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曲》 第一章 风云起 楚国历昭德二十年。 楚国北方边境要塞乾州城。 长空耀耀,烈日灼城,八月的乾州,本该转凉的季节,整座城却依然笼罩在酷热之中。自若羽公主与昆国太子白蒙政治联姻,送嫁的队伍失踪在乾州城对面的昆国白凌城之后,乾州兵马集结,五十万大军严阵以待,楚太子楚渊亲临,使得本就闷热难当的乾州气氛更加压抑沉闷。 这种高压之下,百姓们自是全都惴惴不安地关起门来,唯怕一出门,便不慎惹祸上身。 不时有队列森森的巡逻士兵穿街过巷,盔甲长枪,全副武装,士气森冷得吓人。素日还算热闹的市井之间,此时唯剩沉闷萧条。 城东的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里,气氛却与外界截然不同。 院落不大,却是亭台楼阁水榭廊檐一应俱全。曲水流觞,清幽静雅,精巧中见玲珑,雅致中亦不乏雍容,彷如一个精编版的江南园林。 在以粗犷豪放著称的北国边城,这种风格的院子着实罕见。 院落的中央有一座亭子。亭子造得极小,一张软榻和一张一尺见方的小桌便占用了大部分地方。亭外皆是茂盛的凌霄,藤蔓蜿蜒爬上亭子,连亭柱子和亭子顶端也全是凌霄,遮住了任何一个角度的阳光,但奇异地没有遮住风,一入亭子便让人觉清凉舒爽。 苏浅慵懒地靠在软榻上,正闲闲品着一杯清茶。茶是温的,入喉有些薄荷的清香,还有一种特殊的香气,纵然她是苏国的长公主,自小见多识广,却也是第一次品到这种香气,不晓得是什么香。 凌霄花的花影垂下来,落在她如画的眉眼以及月白色的衣衫上,清风一过,花摇影晃,如幻如灭,晃得她的表情也似有那么几分不真实。 “怎么没看见有别人?别告诉我你这别院里连个仆人也没有。”苏浅四处扫了一圈,偌大的院子,除了花草亭台,空无一人。她抬眼看向负手立在她身侧的眉眼如画的青年----西月国太子上官陌。 上官陌温颜一笑:“我把她们都遣出去了,今日就你和我,过一过二人世界的生活。” 苏浅眉眼一挑,唇角三分笑意,语气却有些莫名:“若羽公主和送嫁的表哥辰大皇子至今还未找到,我太子表哥楚渊前些日子去同蒙太子商议寻找若羽和辰表哥的事,却不知道被什么人困在白凌城与乾州城之间的鬼魅森林里,一困好些日子,前日才归来,可以说,如今的乾州城,兵戈将起,暗流汹涌,这天都快塌下来了,倒是陌太子你,如此会找清闲。” 上官陌自斟了一杯茶,轻啜一口,如画的眉眼含笑凝视着苏浅。 亭子里除了他立足的地方,其实再无多余的寸地,但苏浅偏偏觉得,他是站在广袤的天地中,遗世而独立。 上官陌凉凉一笑,“我不过是来乾州陪你罢了。难不成,你让我这个西月国太子,去插手楚国和昆国之间的事?或者,你作为楚国的质子,如今又接了楚国太子秘书令的官印,是要管一管这件事?” 苏浅眉心蹙起来,上官陌的话语却凉意更甚,冷笑着,“苏浅,你我都不过是外人罢了,而且还是身份特殊的外人,饶你是他楚氏的亲戚,但也还是苏国的长公主,这亲戚之名,也便不过是面上的文章罢了。这件事,躲都嫌不及,还往上贴,是嫌活腻了么?” 苏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眉心蹙得愈深,从来清爽似初春细雨般的嗓音亦有些肃然,“上官陌,你别和我打哈哈扯开话题。若果真是无关的人也就罢了,横不过是来看个热闹,谅也没人能把你我怎样。可你明明知道,若羽和辰表哥的失踪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太子表哥他借着若羽的失踪,到底想要筹谋什么,你岂会不知?上官陌,你和楚渊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是你们的攻心计,可你和我也要装糊涂么?我是你的什么人,你不知道么?” 有微风拂过,撩起上官烨月白的衣袂,在苏浅倾城绝色的脸上滑过,二人同为月白色的衣衫纠缠在一起。 苏浅眸色有些恍惚。同样的颜色,同样的款式,是她亲手缝制。即便这个世界没有情人装之说,但她与他这样堂而皇之地穿一色一样的衣衫,素日又出双入对,已足以向世人昭示二人是什么样的关系。 可,苏浅并没有忘记,苏国与西月国之间,她的皇爹与上官陌的父皇之间,是什么样的仇恨。 她也没有忘记,她的太子表哥楚渊倾心于她,为了得到她使了什么样的手段。 纵然她罔顾两国之间的仇恨也要同上官陌在一起,纵然她倾手上所有势力也想同楚渊搏个高低,挣个自由身,但这条路究竟如何才能走到底,她心里并没有底。 苏浅有些烦躁地撩了一把上官陌的衣袂,愤愤然坐起身来,双脚下垂时,触到软榻的边缘,疼得“嘶”了一声。 她一双脚被厚厚的纱布包裹,显是受了伤。 上官陌有些慌乱地俯下身去,将她双脚托起,搁回榻上,如水墨般的眸子在触及到她白纱布包裹的脚时,明显闪过痛色。 温润的声音便有些急促:“苏浅,弄疼了?” 伸手便要去解开纱布瞧一瞧她的伤势。 苏浅拨开他的手,眸光停在自己的双脚上,几乎是叹息着说了一句:“罢,我晓得你是不想我为此事烦心,怕我卷进这是非之中不堪承负后果。你和他都是胸有丘壑只手能遮天的人物,我也管不了什么。你们爱怎样便怎样。” 她这一双脚,是早上在楚渊那里弄伤。但其实却是为了上官陌而伤。 自来乾州的这些时日,她同上官陌住在乾州戍边元帅她的三舅舅楚子轩那里,今日晨起,她找不着了上官陌,以为是楚渊把上官陌如何了,情急之下,赤脚便去找楚渊理论。 轩王府的地面多是石子路,她一双娇嫩赤足被石子伤得血肉模糊,她却因一心牵念上官陌而不自知脚伤。待晓得疼了,轩王府的石子路上已遍地是血,她的脚上全是口子。 她和楚渊闹得不甚愉快,将楚渊惹得颇怒,上官陌直接将她离了轩王府,住到了他在此地的这座别院里来。 顿了一下,苏浅叹息声加重,“只是,上官陌,你为了我拱手送到楚渊手上的那十万兵马,我势必是要救出来的。终究,这些人是因为我而身陷囹圄的。”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二章 暗流汹涌 上官陌在苏浅身边坐下来,无奈中蕴着些恼怒:“苏浅,你是我的什么人,我知道,那你自己又知不知道?你和我分得这样清,是要将我置于何地?” 苏浅猛地抬头望住他。 他这般质疑她,她理该生气的。甚而给他一巴掌都不为过。可她偏偏气不起来。她晓得他如此说是因为什么。他是恨不能将她雪藏起来再不让她受一点刀风剑雨的伤害。 只是时也势也,不容许她躲在他的身后避风雨。这一场群雄逐鹿的戏码里,许多年前她就已经粉墨登场,占了一个戏份不小的角色。 许多年来,她演得辛苦,上官陌看得心疼。可是退场已经不可能。 上官陌瞧着她绝色的脸上透着苍白,抿了抿唇,默默收敛了些气恼,恢复他一贯的温润,“如今的乾州城,被楚渊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覆盖住,漫天撒网,他总是要网住些什么。但他这张网,是否密不可破,还犹未可知。乾州城的水之深,可能连楚渊也测不到底,更甚者,可能连你我也测不到底。若是妄动,稍有不慎,后果便不可设想。苏浅,我确是希望你能置身事外的。虽然也晓得,这不大可能,楚渊既然把你调来乾州,自然是会好好将你利用。我只是希望,外面再大的风雨,你也能安然无恙。” 他声音轻轻浅浅,使得这十分严重的事听起来也不是那么要紧。 苏浅点点头,“我心中有数。你晓得的,我从来就是最惜命的人。别的不敢说,表哥他是奈何不了我。” 上官陌松了一口气,“这样最好。至于我落在楚渊手上的十万人马,我当初既然敢将人送入他的罗网,就不怕会被他吞了。你无须太过紧张,我自会周旋。” 苏浅深吸了一口气。 她其实明白,楚渊自是满腹谋略鲜有敌手,但上官陌被天下人尊为第一公子,这名声可不是白当的。 但,她也晓得,高手过招,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上官陌是在她的心上的人,她就难免不生忧怖。 情绪稍稍平复,苏浅看向上官陌,“你才说,乾州城水之深,非你我能想象,我知道你的意思。眼下的乾州,不光是表哥亲自压阵五十万乾州守军,也不光是对面的白凌城五十万昆国精锐磨枪霍霍,怕是还有你父皇的兵马,还有十分神秘的冥国也参与了进来。” 她探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继续道:“昆国蒙太子和我表哥楚渊,明面上来找寻失踪的若羽公主和辰大皇子,至于暗中想谋什么,那就费人猜疑了。你父皇谋的是什么,自是不消说,他从来就是喜欢搅乱一池春水好浑水摸鱼的人。冥国此来,又为的什么,却是耐人寻味。我只怕他们是冲你我而来,毕竟,数月之前,你为了我,烧了他们千里之地。” 苏浅忽然眸光一转,满是怀疑地打量着上官陌,“按月前那件事来看,你父皇是和冥国的人过往甚密甚至是联手了的,你从中作了那么大的梗,如今的冥国到底是什么态度?呵,可真是扑朔迷离了。” 苏浅眉梢眼角挑起,嘴角含了三分冷笑,“神秘的冥国呵,天下间无人知道它在何方,它就是个迷人且骇人的传说。我和太子表哥找了许多年也没能找出它的方位,可你们上官家却能和冥国挂上联系,上官陌,你能不能替我解惑一二呢?” 上官陌好笑地瞧着她,“这是在套我的话么?可是苏浅,如今的重点不是冥国吧?貌似楚渊才是重点。” 苏浅瞪眼:“固然,我表哥楚渊是重点,可冥国也不能小觑了。毕竟,是都汇集到这乾州城来了。山雨欲来,谁知道那股风会吹到你我?” 上官陌睨着她,“苏浅,我十万人困在楚渊的军营里呢。要吹,也是这股风先吹到我,你是不是该先关心一下这个?” 苏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陌太子他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让我插手的是你。让我插手的也是你。上官陌,你究竟是想让我怎么样呢?” 上官陌瞧着她,忽然语气一沉,“昨晚楚渊的人挑起事端,军营里起了乱子,好几千人打了起来,我的军师轻尘受了重伤。” 苏浅一惊,“你昨晚悄无声息离开,是因为这件事?是起了什么乱子?轻尘他如何了?” “我若不出手,只怕楚渊是不会轻饶了轻尘,他不必再动手,只消下令军医不给轻尘治伤,轻尘便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苏浅诧异地望着他,“竟然伤得这样严重?我虽未见过轻尘的武功,但料想能被你委以重任,功夫自然不会差了,表哥他是用了什么人,能把轻尘伤了?” 苏浅自然不是质疑上官陌的话的真假,她只是诧异楚渊是动用了什么人。 “轻尘一个人再厉害,终究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楚渊他作为楚国的太子,执掌楚国半壁江山,手下的能人自然不会比你我少了。” 苏浅默然了。那种不晓得前路如何四顾茫然的无力感又自心间弥漫开来,直闹得她头昏脑涨。上官陌瞧着她,再没有什么相劝的话,面上却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半晌,苏浅才从愣神中醒悟过来,瞧着上官陌,强打起几分精神来,便欲起身,“既然你出手了,料轻尘是不妨事了。那便好。上官陌,今日是你的生辰,按说,眼下实在不是大肆庆祝的时候,但一杯长寿面,总该是有的。早上错过了,也没有办法,我现在去备些酒菜,算是给你过生辰吧。” 上官陌一把将她按下,挑眉:“脚伤成这样,真的还能动?” 苏浅难为情地瞧着他,“或者,我努力一下,也未尝不可?毕竟,我也是血雨腥风里走来的,比这重得多的伤也不是没受过,哪里就至于……” “连个饭菜都准备不了了”几个字在见到上官陌立时沉了的面孔时,生生给憋了回去。 她忘了上官陌最忌讳的便是她不爱惜自己。 眼看着面前眉目如画的青年要动怒,她忙半途里改了口:“想我苏浅也是堂堂一国公主,虽然如今屈居人下在他国做了个质子,但准备个饭菜这样的活,哪里就至于我亲自来做了?麻烦陌太子召回侍婢们,囫囵弄口吃的吧。” 上官陌哭笑不得地瞪了她一眼,语气十分无奈,“早知道指望你是不中用的,早备好了的。”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三章 迷情 只是几个稍微精致些的素菜,外加两坛上好的佳酿。 上官陌终究是十分了解她苏浅的。好酒、吃素,这两样天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爱吃什么样的素菜,爱喝什么样的酒,怕就连近身服侍的人也不及上官陌知道的清楚。 苏浅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两个酒坛上。酒坛堪称一个巨字。上官陌这是打算灌醉她的节奏? 上官陌似读出了她的心思,好笑道:“你号称千杯不醉,难道还怕了这么点酒?” 苏浅咬着嘴唇,“你这是从我府上弄来的玫瑰酿,整整在地下埋了十年的烈酒,曾经放倒过我青门的众多英豪。” 上官陌淡淡一笑,“虽然晓得即便是这样的烈酒也难不倒你,但眼下不是尽情一醉的时候,应一下景罢了。” 苏浅瞧着他的眼神仍有些疑惑。 暗中传来月魄和苏华吸气的声音。苏浅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 上官陌的这位隐卫主月魄平日总是冰霜一般的面孔,却终是性情中人,只不过被某人的淫威压制多年,不敢放肆。今日如果是她的青门门主兼侍卫墨凌在此,大约会很厚脸皮地讨酒喝。她拿起一坛没开封的酒,喊了一声月魄,挥手将酒坛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掷去。酒坛无声无息的被接了去,暗处传来月魄和苏华惊喜的声音,“多谢公主和太子赏酒。” 苏浅笑了一声,“这酒烈,你们悠着点。” 暗中传来答应声。 上官陌看了一眼苏浅,没有阻止,只是轻笑着说了一句:“只剩这一坛了,你今晚不能喝尽兴可就别怪我了。” 苏浅从他手中拿过酒坛,向桌上的两只酒杯中倒上酒,笑道:“尽兴只在乎心情,不在乎酒的多少,有你陪我对饮,便是一杯老白干,我也觉得过瘾。”她盈盈笑意,看的上官陌的眸光痴了痴。 “更何况这酒喝着虽然绵柔,但后劲太猛,我可不想喝醉了任你施为。”她美目流转,瞪了上官陌一眼,这一眼便是万种风情,顷刻间醉了上官陌的心。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人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了。”上官陌看着她,清浅笑了一声,举起酒杯,声音轻浅的道:“我能修得你与我共枕,平生足矣。今天就陪你疯一回,喝到尽兴。” 苏浅凤眸闪闪的望着他,听这意思是要放开喝一场了。她似乎从未见他醉过。听他如此说立时来了兴致。 苏浅豪气干云地举起杯,和他对碰了一下,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美酒入喉绵柔清甜,入腹却又似火一般灼烧五脏六腑。苏浅大呼过瘾。 她一边倒酒一边嘟囔:“什么叫你陪我疯?上官陌,这一场江山天下的棋局,是我陪你这个疯子疯才对吧?你知道你们这些人在玩儿什么吗?在玩儿命。用鲜血和白骨铺就的一场棋局,输赢到最后,总少不了牺牲一众棋子。不管是为了江山,还是为了美人,总逃不过一个私欲。” 上官陌看着苏浅,眉眼间闪过一丝黯淡,却只是淡淡一笑,“才刚喝了一杯,就醉了。”他只手端起酒杯,似乎轻叹了一声,又放下,眸光定定的看着她,神色有些肃穆,“苏浅,我的确是疯了。这天下动荡了百年,早就千疮百孔,民不聊生。只有以血止血,以戈止戈,才能迎来治世。但我所谋不是为这些。或许应该说遇见你之前是为这些,但遇见你之后我心里眼里便只剩你了,哪怕是以江山来换,我也不换。” “你果真是疯了。”苏浅低眉看着桌上酒杯中澄澈的酒,在柔和的夜明珠的映照下,荡着一圈圈涟漪,散发着浓郁的芳香,醉人心脾。 倾天下人之血,也要换取两人的爱情么?爱情,她前世没得到过,今生刚一出世便被人诸多算计,到现在连自己的命都不能把握,于她来说那不过是个虚无奢侈的字眼罢了。她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是恨这个世界的,恨命运的无端捉弄。 她忽的端起了酒杯,唇角溢出一抹说不出的魅惑的笑容,“陪你疯一回也不错。以你我之力,扫平这天下,还百姓一个清平世界,拥有如画的万里江山,换取你我长相厮守,一世长安。上官陌,你可答应?” 上官陌眸光柔和地看着苏浅,她倾世的容颜在夜明珠的映照下散发着淡淡光华,比酒杯中澄澈的玫瑰酿还要醉人。 似乎等待了千年万年,他才等到想要的回答,这一场思恋这样漫长,长到他以为无法走到终点。又似乎只是短短的瞬间,时间的无涯的长河里,一生的时光也不过白驹过隙,他想和她在一起久一点,再久一点。 上官陌嘴角微微抿起,心中如醉了春水一般,荡漾起一圈圈涟漪,胸口有什么声音呼之欲出,却又堵在喉头,说不出,压抑的快要透不过气来。 许久,他的指头动了动,似乎有些颤抖的端起酒杯,唇瓣贴近杯沿,清澈甘洌的琼瑶顺着齿颊而下。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在唇齿间漾开。 苏浅看着他,不动亦不询问。 一杯酒喝下,上官陌眸间泛起淡淡清华,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苏浅,只要你有命在,我就许你一个锦绣天下,许你一生长相厮守,永世长安。但前提是,你得有命在。所以,你要好好保住你的命,不管是谁来拿,你都得好好保住不让人拿去。否则,你若有一天毒发身亡或者被人陷害致死,我不会陪你去死,我依然会为你打造一个锦绣天下,但我也会亲手毁了这天下给你陪葬。” 上官陌声音清淡缓柔,却向人散发着一种狂傲不可一世的清厉,令人头皮发麻。 苏浅眸中染上一抹光华的彩色。一个锦绣华章的天下,一生长相厮守永世长安吗?她眼前忽然晕染开一片壮丽山河,两个依偎的人影,或许还会多几个小毛头。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她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看向上官陌,语声带着一种藐视天地的轻蔑:“活着居然是这么美好啊。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实在不想这一生又早早的就嗝屁了。就算命运安排好了又怎样?我偏偏要安排一次命运,看看到底是它比较厉害,还是我比较霸道。”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四章 醉酒 上官陌看着她脸上晕染的瑰丽色彩,邈天地万物一般,似乎世间一切在她面前都失了光彩,她独立天地间,自成一派风景,炫人眼目。 “既然是这样,那就算我们约好了。”上官陌愉悦的笑了一声,斟满了酒,颇有些豪气干云的道:“那就干了这一杯吧。” 苏浅见多了温润优雅雍容华贵的上官陌,也见多了温柔多情的上官陌,这样的上官陌倒还是第一次见,她颇觉得有些新奇,端起杯来,很干脆的和他碰了一下,笑道:“那就干了这一杯。” 两人眸光对视,不约而同、嘴角抿着笑,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上官陌拿起筷子给苏浅布菜,脸上恢复在苏浅面前一贯的温柔和悦,声音也变得轻柔:“空腹喝酒对肠胃不好,快点吃些菜压一压。” 苏浅一边吃着他给布的菜,一边似笑似叹地:“得夫如此,妇复何求啊。”她心里有一种酣畅淋漓似的喜悦,所有以前那些被算计被暗杀被毒害以及艰难辛苦筹谋算计别人的日子似乎一下子飘远,如前生往事,留在了奈何桥的另一端。 此时眼前只剩美酒佳肴、瑰丽的星空和一个遗世独立风华无双的男子。这男子属于她的。真好。苏浅也拿起筷子给上官陌布菜,送至他的唇边喂他吃下。 上官陌修长如玉的手轻柔的捏了捏她粉缎似的脸颊,“得妇如此,夫复何求啊。” 屋顶暗处对饮的月魄苏华两人牙根酸了酸。 苏浅仰头望着星空,墨色的幕布上挂满了宝石一样的星子,玄幻而神秘。她知道古代有所谓的天象,但她对此一窍不通,眼里只能看见繁星点点,或亮或暗,都漂亮得无可比拟。 “上官陌,你看得懂天象吗?”她眸子眨的如闪烁的星子一般。 “怎么,你想学?”上官陌挑了挑眉,目光也转向天空中。那上面四方雄踞的帝星都隐隐有了黯淡之象,许多新星都崭露头角,发出耀眼光辉,但杂乱无章,正是群雄并起大乱的天象。他眸光眯了眯。眼睛定在熠熠生辉的凤女星上,它正在楚国上空,与冉冉升起的新帝星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苏浅没错过他眼中的黯淡与狠厉。她“切”了一声,“不想学。我就那么一问。星象之学,就和卜卦算命一样,说的挺玄乎,其实未必可信。”眸光扫过他视线所及之处,似乎看见两颗比较亮的星星。 上官陌眸中的黯淡忽的散去,浮上笑意,“是啊,星象之学,本就玄幻,未必可信,学它做什么!” “依我说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痛快。”苏浅呷了一口酒,目光在夜空里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上官陌身上,暧昧的笑了笑,“有美相伴,今夜可不醉不归也。” “苏浅,注意你的性别。”上官陌有些无奈的看着她,“你是女人,不是街头小混混,以后再敢拿出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小心我惩罚你。” 苏浅有些怕怕地吐了吐舌头,她还真是有些害怕。上官陌对付人的手段她见识过太多,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虽然未必舍得用在她身上,但小施惩戒也够她受的。论功夫她不及他,论心计她更不及他,唯一可以倚仗的便是他对她的宠爱,但这可不包括容忍她像个男子一样同他相处。 “上官陌。”苏浅定定的看着他,输人不输阵,她可不想未来的日子真的再无翻身之日,完全被他压制。“我就这德行了,你爱看不看,不爱看拉倒。”她一甩头,一杯酒一口闷下,颇有点酒壮怂人胆的意思。 “嗯?”上官陌挑眉看向她,眸中意味不甚分明。 “看什么看?我这辈子赖定你了,我就这副德行,爱咋咋地。”苏浅把酒杯啪的往桌上一搁,鼻孔里轻哼了一声。 上官陌怔愣地看了她好久。看着她豪爽的喝酒吃菜,真是没一点女子的优雅矜持。许久,他轻声一叹,借酒浇愁般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赖我一辈子么?苏浅,那你得拿点本事出来,不然我可不是那么好赖的。”他眯着带笑的眼看着苏浅。 苏浅一拍桌案,哼唧了一声,“本事么?我会让你见识到的!” 话落,她听见上官陌极其愉悦的笑了一声。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的笑容像狐狸。晃了晃有些晕乎的脑袋,她指着上官陌道:“你是不是耍诈?” 上官陌耸了耸肩,“我倒是想,只是在你面前岂敢?” 苏浅喝了一口酒,扁了扁嘴。“最好是不敢。否则姐会让你知道姐的手段的。”她小指伸出来,向着上官陌勾了勾,上官陌俯身趴到了她耳鬓边,听她念叨道:“你是姐前世今生唯一看上的人,这一辈子只能是姐一人的,什么上官闲,什么楚梦楚鱼,反正只要是女人,就都给我闪远一点,不然极刑伺候。还有那破断情,我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劳什子毒药,但若想姐向它屈服,门儿都没有,窗户也没有,有本事就来向我索命,姐这条命是捡回来的,硬着呢,看你能奈我何?” 她伸手指了指繁星点缀的夜空,继续道:“还有你们,不就是星星么?说什么星象,说什么命运,姐通通不信,姐只相信自己。当然,姐还相信姐的男人。他叫上官陌,你们谁敢索我的命,他把你们通通灭了。” 她是醉得狠了。 上官陌嘴角抽搐着看着小脸绯红不知所云的苏浅,心情却随着她的醉话七上八下。“苏浅,你真是……”上官陌似叹似念,轻声念叨着。将已经有些东倒西歪的苏浅揽入怀中,生怕她会不慎跌倒椅子下。 前世今生唯一看中的男人么?他唇角扬了扬。 嘴角扬起的时节里,苏浅蓦然吻了上来。上官陌一时心跳加速起来,仿如置身火海。 如火烧般的热浪中,他似乎听见月魄的咳声。皱了皱眉,他及时收住了心思。他自然是明白月魄的担心,月魄是怕醉酒的人管不住自己,做出遗祸将来的事。如今她体内还有解不开的断情,若引起毒发,断的不止是情,还有命。 苏浅醉意袭来,神智已有些不清,但还没到完全丧失的地步。被月魄的一声咳惊醒了大半。 “月魄,关禁闭去。”她恼怒的喊了一声,脸上居然有些微被人撞破好事的淡淡的粉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醉的。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五章 怒火 “公主。”月魄委屈的声音传来。有些惊诧,有些不情愿。 “没听见公主的话吗?”上官陌有些冷厉地道。 苏浅望着他,嘟着嘴唇,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此时灼烧的脸定然是潮红的。虽然觉得对月魄的确是有些不公平,但她没打算收回迁怒。 是该让她的和他的近身之人都明白些了,以后遇到这种事,最好都保持静默,相信主子是很重要的。上官陌是什么人?别说是没喝醉,即便是醉了都有九分清醒,又岂会真的做出不受控制的事? 月魄委屈地应了一声,悉悉索索地下去了。苏浅听着他故意弄出的声响,以及大气不敢出的苏华,有些好笑。嗔怒的看了一眼上官陌,“你不拦着我,居然还配合我?”她在他腰上狠狠的拧了一把,继续发泄私愤。 上官陌“咝”的一声,身子却是一动没动,挑眉看着苏浅道:“没拦着什么?没拦着你吻我?还是没拦着你处罚月魄?” 苏浅恼怒加上羞愤,眸中的色彩如映月的清溪被微风吹起涟漪,荡漾不定,“你……你!”她指着上官陌说不上话来,半天才一甩头,支吾出一声:“你被你自己的近身之人撞破好事,自己都不觉得不好意思,我他娘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混蛋!” 上官陌长长的“哦”了一声,眉眼笑意深深的看着她,“原来你是替我不好意思呢?我是不是该承你好意?” “你你你……”苏浅本来找回来的一点气势,一下子全没了,气得话都说不溜了,手指着上官陌的鼻尖,牙齿咬的嘎吱响,半晌,才恼怒的道:“你自然是该承我的好意的,不然你人丢大了!你下属都会以为你是个不知羞耻的人!” “羞耻为何物?”上官陌挑眉。 苏浅差点一头栽到地上。这些日子他没露出原形,她居然都忘记了他是个嘴毒的混蛋! “既然是应该承你的好意,我自然是该好好谢谢你的。”上官陌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唇瓣分毫不差的贴上来,吻住她嘟着的樱唇。 苏浅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唇瓣便传来温温凉凉的柔软触觉,玫瑰酿的奇异酒香在唇齿间蔓延。“还来?”她睁大了眼,口齿不清的唔哝。 隐在暗处的苏华连呼吸声都不敢放出,喝到一半的酒因为没有了酒友也再喝不下去。他封上了酒坛,准备留着月魄被解了禁再喝。 半晌,上官陌离开她唇瓣,温柔的看着喘息不定的苏浅,“还喝不喝了?” “自然是喝的!不醉不归!”苏浅羞恼的一拍桌案,今日她在酒上丢了人,自然是要在酒上找回来。拿起酒坛,在两个空杯中续上酒,撒气似的端起一杯一口气喝了下去,好在这酒入口绵柔,没有呛到喉咙。 上官陌极其配合她,将另一杯也一饮而下,一滴未剩。苏浅稍稍满意他的表现,一挥手,指挥道:“倒酒。” 上官陌很听话的拿起酒坛倒了两杯,一杯给苏浅,一杯给自己,擎起杯轻柔的和苏浅的杯碰了一下,很优雅的一饮而尽。 苏浅嘴角抽筋似的看着他,她从未见过上官陌如此喝酒,今日她算是领教了什么叫豪饮,喝酒如喝水。若非是一个酒坛里倒出来的酒,她简直怀疑他喝的不是酒,而是蜂蜜水。她看着眼前那杯酒,忽然有种喝不下去的怵意。 上官陌挑眉看向她,“不喝了?那我们就去睡?” “才不。”苏浅倔劲上来,端起杯咕咚咕咚喝下,拿袖口就往嘴角上擦,上官陌一把握住她抬起的手臂,从怀中拿出绢帕,轻柔的给她擦拭嘴角的酒渍,擦干净了,把绢帕搁在桌角。拿起酒坛再次续酒。 苏浅嘴角动了动,没说话。她是那个闹着不醉不归的人,如今好意思喊停么? “苏浅,最后一杯了,再喝也没有了。”上官陌淡淡一笑,忽的擎起酒坛将剩下的酒豪气干云的对坛喝下,苏浅干瞪眼的看着,果然他喝的一滴不剩。看着桌上仅剩的可怜巴巴的两杯酒,她小声嘟囔:“我还没醉呢。你不带这么抢的。” “你醉了。”上官陌微笑着看着她,“喝完这杯你就醉了。” 苏浅大眼眨了眨,有些不相信,她明明还很清醒。而且一坛酒她喝了极少的部分,大半是被他喝掉了。就算她尝出了酒中放了安神的玉瑶花,也没道理只安她一个人吧?她举起杯扁嘴道:“不信,喝了要是没醉你再给我弄一坛来。” 上官陌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好。”他含笑看着她将杯里的酒喝下,夹了一口菜给她吃,才将自己的酒喝了,静等着苏浅的反应。 苏浅很清醒的吃下他夹的菜,笑道:“你看,没醉。给我拿酒去。” 话未落地,她忽觉的酒意上涌,脑袋一阵天旋地转,暗叫一声糟糕,便歪在了上官陌怀里。 上官陌扶住她,水墨般的眸子里情绪不再隐藏,却也深得叫人读不懂。宠溺的抚了抚她粉粉的脸颊,抱起她,缓步走到房中,将她搁在床上,拉过薄被给她盖上。却没有和她一起躺下,而是坐在床沿眸光怜惜的看着她。神情专注。 她小脸灿若云霞,艳若娇花,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清丽美艳。 他忍不住将唇瓣贴在她脸颊上,不深吻,却也不离开。感受着她温热的肌肤几乎将他的心烫化。半晌,他站起身,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 “月魄。”他低声唤了一声。 月魄应了一声,身形落在窗外。 “守护好她,待我回来再关禁闭去。”他淡淡吩咐道,俯身给她掖了掖被角,才不舍地足尖轻点,身形轻烟般往外掠去。 他未出院门,便听见苏浅清冽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上官陌,你今日踏出此门,你我永生不再相见。” 他身形一顿,颀长的身躯僵在门口。 “你没睡?”他皱眉看着房间。 茜纱窗上映着一个瘦削的人影。 他忙飞身掠回房间,苏浅正赤足立在地上。他疾步到她面前,伸臂横抱起她放回床上,“脚伤没好,你就这么不顾惜自己么?”他眉心深锁。 苏浅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冷冷的看着他,“上官陌,曾经的话温度还没退去,你现在就要食言而肥吗?说好谁也不再悄无声息离开,你如今是在做什么?”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六章 前尘往事 上官陌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千万种理由,也抵不过一句他食言了。半晌,他声音低低地道:“你如今脚伤未愈,不宜行动。我出去一趟,片刻即回。好不好?” 苏浅冷冽地看着他,说的轻巧,若非事情棘手,还用他亲自出马?他手底下那群人都是白吃饭的么? “我保证毫发无伤的回来。”他站在床前,眸光落在苏浅清冷的脸上,静默的等着她的回答。 苏浅瞪了他片刻,猛的把被子往头上一蒙,胡乱的躺下,被子里传出她闷闷的声音:“我还是那句话,今日你走出这个门,你我永生不见。今日你生辰,天大的事也不能出去。” 上官陌看着缩在被里成一团的苏浅,嘴角抿了抿。半晌,他忽的一掀被子,在她身边躺下来,将她缩成一团的身子圈入臂弯。“你说的对,天大的事也不及今日我生辰。睡觉吧,我今日不出去了。” 苏浅背对着他,不言语,浑身冒着冷气一般。 “或者,咱们探讨一下你那日送我的礼物?嗯,《孙子兵法》是吧?”上官陌几乎化作绕指柔,一挥手,灭了灯,彻底断了要出门的念头。“实在是一本博大精深的兵书,我有好些地方不明白呢。跟你请教一下。” 苏浅猛的转过身来,瞪着他,“你不明白?还有你不明白的?上官陌,你丫就在我面前装吧。我以前只知道你黑心黑肺,现在才知道你还外带谎话连篇,我就是被你的谎话蒙骗到手的吧?” “你可以看轻我,但如何能看轻自己?你苏浅是随便人家几句谎话就能蒙骗到手的吗?”上官陌有些急了,伸手去拉苏浅的手。 苏浅冷哼了一声,一把打开他的手。 上官陌索性把手往她面前一伸,有点赖皮的道:“这手是你亲手治好的,你就打吧,最好还打回原形去。” 他一句话,正说在苏浅的心结上。往日的点点滴滴狂风暴雨般涌上心头。 半年之前,她千里迢迢赶赴楚国,为的是调查一桩大案。 西月国与昆国发生战争,昆国自她皇爹手上借走了二十万兵马。昆国最终兵败,二十万苏国兵马连个渣都没剩。 是真正的连个渣都没剩。昆国皇帝昆季一具尸首也没送回来。二十万人,尸首全无! 这样离奇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案子,岂能置之不管! 她的人送回来的消息显示,这件事和楚国的四王爷----她的四舅舅恒王爷楚子恒有着莫大关系。 她前往楚国,半路却杀出了个程咬金----西月国太子上官陌。 这个她九岁时在戎州野地里初相识的男子,她自小便心仪的男子,后来十年间不离她左右,却一直带着面具不肯以真面目见她的男子,第一次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明明白白告诉她,他爱她,他要她,他愿意陪她一起去赴险。 她不是没有暗中计较过。交战的一方就是西月。二十万士兵是灭在了西月手中。上官陌他即便不知情,个中情况应该也是晓得一二的。 她便没有拒绝他随行。想的是自他身上套出点有用的信息。 但她还是低估了自己对他的感情。 去楚国的路千难万险,血雨腥风接连不断。一路上上官陌将她护在手心里,擎在心尖上,她不是没有感动。只是她发现,她爱他,不是因为这些感动。就像他护着她、爱着她一样,她也希望自己能凭一双素手,护着他,给他撑起一片无风无雨的天空。 哪怕是倾命。 她是这样爱着他的! 惊悟之时,却风云陡变。他要她回苏国,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情!直觉得,他是知道了一些事情。可能是些很凶险的事情。凶险到连他那样的人也怕了。 但,事关她苏国二十万将士的尊严,即便是再凶险,她也不能退缩! 她选择留在楚国,他负气而去了! 她其实也想过,他并非真的负气而去。他只是借机去做一些更凶险的事情,不方便让她跟在身边,故意将她甩下。他何其了解她,自然晓得倘使他去赴险,她必然要跟去! 只是,留下来的路也不好走。 四王爷楚子恒要谋权篡位,她的大舅舅楚皇和太子表哥楚渊要收拾他。她成了两方博弈的棋子。楚皇要借她的势牵制楚子恒。楚子恒要杀她。因她的人头是楚子恒的合作伙伴西月皇帝上官屠想要的! 说起来,上官屠想要她的人头,想了已有二十载!不止他,其他各国皇室,哪个又不想要她的人头!只因她是谶语中“帝星出、众星隐”的那个人!她这二十载人生路,伴随的是上官屠以及诸国无数次的明杀暗害。幸而她机灵,也幸而一直有他的儿子上官陌相护,她才一次次逃过一死。 这一场楚国内战,楚渊以重伤的代价,剿灭了楚子恒及与他牵涉的一众党羽一万六千余人。 她因为牵扯乱党势力有功,被云皇封了个太子秘书令之职。 但,实则,她是以质子的身份来的楚国。她的皇娘,中了断情之毒,唯楚宫里的一朵云雪圣莲可保命,她以三年自由身,换取了她皇娘的救命药。 她晓得,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三年自由身。她的大舅舅楚皇和太子表哥楚渊会很好地利用她给楚国造福。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玩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要利用她清剿上官陌在楚国内的暗桩势力。被利用的还有昆国太子白蒙,和楚渊唯一的妹妹若羽公主。 彼时她却无心理这些算计。上官陌一走,完全掏空了她的心。楚渊恰在那时告诉她,上官陌去了昆国与西月交界的死亡沼泽。那是一片宽达十几里绵延数千里的不毛之地,不晓得那片地方存在了多久,只能见那里上空绵延着蓝色的气体。那是沼气。灭绝一切活物。而那里,正是离军队消失的地方极近。 她满心忧怖,大病了一场。 这一病,已经被楚渊得了先机,设计好了一个大圈套。 她被她大舅舅云皇封了个劳什子太子秘书令,被迫走入了楚国的朝堂。 上官陌回来时,好歹是活着的。身上的内力十成已去了九成,一双手更是毁得不成样子。 更令她害怕的是,他根本不是去了什么死亡沼泽,他是去了更神秘的冥国!她苏国二十万将士,是被秘密弄去了冥国,被冥国的蛊术控制,全做成了杀人的工具! 上官陌无奈之下,将二十万非人非鬼的苏国士兵付之一炬! 她无法想象,面对那样的屠戮,他是怎么样承受的。彼时看着他一双血肉模糊的手,她痛得无以复加。 他衰败不堪几乎失了半条命的样子又在她眼前浮现。她不怕和他一起共患难,怕的是他独自承担危险将她撇清,她连他的生死都不能把握。 苏浅双眸忽的涌出泪来,大颗大颗的砸在上官陌如玉的手上。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七章 算有遗漏 上官陌心里一揪,看着苏浅大滴的泪水瞬间淋湿了他的手背,滴落在绣枕上,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拿衣袖就往她脸上擦。 苏浅猛的一推他,没好气地道:“一身酒气,拿开。你不是最会装优雅了吗?天蚕丝锦的绢帕呢?” 上官陌一囧,“落在外面桌上了。”他如实的回答。“我去拿。”他起身就要下床。 苏浅自然是知道锦帕在外面桌上的,只是想故意拿话噎他。她一把拉住他,“我不要,那个擦过嘴巴了,也沾了酒气。” “那怎么办?我又没有第二条了。”素日最是剔透稳妥的青年此时唯见慌乱无措。 上官陌微窘的看着苏浅。她泪眼婆娑,还带着清霜般寒气的小脸如梨花带雨。 青年忽的吻上她的眼睛。苏浅一惊,来不及阻止他,便被他禁锢在臂弯里。她大力挣扎,奈何力气大不过他,即使用上了内力也不及他,被他死死的钳制住。 微咸微苦的泪水在他的柔吻之下渐渐干涸。 “你就会欺负我。”她愠怒,泪水又啪嗒啪嗒往下掉。 上官陌深锁眉头,停住动作,看着她,“苏浅,你是觉得我吻你吻得不够么?所以故意哭好让我吻你?” 苏浅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强大逻辑?她是有病了才会为了让他吻她而哭。她泪水戛然而止,只是抽泣依然抽抽搭搭停不下来。 上官陌伸手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声音有些颤抖的道:“苏浅,我拜托你别再折磨我了,看见你哭我就剜心般的疼。”他抓起她的手,贴在他的心脏处,“苏浅,你摸摸看,它几乎不跳了。” 苏浅手心被他抓着贴在他心脏处,果然感觉他的心脏几乎不跳了,半天才咚的一下,接着又没了跳动。她一惊,抽搭声硬生生憋了回去。忙揉抚他的心脏,“我不哭了,你别吓我。快别难过了。” 上官陌见她好了,稍稍松了一口气,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柔声诱哄她:“苏浅,你以前从来不哭,却在和我在一起后哭的比谁都狠。是不是我对你太差劲了?我以后一定改,你再不要哭了,好不好?” 苏浅看着他如犯错的孩子一般的模样,晓得他不过是装出来的,但何曾见过他对谁这般低声下气?从来他都是站在云端的人,虽然骄傲张狂被他内敛,平素看他都是温润雍容的,但他睥睨天下的狂傲她最清楚不过。她身上冰寒的冷气褪去,渐渐柔软了下来。 吸了吸鼻子,语气放轻放柔,“不许你这样放低自己。不是你对我不够好。是我已经太依赖你,太爱你,生怕你一离开眼前会又像上次一样弄一身伤回来,那样我也会像你心疼我一样心疼你的。你知道那种滋味,疼死了。所以你以后真的别再做这种事了。有什么事不可以一起承担?我又不是弱到需要你保护。” 上官陌轻柔的抚着她眉眼,低声道:“我本来真的是想和你一起去的,但你脚有伤,我怎么舍得你出去受罪?” 苏浅嗔了他一眼,“那你就故意把我灌醉?故意在酒中放安神药?你告诉我一声,我能不让你去?你难道忘了我修炼的内功心法是可以抵制大多数药物的?只要我稍稍运功,你的安神药就起不了作用。” 上官陌一噎,他是真的忘记了。“我若说了,你岂有不和我一同去的道理?”他声音一低。 苏浅一声干笑。她的确是不会放他独去。 “说说吧,你是要去哪里?做什么?”她瞥着他问道。 上官陌好笑的看着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苏浅,你这样子真是像极了怨妇。” “我离妇还差着好几步哪,你把我变成妇再说这话!”苏浅恼怒的瞪着他,这就把她安放在了妇女行列?“先从实招来今晚是事。” 上官陌动了动,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算漏了一件事。楚渊和楚子忌想灭润家军不是一日两日的了,润家军在一日,他们就如芒在背一日,坐卧不得安宁。他如何会不知润家军已被你收服?若想度过此劫,他早算计到你会调出润家军。这一次楚渊算计了白蒙,算计了你我,还算计了润家军,大约连我父皇也算计在内了。漫天撒网,总能捕到点什么。咱们也许不该把润家军牵涉进来的。”他缓缓道来,不见有多急迫,令苏浅听了不至于太着急。想了想,又道:“其实也没什么,早晚逃不开一战,早一步和晚一步结果都是一样的。” 苏浅一直便觉得心里不安,听他说完,似乎找到了症结所在。楚渊这是要一石多鸟。 她同上官陌初来乾州城的时候,恰逢楚渊去同昆国的白蒙白太子商讨寻找若羽公主,却失踪在乾州城与白凌城之间的鬼魅森林里,她同上官陌带着轩王爷的五千精兵去寻找楚渊,却暗中将五千兵马俘虏,一个兵也没给带回来。反而带回自密州借调来的五万润家军,这五万人马很快就会直抵乾州城。 鬼魅森林亦埋伏有十万润家军。 这共计十五万兵马,自然全是她为解救上官陌的人脱困而备下的。 “你刚刚打算出去,是有办法解决了?”苏浅看向上官陌,此时眸光专注,不复刚才的恼怒。 上官陌摇摇头,似乎思索了一下,“也不算有办法解决。楚渊不足为虑,我只是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会对润家军下黑手。” 那人是谁他没说,但苏浅心里明镜似的。这么些年来惦记润家军的除了楚渊父子、她以及上官陌,最心急的自然只有他的父皇上官屠了。她轻轻叹了一声,“眼下怎么办?” 上官陌轻柔的抚了抚她的眉心,嘴角扬起。“不必担心,不管是谁,不管他有多会算计,想要算计你我,都得拿点代价出来。” 苏浅眸光闪了闪。他是修道千年的狐狸,她是两世为人的妖精,想要算计他俩,还真是得掂量掂量的。 “既然不打算出去了,那就睡吧。先看两天戏再说。累了这么多天了,总演戏给别人看。也该我们休息一下了。”苏浅嘟着嘴,脸上的泪痕犹在,将小脸衬得我见犹怜。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轻叹了一声,掀开被子披衣起身。苏浅一把拉住他 ,“你要去做什么?”她急切的问。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八章 魅惑 “去端清水给你洗脸,哭的跟个大花猫似的,实在让人看不下去。”上官陌好笑的看着她紧握着他衣袂的手,指节都攥的有些发白。 苏浅微有些窘,手倏地放开了他的衣袂。 上官陌唇角一弯,抬步走到脸盆架旁端来清水,搁在脚凳上,拿绢帕沾湿了给她擦拭脸上的泪痕。苏浅坐了起来,倚靠在靠枕上享受着五星级的贴心服务,嘴角扬起一抹愉悦的笑意。 上官陌给她洗完了脸,撤走脸盆,将满是酒气的外衣脱掉,随手挂在衣架上,只穿着里衣在苏浅身侧躺下,将她拥入怀中,似乎满意的笑了笑。“睡觉。”他说着已经闭上了双眸。 苏浅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睡颜无比姣好,总觉得这个黑心的今天太容易放过她。有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思索了半天,也不得其解。看着上官陌似乎已经睡熟,呼吸渐匀,她眨了眨眼睛,在他唇边轻柔一吻,迅速的躺好,也随他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睡着了,她梦中似乎想到上官陌曾经说了一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努力琢磨着里面的关系,分析着到底谁是螳螂谁是蝉,谁又是在后面虎视眈眈的黄雀。想来想去她都觉得自己是那只蝉,不是掉入了楚渊这只螳螂的大刀下,也不是陷入上官屠那只黄雀的口中,却落入了上官陌这只狐狸的手中,任其宰割,任其摆布,她却还甘之如饴美滋滋的在他面前卖乖讨好。 苏浅在梦里狠狠的鄙视了自己一番。第二日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身子依然被上官陌紧紧箍在臂弯里。 她看着他如玉的容颜在阳光下散发着魅惑的光华,心脏似猛的停掉了一拍。动了动被他箍的有些发麻的身子,并没有立即起床,懒懒打了个哈欠,双肘支着脑袋,细细的欣赏起了上官陌。 从如墨的发丝到饱满的额头,从入鬓的飞眉到长长的睫毛,甚至到他睡了一夜冒出了头的青色胡茬,无不美到惑人心魄。她伸出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摩挲描绘着这张倾世容颜的轮廓,嘴角不自觉的晕染开一抹微笑,如初升的朝阳,瞬间灿烂了一室光华。 “苏浅,你怎么还是和初见面时一样不长进?”略带揶揄的笑声忽的响起,苏浅手猛的一顿,僵在他脸上前进不得、后退不得。 “你,你醒了?”苏浅娇艳鲜有的现出些羞涩的粉红,手倏地从他脸上拿下来。却被上官陌一把抓住,依然贴在脸上,浅浅一笑,“十一年前你初见我时就这样摸来摸去,到如今还在摸来摸去,苏浅,我脸上有什么这么吸引你?你居然还摸不够了?” 苏浅撇了撇嘴角,轻哼了一声,“那时我小少不更事被这张烂脸给迷惑了,手贱的救了这烂脸的主人一命,我如今是要看看这张破脸之下到底是如何黑心黑肺黑肠子的。”她猛的抽回手,爬起了身子准备下床。 上官陌伸臂将她拦在床上,挑眉一笑,“不说清楚,不许下床。” 苏浅眯着眼睛瞅他,仿佛真的要看穿他脸皮下到底藏了什么黑心黑肺。“陌太子,还有好多正事儿要做,人家给你布了天罗地网,不是让你来乾州睡觉兼泡女人的。” “谁规定我不能在天罗地网下睡觉泡女人的?美人在侧,其他什么的都是浮云。”上官陌唇角一勾,似乎真没有要起床的打算,将苏浅箍紧在胸前,水墨般的眸子落在她晨起姣好的容颜上。“要么陪我再睡一日,要么把刚才的话说清楚,要么咱们读一读女训女戒什么的,要么,咱们也可以做些其他的事……” 苏浅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便知道他所说的其他事是什么事,脸一红,轻啐了他一口,没好气的把被子往头上一笼,将全身上下都罩在被子中。“睡觉。”被子里发出她闷闷的声音。 上官陌似乎极愉悦的笑了一声。 是谁费尽心思把她灌醉了要连夜行动的?那个人绝对不是身边这个人,日上三竿了还要赖在床上睡回笼觉。 这一睡又是一日。傍晚时分苏浅被咕咕叫的肚子叫醒,慵懒的揉了揉肚子,极不情愿的坐了起来。看看身边的上官陌,居然还在睡。她怎么从来不知道他是这么贪睡的人?居然比她还能睡。 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上官陌“咝”的一声,痛醒过来,一双好看的凤眸委屈的看着她,似在用眼神控诉她的野蛮行为。 苏浅看也不看他,翻身从他身上跨过去,扫了一眼地上的绣花鞋,离得有些远,她转头看了一眼上官陌,见他依然一副控诉她的表情,她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一脚将他的白色马靴勾到脚底下,踩着马靴够到自己的绣花鞋,趿在脚上。试了试,发觉脚已经不疼,一边暗叹着上官陌给她用的药顶级好,一边缓缓的踱着步子往衣柜边走去----这里既然是上官陌的别院,想必是有为她准备的衣物。 打开衣柜,果见里面满满的一柜子新衣裳,都叠的整整齐齐。她抬手翻了翻,一色的月白色天蚕丝锦袍和罗裙,有绣了玫瑰的,也有绣了玉兰的,款式自是出自她的手笔。只是她认出这些衣物都是出自锦绣坊。锦绣坊自是上官陌的产业,专司定制高档衣品,名气与档次远在锦衣坊之上。苏浅双手翻着这些衣裳,嘴角不停抽搐。这些衣裳件件价值都在数千金之上,这一柜子的衣裳说它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真是个败家子。”苏浅瞥向上官陌。随手往下翻去,里面居然连她的肚兜都准备了,还有她自己设计的类似文胸的胸衣。她眨巴了几下眼睛。实在想象不出他是如何厚着脸皮让他的下属给她缝制这些内衣物的。随意拿了一套里衣将身上的皱皱巴巴的里衣换下,又拿出一套绣着艳华玫瑰花的外衣穿在身上,系好了扣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比她这个原创者的手艺不遑多让。 回头看了一眼上官陌,见他不知何时身上的里衣已经半褪,露出几乎吹弹可破的肌肤,如玉一般的色泽摄人心魄。 苏浅倒抽了一口凉气,强忍下扑上去的冲动,从衣柜里拿出他的衣物,往床上一摔,刚好盖在他的胸前及脸上。 “真是看不下去了。陌太子,你堂堂一国太子就是这般做派?我真该请你的臣子子民们来看上一看,他们景仰推崇的太子殿下是如何一副春光潋滟的姿态的,想来他们看完之后会更加景仰你!”她说到后面,几乎是在磨牙,景仰两个字咬的格外重。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九章 拉郎配 上官陌把衣服推开,不置口否的挑了挑眉,“我如今是你的私有财产,你若是乐意让人瞻仰一下我的玉体,我个人是没什么意见的。”他气死人不偿命的道。 苏浅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双眸瞪大了不敢置信的看着上官陌,须臾,又觉得好笑。这的确是上官陌那张毒嘴会说出的话。她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快起床吧。楚渊肯让你安睡一日一夜,不定背后搞了什么呢!说不定你的人已经全被他一口吃下了!”她觉得她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他的,这辈子操心他这个操心他那个,还一点好儿都得不到,整日介被他气的七荤八素的。 上官陌似乎轻哼了一声,开始换身上的衣裳。苏浅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丝毫不避讳她,春光尽泻的在她面前换衣服。肌肤如玉,身材如魔鬼,全身上下完美的令人窒息。她极没出息的吞了一口口水,声音没控制住,显然被上官陌听在了耳中。 他瞥了她一眼。“你饿了?” 苏浅忙摇摇头,又狠狠的点点头,“我的确是饿了,快起床。”她没好气的说着,费力的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走到净水盆前洗脸。不忘嘟囔一句:“全身上下都瘦的皮包骨了,还学人家卖什么色相,勾引魅惑人!” 上官陌已经穿好了衣服站在床前,看着她洗脸的背影,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那敢问被勾引魅惑的人,有没有被魅惑到?” 苏浅洗脸的手顿住,猛翻了个白眼,看向上官陌,“自然……没有!”她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的道。 上官陌轻笑了一声,缓步走到她身边,挽起袖子把手埋入水中,掬了一捧水洗脸,清水涤过如诗似画的容颜,似雨后的青山含黛,鲜艳欲滴。苏浅又被魅惑了一下,很无语的腹诽了自己一句,挤到他面前争水洗脸。 两人一番笑闹着洗漱完毕,上官陌对着外面招呼了一声,“月隐,摆膳。” 苏浅大眼眨了眨。月隐,似乎是他手上不轻易用的王牌隐卫,武功不在月魄之下。用那样的人伺候他俩吃饭,他也真会暴殄天物!“月魄呢?”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刚问出口便想起来月魄被她罚去思过了,况且月魄他一个堂堂男子也不管摆膳这等事。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上官陌扫了她一眼,“月魄这禁闭挨得真是不值。”他似乎轻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笑过。 苏浅坐到桌前,等着月隐摆膳,似是不经意的道:“那就放出来吧,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上官陌在她身边坐下,拿起茶壶斟了两杯茶,一杯递给苏浅。闲闲的呷了一口茶水,淡声道:“规矩就是规矩,岂可儿戏。” 苏浅不置可否的扁了扁嘴角。论到治下,她远不及上官陌严谨。她往往随心情而论赏罚,所以导致如今她的属下们都没有一个怕她的,说话做事一个个比她还牛。而上官陌的手底下绝找不出一个敢对上官陌不俯首的来。就连她的人都对上官陌言听计从。做人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的大啊。 须臾,月隐摆上晚膳。苏浅双眸自月隐进门便盯在她身上看个不停。她如何也没想到月隐居然是个长得极美的女子。 面容若澄空秋月,身段如杨柳扶风,婷婷美美,摇曳生姿。一袭淡紫的罗裙更是将人衬得清雅宜人,高贵端方。 “公主再盯着属下看下去,属下该被看羞了。”月隐一边摆碗筷,一边浅笑。 上官陌淡淡扫了一眼苏浅,“苏浅,别告诉我你不但对美男子感兴趣,对漂亮女子也不放过!” 苏浅瞥了一眼上官陌,对于这人吃醋的本事她早就领教了千百遍,连一匹马的醋都吃过,何况是个大美人?她目光依然盯着月隐,嘴角含着莫名的笑意。月隐看的一凛,那明明是不怀好意的笑! “这个美人我替我们家墨凌墨门主预定下了。不许再许配别人了,即使有人家了也给我退了。”苏浅拍案,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 上官陌无语的看了她一眼,拿起筷子吃饭。 月隐身形一顿,那个风中凌乱啊。这位浅萝公主果真如传言一般,行事不同于常人。 “多谢公主。只是月隐怕墨门主看不上属下,这事还是容当后议吧。”月隐讪讪一笑,不敢当她主子的面拒绝苏浅,只好将墨凌拉做挡箭牌。据说这位浅萝公主手下第一人青门门主墨凌钟情于浅萝公主,估计她月隐是不会入他的眼的。这事无须她忧心。 她说完,微微对苏浅行了一礼,拿着托盘便往下退去。 苏浅看着她急急往外走的身影,笑道:“只要你应了,墨凌那边由我来搞定。”她哈哈大笑起来。 苏浅一直觉得没人配得上墨凌,今日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才色俱佳的,且还相当聪明,她自然不能放过。她的概念里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月隐出了门口,飞一般跑了起来,身形瞬间消失在两人视线中。 上官陌挑眉看了眼苏浅,“你什么时候连当媒婆这等事情也做了?” 苏浅轻哼了一声,拿起筷子吃饭,边吃边口齿不清的嘟囔:“你不懂,这叫先下手为强。你不觉得她和墨凌简直是绝配吗?”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之中。 “但愿你不是乱点鸳鸯谱。”上官陌轻笑了一声。 苏浅挥了挥手,嚷嚷道:“不会不会,我会相面,他俩绝对是夫妻相。” 上官陌很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同她说话。这一会儿媒婆一会儿算命先生的,再说下去还不一定能说出点什么来。 用完晚膳,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月隐再没出现,差一个侍女来把桌子收拾妥当了。苏浅欲找月隐叙话,趁热打铁把墨凌种进她心里,招呼了许多声也不见月隐应声。最后颓然的求救于上官陌。上官陌冷淡的看了一眼她热情退却有些颓丧的小脸,不咸不淡的道:“现在可不是你做媒婆的时候,楚渊这一日一夜可做了不少事情,你不想去验收一下成果吗?” 苏浅被他一语惊醒,立时将这事先抛到脑后去了。一把扯住上官陌的衣袖,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去验收?”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十章 尊华天予 上官陌淡淡看了她一眼,如玉的手抚上她的额头,摸了摸,“没发烧。怎么脑子坏掉了?” 苏浅一把打掉他的手,用鼻孔轻哼了一声,“有你在,我的脑子就权当摆设了,可以忽略不计。你就当我天生笨蛋一个。” 上官陌眸光闪了闪。看着她说这话时灵动狡黠的大眼,哪里有半分笨蛋的样子?他揉了揉她本就梳的不太整齐的秀发,“苏浅,虽然我很愿意让你依赖,但你若因此而变成懒蛋一个,我说不定会……” “会怎样?”苏浅打开他在她头上乱揉的手,眯眼盯着他,“你要是敢甩了我,试试看,我绝不会轻饶了你!” 上官陌故弄玄虚的笑了笑,牵住她的手,“我并没说甩了你。我不过是想说,说不定我会更喜欢一个懒蛋加笨蛋。哦,我明白了,你是怕我甩了你?这个你放心好了,即便你变的再懒再笨,我也会无私地奉献我的双肩给你依赖的。” 苏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上官陌的毒嘴说起甜言蜜语来也不遑多让。偏偏明明知道是甜言蜜语,可她还是和所有女人一样爱听的要死。 果然她也不过是个凡人。 苏浅看着上官陌如诗似画的眉眼,似乎造物主独独偏爱于他,将世间精华集于他一身,给了他最美丽惑人的外表,还给了他天赋异禀,才华冠绝。这样一个被世人仰视敬慕的男子,却将心系于她一身,欺负她,宠爱她,本该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手却握着她的手,本该高谈满腹经纶的嘴却对她说着绵绵情话。她真不知是该铭感五内还是该觉得罪过了。 “陌太子,你再这样宠我,天下女子的唾沫都能把我淹了。”苏浅嘴角勾着一抹笑意。 上官陌挑了挑眉,“你还怕那个?”他一边说,一边拉着苏浅到床边坐下,伸手从床头暗格中取出一枚夜明珠,昏暗的屋子立即被夜明珠柔和的光照的明亮如昼。 苏浅眨了眨眼,她是脸皮厚到连流言蜚语都不怕了吗?伸手猛掐了一把上官陌的腰,怒道:“我没有你的厚脸皮,自然是怕的!” 上官陌重重的“哦”了一声,看着苏浅发怒有些涨红的小脸儿,他唇角扬起一抹笑意,轻轻浅浅,煞是好看,苏浅的心脏不争气的“怦”的一跳,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不自主地把手捂在心脏的位置,似是要努力压制住狂跳的律动。 上官陌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搁在心脏位置的小手,眸光并未多做停留,然后低下头去给她揭开脚上的纱布,在苏浅视线看不到的角度,他唇角弯起一抹深深的弧度,连眸中都是愉悦的笑意。他心细敏感,且日日体会着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怎会不知她手放在那里的原因? 纱布除去,苏浅莹白娇小的双足在他面前露出来。之前她脚伤之后,楚渊给她包扎,再后来上官陌回来才换成上官陌给她包扎,她因为满脑子是上官陌,当时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此时看着自己的赤足摆放在上官陌面前,她脸“唰”的红透。 虽然是前世经历了那样一个开明开放的世界,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思想上多少是受了影响,像女子不能在男子面前露足这种事,她虽然不甚以为然,但当上官陌双眸直剌剌地盯着她双足看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适的。 但这种不适很快被她很好的掩饰。毕竟是前世的思想根深蒂固,她很快放平了心态,看着已经结疤的脚底,由衷地赞了一声,“这药果然是稀世好药,这才两日一夜,居然好的这么快!” 上官陌似乎也笑了一声,“自然是好药。” 苏浅看着他有些意味不明的笑意,心狠狠地抽了一下。这所谓的好药,还是楚渊颇费了心血栽种的!他俩趁他不在之时挖了好些炼制成药膏的! 上官陌纤长的手指灵巧的给她涂了药,又用新的纱布包扎好,拿过绣花鞋给她穿好。一系列的动作做来如行云流水自然娴熟,苏浅看着都觉赏心悦目。这人哪怕是在做着给女人穿鞋这种男人都不愿做耻于做的事情,也是那么清雅尊贵!丝毫不减他的尊华。 有一种人天生骨子里就带着公子王侯般的尊贵清华。哪怕是身处逆境,哪怕是身段放低,低入尘埃,都不能减去一分一毫身上的尊贵清华气质。上官陌无疑就是这种人。 “现在还不能走路,大约还要再恢复一日。你若是坚持和我去楚军军营,只能是我抱着你去。你不能自己走路。”上官陌给她穿好了鞋,走到净水盆前洗掉手上沾染的药汁,拿一方绢帕优雅的擦着手。 苏浅略略沉思了一下,有些讨好撒娇的意味,“反正是骑马,你只要抱我一小段路就好,就让我跟你去吧。” 上官陌走到床前,笑而不语的看着她。不说带她去,也不说不带她去。 “到底带不带人去?吱个声!傻子被你这样看着也要羞了!”苏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凶巴巴的瞪着上官陌,作势要去踹他。 上官陌扫了一眼她的双足,身子轻飘飘一让,她踢了个空。他抚额轻轻一叹,“你这女人,受伤了也还不老实,这踢人的毛病怎么就不知道改一改?” 上官陌无奈地嘟囔着,顺势弯腰横抱起苏浅,步履优雅从容地往外走去。 苏浅立时眉眼间染了笑意。 “又瘦了。”上官陌抱着苏浅微微蹙眉。她本来修长的身子窝在他臂弯里只有小小一团,露出的一截雪白手腕清晰可见青筋,虽然比上官陌离开她只身去西溟之时她瘦的皮包骨要好了许多,但明显数日的颠沛寝食无着令她本来养的好转了的身子又清减了许多。 “这次的事情解决了要好好调理一番身体了。这个样子怎么做上官家的媳妇?怎么给上官家传宗接代?”上官陌低声不悦地道。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十一章 无耻强抢 苏浅窝在他怀里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敢情他娶她是为了给上官家传宗接代的? “想让我给你上官家传宗接代,也得你先把我娶家去才行啊。总不能我已经被你坏了清白名声,还要大着个肚子进你家门吧?好歹我也是一国公主,自己不要脸皮也该给我的父皇母后我的国家臣民留点儿脸面吧?”苏浅隔着单薄的锦缎重重的拧了一下上官陌的胳膊。 上官陌“咝”的痛呼出声,双臂却纹丝未动,稳稳地抱着她。 “想要我给你留脸面也不难,赶紧把在楚国的事情做完,早早回苏国,我好下聘娶你,届时定然给你一个空前绝后的大婚之礼,给足你面子,绝不辱没了苏国长公主的身份地位。”上官陌眸光落在苏浅薄怒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否则的话,我一个把持不住,说不定真会做出让你丢人丢面的事情。” 苏浅开始听到他那句空前绝后的大婚之礼,本来薄怒的心情散去,染上一丝欣喜,但到后来他那一句话出口,她欣喜瞬间荡然无存,心情大起大落,脑子一下子当机,不知道该怒还是该怎样,目瞪口呆的看着上官陌,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上官陌扫了一眼她目瞪口呆的模样,轻笑出声。不再说什么,给苏浅足够的时间平复大起大落的心情。 穿过清凉幽静的花巷,径直来到大门口,有人开了门。没看到开门的人,苏浅却认出那人的气息,正是月隐。空气中隐隐飘着她特别的霜雪般的气息。想来是因为苏浅要把她许配给墨凌的关系故意躲着苏浅。 苏浅哼唧了一声,声音清晰的传入夜空,“有本事你躲一辈子,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哼哼。”她将对上官陌的怒意转嫁到月隐身上,语气有些不善。 暗夜里似乎传来月隐的抽气声。 “这个人我要了,从现在起给我做贴身婢女。正好我那几个婢女我都不中意,用起来十分不顺手。”苏浅忽然临时起意,看着上官陌,一副你不答应我就要你好看的架势。 诚然,将月隐要到身边,并非全是因为月隐比她那几个不争气的婢女强上许多,更多的是因为,她要将她介绍给墨凌,她要替墨凌看住了这个准媳妇。 上官陌本来要翻身上马,听见她的话不由顿住脚步,失笑地看着她,半晌,他才“嗯”了一声,抱着她轻飘飘落在马背上。 暗处的月隐似乎抽了一下,小脸布上轻愁。她这辈子的命运,被她家主子无良的一声“嗯”,便交待在浅萝公主的手上了。她已经可以预见未来她一日不答应嫁给墨凌,浅萝公主便一日不会放过她,估计会用各种手段招呼她。 苏浅扭头看着上官陌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挑眉问道:“你舍得?” 上官陌不看她一眼,催马前行,“对我来说,你的要求就是圣旨,莫敢不从啊。况且我人都是你的了,还有什么是舍不得给你的?”他轻笑。 苏浅得意的一笑,一勒马缰, “月隐,听到没?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还不出来见过你的新主子?”她得意的笑引得月隐不由一颤。 一丝微风飘过,月隐轻飘飘落在了马前。心里想着主子都是浅萝公主的了,她一个下属自然更没有人权了。想归想,清丽的小脸上却看不出任何不悦,表情不卑不亢,施施然一礼,“奴婢见过公主。” 苏浅倚靠在上官陌怀中,挑眉看着月隐,嘴角衔着满意的笑容。仔细打量一番,越看越是喜欢。她也算是阅美无数了,但像月隐这般美的还是极少见的。连她都为她怦然心动,想来墨凌也应该不至于看不上她。至于感情,在苏浅的一贯观念里,有一个良好的基础,再慢慢培养就是了。 “以后就做我的贴身小跟班吧,不必再像以前一样隐在人后了。这般花容月貌,成天介弄得不见天日,简直暴殄天物。这种事也就你前主子能做的出来。”苏浅笑着,抬手轻轻一拂,稍用了些内力,月隐的身子被堪堪扶起。 月隐的嘴角几不可见的抽了抽,眸光扫过端坐马背上的上官陌,他脸上温柔含笑,眸光一直落在苏浅身上,柔的简直可以滴出水来。这就成了前主子了,她大约被他当成了取悦心上人的工具了吧?月隐心里默哀了一下。谁让前主子一颗心都系在了浅萝公主身上呢?大约浅萝公主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尽办法给她摘下来。 苏浅丝毫不觉得挖人墙角很可耻,只为得了一个品貌俱佳武功一流的跟班而乐不可支。上官陌无语的看着她得瑟的模样,似乎刚出门时她还是薄怒的吧?都说女人善变,没见过比她还善变的。 “再去牵一匹马来,随我们去军营。”苏浅笑着吩咐。 月隐极力适应着自己的新身份,依着苏浅的吩咐乖乖地去牵了一匹马来,停在两人身后,利落的翻身上马,不发一言地等着苏浅的命令。 苏浅喜笑颜开,向月隐招了招手。月隐催马往前走了几步,停在苏浅一侧,静等着苏浅的吩咐。 苏浅冲她愉悦的一笑,大眼眨了眨,实在一副很欠揍的模样。月隐很无语的看着马背上的两个主子,一个是黑心的狐狸,另一个也是黑心的狐狸,想到她未来暗无天日的生活,她翻了翻白眼。 苏浅无视她的白眼,轻催座下唤作“美人”的千里驹,美人马蹄扬起,向着军营方向疾驰而去。 月隐的坐骑虽然不及美人,但也是万中选一的良驹,紧随着美人奔驰而去。 不过半个时辰,三人便来到军营前。 军营里亮着无数火把,照的整个军营的一片天地亮如白昼。一队队的士兵穿梭巡逻,气氛看上去极是紧张。 门口的士兵远远便看见苏浅上官陌三人,即使不认识,也识出了前面那两位共乘一骑的天人般的男女是谁。至于后面容貌也算是倾城之姿的女子,没人知道是谁。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十二章 楚营 满营的兵将皆被三人的绝世姿容闪的眼花了一瞬。齐齐向苏浅和上官陌恭敬的见礼。但即使一眼便认出眼前的人是万众瞩目的陌太子和浅萝公主,没有楚渊的命令,士兵还是不敢擅自放二人进入。军营重地,毕竟不同于其他地方。三人被拦阻在铁栅之外。 月隐端坐马上,英姿飒爽,不等守门士兵说什么,先面无表情的说道:“还不快去禀告你家太子,浅萝公主和陌太子到访!” 苏浅回头看了一眼月隐,投去一个赞叹的眼神。想着上官陌**的人果然非同一般,气势上就胜人一筹,眼力见儿也非同一般。不禁为自己这个挖墙脚的行为赞了一声。 守门的士兵被月隐的冰冷气质寒了一下,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急忙向着向楚渊的营帐跑去。一刻钟之后,又颠颠的跑回来,大口喘息着将铁门打开,嘴里恭敬地说着“请浅萝公主和陌太子”的话。 苏浅嘴角一勾,催马直入大营。月隐紧紧在后面跟随。引得一路上的巡逻士兵纷纷侧目。前面那两人自然都清楚是谁,后面那个花容月貌绝世倾城的女子虽不及苏浅的天人之姿,但也逊色不了几分,士兵纷纷猜测着女子的身份。 月隐极力适应着自己的新身份,依着苏浅的吩咐乖乖地去牵了一匹马来,停在两人身后,利落的翻身上马,不发一言地等着苏浅的命令。 苏浅喜笑颜开,向月隐招了招手。月隐催马往前走了几步,停在苏浅一侧,静等着苏浅的吩咐。 苏浅冲她愉悦的一笑,大眼眨了眨,实在一副很欠揍的模样。月隐很无语的看着马背上的两个主子,一个是黑心的狐狸,另一个也是黑心的狐狸,想到她未来暗无天日的生活,她翻了翻白眼。 苏浅无视她的白眼,轻催座下唤作“美人”的千里驹,美人马蹄扬起,向着军营方向疾驰而去。 月隐的坐骑虽然不及美人,但也是万中选一的良驹,紧随着美人奔驰而去。 不过半个时辰,三人便来到军营前。 军营里亮着无数火把,照的整个军营的一片天地亮如白昼。一队队的士兵穿梭巡逻,气氛看上去极是紧张。 门口的士兵远远便看见苏浅上官陌三人,即使不认识,也识出了前面那两位共乘一骑的天人般的男女是谁。至于后面容貌也算是倾城之姿的女子,没人知道是谁。 满营的兵将皆被三人的绝世姿容闪的眼花了一瞬。齐齐向苏浅和上官陌恭敬的见礼。但即使一眼便认出眼前的人是万众瞩目的陌太子和浅萝公主,没有楚渊的命令,士兵还是不敢擅自放二人进入。军营重地,毕竟不同于其他地方。三人被拦阻在铁栅之外。 月隐端坐马上,英姿飒爽,不等守门士兵说什么,先面无表情的说道:“还不快去禀告你家太子,浅萝公主和陌太子到访!” 苏浅回头看了一眼月隐,投去一个赞叹的眼神。想着上官陌**的人果然非同一般,气势上就胜人一筹,眼力见儿也非同一般。不禁为自己这个挖墙脚的行为赞了一声。 守门的士兵被月隐的冰冷气质寒了一下,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急忙向着向楚渊的营帐跑去。一刻钟之后,又颠颠的跑回来,大口喘息着将铁门打开,嘴里恭敬地说着“请浅萝公主和陌太子”的话。 苏浅嘴角一勾,催马直入大营。月隐紧紧在后面跟随。引得一路上的巡逻士兵纷纷侧目。前面那两人自然都清楚是谁,后面那个花容月貌绝世倾城的女子虽不及苏浅的天人之姿,但也逊色不了几分,士兵纷纷猜测着女子的身份。 苏浅和上官陌早见惯了受人瞩目的阵仗,即便再多的人观看,两人也如入无人之境,我自闲庭信步。月隐却一直隐在暗处,初见光明,对于那些直剌剌探究的目光极为不适应。但她将情绪隐藏的颇好,眉间只有似有若无的一丝轻蹙,寻常人看去,她的脸清冷若霜,看不出一丝情绪。 苏浅转头看了她一眼,自然没放过她眸中那一丝厌恶的情绪。她笑了笑,想着月隐真是可爱的紧。曾经她知道上官陌身边收了一名绝色姿容的女隐卫,那时醋了好长一段时间,整整一年见到上官陌不是嗤之以鼻就是拳脚招呼。后来上官陌不知如何得知了她是因为醋月隐,不明所以地高兴了挺长一段时间,挨她拳脚也挨得乐在其中。但也从那时起他不甚启用月隐,只派她在暗夜门做事。彼时不见其人便已心生厌恶,如今见到人,却越发喜欢了。可见此一时彼一时,爱屋及乌是确有其事的。 “月隐。”苏浅笑吟吟招呼了一声。 月隐随行在两人身后,听见她的声音就不由发颤。“公主,何事?”她尽量声音放的柔和平缓。 “没事。”苏浅抿唇一笑,眸光落在不远处营房前那一抹秀雅挺直的身影上,止住了话语,“回头再说。” 那样秀雅如松柏的人,自然是楚渊。 她丢下一句话,催马紧走几步,到楚渊面前,勒住马缰,笑看着楚渊,清声喊了一句:“表哥。” 月隐端不起苏浅和上官陌那样端坐马背上的架子,从马上跳下来,微微向楚渊一礼。 楚渊目光有些冷冽的扫过三人,脸色暗沉,应了一声。 上官陌似乎没看见楚渊暗沉的脸,含笑道:“楚太子果然是为国为民的好太子,入夜了还忙碌在军营。令人好生佩服。” 楚渊冷冷的笑了一声,“本宫倒也想像陌太子一般左拥右抱,美人在怀,好不快活。无奈没有陌太子的好命。陌太子可真是羡煞人也。”他转眼扫过苏浅的双脚,接着道:“浅浅的双足看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以行动了?” 苏浅听着他酸得掉牙的话,水眸眯了眯。左拥右抱?是在说月隐吧?这位表哥的毒嘴不次于上官陌,她早有领教,但拿她和月隐说事儿,她心里闪过一丝不悦。 但她还没来得及反驳,便被上官陌截住了话茬。“楚太子何必羡慕旁人?以楚太子的地位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楚太子登高一呼,大约全天下的女子都会争破头往楚太子怀里相送,别说是左拥右抱,夜夜三千粉黛环绕也无不可。”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十三章 机锋 苏浅嘴角不停的抽搐,夜夜三千粉黛啊,这样的混蛋话也就上官陌敢说。 月隐强忍着笑不敢出声,心里因为被楚渊一句左拥右抱而生出的懊恼尽数散去,颇觉畅快淋漓。 楚渊冷冷一笑,“陌太子风华绝代,才倾天下,貌倾天下,天下女子无不仰慕,若陌太子登高一呼,大约比本宫更具号召力。” 都一样的混蛋。苏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扫了一圈从营房里出来围了一圈的将领,她和上官陌的人----宰离和袁靖也在其中,在人群中向她和上官陌恭敬一礼。没看见军师轻尘的身影,上官陌说他被楚渊的人暗中袭击,想来伤得不轻。她向两人微微点了点头。 “好了,都少说两句吧。也不怕被将士们笑话。亏你们还是天下人人推崇的公子。”苏浅推了一把上官陌,嗔道:“还不抱我下去?你要一直坐在马背上说话吗?” 上官陌闻言嘴角微扬,揽起苏浅纤腰身形一闪,已经进了议事厅。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便不见了马背上那一对璧人的身影,都暗暗惊叹陌太子的武功果然名不虚传,轻功绝顶已斟幻境也不为过。 楚渊面无表情地掀起晃动的帘幕,缓步走进议事厅。月隐尾随在后面也跟着进去,站到了苏浅身后。刚刚围了一圈的将领也纷纷进了议事厅,按次序入了座,眼风都暗暗飞向坐在主将位置上的楚渊和懒散的随意而坐的上官陌和浅萝公主。 自古以来军营重地严禁外人进入,今日算是令众人开了眼了,迎进来的不但是俩外人,还是别国的太子和公主。尤其这俩人皆是才惊天下的人,兵法谋略深不可测,这军营里的一切布置及机密大概在两人眼皮子下什么也藏不住。 但众人虽然心中惊疑,却没有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对他们的太子殿下,他们无条件服从和信赖。在他们的眼中,他们的太子殿下同样是才倾天下的人,论谋略和手段不输于那两人,既然放了他们进来,自然是早做好了打算。 “浅浅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找你商量。”楚渊缓缓开口,看着苏浅和上官陌并排而坐手指交握,眸光似乎暗极。 苏浅挑眉一笑,眸光有些深意,“太子表哥要找我商量何事?我先声明,如果是军营里的事就不要和我商量了,那些个谋谋略略的事我一个小女子实在不懂,也不想掺合你们这些男人的事情。我今日来就是想看一看我带来的那些新兵蛋子如何了,毕竟是我带了他们出来,当对他们负起责任。听人说他们一来就闹的不可开交,还伤了我选出来的军师轻尘。唉,真是让人不省心。” 苏浅口中的十万新兵蛋子,是楚渊借着若羽和辰皇子失踪一事,利用了她诱骗来的,谋算的便是将她或者上官陌隐藏在楚国的暗桩一网打尽。彼时楚渊一纸令下,命她与袁靖率十万兵马远赴乾州城寻人,楚渊自己却连夜出城,先行来了乾州,并未给苏浅留下调动兵马的兵符。若是凑不齐这十万兵马,苏浅或许不会被楚渊治罪,楚渊也治不着上官陌的罪,但,她自楚国市井间发掘的奇才袁靖,因为她一念之差将他放在了楚渊身边,恐怕就要被楚渊治个死罪了。 那时她在两难的抉择中,想了许久也没得出一个万全的法子。 倒是上官陌,极淡然地就把人马交给了她。 十万人,全是上官陌的人。即便上官陌不说,她也晓得,这些人,几乎已经是上官陌在楚国的全部力量。 此时此地,苏浅再想起这件令人窝火的事,依然心疼上官陌,依然恼恨楚渊。她却不能在这两人面前有一丝情绪流露。 摆了摆手,苏浅低下眉眼,另一只手在上官陌的手指间摆弄,似在数他手指的指纹是簸箕还是斗。摆弄了半天,她忽的一笑,笑容有些潋滟,“你十个手指都是斗,大富大贵的命呢。” 上官陌挑眉,“还有这么一说?你居然还信这些个神神叨叨的东西?不是最讨厌占卜看相什么的吗?” 苏浅白了他一眼,将他如玉的手拍了一下,“自然是不信的,说着玩的。” 两人旁若无人的玩闹,令人忍不住觉得这不是军营重地,而是小女儿的闺房。那一对璧人如玉,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令众人都觉得自己碍眼了。 楚渊静静看着两人。 良久,一动不动。眸中的昏暗冷冽忽然散去,摆出他一贯的冷淡,“浅浅过谦了,天下谁人不知你大才?你既领了太子秘书令一职,这些事也算你分内之事,于情于理你都不该袖手。况且这件事是你一手促成,自然要听听你的意见。” 苏浅眸光动了动。她一手促成的事?她一手促成,将自己和上官陌都悬在了他楚渊的三尺青锋下。将上官陌十万人马都送进了他的手心里。 纵然这里面有许多无奈,纵然明知是算计也躲不开,纵然上官陌没有怪过她,她却不能原谅自己。 但显然楚渊说的不会是这个。 他说的,无非是她调用润家军前来乾州的事。 但眼下她并不想和他说润家军这件事。但是楚渊也绝口不提她带来的那些新兵的事,她也只好将他们暂时放在一边。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表哥且说一说吧。我尽力而为。不一定能提供什么好建议,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毕竟虽然我有几分能耐,距表哥还是相差甚悬殊的。” 苏浅眼角余光扫过宰离和袁靖,那两人正襟危坐,极是沉稳,面上没有太多表情,令人看不出虚实。 宰离本就是上官陌手底下的精干良将,心思过人自不必说。袁靖自打离了云都,经历了几千里行军,如今看来成长的不是一星半点。她早知袁靖绝非池中物,如今见他变化,还是小小的惊艳了一番。 “报!”她话音未落,便听见门外传令兵一连声的急喊,随着话音,一名传令兵跪倒在楚渊案前。 “何事?”楚渊淡淡看着传令兵,沉稳的声音立即将传令兵的慌急镇住。一众将领提起的心也被平复。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十四章 兵临城下 苏浅想着楚渊就有那个本事,甚至不必说话,不必做什么,他坐在那里,就是一众人的主心骨。 “回太子殿下,润家两名小将润星润月如今带了五万兵马来,正在南城门等候太子殿下示下。”传令兵声音恢复沉稳。 楚渊“哦”了一声,声音浅淡,似乎一点不惊讶。堂上端坐的几十位将领面色都微微有些讶异。 润家军虽表面上臣服楚国,也算是楚国的边境小城。但实际上润家军如同自立为王一般,早脱离了楚国的掌控,这已算是尽人皆知的秘密了。 此时润家军来插一脚,显然不会是帮忙的。众人俱猜测着润家军的来意,但无人站出来说什么。 苏浅眸光闪了闪。按时间计算,这五万人马应该今晨就能到,却足足晚了一整日。她安睡了一日夜,丝毫外面的消息也没听到,自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致使润家军晚到那么长时间。她有些疑惑地看向上官陌。 上官陌容色浅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目光只专注在苏浅身上,似乎根本没看见堂上的传令兵,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苏浅看他,他对她浅淡一笑,旁若无人的伸手将她鬓边散落的几根头发抿到耳后,动作再自然不过。 楚渊的将领看的却都一阵阵冒冷汗。西月国太子上官陌和苏国长公主苏浅倾心相爱传的天下皆知,但他们的楚渊太子心仪浅萝公主也是闹得人尽皆知的。太子府那棵参天梧桐是专为浅萝公主而栽,太子妃位置空悬是为浅萝公主而留。 前些日子似乎传出自家太子和浅萝公主相处极为和谐,出入同行,一同肃清了楚子恒党羽,一同养伤吃药,一同出游清云山,赛马清云险道。但后来上官陌一出现,两人立即闹崩,至今未握手言和。此时两人旁若无人的在楚渊面前秀恩爱,摆明气人。众人都偷眼看楚渊的表情,却只见他如寻常一般冷淡,看不出其他情绪。 “有没有禀告轩王?”楚渊不看众人,淡淡问道。 “禀太子殿下,帅爷已在南城门。来人声称是为帮助寻找若羽公主殿下的,帅爷说拿不准真假,遣小人来禀告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示下。” 楚渊看着苏浅,“浅浅,润家军如今是你的人吧?你如何说?” 他一句话出,无疑一个炸雷在众人头顶上响起,炸的众人头昏眼花焦头烂额。 炸懵了的一众人,脸色变了许多变。润家军居然归降了浅萝公主!那可是被四国的当权者觊觎忌惮的一支铁军! 苏浅没想到楚渊如此直接将这件事公之于众,脸色顿时暗了几分。她收服润家军虽然是极隐秘的事,但也知道瞒不住世上那几人的利眼,楚渊不曾提起过,但不代表不知道。润家军此来,他自然知晓是她的手笔。 “人是我请来的。”苏浅声音浅淡,嘴角含笑,“表哥也知道,前些日子丢了若羽公主,连你去寻找如意也被困鬼魅森林,三舅舅出动了数万大军,全葬送在森林之中,也没寻到你。我和上官陌进密林中找你,把风若和五千精兵也弄丢了。我没法子回来和三舅舅交待,在林中困守了大半日。后来想起润家军骁勇,且都是自小生长在边境一带,对密林不能说不惧怕,但极为熟悉里面的环境,所以我情急之下才调了他们来。如今表哥既已回来,他们来了也没什么大用了,还把他们遣回密州好了。” 苏浅一番话说的脸不红气不喘,连个磕绊也不打。 楚国将领们都将信将疑的看着苏浅,不知这话几分真几分假。虽然她如今领楚国太子秘书令一职,但也无法掩盖她身为苏国公主的事实,难保她不会假公济私,为苏国从中谋利。 楚渊淡淡一笑,眼底却无一丝笑意。“既然如此,他们远道而来,且又是好心为我,我岂能就这样让他们回去?怎么也要一尽地主之谊,让他们进城歇息几日,好酒好肉款待一番,算作谢仪。” “传我命令,请润家军入城。暂时安置于南门军机大营。今夜先好好歇息,明日本宫亲去慰劳。”楚渊对传令兵下令,声音透着威严。 传令兵领命去了。 苏浅眸光闪了闪,看着楚渊。她本以为楚渊说找她商量事情便是商量润家军的事,但她没想到润家军居然迟到一日,此时才到城门口。显然楚渊要和她说的不是这件事,她实在想不出有何事是她一手促成又值得楚渊拿出来说的。虽然这几日暗中做了不少动作,但她自信并没留下踪迹可循。应该不会被楚渊发现。 她静静不言语,等着楚渊先说话。 “你不是不放心那些新兵蛋子非要来看看吗?如今看来无事,是不是该和我回去了?毕竟这是人家的军事重地,我们呆在这里不合适。你这太子秘书令也就挂个名而已,难道你真指望楚太子不介意你苏国公主的身份将家底儿都亮给你看见?”上官陌淡淡一笑看着苏浅。 苏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心想着陌太子您何时说话这么直白了?在人家的地盘上也敢这么嚣张,那些温和温润的伪装如今是打算撕去了么? “陌太子既然来了何必着急走?浅浅既然挂了个楚国太子秘书令的名,在其位,总得谋其政,总不能像陌太子那般日日沉迷温柔乡,将正事都荒废了吧?毕竟当初我父皇请浅浅出任太子秘书令一职是对浅浅抱了极大的期望的,希望她能对楚国的江山社稷出一分力。”楚渊淡淡看着上官陌,嘲讽人不遗余力。 上官陌浅淡一笑,“日日沉迷温柔乡也没什么不好。人生短暂,欢愉度日总好过时刻筹谋算计,汲汲营营,劳心劳力还不一定能谋得心中所想要的。更何况她乃我此生最大的志向,倘若不是还有人觊觎她,令我无法高枕无忧地和她厮守,不得已要处处防范算计,否则便是一生沉迷在她的温柔乡里,又有何不可?”他修长的玉指把玩着苏浅柔弱无骨的小手,一脸的宠溺温柔。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十五章 发难 帐中俱是在军中有头有脸的将领,个个自负身手,胸有凌云志,听上官陌一席话,不由齐齐抽气,谁敢相信说出这番纨绔话的居然是受天下人推崇仰慕的第一公子? 苏浅受不住的翻起白眼。这人……真是脸皮厚到一定程度了,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 “陌太子看顾浅浅当真是不遗余力,她到哪里,陌太子便随她到哪里。陌太子用柔情织就一张大网,将她死死网住。让任何觊觎她的人都无法近她半步。只是不知生性喜爱自由的浅浅落入你的网中会不会有一天厌倦了?”楚渊冷笑一声。 苏浅眯了眯眼。这话有些伤人了。她扭头看向上官陌,见他未动声色。依然一副闲风淡月的模样。 “表哥,我今日来可不是听你们斗嘴的。如果你们再一句正经话没有,我可就真走了。”她没好气地道。她是有病才来这里,皇上不急太监急,两位当事人都不着急,玩起了嘴皮子功夫,她白白给人当了笑话看。 上官陌乐了,“那就回去吧。天已经如此晚了,**本就苦短,我可不想浪费了。”作势欲起身。 苏浅气怒的瞅了他一眼,这人真是没下限了!她手指偷偷在他手腕上狠狠掐了一下。真当自己是来玩来的?多少人的性命系在这两人身上呢,真拿人命当儿戏了?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心猛的一揪。即便是怒了,她也是保留了理智的,掐的是他的手腕而不是手。这双手是她救回来的,是她最痛的疤,她平日最宝贵的就是他这一双手,日日呵护宝贝一样呵护这双手,手上的任何一条纹路都刻印在她心里,哪日若多了一条纹路她都了然于心。他手指握了握她微凉的指尖,一股暖流自他手上流向她指尖,霎时暖入她心脾。 苏浅微微一怔。这男人真是。他是何其敏锐敏感,她心中所思所想一点一滴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她有些急躁的心绪瞬时沉静下来。 “表哥,宰离轻尘带领的这十万人是我亲自征募来的,我对他们须得负起责任,否则无法向他们的家人交代。你或者把他们收编入伍,或者等事情了了遣散他们回乡,但不管怎么样处置,他们必须是完好无损的。我今日来首先是为这事而来的。至于若羽公主的事,表哥如何说,我便如何做,配合你尽快找到若羽公主便是。” 苏浅顿了一下,“也好早日回云都。边境生活太苦,这些天又不得好好休息,我可有些受不住了。” 苏浅语气微沉。目光扫过满堂的将领,不用猜也知道今夜是有重要的事商议,齐聚了守卫在乾州的所有将领。她却避重就轻,绝口不问楚渊到底要商议何事。 众人齐齐暗思,毕竟是金枝玉叶,虽然才华过人,手眼通天,却是娇贵无比,受不得多少苦。 “苦了浅浅了。我会尽快处理好这里的事。争取早日回云都。”看着苏浅明显消瘦憔悴的模样,楚渊的口气软了下来。 上官陌淡淡扫了楚渊一眼。楚渊亦挑眉看向他。 “楚太子是要陌回避?”上官陌挑高眉梢。 楚渊忽的粲然一笑,“无须。陌太子手眼通天,即使回避想必什么事也瞒不过陌太子的眼线。况且这些日子陌太子陪在浅浅身边,帮了许多忙,相信陌太子不会背后做小动作的。” 苏浅大眼眨了眨。楚渊是得有多嚣张,不仅放上官陌进军营重地,连议事也不避讳他。不知道是他成足在胸,料定上官陌跳不出他的手掌心,还是真如他所说,瞒不住所以不避讳。 上官陌那人又是有多聪明?楚渊一个眼神他便猜透他心中所想。 这两人本就占尽天下风华,可谓金风玉露相逢,胜却人间无数。唯一可惜的是金风玉露背后挟的却是令天地也变色的电光火石万钧雷霆。 “既然楚太子不在意被陌听了你们的军事机密,那你们就议你们的事,陌正好被这个女人闹的这两日没休息好,且在这里小憩片刻。”说着,他果真斜倚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覆下两朵浅浅的阴影。 人群中有想站出来反对上官陌旁听的,在看到楚渊丝毫不在意的目光之后,都乖觉的闭上了嘴。营房之内顷刻之间陷入寂静,没人说一句话。 “宰离,袁靖,我将十万人交予你们之手,如今如何了?你们给我解释一下缘何发生内讧之事?轻尘又是如何受了重伤?”苏浅见楚渊不语,先打破沉寂,看向宰离和袁靖的目光不乏凌厉。 楚渊看着苏浅,眸光有一瞬间的跳动,微不可查。并未出言阻止苏浅盘查。数十将领都正襟危坐,想着这算是浅萝公主发难了吧? 宰离和袁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向着苏浅恭恭敬敬的一礼,袁靖先开口道:“回秘书令大人话,此事起因系于流花美人。” 苏浅一怔,歪着的身子不由正了正,嘴角的笑意有些冷。原来是因为流花美人上官闲。这个上官陌可没对她说起。“小小一名女子,也能兴起风浪!你倒是说说她是如何搅的上千人为她动了刀戈?还害的轻尘受了重伤!”苏浅眯眼看着袁靖。 袁靖头微微低着,不敢正视苏浅凌厉的目光,但也没了初入官场时的拘谨和卑微,不卑不亢地解释:“当时我们正在休整,安排食宿,据说轩王爷手下的一名将官见流花美人生的貌美,意欲将她收入后院,流花美人不从,那名将官便有强迫之意,被经过的千夫长丁三看见,抱打不平,和那名将官争执了起来,后来两人动了手,又引得手下数千人也跟着动了手。轻军师在制止两方人马时被人误伤,至于被谁下的暗手,恕下官无能,当时人员太乱,未能查出。”袁靖一番话既不偏轩王一方,也不向着自己一方,中正公平的将事实陈述出来。 但听的人都听出来了他的意思,显然轩王一方的那名将官理亏。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十六章 字字珠玑 一名将领腾的站了起来,“袁大人这是何意?不过区区一名女子,钱指挥使看上她是她的荣幸!她倒还不乐意了!依我看,那个叫丁三的也是假公济私,趁机想要占那小娘子的便宜罢了。还抱打不平,说的好听,谁信呐!” 苏浅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冷冷一笑。 那名将领不由被她看的打了个激灵,还想再分辨的话堵在了喉头。 袁靖轻哼了一声,“强人所难,便不是大丈夫所为。即便丁千夫长存了私心,但也不能因此抹去钱将官的罪行!” “强人所难?袁大人是不是该去问问那名流花美人她做了什么?若非她勾引钱指挥使,钱指挥使又怎会看上她?简直是无耻,还装出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来!”一个沉稳冷静的声音响起。 苏浅眸光闪了闪。这件事情过去了已有两天,以楚渊的做事效率早该处理妥当,该定罪的定罪该处罚的处罚,尘埃当已落定。但看这争吵的架势此事并未处理妥当,两方人马都有些意难平的样子。 她向楚渊挑了挑眉。 楚渊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此事关系两方人马。毕竟轻尘丁三和流花美人都是浅浅你带来的人。你不在,我便暂时扣押了所有闹事的人,等你足伤好了再来论断。” 苏浅眸色有些淡。嘴角却攒着盈盈笑意道:“表哥向来处事公平公正,自己处理了便是了,何必还要等我?再说了,虽然这些人是我带来不假,我当该对他们负责,但这些人也都是你的子民,和三舅舅手下的人一样,身上流着的是楚国的血液,必然也要遵守楚国的法制法令。难道表哥还会将他们分里外,分帮派?” 笑意如浮在天际的云,飘飘渺渺,未达眼底。 方才说话的两名将领脸“唰”的涨红,头低下去再没了声息。 都说浅萝公主非一般女子可比,十岁年华便已上朝议政,心机谋略深不可测,但那都是传说,人云亦云,有几人信服就不得而知了。尤其是这些身在边关的将士,更是只当听故事了。 但今日这些边城将领因了她淡淡一席话,再无人不敢不服,暗思着传言不假。诸人本来都为此事忿忿不平,觉得钱指挥使没犯什么大错,丁三一名新来的弱兵胆敢欺到他们头上来实在是欺人太甚,却忘记了他们都是楚国人,为的都是楚国的江山社稷。 多事之秋,他们居然窝里斗,真真笑掉人的大牙。 只是,他们并不晓得,这些被苏浅口口声声说成楚国子民的兵勇,实则是上官陌的人。 苏浅感觉手心被某人抓的痒痒的,侧头去看,那人双眸紧闭,装睡装得可真像!她不由好笑。这人真是!是在对她表示赞叹吧,赞叹她一句话就收服了众人的心。她在他手心轻轻弹了一下,以示抗议。 这样的轻而柔的小动作,被两人极好的掩饰在了衣袖下,愣是凭空的给两人的内心造成了浅浅的旖旎的小暧昧。 楚渊眸色静静的看着苏浅。女子眉眼如画,水眸沉静,似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潋滟光华,光华的背后是能洞彻人心的深邃和历尽沧桑的无波无澜,超脱年龄,超脱阅历,超脱学识。似有什么东西一刹那在心里爆裂开来,穿透经脉骨髓。楚渊的凤眸紧了紧。 “都听见秘书令大人说的话了?”楚渊眸光冷沉的扫过众人,声音威严,“枉你们都是我楚国赋予重任的带兵将领,却连这点道理都不通,丢人现眼!他日若有战事,本宫看不必别人来打,你们自己窝里就反了天了。” 帐内静静。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素日趾高气扬的将领们此时都耷拉下了脑袋,深以自己为耻。 苏浅眼角余光扫过众人,心里倒有些钦佩这些人了。也许是百年战乱的缘故,苏浅看到的这个时代的人们,心里都装了一个义字。为国为家,都是不惜命的。一旦国家有事,都奋勇争先,。 大约就因为这个原因吧,这些人才会为这个几乎不值一提的小错误而深深自责。 “表哥有些言重了。将士们为国守卫边疆已经很辛苦。身心又都受拘束,更苦。偶尔军营里来那么个大美人也难怪大家会多注意一些。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换做是我,终日难近女色,我也会动心的。也难免不会和人打架争人,争风吃醋。情有可原,表哥就不要深究了。”苏浅笑眯眯地看着楚渊。 众人听她一言齐齐汗了一下。这位传说中的巾帼女豪杰是有多口无遮拦,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而且是在一大堆男人面前! 苏浅手心传来些微刺痛。她瞟了上官陌一眼。他依然紧闭双眸,只是脸上微抽的纹路出卖了他心中的怒意。苏浅手心瑟缩了一下。惹了这位阎王,她绝没好果子吃。她忙温柔抚摸他的掌心,讨好似的手指爬过他的手掌,在他的胳膊上做蚯蚓状爬行。幸好今日穿的是宽袍广袖,将她的小动作遮盖的严严实实。 上官陌动了动身子,将胳膊抽开,放到了头下面。苏浅表情微滞,手僵了一下。 “浅浅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又犯了。大庭广众的,注意些言辞。”楚渊轻斥。 苏浅早就因为上官陌的提醒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讪讪的笑了一声,“虽然不好听,但总归是事实。反正已经说出口了,你们也都听见了,收也收不回来了,还能怎样?”她扁了扁嘴角。 她此时赖皮的模样甚是可爱,像个犯了错却拒不认错的倔强小孩,令人很难和开始那个仪容淡雅出尘说话有据有理的女子联系在一起。众人都不由被她牵引了情绪。 “你呀。”楚渊语气透着无奈和宠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脸色终于不再那么黑。 他手下的将领见惯了楚渊黑脸冷脸淡漠的脸高深的脸,第一次见笑的如此温柔的楚渊,都齐齐睁大了眼,眼珠子快要掉了出来。原来他们的太子还有如此人性的一面。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十七章 处置 “楚太子还是有事说事吧,天色不早了,劳师动众的大半日也没说一件正事儿,真让人怀疑你的办事效率。也不怕你的部下不满。”上官陌忽然冷冷的开口。楚渊宠溺的话语刺的他耳膜疼,他这装睡实在装不下去了。 苏浅无语地看着身边的人。眉目如画,风华无双,明明是那般赏心悦目,却偏偏是个大醋坛子。她这辈子估计除了他再难近别的男色了。不过有他在,占尽春色,估计再没什么色可入眼了。想到此她唇角不由勾了勾。 楚渊淡淡看了他一眼,“陌太子醒来的倒是及时。” “自然是要及时醒的。再不醒来这笨女人不知道会不会把我的人丢尽了。”上官陌淡然一笑,正了正身子,一点刚醒来的惺忪也无。 苏浅翻了个白眼,她丢得着他的人吗?“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她小声的愤了一句。 “你是金吗?我怎么不觉得?又丑又笨,没一点女人样子,什么话丢人说什么。”上官陌瞥了她一眼。 楚渊看着上官陌,“陌太子眼中她不值什么,又何苦霸着她不放?在别人眼中她可是比金子还珍贵,比天下任何珍宝都宝贵呢。”楚渊丝毫不急着说正事。 上官陌淡淡哼了一声,“即便某些人视她如珍宝,也是白扯。她这辈子注定是陌手心的一棵小草,长不到别人的土地上去。楚太子还是将你眼中的珍宝换上一换吧,说不定会发现别的比她好的珍宝也不一定呢。” 众人都没人敢吱声。看那两个人争风吃醋,明明做着极不入流的事情,却偏偏令人觉得两人的风华无人能及。 苏浅看着冷嘲热讽的两人,生怕这两人又掐起来,那今夜真的什么事都不用干了。忙握住上官陌的手,抢在楚渊前面干笑道:“表哥,跑题了,你的将士们该笑话了。言归正传,言归正传。” 楚渊轻笑了一声,忽然身子斜斜倚在了靠背上,一改往日的秀雅挺直,显得慵懒闲散,没有一丝要议事的样子。底下的人有些恍惚,这不是肃穆的军营,是哪家歌舞娱乐场所吧? 众人的神经不知不觉间似被他牵引着放松下来。 苏浅和上官陌自然感觉到气氛瞬间的改变。他一个动作的改变便能牵引这些叱咤风云的人物的情绪,这份气势和能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令人想小视他都不能。当然上官陌和苏浅也从来没有小视过他。他一直是浅陌二人心中最当得起“对手”两个字的人。也只有他当得起。 苏浅眯眼看着楚渊,这丫也是个善变的主,出牌从不按套路。不知他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上官陌挑了挑眉,笑道:“楚太子这是要开茶话会的样子?如果是这样,这军营的味道实在是令人无法忍受,陌怕是享受不了。不若和苏浅就此告辞,回别院睡觉去。” 笑意里藏的是刀子般的锋利。 上官陌他从来是不会给人留情的人。 “陌太子莫急。”楚渊笑了笑,抬眼扫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苏浅身上,“前些日子本殿被困在城外密林之中,有人给本殿布了阵法,将本殿一困好几日,幸好本殿自小也学了些奇门遁甲之术,费了许多力气和时日才破阵而出。如今一朝得见天日,本殿放松一下身子骨,陌太子就多多担待些。”说着,修长的身子动了动,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就在苏浅以为他会继续说下去,晒出困住他的人的时候,他却话锋一转,“浅浅,内讧之事可大可小,若处理不当,后果也许会很严重。你觉得该让谁去处理这件事合适?” 苏浅跟不上楚渊的节奏,直觉的脑子有点发蒙。从内讧之事绕到桃花情事争风吃醋,又说到他被人困住之事,绕来绕去,又绕回到了内讧之事,说来说去,却一件事也没说个透彻,大半日的竟都在弯弯绕了。 她看向上官陌,那人一脸的闲适,脸上似在写着:我就是来看戏的。她唇角抿了抿。忽然直觉楚渊在故意牵引话题,拖延时间,但她实在想不出楚渊如此做的理由,大半夜的图的个什么?若说有什么图谋,又不见他有任何动作。 脑中千回百转,想了许多,但却没忘记回答楚渊的话,“表哥自己决定就好。我并不熟悉这里的人。都是你的臣子臣民,你自然不会任人偏了这个,伤了那个。况且若羽公主还没找到,此时不是大张旗鼓兴师问罪的时候,都从轻处置了吧。”她语气很淡。 楚渊点了点头,“浅浅说的有理。袁靖,你非军中之人,这事儿就你来主理吧,有什么拿不定主意之处就问秘书令大人,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苏浅抿了抿唇。这话明显是他为她在军中立威了。虽然表面上还都是一团和气,但暗里谁也没对谁少捅了刀子使了绊子,堂上的睽睽众目或许被隐瞒了,但彼此的心里可都是透亮的。楚渊这是爱她太甚不计较她的所作所为还是另有图谋?苏浅一时陷入迷茫之中。 众人看向苏浅的目光明显有了不同。从开始的惊艳、好奇,到后来的信服、推崇,再到现在已经是恭敬、甚至是含了些惧怕的,就如同惧怕他们太子殿下的威慑一般。 上官陌淡淡的看了一眼楚渊,眸光凉寒。 袁靖还在苏浅面前站着,这大半日一直没回座位,此时听见楚渊吩咐,恭敬的领了命。 楚渊挥了挥手,“现在就去处理吧,拖久了影响军中士气。” 苏浅心里白眼翻了好几遍。拖也拖了这好几天了,这时候倒着急得一刻也等不得了。 袁靖领命去了。苏浅忽的又叫住了袁靖,“流花美人给我留着,她可还欠着我的账呢。” 袁靖站在门口,恭敬地了点头。没问楚渊的意见,也没多问苏浅什么。 苏浅想着她果真没看错,袁靖极具头脑,将来的朝局定然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是不会错了的了。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十八章 装病 袁靖去了,苏浅回眸看向楚渊,“表哥,轻尘在哪里?我去看看伤的如何了。毕竟是我带来的。不去看看不好给人家家人交代。”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你关心的倒还不少。不能交代就不要交代,什么人也值得你这样。 不准去。”他不等楚渊说话,便强硬地道。 苏浅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眸底有微微的抗议。不带这么霸道的。 “他如今估计已经睡了。伤的不轻。浅浅不若等明日再去看吧。”楚渊浅浅一笑,“今夜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大家商议。” 苏浅忽然有一种被架在火上烤的外焦里嫩又被一刀切开的感觉,连喘气都是热气腾腾的。她甚至都忘记了漏液到此的目的是什么。想来想去,貌似那个最先提议来军营的人一直在睡觉看好戏,还偶尔扯离话题争些桃红柳绿的破事儿,而另一个明明严阵以待却隐而不发一直在和她瞎扯。居然她被他们像傻瓜一样耍。她压根儿就不该来这一趟。 “我脚疼。”她忽然弯下了腰抱住双脚,脸上滴下了大滴的汗珠。 上官陌就在咫尺,眼睁睁看着她脸色变得苍白透明,大颗的汗珠砸在地上。“苏浅!”上官陌急急的喊了一声,安坐在椅子上的身躯立即滑下椅子,半跪在苏浅身前,伸手要去脱苏浅的鞋子查看,忽的又想到了什么,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楚太子,还是改日再说吧。”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苏浅终究是女子,即便是看伤,也不宜在这里看。 上官陌他想到的是这个。 楚渊原本惬意闲适的倚在椅子里,此时腾的站起身疾步走到苏浅身边,面色焦急,“浅浅,怎么了?不是都快好了么?” 众人本来听见苏浅一声痛呼并未上心,他们的角度看不见苏浅的脸色,皆以为苏浅也许是故意地吓唬上官陌,毕竟上官陌对她说话的语气不善。但见楚渊那般着急的模样,都惊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目光围拢向苏浅看过去。 “上官陌,你怎么看顾她的?怎么会疼成这样?”楚渊怒目看向上官陌。 苏浅似乎痛到极点,话也说不出来,身子滚落椅子,被上官陌接住抱在了怀中。 “苏浅,怎么回事?”上官陌皱眉看着苏浅痛苦的模样,臂弯轻颤,堪堪托住苏浅单薄的身子。 苏浅脸色白的一丝血色也无,身躯似乎在颤抖抽搐,汗珠大颗大颗湿了脸颊。起初还以为苏浅是做戏的众人此时没一个怀疑苏浅的痛苦是假的。 “楚太子,我要先带她回去看伤。”上官陌抱起苏浅,足尖一点就往外掠去。美人就在营房外,上官陌疾风一般落在了马背上,策马就要往外走。月隐也紧紧跟上,飘落在自己那匹马背上。 “等等,她痛成那样,哪里能等?军营里有药房,先去那里吧。”楚渊急急的追了出来。“跟我来吧。”他不待上官陌答应,足尖一点,施展轻功向前飞去。 上官陌蹙了蹙眉,还是毫不犹豫的跟上了楚渊的身影。月隐的轻功亦是绝顶的,在后面追了上去。 后面的众人却没有那么好的轻功,只能用跑的。 顷刻便到了药房,药房里还有两个值守的军医,在研究着药方还是医书什么的。 “出去。”楚渊轻斥了一声。 两名军医不明所以,还没来得及拜见太子,便被楚渊一掌给哄出了药房。 上官陌抱着苏浅,进了药房第一眼便找床铺,一眼看见窗前的一张床,三两步走到床前,把苏浅放在了床上。月隐在后面跟了进来,飘落在床尾处。“公主。”她轻呼了一声。 苏浅似乎痛极,整个人抽搐着不能说话。 上官陌手指搭在她脉搏上,眉心深锁,另一只手紧紧环抱着她身躯,似乎在同她一起抽搐。苏浅勉强睁开眼看了一眼上官陌,他额头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白的清透如霜,冒着丝丝寒气。 “如何了?”楚渊看着上官陌抿唇。 “是旧伤。大概因为最近奔波劳累,所以才引发的。楚太子,陌要给她治伤,麻烦回避。”上官陌语气冷冽。 “笑话,回什么避?她是我的表妹,和我是有着血缘关系的。”楚渊气怒的瞪着上官陌。 “是不是有着血缘关系楚太子心里明镜似的。如果楚太子执意不肯走,那陌只好带她回别院再治伤了。”上官陌不看楚渊一眼,眉眼如凝了一层霜雪,寒气逼人。 楚渊看了看床上面无血色还在抽搐的苏浅,眉目一凛,“上官陌,你很好!”他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衣袖一甩,大步走出了药房。门在他身后嘭的一声关上了。 “月隐,出去。”上官陌冷冷的道。 月隐被他的冷凝语气冻的瑟缩了一下。她见过淡雅如莲的上官陌,也见过温润如水的上官陌,也见了在苏浅面前绕指柔的上官陌,但这样冷若冰雪的上官陌还是第一次见。她不知这样的怒意何来,却又不敢问。眉目轻皱了皱,抿着唇走出了药房,轻轻关上了房门。 门被带上,上官陌忽的放开了苏浅,转身坐到了椅子上,周身的冷凝不减,额上的汗珠似结成了冰霜。 苏浅抽搐忽的停了下来,但脸上的苍白未退,依然清透得有一丝血色。她躺着一动不动,双眸盯着房顶,似在看又似没在看。 上官陌不理她,什么话也不说。她不敢去看上官陌,却能感知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令酷热的药房如三九寒天一般。 在她装作脚疼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悔得子都青了。本来她自信上官陌那样聪明敏锐的人不会发现不了她的伪装,所以因为一瞬的气怒不想再搭理楚渊之时,她拿出了她的演戏绝技伪装脚疼。 只是,她没想到,上官陌爱她到了极致忘我的程度。她是低估了上官陌爱她的程度。她喊疼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神经紧张到没了理智。 她痛,他定是比她还痛。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十九章 输给爱,输给你 后来苏浅是真的疼。不是脚疼,而是心疼。心疼上官陌。她也低估了自己爱上官陌的程度。看着他瞬间发白的脸色,她心里仿佛钝刀割过,痛得无以复加,早就忘记了对他的恼,对他的怒,忘记了他从一进军营就摆出一副看戏的欠揍表情,算计楚渊,也捎带着利用她。 两人长久的沉默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上官陌似乎入定一般,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苏浅觉得心很疼,手脚僵硬得无法动弹,想去安抚一下上官陌,身子却沉重得不听使唤,想要说点儿什么,嘴唇却干涩的张不开。 似乎过了许久,久到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沧海桑田又一个轮回,两人依然如一开始的姿势,谁也没有动。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两人都没有应声。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楚太子问公主如何了,是否好些了?”月隐的声音响起。 两人都没有说话。月隐似乎叹了一声,没有再问什么。 片刻,楚渊关切的声音响起,“上官陌,浅浅如何了?” “楚太子有心情在这里关心她,还不如去关心一下自己的江山霸业宏图伟志。她不过是个没心的女人而已,哪里值得楚太子如此待她?”上官陌声音冷淡如水,一丝情绪也听不出。 苏浅袖中的手攥的生疼,指甲掐进手心,她人却依然一动不动。 “上官陌,开门!”楚渊似乎怒了,声音粗噶,一改往日的闲散做派。 “表哥,我无事了,休息一下就好。表哥且去忙吧。”苏浅淡淡出声,声音弱弱的,如大病初愈一般。 楚渊听见苏浅说话,似乎一怔。 接着听见一声士兵急报,言说城门有重要军情。不一会儿,似乎听见楚渊的脚步声远了。 似乎又寂静了许久。“苏浅,我就一颗心,你就让它疼死了算。”许久之后,上官陌淡淡出声,声音浅的似乎是硬挤出来的一般。 苏浅的心脏猛的一抽,霎时窒息般的疼。 “润星润月在攻打南城门。”不等她缓过一口气,上官陌又说了一句。 苏浅躺着的身子惊得猛的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上官陌坐着一动不动,声音淡的似水,“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兵变。” 苏浅一下子懵了。 这的确该叫兵变。但不是身为楚国人的润家军反了楚国。而是,她的人兵变,将她反了。 想一想今晚楚渊一直在牵引着话题弯弯绕绕,她猛然醒悟,战斗怕是早已打起来了。润星润月对上楚渊,结局已经注定,要么是全军覆没,润家军损失惨重;要么是全军投降,归顺楚渊。无论是哪一个结果,对她和上官陌来说,都只有两个字:失败。 怪不得楚渊大半夜一直拖绊着他俩。怪不得他集合了所有将领演戏给她看。她怎么忘记了还有一个楚子轩。她的三舅舅。五十万乾州戍边军的将领。他一直没出现在军营。 忽然觉得自己像小丑,在人家的地盘上又跳又唱,到头来娱乐的却是自己。 昏昏茫茫中,她想到上官陌一直和她在一起,不晓得缘何知道了消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苏浅看向上官陌。“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早知道和晚知道有区别么?他是楚渊,在这里拥有绝对实力。绝对实力面前,别的一切筹谋算计都是妄谈。”上官陌容色极淡。 苏浅忽的没了声。绝对实力么。那她和他数日奔波又是在做什么?无用功吗? “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不会有一句妄言。”上官陌眸光转向苏浅,一字一句的,“我要娶你,任谁也阻止不了。我父皇不行,楚渊也不行。” 他站起身,颀长的身躯来到苏浅面前,“如果休息够了,就同我去楚渊的营房吧。”他声音依然浅谈,但绝口不再提苏浅惹怒他的事。“或者,你还想继续在这里装病?”他看着苏浅未动弹的身躯道。 苏浅头微低着,不敢看上官陌冰寒的脸。心里却觉得暖暖的,如阳春三月的阳光照进了心扉。 即便恼她、怒她,也不会放弃她。这就是上官陌。这就是上官陌对她的态度。 她慢腾腾起床整理衣衫。 上官陌轻轻叹了一声。“苏浅,你究竟给我下了什么蛊?就算被你毒死也令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他声音清浅,却不复先前的冰冷沉怒,有一种无奈的甜蜜溢出。 “上官陌,我……”苏浅抬起头迎上上官陌轻而柔的目光,想要说什么,却堵在喉间说不出,她抬起有些沉重的胳膊攥住了上官陌的衣袖,那样子像极一个依赖大人的孩子,生怕会在人群中走失了一般。 “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所以你最好闭嘴。”上官陌淡淡看了她握紧他衣袖的手一眼,颇有些嫌恶,“苏浅,你活了也有两世了吧?居然还像个没断奶的孩子……再攥下去这衣服该废了。” 苏浅脸一红,手指松了松,还没松开却又抓紧了,“你陌太子富可敌国,还会在乎这么件衣服?就不放。废了你再做新的。”她非但没闭嘴,话还很多。 上官陌瞪了她一眼,她却视而不见,将宽大的衣袖往脸上一蒙,死皮赖脸地往他身上蹭。 “你真是……赖皮。”上官陌薄怒的看着她将整个脑袋都埋在了他衣袖下,啼笑皆非,想了半天只说出了“赖皮”二字。“本太子虽然富可敌国,但向来不浪费半分银钱,总不能因你而废了勤俭持家的良好习惯。” 苏浅隐在他广袖下的脸奇异的抽搐着,想象着他说这话时的表情,脸有没有红,不过想来是不会红的,那人脸皮厚的很!“陌太子,您穿的是比绫罗绸缎贵上千倍的天蚕丝锦,吃的是比山珍海味还珍贵的人间极品玉瑶花,住的是堪比天上宫阙的别院美宅,就连骑的马都是稀世极品宝马,说你奢华无度都是对你的蔑视侮辱。小女子是真看不出你身上还有勤俭持家的好习惯。” 上官陌脸色浅淡,眸光连一丝变化也没有,“虽然极尽奢华,但没有浪费过。”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二十章 掩饰 苏浅从袖中露出一双眼,看着上官陌没一丝不好意思的脸,很是无语。没听过这么理直气壮的歪理!偏偏她无话可驳。 “算了,说不过你。本公主亲手做一件袍子赔你就是了。”半晌,她泄气地道,“难道就让那五万兵马落于楚渊之手?我没办法向润爷爷交待啊。你真的没办法挽回?”苏浅有些忧愁地看着上官陌,将话题牵回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上官陌抿了抿唇,“润老爷子不是老而昏聩无理取闹之人,他心明眼亮着呢。他自己教导的子孙出了问题,只能怪自己教导不利,不会迁怒于你。”他似乎思索了一下,继续道:“润家军二十年袖手天下,如今一出手便出了这等丑事,就算能挽回,想必润老爷子也是不会允许他们回密州了,他们这辈子怕也做不回润家军了。” “话虽如此说,毕竟是五万精兵呢。个个都是精悍勇猛,怎么就能这么便宜了楚渊?”苏浅皱眉。甫一交手,便被楚渊打了个措手不及,不但伤了轻尘,困住了上官陌的十万兵马,还一下子轻取她五万精兵。心有不甘啊。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不是还没论出个高低来吗?你急什么?走吧,去看看。也该出结果了。”上官陌容色淡淡,脸上没有任何挫败之色,寒凉得仿佛那些人是和他没有一丝关系的外人,不是苏浅为他搬来的救兵。 但苏浅晓得,他的情绪都掩藏在了温润外表之下。她看不见他内心的汹涌澎湃,可她能感觉到。 上官陌抱起苏浅,脚步轻缓的走出药房。 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两人竟然在药房呆了一夜。 一出门,就见月隐站在门外,一身的凉寒之气,发梢还沾着晨露。八月初的乾州,白日虽然温度灼人,但夜里已经清凉,尤其后半夜,甚至是有些清冷的。显然月隐在外面站了一夜。 “你是傻子吗?不知道找地方休息?”苏浅愠怒的瞪着月隐,轻斥道。“上官陌,这就是你训练出来的人?简直愚蠢!愚忠!”苏浅责骂着,心里却是有些感动和心疼。月隐不过是第一天跟着她,却对她如此忠心,虽然稍嫌死心眼儿了点。 上官陌手下的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奴婢没关系,这点儿露水算不了什么。劳公主挂心了。”月隐温婉的道。 苏浅听着她软软的话,有天大的怒气也发泄不出来了。轻皱了皱眉,语气和软了下来,“你回别院吧。回去泡个热水澡驱驱寒气,好好睡一觉。” 月隐冰霜般的脸微有动容,“公主,奴婢没关系,可以跟着公主。” “这是命令。”苏浅不容她拒绝,便催促上官陌赶紧去楚渊的营房。 上官陌抱着她步履悠闲的往议事厅走去,不急不缓,彷如散步。 月隐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嘴角动了动,再没能说什么。须臾,她轻轻吹了声唿哨,她的马飞奔而来。飞身飘落马背,毫不停留的出了军营。来时守门的人阻拦,去时再无人阻拦。很顺利的出了军营。 “你就不能快点?”苏浅瞪着上官陌。药房到议事厅,不过百丈距离,他愣是用了一刻钟还没走上一半。 “一夜未眠,如今累了。走不动了。”上官陌不急不缓地道,脚步依然不见加快。 苏浅心脏揪了一下。虽然明明知道他内力深厚,这点小累对他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看他气色就知道丝毫没受影响。但她就是忍不住心疼,看不得他受一点累。“我下来自己走吧,伤好的差不多了。”她柔声道。 上官陌淡淡扫了她一眼,没说话。但那意思很明显,不行! 天色灰白,太阳未出,那两人虽然一夜未眠,但不见分毫仪容不整。清华潋滟的姿容却比阳光还耀目,照亮了这一方天地。相比昨夜的模糊不清,此时借着晨曦之光看清两人的天人之姿, 巡逻的士兵纷纷侧目,无不惊艳仰视。 那两人却旁若无人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窝在另一个的臂弯里,缓步而行。 “我大约可以自己走了。放我下来吧。”苏浅眸光闪烁,受不得这如许多人的注目礼,再一次要求。 “你昨夜旧疾复发,虽然及时救治,但尚不能走路。”上官陌语气淡的没有任何情绪。 苏浅一下子没了声。 百丈距离,走了足足半个时辰。苏浅终于体会到羞愤而死是怎么个死法。这丫的一定是在故意报复她昨夜装脚疼,让她在众人面前现眼。 楚渊麾下几十万的大军,大约个个都瞻仰到了他是如何宠她,抱着她环游军营的。她已经不堪众人的目光将脸埋在他衣袖中不敢露头。 自己都可以想象灼烫的脸此时必如熟透的红苹果。 “浅浅可好些了?”楚渊关切的声音响起。 “嗯。”苏浅闷闷的应了一声,脸隐藏在上官陌的广袖下。用脚趾头想也晓得是到了中军大帐了。 “那我便放心了。”大约是想起了昨夜被某人赶出门,他声音里仍有不愤。“昨夜发生一件大事,奈何浅浅病重,表哥只好自己处理了。” “表哥自己处理就是了,再大的事在表哥面前也不算事。”苏浅瓮声瓮气的,依然不露脸。她只怕自己一露脸会忍不住踹楚渊几脚,只能忍着。 楚渊看了一眼苏浅,眉峰蹙了蹙,“浅浅这是怎么了?怎么连脸都不露?” “折腾一夜,面容憔悴,无法见人。表哥见谅吧。我就在这袖下和你讲话吧。”广袖下的人说话极顺溜。 上官陌的唇角几不可见的勾了勾,抱着她径直走进议事厅,落落大方的坐在椅子上,仿佛进自己家一般自在。苏浅依然被他抱在臂弯里,广袖遮盖着脸庞。既然某人说无法见人,他岂有不成全她之理? 楚渊看了两人一眼,嘴角微抿,缓步走到主位,衣袖一甩,威仪万方地坐下。 此时的议事厅已经空无一人,数十名将领无一人在此。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二十一章 暗黑 苏浅在衣袖下暗暗猜想这些人的去向,以及南城门的事态发展。一夜过去,以楚渊的手段,即便那五万人全是以一当十的兵尖子,也早该收拾完了。更何况有润星润月两个小叛徒在,拱手相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浅浅既然好些了,那这件事我还是说一声于你吧。”楚渊语气淡然。 “嗯。”苏浅应了一声。 楚渊无奈地看了一眼埋在上官陌袖下的她,轻叹了一声,“润星润月昨夜带着五万兵马造反,攻打南城门,如今已经悉数拿下,有万余负隅顽抗者,已经被剿杀。”他淡淡出声,仿佛在说今日天气很好一般的语气,再不复数月前围杀楚子恒时痛心疾首的模样。 苏浅埋在上官陌衣袖下的身子微不可见的颤了颤,指甲掐进手心犹不觉得疼。万余人被剿杀。楚渊说得倒轻松! 百丈距离,走了足足半个时辰。苏浅终于体会到羞愤而死是怎么个死法。这丫的一定是在故意报复她昨夜装脚疼,让她在众人面前现眼。 楚渊麾下几十万的大军,大约个个都瞻仰到了他是如何宠她,抱着她环游军营的。她已经不堪众人的目光将脸埋在他衣袖中不敢露头。 自己都可以想象灼烫的脸此时必如熟透的红苹果。 “浅浅可好些了?”楚渊关切的声音响起。 “嗯。”苏浅闷闷的应了一声,脸隐藏在上官陌的广袖下。用脚趾头想也晓得是到了中军大帐了。 “那我便放心了。”大约是想起了昨夜被某人赶出门,他声音里仍有不愤。“昨夜发生一件大事,奈何浅浅病重,表哥只好自己处理了。” “表哥自己处理就是了,再大的事在表哥面前也不算事。”苏浅瓮声瓮气的,依然不露脸。她只怕自己一露脸会忍不住踹楚渊几脚,只能忍着。 楚渊看了一眼苏浅,眉峰蹙了蹙,“浅浅这是怎么了?怎么连脸都不露?” “折腾一夜,面容憔悴,无法见人。表哥见谅吧。我就在这袖下和你讲话吧。”苏浅说谎话不脸红。 上官陌的唇角几不可见的勾了勾,抱着她径直走进议事厅,落落大方的坐在椅子上,仿佛进自己家一般自在。苏浅依然被他抱在臂弯里,广袖遮盖着脸庞。既然某人说无法见人,他岂有不成全她之理? 楚渊看了两人一眼,嘴角微抿,缓步走到主位,衣袖一甩,威仪万方地坐下。 此时的议事厅已经空无一人,数十名将领无一人在此。 苏浅在衣袖下暗暗猜想这些人的去向,以及南城门的事态发展。一夜过去,以楚渊的手段,即便那五万人全是以一当十的兵尖子,也早该收拾完了。更何况有润星润月两个小叛徒在,拱手相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浅浅既然好些了,那这件事我还是说一声于你吧。”楚渊语气淡然。 “嗯。”苏浅应了一声。 楚渊无奈地看了一眼埋在上官陌袖下的她,轻叹了一声,“润星润月昨夜带着五万兵马造反,攻打南城门,如今已经悉数拿下,有万余负隅顽抗者,已经被剿杀。”他淡淡出声,仿佛在说今日天气很好一般的语气,再不复数月前围杀楚子恒时痛心疾首的模样。 苏浅埋在上官陌衣袖下的身子微不可见的颤了颤,指甲掐进手心犹不觉得疼。万余人被剿杀。楚渊说得倒轻松! 她倏地心寒如冰雪。这样的结果令她几乎无法承受。那是她的人。还没真正上战场就被剿杀。连一个军人的尊严都没能留住。 这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她从来到这个世界就知道。但是因为自己一个错误决定而无辜葬送如此多性命,还是第一次。她忽然后悔死了把润家军拖入这场阴谋之中,后悔死了昨夜耍小性装生病没有去到南城门看一眼。如果她去了,就不会是这个结果了。她拼死也能拦上一拦的。说到底,是她太自信楚渊佛爷心性不会下那么大狠手还是她太自信自己的筹谋算计不会生出意外? 楚氏父子恨极了润家军,日日如鲠在喉,送上嘴的肥肉又岂有不吞之理? 空气里似乎都在飘着血腥的气味。那样的气味令人气血翻腾想要呕吐。 上官陌容颜云淡风轻,抱着她的手却紧了紧。 “表哥跟我开玩笑呢吧?我就病了那么一下,你至于如此开我玩笑?”苏浅强压着几乎要灼烧的怒火,轻浅出声。声音里终究是没抑制住颤抖。 “这样的事情怎么能拿来开玩笑?浅浅,我知道攻城应该不是你的意思。润家军狼子野心,你是被他们蒙蔽了。”楚渊面色冷淡。 苏浅蓦地从上官陌臂弯里跳了下来,一脸寒霜,水眸眯起看着楚渊,“楚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快收回你刚才的话!”她声音凌厉冷冽,还透着一丝颤抖,将她此时翻江倒海的内心出卖。 “说出去的话,怎能收回?浅浅,你节哀吧,他们不值得你痛惜伤心。”楚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袖上的褶皱,“生了一夜的病,大概浅浅和陌太子都累了,你们回去别院休息吧,我去南城门看一看。” 他说着,迈步往外走去。 苏浅一把抓住他衣袖,怒沉沉的瞪着他,“楚渊,快收回你的话!”她怒吼。 “我说过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况且,事实就是事实,已经发生过,如何逆天更改?浅浅病体初愈,还是不要发这么大的火。若病再重了,还得累及陌太子守护医治你。”楚渊抬手拂开苏浅扯着他衣袖的手。 晓得事实已不可改变,苏浅的手无力的垂下。脸色苍白无血色,比之昨夜内力控制装出来的苍白更甚,是如死灰一般的白。“润星润月在哪里?我要见他们。” 楚渊未看苏浅一眼,声音淡极:“他们如今是战犯,被收押在牢里,为了避嫌,浅浅还是不见的好。” 苏浅直视着楚渊,令楚渊避无可避,“楚渊,杀人不过头点地。但你不能一手遮天。连人都不让我见。你什么意思?难道是你有什么阴谋怕被我知道?是不是根本就不是润星润月攻城造反,而是你故意栽赃,借机除掉你的眼中钉肉中刺?” 楚渊眸中蓦地染上一丝风暴,对视着苏浅怒极的眸子,“浅浅,我本就不是什么善类,该出手的时候,我绝不会手软。阴谋阳谋什么的,我也向来不排斥用。你不是早就知道?”他逼视着苏浅,令苏浅不由倒退几步,“你又何尝不是?他又何尝不是?”他指着上官陌,声音寒厉,“有些事情,咱们都心照不宣,何必点明了说破了?不过是互揭伤疤互晒黑暗。何必呢?” 看着苏浅有些怔愣的表情,楚渊甩了甩衣袖,收回目光,“军务在身,恕不奉陪。”他大步往外走去。 苏浅只觉心一寸寸往下沉。脸色冷得欺霜赛雪。 前世今生,似乎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绝望,连呼吸都觉得是一种罪恶的行为。想起她前世虽然活的惨淡卑微,但从未有过阴谋算计汲汲营营伤害人的行为,也从未直面过生死的惨烈,如今想起来才觉得那时的日子真的很好,至少比如今这黑暗血腥的日子好了不止千万倍。 就在楚渊走到门口之际,苏浅忽然低沉着嗓音道:“晒出来又有何不可?楚渊。” 他没有说错一个字。这一场江山天下的戏码,没有一个人是置身事外的,没有一个人是干净不染尘的。苏浅忽然厌极倦极,心里被重重的阴影笼罩,阴寒无比。外面晨起的日出洒出一片耀眼霞光,她却觉得心里暗如地狱,眼中看不到一丝光亮。 一直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的上官陌忽然起身走到苏浅面前,看着她眸子里风暴席卷的黑暗,仿佛无底的深渊,他眉目一紧,伸臂将她环住,“你累了,走吧,跟我回别院。”他柔声轻叹。 苏浅仿若不闻,涌着无边黑暗的眸子看向上官陌,嘴角衔着七分绝望三分自嘲的笑,仿若开在风中的罂粟,又如往生桥边的曼珠沙华,有着惑人心魂的奇异美丽,也有着令人心死的绝望。上官陌心尖猛的一颤,墨黑的眯成一线,揽住她的手臂紧了紧。 