着一抹晶莹的涎水。 钟紫苑微微一笑。她拿出火折子点燃了案几上的油灯,昏暗的灯光立刻洒满了帐篷。可以看见案几上的一只海棠形鎏金鼎炉里残留着一小堆植物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在帐篷里弥漫的淡香就是从这鼎炉里飘散出来的。 这淡淡的香味闻得久了钟紫苑也觉得有些头晕,她忙用锦帕裹住了自己的口鼻。才从腰间扯下一只精致的香囊。她把香囊的一角凑到油灯上点燃了。然后扔进了鼎炉中。看着香囊逐渐被明亮的火焰吞灭,她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这个香囊几个时辰前还挂在格美的腰间,钟紫苑方才趁着俩人慌乱穿衣时,用自己香囊换下了她的。当然她不怕格美会产生怀疑,因为这个香囊本就是钟紫苑当着格美的面做的。 当时她做了俩个一模一样的,一个挂在自己腰间,一个送给了格美。只是她的香囊是正常的。而给格美的那个却被她悄悄的多放了几片花瓣。当然两个香囊的气味几乎一样,只是格美那多出的花瓣与香囊里的一味香料混合后。产生的香味会有催-情的作用。 格美本就尝过那癫狂极乐的滋味,身子异常敏感,加上她日日佩戴着这催-情的香囊,心中的焦渴可想而知。可是她得不到耶律帖烈的纾解,自然就会冒险去寻找追随她一起入宫的昔日恋人扎西。 当日钟紫苑看见格美的头上依然戴着扎西送的那只飞蝶镂空银簪,索要的也是男人佩戴的卧鲤玉佩时,她就猜到格美暗地里应该与扎西还保持着联系。只是扎西究竟以什么身份待在皇宫中,在耶律帖烈的眼皮底下与格美厮混呢?想来想去,也只有是护卫这一职了。 于是钟紫苑带着侍女在皇宫的各个院落里看似随性的四处乱逛着,将各位夫人的护卫都大致看了个遍,却偏偏没有看见扎西的身影。于是她抱着最后的希望,来到了大殿。虽然受到了无情的呵斥,可她同样惊喜的发现了扎西的身影,而他居然是负责镇守大殿的护卫之一。 看见了扎西的那一刻,一条请君入瓮的计策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成型。于是在钟紫苑的精心布置下,有了今晚上趁夜捉奸的这一幕。 只要掌控住了他们的软肋,钟紫苑根本不担心扎西会拒绝与自己合作。因为扎西本就对夺走自己爱人的耶律帖烈充满了仇恨,要是有机会带格美远走高飞他一定求之不得。 就在钟紫苑寻思间,那小小的香囊已经化成了一堆灰烬,灰烬中有一股白烟淼淼升起,空气中一股馥郁的芳香替代了先前的淡香。依然熟睡中的侍女脸颊慢慢变得潮红,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两侧鼻翼在快速的煽动,两条结实的长腿紧紧的绞在一起摩擦着,嘴里不时溢出难耐的呻-吟。 钟紫苑感觉面上那薄薄的锦帕也抵挡不住这沁人心脾的香味,她忙屏住呼吸,端了案几上的茶壶,将里面的残留的冷茶尽数泼进了鼎炉里,就听“滋”的一声轻响,淼淼白烟立刻散去。 可是帐篷里的气味并未完全散去,她只得端起鼎炉快步走了出去。到了室外,她才敢取下面上的锦帕,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泼去鼎炉中混合了茶水的灰烬,今夜的一切罪恶都被完美的隐藏。帐中的侍女早上醒来,也只会觉得是做了一场春-梦。格美和扎西也不会发现,他们那狂潮般的情-欲,起因只是一只小小的香囊。 钟紫苑抬头看向天际,黎明前的黑暗总是特别的深邃,只要熬过去就会迎来胜利的曙光...... 上了年纪的人胃口比平常人要差些,见侍女端上来的都是一些肉类还有奶制品,太后心中感到腻味又不肯进食了。钟紫苑特意熬了山药粥,再拌了一些爽口的小菜,才让她起了食欲。连用了两碗粥后,才命人撤下去。 太后看着钟紫苑的眸光越发温和,她笑着道:“方才贪嘴吃多了些,现下腹内有些发涨,不如出去走走消消食吧!”立刻有侍女上前扶着她起身。她还不忘对钟紫苑道:“你也跟着!” 钟紫苑心中正好求之不得,忙答应了一声:“是。” 外头的日头明晃晃的,照的人眼睛生疼。太后自然也不敢到太阳底下去逛,便带着钟紫苑一圈一圈的在大殿的廊檐下慢慢走着。(。) 第二百零五章 身孕 随后的几天,耶律帖烈再也没有找过钟紫苑的麻烦,倒是太后时常召她过去说话。太后因为早年劳作比较辛苦,所以身上落下了不少病根。钟紫苑每日为她熬些药膳,再亲手为她推拿按摩,让太后感到非常受用,于是待钟紫苑也越发亲厚了。只可惜,不管钟紫苑往太后寝殿走的多殷勤,那些护卫依然一点都没有放松警惕。 这日傍晚时下了一场阵雨,到了夜间天却放了晴,半弯明月挂在天际,朦朦胧胧的,仿佛笼了一层如烟如纱的薄雾。后宫的诸位夫人都已经入睡,白日喧闹繁华的后宫一片漆黑寂静。淡淡的月华透过薄薄的云层静静地撒向大地。庭院中繁茂的大树,摇曳娇艳的各色花朵,就连那些不起眼的灌木杂草,被微风一吹在月光下显得影影绰绰。 要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在黑暗处有一个披着暗色斗篷的苗条身影正在疾步行走。那人对地形还有护卫们巡逻的路线及时间似乎十分熟悉,闪转腾挪间,总是恰好避过侍卫的视线。直到她来到了位于皇宫最偏僻的一排石屋前,这里是给护卫们休息的所在。她轻轻推开其中的一扇门,轻盈的走了进去。 “格美!今天怎么这样晚?想死我了。”在屋内急的团团乱转的扎西,立刻惊喜的迎了上去。 “嘘!”格美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她取下头上的斗篷,将耳朵贴在门框上仔细倾听着。 扎西却急不可耐的抱住了她。一边凑嘴上去在她的颈间脸上胡乱吻着,一边猴急的去解她斗篷上的丝带。 “快别闹!”格美此刻虽然也感到浑身燥热,双膝发软。她却极力忍耐着。伸手轻轻推了他肩头一把,道:“这一路,我总觉得有脚步声跟在身后,可每次回头什么都没有瞧见。你也来帮我看看院子里到底有没有人。” “不会吧!”格美的一番话,吓得扎西汗毛都竖起来了,满腔欲火顿时消去了大半。他立刻将眼睛凑到门框前往外看去。就见院中央几丛艳红的美人蕉,在一阵微风吹过后沙沙作响。其余并未见什么异常的动静。他不由疑惑道:“没什么动静,该不会是你听错了吧!” 格美张望了半天,也没有看见有人出现。她微蹙着眉峰自语道:“难道真是我听错了?” “肯定是你听错了!”扎西心中一松,鼻端又闻到她身上那幽深馥郁的芳香,刚刚熄下的欲-火立刻熊熊燃烧起来。他猛地将格美横抱起来,亲昵的拿鼻尖在她的鼻尖上厮磨着。笑道:“敢吓唬我。待会要你好看。” 格美双手牢牢的搂住他的脖颈,媚眼如丝的娇嗔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扎西感到她身上的香味越发好闻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神再度幽暗了几分。他急促的喘息着,轻轻一抛,将格美抛到了铺着毡布的床榻上。 格美嬉笑着就势滚了一圈,她用右手撑着额头侧躺在榻上,凹凸有致的身材毫无保留的展现在扎西的面前。俩人在这张榻上度过无数次疯狂而又畅快淋漓的夜晚。只要回忆起那**蚀骨的滋味,就会让久居深宫却无人慰籍的格美感到浑身发软。她修长有力的大-腿紧紧绞着,呼吸也变得紊乱粗重。 扎西没有让她失望,他胡乱脱去外衫,就两眼冒火的扑了上去。一时间,屋内春光无限,时隐时现的喘息,低回婉转的呻-吟交织在一起,让原本冷硬的石屋变得火热缠绵。 当俩人从那癫狂极乐中清醒过来,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以后。扎西搂着格美光-裸,香汗津津的肩膀,心满意足的道:“为了这一刻,让我死了都甘愿。” 格美慌忙捂住他的嘴,薄嗔道:“干嘛要死呀,咱们快快活活的在一起不行吗!” 扎西浓眉一蹙,恨声道:“每次都这样偷偷摸摸的,怎么可能快活的起来。尤其是看到你被那些夫人当成舞姬般嗤笑使唤时,我的心里就像刀割般难受。不如你和我一起走吧!离开这里,咱们再也不用看人眼色,再也不用偷偷摸摸,那样的日子才叫真的快活。” 格美咬咬唇,哀怨的道:“你明知道我不能走,为何还有说这些胡话来刺激我。” “为何不能走?”扎西的嗓门一下子提高了,他不满的道:“你已经遵从族长的命令进了宫,也被封了夫人,那又如何?可汗的心里眼里根本就没有你,除了最初的几天,他还召你伺候过吗?听说可汗已经决定从盛京迎娶大阏氏,到时,更加没人知道你是谁。难道你还不死心?” 这些事,格美何尝不知道,她轻咬着下唇,眼神犹疑着不敢去看扎西火热的眼睛,心中暗暗踌躇起来。 就在这时,大门发出“咯吱”一声轻响。格美惊呼一声,她披着长发,如灵狐般一跃而起,抢先从地上捡起一件外袍,用最快的速度裹住了自己的身子。扎西毫不犹疑的抽出挂在床榻前,闪着寒光的配刀,沉声喝道:“谁在外面?” 大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了,如雾如纱的月光一下子就倾泻了进来。随着月光一起进来的,是穿着玄色外袍,笑脸盈盈的钟紫苑。 格美边飞快的系着腰带,边警惕的轻声喝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紫苑轻声一笑,道:“我在这里,是因为我想帮助你们。” “我们有什么需要你帮?”格美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她悄悄对扎西使了一个眼色。扎西心领神会,他眼露凶光,暗暗起身想要杀人灭口。 钟紫苑似乎没有发现他们的小动作,她咯咯笑着,一双眸子就像是蒙上了水雾般的宝石,明艳动人。她含着笑意道:“帮助你们保住孩子,顺便再保住你们的小命呀!”而后她又偏着头,调皮的道:“格美已经怀了孩子,快二个月了,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孩子?”扎西呆住了,他一脸震惊的看向格美,格美也下意识的捂住平坦的小腹,满脸茫然的看向他。忽然,他眼冒凶光,一把抓住格美的手腕,满脸妒忌的低声喝问道:“你不是说可汗这几个月都没有召见过你吗,说,你肚子里究竟是谁的孩子?” 格美也蒙住了,她颤声道:“我我也不知道呀?” “你们俩傻了吗?”钟紫苑看不下去了,出声道:“不是可汗的,自然就是你的。八个月后,你就要当父亲了,还犯傻呢!”(。) 第二百零七章 捷足先登 已经过了晌午,阳光似乎没有先前那么耀眼,却依然在光滑的青石地面上投下了无数金色的斑驳光影。几圈走下来,太后略觉疲惫,她刚想招呼钟紫苑回寝殿休息,却见远处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身红底金线华服,气度沉稳华艳的萧夫人,她摆动着纤腰款款而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侍女。原本紧紧守护大殿的护卫见到她们一行人不但不阻挡,反而恭敬的行了抚胸礼后立刻让出了一条道。萧夫人连眼皮都没抬,便带着侍女毫不客气的径直进了大殿。 钟紫苑小心的扶着太后的手肘慢慢走着,一双眼睛好奇的盯着萧夫人一行人。太后抿嘴一笑,拍着她的手背,道:“小丫头,在看什么呢?” 钟紫苑悄悄吐了吐舌头,嘴里不忘恭维道:“萧夫人可真是雍容华贵,气势非凡。”顿了顿,她轻咬着下唇,小声道:“只是她明明就看见太后在这,为何不过来行礼?” 太后也抬眸看了过去,正好瞧见萧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抬腿跨过高高的门槛。她嘴角轻轻一扬,讥讽道:“萧燕出身不凡,身后有整个北院势力撑着,又在可汗面前极受宠爱,怎么会把我这个糟老婆子看在眼里。” 钟紫苑眨眨眼睛,忿忿不平的道:“纵然萧夫人得宠,可她总是您的儿媳妇,这最起码的规矩她总该守着。” 太后默默的听着没有出声,良久后。她才掏出一块莲青色的锦帕,擦拭了下额角的汗珠,淡淡道:“有些乏了。咱们回去吧!” 寝殿中静寂无声,案几上的鎏金鼎炉里焚着安息香,那淡薄的烟丝丝缕缕,似乎连空气都是安静的。太后拆了发髻安然躺在榻上,钟紫苑坐榻前轻轻的为她推拿头部的穴位。殿内的侍女已经全部退了下去,为首的侍女还体贴的关上了寝殿大门。 太后闭着眼睛,嘴角含着满意的微笑。温和道:“多亏了你手巧会推拿,再配上这安息香,老身这觉才算睡的踏实。想想以前。日子过得那样苦一天的活计做下来,头只要挨着枕头,就能呼呼大睡,那时就算是天塌下也不知道。没想到这些年日子过好了。反倒是落下了个失眠的毛病。” 钟紫苑笑道:“也是太后素日为可汗操心太过。才会如此。” 太后微叹了一口气,道:“如何能不操心呢?他这可汗之位坐的并不安稳,各方势力都要周旋平衡。远的盛京,长安就不说了。就说这南院的耶律脱儿 ,北院的萧明道,哪个是省油的灯......”太后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很快发出轻微的鼾声。 “太后,太后......”钟紫苑小声的呼唤道。太后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俨然已经熟睡。 钟紫苑只觉得殿中静到了极点。仿佛连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听到,安息香淡雅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寝殿。她蹑手蹑脚的来到大门处,透过门缝往外看去,殿外的阳光透过雕花大门上糊的素白绡纱,淡淡的投射入她的眼眸,刺得她眼球生痛。她半眯着眼睛,快速的将殿外的情形收入眼帘。 除了依然明媚的阳光还有不时飞起的草絮,就剩下那些持枪佩刀来回巡视的护卫们,伺候太后的侍女们一个个都跑得不见了踪影。钟紫苑知道,按照这些天养成的习惯,只要自己不主动打开大门,那些侍女也一定会乐得躲清闲,绝不会主动进来查看。她收回视线,无声的笑了。 钟紫苑回到寝殿内,用最快的速度脱去了身上的外衫,露出了底下翠绿色的侍女服。她将脱下的衣服塞进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然后紧紧腰带闪身进了寝殿后的耳房。 耳房里那扇朱漆菱形雕花窗正好对着内院,她艰难的爬上去推开窗户,满眼都是密密麻麻的灌木,绿油油的一片,其中还点缀着粉色的蔷薇,艳红的美人蕉.......扎西那高大的身影,像标枪般笔直的站在一丛茂盛的灌木后面,双眼警惕的窥视着四周的动静。见到钟紫苑探出头来,他矫捷的窜了过去,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协助钟紫苑从里面翻身爬出来。 双足挨着地面后,钟紫苑拍拍手上的灰尘,小声询问道:“书房在哪?” 扎西压低了声音,用生硬的汉语道:“跟我来!” 虽然是大白天,可这个时候的日头明晃晃的非常毒辣,除了巡逻的护卫外,大多数人都躲在清凉的室内打盹,整个后院显得非常静谧。 扎西带着钟紫苑在后院的灌木丛中快速的行走着,还不忘交代道:“记住,最多半个时辰,就会有另一队护卫来换我,所以不管找没找到,你都必须出来。如果耽误了,我可就管不了你的死活。” “知道了。” 书房的后窗在太后寝殿的斜对面,钟紫苑目测那窗户距离地面起码有二米多高,而且还极窄。好在旁边有一棵年头久远的大榕树,华盖浓翠,粗大的枝桠几乎遮住了窗户的一半。扎西如猿猴般灵巧的攀了上去,他坐在枝桠上得意洋洋的俯视着下面的钟紫苑,丝毫都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钟紫苑不以为意,她撩起衣服下摆扎在腰间,露出两条穿着浅绿色绸裤的长腿。在扎西贼亮的目光中,就见她用力一跳,双手双脚就势牢牢的攀住了粗大的树干。稳住身形后她就像一条巨大的青虫般,一拱一拱的蠕动着往上爬去。 虽然钟紫苑爬树的姿势难看了点,速度却一点都不慢,当她攀住扎西栖身的那根枝桠时,扎西终于伸手帮忙将她拉了上去。扎西双眼发亮的盯着她,裂开大嘴呵呵笑道:“还以为你们汉人姑娘都是娇滴滴的。没想到你爬树也是一把好手。” 钟紫苑稳稳的跨坐在粗大的枝桠上,她边喘着粗气边偷偷的翻了白眼,没好气的道:“废话。还不快些助我进去。我要是能早些找到我要的东西,你才能早些带着格美远走高飞。” 这回扎西倒是不再耍花样,他抽出腰间的匕首撬开了紧闭的窗户,然后对钟紫苑道:“这窗户太窄,我是进不去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钟紫苑点点头,双手攀住窗户上方的一根枝桠。窈窕的身子如狸猫般来回轻轻一荡,很快消失在了那幽深静谧的窗后。 就听里面传出“啪”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小小的惊呼,扎西一缩脖子。嘴角上扬露出幸灾乐祸的贼笑。他哧溜一声滑了下去,拍拍身上的灰尘,又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侍卫服,大摇大摆的踏上了被灌木丛掩住的青石小径。 千方百计终于进入了书房。钟紫苑却揉着快被摔成四瓣的屁-股有些发懵。眼前说是书房还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书库。无数二米来高的古旧架子,密密麻麻的林立在巨大的房间内,显得非常壮观。 这些高大的书架遮住了大部分的光线,虽然是白天屋内也显得异常幽暗阴沉。因为常年大门紧闭,这里的空气也带着一股腐朽的霉味。 那些架子上不但杂乱的堆满了各种书卷,甚至还有一捆捆古老的竹简。这些竹简上满是虫蛀的痕迹,用来固定的丝线也腐朽不堪。钟紫苑怀疑只要轻轻一碰,这些竹简就会彻底散架。 钟紫苑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她发现就这么粗粗看过去,这些书册包括竹简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册。要想在半个时辰里从这里翻出那本不起眼的账册。只怕比登天还难。 钟紫苑随手从架子上抽了一本封皮上满是蜘蛛网的书卷,立刻带着书架上灰尘噗噗的往外落。她无奈的摇摇头,嘟嘴吹去那些灰黄的蜘丝开始认真翻阅起来。 这本书应该有些年头,页面都开始发黄显得异常薄脆,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书卷是用汉字书写的,内容是关于祭祀礼仪方面的描述。 钟紫苑摇摇头,合上书页后又把它塞了回去。她粗粗扫了一眼,发现这里的书册绝大多数都是由汉字书写,而且涉及的范围非常广泛。多是一些关于佛经,道教文化,农耕,天像占卜,治病药方,医学论著,制造工业等书籍。从这些书册残破的程度看,它们所跨越的年代也是远近不一。 她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杂书上记载过,契丹族强大的时候,就像是吃不饱的饿狼,经常肆无忌惮的对边关的城池进行掠夺攻占,给历代的当权者造成不少的困扰。为了安抚他们,历朝历代都有不少公主带着无数的奇珍异宝下嫁过来。 这些美丽的公主就像是养在温室的花朵,大多都受不了塞外残酷的风雪,而过早凋谢飘零。而她们当做嫁妆带过来的这些书册却一代一代的累积了下来。 显然因为文字上的巨大差异,这些书册并没有得到契丹当权者的重视,而是被堆在这昏暗阴沉的书库里,任它们日复一日的腐朽风化。 看着这些满载岁月痕迹的书册,她仿佛看见了无数张陌生美丽的面孔在哭泣,在哀嚎,在向她伸出求助的双手。 钟紫苑猛地打了个寒噤,她用力甩甩头,抛开了脑海中冒出的这些荒谬念头,一头扎进书海里,认真的找寻起来。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除了书页翻动时发出的沙沙声,她只能听见自己因为紧张而咚咚乱响的心跳。 “在哪里呀!你快些出来呀!”钟紫苑心中疯狂的默念着,眼睛不敢错过每一本可疑的书册。就在这时,忽听“嘎吱”一声轻响,显然是书库的大门被人打开了。钟紫苑心中悚然一惊,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书放回原位,高大林立的书架遮住了她的视线。她不知道进来的是谁,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下意识的蹲下身子将自己隐藏在暗处,然后仔细侧耳倾听着。很快她就听到了极轻极轻的脚步声,还有翻动书册时发出的沙沙声。 难道有人和自己一样,也在暗地里寻找东西,究竟是谁?他们想找的又是什么呢?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钟紫苑屏住呼吸努力蜷缩着身子,将自己藏在阴暗的角落里。她紧张到几乎窒息,小心脏也开始不听话的狂跳起来。 终于脚步声停了下来,不再继续靠近,她才悄悄的吐了一口长气。 耳边传来男人小声对话的声音,可惜他们说话的音量实在太小,钟紫苑听得云里雾里,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钟紫苑想了想,索性匍匐在地上,把自己的脸颊贴在肮脏的黑毡布上,透过书架下面的缝隙看了过去。很快看见二双男人的大脚正在离她藏身处不远的一个书架前流连,这二个男人一个穿着简单的黑布鞋,一个穿着华贵的金丝软履。 几双脚丫子似乎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钟紫苑无奈的缩回脑袋,将自己牢牢隐藏起来。忽然有人略提高了嗓门,惊喜的说道:“就是这本,终于找到了!” 钟紫苑立刻听出这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她非常熟悉,是赵一鸣的声音。对于他会突兀的出现在这里,钟紫苑心中感到异常惊诧,因为她还不知道赵一鸣就是将她出卖给耶律帖烈的那个内奸。 就听另一个男子用一口别扭的汉语,颇为恭敬的说道:“既然木先生想要的账册已经找到,待会我就安排外面的侍卫送老先生安全的出宫。就请老先生出去后记得跟木先生交代一声,除了耶律帖烈,咱们北院也很愿意与木先生合作。” 听到“北院”这两个字,钟紫苑立刻猜到了另外一个男人的身份,他应该是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萧宜兴。 果然就听赵一鸣打着哈哈道:“萧将军只管放心,木先生对耶律帖烈私下里与盛京联姻感到十分不满,正有重新换个人合作的打算。今天萧将军又帮了咱们这个大忙,木先生一定会为萧将军你预备一份大礼。” “大礼就算了。”就听萧宜兴贪婪的道:“本将军只想请木先生私下里能给咱们北院多供应些铁器还有私盐。省的咱们北院想要打造些马掌,马鞍之类的家伙,还要看人的脸色。” 赵一鸣压低了声音,颇为神秘的道:“萧将军,不是我说你,你的眼界也太小了些。难道你就只看中那点铁器和私盐吗?据我所知,木先生为您预备的大礼,可是这偌大的上京城......”(。) 第二百零八章 各怀鬼胎 扎西站在榕树下,嘴里叼着一根草根,眼睛却如鹰般锐利的在四周扫视着。他心中感到万分焦灼,钟紫苑潜进书房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如今不但书房里面的人毫无动静,就连本该来接班的护卫也迟迟未见踪影。此刻他心中也有些发慌,不知是该继续留在这傻等,还是断然转头走开。 就在扎西犹疑间,忽而听到“啪啪”几声闷响,几本书册稀里哗啦的从天而降撒了一地。他抬头看去,就见钟紫苑一手撑着窗棂,探出半边身子正瞧着自己笑。 扎西心中狂喜,忙回头四下张望了一番,而后压低的声音,唤道:“趁着现在没人,还不快点下来!” “好咧!”钟紫苑没想到早就过了时辰,扎西依然在此等候,心中颇为感激。她忙伸出双臂抓住窗口的枝桠,一点点的将身子从那狭小的窗口挤了出来。然后抱着粗大的树干“哧溜”一声滑了下来。 钟紫苑双脚一落地,立刻弯腰一本本捡起散在地上的那些书册,还万分小心的吹去上面沾染的泥土草屑,整理好被弄乱的书页。 扎西虽然会说几句汉话,却不认识汉字。他见钟紫苑把这几本古旧的书册当成宝贝,不禁诧异道:“你费劲心力,难道就是为了找这几本破书?” 钟紫苑爱怜的抚摸着书册上残旧的封皮,笑眯眯的道:“破书?你从你们月氏族里找几本这样的破书给我看看。这些可是医学巨著,有好些还是孤本。市面上根本就找不着了。没想到都藏在了这契丹皇宫的书库里。这么多年了,这些医学巨著不但见不了天日,还被蒙了一层污垢。简直就是暴遣天物。现在好了,这几本医书到了我的手里,我就可以将它们发扬光大,也不算枉费了著书者的心血。”她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着,眼睛里冒出星星般明亮的光芒,可见她是由衷的感到高兴。 扎西不能理解几本破书怎么就能让她高兴成这个样子,可一想到钟紫苑愿望达成。自己就可以带着心爱的格美一起远走高飞,他也摸着后脑勺跟着傻笑起来。 钟紫苑想了想,把这几本书叠好后藏在了一处高大的灌木底下。然后对扎西交代道:“我还有回太后寝殿去,带着这些书不太方便,待会你帮我把它们带出去,咱们今晚就立即出宫......” 俩人回到太后寝殿的后窗下。钟紫苑挽起袖子正蠢蠢欲动。忽然她又回头问道:“负责守卫大殿的护卫,是不是大多都出自北院?” 扎西一愣,而后老老实实的道:“不是大部分,而是全部。负责守卫大殿的护卫全部都是出自北院,就连我也是有个亲戚深受北院萧大王的器重,才会被安排在这里守卫。因为南院耶律一族都认为耶律帖烈继位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不敢动用南院的人马守护如此重要之地。” “难怪。”钟紫苑恍然大悟道:“现下这契丹皇宫只怕姓萧的势力比姓耶律的还要大,所以萧燕完全不把太后放在眼里。萧宜兴进出大殿这等要地,就如同进自己的后花园般自在。” 扎西似乎并不觉得奇怪。他耸耸肩道:“以前有塔莲娜做侍卫头领还能压制萧氏一二。这些天塔莲娜莫名失踪,她的那些心腹也如同无头苍蝇,北院的人才会如此肆无忌惮。想来也是因为如此,耶律帖烈才会急着从盛京迎娶大阏氏来平衡各方势力。” 钟紫苑冷冷一笑,幸灾乐祸道:“前门拒狼后门迎虎,耶律帖烈此举只怕如同饮鸩止渴。他到底是根基太薄了......” 钟紫苑在扎西的帮助下,从原路翻身进了太后寝殿。她抚着噗通乱跳的小心脏探头看去,就见室内依然一片寂静,太后躺在床榻上睡的正香。只是案几上鎏金鼎炉里的安息香早已燃尽,原本萦绕在殿中的幽香也变得淡薄。 钟紫苑长舒了一口气,忙找出先前藏起来的衣服,迅速的穿好。虽然完美的遮住了底下又脏又破的侍女服,可她原本油滑的发髻被枝桠挂的七零八落,重新梳肯定是来不及了。眼见太后又翻了个身,似乎有醒来的迹象。钟紫苑心中一惊,索性一把抓散了发髻,然后飞快的窜到太后床边的脚踏上,合衣躺了下去。 这脚踏很长,躺下一个人一点问题都没有。平时夜间侍女为太后守夜,也是睡在上面。钟紫苑躺下没多久,就感觉太后再次翻了个身,然后轻咳起来。 她忙站起身,低低的问道:“太后可要喝茶?” 太后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显然还未完全清醒。钟紫苑忙快步走到桌边,提起桌上的提梁壶往那青花缠枝莲茶盏里注满茶水,然后端到太后面前。 太后原本睡意朦胧,瞧见她蓬头垢面的模样倒是笑了起来,忍不住打趣道:“丫头,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钟紫苑讪笑道:“太后恕罪,我先前觉得乏了,就想在脚踏上打个盹。谁知睡沉了,不小心滚到地上就成了这幅模样。” “这有什么,年轻人瞌睡重些也是有的。待会把她们几个叫进来,你回去洗洗就是了。”说着话,太后又垂眸看了看钟紫苑手里的茶杯,皱眉道:“我不喝奶茶,腻的慌。” 钟紫苑笑道:“知道,这个是晾凉的薄荷菊花茶,还放了几颗枸杞冰糖。夏天喝最是补肺生津,专治暑热烦渴。” 太后一听就来了兴趣,她接过钟紫苑手中的茶盏,抿了几口后,果然觉得甘冽无比,喝了让人一阵神清气爽,身上因暑热引起的焦躁也散去了不少。 太后把茶盏放回她手中,而后满意的笑道:“你这丫头,倒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难为你这样尽心尽力的伺候我,该给你什么赏赐才好?” 钟紫苑低低一笑,道:“太后身体安康,就是对我最大的赏赐。”想起这次恐怕是最后一次与这慈祥寂寞的老人说话,她心中不由一酸,鬼使神差般的说道:“太后以后还是要顾着自个的身子,饮食上尽量清淡些无妨,可那些奶制品多吃些还是对身体有好处的。” 太后脸上的笑意忽然一敛,双目定定的朝她望来。钟紫苑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后开始狂跳起来,背心却凉飕飕的,一个劲的往外冒冷汗。(。) 第二百零九章 挖坑 太后幽深睿智的目光让钟紫苑感到莫名心惊,生怕因为自己嘴贱让她听出了话外之音。就在钟紫苑慌乱的时候,太后却嘴角一扬,伸手在她脸上亲昵的摸了一把,而后打趣道:“瞧瞧,又是汗又是泥的,你这张脸都脏成花猫了,还不快回去洗洗。” “太后恕罪,是我失仪了!”钟紫苑心中一松,忙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而后屈膝行了一礼,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太后含笑点头。 钟紫苑略整理了衣服,把满头乌发拢到脑后织成一条简单的麻花辫,又把伺候太后的侍女全都叫了进来,才行礼退了出去。 出了寝殿大门,就见耶律帖烈带着萧夫人,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正迎面走来。钟紫苑避无可避,只得对他们行了个屈膝礼。 见到钟紫苑从太后寝殿出来,耶律帖烈并不觉得奇怪。倒是萧夫人一双凌厉的凤眼里流露出了强烈的不满,她横了钟紫苑一眼,对耶律帖烈道:“可汗难道忘了以前的教训,怎么还敢让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汉人女子在这大殿里乱逛。” 耶律帖烈略皱了皱眉,道:“太后喜欢她,所以常常召唤她来陪伴。再说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她一个弱女子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萧夫人冷笑一声,道:“就是弱女子才会让人心生怜惜没有防备。汉人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太后她老人家心慈容易上当。可汗还是要多留几个心眼才好。”说完,她一甩袖子,看都不看钟紫苑一眼。傲然跨进寝殿。 耶律帖烈知道萧夫人一向都爱拈酸吃醋,他也没有在意,对钟紫苑略一颔首后,也跟着进了寝殿。 眼睁睁的看着这群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钟紫苑的手心里变得冰冷潮湿。若是先前她没有偷听到萧宜兴与赵一鸣的对话,她也会以为萧夫人是借着醋意在使小性子。可此刻钟紫苑心中再清楚不过,书库里丢了那么重要的一本账册。耶律帖烈知道了定会异常震怒。所以她这番话是在做预先铺垫,她是在为萧宜兴找替罪羔羊呢! 钟紫苑心中害怕,却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太过失态。她压着性子。稳稳的一步一步走出护卫们的视线后,才提着裙角加快脚步疾奔起来。 乌金西坠,芳草如茵,夹杂着野花绚烂。一路行去惊起彩蝶乱飞。百鸟喳喳。当钟紫苑火烧火燎的闯进格美的帐篷时,把正在收拾包袱的她吓了一跳。 格美下意识倾身护住床榻上那些鼓鼓囊囊的包袱,警惕的瞪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不是说晚上再走吗,你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了?” 钟紫苑伸手按了按胸口,那里,一直在砰砰乱跳着。她做了个深呼吸后,急切的道:“恐怕不能等到晚上。咱们要立刻离开这里,晚了会走不了。” “现在就走?”格美为难的道:“扎西还没来呢。这么多东西,就凭咱们两个怎么可能搬走。” 钟紫苑看着格美身前那堆积如山的包袱,也有些傻眼,她不解的道:“怎么这么多?不是要你只拿最贵重的吗?” 格美的俏脸“唰”的一下子变得通红,偏偏她还要梗着脖子,强词夺理的道:“我拿的都是贵重的呀!” 钟紫苑有些头疼,也有些恼火,忍不住低喝道:“你打开给我看看。” 格美立刻张开双臂将包袱抱紧了些,而后瞪着眼睛,警惕的道:“你说了都给我,这些就是我的了,不能再后悔。” “我去。”钟紫苑心中冒火,忍不住上前直接动手开抢。 “干嘛呀!干嘛呀!都是我的,不许抢。”包袱太多,格美护住了这个,却没有护住那个。 钟紫苑黑着脸,用两根手指拎着从包袱里掏出来的鎏金鼎炉,没好气的道:“难道这个你也想要带走?” 格美厚着脸皮,嘿嘿笑道:“金光闪闪,怪好看的。” “瞧你那点出息。”钟紫苑横了她一眼,开始亲手帮格美重新整理包袱。 镂空银杯被丢了出去,狐皮大袄也用不上,菱花铜镜更是累赘......在格美拼命的抗议中,累赘的包袱山终于大幅度缩水,变成了三个能够背上身的小包袱。里面都是钟紫苑精挑细选出来的珍宝,每一样拿到当铺去,都能换回百亩良田,或是一套大宅院。 格美看着乱七八糟被丢了一地的零碎东西,心疼的如同被挖了心肝。她腆着脸试图为自己多争取些福利,钟紫苑毫不留情的说道:“要钱还是要命?” 格美一滞,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苦着脸,极为不甘的道:“要命!” 钟紫苑与格美都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侍女服,格美一边肩膀背着一个包袱,腰间还缠着一个,外面再罩上肥大的衣服,看上去就像突然长胖了好几圈,看着有着可笑。 钟紫苑小声对她道:“你先出去等着我。”格美恋恋不舍的狠狠盯了满地的绫罗绸缎一眼,吞了一口唾沫后,终于跺脚走了出去。 钟紫苑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些易燃的布料,织品堆在一起。然后端起桌上的牛油灯,把里面的灯油全部泼在布料上,最后点燃了一根蜡烛小心的放置在满是灯油的布料中间。 这根蜡烛只有三寸长,只需半个时辰就会燃尽。蜡烛最后的火花会把这些布料点燃,继而就是整个帐篷。这块草地上连着不少帐篷,她可以想象得到,大火烧起来后那壮观混乱的情形。而她们三个就可以趁着这混乱避开侍卫,通过那个狗洞逃出宫去。这是钟紫苑盘算了无数次后,制定的最佳逃跑计划。 这场大火还可以烧掉格美的痕迹,到时谁都会以为她不幸葬身于火海,不会知道她已经追随情郎逍遥自在的远遁。 钟紫苑拍拍手心的灰尘,最后满意的在帐篷里扫视了一圈,才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她刚刚踏出帐篷,就感觉脑后一阵劲风袭来。风声急迫刚劲,钟紫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感觉到风声的一刹那,身子迅速的往右侧倾倒,却只来得及避开后脑的要害处。 饶是如此,她还是感觉颈后一痛,昏死了过去。不过在昏倒前,她还是瞧见了格美那臃肿到可笑的身子,正神志不清的倒在帐篷侧角的阴暗处。(。) 第二百一十章 逃跑与抓捕 在马车的颠簸中,钟紫苑渐渐清醒过来,后颈处传来阵阵隐痛。她没有急着睁眼,而是静静的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耳边除了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还有阵阵喧嚣声。她立刻断定,昏迷中的自己已经被带离了守卫森严的契丹皇宫。 钟紫苑略定了定心神,开始仔细辨别身边的动静。渐渐的,她嗅到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同时还有两道细微的呼吸声传入她的耳内。她可以断定,马车内最少还有两个侍女在监视着自己。 不过见钟紫苑始终紧闭双眸一动未动,那两名侍女显然也放松了警惕,她们不时低语几句,轻笑几声。在说笑的间隙,才会漫不经心的瞟钟紫苑一眼。 钟紫苑始终一动未动。 马车还在继续往前行驶着。 慢慢的,钟紫苑感觉马车转了弯,似乎在渐渐远离人群。因为她耳边的喧闹声在逐渐远去。渐渐的,除了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就剩下侍女的呼吸声还有偶尔的几句低语。 感觉身下的道路越发颠簸,她知道自己再不想办法脱身,随后不知道会被这些人带到何处。想到这里,钟紫苑再不能忍了,她手心微微一动,一些粉色的液体慢慢浸了出来。 钟紫苑小心的屏住了呼吸,一股馥郁的香味开始在马车狭小的空间内迅速的漫开。伴随着马车的摇晃,两个侍女觉得一股强烈的困意袭上脑门。她们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没过多久,一阵轻微的鼾声传入钟紫苑的耳中。 钟紫苑因为屏住呼吸的时间太长,早就觉得胸口就像要炸裂般的疼痛。听到这宛如天籁般的细微鼾声。她立刻睁开眼睛,连滚带爬的掀开车窗上的帘布,贪婪的呼吸着车外混合着马粪味的新鲜空气。 此刻天色还未全黑,借着夕阳,钟紫苑看见坐在前面驾驶马车的,是一个满脸胡渣,身材魁梧。穿着寻常皂色左衽圆领窄袖长袍的契丹汉子。 再回头看看马车内,就见两个穿着黑紫色遍绣金色全枝花团衫的女子,正东倒西歪的靠着侧壁呼呼大睡。这两个女子似乎有些眼熟。可惜不管钟紫苑怎么回想,都想不起究竟是在哪来见过。 想不起来她索性不想了,钟紫苑用最快的速度脱去身上的衣服,换上女子身上轻薄华贵的团衫。又扎了一个与她们一样的发髻。当然。钟紫苑也毫不客气的顺走了她们身上鼓鼓囊囊的钱袋。做好一切准备后,她悄悄挪到马车左侧。 终于,一刻钟后,马车又经过了一处极为繁华热闹的街道。街道中人流繁多,虽然天色渐晚,道路两边还有不少铺着毡布,叫卖各色货物的商贩。马车前行受阻,车夫不得不放缓了速度。 就在这时。钟紫苑从钱袋中掏了一把。只见她右手一扬,手中事物以闪电般的速度抛出。它们在空中划出一个华丽的,银光闪闪的弧线后,四下散落在马车右侧五六步处。 那些东西一落,众人先是一怔,转眼有人大叫道:“银角子!好多银角子” 叫声一出,哗声四起,有人向前涌去。便是不曾去抢银角子的人,这时也聚拢过来看热闹。赶车的汉子不得不收紧手里的缰绳,小心控制住马车的速度。 说时迟那时快,见到众人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钟紫苑纵身一跃,轻巧的跳下了马车。然后,她迅速地从地上爬起,三步两步便躲入了人群中。 这过程中,也有四五人发现,不过这些人在对上钟紫苑所坐的马车上那个面貌凶恶的汉子时,都选择了沉默。世人都不想自找麻烦,多一事总归不如少一事。 钟紫苑宛如游鱼般,迅速地钻入人群,三下两下便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到了安全处,她才小心的回头望去。这时满地的银角子已经被人捡光了,众人三三两两的散开。 那驾车的汉子似乎没有发现车厢内已经出了变故,见道路恢复了畅通,他立刻扬起鞭子狠狠抽了下去。那匹高大的枣红马立刻迈开蹄子,加快速度往远处驶去。 目送马车远去,钟紫苑长舒了一口气,她悄悄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珠,暗自思索着:幸好这些人认为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才会疏于防范,让自己能顺利逃脱。只是不知道格美与扎西此刻怎么样了? 带着强烈的疑惑,她环视了周围一圈,触目所及都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语言,立刻让她彻底傻了眼。 寻思了一会,钟紫苑转身挤入人群中。就在她低头疾走时,耳边忽然传出一阵惊叫及哗然,她诧异的抬头,见众人都抬着头惊骇的看向同一方向。 钟紫苑也好奇的顺着众人目光看去,就见东南方向火焰冲天,惊起无数的雀鸟四处乱飞着。一股滚滚黑烟如腾空的蛟龙般直插天际。原本被夕阳烧红的天际,在这股黑烟的笼罩下变得黯淡无关。 “好大的火呀,难道是天神有什么警示!”钟紫苑身边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叟,惊叫着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他匍匐在地,嘴里开始神经质的快速诵念着奇异的。有了他带头,街道里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对着起火的方向跪拜祈祷。 很快,街道上所有人都虔诚都跪倒在地,钟紫苑猛地低下头,疾步往街道外奔去。不一会,她穿过街道闪身进入了一个寂静杂乱的小巷子里,才抚着砰砰乱跳的心脏,停下了脚步。 做为这场大火的始作俑者,她还是莫名的感到心虚。不过目前当务之急,她是要找到郭承嗣。 只是想到暗中对自己下黑手的不知是何方人马,若是发现自己不见了,一定会掉头来寻。危机并未彻底解除,她不得不小心应对。 钟紫苑摸了摸自己身上这件团衫,入手柔滑轻薄,花纹也是华贵无比,与周围这肮脏破烂的环境明显格格不入,容易引人注目。看来,要想肆无忌惮的在上京城里行走,还得乔装打扮一番才行。 寻思一阵后,钟紫苑顺手扯了几件当地牧民挂在帐篷外晾晒的旧衣服。又掏出一块银角子绑在晾衣绳上,权当是买衣服的费用。 她抱着这堆衣服躲到没人的地方换上,又打乱头发,胡乱扎了一个男子发髻,再沾了一手灰泥抹在脸上。想了想,她又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 再站起来时,她一身脏污,蓬乱的发髻上满是草屑。哪里还有先前那幅眉目如画的模样,活脱脱变成了一个不修边幅的混小子。 钟紫苑仔细辨别了一下方向,随即半垂着头,往记忆中的南院大王府方向寻去。 走着走着,远处的大火已经熄灭,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漆黑的天幕上冒出了一颗颗闪亮的星子,疲惫的牧民们披着银色的月光,赶着成群的牛羊各自回家。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都冒起了淼淼炊烟,然后钟紫苑无比悲催的发现,自己似乎迷路了。 走到哪里都是差不多的帐篷,土屋,栅栏,草垛。满地的马粪牛粪,坑坑洼洼的道路,让她越走越累,就连肚子里也开始叽里咕噜的乱叫起来。 天色越来越晚,原本还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的牧民,此刻几乎都不见了踪影。她摸了摸怀里瘪下来的钱袋,先前虽然撒出去不少银角子,可是里面剩下的,也足够她寻一处落脚的地方,吃一顿饱饭再好好洗漱一番。 想到这里,她不由加快的脚步。走着走着,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座两层高的古朴木制小楼。虽然也不是特别精致华贵,可在这清一色的帐篷土屋的街道上,还是显得鹤立鸡群,特别的显眼。 木楼里灯火通明,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一看就知道是个生意不错的酒楼。隔着老远,钟紫苑就可以闻到从里面飘出的酒香肉香,闻着这诱人的香味,她觉得肚子里叫得越发欢快了。终于她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快步朝着酒楼而去。 就在她快要靠近酒楼的时候,看见前方的巷道处,走出十几个壮士的大汉,那些汉子步履匆匆,腰间还配着森冷的弯刀,他们正用最快的速度将这座酒楼团团包围。 钟紫苑见状,脚下不由一滞。她想了想,不再靠进酒楼,而是在它斜对面的一棵大树下席地坐了下来。这里有几个乞丐聚集在一起,想来是专门针对那座酒楼的客人乞讨食物的。 钟紫苑的贸然加入,立刻引起了其他乞丐的不满,他们皆是恶狠狠的瞪着她。可惜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对面那些大汉身上,全然没有发现身边的异状。 那些大汉显然有恃无恐,他们闯进了酒楼后,开始对里面的客人进行肆无忌惮的骚扰,尤其是那些长相清秀的女客,更是他们搜查的重点。 为首的汉子手里还有一张画像,他们抓住每一位年轻女客,与那副画像仔细对比着,再三确定后,才会将她们放过。 酒楼的客人极为不满,有几个仗着人多力壮想要反抗。为首的汉子冷笑着,也不知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们立刻就老实了下来。 要是能看到他们手上的画像就好了,那样才知道这群人的目标是不是自己。就在钟紫苑紧张的寻思时,有几个大汉注意到了集聚在树下看热闹的这群乞丐,于是他们大步朝着这边走来。钟紫苑心中猛地一跳,小心脏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第二百一十一章 救星 钟紫苑心中砰砰乱跳着,谁知那几个大汉却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是直接越过她朝街边停着的一辆看似毫不起眼的马车走去。钟紫苑这才放松下来,悄悄的长舒了一口气。 让钟紫苑意外的是,那几个大汉靠近马车后,非但没有造次,原本挺直的腰反而佝偻了下来。为首的一个还靠着马车小声的说着什么。钟紫苑立刻猜到,坐在马车里的,一定是这些大汉的主子。 就在钟紫苑暗暗寻思间,原本在酒楼搜寻的大汉似乎一无所获,也垂头丧气的鱼贯而出,老老实实的到穿过坑洼的道路,到马车边回话。 钟紫苑隐隐听见,马车里传出一阵年轻女子骄横尖厉的喝骂。先前在百姓面前如凶神恶煞般的大汉们,在马车主人面前却变得如绵羊般温顺听话。 马车主人好不容易闭嘴以后,那十几个大汉似乎得了新命令,又气势汹汹的往下一个酒楼赶去。 钟紫苑才悄悄舒了一口气,眼前却忽然一黯,却是一个中年独臂乞丐挡在了她的面前。那个独臂乞丐浑身脏臭,嘴里叼着一根草棍,蓬乱的头发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就见他呲着黄牙,瞪着浑浊的三角眼,喝问道:“新来的臭小子,就算你是汉人,也不能不守这里的规矩。还没有拜新山头,就别妄想在咱们兄弟几个的嘴边抢食吃。你可得知道,这条街面上可都归咱们齐二爷管。” 钟紫苑对上他明显不怀好意的三角眼。心中“咯噔”一下开始暗暗叫苦。她飞快的抬起眼眸,悄悄偏头往后扫了一眼。果然,本来就还未走远的大汉们大概听到了中年乞丐的话。于是有不少人好奇地转过头来,目光炯炯的向钟紫苑仔细打量着。 中年独臂乞丐见钟紫苑瞟都没有瞟自己一眼,阴毒的眼神变得越发阴鸷。他“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草根,尖厉的喝道:“嘿!好小子,爷爷好心提点你,你居然敢装聋作哑。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他一挥手,狞笑道:“小子们,有新兄弟来了。还不过来打声招呼。” 原本散在四周的乞丐,皆不怀好意的往钟紫苑身边靠拢。其中有俩个甚至还从地上捡起了木棍碎石,在手里上下抛着。他们看向钟紫苑的目光皆是冰冷,无情。甚至还有幸灾乐祸。 钟紫苑见势不妙忙站起身。她下意识的捏了捏袖袋,才发现前几日配置安息香时好不容易才克扣下的那些药汁,先前在马车上已经用尽了,此刻袖袋里只剩下那个不算充实的钱袋。 她只得压低了声音,警惕的喝道:“你们想干嘛?” “想干嘛?”中年独臂乞丐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仰天长笑几声,尖厉的道:“都说这块地盘是齐二爷做主,你小子居然想来吃白食?说吧!你是想留下一只手还是留下一只脚?” 中年独臂乞丐一边放狠话。一边上下仔细打量了钟紫苑几眼。待他看清楚尘土掩盖下钟紫苑真实的俏丽面容后,浑浊的双眼不由一亮。 他收了面上的怒容。不怀好意的道:“看你小子虽然脏了些,底子却不错。细皮嫩肉的,想来落魄前也是富家公子,定然没吃过什么苦头。不如你以后跟着我混,包你一日三餐都能吃饱!还顿顿有肉吃,如何?”说完,他伸出唯一的肮脏手掌,欲摸钟紫苑的脸。 钟紫苑浑身一颤,立刻一挥手毫不留情的拍开了他,怒道:“别动手动脚,我不是乞丐,也没想和你们抢饭吃,我马上走就是。”说完她抬腿欲走。 独臂乞丐本就是性子阴狠之辈,此刻他见钟紫苑姿色出众便动了隐晦心思,又欺钟紫苑年幼落魄且孤身一人,他岂肯就此放过。于是阴测测的笑道:“今晚,只怕由不得你不肯了。”他一偏头,喝道:“把这小子带走。” 此刻钟紫苑前后已渐渐围满了不怀好意之人,这些人有意无意的将她团团围住,甚至还有几双肮脏的手欲捂住她的口鼻,抓她的手脚,将她完全控制住。 “你们想干什么?”钟紫苑一边大声怒斥,一边极力躲闪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却无一人出手相助,她心中不由又惊又怒。 就连那辆本该离去的马车也停了下来,一侧的车帘被掀开了,一位眉心有一颗红痣,唇薄颧高的华服契丹少女探出头来好奇的张望着。 眼见钟紫苑已经成为瓮中之鳖,中年独臂乞丐张狂的大笑起来,他的声音如尖刀刮竹般难听。谁知他得意了没多久,耳旁却忽然传来一阵凌厉的风声,紧接着他眼前的风景立刻就变了,原本直立的人群忽然调转过来。还有几声惊惧的惊叫刺破了他的耳膜,再后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独臂乞丐的头颅在空中滚了几圈后落入了人堆中,原本还在津津有味看热闹的众人爆发出惊惧的尖叫,开始四处逃散。 见有人当街杀人,那十几个大汉纷纷抽出腰间的弯刀,警惕的将马车护在中间。倒是那个原本在车上看热闹的契丹少女眼前猛地一亮,她不顾护卫的阻止,欣喜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就见一个绝美的女子衣决飘飞,几乎是从天而降般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俏面含霜,一双美目凌厉的瞪着面前这些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乞丐们,手里还持着一柄寒若秋水,滴血未沾的宝剑。 钟紫苑此刻无比狼狈,不但嘴被人死死捂住,就连双手双脚都被他们给牢牢缚住了。满心惊惧的她见到这女子的到来,眼前猛地一亮,她拼命挣扎着,“呜呜呜”的叫唤起来。 “还不放开她!” 绝美女子闻声,仗剑一步一步的逼近。钟紫苑立刻感觉面上一松,那些乞丐被震慑住了,不得不放开了她。钟紫苑获得自由后,立刻“嗖”地一声,回过头去。 一轮弯月中,朱斐白衣翩翩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他身后还跟着巧笑盈盈的玉姬。大半年未见,朱斐越发清瘦了几分,却依然唇红齿白,容色绝美。尤其是那双魅惑的桃花眼,比天上的星辰还要闪亮。 原本围在钟紫苑身边的乞丐们迫于雪姬施加的威压,开始惊惧胆怯的后退,也不知是谁暗中招呼了一声,他们立刻撒腿四下里乱跑起来。 朱斐含笑看着钟紫苑,嘴里却毫不留情的吩咐道:“雪姬,谁的手碰过她,就把谁的手留下来。” “是!” 雪姬身姿轻盈的追了过去,她纵跃如飞,势如闪电。很快,黑暗中就传出几声凄厉的惨叫,在夜色中让人心头格外发凉。不过瞬息,雪姬就回来复命了,虽然她手里提着的那柄宝剑依然滴血未沾,可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却越发浓重。 那些大汉见识到雪姬鬼魅般的身手无不色变,为首的凑到契丹少女面前低语了几句,却被那少女凌厉的眼神给制止了。 就见朱斐提步向狼狈的钟紫苑靠近,他来到她面前,低着头,静静的看着她。片刻后,他才轻轻的说道:“好久未见!”顿了顿,他又不满的道:“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钟紫苑迅速的低下头,满腔委屈在见到亲近之人后,刹那间全都涌上了心头,她抬起袖子悄悄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朱斐含着笑,伸手理了理她蓬乱的头发,道:“好了,别哭了!再哭眼睛就会肿了,到时可就不漂亮了。”他的语气极淡极淡,也非常平静,就像日常在哄小妹妹般,一点都没有久别重逢后的激动。 “讨厌!”钟紫苑嘴里薄嗔着,心头却觉得极暖。她又胡乱在脸上擦了几下,才满心欢喜的抬起头来。 对上她如花猫般满是泥垢的肮脏小脸,朱斐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的摇头。玉姬立刻极有眼色的递上一块锦帕,朱斐伸手接了,小心的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泥垢。 钟紫苑脸一红,忙抢了他手上的锦帕,低语道:“我自己来。”朱斐一笑,也不勉强,就丢开了手。 契丹少女见状,忙上前笑吟吟的道:“公子可还记得我?” 朱斐懒洋洋的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我的记性一向都不太好。” “五天前,在喀什山上,你不是救了一个差点落入狼群的少年?那个少年就是我。”契丹少女笑得异常甜美,她扬起小脸,目不转睛的,痴痴的盯着朱斐绝美的面容。目光是如此灼热,几乎可以将人灼伤。 “原来是你!”朱斐非但不为所动,面上淡淡的笑容已经完全隐去。他皱皱眉,不耐的道:“不过救你是我的侍女自己拿的主意,其实你是死是活与我没有一点关系。” 契丹少女明媚的面上顿时一僵。 “大胆,你敢对咱们北院的吉吉郡主无礼。”立刻有大汉不满的上前厉声喝骂道。 “你才大胆。”吉吉二话不说,扬手给了那个贸然开口的大汉一巴掌,骄横的喝道:“敢对我的救命恩人如此无礼,还不退下。”那大汉一惊,忙缩回了脑袋不敢言语。 吉吉一双妙目又波光涟涟的回到朱斐身上,她轻咬着下唇,道:“是属下无礼,吉吉替他向公子请罪。”说罢,她朝他福了福。 “原来是吉吉郡主,恕我眼拙。”朱斐漫不经心的点点头,道:“如果郡主没有别的事,我等就告辞了。”他根本不等吉吉反应过来,扯着钟紫苑的衣袖抬腿就走。 吉吉原本满是欢喜的眸子顿时一冷,她身边的首领见状立刻上前低语道:“郡主,咱们找了他这么久,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走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心愿得偿 “要不,咱们先派人暗中跟着他们。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多叫些人手将他们擒住。” 朱斐飘逸挺秀的背影让吉吉几乎看痴了,感觉到他身上那令人窒息的华贵之气,她的心中在高呼:这才是我要的男人!只有这样高贵俊美的男人,才配得上我。吉吉轻咬着下唇,眼波亮的惊人,她似乎对这个趁夜掳人的荒唐提议感到十分心动。 这时,原本跟在朱斐身后的雪姬忽然回头瞥了一眼,明亮的双眸潋滟如波,嫣红的嘴角含着淡淡的浅笑。她这种难以形容的万种风情,让身后众人险些看痴了去。 对上那些男人们带着强烈色-欲,渴望的猥琐眼神,雪姬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忽而,她伸出白玉般的手掌,食指与中指微微弯曲,冲着众人恶狠狠的做了个挖眼的动作。 一个绝色女子做这样挑衅的动作,原本只会让人觉得骄横,俏皮。可是当她的脚边还躺着一具温热的,没有头颅的尸体时,男人们才想起她杀人如麻的狠辣手段。他们被美色冲昏的头脑立刻清醒了过来,猥琐的眼神开始变得飘忽,胆怯。 吉吉见状不由重重一哼,她瞪了护卫首领一眼,冷声喝道:“没用的狗东西,胡说八道什么呢!这位公子还有那位姐姐都是本郡主的救命恩人,你怎么敢生出如此不敬的念头。”骂完,她还对雪姬挥挥手,还露出一个异常甜美友善的微笑。 雪姬嘴角微微一勾。这才回头扬长而去。 直到面前四人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吉吉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她下巴一扬,厉声道:“还不快让人暗中跟上去。弄清楚他的身份就回来禀报。切记,不可私自轻举妄动。好不容易才寻到他,要是再跟丢了,我一定禀明父亲,撤了你的首领之位。”吉吉本来五官还算秀丽,可惜细眉颧高,这么一发怒。就带上了刻薄之相。 护卫首领跟随她的时间不长,却早已受够了她的骄横跋扈,还有反复无常。得令后。他苦笑着开始安排人手暗中跟踪朱斐等人,心中却开始盘算着,要想法子离开这个刁蛮郡主。 吉吉不知自己倚重的侍卫首领已经心生不满,她趾高气扬的回到了马车内。翻出一张画卷小心翼翼的展开。画卷中是一位白衣翩翩的男子背影。她托着脸颊痴痴的看着,怀中如揣着一只小鹿,在不停的砰砰乱跳。 马车外护卫首领也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画像,上面画的劲装少女五官虽然与雪姬有着几分相似,却没有画出她一丝一毫的神韵。他又仔细盯了几眼后,苦笑着将它给扯得稀巴烂,随后抛了出去。 吉吉的马车在护卫们的簇拥下也离去了,四散逃开的乞丐们才小心翼翼的聚集过来。他们沉默的围在那具凄凉的独臂乞丐尸体周围。面上倒是没有多少伤心,却都流露出强烈的不安。 钟紫苑跟着朱斐东绕西绕。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才来到一处砌着高高围墙的院落。望着起码有三四米高的围墙,又看了看左右四通八达的巷子,钟紫苑不由悄悄吐吐舌头:这个院落的位置极佳,就算被人给围住也能从容脱身。 进了院落后,朱斐就吩咐玉姬带钟紫苑去梳洗换裳。不过一刻钟,钟紫苑回到他面前时,已经换上了一件浅棕色的圆领斜襟长袍,头上还是梳着男子的发髻。 朱斐正慵懒的依在榻上,拎着一把乌银梅花自斟壶,在慢慢的自斟自饮。只是他的一张俊脸有些阴沉,眉头也深锁着,薄唇紧紧抿成一线,似乎正陷入某种沉思。以至于钟紫苑在他面前坐了下来,都没有发觉。 钟紫苑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挥了挥,好奇的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忽然,朱斐伸出手臂紧紧的把她一搂,然后低头,把自己的面颊深深的埋在她温热的颈窝中。钟紫苑身子不由一僵,刚想挣扎。朱斐却闷闷的道:“别动,一会就好。” 钟紫苑心头一软,她也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并轻轻的,温柔的安抚着。 朱斐紧紧的搂住她,双臂不由慢慢收紧。直到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他才停止用力。可他的脸却一直埋在她的颈窝间没有抬起,钟紫苑也一动不动的任他搂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紫苑觉得腰肢都开始发酸了,他才慢慢放开了她。 倚回榻上,朱斐又重新提起自斟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美酒,而后端起酒杯放在唇边一口一口的抿着。此刻的他又变成了那个慵懒的华贵公子,仿佛先前那一瞬的失态乎完全与他无关。 钟紫苑嘻嘻一笑,从他面前的盘子里抓了一块切得薄薄的卤牛肉放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在屋外伺候的玉姬见状,不解的对雪姬小声道:“你说咱们世子爷如此辛苦才找到钟小姐,为何见了面又什么话都不说了?” “你想让他说些什么?”雪姬反问道。 玉姬跺了跺脚,急切的低语道:“起码可以问问钟小姐这大半年的遭遇,或是往后的打算。明明世子爷一直都对钟小姐牵肠挂肚,茶饭不思的。