楚渊感觉到身后不同寻常的气息,如死亡气息一般,透着毁天灭地般的绝望。他忍不住回头。入眼处苏浅挺直僵硬的站在他身后,瘦削的身躯散发着凛凛寒意,如同来自地狱的寒冷。 “回别院吧。”上官陌又柔声道,伸臂欲抱起她。 苏浅倏地闪身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臂,眉心深锁看着上官陌,“上官陌,你怕什么?怕我黑暗的手段晒在你面前?怕见到我刽子手屠夫视人命如草芥的一面?”,她嗤笑了一声,“其实你一直都清楚,这一场阴谋之中,一直有我的参与,我的算计,而你是那个被我和楚渊一起算计的人。”苏浅语速极快,不容上官陌打断。 但上官陌伸手捂住了她的唇,不让她有再说话的机会。他声音有些冷,又有些无奈的轻柔,“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回别院。”他忽然横抱起她,不容她反抗,越过楚渊,往外走去。 苏浅挣扎踢打,却被他紧紧禁锢,拳脚落在他身上如打在棉花上,丝毫不起作用。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二十二章 撕裂 “上官陌,他利用我,逼我一起算计你,你就这么算了?你的血性都哪里去了?喂狗了么?我做了他砧板上的鱼肉,被他切了剁了想怎样玩就怎样玩,而你如今还在他砧板上,你是要甘愿被他切了剁了做成他的下酒菜吗?”苏浅挣扎着怒吼。 “想要将我做下酒菜,他还没那个本事。”上官陌极嚣张的说了一句,脚步不停留,飞身跃上马背,美人如同知道主人心思一般,不用吩咐,四蹄扬起,疾风一般奔腾而去。 苏浅被他禁锢在怀中,连挣扎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被他强行带离了军营。 楚渊看着两人转眼奔出军营,眸光缩了缩。“来人,备马。”他抿唇低沉的吩咐了一声。 有士兵牵上他的马匹,他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催马往军营外奔去。冰寒的气息将牵马的小士兵冻的半晌回不过神来。 这场惨案双方都没有再动用手段隐瞒世人。史志有载,“楚文帝二十年八月初二,润家军两小将润星润月率五万精兵兵犯乾州城,乾州主帅轩王爷率兵抵抗于南门,双方激战半夜,润家军连同主将在内被俘三万八千人,亡一万两千零二人。乾州驻军伤三千,亡五千。” 史志对于楚太子楚渊、西月太子上官陌、齐国长公主苏浅只字未提。 事发后当日,消息便向四面八方传去。不出十日,已经天下皆知。 奇怪的是这件事在百姓中轰动了不过两日,便无人再关注。天下最为盛传的仍然是那几位的情感纠葛。 战乱年代,百姓对于战争似乎已经麻木。 那夜,美人带着两人穿街过巷,疾风一般,很快回到上官陌的别院门口。上官陌揽住苏浅,足尖轻点,连门也不走,直接飞跃门楣,如轻云一般飘入院子,身影不停留的飞入他的房间。 将苏浅放在软榻上,不看苏浅死灰般沉寂的脸,自顾自语气轻软地问道:“让月隐备水给你沐浴可好?” 苏浅伸手扯住他衣袖,将他拉低,逼迫他正视她的眼睛,“上官陌,你没听懂我的话吗?是我在算计你,是我设计将你的人引来这里的,是我将润家军五万精兵拱手相送楚渊的,还有城外密林中的十万润家军,也是我将他们引入楚渊的包围圈的。我和楚渊早有预谋,就是想拔除你在楚国的势力。还有你在润家军中的势力。虽然润家军投靠了我,但里面至少有一半是你的人,我知,楚渊也知!不能分而拔除,我们就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我装病不是装给楚渊看,就是装给你看,拖住你的!你看看,我是怎么对你的?我对你除了陷害还是陷害,除了算计还是算计,你白对我付出一颗心了!你该为了润家军杀了我报仇!” 吼完之后,苏浅眯着眼静静等着上官陌的风暴。 他一心待她,她却协助旁人算计他,他如何能不怒?至少也该是冲她发一顿脾气,或者十天半个月不理她。他一向是那样做,在她面前从来不让着她,绿豆点大的事也能和她吵个翻天,更何况如今是牵涉到本质的错?或者这样的错应该让他一怒之下杀了她,断情绝爱。 “那又如何?”上官陌浅淡一笑,握住了苏浅扯着他衣袖的手。指尖温润微凉,细腻的纹理如玉一般。苏浅感受着他独有的触感,指尖微微一颤。他竟然只说了那么一句,那又如何! 上官陌俯下身,半靠在她身前,双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嘴角微微一抿,“苏浅,那又如何?”他轻柔的摩挲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语声温柔和悦,“你要我对你怒,对你不理不睬,告诉你,我做不到。连这个都做不到,更遑论杀了你?我认识你十年不止,从来都只为你而来。以前你避着我,不肯让我靠近你,我就不敢造次,怕惹怒你再见不到你。如今你既然让我知晓了你的心意,我怎么可能再放手?楚渊和他父皇楚子忌逼迫你对我动手,你没办法,只能明里算计,暗中却将楚渊困在鬼魅森林里,给我争取时间好筹谋保住势力不被楚渊一举覆灭。苏浅,此生得你如此相待,我何其有幸?” 他轻柔的语声如微风似细雨,温暖苏浅心弦,令她全身因楚渊而生地狱修罗般的阴暗戾气消散于无形,这一刻她只觉如飘于云端,被一种恍若梦幻般的温暖和幸福包裹着,“原来,你都知道?” 上官陌点点头,“第一公子的名声不是叫着好听的。况且牵扯的那个人是你,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你说我怎能不知道?”他将她的小手放在唇边,浅浅的呼吸洒在她手心,苏浅感觉到他温热缠绵的爱意。 “我生辰那夜楚渊要动手对付密林中那十万润家军,被我暗中化解,还折了他五万兵马在密林中。他心有怒气,自然要发泄。虽然我的人暂时被他困住,但他要动手除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动不了我的人,他自然是要拿润星润月的人出气。” 苏浅抬眸看向上官陌,“那夜你到底还是出去了。”似在轻叹,却没有问战况如何,想来也不会比今日死的人少些,那里是杳无人迹的密林,最适宜干的就是杀人的勾当。 上官陌点了点头,“不想你面对血腥,所以瞒着你去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好不容易收服的润家军被楚渊毁于一旦。” 他轻叹了一声,“但这五万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我早得到消息,楚渊在南城门埋了重兵。我便暗中令人阻止润星润月进城的脚步,但中间出了些问题,只拦阻了大半日,他们还是来了。不过,如今虽然折损了一万,但终究是幸存了近四万人的性命。他们投降归顺也好,解甲归田也好,总归是留了一条命在。活着,总比死了的好。” 苏浅庆幸着,幸好有他,幸好他也有着不次于楚渊的翻云覆雨的本事。 她自诩活了两世,自诩看透人世,自诩也有着深如海的心思,但,即便她也有着高于常人的手段手腕,这两人比起来,她作为女人的弱点凸显无疑。 她终究是少了这两人身上的铁血冷血,少了直面生死的勇气魄力。 “苏浅,兵戈一起,注定是要有流血有牺牲的,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你只能狠下心,绝了情,不可让自己软弱。否则只能受制于他人被人鱼肉。”上官陌眸光怜惜的看着苏浅,一只手抬起轻抚着她的眉眼。 苏浅看着他如玉的手,心神有些恍惚。 这双手一直护着她,将她护得密不透风。他用这双手在她头顶上罩了个隔开血雨腥风的屏障,使她即使处于权力漩涡风暴中心也不必直面血腥,手染杀戮。 她反握住他的手,贴在脸颊上,眸中有些湿意,“上官陌,他们拿七舅舅和七舅母威胁我。你也知道,那两人于我的意义,是和亲生父母一般的感情。我不可能弃他们于不顾。” “嗯,我的苏浅最是重情义。你若是弃他们于不顾,也枉我爱你如许深了。”上官陌轻柔的擦去她眼眶中的泪水,在她脸颊轻吻了吻。 苏浅忍不住破涕一笑,心里被那一句“我的苏浅”堵的如蓄满了棉花,柔柔暖暖。她是他的。这感觉真好。他就是她今生的倚仗。她笑,笑在他怀中;她哭,哭在他手心。此后大半生,她无论欢喜忧愁,无论腥风血雨还是阳光和暖,都有这个人陪她一起,替她分担,替她遮风挡雨。 真好。 她伸手拉起他俯着的身子,环抱住他的腰身,头往他身上蹭了蹭,有些无奈的叹道:“我比起你们的手段还是差太远了。我本以为这里埋了我极重的兵力,除了润家军,还有两千里外的戎州兵马,必然不会让楚渊占了便宜。我想着,可以先依了他们将你的人拐来这里,然后再想办法保全你的人。可是,没想到你们交手,顷刻间风云色变白骨堆山鲜血成河,我却还被蒙在鼓里。上官陌,我是如此笨。” 上官陌无奈地叹了一声。 “你不是笨,你只是心太善良,把我和楚渊想得也太善良。” 苏浅往他身上蹭了蹭,“以后只能靠你罩着我了。我在你们面前就是无能软弱的小绵羊。” 上官陌环抱住她,宠溺的在她鼻尖点了一下,“好,你这只小绵羊以后就由我这只大灰狼来保护。” 苏浅眸光闪了闪。小绵羊交给大灰狼保护,确定不会尸骨无存? 她想起那首流传很广的歌,“狼爱上羊啊爱的疯狂/谁让他们真爱了一场/狼爱上羊啊并不荒唐/他们说有爱就有方向/狼爱上羊啊爱的风光/他们穿破世俗的城墙/狼爱上羊啊爱的疯狂/他们相互搀扶去远方。” “上官陌,你真好。我何其有幸遇到你。”她往他身上贴了贴,眉目间些许柔情散开,将沧桑悲怆了无痕迹地掩住。 上官陌揉了揉她柔软的青丝,笑道:“所以,你要好好珍惜我,再不要帮着别人算计我。” 苏浅“嗯”了一声,脸颊在他天蚕丝锦的衣服上蹭了蹭。 对于鬼魅森林那一场战役,史志亦有记载,“楚文帝二十年八月初一日夜,楚国守兵于乾州关外鬼魅森林中遭西月兵马洗劫,伤亡五万。屠皇人马伤亡人数不详。”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二十三章 悲怆 这一段史志中依然未提及楚渊上官陌及苏浅,也未提及润家军十万兵马在战役中起的作用。 “沐浴更衣吧。去送送他们。”上官陌轻声道。 苏浅自然明白他口中的他们是谁。他们并非他二人所杀,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二人在其中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自然是该送的。 “月隐,备热水。”苏浅向外面招呼了一声。 月隐本来睡下,但两人一回来,十分警醒的姑娘就醒了。早早就备下了热水,苏浅一吩咐,她便带人抬了两桶热水进房间,搁在了屏风后。 两人默默无声地去屏风后沐浴,一刻钟后,便一同走了出来。换了一套新衣,月白的衣服上没有了往日艳华的玫瑰,也没有清雅的玉兰,通身净白。 月隐摆好了早膳,都是素食。她早听闻苏浅平常喜吃素,这样的日子口,自然是更不会沾荤腥,以她的聪慧,自然是不会准备荤菜。 “公主,太子,用了早膳再去吧。”月隐见两人出来,忙迎了上来。 苏浅本没什么胃口,却也不想拂了月隐的好意。况且上官陌陪她折腾了一夜,滴水未进,她自然也得顾忌心疼他。 “我还真有些饿了,你陪我吃些吧。”苏浅挽着上官陌的手走到桌前坐下。 月隐递上了筷子。虽是想要强迫自己吃一点,但两人委实都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筷子,便搁下了。 月隐察言观色,晓得定是发生了什么坏事,才使得浅陌二人如此脸色难看,吩咐人撤了桌子,陪着两人出了门。 古语有云,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清晨还霞光万丈的天气,此时阴沉沉的,一副下雨的征兆。月隐看了眼天,折回头拿了两把伞才追着两人上了马,策马向南城外奔去。 一路上没有任何阻拦。 乾州城地理位置特殊,因是驻扎了大批的军队,并没多少百姓。前几日轩王府和府衙遭遇洗劫,本就闹的人心惶惶,街上不甚看见行人。加上昨日一夜的厮杀,闻着血腥味的百姓更是不敢出门。此时的街巷已经空无一人。连平素最繁华的一条街也绝了人迹。三人两马半个时辰便飞驰到南门。 血腥味在此浓重了起来。 城墙上士兵比平日加了一倍。三步一岗两步一哨,森严程度不次于乾州关。 城门紧闭着。 “开城门。”苏浅立马城下,冷冷喝了一声。 守城的士兵自然认出是上官陌和苏浅。这世上堪比那两人风华的并没有几人。 被苏浅冰冷的语气震慑的颤抖的士兵并没有立即开城门。 “秘书令大人,陌太子。”一名头目恭敬的对两人一礼,“今日不宜出城,两位还是改日再出城吧。” 苏浅皱了皱眉,脸色不太好看,“开城门。”她再次冷冷出声。 那名头目看样子很是为难,被苏浅的气势震慑,“秘书令大人,太子殿下严令不得放任何人出城,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苏浅怒火上涌,忽然抬脚踹向那名头目。脚下带着三分内力,将那名头目踹飞三丈开外,撞在了城墙上又落下,立时昏了过去。 余下的守城士兵见状一个个战战兢兢,纷纷跪在了地上,“秘书令大人恕罪。”告饶声此起彼伏。 苏浅冷冷扫视一圈,“狗东西,还不赶紧去请示你们主子?” 一名士兵连滚带爬的往南大营跑去。自然是去请示主子楚渊了。 上官陌冷冷地看着跪了一地的兵勇,一声未出,一任苏浅拳脚施为。她的怒气,总该有个发泄的渠道。既然楚渊为她准备了这么些个人,她岂有不受之理。 苏浅窝在上官陌怀里,眸光清冷,手上带了三分内力,在场的守门之人全无例外的受了她一掌。掌风不轻不重,却足够这些人养个十天半个月的。 她以前并没有乱打杀人的习惯,只是这一次之后,大约楚渊会给她养成这一习惯了。 无辜吗?穿上铠甲,拿起刀枪,便不再是无辜之人了。这是她今日以后的认知。 城门瞬间染血。给本来弥漫血腥味的城门更添了几分触目惊心的色彩。 没人敢反抗。也没有反抗的能力。甚至他们都有些感激。感激苏浅没有硬闯城门。以她和陌太子的能耐,不要说小小一个城门,即便百万军中,也是能闯出来的。若那两人今日硬闯了城门,迎接他们的就不是这一番简单的拳脚,只能是军法处置。 违抗军令,那可是杀头的罪。 苏浅一番出手,内心的怒气稍稍平复了一二分。倚在上官陌怀里闭目。上官陌轻抚她的秀发,并不说话。但那样温柔的目光和动作却惊掉了城墙上一众站岗的士兵的眼珠子。原来一个男人宠女人是可以那般柔情似水的。真真可以称作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传言陌太子爱浅萝公主,数月前在楚国金殿之上不仅连楚皇的账都不买,拒婚当时的平安公主楚梦,逼迫楚皇将她打入大牢,还当场宣布此生只娶苏浅一人;传言陌太子为浅萝公主只身身陷险境,追查大半年前闹的天下惶恐的苏国二十万军队失踪案,回来之后伤得只剩半条命,是浅萝公主日夜随侍在侧,医好了他的伤;传言两人未曾大婚便日日形影不离,同吃同住,比所有真正的夫妻更像夫妻……关于两人的传言太多,多的都听不尽,但似乎都围绕一个话题,就是两人的相爱似海深。 今日两人在乾州这座边境小城的城门前的做派,再次向世人证实了传言不是空穴来风,是确有其事。 一时间目睹参与了南门惨案的诸多士兵都被两人软化,暂时忘却了几个时辰前的血腥杀戮。 一刻钟之后,去请示楚渊的士兵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老远便示意开城门。但守门的士兵已经没有一个能站起来。那名士兵急吼吼走到近前才发现人躺了一地,已经没有一个是站得起来的,地上满是鲜血。 士兵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庆幸着自己机灵,跑得快去请旨去了,才没有遭受毒打。他忙小跑着去下了门栓,打开城门,恭敬地跪在地上请苏浅和上官陌及月隐出城。 苏浅策马穿过城门,身后紧紧跟着月隐。经过小兵的身旁,月隐忽然出手将小兵掀翻在地,口吐鲜血。然后一声未出随苏浅出了城。 她虽然只是浅陌二人的贴身侍婢,心中却是不无愤怒的。 苏浅回头扫了一眼,嘴角挑起。心里因为那万余人马而生出的伤悲稍稍化去些许。“我越来越喜欢这丫头了。上官陌,这样的极品妙人儿搁在眼前,你真的没动过心?我怎么有点儿不信呢?我一个女人都觉得动心了。你一个青春正年少的大小伙子能不动心?” 上官陌低眉看着她,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你希望我动心?” 她能将情绪稍稍放松,他自是乐见。 “自然不希望。”苏浅扁了扁嘴,又道:“但你这样的人可没有准儿。” “苏浅!”上官陌沉怒的吼了一声。 月隐实在听不下去了,沉声道:“公主,您快别拿奴婢开玩笑了,惹怒了太子殿下,会将奴婢罚去做苦力,再不许奴婢跟着您的。” 苏浅乖觉的闭了嘴。以某人的黑心,的确会做得出来。这可是她给墨凌预定的媳妇,自然是不能把人看丢了。 城外的空地上已经收拾一空,没有尸首,没有血渍,甚至没留下任何战斗过的痕迹。唯一能证明这里发生过一场恶战的就是空气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苏浅因为月隐的出手而稍稍轻松的心又沉闷起来。 上官陌和月隐也不再说话,面色冷凝若水。 骏马飞驰了一刻钟,来到城外的一片荒郊。 上千人正在忙碌着掩埋尸首。已经接近尾声。两方战死的兵士并没刻意分开,而是葬在了一起。不比寻常百姓家出葬隆重,但楚渊显然也没有太敷衍了事,虽然没有棺椁,但最起码的草席覆体还是有的,还有刀剑等物陪葬。 这在战场来说也算是厚葬了。 “以为这样就可以抵消他的罪恶了?可笑!”苏浅轻蔑地冷笑了一声,携着上官陌从马上跳下来。 缓步走到坟堆旁。 看着一座座新起的坟堆,她水眸闭了闭,忽的屈膝半跪在地上,绿漪剑从袖中拿出,向秀发上划去。 “公主!”月隐一惊,忙出手去阻拦。 上官陌衣袖一挥,阻住了月隐。 三千青丝断去一大截,扬扬洒洒撒了一地。上官陌目光沉沉看着,没有阻止。 苏浅脸色清寒,冷沉的声音从沙哑的喉咙溢出,“各位润家军的兄弟,苏浅今日错走一步,害的大家断魂异乡,苏浅对不住大家,本该以死谢罪,奈何身负重责,牵扯诸多,无法一剑了却自己,今日只能以发代首,断发于此,祭奠各位上路。各位好走!他年,苏浅定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以慰诸位亡灵。” 苏浅声音清越,穿透空旷的荒野。 上官陌眸光动了动。 正在忙碌的士兵听见她的声音,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坟地上多了三个人。都纷纷侧目望过来。也许是有感于苏浅铿锵的誓言,也许是出于对苏浅和上官陌的敬畏,众人齐齐向苏浅一跪,“见过秘书令大人。见过陌太子。” 上官陌俯身将苏浅扶了起来,向着众人摆了摆手。 “忙你们的事吧。”上官陌淡淡道。 士兵们便依然去忙碌手上的事情。上官陌和苏浅不说话,默默伫立在这一片墓地上。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二十四章 背后的手 天空阴沉,水雾烟岚中,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须臾,苏浅忽然轻启苍白的唇,唱起了《往生咒》。清越的嗓音带着几分苍凉和悲伤,倾了她十分内力,穿透在这一片土地上空。也传进城中。 天地静静,似乎只有她飘渺的悲音。 城里的百姓听见这悲天悯人的佛音,皆心有所感,纷纷在家中摆上香案,焚香祷告,送战死的兵士踏上往生之路。一时间城中香烟袅袅。 不知何时,雨开始飘落。细细密密,如织如丝,不疾不徐,不疯不狂。天地间如蒙了层轻雾,将世间万物都笼罩于轻雾之中,如虚如幻。 月隐手中拿着伞,却没有给两人撑起。她站在两人身后一丈处,眸光凝在两人身上移不开。此处明明许多人。活着的人。死了的人。但她却觉得只剩下那两人。纯净的不染纤尘的月白身影,伫立于天地之间,与天地融为一色。她有心去为两人撑伞,却怎么也移不开脚步。 《往生咒》唱完,苏浅似乎仍不能从悲伤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有些呆滞的看着一座座新起的坟堆,以及坟堆旁听着她的歌声矗立默哀的士兵。 “回吧。”上官陌收回视线,握住了苏浅冰凉的手。 苏浅也收回视线,看向上官陌,眸间暗涌的黑色退去了些。仰起脸感受有些凉爽的雨丝,心头的悲凉触及微凉的雨丝,似乎融在了一处,令她灼烧的愤怒息了一些。“咱们走回去吧。我喜欢这样淋雨。”她轻轻一叹。 “你的脚伤初愈,我怕你受不住。”上官陌看向她的双足,眸间隐隐的担忧。 苏浅嘴角扯出一丝苍白惨淡的笑意,“不是还有你么?我受不住你就背着我。” 上官陌有些好笑的看着她执拗的有些孩子气的脸,和刚才一脸苍凉沧桑的脸判若两人。“好,依你。”他轻柔的揉了揉她散乱的头发。 “月隐,你先回去吧,我们步行回去。”苏浅吩咐月隐。 月隐有些担忧的看着两人,却也知阻止不住,只能听命。“公主,奴婢把伞留给你们吧。” “不必。这雨很好。刚好让我清醒一下。”苏浅婉拒。 月隐擎着雨伞,为难的看着她,又看了看上官陌,两人谁都没有要接伞的意思。 苏浅转眸看了看月隐为难的小脸,无奈的一笑,“小丫头还挺拗。伞就不必了,你回去别院给我们准备两大桶热水,我们淋了雨回去自然要泡泡热水驱寒。” “好吧。”月隐无奈的答应,浅浅一礼,转身上了马,握住马缰,又招呼了一声美人,策马向城中而去。 目送月隐骑马离去,美人跟在她身后,苏浅收回视线,看向上官陌,“上官陌,走吧。”她扬了扬眉,温柔一笑。 上官陌看着她,忽的轻叹了一声,“你这副模样走回去我的一世英名就全被你毁了。” 苏浅皱了皱眉,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来,我给你绾发。”上官陌好笑的看着她,伸手将她拉到身前,从袖中拿出一把梳子,给她梳理散乱的头发。 苏浅眸光闪了闪。这人真是……连梳子都带在身上,是不是早就预料到她会有断发代首一举? “唉,不知多少日子才能养回这一头长发。”她轻叹了一声。 “回去我帮你养。日日做好东西给你吃,不愁它不快快长。”上官陌好笑的道。脸上笑着,指尖滑过她断去了一半的头发,却惊起心里一阵抽痛。这女子啊……他真想从此将她藏起,不让她再经历半丝腥风血雨。可惜时不我与……她一人,牵扯着天下。 须臾,他给她梳好了头发,拿一支玉兰花的玉簪插在发间,端量了一眼,“好了,走吧。” “以后你日日给我梳头绾发好不好?”苏浅伸手摸了摸头发,笑道。 “嗯。”上官陌淡淡一笑,伸手扣住她的小手,十指交缠,两只手都微凉,握在一处却恁的添了一丝温暖。 两人步履轻缓的往回路走去。 雨丝缠绵轻柔,蝶翼一般落于两人脸上,发梢,衣衫。月白的衣袂纠缠在一处,于静谧的天地间自成一派风景,不染纤尘,阴沉的天气因着两人似乎潋滟了许多。 “下完了这场雨,天该冷了。”苏浅轻轻柔柔的说着,脸扬起让细雨倾洒在脸上,感受着丝丝清凉。 “嗯。今年的夏天也该过去了。比往年都长呢。”上官陌温柔的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眸光清浅。 “终于过完夏天了。”苏浅撅着小嘴,沾了雨珠的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不过今年的夏天因为有你送我的薄荷油,头疼病都没怎么犯呢。也没觉得太热。是因为你在我身边气得我连天热也没觉得吧。” “我惹你生气还有这个作用?那我以后是不是该多惹你生气才好?”上官陌好笑的看着她。 苏浅一听,横眉怒目看向他,“你敢!” “不敢。”上官陌笑着揉了揉她的小手。“娘子有命,莫敢不从。” “嗯,这还差不多。不过我对你也不抱太大的希望。你要是有一日不和我拌嘴你大概就不姓上官了。”苏浅愤愤的瞪着上官陌。 “嗯,我跟娘子姓苏。”上官陌浅笑。 苏浅“切”了一声,“谁稀罕!”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怒瞪向上官陌,“你刚才称我什么?” “娘子啊,有什么不对吗?”上官陌一脸正色地看着苏浅,丝毫不觉得这一声“娘子”有何不妥。 “上官陌,你混蛋!”苏浅薄怒的抬脚向上官陌踹去。 上官陌身形一闪,轻飘飘让出三尺,她连他衣角都没碰到。这丫的轻功高的不是人!苏浅暗愤了一句。 “没有求亲,没有聘礼,更还没有大婚,你哪里来的脸皮称我娘子?上官陌,就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人!”苏浅嘟嘟囔囔骂着,飞身去追上官陌。 没想到上官陌这一次没躲,她一头栽进了他怀中。她气急,恼怒的粉拳向他胸膛招呼,虽然没用内力,但也有几分力气。 上官陌不躲不避,受了。她打了十几拳,上官陌一拳也没躲。她自觉没意思,打了他自己心疼,愤愤地住了手,“混蛋!你就会欺负我。一天不惹我你就不痛快是不是?便宜都被你占尽了,还被你毁了名声!你个无耻的混蛋!” 上官陌伸手将她圈在臂弯里,温声:“是,我无耻,我混蛋。若我不无耻不混蛋又怎么能有今日将你揽入怀中的幸福呢?苏浅,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我有多幸福?”他的声音忽然很轻,很柔,仿若飘渺在天外。 苏浅猛的顿住。仿若听到魔音一般,痴了整颗心,痴了整个人。眸光落在上官陌如诗似画的脸上,心尖轻颤。“我也是。上官陌,前世今生,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觉得我是活着的,是快活的。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觉得心是跳动的。”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爱你。很爱很爱。” 一抹潋滟划过眼帘。上官陌忽的捧住苏浅的小脸,唇瓣贴了上来。带着雨丝的清凉和他独有的气息,那样的微凉却灼烫了苏浅的樱唇。也灼烫了两颗心。 “给人看到了。”苏浅尚有一丝清醒。 “那又如何?再说,下雨天,哪来的人?”上官陌不满的轻哼,疯狂地吻住她。 苏浅无语的败在他的热吻中。这个嚣张的混蛋!被他吻得神智消失前,她似乎看到他们是在城墙下!城墙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居然敢说没人! 她这是第几次被他当众索吻了?真是一点名声不顾了。她的一世英名真是被他毁的一滴不剩。 心里咒骂着,不过须臾便迷失在他的吻中,连一丝神智也无了。心里因被剿杀的润家军生出的悲伤恼恨情绪、被当众激吻的羞恼情绪,都被这一吻化去无形。 这一处静静,天地间似乎只剩那一对人影。 雨丝缠绵,缠绵若许。 恍惚中被他抱着飞跃了城墙。 广袖遮着她脸庞,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如置云端般。她一直就知道上官陌的轻功好的不是人,现在才知道她估算还是有误,这样的轻功天下间大约也找不出出其右者了。唇瓣已经被他吻得麻木,却偏偏该死的不是没有知觉,相反的心跳更快了!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僵硬在他一吻之下。 这样被他抱在怀里边施展轻功行路边被他吻得云里雾里的感觉实在新奇又刺激。 稍恢复些神智看清周围事物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别院的床榻上。上官陌躺在她身侧,支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身上只穿着轻绸里衣。眉眼间都是潋滟清华,妖魅不可方物。 苏浅脑子有一丝恍惚。想的却是她真是三生有幸能躺在他的身边,才能看到他不同于素日温润雍容的一面。这样的魅惑,大约是女人见了都要深陷其中再不能自拔。 身上感觉清新爽利,没有被雨淋湿过的痕迹。显然是被某人在热水里泡过了。想起她失去神智前他对她做的事,不知道在水里他又是如何欺负她的。 她生出恼意来,嗔怒地瞪向上官陌,“你可真好!”半晌,她竟只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一句。 上官陌看着她艳胜云霞的小脸,一张樱桃小嘴被他吻得水润艳红,连嗔怒都添了几分潋滟之色,心脏猛的一跳,他的吻又覆了上来。 苏浅刚要推他,谁知他只是轻轻一吻便放过了她,眉眼情丝袅袅的看着苏浅,声音暗哑压抑,“苏浅,今日洞房好不好?”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二十五章 深爱 苏浅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这人可真是!居然时时刻刻不忘记洞房。 “不好。”她果断的回绝他,水眸恼怒的瞪着他,“你是精虫上脑了么?日日就想这些个没羞没臊的?上官陌,我真得好好重新认识认识你了,你果真是那个被天下人推崇的天上少有地上无的第一公子上官陌么?世人的眼睛真是都被蒙蔽了!” 上官陌仿佛早知道她的回答,并没多大的失望和懊恼,“世人如何看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你一人的而已。” “重死了,硌死了,滚下去!”苏浅伸手推他,嗔怒的翻白眼,心里却因那句“我不过是你一人的而已”而砰然一动。“都瘦的皮包骨了,还这么重!怎么长的!想要洞房,先养些肉出来,抱着手感才好。否则别想。” “嗯。好。一起养。你的手感也不怎么好。没一两肉,摸着都是骨头。”上官陌轻声嘟囔,眉眼含笑。 苏浅顿时恼怒,刚才的心动情动顿时一消而散,“滚下去!”她不知哪里来的大力推向他。 上官陌被她推开,差点落下床去。 眸中色彩退去,目光清幽的看着她,如玉的手抚额轻叹,幽幽的嘟囔,“其实就算你给我吃我也不见得能下的去手,瘦骨嶙峋的,如今还弄得一头青丝残破不堪,更加上一副彪悍的性子,看着就没有胃口。” “上官陌!我对你也没胃口。毒嘴毒心毒肺,我怕我吃下去会把自己毒死。所以,既然我们对彼此都没有什么胃口,你给我滚远点儿!”苏浅气怒的一脚踹向上官陌。 上官陌轻而易举的避开她的飞来一脚,一本正经的道:“脚伤初愈,你还是悠着点儿的好,再伤了的话,遭罪的是你,心疼的是我。” 苏浅啼笑皆非的看着他,一口气被他堵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你不是看着我没胃口吗?还心疼个屁!” “没胃口是一回事,心疼是另一回事。”上官陌回答得理所当然。 苏浅恨恨地瞪着他,发现和他吵架简直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他永远有办法让她气也不是,恼也不是,不气不恼更不是。 “冤家!”半晌,她幽幽的吐了一口气,收回视线倒头躺了回去。 “嗯,你说的对。不是冤家不聚头。你我既然日日头挨头脚碰脚的,上辈子定是冤家。”上官陌一本正经的点头。 苏浅无语地翻了翻眼皮。她果然前世今生都没有识人之明。 她奋力压下恼怒,歪头看着上官陌,“你之前说,把楚渊埋伏在密林中的人都弄死了?” 上官陌“嗯”了一声,眸光似乎暗了暗,“其实不是我动的手。我只是把润雨润扬的人弄了出来。”他声音晦暗不明。 “嗯?”苏浅挑眉。 上官陌轻叹了一声,“虽然不是我动的手,楚渊找我算账也没差。这账是该算在我头上。我防着楚渊,却忽略了他也来了。” 苏浅不是笨人,自然了然他口中的他是谁。除了他的父皇上官屠还能是谁?那日他也到了鬼魅森林,而且出入她的阵法自如。可见对兵法阵法极熟。况且又是个阴谋家,楚渊被他设计了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不是忽略了,而是没办法阻拦吧?”苏浅看着他。“他是你父亲,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势力就是你的势力,但你又不能指挥他的势力,命令他做什么不做什么,也不能拿自己的人马去死磕他的人马去救要算计你的人,所以只能是眼睁睁看着他出手却无能为力吧?” 上官陌眸光幽幽的看着苏浅,半晌,叹了一声,“苏浅,你有时候笨的要命,有时候却聪明得天怒人怨,却是该笨的时候偏偏很聪明,该聪明的时候偏偏很笨。你说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苏浅一怔,抿唇。她是这样的么?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果然是被我说中了。” 苏浅忽然明白过来,他这话的意思是说她现在很笨。她一怒,狠狠踢了他一脚,怒目圆睁,“和你这只黑心狐狸在一起,再聪明的人也被你气笨了!” “嗯。你是被我气笨的,不是天生就愚笨的。”上官陌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苏浅已经懒得再和他生气,她觉得争些个没有米的糠,那实在有辱她的英明。 “其实你有时候还是很聪明的。”上官陌忽然眸光闪闪,支起脑袋看着苏浅。 “嗯?”苏浅挑了挑眉,被他的善变气了一下。 “在鬼魅森林,你是如何把楚渊困住的?我竟然不知你何时出手,还一困就是好几天。楚渊这回是彻底恼了你了。”上官陌挑眉望着她。 苏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这回的确是惹恼了楚渊了。从同谋到对手,大约楚渊不会轻易饶了她。 “我青门的四位阁主先我们而来。”苏浅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脑中想起来他无时无刻不在防着她的桃花,前几天将那四人连夜赶出乾州城的事,虽然有一半的原因实在是为了救那四人于楚渊的魔掌之中。 但不过须臾,她又得意地笑了起来,“楚渊本事再大,双拳也难敌四手,那四人的本事,呵呵,随便拎一个出来也能翻江倒海的,更何况四人联手?” 上官陌瞥了一眼她洋洋得意的模样,轻哼了一声。“只怕那四人再厉害,在某人面前还是施展不开的。” 苏浅白了他一眼。“是。只有你陌大太子本事了得。他们四人在你手底下连一个回合也过不了,您一出手,他们就得乖乖滚回苏国去。” 上官陌眸光动了动,一声不吭了。 “昨夜一夜未眠,累死了,困死了,睡觉。”苏浅打了个呵欠,往他怀里一缩,闭上眼睛,不再搭理上官陌。 苏浅本就通透,又如何不明白上官陌抛开上万润家军牺牲的悲痛,对她情牵引诱,惹她笑惹她恼,不过是想她忘却心头的悲伤,好好睡上一觉。数日的奔波劳累,已经使她的身体达到了极限。再不休息,她本就羸弱的身体怕就会倒下了。她又如何不明白身边躺着的这个如玉一般的男子这些日子比她付出了更多的心力,论疲累,他应比她更甚,只是他一直强撑,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罢了。这个男子对她的爱,怎能不令她感动? 似乎每一次她精神接近崩溃边缘时他总能有办法将她引入美好幻境,让她忘却血腥黑暗的现实,活在他为她建造的充满爱的世界里。 她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很快进入梦乡。 上官陌见她说睡就睡,不过片刻,便进入梦乡,嘴角勾了勾,怜惜的看着她疲惫的小脸,似乎轻叹了一声,将她往怀里紧了紧。也闭上了疲惫的双眸。 雨声潺潺,似一首催眠曲,潜入两人的梦中,催人入眠。 再无人打扰两人的清梦。 两人含笑相拥而眠。梦中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筹谋算计,没有血雨腥风,没有心痛心伤。有的只是世外桃源,旖旎春色。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中午。外面雨还在下。比昨日似乎大了些,淅淅沥沥,滴下廊檐,点点滴滴似敲打着人的心弦。 二人几乎同一时间睁开眼睛。相视一眼,却谁都没有起身。谁也没有问起今夕何夕,只那样痴痴相望,似乎自此就望到地老天荒。 一室苍凉。 不知是谁先起意,缠绵的吻旖旎了一室风光。 两人似乎都被情丝点燃,忘却今夕何夕,互相在对方身上留下属于彼此的印迹。 又不知是谁先流下了第一滴泪,到后来似乎两人都被感染了情绪。 “苏浅,爱你是如此之难,但你可知,不爱你更难?”上官陌低喃,“我用了不止十年的时间想要忘记你,却一日比一日更深地记住你,到如今,你不但刻入我脑海,刻入我心田,刻入我骨血,你就是我活着的唯一希望。我此生只为你。就算倾覆了天下,双手染满了鲜血,也不能放开你。” 苏浅朦胧着泪眼,唇贴在上官陌眉梢,“那你就别放开我。倾覆了天下又如何?双手染满了鲜血又如何?这天下已经满目疮痍,白骨遍地,你不杀人,人便杀你。你放开了我,我便是别人俎上鱼肉,任我如何心思玲珑手段逆天,也翻不出别人的掌心。上官陌,即使为鱼肉,今生也只想做你俎上鱼肉,任你把我揉圆了搓扁了剁碎了,也不想别人染指我。” “命运待我如此不公,前世今生,不曾令我有一日得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因为有了你,我就没有后悔过。我权当为了遇见你才受了如许多的苦。所以我没有怨,只有欣喜,欣喜遇见了你。我前世今生,也只为了一个你而已。” 她话未说完,上官陌的吻便如细密的雨点落了下来。 一直以来,似乎都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虽然苏浅与他同寝同食,同进同出,虽然她也在天下人之前宣称只爱他一人,但他总觉得她的心很远,远到无法触摸,直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她也如他一般,不惜倾覆了天下,双手染血也要在一起。 这一刻的幸福似乎无法言表,无法发泄。只能化作疯狂的吻渲染苏浅绝色的姿容。 苏浅同样也醉倒在他的魅惑下。 亦不知何时,又沉沉睡去。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二十六章 红袖添香 直至天色昏暗,掌灯时分,两人才在肚子饥饿的声音中清醒过来。起来洗漱一番,吩咐月隐摆上晚膳。两人一处静静的用完了晚饭,依然到床上躺了下来。 外面雨依然在下,噼里啪啦打在院子的石阶上,打在院中的花树上,打在琉璃的屋顶上,似一串串音符。不久之后刮起了风,风声极大,夹杂着雨声,呜咽悲鸣。 “这就开始秋天了么?”苏浅依偎在上官陌怀里轻叹。 “总之你讨厌的夏天是过去了。”上官陌轻笑。 苏浅也笑着点了点头。须臾,又有些悲伤情绪,“今年的中秋怕是要在乾州过了。再有十多天就中秋了。楚渊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放我们回去。” 上官陌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道:“我在你身边,在哪里过中秋又有什么关系?” 苏浅一怔,继而失笑。他这话听着比甜言蜜语还好听。 “我想我父皇和母后了,也想我弟弟苏澈了。上官陌,我们起来给他们写信好不好?”苏浅从上官陌怀里爬了起来。 上官陌好笑的看着她,不忍拒绝,只好披衣而起,在暗格中拿出夜明珠,搁在烛台上,屋中顿时明亮如昼。“你不必起来,我拿小桌子给你。”上官陌轻声说了一句,下床去了一会儿,拿来一张小桌,搁在床上正合适。又准备了文房四宝,才又回到床上。 “我给你磨墨。”上官陌坐到苏浅身边,笑着道。边说边认真磨起墨来。 “人都说红袖添香,如今我也享受一番了。”苏浅戏谑地看着他磨墨。 上官陌丝毫不以为被称作红袖有什么无法忍受,须臾便磨好了墨。“那你就好好享受。能得我红袖添香在侧可不是谁都享受得起的。” 苏浅大眼眨了眨。这个红袖天下人大约也就她敢用。她勾唇一笑,铺好宣纸,提笔蘸饱了墨,洋洋洒洒写了起来。她本就文采极好,分离这许多日子,又有许多话要说,不知不觉间,天南海北胡扯海编,十数张宣纸被她写完,摞了厚厚一层。漂亮的草书令上官陌都觉得眼前一亮。 “大约要用鸿雁传书才能将这么厚厚一摞信传到苏国皇宫。”上官陌抚额轻叹了一声,将信纸叠好,招呼了一声月隐,“将这封书信传到苏国皇宫。” 月隐撑着伞进来,把伞收在门边,过来接了信,有片刻的怔愣。“这么厚?”她笑了一声,“大概要找只鸿雁来才能带的动。” 苏浅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主仆就是主仆啊。连思维方式都一样,说话如出一辙。她这个新主子还是差了一筹。 月隐拿着信走了下去。 她忽然想起上官陌去冥国之时给她弄的个什么鸿雁传书鱼传尺素。没来由的问了一句,“冥国那么远,你是如何做到把两条鲤鱼肚子里藏了书信还活着送到楚国太子府的?” 上官陌一怔,继而抿唇笑了起来,“秘密,不告诉你。” 苏浅白了他一眼。“月如钩兮,其华烁烁,我之佳人,不在身侧。一日不见,中心如噎,我思佳人,缠绵悱恻。月出皎皎,其华澈澈,我之佳人,不在身侧。伐伐琴瑟,悠悠其声,我思佳人,不日不夜。上官公子,敢问如今相思可解了?” 上官陌一噎,白皙的脸忽的红了。 苏浅一怔,不明白向来脸皮厚若城墙的他为何会突然脸红了。但她何曾见过如此这般的上官陌?这一刻的他如玫瑰初绽,霁月新晴,刹那间艳华了整个世界。阴雨的天气似乎也被他感染的艳光四射。苏浅不由痴痴然起来,眸光落在他潋滟的脸上移不开。 “苏浅,你真是!”上官陌恨恨的磨牙,抬手捂住了苏浅的眼睛,跟着惩罚似的一吻落下。 苏浅眼前一黑,只觉嘴唇一疼,还没反应过来,上官陌便一把推开了她,一转身下了床,坐到书桌旁阅览各方送来的消息去了。 苏浅舔了舔嘴唇,一股血腥的味道。她皱了皱眉,瞪视着眼睛埋在密函中连个眼神都没给她的上官陌。这气生的,可真叫个莫名其妙。居然还咬她?他可真好意思,咬人不是女人打架时的专利吗?他也能拈手就来。 “属狗的!”苏浅低声愤了一句,转身找药膏抹嘴唇,不再搭理上官陌。 即便好奇死了上官陌刚才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脸红了,她也没问出口。那人的性子她怎能不了解?若是他不想说,她问一千遍也是白问。若是他想说,自然不必她问也会告诉她。 “公主,太子,誉皇子和青黛公主来了。”月隐在外面敲门。 苏浅一喜,想着他们来了乾州有好几日了,怎么今日下雨才过来。“请进来。”她喜悦溢于言表。 “安排他们到西厢住下,今日不见。”上官陌冷冷的截住苏浅的话。 门外的月隐气息有一丝凌乱,不加阻止的释放出来,二人自然感觉到了。这是在抗议二人都下命令令人无所适从了。 苏浅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实在想不出自己是如何得罪他了。“算了,今日晚了,先让他们住下,明日再见吧。”苏浅瞪了上官陌一眼,无奈的吩咐。 月隐得了吩咐下去接待青黛公主和誉皇子。 苏浅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看着一声不吭在桌前写写画画的上官陌,脑子不停的回想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惹到他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气闷的将小书桌拿开,从床上下来,拿了外衣穿在身上,闷声道:“我去看看苏黛。” “不准去。”上官陌不抬头,语气强硬。 苏浅有些憋气的看着他,“你发什么神经?” “过来。”上官陌头不抬,向她招了招手。 苏浅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没有出门,也没有走向他。片刻,她又往大床走去,顺手把身上的外衣脱了挂在衣架上。走到床前,停顿了片刻,鼓气似的往被子里一钻,从头到脚蒙在了被子里。 上官陌许久不听见她的声音,抬头向她看去,见她又躺回床上,从头到脚包了个严严实实,不由好笑。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搁下手中的笔,缓步走到床前,低头看着苏浅。 “苏浅,我在冥国之时日日想你,想得几乎要撑不下去。”上官陌声音清浅。 苏浅心思微动。露出小半个脑袋,漆黑的眼珠看向上官陌,“所以呢?太想了就鸿雁传书鱼传尺素寄相思?” 上官陌轻咳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其实,那些所谓的鸿雁传书鱼传尺素,不过是事先准备好的,在我走后由我的下属传给你的。一入冥国之地,便无法和外界联系。我当时怕你恼我怒我,以你的脾气秉性,我离开一个月,你必然会舍我而去,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苏浅一怔。原来事情是这样。刚才这人原来不是在恼她,而是在恼自己? 苏浅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他恼自己却是她挨咬。她掀开蒙在脸上的被子,伸手拉过上官陌的手,拉他坐在床沿,脑袋往他胸前一蹭,“你呀。”她轻轻一叹。“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会脸红。原来是算计了人也会觉得丢人。”她笑话他道。 “你不生气?”上官陌有些意外的看着苏浅。 “倘若当时知道你是那般算计糊弄我的,你说我能不生气?估计当时一掌就给你劈了。可是如今事过境迁,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彼此心意契合,我若还不能了解你爱我的心意,岂不是白担了我爱你一场?也辜负了你爱我一场。”苏浅唔哝软语,倚靠在他胸前。 气吗?也许是气的。但看到他有些恼有些痴的样子偏生就没了火气。他本是不屑于耍这样小伎俩的人,该是有多怕她会弃了他,才放下他的高贵和骄傲做那样的事? 上官陌有些痴然地看着苏浅,如玉的手指缠绕着她断去半截的秀发,纠纠缠缠,似他的心绪一般。 素日张扬无忌行事泼辣的人,今日却如此乖巧善解人意。如阳光照进他心底,融融暖意渗入筋骨血脉。 “不是要去看苏黛么?起来吧。”上官陌扶正她的身子。 苏浅没有骨头般的又歪了回去,“下雨呢。不去了,明天见也是一样。人在那里又跑不了。” 上官陌宠溺的抱住她,莞尔一笑,“你说怎样就怎样。” 苏浅扭头看着他,眸光清亮,“如今不恼自己了?真是冤家。你知不知道你一恼我这心呀肝呀就吓得一团乱不知所措?” “嗯?”上官陌挑眉,“如此在意我?” “自然。”苏浅哼了一声,“如果可以的话,我才不想那么在乎你呢,奈何这颗破心不争气。” 上官陌嘴角上挑,溢出一抹笑来,“你全身上下连一根头发丝都是我心头至宝,你敢说我们的心是破心?” 苏浅心想着这张毒嘴说起甜言蜜语来比蜜还甜,世人难及。看着他脸上艳若桃花的笑,只觉得三魂七魄都被他勾了去。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二十七章 澈太子来信 “妖孽,别和我卖笑了,不然我不确定会不会吃了你。我和你一起看折子去。”苏浅觉得再这样下去她真的难保自己不会扑上去吃了他。 上官陌勾唇一笑,没有反对。“我把折子拿过来在床上看。” 苏浅不由翻了个白眼。想着世人究竟是被谁所误啊?将他传得天上少有地上无的。什么仙姿雅韵,简直是连最基本的坐有坐姿站有站姿都没有,办公都办到床上来了,更别说皇家礼仪了。谁教他的礼仪?真该拖出去斩了。 上官陌下床搬折子,顺便将身上的外衣脱了,挂在衣架上。 苏浅无语地把小书桌重新搬到了床上,又去柜子里搬来两个大靠枕。既然是要舒服的办公,索性更舒服一点。 两人并排倚靠在靠枕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这个给你。”上官陌从一堆折子里拿出一封信函递给苏浅。信函还封着蜡,没打开过。 苏浅接过信,看了一眼信封,不由笑了。信封上用狂草写着“苏浅亲启”五个大字。那样七分张狂三分稚气未脱的字体,除了她那个弟弟苏澈还有谁能写的出来?信封极厚,看样子写了不少东西。 苏浅看着信封有些唏嘘,心情蓦地有些沉。她离开苏国大半年,没和家人写过一封信。一是怕触景伤情会搅扰了她坚持留在楚国的信念,二是她一向最怕煽情。 “这死小子估计会用大半信纸唠叨我没义气,连封信也不给他写。”苏浅笑了一声,打开信封,拿出厚厚一摞信纸。 “谁要说你们不是姐弟,打死我都不信。”上官陌看着她手中厚厚一摞信纸莞尔一笑。 苏浅挑了挑眉,立即明白过来,她刚刚似乎也写了这么厚厚一摞信纸。 好笑地摇了摇头,她专心看信。 果不其然,苏澈用了超过十张纸骂她没义气,抛家弃国,背信忘义,投靠外国,就差没骂她通敌卖国了。最后又用了一张纸介绍了苏国朝野的近况。朝堂上自科考之后进行了一次大换血,状元楚哲以十五岁稚龄被任命为丞相,探花榜眼也都入朝为官,又任用了十几名才华出众的举子入朝为官。朝堂上可谓气象一新,朝气蓬勃。楚哲没有另立府邸,住进了她昔日的别院苏府。如今在苏府日日作威作福。苏澈捎带着把楚哲骂了一顿,说他狡诈若狐等等。最后说苏国如今政治清明,国富兵强,比她在着的时候不知好了多少倍,最好她一辈子不回苏国,就和姐夫双宿双栖去吧。 苏浅看完失笑,她的弟弟果然是极品。虽然无一字一句说惦念她,但其实字字句句都是对她的惦念。这个苏澈啊…… “高兴了?”上官陌埋首在折子中,眼睛向苏浅看过来。 苏浅笑着点了点头,“嗯。他说苏国没我甚好,让我不用回苏国了,就和你双宿双栖做一对神仙眷侣去。” 上官陌闻言将她的碎发揉了揉,笑道:“我这小舅子倒是合格。” 苏浅白了他一眼,何止合格?她还没决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将她出卖,一口一个“姐夫”了,“他是你的小舅子,不是我弟弟。” 上官陌好笑的揉了揉她的参差不齐的头发,“不是你弟弟,又怎么有资格做我的小舅子?” 苏浅无语的看着他。是谁传言误人,说上官陌温润雍容雅致谦和的?看这嚣张轻狂的样子,苏国太子做他的小舅子他都不放在眼里,他眼里还能有谁? 他眼里自然只有一个她。一想到这里,苏浅忍不住嘴角轻扬,甜到心底。想着他的手大到可以覆盖整个天下,心却小到只装一个她,这样的男人如何能让她不爱? 上官陌看着她眸光一瞬间变幻千种色彩,绚丽斑斓,眸底却只映着一个他,心思微动。宠溺地轻吻了吻她的眉眼,一手箍着她纤腰,一手翻看密折。 苏浅也不再说话,将苏澈的信收起。倚靠在上官陌怀里帮他看密折。自从青门交到墨凌手上,她算是卸去了一份大任,完全做了甩手大掌柜。好在大小一应事务墨凌处理的都极是妥当,手段才华不次于她。每日传到她这里的讯息都是墨凌处理过后认为需她知道的,繁杂小事直接就给屏蔽了。她相比之下比以前轻松了百倍。 相反上官陌却比以往更劳心劳力。不是他手下没有一个像墨凌一般出众的人,而是要将苏浅护在手心只能事事入微了解把握天下动态,没有捷径可循,只能事事亲躬,算尽天下事。 虽然那个女人有才华有手段,却甘愿埋没自己的才华和手段窝在他身边,将自己交在他的手心,风雨都交给他替她去阻挡。他虽累却极享受这样的累。能得她的全心信任,爱而无悔! 窗外雨声淅沥,如一道屏障将外界与这一方小小天地隔绝。房中静谧,时光就在手中缓缓流淌。仿佛能听见滴答声,敲击心田。 苏浅此时才明白,原来在爱的人身边,哪怕身处刀锋火海之中,心也能安静如斯! 她庆幸上官陌终是出手握住了她。也庆幸自己摒弃执念应了他。 他庆幸自己及时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如果她生来的身份注定她要背上红颜祸水的声名,那他也愿意她只做他的祸水,今生只祸害他一人。 面前是一条最艰难的路,不止是荆棘丛生,而是一条刀山火海人肉白骨铺就的路,但因为有了彼此,心里便开满了玫瑰。 苏浅多日不处理事务,乍一拿过来倒也没觉得生疏,很快上手。上官陌的暗夜门的生存方式与青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她处理起暗夜门的密报倒不用费力。她觉得重要的便过一眼就甩给了上官陌,不甚重要的便自己自行处理了。 上官陌左手美人,右手笔墨,潇洒恣意,好不春风得意。 批阅完所有密报,已是深夜。 这一场雨还未停,气温先就降了下来。白天还是三九伏天,夜晚就已经是深秋霜夜了。 苏浅毫无睡意,犹自兴奋着。这样的天气最得她的心,没有太冷,也没有太热。虽然因为阴雨天两人的腿疾都隐约有些犯了,但丝毫不影响她活蹦乱跳的在房间来回拾掇。将密报该销毁的销毁,该传下去的传下去,小书桌收拾了,床上的薄被换成了崭新的丝锦厚被,香炉里的熏香去了薄荷香,添了温暖浓郁的玫瑰香。 上官陌倚靠在床上看着她灵动的忙上忙下,心里被温暖填得满满的。 乱世之中,活着已经不易。这样的恬静时光更是弥足珍贵。 苏浅忙活完了,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小兔子一般拱入被窝,把自己往上官陌怀里一塞,笑道:“有人暖床就是好啊。被窝里真温暖。”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眸色忽明忽暗。这一夜又注定是情意泛滥却又稍嫌遗憾的一夜。 第二日午时雨终于停下。秋风萧瑟,帘卷黄花。北国的季节,一下子从暑夏进入寒秋。 苏浅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立即被凉爽的秋意激得灵台清明。 上官陌一边感叹着良宵苦短,一边穿衣起床。 这雨下了好几天,两人便在房中腻了好几天。不问世事,袖手人间。难得的是楚渊也没有来打扰。不管他是因为忙着做什么,还是因为心存愧疚,或者是不想看到两人双宿双栖,总归是没有出现在两人面前。 但有些事情还是要面对。 月隐准备好了膳食,还有一坛上好的玫瑰酿。随着膳食和美酒一起进屋的还有誉皇子和青黛公主。两人身上没有一丝风尘气。白誉前些时日身受重伤,得蒙上官陌施援手相救,此时身上已看不出来一丝大伤初愈的迹象,一如那个在苏国皇宫初见时的誉皇子,白衣墨发,如玉树临风,气质脱尘。想来是来乾州城这些天已经休养的差不多了。 两人看到苏浅的长发只剩不到齐肩,微微讶异,但随即了然。这几日浅萝公主断发代首祭奠润家军阵亡兄弟的传言漫天飘,看这情形是传言不假了。 苏黛有些怕怕地向上官陌和苏浅福身一礼,“陌太子,皇姐姐。” 苏浅瞥了她一眼,难得的没有开口训斥。 白誉微微一笑,眸光清澈的看着二人。他欠了上官陌莫大的人情,早不复了昔日对苏浅的热烈追求,“陌太子,浅萝公主。”他彬彬致意。 “誉皇子别来无恙。看来已经病体痊愈了。”上官陌温润一笑,一撩衣袂,端坐在桌前。“誉皇子请坐。” “辛苦誉皇子将吾妹一路护送至此。”苏浅浅笑嫣然,在上官陌身边坐下,纤纤素手拿过酒坛,将上面的腊封揭掉,馥郁酒香便扑鼻而来。 白誉眸光动了动。这样的酒香堪称极品。他落落大方地坐下,没有皇子的架子,也没有对上官陌和苏浅的轻慢觉得有任何不适。 苏黛有些忐忑地看了一眼她的姐姐,她明明在笑着,她却觉得她如一团雾让人看不清虚实,连她此时是怒是喜她都辨别不出。 苏浅淡淡笑着,依次在玉杯中倒入玫瑰酿。“这酒是十年前我亲手所酿,算不得上品,但贵在稀有,天下仅此一坛了。誉皇子乃尊贵的客人,以这酒招待誉皇子应该不算失礼吧?”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二十八章 找上门 白誉也浅淡一笑,“浅萝公主连这酿酒的手艺都会,真是令人佩服。” “皇家的子女会的东西总比寻常人家的子女会的多些,誉皇子也是一国皇子,想必深有体会。”苏浅始终含笑,只是一双美眸看不清颜色。 “皇家的子女虽然从小要学的东西很多,但如浅萝公主这般涉猎极广博学多才的,倒也不多见。这酒观其色闻其香便已知是天下至珍极品,浅萝公主的手艺实在堪比当世最杰出的酿酒大师。”白誉笑着,看了一眼仍惴惴不安站立一旁的苏黛,温婉的道:“青黛,怎么不坐?” 苏黛臻首微垂,看了一眼苏浅,静悄悄的坐下了。 “你既然有勇气自己拿主张,就该有勇气承担后果,好坏都是你自己选的路,我也替不到你半分,怕我做什么?”苏浅看着她,轻哼了一声,并无更深的责怪。 苏黛眼圈微红,怯怯地叫了一声,“姐姐。” 这一声姐姐令苏浅心头一震。她素日只叫她皇姐。虽然一母同胞,但两人性子差了太多,感情并不十分亲密。这一声姐姐终于令苏浅有了骨血亲情的感觉。 “你也是苏国的公主,从小受了父皇母后亲自教导,当知道进退。”苏浅轻叹了一声,不欲再多说,举起手中的玉杯,向白誉道:“誉皇子,敬你。” 白誉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浅萝公主客气了。誉得蒙陌太子出手相救,才得留一命,该是誉敬二位。”他举起了酒杯。 上官陌淡淡一笑,“数年前我曾伤你于掌下,差点令你折命,如今救你一命,算作两相抵消,你不欠我什么。”他眸光不看白誉,只盯着杯中酒,如玉的手晃动酒杯,荡起一圈圈涟漪,“不过我承你这杯酒。” 说着,他极优雅的将玉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苏浅颇有些无语的看着上官陌。白誉如今心思已不在她身上,他能不能别这么看谁都觉得是情敌?也不怕自掉身价。 看白誉似乎并没在意,她白了上官陌一眼。 白誉轻笑一声,看了一眼酒杯,亦是极优雅的将酒杯里的酒喝了。 “苏黛,倒酒。”苏浅把酒坛往苏黛眼前一推,命令似的。 苏黛接过酒坛,起身倒酒。这一桌名字前都是挂了个皇字的,身份都尊贵无比。苏黛年纪最小,执壶也不为过。 “还是奴婢来吧。这酒坛子重,青黛公主金枝玉叶,哪能如此劳动?”月隐打门外进来,笑着接过了酒坛。 “你刚才去了哪里?”苏浅瞥了她一眼。 “刚刚楚太子差人来请公主您去轩王府,说是要和您商议一下润家军那些俘虏的安置问题。我把人打发了。”月隐一边动作极轻巧的倒酒,一边笑着回答。 苏浅轻哼了一声,“杀也杀了,俘也俘了,还假惺惺的来问我做什么?”她抬头看了月隐一眼,不由一笑,“打发的好。” 上官陌淡淡看了苏浅一眼,淡声道:“一会儿用完午膳还是去看一眼吧。毕竟是你的人呢,就这样任人宰割不好。” “一会儿喝醉了,我还看个屁。去耍酒疯还差不多。”苏浅冷哼了一声,端起酒杯劝酒。 白誉嘴角微微抽了抽。以前不知道,如今才见识了浅萝公主这天下闻名的口无遮拦。身为皇家女儿骂人如此豪放……唉。 上官陌愁眉轻蹙地看着苏浅,“你这骂人的毛病还是改了吧,不是谁都能像我一样受得住的。”他抚额一叹,又道:“耍酒疯也要去看一眼。去和楚渊耍耍酒疯倒也是不错的。” “誉皇子听见了么?他要我去耍酒疯。如今我们就不醉不归吧,我借你的东风了。”苏浅擎起了酒杯。 上官陌很无奈的看着苏浅,“苏浅,我是要你去耍酒疯,不是要你真喝醉。你这女人……真是半点没女子的端淑品行。” “我看陌太子是对她这样的品行甘之如饴。”白誉挑眉一笑。 “你说的倒也不错。这女人哪天要是从善如流,学别的女子温雅贤淑的样子,我大概见了她会浑身起鸡皮疙瘩。”上官陌呷了一口酒,唇角含笑。 苏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男人不是她看中的人。 “不喝醉,哪里会耍什么酒疯?我又不是戏子,会演戏。”苏浅甩给他一记白眼。 上官陌忽的揽过她的纤腰,将她揽在胸前,端起手中的酒杯,照着她红唇灌了下去。苏浅还没反应过来,被他灌的猛的咳了起来,他的第二杯酒又来到,依然毫不温柔的灌下。苏浅被呛的咳喘不止,他又端起第三杯酒灌下。 “誉皇子,小黛,我们还有事在身,就不奉陪了。这好酒好菜,你们慢用。”上官陌揽着苏浅站起身,拖着她往门外走去,“月隐,服侍好誉皇子和青黛公主。” “陌太子只管去,这样的美酒佳肴誉自然是不会错过的。”白誉挥了挥手。 苏浅从头至尾就没反应过来,便被上官陌拖出了房间。直至上官陌揽着她飞身上马,她才止了咳。转眸怒瞪向上官陌,“疯子!” 上官陌催马前行,美人四蹄轻扬,飞奔向轩王府。上官陌的吻却丝毫无征兆的落下。带着玫瑰酿浓郁的酒香,瞬间包裹住苏浅的感官和灵识。 苏浅本就对他一丝抵抗力也无,如今他这般样子,她顷刻间便融化在他的掌心。连说话的力气也无了。 半晌,就在美人快要到轩王府的时候,上官陌才餍足地放过苏浅,低低叹了一声,“苏浅,真想就把你雪藏。看到你对别的男人笑,我就忍不住醋怎么办?” 苏浅心里霎时不知是何种滋味。有些暖,有些疼,有些恼,又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对白誉醋了! “你倒先醉了。”苏浅低叱了一声。 须臾,她像是从睡梦中醒来,低低的呢喃了一句,“我知道了。” 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却如三月春风一般吹入上官陌耳中,他抿着的唇角忽的一勾,露出一抹眩人的浅笑,勾魂摄魄。 苏浅正转眸看着他,被这样的笑容炫的一怔。“以后这样的笑也只准在我眼前出现!”她恼怒的愤了一句。 “你放心,在别人面前我从未如此笑过。”上官陌唇角一弯,不看苏浅,侧身催促了美人一句。 苏浅被噎了个无语。他在世人面前是雅致雍容气度高华的,是清风明月飘逸出尘的,但从来不是如此魅惑的。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笑的如此妖孽。 “妖孽。”她低低的嘟囔了一句。 转眼间二人便来到轩王府门前。 比起前些日子楚渊不在时的狼狈,如今的轩王府经过修缮,整洁了许多。且被雨水冲刷的极为干净。 苏浅和上官陌坐在马上,都没有下马。 苏浅半眯着醉眼,意态朦胧,窝在上官陌的怀里。 如此魅惑美人看得门上的小厮都是有些目瞪口呆。 上官陌似乎也有些浅浅的酒意,但不似苏浅醉得那般厉害,却是使他气度高华清冷,比之素日温润雍容的上官陌更让人移不开眼。 他广袖一扬,一股大力向门上小厮的双目打去。速度极快,几名小厮连害怕都没来得及。 苏浅睨了上官陌一眼,出手拦阻他的掌风,没有拦住,但将掌风迫的偏了一些,没有落在几人的眼睛上,只是落在身上,几名小厮被打的飞了出去。 “她的姿容,岂是你们几双狗眼可以看的?轩王的家奴也太没规矩了些!”上官陌冷冷出口。 几名小厮自知是自己的错,但那样的两人,又岂是他们的定力可以忍住不去看的?纷纷不顾身上的痛楚,连滚带爬的跪倒在地,齐齐告饶。 “还不赶紧进去禀告你们家主子?”苏浅醉态可掬的叱了一句。 一名头目模样的小厮正准备恭迎两人进去,听苏浅一声冷叱,他立即明白过来,如此尊贵身份,岂是他们可以迎接的?以前浅萝公主和陌太子从不端着身份架子,那是人家不以势欺人,但可不代表人家没身份地位。论尊贵,那可是比他们的太子殿下丝毫不逊色的人。 小厮连滚带爬的往府内跑去,连嘴角被打出的血渍也顾不得擦掉。 须臾,轩王爷脚步生风的迎了出来,身后跟着乾州府衙赵敬等一班官员。 “浅浅来了。”他远远地喊了一声,“陌太子安好。” “轩王安好。”上官陌轻吐莲花,端坐马上回了一句。他身份自然是比楚子轩尊贵的,轩王一声“安好”他还是受得的。 “太子殿下已在内殿等候多时。下面的人回说你们不来了,他正准备离开呢。如今你们来的正好,快进来吧。”楚子轩走到近前,笑容可掬的道。 抬头见苏浅那等姿态,又一头不伦不类的头发,也没好生理齐整,蹙了蹙眉,“浅浅这是喝醉了?怎的喝这么多?” “三舅舅。”苏浅动了动身子,却好似醉的厉害,刚离开上官陌的怀抱又软软的靠了回去,“浅浅实在醉得厉害,动不了了,不能给您见礼了。” 楚子轩嘴角抽了抽,他何时曾受过她的礼了?不醉的时候也没有!不过她对他比对别的舅舅算是客气的,这点他知道。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二十九章 清算 “喝这么多酒就在陌太子别院睡一觉,又巴巴赶来做什么?”楚子轩嗔了一句,看向上官陌,见他也有些醉意,想着今日不但小厮们的打白挨了,恐怕请佛容易送佛难。“她这个样子怕是走不了路了,麻烦陌太子抱她进来吧。” “表哥如今越发的尊贵了。”苏浅似乎无奈的轻叹了一声,看着上官陌,“既然他要我们进去见他,你就纡尊降贵一回抱着我去见他一见吧……我如今是走不了路了,要是你不想抱我进去,我们原路返回也成。” “来都来了,再返回去像什么话?”楚子轩笑道。 “轩王说的对,来都来了,不听听楚太子说什么怎么可以?乖,你且忍忍,等事情完了带你回去睡。”上官陌这话是对着苏浅说的,极尽温柔之意,似乎眼里完全没看到楚子轩,更没有看见他身后一众楚国臣子。 楚子轩温和的眼眸闪过一丝叹息。这两个人一个外表温和无害,实则黑心无双狡诈若狐,一个做事高调手段泼辣,和这两人对上,他自知没那能耐胜过。虽然他是五十万乾州守军的主帅,虽然他吃的盐比较多一些。 大概也只有他的好侄子敢撸这两人的虎须。而对上的结果几乎可以料定是风云变色天下哀嚎,单看甫一对上一个折损五万兵马一个葬送一万余性命便可窥其全貌。 上官陌揽住苏浅轻飘飘飞身下马,横抱起她,步履轻缓的往内殿走去。 这样有违礼教的动作也不是第一次了。偏偏众人看到只觉得理所应当是那样。大约是两人无视礼法倾心相爱的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如今酒楼茶肆说书的唱戏的演绎的不是残酷的战争,不是纷乱的江湖,全是这点子才子佳人争风吃醋的事儿。所以都是见惯为常见怪不怪了。 皇权本来就是凌驾于人心的存在,百姓们敬畏,却也好奇,尤其是那几位当世杰出的人物。一举一动都被加工成故事传诵。 两人就在这样举世瞩目的目光中步履轻缓从从容容的走着。 百多丈距离上官陌抱着苏浅连呼吸也不曾重一下。不急不缓的来到轩王府的会客堂。 一眼望去,偌大的会客堂里只端坐着楚渊一人。面色是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身姿秀挺,俊逸无俦,不染纤尘。令人觉得那些翻转**的算计和无情血腥的厮杀和这人扯不上半分关系。 两人一身酒气的进了厅堂,上官陌拣了个靠近楚渊的座位随便一座,柔声问苏浅:“能不能自己坐?” 苏浅醉意微醺的摇摇头,冲楚渊嘿嘿憨笑,“表哥,我软的厉害,你不介意我坐这里吧?”她指了指上官陌的腿。 两人逾矩的行为已经数不胜数,这么个小行为本也算是小巫了。但苏浅此时媚态天成,娇憨柔软的姿态令所有人低下了头,不敢去看。 楚渊的俊脸一瞬间变幻了几十种色彩。“陌太子对自己的女人端的好宠。” 上官陌温婉一笑,“自己的女人当然要自己来宠。她不胜酒力,耍酒疯闹着要来赴你的约,陌无法,只能带她来了。污了楚太子耳目,陌代她说声对不住。”他低头看了苏浅一眼,眸子温柔的滴出水来,“陌今日也稍饮了些酒,有了些醉意,若有不当之处,楚太子还是多担待吧。” “如此风雨飘摇的季节,两位真是好雅兴。”楚渊轻哼了一声。 苏浅醉眼睨了楚渊一眼,“天公不作美,还能只手遮天不让人活了?自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否则哪天老天真要断人活路,谁又有那个能耐逆天而活?” 两人一来一往,夹枪带棒,谁也不相让。厅堂里坐的都是明白人,心里对两人的暗指都了然。 楚渊淡淡一笑,目光一直看着苏浅没骨头似的窝在上官陌身上,丝毫不觉看多了会长针眼,“别人有没有这个本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浅浅和陌太子可都是有逆天而活的本事的。只是怕是二位耽溺温柔乡已久,早忘了红尘俗事了。” 一下子将南门惨案归咎于两人的不负责任。 “楚太子高看了陌和她了。我们也是人,就算比别人多长了个心眼儿,但总也有马失前蹄,失算的时候,更别说是逆天而活的本事了。”上官陌言笑浅淡,话语令人忍不住往南门惨案上想。 “楚太子请陌和苏浅来可是为了润星润月谋逆之事?”上官陌开门见山,眸光清冷地看着楚渊。 包括楚子轩在内的一众人等齐齐心里一凛。这是要撕破脸皮明刀明枪对上了么?众人都清楚,两人之前不管如何不对卯,也都还是互相留有余地,暗地里翻云覆雨,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的。但如今死了那么多的人,哪怕他们是天下人崇慕敬仰的上官陌和楚渊,怕也是坐不住了。 “陌太子果然心思通透之人。的确是为了此事。浅浅,不知你现在还能否……”楚渊看着醉意朦胧的苏浅,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的表达出来了,他问她是否还神智清明可以谈事。 苏浅动了动瘫软的身子,看向楚渊,“表哥,我实在不懂你现在什么意思。该死的死了,该关的关了,你只手就能遮天,把这些人都握于股掌之间,还有什么好和我说的?自行处理了便是了。” 她顿了顿,偏偏不容楚渊插话又接着道:“哦,我明白了,表哥一定觉得润星润月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做那样谋国叛逆的事情,这里面一定有幕后指使之人,表哥是要我帮你把幕后之人揪出,一举粉碎?灭了这群乱臣贼子?呵呵,表哥今日也算找对人了,我告诉表哥,幕后的人不是润青,正是我。润家军五年前被我收服,我才是幕后老板。这个表哥早该知道了。润星润月做了什么,等同于我做。不过遗憾的是,我不是楚国人,而是苏国的长公主。那么这件事就上升到了外交高度,而不是什么谋逆篡国了。表哥不若如今拿了我,等等看我父皇的态度。不过我觉得大约他是会不吝为了我开战的。” 苏浅声音较平日高亢,说话的同时手脚都没闲着,泼妇骂街似的指手画脚。 难能可贵的是上官陌还能稳稳地抱着她。 今日厅堂上坐的官员除了楚子轩,并无大官大吏,听了苏浅一番话,都冒出了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坐立不安。 楚渊静静坐着,一双眸子看着苏浅,一眨不眨。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淡如水凉如冰。“浅浅言重了。莫说你不是幕后指使之人,就算你是,也没什么。我记得你跟我讲过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故事,浅浅,对于你,我是不介意做周幽王的,或者,倾国相送也无不可。” 楚渊话落,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们虽不知周幽王,但“倾国相送”四个字已足以令他们震惊震撼,从头到脚血液凝固了一般。 苏浅醉眼迷蒙,眼底几不可见的掠过一抹怒意。 “就算楚太子不介意做周幽王,但我的女人可不是褒姒,自然也不必楚太子费心博美一笑。”上官陌嘴角轻扬,挑眉看着楚渊。 别人不知周幽王和褒姒,他却是知道的。许多年前苏浅和他讲过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不但讲过褒姒的故事,什么西施貂蝉杨贵妃卓文君李香君陈圆圆,不胜枚举。彼时两人府邸临近,闲极无聊时便互相串个门解解闷儿,苏浅将前世知道的所有美人的故事都拿来和他讲了一遍。没有上千也有上百。他都怀疑她前世没干别的专门研究美人了。 苏浅差点要拍手叫好。她暗想着这话大概要把楚渊堵成内伤。 上官陌看起来温润无害,但从来就不是个肯吃半点亏的主儿。论到言辞犀利,且把这种犀利做到不显山不露水,楚渊怕是也不及上官陌。苏浅常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讽刺上官陌的话就是:“伊就长了一丫好嘴,搁春秋战国时期你就是苏秦,就是张仪,就是诸子百家,丫一张嘴就能搞的天下大乱。” 上官陌往往会皱眉回她一句,“苏浅你还是不是女人?赶紧把你的口头语全都改了,否则谁敢娶一个满口脏话的你?” 苏浅嘴角一弯,笑看着楚渊变色的脸,又加了一把火,“表哥,我倒是想做褒姒,毕竟女人谁不希望有一个男人能为自己袖手天下游戏权势呢?奈何上官陌不是周幽王,我想做褒姒他也不会给机会让我做的。表哥还是趁早忘了那个褒国美人吧,学什么不好,偏学那些个昏庸无道的亡国君王。美**水,红颜误国。给皇上舅舅知道了,不拿大板子抽你才怪。”她笑的轻佻,明明比谁都言辞犀利思路清晰,却让人觉得她就是醉了,醉的不轻。 上官陌宠溺的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你呀,不让你喝那么多的酒,偏要喝。喝多了尽出来丢人。平日不醉的时候说话就已经口无遮拦了,这醉了更不可收拾了。你这样说让楚太子情何以堪?”他转眸望向楚渊,“楚太子念在她酒后失言,别太放在心上。不过她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楚太子倒也不妨一听。有些错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算见不得人。” 两人一唱一和,楚渊的脸色变幻了数种色彩。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三十章 气煞楚渊 楚子轩忍不住嘴角抽搐。什么叫棋逢对手?没有比这几人把这个词诠释的淋漓尽致的了。其他人却早汗透了衣衫。 “浅浅,既是你说的话,我会好好记住的。”楚渊扬起一抹笑意,脸上色彩退去,他依然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苏浅和上官陌倒不觉有它。如果几句话就能把他击倒,他也就不叫楚渊了。 “我和三叔研究过了,觉得这次事有蹊跷。润星润月再不济也是润青老将军一手培养起来的人,不会笨到以卵击石,以五万人马攻打五十万大军驻守的乾州,这背后定然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不若浅浅去查一查,以你的能力,也许能查出什么也说不定呢。”楚渊继续道。 苏浅凤眸微微眯了眯。不明白楚渊这是何意。 “表哥,有些事情也许不为别人知,但一定不会不为表哥知。整个楚国都在表哥的掌控中,更何况一个小小的乾州?表哥让我查什么?可别戏弄我了!”苏浅绵软的身子在上官陌腿上动了动,一脸的嗤笑。 她一动,忍不住打了个酒嗝,“上官陌,我要吐了,快放我下来。”她急急道。 她话音未落,身子已经被上官陌嫌弃地抛了出去,在空里打了好几个旋儿,刚好落在了楚渊脚边。她身子微微晃动,一个不稳,向楚渊倒去,楚渊尚不及搀扶,她已经“哗啦”一声,将腹中污物一股脑吐在了楚渊身上。整个会客堂立即弥漫着浓重的酒味和食物的酸臭味。 众人纷纷以衣袖掩鼻。 楚渊锦袍已经无法入眼。偏生苏浅还不放过,扥过他的袖口擦了擦嘴角。 楚渊一张脸瞬间赤橙黄绿青蓝紫什么色都有。 “你这女人!真是处处丢人。”上官陌嫌恶的捂住了口鼻。“还不快放开楚太子,你要丢人丢到什么时候?” 苏浅似乎没听见,踉跄了两步,脚底一滑,向地上摔去。 楚渊蹙了蹙眉,不顾身上的脏污,伸手去扶。 他手未到,上官陌却先他一步,广袖一挥,苏浅袖中的烈火锦被他招到了手中。烈火锦绕了几个圈,将苏浅包了个严严实实,他轻轻往身边一带,苏浅稳稳站在了他面前。 “唉,楚太子还是赶紧去换洗一下吧。陌带她去清洗一下。稍后再回来。”上官陌说着,人已经飘出了会客堂。苏浅被他用烈火锦扯着。 楚渊眸光变幻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太子殿下,还是先去换一身衣服吧。”楚子轩轻叹了一声。 楚渊似乎刚醒过神来,一声不吭地走出会客堂。 虽然被上官陌嫌弃着,苏浅心里却是极爽,这下还不把楚渊恶心死?有了今日之事,不知道以后楚渊见到她还会不会动情。她想想就暗爽。这也算为润家军报了一仇吧。 上官陌扯着她来到王府碧湖,烈火锦一扬,她“噗通”砸入水中,砸出大片水花。 秋意正凉,苏浅在水中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这混球!是他要她装醉,她不过是把戏演的真了一点,他居然嫌弃她! “好好洗洗,把楚渊沾在你身上的气味都给我洗干净了再上来。”上官陌立在岸边,一字一句的道。 苏浅一怔愣。他是在嫌弃这个。 陌太子的心思真不是常人可以琢磨的。她苏浅也无法琢磨透他。但既然不是嫌弃她,她便乐了,撒欢往水底扎了下去。 在水里泡了足足一刻钟,上官陌才语气淡淡的道:“好了,上来吧。” 苏浅游到岸边,湿漉漉的上了岸。一阵秋风吹来,她很配合地打了个喷嚏。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温润的眉眼微蹙。“过来。”他招呼了一声。 苏浅磨磨蹭蹭的往他身边走去,身子不停的打颤。 “你真是!”看着她故意磨蹭的样子,上官陌无奈的轻斥了一声。下一秒钟,他人影一闪,已经到了苏浅眼前。伸手握住她的手,一股暖流自他掌心流出,缓缓注入苏浅手心。不过须臾,苏浅的衣服头发便被他蒸干。 “走吧,回府吃药去。不必议什么事了。”他抚了抚额,叹了一声,转身对一个跟过来的婢女吩咐:“告诉楚渊,他爱怎么查就怎么查吧,那些人爷送给他了,随他处置,杀剐由他,不必再来找我们商议。” 话落,他揽过苏浅,足尖一点,如轻云掠影掠出了轩王府。 那婢女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不见了他们的身影。 楚子轩轻声叹着气,迈步走入楚渊住所。 楚渊换下污衣,锦袍玉带,随意的躺在躺椅上。看见楚子轩走进来,他闲闲的喊了一声“三叔”。 没有了外人在场,楚子轩没有太多的礼节,淡淡看了一眼楚渊,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身边。 “渊儿,三叔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没有了外人,他此时不是臣子,不是下属,而是楚渊的一个长辈。 楚渊双眸轻闭,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三叔觉得当讲就讲,不当讲就不要讲。” 楚子轩有些怜惜地看着他,叹了一声,“渊儿,你和浅浅……”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终于开口,“她心中眼中只有一个上官陌,你们看来不是缘分。你还是要以江山大业为重啊。” 说完,他目光停在楚渊脸上,看着他没有一丝变化的表情。 “三叔以为缘分是什么?”楚渊语声浅淡。 “这个……”楚子轩一怔,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解释。 “缘分就是命吧?”楚渊睁开眼,一瞬不瞬的看着房梁,“可是命又是什么呢?二十年前,她出生,多少人卜算出她的命数?可如今怎样?因为那些所谓的天命,她从出生起遭受了多少荼毒伤害?如今也许命不久矣吧?可是又如何?她何曾相信过命数之说?还不是一往无前地敢爱敢恨?她用爱燃烧自己的生命,何等的令人敬佩艳羡?谁又敢说她不会活出另一番精彩?上官陌何其有幸得了她的心。可我还是不甘心。她不信命数天缘,上官陌也不信命数天缘,我也不信。不到最后,我是不会放手的。或许,即便到了最后,尘埃落定,我能放弃江山,能放弃性命,也放不下她。” 楚子轩看着楚渊,一时无语,只有轻声叹息。 气氛尴尬。 他绕开话题,问道:“润家军的事还查不查了?刚才陌太子留下话,说不再过问润家军的事,让你一人定夺。那些被俘的人马都送给你做礼物,他们不要了。” 楚渊摆了摆手,嗤笑了一声,“不必查了。” 楚子轩诧异地望着楚渊,皱眉道:“岂能不查?这里面明明大有文章!浅浅如今怪你捏造名目借机屠戮润家军,你难道要背这个黑锅?渊儿,若是传出去,你的名声就毁了!” “三叔,你以为那两人是什么人?事情出了他们的掌控,悖离了他们预先的计划,他们焉能不查?如今他们放弃这四万俘虏外加两名悍将,必是查出来了什么。”楚渊薄唇抿起,细长的凤眸微眯。 楚子轩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细细思索着楚渊的话,须臾,他似乎突破云雾,眼前一亮,“渊儿,是不是你也查出了什么?这到底是谁的阴谋?值得陌太子和浅浅放弃这么多来包庇那人?难道是上官屠?” 楚渊摇了摇头,“上官屠的手还伸不到润家军中。润家军被称为铁军,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操控的。” 楚子轩疑惑的看着楚渊,“那会是谁的密谋?” “三叔对二十六年前那场昆国和楚国之间的战争了解多少?”楚渊忽然问。 楚子轩皱了皱眉,似乎很努力的回想,“那时我还刚及冠,还没入朝,说来惭愧,只是个纨绔之人,对当时的事情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润青润红兄弟二人率军横扫昆国七十四城池,好不威风。只可惜后来润红被昆国人刺杀,即将到手的霸业毁于一旦。” 楚渊似乎嘲讽的笑了一声,“被昆国人刺杀?” “难道不是?” 楚渊斥了一声,“的确是被刺杀身亡,但不是什么昆国人,而是我楚国仁宗皇帝派人刺杀。我的皇爷爷!” 楚子轩一惊,猛的抬头,“怎么会?那时眼看霸业到手,父皇怎么会派人刺杀自己最得意的大将?” 楚渊凉凉笑了一声。 “皇爷爷当时误信谗言,怕润青润红得势反噬,所以宁肯不要江山霸业,也要先除了润氏兄弟。而当时,昆国也确实派人刺杀二人。皇爷爷先是派高手将润红刺死,继而又派人将昆国杀手全部杀死,将刺杀润红的黑锅栽赃给了昆国。后来,皇爷爷明白过来的时候,却已经大势已去,再无可能夺回领地。他愧疚自责之下,将密州赐予润青。密州地理位置特殊,属于三不管的一座城池,皇爷爷如此做,等于默许他自立。” “居然是这样。”楚子轩惊的一时回不过神来,只喃喃道。“你是如何知道这段秘辛的?” 楚渊看了他一眼,“楚氏祖嗣祠堂里记载了这段秘辛。许多年前,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跟随某人进了祠堂,恰好看见了这一段秘辛。” 楚子轩惊疑着,并没听清他所说的某人。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三十一章 风寒 “润青是何等样人?又岂会偏安一隅放弃弑兄之仇?”楚渊嘲讽的笑了一声。 “这么说,是润青指使润星润月这么做的了?” 楚渊摇了摇头,“倒也不见得。润青不会做无把握之事。若我猜测不错,这事大约是润星润月不知何处知道了此秘辛,所以自作主张来复仇。浅浅大约知道了此事,怕润星润月回去难逃润青的惩罚,所以干脆把人留在了我这里。她自然是明白润星润月不会投降,在我手中也不会为我所用,等于废牌一张。” 楚子轩今日受到的震惊太多,一时间无法消化,只惊疑不定的看着楚渊。 半晌,他才讷讷问道:“渊儿,浅浅如此算计于你,你就任由她算计?” 楚渊有一瞬的沉默,眉眼暗沉,“她恼我不但不能阻止这场厮杀,还肆意杀戮,是故意要我背起这个黑锅的。” 他声音极低,似乎喃喃自语,“这一回,她是真的恼了我了。她啊,虽然看上去心黑手辣,嚣张无忌,其实却是心最善最软,见不得这等流血厮杀。她的心里,只愿江山如画,河山锦绣,人人安居乐业,处处笙歌乐舞。”他眸光染上一抹雾色,如雨后青山,云遮雾掩。 楚子轩默了片刻。他的外甥女,他自然知道她有多出色。这样的出色,足以令天下好男儿倾心,足以令天地风云色变。他只能祈祷风暴快快平息。 楚子轩轻轻叹息了一声,起身离去。 “三叔。”楚渊叫了他一声。 楚子轩顿住脚步,诧异回头。 “算了。你去吧。”楚渊欲言又止,凤眸微闭,缓缓摆了摆手。 楚子轩等了片刻,不见他再有声音传出,摇了摇头,脚步沉重地往外走去。 “江山如画,怎及她笑靥如花?”许久,房间里传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上官陌的别院里,苏浅看着月隐手中的黑乎乎的药汤子,秀眉轻蹙。 上官陌自从把她带回别院,放在大床上,便不知所踪。月隐伺候她泡了热水,又给她煎了治疗风寒的药。 秋日水凉,她身子骨果然经不起折腾,染了风寒了。 已经过去两三个时辰,上官陌一直未露面。 “上官陌呢?”苏浅皱眉问月隐。 “太子殿下在书房呢。”月隐端着药,拿勺子盛了一勺汤药轻轻吹着,“公主快吃药吧,你好了,太子殿下才会宽心。” 苏浅头一甩,轻哼了一声,“把他给我叫来。他不来,我拒绝吃药。” 月隐无语的放下药,走了出去。 须臾,她回到房间。“太子殿下说了,让您自己吃药。他暂时不想见您。等您风寒好了自己去见他。” 苏浅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他这明明是嫌弃她了。想想也是,任谁见了呕吐的那一幕,也不会舒服。 “去告诉他,他不来,就永远不要来见我。”苏浅抿唇。 月隐无语的看了一眼苏浅,“公主,这话还是您亲自去和太子殿下去说吧。奴婢怕有命去,没命回。” “没用!”苏浅轻斥了一声,掀被下床,连外衣也顾不得披,横冲直撞的向书房走去。 月隐一手端药,一手拿着她的外衣,急匆匆追了出去。 “公主,您穿件衣服!”月隐急急忙忙拿着衣服端着药追了出来,苏浅已经一脚踏进了书房的门。 书房其实就在隔壁。她说的话,不必月隐通传,以上官陌的耳力,早听的清清楚楚。 苏浅停在门口,一脚在门内,一脚在门外,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上官陌。 赶上来的月隐有些疑惑的顿住了脚步,顺着苏浅的视线望去,见上官陌长身玉立,站在书桌旁,手中正拿着毛笔,专心致志的写写画画,似乎没见到苏浅到来一般。 月隐看着苏浅呆滞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这样的太子殿下看上去没什么不一样,她不明白苏浅为何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公主。”月隐轻轻喊了一声。 苏浅回过神来,却仍是面无表情。“月隐,回房吃药。”她眸光暗了一下,转身回了房间。 月隐尾随她回了房间,她已经重新躺回床上,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公主,喝药吧。天气凉了,您身子一向弱,别加重了风寒。”月隐把药端到苏浅面前,怜惜地看着苏浅。 苏浅“嗯”一声,就着她的手咕咚咚把药一口气喝完,连苦也不觉得。 月隐忙递上蜜饯,苏浅看了一眼,摇摇头,“不想吃。你去给我备一桌饭菜,我饿了。今日想吃些荤的。就做水晶肘子、八珍酱鸭、醋溜排骨、葱烧海参、清蒸鲈鱼、凉拌百叶、再做一道牛肉馅的烧麦。行了,先就这些吧。”她一口气点了数道荤菜。 月隐嘴角动了动,想说病中不宜吃这些东西,瞧着苏浅不容置疑的神色,终是没说出口。“公主稍等,奴婢这就去做。”她恭敬的一礼,退出了房间。 素日吃素的人,这会儿闹着吃大鱼大肉的,显是在和人闹脾气。无奈美丽的小侍女并非那个系铃人,解不开她心里的这段心结。 苏浅躺在床上,鼻息微重。喉咙隐隐疼痛着,头也越发的沉重。全身骨头也开始酸痛起来。她自己摸了摸额头,试不出烧不烧。强撑了片刻,终是耐不住,双眸微闭,浅浅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月隐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提着两大食盒饭菜。苏浅睁开双眸,挣扎着坐了起来。月隐忙上来扶她,她摆了摆手,笑道:“我还没那么娇气。”她起身下床,披上衣服,象征性地净了手,坐到了桌前。 面前满满一桌的菜品,都是她点的荤菜,看上去色香味俱全。 她拿起筷子先夹了一筷子水晶肘子,没吃出什么滋味。“月隐,你坐下陪我一起吃吧。”她笑了笑。脸因为发热有些红晕。 月隐在她身边坐下,担忧的看着她红红的脸,“公主,您是不是发烧了?” 苏浅浅浅一笑,“没什么,死不了人。”她干脆放下筷子,双手拿起一块排骨啃了起来。边啃边嘟囔:“我有十多年没吃过荤菜了,今日开戒,你陪我多吃些。” “公主,您在吃药,不宜多食荤腥,今日就少吃些,等病好了,奴婢陪您大吃一顿可好?”月隐看着她不雅的吃相,嘴角抽搐。就算平头百姓家的女儿也没有这副吃相吧?她果真是从小浸淫皇家礼教的浅萝公主? “风寒而已,还奈何不得我。多吃饭才能好得快。”苏浅揉了揉月隐担忧的小脸儿,“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有分寸。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很快好起来。”她俏皮的打了个敬礼。 月隐虽不甚明白她的手势是何意思,但还是被她逗的无奈一笑。 “太子殿下是太爱您,见不得您受苦,所以才不敢来看您。您别怪他。”月隐轻声劝解。 苏浅大吃大嚼着,嘴里吃不出什么味道,肠胃也因为突然进食荤腥而不适恶心,她却犹如不觉。“你呀,就是一朵解语花,他何德何能有你这么个下属?积了八辈子德积来的吧?” 月隐嘴角抽了抽,“公主取笑奴婢了。” 苏浅吃吃一笑,“哪里是取笑?你确实很好,我看这天下间能赶上你的女子不多。怎么样,关于你和墨凌的事考虑的如何了?他可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好男儿。你是没见过他,等来日有机会一见,我保你会满意我给你挑的人。” 月隐有些无语的看着苏浅。她能不能辞职不干?这简直太折磨人了。 “江湖儿女,哪来那么些个世俗礼教的规矩?当爱则爱,错过了可就没机会了。”苏浅看着月隐微红的脸道。 月隐实在怕了苏浅的念功,推脱道:“等来日见了人再说吧。我若应了公主,若人家看不上我,岂不是丢人丢大了?” “也是。墨凌那小子也犟的很呢。他若是不同意,我大概还要下许多功夫。”苏浅笑了一声。 月隐陪着苏浅吃过饭,看看天色不早,已经擦黑,便伺候苏浅躺到床上休息,自己去给她煎药。 许多年未沾荤腥,忽然猛吃了许多,又加上风寒,月隐下去不久,苏浅便翻江倒海吐了起来。 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抹修长的身影,白衣墨发,气质出尘。 “誉皇子,见笑了。这间房间污秽不堪,誉皇子还是不要进来了。”苏浅一边手把着盂盆大吐不止,一边冲白誉摆手。 白誉似乎轻叹了一声,疾步走到苏浅身边,俯下身轻轻给她拍背。“多少年了,你这一难过就喜欢暴饮暴食的毛病还没改。”白誉轻轻一叹,眉眼微蹙。 “你倒是记得清楚。”苏浅吐完了,身子却瘫软的站不起来,白誉无声的将她扶起,搀扶到床上躺好,拉过被子给她盖上,细致的掖了掖被角。有丫环进来收拾了盂盆。在房间里燃起了熏香。 “我给你倒杯水。”白誉转身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给苏浅。 苏浅漱了漱口,仍将水递给了白誉。 仿佛多年的老友,谁也没有再客气一句。 “发热了?有没有吃退热的药?”白誉面色隐忧。 “上官陌开的方子,应该是加了退热的药的。”苏浅强扯出一抹微笑,“你坐下,咱们说说话。”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三十二章 折腾 白誉似乎看了一眼隔壁,嘴角似乎有一抹若有似无的自嘲,“嗯。”他拖了一张椅子,坐在了床前一尺处,看着苏浅。“你何苦如此折腾自己?陌太子见了定会难受的。” 苏浅自嘲般笑了一声,“他会难受吗?也许会吧。但不是因为我生病难受,而是因为我对别的男人好而难受。今日多少人见到我那般对楚渊,只怕人人都以为我是恨极了楚渊。只有他知道,我是在成全楚渊,成全他江山天下的梦想。所以他就受不住了。回来把自己关在书房自己虐自己。” “你也许是误解陌太子了。他是因为太爱,所以眼里揉不得沙子。男人在感情这方面,总有些洁癖。”白誉开解她道。 苏浅嗤笑了一声,眸光蒙了一层雾色般看不清情绪,“是吗?所以那便可以成为不信任我的理由吗?” 白誉看着苏浅微抿嘴唇,小脸烧的绯红的模样,轻叹了一声。 “浅浅,我是希望你幸福的。当初在苏都,你选择了上官陌,你们相爱的流言满天飞,我那时只希望你的选择没有错,希望他可以是你的良人。” 苏浅看着白誉有些郑重的神色,脑子有些短路。这是大半年前她在苏国皇宫遇到的那个去向她求亲的白誉吗?那时似乎还信誓旦旦要谋回她的一颗心吧?怎么才过了大半年,他竟是这副光景了? 似乎看透了苏浅所想,白誉浅笑了一声,“我那时去苏国求娶,是真心求娶,无半点虚言。现在的这话,也是肺腑之言。不知浅浅你记不记得,五年前陌太子和我动了手,我差点命丧他手?” 苏浅点了点头,她自然记得。那次上官陌也受了伤,她记得自己为他心疼了好久。 “那次若非你出手,引开陌太子,就算是有云雪圣莲续命,我也是无法捡回一命。自那时起,我虽有娶你之心,但更希望的是你能真正幸福。又怎会强求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你心中无我,我便只做那个默默支持你的人便是。” 苏浅有些怔愣。所以这人半年前尾随上官陌去冥国是为了她?后来她有意成全苏黛对他的情意,暗中动了些手脚,将苏黛硬塞在没去得成冥国却惹了一身伤的他的身边,他没有推拒任她摆布也是因为她? 门外传来敲门声,苏浅收回神智喊了一声“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苏黛。 “姐姐,她们说你病了?”人未入,声先至。苏黛进来,抬眼看见了白誉坐在床前,一愣,随即若无其事的走过来,坐在了床沿上。她看见苏浅烧红的脸,伸手覆在她额上,一摸,立即惊的跳了起来,“姐姐,怎么烧得这样厉害!” 苏浅抬起酸痛的胳膊把她拉着坐下,笑道:“大惊小怪,染个寒而已,两剂药就好了。月隐已经去煎药了,一会儿吃了药睡上一觉,明日就会好了。” 苏黛还是有些担心的看着苏浅。 “真没事。”苏浅笑道。离开苏国小半年,她这个妹妹及笄了,人也跟着长大了。 “对了,你及笄我不在苏国,欠了你一份及笄礼呢,今日给你补上。” 苏浅一拍脑门,伸手在枕头底下一探,摸出一枚玉兰簪子,笑着打量了一番,递在苏黛手上,“不是什么珍贵的宝物,不过是我亲手打磨,早准备好了,一直忙得也没能给你。” 苏黛打量簪子,玉确为好玉,隐隐泛着冷凝的光泽,若深秋之月,清辉凛凛不可侵,做工看来也是下了一番功夫,雕刻得甚是细腻精致。 “谢谢姐姐,我很喜欢。”苏浅立即欣喜的将发簪插在头上,从袖中拿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樱唇绽出一抹笑容。 “喜欢就好。很配你。”苏浅笑了笑。觉得眼皮已经沉重的快睁不开,强打起精神问道:“你们俩可是有事?” “也不算有事,本来是想和你辞行的,我明日去白凌城,看一下我皇兄,然后回都城叶城。不过你既然病了,就等你病好了再走吧。否则小黛也不放心。”白誉道。 “这么快就走?”苏浅抿了抿唇角,随即又道:“早走些也好。如今的乾州危险重重,小黛留下来未免使我受人掣肘,你们还是离开的好。”顿了一顿,征询苏黛的意见:“小黛,你是要跟着誉皇子去的吧?” 苏黛脸有轻微的红晕,点了点头。 “也好,誉皇子可以照拂你的安危。”苏浅点了点头。“就再住几日吧,我们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苏浅拍了拍苏黛的手。 半晌,她实在撑不住,道:“你去看看月隐的药煎的如何了。我有点儿受不住了。” 苏黛忙起身往外走去,一开门,正逢月隐端了药进来。苏黛忙接了药,走回苏浅身边。 “正要叫苏黛去看呢,刚好你就来了。”苏浅好笑的看着月隐。 月隐来到床前,向白誉微微一礼,便走上前探了探苏浅的额头,秀眉蹙起,“怎么烧的这样厉害?也亏你说了这么久的话,还神智清醒。太子殿下在药里加了退热的药,喝了大约明日就能好些。我喂你吧。” 月隐见苏黛端着药碗不知所措,浅浅一笑,接过药碗。到底是皇家的娇女,做不来这等服侍人的活计,和她的主子哪里像是亲姐妹? “碗给我吧,又不是不能动了。你喂我就更苦得难以下咽了。”苏浅挣扎着坐起身,月隐忙扶了一把。 苏浅也不管什么雅不雅,端过药碗一口气喝下,颇有些她喝酒的气势。 月隐递上一颗酸梅,笑道:“这是楚太子府上的酸梅,太子殿下知道您爱吃,特地派人去楚太子那里要了来的。” 苏浅一怔。心里一时酸酸甜甜。所有的恼啊怒啊刹那间烟消云散。那人啊,就算再恼她怒她,不愿见她,却还是为了她甘愿连骄傲都放下。他如今和楚渊已经势同水火,却依然为了她吃药不那么苦向楚渊伸手…… 吞下那颗酸梅,她口中五味杂陈。个中滋味,酸甜苦辣咸,唯有自己知道。 月隐扶她躺下,给她盖好了被子,转身道:“誉皇子,青黛公主,两位去休息吧,我守着她即可。”短短几天的相处,月隐已经习惯了和苏浅的说话方式,偶尔会忘了自称奴婢,也会和她打趣上几句。对于这位没架子有脾气的公主,她俩更像是姐妹和朋友。 “拜托你了。”苏黛点点头,看苏浅已经双眸紧闭,沉沉睡去,嘱咐了月隐几句,便同白誉一起出了房间。 苏浅双眸重的再也睁不开,虽然喝了药,但药效没那么快,很快陷入昏迷状态。开始胡话连连,一直叫着上官陌的名字。 月隐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去敲书房的门。 “太子殿下,您快去看看吧,公主烧的迷迷糊糊,一直喊您的名字呢。”月隐进门便见上官陌依然保持着和白天一样的姿势,双眸盯着一幅苏浅的画像一动不动。 上官陌似乎没听见她的话,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太子殿下,公主烧的迷迷糊糊,一直喊您的名字呢。”月隐又重复了一遍。 她话音未落,眼前已不见了上官陌的身影。 无奈的摇了摇头,月隐转身出了书房,将门轻轻带上,没有再回苏浅的房间。 上官陌推门而入,目光触及床上羸弱的人,脚步却再也挪不动半寸。 昏睡中似乎感觉到上官陌的气息,苏浅挣扎着睁开沉重的双眸。眼帘闪过那一抹如清月般的光华,她混乱的思绪似乎有一刹那的清明。“上官陌。过来。” 苏浅竭力喊了一声。声音暗哑,如裂帛一般。几个字出口,喉咙便疼得撕裂一般。 上官陌再不复往日的轻缓优雅,脚步沉重而凌乱。短短的几步路,似乎有到天际那么远,他很费力才到达。 “苏浅,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气我把你扔到湖里,所以故意生病给我看,好让我后悔那么对你是不是?”上官陌声音暗哑,一字一句,似恼似怒,却掩饰不住心疼。 苏浅似乎清醒了许多,嘴角扯出一抹笑,抬了抬沉重的胳膊,似乎想要握住上官陌的手。 “笑的真难看。还是不要笑了。”上官陌先她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搁回到被子里,拢了拢被角。 “偏笑。难看你也得看。”苏浅艰涩的开口,“上官陌,我们扯平了,你以前也这么吓我来着。那次你伤了手,故意不治伤到我面前给我看,吓得我三魂七魄都不见了。” “苏浅,别说话了。”上官陌望着她,嗓子暗哑的声音如丝不可闻。 苏浅嚅了嚅唇。嗓子痛极,她自然是不想说话的,可眼下这情形她不哄他他能消气么? 上官陌脱掉外衣,在苏浅身边躺了下来。运起内力,须臾,全身凝起一圈冰蓝色,将苏浅罩在冰蓝之中。 苏浅滚烫的身体霎时如落在云端,如清风拂过,说不出的绵柔舒服。灵台顿时清明。 “不要,很耗内力的。我吃了药,明日就好了。”苏浅嗓子似乎不那么痛了,如有一股清泉流过喉咙,舒服了许多。 “没关系,我内力多着呢,这一点的消耗还是扛得住的。乖,你好好睡吧。”上官陌把苏浅往怀里拢了拢,在她眉梢轻轻印上一吻,并不带一丝**。 苏浅想着这样到第二日,他不废掉也得消耗一半内力,因他所练烈火掌心法乃是至刚纯阳的内功,如此化纯阳为至阴,消耗极大。想要令他撤掉内力,却撑不住他手指在她额角轻柔推按,不出片刻,她便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三十三章 等不及 上官陌温柔怜惜的看着她熟睡如婴儿的模样,眸光清幽,深不见底。嘴里还在呢喃着什么,听不甚清。 次日醒来,苏浅热度尽褪,四肢百骸无不舒畅。看了看身旁的上官陌,还在沉沉睡着。显然过度消耗内力,如今太过疲累。她坐起身运行内力,只觉内力比以前博大了许多,显然是昨夜上官陌以内力凝成冰圈给她退热时流入她体内的。她眨眨眼,心里美滋滋的。内力这种东西如银子,多多益善啊。 她不惊动上官陌,悄悄爬起身,想要从他身上过去,却被上官陌一把拉回怀中。 “你没睡?”她惊得花容失色。 “本来睡着的,你运功把我弄醒了。”上官陌似乎还有点起床气,闷闷的道。 苏浅有些歉意的看着他,“那我再陪你睡会儿?” “嗯。如此最好。热度退了?”他将额头贴着苏浅额头,感觉她的温度。没等苏浅回答,他便笑道:“和我一样了,不烧了。” 苏浅刚要说什么,却被他啄住唇瓣,深深吻了上来。 “烧退了,风寒还没好呢。小心过了病气给你。”苏浅挣扎着推开他。 “不怕。”他咕哝一句,唇瓣又贴了上来。 苏浅只觉得刚退下去的热度又烧了上来,不多一会儿便烧的她神志不清,全身软糯。 偏偏上官陌不知餍足,一味索取。 一派迷茫中,苏浅很是怀疑这人昨夜逆转内力给她退热是她一厢情愿的做梦。不然为何消耗一夜内力还如此有精神? “上官陌,大婚吧,如此煎熬,我怕真得奉子成婚了。你把你的手段都亮出来,把我从楚国弄到西月去,我不信你给不了我一个大婚之礼。”苏浅娇媚的声音如丝。 上官陌修长身躯微顿。望着苏浅的眸光如墨漆黑,半晌,才抚额一叹,叹息声里却带着愉悦,“着急大婚了?”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想大婚就赶紧想办法离开这破地方,否则就煎熬着吧。” 他愉悦地一声笑,翻身下床。 苏浅四仰八叉躺倒在床上,有些颓丧,敢情她上赶着求婚人家还得和她谈条件,她浅萝长公主何时这么廉价了? “我不着急。我只是怕你如此煎熬哪天会受不住而破功。”苏浅磨牙。 上官陌一边穿衣,一边笑,“爷不着急。爷定力足着呢,一时半会儿破不了功。况且你哪一点值得爷破功了?爷倒是怕你再等下去会老的嫁不动了,所以,你还是快想想办法早日大婚吧。” “我才二十岁,年轻的很,可以等个十年八年的。”苏浅瞪着帐子顶咬牙切齿。 上官陌转回头以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苏浅,“哦,你才二十岁啊。”他一字一句咬的特重。 二十岁啊,这个年纪在那个世界好似才花样年华,恋爱都属早恋呢。但在这个该死的世界二十岁绝对算大龄剩女。她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呢? “你也赶紧想办法大婚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都二十三了,还连个媳妇都没有,再下去该打光棍了!” 上官陌一顿,转头看着苏浅,“也是。那我们不如一起努力吧,争取早日大婚。” 苏浅默了。前世今生她就是个愁嫁的命。 “月隐,来伺候你主子穿衣起床。”上官陌已然穿好衣衫,一身清雅气息,脸上是艳冠桃李的笑容。 “笑什么笑,眼都被你晃花了。不知道你笑起来很妖孽吗?” 月隐推门而入,刚好听见苏浅这句话。她嘴角抽了抽,笑着道:“公主的烧这是退了。还是太子殿下有办法。” “我刚见你时你就是个冷美人,如今看来我是错了。你这张嘴很是得你前主子真传。” 苏浅哼唧了一声,准备穿衣起床,一闪眼看见身上被上官陌弄出的密密麻麻的粉色吻痕,恼羞上心头,按她素日的性子,此时必然立时要下床去抓着上官陌踢上一脚,然此刻不晓得为何,脑子尤其清明,晓得月隐在此不宜失了风度。 苏浅庆幸了一声,好在自己还在帐子里,没有被月隐看到。 “你去准备早膳吧,我快饿死了。昨天吃的都吐了。”苏浅找了个理由把月隐支出去。 月隐很听话的去准备早膳了。苏浅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衣。特意找了件保守的绫罗长裙,将全身武装到只露出一张小脸。 上官陌看着她满地乱转的忙活,嘴角再次溢出愉悦至极的笑容。 “没人敢笑话你。”他笑了一声,已经先洗漱完毕。 二人数年来在外奔波的时候居多,实际上都没有使用婢女小厮伺候的习惯。苏浅穿好衣服,也没有再换水,直接就着他洗完脸的水把脸洗了,坐到梳妆镜前梳头。长发的时候她都不会绾发,如今只比过肩长一点,她更不会收拾了,干脆就拿条丝巾绑了条马尾。 上官陌看了一眼,叹了一声,实在看不过眼,走上前来一把把丝巾拽下来,将她的头发打散,顺手从她手上拿过梳子,重新给她梳理。 虽然是梳了个极简单的发式,但他手法精细,比一条马尾好看了不知几何。 苏浅嘴角露出一抹艳羡的笑容。她的认知里,上官陌什么都好,人长得好,学问好,计谋好,仗打得也好,是个全能型的人才,但不包括给女人绾发这样的事情也做得好。今日她的认知里又添了一句:上官陌他确属无事不精的全能型人才。 “昨日誉皇子和小黛来辞行,说要回昆国都城叶城。见我病的厉害,便欲再留几日。如今我风寒虽未好,但已经不烧了,送一送他们也无碍。不如就今日送他们走吧。虽然誉皇子留下来是我们的一大助力,但小黛不会武功,我怕到时候累及她,不若早些走的好。”苏浅和上官陌商议道。 “也好。”上官陌未置可否,“那就请两人稍等片刻,我们用过早膳去送他们。”说着,招呼人去通知白誉和苏浅。 两人本就打算好要走,随身所带昨日便已经收拾好,听到下人来禀告,正好不用再收拾。两人早已用过早膳,便来到苏浅和上官陌的房间等候。 待两人用过早膳,四人一辆马车出了别院。赶车的是刚刚解放出来的月魄。 苏浅想着上官陌终于是肯把月魄花美男从暗卫转成明卫了,虽然禁闭出来第一天就让人家去赶车,但苏某人看着美男就觉赏心悦目,还是很无良的觉着赶车也比做暗卫首领的好。 “放出来了哈。”苏浅放下帘幕前冲月魄笑。 月魄似乎颤抖了一下。恭敬的点了点头。有了一次教训,他宁死也不敢再得罪这位准太子妃了。 马车缓缓驶在宽阔的官道上。 乾州的百姓似乎都已经适应最近紧张的气氛。 边境本就是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存在。这里的人们常常会处在战争的边缘,天长日久,他们练就了自己的一套在烽火战乱中生存的本事,也学会了在危险中求生存,在艰苦中谋欢乐。对于那几位新来的天人般的人物,除了敬畏和膜拜,百姓们更多的是好奇。 虽然还处在浓烈的战争的高气压下,但总有好事者想一窥究竟。所以路两旁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有好事者还高喊“秘书令大人”的名号。也有爱凑热闹的喊着“陌太子与浅萝公主有情人终成眷属”,苏浅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很是着急打开帘子和百姓互动一番,但被上官陌冷淡的眼神止住。她也明白她此时病着,定然脸色不好看,再加上那一头不伦不类的头发,只怕一露面会被当成怪物。 人们哄闹着,又发现新大陆一般发现了驾车的美少年,容貌如春之花秋之月,气质欺霜赛雪,于是议论之声又转到了月魄身上。 可怜月魄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便遭受了被数千人围观的凄惨境遇。大姑娘的鲜花如雨砸向他。甚至有俊美少年对他飞眼。 苏浅想着她和上官陌来了数日都没受过如此待遇,忍不住对月魄大加挖苦。 上官陌和白誉一直沉默着。一个嘴角含笑淡雅出尘,一个温润温凉目光只专注在一人身上。万幸的是自从上官陌援手救了白誉一命,这两人不再见面就斗了,如今还能共乘一辆车,可见世事难料。 苏黛没见过这样“掷花盈车”的场面,新奇的探头从帘子缝里往外看。 这位真正的皇家公主长这么大,受的是最严苛的礼仪教导,学的是规规矩矩的文章。在世人眼中,苏浅算奇葩,但在苏国皇宫里,苏黛才算奇葩。那样张扬不可一世的父母,那样嚣张泼辣心思深沉的姐姐,以及那样飞扬跋扈聪明霸气的弟弟,独独她温婉可人中规中矩。就连最严苛的教习嬷嬷也挑不出她一点错处。自小到大她踏出宫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就是这样一个小小女子,却可以为了心仪的人逃离皇宫,千山万水千难万险都踩在脚下。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三十四章 长相送 这才是苏远之的女儿!苏浅见妹妹如此,甚觉欣慰。 “誉皇子此次回叶城,就带着小黛领略一下昆国的人文风貌,名山大川吧。你看她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在皇宫里都给关傻了,这么点儿阵仗就给她新奇成这样。”苏浅浅笑吟吟。 在座的都是七窍玲珑之人,自然都明白她的意思。这是把苏黛交给白誉了。 白誉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等她何时玩够了,我亲自护送她回苏国。” 这句话的意思也不言而喻了。 苏黛俏脸一红,转向了一边。 苏浅看着她,心里似轻似重。苏浅以前看白誉求娶她时执拗的态度,以为苏黛要想和他在一起会很难。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因为是她希望的,所以白誉无条件接受她的安排! 虽然白誉也很尽心尽责的对苏黛好,但她明白这些好的里面如今还没有多少爱情的成分。她害怕有一天苏黛会因为这个原因受到伤害。她唯有乞求在未来的日子里,苏黛可以恒心坚韧,打动白誉,让他固步自封的心可以对她生出一些爱,一些情,可以维系他们日后大半生的相处。 上官陌看着苏浅心思深沉的模样,斥了一声,“你还真爱操心。” “她是我妹妹,我不操心谁操心?”苏浅回了一嘴,甩给他一个大白眼。 “你有那闲情还是先操心一下自己吧,这都剩在家里了,还一点不着急!”上官陌淡淡瞥了她一眼,温淡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但偏生不怒自威,令人顿时觉得他在云端,余者都是落于尘埃。 有人就是爱故作清高!苏浅腹诽了一声。 “这个不必你关心。就算我剩在家里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关你的事。” “真的不关我的事?”上官陌水墨般的眼眸微挑,苏浅就觉得他漆黑的眸子如一汪纯净清泉横在眼前,摄人心魂。 苏浅在那样的眸光下觉得心都碎成八百瓣了,立即丢盔弃甲,缴械投降,“很关你的事。” 一旁的苏黛看的一愣一愣的。陌太子这是在和她的姐姐斗嘴么?这是温润雍和被天下人推崇如天人般的陌太子?这是“恶”名远扬嚣张不可一世的的浅萝长公主姐姐? 苏黛从未见过上官陌和苏浅吵架,不知道这样的拌嘴不过是家常小菜,两人的贴身下属连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天昏地暗的时候都司空见惯,这样的斗嘴可以直接当成是两人的小情趣了。 苏黛看着两人你来我往斗的不亦乐乎,想着自己和白誉之间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一直都是静静相处,虽然他对她是甚好的,可以算得上百依百顺,但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今日才知道少了什么。 她忽然心里有些灰暗。 须臾之后,她又觉得眼前一亮。她的姐姐这是在对她暗示什么吧? 她自忖虽然没有姐姐的倾世容颜,但长的也算得上倾城倾国;她虽然没有姐姐的满腹才华将天下玩于股掌的能耐,但也是从小浸淫诗书饱读天下文章。 既是如此,没道理连个男人的心也拿不下。她忽然信心满满,心里充满了征服前路的豪情壮志。 苏浅看着她嘴角那一抹自信的微笑,忽然由衷的一叹。有苏远之那样的爹,楚宁那样的娘,女儿又怎么会真的是个迂腐刻板的小丫头? 苏浅扫了一眼白誉。早年间他就位列天下五公子之一,如今经了许多磨砺,更是气度出尘。没有楚渊身上手握重权的杀伐凛冽,没有上官陌身上低调的奢华气,如今的他,真正如红尘逸仙,淡雅脱俗。一趟冥国之行,虽没有帮得上她什么忙,还差点丢掉性命,终究是有些改变发生在他身上。 他不再是苏国皇宫见面时那个轻舞飞扬的骄傲男子。苏黛终究是有福之人。 上官陌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苏浅不由白眼直翻。这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吧?怎么她想什么他都知道?他说的是,“你不必羡慕别人有福气,嫁给我,你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那个人。” 白誉怪异的看了两人一眼,没出声。显然是听见了上官陌的耳语。他武功高深,耳力自然非同一般。苏黛却是没听见,只感觉气氛怪怪的。 车声辘辘,不过一个时辰,便穿街过巷来到乾州关。 月魄递出通关文牒,谁知守城的士兵一口回绝,“我们太子殿下有令,非常时期,乾州关禁止通行,任何人不得出城。” 月魄脸色微寒,“这是什么时候下的禁令?我们不知!” “禁令刚刚发到手中,请秘书令大人和陌太子、誉皇子、青黛公主见谅。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苏浅脸色冰寒。这禁令明显是下给她和上官陌看的。但她实在没必要和一个小兵自掉身价争辩什么,只淡淡说道:“你们太子殿下如今何在?” “回秘书令大人,小人不知。” 苏浅水眸眯了眯。 车上的几人都沉默未语。 白誉挑眸望了一眼铜墙铁壁般的乾州关,笑道:“既然楚太子有心留客,我们就再住几日吧。正好你也正舍不得你姐姐不是么?” 他看向苏黛。 上官陌瞥了一眼白誉,“誉皇子还是走的好,你留下来,本太子日日喝醋,实在是倒胃口。” 苏浅抽搐了几下。这人真是……她又想起了被连夜遣送的她青门的四位阁主和如今还在齐阳养伤的墨凌。 “本皇子也想今日就离开,大半年没回叶城了,还真是不放心得紧。只是本皇子实在没能耐闯得过楚太子的铜墙铁壁,不知陌太子可否有办法?”白誉笑的气死人不偿命。 上官陌淡淡哼了一声,忽然手指一动,一枚物事穿过帘子飞到守城兵手中。速度太快,苏浅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下一瞬,守城兵诚惶诚恐的声音传来,“开城门!” 城门吱呀呀打开,月魄跳上马车,赶车过城门。 “什么好东西?居然这么好使?”苏浅好奇宝宝一般。心里却早转了一百八十个弯。楚渊借此想告诉她和上官陌,乾州城他们翻不出大天来。上官陌却动动手指就把楚渊的算盘打碎:天下间还没有能困住他上官陌的地方,也没有能拦住他的人。 “昨天遣人去问楚太子要了一坛酸梅,那人粗心,不小心把楚太子的贴身玉佩粘到身上。”上官陌轻笑了一声。 原来是楚渊的贴身玉佩。怪不得守城兵没敢拦。看来也是位有见识的兵,晓得贴身的玉佩和玉佩主人的性命是息息相关的,若不是主动与人的,便是性命已拿捏在别人手心里。 苏浅翻了翻眼皮。不小心?粗心?是有预谋的吧?那人得多高的武功,连楚渊的贴身玉佩都能顺出来?她想到了上官陌从不在世人面前露面的暗夜门高手们,不由打了个寒颤。 “陌太子好手段,好算计。”白誉抚掌而笑。 上官陌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是默认,还是不屑。 马车刚出城门,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喝,“怎么连秘书令大人的车都敢拦?”紧接着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除却苏黛不认识楚暮,众人都听出了那人的声音,是楚渊的贴身跟班楚暮。 苏浅哼了一声。上官陌和白誉都没有任何反应。 马车毫不停留的往城外驶去。 城内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城门外却是乌云蔽日飞沙走石。是苏浅和上官陌数日前入鬼魅森林寻找楚渊时布下的乾坤阵。布阵的目的不在于伤人,只在于阻住想要进入密林的人。楚渊归来这些日子并没有来破阵。风云变幻的乾坤阵里一片死亡气息。 苏浅轻轻喊了一声“收”,手指微微动了几下。瞬间风云散尽,乾州关外便一如既往,不见一粒沙尘,天高气爽。 月魄赶着马车径直入了鬼魅森林。 如今的森林已不复往日的茂密,林木被践踏了不少,只是依然满布死亡气息。 这座森林里埋葬了太多人的性命。称它一句“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众人谁也没有掀开帘子看一眼,却一致的突然沉默。脸上都沉静若水。 苏浅双眸微闭。她来到的是这样的一个杀戮世界,人命如草芥,当权者玩弄的不是权术,而是人命。 上官陌忽然抬手把她拥入怀中。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胸口,感受着他沉重缓慢的心跳,玫瑰花奇异的香气沁入心神。她不知怎的就安下心来。这个人啊,是如此知道她的心。她相信,总有一天,抱着她的这个人会给她一片没有血腥杀戮的、宁静纯美的天地吧。 苏黛和白誉望着相拥无言的两人,都没有作声。 白誉自然是深知两人经历过的风刀剑雨,血流成河。搁在寻常人身上,即使此时保全了一条性命,只怕也已经被刺激得痴呆疯傻,这两人该是有多大的定力多坚强的心理才能在血海中撑到如今?虽然他与上官陌素来不对卯,但内心对上官陌却是敬重和佩服的。 苏黛即使以前不知,如今出来皇宫这些日子跟着白誉也经历了些事,再不是那个养在深宫的单纯公主。这几天在乾州城大约也听闻了南门惨案,听闻了她的姐姐恨怒之下断发代首的事情,隐约知道姐姐和表哥楚渊似乎闹翻了,且弄得满城血雨腥风。她也闻到了森林里散发出的腐臭。那是尸臭。 她为她的姐姐心疼。也为她如今能有一个怀抱依靠而欣慰。 二十里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五个人再没一人出声。 月魄加快了速度,马车穿行在森林中,半个时辰便到了白凌城下。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三十五章 惊鸿掠影 四人先后下了马车。苏浅偎在上官陌臂弯里不再前行,而是含笑看着白誉和苏黛往城门走去。苏黛欲说些惜别的话,被苏浅挥手止住。她不喜离别的场面。白誉似乎也没有话再讲。径直往城中走去。 城门大开,一名白蒙手下的大将带领人跪拜迎接。场面威武壮观。 苏浅唇角撇了撇。昆国太子白蒙没来,大约不是因为前些日子身体受伤的原因,应该是不愿意面对上官陌。这人数番救了他们白氏兄弟,他们自当感激不尽,但是昆国与西月国年前一战,昆国兵败,他作为一国太子,自是不愿意见故人的。 看着白誉和苏黛入了城,向他们挥手,城门缓缓关上,两人才转身。算是有惊无险的将人送了出来。 转身的一刹那,苏浅忽然指着城墙上一抹人影问道:“那是谁?天下间居然还有这等人物!” 上官陌看也不看,轻斥了一声,“苏浅,你还真是长了一双桃花眼。那等人物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别忘记你是有夫之妇!你是不是想让我现在就去给他一剑?” 苏浅扁了扁嘴,转身上了马车,落下帘子,不看那人,也不看上官陌。她还没嫁给他,凭什么就给烙上了有夫之妇的烙印?真想告诉他她还有选择的权利,又怕他会因此掀翻了白凌城城墙,到时候不可收拾。 刚刚那一眼,便如惊鸿过影,一下子在她心尖上留下一道痕迹。她见过的出色人物太多。诚如上官陌楚渊白誉,诚如墨凌月魄,数都数不过来。其中以上官陌楚渊最为夺目。她以为世上能与二人比肩者,已经绝种。但刚才那人,站在城墙之上,虽万千人立于城墙难掩其半分光华。他就如皓月临世,瞬间清华染透人间。而显然除了他俩,并没人发现他的存在。万千人铸成的铜墙铁壁于他也只是尘埃一般。端看这份内力修为,应该不会比上官陌低多少。 是谁掩藏了这等倾天下的绝色人物? “传言师兄爱上浅萝公主,变成了一个处处时时防桃花的大醋坛子,如今看来,传言诚不欺我。”低低的浅笑的声音远远传来,勾魂摄魄。 苏浅半躺在马车里嘴角狠狠的抽了抽。这人这张毒嘴! 听这话,他居然和上官陌是师兄弟关系,倒也不白担了这关系! 她记得上官陌师出真如山真如老祖,那么,这位极品应该是被真如老祖那老头子雪藏了。真是个爱暴殄天物的老头子,居然还没死。她想着他的年纪都成个迷了吧?他自己都该记不清自己多大岁数了。所谓与天同寿,说的不是那些争权夺利的皇帝们,而是这个与世无争的死老头子! 那人话音落下,苏浅便听见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 人家出声说话,才发现人,刀剑加身还管用么?苏浅抽搐嘴角。 她正抽着嘴角,帘子掀起一阵凉风。上官陌钻进了马车。温凉地扫了一眼四仰八叉躺着的苏浅,没放过她脸上那抹怪异表情。“月魄,赶车。”上官陌冷冷吩咐。 月魄打马扬鞭,马车随即往前驶去。 “你何时多了这么个极品师弟?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苏浅直接无视掉上官陌警告的眼神,懒洋洋地问。 上官陌慵懒的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揽入怀中。“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见苏浅嘴角抿着,无奈地叹了一声,“和我同一天拜在死老头子门下的。” 苏浅眼睛眨了眨。上官陌嘴里都能说出这么不尊师道的话来,那老头子是有多该死? 上官陌十二岁就下山,大概那老头子给他的童年造成了太大的伤害,致使他如今还一片阴影。苏浅心里如是猜测。 “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别去招惹他。他可不是什么小白兔,不要被他的皮囊给骗了。”上官陌警告道。 “瞧你这如临大敌的模样。你放心,我看上了你这只灰太狼,再漂亮的小白兔也入不了我的眼!”苏浅阴阳怪气的道。 上官陌望着她的眼神仍有不放心。 “你就这样给你师弟扔在了刀剑阵中,不怕白蒙兄弟欺负他啊?” 上官陌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还真是爱操心。怎么就不见你多操心一下咱们的大婚?” 苏浅翻了个白眼。这人一天两次催她大婚,是着急到什么程度了?看这趋势,她再不把大婚提上议事日程,这人能急死。 “面前挡的都是撼不动的大佛,我有心无力,只能操心些琐碎小人小事,大事还是你来操心吧。”苏浅翻了个身,侧身躺在他怀里,眯上了双眼。 马车和来时的速度一般快,说话功夫走出了好几里地。 城墙上传来一声弱弱的呼救,“师兄,你不能这么无情,把我扔在这里任人欺凌啊。” 苏浅嘴角猛抽。果然是极品!这都出来五六里地了,他才想起来呼救!但听这声音虽弱,内力可不弱。能把这么细微的声音随风送出五六里,反正她是做不到。 “你这样把他扔下,他会不会回头报复你啊?”苏浅弱弱的问了一句。极品人的思维方式都很极品,看那人不温不火的样子绝对是个腹黑的,难保他不会找点什么麻烦给他们。这么个时候她可不想又多出个麻烦精来。没有闲手对付! “他想报复,还用等回头?”上官陌轻哼了一声。 苏浅立即噤了声。 掀开帘子一条缝隙往后看,后面空无一人。她舒了一口气。 “放心,他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的。蒙太子大约会留他好好招待一番。”上官陌声音温凉地道。 苏浅水眸眨了眨。这话什么意思?他是在她没看见的时候出手做了什么吗?以这人的腹黑为防她的桃花的确不无可能。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作为师兄,师弟初下山,考教一下师弟的武功也没什么错。” 他果然是出手了!苏浅很无语的看着他。这样也说的通?有这么考教人武功的? 不过想着这人出神入化的武功,他出手她竟然连一丝也没察觉到,不由就泄气。这人真的昨夜为她退烧消耗过内力么?想想就觉得炸毛。以后还是做个乖乖女,少惹他为妙。 苏浅想着就坐起身,双手挽了个掌花,催动内力,练起了烈火掌。 虽不能超越他,好歹勤能补拙,缩短一下距离也是好的。 上官陌慵懒地躺着,双臂枕到了头下,悠闲的看着她修炼烈火掌。 费了好大的功夫,掌心也只燃出一小朵火苗,红红黄黄的,距离上官陌那种冰蓝色火苗差了十万八千里。上官陌吹一口气将她手心的火苗吹熄,伸手把她拉回怀中,“你体内的断情毒不解,烈火掌不会有进步。别练了。” 断情断情,又是断情。想起断情,苏浅就不由悲从心中来,凉自脚底生。 苏浅晓得,在上官陌的心上,她重过一切。他十年浸淫医道,为的就是解她身上的断情毒。 可是,断情千年以来就没有人能解得了。即便是天赋异禀的上官陌,她也不敢抱什么希望。 她不过是抱着活一日便让上官陌开心舒畅一日的心念,留在上官陌身边的。 二十年前,她的娘亲,楚国公主楚宁,下嫁她的爹爹----彼时苏国的太子苏远之,据说当时西月国的诗韵公主也被议和亲苏国,只是她爹爹爱的是楚宁,便婉拒了西月国的议亲。这却成了苏国与西月为敌的开端。 她娘亲身怀六甲,被人设计,身中断情,离家出走,半途被人掳去了昆国。她就出生在昆国的皇宫里。出生之时,天象大异,她被各国皇室指成是帝星,招致各种明杀暗害。幸得她的爹爹英雄无敌,提前夺了苏国帝位,拿到兵权,挥兵远上西北,自昆国皇宫中救出了她和她的娘亲。但彼时,她娘亲身上的断情之毒,已然延续到她的身上。 她是自还未出生之日起便成了一个随时可能丧命的“毒人”。 而这一切的一切,事后证实,皆是上官陌的父皇,西月国皇帝上官屠所为。 苏国与西月从此不共戴天。 可是她遇上了上官陌,爱上了上官陌。虽然躲了他十年,但终不能躲过自己的心。她终是不计前仇,站到了他的身边。 上官陌,冒着与整个西月为敌的危险,护在她的身边,替她挡去来自各个国家的暗害。十余年风雨,他几经生死,不曾退过一步。 这样的上官陌,她又如何能对他说不。她愿意为了他去忘了这一段本就和他无关的过往。 只是,断情在身,她也只能是无奈地呆在他身边,日日相望不能相亲。断情断情,一动**,便是万念俱灰,身死骸灭,还要连累相爱的那个人同赴黄泉。 苏浅心里暗叹了一声。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她晓得断情压在上官陌的心上,何其沉重,不愿他在那样的沉重里无法自拔,及时打开岔,“原来是这个原因。我说怎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阻住了经脉,内力总也凝聚不起来。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害我白白练了这么些天!”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三十六章 断情 “以前不告诉你是怕打击到你。你体内毒性大热,苏皇叔从小教你练的内功极阴寒,以抑制你体内的毒。以你的内功,不适宜练烈火掌。不过也不是不可能。等你毒解了,我教你一套方法。”上官陌见她小脸皱起,轻声宽慰她。 苏浅果然有些兴奋,一扫阴云,“真的有办法?那你要快点想办法给我解毒!比起大婚,我更想先把毒解了,把你吃了!再把烈火掌练成了。” 帘外的月魄狠狠的抽搐!主子这是找了怎样一位口无遮拦的神一般的媳妇?名节名分什么的,在她眼里连浮云都不是。 上官陌非但不以为杵,反而嘴角扬起一抹欢愉的笑,“你就这么想把我吃了?” “当然。天天守着这么个尤物,能看能摸不能吃,多憋屈。”苏浅扁嘴。 上官陌笑声极其愉悦。“那你就赶紧努力解毒,否则你没准儿哪天没被毒死,而被我馋死了。” 苏浅很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又推到她身上了。她若是有办法还会到现在只有等死的份儿? 上官陌修长的玉指轻轻抚摸她的眉眼,刚才揶揄的语气转而温柔如清风,“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上天入地也会找到给你解毒的法子。” 苏浅往他胸前缩了缩。得夫如此,她还有何求。 “你师弟会不会烈火掌?”须臾,她扬起小脸问。 上官陌挑了挑眉,“你干嘛这么关心烈火掌?那实在不是什么多神奇的武功,天下比这高明的武功多了去了。他练的是另一套武功,不会烈火掌。天下间会烈火掌的只我一人而已。” 苏浅似是舒了口气,笑着道:“那就好。等我毒解了你一定教我。” 上官陌挑眉看着她,任他再心思繁复,也无从知道她为何会对烈火掌如此感兴趣。 苏浅脸上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因为是你会的,所以我也要学会。以后和你仗剑江湖,穿一样的衣服,用一样的武功,那多牛气!”苏浅完全是给前世的武侠小说言情小说荼毒了。 上官陌无语失笑!这是多强大的理由啊!看着她天真单纯的笑容,他不由好笑。 这是他看上的人。 这样的苏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从来都是苍凉的,沧桑的,或者霸道的,深沉的,这样单纯可爱的样子,能出现在她身上,可谓是难能可贵!