我们在一旁看着都觉得揪心,如今跋山涉水的,好不容易找着人了,世子爷却只顾着喝酒,一个字都不说,都急死我了!” 雪姬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世子爷只求亲眼看见她平安,如今心愿得偿,已是足矣,还有什么好问的。” 说话间,一个仆从匆匆而来,在雪姬面前低语了几句。雪姬听完,微蹙了蹙秀眉,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仆从退下后,雪姬轻咳一声,提步走了进去。她略福了福,道:“世子爷,已经打探清楚。先前那个独臂乞丐嘴里的齐二爷,是这一带的乞丐头子。据说他明面上是乞丐,暗地里还做着掳人买卖的勾当,而且专对汉人下手。只要是长相清俊的,不管男女或是身份,基本都逃不过他的魔掌。而今日丧命的独臂乞丐,正是齐二爷唯一的胞弟。” 在上京,除了极少数有特殊背景的汉人外,绝大多数的汉人的身份都是极为低贱的。就如同在巨涌关内,只要是契丹人都会人人喊打。想来正是如此,那个齐二爷才会如此的肆无忌惮。 钟紫苑不由打了个冷颤,她拍着胸口有些后怕的道:“这么说,今天要不是遇见你们,我岂不是会很惨!”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余悸。 一直沉默不语的朱斐,眸光不由一寒,立刻对雪姬吩咐道:“查出他落脚之处。”他语气森冷,隐隐带着一种残忍的戾气。 雪姬微微一笑,道:“真是巧了,外面有两伙人一直偷偷在咱们院外徘徊,其中一伙就是那齐二爷的手下。”(。) 第二百一十三章 浑水摸鱼 漆黑的夜色中,一辆马车极快的在坑洼的道路上奔驰着,十余个身强力健却做乞丐打扮的混混簇拥着马车奔跑着。赶车的汉子脾气不小,鞭子不但抽着马臀,也不停地落在周边乞丐们的身上。 “你们这些没用的狗东西,老子前脚才踏出上京,你们后脚就把三爷的命给丢了。要你们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赶车的正是恶名在外的齐二爷,他刚刚听闻追来的喽啰禀报唯一胞弟丧命的消息,心中又惊又怒又痛,自然脾气也不会小了。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做各种打扮的喽啰从阴暗的角落中现身,默默加入这个队伍。渐渐的,簇拥在马车周围的人数越来越多,很快就浩浩荡荡的达到了数百人。 叱喝声,鞭子声,如雨点般落下来,那些喽啰却连躲都不敢躲,只能苦着脸硬挺挺的撑着。就在他们哀叹自己命运舛的时候,马车忽然剧烈的颠簸了几下,震的齐二爷身子猛地往侧边一斜。 齐二爷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心中却是勃然大怒。他扬起鞭子正准备狠狠抽出去,却听到簇拥在马车左右两边的喽啰们接二连三地发出惨叫。紧接着,他身后坚硬的车厢仿佛被巨兽拍中了般,随着一声巨大的脆响,马车眨眼间四分五裂。 原本拉着马车奔驰的两匹快马,前蹄忽然一软,也咴咴的凄厉嘶鸣着,顺着惯性狠狠的摔了出去。 齐二爷不但身材魁梧有力。身手也异常灵活。他见势不妙,立刻弃了马车,狼狈的往侧边一扑。而后就地一滚,才避免了与马车一起摧毁的命运。 他惊魂未定的摔在地上,还未思量出究竟发生了何事,几个用黑布蒙着脸的黑衣人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其中一个二话不说,飞起一脚便将他踹得原地打了三个滚。 不过这一脚踢出后,这几个黑衣人就被齐二爷手下的喽啰迅速团团围住。黑衣人立刻抽出腰间闪着寒光的锋利弯刀,背对背站立着警惕的与众人对峙。 久未被人如此挑衅过,齐二爷几乎气疯了。他爬起来“呸”的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抽出腰间的钢刀,目泛凶光恶狠狠的道:“不管他们是谁,都给我杀了!” 人声呼喊,哀嚎四起。原本寂静的黑夜一时喧闹的如同炸开了锅。随着震天的喊杀声。无数刀棍毫不留情的往这些黑衣人身上招呼过去。黑衣人们十分机警,他们纷纷纵身而起,无数刀影紧贴着他们的腰身掠过去,可谓凶险至极。 黑衣人们在人群中不断的辗转腾挪,翻扑跌闪,兵刃与兵刃交击时发出的脆响,如炒豆般不绝于耳。偶尔迸出的火花,会映亮齐二爷那如刀锋般森冷的眸子。 齐二爷这边的人手太多了。渐渐的,那些黑衣人招架不住。便萌生了退意。其中有人打了声呼啸,他们忽然奋起余勇,挥刀猛劈,在逼得众人后退后。他们立刻倒纵身形,齐齐往黑暗中扑去。 “追!” 齐二爷沉声喝道,他森冷的眸子里闪着暴怒疯狂的光芒。作为上京黑暗势力的头子,他知道有无数人想要暗中取自己姓名,他甚至怀疑自己弟弟死的这么突然,就是被人暗中下了黑手。如果今天让这些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的人跑了,那明天他也不用在上京继续混下去了。 眼见那几个黑衣人冲出了重重包围,齐二爷不甘示弱的带着众人紧紧追了上去。眼见距离越拉越近,那几个黑衣人飞快转弯进入了一条幽深的巷子。 齐二爷也紧随其后进了巷子,随即他脚下一顿,立刻收住了脚步。就见幽深的巷子里居然还藏着几十个同样打扮的黑衣人,齐二爷心中一惊,被怒火烧红的眼睛立刻恢复了几分清明。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中了某种预先安排的埋伏。 巷子里的几十个黑衣人见到去路突然被来势汹汹的数百人堵住,黑暗中又看不清对方究竟是什么来路,他们顿时慌了手脚,于是纷纷抽出腰间的弯刀。顿时两方人马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混乱中,两方人马都没有弄清楚对面敌人究竟是谁,齐二爷仗着自己这边人多,他刚想稳住场面盘问几句。对方人群中忽然飞出一把闪亮的匕首,擦着齐二爷的脸颊飞了过去,他身后立刻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齐二爷的右脸还是被锋利的刀刃划出了一道无比狰狞的血痕,他额头因为惊吓冒出了细密的冷汗,这把匕首要是稍微一歪,自己的小命只怕就要报销了。 “你爷爷的!”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嘶哑的喝道:“给老子杀了他们!” 静谧幽深的巷子转眼间聚成狂潮,两方人马冲击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只听到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喝骂声,惨呼声不绝于耳。 混乱中,猝不及防迎敌,却被杀的节节败退的黑衣人中,终于有人开口了。他们厉声喝道:“北院王府在此办事,你们是什么人?想要造反吗..”可惜他们的声音混在数百人的喊杀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齐二爷早就杀红了眼,他手上的钢刀在混乱中也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身上也多了无数道狰狞的伤口。却浑然没有发现,身后有几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已经盯上了自己.. 外面杀声震天,仅仅数墙之隔的院子里,昏暗的灯光摇曳着。钟紫苑,郭承嗣,朱斐坐在一起,正在倾诉着别后之情。外面的混乱似乎对他们此刻愉悦的心情没有造成一点影响。 忽而,钟紫苑“噗嗤”一笑,道:“今晚的情形,倒是让我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因为钱财露了白,被无数毛贼漏夜洗劫之事。” 郭承嗣含笑道:“只是今晚少了一杯你特制的隔夜茶。”他悄悄伸出大手握住她的小手,紧紧的。似乎再也不愿意放开。钟紫苑抬眸看向他,莞尔一笑,无限欢喜蜜意尽在其中。 正浅酌慢饮的朱斐懒懒抬起头,他黑如子夜的双眸定定在俩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上盯了一眼。忽而嘴角一勾,笑道:“你们倒是自在的很,小郭子,你可知你的死讯已经传到了长安。现在整个镇国公府都乱套了。明老侯爷还特意上书向皇上请罪了!” 钟紫苑一惊,身子不安的蠕动了一下。 郭承嗣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而后对朱斐道:“我诈死之事也是临时起意。可偷进上京后,我已经命人暗中禀明了皇上。只是耶律帖烈有木先生相助,在长安城中布下众多耳目,想来皇上为了顾全大局。就将消息隐瞒了下来。” “原来如此!” 朱斐忽而“噗嗤”一笑。轻快地道:“你家老太君迫不及待的上书,要求皇上封你的好堂弟郭承忠为镇国公世子,却被皇上驳了回来。还下旨呵斥她不贤,不慈,枉为人祖母。皇上还是第一次下旨呵斥二品诰命,一点情面都不留,现在你家老太君已经沦为整个长安城的笑话。” 郭承嗣轻哼了一声,道:“这是她几十年的执念。几乎成了她的心魔。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我的死讯,自然是再也按耐不住了。”顿了顿。他又奇怪的道:“只是没想到皇上会如此不留情面,按理说,皇上下旨应该是以安抚为主,不该如此措辞激烈才对。” 朱斐眉间略略一蹙,道:“说来也奇怪,这半年以来,皇上的脾气似乎越来越大。朝堂上难免会有纷争,要是以前,多半是一笑而过。可最近几次,皇上却非常容易被激怒,还在午门外仗责了数次大臣,为此朝野内外都特别震惊。” 郭承嗣听了,也是不解的摇头。 “算了,不说这个。”朱斐忽而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道:“告诉你们一件开心的事,柳尚书家的千金终于成亲了。” 柳玉蝉成亲了?钟紫苑不由满心欢喜的追问道:“不知柳小姐嫁给了哪家公子?” 朱斐意味深长的瞥了面无表情的郭承嗣一眼,微笑道:“听说这柳小姐原本从小就定了一门婚事,却因为她身子孱弱耽误了下来..”他刚说到这里,郭承嗣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钟紫苑忙亲手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他唇边。郭承嗣趁她不注意,狠狠瞪了朱斐一眼,示意他赶紧闭嘴。 朱斐却假装没有看见,继续说道:“最近听说她身体状况慢慢见好,柳夫人便常常带她出门转悠。上香祈福,踏青赏花,或是参加各府夫人组织的小聚会。一来二去,这位柳小姐却和一个落魄书生搅合在了一起,还被人给撞见他们在法华山的桃花林里抱在一起。出了这样的事,柳夫人只得为柳小姐退了先前的婚事,而后匆匆忙忙将她嫁给了那个落魄书生。” “什么?”钟紫苑惊得的下巴颌几乎砸在了脚面上。在她的印象中,柳玉蝉是个极为胆怯害羞的女子,她真的无法想象,柳玉蝉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 郭承嗣轻咳了一声,插嘴道:“人家的家务事,你这么上心干什么!去看看还有什么吃的,我肚子有些饿了。” 钟紫苑自然舍不得他饿肚子,忙起身去给他准备吃的。 待钟紫苑走后,郭承嗣低声问道:“可是蒋如雪从中做了手脚?” 朱斐眼波一转,斜瞥了他一眼,讥笑道:“你倒是不糊涂。据说,那个落魄书生是蒋如雪奶娘的儿子。”顿了顿,他又叹道:“原本以为你那个杜表妹是厉害的,没想到和这位蒋表妹一比,根本就不算什么。这可真是咬人的狗不叫,让人防不胜防。不过也算是间接遂了你的心愿。” 郭承嗣干笑数声,一张俊脸十分囧然。 俩人又闲聊了几句,钟紫苑从厨房里端来了几样糕点,又备下了新鲜奶茶,既能饱肚又不油腻。 三人边吃边闲聊着,外面的喧闹声非但没有减少,似乎变得更大了。玉姬急匆匆的走了过来,朱斐漫不经心的道:“外面可是闹完了?客人请来没有?” “客人已经请来了。”玉姬笑道:“不过外面闹的动静太大,还误伤了吉吉郡主,北院萧宜兴亲自带兵前来镇压。” 朱斐,郭承嗣闻言不由相视一笑,他们举起手里的奶茶碗轻轻一碰,而后一饮而尽。 钟紫苑忍不住插嘴道:“那个吉吉郡主的手下可知道你藏身之处,还是小心些为好。” 朱斐狡然一笑,不慌不忙的道:“狡兔三窟知道吗?在这上京城里,能供我藏身的院子不少于三十个,丢了一个而已,一点都不可惜。”(。) 第二百一十四章 求医 天色早已经大亮,明媚的阳光洒满了这不大的小院,原本摆满了点心的石桌上已经被清理干净,桌子的正中摆着一本厚厚的,深蓝色封皮的账册。郭承嗣正一页一页的小心的翻看着,段岭如标枪般站在他的身后,面上的表情十分严肃。 小院虽然不大,却种下了不少绿油油的蔬菜,挨着墙壁的木架上,密密麻麻的爬着结出果实的绿色藤蔓。钟紫苑蹲在菜地边,脚边放着一只竹篮,里面装着刚摘下来的韭菜,胡瓜,茄子等蔬菜。 她直起腰举起手挡着眼前灿烂到有些晒人的阳光,再看看郭承嗣那笔直瘦削的背影,心中感到无比的自在舒适。这种能够自己掌控,完全不用小心翼翼担惊受怕的日子,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玉姬手里拿着一顶草帽笑吟吟的走了过来,道:“太晒了,我帮你寻了顶草帽,快戴上吧!” 钟紫苑笑着接过来,直接扣在头顶上,道:“多谢了!我正觉得有些热呢!”顿了顿,她又好奇的问道:“审问了一个晚上,那个齐二爷还活着吗?” “还有一口气呢!不过这样的叛徒,就这么死了也太便宜他了。”玉姬伸手在藤架上撅了一根还顶着小黄花的嫩黄瓜,在袖子边擦了擦,然后咔嚓一下咬掉了小半截。 钟紫苑叹了一口气,道:“幸亏在这个齐二爷的身上找着了账册,要是晚一步。估计这本账册就会被送到木先生的手上,那咱们的心血就算是白费了。真没有想到他曾经是巨涌关的游击将军,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甘愿隐姓埋名躲到这上京来当一个混混头子。” “这有什么奇怪的。”玉姬又咔嚓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的道:“契丹人也会派出不少细作,化成各种身份,埋伏在长安城里打探消息。这个齐二爷倒是一条好汉,可惜他效忠的对象不是皇上,而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木先生。” 钟紫苑满心疑惑的道:“这木先生还真的是神通广大,也不知他究竟给齐二爷许诺了什么好处。让他放着好端端的游击将军不做,却跑到这上京来做乞丐混混头子。” 玉姬耸耸肩,道:“谁知道呢!总归逃不过名利二字。”玉姬三两口解决了手里的嫩黄瓜。而后挽起袖子,帮着钟紫苑在菜地里继续采摘豆角。 钟紫苑挽着篮子在豆角藤架下钻来钻去,专门拣长一点的豆角摘,一抬头却看见郭承嗣正站在地边含笑看着自己。隔着碧绿的豆角叶子。她欢快的冲着他招了招手。 玉姬抿嘴一笑。接过她手里的篮子,笑道:“这里交给我,你快去吧!” 钟紫苑顶着草帽,两颊红扑扑的跑到郭承嗣面前,左右看了看,道:“段岭呢?怎么眨眼就不见了?” “他要回长安一趟,已经先走了。”郭承嗣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在她的帽檐上屈指弹了弹。笑道:“什么时候不做大夫,改行做农家女了。” 钟紫苑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笑道:“这两种身份,似乎并没有抵触。对了,刚才我摘了不少新鲜的豆角,茄子还有韭菜。我想做个豆角烧茄子,还有韭菜炒鸡蛋。可惜韭菜有了,却少了鸡蛋,你说怎么办?” 郭承嗣笑道:“好久没吃中原的菜色了,听着就流口水。”他想了想,道:“这里的牧民很少有养鸡的,这鸡蛋只怕不好找。要不你换身衣服,咱们到街上的杂货铺去看看。” “太好了,我还没有好好逛过上京城呢!”郭承嗣的建议让钟紫苑喜出望外。 钟紫苑与郭承嗣都换了一身最普通的葛布袍子,携手走在上京不算平坦的道路上。没有被人追赶,没有急着逃命,钟紫苑终于有机会仔细了解真正的上京。 这座新建的都城,虽然没有长安城那么繁华精致,也没有长安城那么干净整洁。可这里夏日的阳光一样明媚耀眼,走在街上的居民虽然大多穿着简朴,却依然面带微笑。常常可以看见有面貌沧桑的老汉,守着自家的羊圈,悠闲的拉响手里的马头琴。 钟紫苑抬头看看如水洗过的蓝天,又低头看看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心头觉得异常安宁,踏实。 “傻笑什么呢?”耳边传来郭承嗣的挪揄。钟紫苑才惊觉,原来自己的嘴角一直是在不自觉的往上翘着,由内而外的喜悦根本就隐藏不住。她轻咳一声,掩饰道:“你对上京熟悉吗?我瞧着杂货铺似乎不多呀!” 郭承嗣宠溺的笑道:“放心好了,今天会让你吃上韭菜炒鸡蛋的。” 道路的两边商铺并不多,可摆地摊的却随处可见,大多都是卖些山货,陶瓷,药材,刀具匕首还有低廉的布料。钟紫苑倒是不再惦记买鸡蛋,她如同所有爱逛街的少女般,松开郭承嗣的手,饶有兴趣的围着那些摊子,仔细的翻看着摆卖的货品。 郭承嗣极有耐心的跟在她身后,他本来个子高大,五官刚毅,与那些粗犷的契丹人比又多了几分精致。再加上那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威严气势,走在街头,也不知引来多少异族少女羞涩,爱慕的频频回顾。 一路行来,钟紫苑本来逛得不亦乐乎,丝毫没有发现周边的异样。直到一位热情的羌族姑娘忽然从人群中挤出来,红着脸为郭承嗣带上一个刚刚编织出来的新鲜花环。人群中发出善意的哄笑,钟紫苑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的男人似乎被人给惦记上了。 钟紫苑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她立刻掏出一块银角子丢到那个羌族少女的怀里,而后拉着郭承嗣的手,在一阵嬉笑喝彩声中,匆匆挤出了人群。 到了人少的地方,钟紫苑丢开他的手,插着腰不满的低叫道:“你就不知道躲躲吗!就这么任她给你戴花环。” 郭承嗣慢条斯理的取下脖子上犹自带着水珠的花环,忽而咧嘴一笑,道:“从来不知道,你也有为我吃醋的一天。” 钟紫苑懊恼的跺跺脚,猛甩了下袖子,埋头走路,再不肯理会他。 一个满脸风霜的古稀老人,在街头一角卖皮子。此处本就远离了热闹的街道,很是冷清,再加上天热没人想去翻看那些臭烘烘的皮子,他又不会吆喝叫卖,只是沉默的守着摊子,根本就没有人前去光顾。 钟紫苑本来已经走了过去,眼睛却瞟见他摊子上灰扑扑的一堆皮子中,隐隐露出一截鲜红色的尾巴,她心中一动,又立即转身走回。 钟紫苑蹲下身子,在那堆如山的各色皮子中扒拉着,终于找出了三块极漂亮的狐狸皮子。它们从头到尾都是火红色,一点杂色都没有,就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手掌轻轻抚上去,立刻就能感觉到它们的柔软。 钟紫苑眼前不由一亮,她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她发现这几块火狐皮不但柔软而且上面没有一点疤痕,可以算得上是皮草中的极品。她心中不由开始暗暗盘算,这样的火狐皮用来做皮裘似乎太少了些,不过用来做冬天袄子上的皮领倒是极好的。 自己这次出门的时间不短,想来父亲,母亲在家中也是****忧心。如果能把这些火狐皮送给母亲,定然能博得她的欢心。想到这里,钟紫苑面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她满心欢喜的问道:“老人家,这三块火狐皮怎么卖?” 那位古稀老人先是一愣,随即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别的皮子都卖,就这个火狐皮是不卖的。”谁知他手才摇到一半,自个又如受惊般收了回来,嘟囔道:“卖,卖,不卖不行了!” 钟紫苑好奇心顿起,她不解的道:“老人家是碰上什么为难的事吗?” 老人叹了口气,絮絮叨叨的诉说起来。原来老人家世代都是附近喀什山上的猎户,终日靠着打猎为生。喀什山脉连绵不尽,山上的各种野生动物极多,所以老人才会攒下这么多的皮子,尤其这三块极品火狐皮更是老人的宝贝。 老人有一个孙子与他相依为命,可是昨儿在山上打猎时,被一头疯狂挣扎的野猪用獠牙在胸口狠狠扎了一下。虽然老人迅速用草药为孩子止了血,可慢慢的,孩子就感觉喘不上气来了,现在孩子躺在家里异常痛苦。 老人急匆匆的下山到上京城来寻找大夫救命。可惜他连续跑了几家医馆,那些大夫不是直接拒绝就是要价太高。老人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拿出以往积攒下来的皮子叫卖,准备筹够找大夫的银两。可惜这大热天的,谁也不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一上午连一块皮子都没有卖出去。 钟紫苑忙问道:“老人家,你家孙子现在可是面色苍白,四肢湿冷,胸口烦闷疼痛,呼吸急促、咳嗽时还会吐出淤血块?” “不错,不错,正是如此!姑娘怎么会像亲眼看见了一般!”老人的眼睛立刻亮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回长安 “因为她就是一个大夫,而且还是很出色的大夫。”一直静默不语的郭承嗣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里满满都是毫不掩饰的骄傲。 钟紫苑听老人这么一说,最先考虑的就是外伤性血气胸。在上一世,她曾经处理过许多这样的外伤病人,所以对这种病的临床表现非常熟悉。那些症状她自然是如数家珍,随口就报了出来。 “没想到姑娘小小年纪,居然是有大本事的。”老人一把抓住了钟紫苑的衣袖,如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极为激动的道:“姑娘,请你出手救救我家虎子。”老人常年在山上打猎采药也略通医术,他也知道此病的凶险。在他看来,钟紫苑既然将病症娓娓道出,就一定会有办法治疗。 钟紫苑面露难色,道:“虽然我知道是什么病症,可我目前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就凭一双手,什么也做不了呀!” 老人涨红了脸,抖着胡子心急的颤声道:“需要什么姑娘你只管说,小老儿一定拼劲全力准备。虎子才十四岁,爹娘又去的早。他跟着小老儿吃尽了苦头,实在是不该死呀!” 钟紫苑一下子也没了主意,她沉思片刻后,道:“那我就试试,可是老人家,这生死有命。我只能尽力而为,能不能成可要看虎子的命数。”这个时代又没有签术前同意书这一套,钟紫苑只能先把丑话先说在前头。毕竟这缺医少药的,手边仅有的一些简单医疗器械也被留在了长安。现下还要去临时准备,能治出什么后果她还真不能保证。 “成啊!成啊!只要姑娘你肯出手救我家虎子就成。”老人答的倒是极为爽快,或者该说是无知者无畏。 钟紫苑抱歉的对郭承嗣道:“看来这韭菜炒鸡蛋只能改天再吃了。” 郭承嗣在一旁看着她的表情由犹豫逐渐变得坚定。就猜到了她心中的打算。于是他微微一笑,道:“无妨!” 钟紫苑找旁边的一家铺子借了纸墨笔砚,开了一张方子,又给了老人一些银钱嘱咐他去抓药,她与郭承嗣疾步回到了小院里。她让郭承嗣到菜地里摘取完整的南瓜藤,自个却跑去找玉姬。 “什么?要空心的簪子?”玉姬正好扎着围裙,用帕子包着头发。挥舞着锅铲在厨房里热火朝天炒那些亲手摘下的豆角。她一皱眉,极为傲娇的道:“世子爷待咱们极好,可从来都不用什么空心的首饰来哄骗咱们姐妹。” 钟紫苑小脸一黑。讪讪的道:“是要用来治病救人的,你再好好想想。” “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拿簪子来救人的。”玉姬蹙眉苦思了片刻,道:“簪子没有,不过我最近新打造了几把暗器。刚好是空心的。要不你拿去试试看能不能用。” 钟紫苑流着满脑袋的黑汗,无奈的道:“暗器就暗器吧!只要能用就行。” 玉姬的暗器是一种银针,比普通的绣花针要粗长很多,中间确实是空心的。玉姬解释说本来打算往银针中间灌毒药的,把它打造成一件方便携带的杀人利器。可惜银针打造好后,她发现只要把毒药灌进去,整支银针就会变得通体漆黑。为此雪姬还嘲笑了她好几天,玉姬一气之下。就弃之不用了。 这倒是意外之喜,钟紫苑毫不客气的把这把银针全都收了起来。又在屋子里收拾了几样能用得上的东西,而后与郭承嗣一起回到集市上去寻那位老人。 老人的家在喀什山的半山腰处,用石头和茅草垒砌的寻常小院,非常简陋。不过小院背靠青山,一条小溪从门前潺潺流过,看上去倒是颇为诗情画意。只是小院的周围方圆十几里都再无其它的住户,显得非常冷清。 屋檐下挂着一溜酱红色的风干肉,腌制的小鱼仔。屋外的空地上,还晒着一些菜干,野果。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看来这爷孙俩虽然没有银钱,可日子过得倒是十分惬意。 还未靠近屋子,提着大包小包的老人就心急的呼唤道:“虎子,虎子,爷爷给你请来了神医,你不用怕了。” 虎子独自佝偻着身子半躺在床榻上,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因为疼痛,苍白的脸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老人忙丢下手里的东西,扑过去询问道:“虎子,虎子,你觉得怎么样了?” “疼,喘,喘不上气.。。”虎子急促的张嘴呼吸着,一张脸煞白,半天后只艰难的吐出这一句话。 老人抹了把眼角沁出的浑浊泪珠,满怀希望的对钟紫苑道:“姑娘,快给看看吧!” 钟紫苑伸手探了探虎子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瞧了瞧他的眼睑,最后掀开了他身上那件打着补丁的外衫,露出底下糊满了黑灰,一片狼藉的伤口。 跟在她身后的郭承嗣诧异的问道:“伤口上敷着什么?怎么黑糊糊的。” 老人忙道:“那是锅底灰。” 钟紫苑点点头,道:“锅底灰又名百草霜,乃烟气结成,其味辛,气温无毒。有止血,止泻的作用。” 紧接着,她对老人吩咐道:“去烧些开水,越多越好,晾凉后端过来。记得,烧水的锅子一点油星子都不能有。” 她又拿出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一卷细细的棉线,一叠白棉布,一把银针,一把锋利的匕首,几根弯曲成半圆形的缝衣针。她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全放在郭承嗣手里,严肃的交代道:“先前我教过你怎么消毒,就用那个办法把这些东西全都处理好。还有先前抓的那些药,也一起熬好了,晾凉后端过来。” “没问题,只管交给我好了。”郭承嗣拍着胸口满口答应。而后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去做准备了。 钟紫苑交代完他们,又把视线重新投到面露痛苦的孩子身上。她温和的道:“虎子,现在我需要找出你身上的关键伤在哪里。可能会有些痛,但是你一定要把你的真实感觉告诉我,知道吗?” 虎子急促的张嘴呼吸着,眼神有些涣散。他努力提起精神,艰难的点点头。 “真是乖孩子。”钟紫苑一边用言语安抚,一边小心的在虎子的胸腹部不停的按压着。没有仪器,她只能靠手。靠眼睛来做判断。 当她摸到虎子的肋下时,虎子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钟紫苑可以感觉到指尖下有一个边缘清晰的包块,使劲按压下去还会有波动感。 “奇怪?”钟紫苑不解的嘟囔着。忽而她开口问道:“虎子,你是不是还喝了止血的药?” 虎子忍着疼痛,艰难的道:“爷爷给我喝了一碗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肯定是止血药了。”钟紫苑喃喃的道:“也亏了这碗药。止住了你的内出血。要不然。问题可就大了。”虎子闻言,瞳孔一缩,显然十分惧怕。 钟紫苑忙安抚道:“不怕,现在你的内出血已经止住了,我只要把你胸肺部的淤血,还有游离的气体排出来,就可以了。”虎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双湿漉漉的眸子信赖的盯在钟紫苑身上。 过了没多久。老人端来了晾凉后的开水,郭承嗣拿来了消过毒的针线还有熬好的药汁。他端起药汁欲去扶虎子。钟紫苑忙道:“等等,那药不是喝的,是给虎子洗伤口用的。” 郭承嗣诧异道:“为何要用药汁洗伤口?” 钟紫苑极为耐心的解释道:“用这药汁清洗伤口能尽量减少细菌的感染,还有我让你给那些针线,刀片消毒也是同样的道理,这是治疗外伤最重要的一步。” 郭承嗣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说了声受教了。 钟紫苑用老人烧好了水仔细清洗了双手,然后再用药汁又洗了一遍。郭承嗣在一旁看着稀奇,他也见过不少军医救治伤者,都是火急火燎的,从来没有如此精细的做过准备工作,他忍不住道:“莫非这也是你说的严格消毒?” 钟紫苑点点头,道:“前期工作做得越好,患者感染的几率也就越低,治愈的希望也就越大。你也照我方才的样子把手洗过,待会说不定还需要你帮忙呢!”郭承嗣没有拒绝,也饶有兴趣的洗净了双手。 在他洗手的当口,钟紫苑已经用清水和药汁把虎子伤口处的锅底灰清洗干净,露出底下那早已闭合结痂的伤口。钟紫苑伸出纤纤素手拿起那把锋利的小刀,往虎子肋下刺去。 冰冷的刀尖刚刚挨着虎子的皮肤,钟紫苑的手就被老人一把扯住了,他惊恐的叫道:“姑娘,你这是干嘛?虎子本来就受了重伤,你这一刀下去,还不得要他的命吗?” “快放手,我这是给虎子治病呢!”钟紫苑忙催促道。 “没见过治病是要扎人一刀的。我们不治了,我们不治了。”老人惊恐的猛烈摇头,他越发抓得死死的,一点都不肯放松。生怕一个不小心,钟紫苑手里的尖刀就会要了虎子的小命。 钟紫苑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耐心的解释道:“我只需要在他身上开两个小口子而已。” “还要开两个口子?你这不是要我家虎子的命吗?”老人的脸色越发变得难看了,他虽然双膝有些发软,却越发固执的道:“我不要你治了,你快些走!” 钟紫苑无奈的道:“老人家,你听我说..”她话还未说完,郭承嗣利落的一记手刀,将固执的老人直接打昏在地。 钟紫苑目瞪口呆,他却耸耸肩,不慌不忙的道:“既然是赶着救人,就不用和他啰嗦那么多!” 钟紫苑默默汗颜,好吧!你赢了.. 待到老人醒来,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以后。 “虎子,我的虎子,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二短,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老人心急火燎的闯进屋子,却见虎子好端端的半躺在床榻上,胸口处还明晃晃的扎着两根长长的银针。针头的一端居然还连着长长的南瓜藤,而南瓜藤的另一端则在两个坛子里。虎子虚弱的唤了一声爷爷,立刻把老人的老泪唤了出来。 “我可怜的虎子,你没事吧!”这样的场景太诡异了,老人因为震惊,浑身被吓出了一声毛汗。他扑上去想要查看一番,郭承嗣眼疾手快的制止了他的莽撞。 虎子虽然身子虚弱,却不忘安慰道:“爷爷,我觉得好多了。” 急昏头的老人这才发现虎子虽然面色依然难看,呼吸却平稳了许多。他不由结巴道:“真,真好了?”虎子虽然说好些了,可他胸口紧紧裹着的白棉布,还有那深深插着的两根银针却刺疼了老人的眼睛。 “哪有这么快好!”钟紫苑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走了进来,笑道:“虽然穿刺成功了,可是后续的护理工作同样不能小觑,一不小心还是会出岔子。再加上虎子身子虚弱着,要是碰着不干净的东西,依然会非常危险,所以随后的七天非常重要。”她无法向一位老人解释感染,并发症这些专业术语,只能尽量用他能听懂的话来表达。 老人早已看清楚,连接南瓜藤的坛子里,一个装着清水,还不时往外冒着气泡。另外的坛子里居然是小半坛的鲜血。 “这些血是从虎子身体里流出来的?”老人又觉得双膝发软,他指着那两根只露出一截尾巴的银针,颤声道:“这个,真不会害我家虎子?” 钟紫苑微笑道:“放心好了,我保证这两根银针只是用来治病救人,不会害人的。” 见钟紫苑好不容易安抚住恐慌的老人,又交代了基本注意事项后,郭承嗣心急的将她拉了出去。 “怎么了?”站在院子里,钟紫苑不解的问道。 郭承嗣沉默了片刻后,道:“不是顺利治好了吗?你却说这孩子随后的七天非常重要,难道你还想留在这里照顾他七天吗?” 钟紫苑笑了,道:“穿刺术只是第一步而已,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做。救人救到底,反正没什么事,我想在这里看着,等虎子好的差不多了再走。” 郭承嗣却紧紧蹙着眉峰断然道:“不行,在这里多留一天就会多一分危险,你必须马上跟朱斐回长安。”(。) 第二百一十六章 来历 太阳刚落,星辰还未升起。 老人在屋前的草坪上铺了一块桐油布,摆上几只粗瓷陶碗,有些羞赫的道:“屋子实在没什么像样的家具,索性到外面吃。都是些山上打的野味,还有这溪里捞上来小鱼,小老儿手艺也不好,公子别嫌弃寒碜。” 郭承嗣坐在桐油布上,一边帮老人摆置碗碟,一边笑道:“以天地为厅堂,取星辰做烛光,听着清风呜咽流水潺潺,观的是彩蝶飞舞,野花绚烂。老人家,这可是我吃过最诗情画意的一顿饭。” “你们读书人就是会说话,虽然小老儿我听不懂,可就是觉得听着舒坦。”几句话哄得老人满脸褶子都笑开了花,他兴致勃勃的道:“公子,小老儿自己还酿了些果子酒,你等着,我这就去搬来。” 郭承嗣笑吟吟的目送老人离去,又把目光投向燃起昏暗灯光的简陋石屋,心中升起淡淡的忧虑。他知道她一向都是极有主意之人,只要拿定了,任谁都别想改变。虽然他很想用些手段先送她回长安,可是她只要蹙着眉头,眼泛水光的看着他,他的心就软成一团只能举手投降。 郭承嗣环视了周围一圈,这里处于一个隐蔽的山坳,如果让她在这里待上七天,自己那边的事情应该也办完了.. 他暗自寻思着,钟紫苑走了出来都没有发觉。她莞尔一笑,蹑手蹑脚的走到他身后,猛地扑上他的肩头。撒娇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莫非又在盘算着怎么赶我走吗?” 郭承嗣顺势搂住了她的纤腰,将她抱到自己膝上。然后紧紧握住她的手。他们这般依偎在一起,呼吸交溶,十指交缠亦难分难舍。 晚风徐徐吹来,经过小溪便带上了一份惬意的凉爽。这种凉爽的气息扑在人脸上,身上,十分的舒服,白天的黏腻燥热立刻被一扫而空。 郭承嗣低低一笑。把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无奈的道:“都吃了这么多的苦,怎么还没有害怕。不知道学着明哲保身呢!” 钟紫苑嘻嘻一笑,道:“你明知道我什么苦都不怕,就怕你受伤的时候,我不在你的身边。”她伸出温热的手掌。轻轻按在他先前受过伤的地方。嘟囔道:“这个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懊恼及遗憾,好不容易咱们在一起了,我一定要守在能看见你的地方,不让这样的遗憾再次发生。” 还有比这更加动听的情话吗!郭承嗣叹息着,他的唇轻轻的从她脸颊上划过,而后温柔的覆在她的唇上,眷念的厮磨着,慢慢的加重..钟紫苑双膝一软。忙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腰身,甜蜜而又羞赫的回应着。 良久后。她忽然推开了他,娇羞的低声道:“还有人呢!” 郭承嗣轻轻一笑,温柔的帮她顺了顺衣裳,便松开了她。 钟紫苑刚刚在桐油布上坐好,老人抱着一只大酒坛子笑呵呵的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为郭承嗣,钟紫苑各自满满倒了一碗,道:“这酒是小老儿采摘山上的野果自行酿造的,酸酸甜甜的,最适合这样的夏日饮用。” 钟紫苑端起粗瓷碗小心抿了一口,果然酸酸甜甜的,带着一股淡淡的酒味十分可口,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 “吃菜,吃菜,这些都是山里的东西,虽然比不得你们日常的,也还算可口。”老人极为热情的招呼着。 钟紫苑早就饿了,她从面前的碗里夹了一块黑峻峻的肉,好奇的道:“这是什么?” 老人介绍道:“这是野猪肉,还有红烧獐子肉,榛蘑炖野鸡肉,蒸腊鱼,芋头汤。这个是苦苦菜,拿热水煮过再凉拌,吃起来虽然有一点苦味,却非常的酸口。姑娘,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别看这些菜的卖相不太好,味道却不错。野猪肉烂熟,獐子肉焦香,野鸡肉极鲜,芋头软糯,再配上那酸酸甜甜的果子酒让钟紫苑吃的十分开怀。 郭承嗣抿了几口酒后,好奇的道:“老人家明明是汉人,怎么会在契丹人的地界与世隔绝做起了猎户?” 老人叹了口气,道:“听我父亲说,以前契丹人势大彪悍,经常到边关附近挑衅抢劫不算,还俘虏汉人百姓回来为奴为婢。我家祖辈就是这么被带到了上京,后面我爷爷年轻气盛不愿再受契丹人奴役,他带着我奶奶伺机逃进了这喀什山,成为了猎户。 爷爷原本是想要找机会回巨涌关的,谁知后来有了我父亲,再后来又有了我就被拖住了脚。后来爷爷看这喀什山里什么都有,日子虽然清苦却能够过下去,他索性打消了回去的念头安顿了下来。只是爷爷曾经无数次对我念叨起在巨涌关的亲人,朋友,我就知道他其实做梦都想回去。” “原来如此。”郭承嗣心中恻然,边关的百姓总是最苦的,也是最有韧性。他们就像是蒲公英的种子,不管被风吹到何处,不管受到怎样的践踏,摧残,只要给一点水分土壤就能扎根下来蓬勃发展。 老人心中挂念屋里的虎子,匆匆填饱肚子后,就扒拉了一大碗菜回了屋子。 天色越发暗沉了下来,山风吹得哗哗作响,越来越多的萤火虫从草丛中飞了出来。一闪一闪的,如无数调皮的星星落入凡间。 郭承嗣依然在絮絮叨叨的叮嘱着:“过了今晚,我就得下山去了,七天后我再上山来接你。耶律帖烈丢了账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定会派出大批人手在上京内外寻找。这段时间你自己要小心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下山暴露行踪。毕竟这里是上京不是长安,处处都是危机重重。” 钟紫苑不满的道:“明明就是北院的人联合赵一鸣偷了账册,他凭什么要找我麻烦。” “这事你知,我知,可是耶律帖烈并不知道。恰恰你是和账册一起失踪的,这笔账不就算到了你头上。”郭承嗣冷笑道:“说起来这耶律帖烈不但可恶至极,同样也是个可怜虫,被枕边人算计了还不自知。”(。)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失信 用过晚饭,钟紫苑与郭承嗣轮流看护着虎子,一夜无话。直到天色蒙蒙亮,倦极了的她才在郭承嗣的催促下,另寻了一张榻躺下来休息。 正睡得香甜,感觉有人在塌边弯下腰,用温热的嘴唇在她额头上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翻了个身,酸涩的眼睛依然紧紧闭着,只迷迷糊糊的嘟囔道:“什么时辰了?你要走了吗?” 郭承嗣在她耳边低低的絮叨道:“我要下山了,虎子有他爷爷看着,你再睡一会。这几天有什么事让老爷子帮你办,你自个千万不要擅自下山免得招来祸事,老老实实等我七天后来接你。” “嗯!”朦胧中,钟紫苑感觉他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的面颊上,显然他嘴里喊走心中实在眷恋不舍。她不由莞尔一笑,睁开迷蒙的双眸。她慵懒的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含笑低语道:“就这几句话都交代了一晚上,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他顿时笑了,伸出手掌轻抚了一下她凌乱的头发,亲昵的道:“我走了。”钟紫苑松开双臂,他站起身,向着屋外大步而去。 他矫健的背影让钟紫苑心中涌起强烈的不舍,不禁出声叫道:“承嗣!” 他一只脚刚刚跨出门槛,闻声回头看向她。她从榻上半撑起身子,嘱咐道:“一切要小心。” 他裂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回她一个灿若阳光的笑颜:“放心吧!” .. 转眼五天时间过去了,虎子底子好恢复的也不错。身上没了那两根碍事的银针,他已经可以在榻上自由的翻动身子,也可以下榻在屋里慢慢活动。只是中药消炎的效果始终比不上西药。虎子肺部的感染还未完全控制住,所以他依然在发热以及咳嗽,咳痰。 喂虎子喝了药,钟紫苑不忘鼓励道:“别怕疼,要多做深呼吸,多用力咳嗽。这样能避免肺不张,还能排出你肺底的脓液。比喝这些药的效果还要好。” “好,我试试!”虎子按照她的话做起了深呼吸。几个动作下来,他果然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对。就是这样!”钟紫苑一边帮他叩背,一边不断的鼓励着,虎子的额头很快冒出了一层虚汗,不过他也顺利的吐出了几大口腥臭的浓痰。 “行了。休息一会吧!”钟紫苑心疼的道。 被这么一折腾。虎子也感到疲惫了,很快便沉沉睡去。钟紫苑伸出手背轻轻触了一下他的额头,依然有些发热,却比先前降下来一些。看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钟紫苑轻舒了一口气。 见虎子睡下了,钟紫苑觉得自个浑身都透出一股子疲倦,却又没有睡意。她索性出了屋子,走到在小溪边。掬起一捧清冽的溪水洗了把脸,然后寻了一块干净的岩石坐了下来。 远远的。她瞧见虎子爷爷背着一个沉重的竹筐正沿着山路走上来。钟紫苑忙起身过去帮忙,虎子爷爷却憨憨的拒绝道:“不用,不用,我背的动。” 钟紫苑只得在后面用力托起竹筐底部,尽量为老人减轻一点负担。她还顺势往竹筐里扫了一眼,见里面是些裹着泥的红萝卜,还有几只皱着皮的茄子,一把长长的豆角,还有一个硕大的冬瓜。她不由埋怨道:“虎子爷爷,家里不是有吃的吗,你怎么还下山去背这些东西上来?” 虎子爷爷笑道:“天热,我见你似乎不爱吃肉食,就寻思着多弄些小菜。可家里只有野菜,吃个新鲜还行,可要天天吃只怕你也不习惯,所以我就下山去集市上弄了这些。” 帮着虎子爷爷把竹筐弄进了厨房里,钟紫苑便开始动手整理那些瓜菜。虎子爷爷却在厨房的门槛上坐了下来,他脱了脚上的草鞋在门槛上磕了磕,而后唠起了闲嗑:“山下现在乱着咧!城里城外全是一拨又一拨的士兵,个个凶神恶煞似的。听说是巨涌关的军队快要打过来了,哎!好不容易过了两天安生日子又要乱了。好在我这里山高林密的不容易被发现,要实在有士兵摸上来,咱们就带上虎子往后面的山沟沟里一躲,料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什么?要打战了!”钟紫苑顿时呆住了..。 到了第七天,钟紫苑早早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张望着,眼前只有一条蜿蜒的小路直通山脚下,谁要是顺着小路上来,她隔着老远就能发现。可惜她从清晨等到了午时,又从午时等到了日落西山。她已经头脑发昏,眼前发黑了,还是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虎子爷爷忧虑的看着她的背影,暗中摇头叹了无数口气。虎子也悄悄在他耳边嘀咕道:“钟姐姐怎么连水都不肯喝上一口,这一天下来要饿坏了。” 虎子爷爷踌躇片刻,上前劝慰道:“钟姑娘,郭公子说不定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腿,要不你回屋去等着吧!” 钟紫苑不由抬头看了看天空,火焰般的晚霞已经慢慢消散,藏蓝色的天幕上飘着几朵破絮般的云朵。她明媚的眼眸也渐渐暗沉了下来,疲惫的道:“我知道他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可我就是想在这里等着,我想他上来第一眼就能看见我。” 虎子爷爷想了想,回屋盛了一大碗吃的,又提了一壶水放在她身边的台阶上。他严肃的道:“就算要等,也得吃饱了肚子才行。难道你想好不容易等到他,却没有力气跟他一起下山吗?” 钟紫苑垂下眼眸,看了看地上那只装的满满当当的粗瓷碗,而后一声不响的端起来,开始大口吃了起来。待她吃饱了,虎子爷爷没有再继续打搅她,而是悄悄的收了碗筷,拉着虎子一起回了屋。 钟紫苑托着下颌,伴随着蛙叫蝉鸣,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满天的星辰慢慢淡去,天空露出了鱼肚白。又是一个静谧而美好的清晨,乳白的云雾在林间飘荡着,喝饱了露水的小草在努力的伸展身姿,一颗颗晶莹的露珠挂在高高的枝头,或是顺着褐色的树干,绿油油的叶脉往下滑落。 “咯吱”一声,大门被推开了,虎子爷爷披着外衫走了出来。他看见钟紫苑依然坐在台阶上,肩头,发尾被露水打湿了大半,不由心疼道:“钟姑娘,难道你在这里坐了一个晚上?” “嗯!”钟紫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坚定的道:“他失信了!今天已是第八天,我不能再继续傻等下去,我要下山去找他。”(。) 第二百一十八章 被困 钟紫苑换上了虎子的一件旧衣,又打乱了发髻再细细涂上一脸泥浆水。她把自己打扮成衣衫褴褛的混小子后,背起虎子爷爷为她准备的小包袱,义无反顾的下山了。 山下果然极乱,辽阔的草地上有无数的马蹄在奔走践踏,银色的盔甲在日头下闪着刺目的寒光,往前看是烟尘滚滚,往后看还是烟尘滚滚。这变化也太快了,钟紫苑紧张的吞了一口唾沫,心中几乎成了一团乱麻。 除了钟紫苑以外,还有不少牧民百姓赶着牛羊也混乱的夹杂在队伍中往上京而去,她想了想,索性低下头混入人流中进入了上京。 上京并没有巨涌关那样高大的城墙可以拒险,所以城内也是一片混乱嘈杂,钟紫苑凭着记忆顺利找到了当日朱斐居住的小院。 院门是虚掩着,轻轻一推就被打开了。她走进去后才发现屋子里面一片狼藉,被推倒的架子,被砸碎的瓷器,被劈烂的衣柜,被掀开的床榻,无不在证明这个院子经历过一场浩劫。而八天前还住在院子里的,与她谈笑嬉戏的朱斐,雪姬,玉姬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钟紫苑心中顿时慌乱起来,她立刻关紧了院门,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又打了井水洗了一把冷水脸,才渐渐平复了心情。 她放下包袱呆呆的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寻思着,良久后,才重新站了起来。她再度用泥浆水细细的将已经洗干净的脸还有双手涂成黯哑的土黄色,然后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不过临出门前她还是细心的将大门紧紧关上。还在门缝中插了一根不起眼的小草作为标记。在没有找到郭承嗣,朱斐之前,这里是她唯一能够栖身的地方。所以她不得不小心。 上京城内突然多了许多的牧民还有牛羊,钟紫苑走在拥挤的街上,感觉无处可以下脚,似乎每走一步就会踢着一只羊或是踩着一头牛,逼得她只能贴着墙根艰难的往前行走。 就这样艰难的走了半天,眼前晃动的都是一张张惊慌的面孔,耳边听到的除了动物的叫声就是她听不懂的各族语言。钟紫苑彻底茫然了。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抬头正好看见那座熟悉古朴的酒楼。钟紫苑不由想起几天前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她从马车上偷跑下来。就是在这座酒楼前碰见了朱斐一行人。她想了想,在偌大的上京就靠着自己一双脚去寻人似乎不是个办法,她索性提步直接进了酒楼。 如今整个上京都是人心惶惶,往日喧嚣热闹的酒楼此刻倒是十分清静。钟紫苑在二楼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上京十分贫瘠基本没有什么二层以上的建筑。坐在这里视野倒是极为开阔,远远的还可以看见那巍峨的朱红色皇宫。 钟紫苑丢了一块银角子给店小二,往日起码能点上一桌丰盛菜色的银角子,却只换来了一壶清茶和一碗牛肉面。她心中不由哀叹,这就是战争的力量。不管是汉人还是契丹人,都是当权者在各显神通争权夺利,你方唱罢我登场,而受伤的却总是最底层的百姓。 她肚子并不饿。一根一根的挑着面条勉强塞进嘴里。一双眼睛却紧张的往下张望着,试图居高临下从人群中找到自己最想见到的那个身影。 可惜直到日落西山。茶水泡得寡淡一点味道都没有,她还是没有看见最想见的那个人,却看到了无数铁骑夹着滚滚烟尘从城外涌了进来。看到这些铁骑,钟紫苑可以感觉城内的气氛越发紧张凝重。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酒楼里也掌起了灯。外面的情形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什么都看不清了。无奈的钟紫苑只得出了酒楼,默默的回了小院。 院门依然如她走之前那样紧紧关着,就连她特意插在门缝中的那根小草也依然待在原地,看来她走了以后并没有其他人再度上门。 钟紫苑心中有些失望,也有些庆幸。她紧抿着嘴唇推开门走了进去,再度将院门紧紧的关上,还在门后搭上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门栓。 借着漫天星光她打了清凉的井水洗了手脸。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漆黑的屋子里。她不敢点灯,也不敢入睡,只能呆呆的枯坐着等待天明。直到倦极了,她才枕着手臂昏昏入眠。 她睡得极不安稳,也不知做了多少噩梦。待到她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天边已蒙蒙的透出亮光。钟紫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来到院子里精心打扮了一番后,她再次来到了酒楼开始漫长的等待。 就这样,她足足等了五天的时间,就算每天只敢点一碗面,荷包里的银角子还是用光了。“你们究竟到哪里去了?”捏着空空的荷包,心中无限的委屈与担忧交织在一起,让她觉得异常难受。 这般等啊!等啊!眼看着太阳再度一点点的西沉时,她忽然发现远远的从城外进来一队铁骑。逐渐走进后,她发现这队铁骑人数并不太多,且骑士们身上的盔甲布满点点尘土,看上去像是千里奔波而来。尽管风尘仆仆,这队骑兵的马蹄声却整齐响亮,气势惊人。 这队骑兵恰好要从酒楼前经过,钟紫苑好奇的紧盯着。看着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转眼间,他们就到了这座酒楼下面。 钟紫苑居高临下,怔怔的看着下面队伍中的一名骑士发呆。虽然他穿着盔甲,虽然他的头盔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可是他的身形却让她如此熟悉。 当日郭承嗣一脚跨在门槛外,却回头看着她笑时的情景,在钟紫苑的脑子里已经深深的扎了根。她已经笃定。那个骑士就是让她牵肠挂肚的他。只不过她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兀的混在契丹人的骑兵队伍里。 钟紫苑此刻心跳的飞快,握着茶杯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无法抑制的欢喜与激动让她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扑进他的怀中,告诉他自己这些天的委屈及担心。可再强烈的激动,也被她生生的压抑住了,因为眼前的情形太过诡异。 钟紫苑犹疑着不敢贸然开口,生怕给他带来麻烦。就在她咬着唇,双眸亮晶晶的看着他时。与郭承嗣并驾齐驱的另一个骑士忽然摘下头盔抱在怀中,而后倾身过去,亲呢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郭承嗣一抬手。骑兵队伍立刻整齐有序的停了下来。他也取了头盔抱在怀中,而后翻身下马来到那名骑士身边。那名骑士微笑着,扶着他的手肘利落的跳下了马背。随后,这只队伍所有的骑士都一起翻身下了马。一群人簇拥着郭承嗣以及那名骑士进了酒楼。 直到这时钟紫苑才看清。那名与郭承嗣亲昵耳语的骑士居然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美貌女人,钟紫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些天她总是在想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耽误了与自己的约定,是危险?是意外?是任务?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他居然是与另一个女子在一起,才会遗忘了与自己的约定。她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又酸又苦又涩又疼,就像被几千只蚂蚁在啃咬。 进到酒楼里,郭承嗣与那名美貌女子寻了一张桌子坐下。其余的部下就像赶鸭子般开始驱赶其他客人。掌柜的与店小二皆是战战兢兢,却敢怒不敢言。 钟紫苑也是被驱赶的对象。她死死盯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出了酒楼。郭承嗣背对着她没有发现,倒是与他坐在一起的美貌女子发现了钟紫苑的异常。她只略皱了皱眉,却没有出声。 钟紫苑出了酒楼,挺直腰背走在大街上。她明亮的眸子黯淡了下来,尽管眼中有些发涩,她却倔强的侧头让风吹去眼中的涩意。 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品尝嫉妒的滋味,果然如百爪挠心让人几欲发狂。 失魂落魄的走出了长街,拐进了小巷子里,昏头昏脑的钟紫苑没有听见身后传来的急促脚步声。直到忽然有人大力扯住了她的手臂,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扯住她手臂的是朱斐,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朱斐穿盔甲。虽然没有穿月白长袍时那么俊美飘逸,却多了一股蓬勃英气。朱斐殷红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明媚的桃花眼里有着阴霾与责怪。 钟紫苑嘴张了张还未出声,他却抢先责问道:“这兵荒马乱的,你不好好在喀什山上待着,跑上京来凑什么热闹?” 钟紫苑有些怔怔的,她双眼无神的看着朱斐,喃喃道:”是呀!我跑到上京来做什么?除了添乱什么都做不了。” 朱斐眉头蹙的更紧了,他不解的看着失魂落魄的她,疑惑的道:“这几天你住在哪里?晚上若是得了空我来找你。” “不用了!”钟紫苑勉强笑笑,道:“你们忙你们的,不用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朱斐察觉了她的不对劲,此刻却没有时间多问,他只能快速的叮嘱道:“这里离上次你待过的宅子非常近,你暂时去那里躲避起来。这几天上京会非常乱,我与小郭子恐怕都无法顾及你,也不能把你带在身边,所以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知道了!”钟紫苑抬起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这几天我会闭紧院门,足不出户的!” “那就好!答应我,不要胡思乱想。过了这最后几天,我们就可以一起回长安了。” “嗯!” 朱斐伸出手掌,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发顶,道:“你自己小心些,那我走了!” 钟紫苑目送着朱斐离去,原本阴郁的心情忽然敞亮了许多。是呀!他们此刻都处在敌方腹地,一个不小心就是杀身之祸,所以很多事情根本就不受自己掌控。偶尔的失信并不算什么,只要事情完解后他能好好解释就成。 钟紫苑烦乱的心情渐渐安定了下来,回到院子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院门彻底堵上。朱斐的话提醒了她,战乱爆发在即,到时人命如同草芥。郭承嗣与朱斐都是身负重任,为了不拖他们的后腿,她要做的就是将自己保护好。 好在院子里本身就种了不少瓜菜,饿了她就摘一条黄瓜充饥,渴了就喝一口井水解渴。她不敢生火做饭,因为怕被外面的人发现院子里有人。 随后的几天越发乱了,马蹄在城里飞快的奔驰,引起地面剧烈的震荡,让她感到心惊胆战。她曾经无数次听到外面传来激烈的格斗,厮喊。她也曾经听到外面有人拼命的敲打院门,发出临死前凄厉的呼喊惨叫,就连空气中也蔓延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久久不会散去。 每到这个时候,她总是满脸泪水,用双手紧紧堵住耳朵,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这样的日子足足持续了七天,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感觉自己马上要崩溃了。 这天夜里,倦极了的她好不容易入睡,却又在一阵嘈杂的喊杀声中被惊醒,这次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钟紫苑匆匆爬起来,来到室外,她惊愕的看见外面火焰冲天,这间小院的东西南北似乎都被浓烟伴随着火焰给紧紧包裹了起来。 伴随着冲天的火焰,还有隆隆的马蹄声,无数凄厉绝望的呐喊声。 钟紫苑的脸终于白了,不好,再待下去,似乎只有被烧死这一条路了。慌乱中,她急急的扑向被无数杂物堵住的院门,她艰难的移开一个衣柜,两张石椅,无数块木板,最后将手搭在门栓上时,却突兀的停顿了下来。 思考了良久,她终于放弃了出去的打算,而是奔回了院子里。 院子的厨房里有一口巨大的水缸,里面盛了满满一缸水,水缸口还有几块厚厚的木板盖着。钟紫苑二话不说,掀开木板抬脚就跨了进去。 她把自己浸在水缸里,头上依旧用木板盖好,只留一条小小的缝隙。又用力扯了自己一块衣襟覆住口鼻,用来阻挡浓烟的侵袭。 而后她开始静静的祈祷着,期待灾难尽快过去,光明能够提前到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 赢家 没过多久,外面滚滚的浓烟从那条窄窄的缝隙中飘了进来,让她几度窒息。噼噼剥剥的大火虽然没有烧到她藏身的院子,可灼热的高温硬是将一缸子冷冽的清水烘成了烫手的温水。 最夸张的时候,厚厚的水缸壁几乎到了烫手的地步,钟紫苑怀疑自己该不会就这么被煮熟了吧! 就在她感到绝望的时候,火势却慢慢小了下来,只是浓烟久久还未散去。时间无声无息的流逝,钟紫苑觉得自己全身的血脉就像凝固了般,身子也逐渐变得僵硬。 她用细白的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每当倦意袭上脑门,让她忍不住往下滑时,便会加重力道。只有疼痛才能让她昏沉的脑子暂时恢复清醒,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将自己的嘴唇给咬破了。 忽而,她听到了大门被撞破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无数嘈杂的脚步声,说话声。