他很想很想留住她此时的天真单纯。 “嗯,等你解了毒,我定会把全身的能耐都教给你,和你一起仗剑江湖,纵马扬鞭,穿一样的衣服,用一样的武功,让所有人见到我们都会觉得我们牛气。”他声音有些湿湿的,濡濡的,令人砰然心动。 苏浅伏在他胸前,觉得连呼吸都是烫人的。这个人啊,宠她宠得大约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深! 马车疾驰,来到乾州关下。月魄刚停下马车,城门便被从里面“吱呀呀”一声打开。 楚暮一身墨色锦衣在城门中心立马站立,稳重的气场不亚于公子王侯。 月魄将马车赶了进来,懒懒的看了楚暮一眼,直接忽视,绕过他身边往前驶去。 苏浅从帘子缝里看见,嘴角抽了抽,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属下。上官陌暗藏嚣张孤傲,天下在他眼中不过就是尘埃。月魄也不遑多让。外表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骨子里和他主子一样孤傲清绝。 楚暮跟久了楚渊,身上则是一股内敛稳重的气势,王侯难比。 看着马车绝尘而去,他连眼也不曾眨一下。“关城门。”他沉声下令,策马转身向城中而去。 擦身而过的过招,气势并未分出高下。 月魄赶着车走了一会儿,上官陌问苏浅道:“想不想看看这乾州城的秋景?” 苏浅想着她来这么些天,天天就顾着奔波了,还真没仔细看过乾州城内的景致。今日秋高气爽,凉风习习,的确是个出游的好日子。 她点了点头。 “先回去吃药,然后再出去。据说九仙园的秋海棠开的正好,今日也带你去悠闲一回。”上官陌温柔的抚了抚她的头发,眸中的笑意浓的化不开。 秋海棠啊,苏浅唇角扬起一抹浅笑。 “我如今等不及了,就让月隐把药送到九仙园好了。”苏浅一副心急的模样,“凌华,回别院告诉月隐一声,把我的药送到九仙园。” 暗中凌华应了一声。 上官陌好笑地看着她。就没见过这么心急的。 月魄不必吩咐,直接掉头往九仙园赶去。 九仙园是乾州城唯一一座园林。据说是一座百年老园林。园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是经历了百年风吹雨打存活下来的,自然都是大浪淘沙过后的精品。 越接近九仙园,路上的行人便越多了起来。车马声不绝于耳。 “这是都来赏花了?”苏浅掀开帘子缝隙向外张望,只见骑马的坐轿的坐车的络绎不绝,都朝着九仙园的方向而去。 上官陌浅笑,“今日是九仙园花会,也是九仙娘娘诞辰。大约都是来烧香的,顺便赏花。” “还赶上热闹了。”苏浅似乎是自言自语了一声。 “不喜欢?” 苏浅摇头,“无所谓。我们也不烧香拜佛,去赏花而已。” 马车不多会儿来到九仙园门口,月魄停住马车,掀开帘子,苏浅当先跳下马车,上官陌看着她没一点淑女的样子,无奈的抚额笑了一声,随后下了车。 月魄很知趣地自动消失。这样的时候他家主子不会希望看到任何人在眼前碍眼。 清风徐徐,清凉舒爽,苏浅双臂展开,很享受这清风浴。 前几日的雨将天空洗刷的湛蓝,那样深邃无垠的蓝似乎能将人的心灵一下子涤荡的不染纤尘。所有心中的污秽肮脏似乎都消弭于无形。 苏浅抬头仰望,广阔无垠的深蓝扑面而来,似乎欲将人包裹。她轻轻叹了一声。 上官陌握着她的手,眸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走吧。” 他牵着她的手,缓步而行,走的是一条比较僻静的小路,没有多少行人。行人大多向九仙娘娘庙而去了。 “上官陌,人很渺小的,是不是?你看在这天空下,人就是一粒微尘。”苏浅跟上他的脚步,仰天轻叹。 素日只会筹谋算计动辄提剑上战场的人,罕见地也会有这样的感慨。 上官陌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唇角抿了抿,“今日是来赏花,你盯着天空看个不停做什么?苏浅,人是很渺小,人心却很广袤,装得下整个天下,整个寰宇。所以,你心里若能装下整个天空,那些鲜血白骨,在你心里也就成了微尘。你是要把这蔚蓝天空缩小装进心里,还是要让鲜血白骨在心中放大,不过是一念之间。” “可是,如何能小视?每想起一次,就是撕心裂肺的痛。”苏浅的目光迷离在湛蓝的空中。今日是来舒缓心情,是来赏花,她实在不愿意想起那些腥风血雨白骨堆积如山,但却不自主的就想起。 “不是因为你见不得,就不会发生,不会存在。既然见不得,就想办法从根本上改变。你也是想的吧?所以那日才送我那本兵书。既然你送了我那本兵书,作为回礼,我就送你一个再无血腥的锦绣江山吧。”上官陌眸光清浅,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明明很重的话却被他说的极轻。 苏浅眸光微动。她一直知道上官陌心中也是有自己的锦绣江山的,只是她的出现,让这江山失了重。 上官陌微凉的指尖轻握着苏浅的手,“那边有一个秋千,一起去坐吧?”他忽然转了话题。 苏浅乖觉的任他牵着往前走,带她去向他想要她去的地方。 一片秋海棠的花海中,果然有一架秋千。 苏浅看着那秋千眸光闪了闪。秋千崭新,一看便是新做的。原来某人是早就预谋好要带她来游园。 她终究不似他们那样铁血无情,连日来的算计与杀戮几乎已使她精神崩溃,心中的积郁趁着风寒病势发出来,便使得小小的风寒也比别人格外重些。 纵然她已表现得十分镇定,但内心的波澜瞒不过上官陌的眼睛。 上官陌是特意带她来散心来了。 通透到这一层,苏浅心里便有些暖意流过。 “来,坐。”上官陌拉着苏浅穿过花海,径直来到秋千边。 “不是来赏花的么?秋千这种东西别院就有,干嘛非得到这里来坐?”苏浅好笑的在秋千上坐下,将手伸给上官陌。上官陌握住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下。 “别院没有秋海棠。咱们就边荡秋千边赏花。”上官陌笑道。 “嗯。秋千可以现做,秋海棠可无法现栽。”苏浅揶揄地笑他。眼角飞给他一个媚眼。 上官陌被她的眉眼晃了一下子,只觉秋海棠在她眼前不外如是,比不上她一分颜色。“鬼灵精,就知道瞒不过你。唉,没办法,为博美人一笑,莫说做一架秋千,再难做的事也心甘情愿去做呢。” 苏浅瞅了他一眼,说他胖他就喘给她看。她不再言语,足尖点地,轻轻荡起秋千,两人便随着秋千轻轻摇曳。 眼前是一片花海。娇艳不可方物。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三十七章 花开潋滟 上官陌也不说话,目光时而看花,时而看苏浅。晃晃荡荡的秋千荡的眼前的人和景都如秋水涟漪,心神都给晃了进去。 苏浅看着看着,就笑了,“今天果然是花会么?这么大的园子居然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啊。” 上官陌水墨般的眼眸一挑,伸手将她往怀中一揽,下巴枕在她颈窝中,轻嗅她发间的芳香,“赏的是花,又不是人。你希望有很多人陪你一起赏花?”他振振有词。 苏浅忍不住翻白眼,“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上官陌,你这样霸道是不对的。” “嗯?”上官陌在她颈间啃咬了一下,带着微疼的酥麻,令苏浅一颤。 “你做的很对!就该把人都赶出去,只留我们两个人赏花!”苏浅撑不住,立即改口。 “嗯?”上官陌眉眼轻蹙,又咬了她一口。 “我说不对你咬我,我说对你还咬我,你到底是要我怎么说嘛!”苏浅被他啃咬的闪躲,扭股糖似的,秋千也随着扭来扭去。但她此时被上官陌揽坐在他腿上,他很娴熟的操控着身体不掉下秋千去。 “苏浅,我在你心里就是那么个霸道不讲理的人?为了过二人世界把别人赏花的权利也给剥夺了?”温热的气息洒在苏浅颈间,她忍不住**,不停地扭来扭去躲避。 “难道不是?那为什么这里一个人也没有?”苏浅有些疑惑的问。 “因为人都去九仙娘娘庙了,那里的花比这里还繁盛。”上官陌轻哼。 是这样?苏浅大眼眨了眨。她果真误解他了? “你没看这里落红堆积,无人打扫?很明显就是没人到这里赏花。”上官陌不高兴地轻哼。 苏浅自觉犯了错误,“嘿嘿”干笑了两声,忽的扭头在他脸上啄了一下,“那个,对不起,我错了。” 上官陌眼眸微挑,唇瓣贴着她的脖颈,呼吸有些深浅不一,“一个吻就算打发我了?” 苏浅感受着他扑洒在她脖颈里的温热气息,被他看的心里毛毛的,她眸光转向别处,扫视一圈,除了海棠花还是海棠花,空旷寂静的吓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你想怎样?” “就是你想的那样。”上官陌挑眉,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这混蛋!苏浅暗暗磨牙。她想的哪样?她确是怕……此情此景,某人又按捺不住。 “上官陌,虽然这里是没人,但难保一会儿不来人的。你见好就收好不好?”苏浅忽的耳根发烫。 “不会有人来的。我让人把这片海棠园的入口封了。”上官陌轻笑,那笑恁的添了几分邪魅,看的苏浅心神俱是一晃。 “你刚才还说不是你把人赶走的!”苏浅磨牙。她怎么就能相信这人的话呢? “我的确没有赶人,只是把园门封了而已。”上官陌脸不红眼不眨,一派气定神闲。“所以你想做什么都没有问题。不会有人看见的。” 这人真是枉生了一副好皮囊,里面全是败絮!苏浅无语望天。“我有什么想做的?不是你想做什么吗?”苏浅恨不能咬他一口。 “我何时说过想做什么?”上官陌一副很无辜的样子,眸光清浅的看着苏浅。 苏浅顿时一噎。仔细的回想两人的对话,貌似他真的没有说过。看着他小白兔一般的目光,苏浅牙痒痒的。这黑心的!偏偏她说不过他,算计不过他! “上官陌!”苏浅低吼,震得海棠花俱是一颤,纷纷扬扬一阵花雨。 “女人没理可讲的时候都是会如你一般发脾气么?”上官陌叹了一声。 苏浅一噎,感觉已经被他磨的连发火都不知该如何发,一肚子的火硬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表达。 上官陌看着她绯红的脸颊,绝美倾城,比眼前的秋海棠花海更娇更艳,他心神一荡,清浅的眸光染上轻雾,“其实我是真的想做点什么。”他声音暗哑如丝,话未落,已吻了上来。 苏浅心里由衷觉得,此情此景,他要是不这么干,他就不该叫上官陌了。 秋千悠悠荡荡,苏浅软在他的身上不敢动弹,任由他在她唇间煽风点火,心神的荡漾更胜秋千。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浅似乎觉得全身烧沸了烫化了,再不能活过来了,上官陌才餍足的放开她,下巴搁在她颈窝里,呼吸有些浊重。 “苏浅,那个烽火戏诸侯的故事,还有你肚子里的所有故事,都不要再和别人讲了,别让别人再拿住你的小辫子。”他轻声呢喃,人在身边,声音却似在天外遥远。 苏浅心思一动。他把她扔下水的原因竟然是这个?看着她被风寒折磨自己却呆在书房生闷气也是因为这个?闹了半天,还是醋了!她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和楚渊讲的这个故事了,应该是久远到没认识上官陌以前。因为自打认识上官陌,她的故事便只说给上官陌听了。难为楚渊记了这么些年,那日忽然讲出来,令她差点无言以对,失了城池。 “嗯。不会了。以后只讲给你一人听。”苏浅柔声应和,情潮未退,她不自觉的声音已软到骨子里。 上官陌环着她的臂弯紧了紧。 “我不是周幽王,你也做不来褒姒。但我愿意为你倾覆天下,还一个锦绣人间在你眼前。苏浅,你可愿意?”上官陌的声音有些情动的暗哑,又带着他固有的清浅柔缓,令听的人禁不住为之迷醉,眸间染上一抹雾色。 苏浅此时竟不知听见这话是何种心情。只觉如清泉涤荡心间,涟漪不止,无法平复,越想平复清泉却变成海洋越波涛汹涌起来。 她一时迟迟无语。 上官陌迟迟等不到她回答,轻声问道:“或者,你是想从此泛舟江湖,不问世事?如果是这样,我现在就可以做到。就从现在起,放掉一切,和你一起浪迹天涯去。” “不要。”苏浅忽然暗哑出声。 “不要什么?”上官陌追问。 苏浅眸中雾色散尽,清亮的眸子看着上官陌,很清晰的一字一句的道:“我不要什么泛舟江湖,也不要什么浪迹天涯。即便你能一手护住我,但我也不想活在别人穷尽天涯海角的追杀里。我要你用我亲手医好的这双手渲染这天下山河,绘一幅空前绝后的锦绣人间图画给我。”苏浅手指贴在他的手上。 上官陌低低的笑了起来,声音簌簌如落雪,“美人有命,莫敢不从。” 苏浅垂首看着上官陌环抱着她的如玉的双手,修长白皙,简直就是一件绝美艺术品。这双手就该是渲染山河宏图的,而不是抱着她花前月下的。即使抱着她,也应该是他手中锦绣山河的陪衬。但偏偏被他颠倒成锦绣山河也只是她的陪衬,他生来就是为了环抱着她花前月下的。 这个男人啊,哪怕有再多的坏脾气小缺点,哪怕翻云覆雨的手多少次覆住的是她的眼,都只是为了能揽她入怀,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又怎能令她不爱? “你的药来了。”上官陌在她耳边轻语。 “哪里呢?”苏浅抬头四处看,却只见漫天的花影,清风徐来,花海荡漾起涟漪。连个人影子也没看见。“你骗我的吧?哪里有人?”苏浅皱眉看着上官陌。这人越来越没谱了。 上官陌伸手在她鼻尖弹了一下,佯怒:“我何时骗过你?月隐!出个声,让你家主子听听。”他声音随风远送。 苏浅半信半疑的看着上官陌,月隐来了,她怎么不知道?那丫头的武功真高到连她都察觉不到她的气息了? 这时月隐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太子殿下,奴婢还离得远呢。” 苏浅眼睛顿时睁大,看鬼一样的看着上官陌,半晌,撇了撇嘴,“你不是人!是不是有千里眼,给我看看!” 上官陌淡雅一笑,“我没有千里眼,不过是算计着时间也快了。” 苏浅睁大的眼瞬间无语上翻,这人……还有什么算计不到的? 须臾,花海尽头一人似轻盈彩蝶,又似仙子下凡,飘飘而来,轻功端的漂亮。 苏浅看的频频咋舌,“这仙女下凡一般的人物啊,连我看了都心动不已,墨凌岂会有个不动心?” 上官陌淡淡看了她一眼,打击她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墨凌自小跟着你,眼里哪里那么容易看进别的人?况且那可是墨家人,眼光不是一般的高。姻缘的事你还是顺其自然吧。”顿了一顿,牙根有些酸意:“苏浅,你说你造了多大的孽,天下多少好男儿因为你害了终身?” 苏浅横了他一眼,嗤道:“陌太子,你还是先检讨一下你自己吧,天下多少闺中女儿因你困住了一颗芳心?居然还好意思说我?我还不管这事儿了,墨凌也不该着我烦心,是麻烦也是你的麻烦!” 上官陌一噎,如玉的手抚额轻叹一声,“那个人的伤该养好了吧?苏浅?” 苏浅心思动了一下,“你又要算计什么?如今青门的事务我全甩手交给了他,青门需要他呢!”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三十八章 共此美景 上官陌似乎陷入沉思之中,目光看着花海,一动不动,如一幅水墨画般,清幽致远。 苏浅同他发呆的空当里,月隐已穿过海棠花阵,轻盈飘落在两人身前,手中挎了两个大大的食盒。将食盒放在秋千旁的石桌上,转身回来向两人浅浅一礼,“公主,太子殿下。” 苏浅望着两个大大的食盒,大眼眨了眨。真是一朵解语花。她唇边绽开一朵大大的笑容。 “奴婢想着这秋海棠怡人,公主和太子殿下大约不会那么快赏够,所以就自作主张把午膳带到这里来了,在这千株花树下用膳,也别有一番风味。”月隐一边说着,一边收拾石桌,拿出一张桌布铺在石桌上。 苏浅一个高从秋千上蹦下来,笑道:“你这个自作主张作的好。我正想着午膳就在这海棠园中用呢。”她一边说着,一边过来帮月隐铺桌布,摆饭菜。 月隐笑道:“奴婢回别院拿药的时候就看到厨娘准备了一桌极丰盛的午膳,说是太子殿下让准备的。奴婢想着太子殿下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呢。” 苏浅瞥了一眼上官陌,见他大爷似的坐在秋千上,也不知在看什么。她哼笑了一声,转而对月隐揶揄道:“真是朵解语花,你前主子花了不少心思培养你吧?倒是让我捡了便宜了。” 月隐俏脸浮上一抹淡粉,看看上官陌没什么表情,她大着胆子瞅了苏浅一眼,“太子殿下的心思都用在公主身上了,可没用在奴婢身上。公主这么说,小心太子殿下伤了心,惩罚您!” 苏浅失笑,这丫头是谁家的?嘴巴这么辣! 上官陌从秋千上下来,坐到石凳上,从食盒中拿出药碗,递到苏浅面前,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地道:“先把药趁热喝了。一会儿凉了对肠胃不好。” 苏浅点点头,接过药,温度不凉不热正好。 “月隐说的对,你家主子是该受点儿惩罚了。不然她良心都喂狗吃了。” 苏浅正喝药,猛听上官陌来了这么一句,一口药呛在喉咙里,喷了出去。 上官陌斜了她一眼,广袖轻轻一挥,将她喷出的药汁全挡在桌子之外,一滴也没有洒在饭菜上。 月隐嘴角抽搐了一下。“奴婢忘记了拿酸梅,现在就回去拿。”她说了一句,人已经在三丈之外,飘飘然离开了。 “臭丫头,跑的倒是快!上官陌,你训练出来的都是人精么?还找了那么个破借口!”苏浅瞪着那远去的人影,抬起的脚无处安放,停在半空中。 “你踹人的毛病身边人尽皆知,刚刚被她揶揄了一顿,又被我羞了一番,岂不恼羞成怒踹人?你武功不如我,踹不到我,自然会拿她出气,她岂有不跑的道理?”上官陌看了一眼她的腿 ,伸手拍落,把她往身前一拽,坐在他身边,不等苏浅有所反应,他端起药往她嘴边一送,药汁如数喂入苏浅口中,一滴不剩。他放下药碗,捏起一块玫瑰糕送入苏浅口中。 一连串的动作让苏浅应接不暇,乖乖由他摆弄。 “没有酸梅,玫瑰糕也可以送药。苏浅,从今日起你该把酸梅戒了吧?”上官陌伸手入怀拿出丝帕给她擦了擦嘴角。 顿了一下,良心发现似的,低声补了一句:“虽然楚太子府上的酸梅是天下难得的美味,但美味的东西吃久了也会腻的。” 苏浅很识趣地点头答应。这么些年,她如果还不明白在他手心里她翻不出大天来,也太对不起浅萝公主这个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号了。她自诩比蚯蚓还能屈能伸,小女子屈一下没什么丢人的。 “酸梅而已,也没什么好吃的,但你得给我找出更好吃的东西代替酸梅,否则我得不偿失啊。”苏浅大嚼着玫瑰糕。玫瑰糕软糯清香,她立即将酸梅忘到了脑后。 “嗯。知道你爱吃。你看看这个可以代替酸梅了?”上官陌伸手在一个盘子中拈起一颗蜜饯样的东西,放在她口中。 “什么东西?”苏浅含糊不清地问。只觉一股清香入喉,甜而不腻,绵柔软糯,“糯米糍?不对,比糯米糍好吃多了!还有玉瑶花的清香。有了这个,我还想什么酸梅?”苏浅伸手又去拿了一个填进口中。自己吃着,也不忘记上官陌,伸手拿起一颗填进上官陌口中。 上官陌唇角染上一抹宠溺的微笑,“糯米糍?不错,这的确是糯米粉做的不假。以后就叫糯米糍好了。” 苏浅“嗯”了一声,一心用在吃上,上官陌说了什么一字也没听进去。 “别吃了,先吃饭,这种甜品不能吃太多。”上官陌伸手将她手中的好几个糕点抢出来,放回碟子。 苏浅不满的看着上官陌,撅起了小嘴,上官陌仿若视而不见,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递在苏浅嘴边。苏浅看了一眼,皱了皱眉,想抵抗到底,奈何那菜的香气钻进鼻孔中,勾的她咽下一口口水,很没骨气地张嘴将菜吞入口中。 这人永远都知道怎么样将她的心攥在手心里。 “陌太子,我长了手了。”苏浅看着上官陌一筷子又一筷子的给她夹菜,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 “既然长了手,就拿筷子给我夹菜吧。我还饿着呢。”上官陌又递了一筷子菜给她。 苏浅很无语的翻了个白眼,“陌太子,您自己长了手了吧?” “我的确是长了手了,可是这手是用来抱你,用来给你夹菜的。所以,你的手就应该用来抱我,用来给我夹菜。”上官陌丝毫不脸红的道。 这是什么强大的逻辑?苏浅真想扒开他的脑子,看看他脑子里还有什么奇异的想法。但最终她伸出手,不是扒开他的脑子,而是夹了一筷子菜递到他嘴边,学着青楼女子娇滴滴软绵绵的道:“陌太子,让奴家伺候你。”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不吃菜,反问道:“你那是什么鬼腔调?” 苏浅看着他有些严厉的眼神,怕怕的吐了吐舌头,立即正声,“我错了,再不敢说了。好上官陌,快吃菜吧,你都饿了。” 上官陌神色松了松,吃下她夹的菜,“以后再敢学那些娇滴滴软绵绵的腔调,再不会这么便宜你!” “我不过是觉得好玩而已,你这样说,我哪里还敢再学?”苏浅缩了缩脖子。 “嗯,你最好知道。不然再有下次,你手底下那些醉春楼什么的我就替你关了。”上官陌轻哼了一声,威胁着人家,还心安理得的吃着人家喂来的菜。 苏浅手颤了颤。这个黑心的!他居然以断她财路来威胁她!醉春楼在天下分号无数,虽然不是她唯一经济来源,却也是收入不菲。以她苏浅爱财的性子,卖了她也不能失去醉春楼啊! “嗯,绝对不会有下次了。”苏浅点头如捣蒜。 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就在要接近尾声画上句号的时候,楚渊那千年不变没一丝起伏的声音响起了,“浅浅,陌太子,好雅兴。美景佳人,陌太子端的是好福气。” 苏浅看着楚渊秀挺俊逸的身影从花海中而来,海棠花不及他三分秀色。她秀眉皱了皱,却一闪即逝,唇角绽开一抹笑,“表哥怎么不说浅浅也好福气呢?毕竟天下间有上官陌这等美色的可不多见。能和他共此美景,浅浅觉得三生有幸呢。” 她笑的可人,开着不轻不重的玩笑,仿佛之前和楚渊的翻脸,和他之间的合作利用以及到后来的分崩离析痛下杀手血染南门都不曾存在过。 上官陌低眉饮酒,容颜如玉温润色泽一如既往,不说话,连眼眸也不曾抬一下。 楚渊古井无波的眸子看着苏浅堂而皇之倚靠在上官陌身上,丝毫没有羞涩之意,他到来也没能使她挪动一下。眸底深处终究是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黯然。“这里倒是比九仙娘娘庙前的花开的更好。可惜了无人赏识。” 楚渊转开话题,一撩衣摆,坐在了两人对面。 苏浅嗔怒地看着他,“表哥,我和上官陌不是人么?你这是故意拐着弯骂我们是不是?” 楚渊一怔,失笑地抚了抚衣袖,眸间难得地现出些些不好意思来,“我失语了。浅浅你犀利本色一点都没变啊。” 苏浅哼笑了一声,“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况我这犀利本色也是吃饭的本事,倘或丢了,只怕不出片刻脑袋便被人摘了去了。” 她在那里含沙射影,眼角余光却瞥着上官陌,正碰上上官陌墨染的眸子盯着她看,她唇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 对于苏浅和上官陌不拘时间不拘场合的情意浓浓,楚渊看得多了,自动生成免疫力,此刻便只淡淡看了一眼,便把眸光转到开的热闹繁盛的海棠花上,随意问道:“浅浅今日没有去抽支签吗?据说这里的姻缘签很灵的。” “我不信那些个东西,表哥又不是不知道。”苏浅撇了一下嘴,伸手又拿起一枚糯米糍吃了起来,口齿不清的道:“表哥要不要尝一尝?很好吃的。上官陌专为我研发的,别处吃不到的。” 楚渊看着她手中的小糕点,笑道:“陌太子专为你做的,我若吃了陌太子没准儿又会喝醋。” 上官陌瞥了他一眼,淡然道:“楚太子倒是了解陌。”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三十九章 所谓流花美人 “倒也不是了解,只是陌太子醋坛子的美名天下传颂,只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浅仿若没听见,专心吃着她的糕点。 “天下人倒是没误传。”上官陌轻笑了一声,没有气怒,也没有反驳。他那样的人,本就是不在乎别人说什么的。 “不害羞!你以为那是好话啊?”苏浅悠荡着两条腿嗤了他一句。 “倒也不是什么坏话。毕竟是实话,我的确是为你吃过不少的醋,谁叫你的桃花泛滥呢?”上官陌浅笑着,伸手拈起一枚糕点喂她。 苏浅有些无语地看着他,她为他吃过的醋也不少!如今楚军营里还有一朵娇花流花美人呢!还是一朵有刺的娇花。 “表哥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来逛花会呢?军营里一大堆事等着你忙呢吧?”苏浅不想再理会上官陌,和楚渊搭讪起来。 她其实晓得,楚渊再怎么忙,只要他想,就可以把事情丢给那帮能干的属下抽身出来,就像她和上官陌,永远懂得在无尽的忙碌中抽出时间懒散一下。 “不过是小事。”楚渊哼了一声,不客气的拿起一枚糯米糍吃了起来,一口吞下,不忘记赞了一声,“这东西不错,只是太甜腻,不宜多吃。” 苏浅和上官陌颇有些无语。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死的确是小事,活着才是大事。 苏浅看着楚渊,一如以前,身姿秀挺,容颜倾城绝色,身上散发着不怒自威的王者气息,是他做太子多年的淫威。 除却这一次他对她的利用和背叛,她真的没有理由对眼前这个风华不输于上官陌的飞扬男子生出恨意。况且在其位,势必要谋其政。战场上只有失败者和胜利者,并没有好人坏人之分,正义和邪恶也没有那么的绝对。毕竟都是染血的营生,哪个人手上不是沾了鲜血的?谁又能说自己是干净纯洁的? 楚渊吃完一块糕点,拍拍手站起身,笑道:“你们慢慢欣赏吧,毕竟不是哪里的秋海棠都能开的这么好。我先走一步了。” 说着,他步履轻缓的走了。 苏浅和上官陌都没有留客的意思,任由他离去。 清风徐来,吹乱一园海棠,如一池胭脂点染的秋水。飞舞的花瓣落在他锦衣上,他越发秀逸绝尘。不知是他点染了这海棠秋色,还是这海棠秋色点染了他。他与一园海棠相得益彰,夺目生辉,令人心神俱碎。 苏浅轻轻喟叹了一声。 楚渊不过来和她闲聊了几句,就这样走了。真的只是闲聊。她却有种和过去诀别的感觉。也许,从今后,他再不是那个躺在软榻上和她一起吃药养伤讲笑话的楚渊了,再不是那个上官陌去冥国时在风露下和她一起心碎到快窒息的如玉男子,再不是那个为了她不惜将整个太子府供人玩耍摧毁的多情楚渊了。他们有的可能只是战场相逢,鲜血白骨。 她终归是有些怕的。 他们之间即使没有爱情,也还是有些交情的。 这个世道可以成全很多人,也可以毁了很多人。她不知道将来最终成全的是谁,被毁的又是谁。只知道被成全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被毁灭的是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她从出生就和命运抗争,心里却不知道究竟是她能征服命运,将命运做下酒菜,还是命运将她碾碎,尸骨无存。 上官陌有一句话说的很好,人在广袤的天空下不过是一粒微尘,人心却装得下整个天空,无论鲜血白骨,春风秋月,繁花似锦,都装得下。她没有退路,只能碾着鲜血白骨而过。将心一遍遍麻木。 上官陌似乎感觉到她微变的气息,将她往怀里紧了紧。 “苏浅,他都走了,你还要看多久?”上官陌不悦地道。 苏浅眸光转回,看着上官陌,眼前的人眉眼如画,呆在那里不动就已经胜过人间无数景致!她想起那句“有匪君子,如琢如磨“,唇瓣忽然不期然的轻启,对上上官陌微凉柔软的唇瓣。 上官陌身子一僵,片刻的怔愣,随即化被动为主动,将苏浅淹没在他的情动之中。 两人在秋千上荡悠了大半日,日落西山的时候才从秋千上下来。果然应了上官陌那句荡着秋千赏花。这一日除了月隐来送过午膳和汤药,以及楚渊来闲话了片刻,再没有人来打扰过两人。九仙娘娘庙那边的喧嚣热闹未染及这里半分。 夕阳闪着耀目的金红色光芒,将海棠园笼罩在它的光辉之中。整个海棠园如度了一层佛光,如隔绝了尘世的幻境仙景。两人月白的衣衫也度了一层金光,远远看去就如逸仙下凡。丝毫未沾染这尘世的血雨腥风。 然而表面再如何光彩耀目,也无法阻止黑暗即将吞噬诗情画意的美景。就如天下诸国,看起来各国各自维持着自己的繁华,又有几人关注繁华背后已经千疮百孔。各国多年来都处于备战状态,军费支出巨大,百姓被盘剥的极苦,多少百姓挣扎在死亡线上,不亚于被战火波及的悲惨。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苏浅迎着夺目夕阳轻叹了一声。她娇美绝世的容颜在夕阳下如散发着光,压抑的悲悯轻愁穿破光圈,似乎笼罩了整个海棠园。 上官陌手臂拢在她瘦削的肩膀上,一样的迎着夕阳,眉眼如诗似画,身上温润雍容的气质轻而易举将苏浅身上的压抑悲愁情绪驱散,“有多少个黄昏日落,便有多少个晨曦日出,你实在不必太伤感。” 苏浅心底因他一句话透出一丝光来,似乎穿云破月而出,她嘴角晕染开一抹笑意,连墨黑的瞳仁都闪着点点光华。 “我去见见你的那朵桃花吧。”苏浅忽然笑看着上官陌,脸上并没有因为叫做流花美人的那朵桃花有丝毫不悦。 上官陌淡淡瞥了她一眼,“那朵桃花开不到你家院子里来,你实在没有担心的必要。即使她想越墙来你家院子,我也会先帮你剪了。你实在没有去看她的必要。” 苏浅学着上官陌抚额一叹,极为正经的说道:“我大老远辛辛苦苦把她带来这里,可不是单单不希望她开到我家院子里来的。她总得为我做点儿贡献,才不枉我带她来这里一遭。况且因为她轻尘都伤了呢,她总得给轻尘个交待。” 苏浅眸中闪着点点狡黠的光。她就是看不惯上官闲那轻狂的样儿,即便轻尘的伤和她没关系,她也得来背这个黑锅。 上官陌看着她无奈的摇摇头,小声轻喃,“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古人诚不欺我。” 苏浅甩给他一个大白眼。她都被人欺到头上了,还不兴反击的么?想想流花美人一见上官陌那贴着上官陌的轻狂样她就来气,如今落在她手里,不将她的气焰打压下去,不绝了她肖想上官陌的心思,她还真对不起自己这的名声。 “走啦!”苏浅轻哼一声,足尖一点,身法极快的踏着海棠花树一掠而过,足尖不曾踩落一片花瓣。 上官陌看着她飘远的身影,如一抹烟云,他抚了抚额,似乎叹了一声,也施展轻功,追着她而去。 瞬间便在园门口追上了苏浅。将苏浅往臂弯里一揽,说了一声:“还是坐马车去吧。” 话音落,他已经带着苏浅飞入马车之中。车帘轻微的一晃,似微风拂动。无人看见两人进了马车。苏浅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坐在马车里了。她轻功也算是绝顶的了,但比起上官陌,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啊。 即便车前懒懒而坐的月魄,也没看清那极快的身形。但他感觉到那一缕异样的风丝,知道两人进了马车。他扬鞭催马前行。 这个懒人!走哪儿都车马代步,不兴多走一步路的。苏浅腹诽着。她本意是想施展轻功过去。军营就在离九仙园五里地的地方。“去军营。”她吩咐了一声月魄。扭头却从帘幕缝隙看见马车正是往军营方向而去。 她面皮抽了抽。 上官陌不是人,他**出来的人同样不是人!她随性起意,要去军营,他都能猜到! “上官闲被搁在军营这么些日子,该是用上一用的时候了。总不能你费力弄来的人,便宜了别人。”似是猜出了苏浅心中所想,上官陌为她解惑。 苏浅水眸横了他一眼,纠正,“是流花美人,不是上官闲。上官闲已经死在我苏国了。” 上官陌被她如水的眸子晃了一下,浅笑,“是流花美人,我记错了。” 苏浅十分满意的抿唇一笑。孺子可教也。 苏浅如此记恨这位流花美人上官闲,只因这位美人,同苏浅的梁子,结的不是一般二般的大。 彼时在苏国都城苏都,上官闲是她醉春楼里的头牌姑娘闲闲,也是她青门中的人。不曾想,这位同上官陌有着一样姓氏的姑娘,身份着实不简单。 太子苏澈去醉春楼喝酒,无意中撞上了这位上官闲姑娘,将闲闲姑娘撞下了楼梯,惹得闲闲姑娘的忠粉洛王府公子苏启阳十分不满,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子哥要替闲闲姑娘出头,找太子苏澈单挑,还是苏浅站出来替苏澈摆平了这件事。苏浅由是将目光注意到了闲闲姑娘的头上。 一查之下,居然查出闲闲姑娘同西月的三皇子上官克、楚国太子楚渊皆有牵连,甚至同西月国太子上官陌也有牵扯! 这实在是非同小可的发现,苏浅再欲往下查,谁知闲闲姑娘在一个月黑风高夜竟被人杀了! 线索就此中断,本来苏浅也无可奈何,恰逢要远赴楚国,这件事便搁置了起来。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四十章 杀你儆百 赴楚途中,下榻在上官陌的别院,苏浅见到位轻纱遮面的姑娘,姑娘自称是上官陌的侍婢,只是这侍婢行事忒嚣张,时时处处对上官陌献殷勤,苏浅看着便碍眼,着意留心了些。 山不转水转,该关联的人,总会在什么地方不期然遇上。 来乾州途中,落宿在流花城苏浅的产业阳泉台客栈,浅陌二人有幸欣赏到了名为流花美人的一名伶人的舞蹈。苏浅一见这位美人的身段,立时灵台如划过一道光,将这身段同上官闲以及别院里那位侍婢挂上了钩。 原来所谓的被杀是假。上官陌在她眼皮子底下将她摆了一道。 彼时她并没有问上官陌同上官闲究竟是什么关系。上官闲在她眼里,就是名细作、青门叛徒、以及上官陌的迷恋者,仅此而已。她的真实身份,苏浅一点兴趣也无。 但其实所谓的没兴趣,不过是苏浅自己骗自己的话罢了。能得上官陌庇佑,来头岂会小了。她内心里其实很怕揭开那层真相的面纱,怕上官闲的来头大到她动不了她,怕有一天会出现两个女人摆在上官陌面前让他选的狗血噱头。 苏浅不愿意再去想这些恼人的人和事,推了推上官陌,四仰八叉的躺在了马车里,头枕在上官陌的腿上。马车布置的极为奢华舒服。躺在上面如同躺在舒适的床上一般,丝毫感觉不到行进时的颠簸。苏浅舒服的闭上了双眸。 上官陌从来都不是个肯委屈了自己的人。她也不是。她向来就是高调的,奢华的作风和朝政方面的建树及翻云覆雨的手腕齐名,但苏国坊间百姓因为她做过的许多给他们带来切实好处的功业,所以对她的奢华高调没人说一句不是。上官陌就不同了,他那个人,就如同有控制人心的魔力,即使坐最奢华的马车,吃最奢侈的饭,穿最昂贵的天蚕丝锦衣,也让人觉得他温润雍容毫不扎眼。 他啊……苏浅想着,嘴角绽开一抹弯弯的笑容。 “你脑子又跑哪儿去了?笑的这么没形象?”上官陌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 苏浅嘴角的笑越发的大了,连眉梢眼角都跟着上挑。却只笑着不答话。 上官陌看着她,脑子便开了小差,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再这样下去,他迟早得死在一个色字上。他想着,如玉的手覆盖住了苏浅的小脸,撇开眼不看她。 即使不看,苏浅脸上的表情也能被他的手感知。她弯起的唇形,她上挑的眉眼,她扑闪的将他的手心弄得痒痒的长睫毛,在他手心中都被无限放大。他心跳更快了。 苏浅也感觉到他手心烫人的温度,绽开的笑容僵在他手心下不敢动弹。 “你……唉。”苏浅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况且她身上的温度也在攀升,马车此时就如一个蒸笼,又热又闷,快把两人蒸成人肉馒头了。 苏浅叹了一声,忽的扒拉开他的手,坐起身,一扭头便吻上了上官陌。不同于以往的清清凉凉,上官陌唇瓣灼烫,她被烫的心尖颤了颤。 不过片时,苏浅如雪的肌肤已经遍布吻痕,粉粉的如一只只蝴蝶。上官陌身上亦是如她一般,脖颈都是吻痕。 “你如今满意了?”上官陌修长的手指整理着她的衣衫,呼吸仍有些浊重,但脸上已恢复清浅的笑容。 苏浅也帮他整理着凌乱的衣衫,看着他身上密密麻麻的吻痕,小脸儿狠狠的抽了一下,顿时云霞浮上脸颊,艳若桃花。原来他知道她是故意的! “这个不能穿了!”苏浅忽然“刺啦”扯掉他身上的衣衫,往一旁一扔,将自己身上已整理的差不多的衣衫也扯落,去到车厢尾端的小型衣橱里翻出两件她设计的衣服,一件扔给上官陌,一件往自己身上套去。“穿这个。”她哼唧了一声。 上官陌看了一眼衣服,不动声色的拿过来,很自觉地往身上穿去。 “虽然这有损我男人的尊严,但为了剪桃花,我还是不介意给该看的人看到的。”上官陌摸了摸裸露在外的脖颈,不用照镜子都知道上面布满了某人的吻痕。 真是个张牙舞爪的小东西!他无声的笑了。 “我如此卖力,怎能不给人看看我的劳动成果呢?”苏浅哼唧着,看了一眼被扔在角落里的广袖宽袍和绫罗襦裙,那东西保守到连手和脖颈都不露,只露一张脸怎么行?她嘴角扬起,将上官陌的衣领又往下翻了翻! “月魄,五里路你走了大半个时辰了,是不是又想关禁闭了?”苏浅冲月魄哼道。 月魄不由翻了个白眼。他在帘子外都能感觉到车里的热度,敢跑快了么? “公主,已经在军营门口了。”月魄委屈的回答,抬眼看见军营门口长身玉立的楚渊,月魄对他微微一礼。 苏浅大眼眨了眨,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已经在军营门口了么?她在车里忙着呢怎么能知道?一掀帘子,便看见楚渊正在不远处的站着,视线正往这边看来。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将彼此看入眼中。 “表哥,又见面了。”苏浅笑呵呵向他招手,“表哥怎么在军营门口站着呢?” 楚渊似笑非笑的,眸光在苏浅身上不移开,扫见她脖颈的吻痕时,眸光黑了黑,但不过是一闪即逝。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她脖子上的吻痕了。习以为常了都。“九仙园赏花回来,路遇陌太子的马车,我猜是往军营来的,便先一步来等候了。没想到陌太子的马车中看不中用,五里路居然走了大半个时辰,害得渊在此久候腿都站麻了。” “劳楚太子久等了。楚太子的腿也太不中用了些,才大半个时辰就受不了了。楚太子还年轻着呢,得多注意身体,否则偌大个楚国后继无人啊。”上官陌掀帘优雅地下车,脸不红气不喘的,好似没听见楚渊讽刺的话一般。 苏浅面皮抽了抽。什么叫棋逢对手?这就叫棋逢对手!一个含沙射影说说话就能把人毒死!一个四两拨千斤什么都不用做一个表情就能化解危机!诸葛亮也不过如此吧?骂死王朗气死周瑜玩死司马懿那是没碰上上官陌楚渊这样的厚脸皮对手! “多谢陌太子关心,渊会注意的,怎么着也不能令楚国江山易主换姓。”楚渊笑了笑,一张本就如美玉无瑕的脸更添了几分魅惑。 “以表哥这份能耐,哪个不长眼的敢觊觎楚国江山啊?”苏浅笑着跳下马车,如同一个小兔子跳到上官陌身边,嗔了他一眼,“你还有没有点绅士风度啊?我还在车上呢!你就不知道扶着点儿!” 上官陌挑了挑眉,很无辜的看着苏浅,“你自己又不是没长腿,也不是受伤了,为什么要人扶?” 苏浅一噎,被堵了个哑口无言。狠狠的瞪了上官陌一眼,一甩头,几步走到楚渊面前,气哼哼的道:“表哥,流花美人在哪里?我想去见见她!” “这个你得问袁靖,他安排的。”楚渊摊了摊手。 “你这个太子一天到晚都干什么了?连这样的小事都不知道!袁靖在哪?带我去见他。”苏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苏浅的概念里,人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楚渊这个太子,和军营门前站岗放哨的小兵一样,没有不能使唤那回事。 “好,我带你去。”楚渊很痛快的答应,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仿佛他等在这里,为的就是给她带路。 “这样的小事,楚太子自然是不必知道的。也就你拿那个流花美人当回事。当那么多人的面去剪桃花,你也不嫌丢人。不用到明日,军营里怕是就要传遍了。再过几日怕是天下便人尽皆知了。”上官陌缓步跟上苏浅,浅笑着握住她的手,和她并肩而走。 苏浅眼皮翻了翻。这人真是一点儿下限没有了!她恨不能去踹他一脚,但又自思没那个能耐踹得着他,磨了磨牙,只得恨恨的作罢。 楚渊走在前面,转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忽的正色道:“杀鸡儆猴也不错。天下间爱慕陌太子的女子无以计数,浅浅若是一个一个剪来,猴年马月也剪不完啊。倒不如杀一儆百呢。” 苏浅看着楚渊正经八百的神色,面皮狠狠的抽了抽! 上官陌似乎没听见一般,继续步履轻缓的拉着苏浅往前走,脸上神色一丝未变。 苏浅扭头看了上官陌一眼,陌大太子平时一点亏不吃,别人说他一句,他能将人往死里说,今日怎的这般老实?她看了片刻,上官陌半丝想要反驳的意思也没有。她眯了眯眼,他咽得下这口气,她苏浅怎能咽下? 她一跺脚,指着楚渊嚷道:“楚渊!你是不是觉得你杀了我的人我没找你算账就拿我当软柿子捏呢?你再敢拿我说事儿,我就先杀你儆百!” 她一嗓子,招的军营里巡逻的士兵纷纷侧目,几乎是集体的颤了好几颤。以前只知道浅萝公主说话嚣张口无遮拦,但也没有到这份儿上!敢威胁他们太子殿下说杀了他,天下间恐怕也只有她一人耳!手里端着的长枪短剑都不由紧了紧。 上官陌吃吃笑了两声。依然面不改色的握着苏浅的手往前走。 楚渊的脸奇异的抽了抽,再没言语,转身径直在前面带路。背影却似有些轻颤。 苏浅嘴巴瘪了瘪,恨不能拿眼瞪穿了楚渊。心里想着最好他识趣,今晚乖乖的把上官闲交给她,别动什么手脚,不然她真不介意给他一剑,以解心头之恨。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四十一章 去而复返 “要不我去车上等你吧?”上官陌忽然松开了苏浅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如玉的容颜闪过一丝笑意。 苏浅白了他一眼。这人就是个人精。知道今晚和楚渊不会善了,提前就想猫起来了。她苏浅好歹也是阴谋场上的大玩家,哪能让他得逞?再怎么说他也是她到如今唯一的枕边人,有事儿他不上谁上? “上官陌,你尽管走一个试试看,我保证不拦你。”她眯眼笑着,慢吞吞的接着说道:“但我可不保证没人代替你陪我去。” 上官陌本来一喜,听到她后半截,无奈的叹了一声,跟上她的步伐,松开的手重新握住她的小手。赔笑道:“我开个玩笑而已,除了我,谁还敢陪在你身边?天天喊打喊杀的不说,脾气又坏,毛病一大堆,我既然已经收你在身边,自然要对你负责到底的。” 苏浅无语的翻白眼。这个嘻嘻笑的人不是上官陌。上官陌怎会是这么个无赖? “你还是上马车上等吧,我实在不愿意看见你这副嘴脸。”苏浅白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似乎再不想多看他一眼,紧走两步追上楚渊,挑眉问道:“表哥,还没到吗?你究竟把流花美人藏的有多深啊?” 楚渊如星子般的眸子深深的看了苏浅一眼,似乎有些怒意,只一眼,便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也没回答她的话。 她刚要再追着问什么,手却被人扯住。不用看她也知道那人是上官陌。还有谁的手比他初生婴儿般的手更滑嫩?况且除了他也没人敢拉她的手! “你不是说回车上等着吗?怎么又追来了?”苏浅挑眉看着他,大眼睛翻翻着。 上官陌不看她的眼睛,拉住她的手跟上楚渊的步伐,浅笑道:“我刚才想了想,你在我身上留了这么多的痕迹,不就是想给那什么人看的么?如今还没给她看到我就回去,岂不亏大了?” 苏浅扭头看着他,眼神愤怒的想要吃人,“你是我的人,怎么能给别的女人看到?人人说你是才倾天下,我怎么看你那么蠢?这么点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你还是回马车上等吧,我一会儿就带着那流花美人回去。” 上官陌握着她的手不放,指尖轻触着她的手心,“你也是我的人,你身上还不是和我一样?怎的你可以见人,我就不可以?” 苏浅顿时一噎,很无语的看着上官陌。要走的是他,要留的也是他。她表示怀疑眼前这位反复无常的人真的是上官陌么?她怎么从来不知道上官陌还有这样一面?早知道,她打死也不会和他日日同床共枕,同进同出同住同食了! “表哥,我看还是改天再来拿人吧,今日实在是被这个人搅和的没心情了。我怕我见了那什么美人会一掌劈死她!”她无力的停住了脚步,全身没骨头一般耷拉着。 楚渊回头看了一眼,眸子里闪过些什么,却也只是一闪而逝,令人无法捕捉。他嘴角抿了抿,有一丝不悦,“浅浅,你……”说了几个字,忽的又改口,“算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流花美人住在军营里也不是个事儿,天天都快成了招蜂引蝶的花朵儿了!你们不用再往这跑了,改天我差人给你们送府上去吧。我这小庙也养不起你们塞给我的大佛!” 说完,他一甩袖袍,头也不回的走了。 浅陌二人嘴角同时抽了抽。 “这个词用的可真叫好!她可不就是招蜂引蝶的花儿么?”苏浅忍不住拍手称快。谁说楚渊没有可爱的时候?她如今看他可是可爱的紧。 上官陌淡淡看了看眉飞色舞的苏浅一眼,有些无奈地抚了抚额。 楚渊的身影已经走得远得看不见,苏浅才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上官陌。这人今日的一行一动太反常。说好的来,快到地方了又突然变卦,而且还用很拙劣的演技拙劣的借口,善变莫过于斯。不必楚渊,她手底下那群不成器的丫环杏儿桃儿们若在此也能看出他是故意的! 苏浅有些闹不明白。他究竟为的是什么阻止她见上官闲?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阻止就阻止吧,他有千万种方法可以阻止得让人看不出破绽,却故意演得拙劣,又是在向谁传递什么信息? “不必多想了,回别院再说。”上官陌轻柔拍了拍她的小手,十指交缠握住,拉着她往外走去。 苏浅纵使一千个不满意,一万个不舒服,在他缠握住她手的那一刻,也不由得心软,所有不快全都放下。他手指微凉的触感每一次都让她忍不住心疼!想要温暖他的双手。 苏浅在心底里挠自己,这一辈子在他面前算是彻底没了脾气。 缓步走回马车,苏浅沉默着不语。想要开口问,知道他若不想她知道,再怎么问也是白搭,索性不开口。 门口的士兵都恭敬地见礼。对于普通的士兵来说,并不清楚那几个如在云端的人的纠葛,关于那几场战役,也不清楚到底是谁和谁打的。他们所知道的只是眼前这两个人的身份高入云端,出入军营如自己的家一样随意。是连他们的太子殿下楚渊都要敬之三分的人,是他们只能仰视的人,除了恭敬再恭敬,他们不能有任何别的表情。 月魄见两人去不多久就回来,并没有带回流花美人,微微讶异了一瞬,但随即收起神色,伸手掀开车帘,苏浅抬脚上车,沉静如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上官陌伸手扶着她,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宠溺温柔。待两人都上了车,月魄放下车帘,挥动马鞭,骏马四蹄扬起,拉着车绝尘而去。 马车中,上官陌慵懒的半躺着,苏浅温顺地依偎在他胸前,眼睛眯起只剩一线,似睡着了一般。心不在焉的把玩着上官陌修长的手,柔若无骨的小手覆在他的大手上,只有他一半大,她嘴角微微扁了扁,自言自语的嘟囔,“怪不得人都说只手遮天,长这么大。” 上官陌手轻轻一翻,将她的小手握住,微凉的指尖轻捻着她的手指,也半闭着眼眸,张开一条缝隙看着她,“我的手大也只能遮你头顶这片天而已,别人的天还遮不了。所以你也不用太崇拜我。” 苏浅哼了一声,撇了撇嘴,“我看你不止能遮住我头顶这一片天,连别人头上的天也能遮住呢。” “你是不是今日没见到流花美人,心里不痛快?”上官陌听着她不善的语气,有些无奈。 苏浅甩了甩头,视线扭向一边,闷声道:“岂敢。” 上官陌看着她分明就是在生闷气的样子,小脸鼓鼓的,眼睛眯着,嘴角耷拉着。他想着若不哄好了,她这副样子回别院,他今夜是不必好过了。无奈的抚了抚额,柔声道:“怎么办,我好像真的把你惹生气了。要不,咱们现在折回去,我说什么也把人给你带回来?” 苏浅心思微动,转眸看向他,正对上他温柔若水的眼眸。就那么一眼,已经晃得她心尖儿一颤。 她有点儿晕眩的感觉。他陌大太子的心思也太难以捉摸了点儿!她隐约觉得,就算她不闹别扭,这人也是要找借口再回去一趟的。来来回回的折腾,她真不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她眼珠转了几转,上官陌只目光温柔却又灼热的看着她,看得人心慌慌。 “好啊,那就折回去吧,你今日若是不把人带出来,就禁闭三天。”苏浅有些慌乱的避开他的眸光,脑袋离开他胸前,支着手肘坐了起来。既然他要折腾,她岂有不陪着折腾的道理? 禁闭三天啊。上官陌水墨般的眼眸黑了黑。 外面赶车的月魄狠狠的抽搐了一下,差点没跌下车。稳了稳心神,抓住了跌出手的马鞭。敢关他们太子爷禁闭的,这是第一人啊!听着他们太子爷连吭声都没吭声,估计是不敢反抗了。这是什么样的苦命!他心里嘀咕着,再次坚定地决定以后绝不可得罪浅萝公主。 车帘微微一晃,一片云影飞出了马车,瞬间不见了踪影。月魄似未所觉,依然挥鞭赶着马车往别院而去。 苏浅被上官陌揽在身前,如腾云驾雾般被他带着往军营掠去。不由感叹着这人的轻功真没个极限了,飞檐走壁什么的在他眼前真叫班门弄斧了。她前世共今生活了五十来年了,就没见过这样的。 她揣测着如此高的轻功,不知道楚渊能不能发现得了?那尊佛也是深不可测的,她其实真不知道他的武功高到何种程度,不知道和上官陌比起来谁技高一筹。反正都是天赋异禀的神人,不是她这个靠着刻苦努力才练就一身武功的人可以比肩的。 不过转瞬,已经回到军营。没有走正门,而是直接越墙而过,三两个起落便来到上官闲的门前。之所以那么肯定是上官闲的门前,是因为她已经看见浣纱窗上映出的人影,单一个影子就已经袅袅娜娜勾人心魂,除了上官闲还能有谁? 而浣纱窗上除了上官闲的影子,还有一人的身影。有如芝兰玉树一般。苏浅感觉不到他任何的气息,武功显然在她之上,不知高出了多少个层次。但她可以肯定这人不是楚渊。楚渊身上的气息她熟的不能再熟,即使可以隐藏也瞒不过她的耳目。 “师兄去而复返,放着光明正大的路不走,怎么几年不见倒学会偷偷摸摸的了?”一个低低的流风落雪般的声音从屋里传出。单单一个声音就已经夺人心魄。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四十二章 上官皓月 苏浅不由翻了个白眼。原来竟是他!看来白蒙白誉兄弟二人合力也没有留得住客啊。 “是我喜欢偷偷摸摸的,不喜欢光明正大。你师兄也不过是宠极了我才由着我瞎闹的。”苏浅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带着三分笑意,推门而入。 上官陌依然保持着揽着她纤腰的姿势没变,随她缓步进入房间。进门径直坐到了椅子上,把苏浅往身边一揽,有些慵懒的靠在了椅背上,却什么也没说。 苏浅嘴角抽了抽,敢情她以后有了专属座位了。 她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大喇喇看了一眼上官陌的师弟,然后目光落在上官闲身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个遍,最后落在脸上迟迟不肯离开视线。上官闲比流花城初见时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脸上的憔悴之色显而易见。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被她折磨得如今三分人七分鬼,苏浅自己也忍不住抽了抽。 她不是故意的啊,实在是醋大了才有此作为。 上官陌的师弟被苏浅看的抖了一下。就没见过女人看男人是那种眼神的。更没见过女人当着别人的面坐在男人身边脸不红气不喘的,就算青楼女子也没她那种泰然自若的神情! 上官闲恭恭敬敬的弯腰一礼,“见过公主、太子殿下。” 苏浅挑眉看着上官闲,脸上三分笑意,“不敢当。他不过是一个太子,而我不过是个公主,怎当得起如此大礼?” 即便脸晒黑了不少,此时也能看出上官闲惨白的脸色。既然称殿下,当行跪拜之礼,她区区一个弯身礼自然是不能搪塞过去的。她这算是犯了不敬之罪,是要处以刑罚的。而最触动她白了脸色的自然是苏浅和上官陌颈间毫不掩饰的吻痕,如利剑般刺的她睁不开眼睛,心尖尖揪的生疼。 上官陌看了苏浅一眼,没说什么话。从一进门他的视线就一直在苏浅身上,没看一眼他的师弟和上官闲。 上官闲将哀怨的眸光落在上官陌身上,上官陌连个眼角余光也没给她。她抿了抿唇,双膝一曲,便要跪下去。 忽然一缕气线托住她的双膝,令她跪不下去。她转眸看往气线发出的地方----上官陌的师弟。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噙满了泪水。 这水做的人儿啊!苏浅一个女人都忍不住喟叹。 “浅萝公主都说了受不起如此大礼,你倒还跪上了。岂不是忤逆了浅萝公主了?没眼识的丫头,还不站一边去!”上官陌的师弟广袖一挥,上官闲被轻轻推到三尺外站定。 上官闲眼泪汪汪的看着苏浅,嗫嚅:“公主……” 苏浅不看她,水眸微眯地看向上官陌的师弟。只见他一脸温润的笑,如三月的春风,似乎有温暖世间万物的神力。果然是上官陌的师弟,单这份气定神闲的笑容,千万人不及!她忽然转眸看向上官陌,淡淡开口,“我累了,今日荡了一日的秋千,脑袋到现在还晕晕乎乎的呢,我要回别院休息了,你是要在这里和你师弟及这位流花美人叙旧,还是和我一起回别院?” 苏浅语气冷淡得令不大的房间立即如凝了一屋冰霜。 “自然是要随你回别院的。叙旧什么的,也不急在这一时。况且也没什么好叙的。是不是,师弟?”上官陌轻柔一笑,霎时如春风拂过,解了十里冰冻。 “我下山时师父曾叮嘱一言,让我一定看看名动天下的浅萝公主是何等人物,居然把他的冷情冷血的大弟子迷得五迷三道的,连姓什么都忘记了。我当时还说定是天下人以讹传讹,师兄那样的人岂会动了凡心?如今看来是我看低了师兄了,师兄果然是动了凡心了。所以,我还真想和师兄叙叙旧,看看师兄这凡心动了几许?” 苏浅不由得大翻白眼。真如那老头子几年前就见过她好不好?又是个撒谎不怕长大象鼻子的。单是看他那笑的温润的样子,十足的一个翻版上官陌,她就想上去给他一拳,学什么人不好,偏学这个黑心的? “你难道没听说我也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苏浅不悦地挑眉。 上官陌的师弟一噎,清泉般的眸子染上一团的黑线。传言浅萝公主嚣张无忌,口无遮拦,果然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上官陌揽着苏浅站起身,搭在她腰间的手丝毫没有放松。淡淡一笑,“师弟不妨在乾州多留几日,自然会看到师兄动了几许凡心。”他扫了一眼上官闲,冷冷道:“你和我们走吧。” 上官闲低低的应了一声“是”。从两人进屋,上官陌就没看她一眼,苏浅搭在她身上的目光恨不能生啃了她,在两人的高压下她连头也没敢抬起来过。 苏浅抬眸看着上官陌,一脸的黑线。真当楚渊的军营是摆着好看的么?他就这样吩咐一声跟她走就完了?貌似他想的还是正大光明地走出去!虽然楚渊曾经说过要把人给她送别院去,但那话有几分的可信度?况且他送回去是一回事,上官陌翻墙来偷人又是另一回事!这是严重的不把他放在眼里!若让他得逞,他楚渊的威严何在?何以在五十万士兵面前立威? 呃,那个偷人好像有点歧义。苏浅鄙视了一下自己的用词不当。 “呃,那个,师兄,我和这位美人相谈甚欢,能不能留下她陪师弟说说话?不然这漫漫长夜师弟可是孤枕难眠的啊。”他浅笑嫣然,明明说着很是低俗的话,却让人觉不出他有任何低俗,反而觉得雅致雍容。 苏浅一脸的黑线。她才还担心楚渊不放人,这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来抢人来了。 就算她再笨,再懒得用脑,也该明白上官陌这位忽然冒出的师弟先是出现在白凌城的城墙上被上官陌摆了一道,再又来了军营上官闲这里,定然不会是简简单单来看上官陌对她动了几许凡心的。只怕是今晚上官闲不容易被带走。 她猜测着这位师弟和上官闲之间的关系。绝不会简单! “那个谁,他师弟,出门东拐三里地就是醉春楼,据说那里专产解语花,定不会令你长夜漫漫孤枕难眠的,你去了说你师兄上官陌的名讳,他们还会给你打八折收费的,保证你花的最少玩的最开心。至于这位流花美人,我今夜就想带她回别院,带不回去,长夜漫漫,我也会睡不着觉的。所以,你还是别夺人所好了。”苏浅一本正经的道。心里顿时觉得既打发了一个和她抢人的人又给她的醉春楼拉了客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上官陌的师弟嘴角狠狠的抽了抽。不愧是他师兄看上的人! “我有名字。我叫上官皓月。”他笑道。 苏浅有一瞬间的怔愣。想起城墙上那惊鸿一瞥,只觉他如皓月临世。没想到他的名字居然就叫皓月!还姓上官!这么说,都是上官家的人,不知道和上官闲是什么关系,和上官陌除了师兄弟关系又有什么血缘关系? “我没兴趣知道你的名字。你是谁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苏浅忽的面色一冷,声音也带了冷冽的霜雪气,她转眸看着上官闲,盯着看了片刻,眼睛微眯了眯,“流花美人,是跟我们走,还是留在这位美男身边陪他漫漫长夜秉烛夜谈,随你便。” 她握住上官陌的手,声音柔和了许多,“走了,上官陌。”心里却不住腹诽:这丫的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怕是早知道这里等了个难缠的,来了他就没说几句话,怕是也怵这位师弟呢! 上官陌应了一声,嘴角弯着一抹笑意,脚步轻缓的揽着她往外走。 就那么肆无忌惮的如散步般走在军营里。一双月白的身影在星光下如度了一层清华。来往巡逻的士兵看着明明已经上了马车离去的人此时却又出现在军营,都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相问。 两人行出不远,上官闲便追了出来,眼眶里还汪着两汪泪水,带着哭音喊道:“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奴愿意随你们走。这军营,奴再也呆不下去了!” 苏浅嘴角撇了撇,呆的下去才怪!这是军营,都是些虎狼,哪里是女人呆的地方! 两人都未答话,没说肯,也没说不肯。连头也没有回。 娇弱的美人便如受气的小媳妇一般,紧紧在二人后面跟着,始终保持着一丈的距离,不敢走太近,也不敢离太远。 上官皓月忽然身影一闪,出现在苏浅身侧,与他俩并排而走。 苏浅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干嘛?我要带她走,可没说也带你走。” “我不过是和你们同路,可没说要和你们走。”上官皓月清浅一笑,脚步优雅。 苏浅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不是狡辩是什么?都是脸皮厚没节操的人。 她见上官陌含笑不语,也闭上了嘴没再说什么,步子深深浅浅的往前走去。 远远的,楚渊似乎在向他们招手。一袭雪白锦衣在夜色中分外显眼。 等几人走近,他笑着说了一声:“诸位好走,不送。”话落,人一转身便回了营房,动作潇洒又利落。 几人一脸的黑线。果然是楚渊! 上官陌朝楚渊消失的营房看了一眼,嘴角似动了一下。只一眼,他便把视线又放回苏浅身上,见苏浅正双眼望天翻着白眼,他伸手往她脸上一遮,嘟囔了一句,“你这什么毛病?眼皮会翻出皱纹来的!” 苏浅眼前一片漆黑,微凉的手指贴在脸上,有一种奇异的清凉又灼烫的感觉。 第四十三章 师兄弟 苏浅想着楚渊应该是已经见过上官皓月了吧,不然怎么连问也没问一声身边多的这个倾城绝艳的人呢?那应该是她和上官陌没来军营前见过的了。肯让他呆在上官闲的房间而不设防,定然是没有把他当成敌人。她嘴角轻抿了抿。 “苏浅,你的小动作小毛病太多了!踹人、翻白眼、磨牙,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走路也没个正形,你还是个公主么?大苏国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上官陌捂着她眼的手不松开,嘴里不停叨叨念。 苏浅看不见路,索性就倚在上官陌身上,全凭他带着她走。 “你倒是挺了解我。”苏浅笑了一声,声音透着愉悦。诚然,她承认,这些小动作小毛病她的确有,但这些的养成过程是拜了谁所赐?身边这一个个的,都是一些不让省心的主。她自从打破陈规以一个未嫁公主身份在外立府,天天就受这些人煎熬,活脱脱一个受气包,养成这些小毛病都算好的了,没被气死那都是大幸。 “唉,唉,唉,上官陌,你真是我师兄么?”上官皓月投给上官陌一记斜眼。虽然直呼他的姓名,语气里却只是揶揄,其实并无一丝不尊敬。 苏浅窃以为,这位上官皓月对上官陌确然是尊敬和敬重的。而上官陌对上官皓月,却有那么几分意味不明。 “虽然只早你一个时辰入门,那也是师兄。上官皓月,你这辈子是没机会翻身了。”上官陌身上拖着一个无法看路的累赘,脸上的笑容却有七分愉悦,三分得意。 上官皓月郁闷的轻哼了一声,“当年若不是你使阴谋将我阻挡在真如山外,如今谁是师兄可就说不准了。” 想当年。想起当年,他就有种想吐血的郁闷。 彼时只有五岁的他,被送往真如山学艺,在山门外遇到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长得粉雕玉琢,比他还要俊上几分。小男孩当时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你是上山来拜师的么?我师父真如老祖让我在此迎接你入山。” 他信以为真地跟着小男孩上山,结果七拐八绕,小男孩绕没了踪影,他费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找到上山的路。上山后便看见那个自称是真如老祖徒弟的小男孩正在行拜师礼,给真如老祖敬茶。五岁的小孩童,心智实已健全,彼时气怒填胸,真恨不能一脚踢翻了那黑心的小男孩。 结果小男孩又一句话差点让他吐血,“快来行拜师礼吧,师弟,师父在等着你了。” 那个小男孩自然是上官陌。 苏浅走在黑暗中,想着谁黑的过上官陌啊?那人打娘胎里出来大约就是黑心黑肺一黑到底。 说话间已经走到军营门口。门口的士兵再次见到上官陌和苏浅从里面走出来,齐齐如见了鬼一般,连礼都忘记行了。 四人在一众惊愕的目光下堂而皇之出了大门。门外两匹马,一匹是美人,另一匹亦是不可多得的宝马。上官陌揽着苏浅飞身落在马上,一刻也不停留地策马而去。 上官皓月抽了抽嘴角,才欲问为什么只有两匹马,却已不见了那两人身影,夜色下唯有飞扬的尘土味儿。 转身看了一眼受气小媳妇一般的上官闲,狭长的凤眸闪过一丝愠怒。愠怒也不过一闪即逝,他声音温和地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上马。” 上官闲看了眼两人远得看不见的背影 ,紧咬着下唇,一翻身跃上了马背。上官皓月也上了马,两人共乘一骑。握起马缰轻策,马如离弦之箭追了出去。 美人载着上官陌和苏浅径直回了别院。 一进门,苏浅先就嚷嚷,“月隐,月隐,我饿了,快给我饭吃!” 月隐迎了出来,一眼看见苏浅小兔子似的蹦跳着回来,没有个公主的仪态也就罢了,偏连个淑女的样子也没有,整个儿一小女混混。“公主先去洗洗身上的尘,屋里已经准备好了热水。晚膳马上就摆好。”月隐微笑着一礼。 对于贴心的月隐,苏浅已经无法用语言去赞美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拉着上官陌往房间走去。 屏风后果然准备好了两浴桶水。 两人转入屏风后。 外面传来上官皓月的声音,低低的磁性的声音,却很清晰,“月隐姑娘,请给我们准备些饭菜吧,饿了一天了。”很有礼貌的样子。 月隐微笑道:“客房里给两位准备好了热水,两位是要先用膳还是先沐浴?” 上官皓月看了一眼上官陌和苏浅的房间,若有所思。眉梢一挑,微微一笑,“那就劳烦月隐姑娘带路,先去沐浴吧。我和师兄多年不见,今夜怎么也要共饮几杯的。” “那就请公子和流花美人跟奴婢来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苏浅看了上官陌一眼。皱了皱眉。她好酒很多人都知道,但她今晚却不想和这位上官皓月共饮。 “上官皓月,你的师弟。他来做什么?”她声音沉沉。 “不知道。也许真的只是来看看你是何等样人物的。”上官陌轻笑了一声。笑是实打实的笑,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有一丝隐忧。他晓得,今日在军营之中,苏浅身上多次散发出来的冰寒气息,无非是因为他的这位师弟。敏感如他,深以为那其实并不是苏浅对他的敌意,倒像是怨怼。 怨怼。 他抿了抿唇角。 苏浅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骗鬼呢?都看到楚渊的军营里去了! 上官陌稍稍收起玩笑,温和一笑,“他来做什么都没关系,只要不是为你而来就好。若不然,割袍断义,刀剑相向,也要让他再回不了真如山。” “黑心。”苏浅嗔了他一句,眉眼中却尽是笑意。 凭良心讲,当看到上官皓月出现在楚渊的军营中时,她不是不害怕不担心的。这个人是上官陌的师弟,上官陌却出手阻拦欲将其留在白凌城,显然是不想他来乾州城。可见两人并不是一心。而他能突破上官陌的阻挡出现在楚渊的军营,可见本事不在上官陌之下。她当时甚至想试试他的身手,却被上官陌拦住了。 此时她却是丝毫不怕了。有这么个黑心的在,她有什么好担心的?要担心只有别人担心的份儿。回来的路上她听某人说还是五岁的小娃子的时候就把人家黑了一场,搁在大山里转了一个多时辰才找到路,也因此赚了个师兄的名。想想,才五岁啊,就那么黑心了。 苏浅此时心思却还不在这个上。她一直想的是,同出一门,又同样的姓着上官。又都和上官闲关系匪浅。 她此时更感兴趣的还有上官闲。真是个谜一样的女人。看似小白兔一般楚楚可怜,却比狐狸还高深莫测。 明明她将她控制在自己手心里,她却觉得自己一直被她牵着走。从一开始的逼不得已假死,到后来上官陌别院大半日的相处,处处流露对上官陌的情意,被上官陌斥责,再到后来流花城落在她手上受尽**,看似占尽上风,她却觉得一切都是上官闲故意而为。至于为什么那样做,她不知。上官陌也许知道,但他不说,也不阻止,相信是在他的掌握之中。所以虽然有疑问,她却从未派人去查过。 也许是该查一查了。她眯了眯眼眸。长长的睫毛覆下两片青影,遮住她眼眸中的深思。 水温渐冷,两人从水中出来,催动内力蒸干了湿发,穿好了衣服出来。手挽着手步入小客厅。 月隐已经在这里摆好了晚膳,还有两坛酒。虽然不是玫瑰酿,却也是稀世珍品。 上官皓月早已等在这里。锦衣玉带,清华潋滟。懒散地坐在桌前,自斟自饮品着佳酿。 上官闲臻首微低站立一旁,水汪汪的大眼睛泫然欲泣,我见犹怜。 “流花美人也坐吧。”苏浅浅浅而笑,拉着上官陌入座。“皓月公子自斟自饮实在没意思,你也不知陪着些!敢情离开了醉春楼将看家本领都忘记了?” “奴不敢。”上官闲屈膝一礼,低声道。 “不敢么?你倒是敢怠慢了皓月公子,却不敢陪皓月公子饮酒么?皓月公子一看就是温文尔雅的正人君子,还会吃了你不成?”苏浅嫣然而笑。 上官闲头更低了。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很想狠扁把她弄得如此可怜的苏浅一顿。 上官皓月抬眸看了一眼苏浅。苏浅正笑的温婉。他被她的笑晃了一下心神。刚想为上官闲辩解几句的心思就此打住。 苏浅眸光流转。 “我也说让这位美人陪我一饮,她大约不善饮酒吧,把我拒绝了。”上官皓月淡然一笑。 苏浅吩咐月隐斟酒,端起酒杯轻啜一口,笑道:“皓月公子还真信她的话?你是在山上住久了,不闻人间事。大概不知道这位美人的大名吧?她可是流花美人,流花城第一美人,阳泉台第一舞姬,还曾是我苏国国都醉春楼的当家花旦,她能不善饮?” 上官闲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一瞬间变了好几变。 第四十四章 美人劝酒 “坐下吧。皓月公子远道而来,今日你就拿出你的本事,好好陪皓月公子喝几杯。”明明是极羞辱人的话,苏浅却说的轻柔漫语,令人不忍拒绝。 “是。”上官闲恭敬地一礼,刚要在上官皓月身旁坐下,上官皓月却衣袖轻轻一拂,椅子被他无声拂开三尺远。他声音微冷,“不必了,本公子不喜女子陪酒。” 上官闲脸又白了三分。身子筛糠似的轻颤着。 都是腹黑的男人哪。苏浅腹诽了一句。心里却有一丝窃喜。只要是能够打击上官闲的事,她都举双手赞成。 “我也是女子。既然皓月公子不喜欢,我还是不和你们喝酒了。上官陌,你陪你的师弟喝吧,我自己自斟自饮。”苏浅嘟着嘴。 一直未说话的上官陌看了一眼苏浅,“我不喜陪男人喝酒,还是陪你喝好了。” 苏浅一口酒差点就喷在桌上,被她强行吞下,呛的喉咙生疼。 陌太子的嘴毒无敌了。 “师兄如今真是转了性子了。以前在真如山和师父咱们三人共饮,可都是男人哪。那时没听说师兄有这等喜恶啊。看来浅萝公主对师兄的影响果然极深。”上官皓月笑的温婉和蔼,听来如春风拂面般熨帖的话,到人耳中却实实的夹枪带棒。 上官陌抿唇一笑,轻啜了一口酒,端着酒杯未放,眸光落在酒杯中那一圈圈的涟漪上,似乎若有所思。半晌,他声音宛若飘在天外的轻柔,“她的确是对我影响极深。她这样的女子啊,呵呵,世间独一无二,想不被她影响都难。” 苏浅一双眼睛瞪成鸡蛋。这是在夸她么?她没听错吧?他居然还会在人前夸她!真是转了性子了! 上官皓月“哦”了一声,挑眉看向苏浅。若论姿色,她的确算得上绝色倾城,但那刚刚过肩的头发是什么流行的打扮?居然还只是随意的拿个绢帕一扎了事!若论品行,实在不敢恭维啊,单看那一脖颈的吻痕,还不知遮掩,莫说女子,男子都没这么露骨的!更不要说坐没个坐相,站没个站相,说话口无遮拦行事嚣张无忌了。 没等上官皓月说什么,苏浅便傻傻地笑了,“上官陌,咱们相识十余年,今日你说的话是最中听的。就冲这一句,我也得敬你一杯,不容易啊,你还能说我句好儿。”她说着,端起酒杯,很豪爽的一饮而尽,一滴不剩。 “你自然是最好的。”上官陌温柔的看着她,酒杯冲她举了举,也一饮而尽,动作却优雅至极,不似她那般江湖混混一般。 苏浅听他再赞一句,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苏某人平日细数自己的优缺点,唯这有自知之明一项,是她最为津津乐道的。上官陌将她夸得这样好,她实觉受之有愧。伸手放在他额上,嘟囔道:“也没发烧啊,怎的说话这么不正常?莫不是真转了性了?” “皓月公子,你懂不懂医术?要不你给他把把脉看看,他今日好不正常。” 上官陌伸手把她的手拿下来,却握在手中未放开,温婉一笑,“师弟可别被她唬住了,她最爱故弄玄虚。”他斟满一杯酒,略举了举,“小时候没少欺负了你,那时少不更事,今日咱们杯酒释恩仇吧。” “师兄言重了,不过是小孩子间的玩闹,谈不上恩仇。不过这杯酒师弟承了,算是师兄今日早上害师弟受伤的赔礼吧。”上官皓月浅浅而笑,举起酒杯先一饮而尽。 苏浅歪头看着上官陌喝酒,眸子眨呀眨的。上官皓月受伤了?这黑心的出手是有多重?一招就把他师弟整受伤了?不过估计那伤再重也应不妨事,否则不会从白凌城蹦跶到楚渊的军营,又跟到别院来喝酒。 “啊呀,皓月公子受伤了?严不严重?我给你看一下吧。我跟上官陌学的医术,虽然不及他,一般的小伤小病还是能看得了的。”苏浅故作惊讶,一只小手已经跨过桌子扣在了上官皓月的手腕上,速度奇快,上官皓月连躲都来不及。至于传给她医道的那位上官陌师父,则一动不动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眸中尽是宠溺的笑。 上官皓月有些哭笑不得。这位浅萝公主的行事风格果然非同一般。男女授受不亲到底她知不知道?就算她不知道,她旁边那位总该知道吧?按传言来看他此时不是该吃醋的么?为何是那副宠溺的表情? 事实上除了轻微的内腹受伤,苏浅什么也没诊出来。甚至连他内力如何都没试出来。 诚然,她所谓的诊脉,也不过是想试一试他内力。 “上官陌,给你师弟开个方子调理调理吧,内腹受了些轻伤。不过我说你也真是的,想要考教师弟的武功也不必下那么大的重手吧?还弄受伤了!”苏浅丝毫不脸红的数落着,又笑眯眯的对上官皓月道:“皓月公子就在别院住些日子吧,别院有的是好药,给你调理身子方便。” 如果上官陌是狼,她绝对算得上是与之为奸的狈了。人是他上官陌伤的,伤了人不算,她还要赚个好人的名声让人家对他们感恩戴德。 上官陌点点头,“一会儿月隐到书房拿药方煎药。” 月隐答应了一声。 上官皓月浅笑着答应下来,“如此,麻烦师兄了。” “客气什么,你们是师兄弟哎。”苏浅小手一挥,很是慷慨大方。至于上官陌给人家弄受伤的事,苏某人觉得,不值一提。 “流花美人,虽然皓月公子不喜女子陪酒,但也不能饿着你,坐下一起用膳吧。”苏浅笑眯眯的拉过上官闲的手,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月隐,把碗筷递过来。” 月隐很听话的把上官皓月旁边的碗筷挪到上官闲旁边,还不忘记给她的酒杯也斟满酒,笑眯眯的说了一声:“流花美人,公主就是太过心地纯善,就算是下人,都绝不轻视,平日里同桌而食的事情也是常有,更何况是你这样的佳人呢?你就别推辞了,倒显得公主虚情假意了。” 上官闲一张小脸惨白,瑟瑟缩缩坐在了苏浅旁边。如果可以,她也很想推辞。奈何苏浅一把握住的是她的脉门,强硬的逼迫她坐了下来。况且月隐那一番话,让她也不敢再推辞。她在暗示她不过是个连下人都不如的人,有什么资格拒绝公主的吩咐呢? 苏浅暗地里给月隐投去一个眼波。这人儿怎么就这么心思玲珑呢?说个话都能这么贴她的心! 上官闲低着头,不敢看苏浅,更不敢看上官陌。 苏浅端起酒杯,温和地看着上官闲,“流花美人,喝一杯压压惊吧。这些天呆在军营里受惊了。我和上官陌早就想把你接出来,奈何事情一桩接一桩,就给耽搁了。害你被军营里那些兵匪欺负,还连累轻尘军师也受了重伤,委屈你了。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把你交给轻尘和袁靖他们看顾了,说什么也得带上你一起走。唉,不过和我们一起走也不见得好,我和上官陌这些天几经生死,你跟着我们一起的话说不定还不如现在,早就小命不保了也说不定。来来,我陪你喝这一杯,算是给你陪不是了。” 说着,她轻启朱唇,很优雅的喝了那杯酒。 上官陌抽了抽嘴角。他认识她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她如此优雅的喝过酒。不过他算是听明白一件事,特意将轻尘的重伤也提一提,这女人是把轻尘的账记在上官闲的头上了。他就知道她会为轻尘出头!那样出色的人,岂有不入她的眼的道理? 他的脸黑了黑。 上官皓月笑而不语地看着苏浅。他今日才第一次见她,却已经见识了多种样貌的她。白凌城城墙上看到的那回眸一笑,如霁月新晴,不是令天地失色,而是令天地因她而清华夺目;之后在军营,她泰然自若地依偎在上官陌身边,丝毫不理会什么世俗礼教男女大防,言辞犀利,活脱脱一只看似乖顺却长着利爪的小猫;到后来她不知为何生了气,又如寒冬腊月的霜雪,冰封千里;再到后来她欺负上官闲时眼波流转间透着狡诈,若一只修炼成精的小狐;及到现在浅酌时那样的高贵典雅,仙子不如。 上官皓月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快的抓不住。 上官闲懦懦地喝了一杯酒,月隐很及时的给她斟上。她家公主憋了这么些日子的火气,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呢?自然是要好好款待一番的。 上官陌看苏浅喝完杯里的酒,伸手把她的酒杯收了起来,温和的道:“你风寒未愈,不宜饮酒,只喝这一杯吧。以后有的是机会喝。既然流花美人愿意追随你,她代你喝几杯酒也是应当的。流花美人,你就代替公主好好陪我师弟喝几杯。”他淡淡吩咐。 上官闲低低的应了一声,端起酒杯劝酒。她从醉春楼出来,后来又做了舞姬,对于陪酒这样的事,自然是精通的很。 苏浅斜睨着上官陌,嘴角隐隐挂着笑意。这黑心的,摆明了不想她陪上官皓月喝酒。看着上官闲操起旧业殷勤劝酒,她忽然觉得,黑心一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她浅笑嫣然,“皓月公子见谅,我昨夜发了一夜高烧,确实不宜饮酒。” 上官皓月笑了笑,没说什么,却将上官闲劝的酒如数喝了。 第四十五章 齐聚一堂 座中就成了一种诡异的局面。作为主人的上官陌悠闲自得地浅酌轻饮,苏浅专心吃饭,认真的不能再认真。身份微妙的上官闲在小意殷勤劝酒,而作为客人的上官皓月则姿态娴雅的畅饮。同桌共饮,四人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互不干涉。 酒足饭饱,上官陌到小书房给苏浅开了风寒药方,交给月隐去煎药,随后便拉着苏浅回卧房睡觉去了。撇下了上官皓月和上官闲在客厅。 上官皓月似乎微有醺意,站在门前吹着冷风。过了一会儿,回头看向上官闲。上官闲一直局促不安立在他不远处,见他目光看向她,她面色微白地低下了头。 上官皓月忽的一笑,那笑容如初春的寒梅映雪,说不出的清冷香艳。“夜色如水,孤枕难眠啊。既然浅萝公主说醉春楼的美人如花解语,本公子还是去看看吧。”他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在对上官闲说。话语落下,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刚好端着药碗送药来的月隐看着那一抹消失的白影,无语的呆了呆。须臾,她转头看了一眼上官闲,“清儿,带流花美人回她的房间去休息吧。” 她吩咐了一声,叫清儿的小丫头从外面进来,“流花美人请跟我来吧。”声音清脆婉转。 上官闲无声的跟着清儿出了门。 月隐看着她的背影,容色蓦然清寒。 “清儿,顺便把茶水端去皓月公子的房间吧。”她走两步追上清儿,把药碗交在清儿手上,转身向上官陌和苏浅的卧房走去。 上官闲嘴唇蠕了蠕,想要说什么,没说出口,月隐已经走的远了。 “流花美人,请跟我来吧。”清儿催促了一声。 上官闲收回视线,点了点头,默默地跟上清儿。 上官陌和苏浅回了卧房便懒散的躺在床上,没有睡,也没有说话。 苏浅心情好的时候反而话会很少。温顺地窝在上官陌臂弯里,如一只温软小猫,说不出的柔美。上官陌一手抚弄着她的头发,一手拿一本书在看。神色陷在书里,如玉的容颜就如一幅静止的水墨画。 月隐敲了敲门,“公主,太子殿下,皓月公子去了醉春楼。” 上官陌依然沉醉在书中,只淡淡的说了声,“知道了,下去吧。” 月隐没再说什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苏浅从上官陌胸前探出颗毛茸茸的脑袋,神色有些兴奋。醉春楼她的掌柜何芸娘,那可是位奇葩人物,她能不兴奋么?依着何芸娘那种性子,那么好的货色送上门,她岂有不染指的道理?“走啦走啦,去看看你那个师弟如何智斗何芸娘的去。” 上官陌连头也没抬,轻哼了一声,“苏浅,你是不是皮痒了?” 苏浅就憋屈地扁了扁嘴,“切”了一声,头一扭便从上官陌的臂弯里退了出来,侧身往里躺去。 可惜上官陌没有让她如意,手一捞又把她给拉了回来,仍塞在臂弯里。苏浅愤愤的盯着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奈何技不如人力不如人,挣扎了几次都无果。她微微愠怒,却又不敢发火惹上官陌,只好放低身段摇晃着上官陌拿书的胳膊,娇声央求,“好上官陌,去吧,反正也睡不着。你想想,何芸娘哎,那小妖和你师弟斗法,多让人期待啊。不知是谁能把谁先拿下呢。” 上官陌被她摇的看不成书,只好把书放下,颇有些无奈的看着苏浅,声音微沉,“苏浅,你以为他是谁?白蒙白誉和楚渊都没留得住他,何芸娘的那点小手段能把他怎么样?恐怕连一个回合也走不上。你就把好奇心放回肚子里,今晚不会有什么好戏看的。” 苏浅撅起了小嘴。没有什么好戏看么?她怎么觉得今晚会很热闹? 抬眸看看上官陌,那样子是铁了心不准她去瞧一瞧了。她自忖没有那个能耐从他手底下强行走脱得了,只好打消了念头。 她一动不动地生闷气。上官陌继续拿起书看书,没有要哄她的意思。 闷气生的久了不被人搭理,她也感觉这样很没意思,活了两世了,总不至于这点肚量没有,和一个毛头小伙子置气。她伸手扯过上官陌手里的书,往桌子上一扔,很有决断的道:“既然不去,那就睡觉。不许看书。”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轻叹一声,说了一句:“那还是去看看吧。” 苏浅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不去。”苏浅闷闷的哼了一声,一把扯过被子往头上一蒙,整个人窝在了被子里。 上官陌眸子闪过一丝笑意,柔声哄道:“还是去看一看吧,不然我也会睡不着的。想一想,上官皓月那个人,除了在我手中吃过亏,还没有人让他吃过亏呢。何芸娘不知有没有那个本事拿下他呢。” 苏浅有一丝心动。却很快便将那一丝心动扼杀在萌芽状态。没道理这样被他攥死在手心,他说怎样她就得怎样。她强烈要求人权平等! “不去。睡觉。”被子里传来她唔哝的声音。她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把上官陌的脑袋往被子里一捂,哼了一声,“凭他是谁把谁拿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更没关系了。睡觉最大。” 上官陌“唔”了一声,任她把他包成了粽子,没有反抗,很配合的圈她入臂弯,闭上了眼睛打算睡觉。 眼睛刚闭上,便听见凌华的声音响起。 “公主,陌太子,醉春楼传来消息,今晚搭台唱戏,很是热闹,问你们去不去看。” 热闹?若非是极大的热闹,怕是劳动不了醉春楼特特送消息过来。看来今晚是很热闹了。 苏浅很想有骨气的说一声不去。奈何她的骨气一向没那么硬气。嘿嘿笑着从被窝里探出了脑袋,一脸的娇媚,“上官陌,听你的,还是去看看吧。” 上官陌掀开头上的被子,笑着说了一句,“此时去时机正佳。” 敢情是本就打算去,只是在等时机呢。苏浅腹诽了一句。如果她知道上官陌所说的时机不过是他刚好看完了那本书,大约她会气得吐血。 “凌华,差人去叫上流花美人。她也极会唱戏,这样的时候怎么能少得了她呢。”苏浅吩咐了一声。 凌华应声去了。 两人其实都衣衫齐整的躺在床上,不过是起来略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皱,便可出门了。 得了通知的上官闲早已经等候在大门口。依然是一副楚楚可怜的小美人儿样。 月魄端坐在马车上,见两人走来,跳下马车,恭敬地将帘子掀开。 苏浅打量了一眼上官闲,嘴角勾了勾,一探身上了马车,将手递给上官陌,上官陌搭着她的手优雅地上了车。帘子落下,月魄重新上了车坐下。 上官闲看了一眼月魄,挪了一步,想要上车,又顿住了。月魄周身散发出来的冰寒令她畏惧地不敢上前。 “流花美人还不赶紧上车?去晚了耽误了开戏皓月公子可是会怪罪的。”月魄冷冷出声。 坐在车上的苏浅嘴角抽了抽。她可没漏听月魄说的是耽误开戏而不是耽误看戏。她瞅了上官陌一眼,小声说道:“看看你这黑心的教导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上官陌勾唇一笑,把苏浅往臂弯里一兜,慵懒地靠在了靠枕上。 上官闲懦懦地坐在了车前,没敢掀帘子进车厢。 月魄淡淡瞥了她一眼,马鞭一挥,骏马带着车跑了起来。 苏浅不想她破坏自己的好心情,自然也没有邀请她进车的打算。懒懒地倚在上官陌怀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上官陌闲聊起来。 马车在昏暗的道路上疾驰,月魄这位顶级车夫技术已到巅峰,不出半个时辰,便来到醉春楼。 亥时已过一半,就算是青楼妓院也消停了下来,一片静谧。方圆几里唯独醉春楼灯火通明,笙歌旖旎。 月魄停住马车,掀开车帘,苏浅欢快地蹦下了马车,小兔子一样扯着上官陌就往里面冲。 上官闲抬眼看了一眼醉春楼三个金光大字,苍白的脸似乎又白了几分。虽然第一次来乾州城的醉春楼,但她并不陌生。所有醉春楼的格局风格都与她曾经呆过的苏都的醉春楼是一样的,她怎会陌生? 迈着小碎步紧紧跟上苏浅,每走一步她的心脏都忍不住突突跳两下。 何芸娘风情万种地迎了出来,柳枝般的细腰扭得欢快。 “呵呵,见过浅萝公主,见过陌太子。快里面请。今日这醉春楼可是蓬荜生辉了,来的都是寻常人见都见不到的大人物。哟,这位就是流花美人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小美人长的!啧啧,咱们乾州醉春楼的当家花旦玉染姑娘都不及你三分!到底是苏国国都出来的人物!”何芸娘一边把人往里迎,一边腰肢乱扭谈笑生风。 上官闲的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醉春楼的当家花旦。她可也曾经是呢。何芸娘何尝不知。这是在暗讽她呢。 苏浅嘴角抽抽着,她手底下这些人,没有上官陌那些手下黑心毒嘴,可要论口齿伶俐,一个个的都是能气死人的。 “哦?都来了哪些大人物?”苏浅挑眉。 何芸娘妖媚一笑,“楚太子,轩王爷,这算不算大人物?” 第四十六章 烽火戏诸侯 苏浅神色微动,笑道:“自然是大人物。今夜你醉春楼大概能大赚一笔了。” 何芸娘俏脸儿立即一垮,“浅萝公主说的哪里话?那么大的人物,芸娘我一个小女子哪敢说赚钱?能伺候好各位就是芸娘的福气了。” 上官陌瞥了一眼何芸娘,淡淡无语,他视线转向大堂望去,里面灯火辉煌,修饰得富丽堂皇,酒香菜香脂粉香飘来,整个一花天酒地的人间天堂。除了楚渊和轩王楚子轩,自然还有他的师弟上官皓月。除了他们三人,还有一个人。 苏浅也看到了那人。二十多岁的年纪,样貌平淡无奇,气质温和清雅,穿着亦是再普通不过,藏青色粗布宽袍,半新不旧,洗的很干净。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 苏浅却觉得这人身上有一种能刺透人心的东西。只一眼,便再也无法令人忘记。 “那位是……”苏浅看向何芸娘,小声询问。 何芸娘笑着走到那人身边,眼波流转的看着他,“这位呀,可也是尊大佛,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夜门门主,叶清风。” 苏浅握着上官陌的手抽搐了一下。 上官陌手底下的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本事不凡。她追查了这么些年,核心人物一个也没见到过。她晓得上官陌这个暗夜门门主不过是和她一样,都是幕后老板而已,真正管事的另有人在。尤其最近,似乎上官陌和她一样,也卸去了暗夜门所有事务,不大管暗夜门的事了。 再没想过代替他管理暗夜门的会是这么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年轻人。 “果然热闹。都是大佛啊。”上官陌轻笑了一声,拉着苏浅缓步走进大堂。 大堂已经改造过。就餐的桌椅被撤去,中间搭起了一个大戏台,戏台下布置了一圈桌案,都是极好的墨玉桌案。每个桌案后的坐垫都是上好的整张的白虎皮。单这两样,就已经堪比皇宫大内的奢华。桌案上摆着精致水果和甜点,当然也少不了上好的佳酿。 都是大佛,何芸娘自然不敢怠慢,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标准。 除了楚渊、轩王、上官皓月和叶清风,里面还坐了宰离和袁靖、乾州府衙的知府赵敬,以及楚渊军中的几名大将。 见两人来到,楚渊楚子轩除外的所有人都齐刷刷站起来恭敬的行礼。虽然上官陌不是楚国人,但人家身份摆在那里,贵为一国太子,楚渊的部将即使百般不愿也是免不了要给他行礼的。 苏浅摆了摆手,微微一笑,“私下里就不必多礼了。诸位请坐吧。”她转头看向楚渊及他身边的楚子轩,轻笑点头一礼,“表哥,三舅舅,你们来了。今晚真是热闹啊。” 两人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答话。脸上倒是笑容温暖。仿佛之前的刀戈相向都是不曾发生过的事。 苏浅又向上官皓月点头致意,“皓月公子还是来了哈。” 上官皓月嘴角一挑,没说话。 最后来到叶清风面前。 “浅萝公主,陌太子。”叶清风站起来抱拳一揖,态度恭和从容,不卑不亢,令人有一种看远山的感觉,模糊不清却又沉稳端重。 “原来大名鼎鼎的暗夜门门主居然是位这么年轻的公子!自古英雄出少年,古人诚不欺我。叶门主快请坐吧。”苏浅还了一礼,用的也是江湖上的礼节,表明她今夜来不是以公主的身份而来,而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而来。 “上官陌,我们就坐在叶门主旁边的座位上吧。”苏浅笑着看向上官陌。 上官陌不置可否,由她拉着坐在了叶清风旁边的桌案旁。由始至终他只是随着苏浅淡笑着,礼节未失,但自有一种高在云端的雍容气度。 楚渊的目光朝这边瞥过来,有些哭笑不得。苏浅她这种喜新厌旧的性子,她身边那位素来爱吃醋的,不晓得今晚会不会酸倒牙。 戏台上正唱的是《牡丹亭》杜丽娘游园惊梦那一段。这自然是苏浅“剽窃”自那个世界的东西。让她弄个剧本出来,她就算有那才能,也没那时间。成天介应付各种明枪暗箭都来不及呢。 苏浅喜欢看戏,但更喜欢的是看眼前这一尊尊大佛上演的现场版的戏。她一双晶晶亮的大眼左顾右盼,流转生辉。看了这个看那个,那叫一个肆无忌惮。不必上官陌黑脸,何芸娘就已经看不下去了。“浅萝公主,陌太子,二位才来,要不要点出戏呢?”何芸娘很怕上官陌黑了脸砸了她的店,慌忙出言转移苏浅的视线。 “哦,好啊,都有什么戏呢?”苏浅笑眯眯地看着何芸娘,只是眸底那一抹寒光让何芸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苏浅无声的说着唇语:“敢打扰我的好事,活腻味了?” 楚渊看过来,揶揄地笑道:“浅浅最喜欢看的是美男子的戏,芸娘找一出美男子多的戏唱,她自然就喜欢。” 苏浅白了他一眼,“我记得表哥爱听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刚好,流花美人曾学了这个戏,今日就演给表哥看吧。流花美人,还不赶紧去扮上?” 芸娘嘴角抽了抽,笑着道:“既然这样,我们都有眼福了。流花美人就请去后面扮上吧。”今日的局面,何芸娘并不敢太放肆,说话很小心谨慎。毕竟都是些手可翻云覆雨的人物,她一句话说错,引得自己粉身碎骨事小,若重蹈南门覆辙,那她罪过可就大了。 上官闲被芸娘的人带了下去上妆。她从进门到离开,头一直低着,不敢看众人。 上官皓月坐在上官陌和苏浅的对面,正自斟自饮喝得不亦乐乎,听到苏浅的话,不由问道:“那是个什么戏?怎么从来没听过?” 上官陌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情绪地道:“一会儿看了不就知道了?自然是好戏。” 除了轩王楚子轩和赵敬,其他人都和上官皓月一样好奇,不知道这烽火戏诸侯是一出什么戏。轩王爷知道,这是他外甥女故意在恶心他的太子侄儿呢。烽火戏诸侯这出戏大概这辈子都会成为楚渊的阴影了。 “醉春楼果然没来错,一出《牡丹亭》已经很新鲜,没想到还有一出《烽火戏诸侯》,今日让皓月饱了眼福了。”上官皓月好看的丹凤眼眨呀眨的,看着苏浅笑,“多谢浅萝公主的精心安排。”他没骨头似的靠在靠背上,手中擎着酒杯向苏浅晃了晃。明明是不雅的动作,在他做来偏偏如清风明月般魅惑人。 苏浅一怔,她什么时候精心安排了?但她即刻掩饰过去,唇角扬了扬,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放下酒杯,视线转向戏台。谁借她的名字安排的今晚的这场戏?她思索了一下,手肘暗暗的捣了上官陌一下。 上官陌似无知无觉,目光专注地看台子上的戏。 苏浅立即明白了,是他令叶清风借她的名把这帮子人弄到了这里。偏还装模作样说什么不想来,拿她戏耍! 她眼角余光扫过上官皓月,又扫过叶清风。这两人一个是上官陌的师弟,一个是上官陌手底下的头号人物,叶清风自然是听命于上官陌,但上官皓月可就说不准了。他那样的人,岂是肯听命于谁的?若他不愿意,哪怕是上官陌怕也不能使得动他。况且他们虽是师兄弟,但从小就相看两相厌,相互之间没少算计陷害,兄友弟恭是不可能的了。来帮忙不见得,来拆台却是不一定做不出来的。 苏浅视线转了一圈,从上官皓月到叶清风,从叶清风到楚渊,从楚渊到楚子轩,又从楚子轩到袁靖和宰离,在楚渊的部将身上一一扫过一遍。不过不是光明正大,而是暗暗的。转过一圈之后,视线又落在叶清风身上。 今夜她最感兴趣的还是叶清风。这个看似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年轻男子,实际上手握的不仅仅是一个庞大的江湖组织那么简单。只有她最知道暗夜门是个什么地方。那里不仅掌握着富可敌国的财富,还养着绝对能撼动一国甚至几国的兵马! 如果说上官陌和楚渊称得上是天赋异禀的天才,这人则绝对称得上是人类中的极品。 显然今晚唱主角的是他。 她从未见过他,自然也从未见过他出手。今晚她打足了精神要看看他如何在楚渊的眼皮子底下导演这场戏,如何将楚渊谋算于掌心。 似乎感受到苏浅投过来的目光,叶清风端起酒杯,向她点头致意,浅浅抿了口酒。 姿态雅致,眸光清正。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气场已盖过公子王侯!苏浅忽然觉得幸好他容貌普通,不然只怕又是一个上官陌楚渊之流,卷起人间风浪无数! 苏浅举起上官陌的酒杯,朝他举了举,仰头一饮而尽。她嫉妒死了,上官陌不知在哪里淘到这样的人才!但幸好是上官陌得到了。她自然是要替上官陌敬他一杯的。 叶清风平淡无奇的眸子眨了一下,快得连一直注视着他的苏浅也没察觉。他心里微微惊叹着,果然是太子殿下的意中人啊,与众不同。是连太子贴身侍卫月魄都敬而远之不敢得罪的人呢。 第四十七章 试探 上官陌好笑地瞧了一眼苏浅,特意地拿他的酒杯敬他的下属,那能代表什么?她还真是幼稚的可以。 这边小动作不断,楚渊那边却似静得出奇。楚渊似乎一门心思在看戏。 大多数人都似在专心致志的看戏。 戏唱的并不精彩。唱词比腔调倒精彩的多。原因很简单,苏浅记得住《牡丹亭》的唱词,却没记住曲调,只能凭着凌乱的少的可怜的记忆再让乐工们加工再造一下。滋味便变了许多。但这并未影响楚渊和众人的兴致。唱词实在很吸引人。 戏唱了大半个时辰,没有一人品评过一句。 连个叫好声也没响起过。 气氛实在有些诡异。 苏浅不禁怀疑起今晚叶清风的用意。难道就真的只为请大家看戏?她自然是不信的,除非叶清风是吃饱了撑着了。 “芸娘,去看看流花美人上没上完妆,这都大半个时辰了,一台戏都唱完了。”苏浅催促芸娘。 芸娘应声下去了。苏浅有些不耐,索性不再看台上娇美的女子,转头看向叶清风,目光中有一丝探寻。 叶清风似乎心思都在戏里面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戏台。 苏浅拿起一粒葡萄往他身上打了过去,没用内力,葡萄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刚好打在他的眉心。叶清风躲了一下,居然没躲过,眉心被打上一个印子。 苏浅讶异了一下。她没有用内力,速度也不快,就算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也能躲得过她这一砸。叶清风居然没躲开!就算心思全在看戏上,也不至于躲不开! 也是个会装的!苏浅小小的鄙视了一下。 “浅萝公主?”叶清风拿着那粒葡萄看了过来,脸上和煦一笑。 “叶门主,你那个桌上的石榴拿一个给我。”苏浅努了努嘴,伸手指着他桌案上又红又大的一个石榴,小声地说道。 叶清风怔了一下,但马上醒过神来,拿起最大的那个石榴,站起身走到苏浅面前,眸光看着她和上官陌,把那个石榴放在了她面前的碟子里。抿唇笑了一下,转身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依然专心的盯着台子上。 那是江湖上的老大,黑白通吃,就连诸国的皇帝们也得卖他三分薄面,苏浅却使唤他使唤得堂而皇之,颐指气使。后面坐的那些将领们都汗了汗。 偏偏那人还一副乐意之至的样子。 教汗的人又颤了颤。 苏浅拿起那个石榴,似得了什么宝贝,高兴地看了又看,片刻,塞给上官陌,“给我剥石榴。” 这就是所谓的公主病吧?使唤人使唤的理所当然。虽然那是和她两情相悦的恋人,但那也是一国太子,天下第一公子,她居然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使唤,也太……底下坐的楚国将军们都面色变了变。虽然她如何不关他们的事,但他们也实在看不下去她这样摆谱。 上官陌拿起石榴,也学她的样子看了又看,然后,如玉的手指动了,很缓慢很优雅的剥着石榴皮。 苏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手,仿佛怕他偷吃她的石榴似的。 上官陌剥的很认真。厚厚的石榴皮像苹果皮似的被他剥成长长的一条。这技术!苏浅忍不住赞叹。 “碟子递过来。”上官陌淡淡的吩咐。 苏浅立即欢喜地递上碟子,一双眼瞪的大大的看着上官陌动作。 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石榴子一粒粒落在洁白的碟子里。 众人的目光已经不在戏台上,全定在了上官陌如玉修长的手上。那简直就是绝世的艺术品。 苏浅看着一个石榴的石榴子全部落在盘中,心满意足的把碟子拖到自己面前,却只是欣赏着,一颗也没吃。 上官陌拿绢帕擦着手,轻声问道:“怎么不吃?” “都是宝石啊,怎么舍得吃呢?”苏浅叹了一声,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香囊不知是何种料子,薄如蝉翼,透明若无物,上面绣了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她打开香囊的袋口,一粒一粒往里装石榴子。 楚渊和上官皓月也被她的怪异举动吸引,看了过来。 她似无所觉,依然一粒一粒的往香囊里装石榴子。很认真很小心翼翼,生怕把石榴子弄碎似的。装完了,她把袋口的红绳扎紧,搁在手心里欣赏。薄如蝉翼的香囊如同装了一袋子红宝石。 “哇,全都是宝石,全都是宝石啊。”苏浅啧啧地赞叹,一脸的财迷相,仿佛那就是真正的宝石。 众人的脸都不由抽了抽。见过幼稚的,就没见过这么幼稚的。这真的是那位天下扬名的浅萝长公主么?真的是那夜军营中谈笑间震服了一众楚国将领的秘书令大人么?是得有多没见过金银财宝才这样啊?看看眼前的墨玉桌案,桌案上摆的珍品佳酿和上等的水果甜点,以及身下坐的罕见的虎皮坐垫,何等的奢侈?这真的是眼前这位拿着石榴子当宝石的浅萝公主准备的么? “嗯。你喜欢?”上官陌声音浅淡。 “嗯,很喜欢很喜欢。”苏浅用力点头。 “那就好好收着,不枉我辛苦一场给你剥这些宝石。”上官陌煞有介事的点头,顺手将擦手的绢帕叠的整整齐齐塞在了苏浅袖中。 “嗯,定会好好收着的,收它个千年万载,子传孙孙传重孙,一代代传下去。”苏浅回答的一本正经。 一众人等都很想告诉那两人那是石榴,今天不吃明天就会坏掉,更不要说是保存个千年万年的了。但,没有一个人敢开口,也没有人忍心去破坏那如玉般的两个人儿的美好心愿。 然,事情总会有个例外。 “师兄,浅萝公主,那是石榴,不是宝石,今天不吃明天就会烂掉的。”上官皓月很好心的提醒,嘴角不停的抽抽。 苏浅白了他一眼。这人能不能别那么不可爱? “谁说石榴不能保存个千年万年的?”苏浅哼了一声,“我把这些子种在地里,它们就会发芽,成长,长成大树,结很多石榴,到时候再把石榴子种在地里,若干年后,不愁不发展成千万顷石榴园,留给子孙,岂不是一笔无价的财富?”她眸光璀璨如星子一般,眼前仿佛出现了大片石榴园,五月榴花似火的时候,她和上官陌坐在园子里赏花对酌,好不惬意。 众人被她的笑容晃得只觉眼前如火红榴花开了一般,春风和暖,阳光灿烂。 楚渊眸光动了动,里面汹涌着黯然之色,不过一瞬,便被一抹雾色覆盖,再看不出情绪。 叶清风温婉一笑,酌了一口酒。 上官皓月俊美的容颜一黑,有些无语地看着苏浅。须臾,不晓得他想到了什么好事,勾唇一笑,笑容突破脸上的黑雾,如暗夜里绽放的优昙,魅惑无比。 “呵,那的确是可行。皓月祝愿浅萝公主的梦想早日成真。”他说着,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颇有些豪爽。 苏浅灿烂一笑,不知是真天真,还是装嫩,“你也觉得可行吧?表哥,你快点发动人马寻找若羽公主和大皇子表哥,还有楚越楚争那两个表弟,事情了结了我才能和上官陌回去云都种石榴。” 楚渊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正在找。” 苏浅笑道:“多派点人,我不是带了十万人来了么?别净养着他们不干活,我可不是带人来为了摆着好看的。放他们出去干点活儿吧。我本来还想着回云都过中秋呢,看来不成了,你可别把我回去种石榴的大计也给耽误了!”她言笑晏晏,心里却大大的嗤笑了一声,正在找?是找人还是找她和上官陌的麻烦? 楚渊笑了笑,“我尽力。”他举起酒杯,隔空向苏浅碰了一下,“谢谢浅浅今夜的款待。本该我来安排的,最近事情太多,是我疏忽了。” “表哥不用不好意思,我也是觉得最近太压抑了,所以就把大家请来,听玉染姑娘唱上一台戏,放松放松。”苏浅娇笑着,呷了一口酒,继续道:“表哥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呢,中秋的团圆宴就由表哥来准备好了。” “那是自然。”楚渊点了点头。 台上《牡丹亭》唱完,乐曲声停,玉染已经下了戏台,退出了大堂。芸娘一去未回,上官闲未见踪影,大堂里一时静下来,只余几人轻轻浅浅的说话声。 虽然在座的大多是武将,但并不显粗鲁,戏曲唱完了,他们便静静地饮酒,一个妄动的也没有。 即便是在这样的娱乐场合,也没有敢喧哗的,可见楚渊治军之严,。 这一点是值得任何人敬佩的。 上官陌眸光浅淡的扫了一眼楚渊,“楚太子是该准备一桌酒席的,你楚国的太子秘书令大人自来了乾州辛苦劳累不说,还几经危难,为你楚国可谓鞠躬尽瘁,犒劳一桌酒席已经算是太轻了。” 楚渊抿唇一笑,不看上官陌,目光却盯着手中的酒杯。杯中的酒荡漾着一圈圈涟漪。沉默了足足盏茶功夫,才笑道:“我的确是欠了浅浅的,楚国也欠了浅浅的。我倒是有心许浅浅些什么,只是浅浅贵为苏国长公主,身份地位已是贵重至极,肯屈居楚国太子秘书令之位,那是浅浅给我父皇和楚国面子,我楚国就算上至至高位,恐怕浅浅也都还未放在眼中。至于金银珠宝什么的,浅浅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恐怕就更不会看上眼了。”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眸光有些深意地看着苏浅。 第四十八章 许卿江山 苏浅本来很有兴致的在听两人掰扯,想着上官陌不知抽的哪门子疯要替她讨功劳,招的楚渊说出那么一大堆有的没的,听着脑袋都大了,忽听楚渊住了口,她抬眸看向他,见他正眸光怪异地盯着她看,心里忽的一颤,眼眸眯了眯。 楚渊忽然笑了,那样的笑容如绽放在高山之巅的雪莲,清澈纯净,却又似盛开在天边的罂粟,张扬无忌,妖艳无边。苏浅第一次见到楚渊这样的笑容,似天使又似修罗,那般魅惑,直击人心弦。 心尖再次一颤。 “浅浅,我就许你一个锦绣江山,太平盛世,可好?” 楚渊含笑的话音未落,厅堂上便响起一片的抽气声。 楚渊有一统天下的雄心,这已经是司马昭之心,尽人皆知的事情,但如此拿出来放在太阳下曝晒,还是第一次。此话一出,便是意味着天下将风起云涌,陷入铁马冰河鲜血白骨的征战之中。 而他,在天下第一公子、西月国太子面前对她的女人说送她江山天下,这简直是堂而皇之的挑衅叫板。 那可是上官陌!只手便能遮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双素手便能搅乱整个天下!岂会容他叫板。 楚渊和上官陌,即使中间没有一个苏浅,也避免不了成为对手。因为那个女子,两人已经暗中数度过招,各有胜负。如今是不满足于暗中出手,终于要摆到明面上来了么? 如此,天下势必要被这两人搅得动荡不安,天翻地覆!而那个女子,便是引起动乱的祸水! 苏浅想着自己未来的处境,想着自己终于要走上被世人骂作祸水的路途,心里已经翻江倒海。疯子!疯了一个上官陌不够,连他那样克己自制的人也要跟着一起疯!他们疯不要紧,还要拉上她一起万劫不复! 眼前的楚国将领们却是除了兴奋,还是兴奋!他们等这一天等很久了!哪怕面对的将是血染疆场马革裹尸,他们也义无反顾地想要豪气干云地站在战场上,一展男儿风采! 上官陌却只是微微一笑,没说半个字。眸光温柔地看着苏浅。 叶清风亦是淡淡地笑着,低头浅酌着手中的美酒,没有看任何一人。 上官皓月目光落在苏浅身上,看着她绝美的容颜从起初的玩味到后来的呆滞再到如今的冰寒,一瞬间变了千种颜色。他剑眉微挑,唇角一丝若有还无的笑意。 苏浅冰寒的眸光在遇到上官陌投来的温柔的注视后,刹那冰消雪融,化作春水。 她眸光一转,看向楚渊,浅浅一笑,“金钱万贯,日食不过三餐;广厦千间,夜眠仅需六尺。江山于我一个小女子太重,我心所求不过一个上官陌,三餐饱食,夜不露宿罢了。表哥的许诺还是留给将来能懂你的女子吧。” 一句话落下,引来一片的唏嘘之声。也惊醒了一众打算马革裹尸报国的男儿们。金钱万贯,日食不过三餐;广厦千间,夜眠仅需六尺!这句话无疑是对他们奉为人生终极目标的一展凌云志飞黄腾达上云霄之梦的完全颠覆。一时间人人心底里都开始质疑自己,那样的追求果真有意义么? 那小小女子,每每说出话来却能直击人心。也难怪那样当世最杰出的两人,不惜粉身碎骨毁天灭地也要纳她入怀。这个女子,是值得的。 此刻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上官陌能得她心,何其幸运。 楚渊凤眸紧盯着苏浅,眸中一片暗黑,似深渊深不见底。不过一瞬,他眸中的暗沉散去,恢复一片清明之色。淡淡一笑,“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世事无常,沧海也会变桑田,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人心也会变,将来的事还是将来再说吧。” 他把玩着酒杯往唇边轻送,醇香馥郁的美酒入喉,微微辛辣的刺激令头脑有一丝恍惚。话锋猛地一转:“浅浅,流花美人怎的还没来?我倒是很期待《烽火戏诸侯》这出戏呢。” 他思维跳跃太大,令人有些跟不上节拍,都怔愣地看着他和另一个不曾说过半个字的当事人上官陌。 “美人就该是姗姗来迟的。呶,那不是来了么?”上官皓月嘴角一扬。 他手指指的方向,只见何芸娘身后一名女子姗姗而来,着一身冰蓝色盛装,说是戏服并不像戏服,说是宫装又比宫装简洁清雅,冰蓝色的绫罗轻纱将女子略施脂粉的娇媚容颜衬得倾城绝色。 后面一众人的呼吸都窒了窒。 苏浅早知上官闲是个美人,她可是曾经的齐阳城醉春楼的花魁晓晓。只是后来被她折磨得有些走样了。如今盛装出来,果然惊艳!连她都觉得心被小鹿撞了撞。 “果然是美人啊,就算再等半日也是值得的!”上官皓月笑的有些轻佻。 苏浅瞥了他一眼。多等半日么?他还不如不说。人家不做花魁很久,那语气说的好像人家还在做花魁似的。 上官闲粉面红了红,施施然一礼,清脆婉转的声音响起,“让各位爷久等了,小女子给大家请罪。” 上官皓月摆了摆手,“美人何罪之有?不必自责!今日能一睹美人芳容,值了,值了。”他转眸看了看苏浅,皱眉道:“浅萝公主,只有褒姒美人,没有周幽王,这戏可怎么唱?你戏耍人呢么?” 苏浅心思微动。他居然知道这出戏的主角!不过想一想,他可是上官陌的师弟,真如老头子的弟子,这世上能有什么是瞒得过他的耳目的?她虽然只对少数人说起过这个故事,但编写戏本的时候可是有好几人都参与的,难保没有走漏消息的。 “皓月公子既然知道周幽王,不如就由你来出演好了。”苏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真是见不得上官皓月轻佻的模样,明明好好的一个花容月貌的公子哥儿,非学那些纨绔子弟的做派! “我倒是想上去和美人同台唱这出《烽火戏诸侯》的戏,奈何我没看过戏本,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内容啊。不如我自由发挥如何?”上官皓月俊美的容颜浅笑吟吟,好不风流。 他居然真的要上去唱!苏浅惊得一颤,手中的酒一个不稳全洒在了上官陌的身上。 芸娘忙上前来,刚要拿帕子去帮忙擦拭,走了两步,苏浅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你。”她忙从袖中抽出上官陌用过的那方帕子给他擦拭衣衫。她自是晓得陌大太子有洁癖,从不让别的女人近身,她可不想芸娘被他打出去。 芸娘停住脚步,不再上前。她想起来传话的隐卫说过上官陌的近身事物都是苏浅一手打理,她那样玲珑剔透的女子,自是晓得进退。 上官陌无语地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拿帕子给他擦拭衣服,半晌,终于无法忍受,伸手夺下她手中的帕子扔在了桌案上,“罢了。车上有备好的衣服,你去给我拿一件来。”他少爷似的颐指气使。 苏浅忙答应着,颠颠儿的起身往外跑去。 众人的脸齐齐抽了抽。这可是浅萝长公主啊,使唤的跟个丫头似的! 苏浅跑了两步,又站住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上官闲,“开唱吧,别等我了。别让大家久等了。”撂下一句话,她又蹬蹬蹬往外跑去。 马车停在门一侧,月魄正在马车上百无聊赖地仰头数星星,见苏浅出来,他有些惊诧,“公主?” 苏浅烦恼地叹了一声,“你家太子爷衣裳弄脏了,我来给他拿一件衣裳。” 月魄“哦”了一声,随即神色有些难看的看着马车,想要说什么,苏浅已经掀开帘子跳上了车。 “咦,哪里来的美人儿?”苏浅惊讶的声音传出。 月魄一张俊脸黑黑的,没应声。 马车里四仰八叉躺着一名女子,一身大红绫罗,容貌妖艳魅惑到极致,和那一身大红绫罗相得益彰,将整个车厢都晃得艳了几分。 苏浅看着那形容姿态,活脱脱一个自己的翻版,本来郁闷的小脸儿浮起一抹好笑,“你是谁?为何在我的马车里?”她抬脚踢了踢美人凹凸有致的娇躯,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也没有,“让开点儿,我找东西。” “我走累了,没地方休息,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这里,就上来休息一下啰。”女子声音懒散,一如她的人。 苏浅嘴角抽了抽。骗鬼呢?外面可是坐着月魄呢,想上他的马车,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么?“你怎么没看到这里就是醉春楼?里面可比我这马车舒服多了!你怎么不上那里面去休息呢?”她一面说,一面在车厢后面的小柜子里找出一件上官陌的衣裳,托在手上,却没急于下车。 女子哼了一声,“我也想进去来着,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包了场,该死的老板娘不让我进去!” 苏浅嘴角狠狠的抽了抽。那个王八蛋绝对不是她。是有人冒了她的名在这里包了场的。 女子忽然翻身坐起,一把扯住苏浅的衣袖,欲说什么,还没说出口,脸蛋儿就已经红透。她本就生的妖艳魅惑,这一脸红,整个人就如熟透了蟠桃一般,连苏浅这个历经了两世的妖孽都忍不住想要捏一把她的小脸儿。 第四十九章 江南烟雨(1) “你要说什么?”苏浅挑眉看着她,她一味嗫嚅,苏浅便假意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要下车了,有人还等着我拿衣服给他换呢。等久了他会生气的。” 女子似乎生怕她走掉,拽着她的衣袖都拽出了褶皱。半晌,等得苏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才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咬了咬嘴唇,“我问你,里面有没有一个叫叶清风的人?” 苏浅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是有一个人叫叶清风,你怎么知道的?” “果然这个王八蛋在这里鬼混!”女子气怒地蹦了起来,脑袋一下子碰到了车顶,她“啊呀”一声,捂着头顶蹲在了车厢里。苏浅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似乎又不急着给上官陌送衣裳了。 女子捂着脑袋龇牙咧嘴的看着苏浅,“喂,你能不能带我进去?” “我为什么要带你进去?”苏浅挑眉看着她,“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带你进去。我都不认识你呢。万一你是坏人,我把你带进去,你坏了里面的气氛怎么办?要知道今日醉春楼里可都是贵宾呢。” “我,我保证不坏了里面的气氛就是了。我不是坏人!”女子眉心紧锁,嘴唇咬得已然有些发白。 苏浅摇了摇头,“我都不认识你,怎么信你的保证?美人,你还是放开我吧,我若还不进去,说不定那人一生气了会跑出来打我一顿的!你在我的马车上休息我都没说什么了,你总不能再让我因为你再挨一顿打吧?” 女子有些沮丧的松开了苏浅的衣袖,但马上又紧紧抓住,急切的道:“这位姐姐,里面的叶清风是我的丈夫,你带我进去吧!” “哦?”苏浅挑了挑眉,兴致盎然了。 叶清风虽然长得极普通,但以他的身份地位和才华,的确是可以配得上这么位妖艳的大美人的。但以叶清风那样沉稳如一潭死水的性子,真的会找这么个妖精般的女子吗?“那不如这样吧,我进去告诉叶清风门主一声,如果你真是他的妻子,想必他定会出来带你进去的。”苏浅伸手扒拉了一下她的手,奈何她抓的死死的,她扒拉了一下没扒拉开。 “不,你不能告诉他!”女子急道,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苏浅挑眉看着她,这女子也太有趣了些!“那就恕我不能帮你了。你既是他的妻子,又想见他,怎么还怕我告诉他?” “因为……”女子支吾了一声,欲说还休,她抬眸看到苏浅一脸的狐疑,一咬牙,松开了苏浅的衣袖,一屁股坐在了毡毯上,“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和他成亲那日,他,他撇下我逃婚了!我追了他三个多月,今日总算是追到他了!这一次我说什么也是不能放他走的!这位姐姐你若是不肯帮我,我,我就自己闯进去!反正现在我也休息够了,有的是力气。” 她一脸坚定,伸手一掀帘子,作势就要往下跳。 苏浅一把扯住她,嘴角扬起一抹笑,“谁说我不帮你了?你总得容我问清楚了情况再决定帮不帮你吧?你这样闯进去的确是会冲撞了里面的贵宾的,我敢保证,你这样闯进去,只怕不但见不到叶清风,还会连小命都不保的。要知道里面坐的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苏浅特意将恶魔二字咬得极重。 女子的俏脸白了白。“那你快带我进去!叶清风他那么笨,岂不是要被恶魔吃了?” 苏浅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真不知是这女人演技太高,还是她太过天真被叶清风骗了。叶清风笨?那可是暗夜门门主,只有他吃人家的份儿,哪有人家吃他的份儿? “这位姑娘,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我觉得还是要先进去确认一下的好。你放心,如果你真的是叶门主的妻子,我会帮你做主的。”苏浅很认真的看着女子。“我是苏国长公主,楚国的太子秘书令苏浅,你总该信得过我说的话吧?” 女子有些狐疑的看着苏浅,“原来你是浅萝公主!怪不得长得这么美呢!”她似乎信了她的话,说道:“我叫阮烟雨。姓阮的阮,江南烟雨的烟雨,见过浅萝公主。”她跪下来恭敬的向苏浅行礼。 苏浅被她弄了个怔愣。这姑娘!真是令人头疼啊。 江南烟雨,她真看不出来她哪里有一点江南烟雨的柔软气质了。 “阮姑娘,你还是和我一起进去吧。里面正在唱一出好戏,我觉得你也许喜欢看。”苏浅忽然改变了主意。这样一个可人儿,放在外面实在不安全。 名叫阮烟雨的姑娘立即眉开眼笑,“真的?太好了!”她扯着苏浅的衣袖就往马车下跳。苏浅被扯了一个趔趄,月魄一缕掌风推出,托住了苏浅的身子没栽倒在地上。 阮烟雨姑娘就没那么幸运了,她一脚踩到自己的裙子,直挺挺往地上栽去。 月魄看也没看她一眼。 苏浅一把扯住她的裙子,只听“嗤啦”一声,阮烟雨的裙子被撕下一大片。 苏浅一龇牙:“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 里面都是男人,她这个样子是没法子进去了。苏浅不由扯了扯嘴角。这倒霉姑娘。 谁知阮烟雨只是拎起碎裂的裙角看了一眼,扁了扁嘴,便拉起苏浅的手,催促道:“快点啦,浅萝公主!” 苏浅嘴角抽抽着已经收不回去。这姑娘!谁家的?也太强大了吧! “那个,阮姑娘,里面坐的可都是男人,你这样不太好吧?我车上有衣服,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先换上,咱们再进去。”苏浅看着手中拎着的一片破布抽的厉害。 “哦,也好。那快点啦。”阮烟雨一转身又蹦上了马车,不用苏浅上车帮她找衣服,她自己已经掀开柜子翻了起来。 苏浅站在车下看着,心里腹诽着这样的姑娘,不知是哪家大人没教育好就放出来了,叶清风不逃婚才怪! 阮烟雨翻了半天,只翻出一件月白的衫子。她皱眉嘟囔:“怎么都是白的?像孝服一样!” 苏浅一个趔趄差点没跌倒! 她的口无遮拦算是厉害的了,这姑娘却大有长江后浪推前浪要将前浪拍死在沙滩上的势头。 “阮姑娘,要不我进去醉春楼给你找一件?”苏浅头探在帘子里,很克制才没有把她掀下车去。 “还是算了。我还是穿这件吧。那里面都是做那行的女人!”阮烟雨已经在换衣服。 苏浅抽了抽。这话幸好芸娘手下的众姐妹没听见,否则这姑娘今日甭想全乎的离开醉春楼。 阮烟雨换衣服的当儿,苏浅扭头看着月魄,一双美眸不怒自威。月魄被她看的浑身一颤,“公主。”他低低的喊了一声。今日放了阮烟雨上车,他定是难逃惩治了。 “回去关禁闭去!”苏浅怒目瞪着他。 月魄坐在马车上的身子一个趔趄,险些落下车。稳了稳身形,月魄小心翼翼的问道:“公主,太子殿下用人之际,能打个商量不?”他看了一眼帘子,小声地道:“公主,那姑娘实在太强大了,她又说是叶门主的妻子,属下总不好动粗不是?” 苏浅美眸含怒,不依不饶,“你到底知不知道谁是你的主子?回去禁闭三天,一个时辰也不能少!” 月魄一向冰霜般的脸皱成了苦瓜,他才放出来,又是三天! 阮烟雨换好了衣服跳下马车。苏浅看着她面皮又开始抽了起来。她好好的月白的衣衫偏被她穿出了几分魅惑妖艳的味道,比那身大红的绫罗更令人移不开眼! 阮烟雨忽然向月魄吐了吐舌头,扁嘴道:“挨罚了吧?活该!谁让你拦着我不让我上马车来着?” “阮姑娘,他不让你上,你不还是上了么?你该谢谢他让你上车。因为他若是不让你上,你是绝对上不了车的。”苏浅听不下去了。好歹月魄是上官陌近身伺候的人,她可以罚他,但别人是没有资格说他的。 阮烟雨俏脸一红,哼了一声。“切,我想上车,他想拦也得拦得住我!” 苏浅有些无语。就算是叶清风的妻子,有几分本事,但面对的可是月魄,天下能打得过他的,能有几人?这姑娘是真的无知者无畏还是本事太大眼里容不下人了? 月魄看着阮烟雨,想到因为她又要去关三天禁闭,冰霜般的脸更寒了几分。他忽然抬脚向她踹去。 他出脚太快,以至于苏浅虽然看见了却来不及出手相拦。可怜那姑娘被他一脚踹的如流星一般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向着屋内飞去! 该!绝对是活该!月魄这家伙居然也是个暴脾气。 只听一声闷响,接着便是稀里哗啦的声音传来。不知是砸在了什么东西上。苏浅看了一眼月魄,抽抽着嘴角往屋里走去。她得进去看看砸坏了什么东西,那里面可都是她的物产,即便她是叶清风的老婆,也是要赔给她的。 她小跑着进屋里,便见戏台子被砸出一个大洞,那姑娘不见了踪影。 第五十章 江南烟雨(2) 幸好只是砸了戏台,没砸到其他东西。苏浅无良地想着,略松了一口气。转眸看见正在唱戏的上官闲站在了离戏台两丈远的地方,正惊魂未定的看着戏台。她旁边站着上官皓月,一只手臂还搁在上官闲腰际。显然是阮烟雨砸进来的时候他抱着上官闲飞下了戏台。 苏浅惊讶得嘴巴张得鸡蛋大。皓月公子居然真的上台唱戏了?可恨她被阮烟雨绊住,居然没看到这么极品的男人唱戏! 当是时,底下喝酒的将军们都齐刷刷站了起来,手中的宝剑都作出鞘的姿势,一时间屋里杀气腾腾。 偌大的房间里倒是有几个人面不改色的坐着一动没动。楚渊在把玩着一只酒杯,光看不喝;上官陌有些怒意地看着苏浅,身上的酒渍都已经干了;叶清风看也没看戏台,静静的坐着;袁靖和宰离似乎没看见发生了什么,两人在对酌! 楚子轩走到戏台旁,隔着老远往洞里观望,里面黑漆漆的,依稀看见有什么在动,还传出断续的哼唧声。他抽出鞘中的剑,向洞中探去。 “三舅舅!”苏浅急忙喊了一声。这一剑下去,那姑娘估计得挂点彩。 楚子轩转眸望向她,疑惑的问道:“浅浅,是你砸过来的人么?” 知道是个人还拿着剑往里捅,她这三舅舅真是! 她走两步来到戏台旁,小心翼翼的站上废墟,向废墟底下望去,“阮姑娘,你还活着吧?”她问了一声,俯身就要下去捞人。 还没捞到,胳膊就被人拽着将她拽离了废墟。 上官陌死死的盯着她,“怎么这么久?衣服都干了。” 苏浅张了张嘴,“咦哦”了两声,被他的怒气压得有点说不出话来。 “陪我上楼去换衣服。”上官陌声音低沉,不容她说什么便拉着她往楼上走去。 她不过是回来晚了点儿,他至于如此生气么?苏浅腹诽着,却不敢说出来,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的脚步。 都怪阮烟雨那个极品女人! 楚渊目视着浅陌二人拉扯着上楼的身影,眼眸黯了黯。 众人看看塌成废墟的戏台子,又看看那两人若无其事上楼的背影,面面相觑着。那两人就那么不负责任的丢下一堆烂摊子上楼了?貌似下帖子请人看戏的是浅萝公主吧?这倒是唱的哪一出啊?出了事居然不管不问! “喂,叶门主,台子底下埋的那个女人说是你的妻子,专程来找你的,你好歹给人家扒拉出来看看,到底是不是你的妻子。”苏浅边上楼梯边冲叶清风喊,“对了,还要向你说明一点,你女人不是我打的,是门外那个赶车的踢进来的,你要是找人报仇别找错了人!” 上官陌瞥了苏浅一眼,淡淡道:“你管的事情还真不少。那些人的事情和你有关系么?” 苏浅横了他一眼,“和我是没有什么关系,但我总得澄清一下,免得当了人的替死鬼。不过虽然和我没关系,和你倒是有点关系。打人的是你家赶车的,论理你的属下打人和你打人没什么两样,你得替你家赶车的负这个责任。” 苏浅说话声音不小,就连门外马车上的月魄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月魄俊美的脸皱成苦瓜。他不就没拦得住让那个女人让她上了马车么?至于浅萝公主如此记仇?罚他三天禁闭不说,还当众故意说他是个赶车的。他好歹也曾经是他们太子殿下的暗卫首领吧?如今也是贴身第一人,和赶车的怎能相提并论? 果然记仇的女人不能得罪。月魄得出血的教训。 厅堂里的人听见苏浅的话,人人都惊讶于砸进来的居然是叶门主的妻子!而把她砸进来的居然是上官陌的侍卫首领! 至于苏浅将月魄说成是赶车的,谁不知道此车夫可是非同小可的车夫?!也就她浅萝公主敢这么叫! “来人,快些把叶夫人救出来!”何芸娘急急忙忙招呼人,自己也亲自上阵,扒拉着压在阮烟雨身上的木板。 叶夫人三个字叫得却是顺口。 几名醉春楼的伙计忙上前帮忙。 叶清风目光转向戏台,却依然坐着没动。 众人不禁疑惑起来。猜疑着那女人到底是不是叶清风的结发妻子。又或者叶清风和妻子不睦?还或者叶清风是个冷血无情的人,连妻子的死活都不管? 那几名伙计刚靠近戏台,就见阮烟雨腾的从废墟中站了起来,将他们吓得连连后退。 阮烟雨一脸的怒意,随手拾起一块木板就向叶清风砸了过去。木板带起一股强风,显然被灌注了内力。 众人都汗了汗。这样泼辣的女子,对自己的丈夫都下如此狠手,也难怪叶门主不肯去救! 虽然阮烟雨那一记木板灌注了内力,卷起一股疾风,但在场的无一人出手去阻拦,只眼睁睁看着。那可是天下第一门暗夜门门主,一个小女子的雕虫小技怎么可能伤到他?简直是笑话! 就在众人都这么以为的时候,木板已经飞至叶清风面门,眼看就要打到他,他却一动未动。 众人都惊讶的看着他。他居然没躲!是准备挨这一板么? 就在这时,三楼天字一号房忽然打出一颗什么东西,快若流星,在众人眼前一闪而过,打在木板上,木板顷刻间碎成木屑,全数落在叶清风桌案前的地上,堆成小小的一堆。 其实看见三楼出手的,只有为数极少的那几人,大多数人并没看见,因为那东西的速度实在太快,又极小,一闪而过。所以此时大多数的人认为是叶清风出手将木板打成碎屑的。不由都惊叹叶清风的武功之高绝,可以出手于无形。 虽然他们没看见叶清风出手,但却坚定地认为的确是他出的手。 站在天字一号房门口的苏浅却看得清清楚楚,那枚小小的物事是她刚才让上官陌给她剥的石榴子。而那粒石榴子在击碎木板之后,居然拐了一个极诡异的弧度,重新飞回三楼天字一号房内上官陌的手中! 上官陌将那粒石榴子重新放回香囊中,塞在苏浅的怀里,冷淡地道:“既然要给子孙留什么万顷石榴园,就把这些石榴子收好了。要是弄丢了,种不出万顷石榴园,子孙们会嘲笑你我言而无信的。” 他声音虽冷,脸色也极淡,但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那抹笑意在苏浅的眼里心里却被无限放大。他说的是“子孙们会嘲笑你我言而无信的”。是他和她的子孙呵。苏浅的眼前忽然出现一大堆的人,老的,少的,男男女女,高矮胖瘦不齐,眉眼却都有些她和上官陌的神韵,都聚会在石榴园中,欢声笑语、神采飞扬,都团团绕在她和上官陌身边。 她眸中绽放出奇异璀璨的色彩。 都是她和他的子子孙孙啊。 “愣着干什么?过来给我换衣服。”上官陌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幻想。她哼唧了一声,走到上官陌面前,抬手去给上官陌解衣扣。脸上淡淡的,眸中的色彩却未淡去。 上官陌闲闲的站立不动,低头看着苏浅熟练的给他解着衣扣,她全身上下说不出的柔暖,连拨弄着衣扣的指尖都是柔的,他心里忽然流过一股热泉,从头暖到脚。这个女子,她在别人面前从来都是嚣张的张扬的泼辣无情的高深莫测的,在他面前却从来都是灵动的温柔的有些小任性的。 这样的女子,是他的,真好。 自然,他也没放过她眼中那炫丽的色彩。 忽然心中因为她拿件衣服都能迟迟不归而生出的担忧和恼怒全都一挥而散,只剩下暖暖的柔软。“你那是什么眼神?想什么呢?居然眼睛都亮成那样?”上官陌声音清浅。 “哦,在想我们的子子孙孙们,围绕在我们种下的石榴园里,好不开心热闹。我真是伟大啊,居然能创造出那么多的子子孙孙。”她嘴角咧开着,笑的没心没肺。 上官陌水墨般的眸子闪过丝笑意。这女人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样的话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可以讲出口的?他脑中却想象着她所憧憬的画面:榴花红似火,染透满天云霞,一大群长得像他和像她的俊男美女衣香鬓影,在梦幻般的石榴园中或轻歌曼舞,或有说有笑,快乐似神仙……想着想着,他水墨似的眸子也绽放出一抹异彩。也只是那么一瞬间,他眸光便恢复浅淡,泼了苏浅一头凉水:“浅萝公主,你想得可真远!但在那之前,你是不是先得想想如何得到我?毕竟没有我,你自己也是造不出来的。” 他淡如水的声音将苏浅激了个透心凉。这丫的就不能将就一下她?让她做做美梦也好。 “你放心,总有一天会把你这专会迷惑人的破皮囊拆吃入腹的!”苏浅恨恨地磨了磨牙,手底下忍不住加大了力气,懒得再去解他的束腰的玉带,“嗤啦”一声,将他的外裳硬生生从身上撕了下来! 破碎的衣衫落在地上,上官陌只穿着里衣站在苏浅面前,瘦削单薄的身躯适时地抖了抖。苏浅嘴角抽了抽。如果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看见这场景,定会浮想联翩,以为她把他怎么的了吧? 第五十一章 洞房花烛(1) 上官陌站着一动不动。苏浅狠狠瞪着他,僵持着,没有继续伺候他穿衣。这僵持足足持续了有盏茶功夫,苏浅终于有些泄气的拎起那件新衣往他身上套去。她相信如果她不给他穿衣服他绝对敢就这么走出去。