是契丹人的声音,她如受惊的兔子,越发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 惊惧间,她忽然听到一声又一声慌乱的呼唤:“紫苑,你在哪里?.” “紫苑,你快点出来,不要躲起来吓唬我......” “紫苑,没事了,咱们可以回长安了......” “紫苑,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一声又一声的呼唤是那样绝望,凄厉,最后隐隐带上了哽咽! 是郭承嗣的声音,钟紫苑心中一喜。眼泪却猝不及防的从眼眶中滑落下来,一颗一颗落在水面上,激起阵阵涟漪。 她吸了吸鼻子。才出声唤道:“我在这里......”她费劲全力发出的声音不但粗粝黯哑,音带的震动还让嗓子眼如被刀划过般,刺疼无比。她这才惊觉,自己的嗓子只怕是被浓烟给熏坏了。 外面郭承嗣一声又一声焦躁,惊恐的呼唤,似乎压住了她所发出的微弱声音。钟紫苑无法,只得掀开头顶的木板。摸着水缸壁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扑面而来的呛人的浓烟,让她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因为激动与僵硬,她几次用力都没能从水缸里爬出来。慌乱间她忽而感到身子一轻。斜里伸出一双有力的胳臂,将她从水缸里抱了出来。 “紫苑,你快吓死我了......”耳边传来郭承嗣狂喜而颤抖的声音。 钟紫苑僵硬湿透的身子落入他温暖的怀抱,她憔悴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她伸出手轻轻抚向他还带着血迹烟灰。消瘦俊美的脸颊。小声道:“我们都还活着,真好!”话音一落,她就彻底的昏死过去。 郭承嗣紧紧抱着她轻盈许多的身子,眼眶不由有些发红。他小心翼翼的让她憔悴的脸颊紧紧贴在自己胸口,而后大步走了出去。 凌乱的院子里还站着一位身穿戎装,负着双手,秀眉微蹙,明显有些不耐烦的美貌女子。她见到郭承嗣出来。眼前不由一亮,忙对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侍卫立刻极有眼色的上前。想要去接他怀中昏迷的钟紫苑。 郭承嗣眉头一皱,手一缩,立刻躲了过去。 女子忙道:“郭将军,如今人已经找到,不如让我的属下先将她带回去。” “多谢阿克珍郡主的好意!我的女人还是让我自己来照顾好了。”郭承嗣淡然道:“何况如今大局已定,接下来该怎么做,是咱们早就商量好的,一切就有劳郡主了!” 阿克珍微微一笑,也不再多做纠缠,而是轻移莲步让到了一边。郭承嗣抱着钟紫苑从她身边一闪而过,头也不回的上了马,扬长而去。 阿克珍明媚的双眸一直紧紧盯着郭承嗣的背影,见他去的坚决,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她俏丽的脸上不由流露出一抹失望。阿克珍再看向他怀中灰头土脸,无比的狼狈的钟紫苑时,眼神变得幽暗复杂。 马匹的颠簸让钟紫苑稍稍恢复了一丝神智,她睁开迷蒙的双眼恰好对上他布满青胡渣的坚毅下巴,还有瘦削的没剩几两肉的双颊。她微微有些愣神,胸中充满了酸酸楚楚的感觉,伤痛中又夹杂着强烈的心疼,她不由发出一声轻叹。 郭承嗣低下头,欣喜的看着她,道:“你醒了?” “嗯!”钟紫苑低低应了一声,沉默片刻后,她忽然道:“七天之约,你为何失信?” “何来失信之说?”郭承嗣满脸诧异的道:“那时我远在盛京一时赶不回来,就让雪姬先行一步回来通知你,安心在喀什山上多呆几。什么时候危机解除了,什么时候我再来接你,难道她没有把话传到?” 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让钟紫苑纠结了许久的心结迅速被解开。她的心情由地狱一下子飘浮到了天堂。她满心欢喜的道:“喀什山那么大,也许雪姬迷路了,所以没有及时找到我。” “不用急着帮她解释。”郭承嗣心疼的道:“你的嗓子都被熏坏了,少说话,多休息!” “嗯!”钟紫苑幸福的点点头,她将两颊紧紧贴在他的胸口。虽然隔着冰冷坚硬的盔甲,她却能感觉到底下温暖而有力的心跳。其实他身上的气味并不好闻,马汗味夹杂着血腥味直冲脑门,她却依然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眸。 待到她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简洁的床榻上。身上湿漉漉的衣裳被换成了一件柔软的月白色中衣,凌乱的发髻也被打散了,如瀑布般披散在柔软的羽枕上。只是她浑身上下就像刚被人揍过般,连骨头里都透出一股子酸疼,脑仁里就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钟紫苑怔怔的盯着头顶乌鸦青的纱帐看了半天,才基本断定自己是躺在男人的床榻上。蹙了蹙眉。她刚想坐起,一个高大的身影恰好端着一只药碗,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当他一抬头对上她如秋水般清明的眼眸。面上不由闪过一丝狂喜。 郭承嗣三两步上前,将手中的药碗搁在榻边的小几上,而后用手背轻轻在她额头上碰了碰。感觉不是那么烫手了,他才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可算是退烧了!” “我先前发烧了吗?”钟紫苑好奇的问道。 “足足烧了三天。”郭承嗣将她扶起半靠在榻上,又往她后腰处塞了几个羽枕,才继续说道:“巫医们个个都是束手无策。还说再烧下去,只怕连脑子都会烧坏了。幸好阿克珍郡主送来了羚羊角,熬了水给你喝。才把热度压下去。” “来,快把药喝了!”说着话,他又端起小几上的药碗,微微吹了吹。而后用银匙舀了送到她唇边。 钟紫苑乖乖的张嘴接了药汁。含含糊糊的问道:“阿克珍郡主是谁?” 郭承嗣一边耐心的喂药,一边解释道:“阿克珍郡主是盛京耶律野卓可汗的外孙女,生性爽朗又喜亲近汉人。这次咱们能顺利推翻耶律帖烈,推耶律脱儿上位,她的功劳不可小觑。” 钟紫苑立刻来了兴致,忙追问道:“说详细些,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原来耶律贴烈想要借着与盛京联姻,打压北院萧氏一族的势力。顺便脱离木先生的控制。可惜耶律帖烈不知道,北院萧氏一族早就与木先生联手。欲抢在盛京与上京联姻前,发起兵变,推了他的汗位,由萧氏取而代之。 可惜这个消息被耶律帖烈提前知晓,于是慌忙派出心腹向盛京求救,同时集结南院耶律一族的兵马对北院进行抵抗。 郭承嗣得了朱显的密旨,要想法子破坏盛京与上京的联姻,并推耶律帖烈下台。于是他与朱斐两人,一个去巨涌关搬来大军震慑,一个入盛京直接找上耶律野卓谈判。再加上差点成为耶律帖烈大阏氏的阿克珍郡主从中周旋,恩威并施下,终于成功的让耶律野卓打消了联姻的念头。 随后,阿克珍还带了心腹兵马与郭承嗣一起,假借出兵相助的名义,骗得耶律帖烈的信任诈进上京城。最后暗中协助明老侯爷的大军,一起里应外合,将耶律帖烈还有野心勃勃的萧氏一族全都拿下。 当然,朱显也绝对不会允许耶律野卓顺势接收上京,扩大势力。于是早就投靠了朱显的耶律脱儿,最后成为了上京的新可汗。 原来短短的二十天,居然发生了如此多惊天动地的大事。钟紫苑心惊之余,又难免感到幸灾乐祸:“说到底,还是野心太大惹的祸。若是萧氏一族安心做一方富贵王爷,或是耶律帖烈不那么急着摆脱萧氏的挟制,都不会有这场祸事!恐怕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明争暗斗这么久,最后却叫一个半大孩子捡了果实,成为最大的赢家。” 郭承嗣慢条斯理的舀了药汁送到她唇边,道:“不管怎么说,边关起码又有了十年的清静。” 钟紫苑吞了药汁,又笑道:“这位阿克珍郡主真可算是大义灭亲。好歹耶律帖烈给她的可是大阏氏的尊荣,只怕就连耶律帖烈自己也没有想到,钦定的大阏氏会是推翻自己统治最有力的那双黑手。” 郭承嗣笑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阿克珍郡主,她生性高傲,善良,看不得百姓受战乱之苦。年前耶律帖烈带着十万骑兵洗劫巨涌关之事,她也知晓的一清二楚,也看穿了他暴虐的本质,所以她才会选择暗地里与我们合作。” 钟紫苑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对一个女人如此高的评价,再想起那天在酒楼前阿克珍与郭承嗣之间亲密的举止,她忽然觉得含在嘴里的药汁不但苦涩,似乎还有些发酸。她勉强一笑,道:“那个阿克珍郡主很美吗?” 这句话冲口而出后,她才察觉到其中的酸气有多重。她忙懊恼的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里,双颊染上了一层动人的红晕。 郭承嗣楞了楞,转眼轻笑起来,他对着她的耳边轻声说道:“紫苑,我不记得有说过阿克珍很美。”说话间,他喷出的气息暖暖的。这般毫无顾忌的从她的耳洞吹进去,令她脑子昏的更加厉害了。 钟紫苑的脸更红了,她低低的,不满的嘟囔道:“你也没有说过她不美呀!” “你还真是个小心眼!”郭承嗣非但不生气,还低低笑出了声来。 “不许再笑。你再敢笑话我,我就要,就要生气了!”钟紫苑恼羞成怒,不依不饶的伸出手要去捂他的嘴。郭承嗣一边要小心护住手里的药碗,一边要扶住她的身子,一时被闹了个手忙脚乱。 两人嬉闹间,丝毫没有发现室内多出了一个人。阿克珍见眼前俩人一直头挨着头窃窃私语,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她只得尴尬的轻咳数声。 郭承嗣闻声抬头,对她微一颔首,也算是打了声招呼。而后他又低头在钟紫苑的耳边,幸灾乐祸的小声道:“可见背后不能说人!” “去你的!”钟紫苑暗中白了他一眼。郭承嗣也不生气,他笑呵呵的站起身让到了一边。 钟紫苑抬起头,对上阿克珍探究的眸光。她长长的睫毛扇了扇,笑吟吟的道:“见过郡主!请郡主见谅,因我身子不适,不能起身回话。” “无妨!我们契丹人没那么多讲究,何况我本就是来探病的,哪有劳烦病人的道理。”阿克珍果然没有一般皇族中人那样的气势凌人,她面上笑吟吟的,顺势在塌边坐了下来。 钟紫苑这才看清楚阿克珍的模样。她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高挑,五官轮廓偏深,肌肤呈现一种奶油般的白皙。她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精致得无可挑剔的五官。就连身上的衣裳都是最简单利落的,没有一分多余的饰物及刺绣。她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异域风情和率直。 面对如此绝美,又让郭承嗣非常赞赏的女子,钟紫苑忽然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她不自在的理了理鬓边的乱发,又扯了扯凌乱的衣角,才微笑道:“多谢郡主挂怀。” 顿了顿,她又扫了站在一旁,嘴角含笑的郭承嗣一眼,道:“听承嗣说,亏得郡主及时送来了羚羊角,才让我顺利退热。” 阿克珍抬眸飞快瞥了郭承嗣一眼,微微一抿唇,笑道:“你因为发热昏迷了三天,郭将军就在塌边不眠不休的陪了你三天。我想,要不赶快让你退热,只怕他自己也该病倒了!” 钟紫苑面上的笑容忽然有些僵硬,她听阿克珍话里的意思,怎么像是因为心疼郭承嗣,才拿羚羊角出来的,好像与自己没啥关系。(。) 第二百二十章 温存 钟紫苑面上有些讪讪的,她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才好,旁边的郭承嗣已经淡淡的接话道:“多谢郡主特意前来探望,只是郭某确实是累了,也想要休息片刻。怕是不能招待郡主,郡主请回吧!” 事实上,他确实是一脸的疲惫,两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下还有些青黑。 阿克珍张了张嘴,她不由看了钟紫苑一眼。见钟紫苑安安静静的瞅着他,眼中波光流转,满满的都是心疼极不舍。她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微笑着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再打扰了。对了,今晚有一场庆功宴,还请郭将军能准时参加。” 郭承嗣揉了揉疲惫的额角,道:“知道了!” 阿克珍点点头,微抬着下颌,傲然转身离去。 钟紫苑默默看着她修长挺拔的背影有些出神,耳边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钟紫苑转头看去,却见身长腿长的郭承嗣,正在大大方方的解去外衣,脱下束裤。一会的功夫,他身上就只剩下一件薄如蝉翼的中衣。透过这件中衣,他健壮有力的胸膛,包括那两颗小小的红樱皆是若隐若现。 钟紫苑忍着喷鼻血的冲动,结结巴巴的道:“喂!好端端的,你脱什么衣服?” “还能做什么?”郭承嗣将手里的外衫往地上一扔,难得厚颜无耻的道:“当然是睡觉了。”二话不说,他直接跳上了床榻。而后长臂一捞,将来不及逃走的她搂到胸前,慵懒的低语道:“陪我再睡一会!” 可怜钟紫苑刚刚才退热。又被搂进一个气息灼热的温暖怀抱,周身被一股浓烈的,霸道的男子气息包围着,她觉得自己似乎又开始发热了。她不由推了推他搭在自己肩头的胳膊,意料中的如蜻蜓撼石柱,不能移动分毫。 郭承嗣倒是十分满意,他惬意的闭上眼眸。 钟紫苑只得红着脸。将滚烫的脸颊贴在他不断起伏的胸口。静默片刻,她忽然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坚硬的胸口。没有反应,她嘟起嘴再戳。 郭承嗣闭着眼眸睡意正浓。被钟紫苑左一下右一下的戳着,也没法再睡。他无奈地伸手抓住了她顽皮的手指,含糊的嘟囔道:“干什么?” 钟紫苑小声道:“你方才为何对阿克珍郡主那么冷漠?” 郭承嗣含含糊糊的道:“你不是不喜欢我与她亲近嘛!”转眼,他就发出细微的鼻鼾声。 简单一句话。立刻让钟紫苑心情飞跃起来。她很想笑。很想说没关系,只要我知道你在乎我的感受,我就再不会自卑,再不会胡乱吃醋。笑声才从嘴角溢出,她又急急咬住嘴唇憋住。她微微抬头看向他熟睡的侧脸,一颗芳心几乎化成了一滩春水。 过了良久,钟紫苑也心满意足的朦胧睡去。待到她醒来,屋里已经掌起了数盏油灯。她一时有些恍惚,一张灿烂的笑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终于睡醒了。”郭承嗣依然搂着她的肩膀。说话的声音带着满足的慵懒。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婢子小心的说话声:“郭将军可是醒来了?” 钟紫苑猝不及防听到了陌生人的声音,她红着脸急急低叫道:“快放开我!” 见她如此娇羞害臊,郭承嗣哪里还舍得放手。他故意越发搂紧了,压着嗓子得意的说道:“羞什么,她们进进出出的,也不知道看了多少回了,再抱一下有什么打紧的。” 钟紫苑又羞又恼,她微眯着眼眸,伸出素白的小手搭在他的肩头慢慢抚摸而下。郭承嗣先是一怔,随即温柔的触感立即让他浑身一颤,一股酥麻之意顺着被她抚摸过的肌肤直冲脑门。 就在他心猿意马,想要翻身按住她,好好温存一番的时候,就见她嘴角忽而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她手指压在他的手肘处用力按压下去,一股强烈的酸麻感立刻从他的手肘处一直传到了手指,于是他整个胳膊都不能动弹了。 “看你还敢不老实!”钟紫苑得意的娇笑着,拨开了他的胳膊,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只留下郭承嗣一人躺在床榻上,抱着酸麻的手臂苦笑不得。 钟紫苑一踩到地面,便随手取了他一件外衫,披在自己肩头,然后回首横了他一眼。却不知她这副鬓发凌乱,晕生双颊,双眸迷蒙,春意横流的模样,让他越发心痒难耐。 郭承嗣欲伸手去拉她,她却嘻嘻一笑,抓着胸口的衣襟,张嘴吆喝道:“郭将军已经醒来了,你们进来伺候吧!” “是!”屋外有人迅速答应了,几个侍婢端着铜盆,提着水壶,拿着毛巾鱼贯而入。 郭承嗣无奈的长叹一口气,胡乱扯了一张薄毯蒙在自己脸上。钟紫苑没有理会他,而是唤侍婢们在隔壁房间准备好沐浴用品,而后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踏入浴室,她便挥退众人,一边解去衣裳,一边赤足朝热腾腾的大木桶走去。这木桶很大,完全可以让三四个人同时泡在其中。将全身浸入热水中,她便舒服的长舒了一口气。好久没有这样痛痛快快的沐浴了,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她闭着双眼靠在木桶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撩起一捧捧清水淋向自己肩头。就在她感到无比惬意的时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腾地一声,她猛地睁开眼睛,转过头去,却见郭承嗣抱着一堆衣裳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钟紫苑惊叫一声,忙将身子往下一沉,将自己藏进水里后,才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怎么进来了?” 郭承嗣双眼亮晶晶的,他举了举手中的衣裳。一脸无辜的道:“当然是给你送衣裳了!” 钟紫苑红着脸,吞了一口唾沫,指着木桶旁的衣架道:“谢谢。放在那里就行了。” 郭承嗣贼亮的眸光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打了个转。见她红着脸拼命往水里缩着,浴桶里的水都快要淹到她的口鼻了,他才“噗嗤”一笑,移开眸光,慢条斯理的将手上抱着的衣裳,一件一件搭在衣架上。 钟紫苑悄悄舒了一口气,这孤男寡女的。还以如此香艳的情形共处一室,要是他生出别的想法,她是拒绝呢?还是欣然接受呢? 就在她垂着眼眸心烦意乱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修长的大长腿。她目瞪口呆的抬起头,却见郭承嗣那厮果然极为厚颜无耻的脱了身上的衣衫,****着身子也跨入了浴桶之中。 “你做什么?”钟紫苑不由羞恼的低叫起来。 他却不慌不忙的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撩起一捧热水在身上擦洗着。顺便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仿佛在嘲笑她的明知故问。 看着那些水珠顺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颌流向锁骨,再流向肌理分明的胸口,她忽然觉得咽干的厉害。她悄悄吞了一口唾沫后,艰难的移开了眸光。 钟紫苑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极为窘迫的境地,站起身就走?似乎不太可靠。与对面那人一样,若无其事的继续洗下去?好像也不太可能。 就在她慌乱的时候,他却带着诡异的笑容,如饿狼般朝着无措的小白兔慢慢逼近。当他悄悄滑到她面前。伸出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对着她微笑的时候。她却透过蒸腾的热气。昏暗的烛光,看见了他那双明亮深邃的眼,看到了他微红的脸颊,看到了他眼底隐藏的无限欢喜。 钟紫苑的一颗心猛地一滞,一下子变得极软极软。他本是一个有着显赫家世的大好男儿,却如此用心,专注的喜欢着自己。那样欢喜的眸光瞬间就击穿她所有的矜持及防备,她柔软的心带着喜悦与感动瞬间飞扬起来。 她在心底狠狠的对自己呼喊道:怕什么!姐在前世,好歹也是看过无数肉搏战的小片,虽然没有实战经验,理论知识可比这个时代的人要强太多了。不就是玩诱-惑嘛!就像谁不会似的,绝对不能让一个见识贫瘠的青年把姐给唬住。 想到这里,钟紫苑心中一下子豪气万千,她眨着长长的睫毛对着郭承嗣莞尔一笑,一个波光潋滟的媚眼就抛了过去。如此风情万种,热情洋溢,却吓得他一哆嗦,立刻收回了手指。 她却不依不饶的伸出水灵灵的胳膊挽住了他的脖颈,水里修长的两条腿也顺势缠上了他精瘦的腰间。他不得不伸手托住她的臀部,以防止她滑下去。 就这样,她的额头紧贴着他的额头,她甜蜜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他们的气息交溶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最初的惊愕过后,郭承嗣立刻有了反应。他贴着她的嘴角,含糊的道:“如此热情,可真是意外的惊喜。”话音未落,他的唇立刻紧紧的压到她的唇上。 舌与舌相缠,呼吸与呼吸相溶,钟紫苑觉得已经无法呼吸了,心跳的速度已经快到让她窒息。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奇异感觉,如此美好,如此惊心动魄。 渐渐的,她的身子越来越软,两条长腿几乎在他身上挂不住了,全靠他手掌有力的衬托,她才没有滑入木桶中。 良久后,他才气喘吁吁的结束了这个吻,他贴着她的嘴角,粗噶的呢喃道:“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她此刻红唇微张,眼神迷离,闻言不由羞赫的想将脸藏入他的肩窝。他才得了甜头,又怎么会容许她退缩。他双臂猛地一用力,在她的惊呼中,她莹白的身子带着一大片四溅的水花露出了水面。 他幽深的眼眸不由一亮,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后,头猛地一低,将她胸前跳动的雪丘顶端含入嘴里贪婪的吸允起来。那微痛酥麻的感觉如电流般窜过她的背脊直直渗入她的下腹。 她喘息着微扬起头,软绵绵的双臂只能无助的抱住他的头。狂乱中,他却抓起她的手移到自己身下,那火热坚硬的物体一入她柔软的掌心,立刻剧烈的弹跳了一下。迷乱中的她一惊,想要迅速甩开。 他却痛苦黯哑的在她耳边低声哄道:“它可是饿的狠了,你动一动。”钟紫苑只得颤抖的握住了,开始慢慢的移动起来。随着她青涩的动作,他发出满足的嘟囔,一手罩着她的胸前揉捏,下身开始在她的手心猛烈顶撞起来...... 满满一桶热水被撒出了大半在地面上,桶里剩下的水也逐渐冷却。良久后,她红着脸,用剩下的水清洗着手心腥膻的粘液。 “等回了长安,我立刻就向皇上请旨,为咱们赐婚。”郭承嗣心满意足的抱着她柔软的腰肢嘟囔,温热的手掌却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 见钟紫苑久久没有出声,他不由在她粉嫩的颈侧轻轻吻了一下,低语道:“生气了吗?” “没有。”钟紫苑倒不是生气,她甚至还有些感激,在他如此情难自禁的时候,还顾念着她的清白,最终没有跨过最后那一步。其实以她先前迷乱的状态,估计他不管是想做什么,自己都只会迎合而不会反对。 她取了娟帕擦了擦手心的水渍,才对上他探究的眸光,低语道:“你我身份有着天壤之别,皇上怎么可能会为咱们赐婚呢?先说明了,我可不会做你的侍妾,就算是贵妾也不行。” 这个问题一直就是横在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每每想起,钟紫苑心中就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所以她总是像鸵鸟般不愿意去细思,可到了目前的境况,她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郭承嗣却笑了,他亲昵的捏了捏她的鼻梁,道:“放心好了,一切都交给我。回了长安,你就等着做我的新娘吧!” 等到俩人好不容易携手出了浴房,在外等候良久的侍婢们,立刻进去清理。钟紫苑脸一红,悄悄掐了他一把,羞恼道:“瞧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们一定是听见了。” 郭承嗣却浑不在意的道:“听见了怕什么,就是要让她们知道,你才是她们唯一的女主人。”(。) 第二百二十一章 宴会 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在钟紫苑诧异间,一个侍婢匆匆走到俩人面前,屈膝福了福,道:“郭将军,宫里的宴会马上就要开始,阿克珍郡主在大堂里已经等候多时了。” “嗯!”郭承嗣微一颔首,淡然道:“请她再等一会,我与钟小姐换了衣裳马上就出来。” “是。” 钟紫苑紧盯着退下去的侍婢,心中一动。她带着疑问,偏头看向他,道:“莫非,你是怕这驿站中的侍婢因为畏惧阿克珍郡主的权势而慢待与我?” 郭承嗣耸耸肩,道:“这些侍婢本来就是临时买来的汉人,她们久居上京,对契丹人有着一种天生的畏惧。当你和阿克珍站在一起时,她们自然而然的就会偏向她一些。前几天你病着,我又疏忽教导她们,才会让阿克珍在驿站随意来去。” 他持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继续道“沐浴前我就吩咐过她们,今后阿克珍再想进来,必须提前禀报。不过可要辛苦紫苑你陪着我一起见她了!”钟紫苑闻言,嘴角不自禁的开始上扬...... 今天的皇宫里十分热闹,只是这种热闹与往昔不同,隐隐的,还夹杂着腥风血雨后的小心翼翼。来来往往的宾客,便是满脸微笑,那笑容底也透着小心与探究。 五彩的灯笼挂在皇宫的每个角落,华贵的毡布铺满整个大殿,无数窈窕美貌的侍女在殿内穿梭忙碌着。 耶律脱儿一身黑底金线华服。坐在上首四下张望着,显得异常兴-奋。他身边还有几个发须皆白的契丹老者,一直用慈祥的目光瞅着他。 耶律脱儿不时追问道:“三叔。郭将军还没有来吗?还有那个蜀王世子,钟姐姐,也都没来吗?” 其中一个契丹老者闻言,轻咳一声,笑道:“可汗不用着急,听下人禀报,郭将军他们已经出了驿站。马上就要到皇宫了。” “那就好,那就好。”耶律脱儿拍着胸口,顽皮的笑道:“月儿要是看到钟姐姐。一定会很高兴的。对了,月儿呢?月儿怎么也没有出来?都这么长时间了,难道还没有打扮好吗?” 契丹老者轻咳一声,面上露出一丝为难。踌躇片刻后。他终于说道:“可汗。是我交代了月夫人,让她暂时不要出现。” 耶律脱儿一愣,随即不满的道:“什么月夫人,我答应过她,要封她做大阏氏的。” 契丹老者慌忙道:“请可汗慎言,就算不同盛京或是萧氏联姻,以月夫人那不堪的出身,也绝对不是可汗大阏氏的人选。今晚羌族。回纥,女真等大部落都会派人前来恭贺。可汗可以向他们透露出联姻之意......” 耶律脱儿边听边翻白眼。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老者的苦心劝告,极为不满的道:“三叔,如今我是可汗,娶谁做大阏氏由我说了算!” 耶律脱儿的叛逆让老者愁的生生揪断了两根胡须,这时,另一位中年汉子劝道:“三哥,可汗自己有自己的注意,您就少说几句吧!” 耶律脱儿听到有人赞同自己的话,眼前一亮,神气的道:“还是十七叔疼侄儿。” 中年汉子呵呵一笑,抚着颌下的青须,一脸神秘的道:“可汗本来年纪还小,不用急着封大阏氏。倒是可以多娶几个大部落的公主回来做夫人,也是极好的。” 他见耶律脱儿张张嘴还想反驳,又抢先说道:“可汗恐怕不知道,这每个部落的公主都有不同的妙处,其中滋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世上,只怕只有可汗这样权势滔天的男子,才有福气享用。” 耶律脱儿闻言显然心动了,他脸颊微红,两眼亮的惊人。嘴唇动了几下,终于紧紧闭上不再唱反调了。中年汉子与那老者,私下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们安抚住了跳脱的耶律脱儿,大殿里却喧哗起来。就见大殿外一前一后来了二辆华丽的马车,马车旁还各自跟着数十个威严的侍卫。就见那辆马车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在大殿外停了下来。 居前的车帘一掀,一个穿着深紫色长袍,一个穿着月白长袍的青年,一前一后跳了下来。两人到了大殿前却不急着进来,就见那穿着紫色长袍的青年伸出手,车内又伸出一只女子素白的小手,搭着他的手臂,女子一步一步从马车内走了下来。 浅紫色绣紫荆花的纱衣,紫罗兰色的百幅裙,肩头披着深紫色的流金帔!此女子不但风姿出众,她还肌肤白嫩水透,眉目如画。 尽管发髻上只簪着一根紫水晶流苏簪,行走间,晶莹剔透的长流苏在她的脸颊边轻轻晃动着,长长的百幅裙被风吹着飞扬起来,让她整个人就像是翩翩起舞的彩蝶,别有一番动人风姿。与同样穿着深紫色长袍的俊朗青年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而穿着月白长袍的绝美青年,含笑站在女子另一侧。他飘逸的身姿,魅-惑的桃花眼,也不知迷倒了大殿内多少懵懂少女。三人的出现几乎夺走了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 谁也没有留意到,后面一辆马车内,独自下来的阿克珍郡主,那复杂的眼神。 来到殿内,三人向高高坐在上首的耶律脱儿行礼:“见过可汗!” “快些起来,给郭将军,蜀王世子还有我钟姐姐赐座!”耶律脱儿看见他们早就兴奋的不能自己,坐在王座上不停的扭动着。要不是他三叔一直拿眼神默默压制着,只怕他早就要跳起来亲自迎上去了。 立刻有侍女上来引导郭承嗣三人入座,随后阿克珍郡主也上前行礼。相对而言。这回耶律脱儿表现的要矜持的多。他微一颔首,道:“来人,赐阿克珍郡主上座。” 阿克珍的位置就在耶律脱儿的下首。比起郭承嗣他们的位置显然要尊贵的多,可是也把她与他们之间的距离给生生拉远了。 最重要的客人已经到齐,于是大殿内整个都沸腾了起来。舞姬们在翩翩起舞,乐师们奏起了悠扬的乐声,无数美貌的侍女们在宾客中穿梭着,为他们提供最烈的美酒,最新鲜的食物。 耶律脱儿是典型的亲汉派。他的数位叔父还有臣子在耶律帖烈的多年打压下,也少了野性及雄心。尤其是这次耶律脱儿能够顺利上位,多亏了郭承嗣。朱斐在后面推波助澜。所以他们对郭承嗣,朱斐格外热情,奉承。 再加上两人本就姿容出众,身世显贵。那些声色俱佳的舞姬们无不芳心暗许。她们巧笑嫣然。秋波连抛。紧束的腰肢在疯狂的扭动,**分踢时妙处若隐若现。她们的热情让整个大殿内的男人全都疯狂起来。 可惜郭承嗣,朱斐虽然嘴角含笑的欣赏着她们曼妙的舞姿。可是他们身上有意无意散发出来的威严与冷漠,却让那些春心荡漾的舞姬们不敢贸然造次。 在他们对面有一个身穿华服的契丹公主,她娇笑着,柔若无骨的身子软软的半依在塌几上,一双迷蒙的眼睛有意无意的在郭承嗣身上扫着。随着笑声抖动,她饱满的****一颤一颤的。让男人看了无不血脉喷张。 钟紫苑暗暗叹气,这大殿的血迹还未完全洗去。坐在殿内的人们就开始忘却了刚刚才过去的疯狂杀戮。他们不再惶惶不可终日,便开始纵情声色,心安理得享受眼前的富贵奢靡。 大殿中的酒香,肉香,还有浓郁的脂粉香混合在一起,熏的钟紫苑脑袋发昏。她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揉捏着额角。郭承嗣见状忙低声问道:“可是觉得不舒服?” 钟紫苑垂下双眸,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闷的慌,想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我陪你。”郭承嗣颇为体贴的道。 钟紫苑抬眸看了看上首,坐在耶律脱儿身边的一位白须老者,正端着银杯,堆着满脸谄媚笑容往这边走来。她无奈的笑笑,道:“不用了,我就在门口转转,一会就回来。” 郭承嗣还想说什么,白须老者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郭承嗣只得暂时丢下她,与白须老者寒暄起来。趁着郭承嗣无暇顾及自己,钟紫苑悄悄溜出了大殿。 外面的空气果然清冽很多,她满意的深吸了一口气。如今已是夏末初秋,晚风吹在身上带着丝丝凉意。钟紫苑拢了拢身上的衣襟,慢慢的在大殿周边走着。 宏伟的大殿此刻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两边的侍卫在看见她后,皆是恭敬的行礼。钟紫苑微一颔首后,他们立刻安静的退下,深怕打扰到面前尊贵的客人。 钟紫苑露出讥讽的微笑,记得不久前自己想尽办法才能靠近这大殿,还要时时受到侍卫们的驱赶及恐吓。那时的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也能如那箫夫人般大摇大摆的在大殿内闲逛,所有的侍卫皆诚惶诚恐的退让到一边,权势的滋味果然让人迷醉。 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昔日太后居住的寝殿。与外面的灯火通明不同,此刻寝殿里黑漆漆的一片,显得无比阴森苍凉。 钟紫苑信步走了进去,转眼,她的身影,便与漆黑的夜色融成了一片。她摸索着坐在昔日太后休息的床榻上静默了许久,居然没有察觉时间的流逝,直到一阵细微的声响才拉回了她的注意。 钟紫苑心中猛地一紧,她立刻低声喝到:“是谁在那边?” 那细微的声音立刻就消失了。钟紫苑心中越发警惕,她猛地站起身,一边悄悄往大门处移动,一边低声威胁道:“若是不出声,我可就要叫侍卫了。” 钟紫苑刚刚摸到大门的门框上,一个娇小的暗色身影如兔子般窜了出来。钟紫苑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个身影是一名年轻的侍女,她怀里鼓鼓的似乎揣着很多东西。 钟紫苑勃然大怒,没想到太后尸骨未寒,这些小毛贼居然就偷到了她生前的寝宫里。她二话不说抬起脚就踹了过去。侍女没有防备,瞬间就被踹得栽倒在地。 钟紫苑怒气冲冲的道:“你这毛贼胆子不小,偷了东西还想跑,莫非你当外面的侍卫都是摆设?” 侍女惊惧交加,忙爬起来跪在钟紫苑面前连连磕头道:“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奴婢不是贼,奴婢不是贼……” 银白的月光倾泻而入,照在侍女涕泪交加的脸上。钟紫苑心中一动,道:“原来是你!” 寝殿里的动静立刻引起了外面侍卫的注意,有人警惕的喝问道:“何人在此?” 那喝声传出的瞬间,周遭立刻响起了无数急促的脚步声,数根火把将原本幽暗清冷的寝殿门口照得通明。 见到那些杀气腾腾的侍卫,侍女顿时慌了手脚,她猛的抱住了钟紫苑的大腿,惊惧的叫道:“贵人救命!那日送贵人出宫实是太后的主意,与奴婢无关呀!” “太后?”钟紫苑心中一动,她往前迈出数步,让自己的面孔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而后佯装发怒道:“是我,有何指教?”那侍女倒也乖觉,立刻缩着身子,将自己藏进了阴暗的角落里。 侍卫们见到钟紫苑立刻毕恭毕敬的收了手里的武器,安静的退了下去。只留下侍卫首领对她行了一个抚胸礼,道:“惊扰了贵人,还请恕罪!” 钟紫苑笑笑,道:“无妨,我只是故地重游而已。一时心绪难宁,所以弄出了动静。” 侍卫首领点点头,道:“既如此,我等就退下了。”他知道眼前的女子还有她的男人,是可汗的贵客,身份比他不知高了多少,所以言语间十分客气。 临走前,他还不忘好心提醒道:“贵人若是无事,不妨早些离去,这寝殿到了夜间不太干净。” 钟紫苑心中一动,道:“此话怎讲?” 侍卫首领吞了一口唾沫,有些畏惧的道:“据说,皇宫被破的那天,前太后就是在这寝殿里上吊自尽的,死状颇为惨烈。后来每到深夜,这寝殿里就会有异声传出,他们都说是太后临死前没有见到儿子,所以死不瞑目,天天晚上来寻找。”(。) 第二百二十二章 图谋 听了侍卫首领的话后,钟紫苑沉默片刻,道:“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 看着侍卫们退下后,钟紫苑才重新退回寝殿内。她居高临下,看着在清冷月色中拼命缩成一团的侍女,冷冷的道:“方才侍卫所说,这寝殿内每天晚上的动静,其实都是你弄出来的吧!” 侍女身子一震,抬起面颊,一脸无辜的道:“奴婢不知道贵人在说什么,奴婢实在是第一次偷进寝殿......” 钟紫苑蹙着眉,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申辩,道:“不管你想干什么,都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想知道当日太后为何会强行送我出宫。” 侍女忙道:“当时太后是一片善心,体谅贵人故土难离,所以才会让奴婢几人护送贵人出上京,实在没有什么恶意。” 钟紫苑心中一动,立刻猜想到,定是那天自己偷入书库之事,被太后暗中察觉了。太后不想捅破此事让自己丢了小命,更加不想自己做出伤害耶律帖烈之事,所以才会暗中派出心腹遣送自己出宫,来个一了百了。想通了这一点,钟紫苑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寢殿中只有从菱花窗外倾斜而入的清冷月光,带来一丝晦暗的光明,把钟紫苑修长的身影拖的老长老长。缩在阴暗处的侍女忐忑不安的偷眼看着面无表情的钟紫苑,她的生死如今都在面前这位贵人的一念之间。她紧张的绞着手指,拼命回忆着先前对这位贵人是否无礼过。 就在她慌乱间。钟紫苑低低的声音,在寢殿中悠悠传来:“告诉我,太后死时。是何模样?” “啊!”侍女明显有些发怔。她忽然想起,面前的贵人虽然曾经灰头土脸的被太后强行送出宫,可是在那之前,她与太后的感情却是极好的。 想到这里,她忙磕了一个头,道:“当日可汗带着亲军在宫门外抵挡叛军的进攻,太后侧带着我们几个在佛祖面前诵经祈祷。后来传来叛军用霹雳火强行攻破宫门的消息。可汗下落不明,叛军趁乱杀入宫内。混乱中,我们想要带太后一起逃跑。谁知太后却痛斥叛军的狼子野心,宁可死也不愿意退出大殿一步。 她将我们赶出去,自己却紧紧关上了寢殿大门。听说叛军强行破门而入时,发现太后已经用金簪自戳双目。划烂脸颊。在这屋梁上吊而亡。 她手边还有一块帛布血书,上面写满了对乱臣贼子的诅咒,还说她不愿意亲眼目睹鸠占鹊巢之事发生,也没脸见九泉之下的老可汗。但是她的灵魂会在大殿徘徊不去,要夜夜诅咒乱臣贼子不得好死!”说到这里,她打了个冷颤,面上露出惊惧之色。 钟紫苑没有出声,她抬头看向那雕梁画栋。却布满蜘蛛网的房梁,仿佛看见了一个刚烈不屈的冤魂在飘荡。 钟紫苑放缓了面色。徐徐道:“瞧你也是汉人,跟在太后身边有很长时间了吧!” 侍女见她似乎没有恶意,暗暗长舒了一口气,忙恭敬的道:“回贵人的话,我从十四岁起就跟在太后身边,有五年了!只是因为我是汉人,在契丹人的皇宫里总是会受到她们的排斥,所以多是负责外院的洒扫,贵人才会觉得我陌生。” “原来如此!”钟紫苑点点头,似乎完全接受了她的说辞。她面上越发温和了,还带上了丝丝笑意。 钟紫苑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襟,扯了扯百幅裙上的细小皱褶,淡淡的道:“太后待我情谊厚重,就是她养的猫狗我也该替她保护好。既然你是跟了太后许久的老人,今晚无论怎样我也会护你周全。只是……” 她抬眸看了看寢殿外,有些抱歉的道:“因为我的关系,外面的侍卫一定提高了警惕,你……要如何出去?” “这……”侍女的脸变白了! 钟紫苑微微一笑,道:“要不这样,你还是躲在这里。我出去想法子引开侍卫们的注意,等得了空你再偷偷的走,如何?” 侍女大喜过望,连连磕头道:“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慢慢步出寢殿大门,她站在台阶上,亭亭玉立的身影被月光拖曳成一个长长的阴影。几个侍卫果然一直暗中关注着寢殿的一举一动,她刚刚出现,侍卫首领即刻大步而来。他走到钟紫苑面前一拱手,小心的道:“贵人可曾受到惊扰?” 钟紫苑微微一笑,她一边大步往前行走,一边笑道:“明月当空,星光点点,何来惊扰?只不过,方才我在寢殿里见到一只肥硕的老鼠在里面觅食。想来所谓的阴魂不散,定是那只贼鼠捣的鬼。” 侍卫首领有些懊恼的道:“怎么会有老鼠?定是那些侍女见寝殿废了,偷懒疏于打理。” 钟紫苑淡淡瞥了一眼,发现已经渐渐走出寢殿范围。她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老鼠最善于钻洞,贸然进去定会惊得它遁地远逃。若是想让寢殿彻底地安宁下来,你何不带些人手守在门口,待它出来即可一举擒获。” “是!多谢贵人指点” 侍卫首领将钟紫苑护送到大殿门口,立刻转身离去。钟紫苑的脚步却迟疑了下来,她并没有进入喧嚣热闹的大殿,而是一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她寻到一位侍女,交代道:“帮我把郭将军......不,帮我把蜀王世子叫出来。我就在前面的花圃处等他!” “是!” 看着侍女进了大殿,钟紫苑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往花圃处走去。花圃里原本浓艳繁茂的蔷薇花,此刻在凉风的吹拂下,显出了颓败之势。她围着花圃略转了转。寻了一处既能避人耳目,又干净的岩石坐了下来,而后静静的等待朱斐的到来。 谁知她才坐下。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一位妆容精致,满头珠翠,体态风流的华服美人出现在她眼前。美人对着钟紫苑盈盈一福,浅笑道:“见过钟姐姐!” “月儿!”钟紫苑擦了擦眼睛,才认出眼前女子精致妆容下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庞。 月儿本就是花桥馆作为头牌培养的妓人,可见她的容貌绝对是无可挑剔。虽然曾经被毁了容。可是经过这一年多的调养,不但她身上那些恐怖的伤痕已经尽去,身段也脱去了青涩逐渐变得曼妙迷人。再加上这一悉心打扮。居然让钟紫苑一时没有认出来。 钟紫苑看到她倒是非常高兴,于是拉着她的手,一连串的问道:“月儿,原来你也进宫了!方才在大殿上怎么没有看见你?耶律脱儿如今做了可汗。你也算熬出头了。他对你好吗?” 面对钟紫苑的诸多问题,月儿露出一个与年纪极不相称的讥讽笑容,道:“谢钟姐姐关心,你看我如今的穿戴,就知道可汗他是待我极好的。” 钟紫苑一时没有察觉,她欢喜的道:“那就好,也不枉你跟了他那么久,吃了那么多的苦头。” 她话音未落。却见月儿眼圈一红,波光粼粼的眼眸中。慢慢蓄积起大颗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 钟紫苑一惊,忙伸手为她拭去眼泪,道:“好好的,怎么就哭了!可是在这宫里受了什么委屈?” 月儿瘪瘪嘴,她低下头,胡乱拭去脸上的泪水,闷闷不乐的道:“本来可汗说今日的晚宴,要我打扮好了一起参加,顺便将我介绍给他的臣子,叔父们认识,算是给我一个正式的名分。” 听到这里,钟紫苑倒是笑了,道:“这是好事呀!” “好什么呀!”月儿嘟着嘴,顺手揪起一朵蔷薇在手里揉捏,而后恨恨道:“我满心欢喜的打扮好了,来到这大殿外,却被侍卫给拦住了。说是我的身份不适合参加这样的盛宴,要我安心回宫里等候可汗的召见即可。”说到这里,她的手心里已经沾满了艳红的蔷薇花汁,她这才恨恨的把已经揉成一团的残花扔了出去。 钟紫苑诧异的道:“这是为何?” 月儿低着头,满脸恨意的道:“都是可汗的那些叔父们,他们觉得我身份卑贱不配做可汗的大阏氏。只有羌族公主,回纥公主,女真公主,那等身份尊贵之人,才配成为可汗的大阏氏。钟姐姐,我好不甘心呀!”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前方灯火通明的大殿,眼眶又红了! 那里有她最爱的人,他们这一年多相濡以沫,共同度过了无数苦难的日夜。如今他终于达成梦想成为了无数人的王,而她却只能躲在阴暗处眼巴巴的仰望着,祈求着他偶尔的回顾,就连在众目睽睽之下靠近他身边都做不到。想到这里,月儿心中就如有一团烈火在燃烧。让她想要尖叫,想要摧毁面前的一切。 可是,她一介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在这森冷的皇宫里,除了他什么都没有。就像现在,她被拒在大殿外,除了愤怒,除了不甘,除了流泪,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钟紫苑一下子沉默了,她能体谅月儿此时极度不平衡的心情,却同样感到束手无措。 就在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俩人抬眼望去,却是俊美无匹的朱斐踏着月色,翩然而至。他的华美总是让人自惭形秽,月儿忙低下头,偷偷拭去眼角残留的泪水,而后盈盈一福,道:“见过蜀王世子!” 朱斐是第一次见到月儿,他不禁诧异的望向钟紫苑。 钟紫苑有些踌躇,不知该怎么介绍月儿的身份。倒是月儿行了礼后,颇为恭敬的道:“蜀王世子若是不弃,与钟姐姐一样,唤我一声月儿即可。” “月儿?” 对上朱斐诧异的眸光,钟紫苑忙解释道:“月儿是我在长安时就认识的朋友,她曾伴在耶律脱儿身边一年多时间,也助他度过无数次危难。可惜如今耶律脱儿得了势,他身边的人却容不下她。月儿心中难过,所以才会在此对我哭诉!”三言二语就解释清了月儿的身份以及目前的窘境。 月儿在一旁幽幽叹了口气,道:“谁让我命不好呢!” “送你一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天要灭我我灭天。”朱斐冷冷一笑,道:“我从来都不信命,若是信命我也不会有机会成为蜀王世子。” 这句话似乎说到了月儿的心坎上,她抬起水灵灵的眼睛,以一种极为崇拜的眸光看着面前绝美的男子,喃喃道:“我真的可以吗?可是我的身份太过卑微了......” “身份还不简单!”朱斐大咧咧的打断了她的话,傲然道:“让小郭子认你做义妹。有堂堂的镇国公府还有郭大将军给你做后盾,做他一个小小契丹可汗的大阏氏,还算是抬举他们了。” 月儿眼睛一亮,惊喜的道:“真的可以吗?郭大将军会认我做义妹吗?” 朱斐看着钟紫苑呵呵一笑,道:“别的我不知道,只知道若是你钟姐姐开了口,别说让郭大将军认一个义妹,就算是十个他都不会拒绝。” 月儿忙扑过去,抓着钟紫苑的袖子,边摇边撒娇道:“钟姐姐,求你帮帮月儿。”说完,她提起裙角就想要下跪。 钟紫苑慌忙扶住月儿的手肘阻止她继续跪下去。只是她还有些发愣,怎么都没有想通,这事绕来绕去,怎么就绕到了自己头上。钟紫苑偷眼去看朱斐,却见朱斐暗暗对自己点点头。她只得对月儿道:“这事我可不能做主,还是得回去后与郭将军商议一下。” 没有得到钟紫苑马上应承,月儿明显有些失望。不过她也不敢过于相逼,她含着泪无比卑微的道:“月儿知道此事是强人所难,还望钟姐姐勿怪!” 钟紫苑低低地叹息一声,道:“我尽力而为吧!” 又寒暄了几句,月儿看出钟紫苑有话对朱斐说,于是她极有眼色的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去。 看着月儿渐渐远去的纤弱背影,钟紫苑暗暗为她感到揪心。朱斐却噗嗤一笑,道:“这位月儿姑娘很不错。有野心,有手段,有计谋,还能屈能伸,胸有图谋。可惜欠缺了一个能拿出手的身份,咱们送给她这个身份,耶律脱儿就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钟紫苑闻言一愣,诧异道:“为何这么说?”(。) 第二百二十三章 醉酒与吃醋 朱斐盯着月儿的背影,神色有点复杂。他慢慢的说道:“她见我的第一眼就能准确叫出我的名号,而我却可以肯定,今晚是第一次见到她,可见她在这皇宫里并不像她自己所说的那么孤苦无助。” 顿了顿,他又慢悠悠的说道:“何况她今晚被逼着不能踏进大殿一步,可里面发生的事却能飞快的传进她的耳朵,她在这皇宫内的能力可想而知。” 朱斐的一番话让钟紫苑瞠目结舌,直过了好一会,她才狐疑的道:“即如此,那你为何还让我许诺,让承嗣认她为义妹?” 月光下,朱斐的嘴角虽然含着微笑,可那笑容却比平时多了一丝狡诈。他看了四周一眼,而后压着声音,道:“皇上不会喜欢耶律脱儿与那些大部落的公主联姻,因为他不想看见第二个耶律贴烈出现。如果明面上指一位郡主或是公主嫁过来,也怕这些契丹人心中会产生防备。我看这个月儿就很好,与耶律脱儿既有相伴的情谊,又有足够的野心及头脑,欠缺的无非是个身份而已。你给了她这个身份,她若是够聪明就一定会牢牢抓住并且感恩待德。她日后真成了耶律脱儿的大阏氏,对你来说何尝又不是一个强有力的助力。” 钟紫苑不解的道:“她为何又成了我的助力?” 朱斐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叹息道:“真是个傻孩子,你以为镇国公府是那么好进的?不多找几路神仙给你撑腰。他家那老巫婆只怕会活剥了你!” 钟紫苑闻言有些错愕,她还真没有想到,只是认个义妹而已。其中的因果关系居然会如此错综复杂。 她听得出朱斐的语气中有一种担忧,一种对她今后处境发自内心的忧虑。她眼珠一转,轻快的道:“我才不怕呢!我不是有你给我做后盾嘛!要是真被欺负惨了,我还有两条腿,难道不知道跑吗?” 朱斐淡淡一笑,道:“我在的一天自然是你的后盾,若是有一天我……”话未说完他立刻顿住了。随即又若无其事的道:“其实我也是杞人忧天而已,以小郭子的能耐,想要护你周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对上他略带忧郁的眼神。艳红中隐隐透出灰紫的薄唇,还有越发单薄的身子,钟紫苑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她都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会拥有这个男子全身心的呵护!偏偏他还这么无欲无求到让人心疼。 钟紫苑吸了吸鼻子。强颜欢笑的嗔道:“被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敢嫁给他了!” 朱斐噗哧一声,笑了起来,道:“那可不行,你要真被我吓得不敢嫁给小郭子,我怕他会带着他丰台大营的亲军杀到蜀地去找我麻烦!” 钟紫苑心中本有些闷闷的,被他这么一说到是笑了起来。正说笑间,忽然刮起了一阵清风,吹得她那头齐腰长发迎风飞舞起来。宽大的紫色裙幅如波浪般在她脚踝间连绵起伏。一种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风姿浑然天成,仿佛这天地也因为她而变得敞亮。 有一股浓烈的蔷薇花香将二人团团笼罩其中。朱斐深深吸了一口气,温润的双眸慢慢变得迷蒙。他不由悄悄向她靠近几步,直到她飞扬的发丝触到他的胸膛,她喷出的气息与他的气息交融在一起。 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想去碰触她的脸颊,就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她忽然捂住嘴打了两声响亮的喷嚏。他一惊,终于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 钟紫苑捂着嘴,一双眸子无辜的看着他,软软的道:“对不起,一时没忍住!” 朱斐无奈的笑了笑,道:“起风了,既然觉得冷,咱们就回大殿吧!出来这么久,小郭子该担心了。” 钟紫苑悄悄舒了一口气,笑吟吟的道:“好啊!” 才走出几步,她忽然站住了脚,小声惊呼道:“糟糕,被月儿这么一打岔,差点把重要的事给忘了。” “还有何事?”朱斐诧异的问道。 钟紫苑靠近他,小声询问道:“你可知耶律贴烈如今是死是活?” 朱斐蹙眉想了想,道:“那日宫门外火势惊人,烧死的军士无数,只是混乱中没人知道耶律贴烈的死活。后来打扫战场的时候,有人在一堆烧焦的骸骨里找到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弯刀,所以才断定他已经葬身于那片火海。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钟紫苑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她压低嗓门,有些紧张的道:“我怀疑他没死,不但他没死,就连太后也没死。” 朱斐一惊,道:“为何你会觉得他们都没死?” 钟紫苑生怕朱斐会认为自己是在信口开河,她极为认真的将在寢殿中碰到那奇怪侍女的事说了一遍,而后总结道:“我听那侍女在描述太后死后惨状时,虽然面上表现出了惊恐之色却没有一丝悲悯,这完全不合理呀!如果她真是跟随了太后这么久,太后又死的这么惨,她怎么也该感到伤心难过才对,所以我才敢据此推测,不光是太后,甚至耶律帖烈都没有死。” 朱斐似乎被她这大胆的猜测给惊住了,他不可思议的道:“难怪太后临死前要自毁容貌,还留下那样恶毒的血书作为诅咒,实际上是为了掩饰她根本就不是太后的事实!” 朱斐说话间,塔莲娜那双倔强的眼眸忽然闯进了钟紫苑的脑海里。她不由喃喃道:“是呀!有她那样的易容高手在,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太后,成为耶律帖烈......”说到这里,她面上露出一丝不安。 朱斐皱皱眉,道:“耶律帖烈如今不死也是苟且偷生而已,你不是暗中困住那个侍女了吗!只要抓住她严刑逼供一番。不愁问不出耶律帖烈的下落。” 钟紫苑右手扶上了一边的大树,她的手指在粗糙的树皮上无意识的划拉着,显然内心陷入了强烈的挣扎。她喃喃的道:“耶律帖烈死就死了。权当是为承嗣,为巨涌关的百姓报仇!只是太后她待我不薄,我真不想看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朱斐见她苦着一张脸,一脸的为难,不由一笑,道:“既然这么为难,你索性就当不知道此事好了。反正如今的耶律帖烈如同一只落水狗。再也掀不出什么大浪。他这样的枭雄一旦失去了权势,只怕会比死还要难受!” 钟紫苑呆愣愣的道:“这样可以吗?”钟紫苑在察觉太后耶律帖烈可能没死后,心中又慌又乱不知该怎么办。所以才会耍了个心眼。将那名宫女暂时困在了寝殿中。可随后冷静下来,她又有些后悔,总觉得太后待自己不薄,自己这么做有些落井下石的感觉。 “有何不可?”朱斐嘴角一扬。轻快的道:“待会我寻个理由将寝殿附近的护卫弄走。让那侍女能够伺机脱身。帮了他们这一回后,你也不用再觉得有所亏欠。 何况你今儿听到的也只是那侍女的一面之词而已,其实太后真正的心思你根本就无从知晓。咱们最多还在这上京待三天而已,三天后就要启程回长安,估计你这辈子也鲜少有机会再来上京,就把这里的一切都当成是前世的一个梦好了!” 钟紫苑点点头,颇为矜持的道:“你这番话,似乎言之有理!” 见她如此。朱斐差点失声笑了出来。这个心肠柔软的笨女人,她心中明白。若是将此事告诉了郭承嗣,那个呆子为了顾全大局,绝对不会放过耶律帖烈母子。所以她选择把自己叫出来诉说这一切,根本就是下意识的为了放过那对母子而寻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 把这个天大的麻烦交给朱斐后,钟紫苑神清气爽的回到了大殿内。大殿里越发喧闹起来,除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外,那些新任的掌权者忙着互相走动联络感情,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看上去和乐融融好不热闹。也有那些****熏心的,直接搂了美貌迷人的舞姬在膝头玩乐。 钟紫苑皱皱眉头,提步匆匆往郭承嗣方向而去,却看见阿克珍不知何时占据了自己的位置,她与郭承嗣正肩并肩站在一起,接受一位老者的敬酒。这倒罢了,钟紫苑走近以后,才愕然的发现阿克珍两颊绯红,醉意朦胧。水雾雾的双眼迷蒙着,柔软无骨的身子几乎全都依在郭承嗣身上。郭承嗣面上有些无奈,却不能不伸手护住她。 见此情景,钟紫苑面上一呆,脚步一下子变得迟疑起来。就在迟疑的瞬间,她听到身边有人砸着嘴,调笑道:“这位郭将军可真是好艳福,瞧阿克珍郡主平素冷冰冰的模样,没想到一旦热情起来,却是如此娇媚可人。看她这神态,明显是对郭将军动心了。” “不错,不错,这冰山美人动起情来,更加让人难以消受。”说话的二人语调轻薄无礼,让钟紫苑暗生怒火。 她重重的哼了一声大步上前,无视众人欲看好戏的戏谑目光,对额头冒出汗珠的郭承嗣道:“阿克珍郡主可是天之骄女,将军怎么能放任她喝得如此烂醉,若是伤了郡主贵体岂不是你我的罪过!” 等着想看她吃醋,撒泼的众人都失望了。没想到她居然是出口指责郭承嗣没有照顾好阿克珍,而且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她已经把内外之别分的清清楚楚。 郭承嗣见到她就如见到了救命稻草,他苦着脸道:“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我一把。没有想到郡主的酒量会这么浅,三杯蜜酒而已,她就站不住脚了,我一动步子她就往地下滑。” 钟紫苑狠狠瞪了他一眼,忍着心中的不快,紧走几步搀住了阿克珍另一只胳膊。好不容易坐了下来,她在阿克珍的耳边,柔声道:“郡主若是觉得头昏,就枕着我的肩头休息一会。” 阿克珍微眯着眼眸,喷出的酒气让人闻之欲醉。她轻轻哼唧了几声,果然将头倚在钟紫苑肩头,闭上眼眸昏昏睡去。 钟紫苑伸手理了理她鬓边的乱发,毫不客气的对她的贴身侍女吩咐道:“还不快去给你们郡主端醒酒汤来。对了,要多放些老陈醋,这样效果才好。” 侍女面露迟疑,脚下并没有动弹。 郭承嗣面色一沉,忽而发怒道:“你是怎么伺候人的?难道由着你们郡主醉酒失态吗?还不去把醒酒汤端来。” 侍女吓了一跳,忙盈盈下拜道:“将军息怒,奴婢这就去端醒酒汤来。” 看着那个侍女落荒而逃的背影,钟紫苑明显感觉阿克珍的身子僵了僵。她不由暗暗发笑,叫你趁我不在就想勾引我男人,待会不趁机灌你喝两大碗醋水,都对不住你这番惺惺作态。 过了没多久,侍女战战兢兢的端来了醒酒汤,钟紫苑端起碗放在鼻端闻了闻,皱着眉头道:“不是让你多多放些陈醋嘛!怎么一点酸味都没有?” 侍女咬咬唇,怯怯的道:“郡主不爱喝陈醋!” “胡闹!”钟紫苑眉头一蹙,呵斥道:“这可是治病的方子,哪有爱喝不爱喝的道理。难道你不想你们郡主快些酒醒吗?” 说到这里,钟紫苑明显感觉阿克珍的身子动了动。她忙抢先说道:“你先前也看见郡主醉的有多厉害了,她连站都站不住,若是不喝醒酒汤,估计要到明天早上才能醒过来。而且还会有头疼,恶心等各种不适。难道你就忍心看着郡主如此难过吗?”她一番话说完,立刻感觉阿克珍彻底安静了下来。 侍女一边听钟紫苑的训斥,一边偷眼去看阿克珍的反应,见她由始至终都是一动未动,而钟紫苑越发有着咄咄逼人之势。她只得无奈的道:“贵人休要恼怒,奴婢这就重新煮碗醒酒汤来。” 钟紫苑这才满意的说道:“嗯!要快些,越早喝醒酒的效果才越好。” 侍女苦着脸退了下去,再进大殿时,果然端来了一碗酸味四溢的浓汤。(。) 第二百二十四章 噩耗 钟紫苑抽了抽鼻子,闻着那浓重的酸味,终于满意的笑道:“这才对嘛,这碗醒酒汤喝下去,我保证你们郡主马上就能醒,而且生龙活虎的一点事都没有。” 侍女战战兢兢的舀了一勺醒酒汤喂到阿克珍的唇边,阿克珍却死咬着牙怎么也灌不进去,一勺子汤全泼在了她的衣襟上。 钟紫苑皱皱眉,对郭承嗣道:“你也别只顾着看热闹,还不去找双筷子来将郡主的嘴撬开。” 侍女一惊,忙道:“不用筷子,不用筷子,郡主能喝下去!” 像是为了印证侍女的话,阿克珍的嘴终于微微张开了些,侍女小心翼翼的喂了几勺醒酒汤下去。 钟紫苑从袖袋里抽出一块锦帕,温柔的擦拭了一下她的嘴角,笑眯眯的道:“能喝就好,能喝就好,只要喝了醒酒汤用不了多久郡主就能醒过来了。” 阿克珍或许真的不喜欢这浓重的陈醋味,勉强喝了几勺下去,一股浓郁的酸味夹杂着酒味在她的胃里剧烈的翻腾着,直往她嗓子眼里冲。她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推开侍女小心翼翼递到唇边的勺子,勺子里的酸汁全撒在地上。 钟紫苑故作惊喜的道:“郡主你醒来了?我就说这醒酒汤会有用嘛!” “郡主,你没事吧!”侍女战战兢兢的欲去扶她。阿克珍一把挥开了侍女的手,她捂着嘴发出几声干呕后,眼眸里迅速渐聚集起浓重的雾气。她幽怨的狠盯了郭承嗣一眼。猛地站起身捂着嘴低头疾步跑出了大殿。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坐在上首被一群舞姬包围着的耶律脱儿,探出满是红唇印的脑袋。醉醺醺的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 有侍女悄悄往郭承嗣方向努努嘴,低声道:“郡主不胜酒力,才会如此失态,可汗勿怪!” 耶律脱儿哈哈大笑,胡乱嘟囔道:“郡主都醉了,郭将军怎么能一点事都没有。你们几个快点去向郭将军敬酒。”他边说,边推了身边两个最美艳的舞姬一把。 那两个舞姬果然眼睛一亮。一人捧着一只银杯,羞答答,娇滴滴。一步三摇的往郭承嗣这边而来。 钟紫苑侧头去看倚在耶律脱儿怀里的舞姬,就见她端起银杯饮了一大口,然后攀住他的肩头,以嘴相渡。将酒喂进了耶律脱儿的口中。完了。她还伸出********轻轻****去他唇边残留的酒沫。 钟紫苑目瞪口呆,这香艳的皮杯儿,她在长安城的那条风月街里经常见到,是妓人与恩客**时常用的手段。没想到今晚在这契丹人的皇宫里居然也见到了如此香艳靡乱的一幕。不用想也知道,舞姬们会这些手段,与那位花桥馆出身的月儿不无关系。 这两个舞姬身上的舞衣轻薄飘逸,腰身用一种绣着百鸟图案的彩色宽腰带裹得紧紧的,高高隆起的****在行走间不断轻颤着。人还未至。已带来一阵醉人香风,不知引来多少男人垂涎隐晦的阴暗眸光。 眼见这两个舞姬已经快要走到跟前。其中一个还羞答答的饮了杯中的美酒。郭承嗣忽然抬手抓住了钟紫苑的手腕,就见他猛然一用力,她猝不及防之下,整个身子都跌进了他的怀中。他微微一笑,伸出胳膊将她的纤腰牢牢抱住,再也不肯撒手了。 钟紫苑坐在他的怀中,羞红着脸,不安的低叫道:“你这是做什么?” 郭承嗣低头微笑的看着她涨红的脸颊,悄声道:“难道你想要我接受她们的敬酒?” 钟紫苑闻言如被踩着尾巴的猫般,不满的低叫道:“你敢!”她伸出胳臂如八爪鱼般牢牢勾住他脖颈,然后回头狠狠瞪了那两个舞姬一眼。那样子,就像是护食的小兽在宣布所有权,意思是这块地已经被我给占了,没你们什么事,哪凉快就哪里待着去。 两个舞姬见此情形,面上娇媚动人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她们也不敢上前去将钟紫苑挤开,只得无奈的回头望向耶律脱儿。 耶律脱儿斜着惺忪醉眼瞧见了这一幕,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而后挥挥手,极为不耐烦的道:“没用的东西,还不退下!”两个舞姬身子一凛,只得无奈的退回原位。 钟紫苑放松了心情,正想起身,谁知腰间一紧,却是郭承嗣收紧了胳膊不肯撒手。她不由诧异的道:“怎么了?” 郭承嗣在她耳边颇为烦恼的低语道:“你先前出去,耶律脱儿这混蛋居然跟我提亲,说是要把他姑姑嫁给我。我说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实是不敢娶亲。那混小子居然说他姑姑不求正妻的名分,哪怕是做个妾侍也行,不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着话,他悄悄朝着对面努了努嘴。 钟紫苑顺势侧头看了过去,一眼就瞧见了坐在他们对面那个丰满妖娆的契丹公主,正倚在一位青年武将的膝头,抬着明媚的脸庞在说着什么。那个青年武将的脸红红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痴迷。 “这,这就是那混小子的姑姑?”钟紫苑有些结巴起来。 郭承嗣低低一笑,在她耳边低语道:“她是老可汗最小的女儿,听说只有十七岁。原本嫁的是萧宜兴。听说北院没落,萧宜兴战死后,她便搬了行囊重新回了皇宫。” “她是个寡妇?难怪只求一个妾侍之位。”钟紫苑偷偷打量着那个契丹公主,见她眼皮上涂着闪亮的金粉,一张红唇描画的精致无比,身上穿的也是一件红底金纹的华服,与自己想象中的寡妇实在有着很大的区别。 郭承嗣慢条斯理的端起面前的热奶茶,递到她的唇边。她刚好有些口渴于是借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而后不屑的撇撇嘴,道:“夫君死了才三天,就急着想改嫁。成何体统!”顿了顿,她又不解的道:“不对呀!既然她想要嫁给你,为何又当着你的面勾引旁的男人?” 郭承嗣又顺手捻起一块金黄的羊肉塞进她嘴里,然后笑道:“因为我拒绝了那混小子,我说你钟姐姐是个母老虎,要是有女人想要靠近我,一定会被你钟姐姐想尽办法给弄死。方才那两个舞姬就是他打发过来想要试试你反应的。”想到钟紫苑方才明丽张扬的模样。他越想越可笑,索性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闷闷的低笑起来。 “你这个混蛋!”钟紫苑脸颊红红的。她瞪着滚圆闪亮的眸子用力的挣了挣,长长的水晶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在颊边不停的晃动着。可惜郭承嗣的胳臂就像是铁铸的,根本纹丝不动,她哭笑不得的低叫道:“快放开我!” 郭承嗣见她羞恼的连耳朵根子都红了。知道玩笑开大了。只得无奈的松开了手。钟紫苑气哼哼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偏着头不肯去理会他。 宴会此刻已经接近尾声,耶律脱儿被那群舞姬哄得心花怒发,也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过了不久,朱斐也回来了。他步履匆匆,袍袖轻扬,嘴角还习惯性的含着一抹微笑。他冲着钟紫苑略一颔首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钟紫苑大大的吐了一口气。悄悄的吐了吐舌头。 就在这时,郭承嗣侧过头。恰好看见悄悄吐舌头的钟紫苑。四目相对的瞬间,钟紫苑动作一僵,郭承嗣略皱皱眉,才若无其事的转开眸光。钟紫苑老实的坐好,不敢再出什么幺蛾子。 晚宴在耶律脱儿的酩酊大醉中散去,那一群美艳的舞姬也被迫不及待的瓜分了。郭承嗣牵着钟紫苑,朱斐紧随其后,三人一起慢慢步出大殿,走向马车。 马车边依然候着几十个军士,他们手持长枪,骑着大宛马,忠心耿耿的守候着。 上车前,钟紫苑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奇道:“阿克珍郡主的马车怎么不见了?” 郭承嗣一边扶着她上车,一边调侃道:“被你那碗醋水灌下去,人家怎么还待得住!不过我也没想到她居然是装醉。”郭承嗣一直都觉得阿克珍是个爽朗的女子,没想到再爽朗的女子,也会有耍小心眼的时候,也会让人防不胜防。 钟紫苑捏着拳头张扬的挥了挥,得意的道:“谁让她趁我不在,就心存不良。既然你都说我是母老虎了,我当然要发挥一下母老虎的威慑力。” 朱斐随后上了马车,闻言不由噗嗤一笑,道:“你呀!最多也就是个纸老虎!” 钟紫苑跺着脚,不依不饶的道:“你到底是哪一头的?” 三人说笑间,马车咕噜噜的慢慢驶离了大殿。 大殿距离宫门处还有一定的距离,道路两除了高大的樟树外,种满了各色争奇斗艳的鲜花,阵阵幽然的花香四处飘散着。樟树的枝桠上还挂着无数明瓦灯笼,它们就像是落入凡间的星辰,将这条路照得恍如白昼。 钟紫苑撩起轻薄的车帘,好奇的往外张望着,嘴里啧啧的道:“要是不说,想必没有谁能看出来,这里三天前才经历了一场大火的焚烧。” 朱斐笑了笑,清冷的声音在车厢中响起:“一代君王的陨落,取而代之的是新一代君王的冉冉升起。只要有权有人有财,别说只是抹去被烧的痕迹,就是把这皇宫推了重建都没有问题。” 他用探究的眼神望向沉默的郭承嗣,道:“你看耶律脱儿如何?” 郭承嗣叹了口气,缓缓摇头道:“他太年轻了,从晚宴上看,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已经显示出了其张扬狂妄享乐的本性。可他实际如何,区区一场晚宴还看不出来。” 朱斐抿嘴一笑,道:“所以那个义妹,还是有认下的必要。” “义妹?什么义妹?”郭承嗣好奇的问道。 朱斐没有回答,却含笑看向钟紫苑,郭承嗣也狐疑的转头看向她。钟紫苑轻咳一声,将在殿外遇到月儿之事清清楚楚的说了出来。 说完以后,她又补充道:“我原是看月儿可怜一时心软才答应了她,不过先前看那场宴会,虽然她人不能入内,却又处处可见她的手笔,所以我想她并没有她自己说的那样可怜。这个义妹认不认全在你,你不用考虑我的感受。” 郭承嗣屈起手指轮番在小几上轻轻叩击着,显然已经陷入了思考中,钟紫苑老实的闭上嘴不去打扰他的决定。 不一会,他薄唇微勾,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来,他淡淡的道:“认,怎么不认!既然他耶律脱儿想要上我镇国公府这条船,我岂能不让他如愿。” 朱斐原本端了小几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正小口小口的抿着。听了郭承嗣的话后,他手一顿,随即又低笑道:“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你若是不能给他们带来极大的利益,他们又何须这样明里暗里的上赶着。” 钟紫苑不解的问道:“此话何意?” 郭承嗣幽幽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我入宫前得了长安的飞鸽传书,说是五日前皇上在上林苑陪着俪妃骑马时淋了一场大雨后病倒了,连着烧了三天三夜,宫里太医全都束手无策。姐姐好不容易得了我的消息,立刻传书过来,让我快些带兵赶回去,以防长安局势生变。!” “什么?”钟紫苑吃惊的捂住了嘴。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兄长,也是死于一场风寒引起的肺炎。 郭承嗣心中何尝不知,里面这些人明里暗里想要与他亲近,看中的可不是他本人,也不是他身后的镇国公府,而是未来的一国储君,太子朱厚德。 这个医药匮乏,医疗技术落后的时代,也许只是一场不起眼的风寒,就能轻易夺取一个健壮男子的性命。如今朱显三天三夜高烧不退,已经足以让所有人暗中关注。朱显若真是有什么,太子朱厚德就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皇帝。 而太子目前年幼,皇后虽然年轻又素有贤名,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女子。这个时候,郭承嗣做为她唯一的胞弟,又文武兼备,定然会得到她的全力支持。可想而知,今后在官场上郭承嗣绝对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随后的十五年内,他的风头将是无人能及。(。) 第二百二十五章 病重 长安的局势虽然严峻,驻扎在上京城外的大军还是需要休整三天才能顺利出发。这期间阿克珍郡主不见了踪影,倒是月儿总带着无数珍奇易宝前往驿站拜访。不过她次次都是打着来看望钟紫苑的旗号,绝口不提收义妹之事。这份隐忍及心性,倒是让钟紫苑暗暗佩服。 到了第二天夜晚,郭承嗣终于主动在驿站摆了宴席,席上请来耶律脱儿及他那几位叔父。当着他们的面,郭承嗣提出了收月儿为义妹,并且许诺,等回到长安就会为月儿补送一份厚重的聘礼。 月儿早就在等着这一刻,她立刻双目含泪,喜盈盈的当场拜倒,改口称呼郭承嗣为兄长。耶律脱儿看着匍匐在地上,对郭承嗣行礼的月儿喜笑颜开,他心中自然是一百个赞同。倒是他那几个叔父看着月儿的眼神,由轻蔑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他们从心底就不喜欢月儿,因为她不但在耶律脱儿最潦倒的时候相伴左右,还为他吃尽了苦头。所以耶律脱儿对她的信赖,甚至远远超过了他们这几个叔父。一旦她真成了大阏氏,再生下儿子,那她的地位将是牢不可破的,说不定耶律脱儿日后还会对她言听计从。 他们宁愿耶律脱儿娶那些大部落的公主,也不愿意他娶什么背景都没有的月儿。因为他们知道,耶律脱儿就算是娶了那些公主,心中也会对她们多加防备而不会过于亲近。 他们以前被耶律帖烈挤兑得只能徘徊在权利的边缘,如今好不容易熬到耶律帖烈倒台了。换上了素日与他们亲近的侄儿为新可汗,他们心中对失而复得的权利,就到了一种病态膨胀的地步。他们不允许耶律脱儿身边有比他们还亲密的人存在。 以前还能拿月儿的身份来践踏打压。可如今郭承嗣放话要收她为义妹,甚至还许诺会奉上一份丰厚的嫁妆,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郭承嗣乃至镇国公府已经把月儿纳入其的保护之下。如今月儿的身份不再卑贱,他们都要好好掂量掂量。 待月儿行过大礼之后,钟紫苑忙上前搀她的胳膊。月儿顺势站了起来,然后扶着她的手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句“嫂子”。把钟紫苑臊得满面通红,却把郭承嗣乐得哈哈大笑。看着月儿的眸光还真带上了几分为人兄长的慈祥。 钟紫苑暗暗感叹,以前那个单纯不知世事,为了一个乞儿就差点毁了终身的月儿。在经历了无数磨难后已经渐渐死去。唯一没变的,就是她看向耶律脱儿时,眸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缠绵,依赖及深情还没有变。希望她有了郭家这把保护伞后。孤身在这异族的皇宫里厮杀时。能把眸中最后这点真情保留下来。 第三天的清晨,东边刚露出鱼肚白,大军就整装完毕,蓄势待发。 上京城外黑鸦鸦的一大片,森冷的长枪如林般耸立着,军马齐嘶震耳欲聋。不管是城内还是城外的百姓都被这浩大的声势给镇住了,他们皆紧闭门户,瑟缩在家里不敢出门一步。 郭承嗣在大军的最前面。他穿着一件玄色衬里,外面罩着闪亮的银白盔甲。足上蹬着一双黑色的牛皮靴。头盔上那一根长长的翎毛在迎风招展。他高大瘦削的身子笔直的坐在马背上,盔甲迎着初升的阳光飞溅着万道银光,雄姿伟岸,简直就像天上下凡的战神。 就见他拉着缰绳,利落的翻身上了马,抬起手狠狠一挥,厉声道:“出发!”一阵刺耳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大军终于出发了。 在漫天的尘烟滚滚中,还有一位穿着一袭白袍,长眉桃花眼,面容华美的年轻骑士。他始终策着马,伴随在郭承嗣身后的位置,如形相随。 钟紫苑也脱了身上的华服,换上一件普通军士的藏蓝色军服,扬着手里的马鞭,一双明亮的眸子顾盼生辉,神采飞扬。 她看着前方顺着喀什山脉缓缓升起的红日,心中暗暗呐喊着:长安,我要回来了。爹,娘,我没死,我可以回家了! 大军疾行了半日后,已经临近午时,虽然此刻是初秋,蔚蓝的天际万里无云,阳光依然那么刺目灼热。郭承嗣终于下令就地吃饭休息,大军才在原地停顿下来。 沉重的盔甲让郭承嗣浑身大汗淋淋,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般。他从队伍的最前方退了下来,钻进了停在队伍中央的马车里。脱去身上沉重的盔甲,换上了一件软薄的外袍,又灌了一大壶的清水,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道:“真舒服呀!” 朱斐早就钻进了马车,此刻他正舒适的靠在软塌上,一口口的抿着殷红的葡萄酒。 郭承嗣见状,颇为不满的道:“你倒是会享受,行军还不忘带上酒坛子。” 朱斐狡然一笑,道:“谁让你是将军,我不是。所以这酒......我能喝,你却只能看着。”说完,他还捉狭的大大饮了一口。 谁知他还没得意多久,斜里却伸出一只小手,蛮横的抢走了他手里的金环白玉杯。就听钟紫苑气哼哼的道:“你也不许喝!这是在行军呢,你当是在游山玩水呀!喝这么多酒待会又吃不下东西,哪还有力气赶路。”她不由分说,直接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金黄色的玉米面馒头。 浓似丹霞的琼液,被突兀的换成了大馒头,朱斐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不过他也没有拒绝钟紫苑的好意,张嘴轻轻咬了一口,优雅的咀嚼起来。 钟紫苑还热心的介绍道:“别光吃馒头,你可以夹上一点咸菜,配上灼羊肉,再喝点奶茶,会觉得舒服很多。” 朱斐立刻把才咬了一口的馒头丢到钟紫苑手里,理所当然的道:“你帮我夹上呗!” 钟紫苑翻了个白眼。哀叹道:“摊上这样一个四体不勤的主,我还真是命苦呀!”抱怨归抱怨,钟紫苑还是老老实实的帮他掰开了馒头。夹了一些爽口的咸菜还有灼羊肉进去,然后递回朱斐手里,没好气的道:“我的祖宗,快些吃吧!” 朱斐满意的笑了,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接过馒头,慢慢吃了起来。夹了咸菜羊肉的馒头果然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 就这么一小会,郭承嗣早就报销了四块大馒头。一大块羊肉,还有两大碗奶茶。他擦了擦油乎乎的嘴角,道:“你们先吃着。我下去转一圈。” 钟紫苑忙道:“把盔甲留在这,待会我帮你擦一擦。” 郭承嗣对着她一拱手,而后嘿嘿一笑,翻身下了马车。 朱斐又慢慢的咀嚼了片刻。半响后。放下手里的残余的馒头,擦擦嘴角,微笑道:“我吃好了!” 钟紫苑看着他面前几乎未动的食物,再看看郭承嗣面前被吃的精光的两个空瓷碗。她不由垂下眼眸,用力眨去眼中的雾气,而后抬起头笑道:“吃这么少,难道是嫌弃我手艺不好?” 朱斐一愣,随即微笑着调侃道:“莫非这馒头还有咸菜是你做的?” 钟紫苑悻悻的道:“我不抢伙头军的功劳。” 她眸光一扫。瞟到了他面前那碗丝毫未动的浅褐色奶茶,立即眼睛一亮。她端起瓷碗递到他唇边。颇为神气的道:“这奶茶是我亲手熬的,香甜滑润,营养丰富,这回你该喝了吧!” 朱斐见她目光灼灼紧紧盯着自己,大有不喝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架势。他只得苦笑着接过来,道:“真是个磨人精,我喝还不成吗!” 见朱斐终于小口小口喝干了那碗奶茶,钟紫苑这才满意的点头。她也胡乱填饱了自己的肚子,收拾好碗筷后,又打来一盆清水,开始用心擦洗郭承嗣的盔甲。 朱斐见状,淡然道:“骑了这么长时间的马,我也下去走走,活动一下。” 钟紫苑正在清水里绞着帕子,闻言浑不在意的道:“你去吧!” 她低着头,专注得擦拭着盔甲上被溅上的泥点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朱斐在下马车时,步伐有多么僵硬。 一盆原本清澈的清水变成浑浊的泥浆后,那件银白的盔甲也终于恢复了它原本亮眼的光泽。钟紫苑爱不释手的拿在手里,轻轻抚摸着盔甲上那面亮晶晶的护心铜镜。想了想,她微红着脸颊,抱着盔甲跳下了马车。 站在马车旁,触目所及的,都是清一色身穿藏蓝色军服的骑士。他们或站,或坐,或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或捧着黄豆胡萝卜在喂自己的坐骑。 就这么匆匆扫了一眼,钟紫苑并没有看见郭承嗣的身影,她只得拉住一名骑士询问。那名骑士摸着后脑勺想了半天,才指着队伍的后方道:“方才好像看见将军骑着马往队伍后面去了。”钟紫苑道了声谢,便抱着盔甲疾步往队伍后方走去。 走出了没多久,她就看见了侧前方远离队伍二三米的地方,有一个瘦削高大的背影。他下了马,将缰绳牵在手里,沉默的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钟紫苑嘴角微微一扬,悄悄的走了过去,猛地一怕他的肩头,笑道:“让我抓住你偷懒了吧!” 郭承嗣身子一震,他猛地回头,对着钟紫苑的笑颜,有些不自在的道:“你怎么找过来了?” 钟紫苑献宝般举起怀中的盔甲,得意的笑道:“给你瞧瞧,我擦得干净吧!” 郭承嗣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赞道:“真是辛苦你了。”说着话,他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她额角微微沁出的汗珠,催促道:“外面热,我还是陪你回马车上休息一会。”说完,他扯着钟紫苑的手腕就想离开。 “等等!”钟紫苑被他扯着走了三四步,却鬼使神差般的回头,一眼看见了在远离队伍十多米的距离外,一道孤独的白色身影。她指着那个身影,道:“朱斐在那呢!” 她张嘴刚想叫,郭承嗣却猛地捂住了她的嘴,急急的低声道:“求你,别叫他!” “为什么?”钟紫苑心中不解,可惜嘴被捂住了发不出声音,只得冲着他不满的翻了个白眼。 郭承嗣浓眉深锁,盯着站在茫茫草原上,那道孤独到让人心疼的背影,半响不语。过了一小会后,他才慢慢道:“相信我,他此刻只想一个人待着,并不想被人打扰。”他的语气中,有着少见的悲悯及哀求。 钟紫苑面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她拍了拍他捂在自己嘴上的手,郭承嗣慢慢松开了。钟紫苑压低了声音,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郭承嗣叹口气,侧过身子,锁着眉头极为苦涩的道:“你还是自己看吧!” 钟紫苑诧异的望了过去,恰好看见朱斐猛地一弯腰,开始搜肚刮肠的呕吐起来。也许他已经呕吐过多次了,肚子早就是干干净净的,一点东西都没有吐出来。可是钟紫苑却知道,这样的干呕是更加难受的。 钟紫苑心中一惊,猛地回头望向郭承嗣。她指着朱斐的背影,不可思议的问道:“他怎么病得这样重了?” 这个问题一出,郭承嗣显然也难住了。他皱着眉头,道:“我也不知道,自从他让玉姬护送雪姬回蜀地后,在吃食上越发没有那么讲究了,我回回看见他都是在喝酒,有时逼着他吃些食物,他转眼就给吐的干干净净,弄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钟紫苑忍不住压低了嗓门怒喝道:“我是一个大夫,你没有办法,不代表我没有办法。难道你就看着他的身子这么一天一天的衰败下去吗?” 郭承嗣苦笑道:“对不起,没告诉你是我不对。可这些天我在上京也寻了不少巫医为他诊治,却没有一点效果,我怕你忧心,所以才没说出来。” 钟紫苑怒不可喝的道:“这个理由我不接受!”她一赌气,将怀里的盔甲丢到郭承嗣手里,刚往朱斐的方向走出几步,忽然又站住了脚。她站在原地踌躇片刻后,终于懊恼的跺跺脚,转身疾步离去。 郭承嗣无可奈何的摸摸鼻子,又担忧的回头看了朱斐一眼,才慢慢的牵着马,寻着钟紫苑的身影追了过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 遇袭 眼前被秋风洗黄的野草,被吹得发出簌簌细碎的声响,它们如波浪般连绵起伏颇为壮观。一只云雀发出一声悦耳的鸣叫,它扑闪着翅膀轻盈的身子在草尖上掠过,盘旋数圈后才恋恋不舍的直冲云霄。 朱斐一直仰着头,静静的看着那只欢快的云雀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眼前,他精致的嘴角才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孤独的微笑。 他终于收回目光,随手从腰间取下一只小巧的牛皮囊,拔了塞子仰头喝了一大口。他苍白的脸颊在酒精的刺激下立刻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 这时,身后的队伍里发出刺耳的号角声,这是要准备出发了。他将牛皮囊重新挂回腰间,才步履蹒跚的回头,去寻那辆匆匆逃离的马车。 马车里只有钟紫苑一人,她端正的坐在车内,对他露出一个怜悯的微笑,柔声道:“我累了,接下来的路程不想再骑马,你能陪我一起坐马车吗?” 朱斐身上泛着淡淡的酒气,眼中布着猩红的血丝,偏偏又露出最温柔的笑道。他精致的薄唇微张,只吐出一个字:“好!” 钟紫苑嘴角一弯,低下头开始摆弄一只精致小巧的葵花形紫铜鎏金香炉。暖暖的阳光从窗口缝隙处不依不饶的挤进来,为她那双忙碌的素白小手染上了无数斑驳的金光,就像是一只只彩蝶在她的手上盘旋起舞。 一股轻薄的白烟慢慢的从香炉中飘出,渐渐在车厢内消散。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清甜的薄香在车厢内弥漫。 隔着轻薄的白烟,看着钟紫苑半垂的小脸。朱斐有些呆呆的发愣。 钟紫苑抬起头来,看着他灿然一笑,道:“在想什么呢?” 他愣了一下,就像从一个遥远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他掩饰的笑笑,随意的问道:“怎么想起摆弄香炉了?” 钟紫苑倾身向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一脸陶醉的笑道:“这样长途跋涉。很容易感觉身心俱疲。我想起月儿曾送了我不少香料,其中有一味百蕴香,最是清心。解郁,缓解疲劳。所以我特意翻出来试试,你闻闻,觉得可好?” 朱斐依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清甜的气味瞬间顺着他的鼻端沁入心脾。他不由赞道:“初闻幽若无物,细闻甜香满怀,果然是极品香料。那月儿出手倒是阔绰.......” 钟紫苑闻言不由喜笑颜开:“你喜欢就好!” 马车单调的摇晃让人昏昏欲睡,不多时,朱斐就觉得倦意上头,他斜靠在榻上慢慢闭上了那双明媚的桃花眼。钟紫苑悄悄为他盖上薄毯,在靠近的瞬间,他那日渐消瘦的脸颊。还是让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斐终于幽幽醒转。却发现不知何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昏暗的车厢内只有自己一人在沉睡。他坐起身侧头透过车窗往外看去,外面的残阳如火般映红了大片天空。朱斐微微诧异,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安稳了,他不解的摇摇头,起身下了马车。 充足了睡眠让他的精神恢复了不少,觉得有些口渴,他又习惯性的接下腰间的牛皮囊,拔了塞子,大大饮了一口。入口的并非是刚烈的美酒,而是一种寡淡的米浆,细细品味,舌底还有一丝隐隐嫩姜的辣味。 不用猜也知道,又是钟紫苑暗中做了手脚。他苦笑的摇摇头,将牛皮囊塞好,又挂回了腰间。 队伍在一湾静寂的湖水边驻扎,湖边燃起了无数熊熊篝火,众人笑语高扬,酒香肉香四处弥漫。朱斐闻着酒香,觉得肚子有一条馋虫开始蠕动,他狠狠吞了一口唾沫,大步往湖边走去。 钟紫苑换了一件粉色的衣衫,在一片藏蓝中格外的醒目。她面前的火架子上放了一口铁锅,此刻铁锅里正在咕隆咕隆的不断冒着气泡, 钟紫苑的小脸被篝火映的红红的,额头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嘴里哼着俚语小调,用一把大铁勺在里面不停的搅动着。郭承嗣坐在她的身边,惬意的吹着带着潮气的湖风。见到朱斐过来,他微微一笑,从腰间扯下一只牛皮囊扔了过去。 朱斐伸手接了,打来塞子问了问,皱眉道:“怎么是马奶酒?”语气中虽然有些嫌弃,他还是将牛皮囊凑到嘴边大大饮了一口。又酸又辣的马奶酒下肚总算让他暂时解了酒瘾,他才满意的盘腿在篝火旁坐了下来。 郭承嗣微微一笑,也拿出一囊酒,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对饮起来。钟紫苑见状,用手里的铁勺在锅边沿上敲了敲,不悦的道:“今天我难得大显身手一回,你们却只顾着喝酒,难道就不能帮帮忙吗?” 郭承嗣无奈的道:“你就熬一锅白米粥而已,需要我们帮什么忙?” 钟紫苑嘻嘻一笑,道:“当然是帮忙喝了!我告诉你们。这可是我第一次亲手熬粥,你们待会要是不能每人喝上两碗,我可是不依的。” 时间在渐渐流逝,一颗,两颗,无数颗闪亮的星子从瓦蓝的天幕上跳了出来,湖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数只萤火虫在翩翩起舞。它们与天上的星子交相辉映,就这么看上去,也不知是星子调皮落入了凡间,还是萤火虫不甘平凡飞上了天际。 浓稠软糯的白米粥已经熬到入口即化的地步,里面只加了一点嫩姜调味,越是简单的味道越是容易落胃。在钟紫苑的坚持下,朱斐无奈的喝了一碗,奇怪的是,那种根深蒂固的恶心感,却难得的没有冒出来折磨他。 在随后的几天,朱斐每日的膳食都由钟紫苑亲手准备,除了这种加了嫩姜的白米粥。还有金黄色的小米粥。 有时她还会把些奇奇怪怪的饮品灌进他的牛皮囊里,让他在猝不及防中,喝了下去。比如蒸熟的橙子再加上蜂蜜。或是甘蔗榨汁再兑上姜汁。有时碰上枇杷树,她会摘上大把的叶子,用小火烤去上面的绒毛。再加水煎过并兑上蜂蜜。 朱斐虽然觉得这些饮品的味道很奇怪,可看她忙乎了半天,又不忍心拒绝,只得耐着性子喝了。很奇怪,不管钟紫苑做的东西味道有多么奇怪。可是偏偏就能安稳的待在他的胃里。 钟紫苑并未完全禁了他的酒,可惜,却肯提供那种又酸又辣的马奶酒。好在喝着喝着他也就习惯了,甚至还爱上了那种独特的味道。 第十日夜晚,大军选在在一处山脚下驻扎休整。朱斐喝了一天的马奶酒,终于耐不住酒劲。早早钻进帐篷里休息去了。 摇曳妖娆的火光。为漆黑的夜色带来唯一的光明及温暖。钟紫苑却没有睡意,她抱着双膝坐在篝火边,盯着那橘红的火焰在愣愣出神。 郭承嗣走了过来,递给她一碗奶茶,而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道:“在想什么呢?” 钟紫苑把奶茶捧在手心里,并未急着喝它,而是细细的感受着它透过杯壁传过来的温暖。她抬起头对上他幽深的双眸。他却慢慢倾身向前,在她的唇角落下一个温柔的亲吻。 钟紫苑手一颤。温热的奶茶差点撒了出来。她忙把粗瓷碗搁在一旁的草地上,而后羞赫的低叫道:“你做什么?旁边还有人看着呢!” 郭承嗣冷哼一声,意有所指的道:“他们谁敢看?也不怕被挖了眼珠子。” 钟紫苑偷眼望去,果然那些散布在四周负责警戒的侍卫们,不是看天,就是看地,要不就目不斜视的直视前方。就是没有一个敢把眸光瞥过来。她终于羞赫的垂下眼眸,不再避讳他的肆意亲近。 好在郭承嗣也只是浅尝即止,他伸出手指轻轻拂去她脸上的草屑,而后笑道:“是不是想家了?还有三天就要进巨涌关了,进了关咱们就算回到了自己的地盘,离长安也不远了。” “还有三天就可以进关了?”钟紫苑有些愣怔的道:“这么快?” 郭承嗣皱皱眉,道:“为何这么说?” 钟紫苑叹口气,道:“进了关,他就可以喝到各种各样的酒,再不会只喝咱们供应的马奶酒了。好不容易才把他的身子调养的好一些,可不能就这么前功尽弃了。” 郭承嗣冷哼一声,带着醋意的道:“这十天,你的眼中嘴里全是他一人,都没有好好与我说过话,或是正眼瞧瞧我!” 钟紫苑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道:“你不高兴了?” 郭承嗣身子一僵,他立即抬起头,不屑的道:“我怎会为这样的小事不高兴!”随即,他又提议道:“不过我看他现在好多了,不如让他再试试旁的食物。老吃那些粥粥水水的,也不是个办法!” “我正有这个打算!”钟紫苑并没有拒绝他的提议。 腾腾的火焰中,郭承嗣的眸子如乌黑的宝石般熠熠生辉,他迫不及待的道:“你待会就把单子列下来,明天我就吩咐伙头军按你下的单子去做。这样你也可以轻松些,不用老是围着铁锅转了。” 钟紫苑抬起眼眸似笑非笑的看向他,他一张俊脸难得飞上两抹霞红。他低声嘟囔道:“我不是担心你会累着嘛!” 钟紫苑眼眸一眯,忽然凑近他,促狭的笑道:“知道你的好意了,我会领情的。”钟紫苑心中何尝不知,若不是朱斐与他的关系特殊,以他那骄傲的性子,绝不会允许自己如此绞尽脑汁,细心熨帖的去照顾另一个青年男子。能忍到现在才隐晦的说出来,也算是个奇迹了。 就在这时,她的衣袖一紧,紧接着,她的细腰被他牢牢揽住了。她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一倾,立刻扑到他的怀中。他将脸贴近她的脸颊,低低的,温柔的道:“你敢笑话我......” 钟紫苑双手攀住他的肩头,琥珀色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随即娇笑道:“不敢......”敢字还在她的嗓子眼里,她的粉唇却被他野蛮的罩住,狠狠的吸允****起来。 就在俩人极尽缠绵的时候,远处忽然发出一阵骚动,紧接着一阵隐隐的喊杀声传了过来。郭承嗣原本温柔似水的眼眸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喝道:“来人!” 几个侍卫如鬼魅般出现在他周围,侍卫头领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将军!” 郭承嗣厉声吩咐道:“你,带人把钟小姐好好保护起来。记住,不能出一点意外,否则,你们提头来见。” “是!”侍卫头领一抱拳,随即对钟紫苑道:“钟小姐,请跟我来。” 钟紫苑站起身,她并没有急着离去,只扑闪着长长的睫毛静静的瞅着他。他微微一笑,低声道:“不用担心,定是一群不知死活的蟊贼而已。”她这才展颜一笑,跟着侍卫头领匆匆的躲进了营帐。 这一夜,并不平静,钟紫苑坐在昏暗的牛油灯下,一夜未眠!她几次想要出去一探究竟,却被侍卫头领强行拦了下来。她只得坐在帐篷里,静静的倾听着,外面的厮杀声渐渐由强变弱,直到完全消失,她才暗暗的吐出一口气。 钟紫苑不由看向滚在帐篷的一角,正在独自酣睡的朱斐一眼,对侍卫头领道:“你们在这里保护好蜀王世子,我出去看看。” 侍卫头领陪着她在帐篷里待了一夜,闻言立刻阻止道:“钟小姐,将军要我们保护你的安全,此刻危机未除,你不能到处乱走。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们可担待不起。” “这句话,你一个晚上已经说了许多遍了。我知道这是你接受的命令,所以我并未强求!”钟紫苑皱皱眉,冷声道:“可现在外面的杀戮明明已经结束,还能出什么样的乱子?何况此刻定然有不少军士负了伤,我是一名大夫,这个时候应该去抢救伤员,而不是像老鼠般躲在这里不敢出去。” 侍卫头领踌躇片刻,终于做出了让步,他指了几个人留在帐篷里保护朱斐,自己则带着另外几个人随着钟紫苑一起出了帐篷。 天际的深蓝与浅蓝交汇在一起,并未彻底分离,闪亮的星子还在调皮的眨着眼睛不忍离去。钟紫苑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心中不由一惊:这么惨烈,绝对不是什么小蟊贼能够造成的!(。) 第二百二十七章 肃杀 钟紫苑一路行走,一路感到触目惊心。满眼都是血红色的残影,满地都是残缺的尸体,空气中的血腥气越发浓郁,熏得她恶心欲呕。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马嘶人吼,看到了无数刀光剑影在晃动,漆黑的夜幕被一道道划过的寒光所照亮。无数殷红的鲜血在空中溅起,就像无数朵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缤纷不绝,凄迷艳丽的荡漾在死亡之路上。 见她面色苍白,神情恍惚,侍卫头领面露忧色,提高嗓门道:“钟小姐不用担心,这场仗已经结束了。这些异族流寇,在我们正规军面前是占不到便宜的。” “异族流寇?”钟紫苑恍惚得念叨着,她这才发现,满地的尸体中,除了穿着藏蓝军服的汉人军士外,其余的都穿着不同的异族服装,而且这些人中有老有少,其中还有不少是女子。 钟紫苑看见不远处的地面上,躺着一个穿着肮脏葛布衣的少女,大概十**岁。这名少女僵硬的臂膀中抱着一个年轻的汉人军士,她手里的弯刀狠狠插在军士的胸口,军士手中的长枪也折断在她柔软的腹部。这名少女采取的是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方式,带走了一位年轻军士的性命。 有几个士兵恰好过去将这两具纠缠在一起的尸体分开。少女的尸体被胡乱扔进了一个挖好的巨坑内,巨坑里已经被数百具异族人尸体填了大半。 钟紫苑不由打了个寒颤,喃喃道:“究竟有多大的仇恨?非得这样以命相搏吗?” 侍卫头领顺着她的眸光看了过去。他朝着那个巨坑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道:“这些游牧民族,不论男女。上到七十老人,下到八岁孩儿,个个下马能牧羊,上马能杀敌。个个凶悍无比,钟小姐实在不必为他们感到难过。” 钟紫苑收回目光,勉强点点头。她抬起头极力在眼前忙碌着打扫战场的人群中搜索着。侍卫首领指着右前方的一个斜坡,道:“郭将军在那边呢!” 郭承嗣正居高临下。警惕的打量着四周有无残余的敌人。见到钟紫苑便隔着老远向她挥挥手。见到他身上的袍子不但布满暗红色的印记,还有被利刃划开的痕迹,可好歹他依然全须全尾的站在那里。钟紫苑心头不由一松。立刻冲着他招了招手,而后提步往他那边疾奔过去。 眼见离他越来越近,钟紫苑嘴角边露出一抹微笑,谁知这抹微笑还未完全绽放。却僵在了唇边。她的瞳孔因为惊惧而开始剧烈收缩。只见一根羽箭带着凄厉的响声从郭承嗣身后的密林中****而出,径直往他的背心钻去。 “趴下!”钟紫苑冲着他撕心裂肺的尖叫道。 郭承嗣虽然看不见身后的情形,却听到了那刺耳的破空声。他没有回头而是迅速往前一扑,直接摔进了面前齐腰深的草地里。 “嗖”的一声,幸亏他反应敏捷,那根冷箭几乎是贴着他的背心飞了出去,钉在他前方的一根树干上,箭尾上的羽毛还在不停的颤动。 钟紫苑惊魂还未退去。就见数十根羽箭如雨点般从密林里****而出,朝着郭承嗣扑到的方向呼啸而去。 郭承嗣听到这让人牙根发酸的破空声后。立刻原地打了几个滚,顺势滚进了坡下一道水沟内,才避开了箭雨的袭击。可原本散在他周围的士兵们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除了少数机灵的立刻扑到没有受伤外,有不少士兵都被这些突兀出现的羽箭射中,倒地哀嚎起来。 好在钟紫苑被紧随其后的侍卫头领扑到,并且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她,她才能毫发无伤。不过那名侍卫头领的肩头却倒霉的被一根羽箭射中。不过他似浑不在意,待箭雨停歇下来,他立刻单手拖着钟紫苑躲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后。 周围的军士顿时一阵慌乱,郭承嗣一跃而起,将身子隐藏在一棵树后,而后厉声喝道:“快找掩护!弓箭手何在,立刻还击!” 他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箭雨对着他藏身的大树****过来。好在那棵大树比较粗大,虽然被插得像刺猬般,却没有伤到郭承嗣一根毫毛。这时有一队弓箭手闻声赶了过来,立刻拉弓搭箭射了回去。 这边到底在人数上占了绝对的优势,羽箭就像是雨点般铺天盖地的射过去,立刻就压得对方抬不起头来。郭承嗣见状,立刻拔出腰间血迹还未干透的宝剑,厉声喝道:“弓箭手压阵,其余的将士随本将军一道擒贼!” 钟紫苑悄悄的从岩石后探头望去,就见军士们手举盾牌,长枪与弓箭手配合着如下山老虎般,飞快的往密林中逼去。地上却留下十几个中箭的军士在翻滚哀嚎,好一片肃杀之态。 钟紫苑忽然感觉衣衫下摆一紧,似乎被人给狠狠揪住了,她惊诧的回头。却见那侍卫头领不知何时已是一脸乌黑,他一手掐着自己的喉咙,一手紧抓着钟紫苑的衣摆,瞪着充血的眼睛,艰难的道:“快,快去,告,告诉将军,箭上有毒.......” 钟紫苑跳了起来,她惊惧的四下张望着,捡起一块被丢弃在地上的盾牌急急忙忙的追了上去。此刻郭承嗣已经带兵与二十多个蒙面黑衣人绞杀在一起,那些黑衣人虽然人数不多,可个个都是好手。擅长沙场杀敌的军士在碰上他们时,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转瞬就丢下了十数具尸体。 郭承嗣眼睛都杀红了,他厉喝一声,手中利剑连挥,逼退了两个黑衣人后,他大喝道:“列三绝阵迎敌!” 这三绝阵是他闲暇时想出来的,由三位军士组成。一人持盾牌,一人持长枪,一人持钢刀。在迎敌时三人齐上。持盾牌着负责防卫,持长枪着负责远攻,持钢刀者负责近袭。操练纯熟后,三人合作无间,往往可以对付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就算是用来对付面前这些武功高强的人士也不在话下。 列好三绝阵后,军士们士气暴涨,很快就杀的黑衣人们节节败退。几乎死伤殆尽。钟紫苑赶上来时,恰好见到了这几乎是一面倒的战局。她松了一口气,瞧见郭承嗣手持宝剑正站在一旁掠阵。她忙气喘吁吁的跑过去。 郭承嗣忙将她拉到身后安全处,而后略为不满的道:“你跟上来做什么?” 钟紫苑一把抓住了他,喘着粗气道:“小心些,他们射出的羽箭都染了剧毒。” “他们还用毒?真是一群武林败类。”郭承嗣面上闪过一丝嫌恶。他抬眼望去。见眼前的厮杀已经接近尾声。他极为冷酷的喝道:“速战速决,一个活口都不用留!” 钟紫苑紧紧握着手中的盾牌,眸中虽然闪过一丝不忍,却死死抿着唇一声不吭。 剩余的几个黑衣人原本还在苦苦抵抗,在听到他毫不留情的命令后,眼中都闪过惊惧及恐慌。也许他们在后悔不该来蹚这摊混水,也许他们为郭承嗣的冷酷感到心惊。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最后几个还在顽强抵抗的黑衣人。终究还是被这些一心为袍泽报仇的军士杀戮殆尽。 看着散落一地的尸首,钟紫苑猛地转身。扶着一旁的树干,搜肠刮肚的剧烈呕吐起来。郭承嗣无奈的为她拍拍背,道:“你还是别在这里待着了,回帐篷去休息吧!” 钟紫苑好不容易才止住吐,她背对着他摇摇手,道:“不用理会我,你去忙你自己的。”这时有一名军士连着挑开了几个黑衣人面上的黑布,他面上不由浮现出诧异之色,立刻转头高呼道:“将军,您过来瞧瞧。这些死士可都是汉人。” “藏头藏尾的,我早就料到了!”郭承嗣冷冷低语道:“看来长安有人很不想我回去。”他低头对钟紫苑道:“你在这休息一会,我去看看。” “去吧!”钟紫苑实在不想再去看那些死不幂目的尸体,只得随意的挥挥手让他离去。 她拍拍烦闷的胸口,想要先下山去看看那些中毒的将士,耳边忽然传出一阵惊呼:“将军小心......” 她心中猛地一沉,“嗖”的一声回头。就见一个原本躺在黑衣人猛地坐起,手一挥,一把泛着幽暗绿光的飞镖,朝着近在咫尺的郭承嗣飞去。 距离太近了,郭承嗣根本就没有办法躲闪。他只微微一侧身子,原本该插进他胸口的飞镖狠狠的插进他的肩头。 周遭军士愤怒的咆哮着,数杆长枪狠狠的插进那个黑衣人的身体里。黑衣人尽管口吐鲜血,他依然紧紧抓着枪杆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吐出最后一口浊气后,才仰面倒了下去。 “赵一鸣?”郭承嗣一手捂着自己迅速被鲜血染红的肩头,一边喃喃的道:“居然以命搏命,真是够狠,以前竟然是我小看了你!” 他高大的身子开始摇摇欲坠,钟紫苑哭叫着扑上来接住了他倒下的身躯,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一张俊脸因为剧毒的侵袭,而迅速变黑....... “承嗣,你不要死......”密林中响起了钟紫苑撕心裂肺的尖叫,这凄厉的尖叫声在林子盘旋着,久久没有散去....... “承嗣!承嗣,你要去哪......”郭皇后紧紧闭着眸子,嘴里在胡乱的嘟囔着。她的头在明黄的软枕上不停的摇晃,丝丝缕缕的黑发就像是无形的蜘蛛网将她紧紧缠绕起来。 听见她含糊的嘟囔声,姚女官与景儿忙疾步走了进来。姚女官撩起那八宝攒珠的纱帐,小声呼唤道:“娘娘,娘娘,快醒醒!可是做噩梦了?” 郭皇后猛地睁开眼,她一把伸手抓住了姚女官的手腕,颤抖着道:“承嗣可回来了?” 姚女官一愣,忙道:“娘娘可是睡迷糊了,按照脚程来算,郭将军起码还要十天后才能回来。” 郭皇后一怔,随意哑然失笑道:“是我魔怔了!承嗣他带着大军呢!自然没有那么快能赶回来!这孩子已经诈死过一回,断然不能再吓唬本宫第二回了!” 姚女官抿嘴一笑,道:“郭将军年少英雄,又诈死埋名孤身闯入敌后,立下这偌大的功劳。他做下的这些大事,咱们还只是在话本子里看到过,从没想过还真有这样一位英雄人物存在。郭将军呀!日后还有大富贵等着他呢!” 郭皇后忍不住展颜一笑,道:“你这张小嘴就是会说!” 景儿小声道:“娘娘现在可要起塌?” 郭皇后半阖上眼睛,慵懒的问道:“什么时候了?” 景儿忙回到:“回娘娘话,刚到辰时。” “才辰时呀!”郭皇后翻了身,面朝壁里睡着。虽然闭着眼眸,却又觉得毫无倦意,她无奈的道:“起塌吧!” 一群早就在宫门外候着的小宫女们鱼贯而入,开始为她洗漱梳妆起来。景儿帮她梳理好发髻,立刻有几个小宫女用盘子托了各色首饰,跪在她面前请她挑选。 郭皇后微微垂下眼眸在那些金光闪闪,耀眼夺目的首饰中扫了一圈,而后淡淡的摇头。小宫女们面面相觑,纷纷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姚女官。 姚女官略一迟疑,上前几步,伸手从盘子里挑了一根玉镂雕丹凤纹簪,还有一对镶嵌石榴石赤金镂空华胜。而后挥挥手,那些小宫女立刻起身,毕恭毕敬的弯腰退了下去。 姚女官一边小心的将这些首饰为郭皇后插进发髻内,一边劝慰道:“知道娘娘为皇上的病忧心忡忡,无心打扮。可如今这满后宫的嫔妃们个个都是惶恐不安,娘娘可是她们的主心骨,还是要打扮的精神些才是。” 郭皇后轻抚着鬓角,叹了一口气,道:“如今这阖宫上下也就你还能懂本宫的心思。” 姚女官抿嘴一笑,道:“早膳已经备下了,娘娘可要用些?” “不用了,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郭皇后站起身,张开双臂,让景儿为她穿上那件玄底绣金凤的外袍,而后淡淡的道:“咱们还是先到乾清宫去看看吧!”(。) 第二百二十八章 风声鹤唳 “滴答滴答”的铜漏声是静寂的乾清宫中唯一的声响。久未通空气的殿内弥漫着一股沉重,腐朽的味道。绣花帷帐重重叠叠的低垂着,遮住了殿内大部分的光线。 绕过那雕龙描凤,嵌珠画金的巨大屏风,一眼可以瞧见朱显面若金纸,闭目躺在后面那张奢华的龙床上。他紧抿的嘴角边起了一个大大的燎泡,搭在锦被上的手瘦得只剩下一层皮,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具会喘气的骷髅。 龙床边随伺着不少手持拂尘,端着痰盂,搭着帕子的太监,宫女。还有刘院判带着药童静静的跪坐在角落。大伙连呼吸都是屏住的,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扰了塌上人的休息。 高大的朱漆刻金殿门“吱呀”一声被徐徐打开,郭皇后扶着姚女官的手臂,款款而来。在开门的瞬间,似有一股清凉的风吹了进来,吹散了殿内那腐朽的味道。可惜,终归只有一瞬,沉重的殿门再度被紧紧的关闭,那一缕难得的清风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见过皇后娘娘!”殿内的众人齐齐下拜行礼。 “都起来吧!不要惊扰了皇上。”郭皇后淡淡的吩咐道。 “是。” 姚女官扶着郭皇后在榻边坐下,郭皇后倾身仔细看了看朱显的面色,粉面立显愁容。她抽出一块锦帕在眼角处轻轻印了印,随即蹙眉道:“赵全,昨晚是谁在侍疾?” 赵全是朱显的太监总管。别人或许还能有喘口气的功夫,他却只能****夜夜的随在朱显的塌边,一步都不敢离开。这段日子下来。他原本饱满略显喜庆的面色,明显的凹陷了下去,双眼下更是一大片的乌青,显得十分憔悴。 见郭皇后出口询问,赵全立刻上前拜倒,道:“原本是俪妃娘娘伺疾,可是娘娘到了亥时末。忽然觉得头疼难忍,便回了凌霄阁。” “胡闹,简直是胡闹!”郭皇后闻言。怒不可喝的道:“她头疼难道就可以不管皇上死活吗?皇上本来就是因为陪她骑马,才会病成这幅样子。如今只是要她照料皇上一晚上而已,她居然还敢推三阻四!来人。” “在。”几个宫女立刻跪倒领命。 郭皇后低头轻抚指上三寸长的赤金镶珍珠护甲,嘴角含着一抹残忍的微笑。冷冷道:“传本宫口谕。俪妃欺君罔上,不知进退。让她跪在长乐门三个时辰,静思己过。” “是。”宫女们得了口谕,立刻退了下去。 姚女官眼中浮现出一丝忧虑,她知道,郭皇后已经忍俪妃忍得太久了。到了此时,骄纵惯了的俪妃还不知收敛,这不是自己上赶着往皇后手里送把柄嘛!只是跪三个时辰。听上去倒是不算什么过重的惩罚。可是长乐门是何处?那是宫女太监出入最频繁的地方。别说跪三个时辰,就是跪上半个时辰。以俪妃那骄傲的性子也会受不了,会比杀了她还觉得难受。 她张了张嘴,郭皇后抬起眼眸似笑非笑的扫了她一眼,道:“怎么,姚女官还有话说?”姚女官一眼看到了她眼底的厉色,顿时悚然一惊。忙屈膝行了一礼,道:“皇后还请顾着自己的身子,不要为了这些不懂事的嫔妃太过动怒。” 郭皇后收回了眸光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哀哀叹了一口气,道:“哎!本宫何曾想要动怒,可是她们一个两个太不让本宫省心了。” “皇嫂为何如此动怒?”郭皇后话音刚落,朱毅的声音从偏殿传了进来。她不禁抬眸望去,就见朱毅束着金冠,穿着明亮的五爪蟒袍,意气风发的从侧殿大步而来。 对于他的出现,郭皇后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她探身用锦帕擦了擦朱显额头冒出的虚汗。淡淡的道:“睿亲王不是在慈宁宫伺候太后,怎么到乾清宫来了?” 朱毅也探头看向朱显的睡颜,就见他睡得极不安稳,眉心深深的蹙着,瘦削到惊人的蜡黄脸颊上布满褐色的斑点。他长长吐了一口气,道:“太后始终不放心皇上,所以让我来看看!刘院判,皇上这热度可退下了些?” 刘院判慌忙出列,他偷偷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弯腰行了一礼,道:“回王爷的话,皇上丑时热度的确是退了些,不过到了卯时又反复了!” 朱毅冷冷哼了一声,道:“先皇就是被一场风寒毁了身子,反反复复,缠绵病榻数月后去世。没想要这么些年了,你们太医院依然一点长进都没有。居然又让皇上走上先皇的老路......” 刘院判“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苍老的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请睿亲王慎言!”郭皇后戴着三寸护甲的手猛地拍在榻上,她厉声道:“皇上与先皇不同,他定会圣体安康,福寿延长的。” 朱毅无声的笑了笑,他退后几步,微一弯腰,道:“是臣弟因为心急,所以一时口快,请皇后恕罪。” 郭皇后渐渐放缓了语气,道:“待会还要请刘院判为皇上施针,睿亲王既然已经看过皇上,就请回去休息吧!” “那臣弟就告退了!”朱毅再次笑笑,他冲着郭皇后抱拳行了一礼,随后退了出去。临出门前,他忽然又回首,不经意的道:“对了,方才臣弟听说皇后欲罚俪妃去长乐门跪三个时辰,臣弟认为不妥。” 郭皇后没有回头,只冷着脸道:“难道本宫身为皇后,连惩罚一位嫔妃的权利都没有吗?” 朱毅颇为恭敬的行了一礼,道:“皇后掌管后宫,自然有惩罚嫔妃的权利。只是据臣弟所知,皇上对这位俪妃娘娘颇为眷念。若是待会醒了,想要招俪妃娘娘前来伺候。偏偏俪妃娘娘又是一瘸一拐的,那就不美了。” 郭皇后嘴角抽了抽。半响后,才垂下头,道:“是本宫疏忽了,来人,传令下去。俪妃三个时辰的刑罚改为一个时辰。”她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眸子逼视着睿亲王,从齿缝中迸出一句话来:“睿亲王可还满意?” 朱毅突兀的哈哈大笑几声。一甩袖子,转身昂首大步离去。 “赵全。”待朱毅离去后,郭皇后忽然厉声吩咐道:“立刻让人查查。俪妃娘娘与睿亲王私底下到底是何关系。” “是。” 赵全悚然一惊,领命后急急退了下去。 郭皇后垂眸静默半响,才吩咐道:“去打盆热水来,本宫给皇上擦擦脸。” “是。” 一大盆热水端到郭皇后面前。姚女官挽起袖子。绞了一块热热的锦帕交到郭皇后手中。郭皇后接了在朱显瘦削的脸上认真擦拭起来。 擦着擦着,她抓着帕子忽然悲从心来。继而俯下身子痛哭起来:“皇上,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如今这些人一个二个的全都欺负到臣妾的头上,您要快些好来为臣妾做主啊!” 郭皇后这一哭不要紧,周围的太监,宫女们呼啦啦的跪倒了一大片,可她依然不管不顾的用痛哭来宣泄着心中的委屈及恐惧。 空旷静寂的大殿里,空气仿佛凝固看般。只回荡着郭皇后哀哀的啜泣声。她的手里死死揪着一块雨过天晴色的锦帕,因为太过用力。白皙的手背上,细小的血管一根根暴起,就像一群扭曲纠结的蚯蚓。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觉自己手背被人轻轻碰了碰。那温热潮湿黏腻的感觉让她心头一颤。她慌忙抬起头,恰好对上了朱显那双浑黄无神的眸子。 “皇后来了!”朱显精神极度萎靡不振,他紧紧蹙着眉头,说话也喘的厉害。他剧烈的咳了几后,才缓缓道:“俪妃呢?” 郭皇后面上一僵,随即胡乱抹了一把脸上残留的泪水,勉强笑道:“俪妃照顾了皇上一夜,很是辛苦,臣妾让她回凌霄阁休息了。” 朱显又疲惫的半阖上眼眸,含糊的嘟囔了一声,迷迷糊糊的似乎又要睡去。郭皇后忙提起嗓门叫道:“皇上,用些膳食吧!肚子里有些东西,精神也会好些。” 朱显久久没有应承,郭皇后不得不提高嗓门唤道:“皇上?”朱显身子轻轻一颤,才恍惚的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声好。 宫女太监立刻忙碌起来,郭皇后甚至卷起袖子亲自服侍他洗漱。而后又摆了满满一大桌他素日爱吃的粥水,糕点。一顿忙乎后,朱显半倚在床头,就着郭皇后的手只勉强用了几勺薄粥,就摇头再不肯进食了。 郭皇后无奈只得挥手让人撤下膳食,然后让人取来了万寿丹。朱显见到那鲜红的万寿丹眼前立刻一亮。他挣扎着自己坐起来,伸出颤抖的手取了丹药,艰难的放进嘴里。郭皇后忙奉上一盏早就备下的温水。朱显梗着脖子费了半天的力气才吞下这颗丹药,眼角却憋出了闪亮的泪花。 说也奇怪,吃下万寿丹后,他的精神立刻就好了很多,高高凸起的颧骨上染了一层红晕。朱显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精神,他转动着呆滞的眼球环视了周围一圈,忽然发怒道:“赵全那个狗崽子呢?看着朕病了就出去钻沙,莫非他那双狗腿是不想要了!”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赵全恰好在外面听见了朱显的咆哮,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忙硬着头皮疾步奔了进来,跪趴在朱显的面前磕头认罪。 朱显两侧鼻翼****的煽动着,显得非常震怒,浑黄的眼珠子渐渐充盈一层妖异的血色,他顺手抓起一只茶盏对着赵全身上砸了过去。 可惜他如今的力气有限,晶莹的薄胎白瓷描牡丹茶盏软绵绵的碰到赵全的肩头,反弹到白玉石铺陈的地面上,居然连一个角都没有磕破。 这情景有些可笑,殿内却无人敢笑,他们甚至觉得十分恐惧。有一个胆小的宫女忍不住全身颤抖了起来,差点瘫软下去。 因为每次吃了万寿丹后,朱显的精神都会有所好转,同样他的脾气会变得非常暴躁,一点一点小事就会雷霆大怒。为此,在这十多天里,乾清宫已经杖毙了五个小太监还有三个小宫女。 看着在地上滴流乱转的茶盏,朱显越发愤怒了,他瞪着面前的赵全“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眼睛鼓得更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就像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一样。那模样就像是地狱出来的锁魂厉鬼,就连郭皇后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忍不住调开了眸光不敢再看。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赵全吓得浑身发抖,他拼命的在坚硬的白玉石上用力磕着,额头上立刻乌紫了一大片。 郭皇后忙道:“皇上息怒,这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赵全衣不解带伺候了您十多天,就算稍有疏忽,也罪不至死呀!” 朱显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他也配拿老虎比喻,顶多就是一只癞皮狗!朕又没要你死,在这里哭天抹泪的做什么?还不滚起来!”赵全到底与其他太监不同,朱显就算在暴怒中也暂时没想过要他的性命。 “多谢皇上!”赵全抹着眼泪,小心翼翼的站起来。 朱显喘着粗气闭上眼眸养了养精神,然后道:“赵全,去御书房拿十本奏折过来!” “这......”赵全偷眼去看郭皇后。朱显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他拍着床榻,疾声厉喝:“狗东西,朕还使唤不动你了,你还要去看旁人的眼色!”因为情绪激动,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咳得那样用力,仿佛要把心肝脾肺肾一起从嘴里咳出来一般。刘太医忙背着药箱上来,又是扎针,又是推拿,又是熏艾,好一阵忙活。 见场面变得无法收拾,郭皇后指着赵全厉声道:“糊涂东西,皇上让你去拿,你就去拿!就算你是心疼皇上怕他费神累着,可也不能不尊圣意呀!” 赵全忙弯腰行礼道:“皇上息怒,您可千万要保重圣体,奴才这就去给您拿奏折。” 见他一溜烟跑出了大殿,郭皇后忙回身手忙脚乱的为朱显抚胸拍背。朱显一边咳嗽,一边抓住她的手用力一甩,然后狠狠瞪了她一眼。 郭皇后一惊,讪讪的收回了手。她知道朱显一向疑心极重,尤其是病重的这段时间,几乎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赵全那下意识的一瞥,已经在他眼中撒了毒,钉了刺。(。) 第二百二十九章 折辱 赵全很机灵,为了平息赵全的怒气,他居然搬了整整一大箱子的奏折过来。朱显慵弱的半倚在榻上,枯瘦的手搭在那堆奏折上。暗藏猜忌的眸子阴郁的盯着端正坐在绣花帷帐下阴影里的郭皇后。她永远都那么端庄得体,雍容大度。说出的话也永远能熨帖到他的心坎里。 朱显微微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讥讽。他又咳了数声后,才慢慢道:“皇后也辛苦了,回去休息一会吧!朕这里有刘院判照顾着甚好。” 郭皇后的心瞬间冷到了极处,她从来都知道他是一个多疑猜忌心极重之人。没想到他即使是在病重的时候,自己这么多年的委曲求全,小心周旋,掏心掏肺,却依然换不来他一点信任。 尽管如今只是初秋,郭皇后却觉得手心一片冰冷。她僵硬的屈起手指,直到坚硬冰冷的护甲戳痛了她的手心。她才蓦然张嘴,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扶着姚女官的手背慢慢站起身来,扯了扯奢华凤袍的下摆,对朱显屈膝行了一礼,道:“既如此,皇上好好养病,臣妾就告辞了!” “嗯!”朱显淡淡的应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有抬。面对这意料之中的凉薄,郭皇后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疏离而得体的笑容,继而转身离去。 站在乾清宫门口的台阶上,郭皇后停住了脚步。她微微抬起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的面颊。耳下两颗赤金镶红宝的耳坠。晃动着打在衣领上沙沙作响。金色的阳光温暖的洒在她的脸庞上,却丝毫不能给她那已经被坚冰层层包裹的内心带来一丝温暖。 姚女官见她忽然停住了脚步,有些担心的唤道:“娘娘。皇上那边......” 郭皇后忽而展颜一笑,道:“皇上虽然体恤本宫,可身边也不能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今天轮到哪位娘娘侍疾,怎么这个时候还没有来?”她虽然在笑,可这笑意丝毫都没有到达眼底。 姚女官想了想,道:“今天应该轮到淑妃娘娘侍疾。