他丢得起那人,她可丢不起。 她重重地扯了扯他的衣襟,给他系盘扣。脑子里盘算着外面不知道怎么样了,遂把恼意抛在一边,问道:“叶清风是怎么回事?故意找死么?你若不出手那块木板非砸他个头破血流不可!”她想起之前她拿葡萄砸他,他也是没有躲! 上官陌云淡风轻的眸子闪过一抹深色,嘴角抿起,陷入沉默之中。苏浅抬眸望着他。 他很少有这样沉重的表情。看着这样的他她不由心脏有些钝钝的痛。她抬手轻轻抹着他的嘴角,将他下弯的唇角往上轻抚。 上官陌轻轻握住她的指尖,声音暗沉,“他护我去冥国,受了重伤,一身武功尽失,如今还没有恢复。他是一门之主,身系重大,不能让人看出失去了武功,所以你刚才拿葡萄打他时他不能躲,一躲就露馅儿了。挨你一打,别人也只当是他故意为之,向你示好。阮烟雨打他,他也只能受了,我若不出手救他,他挨了打,众人也只会以为他是理亏所以故意挨打,没人会想到他如今没有武功。他如今不能再受伤,所以我只能出手救他,就算被楚渊识破我和他的关系,也没办法。”上官陌如玉的容颜隐隐一股怒意。 苏浅眸中闪过一抹心疼之色。对于冥国发生的事他对她说起的不多,但单看他回来时一身内力十成失了九成,双手差点毁掉也能想象当时的情况有多么糟糕危险。但如今看他神色,似乎当时的情况恶劣程度还要超过她的想象! 上官陌的绝情无情她是知道的,眼前白骨堆山他都不带眨一下眼的。能让他如此动怒,显然叶清风的受伤触到了他的底线!能触到他的底线,绝非他口中说的武功尽失那么简单!只怕如今叶清风还活着就已经是奇迹! “那阮烟雨怎么回事?真的是他的妻子么?”苏浅岔开了话题,不想上官陌沉浸在痛苦之中。 上官陌温柔的拨了拨她的头发,苦笑道:“她的确是他的妻子。新婚之夜叶清风没来得及洞房便丢下新娘子陪我去了冥国。” 苏浅嘴角抽了抽。新婚之夜啊。一生只有那么一次呢。可怜的叶清风!可怜的阮烟雨!怪不得拿木板砸他呢,换做是她,上官陌如果敢新婚之夜把她丢下,她一定把他扒皮拆骨剁了炖汤! 上官陌似看透她的心思,揉了揉她的小脸儿,笑道:“你放心,你我大婚之时我绝不会扔下你的。我等那一日等了二十多年,何等不易?就算为了这些等待的岁月我也不能错过洞房花烛新婚夜呢。” 苏浅撇了撇嘴。二十多年?他是一出生就想着洞房花烛了?这都啥人? “你欠了人家一个洞房花烛夜,还是赶紧想办法弥补人家吧。”苏浅深觉对不住叶清风和阮烟雨。毕竟上官陌去冥国是为了她和她的国家,所以,可以说叶清风是为她而受伤,他夫妻俩所受的磨难都因她而起。 况且她也很喜欢这两人,并非因为他们是上官陌手下的人,而单单是因为这两人的性格品行都极对她胃口。“我看阮烟雨那极品女人大概不会善罢甘休,叶清风如今可是没有武功,可别被她打死了,他可是你的得力干将呢。咱们赶紧去看看吧。” “嗯。今夜就补给他们一个洞房花烛。”上官陌从善如流的点点头,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拉着苏浅往外走去。 从三楼迤逦往下走,底下大堂的情景尽收眼底。 看到底下的情景,苏浅面皮奇异的抽了抽。 大堂中,不知是谁先强吻了谁,总之现在那两人抱在一起,在众目睽睽之下正上演激情热吻。 就算是她这个思想前卫的现代人,也被这一幕震撼到。就算是拜过堂的夫妻,这里是公共场合好不好?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这是个男女大防封建礼教相当之严谨的社会啊! 果然是上官陌的人,嚣张无忌至极!她真是被他那温雅的外表骗到了。还以为是个内敛沉稳的人呢。上官陌好几次众目睽睽之下强吻了她,他的手下果然得了他的真传,把礼法礼教都喂狗了。 看来她不必担心阮烟雨会把他打死了。这样的风流阵仗,她这个异世的另类都受不住了,阮烟雨还不投降? 事实上,阮烟雨此时已经无法思考。大脑处于一片混沌的状态。毕竟是这个社会下成长起来的,她再如何行事乖张也还是没有苏浅那种无所畏忌的强大思想的。 她小脸儿一片嫣红。 本就生的妖娆魅惑,此时在众人眼中看来,就算是一百个醉春楼的玉染姑娘,也不及她一分颜色。今夜戏台上冰冷妖艳的褒姒美人也及不上她三分动人。 明明是做着有违礼教的事情,但没有一个人出声打扰。也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妥。那人是江湖上无人可撼其老大地位的暗夜门门主,在世人眼里,他就该是嚣张的,无所顾忌的,无论做出什么事情也是理所应当。 苏浅没有出声。放轻放缓了脚步。在她看来,这种时刻打扰人家是要遭天谴的。 她对上官陌翻着白眼,那意思很明显:瞧瞧,你的人,和你一样嚣张厚脸皮。 上官陌对她温和一笑,仿佛在说他的人就该是这样的。连个女人都搞不定还能做什么? 事实上,对大多数人来说暗夜门都是个极神秘的所在。它的神秘对世人来说不亚于冥国的神秘。它总舵在什么地方,都有些什么人,在做些什么事情,大多数人是不知道的。甚至叶清风这个人名,今晚在场的人中也没有几人知道。即便手眼通天如楚渊,对暗夜门也知之甚少,他查了许多年,也没能查出那幕后之人。虽然他心中有怀疑,但一直未能得到证实。刚刚上官陌打出的那一粒石榴子,倒是让他的怀疑又确定了一分。 “哟,叶门主,叶夫人,这是上演的哪出戏啊?《烽火戏诸侯》的续集《当众吻美人》?”苏浅和上官陌已经走下楼来,到了两人身边三尺之距,但那两人依然激吻,好像丝毫不知道有人看着他们。苏浅本不打算出声,但她看到阮烟雨已经被吻得快窒息了,小脸儿憋的通红,再不制止,怕是小命不保。 看来叶清风对这方面还是个新手啊,没个轻重。她腹诽着。饶她经历了十年婚姻生活又经历了和上官陌的一段旷世之恋,到如今依然糊涂着,不知道男人在这方面哪有分不清轻重的?有的只是故意! 阮烟雨被她的声音拉回一点神智,凝聚了全身的力气推了叶清风一把。叶清风如今没有武功,自然经不住她全力的一推,放开了她。 阮烟雨即便用上了内力,其实此时也是没多大力气的,她早已被吻得全身瘫软。 她小脸儿红的苹果一般,低着头不敢看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清风却依然一副淡如水的模样,只是眸间染上的醺色此时瞒不了人的。“浅萝公主,打扰人家好事是要遭天谴的。”他轻笑了一声,话语里其实没有半分责备的意思,有的只是玩笑而已。 “叶门主,有辱风化污染大家耳目也是要遭天谴的。”苏浅嘴毒的回了一句。她举目扫了一圈,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两人身上。诸如醉春楼的兄弟姐妹,都是一副艳羡的表情;诸如楚渊的部将们,都是讶异的看着这两人;诸如袁靖宰离,见惯了苏浅和上官陌的**,对此没什么感触,淡淡看着而已;诸如上官皓月和楚渊,都是玩味的表情。她嘴角淡淡一抿,将这些人的表情看在眼底,一扫便扯开了视线,重新看着叶清风和阮烟雨二人。 叶清风儒雅一笑,“浅萝公主当知情不自禁四字,我与她新婚之夜分离,洞房都没来得及,都说小别胜新婚,我们都分离了三个多月了,好几个小别的时间了,一时情动在所难免,相信浅萝公主和大家都会谅解清风的鲁莽的。” 苏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果然是厚脸皮没治了。这样的话也能说得出口。偏偏大家都被他儒雅的模样骗到,没觉出他说这话有多露骨,只觉得的确是可以原谅的事。 苏浅却忍不住腹诽,笑话,他是暗夜门门主,怎么会这点自制力没有大庭广众之下就乱发情?分明就是故意的!是为了取悦他的老婆也好,别的什么原因也好,反正是不该被原谅的! 她忘了她在城墙下数万士兵的注目礼中被强吻了好几次,她都原谅了上官陌。甚至都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她根本就没怪他! “既然没来得及洞房,想必叶门主此时也是着急了,不如现在就去洞房吧。反正戏台子也拆了,看不成戏了。”苏浅扁了扁嘴,揶揄道。 第五十二章 洞房花烛(2) 一众人狠狠地抽了抽面皮。若说叶清风说的露骨,这位浅萝公主就更甚于他了。场子里眼风成阵,个个生出疑心来,这位真的是女人么?男人说话也没她这样的! 低着头的阮烟雨忍不住抬眸瞪向她。她从小顽劣说话粗鲁不被人喜,这位浅萝公主比她更是粗鲁,甚至是粗俗不堪。 “陌太子,你堂堂一国太子也不管管自己的女人,让她尽胡说八道取笑人!”阮烟雨气恼地跺脚。 上官陌却清浅一笑,声音温润,“她生就这样,陌也管不住她。不过陌觉得她说的也没错,良辰美景,的确是适合洞房的。” 是谁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简直说的太精准了! 人人喟叹之时,叶清风却笑了,他本来极普通的容颜此时说不尽的风流俊雅。“陌太子和浅萝公主说的极是。烟儿,今夜良辰美景,为夫的就把洞房花烛夜给你补上吧。” 阮烟雨从头顶红到了脚后跟。全身血液一下子滚烫。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就算是上官陌苏浅楚渊上官皓月几位脸皮厚到极点的人,也被雷了个外焦里嫩。 果然是江湖第一门的门主,气场不是盖的。 “芸娘,能否为我们准备一间房间做新房?”叶清风彬彬有礼的问已经石化的何芸娘。 苏浅一指头戳过去,芸娘方从石化中醒来,立即道:“可以,这个自然可以。我这就去准备。”说着,她人已经行动了起来。风一般的冲向三楼天字二号房。 阮烟雨又气又羞,心里却又满满的不知是什么滋味。三个月的辛苦找寻和怒火焚心此时全化作浓浓的情意。“你!”她跺了跺脚,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清风截断她的话安抚道:“今日起烟儿就正式成为我叶清风的娘子了,而不仅仅是只担个夫妻之名了,一切还是听为夫安排吧。”说着,他轻轻拨弄了一下阮烟雨乱糟糟的头发。 “既然是两位的洞房花烛夜,叶门主不会拒绝我们讨一杯喜酒吃吧?”楚渊看着两人笑道。 苏浅忍不住抛去一个白眼,“表哥,人家好不容易才洞房的,你添什么乱?” 上官皓月也跟着起哄道:“洞房花烛夜乃人生大喜,我等如何能不跟着沾沾喜气?浅萝公主,这不叫添乱。” 苏浅无语了。腹诽着都是一样的混蛋呐。此时她不用猜都知道,他们和她一样,不但想留下来喝杯喜酒,还想闹洞房! 叶清风淡淡一笑,“喜酒自然是要请的。今天就借浅萝公主的东道了。清风多谢各位赏脸。” “布置好了,叶门主是要直接上来,还是要先和大家热闹一番?”何芸娘在三楼喊。 醉春楼也做青楼生意,布置一间新房自然不费事,只盏茶功夫,大红的喜字已贴上,天字二号房被布置的喜气洋洋,红鸾帐,鸳鸯被,甚至连寓意早生贵子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都铺了满床。合卺酒也备好了! “自然是直接上去。”叶清风清朗一笑,忽然一伸手横抱起了阮烟雨,在阮烟雨的惊呼声及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大步往三楼走去。 “这气魄!”苏浅啧啧赞叹不止。 叶清风上到一半楼梯,忽然转头对众人一笑,清声道:“喜酒清风请了,至于礼金,就由浅萝公主代为清风收取吧。楚太子就请代替清风劝酒吧,这里可是楚太子的地盘。”话落,他已经上到了三楼,在何芸娘的带领下进了洞房! 苏浅大眼眨了又眨。敢情她还被安排了这么个得罪人的活儿! 转过脸去背着人的地方,她眼里却噙满了晶莹泪花。 有情人终于成眷属,在这个动荡战乱的年代,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感动的。 厅堂中的戏台子已经被打扫干净。芸娘已经差人将桌上的甜点都撤去,换上了佳肴,美酒也被人大坛大坛送了进来。 一干人全都无奈又好笑地重新入座。这个时候离开无疑会被人笑话。没有一人想被人说成是小气鬼,怕给礼金。而且估计代收礼金的那位财迷公主不会放任何一人离开。 没有了戏台,上官闲自然不必再唱她还没唱完的《烽火戏诸侯》。上官皓月拉着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所以,他就成了今晚除了上官陌之外唯一一个有美人作陪的人。 苏浅眼皮翻了翻。还真是师兄弟啊。 苏浅看了一眼上官闲,表情淡淡的招呼何芸娘:“芸娘,给在场的每位都上一名美人,费用就记在叶门主头上。” 有银子赚,何芸娘自然不会傻到不赚。她立即喜笑颜开的拍了拍手掌,清脆的声音喊道:“各位美人,下来陪客喽。” 在一干军中将领又惊又喜的目光中,一大长串的美人从二楼鱼贯而下。衣香鬓影,身姿妖娆。厅堂里顿时充满了脂粉香,与先前的气氛天差地别。 美人们下楼,自动的找位置坐下。于是,每个人身边都有了一名风流貌美的解语花。就连楚渊身边也有了醉春楼的花魁姑娘玉染作陪。美人们执起酒壶,一时间娇笑声劝酒声响起一片。 上官陌拿起一个空茶盘,往苏浅眼前一推,温和笑道:“今日你得了个美差。趁着大家还没喝醉,你还是先做完你的差事吧。” 话落,他先从怀中拿出一柄二尺长的短剑,搁在了盘子中。 短剑冰蓝色剑鞘,一面雕刻的是位极美的美人,一面雕刻的是位谪仙般的秀逸公子,雕刻手法极为诡异,令人远远看去觉得剑鞘上的人活了一般。剑鞘上刻龙刻虎的很是寻常,但如这般刻了一对绝世公子和佳人的却极少见。剑柄处刻了两个字:蓝月。 就连楚渊和上官皓月的眼睛都亮了一亮。 居然是蓝月剑!今日到场的人都是见多识广玩惯了刀剑的人,自然明白那两个字的含义。 相传那是千年前的一位蓝姓女子所铸。据说这位女子天赋异禀,武功出神入化,深谙兵法政道,通晓天文地理,熟知治国之道。彼时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战争不断,百姓困苦不堪。女子和其师兄月明公子看不得百姓受苦,揭竿而起,用了五年时间扫平天下,结束战乱。天下大一统之时,蓝姓女子隐退,尊其师兄月公子为帝。奈何月明公子深爱师妹,不许其隐退,将其困于后宫,尊她为后,偌大后宫仅后一人。登基之日,帝后大婚,帝定国号为蓝月,天下以蓝姓为至尊。蓝后于后宫之中铸造了此剑,名为蓝月剑。蓝月剑不仅仅是一把绝世好剑,还是至尊身份与权力的象征。蓝月皇朝传承四百年,一名藩王篡权夺位,改蓝月国号为天月,仍尊前朝国姓为尊。据说夺位之时,蓝月剑不知去向。 此时上官陌拿出蓝月剑,乃是几百年来蓝月剑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他居然将这把象征无上权力与身份的绝世名剑当作礼金随了份子! 如此大礼,不知道叶清风敢不敢收呢! 正畅饮的一众人不由有想要暴走的冲动。这么个大礼拿出来,他们要送什么?只怕什么也入不了人家的眼了! 苏浅端着茶盘的手抖了抖。“这么好的东西,你不想着我,却送给这个才认识的人?”她怒瞪着上官陌,恨不得拔剑削他。 “你有了绿漪剑,绿漪剑比这把尊贵。”上官陌淡淡一笑。 苏浅满心的怒气忽然散去。是啊,她有绿漪呢。绿漪比这柄蓝月可是尊贵多了! 她满心欢喜的端着茶盘蹦蹦跳跳来到楚渊面前,笑嘻嘻道:“表哥,上官陌可是送了份大礼呢,你可不能落于下乘哦。”她双手擎着茶盘递在楚渊面前。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手笔。好东西我是有不少,但能比得上这蓝月剑的可没有。”楚渊摇头苦笑。 “浅浅,这些礼又不是给你的,你积极个什么劲儿啊?”楚子轩也无奈的笑,看来今日他也免不了要被宰一顿了。 苏浅嘻嘻一笑,“三舅舅,虽然不是送给我的,但我若是替叶门主敛一大笔礼金,就可以要求他给我那么一小丢丢辛苦费了。” 醉春楼一众兄弟姐妹不由脸黑。自家主子是有多没见过钱财啊?为了那么一小丢丢辛苦费居然干那么丢人的事。鄙视啊鄙视。 苏浅却不以为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一向将金银珠宝搁在第一位。 楚子轩摇头笑了笑,“你啊.……” “表哥快点啦,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呢。”苏浅催促道。 谁有等着啊?如果可以,他们真希望逃掉好不好? 楚渊无奈的笑了笑,“叶门主果然眼明心亮,找了个好帮手。”他从怀里拿出一枚物事,搁在了盘子里,笑道:“这个总可以了吧?” 苏浅拿起那枚物事端量,只见是一件玉观音,只有小手指那么大,雕刻却极尽精致,观音身着白色道袍,玉颜墨发,眉眼慈悲,手执净瓶柳枝,净瓶瓷白,柳枝翠绿,所有颜色均是天成,未加人工渲染。苏浅不由眼睛瞪大,只一眼,她就喜欢上了这个观音像。 第五十三章 敛财童子 苏浅忽然将观音像往怀里一揣,一脸正色的看着楚渊,“表哥,这个算作我的辛苦费,你还得再拿一样宝贝出来给叶门主。” “我为什么要给你辛苦费?要辛苦费你该找叶门主去。浅浅你是不是喝醉了连人都认不清了?”楚渊挑眉看着苏浅。见过巧取豪夺的,就没见过这么巧取豪夺的。 “我都没开始喝呢,哪里就醉了?叶门主的辛苦费得去要,表哥的也得要。叶门主不是让表哥劝酒么?你看看,我怕你给属下劝酒失了身份,替你找了那么多的美女陪酒,还让玉染姑娘陪你,你不该给我辛苦费么?”她说着,向玉染抛了个媚眼。玉染有些无语地低下了头,小脸儿羞红。 今日能作陪天下闻名的楚渊楚太子,她几世修来的福,怕是世间女子都嫉妒了她。 “我并没有觉得给属下劝酒有什么丢人的,也没要浅浅替我找美人陪酒,这一切都是浅浅自作主张,我为什么要给辛苦费?”楚渊摊了摊双手,如玉的俊颜一抹调笑。 苏浅咬了咬牙,“表哥,你堂堂一国太子居然要赖账么?真是,就没见过你这么抠门儿的太子,丢死个人了。我不认识你!”她甩甩头,哼了一声,跺脚向楚子轩走去。 “哎,等等。”楚渊轻笑着。 苏浅顿住脚,扭头斜睨着楚渊,“等什么等?” “那个既然你喜欢,就送你吧。不过要对不住叶门主了,只能送他一枚不值钱的玉连环了。”楚渊说着,手一扬,一只白玉连环飞到了盘子里。 苏浅低头看去,不由眉开眼笑,“这个也价值连城了,他赚大了,有什么对不住的?” 白玉的连环玉质清透如水,触手生温,虽然造型普通了些,贵在玉石乃绝世罕见的好玉。也算是绝世的宝贝了。虽然是输了上官陌一筹,但这又不是赛宝大会,是送礼,算起来,吃亏的实在应是上官陌吧? 苏浅很满意地给了楚渊一个赞,端着盘子走到楚子轩面前,脸上笑意盈盈看着楚子轩,“三舅舅,到你了。” 楚子轩咬牙叹了一声,“这杯喜酒可真是贵啊!早知道三舅舅绝不来看你这出《烽火戏诸侯》了,我们可都是被你戏耍了。浅浅,你实话跟三舅舅说,是不是你和叶门主早串通好了搜刮我们的财物来了?” 苏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要说串通,那也没轮到她苏浅串通。这位叶清风她也是第一次见好不好?“三舅舅,我想要你的金银珠宝还用这么撺掇外人算计你?你还不了解我么?我一般是扛着大刀杀上门去强取豪夺的!”苏浅扁了扁嘴。 “这倒是。”楚子轩笑了一声,他的外甥女还真就是那种风格的人。 “快点啦,三舅舅,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我收完了好坐下来和大家一起喝酒快活。”苏浅不耐的催促。 后面的人就抽了抽眼角嘴角。我们并没有在等着。 楚子轩没有拿什么宝贝出来,而是拿了一大叠的银票往盘子上一搁,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一大杯酒灌下了肚。这么多的银子,怎么也要尽全力多喝一点是一点。 苏浅看了一眼银票的面额,都是一千两一张的银票,数量还是瞒可观的。她大度的放过了楚子轩,向上官皓月走去。 上官皓月浅酌了一口酒,不看苏浅,手探入怀里摸索起来。 苏浅有些脸黑的看着上官皓月,“你那里是无底洞么?这么半天也没摸到个宝贝?” 有几位忍不住笑喷了酒。这位浅萝公主说话真是呛人。 上官皓月挑眉看了她一眼,继续摸索,半天,摸出一件东西,往盘子里一放,还有些不舍的看了两眼,“这是我身上最值钱的宝贝了。轩王爷说的还真对,这酒太贵了,下次我也不来喝了。” 苏浅看着那样东西,脸已经黑的如墨,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居然是一块一两的银锭!他怎么厚着脸皮拿出手的? “皓月公子,你知不知道你喝的美酒千金一坛?更别说还有那么多的佳肴!你也好意思!”苏浅咬牙切齿,美眸怒瞪着上官皓月。 “我只有这些,不要拉倒,我拿回来就是了。”上官皓月伸手去拿银子。苏浅轻飘飘往后退了三步,他拿了个空。 “真是厚脸皮的无赖!”苏浅愤了一句,她真想扯开他的衣服把他怀里的宝贝都抖出来,但看了一眼低眉饮酒的上官陌,她伸出去的手又艰难地缩了回来。她若敢伸出手扯上官皓月的衣服,上官陌他绝对能掀了她的醉春楼! 丫的上官皓月是吃准了她不敢拿他怎么样。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苏浅愤愤的想着,盘子递在了上官闲面前。 “流花美人,喝酒要花钱的,你可别以为他护着你你就可以逃得过。”苏浅美眸瞪得溜圆。 “不敢。”上官闲低低的说了一句,从袖里拿出一个瓷瓶,“我没有什么值钱的珠宝,倒是有一瓶数年前一位高人所赠的玉雪还魂丹,不知可行?” “自然是很行!”苏浅的眼眸亮了亮,玉雪还魂丹啊,好药呢。据说可以活死人肉白骨愈内伤的。这个,于叶清风的伤最好不过。“放上面吧。”苏浅压抑着兴奋,脸上拿捏出一副淡淡的形容来。 上官闲轻轻的把药瓶放在盘子里,又乖巧的把头低了下去。 苏浅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往袁靖走去。心里暗想着,玉雪还魂丹啊,她肖想了好多年也没得到的好药呢。果然是个不简单的人儿啊。 “袁大人,献宝啦献宝啦。”苏浅端着盘子站在袁靖面前,看着袁靖。军营中历练了这些日子,昔日的书生气已经被磨去大半,此时的袁靖,锋芒内敛,沉稳大气,自有一股气势。 再不是那个稚嫩的书生。 “我没什么金银珠宝,不如就画幅画作为礼金赠予叶门主吧。”袁靖浅笑。 “袁大人的墨宝自然是求之不得。金银财宝都是俗物,到底是袁大人的礼脱俗些。”苏浅笑着,“那袁大人就画着,我先去别人那里收。”她端着盘子往下走去,来到宰离面前。 宰离没等她说话,便拿出一叠子银票搁在盘子里,没有楚子轩给的多,但数量也不算少。 苏浅颔首微笑。这个给的极好。只有银子,能掩饰人的虚实。宰离也是聪明之人。他若也送什么稀世珍宝,难免不被人怀疑猜测他的身份。 苏浅端着盘子继续往下走去。 有人送珠宝,有人送银票,五花八门什么都有。都是价值不菲。 因为苏浅实在是个很好的要账先生。“刘将军,这个不行啦,你得拿点像样的出来。”于是刘将军狠了狠心拿出了珍藏许久的玉如意。 “崔将领,不行啊,你得再加点儿银票,这还不够买坛酒的。” 崔将领又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 “李将军你好小气,丢死人了。” 李将军又拿出一支家传的玉笛。 几乎没有一人不被洗劫。当然除了只给了一两银子的上官皓月。他今日真是露了大脸了。苏浅一路走下去一路都在腹诽着。 走完一圈,盘子已经高的如小山一般,令人眼红。 “芸娘,将这些先帮叶门主收着,写份礼单给叶门主,日后他还得回礼呢。”苏浅颤颤巍巍地端着盘子。重啊。这一盘子能买多少城池啊! 何芸娘答应着,小心翼翼的接过盘子,往内室走去。 心里想着,回礼?回到哪里去?萍水相逢不知哪日便各自天涯了! 但今日楚渊有一句话说对了,叶门主眼明心亮找了个好帮手!这些人恐怕卖的不止是暗夜门门主面子,还有苏国浅萝长公主、楚国大臣秘书令大人苏浅的面子,更有苏浅表哥楚渊的面子,苏浅心上人西月太子上官陌的面子! “袁大人,画好了没有啊?”苏浅卸下一身重负,揉了揉两条酸痛的胳膊,朝袁靖走去。 袁靖落下最后一笔,将笔搁在笔架上,双手拿起画纸吹了吹。 “画完了。公主请过目。”袁靖恭敬的把画递过来。 苏浅接过画,抬眸看去。 画上画的正是眼前的夜宴图。从最前面的楚渊画起,玉手执杯,容颜俊美,旁边坐着一位美人,楚渊的眸光却没看美人,而是落在大厅中央一个双手端着茶盘敛财的女子身上。女子白衣似晓月光辉流泻,头上一枚桃花簪子绾住青丝,发丝因为太短,一圈的碎发跳脱出来,恁的俏皮,容颜倾城绝世,一双美眸灿若星子,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楚渊的对面空着,是本来叶清风的位置。楚渊的下首是楚子轩,面容沉稳敦厚,有着中年将军的锐气和厚重。再往下是上官皓月,美人在侧,执壶添酒,他望着美人浅笑,俊美绝伦的容貌堪比秋花春月。他的对面坐着上官陌,眉眼似画,风华绝世,一双水墨般的眸子正温柔的看着端着茶盘的女子,那眸子柔的可以滴出水来。下面的那些将军们则各个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或执杯畅饮或坐拥美人,千姿百态。 第五十四章 筹谋 不得不说袁靖的画功堪称一绝。每个人的表情神态都刻画的栩栩如生。 苏浅当场就决定将这画没收了。这画要是流了出去会害死一大票痴情女子的。本来心仪楚渊心仪上官陌的女子就已经太多了,再加上一个上官皓月,还有同样很出众的袁靖宰离一众人等,估计天下女子看了这画都会想入非非! 绝对不能把这画给叶清风。 她倒是忘记了里面还有一个绝色的她。也会害惨了一大票的痴情男子的。 她立即把画卷了起来,没给任何一人看,便招呼来何芸娘,“收起来。”她把画递给了芸娘。 芸娘嘴角抽了抽,拿着画下去了。她自然明白‘收起来’的意思的。 “忙完了就过来。”上官陌向她招了招手。 苏浅看看他,又看了一眼三楼红晃晃的天字二号房,美眸里闪着光。那样子不必说出来,众人也知道她是想要闹洞房了。 反正大家也都习惯了她的无视礼教,对于一个未婚女子去闹洞房,都只能选择假装没听见没看见。 “苏浅,你还知道不知道你是个女人?你是要我把你关禁闭你才能醒悟么?”上官陌声音微沉。 苏浅扁了扁嘴角,不情愿地朝上官陌走去。内心腹诽着这个独裁主义者,她这辈子算是永无翻身之日了。她有些不舍的望了望天字二号房,烛影摇红,说不尽的旖旎风情,道不完的风情旖旎,浣纱窗上偏没有那对儿人影,难道两人真的不顾这么多人在还在楼下,就已经翻云覆雨滚床单去了? 想了想,那两人的确能做得出来! 她真的很想很想上去给那两人揪出来。就是见不得别人洞房! 上官陌没等她走过来,忽然站起身,脚步轻缓的走到她面前,颀长的身躯秀挺优雅。他手轻柔的揽住她的纤腰,柔声道:“走吧,其实我也见不得别人洞房。” 他声音轻细如丝,却恁的多了丝轻愁伤情。 纵然许多人不知道愁从何来,伤从何起,却被那淡淡的细如清雨的愁绪笼罩。一时间都木在了那里。 楚渊的眸光动了动。或许,也只有他知道,愁从何来,伤从何起。 心绪蓦地急转直下。苏浅一下子被笼罩在他的情绪中。她此时和他心境如此相同。 她轻轻点了点头。人往他身上靠了靠。 下一瞬,众人只觉眼前一晃,已经不见了那两人的身影。 楚渊没有追出去。这一夜,他坐在醉春楼里喝了许多酒。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醉。 这一夜,叶清风竟真的和阮烟雨被翻红浪,巫山**了一夜。 这一夜,楚渊的部将没一人敢擅离醉春楼,陪着楚渊醉成了烂泥。 这一夜,上官闲清泪缠绵,滴到天亮。而她身边的上官皓月,浅酌慢饮,眸光如清月,看得清又看不清。 这一夜,遁离的那两个人却在乾州关城墙上吹了半夜的冷风,直至天色微曦,新的一日到来,才从城楼上下来,施展轻功回了别院。 两人在热水中泡了半个时辰,将身上的寒气泡的差不多了,才从水中出来。月隐送来热热的姜汤给两人喝下,然后摆上早膳。早膳用过,苏浅刚要躺到床上睡觉,密函便像刮雪片一般送了进来。 有送给她的,也有送给上官陌的,有苏国公主府送来的,也有青门送来的,还有暗夜门和西月太子府送来的。月隐和月魄进进出出门都关不上了。 苏浅知道昨夜上官陌连从未亮出来的叶清风这张大牌都打到了明处,必然是有大图谋。借着她的名义把楚渊及他的诸将都请到了醉春楼,大概昨夜那些人一个也没能离开醉春楼。 她眸光沉静如水地看着上官陌,说不出此时心中是何滋味。 她是他的枕边人,但他这些日子以来的筹谋算计她却一概不知,每每事后才知道结果。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局势变了多少变,似乎和她有关,又和她没关。那些事都一直掌握在他和楚渊的手心里,他将她护得密不透风,排除在局外。她处在如白云苍狗瞬间万变的时局中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过得悠然自得无所事事。 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宠爱,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看不听。因为她知道就算天塌地陷也伤不到她分毫。有那么一个人确实如他所说过的,为她撑起了一片无风无雨的天空。 曾经的苏浅似乎已经渐渐远离她的身体。那个在男人的游戏里奋力搏杀手段狠辣不亚于男人的苏浅已经完全醉倒在上官陌为她打造的温柔乡里。 原来不是只有男人会迷醉在温柔乡里。女人也会。 可是为什么会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将她完全掌控在手心而她却像个傻子一样住在与世隔绝的只有他的世界里么?因为怕他一旦离开,她的世界就变成无边无际的真空了么?而她再也无力掌控了……如同前世一般,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婚姻、爱情…… 苏浅慌乱地想着,脑子翻江倒海,眸光却依然似水一般沉静,古井无波。 上官陌清泉样的眸子看着她,却在她的眼睛中只看到沉静,死一般的沉静。他晓得这沉静之下的波涛汹涌,不必她来告诉他,他也能能感觉到她此时纷乱的内心,他轻轻将她揽入臂弯,柔声道:“密函都把房间堆满了,你不去处理一下吗?还是我帮你处理?” 苏浅有一刹那的恍惚。他轻轻一句话便让她醒悟过来! 其实这个人一直没有将她圈禁在他的世界里,她一直是自由的。只不过是她自己窝在蜗牛壳里不愿意出来。是她自己贪恋着温柔乡里的甜蜜安逸,不想面对外面的腥风血雨筹谋算计。他只不过是宠她宠到一切任她所为,她便以为他是用他自己的情网网住了她圈禁了她。 原来是自己圈禁了自己。 拨开云雾,眼前忽的明亮起来。 “自然是要看的。我要见识一下你和叶清风的手段,把这天下搅成什么样的了。”她盈盈一笑,拉着上官陌的手走到桌前,两人对面而坐,中间密函奏报堆叠起一座小山,只露出两人的两双眼睛两个头顶。 虽然密函奏报极多,堆放得却齐整,按照时间先后轻重缓急分的十分清楚。一边是送给上官陌的,一边是送给她的。 有月隐和月魄在,不知轻松多少。 她想起来昨夜似乎罚月魄去关禁闭了,抬眸看向站在上官陌身后的月魄。清冷的公子被她看的浑身一颤,往后缩了一步。 上官陌往后看了一眼。虽然不知道昨夜在醉春楼外他的女人和他的侍卫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以他的聪明猜也猜到了。那个女人的行事方式他实在再了解不过。 月魄一脸的憋屈,向上官陌投来求助的眼神。 “算了,就给你记账上吧。下次再犯,两次并罚。”上官陌淡淡说了一句。 苏浅瞥了月魄一眼,没说什么。这是表示默认了上官陌的话。 月魄如蒙大赦,一向冰霜般的木头人也变得活络起来,笑嘻嘻对苏浅千恩万谢。 自打自家主子和浅萝公主在一起之后,他的冰霜气质就宣告破功了。 诚然,月魄内心里还是有些憋屈的。叶清风的女人实在是难缠,如果有下次,他觉得自己还是拦不住那女人。 苏浅若是知道昨夜不是叶清风强吻了阮烟雨,而是阮烟雨强吻了叶清风,或许就会检讨一下自己的处罚了。因为那女人实在强悍过她的想象,单纯的月魄真的不是对手。当然后来叶清风反客为主反倒把阮烟雨拿下了。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吧。月魄无能为力的人,却被他死死握在手心里。 “罚你去醉春楼把流花美人带回来吧。”苏浅头不抬地吩咐。 月魄刚放轻松的脸又皱了起来。去上官皓月手里要人啊。 上官陌看了他一眼,温润一笑,“去吧。连我都要听她的,救不了你的。” 那温润一笑立即秒杀万物,令人无法抗拒他的命令。月魄憋屈地看了一眼苏浅,能不能换个任务? 苏浅眉梢一挑,憋屈的公子就身形一闪,消失了人影。 苏浅看了一眼月魄消失的方向,挑眸看向上官陌,他都得听她的?说给谁听呢?她听他的差不多!这人就是有这种能耐,看似将她宠上了天,什么都依着她顺着她,但其实她连一笑一颦这样的小事都掌控在他的手心里! “干活吧。”上官陌眸光闪了闪,低下头去。 “你也有心虚的时候,真是罕见啊。”苏浅愤了一句,拿过一本密函看了起来。 密函来自沈恋风。三天前发出的。没有用急报,显然是不太紧急。“风已到戎州,顺利接手戎州军务。”再拿起一本,依然是沈恋风的,“风若归于虎营,领五万兵。其所带五千兵马退兵还农,耕于戎州西南七家村。” 风若正是她同上官陌入密林寻找楚渊时她三舅舅给她的五千精兵的头领。 第五十五章 墨家公子 苏浅嘴角抽了抽。沈恋风大才啊。狠啊,比她狠多了。她三舅舅给她的这些糖衣炮弹就让他这么大手轻轻一挥给搞定了!风若领虎营兵马,实际上只有练兵权,却没有调兵权。因为虎营是归沈恋风直接调度。那是把风若架空了,却还要他留下一身本事啊。而那五千精兵,有可能成为最大的隐患,居然被他发去当农民了!离开了军营,随便怎么蹦跶去,也不会蹦跶出大天去! 虽然觉得有点可惜,但二者相权取其轻,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笑了笑,把密函放下,又拿起来自青门的一本墨色密函。青门兵阁阁主尹媚漂亮的草书令人眼前一亮,“媚领十万兵屯于密州城外,请示下。” 苏浅提起笔,在尹媚的字后面添了几个字:按兵不动,待命。写完之后,交给月隐,月隐拿下去处理了。 再打开一本,来自凤阁,墨翼的手笔,“苏都城外数千人动乱,丞相楚哲不动一卒一马,平息动乱。” 楚哲是她七舅舅楚子玉的唯一儿子,雪影老头子一手教出来的,自然是能耐着呢。这下子她那皇帝老爹又可以高枕无忧地去陪她皇后老妈浪漫了。苏浅扁了扁嘴。“该有续集的吧。”苏浅嘟囔了一句,再拿起一本,果然是有续集的,“苏都城外现数千人尸体,皆是中毒。百姓恐慌,疑似丞相楚哲暗中所为,上万民书弹劾楚哲。当日楚丞相令仵作验尸,证实所中之毒乃来自西月国,洗脱自身嫌疑。百姓对西月国痛恨至极,上万民书请求出兵西月。皇上未做批示。” 苏浅眸光闪了闪,背后之人还真是。这下她想要和上官陌在一起还得过百姓那一关。 “上官陌,你得努力啊,想要娶我不是那么简单滴啊。”苏浅挑眸笑了笑。 上官陌埋首在密折中,头也没抬,“我和你在一起关别人什么事?”他声音淡如水,顿了顿,又道:“你还是处理一下吧,我有点儿着急大婚了。” 苏浅翻了个白眼,“你着急了为什么要我处理?” “因为你也着急了。”上官陌不看她。 苏浅很是无语。不过他还真是说她心眼里去了。她真是着急了。想了想,她提笔在后面写到:派人通知皇上,想让他的女儿早点嫁出去,就赶紧处理一下。月隐在她身后看见她写的那行字,抽了抽嘴角。苏皇有这么个女儿该有多么劳神伤心! 苏浅写完放在月隐面前,哼唧了一声。她怎么能让她皇帝老爹清闲的和她皇后老娘过小日子? 月隐抽抽着嘴角将密函发了出去,又回来站在桌边给两人磨墨。 看了半天密折,其实苏浅一直没看那一摞标示着重中之重的折子。她懒散的倚靠着椅背,眸光落在那一摞折子上,傻傻地发起呆来。 上官陌面前的密折也去了大半,只剩小小一摞。他停下手看着苏浅,淡淡道:“你还是看一下吧,昨夜很有点看头。” “我不想看,又累又困。要不我们上床躺着你说给我听吧。”苏浅懒懒的道。说不出为什么,她就是想让他亲口告诉她昨夜他是如何只手遮天,用十万人逆转五十万精兵强将的。 上官陌唇角扬了扬,眉眼间尽是笑意。一夜未眠丝毫不见他疲惫。“也好。我也是很想呢。” 苏浅翻了个白眼。很想什么?这话很有歧义!她怎么觉得提出这个提议比送羊入虎口还愚蠢。她立即改口道:“我忽然不困了,还是看完了再去睡好了。” 上官陌“嗯”了一声,这一次居然很好心地放过了她。“那就先看完了再说吧。”他浅浅笑着,拿起折子看了起来。 苏浅看着他,大眼眨了又眨。她是不是听错了?这色狼居然真的没动歪心思?想了想,觉得没动歪心思也正常。她现在就是一枚好看的毒药丸子,看得摸得吃不得。眨着眼想了片刻,她坐正了身子,拿起一本折子看了起来。 这是一本来自白凌城凤阁分阁的密报。 苏浅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的站了起来,“墨凌,给我滚出来!”她吼了一声。上官陌抬眸看了看她,嘴角扁了扁,“反应还真是慢。”他嘟囔了一句。 月隐也跟着愣了一下。墨凌?好耳熟的名字。只是她没感觉到有任何陌生人在附近啊。只能说明那人功力在她之上吧。 可不是耳熟么?那人是公主心心念念给她定下的人!她忽的想了起来。 苏浅翻了翻眼皮。温柔乡里呆久了,她的确是反应慢了不止半拍。青门的事她交出去好几个月了,自交出送给她的都是墨凌整理过的信息。刚才她批示的可都是原件!她刚刚看到白凌城送来的那份急件才想起来这件事,因为急件上画了一朵玫瑰,那是青门的暗记,表示事出紧急,可以越过门主直呈公主。 “你这女人是不是温柔乡里呆久了,乐不思蜀了?居然这么久了还赖在这破地方不走?”声如清泉,带着些慵懒。 苏浅转眸望去,见青门如今的门主墨凌缓缓而来,白衣墨发,姿容绝美。 月隐也忍不住朝墨凌看去。她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值得公主心心念念的念着。 只一眼,她便明白了苏浅念着的理由。那真是一眼便能令人记住一辈子的人。不及上官陌的风华绝世,不及楚渊的秀雅绝尘,也不及上官皓月的潋滟清辉,却似乎比那三人还美上三分,清华潋滟一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怪不得太子殿下不待见他。这样的人的确是够格做情敌的。 “保养的还真是好,臭小子!”苏浅愤了一句,转回头不再看他,继续看密报。她刚才看了一眼,那密报的确是太震人了!便也顾不得墨凌了。上面写道:“子时三分蒙太子挥白凌城五十万大军直奔乾州。”下面列了一系列领兵的将领。 白蒙这没来由的一大笔!苏浅有些蒙圈。 上官陌扫了她一眼,倾了倾身子,从她那一摞折子里找出一本密折,摔到她面前,“你看了这个就明白了。” 苏浅抚了抚额,拿起折子,手有些迟缓的打开折子,“青黛公主与誉皇子双双落入楚渊之手。”苏浅呆了呆。 白誉不是笨蛋。他可是名声早在外的天下五公子之一。在楚渊的地盘上都没有让楚渊抓住尾巴,虽然有她和上官陌的人护着,但更大的原因是他自己的强大。她怕楚渊在他们回白凌城的路上出手,所以才送他们送到了白凌城下,看着他们入了城才回来。倒并非他真的没有能耐出这乾州城,不过是要费些周折罢了。 居然是在白凌城白誉的地盘动手。真是好能耐! 她疑惑着。按道理不该啊。白蒙白誉都不是笨蛋啊。怎么就让楚渊得手了呢? 她忽然想起来白凌城上那一抹惊鸿之影。如果是他,那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了。怪不得那个混蛋会出现在楚渊的军营。怪不得他们离开军营离开的那么顺利。 “你师弟那个混蛋!”苏浅咬牙切齿瞪着上官陌。 “嗯。他的确是个混蛋。所以你最好离那个混蛋远一点儿。”上官陌难得地、很赞同地点了点头。 墨凌拖了张椅子坐下,看怪物似的看着苏浅,不屑地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浅萝公主,你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了。我看你提前衰老了三十年!” 苏浅有些怒了。自打他进门句句不离讽刺她,她是如何刺激到他了让他这般看不上她? “你真是有办法,把这个女人养的如此愚笨,这辈子怕也飞不出你的手心了!”墨凌又挑眸看向上官陌。 上官陌淡淡瞥了墨凌一眼,缓缓开口,“她本来就不聪明,不过是和比她更笨的人在一起,才显得她有些小聪明罢了。” 苏浅“扑哧”一声乐了。上官陌果然是她的人。她看着墨凌比乌云还黑的脸,心里畅快。 “笨女人,你难道不认为是有人故意将你亲妹妹和未来妹夫送到楚渊手上的么?昨天夜里不但白蒙挥兵乾州关,楚渊军营里可是也热闹了一番呢!你个处处惹桃花的笨女人,白誉那个笨蛋为了你不顾重伤未愈来到乾州城,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就回了白凌城呢?还真是温柔乡里呆久了变得又蠢又笨。”墨凌牙齿咬的咔咔响, 双拳握的青筋暴起,一个是嘴毒心毒的狐狸,一个是又蠢又笨的笨蛋,他真的很想挥拳给这两人一顿暴揍。 苏浅呆愣在椅子上。双眸狠狠地盯着上官陌。连她的亲妹妹也利用,他是不是太过分了?她这个样子,分明是不过脑子就将这件事安在了上官陌的头上。 上官陌淡淡看着她,看样子也知道这女人脑子又没转过弯儿来。“苏浅,你脑子在想什么?墨凌说的对,那个人为了你不顾重伤未愈来到乾州城,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就回了白凌城呢?不过是使了些障眼法将所做的事掩盖了而已。但是,苏浅,即使我知道他会回来,你以为我会利用你妹妹?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不解释还好,越解释却越怒。他恨不能将心掏出来给这女人,她却是如此想他的!他的心不由有些灰。 第五十六章 病来如山倒 上官陌似乎已怒不可遏,一直风轻云淡的脸在努力掩饰着心中的怒气,只怕下一瞬那怒气就会喷薄而出。 苏浅有些怔愣。难道不是这样的?可是的确是上官皓月把人送去了楚渊军营不是么?上官皓月是他的师弟,纵然相看两厌,但数年朝夕相伴的情谊不是假的。他怎么可能不是他的人? 上官陌凝视着她呆愣的脸,足足有盏茶功夫。屋里的空气一下子凝滞成冰,冷的令人窒息。墨凌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苏浅却只是呆愣着。脑子里千回百转。不是这样的,那是怎样的?不管是怎样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确是那样想的上官陌不是么?他对她掏心掏肺,她却那样想他,她对他的爱也不过如此不是么?她以为她很爱的……他也是这样想的吧? 上官陌忽然站起身,不再看她,转身径直出了房间,带走了一室冷气。 苏浅看着他离去的孤寂背影,嘴唇蠕了蠕,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坐在椅子上呆愣着,全身血液流干了一般软软的提不起力气。 “你不去追么?”墨凌看着她难过的模样,皱了皱眉,轻声问。 苏浅坐着不动。腹内气血翻腾,嗓子干涸得发疼,半晌才声音暗哑的道:“你为什么来了?” 墨凌俊美的眸子有些发怒地看着她,“你还不去追他?!现在哪里是问这个的时候?” 苏浅呆怔地看着他,一双水眸蒙了一层雾色,眼前全是灰的,已无别的色彩,脑子嗡嗡作响,似有千万只蜂子围绕在耳边。她动了动胳膊,扶着椅子扶手挣扎着站了起来,走了两步,自己也不知门在那边,只一味的往前走。 “公主。”墨凌讷讷的喊了一句,只见眼前的人忽的喷出一口血雾,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他身形一闪,在她倒下去那一瞬间接住了她。 月隐也在第一时间到了她身边,看着她嘴角前胸都是刺眼的红,她有些呆愣的不知如何是好。 她呆在苏浅身边是在他们住进别院后的日子,见的都是两人日日腻在一起,恨不能弄根绳捆在一起。虽然也见过两人吵闹,但都是拌拌嘴而已,转瞬便会和好。但刚才太子殿下那一身冰寒怒意,她还是第一次见,公主呆怔痴傻的模样,她也是第一次见,她呆愣着不知如何是好。及至上官陌走了出去,她也没醒过神来。苏浅一口鲜血吐出,倒了下去她才醒过神来。 墨凌抱起苏浅飞速走到床前,将她平放在床上,手指搭上她的脉搏。一双俊眸暗沉。 “月隐是么?去打水给她擦洗一下,换一身衣服。”须臾,墨凌放下她的手,淡淡吩咐了一声,走到书桌旁拿起笔开药方。 写完了药方,焦急的青年便拿着药方走了出去,留下月隐给苏浅换衣擦洗。 月隐拿着绢帕蘸着水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血渍,手一直是抖的。墨凌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也不知公主这到底是怎么了,可恨她对医术只是粗通皮毛,不知道公主为什么会突然就这样了。擦拭干净血渍,她又找出一件干净衣服给她换上,盖上了被子,急急的便出去找墨凌去了。 她总要问清楚公主的情况,还要给她煎药。 找了一圈,却在小厨房找到了墨凌。俊美的青年正蹲在炉火旁煎药,白色的衣衫染了些黑灰,却不减他的丰神秀美。只是周身冷凝的气息似冻雪一般,叫人靠近不得。 “不守着她,你来做什么?”墨凌见她来到,轻斥了一句。仍低着头烧火,手里拿着个烧火棍,在地上划来划去。 月隐愣了愣,讷讷道:“我来给公主煎药。” 墨凌淡淡瞥了她一眼,说道:“你去守着她吧,我煎药。”口气不容置疑。 月隐想要说什么,却终也没说出口。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回了苏浅的卧房。 沙漏里的沙静静流淌,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漫长,足足大半个时辰,墨凌端着药走进了卧房。 “你来喂她吧。”他把药轻轻放在床前的小桌上,眸光落在苏浅身上。 此时的苏浅面容清透苍白如霜,不见一丝血色,呼吸声轻不可闻。 “风寒未愈,居然又着了凉风,他可真是本事,居然将自己的女人照顾成这样!”墨凌轻哼了一声。 月隐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唇角抿了抿,没说话,端起药,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往苏浅口中喂去。 心中却想着,真的只是这么简单么?着凉了会吐血昏迷?骗三岁小孩子呢! 她脑子忽的灵光,怪不得那人会亲自煎药!必是怕她从药中看出什么端倪!他倒是想多了,虽然她是上官陌这个医中圣手教导出来,于医理方面却是不甚通的。 “你到底会不会喂药?”墨凌斥了一声。 月隐愣了愣。想着她有做错了么? “他蠢,教出来的人也蠢!真不知这个女人看上了你哪一点,居然还心心念念的要我娶你!”墨凌皱了皱眉。 月隐愣住。他居然连这个也知道!不过想一想也没什么,他是青门门主,天下间什么消息不从他手中过?知道这个又有什么奇怪? “真不知你在发什么呆!”墨凌瞪了月隐一眼,俯身在床沿坐了下来,扶起苏浅,将她的身子靠在自己胸前,从月隐手上端过药碗,冲苏浅道:“苏浅,你九岁就肖想那个笨蛋了,就这么放他走你甘心?还不赶紧喝药?有了力气,好去追她回来!” 月隐再次呆愣住。为墨凌的举动,也为墨凌说的话。九岁?那还是个未谙世事的小女孩儿吧?怎么可能? 她发现自打墨凌来了她就一次一次被震惊到。 更令她惊讶的是,苏浅居然真的张开了嘴!墨凌趁机将整碗药一股脑灌进了她口中。拿绢帕擦了擦她嘴角的药渍。 苏浅咂吧咂吧嘴,小脸儿苦的皱成一团。 “我去拿蜜饯。”月隐慌忙起身。 “你是想噎死她么?她昏迷着,还能吃蜜饯么?”墨凌轻斥。 月隐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苏浅和墨凌,愣愣的。 “这女人心狠着呢,为了个笨蛋都能把自己折腾进去半条命,这点儿苦又算什么?”墨凌轻哼了一声,退出身子,扶着苏浅躺好。虽然气恼,手上的动作却极轻柔。 月隐呆呆的看着他,半晌,才嗫嚅道:“墨门主,我来照看公主吧,你万里奔波而来,去休息吧。” “不去!”墨凌哼了一声,“我就在这里看着她。最好把那个笨蛋醋死。他不是有能耐拔脚就走么?我倒是看看他还有没有脸回来!”说着,他一挥手,推出内力将软榻隔空吸到床前,往软榻上一躺,横眉冷目地看着苏浅。 月隐动了动嘴角,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想要离开,又不敢离开。她若是离开了,回头太子殿下回来非罚她不可。矛盾地呆立了半晌,走到桌前去整理折子去了。 房间里一时静静,只剩下月隐收拾折子的声音。 过不多久,一丝风丝吹过,房间里飘进来两个人。 “皓月公子,月魄。”月隐停下手中的动作,轻声招呼。 “这是怎么回事?”月魄扫了一眼房间,见苏浅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软榻上躺着的不是太子,而是一名俊美陌生男子,地上还有血渍。 月隐刚要答话,墨凌已经先她开口,“你就是上官皓月?”他眸光冷冽的看向上官皓月。 “是我。”上官皓月面如冷月,眸光也看着墨凌。 墨凌忽然身形疾风般飞起,一掌拍向上官皓月。 月隐和月魄皆是愣了一愣。月魄距离上官皓月咫尺,掌风将他也包裹在内。他身形轻闪,堪堪避过掌风,落在不远处。上官皓月却没有闪避,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掌。只听一声巨响,两人的身子齐齐后退了一步。两人掌风虽烈,却未波及一事一物,可见是顾忌了苏浅的。 “我们出去打。”墨凌看了一眼苏浅,迈步往外走去。 上官皓月也看了一眼苏浅,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只一眼,便转身跟随墨凌走了出去。 “快去阻止他们!”月隐推了一把月魄。 这次第,居然还打架斗狠,都是神经病! 月魄看了她一眼,闪身也跟了出去。 月隐担忧地看了一眼三人离去的背影,心里念叨着这刚刚事情有了进展,自家却乱作了一团。她来到苏浅床前,苦着小脸看着苏浅,轻声嘟囔着:“公主,你快点好起来吧,要不然咱们可都不用离开这乾州城了!” 苏浅双眸紧闭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太子殿下也不知去了哪里,怎么就不回来看一眼!他怎么就舍得扔下你?”月隐又嘟囔。有心想派人去找寻,又怕惊动了楚渊,这个时候他若是做点什么,他们都不用留这颗项上人头喘气了。 她想着平日里太子殿下身边除了月魄,没有别的隐卫,偏月魄没跟在身边,这个时候想找太子殿下真是抓瞎。 第五十七章 重入风雨 月隐守了苏浅半日,絮叨了半日。如果苏浅清醒着,定然会觉得自己看走了眼,找了个小老太太做侍女。 看看日上中天,她吩咐人煎了药送来,又喂苏浅喝了一碗药。直到日色西斜,也没见半个人影回来。 天色擦黑之时,终于有人出现了。她惊喜的抬眸,却发现不是上官陌,也不是墨凌,更不是月魄或者上官皓月。 而是楚渊。 他一身风尘,身上沾满血渍,墨发也有一丝凌乱。 月隐呆了呆,立即护在了苏浅床前。“楚太子,你来做什么?” 楚渊不答她的话,看向床上的苏浅,轻蹙了蹙眉。“她怎么了?上官陌呢?”他拧了拧眉,不等月隐答话,又道:“让开。” 月隐死死护在床前,秀眉微拧,“楚太子,你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自然是带她走。让开!”他声音有些冷厉,不复往日的温和。他抬手欲推开月隐,手抬到半空,又停了下来,耐着性子解释道:“如今这里危险,她不能留在这里。你也跟上,一起走吧。你放心,这世上我能伤任何人,也不会伤她。” “那我也不能让你带人走!我们太子殿下马上就回来了,楚太子还是赶紧走吧!”月隐坚持道。 楚渊怒目瞪着她,“你们太子殿下都弃她于不顾了,你还要她为了等他而留下来送死么?” 月隐心思微动。看楚渊的神色不像说假,好像真的有什么危险。而且他那样的人又怎屑于对她一个小小侍女说谎?她一怔愣的功夫,楚渊已经推开了她,俯身抱起了苏浅,一个箭步往外冲去。声音远远的飘来:“你跟上!” 月隐美眸眯了一下,闪身追了出去。 追了一段路,却发现楚渊去的方向是南城门。 虽然抱了一个人,但楚渊的轻功高绝,身形疾如闪电,月隐拼全力依然被落下一大段。待她追到南城门,苏浅已经被楚渊放进了一辆马车里,车前坐着一名俊美少年。是楚渊的贴身小跟班楚暮。 “上车,好好护着你家公主。”楚渊冷冷道。 “这是要去哪里?”月隐一愣。 “回云都。月隐姑娘还是快上车吧。”楚暮接道。 下一瞬,月隐已经被楚渊扔上了马车。楚暮一挥马鞭,马车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楚渊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一瞬,转身往城中飞掠而去。 “楚暮,停车!”马车刚走出几十丈远,一声轻喝自马车中传出。 “秘书令大人?”楚暮惊呼了一声,手中的马鞭却又打在了马身上,马车的速度又快了快。 “再不停车,我就跳车了!” “秘书令大人。” 楚暮为难的喊了一声,却还是勒住了马缰。他知道苏浅的性子,若他不停车,她定会跳车。“太子殿下命我将您送回云都过中秋,秘书令大人,咱们还是上路吧。” “上个屁路。给我掉转车头,回城。”苏浅吼了一句。 楚暮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掉转了车头。他晓得,即使他不掉转车头,也拦不住苏浅回城。她要做什么,他家太子殿下都未必拦得住。 马车得得往城中赶去。这回的速度却没那么快了。相反,不但不快,还很慢。 “公主,你终于醒了!”马车里,月隐一脸的欢喜。已经顾不得此时的处境。 苏浅横了她一眼,“死人也给你念醒了!我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你那么鸡婆?” 月隐小脸窘了窘,“公主,你不是昏迷着呢么?怎么还能听到我念啊?” 是啊,昏迷着呢。苏浅苦笑了一声。就算是昏迷,她都紧绷着神经,脑子也还留着一分清醒。这已经是二十来年养成的习惯!因为她怕不知不觉中脑袋就搬了家,所以时刻都必须令自己绷紧着。 “楚暮,发生了什么事情?”苏浅不答月隐的话,问楚暮。她倒没催促楚暮快些赶车。反正她也不是很急,先要问清楚了情况。 楚暮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 “楚暮,你是要我下去撬开你的嘴巴么?”苏浅声音变得有些冷厉。 楚暮抿了抿唇,知道瞒不住,只得道:“十万冥国士兵正攻打乾州关。” 苏浅一下子愣住。月隐也怔住。 “哪里来的冥国士兵?”她问了一句看似幼稚,其实却一点也不幼稚的话。 除非冥国士兵会飞天遁地。或者冥国和昆国结盟了!借道昆国。不然她想不出身处茫茫海外十分神秘的冥国士兵如何出现在乾州关。这个世界又没有发达到可以有空降兵。 早上她还刚刚收到密报是白蒙挥五十万大军攻打乾州关,如今竟换成了十万冥国士兵攻打乾州关。不过是短短一日的工夫,状况真是瞬息万变。当然她还有好些密折没来得及看,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忽然怨恨起自己日日只知道沉迷温柔乡,如今出了事,真的只能抓瞎。 她正恼恨着,车帘微动,飞上来两个人。 “叶清风!阮烟雨!”苏浅微讶。她顺着帘幕往外望去,赶车的人也已经不是楚暮,而是月魄。月魄身上还挂了彩。她刚才其实看到叶清风将楚暮扔下了车。她看到楚暮有些被震住的模样,有些好笑。她想着大概连楚暮自己也没料到有人可以将他扔下车吧。他作为楚渊的贴身侍卫,功夫自是绝顶难逢对手的。 “你恢复武功了?”她有些惊讶。这才过了一日而已。 “还得多谢公主替清风讨来了玉雪还魂丹。”叶清风轻笑了笑。见苏浅面有疑色,又道:“玉雪还魂丹虽然本身没有恢复功力的作用,但若加上另一样毒药诛心草,两样就可以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功用了。清风不但恢复了武功,功力较往日还有了提升。” 苏浅哑然失笑。原来是这样。她还间接地做了好事。她刚才见楚暮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扔下了马车。大约楚暮连谁出手扔的他也没看见,可见叶清风武功修为之高,说他登峰造极也不为过。 阮烟雨上上下下打量着苏浅,见她一张脸白的跟鬼似的,没有一丝血色,皱眉道:“才一日不见,你就弱成了这样?” 苏浅一口气被堵在了喉间不上不下。她这是被怜悯了么?“弱”这个字,什么时候和她有了关系? 月隐忙帮她拍背顺气。半晌,她气终于理顺了,瞪着阮烟雨,却对叶清风道:“清风,你的女人欠管教,你得好好管管!” “公主还是忍耐一下吧,习惯了就好了。她就这样了,清风也管不了。”叶清风浅笑。 苏浅瞪大了眼珠子。月隐也抽搐着嘴角。 这调调!像极了某人!真不愧是他的御用王牌! 阮烟雨冲着她挤眉弄眼,得意地笑。 苏浅被堵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大大的呼了口气,才道:“上官陌呢?”她决定理智地放过那个话题。人家夫妻同心呢。这男人也是个护自己女人短的主。再说下去只能自讨苦吃。 叶清风道:“太子殿下一时抽不出身来,派清风来接公主过去。”他回答得含糊其辞。 苏浅并没纠结。有什么好纠结的,反正迟早是要见到的。 “月魄,墨凌呢?”苏浅问道。她昏迷中依稀知道墨凌和上官皓月打起来了,月魄追了出去。她当时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在乾州关呢。”月魄简明扼要的回答。 苏浅抿了抿唇角。他的确应该在那里。如今那里可是天下最热闹的地方。 “关心的还不少。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的这副破身板子吧。”阮烟雨瞪着她,愤了一句。 苏浅瞥了她一眼,淡淡开口:“清风,你是不是不行啊?新婚第一夜不是该将她累的三天起不来床吗?怎么她还这么有精神?”对待恶人,她一向奉行以恶制恶。 阮烟雨的小脸“唰”的红透了。指着苏浅说不上话来。一双美眸瞪得大大的。 月隐的小脸也红了。她还是个大姑娘呢。月魄狠狠的抽搐了一下。夫妻同时腹诽:太子殿下找的太子妃真的是女人么? 叶清风算是脸皮最厚的,却也是脸色微红。“公主,是非之地,多事之秋,清风不敢放纵。来日方长,总有累得她没力气惹公主生气的时候。”他声音平静地道。 苏浅终于知道这人为什么能成为上官陌手下第一人了。就这脸皮,厚度绝不次于上官陌! 月隐小脸儿别过一边,心里暗骂着这个叶清风!真是! 阮烟雨还未从苏浅的话中醒过神来,脸上嫣红未退,又添重彩,一张俏脸各种颜色,煞是好看。葱白的手指从苏浅身上指到叶清风身上,又从叶清风身上指到苏浅身上,来来回回转了好几个圈,又气又羞地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苏浅挑眉看着阮烟雨,看着她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心里爽。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奇爽。 叶清风淡淡笑着。 虽然只是第二次见苏浅,却并没有陌生的感觉。 第五十八章 出乎意料 这位苏国的长公主身上似有一种特别的气场,一点公主的架子也没有,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不知道那是因为苏浅生来有前世的记忆,骨子里奉行的是人人平等,在她眼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有的或许只是亲疏远近罢了。 苏浅从阮烟雨身上找回了场子,便不再逗她,精力开始集中在这两天发生的事上。局势早就出离她的掌控,她知道的消息太少,对于所发生的事都连不上线去,她必须先要了解一下局势,总归是要做点什么的。她理了理思路,开始拷问叶清风。这个筹谋者兼具体行动实施者,一定是最了解事情真相的人之一。 “清风,我妹妹现在怎么样了?”想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先关心一下最亲的人。 “已经被送走了,和誉皇子一同踏上了回昆国的路,此时大概已经出了白凌城百里了。公主就放心吧,是暗夜门的萧逸护送的。况且誉皇子在呢,他比你所见到的样子要深的多。”叶清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浅方安心地点了点头。白誉此人,自然是比她想象的要深的多。更何况人家身上还有个天下五公子的名声呢。再加上有暗夜门的萧逸,她自然可以放心了。上官陌怎么可能让她有后顾之忧呢? 想到这里,她的心有些隐隐作痛。她怎么能不晓得,是白誉自作主张借了上官皓月的手回到了乾州城,当时定是神经有毛病,才会怀疑上官陌利用她妹妹。她想着这一次见到上官陌,就算用求的,也要求得他的原谅。不为别的,只为他的伤心,全因她而起。 抿了抿唇,她稍稍打起精神,“清风,你和我说说昨晚的情况吧。” 叶清风似乎有些意外,抬眸看了她一眼。但马上恢复镇定。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她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那都不是他所能管的。他如今能做的就是,她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不做一丝一毫的隐瞒。 “青黛公主和誉皇子被上官皓月送入楚太子军营后,昨夜誉皇子隐藏在楚营的一万士兵举旗造反,同时蒙太子得到消息,挥白凌城全城之兵,誓要救出誉皇子。当时楚太子及诸将全被困在醉春楼,军营中只有为数极少的几位将军,并没有调兵权。楚营乱作一团。轻尘便挑动士兵出城迎战。 楚渊训练出来的人,当然是没那么好挑动的,但轻尘拿出了楚渊的兵符,那些士兵只认兵符不认人的,当场就听轻尘调动,一半留守镇压誉皇子的兵马,一半开赴乾州关迎战蒙太子的兵马。” 苏浅听他说着,心里却百转千回。她想着上官陌果然好算计,好筹谋!轻尘是他一早就埋下的棋吧?所谓的受伤大约也只是苦肉计。至于兵符,想要造个以假乱真的兵符出来对上官陌来说不是难事。如不出所料,出城的那一半士兵里,定然有他那十万所谓新兵蛋子实则是精兵强将来的吧?想必此时那十万人马早不知所踪了。 她边揣测着,边听叶清风继续道:“太子殿下的十万兵马自然是混在那出城迎战的兵马中了。其实本来乾州关易守难攻,这些人只要守在城上,蒙太子的五十万兵马也是奈何不了乾州城的。但我们在乾州关的暗桩暗中开了城门,那十万兵马自然趁机出了城。混战之中,暗中撤出了乾州城,由苏启阳将军暗中接应,此时已在去往太子殿下的封地浅陌城的路上了。” 苏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事情大体未出所料。那些兵马暂时也只能转移到他的封地去了。她只是有些奇怪上官陌何时将他的封地改成了浅陌城的。那不是他和她两人的名字的合称么?浅陌城,那人真是。她笑了笑。 想着自此后上官陌的兵马有很大一部分会被暴露在明处,她又有些不安。上官屠大概不会看着他坐大,任由他私下里养兵。他的兄弟上官克和上官云以及他的其他兄弟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权势日益扩大的。 她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怕也没有用。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苏启阳就先借给你们用一阵子,到时候可要连本带息的还我的!”苏浅看着叶清风道。 苏浅心里有些好笑。苏启阳是她的苏国人,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早在他要和太子苏澈单挑时,苏浅就已经收服了他,并委以重任,这回倒是便宜了上官陌了。 叶清风温雅一笑,“那就多谢公主殿下了。太子殿下说了,定会连本带息一并还上的。” 苏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想起当初上官陌劝她把沈恋风调往戎州接了兵权,把苏启阳调来乾州。他是早存了要借人的心了吧?那个死狐狸,知道沈恋风那人死也不会留在西月,所以便把他和苏启阳换了位置,真是走一步看全局,整个棋局从一开始就是在按着他的思路而走! 不过棋局里也有变数。那就是冥国出兵。 “冥国怎么会攻打乾州关?白蒙的兵撤了么?”苏浅皱眉问道。 叶清风叹了一声。苦笑道:“冥国打的口号是要楚渊交出你和太子殿下。” 苏浅一怔。这也太那个令人啼笑皆非了吧?他们要杀她和上官陌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上官陌在冥国搞了那么大一笔,火烧千里啊。这仇自然是要找他俩报的。但在这个本就局势混乱的时候向楚渊出兵要人,他们领头的是有病吧?他们这是要报仇还是要报恩? 也怪不得楚渊急急慌慌要把她送走呢。在他心里,确然是将她看得极重的。虽然数度算计,但一旦遭遇危险,他第一个想保护的还是她。但那又怎样呢?爱情毕竟不能排排坐,分果果。她能给他的,也只能是心底的一声叹息罢了。 况他心里有的,不止是她而已!他是要这天下的! 叶清风看了一眼表情怪异的苏浅,笑了一声,继续道:“人是混在昆**队队伍中来的。昨夜咱们的兵马撤退了之后,誉皇子和青黛公主出现在乾州关,蒙太子没有了兴兵的理由,便退了兵。谁知退至白凌城后,有十万兵士又掉转矛头杀了回来,亮的是冥国龙旗,喊的口号就是让楚太子交出你和太子殿下。” 苏浅抿了抿唇角。她一直在想着冥国的真正目的,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索性不再想,反正迟早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的。身子往车壁上靠了靠,半眯起有些涩痛的眼睛问道:“如今战况如何了?” 月隐忙拿了个靠枕倚在她背后。 “还能如何?虽然那些是冥国兵,但楚渊可不是吃素的。太子殿下不怕冥国,楚渊也未必就怕了冥国。打的挺激烈的就是了。”回答她的是阮烟雨。一副不屑的表情。 叶清风点了点头,“打了一天了,双方僵持不下,死伤各半。” “都半死不活的了,就不要关心那么多了。闭上眼养着吧。”阮烟雨撇了撇嘴,横了苏浅一眼。 苏浅很是无语。她就不会好好说话吗?阮烟雨,多么诗意又温柔的名字,用在这人身上简直就糟蹋了!她真该叫阮混蛋,或者阮臭嘴。 她决定以后都不和这女人主动搭话。 “清风,你觉得冥国真正的目的所为何来?是不是和昆国搭上线了?毕竟不是三千五千的人,十万人混在军队中,我不信白蒙没有察觉。你说白蒙究竟是仅仅是知情,但故意放任他们,还是两家根本就是已经联手?”苏浅自然不会听阮烟雨的话闭眼休息。她脑子里翻江倒海,哪里闭得上眼睛? 叶清风抿了抿唇,“这个还真不好说。蒙太子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他也许比誉皇子更为厉害。誉皇子名声躁动天下,他却不显山不露水的在他的名声压制下稳坐太子之位二十年,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看似中庸,不谋不算,但其实不谋不算又何尝不是一种手段?也许比那些绞尽脑汁的筹谋算计来的更有效。 如今四国之中以昆国最弱,他暗中找个帮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冥国攻打乾州关,昆国也的确是最大的受益者。这些年因为兵力牵扯在白凌城过多,致使其他地方的守卫变得薄弱,如果这一次能削弱楚国设在乾州的兵力,他也可以抽出一部分兵力去戍守其他地方。其实两方各五十万大军镇守这个地方实在没必要,不过是浪费人力物力罢了。这全因当初润老爷子太神武,致使昆国投鼠忌器,重兵压在两国边境,而楚国也不得把重兵压在了这个地方。其实十万和五十万是一样的效果。最主要的是两方兵力达到一种平衡,谁也不敢轻易惹事就好。两方谁都明白这个道理,但谁也不敢先削兵。以此看来,蒙太子的确是有动机联合冥国的。但也只是有动机而已,我们暂时并没掌握实际的证据证明他和冥国联络过。唯一一次和冥国有过接触是我和太子殿下去冥国之时,誉皇子也尾随去了那里,虽然没有进入冥国腹地,他当时还是触怒了冥国大祭司,遭到追杀,还多亏太子殿下暗中出手,将他救下。所以那时应该是没有和冥国有什么盟约的。 如今是个能改变乾州关和白凌关格局的契机,对昆国来说,无论是不是他们暗中谋划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结果,天上掉了个大馅饼砸中了他们。蒙太子又怎么会不吞下这个馅饼呢?所以,明知军队里混进了冥国兵甲,也装作不知,视而不见了。但对楚国来说,可就是天上掉石头了。楚太子这一次失算了。他搅浑一池水,得益最大的却是昆国。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第五十九章 冥国少皇 苏浅一面赞叹着叶清风眼睛之毒,头脑之慧,将局势看的清清楚楚,分析的入木三分。一面又替楚渊唏嘘。这一次,的确是他过分了。受些惩罚也是应该的。但只苦了那些边疆将士,死伤不会在少数。 苏浅低眉不语。生逢乱世,命是最贱的。 “不管怎么说,白蒙肯定和冥国人接触过的。不然他怎么知道冥国混进昆**队的目的不是图谋昆国而是针对楚国?”阮烟雨插嘴。口气是她惯有的不屑。 苏浅淡淡看了阮烟雨一眼。就知道这女人也是个不简单的。不然也不能搞定叶清风那样的人物。连月魄都在她手底下吃过亏,可见一斑。她猜测着她是不是暗夜门的人,如果是,在暗夜门又属于什么级别的呢? “有上官皓月在,自然是可以知道的。”叶清风笑道。 苏浅阮烟雨月隐齐齐惊讶地看向叶清风,“关上官皓月什么事?”阮烟雨先声夺人。 叶清风似乎轻叹了一声,眸子里闪过些什么东西。略沉默了一瞬,他抿唇道:“上官皓月是冥国少皇。” 他一句话出,阮烟雨先就惊得蹦了起来,脑袋“嘭”的一声撞在了车顶上,她“啊”的惊叫了一声,捂着脑袋砸倒在了月隐身上。月隐并没有比她好多少,也惊得够呛,只是她生性性子淡,没有阮烟雨那么夸张的动作,只是怔住,却因此而被阮烟雨波及,做了肉垫。 苏浅倚靠在靠枕上的身子“唰”的坐直了,但也只有那么一瞬,便恢复了镇静,又软软地靠了回去。 她早就奇怪,那样如新晴霁月般的人,只远远一眼便已令人终生难忘,就算隐在真如山学艺,也不该默默无闻到无人知的地步。毕竟真如山不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园,与外界并不少接触。 原来是冥国人啊。那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冥国的少皇。好大的身份。”苏浅似嘲似讽的笑了一声,“演了这么一出假投诚的戏码,真不知是为人呢还是为己!不过,不管他为的是什么,既然他插了这一杠子,就没道理一脚在外,一脚在里的,总得给天下人看明白些,也不枉他来一场。” 叶清风眸中闪过些什么,看着苏浅一时没言语。 阮烟雨总算反应过来,从月隐身上爬了起来,瞪着苏浅,有些疑惑的道:“公主,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公主,不管他是为了什么,总归不会是为了太子殿下,要知道如果他是冥国少皇,那么他和太子殿下之间可是毁家灭国的大仇啊。”月隐舒了舒筋骨,忙道。 苏浅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现在可是本公主的侍女,还这么急着替你前主子分辨,这像话吗?信不信我把你还给他?” 月隐一窘,小脑袋垂了下去,低声嘟囔,“公主,我哪有,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 苏浅抬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哼道:“我是那么笨的人么?连这个都还要你提醒?”她嘴硬地道。心里却小小的心虚了一下。她刚刚的确是想着上官皓月也许是在帮上官陌。但是月隐一说,她脑子惊了一下。她和上官陌都算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呢。那么,他想要做什么,就的确值得推敲一下了。 “月魄,去乾州关。”苏浅吩咐道。 “哦。好。”月魄迟疑了一下,随即应声。 叶清风一惊,抬眸看向苏浅,“公主,太子殿下在等着你呢。” 苏浅挑眉看着他,嘴角扁了一下,“叶清风,你是觉得我像三岁小孩子一般好骗?还是你觉得你家太子殿下忽然转了性了?”苏浅轻哼着,心里却暗叹了一声,那个人啊,若是想见她,哪怕面前有刀山火海,也会排除万难亲自来见她,哪里会派什么别人来接她?如今不来,定是还不想见她。她想着既然是不想见,彼此静一静想一想理清一下这段感情也好。 两人的爱都被深藏了多年,一旦闸门打开,来势太过汹涌,所过之处,沧海横流,不是激起惊涛骇浪,便是堆叠暗流漩涡,如果不及时疏导,迟早不是搁浅而死就是溺水而毙。她此时自觉比他多了一世的经历,这样的时候该比他保持一份清醒才是。 她声音颇有些清厉。叶清风的脸色便有些不自然,沉默了一瞬,才道:“公主,不管是你恼了太子殿下,还是太子殿下恼了你,拜托你去看一下太子殿下吧。太子殿下从早上进了暗室到现在也没出来。” “乐意关就让他关着吧。我现在没那个闲工夫去管他。”苏浅扁了一下嘴角,心却揪的疼了一下。“月魄,快点儿!若是上官皓月攻破了乾州关,你就等着去陪葬吧。”苏浅冷声道。 月魄俊脸扭曲了一下。心里暗暗幻想着他还能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暗卫不?这样跟在太子和公主身边人身安全很没保障啊。手中的鞭子重重的挥了一下,马车的速度快了起来。 叶清风不再言语。以他之聪明,自然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即使两人见面也不会有益处。 阮烟雨却往苏浅身边靠了靠,手肘拐了她一下,嘻嘻笑道:“太子殿下那人是死脑筋了一点,但作为女人我得说你一句,你男人笨不是因为他天生笨,只能是怪你管教的不好,你得检讨一下自己。” 苏浅无语的看着阮烟雨。谁能给她一只臭袜子堵住这女人的嘴?真不知道她是无畏到不怕上官陌还是无知到觉得上官陌是只无害的猫咪。她相信如果上官陌今天坐在马车里,她身上起码要掉层皮。 叶清风看了一眼阮烟雨,终于出声:“再胡说自己去领罚吧。” 阮烟雨脸色有些难看,居然很乖地住了口,肩膀还瑟缩了一下,看来是还有些害怕的。 苏浅挑眉看着她,有些幸灾乐祸。什么叫一物降一物?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家教真是甚严啊。 叶清风转而看向苏浅,面容稍有凝重,“公主,你身体不好,还是先回别院吧。清风和烟儿去乾州关相助楚太子即可。” 苏浅心下一暖。她看得出来叶清风对她的关心是出自真心的。忠心和义气这种在她那个世界早已遗失的东西,在这里却被视为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别人觉得寻常,她却不能不感动。摆了摆手,她微微一笑,“不过是气血攻心而已,我还没那么弱,无妨的。有你和阮烟雨陪在我身边,有什么好担心的?” 迟疑了一下,叶清风没有再相劝。 入夜的大街静悄悄的。百姓都缩在家中不敢出门。乾州关大战了一天,街上却没有出现一人逃难的身影,不能不说乾州的百姓心理很强大。 而这恰好说明了百姓们对楚渊和楚子轩的无条件信任。他们确信没人可以攻的破那两人守着的乾州关! “公主,乾州关到了。”月魄勒住了马缰,马车“吱嘎”一声停了下来。 苏浅自然知道乾州关到了,因为喊杀声早已入耳。 叶清风先跳下了车,掀着帘子,命令似的口气道:“扶着公主。” 阮烟雨嘴角扁了扁,“切”了一声,但还是伸手扶住苏浅的胳膊。手上的力道很软。这女人堪为刀子嘴豆腐心的典范。苏浅瞥了她一眼,挥手打落了她的手。“不必了,我还没弱到要人扶的地步。” 她一探身跳下了马车,转回身对月隐招了招手,“月隐,过来。” 月隐本来要先下车,被阮烟雨挡住了身子,这时越过阮烟雨跳下了马车,来到苏浅身边,“公主。” 苏浅贴近她耳边耳语了几句,月隐皱了皱眉,似乎犹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公主注意安全。”月隐抿唇说了一句,忽的足尖一点,施展轻功向城中掠去。眨眼便消失了人影。 苏浅看着那如烟云般轻盈的身姿,赞叹了一句。“这轻功!真是好啊。” 阮烟雨也跳下了马车,撇了撇嘴角,上下打量了一眼苏浅,见她脸色依然苍白,但精神比开始好了许多,似乎轻叹了一声,转身不再看她,一纵身往城墙上掠去。十丈多高的城墙,她连借一下力都没有,眨眼便上了城楼。 苏浅“啧啧”了两声,这女人果然不一般啊。这轻功大约不在她之下吧。她忽然转眸怜悯的看了月魄一眼,想着怪不得那天晚上月魄都没能阻止她上马车呢。这女人比月魄的武功不会低多少,但如果加上她无敌的厚脸皮,月魄可就不是她的对手了。 叶清风走到她身边,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公主,你最好还是别动用内力,我带你上去吧。” 苏浅点了点头。她自然明白自己的身体,此时强行上去对自己一点好处没有。 叶清风足尖轻点,带着她往城楼上掠去。 即使手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面前的高度也似不存在一般。苏浅甚至还来不及眨眼,已经站在了城楼之上。月魄也随后上来,护在苏浅身后。 第六十章 冥国之兵 上得城楼,苏浅有些傻眼。面前的茂密森林十里方圆皆被践踏成平地,火把照耀的四周如同白昼。十万冥国士兵队列森森,有序地向城门发起攻击。中间一杆旗帜高耸,旗帜上绣的是一条黑龙盘旋于金云之上,秋风猎猎,黑龙似活了一般随风乱舞。旗帜下一匹雪白骏马,马上端坐着一名银袍少年,剑眉冷目,俊美中透着肃杀。眸光搜寻一圈,没有上官皓月的身影。 “冥国的人都是这么俊美么?”苏浅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叶清风阮烟雨齐齐抽了抽。她没看见城下的肃杀血腥,没看见躺了一地的尸首,看见的居然是冥国的美男子么? 月魄却没有任何表情。他是见识过苏浅的变态强大心理的。 阮烟雨斜了苏浅一眼,嗤道:“公主,你是有多没见过美男?连死人堆里的美男也看在眼里了?” 苏浅哼了一声,看着城下一波又一波涌上来的士兵,挪不开眼,“我是见过很多美男。我也见过很多死人。但真没见过十万士兵个个都生的如此俊美的,死了也太可惜了。我表哥呢?我还是劝劝他不要再打了,议和吧,我实在看不得这么些个美男都死在他手中。清风,问问那银袍小将,是不是交出我和上官陌,他们就能退兵?如果是,我跟他们去就是了。啊呀,都是美男啊。”苏浅似叹似怜,大声喊起了楚渊,“表哥!表哥!” 叶清风抿起嘴角,有些抽搐的看着苏浅。 苏浅的喊声惊得楚国士兵纷纷向他们这边看来。几人的轻功高绝,刚才悄无声息的上来站在他们身后,并没有一人发觉。此时听见声音看过来,都惊了一吓。也只是一瞬,士兵们恢复神智,礼了一礼,又都投入到激烈的战斗中去了。 城下的人此时也看见了城墙上的苏浅诸人。不禁都呆了呆。 那女子虽然面色苍白,体态娇弱,头发也梳的极怪异,但难掩其绝世风华,且更添了些我见犹怜的娇柔之美。忍不住都痴了痴。这就是上官陌不惜怒焚冥国所为的女子么?这就是少皇誓要夺取的女子么? 生的如此祸国殃民,难怪啊。 阮烟雨看怪物似的看着苏浅。她很怀疑这女人的脑子真的正常么? “见过秘书令大人。”后排观战的将领过来见礼,“回秘书令大人,太子殿下不在这里,轩王爷在此督战。”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人影。 苏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不远处的城墙上一个高大的背影,正指挥人放箭。正是她的三舅舅楚子轩。她抬脚向她三舅舅走去。 叶清风和阮烟雨望了她一眼,都没有追上去,而是站在原地观战。月魄却追随而去,护在她外侧。不管她和他家太子闹下大天来,他也得司好其职,保护她毫发不伤,不然他多少条小命也不够陪葬的。 楚子轩此时也看见苏浅,吩咐了士兵几句,转身向她走来。 “浅浅,你怎么来了?”楚子轩走到她身边,淡淡问了一句。并没有提起城下的冥国兵为她和上官陌而来的事情。 虽然城下的冥国兵叫嚣着要他们交出苏浅和上官陌,但显然楚子轩并没有这个打算,连质问一声也不曾。当然他就算想要交出去也得能交的出去才成。那两人除非是人家自愿,否则他就算是大军全部压上,也不见得能奈何得了人家。 “表哥呢?”苏浅问。 楚子轩摇了摇头,“不知道。他午时过来了一趟,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苏浅有些恼怒。这里打的热火朝天,死伤遍地,那几个始作俑者却他妈一个在场的都没有,一个个的都该下地狱去! “三舅舅,让士兵们住手吧,再打下去人都死光了。”苏浅淡淡说了一句,转身走回至高处的城楼之上。 楚子轩有些迟疑,但还是挥了挥手,命令住手。 苏浅站在最高处,从一名士兵手中拿过一支箭羽,蓦地出手,那支箭羽朝着那名银袍少年飞了过去。少年头稍稍一偏,箭羽擦着他的帽盔而过,没入他身后的一匹马的马脑袋中,只余一寸羽毛留在外面。那匹马当场倒地气绝。 目睹这一幕的无论是冥国兵还是云兵,都齐齐震骇得呆住。 少年将军距离苏浅不下三十丈,她却连弓都不用,徒手掷出一箭,便直取马首,若是那箭射在了人身上,此时焉有命在? “给我住手!”苏浅清喝一声,清厉的声音穿透云霄,震得人耳膜一疼。 少年将军看了看没在马首中的箭羽,唇角扬起一抹笑意,扬手一挥,声如裂帛:“住手!” 攻城的士兵齐齐停下,队伍整齐肃杀如初。 “浅萝公主好功夫。”少年拍了拍手掌,笑道。 苏浅轻哼了一声,看着他道:“能躲过我一箭,你的功夫也不错。上官皓月呢?” “少皇的行踪岂是我等可以过问的?不知。”少年笑的邪魅。 苏浅抿了一下唇。问道:“那现在军中你可是能全权做主?” “自然。”少年挑眉一笑。 “那好,吩咐撤兵,我跟你们走。”苏浅声音清冷如霜。 “公主,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真是笨!”阮烟雨气得吼道。叶清风和月魄却只是看着她,并没言语。眸中都闪着些什么。 楚子轩也有些惊异,“浅浅,不可!冥国可是龙潭虎穴,深不可测啊!” 少年看着苏浅,扬了扬眉。看似邪魅轻浮,眸中却深埋一丝惊讶和钦佩。 “浅萝公主能随我们去自然是好。只是兵还不能撤,还有个陌太子没来呢。上官陌可是焚我冥国千里沃土的罪魁祸首,还烧死我冥国二十万军队,你说我们怎能放过呢?”少年身上散发着一股邪肆的气场,令人望而生畏。 他话落,楚国这边的士兵齐齐一惊。难怪人家要强迫他们交出上官陌和苏浅呢!弄了半天是烧了人家的军队,毁了人家的家园!震惊之余,又齐齐怨愤,为什么他们犯下的罪,要让他们楚国人来承担呢?还有天理没有了? 虽然怨愤,但没有一个人敢生出对上官陌和苏浅的仇恨来,人人心中只是惧怕……连那么强大神秘的冥国他们都能毁,还有什么是他们毁不了的?如果说以前冥国只是个神秘所在,很多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但今天这些人都见识到了冥国的强大。他们也算是精兵强将了,却倾三十万兵挡不住人家十万兵的攻势,他们居高临下,死伤的人却比冥国多了两倍不止!冥国已经如此可怕了,上官陌却能在人家的国土上兴风作浪如此!他们能不惧怕么? 苏浅斥了一声,胸中升起愠怒,她苏国二十万枉死的士兵,居然被他恬不知耻的说成是自家的军队!她见过太多厚脸皮的人,但若相比,此人的脸皮之厚若认天下第二,只怕没人敢认天下第一了! “你还真是愚笨!莫说上官陌不在城中,就算是在城中,你以为凭你区区十万兵就能抓住他么?在你们自己的土地上都不能奈他何,还让他毁家灭国,到别人的土地上来你们还能翻出什么大天来?笑话!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上官陌唯一的软肋就是我,我跟你们走了,还愁他不找上你们么?”苏浅忽然冷冷一笑,话锋一转:“或者,你们想要的,根本不是我和上官陌,而是这乾州城?” 少年将军一凛,抿了抿嘴角,坐直了身子,“你说的很对。那好,我就听你的,撤兵。浅萝公主,那你就自缚双手下来吧。” 叶清风往前走了一步,盯着少年将军,语气十分轻蔑:“小子,你是侮辱谁呢?她愿意跟你走,不是因为你能奈她何,而是因为她见不得这么多人流血!她心怀悲悯,你却要她自缚双手侮辱于她!你是想死么?切,就算缚住她双手,她若不愿意,你们又有谁能留得住她?别徒惹笑话了!” 少年看着叶清风,眸子里的染上一抹危险,周身也冷凝了起来,他冷冷一笑,“原来是叶门主!叶门主居然没死么?那正好,就一同随我们回冥国,用你的脑袋祭奠我冥国死在你手下的亡灵吧。” 众人又齐齐一惊。原来这位神秘的叶门主也有份。 叶清风浅淡一笑,说了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话,“我不喜欢冥国,所以我不想再去了。” “那可就由不得叶门主了。”少年将军邪肆一笑,忽然手一挥,喊道:“攻城!” 苏浅凤眸眯了眯,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你今日若敢攻城,我苏浅在此立誓,穷我苏国之兵,也要荡平冥国,让冥国万劫不复!你知道的,我既说的出,便做得到!” 少年将军举在半空中的手迟迟没有落下。 月魄往前走了一步,声如冰霜,“若浅萝公主要荡平冥国,我们太子殿下大概也是会倾西月之兵相助的。” 第六十一章 出尔反尔 “自然也要算我楚国一份。今日死在你手的楚国亡灵,我们势必要为他们讨回公道的!”楚子轩也冷冷道。 少年将军俊美的脸染上几分恼怒,却是心生忌惮了的,手迟疑着落不下来。 “撤兵,我随你们去,不然就等着三国联手灭得你冥国寸草不生吧!”苏浅声音冷厉。 “你以为三国联手我们就怕了不成!”少年将军抿了抿唇。 苏浅冷冷一笑,讥讽道:“不怕么?就倚仗你们的所谓禁术?切,不过是见不得人的巫术而已!这位小将军,你该知道有一个人是不怕你们的所谓禁术的,否则也就不会在把你们冥国掀起滔天巨浪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少年将军脸上闪过一丝恼恨。显然苏浅触动了他的伤处! 他抿唇思忖,须臾,咬牙道:“我撤兵,你就跟我走?” 苏浅点了点头,“不错,我说话算话。” “那我若要你带叶清风一起呢?”少年一指叶清风,眼里闪过愤恨。 苏浅看了一眼叶清风,浅浅一笑,“那我可管不了,他可是暗夜门门主,怎会听命于我?我也不可能用强的,因为我打不过他。你想要他,得凭你自己的能耐。” 少年将军脸上有些恼意,但还是一咬牙,道:“那你下来吧,本帅撤兵。” “嗯。”苏浅点了点头,忽然足尖一点,就往城下飘去。 苏浅动作太快太突然,几人回过神时她已经如一抹云烟纵下去。月魄离她最近,也只是扯到她一片衣角。“嗤”的一声,衣袂撕裂,落在他手中一截。 “公主!” “浅浅!”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 这一跳却令人十分意外。苏浅在一干人的印象中,诚然是个有担当说到做到的人,但却从来不是个为了别人不惜命的人。 纵然苏浅方才说得信誓旦旦要舍身为止战,城上的几个人也只是认为,那不过是她的拖延战术。她向来满腹机谋,但从来狡诈若狐,不会让自己深陷险境。 他们并不晓得对她来说能够去到冥国,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都可以,哪怕是以俘虏的身份。 就在众人都绝望,纷纷欲跳城楼追去的时候,却见城下飞上来两人。 白衣飘飞。一个赫然是苏浅,另一个手正搭在她腰间的,却是楚渊。 城上的人面露喜色。不管是谁救她上来,只要是救了回来,那就好。 “胡闹!谁准你去的?!”楚渊愠怒的看着苏浅。 苏浅有些无奈地看着楚渊。才一日不见,这人的模样怎么比她还狼狈?浑身血迹斑斑,头发还有些凌乱,脸色有些苍白清透。 这样的楚渊,恁的添了些令人心动的东西。不再是那个风骨坚硬到令人无法靠近的铁腕太子。“表哥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这是受了内伤了?”苏浅伸手扯了扯楚渊的衣袖。 楚渊一把打落她的手,怒气未减,“你少扯开话题!你是有多大的胆子敢这样做?” 苏浅撇了撇嘴角,避开他盛怒的凌厉眼神,有些心虚地道:“我天生胆子就大,表哥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楚渊双手按在她肩膀上扮正她的身子,不让她避开他的双眸,声音有些狠厉,“天生胆子大?哼,不错,我知道你苏浅胆子的确是很大。但我也知道你苏浅最是惜命,危险的地方从来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么会故意往危险里钻?都是为了那个混蛋而已吧?他就那么值得你连命都不要?苏浅,别让人发笑了,你这样不惜命地为他,人家却连个人影都不见!” 苏浅双肩被抓的生疼,脸色又白了几分,额上隐隐有细密的汗珠冒出。这混蛋不是受伤了么?干嘛还这么大力?她挣扎了一下,却没挣得脱,有些愠怒地道:“我为谁不惜命和表哥有什么关系?表哥不要太笑死人了!” “你说什么?没关系是么?!苏浅,你很好!很好!”楚渊的手上不自觉的又加了几分力气,苏浅疼的抖了起来,白的透明的脸上滴下汗珠来。 阮烟雨见势不好,抡起拳头一拳挥在楚渊胳膊上,怒嚷道:“楚渊,你做什么?她快要被你弄死了!你不晓得她还病着呢吗?” 楚渊胳膊一痛,神智恢复了些,下意识的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挪开手。双眸依然狠厉的瞪着苏浅。 阮烟雨皱了皱眉,“你还不放开手?” 叶清风走上前来,伸手往后拽了拽阮烟雨,阮烟雨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情愿的往后退了一步。 叶清风温润的眸子对上楚渊凌厉的眼神,声音却温和:“楚太子,感情的事勉强不来的。喜欢一个人,半分不由人。我相信若是可以不爱,浅萝公主会毫不犹豫地断情绝爱。但爱到深处,心是不由人控制的。她如今甘愿为他以身赴险,不顾惜生命,大约已经不是出于她本意,而是她的爱驱使她那么做,她控制不住自己。楚太子是聪明之人,何苦为难于她?” 楚渊狠厉的眸光有几分萎顿,双手无力地垂下。秀挺的身躯猛然转过去背对着苏浅。 苏浅身躯一软,险险跌倒。阮烟雨伸手扶住了她,气得咬牙切齿,“还真是狠心,你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她都快被你捏死了!” 楚渊背过去的身子一僵,双拳紧握了握,手上青筋暴起,却没有回头。 叶清风不再看他,转眸看着苏浅,声音极淡极温,“爱一个人不是要为他慷慨赴死,而是要为他好好活。浅萝公主三思。” 苏浅身躯猛的一震。 她以为最深的爱是为一个人甘愿以身赴险,甘愿去死,却原来不是么?原来爱一个人是要为他好好活下去。那她对他的爱,岂不是太肤浅? 怪不得早上的时候他会一气之下愤然离去。原来是早就看清她的心了吧?她没有她想象中那样深爱,却还以己之心度他之心,狠狠践踏他对她的心! “喂,浅萝公主,还没有卿卿我我完么?该走了吧?”城下传来少年将军的邪肆一笑。 灵台似有冷气划过,苏浅猛的清醒,死死盯着那名银衣战甲的少年将军,“我反悔了,不去了。”她轻笑出声,笑声却有一种令人胆寒的冷意。 “原来浅萝公主却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少年将军嗤笑一声。“那就别怪本帅不客气了。”他举起了手。 苏浅忽的伸手从一名士兵背上抽了一只箭羽在手,轻轻了掷出去。箭羽看似极轻,速度却并不慢,在空中划过一个诡异的弧度,向那名少年将军射去。少年将军眼睁睁看着箭羽奔他而来,却发现根本就避不开那诡异的弧度,“噗”的一声,箭羽穿破盔甲,直没他心口上一分的位置。 银甲的小将晃了晃,向马下栽去。 一名副将及时接住了他。 鲜血瞬间染红了战袍。刺目的红。 “祖帅!”他周围的人齐齐一惊,围拢向他。 城上的楚兵也是齐齐一惊,不过惊的后面却是喜。所谓擒贼先擒王,伤了对面的主帅,还愁不退兵么? “再不退兵,下一箭就直取你脑袋!”苏浅冷冷道。声音里透着刺骨冰寒。 “不过如此!攻城!”银甲的冥国小将军不去看肩头的箭羽,喊了一声,声音却力道骤减,没有几分威慑力。话音未落,他身边的一名副将却捂住了他的嘴,出手点住他穴道止血。然后大声道:“鸣金!退兵!” 士兵们迟疑了一瞬,但见主帅一身鲜血,面色苍白,似已快昏迷过去,都萌生了退意。 退兵的号角蓦地响起。 数万士兵开始有序的向密林中退去。 苏浅冷冷看着往密林东方潮水般退去的冥国兵,苍白的脸色寒了寒。 几名将领护着面色苍白的少年将军包裹在大军中央,随人流撤退着。少年将军一脸的不甘和愤恨,却动弹不得。 楚子轩稍稍松了口气,挥了挥手,吩咐人道:“清理战场吧。” 一名将领大手一挥,带领数千士兵下了城楼。 苏浅转眸不再面向血腥的战场,声音有些虚弱但不乏愠怒地道:“墨凌,还不死出来?” 一阵衣袂猎猎的声音响过,一名白衣美少年身形翩翩飘上城楼。落在城墙上之后,才看清那人虽然翩若惊鸿,却一身的血迹,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一身的狼狈,却不减其俊美。 “公主,属下不知道怎么死出来,所以就活着出来了。”墨凌一脸讨好的笑,往苏浅身边走了两步,距离她一丈之处停住了脚步,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不敢再往前走。 苏浅被他的滑稽话语逗得撑不住一笑,气怒减了三分。见他虽然狼狈,但看脸色如常,应该不似楚渊伤的极重,稍稍松了口气。绷了脸,嗔怒道:“长本事了,怎么没被上官皓月揍死你?” 墨凌嘿嘿一笑,“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怎么打得住我?我没打死他就算他命大了!” 苏浅面皮抽了抽。虽然没见过上官皓月出手,但就凭人家那出身,也不会是只懂三脚猫的功夫。 阮烟雨无语望天,斥了一声。叶清风也禁不住脸抽了抽。他可是和那人交过手的。 第六十二章 冰释 月魄则有点想要上去给墨凌一拳的冲动。据说某苏姓人还曾经想要让他和墨凌打一架,看看哪个厉害一些。他现在觉得还是墨凌厉害一些----吹牛厉害一些。 不过他还是很有和他打一架分个胜负的**的。毕竟是能和上官皓月对上还能全身而退的人。他跟了两人半天,亲眼看着那两人打得天昏地暗的,心都痒痒的想要上去打一架。但考虑到自家太子和未来太子妃一个不知去向,一个卧病在床,他没空受伤,只能忍下。最后若不是是楚渊半路杀出,对上了上官皓月,墨凌可能还要打下去,不累个精疲力竭,大概两人不会罢手。 苏浅懒得理他,抬手探上了楚渊的脉搏。楚渊身子僵了僵,下意识的去甩苏浅的手,却被苏浅死死扣住脉门。 墨凌嗤笑了一声,阮烟雨也嗤笑一声,两人几乎齐齐道:“你自己都半死不活的了,还关心人家的死活!” 苏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腹诽着墨凌何时成了男版阮烟雨了?阮烟雨何时成了女版墨凌了?听听那说话的语气,如出一辙! 一番探脉,苏浅松开了楚渊的手,淡淡道:“死不了,一起回去养伤吧。” 墨凌劈手拉起苏浅,哼了一声,“他养他的,你养你的,干嘛是一起?你也不怕打翻了某个醋坛子再烧了这乾州城?” 月魄这一次很赞同墨凌的话。虽然他并不太赞同他拉苏浅的手。 “公主,太子殿下还没消气呢。”他幽幽道。 苏浅有些恼怒的瞪了两人一眼。敢情都成了上官陌的人了!月魄也就罢了,墨凌这死小子也是,她记得在云都的时候,不是有一次还同上官陌翻脸闹到拆了人家楚渊的房顶了么?现在居然还为他说话!她怎么不知道那黑心的还有这手收买人心的本事? “不想滚回苏国,就给我死远点!”苏浅抬脚向墨凌踹去。 墨凌堪堪避开,却也因此不得不松开了苏浅的手,他还没反应过来,苏浅已经拉起楚渊,如一抹烟云般飘下了城楼。 他恨恨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却也不敢去追。他怕惹火了那女人,他真的会被绑回苏都。 月魄却身影一闪追了上去。他也同样害怕,但他怕的却是没看住未来太子妃他会被主子剁吧了炖汤。 叶清风望着三人一起一落的身影,无奈的笑了笑,转而对楚子轩道:“告辞,轩王爷。” 楚子轩摸不清他的虚实,更不知道他此时站在这乾州关上是站哪一边的,只能点点头,干笑着应了一声:“叶门主好走”。 叶清风拉起阮烟雨,也是不走台阶,直接飘下了城楼,往城中而去。 墨凌看了一眼战场,干呕了一声,也闪身飘下了城楼。 城上的士兵看的目瞪口呆,既羡又叹。都是绝顶高手。他们什么时候也能用飞的下城楼呢? 苏浅和楚渊飘下城楼,看了看停在路旁的马车,拉着楚渊走了过去。一撩车帘,催促楚渊:“上车。” 楚渊瞄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马车,毫不迟疑地探身上了车。 这是他家的马车,却没看见他家驾车的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家的人是何下场。 苏浅回身看了看追来的月魄,嘴角微不可见的抽了抽。他主子都不待见她了,他还追的这么紧,真是黑心啊。“过来,赶车,去轩王府。”她向他招了招手。 月魄脚步一顿,身子微僵。让他给她和楚渊赶车?他主子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你不赶那就我来赶了。”苏浅说着跳上了马车,坐在了车前。 月魄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脸色十二分难看:“属下赶还不成么?” 苏浅哼唧着笑了一声。身子缩进了车厢。 “公主,您是想太子殿下劈了属下吧?”月魄幽幽的说道,坐上了马车,无奈的一挥马鞭,赶起马车往城中走去。半晌,又幽幽地补充了一句,“公主,到时候太子殿下若要打杀属下,你可得替属下求着点儿情啊。怎么说属下也是因为公主您……” 他没说完,便幽幽一叹,闭口不言了。他月魄何时也沦落到求人保命的地步了? 悲惨啊。 苏浅好笑地听着他的话,见他忽然就闭口不言了,挑开帘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要不,你跟着我吧,那他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了。” 那个死黑心的把她的人都笼络过去了,连墨凌都替他说话,苏某人心里不忿啊,怎么着也要找回点面子。 她忘了她撬人家墙角的时候,撬了一个又一个,月隐是,轻尘是,宰离也是,最后还嫌弃人家把人都搁在了她身边有所图谋。 月魄嘴角抽了抽。一口就给回绝了。跟着她,岂不是方便她罚他关禁闭?估计到时候三天一小关,五天一大关,那般屈辱,还不如跟着太子殿下死也死个痛快。 苏浅有些不死心,继续做工作,“我其实还是对属下蛮好的,至少比那个黑心的要好的多。你还是考虑考虑吧。” 月魄坚决地摇了摇头。 她身边的男人都被太子殿下坚壁清野了,他可不想做下一个被清的人。 楚渊倚靠在车壁上,看着她半探在外的身子,无语的笑了笑,探手抓着她的衣裳就把她抓回了车厢。把她往身边一搁,淡淡道:“你还是省点儿力气养病吧,不然等冥国兵再打过来,你就算不想跟他们走也由不得你了。” 苏浅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角。但终究是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拿过两个靠垫,一个靠在楚渊背后,一个搁在了自己背后,懒懒的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楚渊也没有说话。凤眸染上一丝温和,柔柔地看着苏浅苍白清透的小脸儿,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马车声“嘚嘚”,月魄坐在车前倍受煎熬。他很想掀开帘子把车上的某人掀下去。 想想都觉得碍眼。 马车中只传出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在他听来却觉得耳膜都被震得发疼。不由腹诽:太子殿下啊,你什么时候闹脾气不好,怎么偏生在这个时候?不知道多少虎狼在等着未来太子妃落单吗?如今若是被楚渊这头狼得了手,悔到肠子青也挽回不了啊。 他把马鞭一鞭接一鞭的抽打在马背上,声音振聋发聩。反正也不是他家的马,出出气也好。 苏浅听的心肝脾肺肾都在抽抽。在心里呼喊着要爱护动物啊----也只是在心里喊喊,得罪了某人没人赶车,总不能真的要她半残之躯去赶车。 苏浅闭眼沉默了良久,忽然轻声道:“表哥,咱们还是好兄妹吧。”她用的是陈述的语气,而不是相问的语气。 楚渊的身子似乎颤了颤,半晌没言语。 苏浅并没睁眼,依然语气浅淡的道:“叶清风有一句话说的很对,爱到深处,心是不由人控制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爱他。表哥,你知道的,爱他真的好难。可我也控制不了我的心。就像我一见到你,就不能不把你当哥哥一样。你在我的心里、骨髓里、血液里、信念里都是哥哥,即便你利用我,杀了我那么多的人,我也无法恨你,也依然当你是哥哥。这辈子只能这样了。” 她声音如飘忽在天外,听起来很遥远。 楚渊看着她,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只能这样了么?”他轻轻呢喃。倒似在自言自语。 苏浅自然明白他的话,没有回答他,而是自顾自说道:“表哥,还记得吗?我五岁的时候第一次到楚国来,偷偷进了你们楚家祠堂,被看守祠堂的人发现了,他们要杀我,被你看见了,你很聪明,装作和我玩儿捉迷藏。他们见我无害,只是个五岁的小女孩,便收起了杀心。表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娃娃真漂亮,玉做的一般呢。而这个漂亮娃娃是我的表哥,真好。你知道我前世今生没有兄长,我是把你当亲兄长看的。” “但你可知,我当时是把你当成我太子妃的唯一人选的。一直到如今。太子府十几年没有进一个女子,那是因为在我心中只有一个人可以有资格入住,就是你。”楚渊声音轻若云絮。 车外的俊美少年脸黑了又黑。 “那这次回去我要着手给你挑选些美人了。表哥可不小了哦,人家别的男子在你这个岁数可是儿女成群了,我那可怜的大舅舅皇上是得有多盼着抱个孙儿啊。”苏浅没心没肺的笑着,睁开眼对楚渊挑了挑眉。 楚渊背过脸去不再看她,闷哼了一句,“随你便。” 苏浅一副很期待的样子,笑了笑,“哇,这回我这个太子秘书令回去可是有正事干了。表哥,快点把这边的事情结束,我要回去大干一场!” 帘子外的月魄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忽然就不那么反感给楚渊赶车了。 说到要快点结束这边的事情,苏浅忽然想起了冥国,想起了上官皓月。抿了抿唇,不悦地问道:“表哥,你这一身伤是上官皓月那混球打的?” 第六十三章 好兄妹 “是上官皓月和上官闲。”楚渊转回头看了一眼苏浅,似叹了一声,“浅浅,以后还是多小心些上官闲吧,那女人的武功不在你之下。” 苏浅没有过多的惊讶。那女人她从来就没有小看。打从云雪城上官陌的别院里见她死而复生,她就把她当成是对手来看了。能被她当成对手的人并不多,她算是一个。“流花美人啊。”她轻笑了一声,语气忽然变得古怪,“表哥,你真的那么逊?连个女人也能伤你成这样?” 楚渊脸黑黑的,磨了磨牙,“还有上官皓月。浅浅,你别断章取义。他可是冥国少皇,精通禁术。” 苏浅忽然来了兴致,苍白的小脸满是兴奋,一双大眼熠熠生辉,她伸手扯了扯楚渊的衣袖,问道:“表哥,他对你使用那什么巫术了?是什么样的巫术?是不是撒豆成兵那种?还是弄许多蛊虫那种?就像那一次在密林里弄出来的那些尸体,全中了蛊毒,在他们脑袋里都是些小虫子,恶心死了。” 楚渊看白痴似的看了苏浅一眼,不禁怀疑他这表妹满脑子都是些什么旁门左道? 他有些头疼的抓了抓脑袋,“所谓蛊术是冥国最低等的巫术。上官皓月那样的人是不屑用的。” 苏浅眨巴了眨巴大眼,有些惊讶。 楚渊淡淡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冥国的巫术被分为三个层次。最上层的巫术被称作神术,据说可以通神灵,召唤风云日月,改天换日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据说那样的神术自古以来就没有人练成。”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有些不确定,“也许是有的,传说千年前蓝月皇朝有一个人便练成了这种术,只是她从来没用过。上官皓月自然是也没有练成的。他所会的巫术也只是人的术。在我看来,不过尔尔,还不算是无人可以克制的。至于蛊术,冥国皇帝族向来不屑用之,被列为禁术。掌握蛊术的,多半是冥国的一些有些权力的败类。” 苏浅似有所悟地点点头。败类这种东西有人的地方就有他们的影子,冥国也是人的世界,自然也不例外。她想起那些包括她苏国二十万将士在内因蛊术而丧失生命的人,不禁暗暗生怒,心里发狠迟早有一日找出背后下蛊之人,将之碎尸一千次一万次。 楚渊心里也是有恨怒的。楚兵伤亡好几万。因为冥国的不问青红皂白不择手段的卑劣行径,这些人死得何等冤屈!迟早有一日,他也是要复仇的。他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二十余年的太子生涯将他磨得已经没有了多少仁慈之心。对于战争中必要的伤亡,他从来不眨一下眼睛。 马车在轩王府门前停下。月魄没有掀帘子。必要的时候月公子还是会耍点小性子的。 苏浅也没在意。事实上,她大咧咧的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回事。遇到苏浅这样的,月魄的小性子终究是白耍了。 撩起帘子,苏浅跳下马车,把手搭给了楚渊。楚渊诚然还没有弱到用人扶的地步,但对于苏浅的手,他还是乐意扶一下的。搭着她的手下了马车,两人谁都没有管月魄,径直往轩王府走进去。 月魄不假思索的也跟了上去。月隐那死丫头不知道被吩咐了什么差事,到现在也还没回来,他只好先承担起她的职责。 轩王府苏浅再熟悉不过。如今修缮一新,并不见曾经遭破坏的痕迹。 “去湖边那个小院子吧,我还是蛮喜欢那里的。”苏浅浅笑。 楚渊笑着应了一声,“我陪你过去。” 月魄却不干了,俊脸一寒,嚷道:“公主,不可,太子殿下还在别院等你呢。” “他等个屁。再啰嗦你也给我滚回去。”苏浅忍不住爆粗口。 月魄立即闭嘴不敢再言语,脑袋耷拉着,垂头丧气。腹诽着不带这样的,占理的在家关小黑屋,不占理的却离家出走,还有天理没有了? 苏浅不再搭理他,转回头对楚渊笑道:“表哥你住哪里?远不远?我们一起吃药,最好能近一些。” 楚渊有些怪异的笑了笑,“没有太远。也在湖边。” 苏浅翻了个白眼。可不是不远?湖边就那一座院子呢。“也罢,那院子挺大,咱们两个人住也可以。” 楚渊莞尔一笑,又温声道:“我这点伤不算什么,不用担心。倒是你,我看你脸色白的吓人,病的很重吧?这回好好养一养。” 苏浅点了点头。心里想着可不是重呢?到现在她还觉得气血翻腾,无论怎么运功调理都不能压下。能坚持到现在不倒下,不过是强撑一口气罢了。她转回头对月魄道:“吩咐人把墨凌开的方子拿来吧。” 月魄立即道:“属下亲自去吧,别人去属下不放心。”他觉得有必要去劝一劝自家太子,再不赶紧清醒点儿媳妇就没了,这都住一个院子了!却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去,苏浅正好给了他这个机会。 苏浅翻了个白眼,“你不用替你家太子看着我了么?能放心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啊?” 月魄一囧,神色有些不自然,但随即笑道:“公主体恤属下,替属下看好了人吧,属下去去就回。”说着,人影一闪,已经飘出了轩王府。 苏浅嘴角抽了抽。她很是怀疑自己的威严。为什么在上官陌面前小冰人儿一个,到她面前居然会贫嘴了? “走啦,表哥。”苏浅苦笑着摇了摇头,脚步有些虚浮地往湖边小筑走去。 穿过弯弯绕绕的曲廊幽径,不多时便来到碧湖边。苏浅看见碧湖就想起那日被上官陌扔下去的情景。湖水清波荡漾,令人心神即刻清爽起来。苏浅忍不住赞叹了一声,“真乃疗伤静养之圣地啊。” 湖边小筑就在湖的东岸。不大的院子,却是两层的小楼,还有东西厢房。院子里栽种着满院的秋菊,粉的黄的紫的红的,各色各样,香气飘荡一院,怡人心脾。 “我住楼上,表哥住楼下。甚好。正好给我当保镖了。”苏浅边说笑着,抬脚往楼上走去。 楚渊也轻松一笑,随着她上楼,“不胜荣幸。” “该是我不胜荣幸吧?堂堂一国太子做我的护花使者,若是你楚国百姓知道了,唾沫星子也能淹死我。”苏浅笑着,推门而入,见里面布置的清新雅致,洒扫的非常干净,但明显有居住过的痕迹。 她笑眯眯的望着楚渊,“鹊巢鸠占了啊,你下面去住。”说着便走到软榻旁,往榻上一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累死我了。” 楚渊看看房间里的沙漏,已经子时过了,便温声道:“你洗洗睡吧,咱们明日再说话。” 苏浅摆了摆手,笑的有些神秘,“不急,我还没给你开药方呢。反正已经这么晚了,索性吃了药再睡。你过来,我给你样好东西。” 楚渊挑了挑眉,走到她身边,笑问:“什么好东西,给你神秘成这样儿?” 苏浅往袖中摸出一个瓷瓶,在他面前晃了晃,故作神秘,“你猜。” “这么小的瓶子,该不会是药丸吧?”楚渊笑。 苏浅笑眯眯点了点头,“不错,是药丸,你能不能猜出是什么药丸?” 楚渊看了一眼瓶子,小如拇指,墨玉雕成,很是精美,“瓶子已经是如此精致,想必里面一定是好药。浅浅,该不会……”楚渊忽然脸抽了抽,想起前晚夜宴上…… 苏浅呲牙一笑。 “浅浅,该不会真的是偷拿了上官闲给叶清风的玉雪还魂丹吧?”楚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苏浅不高兴的撅起了嘴巴,“凭什么我舍着脸面替他敛财,他坐享渔人之利?我这不叫偷好不好?我只是顺手拿了我的辛苦费而已。而且只拿了几粒而已。又没拿光。你要是嫌弃就不吃好了。” 楚渊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我哪有嫌弃?只是这药极为珍贵,万金难买,你还是留着吧。” 苏浅哼了一声,“凭他再好的药,终是有价的东西,人命才是无价的。你要是不吃我就都吃了。”她说着,拿起瓶子就往嘴里倒。 楚渊探手一夺,瓶子轻而易举到了他手上,他似是无奈一叹,“那我还是吃一粒吧,你都吃了只会浪费的。”他说着,倒出一粒药丸在手心,放入口中,一口吞了下去。瓶子仍然递给苏浅,笑道:“这药不能多吃,一次只能吃一粒。” 苏浅嘻嘻一笑,“我自然知道的。刚才说都吃掉只是骗你的啦。” 她倒出一粒药,塞入口中。药瓶依然盖好盖子,藏入袖中。“有了这个药,再开点补药吃吃就好了。表哥,你拿纸笔我给你开药方吧。”她坐了起来。 楚渊“嗯”了一声,走到桌案前,拿了纸笔递给苏浅。苏浅把纸铺在腿上歪歪扭扭开了药方,递给楚渊,笑道:“表哥真是个懒蛋,自己写就完了,又不是不懂医术。我说让你拿给我写你还真拿给我写。” “你开的药方比较有效。”楚渊一本正经的道,把药方给了一名侍婢,吩咐去煎药。 一时月魄拿了苏浅的药方来,一并递给小丫鬟。 苏浅看了一眼月魄,问道:“你家太子没给你布置什么任务?” 第六十四章 一起养伤 月魄俊脸黑了黑,也只是一瞬,便恢复清霜般的冷,“布置了。太子殿下让属下服侍好公主,请公主明日就回别院。”月魄说谎话不脸红的道。他能说连他家太子殿下的面都没见上么?只怕他若那般说了某人会无节制地住下去。 苏浅白了他一眼。骗鬼呢?“你去休息吧。”她摆了摆手,懒得同他多说。 月魄很想说“属下不累,属下等公主睡了再去休息”,但他真的很累了,两天又近两夜没合眼了,实在说不出那违心的话啊。“那属下先告退了。”他轻轻一礼,咚咚咚咚转身下楼去了。临走时还瞥了一眼楚渊,很是关心的嘱咐了一句:“楚太子重伤在身,还是去休息的好。” 楚渊回了一句:“我等着和她一起吃完药再休息不迟。月魄公子好好休息,明日还得照顾人呢。” 月魄气得甩了甩衣袖,懒得再理他! 苏浅恹恹地打了个哈欠,依旧窝回到软榻上,一动也不想动。 其实就算她想动,也已经动弹不动了。腹内气血又开始翻腾如翻江倒海,任凭她如何运功压制,都不能压下。“看来要尽快想办法解毒,不然照这样下去真的小命就没了。”她恹恹的想着。现在并没有毒发,但她的身体浸淫毒素二十年,早已经脆弱不堪,说不定哪天不必毒发自己就挂掉了。 “我扶你回床上躺着。”楚渊看着她脆弱不堪的样子,眼中闪过一抹心疼。 苏浅细若蚊蝇地“嗯”了一声,身子没有动弹。 楚渊低低的叹了一声,俯身横抱起她软软的身躯,轻柔地放到了床上。“傻子,你只知别人的命重要,就不知自己的命重要么?”他声音涩哑地呢喃了一句,探手在她袖中拿出一样东西,赫然是方才的药瓶。打开药瓶,倒出一粒药,看了一眼,硬塞进苏浅口中。“我知道你刚才根本吃的就不是玉雪还魂丹。以为我很好骗吗?”他气怒地道。 苏浅想要反抗,却一丝力也提不起。连开口说话都觉困难。半晌,才艰难的吐出一句:“表哥,这药很珍贵的。” “凭他再好的药,终是有价的东西,人命才是无价的。”楚渊把她刚才说过的话原原本本还了回去。 苏浅一噎,说不出话来。终究是极珍贵的药,嘴上说凭它什么贵重东西,也贵不过命去,却终究还是没舍得用。 楚渊把瓶盖盖好,忽然抿唇一笑,“这个人参丸也是挺好的药,你还是好好拿好吧。身子虚的时候吃上一颗,管用。” 苏浅有些羞恼地横了他一眼,“什么人参丸?那明明是风寒药!”苏浅没有说那其实是她的头疼药。以楚渊的毒眼毒鼻子怎会识不出那是含了天麻和人参成分的头疼药?既然他不说破,她又何必说破? 一颗药下肚,体内翻江倒海的气血竟然立时平静了许多,她试着运功,让内力沿着四肢百骸开始有次序的游走,不多时,腹内的灼热疼痛便基本消散。果然是万金难得的好药啊。她心里惊叹着,动了动身体,一把夺过小药瓶,很仔细地搁回袖中。 药虽然不贵重,瓶子却是很贵重的。那是多年前从上官陌那里抢来的。 楚渊凤眸眨了眨,揶揄她道:“你就是守着大饼饿死的那位吧?手上有如此好药,居然因为舍不得而不吃,眼睁睁等着自己身上的断情毒发身亡啊?这怎么也不像你的作风啊!浅浅,跟着上官陌变得如此傻了么?如果是这样,你还是弃了他选别人吧。不然有一天死不了却傻掉了岂不令人唏嘘?” 苏浅脑子停留在他说的“断情毒发身亡”几个字上。原来他也是知道她身中断情之毒的。想一想也没什么奇怪的。上官陌能知道,他自然也是能知道的。都瞒的好啊。她心里苦笑了一声。“弃他选你吗?”苏浅横了他一眼,“那还不如就傻掉的好。兄妹恋,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楚渊的眸中闪过一丝怅然。心里想着在她心中,只能是兄妹恋么?“浅浅,我们没有任何血缘,不是兄妹。” 苏浅翻了翻眼皮,“在我心里就是兄妹。不是血缘的事儿。”她淡淡扫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已经不再苍白,还有了些润色,知道那药吃下去内伤应该已经好了大半。心安了一些。再看他一身凌乱的模样,身上还穿着那件血迹斑斑的衣衫,她皱了皱眉,斥道:“赶紧把衣裳换了去,难闻死了。” 楚渊低头看了一眼,立即皱了皱眉。大约他自己一心系在苏浅身上,一直忘记了自己一身的狼狈。他转身走到衣柜边,打开衣柜,随意拿出几件里衣外衣,往屏风后走去。 苏浅一进门就知道这是他住的房间,有他的衣服并不奇怪。但这家伙不是想就在这里换衣服吧?“喂,现在这是我的房间,你回楼下换去。”她嚷道。 楚渊回眸淡淡看了她一眼,依然往屏风后走去。 “喂!”苏浅有些急了,声音提高分贝。 “反正是兄妹,有什么关系?还隔着屏风呢。你忘了小时候还和我一张床上睡过?”屏风后传来楚渊有些慵懒的声音,以及悉悉索索换衣服的声音。 苏浅又羞又恼,气怒地磨了磨牙,暗骂了一声混蛋。 心想着她是好欺负么?都来欺负她。 楚渊换好了衣服出来,素白的锦衣,一头墨发松散开来,没有再束起,恁的平添几分魅惑。 苏浅不由瞪大了眼珠,“你真的是楚渊表哥吗?” 楚渊抖了抖肩膀,笑道:“那你以为我是谁?” 惊艳过后,苏浅撇了撇嘴。想她苏浅见过比这更妖孽的,岂会被迷惑住?上官陌不止一次在她眼前上演****,比这妖孽多了。“深山里来的妖精呗。”苏浅信口开河地胡诌道。 楚渊好笑的摇了摇头,缓步走到床前,“我是妖精,你不怕我吃了你?” “切,没一句话就露出了原形。妖精都是用实际行动的,哪有用说的?就没见过这么温文尔雅的妖精。你这辈子和妖精绝缘了。”看着他谦谦君子的模样,苏浅心底没来由的一声叹息。这样的儒雅君子,如果是生在盛世繁华中该有多好?不必经历皇权倾轧,不必汲汲营营算计,只做舞文弄墨谈笑风生的潇洒公子就好。 可惜造化弄人。 就如她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才知道,做个一无是处的女**丝也是件非常幸福的事。可惜那时她不知珍惜,拿自己的身体糟践。及至如今逆袭成皇家公主,权势加身,美貌倾国倾城,本该荣宠无限,却陷在血雨腥风的皇权斗争中不得脱身,日日担心着项上人头,连爱恨都不能自由。 悔之不及。 想到了爱恨,她忽然很想很想上官陌。想到心脏揪的生疼。 “表哥,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得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她掀被下床,疾风一般往外冲去,也没等楚渊的回答。 “月魄,起来,别睡了,回府!”她一边狂奔下楼一边大声嚷嚷。 睡在厢房的月魄一个高蹿了起来。确定自己的耳朵没听错之后,立即被喜悦淹没,风一般冲了出来。 公主还算有点良心!他欣喜的暗想。 楚渊缓步走出房间,并没有追出来,而是站在栏杆前凝望着苏浅急匆匆的背影。 脸上滑过一丝深深的落寞。 “属下这就去赶车。”月魄兴奋地往外掠去。 苏浅一把抓住他,急道:“不用了,你用轻功带我回去。”她如今虽然好了大半,却不宜运功。她倒是晓得。 月魄迟疑了一下,有些惊诧苏浅的着急,但他马上恢复正常,从袖中抖出一条锦绸,锦绸如灵蛇一般在苏浅腰间绕了一圈,打成一个结。“公主,走了。”月魄说了一声,足尖一点,如烟云般往外掠去。苏浅被锦绸带着,跟着他一起掠了出去。 不过转瞬之间便出了轩王府。 楚渊由始至终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浅,没说一个字。 几十里的路,月魄带着一个人仅仅用了一刻钟就到了。苏浅不得不再次感叹月魄的轻功高的不像话。 身形落在别院中,苏浅心头忽然涌上莫名的亲切感。这里虽是临时落脚的别院,却是他和她的家。有他的地方就有家的感觉。才不过离开几个时辰而已,她却已如此想念这个地方,想念这个地方的主人。 “公主,太子在书房。”月魄好心地提醒,一脸的小喜悦。 苏浅“嗯”了一声,抬步往书房走去。其实他不说,她也知道他在书房。这座别院根本就没有暗室,她都仔细查勘过无数遍了。连蚂蚁洞都没放过。月魄所谓的被关禁闭也只是关在自己卧房里而已。 书房里没有点灯,从外面看里面漆黑一片,一丝声音也无。苏浅轻轻推开门,月光照进房间,映出一道浅浅的光影。借着月光,她看见上官陌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什么在看。 第六十五章 温柔解语 也只是看而已,因为没有光线,实在是看不清楚什么。但她能真切地感觉到上官陌周身散发着的悲伤和落寞。 她轻轻走了进去,在桌角找到火折子,打着了,点燃了蜡烛。屋中骤然亮了起来。上官陌被刺得眼睛眯了眯,却仍是坐着一动没动。月白的衣衫在微微的月光中散发着淡淡清华,如玉的容颜有着淡淡的伤色。 苏浅走到他面前,看清他手中拿着的原来是一幅她的画像。画中她浅笑嫣然,顾盼间神采飞扬,一副纯真少女的模样。画画的人画功堪称绝世,将她的神态渲染得活灵活现。她想起以前有一次他生气时也是拿着这幅画在看。 她不知道他何时画了这么一幅画,但看画纸已经泛黄,应该画的时间不短了。 她忽然恼怒不打一处来,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画,双手用力揉作一团,狠狠向他脸上摔去。纸团打在他脸上发出“噗”的声响,他却坐着没动,也没有去躲。 “上官陌,我还好好活着呢,你已经在这里看着我的画像凭吊了么?”苏浅怒极反笑,冷冷地盯着上官陌。 上官陌身子猛的一颤,抬眸看向苏浅。一日又一夜不见,她似乎憔悴了许多,昏黄烛光下的脸色苍白而清透,似乎更瘦了。昔日虽瘦却极欢脱的一个人,如今像是羸弱得风一吹便会倒下去的小草。 “我没有。”他期期艾艾地说。 苏浅盯着他的双眸不放,冷冷笑道:“没有什么?没有看画像?还是没有当我死了?” 上官陌眼神微黯,唇瓣蠕了蠕,半晌,才暗哑着低声道:“都没有。” 苏浅看着他的模样,又是气,又是痛,骂又不忍骂,打也不忍打,直气得跺脚,恨声道:“我看你就是巴不得我死!” 上官陌猛的站起身,直视着苏浅,如墨染般的眸子闪过痛色。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半晌,他又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将脸埋在双手间,声音低沉暗哑地道:“苏浅,你何苦呢?我也不过如此。打着爱你的幌子,却只是疯狂地想要占有你、独霸你、禁锢你。我又能为你做什么?我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能够感动你霸占你,让你甘心情愿投入我的怀抱,证明我是这世上最强的,最爱你的人,是唯一能入你眼的人。苏浅,这样的我,你何苦还这样爱着?” 苏浅有些微微的恍惚,心脏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疼的她几乎窒息。 这个男人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日夜,纠结的不是她不够爱他,竟然是这个么? 他聪明一世的人,真真是糊涂一时! 再不能顾及什么尊严,她走上前,缓缓半蹲在他面前,轻柔地握住他的双手,一点一点地拿开他的手,小手抚上他如玉的脸,眸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眸。上官陌看向她。 一双眸子里满是自责与疼痛,一双眸子里满是爱与心疼。 “上官陌,那又如何?”苏浅轻柔开口,“你怎知我不愿意你占有我、独霸我、禁锢我?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若你不想霸占我,又哪里算得上爱我?既然是想要霸占我,那就尽你之能,将我牢牢掌控在你手心,别让我有机会跳脱出去,别让别人有机可乘才对。躲在书房里拿张画像瞻仰哪里是你的风格?” 上官陌蓦地怔住。一双水墨般的眸子怔怔望住苏浅。 她倾城绝世的容颜白得不见一丝血色,连唇瓣都是苍白的,一双眸子却是水一般清澈温柔,里面倒映着他的影子。 抚着他的脸的手是那样轻柔。一如那年他在戎州荒野,奄奄一息,她稚嫩的小手抚过他的脸颊。是他一生也不能忘却的温柔。 但她月白的衣袂还散发着血腥的气味!显是从战场上下来的! 他怎能不知这样一双似水瞳眸中看过了多少血腥杀戮,又隐藏了多少铁血无情! 她在他面前却从来都是深藏了铁血与凉薄的。她只对他柔若春水。 这样的女子,他如何能放得开! 倾其一生,也是要护着她的! 他眸中蓦地轻雾散去,闪耀出潋滟光华。原来竟是他着相了么? 拨开云雾见明月,他的心也蓦然开朗起来。唇角微勾了勾。 “外面闹翻天了,你倒是会躲清闲!”苏浅见他好了,放开他的脸,轻斥了一声。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来。 上官陌轻柔一笑,伸手将她勾住,拖到身边,有些愉悦地道:“这样的日子口的确是该躲一躲的,免得血腥染身。只是不该一时糊涂让人截了你出去。害你白受了许多委屈。你放心,改日我一定替你讨还。” 苏浅了然。想来是早有人将外面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都报告给了他,他知道她在乾州关受了委屈。 “你最好记得你的承诺。”苏浅哼了一声。 “铭记于心。”上官陌轻笑一声,将她从身上扶了起来,缓缓站起身,身子轻微地晃了晃。 “怎么了?”苏浅一脸关切,双手紧张地扶住了他。 “坐时间太久了,腿有些疼而已,不妨事。”上官陌云淡风轻地一笑。 “该!不知道自己有腿疾的么?”苏浅娇嗔地愤了一句,又有些担心地问:“果真不妨事么?” “不妨事。”上官陌浅笑,轻轻推开她,走了两步,弯腰捡起她扔在地上的画像。 “你做什么?”苏浅疑惑地问。 上官陌把画像轻柔地展开,铺在书桌上,认真而轻柔地抚着上面的褶皱。幸而画纸是一种韧性极好的纸,只是皱了,没有破碎的地方。“这是你的画像,怎么能丢?再不许有下次了。” 声音如落雪簌簌。 一股感动之情袭上心头,苏浅觉得眼窝不争气地湿了。快速地抬袖抹了一下眼睛,哼道:“你宝贝那画胜过宝贝我了都!” “倒不至于宝贝过你。只是这是你的画像,必须要宝贝。”上官陌淡淡一笑,将画像轻柔地卷了起来,装进画轴中,很仔细地搁在了抽屉里。一系列动作做完,才揽了苏浅的纤腰,柔声道:“走吧,沐浴睡觉去。” 苏浅点了点头。 看看天色又是黎明时分了。这一天天的总是昼夜不分。 她暗下决心今天即使天塌下来也不去管了,一定要和上官陌好好睡上一觉。 “咦,你吃了玉雪还魂丹了?”上官陌揽着她边走边问。 “你鼻子倒是灵。属狗的。”苏浅扁了扁嘴角。她到现在都觉得口中异香缭绕,也难怪他能闻到。 上官陌唇角微勾,“清风说有人偷了他两粒玉雪还魂丹,原来竟是你偷的。何时你也成梁上的那位了?” 苏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她已经被楚渊奚落笑话了一顿,回来还得挨他一顿嘲笑,她不就偷偷拿个药吗?至于的!再者说了,那日楚渊都看见她偷拿药了,她就不信他没看到!还赖在叶清风身上!真是没下限。 “我就是梁上那位,有本事你反悔啊,不要我啊。”苏浅耍赖嘴硬。 上官陌忽的抬手将她横抱起,学着她素日的语气,笑道:“你是梁上的还是床上的都没关系,我喜欢就好。想我放手,没门儿!”又学着她素日的口气,“窗户都没有!” 苏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梁上的还是床上的,貌似都不是什么好人吧?他就不能说句好的! 上官陌忽然俯身在她身上轻嗅了嗅,眉头皱了起来。 “你做什么?属狗的么!”苏浅疑惑地瞪着他。 他一声未出,大手却“刺啦”一声撕开了她身上的衣服,甩向一旁地上,嘟囔了一句,“都什么味道?臭死了!” 苏浅立即明白,她和楚渊在一起,楚渊还抱过她,身上定然是沾了他的味道。这人的鼻子未免也太灵了些吧?她又想起那日在轩王府他把她推下水的事情,不由暗暗庆幸好在已经到了卧房门口,不必担心受风寒了。 “洁癖。”苏浅嗔了他一眼,倒也没瞒他,“我气血翻腾的厉害,不能动,楚渊抱我上床而已。难道你是要看着我难受地躺在地上?” 上官陌轻哼了一声,没反驳。 今日若不是他死脑筋想不开,也不会逼得她去了乾州关。说到底还是怪他自己。 推门而入,上官陌直接抱着苏浅去了屏风后。屏风后居然准备了一大浴桶的热水。这光景,是上官陌他又料到了她会回来?苏浅心里一阵一阵抽搐。 但眼下也顾不上太多,苏浅见到水只觉亲切无比。身上不但染了楚渊的味道,还染了乾州关的血腥味,她早就想洗一洗了,只是在楚渊那里她没有要上一桶热水涤一涤风尘,不晓得是下意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顾不得上官陌在眼前,伸手扯下身上的里衣,“咚”地一声跳进了水里。 温热的水漫过身体,说不出的舒畅。 她还没来得及享受一下,就只听“咚”的一声,上官陌也跳进了水中。 本来挺大的浴桶立时拥挤了起来。 