估计让二皇子绊住了脚,才会迟了些。” 郭皇后微微一笑,低头理了理腰间美玉下缀着的大红丝绦。缓缓道:“淑妃身边还带着二皇子呢!他还那样小,定然是一刻也不能离开淑妃的。这样吧!让淑妃好好带着二皇子不用来乾清宫侍疾了,她的位置就让月美人顶上。反正都是蒋府的姑娘,想必淑妃也不会在意的。” “那月美人本就娇憨可爱。最能逗皇上开心。说不定皇上见了她。说笑一阵,病会好得更快些。”说到这里,她嘴角的笑意似乎更加深了...... 淑妃还不知道自己侍疾的资格已经被人替代,还特意吩咐大力太监们抬着她到长乐门去转转。 长乐门虽然残旧狭窄,可路口处有两株浓翠华盖的大榕树,散开的枝叶遮住了路口大部分的骄阳,在树荫下静立片刻,自然遍体蕴生清凉。 长乐门平素来往的宫女。太监虽多,可此刻却是一片静寂。淑妃穿着一件茜红色广袖双丝绫鸾衣。遮住了她那双绣着牡丹嵌着明珠的梅红色宫鞋。她梳着华贵的九鬟髻,戴着赤金镶翡翠的蝙蝠纹金步摇,精雕玉琢的翡翠串,长长的垂下来,在她的额发间颤巍巍的晃动着。她乌鸦鸦的鬓边还压着两朵新摘的芙蓉花,大红色的花瓣娇艳欲滴,仿佛还带着刚撒的水珠。 淑妃涂着凤仙花汁的纤纤玉手轻轻搭在宫女的手臂,正婀娜多姿的款款往长乐门走来。她身后还呼啦啦的跟着一群宫女,四个大力太监抬着空空的软轿,步步紧跟其后。 榴喜眼尖,大老远就瞧见了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忙心急的对自家主子道:“娘娘,淑妃过来了!” 俪妃白了她一眼,悠悠道:“来了就来了呗!这是长乐门又不是我的凌霄阁,难道还能不准其她嫔妃走动不成!” 榴喜急得直跳脚,她压低了嗓门道:“可皇后是让您在这罚跪,而不是......”她扫了扫俪妃面前的一把乌银镂空缠枝莲纹自斟壶,一只青花缠枝莲酒杯。而后苦着脸道:“而不是让您在这喝酒的。” 说是罚跪,其实俪妃是跪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做个样子而已。郭皇后原本想要趁机灭灭俪妃的气焰,给她一些刻骨的教训。可惜睿亲王亲自开口,逼着她将三个时辰改成了一个时辰。而后又发生了那一连串的事,郭皇后也就将她彻底的忘了。 这宫里谁不知道俪妃是皇上面前的宠妃,那些宫女,太监得了她在此地罚跪的消息,无不绕道而行,连瞧一眼都不敢,别说不知死活的跳出来指责她跪的姿势不对。 对于榴喜的劝慰俪妃充耳不闻,她持起那乌银镂空缠枝莲纹自斟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清香四溢的桂花酒,一边小口抿着,一边道:“可皇后她也没说不能让我喝酒呀!昨夜头疼了大半宿,直到天蒙蒙亮才睡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吧,又被莫名其妙的拉到这里罚跪。不小酌几杯,只怕我也没精神继续跪下去。” 榴喜知道自家娘娘历来都是随性惯了,再啰嗦下去,也是白费口舌。她索性不再与俪妃拌嘴,而是直接利落的收缴了那把酒壶,胡乱丢到榕树后,又夺了俪妃手中的酒杯藏进自己的袖口处。而后对着已经逼近的淑妃屈膝行礼道:“见过淑妃娘娘。” 淑妃含笑道:“起来吧!”忽而她抽了抽鼻子,奇怪的道:“好端端的,怎么闻到一股子桂花酒的香味?” 榴喜心中一跳,忙回到:“想必是早上喝桂花酒酿的时候。不小心撒了一些在裙角上,所以留下了这气味。” “你们凌霄阁可都是些好东西,连小小的桂花酒酿都比别处的香醇。”淑妃眸光一转。将视线投到俪妃身上,而后一脸惊慌的道:“俪妃妹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做什么?”她又跺跺脚对榴喜道:“这里人踩马踏的,肮脏无比。还不快把你家主子给扶起来。” 榴喜偷眼看了自家面无表情的主子一眼,无奈的对淑妃微微屈膝,低眉顺眼的回道:“皇后娘娘罚咱们娘娘在这里跪一个时辰,这才半个时辰不到。还不能起来。” “原来妹妹你是在罚跪呀!”淑妃吃惊的捂住了嘴,描着桃花粉的眼睛睁得老大,随即又咯咯笑道:“恕姐姐眼拙一时没有看出来。不过妹妹这种跪姿也太敷衍了,这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还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呢!”说到这里,她捂着嘴自个娇笑起来。 俪妃淡淡瞥了她一眼,微微闭上星眸。没有言语。淑妃却似乎越发来了兴致。她一甩袖子,娇笑道:“不过姐姐知道妹妹素来就是个金贵人,皇上都不愿意拘着你的礼,又何尝受过这样的惩罚。不过皇后毕竟是皇后,出口就是懿旨,这后宫上下谁都得遵守!妹妹你这样阳奉阴违,难道就不怕皇后再给你扣个不尊上谕的罪名?” 说到这里,淑妃眼眸微微一眯。对身后的宫女们淡淡的吩咐道:“你们几个还不上去扶俪妃娘娘跪好......” “是!”那些宫女刚欲上前动手。榴喜立刻张开双臂拦在了俪妃前头,她慌乱的道:“淑妃娘娘还请手下留情。咱们娘娘实是因昨晚头疼了大半宿,今儿才没有精神好好跪着。” 此刻榴喜心中无比后悔,恨自己自作聪明,因为不想让凌霄阁的其她宫女瞧见自家娘娘受辱,而将她们全都留在了凌霄阁没有带出来。没想到淑妃居然还有这个雅兴,特意绕路到长乐门来找麻烦,她们又人多势众的,自家娘娘只怕是要吃暗亏了。 果然榴喜此举就像是螳臂挡车,她瘦削的身子很快就被那群宫女推得东倒西歪,身上还被人趁乱下狠手死命掐了好几下,疼的她眼泪都快要出来。 “榴喜,你这话只该与皇后娘娘去说。咱们娘娘可是一番好意,怕俪妃娘娘旧账未清又添新账。” “榴喜,莫非你想违抗皇后娘娘的懿旨?” “榴喜...... 混乱中,榴喜忍着疼,闭着眼睛拼命摇头,却偏偏倔强的不肯再退一步。 俪妃微微睁开了眼,她虽然跪坐着,却丝毫没有一般嫔妃受罚后的怯弱,惊恐,畏惧。她如冰芒的眸光凌厉的射向对面,面含得意的淑妃,轻哼一声,冷冷道:“这般啰嗦,吵得人不安宁。淑妃纵容自己的宫女对妃位主子动手动脚,莫非是嫌我一人罚跪太冷清了,所以淑妃也想要一起来跪跪?” “还有你们几个。”俪妃目露凶光的狠狠瞪着那几个趁机暗地里下黑手猛掐榴喜的宫女,警告道:“你们的脏手若是敢碰着本宫一下,那就是犯上作乱,进了内务府一人四十板子可跑不了,就算你们的主子也护不住。” 俪妃凌厉的眼神瞬间镇住了那几个蠢蠢欲动的宫女,她们忽然想起,是呀!面前的女子虽然跪着,可她的身份却与自家主子一样,都是二品的宫妃。真要记恨上了随便弄个罪名,都够她们喝一壶的。她们不由怯怯的放开了榴喜,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后的罪魁祸首。 淑妃粉嫩的面皮抽了抽,凝望着面前的虽然跪着,却依然仰首倨傲威胁自己的女子,目光中皆是复杂神色,憎恨,忌惮,厌恶,鄙夷,挑衅,一时间五味陈杂。半响后,她垂眸低低一笑,讥讽道:“妹妹既然这么误会姐姐的一番好意,可真是让人伤心。” 俪妃抬手扶了扶鬓边的梳钗,右鬓垂下的一溜儿水晶流苏轻轻摇晃着,折射了从树叶间隙中撒下的日光,更加显得晶莹剔透。淑妃微眯了眯眼,下意识的避开了这灼人的光华。 就听俪妃慢条斯理的说道:“淑妃这样突如其来的‘好意’,立刻就害我的贴身宫女遍体鳞伤,若是这样的‘好意’再多几回,那我岂不是小命难保!” 俪妃直接撕破脸皮的这番话,让淑妃措手不及,她不由气结,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本宫懒得与你这不知好歹之人多费口舌。”既然扯破脸,她也再懒得满嘴姐姐妹妹假装亲热了。 俪妃却忽然展颜一笑,对身边的榴喜,道:“你听,这不知好歹之人是不是听着比那几声妹妹要真实,也亲切的多!” 榴喜呐呐的不敢接话,淑妃除了含沙射影的讥讽几句,顺便再看看她的窘态顺顺气,其余的还真不敢把她怎么样。最终只得轻哼一声,带着众人扬长而去。谁知走出去没多远,一个小太监飞快的赶来禀报:“皇后娘娘有旨,体恤淑妃照料二皇子太过辛苦,今后由月美人顶替淑妃前往乾清宫为皇上侍疾。” “什么?那个小贱人凭什么代替本宫,本宫要见皇后娘娘,请她收回懿旨......” 榴喜看着暴跳如雷的淑妃,在俪妃的耳边恨恨的道:“该,让她当众轻慢娘娘,总有能治她的。” 俪妃轻轻扬起头,透过树叶的缝隙去望那明媚的蓝天,淡淡道:“辱人者,并遭人辱之,这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如此,他人亦如此.......” 窗外由明亮渐渐变得昏暗,再慢慢变得漆黑一片。坤宁宫里静寂而幽深,沉水香那甘苦的气味在大殿里萦绕着,挥之不去。 郭皇后脱了厚重的凤袍换上一件轻薄的藕荷色对襟纱衣,鹅黄色的齐胸襦裙。一头浓密乌鸦的长发软软披在肩头,景儿站在她身后,持着一把玳瑁梳子沾了桂花油一下一下的梳着。 殿门“吱呀”一声被人给推开了,姚女官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郭皇后淡淡瞥了她一眼,道:“太子可睡下了?” 姚女官忙道:“睡下了,临睡前奶娘还哄着喝了一盏兑了牛乳的茯苓露,这一晚定会睡得格外香甜。” 郭皇后叹口气,道:“这孩子也辛苦了,不满七岁的人儿,上午要学文,下午要练武,晚上还要温习功课,也就睡着了才能得片刻的休息。可谁叫他是太子呢?背负着国家未来的希望,满朝文武都死死盯着,一刻也松懈不得。” 姚女官却笑道:“可咱们太子争气呀!听说今儿还得了师傅的夸奖呢!” 郭皇后闻言不由得意的抿嘴一笑,她抬手轻触耳下的赤金镶红宝石耳环,淡淡的道:“什么时辰了?” 姚女官看了看黄铜更漏,恭敬的答道:“已经是子时了!” 郭皇后缓缓道:“原来这么晚了,她还在吗?” “一直在殿外候着!” “没让外人瞧见吧?” “左右都是坤宁宫的人,并没有外人瞧见。” 郭皇后抿嘴一笑,悠悠道:“那就让她进来吧!是人是鬼,总要到了关键时候才能瞧清楚!”(。) 第二百三十章 朝局 殿门微微虚掩着,高高翘起的廊檐下挂着两盏琉璃灯,昏黄的光线只能照亮那方寸大的青石板地面。赤色宫墙长影横垣,一个朦胧的窈窕身影,默然的静立在宫墙下,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终于,殿门被打开了,姚女官提着一盏琉璃灯笼提着裙角,俏生生走了出来。她对着阴暗处的窈窕人影莞尔一笑,道:“娘娘请你进去呢!”来人缓缓点头,轻移莲步,跟在姚女官身后进了殿门。 郭皇后独自坐在巨大的妆台前,脱了那件华贵的凤袍,换上轻薄家常的外衫。拆了精致华贵的凌云髻,让满头乌鸦鸦的,长及臀部的发丝随意披散着。此刻的郭皇后看上去比白日里少了几分威严端庄,多了几分随意亲和。 姚女官吹熄了手里的灯笼,笑道:“娘娘,月美人来了。” 月美人解开肩头墨绿色的竹纹披肩交给景儿,而后盈盈一福,脆声道:“见过皇后娘娘。”郭皇后轻轻嗯了一声,她才从容起身,抬头望了过去。 郭皇后半垂着眼眸,边慢条斯理的取着指尖上亮闪闪的赤金护甲,边看似随口道:“天色已晚,月美人不在乾清宫里侍疾,跑到本宫这坤宁宫来作甚?” 月美人抿嘴一笑,道:“回娘娘的话,臣妾想着娘娘白日里要料理后宫琐碎事宜,不得脱身,心里一定在时时忧心着皇上龙体是否康泰。为免娘娘记挂,所以臣妾就趁着皇上已经入眠。特意来向娘娘禀报一二。” “哦!”郭皇后终于抬眸,透过光可鉴人的铜镜,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道:“真是难为你了,还记挂着本宫这点心思。你就说说看,皇上今日状况如何!” “臣妾去的时候,皇上精神还好,用了药后略休息了一会,就喝退了殿内所有的太监宫女,让赵全公公守在殿外。独留下臣妾伺候着批阅奏折。” 郭皇后啪的一声,将刚摘下的护甲丢到妆台上,皱着长眉沉声道:“胡闹。胡闹,皇上身子那样虚弱,怎么能批阅奏折?” 月美人陪着小心道:“臣妾也曾劝皇上来着,却被皇上斥责了一番。所以不敢再多言。是臣妾伺候不周。” 郭皇后点点头,放缓了语气道:“皇上的性子就连本宫都没有法子,何况是你!皇上批了多久的折子?有没有累着?” “皇上看了小半个时辰就撑不住了,服了一枚万寿丹后精神才略好些。” “又用了万寿丹?”郭皇后皱皱眉,道:“那玩意虽好却过于燥热,吃多了怕咳得越发厉害!” “可不是呢!皇上看奏折的时候,好几次咳得差点背过气去,还不许叫太医。可把臣妾吓坏了。”顿了顿,月美人压低了嗓门道:“尤其是看到好几位大人的折子里提到。皇上病重,太子年幼,建议由睿亲王暂时监国时,皇上还砸了药碗撕了折子,差点没气昏过去。” “让睿亲王摄政?”郭皇后疑惑的道:“你可看清楚了,是哪几位大人上了这样的折子?” 月美人仔细回想着,说出几个名字,立刻让郭皇后犹疑的神情越变越凝重。因为这几个大人分别在吏部,户部,礼部,兵部都占有非常重要显赫的位置。郭皇后一张粉面渐渐透出一股戾气,只不过她一直背对着月美人,月美人没有发现而已。 半响后,郭皇后才若无其事的转移了话题:“你识字?” 这话题转的太快了些,月美人楞了楞,才羞涩的笑笑,道:“本不识,进了宫后,皇上还教过臣妾几次。可惜臣妾笨,皇上教了几次也就识得自己名字而已,惹得皇上后来也没了兴致。臣妾怕皇上笑话,就让身边识字的管事宫女夜里没事时,教臣妾读《三字经》《女则》《女训》,几个月下来,总算也认得了几个字。” 郭皇后点点头,心中了然。朱显以前批阅奏折的时候,不喜欢跟前有人伺候,就是怕后宫之人为了各自的利益明里暗里的左右朝堂。可惜如今他缠绵病榻,精神不济,再没有往日那样充沛的精力来打理朝政,所以才会特许让记忆中不识字的月美人在跟前伺候。 可惜以朱显那极度贪权又独断独行的性子,他这些年来将所有权利全都紧紧的抓在手里。如今轰然病倒,来自四面八方的折子,依然****如雪片般抬进御书房,很快堆积如山。没有朱显掌控全局,下面办事的人又不敢擅自做主,导致如今整个朝局政务都陷入瘫痪。 按说有人提议让睿亲王此刻站出来监国,倒是个没有私心的主意。毕竟睿亲王是皇上唯一的,一奶同胞的胞弟,又有太后的全力支持,这个时候是该站出来担起这责任。 可惜郭皇后知道此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朱显倒下后,她已经在睿亲王的眼中见不到往日的谦恭温顺,取而代之的是日益膨胀的张狂,桀骜以及野心。只怕摄政是假,夺位才是真。 郭皇后终于转过身子,细细打量月美人一番。见她低眉顺眼的站在自己跟前,穿着浅绿色暗花云锦宫装,梳着简单娇俏的双环髻,鬓边别着一只晶莹的水晶蝴蝶流苏簪,显得既娇俏可爱,又毫不张扬刺目。与素来喜欢奢华艳色的淑妃放在一起比较,每每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同是蒋家的姑娘,偏偏就是这么天差地别的区别。 郭皇后莞尔一笑,嗔道:“怎么站着回话?也不嫌累得慌,还不坐下歇歇。景儿,怎么还没给月美人上茶?” 月美人这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好,微微红着脸。道:“臣妾觉得就是几句话的事,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没有让景儿姑娘倒茶。让娘娘着恼。倒是臣妾的错!” 郭皇后颇为和煦的道:“哪里是你的错,本宫自己的宫女自己知道,最会偷懒耍滑,已经被娇惯的不成样子。” 说着话,景儿已经从内室里用朱漆小茶盘端了两只琉璃盏出来,笑道:“娘娘又冤枉奴婢,奴婢见月美人不肯用茶。就擅自做主特意多盛了一盏娘娘喜爱的杏仁奶酪来,所以才耽误了功夫。” “嗯,算你还用心。”郭皇后满意的点头。随后对月美人道:“这杏仁奶酪甜而不腻,滑而清润,比御膳房里做的要强许多,你快尝尝。” 月美人受宠若惊。忙起身屈膝行礼。道:“谢娘娘赏赐。” 郭皇后见她态度恭敬,言语小心,面上的笑容越发浓,语气越发温和:“别多礼了,知道你伺候皇上十分辛苦,是个稳妥懂事的。这杏仁奶酪倒是不算什么,若是皇上好些了,本宫定会为你美言几句。让你早些晋晋位分。” 月美人面上有些发红,她恳切地道:“侍候皇上本就是臣妾的福气。臣妾定当尽心竭力,并无所求。” 用了那碗杏仁奶酪,月美人便重新披上斗蓬告辞离去。 郭皇后独自静默了片刻后,才吩咐景儿磨墨,她提笔修了一份家书,用朱漆密封后,让心腹太监送去镇国公府。做完这一切,她才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承嗣,你可要快些回来,姐姐可就指着你了......” 在随后的时间里,朝堂变得越来越混乱。除了长安还有越来越多藩王的折子从各地如雪片般飞进乾清宫,它们所阐述的内容只有一个,就是要求睿亲王摄政。 朱显被气的昏厥过去数次,把整个太医院惊得鸡飞狗跳。好不容易等朱显的病情稳定下来,他靠着万寿丹的支撑,暗中急召数位忠心耿耿,位高权重的老臣进乾清宫密谈。 密谈过后,无数的暗卫,亲军,京营开始频繁调动,无数人马明里暗里奉命出宫,奔赴各个城镇,严密监视藩王的一举一动。 尤其是睿亲王府外,更加多了许多陌生的小贩,客商。他们全都无心买卖,只管紧紧盯着睿亲王的大门,侧门,角门甚至是狗洞。只要有人进出,就会被暗地里拿下扔进一处荒凉无人烟之处严厉拷问。 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变得小心翼翼,此刻皇上病重,太子年幼,也许已经到了最高政权新旧交替的关键时刻。除了那些跳出来为睿亲王摇旗呐喊的激进分子外,更多是只想安稳度过这段非常时期,两边都不得罪的保守分子。 睿亲王偏偏对这种剑拔弩张的局势似乎一无所觉,他依然每日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大摇大摆的进宫探望太后,探望朱显,有时还会给太子,二皇子带着民间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倒是把俩个孩子哄得极为开心。 第十二天,亥时,睿亲王带着满身酒气,踏着如银纱般的月色步履蹒跚的回到书房里。明月躲在阴暗处瞧见了,立即欢天喜地的跑回去找自家小姐。 刘玉清穿着家常服饰,安静的坐在油灯下抄写经书,彩霞则坐在她对面低头打络子。听到开门声,彩霞抬起头狠狠剜了明月一眼,不满的道:“这一晚上的,你都跑哪里钻沙去了?还以为你掉到哪个坑里爬不出来了。” 明月往外张望了几眼,没见什么异状,才小心翼翼的掩好大门。她走到刘玉清跟前,抿嘴一笑,道:“我见小姐晚膳也没有用上几口,就想去厨房找几个鸡蛋给小姐弄一碗鸡蛋羹填填肚子,才会耽误了这么些时候。” 彩霞瞄了她空空如也的双手,挪揄道:“那可太好了,可这鸡蛋羹到底在哪里呢?” 明月呵呵讪笑几声,道:“我给忘在书房前的石桌上,不记得拿了!” 彩霞翻了白眼,极为不满的道:“你这个丢三落四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还不快去把鸡蛋羹找回来。再晚,只怕被夜风吹凉了,就不能吃了。” 刘玉清搁下手中的笔,抬起清瘦的脸颊,浅笑道:“不用了,我肚子不饿。明月,你还是来帮我磨墨吧!” “哎呀!我的好小姐,那里屋堆得都是经书,这会子少抄些有什么打紧的。”明月跺着脚,急切的道:“我跟你说一件极要紧的事!” “究竟是何事?让你如此着急上火的?”刘玉清倒是来了几分兴致。 明月神秘一笑,靠近她的耳边,小声道:“方才我端着鸡蛋羹经过书房时,恰好看见王爷一人走了进去。而且步履蹒跚,隔着老远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我一想,这可是极好的机会呀! 抱琴那小蹄子这两天病了不能缠着王爷,王爷又喝多了酒孤身在书房里无人照顾。这个时候,小姐你要是为王爷端上一杯香茗,再温言软语几句,说不定可以把王爷的心给收回来。所以我就急急忙忙跑了回来,把那碗鸡蛋羹给忘在了书房外的石桌上。” 彩霞一听,两只眼睛立刻亮了,忙去看自家小姐。 刘玉清嘴角淡淡的笑意已经渐渐褪去,彩霞见她面色不对,不由小声道:“小姐,我觉得明月的法子可行,你不妨试试。若是能哄得王爷回心转意了,你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刘玉清抬眸望向桌上的那摇曳不定的昏暗烛光,半响后,才沉声道:“求来的温暖,不要也罢!要我与一个侍妾争宠,我还不如伴着这盏青灯佛经过一辈子。”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彩霞明月面面相觑,只得悻悻作罢! 朱毅独自坐在书房里,有些怔怔的,他思绪似乎已经飘出了很远很远。白日犀利的眸光此刻有些茫然,空洞。也不知坐了多久,屋子暗处忽然响起极细微的咯吱声,朱毅身子微微一震,才将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就在他的眼前,占据了整个墙面的巨大书柜慢慢分开了,一间暗室的入口就在书柜后。刑大从暗室走了出来,对朱毅一抱拳,沉声道:“王爷,此人嘴实在是紧的很,属下已经用尽了刑罚,他还是不肯交出账册。” 朱毅眸光一下子变得阴沉无比,冷哼一声,道:“没用的东西!什么都要本王亲自出面。”他猛地起身,大步往暗室而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 死讯 昏暗的油灯,黏腻厚重的石壁,沾满泥污青苔的墙角,浑浊凝滞的空气,浓郁的让人窒息的血腥味.......还有被铁链捆住双手双脚,满身伤痕血污的囚犯,无不证明这里是一间隐蔽的,阴森的,让人恐惧的暗牢。 朱毅缓缓步入,空旷的石室里依然在回响着鞭子击打皮肉时发出的“劈啪”声,间或有男人极度忍耐时发出的低喘还有粗噶的呼吸。 “住手。”刑大低沉的声音让这场肆意的凌虐暂时停止下来。 被绑在石柱上的男子抬着头,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透过凌乱的发丝,恶狠狠盯着面前气定神闲的朱毅。血肉模糊,鞭痕交错的脸上满满的全是愤恨。 朱毅不以为意,反而颇为和煦的道:“段岭,本王敬佩你是条汉子。可是你再这样坚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你效忠的主子已经病入膏肓,眼见没两天好活,难道你还指望一个未满七岁的小屁孩给你加官进爵,光宗耀祖?” “呸”段岭狠狠的朝他面上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喘息着道:“什么小屁孩,那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我段岭不效忠正经主子难道对你这个扰乱朝纲,包藏祸心,藏头藏尾的乱臣贼子,卑鄙小人摇尾乞怜不成?” 朱毅虽然闪身避开了这口唾沫,可这充满挑衅的举动却彻底激怒了他。他被酒精染红的眸子里透出浓浓的暴虐,可他的嘴角却开始慢慢上扬。一个让人心悸的恶毒笑容在他扭曲的面上浮现。 他掏出一块锦帕缓缓在面颊上檫拭着,讥诮的道:“你如此坚持,可是在等着郭承嗣带兵回朝。能救你一条小命?” 段岭倔强的把头一偏,没有言语。朱毅却露出一个似悲似喜的古怪表情,他猛地丢了锦帕,一把夺过暗卫手里沾满漆黑血污的牛皮鞭,一边疯狂的抽打着,一边咆哮道:“本王告诉你,你的救星已经死了。死了......死在塞外宽阔的草原上,死在异族人复仇的屠刀下,连尸首都没有保住。变成了一捧黑灰。没人能救你,再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皮鞭如雨点般噼里啪啦的打在段岭身上,每一次挥动都会带走他身上的皮肉和鲜血,可这样的剧疼也抵不住他心头冒出的巨大寒气。不错。他之所以一直咬着牙苦苦支撑。就是在等着郭承嗣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账册之事极为隐蔽,除了自己,只有郭承嗣,朱斐三人知晓。而朱斐并未看过账册的内容,知道朱毅就是木先生的,只有自己与郭承嗣两人。若是郭承嗣回到长安后知道自己失踪,第一时间就会明白要到何处来寻找自己。 他们都看过账册,知朱毅的地下势力已经强大到可怖的地步。关键是。从账册上看,朱毅布这个棋局的时间已经很长很长。几乎是从先皇驾崩,当今皇上继位就开始了。 朱毅为了避免朱显的猜忌,明面上表现得不知世事,只顾醉心琴棋书画,成日追逐美色,招蜂引蝶。暗地里却用各种手段大肆敛财,收揽人心,铲除异己,为夺取皇位做下多少黑暗勾当。而郭承嗣与他如此亲近,居然都没有看出一丝蛛丝马迹,可见此人心计之深沉,手段之毒辣。 段岭带着几位亲信手下乔装打扮,护送账册进长安。这一路上也不知受到了多少次明里暗里的追杀,以至于还未踏进长安,他那些手下就全被杀戮殆尽。等段岭孤身一人带着满身伤痕好不容易狼狈的进到皇宫时,才算彻底松了一口气。 可惜,就是在这看似安全空旷的偏殿内,朱显的眼皮子底下。松懈下来的段岭,却被一个看似忠厚的中年太监奉上的一杯清茶给放倒。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这阴森冰冷,不见天日的石牢中。也亏他先前留了一个心眼,并没有将账册带在身上。若不是如此,他这条小命早就保不住了。 朱毅癫狂的咆哮让他一阵阵心惊,若是郭承嗣真的死了,那自己在这石牢中,就是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浓稠的鲜血不断的从新增的伤痕处汨汨流出,滑过他血肉模糊的肢体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段岭浑身急剧的颤抖着,脸上的肌肉不断扭曲抽搐着。这样难言的痛楚,加上那突兀的噩耗,不断冲击着他原本坚韧的神经。终于,他始终倨傲高昂的头颅,慢慢的耷拉下来,血红的眼睛缓缓闭上。 让人牙酸的皮鞭声,伴随着朱毅的咆哮依然在石牢内回荡,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刑大皱了皱眉,终于出手一把抓住了朱毅再一次挥出去的鞭梢,沉声道:“王爷,不能再打了,此人身体状态已经到了极限。再打下去只怕就会一命呜呼,那账册就找不回来了。” 刑大的话让处于癫狂状态的朱毅终于找回了一丝神智,他皱皱眉丢了手里的牛皮鞭,看着面前几乎不成人形的段岭,冷冷的对石牢里几个暗卫,道:“一个人的意志力不管再强,总有到极限的时候。郭承嗣的死,就是压垮他意志力的最后一根稻草,接下来怎么做,就看你们的了。总之,一日没有问出账册的下落,你们就在这里陪着他。若是账册被旁人发现了,你们就陪着他一起去死。” 暗卫们齐齐打了个冷颤,抱拳道:“请王爷放心,属下一定会问出账册的下落。” 朱毅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转身往外走去。 出了石牢,看着那两扇厚重的书柜缓缓合上,隔断了那让人闻之欲呕的血腥气,朱毅才缓缓的长舒了一口气。他踱步到窗下,抬首往外看去。一轮清冷的弯月高高悬在遥远的天际,那样皎洁明亮亦......那样孤独。 朱毅狠厉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迷茫,他喃喃道:“承嗣。不要怪我心狠。须知,每条成功之路都需要有无数的白骨垫脚。真到了成就大业那天,定会给你镇国公府留下一条活路,也不枉你我兄弟一场......” 忽而朱毅眼睛一眯,抽动了一下鼻翼。先前被那股血腥味遮住了嗅觉,直到此时,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才被他察觉。不久前。书房里曾经有女人来过,才会留下这股脂粉气。可惜这气味太淡薄了,他根本分辨不出来究竟是谁来过。朱毅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恼怒及警惕。 他的书房一向都是府里的禁地,没有哪个丫鬟小厮敢擅自闯入。只是原本负责警戒的刑大这些天带了手下一直都待在石牢里,难道是外面的暗卫有了松懈,才会让人趁虚而入? 石牢深藏在地底。隔音效果极好。可他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候,朱显虽然苟延残喘,却也在积极寻找能将自己一举拿下的证据。而账册就是他的死穴,他不能容忍有一点疏忽。 朱毅大步出了书房的大门,沉声喝道:“出来!” 三四个黑影从阴暗处闪身而出,对他抱拳行礼道:“属下见过王爷。” 朱毅冰冷的眸光如刀般在他们面上一一刮过,只看得他们遍体生寒后,才冷冷问道:“你们可知道。先前有何人进了本王书房?” 暗卫们面上浮现诧异之色,有人硬着头皮道:“属下等一直在暗中守护书房。除了王爷外,并未看见其他人进去。” 朱毅抬起腿,猛地将其中一名暗卫踢翻在地,喝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个屋子都守不住,要你们何用!” 其余的暗卫忙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朱毅蓦然爆喝道:“还不去查!查不出来,你们这差事也算是干到头了。” 众暗卫皆是一惊,忙行了一礼后,低头退下。 “一群没用的废物!”朱毅怒气冲冲的走着。忽而,他收住脚步回头凝目望去。就见一棵巨大的紫藤树下,有一张休憩的石桌,桌面上搁着一只小巧的白底红梅瓷碗,里面是半碗早就凉透的鸡蛋羹。 朱毅面上毫无表情,那双半眯的眸子,更是黑如浓墨,里面仿佛已被重重乌云笼罩。他静默片刻,立刻有暗卫察觉赶了过来,他盯着那碗鸡蛋羹沉声道:“去厨房查查,今晚是谁要了这碗鸡蛋羹......” 刘玉清又抄写了半部《金刚经》,昏暗的烛光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了,才慢慢搁下手中的毛笔,轻声询问道:“什么时辰了?” 明月本来靠着彩霞的肩头昏昏欲睡,闻言忙直起身子,回道:“小姐,已经是亥时末,该歇歇了。” 刘玉清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疲惫道:“忙乎了一天你们也累了,都去歇息不用在这陪着我。” 彩霞收好了今日打出的各色络子,细声细气的道:“小姐,这些络子明儿请采茵姐帮忙拿出去卖,应该会换个好价钱。” 刘玉清点点头,抱歉的道:“真是辛苦你了!” 彩霞轻快的道:“打几根络子而已,有什么辛苦的。”顿了顿,她咬着下唇道:“只是小姐,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刘玉清苦笑一声,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刘玉清从嫁进睿亲王府的第一天,就被冷落在这冰冷,奢华的院子里。事后她才知道,让她独守空房的新婚之夜,她的新郎却抱着她带来的丫鬟抱琴滚了一夜床单。 第二天,抱琴就荣升为侍妾,带人回来搬走了自己的东西。那时的抱琴看着她还是满眼的愧疚以及羞怯。可是随着时间一****过去,也许是朱毅的独宠,也许的朱毅的许诺,也许是被那些富贵奢华迷住了眼睛,抱琴的野心如野草般开始疯狂滋长。 抱琴已经慢慢将她这个昔日的小姐,空挂虚名的睿亲王妃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她开始在后院中兴风作浪,处处为难本就身处困境的刘玉清。 而刘玉清早就已经心若死灰,再加上她带来的嫁妆在新婚当天全被锁进了库房,上面落了一把黄铜大锁,而钥匙却被管家亲自保管,于是她连自己的嫁妆都动用不了。 诺大的院子全靠彩霞,明月两人来打理,连个粗使丫鬟都使唤不动。在抱琴的暗中指使下,每日厨房里送来膳食都是寡淡的蔬菜,薄粥。她们若是想要吃些肉食,还要现拿银子去买。 当然,朱毅也不可能大发慈悲给刘玉清主仆三人发月钱银子。两手空空,陷入窘迫的主仆三人,有一回在连着吃了三天薄粥后,刘玉清终于病倒了。彩霞,明月除了哭泣却毫无办法,最后还是采茵看不过眼,偷偷找来大夫为刘玉清诊治,才救回她一条小命。 可是采茵再好心也只是个丫鬟,能力毕竟有限。于是彩霞开始尝试着打络子,请采茵拿出去变换些银钱。也是她手艺极好,有几家成衣铺子愿意收她的货,手头有了些银钱,这日子才算能够熬下去。 可这样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实在是太长也太苦了,尽管刘玉清已经是心如死灰,每日只靠抄写经书来打发时间。可彩霞,明月毕竟还年轻,鲜花一般的年纪不该陪着自己在这精致的牢笼里苦熬。 就在刘玉清思绪万千的时候,房门却猛地被人给推开,朱毅带着两个暗卫闯了进来。这还是拜堂后,朱毅第一次踏进自己的院子。刘玉清心头一惊,慌忙起身在彩霞,明月的搀扶下,起身行礼:“见过王爷!” 朱毅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面容枯槁,瘦削到只剩一把骨头的女子。心中不由冷冷一哼,这就是爱慕虚荣,妄想凭着欺骗攀附权势的下场。 在他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刘玉清半垂着头,努力平息内心的慌乱。她不知道今日朱毅为何而来,但是她不会天真的以为他是良心发现,才会来探望被冷落多时的自己。 就在这时,朱毅阴郁的声音传来:“这是你的陪嫁丫头?” 刘玉清低声道:“是!” “谁是明月?”刘玉清一愣,抬起头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明月忙上前一步,屈膝行礼道:“奴婢就是!”(。) 第二百三十二章 回家 “跪下!” 突如其来的命令让刘玉清浑身打了个冷颤,明月不知所措,只能“噗通”一声,乖乖在朱毅面前跪倒。 朱毅居高临下看着她,冷冷问道:“你今晚去厨房要了鸡蛋羹?” 堂堂睿亲王居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跑来问一碗鸡蛋羹的去向,三个姑娘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月怯怯的答道:“是,因为咱们小姐没有用晚膳,所以......” “只有你一个人?”没等明月说完,朱毅就冷冷的打断了她。 明月老老实实的道:“那时小姐在抄佛经,彩霞忙着打络子,只有我一人有空,所以才去了厨房。” 朱毅抬眼看了看榻上的楠木云纹小几,上面摊着一本散开的佛经,旁边有一叠整整齐齐的,满是墨迹的素签纸。榻上还有一个打翻的箩筐,那些编好的各色络子撒的榻上到处都是。 没有找错人就好,他嘴角轻轻一扬,如万年寒冰般冷酷的面上,浮现出猫抓老鼠般残忍的戏谑,他冷冷道:“带走!” 朱毅猛地转身往外走去,跟来的两名暗卫老鹰般扑过来。先出手卸了明月的下颌防止她哭叫,而后一左一右架住她的胳膊,径直往外拖去。 “住手!”眼见明月惊惧的拼命摇头挣扎,却被拖着快要出了屋门。刘玉清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猛扑过去扯着其中一名暗卫的胳膊,尖叫道:“住手。你们要带她去哪?” “王妃请放手,我们是在执行王爷的命令。”那名暗卫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并不敢太过放肆。可同样也不会太过客气。 刘玉清慌忙丢开暗卫,抢先跑出去,她张开双臂挡在欲跨出院门的朱毅面前,凄惶的道:“王爷请留步,不知明月究竟犯了何事,要受此责难?”顿了顿,她咬着唇道:“莫非是月儿不懂事。惹琴姨娘不高兴了?”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朱毅停住脚步静静的看着她,他嘴角上扬,似乎带着微微的笑意。可这样的笑意却让她心头发涩。膝头发软,就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在他的注视下,刘玉清的心脏“砰砰砰”的飞快的跳动着,这声音一下又一下。重重撞击着她瘦弱的胸膛。它的声音太过响亮。响亮到刘玉清觉得,对面的朱毅已经听得一清二楚。 这样一想,她的心跳就更加响亮了,与此同时,她的脑袋里也开始眩晕,冷汗不知不觉****了她的后背。她不由低下头,缩着肩膀,漆黑如墨的眸子张惶的紧紧盯在地面上。张开的双臂也慢慢垂了下来。 可惜她没有听到朱毅任何的解释,就听“铮-”的一声轻响。一把锋利的宝剑闪着寒光抵住了她的咽喉部。 他抽出了佩剑! 他居然抽出了佩剑抵着她! 他们可是夫妻呀!就算是仇敌见面,也不过于此。刘玉清的心跳瞬间就漏了一拍,她终于知道了哀莫大于心死是什么滋味。 刘玉清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她瞪着乌黑的眸子,死死咬着下唇,不可置信的紧盯着他。 银色的月光下,那张曾经让她爱到骨子里的俊脸,如今满满的全是暴虐扭曲。他在她的眼中是如此陌生,或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她以前深爱的,只是披着儒雅面具的恶魔而已。 踉跄奔出屋子的彩霞见到这一幕,惊叫一声,忙上前扯着瞪大眼睛,怔怔的刘玉清,远离那锋利的剑尖。朱毅冷哼一声,收了宝剑,大步迈出了院子。 那两名暗卫也押着明月从她面前走过,刘玉清身子一僵,立刻要去阻止。彩霞却紧紧抱住她的纤腰,泪流满面的拼命摇头道:“小姐,求求你,不要过去,千万不要过去啊!激怒了王爷,只怕连你自己也不能保全......” 明月也瞧见了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她放弃了挣扎,面若死灰的任由人押着出了院门。院门轰的一声被关上了,就听院外响起了管家那苍老惶恐的低语声,朱毅冷冷的声音随即传进这主仆二人的耳中。 “从今天起,王妃和她的丫鬟一步都不许踏出这院子一步,若有疏忽,本王就拿你问罪!” 刘玉清原本怔怔的脸上,泪水如雨点般纷纷落下,她抱着自己因为不受控制而微微颤抖的肩膀慢慢蹲下。抽噎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化成了不能抑制的嚎啕大哭。 “小姐,你以后该怎么办?你以后该怎么办?”彩霞神经质的絮叨着,她蹲下去,努力张开双臂,将刘玉清瘦弱的肩膀拥入怀中。可是她的力量实在是太弱小了,弱小到她对自己都充满的唾弃....... 第十五日,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在熙熙攘攘的长安街头穿梭着。赶车的,是一个瘸着一条腿的糙汉子,看他满脸风尘的模样就知道必是远道而来,可看他灵活的在大街小巷里钻进钻出时,又不难猜出,此人对长安城的地形十分熟悉。 马车在长安城里东转西转,终于在一条巷子口停住了,汉子跳下马车,掀开车帘恭敬的道:“夫人,到了!” 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穿着简单布裙的女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对那个汉子笑道:“我已经平安到达,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是,夫人!”那个汉子对妇人一拱手,而后跳上马车,拉转马头扬长而去。 目送马车离开后,妇人这才抬起头往巷子里看去,这巷道很深,两侧都是高高的围墙。围墙里还有几棵高大的山楂树从墙内探出头来,枝头压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山楂果。那些红通通的布满金色斑点的山楂果让人望之口舌生津。 巷道虽深却只有一户人家。妇人神情显然十分激动,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又扯了扯裙角的皱褶。低头看看身上再无一点瑕疵。她才慢慢走了过去。 朱漆的大门,青石板铺陈的台阶,飞檐斗拱,颇为气派。妇人伸手拍响了门上的铜环,不多时,里面就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来了!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谁呀!”一位穿着青布褂的老人探出头来询问。待他看清面前妇人的面容后,一双昏花的老眼立刻瞪得老大。他不可思议的结巴道“小,小,小.......” 妇人双眸泛着水光。哽咽的道:“福伯,别来无恙啊!” “小,小姐!”福伯立刻将门大大的敞开,而后拍着大腿欣喜的道:“小姐。你总算是回来了。” 钟紫苑点点头。意味深长的道:“是呀!总算是活着回来了!”她抬起脚跨入了门槛,步入这一别就是数月,让她魂牵梦萦的钟家大院。 福伯飞快的进去报信了,钟紫苑却慢慢的在后面行走着。熟悉的小径,依然苍翠的树木,鲜红欲滴的美人蕉,还有空气中流淌的桃花养颜丸的气味,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熟悉到让她鼻子发酸,心跳加剧。 “小......姐。”芳儿恰好挎着一只竹篮从一条小径慢慢走了出来。猛地瞧见钟紫苑就这么静静站在院子里。不由吓了一大跳。 钟紫苑原本飞扬喜悦的心情在看见芳儿那微微隆起的腹部时,不由猛地一沉。她蓦然想起,自己偷跑之前,这个芳儿正要死要活的闹腾,妄想给钟瑾川做妾侍。如今看她的肚子起码有三个多月了,难道真让她得逞了不成。 钟紫苑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几经生死磨难,她的意志力已经变得无比刚毅坚强,甚至隐隐带着一股煞气。她的眸子只需微微一凝,那种冷厉及锋芒,根本就是芳儿这等寻常妇人承受不住的。 芳儿脸一白,踉跄着后退一步,然后小声道:“我,我这就去通知老爷......”她狼狈的一转身,也不顾身子不适,提着裙角飞快的跑走了。只留下钟紫苑盯着她仓皇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姐,小姐.......”青黛得了信飞奔而来。她见到钟紫苑眼前一亮,立刻冲上前激动的抓着钟紫苑的袖子,小嘴张了张,还未来及说话先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得那样放肆,仍凭泪水鼻涕在脸上肆意横流,就像是耍赖的孩子。还不忘絮絮叨叨的数落道:“小,小姐你太狠心了,怎么能一声不响,留封信就跑了。还跑出去这么长时间,也不带封家书回来报平安。你不知道老爷夫人会担心吗?你不知道我和豆蔻会难过吗?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你孤身在外,也没有人照顾,要是饿了,渴了,该找谁去?呜呜呜......” 看到青黛,钟紫苑心情颇为激动,她一边听数落,一边掏出帕子为青黛拭去满脸的泪水,安慰道:“好了,别哭了,我不是回来了吗!” “紫苑,是紫苑回来了吗?” 这边青黛还没有安抚下来,柳嫂子扶着钟夫人也疾步从内院冲了出来。钟紫苑慌忙回头,激动的道:“母亲,是我回来了!” 钟夫人看清楚做妇人打扮的钟紫苑后,却猛地刹住了脚。她记忆中的钟紫苑,一直都是骄傲的,自信的,眉梢眼角总是那么意气风发。不管处于何种困苦艰难的时刻,她眸中都会有一种惊人的灼热光芒。 可眼前的她满面风霜,眉尖不自觉的轻蹙着,往日明亮眸子此刻是如此黯沉。粉嫩如樱花瓣的嘴唇,起了一层细细的皮壳,也不知是多重的心火,将她煎熬成如此模样。 这些都不算什么,当钟夫人将目光移到她那妇人的发髻时,心头立刻一悸,脑袋里“嗡”的一下,眼前陡然一黑,身子就往下滑去。 “母亲,你这是怎么了?”这是钟夫人昏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惊呼。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夫人才慢慢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好好的躺在床榻上,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几只雀儿在叽叽喳喳的叫唤个不停,她不由长舒了一口气,自我安慰道:“还好,还好,只是做梦而已。” 钟夫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钟紫苑听见动静,忙掀开门帘疾步走了进来:“母亲,你可醒来了!”她驱身向前,取了软枕为钟夫人垫在腰后,而后笑着薄嗔道:“母亲这一昏不要紧,可把我与父亲都吓坏了!” 钟紫苑似乎沐浴过了,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蕴香,她穿了一件以前在家穿惯了的浅蓝色长襦裙,还未干透的湿发胡乱散在肩头。看上去除了清瘦许多,似乎并无变化。 钟夫人心头一阵恍惚,仿佛先前那几个月的煎熬只是一场太长的噩梦。如今终于梦醒了,眼前的女儿一直就乖乖的待在跟前,从来没有远离过家门,更没有梳着妇人的发髻回来吓唬自己。 “母亲!”钟紫苑见她有些恍惚,不得不提高了嗓门,叮嘱道:“快把那安胎药给喝了!” 钟夫人回过神来,闻言老脸不由一红,扭捏道:“你知道了?” 钟紫苑抿嘴一笑,道:“母亲难道忘了,我可是个大夫,怀孕这等大事怎么可能瞒得过我。”钟夫人虽然觉得难为情,还是在钟紫苑的服侍下乖乖将安胎药喝了下去。 喝完药,钟夫人自然要拉着钟紫苑细细询问这大半年的遭遇。钟紫苑怕她伤心,只捡些塞外有趣的风土人情说给她听。那些苦难,折磨,腥风血雨,九死一生,她根本只字未提。 钟夫人津津有味的听着,感觉她就是出去游山玩水了一番。只不过走的地方稍稍远了些,花的时间稍稍长了些而已。 钟夫人也向钟紫苑诉说着家里这大半年所发生的大小事。原来钟紫苑走后,钟瑾川接手,将桃花养颜丸,解忧丸越做越好。他甚至还找了铺面,请了掌柜,伙计专门卖这两种丸药。 芳儿起先还存心勾搭,每天殷勤的往铺子里跑,为他送点心,果子,饭菜。说来也奇怪,以前钟紫苑在家时,钟瑾川对芳儿还温情脉脉,心存怜惜。可是钟紫苑这么一偷跑,他也像是变了一个人,对芳儿再无一点温情。(。) 第二百三十三章 逼迫 在随后的日子里,不管芳儿再怎样死缠烂打,寻死觅活,钟瑾川都不肯做一丝回应。就连她送来的食物都不肯碰一下,全都赏给了铺子里的掌柜以及各位伙计。这么一来二去的,也让芳儿彻底慌了神。 恰好铺子里新请的掌柜家里有个老兄弟,为人老实木讷只知道埋首干活,二十五六岁了,还未娶上媳妇。掌柜的见芳儿虽然有些年纪,却长得清秀可人,也算手脚勤快,于是找了媒婆为自家兄弟向她提了亲。 芳儿那时实在是想不出法子,便答应了这门亲事,原想借着这门亲事逼着钟瑾川表态的。谁知钟瑾川不但没有回心转意,还给她备下了一份厚厚的嫁妆。看着那些嫁妆,芳儿算是彻底心凉了,于是一赌气真的嫁了过去。 听到这里,钟紫苑长舒了一口气,道:“这样也好,有了夫家照顾,有了嫁妆傍身,芳儿姐往后的日子也该顺心了!” “你知道什么呀!”钟夫人瞥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她嫁过去,这笑话才算是刚开始呢!” “还有什么趣事,母亲快说来听听。”钟紫苑饶有兴趣的道。见她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钟夫人哭笑不得的戳了她一指头,才慢慢说了起来。 原来芳儿在新婚之夜就后悔了,还连哭带闹的将她夫婿赶出了新房。而后,她又如癫狂了般,丢下新婚个夫婿不管,天天往钟家跑。 只是当日她出嫁时。钟夫人亲自拿了她的卖身契到官府注销,为她换回了一个清白身份。她不是钟家人,再去钟府实在也没有旁的借口。于是她每天不是摘颗白菜。就是提溜着两条小鱼,或者捧两块新磨的豆腐。说是去看望柳嫂子还有朱婶,可一错眼她就往内院里闯。 若只是看到钟夫人还好,若是看到了钟瑾川那可就是不得了,不是泪水涟涟,就是痴缠不休。钟瑾川先前还以为她是在夫家受了委屈,或者是生活不惯。他心怀愧疚。总是要温言温语的好好安慰一番。 可他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芳儿的眼泪就如同决堤的河水。怎么都止不住。时间一长,钟瑾川就大呼吃不消,生生把他那点仅存的怜惜及愧疚给磨没了。 听到这里,钟紫苑觉得心中如大伏天连吃了三块大西瓜般畅快。她笑道:“这回父亲总该明白。有些女子的柔情似水是能淹死人的。” 钟夫人噗嗤一笑,道:“这话你父亲倒是没说过,他只说过总算是知道孟姜女是如何哭倒长城的。” 钟紫苑闻言刚想笑,再转念一想,又奇道:“她那肚子里......” “是她夫婿的。”钟夫人知道她担心什么,极为爽快的说道:“原本大家都以为她那夫婿真是个木讷老实到踢一脚都不会挪步的主,谁知道却是个有脾性的。他原本的容忍都是指望芳儿能够自己回心转意。谁知她却越来越过分,越来越魔怔。他索性找了一晚,不顾她哭闹强行与她圆了房。” “强行圆房?那芳儿姐怎么受得了?”钟紫苑眼睛瞬间瞪得老大。说到这里。钟夫人表情有些奇怪,似笑非笑的道:“我们原本也以为芳儿会受不了,谁知说也奇怪。也不知她夫婿用了什么法子,从此以后她就老实了不少。虽说依然隔三差五的往咱们家跑,却再也不往后院闯了。” 钟紫苑长舒了一口气,道:“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是个大男人,能忍这么长时间才动手也算是大度了。想必也是因为生米煮成熟饭,让芳儿明白与父亲之间彻底没了希望,她才迷途知返,没有继续纠缠下去。” 钟夫人点点头道:“别看那男人针尖都扎不出叫唤,倒是极能干会做事的,待芳儿也算不错。只要芳儿自己能想明白,今后的日子并不难过。” “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正说话间,豆蔻激动的闯了进来,抱着钟紫苑的手臂喜极而泣。 钟紫苑又是一顿好言安慰,钟夫人在一旁笑道:“如今豆蔻可是你父亲的好帮手,外边的铺子的账目,还有如何与那些买家周旋,全靠着豆蔻帮衬,你父亲才能应付下来。”顿了顿,她又奇道:“豆蔻,老爷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豆蔻擦了擦腮边的泪水,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先得了信即刻就赶了回来,老爷还在我后面,想来马上就到。” 钟夫人扶着腰身,小心翼翼从床榻上坐起,极为畅快的笑道:“好了,好了,今天总算可以吃上团圆饭了.......” 今天的晚膳菜色异常丰盛,朱婶把全身手艺都施展了出来,什么熘腰片,焖兔肉,烧里脊,蒸羊羔,煨鹿筋,炸虾串,爆牛柳等等,全是钟紫苑素来最爱吃的。 钟瑾川心中高兴,甚至为她也倒了一杯湛清甘冽的竹叶青酒,看着这父女俩尽情对饮,钟夫人一脸的心满意足。 用过晚饭,钟夫人到底是怀着身孕很容易感到疲惫,钟紫苑就让青黛陪着她先回房休息。豆蔻还带了铺子里的账册回来,钟紫苑索性将她也赶回屋去。就他们父女俩在静谧皎洁的月光照耀下,清清静静的在院子里散步。 走了几圈后,钟紫苑终于忍不住问道:“父亲,记得那时您对芳儿颇为维护关怀,后来怎么.......” 钟紫苑斟酌着怎么将话问出口,钟瑾川倒是抚着下颌的青须笑了起来,道:“你母亲跟了我大半辈子,从一无所有到挣下那份不薄的家业,还为我生了你大哥还有你。就连进那刑部大牢都有她生死相陪,她这辈子可真是殚精竭虑。操碎了心,吃尽了苦头。 可惜你大哥命薄,年纪小小就去了。那时你跑出去那么久没有个音信传回来。你母亲在家****焦虑不安,以泪洗面。这个时候我若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点旖旎心思,往你母亲伤口上撒盐,那我成什么人了” 顿了顿,他又叹道:“不管芳儿在咱们家待得再久,处的再好,她也是个外人。只有你与你母亲才是我血脉相依的亲人。没有为了让外人高兴而让至亲痛苦的道理!” 钟紫苑情不自禁挽着钟瑾川的胳膊,满足的呢喃道:“不,您忘了。我马上就要有弟弟了,您又多了一个至亲骨肉要疼。” “对,对,你马上就要有弟弟了。哈哈哈.....”钟瑾川抚着青须。无比畅快的大笑起来。 父女俩聊尽兴了才回到屋内,钟夫人却要赶钟瑾川去客房休息。钟瑾川苦笑摇头,只得老老实实抱着软枕锦被出了门。钟紫苑笑嘻嘻的钻进温暖熟悉的被窝里,侧头去看正坐在妆台前卸去环佩饰物的钟夫人。 晕黄的烛光薄薄的,似一层轻薄的金绡纱,软软的笼罩在钟夫人的周遭。也许是因为身孕,她的体型比钟紫苑记忆中要显得富态一些。细细观之,宽额丰腴。面目安详,一望便知她慈祥敦厚的品性。这样的母亲。想必父亲是不忍心伤害的。 钟紫苑暗暗揣测着,眼角眉梢却渐渐多了些疲惫之色,于是她缓缓闭上了眼眸。“紫苑,紫苑......”朦胧间,听到钟夫人轻声呼唤。钟紫苑含糊的撒娇道:“我乏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话音刚落,就响起了细微的打鼾声。 钟夫人一愣,随即抿嘴一笑,她伸手轻轻理了理钟紫苑披散在软枕上的发丝。原想趁着无人的时候问问她梳妇人发髻之事,既然她睡着了,有什么疑惑也只能等明天再解了。 转眼到了第二天,钟紫苑还在拥被好眠,外面却传来越来越嘈杂的吵闹声。钟紫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眸,就见那鱼肚白的熹微晨光正透过窗棂淡淡的洒进来。瞧着辰时都还未到,怎么就吵闹起来了?她揉揉眼睛,睡眼惺忪的唤道:“谁在外面吵呢?” 青黛掀开门帘匆匆走了进来,她面色绯红,神情激动,像是刚刚才与人争持过。钟紫苑见状,诧异的道:“发生了何事?” 青黛回道:“睿亲王府大清早就来了人,想要接小姐过府去。老爷,夫人正在与他们理论呢!” “睿亲王府?”钟紫苑眼眸猛地睁大,那点睡意瞬间抛到九霄云外,她不可思议的道:“睿亲王府的人怎么会这么快知道我回长安之事?” 青黛愤愤不平的道:“你刚走那会,咱们家门口总有睿亲王府的人乔转打扮暗中监视。府里每一个人出门,都会有好几个人暗中盯梢,曾经有一段时间吓得朱婶,柳大嫂连菜市场都不敢去了。不过老爷吩咐咱们通通不予理会,假装不知道就成。 就这样被监视了好几个月,直到八月初的时候,那批人忽然全部撤走,一个都没有留下。咱们还寻思着,该不是这日子一长,睿亲王终于想通放弃了。没想小姐你昨天才回家,他们今天就明目张胆的上门来要人,还用那么拙劣的借口,真是可笑之极。” 八月初?钟紫苑猛然想起自己似乎就是那个时候才被耶律帖烈放出冷宫,重见天日的。难道朱毅也是那个时候得了自己的确切消息,才撤了对钟府的监视?想到这里,她利落的翻身坐起,沉声问道:“他们用的是什么借口接我过府?” 青黛想了想,道:“说是睿王妃病重,想要请你过府去看病。”随即她又冷笑道:“真是笑话,睿王妃可是皇亲国戚,生病了自然有整个太医院为她诊脉开方,哪里需要你来出面抢太医院的饭碗。小姐,老爷说了,要你就安安静静的在屋子里待着。青天白日的,谅他们也不敢乱来.......” “好了,别说了!”钟紫苑冷不丁的厉喝让青黛心头一惊,忙讪讪的住了嘴。钟紫苑猛地站起身,蹙着眉尖如困兽般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陷入了某种沉思。 青黛看她来来回回的走着,看得脑袋发昏,却不敢出声打扰。钟紫苑却猛地顿住脚,讥诮的冷笑道:“好一个风流倜傥,儒雅仁厚的睿亲王,他这是在拿刘姐姐的性命要挟我!拿他妻子的性命要挟我!”她连连冷笑,笑得让青黛心底寒气直冒。 青黛这才想起,那睿王妃可不正是与自家小姐一向交好的刘府小姐嘛!她不由惊道:“难道是刘小姐病重?那小姐你.......” “去,自然要去,不为别的,我若这个时候撒手不管,岂不是辜负了刘姐姐待我的情义。”她想了想,附身在青黛耳边叮嘱了几句,然后冷笑道:“快去快回,我还等着你为我梳洗打扮呢!” “哎!”青黛脆生生的答应了,疾步走出了屋子。 钟紫苑在妆台前坐了下来,随手拿了一柄玳瑁梳子。一边梳理着长发,一边努力克制心底的厌恶和怨恨。过了没多久,外面的喧闹声果然平静了下来。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钟瑾川还有钟夫人急匆匆的赶了回来,一进屋子,钟夫人就急切的嚷道:“紫苑,你明知道那个睿亲王不怀好意,你可不能犯傻,自动送羊入虎口。” “不错!”钟瑾川也上前一步,沉声道:“如今睿亲王的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这钟非常时刻,你一介女子,实在是不该与他走得太近。为父这里还有些银票,你拿着,再带上青黛,豆蔻一起从后门偷溜出去。是下江南也好,是去塞外也好,总之能躲一阵是一阵,等长安的局势平稳下来,你再回来。” 钟紫苑面对着晕黄的铜镜,嘴角慢慢弯起,露出一个让人望之胆寒的冷笑。她一边梳理长发,一边缓缓说道:“没用的,我若是踏出后门一步,只怕会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到那时,恐怕才是真的没了活路。其实,他就算不是这样步步紧逼,我也要找他好好算上一笔账!他来了,我倒是省心了。” 钟紫苑悄悄握紧了手里的玳瑁梳子,那尖锐的齿尖深深的刺痛了她的掌心,却不能稍稍减去她心中蓦然涌动的剧烈悲悸。她忘不了郭承嗣在她怀中一口一口呕着黑血的情景,她忘不了郭承嗣眸中的不舍及深情,她忘不了郭承嗣想要轻抚她的脸颊却做不到,双手颓然垂下时的无奈苦笑。 痛苦的回忆让钟紫苑原本平和的双眸染上了一层血色的悲凉。那种凉意就像是十二月的冰水,漫过她的全身,瞬时化作冷毒的利刃。让钟瑾川夫妻瞧着触目惊心,却不知如何是好。 钟紫苑忽而垂下眼眸,掩住眸中的凌厉,淡淡道:“让青黛进来为我梳妆,可不能让睿亲王等久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寡妇 青黛拿着玳瑁梳子沾了桂花油将她打结的长发一点点梳顺,直到她满头乌发散发出润泽的光芒才算罢休。 “小姐,今天还是扮作贾大夫吗?”青黛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不敢擅自做主,所以出声询问。 钟紫苑漠然道:“不用,今天我是钟紫苑,不是贾铭。”顿了顿,她又道:“记得把我的刘海全都抹上去,露出额头,做妇人打扮!” “紫苑!”钟夫人惊呼一声,想要出声询问。钟瑾川忙拉了她一把,低声道:“非常时刻,就听女儿的,有什么问题等她回来再问。” 钟紫苑透过铜镜看向身后的钟瑾川,轻声道:“父亲,多谢!” 青黛尽管心中慌乱,手法却非常娴熟,她飞快的帮钟紫苑梳了一个回心髻,而后寻了一套赤金首饰欲帮她戴上。她却轻轻摇头,道:“去摘一朵白芙蓉来。” “哎!”青黛答应了一声,寻了一把竹剪匆匆出门,过了一会,才剪回几朵盛开的白芙蓉。她轻声问道:“小姐,你看行吗?” 钟紫苑轻轻一笑,道:“很好。”她顺手捻起其中开的最绚烂的白芙蓉插在自己鬓边,又换上一件素白色绣银色暗花的对襟长裙,而后回眸笑道:“好看吗!” 眼前的钟紫苑仿佛一片随时会阳光化去的春雪,尽管唇角含着微笑,却是那样轻飘飘的了无生气。青黛眸子里蓦得蒙上一层水雾,她拼命的点头。哽咽道:“真好看。”那边钟夫人已经用拳头堵住嘴,哭倒在钟瑾川的怀中。 钟紫苑抱歉的对她笑笑,而后对青黛吩咐道:“去把我带回家的包袱拿来。” 青黛匆忙取来包袱。钟紫苑珍重的将包袱皮打开。里面其实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什么荷包,瓷瓶,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些首饰。略一思寻,钟紫苑从那堆首饰里拣出一根雪白锋利的凤头钗,随手插在发髻上。又将其中几个瓷瓶收入袖袋中。而后,展颜一笑道:“我走了!” 她的笑容在清晨熹微的照耀下,显得如此虚幻漂浮。仿佛随手一挥,就会飘然远去。钟夫人心中一惊,很想伸手抓她回来,却被钟瑾川紧紧抓着不能动弹。 眼见钟紫苑一步一步走出了屋子。钟夫人捏着拳头拼命锤打着他的胸膛。一脸悲戚惊惶的叫道:“放开我,我要去阻止她,她的神态不对,非常不对,我觉得紫苑会出大事的。” 钟瑾川紧紧抓着她的胳膊,无奈的道:“你发现紫苑的打扮像什么吗?” 钟夫人一愣,反问道:“像什么?”她心中隐隐有个不好的感觉,却不敢往上面去猜想。 钟瑾川闭上眼眸。掩住其中的痛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极为艰难的道:“寡妇,她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寡妇.......” 豆蔻背着药箱在屋外早已等候多时,见到钟紫苑出来,立刻展颜一笑,道:“回回小姐出诊,都是由我作陪,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少了我。” 钟紫苑先是一怔,随即灿然一笑,道:“不行,你还有旁的事要做.......” 朱毅骑在高大的青骢马上,手里的马鞭极有节奏的敲击着足下的马镫。虽然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他却极有耐心。因为这小小的院落已经被他带来的侍卫包围的如同铁桶一般,牢不可破,里面的人就算长了翅膀也别想飞出去。也许是他渴望的太久,以至于这一刻的等待,对他来说居然是一种极为美妙的享受。 骤然打开的朱漆大门,倾泻出无数的金色晨光,晃得他不由自主的半眯上眼睛。恍惚中,他看见一身素白的她缓缓从门内走出,如碧潭中一枝摇曳的白莲,绝世而独立,傲然而盛极。 良久后,朱毅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痛,他这才惊觉,自己居然一直屏住呼吸,看她一步步走进。他不由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微笑道:“好久不见!” 钟紫苑径直走到他的马下,才停住脚步,他身上亲王服饰的四爪金龙是用最好的金丝,最细密的针脚,无数最好的绣娘细细绣成。那藏在云雾里的金龙随着阳光的波动,在一上一下的起伏着,隐隐有着出云之态。 钟紫苑静默片刻,忽然展颜一笑,道:“好久不见!” 朱毅的眸光贪婪的在俏丽的面容上盘桓着,直到瞥见她鬓边的白芙蓉,才略一蹙眉,随即又释然一笑,道:“马车早已备下,请!” 一辆珠翠华盖的奢华马车静静停在他的身后,拉车的骏马许是等的久了,前蹄不耐烦的在青石路上刨着,喷出鼻息十分响亮。钟紫苑扫了那奢华的马车一眼,并未移动脚步,只淡淡的道:“王爷真是太多礼了,不过这样的马车太过奢华,我坐似乎并不合适。” 朱毅的口吻极为温和:“王妃病重已经不是这一两天了,还请钟小姐不要在这些细微末枝的小节上斤斤计较。若是王妃的病情被耽误了,想必钟小姐也会心中难安。” 钟紫苑垂眸而笑,道:“王妃虽然体弱,却一直保养得宜。嫁与王爷区区一年不到,就到了病重的地步。对此,难道王爷就没什么话说吗?对了,还请王爷换了称呼,钟小姐这个称呼已经是昨日云烟。从今往后,请称呼我一声郭夫人。” “郭夫人?”朱毅浓眉一蹙,语调立刻透出几分阴冷。他手中的马鞭开始用力敲击着足下的马镫,沉闷的声音在寂静的巷道显得如此突兀。 他忽而咧嘴冷笑,随即厉声喝道:“钟小姐是在质问本王?还是在故意耽误时间?来人,钟小姐既然不愿意去为王妃瞧病。少不得就要请昔日的钟院使走这一遭了!”显然,他把郭夫人这个称谓已经直接无视了。 “是!”他身后立刻涌出几个配着腰刀的王府侍卫。 “等等!”钟紫苑不得不出声唤住了那些侍卫。她理了理鬓边的发丝,从容不迫的道:“王爷。你失态了......暴躁易怒,胡搅蛮缠,仗势欺人,不敬嫡妻,这还是昔日名满长安的贵公子吗?” 她一直在刻意提高声调,她这样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嘲讽。就是为了让挤在巷外看热闹的百姓都听得一清二楚。 朱毅颈部的青筋一直在跳动着。俊雅的面容上一股暴戾之气无可掩饰!他最开始就是被钟紫苑展现出来的锋芒所深深吸引,可一旦这种锋芒对准的是他自己时,他才发现居然是如此的头疼难缠。 尤其是她自称郭夫人的时候。他胸中涌出强烈的,毁天灭地的妒火,足以烧毁他的神智让他陷入疯狂。他很想抽出腰间的利剑砍了面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也想将她拥入怀中狠狠蹂躏一番。更想匍匐在她脚下。祈求她能给自己一点垂怜及温暖。 钟紫苑见朱毅的神色变幻莫测,握着马鞭的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毕露。显然他的耐心已经耗尽,处于即将爆发的边缘。她终于冷冷一笑,提起裙角上了马车。 大红绣金色福纹的门帘“唰”的一下被拉了下来,遮住了她清丽的面容。朱毅连做了无数个深呼吸,强行压住心头的怒火。而后拨转马头,怒喝道:“回府!”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她的前后左右都是睿王府的侍卫。睿亲王骑着高头大马在马车旁随行,看上去实在是风光无比。倚着马车。钟紫苑微闭上双眸,脑子里却在紧张的盘算着。毕竟那睿王府对她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走进去容易,想要全身而出可就比登天还难。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住了,车帘被人粗鲁的挑开。一个眉细颧高,身姿窈窕的丫鬟出现在她面前。那丫鬟看着她的打扮先是楞了一下,随即很不客气的说道:“睿王府已到,请下车!” 钟紫苑没有再纠结,她安安静静的下了马车。站稳后,她抬起眼眸,才发现一直伴在车旁的朱毅已经不见了踪影,就连那些侍卫也去了十之七八。只有四五个人散在马车后,紧紧的盯着自己。 “钟小姐在找什么呢?”那个丫鬟提高了嗓门道:“请跟我往这边来。”她很不客气的盯着钟紫苑上下打量着,从她鬓边的白芙蓉,看到她干干净净毫无修饰的指尖,一丝轻蔑从她眸中溢出。 钟紫苑也抬起头看着她。虽然是丫鬟的身份,可她遍体绫罗,钗环囊佩一样不缺,那打扮比自己不知要奢华多少倍,难怪看自己的眼神是如此的不屑。 那丫鬟径直走了几步,回首却见钟紫苑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她只得强压怒火,再次提高了嗓门道:“钟小姐,这边请!” 钟紫苑深深望了她一眼,沉声道:“请叫我郭夫人。” “郭夫人?”那丫鬟显然有些错愕,她喃喃道:“不是姓钟的小姐吗?既然都是嫁过人的了,琴姨娘怎么还如临大敌?” 虽然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她还是乖乖改了口,道:“郭夫人,请跟我来,咱们琴姨娘正好身子不适,想请你先去看看。” 钟紫苑皱皱眉,极为不快的道:“琴姨娘是谁?我怎么记得,你们王爷请我来是给睿王妃看病的,可没有提过什么琴姨娘。” 丫鬟噗嗤一笑,轻蔑的道:“郭夫人是第一次来睿亲王府,不知道咱们王府里情况有些特殊。咱们王府里琴姨娘可比王妃要尊贵,因为琴姨娘肚子已经怀上咱们王爷的长子,真正是身娇肉贵极有福气的。关键时刻,郭夫人可不要犯糊涂才好!”说完,她颇为得意的娇笑起来。 钟紫苑一蹙眉,凝目望了过去,她的目光不但阴森锐利,还隐隐含着煞气。生生逼得这个张狂的丫鬟再也笑不出来。 她冷笑一声,提高了嗓门道:“真是好笑,你们琴姨娘是否怀孕,是否身娇肉贵与我有何关系?我都说了你们王爷是请我来给睿王妃看病的,而不是来受一个不知所谓姨娘的指派。你若是知道王妃在哪就带我去,若是不知道,你就给我滚。” “你......”丫鬟瞬间就涨红了脸颊,她被钟紫苑凌厉的眼神给震慑到了,一时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这个丫鬟跟了抱琴好几个月,也在王府后院里狐假虎威了几个月。不管是谁见着她们主仆都是客客气气,曲意奉承,何曾受过如此严厉的呵斥。 就在她涨红着脸不知所措的时候,在她身后,一个温婉的声音,略带不满的传来:“采莲,谁让你到这里来胡说八道的?还不退下。” 采莲肩头一缩,立刻低眉顺眼的道:“采茵姐!”采茵虽然也是丫鬟,可是她是近身伺候朱毅的丫鬟,当然不是她这个伺候姨娘的丫鬟可以比肩的。 采茵没有理会她,径直上前,对钟紫苑先屈膝行了一礼,而后微笑道:“钟小姐可算是来了,王妃已经翘首以盼多时,请跟我来。” 钟紫苑见这个叫采茵的丫鬟,行事说话进退有度,提及王妃时也语气尊敬,她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采茵姑娘请前面带路。” 眼见钟紫苑跟在采茵身后就要离去,采莲轻咬了咬下唇,而后跺跺脚跑过去拦在她们面前。她陪着笑脸对目露不满的采茵道:“采茵姐,琴姨娘今晨起床后连着吐了好几次,还直嚷着肚子绞痛的厉害。你看,她肚子还怀着咱们王爷的长子呢!若是有什么问题咱们都担待不起,不如让这位郭夫人先去看看咱们琴姨娘吧!” “胡闹,胡闹!”果然听说琴姨娘肚子不舒服,采茵也不敢掉以轻心,她跺着脚嗔怪道:“明知道琴姨娘不舒服,你怎么还在这里与我们胡搅蛮缠,琴姨娘肚子的胎儿若是有什么差池,小心王爷拿你问罪。”她训斥完采茵后,立刻扬声喝道:“来人,速去太医院将王太医请来。” “是。”立刻有两个侍卫答应一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采莲有些傻眼,她还有些不死心的指着钟紫苑,呐呐的道:“采茵姐何必舍近求远,面前不就有一位大夫吗?”(。) 第二百三十五章 琴姨娘 王府西侧有一所极为精致的小院落,粉墙朱檐隐在苍翠的梧桐树间。院子里有几个小丫鬟在忙忙碌碌的洒扫。奢华富丽的屋子里,一只鎏金麒麟香炉悠悠的往外吐着袅袅轻烟。一溜黄花梨靠椅上搭着绯红色撒银花的坐褥,一旁的高几上供着一束新折的木芙蓉,香气清远悠长,在屋子里淡淡萦绕。 抱琴斜靠在宽大的拔步床上,她身上穿着一件梨花青双绣斜襟外衫,下罩天水绿烟纱撒花裙,裙摆处压着几块晶莹剔透的美玉,尖如笋尖的雪白莲足在裙裾间若隐若现。她秀发低垂斜插碧玉簪凤钗,显得体态修长妖娆绝艳勾人魂魄。 她正在闭目沉思,一个小丫鬟跪坐在床榻上,为她捏脚捶腿。忽而抱琴睁开眼睛,恼怒的道:“轻点,蠢东西,脚脖子都要给你捏青了。” 小丫鬟一惊,忙收回手。抱琴有些不耐烦的踢了她一脚,怒道:“笨手笨脚的,不用你捏了,去看看采莲为何还没有回来。” “是。”小丫鬟连滚带爬的从床榻上下来,奔了出去。 抱琴拢了拢肩头滑落下来的外衫,软软的坐起身子,伸脚胡乱套上塌下的软缎绣鞋,慵懒而拖沓的在屋内慢慢踱起步来。 她让采莲抢在采茵前面去请那位钟家小姐,倒不是想要对刘玉清如何,而是想要看清楚王爷的心上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当初她被刘夫人找到并带入府里时,就隐隐听说自己似乎与某人长的有几分相像。不过那时的抱琴一家人的卖身契都被捏在刘夫人的手里。她倒是一直本本分分的在刘玉清身边伺候着,不敢心生妄想。 可就是拜堂那一天,刘玉清打发她与明月一起去寻找久久未归的彩霞。谁知她们寻到的却是已经喝的酩酊大醉的王爷。还有被打了板子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彩霞。 抱琴吓坏了,她隐隐猜到自家小姐与王爷的这桩婚事似乎出了问题。可没想到这才是新婚之夜,王爷就一点颜面都不留。 她表面谦恭的垂眸避让在一旁,心中却在暗暗叫苦。新婚之夜就闹的如此不可收拾,可见自己是错跟了一个空有王妃之名的窝囊主子,这以后的日子只怕会更加难捱。 谁知就在抱琴暗中叫苦不迭的时候,王爷却踉踉跄跄的来到她面前。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醉意朦脓的黑眸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浓重的酒气全都喷在她苍白的粉面上。她被吓得双膝发软,全身开始不停的颤抖。还以为自己也将承受他暴虐的怒火。 谁知良久后,他却发出一声惊喜的长叹,他软软的呢喃道:“原来你躲在这里!”紧接着,一个又湿又热的吻落在了她的眼皮上。随后的一切。对抱琴来说就是一片混乱。红销帐暖。她被动的承受着男人沉重的躯体,粗噶的低喘还有深情的呼唤。尖锐的刺痛,残落的嫣红,是她仅存的记忆。 不过她也莫名其妙的成为了王府里的姨娘,所有的丫鬟小厮看见她都要陪着小心,她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奴仆成群。每天都有无数的绫罗绸缎,奇珍异宝。珍馐美食任她随意挑选。就连那尊贵无比的王爷对她也是呵护备至,极尽温柔。这些变化快到她自己都不敢想象。以至于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她都恍若梦中。 府里人人都羡慕琴姨娘是极有福气的,就连明媒正娶的王妃都不能比肩,要老老实实避其锋芒。可只有抱琴一人知道,每次红销帐内颠鸾倒凤,她都被一方丝巾蒙住了脸颊,独独露出一双水润的,如猫般琥珀色眸子。王爷在最销-魂的时候,呢喃的都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时间一长,这个名字已经如吐着红信的毒蛇,牢牢盘踞在她的心头。提醒她今日的富贵如建在沙漠上的宫殿,只需轻轻一吹,就会彻底崩塌。 所以她在享受着王爷给她的所有恩宠时,又时时胆战心惊。生怕有一日,那个名字的主人出现,自己眼前所有的富贵荣华就会烟消云散。 抱琴原本对抢了刘玉清的宠爱还心怀愧疚,可当她知道那个名字的主人就是刘玉清最好的姐妹时,她心中的不甘及怨恨就全撒在了刘玉清身上。 不过,这些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如今肚子里多了这块肉,她再也不用揪心于眼前的富贵会被人轻易夺走。抱琴一边在屋子里踱步,一边轻抚着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嘴角露出一个踌躇满志的笑容。 屋外终于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抱琴轻蔑的一笑,暗自忖道:任你是何等的天香国色,在我的肚子面前都要卑躬屈膝,陪着小心。 抱琴立刻上了床,踢了脚上套着的软缎绣鞋,斜倚在高高的软枕上,娇滴滴的呻-吟起来。 “姨娘,你哪里不舒服?”采莲惶恐的声音传进她的耳中。 抱琴轻蹙眉尖,雪白的面容带着一抹潮红,她垂着眼眸低喘着,无力的道:“我的肚子好疼......大夫,大夫可来了吗?” “来,来......了”采莲的声音有些结巴。 抱琴虚弱的抬起头,道:“那就有劳......”她美丽的,如狸猫般的琥珀色眸子蓦然瞪大。就见一位发须皆白,满脸皱纹的老者,背着药箱正站在自己的屋内。 采莲见她面色一沉,立刻抢先一步抓着她的胳膊解释道:“姨娘,采茵姐听说您肚子不舒服,特意让人快马加鞭请来了这位王太医。王太医可是有名的妇科圣手,宫里好多主子娘娘,还有那些显贵高官家的夫人有孕,都以能请到王太医亲自调理为荣。” 听说是宫里的太医。还是采茵唤人请来的,抱琴只得忍住怒火,勉强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道:“有劳王太医了。” 王太医久在深宫内院行走,与妇人打交道极有经验。他略一探脉就知道面前这个琴姨娘仗着身孕在兴风作浪。不过他也不点破了,随意开了一张养胎的方子,意味深长的道:“姨娘若是肚子还疼,就吩咐下人抓了,连着喝上几天。若是觉得肚子不疼了,这方子大可丢在一旁不予理会。” 抱琴本就心虚。听了他话中的意思,粉面一阵红一阵白羞燥不已。待王太医走后,难免对着采莲大发雷霆。采莲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将与钟紫苑见面的情形细细的说了一遍。“什么,是个寡妇?”抱琴眼睛一亮,猛地一下坐了起来。 “哎呦!姨娘可千万要小心肚子。”唬得采莲忙上前扶住了她。 抱琴却冷冷一哼,道:“采莲。来帮我梳妆。既然她不肯来见我。我就去会会她。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俏寡妇,把咱们王爷给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 “刘姐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钟紫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闭目躺在锦被中,瘦弱不堪,比那骷髅也只多了一口气的女子,是以前那个温婉有礼。清丽可人的刘玉清吗? “钟小姐,你可要救救咱们小姐!”彩霞见到她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还未开言,委屈的泪水如雨点般纷纷落下。 钟紫苑先前还以为朱毅是拿刘玉清做幌子,逼自己就范。她万万没有想到,刘玉清是真的病入膏肓。她忙扯着彩霞,急切的道:“你快说,刘姐姐为何会变成这样?” 在彩霞絮絮叨叨的叙述下,钟紫苑才了解到刘玉清这大半年的遭遇,其实说破天去也只是受到了朱毅的冷遇,再加上被昔日的陪嫁丫鬟作践,所以刘玉清才会成日郁郁寡欢,不思饮食,日渐消瘦。 前些天,朱毅莫名带走明月,她想要阻止却被他拔剑相向。也许就是那一下,让她彻底绝望了,也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她已经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三天三夜未进一点水米,她是想要把自己活活饿死。 钟紫苑闻言勃然大怒,她生气朱毅对刘玉清的薄情,更气刘玉清为了一个无情的男人,如此不知爱惜自己,软弱无能,动辄求死的消极态度。 钟紫苑铁青着脸,对彩霞吩咐道:“去熬一碗浓浓的米汤来,搁点盐就成,旁的什么都不要放。” 彩霞踌躇着,没有移动步子。钟紫苑蹙眉道:“怎么还不去?” 彩霞绞着衣角,呐呐的道:“我们被王爷禁了足,外边的人是不会让我们出去的。” 钟紫苑翻了个白眼,只得扬声叫道:“采茵,采茵姑娘,麻烦你进来一下。” 采茵并未远去,听到钟紫苑的呼唤立刻匆匆而来。钟紫苑毫不客气的将先前的话又重新吩咐了一遍。而后蹙着眉尖道:“我瞧采茵姑娘在这王府里颇有些脸面,不如麻烦姑娘张罗一个炉子,一些做饭的锅碗瓢盆,还有米油新鲜瓜菜过来。王妃身子如此虚弱,不是一二天能调养过来的。时时需要热汤热水调理,还是要有个自己的小厨房才方便。” 说到这里,钟紫苑自己先是一愣。这么一来,只怕朱毅想要赶自己走,自己都不会走了。难怪他把自己丢在府门口就不见了踪影,原来是料定了自己只要看到刘玉清如今的模样就必定不忍离去。 采茵为难的道:“谢钟小姐抬举,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子。端一碗米汤自然没有问题,可预备小厨房之事需得回过王爷才行?” 钟紫苑挥挥手,不耐烦的道:“那你就快些去问。王爷大费周章将我请来给王妃瞧病,想必也是希望王妃能够尽快痊愈。须知堂堂的睿王妃若是在自己的府里被活活饿死,这话传出去对王爷的名声可不太好。尤其是到了刘太傅,刘夫人面前,只怕王爷也不好交代。” “是,婢子这就将钟小姐的话转述给王爷知道。”采茵行了一礼,恭敬的退下。 钟紫苑一连串的吩咐,让彩霞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采茵离去后,她不可思议的道:“钟,钟小姐,你刚才所说的小厨房之事,王爷会应允吗?” 钟紫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答应!不过他一次不答应,我就去求第二次,二次不答应我就去求第三次,总之他不答应我就一直求下去。总有他烦不胜烦,脑袋一热答应下来的时候。” 彩霞面上一囧,讪讪的道:“那不是耍赖吗!” 钟紫苑微微叹口气,道:“刘姐姐性子就是太清高了,带着你们这几个也跟傻子似的遇事也不知道变通。说得难听就叫耍赖,说得好听点其实也是一种坚持!”她恍惚记起,那时钟府刚刚遭难,自己想要借郭承嗣的腰牌进刑部大牢探望爹娘,于是每天带着豆蔻厚着脸皮对他围追堵截。现在想想,可都是些珍贵甜美的回忆。 许是屋子里的说话声太过响亮,刘玉清身子轻轻一震,缓缓睁开了双眸。彩霞惊喜的叫道:“小姐,小姐醒来了。” 钟紫苑心中一喜,忙扑过去,轻声唤道:“刘姐姐,刘姐姐......” 刘玉清的眼眸黯淡无光,死气沉沉。她的神情极为恍惚,眼神也是涣散的,似乎并未认出面前一身素白的女子就是她最疼爱的钟妹妹。 钟紫苑皱皱眉,打开带来的药箱,翻出一包切好的参片。她从中捻了两片,而后吩咐道:“把她的嘴掰开。” 彩霞踌躇片刻,心一横,果真颤抖着将刘玉琴的嘴掰开了。钟紫苑利落的将参片放在她舌根底下,彩霞才松了手。 这参片还是从月儿送给她的一支百年老参上切下来的,效果极好。没一会功夫。刘玉清涣散的眼神终于开始慢慢聚焦了。 “钟妹妹......”她急促的喘息着,不可置信的低声唤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紫苑忙握住她骨瘦如柴的手腕,恨铁不成钢的道:“一别数月未见,刘姐姐怎么把自己糟蹋成如此模样?” 刘玉清手轻轻一抖,极为羞愧的道:“是姐姐没用,连个贴身的丫鬟都保护不了!” 钟紫苑叹了一口气,道:“刘姐姐,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又怎么去保护身边的人?”(。) 第二百三十六章 教训 一席话,说得刘玉清黯然泪下。她嘴唇蠕动着刚想说话,忽而目光越过钟紫苑的肩头看向她的身后。她面上不由一僵,瘦弱的身子开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钟紫苑一愣,随即回头。就见一个衣饰华丽,面容美艳的女子正扶着采莲的手,款款而来。这女子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本该鲜嫩活波,却偏偏学着轻薄女子的做派,画着精致的妆容,走路时极有韵律的摆动着腰肢,看上去带着一股浓浓的风尘味。 “是琴姨娘?她来做什么?”彩霞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高度警惕的备战状态。 钟紫苑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站起身拦在了刘玉清的床前。抱琴径直寻了一张椅子坐下,而后蹙着眉尖细细扫了钟紫苑几眼,才对躺在床榻上的刘玉清,细声细气的说道:“见过王妃姐姐,恕妾身怀有身孕,不能向王妃姐姐行大礼,还请姐姐见谅。” 她说话的语气虽然温温柔柔,可看向刘玉清的眼神却充满了挑衅及得意。刘玉清忍着气,虚弱的道:“不必多礼!” 抱琴的手示威似的在平坦的肚皮上轻抚着,而后暗暗丢了一个眼色给采莲。 “见过王妃。”采莲微微屈膝对刘玉清行了礼。而后昂起头傲然道:“彩霞,还有这位郭夫人,见到咱们姨娘为何不行礼?” “郭夫人?”彩霞,刘玉清皆诧异的望向一身素白的钟紫苑。刘玉清这才从自怨自艾中回过神来,惊诧的低呼道:“钟妹妹,你这是......” “我的事待会再说。”钟紫苑微微一笑。对上抱琴挑衅的双眸。她这才发现,眼前的琴姨娘居然有一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琥珀色眸子。她楞了楞,才含笑道:“看来琴姨娘是极为守规矩之人。” “那是当然。”采莲得意的道:“王爷将这偌大的王府后院全部交给咱们姨娘打理,若是没有规矩,如何能成方圆。” 钟紫苑灿然一笑,倒是稳稳的在床榻边坐了下来。她挑起眉头,含着微笑道:“说到规矩。姨娘也应该知道。自古以来就是嫡庶有别,各府里的姨娘不管再得宠,也只是半个奴才而已。碰到那些厉害的主母。一样能捆了发卖出去。不知你哪来的勇气,要求你家主母的客人,还有贴身丫鬟来向你行礼?啧啧啧,这样的规矩说出去。只怕会成为满长安的笑话。还是等姨娘什么时候成了侧妃。再来耀武扬威吧!” “你!”抱琴的一张俏脸气得通红,面前这个始终嘴角含笑的女子让她十分的不自在。尤其是那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琥珀色眸子,亮闪闪的,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自己的可悲。 抱琴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展颜一笑,道:“这位郭夫人真是好厉的口舌,难怪会头簪白花,身穿素裙。想必你那夫君就是被你口舌所伤。才会活活气死的吧!”忽而她又捂着嘴娇笑道:“郭夫人勿怪,妾身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她这话可真是无比恶毒。刘玉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半天都喘不过气来。 钟紫苑的眸子蓦然变得冰冷,犹如一把锋利的利刃直直朝着笑得越加欢快的抱琴插了过去。抱琴笑容一僵,随即又冷哼一声,比口舌她从来都不会落与人后。就算这个郭夫人是王爷的心上人又如何?她一个寡妇难道在王爷的心中能胜过自己肚中的孩儿? 她自个咯咯笑得正欢,钟紫苑却缓缓起身,一步步的朝她逼近。抱琴惊异的瞪着她,警惕的道:“郭夫人,几句玩笑话而已,何必介怀!” 说话间,钟紫苑已经逼近她的身前。采莲惊叫一声想要过来阻挡。钟紫苑袖口轻轻一挥,一股异香飘出,采莲“砰”的一声毫无知觉的倒了下去。抱琴也嗅到了那股奇异的香味,立刻头晕眼花软倒在椅子上不能动弹。 钟紫苑却取下头上雪亮锋利的凤头钗狠狠扎向她的人中,剧烈的刺痛将她从昏迷的深渊中硬生生的拉了回来。 疼痛让抱琴的脑子暂时恢复了清醒,可她的身子却依然软绵绵的不听使唤。抱琴对上钟紫苑几欲喷火的愤怒眸子,心中终于害怕起来。 “来人......”她刚一张嘴尖叫,钟紫苑已经扬起手臂,一巴掌狠狠甩了过来。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她的左脸被打的重重偏向一旁。 这一巴掌,又狠又准,直打得她半边俏脸高高肿起,眼泪水更是“哗”的一下,流了出来。抱琴羞愤交加,不可思议的道:“你敢打我?” 就听钟紫苑冷漠的说道:“为何不敢打?我乃堂堂武显将军郭承嗣的夫人。我的夫君为为国为民在战场上拼死征战,岂是你这个以色侍人,不知尊卑的东西能够轻言玩笑的!这一巴掌,是教训你出言不逊。” 话音一落,又是一巴掌狠狠落在她的右脸。迅速的,抱琴的右脸也高高肿起,与左脸变得十分相称。看上去就像是个透亮的猪头。就听钟紫苑继续冷漠的说道:“这一巴掌,是教训你不敬主母” “这一巴掌,是教训你对同样出身的姐妹心怀歹念。。” “这一巴掌,是教训你仗着身孕横行霸道。” “这一巴掌,是教训你.......” 随着抱琴的阵阵尖叫,“噼里啪啦”十几巴掌已经利落的打了下去。把一旁的刘玉清,彩霞看得目瞪口呆。 抱琴一张如花的俏脸很快涨成了一个紫红色的猪头,就连眼皮都肿了起来。她原本愤怒的眼神也渐渐变得畏惧惊恐起来。 刘玉清虽然觉得心里痛快,到底还是怕抱琴的肚子会出问题,到时钟紫苑就会很麻烦。她虚弱的推了彩霞一把。焦急的道:“快,快去拉开她,别让她闯祸......” 彩霞这才慢腾腾的走过去,假模假式的劝道:“郭夫人,别打了,仔细手疼。” 钟紫苑这才甩着手腕停了手。这十几巴掌下去,她自己的手掌心也发红了。此刻的她无比想念雪姬与玉姬。要是有她们俩在身边,教训人的时候哪里需要自己动手。 抱琴流着眼泪,无比怨恨的嘶喊道:“你等着。王爷一定会杀了你,杀了你......”只是她的脸又热又疼又麻,肿得太过厉害。连带着她说出的话也含含糊糊,让人听不清楚。 钟紫苑却像听到了抱琴心中愤怒的呐喊。她扯了扯嘴唇。面上浮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慢条斯理的道:“琴姨娘定是在心里盘算,怎么到王爷面前告状报仇。可为何你受了我这么久的折磨,尖叫声几乎半个王府都能听见,却至今没有一个人出现救你,包括那个视你如珠如宝的王爷。你不妨自己好好想想吧!” 抱琴悚然一惊,猛地住了嘴。 钟紫苑见这个张狂的琴姨娘终于被镇住了,她轻轻一笑。转身回到刘玉清身边。刘玉清虚弱的急喘着,嗫嚅道:“这样不好。她还怀着孩子呢!” 钟紫苑眉毛一挑,恨铁不成钢的道:“她不为自己孩子积德,又要你来操什么心?刘姐姐,你往日的心气都到哪里去了?怎么能让一个姨娘欺辱你到如此境地!” 刘玉清眼眶一红,小声道:“她,我从来都不曾放在眼里......”钟紫苑瞬间明白,刘玉清始终是骄傲的。她心中放不下的是朱毅,或者是说放不下心中那段憧憬美好的初恋,正是初恋的失败才会让她如此万念俱灰。 “所以,你就把一个心中从来都没有你的男人死死揣在心窝里?你把自己变得如此卑微,也不管那些真正关心你的人是否会伤心,也不管那个男人根本对你的自我折磨毫不在意,也不管你的尊严已经被你自己牢牢踩在脚底践踏。这样,真的值得吗?” 刘玉清呆了呆,随即眼眶大红,大颗大颗的泪水无声的流了出来。钟紫苑叹了一口气,轻拍着她的手背道:“好了,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眼泪流干了,心里的苦也就过去了。谁这辈子还不会遇上几个混蛋呀,遇上了也只能自认倒霉,权当是被疯狗咬了呗!只要想开了,你也算是放过了自己,以后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要过呢!” 一席话,说得刘玉清破泣为笑,心中果然没有那么堵得慌了。 说话间,采茵端了一碗浓浓的热米汤走了进来。她进屋就瞧见了满脸红肿,瘫软在椅子上的抱琴和毫无知觉的采莲,她诧异得道:“琴姨娘这是怎么了?” 钟紫苑毫不在意的道:“琴姨娘出言不逊,被我教训了一顿。不过你可以让你们王爷放心,我全部都是对着她的脸招呼,绝对没有动过她肚子一下。出了这个大门,她的肚子若是有什么好歹,可与我,与王妃没有任何关系。” 采茵暗暗吃惊,她原本以为这位看似清丽娟秀的钟小姐与王妃一样,也是胆小心慈的。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个如此心狠手辣的主。 虽说姨娘的确是算不得什么正经主子,可也没有她这样一言不合抬手就打的,这打得分明是整个王府的颜面。偏偏王爷那边得了信,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采茵心中暗暗称奇,对上钟紫苑时也越发谦恭小心。 其实采茵哪里知道,这几个月在上京的遭遇,已经让钟紫苑变得心如铁石。该硬的时候,绝对不会有一丝柔软。 琴姨娘口不能言,看向钟紫苑的眼神却充满了惊惧。此人难道真是有神通在身吗?不但能轻易制得自己不能动弹,居然还能窥破人心? 抱琴的确一直在暗中盘算着,要借肚子的里的孩子出一口怨气。谁知她还没有想出具体的法子,就被钟紫苑当面叫破,看来先前的盘算也要全部作废了。 其实钟紫苑真算不上是什么先知,用屁-股想都能知道。以琴姨娘这样浅薄,张扬,不肯吃亏的性子,自然不会甘心无声无息的吞下这口恶气。而她唯一能利用的,也是最有力的武器,就是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钟紫苑可不想事后再吃这个暗亏,所以还是先挑明了才好。 采茵嘴角抽了抽,她无奈的将手中的米汤交给钟紫苑。而后出去叫来几个婆子,抬着软兜将不能动弹的抱琴,采莲给弄走了。 刘玉清被钟紫苑这么一骂,似乎清醒了过来,终于不再抗拒进食。彩霞小心的将她扶起,钟紫苑则吹凉了手里的米汤,慢慢喂进她的嘴里。 “这些事还是让我来做吧!”采茵弄走了琴姨娘后,忙过来接了钟紫苑手中的碗。她搅动着碗里的米汤,陪着小心道:“钟小姐,你方才所提议的小厨房之事,我已经禀告了王爷,王爷应允明天就会把需要的东西送过来。” 钟紫苑点点头,道:“如此甚好,那就辛苦你了!” 采茵微笑道:“钟小姐客气了,这些本就是婢子该做的。”她踌躇片刻,又继续道:“这些日子王爷总是十分忙碌,很难有时间在府里好好休憩,才会纵着琴姨娘没了分寸。” 采茵这是间接的为琴姨娘之事向她解释呢!钟紫苑轻轻一叹,道:“原本只是一个蠢妇而已,可就怕蠢妇起了歹心,那就让人防不胜防。” 采茵轻轻一笑,道:“钟小姐多虑了,经过今日这场教训,只怕再蠢的人都会心生畏惧,哪里还敢再生歹心。”俩人相视一笑,便把琴姨娘丢到了脑后。 刘玉清喝完最后一口米汤,已经倦极,又昏沉沉的闭上眸子睡了过去。钟紫苑轻轻将锦被为她拉至肩头,再次探了探她的脉博,发现跳动的比先前要有力许多,才松了一口气。 钟紫苑开了几张补气养血,调养身子的方子交给采茵,请她代为抓药。又对彩霞细细交代了饮食方面该注意的事项。刘玉清这身病本就是长期心绪难安,郁郁寡欢,不思饮食才落下的。只要好好调养,放宽心情,自然也不难养回来。 忙完这一切,采茵才含笑对钟紫苑道:“钟小姐,王爷已经在归燕阁恭候多时!” “该来的总是要来!”钟紫苑拢了拢鬓边的乱发,淡然道:“前面带路吧!”(。) 第二百三十七章 突变 归燕阁在王府东侧,是整个王府最奢华极致的院落。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散发着阵阵异香。还有两只美丽的丹顶鹤,在院子里优雅的觅食,散步。 朱毅独自坐在院中的凉亭里自斟自饮,采茵将钟紫苑送到门口,便悄然离去。钟紫苑无法,只得孤身一人慢慢走了过去。 来到他面前时,他恰好一仰脖子饮下了杯中的残酒,一滴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滑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没入他绣着金色云纹图案的领口。 此时阳光正好,耀眼的日光暖暖的斜射进凉亭中,晃花了他的眼睛,亦为她鬓边那朵刺眼的白芙蓉镀上了一层薄光......真是太亮太亮了,直刺得人眼睛生疼。他蓦得闭上眼眸,似乎承受不了这样的涩痛。等到他再睁开时,黝黑的双眸又恢复了冷戾阴鸷,俊朗的眉宇间因这冷戾而形成深深的竖纹。 钟紫苑屈膝福了福,不卑不亢的道:“不知王爷还有何指教?” 朱毅有些不耐的道:“在本王面前不必装疯卖傻,以你的聪慧,自然心知肚明。” 钟紫苑摇了摇头,淡淡的道:“王爷谬赞了,妾身的确惶恐,不知王爷如此纠缠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朱毅被激的脸都青了。他喷着浓郁的酒气,一把紧抓住她的胳膊,充满妒意的道:“你本该是我的妻子。是我唯一想要明媒正娶的王妃。要不是那些小人从中作梗,我们本该是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而不是现在这样,你戴着这见鬼的白芙蓉。我的新房内躺着一个徒有其表的假王妃!每每想起这些,我心中的痛恨就会压得我连气都喘不上来。” 朱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激动的情绪。他低下头,那双深不见底的幽深眸子,紧紧盯着面前毫不动容的钟紫苑。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扭曲的诡异笑容,极为霸道的命令道:“我要你忘了郭承嗣。与我在一起!以前的一切既往不咎,我会让你与我一起共享这片锦绣河山。” 钟紫苑悚然一惊,这是朱毅第一次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表现出他的野心。她不可思议的低叫道:“王爷,你醉了,在说什么胡话呢!当初就算你没有弄错,以我罪臣之女的身份也不可能成为你的正妃。你醒醒吧!我们之间只能说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真没有谁想要成心与你做对。” 朱毅的手指因为愤怒越收越紧。钟紫苑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手臂上一定多出几条青肿的瘀痕。她不由痛叫道:“放开我!” “休想!”朱毅怒不可喝的道:“不管是误会也好,是刻意也罢,你既然进了我的王府就别想着再出去。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他赤红着眼睛,一把抓下她头上的白芙蓉摔在地上,抬脚狠狠踩了上去,将原本洁白无瑕的花瓣碾成一团肮脏的花泥。 “混蛋!你究竟想要怎样?”钟紫苑拼命挣扎着。 “我想怎样?哈哈,你问我想怎样?朱毅的笑声带着无尽的癫狂及悲凉:“我将整颗心掏出来捧到你面前。你却视若罔闻!如今,你说我还想怎么样?” 朱毅突然凑近钟紫苑。口出呼出的酒气让她感到阵阵反胃。他却一把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低头欲贪婪的吻下去。她大惊,猛地挥出一掌,却被他轻而易举的躲开。 朱毅抓着她的手腕,抬起头,瞪着猩红的眼眸,狞笑道:“你以为我是抱琴那个贱人,可以任你打骂吗?” 他如此陌生的模样让钟紫苑生生打了个寒噤,他却“哈哈”一笑,弯腰将钟紫苑扛上肩头。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快点放开我!”钟紫苑拼命扑打着,却哪里敌得过一个成年男子的力量。 朱毅对她的挣扎浑不在意,他一边大步往屋子里行走,一边厉声喝道:“你们都给本王滚下去,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靠近!” 钟紫苑费力的抬起头,恰好看见表面静谧的院子里忽然出现了几个暗卫,他们悄无声息的快速退了下去。 朱毅抬起脚“砰”得一声,狠狠踹开了归燕阁的大门。他急切的绕过雕着百子图案的紫檀屏风,拂开细密轻薄的乌绡纱攒八宝帷帐,而后将肩头的钟紫苑狠狠丢进了那宽大的拔步床上。 钟紫苑就势狼狈的滚到角落里,她拔下头上雪亮的凤头钗,用那锋利如匕首的簪尖抵在自己的咽喉部,警惕的道:“不要过来......” 她话音刚落,眼前顿时一黑。朱毅猛扑过来,一把抓住她手中的钗头,生生的夺了过去。他因为太过用力,那尖尖的凤嘴在他的掌心划出一条细长的血痕。 钟紫苑几乎吓傻了,她缩在角落里,一瞬不瞬的瞪着他。他裂开嘴,露出一抹充满**的狞笑。他斜着眼睛紧紧盯着浑身颤抖的她,伸出舌头缓缓舔过自己掌心的血痕,那模样像极了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原本如兔子般惊慌怯懦的她眨眨浓密的睫毛,露出狡黠的微笑。就见她轻启红唇,脆声道:“一,二,三,倒......”朱毅面上一僵,心中顿生警惕,他怎么能忘了她是一个浑身奇药的怪物。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如木头般直直的栽倒下去。 钟紫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毫无知觉的身体,而后扬声道:“进来吧!” 透过镂雕的紫檀屏风,可以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在快速靠近。来人飞快的绕过屏风,来到拔步床前。沉声道:“郭夫人,拿到钥匙了吗?” 钟紫苑利落的爬下床,扯扯身上凌乱的衣裙。悻悻的道:“采茵,还是你自己动手找吧!我实在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接触。”她捡起被朱毅随手扔了的凤头钗,小心的将它收回袖袋中。 采茵无奈的叹口气,开始利落的在朱毅身上翻找起来。她纤细的手腕上晃动着一只雪亮的镯子,上面镂空雕刻的凤凰图案与钟紫苑手上的凤头钗一模一样。 采茵早年是朱显暗中安排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后来朱毅被封王爷,搬出皇宫住进了新修葺的睿王府。太后怕他身边没有可心人伺候。就特意指了身边几个得力的宫女给他,采茵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到了朱毅身边。这么多年下来,其她的宫女都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王府。如今朱毅身边也只剩下采茵一人。 这些年朱显也不知暗中安排了多少奸细混进睿王府,可惜朱毅的警惕性极高,再加上他已经羽翼初成,也暗中培养出自己的势力。朱显派出的奸细都被他暗暗清理了。只有这采茵。因为是太后亲自指过来的,加上朱显把她当成最后的筹码,一直没有给她安排任务,她才没有被暴露出来。 如今朱显病入膏肓,朱毅的狼子野心也日渐显露,朱显终于开始动用这最后一枚棋子。当日偷偷潜入的书房的正是采茵,她接到的任务就是寻找带着账册莫名失踪的段岭。她暗中寻遍了王府的各个角落都毫无所得,最后才把目标放在那间总是被暗卫严密看管的书房。 采茵对王府的地形极为熟悉。加上她的身份根本就不会引起暗卫们的怀疑,她才能那么顺利的伺机潜入书房。在书房里。她隐隐听到了朱毅的咆哮,也寻找到了石牢的入口,可是没有钥匙,她是没有办法进去一探究竟的。 那把钥匙一直挂在朱毅的腰间从不离身,而在他的身边总是有暗卫紧紧相随,采茵根本没有办法下手。今天,她看见钟紫苑戴着那只凤头钗款款而来,就知道帮手来了。 采茵从朱毅腰间取下钥匙,而后将朱毅抬到床上,盖上锦被,伪装成熟睡的样子。忙完这一切,钟紫苑又飞快的换下身上这件醒目的素白锦衣,打扮成极为普通的王府丫鬟模样,半垂着头跟在采茵身后,大摇大摆的出了归燕阁。 王府花园一处偏僻的角落里几声巨响后飘起了彩色烟雾,瑟瑟的秋风吹着那烟雾袅袅上升,就像一条五彩的锦缎腾空而起。这突兀的巨响还有彩烟惊动了王府的侍卫,无数人蜂拥而至,四处搜寻,却只找到一堆燃尽的花炮碎屑。 一个圆脸侍卫看着这一地的碎红不解的道:“大白天的,谁在这里玩烟花?” 另一个长脸侍卫用手中的刀鞘在碎屑中扒拉了几下,虽然并未有什么特殊的发现。他依然蹙着浓眉,警惕的道:“非常时期,还是小心为上,这件事要赶快禀明王爷。”他回身高声询问道:“王爷如今身在何处?速去禀报。” 阴暗处闪出一个身穿绿衣,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暗卫,他面无表情的一拱手,道:“王爷有要事在身,曾吩咐下来若无命令,不得靠近。属下不敢违抗。” “王爷有何要事?”侍卫诧异的道。 暗卫眼角抽了抽,闪身回到暗处,这个问题他拒绝回答........ 王府花园里一片混乱,采茵,钟紫苑却出现在书房外。 整个书房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窗前有几竿挺拔的翠竹,周围环绕着苍翠的梧桐树,一阵微风吹过,繁密的枝叶发出瑟瑟的轻响,四周静谧如画,连个走动的丫鬟都没有。不知为何,钟紫苑却隐隐嗅到了其中的肃杀之意。 钟紫苑身子一动,采茵却拉住了她。钟紫苑不解的轻声问道:“既然有了钥匙,书房就在眼前,咱们为何还要躲在这里?” 采茵娟秀的脸上染了一层红晕,她的眼睛瞪大着,神情显然十分紧张。她一边小心观察着周围形势,一边解释道:“别看这里静悄悄的,周围起码藏了六个以上的暗卫。你又一点武功都没有,根本不能自保,还是在一旁乖乖看着,别给我添乱了!” 钟紫苑听话的缩回了脖子,没过多久,就见采茵神情一肃,压低了嗓子道:“我们的人得手了!” 几乎是她的声音一落,钟紫苑就看见从高大的梧桐树上“噗通噗通”接二连三的掉下几具尸体,把她吓了一跳。采茵却如释重负的站起身,迎了出去。 随着尸体落下,几个蒙面人也紧随其后从树上一跃而下。钟紫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她先前一直拼命的在那繁茂的枝桠间搜寻采茵所说的暗卫,却一点痕迹都没有发现。她更加没有发现这几个蒙面人是如何偷偷潜入将那几个暗卫一一刺杀的,她饶有兴趣的盯着那几个蒙面人猛瞧。 采茵已经快速的走了过去,她与那群蒙面人中为首的一人低语几句后,两人齐齐回首向钟紫苑看来。对上蒙面首领那黑如子夜般幽深的眸子,钟紫苑眼睛蓦得一亮,随即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蒙面人皱皱眉头,无奈的沉声道:“蒙上口鼻,待会紧跟着在我身后,千万不能乱跑!” “嗯!知道了!”钟紫苑十分乖巧的答应了,惹得采茵好奇的多瞄了他们几眼。 毫无阻挡的进入书房,采茵熟门熟路的来到书架前,掏出了好不容易才得来的钥匙。所谓钥匙,其实是一块雕工复杂,花纹繁复的碧玉环。 采茵将这块碧玉环小心的嵌入墙上一处雕着同样花纹的纹饰里。直到碧玉环与那纹饰丝毫不差的重合在一起,就听“咔嚓”一声轻响,门后传来齿轮滚动时发出的细微“咯吱”声,那沉重的书架一分为二,露出了后面黝深的石牢入口。 石牢里隐隐起了骚动,有人轻声喝道:“王爷来了,快去迎接!”紧随着,就是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往入口处走来。 蒙面首领瞧了钟紫苑一眼,钟紫苑手腕一抖,一个小小的瓷瓶滑入她的手中,她顺势将瓷瓶塞入蒙面首领的手中。蒙面首领眼睛一弯,接过瓷瓶飞快的拔了瓶塞,顺手就扔进了黑咕隆咚的石牢中。 没有一句话,仅靠眼神交流。俩人的配合却如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涩阻,就像曾经合作过无数回。(。) 第二百三十八章 逃命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的握紧了手中染血的兵刃,蒙面首领也在仔细的侧耳倾听着。直到石牢里传出几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他才露出满意的微笑。 又过了一段时间,待石牢里浑浊的气味散尽后,这伙不速之客才小心翼翼的顺着台阶走了下去。钟紫苑则紧随在蒙面首领的身后,一边走,一边仔细张望着。 石牢十分宽大,里面仅靠两盏牛油灯照明,光线显得非常昏暗。借着这昏暗的光芒,可以看见石牢的地上,台阶上横七竖八的倒着七八个处于昏迷中的暗卫。 还有被铁链牢牢锁在石柱上,浑身伤痕累累没有一块好肉的段岭。他耷拉着脑袋一动未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见到段岭,蒙面首领目光顿时一凝。钟紫苑立刻上前,伸出两根手指往他布满血污的颈侧按了下去,感觉到皮肤下那细微虚浮的搏动后,她惊喜的道:“他还活着!”立刻有两人上前,小心翼翼的将段岭从铁链上解了下来。 他们在解救段岭时,其余的蒙面人也没有闲着。他们来到那些昏迷不醒,无力反抗的的暗卫面前,手中钢刀轻轻一挥,便将这些暗卫送上了西天。 这是一场无声的杀戮,钟紫苑作为始作俑者,心中虽然难过,却紧紧闭着嘴唇不发一言。一将功成万骨枯,她对这句话已经有了深刻的体会。 “这里还有一个醒着的!”忽然一个蒙面人粗噶的低叫道。 蒙面首领循声望了过去,就见刑大软软的半靠在台阶旁的石壁上。看来他是在准备亲自迎接朱毅时,被突兀迷倒的。他勉强抬起头,眼角在不停的抽搐着。嘴边还残留着一丝血迹。看来他是咬破了舌尖,靠着那剧烈的疼痛才保持住一丝清明。 可惜也仅此而已,他几次努力想要扶着墙壁站起来,却又重重的跌了回去。他一向冷漠的眸子里不由浮现出一抹绝望。几个蒙面人目露凶光,站在他身前同时举起了钢刀。 蒙面首领猛地伸手挡在钟紫苑眼睛上,沉声道:“别看!”钟紫苑无声的闭上眸子,终于。两行温热的泪水滚滚而下,浸湿了他的掌心。 刑大瞪着血红的眼睛不甘的倒了下去,采茵打了个寒噤。低声催促道;“动作快些,若是被王府里的人发现,咱们就走不了!” 蒙面首领点点头,在他的示意下。其中一名手下将毫无知觉的段岭背上肩头。几人顺着台阶走到石牢门口。其中一人拉动了石壁上的拉环,随着齿轮的滚动,石门再次被徐徐打开。十数个身披软甲,面无表情,拉弓搭箭的王府侍卫出现在他们面前。 朱毅眼眸一眯,厉声喝道:“放箭!”一阵密集的箭雨应声而出,将最先走出去的俩人射成了刺猬。 蒙面首领与钟紫苑一前一后恰好走到石门处。情急中他一把将钟紫苑拉到自己身后,而后连连挥动手中的钢刀。隔开了数支迎面而来,闪着寒光的箭矢。其余的人大惊。慌忙躲进石牢,才避开了这阵要命的箭雨。 伴随着这阵箭雨还有朱毅那冷戾的说话声:“既然来了,就别藏头藏尾的,都出来吧!” “糟了!”采茵瘦削的后背紧紧贴在石壁上,惊讶的道:“他怎么醒的这么快!” 就听外面的朱毅狞笑道:“既然不出来,就休怪本王心狠手辣了!”难道他想强攻?被困在石牢里的众人都默默握紧了手里的钢刀。 “守住出口,见机行事!”那蒙面首领沉声低喝道。他悄悄伸出左手紧紧握住了钟紫苑的手掌,钟紫苑可以感觉他的掌心一片****,可见他并没有表现出的这么平静。 大家都绷紧了神经,静静等待着这场九死一生的恶战。采茵也从地上捡了一把钢刀,警惕的横在身前。好在这入口处极为狭小,一次只能允许一人通过。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要塞,任外面有千军万马,只要将这唯一入口处守住了,就能暂保平安。 过了良久,并没有无数的侍卫蜂拥杀入,却有一股夹杂着焦臭味的滚滚浓烟从入口处灌了进来。“好烫!”一个将面颊紧贴在石壁上倾听外面动静的蒙面人忽然惊叫起来。 “糟了,朱毅已经疯了,他居然在外面放火,想将我们全部烧死!”钟紫苑惊叫道。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外面“蓬蓬”几声响后,火光大作。冲天的橘色火苗在疯狂的****着那扇厚重的石门,同时也照亮了石牢内那一双双呆滞,惊恐,绝望的眼眸。 蒙面首领一个健步上前,挥刀砍断了石门后拉动齿轮转动的铁链,失去铁链拉扯的力量,石门再度“咯吱咯吱”缓缓闭合,暂时将那呛人的黑烟还有摇曳的火光全部都阻在了门外。 原本紧张无比,一触即发的气氛缓和了下来。石门的机关已经被破坏,从外面再也休想打开,里面的人获得了暂时的安全,众人不由纷纷松了一口气。 钟紫苑长舒了一口气,转动美眸悄悄去看蒙面首领。却见他浓眉紧紧蹙着,神情似乎比先前更加紧张。 “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大伙纷纷把希望的目光投到了蒙面首领身上。 “还能怎么办?”蒙面首领苦笑一声,道:“赶快找第二个出口,不然一个时辰以后,我们全部都会成为飘香楼的烤乳猪!” “什么!”刚刚才松了一口气的众人,神经瞬间紧绷起来,他们果然感觉到石室里的气温在慢慢升高,众人顿时骚乱起来。 蒙面首领见状,立刻扬声道:“大家不用惊慌。这间石牢空气虽然凝滞却并不憋闷,可见还有另外一条出路,而且一定是通往府外。大家不妨细细搜寻。只要找到了出路,咱们就可以逃出生天。” 他不用再强调第二遍,众人纷纷扑向各个石壁,开始细细搜寻首领嘴里的第二条通道。一时间各种“咚咚”的敲击声,在石牢中时起彼伏,好不热闹。 随着时间的缓缓过去,石牢的气温越来越高。被困住的众人个个都是汗流浃背,浑身焦躁,叫苦不迭。 “娘的!与其窝囊的被慢慢烤死。还不如冲出去拼杀一番,也能死个痛快!”有人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开始大声抱怨起来。 “根本就没有什么第二个出口,咱们再继续待下去。就死定了!” “大人。咱们不能死的这么窝囊,一起杀出去吧!” “对,咱们护着你与夫人,一起杀出去!” 越来越高的气温让众人都心绪难安,每一下呼吸,都能灼痛他们的咽喉。他们身上的衣裤已经被汗液浸湿,又被灼热的高温烘干,它们的质地变得如薄脆的蝴蝶翅膀。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对于这些一声大过一声的抱怨,蒙面首领始终置若罔闻。他依然极有耐心的。用手里的刀把细细的敲击着每一块石壁,而后仔细倾听着每一次敲击后的回音。 钟紫苑双颊也被烤的红通通的,就像是刚出锅的虾米。她却依然亦步亦趋的安静跟随在他身边,当他额头冒出的汗珠模糊了他的视线时,她才会伸手用自己的衣袖温柔抹去那些不听话的汗水。 俩人偶尔还会交换一个会心的微笑,仿佛这生死一线的处境,也不足以让他们慌乱不安。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风仪,只有真正无惧生死之人才会拥有。 很奇怪,俩人如此不慌不忙,气定神闲,似乎也感染到了身边人的情绪。原本焦躁的众人似乎平静了不少。 当敲击到石牢东侧最左边的一块石壁时,蒙面首领的眼睛猛地一亮,沉声道:“此处石壁的温度比别处要低,敲击时回声也与别处不同,出口一定在这里!” 众人闻言皆狂喜的扑了过去,无数双手在那块石壁上疯狂的敲击起来。慌乱中也不知道是谁动到了机关,又是一阵“咯吱咯吱”铁链拉动齿轮时发出的声音,一条黝黑的隧道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凉略带潮湿的空气。“太好了,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众人皆是喜笑颜开。 蒙面首领心中虽然狂喜,面上却依然保持平静。就听他沉声吩咐道:“你们俩个将那油灯取了,在前引路。你们俩个将段岭背上,其余的人断后,咱们出发。” 一行人在昏暗的光线中,摸索着往前走。这条隧道虽然不是十分宽敞,可一个成年人在里面直立行走却一点问题都没有。 隧道底下铺的也是一块块整齐的青石板,钟紫苑一边走,心中一边在惊叹,这样精细巨大的工程,绝对不是一两年能够完成的。看来这朱毅的篡位之心,还真是无比坚定。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们越走就越觉得空气变得潮湿而凉爽。时间一长,原先被大火炙烤时的燥热已经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刺骨的寒冷。 终于走完了这条长长的隧道,众人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底下岩洞。岩洞里到处都是那种柱状的石笋,不时有水珠从那石笋上滴落。一条奔腾的地下河在岩洞中欢快的流动着,可以听见那哗哗的水声不绝于耳。 蒙面首领仔细观察了一下地下河的流向后,极为肯定的道:“这地下河连着运河,是要顺着它走,咱们就可以重见天日了!” 众人心头一松,不由大声欢呼起来。早就精疲力竭的采茵,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不已。在石牢时,大伙就被烤的口干舌燥,如今看到这条奔腾的地下河,有人忍不住上前,掬起那冰凉的河水就往嘴里送。 “等等!这水不能喝!”钟紫苑见状忙大声制止。她恍惚记得,上一世在一次参加学校组织的旅游时,去过一个非常有名的岩洞。那里面也有一条又深又长的地下河,还可以坐船在里面游玩。记得当时的导游介绍,说是那条地下河看着清澈见底,可水里的矿物质含量却严重超标,根本就不能饮用。 眼前这条河虽然并不是上一世她游览过的那条地下河,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现在大家是在逃命,提高警惕总是没错的。 有人把水已经捧到了嘴边,闻言犹豫片刻就泼了出去。也有人不以为意,大大咧咧的道:“夫人太过小心了,喝几口水而已,没事的!”照样大口大口的喝了个痛快。 钟紫苑无奈的摇摇头,她也在河边蹲了下来,掏出一块锦帕沾了那冰凉的河水,来到段岭身边,细心的为他拭去脸上脏乱的血污。 在冰冷河水的刺激下,一直处于昏迷中的段岭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见到一脸担忧的钟紫苑。他眼前不由一亮,喉头咯咯一阵乱响,随即剧烈的咳嗽起来。 钟紫苑慌忙扶起他,一边为他拍背,一边柔声安慰道:“别急,别急,你现在已经安全了!”蒙面首领听到动静,也急忙走了过来。 在钟紫苑的安抚下,段岭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的眼睛开始四处乱转起来,在对上那个蒙面首领如之夜般幽深的眸子时,先是楞了愣,随即眼睛一亮。 蒙面首领俯下身,沉声道:“你可是有话对我说?” 段岭神情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他嘴唇蠕动着,“咿咿呀呀”的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蒙面首领与钟紫苑不由面面相觑,根本就弄不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段岭见到他们面上的疑惑,眼神不由一黯,随即慢慢的张开布满干涸血泡的嘴唇,露出他嘴里断了半截,如一滩烂肉般僵住的舌根。 钟紫苑与蒙面首领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钟紫苑喃喃的道:“他疯了,他真的是疯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却把人折磨成这幅模样,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想到自己才从这样一个疯子的手里全身而退,她心中不由暗暗感到后怕。 蒙面首领沉默片刻,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边,沉声道:“既然不能说,就用写的吧!你已经坚持了这么久,已经足够,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 段岭黯淡的眸子不由一亮,他开始艰难的移动手指,在蒙面首领的掌心中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 背叛 华灯初上,繁华喧闹的大街上依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这里有无数的客栈,酒肆,茶馆及各色商铺。而且个个都是客似云来,热闹非凡。谁让这里是长安呢!“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是它最好的写照。 热闹非凡的大街上忽然来了一行七人,打头的一个身材瘦削高大,穿着极为普通的青布长衫。头上的草帽压得低低的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他那冒出不少青色胡渣的坚毅下巴。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戴着锥帽遮住面容的姑娘,其余几个都是目露精光的男子,虽然衣饰简单,却个个腰挎钢刀气势汹汹。只是他们的衣饰还有钢刀上都没有特殊的家族标记,所以很难看出来历。 七人径直来到了位于街尾的一家客栈,一位店小二立即从客栈里跑了出来,点头哈腰的赔笑道:“几位爷是住店还是用饭?” 领头的抬头往客栈里面瞧了一眼,见里面坐了七八桌的客人,喝酒的,划拳的,唱曲的,好不热闹。他蹙了蹙浓眉,沉声道:“我们要住店!” “好咧!住店里面请......”店小二笑眯眯的应了,然后吊起嗓子,抑扬顿挫的吆喝道:“掌柜的,几位爷住店.....” 留着山羊须的掌柜见到这七人顿时眼前一亮,一张老脸笑得犹如菊花般灿烂无比。他笑呵呵的道:“客官来的可真巧,咱们客栈恰好还有五间空房。天字一,二,五号房。还有地字九,十号房,间间都是坐南朝北,通风又干净。不知客官想要哪几间?”在他看来,二个姑娘,五个大男人,怎么也得选三间房才成吧! 领头的压了压帽檐。低声道:“我们只要一间。” 掌柜的笑脸猛地一僵,他伸出小手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的道:“只要一间?”他怀疑的看了看那两个娇怯怯的姑娘。又看了看那五个魁梧高大的大男人。他真的想象不出这七个人怎么挤在一间屋子里睡觉。难不成......他看着那俩个姑娘的眼神忽然变得晦暗不明。 领头的恼怒的重重咳了一声,才拉回了掌柜那天马行空的想象。他不耐烦的道:“少啰嗦,我们就要天字三号房。” 掌柜忙陪着笑脸道:“客官可是听错了?那天字三号房已经有人住进去了,客官不如考虑天字一号房。那一号房可比三号房大得多。保管能让各位客官睡得舒舒服服。” 掌柜的话音刚落。领头的手一拍,一锭起码有十两重的银锭子重重的砸在柜台上。他沉声道:“麻烦掌柜的与那天字三号房的客人说一声,请他们将三号房让出来,这银锭子就算是我赔偿给他们的。” “至于这二锭......”他在柜台上又放了同样重量的两锭银子,慢条斯理的道:“算是给你的酬劳。” 二十两银子可以把他这间客栈包下三天三夜了,现在却只是拿出来换间房而已!