第六十六章 求庇护 这一场战争依然如南城门对润家军的战斗一样,在百姓中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或许是乾州的百姓心理够强大,也或许是乾州的百姓对楚渊和楚子轩有着绝对的信任,他们相信只要那两人在,城就不会破。他们绝对是安全的。 事实上对于来犯的敌人百姓是相当懵懂的。他们甚至不知道所谓的冥国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们的兵将是否强大。所谓无知者无畏,他们不知,自然不怕。 一个白天天加半个夜晚的厮杀,百姓们全缩在自己家中,没有恐慌地逃难,也没有好奇地观战。似乎那是一场和他们无关的战争而已。 及至战争停息,百姓们又迅速开始了正常的生活。经商的经商,农作的农作,玩乐的玩乐,和平常一无区别。 楚军则在这一日有序而平静地休整。楚渊没有出现在军中,发号施令的是楚子轩。 而那名善战的银袍小将,以及他所率领的冥国兵,则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无踪。 没有大战之后的阴沉憋闷气氛,有的只是近乎诡异的平静。如果是初来的异乡人,绝对不会相信这里昨日经历了一场大战,死了好几万人。 这一日苏浅和上官陌没被任何人打扰的睡了个好觉。从晨曦到日暮,又从日暮到晨曦,两人除了起来吃了一顿饭,苏浅吃了一回药,一直是在沉睡中度过的。苏浅只觉爽到不行。在她看来人生最美的事莫过于睡觉。可惜从小到大她能安安心心睡个好觉的次数屈指可数。 直到隔日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的两人,一醒来就有一人喟叹,“真想就这么睡下去啊,长睡不醒多好。” 上官陌穿好了衣裳,神采奕奕,一身清爽,瞪了赖在床上的苏浅一眼,“死人倒是长睡不醒,你愿意当吗?” 苏浅一骨碌爬了起来,她最不想当的就是死人。死过一次的人,最怕的还是个死字。 “饿死了,快洗漱吃饭去。”苏浅话音未落,已经利落地穿上了衣服,风风火火去洗漱了。睡觉固然重要,但吃饭活着更重要。 上官陌轻笑了一声,步履轻缓地跟在她后面,和她一起洗漱。虽然他动作看起来极优雅轻缓,却一点不比她慢。 一番洗漱完毕,两人相携着来到小客厅。他们并不经常到小客厅吃饭,但偶尔也会来吃一顿。 一进客厅,便看见饭桌旁已经坐了一人。白衣胜雪,气质如清溪之月。 苏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扭头问上官陌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上官陌没什么表情地摇了摇头,“我和你一直睡在一起,你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他说着,缓步走到桌前,优雅地坐下,未看上官皓月一眼。 苏浅把椅子往上官陌身边拖了拖,两张椅子没有一丝距离,她才坐下,白了上官皓月一眼,“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没好气地问。 上官皓月专心致志地吃饭,头也没抬,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这里比较安全。” 苏浅差点愤怒地将一碗汤泼向他,只是考虑到未必能泼得到他,只好罢手。磨了磨牙,眸光忽的流转,道:“这里的确是安全,没什么人敢来打扰。不过你要想安全地住在这里,得交点儿保护费。我们可不免费提供安保。念在你是我准夫君的师弟的份儿上,就少收点好了,一天十万两银子。乐意住就先把银子交来,不乐意住吃完这顿饭把饭钱留下就滚蛋。”虽然上官皓月未必需要人保护,但有银子赚的话她不介意强买强卖。 况那日叶清风的洞房花烛夜,她可是记得他铁公鸡只拔了一两银子的。不从他身上多拔下几根毛,怎教人甘心! 上官皓月手抖了抖。筷子停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开始夹菜。“太贵了。” “贵么?”苏浅问的是上官陌。 上官陌摇了摇头,煞有介事地道:“已经很便宜了。能得到西月国太子和苏国长公主的保护,面子也不止这点钱的。” 苏浅有些意外。他居然这样帮她讹诈他的师弟。 苏浅却将意外掩饰了过去,诚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觉得也是。堂堂冥国少皇会嫌贵,也太丢份儿了。”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其实是觉得十万两银子对冥国少皇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但冥国少皇沦落到花钱请人保护的份儿上就真的是丢份儿了。 “两位真是好会赚钱。”上官皓月挑眉看了两人一眼。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趁人之危说的就是这两人吧? 苏浅淡淡哼了一声,“家大业大的,养许多人就需要很多的银子,不会赚钱怎么行?”她抬眸有些怪异地看向上官皓月,嘴角一勾,“我倒是忘了叶门主婚宴上某人抠门地只给了一两银子礼金,却毫无廉耻地喝着人家价值千金一坛的美酒,吃着人家价值千金一桌的佳肴。会省钱即是会赚钱,所以,论到会赚钱,还有谁及得上上官少皇你呢?”苏浅想起那日,余怒未消,想着当时若是知道他就是冥国少皇,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他,不把他淘澄干净了不罢休! “我那都是小巫。浅萝公主才是会赚钱的大巫啊。”上官皓月很真诚地恭维。 上官陌淡淡扫了两人一眼,语气温淡地道:“其实以师弟的武功修为,何需我们提供什么安保?” “嗯。嗯。”上官皓月诚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都是守财奴啊。苏浅腹诽着。她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很抠门儿了。上官陌其实也是个抠门儿的,只是对她比较大方就是了。但今日遇上的这个铁公鸡,一毛不拔! “别院其实真的很小,苏浅,你不觉得我们过二人世界的生活再加一个人进来会很挤么?”上官陌又道。 苏浅立即明白了上官陌的意思,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她其实由衷地觉得最会赚钱的还是上官陌,他出手,上官皓月的银子恐怕要流水般地往他俩家里流了。 “所以,师弟既然不需要避难所,而我们又嫌很挤,那就请师弟还是另觅他处落脚吧。” 上官皓月咬了咬牙,猛的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好,十万两就十万两,我住了!” 苏浅抽了抽嘴角。人家几句话就搞定了数十万两银子的生意。 她没想到上官陌却不干了。“师弟弄错了,虽然她是我认准要娶的人,但这别院还姓上官,她说不了算的。”上官陌语气温淡。 上官皓月一喜,忙道:“我就知道师兄会念情的,这么说师兄是不收师弟的钱了?” 苏浅直觉的这上官皓月太自作多情了。上官陌会那么轻易地放过银子?才不会。 上官陌轻轻抿了一口汤,放下汤勺,缓缓拿起绢帕擦了擦嘴角,又擦了擦手。 “这是吃完了?”苏浅看着他,都没怎么吃呢。他饭量也太小了吧?“再吃点吧。”她皱了皱眉。 上官陌摇了摇头,“今天的饭不合胃口,一会儿你给我做好不好?” 苏浅不由翻了个白眼。惯的毛病!她记得貌似只在云雪山上给他做过一顿家常饭吧?居然一次就给惯出毛病来了! “师弟,念在师兄弟一场上,一百万两,住五日,五日后自行离开。住不住由你。”上官陌淡淡道,眼不眨气不喘的。 上官皓月狠狠地瞪着他,一口气差点没抽上来。 苏浅心里直抽抽。这黑心的!一百万两银子住五日还是看在师兄弟的情分上?不过想想也是,一般人管有多少银子想住进上官陌的别院也是甭想的。 她真是喜欢透了这黑心的了。 上官皓月气闷了半晌,忽的泄了一口气,有些恼恨地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往桌上狠狠一摔,“爷住了。爷不差钱!”他气怒地站起身,狠狠地踢了一脚椅子,转身往外走去,衣袂带起一阵凉风。 苏浅抽了抽。嘟囔着:“上官少皇,风度啊风度!” 上官陌的声音却好巧不巧地又响起:“如果需要在这里吃饭,伙食费另算。” “山珍海味尽管供着,爷不差钱!”上官皓月的声音远远飘来,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任何情绪,便是最大的情绪。苏浅瞧着那一抹白影消失在曲廊拐角,觉得,这梁子结下了。这位清风皓月般的人物似乎很在意银子,被讹诈了上百万两能善罢甘休? 苏浅两眼放光地把视线移到了厚厚的一沓银票上。“银票啊银票,都是货真价实的泰银丰号的银票,我最喜欢你们了。” 苏浅兴奋地嘟囔着,小手迫不及待地数上了银票。“一张、二张、三张……哇,发达了发达了,上官陌,咱们发达了。”某拜金女没节操地埋首在银票中不能自拔。 上官陌淡淡地看着她,嘴角隐隐一抹笑意,语气却淡淡:“苏浅,这银票和你有关系么?” 苏浅一愣,上官陌这话的意思却耐人寻味。这是要独霸这些银票的意思么? 第六十七章 烟火夫妻 苏浅警惕地看着上官陌,“怎么能没有关系呢?我是你女朋友啊。你的自然就是我的。”她一急之下,现代名词都冒了出来,待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点,立即更正:“我是说我是你未来太子妃。” “你也说了是女朋友,还不是我上官家的太子妃,现在还不作数。”上官陌语气温淡,伸手将她手上的银票抓了过来。 苏浅紧紧抓着银票一端不放手,有些恼怒,有些着急。生意谈成有她一半的功劳,没道理成果被他一人窃取。“早晚也会是的,你就当已经是了就好了。就差个洞房花烛夜了而已嘛。你若是同意,现在洞房也没问题的啊。” 苏浅为了银子,很没节操地把自己卖了。 上官陌抓着银票另一端也不放手。如诗似画的脸上隐隐一抹淡淡的笑容,笑容太淡,不细看并看不出来。“你是要谋杀亲夫然后独霸财产么?我可不想你身上的毒过给我,洞房花烛什么的,还是留着以后吧。” 风华如玉的青年毫不相让。 苏浅气恼地磨了磨牙。连那么没节操的话也说了,这死小子居然还不买账! “上官陌,你不是说爱我么?你就是这么爱的?连区区一点儿银子也不舍得给我花,你这算什么爱?” 见硬的的不行,苏浅开始软软发嗲。 苏浅的人生里,只有做不到的,没有不能做的,像曲曲伸伸这等小事,实在不算个事儿。 上官陌摇了摇头,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你说过的,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才有钱。我不想你变坏,所以是不会让你有钱的。” 这是什么谬论?她干嘛好巧不巧的说这些破话给他听?如今居然拿她说过的话来对付她,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苏浅一边腹诽着,一边继续用力夺着银票,手上暗暗用了些内力。她也只是暗暗用一点内力,怕用力过了头把银票撕了就得不偿失了。 “你不是没吃饱吗?干嘛还这么大力?”苏浅横眉瞪着上官陌,眼睁睁看着银票一点一点向他那边跑去,她却无计可施。 “上官陌,要不我给你做饭吃吧?十万两银子一顿饭,很划得来的。”万般无奈之际,苏浅忽然灵光一现。 “太贵了。你做的饭又不好吃。”上官陌摇了摇头。 “五万两,再不能少了。好歹我也是一国公主,亲自下厨,面子也值这个钱吧?”苏浅看着自己手上已经暴起了青筋,不由暗骂,大爷的,为了这么点银子真是没节操没下限了,不晓得被她的皇爹皇娘晓得了会不会觉得脸被她丢尽了。 “嗯。倒是也值。”上官陌似乎松动了,点了点头。下一瞬,却又反悔道:“可是我为什么要买你的面子呢?” 苏浅已经很想上去挠他的脸。如果不是考虑到打不过他,她早就伸手了;如果不是又考虑到他那张如玉的脸挠花了遭罪的是她的眼,她会毫不犹豫地早就伸手了。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把银票给我?”苏浅恼怒地磨牙。 上官陌大约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悠悠道:“一万两一顿饭。乐意就成交,不乐意就拉到。反正我也不是很稀罕吃你做的饭。” 苏浅咬了咬牙,答应还是不答应,这真是个问题。想她苏浅前前后后也算活了两世,还从没被人拿捏到这份儿上,真是叫人气馁。 好半晌,她终于痛下决心,松开了手,“好,成交。” 上官陌笑了笑,慢悠悠将银票一分为二,拉过苏浅的手,一半拍在她手心里,笑道:“这是定金,等你什么时候做够了一百顿饭,剩下的银票再给你。” 苏浅气怒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就没见过这么黑心的。 奈何她没人家强大,想赚人家的银子只有乖乖听话。 她还未应声,上官陌又道:“饭要保质保量,如果不好吃的话,不作数。” 苏浅真想第一顿就给他下毒先把他的脑子毒傻了,让他再不能黑心算计别人。 但考虑到以后还要仰仗人家养她,她也只能想想罢了。 “现在,我没吃饱,你先去做第一顿饭吧。”上官陌嘴角微勾,笑的愉悦,显示着他极好的心情。 苏浅横了他一眼,将银票卷吧卷吧塞入袖中。临往外走时,将脚边的椅子愤愤一踢,椅子不堪一踢,腿断了。 她现在很能理解上官皓月临出门时那毫无风度的一脚了。 大概这就叫现世报了。 “苏浅。”上官陌忽然喊了一声。 苏浅顿住脚步,扭头恶狠狠地瞪着他。“还有什么事?” 上官陌唇角一勾,笑道:“没有了。我只是觉得我还是比较吃亏。将来你总是要嫁给我的,嫁给我之后必然要每日三餐洗手作羹汤,我何必还要花钱请你做饭给我我吃呢?” 苏浅只觉一股怒气自丹田升起。太欺负人了!她越怒却越冷静了下来,唇角也学着上官陌一勾,笑道:“上官陌,等我嫁给你之后,你的所有财产就都是我的了,这一百万也只是个小零头罢了。不但如此,连你都是我的了,你要努力地出去给我挣钱养家,挣不够钱回家就没饭吃。所以,你现在还是比较不亏的。至少,还有大把的身家呢。还可以有的吃有的玩有的享受,珍惜吧。哈。” 苏浅勾唇一笑,如春风中的杨柳一般,腰肢一摆,姗姗走了! 上官陌怔愣住了。 半晌,才喃喃低语:“我亏大了。” 又半晌,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地嘟囔:“其实也没有太亏,至少还赚了个媳妇。” 如果苏浅看到这素来腹黑的人又是发呆又是傻笑的模样,估计会眼镜大跌。 一刻钟之后,苏浅从小厨房施施然走了出来。手中托着一只托盘,盘中盛着满满的一碟子蛋炒饭。金黄的蛋,碧绿的青豆,雪白的米。光看颜色就已经令人垂涎欲滴。 至于味道如何,那就只有要吃的人才知道了。 很有成就感地把蛋炒饭往上官陌面前一放,头一扬,“吃吧。” 上官陌低头看了一眼饭,虽然看上去还不错,但他付了一万两,就这么一碗饭就把他打发了?连碟小菜都没给,这也太坑人了吧? 但是,为了以后有饭吃,他硬忍着没发一句牢骚,拿起匙子开始吃饭。 第一口,滋味平平,勉强可以下口。 第二口,有些淡,但也可以忍受。 第三口,咸了,遭点罪可以吃下去。 第四口,好咸,盐都没化开。生生吞下一口盐。 “如何?好吃么?”苏浅挑眉问。 上官陌表情淡淡地吞下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才很中肯地道:“味道很是丰富。如果可以均匀一下味道就更好了。” 这算什么评价?好还是不好?苏浅本来想着故意做的很难吃,好让他知难而退,她白白地收五十万两银子也就完了。 苏浅没想到这死狐狸居然宁肯齁死也黑心地不肯上当。 上官陌大口大口地吃着饭,没有再说话。那一盘滋味丰富的蛋炒饭生生被他吃成了天下绝味。 苏浅在一旁看着,先还是幸灾乐祸,后来越看竟越不是滋味,蓦地把那碟蛋炒饭从他手底下抢了出来,转身就往厨房走去。 上官陌微怔,立即追了出去,“你干嘛,我还没吃饱呢。” 苏浅不言语,闷头往前走,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啪嗒啪嗒”直掉。她刚刚看着他吃饭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当年在荒野里遇见他的情景。小小的人儿,昏迷在野地里,饿得奄奄一息,她给他吃了救命的药,留下了干粮和水,远远地看着他醒来,干饼子也能吃的狼吞虎咽的,仿佛那是天下最美味可口的东西。后来,他名扬天下,高立云端,受人瞩目,被人景仰,奉若神祗一般,但其实只有她最知道,他是如何在权利倾轧中长大的。母妃早亡,父皇将他放逐,其他皇子及敌对势力不懈追杀,他几乎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安稳睡过一次觉。这些年,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就算她给他毒药吃,他大概都会吃的很香。想着这些,苏浅只觉得心被钝刀划过。 上官陌一直追到小厨房,看着苏浅“啪”地把饭倒回了锅中,拿铲子重新翻炒了起来。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缓步走到她身后,从后面环抱住了她,下巴枕在她肩窝里,语声轻柔,还带点揶揄:“你总算良心发现,我就知道你是不忍心看我把那盘饭吃掉的。” 苏浅抿了抿唇,没言语。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声带紧的发不出声音。 “别哭了,饭已经很咸了,眼泪滴进去会咸死人的。”上官陌轻皱着眉,嫌弃道。 苏浅已经极力躲着不让他发现自己流泪,没想到还是没瞒住,索性不再隐忍,抽抽搭搭哭出声来,边哭边嘟囔:“就哭,咸死你。” 上官陌轻轻叹了一声,“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爱哭?早知道是这样,当初我就……” 他话未说完,苏浅猛的转头看向他,手中擎着铲子,梨花带雨的一张小脸分外动人,“你就怎样?” 第六十八章 探望楚太子 上官陌本来就枕在她肩窝里,两人一下子成了脸贴脸的姿势。“我能怎样?除了更爱你一些,我哪里还能怎样?” 上官陌容色是暖的。 苏浅狠狠地在他胸前抹了一把泪,轻哼了一声。 上官陌似乎轻叹了一声,“昨日把你的衣衫毁了,今日你就来毁我的,这衣服可都是价值不菲的,西月太子就算是再有钱,也经不起这般糟蹋法啊。” 苏浅哼唧了一声,想起她如今穿的衣服可不都是他给置办的?都是和他的衣服一样,用的是极珍贵的天蚕丝锦,连缝衣的绣娘都是天下一等一的绣娘,哪一件衣服也是价值几千金甚至上万金的。她突破云雾地一笑,扬起脖颈,有些无赖地道:“我就毁了,怎么着?” 上官陌被她云破月般的一笑晃得有些恍惚,嘴角也勾起一抹笑容,“毁了它能博美人一笑,也算是实现它的价值了。比烽火戏诸侯还算是好的。只要你喜欢,随你毁多少。” 苏浅无语地白了他一眼。这个典故都快成他的心病了。“咱能不能不提那个无聊的幽王和那个千年寒冰美人?效仿谁不好,偏效仿个昏庸无道沉迷美色的。” “饭糊了。”上官陌忽然幽幽说道。 一股焦糊的味道直冲口鼻。不用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苏浅气的跺脚,“都怪你,净顾着和你说话了。”她忙拿铲子去救锅里还没被烧糊的饭,铲了一铲子,虽然没糊,但已经被熏黄,显然是不能吃了。 “你这样的就该被饿死。”苏浅边嘟囔,边刷锅。虽然气急,却还是不想他饿肚子的,总得再做碗饭给他吃。 上官陌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忙前忙后,只觉什么东西把心口堵的满满的。 就这样做对烟火夫妻,该有多好! 只可恨时不我与。 苏浅刷完了锅,在厨房里巡视了一圈寻找食材,没找到一样可以简单速成的食材,都是些费工夫费火候的。 想了想,她灵光一现,决定做一碗疙瘩汤敷衍一下他的胃。 剁了一些肉末,切了几段葱花,在锅里随意地炒了炒,加上水,盖上盖子,便吩咐上官陌:“过来烧火。” 上官陌愣了愣,嘴角动了动,居然真的蹲下身去往灶里加柴。 苏浅看了他一眼,见他月白的锦缎衣袂就那样和厨房的油污灰尘亲密接触,面皮狠狠抽了抽。且烧火这样的活在他做来居然也是有模有样,果然是天赋异禀的西月太子。 苏浅心里有些小喜悦地想,若是别的女人知道她这样使唤他,大约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只看了一眼,苏浅便去忙活着拌面疙瘩了。她虽不是什么名厨,家常的饭做来还是得心应手的。 不消一刻钟,一锅面疙瘩汤就做好了。拿碗盛了,往上官陌面前一递,挑眉道:“吃吧。” 上官陌看着眼前稠乎乎的一碗不知是什么东西,水墨般的眸子一眨再眨。他活这么大真没见过这种食物。“你确定这个可以吃?”他皱眉问。 苏浅露出一副怜悯的表情,“可怜的孩子,你这是贵公子病啊。不知道民间经常吃这个的么?” 上官陌拿起汤匙试探着尝了一口,咂吧咂吧滋味,点了点头,“还不错。挺香的。”说着又吃了一勺。 “上官太子,好吃您自己端着吃好不好?烫的。”苏浅翻了个白眼。人家别人家的男人都知道怜香惜玉的,他倒好,滚烫的碗让她端着,就不知道接过去。 上官陌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拿过一只托盘,将碗接过来放在了托盘上,然后,将托盘依然放回苏浅手上,拿汤匙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苏浅嘴角抽抽着,瞪着上官陌,“上官太子,您就不能放桌子上吃么?不带这么使唤人的。” 上官陌转眸扫视了厨房一圈,的确看见一张桌子,擦得一尘不染的,他却是嫌恶地撇了撇嘴,道:“这样吃比较香,你坚持一下。” 苏浅气怒地险些把托盘砸在他头上,举了举,却是又忍住了。虽然他永远都是一副温润谦和的模样,但说到底,他也还是一个正值青春好年华的意气儿郎,这个年纪,如果放在前世,正该是刚走出大学校园的年纪,有些张扬不羁,有些稚气未脱,还有些理想抱负和对未来的懵懂,即便是他经历了太多,看起来老练深沉,骨子里还是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小性子。但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毫无顾忌地使他的小性子。 啼笑皆非之余,苏浅心里满满的都是心疼。看着他吃的香甜的样子,她稳稳地举着托盘。 上官陌吃了一口,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笑道:“我辛苦烧火做的,你尝一下。” 苏浅有些无语地瞪了他一眼。有这么无赖的人么?抢她功劳也就罢了,弄得还好像他有多辛苦似的!不过她还是乖乖地把匙子里的汤吞了下去。怎么着也是自己亲手做的,自然是要尝尝味道的。 “虽然比不上这里厨娘的手艺,但也不至于太难吃。手艺有待改进。不然一万两一碗也太有点贵了。”上官陌边喂她边嘀咕。 看在银子的份儿上,苏浅隐忍着没有将饭扣在他脸上。 此时厨房外的厨娘和丫环们都已经看呆了。开始她们看见苏浅去而复返重新炒那碟子米饭,以为是炒的不好,想上前帮忙却奈何没得到命令不敢进去。到后来见到米都炒糊了,都急得团团转,却还是不敢进去。再到后来,就看见一个烧火一个做饭,都惊得差点昏过去。再后来,只见一个端着饭一个拿着匙子你一勺我一勺地吃的喷香,一群人又惊又叹,羡慕得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两刻钟之后,苏浅的双手终于得到了解放。而在两个人的共同努力之下,一锅疙瘩汤居然见了底。苏浅有些惊诧,也有些感动。这丫的虽然一直挑三拣四的,却一点儿也没浪费她的心意。况她晓得他吃饭一向很少,像今天吃这么多还是第一次。 把碗放在一边,苏浅道:“我要去轩王府看表哥,他伤得不轻,你去不去?” 上官陌淡淡道:“去吧,吃太撑了,散散步有助消化。” 苏浅没想到上官陌居然没反对,小小意外了一下。 “那去换衣服吧。”她看了一眼自己一身的油渍菜渍,偏偏烧火的人身上连一丝灰尘也没有,她有些不忿地道。 “就这么去吧。你表哥又不是外人。”上官陌挽住了她的手,拖着往外走。 苏浅颇有些无语。敢情他一身干净清爽的,就不管不顾别人了?她都可以想象得到楚渊看见她时会有的表情。他是故意宣示主权去了吧?好让楚渊知道她为他亲自下厨房洗手作羹汤! 这人真是…… 虽然腹诽,却也没有反抗。随着上官陌悠闲地踱步出了别院,一眼便见月魄正坐在马车前等候着。 苏浅早已经习惯关于她的事上官陌事无巨细皆了然于胸的现实,她想做什么大概他都猜得到,所以对于月魄早就等在外面也就见怪不怪了。 月魄一贯的冰霜脸今日却多了些冰消雪融的柔和笑意。见两人来到笑吟吟地掀起了帘子。 苏浅瞥了他一眼,探身上了马车。她怎会不知他的笑从何来?可怜他俩近身的这些人,天天为着他俩提心吊胆的。他俩好,他们自然笑;他俩吵架,他们便如临世界末日般惶恐。 上官陌上了马车,吩咐了一声,月魄挥动马鞭赶着车往轩王府走去。 他们并不着急,马车慢慢悠悠地走着。 上官陌坐在苏浅身边,从车上的柜子里拿出一摞密报,往她面前的小书桌上一放,温声道:“你的,自己处理吧。” 苏浅看着那摞东西,差点气得跳脚。密报上的标记明明白白昭示着这些东西都是青门的,该送去给墨凌的。显然墨凌偷懒去了,把一堆的事务都丢给了她。 “我不过是威胁了他一句,他就报仇来了。死小子,别让我见到他。”苏浅愤愤地道。 “嗯。应该给他点颜色看看的。都欺负到你这顶头上司头上来了。”上官陌诚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苏浅忍不住转眸看了他一眼。她怎么觉得又被这黑心的算计了呢?不但是她自己,她觉得连墨凌都被他算计了。亏得墨凌还一直替他说好话,却不晓得已经背后中他一刀。 上官陌闲闲的回看了她一眼,顺手拿起一本杂闻趣谈的民间小书看了起来。苏浅立即悲愤了。为什么他可以悠闲的看些没营养的小书,她却只能处理繁杂枯燥令人头疼的公务?她在考虑要不要把叶清风撬过来,把这个不负责任爱使小性的墨凌给踢走。 嘟囔了几句,她还是不得不把心思用在密报上。 上官陌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目光一直停留在小书上面。 在苏浅终于批完了所有密报而上官陌看完了三本小书之后,马车恰好到了轩王府。 第六十九章 楚辰归来 二人下车往府中走去,门口的侍卫恭敬地行礼,奉若上宾,没有一个敢怠慢的。 苏浅携着上官陌直奔湖边小筑,甚至没向小厮们确认一下楚渊在不在那里。在她心里,重要的不是能不能见到楚渊,而是有没有来见楚渊。她来过了,就算是履行承诺了。至于探病什么的,她相信在吃过了玉雪还魂丹之后楚渊此时应该比她还活蹦乱跳的,就不必假惺惺地探病了。 楚渊却是在的。不但楚渊在,还有两人也在。一个是叶清风,另一个就是叶清风的新婚娇妻阮烟雨。 苏浅一见阮烟雨,掉头就想跑。她自觉心理素质实在没那么强大,可以承受阮烟雨唇枪舌剑口无遮拦的攻击。 苏浅来到这世上第一次遇到一个敢对她冷嘲热讽的丫头,偏还比她更言语无忌。她不怕她,却犯不着惹上她。 “浅萝公主,你跑什么?这里又没有老虎吃人。”阮烟雨看着苏浅,一副惊诧的表情。 苏浅顿住了脚步,转回头看着阮烟雨,露出怪异的表情,道:“你不知道女人是老虎么?有一首歌就是那么唱的。” 眼见走不脱,她一时兴起,居然哼了起来:“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待,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走过了一村又一寨,小和尚暗思揣:为什么老虎不吃人,模样还挺可爱?老和尚悄悄告徒弟:这样的老虎最呀最厉害!小和尚吓得赶紧跑,师傅呀呀呀呀呀,坏坏坏,老虎已闯进我的心里来心里来!” 楚渊和上官陌叶清风三人听着俏皮的歌都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阮烟雨一呆,“我不知道啊。没听过哎。不过真好听。”她傻傻道。 苏浅立即有一种挫败感。戏弄人家人家却傻傻的没听出来,就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无着力感。 叶清风站起身,适时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微微抱拳一礼,“陌太子,浅萝公主。” 上官陌浅浅一笑,“原来楚太子有贵宾来访。” 叶清风笑道:“陌太子言重了,清风一介草莽,哪里称得上什么贵宾?” 楚渊难得站起身,浅笑着:“陌太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请陌太子上座。” 上官陌唇角扬起一抹微笑,温声道:“楚太子有伤在身,岂敢劳动大驾。苏浅惦记她太子表哥的伤势,连觉都睡不好,不顾自己有病在身硬要往这跑,我只好陪她过来了。楚太子伤势可好些了?”他说着,随意往椅子上一坐,倒比在自己家还随意。顺手把苏浅拉着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苏浅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连觉都睡不好?这人说瞎话都成精了,脸不红气不喘的。她睡了一天又一夜,比谁睡的都好吧! 楚渊含笑,“劳陌太子和浅浅惦记,渊服用了浅浅的玉雪还魂丹,伤势已经痊愈。” 他此时看上去气色滋润,丝毫没有受伤的痕迹,显然说的都是实话。 “表哥!”他话音未落,苏浅便嗔怒地打断了他。玉雪还魂丹是她偷拿的叶清风的,她可没昏了头脑忘记。原主在此,她真怀疑楚渊是故意和她过不去,说出此话。 楚渊似才想到那件事一般,一副恍悟的表情,歉意地笑了笑,却又拿出一副家长的口吻教育她道:“叶门主又岂会不知你耍的那点小把戏?人家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你还是快些认个错吧。” 苏浅抿了抿唇,又羞又恼,还没开口,却听阮烟雨道:“浅萝公主堂堂一国公主,没想到还干那种下三滥的事,也不嫌丢份儿。你说一声,我家夫君还会不赠你几粒药丸?你说你都怎么想的?居然用偷的!” 似有绵绵不绝的话要排揎苏浅,叶清风急忙出声喝止:“烟儿,休得胡说!怎可对浅萝公主如此不敬?是想关禁闭去么?” 微微向苏浅一礼,“内子没礼数,冲撞了浅萝公主,请浅萝公主看在清风的薄面上不要怪罪于她,清风自当好好管教于她。” 苏浅嘴角奇异地抽了抽。笑道:“我相信叶门主,尊夫人的确是……”她欲言又止,“口无遮拦必须得管教”几个字没说出口,但效果却比说出来更好了几倍。 阮烟雨立即黑了脸。 “烟儿,给浅萝公主道歉。”叶清风声音沉怒。 阮烟雨气得跺了跺脚。 她这有理的还得向那个厚脸皮偷人家东西的人道歉,还有天理没有了?但她也只敢腹诽一下。诚然她一向口没遮拦惯了的,但并非是傻笨到不晓得场合的人,今日既有楚国太子在场,又有叶清风的主子西月太子在场,容不得她胡闹。 看着叶清风沉怒的脸,她扁了扁嘴角,“对不起,浅萝公主。”她不情不愿地走到苏浅面前向她浅浅一礼。 苏浅心里笑开了花。权大一级压死人啊。虽然她还只是上官陌的准太子妃,但一个准字比那个正式的还要更具威慑力。因为是他们主子还在追求她,主子都不敢得罪她呢。“叶夫人不必多礼。”苏浅伸手去扶阮烟雨。阮烟雨顺手将手搭在她胳膊上,微微用力掐了一下。眸子挑衅地斜了苏浅一眼。 苏浅很不客气地瞪了回去,手也没闲着狠狠地掐了阮烟雨一把。 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女人,连未来主母也敢动手动脚! 屋子里三个男人明明看的清清楚楚两个女人的小动作,却没有一人言声。 阮烟雨“啊”的一声尖叫,立即松了手。相对于她的微微用力,苏浅可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将她的玉臂掐的一片乌紫。“你!你……居然下暗手!”阮烟雨撩起衣袖看着自己嫩藕般的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一片乌紫,疼地抽气。 “唔。对不起啊叶夫人,手刚刚被蚊子叮了一下,一时手痒。啊呀呀,怎么伤的这样严重?我实在不是故意的啊。这样吧,我这里有祛瘀止疼的药,我给你抹药吧。”苏浅瞪着无辜的大眼,一副心疼的神色。 蚊子?这大秋天的会有蚊子?阮烟雨气恼地瞪着苏浅,要说被叮,那也是她掐了她一下,哪里是什么蚊子?!看着苏浅手上的一小片红痕,她却无从反驳。总不能承认不是蚊子叮的,是她先下的手吧? “那就有劳浅萝公主了。”阮烟雨把一截玉臂伸到了苏浅面前,等着苏浅给她抹药。 让堂堂一国公主服侍她上药,她大概算得上第一人了。 苏浅倒也没端公主架子,从袖中拿出一只盒子,轻轻打开盒盖,用食指挑了一些药膏抹在阮烟雨的伤处,并轻柔地给她抹匀。那动作仔细温柔地令人窝心,再大的气怕也消了。阮烟雨只觉一身鸡皮疙瘩,浑身一颤,胳膊倏地收了回去。 “多谢浅萝公主了。”她嘴角抽了抽,快速地退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她此时只想离她越远越好,否则不被掐死也会被苏浅的温柔腻死。 苏浅露出胜利者的微笑,一直目送着阮烟雨逃回自己的座位上。上官陌嗔怪地弹了弹她的手,说道:“调皮。”那语气却一丝责怪的意味也没有,外人听来只有宠溺。 “小心我家叶门主找你报仇。”阮烟雨小声咕哝了一句,虽是小声,却也让人都听见了。 苏浅冲叶清风呲牙一笑,“闺中女儿间的胡闹而已,叶门主哪里会小家子气记仇?是不是,叶门主?” 叶清风点头微笑,“就算清风想,也不敢啊。清风怕陌太子会掀了暗夜门的老家。” 苏浅挑眉看向上官陌,揶揄地笑道:“他才子佳人的戏听多了,说不定真的会效仿那些个所谓英雄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不是说不定,是一定吧。”叶清风亦是玩味一笑。 苏浅在心里暗自腹诽,叶清风果然是与众不同,连上官陌的玩笑也敢开。 “辰大皇子到了。”阮烟雨忽然指着门外道。 随着阮烟雨的手势,只见门外一名丰神俊朗的锦衣男子正翩然而来,赫然是失踪多日的楚辰。 多日不见,他眉宇间似乎多了些什么,细看之下却又觉得和往日并无区别。他身后跟着两名少年公子,是跟随他去送嫁的楚国世子楚争楚越。三人身后是十几名劲装的武者,都做江湖人打扮,衣着虽再普通不过,举止间却是气势迫人。 楚渊缓缓站起身,不疾不徐地往门口走去。 相对于楚渊的淡定,最不淡定的便是苏浅了。她有些呆怔地看着阮烟雨,并没有看楚辰。 阮烟雨的表情分明是早知道楚辰会来的表情。 反倒是上官陌和叶清风,连一丝表情也没有变化,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 苏浅一瞬间脑子里划了许多个问号。楚辰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了?为什么阮烟雨是那样的表情?为什么这个时候这几人回来了?千万句问话最后却变成了一句很白痴的话:“辰表哥,你怎么回来了?我们找了你好些天了。” 第七十章 去意生 这些天苏浅她倒是真的找楚辰来着,不过是用她青门的势力暗地里在找。 楚渊其实也在寻找,只不过他的大部分精力用在了别的算计上,只派了一丢丢人马去寻找。毕竟他是有着大目的的,且他晓得,楚辰,他的大皇兄,是不会有什么事的,回来只不过是个契机问题。 “皇兄。你回来了。”楚渊迎在门外,脸上表情虽淡,却也能看出些喜色。 楚辰脸上是一贯的爽朗笑容,明媚中隐着淡然,“让太子皇弟担心了。”他身后的楚争楚越都行了跪礼,“见过太子殿下。” 虽然楚渊一贯并不大计较和这些亲兄弟堂兄弟们之间的礼数,但威望在那里,云越云铮并不敢逾越。 “浅妹妹,陌太子。劳浅妹妹惦记了。”楚辰说话间已经随楚渊进屋,先就给了苏浅一个亲和的笑容,转回头去又向叶清风夫妻微微抱拳:“叶门主,此番多谢相救。这位想来就是叶夫人了吧?楚辰有礼了。” 苏浅暗暗消化着他的话。多谢相救?看来还是上官陌暗中出手了。不知道楚辰他们当初是怎样的际遇,反正最后还是落在了叶清风的手上,那是等同于落在上官陌手上的。瞒的还真是好呢。 苏浅倒也没过多纠结上官陌瞒着她的动作。她已经习惯,上官陌瞒她的事何止一件两件,多了去了!她想着总有一天得改改他这坏毛病。否则以后连桃花也瞒着她采几朵就不好办了。 阮烟雨倒是很有淑女风范地回了一礼。这女人居然也懂得礼数,不禁令人称奇。苏浅脑子一时偏题揣测这女人为何独独看她不顺眼。不过她若是能稍稍想起因为她直接或间接地搅了叶大夫人的洞房花烛夜,害的叶夫人万里追夫追了好几个月,她大概就会理解叶夫人为何总看她不顺眼了。如今人家没给她一闷棍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了。 直到楚争楚越惊喜地喊了一声“浅姐姐”,她才醒过神来,回归正题,“哦,两位表弟好,总算是见到你们了。” “总算是云雾散了些了。再找到若羽公主,大约就可以回云都了。这鬼地方着实呆够了,还是山清水秀的云都好。”苏浅又笑着叹了一句。心里却在盘算着,若羽扣在自己手上也有些时日了,倘使这时放若羽出来,对局势会有哪些影响。 苏浅着实是想离开这破地方了,现在总觉得空气里都飘着令人恶心的血腥味。只是现在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了,半路又杀出个上官皓月,以及冥国的十万兵马,虽然现在也就剩个七八万,但也存在着极大的危险。楚渊是肯定不能回云都的了,但如果她把扣在自己手上的轩王爷的独子云飞和楚国公主云若羽放回来,不知道楚渊会不会让她回云都。 苏浅觉得可能性不太大。 “太子表哥,找到若羽公主就可以回云都了吧?”她有些不甘地撒娇。 “云都是人家楚太子的家,又不是你家,你干嘛那么想回云都?”阮烟雨疑惑地问。 苏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倒是想回苏都城呢。更甚至去西月国都岚茨城上官陌的太子宫都是好的。只是身为质子的她现在没那自由。云都好歹是个花花世界,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总强过这破边城。“我乐意,你管呢。”她撇了撇嘴角。 阮烟雨“切”了一声,不再搭理她。这女人比她还不可理喻,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渊嘴角衔了丝笑意,“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其实前几天我都已经把你送上马车了,倒是你自己又跑回来了。” “呃。”苏浅龇牙笑了笑,那真是个没面子的夜晚,居然被人送去逃命。她真的不想有人记得那一晚。想着她的确是错过了回去的大好时机,不禁暗暗生恼。嘴角却带着笑意道:“我不是怕表哥应付不来冥国的军队么?其实倒是我多虑了,表哥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怎么会怕了冥国那点子破军队?” 诚然,她苏某人虽然不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但也晓得偶尔说说是可以怡情的,至少可以怡听话人的情。虽然楚渊的确是不会怕冥国,但说人家是破军队就有点过分了。人家好歹十万人就灭了乾州关五六万的守城兵。 苏浅觉得这个话题实在不适合说起,在座的这些日子都很丢人。不等楚渊开口,便立马又道:“大表哥,你们这些日子发生什么事了?怎的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 楚辰径直去找了把椅子坐下,顺便也给楚争楚越找了两把椅子,坐稳当了才开口道:“那日发现若羽失踪了,我便和楚争楚越追了出去,被人引到了鬼魅森林之中,之后误入了一个乾坤阵法中,受了重伤,后来被途径的叶门主所救,送我们到西月国疗伤,才得以活到现在。这些天一直昏睡着,直到前日才醒来,一醒来我们就立马往这赶了过来。事情就是这样了。” 他言简意赅的叙述,嘎嘣利落脆,短短几句话就概括了好几十天的事情。 苏浅总觉有些大跌眼镜。“咦,为什么是去西月国疗伤?难道叶门主的暗夜门在西月?”她明知故问道。 “倒不是暗夜门在西月,而是我们受伤的地方是在西月国边境,叶门主就就近把我们送到了西月。”楚辰代替叶清风做了回答。 苏浅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声,心里却在翻白眼。暗夜门老大是西月国太子,老巢大约也是在西月的。不过上官陌这人狡兔不晓得多少个窟,谁知道老巢会不会设在出人意表的地方?反正她现在是不知道在何处的。正如她的青门,实际上是没有什么总部的。往往她在哪里,总部就移动到哪里。分部倒是有很多,多到连她自己也数不清了。 “这么说来托叶门主的福了。哎,清风,你怎么不早说啊?害我们担心。”苏浅极其熟络地呼起了叶清风的名字,她觉得装模作样地喊叶门主太累,万一一个不注意嘴秃噜了还容易惹人猜忌,毕竟如今他和上官陌的关系还是不能公开的。倒不如现在就把称呼统一了。 “叶门主净忙着洞房花烛了,哪里有机会说?”一直沉默不做声的上官陌参了一言。 众人都笑了起来。叶清风轻咳了一声。阮烟雨却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这人睚眦必报的性子,愁人。苏浅抚额叹了一声。叶清风取笑他一回,他如今这是抓着机会立马还了回去。这君不君臣不臣的。 苏浅深怕这一主一仆继续相互耻笑下去丢人,立即岔开了上官陌的话题,“大表哥如今回来就好,太子表哥正需帮手呢。” “有浅妹妹这个秘书令大人在,可抵千百个帮手吧?表哥连护送若羽这样的差事都办不好,还能帮什么忙呢。”楚辰自嘲一笑。 苏浅只觉自己挖了坑把自己埋了进去,说不出的懊恼憋屈悔恨。她干嘛要多嘴引出个让自己丢人的话题呢?!她这个挂名的秘书令大人自打来了乾州貌似一点忙也没帮。 她倒的确是来帮忙的,不过帮的都是楚渊对立面的上官陌的忙。是以她听见楚辰的上半句头已经埋进手心里,后半句楚辰说什么她压根儿就没听见了。 “苏浅,你又开始头疼了么?”一只温润的手贴在了脑袋上。 苏浅如闻仙音,从来不知道上官陌他也能如此善解人意。 “嗯。”苏浅重重点了点头。“很疼。”她愁容满面地、重重地加了一句。 楚渊看着她装模作样的样子,淡淡笑了一声,“楼上你的房间还在,不如你先上去休息一下吧。” “唔,好。”苏浅点了点头。今天竟然都是好人。是都吃错药了么?她心里嘀咕着,一手抚着额,一手搭着上官陌的手,故作虚弱的样子站起了身,对楚辰道:“大表哥,浅浅前几日大病一场,如今还未恢复完全,就先去休息了,回头再和大表哥聊。” “嗯。去吧。”楚辰一向都是个好人,自然大开方便之门。 苏浅向着叶清风也点了点头,搭着上官陌的手往楼上走去。脚下貌似虚浮地一步三晃悠。 “真的假的?刚才还壮的一头牛似的,差点掐断我的胳膊,这多大会儿工夫就这样了?这就是所谓的公主病么?”阮烟雨望着苏浅虚浮的脚步喃喃自语。 苏浅假装没听见,自然其他人也假装没听见。 “我为皇兄准备了一桌酒席接风洗尘,也算是对叶门主和叶夫人的答谢宴,咱们走吧。”楚渊笑道。 苏浅本就虚浮的脚步狠狠晃了晃。 倒不是她很需要吃这顿饭,实在是她的太子表哥这是故意给她脸子看呢。诚然她此时可以厚着脸皮跟去,因为她脸皮向来不薄,但她今天却很想长一回脸,说不得硬着头皮假装没听见,继续往楼上走去。心里却暗骂楚渊混蛋啊,太小家子气了,简直丢份儿。 第七十一章 所谓真相 上得楼来,苏浅很快便不再纠结楚渊涮她一把的小心机,但精神却也有些恹恹,窝到软榻上斜睨着上官陌。 “喂,今日这算是唱的哪一出?既然握住了楚辰和楚争楚越,怎么这个时候又给放回来了?”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问。 上官陌坐在她身边的藤椅上,手依然握着她的手,却没有像往日一般和她腻在一起。淡淡一笑,道:“你不是想回云都了么?那就早日了结了此地的事吧。反正我的人也算全身而退了。” 苏浅容色有些淡淡,嘴角衔着一抹极浅的笑。说到凉薄狠毒,身边这些男人一个比一个更甚。楚渊是如此,上官陌更甚。把楚渊的乾州城搅了个天翻地覆,损失颇大,还给他留了个极难缠的尾巴,这就要撤了? “走得脱么?楚渊心里记恨死你我了。说不定把冥国的账也记到了你我头上呢。”苏浅闷闷哼了一声。别院还藏着个上官皓月呢,别说楚渊会不知道。要说被记恨,倒也不冤呢。 只是楚渊的确不能妄动就是了。虽说是不能妄动,却不代表不敢,倘或她同上官陌惹急了他,他极有可能把她和上官陌拍死在乾州城。诚如上官陌所说,楚渊在乾州,那是有着绝对实力的,一城的精兵悍将并非虚言。 上官陌没有回答她的话,却淡声道:“该把楚若羽和楚飞放出来了。估计楚辰一回来,就会踏上寻找楚若羽的征程了,这可是他的职责,找不到,怕是回不了云都了。” 苏浅瞥了他一眼,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楚辰表哥现在是你的人了么?”依着上官陌的手段,把楚辰变成他的人这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上官陌眼神怪异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他可是一国皇子,卖国等于卖自己。你眼中的辰皇子是那般白痴的人么?或者,就算他白痴,你觉得我也是白痴么?” 苏浅鄙视了自己一下,确实问错话了。虽说楚辰看起来没楚渊的名头大,但也绝不是往自己身上插刀子的白痴,否则也不会在皇权倾轧下安然地活到现在。上官陌利用他一下子倒有可能,但绝计不会愚蠢到策反他。 “真的要回云都了?”苏浅有些将信将疑地又问了一遍。 上官陌点点头,“嗯。所以你快些把月隐召回来吧,要准备回云都了。月隐她虽然武功不错,但大概不是祖璃的对手,你将她派出去跟踪祖璃实在不是什么好计策。” 苏浅有些讪讪的。她把月隐派去跟踪那银袍小将之事做的已经很隐秘了,他却还能知道。不晓得到底是她太笨还是他太本事。 “原来那个人叫祖璃啊。你认识他?” 苏浅此时无甚事,也不觉得有想去楚渊的宴席上捣个乱添个忙什么的意向,索性安安稳稳窝在软榻上,打算和上官陌好好聊聊,从他口中套个话什么的。 她对于冥国有着极大的兴趣。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纵横九万里她走了个遍,连堪比那世里太平洋大的海洋她都大着胆子横穿了,偏偏冥国是她没到过的地方。因为没到过,所以更好奇。上官陌平时对冥国讳莫如深,不甚在她眼前提起,弄得她一颗心猫挠似的,痒痒麻麻的。 上官陌似乎读出了她的心思,温淡一笑,道:“交过几次手。他颇通一些冥国术法,是冥国护国大将军座下的一名得力爱将,在冥国也有些地位名声。他那日想来心情不错,没用禁术对付你们。倘或他使用禁术,大概你是逃不脱他手掌心的。所以,你还是把月隐召回来吧,免得你给墨凌预定的媳妇鸡飞蛋打,你还得费心再去物色。” 他似闲云清风般闲聊,苏浅却有点捶胸顿足的懊悔,暗恼自己一时的失策,那日差了月隐去跟踪祖璃。若是月隐真有什么不测,她真是会悔不当初的。 “回头打发墨凌去找她。”她悻悻地道。 墨凌似乎不大在意她给他找的这个媳妇,着他去,还能给他们创造个相处的机会,这也算是知人善用了吧。 “对于做媒婆,你倒是在行,且敬业。”上官陌唇角勾了勾。 苏浅勾了他一眼。这夸奖的话实在不是什么好话。她好歹也是一国公主,怎么就成了媒婆了。 气恼归气恼,她却没忘记向他套话的初衷。微恼地道:“月隐这几日也没传回个信儿来,你说她会不会落在那个祖璃手上了?” 顿了顿,略思索了一会儿,又自我否定道:“也不像。若是落在祖璃手上,他大概要来谈什么条件的。上官陌,你认识的这个祖璃,他是个怎样的人呢?月隐若是落在他手上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担心月隐是假,探听这位祖璃小将军才是真。毕竟月隐也是上官陌手上训练出来的好手,她才不信她会那么废材落入这位叫祖璃的人之手。 上官陌横了她一眼,“苏浅,我什么时候给你养成这种说话拐弯抹角的毛病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直接问出来便是,这么拐弯抹角地打听,你是一时觉得好玩还是觉得我有些白痴?还是你一直觉得我事事都瞒着你?” 苏浅讪讪笑了笑。前前后后想一想,他确然瞒了她许多事情。但这瞒其实也算不上瞒。他只是不大喜欢说而已。凡事她若相问,他必坦诚相告的。她却是不大相问的。不是不好奇,只是不想被许多东西相耽,把他们的感情变了味道。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晒出来在阳光下,绝非什么光彩的事情。也许会给她和他造成很大的困扰。 上官陌淡淡看着她,如画的眉眼似嗔似宠。苏浅在他的眸光凝视下有些小小的不知所措,彷如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 天啊,给她来个滚雷吧。苏浅在心里呼喊,好歹也是个活了两世的老妖,却被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如此拿捏。真是失败。 却听上官陌叹了一声,道:“你是不是觉得祖璃看上去是个张狂邪肆的人?实则不然。他算是冥国武将中最中规中矩的一位。论行军布阵武功术法,他虽出色,但在冥国也不过尔尔。比他强的人大有人在。冥国的武将其实都是有张狂的资本的。他们若是想一统这中原江山,大约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只是这些年他们内部也不怎么太平,冥国皇帝和大祭司之间似乎有不可解决的矛盾,两方纠缠多年,兵力一分为二,是以一直避世未出。” 苏浅嘴巴张的鸡蛋大。这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了点。如果这席话从别人口中说出,她大概不过一笑置之。但这番话出自上官陌之口,就有点不同的意味了。要知道上官陌他向来眼高于顶,连楚渊都没放在眼里过,能入他法眼的,天下真还没有几个人。能得他如此评价的,她这是第一次听到。想来冥国真是可怖至极了。 “那个……祖璃是大祭司一方的人还是冥国皇帝一方的人?”苏浅使劲儿捋了捋思绪,才拣着重点问出这句话来。 “你是想问我师弟和他什么关系吧?他不是师弟的人。护国大将军是大祭司的人。所以,他听命于大祭司。” 苏浅觉得她在他面前真是不必藏什么心思了。他定然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点了点头,嗯,一定是的。 “也就是说这次的事情和你师弟上官皓月实在是没什么关系了?”苏浅有些将信将疑地问。要知道在这些日子中上官皓月实在是做了许多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事。 上官陌唇角翘了翘。“也可以说有关系,也可以说没关系。人不是他的,他却也暗中阴差阳错出了些力。所以楚渊才找上他出气。楚渊受了伤,他也没得到好处,大约吃了些亏,所以才躲到了咱们家。” 苏浅认真听着他的话,心里却因他最后那‘咱们家’三个字硬生生生起丝丝异样的感觉。 上官陌知道的冥国的事委实算是详细。苏浅细细消化着他所说的,越想越觉心惊。祖璃在她眼中已算个厉害,居然他在冥国也不算个十分厉害的,那倘若人家来几个来头更大的,不晓得是怎样一幅震慑天下的光景。 那些所谓的禁术蛊术什么的,她如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东,最多也只是见识过一些小小的蛊术。不知道那些禁术是不是如同诸葛亮的撒豆成兵一般神奇……或者,比那个更甚,真的能撼天动地召唤日月?呃,那个太邪乎,是上古神话吧?言而总之总而言之,这个世界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神秘啊。脑子里不经意闪过一道光。她有些惴惴地问:“你在冥国惹的是冥国皇帝那尊佛还是大祭司那尊佛?” 上官陌轻笑出声,握着她的手胡乱拨弄着她的手指,“有点儿不幸,两方我都惹了。” 苏浅顿时有种昏天黑地被滚雷轰顶的感觉。 要知道她着急回云都是存了那么丢丢小私心的。冥国的人很显然这次是为她和上官陌而来,只是不知为何策略上会牵制了楚渊进来。 第七十二章 蹭酒 苏浅窃以为,她现在对冥国不甚了解,不是和他们动手真刀真枪干的时候,所以便想躲回云都慢慢研究研究再做打算。这里的烂摊子楚渊要解决应该也不是办不到的。毕竟对方如今只有少量人马。但谁想这丫的上官陌惹了两尊大神!大祭司的人马已经露了一手,那冥国皇帝岂会放过他?呃,和她。虽然很明显她这头是占理儿的一方,但这年头哪里有处说理去?现下不知道冥国皇帝的人马又埋伏在哪里,倘或也找上楚渊……咳咳,就算冥国皇帝和冥国大祭司不再追究他俩,楚渊也得追杀他俩到死方休。 可怜的楚渊。他绝对是史上最冤最冤的冤大头。 不过谁让他净想着算计人挑起事端来了这是非之地呢?这冤大头冤也不冤。 苏浅忽然觉得脑子里闪过些什么。 究竟是谁在算计谁?究竟是谁在被算计? 她一直觉得那个被算计的人是上官陌。他一直被动地想办法反击。 但现在她忽然觉得这种想法很怪异。因为迄今为止上官陌受到的损失是最小的。损失最大的莫过于楚渊。就连昆国白蒙哥俩都受到了相当大的波及。 思及此,她怪异地看了上官陌一眼。 究竟是他真的在被动反击还是从一开始他就将计就计,胜券在握,她倒真的不明白了。 上官陌眸光清莹地接过她的目光。水墨般的眸子清可见底,映着她的明眸皓齿。苏浅瞬间被电击了一般,有些晕乎。 陌太子随时随地放电的本事倒是日益精纯。偏她就没练就个抗电的本事,连一点儿抗体也未生成,反倒一日比一日的越发不长进,像个纯情小丫头了。 “不知道是你本事太大,最会绝地反击,还是你太会筹谋算计,天下事种种事都在你算计之中,别人以为算计了你,却不想只是活在你的算计之中……”苏浅自言自语般嘟囔着,她口中的别人,也无非就是那几人尔。 上官陌扯过一抹笑来,看着她道:“你不是说有个叫诸葛亮的,未出山时便知天下事,能掐会算神乎其神,大概我就是那个诸葛亮吧。” 苏浅无语地看着他那张如诗似画的脸,肌肤好到吹弹可破,怎么也想不出这样一张脸会是脸皮厚到不知谦恭羞耻为何物。 想了想,她觉得大概是因为他已经不要脸皮了,所以肌肤才这样好。但这两件实在没什么关联的事情把它们关联在一起,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她傻了半晌,才重重点头道:“你比诸葛亮能。诸葛亮其实脸皮也算个厚的,但其实厚不过你。” “唔。那他的确不如我。”上官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顿了顿,又道:“既然我脸皮已经那么厚了,再厚一厚也无妨,带你去楚渊的宴席喝酒吧。” 苏浅想了想。他说的喝酒,绝对是单纯的喝酒。因为两人早饭吃的很晚,且吃的很多,一大锅的疙瘩汤全下肚,现在还是有些撑的。所以,也只能是去喝酒。苏浅一提酒就十分有兴头。这个样子实在让人不敢相信她上一辈子是死于这个酒精中毒这个事儿上。 说话间,门外传来了“笃笃”的声音,有什么人在上楼梯。“开门去。”苏浅拿出一国公主兼未来太子妃的派头很有气势地摆了摆手。 上官陌便很听话地松开她的手去开了门。门外站立了两名正要敲门的翩翩少年。门一开,两名美少年的手停在了半空,有些局促地看着上官陌。 “咦,楚争楚越?”苏浅探了探脑袋,有些讶异地出声。 “浅姐姐,我们来看看你好些没。”两名美少年在上官陌的高压下说话有些底气不足,目光低垂,两双手摸着各自的衣角不知何处安放的样子。 “她好了。我们正准备去讨杯酒喝呢。一起走吧。”上官陌声音温淡,眸光从两人身上收回,转而对苏浅道:“走了。” 楚争楚越一下子从高压下释放出来,通身冒出一层细密汗珠来。下一次,下一次他们绝不敢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了。饶他们还以为什么美差争着抢着要来呢。 苏浅没好气地盯了一眼上官陌,缓缓步下软榻,走到琉璃台前照了照镜子,觉得头发没有太乱,便携了上官陌的手往外走。楚争楚越忙闪出道来,浅陌二人迤逦下楼去了,他们才在后面跟了上来。 苏浅不禁幽幽叹了一声,想着这俩孩子也算皇家大户出来的世子爷,长得也好,在普通世家中也算出挑的一等一的少年,可在上官陌楚渊这些人面前,这俩人不但相貌行止都被比了下去,还硬是被压得大气儿不敢喘,小可怜儿的。 苏浅发挥八卦女的本事,一路上抓着俩少年问东问西,把这些日子他们同楚辰的遭遇问了个通透,倒让这俩少年的紧张情绪退却不少,冷汗被风吹得散去,有些冷意,抖了抖。 这俩少年知道的倒也不多,和楚辰所说一致无二。想想也是,叶清风做事何等周到周密之人,凭他两个毛小子还真不可能知道太多。苏浅其实也就当个消遣,真没打算能问出些什么。事情的始作俑者在身边呢,她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他便是。 倒是这事儿其实没什么可疑问的,那几个都是无关要紧的事外人罢了,在整个事情里也就是个引子的作用。只不过这些引子的身份大了点儿而已。 曲廊幽径,直通轩王府的清宴厅。远远便传来觥筹交错的声响,喝得似乎甚是欢乐。老远就闻到酒香菜香。 大白天的搞这些,还真是闲得很。尤其这节骨眼儿上。苏浅啧啧一叹。 入得厅中,苏浅有些傻眼。除了先前那几人,还多了好几桌出来。跟随楚辰而来的那些个劲装高手就占了两桌。楚子轩领了些将领占了两桌。 怪不得搞得声响那么大。那些个劲装高手应该是叶清风的人,自然是要招待好的。但令她搞不明白的是这节骨眼儿上,又刚吃了败仗,死了好些个人,那些将领果真是心宽。 她一向搞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太爱去搞,是以很理智地没有去深究。 “你这病倒是好的快。眨眨眼功夫就好这么利索了。”阮烟雨很有气质地喝着一杯酒,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苏浅。 苏浅也知道适才的装病实在瞒不过那几人的火眼金睛,只是人家没那说破的闲情,由着她演去。她向来也是个脸皮厚的,遇到这样的事儿再厚一厚也就过去了。慢腾腾懒散散走两步来到桌前,推了推楚辰的椅子,让出两个座儿来,拉着上官陌坐下,嘻嘻一笑。“我挨着大表哥坐。” 上官陌淡淡扫了她一眼,又淡淡扫了阮烟雨一眼,淡淡说道:“陌想来蹭楚太子一杯酒,她撑不住我央,就跟着来了,病倒是还没好利索。”那淡淡的姿态,彷佛来蹭人家一杯酒是给了人家天大的面子,偏还让人瞧不出张狂样儿来。 谁都知道他是在替某某人圆谎,偏还说不出什么来。 阮烟雨讪讪低眉喝了一口闷酒。 苏浅不理她,倒是贴向楚辰,笑嘻嘻的,拿着一只酒杯递到楚辰眼前,“大表哥也给我倒上一杯吧。” 楚辰朗目含笑,提起酒壶果然倒了一杯给她,嘱咐了一句,“既然病没好利索,少喝点儿。” 说的煞有介事,也是演戏的一把好手。 苏浅腆着鼻尖闻了闻,笑道:“是上好的梅子酒呢,这酒温和,喝一点儿无妨。” “虽然温和,也是有些后劲儿的,你悠着点儿。”楚辰笑了笑。 苏浅就给了他一个你放心的笑容,酒杯举起来,“大表哥,浅浅借太子表哥的酒,欢迎你回来。” 喝了一杯又要一杯。心里有些奇怪她旁边那位一向爱吃醋的怎么到现在还没醋。 上官陌果真只是来喝酒的。很悠闲自得地自斟自饮着,偶尔也给苏浅添个一杯半杯的。两人旁若无人地喝酒,自成一道风景,却实在有点杀了别人的风景。那几个大牌的没怎么样,依然很有姿态地喝他们的酒,那些小牌一点的却有点被震住了,都看过来,喧闹声刹那静止,好一阵寂静无声。 陌渊之争也算由来已久了,从云都到乾州,从江山到美人,被街头巷尾演绎成了无数个版本。虽然大多数人看不见水底下的暗流汹涌,也不晓得谁的手在翻云覆雨,但乾州风云变幻,总离不开那几双翻云覆雨的手,为的是什么,亦是昭然若揭。 酒桌相遇,都存着个观战的心态。如今是自家太子稍逊一筹,但看他要如何反击。 这一桌倒好像都没瞧见似的,主有主的姿态客有客的姿态喝酒都喝得姿态优雅。 那两人果然只是来蹭酒喝的。自斟自饮地喝了几壶,同楚渊叶清风楚辰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起身告辞出了清宴厅。 第七十三章 桂花宴 众人都有些云里雾里地搞不清状况。但大人物的状况也非他们需要搞清的,静默了一阵儿,那两位去的久了,这边又觥筹交错起来。 阮烟雨一直没言声儿地瞧着这两人的做派,想要揶揄两句,但看那架势说了也只会又被苏浅十倍百倍地还回自己身上,她忽然觉得有些从内到外的气馁。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无可奈何无计可施的挫败感。直到浅陌二人去的久了,还盯着两人已消失不见的影子郁闷不已。 两人告辞没有再回湖边小筑,却是径直出了轩王府,坐上马车回了别院。 对于那一场鸿门宴还是什么劳什子宴的,苏浅并没有再多想。管它是谁打了什么心思,她觉得都不甚和她有什么关系了。事到如今,她觉得自己反倒更像个局外人了。当初楚渊和上官陌把她硬扯了进来,她也赔上了润家军五万兵马加两名骁勇小将润星润月,但如今不知怎的她似乎又被那两人推出事外,她敢肯定就算现在她立马回云都也都不会有人阻拦。 转眼中秋至。上官陌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棵很是高大的月桂树栽在了房前。一树的桂花攒成一堆云朵一般,开的热闹。花香溢满整个别院,一时间只觉得连人带物都是桂花做成一般,散发着香甜浓郁的气息。 月桂树栽上那日刚好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苏浅令上官陌飞上枝头采了许多的桂花,两人一同动手酿了几坛桂花酒,埋在了桂花树下。 另分出一部分拿蜂蜜腌了,苏浅挽了衣袖,亲下厨房准备做一锅桂花糕。 彼时上官陌搬了一把黄梨木的太师椅,端端方方坐在了厨房里,司起了指挥一职。苏浅只是见着月桂树花开的那般好,一时心血来潮兴了此意,实在前世今生并没做过什么桂花糕。好在有个无所不知的上官陌坐镇指挥。 她初时甚是奇异上官陌居然连这样的厨房事都通透,后来想了想,觉得他那样的人就爱看闲书,或许在哪本闲书里看见过桂花糕的做法罢了,也没甚好奇怪的。按着他的指挥,鼓捣了一上午,在糊掉了几大笸箩的不知什么东西之后,还真成功做成了几碟无论形还是色还是香还是味都算佳品的桂花糕。 在狠狠夸赞了自己一回之后,苏浅深觉这样的好手艺应该显摆一回,于是在月桂树下摆起了桂花宴,延请了上官皓月、墨凌和月隐月魄及如今的隐卫头儿凌华,于凉爽秋风中置上一坛桂花酿,就着桂花糕,喝着桂花酒,赏着月桂花。 席间苏浅对上官皓月极其大方地道:“这算是临别附赠的,看在你是上官陌的师弟的份儿上,又是花了银子的,就请你尝尝本公主的手艺。”顿了顿,又继续补充了一句:“五日时间过的还真是快。我倒真有些不舍阿皓你。啧,这几天和你比剑甚是痛快。你师兄这一点上比不上你,我央他和我比剑好多次,他一次也不应我。他总嫌我剑术太差劲。哎,你既称他一声师兄,而我作为他的准太子妃,还是当得起你叫一声嫂嫂的,你以后就称我为嫂嫂吧。”她心情好,连带着觉得上官皓月也很可亲,说话更信口开河起来。 上官皓月一口桂花酒哽在喉头,生生把喉头呛得咳了盏茶工夫,一向优雅的姿态略有些狼狈。席间其他人也都被惊了一回,有暗叹着自家主子果然牛气的,有暗叹着未来准主母当真牛气的。唯有上官陌极受用这句话,郑重地点了点头,口角绽出一抹愉悦的笑来,“你的确是当得起的。这个称呼极好。” 上官皓月喝了一口热茶,理顺了气息,白了苏浅和上官陌一眼,道:“等你实至名归那一日再说吧。改口可是要收红包的。我可不想得个便宜嫂嫂。如今若亲近点儿,你顶多就当得起个小苏或者小浅,若再疏远点儿称一声浅萝公主也就罢了。” 苏浅默了好大一会儿。红包什么的都是浮云,关键小苏或者小浅,都实在算不得像样的称呼,好歹她也是一国公主…… “你还是称一声浅萝公主吧,远点儿就远点儿。我觉得你和你师兄虽然顶了个师兄弟的名声,但关系委实算不得亲近。”苏浅淡了声音。 上官皓月若有所思,点着头道:“唔,这样啊。”眨了一回眼,又道:“其实也还不算远,不然就算我愿意花银子,他也不定会收留我的。” 苏浅深以为然地点头称是。上官陌的确不若她那般财迷,这次还真是给足了上官皓月面子,不然怎容别人来打搅他俩的二人世界。 “那我就称你一声浅萝吧。”关系不算远的上官皓月笑了笑。 苏浅听了这个称呼有一瞬间怔愣。只因这是上官陌有时心血来潮对她的称呼,除他之外并没有人敢如此称呼她。怔愣了一会儿,她吞下一口桂花酒,声音温淡:“随你吧,一个称呼而已,只要不是小苏还是小浅的就好。” 难得的是上官陌竟也没有表示反对或吃醋。事实上这几日他都表现的相当大度且有风度。 苏浅这几日有些心血来潮,央他同她比剑,他懒得动,坚决地拒绝了她的央求。苏浅便寻上官皓月下了战书。上官皓月人在人家屋檐下,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应了她的战书。彼时上官陌非但没阻止,且搬了黄花梨木的太师椅坐在院中,设起了赌局,做起了庄家,别院中无论男女老幼无论丫环马夫都可以来下注,赌资自一两银子起,上不封顶。 苏浅同上官皓月连比了四天的剑,上官陌便做了四天的庄家,赢了散碎银子无数。四天的剑比下来,苏浅已经和上官皓月关系近到称他为阿皓,上官陌许是因为赢了银子的缘故,居然没吃醋。而别院中的男女老幼诸赌徒们也因为一连几天见识了场面极其恢弘的剑道比拼而激动不已,输银子的事早已忘到九霄云外。 今日上官陌再一次的大度,令苏浅忍不住疑心他这几日是否错吃了什么药。想了想又自我否定了一回。上官陌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吃错药,定是又不知耍的什么心眼子。默了片刻,道:“阿皓你今夜出城么?前些日子叶清风和阮混蛋洞房花烛夜时和楚渊约定由他做中秋的宴会,他今夜大约不得闲,你刚好趁机溜了。”想了想,又道:“你溜之前还是把流花美人还给我吧。虽然我不知你和她究竟什么关系,我也不想知道,但她于我有些特殊,不能让你带走。” 她说这话时声音轻柔地如同此时院中拂面的微风,有些凉凉爽爽的,却自有一股令人不能拒绝的威严在里面。她一向说话是懒散中见犀利,犀利中又见俏皮,似这般说话倒不多见。 上官陌抬眸看了苏浅一眼,没说什么,低下眉去浅啜杯中的桂花酒,明明是喝的是酒,却让他喝出一段喝茶般的闲适优雅。 上官皓月却鲜有地很配合地点了点头,嘴角含了些莫名的笑意,“我把人给你送去云都吧。你这一路带着她恐有不便。”“恐有不便”四个字被他说的恁的添了几分揶揄和暧昧。 上官陌挑起眉梢,道:“你有如此领悟甚好。” 苏浅白了两人一眼,又饮了一杯酒,扁扁嘴道:“我忙活了大半天,今夜还须得去赴楚渊表哥的宴,先去睡会觉养养精神,你们慢慢喝着。”说着,起身往卧房走去。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又转回头道:“你们给我留一碟子桂花糕,我晚上捎给两位表哥并叶清风两口子外加三舅舅尝尝。” 墨凌瞥了她一眼,闷头吃了一口糕,哼道:“你惦记的倒不少,就做了这么点儿还得给他们分一杯羹。做的好吃倒也罢了,偏还做的很难吃,送出去你也不怕人家笑话你。尤其你口中那个阮烟雨阮混蛋,说不定吃着你辛苦做的糕还得挖苦你。” 上官陌难得地同他意见一致:“不错,是这么说。” 苏浅抚额仰天叹了一声,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不过她做的糕难吃这一点她还是不太承认的。这是第一次做,也许比不上那些糕点大家做的好吃,但也总不至于落了难吃。偏着头道:“既然如此,就便宜你们了。上官陌,你看住了墨凌,别让他再吃了。这桂花糕那么难吃别噎死他。” 轻飘飘落下话音,踩着小碎步头也不回地往卧房去了。 一口糕噎的墨凌差点背过气去。猛灌几口酒才把气理顺了,双手护住身前盘子里的糕,看向上官陌,“喂,你不会还没把她娶进门就打算得个惧内的名声吧?她说的话你实在没必要都听的。” 上官陌淡而又淡地扫了墨凌一眼,浅酌着手中的酒,慢悠悠道:“你是要我动手,还是自己乖乖放手?” 第七十四章 一碟桂花糕 墨凌咬了咬牙根,“你别以为你强大到无敌,爷我不怕你!” 上官陌看过去一眼,依旧是极淡,“我倒没有强大到无敌,只不过从你手上夺一盘子糕的本事还是有的。不过你若是应我一件小事,我就勉强一下不夺你手中的糕了。” “何事?你先说说看。”墨凌有些警惕地看着上官陌,他绝不会天真地认为上官陌口中的小事会是小事。 “唔。真的只是一件小事。而且对你来说还是件好事。”他悠悠看了墨凌一眼,继续道:“苏浅她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希望你和月隐能成就好事。她为这事很是上心。我实在不想看她一天到晚闲操心,所以,你若应了此事,我就权且吃一次亏,你手中那盘子糕就送你了。” 护着糕盘子的手触电一般缩了回去。抬眼狠狠瞪了一眼悠哉悠哉的上官陌,又看了一眼正优雅地吃一口糕就一口桂花酒的月隐,把糕盘子往桌子中央狠狠一推,牙根咬的咯吱响:“算你狠,爷不吃了。” 甩手离了桌子,足尖一点,身影如风般掠走了。 不幸躺着也中枪的月隐脸先是一红,再是一白。红时娇羞如一朵红莲真好看,白时幽然如一朵白莲也真好看。可惜墨凌没看见。 上官陌看了一眼脸色忽红忽白的月隐,安慰道:“你也不必气馁,他不过是一时想不开罢了。” 大约身在上官陌这个位置从来不必做安慰人这种事,偶尔需要安慰苏浅时一般是用些情意绵绵的情话,是以一向做事以分寸把握极好而著称的上官陌这句安慰人的话说的实在不怎么像样。本就又羞又恼的月隐一下子坐不住了,甩袖子起身懊恼地离席而去。 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端起一盘子糕,恼道:“公主可没不许我吃桂花糕,这个我带走了。”捧着糕愤愤然就走了。 一众人都抬头看了看她。诧异这个冷面女郎居然也有这等生气发怒的时候。 上官陌深觉这个气月隐生的莫名。或者,是在生墨凌的气?不过那都是和他无关的事。他自然不会纠结。掸了掸衣袂上沾的月桂花,他悠悠站起身,“师弟可以多喝一点,这个桂花酒还是不错的。我就不相陪了。晚间走时就不相送了。” 上官皓月摆了摆手,轻笑道:“你去吧。” 上官陌慢慢悠悠往卧房晃去,月白的衣衫上又飘落几朵月桂花,那一副懒洋洋温吞吞的身影在身后这些人看来却仿若画中仙一般,倒不知是画里的仙人误入了十丈软红,还是十丈软红入了仙人画中。 月隐捧着那一碟子糕却直直去了墨凌的房间。 虽然她在上官陌手下接受的是极为严苛的训练,早被练得心如止水进退得宜。但墨凌那一手弃糕也不肯要她的大爷做派,着实伤人,就算是她冷心冷情也要怒上一怒的。 没好气地叩了叩门,里面传出墨凌不大高兴的声音:“进。” 月隐便端着糕推门走了进去。脸上带着三分冷七分淡,将糕重重地往桌上一搁,声音听不出喜怒:“这个给你。就算是还你将我带出险境的人情。这是公主亲手所做,抵你的人情当不至于落了下乘。当然,我借别人的东西来还你的人情有些不大地道,不过我窃以为别的报恩方法你大约会不大喜欢。”顿了顿,叹了一声又补充道:“今日起咱们算是两清了,我并不欠你什么了。至于公主想要撮合你我的事,还望你坚持住你自己的原则吧。” 她一大段话说的既干且脆,既直且白,毫不拖泥带水。 虽然话不好听,但感谢的心意却是发自内心的。 说起那日墨凌救她出险境的事,却真的是挺险。 那日,月隐受苏浅之命跟踪祖璃,在鬼魅森林奔波了几日夜,见祖璃大军一直往东丝毫没有停住的意思,看行军的方向大约是想东下出海。 她追踪过程中倒是未被祖璃发现。大约因为祖璃伤的的确不轻吧,况她轻功也是极佳的。谁知追了一段,却掉入了祖璃设下的阵法中。 祖璃设那个阵法的意思应该是怕有追兵,阻断追兵之意。没想到没有追兵追他们,却拦住了一个月隐。 她虽武功高绝,于阵法上却实在稀松。在里面困了一夜,伤及本元也未能出阵。奄奄一息之际,幸得赶来的墨凌相救,才出了阵法。墨凌将她带回乾州,她养伤两日,今日才将将可以下床活动。 墨凌本来正低着头看一本卷宗,月隐进来时他眼风扫见是她,却也未抬头。听完她的一番话才抬起头,脑子一时有点儿发蒙,睁大了一双魅惑人的美眸。 月姑娘今日说话忒直白,忒火爆,大有苏浅发怒时口不择言的风姿。墨凌暗叹着近朱者未必会赤,近墨者大半会黑。 “唔”了一声,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淡淡道:“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你并不欠我什么,实在不必将那件事记挂在心上。”他眸光掠过那一盘子糕,微不可见地闪过些什么,然后便隐在了凤眸深处。 “这桂花糕你还是拿走吧。我并不需要。”他声音听上去更淡了一些。 似乎早料到墨凌会有这么一说,月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虽然是公主的命令,救了我却也是事实。我月隐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既然你不要这盘桂花糕,那就等来日再以别的方式报答你吧。” 月隐事后想了许久,不知当时何以会说出那么一番话来。 她初时对于墨凌的认知,是来自月魄及其他同门那里听到的些许传闻,知他长相好,武功好,头脑也好。胆子却尤为好。因为敢同他们西月太子争女人,那胆子绝非一般二般的人敢有的。 但她当初对他确实未抱什么男女间的想法,只是单纯觉得蛮崇拜这人,有些想要结交一下的意思。是以后来苏浅给两人保媒拉纤,令她大吃一惊,古井无波的心瞬间荡起滔天巨浪,对于墨凌此人,还未相见,便抱了三分的怯七分的羞,盼相见又怕相见。及至初相见,是在苏浅和上官陌吵架的那天。她眼中见到的他绝美倾城,嚣张姿态亦是令人不敢直视。她直觉的和他差了不是一星半点的层次。而最令她吃惊的便是他对苏浅的态度。即便不通情事的她,也深深觉出他的一腔子情意已到了忘我的境地。 自那日后,她只想着还是同他撇清关系些好。终究情爱这些东西于她们这些刀头上舔血的人是奢侈的。 是以墨凌救下她之后,她想的是此恩能报则报,不能报便作罢,重要的是离他远些才好。 想了许久,月隐快刀斩乱麻地将原因归结于,她这个人不善于欠人情,所以才会说了那么一番话。至于那别的报恩方式是什么方式,她也并未细想,但她觉得墨凌当时一定是误会了。因为那时墨凌用他那美艳无双的眸子端量了她许久,直看的她手足无措,颊上飞了两团红云,才慢悠悠道:“那我还是收下这盘子糕吧。虽然你这恩报的也太取巧了些,但也不失为投我所好。”抿着唇冥思了一刻,又点头道:“嗯,我还是蛮喜欢你报恩的这盘子糕的。” 月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别扭的情绪。那情绪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因为以前似乎没有过这种情绪。 后来墨凌拈起一块桂花糕递给她,语气趋于温和,“这糕做的太过甜腻,我其实是不大喜欢的。争这碟子糕也不过是想令上官陌醋一醋。不过不知他近来怎的转了性子,不甚吃这些干醋了。你们女孩子大约都喜欢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你替我吃一些吧,别浪费了。” 月隐就吃了一块糕,觉得真是甜的腻人。大概公主把蜂蜜罐子都淘澄干净了搁在这糕里了。 墨凌又很好心地递给她一杯凉茶,嘱了一句:“你内伤颇重,还是少喝些酒吧。” 除了面对上官陌和苏浅时,墨凌其实并不是个别扭的人,多半时候他其实是活泼多话且谦和的性子。 月隐有些晕乎。 从小到大似乎没大有人对她这么细心温和。她和月魄同为孤儿,**岁上被上官陌从一座破庙里捡回来,搁在暗夜门接受训练教导,那些个师父都是极严厉严苛的,她其实从小没得到过多少温暖。是以性子也是偏于冷淡的。 桂花糕甜得喉咙有些发腻,她猛灌两口凉茶,始觉舒爽畅快。 “喜欢你就多吃些。”墨凌将糕盘子推到她面前,“我有些事要忙,你自便。”他淡淡说了一句,便埋首于卷宗之中。 月隐望着他,有些怔愣。 她见过墨凌握剑时的风姿,于俊美中透着冷肃,冷肃中又有些凌厉。她那时困在阵中,狼狈且有些迷糊,看着墨凌手执薄如蝉翼半透明的冰翼剑从天而降,剑光点点如寒星,恍惚间她只觉天神降临一般,风姿绝世,晃得她睁不开眼。此时见他埋首卷宗,手下笔走龙蛇,有些许诗画般的书卷气,又有些跳脱十丈软红外凌驾芸芸众生之上的仙气。如此男子,便是在上官陌楚渊等人面前,亦是不逊色的。 第七十五章 中秋夜宴 心中晃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月隐摇了摇脑袋,似乎想要把那丝莫名的情绪晃掉。 “那,我拿一些回房吃吧。”月隐站了一会儿,灵台回来一丝丝清明。她的确是钟爱甜食,所以没拒绝墨凌的提议。 墨凌没有抬头,若有似乎地“嗯”了一声。 月隐扯出一方绢帕包了几块,只听墨凌又道:“你都拿去吧。” 月隐本要客气上几句,话到嘴边却变成:“哦,那就谢谢了。”话说出来自己便先是一囧,却也没有要改的意思,将手上包了桂花糕的帕子往盘子里一搁,连同盘子捧着便出了墨凌的房间。 上官陌的这座别院小巧而玲珑,只有并排的两进院落,离得并不远。上官陌同苏浅占了东面一进,如今上官皓月挤在他俩那那进院落的厢房中,月魄身兼护卫之职也宿在那边,月隐只好搬来西面这进院落,同墨凌凌华等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自然,这是苏浅故意而为。虽然苏浅是绝不会承认的。 月隐搬了一张椅子端端方方搁在门前廊檐下,坐在椅子上吃一口糕喝一口茶,甚是惬意。至于方才那一抹莫名的情绪,早抛到九霄云外。她本就不是个多思多愁的性子。 苏浅进来时正看见极其诡异的这一幕。一个人坐在门口吃糕喝茶,一个人坐在房中批阅文书,两人隔了一小片儿菊花地并两行篱笆桩,从大开的窗扇中刚好可以看见彼此。 苏浅本来要睡上一睡,忽的想起来要交待月隐几件事,寻出来时被告知月隐端了盘子桂花糕回了西跨院,她的事并不要紧,但想着回去上官陌也不会让她好睡,必然又会拿她逗闷子,索性亲自到西跨院来寻月隐。在门口刚探了个脑袋,便看见那一幕。她嘴角噙了一抹得逞的笑,悄声儿又退了回去。 月隐早看见她来,正要施礼,见她缩头缩脑又走了,便坐着没有起身。她身上重伤初愈,正懒怠动弹,猜度着应该是没什么要紧事,便没有追去过问。 她后来曾经深悔没有追上去,以至于苏浅误解她和墨凌的关系,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把她和墨凌拴在了一起。 夜风清凉。湛湛空中,一轮明月爬上枝头。清辉漫洒,疏枝横斜,光影纠缠交错出一段令人柔肠百转的旖旎。 今夜无疑是个赏月的好天气。 楚渊的中秋宴就办在了府衙的空旷院子中。他以前来乾州公干住的便是府衙。说这里是他的别院也无不可。 府衙整个院子当初全是种的药草,有些还是颇珍贵的,后来他被苏浅设计困住,浅陌二人趁机拔了他许多药草,再后来,上官陌又暗中使人在乾州城作乱,毁了府衙和轩王府,一园子的药草便全毁了。如今酒席便摆在了昔日的药园子上。 药园子颇大,周围空无一物,只远远的有几株不知什么名的矮树。倒是个赏月的极佳之地。每张桌子上搁了个莲花盏,盏中放置一枚夜明珠,幽幽清辉与月光辉映,倒比掌灯多了几分意趣。 苏浅和上官陌早早便到了,拣了个偏远些的桌子坐了,坐等开宴。场子里空无一人,丫环侍婢都没有一个。倒是知府赵敬颠儿颠儿跑来行了个礼,寒暄了几句,奉上一壶清茶几盏果品,吩咐了几名小丫鬟来伺候,颠儿颠儿又去忙了。苏浅素不喜身旁有外人,将几名小丫鬟又打发出去做了别的事。 墨凌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包花生莲子栗子什么的,分了一些给浅陌两人,自己包了半包坐到离两人远远的桌上自顾自吃了起来。苏浅剥一颗莲子,去了莲心,喂给上官陌。上官陌吃了一颗莲子,眉心微皱,道:“有些苦。你还是剥个糖炒栗子给我吧。” 苏浅愤了一句“毛病真多”,手上却还是抓了一把栗子剥了起来。剥一颗便往他嘴里塞一颗,嘴里碎碎念着些什么。 这片药园子承载了他俩一些美好的记忆,今日坐在这里颇有些故地重游的亲切感。苏浅口中碎碎念的便是他俩偷药草的那段。说了几句,便想起那夜炼药掉在了大缸里,上演了一场湿身热吻,心中一时既甜蜜又羞涩,脸上不经意爬上两朵红云。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眸中有什么闪了闪,并没说什么,拈起她手上刚剥好的一颗栗子肉吃了起来。 “你说表哥是不是也忒心宽了?把宴会办在这个地方,就不会睹地思物想起这里的珍贵药草?要是我就绝对不会这么干,想想都会觉得肉疼心跳。”她一边嘟囔,一边又剥了颗栗子塞在上官陌口中。 上官陌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显然楚渊心宽不宽肉疼不疼他不甚有兴趣。吃了几颗栗子,喝了一口清茶,便同苏浅一人手捧了一本新出的故事书在看。无疑,故事书是风月故事书。两人于此道难得的爱好一致。时不时还低头接耳交流几句心得。声音虽小,却瞒不过功力高深的墨凌的耳朵,远远地投来一束鄙视的目光。 半个时辰之后,宴会的客人陆续来到。无非是些官员和军中将领。来到之后最先做的事无不是来给苏浅和上官陌见礼。苏浅初时还能应付几句,后来烦了,干脆拿书挡了脸,不再理会。来行礼的看见那书的封面,都嘴角抽搐着退了下去。没想到风姿倾世的两人好的竟是此道。有同好一道的看出那书貌似今日才刚上市,他们还准备过几日去买来看来着,倒是有人比他们还手快情急。 不一会儿瓜果饭菜美酒飘香,侍婢们已经摆上了一桌桌精美的饮食。 主人楚渊还没到,众人也只能坐着干等,不敢开吃开喝。 叶清风和阮烟雨来的比楚渊还早些,一来便直奔苏浅上官陌这一桌。墨凌也从远处回来这一桌上。他身为青门门主,虽然道行可能及不上叶清风,身份其实不低于叶清风。与他们共坐一桌也不为不敬。几句寒暄,桌上最多的便是阮烟雨夸赞墨凌长得好的声音。 须知长得丑的女人最不爱听的话便是别人说她长得丑,长得好的男人最不爱听的却是别人说他长的太好。墨凌显然也是不爱听的,第一眼便不喜这位叶夫人。碍于叶清风的面子,他只当没听见,一句也未搭理阮烟雨的话茬。 苏浅将将看完手上的书,把上官陌手上的书收在一起,拢入袖中。阮烟雨见到,闲闲问了一句是什么书,苏浅淡淡回了一句:“上官陌的枕边书,你要看么?” 阮烟雨嘟囔了一句什么,气息暗了下去。枕边书三个字生生将她吓了回去。虽然她并不知道所谓枕边书究竟是个什么书,但听那名头应该就不是什么好书。况近来她被叶清风教导得颇通枕边事,一听那三个字免不了往那上头想。红着脸白了苏浅一眼。 苏浅看完了书,正愁没事情做,她正是把自己送到了枪口上,便取笑她道:“你脸红什么?” “和你有什么关系?”阮烟雨轻哼了一句。她在苏浅手底下就没得过一回便宜,回回被苏浅暗算而吃亏,现在已经不太敢和苏浅锣鼓喧天对对碰了。说话的语气也轻了三分。 “哦,没什么关系。不过你看不看我手上的书?想看的话我可以借给你。”苏浅不咸不淡地笑着,那笑在阮烟雨看来却恁的添了几分阴险。 在她眼中,苏浅整个人都是和阴险划上了等号的,无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她看来都是暗含着阴险的。可怜苏浅其实什么也没做,便得了人家这么个印象。她若知道,不晓得会凌乱成什么样儿。 “不看。”阮烟雨斩钉截铁地道。 “不看就对了。她手上能有什么好书?”墨凌闲闲添了一句。 阮烟雨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对墨凌的好感又添了几分。推了推身边的叶清风很真诚地道:“凌少真乃好人。” 苏浅一口茶呛在喉头,喷了出去,眼看喷在上官陌身上,她急中生智扯出块绢帕挡住了,上官陌的衣衫才免遭荼毒。 苏浅相信,如果不是已嫁做人妇,阮烟雨今夜绝对会扑倒墨凌。看她眼中的小星星就知道。可怜叶清风今后不知要花几多功夫才能挡住自家红杏不出墙。 她心里正编排着阮烟雨,楚辰携着云越云铮来到,同她们一桌人一一打招呼。 招呼过后,楚辰长身玉立,从桌上擎起一杯酒,一张俊朗的脸笑的很职业,“诸位将领素日来辛苦了,今日中秋宴,大家就放开胸怀畅饮吧。太子接到若羽公主和飞世子的消息,去接公主和飞弟了,三王叔亦同去了,大约稍后才能到,大家且吃且等吧。” 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在煎熬了两月战死数万兵士之后终于寻到公主的消息,之前的阴霾低气压一扫而空,人人都欢呼雀跃起来。 唔,今晚的酒滋味应该不错。 第七十六章 杯酒释前怨 苏浅讶异且惊喜地道:“咦,有消息了么?真是太好了。大表哥你快详细点说说。”虽然明明晓得楚渊他们可能早就猜到楚飞和若羽是落在了她手中,但也只是猜到,他们并没有证据证明是落在了她手上,本着所剩不多的敬业精神,她还是很负责地演起了无辜,将自己撇清。 楚辰撩衣摆在苏浅对面坐了下来,先是斟了一杯酒,浅浅酌了一口,很认真地为她释疑:“具体要等渊弟和三叔回来才能知道。我只是知道,蒙太子的人在千里之外的一座山上的匪窝里找到了飞弟和若羽,蒙太子大约是为避嫌,所以邀渊弟一同前去解救。渊弟走了两日夜了,算算时辰大约快回来了。” 苏浅对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将若羽和楚飞放回来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作为一名挂着楚国官衔的苏国公主,她觉得表面上还是应该避避嫌,不能将她私藏了若羽的事大白于天下。否则不但会被楚国人唾弃,还会遭天下人诟病。她辛辛苦苦十几年创下的名声,总不能在这件事上毁于一旦。 冥思了一夜,她吩咐人将若羽和楚飞从藏身之地带出,送到昆国一座不知名的山上。这座山上聚着一众土匪,十里八乡名气不小,匪首甚是悍勇,且功夫不错。自然,这名匪首和苏浅有点关系,乃是她搁在昆国的一道暗桩。这个时候,她觉得还是自己人用起来比较放心,所以思索之下启用了这道暗桩。 传出话来,月前,这位匪首不知从何处截得一位美人,要娶做压寨夫人,声势闹的颇大,方圆三百里人尽皆知。消息被一队商队带到了白凌城,传入了白蒙的耳中。白蒙觉得有些蹊跷,便画了若羽的画像着人前去探查。去的人传回消息,美人正是画中的若羽公主。事实上那去的人看到的公主不过是与他前后脚到山上的。匪首那时确然是要娶一位压寨夫人,好巧不巧,刚好适合做若羽的雾障,于是,若羽就被送上山成了即将上花轿的压寨夫人。那人若是早去一时半刻,必见不到若羽公主,此事还真要费些周章。 白蒙得到消息,不知抱了何种想法,邀楚渊一道去剿匪夺人。楚渊和楚子轩带着人马出城苏浅和上官陌也是知晓的,那几日两人猫在别院同上官皓月比剑开赌盘,外事一概不问,过的甚是惬意。 其实苏浅有一件事一直没闹明白。那日她同上官陌密州借兵途经密州外的鬼魅森林,不晓得若羽如何会出现在她在密州外密林中设下的死阵中。她着人调查过,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以着若羽那三脚猫的功夫,必然不可能出现在那个地方。只怕连阵都进不去。可以预见必是有什么人知道她同上官陌的行踪故意把人送到他们眼前的。这人怀了什么目的要那么做,她也一直没闹明白。 苏浅此人却素来懒散,想不明白的事情便不再去想,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上官陌有没有过问这件事,她并没去问。以他万事皆握于手心的作风,大约是会问上一问的。他或许是知道事情真相的。既然他未提起,该是没什么要紧。更甚者他也许已经解决了背后那人也未可知。 苏浅敛起神思,向楚辰欢喜一笑,“太好了。能回来就好。此间之事总算可以圆满了。这个团圆节也算团圆了。” 楚辰很有兄长范儿地对苏浅笑了笑,再次举起酒杯,对着今夜赴宴的众人道:“因为我办事不牢靠的缘故,害苦大家了。好在总算可以拨开迷雾见月明了。今夜月色很好,很适合大家聚一聚,我准备了几支歌舞,算作对大家的补偿吧。”他拍了拍手,走上来一名小仆,他对着小仆吩咐了几句,小仆听完吩咐,很机灵地点头哈腰去了。 他几句话说的谦恭有礼,虽然是说的都是事实,但听在诸将领耳中并不觉得这位辰大皇子有什么过错,甚至都没人觉得他无能,只觉得他比之太子殿下另有一种和蔼亲切随性的好处。一时间响起许多谦卑之声,向楚辰道安的有之,敬酒的有之,无不恭敬。 几句话便轻易将人心收服,苏浅对这位大表哥的本事有些钦佩。她想着以他的本事若是要和楚渊争一争太子的位置,楚国应该可以好好乱上一乱。幸好他并无争储之心。 苏浅其实一直觉得不大看得透这位大表哥。今时更是看不透。看上去他不像无欲无求的人,说话做事亦是圆滑世故,但苏浅偏生出一种错觉,觉得他就是个跳脱十丈软红外来自三清幻境中的无欲无求的仙。她无法猜度他的心意,无法预知他想要做的事情。换句话说,他就是她无法掌控的一个例外。就连楚渊,她都能算计透他的心思,独独这位大表哥,她无从算计。 譬如过往,她在云都初遇他之时,他锦衣华裳,身后领了楚争楚越及楚鱼楚梦四位光艳艳的世子郡主,俨然一副纨绔形容,但那时她并未觉得他是个纨绔公子哥儿,只觉他丰神俊朗姿态悠闲,就是一位闲散潇洒不慕名利的王侯公子。 譬如此时,他做的是收服人心的事,说的是冠冕堂皇的话,她却觉得他并不在意这些人心,并不需要这些人的臣服,更无心同楚渊争上一争兵权政权。 苏浅眉心微不可见地拧了拧。 她由来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勾心斗角权谋算计的生活,不喜欢去钻研人心,她更愿意袖手江湖觅一方净土过一过闲散的小日子。但眼下她不得不陷在一个又一个局中挣扎算计。去揣测每个人的想法,去算计每一方势力。 上官陌不知在哪里拿来一个又红又大的石榴,修长匀称的手剥去石榴皮,依然是剥了长长的一条,中间不曾断开。将石榴籽一粒粒取出,搁在苏浅面前的空碗中,淡淡笑道:“我觉得你上次剥的石榴籽不太够,要想快一点实现种出万亩石榴园的梦,还是应多备一些石榴籽才好。” 苏浅的思绪被他拉回现实,讪讪笑了笑。上官陌总能在她失态之时给予她貌似不着痕迹的提醒,让她不至于被人抓住尾巴。“是该多备些,你再给我剥一些,回头咱们回府培育成小苗好栽种。”苏浅明媚一笑,倒是出于真心。 “浅妹妹这是打算隐世做农夫么?”楚辰擎一杯酒笑。 墨凌瞥了他一眼,接道:“她要做也只能做农妇,农夫这辈子是做不成了。” 一桌人皆哄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轻松愉悦了许多。 阮烟雨今夜似乎也有些高兴,抛却成见,执一杯酒搁在唇下轻抿着,揶揄道:“就连这农妇,我觉得她大约也是做不成的,她要做也只能做陌太子的太子妃,日后陌太子继位大统,她还可做一国皇后,母仪天下。” 上官陌剥一粒石榴籽送入苏浅口中,唇角噙了丝笑意,“你这句话说的倒令人受用。她的确只能做陌太子妃。为着这句话,我倒是可以和叶夫人干上一杯。”他停了手中的动作,把石榴搁在苏浅碗中,果真擎起酒杯向阮烟雨示意了一下,极其优雅地一饮而尽。看样子他心情的确愉悦至极。 苏浅微有意外。她对阮烟雨其实并无成见,便由衷赞了一声,“你难得说句中听的,且很合我心意,我也和你喝一杯吧。”她笑意吟吟执壶斟满一杯酒,举了起来,一时兴起,端着杯走到阮烟雨面前,扬起嘴角道:“我和你干杯吧。咱们还没一起喝过酒呢。” 她苏浅不是个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人,最近心情较好,和阮烟雨那些争争吵吵的过往遂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杯酒释敌,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是件很微妙的事情。苏浅再没想到她无意中的一杯酒,竟换来了日后一位肝胆相照的生死至交。 阮烟雨新婚之夜被叶清风放了鸽子,这件事说到底终归是和苏浅有莫大关系。阮烟雨心里有怨愤也是可以理解。 其实在新婚之前她对苏浅其人是极其敬佩的。单就她能俘获他们太子殿下的一颗心这事来说,她就极大地崇拜这女人。更何况苏浅行事的风格和她有着些异曲同工之处,本着惺惺惜惺惺的态度,她对这位誉满天下谤满天下的奇女子很有好感。 只是无奈乎,造化弄人。阴差阳错的,因为帮苏浅办事叶清风不但放了她鸽子,还弄了一身伤差点将命交待在冥国,她火爆性子上脑,将罪责全推在了苏浅头上,一见她便想极尽能事打击她。几番交手下来,她非但分毫便宜没占到,反被苏浅欺负得气息奄奄。恼恨之余又添了些气堵。 但阮大小姐终归是出身江湖,性子颇豪爽,当是时苏浅把着一杯酒直剌剌冲过来,她心里的怨愤不知怎的就少了大半。 第七十七章 送你一杯月色 两只杯子“叮当”一声碰在一起,阮烟雨心里的怨愤便已然全消。想想那些事其实并不怪苏浅。滚在权利倾轧的中心,已然辛苦,更何况她一介弱女子,身上背负的是千万苏国百姓的生死哀荣,想想都觉沉重。 想通了这些,性子火爆的阮烟雨阮大小姐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豪情万丈地说道:“小杯没意思,换大碗吧。” 苏浅嘴角抽了抽,拎着小酒杯悄声儿回了自己的座位。她想起来昔日在楚国他大舅舅的御花园里同当世几位殿堂级人物喝酒,她自称是女汉子,被上官陌好一顿批评。此时觉得女汉子这一称呼当易主了。阮烟雨当仁不让可享此称呼。 谈到喝酒,她苏某人自是个中翘楚,既然阮烟雨有兴致,她心情也不错,不管是杯是碗还是坛,她说不得都是要陪上一陪的。她很有淑女风范地坐在上官陌身边,软软一笑,“无妨吧?” 苏浅有一样好处,私下里同上官陌相处,她常常会发些公主脾气耍耍大牌,但奉是公众场合,她绝对将上官陌的脸面放在第一位。上官陌说东,她绝对不往西。即便想往西也会征求上官陌的意见,得到同意之后才会去做。譬如此时,她问一句“无妨吧”,是真心实意地征求意见,并非作秀。 上官陌亦有一样好处。凡是她想做的,他大都不会阻拦,她做错或是怎样,自有他在后面甘之如饴地收拾烂摊子。他微笑着回了一句:“无妨。” 于是,这一桌,在两个女人的提议下,全部把小杯换成了大碗。 桌上除了楚越楚争没见过这种场面,其余人倒是无所谓的。 都是酒缸里泡大的。 几声丝竹响起,舞姬踏着婉转悠扬的丝竹声娉娉袅袅步入中央的红毯上,轻盈盈舞了起来。 苏浅看了一眼舞姬们,暗道了一声大表哥有心了。这一水儿的美人全是她醉春楼的女伶。跳的舞蹈加入了许多她带来的现代元素,譬如芭蕾,譬如探戈。虽然她于跳舞上不过是个半吊子水平,但她的理念一说出来,这些职业舞娘领悟力比她都好都透彻,跳出来很是有模有样。 按说军中和官中都是养有歌姬舞姬的,还有军妓和官妓,大约楚辰是想将士们都看惯了那些个面孔,换点儿新鲜的给大家娱乐娱乐。 阮烟雨很豪爽地说了一句:“哇,好美的大腿。” 舞姬中有耳朵尖的听见,朝她飞了个大大的媚眼,阮姑娘便破天荒的羞涩了。 一时间仙乐飘飘,歌舞妖娆。如银练般的月光倾洒一地,万物皆似被笼了一圈光华,似梦如幻。莹莹的夜明珠光倒成了陪衬。 于日日沉于辛苦训练中的众将领来说,这样的歌舞宴会简直可称为奢华享受。一个一个看的眼都直戳戳的。于这一桌来说,歌舞什么的却都不过是浮云。反倒更醉心于吃喝。阮烟雨在被赏了数个大媚眼之后,又羞又涩,绝不敢再瞟一眼,大海碗成了遮羞布,端起来狠命和苏浅磕酒。 以苏浅的酒量来说,就算阮烟雨拼命和她磕,她也没什么可怕的。她似乎有些日子没有这样海喝过了,一时间也有些兴兴头头的,除却上官陌,桌上的几人都被灌了不知凡几。楚争楚越两个小一点儿的已经倒地不起,连墨凌也有些微醺,本就美艳不可方物的俊颜此时烟烟霞霞的,看的周围的人眼发直。 苏浅有些后悔没有把月隐硬拉来,让她以养伤之名猫在别院,不能见到墨凌如此美艳的容颜。阮烟雨亦有些微醺,伏在她的夫君叶清风的肩头不胜娇羞。令苏浅有些意外的倒是楚辰的酒量。她这位大表哥再次令她高看一眼。苏浅她一向喜欢的是醇度比较高的烈酒,因此这次宴上特意嘱咐楚渊要准备一些,别的桌上喝的都是柔和一些的桂花酿,他们这一桌喝的却是逾三十年的陈年老窖,搁前世这度数起码也有五六十度了,她表哥楚辰却如喝水般牛饮,大海碗小瓷坛一轮换下来,皆面不改色接下。看得她眼发直。 宴饮至中宵,一盘圆月升上了头顶,歌舞换了几重,此时已然散尽。许多人撑不住酒喝趴在桌上桌下,因为想要等楚渊和楚子轩凯旋的消息,宁肯睡在这凉月中宵下,也都撑着没有离开。楚渊却迟迟未至,连个消息也不曾传来。 苏浅揣起不安,扫了一眼空荡荡杯盘狼藉只戳着三五个人影的大院,对楚辰皱了皱眉:“大表哥,要不撤了吧?” 楚辰搁下手中的海碗,唇抿了一下,唤来一名小仆,指了指倒下的一大片人,吩咐:“把他们都抬下去安置了吧。” 小仆招呼来一队睡意蒙蒙的家丁,扛的扛抬的抬,颇费了些工夫,将场子清了个干净。 还戳着的几人,是有些资历的,不敢在这样的场合深醉,以赵敬为首,来到楚辰面前,面含担忧地问道:“大皇子,您看……要不要差人去迎一迎太子殿下和轩王爷?”他心里想着怕是出了什么事情,嘴里却没敢说出来。 楚辰抿着唇思量了片刻,声音沉缓:“你们退下吧。待天亮再做定夺。” 赵敬待要再说什么,楚辰面色沉黯地扫了他一眼。他心里蓦地一紧。他是太子的人,听的是太子的命,这位大皇子他以前从未接触过,虽然从未传出过什么兄弟阋墙的传闻,但他是知道大皇子和太子不是一路的。此时多说唯有多错而已。而且这大皇子……竟有这般威严冷肃的一面。他忙恭谨地行了一礼,向身后几人摆摆手,步履有些摇晃地退出园子。 月过中天。清寒的月色铺在狼藉的院子里,一阵清风吹过,更添几分萧瑟。片刻前这里还是一片觥筹交错歌舞飞扬的奢华盛景,转眼间便曲终人散清冷至斯。 院子里仅剩的几人皆非悲春伤秋之辈,然对着一盏冷月一桌残酒剩菜,未免也都有些唏嘘。 苏浅转了转手中的酒杯,杯中涟漪轻荡,流光泻玉。一向不怎么风雅诗意的苏浅说了一句很诗意的话:“这一杯月色美到极致,若能留住该有多好。”话语间是微微的惆怅。 上官陌浅笑着望着她,目光流转如初春山涧融化的冰雪,清冷中透着温柔,并不接话。 苏浅对上他的目光,微有醺意,“上官陌,送你一杯月色。你尝尝味道。”酒杯就擎到了上官陌唇边。 上官陌唇角勾了勾。苏浅并不常喝醉,偶尔醉了也只会酒品很好的窝在床榻上睡觉。今次应是醉的狠了,说话都如此轻柔婉约诗情画意。他轻抿了一口,道:“味道不错,你可以尝一尝。” 他本没有喝醉,却是醉在了她的容颜中,说话也同她一般有了三分醉意。 墨凌没待苏浅尝一尝月色的味道,劈手夺过那半杯酒,倾倒入腹。咂吧咂吧嘴唇,扁着嘴角道:“酸的。” 苏浅慢半拍的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发急道:“墨凌,你还我月色!”扬起手掌向墨凌拍去。她醉的没有控制力道的意识,更没有准头,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掀翻了一桌残羹剩炙。 见她巴掌拍出去便料到后果的上官陌以内力竖起一道屏障,桌子在屏障外碎裂,苏浅被他伸手揽入屏障内,飞溅的杯碟残片和汤汁半点未碰到两人。叶清风怀抱着睡熟的阮烟雨轻飘飘后退了几丈,亦未被伤及分毫。楚辰亦轻轻掠开一丈远,幸免于难。墨凌踉跄着逃了开去,秀眉蹙起,远远怒视着苏浅。 苏浅有些懵懂地看着眼前的狼藉和四散奔逃的几人,揉了揉眼睛。眼前有些模糊,人影有些跳跃。不大喝醉的人一旦醉起来,会让人有点受不住。不大喝醉的苏浅一旦喝醉了,却让人有些啼笑皆非。她抿着嘴角,很认真地道:“上课了,都给我回座位上坐好。不要影响别人。这些谁打碎的?快过来收拾好!” 喝醉的苏浅大脑瞬间回到了二十年前----抑或应该说是前世的历史课堂。 墨凌远远的抽了抽嘴角。“这明明是你自己打碎的。” 苏浅凝神看着他,离得远有些看不大清,她招了招手,“这位犟嘴的同学你到前面来。跟老师说实话,是不是你打碎的?嗯?是你打碎的为什么要诬赖老师?老师跟你讲,要尊师重教,你这样是不对的。你过来呀。”她有些愠怒,又招了招手。 上官陌歪头看着她。她认真发怒的时候居然是这种样子。唔,有些小可爱。她那些奇怪的话语他便直接当耳旁风刮走了。 墨凌有些呆愣。叶清风和楚辰眼神怪异地瞧着苏浅。她这是在扮演夫子么? 苏浅推了推上官陌,“这位同学,你去把他给我拖过来,简直无法无天了,连老师都敢诬陷。” “唔,”上官陌手握着她的纤腰,笑了笑,无比诚实地火上浇油:“夫子,其实,这真的是你打碎的。” 第七十八章 惊变 苏浅心里的小火苗气势高了三分,瞪着上官陌,忽然抬手拧上了他的耳朵:“这位同学,老师跟你说过了,诬陷老师是不对的,你怎么能和那位同学沆瀣一气呢?还有,你的咸猪手这是在摸哪里呢?你居然敢非礼老师?谁借你的胆子?”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几人齐齐目瞪口呆,继而爆发出一阵哄笑。天底下敢拧上官陌耳朵的,也就这一位了。此乃世上再笑的最欢实的墨凌同学脚步虚浮地晃了两晃,站定在苏浅三步开外的地方。“老师,我作证,那并非是你打碎的。”墨凌同学很无耻地翻供作起伪证。 上官陌甩去一个鄙夷的眼神。今日居然栽了。好人果然是当不得的。眼风凌厉地扫视一圈那哄笑的三人,淡淡道:“嗯,自然不是老师打碎的,因为是你打碎的。还有,老师,我看到他们两人也参与了的。”他指了指抚掌而笑的楚辰和扛着媳妇大笑的叶清风。论起无耻卑鄙,他上官陌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手到擒来。 苏浅很火大。松了上官陌的耳朵,扬手指了指笑容僵在脸上的三人,怒道:“都给我墙角蹲着去!反了你们了!还有,那同学,你肩上扛的什么?咦,怎么是位女同学?你对她做了什么?!”她惊讶地扑到叶清风面前,一伸手搂住阮烟雨的胳膊,道:“快把她放下来,怎么能这么欺负女同学?” 叶清风哭笑不得地看着苏浅。他家主子忒黑。 伸手招过一把椅子,把阮烟雨搁在椅子上,很是无奈的道:“老师,阮同学好像病了,晕过去了。要不,我带她去看大夫?” 楚辰和墨凌齐齐抽了抽嘴角。高。忒高。叶同学果然非凡人。 苏浅愣了愣,慢了半拍,“哦,赶紧的去吧。”很好心的扶着阮烟雨,扶到叶清风背上,又啰嗦着嘱咐了两句,就见叶清风逃也似的背着阮烟雨飞奔而去。 走时心里不忘念叨:这里的热闹看不得。 墨凌和楚辰悄悄地往后挪动脚步,打算偷偷溜掉。这里的热闹真的看不得。 喝醉的苏浅眼睛却十分的尖,向两人大喝一声:“往哪走?给我蹲墙角去!” 楚墨二位同学并未找到墙角在哪里,只好蹲在了一张桌子底下。 夜风清寒,吹得两人瑟瑟发抖。 这真是个令人难忘的中秋节。公主秒变夫子,这算哪出?难道一国公主心里的梦想其实是想做个教书育人的夫子? 上官陌很识时务地搬来一把椅子,搁在苏浅屁股底下,又很配合苏浅的身份道:“老师,请坐,消消气。” 苏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忘履行老师育人的职责,“你们这些孩子,现在真是无法无天难管难教。老师是不是平常太优待你们了?竟把你们惯成这副德行?” 楚墨二位同学一边抖动发麻的双腿,一边聆听着苏夫子的谆谆教诲。可气的是上官陌那厮居然到旁的桌上拣了一只茶壶,倒了一杯茶,还用内力将茶暖热了,双手奉到苏浅面前:“老师,喝口茶润润嗓子,别为这两个不争气的把身子折腾坏了。” 苏浅接过茶水,灌了两口,抬眸看了一眼上官陌。唔,这位同学还挺懂事。长得怎么这好呢?这皮肤,吹弹可破啊。这眉眼,如诗似画呢。话说,她班上何时来了这么一个帅哥? 苏浅猛的一激灵,酒醒了大半。脑门儿上浮上一抹冷汗。 她有多久没喝到这种程度了?揉着脑门想了想,上次喝到这种程度,似乎还是上辈子的事。一下子喝到了奈何桥。刚刚,刚刚自己似乎魔怔了一般。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偷眼扫了一眼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的楚墨二人,又看了看站立身旁的上官陌。 上官陌面色温柔。那么,她应该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但那两人为什么会在桌子底下?她揉了揉有些疼的脑门。在这里待下去怕是不妥。 “头疼,我去休息一下。”她拧眉说了一句,摇晃着站起身。四下打量了一下,前面不远是她初来乾州时曾经住过的西厢。她踉跄着脚步往那边走去。 楚辰和墨凌面面相觑着。这是酒醒了还是酒没醒呢?想问却没敢问出来。 上官陌迈步跟了上去,搀住她的胳膊。轻声道:“我来扶你吧。” 看着上官陌扶她去了西厢,墨凌撒丫子便跑,虚软的双腿似乎稳健了许多。 狼藉的院子只剩下楚辰一人。 这位楚国的大皇子,缓缓站起身,眸光扫过园中的景物。月色在他迷醉的眼中有些凄惨的白,映在疏木屋宇间,影影绰绰的,有些阴冷,有些不可捉摸的诡异。他抖了抖身子,向另一座小院走去。 转进房间,上官陌随手把门关上,扶苏浅到床上躺好,又拧了个湿毛巾给她擦脸。 苏浅一把握住上官陌的手,面色紧张:“我刚刚魔怔了一般,怎么回事?” 她额头依然冒着冷汗。此时的她竟犹如一棵长在岩石缝隙的弱草,随时都有被风卷起的可能。 上官陌拿毛巾给她擦了擦冷汗,手搭在她脉搏处,细细探查了一回,似乎松了口气,道:“是失魂散,我刚刚在茶水里加了解药,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躺一躺。”扶着她躺好,又给她掖了掖被角,拿着湿毛巾在水里拧了个毛巾,覆在她灵台,柔声道:“幸好你算个心智坚定的,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苏浅尚有些懵懂,脑子依然乱着。理了理思绪,疑惑道:“我怎么会中了失魂散?大家都没事,怎么独独我有事?是谁?” 上官陌在她身边躺下来,温润的手握住她有些汗湿的小手,她心里的不安立时消散不少。“是谁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没事就好。” 苏浅心里疑疑惑惑。上官陌这句话实在有悖他平日的行事风格。他素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有人如此害她,他怎么会轻易放过?不过他这人向来会暗中解决对她有威胁的人或事,不让她担半分心,又或者这次他也只是想要不让她担心? 她混乱的大脑中似乎划过些什么,她费力地抓住,皱眉问道:“表哥他们怎会还没回来?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上官陌轻抚了抚她的一头青丝,温和地道:“别担心了,你现在应该好好睡一觉。即使有事,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帮不了什么忙。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吧。一切等天亮了再说。” 他语声温柔如微风,苏浅只觉听催眠曲般舒服。闭上眼睛,酒意涌来。不过片刻,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月色透过纱窗映进来,房间被清辉打磨成朦朦胧胧似梦似幻的幻境一般。上官陌眸色沉静地凝视着苏浅被酒意和月色共同熏染的小脸,熟睡的容颜似笼了一抹轻愁,眉心微微蹙起。 她心里埋了太多的事,白日里醒着的时候她可以装出一副无忧无愁的模样,但每每入睡后,脸上总浮着似轻似重的愁色,不得展颜。上官陌薄唇贴上她的额角,暖而轻的吐息痒得她动了动。这气息是那样熟悉,温暖而馨香,仿佛是她梦了许多年的。 她眉心似舒展开不少,嘴角亦勾起一抹弧度。 上官陌在她身侧躺了下来。想起她醺时说的那句“这一杯月色美到极致,若能留住该有多好”。那一轮老月挂在天空千千万万年,好月色也不是只有今朝才有,她若想看,他想,不过是用未来半生的时间陪她看着罢了。她说,“上官陌,送你一杯月色。你尝尝味道。”说这句话的时候唇角勾起,清澈的眼中映着皎皎月华,眨啊眨的,脸上带点小迷糊,绝色的容颜比今晚的月色更胜不知几筹。他那一刻只觉醉意兜头罩下,骨头都是软绵绵的,心不知怎的就荡漾起来,如冰雪初融的春涧,涟漪晃啊晃的。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是他想留住的,也只有一个她而已了。 唇自她的额角离开,似轻叹了一声。他将她往怀中拢了拢。 天亮的时候,一阵嘈杂的声音将两人从睡梦中扯醒。 苏浅揉揉惺忪的睡眼,嘟囔了一句:“谁在哭啊?” 哭?是了,哭。她醒了醒神,哭声似乎大了起来。她心里咯噔一下,一下子清醒过来。 上官陌也坐起身,疑惑了一瞬,动作麻利地穿衣起床。 外头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跌跌撞撞的,“浅萝公主,陌太子,快,快,快出事了。”一名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的在门外喊。打门声一阵紧似一阵。 苏浅拢着还未穿齐整的衣服,三两步走到门前,开了门。小丫鬟一脸的泪水和惊慌,语无伦次地道:“浅萝公主,秘书令大人,太子殿下让您快,快去轩王府,王爷他,他……” “你先冷静一下,好好说。”苏浅皱了皱眉。 第七十九章 临终托孤 小丫鬟似被打击坏了,惊魂难定,嘴唇嗫嚅了半天也没说清个子丑寅卯,但有几个字苏浅听清了,“轩王爷没了。” “什么叫轩王爷没了?那是什么意思?”苏浅皱眉看着她。 上官陌从后面握住她的手,眉心微锁,声音有些低沉,“应该是说轩王爷薨了。” 一颗炸雷在头顶“轰”一声炸响。眼前白茫茫一片。苏浅不敢置信地看着上官陌,半晌,喉间挤出一句沙哑的话:“怎么会?” “走吧,去看看就知道了。”他安抚似的揉了揉苏浅的头发,下一瞬,已环抱着她掠出了府衙。 苏浅活过的二十年岁月中,经历过的生死无数,与其说早练就她如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倒不如说她于生死一事早就淡漠。看人的生死,便如同看春生秋灭的一株草,朝生暮死的一只蜉蝣,看多了,即使看不透,也看淡了。 楚国六位王爷,除却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七王爷楚子玉,就数这位三王爷楚子轩最得她的心意。关系不错,却也只是不错而已。比相识深一点,比亲人浅一点,挂了个长辈的名儿而已。 她和楚国的这些皇族大人物们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她的皇娘楚宁不过是她皇姥爷偷偷在民间抱来的女娃,世人不知这桩秘辛,她五岁时误入楚家皇祠,却是无意中看见了这桩秘辛。因此,在她心里,这些人不过都是挂了个亲戚之名的外人。 她只是震惊于一个三军统帅,一城之主,手握重权,身手亦不凡,是谁这么大本事将他弄死了?而事前事后她居然一点消息也没得到,还是一个小丫环来通报她才知道。 她深信小丫环并不敢拿这样大的事唬她。 她抬眸看了一眼上官陌。 上官陌容色淡极,眼中却也隐隐有些什么情绪。脚下速度比平时快了不止一倍。显然他也被震到了。 苏浅脑子一瞬转过百种念头。她知道背后一直有一双手。将楚若羽推到她面前,再经由她的手送回来。但背后之人的目的她一直没闹明白。为她?还是为楚渊?还是为别的什么?楚子轩的死是必然还是意外? 千头万绪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背后这人势力极大。她甚至觉得冥国攻打乾州关和这人也有莫大关系,更或者就是这人所为。 “别想那么多了。凡事总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上官陌轻声安慰,温润的手抚了抚她眉心的愁结。 想不通的时候就不想。苏浅一向心态挺好。 上官陌轻功无匹,不过半刻,便来到轩王府门前。 昔日朱红的大门如今挂起了白幡。一贴近大门便被一种哀伤沉痛的情绪笼罩下来。杂乱的哭声从里面传出来。楚子轩的家眷多留在云都,这里只有他两名小妾,哭的人,大约是这两名小妾共阖府侍从。虽然悲切,到底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苏浅和上官陌被迎进府。身着孝服的小仆领着二人穿过素白的院子,径直来到停灵的临时灵堂。 灵堂上一副楠木重棺,棺材盖子开启着。棺木前跪了一地的人。当头是两名身着孝服的美妇,哭的泣不成声。两人身后是阖府的丫环家丁,都痛声嚎哭。当得悲切二字。 楚渊立在棺木一侧,秀挺的身姿依然秀挺,白色衣衫却有些凌乱,满是褶皱。略有疲惫之色的脸上看不出伤悲,沉如古井之波。楚辰站在他一旁,目光停在棺木里的尸身上,有惊,有怒,有哀,有痛,情绪太多,却叫人分不大清楚。 最扎人眼的却是棺木前直戳戳站立的少年楚飞。 少年一身凌乱残破衣衫如同在血水中拎出,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连墨发都沾满血渍,血渍干涸,将头发和衣服黏在一起,硬邦邦若铁杵。少年的脸色苍白无血色,神情木然地看着棺木中的尸首。看不出他脸上有悲痛的神色,却叫人忍不住替他揪心。 “飞弟。”苏浅艰难的唤了一声。 于这件事上,她晓得自己是无意中做了帮凶。如果楚飞恨她,她无话可说。她手上沾染的人命不计其数,恨她的人也数不清。她并不在乎别人恨她。但她独独不想眼前这个她一向视若亲弟弟的少年恨她。 曾经他是那样明媚张扬的好少年。 如果这个少年就此毁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很想说声对不起,但那三个字太轻了,太轻了…… 上官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步履沉缓走到棺木前,微探身往里看了一眼。 眸中闪过些莫名的情绪。 棺中之人委实诡异恐怖。尸身一身的血洞,大大小小不一,血液死前已经流干,所以一张脸尤为灰白干颓,眼珠瞪得凸了出来,眼白布满暗红血丝。显是自己看着自己血流干才死透。饶是淡漠如他,也忍不住胃里一阵翻腾。 但那人确然是楚子轩不假。死相如此凄惨,令人发指。 苏浅扫见上官陌的脸色不佳,挪步看了过来。上官陌却转身挡住了她的视线,淡声道:“死者已矣,不看也罢。你还是看看楚飞吧。他似乎打击太过,承受不住的样子。” 苏浅疑惑了一下,并没有强行去看。逝者已逝,活的人才重要。她委实要先看顾楚飞。 楚渊抬眸看向上官陌,眉心紧锁。“陌太子,依你看,这伤人的手法,是出自何人之手?”他本想说‘残忍狠辣’四个字,眼光瞥见苏浅,生生顿了回去。这样的场景,还是不要引她过来看的好。 上官陌凝眉,似乎思索了一下。“楚太子没有看见出手之人?” 楚渊摇了摇头,“人是见到了,但不认识。他的武功路数,我没见过。放眼天下,我找不出这样一个人。那就只有一个猜想,这人极有可能是隐世的冥国人。但我于冥国实在不熟,也不敢肯定。” 又是冥国。苏浅心里咯噔一下。如果之前她还觉得冥国是冲着她和上官陌而来,此时却已经确信,冥国绝对是奔着楚渊而来。或者说是奔着楚国而来。自然,她不认为冥国会放过她和上官陌,但显然目前他俩还未被提上议事日程。 上官陌沉吟片刻,声音微黯:“我曾经和冥国大祭司交过手,这样的伤人手法,的确很像他的路数。但,我也不能肯定就是他所为,也许有人和他的武功走的同一路数也未可知。”顿了顿,又道:“楚太子能否说一下事情经过?” 上官陌一向不是个爱八卦的人,对于别人的事更是不热衷。但此事事关苏浅,在她的地盘上出了如此大的事,他就不得不过问一下了。且今日之事的确有些出乎他意料,他亦是事发后才得到消息。 苏浅皱眉看着楚飞,轻叹了一声。她也很想了解一下事情始末。“飞弟,我先让人扶你去休息一下,好不好?”她温和地道。 楚飞呆滞的眸光动了一下,锁在苏浅脸上,声音沙哑突兀:“父王临死前,让我跟着你。父王说,跟着你,可以替他报仇。浅姐姐,你可以帮我报仇是不是?” 苏浅微微讶异。这算是临终托孤么?为什么是托于她?她与楚飞关系不错,但终归是私交,论资格,她前面可有一大串人和楚飞关系更近呢。遑论别人,叔伯就有五个呢。 虽然很纠结,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嗯。我会帮你报仇。所以你要振作起来。” 发现自己脑子发热说胡话的时候,这话已经滑出了口。 灵堂里所有目光都烁烁向她看过来。有茫然的,譬如两位姬妾;有热切期望的,譬如跪在地上的仆从和家臣;自然,还有冰寒的,譬如上官陌;也有无奈的,譬如楚渊;更有激赏的,譬如楚辰。 只有面前的少年楚飞是激动的。 苏浅所在乎的不过是那两束冰寒目光罢了。她恨不能给自己这张嘴缝起来。她一贯不是古道热肠的人,更别说替人报仇这样的出力不讨好的事,没有立即寻个洞遁了都算破天荒了。她居然两片嘴一张一合就答应了! “呃,一定是昨晚失魂散的余毒未清。”她抽了抽嘴角,向上官陌解释道。 上官陌冰冷凉寒的目光自她和楚飞身上飘过,落在楚渊身上,声音极淡:“楚太子,换个地方说吧。” 既悲且痛的楚飞心里那一丝丝希冀的小火苗立即被冻死回去,像个孩子似的看着苏浅,呆滞的目光里暗含着委屈和受伤。 苏浅被他看的心软了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安慰道:“你别急,我不会不管你的。先跟我来吧。”她抬步跟上上官陌,扯了扯楚飞的衣角。 楚飞木头似地跟了出去。 “赵敬,取玄晶冰棺,安放轩王爷。”楚渊沉沉吩咐一声,大步跟了出去。 楚辰环视了堂内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惨不忍睹的楚子轩身上,眉心拧起,唇角蠕了蠕,却终是没说什么,也跟了出去。 第八十章 激战(1) 上官陌曾经多次告诫苏浅,是时候清一清青门内部的人了。 青门的体系太过庞大繁杂,遍布四国,就算行事十分隐秘,却也不是坚不可摧密不透风的。周围的虎狼太过强大,小小一个漏洞便有可能造成极大的后患。 苏浅确也将他的话听进耳中。只是行动上极为惰怠。加之最近她将青门事务移交给墨凌,急于当个甩手掌柜,没给墨凌熟悉青门事务的时间便干干净净退了休。墨凌甫一接手,还没将青门错综复杂的庞大体系摸清,便受了重伤。及至现在伤刚复原,便日夜兼程来了乾州关。 这样的时候却又有人挑起战事。 若一个不慎,被人抓住尾巴,便是灭顶之灾。 当苏浅明白这一点的时候,肠子都悔青了大半。她再料不到一个小小的山头竟也能掀起滔天巨浪,引来腥风血雨。 楚渊讲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对于发生在南彩山上的血战并没多加渲染,寥寥几句话带过。但听到人却都明白,没那么简单。他们都亲历过战争,知道那是多么残酷的鬼东西。白蒙的三千兵马全部丧生在南彩山脚下,只剩下他和两名贴身护卫。楚渊的五千兵马只余百余人。死了的,还包括威震边关的乾州关主帅,手握五十万大军的轩王爷。这样的结果,足可见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多惨烈。 楚渊得到若羽的消息那日,是八月十二日夜。消息上说,八月十四,宜嫁娶,南彩山匪首曲痕将迎娶新得到的美人。消息上并没说美人是不是若羽公主。而白蒙派人送来的消息说,已探过南彩山,曲痕手上的美人十有**便是若羽公主。另有一名锦衣少年,也落在曲痕手上,不知是不是飞世子。 楚渊得到消息,思量了足足半个时辰。 南彩山,那是个什么劳什子地方,他听都没听过。据白蒙的人说,那就是个小山包,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因为是在边地,山高皇帝远,所以聚了那么一群土匪,官府剿了多次也没剿干净。 寻了两个月都没寻到的人,居然出现在那个听都没听过的地方。简单么?不简单么? 是浅浅做的手脚?还是别人做的手脚? 如果是浅浅做的,那这件事很简单,派人接人去就完了。 如果不是浅浅做的,那这件事就大有问题了。什么人能把消息捂的那么严,他撒下天网都没探寻到一二。 斟酌了大半个时辰,他走出议事厅,亲自点了五千精兵,飞身上马前往乾州关。 到关下的时候,恰遇巡视的轩王爷。轩王爷得了一个消息,日前一队不明身份的人潜入昆国往西而去。一心惦念独生儿子的轩王爷当即将一城事务全交给了楚辰,飞身上马,跟随楚渊出了城。 楚渊本欲反对,念及轩王思子心切,反对的话吞回了肚子中。有楚辰和浅浅及上官陌在,乾州应该没问题。上官陌虽然满腹心机,但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让乾州出事。 兵马在白凌城下会合白蒙的三千兵马,八百里加急往南彩山驰去。须得在八月十四前赶到救出人。若是晚一分人被曲痕娶了去,事情就大条了。两国的脸面事小,邦交事大。届时若晚了便两样都没了。 快马加鞭一日夜,八月十三日夜子时到达小山包南彩山。 月色皎皎,眼前的山包很清晰的映入眼帘。的确是个小山包,高不过六百尺,方圆不过七八里。若说有什么不一样,也只能说这山比一般的山势略陡,山上怪石嶙峋。 虽然小,但绝对是个易守难攻的山包。 山包上张灯结彩,喜气直传到山下来。明日便是好日子,今日想来是不眠夜。 楚渊同楚子轩白蒙三人合计了合计,决定兵分三路摸上山。楚渊领两千兵马自前山攻上去,白蒙带着他的三千兵马自后山摸上去,楚子轩领三千兵马侧面包抄。分工极其明确到位。各人领了命,未下鞍马直接往山上攻去。 月黑风高杀人夜。这句话说来并非是唬人的。即使你有再大的理由,即使你有再强的伸手,杀人这件事,还是得背着点儿人干。最背人的时间莫如月黑风高夜。大月亮地儿下杀人就绝对不是什么好时候。大月亮地儿下攻人家山头也绝对不是什么明智的事。但情势所迫,不明智也得硬着头皮上。 况且这都是艺高的人。艺高的人多半胆子比较大。 楚渊并没指望不被人发现就能顺着前山摸上人家的山头。在山下他就看的十分明白,人家绝对是守株待兔请君入瓮来的。因此艺最高的他丝毫没隐藏身形就往山上冲去。 他到此时觉得这件事多半和苏浅没什么关系。即使有关系,关系也不太大。顶多是被人抓了空子。最近几个月她都沉醉在温柔乡里,身边的空子委实多了些。上官陌乐得在她屁股后面给她收拾烂摊子,上官陌没收拾到的地方却苦了别人。譬如楚渊,是最苦的那一个。 两千精兵骑马上到第一道关卡,就不得不弃了马。两道山石挡住上山的路,中间劈出仅容一个正常人通过的夹道来。稍微胖一点的人就无法通过。马匹自然也无法通过。第一道关卡并没有多少人。月亮地儿下稀稀疏疏站了那么百十个人。但对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此道关卡,百十人委实不少了。 楚渊对于这百十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直接凭他卓越的轻功飞纵了过去,余下两千兵马奋力攻山。他自是明白,此次是来救人的,可不是来帮白蒙剿匪的。先找到人才是上上策。 山上并非普通的土匪。他们的武功造诣甚至高出楚渊亲自挑出来的精兵。这两千兵厮杀的有些辛苦,待得撕开一条血路冲上山,折了一半人。 苏浅听到这里的时候脸黑到不行。她的地盘有一支战斗力如此强大的队伍她居然一无所知。果然是温柔乡里呆久了。 以着楚渊登峰造极的轻功,这座山包即使伏了十万兵马,他若想登顶也不过是须臾间的事儿。但他今日的目的不在登顶,而在找人。撇下士兵艰难厮杀,他一个人开始了漫无目标的搜山工作。 在他的对面,率领三千兵马攻山的白蒙却遇到了最大的麻烦。 本来白蒙此来不过是抱着打打下手的心态的。那位若羽公主不过是颗棋子,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枚棋子就是个过了河的小卒罢了,实在不值得他花大价钱。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他倒是抱了颗剿匪的心来的。 哪知匪患太过猖狂,杀了他个措手不及。 后山的山势更为险峻陡峭。饶是白蒙早有准备,找了当地的一个向导,面对光滑的悬崖还是有些头大。 士兵甩起绳索,绳头的铁锚勾在山石上,士兵沿着绳索攀援而上。上到崖顶,便被人砍瓜切菜般削了脑袋。脑袋咕噜噜滚下崖坡,鲜血在月亮地儿下格外触目惊心。下面的士兵又惊又怕。 白蒙斟酌了片刻,不知是进好还是退好。 思索的空当,下面震天喊声传来,数百名黑衣壮士打将上来。 来人异常勇猛。看情形并非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而是久经杀场的江湖草莽。 上有狼下有虎,白蒙很不幸地被人包了肉夹馍。 好在他白蒙也不是吃素的。当下分出一队人继续往崖顶攀爬,接受大刀的洗礼,另一部分人则奋力迎击杀上来的匪众。 喊杀声惨叫声响彻南彩山方圆十里。 侧面楚子轩领的三千兵马却格外顺利。 楚子轩不愧为一城之主,五十万兵马的将帅。在查看了山势之后,选择了除了岩石空无一物的南山作为登山之路。北山多树木,山势陡,绝对是伏兵的上佳场所。而南山只有小块岩石,不足以伏兵。于是乎,这一队三千人马格外顺利登顶。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登顶之后。 楚子轩迎来了他此生的终结者,曲痕。 当是时,曲痕坐在一把黄橙橙的太师椅上,身后飒飒站立数百山匪,极为嚣张地看着楚子轩和他身后的三千人马。 曲痕脚边搁着两个人。一个大红喜服着身,俊俏的脸上写满恐惧,大眼睛布满鲜红的血丝。另一个锦衣墨发,只是那墨发有点脏乱。容颜倒是俊俏。两个人都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棉絮,只会呜呜说不出话。 楚子轩对这两人再熟悉不过。一个是他的亲侄女,楚国倍受宠爱的公主若羽公主。一个是他宠在手心里的独子楚飞。 那个叫做曲痕的人,年纪不大,白净面皮,像个书生。就算是在这凶险的匪窝里,也难以把他和土匪联系在以前。 楚子轩看不出他的武功修为。甚至感觉不出他的气息。担忧地扫了一眼曲痕脚边的楚飞和若羽,他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这个人,他不是他的对手。 楚子轩能在人丁兴旺的楚氏皇权下立足并手握重兵,靠的不是他的武功,也不是他的学识,甚至不是他的兵谋政道,靠的却是他敏锐的嗅觉和洞察一切的视觉。 第八十一章 激战(2) 这两点,是楚渊也曾经自叹弗如的。 了然眼下的情势之后,楚子轩反而淡定了。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淡淡看着曲痕,此时的他是一个真正执掌三军手握重兵的铁血帅主。 曲痕阴鸷的目光眯了眯。论身份地位,楚子轩绝对有资格藐视鄙视他,但他真的不太喜欢被人这么看着。“轩王爷,来得及时啊。曲某等的都有些不耐了。” 他笑得阴阴的。 楚子轩轻哼了一声,直接无视掉了他的搭讪,目光转向楚飞,流露出一个父亲厚重的爱意,“飞儿,记着为父今日说的话。”他声音有些沉重,令楚飞一惊,蜷缩的身躯挣扎起来,身上的绳索却越挣扎勒的越紧,他疼得呜呜了两声。 “飞儿,不要挣扎了,你仔细听好为父的话。今日的事,不管和你浅萝姐姐有没有关系,你都要记住,不能怪她。倘使今日你得以脱险,就去找你浅萝姐姐,以后,你要视她为长姐,听她的话,把她的事当成是你的事。只有那样,你的事才能是她的事。她才会帮你做到你想做的事。” 楚飞有些懵懂,不太理解他父王今日说的话。但他能感觉到他话语里的沉重,一字一句,都彷如说遗言般的沉重。 事后他才知道,他的父王,素来敏锐,他是预见了自己的死亡的。 曲痕眯眼看着楚子轩,脸上不大高兴。“轩王爷这遗言留的,呵呵,真是有些令人意外啊。苏浅,轩王爷以为她真的能只手遮天,什么都能办到?不过是个红颜惑人的妖女罢了。本座就等着她来替你复仇。顺便也看看这位魅惑了天下无数男子的女人长了怎样一副绝色。” “曲痕,你倒是可以期待一下。”楚子轩唇角扬起一抹冷笑。 作为苏浅的三舅舅,楚子轩却是极喜欢这个外甥女的。那个女娃,不但长了一副绝色,且有满腹的谋略,步步心机,步步为营,手段也是狠绝的,这些他比楚国的大多数人都看得清楚,甚至比他的老狐狸长兄楚皇楚子忌看得要清。所以,他是几个王爷里和苏浅走得最近的一个。 “知道本座的名字,看来你来之前倒做了一番工作。不过,你做什么准备工作都没用,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其他都是浮云。”