不答应的简直就是傻子。掌柜的当然不是傻子,他利落的将那几锭银子收入袋中,而后笑容满面的道:“几位爷稍等片刻。我这就让人去请他们把房间腾出来!” 这种得罪人的任务自然是落到了倒霉的店小二头上,眼见他苦着脸磨磨蹭蹭的上了二楼。掌柜的暗暗的掂了掂袖袋里沉甸甸的银锭子。喜笑颜开的道:“几位客官可还要用些膳食?咱们店里的卤牛肉,八宝肥鸭,清蒸鳜鱼还是很出名的。” “不用了。”领头的双眸如鹰般锐利,他紧紧盯着楼上的动静,只拿后脑勺应付掌柜的笑脸。 过了没多久,楼上忽然响起了嘈杂的喝骂声,紧接着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骂骂咧咧的走了下来。店小二被他们夹在中间,战战兢兢的就像是待宰的小鸡仔。 其中一个大汉大步来到柜台前,他浓眉倒竖狠狠一拍桌子,瞪着泛黄的凶眸对掌柜怒喝道:“是谁想要与你爷爷换房间?” 他的喝叫如平地里起了一个炸雷,直震得所有人的耳膜皆是嗡嗡作响。掌柜一下子认出面前这几个大汉都是漕帮的帮众,平素在这条街上不说横行霸道,却也无人敢去招惹。 掌柜立刻警觉的退后几步,而后极为爽快的指了指面不改色的罪魁祸首道:“几位爷息怒,就是他们想要与你们换房间。”他心中在暗暗叫苦,不该为了几锭银子得罪这些要命的煞星。 那漕帮的汉子狐疑的顺着掌柜手指的方向打量了那群人几眼,语气极为不善的对领头的吆喝道:“喂!小子,就是你们想与你大爷换房间?” 领头的一拱手,不卑不亢的沉声道:“不错,不知兄台可否行个方便?” 其余几个大汉一把推开了面如土灰,瑟瑟发抖的店小二,杀气腾腾的将领头的团团围在中间。紧随在他身后的女子身子轻轻一动,他却暗地里紧紧拽住了她的胳膊。他的四名手下,都提高了警惕,有的甚至将手搭在了刀鞘上,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无比。 先前说话的漕帮汉子一把抓住柜台上的银锭子,在手心里抛了抛,而后吊着眼梢再次打量了领头的几眼。忽然大嘴一裂哈哈大笑起来。还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道:“不错,不错,下次有这好事记得再找你大爷!” 领头的微微一笑,抱拳拱手道:“多谢!” 大汉将手里还没有焐热的银锭子直接抛到掌柜的怀里,大大咧咧的道:“店家,三斤卤牛肉,二只八宝肥鸭,一条清蒸鳜鱼,二坛烧刀子,其余的你看着办。全部送到天字一号房来。” 一场一触即发的硝烟就这样被无声的化解,掌柜大大松了一口气。忙陪着笑脸道:“是,是,客官要的东西马上就会送上楼去。”这几个漕帮汉子勾肩搭背笑嘻嘻的走了。 进到天字三号房。两位姑娘迫不及待的取下头上的锥帽,正是钟紫苑与采茵。领头的也慢条斯理的揭开头上的帽子,露出他棱角分明略显憔悴的俊脸,却是朱毅认为已经中毒而亡的郭承嗣。 钟紫苑环视了这不大的屋子一圈,蹙眉道:“这里人来人往,每天都有人居住,有人打扫。东西只怕很难保存。” 郭承嗣沉声道:“段岭既然敢把东西藏在这里,就一定是极为隐蔽之处,不会被轻易发现。就这么大一块地方。大家分开来寻找,定不难发现。” “是。”那四名手下一抱拳沉声应了,开始在屋子里四处翻找起来。 屋子里的陈设极为简单,无非就是一张床。一个衣柜。一条案几和几张圆椅。这几样家具很快就被他们全部翻过,就连床都被拆开了,那些被子枕头更加是被一寸寸砍成了碎片,偏偏就是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账册。 面对一片混乱的房间,众人不由面面相觑陷入了沉思。 忽然听到“咕叽咕叽”几声轻响,屋子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异味,一名手下捂住肚子,愁眉苦脸的道:“大人。属下,属下......”他面上讪讪的有些难堪。 钟紫苑。采茵臊红了脸。郭承嗣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那名手下如蒙大赦捂着肚子匆匆而去。 谁知他只是开了个头而已,没过多久,其余三人的肚子也争先恐后的闹腾起来。郭承嗣看着他们争先恐后的背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喃喃道:“看来那地下河的水果真是喝不得!” 钟紫苑又好气又好笑,她伸出手掌在鼻子前扇了扇,没好气的道:“这股味,真让人受不了,采茵,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采茵嬉笑着,跟着钟紫苑一起出了房间,将郭承嗣独自丢在了满是恶臭气体的屋里。 钟紫苑与采茵在走廊上行走时,恰好与端着大托盘的店小二擦身而过。托盘上的浓香酱厚的八宝鸭子,暗红色切得薄如蝉翼的卤牛肉,还有翘着尾巴肉质洁白鲜嫩的清蒸鳜鱼,散发着一阵阵诱人的清香。 钟紫苑下楼时忍不住回头望去,恰好看见店小二推开天字一号的房门,里面嘈杂的喧嚣声倾泻而出。采茵好奇的道:“夫人,你在看什么?” 钟紫苑回过头来,淡然一笑,道:“没什么!” 在楼下坐了一会,估摸着房间里的气味应该散尽了,两人才重新返回。回到屋子里,依然只有郭承嗣静静的独自坐在圆凳上。采茵又继续在屋子里翻找起来,她寻的极为仔细,就连每一块墙砖都没有放过。 当她按到床榻后一块不显眼的墙砖时,明显感到那块墙砖是松动的,她心中一喜,忙道:“大人,找到了!” 郭承嗣与钟紫苑闻讯凑了过来,采茵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从墙砖的缝隙里小心插了进去,轻轻一撬便将那块墙砖取了出来。那本让所有人找破头的账册正静悄悄的躺在里面。 采茵小心翼翼的将它取出来交到郭承嗣手中,郭承嗣谨慎的翻了几页后,面上流露出一丝惊喜。他利落的将账册收入怀中,从容的道:“东西已经到手,咱们走!” “那其他人怎么办?”钟紫苑有些迟疑。 郭承嗣无奈的道:“这东西牵连极大,根本就不能见光,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们回来没有看到咱们,自然会回宫去复命。”他重新拿起帽子扣在头顶,压低帽檐遮住了自己半张脸。 采茵忙抢先几步拉开了大门,却见其中两名手下已经返回,正好站在门口。对上他们惊诧的眸光,郭承嗣也不多加解释只沉声道:“走!” 他牵着钟紫苑率先而出,采茵忙紧随其后。那两名手下面面相觑后,忙追了上去。 几人低着头快速穿过热闹的大堂,没有注意到那几个与他们换房的漕帮汉子正倚在楼梯上,冷冷的目送他们离去。 夜色深沉,五人急于回宫复命,所以走了一条最近的小路。这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里漆黑无比,所有住户都是大门紧闭。只有其中一户人家挂在屋檐下的残破油灯,为这条巷子带来一丝昏暗的光明。 郭承嗣那两名手下走在最后面,他们看了看郭承嗣毫无防备的后背,又默默对视了一眼后,眸子凶光隐现。他们终于悄悄拔出了腰间的钢刀,伺机而动。 这时恰好走到小巷的拐角处,没有了那盏昏暗的油灯,真正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这是最好的时机,他们抢先几步赶上前,狠狠一刀劈了下去。 天上的皎月似不愿意见到这人间惨剧的发生,慌忙躲到了云层后。半响后,它才悄悄探出头来,借着那淡薄的银色月光,郭承嗣居高临下冷冷的注视着面前口吐鲜血,眼神涣散的昔日下属。采茵则机敏的将钟紫苑护在身后,她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滴血的匕首。 其中一人喘息着吐出一口鲜血,他极为不解的道:“你,你,怎么知道我们是睿亲王的人?” 郭承嗣淡淡一笑,道:“你们并未喝那地下河的水,却偏偏要装腹泻,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原来如此!”那人惨然一笑,道:“大人休怪,那本账册上,属下的几位长辈皆是榜上有名,属下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那人艰难的说道:“这本账册,你们是送不到宫里的,还是放弃吧!” “我做事只问良心,只要是对的,哪怕是拼上我这条命也在所不惜!”郭承嗣站在那里,静静的注视着他。黑如子夜的眸子里十分平静,既没有被背叛后的愤怒,也没有受到警告后的惊慌。那人连连惨笑,吐出几口鲜血后,终于缓缓闭上眼眸。 钟紫苑紧紧揪着自己的领口,她极为不安的道:“这本账册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只要被打开,还不知道有多少祸事在后面等着。” 郭承嗣不知道潘多拉的魔盒是什么,他却极为坚定的道:“就算是祸事,也是那些国家蛀虫的祸事。他们自然是不想让这账册见光,免得坏了他们清白的名声,毁了他们锦绣的前程。可最后倒霉的却是这全天下的百姓,我有义务让他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大白于天下。”(。) 第二百四十章 围追堵截 这是一个普通的深秋之夜,凉风徐徐,桂子飘香。月光皎洁明亮,星子璀璨夺目。同时这又是一个注定不会平静的夜晚,不知多少高官清贵在暗自长吁短叹,夜不能寐。这一本小小账册的影响,绝对不仅仅在于朱毅与朱显两兄弟之间的博弈。 它里面所记载的内容足以让无数商铺关门大吉,也足以让无数高官清贵乌纱落地,声名扫地。所有人都想要暗中操控账册的下落,所以注定了郭承嗣,钟紫苑进宫之路充满了荆棘及险阻。 郭承嗣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淡薄的月光下,影影绰绰可以看见小巷里许多黑衣人如鬼魅般悄然出现,他们手持利刃正一步步朝着被围在中间的三人逼近。 采茵一张俏脸变得惨白,她越发警惕的握紧了手里的匕首,一场厮杀似乎一触即发。 沉默中,一名黑衣人缓步而出。他面不改色的扫了地上那两具尸首一眼,阴沉的道:“将军既然没有死在契丹人的草原上就该惜命才是,何必做这费力不讨好之事。只要交出账册,即可全身而退。夫人还如此年轻貌美,相信将军也不希望她陪着你一起命赴黄泉吧!” 苍老的语调,熟悉的面容让钟紫苑悚然一惊,她不可思议的低叫道:“他是客栈里那个掌柜......” “让夫人见笑了!老夫刑三,奉王爷命令在那悦来客栈才当了三天掌柜而已。”淡薄的月光照亮了刑三满是皱纹的面容,他的微笑依然如菊花绽放。可他浑浊眸子里却带着残忍的戏谑。 “你确定就凭你们能拦住我的去路?”郭承嗣丝毫都不感到意外,反而取了草帽露出自己的真容。他双眸微眯,语气森然的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不妨回头看看再大放厥词!” 刑三蓦得回头望去,身后除了自己的同伴却空空如也,并无他人。“不好,上当了!”他猛地回头,正好看见郭承嗣一脚踹开了钟紫苑身后紧闭的门户,三人飞快的躲了进去。随即大门“啪”的一声被紧紧关上了。 “想跑,哼,只怕没那么容易!”刑三冷哼一声。刚想命人翻墙过去抓人。黑漆漆的围墙后却突然飞过来几个物件,砸在地上发出几声脆响。 刑三忽然想起,据说那位将军夫人极善使用-迷-药,而且手段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他忙高呼道:“小心-迷-药!” 其余的黑衣人听到他的招呼立刻下意识的捂住了口鼻。并且急速退后。过了半响,刑三见似乎并无其他的异常,才捂着口鼻屏着呼吸一步一步小心上前。借着淡薄的月光,他惊愕的发现从墙那头扔过来的居然只是几块碎粗瓷片而已。 “上当了!快追。”刑三鼻子都气歪了,他立刻气急败坏的大喝道。 “人呢?刚刚闯进来的人呢?” 居住在宅院里的倒霉主人很快被揪到气红眼睛,拼命咆哮的刑三面前。主人胆战心惊的指了指另一边墙壁上靠着的木梯,结结巴巴的道:“跑,跑。跑了.......” “追,赶快追......”刑三一把推开了倒霉的主人。厉声喝道:“账册若是入了宫,咱们的家族全都要倒霉。” 郭承嗣,钟紫苑,采茵三人低着头在另一条路上飞快的疾走着,后面远远可以看见那些黑衣人追赶的身影。前面却渐渐变得繁华而明亮,眼前一片姹紫嫣红,娇媚的迎来送往声不绝于耳,就连空气中都隐隐飘着浓郁的脂粉香味。这条路钟紫苑十分熟悉,正是男人们最喜欢的销金窟-风月街。 此刻正是风月街生意最好的时候,除了钱袋子哗哗作响的男人,媚-骚-入骨的女人外,还有不少五城兵马的官兵,配着腰刀在此巡逻。 钟紫苑眼睛一亮,低声道:“往那边走,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挡住他们!” “好!” 三人逐渐靠近风月街,离五城兵马司的人也越来越近。忽然,郭承嗣注意到,今晚这些官兵们巡逻并不像往日那样懒洋洋的做样子,他们的手有意无意的压在腰间的佩刀上,眼睛却警惕的在那些寻花问柳的男人们脸上仔细的来回扫视着。 郭承嗣脚下不由一顿,心中暗生警惕。他眉头微皱,稍一寻思便轻声道:“那些官兵似乎靠不住!” 采茵惊声道:“那该怎么办?”她忍不住回头望去,发现远处的黑衣人已经越来越近。她不由苦笑道:“前有狼后有虎,今晚似乎对咱们非常不利。” “谁说的!,我觉得这条风月街才是我的风水宝地!”钟紫苑看着前方正在各显神通,挥舞着各色绣帕,努力拉客的妓人们。还有几个勾肩搭背步履蹒跚前来寻欢作乐的醉汉,一双眸子瞬间亮的惊人....... 后面的刑三瞪着一双阴鸷的眸子,眼睁睁看着郭承嗣,钟紫苑,采茵三人混在醉汉们的身后,躲过那些官兵的视线混进了风月街。他不由跺着脚暗骂道:“果然是一群酒囊饭袋,这么大的三个人居然都发现不了。” 见到刑三等人急匆匆的赶过来,五城兵马司中一名为首的骑尉立刻迎了上去,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却招来刑三劈头盖脸几记响亮的耳光。 骑尉不明所以,捂着脸敢怒不敢言,刑三却阴森的低喝道:“没用的东西,这么多人看着,还让人进了这条街。你这一双招了要了何用?还不如挖了干净!” 骑尉浑身一颤,忙抱拳道:“属下一时疏忽,请大人息怒。那人既然进了风月街,咱们兄弟们只需要守住几个街口。再派人进去一间一间的搜寻。谅这些贱民也不敢隐瞒,区区三人就如瓮中捉鳖,定不会误了大人以及王爷之事。” 刑三眸中闪过一丝凶光。他低声道:“此事不宜张扬,就说是在抓逃犯。” “是。”骑尉得了命令,立刻下去暗中吩咐。 刑三却领着那几个黑衣人在暗处脱了身上的夜行衣,露出底下象征身份的官服。看那刑三官服前的老虎图案,赫然是一名三品武义都尉。 五城兵马司官兵的贸然搜寻,立刻引来了风月街妓人及恩客们的极度不满。尤其这些恩客中有好些都是勋贵之家的不肖子孙,手头有钱又有人。他们别的本事没有。吃喝玩乐,惹事生非的本领却不小。于是在几个当红妓人的暗中鼓噪下,这些人便让手下的众小厮与五城兵马司的官兵闹腾了起。把措手不及的刑三弄了个焦头烂额。 刑三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三品武义都尉,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以震慑那些妓人-龟-公,那些勋贵子孙却都不会将他放在眼里。偏偏账册又是及其隐蔽之事,不得张扬。刑三看着面前一张张嚣张跋扈的面容。心中不由大恨。恨不得立刻拔刀出来将这些纠缠不休的废物全都砍了。 就在刑大被团团围住不能脱身的时候,一家妓馆幽暗的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几个护卫抬着一顶青布小轿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轿子旁还跟着几个素衣素裙的女子,抱着包袱哼哼唧唧的边哭边走。 “站住。什么人?到哪里去?”这群人还没有走出多远,立刻被好些在暗中警戒的官兵给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才挨了几记耳光的骑尉。 官兵们一边询问,一边提着灯笼警惕的照亮了每个人的面貌,一丝都不敢大意。 一个年纪稍大的妓人忙扭着腰肢上前,未开言先递出几块银子到那骑尉面前。而后陪着笑脸道:“军爷见谅。咱们这里一位姑娘得了恶疾。眼见没得救了,又不能让她在馆里落气。平白招惹晦气,所以趁着天黑抬出去。” 骑尉看着她手里起码十两重的银锭子,不自觉的吞了一下口水。平素她递出这些银锭子,他一定会接了,然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可今天不同,今天之事太大,他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少啰嗦,滚一边去!”骑尉毫不客气的推开了那妓人,而后亲自从手下那里抢了一盏灯笼提在手里,随即掀开了那厚密的轿帘。 他还未来得及细看,就听那几个抬轿子的护卫嚎叫一声,七手八脚的退出老远。那几个原本哭哭滴滴的素衣女子,也抱着包袱尖叫着惊慌失措的跑开了。 他们怪异的举止让骑尉心中直突突,定了定神才仔细的望了过去。轿子里直挺挺的坐着一位姑娘,她身上缠着许多的白绫。估计不是这些白绫将她身子束缚住了,她也不能僵硬的端坐在轿子里。那个姑娘眼眶内陷,面容枯槁,唇色苍白干裂。果然是一副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模样。 这些都罢了,姑娘的脸上,手背上的皮肤几乎全部红肿溃烂,还布满了黄色的脓点,看着十分恶心。骑尉吓了一跳,忙收回灯笼,喝问道:“是什么鬼东西,怎么这么难看?” 那个年纪大的妓人小心翼翼的挨近一些,极为忌讳的嘀咕道:“是杨梅疮!” “杨梅疮?”骑尉怪叫一声,立刻摔了手里的灯笼跳出了老远。四周的光线越发昏暗了,可是就看了这么一眼,他还是觉得自己浑身都痒了起来。 这杨梅疮不但难看还传染性极强,并且还是致命的绝症。哪家妓馆若是有人得了这杨梅疮,整间妓馆都最少要封馆半年以上。 “我的爷!小点声,小点声......” 可惜,他的一声喝叫已经惊动了其他馆里的妓人。于是那些紧闭的后门纷纷被打开了,从各个妓馆涌出许多姹紫嫣红的妓人们。她们纷纷叫嚷道:“是谁得了杨梅疮?谁得了杨梅疮就自己爬出去等死,可别在这里害自家姐妹呀!” “就是,就是,在哪里呢?” 那顶孤零零的青布小轿立刻成为她们的目标,有人大着胆子提起灯笼凑近去看,不一会惊叫声时起彼伏,让整条阴暗的小巷子都沸腾了起来。 “晦气,晦气,真是晦气,大人你快让她走吧!要是死在这里,或是传染给谁,咱们姐妹还怎么做生意呀!” “就是,大人,你行行好。最多你下次来玩的时候,咱们姐妹都不收你的酒水银子。” “大人.......” 这一片莺莺燕燕的声音把骑尉大人的头都给吵昏了,不过那个恐怖的杨梅疮患者的确是让他心生忌讳。他暗暗寻思片刻,随便点了几个下属,吩咐道:“你们几个,把这玩意抬走。其余的人全部回去,一个都不能出去。” 这些官兵谁不知道杨梅疮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疾病,他们在黑暗中互相推诿着,谁都不敢上前去碰那轿杆。最后还是骑尉大人气不过,踢了其中一人屁-股蛋子一脚,才磨磨蹭蹭的出来四个人。摸黑将那顶轿子扛在肩头,晃晃悠悠的往巷子外走去。 骑尉还来不及细看,又被一群莺莺燕燕巧笑嫣然的团团围住。这个说:“官爷辛苦了,到咱们那去坐坐吧!奴家给你斟酒唱曲。” 那个说:“还是去我们那吧!新来的厨子做了一道鸳鸯双炙,那味道可是连宫里的御膳都不能比。” “呸!说得你好像吃过宫里御膳似的。” “怎么没吃过,老娘我以前有位裙下臣,就是御膳房的庖丁。” “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被她们这么插诨打科,可怜的骑尉大人脑袋都大了。他不得不摆起官威大声吆喝道:“都回去,都回去,谁要是再敢阻止本官办差,全部都当做逃犯的同党一起抓回去。” 呼啦啦的,不用他再喊第二遍,所有的妓人又都全部摇摇曳曳的回了各自的行馆里,就像她们出来时一样那么突兀。 骑尉大人心中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他摸着后脑勺想了想,又开口问身后的下属:“你们可看清了,她们没人出去吧?” 有人上前,谄媚的道:“属下看的真真的,除了那顶轿子,没有其他人出去。” 提到那顶轿子,骑尉大人又生生的打了个冷颤,随即自我安慰道:“那就好,那就好。你们几个都看严实了,再不许放一个人出去。” “是!”(。) 第二百四十一章 偷天换日 四个人抬着青布小轿在漆黑静谧的长街上从从容容的走着,这里已经距离那条繁华热闹,灯火辉煌的风月街有了一段距离。这样不紧不慢的走了许久,也没见有追兵上前后,众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右边一条小巷就是通往运河的岔路,轿子悠悠一转,拐进了那条小巷子里。过了小巷寻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小树林,那顶青布小轿终于晃晃悠悠的落了地。 采茵揉捏着自己已经红肿的肩膀,悄悄的吐了吐舌头,笑道:“可算是逃出来了。” 抬轿子的有四个人,除了郭承嗣,钟紫苑,采茵三人外,还有一个中等身材,五官端正,面容黝黑,看上去四十开外颇为稳重的男子。 轿子里立刻传出女子娇嗔的呼唤:“已经出来了吗?曾大哥,快帮我把这些白绫解开,勒得我都快要喘不上气了。” “玉竹你别急,我这就帮你解开!”那个被叫做曾大哥的男子冲着三人憨厚的笑笑,然后利落的钻入轿子里。过了没多久就丢出了一推白绫,原本坐在轿子里死气沉沉的玉竹转眼就生龙活虎的拂开轿帘走了出来。 曾大哥小心翼翼的牵着她来到河边,亲手掬起几捧清水为玉竹洗去了皮肤上那些用胭脂猪油画出来的可怖痕迹,让她恢复了原来的容颜。 洗去伪装的玉竹大约三十岁左右,容貌只算得上是清秀,眼角也爬上了细细的皱纹。可是她爽朗的笑脸却让人看着心中十分的舒服。 钟紫苑对玉竹行了一礼,感激的道:“玉竹姐,谢谢你今天的鼎力相助。” 玉竹唇角一弯。浅笑道:“说到谢,该是我谢你才对。如果没有你治好曾大哥的断腿,治好我的女儿痨,我们哪里会有今天?说起来,你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才对!” 顿了顿,玉竹又笑道:“不过我从十二岁起就进了这条风月街,每天看着各个秦楼楚馆之间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像今晚这样所有人联合起来共同做一件事,我还是第一次见识!这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贾大夫你一人有这种待遇。” “这是我的荣幸!”钟紫苑抿嘴一笑。道:“只是没想到今天居然是玉竹姐赎身的好日子,倒是没有什么准备。”她想了想,从袖袋里掏出那柄雪亮的凤头钗,道:“这个就算是我送给你的随礼吧!” 见到那支精美的凤头钗。玉竹眼睛不由一亮。随即又不好意思的推辞道:“我怎么能收你的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 钟紫苑笑吟吟的上前,亲手将凤头钗插入她的发髻中,随后对她身后的曾大哥道:“玉竹姐戴着它是不是很美?” 曾大哥专注的看着玉竹,也不知是在看那只钗,还是在看她这个人,直到玉竹的面上飞上一抹羞红,他才搓着手心呵呵笑道:“是很美。是很美!” 得到心上人的赞美,玉竹眼睛亮晶晶的。她也没有继续推辞。再次谢过钟紫苑后心安理得的收下了这只凤头钗。 采茵见状,索性也取下手腕上跟随了她多年的镂空凤头镯为玉竹戴上,而后笑道:“这只手镯与那凤头钗是一套的,既然要送,自然得送全了!” 玉竹一愣,正欲推辞。一旁的郭承嗣淡淡的开口道:“行了,你就收下吧!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行告辞了!” 玉竹在风月场所混了这么多年,最会看人眼色。郭承嗣虽然没有表露过身份,钟紫苑也没有介绍的打算。可他那身粗劣的低阶士兵服,依然掩饰不住他身上所散发出来威严气势,往那一站不怒自威。玉竹居然不敢抬头直视,立刻怯怯的闭上了嘴。 钟紫苑有些抱歉的道:“现在的确不是叙旧的好时候,咱们还是在此分道扬镳吧!”顿了顿,她又道:“玉竹姐,最近这长安城里恐怕不会太平,你与曾大哥最好还是出城避一避!” 玉竹看了曾大哥一样,羞涩的道:“我们正有此打算,这长安城虽然富庶繁华却不是我们这种人的家。我们准备搬回曾大哥的老家去安顿,那里虽然只是一个小村子,却有山有水还有一间老屋。到时我们晨起牵着老牛一起耕田,傍晚伴着晚霞与清风一起回家,再生两个孩儿,日子一定会过得非常幸福!” 玉竹的描述让曾大哥面露向往,两人眸光下意识的痴痴缠在一起。再次对钟紫苑,郭承嗣行了一礼后,两人便携手飘然离去。 钟紫苑用一种极为向往的眼神遥送他们的离去后,才回头道:“咱们走吧!” 三人重新踏上了回宫的旅程,一路上多次与五城兵马司的人擦肩而过,幸亏他们身上穿的士兵服完美的掩饰了他们的身份,才没有被人发现。 其实也并不是五城兵马司全部的兵马都已经被朱毅掌握,只是郭承嗣已经不能判断出他们中谁是继续效忠朱显,谁已经被朱毅暗中收买。他索性谁也不信,只靠自己。 当有惊无险的与第五波官兵擦肩而过后,采茵不由钦佩的低声道:“幸好有这身衣服,夫人又及时想出这么个制造混乱,再偷天换日的好法子。不然咱们怎么可能好端端的在这行走,只怕早就被那些官兵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郭承嗣也颇为不解的道:“那些秦楼楚馆里怎会有如此多的军服闲置?” 钟紫苑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微笑,道:“因为以前我就常常看见,那些当兵的没钱喝花酒了,就常常耍赖脱身上的军服充酒钱。所以我猜她们手里一定都有这些被遗弃的军服,咱们拿来改头换面最为合适!” 郭承嗣闻言脸上有些发青。面色显然很不好看。钟紫苑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了,可这也没办法。不管是在军营里,还是在朝堂上。总有一部分人尸位素餐,得过且过的混日子。 此时已经远远能看见皇宫那巍峨的朱墙,红门,琉璃瓦。还有顶盔束甲,手持长枪在门口严密守卫的官兵们。 采茵不由惊喜的低叫道:“大人,咱们成功了!” 她话音未落,周围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皎洁的月光下,四周的屋顶忽然冒出无数的人影。他们的手里都持着弓箭,锋利的箭尖闪烁着幽幽寒光。对准了下面在一夜之间已经跑遍了大半个长安城的三个倒霉蛋。 钟紫苑心中一紧,立刻就被郭承嗣警惕的拉到了身后。 刑三缓缓的越众而出,他面色极为阴沉,没想到眼前三人居然能避过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逃到了皇宫前。仅仅只差一步。他们就会全线崩溃。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刑三才眯着浑浊的眼睛,冷冰冰的道:“郭将军,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要你交出那本账册,再跟我们去睿王府做几天客,咱们就可以既往不咎。不然我们这里有五十多支弓箭对准了你们,只需一声令下,你们可就会成为马蜂窝。” 郭承嗣紧紧抓着钟紫苑的手腕。面色变得异常难看。 采茵懊恼不已,她连连跺脚。极为不甘的道:“就差一步,就差一步而已!” 钟紫苑摇摇头,苦笑道:“不管我们怎么逃,最终目标都是这座皇宫。他们找不到我们,索性就在这里守株待兔,而我们这三只傻兔子就这么一头撞了上来。” 采茵悄悄的道:“要不我们躲到墙角下,有屋檐挡着,他们想射我们也没那么容易。”说话间,她的脚悄悄移动了一下。一支利箭立刻破空而出朝着她****而去。 好在采茵早有准备,她利落的将身子一侧,那支带着风声的利箭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采茵的背心里瞬间惊出一层冷汗。 刑三阴测测的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看着刑三得意的老脸,还有那一片闪着阴森寒光的箭头,郭承嗣不由蹙起浓眉。他按了按藏在怀中的账册,偏头去看身后的钟紫苑。 钟紫苑回他一个苦笑,此刻她也浑身紧绷着,脑海里在飞快的转动着,一时却想不出能够脱身的法子。 刑三戏谑的看着他们,心中有种猫抓老鼠般得意。他清了清喉咙,再次道:“郭将军,你们已经无处可逃,还是将账册交出来吧!”要不是王爷下了死命令,必须活捉这位郭夫人,他又何必如此浪费口舌。一顿乱箭射下去,一了百了,不管什么账册都早就到手了! 郭承嗣似乎动摇了,他再次摸了摸怀中的账册,显得犹疑不定。刑三皱皱眉,正想开口再劝几句。却影影绰绰的瞧见夜色中又有一队骑兵,正飞快的往这边而来。 刑三一愣,围绕皇宫的这几条街,他们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全是由效忠朱毅的头领带兵。这突兀出现的又是何方人马? 刑三心中大惊,这紧要关头可千万不能出岔子,他忙扬声道:“五城兵马司正在抓捕逃犯,前方是哪个营的弟兄?请暂且回避一下。” 就听来人哈哈大笑道:“我竟不知,堂堂二品的武显将军,何时成了五城兵马司抓捕的逃犯!”来人速度极快,说话间已经纵马来到了刑三面前。带头的,穿着一件黑漆漆的铠甲,头盔上的红缨迎风招展。他手里还持着一柄三尺长闪着寒光的宝剑。 刑三面皮抽了抽,心中暗暗叫苦,来人正是长公主驸马符思远。他带来的虽然只是长公主的护卫,却足足有一百来人。还全是骑着战马全副武装,气势汹汹的模样,看来绝对不好糊弄过去。 郭承嗣已经扬声笑道:“大驸马来的正是时候,可助我一臂之力,擒此欺君罔上,图谋造反的逆贼。” 刑三无奈的闭了闭眼睛,他已经顾不上朱毅的吩咐了,就见他手一挥,厉声喝道:“放箭!” 符思远也一挥手中宝剑,沉声道:“迎敌!” 他带来的侍卫似乎早有准备,每人的马背上都带着一捆削尖的青竹。侍卫们将青竹狠狠朝放箭的人群投掷过去,一下子就放到了一大片。那些没有被青竹掷中的,也在屋顶上待不住了,纷纷摔落下来。瞬间,喊杀声顿起,侍卫们与摔下来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们厮杀在一起。 月朗星稀,凉风徐徐。本该最威严庄重的皇宫门口,却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于是很快引起了宫里侍卫们的注意,并且开始快速集结。 刑三心中暗暗叫苦,时间拖得越长,对他们越不利。如果把宫里的侍卫们都引出来,自己这边也就别想活命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无比恼火,下手也越发狠辣。不多时,好几个王府侍卫就命丧在他的手中。忽而“当”的一声脆响,一柄宝剑格住了他劈出了一刀。那柄宝剑架开了刑三手中的钢刀后,连连挥动,步步紧逼,“当当当”一连几剑,瞬间将刑三逼得连连后退。 采茵横剑冷笑着,站在他面前。刑三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娇怯怯的姑娘居然出手毫不含糊。他冷哼一声,如发了疯般连人带刀对着采茵狠狠扑了过去。采茵不想跟他硬碰硬,身子轻盈的一闪,躲了过去。 谁知刑三的脚下并未停顿,他从采茵身边一闪而过后,脚下一顿居然纵身掠上墙头。飞快的掠出一丈多远后,他双腿再次一曲欲往屋顶掠去。他是心生退意,想要趁乱逃跑了。 谁知他刚刚攀附到屋顶,忽地痛苦的闷哼一声,又从屋顶滚落了下来。落地后,他欲翻身而起,却在一个踉跄后摔倒在地。最后不得不采取半蹲的姿势,警惕的瞪着一脸得意的采茵。而在他的右脚下很快就积了一小滩鲜血。原来在他右腿的膝弯处被扎进了一把匕首。鲜血淋漓,痛彻入骨,他根本就使不上力气。 采茵娇笑着道:“风水轮流转,这一晚上又是打,又是追,又是杀的,你终于也有落到我手上的时候。” 刑三心中不由一紧,面上掠过一丝绝望...... 混战中,符思远纵马到郭承嗣面前。他翻身下马后,急切的道:“你们两个骑着我的马去,宫门就在眼前,可千万不要放弃了。” 郭承嗣与钟紫苑闻言不由相视一笑,郭承嗣掏出怀中的“账册”慢悠悠的道:“多谢符叔的好意,不过这一切已经结束了!想必此刻皇上已经在翻阅那本账册,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 “啥!”符思远吃惊的张大了嘴。(。) 第二百四十二章 交换 随后的厮杀又有了禁卫军的加入,那些蒙着面的黑衣人胆怯了,他们一触即溃四下逃散,刑三也在这场厮杀中被采茵给生擒。 一切都尘埃落地后,郭承嗣,钟紫苑,符思远不紧不慢的来到禁宫门口。 一名负责守卫的禁卫军头领立即上前,抱拳行了一个礼,道:“见过大驸马,武显将军。两位可是要进宫?” 郭承嗣淡然一笑,道:“不错,请大人派人去乾清宫回个话,我们想要求见皇上!” 禁军头领并未退下,他再次行了一礼,极为恭敬的道:“武显将军客气了,皇上早有吩咐,说是你来了不必回禀,可直接去乾清宫见驾。只是睿亲王方才有吩咐,想请武显将军先到宏德殿去聚聚。” “宏德殿?”郭承嗣心潮有些起伏。宏德殿乃是朱毅出宫前居住的宫殿,那时郭承嗣,朱斐就是在宏德殿里陪着朱毅一起读书,习武,玩乐,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可今天郭承嗣好不容易才从朱毅手下的追杀中逃出命来,却被他邀请前往宏德殿,这未免是个天大的讽刺。 郭承嗣想了想,还是对钟紫苑道:“你与符叔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钟紫苑点点头,叮嘱道:“你要小心些!” “知道!”郭承嗣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随即跟着那个禁卫军头领一起踏入宫门。 钟紫苑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担心的道:“这不会又是一个陷阱吧?” 符思远却淡然道:“不用担心。这大内的禁卫军始终都只效忠皇上一人。他们就像是一块铁板,不管这个木先生布局了多久,都是打不破的。” 宏德殿外。朱毅背负着双手站在宏德殿内,紧紧盯着大步而来的郭承嗣,他阴沉的眼神显得十分的复杂。 在昔日熟悉,今日却倍感陌生的宏德殿内,郭承嗣心中尽管百感交集,却依然面无表情。他冲着朱毅一抱拳,道:“见过睿亲王!” 如此生疏的称呼让朱毅原本就阴郁的眼神越发黯淡。他苦笑道:“难道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意就此不在了吗?” 郭承嗣沉默片刻后,道:“若是王爷肯就此收手,咱们再来论兄弟情意。王爷若是一直执迷不悟。妄想扰乱朝纲,图谋不轨,这情意不论也罢!” 朱毅面色渐冷,他倨傲的道:“本王也是先皇的嫡系子孙。这皇位本就是我朱家的。何来扰乱朝纲,何来图谋不轨?”他终于不再伪装自己的野心,倒是让郭承嗣感到一丝意外。 随即朱毅又冷冷一笑,道:“本王找将军来,是想给你看几样东西。”他说着,拍了一下手掌。立刻有个中年太监低着头,端着一个朱漆托盘从内室走了出来,恭恭敬敬的来到郭承嗣面前。 郭承嗣定睛看去。就见托盘里放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羊脂玉佩。在昏暗的烛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芒。这对玉佩分开为半圆状。一块上面雕刻着飞龙,一块上面雕刻着展翅凤凰。若是拼在一起,就是一块龙凤呈祥的圆形玉环。 见到这两块玉佩郭承嗣面色大变,他猛地站起来,一双眸子如箭般狠狠射向对面的朱毅。 朱毅却似没有察觉,他若无其事的从盘子里拿起那块雕着飞龙的玉佩,细细在手里摩挲着,颇为感慨的道:“记得当年,还是本王陪着你一起去买的这对玉佩,做为送给镇国公四十岁寿辰的贺礼。镇国公极为喜欢,与夫人一人一块佩戴在身上,从未离身。” “行了!你究竟想要怎么样?”郭承嗣冷喝道,他额角青筋毕露,双手更是紧紧握成拳头。 朱毅将那块玉佩又丢回了盘子里,淡笑道:“不用担心,本王只是请了镇国公贤伉俪到我的睿亲王府做客而已。等什么时候那本账册回到本王手里,本王自然会派人将镇国公及夫人好端端的送回去!” 郭承嗣沉默了。 朱毅微微一笑,又颇为感慨的道:“承嗣,其实我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一直亲厚无比。我待你如何,你应该十分清楚。如今皇上已经病入膏肓,太医都说时日无多。真到了那一天,难道你觉得一个不满七岁的娃娃能够治理好这个天下吗?” 昏暗的烛光下朱毅的面容晦暗不明,瑟瑟的秋风吹着撑开的窗棂轻轻颤动着,发出沉闷的声音。偶尔有被风吹落的枯叶顺着窗户飘进屋里,打着旋儿落在窗下的紫檀案几上。区区几片落叶,却给这个奢华的宏德殿带来一片萧瑟的肃杀之气。 郭承嗣胸中沉甸甸的,如压上了千斤巨石。他紧紧的握着拳头,直到指关节隐隐发白,他才晦涩的道:“晚了!” 朱毅嘴角原本噙着一抹得意的微笑,欣赏郭承嗣此刻的煎熬。他已经笃定,有镇国公夫妻俩在手,郭承嗣根本就没有翻身的余地。直到郭承嗣嘴里艰难的吐出“晚了”这两个字,他嘴角的笑容顿时凝结了........ 禁宫门突然大开,几个衣饰简朴的汉子说说笑笑的大步而出,他们正是在客栈里与郭承嗣换房间的那几个漕帮帮众。钟紫苑远远瞧见了,忙对其中一人招手道:“蒲舵主!” 蒲老二眼睛一亮,大步走了过来,一抱拳道:“夫人。” 符思远诧异的道:“这位是?” 钟紫苑忙介绍道:“他就是漕帮的蒲舵主,这次账册能如此顺利的送进宫,全是蒲舵主及漕帮上下的功劳.......” 原来当日郭承嗣中毒后,虽然钟紫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为他解了毒,可同时他也意识到朝中的局势已经到了何等紧迫的地步。他用飞鸽与朱显取得联系。同时也知道了段岭与账册一起失踪的消息。 知道朱毅就是木先生的,除了段岭就是郭承嗣自己。如今段岭失踪,自己又被人暗中下黑手毒杀。幕后主使者已经是呼之欲出。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郭承嗣并不想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只能想法子成为刀俎。他与朱显暗中定下了计策,先是找人在军中假扮自己毒发身亡,让朱毅掉以轻心。郭承嗣本尊却带着几个心腹与钟紫苑一起乔装改扮,搭漕帮的货船走水路暗中回了长安。 发现段岭失踪后,朱显也暗地里派出不少人手找寻账册的下落。最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段岭进宫前最后居住的悦来客栈。 只是朱毅抢先一步派出心腹乔装改变驻进客栈搜寻。朱显与郭承嗣知道如今不管是军营,朝廷还是宫里都有不少人暗中为朱毅效力,为了不打草惊蛇。郭承嗣索性暗中请动蒲老二帮忙也住进了悦来客栈。 段岭那天在郭承嗣手心里其实写的是天字一号房,郭承嗣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号房换给了蒲老二。在蒲老二暗中取出真正的账册,并有惊无险的送进宫时。郭承嗣却拿着一本假账册吸引朱毅以及他的铁杆心腹们满长安城到处乱转。为蒲老二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符思远听完钟紫苑的叙述。不得不极为钦佩的道:“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蒲舵主仗义出手,协助武显将军揭露谋逆大案,乃当世真英雄!” 蒲老二一抱拳,惭愧的道:“我乃一介粗人,办事全凭个人喜恶,真称不上是什么英雄。只是那木先生前些年间接害死了本帮的前任老舵主。今天有机会帮着武显将军揪他出来,大白于天下,好歹也算是为老舵主报仇雪恨。” 又寒暄了几句后。蒲老二对钟紫苑一抱拳,恭敬的告辞离去。 符思远目送蒲老二几人扬长而去后。随口问道:“朱斐呢?朱斐不是也去了上京吗,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长安?” “他回蜀地了!”钟紫苑含糊的道。她犹然记得当日郭承嗣中毒,朱斐知道木先生居然是朱毅时,那吃惊失望到极点的模样。朱毅不但谋逆还想暗中毒杀郭承嗣,其中最为难,最伤心的恐怕就是朱斐了。 在郭承嗣剧毒未清,生死不明的那几天,他与钟紫苑一样不吃不喝,悲伤欲绝。待郭承嗣被救回来后,他却悄悄的留书不告而别。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朱斐永远都不可能帮一方去对付另外一方,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二人互相残杀。他索性懦弱的选择远遁,这样才能眼不见为净。 ...... 谁也不知道此刻乾清宫内的朱显,内心有多麽激愤。他怒瞪着浑黄的双眼盯着面前的账册,活像在看一只洪水猛兽。 郭皇后冷眼旁观,表面一片平静,心中却被账册上记载的内容深深震撼住了。尤其是最前面的十页,上面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方显赫的势力。在她的印象中,这些势力平时都是互相制横,各不相让。可如果真逼得他们联合起来,那将会是一只可以遮天的滔天巨掌。相较之下,朱毅倒是巨掌下的萤火虫,不值一提了。 郭皇后心中浮起深深的忧虑,却不敢表现在脸上。她任旧一副微笑的神情,仿佛事不关己般,只慢慢的,专心的搅动着手中药碗里漆黑的药汁。 朱显额头的冷汗冒了出来,很快就****了全身。他的呼吸十分浅促,面色苍黄憔悴,双眸深深的凹陷下去。郭皇后每每看了,就觉得心头发凉。如今他目露凶光,就像苟延残喘的病虎,徒具王者之名却再无王者之威。 郭皇后定了定神,捧上已经温度适宜,刚好可以入喉的汤药,温和的道:“皇上,药可以喝了!” 朱显没有理会,他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了几声后,“啪”的一声合上了手里的书页,沙哑着嗓子问道:“郭承嗣还没有回来吗?” 郭皇后也抬眸望向赵全,毕竟整间大殿里,最担心郭承嗣安全的还是她这个做姐姐的。 赵全忙上前一步,回道:“武显将军已经到了宫门外,只是又被睿亲王请去了宏德殿!” 朱显闻言越发惊怒,他苍白的嘴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睿亲王?他居然还敢进宫,他如今已经当朕是死人了吗?”话音未落,他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郭皇后大惊,忙放下药碗为他抚胸拍背,朱显却一把拂开她的手,喘息着嘶声厉喝道:“拿万寿丹来,快拿万寿丹来!” 郭皇后一愣,随即惶恐的道:“皇上,万寿丹不能再吃了!” 朱显惨然的苦笑道:“不吃?不吃只怕朕会死得更快,那才是称了他的心意!” 郭皇后略略迟疑后,终究拗不过他的坚持,吩咐赵全取来了万寿丹及温水。 其实朱显已经知道了朱毅的狼子野心,再想到奉上万寿丹的玄远真人,是朱毅千里迢迢找回来的,他心中就充满了愤恨及恐惧。 可是此刻朱显已经离不开万寿丹,只要一天不吃,他就会精神萎靡不振,全身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骨头里啃噬般,痒痛难当。这种强烈的痛苦让他实在不堪忍受,再加上朱显也确实需要足够的精神来处理朝政,所以他明知道万寿丹就是要命丹,却依然硬着头皮梗着脖子吞下去。 静默片刻,朱显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他浑黄的眼睛里射出凌厉的光芒,残破的身体弥散着属于王者的磅礴气息。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赵全,吩咐下去,立即关闭所有宫门,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能进出。还有,让禁军统领吴奇峰带领所有禁军进永乐门,他到乾清宫听候召令。”顿了顿,他重重的喘息着,压低了声音对郭皇后道:“你亲自带人将太后的慈宁宫保护起来,任何人都不得进出。记住,是任何人!” 郭皇后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头上的羊脂玉簪微微晃动,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她伸出戴着赤金镶珍珠护甲的手轻轻按了按胸口,似乎不能承受这样的惊心动魄。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后,她才低低的道:“是,臣妾谨遵圣旨。” 眼见郭皇后,赵全领命各自出了宫门,朱显不由重重的喘了一口粗气,嘴角露出一抹森然的微笑。 朱毅不知是太过狂妄还是太过自信,明知道身份即将暴露,还敢在皇宫里流连不去。朱显若是不能抓住这最好的机会,他也不配这帝王的称号。 这威严耸立,金碧辉煌,花团锦簇的皇宫里,最不缺淋漓的鲜血,森森的白骨,还有无数飘荡的冤魂。(。) 第二百四十三章 清理门户 月色如洗,秋风疾劲,钟紫苑与符思远眼睁睁的看着面前朱红的大门缓缓关上。而大门内明显传出兵马调动时繁杂的脚步声,刀剑金铁相碰声,还有战马不安躁动的嘶叫声,声声入耳,人影来往穿梭,络绎不绝。 符思远眉头一蹙,了然的道:“皇上这是要清理门户了。” 钟紫苑感觉到了形势的急迫,她不安的道:“这么快?根本就一点准备都没有。” 符思远叹口气,道:“没有准备好啊!若是大家都准备好了,这场祸事的迁延就会让整个朝廷内外都跟着伤筋动骨。这样闭着门解决,影响才会被减少到最低。” 他回首望着钟紫苑,慈祥的说道:“走吧!咱们爷俩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钟紫苑抿抿唇,犹豫半响后,还是老老实实跟着符思远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宫里的纷乱,厮杀,她已是鞭长莫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全自己,等着郭承嗣凯旋而归。 “晚了?” 宏德殿里,朱毅双眸如喷火般死死盯着对面毫无愧意的郭承嗣。在他的逼视下,郭承嗣耸耸肩,毫无愧意的道:“王爷熟读兵法,一定知道什么是明修暗道,暗度陈仓。就在王爷命令手下追杀我的时候,那本账册已经通过旁的渠道到了皇上手上。所以现在你跟我说什么都晚了!” 说完他索性掏出一直藏在身上的假账册,稳稳的放在朱毅面前。朱毅的表情终于不再那么自得及笃定。他立刻扑上去将账册拿在手中,随便翻看了几页。果然里面记载的是再普通不过的柴米油盐,这是郭承嗣随手从某个府里拿来的记录日常开销的寻常账册而已。 朱毅面上的肌肉开始急剧的颤动着。眼睛里迸出愤怒到极致的愤怒火焰。隐隐的,那滔天怒火中居然还带着一丝恐惧。他用力的将手中的账册撕成了无数碎片,那些碎片就像是折翅的蝴蝶在宏德殿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哀哀盘旋。 看习惯了他温文尔雅的模样,突然对上他犹如狂狮般扭曲的面容,郭承嗣觉得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诺大的宏德殿里回荡着朱毅愤怒的喘息声,良久后。他忽然厉声喝道:“来人!”他话音一落,立刻有十几个穿着内侍服饰的男人手持刀剑,悄无声息的闯了进来。 郭承嗣抿唇冷笑。朱毅这边跟自己大诉温情,暗地里却早已埋下了杀手,看来他早就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整备。 就听朱毅冷冷说道:“将武显将军拿下。”顿了顿,他又晦涩的道:“死活不论!” “是!”郭承嗣高大的人影瞬间就被一拥而上的人群给淹没。朱毅头都不回。抬腿就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厉声喝道:“其余的人,拿好家伙随本王去乾清宫.......” 炉中乳白的烟雾若有若无的在寝殿中静静飘散,此时殿内纱帐重重叠叠,整间寝殿恍若深潭静水般寂寥无声。昏暗的灯火映照在俪妃微闭双眸的睡颜。她本就睡眠极浅,外面突然而至的嘈杂人声,瞬间让她惊醒。 “榴喜,榴喜......”俪妃星眸微眯。睡眼朦胧的轻声呼唤道。谁知她连唤了几声都没有听到榴喜应声,她微一蹙眉。索性翻身坐起,拂开垂在眼前的纱帐。却见殿内一片寂静,别说本该睡在塌下的榴喜了,就是那两个平素负责添灯油茶水的小宫女也跑得不见了踪影。 俪妃皱皱眉,只得披衣起身,自个来到桌旁。碰了碰壶壁,好在里面的茶还是温的。她为自己倒了一杯,握在手中小口小口的抿着。 过不多时,殿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没一会,榴喜披着外衫,发丝凌乱的回到寝殿里。见到本该在床榻上睡觉的俪妃居然起身坐到了桌边,顿时被唬了一跳,忙上前道:“娘娘,你怎么起来了?” 俪妃纤细的眉毛微微蹙起,淡淡道:“外面为何如此吵闹?” 榴喜顿了顿,才小心的窥着她的脸色道:“赵全公公方才派人来传话,说是宫里闹贼,禁卫军们正在进行抓捕。让咱们各个宫里都要小心门户。” “抓个小蟊贼而已,禁卫军都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个吴奇峰也太没用了。”丢下茶盏,俪妃又慵懒的起身坐回榻上。 榴喜悄悄吐了一口气,道:“娘娘,时辰还早,您再睡会吧!” “嗯!”俪妃只手支颐,斜依在蜜合色的浣花十香软枕上,一双明媚的星眸渐渐闭合。榴喜忙上前欲为她放下挂在金钩上的纱帐。殿外忽然又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一个宫女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惊慌的呼唤道:“娘娘,娘娘,不好了,宫里出大事了......” 这宫女是负责俪妃茶点的二等宫女,平时斯斯文文闷声不吭的,没想到今夜却如此没头没脑,咋咋呼呼。 榴喜悚然一惊,忙回身凌厉的喝止道:“桃夭,没看娘娘要休息吗?什么大事都等明天早上再说,退下去!” “明天早上?等到明天早上可就天下大乱了”桃夭不但不退,反而上前一步,快言快语的道:“皇上让人封锁了四道宫门,让禁卫军满皇宫里搜寻睿亲王的下落呢!” 榴喜没想到平素寡言少语的桃夭今夜会如此嘴快,她忙喝道:“少浑说,皇上与睿亲王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没事抓他干什么?快退下去,要是再胡言乱语,明天就让赵公公打发你去内务府吃板子去。” 桃夭瑟缩了一下,终于乖乖的闭上了嘴,灰溜溜的转身准备离去。俪妃却早已翻身坐起。她蹙着秀眉,冷声喝道:“站住!”桃夭忙站住脚,怯生生的扯着衣角。抬眸去望面容隐在帐内阴暗处的俪妃。 榴喜忙抢先道:“娘娘,桃夭是在满嘴胡噙呢!您休要理会,还是早些休息吧!” “闭嘴!有什么话本宫自己会问!”俪妃冰冷的呵斥让榴喜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不甘的紧紧闭上了嘴。 俪妃急促的呼吸着,半响后,才放缓了声调,询问道:“桃夭!你慢慢说。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皇上要禁卫军捉拿睿亲王?” 榴喜死死盯着桃夭,心中又气又急。桃夭确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失态,依然快言快语的将宫外发生之事绘声绘色的描叙了一遍。说完。她又惊叹道:“没想到睿亲王往日看着温文尔雅居然心中暗藏反心,要不是一本账册让他显出了野心,只怕皇上还有满朝文武都会被他蒙在骨子里。今夜皇上让人对他进行秘密抓捕,就是想趁着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将他与他的党羽一网打尽。” 俪妃猛地揪住了胸口的衣襟。颤声道:“太后呢?太后那边是什么反应?难道她老人家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骨肉自相残杀吗?” 桃夭大咧咧的道:“太后的慈宁宫由皇后娘娘亲自坐镇,根本一点消息都传不进去,恐怕只有待太后一夜梦醒后,被迫接受随后的消息了。” 俪妃闻言猛地站了起来,她一张俏脸雪白雪白,更加衬得她一双眸子黑的惊人。榴喜惊慌的道:“娘娘,你想做什么?”桃夭更是捏着衣角,惊疑不定的偷眼去瞧俪妃的脸色。 俪妃虽然面白如纸。胸中蓦然涌起的惊慌,恐惧。害怕,担忧等各种交杂的异常情绪让她几欲昏厥。略定了定神,她才无比坚定的道:“为本官梳妆,宫里发生如此大事,怎么能瞒着太后娘娘?本宫要去慈宁宫向太后禀明一切!” 榴喜面上一滞,颤声道:“娘娘,非常时刻,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您实在不宜在这个时候出头露面,还请三思呀!” 可惜榴喜的苦口婆心子换来俪妃的一张冷脸,她见榴喜没用动弹,索性扬声唤道:“桃夭,你来帮本宫梳洗。” “是!”桃夭二话不说,喜滋滋的挤开发楞的榴喜,利落的上前为俪妃换裳梳妆。榴喜呆愣愣的看着,忽然觉得全身如浸入冰水般,冰凉刺骨。 桃夭手脚非常麻利,也就一小会的功夫,俪妃就脱了寝衣换上了一件寻常藕色对襟长裙,披了一件墨绿色绣着孔雀图案的披风。桃夭顺手提了一盏明瓦的绣球油灯,试探道:“娘娘,咱们真的这个时候去慈宁宫吗?若是皇后娘娘怪罪下来......” 俪妃本就心急如焚,她没好气的说道:“怕什么?若是皇后娘娘怪罪,自然有本宫在前挡着。” 桃夭提着灯笼快步走在前面为俪妃照亮了漆黑的蜿蜒小径,无奈的榴喜扶着俪妃在后紧紧相随。她们出来的匆忙又要避人耳目,所以并未带其她的宫人。 一轮秋月向广袤的大地毫不吝啬的遍撒清辉。已是入秋时分,草木萧瑟,薄薄的宫鞋踩在上面发出细碎的声响,不一会,草木上的露水就沾湿了鞋尖。俪妃却满不在乎,只顾低头疾走。榴喜可以感觉到俪妃的手异常冰冷,她心中不由微微轻叹。 “等等!”桃夭忽然站住了了脚,小心翼翼的倾听了一会,道:“前面好像有一队禁卫军过来了,娘娘,咱们怎么办?” 俪妃与榴喜也静静聆听着,果然隐隐听见了牛皮靴踏在青石板地面上时发出的沉闷声音。俪妃眉尖微蹙,困惑的道:“禁卫军会阻挡咱们的去路吗?” 桃夭面露惊慌,小声的道:“先前那位公公来传话时就说过,让各宫紧闭门户不得随意外出,不然一律与反贼同罪论处。” 俪妃把询问的眸光投向榴喜,榴喜无奈的点点头。桃夭没有危言耸听,前来传话的小太监的确是这么说的。 俪妃面上越发凄惶,她不禁抬眸望向前方。清辉的月光将古树伸出的枝叶映在了曲折的青石板小径上,摇摇曳曳的,好似孤魂野鬼暗暗伸出的骷髅利爪,虫叫蛙鸣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显得越发凄厉孤清。 蛙鸣?俪妃眼前不由一亮,在她们左侧有一个荷花池,虽然已是深秋,满池的荷花已是盛极而败,延绵数里的荷叶也大多颓废,可这里却是极好的藏身之所。何况太后的慈宁宫就在荷花池对面不远处。若是能划船过去,不但能避人耳目还能省下不少时间。 当看见岸边还绑着几艘宫女用来摘莲蓬,捞残荷的小船时,俪妃忙询问道:“你们会划船吗?” 榴喜茫然的摇头,桃夭邀功般笑道:“娘娘,奴婢会划。昨儿还划船在这荷花池里摘了许多莲蓬,为您熬了莲子羹呢!” “好!咱们就划船过去。” 湖面上弥散着一层轻薄的雾气,桃夭将手里的灯笼交到了榴喜手里,她自己则来到湖边去解系在树上的绳子。禁卫军牛皮靴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榴喜又慌又乱,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她赶紧吹熄了手中的灯笼,手忙脚乱的帮着桃夭去解绳子。 小船在湖面上轻轻晃动着漾开一层又一层鱼鳞般的水波。好不容易绳子被解开了,榴喜慌忙扶着俪妃上了船。桃夭拿起竹竿用力一撑,小船悄无声息的离开岸边数丈之远,隐入了林立的残荷之中。 榴喜捂着乱跳的心口抬眼望去,恰好看见一队持枪佩刀,顶盔束甲的禁卫军从岸边走过。他们似乎并未发现湖面上的异样,就这么径直的走了过去。榴喜悄悄吐了一口长气,一颗狂跳的心这才缓缓的平稳下来。 俪妃似未发现榴喜的慌乱,她蹙着眉头,极为冷清的催促道:“桃夭,再快些!” 桃夭抿抿唇,用力的撑着手里的竹竿,小船如箭般很快滑进了残荷深处。榴喜惊讶的道:“桃夭,你的力气好大哟!” 湖水轻轻晃动着被冷冷的月光折射出潋滟的流光,俪妃纤瘦的影子影影绰绰倒映在湖面上,桃夭的脸隐在清冷的月色中晦暗不明,原本如箭般飞快的速度却缓缓的慢了下来。 俪妃心急的催促道:“桃夭,为何停了下来?” 桃夭却轻轻一笑,曼声道:“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若是能葬身在此,定是极美的。您说是不是?俪妃娘娘!”(。) 第二百四十四章 千钧一发 清风徐徐,荷叶翻飞,一叶轻舟如蜻蜓点水般悄然滑过。银白的月色下一尾尺长的红鲤受惊般跃出水面,溅起的水滴在月光的照射下就像是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珍珠,带着最后的光辉一颗颗的落在了俪妃苍白绝望的俏脸上。那件墨绿色斗篷散在湖面上,就像一片巨大的荷叶,被俪妃拖拽着一起慢慢沉入湖底。 在那一刹那,俪妃却异常的平静,她的脑海里不由闪现了五年前的那一个春天。在烟雨蒙蒙的江南湖畔,一位华服锦衣的俊美男子与一位天真烂漫不知世事少女的邂逅。 “小姐,请问江南梅府可在这附近?”男子的笑容温和有礼。 “这前面就是梅家祠堂,所以方圆几十里都是姓梅的,公子你究竟是想找哪个江南梅府?”少女的笑容狡黠而又明媚。 男子略一沉吟,随即笑道:“自然是能织出小姐身上这件烟霞锦的江南梅府......” 湖水渐渐漫过俪妃的颜面,她的嘴角溢出一串珍珠般的水泡,她心中发出无声长叹。如果那天没有偷偷穿那件上供的烟霞锦该多好,也许她还是梅府娇滴滴的大小姐,或者嫁了一户门当户对的公子,或者与一穷书生暗暗私定终身。不管如何她都会过着相夫教子的悠闲日子,而不是孑然一身的葬身在这肮脏的湖底,成为鱼儿的腹中食。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她只希望来世不要再遇上那绝情的男子。不要再成为一颗被人操纵的棋子。俪妃的嘴角微微弯了弯,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曾经如星子般明亮的双眸渐渐无力的闭合。 昏暗的慈宁宫内万籁俱寂。馥郁芬芳的安息香在鎏金麒麟兽鼎里冒出乳白色的烟雾,太后高床软枕睡得十分香甜。一群太监与禁卫军将这慈宁宫围得密不透风,连只老鼠都闯不过去。郭皇后则带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还有贴身宫女在偏殿焦急的等待消息。 不一会,一个小太监拿着郭皇后的令牌穿过重重禁卫进到偏殿。郭皇后看见他不由神色一动,立刻挥挥手让身边人暂时都退了下去。 那小太监趁机上前,压低了声音禀报道:“桃夭已经得手!” “太好了!”郭皇后眸中闪过一抹精光,她微微一笑。冷声命令道:“今夜负责拱卫西门的禁卫军都尉听说是姓蒋的,让桃夭乔装打扮趁乱从西门出去。” 小太监一愣,呐呐的道:“今夜四门皆守卫森严。桃夭这个时候去闯只怕很容易被抓住。” “你敢质疑本宫的决定?”郭皇后一双明媚的眼眸垂睨着他,原本得意的微笑已经消失,只剩下一层毫无温度的冰壳,那寒冷渐渐从她眸中弥漫开。就连说话都透出森森寒意。 小太监浑身一颤。立刻跪倒连连磕头道:“奴才一时嘴快,请娘娘恕罪!” 郭皇后极为不耐的道:“退下,把本宫的话带给桃夭。” “是。”小太监不敢再多言,老老实实的退了下去。 瑟瑟秋风穿过被掀开的厚密门帘轻飘飘的吹进偏殿,引得红烛摇曳,帷帐轻晃。郭皇后用力握紧了拳头,掩饰了心中的激动。做棋手暗中操控生死的感觉果然很好。难怪每个男人都渴望手握权力,有了无上权力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才能将那些讨厌的人,碍事的人像蚂蚁一样慢慢碾死。 乾清宫外是整个皇宫最热闹的地方。震天的喊杀声让赵全瑟瑟发抖,坐立难安。让本就面色枯黄,精神不济的朱显更加阴郁阴鸷。他万万没想到原本想要来个瓮中捉鳖的局势会变得如此混乱,不但朝廷上有着数不清的乱臣贼子,这皇宫内被朱毅收买的太监,宫女一样不少。 一群禁卫军正在忙忙碌碌的搬动着十几具太监的尸体,宫女们则战战兢兢的提来一桶一桶的清水,冲洗台阶下残留的斑斑血迹。 朱显皱眉瞥了瞥那些被抬出去的太监尸体,好在先前在翻看账册时特意留了心眼,记住了几个管事太监的名字。而倒在台阶下的那一群太监,皆是那些榜上有名管事太监的徒子徒孙。想到这里,朱显的背心里不由冒出了一层冷汗,他忍不住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禁卫军及宫女们的手脚很快,短短的时间,寝殿里重新变得井然有序,威严肃穆。任谁也看不出,这里前不久还经历了一场残酷的厮杀。 大殿门“啪”的一下被人给大力推开,顶盔束甲腰悬宝剑的吴奇峰夹带着一股凉风大步走了进来。被那凉风一刺激,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的朱显忍不住又抖心抖肺的咳嗽起来。 赵全慌忙上前抚胸拍背,好一番折腾后,朱显才慢慢平静下来。吴奇峰趁机抱拳禀报道:“皇上,微臣与禁卫军的诸位弟兄一起将那些叛徒杀退,如今睿亲王带着残余的手下已经往慈宁宫方向逃窜过去,看样子是想要寻求太后娘娘的庇护。” 方才剧烈的咳嗽让朱显的嗓子里冒出一股浓浓的铁锈味,他“啪”的往外一吐,居然是一口刺目的鲜血。赵全心中一慌,尖厉的呼喊道:“快传太医,将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全部都传来......” “闭嘴!”谁知赵全的呼唤还未落音,立刻遭到了朱显无情的呵斥。看着那口鲜血朱显同样心惊惶恐,可是做为帝王,他同样知道此刻稳定军心的重要。他铁青着脸,重重的喘息了一声,恶狠狠的道:“谁要是敢声张出去,与叛贼同罪论处。”赵全如被突然掐住了脖子,那尖厉的呼唤声立刻戛然而止。 “乱臣贼子怎配睿亲王的封号,传旨下去褫夺睿亲王的封号贬为庶民。”朱显继而冷冷的对吴奇峰道:“慈宁宫已经被皇后带人包围的如同铁桶般严密。你立刻带人去协助皇后捉拿叛贼朱毅,若是叛贼依然负隅顽抗,可就地格杀。” “就地格杀”四个字就像是从他的牙缝中挤出来的。充满了森然冷意。吴奇峰却不以为意,他立刻一抱拳,粗声粗气的道:“臣遵旨!” 姚女官捧着一只朱漆梅花茶盘款款而入,正好与大步而出的吴奇峰擦肩而过。赵全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茶盘,轻声询问道:“你不是陪着皇后娘娘在慈宁宫保护太后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姚女官垂眸浅笑,耳垂上的红宝石坠子轻轻摇晃着,在明亮的烛光下折射出妖异的血红光芒。她温婉的道:“夜长露重。皇后娘娘担心皇上精神不济,特意亲手熬了紫参雪鸡汤让我送过来。” 赵全悄悄的道:“皇后娘娘有心了,只是皇上眼前身子不适。用不得参。” “用不得参?”姚女官面上流露出一抹失望,喃喃道:“那倒是白费娘娘一片心意了。” “赵全,你什么时候充当太医了?”原本半卧在明黄祥云纹软枕上闭目养神的朱显忽然睁开混黄的双眸,冷冷的道:“拿来!” 他知道这个时候用参无异于饮鸩止渴。可如今他的精神已经不济。今晚却绝对不能有一丝疏忽。朱毅已经红了眼,他何尝又不是满腔怨怼,以至于语调中隐隐带上了玉石俱焚的决绝。 赵全忙低了头道:“奴才知罪!”他慌忙接过茶盘中的白玉莲花碗,触手生温,里面褐色的紫参雪鸡汤散发着浓烈的参香,果真是用料十足。 鸡汤温度适宜正好可以入口,赵全舀了一勺刚刚送到朱显嘴边,殿外忽然有人大喝道:“慢着!”赵全的手下意识顿住了。原本含笑望着他的姚女官面上一僵。温婉的笑容顿时在唇边凝结。 郭承嗣浑身是血,手握一把从敌人手中夺来的钢刀。他站在宫门口。神色很是焦虑,一边疾步而来一边厉声喝道:“这汤不能喝!” 赵全呐呐的道:“这可是皇后娘娘亲手熬得紫参雪鸡汤,怎么会不能喝?”朱显心中一动,枯槁的面上浮现出惊怒与后怕。 郭承嗣已经走到朱显面前,将还在滴血的钢刀插回刀鞘,抱拳行礼后,顺手接过赵全手里的白玉莲花碗放在鼻端闻了闻。随即他浓眉一蹙,逼视着半垂着眼眸的姚女官,慢慢的道:“既然是皇后娘娘亲手熬得,这碗汤为何是由姚女官从坤宁宫带出来?” 这话本来没有问题,可是殿内所有人都知道,郭皇后今晚一直在慈宁宫守护太后,怎么可能到坤宁宫去亲手熬什么鸡汤。分明是姚女官在撒谎,她为何要在此紧要关头撒谎?原因呼之欲出。 赵全浑身一抖,立刻砸了手里的白玉莲花碗,顺手拿起塌边一个黄铜烛台紧紧护在胸前充当武器。一双绿豆般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着,警惕的注视着姚女官的一举一动。 姚女官垂眸望着地上那些褐色的水痕如毒蛇般蜿蜒爬行,她嘴角一撇露出一抹遗憾,终究是功亏一篑呀!胸腹中翻腾的剧烈疼痛再也压抑不住,她小嘴一张,一口乌黑的鲜血喷射而出,她颓然的倒了下去。 姚女官迅速变黑的尸体夹杂着那刺鼻的血腥味让赵全差点吐了出来,朱显心中波澜起伏,他枯槁的面上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千防万防,千算万算,却差点在最后关头让身边人给暗中算计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暴怒的喝道:“来人,将这个贱人的尸体拖出去,挫骨扬灰。” “是。”一大批禁卫军应声而来。 “慢着!”郭承嗣大声喝止,他对朱显一抱拳,道:“此人乃中毒而死,她的尸体必定含有剧毒,还是小心些,直接火化了吧!” 朱显沉默片刻,才疲惫的挥挥手道:“就按武显将军说的做。” “是。”禁卫军找来一****被胡乱裹住姚女官的尸体,就这么抬走了。 郭承嗣高大的身躯忽然晃了晃,朱显这才注意到郭承嗣的身上有粘稠的血液一滴滴往下落。他不由惊呼道:“承嗣,你受伤了!”他慌忙对赵全吩咐道:“快去传太医来为武显将军瞧瞧!” “不用了。”郭承嗣喘着粗气,自己寻了一张椅子坐下,不甚在意的道:“臣身上有金疮药,劳烦赵总管为臣上个药就成。” 赵全自然是义不容辞,郭承嗣脱了上衣,露出背后两道皮开肉绽的狰狞伤口,由着赵全慌手慌脚的给自己上药。朱显在一旁瞧得触目惊心,他却似浑不在意。 待药上好了,郭承嗣重新披上外衫,朱显才长舒了一口气,道:“承嗣,幸好你来得及时。” “是臣侥幸而已。”郭承嗣整理好衣服,极有耐心的解释道:“本来脱困后想去坤宁宫瞧瞧太子是否安全,谁知却看见姚女官居然端了这碗东西从坤宁宫出来。这汤气味虽然浓郁,却掩饰不住里面那奇异的苦味。臣当时在草原身中毒镖,那镖上抹的毒药就散发着这种独特的气味,据说此毒名叫七叶一枝花......” “七叶一枝花?那不是一味清热解毒的草药嘛?”赵全忍不住插嘴道。 郭承嗣微微一笑,道:“这个七叶一枝花与那个七叶一枝花不同,乃是七种毒草加一种毒花混合而成的毒药,它来自塞外,在咱们中原极为罕见。”说话间他不由想起当日钟紫苑为了弄清楚究竟是哪七种毒草不惜以身试毒的情景,他面上不由一阵恍惚。 赵全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咂舌道:“好家伙,七种毒草加一种毒花,难怪死状会这么难看。”随即他又呵呵笑道:“不过,幸好武显将军命大,中了这样的奇毒都死不了!” 郭承嗣淡然一笑,道:“那是因为我有一位祸福相依,生死相伴的好妻子。” 赵全愕然笑道:“奴才竟然不知武显将军已经娶妻了!” “可是那位让叛贼朱毅神魂颠倒的前院判钟瑾川家独女,钟紫苑?”朱显忍不住出言询问道。他前不久才暗中见过钟紫苑一次,所以印象深刻。 “不错!”郭承嗣坦然道:“微臣当时身中剧毒,夫人怕微臣会命不久矣,就指了天上明月为媒,蜀王世子朱斐为证婚人,请了全军的将士作为见证,与微臣举行了婚礼。 朱显听了不由长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神色中流露出向往也有些羡慕。(。) 第二百四十五章 挟持 说话间,一个禁卫军满头大汗,慌慌张张的飞奔进来禀报道:“皇上,叛贼朱毅与他的手下被禁卫军驱赶,慌不择路逃进了寿康宫。如今吴统领带领禁卫军已经将寿康宫团团围住,只是叛贼拿了娴妃娘娘还有寿康宫其她的嫔妃们做要挟,还请皇上示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朱显面色一凛,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巧?”其实说起来也不算巧,太后的慈宁宫与娴妃的寿康宫挨得极近,是朱毅逃窜时的必经之路。只是按理说宫中就这么几位妃位的娘娘,宫殿的护卫应该极为周全才是,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让朱毅与他的手下闯了进去? 娴妃那张与世无争,淡薄寡欲的芙蓉面不经意的闯入他的脑海中。娴妃也是他当太子时就纳入府里的老人,这些年虽然没有什么宠爱,却还是稳稳坐着妃位,就是因为她这份与世无争让朱显觉得安心。 可惜朱显的不舍也十分有限,转眼他收了面上的黯然,异常冷酷的道:“告诉吴奇峰,叛贼朱毅拿谁做挡箭牌都没用。一个时辰后,若他还是不能将叛贼拿下就让他自己提头来见。” “是。”禁卫军得了确切的圣旨,立刻抱拳行礼后飞快离去。 郭承嗣坐不住了,他起身抱拳道:“皇上,臣请旨前去助吴统领一臂之力。” 朱显放缓了语气,好声劝道:“承嗣,你身上的伤不轻。那边已经形成合围之势。那叛贼就算是插翅也难飞出去,抓住他只是时间的问题。你还是与朕一起在这里等好消息吧!” 郭承嗣沉声道:“臣的爹娘已经落入贼人的手中,臣想亲手抓住贼人换取爹娘的平安。请皇上恩准。” 朱显闻言不由勃然色变,他瞋目切齿的怒道:“去吧!朕准了。” “谢皇上恩典。”郭承嗣一抱拳,转身大步离去。 赵全看着他后背处隐隐透出血迹的绷带,极为钦佩得道:“要论对皇上的忠心,这武显将军若是算第二可就没人敢厚着脸皮算第一了。” 朱显枯槁的颜面越发阴沉,沉默了半响后,他终于点头道:“不错。承嗣是极好的,他以后将会是辅佐太子的顶梁柱之一。” 寿康宫外丢了一地的太监,宫女尸体。蔓延着浓郁的血腥之气。高高的院墙上架起了一张又一张被拉得圆圆的铁弓,无数闪着寒光的锋利箭头对准了寿康宫右侧的一处偏殿。 偏殿大门紧闭,娴妃与几个居住在偏殿的低位嫔妃都被关在其中。因为她们大都是在睡梦中被拉起来强行驱赶过来的,这些女子个个都是身穿中衣。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这些女子中以娴妃的位分最高,又与朱毅相熟,于是她壮着胆子道:“王爷,咱们都是一些被遗弃的可怜人,还请王爷放咱们姐妹一条生路吧!” “王爷,您心心好,放过我吧!” “王爷,奴家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而已。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过,皇上是不会在乎的。请您放过奴家吧......” 娴妃才开了个头,其她的低位嫔妃就哭哭滴滴,叽叽喳喳的乱叫起来。“闭嘴,闭嘴,都给我闭嘴!”朱毅暴虐的怒吼道:“谁要是再发出一点声音,本王就割了谁的舌头。” 此刻的朱毅发髻散乱,双目赤红,手里染血的宝剑因为厮杀太过而豁了无数的小口子,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从地狱中逃出来的索命冤魂。屋里的嫔妃们没有谁会怀疑他的威胁,于是个个惊恐的堵住了自己的嘴,生怕一个不小心激怒面前的恶魔,就成为剑下亡魂。 朱毅刷的一声收了宝剑,他极为不耐烦的在偏殿里来回踱着步,显得心神不宁。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回头一看,却是两个身穿太监服侍的内侍急急赶来了。 他们大步冲到朱毅面前,喘着气道:“王爷,姚锦瑟的尸体被抬出了乾清宫,她失手了。” “什么?她也失手了?”朱毅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他眸中最后一丝光亮也如消失殆尽。姚锦瑟是他埋藏最深的一颗棋子,就像是被朱显安排到他身边的采茵。从未做过别的任务,就是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对方最致命的一击。为何采茵能成功姚锦瑟却失败了?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朱毅极为不甘的仰天怒吼!把原本就心惊胆战的各位嫔妃们吓得花容失色,浑身颤抖。 朱毅一张俊脸已经扭曲到让人不敢直视,他环视了周围一圈。不管是谁对上他猩红暴虐的眸子皆是浑身发抖暗自心惊。朱毅满目狰狞而又绝望的道:“既然天不佑我,各位嫂嫂就休怪臣弟要拉着你们一起上路。” 他猛地抽出鞘中的宝剑,几滴剑上残留的血液飞溅出去,弄花了娴妃苍白的面庞。偏殿中的几个女子闻言不由慌乱的尖叫起来,有个胆小的甚至直接吓昏了过去。 “等等,王爷!”朱毅的几个手下忙扑过来分别抱住他的腰身及胳膊,阻止了朱毅疯狂的举止。他们还想跟着朱毅博一场大富贵,可不想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去。于是纷纷劝道:“王爷息怒,就算暂时输了眼前这一局,咱们还可以重新再布下一局,只要没死就会有希望。” 朱毅惨然笑道:“一子错满盘皆输,朱显不会再给我翻身的机会。与其让他活捉百般羞辱,本王还不如来个痛快。” “王爷,王爷,你忘了,前面就是慈宁宫。只要进了慈宁宫咱们就有一线生机。”抱着他腰身的属下拼命的叫道:“当今皇上已经病入膏肓,只要咱们求得了太后庇护就不会死。哪怕会被立刻打入刑部大牢,可只要熬到皇上驾崩的那一天,咱们就有机会卷土重来。” “我也想进慈宁宫。”朱毅苦笑道:“只是从乾清宫到寿康宫咱们的人几乎已经死绝,想要闯进那早已布下无数天罗地网的慈宁宫只怕比登天还难。” “不难,不难,咱们可以请娴妃娘娘带路。”那名属下不慌不忙的道:“娴妃乃是堂堂二品的宫妃,论身份只怕比外面的吴奇峰还有高上整整一级。咱们趁乱请娴妃娘娘在前带路,只要几步就能进那慈宁宫,咱们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一番话让本就心慌不已的娴妃惊得差点背过气去,却让满心绝望的朱毅重新获得一丝希望。他一把紧紧抓住娴妃颤抖的手腕,狞笑道:“既然如此,就有劳娴妃娘娘了。” 吴奇峰恰好听到了朱显所说的,一个时辰必须拿下朱毅的旨意。他刚刚举起手准备下令强攻,却见那扇紧闭的大门“啪”的一声被人大力推开。就见穿着藕荷色中衣,披散着乌发,面容惶恐苍白的娴妃被人推搡着,踉踉跄跄走了出来。 娴妃纤细修长的脖子旁还搁着一把寒光四溢的钢刀,瘦削的身子护住了身后之人的要害。就听那人厉声喝道:“让开,通通让开。这可是你们尊贵的娴妃娘娘,若是不小心被伤着了,小心你们狗头不保。” 吴奇峰眸光一沉,随即一抬手厉声喝道:“且慢!有话好说,你们先放开娴妃娘娘。” 那人见吴奇峰果然投鼠忌器,心中不由大为得意,他慢慢推着浑身发抖的娴妃逐渐出了偏殿,而在他身后,几个低位嫔妃也被人用刀架着脖子,极不甘愿的被推了出来。在她们身后也分别藏着二三个朱毅的手下,只是天色很黑,他们又都穿着绛色内侍服,吴奇峰一时半会居然看不出朱毅究竟躲在谁的身后。(。) 第二百四十六章 束手就擒 娴妃的性子与她的封号极为相似,在后-宫中一直是娴静祥和,与世无争。她什么时候见识过如此激烈的场面。一张还算秀丽的颜面此刻涕泪交加狼狈无比。她却全然不顾只惊惧的嘶声叫道:“退后,都退后,要是伤了诸位嫔妃,小心皇上不会轻饶了你们!” 那些低位嫔妃也边哭边惊惧的尖叫道:“听到没有,快点退开,让他们走,让他们走......” 趴在围墙上的禁卫军们见下面的逆贼居然劫持了大量宫妃做人质,于是大多都迟疑起来。他们齐齐将目光投向面沉似水,沉默不语的吴奇峰。 躲在宫妃后面的逆贼们见禁卫军们果然因为投鼠忌器不敢动弹,不由暗暗得意。他们缓缓的往寿康宫的大门移动,眼见他们离大门越来越近,吴奇峰终于出声问道:“偏殿里可还有逆贼藏身?” 一个禁卫军立刻回道:“属下悄悄看过,偏殿已空,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吴奇峰垂眸往下望去,阴鸷的目光如刀锋般在院中那些躲在宫妃身后,藏头藏尾不敢出头的逆贼身上不住的打量游移。他知道朱毅此刻一定隐身在这群人当中。可恨天色太过黑暗,让他瞧不真切。可是再拖下去让这群逆贼逃离了寿康宫,不但他这个统领算是做到头了,只怕连项上人头也会保不住。 吴奇峰犹豫片刻,终于举起手。异常冷酷的厉声喝道:“准备,放......” “箭”字还未出口,他周围的无数张铁弓已经被拉得“嘎吱”直响。下面一片慌乱,有人惊恐的叫道:“吴奇峰,你不要命了,敢狙杀宫妃?” 也有几个女子慌乱惊惧的尖叫:“不要,不要啊!我还不想死.......”一场疾风骤雨眼见着即将来临。 “等等!”郭承嗣及时赶到,阻止了吴奇峰莽撞的行为。他犀利的眸光飞快往下扫了一圈,随即一伸手厉声喝道:“拿弓箭来。”立刻有一位禁卫军递出一张铁弓及一壶羽箭到他面前。 郭承嗣张扬的一笑。他伸手从箭壶中取了一根羽箭,将羽箭搭在弓弦上,双臂一用力立即将它拉成了满圆。他瞄准了娴妃身后一位贵人的右腿外侧。紧扣弓弦的右手一松。羽箭带着呼啸的风声激-射而出,挨着那位贵人的右腿狠狠扎进她身后男子的大腿。 男子毫无防备,应声摔倒,引起周边人一阵恐慌的尖叫。那位贵人更是直接吓昏了过去。郭承嗣却将手里的铁弓抛给一旁的禁卫军。而后微笑道:“吴统领,可以下去抓人了。” “抓人?”吴奇峰皱起眉,不可置信的道:“武显将军的意思是......难道中箭的就是逆贼朱毅?” 郭承嗣冷冷一笑,道:“统领只管放心,逆贼朱毅与我一起长大,不管他化成什么样子都别想逃过我这双眼睛。” 吴奇峰闻言不由大喜,他立刻厉声喝道:“立刻破门,抓人!抓到逆贼朱毅者。记首功一件,皇上那里必重重有赏!” 禁卫军们齐齐欢呼一声。果然破了寿康宫的大门,强行闯了进去。朱毅的那些手下本来就因为朱毅意外中箭而慌乱,再见这些禁卫军一个个就像是吃了-春-药似的“嗷嗷”叫着,举着钢刀冲了进来,根本就不管那些宫妃的死活,于是明白大势已去。 有心生绝望的开始胡乱砍杀宫妃,而宫妃们不甘引颈就戮开始反抗逃窜。也有人七手八脚的抬起朱毅,想要闯出包围。整个寿康宫顿时乱做一团。 不过在禁卫军的强势镇压下,局面很快被控制下来。毫无意外的,大腿中箭不能行走的朱毅被禁卫军们团团包围。他那些手下负隅顽抗,已经被杀戮殆尽。就算其中有两个在关键时刻想要倒戈相向,束手就擒的,也被吴奇峰一刀一个利落的解决了。 郭承嗣大步走到狼狈的坐在地上,颓然垂着头的朱毅面前,他居高临下冷冷看着朱毅,沉声道:“你输了!” “我输了!我输了!哈哈哈,我努力了整整八年,还是输了!我好不甘心呀.......”朱毅张狂的大笑起来。郭承嗣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直到他的笑声渐渐变成了哽咽。 他大腿处流出的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在青石板地面上,就像是一朵又一朵艳丽妖媚的彼岸花,如此惊心动魄。尽管流出的血是暖的,朱毅却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凉了。 对于朱毅的绝望,郭承嗣却嗤声冷笑,他毫不客气的道:“原来为了所谓的皇图霸业,你已经蝇营狗苟的钻营了整整八年,我与朱斐还真是错看了你。” 朱毅惨然一笑,道:“你不是皇族嫡系血脉,不会明白这种时时刻刻被人提防操控,凡事只能隐忍退让的痛苦......总之时运不济,天不佑我!” “不要为你的蓬勃野心找借口。”郭承嗣忍不住讥讽道:“若是真有这么痛苦,你大可以要求离开长安,回去封地做个一方霸主,岂不是逍遥自在。可事实上你宁可被皇上百般猜忌提防也不愿意离开长安,就证明你的谋反之心并没有那么无辜。” 郭承嗣的话让朱毅面色一滞,他张了张嘴,才惊愕的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朱毅被抬走暂时押入内务府的大牢,那些在混乱中被刺伤的宫妃也得到了太医的救治。只是有两个倒霉的宫妃,一个被砍断了手臂,一个被划开了面颊,虽然没死却也是等于被废了。 娴妃茫然的站在院子里,怔怔的看着那两个受伤的宫妃哭天喊地的被人抬走,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觉得全身就如被浸入了冰水里,寒彻入骨。 先前吴奇峰敢不顾宫妃们的死活下令放箭,就证明他是明确得了皇上的旨意,才敢如此胡作妄为。想到相伴了十年的良人居然如此薄情寡义,为达目的可以毫不犹豫的推自己去死。娴妃的一张俏脸一片煞白,大颗大颗代表痛苦的泪珠从她的眼睛里无声的滑落下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混战 听闻朱毅被擒并被关入了内务府的大牢,朱显原本强撑的精神一泄,人立刻颓然的软倒。把赵全唬了一跳,忙上前查看。却见他半闭着眼眸,疲惫的挥了挥手,道:“退下,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赵全从未见过朱显如此消沉的模样,心中不由忐忑不安,他不敢违背朱显的命令,只得悄悄退出寝殿,将所有闻声而来欲探其口风的宫妃们全都拦在了外面。 拿下朱毅后,心急如焚的郭承嗣没有多做停留。他立刻点了一队禁卫军,趁着夜色未明,用皇上的令牌走东门出了皇宫,欲往睿亲王府去营救镇国公夫妻。 虽然朱显是突然发难并及时紧闭宫门,让这场厮杀被遏制在皇城内。可那些对朱毅忠心耿耿的部属们陡然与宫内断了消息,他们索性如疯了般在通往皇宫的各条路上到处杀人放火,试图让这场大混乱给被困宫内的朱毅制造机会。 他们见人就杀,见房就烧,俨然就是一群从地狱中放出了索命恶鬼。弄得长安城混乱不堪,人心惶惶。 而驻扎在长安城外丰台大营的十万官兵因为没有皇上旨意,不能随意进城,他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长安陷入混乱却束手无措。平乱的任务全都压在了负责内城治安的五城兵马司官兵们的肩头。 刑三是朱毅暗中安插在五城兵马司中职务最高的下属,因为他被采茵擒住后。那些在不知不觉中做了帮凶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们又重新回到了朱显麾下。只是他们平时恐吓百姓,抓个小偷,砸个商铺还行。如今要他们真刀真枪的镇压这群玩命之徒。就显得力不从心。 他们没有法子阻止这群叛贼制造的动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叛贼一步一步朝着皇宫逼近。终于,叛贼们在东门与郭承嗣及那队禁卫军相遇。 眼见一场厮杀一触即发,只是郭承嗣带出的禁卫军只有数百人而已,而那群叛贼却有数千人之多。郭承嗣望着远远跟在叛贼后面,只敢摇旗呐喊却不敢靠近的五城兵马司官兵们,心头又惊又怒。 他“刷”的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剑。毫不畏惧的怒吼道:“围攻皇宫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的主子已经在宫里束手就擒。你们还妄想负隅顽抗,简直是找死!聪明的。就放下武器,还能从轻发落,不然就等着全家一起为叛贼朱毅陪葬吧!” 郭承嗣的话立刻引起对面叛贼的慌乱,只是这些人如赌徒般。把身家性命全都系在了朱毅身上。怎么可能被郭承嗣这一二句话给吓退。他们慌乱了片刻后立刻嗷嗷叫着,疯狂的朝着郭承嗣及那些禁卫军们扑去。 郭承嗣毫不示弱的率领禁卫军们迎上前,欲给这些狂妄的叛贼们迎头痛击。忽然,在叛军的左侧飞出无数根被削的锋利无比的青竹竿。这些青竹竿从密集的叛贼群中飞过,立刻有无数的叛贼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青竹竿刺得肠穿肚烂,满身飙血,伤亡惨重。 这样熟悉的出场方式让郭承嗣惊喜万分。他高声唤道:“符叔!” 符思远骑着高头大马应声而出,他高声笑道:“臭小子。喊符叔也没有用。这天大的功劳怎么可能只让你一人独享,怎么也得分你符叔一杯羹才行。杀呀!”在他的吆喝下,随他而来的数百长公主护卫就像打了鸡血般,从叛贼队伍的斜里杀出,冲进叛贼的内侧,生生截断了他们的队伍。 “世子爷,还有我们,我们也来助你!” 符思远刚刚趁乱杀进叛贼队伍,就见右侧又突兀的出现了一队同样穿着侍卫服饰的人马。郭承嗣仔细看去,领头的除了荣喜外,居然还有据说被朱毅控制住的镇国公。 已经数年未上过战场的镇国公,重新披上战袍,紧握跟随他出征过无数次的三尖刀,威风凛凛,雄风不减当年。就见他一挥手,跟随在他身后的侍卫们纷纷取下背上的铁弓,瞄准了叛贼密集处。几百支闪着寒芒的利箭争先恐后的飞射出去后,那群悲催的叛贼又呼啦啦的被射倒了一大片。 看到镇国公毫发无伤出现的那一刹,郭承嗣有些傻眼!不过大敌当前不是他们倾诉的好时机。郭承嗣高高举起手中的宝剑,恶狠狠的杀入叛贼的队伍。 原本跟在叛贼后面远远吊着的五城兵马司官兵们,见这群叛贼前路被郭承嗣及禁卫军们挡住,侧边又被大驸马以及镇国公带领的侍卫们杀的狼狈不堪,阵脚大乱。他们也终于鼓起勇气,牢牢咬住叛贼队伍的尾巴,大肆砍杀起来。 几方人马的合围,让原本气势汹汹的叛贼们瞬间土崩瓦解,除了大多数的人死于这场混战外,其余有一小部分机灵的找准时机流窜进了那些密密麻麻如蜘蛛网般的小巷里。 巷战可是五城兵马司的强项,他们神气的带着那些护卫以及禁卫军们,在一条条的小巷里开始对那些叛贼进行最后的围追堵截。 渐渐的天色已经微微发亮,原本声势浩大的叛贼几乎十去**,这场明面上的动乱终于落下了帷幕,可郭承嗣的心情却没有放松下来。因为看过账册的他知道,还有更大的浩劫在等待时机爆发。 镇国公不知道他此刻烦乱的心思,他收了染血的三尖刀,取了头盔,拍着郭承嗣的肩膀豪迈的笑道:“咱们父子俩还是第一次上阵杀敌,真是过瘾啊!” 郭承嗣这才询问道:“您与母亲不是被扣在睿亲王府吗?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镇国公惊诧的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那是人家在哄你呢!自从四个月前传出你落入黑水河阵亡的消息后,你母亲每天以泪洗面,她还在后院建了一座小佛堂,****为你抄写佛经,连府门都没有出过,怎么可能被扣在睿亲王府。” 郭承嗣闻言,立刻明白过来。定是自己成功拿到账册让朱毅慌了手脚,才会想出这么一场用假玉佩让自己自乱阵脚,而后再趁机骗取账册的好戏。可惜倔强的郭承嗣并没有上他的当,想必此刻的朱毅也是满心郁闷吧! 忽而镇国公一眼瞥到了郭承嗣后背处因为用力而重新裂开的伤口,他皱皱眉,极为不满的道:“这是谁给包的伤口?水平也太差了。荣喜,还不去把少夫人请来,为你们世子爷重新包扎伤口。” “是。”荣喜笑嘻嘻的答应了一声,立刻调转马头疾奔而去。 “少夫人?爹,你见过紫苑了?”郭承嗣闻言,面上有些吃惊也有些羞赫。他与钟紫苑隐姓埋名回到长安后,直接就秘密进宫,根本就没有机会回镇国公府,也没有机会让钟紫苑见镇国公夫妻。不过听镇国公的语气,看来他不但与钟紫苑见过面了,似乎还对钟紫苑十分的满意。 想到这里,郭承嗣心中不但感到诧异同时也觉得非常的庆幸。他原本怕镇国公夫妻会嫌弃钟紫苑的家世,所以打算请朱显赐婚,来个先斩后奏的。没想到钟紫苑居然这么快就得到了镇国公的认可,看来这段时间他是白担心了。 他不知道的是,先前他阵亡的假消息传回来,让镇国公夫妻伤心欲绝,万念俱灰。如今儿子突然生龙活虎的回来了,据说还是这位神医媳妇救回的性命,他们只会对钟紫苑感恩戴德,哪里还会觉得不满意。 就听符思远笑道:“不错,是钟丫头说皇上突然要对朱毅下手,城内只怕会有一场大乱。丰台大营的官兵无诏不得入城,而那五城兵马司的人又是不济事的。想要维持住长安的局势,还得靠城内各府的护卫一起通力合作才行。我觉得钟丫头所说的极有道理,可是旁人我又不太相信。于是带着钟丫头去镇国公府见了你爹娘,顺便召集你们府里的护卫,组织起这支战斗力超强的队伍。怎么样?得感谢你符叔我吧!”(。) 第二百四十七章 混战 听闻朱毅被擒并被关入了内务府的大牢,朱显原本强撑的精神一泄,人立刻颓然的软倒。把赵全唬了一跳,忙上前查看。却见他半闭着眼眸,疲惫的挥了挥手,道:“退下,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赵全从未见过朱显如此消沉的模样,心中不由忐忑不安,他不敢违背朱显的命令,只得悄悄退出寝殿,将所有闻声而来欲探其口风的宫妃们全都拦在了外面。 拿下朱毅后,心急如焚的郭承嗣没有多做停留。他立刻点了一队禁卫军,趁着夜色未明,用皇上的令牌走东门出了皇宫,欲往睿亲王府去营救镇国公夫妻。 虽然朱显是突然发难并及时紧闭宫门,让这场厮杀被遏制在皇城内。可那些对朱毅忠心耿耿的部属们陡然与宫内断了消息,他们索性如疯了般在通往皇宫的各条路上到处杀人放火,试图让这场大混乱给被困宫内的朱毅制造机会。 他们见人就杀,见房就烧,俨然就是一群从地狱中放出了索命恶鬼。弄得长安城混乱不堪,人心惶惶。 而驻扎在长安城外丰台大营的十万官兵因为没有皇上旨意,不能随意进城,他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长安陷入混乱却束手无措。平乱的任务全都压在了负责内城治安的五城兵马司官兵们的肩头。 刑三是朱毅暗中安插在五城兵马司中职务最高的下属,因为他被采茵擒住后。那些在不知不觉中做了帮凶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们又重新回到了朱显麾下。只是他们平时恐吓百姓,抓个小偷,砸个商铺还行。如今要他们真刀真枪的镇压这群玩命之徒。就显得力不从心。 他们没有法子阻止这群叛贼制造的动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叛贼一步一步朝着皇宫逼近。终于,叛贼们在东门与郭承嗣及那队禁卫军相遇。 眼见一场厮杀一触即发,只是郭承嗣带出的禁卫军只有数百人而已,而那群叛贼却有数千人之多。郭承嗣望着远远跟在叛贼后面,只敢摇旗呐喊却不敢靠近的五城兵马司官兵们,心头又惊又怒。 他“刷”的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剑。毫不畏惧的怒吼道:“围攻皇宫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的主子已经在宫里束手就擒。你们还妄想负隅顽抗,简直是找死!聪明的。就放下武器,还能从轻发落,不然就等着全家一起为叛贼朱毅陪葬吧!” 郭承嗣的话立刻引起对面叛贼的慌乱,只是这些人如赌徒般。把身家性命全都系在了朱毅身上。怎么可能被郭承嗣这一二句话给吓退。他们慌乱了片刻后立刻嗷嗷叫着,疯狂的朝着郭承嗣及那些禁卫军们扑去。 郭承嗣毫不示弱的率领禁卫军们迎上前,欲给这些狂妄的叛贼们迎头痛击。忽然,在叛军的左侧飞出无数根被削的锋利无比的青竹竿。这些青竹竿从密集的叛贼群中飞过,立刻有无数的叛贼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青竹竿刺得肠穿肚烂,满身飙血,伤亡惨重。 这样熟悉的出场方式让郭承嗣惊喜万分。他高声唤道:“符叔!” 符思远骑着高头大马应声而出,他高声笑道:“臭小子。喊符叔也没有用。这天大的功劳怎么可能只让你一人独享,怎么也得分你符叔一杯羹才行。杀呀!”在他的吆喝下,随他而来的数百长公主护卫就像打了鸡血般,从叛贼队伍的斜里杀出,冲进叛贼的内侧,生生截断了他们的队伍。 “世子爷,还有我们,我们也来助你!” 符思远刚刚趁乱杀进叛贼队伍,就见右侧又突兀的出现了一队同样穿着侍卫服饰的人马。郭承嗣仔细看去,领头的除了荣喜外,居然还有据说被朱毅控制住的镇国公。 已经数年未上过战场的镇国公,重新披上战袍,紧握跟随他出征过无数次的三尖刀,威风凛凛,雄风不减当年。就见他一挥手,跟随在他身后的侍卫们纷纷取下背上的铁弓,瞄准了叛贼密集处。几百支闪着寒芒的利箭争先恐后的飞射出去后,那群悲催的叛贼又呼啦啦的被射倒了一大片。 看到镇国公毫发无伤出现的那一刹,郭承嗣有些傻眼!不过大敌当前不是他们倾诉的好时机。郭承嗣高高举起手中的宝剑,恶狠狠的杀入叛贼的队伍。 原本跟在叛贼后面远远吊着的五城兵马司官兵们,见这群叛贼前路被郭承嗣及禁卫军们挡住,侧边又被大驸马以及镇国公带领的侍卫们杀的狼狈不堪,阵脚大乱。他们也终于鼓起勇气,牢牢咬住叛贼队伍的尾巴,大肆砍杀起来。 几方人马的合围,让原本气势汹汹的叛贼们瞬间土崩瓦解,除了大多数的人死于这场混战外,其余有一小部分机灵的找准时机流窜进了那些密密麻麻如蜘蛛网般的小巷里。 巷战可是五城兵马司的强项,他们神气的带着那些护卫以及禁卫军们,在一条条的小巷里开始对那些叛贼进行最后的围追堵截。 渐渐的天色已经微微发亮,原本声势浩大的叛贼几乎十去**,这场明面上的动乱终于落下了帷幕,可郭承嗣的心情却没有放松下来。因为看过账册的他知道,还有更大的浩劫在等待时机爆发。 镇国公不知道他此刻烦乱的心思,他收了染血的三尖刀,取了头盔,拍着郭承嗣的肩膀豪迈的笑道:“咱们父子俩还是第一次上阵杀敌,真是过瘾啊!” 郭承嗣这才询问道:“您与母亲不是被扣在睿亲王府吗?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镇国公惊诧的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那是人家在哄你呢!自从四个月前传出你落入黑水河阵亡的消息后,你母亲每天以泪洗面,她还在后院建了一座小佛堂,****为你抄写佛经,连府门都没有出过,怎么可能被扣在睿亲王府。” 郭承嗣闻言,立刻明白过来。定是自己成功拿到账册让朱毅慌了手脚,才会想出这么一场用假玉佩让自己自乱阵脚,而后再趁机骗取账册的好戏。可惜倔强的郭承嗣并没有上他的当,想必此刻的朱毅也是满心郁闷吧! 忽而镇国公一眼瞥到了郭承嗣后背处因为用力而重新裂开的伤口,他皱皱眉,极为不满的道:“这是谁给包的伤口?水平也太差了。荣喜,还不去把少夫人请来,为你们世子爷重新包扎伤口。” “是。”荣喜笑嘻嘻的答应了一声,立刻调转马头疾奔而去。 “少夫人?爹,你见过紫苑了?”郭承嗣闻言,面上有些吃惊也有些羞赫。他与钟紫苑隐姓埋名回到长安后,直接就秘密进宫,根本就没有机会回镇国公府,也没有机会让钟紫苑见镇国公夫妻。不过听镇国公的语气,看来他不但与钟紫苑见过面了,似乎还对钟紫苑十分的满意。 想到这里,郭承嗣心中不但感到诧异同时也觉得非常的庆幸。他原本怕镇国公夫妻会嫌弃钟紫苑的家世,所以打算请朱显赐婚,来个先斩后奏的。没想到钟紫苑居然这么快就得到了镇国公的认可,看来这段时间他是白担心了。 他不知道的是,先前他阵亡的假消息传回来,让镇国公夫妻伤心欲绝,万念俱灰。如今儿子突然生龙活虎的回来了,据说还是这位神医媳妇救回的性命,他们只会对钟紫苑感恩戴德,哪里还会觉得不满意。 就听符思远笑道:“不错,是钟丫头说皇上突然要对朱毅下手,城内只怕会有一场大乱。丰台大营的官兵无诏不得入城,而那五城兵马司的人又是不济事的。想要维持住长安的局势,还得靠城内各府的护卫一起通力合作才行。我觉得钟丫头所说的极有道理,可是旁人我又不太相信。于是带着钟丫头去镇国公府见了你爹娘,顺便召集你们府里的护卫,组织起这支战斗力超强的队伍。怎么样?得感谢你符叔我吧!”(。) 第二百四十八章 真相 此刻天色已经大亮,长安城的上空却始终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在大街小巷里,四处可见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们,用马车收集那些四处散落的叛贼尸体。 宫门外的叛贼尸体最多,不过已经被全部拖走,只残留了一地滑腻粘稠的血迹。一群太监赶着水车,拿着扫帚忙忙碌碌的冲洗着地面。被太监们冲洗过的青石板地面重新变得光滑如镜,干净整洁。 一顶又一顶的软轿,马车络绎不绝的来到宫门口。从里面下来的各位大臣们,侧头看着那还未打扫干净的血迹个个都是面色阴沉,神情凝重。 而那些掌握各方势力的勋贵们更是收了以往的趾高气扬。他们个个缩着脖子,陪着小心,就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生怕会惹得那些镇守在宫门口的禁卫军们多看一眼。 富丽堂皇,威严奢华的金銮殿内虽然聚集了大批文臣武将,却显得异常安静。有那些年老成精的,只负着双手闭目养神,不管是谁想要暗中询问昨晚的情况,绝对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有那些年少沉不住气的,在询问无果,无人理会后,也逐渐安静了下来。其中最难受的,是那些曾经上了无数次奏章,叫嚣着强烈要求睿亲王摄政的数十位大臣。他们个个心惊肉跳,战战兢兢,不知接下来的朝会上,朱显该如何秋后算账。 很快到了辰时,赵全一甩拂尘尖声喝道:“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满殿文臣武将的恭迎下,朱显将手搭在赵全的胳膊上。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明黄色,绣着十二条金龙的龙袍,头上戴着冕旒,冕旒前垂下的那一排晶莹的玉珠遮住他大半张脸。 尽管他容颜枯槁,步履缓慢,在场众人却无人敢小觑。因为就是这位他们以为病入膏肓,无力操持政事的皇上。悄无声息却又雷厉风行的拿下了声势如日中天的睿亲王朱毅。而那本要命的账册,就在这位看似衰弱,却依然手握生杀大权的皇上手中。 朱显一步一步艰难却又坚定的走向居中那座象征权利的龙椅。那张龙椅金碧辉煌,奢华宽大,同时又冰冷坚硬。他日渐孱弱的躯体坐在这张龙椅上,其实并不见得有多舒服。可是目前的他却需要这种力量的支撑。 在龙椅上坐稳后。朱显略抬了抬手,赵全立刻尖厉的喝道:“起!” “谢主隆恩!”原本匍匐在地的百官这才爬起来,分两边站好。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出乎朱显的意料,整个金銮殿内居然死一般的安静。没人对昨晚长安的纷乱表示愤怒,也没人对皇宫里的骚乱表示好奇。朱显错愕后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及悲凉,这些人装聋作哑,是在表示无声的抗议。还是根本就没有把自己这个病入膏肓的皇上放在眼中? 朱显凌厉阴鸷的眼神在下首那一张张道貌岸然的面孔上冷冷刮过,脑海里却浮现出账册上记载的一个又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这些名字。绝大多数与殿内站着的这些国之栋梁重合在一起。 直到此刻,朱显心中都是一阵后怕,若不是他抢先发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朱毅。估计只等他一死,这些人就会联合朱毅架空皇权,让年少继位的朱厚德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见自己倚重的臣子们铁了心的不肯开口,朱显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后,终于缓缓的开口了:“既然诸位没有话说,就听朕来说两句吧!”他一抬手,道:“将那本账册拿上来。” 听到“账册”两个字,大殿内终于骚动起来,不少人面露惶恐,也有不少人目含阴狠。不管众人心中究竟作何想法,那本牵动了无数人心神的账册被送到了朱显的手中。 朱显枯瘦的手指在账本那深蓝色的封皮上缓缓抚过,他长叹了一声,开口道:“这本账册昨晚终于被送到了朕的乾清宫......”他抬起眼皮扫了底下神情各异,眼巴巴瞧着自己手中账册的百官一眼,咳嗽了几声后继续道:“可朕不敢看呀!朕怕看了以后,待到下次上早朝的时候,这金銮殿起码要空上一大半。” 朱显话音一路,原本寂静无声的金銮殿终于骚动起来....... 昏暗的内务府监牢内,朱毅面色平静的端坐在椅子上,他的嘴角甚至噙着一抹温文尔雅的微笑。他神态平静,丝毫看不出他目前阶下囚的尴尬处境。只是他的目光偶尔会在那碗口粗的围栏处扫过,明显是在等待着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监牢外终于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他嘴角的笑容开始放大,该来的始终还是来了。 朱显是被禁卫军用软轿抬进来的,今日的早朝已经耗尽了他的心力,此刻他无力半倚在软轿里。还未开口,先是捂着嘴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 他咳得那样用力,一张蜡黄的脸上倒是多了一丝病态的红晕,旁人看得心惊肉跳,总觉得他咳得太过用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会从他的体内咳出来。 赵全欲上前为朱显拍背,却被他喘着粗气抬手制止。赵全这才注意到他的袍袖上多了几处斑驳的痕迹,一点一点的,如红梅初绽。可他仔细看去,才发现那些痕迹居然全是鲜血。赵全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挥挥手悄悄的带走那些禁卫军,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如冤家般的兄弟。 隔着围栏,朱毅紧紧盯着朱显,幸灾乐祸的冷笑道:“你以为抓了我就能一了百了吗?相信你已经看过那本账册了,也该知道木先生的牵连究竟有多大。数百户达官贵族的利益都与木先生牵扯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你是天子,可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恐怕无法也没有精力与这全天下三分之二的权贵抗衡。” 朱显并没有被他的话吓到,好不容易止住了咳,他喘着粗气沙哑着嗓子,轻蔑的道:“不错,朕现在的确没有这样的心力与他们抗衡,可是朕也没有必要与他们抗衡。水至清而无鱼,适当的利益可以让他们对朕更加效忠。朕又何乐而不为?” 朱毅得意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唇边,他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于是警惕的问道:“你做了什么?” “一个火盆而已!”朱显浅笑道:“今日早朝上。朕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本账册投入火盆中,一把火烧完,一切都一了百了。如今所有人都对朕感恩戴德,相信到了明天......不。或许到了下午。就会有成千上万本弹劾你的奏章被抬进朕的乾清宫。朕只需在他们为你网罗的罪名里,随意勾出几条就行!” 朱毅一下子面若死灰,直到此刻,他才完完全全的认识到,自己大势已去。他终于苦笑道:“当断则断,避重就轻,恐怕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难怪父皇会早早的立你为太子,你果然是天生的王者!” 提到先皇。朱毅神情逐渐变得有些恍惚。他眼神涣散,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喃喃的道:“记得父皇去世前也是这样日咳,夜咳。那时我总想着,究竟父皇什么时候才能好呀!因为他答应过,等他不咳嗽了就会再带我去京郊骑马,狩猎。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好不容易等到父皇不咳了,他却再也不能陪我去骑马狩猎了。” 朱显恨恨的道:“别把自己说得那么父慈子孝。你真要是孝顺,就不会在父皇刚死就开始暗中筹划篡取皇位。” 说到这个,朱显就恨得牙齿痒痒。先皇去世,自己登基时朱毅才十二岁而已。自己怜他年少又是唯一的同胞兄弟,所以将他留在了长安。朱显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心疼这位同胞兄弟,而这位同胞兄弟却从自己登基的第一天起就开始策划谋反。 朱毅冷冷一笑,抬眸望向对面喘息不已的朱显,讥讽道:“我是不孝,没有在父皇尚未病入膏肓的时候就拆穿你的阴谋。若是我能早些站出来,说不定父皇还能留下一条性命,哪里还能轮到你这泯灭人性,胆敢弑父的小人在这里称孤道寡。” “你疯了?整个太医院都知道父皇是死于重症风寒,你敢冤枉朕!”朱显勃然大怒,他不管再多疑,再阴狠,可弑父的罪名却是万万不敢背负的。他没想到朱毅谋反失败,居然敢胡乱攀咬,编出这样大恶不赦的罪名到自己身上。 “你不用狡辩了!”朱显的狂怒并不能吓唬住朱毅,他冷笑道:“当年父皇病重,一次我躲在龙床上,可是亲眼看见你让太医在父皇的汤药里下毒。” “下毒?下什么毒?”朱显面上有些一瞬的茫然。转眼他又喘着粗气,辩解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年朕只不过是让太医往父皇的药里加一味紫河车煅烧后的粉末而已,何来毒药?” “你胡说,若是加紫河车而已,你何须那么鬼祟!”朱显的话让朱毅觉得自己开始全身发冷,这种冷是由内而外不可抑制得,冷得他连牙齿都开始打战。他却嘶哑着嗓子厉声吼道:“反正父皇已经死去多年,连尸体都化成了骸骨,自然你说什么都行了。” 朱显冷笑一声,淡然的讥讽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父皇已经死去多年,你如今也只是朕的阶下囚而已,朕用得着跟你这个阶下囚多费口舌嘛!” 顿了顿,朱显不甘被人误会,他还是多解释了一句:“当年,父皇身子日渐孱弱,于是太医在父皇的药方里多加了一味紫河车。可是父皇忌讳,他犯了倔不肯服用。于是朕让太医将紫河车煅烧成粉末,加蜂蜜搓成药丸,偷偷的放进父皇的药中。此事就连母后也是知晓的,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成给父皇下毒了?这样的借口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朱毅的眼睛蓦然睁大,他不可置信的道:“居然是紫河车,怎么可能是紫河车,我不信我不信,你在骗我......”这句话他喊得撕心裂肺,同时也充满了自我厌弃。他嘴里说着不信,其实他心里已经完全相信了。 这么多年的隐忍,这么多年的筹谋,这么多年的怨恨,难道说到底却仅仅只是一个误会吗?朱毅越想越觉得心惊,越想越觉得惶恐。他觉得胸口处似乎有什么炸裂了,让他如此疼痛,疼到他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结局 从内务府出来,朱显半阖着眼眸倚在软轿深处。 23us.com`他的面色越枯黄憔悴,苍白的薄唇上起了一层细细的皮屑。一夜未眠,加上精神紧绷已经耗尽了他的心力,此刻他的神情已经萎靡到了极致。 赵全见状忙小声对抬轿的禁卫军们招呼道:“千万稳着点,小心别惊了圣驾!” 可惜怕什么就来什么,禁卫军们抬着软轿,小心翼翼的才走出没多远,一个宫女惊慌失措的从远处跑来。她边跑边惊惧的尖叫道:“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 赵全一惊,忙上前喝道:“好大的狗胆敢惊扰圣驾!来人,堵住她的嘴,将她拖下去!” 立刻有几个禁卫军上前欲拦住那个宫女,宫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浑身抖,惊恐的叫道:“皇上,是俪妃娘娘,俪妃娘娘一个晚上没有回宫,她失踪了” 朱显猛地睁大了眼睛,浑黄的眼珠子闪过一丝惊愕,他猛地掀开了轿帘,嘶哑的喝道:“赵全,让她近前回话!” “是!” 软轿缓缓落地,瑟瑟抖的宫女被带到了轿前。朱显紧蹙着眉峰望去,见那宫女有几分面善,正是在凌霄阁里伺候的一个二等宫女。见那宫女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他不耐烦的道:“怎么是你?榴喜呢?” 宫女惊惧的道:“榴喜姐姐昨夜陪着俪妃娘娘一起出宫,至今未归”宫女虽然惶恐,说话倒是有条不紊,立刻就将俪妃失踪的前后说了一个大概。 听闻俪妃一夜未归,昨晚又是那样的兵荒马乱,朱显心中又惊又怒,忍不住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赵全见状忙心急的上前为他抚胸拍背。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朱显嘶哑的怒喝道:“赵全,立刻吩咐下去,在宫里全力搜寻俪妃的下落!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最后那八个字几乎是从朱显的牙缝中迸出来的。 赵全心中一惊,立刻恭敬的道:“是!” 圣旨传下去没多久,一群禁卫军押着穿着太监服侍。披头散,满面惊恐的桃夭来到乾清宫朱显面前。 “说,究竟生了何事?俪妃被你们这群狗奴才弄到哪里去了?”朱显凌厉的眼神恶狠狠的在桃夭身上刮着,桃夭打了个冷颤,结巴道:“奴。奴,奴婢不知” 朱显冷冷的道:“狗东西,连主子都护不住,还敢私逃,其中定有蹊跷!赵全,将她拖下去好好审问一番!” 赵全立刻吩咐几个太监前来拖拽,桃夭尖叫一声,忽然翻身而起。8小说`众人以为她是睿亲王余党想要趁机对朱显不利,于是纷纷抽出腰间佩刀,警惕的护在朱显身前。 谁知桃夭却暗暗一咬牙。对着那些寒光闪烁的刀尖就扑了过去。就听几声闷响,刀尖从桃夭的娇躯透体而出,桃夭扭曲的面上露出一个凄然的苦笑,缓缓闭上了眼眸。 朱显万万没想到桃夭居然如此刚烈,二话不说就寻了死,他心中又惊又怒,对俪妃的处境越感到揪心。他的薄唇越抿越紧,枯黄的额角青筋暴起,他憔悴的面容已经扭曲到让人不敢直视,就听他愤怒的狂吼道:“去查。将这个狗奴才宫里的底细全都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片刻后,朱显就得了消息,原来桃夭入宫后原本一直在淑妃的宫里伺候,直到两年前不知何事得罪了淑妃被退回内务府。后来几经辗转最后进了凌霄阁伺候。可惜桃夭在宫里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平素又寡言少语,实在少有人关注,短短的时间里朱显也得不到更多的消息。可当他听到“淑妃”二字时,心中不由一动,一丝怀疑如毒蛇般开始在他心头噬咬。 就在他坐立难安。心急如焚的时候,又有太监匆匆而来。来者在赵全耳边低语了几句,赵全瞬间面色大变,手里的拂尘都抓不住跌落在地。 朱显忙喝问道:“赵全,可是有了俪妃的消息?” 赵全一惊,忙捡起失手跌落的拂尘,而后踉踉跄跄的上前,“噗通”一声跪在朱显面前,浑身颤抖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快说”朱显嘶吼着。他声色俱厉,那双浑黄的眼珠子爆凸着,几乎快从眼眶中掉出来。 赵全不敢抬头望他的神色,只一闭眼,快的道:“方才慈宁宫前的荷花池里浮起了两具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经辨认,其中一具是榴喜姑娘,而另一具就是,就是俪妃娘娘!” 赵全麻着胆子说出来,四周瞬间陷入死一边的静寂,就连空气也似乎被冻凝了。意料中的狂风骤雨并未来临。赵全不由悄悄抬眸往上看去,就见朱显原本枯黄灰败的面色忽然涨得通红,他的双眸依然不可置信的大睁着,因为太过用力,渐渐布满了血丝。 赵全担心的小声唤道:“皇上,皇上” 朱显的嘴张了张,忽然一道血箭从他嘴里****而出,喷了赵全一头一脸。`在赵全惊恐的叫唤中,他颓然的倒了下去 窗外,秋风越刮越紧,如泣如诉。朦胧间,朱显仿佛听到多年前那个稚嫩甜美的声音:“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皇上可能猜着妾身的表字?” “疏影”朱显嘴唇微动,呢喃着缓缓吐出这个名字。他眼前似乎浮现出梅疏影那张宜喜宜嗔的俏脸,他眼中的光芒就像是燃尽的烛灰,一寸一寸的黯淡,终于他缓缓阖上了眼眸 朱显死后,太子朱厚德继位,郭皇后成为太后,因天子年幼而暂代朝政。初涉朝政,郭太后就显示出她的铁血手腕。朱毅被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二皇子朱厚泰被封渭王,封地在千里之外的渭水以北,是遍布风沙的贫瘠之地。 曾经的淑妃,现在的淑太妃抱着懵懵懂懂的年幼渭王,哭哭啼啼的上路。结果好不容易快走到封地。却碰到一群马贼抢劫,于是倒霉的渭王以及年轻的淑太妃在那场混战中不见了踪影。 在随后的五年里,郭太后先后将兵部尚书,工部尚书。礼部尚书等诸多重臣撤的撤,杀的杀。一时间弄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别人不明所以,只有已经成为一品振威将军的郭承嗣心中知晓,这些人贪婪成性在木先生的账册中,皆是榜上有名。是朝廷的大毒瘤。看来账册虽然被烧了,名单却被留了下来。郭太后将权利全部集中后,开始秋后算账,照单抓人了。 一日,钟紫苑去看望在城外一家尼姑庵带修行的刘玉清,直到黄昏才回府。却听丫鬟说郭承嗣从宫里回来后难掩怒气,此刻正独自在书房内练字。 钟紫苑心中担忧,便亲自端了茶水去一探究竟。进到书房,却见郭承嗣用那狼毫笔蘸满墨水,正在聚精会神的写着什么。她探头望去。却见他写的是:汩没朝班愧不才,谁能低折向尘埃。青山得去且归去,官职有来还自来。 钟紫苑不由诧异的道:“你不是才在渭水边剿了马贼回宫复命吗!怎么又和太后吵架了?” 郭承嗣恰好在写来字的最后一笔,那一捺,又粗又黑,就像是他此刻无奈又阴暗的心情。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毛笔,蹙眉道:“别问了,有些事你知道了没有好处!”他如何向妻子解释,自己无意中现。一向敬重的姐姐,位高权重的太后,居然会做出暗中买通马贼,暗杀先帝骨肉。这等残忍之事。 钟紫苑撇撇嘴,不屑的道:“你们姐弟俩的事,我还不稀罕问呢!”顿了顿,她又道:“父亲来信了,说是在江南那边准备开第二十八家分铺,问我想不想去江南瞧瞧。顺便参加开业典礼。” 郭承嗣微微一晒,笑道:“也好,薇儿与墨儿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外祖,外祖母还有他们的小舅舅了。不如我陪你们娘三个一起去!” “你是说真的?”钟紫苑不可思议的叫道。显然她对郭承嗣的提议感到十分心动,可随即她又摇头苦笑道:“这一走起码要大半年的时间,太后那边只怕是不会应允的!” 郭承嗣原本心中还有些犹疑,可见到钟紫苑那昙花一现的惊喜笑颜后,他反倒是下定了决心。他顺手捡起手里刚刚写好的这幅字,吹干了上面的墨迹,小心翼翼的折叠起来,而后提高声音,叫道:“荣喜!” “来了!”五年时间让荣喜长出了青须,整个人更加显得稳重成熟了不少。他进屋来,一抱拳,询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郭承嗣将手里的书信交到他手中,而后吩咐道:“找人将这封信送给太后。然后你叫上你家青黛,收拾出两辆马车。明天你们两口子带上薇小姐,墨少爷,还有夫人,咱们六人一起启程去江南!” “是!”对于郭承嗣的吩咐,荣喜向来都是习惯性的服从。他答应一声后,立刻大步而出。 倒是钟紫苑心中又惊又喜,她这才相信郭承嗣所说的话是认真的。她捂着嘴惊喜的叫道:“咱们真的可以一家人出门去游玩吗?” 郭承嗣拥着她的肩头,愧疚的道:“是我不对,将你关在这将军府整整五年,你甚至还为我生下了薇儿,以及墨儿。我却常年在外征战,从没有好好陪过你们。这次出门,就由你说了算,不管你想要去哪,去多长时间,我都陪着你们!” 钟紫苑将头依在他的怀中,扳着手指头幸福的数着:“我想去的地方可多了!除了江南,我还想去蜀地见见朱斐,算日子,我给他制的护心丸应该吃的差不多了。如果咱们走快些,说不定还能参加他与雪姬的婚礼!真想见见雪姬给他生的小郡王,听说才五岁不到的小娃娃,已经出落的美若天仙” “那是个男娃,怎么能用美若天仙来形容!”郭承嗣闻言一蹙眉,轻咳一声,道:“再说了,我觉得我们家薇儿才是最美的小郡主” “多谢父亲大人夸奖!”郭承嗣话音刚落,就听一个脆脆的,稚嫩的声音从书桌底下传出。 钟紫苑触电般,忙推开郭承嗣搂着自己肩头的手掌,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裳。而后努力板着脸,用严厉的口吻道:“薇儿,怎么又钻到桌子底下偷听大人说话?还不快点出来。” 就见一个粉妆玉琢,体态微胖,穿着紫纱裙,扎着两只小揪揪的小肉球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就见她眨眨酷似钟紫苑的琥珀色大眼睛,笨拙的行了一礼后,一本正经的说道:“母亲此言差矣,明明是薇儿先在书房内,而后是父亲大人进来,最后才是母亲大人进来,怎么能说是薇儿偷听大人说话!” 郭承嗣抚掌大笑道:“不错,不错,竟是错怪了薇儿,是你母亲的不对!” 薇儿冲着钟紫苑得意的一笑,然后从郭承嗣张开双臂,软软的,糯糯的道:“父亲抱薇儿!” 郭承嗣一颗心瞬间化为一滩春水,忙不迭的伸手将薇儿圆滚滚的小身子抱了起来。薇儿趴在父亲的肩头冲着钟紫苑得意的做了一个鬼脸。 钟紫苑心头一颤,小妮子一定是又闯祸了,在撒娇求保护呢!可究竟是闯了什么祸呢?她却暂时没有头绪。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那边薇儿却已经尖叫着与郭承嗣疯玩到了一起。就在这时,青黛抱着刚刚睡醒的墨儿急匆匆走了进来。钟紫苑见状,忙伸手将儿子抱了过来。 薇儿放肆的笑声顿时一顿,忙在郭承嗣耳边小声哀求道:“父亲,待会母亲要是火,想要教训薇儿,你可要保护薇儿!” “你能犯多大的错呀!放心好了,待会若是母亲火,父亲一定帮你向母亲求情!”郭承嗣毫不犹豫的大包大揽。 “薇儿!”郭承嗣话音刚落,就听钟紫苑咆哮起来。薇儿忙一缩脖子,将圆滚滚的身子躲进郭承嗣的怀中,然后对他露出谄媚的笑容。 郭承嗣悄悄对她眨眨眼睛,而后笑道:“行了,行了,叫那么大声,都把薇儿给吓住了!” 钟紫苑没好气的将手里的墨儿也塞进郭承嗣怀中,气呼呼的道:“你就护着她,瞧瞧她又做了什么好事!” 郭承嗣这才现手中的儿子那张粉嫩的小脸上,居然被漆黑的墨汁画了三只小乌龟,一张本就不大的小脸被这些乌龟占据了,变得一片漆黑。见到薇儿的杰作,郭承嗣顿时有些傻眼。他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后,才好声好气的问道:“薇儿,为什么要在弟弟的脸上画乌龟?” 薇儿眨眨眼睛,无辜的道:“弟弟不是吃就是睡,与荷花池里的那只老龟好像!” “所以你就给你弟弟的脸上画乌龟?”郭承嗣哭笑不得的解释道:“你弟弟才三个月大,当然每天都是吃了睡,睡了吃,才能快快长大!你像你弟弟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 薇儿明面上听得津津有味,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要是那个什么小郡王真的长得比自己漂亮,那我也要在他的脸上画乌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