曲痕笑的邪肆,斜倚在金椅里的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懵懂的楚飞此时却有些明白了。敢情自家父王果真是在留遗言。这货真有那么强大么?令他的父王连遗言都留下了!明白过来的楚飞又懵懂了。 事实上他自从听苏浅吩咐被人护送着来这南彩山就一直懵懂着。上山那日他和若羽就被绑了起来,一人喂了一颗软筋散,塞在一间茅草房里。他想了好几天也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明白山上的土匪拿住他和若羽意欲何为。这位叫曲痕的,他今日是第一次见。他看不出他有多厉害。 但有一件事他心底是明白的。这些人看来并不是他浅萝姐姐的人。 这中间定是出了什么岔子。但他的浅萝姐姐却不知情。否则以他浅萝姐姐的手段定不会让事情发展到今日这一步。 现在他有些明白,他和若羽是做了人家的人质,目的是要引出他的父王。他此时并不知道,被引来的,除了他的父王,还有他堂兄楚太子和昆国蒙太子。 他也不知道,这个叫做曲痕的,谋的很大。 “那就让本王看看你的绝对实力吧。”楚子轩脸上浮起一抹冷笑,赫然是一种视死如归置生死于度外的笑。 楚飞心里一紧,呜呜了两声。一直睁大着双眼傻呆呆的楚若羽也呜呜了两声。 这两个月她受到的刺激有点儿大。直到现在还有点儿不能接受现实。楚飞呜呜是担心自己的老爹,也不知她呜呜是因为什么。 曲痕缓缓站起身,瞥了一眼地上的楚飞和楚若羽,冷冷哼了一声。“若羽公主,待我收拾了这些人,就是咱们的吉时了。” 楚若羽挣扎着哼哼了一声。头摇的拨浪鼓似的。只有她明白这个叫曲痕的人是真心实意想娶她呢。 楚子轩声音沉冽地吩咐身后的人道:“护着公主。” 话音落,他的身形陡然纵起,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三尺长剑,剑光冷如冰雪,向着曲痕直刺过去。没有任何花招,他的剑法倒比他的性子刚猛直接了许多。 武功虽不是他的长处,但这绝非是说他武功不好。只是他其他方面的优势盖住了武功而已。此时全力施为,速度之快威力之猛令人咋舌。曲痕被罩在他的剑光之下,堪堪抵住他凌厉的攻势,看起来并无还手之力。 楚飞看着翻飞的剑光人影,有些疑惑。看样子他的父亲并没落了下乘。他没看到曲痕口中的所谓绝对实力。但他的父亲绝非无的放矢之人,说那番遗言,究竟是为何? 疑惑间,只见他的父亲一剑凌厉过一剑,一剑快过一剑,将曲痕完全罩在他的剑光之下。 曲痕手上没有武器,一双手掌拍出无数幻影,阻挡着楚子轩的攻势。 楚子轩身后的三千士兵敬佩又仰慕地看着他们的主帅,那样的武功造诣,他们自忖连一招也过不了。不知为何主帅却妄自菲薄,灭自己威风…… 他们正看的聚精会神时,对面的山匪突然发起攻势,数百山匪汹涌而来。 所谓的山匪,他们此时才惊觉,分明是武功造诣高超的江湖草莽。两相比较,他们除了人多,没有任何方面能赢过对方。 厮杀异常激烈。一方凶狠嗜杀,一方铁血凶悍。这三千精兵确然不是白给。 月光下血雨漫洒,肢体横飞。 本是美丽宁静的月夜,却是如此妖异诡谲。 楚飞一心扑在他父亲的安危上,一双眼目不转睛的看着两个人的战圈。此时他和若羽的身边围了四名身形矫健的所谓山匪,一看就是武功造诣极高的。有士兵试图冲破包围来解救二人,都被这四人手起刀落砍瓜切菜般结果了。一时间他和若羽身上俱是溅落的血渍。 好在他的父亲还未落于下乘,长剑愈发凌厉,逼的曲痕频频后退。剑光闪闪,衣袂纷飞,渐渐的便看不清两人的身形了。 楚飞有些紧张起来。他现在看不到战况,只看得到一片光影交织。激射的剑气凌厉如疾风,他身上脸上都觉得被剑气割的生疼。 他有些后悔,平日为什么总是偷奸耍滑,不肯好好练功,及至此时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成了拖后腿的。 下一瞬,他只觉手上一凉,捆着双手的绳索松了开来。身边看守他两人的山匪哐哐倒了下来,砸在一起。几乎是同一时间,皆是一剑毙命。他抬眼看去,只见楚渊秀挺的身姿已经卷入剑影之中。 他大大松了一口气,急忙撸下身上的绳索,拔出口中的棉絮,顾不得身上的痛楚,爬将起来先帮楚若羽解开了绳索,抱起她瘫软的身躯安置在曲痕方才坐过的椅子上,推至一处僻静处。“楚飞,楚飞,怎么办,那个曲痕很厉害,太子哥哥和三叔,你快叫他们逃吧。”口中的棉絮刚被拔出,若羽便沙哑着嗓子语无伦次的喊了起来。 楚飞闪过一丝讶异。更多的却是疑惑。“太子哥哥武功高深莫测,难道还打不过他?” 若羽头摇的拨浪鼓似的,眼睛里满是恐惧,“我不知道,那个人很诡异,很诡异。” 楚飞疑惑地看着她,“你见过那个人?” 若羽点了点头,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声音里仍是颤抖:“我就是被他劫下花轿的。他把我掳到这座山上。他一个人杀光了大皇兄护送花轿的五千兵马。很可怕,很可怕。一切都是他设计的,他把我送到浅姐姐手上,借浅姐姐的手把太子哥哥和三叔引来,就是想要害他们。” 楚飞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看向剑影纷飞的战圈。他有些相信楚若羽的话了。 纷飞的剑影织成一片,并不能看到到里面的情况。但刚才面对自己父亲一人时明显处于颓势的人,此时面对两个人的夹击依然没有败下阵来,场面不言而喻。尤其面对的那个人是名声震天响的楚渊。 楚飞有些惧怕起来。 若羽握着楚飞的手,身子簌簌发抖。 “你别怕,会没事的。”楚飞安慰了一句,更是自我安慰,“太子哥哥很厉害的,除了上官陌,我就没见过比他还厉害的人,一定会没事的。” 楚渊不大常使剑。武功高到他这种程度其实有剑没剑没什么分别。 但他有一把好剑。比之上官陌赠予叶清风的蓝月剑,比之苏浅手上的绿漪剑,比之墨凌手中的冰翼剑,都丝毫不逊色的好剑。据说这把剑乃是上古传下,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但很多人都知道它有一个名字:凤羽剑。据说锻造者颇有些雅癖,把剑身锻造成了一尾美丽的凤羽状,是以得名。 此时凤羽剑出鞘,宛如一只浴火凤凰,涅槃而生。灼热的剑气令人如置熔炉中,似要被烤化了一般。混战一气的数千人齐齐被剑气烫的退出了数十丈开外,滑到半山腰继续激战去了。 第八十二章 激战(3) “楚飞,快带若羽下山去。”战圈中楚子轩厉喝了一声。 烤昏了脑子的楚飞被喝声猛的惊醒,抱起已然热昏过去了的楚若羽发足往山下狂奔。一路上尽是厮杀的人群,并没有人顾及这对逃命的少年少女。 来打酱油的白蒙情知这酱油是打不成了。山顶传来的热浪和月光下织成一片的剑影昭示他,楚渊楚子轩和正主打得很激烈。他看着自己带来的三千兵马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样子,一贯温和的他也有些狰狞起来,撇下所剩不多的士兵,飞身上了山顶。 灼热的气浪把他烤的顿了顿身形,拿衣袖挡了脸往战圈里飞掠去。 楚渊手上的凤羽剑幻化成千条火红剑影,如一尾尾美丽凤羽,正向着曲痕刺去。热浪正是由剑身散发出来。 “你这是练的什么诡异功夫?”白蒙皱眉嘟囔了一句,提剑杀向曲痕。 他问的是楚渊。 楚渊却没有答他。 白蒙的加入,令局势瞬间一边倒。本来曲痕应付楚渊和楚子轩已经有些吃力了,加上白蒙,他便彻底应付不来了。只是他那一手武功确也诡异。十指如钩,勾出一道道森然冷气,道道都有着可开山裂石的力量。 苏浅若在这里,必然会在心底里叹一句:唉,生不逢时啊,这样的人肉搅拌机搁在我们那个世界,那得省多少能源啊。 只是这样的人肉机器也扛不住楚渊白蒙楚子轩那样的三大高手围殴,须臾,被热的汗如雨下的曲痕怒道:“你们三个人打我一个,嫌不嫌丢人?” 这人说话还是相当幽默的。 楚渊甩出又数十道火红剑气,笑道:“丢人?不知道那词是什么意思,蒙太子,你知道么?”楚渊极少笑,一笑起来却很好看,在这样无数道剑气纠结的诡异气流中,更如彼岸花般妖艳瑰丽。 白蒙招牌式笑了笑,“不知道,太学里的夫子并没教过。我那时也不甚好学。许是夫子教了,我没认真听。” 两人闲闲的调侃在剑气犹如实质的打斗中显得很是诡异。 楚子轩无奈的笑叹了一声。这两人啊,都是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品格的。这两人的加入却让他有了喘息之机。 别人看不出,他自己却知道,初初提剑上来的时候,他哪里是什么处于上风,人家压根儿就没把他当回事,逗弄他呢。他都打得快精疲力竭了,人家还没正经出招过。 曲痕彻底被激怒了。手上的力道瞬间大了数倍,数十道气柱向三人狂猛打来。 楚渊闪身躲避,心里凛了凛。这人似有使不完的内力一般,居然把内力凝成气柱做武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记得在一本古书上有记载,有一种术法,可以聚无形为有形,化有形为无形。他当时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他武功大成,一手内力可以毁山开石,亦可以凝水成冰,化气为剑,他觉得那所谓的术法不外如是罢了。现在他倒觉得眼前的曲痕使的武功和那个有些相似。他的内力有竭尽之时,看这曲痕的内力怎的似无穷时呢。 呃,那本古书搁在宗祠里,很早的时候就被苏浅顺走了。真是个财迷心窍的丫头。 他想起这一节嘴角便不自觉露出点笑意。 楚子轩一个不慎,挨了一闷棍。那强大的气柱确实有如实质的棍子,打在他后脑勺上,和挨闷棍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身形晃了晃,强忍着没有倒下去,招式却有些松散,手上的剑也使得有些虚。 他此时在与不在其实已经没什么要紧了。 以着楚渊的实力,其实不必要三人围殴人家一个,只不过多费些时候力气罢了,打上个几个时辰,总有能灭了曲痕的时候。但有白蒙这个免费劳力,使着极趁手,不使白不使。三人围殴一个,说出去不光彩,但如果没人说,也没什么不光彩的。 况且三人又都不是好面子的。也无所谓光不光彩。 那就一起殴吧。 楚渊扫见楚子轩手上不稳,劝道:“三叔,你歇一歇吧。” “是了,轩王爷也累了,正该去歇一歇了。”曲痕费力地躲开一束剑气,擦了擦额头被烤出的汗滴。 “又不是让你歇,你瞎高兴个什么劲儿?先想想怎么保命吧。”楚子轩斥了一句,手上的剑稳了稳。 “保命什么的,其实都是浮云。轩王爷不觉得本座是不惜命的么?本座不过是奉命来取你们的命,自己的命倒没什么紧要的。”曲痕邪肆一笑。 楚渊三人齐齐一惊。这话什么意思? 楚子轩劈出有力的一剑,嗤笑道:“这世上会有不惜命的人?简直胡说。既然你不惜命,那就留下你的命好了。” 强大的内力撞击下,弱一点的人连呼吸都困难,几人却还依然悠闲谈笑。 楚渊已经敢肯定这人的武功距自己还是有些差距的。但他并没有一击必杀的打算。他很想看看这个曲痕的武功到底是不是如那本古书上所述,只是种术法。所以只是一味虚力缠斗。 若没有楚飞的再次出现,胜负已定。 楚飞把若羽带下山,然后做了个让自己后悔一生的决定。 他很担心山上的战局,更担心自己的老爹。在把若羽带到百里之外后,看看天已大亮,把若羽交给随护而来的百名士兵,他掉头又折回了南彩山。 巳时末,终于踏着满山的尸首到了山顶。闷热的气流令他几乎窒息。眼前白光闪耀俱是剑影。以他的修为,根本辨不清这热浪来自于谁的手笔。在他的印象中,他的老爹,他的太子哥哥都不曾用过这一路武功。至于白蒙和曲痕的武功路数,他并不了解。此时他尤其担心这强大到骇世的内力来自曲痕。 离得近了些,才发觉灼热的剑气中还夹杂了数道阴冷的气柱。忽冷忽热的强大气流令楚飞忽而如置身熔炉,忽而如置身冰窟。身上的内力自然而然地竖起一道护身屏障。凭借着这座屏障他又往前近了近。 “飞儿,滚蛋!”楚子轩的厉喝声传来。 楚飞的耳中却只听得到强大剑气和内力碰撞的声音,振聋发聩,他老爹的喊声淹没在巨大的声响中一丝不闻。他又往前近了近。忽然数道冰冷的劲力射过来,他一下子被冰寒的利锋冻住动也不能动。 “飞儿!”楚子轩焦急地喊了一声,提着剑奔了过来。 楚渊的凤羽剑立即挥出一道剑光,堵住了曲痕追过来的身影。曲痕十指弹出数道气柱朝楚渊打来。楚渊挥剑挡了上去。曲痕却直直地朝剑身撞了上来。白蒙的剑从曲痕身后也杀了上来。两人都疑惑了一下。 曲痕是在找死? 疑惑的空当,曲痕却已经撞上了楚渊的剑身,楚渊本能的闪躲,曲痕半边身躯擦着剑身而过,鲜血立时迸流。汩汩流血的身躯却速度极快地扑到楚子轩身后,数道阴冷的气柱齐齐打向楚子轩和楚飞。 时间只在一瞬间。楚渊甚至来不及阻止。白蒙却惯性地一剑刺穿曲痕的后心,更来不及出手救援楚子轩。 感觉到身后的阴冷锋利,楚子轩来不及躲避,奋力挥出一掌,将呆若木鸡的楚飞打出战圈之外。身后的锋利袭来,如数招呼在了他身上。壮实的身躯立即洞穿出百十个血洞,鲜血激射,骨肉横飞。那一双睿智的眼睛本能地瞪大,凸出。 他尚未倒下去,曲痕便咚的一声倒在了他面前,气绝身亡。一柄长剑贯穿心口,腰身被切做两段。 凤羽剑尚滴着鲜血。拿剑的手有些颤抖。一贯淡漠的人,第一次情绪失控。 “三叔!”一声急吼,秀挺的身影扑了过来,搀住了要倒下去的身形。然而血已经流的太多,回天再也乏力。 飞出去的楚飞挣扎着爬起身,踉跄着奔过来。当看到那一副残破身躯倒在楚渊怀里、连句话也没来得及说的老爹,他一下子傻了。扑在父亲身上,抽搐着,颤抖着,嗓子却暗哑着发不出声音。 鲜血沾染了他一身,湿透他的衣衫。他被父亲的血染成血人。 来打酱油的白蒙看着这一幕也不禁为这少年难过起来。 这少年一辈子的心结算是解不开了。他的父亲因他而死。且死的如此凄惨。 收拾战场,山匪全数战死。昆国的兵马也全军覆没。楚渊带来的兵马仅剩护着若羽没加入战斗的百余人。 无疑,这上千山匪全是死士,是抱了必死的心态候在这里等着楚渊围剿他们的。而山匪的头目,曲痕,乃是最大的死士。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 一个武功那么强大的人,却甘心做别人的死士。不能不让人对那个幕后之人心生惧意。 白蒙带着种种猜疑和恐惧,与他仅剩的两名护卫回了白凌城。 楚渊带着楚飞,以及楚子轩的尸首,还有曲痕的尸首,于百里外会合了那百余兵马和楚若羽,马不停蹄朝乾州城奔驰。 他最后决定带上曲痕的尸首,是因为那个人。他觉得她应该有兴趣看一下曲痕的尸首。 八月十六日清晨,一行人在一片哀痛声中进了乾州城。 第八十三章 死士 军中得到消息,无限悲愤,却没有乱了阵脚。楚渊下了铁令:原地待命。士兵群情激愤,但个个严守军纪,即便是哭,也强忍着不出声,无声地流着泪。 乾州关还有太子殿下镇守着,乱不了大天去。 轩王府的人不受军纪管束,哭的嚎天嚎地的。楚渊并没有去约束这些人。 是谁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场又一场的厮杀。又是谁夺去了这一个又一个数也数不清的鲜活生命。苏浅觉得自己是知道答案的。 她觉得,还有一个人,比她更知道答案。一时间心里一片悲凉。 上官陌将她眼中的悲色一览无遗地看在眼中。那悲凉的后面,还隐藏着深深的失望和孤寂。 心思玲珑如他,是读得懂那失望的意味的。眉心轻锁,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孤寂。他居然在她眼中读到了孤寂。 “表哥,曲痕的尸首可曾带回来了?”苏浅错过上官陌的目光,看向楚渊。 楚渊点了点头,“我猜到你也许会想看看那个人的样子,所以就带回来了。搁在灵堂外的亭子里了。” “去看看吧。”苏浅淡淡说了一声,往外走去。 上官陌目光有些焦灼地看着她,身形未动。 走到门口,见上官陌未跟随上来,苏浅扭头,语气冷寒低沉:“上官陌,你不想来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此厉害么?” 上官陌伫立在原地,足足有盏茶工夫,一动未动,一声未出,目光胶着在苏浅身上。 楚渊同楚辰看了一眼上官陌,径直先往灵堂去了。楚飞木然跟在苏浅身边,目光没有焦距。 半晌,上官陌似乎轻叹了一声,越过苏浅,往灵堂走去。比之平日的轻缓从容,步履有些急。 苏浅眉心蹙着,自后面跟上了他的脚步。 灵堂一侧的一个小亭子里,停放着曲痕的尸首。没有棺木,只有一领草席。尸身拦腰被斩断一半腰身,心脏处被一剑穿心。脸上带着一抹诡异的笑。 苏浅看了一眼。她见过一面曲痕。青门的所有人,当初加入青门,都是过了她的眼的。数万人,她都一一看过了。但她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当时看过了,却并没记住所有人的容貌。曲痕的容貌,她也记不甚清。只记得好像是个年轻的书生样子。 此时死相凄惨的人,确然有一副书生样的容貌。 虽然记不清他的容貌,但青门自有一套识人的标记。每个入青门的人,右手虎口上都有个小小的标记,以特殊手法刺上去的一朵小小的玫瑰。苏浅看见了曲痕虎口的刺青。那是特殊手法刺成,做不了假。曲痕居然真的是青门的人。 也就是说,她过眼的人,是个细作。埋藏在她青门数年之久。她却一无所查。 上官陌曾多次提醒她清理青门内部的人。彼时她以为他不过是看不惯青门中人的做派,或者是说里面有三二楚渊埋下的暗桩。 原来都不是。他是提醒她清理曲痕这样的细作么? 原来他早就知道。 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如热炉火中被扔进了冰雪团子,烧的吱吱响,却不知是冷还是热。 “可看出此人的身份?”楚渊问了一句。问的并不是苏浅,而是苏浅身边的上官陌。 上官陌从苏浅身上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曲痕的尸身。他自来到目光一直锁在苏浅身上,并没看曲痕的尸身。看过之后,他淡淡道:“西溟大祭司座下十二护法之一。你没看见腰际的玉佩么?” 楚渊此时才看到被他差点斩作两截的腰躯上,悬了一枚墨玉,墨玉上刻着一个“护”字。别人不知这玉佩代表什么,他楚渊还是知道一些的。传闻中的西溟大祭司护法令。很诚实地回了一句:“我一时情急没看见。” 楚子轩的死对他冲击颇大,他脑子刺激的有点儿不冷静。那么显而易见的证据都没发现。 上官陌鄙夷地白了他一眼,冲苏浅道:“回去吧。这里没什么事了。” 苏浅抿了抿唇角。楚飞一把扯住她衣袖,有些慌乱,“浅萝姐姐。” 苏浅木然地拂开楚飞的手,声音冷峭中含了三分柔:“这仇一时三刻也报不了,现下你该坚强。处理好你父王的后事。”顿了一声,又补充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是作数的。” 楚飞慌乱的眼神有了一抹镇定,悬在半空的手没有再去抓苏浅。 苏浅淡漠地看向楚渊,“表哥,三舅舅的遗体是要送回云都安葬吧?” 楚渊点了点头。皇家的人,理当葬入皇家的陵墓。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就派人去别院传个话。我先走了。” 楚渊依然点了点头。 苏浅又扫了曲痕一眼,转身出了小亭,站在亭外驻足了片刻,似乎思索着什么。 金秋八月,阳光洒下来,明晃晃的有些刺眼。她小脸有些苍白,在阳光下愈发显得娇弱。 阳光这样明媚,为什么她觉得身上一阵冷似一阵。 苏浅拢了拢衣襟,转身走进灵堂,绕过一众跪在地上的人群,肃了肃衣袖,对着楚子轩的棺木深深鞠了三躬。 上官陌肃穆立在她旁边,从香案上取过三炷香,从容点燃了,亦是鞠了三躬,将香插在香炉中。楚子轩是值得这三炷香的。 伸手拉过苏浅的手,再不迟疑,出了灵堂,脚步略快往大门走去。苏浅任由他拉着手。两人的指尖都有些微凉。 门外,月魄的马车不知何时已等在那里。 苏浅淡淡瞥了一眼月魄,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昨晚去了哪里?怎么没来筵席?” 月魄怔了一下。公主大人似乎对于这样的琐事从不过问的。随口答道:“护送上官皓月和流花美人出城了。”他记得还是公主大人亲自吩咐他去的。 这记性。 “哦。我忘记了。”苏浅木木的说了一句。 上官陌如画的眉目蹙了蹙。 探身上了马车,苏浅往上官陌怀中一窝,闭了眼睛不再说话。苍白的脸似乎极其疲惫。 上官陌修长的手指抚了抚她的小脸,眉心微锁地看着她,淡淡吩咐月魄赶车。 苏浅脑中不知怎的想起一段往事。那时在苏都城外密林中,她替苏澈赴约,和洛王世子苏启阳比剑。比完剑,天已大黑,上官陌去了,一袭月白的锦袍,端然站在密林中央。黑暗中看不清他容貌,但他清瘦如竹秀挺如松的身影却那么清晰。那一瞬间,她只觉得阳光一下子透过密林照进心里。那个人,就站在阳光中。 她又想起许多年来,他在她面前,却总是戴着面具,她一直未看见他容貌,但就是仅凭一个身影,硬生生住进了她心里。那时即使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也觉得他如阳光般温暖。 但现在,他就在她身边,她能清晰的看到他如诗似画的倾世容颜,对她总是温柔如水脉脉含情,她能感觉到他怀抱的温度,暖如春阳。 但,心底里为什么总觉得透着寒气,悲凉的寒气。 她往他怀里缩了缩身子,想要更贴近他的温暖。“天怎么如此冷了。”她轻声嘟囔了一句。 上官陌把她往怀中紧了紧,俊美的脸紧贴着她微凉的脸颊,什么也没有说。他忽然觉得不知要对她说什么。解释什么的,似乎都显得过于牵强苍白。而且,要解释什么呢?他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安慰什么的,似乎也没必要说。楚子轩的死还不至于让她低迷。 他明明感觉到她悲凉暗沉的情绪,彷如来自地狱的死寂。他知道这情绪因何而来。但他偏偏该死的说不出一句话。那个原因是他和她都不能触碰的禁区。 半晌,他周身释放出暖暖的内力,将苏浅圈住。轻声道:“有没有暖和一些?” 苏浅感受到他身上阳光般的温暖,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个人啊。叫她她如何能释怀。 翌日。 墨凌带来一个消息。消息传入苏浅耳中的时候,她正窝在软榻上翻青门的人员册子。厚厚的几尺高的资料,摞在她身旁。十多年了,她第一次将青门的人员册子搬出来,从头至尾细细翻看。每个人的出身,周围的关系网,性格,习惯,特长,册子上都记载的极其详尽。苏浅每一个字都没落下,难得看的认真又仔细。 上官陌坐在她身旁的太师椅上,一只手抚弄着她参差不齐的头发,一只手拿着一本《风月宝鉴》,肘弯撑在扶手上,意兴阑珊地翻看。他近来尤爱看这类没营养的闲书。难为月魄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被闲置,如今专司给他赶车和搜罗这些个破书。弄得墨凌日日看着闲得发慌的月魄羡慕嫉妒恨,抱怨苏浅派给他的任务太重。 墨凌今日进来倒没有抱怨苏浅,而是颇有深意地瞥了一眼上官陌,语气怪异:“你日日看这么些个破书,就不能干点正经事儿吗?” 上官陌头也没抬,淡淡道:“苏启阳从浅陌城回来了,沈恋风已经代替接掌了戎州军务,凌美人你说苏启阳该安排到哪里去才好?” 第八十四章 吵架 墨凌一张俊俏的脸立即黑如乌云,恨恨瞪了一眼上官陌,牙齿磨得咯吱响。 半晌,他平息怒气,声音有一丝异样:“咱们就要班师回朝了。” 苏浅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无甚表情的将目光转回专注在手里的册子上。 “我说咱们就要班师回朝了,你不是天天嚷嚷着要回云都吗?这就要回去了,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墨凌拖过一张椅子,坐在苏浅对面,慵懒地翘起了二郎腿。 苏浅“嗯”了一声,半晌,幽幽说道:“你主子我这几天快被这些册子埋了,你堂堂青门门主就日日专门忙着打听这些无用的消息么?要不,你和月魄换换,我觉得你挺适合干他那活儿的。” 墨凌嘴角抽了抽。让他伺候上官陌?他宁愿呆在青门累死。 “你表哥楚太子决定,亲自护送轩王爷的棺木回云都。”墨凌又道。 苏浅又“嗯”了一声,头都没抬。 上官陌闲闲回了一句:“他早该顿悟了。他呆在乾州一日,乾州就一日不得安宁。” 苏浅赞同地点了点头。她如今也是这么认为的。 “有个爆炸性的消息。”墨凌往前凑了凑脑袋,手支着腮。见苏浅和上官陌都没什么反应,他撇了撇嘴,继续道:“楚太子决定三日后先把若羽公主送到白凌城,然后就回云都。这里的军务,由楚辰接手。楚辰现在,已经接了兵符,是乾州城统领四十万大军的统帅了。” 苏浅眯了眯眼。这有点儿出乎意料。军权啊,那可是重器。纵然楚辰从未和楚渊争过太子之位,但谁都知道,楚辰是一条卧龙,翻云覆雨的本事不小,只不过深藏了而已。四十万大军,相当于楚国四分之一的兵力。就这么给了楚辰。这是怎么样的神来一笔啊。楚渊他脑子被门夹了? 上官陌却一脸平静,头也没抬,继续看书。书中自有颜如玉。 “还有个更爆炸性的消息。”墨凌又往前凑了凑。 苏浅往后侧了侧身子,挑了挑眉。 “叶清风叶门主做了楚辰的入幕之宾。叶夫人阮烟雨做了四十万大军的总教头。”墨凌目光若有若无落在上官陌身上。语气里有一丝丝耐人寻味的意味。 显然墨凌是知道叶清风身份的。虽然就此事苏浅并未和他交流过,但他身为青门如今的门主,掌握这点消息还是应该的。 他都知道,楚渊会不知道么?纵使上官陌和叶清风戏演的好,瞒得了别人,果真能瞒住楚渊么? 楚渊果然脑袋被门夹了。 苏浅脸上没有墨凌期待的惊讶,反是凉凉一叹。 墨凌愣了愣。那一声叹息,是什么意思?她和某狐狸鹣鲽情深沆瀣一气得天怒人怨,听到这个消息不是该高兴么?乾州城一半的军权都握在死狐狸手上了呢。怎么那叹息听着那么悲凉沉重呢? “公主,你没病吧?” 墨凌挑了挑眉。 “你才有病呢。”苏浅推了墨凌一把,从软榻上坐了起来,将手中的册子往他怀里重重一摔,“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十日之内肃清青门的细作和叛徒,否则就给我滚回苏都给楚哲看大门去。” 楚哲,呃,那个嚣张黑心的少年丞相。他可不想他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墨凌苦着脸接了册子,恨恨说了一句:“除了威胁,你有没有新鲜点的招式?回回来这一套,一点新鲜感都没有。” 苏浅淡淡回了一句:“一招鲜,吃遍天。对付你,这一招,有效,直接,我用着很趁手。” 他上辈子欠了她多少债,要这辈子当牛做马的来还?墨凌磨了一回牙,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算你狠!” 苏浅无良地笑了一声,从地上搬起厚厚一摞册子,如数塞在墨凌臂弯里,拍了拍他肩膀道:“乖,快点干活儿去,一会儿我让月隐端茶倒水伺候你去。” 正在隔壁整理衣物的月隐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天如此凉了么?北方的天气真是不招人待见。 墨凌张了张嘴,一口气堵在喉咙不上不下。他恨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把柄在她手上。半晌,磨牙哼了一声,抱着几尺厚的一摞书册往自己院子走去。 苏浅站在门口,淡淡看着他有些抽搐的背影,脸上渐渐蒙上一层轻雾。 浅金色的阳光洒下来,明明是暖的,心口却总觉得那么凉。 上官陌在她身后缓缓合上书籍,顺手搁在软榻上,站起身,缓步走到她身边,轻启薄唇:“有些事情,并不是我能掌握的。苏浅,虽然我很想将一切尽握手中,不让什么掣肘你我,但,我不是神,毕竟不能把握所有。”顿了一顿,声音荒凉苍远,“对不起。” 对不起。这个字眼,上官陌他也会说么?多么悲凉可笑的字眼。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也需要做这样的解释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信任和默契这么不牢靠了?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苏浅仰起脸,阳光洒在她白皙透明的脸上。 为什么总是觉得悲凉?她眉心微锁。 上官陌与她比肩而立,眸光落在她的脸上。 “我说过要将你护在手心,不让你受一点伤害。但现在,我没有做到。”上官陌轻声柔语,情绪低沉。 苏浅静默着,没有言语。 “我没想到楚渊会把清风招入麾下。”半晌,上官陌说了一句。 “不知道?”苏浅笑的有一丝冷,“你将什么事情都算计的丝丝入扣,百无遗漏,会有什么没想到?” 上官陌若秋水般的眸光紧了紧,嘴唇一张一翕,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对西溟了解的那么深,你真的没料到会有南彩山一劫?”苏浅眯了眯眼。她本不欲说,却还是说了出来。 上官陌亦是眯眼看着她:“你在怀疑我么?苏浅。呵,我说我也没料到,大概你是不会信了。苏浅,什么时候,你连最起码的信任都不给我了?你以为我会卑鄙到利用西溟对付楚渊?呵,不怪你这么认为,我本来就是个阴暗无情的人,做事从来不折手段,翻云覆雨的事干的多了去了。人命于我从来如草芥。不怪你不信任,只怪我自己不值得你信任。清风从曲痕手上救下楚辰和楚争楚越的确是我授意,我明知道有曲痕这么个人,却没有将他掌握在手心里,让他翻起了如此大浪,的确不是我一贯算无遗漏杀伐决断的做事风格,难怪你会怀疑。可是,苏浅,我真的不知道曲痕就是你放在南彩山的暗桩。若早知道,若早知道,算了,若早知道,也没什么意义,你的不信任,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是我做的不好。” 上官陌眼中流露着一抹伤色。经历了那么多,她还是不能全心信任他。他相信她是爱他的。但没有信任的爱,能长久得了么?他心里滋生出无限恐惧。直达眼底,流露出来。 苏浅蓦地回眸看着他。这算什么意思?他是这么看她的?他以为她不信任他? “我什么时候不信任你了?”苏浅低吼了一句。 “你说,我将什么事情都算计的丝丝入扣,百无遗漏,会有什么没想到。这不是疑心我在这件事上明明是知情的,却仍放手让它发生么?”上官陌声音略高。 苏浅一噎。这话的确是她说的。这话也摆明了是不信任他的意思。但是,她怎么会蹦出来那么一句?这几日来心底里的悲凉,果真是因为不信任他么? 自打来到乾州,她苏浅,楚渊,上官陌,白蒙,再加一个冥国,数股势力之间鲜血白骨的角逐,没有赢家,但受到创伤最小的是他上官陌。一桩桩的厮杀算计,他总能翻手扭转颓势,跳脱杀戮之外。她的确是疑心过。尤其本该冲他们而来的冥国居然找上的是楚渊,她无法不怀疑。 怀疑啊。果然是的。 原来,他们之间的问题如此之严重。 她早就知道仅仅相爱是不够的。一重又一重的问题总能将维系关系的相爱磨没,将两颗火热的心冷掉。 “所以呢?上官陌?”她心底异常烦闷,陡然升起怒意,语气咄咄逼人。 “所以呢?”上官陌微愣。所以呢。所以什么?他从没想过所以要怎样。他的心里从来只有一条路,是和她一起走的路,没有所以。他一把握住苏浅的手,指尖冷如冰,微微有些颤意。 苏浅奋力一挣,甩开他的手掌,声音冷凝:“我们静一静吧。” 她抬步往外走去。的确是要静一静,好好想一想了。问题摆在那里,她无法假装看不见,不理会。 “不许走。苏浅。”上官陌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发急道。 他的确是急了。从来从容若闲云清风的他居然也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他把她往怀里一带,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声音透着丝丝颤抖:“苏浅,你有什么想不开就在这里想,我不会打扰你,但你不许走。”语气里尽是不容置疑,不容反抗。 是了,他是西月太子,从来高高在上,他如今是摆出太子身份在对她下命令么? 第八十五章 借酒浇愁(1) 苏浅微恼。她也是有脾气的人。她也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公主。 “你放手。”苏浅奋力挣扎,一双绣拳风火轮似的招呼在他胸前。 上官陌死死扣住她,任她拳打脚踢,不还手,也不放手。 “上官陌,你再不放手,我们就完了。你知道我说到做到的。”苏浅火气上来,全然不管不顾了。 上官陌一滞,抱着她的手微松了松,却马上又扣紧,哄劝道:“苏浅,乖,别闹了。” 隔壁的月隐听见吵闹声,嘴角微微抽了抽。这才刚好了几天,又打起来了。好事多磨啊好事多磨。自家公主和太子真真一对冤家。 她思忖着要不要来劝一劝,但一想到每一次这两人吵架都容不得别人劝,越劝越闹的凶。唯有打完了,闹完了,自己想明白了,就自然而然和好了。他们之间,从来容不得第三人。想一想,遂罢了相劝的心思,兀自收拾着东西。这两日大约快要回云都了,早做打算的好。 苏浅奋力挣扎,奈何力量太过悬殊,折腾了半天,身上被他勒的生疼,也没挣脱半分。“上官陌,你混蛋!快放开我!”她恼怒吼道。 “我就混蛋了。你答应不走,我才放开你。”上官陌毫不放松,语气也生硬。 “好,我答应你。我不走。”苏浅挣扎得没有了力气,只好妥协。 上官陌见她不挣扎了,手上的力道缓缓松懈下来。苏浅却趁势一肘弯捣在他胸前,上官陌忍不住痛哼了一声,再要伸手扣住苏浅,却被她脚下一滑,身形溜出去三尺,足尖一点,向外纵去。 “苏浅!”上官陌怒喊了一声,忙飞身追了出去。 外面却没了苏浅的身影。连一点气息也无。 他知道她平日在他面前总是装得一副弱弱的样子博他怜爱,但其实她的轻功并不比他弱多少。她若要刻意隐藏了身形气息,他也是追不上的。 “苏浅!”一声暴怒的嘶喊,响彻整个别院。 月隐震了震。这还是她家那个从来从容自若气质高华清雅的太子殿下么? 墨凌从西院探了探脑袋。道了一声“活该”。那个卑鄙的人居然拿苏启阳要挟他,真是活该啊。不过那一声嘶喊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什么时候上官陌也会有失去控制的时候?那混蛋不是天塌下来也能笑得雅痞雅痞的么? 略思索了片刻,他搁下手中的卷册,踱着方步往东院行来。半途遇上了正在鼓捣花草的月魄。这丫的最近闲得做起园丁来了,和他家那不务正业的太子有的一拼。有其主必有其仆。 “喂,你家太子又惹我们公主了?”墨凌停下脚步,立在花圃外侧冷眼瞟着月魄。 “为什么不是你家公主又惹了我们太子了呢?”月魄头也没抬,冷冷回了一句。 “都差不多啦。”墨凌哼唧了一声,“你说你家太子一大老爷们儿就不知道让着点女人。天天和个女人争来吵去,我看他都把吵架当情趣了。忘记自己是一国太子了吧?多丢份的事都被他干的理直气壮堂而皇之了。” 月魄把一棵草扔到墨凌脚下,冷着脸道:“你怎么不说你家公主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呢?她若能天天温温柔柔做个小女人,还至于我们太子殿下日日为她劳心费神吗?” 墨凌一噎。是谁说的这个冷脸的长了一张木讷的嘴? “她要是天天能做个温温柔柔的小女人,那她还是苏浅么?”半晌,墨凌雷出一句。 月魄默了默。她若是能温柔了,估计也就干不出那许多惊世骇俗的事了。那他家太子殿下大约也不会被她迷得失了三魂丢了七魄,日日荒废正业只围着她打转转了。 他觉得她还是温柔点好。这个世界可以没有一个特立独行的苏浅,但不能没有一个能力挽狂澜成就大业的上官陌。他家太子殿下什么都好,就独独没有壮志雄心这点不好。 “是不是苏浅有什么要紧?做太子殿下的女人早晚要姓上官的。”月魄理直气壮回了一句。 墨凌想的却是,这世上可以做上官陌的男人很多,可以做苏浅的女人却仅此一个。少了上官陌可以,少了苏浅就无味了。苏浅什么都好,就长了一副瘸眼不好,偏看上了上官陌那混球。 “自然要紧。她姓了上官也还是一个她罢了。况且,上官也并非一个了不起的姓,你家太子也不见得就非要她冠夫姓。”墨凌撇了撇嘴。 “喂,你们吵什么呢?公主她一气之下跑掉了,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吵架?还不快去找公主去?”月隐焦灼的声音在头顶上炸响。 墨凌和月魄齐齐看了月隐一眼,眼神如看傻瓜一般。 “他俩又吵得很凶?”墨凌淡淡出声,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情。 月隐“嗯”了一声,催促道:“快去找吧,这次公主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墨凌站着没动,“她哪次吵架没有很生气?放心吧,想明白了自己就回来了。她跑出去摆明了是不想咱们找到她,找也没用,她会藏着呢。” 月隐有些踟蹰。皱眉道:“我觉得这次不太一样。你们没看到刚才太子殿下的样子,把院子里那棵大槐树都劈碎了。我从没见太子殿下那么失态过……” 墨凌不在意地挥挥手,嗤了一声,“他们俩哪次不是变着花样地吵?你放心吧。他们一个是水一个是鱼,谁也离不开谁的。不出明日,她一准儿回来。” 月魄颇赞同地出声:“我觉得也是。再者,找也是该太子殿下去找。你觉得你找回来太子殿下会怎样?” 月隐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会怎样?她有点不敢想象。略呆了呆,她转身回东院去了,仿佛不曾来过一般。 “你倒是了解你们太子殿下。”墨凌斥了一声,往自己的西院走去。远远飘来一声轻斥:“不过是个高雅的醋坛子。” 月魄嘴角抽了抽,继续低头侍弄花圃。太子殿下派给他一个比较艰巨的任务:回云都后培育石榴树苗。他得先练练手,免得到时候培育不出树苗会被拆吧了这副活了二十年的老骨头。 何芸娘刚刚送走最后一拨客人,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今日中午的客人太多,累死她了。 “何芸娘。”身后冷冷的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传入耳中。 何芸娘一个激灵,听见这个清泠泠的声音,顷刻间懒散的身子被打了鸡血一般,精神百倍地回过头来。 “呵呵,公主殿下。”何芸娘打着哈哈,迎了上来。公主这神色不对,她还是小心陪笑的好。 “阮烟雨在哪个房间?”苏浅打量了她一眼,淡淡问出口。 何芸娘立即指了指三楼,“天字二号房。打洞房花烛夜起就一直住在那里。” 苏浅“唔”了一声,没再搭理她,抬步往三楼走去。 何芸娘动了动眼皮。这叶夫人是又惹到公主了么?公主这一副好像要去寻她找麻烦的样子有点吓人。轻轻拍了拍胸脯,呼出一口怕怕的气,她睿智地决定闪人。 “喂,送几坛酒上来。”刚打算要遁的何芸娘听见身后又传来冷冷的声音。 “呃,啊,好。”何芸娘表情千回百转,说话都不连贯了。 连敲门的程序都省了,苏浅一把推开天字二号房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阮烟雨被吓了一跳,从桌前跳了起来。“你怎么都不带敲门的啊?”看见是苏浅进来,舒了一口气,撇嘴道:“幸好我家相公不在,万一我和我家相公在房间里做点儿什么,你说你这样闯进来,看了不该看的,万一长了针眼怎么办?” 阮烟雨的说话方式依然很强大很火爆。 苏浅嘴角抽了抽,一腔的怒气立即消了大半。果然来找这丫头消气是对的。“谁稀得看似的?看见了我也会当没看见的。”苏浅冷冷说了一句,大喇喇往窗前的贵妃椅上一坐,挑眉看着阮烟雨。 阮烟雨从桌后走出来,围着苏浅打量了一圈,双手抱胸,支着下颌,挑眉道:“浅浅,你这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是把陌太子欺负了然后离家出走上我这来了?” 苏浅白了她一眼。这话说的可这够水准。她一受气小媳妇还欺负别人?“我能欺负得了他?你是太高看我还是太小看他?”她嗤笑一声。 阮烟雨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嘴角扬起:“陌太子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了去的,天下间也就一个你敢欺负且能欺负他。浅浅,我觉得你脾气太差劲了,陌太子看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阮烟雨绝对是个损友。苏浅翻着眼皮看着她,有点儿后悔中秋夜宴上一时豪情和她拼酒拼成了闺蜜。有个这样的闺蜜绝对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觉得叶清风娶了你才是倒了八辈子霉。这嘴巴也忒坏了。” 阮烟雨白了她一眼,倚靠在她身边,有些好奇地看着她问:“你们俩吵架了?他把你气离家出走了?” 第八十六章 借酒浇愁(2) 苏浅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扁嘴道:“吵架倒是吵了一架,不过他没有气我,是我自己在气自己。我也不算离家出走,就是想上你这来坐一坐。” “你是有多想不开自己气自己?发生什么事了?哦,难道是中秋那天晚上你和陌太子同时中了失魂散,他对你做了什么却不负责任了,你才生气的?不对啊,你们爱的活去死来的,他不可能不负责任的啊。” 苏浅抬眸看着她,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惊了一下。“你说,那晚上官陌也中了失魂散?” 这个消息太惊爆了。她却丝毫不知!不过不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上官陌若不想她知道,自会把消息瞒的死死的。她惊的是居然能无声无息间给上官陌下毒,是谁这么大本事! 阮烟雨疑惑地看着她,“你不知道?哦,大概是陌太子怕你知道了担心,没告诉你。我也是听我相公说的。据我相公说,那药很邪乎,差点害陌太子失了一身功力。但我看你好像没什么事啊。” 苏浅怔愣了一下,眼前有一瞬间的空白。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一直表现的像个正常人一样。那个混蛋,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发生那么大的事还瞒着她!连他都中毒,背后的人岂是一个厉害可以形容的!怪不得不让她过问。连如何中的毒都不让她知道! “浅浅?”阮烟雨皱眉看着她。 苏浅猛的回过神来,干笑一声,“哦,我身上有避百毒的血神玉,所以那毒没对我造成什么伤害。” “阮阮,清风有没有说背后下毒之人抓到没?”苏浅略坐直了身子,神情有些恍惚。 阮烟雨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只有一个被人喂了毒药毒死的小丫鬟。就是你们俩提前到那里时给你们送茶水的小丫鬟。药是下在茶水里的。” 苏浅“哦”了一声。揉了揉有些昏胀的灵台。 外面传来敲门声,芸娘在外面唤了一声。“进。”苏浅烦闷地喊了一声。 芸娘抱了三大坛酒,闪身进了门。阮烟雨看着酒坛有些发傻,“大白天的,你是要借酒浇愁么?” 苏浅没理会她,径直坐到桌前,打开一坛,闷闷地道:“你们俩坐下陪我喝一杯。” 芸娘苦着脸在她身边坐下,心里不停呐喊:我可以说不么? “公主,喝酒倒是可以。不过,有一个事情,我觉得还是和你先说一下,别一会儿我喝醉了,耽误事儿。”芸娘一边开酒坛,一边道。 “嗯。什么事?”苏浅挑眉看向她。一看芸娘的脸就知道不会是好事。话说来了乾州她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 虱子多了不咬人。事情多了也不会更烦人。反正她现在已经够烦了,也不怕多一件事来烦她。 “刚得到消息,蒙太子写了休书,不打算娶若羽公主了。休书已经在送来的途中。”芸娘看着她。 苏浅嗤笑了一声,就着坛子喝了一口酒,冷冷道:“找个可靠的人,去把休书给我截下来送回给白蒙。顺便给他带个话,就说我说的,不管他出于何种原因写休书,若羽他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要么他娶了若羽公主,要么就等着我挥兵昆国,灭了他白家江山。” 何芸娘抽了抽嘴角。心里叹着公主一向铁血野蛮,今日尤为铁血野蛮,蒙太子真倒霉,正触了公主霉头。“那我先去吩咐人办事。” 何芸娘走了出去,苏浅冲阮烟雨招了招手,“坐,今日我就请你这个四十万大军总教头喝一杯。咱们也算同朝为官了,一文一武,以后可要相互提携啊。” 阮烟雨嘴角抽搐了一下。楚渊也不知怎么想的,敢破天下数千年之陈规,启用一个别国公主入朝为官也就罢了,还请她一个江湖女子做四十万大军总教头,不知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 须臾,芸娘端了几样小菜走了进来。 对于喝酒一事,三人都是个中好手,不让须眉,性格都是嘎嘣利落脆的,一人一坛对对碰起来。 虽是陪苏浅解愁。但喝过酒的人都知道,借酒解愁这件事实在有些不太靠谱,顶多也就是拼得一醉呼呼大睡。遇到酒量好的喝中毒了也醉不了那一型的,只会越喝越愁,越喝愁越上心头。苏浅无疑是属于后一型的。所以这陪酒的两位今日很倒霉,喝到最后喝趴下了也没解得了苏浅一丝愁。 直到斜日西垂勾月悬空,叶清风一身风尘回到醉春楼,看到的是一地酒坛,三位巾帼一个横在贵妃椅上一个趴在床沿上,而苏浅却两眼光闪闪地坐在桌前极优雅地浅酌。优雅这词和她一向不搭边,但今晚她确是优雅的。 叶清风今晚看得尤其明白,悟得尤为透彻,这位公主殿下三分醉的时候是最优雅静好的。 “公主,你怎么到了这里来了?”叶清风轻蹙眉心,看着一地狼藉。 “哦,清风啊。你从楚渊处来么?”苏浅咪咪笑着望着他。如今他是楚辰的入幕之宾,楚辰要接手军务此时怕是和楚渊在一起的时候居多。他自然是应该从楚渊处来的。 叶清风摇了摇头,缓步走到床前把阮烟雨抱上床去,将她绣鞋脱下,又很细心地给她盖上被子,掖了掖被角,才开口道:“我从太子殿下那里来的。”他只淡淡说了一句,便挽起袖口开始动手清理地上的狼藉。他手上极是利索,干的一手漂亮家务活。 苏浅静静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时而啜一口酒。此太子殿下自然是西月太子上官陌,而非楚国太子楚渊,她并没醉得分不清。 今天的叶清风话有点少。半晌,她问道:“你们如今不是该避嫌的时候么?毕竟知道你们关系的人不多。楚渊他也未必知道。还是瞒着些的好吧?” 叶清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似乎迟疑了一下,缓缓开口道:“太子殿下动用了内力,伤了肺腑,我去给太子殿下治伤了。” 他声音轻淡如风,听在苏浅耳中却似一颗春雷炸响,脑袋里轰的一声搅起了浆糊。心口处猛然揪的刀割一般。他动用了内力,伤了肺腑。一句话盘旋在脑子里千回百转地撕扯。她觉得自己应该关心一下,问一问怎么回事。但喉咙处如堵了什么东西,发不出一丝声音。面色沉静似水,微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酒杯,迟迟没言语。 叶清风看了她片刻,轻叹了一声:“公主,我送你回去吧。” “哦。”苏浅呆呆的应了一声,但马上回过神来,“哦,不用了,我今晚就住在醉春楼。芸娘已经帮我收拾好了房间。” 每一家醉春楼分号的天字一号房是只有苏浅才可以用的房间,芸娘每日都会亲自打扫一遍。 “你该是累了一天了,休息吧,我也要回房了。”苏浅放下手中的酒杯,抬起昏昏沉沉的脑袋,走到贵妃椅前拍了拍芸娘,喊了一声。 芸娘唔哝了一声,侧了侧身子,睡得死死的。 苏浅皱了皱眉,抬手在她手背上拧了一把。芸娘吃痛,“唰”地跳了起来,一下子栽在地上。脑子瞬间清醒。“唔,公主。”她委屈地咕哝了一声。揉着疼痛的膝盖。 “回房睡。”苏浅淡淡说了一句,转身往外走去。脚底下有些虚浮,但她努力掩饰了,一步一步走得缓而稳。 叶清风看着她的背影,纤细瘦削,脚步似重似轻,不知为何,他觉得那一刻她身上似有种千帆过尽的沧桑。蠕了蠕唇,想要说什么,但终是没开口。 芸娘一眼看见端立的叶清风,面上窘了窘,飞快地爬起来,红着脸打了声招呼,一瘸一拐却神速地消失在房间。 在人家夫妻房里喝醉还睡着了,丑态百出,丢死人了。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拐进天字一号房,苏浅正坐在梳妆台前发呆。一双似水剪瞳蒙了一层雾一般,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公主。”芸娘轻轻唤了一声,来到她身后,双手扶了扶她瘦削的肩。 “回去休息吧。”苏浅没回头,从镜中看着一脸关心之色的芸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吩咐人给公主准备热水沐洗吧。”沉默了片刻,芸娘还是把想要劝说的话憋了回去。 “嗯。”苏浅点点头。 芸娘去了片刻,带着两名粗使丫环抬进来一桶热水,倒在屏风后的浴桶中,芸娘亲自兑了凉水,在水中洒了些玫瑰精油,试过水温合适,才招呼苏浅入屏风后沐浴。 褪去衣衫,踏入浴桶,温热的带着玫瑰清香的水漫过肌肤,身体同着精神刹那都放松下来。 屏风外,芸娘并没有离开。 公主身上沉重悲凉的情绪令她有些惴惴不安。她思忖着要不要去给上官陌送个信。但,公主明显不想见到上官陌,倘若她私自去报了信,依着公主的脾气,非把她给拆吧了不可。 她正思忖间,一名青衣女子上来传了一则消息。 芸娘看了纸条,隔着屏风道:“公主,楚太子刚刚派人来传话,蒙太子明日班师回朝,若羽公主今夜就送去白凌城,他问你去不去送行。” 第八十七章 难回首 苏浅似乎思索了片刻,道:“不去。告诉来人,转告若羽公主一句话,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好好把握自己的生活,蒙太子是个敦厚的人。” 芸娘应了一声,去传话了。 苏浅在水中静默着,想着这变化可真快。才不过几个时辰,从一封休书就变作了明日启程返京。 若羽踏上出嫁之路,楚辰领了楚子轩的职务,楚渊护送楚子轩棺木返回云都,那能送亲的就只能是楚越楚争那两个孩子了。身份倒也合宜,只是办事不大牢靠。不过这一路去叶城大约不大会发生什么事了。苏浅掰着手指算计了一回,觉得回云都的时间大概可以提前了。 既然提前,那就再前一前。明日就回吧。 她想着,轻吐了一口浊气。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杀城了。前路未必会比现在好走,或者,会更困难,但至少,别再见识那么多血腥。 “公主,楚太子又派人传话了。”外面芸娘的声音响起。 “什么话?”苏浅嗤笑了一声。今晚的消息还真是多。 “已经定了楚鱼公主的出嫁日子,楚皇召楚太子和你回云都。楚太子说明日就动身。”芸娘话音里有一丝不大高兴。 明日公主就走了,她自然不高兴。 苏浅不由失笑。 这圣旨下的,可真叫一个及时。她都怀疑楚皇大舅舅会未卜先知了,算准了这边事情什么时候能办的妥妥的。事情前一秒搞定他的圣旨就自几千里之外到了乾州。 “唉,一个公主刚嫁出去,另一个公主就开始备嫁了。楚皇今年出尽风头了。”芸娘在屏风前似叹似嘲。 苏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可不是出尽风头了?他们人如今还困在这小城里,消息可不会困在这小城里。接连几番无厘头的战役,估计外面都传翻了天了。楚皇舅舅这番联姻联的可叫个悲壮,叫个一波三折好事多磨。这脸面在四国中可真是‘赚尽了’。 何芸娘在外面轻叹,“楚国今年可真是流年不利。先是西月克皇子和昆国蒙太子同时提出联姻,可楚皇也就那么一位若羽公主,才将楚梦郡主册封了公主准备配给克皇子,结果楚梦的爹楚子恒居然谋逆,新册封的这位锦荣公主楚鱼,据说也是不愿意联姻的,可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去。这联姻的事算是差强人意了,可谁想着借着联姻生出这么多事来,死了这么多人。这还不知道这位锦荣公主出嫁会不会顺利些。” 苏浅未语。 芸娘晓得她这是不爱听这些事了,便打住了话题。 须臾,芸娘又委屈地道:“公主,这就要走了嚯。” 苏浅淡淡“嗯”了一声。 “公主,走了可别想我们哦。” “嗯。”这鬼地方她一辈子都不会想。不过待日后天下大定,可以把这里的兄弟姐妹接到身边去。 “没良心。”芸娘扁了扁嘴。 苏浅打从屏风后走出来,身上拢了一件轻袍,眼睛里都是水汽,“说谁呢?” “哦,啊。没有。”芸娘后知后觉地吐了吐舌头,忙殷勤地递毛巾给苏浅擦头发。 “去帮我把月隐找来。”顿了顿,又改口:“算了,不用找了。” “难道公主是要回陌太子的别院去?”芸娘扁嘴。 苏浅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瞥了她一眼,“谁说我要回去?” “难道公主是想一个人回云都,不带陌太子?”芸娘瞪大眼睛。 苏浅默了一下,眼神有些黯淡:“不了,我自己回去。” 芸娘有点呆傻地看着她,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事情它有点大条。 外面传来敲门声,把她惊醒过来。“进。” “公主,掌柜的,下面有一位叫月隐的姑娘来了。”人没进来,只传来轻柔的回话声。 “哦,让她上来。”苏浅心下微暖。月隐这丫头真是得她的心。 “还真是心有灵犀,主仆一心。公主心里得意死月隐了吧?”芸娘酸酸地愤了一句。 苏浅不由失笑,这醋吃的,比上官陌还高雅。心念触及上官陌,她如被火炙,心脏猛的紧了紧。 月隐敲了敲门,推门而入,看到苏浅,眼圈儿忽的红了,低低唤了一声:“公主。” 苏浅转头看着她,温和一笑:“刚好你来了,我正打算差人去叫你呢。” “天色晚了,咱们回府吧。”月隐站在门边,没有往里走,一双美眸满含期冀看着苏浅。 苏浅翻了翻眼皮,转回头去照镜子,边照边道:“不回去了。咱们明天回云都,你回去帮我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带到轩王府去和我会合。” 月隐一怔,睁大了眼睛。“公主?太子殿下他……你不和他一起走么?” 苏浅心头又揪了一下,却若无其事地笑道:“他又不是没长腿长脚,我能强迫了他?你安心收拾我的东西去就是了。还是你还没忘记你家旧主子?想回去旧主身边?” 月隐面色微急,脚步不由自主往前迈了几步,站到苏浅身后,声音急切:“公主,你就不要和太子殿下置气了,太子殿下他,他……”顿了几顿,那一句伤重的话还是没有出口。 苏浅只觉万剑锥心般疼痛,恨不能立刻飞回他身边看一看他,分担他的痛。脚下却似坠了千斤重,一步也挪不动。默了半晌,声音低而轻地问道:“他是怎么伤的?可是严重?” 月隐眼圈红红的,克制着情绪道:“具体怎么受的伤,我也不知道。只是听月魄说的,公主你午时离开之后,太子殿下也离开了,在城外森林遇到了一个极厉害的人,好像是冥国的什么人,两人打的很激烈,太子殿下被震伤了心脉,那人,据说被太子殿下挫骨扬灰了。公主,太子殿下如今还昏迷着呢,你不回去……”月隐抬眸看着镜子中那个一脸淡漠的绝美女子,未吐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表达出来:希望她回去看一看。 “既是没什么危险,我看不看的有什么用?派人好生照看着就是了。”苏浅抿着唇角,灵台一片混沌。又是冥国,这里究竟来了多少冥国的高手?可惜她除了见过祖璃,别的一概没见过。曲痕葬送在楚渊手上,这个不知名的被挫骨扬灰了的,怕是也不在曲痕之下,可是她都缘悭一面,没见识过厉害。她又想着,虽然厉害,但在冥国也不过是死士而已,上官陌受伤,大约是因为那晚中了失魂散影响了功力,否则不至于伤的。 “公主,你也知道,太子殿下从不让人近身伺候,只许你一人近身。”月隐一脸忧色。 苏浅紧抿着唇,撇过脸去不再看镜子中那个不争气的女子,哼了一声,“惯的什么毛病!你回去让月魄伺候着就是了。以前我不在身边的时候,不也是他一直伺候的么?” 月隐无奈地看着苏浅,百般话都劝了,怎么公主这次就油盐不进了呢? 苏浅不耐地摆了摆手,催促道:“你快回去收拾吧,明日午时离开,别误了时辰。” 月隐动了动嘴唇,叹了一声,半晌,微微施了个告退礼,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苏浅看了一眼她离开的地方,眸光有些呆滞。挥了挥手,暗哑着嗓音道:“芸娘,你也下去吧,我要睡了。” 芸娘没有再说什么,礼了一礼,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子一下子空了下来。苏浅双腿一软,栽倒在地上。 这一夜是怎么熬过去的,苏浅一点印象也无。只记得昨晚心口疼的厉害,全身上下无处不疼,连牙关都是打着冷战疼得令人窒息。 她想回别院去,腿却软的动弹不动,连走到床前的力气也没有。今晨醒来的时候,她是蜷缩在地板上的。骨头缝里都呼呼冒着冷气,把她给痛醒了。 这是又染了风寒了。她迷糊中想着。 墨凌曾经骂她太能折腾。她觉得墨凌讲得确是夸大了些,但自己确也是能折腾了些,就什么都不要想去爱去开开心心的活多好。哪怕明天就毒发身亡,今天也要博它一个痛快潇洒。上官陌爱她,那她就自私一点把他留在身边就好。他甘心情愿为她做一切,那她就像个女王一般尽情享受就好。 可她终归是做不到那般心狠自私。所以折腾来又折腾去。分也是痛苦,在一起也是痛苦。 叶清风和阮烟雨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挣扎着洗漱好,坐在镜子前梳头。胳膊抬一抬都觉得酸痛。三千青丝只到齐肩处,梳不成这古代任何一种发型。她暗怪自己那一次太狠了,齐腰的长发就那么给削了。削几根意思意思就完了,她老人家太实心眼儿了些。这一次回云都这发型着实见不了人,上不了朝堂了。她想着该让楚渊给她弄一顶官帽,日日顶着官帽盖住头发就不太怕人了。 叶清风在她身后站了站,似乎在想着什么。良久,他才开口道:“公主,清风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八十八章 郁闷的清风(1) 苏浅从镜子中扫了他一眼。他极普通的一张脸上却生了一双好眼睛,恰如夜空中的两颗星子,明亮清透。她嗓子疼的说不出话来,只得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说。 叶清风缓缓开口:“按理,清风不该说对公主不敬的话,但今日,清风想为太子殿下说一句公道话。太子殿下做事向来有些不折手段,但那要看对谁。对于对手,太子殿下从来出手必不留情,但对于和公主有关的人,哪怕是他的死对头,他都是一让再让,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手。” “这世上但凡关于公主的事,太子殿下都是小心又小心,思量又思量,唯恐有一丝半毫伤害到公主。此次乾州之事,实在是有别人要对付楚太子。太子殿下知公主看重楚太子,楚太子若出事,公主必不会袖手。所以太子殿下一味从中周旋,暗中襄助楚太子,不然,冥国岂会那么容易撤兵?乾州又岂会是只损失不到十万兵?公主也许早猜到对付楚太子的乃是太子殿下的父皇西月屠皇。他和冥国有些渊源,这一次联合了冥国。” “太子殿下襄助楚太子,其实无异于自戕。但为了公主,太子殿下还是那么干了,毁家灭国也在所不惜。太子殿下爱公主之心至斯,公主怎能冤枉太子殿下故意引来上官皓月引来冥国对付楚太子?公主你这无异于在太子殿下心口上捅刀子!公主殿下,你不能就这样舍弃太子殿下不管啊。你知道,每次太子殿下和你吵架,都会往死里折磨自己的。这一次,又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这样撇下他就走,不是要把他往死里磕吗?” 苏浅动了动胳膊,撑起有些昏昏的脑袋。她岂会不知上官陌有这个毛病?有好几次吵架后,他都把自己搞的三分不象人七分倒象鬼,不疼死她不算。他分明就是以自虐博她心疼。但这一次,她哪怕疼死也不想妥协。 因叶清风说的,她其实心中早有猜测,他说出来她并不惊讶。正因为她猜到了,所以才不能再容忍自己这样和上官陌在一起。他给的爱,太重,重到她无法承受。 “清风。”她从喉咙处挤出一丝暗哑的声音,声带被扯得生疼,她却犹如未觉,继续沙哑着声音道:“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承受不住。看他如此为我,我承受不住。” 她仰起脸,双手覆在脸上,泪水模糊在手心里,声音里带着哭腔:“他那么好,那么好,好到我光是想想就觉得很窝心。可是我一想到他为我做的事,为我赴的危险,我就忍不住会害怕。怕我配不上他的爱。怕有朝一日他会倾覆在我手上。那样,我会疼死的。我……”话未说完,她嗓子却已紧地发不出声音来。她努力不使自己哭出声来,却不受控制地发出“呜呜”声,到后来声音变成一串抽气声,全身禁不住哭得抽搐成一团,蜷缩在椅子里,像要撑不住随时都有可能碎成片的破布娃娃。 阮烟雨惊得慌了手脚,握着她抽搐不停的手语无伦次地吼:“相公,快,快点救她,她快抽背过气去了,她这样会死的!” 叶清风没想到事情会变这样。于情一字,他本以为他这个情路上走的顺风顺水的人算个通透的,是以阮烟雨那般刁钻的都能被他轻而易举掌握在手心。他向来觉得情之一字到头来不过是个在一起,所思所做皆是为一个在一起罢了。爱的再深再重也终归要走此一途。 从没想过爱太重也会令人承受不住。最难的却也是一个在一起。苏浅痛抽到快要死过去一般,令他这个向来最是沉稳冷静的人也慌了手脚。阮烟雨的吼声将他的神智拉回来一些,他抬起手覆在苏浅的后心,手心凝出一团冰雪般的冷气,冷气缓缓沁入苏浅后心,顺着经脉引导她滞纳混乱的气息。须臾,她气息被理顺,抽搐渐渐停了下来,整个人如一团乱棉软软地瘫在软榻上,只余嘤嘤的抽泣声。 阮烟雨抱起她,将她放平在床上,手忙脚乱地扯过一条汗巾给她擦脸,她脸上冷汗和泪水黏在一起,擦干又浮出一层,再擦干再浮出,身上亦被冷汗打湿。“她这是染了风寒发热了,这样不行,相公,你去吩咐抬桶热水上来,热水泡一泡,驱驱寒气。顺便让芸娘给抓两副风寒的药煎了拿上来。” 叶清风一阵风似的出了房间。这可是太子殿下上官陌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出去时,他算是明白了一件事。 这位苏国大长公主和他们西月太子一个德行,都尤喜欢折腾。不把自己折腾个活去死来死去活来不罢休。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芸娘一听主子病了,急得冒了一头冷汗。立即着人送热水上楼,上去看了一回,又亲自拿着叶清风开的方子去抓药煎药。风风火火忙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煎好了药端入房中。阮烟雨伺候苏浅在热水中泡了大半个时辰,捞出来时,气色已稍许见好,躺在床上潺潺弱弱的,一副软糯娇怜的模样。 芸娘一边拿个靠枕把她扶起来靠在靠枕上,一边端着药碗一勺一勺给她喂药,心里还不住慨叹:爱情这东西真是磨人啊,看看她心中的强人如今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儿!简直就是从大灰狼直降成小白兔。 芸娘听说以前公主可是冷心冷情绝情绝爱的,所以到了这个年岁还待字闺中。 陌太子也真真本事了,能把那样一个人拿下还改造成如此一多情孱弱的模样,她敬服他。 药汁黑乎乎苦的极有水平,苏浅喝了两口,皱了皱眉。“我自己来吧。长苦哪及短苦。”她端起药碗,把勺子递还给芸娘,仰脖一口气就把一碗药灌入口中。扯出丝巾擦了擦嘴角的残渍,她把药碗递给芸娘。 芸娘瞪大了眼珠子。她家主子即便孱弱成这样也乃女英雄,真豪杰!和大家闺秀小女人都不搭边。 阮烟雨倒没有她那么大惊小怪的。她一向病了的话也是如此喝药的,会苦的轻一些嘛。拈了一颗蜜饯搁在她口中,揶揄道:“你还真是弱,喝个酒都能把自己喝病了。” 苏浅甚是无语地白了她一眼。这女人真是随时随地以打击娱乐她为己任。 一碗药下肚,苏浅的气色又好了许多。许是急于回云都,逃离这个满是血腥的小城,病都好的格外积极。 逃离么?这个词于她苏浅来说真不是个好词。貌似她从未这么狼狈过。以前也是日日生活在血雨腥风的阵仗里,逃离这个词却是从未想过的。她心里明白逃离血腥战场不过是个借口,一个为躲开上官陌而找的借口。但现在到底是为什么要逃离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要离开,尽快离开。 将来要怎么样不知道。但现在她心里一味想的是不可以让上官陌为了她成为一个人人鄙弃敌视的叛国者,一个罪人。她最善于讲的就是周幽王的故事,项霸王的故事,美**国的故事,上官陌现在做的不就是周幽王和项霸王做的事?她不可以让他蹈他们的覆辙。 闭目养了养神,她便嚷着要饭吃。虽然肚子并不觉得饥饿,但要上路,她必须得吃东西,积蓄力量,哪怕吃不下也要吃。 芸娘摆上饭菜。叶清风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饭。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刚刚还病的要死的人现在像个八辈子没吃过饭的饿狼,狂扫着桌上的饭菜。 “公主你慢点吃,我给你讲个故事下饭吧。”叶清风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芸娘和阮烟雨同时看了看他。这饭不用讲故事似乎下得已经够快的了。 苏浅头也不抬,一勺接一勺喝着粥,支吾不清地道:“你很闲吗?楚渊今日要走,你作为楚辰的幕僚不是应该忙着送楚渊或者接手军务么?我觉得楚渊一走,你这幕僚马上就会升任军师一职了。” 叶清风眨了眨眼睛。“呃,公主所料不错,清风昨日就接下了军师一职。” “楚渊脑袋被门夹了。”苏浅低声咕哝了一句,声音含混不清。 叶清风却听得很清楚,笑道:“也没有夹的太严重。本来他是要留下袁靖出任军师一职的,但,考虑到你也许会想要带袁靖回云都,不得已才把我推出来的。” 苏浅哼唧了一声。她正准备要和楚渊说这事呢。袁靖在军中历练了这好几个月,够用了。他的未来在朝堂,不在军中。看来楚渊把她的心思摸的门清。心里暗骂了一声,都是些工于心计的混蛋。 她又添了一碗粥,速度微微放缓了下来,不紧不慢吃着,眼角余光淡淡扫向叶清风:“你的故事呢?我还等着你的故事下饭呢。到底讲不讲?不讲就不用讲了,我这饭也快吃完了。” 第八十九章 郁闷的清风(2) 叶清风哑然失笑,顿了一瞬,缓缓道:“你还记得遇到太子殿下那一年的情景吗?” 苏浅一顿,手中的匙子微晃了晃,洒了一些清粥出来。如何能不记得?那个埋在草丛里奄奄一息的小男孩,狼狈到极点,却偏偏让人觉得他就如天神般凛凛不可侵犯,俊美的如天上的晓月。那时她第一次觉得,原来男子也可以倾城绝世。这一世,她怕是再也无法忘记。她甚至觉得,如果能活个千年万年的,她大约也能记个千年万年的。 “年代太久远,早不记得了。”拢了拢思绪,苏浅脸色冷淡如水,声音亦是淡的没有一丝起伏。 叶清风没有理会她的冷淡,淡淡一笑,继续道:“太子殿下自小被誉为天纵奇才,在西月上到皇帝陛下,下到三岁稚子,无人不推崇景仰。本应是天之骄子,享无上荣光,然这却成了他的致命伤,给他招来杀身之祸。他母妃软弱,不但不能保护他,还被人迫害致死。公主遇到太子殿下那次,正是被克皇子的母妃极其族人算计,被迫流落野外。失母之痛,被迫害追杀身陷囹圄之苦,令年幼的殿下顿丧生念,放任自己求死……” 叶清风尚未说完,苏浅冰冷打断道:“清风,如果你是要说上官陌的故事,还是不要说了。我没兴趣听。” 用冰冷淡漠掩饰心里的难过是苏浅她一贯的拿手好戏。那一段过往上官陌如何痛,她只会比他更痛。哪怕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她现在都觉痛不可抑。但她不能因为痛苦难过而让自己软弱,尤其是现在。她要离开,她不能被他的事情掣肘。 叶清风目光直剌剌落在她脸上,一双星眸似能看进她心里般,深邃、凌厉,苏浅忍不住低下头去。那样凌厉的目光如芒刺,刺得她痛不可当。 “公主是没兴趣听,还是不敢听?”叶清风沉冽地笑了一声,“公主如今被一叶障目,且明知是一叶障目却还自欺欺人不肯看清事实,不肯看清自己的心。不,不是不肯,是不敢吧?公主怕因为自己让太子殿下做了亡国的罪人,被天下人唾弃辱骂,所以就假装看不见太子殿下和公主之间的情深似海,甘愿昧着良心放弃对你视若生命的太子殿下。公主何其之愚!你以为太子殿下在乎那些虚无的东西胜过在乎公主你?天下人都横尸在他眼前他也未必会眨一下眼睛!一些无根的指责辱骂又算得了什么?你记得那段过往,就应该知道,是你给了太子殿下新生,他早把你视作最亲的人,赖以生存血脉相连的人,比给了他生命却没给他养育之恩的父母还要亲!你这样抛弃他,还不如拿把刀直接杀了他!” “相公!你别说了。”阮烟雨忍不住出言制止。一大早她这位向来稳成持重的相公就把人说的快说死过去,这才刚救回来,他又开始新一番的攻击了。这忒不像他为人了,他是要把她的闺蜜说死才罢休么? 苏浅静静听着,手中的匙子不停地搅动碗里的清粥。她知道叶清风与众不同,那一身沉稳内敛的气度,甚而胜过上官陌楚渊一流。但今日这般咄咄逼人却是第一次见。原来他内里是这般尖锐的。尖锐到每一字每一句都能直刺她心底,令她生生尝透生不如死的滋味。 她冷笑了一声,缓缓而低沉地道:“清风,你真是他的好帮手。你这样站出来替他说话,不知道他会不会感谢你。” 叶清风淡淡一笑,一派的从容气度,“清风既然敢说这一番话,就做好了被太子殿下惩罚的准备。清风不敢说自己旁观者清,但知道当局者肯定是迷了。作为太子殿下的下属和最好的朋友,清风实在不忍看二位好不容易在一起,身前身后虎狼环饲应接不暇却还要彼此折磨。人生如白驹过隙,不过短短百年,于公主来说这百年还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性,而太子殿下,只怕碧落黄泉也要相随的。公主确定要自己一个人走?” 苏浅拿着匙子的手顿在半空中,匙子里的粥倾洒在桌上。她脑子此时有一丝清明闪过,居然听懂他问的确定要一个人走是在问她确定后半生要一个人走。叶清风看问题果然尖锐凌厉,看的透彻深远。她之前却没想那么多,只知道现在要逃离,逃开上官陌。 她忽然觉得自己活了两世,却依然如一个未开蒙的弱智,到底没活得明白。上官陌从来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得到他想要的。楚渊也是,他的执着不次于上官陌。墨凌是。叶清风也是。这些她一贯视为毛头小子的人,居然都比她活得明白透彻,她至今却还是稀里糊涂浑浑噩噩,东一头西一头的,不晓得到底想要什么,到底要做什么。前面二十年的岁月,究竟干了什么?为什么要辛辛苦苦拼死拼活做那些事?她脑中又开始混乱起来。 打从和上官陌在一起之后,似乎很长一段时间她是为了以后能和他安平顺遂地在一起而打拼,但现在为什么又要独自离开呢?为什么要活得像一株无根浮萍呢? 阮烟雨看着她抱头苦想的样子,抬手拍了一下叶清风,愠怒地瞪了他一眼,嗔道:“都说不要再讲了。你看你把她逼成了什么样子?若是把她逼坏了,看陌太子不剐了你。” 叶清风心里腹诽了一句:傻丫头,我若看丢了人才真正会被剐了呢。 阮烟雨疼惜地拍了拍苏浅的削肩,将她手中顿住良久的匙子夺了出来,慰道:“浅浅,别胡思乱想了,我相公他胡说的,你可别钻牛角尖啊。”阮烟雨温柔起来是真温柔,柔的叶清风都忍不住要醋了。 苏浅有些无力的趴在桌上,吩咐芸娘道:“东西撤了吧,我吃饱了。”趴了一瞬,立即又起身对叶清风道:“我要去轩王府了,你去不去?顺道的话,我搭你的车去。” 芸娘脸色十分不好。“公主,这还病着呢。” 苏浅摆了摆手:“风寒发热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你们都不必送,我这就走了。” “陌太子还昏迷着呢。”芸娘不甘心地道。 苏浅白了她一眼。她养的人怎么都胳膊肘往外拐的? 叶清风有些颓败地望着她。敢情这一大早费了这许多唇舌全白费了。 “你不去?那我就自己去了。芸娘备车吧。”苏浅将他受伤的眼神直接无视掉,话说的斩钉又截铁。 叶清风一双星眸黯淡地看了她片刻,有些丧气:“你等我一等,我吃几口饭。你吃饱了,我还饿着呢。” 阮烟雨没有动,叶清风便自己添了一副碗筷,坐在桌前吃了起来。芸娘备的饭菜本就不少,桌上还有大半饭菜。幸而她还未开始收拾桌子。 苏浅嘴角抽了抽。这男人,她低估了。怪不得上官陌那样的人都会敬他三分。楚渊都未必得了上官陌三分敬服呢。 叶清风一顿饭吃的不急不缓,苏浅稍稍收拾了一下,又让芸娘给梳了个头,他那厢才吃完,优雅地净了个手,漱了漱口,恢复一贯的沉稳气度:“公主,可以走了。” 苏浅眼睛发直,这男人极品了。一屋子的女人,他自闲雅从容,连净手漱口那样的事情都做得自然流畅。这份王侯不如的气度,啧啧。 几人下得楼来,芸娘恋恋不舍地话别,欲去相送,苏浅制止住她:“虽然现在醉春楼曝在日光下,很多人都晓得醉春楼是我的,但大多数的百姓并不知道实情,咱们还是避嫌点的好,你不必送了,日后有的是相见的日子。” “我去送送吧。顺便去校场。”阮烟雨也添了些离愁别绪。这死女人怎么比她还犟?她相公都费了那么多唇舌,她愣是任你雨打风吹,我自岿然不动! 醉春楼欲相送的人都被芸娘堵了回去,唯她一人,含着泪珠,站在门口目送三人上了马车。想着公主和楚太子都走了,乾州好几个多月的热闹该褪一褪色了。笼罩在乾州城上空的黑云也该散了。苏浅去的久了,影子都消失好久,她才惆怅转身,默默回了店内。 一路上叶清风格外安静。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离别箴言什么的虚头巴脑的话也不太适合他说,一时间竟无话了。倒是阮烟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天南到海北扯了一大箩筐,最后下车时总结了一句:我相公说的其实全在理,你长脑子好好想想,我会给你看住陌太子的,等他醒了让他去云都找你。 苏浅未置可否。她觉得就算阮烟雨不让他去云都他也得去。可彼时彼此要以什么样的态度什么样的身份相见便不可料了。 轩王府门前列了好几辆马车。装东西的载人的装棺木的。最扎眼的却是她那辆硕大的豪华型马车。 她有多久没看见这辆马车了?当初从苏都去往云都,走的是山道,这辆马车太硕大,无法通行,是撇在了苏国边城的,如今居然在这里出现。她脑子蒙了蒙。 第九十章 归程如梦 看到车前坐的青年,苏浅蒙了的脑子更糊涂了。 青年一身大红罗衣,衣摆处绣着栩栩如生的金粉牡丹,配上一张媚态天成张扬邪肆的脸,一双细长入鬓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瞧着苏浅,这形容,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敢把这套行头穿上身且能驾驭得与自身浑然一体相得益彰的,除了西月三皇子上官克不做第二人想。 看着眼前邪肆而笑的上官克,苏浅第一念头便是青门是不是真的该整顿了,这等人物来到居然没人告诉她。然后又恍然记起如今青门的消息是直接上报墨凌的,她早就退休了,不告诉她也无可厚非。上官克,是个人物,但也不是顶要紧的人物。墨凌自然不会巴巴的告诉她这个。更何况墨凌向来不爱鸟这位克三皇子,估计密报到手里墨爷连看都不想看一眼便甩一边去了。 但,克三皇子如今作为锦荣公主楚鱼的未婚人,西月与楚国联姻的男主角,自今年春末订了婚盟之后,就一直耽搁在楚国,连回国复个命都没有,如今又出现在这是非之地,这是个什么路数? 苏浅有些疑惑。 克三皇子在西月虽不及上官陌这个太子名头叫得响,比不上他形象深入人心,但也绝非泛泛之辈,他曾是太子之位的最有力争夺者,在西月也是拥有不少拥趸的,手上翻云覆雨的本事令人不能小觑。这样一个人物,绝不至于蠢得来蹚上官陌和楚渊这趟浑水。 就算是他拎不清来蹚浑水的,却又在尘埃即将落定诸事草草了结的时候来,这又是个什么路数? 苏浅想不通。 想不通的事,便丢一丢,总会有明白的时候。 “你怎么会坐在我的车上?”苏浅站在一丈之外,眯眼看着上官克,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 上官克坐在车辕上猛地抖了一下,差点掉落地上。漂亮的丹凤眼满含委屈斜乜着苏浅:“多日不见,我以为你至少该问候一下的,不问候也就罢了,怎么还凶巴巴的?我是欠了你家地租了还是欠了你家银钱了?” 苏浅无语地瞅着他。腹诽着为什么长得好的男人脾气都这么坏。“你缺问候?”她语气更坏了。 上官克看着她眯缝着的眼,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由得从车辕处往里坐了坐,确保不能掉下去,才摆摆手,笑得十分虚,道:“不缺。不缺。咱们老相识,不在乎那些个虚礼。” 苏浅往前走了两步,打量了两眼久违了的奢华爱车,确定这是她的车不假,皱眉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你会在我的车上?” “我觉得你应该问为什么你的车会出现在我屁股下。”上官克邪魅地挑了挑眉。 “这不是一个问题吗?”苏浅白了他一眼。 “自然不是。你的车之所以会出现在我屁股下是因为有人穷奢极欲,特意从苏国弄了这辆车来供你回云都乘坐。而我会在你的车上是因为我在云都闲的快要发霉,听说你们在这里搞的很热闹,于是我就沾你的光,搭乘你的豪华座驾来了。没想到热闹没凑成,脚还没沾地就得滚回去了。”上官克一副郁闷的样子。 苏浅忍不住瞪着他,“我觉得你闲的脑子长毛了。想问题都比别人多拐几个弯。” 又看了几眼自己的爱车,苏浅心里舒坦许多。回去这一路可不用来时的仓促辛苦了,可以舒服一点走完这段旅程。心满意足地扬了扬嘴角,脚步轻快地往轩王府中走去。心念不晓得为何又一转,想到的却是“穷奢极欲”将这辆马车从苏国弄来的上官陌。轻快的脚步瞬时又重了许多。 她要坐着他费心弄来的马车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回去。 “喂,你去干嘛?”上官克不满地吼了一句。 苏浅头也没回地答他:“你没看见么?当然是进府了。”走了两步,才又补了一句:“去催一催表哥,赶紧上路。” 上官克看着她瘦削羸弱的背影,本是邪魅的神色蓦然一黯,嘟囔了一句什么。苏浅压根儿没去听,溜溜达达进了府。 入眼处,偌大的轩王府,一下子空空荡荡的。 这里的新主人楚辰素不喜奢华浪费,遣散了府中大多奴仆,只留了十数名伶俐的近身伺候着,另留了几名粗使的婆子和壮丁打点府中的粗重事务,只门上的守卫并无调动。府中的两名云子轩的妾室,本籍就在长门,应她们自愿给了一大笔安家费各自为家,自此搬出王府。 叶清风阮烟雨同着楚辰正一同将楚渊楚飞一行人送出门来。 苏浅迎头撞上,止住了脚步。 “表哥,来得正好,正要去催你呢。”苏浅略略点头。 楚渊的神色并看不出来一点异样。丢了乾州城,便如丢了半壁江山一般,他的脸上却看不出来一点异样,苏浅觉得,十分佩服这位表哥。 但苏浅的心里也略略虚了那么一下。 终究,造成这种结局,她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也只是略略虚了那么一下罢了。既然上了战场,那就各凭本事,他玩不过上官陌,须怪不得别人。 “让浅浅久等了。如今终于可以离开这乌烟瘴气的边城,回繁华地温柔乡的云都去了,浅浅心情如何?”非但没什么异样,楚渊的嘴角还翘起抹笑意。 苏浅眼梢余光打量了他两眼,莫非真的被门夹了脑袋? “太高兴,所以傻了?” 楚渊十分自然地挽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苏浅回过神来,呲了一声,“你才傻了呢。”狠狠挣脱了他的手。 楚渊也不恼,往外走去。出了门,扫了一眼那辆硕大无朋的奢豪马车及马车前艳冠群芳的人,眸中闪过一丝雾一般的情绪,脚下丝毫未做停留,径直走向最前面的一辆马车。不比苏浅那辆马车奢华,却也比一般的马车大了一号,也精致了许多。 “飞弟,你和我同乘一辆车吧。”楚渊远远地、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一脸憔悴的楚飞声音嘶哑着问了一声:“浅姐姐,我能不能和你坐一辆车?” 苏浅怜惜地拍了拍他的肩,答的很是痛快:“若是嫌你太子皇兄的车里拘束,来我这里自然也是可以的。”她扬起声音向楚渊喊道:“表哥,飞弟就和我同乘一辆车了。” 声音大起来的时候,就飘着丝哭过后的鼻音。 楚渊回望了她一眼,那一眼的表情太过丰富,苏浅还没有读懂,便看到楚渊探身上了马车,徒留一个秀挺背影给她。 同样表情怪异的还有盘坐在车辕上的上官克。那满眼不知是同情还是什么的表情,一直迎接着苏浅和楚飞走到马车旁,纤细的手掀起了帘幕。然后,他便听到苏浅一声:“飞弟,你还是去表哥车上坐吧。我这里不太方便。” 楚飞可怜巴巴地望着苏浅,“浅姐姐……” 苏浅被他喊得心软了一软。但,这车,他上不得。叹了一声:“飞弟,今日真不方便。你若是不愿意坐你太子皇兄的车,不妨就去月隐的车上,她还可以照顾你。” 楚飞忙道:“浅姐姐你误会了,不是不愿意坐太子哥哥的马车。我,我不过是想和浅姐姐说说话,既然姐姐不方便,那飞儿还是去太子哥哥车上吧。” 克三皇子便看见楚飞无比落寞无比孤寂的背影朝最前面那辆马车走去。 旁边一辆马车上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公主,我的车就在你前面,有什么需要就招呼我。” 毛茸茸的脑袋月隐说完就落下了帘幕,落下帘幕前嘴角还噙了一丝若有若无意味不明的笑意。 苏浅在车前愣了足足盏茶工夫。月魄拎着马鞭到眼前时她甚而都没察觉。 上官克瞧着苏浅,“浅萝公主,还不上车?在这里发什么呆,楚渊都走远了。” “三皇子,赶车这活儿还是交给卑职来干吧,您身份尊贵,坐在这里有辱西月的脸面。”月魄面色清冷,声音冷冽如霜,仿佛眼前坐的不是他大月的三皇子,而是楚国或者什么敌国的某位皇子。 上官克漂亮的丹凤眼眼角一挑,不知是媚眼还是白眼:“少跟爷上纲上线的,爷会自甘下贱给你们赶车?笑话!爷坐车的。”话落,身子一猫便往车里钻去。 苏浅及时醒神,一把薅住他的衣领子,往外一扯,毫无防备的上官克被生生扯下马车,向地上掼去。幸而克爷功夫了得,斜斜打了一个旋儿,轻飘飘落在不远处。“苏浅,你干什么?!”克爷有些发怒。 “我的车,你又在这里干什么?”苏浅冷冷落下一句,一撩帘子,探身上了马车。帘子被随手放下。 “你那么大的马车,多我一个不多。你干嘛那么小气?”克爷怒指着车帘跳脚。妖艳的容颜有些狰狞。也难怪,克爷他千里迢迢跑来看热闹,热闹却已结束,连杯水都没喝上就要再滚回去,怒是应当。 第九十一章 温柔港湾 “我的马车虽大,但容不下你这尊更大的佛。克皇子你还是另觅神庙吧。”苏浅的声音淡淡飞出,月魄一甩马鞭,马蹄嘚嘚追赶已经走出去的楚渊诸人了。 后面,袁靖探出颗脑袋:“克皇子不若和在下同乘一辆车吧。旅途漫漫,一起喝个茶下盘棋什么的,不至于太寂寞太枯燥。” 苏浅坐在车里抽了抽嘴角。几个月的军营生涯,袁靖越来越会说话了。难为她费心培养,他真没给她打脸。 上官克哼了一声,钻入了袁靖的马车。 宽敞的犹如一间大房子的车厢里,苏浅缩在一角,双眸微微闭着,一张绝美的脸没了刚才丰富的表情,浮出一抹苍白清透,似疲惫到极点。 “过来。”一丝干涩微弱的声音飘入耳中。仿佛冷冽寒风中的簌簌落雪,刹那冷透心扉。 苏浅只觉心尖儿猛的一颤,连牙关都痛的打了个冷颤。 曾经她认为的天底下最最好听的声音,如春风似润雨,日日在她耳边流风回雪般缠绵缠绕,如今却似钝刀割在她的心口,猝不及防的痛入心扉骨髓。她微闭的双眸似千斤沉重无法睁开,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落一滴清泪,流过嘴角,她舔了舔,又涩又苦。 “你不过来,那就只好我过去了。”声音微弱的如丝线缠绕,却很清晰地传入苏浅耳中。她耳力好,更何况他说的话,她惯性的每一个字都努力去听清楚,久而久之,她对他的声音极其敏感。 “不要。我过来。”她声音里有浓重的鼻音,软软糯糯的,格外好听。 上官陌低低笑了一声。声音虽微弱却极愉悦。 苏浅拿衣袖揩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慢慢挪蹭到上官烨躺着的卧榻旁。马车空间极大,昔日摆放麻将桌的地方如今摆了个不算小的双人榻。榻上的人静静躺着,一张如诗似画的俊美容颜清透如初冬的霜雪,没有一丝血色,水眸颜色浅淡,倒映出苏浅苍白却绝美的容颜。 看着那张孱弱的脸,苏浅忍不住心尖又痛抽起来。眼泪止不住又往下滑。她抬了抬衣袖,挡住半边脸。泪水簌簌滑落,她压着嗓子不发出声音。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哭的时候很丑。”上官陌费力地抬起一只胳膊,想要去擦拭她的泪水,却只够得着她的衣袖,轻轻一扯,将她的衣袖扯落。一张梨花带雨的娇颜曝在空气之中。 上官陌的呼吸重了重。 恰在这时,一串连珠炮似的声音劈头盖脸砸了过来:“你不是很能很厉害吗?怎么给人揍成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揍成这副德行也就罢了,偏还跑到我面前来装可怜博同情,你以为我会可怜你么?切,你休想。我再不会上你的当!别想我还像以前一样,看见你受伤比我自己受伤还疼……” “我们说好的,谁也不许不告而别,我怕你一时冲动食言而肥,日后不大好向我交代,所以就拖着这副德行的身子巴巴赶来阻止你犯错,实在不是想博同情来的。”上官陌孱弱的声音响起。 苏浅的责骂戛然而止。梨花带雨的脸愣在半空中,嘴巴保持张开着着鸡蛋大的姿势。 半晌,她猛然怒吼出声:“阻止个屁!你就不能等伤好了再来阻止吗?还不是来博同情的?” “我伤的如此重,你也知道,想要我命的人很多,不跟着你,谁来保护我的生命安全?”上官陌嘴角扯出一抹笑来,竟有些痞痞的味道。 苏浅苍白的脸上气出两团绯红来。红口白牙扯赖皮,这世上也就他上官陌能把这七个字诠释的如此高端高雅且堂而皇之。堪称黑心之典范。 偏她苏浅很吃他这一套。气得笑出声来。 “你,混蛋!”她梨花带雨的脸上绽出霁月新晴般的笑容。 上官陌眸光闪了闪,很想扑上去亲一口,热情却只化作一声低叹:“如今是真的无能为力了。”听得苏浅没头没脑的。 “什么事情无能为力?你说我帮你办就是了。好歹我也是有身份有地位有能力的人。”苏浅望住他。 上官陌眸光再次闪了闪:“这个,你说真的?” 苏浅犹豫了一下,留了些余地:“我觉得吧,一般的事,我还是可以帮你办的。” “这个你其实真的可以办到的。”上官陌很认真的道。 “那你说说,我帮你办去。”苏浅一时心软,话轻易溜出口。 “你低下头来我告诉你。如今我没力气同你大声说话。”上官陌声音只余蚊子嗡嗡大点儿的动静。 苏浅有些迷惑,顿了一刻,缓缓低下头去,耳朵贴近他唇边半尺。 一双长臂蓦地圈了上来,拢住她纤细雪白的脖颈往胸前一带,冰凉的带着玫瑰香气的唇瓣贴了上来。“喂,你干什么?说事情的。”她挣扎着唔哝了一声。脑子里没想是上当了,只顾着埋怨这什么人哪!伤这样了还有闲情逸致接吻! 却只听上官陌贴着她唇瓣含笑低语:“乖,你说要帮我办这件事的。可不能反悔。” “哪件事?你都没说!”苏浅恼怒地嘟囔,蓦地,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这件事?该不会?丫的混蛋! 下一瞬,却已被上官陌的吻席卷,出不得声,只剩下浊重的呼吸声。 帘外的月魄嘴角不停抽搐。欢喜冤家说的就是这一对! 这人真的受伤了么?怎么她觉得他的中气比她还足?苏浅动作快过脑子,手指轻轻探向上官陌的脉搏。手甫一放上,她的心猛的一沉。脉搏弱的只探到悬丝一线,似有若无,五脏六腑损伤极为严重。伤到这么严重,这混蛋居然还有这心思!她恼怒地一把推向上官烨。 力度还没到达他身上,便听到他低迷的声音:“果真是弱到如此了么?你都还有心思给我诊脉。” 声音里一丝自怨自艾自怜。苏浅搁在他手臂上的双手猛的顿住,力量默默收回来。贴着他唇角说出了一句令自己恨不能撞豆腐墙的话:“你既然说过要我帮你办到这件事,那就老老实实看着我来做。” 一向说话不过大脑,而动作比说话还快的苏浅,后面一句已经淹没在她的唇齿间。 上官陌长长的睫毛狠狠眨了眨。他看上的人于情之一事上居然还有这般疯狂胆量,他表示真意外。不枉他伤一回。 虽然有点失了男人的面子,但面子夫纲什么的,可以稍后再论。偶尔被抢一次风头,完全可以作为一次新奇的经验,留待日后借鉴。况且,况且这女人的吻技实在好的没话说。心动情动的同时,也令他有一种很想将那个前世把她管教成此中高手的男人狠揍一顿的想法。 想到她曾经拥有过的前世,醋意顿生。脑中划过一抹不太好的意念:是不是未来他们的第一次他还要由她教导呢?想到此,脸色一黑: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事!他想着是不是可以研制一种药,令她将前世的事情全部忘记。 “喂,你脑子是不是跑题了?”头顶上的人不满的嘟囔了一句,唇瓣稍稍离开他的唇。 稍稍离开,正欲再嗔怪他几句,水眸中忽映出一副不可言说的倾世艳影:吹弹可破的肌肤,泛着淡淡粉色,勾魂摄魄的眉眼,诗画一般,润泽的可以滴下水来的绯色薄唇,微微喘息着,一张一翕间性感魅惑无以言说。 原来男人也可以有这般绝色风情。上官陌他确然生了一副冠绝天下的好皮囊。 没等上官陌说话,苏浅咬着下唇,狠狠跑出一句:“姐真的要赶紧想办法大婚了,再这样下去非得禁欲而亡不可!” 上官陌心尖随她的话一颤,眉眼动了动。有听过纵欲而死的,这禁欲而死……呃,他的准太子妃思想不是一般强大。 苏浅今日说话都没有过脑子,说完之后才意识到不妥,恨不得立时找块豆腐撞昏了,免得面对眼前这人揶揄的表情羞不可当。 定是昨日染了风寒发烧烧坏了许多脑细胞,如今烧虽退了,脑子却尚未恢复。苏浅给自己找了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脸依然停在上官陌脑门半尺处发呆冥想。 如今要她离开上官陌已经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别说他不允,她自己也做不到。看着眼前的人,连挪开一下视线都做不到,更遑论离开他。昨日定是妖魔附身,做出那个决定的一定不是她本人。 既然不离开,眼下要做的事情就太多了些。首先要摆脱冥国那什么皇什么大祭司的追杀,保住小命;还要应付来自其他国家的筹谋算计,尤其是上官陌他老爹;还要剪一剪双方十里桃林各占五里的桃花;最重要的是要找出能解她身上那破毒的解药,否则前面那几样做了也是无用功,白做。 确切地说,苏浅才是跑题的那个。一跑还跑出去十万八千里不记得回来了。 然她自己却不知道这个,脑子依然徘徊在如何能更快地坚壁清野实现大婚这件事情上。 第九十二章 黑心诈伤 “我觉得你今日比任何时候都聪明。脑子转的也快。”上官陌清晰的声音传来,苏浅却似未闻,依旧呆呆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静静望着她。她一双大眼被泪水浸湿了睫毛,润润的,衬得一双瞳眸秋水映月般灵透轻盈。小脸上泪痕如一条条小虫子,爬过他心尖,抓心挠肝的痒。他不再出声扰她。 “我也该加快步伐了,不然真得禁欲而亡。”半晌,他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你刚才说什么?”苏浅却忽然回神,一双大眼无限朦胧地望着他。 “没说什么。”上官陌视线避开,胳膊从她脖颈上放下来,温声道:“我说你该去洗把脸了,这样在我面前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才是真的在博同情。” “不是这句。你说我今日比任何时候都聪明?”苏浅挑了挑眉。 上官陌就默了一下。原来她听见的是这一句。 “嗯。我还说你今日脑子转的很快。”他承了一句。他将她惹得又怒又伤,此时和她分证什么绝不是对的做法,还是顺着她一些的好。 苏浅抬起头来,一双大眼在他脸上打量了片刻,觉得他的确不像是在笑话她的表情。但她觉得她今日脑子犯糊涂,真和聪明不搭界,更谈不上转的快。想来想去,她得出定论:定是上官陌伤的太重,累到了脑子,所以比她更糊涂。 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去找出水囊,往袖中扯出一方丝帕,往上倒一些水,擦拭脸上的泪痕。 对于她眼神中流露出的怜悯之色,上官陌并没想到是在怜悯他坏掉了脑子,只以为是怜悯他如今受了伤。但看着又觉得奇怪,他受伤,她应该是心疼,为什么会是怜悯?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她脑子转的太快,过了头。过犹不及,说的就是这个。 苏浅擦完脸,重又坐回到榻旁,往袖里摸了摸,摸出一只玉瓶,打开瓶塞,一股药香飘出。“玉雪还魂丹啊。你到底偷拿了清风几颗?不是上次你一颗楚渊一颗都吃了么?这怎么又出来一颗?”上官陌挑眉看着她。 苏浅撇撇嘴,一点脸红的意思也无:“好东西谁嫌多啊?我倒是想全都据为己有,不是良心上不安吗?这是最后一颗了。所以你以后千万不要受伤,否则就没有第四颗玉雪还魂丹救你了。” 良心不安这四个字,上官陌深觉用在她身上不大合适。因为这件事她做的实在没有一点良心可言。况她一向没什么良心的。 将玉雪还魂丹给他喂下,苏浅又絮叨了两句:“我觉得你还是在诈伤博我心疼。以你和叶清风的本事,不至于到现在还连个胳膊都抬不起来吧?况且叶清风手上不是有玉雪还魂丹么?为什么不给你用?是不是他藏私?倘若我当初没有多拿一颗,你是不是就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以你的性子怎么可能让自己躺上十天半个月?就算没有玉雪还魂丹,你手上的好药无数,虽然说比不上那个治疗内伤效用好,但也差不到哪里,你为什么不用?定是联合叶清风一起诈我!” 上官陌无奈地笑了笑:“清风手上并没有玉雪还魂丹了。当初流花美人送给清风的药只有五颗,到他手上时只剩两颗了,他当时伤的极重,两颗都给用上了。全世界就只剩你喂给我的这一颗了。” 苏浅脸终于挂不住,不好意思的红了红。“我不知道只有五颗,随便倒了三颗,就把瓶子放了回去。你知道,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我哪有闲工夫去数数剩下多少颗药?” 上帝啊,她真不是这么贪心的,早知道只有五颗,她怎么也不能拿一多半,拿两颗意思意思就好了嘛。嘟囔了几句,她脑中又闪过些什么,指着上官陌冷眉横目道:“说到底你还是故意拖延着不治伤。你知道我手上还有一颗玉雪还魂丹,故意迫我拿出来是不是?还是老套路,不惜用苦肉计博我心疼!你知道我见不得你受苦!混蛋!混蛋!你故意拿捏我的弱点。我以后再不会上你的当了。你弄死自己我也不会眨一眨眼睛的!” 下一次,若有下一次,她真的会眼睛都不眨一下么?苏浅暗暗琢磨着。琢磨一瞬,她觉得,再有一千一万次,她都不会长出免疫力,只会越来越心疼罢了。想一想,还是祈祷上天保佑不要有下一次了。他伤不死,她也会心疼死。 上官陌眸间闪过一丝深意的笑。心里想着只要用在你身上管用,新套路老套路都不要紧。苦肉计这一招百试不爽,自然是要多用一用。嘴上却温声道:“我的确混蛋。所以,你就不要和混蛋计较了,好不好?我还伤着呢。” “躺到我身边来。你不也病着呢么?说我混蛋,你自己还不是?知道我会心疼,还借酒浇愁把自己折腾病了。”上官陌往榻里边挪了挪,腾出一块地方来,伸手将苏浅往榻上一带,一串动作流畅之极。 苏浅只觉身上一轻,已经躺在了上官陌身边。脑子懵了一瞬,立即反应过来:“混蛋,你不但演苦肉计,还真的是诈伤!玉雪还魂丹再好使也不能立时就让你好起来,刚还一副胳膊都抬不起要死的样子,现在就能施展功夫了?还骗我主动吻你!你,你简直是黑心的老祖宗!” 上官陌将她往怀中带了带,伸手揉了揉她今日梳的还算齐整的头发,声音轻柔中带着些许暗哑:“乖,别动,真伤了。不过因为见到你心里高兴,力气就大了起来。别气了好不好?” 是谁说过爱情里的计谋不算计谋,只能算情趣。苏浅决定信了这话。 怒发冲冠的心立时软了下来。不管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她是真不想和他闹脾气了。正如叶清风所说,人生如白驹过隙,不过短短百年,而她的生命还存在着极大的不确定性,说不定哪日就毒发身亡了。能珍惜的时间实在有限,怎经得起各种折腾。 往他胳膊上靠了靠,枕着他瘦削却温暖坚实的胳膊,脑中所有的纠结一下子如日出云雾消,散的无影无踪。 这里,是她追寻了两世的港湾。外面虽巨浪滔天风雨无歇,这里却宁静安逸。 上官克已经第二十局败在袁靖手上。 看着眼前只差一招的棋盘,他漂亮的丹凤眼眯了又眯。每一盘都棋差一招,还都是输在第三百二十八手上。他克爷输的憋屈啊。想他堂堂克三皇子,不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在宇内也是响当当顶呱呱的人物,居然如此惨烈地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身上,说出去丢人。 第三日上上官克将棋盘一推,恨恨甩下一句,“那女人是个怪物,挖出的人也是个怪物。”便飞身跳出马车。环视一圈之后,上了他二舅子楚渊的车。 楚渊正手拿一本闲谈杂记的书,饶有兴味翻看。楚飞坐在他对面,面色沉如一滩死水。上官克进来,两人头也未抬。 上官克毫未在意,劈手夺过楚渊手上的书,丹凤眼挑了挑,“和你那个怪物下属下棋太无趣了。倒是便宜你楚国了,得了个人才。我听说浅萝公主发明了一种麻将游戏,要不去试试?” 楚渊淡淡扫了他一眼,“据说你那个六皇弟陌太子初学便赢了游戏发明人十万两银子,你确定要去一试身手?” 上官克脸色黑了黑,一甩脑袋:“咱们未必就输了他去,试一试就试一试。” 在楚渊看来,他如今就是一副英勇地去任人宰割的模样,愚蠢可笑。一个以精明狠辣著称的人忽然转了性,做起了呆子傻子都不屑做的事情,不晓得是不是那人脑子受了刺激。抬眸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淡然:“那就试试吧。但愿你输得起。” 帘幕微动,一红一白两道光影闪过,钻入了苏浅奢华的马车。 马车里,上官陌慵懒地半躺在榻上,背后倚着大大的靠枕,三千青丝散落在靠枕上,眉眼间柔的滴出水来。一只手上端着一本不知什么书在聚精会神翻看,时而还露出会心一笑。另一只手则落在苏浅的头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苏浅坐在榻旁的绣墩上,手上正飞针走线缝着一件月白的男子衣衫,眉眼间同样是春水般的温柔,温柔中又带着认真的神色。如一对最平凡不过的夫妻,做着最平凡不过的事情。空气中流转的全是静谧。时间的光华仿佛凝结在马车中,静止不前。 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 ,免使年少光阴虚过。昔日觉得最是肉麻最是丧志的一句诗,如今做来,却只觉水到渠成,再自然和谐美好不过。仿佛人生最美之境界不过如是。 楚渊和上官克看着这一幕,神色皆是几不可见的一暗。心尖如被烈火烧过,荒芜成灰烬,疼成一抹伤。 第九十三章 豪赌 上官克丹凤眼中的黯淡一瞬便隐去,往铺了厚厚毡毯的车厢大大咧咧一坐,嘴角一撇:“你们也好意思,把我赶出去,自己在这里谈情说爱好不惬意。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哥哥你的准大伯哥,有你们这么没大没小的么?” 苏浅撇了他一眼,淡淡道:“既然知道,不说避些嫌,还上赶着往上贴,你这哪里是做兄长的样子?你说是不是,上官陌?”她扭头对上官陌甜甜一笑。 上官陌放下手中的书,很正色地点了点头:“很是。”他抬眸冷淡地看着席地而坐的两人,“二位真是没眼力见,不知道坏人好事折寿三年么?” 楚渊眸光微转,声音清泠无辜:“知道。但是我们有坏人好事么?没看见你们在做好事啊。看个书缝个衣服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是不是,克皇子?” 上官克丹凤眼一挑:“英雄所见略同。” 苏浅“啊”一声尖叫,手上的针直剌剌扎进手指,“突”的冒出一颗小血珠。上官克耍无赖她司空见惯了,没什么好奇怪的,连楚渊这样的都耍起无赖来,她开眼了。 一方天蚕丝锦的帕子飘到手上,血珠顿时在帕子上晕染开一朵红梅,惊心夺目。 “还不快擦干净?真是没用。缝个衣服都会扎到手。别弄到衣服上。”上官陌语气不好。 苏浅嘴角抽了抽,真是个大爷,脾气发的这般有格调。“今日我这血能得天蚕丝锦的帕子擦,流的也值了。”撇了撇嘴,伸手将帕子在伤了的手指上饶了个圈儿,抹了抹,血珠擦去,又冒出来一珠,她皱了皱眉,将帕子按在手上。 “你觉得你还不如一方帕子贵?”上官陌眉色不悦地看着她。 苏浅忽然将手指伸进他口中,堵住了他的话。 “你给我吸一下子,就不会流血了。用这个擦老出血。”不看上官陌有点愣住的脸色,也不看楚渊和上官克微沉的脸色,苏浅笑的云淡风轻,如蓝天底下一株绽放的幽谷百合,清新淡雅。 上官陌只愣了一瞬,便眉眼柔和下来,轻吮了一口她的手指,拿在手上看了一眼,莹白的手指不见血渍,倒见他的口水。眸光闪了闪,温声道:“好了。” 看得楚渊上官克两人差点吐血。这没下限的两个混蛋,故意演的! 上官陌从榻上坐起身,目光浅淡地看着席地而坐的两人。虽然铺了厚厚的毡毯,但这不讲究劲儿,和这二位的身份……来者看来不善。 “二位有何贵干?”苏浅先上官陌出声,目光不友善地看着两人。暗叹一声她和上官陌过个二人世界的生活怎么就这么难!不是阴谋诡计来算计他俩就是宵小来打搅他俩。这俩宵小还不是一般的宵小,是两尊大佛级别的。 头疼地抚了抚眉心。 “浅浅心里有了陌太子,别人便再也入不了你的眼了么?表哥来坐一坐也令你如此反感?”楚渊幽幽冒着酸气,一改往日的清冷淡雅。秀挺身姿就那么懒散地坐在毡毯上,双手抱在膝上,俊逸的容颜含了一丝幽怨。 苏浅看着不一样的楚渊,赞叹之余,暗道一声不好,这副形容,这番话语,上官陌不给他揍得没了人形不算完!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把上官陌揍得没人形。这俩人的高低她有些糊涂,并不敢肯定哪一个更高一些。但现在上官陌伤着,就很不好说了。 更何况还有一个从不按牌理出牌的上官克。谁知道他会不会胳膊肘子往外拐? 立即往上官陌身边靠了靠,握住了他的手,对楚渊冷下脸来:“表哥如果是来说这些的,我不爱听,表哥还是走吧。” “哦,我还有别的事。”楚渊轻松一笑,笑的苏浅心里毛毛的。 这样的楚渊实在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平易近人得如邻家哥哥。 上官陌闲闲看了一眼楚渊,甭管是什么样的楚渊,在他眼里不过一朵会死缠烂打的烂桃花。 “什么事?”苏浅皱了皱眉,脑子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会有什么事? “我们来搓麻将的。”上官克挑了挑眉,邪肆一笑。 苏浅脑子蒙了一蒙。搓麻将?她没听错吧? “嗯,听说很好玩,我们来学一学。”楚渊笑着补充了一句。 苏浅脑子又蒙了一蒙。果真是旅途寂寞,给这两人闲出毛病来了么?她探寻的目光看向上官陌。上官陌一脸闲风淡月的做派,坐在榻沿上悠闲地支着脸颊正看着她。顾盼间眉目传情。当着两个超级大灯泡对她秋波暗送!也亏他做的出来。 她真是看走眼了。眼前的每一个人似乎都不是她所认知的人,全走了样。什么风华倾世,什么气质出尘,一个一个都是善于伪装的大萝卜。 心里突突跳了两下,小脸立即别开,讪笑着看向楚渊和上官克:“那个,你们会么?” 上官克挑了挑眉:“你不是发明者么?教一教不就会了?” 苏浅眸光闪了闪,有些心虚。她只是发扬者,不是发明者好不?但此事不宜为外人知,还是藏着些的好。笑了笑,道:“教是没问题的了。不过我这个发明者和你们初学者玩有点不太公平,不如把袁靖找来,你们四个玩,我给你们观战。袁靖以前跟我学过些皮毛,刚好你们四个初学者玩。” 笑话,她再笨也看出来这两人来者不善了。想黑她,那她只好把门和窗户都关死。就把他们交给上官陌处理吧。以黑制黑,才是王道。 上官克一脸狐疑地看着她,说话更是不留情面:“你确定你一定玩的过初学者?我怎么听说有个初学者一下子赢了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别告诉我你觉得我和楚太子都不及那个初学者啊。” 苏浅脑门儿上青筋跳了跳。这嘴毒心黑的专会揭人伤疤!脸沉了沉,声音有些暗淡:“上官陌,你教给他俩,我去把袁靖叫过来。” 话落,不给人反驳的机会,人已经闪出车帘。 上官陌支着腮看着两人,清浅的眸子连一丝波动也无。“你们确定要玩?” “你拿什么乔?快说说怎么玩,我今日倒要领教领教太子皇弟的手段。”上官克不耐地白了一眼上官陌,一脸的不待见。 上官陌终于放下手,从榻上下来,伸手在榻下碰触了一下机关,那张不算小的木榻倏地收起,贴在车壁之上。本就不小的空间一下子更宽敞了。从车尾处拿过一张折叠的麻将桌,踢了踢上官克和楚渊的腿,嫌恶地说了一句:“让一让。” 两人挪了挪身子,同时鄙夷地扫了他一眼。这人惯会仗势欺人。 上官陌看也不看两人杀人的目光,悠然将折叠桌打开放在中间,从车底的暗格里拿出麻将牌放在桌上。上好白玉打磨成的麻将牌,上官克眸光亮了亮,拿起其中一颗搁在手心,啧啧叹了两声,“光这个牌就价值连城了。我替你赶车来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你车底下还暗藏玄机?知道的话这副牌变卖了一辈子就不愁吃喝了。”说的好像他如今很愁吃喝一般。 上官陌淡淡瞥了他一眼,悠然拿过一张绣墩坐下:“不告而取谓之偷。” 楚渊在两人说话的空当已经从一堆麻将牌中挑出了东西南北中发白条子万子筒子各一张,三十四张牌整整齐齐摆在眼前一大片,上官克眼睛发亮地看了过去。 从未看见过麻将牌,却一眼能找出其中关窍,楚渊的聪明显然不是吹出来的。第二公子那些名声都是实打实闯出来的。 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不必费力去教。上官陌只是稍作指点,两人便已通透。 须臾,帘子洞开,一阵风扫过,吹动三人发丝衣袂。苏浅手里拎着一个人落在了车里。将人放在了桌前剩余的空位上。 眉清目秀,一脸的书卷气,眉眼间隐隐几分洞察世事的精明,似有若无。袁靖比之前些天又令人高看一眼。 微微对三人一礼,袁靖有些为难地看着苏浅:“那个,苏大人,下官没钱。” 苏浅嘴角抽了抽。这个称呼!这个自称!她忽然极后悔把这人从街上捡回楚渊的太子府,费心教导到现在。整个一狐狸。成精的狐狸。就这十个字,令苏浅觉得,今日这三人若是谁要赢他的钱,她苏浅第一个鄙视他。 但她显然高看了这三人的脸皮。 只见这三人每人入怀掏出一张银票,轻飘飘往桌上一放。都是一万两的银票。 苏浅嘴角一动,还没来得及抽抽,就听上官克悠然道:“借你的,袁大人。” 袁靖眸光闪了闪,“呃,谢谢三位,不过,楚自小受家训,不赊借,不欠钱。” 上官克挑了挑眉,“那你袁大人的意思?” 上官陌和楚渊摆弄着手中的牌,一声未出。 “靖身份低微,怎配和三位皇家子弟同桌竞技。还是苏大人同三位玩吧,靖观战就好。”袁靖往角落挪了挪。 第九十四章 豪输 苏浅眸光闪闪看着袁靖,这一位也学会拿乔要挟人了。就冲他那苏大人三个字,她都不能不帮他。从袖中拿出一沓银票,不多不少,刚好十万两。这是坑上官皓月的钱,她拿钱的手有点颤颤巍巍的。从来都是她往自己兜里划拉别人的钱,这往外掏钱滋味真真不好。 “这些银票算是我开给你的工钱,回云都后你给我当三个月的短工。”苏浅哆哆嗦嗦把银票堆在袁靖面前。这短工的价码,有点高。很高。 “你们那点破银子,收回去吧。小气吧啦的,谁稀罕。”她不甘地把情绪发在那三人身上。 三个人都很从容淡然地把钱收了回去,揣在怀里。袁靖很从容地把苏浅的银票接在手中,淡淡说了一声“好”,连个谢字都没多说。 苏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她真是低看了袁靖的脸皮,高看了那三人的脸皮。怎一个厚字了得。 “既然这样,你们开始吧。”苏浅嘴角撇了撇,兀自走到上官陌身边坐下,扯过没缝完的那件袍子,靠在上官陌腿上缝了起来。飞针走线,眉目认真。 上官陌嘴角微勾起,目光温柔地看了她一眼,手在她头发上抚弄了一下。 楚渊淡淡看了两人一眼,脸上没什么情绪。或者有情绪,却被他很好的隐藏了。他是多希望她倚靠在他身边,眉色认真地给他缝衣。如果可以有那一天,拿天下换又如何!可惜他看清自己的心时已晚,她已经站在别人身边。如果可以早点出手,她身边那个人,一定会是他。他不甘心,所以还要倾尽全力一争。 上官克白了一眼,嗤笑道:“真是。你们就不能收敛点儿?”心里却不晓得是什么滋味。 楚国朝堂上,那风华卓然口角伶俐嬉笑怒骂的女子,只一眼,便失了他一颗心。他上官克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公子,居然对一个女人动了真心了!不远几千里赶来边城,只为看一眼日思夜想的那个女子。却不见她往日的伶俐犀利,只是那么温婉娴静地靠在他皇弟身边。温婉娴静。他心里只她当得起这四个字。 一种叫做羡慕嫉妒恨的情绪在心间流淌。不知滋味。 以示公平,照顾初学者,第一圈先热个身。第二圈才正式开始。 苏浅眼角余光扫着四双指点江山渲染天下的手,打起麻将来那叫一个赏心悦目。这项古老益智练脑练手的运动,在这个集结了两国太子一名皇子以及一名未来星的豪华阵仗下闪闪发着金光。千两银子一番,算是照顾身家一穷二白的袁靖。按着克爷的意思,五千两银子一番那算是最小的筹码了。 克爷今日来的目的是大显身手的,筹码小了怎行。 在经过一圈热身之后,克爷立时觉得一千两一番已经很够大了。运气背点手艺差点的话,很够他堂堂一国皇子输的裤衩都不剩的。因为热身时恰好遇上克爷将这两样都占了个齐全,人家是**对对碰一条龙清一色杠上开胡的花样百出,他除了点个炮比较拿手,屁胡都没胡一下。幸好只是热身,不输银子。 一群高智商的人玩这种并不需要太高智商的游戏,实在有点大材小用。尤其这些高智商除袁靖外还都身负绝世武功。洗牌码牌都是内力一扫手指轻动,堪比麻将机。出牌速度快的苏浅还未来得及看清出的什么牌,一局已经结束。盏茶工夫便是一圈。 一圈下来,输赢并不大。 这早在苏浅预料之内。都是高智商啊,输赢只在毫厘之间,谁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没有输赢的牌局对于看客来说并不甚过瘾。看客眼中,过程再精彩也抵不过看别人输银子来的痛快。而对于马车中唯一的兼职看客苏浅来说,最痛快的莫过于看她家上官陌往家划拉银子另外三家往她家送银子。一圈下来她瞬间失去了看下去的兴趣,专心缝起了衣服。上官陌他一分银子也没赢。还输了一千两。 她没脸再看下去。 这货居然也有居于下风的时候。少见啊。苏浅扁嘴。 自然,苏某人是不会承认上官陌之所以会输掉一千两全因她手痒替他出了两张牌给楚渊和袁靖各点了一回炮,将上官陌赢到手的两万两银票输光了不说,还搭了一千两。 上官克送给她一个大雅大俗的绰号:点炮苏。并强烈建议她替换上官陌上场。窃以为那样他今晚应该不会输的太惨。克爷他汲汲营营二十载,打从五岁起就会掐指算计,头脑不是一般的好,但于这麻将牌,却委实算不上聪慧。几局下来,他已经意识到不是自己点背,是自己技差。但他发现还有一个比他技艺还差的,那就是游戏发明者苏浅。比他还会点炮。 一再要求苏浅上场。 苏浅却充耳不闻,一心扑在了缝衣服上。笑话,她苏浅的脑子再笨,也还没笨到一圈麻将当了两回炮手还要继续当下去的程度。 克爷要求了好几次无果,只得硬着头皮干下去。 上官陌却因没了苏浅这个炮手的捣乱,继续开始大杀四方。 几圈之后,有人已经输的额头冷汗直冒。苏浅怜悯地看着上官克,想着该说句什么话安慰他,又觉得不管说什么都太矫情,会让人家觉得她是在讥笑嘲讽,说风凉话。因为她家上官陌身前堆满了银票,上百万有了。 他刚开始手上只有一千两啊。也太会玩了。苏浅终于悔悟,想当初他赢了她十万两,是绝对绝对放了大水的。 楚渊眼前,同样的赢了厚厚一沓银票,不会比上官陌赢的少。最关键人家是空手套白狼,从坐在这里就没有一两银子的本金。 袁靖眼前,银票的厚度不亚于这两人。袁大人要还清十万两银票,赎回自由身,奈何加了十倍的利息苏浅眼睛都没眨一下。这实在和她一贯的财迷形象不符。袁靖不禁为自己将来的三个月短工生涯哀叹恐惧。百万两银票都不能打动她,不知她是要如何黑心地利用自己。 三人脸上是一样的云淡风轻,仿佛赢的不是可以使鬼推磨的银子,而是一摞摞的废纸。 该是有多凉薄,才能见到这么多银子都不为所动。苏浅一边很认真地飞针走线,一边腹诽,一边眼睛里金光闪闪地想着如何从这些凉薄之人手中将大把的银票抢过来,骗过来,或者盗过来。 “你有没有很想翻本儿?”苏浅眼神烁烁望着上官克,“我可以帮你。” 上官克抬起雾蒙蒙可怜巴巴的丹凤眼,看着苏浅,重重点了一下头:“我很想。但我觉得你未必能帮我翻本。点炮苏。” 点炮苏三个字说的悲切又沉重,似一座大山压到苏浅头上。不带这么打击人的,好歹是她带来的这个游戏好不好! “上官陌,我很受打击。”苏浅将手中的衣裳搁在一旁,一脸委屈。 上官陌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笑道:“你来证明给他看,你不是只会点炮的。” 苏浅伸手拍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这个摸头发的动作很不好,她又不是宠物。什么时候开始她惯了他这个毛病?嘟嘴道:“下去,本公主今天要让你们看看究竟谁是污泥谁是沙。” 上官陌乖乖地闪到她身后,盘膝而坐,头倚靠在她肩头。柔而顺的墨发和她的发丝纠结缠绕在一起。 苏浅很无语地叹了一声。妖孽。这么妖孽的动作他也能做的出来。还是当着那么多当世杰出人物。真是一点风度风采也没了。丢死人了。 但,其实,她眼角余光瞥了一下,似乎倾世风华丝毫未减,慵懒中更显魅惑。丢人什么的,压根和他扯不上什么关系。什么时候她越来越多的把魅惑二字用在他身上了呢?世人眼中他可是不食人间烟火云端之上气质清雅的谪仙,跟魅惑全不搭界。要说魅惑,上官克还差不多。可是眼前她只觉他才是世上最为魅惑的人物。一身艳红盛开着金粉牡丹的上官克也比不过他。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不知反过来情场得意赌场失意成不成立。苏浅狠狠搓了搓眼睛。走神了。看来她今天赌场不会太得意。 上官克幽幽看着她:“一会儿输了不许赖账。”他真的很指望能从她身上捞回些本钱。三百万两银子,痛死他了。 苏浅白了他一眼,“本公主是那么没赌品的人么?”心里却小小打了个鼓:一会儿若是真输了要想个什么法子赖账好。 上官陌忽然袖子一挥,将桌上的银票全部拢入袖中。 苏浅扭头看他。这意思? 上官陌挑了挑眉,嘴角微勾:“亲兄弟明算账,就算你是我认定的太子妃,但还没过门,还是分清些账目的好。” 苏浅咬了咬牙。咯吱咯吱的。 她刚刚的确是想如果输了也是输的他赢回来的。不赔钱。 楚渊淡淡一笑,“浅浅,到我这里来,这些给你做赌本。”他指了指桌上的百万银票。 第九十五章 完胜 苏浅又磨了磨牙。 “我好歹也是堂堂一国公主,你觉得我连个赌本都拿不出来么?” 楚渊一噎。你是世上最财迷的公主好不好。 “你自然是拿得出的。不过有免费的午餐何必不吃呢?”楚渊云淡风轻的脸上一抹轻笑。 苏浅嗤了一声。“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即使有,我也吃不起。担心噎死。” 楚渊默。他在她心目中形象已经如此不堪了么。 “公主,不若你到这里来,我让座给你。”袁靖莞尔一笑,笑容背后藏着慧黠。 苏浅瞪了一眼上官陌,又瞪了一眼楚渊,毫不犹豫起身挪到袁靖的座位上,袁靖让到了一边。凭着她浸淫麻坛三十余载的历练,即便对手是三只成精的高智商狐狸,她觉得还是可以有一搏的机会的。 “你来,我不信玩不过你们这些狐狸。”她抬手将上官陌拖回到座位上。将袁靖赢回的银票抓起塞到他手上,哼道:“你的钱拿走。都也太小瞧人了。” 上官陌楚渊上官克齐齐向她投来丝丝意味不明的目光。 这才是苏浅的性格,混迹男人堆里也不会认怂,做事情高调不服输。像刚才那种针线闲拈伴伊坐的事情搁她身上简直不伦不类。这当然是楚渊同上官克的窃以为。座上的另一个男人却刚好意见相左,看着苏浅幽幽道:“你偶尔淑女一下子,很好。应该再接再厉。像现在这种粗鲁行为,你还是要多多改正。” 苏浅摸着桌上的麻将,目光幽深幽深地打量了一眼上官陌。他认真的神色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一拂袖,桌上的麻将整整齐齐码成了四条直线,圈成一个四方形。掷色子,抓牌。动作顺溜一气呵成。 抓完一副牌,打出一张,才缓缓说了一句:“等我赢光你们身上的钱,就改了。” 于是乎,在接下来的数圈麻将中,某人开始了大放水。如果是苏浅听牌,就会送上一炮。如果是楚渊和上官克听牌,就会截胡。 偏楚渊和上官克还说不出什么来。他喜欢点炮他们无话可说。他要截胡他们找不出他出千的证据。 上官克后悔死了来这一遭。不知对手根底要斗上一斗,那叫无惧无畏,知道对手根底且知道一定会输的很惨却还要斗上一斗那就叫脑子有病了。克爷深觉自己纯粹脑子有病才提议打麻将。或者纯粹脑子有病吃饱了撑的来乾州看热闹。 楚渊还是有些无所谓的。输也是输给苏浅,不是输给别人。他一半的军权都交出去了,输点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上官克哀嚎叫停无效之后,半个时辰内,苏浅面前的银票堆积如山高。三百一十五万一千零一两,果真将三人身上刮得干干净净的。 与袁靖两人共搜刮了四百二十九万一千三百零一两。 完胜。 收拾战局,苏浅后知后觉了解到,四百二十九万一千三百零一两银子,十万是她的,一千是上官陌的,三百零一是袁靖的,四百一十九万是上官克的,楚渊空手而来,空手而归,陪着练了一回手。权当娱乐解闷了。 所谓赢光,赢的全是上官克的,光的只是上官克。 苏浅自然也知道她赢回的这些银子完全是托了她那句“等我赢光你们身上的钱,就改了”。但于上官陌来说,这笔钱搁在苏浅腰包里或者搁在袁靖腰包里都比搁在上官克和楚渊腰包里强得多。虽然他个人并不在意,但间接地还是帮到了他自己。 苏浅很大方地说晚上请吃饭,地点随意选,酒菜随便点。她和袁靖一起做东。 袁靖表示他只赢了她的三分之一,客应该由她来请。苏浅一个眼刀便封住了他的嘴。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这种人。她悔恨当初选上袁靖培养,养出来一只狐狸,实在眼光不好。 五人一番争论,上官陌选中的地方是楚渊名下的赤云楼,那里有不错的素菜,苏某人最爱吃素;楚渊选中的是上官克名下的桃花阁,那里格调不错;上官克看上的是苏浅名下的太白居,那里有一种葡萄美酒,价值过万金,他要喝回输掉的银子;而苏浅则选了上官陌名下的浅陌楼,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况她今夜想吃浅陌楼的招牌菜炭烧小羊排,赢钱了,开开荤。关键那是某位复姓上官的人的爱好,难得他是有爱好的。四个人持四种意见,都是大爷脾气,自然谁都不肯相让。最后袁靖想了个点子,不若去桃花阁,让太白居送葡萄美酒过去,让赤云楼和浅陌楼的大厨去桃花阁给做菜。 这个点子甚好。只是袁靖不知道这四家酒楼的幕后大老板就是眼前这四位,若知道,他绝不会出这样的主意。 看着四人意味不明的笑意,袁靖瘆的头皮发麻。 苏浅一拍大腿,拍板:“好,就这么定了。先吩咐人去前面的连城把这事给办了。”她招呼了一声月隐,话音落,月隐飞身落在马车上,风丝儿都没掀起一丝,撩起帘子给几人浅浅一礼,问道:“公主,要我办什么事?” 苏浅在袖中摸索半天,摸出一枚玉牌,递给月隐。目光扫过上官陌兄弟及楚渊,挑眉:“几位把令牌拿出来吧,没有令牌谁能令的动那些大厨们去桃花阁?”上官陌轻笑了一声,不见动手,一枚物事落入月隐掌中。楚渊亦抬指弹出一枚令牌,落在月隐掌心中。上官克哼了一声,将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牌摔在月隐掌中,声音不大顺耳:“告诉桃花阁的掌柜,清场。” “去让太白居的掌柜送五十坛葡萄酒到桃花阁。再让浅陌楼和赤云楼的大厨去桃花阁做菜。我们随后到。”苏浅吩咐了一声。 月隐应了一声,身形倏然消失。 袁靖的脸绿了。他无意中是不是出了个馊主意? 落日西斜,城门下钥前,车队浩浩荡荡驶入连城。楚暮打头赶着原本载楚渊的空车驶进桃花阁的后院。一行十几辆马车皆赶入院落,唯有苏浅那辆奢华大马车,进不去院门,只能停在前面大门口,占了半面街道。百姓见了都纷纷躲避。一看就知道是位大人物在此用餐。当然百姓们没想到的是大人物有许多,还都是一级大的。 上官克嗤笑了她一句:“你还真是高调。” 苏浅走到哪里都是高调的。全世界人民都知道。 勾唇一笑:“能高调的时候,就高调一些。哪日没了高调的本钱,想高调也不可能了。”她今日心情好,自然不会同心情不好的人计较。 连城是个大城。入夜了还十分喧闹繁华。然今夜连城最大的酒楼有三家都未招揽一位客人。原因嘛,有两家没有厨子,有一家被人包了场。于是乎,剩余的那几家大酒楼阳泉台太白居醉春楼都爆满,吃饭的人加桌加到了大门口。 桃花阁在迎进了一批贵胄后,大门紧紧关闭。 里面果然是个有格调的所在。 两百余平米的大厅,错落有致摆放了十数张桃木桌椅,桌椅上雕刻着灼灼桃花,栩栩如生。桌上铺着绣着桃花的镂空纯白桌布,椅上铺着丝绒的坐垫,看上去就觉柔软舒适。四周的大窗嵌以莹白色窗纱,墙上贴着蓝天白云十里桃林桃花灼灼妖妖的壁纸。明明是个明艳雍容所在,却偏让人生出几分幽幽情怀。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 苏浅曾不止一次进到桃花阁,各地的桃花阁布局大致相同。只是这里真是个烧钱的所在,吃个饭没有个千八百两银子出不去这个门。饭菜也没甚出挑之处。唯一出挑的是这里的歌女舞姬,长的一个赛一个水灵不说,技艺也是不俗。 可见克三皇子克爷的趣味是有些个水平的。 一个常年流连花丛放浪不羁的皇家子弟,品位自然不会太差。据说上官克的皇子府中美人三千,比之他爹的后宫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在外面却依然处处留情,红颜知己遍天下。 苏浅每每看着上官克,却总有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感觉。应那句骨骼清奇非俗流的话正合适。 譬如现在,刚一进门,双眼冒精光态度极恭敬的掌柜迎候在门口,双膝跪地行礼,克爷眼都没眨一下,已经手揽一位娇媚可人,翩翩往二楼雅间而去。留下跪在地上的掌柜一头一身的冷汗。看着一个一个身姿秀美容貌倾城若谪仙般的人物款款进门,呆若木鸡连礼数也吓了回去。 “起来吧。好生伺候着。”上官陌温淡出声。替人擦屁股这事儿他从来忌讳,也就一个苏浅能有此荣幸得他照顾。今日看在某兄输了银子心情不佳的份儿上,他就替他多句话。 掌柜毕竟是个机灵的,浸淫生意场多年每日干的都是些迎来送往的活,眼力见还是有几分的。看这几人的气度气势,再加上能令动太白居掌柜亲送来五十坛葡萄酒,令动赤云楼浅陌楼两大主厨忙不迭地来献艺,再结合这几日外面盛传的楚太子等回云都的消息,这几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就算没有这些,看长相也该猜出了。天下第一公子西月太子上官陌第二公子楚太子楚渊以及第一美人浅萝公主,没人能出其右。 第九十六章 都是银子惹的祸 掌柜深深拜了下去:“小的见过太子殿下,楚太子,浅萝公主,见过这两位贵宾。”他倒是没漏了楚飞和袁靖。 他口中称上官陌为太子殿下,楚渊为楚太子,显见是西月人士。 “在楚国地盘上敢亮出真实身份,可见是有胆识的。你叫什么名字?”苏浅瞅了一眼掌柜,眉毛高高挑起。 “小的贱名陶七。公主但请吩咐。” “唔,我没什么吩咐,你今天把你家主子伺候好了就行,别人都好说。”苏浅笑的诡异,水眸流转间将陶七掌柜惊出一身冷汗。 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轻声笑道:“你很聪明,救了自己一命,否则,楚太子饶不了你。” 话落,身形一转,人已经跟着众人上了二楼。 陶七愣了愣神。 “浅浅,又说我什么坏话呢?”楚渊转头瞅着苏浅,笑意挂在嘴角。 苏浅眼睛眨了眨。最近楚渊的变化有点大。边境上吃亏吃大了脑子受刺激了?怎么笑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呢? “说什么你不都听见了么?明知故问。”苏浅哼唧了一声。 “不光是你,就算是我,上官陌,上官克,也一样,容得了外国的商人,容不了外国的细作。我哪里是说你坏话了?若陶七掌柜不承认自己是西月人,相信他活不过今晚。承认了,顶多是个驱逐出境。” 走在前面的上官陌回眸淡淡一瞥:“苏浅,最近你脑子越活越回去了。楚太子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桃花阁是三哥的产业,以前没有给它挑了,现在也不会。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对了,陶七掌柜若不表明身份,今晚确难逃一死。” “为啥?”苏浅眨着大眼,一副求教的模样。 苏浅她从小到大,从前世到今生,没啥大优点,且随着岁月的流逝各种优点也随岁月流逝,但有一个优点却一直保留了下来,那就是几十年前上小学时就学过的不懂就问,不能不懂装懂。 “为啥?都是银子惹的祸。”上官陌一个暴栗敲在她头上。 陶七掌柜冷汗出了一回又一回,身上的衣衫湿漉漉如同水洗。一句话救了自己一命。这真是玄之又玄的事。虽然他依然稀里糊涂地不明白为什么这句话能救了自己一命。 苏浅在心里替他分析了一回。她觉得上官陌的大概意思是:上官克输了四百多万两银子,心里正窝火呢,急需找个出气筒出出气。陶七掌柜若愚蠢到连自身处境都看不清,无疑就会做了那个出气筒。 上官克狠啊。上官克黑啊。 苏浅哆嗦了一下。 果然都是银子惹的祸。她考虑着是不是把银子还给上官克给他败败火,免得他记恨自己,日后找自己麻烦。考虑了只有眨眼的一瞬,便否定掉了这个想法。命可丢,银子必须得守住。谁让她苏浅是个财迷呢。 陶七掌柜给安排的这个雅间位置极好。透过莹白的窗纱可看见香车鬓影鱼龙乱舞的连城夜景。 这里果然是个繁华所在。与前几日还身在其中淋沐血雨腥风的乾州宛若两个世界。这就是战乱的世界。苏浅站在窗前喟叹了一声。一边是无情的杀戮,一边是无章的繁华。 “你赢了银子还装模作样叹气,是想气死谁么?”上官克手握着美人的纤腰,两人挤在同一张椅子里。上官克魅惑的脸尤胜美人几分,即使嗔怒也别有一番风情。 苏浅回眸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风流的含蓄一点么?在二舅子面前还敢如此肆无忌惮泡妞,不怕他不认账毁了这门亲?” 美人的脸僵了僵,嘴角蠕动了一下,却不敢说什么。 上官克冷哼了一声,瞥了一眼楚渊,“他真正的妹婿是白蒙。我要娶的,不过是个赝品。若想悔婚,只管悔去,我是无所谓的。” 楚渊脸上淡淡,不见生气,也不见恼怒。 “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更何况是身份贵重的皇子?浅萝公主言重了吧?”说话的是那美人,朱唇轻启煞是娇媚。 苏浅颤了颤,伸手扶住窗台,只怕一个承受不住会一头栽下去。万恶的旧社会啊,缔造出的都是些什么奇葩女人?这都是什么奇葩想法? “过来。”上官陌招了招手,声音温润。 苏浅很乖顺地莲步轻移,走到上官陌身旁坐下。她在外人面前一直对他乖乖牌。她是一定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神挡杀神佛当灭佛,这辈子妒妇的名头是坐实了,她不想把个悍妇的名头也坐实,更不想上官陌被扣上一顶惧内的帽子。虽然上官陌并不在意那顶帽子。 诚然,私下相处时,除了意见相左时的互不相让吵吵闹闹,她对他也是极尽温柔的。 楚飞坐在她对面,一双悲切切的眸子望着她。这几日都没有同她说上话。他有心问一问关于报仇的事,却在每望及上官陌的淡漠眼神时退却了。他只是伤心,却还没失了神智,上官陌反对苏浅染指他报仇的事,这他是知道的。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寄希望于苏浅。但他依稀知道仇人是冥国的人,以着他的末流武功和心计,想要报仇实在比登天还难上十分。 苏浅无奈地低叹了一声。这个可怜的娃娃。 但时局如此,生死在这个时代是最微末的事情。生命如同蜉蝣蝼蚁般廉价。能帮得上的,她自然是要帮一帮。帮不上的,她也不会去惹怒上官陌强行去帮。乐于助人以及重诺那几项优点,早在跨过奈何桥时丢在桥下滚滚忘川河中了。 有人却受不住她连连的低叹。那人自然是今日尤其倒霉自己坑自己的克三皇子上官克。 “浅萝公主,你究竟有什么可叹的要在别人面前弄得像谁欠了你八百吊似的?克爷我自忖没欠你半分银子的赌债吧?”上官克声音微有拔高。 还是银子惹的祸。苏浅正要再叹一声,恍然又醒悟,一声叹息憋在喉咙生生给咽了回去。 正逢陶七掌柜带着一长串美女来上菜,将上官克对着苏浅发火的话听了个真真切切,已经半干的衣裳又一次湿透。 陌太子浅萝公主果然没诈唬他。 陶七掌柜挥手指挥一干美女将菜色摆在桌上,恐惧之下居然有条不紊地按着每人的喜好一样也没摆放错。 一美女摆上专从太白居借来的夜光杯,素手纤纤将醇透清亮的葡萄酒倒入每人面前的杯中。 陶七掌柜询问是否留下几名美女伺候,除了克爷留下了怀中那位,苏浅居然也挑了一名女子专司给自己和上官陌倒酒。上官陌直接将人赶了出去。那样的脂粉味熏得人一分食欲也没了。 一顿饭在上官克的横眉冷眼挑三拣四中吃的并不甚愉快。酒倒是喝的极其尽兴。每人都喝了不少。毕竟这样的葡萄美酒不是那么容易喝到。即便上太白居,人家也是限量销售的。心情比克爷还不爽还沉痛的楚飞一人独灌十余坛,将一桩优雅事生生做的如同饮那什么一般。 苏浅看的头疼。这愁人的孩子。 要知道葡萄酒虽度数不高,后劲却也算绵长,对于楚飞那等酒量,受两坛就不错了。 陶七掌柜将楚飞扛了下去,安置在客房。 苏浅喝的胃胀,起身往门外溜达,站在二楼的栏杆处正巧望见月魄同楚暮诸人在一楼大厅海喝,月隐在一行女婢里头也喝的醺醺。她蓦然想起留在乾州善后的墨凌,觉得此时应打铁趁热给两人多制造些独处的机会,还要放在眼前监督提点着,否则以墨凌那小子的孤傲性子以及月隐的冷漠性子,把他俩放一起百年也不见得有结果。琢磨着离开乾州已经四日,善后的工作也该做的差不多了,于是她吩咐凌华将墨凌召回云都。 夜晚便宿在桃花阁中。 上官陌坐在床沿,沐浴后湿漉漉的发丝微有凌乱,一撮额发溜达到脸颊上,水眸清透且带了一线醺意,薄唇红的有些艳。苏浅沐浴完,转过屏风,懒散地系着里衣的系带,一抬眸被这样的上官陌惊艳得吞了口口水。 “苏浅,过来。”上官陌浅笑着向她招招手。 声音带着丝暗哑。苏浅心脏立时漏掉一拍。上官陌这种声音最是可怕,饶她自恃活了两世定力非一般足也经不住这样的魅惑。 颤着手将衣带系好,她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平稳一点,步子轻缓走到上官陌面前站定,轻声问:“你喝了不少吧?” “嗯。有些醉了。”上官陌点点头,握住她不盈一握的小手,拉她在身边坐下。他手指微微清凉,握着她的有些灼热的手令她很舒服。 苏浅忽然有些紧张。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很快而且无章法。同眠共枕也有许多时日了,心跳过速的情况也司空见惯,但像今日这样心跳过速极厉害的情况却不多见。她一时发蒙不知如何处理。半晌,她踟蹰着找了个话题:“你那日也中了失魂散?为何瞒着我?” 上官陌却不答她的话,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声音暗哑魅惑:“苏浅,我觉得很幸福。” 第九十七章 阴谋 苏浅眨了眨大眼睛。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脑子里思忖着要不要告诉他她也觉得很幸福。 上官陌又续道:“和你一起做疙瘩汤很幸福,和你一起做桂花糕也很幸福,我躺在床上看书,你在我身边为我缝衣裳也很幸福。苏浅,和你在一起每一刻都觉得很幸福。怎么办,我觉得幸福满的都快盛不下了。可是我还想要更幸福一点。” 苏浅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深怕上官陌会说觉得幸福满的都快盛不下了怕幸福会溜走了的话,那样卑微胆小的上官陌她不喜欢,但他说还想要更幸福一点,她听着心里高兴地快要蹦起来。 “我很贪心,想要这样的幸福一辈子、两辈子、生生世世地延续下去。苏浅,你会嫁给我的吧?”上官陌暗哑的声音里带着些温热,令苏浅觉得如置火中煎烤,滋味算不得好受。 “你将我名誉毁的丝毫不剩,若不嫁给你,我还有活路么?”苏浅为掩饰心中的慌乱,故意将话说的俏皮一点,谁知声音出来竟是带了浓重的暗哑和鼻音,将自己吓了一大跳。 上官陌嘴角勾起一抹月牙,眸光定在她绯色的脸颊上,“唔,不错,我将你名誉毁的丝毫不剩,若不嫁给我,你还有活路么?” 她脸色莹润如秋月,鼻息间还有葡萄酒的香气,如水般的眼眸星光点点,如此风情,谪仙也要心动一动。偏偏这时上官陌神色正经地不能再正经,声色也恢复清润:“中秋那日我见了三哥,失魂散是他身上带来的。你知道,失魂散不必服下,通过人体接触也是能中毒的。那天他胳膊受了些轻伤,我给他治伤的时候沾到了他衣衫上的失魂散。虽然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被人利用的,但就算是被人利用,行事如此不小心,已是大错。” 苏浅怔愣了片刻,呐呐道:“那他岂不是来了乾州很多天了?”略沉思了片刻,又问:“那我身上的失魂散又是怎么中的?我并没见过他。” “你只是喝醉了,身子又孱弱,看起来像中毒而已。你那夜说了许多不当说的话,我怕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便声称你中了失魂散,所说不过是胡话。你也知道,我们周围有许多双眼线,我故意回房间再说你中毒,他们才能深信不疑。”上官陌温声解释着。 苏浅眸光闪了闪。果然是喝醉了。咳咳。 上官陌没有说你以后当心些之类的话。也没有说不管你捅多大的篓子,总有我在身后替她顶着。在上官陌看来,为她做什么都是分内而已。 苏浅略点了点头。“那么,所谓的端茶水的小侍女因给我下毒而自杀的事情,是假的?” 上官陌淡淡哼了一声。“下毒未遂,饮鸩自戕罢了。不值你惦记。” 果然还是要对她下毒的。 上官陌将一缕头发给她拨到耳后,温声一笑:“你这头发长得也太慢了,回云都该让楚渊给你备一顶乌纱帽戴着,怎么说你也是他楚国的官。” 苏浅心头的乌云散去,眉眼笑成了一朵花,“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经历的各种谋杀数都数不清了,一个小侍女的死,实在不足一提,况是该死,苏浅心里连丝波纹也没惊起。 上官陌慵懒地躺倒在床上,将她往怀里一带,拖过锦被盖上,闭上了眼睛。须臾,却又睁开眼睛笑道:“你今日赢的好。他总该付出些代价的。” 苏浅挑了挑眉,“承蒙你和表哥手下留情。” 上官陌明目张胆地帮她,任谁都看得出来。楚渊却暗地里帮的不显山不露水。她是知道的。 “我的情你就不用承了。楚太子的情你总要还一还的。”上官陌唇角上挑着,又道:“其实也不用你还,我替你还了就是了。清风替他守住乾州城四十万兵马,这个情当能抵得上了。” 苏浅眸光动了动。灵台在一刹那间清明清澈。她就说自家表哥不至于脑袋被门夹,原来是算计的比谁都通透。匆匆卸下兵权,交到对手手中,不过是利用了上官陌和上官屠父子之间微妙的关系保全兵马,换一个暂时的和平。他深知上官陌要天下,但不会妄动干戈草菅人命,更不会苟同他父皇那套毒辣阴狠的阴谋诡计,他要谋,也要谋的光明正大谋的人心服口服。兵权交在他手中,他不会学刘备那样厚脸皮趁人之危占领人家的地盘。他只会在合适的时机用合适的权谋谋取,而不是趁人之危。这是他对对手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说到底,他和楚渊都是傲气的人。上官陌是上官屠的接班人。上官屠虽不喜他,却不得不为他为他的国家着想。他不会和自己的接班人兵戈相向。 论及纵横捭阖之术,楚渊鲜有人能出其右。 她抬眸看了看上官陌。公子如玉,一如初见。因中了失魂散以及和冥国的人打斗时造成的伤此时全然不见,已好的利索。她庆幸着,幸好,他足够强大,没有折在或者楚渊或者上官克或者冥国或者其他什么人的手上。 幸好他安然无恙。 上官克,他的确是该付出此代价的。 上官陌抚了抚她略有阴鸷的眼眸,柔声道:“不想了,睡觉。” 上官陌最不喜的是苏浅眼中有任何的悲愁困苦神色。像昨夜那种略带阴鸷的眼神,他看的心揪作一团。为她轻抚眉心直到夜深。 半夜外面传来一阵骚乱,闹得人声鼎沸。宿在左边房间的月隐和宿在右边房间的月魄同时起来出去了。须臾,人声渐渐消弭,月隐在门口回了一声:“无事。请公主和太子殿下放心。” 苏浅被吵闹声闹的再无睡意,倚在上官陌胸前,睁着明亮的水眸翻白眼。“睡个觉都不安生。这些人也忒闹腾。”她不满地嘟囔了两句。 上官陌本就未睡实,此时也是两眼发光:“照这个样子明天大约走不了了,反正我们睡不着,不如干点别的,等困了再睡,明日可以睡一日。” 苏浅身体醒了脑子却未醒,此时懵懂着双眸问道:“说的也是。干点别的什么事呢?我们又不能提前圆房。” ‘圆房’二字在她口中说来有种水到渠成的自然。说完了,又懵懂了一阵儿,看着上官陌漂亮的水墨山水般的眸子里闪着些异样的光彩,问道:“你干什么那种眼神看我?好像要吃人一样。” 上官陌似乎在思索什么,须臾,神色庄重地道:“其实,如果你想先圆房后婚礼,以我的医术,还是可以办到的。虽然不能现在就解了你的毒,但至少我可以控制你不毒发,而我也不被过上你身上的毒。” 苏浅细细思量着他所提之事的可行性,待思量明白了,才意识到上官陌说的是个什么事,她自己说的又是个什么事。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倏然坐起身,又羞又恼地瞪着上官陌,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休想这么容易就得到我。” 上官陌早料到是这个结果,神色不喜不悲,淡到极致,“真不明白你在坚持个什么劲,现在这个样子,人人都知道你是我上官陌的枕边人,而你却还没成功拿下我,你不觉得很失败么?” 苏浅磨了磨牙。上官陌惯会以娱乐她为乐事。“我就喜欢小火慢炖,不把你滋个软软嫩嫩入口即化我是不会下口的。你慢慢等着好了。”她咬牙。 两人在一场无意义的拉锯战中争论到了天亮,终于熬得双目缠绵睡了过去。左邻右里的月隐和月魄缓缓拿出塞耳朵的棉絮,长舒了一口气。 楚渊果真没有启程。差人来请上官陌和苏浅吃早饭,被善解人意的月隐挡了回去。 午饭便干脆没有来请。 直到未时末,两人才悠悠醒来。 昨夜的喧闹,不用猜也知道,定是谁要阻拦回云都的脚程。至于用什么办法死了谁又伤了谁,上官陌和苏浅并没兴趣知道。醒来之后稍作收拾,用了些饭菜,两人相携去游览连城去了。 这些年说来走过的地方很多,但往往都是各种各样的事务缠身,真正能静下心来玩赏的时候却十分有限。此番虽是多事之秋多事之地,但那些都是别人家的事,即使和两人有关,上官陌那只狐狸翻云覆雨的手轻轻一点拨,两人便做了作壁上观的闲人两枚。 出门时心情格外明媚闲适。 虽然懒得过问,月隐还是将昨夜的事禀报了一番。 果然是死了人。死的人还是两人都见过的。正是昨夜上官克身边的那位美女。据说是喝了侍婢端给上官克的茶水,七窍流血而死。 这件事可大可小。 死的人不过是个优伶,不足一提。但关键是优伶是喝了给上官克的茶水。有人要害西月三皇子,事情就非同寻常了。在楚国的土地上发生这样谋杀他国皇子的事情,往小了,势必要揪出幕后之人给克三皇子及西月国一个交代。往大了,交代不好就要引发一场血战。 第九十八章 出事 在这个起兵戈如吃早饭般随便的年代,自是不能掉以轻心的。然克三皇子昨夜却放弃了一个极利于己方打击楚渊的机会,很是大方的不予追究。倒是楚太子楚渊,铁血手腕追查,说什么也要给克三皇子一个交代。查了一夜,查到了陶七掌柜的头上。陶七掌柜是克三皇子的人,没道理要害自家主子,除非是已经叛变。 克三皇子一怒之下要一剑结果了陶七掌柜,结果楚渊又出面阻止,言此事需彻查,陶七掌柜是个线索,要顺着他这根藤揪出幕后指使之人,给克三皇子一个交代,不能杀。 楚渊将情况对克三皇子分析了个透彻:第一种情况,有仇敌要借陶七掌柜之手谋害克三皇子,纯属私怨,这样的情况比较好处理,无非找出那个人杀了便完了;第二种情况,有人收买陶七掌柜暗害克三皇子,目的在于挑起两国纷争战乱,这种情况就比较难处理了。能有这般谋划的人势力必然不能小觑,要狠下一番力气才能粉碎幕后之人的谋算;还有第三种情况,桃花阁是克三皇子的产业,在克三皇子的地盘上谋害克三皇子说明什么?自然是说明桃花阁的属性已经发生质的改变,这就需要克三皇子自己做一番内部清理了。 克三皇子听完楚渊一番分析,表示这件事虽发生在桃花阁,但桃花阁是在楚国土地上,隶属楚国管辖,此事就全由楚太子全权处理,处理个结果告知他便是。 上官陌和苏浅听这番禀告时正悠闲地坐着马车游街,苏浅听完连连咋舌又拍手,赞叹幕后之人谋的精彩。一个小小的优伶而已,往小了却能牵扯出桃花阁势力在楚国土地上完全覆灭,往大了更能牵扯出两国战争,那时候就不知道覆灭的是谁了。小优伶死得其所死得值啊。难怪克三皇子要极力大事化小,而楚太子要极力小事化大。 这件事到最后受害的只能是克三皇子。 苏浅因着昨夜小优伶说的几句话很不上道,对她的死很是不屑,依旧心情很好的游街。还劝了上官陌一句:“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人家瓦上霜。”上官陌无奈地笑了她几句。他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是怕上官陌念及兄弟情出手帮上官克,她是怕他黑心的动点手脚就能要了上官克的小命。上官克可是差点害他武功尽失的人,依着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要弄死上官克不无可能,更何况上官克的母妃一族是害死他母妃的凶手。 上官克虽然狠辣,但好歹也是美人一枚,死了可惜。何况这名美人待她还是有几分情谊的。重创一下可以,弄死他就不必了。 上官陌淡淡道:“你想多了。”话落,眸光幽幽扫了苏浅一眼,续道:“如今连上官克也在你心里有一个位置了么?苏浅,你是想醋死我还是想气死我?” 和月魄一起坐在车前的月隐不大理解上官陌这个话。目光向月魄询问,月魄对她做了个口型:“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人家瓦上霜。”月隐白了他一眼,说了等于没说。随后又像明白了什么,嘴角抽了抽。 苏浅翻了个白眼:“你这么喜欢醋,醋死也好,我也好得个自由,看尽天下美男子。” 上官陌幽幽地看着她,声儿也幽幽:“这天下比我长得好的人怕是还没出生,你确定要舍我看别人?” 苏浅颇无语地看着他。看来看去只看出几句乱诗:有匪君子,眉目如画,气质如华,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陌太子他长成这个妖孽样子,她眼里还能看见别的男人也就怪了。 半晌,她吸了一口凉气:“您可真是谦虚,陌太子。” “你还没回答我。”上官陌双眸幽幽落在她脸上,唇角微抿。 苏浅心尖儿猛抽了抽。这副欠揍的表情是要她怎样啊。一个深呼吸,她很坚韧坚忍地抗争着眼前的美色:“上官陌,你说,楚渊会不会对付完上官克回头来收拾我们?咱们在楚国可有不少产业呢。” 上官陌眸光不变,淡淡道:“桃花阁明里做的是酒楼客栈生意,暗里却是我三皇兄放在楚国的暗桩,楚渊不拔除它就担不起楚国太子之名了。我的产业只是单纯的做生意,未涉足其它。楚渊不会动的。况且,就算他想动,也得动得了才行。”话落,看了苏浅片刻,又幽幽补充道:“至于你,放心好了,你表哥不舍得动的。” 他话落,苏浅只疑心今日这日子口黄历上是不是写着不宜出行。她深觉真该留在桃花阁或睡睡大觉或者看看热闹什么的,出来没干别的,专闻醋酸味了。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话。”上官陌无休无止追问。 苏浅无语叹了一声,抬手托住上官陌线条优美的下巴,很正色地道:“上官陌,你要相信你的魅力。本公主这辈子眼里只有你一个。其他人都是浮云。浮云,懂不?就是浮在天上的云,瞬息万变,风一吹就散。”话落,她觉得自己最后一句还挺押韵,心里狠狠赞了自己一声。 上官陌低眉扫了一眼她托在他下巴上的手。她说的话,很好,他听着蛮受用,但她这动作,这叫什么?他知道她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还有点男子的豪爽气,但这男人戏弄女人用的动作她用的也未免太纯熟了吧? 上官陌的脸黑了。 苏浅觉察到马车里气压变得很低,压得她有点呼吸不畅。眸光闪了半日,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触怒了某君。前思后想纵观全局,她觉得今日虽说了几句不当的话,但不致于惹怒他,半晌,她终于分析出触怒他的只能是她如今还托在他下巴上的小嫩手。 分析出原因的苏浅脑子飞速旋转寻求着补救的办法。又半晌,她忽然半跪起身子对准上官陌樱色的薄唇吻了上去。 上官陌的身子僵了僵。她这样对他动情他是很喜欢,但,该死的,她又要上演她纯熟的吻技么?他觉得她最近也忒热情了些,时不时就要来挑战一下他的自控力。昨夜也是,话语中无限挑逗,偏他动她不得。如此下去,夫纲焉在? 眸中闪过一丝欲色。他反手握住她托着他下巴的手,苏浅便被他轻易推倒在榻上。颀长的身躯覆了上来,反客为主吻住苏浅。 苏浅忍不住轻呼了一声,但此时脑中尚有一丝清明,知道这是在大街上,车前还坐着月隐和月魄。那两个混蛋还故意屏住了呼吸。她羞恼地去推上官陌,无奈全身瘫软一丝力气也无,那一推更像是欲拒还迎。想斥他一句无奈嘴巴被占用话也说不出。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苏浅此时深有体会。 陌太子似乎玩真的。该不会她会在大街上就**于他吧?他昨夜似乎说过有办法圆房的…… 苏浅脑子混乱地想着是不是该和他分开两地居住,那样就不会天天上演这样的虐心剧情。很考验她的自控力的。脑子那样想着,身体却不由自主迎合,更刺激了想要重振夫纲的某位太子。 渐渐地,脑子连思考也不能了。她似乎听见自己说:“上官陌,你昨夜说有办法的?” “嗯?什么有办法?”上官陌声音含混暗哑。 苏浅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涮她。她却脑子烧成浆糊着不能自已。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暗涩:“你说,如果我想先圆房后婚礼,以你的医术,还是可以办到的。虽然不能现在就解了我的毒,但至少你可以控制我不毒发,而你也不被过了我身上的毒。” 天啊,来个雷劈了我吧。苏浅暗叹一声。她是得多有才才能一字不拉地将他昨夜说过的话转述一遍?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耳际传来上官陌暧昧一笑:“嗯?你想圆房?” 苏浅忍着全身的灼烫,声音里的暗哑自己听了都觉脸红:“难道不是你想的?” 上官陌忽然自她身上翻下,躺在她身旁,笑声揶揄:“我并没有想。如果是你想,你得自己想办法。” 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熄了她身上的火焰。她无力地翻着眼白:“上官陌,这样子禁着不好,会出大事的。” “唔,那你就想想办法吧。”上官陌挑眉看着她。神色已经清明清透,哪里还有刚才的一丝情丝。 苏浅无语地瞅着他整齐如新的衣衫,一丝不乱的墨发,再看看自己被他弄的比飓风卷过城镇还不如的凌乱衣衫,还有雪白肌肤上密密麻麻的粉色吻痕,欲哭无泪。 “太子殿下,前面出事了。”月魄壮了壮胆,又壮了壮胆,抖着声儿道。 “何事?”上官陌皱了皱眉。 “是太白居门前,好像死了几个人。官府的人已经到了。”月魄回道。 太白居是她的酒楼。苏浅眼眸眯了眯,脑子里最后一丝不清明瞬间退去。“给我穿衣服。”她低低地吼了一声。 第九十九章 樱漓草 上官陌抿了抿唇角,不紧不慢地去柜子里找出一套新衣。将她身上的衣服脱下,如玉的手抖开衣服,扶她起来,给她穿衣。一套动作做的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却是不急不缓的,极其优雅。温声道:“你别急。镇定些。事情已经出了,急是没有用的。” 听着他温润的声音,苏浅的心奇异地安定下来。有他在,她的心总会很安定。 “过去看看。”上官陌冷静吩咐月魄。 月魄催马往前走。前面阻断街道的人群看见一辆奢华的巨大马车快速而来,车前坐着两名俊美异常的青年男女,都惊得呆了呆,反应过来后急匆匆让路。这样的马车这样的俊美人物还是第一次看见,一看就是大人物来着,不让路还等什么。 马车在太白居门前停下,月隐掀开了车帘。 穿着整齐,连头发都仔细打理过绾了个流云髻脑后别了幅粉色轻纱遮住发丝的苏浅和一直就很整齐的上官陌步下马车,步履轻缓优雅地向门口走去。 围观的人群刹那屏住了呼吸。车前坐的一对男女已然美得天上少有地上无,令人不敢直视,车里下来的这一对,更是令人想要膜拜。那样的绝色倾世气质如华,莫非?莫非是传闻中的那两位? 围观的人群心中似乎都有了答案。 上官陌修长的手指握着苏浅的手,在门前一丈远的地方站定身形。 门前地上并排摆放着十余具尸身,白布遮盖着。人群前数十人在短暂的停顿后又开始了嚎啕大哭,显是尸身的家属。一身官服的地方官曹琦和十几名捕快一脸恐惧围在尸身一侧,看那样子像要撑不住马上就要吐了似的。 一身官服的地方官有些怔愣地看着马车上下来的人,手心额头都有冷汗沁出。 苏浅手中亮出一枚物事,声音清亮中自有一股威严:“我是太子秘书令苏浅。这位大人可是此地官员?” 她声音一出,人群静得连风丝儿声都不闻。嚎啕大哭的家属们亦止住了哭声。 地方官看着那枚物事,乃是官印,怔愣片刻,立即扑通跪倒:“见过秘书令大人。下官曹琦,是连城知府。”他身后的捕快也立即跪倒一片:“见过秘书令大人。”然后,人群也跪倒了一片。 太子秘书令是个多大的官,除了那名地方官,别人大约是不晓得的。虽然不晓得,但也知道沾了太子二字,那官必定小不了。更何况天下谁人不知这太子秘书令的来头,那可是皇上的外甥女,苏国的大长公主,西月国陌太子的准太子妃,自家太子的心上人。茶肆酒楼说书的唱戏的日日演绎着那几人的精彩。 一时间,躺着的躺着,跪着的跪着,站着的就只剩上官陌苏浅以及月魄月隐。 太白居的掌柜和一众伙计也跪了下来。 苏浅眼尾扫了一眼掌柜的,掌柜的神色从容向她几不可见点了一下头。 是个沉稳的人。苏浅抿了下唇角,清声道:“都起吧。”眸光看向曹琦,“曹大人,派个人去桃花阁酒楼请太子殿下来一趟。” 曹琦携着众人皆是被雷击了一般一愣。太子殿下来了连城,他们居然都不知道! 曹琦也算个有见识的官,愣了一瞬,立即遣人去请人。 人遣走了,曹琦便要汇报情况,苏浅一挥手止住他的话头:“不忙,等你们太子殿下来了再说吧。” 她是要将自己摘出来的,这事儿发生在她的地盘上,曹琦不知,百姓不知,楚渊却是知道的。多少年明争暗斗势力胶着,彼此对对方的势力大致是有个谱的。她做好了打算,今日若是有人真要谋她的太白居,她无力自保的情况下,怎么也要留一副清白身。 月隐上前一步,对那掌柜道:“这位掌柜,麻烦搬两张椅子出来吧。” 口气冷淡不乏威严,这个时候她自然要替苏浅拿出点气势来,虽然明知那是自己人。 掌柜的忙亲去店内搬出两张太师椅,搁在苏浅上官陌站立的地方,躬身道:“秘书令大人请坐,陌太子请坐。” 上官陌神色淡淡地携着苏浅坐下,一双水墨般的眸子始终温润温和,不骄不躁。苏浅暗暗扫了他一眼,心里觉得好笑:陌太子也忒能装,他那名扬天下的好名声就是这么装出来的吧?什么雍容雅致,什么清贵无双,什么风华绝代,纯属虚构,上官陌他就是一只披着美羊羊的皮的灰太狼。 四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那两人端坐在当地,即便没有高贵的身份罩在头上,即便没有摆出什么太子公主的架势,只浅浅而笑,未有只言片语,却自有一股令人忍不住臣服仰望的气场。 曹琦滴着冷汗,躬身立在一旁,搭讪着道:“秘书令大人,陌太子,这里污秽,还是去里面坐坐吧。” 苏浅冲他璀璨一笑:“曹大人,你确定要我们去里面坐坐?” 曹琦冷汗滴了一大滴。 里面是案发现场,不见得比这里干净。 秋风送爽,吹落几片落叶。落地声簌簌。有一片不大长眼色,落在了苏浅遮头发的粉纱上。上官陌手指轻动,将黄叶捏在指端,又给她拢了拢有些松脱的粉纱,动作轻柔又体贴。 人群中传出一片抽气声。闻说陌太子对浅萝公主情深似海,看这温柔的架势,此话不虚。一个男子当街对一个女子如此温柔体贴,若非用情太深,怎搁得下脸面。 一时间,人群中,已婚的男子们全都羞愧得无地自容,想着人家陌太子那样高贵雍容的人都能对自己的女人那般温柔体贴,自己却对自家婆娘从未这么体贴过,都想着回家后一定要改正;未婚的男子们则想着等将来有了女人,一定也要这般温柔呵护;已婚的女子们则羡慕着那个戴着粉纱的女子,心里埋怨着自家那从不懂怜香惜玉的相公;未婚的女子却恨不能化身成那片落叶,被那如玉的手指捏在指端。一时间想这样,一时间又惊艳男子和女子的惊世容颜,忘记了眼前还躺着十数具死人。 苏浅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人能不能别当街卖弄风骚?还捏着一枚黄不拉几的叶子把玩?若她知道这人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便引起众人各种遐思,估计会生起将他塞回马车里的想法。 反应有些迟钝的曹琦大人捏着嗓子道:“呃,外面秋风凉爽,秘书令大人同陌太子呆在外面也不错。” 呃,这一路行来窥见连城境内繁华昌荣,百业兴盛,果真是这位慢半拍的曹琦曹知府治下么?苏浅斟酌思量了一番。后来觉得先人说过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量,先人的话总有几分道理,不可不信,曹知府大约就是那不可貌相的人之一吧。 坐了片刻,月隐觉得这样干坐不大好看,于是问掌柜要茶水。掌柜踟蹰片刻,正要进去沏茶水,慢半拍的曹知府站出来道:“秘书令大人,这茶水还是先不要喝的好。这些人都是在太白居内中毒身亡,还未查清毒是下在什么中,这水怕是不安全。” 苏浅近来行事虽仍耽于高调二字,但那副火爆烂脾气要强个性实在改了不少。譬如现在,听见曹琦知府一番陈词,搁以前她定会示意月隐无妨只管拿水来,但此时她却只是微微一笑,轻言轻语道了一声:“多谢曹大人提醒,月隐,我不是太渴,可以忍一忍。”又转头温柔问了一声上官陌:“你也可以忍一忍吧?” 上官陌眼眸闪过一道奇异的光,温柔以对:“嗯,我也可以忍一忍。” 人群再次一片唏嘘,瞧瞧人家那互敬互让的温柔做派,岂是凡夫俗子可以学得来的! 侍立两旁的月隐和月魄同时抽了抽嘴角。 恰逢一身墨色锦衣的楚渊来到,看到这礼让谦恭的一幕,一向淡云轻风的脸几不可见地抽了抽。 “浅浅,怎么回事?”楚渊扫了一眼眼前的死人和活人们,疑惑问道。 苏浅颇是惊诧,欠了欠身子:“咦,表哥,你怎么来这么快?难不成长了翅膀不成?我这刚差人去叫你你就来了。” 楚渊看着尸体们皱了皱眉,淡声道:“我一早就出来办事了,没在桃花阁,途经这里,看见你的马车,才过来看一看的。这是怎么回事?” 苏浅刚要答话,曹知府合着人群才惊觉来的人是太子殿下,都惶恐地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声音震天:“见过太子殿下。” 于是,苏浅在等着楚渊和他的臣民一番寒暄见礼后才慢慢悠悠道:“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等着表哥你来审问呢。我也是途经此地发现这里热闹便来凑一凑,谁知是死了人,真是晦气。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和昨晚发生在桃花阁的事情许是有些个什么关联,我这不什么也没动,替你保护现场呢么?” 楚渊眸光有些深。他永远都不会小觑苏浅的聪明及精明。不似上官陌总将她视为弱女子一枚。 第一百章 苏浅的表白(1) “曹知府,你说说。”楚渊威沉的声音响起。 曹琦知府抹了一把冷汗,细细汇报:“禀太子殿下,这些人是今天中午在太白居酒楼吃饭时中了毒,共有一十二人。微臣已验明他们的身份,皆是本地有些名望的人士,是被一名叫做王度的富商聚集在此喝酒聚会的。谁知当场死在酒楼中,一十二人无一幸免。微臣已派人查验过酒水食物并器具,未查出有施毒迹象,但微臣技艺微末,怕兴许所施之毒太过高明微臣查验不出,所以,请太子殿下再查验一遍。” 苏浅终于知道曹琦这知府不是白当的。她先就觉得漏掉了什么。是了,她漏掉了一件挺重要的事。案子发生在她的太白居,且很显然是投毒案,不管最终结果和太白居有没有关系,此时太白居的掌柜并伙计都理应被控制起来审问。但他们却好好的站在这里。这说明个什么问题? 苏浅分析了一下:第一,这位曹知府一定知道楚渊就在城中,案子无需他来主审。第二,这位一直表现的慢半拍的曹知府,一定是知道太白居幕后的一些事的,譬如它幕后的老板是她苏浅,所以他不敢妄动。 家属们适时地一番哭诉,请求楚渊做主。 楚渊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停。哭声戛然而止。“楚暮,你去看看。” 楚暮走到尸体前,掀开盖尸的白布,很仔细地查验了一番。“殿下,死者确系中毒,所中之毒与昨夜桃花阁那名女死者一样,死于樱漓草之毒。” 苏浅的眼眸眯了眯。 樱漓草是个什么毒,好奇心一向较重的苏浅倒是研究过。此草生于高寒地带沼泽之中,毒性之猛甚于断肠草之类的毒草,樱漓草生长的地方百丈之内无一活物。但它花开似樱,极其美艳,强过断肠草之类百倍,是以得了个好听的名字。 樱漓草这毒只能下在茶水中,才能无色无味不被人注意。若下在酒中菜中奇臭无比,易被人发现。苏浅曾经想研究个为什么出来,但苦于没有各种现代仪器,无果而终。她猜测大约樱漓草的成分和茶里的某种成分比较相契合,溶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化学变化,改变性味。 这个毒。幕后之人毒啊。苏浅喟叹了一声。单滥杀无辜这一项,她就义愤填膺想替这些枉死的人报仇。再加栽赃陷害太白居这一项,她势必要揪出这幕后之人人一雪心头恨。 她扫了一眼诚惶诚恐流着冷汗的曹琦知府。她断定这位知府定是知道这些人中的是樱漓草之毒,所以当月隐提议要茶水喝的时候他出面阻止了。这人相当了解樱漓草。 月隐这小丫头从来就不笨,大约早晓得了人是中了樱漓草的毒,才有那样的试探。 “浅浅,你怎么看?”楚渊看向苏浅。她和上官陌都端坐着,他这个楚国正主连个座也没有。 咳咳,苏浅呛了一口风。 有一句很流行的现代话在她脑际划过,直落向天边:元芳,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苏浅没有提供一个很具建设性的提议。只淡淡道:“先看看现场吧。估计曹知府保护的很好,也许能查出个什么。” 抬步入店中,闲杂人等被隔离在门外。 几人移步到一张大桌前。十二人的大桌,桌上茶水酒水菜品保持着之前被一通吃喝的状态。杂乱无章。但酒菜都是上品。这桌果然是有钱人才吃得起的。 楚暮端起茶水闻了闻,又端起酒水闻了闻。英俊的眉心拧成一团。“回殿下,茶中无毒,酒中无毒。” 苏浅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楚暮查验,不消他说,她也知道是无毒的。曹知府不是白当的。 她回头去看上官陌。上官陌远远的站着,嫌恶地看着那一桌残羹剩炙。 陌太子这是又犯了高贵的洁癖症了。但这个洁癖症患者却给了她一个至关重要的提示。他目光停留在一盘臭鳜鱼上一瞬。 苏浅知道上官陌不会无缘无故去看一盘菜。 臭鳜鱼。臭。 苏浅猛的脑子灵光一闪。 楚渊已经走到那盘臭鳜鱼面前。 臭鳜鱼这种菜品虽然美味,但因其独特的气味,一般上不得大席面。这么一群达官贵人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却叫了一盘臭鳜鱼,很让人费解。诚然,臭鳜鱼这盘菜因其特殊的美味很得一些人喜爱,如同臭豆腐,是很多人的最爱。 桌上这一盘已被吃了大半。 此桌这一群人都很喜爱这个菜啊。 “表哥,你喜欢吃臭鳜鱼?”苏浅移步到楚渊身后,目光跟随他的视线看着那盘臭鳜鱼。 楚渊一脸黑线,淡淡答道:“不喜欢。” 苏浅一副早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这些患洁癖症的富家子弟啊,真愁人。 “上官陌,你呢?”苏浅又问。 上官陌瞪了她一眼。她扁了扁嘴,低声嘟囔:“不喜欢就不喜欢,你瞪我做什么?我还不能问一声了?” 上官陌却给了她一个雷劈:“我还可以。” 苏浅身形晃了晃,打了个趔趄。 “月隐,月魄,你们喜不喜欢?”苏浅挨个儿问过去。 两人还未作答,楚渊便道:“你不用问了,浅浅。虽然未必人人都喜欢这道臭鳜鱼,但他们十二个人确实都吃了这道臭鳜鱼,筷子上都沾了臭鳜鱼的气味。” “毒果然是下在臭鳜鱼中的?”苏浅挑了挑眉。 楚渊摇摇头:“倒也不见得。樱漓草下在茶水中,可保持三个时辰的毒性,下在酒水中,可保持一个半时辰毒性,下在菜肴中,只能保持一个时辰毒性。现在已经是申时末,即便毒是下在这道菜中,也早查验不出来了。” 苏浅眸光眯了眯。凡事只要发生了就会有迹可循,即便菜中已无毒性,也能有办法验出菜中有没有被下毒。这一点她可以做到,楚渊更可以做到。但显然楚渊不愿意做。 “曹知府,将太白居一干人等羁押。”苏浅冷冷下了一道命令。 太白居掌柜有一丝色变,但马上恢复平静,跪了下去。店中一应伙计瞬间慌乱起来,求饶喊冤之声不绝。 苏浅心情不大好,拧眉微怒:“喊什么喊?做过的一个也不会放过,没做的一个也不会冤枉。只是羁押审问,又不是定罪。成何体统。” 楚渊却摆了摆手,淡然道:“只抓碰过这道菜的人吧。毒是下在这道菜里的。” 苏浅抬眸看了他一眼,他表情淡淡。 “有些嫌隙生了,便真的抚平不了了么?浅浅,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卑下的人么?”楚渊声音有些悲凉,迈开步子走出了太白居。离去的背影中说不出的孤寂。 这话说的突兀且奇怪。 苏浅愣了一瞬。有什么东西在眼中碎裂开来。有一丝灼热。 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再信任他了? 上官陌淡淡看了她一眼,两步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曹知府共抓了三个人。一名厨师,一名刀案,一名上菜的伙计。很利落地将人带去了府衙。门口的尸身也着家属认领带回家中发丧下葬。当日发下公告,丧葬费用公中出,惩办凶手的事待案子水落石出会给受害人亲属一个交代。 苏浅和上官陌没有跟去府衙,却也没有了游玩的心,上了马车直接回了桃花阁。彼时上官克正坐在大厅一个廊柱下的座位上喝酒。三人互看了一眼,都没有作声。苏浅咚咚上了二楼。 上官陌尾随她一同上了二楼。 门在身后被轻轻带上。 上官陌站在门口,眸光深幽地看着躺倒在床上的苏浅。 “做什么?还不过来?”苏浅瞪了他一眼。 “嗯。”上官陌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竟有一丝暗哑。他脚步轻而缓,慢慢踱到床前,居高临下看着苏浅。半晌,轻声道:“苏浅,你为了不欠他人情,不惜倾覆了太白居,我很高兴。” 苏浅脸上浮现一抹被人看穿心事的不自然,啐了一声,“你就那么小看我?你觉得在我眼中你还及不上一个太白居?” “不是。我一直没小看你。只是你心里装的人太多,心太软,我没把握。我可以把握很多事,很多人,却独独没信心把握住你。”上官陌声音里有一丝轻颤,一丝不自信。 苏浅看着一贯云淡风轻天下尽在掌握之中的他面上那一丝卑微,本来因为被算计而微恼的情绪化作了一声长叹。人一旦陷进爱里,再强的人也会变得卑微。她忽然很恨这句话。她坐起身,抓了个靠枕倚靠在床头,面色有些沉重:“上官陌,我们圆房吧。” 她曾经不止一次在心动情动耐不住他引诱魅惑的时候提起过这个词,但只有今日是在完全清醒的时候完全出于心甘情愿地提起这个词。 上官陌一瞬间怔愣住。他看出她话是认真的。他曾经不止一次逗她引诱她,但每一次都把握了一个度。现在还不是要她的时候。虽然他想了千万次。 “你不要以为我是要借以身相许消除你心里那该死的卑微,该死的恐惧,我还没那么伟大。我是认真的。我想要你,想了不止千次万次。该死的,因为你,我眼中再容不下别的男人,还能有什么办法?除了要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第一百零一章 苏浅的表白(2) 苏浅带着恼怒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际炸响。“就算圆房会被毒死,也想要要你。上官陌,你说我该怎么办?就算赔上整个身家,搭上整个苏国,想要的也只是一个你,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办?” 上官陌忽然俯下身去,拥住苏浅因恼怒而颤栗的软躯。只是紧紧拥住,并不含一丝**。颀长的身躯同她一样颤栗着。 从来不知人的感情可以强烈至斯。上官陌曾经以为,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深爱这两个字。碧落黄泉他愿意追随她。抛家弃国也要随她到楚国,同她在一起。他愿意为她挡尽一切腥风血雨阴谋算计,护得她密不透风。 却原来他一直高看了自己的爱,也看低了她的爱。 这一刻,明了彼此的心意,原来是这种滋味。苦涩中满含甜蜜,甜蜜中又带着酸楚,酸楚中却还有疼痛,疼痛中又有着欢喜。 从来没有一刻是这般欢欣雀跃。二十四载的人生,似乎只为等这一刻,等这一个人。 苏浅水眸圈住两汪清泉,终是忍不住,滑落在他肩头。 她寻了两世,才寻到搁在心尖上的人。她从来不相信爱情。当她能得以再活一回的时候,早下定决心自私地为自己活一回。 只是爱情来时,防不胜防。 原来相爱是这种生死两不知的滋味。 原来相爱是这般香艳。连**二字都变得高尚优雅。 半晌,她忽听上官陌低低的暗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乖,再忍一忍,我一定会解了你身上的毒的。那时再圆房,才不会有顾忌,才会痛快。” 苏浅坠落的泪水啪地转了个圈,掉在了地上。砸出一声响。这人。这人真是。 她哭笑不得地在他肩头抹了一把泪,推了他一把,斥道:“流氓,你极品了。天下人眼睛都瞎了,才会把你高置云端敬仰膜拜,才会觉得你风华绝代雍雅无双。” 上官陌声音恢复清润:“天下人眼瞎不瞎,又如何看我,我并不在乎。你知道我一向脸皮厚。我只在乎你的眼睛里有没有我。” “流氓,惯会哄人的。不过你脸皮的确厚。”苏浅斥了一句,羞恼地将他推开,身子往下一滑,侧身躺了过去。没见过这样的,气死人的是他,说好话甜腻死人的还是他。 上官陌凝神端视她的背影良久,嘴角渐渐弯出一抹大大的月牙。潋滟若春花,清华似秋月。 他站起身走到洗脸架旁拧了一把手巾,回到床前,柔声道:“乖,来擦把脸,泪痕会伤到脸,就不好看了。一会儿月隐看到该以为我欺负你了。” “你就是欺负我了。”苏浅哼了一声,还是乖乖地转过身来。 上官陌拿手巾仔细轻柔地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口中念念有词:“看着你的脸就想欺负一把,怎么办呢?你这张脸要在我面前晃一辈子,我难免会有几次克制不住要欺负你的。你大约要慢慢学着习惯。” “混蛋。”苏浅一把扯过手巾,胡乱地擦了两把,掼在了上官陌脸上。 上官陌也不拿下手巾,却就着手巾擦了一把脸,愉悦的笑声隔着手巾传出来。“苏浅,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永远远都只欺负你一个,你还是学着习惯吧。”闷在手巾后面的声音满含愉悦。 “你给我滚。”苏浅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 “唔,你确定?”上官陌拿下手巾放回洗脸架,挑眉看着苏浅。 苏浅被他璀璨的笑颜晃得眼睛一花。这丫的惯会用美色迷惑人。无奈地叹了一声:“上官陌,我哪里是中了什么断情,我根本就是中了你的**散。” 上官陌俯下身坐在床沿,凝视着她,伸手在她哭过后带点嫣红的脸颊上揉了一把,笑道:“那敢情好,我下的毒,自是只有我有解药,你若想解了此毒,只能以身相许生生世世跟着我。” 苏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话是这么说?她被毒还毒了个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太过虚幻,她只要这一世好好爱就够了。 这一场表白耗费了苏浅好一番心血。 这种矫情事儿前世今生也没干过两遭,颇费了她些脑子。难得诗意一回,她回想今日说的话却觉情真有余,浪漫不足。回过头来便觉得由她口中说出这番话也未免太过不矜持了些。但既然说了,那就说了吧,她苏浅不是那种爱后悔的人。 后来想着这样颇费脑子的话如果换做上官陌同她说,她大概会感激涕零嚎啕一把,觉得这场爱恋担得起惊天地泣鬼神波澜壮阔十个字。总有一天要让他在她面前绞尽脑汁表白一回。 她倒是忘了他在她面前表白过不止一遭两遭,也不止三遭四遭,大约连当事人都记不清几遭了。哪一回不是情真意切爱意滔滔绞尽脑汁。 上官陌倒是不大在意苏浅这个健忘的毛病。情话这个东西往往是说的人越说越顺溜,越说越花样百出,听的人越听越随意,越听越成习惯,听到最后就成了吃面一般滑溜溜进了肚子继而一团浆糊了。或者就如润人春风左耳进润了润脑子就打右耳直接溜了。 苏浅今日索性矫情个够本,闹着上官陌要吃浅陌楼的素菜。如今桃花阁正在风头上,且又出了太白居的事端,不大好叫浅陌楼的大厨来桃花阁献艺,苏浅又矫情地不想屈尊前去浅陌楼用餐。无奈上官陌只好动用了如今大材到可做殿堂级人物却小用到做了车夫的月魄,月魄委委屈屈施展他绝顶的轻功从浅陌楼带回两大食盒菜品,皆是苏浅素日最爱,浅陌楼的厨子做的不比她的御用小厨娘金子做的差,味道上还有着些相似,引得苏浅食指大动。 吃到一半,苏浅脑子闪过一丝了悟,问了句不大切题的话:“金子是不是你的人?” 上官陌先是怔愣了一瞬,拿筷子的手顿在半空,继而筷子上的滑子菇拐了个弯,落入了苏浅的碗中,他面含浅笑:“我的不就是你的,你的不就是我的?你如今还要和我分个道道出来不成?” 这话说的忒高明。既高调地承认了他不大光彩的所作所为,又含蓄地表示他不大光彩的所作所为其实并不出格,苏浅不应指责他。 苏浅只是随意一想随口一问,并没想过怪他。对于这个黑心的,她早做到了波澜不惊。她觉得就算她身边的人都是他安插而来她也不会感到惊奇。 如今,如今竟还生起那么丝甜蜜。 他为她做的很多。而她却实在没为他做什么。 想到这里她就有些汗颜。于是抬筷子夹了一筷子凉拌苦菊菜递到他唇边。唔,这也算为他做点什么了吧。 他今日想必有点内火旺盛,吃这个正好降降火。 上官陌看着那一筷子苦菊菜,眉峰微微蹙起。他不大喜欢吃有苦味的东西。看了一瞬,他张嘴吞下了那口菜,倒不见有什么难以下咽。 苏浅很满意他的态度。嘴角一弯。 上官陌夹了一筷子桌上唯一的肉菜冬菇炖火腿,递到她嘴边,道:“我不大喜欢做苦行僧,你今日起就开荤了吧。” 这个睚眦必报的家伙,她不过是喂他吃一口他不喜欢的苦菊菜,他至于立即报复回来么。 苏浅很想跟他解释吃素未必就是做苦行僧,也很想跟他解释她吃素和什么佛什么僧都无关,只是个人喜好而已,但最后只顺着入腹的火腿溜出一句话:“嗯。我试试。”说此话时模样甚是乖巧。 上官陌极其满意苏浅今日的表现,于是自己奖励了自己一筷子苦菊菜。 唔,味道还不错。 第二日一大早传出所有楚国境内的桃花阁停业整顿的消息。桃花阁所雇佣之西月人士一律遣送回国,所雇佣楚国之人士遣还回乡。本来极有可能引发一场硝烟的事端无声无息平息了。 上官克坐在大厅的廊柱下吃早餐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异色。他身边坐了一名有些小清新的女子。正殷勤喂上官克吃焦圈儿。 苏浅下楼的时候不禁感叹,这家伙的眼光实在不错,口味也是包罗万象,唔,给个好听的词语叫博爱,给个难听点的词语就叫滥情吧。或者克三皇子和情爱二字都不搭边,有的不过是个欲字罢了。或者连个欲字也担不上,不过是摆在那里给别人看罢了。她总有种感觉,这些人中,上官克才是个真正欲求淡薄之人。 唔,能得克三皇子一眼青睐,死也是值得的。那样的美男子并不多见。 上官克是怎样甘心一夜之间撤出在楚国的势力的,大约少不了楚渊的运作。楚渊的手段向来也是黑到极致的,没有掀起一场血腥已算给足了上官克面子。但苏浅总觉这里面有些不为她所知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她却无从去追究。 现下她似乎又欠了一个大人情给楚渊。说到底,楚渊给上官克面子,算是帮她。他要想处理上官克的桃花阁,太白居也必然被连坐。毕竟两家所犯之案如出一辙。楚渊不想她更恨他,所以才放了上官克一马。 第一百零二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里面也许还有楚渊他自己的考量,楚国如今历经的血腥实在不少,不宜再见血腥是真的。但她是受益者,她还没脸皮厚到承了人家的情却不记人家的好。 太白居死的人算是白死了。楚渊不知哪里找来一个死刑犯垫背,算是给了死者亲属一个交代。 这件事不明不白地告了一个段落。没有人追查背后的操控者。或者,背后那人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而已。 事情处理的利落无比。死了十几个人在民间没引起任何恐慌。甚至连舆论也被上官陌和苏浅及楚渊的风流情史三角关系盖过了风头。 这样一个小插曲于回云都的路上不过是个餐前点心罢了。谁也没想过能安安稳稳回云都,发生点小插曲不过正常。 苏浅欠楚渊的人情上官陌立即替她还了。据乾州传来的消息,宰离轻尘同叶清风联手生擒了祖璃,已羁押往云都。祖璃所率余部倾覆于东海之滨。得到消息时苏浅并没有觉得意外。宰离和轻尘若率兵安安淡淡回浅陌城那才叫意外。千里迢迢来乾州一趟怎能不建一番功业。 心里再次暗赞了一声上官陌本事。没有他料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 想来这辈子她不但于情之一事上翻不了身,于诸事都要被他压上一头了。 前路黯淡。她却如此欢欣鼓舞着。活的还真是失败没档次。 早饭过后继续上路。前尘往事如一场梦一般。前日和昨日发生的事众人都当做了一场梦,没人提起。 苏浅破天荒地邀请上官克同楚渊袁靖及月隐楚飞上她的奢华马车推牌九。这一次倒没下赌注,输的人中午做东请吃饭。推了一个时辰牌九,赢的是上官陌,输的是苏浅。便宜了楚渊和上官克及随行一众人等。 天色尚早,苏浅聚齐了一车厢人讲故事。讲的是三国中最著名的一段火烧赤壁。极大的发挥了她前世为人师表时的巧舌如簧,讲的声情并茂,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从诸葛亮舌战群儒智激周瑜联吴抗曹讲到群英会再讲到诸葛祭风周瑜放火再讲到孔明三气周公瑾,连上官陌楚渊这样的殿堂级人物都听得入了迷。 话说,这丫头脑子里如此波澜壮阔她自己知道么? 这一讲居然讲到了日头偏西,省了一顿午饭。一众人念在苏浅愉悦了大家,饶了她一顿饭。 第二日一众人自发地上了她的马车。也不知哪里冒出来那许多人,硬是将偌大的马车塞了个满满当当,连车前驾车的位置上都坐满了人。且都是些熟悉的面孔。月魄身边那个就挺熟悉,正是一向少年老成的楚暮公子。 十几辆马车上的车夫都换成了雇来的车夫。 上官陌第一次大庭广众之下黑了脸。他昨日就觉得事情不对头。果然是他如今的脾气好到了人人都要拿捏他一把了么? 苏浅看着他的黑脸觉得势头不好。她本意是想着这些天来在乾州大家都压抑了太久,回程上还遇到那等倒霉事,说个故事给大家开阔开阔心胸,谁曾想倒招了这么大的麻烦来。嘿嘿干笑了两声,她直接遁上月隐的马车。马车里并没月隐的身影,想必也在她的马车上凑热闹。 上官陌随后掀帘而入,瞪了她心虚的小脸儿一眼,声音失了一抹轻淡:“你干的好事!” 他一挥衣袖将车前的马夫扫落在地,然后眼尖的月魄飞身坐上车夫的位置,一挥马鞭,马车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楚渊后来如何处置了那一群人,苏浅并没问过。只是有一个人她势必要过问一下了,就是凑热闹去了的月隐。回到云都她势必要将她交给墨凌好好教导教导。 她其实很是冤枉了月隐。那日月隐确然在她的马车上,但不是为凑热闹而去,而是为护主而去。她见一众闲杂人等都上了主子的马车,奋勇上去驱赶,却被上官克堵在了角落无法行动。 车队缓缓而行,一日只行四个时辰的路,其余时间吃饭休息。有几回路经一些盛景,在苏浅的主张下逗留些许时候游览了一番。 苏浅甚喜游山玩水,但也只是个游和玩,搞个野餐弄个酒会什么的她爱干,附庸风雅舞文弄墨在山上题个词在水边渲染个丹青那之类的事她就极少干。一路行来那几处盛景都颇受了她的荼毒。弄得楚渊恨不能将楚国美景在她面前雪藏了才好。有一次她倒是一时诗兴大发在一座观音庙前的石柱上题了一大篇,字体倒是龙飞凤舞根骨俱佳,诗也是雅诗,乃是李贺的大作,只不大应眼前景致。诗曰: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上官陌一时疑心她爱喝酒全是受了这类诗的荼毒。 楚渊从门缝里凝视着宝相庄严的观音大士金身,心尖儿抖了抖,一挥手命人将石柱刨出,扛回了云都太子府。又着人重新栽入一根石柱才算完。 一行人十余日后才进入云都地界。 苏浅本以为这次乾州之行楚国损失不小,在民间造成的影响应该称得上恶劣。哪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车队还在城门外十里便受到了百姓夹道相迎,城楼上还有她的大舅舅楚皇携文武百官列队相迎。 想来想去,她想不通其中关窍,倒是上官陌替她解了惑:“轩王爷殉国,是个悲事,举国同哀,楚皇势必要表个态的,城门相迎并不违和。若羽公主成功联姻,是个喜事,楚皇同着百姓心里还是高兴的,势必要迎一迎促成这件事的大功臣他们的太子殿下。乾州虽损失了不少兵马将士,但重创楚皇喉中刺背上芒的润家军,还俘获了他们四万人马,还将最为神秘的冥国十万兵马击退,这也算一喜,更该迎一迎。” 苏浅大眼眨了又眨,账还可以这么算的? 她在乾州看到的是白骨成山血流成河,却没看到白骨垒成的功业。 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是这笔账? 果然是笔糊涂账。 威仪显赫的楚皇立在城楼之上,容颜掩在金冠上黄玉串成的十二旒之后,眸中的疲惫憔悴之色被很好的掩饰,明黄色云锦龙袍金赤赤晃得人睁不开眼,紫金丝线绣成的腾龙于五彩祥云中盘旋翱翔,威气逼人。 身后森森且整齐排开一众大内侍卫及文武百官。好一派凛凛威仪。 苏浅头探在帘子外抬眼向城墙上望去,不由深深慨叹,若论帝王的品相,当今这四位帝王当属她这位大舅舅最有威仪。她的老爹长得虽然比楚皇年轻轩昂了不知道多少倍,龙袍加身却决计穿不出此等威仪来,他只能将好好一身冠带穿出七分霸气三分风流,和草莽老大无甚分别。上官屠那只狐狸穿上龙袍也只能算是一只好看的但狡诈外露的烂狐狸。至于白帝白峰,她依着做婴儿时的记忆看来,他是个好脾气的皇帝,穿龙袍穿的颇有几分文人气质。 她正瞎琢磨的时候,城楼上的楚皇率一众文武已下得城楼来,脚步沉稳地迎了出来。 苏浅却觉得他沉稳的脚步里似有三分虚浮。再看看的他隐在十二旒之后的脸色,有点苍白。 她再叹一声,无论编出什么样的言论来忽悠百姓,欺人可以,自欺却是不大现实的。一将功成的后面,确然缀着万骨枯三个字。楚皇怕是心内最能体会这三个字的沉重。 上官陌携她步下马车,悠然站立一侧。上官克不知为何也出现在他俩身边,和他一贯不大合群的形象有点相悖。月隐和月魄斜了他一眼,往主子身边一站,隔开了他和主子。 上官克只冷笑了一声,没说话,也没动。 楚渊携一众归来的人等恭敬一跪,声音铿锵沉着:“儿臣拜见父皇。”后面跟着一众声:“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苏浅上官陌及上官克等人也拱了拱手。 几个月不见,再相逢时也只是淡淡一礼。苏浅嘴角微扬了扬。如今可以做到淡淡一礼,委实不易。她又想着自己的暴脾气被磨没了泰半,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孬事。好在她于这些事情上向来不大纠结,想想也就翻过去了。 楚皇深邃的眸光扫过苏浅上官陌一众人,黄玉串成的十二旒映在他眸中闪烁着光芒。“陌太子,克皇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他点头微笑,又道:“浅浅瘦了,这些日子受苦了。” 上官陌声音温淡有礼:“多日不见,楚皇的气色不错。” 苏浅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陌太子黑心的真是气死人不偿命,那也叫气色好?好个鬼。“乾州气候太差,的确是苦呢。所以浅浅想死云都,想死大舅舅你了。”苏浅抖了抖眉毛,嘴角浮着笑。 楚皇眸光似乎碎出点心疼来,点了点头。片刻,他移开目光,向着楚渊诸人抬了抬手,道一声平身,便抖着脚步往玄晶冰棺走去。 第一百零三章 苏浅哭灵 楚飞跪在冰棺一侧,依旧一副呆滞的模样,昔日神采飞扬的少年,如今沉闷得如一根木头桩子。苏浅仰天叹了一声造孽。 接下来的戏码少不得楚皇要抚棺大恸,陈一陈兄弟情,哭一哭君臣义。但帝王的心里究竟有多少情和义,苏浅觉得凉薄得可以忽略不计。即便楚皇对他的三弟有那么点儿兄弟情,那一点儿也不会比一张冥币更厚实些。 今日苏浅不知为何竟生出些悲悯心来,楚子轩死了数日都没有流一滴眼泪还撺掇众人一路游玩回云都的她忽的嚎嘹一嗓子,身形若一缕疾风猛扑向玄晶冰棺,半个身子趴在冰棺上大哭起来。 苏浅边哭边念念有词:“三舅舅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撇下家国撇下我们就走了呢?你镇守边境保楚国平安这么些年,就这么走了,可是要我们怎么办呢?谁能重震你的神威守住咱们楚国的疆土呢?你可太不负责任了啊。你还将小楚飞撇下,他还是个孩子啊,你叫他情何以堪?你叫那么小的他如何撑起轩王府的大任?” 哭声震天动地,一句句埋怨的话又很恰到好处地哭出了他生平功绩,哭出他半生戎马的威武和悲凉下场,哭得夹道百姓亦纷纷情动,泪湿襟衫,有些情动过甚的亦随她痛哭出声。就连一众文武皆忍不住为这位同僚掬一大把泪。 楚皇扶在棺材上的手一时进退维谷,想要在楚国百姓面前悲上一辈恸上一恸以展现他一国帝王之有情有义的想法被迫胎死腹中。他深邃的眼瞳看着苏浅,脸上情绪扑朔。这丫头不知又打什么鬼主意,一看到这丫头这样他就忍不住头疼。 楚飞跪在棺材面前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楚渊刚要陈情一番自领罪责,被她一哭哭得他哭笑不得。 倒是上官陌和上官克几人极淡然地在不远处看着。 苏浅想的是人家诸葛亮气死周瑜都能厚着脸皮去哭上一哭吊上一吊,她作为楚子轩的外甥女,只是无意中做了帮凶,自认虽没有诸葛亮的大才,但脸皮还是很厚的,哭一哭是必须的。况她在乾州没大干什么利于楚国的事儿,虽然楚国臣民不见得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也不见得知道楚子轩一死和她多少沾了点关系,但总该先入为主在他们心里留个好印象,倘或有一日事情大白天下,楚国百姓念及她今日的表现,或可原谅她一二。 如此想着,又哭讼道:“三舅舅,浅浅对不住你。若浅浅能勤勉些,细心些,早日查出那些心存不轨的人,怎会让你身陷绝境?若浅浅那日也随你和表哥去那什么南彩山,怎能叫贼人得手?三舅舅,浅浅大罪啊。三舅舅,浅浅一定会为你报仇,手刃仇人,浅浅也会顾看飞弟的,三舅舅你且安心地走吧。” 悲痛的哭声响彻城门外。 苏浅越是念叨着罪己的话,百姓越觉得这位外国公主生了一颗悲悯善良的心,不要说怪罪了,此时都拥趸她为楚国之最正直最具责任感的官。虽然她本人和正直责任感什么的不大扯得上关系,她今日所诉衷肠也和正直责任感什么的没什么关系。但人心就是那么奇异。一旦认为你好了,那你什么都是好的,什么样的好词都敢往你身上捅。即便你不具备那些优点。 若论及长袖善舞心思玲珑洞彻人心,苏浅她其实是个中高高手,只不过她大大咧咧张扬不羁的个性及口无遮拦的说话态度将她这些特质掩盖的很瓷实。 夹道两旁的百姓在她的感召下哭得稀里哗啦,人人念及轩王爷的好,个个感恩戴德又痛心疾首又同仇敌忾,情绪一时失控,场面极是火爆,楚皇同楚渊居然都成了一道风景被人忽视了。 就在震天的哭声中,苏浅哭昏在了冰棺上。楚皇忙命人掐她人中将她救醒,救醒之后又是一轮哭天抢地。 楚皇扶在冰棺上的手有些抖。不知是气的还是伤心的。 “臭丫头,你可以了。总得给你大舅舅个说话的机会吧。”楚皇声音极低,透着些许无奈和嗔怒。见苏浅不为所动,依旧领头嚎哭,他只得又压了压嗓子:“臭丫头,你再不停下,朕就去苏国提亲,聘你为我楚国太子妃。相信你父皇母后会很乐意你嫁给渊儿的。” 苏浅哭得瘫软的身子激灵灵一个冷颤打从冰棺上滑了下来。身子僵了一瞬,立即扑在楚皇身上,鼻涕眼泪往龙袍上蹭,“皇上舅舅,你一定要替三舅舅雪耻报仇呀,三舅舅死得好惨啊。啊啊啊!” 楚皇一脸黑云。然后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皇上舅舅,你威胁我。我这么些天吃了这么些苦全拜你所赐你还威胁我。你再威胁我我就回苏国去,看着那两张花痴脸总比看着你这张阴沉脸强。” 楚皇颤抖着推了推苏浅,看着饱受荼毒的龙袍,无奈道:“你究竟想如何?” 苏浅埋在他胸前的脸于泪痕后露出一个狡猾的笑来:“嘿嘿,没想如何,我就是想哭一哭三舅舅。皇上舅舅,我也哭累了,派人送我回太子府休息吧。” 一旁的楚渊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于万千哭声中她说话的声音极小,唯有离她最近的他和他父皇能听见。他向来知道她鬼心眼儿多,但多到这种程度就令他有点头皮发麻了。乾州城她的不作为或者毋宁说扯后腿的行为他不予追究是因为他爱她,但不代表他父皇不会追究。即便这件事上找不出她的把柄来他也总能在别的事情上给她安个罪名治一治她,聊慰一下被她气得生烟的七窍。她这一哭居然哭出个人心所向来,日后就算他父皇抓住她的小尾巴怕也不能深治她了。 他冲苏浅抿了抿唇角。那一抿中居然抿出了万千风情万千宠溺。苏浅偷瞄来的目光有一丝懵懵的。她这表哥也忒会卖弄风骚了,于这样的场合中,不大方便吧?偷眼看了看四周,一众文武在擦眼抹泪,一众百姓在擦眼抹泪,清醒地看着他们的只有上官陌和上官克及月隐月魄。 她冲上官陌挑了挑眉。 上官陌眉峰微皱,缓步向她走来。 于是,她退了两步,退出楚皇的胸前,又华丽丽地晕倒了,倒下之前一个月白的身影轻烟似的飞至,将她拢入怀中。 人群里一阵低呼。就听见上官陌清润的声音入耳:“她情绪不稳,我先带她进城。楚皇请节哀。” 然后月白的身影一闪,已消失在原地。 楚皇看着那抹远去的轻烟,脸黑了黑,又黑了黑。 捋了捋情绪,楚皇强压着怒火继续他未竟的事。手扶在玄晶冰棺上,目光触及透明的冰棺中楚子轩的死状,身子震得抖了抖。冰棺中楚子轩还保持着死前的模样,连干涸的血液都是鲜红的。身上的血洞大大小小触目惊心。只是一瞬,他立即收回手,亲自将盖冰棺的白色布匹盖在了冰棺上。深深呼了一口气,他抬步重回城楼。长及曳地的龙袍遮住了他虚浮的脚步。 先是安抚了一下他的悲痛的臣民,再安抚了一下呆滞的楚飞,再表了表楚子轩的功德,再表了表定要为楚子轩报仇的决心。这一套做完,他隐在十二旒之后的额头冷汗沁了一回又一回。 城下他的臣子庶民们却只看得到他伟岸的身躯,只听得到他威严的声音。 一众文武及黎民百姓心绪都激动万分。他们有一个以身殉国的好王爷,焉能不激动?他们愿意效仿他为国尽忠。他们有一个有情有义的明君,焉能不激动?他们愿意追随他永世做他的子民。他们有一个天纵英才无所不能的太子,楚国兴盛指日可待,焉能不激动?他们奉他为神祗,为天。 楚渊适时地跪地请罪。无非是说没守护好楚子轩,没守护好乾州,害得死了一众将士。 楚皇非但没罚,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赞他平叛有功,拿下叛贼润家军五万兵马,又击退了来犯的冥国强敌,还找回了公主一行人。古来征战就会有伤亡,这并非他指挥过当引起的伤亡。他有功无过,自然是大大嘉奖。 文武百官及楚国百姓深以为然。对他无一不拜服崇敬。本就在百姓心中威信极高的楚渊此一事之后更得民心。 对于嘉奖,楚渊只是苦涩一笑。他受之有愧,却连拒绝的可能都没有。作为百姓心目中的精神支柱,精神之领袖,肩负继承楚国继往开来之大任,他只能以正面形象示人,即便有愚弄人之嫌,也不得不为之。 古来最不可信的,便是政客的话。他记得浅浅有一次很不屑地对他说过这句话。 他在她眼中就是个最不可信的政客。 他看了一眼那辆奢华的马车,秋日的和爽微风吹得马车上的流苏轻摇,煞是逍遥。他嘴角的笑更苦了。连眼睛里都溢出苦涩来。 悲乎?哀乎?不说也罢。 第一百零四章 醒悟 对于玄晶冰棺这种东西,苏浅一直很好奇。貌似只在武侠小说玄幻故事中听过。那东西究竟是水晶做的还是冰做的她一直想搞个明白。它的作用有些类似现代医院太平间的冷藏柜,她觉得应该是冰做的。 但冰却是会化的,且她刚刚趴在玄晶冰棺上感觉不到一丝冷气。 她纠结这个问题纠结了很久。 有一瞬她有一个很变态的想法。 这个东西用来装尸体太暴殄天物太恶心了。用来贮藏食物才是物尽其用。 其实这个想法也不见得有多变态,换个角度,这帮异界的人拿它装尸体才叫个变态。 上官陌看着她变幻来变幻去的这个神色,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果然,他听见她说:“上官陌,你说那个玄晶冰棺用来贮藏食物好不好?” 上官陌神色飘渺地思考了一阵儿,眸光亮了亮:“你这个想法倒是很有创意。只是那个东西挺珍贵,楚国就这一副,西月也有一副。只不过这两副冰棺都装过尸体,再用来装食物怕你吃不下。北海百丈深海处有这种玄晶矿,等有时间倒是可以潜水去采一块玄晶石上来打一个食盒。” 他说的这般随意,苏浅却黑了黑眼眶。百丈深,也就是三百多米,在没有任何潜水器材的这个时代,就算上官陌他武功巨高,怕也是不那么容易办到。要不然怎么全世界只有两副。 “呃,其实也没什么大用,贮藏食物用冰块就好,没必要用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我也是一时好奇,你不必放在心上。”苏浅斟酌着道。语气有些刻意的故作轻松。 上官陌往榻里边挪了挪身子,挨得苏浅更近一些。 刚刚玄晶冰棺前倏然消失,所有人都以为这两人先一步进城了,不晓得这两人只是在城墙上绕了一圈,又悄无声息钻入了奢华的大马车。外面楚皇高亢中带着沉痛的声音振聋发聩,还伴随着一众文武及百姓的唏嘘抽泣声,听得两人一抽一抽的。 横了苏浅一眼,上官陌悠悠道:“我倒是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不过有件事我挺在意,你就算拿玄晶冰棺这事做挡箭牌我还是要说的。” 他话未说完,苏浅的脸已经挂不住,一副苦巴巴的相。她已经想尽办法将他引到别的事情上,却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如今只好小心翼翼赔笑:“我不是适可而止了么?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不管男女是人都保持三尺之距还不行么?” 上官陌嗯了一声,如画的眉眼直抵她眸光深处,声音寡淡:“还好你适可而止了,不然我不介意今天血溅云都城门。” 苏浅窝在他怀里的身子抖了抖。还好适可而止了。第一次晕倒装的很好。第二次晕倒装的尤其好。不然要出大事了。手指绕了一撮他鬓边的墨发,讨好地拿着发梢轻扫他吹弹可破的脸颊,假装若无其事的把话题往别的地方引:“我今天表现的还不错吧?那一哭哭得好吧?” 上官陌挑了挑眉,“嗯”了一声,缓缓道:“你很有做泼妇的潜质。” 苏浅有一点儿发蒙,疑惑道:“我觉得我哭丧的本事还是很好的,那些人都被我带动痛哭流涕,这是技术层面的东西,和泼妇扯得上关系么?” 说完了,灵台忽一下一道光闪过变得清明无比。这里是封建礼制森严的社会,女人,尤其未婚女子就连哭都要讲究礼法的。虽然一般不会苛刻到笑不露齿哭不出声,但那般嚎啕是绝对会被耻笑粗鲁无状的。 默了一默,苏浅问了一句不大相干的话:“上官陌,你会娶我的吧?” 她问的话虽看似不大相干,但上官陌已经心思玲珑剔透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立即正色地对她道:“我的确是会娶你。但你不要以为你有人要了就更肆无忌惮不要形象了。以后动不动就抱人的毛病你必须改了。” 苏浅伸手揉了揉眉心。脑子有点卡壳。这思维跳跃的太快,她不大跟得上。刚还说泼妇的问题,他却又跳回她抱着楚皇哭的问题上了。她可以这样理解么:她做个泼妇倒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但绝对不能红杏爬墙见人就招摇。可是她刚刚已经保证过以后不管男女是老是少是人都保持三尺之距了,她的保证就这么不好使? 好吧,她自己其实也没当回事。 这男人将她的心思拿捏的死死的。她今生真是翻身无望了。 “我改。”她郑重其事道。然后,又郑重其事补了一句:“我一定改。” 顿了一顿,又嘟囔道:“其实,我刚才那么做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的。你看看我大舅舅在城楼上穿着满是眼泪鼻涕的龙袍讲话的样子,有没有觉得很解气?大约明日楚国就可以遍传他们的皇帝衣衫不洁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慷慨陈词的。呃,如果没人敢传,我可以帮忙扇扇风点点火的,保证星火燎原一日千里。” 上官陌默然躺着没言语,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盯着马车顶半晌,半晌之后,语声有些钝有些愁:“苏浅,我觉得你没大理解我的话。” 苏浅一脸愁苦满腹惆怅。她这还没为人妇,就要开始接受自己男人的管教了么?话说,这会不会有点主权沦丧得太早?主权这个问题,一旦丧失了很难夺回来的吧?如是想,五内一愁再愁。 “虽然我们观念不大一样,不过我尽量试着理解你的话吧。” 苏浅觉着,自己如今是真宽宏,真大量,真善解人意,真从善如流。 上官陌扭头看了她一脸愁苦的模样,很不客气地点了点头:“嗯,你能这样想很好。” 她说两人观念不大一样,他知晓她不是在胡说或者在找托辞。 苏浅她灵魂来自异世,这点他很早就知道。这些年在她身边,看着她做的一件件一桩桩出离礼制惊世骇俗的出格事情,起初以为是本性使然,并没往别的缘由上想。就连她素日爱口无遮拦说话,他也觉得这个是她自小没大呆在皇宫里承袭教养嬷嬷教育的缘故。 直到有一天他幡然醒悟她的张扬性子及行事风格说话方式其实也是后天养成,不过不是在这一世养成,皆是她记忆中留存的前世的印记。 看着她从小到大一点一滴在改变自己,在试着融入这个世界,他恍悟也许她那个世界的民风旷达开放不同于此世之拘谨严肃,她由来学到的理念就是那样。根植入骨的处世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他也并不甚希望她改,做他的女人自是不必委屈了自己。他只是喜欢逗她看她为着他着急而已。但她说她尽量试着就合他,他听了觉得心花都在怒放。 她为他做什么他都会觉得欢喜得不得了。她看似潇洒不羁随和易相处,但性子实则冷淡,甚至比他的性子还冷淡。能令得她为别人做点什么,除非是她搁在心里的人。她搁在心里的人并不多。他很欢喜自己是其中之一。 得她所爱,今生何其有幸。 苏浅看着上官陌一脸她这样做理所当然的模样,双眼的焦距有点散。 虽然上官陌他一直是这样有点大男子主义,但,这个样子真的好么?手指挑开一丝帘幕缝隙看向城楼上慷慨激昂的皇帝舅舅,虽仪容不整,却不减气势,好样儿的。 楚渊身姿秀挺站在他一侧,寒潭般的一双眸子深不见底,形容一如往昔风轻云淡,仿佛乾州那些经历不曾发生在他身上。他也好样儿的。 上官克一身艳红,金粉牡丹雍容盛开在身上,他就站在玄晶冰棺一旁,和罩着白布的玄晶冰棺形成鲜明对比,当着人家的棺材穿着如此服色,他也好样儿的。 一众文武面色肃然聆听教诲,看不出心中脑中所思所想,哦,他们也好样儿的。 夹道而立的万千百姓,一张张再普通不过的脸上挂着泪痕,泪痕后掩映着悲恸、愤慨、激越,纯真如他们,其实也是好样儿的。 白色幕布下的冰棺里,沉睡着的永不可能再醒来的轩王,生前他手握大权,却实在是个行事低调的王,又善于做小伏低为人圆滑,死了却如此轰天动地影响深远,她觉得他也算好样的。 他冰棺下呆滞的儿子,终有一日会幡然恍悟重新站起来,很好样儿地活着。 外面很热闹。如一出大戏,演的人很卖力,看的人也很卖力。此时倒分不出谁在谁的戏里,谁又在看着谁演戏。大约都是一个好演员,演得一把好戏。她本来以为自己是观众,后来又觉得自己偶尔也客串一把,再后来似乎成了主角。现在又觉得什么都不是,无论是什么身份,总归是一个自己罢了。 在荒诞的世界里演绎一把荒诞的人生,其实也可以很认真出演的。 双眼的焦距一丝丝收回来,慢慢聚拢。最后落在那张如诗似画绝代风华的脸上。眸子似深似浅,笑容若有若无,修长的手指正帮她把一缕头发别到耳鬓后,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垂,冰冰凉凉,痒痒酥酥的。 第一百零五章 重回归云苑(1) 活了两世,似乎只为这一张倾世容颜。只为眼前这个男子。 有些东西,是想要的;有些人,是烙在心里的;荒诞之中也是有真实的。就如眼前这张容颜,是有温度的。是她一直渴望的温度。是她掰开了揉碎了想要骨血相溶的人儿。 既然是这样,还有什么不可接受的呢? 阳光透过帘子缝隙映射进车厢,那一线光束里清晰可见飞舞的轻尘。她抬手打到阳光上,迎着光看去,白皙的手指缝里被映成桃花一般的妖艳媚红。 阳光它有点儿温暖。 她很少做这般小女儿多愁善感的姿态。偶一为之,竟觉得从头到脚无不清透畅快。连呼吸都是轻而清的。 半晌,她轻声细语:“是吧,我也觉着很好。” 上官陌嘴角生出一抹极艳的笑来,笑意蔓延出声,簌簌如落雪碎玉。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从袖中抽出一方雪帕,覆上苏浅的脸,轻柔擦拭,笑道:“都把脸哭花了,真难看。” 待得楚皇在城楼上讲完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辞,挂在头顶上的金日已惶惶西斜,渲染得西天一片辉煌。天空中鱼鳞般的碎云一层一层紧密相接,边缘被镀上一线一线金光,看得人眼晕。 苏浅脑袋探在帘子处,遥望浩浩荡荡远去的楚皇及一众文武,嘴角扁了扁。派头做的很足,就是脚下步伐虚了点儿。她似自言自语又似对上官陌嘟囔。上官陌半靠在榻上翻着一本杂谈,头也未抬,只鼻孔里“嗯”出一声。 苏浅瞥了他一眼,疑惑道:“你最近口味变了些,不看风月宝鉴了?还是说月魄最近未尽责,没给你搜罗来那些重口味的书?如果是那样我觉得月魄他偷奸耍滑着实可恼,关一场禁闭治一治他也可。” 顿了一顿,疑惑地蹙着眉,“只是,这类杂谈于你有用吗?我觉得你这人不大听得进去别人的话。而且这类闲谈中说的话大都是杜撰出来,胡说八道罢了,我都不信,更何况你。” 月魄握着马鞭的手抖了抖,一马鞭抖落在马屁股上,那马尖嘶一声,脚下步伐一阵凌乱。自打他家主子和这位浅萝公主在一起,他躺着也中枪的几率增大了数倍之多。他不止一次疑心,上辈子一定是对浅萝公主做了亏心事,才闹得这辈子她处处拿他小错儿,没错儿也能挑点错儿。 上官陌拎着书搁在枕边,胳膊往头下一枕,懒懒道:“我只是觉得人家一番辛苦写出来总得给个面子看看。最近写书的人比看书的人都多,这不知是个好现象还是个坏现象。谋生越来越难,连写书的都失业,我在想我们以后若败了身家,我要拿什么来养活你。” 一阵风顺着帘子缝儿吹进来,坐个绣墩在帘子旁的苏浅的头发被吹得有些凌乱,连同脑子都跟着有些凌乱。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思索了一阵,她认真道:“我觉得如果由你来写书,封面上再由你亲手画上你俊美的画像,也许会是个谋生之道,想来买的人不会在少数。或者,干脆弄个签名售书什么的,凭着你的样貌,不信招不来买者。” 上官陌眸光深邃地定在她脸上,挑眉道:“这的确是个生财之道。出卖色相这样的事情虽然有点丢份儿,我倒是不大在乎份儿不份儿的。毕竟比起面子工程,能赚钱养活你更重要。” 苏浅脑子里忽然涌上一个画面:在一个风清日朗的早上,她于闹市中摆起一排桌椅,上官陌一袭锦衣端坐在桌后,手执一管狼毫,面含媚笑,款款而书,桌前簇拥了数百上千高矮肥瘦不一的各色疯狂美女,她被挤在了桌子底下……苏浅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手指咬在口中,讪讪笑道:“在那之前,我觉得你应该努力想一想如何保住家业,使我能长久地过着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还要使我不担心有朝一日会需要出卖你的色相来谋生。毕竟一个男人出卖色相,这话好说不好听,我不想被置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上,被人冠以一顶绿帽子。绿帽子那种东西戴在头上并不好看。” 上官陌挑眉看着苏浅。她口中的绿帽子他大约能猜得出来是什么东西。认真地点了点头:“是不大好看。我觉得你应该提醒一下楚渊,别把你的官帽做成绿色的,他那样锈铁脑袋难保不会把帽子做成一顶荷叶帽。” 话题忽然转到官帽这个问题上,有点突兀,但苏浅认为这个问题转的非常好。上官陌的脑袋向来比较开阔,思想的事情也比较能够举一反三,能从绿帽子问题上看见官帽的问题,他很伟大。下一瞬,苏浅的身影倏然消失在绣墩上。 约莫过了一刻钟,帘子晃动,苏浅的身影回到了绣墩上。 “怎么去了那么久?”上官陌不满地看着她。 苏浅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秀发,一脸恼怒:“哦,如你所说,我表哥那锈铁脑袋果然锈到了一定级别,他追问我为什么帽子不能是绿色的,我跟他解释了一通,他还是没怎么弄明白,我没办法只好设计了一款官帽,让他依着我的设计去做就对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脑袋里生满了锈?他之前居然真的打算给我做一顶绿荷叶官帽。那个比较适合厨子好不好。我好歹也是一介大官。” 上官陌淡淡瞟了她一眼,毒舌了一句:“他其实一直都很轴,大约是因为脑子里长满了锈。” 悠然坐于车头闲甩马鞭的月魄嘴角抖出一抹不齿来。背后论人短长是件很丢人的事有木有?这两位的爱好忒重口味。况且如果楚渊的脑袋都只能用锈铁来形容,那别人的脑袋是不是只能当得上木头脑袋或者泥巴脑袋? 月魄嘴角衔怒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儿。 楚皇本来准备了一场盛宴打算替楚渊洗一洗尘庆一庆功,但看楚渊那个形容疲惫中含了冷漠,冷漠中又含了愤恨,愤恨中还有丝不甘,这时候给他庆功,不敢保是不是更给他添堵。他默了默,无限期延长了这场盛宴的举办时间。 从城楼上下来后便宣布一众文武各回各家。着在京任职的二王爷楚子非主理轩王的身后事,搭灵棚挂白幡选棺木,自即日起文武百官可前往吊唁。言念及太子一路劳顿特令其回府休息三日再上朝。 楚渊的车驾在大队太子府侍卫仆从簇拥下往府邸缓缓而行。 浅陌二人的车驾落在人群后。苏浅于帘子缝隙下看着人家的迎接队伍,又看看自己马车周围光秃秃一片,鸟都没有飞来一只,了然定是那几名侍婢不满于她不带她们去乾州城,以此示威。她心里不齿于她那几名侍婢的矫情行为太小家子气,嘟囔了半途。一直到了太子府门口,也没见一个侍婢出来迎接。 苏浅招了招月隐,月隐背着个大包裹,步履有点凌乱。“公主。”她尊敬地道了一声。 “你跟在我身边。”苏浅嘴角一抹得意的笑。要治一治那几个不上道的丫头,少不得要抬出月隐这个超级无敌美少女武器,让她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合格的侍女,给她们点危机意识。再不上道,说不得要将她们换换位置。说完,又扫了一眼月隐,疑道:“你背上那个大包裹是什么东西?” “才一位叫绿桐的姐姐托我带给公主的,说是公主喜欢睡家乡的云锦被,她来楚国的时候特特带来的。里面还有公主惯用的荷叶盏,千翠杯,暖玉枕,桃木梳,菱花镜,琉璃灯什么的。”月隐小喘着道。 苏浅脸上落下数条黑线,“这个,月隐,一会儿你见了那位绿桐姐姐,可以直接将这一包东西砸到她头上,要狠狠地砸,最好能砸她个生活不能自理外带脑残。” 灯影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月隐眨了眨眼。又听苏浅道:“算了,估计你以后也难见到那位绿桐姐姐,一会儿就把那包东西搁在莲儿的床上吧,我的饮食起居一贯由她伺候,她知道怎么处理这包东西。” 月隐眼睛又眨了眨。“莲儿姑娘必定很心灵手巧,伺候公主也伺候得很是熨帖。” 苏浅默了一默。手巧倒是真的,至少那一手梳头绾发的本事少有人能及,至于心灵么,心黑还差不多,还外带点愚蠢,拈酸吃醋的事儿干来得心应手。 下一瞬,她了悟自己料错了一件事,这帮侍女不是不满她不带她们去乾州,而是不满于她收了个如此贴心又漂亮又能干的侍女月隐。感觉到地位被威胁,所以对她示威,也对月隐下重手示威。她想绿桐绝非那么愚蠢的人,由着她们利用,大概是不知收买了个什么女子假扮绿桐,那包裹里,她料定大概是一床破被包裹了数十砖头。只是这帮傻不拉几的丫头太低估了月隐,话说,她那身绝世武功,再来一包砖头也不至于喘成这样吧? 第一百零六章 重回归云苑(2) 未来的生活应该不会太乏味啊。苏浅眨了眨眼,抽了抽嘴角。 楚渊已经先一步回了龙渊阁,没有理会后面的浅陌二人。对于苏浅住在太子府,他自然是拍双手欢迎的。但那个脸皮厚到无耻不请自来的情敌,他表示他的心胸还没宽广到无下限容忍。 浅陌两人外带月隐月魄于昏黄灯影中往她住的归云苑缓缓而去。刚转过一个弯,迎面走来一位气质姣好的紫衣女子,端端方方福了一福:“奴婢见过公主,见过陌太子,才楚梦姑娘找奴婢有些事,没能来迎接公主和陌太子,公主恕罪。” 紫衣的姑娘正是她在苏都公主府的管家,绿桐。 苏浅扬了扬眉,一指绿桐,道:“呶,这位才是如假包换的绿桐,你可看清了?” 月隐似有诧异,看了绿桐一瞬,然后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见过绿管家。”眼眸转了转,又道:“绿管家,才有一人假冒你之名送来一些物事,说是你特意带给公主的,我琢磨着那人也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然怎么会冒充绿管家呢。这些东西还是交给绿管家你查验一下吧,找一找那假冒之人,别是要对公主使什么坏。”她将背上的大包裹解下来,重重地往绿桐手上一搁,压得绿桐手腕低了低。 苏浅嘴角抽了抽。 狐狸教导出来的人果然是承袭了狐狸一族的本色,最擅长的就是狡猾多谋。轻飘飘几句话就能掀起一番大风浪。想必今晚绿桐要行使她管家的权威,有几人大约是要遭点罪倒点霉了。 绿桐捧着包裹的手腕又低了低。对于一个没甚武功的人来说,这些砖头蛮重。对于一个没甚武功的娇弱女流来说,这些砖头蛮蛮重。弯了弯身子,将包裹往上托了托,绿桐挤出一抹笑:“这位是新近跟着公主的月隐姑娘吧?真是个细心的人儿。公主,你们先回归云苑吧,我把这个包裹处理一下。” “哦,抱着一起走吧,好多日子没见着你了,挺想得慌,我还要问问你苏国的情况呢。”苏浅悠悠然迈开了步子,携着上官陌的胳膊往归云苑方向走去。唔,即便没有参与那几人的恶作剧,作为一府管家也该担个失察之罪。 绿桐脸黑得不大好看。这是连坐。连坐啊。 月隐很好心地说了一句:“绿管家,很重吧?” 绿桐连连点头,希冀着她说帮她扛一会儿,哪怕是说帮她抬着也好。如果她说,她一定脸皮很厚地答应。 月隐不甚淑女地抡了抡胳膊,颇义气地道:“绿管家先抱一会儿,我歇歇肩膀再帮你扛。” 昏黄灯影下绿桐的脸泛起了绿色..……公主您这是收了个什么侍女您真的知道么?心黑的得冒黑水了吧。 她担忧地想着,那几位拈酸吃醋整人的,但愿下场不会太惨。 苏浅一路慢慢悠悠,拣些有的没的问绿桐,很是考验了一把绿桐的脾气。 苏浅住的这座归云苑,坐落在太子府碧湖的湖心岛上,一座金丝竹的吊桥是唯一通往归云苑的道路。 待到终于行到归云苑的吊桥前,绿桐一头栽在了包裹上。谁知包裹里包砖瓦头的被子太破,只薄薄一层棉絮,将她的头磕出个大包。揉着额头抬眼看时,她那有吊桥恐惧症的公主已然被人抱着行到了吊桥中央。那名冷脸俏侍卫也已经飘然远去。 “绿管家,我歇好了,但,我也有吊桥恐惧症,没法子背着这包裹过桥怎么办?不若你在这里等一等,我施展轻功过去叫人来帮忙好不好?”月隐一脸真诚,一脸无奈,话落,人影一闪,果然如一缕云烟擦着水面而去。 绿桐抬了抬脸,望向黑洞洞的天空。似有一滴水溅落在脸上,她抬手擦了擦。 苏浅被上官陌抱过吊桥,脚还未沾地,便迎上来一群叽喳小侍女。她还未开口,便听见一声清冷的声音落在头顶:“各位可是桃儿杏儿莲儿金子姑娘?在下月隐,湖对岸的绿桐管家托在下带个话,请几位姑娘过桥帮个忙。” 正表着离别后相思苦的诸侍女戛然止住话音,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借着昏黄的灯光,依稀见桥头立了位着一身淡紫罗裙的女子,娉娉婷婷,摇曳生姿,桥头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周身似笼了一层轻霜,微微冒着寒气。 一阵凉风拂过,诸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浅陌二人淡然看着,不言语。 倒是杏儿,定了定心神,往前走了两步,施施然一福身:“原来是月隐姑娘,久仰大名。我是杏儿,那个是桃儿,那个是莲儿,还有那个是金子。”杏儿不厌其烦一一指给月隐看,随后又道:“不知绿管家找我们帮什么忙?” “各位姐妹去看过了就知道了。我不知是什么忙。”月隐淡淡一笑,清冷中平添了丝妩媚。 几人举眸向对岸望去,距离太远,看不甚清,但看身影知道那里确然站立的是绿桐管家。似乎还在向她们招手。 “既然是绿桐有事,你们就过去看看吧,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叙话。”苏浅一锤定音决定了她们今夜将何去何从。话落,已经挽着上官陌的胳膊悠悠然迈步向着她久违的闺阁走去。 诸女立即苦了一张脸。她们只是性子活泼随性了些,将她们身上的聪明掩盖住了而已,却并非真的呆傻笨拙,这个节奏是要去挨罚的节奏她们都猜测到了好不。苏浅已经走得远了,今夜的主子有点不一样,那形容和以前她们犯了什么大错似的,不怒且笑。怕是她们追上去撒撒娇求求情也解决不了问题,似乎只能过桥去了。心一横咬咬牙跺跺脚就颤颤巍巍哆哆嗦嗦上了金丝竹的吊桥。 经过月隐身边,才看清那女子的长相。若澄空之练月,有一种沉静纯然之美。除了她们尊敬爱戴的公主,还没见过一个能长成这等样貌的美人。她们主子一向是个贪恋美色的,她能得了她的偏爱,倒是她们主子一向以貌取人的风格。 于是,这一夜诸女就再没能回到吊桥这头。据隔壁的隔壁楚渊的侍女流云流月说她们看见四女在花园里捡了一夜的砖头,这些砖头日后被园丁师傅砌成了一个尺高的围栏,里面种上了十来株天香玫。于是,这一夜归云苑如何一夜笙歌彻夜不眠,如何推杯换盏豪饮狂欢,她们只能从隔壁的隔壁龙渊阁侍女流云流月那里听说一二。 诚然,苏浅不是个治下严厉的人,一般的时候她对待下面的人都是比较宽厚的。但这不代表她是个随便姑息养奸的人,纵容手底下的人犯错的事她就从未干过。上官陌行的是一个严治的方法,她走的却是一个仁治的路子。仁这个字世人多有误解,觉得这是个善良的好字,但实则这个字是极可怕的,于浅笑宴宴间便能迷惑世人,俘获人心。这个字居于仁义礼智信的首位。可见其可怕程度。上官陌一向批她仁善,却也知她也有心硬铁血的一面,像今晚,她的处事方法就颇得他赞赏。 梧桐树下置一副红木的桌椅,于树杈上搁了两颗硕大的夜明珠,侍女月隐将那几位小丫头准备好的洗尘宴拣吧了几样两人爱吃的摆上桌,又置了一壶上好的陈酿驱夜寒暖身。所谓一夜笙歌,是苏浅下午在马车上睡多了,此时睡不着信手乱抚的几首软软绵绵缠缠绕绕的曲子,叫什么名字她自己都不记得了。所谓推杯换盏豪饮狂欢,实则是她和上官陌二人对着一天星子满目枯黄梧桐叶子对饮小酌,只是后来凭空加入了一个红衣艳男上官克,再后来又加入了一个晚归早到的墨凌和不甚参与这类饮酒节目的月魄,连月隐也被苏浅扯了进来,对饮才成了豪饮狂欢。 楚渊被放了一个小长假,苏浅跟着沾光可以不必去上朝,是以这一夜喝得很放得开。半夜时分眼见梧桐树下多了一根石柱,上书着唐朝李贺的一首诗: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字体是她颇为熟悉的无章狂草,根骨有之却散漫不羁,仿佛九天之上的流云,看似轻浮,实则自成一格。她一喝醉便混乱了记忆的毛病又犯了,不记得这是她自己书写的,端量着石柱只寻思着世上是不是还有她的同乡。 但这一次却没有像上次一般说胡话,只是在自己心里叨咕了几遍。 石柱子正是她于观音庙前题字的那一根石柱,字也是她亲手所题。 上官陌说:“这个石柱子放在这里也好,可以规劝你少喝些酒。楚太子有心了。” 其他人表示看这个似乎不大有规劝人戒酒的意思,倒有点劝酒的意思。看罢猛喝几口,似乎怕酒不到某某坟上土。 上官陌却是知道她上辈子喝酒成殇,落了个黄土埋枯骨魂飞异世他乡的下场,这首诗也算是抒她苦闷胸臆的一作。 第一百零七章 山花 狗蛋 狗剩 楚太子楚渊今夜没甚喝酒的兴致,却也是睡不着,半夜里起来溜达,不知怎的就溜达到金丝竹吊桥桥头。隔着一座吊桥看着这头一桌人围坐在梧桐树下,衣香鬓影欢声笑语,时有一阵凉风,吹得枯黄树叶扬扬洒洒飘落。 他一时觉得此时心境有如这欢笑场里不入流的黄叶,孤苦无依。后来他就坐在桥头的石凳子上看他们饮酒作乐,上官陌远远地飞敬他一杯,酒喝得干净利落,不像他平日优雅温润的做派。 他想起苏浅讲的诸葛孔明和周公瑾的故事,浅浅她有没有别的意思他不知道,但他觉得她是在暗示什么。故事中周公瑾死在了诸葛孔明手上,死前有一句慨叹“既生瑜何生亮”,这句话说得有见地。是不是可以用在这里叫做“既生渊何生陌”?但他不确定自己当得起当不起瑜那个角色。且瑜亮之间也没有存在一个令人心酸苦闷的苏浅,倒是有一个小乔却不是瑜亮之间的疙瘩。 他一时思绪如落叶乱飞,倒比那几位喝酒的人醉的厉害。 须臾,耳际飘来苏浅清亮的几句歌子: 烽烟起寻爱似浪淘沙/遇见她如春水映梨花/挥剑断天涯相思轻放下/梦中我痴痴牵挂/顾不顾将相王侯/管不管万世千秋/求只求爱化解/这万丈红尘纷乱永无休/爱更爱天长地久/要更要似水温柔/谁在乎谁主春秋/一生有爱何惧风飞沙/悲白发留不住芳华/抛去江山如画换她笑面如花/抵过这一生空牵挂/心若无怨爱恨也随他/天地大情路永无涯/只为她袖手天下/一生有爱何惧风飞沙/悲白发留不住芳华/抛去江山如画换她笑面如花/抵过这一生空牵挂/心若无怨爱恨也随他/天地大情路永无涯/只为她袖手天下/烽烟起寻爱似浪淘沙/遇见她如春水映梨花/挥剑断天涯相思轻放下/梦中我痴痴牵挂 这样的歌苏浅总是信手拈来,唱得人心似飞絮,缠绵纠结。唱歌这种事情不是大家闺秀所应该做的事情,尤其是在大庭广众的场合,浅浅她却从来不顾忌这个,总是想唱就唱,不管场合,也不管歌词是否得宜。 他记起在乾州城她唱过一段往生咒,直唱得乾州数日悲雨,一城檀香。比起那个,他更喜欢她今日所唱。至少她此时心情该比那日好了不止数倍。只要她高兴,他心里就是熨帖的。 上官陌又遥敬他一杯,他点头一笑。 他惊异今夜竟对上官陌笑了。上官陌这个人是个趁手的对手,和他做对手很过瘾,没辱没了自己。但若说一笑泯恩仇,就此做起朋友,那是万不可能。他那个人并不适合做朋友,他注定是站在高处受人膜拜无人能与之比肩的。就像他,也是这样的人。此生只能体味高处不胜寒的凄凉,或有一朝一日也会体验一抔黄土埋残生的凄凉。上官陌他有幸得了一心人共同体验这种悲苦,令人羡慕,也令人嫉妒。他觉得这一笑可能是对彼此人生的嘲笑。也是对彼此人生的谅解。生而站在高处,被命运摆弄成棋子。不同的是他心情凄苦地做着棋子,而那个人一路风流,做棋子也做得风雨顺遂风月味十足。 他后来又想上官陌也未必就是个得意人,浅浅她虽然一心一意在他身上,但他未必就了解浅浅,就如浅浅做了许多事,他未必知道。譬如救下桃花阁一阁数千人的,不是上官克,也不是他楚渊,而是浅浅,她以十二具尸首换取数千人性命,几滴樱漓草的毒,赌的是他对她的心。他若动上官克,就等同动她。她用这种近乎自戕的方式告诉他,若桃花阁被洗劫,太白居必遭连坐。自然,她赌赢了。他见不得她伤心,被迫停手。上官陌怕只知她心硬铁血,殊不知她心软至斯,见不得染血。 他又想,以着上官陌那般深如海的心思,未必猜不透连城太白居事件的幕后之人是浅浅。既然是猜得出,浅浅那般为上官克,他心里又作何想? 上官陌也未必猜不出他要对上官克开刀,上官克那样精明的人早有察觉,是以故意将身家全输给了苏浅。上官克他待浅浅之心,不晓得上官陌又作何想。 但上官陌作何想不要紧,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才重要。 自己的想法是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心里头酸楚。 越是深想,越觉得苏浅她就是一株长在他心头的摩诃曼珠沙华,再拔不出,拔除了也就心力枯竭了。 小宴卯时方歇,各自散去。上官陌横抱起微醺的苏浅回了房。她个子很高却轻的只手便可抱起。都瘦的皮包骨了,他怜惜地吻了吻她的眉心,想着接下来凭他是谁掀起多大的**风浪,他也要将她养得圆润一点。 楚渊扔给他一只叫做乾州关的烫手山芋,他毫不犹豫接了,只为怀中这女子,不再被困鲜血枯骨的囹圄。 楚太子府是个不错的地方,想必可以遮风避雨。他上官陌并不在意寄人篱下的日子有没有丢人,反正他没有在人家屋檐下就低头的自觉。脸皮那种东西他虽有,却不知放在何处雪藏了。 云都的空气果然比乾州的好些,呼吸起来都觉顺畅无比,甜腻中带着清凉。 时值深秋,太子府龙渊阁院中的秋菊开得正好,红红黄黄的一满院子,看着就觉秋意浓。菊香飘得甚远,连隔壁的隔壁隔了一里多地的归云苑都闻得见花香。 归云苑虽闻得见龙渊阁的秋菊香,龙渊阁却未必见得着归云苑的梧桐黄叶飘。 苏浅闻着香得腻人的秋菊安睡了一日又一夜。翌日晨起,身边不见上官陌,却见一溜儿四个丫头并排跪在床前,眼睛哭得红肿,形容甚是可怜。 一大早就让她见着这等苦肉计负荆请罪的戏码,可见这四名丫头是不适合做人家婢女的,做出的事这般不贴心。她们此时或该笑容可掬地侍立床侧,将一应事宜打理好,只等她起床更衣叠被洗脸刷牙并奉上一桌合心意的早膳,她吃得一高兴心里自然不会再计较她们的过错。 苏浅一向说话直白,发火也发的雷霆闪电般有气势,今日却有些例外,她起来顺着床头一侧莲儿身边的小缝挪出身子,右手在眉心搭起个凉棚向外望了望,语气听不出喜怒:“外面的落叶快把人埋了,你们四个先去把落叶扫一扫吧。” 四名侍女有些错愕,待反应过来,苏浅已然自己到脸盆架前净了面,正拿竹盐刷牙,四人刚要跪行认错,苏浅含混不清却又语气严厉:“还不快去?难道是等我亲自去扫么?” 苏浅倒并非迁怒。这四人自小在她身边长大,与其说是侍女,倒不如说是姐妹来得妥帖。她待她们向来亲和不同别人。只是如今多事之秋,她身边极不安全,四女眼皮子如此浅,说不定哪日叫人给撸了性命都不知道,或者教人因她四个害了她的性命也未可知。真是叫人很发愁。 她今日势必要教一教她们如何自处。 上官陌打外面悠悠然进来,见着这一番场景,声音温淡道:“你们出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四女低头面面相觑看了一眼,不敢看上官陌那张看似风云轻淡实则无情冰冷的脸,起身行了一礼,委委屈屈出了门。什么是自己该做的事,自然是公主吩咐的事。四女一人扛起一把扫帚委委屈屈扫起落叶来。 “是我把她们惯坏了。”苏浅洗了洗嘴角的沫子,叹了一声。 上官陌却是莞尔一笑,道:“你自小没把她们当侍女,倒也不算惯坏。只是这个样子放在眼前做侍女实在闹心,你不如给她们另寻个位置。” 苏浅诚以为然地点点头,苦笑了一声:“我倒是一开始就给她们找好了位置,只是她们不愿意离开我身边。你既这么说,少不得我要强制执行了。” 上官陌将她往臂弯里拢了拢,笑道:“这么点事也值得你烦心,苏浅,你是不是忒不长进?我记得你以前铁血无情,杀伐果断的,难道果真如别人所说,自打跟了我你就变成了个软弱的人?” 苏浅竖了竖柳眉,疑惑道:“是谁这么传说的啊?”笑了一声,补充道:“传的倒还有鼻子有眼,是个人才。” 上官陌做思索状,捏了捏鼻翼,笑道:“不就是湖对岸花园下狗蛋家的小二。” 苏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打从他臂弯里探出头来从门里望出去,眼前视野开阔,隔了一片湖的对岸尽收眼底,确是一片花园,但花园方圆一里阔,奇花异草种了不少,深秋了还开得如火如荼,人影子就没见着一个,房子住户什么的更没看见。鼻孔里哼出一声:“你又唬人呢吧,对岸哪里有什么狗蛋的家,还小二呢。” 上官陌一副无辜模样,“我今早从那里经过时确然听狗蛋家的小二说了的,不信你过去看看。” 第一百零八章 良人在侧 苏浅无语地白了他一眼,胳膊肘又拐了他一下,指着湖岸道:“你看看你看看,对岸哪里有人家嘛。” 上官陌抚了抚眉心,轻叹一声,“我有说过狗蛋是人吗?”指缝中眉眼却都隐着笑意。 苏浅一噎,顺口出来一句不过脑子的话:“那是什么?” 上官陌手扶额头,另一手指着门前梧桐,笑道:“就是树上那只母老鸹的姘夫咯,叫狗蛋的,我今早途经它家发现几个月没回来它家又添丁了,就是它家老二告诉我的。”话未说完,笑声已然簌簌如落雪过耳。手心一展,赫然多出一只小小的老鸹,刚长全乎黑羽,看样子还不大会飞,扑闪着翅膀在上官陌手心打转转。 苏浅若此时还不知他是在逗自己,也就枉为一国之公主一大门派之老板了。黑线地看了一眼梧桐树上硕大的老鸹窝,再看了一眼笑得愉悦的上官陌,学他抚眉心的动作道:“上官陌,你多大了?还狗蛋家的小二,还姘夫,还干这种上树抓鸟的幼稚事,呵,小二它爹叫狗蛋,那小二它娘叫什么?难道是叫山花?” “唔,好像是叫山花吧。”上官陌极认真地为楚渊家的母老鸹杜撰出一个名字。 苏浅再撑不住笑,扑在上官陌胸前笑得娇躯乱颤,边笑边断断续续道:“好名字。可是,可是,我有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说狗蛋是姘夫而不是丈夫?难道是小二的娘山花它红杏出墙啦?” “唔,大约是的,因为几个月前走的时候,山花的丈夫不是这位,是个叫狗剩的花老鸹。如今时隔几个月,小老鸹出世,但显然长得不像山花也不像狗剩,而是像极了那只黑老鸹狗蛋,这个结果就不言而喻了。而且我今早经过梧桐树下,发现狗剩它心情不大好,头上还戴了顶绿帽子。” 活学活用也不带这样的好不好?苏浅笑得捂着肚子滚倒在上官陌身上,双臂攀在他颈上不至于使自己笑倒在地上,上官陌也笑声簌簌。 门外的几名小侍女都擎着扫帚偷眼往门里瞧,疑惑着一趟乾州之行,居然让这两人变化如此之大,连素日表情都没有一个的陌太子也笑得如此大声,真是稀罕了。 “山花它还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多情老鸹。狗蛋壮哉,狗蛋伟哉,偷情还能偷出果实来。”苏浅连连赞叹着,伸手在小二头上弹了个脑袋崩,笑问道:“小二如今是养在狗蛋家还是养在狗剩家?” 上官陌似有一叹,“它搬出来单过了,就在花园下的柳树上,山花给它筑了个新巢,狗蛋时而抓个虫什么的去喂喂它。今早它练习飞翔时从树上掉了下来,我路过就给它拣了回来,打算喂一喂它再给它送回去。” “唔,它倒是怪可怜的,月隐,拿些高粱米来。”苏浅喊了一声。 小厨房传来月隐的一声应声。不多时候,月隐端了个小盅,盅里盛了一些高粱米,一进门见着小老鸹,讶异地呼了一声:“咦,这是只老鸹?哪里来的,还真是可爱。” 苏浅接过小盅,拿起一粒米搁在上官陌手上。小老鸹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大约是饿得狠了,一眼过后,闷头一口将高粱米生吞了下去。苏浅叹了一声可怜,将高粱米搁在桌上,把小老鸹搁在米旁边,由它自己去吃。转回身牵了上官陌的手,拉他到水盆边,柔声道:“来,洗手,一会儿吃饭。”又吩咐月隐道:“一会儿小二吃饱了,你就给它送到湖对岸柳树上的老鸹窝里去,记着这几日常去给它喂点米,待它大一大会飞了,就不用喂了,让它自己学着觅食去。” 月隐笑着应了,在桌旁逗弄小老鸹玩。 上官陌任苏浅给他擦着手上的水,温柔问道:“如今可是好些了?” 苏浅噗嗤一笑,冲他翻了个白眼:“感谢你的关于一只老鸹红杏出墙的故事,我就算天大的不高兴也好了。上官陌,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可爱会吓傻一大帮你的拥趸?” 山花红杏出墙恋上狗蛋并和狗蛋生了小老鸹的故事多半是上官陌杜撰而来,小二它如今多半是个没爹没娘的弃子,想到此,苏浅笑声的尾音里便多了一丝叹息怜悯。 上官陌抚眉想了想,道:“我没想那么多,怎么办?” 苏浅看着他如画的眉眼,水墨般的眸子里全是清澈的笑意,唇边亦绽开璀璨笑意,她心神被晃了晃,连带对小二的一丝怜悯也被晃了个干干净净。 认识他十余年,这样开怀的笑并不多见,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如此笑得发自内心。这个如此出众的男子,自黑暗的漩涡中长大,内心里满布着累累伤痕,他并不似外人见到的那般光鲜,他活得小心翼翼且卑微,他所求也并不多,只要她能开心地在他身边,如此而已。 这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希冀却是最难实现。苏浅心疼地抬手覆上他搁在眉边的修长手指,轻触他就算笑时也会微微蹙起的眉峰,柔声道:“小二它会健健康康快快乐乐长大,你,以后有我,我不会像山花抛弃狗剩而就狗蛋那样抛弃你,我会一直很疼你,所以,你也要快乐。” 她踮起脚尖,轻轻柔柔在他唇角印上一吻。唇瓣贴着他良久良久,才离开。 上官陌握住她的手,笑道:“所以,你要一直呆在我身边好好疼我。” “脸皮厚。”苏浅娇嗔着推了他一把,笑道:“吃饭吧。吃完饭要去吊唁一下三舅舅,还要去看看没了爹的可怜的小孩儿楚飞。唉,真不知道三舅舅是什么意思,那么多人不托付,偏将他托付于我,有病吧。” 对一个已死之人说有病这句话诚然不大好,苏浅虽然说话不大注意但总归家学深厚也深谙此理,奈何轩王爷死前遗言实在不可理喻,她一个芳龄双十的黄花大闺女照顾一个半大不小的毛头小子算怎么个事?虽然名义上称一句表弟,感情也还不错,但要说到临终托孤,实实在在的不该。她难免不牢骚,不委屈,不气愤。 上官陌揽着她肩膀到桌前坐下,月隐已然将小老鸹喂饱撤走了小盅,摆上了一桌丰盛的早膳。上官陌舀了一勺生滚海鲜粥喂给苏浅,道:“你既心疼我,我也该心疼你。楚飞的事你不必发愁。我们尽力而为就是。” 倘或往日的上官陌,听见她说起楚飞,定然是淡淡看她一眼,然后酸溜溜毒嘴地道一句:“苏浅,你操心的事倒不少。就只不会操心于我。” 她感念今日的上官陌对她的温柔体贴之意,更心动于他那一句我们尽力而为,是说我们,而非我或者你。她今日实实在在感受到他俩是两个人一条心。 这样的感受令她心里暖暖的。 一碗生滚海鲜粥尽数喝下。看看自己瘦弱的小身板,再看看上官陌担忧的小眼神,她第一次真心觉得,吃点荤的是眼下必须做的事。 **地舔了舔唇边沾的米粒,她边盛粥边道:“你说的对,我们尽力而为就好。但眼下我觉得你和我都瘦弱得肩上扛不起什么大任来了,所以,为今之计,就是要好好补身子,补好了再谈其它。从今日起你要和我一样,我吃多少,你吃多少,我吃什么,你吃什么。月隐,你中午多做几道荤菜,山珍海味什么的都来点儿,我表哥不缺那些个东西,不用替他省着。” 月隐笑着应了一声,这又住又吃的,两位主子的脸皮真可谓奇厚无比了。 上官陌抿唇笑了一声。她要开荤了,他自然是高兴的。荤菜他不是不吃,但她说她吃多少,他吃多少,她吃什么,他吃什么,这个就有点难了。她一向吃饭那形容,只可用饕餮二字来作比。 但他还是笑道:“好。” “话说,你一大早起来就只听山花家小二长舌了么?就没干点正事?” 苏浅这话随口一问,却将上官陌问了个怔愣。 怔愣的原因却是因为苏浅从未有过这样的问话。 两人素日相处,动情缠绵的时候有之,伤情大吵的时候有之,静谧相对的时候亦有之。缠绵时恨不能两人并作一人,大吵时冷战自虐恨不能在心口划上一刀,淡淡相处时或一起论个时政或闲拈画笔涂抹两下,亦有一种举案齐眉之美。两人之间却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只是,二人一直不知少的那部分到底是什么。 上官陌今日恍悟,他们之间少的,却是这种不经意之间的淡淡关心,是一种丈夫与妻子心意相贴的实在感。就像丈夫归家时妻子一声平淡的“回来了”,不是什么多动情的话,却让人倍觉温暖。是真正地将对方视作最亲近的人。苏浅以前从不问上官陌在做什么,或者去做了什么,上官陌有时出外归来,很想她问一句“你去干嘛”了,她最多的时候却也只是温柔一笑,贴到他身上或热烈或轻柔地一吻。尽管肌肤无距离相贴在一起,却令他有一种两人隔了一重山一道水的错觉,总少了一分实在感。 第一百零九章 重生如梦 她如今是真的将他视作了她的良人。 “你一大早心情不好迁怒外面扫地的那四个原来就为的这事?”上官陌唇角衔一抹笑意。 苏浅一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斟酌了片刻,才了悟他说的意思。原来自己心情不好是因为早起看他没在身边,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是这个意思吧?自己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呢?或者他说的有道理?刚要否定一句,却听上官陌带笑的声音:“我不过是去前面花园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育苗,并没有走远,走时你睡的正香,我没舍得叫你起来,就吩咐了几个小丫头等你醒了告知你一声,大约你起来时生着气没给她们说话的机会。” 一段话长的苏浅只听了个大概,却抓住话里的一个重点:“育苗?育什么苗?” 上官陌挑眉看向她:“不是要给后世子孙留万顷石榴园么?我如此勤勉,却原来你这个最先提议者并没当回事?” 苏浅干笑了一声。她当时一万个真心来着。重点是当时。吸了吸鼻头,问:“你不是让月魄主抓此事的么?” 上官陌答得利落:“是留给我们的子孙,又不是留给他的子孙,为什么是他主抓?当该我们亲力亲为方见诚心的。”话落片刻,又道:“我只是让他试验一下能不能种得出来小苗。” “可是,你在我表哥的花园里弄这个,我表哥他真的同意么?”苏浅一时觉得脑子不大灵便。 依着她对他表哥的了解,这件事他大半不会同意,前面花园里可是有许多珍奇花草的。她想到的却是若要建苗圃,那些花花草草就要被铲掉,她表哥必然不同意,倒是没想到可以把花草移到别处栽种。 “他为什么不会同意?我又不是白使他的地方。”上官陌答得依然利落。苏浅没想明白之处,他连想都没想过。 苏浅轻抚了抚眉心。好吧,他上官大爷的字典里只有‘想不想干’四个字而缺了‘能不能干’四个字。既然他要干,那就由他自己去说服楚渊把花园让给他吧。 谁说夫妻在一起久了会慢慢生出夫妻相来的?至理也。她觉得她如今将他的小动作学了个十足十,譬如抚眉的动作。她自己身上那些小动作譬如踹人,已然消失良多日子了。这个,大概也叫夫妻相? 饭罢,两人略收拾一番,准备前往轩王府吊唁。 门口处却盈盈然站了一名素衣女子,身形消瘦,面色苍白,一双美丽的眼睛却没甚内容,空洞洞的。苏浅抬眼时,女子正跪地向她和上官陌施礼:“奴见过浅萝公主,陌太子。” 苏浅有一丝讶然。是楚梦。 四王爷楚子恒造反,他的女儿楚梦是同谋,四王爷府一家并连坐的一众官员共斩首一万六千余人,楚梦当在斩首之列,苏浅她当初念及楚梦也是个人物,从她的皇帝舅舅手中将她要了来,自然,这里面还有一丢丢其它考量,楚梦心仪上官克,做所有事不过全是为了上官克罢了。只是,要过来之时楚梦已被折磨得不见人形,成了个痴儿。 看这情形,是好了?她前日夜里回来,顾着洗尘宴,并没时间过问她,洗尘宴散了她又睡到如今。 几个月来初见,她气色已然好太多,眸子里虽是空洞,却不是以前那种呆傻状。看来看顾她的杏儿这些天倒没懒惰,将她照料的很好。只是那个称呼算怎么回事?苏浅有些愠怒地望着楚梦。诚然她救了她,她以身相报给她做牛做马也不为过,但她苏浅救她却非是为了挟恩求报,她若想要,最不缺的就是奴,但她手底下没有一个奴,虽然在她的字典里人人平等这四个字就是个屁话,但她也以为人可以平庸可以低人一等,但人不可以自贱。奴这个字眼,她生平最厌恶。眼前的女子曾经多么骄傲,她最知道。如今一声“奴”,她听得心里既烦且痛。 苏浅正欲发作,却听上官陌淡声道:“她生平最不喜人自贱,最不喜人自称奴。楚梦,你是她费心救的,如今还没悔悟她救你不是要你报答她?她当日敬你敢爱敢恨极是难得,所以不计较你做过的错事出手救你,你若知恩图报,当该改过自新好好活着。” 楚梦空洞的眸子里涌上些内容,不知是悔还是愧,也或许是既悔又愧。跪在地上的身子簌簌颤了颤。声音干涩道:“浅姐姐,梦儿错了。如今悔不当初。可是如今梦儿家破人亡,无家可归,求浅姐姐收留梦儿,梦儿愿做浅姐姐的使唤丫头。”话落,已然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她终究是个聪明人,最懂审时度势。 苏浅本来愠怒的心,却在上官陌一番话下倏然平静。抬眸望向上官陌,他如诗如画的眉眼清清浅浅。她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上官陌,他看似冷情绝情,其实是最心软心善的一个。出手救白蒙,救白誉,援助楚渊,虽然名义上是打着怕她伤心的幌子,实则她最知道,他心软如斯。 看着哭成一团的楚梦,她叹了一声。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她当初既救下她,就没打算再为难她,更何况是如今改过向善的她?“楚梦,我不缺使唤丫头。你既然称我一声浅姐姐,我就权且收下你这个妹妹。你起来吧,先把身体养好了,别的以后再说。以前住在哪里,如今你就还住在哪里就是了。” 苏浅没有扶她。虽然救下了人,虽然收留了人,但若要做到毫无芥蒂,她自觉现在胸怀还没修炼到那宽广份儿上。 “浅姐姐,我想去吊唁一下三伯伯。”楚梦跪在地上没有起身,一双泪眼汪汪着水泽,希冀地望着苏浅,“三伯伯素日待我很好,我……” 她话未说完,却听苏浅截断她的话道:“我虽救下了你,却并非从正途而救。你犯的是谋逆罪,当初你傻了我才得以将你弄出来。如今既已治好了你的傻病,若我带你去轩王府,只怕一众文武那一关过不去。你还是安安淡淡在府里呆着吧。你的心意,我替你带给三舅舅。日后,我会想办法恢复你的自由身。” 楚梦顺从地点了点头。如今能活着,已然是感激涕零,她还有什么好求的? 眼前的女子,她曾经以为她空有美貌,嚣张狂肆不通礼仪教化,没一点女子形象,如今再看,女子美艳绝伦的脸上,透着从容淡雅,一双水眸乍看深不见底,再看却浅若清溪,那里面,竟似容纳了世间所有,又似天下无一物堪入其中。以前是她眼拙了。拙的厉害,拙瞎了。这样的女子,彷如九天之上睥睨凡尘的仙子,误入十丈软红,就该着是受凡人膜拜的。 她缓缓站起身,让开身子,抬手将一缕耳发别到耳后。未来的日子,她就只为一个目的而活了,就是报恩。但这样的事只需放在心里即可,无须挂在嘴上。所以她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苏浅冲她点了点头,挽着上官陌的胳膊出了门。 善念这个东西,她苏浅自忖自己实在没有多少,以前倒蛮多的,大约是过奈何桥的时候落在桥那头了。她也没想过对楚梦的救助是施善。当初确然是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如今她并无什么利用价值,但人已救下,她倒也没有倒行逆施到再把人弄死。楚梦于她,仇不至于不共戴天,不过如斯。 诚然,上官陌所说那番话也基本属实,但不知怎的一样的话从他嘴里吐出来怎么就那么道德彰彰正气凛凛,经他一说她从一个亦正亦邪正邪全在一念之间的妹子转眼升华成救苦救难的人间菩提了。苏浅因有一警句告人:毒舌若化而为巧舌,人神共避之就对了。 苏浅不知怎的今日脑子动的很是勤快。上官陌抱她过金丝竹的吊桥时,她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不由想起前日夜楚渊坐在桥头隔桥相望,却又不肯移驾共饮一杯,不知当时在想什么。她猜度着或许是在想着后悔建这吊桥了?他大概是没料到这吊桥的建成便宜了上官陌,成了上官陌追妻的道具了。如今定是悔不当初。 她想着倘或当初不是建的吊桥,而是石桥,她无须他来抱着她过桥,上官陌又会耍什么样的手段来打动她?她想不出来,但上官陌陌大太子花样百出到令人发指,总有别的办法的。她若要把这话说给上官陌听,大概能猜到上官陌会怎么说,总少不了一句:“这是这座桥的荣幸。”楚渊若听了大概会更气一点吧。 想到这里,她不明白楚渊当初为何会建了这座吊桥而不是石桥。因为据她所知,归云苑是为她而建,而她怕过吊桥楚渊是知道的。那么,是否可以猜测楚渊当初建吊桥的目的正是上官陌如今在做的事情?苏浅一时觉得自己真相了。真相之后又觉得自己一向有些笨,这件事上脑子却聪明了一把。 第一百一十章 吊唁 她为楚渊默默叹了一声,真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犟得要命,撞了南墙都不回。但她除了一叹也并没有别的情绪滋生出来,怜悯心疼什么的,更是没有丝毫。路是自己选的,心酸辛苦什么的,得自己受着。她连做个看客都嫌多余。 前面花园拐角处闪过一片锦衣衣袂,苏浅跳下上官陌的臂弯喊道:“表哥,你等一下。” 锦衣的主人楚渊却似未听见她的喊声,一味往前走。苏浅孜孜不倦追了上去,“表哥,你是要出门么?等一等,捎我们一程。” 楚渊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眉色淡淡:“我们也许不顺路。” 这般干脆的拒绝。苏浅还没来得及受伤一把,就听上官陌搭了一句:“那就送我们一程吧。我们去轩王府,不算太远。” 楚渊看着他,默了一默,复转身往前走去。声音从前头传过来:“那就走吧。” 苏浅目瞪口呆。佩服死了上官陌。劳楚国太子送他们一程,这得是多大的优越感才能说得出来的话。前面几步外的楚暮却幽怨地回望了自家主子一眼。主子真是没立场,捎谁也不能捎这两人好不好。且不论那人是情敌,就算是不相干的人看见他们腻在一起的样子都会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主子看着他们坐在身边卿卿我我难道不会心上起刀口子? 诚然,这是楚暮公子的自以为。究竟有多少人见到这两人腻在一起会起鸡皮疙瘩,据不完全统计,目前也只有那几位。别人觉得赏心悦目都来不及。 花园里躬着一个人影,正在拿花锄刨着什么。楚暮走两步过去,道:“月魄公子这是闲的在刨蚂蚁呢?正好你家太子殿下要去轩王府,你该送一送吧。” 楚暮还是太委婉,太低估了月魄师承于他家主子的厚脸皮和毒舌。当是时,月魄头也没抬,悠悠然道了一句:“楚暮公子代劳吧。不是放了三天假吗?我这厢还要帮你们太子府把这个蚁窝锄一锄才好,将来会成隐患。” 楚暮嘴角抽了抽,半晌,挤出一句:“那就有劳月魄公子了。”走了两步,又补了一句:“锄干净些。” 那狗尾续貂的最后一句,正好淋漓尽致地剖白了楚暮此时心里的怨愤和不甘。楚渊那么狐狸的一个人,怎么就养成了这么个敦厚的贴身小跟班呢? 人才。月魄默默叹了一声。 苏浅这一路都坐得很端正,没有敢触楚渊主仆的霉头。下车时,楚渊一撩衣摆,在苏浅目瞪口呆的瞪视下堂而皇之潇潇洒洒地走进了轩王府。 他说不同路! “上官陌,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以后不但人变懒了,连脑子也不灵光了……算了,你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你铁定会说我本来就那样。唉,人生无奈啊。” “唔,其实我觉得你能有此觉悟说明比以前聪明了。”上官陌眼眉一挑,很随意地握住苏浅的手,尾随着楚渊往里走去。 门两旁一身白孝的家丁跪在地上,直到目送着几人走远了,也没人关心他们一句“起来吧”。还是敦厚的楚暮走得挺远了才想起来,回头说了一声,“都不必多礼。” 眼前吊唁的人排起了长队,足足排出了一里长,上至高官下至平头百姓,各色人等皆有。非二王爷也是个十分有意思的妙人儿,按理百姓和高官不应同堂吊唁,实该分出个三六九等先后顺序来,这位非二王爷偏说凡来吊唁者一视同仁,皆可入灵堂上一炷香。于是,这灵堂前堪称一番盛景。各色人等无论身份贵贱无论地位高低皆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排着。 盛况一时空前。这就是作为一个殉国的英雄和一个卖国的逆贼的不同。英雄的生前未必光鲜,但死后一定是轰动的,譬如眼前这位轩王爷,躺在只有皇帝死后才能尊享的金丝楠木的棺材里,荣飨万人吊唁举国同哀。逆贼却多是生前光彩照人,死后享的却是千万人唾弃千万载骂名,譬如昔日的恒王爷,死后尸首挂在城门楼子上曝晒了七日才一领破席卷吧卷吧扔在了乱葬岗,这还是太子楚渊心有不忍命人私下办的,按着楚皇的意思,那是要曝晒三个月的。 苏浅站在队伍后头,悄悄地捅了捅楚渊,小声道:“表哥,咱们还是隐了吧,这么多人,谁好意思插队啊?显见得我们多大的官威似的。而且,若我们现身到前头,少不得拜三舅舅的礼要先拜在你头上,平时拜你这个太子是应该,但此时时候不对,有些微妙啊。” 上官陌扯了扯苏浅的衣袖,将她往后拖了一步,声音温淡:“你想多了。而且你这个思路不对。礼制面前,你这种歪心思实不可取。楚太子身为一国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代表的并非他本人,而是整个国家的权威,享万民之膜拜已非关个人之荣辱,而关乎国家之威严。这个礼,不受也得受。” 苏浅面皮不停抽搐着。这个礼还上升到关乎国家威严的高度了?她暗暗对上官陌竖了竖大姆指。陌太子的两片嘴一张一合间那白马就非马了啊。若没有她先前那一番话,楚渊受个跪拜礼也就受了,但她既说了,说不得楚渊心里已经生了膈应,这礼受的会万分的不受用。偏这家伙还火上浇油令他不受不行。她不禁怜悯起楚渊,他得多倒霉才碰得到这样的对手,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还拆着他的台。 说话间楚子非已经看见了他们,从前头往这边走来,走到近前抱拳一礼,“渊儿,浅浅,你们来了。陌太子别来无恙。” 他话音甫落,长长的队伍已经发现了太子大驾,齐齐转身一跪,“恭迎太子殿下大驾,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恭迎秘书令大人浅萝公主。恭迎陌太子。” 苏浅一脚跳了开去。谁来告诉她这是哪个杀千刀的教的,连她也拜在内的?她在楚国的身份不就是个小小的秘书令么,今日是谁教他们搬出公主身份砸在她头上的?她扭头看向楚渊,楚渊正一脸肃穆端然受着大礼,连个眼角余光也没给她。再扫向上官陌,他也是一脸清水样,没甚表情,丝毫也看不出来不受用。 “你乃一国公主,代表苏国来此吊唁,莫失了礼数。”上官陌拉了她一把,低声道。 苏浅堪堪站住,脸上一串黑线。是她不做公主太久了么?竟忘了还有这么个身份。这样的时候她既然在楚国,是理该代表苏国来吊上一吊的。 恍惚间楚渊已经道了一声“起吧”,步履威仪地向灵堂前走去,上官陌也握了她的手随行在楚渊左后三步。她此时脑子有些懵,但也觉得该拿出些公主的威仪来,一时昂首挺胸,形容正色不少。 三人皆是万中无一的出挑人物,此时都神姿卓然,更显得若九天之上神仙下凡,高高在上睥睨着他们这些凡人。一时都心怀万分激动的心情在心里不停膜拜。 肃穆庄重的气氛中,却也有一二人物思想跑偏,想起了街头巷尾每日纷传的关于三人的情事。看眼下这阵势,太子一人端庄行于前,浅萝公主和陌太子手挽手随在后,虽然表情庄肃,但也不难看出两人之间的深情款款。三人倒是和谐,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三角恋的苗头。莫不是传言有误?想来太子殿下那般人物,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虽然浅萝公主是一等一的美人,但也不至于令威严端肃的太子殿下乱了心神,做出拆人姻缘强抢豪夺的壮举的。女人这种生物怎可与江山大业相提并论,想必太子殿下心中亦是如是想的。 一时对太子楚渊更是膜拜崇敬有加,对楚国的未来更是万分憧憬。 上官陌从楚子非手中接过三炷香,神情庄严地揖了揖,将香插在了灵前香炉之中,身子一闪,将位置让给了苏浅。苏浅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丧礼阵仗,以前管死多少人,还没有身份如此高的,即便有几个身份高的,也不必她出面吊唁,她又是个极不喜凑这种热闹的,凡有丧礼,都躲得要多远有多远。因此竟有一丝紧张,握香的手轻轻颤着。 诚然她可以像上官陌那般什么也不说利落干净地揖上三揖将香插入香炉了事,但她想了想,觉得还是折腾几句话的好,声音里便含了几分悲切道:“三舅舅,三舅舅你死的好冤啊……” 一句话出声音陡的拔高,众人都以为她又要像那日在城下般一番嚎哭,皆抖了抖神经,捂住了耳朵。那日哭声实在悲切,令人受不住啊。 谁知苏浅也只是声音高了高,接下去又声悲气沉:“甥常闻,王舅自领乾州帅印,二十余载如一日,兢兢业业,坚守边关,保楚国一方之平安,护百姓万民于安乐。舅忠君爱国之心唯苍天可表,护民爱民之心若大地深厚,实乃楚国百官之表率,当领万民之敬仰。舅武艺卓绝,华彩天章,武可定国,文可安邦,性却温和宽厚,耿直正派,宽以待下,严于律己,统兵有方,治下严谨,坚守乾州二十余载未有一场大战事,未使士兵犯百姓秋毫,此实为百姓之福,楚国之福。舅若凌云之竹,虚心高志,气节坚贞;又似净水之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舅舍生取义,实乃楚国之殇,百姓之痛。狡诈冥国,犯我疆土,杀我将士,害舅性命,其心可诛,甥有生之年,愿同楚国上下一心,伐冥国,诛匪首,为舅报仇,为楚国雪恨。”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煞孤星 苏浅自己都佩服自己今日之一番华丽辞藻,说的实在过瘾,这帮楚国的文武及百姓若还不为所动,简直对不起她的一番陈词。 身后寂静无声,一里多长的队伍只听得到呼吸之声。不知这是个什么反应。 “苏浅,香快燃尽了。”一旁的上官陌低声提醒。 话落,苏浅“啊呀”一声。香头烧到了手。 上官陌无语地抚了抚眉心。 楚渊嘴角憋着,一抽一抽的。 却听身后一声冷笑:“浅萝公主说的好听,可惜轩王爷他不受你这炷香。可惜了的。” 苏浅回头望去,人群中一名紫服官员,正冷笑着看着她。紫服乃一品官服,这是个大官。可惜苏浅当了数月的秘书令大臣,却对朝中的人仍是个陌生,认不全。这位高官,对不住,不认识。 这是找事儿的节奏啊。“劳驾,这位大人报个名姓上来。恕苏浅眼拙,没认出来这位大人是哪位高官。”苏浅挑眉看向他,嘴角一抹讥讽。 楚渊淡淡道:“这是礼部尚书,邢义大人。” 苏浅笑了一声。礼部的,没有实权却最是迂腐刻板的一帮,成日介道德彰彰,说的比做的多,唱的比说的好。“邢大人说这话是对苏浅有意见?那苏浅可要讨教个明白了。怎的轩王爷就不受我这炷香了?怎的我就说的好听了?听邢大人这意思我就是个光说不练的?我还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 苏浅想着这楚国朝堂上还真是有看不开眼的,这样的场合找她的晦气,这不是找死的节奏么。诚然她不是嗜杀的人,但不代表他们家太子能容得下眼皮子如此浅薄之人。不知这人是怎么混到了礼部尚书一职的,想来是个世家子,承袭祖荫,没见过什么世面。 就听邢义冷笑道:“老夫听闻浅萝公主在乾州同西月陌太子日日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不顾礼义廉耻道德教化,身居要职却荒于政务,致使乾州多番受难。你这样的人,怎配为我楚国太子秘书令?怎配为轩王爷上香?” 敢把上官陌也扯上,这是继续找死节奏。苏浅心里替他叫了一声好。敢质疑楚皇任命的朝廷大员,这是死定了的节奏。苏浅心里又叫了一声好。不知这位大人是一直这么愚蠢还是受了谁的挑唆一时蒙蔽了耳目,反正都是令人很看不下去的嘴脸。 苏浅有点儿怜悯他。 灵堂上除了两人的声音,寂静无声。 平头百姓自是不敢言语的。 文武官员聪明的作壁上观,不聪明的懵懵懂懂,亦没有人作声。 苏浅浅浅一笑,“这位大人,亲眼所见都未必是真实的,你是在拿听闻的谣传和本宫讲道理么?或者,邢大人是亲眼所见本宫和陌太子日日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了?陌太子本人就在这里,你要不要和他求证一下再教训本宫?” 邢义颤抖了一下。那一声“本宫”倒令他脑中有一丝的清明,苏浅今日的身份是苏国大长公主浅萝公主。 他怯怯抬眸,看的却是上官陌。 上官陌温淡一笑,道:“本太子倒的确与她情投意合花前月下来着,只是,这位大人是以什么身份来问责这件事?” 和这样的人说话真的有**份,会掉价好几个档次。今日陌太子屈尊和他解释,全的不过是苏某人的面子罢了。 邢义又颤了颤。一个是西月太子,一个是苏国公主,他今日要栽。 只是箭已经在弦上容不得不发。 苏浅笑睨了一眼上官陌。这毒嘴的,今日这趋势是连废话都懒得说了,一句话就给人堵死了。 “或者,邢大人要不要向太子表哥求证一下,本宫是如何身居要职却荒于政务,致使乾州多番受难的。”苏浅挑了挑眉,继续道。 楚渊抿着唇,一言不发,看不出喜怒。 邢义战战兢兢瞄了一眼楚渊。今日太冒进了。那女子誉满天下谤满天下,他以为皇上不过是惮于太子对她有情不得不受掣肘于她,他若借机出手帮皇上解了这一大难,日后仕途定然顺畅。还是太急了。该缓而图之的。 “浅萝公主那一头不伦不类的短发由何而来,可敢在文武百官及天下百姓面前解释一番?据老夫所知,那可是为祭奠润家军逆贼,削发代首斩落三千青丝,浅萝公主敢说不是?行此谋逆之事,浅萝公主难道不当伏罪于轩王爷灵前以谢天下?”邢义壮胆一言。 苏浅颇有些无奈地抚了抚轻纱遮挡的头发,当时果然是太冲动了,冲动是魔鬼,如今真是悔不当初。谁见了都要嘲笑一番她的头发,这该死的时代,在她的世界这也算长发飘飘了好不好。 冲动是魔鬼,今日这位邢义邢大人也是太冲动了。 一直未表态的楚渊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到苏浅身边,从袖中抖出一件物事。苏浅眼睛亮了亮。是一顶漂亮的官帽,完全是按她的设计做的。楚渊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青丝,轻纱应声而落。理了理手中的官帽,端端正正戴在了苏浅头上。 这无言的动作完全是在表态。 邢义又颤了颤,冷汗湿透了背脊。 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太子殿下亲手为秘书令大人戴上官帽,这件事说明了个什么问题?什么身居要职却荒于政务,致使乾州多番受难,什么为祭奠润家军逆贼,削发代首斩落三千青丝,那都不是事儿。重要的是果然太子殿下对她有情,还用情极深。再看看上官陌,一脸温淡的表情,眸子深处却是毫不掩饰对苏浅极致的宠爱。 这个事儿,以后要大发。 苏浅抚了抚帽檐上的淡紫心形玉,笑道:“唔,多谢表哥。”转眸问上官陌道:“好看么?” 上官陌认真地端量一番,诚恳地道:“不及以前长发的时候好看。尚可吧。” 苏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话说的。她转过身正色地面对棺椁,道:“二舅舅,再燃三炷香吧。” 楚子非默默点了点头,拿过三炷香,捻了捻,就着长明灯的火点燃了,递给苏浅。苏浅庄重地揖了揖,正要把香插进香炉,却听邢义伏地一声嘶吼:“太子殿下,你不能被美色所惑啊,苏浅她实乃妖女,祸我楚国,你不要被她的美色迷惑,她的罪行实在当诛!” 苏浅手顿了顿,没作声,稳稳地将香插在了香炉中。一转身,凝眸对视着趴跪在地上的邢义。眸中溢出冰霜般的寒气。邢义忍不住一抖。 “刑部的官员在不在?”苏浅声音冷厉。 正作壁上观的一位官员恍惚听到在叫自己,愣了愣,站了出来:“下官刑部侍郎。” 苏浅看了他一眼,是个年轻的官儿。年轻人血气方刚,头脑灵活,比老不朽好说话。她笑了笑,“藐视皇上,污蔑当朝一品大员,该当何罪?” “行剐刑,流放九族。”刑部侍郎低眉揖首。 苏浅淡淡道:“去办吧。” “太子殿下你不要被她的美色迷惑,她的罪行实在当诛!”一连声的颤抖的嘶喊,在寂静的灵堂听来尤其刺耳。 太子不做声,无人敢有一言。来吊唁的百姓已经惊吓得快要昏死过去。那个貌美如仙的女子杀起人来当真是不眨眼,一名朝廷一品大员连堂审都不必过就生剐了,连当今之皇上也未必有如此雷厉风行的狠厉手段。 苏浅的铁血无情如今的楚国人或许没大听说过。他们所见不过是个形容嚣张无状说话口无遮拦又张扬不羁于世俗的女子。但真正和她有过交手的人都知道,该利落的时候,她从未手软过,手起刀落杀人于眨眼之间不过是常事。像今日她没有当场生剐了邢义在轩王爷棺椁前血祭一把,已算是收敛许多,给足了楚渊面子。 “太子殿下,她是要来亡我楚国的,她是天煞孤星……太子殿下,国法焉在!”又一声嘶吼。 “刑部侍郎,还不快些!”楚渊忽然冷冽出声。袖中的手指暗中弹出一缕气线,封了邢义的嘴。灵堂上再无一丝声音。邢义匍匐着身子张着嘴,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脸上的恐惧之色已到极致。 今日出这个风头所谓何来?话都没说上几句,逆女的罪状还没说全,这就要赴刑场了。他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苏浅?临到死他都依然觉得,是太子殿下被美色迷了眼才任这妖女为所欲为,可叹可悲如今天下人都被蒙在鼓里。一时竟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错觉。 也算他死得不冤。 刑部侍郎并两名手下急忙忙拖了礼部尚书邢义退往灵堂外。 邢义那最后一声她是天煞孤星却在众人心里投下重重的一块石头,激起一阵滔天大浪。 苏浅抿了抿唇。天煞孤星是个什么玩意儿,她略知道一点,不就是个帝皇星。但那种飘渺虚幻的东西她由来不信也不屑。 但这不代表别人不信也不屑。这句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她既不知道,却也知道。无非是更无止境的血雨腥风罢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肃朝纲整风纪 苏浅忽然璀璨一笑,“表哥,袁靖袁大人在军中历练了好几个月,颇立了几件功劳,依我看,当得起礼部尚书一职。表哥看呢?” 众人心里又是投下一块大石,一惊。 历来一品大员的任免都是由皇上亲自下旨,楚国因为太子天纵英才,手上握有大权,倒也有任免文武百官的权利。但一名舶来的秘书令大臣,今日不但罪责了一名一品大员,这是还要越权提拔一名一品朝官?袁靖虽是太子殿下的人,却也是她一手教导出来的,她虽是楚国的官员,但也是苏国的公主,在楚国为质,难保…… 楚渊点了点头,“袁靖可在?” 人群中走出了素衣的年轻书生,眉目清秀,身姿亭雅。“下官在。”袁靖声音清越,掷地有声。 今日他也是来吊唁。 “即日起代领礼部尚书一职。等本宫上朝面呈父皇议过,再下达正式任命圣旨。” 楚渊清冷的声音响过,如一阵暴风雨袭过众人脑耳。 目光都飒飒落在人群前头半跪的素衣青年身上。关于这名青年,文武百官以前似乎在太子身边见过一两次。那时只是个小小的文职,都没甚在意。如今想来,太子殿下身边岂会容无用之人?必是一开始就着意培养的人。看他一身清正凛然的气势,与数月前的愣头小子已判若两人。那时只是觉得清秀聪明,如今却觉得他就似一头修炼千年的狐,只看得到形,却看不清神。 “卑职领命。”袁靖清泠泠的声音响过,拜了一拜,隐在了人群中。 袁靖之聪明远非众人可想象。今日之局面不适宜出风头。他已是大大的露脸。不出一日,名声想必便飞出云都,直达楚国各个地方。再过些时日,大概就会成为各国首脑们目中之钉,热闹的日子才是个开端。藏拙才是一个将要在政坛上呼风唤雨的人保命之紧要。 苏浅回来不过第三日,还未上朝堂,就已经斩杀了一名朝廷大员,令在场的文武无不战战兢兢,皆思虑着日后当如何自处。太子殿下明显是站在她这一方的,看今日纵容她杀人提拔人便知。如今的朝堂十有七八是太子一党,自然唯太子马首是瞻。但这个马首是瞻也要有个方式方法。是蒙住双眼任由太子殿下以自己的喜恶施为,或者再助他一二,还是站出来同邢义一般,正义凛然地提醒太子殿下要明目清心寡欲,这是个问题。 众人都惶惶然觉得乾州的血雨腥风要刮进皇城了。一时间倒真觉得苏浅是个妖女了。不然怎么走到哪里哪里就都是血腥杀戮。 恍惚间却见一名穿着孝衣,形销骨立面容苍白憔悴的少年颤巍巍踱步到苏浅身边,抬首望向众人,布满血丝的暗红眸子有些狠戾地看着众人。他暗哑沉涩的声音如冬日之厉风灌入耳膜:“今日之事,止步于轩王府大门。他日若有家姐任何不实之谣传,飞定让他死的连邢义也不如。” 今日之事是个什么事,众人都是晓得的,无非是天煞孤星之言。邢义受生剐之刑是怎么个惨状也是可以想象的。只是他口中的家姐说的是何人,有待商榷。楚飞乃轩王爷唯一的儿子,姐姐倒听说有几位,但都已然嫁做人妇,他口中的家姐实不像那几位。倒像是…… 正猜疑间,又听楚飞道:“父王临终曾有遗言,将飞托付于浅姐姐,日后,浅姐姐就是飞的亲姐姐,辱浅姐姐就是辱我楚飞,辱我父王。诸位大人,诸位乡邻,若家姐真如邢义所说,父王又怎会临终托孤。今日实是邢义居心叵测,诓害家姐,诸位明目,莫要被奸人蒙蔽了双眼。” 楚飞先是厉言威胁,再是温言诱导,今日也算是令苏浅开了眼了。昔日这个活泼少年,历经如此大事,再不成长也忒不长进了。苏浅之前没搭理他,实也是个要让他走出阴霾破茧成长的意思。若她一味呵护,只怕楚飞永远也长不大。只这破茧成蝶的速度有点让她欣喜甚至惊喜。她以为总还要再等些时日。 苏浅温和一笑,拍了拍楚飞的肩膀,道:“瞧你这孩子,别吓着诸位大人和乡邻。干嘛说得那么可怕,别人都当是你欲盖弥彰了呢。清者自清,相信在场的大家都有一双雪亮的眼睛,不会冤枉你姐姐我的。”顿了顿,又柔声道:“你能为我出头,我很高兴。不过你这小子真当你姐姐我是泥捏的,任谁都可以揉一揉搓一搓么?” 楚飞挤出一丝干巴巴的笑来,“姐姐自然不是好欺负的,但也难保有眼皮子浅薄不知事的来触姐姐霉头,弟弟自然是要警告一番的。” 苏浅笑着拧了一把他干巴巴的脸,道:“人不大鬼心眼不少。行了,去给你父王守灵吧,等过一过这几日,将你父王下葬,姐好好给你补补,瞧瞧都憔悴成什么样儿了。” 楚飞点头应了,仍然去棺椁前跪着。 两条幔子将灵堂一分为二,里面是守灵的女眷,外面只有楚飞一人孤零零守着。封建礼制下,女人是不宜抛头露面的,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女人。虽然也有苏浅这样的奇葩女,但毕竟在少数。 苏浅看了一眼孤单单跪着的楚飞,眼神黯了黯。她既承了楚飞一声家姐,少不得要为他出出头。当下,问楚子非道:“二舅舅,飞弟的堂兄弟们竟没有一个来为三舅舅守灵的么?” 这话问的直白,是苏浅一贯直来直去的风格。楚子非脸白了白,苦笑了一声。都是些纨绔,昨日来了半日便受不得苦走了个没影,他能说什么。 “二舅舅一贯的溺宠这些孩子。百善孝为先,作为皇族子弟理当为百姓起个典范,二舅舅莫要让皇家的脸面蒙了羞才是。”苏浅温婉的几句话,却如利刀割在身上,楚子非的脸又白了白。 “来人,去请诸位皇族子弟。”楚子非无奈地吩咐了一声,又加了一句:“务必请来,无论用什么办法。” 手下苦着脸应声去了。这实在是个得罪人不讨好的活,弄不好挂点彩事小,往大了去丢命也未可知。纨绔们可不比眼前的飞世子是个懂礼知事且自律甚严的,那帮子多半是些成日介只懂斗鸡走狗仗势欺人的。 来吊唁的人都颤栗着等候着,不敢说话,也不敢离开。 苏浅一味自顾自替楚飞出头,上官陌淡淡看着不语,楚渊也是不语。 有些通透的却看透,这秘书令大人苏浅,明里看似在为楚飞出气,暗里实实是在替楚渊太子肃正朝纲风纪呢。 众人心里不知苏浅还要拿谁试法,惴惴如揣了块巨石,压抑沉重的透不过气来。只盼着苏浅快些完事,好让太子上炷香离开。 苏浅安慰了楚飞几句,不知因何抬头面向众人说了一句:“你们太子今日里眼睛尤其亮呢,真好看。不信你们看看。” 一地的人,哪里有一个敢真的去看,只是都费力琢磨参详着她说这句话的意思。终究是有些官场上的老狐狸,不过须臾便琢磨通了她的意思。今日她行使权力,判了邢义的罪,提拔了袁靖的官,看似是她所为,太子楚渊并未多有参与。但楚渊的不反对,便等同于今日的事是他的授意,是他所为。楚渊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他们岂会不知,那是个杀伐果断的杀神,翻云覆雨间筹谋的是江山天下,又岂会真的为一个女人蒙蔽了双眼,处事不公。邢义之死,不为别的,就只为招子没擦亮胆敢质疑皇权。 一时间对苏浅的提点铭感于五内。倘或今日不擦亮招子看清情势,难保不会犯邢义犯过的错,步上邢义的后尘。 不但今日,及至以后,眼睛也须放得亮一些,行事也须慎之又慎,免得一个不慎,脑袋搬家不过顷刻间的事情。 苏浅抿唇笑了一声,道:“表哥,我和上官陌回府,你还要在此耽搁些时候吗?” 她今日在灵堂之上笑了不止一声,众人却都未觉违和。似乎那女子就该是生死之间依然谈笑自若态度风流的。她自有一种凌驾于十丈软红外的超脱气势。 楚渊温声道:“我今日为三叔守灵,你回吧。”话落,抿了抿唇,又补充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上官陌睨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我的女人不必你来关心的话”,只是握了苏浅的手穿过人群往外走去。步履间优雅从容。 倒显得楚渊是个自作多情的跳梁。楚渊却也是从容一笑,拈过香在长明灯上燃着了,拜了拜,插入香炉。转回身道:“你们继续吧。”话落,自去楚飞身旁半跪着去了。一番动作也是潇洒从容。 众人都揩了揩冷汗。今日的事态总算是没有再无限制扩大。 太子殿下亲自守灵,无人不战战兢兢的,却也只能壮着胆子依着原来的次序一个一个上前吊唁。 第一百一十三章 短兵相接(1) 天煞孤星这个事晓得的人并不多。毕竟会观天象的无非是各个皇室的钦天监几位资深人士及得道的一些高僧大道。像这种事即使钦天监的人观得出来,除了上报,是万万不敢将消息捅出去的。至于民间的大师,能称其为大师,必然是得道高人,自然也不会泄露天机惑乱天下。这四个字从一个礼部尚书口中说出,且那位尚书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精明的人,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苏浅没有留下活口查证也是无奈。那样的糊涂人即便去审问也问不出个有用的消息。或许连他自己都迷蒙着此事,不过是个道听途说来。不过那道那途虽然他迷蒙,她和上官陌却也未必不能探出个一二来。况且楚渊应该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件事由他过问或许更合适一些。毕竟是在他的地盘上,行事方便。 苏浅想着且等一等楚渊的消息。 眼下却有一件兴趣所在的事想要办成。她前世一个教书育人的教书匠,延续到今生,做了公主,所爱也终没有变成谋权弄术,无非还是个教书育人。此时便想着在楚国建几所书院,做些实事儿。因她一介外国公主,将来要嫁的铁定是上官陌,终不可能指望在楚国政坛上玩儿出点成绩来,也就只能干点儿喜欢干的。 一顿颇丰盛的午饭后,她命人在梧桐树下置了一张书桌。 时值深秋,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黄叶流金泻玉般洒在桌案上,形成一段斑驳陆离的光影,看着都觉舒心。苏浅在桌案前手执一管小号紫毫,缓缓书写她的办学计划书。这份计划书她需要面呈楚皇,因此上书写的还算认真,比她平时贯写的无章狂草收敛了许多气势,看上去倒是一篇根骨极佳又中规中矩的好字。计划书打算在轩王爷大葬之礼之后再呈上去,倒也不急。 隔湖相望,上官陌在对岸花园里拿把锄头在锄花,月魄在打下手,一趟又一趟往花园外搬锄下来的花。抛开他们现在干的这件不算很雅的事,远远看去,月白的身影雅致雍容 ,就连锄头都挥得优雅如画从容似仙,令这厢偶尔飘过去眼神的苏浅受用无限。心下却抽搐:此情此景,表哥他真的能安心给轩王爷守灵么? 太子府大管家蹲在花园外急得抓心挠肝,却又不敢上前阻止。看得人心下不忍。 这竟是用强的么?而且苏浅以为至少上官陌会把这些奇花异草移到别处去栽,减少些楚渊的心疼。但没想到竟是如此暴殄天物,一把锄头一挥便都铲了。她看得都觉心兹拉兹拉疼。 不过话又说回来,上官陌会在意楚渊心不心疼么?他见他心疼大约还会在伤口上撒把盐才对。 未时初,归云苑来了访客。美丽的少女从吊桥上迤逦而来,比之数月前丰盈了不少,气质亦温婉沉着了不少。 少女正是楚鱼。上官克命定的和亲之人,如今封作锦荣公主。 “浅姐姐,数月不见,我真是想你,你还好么?”楚鱼刚下吊桥就喊了起来。 苏浅合上手中的册子,揉了揉眉心。果然天性使然的东西,后天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看上去再温婉沉着也是个叽叽喳喳的麻雀性子。 一旁楚梦端了杯茶水递给苏浅,温声道:“浅姐姐喝杯茶润润吧。” 苏浅将茶接了,端在手里拿杯盖浮了浮水面上的茶叶,啜了一口,笑道:“你这是去芙蓉殿那边取的水吧,清云山上引下来的水,泡茶果然好。只是你身体还不好,以后别跑那么远。” 楚梦柔柔一笑,道:“也不是什么重活儿,我还好。况且身体已经好多了,我就是活动活动身体,顺便装了一壶水回来的。” 苏浅笑了笑没再说话,抬眸看着楚鱼。楚鱼的目光却落在楚梦身上,惊讶之色显而易见,“梦姐姐,是你?你这是好了?”为什么她的话语里是惊讶而非惊喜,苏浅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按说当初这堂姐妹二人形影相吊,四王爷府出事的时候楚鱼还曾哭着喊着来求她救楚梦,此时楚梦活生生站在这里,她当该高兴不是么?小女生的心思还真不是她这等老妖婆能猜得透的。 楚梦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站在苏浅一旁不再言语。 苏浅淡淡一笑,目光在两人身上微妙地掠过,道:“锦荣公主是来看克皇子的吧?” 楚鱼的小脸蛋立时红了。她本就生的圆脸,这些日子更是圆润了不少,以前小苹果似的一张脸如今成了个大苹果,红扑扑亮闪闪的。扭了一下身子,娇嗔道:“浅姐姐你这是打趣鱼儿呢,鱼儿不和你玩了。” “不和我玩你好去和克皇子去玩?克皇子如今好像就在东殿呢,今日没见他出去。你过去大概能撞个正着。”苏浅挑眉笑着。逗趣这样的情窦初开的小丫头本就是件很有趣的事,况且她又是这种恶趣味的极度爱好者,只恨不得把小姑娘逗得从一个红苹果化身成一颗红樱桃,全身上下滴着水的红。 “浅姐姐!鱼儿专程来看你,你这样打趣人家!”楚鱼跺了跺脚,脸更红了。 苏浅兴趣不减,手托着腮,斜乜着楚鱼道:“锦荣公主你这是害羞了么?呵,原来是害羞了。你要不是心里有这个想法,做什么害羞啊?嘻,男欢女爱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害羞的,你不是都和他指婚了么,再过一两个月就回西月大婚了,就算你这时候住到克三皇子殿里也没人敢说什么,不用害羞吧?” 说完,便满目流光地等着看楚鱼的反应。 楚鱼即便活泼,哪里及得她这等厚脸皮的,男未婚女未嫁便日日出双入对同眠共枕。圆脸瞬间从粉红升级成绯红,指着苏浅,话不成句:“浅姐姐,你,你,你你你这是欺负鱼儿!” “你可是皇上御封的锦荣公主,我哪敢欺负你。”苏浅挑眉。 “浅姐姐你坏死了。”楚鱼已经受不住,跺着脚转身要走,又听苏浅在她身后笑道:“说中你的心事你就走啊?还说是来看我的呢。” 楚鱼顿住脚步,转回头羞恼地嘟着嘴,“浅姐姐……”拖长的尾音娇羞十足。不知想通了什么,忽的一跺脚,道:“我才不中计,浅姐姐你故意的。你让我走我偏不走。” 苏浅挑眉一笑,依然手托着腮,“我就是故意的啊。你才发现?” 楚鱼咬着下唇,委屈地看着苏浅,看了片刻,甩甩头转而对楚梦道:“梦姐姐,你帮我搬个凳子好不好?呃,顺便也帮我倒杯茶。” 苏浅眸底闪过一丝深邃,转瞬即逝。这小丫头。 “梦儿不是婢女。”苏浅淡淡出声,又向小厨房喊道:“杏儿,给锦荣公主搬个小凳子出来,再倒杯茶给锦荣公主,顺便把梦儿的药端过来。” 苏浅对楚梦并没有太多好感,毕竟前事不可能那么快就烟消云散。但她如今是住在她的院子里,在她面前欺负她的人,她就无法袖手了。 苏浅说话直白时是真直白,拐弯时又是九曲十八弯。一句直白的大白话把楚鱼弄了个大红脸后,又道:“我这院子里的小丫头是越来越不懂事了,锦荣你站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都不知道端杯茶送个凳子。看来昨日罚的还不够。挑个日子我当好好管教管教她们。” 楚鱼红脸刷的又变白。 须臾,杏儿同着金子一道出来,金子手中搬了个小凳子,那凳子果真当得上个小字,只半尺见方。金子将凳子搁在苏浅书桌对面,恭恭敬敬地道:“锦荣公主请坐。方才因在小厨房忙着给我家公主做药膳,一时没注意锦荣公主来了,伺候不周,还请锦荣公主恕罪。”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楚鱼看了眼小凳子,嘴角蠕了几蠕,却没说出话来,矮身向小凳上坐了,半边身子还悬在凳子外。 苏浅仿若未看见,换了只手撑腮,笑意浮于眸外看着楚鱼。杏儿把一杯茶端到书桌上,笑道:“锦荣公主请喝茶。”转身又对楚梦道:“梦小姐的药还在热着,一会儿我给端过来。” 楚梦笑着道了一声谢,说道:“我也站的乏了,一会儿回屋子喝药吧。浅姐姐,锦荣公主,我先告退了。” 苏浅笑着摇了摇手,道:“你回去歇着吧。”善解人意这种事,她偶尔也是会做一做的。楚梦爱慕上官克,却爱而不得,当初本是内定她与上官克联姻,奈何出了谋反的事。此时眼前这位是两国递了国书认可的克皇子正妃,她呆在这里只能是徒增烦恼忧愁。 楚鱼却一扯楚梦的衣角,笑眯眯道:“梦姐姐,好多天不看见你了,我正有许多话要同你说呢,你这就要走了么?” 楚鱼若不是故意为之,那眼皮子也忒浅了。 苏浅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像这种小女生争风吃醋斗法,偶尔看看,也不失为一种雅俗咸宜的消遣。 这样面对面对话,倒有点短兵相接的意思。 却见楚梦往后一闪身,正色道:“锦荣公主抬举楚梦了。楚梦有罪之身,怎敢同锦荣公主同席而谈。楚梦身子不适,先告退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短兵相接(2) 楚梦躬身一礼,步履有些急地往自己卧房走去了。 苏浅想要看好戏消磨时光的打算被迫打消,不由有些意兴阑珊,撑着腮看着楚梦匆匆而走的背影,眉毛挑的老高。果然人生最好的老师是苦难。倘或以前的楚梦,此时大概会不服输地修理一番楚鱼。经过一场家破人亡的惨案,她如今也懂得收敛锋芒迂回作战了。 “浅姐姐,梦姐姐怎么这样啊,她以前和我挺近的啊。”楚鱼嘟着嘴。 “唔,她病了一场,脑子受了刺激,如今还不甚清楚,你别和一个病人计较。”苏浅摆了摆手。至于为什么会替楚梦说话,她归结为自己闲的发慌了。 “哦,梦姐姐她好可怜。”楚鱼面有戚戚,又道:“浅姐姐,你今日在三叔的灵堂上说的那一番悼词真好。” “咦,你怎么知道?”苏浅挑了挑眉。悼词那东西,说的再好也不能当范文吧。这楚鱼还真是与众不同。 “我当时就在幔子后面呢。我想出来三王婶拉着我没让我出来,说什么女孩子家不好抛头露面。浅姐姐,三王婶那么说你也不赞成是不是,女子怎么就不能抛头露面了,我看浅姐姐就抛头露面抛的很好。我也想像浅姐姐一样,出入官场殿堂,做大官。” “唔,你很有志向。”苏浅呷了一口茶,想着谁是楚鱼的教养嬷嬷,她佩服她。能把一个皇族女子教养得如此,如此不一般,她很不一般。 倒不是她不欣赏楚鱼惊世骇俗的想法,她自己就是个先例,没道理她做得别人就做不得。她比较佩服的是一个连人情世故都不通的女孩子是如何树立如此大志向的。或者是她狭隘了?人人都可能破茧成蝴蝶?即便是人人都有破茧成蝶的可能吧,是不是每只蝴蝶都能上得殿堂入得官场呢?许也有可能吧。又自我嘲笑了一回自己狭隘,续道:“你今日一直在三舅舅灵堂处?怎的这个时候出来了?” 楚鱼扁了扁嘴道:“我昨日就在灵堂守了一日灵了。各位叔伯家的堂兄弟堂姐妹都略一站就走了,我因为父王领了操持葬礼的圣旨的缘故,不得已守在那里,跪的膝盖都乌紫了。还好浅姐姐你今日去让父王把那些兄弟姐们都召了去,因为灵堂盛不下了,我才有机会溜了出来。” 苏浅挑了挑眉,她不经意间还做了好事了。又听楚鱼絮叨道:“浅姐姐,我出来时看见刑部侍郎端着一盆人肉往灵前去了,是礼部尚书的肉吧?好恶心。” 苏浅抖了抖,一口茶喷在桌案上,连带着她的册子也沾上了水。她边咳着边拎起册子抖了抖水,问道:“你怎知是人肉而不是狗肉猪肉?”她想着刑部侍郎该不会有那等恶趣味吧?剐完了人还要当众展示一番。那他和汉代知名酷吏张汤有一拼了。 楚鱼颤着声道:“不是浅姐姐你命刑部侍郎剐人的吗?所以我猜他端的是人肉。” 苏浅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语重心长地道:“锦荣公主,你这话很没道理,当时是我提议不假,但最终决策人是太子表哥不是我。你这要传出去,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我不成了凌驾于太子之上的逆臣了吗?万勿再说这样的话。而且你那个猜测也好没道理。为什么剐了人端的就得是人肉?这个因果关系无法成立吧。他兴许是端猪肉送给厨房做菜呢?” 苏浅此时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一向不喜欢楚鱼了。这丫头忒有点不知轻重了。说好听了叫天真,说难听了那就叫愚蠢。 大约楚鱼也不甚喜欢这个血淋淋的话题,吐了吐舌头道:“我知道了。”话题一转,“浅姐姐,陌太子在那片花园里头做什么呢?怎的把那么多的珍花异草都给锄了呢?可惜了的。” 苏浅已不甚有什么同她说话的兴致,托着腮远眺着上官陌的身影,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闲得发慌了吧。他那人眼里狗尾巴草和金牡丹没什么区别,不大认得什么珍花异草。” “浅姐姐又唬我呢。说陌太子眼光高我倒信,大约没什么花能入得了他的眼倒是真的,但若说他不大认得什么珍花异草我才不信呢。陌太子什么世面没见过。”楚鱼扁了扁嘴道。 苏浅偏眸看了一眼楚鱼,懒洋洋道:“你倒是了解他。不过你真误会他了。他十余年尽跟我屁股后面转了,委实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楚鱼偏过头,看着远处月白的影子,道:“浅姐姐不是爱他至深么?怎么倒如此贬低他?” 苏浅目光落在楚鱼身上,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上官陌。以她活了好几个楚鱼的岁数的经验来看,这小丫头有点耐人寻味。 但她也知道自己的经验一向做不大准,活多少个年头也是白扯。呷了一口冷茶,道:“这其实不是贬低他的话吧?在我看来他见没见过世面和我爱不爱他没甚关系。我爱的是他,又不是爱他见过的世面。别人眼中的他是个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我眼中的他不过就是个男人罢了,并不比别的男子多长了些什么。要说有什么优点,不过是有一副好皮囊罢了。但那样一副好皮囊常惹得人觊觎也令人烦心,我总得处处防着他的桃花盛开。爱上一个好皮囊的男人其实很烦恼,我倒宁愿他长得普通一些。” 楚鱼眨了眨大眼睛,讪讪一笑:“浅姐姐尽说笑话。陌太子要不是长得好,你会看上他?” 苏浅瞥了她一眼。这小丫头这句话倒是犀利。懒懒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我一向喜欢美男子。” 楚鱼的教养嬷嬷真的很奇葩,竟然教得她很大方地同人谈论男子的皮囊以及爱不爱的问题。苏浅如是想着。又道:“克皇子也长了一副好皮囊,锦荣你以后大概有的烦了。我不介意向你传传道,教一教你如何防住美男子的桃花盛开。如果有需要,你尽管向我开口。” 楚鱼的脸一红,“浅姐姐你又开我玩笑。” “你都同我探讨了半天上官陌了,怎么我倒不能和你探讨一下克皇子吗?我是一片丹心为你啊。”苏浅托着腮的手换了一换,看着楚鱼笑的揶揄。 楚鱼脸又一白。不知拿什么话应。恰逢艳若牡丹的上官克走来,她撇开苏浅,起身面含娇羞地一礼,怯怯道:“克皇子万福。克皇子这是去哪里?” 上官克桀骜的目光绕过她,落在苏浅身上,哼道:“你何时还会和人长舌了?” 苏浅又灌了一口冷茶,端坐在椅子上,抬眸看向上官克,道:“我一向是这个调调,你是才发现么?” 上官克白了她一眼,道:“我去吊丧,你去不去?” 苏浅嘴角一咧:“这个时辰?天都快黑了。你去蹭晚饭还差不多。” “有心倒不在早晚。我同你一道去吧,克皇子。”楚鱼插话。想了想,觉得太直白,红着脸又补充道:“我去接我父皇回府。和你顺道。” 上官克没理会楚鱼,看着苏浅,不说话。楚鱼的脸红了又白。 苏浅摆了摆手,道:“我早上去过了。你和锦荣公主一道去吧。” 上官克未再做半分停留,大红衣袂卷起一阵凉风,潇洒上了吊桥。 “克皇子!”楚鱼尴尬地喊了一声。 “还不快去追?”苏浅笑虐了一句,“再不追可就追不上了。” 楚鱼咬了咬下唇,看了一眼苏浅,一跺脚,往吊桥上追去了。 苏浅眼眸中飘过两朵衣袂,笑了一声,倒听不出情绪。 “浅姐姐,我说一句不当说的。楚鱼,你还是防着些的好。她不似外表这般。”身后一声低低的言语,苏浅转眸看去,楚梦正不知何时站在了梧桐树下,素衣孱弱,我见犹怜。 苏浅倒丝毫不怀疑楚梦说这话的用意。她看人的眼光自忖还是有几分的,此时的楚梦,眼里并没有算计的神色。 “你吃了药了?”苏浅温声问了一句,目光却停在楚鱼一口未曾喝过的茶盏上,脑中不知想些什么。 楚梦从树后绕过来,脚步轻缓地踩在落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才不过半日,树底下已经又是一层落叶。 “楚梦,你是不是对上官克还有情?” 突兀的问话如秋风入耳,楚梦猛的顿住了脚。 苏浅叹了一声,声音轻的仿似不闻。“果然是的。”顿了顿,又道:“楚梦,这个世界上,我不敢说看每个人都能看的很透,但我可以说,即使我可以看透每个人,却唯独看不透上官克。他这个人其实……呵,其实我真是一点也不了解。”苏浅话锋微转,不知想到了什么。 楚梦走了几步,在楚鱼坐过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浅淡笑了一声,端起那杯冷茶喝了一口,道:“我觉得,如果爱一个人,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一点都不重要。别人怎么看他也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这里,这里就很温暖,很充实。”楚梦手掌搁在心脏处,眸光低低地看着茶杯。 第一百一十五章 讨价还价 “可是不会痛吗?他即将变成别人的。”苏浅眸光温和地望着她。这一刻的楚梦,她觉得她有点儿心疼她了。 楚梦抬眸望向天空,嘴角衔着一抹苦笑。西斜的日光透过稀疏的黄叶打在她苍白的脸上,斑驳好似碎玉。“怎么会不痛呢?可是,不是因为他即将成为别人的,而是因为那个人不是他想要的。他此时有多痛,我便会有多痛。” 苏浅一时无语。她到底是小看了楚梦。没想到这女子竟是如此通透之人。也是如此至情至性之人。她自问她爱上官陌,却也没爱到她这份儿上。上官陌若是有一天要被迫娶别的女子,她相信自己必然三尺青锋血祭风月,不会让他做那不得已。她目光落在湖对岸优雅挥锄的上官陌身上。连挥锄都能挥出十分贵气雍容来,他算是天下独一份儿了。 她想了又想,这样的人,她还是只想据为己有,只想他的怀里只有自己,死也做不到楚梦那样。 她忽然开怀笑了。只听楚梦笑道:“陌太子这把锄头挥得很幸福啊。” “他敢不幸福。”苏浅愉悦且霸道一笑,又道:“上官克他此生得你如此惦念,很幸运。你正在吃药,少喝些冷茶。” 楚梦笑了笑,没说话。 傍晚,楚渊踏着一地金辉从容而回,路过花园时上官陌依然在夕阳的余晖中优雅地挥着锄头。因有一番精彩对话。 苏浅正施展轻功踏水而来,将这番话听了个囫囵。 “陌太子,你这是在铲我的花园么?” “楚太子,你不是已经看见了?这话问的多余。” “可你为什么要铲掉我的花园?” “因为我打算把这里建成一片苗圃。” “难道是育那个什么石榴苗?” “你猜得不错。” “你弄什么苗圃我管不着,但你铲我的花园提前和我说过了么?” “和你说你还会让我铲?” “自然不会。” “那不就得了。” “但你这样做是不对的。这样和强盗土匪有什么区别?” “对不对就这样了。铲都已经铲了,栽回去也不可能了。我只用一年就把地还给你。这边离归云苑较近,我看管比较方便。” 话到这里苏浅终于明白上官陌缘何直接将这么些奇花异草直接铲掉而不是移植他处了。只要花没死,楚渊就极有可能再移回来。换句话说,只要把花弄死了,楚渊也没辙。 “那我这些珍花异草怎么办?” “届时一并还你。” “可我这一年无法赏花了。” “你可以赏石榴苗。” “……” “大不了,我给你十万两银子作为租金租用你这块地。毕竟赏银子比赏花有趣得多不是么?” “诚然,对这块地来说十万两银子的租金已经很高了,但我不缺钱。我想赏银子的时候可以上我的银库去赏。” “你是一国太子,别这么不好说话。” “正因我是一国太子,所以怎么能做到被人强迫这么丢份儿?” “我也是一国太子,卖个面子。” “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还挖我墙角,如今连地都抢我的,我很该咽下这口气么?” “咽下这口气其实并不难的。想开点儿。虽然我吃你的住你的还挖了你墙角,但我打算给你些银子作为补偿,不会白吃白喝白住的。” “我这里不是客栈,要你银子作何。” “既然你坚持不要,那我就厚着脸皮住下去了。” “……” “看你这么难受我还是给你一些银子吧。那样我住的也心安些。” “为了让你心更安些,我觉得一年就收你五十万两银子吧。” “你这是敲诈。一座中等城池一年的税收也就这些。” “你曾经五天收了人家一百万两。” “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也没办法。但我和你,很显然我不是黄盖。” “那你就收拾铺盖滚蛋。” “不就五十万两银子么,本太子给。” “哎,你后面落了棵狗尾巴草没锄。” “那是我故意留的。它活在万花丛中能活到今日委实不易。” “你真善良。” “我本来就很善良。” “……记得一会儿把银子送我账房去。” “你还真是着急。缺钱了么?” “……我怕你赖账。” “我是一国太子,一言九鼎。” “懒得听你大言不惭,我走了。” 苏浅抽搐着嘴角,想着这是天下两大巨头的对话么,听起来像是小娃子过家家吧。她走到那株果实不甚累累的狗尾巴草旁边,一把薅了下来。上官陌看着她,眸光闪了闪,没说话。 “这个一看来年就能生下一窝小狗尾巴草,会抢了我的石榴苗的营养的,留不得。”她晃了晃手中的狗尾巴草。 “这个我倒是没想到。果然留不得。”上官陌温润一笑,将手中的锄头搁下,缓步走到苏浅身边,拉起她的手外归云苑走去。笑问道:“会客会的如何?” 苏浅撇了撇嘴。手上的感觉不似往日的细腻温滑,竟起了一层薄茧。平日双手不沾阳春水的人,这样的劳作终究是做来太辛苦。她心疼地叹了一声,道:“今晚给你做双手套,明日咱们一起弄。” 上官陌抬手随意地拨弄了拨弄她的发丝,嘴角弯起:“男人的手若养得女人一般,那可就有点变态了些。不过是些薄茧,不至于让你心疼成这样。” 苏浅扁了扁嘴,“才不是呢。这是我救回来的手,自然是希望它是完美的。” 上官陌拉起她的手搁在唇边吻了吻,柔声道:“我知道。我一直视它若至宝。但以后要靠它养你,自然不能一直供着不干活。你放心,不会让它再受一点伤的。” 苏浅生出满意且幸福的一叹,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九月十八。黄历上说,六白青龙星司位,应右弼之宿,诸事皆宜,百无禁忌。钦天监择定此日为大葬之日。 距离九月十八尚有三日。苏浅不曾再前往轩王府,而是每日和上官陌于花园中锄地。那日晚苏浅果然拿棉布缝制了两双手套。她于裁缝上的手艺算是上好,手套缝出来宛如艺术品,上面还绣了颇有意趣的两朵红石榴花。上官陌戴上手套的时候细细端量了一番,脸上的表情甚是精彩,问道:“你确定这个是戴着出去干活的而不是为了好看的?”苏浅答得颇得他心:“唯有这样的手套才配得上你干活的英姿。” 上官陌夸她道:“如今你越来越会说些甜言蜜语了,我心甚悦,你再接再厉。” 苏浅扬了扬眉。她说起甜言蜜语来那也是不遑多让的。比起她素日的犀利言辞更能打动人。 她果然再接再厉。 上官陌将一株罕见的并蒂紫麒麟连根刨下,她笑说:“这个刨的十分好,表哥花园里种这个可惜了的,不若种咱们的石榴苗有价值。” 上官陌将一株樱色秋牡丹刨下,她便说:“这个花俗气,刨得好。” 时而她又拿他名字调侃:“上官陌,你这个名字起得实在好,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果然只有你才衬得起这个名字。可是我叫起来就不大方便,称呼你一个陌字吧,显得过于矫情,叫你小陌吧,实在有损你气度,不过我连名带姓地叫你也好,上官陌,上官陌,这世上除了你老子大概只有我敢这么叫你,这是我的专属用语,嗯,不错不错。” 有时又道:“上官陌,我想想就觉得高兴,怎么遇到你这么个全才呢。连锄头都比别人挥得好。你说我是不是捡到宝了?” 有时又会轻叹:“唉,上官陌,你能不能别这么让人羡慕嫉妒恨啊,我有时都觉得独自霸占你是种罪过,但是,若你被别人霸占我就想化身成地狱修罗犯更大的罪过。” 后面帮忙的诸位听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百丈见方的一座大花园,两人费了三日神才将里面的花草刨干净。苏浅于别的事上尚可,于这农事上着实废材,一把锄头使得如同舞剑一般,煞是好看,却苦了月魄月隐在后面清理残花的两位,奈何陌主子因她这两日聒噪得实在好,乐得她添乱。思虑一番,月隐拿出了主意,将四名正在被搁置的姑娘请了出来。四人正苦于苏浅不给她们洗心革面的机会,得此良机,干得自是十分卖力。 中间楚渊来看过一回,提出批评意见若干,无外乎地松的不够平不够软上面还有土疙瘩诸如此类,苏浅差点没抡锄头刨人。 楚渊后来说道祖璃已经押解入京问苏浅的意见是杀了陪葬好还是留着好,苏浅只懒懒回了一句你楚国的事你和你老子商量着弄问我干甚,语气颇不好。 大葬之日转眼即到。苏浅因担了个托孤家姐的名,少不得要去参加葬礼。上官陌作为她的护花使者,也只好相陪。 这个由钦天监择定的吉日却实在不怎么吉。一大早天就阴沉地如无星无月的沉夜,伸手不见五指。苏浅慨叹着果然第一黄历不能翻第二钦天监不能信。拿了把雨伞搭上楚渊的马车去了轩王府。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出殡异象 卯时一刻,楚皇驾到。一大串的夜明珠祭出,才使这个阴暗的早晨有了丝亮色。 今日的楚皇气色尤其不好,夜明珠柔缓的白光下脸色显得苍白无血色,不知是昨夜活干多了还是真的伤心过度。一番陈辞之后,楚皇却叫到了苏浅的名字。 苏浅一愣,条件反射般问道:“皇上舅舅,何事?” “你来同朕一同盖棺吧。”楚皇低沉的声音响起,紧跟着一片倒抽凉气声。 盖棺这是个大事情,需得合乎身份的人来。今日皇上亲自为轩王盖棺,算是给了莫大的荣耀,另两个人分别是轩王唯一的儿子楚飞和太子楚渊,这第四个人众文武猜测着不是哪位王爷也得是丞相,却没想到居然是挑了个女子,还是个舶来的外国公主。 “这个,我不大合适吧。”苏浅急忙摆手。心想着楚皇舅舅你今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真是令人费解。但她若要应了,听听这一串的抽气声,日后不成箭靶子才怪。死也不能应。 “有什么不合适的?朕听说轩王临终托孤,将飞世子托付于你,你担他一声家姐,就有这个资格。就不要推辞了,别误了吉时。”楚皇的声音低沉中有着温和,温和中却又有着不容拒绝。 苏浅待要再拒绝,嘴里却不知怎的跑出三个字:“哦,好吧。”话音落,自己恨不能赏自己俩大嘴巴。 上官陌温润干燥的手轻柔地握住她的手,握了两下,她觉得燥乱的情绪瞬时安定了下来。“去吧。”上官陌低声耳语。手松开了她。 苏浅抓了抓帽檐,很不情愿地蹭到棺木前,背着众文武瞪了一眼楚皇。楚皇苍白的脸色居然有片刻的柔和。她揉了揉眼睛:没看错吧?定是起太早没睡好眼还花着呢。楚渊冲她勾了勾唇,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种场合这个脸部动作不大好吧? 她在楚皇面前停了一瞬,腿脚麻利地往棺材后角走去。楚皇轻喝住她:“浅浅,你就在前面吧。” 苏浅愣了愣,顿住了脚。前面可以是楚飞也可以是楚渊,怎样也轮不到她吧?她盖这个棺已算勉强了。 就听楚飞道:“姐,你是长姐,理该在前面。” 苏浅瞪了楚飞一眼,心道你个小破孩添什么乱啊。楚飞却将脸侧向一旁。她磨磨蹭蹭地退了回来,贴着楚皇身边,低声问道:“皇上舅舅,这个不大好吧?有太子表哥和三舅舅的亲儿子,怎么着也不该我在前面啊。” “朕说你能你就能,小丫头,你还会在乎个世俗虚礼?”楚皇挑了一下眉。 苏浅吓得后跳了一步。皇帝舅舅这眉挑的有点令人不安。她伸出一根小指偷偷指了指众文武,低声道:“我是不在乎,他们可在乎啊。你这是要坑我的节奏啊。” “他们不敢。有朕在呢。你都过来了,就赶紧的吧。”楚皇催了一声。 苏浅再抬眸看时,楚渊同楚飞已经站到了棺木的两个后角,她无奈地瞪了两人一眼,蹭到了棺木右侧,抬手扶上了棺木。 就听礼官一声“盖棺”,四人抬起棺盖,缓缓将棺木盖上。棺盖还真是沉的可以,苏浅不得不稍用了些内力。 棺盖与棺身严丝合缝,木楔子缓缓钉入四个角上。苏浅抬棺盖时最后看了一眼楚子轩,已然换了寿衣,脸上也上了妆容,干净利落一如生前,只是容颜干瘪再不复往日。她心里一声轻轻叹息。人死如灯灭,就这么完了。 礼官取过一支狼毫,盖棺之后,就是定论了。楚皇却将狼毫递在苏浅手上,道:“朕今日手不大利便,就由你来书写吧,就写国之英魂四个字就好了。” 苏浅没有接笔。盖棺已经是她勉强为之了,这定论之事,她坚决不能再做了。“让表哥来吧,他字写的比我好。”苏浅退到了上官陌身边。 “难道朕的话你都不听了吗?”楚皇有些愠怒。 苏浅也有些恼了。这叫什么事儿,她来送个葬尽一尽心罢了,居然还将她推出来又是盖棺又是定论的。“皇上舅舅,要浅浅听你的话也要有个道理,今日有太子表哥在,有诸位大人在,如何轮得到浅浅定这个论?” 苏浅声音里满是恼怒。 楚皇却舒缓了一下情绪,声音柔和下来:“不过是让你替朕代写一笔,你平日最不计较的一个小丫头,今日怎的这么多不乐意?” “那也要分事情不是。”苏浅撇了一下嘴角,声音倒也放柔和。 “去吧。”上官陌忽然在她耳边低声道,手中塞给她一样东西。 她一怔,低头看去,却是一方朱漆盒子。 “就用这个写吧。”上官陌又低声道。 苏浅狐疑地看了一眼上官陌,秀眉拧了拧。这是个什么意思? “去吧。”上官陌在她肩上拍了拍。 她不晓得这方朱漆什么来头,也不晓得上官陌什么意思,但既然是上官陌让她做,想必有深意在里面。 苏浅手拿着朱漆,重新走到棺木前,看了一眼楚皇,没好气地道:“我用这个写。”她抬了抬手中的朱漆。 “你随意吧。”楚皇点了点头,将狼毫递到她面前。 苏浅接过狼毫,打开朱漆盒盖,饱饱地蘸了一笔朱漆,沉了一口气,俯下身在棺木前重重书下“国之英魂”四个朱红大字。内力贯穿笔尖,无章狂草力透棺木寸许,铁画银钩,似疾风惊雷的四个字。 一众文武看得都惊了惊。楚皇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赞许之色。“浅浅好字。” “拉倒吧,不说我写的像把秋草就烧着高香了。也不知你怎么想的。”苏浅斥了一声,将笔丢给礼官,却将朱漆盖上盖子,往袖中拢了,回到上官陌身旁。 上官陌玩儿什么猫腻,她想看看。 外面的天色愈发黑沉。无星无月的夜也没有如此黑沉。隐隐还有闷雷声在天边响起。九月中,有闷雷倒也不足为奇。因这天色不好,楚皇临时决定不必文武百官跟随送葬,只令楚渊楚飞带领一队禁卫军护送棺木去东山皇陵。 苏浅抬眼看了看天色,即便有夜明珠,也还是只看得清一丈内的景物,丈外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心里隐隐有丝不安的情绪,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妖异”,往腋下夹了夹雨伞,向上官陌道:“我不放心,咱们跟去吧。” 上官陌并没反对,说了句也好,握着她的手跟上了楚渊。 按照祖制,亲王葬入侧陵。此去东山七十余里,还有二十里是山道。棺椁装到了马车上,赶车的是楚暮。上官陌苏浅及楚渊楚飞上了前面的马车。前面赶车的是月魄。楚飞本该是扶棺而行,被苏浅拖到了前面车上。她本就不拘俗礼,孝与不孝并不在于死后为先人做什么。 孝道,是在生前尽的。 按行程安排,前面五十里可以马车代步,后二十里山道却只能徒步。苏浅心里嘀咕着这是什么破黄道吉日,什么破天气。倘或一会儿下雨,山道更是难走,要命。 苏浅拿伞柄勾起车帘向外看,车头五颗硕大夜明珠,却也只照得两丈的距离。月魄将车赶得很慢很稳,和他一贯即使在山野崎岖黑暗之地也超然的速度不大相符,大概因为东城的路他也不是很熟。 外面静悄悄,人声鸟语皆不闻。苏浅将车帘钩挂在银钩上,把雨伞抽回来搁在脚边,抬眼看向楚渊。这个时候他倒是淡定得很。“你都不担心百姓发生恐慌么?这是个什么异象你知道么?” 楚渊不答她的话,挑眉看了眼上官陌,淡然问道:“陌太子可知是个什么异象?” 上官陌往苏浅身边挪了挪,哼笑了一声:“阴天下雨呗,楚太子傻了么?连这个也不识得。” 楚渊淡淡一笑,不理会上官陌的取笑,道:“倒是没傻。”转而对苏浅道:“这样的天百姓即使恐慌也干不了什么,出门来连路都找不到。倒是不必担心。” “你倒是宽心。”苏浅赞了一句,由衷地觉得这两位泰山崩于前后左右头都不扭一扭的性子实在不可爱。无趣得很。今日就连楚飞都淡定了不少,坐在羞凳上思飞天外,不知想些什么。 “你父王生前这是做了什么好事,下个葬要惊得天地变色的。”苏浅冲楚飞翻了个白眼。 楚飞无意识地抬头看着苏浅,苦笑开口:“姐,别这么说父王,人死为尊。况他生前并未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样的异象,说不定是别的警示。” 苏浅勾起伞柄戳了戳他的脑门,笑道:“你个傻孩子。”顿了顿,道:“不过这个异象我倒是有个科学的解释。” 三人都抬眸望向她。 苏浅撇嘴笑了一声,一个一个的淡定神,也有不淡定的时候么。“有一种自然现象叫做日全食。是说太阳月亮地球走在了一条直线上,月球挡住了射到地球上去的太阳光,月球身后的黑影正好落到地球上,咱们就看不见阳光了,今日恰逢阴天,大约天阴的太厉害,所以尤其黑。” 第一百一十七章 轩王诈尸 顿了顿,苏浅又道:“不过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毕竟这世界上还有许多不解之谜科学也无法解释。时间黑洞什么的都是存在的。按说日食应该很快就过去的,这个,时间也忒长了点。我解释不来。”她边说边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这是不是地球她都没搞清楚呢,就是瞎解释罢了。 楚飞赞叹地看着她,眼睛里都是崇拜的小星星。“姐,你懂的真多。” 楚渊点了点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上官陌却惊天一语:“其实,这件事,我听闻靠人力也可以做到。” 苏浅勾在楚飞肩上的伞柄啪地打在了楚飞脚上,楚飞“哎呦”一声跳了起来,重重触到车顶又落回座位上。他一手抚脚一手按头,龇牙咧嘴看着苏浅。就听苏浅一声怒吼:“我靠,还有这样的逆天变态。你说假的吧。”话落,发现一脸扭曲的楚飞,疑惑:“你怎么了?” 楚飞无语地摇摇头,嫌恶地看了她一眼。 “苏浅,以后不要说脏话。”上官陌淡淡提醒。 楚渊看了眼嘴巴张的鸡蛋大的苏浅,淡声道:“传闻千年前的蓝月皇朝的开国皇后皇后蓝后曾经习得此术,据传蓝后有经天纬地之才,术法道法亦极其出众,说她可以改天换日或许有些夸张,但呼风唤雨撒豆成兵逆改天象这样的事,据说是可以做到的。但蓝后悲天悯人,深恐这样的术传到后世实则贻害无穷,是以一生未收弟子,这样的术法自她起就已灭绝。” “有没有这么逆天啊。她是神女不成?”苏浅嘴角抽了抽。又道:“难道说后世有人习成了此术?那这逆天混蛋可留不得。” 三人都未搭理她这话茬。若真有这么个逆天混蛋,留不留得大约他们也无能为力吧。 因着晨起得早,早饭没来得及吃,月隐备了食盒子在马车上,苏浅见没人搭理,便拿过食盒将饭菜摆在小桌上,道:“今天是体力活,都多吃点饭好有力气干活。”她抬手将搁着夜明珠的莲花盏自车顶拿下来搁在桌上,车内光线变了变。 饭菜极是丰盛,想来月隐得了上官陌的令要给苏浅补身子,吩咐厨房可这劲儿弄好吃的。这饭菜却是出自金子的手笔,苏浅一看菜色便知。糖醋鱼打的花刀是金子最喜爱的麦穗花刀,每一刀的力度极是均匀,鱼肉一粒一粒大小一致,浇汁里放了酸甜可口的西红柿酱,是苏浅最爱的口味。鸡汤里不见一滴油脂,味道醇香。还有一道她喜爱的素菜凉拌秋葵。这样一桌菜大约要半夜起来忙活,苏浅吃着便觉两颊酸酸的。臭丫头们嘴是真碎,小毛病是真多,可也是真疼她。 金子的手艺自是上好的。连心情沉痛的楚飞和向来饭量不大的上官陌也吃了许多。 饭罢几人都倚在车壁上养神。出了城要有二十里山路全凭徒步,虽然于几人来说这点路程算不了什么,但今日境况有点特殊,几人心知肚明。 即便闭目养神,也难以抑制不宁的心绪。苏浅暗暗想着看今日这境况大约不会善了。但究竟是天象还是有人逆改天象,结果会大相径庭。若是天象,她不相信什么天道昭彰因果循环之类的事情,那就是自然现象,没什么可怕的,顶多是一场自然灾害,再顶多人为不可战胜,一死罢了。可这世上有许多未知,逆改天象若非不可能,今日恐怕将有无法预知的事情发生。她宁肯是一场自然灾害埋了自己,也不想面对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她因为并非按常理存活在这世上,自小就有点怕那些个。 陡生的变故发生在城门外三里处。再有二里地就要下车徒步进山。彼时却有一名禁卫军惨白着一张脸跌跌撞撞拦在车前,口中语无伦次地喊着:“不好了,诈尸了。太子殿下诈尸了。”话落已然昏倒在车前。 苏浅猛的睁开了眼,还不忘开楚渊一句玩笑:“你诈尸了。” 楚渊斜了她一眼。 月魄停住了马车,拿一颗夜明珠下车检视昏过去的士兵,见只是吓昏了,将他往路旁踢了踢,免得碍事。 后面已经闹得不可开交。数百禁卫军端着刀剑簌簌发抖,离盛放棺椁的马车三丈开外不敢近前。月隐同着楚暮正共同以内力激出一个乾坤阵,压制着暴动的马车。套在马车上的马已然倒地身亡,血腥味刺鼻。马车车厢也已稀碎,徒留一抬棺椁在仅剩的车底座上打转转。棺椁前苏浅朱漆书写的四个大字发着血红光芒,映得周围一片妖异的红色。 苏浅下马车看到这等景象也不禁抖了抖。妖魔鬼怪的她是不大相信,但还是有些怕怕。上官陌将她往身前带了带,低声且温和地道:“不要怕,是冥族的禁术。”声音低的也只近前的几人听到,三丈开外的禁卫军是无法听到的。 苏浅心里定了定,暗骂了一声娘的,又是冥国搞鬼,姑奶奶誓将冥国夷为平地。 苏浅之前不是没有想过是冥国搞的鬼,即便知道十有**是他们作祟,但没有证据的事,她一向口风紧。上官陌楚渊和她基本是同一类人,对于这等事,都是个嘴巴严的。心里知道也不会说出口。 上官陌之前给她朱漆,大约是早就知道了其中的关窍。朱漆大约是压制棺内尸首的一种药物,类似朱砂什么的。她想着便将袖中的朱漆盒子拿了出来,打开了盒盖。 月隐和楚暮看似压制得相当吃力,额间都滴着大颗的汗珠,乾坤阵摇摇晃晃似要被棺木震碎。 苏浅扬手就要将朱漆洒在棺椁上,却被上官陌握住了手腕。低声道:“会毁了轩王的遗体的。” 苏浅的手堪堪停在半空,停顿的空当,手上的朱漆盒子却已被楚飞抓在手中,语气几乎是恳求:“姐,救救父王。若遗体毁了,父王可就永世不得超生了。”这个时间,他却反应的快,没有犯糊涂。 苏浅半是恼怒半是心疼地看着楚飞,这个时节她脑子回神也快,立即道:“飞弟,你父王泉下有知,会瞑目的。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她想说不是尸体化了灵魂便永不得超生,身死骸骨灭,万事皆空,所谓灵魂,不过是活着的人的美好愿望罢了。但终没有说出口。想要几句话间解释透这件事不容易,况且是封建思想里根深蒂固的东西。现在由她来说这些也是极没说服力。她自己的两世记忆是怎么个情况都没搞清楚呢。 “姐夫和太子哥哥会有办法的。对不对,姐夫?太子哥哥?”楚飞向两人投去求助的一瞥。 这一声姐夫叫的有人欢喜有人愁,某人很受用,某人很难受。楚渊淡淡瞥了他一眼,虽不大受用他的话,却还是诚恳地道:“这个上头我还真不大精通,也许陌太子有办法?他一向于这样神神叨叨的事情上头用心。” 苏浅看着他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真心想上去踹他两脚。这个时候是斗嘴喝醋的时候么?楚渊他竟也有如此拎不清的时候,真是气人。她倒是忘记了这是他楚国太子分内之事,她这个外人实在不必皇帝不急太监急。 上官陌却比她清醒的多,悠悠道:“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是这是你楚国之事,于我何干?我没有理由出手的吧。” 苏浅无语地瞪了他一眼。这是抬架子的时候么?俩混蛋。 楚渊亦是语气悠然:“你既承了飞弟一声姐夫,不该做点姐夫该做的事么?” “殿下,属下快坚持不住了。”楚暮幽怨地喊了一声,一口鲜血吐出,喷在了棺椁上。鲜血刹那间没入棺椁之中,不见踪迹,棺椁却动得更狠了。 “公主,我也不行了。”月隐无奈地喊了一句,也是一口鲜血吐出,但她先前见到了棺椁吞噬鲜血的诡异一幕,很聪明地吐在了地上。谁知棺椁竟似有突破乾坤阵往那口鲜血处移去的迹象,她心里恐惧陡生,手上的内力又加持了一成。 此时棺材盖也晃动起来,四枚木楔子皆被顶出了一半。 “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那个东西从棺材里爬出来?”苏浅又恼又急,怒吼了一声。 楚飞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她口中说的那个东西,是他的父王吧。 “看什么看?”苏浅甩了他一脸唾沫,“你们都还有闲情想别的,都不急是吧?” 月魄无奈地看着两个干着急的,两个干瞪眼不着急的,好歹月隐是他的青梅竹马,他总不能见死不救。叹了一声,他手心凝结出一圈白光,向着棺椁压了上去。说起这个青梅竹马,唉,虽然他并没有要发展成更深一层关系的意思,但也不能说一点别样心思也没有,只是某人一心要把她给墨凌,他为了不得罪某人免受禁闭之苦,只好将青梅竹马变成好兄弟了。想想都觉闹心,他家太子怎么就没有某人的爱心泛滥给他找个媳妇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制服 月魄手中的一圈白光压上,棺椁上的四枚木楔子重新复位,棺椁的动静也小了下来。只是这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撑不了多少时候,他的内力迟早有枯竭的时候,如今只好寄希望于他的太子殿下出手相救了。 因着他的加入,月隐和楚暮的压力倏地减去泰半,抽着点机会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楚飞蹭到上官陌的面前,诚恳且模样可怜地道:“姐夫,你救救我父王好不好?”他这一声姐夫可是顶着压力叫出来的。若还没看清刚才太子哥哥是因为他一声姐夫而吃醋,他都枉做楚飞了。 飞世子此时在心里呐喊着姐夫关键时刻我可是弃了太子哥哥选了你啊,你看看我的真心吧。他心目中的姐夫眼里却只看得到另一个人,对他的真情呐喊听都没听。 关键时刻,还是苏浅的一句话管用:“上官陌,我怕。” 苏浅是真的有点害怕。这样的事情她是第一次见到。虽然见过的战争场面也为数不少,鲜血横流白骨堆山也未曾惧怕过,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却尤其令人心生恐惧。她此时很无厘头地想到的是贞子小姐。 她有点抖地贴在上官陌怀里,手心里也沁出了薄汗。举头望漆黑一片,低眸看躁动的棺椁散着红光。下一刻若身死的轩王爬出棺椁,她不介意昏过去一下。 “真怕了?”上官陌握着她薄汗的手心,略有些意外。这个死人堆里爬出的女子,白骨堆山都不曾眨一下眼睛,如今这个怕字从何写起?他自然不曾历过贞子小姐从电视里爬出的场景,不知道那样的场景若结合了现实会是种什么样的恐怖效果。当然就算他真的历过,大概也不会觉得多恐怖,于他来说不过动动手指的事儿。 苏浅有时候会因为前世今生那些个糊涂账脑子也跟着糊涂。譬如现在,她恐惧之下只觉得自己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空有三寸不烂之舌的历史系老师,早忘记了手上有功夫的现实,恐惧起来便更觉恐惧了。 上官陌温柔安抚她,她找回一点点神智,知晓自己现在活在一个怎样荒诞的当下,惧意稍稍平复一些,见棺椁的动静在月魄的出手下小了许多,问道:“有没有治本的办法?这样下去你就不担心折了两个贴心小跟班?” 上官陌想了想,道:“办法倒不是没有,只不过要费些时候,需得你给我护法。你现在可以么?” “我不行还有表哥呢。”苏浅脱口而出。 “他不行,他还得干别的。我出手必然会招出幕后动手那人,他需得等那人来了缠住那人别打扰我。”上官陌抚着她一头青丝道。 苏浅捣糨糊的脑袋竟出奇地没有被绕进去:“弄半天,表哥还是行护法之职。那我又要护着你什么?” “你在我旁边,我才能安心出手。但我担心你看不了轩王的贵体。”上官陌极其诚实地道。 苏浅这一次没有说话。她本来很想大发一次雷霆,却碍于此情此境不甚适合吵架,咬咬牙,忍了。半晌,敦促道:“你快些吧,月隐快受不住了。” 棺椁果然又动静大了。棺盖被顶得砰啪作响。月隐合着楚暮皆又吐了大口鲜血。月魄后来加入的,境况强些。 上官陌不慌不忙地向楚渊道:“你也许打不过那人,引开些就好。实在引不开,就拖着。”话落,拉着苏浅往棺椁前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当然,或许不会有人来打扰,那你就赚到了。回头给我减免些银子。” 楚渊抬眸看了眼天色,漆黑一片,什么也没看到。淡声道:“浅浅,你多保重。银子我不要了。” 这句话前半句是个什么意思,苏浅在护法的三个时辰内也没想个明白。后半句倒是很明白,上官陌又赚到了。 上官陌走到棺椁前,淡声吩咐:“你们撤了吧。” 他话落,三人忙不迭的撤手,乾坤阵霎时化为一缕轻烟消散于无形。棺椁的木楔子也随着三人的撤功腾空而起,棺盖被顶出十余丈远,砸在一众禁卫军的头上,一阵呼喊声,大约晕过去了几个。 轩王的尸首随着棺盖的开启飞出棺椁,直直飞了十几丈高,身上印着的国之英魂四个大字让苏浅惊了惊,那是她的手笔。不知为何却到了轩王的身上,她明明是写在棺椁上的。看来上官陌的那盒朱漆很有玄机。一众禁卫军又退了几步。这样的恐怖大片委实吓人。饶他们是战乱年代的兵甲,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日日都有可能面对死亡和鲜血,也禁不住这样的诈尸恐惧。 围在棺椁旁的几个人倒是相对淡定,尤以楚渊为首,闲看风月般看着上官陌一手牵着苏浅,一手划出个符咒,符咒散发着月白的光晕自手心溢出,不紧不慢地向轩王尸身罩去。楚渊脸上似乎还有点不屑和嘲弄。无论什么时候都显摆他追到了苏浅,很该被鄙视。 楚飞见着自己的父亲被上官陌玩弄于股掌,半是心痛半是焦急,半为恐惧半为无奈,只能怔愣地看着。 古来倒霉者倒成他这样的,真是少有。 苏浅看到那一道散发着光晕的不知是什么字符的印伽向半空里轩王的尸身罩去的时候,脑子里直剌剌显出六个鲜红大字:我靠,茅山道士。 当然她是知道这并非什么茅山道术的。上官陌如诗似画般美好的一个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是个道士。况道家讲究的是个修身养性,齐家治国,中庸之道,阴阳调和,他这个人,追求阴阳调和追求的尚好,其余的,恕她不敢恭维。眼前这大约就是冥族的禁术了吧。至于上官陌为什么会克制这种东西的术,她脑子里根本没朝那个方向走。她的脑子一向只朝自己爱走的方向走。 上官陌这个人的神通广大她其实一直是道听途说来的。外面传的凶,她也就听得不少。但其实除了见识过他令人羡慕嫉妒恨的轻功和翻云覆雨的筹谋手段,以及胜过她多少倍的厨艺和一把挥得极好的锄头,当然,还有那一手堪称神技的医术,她并没怎么见识过他的武功啊什么的。最近的一次见识他的武功是在黒木岭山泽中被楚梦她爹楚子恒的人暗杀时,一手烈火锦玩的极是精彩,烈火掌吐出蓝色火苗焚烧一球一球的毒蛇的时候也极是精彩,但那也只是个精彩,和高深谈不上太大关系。冥国腹地和叶清风一起制住了二十万苏国傀儡以及据说上万的冥族兵将,并且使出烈火掌焚烧了个殆尽,那是何等的威风,又是何等的惨烈,她只能靠着想象填补一下没亲临现场的遗憾。 茅山道士驱鬼时所施的道术看起来总是有点装模作样的诡异和玄乎,苏浅一向不爱看。今日站在上官陌身边,看着他手上的印伽困住轩王尸身,致使刚还蹦跶得欢实的轩王尸身如今只能安静地受他洗礼,他看起来比平时多了些许认真之色,分花拂柳的手描印伽描得亦如作画般优美流畅,这和所谓驱鬼道术有着径庭之别。 她觉得真是好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上官陌无论是什么样的她都觉得都好看。看闲书时有一种懒散的好看,说情话时有一种雅致如玉的好看,批阅文书时有一种沉稳凝练的好看,面对大场合时有一种雍容清华从容不迫的好看,挥锄头时有一种优雅风流的好看,如今以内力结出印伽制服轩王身上虫蛊的的时候有一种气若闲庭的好看。她觉得他拿剑时应该也很好看,但她还从未见过。记忆中他不大动刀剑那类凶器。但她知道他其实舞得一手好剑,世上难逢敌手。今日大约也不会有机会看到。她有点小小的遗憾。 苏浅只是看着,不敢出声打扰他。不过一个时辰,便有细微的如麦芒似的小东西从轩王身上爬出,闪着点点金光,在遇到朱漆的大字的时候,都颤抖着躲避开去。 上官陌一边收拾这些小东西,一边疑惑:“你今日话怎的如此少?时间要长一些,弄这东西也枯燥些,我带你在身边其实有一点想法是想你给我解解闷的,你倒是还安静了。说点好听的给我听听。” 苏浅疑惑地看着他,做这个事情真的悠闲至如此么?她有点黑线。 “你说这个虫蛊是什么时候下在三舅舅身上的?你怎么不防着些?”她问的却是楚渊。 楚渊无奈地摊了摊手,“这是曲痕的血蛊,也叫死魂蛊。身死的时候沾到三叔身上的。是曲痕以自己的鲜血喂养的,有他的灵识寄在虫身上。” “知道你怎么不早些把它们弄死?”苏浅嗔了他一眼。 “我虽然知道,奈何不懂得怎么除去。又放不下架子请陌太子帮忙。况且你一路上一心游山玩水,陌太子他陪你陪得不亦乐乎,哪有心思帮我弄这个?”楚渊从善如流地答。 第一百一十九章 遭遇天灾 苏浅啧啧了两声,“楚太子,您的架子可真不小。” “不是他架子大,是我端了端架子,没想帮他。”上官陌很诚实地接了一句,手上的印伽随意一转,换了个形状。 远处的禁卫军入眼处其实只看得到荧光闪闪,天色暗黑,连人影都瞧不大真切,鼻孔里窜进丝丝烤肉的焦香,耳朵里还有细微的滋啦啦的声响,这样有生活气息的感官刺激一时竟让他们情绪甚为放松,端着刀剑的手稳了稳。 楚飞却甚为揪心。这个时候他的姐夫还有心情说玩笑,手上的动作也似漫不经心,他心里打鼓这样真的不会一不留心毁了他父王的身体或者漏放了那些把他父王变成诈尸的蛊虫子们么?但他一味只敢揪一揪自己的小心肝,不敢吐半个字出来揪他姐夫的心肝。在他看来他姐夫的架子委实爱端着,他怕话不投机惹怒他姐夫的话,架子一端就得不偿失了。 苏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半空中轩王的身上爬满的小麦芒,光闪闪的并不讨厌,她虽一向不大喜爱爬行类软体动物,以前上生物课时还因为学到蛇类那一节而呕吐不止至此绝了上生物课的心,今日却也有些欣赏这些小东西,甚而觉得它们还有些可爱。闲极无聊,她很具创意地想到一个问题,这些小蛊虫子如果躁动起来,轩王的尸身会厉害到什么程度,会不会迫使上官陌拔剑。 然后她想起上官陌身上似乎从来不带利器,她今晨帮他穿衣服的时候也没发现他袖子里或者腰上有藏剑,估摸着再怎么逼迫也不可能无中生有拔出剑来。一时有些丧气。后来灵机一动,想到自己袖中还有把绝世名剑绿漪剑,到时可以借上官陌一用。 她一心想着看上官陌耍剑,这样的机会若不是自己制造,怕是没有可能出现。她脑残地想着这个事情,手指不由自主的很贱的于电光火石间自摆了一道乌龙,将一束红红的小火苗打在了上官陌的印伽上。 上官陌曾说过她如今的身体情况练烈火掌是练不出什么道道来的,但她一日也未曾懈怠,只想着创造个奇迹给上官陌看看。只是奇迹犹似古埃及的金字塔,古人可以创得出,现代人却难以创造出。数月之久,小火苗一如既往的小的可怜。 今日小火苗却创造了大奇迹。只见火苗祭出,印伽顷刻间燃烧了起来,不过一瞬便焚烧了个殆尽。蛊虫们一朝得解放,倏地回到了寄居体内。半空中的轩王倏地抖擞精神,愣是一个僵尸打挺竖了起来,手上幻出数道光柱向着她和上官陌打来。招数居然和曲痕如出一辙。 变故只在一瞬之间,上官陌将她往胸前一带,闪避过轩王的攻势,不忘抽点工夫给她一个无语的眼神。 光柱落在棺椁上,棺椁顷刻碎成了渣滓。苏浅嘿嘿干笑了一声,袖中的绿漪剑抖出,殷勤献给上官陌:“用这个吧。” 上官陌挑眉看了她一眼,不无嫌弃:“还用得上这个?你是太小看我还是太高看他?” 苏浅不无失望,但还是狗腿地干笑着,牙齿缝里抖出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话:“用一用吧,我拔一次剑也不容易,给个面子。” 变故把旁边的人惊了个够呛,尤其是楚飞,颤着声打呼道:“姐,你能不能安分点儿啊?你帮哪头的啊?” 楚渊却觉得他给苏浅那句多保重的忠告实是给错了人,应该给上官陌才对。 月隐和月魄无奈地对望了一眼,跟了这样的主子实在丢脸有木有。楚暮向姓月的两人投去怜悯一望。同为人家的跟班,档次不一样有木有。 上官陌将绿漪剑接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眼,偏身躲过轩王一击,皱眉嫌弃道:“这是女人用的剑,你确定要我用?” 苏浅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剑其实是没有性别的,你大可放心一用。我昨晚磨过了,很锋利的。” 一道寒光闪过,直抵轩王的眉心,轩王眉心没商量的多出了一个剑窟窿。招式直白一点不啰嗦。连楚渊的眸子里也闪过一道寒光。 “你出招太快了,我没看清。要不再来一剑吧。”苏浅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说话间不忘牢牢挂在上官陌身上随他上下翻飞躲避暴怒的轩王递来的攻击。 楚飞看着自己父王眉心多出来的窟窿,急喊:“姐,姐夫,那是我父王,不要啊。” 话音未落,就只听上官陌淡声道:“我慢一点,你看清了。” 绿漪剑携着点点寒光缓缓递出,不过简简单单的一招横挑,角度刁钻得恰到好处,刚好仍是眉心,目的地是方才的剑窟窿,连一丝一毫也不差。从怀里扯出一方锦帕,拭了拭剑上的污秽,重新拢入了苏浅袖中。“这回可是看清了?” 苏浅脑中过了过刚才的剑招,没想明白那样刁钻的角度是怎样把握的。再过了过,依然还是没想明白。摇摇头长叹一声:“我于剑法一项上估计没甚天赋,不学也罢。” 上官陌手中挥出一道强大气劲,将扑向他俩的轩王扫出三丈开外,从苏浅袖中又把绿漪剑抽了出来,商量道:“要不我再演示一遍给你看?” 楚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颓然又揪心地道:“姐夫,不必了吧?晚一点再演示好不好?” 苏浅不耐地摆了摆手:“不学了,学这个很打击我自信心。还我吧。”她拿回剑老老实实搁在袖中,本来期待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的心以失落收场。“你赶紧把那些东西收拾了吧,一会儿下雨的话山路会很难走,咱们还是快点赶路的好。”苏浅催促了一声。 听她如此说,楚飞终于大松了一口气,瘫倒在路旁一块黑乎乎的大石旁。 诚然,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是,浅陌二人的相处方式多以香艳或者风情为主。今日这么庄肃恐怖的场合杀人,呃杀尸,呃,好吧,不知道是杀什么玩意,都能杀的如此俏皮如此风情如此闲风淡月,众人看在眼里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折腾了半日两人总算不再秀,上官陌稳稳地结出一个印伽罩在了轩王身上,确切地说是轩王眉心的剑窟窿上,勾出许多的细小麦芒,一击必杀,一举歼灭。不过瞬间之事。轩王的尸身软成一坨掉落在地上。 楚渊不大乐意地看着上官陌,语气里轻微埋怨:“早知道这样比较快,你为什么不一早就拿剑捅个窟窿呢?你知不知道这样浪费的不是时间,是生命。我父皇他老人家在皇城不知能不能抵得住**害呢。” 上官陌似乎犹豫了一下,淡淡道:“一则,我身上没有带剑。二则,对一具尸体下手太有损我体面。三则,怎么说,这也是你们楚国的亲王,虽然他身上窟窿已经不少了,但再多捅一个窟窿似乎对你楚国不大体面。四则,你早知会有调虎离山之计,不会没早作打算吧?你父皇我觉得老则老矣,还不至于太没用,不会傻到坐在龙座上等着人去祸害。” 楚渊将上官陌和苏浅端视片刻,缓缓开口:“我也许可以视作,你在故意拖延时间?” 上官陌很不屑地哼笑了一声,“我若说是,你待如何?” 楚渊就有些无奈地道:“我待如何?快些上路而已。”话落,招呼来几名禁卫军:“扛上轩王遗体,送轩王上路。” 月隐月魄楚暮三人对主子们在此打牙祭也不着慌的态度表示极大不解和不满。但好在可以让耳朵歇一歇让双腿忙一忙,上路了。 颤抖着的禁卫军跌跌撞撞来了几人,在扛则心生恐惧和不扛则人头落地的二选一问题面前,他们聪明地选择了前者。事实证明,苟活和好死之间,大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会选择苟活,选择好死的那零点一若非是神经病便是精神病。 还有长长二十多里地,大家轮着扛,约莫能轮一遍。 楚飞万分留恋地看了一眼父王遗体,自觉地选择了跟在浅陌二人身后。 余下的二里好路也没有再乘车,很干脆地采取了步行的方式前往东山皇陵。行出二里有余倾盆豪雨便兜头泼了下来。苏浅撑起油纸伞遮住两人,雨势太大上官陌不得不使出一分内力在伞上,防着伞被雨打碎。楚渊居然也有一把伞,和楚飞共享。不知他先前把伞藏在了哪里。苏浅借着夜明珠的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觉得藏在袍子底下裤腿中的可能性比较大。又不是法术盛行的神仙世界,他不可能将伞变小藏在胸前或者袖筒子里。她倒是忘了以楚渊之才也许可以造一把折叠伞出来,随便哪个角落都能藏一藏。 禁卫军事先都有所准备,披上了蓑衣戴上了草帽。虽然作用不大,聊胜于无。 比较悲催的是月隐月魄和楚暮。三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准备。思量之下,三人齐齐想到了马车的篷布是避水的,可以遮雨。三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退向马车,一人争得一块篷布遮在头顶,雨点子砸得头噼啪响,三人不得不使出内力护着头,以防砸傻了。 第一百二十章 豪宅 几乎所有人同一时刻腹诽:轩王爷生前是做了什么好事,下个葬都惊出天地变色来。 这豪雨,百年也难遇吧。 几乎之外的那个人自是楚飞。他不敢有所腹诽,只是一副呆傻样,想不出为什么老天这样不给面子。 雷公协同电母作法,在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幕布上撕开一道道口子,裂帛之声振聋发聩,末世之光决眦欲裂,似有毁天灭地之势。 苏浅直觉这是老天都在毁楚国呢。如今的四国分庭抗礼,实力不相上下,各国年轻一辈人才辈出,若非天不予我,几乎可以预见未来几十年仍将是群雄割据各显神通的乱世之象。若天都要亡你,嘿嘿,不好意思,天作孽,古人说可以恕。 不要说这一场灾害在人心上造成的极大恐惧阴影,会对楚国有什么样的毁灭性的影响,单就这一场豪雨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便足以毁家灭国。如今只寄希望于灾害只限制在云都,不要殃及太多的无辜。 她借着珠光看楚渊,身姿秀挺,周身溢出淡淡光华护着楚飞不被雨淋湿,好看的侧脸上没什么表情,似很淡定。这楚太子的和上官陌一个德行,越是心里不定表面越是淡定。苏浅腹诽了一句。 九月中于北方来说已经蛮凉爽,这一场冷雨,更似有冬雪之冷,扑面的寒气犹如刀割。几位有内力护体的人面对寒气倒不怕,只祭出内力护着周身便是。苦就苦了身后几百禁卫军兄弟。没有内力护体,有些有内力的也内力薄弱护不得身体周全。蓑衣很快被打碎,雨点子打在身上如锤敲斧斫,痛。个个埋怨着今日真是倒霉,这是摊了个什么破差事。回去免不了一场风寒。其实他们后来活着回到皇宫,见识了皇宫一番血战之后守皇城的禁卫军尸垒高山,便觉得还是让风寒来得更猛烈些的好。 所幸楚国的祖先们很有先见之明,大约预见如果黄道吉日选的不好,遇到下雨天出殡,活人死人都遭罪,所以将山路修葺了一番,虽然是很窄的一条路,却是平整的大块石头铺成,双脚倒免受了泥浆荼毒。 苏浅忽而想到在科技昌明的现代可以在合适的天气里实现人工降雨,那么在这个古古怪怪有着许多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的大陆上是不是也可以人为造出一场豪雨呢?思索出来的答案是她觉得这件事的难度系数不会高于造出一座金字塔。那么,上官陌所言极有可能属实。 嗷呜,如果他所言属实,可以想见楚渊未来会以怎样的雷霆手段宰了那人。或者那帮人。 苏浅对此表示很期待。她觉得说句不偏帮楚渊的话,就算她这个最是冷心冷情的局外人遇到背后作怪之人,也会拼力杀个痛快。更何况他是直接受害人! 不是古人还说过么,自作孽,不可以活。她深笃。 苏浅没有问楚渊既然事先知道事情动向为什么没有做万全准备。以楚渊那颗缜密的脑袋来看,眼下应该是最好的现状了。兵不血刃固然好,然有时也是不可能找出兵不血刃的法子来的。有人扛着刀剑杀上门,最好的方法不是打个佛偈讲讲道理感化感化,而是举起菜刀当头劈去。因为但凡扛着刀剑的人,大都是不讲道理的人。这是她学历史教历史数十年总结出来的道理。 再者说楚渊就算是非人乃神,**可以尽数规避,这天灾,只能尽量规避罢了。 有一个成语叫做祸不单行。听过这四个字的人即使没读过书也能从字面意思理解到说的是个甚。对于眼前这一拨送殡的人来说,这四个字就未免过于残忍。但事实上所有云都的人都不会比他们好过多少。嫌贫恨富的心态用在拼倒霉上同样适用,面对灾难既然谁都没有幸免,这些人心理还算个平衡。也因此即使在遭受着一番天灾又迎来了另一波天灾的时候,心态都还算淡定。所谓虱子多了不咬人,天灾多了也无所谓了吧。 是时,泼天豪雨不见势颓,且更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行不过五里,一阵呼啸之声以摧古拉朽之势席卷而来,细辨别之,竟是山风过耳。以苏浅的学问,断定这风起码在十五级以上,属超飓风级别。顿时大喊:“都找掩体。” 山路上别的掩体没有,石头遍地是。只是苏大公主不知道有没有估量过,以十五级以上大的飓风来看,多大的巨石才能敢保不被飓风掀起。况她的声音即使稍微沉了内力,也早淹没在风声中了。 情况万分紧急之下,楚渊倒没忘了此行的关键性人物--轩王。他足尖一点倒掠三丈,一把将轩王的尸身捞在腋下一夹,沉了内力道了一声:“都各自保命。”他声音特特加大,盖过风声,人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苏浅有一刻替禁卫军兄弟们抱怨过,为毛只说一句保命而不告诉保命的方法。后来一想,自己担心的多余,都不是傻子,自然会想尽办法保命,想不到办法的,这样的境况下告诉他办法也是白扯,他估计学不来。 风从山外来。倒便宜了几位武功了得的人了。顺着风就飘了,连轻功都省了。里面楚飞功力最浅,苏浅抛出烈火锦扥着他,免得他被刮跑了。 人借风势,且又甩掉了那么多尾巴,十几里路也不过须臾之间。武功这东西的好处,苏浅又着着实实体验了一把。搁在以前,高科技又怎样,孤身遇到天灾还不是个死里逃不了生。但现在,她可以骄傲地大喊:“让狂风来得更猛烈些吧!” 钻进陵寝,管它是风还是雨,一切都成浮云。 即便是侧陵,修的也极阔绰。巨石铺路道宽且平,两边莲花盏搁着夜明珠,几步一颗,照得陵寝里敞亮无比。不似在外面一颗夜明珠的光芒在巨大的黑暗里宛如豆芽子的前身绿豆小姐。 外面豪雨泼天,里面居然一滴水也没渗进来。建造者建筑学当修的极好,垒石砌墙的手艺也是极佳。 苏浅依旧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啧啧叹了几声阔绰,又指责楚渊人死如灯灭实在豪奢的没道理,理该把建陵寝的钱花在活着的人身上。楚渊诚恳地表示会考虑她的建议并在子孙当中推广。 楚飞瘪瘪嘴,没敢吱声。想想反正他爹住上了豪宅,以后轮到他,住不住的无所谓。 苏浅又道:“看这架势是早有准备了吧,你几时把这里布置好的?” 楚渊扛着尸身,据实以告:“昨日。” 苏浅又信口道:“走时把夜明珠都拿上吧,搁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三舅舅他大约用不上这种东西照明,我听说鬼都怕光的。拿这些东西换点银子好赈灾,估计这回灾情挺严重。” 楚渊从善如流:“你打算的很是,都听你的。”转眸对楚暮道:“听见秘书令大人的话了么?”秘书令大人四字咬的尤其重,招来上官陌两记眼刀。 楚暮应的极是痛快。 楚飞幽怨地看了一眼夜明珠,还是没敢吱声。 行过一段敞亮的墓道,眼前现出主墓室来。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躺在宽敞的墓室里,连朱笔御批的国之英魂四个大字都书好在棺材上。是真正的出自苏浅她大舅舅楚皇的手笔,铁画银钩,不知比她那一把无章狂草正经多少倍。 苏浅目光由棺材上又略及四周。墓室的石壁上雕刻满貌似朱雀玄武青龙白虎之类的纹饰,细看又不太像,但反正是镇棺凶兽,苏浅虽历史学得好,于这些纹饰类的就不大精通了。 这还是源于她恐惧生物课,对一切活物都没斟详明白。不认识,看了几遍还是不认识。凶兽四周散落的二十八宿却是认得的。她因为研习过阵法,于玄学上还是有些造诣的。二十八宿排成阵势,她识得此阵,还算是个高明阵法,一般的盗墓小贼若是进了这里,估计要陪葬了。 楚飞疑惑地看着她:“姐,你在看什么?” 她从墓刻中醒过神来,“唔”了一声,漫不经心道:“这些凶兽挺好看的。豪宅。三舅舅这个绝对算豪宅。” 楚飞瞪大眼看着她,想说什么,还是没敢吱声。只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姐,那是镇棺圣兽。 楚渊将轩王的遗体恭敬放入棺材,苏浅探首看过来的时候,眼睛亮了亮。棺材里铺满了陪葬的金银珠宝玉器。轩王如今就睡在上面。她朝楚渊飞了个眼,被上官陌发现将她往后带了带,怒斥道:“你连死人的东西也要惦记么?” 苏浅讷讷了两声,指了指墓室外,嘟囔:“外面灾情挺严重的,三舅舅他花不上这些了。”顿了顿,又忍不住道:“值好多钱呢,粗略估计也得值个十数万两银子。” 楚飞忍无可忍地瞪着她:“姐……” 上官陌白了她一眼:“你关心的倒挺多。你不觉得狗拿耗子了么?正主在这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被困墓室 “你说脏话。”苏浅指着上官陌翘起的薄唇,嘴角扬了扬。能听到骂人也骂的极雅的上官陌说脏话可算是奇闻,虽然这还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脏话,但对他一贯优雅的品行来说这已算重话。 两人正掰扯不清的时候,就见楚渊袖子里扯出一块锦绸,往地上一铺,极其麻利地将陪葬之物往外倒腾。楚飞一个熊扑抱了上去,幽怨道:“太子哥哥。” 楚渊将他的身子往外扒拉了扒拉,语重心长:“飞弟,听哥哥说,你姐说的对,这些东西躺在这里,三叔花不上,生生是浪费了。如今百姓确需要这些东西置换些能解决温饱的东西。三叔他一生廉洁奉公,想必死后也是希望廉风建设能从他这里抓起的,他定也希望能为百姓贡献一己之力。哥哥会昭告天下这赈灾银从何而来的,三叔他将会因此赢得百世美名。” 苏浅和上官陌同时抽了抽嘴角。 一并进来的月隐月魄和楚暮惊掉了眼珠子。 这就是楚渊!冷静冷情得近乎绝情!却也秉持了最善念,将天下苍生放在第一位! 楚飞嘴角抿成覆舟,半晌,幽幽道:“太子哥哥,你好歹给留几样,给父王做个买路财。” 楚渊想了想,从大堆的财宝中摸出两个金锞子,放回了棺材中。楚飞幽幽看着他,他不忍,又摸出一对金锞子放回了棺中…… 苏浅觉得从善如流的楚渊真是可爱,连抱着金银珠宝的守财样子都极其可爱。其实内心里她觉得能说服一个思想强大的人做些有意义的事情的她更可爱,只是这个不大好说出口。她往上官陌身边蹭了蹭,想让他看见如此可爱的她好消消气。 不得不说她就是上官陌的良药兼毒药,生也因她死也因她,欢也因她悲也因她。动作上的服软示弱很快得到了上官陌的认可,他不怒了。其实他怒也不过是因为他看见楚渊对她百依百顺所以醋了。但他高智商的脑子很快想明白,楚渊对她百依百顺实在不算个什么,她对他上官陌百依百顺不就完了。 棺盖很快被阖上,木楔子钉入四角。 特事特办,所有繁文缛节都省却了。连个最起码的仪式祝祷什么的都没有。 随着几人对着棺木恭敬地拜了三拜,这场过程很凶险结局很平静的出殡就算完成了。 苏浅想着外面定然还是风雨交加漆黑一片,还不如这个墓室来的安全,惴惴提议:“月魄你去探探路好不好,要是外面还在下雨咱们就等会儿再走。” 她知道这个提议一提出来会引起一片反对声,当头的就应该是楚渊。果不其然,楚渊无奈一叹:“浅浅,父皇还处在险境……而且,百姓都还在水深火热中……不然,你和陌太子留下,我自己出去吧。”除却楚渊,还有楚暮那一对怨怼的漂亮眼眸。 苏浅抓了抓头发,有些不情愿:“算了,还是陪你一起走吧。一起来的一起走,谁要先走谁是小狗。我觉得让表哥你做小狗会显得我不大仗义。” 楚暮怨怼的目光又深了一分。这是帮人的话还是骂人的话?恕他有点分不清。 “嗯,那就走吧。”楚渊很不客气地承了她的情,而且脚下虎步生风行得十分急促。 苏浅想着就算出去估计也没什么用。等回了城说不定已经该咋地的就咋地了。况且这漆黑一片的就算不去杀人去救灾也没法救。但还是跟上了楚渊的脚步。胳膊上挎着上官陌。 离开时,楚渊却也没忘记顺几颗莲花盏里的夜明珠。 脚步将将要跨出去的那一刻,夜明珠陡熄。前一刻还亮如白昼的墓室此一刻便比外面还要黑。黑暗中还似有嘶嘶的声音。苏浅没忘记自己前世今生最怕的是个什么玩意儿。这种声音半年前在黒木岭山泽里听到过。意念动处手脚已经挂到了上官陌身上。 今日这事有点奇怪。幕后之人放毒蛇这种武器,苏浅总觉得,这是冲着她来的。因困在墓穴里的,皆是当世豪杰,功夫了得,幕后的人想来应该知道,些许毒蛇是奈何不了他们的,而这些当世豪杰中,苏浅她是怕蛇的。 上官陌给她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将她转了转改成打横抱着的姿势。她有点不争气地发着抖。 上官陌将她往胸前靠了靠。今日的苏浅尤其爱发抖。以前遇到这等危险的时候其实并没见她抖成如此,虽然那些时候她也有惧意,但总能壮起胆子。上官陌黑暗中皱了皱眉,手指状似不经意探上了她的手腕。 探过脉之后,他的眉色又深了深。苏浅薄唇却贴上了他的耳鬓,语声小却清晰:“别怕。我没事。” 五个字贴入耳中,温热的气息将耳膜烫得灼热。上官陌不知道此时是个什么滋味。他不曾惧怕过什么。但事关她的除外。 说话的功夫其实墓室已经陡生剧变。楚渊抖出一颗夜明珠,照亮墓室,就见二十八宿合着四圣兽生成阵法,向七人围困而来。而脚下,是苏浅很怕的那种生物,学名叫蛇,又称长虫。 上官陌还在摆弄苏浅的身体将她由竖向变为横向的时候,楚渊已作出反应,凤羽剑划出一道寒光,将地上数十条爬行类生物斩杀于剑下,血腥味立即弥漫一室。凤羽剑出手的同时,身体已穿梭于阵法之中。 不过是四象阵融合了五行八卦阵,虽有些繁复,还不至于为难住楚渊。苏浅宽心地在上官陌耳边道出别怕我没事时,阵中却已起了变化。功力不深的楚飞和受了伤的月隐楚暮被困在了阵中心北极四辅星下。 这个阵倒是有些趣味。能识出入阵之人武功高低,懂得拣弱小的欺负,看来摆阵之人是个中高手,且应该就在附近。苏浅眼睛眯起一条缝,攀在上官陌脖子上没下来。上官陌由她攀着,站在原处一动没动。 一刻钟,连说几句情话都嫌短,楚渊协同月魄已经破阵,二十八宿合着四圣兽归位。被困中心的三人也已获救。苏浅的话犹自在众人耳边回荡:“如果是你,多长时间能破阵?” “说不好。也许半刻不到,也许一刻有余,端看心情如何。” 楚渊就不屑地乜了他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 阵破,墓室门也缓缓关上。说是缓缓,但这缓缓的时间里楚渊月魄正在破阵,楚飞月隐楚暮正被压在阵下,而剩余的两枚闲人正在品评楚渊破阵,于是,缓缓而关的门将七人关在了墓室。 照理,这个时候其实应该幕后之人出场的。躲在门后大笑三声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急性子的话大约还能道出一两句实情,说一说意欲何为。但照理二字说出来,往往下一句便是,出乎常理四字。此时正应了出乎常理那四个字。 四下寂静无声,连风声也不闻。 静得呼吸声清晰可闻。 楚暮向着两人又投来怨怼的目光。这怨怼的目光又添了几名生力军。明明这两人是闲着的,却眼睁睁看着众人被关而不闻不问,令人想不怨怼都难。唯一一个没有怨怼之色的是楚渊。 怨怼什么的,对于那两人来说,太苍白了。 楚飞费了一番曲折踏过蛇尸之间的空隙来到门前,扣动一旁的消息。这种皇家墓地有机关消息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众人都没有看他。这种明显是被人包了饺子的情况下,若是能打开机关,幕后之人也忒儿戏了些。 正如所料,没能打开。 机关有时候不及芝麻开门这句暗语来的好使。但现在这种情况芝麻开多少次门估计也不能真的打开这扇门。 苏浅拾回多日未用过的绝招,抬脚踹了楚飞一下,声音戏谑:“那么容易就能打开,就不会被关上了。傻小子。” 楚飞哎呦一声跳转过来,不满地瞪着苏浅,须臾,这不满又转化为愁容:“外面,咱们……唉呀,姐,快想办法出去吧。” 苏浅虐笑一声:“臭小子,外面和咱们有什么关系?死多少人也不是死的咱们的亲人,你着急出去干嘛?还是好好借此机会在这里陪陪你老爹吧。” 楚飞表示瞧不起她,一双秀目转向楚渊:“太子哥哥。死的是你的子民。” 为什么要着急出去,楚飞自己也没有搞太清。外面就算狂风骤雨,天灾**,他小小身板子出去丁点用也没有。想来想去,最后归结为自己也许有幽闭恐惧症。 “陪陪你父王也不错,毕竟以后不大有机会来这里。”楚渊从善如流,唯苏浅马首是瞻。 上官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倒贴这种事情楚太子也能信手拈来,真是没什么话可说了。 月魄很自觉地扯出长剑将地上的蛇尸划拉划拉堆成一撮,堆到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脑中还在想着方才夜明珠蓦地一暗楚太子已经另袖出一颗,正是他顺走的莲花盏中的明珠。明珠乍亮间凤羽剑已然出手,一招之间便将数十条长虫统统斩断,可见那一招有多快,变化有多繁复,比自家太子才在外面对阵轩王的时候使的剑术不遑多让。 第一百二十二章 蛊毒(1) 于是,月魄又很自然地想到了准女主子那个经典的瑜亮争锋的故事,眼下瑜亮皆被困于斗室,是联手抗曹还是各自为营还是先互相杀杀对方锐气什么的,着实令人期待。然后他又多想了一步,眼前这两人可谓是当今无可出其右的杰出青年,是哪位大佛能有本事将两大巨头困在一处,他很想很想见识见识。当然要插一言的是造成这种后果的原因是某一巨头正和情人喁喁情话,没腾出工夫或懒得腾出工夫来反抗。 诚然月魄公子今天想的有点多,平素月魄公子是个冷中有细的人,但也没有细到多愁善感这种地步。推测后得出的结论是也许中了某种迷幻香。 这说明月魄公子的神识还是很清晰的。 这种境况下其实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知道,像两位太子这般既手眼通天又能翻云覆雨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困住,有本事的幕后之人必然会整出点别的手段巩固一下得来不易的劳动成果。而最好的手段,如果是武力上赢不了的话,就只有用毒一途了。用点无色无味不易被发觉的迷幻香是最好的选择。 世面上的武侠小说里都有这样的章节。阴暗的人会用毒给高手下绊子。这是月魄在给自家太子搜罗风月书籍的时候意外发现的。其实武侠小说里也蛮多风月情节。有些还是很露骨的描白,整个一春宫的文字版。这一点月魄有跟自家主子提到过,但自家主子认为武侠小说忒暴力,不宜多读。而且里面描写的东西多有不实。一句话,荒诞且无趣。 月魄不知此时两位太子是不是也中了毒,反正他是使不出力来了,把蛇尸拢一拢便找个角落蹲着去了。不过看那三人围坐在棺材前的地毯上很嗨地推牌九的样子,他更加难以判断现场的状况了。唯一可以判断出来的是楚太子从棺材里抠出来的要用于赈灾的财宝会落入另一个财迷手上。 他想得有些多了。脑子有点迷糊。除了还在嗨赌的人,其他几人比他更迷糊,已经睡着了。 迷糊中听到墓室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石门为什么会发出吱呀的声音,定是建造者偷工减料了。石门要么是轰轰的声音,要么该是没有声音。 月魄公子的脑袋今天混乱的可以。 门口站的人令他有点惊讶。那婀娜的身影好像是一直倾慕自家主子的流花美人上官闲。 然后,他听见准女主子的一声讥笑:“呦,这不是流花美人吗?多日不见,别来无恙?赌一把否?” 流花美人冷笑了一声:“死到临头了,还有闲心聚赌,你是真的不怕死,还是觉得你可以活着逃出去?” 他又听见准女主子轻淡的笑声:“你为什么不认为,我其实只是怕出去被风吹被雨淋呢?而且,我还有一样最要命的缺点,我怕黑。这里比外面舒服多了,我很喜欢。” “既然你这么喜欢这里,我不介意让你长眠于此。”又是一声冷笑。 准女主子痞痞的声音又道:“这其实不用劳烦你大驾。我喜欢怎么样,要怎么样,一向都由我自己决定。别人替我做的决定我反而觉得不好。” 然后,他就再也听不见了。临睡前倒是有一丝清明。他觉得这世间的女子,最配得上自家主子的,还是浅萝公主。虽然她脾气不大好,还经常罚自己关禁闭,但委实算是善良活泼又聪明还很能干的了。神思最后停留在了流花美人今日大约会被准女主子修理得很惨这一想法上。 苏浅手中拿着一张白二压上,刚好是一副至尊宝的牌,起身笑道:“表哥,这些珠宝是我的了,你得自己出钱把今日偷拿的三舅舅的殉葬品给垫上,不好意思了哈。”把锦绸包裹拿在手中掂了掂,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来,抬步走到月隐身旁,将包裹套在了昏睡的月隐身上。 楚渊看着她的动作,眸间一丝无奈的笑。 “苏浅,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么?”上官闲站在石门旁,眸子喷火般看着苏浅。 “哦,我没兴趣知道。对于我不喜欢的人,她喜欢我还是讨厌我,我都无所谓。”苏浅浅浅笑着回到棺材旁,手伸给盘膝而坐的上官陌,上官陌借着她的手劲站了起来,两人相携而立。 一旁的楚渊眸光似闪过一丝黯然。但这样的黯然时刻多了,也就习惯成自然了。听说过抽烟上瘾,喝酒上瘾,溜冰上瘾,大概这被虐也上瘾吧。尤其虐心这种虐。 袅娜的美人眼睛里流淌着怨毒,声音如墓室外的狂风骤雨压得人窒息:“陌太子和楚太子如今居然能摒弃前嫌,一同坐下来陪美人开心,真是令人开眼。” 苏浅作痛苦状揉了揉眉心,偏头看着上官闲,吸了一口气,声调清淡:“姓流花的,你说我是和你斗斗嘴好呢,还是斗斗武功好呢?当然,或许你有兴趣和我斗斗你们那冥族的巫蛊术,但很抱歉,歪门邪道的本公主不擅长,恕不奉陪。本公主向来奉行的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不如我们来斗斗嘴好了。流花美人你意下如何?” 上官闲苍白着脸呸了一声,“住口,我不姓流花,我姓上官。” 苏浅望着她轻笑了一声:“你真配不起上官这个姓。”强调了一声:“我说真的。” “巧舌如簧。怪不得天下多少男儿被你哄得团团转。除了一副下贱嘴皮子和满肚子的阴谋诡计,你还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苏浅,你不过如此。”上官闲怒极。 不得不说,流花美人骂人的功夫差强人意,吵架的功夫却不敢恭维。骂人这样事情考教的是人的嘴皮子以及脸皮,吵架这项活动却拼的是心理素质。骂人时厚着脸皮两片嘴唇上下一碰各种恶毒的话往外捅就是了,吵架时却最好是脸不红气不喘心平气和以最淡定的状态说出最优美的语言将对方击杀,才显现吵架的最高境界。显然这方面苏浅比她优秀多了。 骂人的女子是最不可爱的。这个道理浅显到是个女子就该懂得。但懂得不代表可以做到。苏浅这个吵架行业中的出类拔萃者最善于做的,就是把一个看上去本该是温柔窈窕的淑女逼迫成最不可爱的骂街泼妇。譬如眼前的上官闲。那么楚楚可怜的一个美人,曾经是醉春楼当家花旦,卖艺不卖身的头牌,如今居然也能出口成脏,可见苏浅在她身上功夫做的足。 面对上官闲的恶言恶语,苏浅淡然一笑,眉眼弯成月牙,“诚然,我不过如此。但美人你是不是连如此都不如呢?你爱慕上官陌,你倒是把他哄到手给本公主看看啊。让我见识见识我醉春楼头牌的媚功。别说混迹男人堆若许年你连怎么勾男人都没学会。真若那样我这个老板会很没面子的,没得让下头的人笑我管教无方。” 上官闲娇柔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怒道:“贱人,住口!我不是你那什么破醉春楼的头牌,当年委身醉春楼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你少拿这个说事。倒是你,我如今依然清白之身,你却未嫁便委身于人,成日介跟男人出双入对同眠共枕,你才真正是无耻下流!” 苏浅抬了抬手,看着手心。如果这个时候手上有一条狗链子,她可以说:“小黄,上,咬她。”如果这个时候手上有一条马鞭,她也可以说:“小鞭,抽丫的嘴。”但此时她手心里只有另一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白皙,堪称完美。于是,她说:“上官陌,你松松手,我要用一下我的手,抽丫的几巴掌。” 上官陌握着她的手没松开,眸光温润地看着她:“怎么,生气了?” 苏浅手心在他掌中搓了搓,挑了挑嘴角,吸一口气:“生气倒没有。毕竟她说的也算基本属实。我的确是未嫁之身就和你同床共枕来着,这个事天下人你知我知大家知人人知,只是我觉得还轮不到她来骂我。她骂也就骂了,我也犯不上和她一般见识。只是我这手心有点痒,想上她脸上挠挠。你松松手。” “苏浅,你找死!”上官闲嫩白的脸有些狰狞,先苏浅一步劈掌打了过来。 苏浅推了一把上官陌,又推了一把楚渊,淡然道:“你们让一让,女人之间抓抓头发打打耳光的事你们俩大男人别沾着,丢你们的人。”说话的功夫,已经闪身避开上官闲的一掌,伸出两指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夹住她的手掌,一拨一送,看似没用几分力,已将上官闲推了个趔趄,甩出去好几步才站稳身形。 “你没中毒?”上官闲惊异地看着她,一脸不敢置信。 苏浅讶然地张大了嘴巴:“难道你听见我说我中毒了?或者你觉得我刚才的镇定自若都是因为中了毒才装给你看的?” 上官闲脸上现出惊慌来,眸光眯成一线,牙齿似在打架:“不,不应该的。春染这种毒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避无可避,它无孔不入,只要你有一个汗毛孔还裸露在空气里,它就能顺着这一个汗毛孔进到体内。不可能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蛊毒(2) “原来是春染。你挺恶毒。”苏浅话音淡淡,眸间却闪过一抹凛冽。“春染无药可医,你那么爱慕上官陌,难道就不怕他也被毒死?” 上官闲冷笑了一声,“他身上有情焰蛊,两种毒皆是蛊毒,他自然是不怕春染的。” 情焰蛊啊。苏浅眸光寒了寒。她在医书上见到过,是一种一卵双生的虫子,一条种在男子身上,一条种在女子身上,此生只能两人欢好。若与彼此之外的人欢好,蛊虫会狂性大发自中蛊之人心脏中饮血餐肉,不过三日,便可将人吞噬干净,只剩白骨。不过是老生常谈的东西,任何一部武侠小说里都有可能出现的狗血毒蛊。值得一提的是,这种虫子挖是挖不出的,它一旦开始嗜血餐心,就会裂变成无数小如牛毛的分身,遍布全身血管。简直令人发指。 上官陌身上居然中了这种情焰蛊! 那么,这种一卵双生的虫子,另一条是宿在了谁的身体内呢? 苏浅眸光眯成一条缝。 另一条会不会是在上官闲身上呢? 苏浅心里一瞬凉寒。犹记得在流花城的阳泉台店内她要动手杀她,上官陌说:“苏浅,乖,她不能死,放过她吧。” 乾州军营中她要带她走,他的师弟上官皓月出手要了去,从此护在她左右,不许她动她一分。 她那时以为或许是她的身份特殊。因为她也姓上官。但她忘记了,上官陌何曾是个肯被人掣肘的人。就算是他的父皇,在乾州时上官陌还不是向他出手了。区区一个上官闲,就算身份再特殊,他又怎会任由她掣肘他! 却原来是这个原因! 悲凉自心底而生,蔓延上嘴角眼底。她以为只要她解了身上的毒,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在一起了。管它江山握在谁手中。管它枯骨堆成山血雨流成河。到时谁还能困住他们。 原来不是。 眼前黑了黑,一股腥甜自喉间溢出,她却生生吞了回去。 “苏浅。”上官陌从喉间生扯出一线暗哑的声音。 “浅浅。”楚渊忧心地看着她苍白清透如霜雪的脸色。 上官闲眯起眼看着她。虽然看着苏浅那样悲切的模样她很高兴,但春染为什么会失手,她不解。 苏浅嘴角扯出一抹微笑,朝着上官闲走了两步,距她一尺处站定,眸中流淌着似深似浅的情绪,那情绪是什么,上官闲说不清,却只觉心头寒意上涌,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苏浅嘴角笑意愈发璀璨,“想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中春染吗?呵呵,告诉你也无妨。我满月那日,有人去昆国皇宫接我,顺便在我身上种下了一条小血虫。也叫春染,还是条很有地位的春染,叫做春染之皇,比你今日用的这种不知高了几千几万个档次。呵呵,说春染无药可解,其实不然,其实是有药可解的。解药就是我体内的春染之皇。你放出来的小角色今日全饱了春染之皇的口腹之欲了。你想不到吧?躺着的那几个不过是中了迷幻药而已,并没有中春染。” 望着上官闲惨白的脸色,话锋一转:“话说,流花美人,你知不知道春染也是情蛊?倘使今日在场的几位都中了春染,你是要怎样啊?难道你想做人体解药?唔,我忘记了,人体解药是当不成的,顶多是个饱春染口腹之欲的小猎物罢了。”她每说一句,便往前逼迫一步,眼角笑意愈冷,上官闲一步一步后退,身体抖得厉害,后腰倏地碰到了棺材上,她退无可退,目中流露出恐惧。 上官陌清华潋滟的容色如冰似雪,痛色在眼底肆意蔓延开来,伸手想要触碰苏浅,脚下却似坠了千斤坠,一步也动不了。手臂在半空里顿住。 楚渊同样难掩眸中痛楚,望住苏浅。 苏浅忽的伸出右手,掌心在上官闲眼前晃了晃,莹白若透明之色的掌心之中,一条细如丝寸许长殷红如血的蛊虫在血管中现出真身来。上官闲蛮腰几乎呈九十度角贴在了棺材上,恐惧地看着居高临下面对着她的苏浅。 “看见了吗?春染之皇。这就是春染之皇。你看它长得多可爱。在我血液中滋养了二十载了。你大概在猜为什么我活了二十年没有被春染之皇吃掉吧?为什么二十载它都没有长大呢?”苏浅嘴角冷笑愈甚,看着已经呈惨绿色的上官闲的脸,身子贴近她几乎没有距离,蓦地她又抬起左手,同样莹白如透明之玉的左手手心,紧贴着上官闲眼睛三寸处,又是一条蛊虫,细如丝,长约寸许,却呈淡粉色,散发着莹莹点点的光芒。上官闲惨绿的脸成了灰绿。 苏浅笑得森然,冷意一寸一寸沁出,墓室里似都溢满冰雪寒气。 “认识这个吧?它也叫情焰蛊。不过可不是上官陌身体中那个级别的,听没听过百年前有一条雌雄一体的情焰蛊?据说它是百蛊之祖,它种在人身体里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还没有人知道。因为它是前无古虫后无来者亘古唯此一条的情焰蛊。唔,忘记告诉你,就是我手中这一条了。拜你们大家所赐,我如今全身是毒。哦,还忘记告诉你,我身上还中了断情,打在娘胎里就中了。还有些什么毒,我也记不大清了。” 苏浅习惯性地揉了揉眉心,语气冷如寒潭秋水:“二十年来,我和这些毒蛊毒药们处得还算相安无事,它们在我体内奇异地达到了一种和谐,各自为营,又互相牵制,所以呢,我没死。我中了那么多毒还活得很好。听完了有没有觉得舒服点?我时刻都有可能毒发身亡呢。其实我说你们也忒心急了些,慢慢等着就好了嘛。也许明天我就毒发身亡了也说不定呢。何苦来的咄咄相逼急于把我送上死路,反教我忍不住反抗,徒增杀戮。” “苏浅!”上官陌嘶哑着声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他所求不多,活着,在一起。五个字罢了。 却也是穷一生之力都难以要到的东西。 “不过,你也就舒服这一瞬吧。既然叫你知道了这件事,说不得我要干掉你。免得你出去胡说八道,影响我声誉。”苏浅又璀璨一笑,右手倏地向上官闲的脖颈掐去,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上官闲一张俏脸立刻乌紫,脖颈青筋暴突,双目恐惧地睁大,瞳孔布满血丝。 “你,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上官陌也会死。你那么爱他,不想他死吧?”上官闲凝聚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挤出一丝声音,急促而断续,“没,没错,他,他,他身上所中情焰蛊,另一条雌虫在我身上。我死,他也得死。” 苏浅的手顿住,却没有放开,转身看向背对着她的上官陌,声音清泠泠似把出鞘寒剑:“上官陌,你的意思呢?” 上官陌痛苦闭着的双眸不睁,长长的睫毛覆下两道暗影,声音嘶哑中却又奇异的淡如水:“苏浅,按你自己的意思就好。我死,你不是会陪我一起么?你死,我又不会苟活。这一生所求也不过是个你罢了。生不能同衾,死能同穴也好。” “听见了?”苏浅示威似的动了动眉毛。 楚渊一动不动地望着面前的三个人。一双深邃的眸子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黑色。 上官闲本来恐惧的脸倏然绝望,神色灰败了下去。 苏浅忽然撤回了手,笑意盈盈揉了揉僵硬的手指,柔柔的眸光看向上官陌,声音乍然暖如春日艳阳:“哪怕多活一秒也好,可以跟活的你在一起,光是看着都赏心悦目。我可不想在冷冰冰的棺材里抱着你的枯骨睡。估计会硌死或者恶心死。嘻嘻,这荒诞的人生嘛,那就荒诞地活,可不等于破罐破摔地活。” 前一瞬还是数九严冬,冷彻人心骨,后一瞬便是三春艳阳天,暖入人心脾。好似之前的事从不发生过。好似那些绝望悲凉的情绪不曾出现在她身上。好似那一身毒是种在别人身上。好似那两条小虫只是养在身上的宠物。她淡然得令人心惊。淡然得令人心疼。 上官闲颤栗的身躯从棺材上缓缓滑下,跌落在苏浅脚下。苏浅嫌恶地看了她一眼,轻飘飘躲开了三尺。 上官闲满布血丝的眼瞳缩成一道厉光落在上官陌身上,“你果真绝情,宁死也不肯要我。哈哈。”笑声亦是凄厉。“那你就去死好了!和她做一对亡命鸳鸯!”她忽的抬起手掌朝自己灵台拍去,动作快若疾风。 一只莹白如玉的手轻飘飘挥出,打落了她的手,看似未着一力,却轻易折了她的腕骨。“咔嚓”一声脆响。 “我给了你太多死的机会,你偏生不珍惜,一定要活着,那就且活着吧。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活得长长久久,我要你看着我和上官陌大婚,看着我们幸福地生活,看着我们儿孙绕膝。”苏浅若春花般的灿烂笑容里却闪着丝丝沁骨寒冷。 第一百二十四章 荒诞人生 若要令一个想活的人死去,那痛苦也不过是瞬间的事。若要令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活着,生不如死的煎熬滋味是怎样的,大概只有本人知道。 她轻柔抚摸着蛊虫退去后莹白如玉的手心,手心微凉,有一层薄汗。 她并没有拿汗巾擦拭,只是那样淡淡看着,眸中深深浅浅,若有若无的暖,若有若无的冷。 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兜兜转转若清溪。 当她还窝在娘胎里的时候,当她还是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婴儿的时候,已经有那么多人打她的主意了。一句所谓的“帝星现众星隐”,令那么多人惶恐不安,令那么多人无所不用其极地要杀她。既然是这样…… 她眸中闪过冷意,转瞬即逝。 她转而对正在愣神且苍白着脸的楚渊道:“表哥,你快问问她祈风雨的法坛设在何处,再耽搁可就大条了。” 楚渊没听见。 “表哥。”她声音大了大。却招的腹内气血翻腾。看今日这景象,难道小东西们真的是无法再和谐地共处下去了?那就真大条了。她抬眼望墓室顶棚,祈求着上天好歹给点儿时间安排安排身后事,总不能像上辈子一样赤条条急匆匆就挂了,最好,能再多给点时间弄个解药什么的出来……那就不用死了。 “哦,好。”楚渊终于回神,目光停留在她抬眼望棚顶的姿态上。 “忙吧。我不行了。”她浅浅笑了笑,“上官陌”三个字还未出口,一口鲜血喷出,软软倒了下去。 她不想在那个死女人面前倒下去啊。心里痛呼了一句。 倒在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 上官陌闪身接住了她。 从来没有哪一刻眸子里比现在更多情绪。如同寂静了千万年的海,一朝泛滥,汹涌之势不可抵挡。泛滥了酸甜苦辣咸,泛滥了喜怒哀乐爱恶欲,泛滥了痛和悲、愁和怨。从来不知道他眼里也会有这么多情绪。 楚渊看着他和苏浅的目光却只有一种颜色,那是忧色。 “你,你别让她死。救活她。”暗哑着说出这一句,他反手拎起地上的上官闲,身形半刻不停留,往墓外掠去。 有一种人生叫荒诞。有一种活法叫荒诞的人生荒诞地活。这乍看上去是副很不工整的人生态度。 初初来到这个世界,她不知是为什么。只觉天方夜谭也不是这么个天方夜谭法。前生如梦,却那么清晰地一遍一遍在眼前过电影似的晃荡。是真?是幻?苏浅搞了好久也没有搞清楚。身边的世界却是那么真实。 她是个小婴孩。脑子里却有一个成人的记忆,还能感受到那人如山泽压身般沉重的黑色情绪。 那是一段完整的人生。出生,成长,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小学时没有了父亲。死了还是走了还是怎么样了她不知道。从此和母亲相依为命。家里一贫如洗,母亲做好几份零工供她上学。她和母亲的关系却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她不知何时起封闭了内心,从不与这个世界交流。 每日只活在书中。她成绩年年考年级第一。那是唯一的人生乐趣和目标。十八岁那年,母亲撒手人寰。她心里只剩下怨和恨。一边打打零工,一边埋首书山。 她念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每年拿最高的奖学金。居然也熬到了读研、读博。毕业后她留在大学做了历史老师。不太热门的学科。正合她性格。读研时认识了一个男人。她不太记得那男人的模样,连名字都模糊了。却记得她很爱他,两人顺利结了婚。但那男人薄情又滥情,出轨有了小三,还有了和别人的孩子。她和他坚持了十年婚姻生活。最后男人起诉离了婚。本该她做的事,犯错的人却做的理直气壮。那段时间她一直酗酒。终于有一日,醉酒再醒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成了襁褓中的一个婴孩。 那一段人生太过真实,太过完整,令她觉得应该不是梦。但是和眼前这个世界没一处相符。眼前是史书中描述的堂皇殿宇,帷幔深深,身旁的美人美得如画中走出,她搜罗了数十年学过的词语也没能找出一个词形容美人的美。那是生她的人。 而她记忆中的世界,高楼广厦,地铁飞机,比基尼和肯德基,以及永远灰蒙蒙的天。 这太过荒诞。她脑子一片浆糊。不知道哪是真哪是假。 但是,她素来就很能随遇而安,她想,既然是这样荒诞,就荒诞地活吧。用眼前这个身体,感知眼前这个世界。至少,别像记忆中那个人一般活得那般凄苦,最后还破罐破摔。所料没错的话,脑海中那人是酒精中毒死了吧。 但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对床前的美人生不出半丝感情。对任何人都生不出感情。甚至对活着都没什么想法,饥餐渴饮,只是本能。 她,似乎没了七情六欲。 彼时她并不知道这是断情所致。 出生后第七日,有人在她手中放了一条细如丝的什么东西,她眼睁睁看着那条如丝细线顺着生命线钻入身体。那个人叫白峰,是彼时她名义上的爹爹,昆国的白帝。那个东西是什么她不知道,直觉是一条虫子,她记忆中觉得应该是害怕那种东西的,但她当时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她不知道不恐惧只是因为她中了断情失了七情六欲。 满月那日,来了个谪仙般的青年,白衣墨发不食人间烟火一般,自称是她的七舅舅。他低头来看她的时候,又一条细如丝的什么东西顺着她的手心流入身体。 同是那日,她真正的爹来接她。她模模糊糊见他挥手间灭了上百人。端的帅气。端的嚣张。端的狠辣。端的匪夷所思。她爹抱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流露着来自骨血中的深爱。但她也在他眼睛里看到了痛和怒。一闪即逝。彼时他的手无意中触在她的脉搏上。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知道。 但自那日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滋生。她竟然明白了,那是情绪。她的七情六欲回来了。 当时的苏浅并不明白是为什么。 直到有一日,襁褓中的她听见她爹娘在谈论她中了断情之事,以及春染、情焰两种蛊毒。三种毒在她体内奇异地达成一种和谐共处的方式存在。她一时半会儿似乎死不了。但也不排除随时死去的可能。糟糕的是,三种毒都没有解药,即便有解药,怕也没办法解,因为无论先解了哪一种毒,剩余的毒种就会反噬,她死得更快。那时她小,父母说话时没背着她。 其实断情的功用不在于断人的七情六欲。如果这药是下在动了情的成年男女身上,断的不仅仅是**,还会致人化爱为恨,化为地狱修罗,专造杀孽,直至耗完生命。其时也不过短短两月,最后身体会干枯成尸干。但这样的功用体现在苏浅幼小的身体上却只是断了七情六欲。或许是因她彼时心中没有爱只有恨,或许是因为她还太小,反正她吸收了母体的这种毒并未造成太大不良后果,还因此意外救了她娘一命。 于是,她从小就背负着这样的沉重,艰难地活了下来。 夜深人静时,恨得要死。恨不能拉了全世界来陪葬。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她活得如此悲催。 但每每晨光微曦时,她睁开眼眸看见飞舞着轻尘的阳光透过茜纱窗照进房间,斑驳地映在她的云被上,有生命流过指尖的感动,她似乎又找到了些活下去的理由。 是啊,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她脑中这样想着。不为别的,只为有一个名字在她脑子里似乎回旋了千万遍。 上官陌。就是那个名字。那似乎是个如诗似画的美男子。她脑中有几句诗文回荡,说的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说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但似乎那样的诗文也不足以形容眼前男子的无双容颜,雍容气度,雅致风华。她似乎爱了他很多年。 那样的男子,谁人能不爱呢。 她觉得此时自己像个睡美人,沉睡在冰玉床上,等待着心爱的王子来吻醒她。她希冀着那个王子就是上官陌。 于是,她在心里呼喊了千万遍这个名字,并且不停祈祷,希望他能听见她的呼喊。 但她念的祷文似乎是摩诃般若波罗蜜心经。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这几句她很明白。但最后那句咒语是什么意思呢?揭谛揭谛,波罗揭谛, 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真是难解啊。 一忽又觉得身体里好几条虫子在打架。搞得她昏昏沉沉的,脑瓜仁子撕裂般疼。且愈想那个名字脑瓜仁子愈疼得厉害。月白的身影在她脑中不停晃,时而是温润浅笑的模样,时而是淡若清水的表情,时而眉间隐着薄怒,时而又是一副懒散戏虐她的样子。但每种模样都无比好看。这些样子在脑中,晃得她一阵一阵眩晕,还伴着割裂般的疼。她灵台一丝清明,想着是不是体内那些蛊虫发作了。她前世今生最怕的就是软软的爬行类,但如今它们就在她体内肆虐,恐惧似乎比疼痛更让人抓狂。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场大梦 恍惚中眼前的景象似乎又变成了九岁时的戎州荒野,没人高的荒草萋萋蓠蓠,不知名的灌木主宰着广袤原野,各色的小野花开得如火如荼。 脚下没有路,踩一脚便有可能惊到酣眠的软软的爬行类或者踢到正在静守猎物的山猫土狗。她惧怕软软的爬行类,拿匕首削了一根拐杖探路。拐杖做得长,能探到一丈外。她必先拿拐杖将野花野草灌木什么的都搅和得一塌糊涂才敢往前走。她不记得拐杖是在何种境况下探到了那名少年,只记得当时太阳当空,炎炎如火,少年如诗画般的脸上泛着生人勿近的冷气,抑或说是绝望的死气更为妥帖。 她被太阳光晃花了眼,分辨不大清。周围是冷冽的玄冬草的香气。玄冬草,据说只生长在冬季,冬月生,正月枯,只活短短三个月,花开如夜空的黑色,只开一瞬便枯萎,开时冷香袭人。她有点不大确定是不是那种花香,因为时下是炎炎夏日,不是玄冬花生长的季节。那样的炎炎天里,她感觉到了黄泉路上才有的阴冷。她揉虐少年的脸对昏迷中的少年说:“你长得这样好,是我见过的人中长得最好的。我是苏国长公主苏浅,你长大了来娶我好不好?” 那样的境况下她说的话忒不相宜,但少年昏迷着,没人听得见她的话,也无所谓宜不宜的。 画面辗转,忽而又成了玄色面具的少年,月白的衣衫,发如泼墨倾泻肩头,玄冬草的冷香不知为何变成了玫瑰的浓郁香。她最喜欢干的事是在少年月白的衣衫上印上几个黑乎乎的脚印子。结果却总是少年把她踢飞。少年一点不懂怜香惜玉。 她彼时悄悄在苏都建了座私宅。少年就在她对面也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宅子住了下来。 她咬着牙根想,总有一日要把黑心少年的面具摘下。 这一想就是十年。时光它真是忒不值钱,晃眼就是十年。时光它也忒值钱,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转眼她长成个大姑娘,也长成一副绝色,轰动天南海北,但觊觎的不少,敢上门提亲的,真不好意思,没有。她那样的身份,敢肖想的能有几人?况她是不想嫁的。她这些年闯出的名头太响,为的就是教人望而生畏,不敢觊觎她。 她至今不知少年容貌。对了,少年已长成了青年。精美的玄色面具,月白的宽袍广袖,淡紫玉带束腰,腰间垂系一枚墨玉,通身干净利落,温润雅致。再不复初见时的冷冽寒气。墨发依然如飞瀑倾泻,是他身上不多的点缀。 那一日昆国誉皇子上门求亲,他终于沉不住气了。她小小使了个计,迫使他摘下了面具。其实她心里明白,他那样的人,怎会中她一个小计,多半是他自愿摘下。他不负她所望,长成一副比她还绝色的绝色。 幽黑的密林中,坦诚相见,他就是一束温暖阳光。再不是炎炎阳光也化不开的阴冷少年。 她忽然解开了摩诃般若波罗蜜心经最后那句咒语。去吧,去吧,到彼岸去吧,经历所有的苦难到彼岸去,彼岸是光明的世界。 疼痛似乎减轻了。一霎脑子忽的清醒,晓得刚才做了个大梦。其实也并非是梦,是她这二十年的经历罢了。 大约是蛊虫累了,蛰伏了吧。她想。 她奇怪脑子怎会如此混沌,又如此清明。一边是白衣墨发的绝色青年搅翻她的思绪,自成一道混乱的流年风景,一边又是清楚地感知着来自身体的信息,今夕何夕,此地何地,发生了什么事,她似乎一清二楚,只是睁不开眼。 果然还是蛊虫在作祟吧。 她却无能为力。一如她还是个婴孩时一般,眼睁睁看着细如丝的软软的蛊虫钻入身体,连反抗一下的可能都没有。真是让人懊恼。 夜明珠柔和的白光笼着宽敞的墓室,本该是阴冷暗潮的地方,今夜却是整个云都最温暖安宁的地方。贵气的金丝楠木重棺前,俊美无俦的青年盘膝坐在地毯上,修长的手指停留在怀中女子光洁的额上,指尖溢出一道冰蓝色的光,缓缓自女子灵台汇入百汇穴。 月隐和月魄守在墓室门口,目光落在自家主子身上一刻也不敢移开。自他们醒来到现在,已过了六个对时,算算时间,如今已是子时。六个对时里,太子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用自身的内力压制着公主体内的蛊虫。就算是再强大的内力,也经不住这般消耗。但他们不敢助他,不同的内力进入公主体内极有可能会引起蛊虫的躁动,救人不成反会害死人。 情焰蛊和春染蛊这两种东西他们仅仅听说是上古传下来的两种情蛊,名字听起来很好听,却实在是凶残成性的东西。他们甫一醒来的时候,正听见的是公主举着手对上官闲说看见了吧这叫情焰蛊,他们一时间连反应都忘了,只觉耳边雷声隐隐眼前闪电裂空,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了。 公主殿下在他们眼中,一贯是个极生动的人,笑起来很爽朗,怒起来很要命,随和起来是真随和,胡搅蛮缠起来整个一公主病重症患者,天真起来又似三岁孩童,狠辣起来却是帝王也不如。这样一个比天下任何女子都精彩的人,命运……他们说不清是该敬佩公主的强大和坚韧,还是该心疼她的强大和坚韧。 上官陌一只手攒在苏浅额间注入内力,另一只手手指抚在她唇角,感受着她念叨他名字时嘴角的轻颤,其实也不知是她的嘴角在颤还是他的手指在抖。他未说过一句话。起初是喉间似压了千座山泽出不得声。到后来心绪渐定,却是平静得很。他已同她说过太多的话,表过太多次心意,此时无须再多言。 楚飞出去探了一回天气,回来说已经风收雨霁,天上有冷月,有寥落星辰。 上官陌收回指间内力光华,横抱起苏浅往墓外走去。月隐月魄楚飞三人默默地跟上。随着石门落下,轩王的葬礼算是彻底结束。这一场风波从乾州带回云都,应该也快要结束了。 外面果如楚飞所说,早已风收雨霁。天上一枚冷月说不出的凄清,却是很亮堂,清清楚楚映照着地上的狼藉。光闪闪的是水泽,黑黝黝的是乱石,成人粗的树木连根拔起横七竖八躺在山间。 这一场人为的灾祸,令人愤怒,令人唏嘘。 背离侧陵不远,祭天祈风雨的法坛前,漆黑的天幕下白衣的身影如同破晓之孤月,不是杨柳岸晓风残月般凄清柔美,却是天地间唯我独尊的孤傲冷艳。这是冥国的少皇,上官皓月。 雨织如瀑,自九天倾泻而下,到了身前却自动规避,斜斜躲了开去。 法坛四周的地上堆满了死尸,显然,上官皓月能站到在这里,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 冥族到了这一代能人辈出,居然有人练成了这逆改天象的逆天之术。惊异之余,倒也坦然。 那种东西他自八岁时便研究了个透彻。只是这等害人之术,他一直不屑习之。既然他能参透,有别人能参透就不足为奇。毕竟天赋异禀这种事不见得只他一人。不是还有个上官陌胜他一头么。 只是有一个问题不明。冥族千年来死禁的术,为何在这一代被屡次破禁。他记得五岁时有人将一卷天书般的东西塞给他,就是记载了这等死禁的术。书中还记载有另几种术,皆是逆天害命的死术。给他天书之人是谁他不知道,查到至今也没查出头绪。曾经他怀疑是自己父皇,但当时他父皇大病在床,无法起身,办不成此事。后来他又怀疑大祭司,但彼时大祭司不在族中,没有作案时间。无头公案就到了如今。他用了三年时间将书中之术研习透彻,将书填进灶下做引火用炖了一锅羊肉,大吃了一顿。 他有一次问上官陌见没见过这种书,上官陌答他:“哦,见过。不过我以为那是风月春宫,实在不适宜小孩子看,就拿去点火烤鱼吃了。”他师兄从几岁就开始看春宫的?那时只有六岁吧,居然就认识个风月春宫。 其实书中所记载之术并非全是害人。就如武功,是把双刃剑,德高者习之为救人,心术不正者习之为利己害人。救人害人,只在人心,与武功本身并无关系。昔年蓝后习成此术,据说救天下黎民于水火之中,做的是悲天悯人的大好事。但蓝后大约也觉得此术威力太过巨大,若被心术不正者得去,天下恐将陷于灭顶之灾,所以死禁了此术。 白衣的青年循着记忆,找出破解此术的咒语,书中只有解咒之语,却无结印之法。这却难不倒聪明的青年,只一刻钟,他便想到了方法。指端以内力凝结出白色印伽,辅以咒语向法坛正中的九足鼎凌空飞去。硕大的九足鼎中瞬时焰火冲天,染红数百丈方圆的法坛。 楚渊拎着上官闲来到时,遇见的正是这一幕以洪荒业火破死禁之术的骇人场面。业火似红莲,在泼天大雨的浇灌之下燃得极盛,燃过之处一片焦灼。 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魔 法坛设在皇陵顶端的无虚崖,这一片业火,将主皇陵顶端的山峦焚烧了个殆尽。好在皇陵以巨石砌成,楚氏老祖宗们未遭涂炭。 楚暮随后跟来,惊得下颌脱了位,费力托了回去。 楚渊其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付这个法坛。冥族的东西他虽自小探索,且孜孜不倦,奈何并没有太多可供参考之典籍野史,更别提深入一些的术法研究。他今日能用的办法,不过是逼迫上官闲出手撤了法坛。作为设出此坛的人,要破自己的东西,应该不难。 楚渊却料错一件事。上官闲虽囫囵了个设坛施术的法,却未精深,解术之咒更是未入其门。 上官皓月的出现令上官闲一颓,跌落在地上。令她更为震骇的是上官皓月居然破了这千古死禁。 “少,少皇。”上官闲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脸白得如深秋寒霜。 上官皓月收了手上的印伽,负手而立,眼神未往这边看一眼,而是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他声音如冬日流风之回雪,簌簌轻软却凉寒彻骨:“冥族避世千年,虽则神秘,但也从未做过这等灭绝人性伤天害理的事。谁给你的胆子,敢造这等涂炭生灵残害百姓的杀孽?” 白衣的青年挺直如松,傲岸似天地间的尊神。楚渊眸光清凉地看着他。他对他的认知还是太少了。这样的气场,帝王不如。他早该知道他不仅仅是个武功出神入化脑子比常人聪明长得还挺出众的冥族少皇。 上官闲头埋得很低,声音颤抖:“少皇,少皇请恕罪。是闲闲年少无知,才造此杀孽,闲闲再也不敢了。少皇饶命,饶命。” 前一刻还在地狱修罗般的苏浅面前苦苦求死,这一刻在神祗般的冥国少皇上官皓月面前,她却不由自主求生起来。 原因只归结于一点,一个会让她活得很凄惨,一个会让她死得更痛苦。 上官皓月转过身来,眸光淡的看不出情绪。“你就算万死,都难以赎今日之罪。你若求死,说不得我会给你个痛快。但你既说出此番话来,可见你生性歹毒且耳目不聪难以教化。今日只好将你带回族内行天刑了。” 天刑是个什么刑罚,楚渊不了解,但看上官闲一瞬之间惨白的面容及瘫软在地的身子,想来不是什么好刑罚。她要受什么刑他自是不会过问,但这个人却是不能交给上官皓月的。淡淡开口:“上官少皇要怎么罚她,渊无权过问。但这个人恕渊不能交给你。” 上官皓月有一瞬皱眉,抿了抿嘴角,道:“就算看在今日本少皇替你解了灭城之难的份儿上,也不能么?” 楚渊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浅淡:“上官少皇的大恩,渊自会寻求别途相报。但这个人,有一个人是要定了的,恕渊难以从命。” 上官皓月薄唇抿成一线。那个人是谁不用想也知道。这世上怕再也找不出比她更执着的人了吧,她要定的人,怎么样也要弄到手的。 无奈地笑了笑,“既如此,这人就送给她吧。今日之恩楚太子也不必择它途相报了。那日在乾州城,皓月不慎卷入他人阴谋,与这个女人合力阻杀楚太子,误了楚太子大事,害得楚国守城兵将死伤惨烈,就和今日之事功过相抵吧。咱们就算恩怨两清了。” “也好。”楚渊淡然地点了点头。 上官闲倏然惊醒,跪爬至上官皓月脚下,头响当当磕在地上,“少皇不要,我愿意跟你回族内接受天罚,不要将我交给那个女人。求你,不要。” 求生焉?求死焉?一听到苏浅那个女人,想到她凉薄的那一张倾世容颜,还是求死吧。 上官皓月心里无语腹诽。女人,你是有多可怕,令人居然宁肯接受天罚也不愿落到你手中。当然,他若是个女人,尝一尝被丢到十万士兵窝里的滋味,或者宿在五十万男人聚居的军营里,或者眼睁睁看着爱慕的人和别的女人在眼前上演一级亲密,大约他也会选择天刑。 苏浅知道,精神刑罚对于一个有思想的人来说,远胜过**刑罚带来的恐惧。所以,她惩治人的法子一般不会太血腥,也不会太严酷,但永远能给人带来刻骨铭心的恐惧体验。 上官皓月淡淡哼了一声,脚步移开三尺,“你求错人了。如今你是楚太子的人。要怎么样,楚太子说了算。本少皇今日能说了算的事,就是将你的禁术封印,然后逐出冥族。” 上官闲惊骇地望着他,额头因重重一磕似开了一朵血莲花,在苍白的脸上极为醒目惊艳。急急开口:“我是冥族圣女,就算你是少皇也没有权利封印我术法逐我出族。只有大祭司才有这个权利。” 楚渊抬了抬眸。冥族圣女呢。怪不得呢。冥族有这样的圣女,真可怜可悲可叹。看来避世千年的冥族内部也腐朽啊。 上官皓月轻蔑一笑,道:“大祭司么?那你就祈求大祭司有朝一日能解了你的封印接你回冥族好了。”话落,指端结出印伽,向上官闲灵台落去。 “不要啊。哥,我求你,不要,我是你亲妹妹,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哥!”上官闲拼力嘶吼,话音却渐渐淡了下去。印伽在灵台盘旋盏茶工夫,落入灵台之中,再无行迹。上官闲意料之中昏死过去。 楚渊再未想到这女人的身份居然如此高端大气上档次。冥国少皇的亲妹妹,也就是冥国公主兼圣女。呵呵。怪不得浅浅一向看重她,屡下重手呢。那丫头素来聪明敏锐,藏得极深,想来是早就有所察觉。 说话间,烈火已渐渐熄了下来。火势一小,风雨也渐停,天幕如撕开一条裂缝,揭开混沌未开时一般的黑,露出淡淡鱼肚白。 再一瞬,一颗驴肉火烧般的太阳挂在偏西。正是未时末刻。 上官皓月瞥了一眼昏迷的上官闲,眸中有一瞬的混沌不明。身形忽的一展,人已消失在无虚崖千丈断崖处。 楚暮惊魂未定地走到楚渊身旁,艰难开口:“殿下,是否回皇陵?”楚暮稳重中不乏机敏,呆在楚渊身旁逾十年,自是最了解自家殿下的心意。殿下此时心中最是挂念的,恐怕不是黎民百姓,江山社稷,心之所系不过是侧陵中那个生死未明的女子罢了。 楚渊抬眸看了一眼天色,良久,轻轻一叹,“她不会有事。回城吧。” 那一刻心里真实的想法却是,若上官陌都救不回她的性命,他去也是徒劳。倘若是最后一面,不如不见。倘若不是最后一面,自会有见面的时刻。 足尖一点,向山下掠去。 楚暮眸光懵懂地看看了一瞬。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单手拎起地上的上官闲,逐着自家太子的身影而去。 回到皇宫,宫墙上的厮杀已然过半。累累尸骨堆积成山,鲜血被大雨冲刷流入护城河,染红了整条河。 上官闲在整个事态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大约是了解的。那不过是颗被利用的愚蠢棋子罢了。她要的是上官陌的人,苏浅的命。但血洗皇宫的人要的却是他楚国的江山,他父皇和他的命。两家不谋而合,各取所需罢了。 或许幕后之人根本没料到他会弃皇宫于不顾跟去了皇陵送殡。但他虽不在,守宫门的人却是一等一的高手,都是他自小培养,和原来那些禁卫军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即便对方来的人马极强大,却也未能攻克宫门。 凤羽剑出手,向来不留余地,只在一刻工夫便了结了残余的战斗。 收拾战场,这一场厮杀被他下死令封了消息。连文武百官都不知晓。此时他父皇连同众文武依然在轩王府。这又是幕后之人所未料到的。楚皇并未回宫中,回宫的不过是楚渊找的个替身。楚渊他在轩王府布下的九曲迷幻阵不仅能困着阵中的人走不出,还能障敌人之目找不到入阵法门。保一众人性命不在话下。 雨水将宫门前的血渍冲刷得连一点痕迹不留。如同从未发生过一场血腥屠戮。天地见寂静地不闻一丝风声。 待到一切善后事宜完结,将轩王府内他父皇和一众朝臣解放,已是亥时初刻。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回到太子府,眼见归云苑里只有一干急得团团转的小丫头,他疾步来到马厩唤出惯骑的宝马,翻身上马急催马匹向东奔去。 如果是最后一面,怎能不见。 如果是最后一面,不如不见。 脑中纠结千万遍,成一锅煮沸的浓粥,身下的宝马却不曾减速。一路哀声遍野撕心裂肺,不曾入耳,洪泽浮尸不计其数,仿若未见。 惊觉时,才知江山霸业也抵不过一个她。却恨他曾经那般愚蠢没有及时抓住她。 犹记得,那时她还是五岁的孩童,躲在楚氏祖祠香案下,啃着供桌上顺下来的一只苹果,嘟嘟囔囔道:“苏国不长苹果,我种过几棵,哦,嘿嘿,是我让侍从种过几棵啦,但结的果子又涩又酸,小不拉几的,无法下口。我这么爱吃苹果,不如将来嫁来楚国算了。小帅哥,我看你长得很入我的眼,不如你我缘定三生,等长大了我嫁给你吧。”说着,将苹果咬在齿间,费力将脖子里挂的一块绿松石项坠摘了下来要往他脖子里套。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复原 他一巴掌挥开,斥道:“小小孩子就这般心思不纯,哪个要娶你。” 苹果啪地一声滚落在地,她咬苹果的牙齿一下子磕在嘴唇上,嘴唇顷刻被鲜血染红,一滴一滴鲜艳如凤梧院门前他母妃种的啼血杜鹃。 他一下子吓怔住。 小丫头却嘴角一咧,伸舌头舔了舔唇瓣,眸间绽开一丝璀璨笑意:“我逗你玩呢,瞧你还认真了。” 但他后来听说她从那以后再不吃苹果。她一回国就将宫门前的几棵苹果树伐了,浇上灯油在宫门前烤了两只乳猪分给丫鬟们吃了。 原来那一日她竟是认真的。 可恨他醒悟时已经太晚。再见时,她已经依偎在另一个风华绝世的男子身边,笑傲天下。 她生来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求不过是活一日便能快活一日,有自己想要的就尽量要来,不想要的就尽量避开。那时他却不知道。因他也不过是个**岁的孩童。 彼时嫌太早。如今又太晚。总归是命里无缘。 再见面时,她一口一句表哥。姿容已现倾城之色,行止间依然是嬉笑怒骂玩世不恭。他却再没能像那日在祖祠中一般走进她的心。 那日祖祠之中她将他从上到下嘲笑了个遍然后又费力将项坠戴了回去,笑道:“你大约是嫌这个项坠普通不值什么钱吧?告诉你,它虽不值钱,却是我顶心爱的东西,我才不舍得给人呢。”如今那颗项坠系在上官陌的腕子上。 男人腕子上系那种东西实在丢脸,那人却系得堂而皇之。堂堂一国皇子之尊自十二岁起就追在她身后锲而不舍。可见他输给上官陌也不冤。 那一日逃出祖祠,她有一句话,“你将来也许会后悔呢。” 她说的极轻,他却听得清清楚楚。他记得当时他只是斥了一声。 如今想来,他那一日丢掉的,竟是一生一世。 回首时,已然错过。人有时候不是求不得,而是得到了不知珍惜。 他果然是后悔了。 宝马良驹不消两刻就飞奔到了城门口。 城门下一辆马车停在那里,毫不起眼。冰凉月光下,车辕上坐的人却极是耀目。艳红的宽袍广袖,金丝绣成的牡丹开得潋滟,一双丹凤眼不笑时如古井深澜,笑时却如桃花妖冶。西月国三皇子上官克。天下间再没有哪个男人穿艳红色穿出他这种惑人风姿。楚渊勒住马缰,宝马前蹄腾空嘶吼一声,堪堪立住。 “克皇子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上官克懒散地瞥了他一眼,淡声道:“看风景。这样的风景百年难遇,不看可惜。” 彼时入眼处一片水泽,水泽上人和动物的浮尸不计其数。 楚渊沉默了一瞬。有心魔的又岂止他一人。 半晌,他苦笑了一声,淡淡道:“克皇子那就好好看吧,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不过,夜凉如水,克皇子仔细身体,染寒就不好了。还得劳锦荣公主照顾。” 话落,他策马回了城。没有再看上官克有些狰狞的表情。 金丝竹吊桥前的花园里,一番水洗过后的泥土变得平整了许多。泥土顺水流入碧湖,将澄碧的湖水染成泥黄。楚渊站在花园旁良久。隔湖相望的归云苑里灯火通明。小丫头们仍然急得没头苍蝇一般乱转。西侧殿里,一灯如豆。敞开的门里可望见玄衣的青年端坐书桌前,面前是一摞厚厚的折子。青年手中一管紫毫行云流水般书写着什么,神情端肃,与平日嬉笑怒骂的样子判若两人。 墨凌能文能武,宜静宜动。出身第一世家墨家又岂会差了根底。 墨家虽已遁世,但独立于四国之外,其地位不输于任何一个国家。墨家的亲子嫡孙,将来墨家的继承人,将是和四国的帝王并驾齐驱的人。当年那丫头在玉河畔见到他,只一眼,便决定将他收到麾下。为着这事墨家和苏国至今不对卯。其实以她的聪明又如何不知那是墨家的继承人。她十岁年纪就敢抢了人家的继承人,真真是胆大包天。墨家虽面上和苏国失和,又岂知不是看中这丫头的气魄胸怀,借着她重新入世。 墨凌,也是个不可说的人物。 “喂,你站在那里浪费生命做什么?要么滚回龙渊阁睡觉,要么走出太子府去救一救流落街头的百姓,傻站着什么也不干不如退位让贤。”远远地传来墨凌的斥笑。 他苦笑了一声。连说话的调调都和她如出一辙。 雨过气温骤降,山间尤其寒冷。昏睡的苏浅打了个喷嚏,悠悠睁开眼来。上官陌脱下身上的外袍,罩在苏浅身上。 “醒了?”上官陌嘴角一抹温柔的笑,眸光清润看着她。 月隐月魄楚飞齐齐惊喜地呼喊了一声。 苏浅缩了缩脖子,又缩了缩身子,整个人窝进上官陌怀里,黑亮的眸子看向身后三人,答应了一声。 上官陌眼眸黑了黑:“你眼里就看不见我?” 苏浅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缓缓悠悠道:“做了那么长一个梦,从出生到现在,梦里面全是你,看得乏了,换换。唔,好冷,快些回城吧。在这陵墓前愣什么神。” “下山的路被封死了。”上官陌皱了皱眉,幽幽看着苏浅。 “不是会轻功的么?”苏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为了救你,耗尽了内力,如今施展不出轻功了。”上官陌抬眸看了一眼被树木乱石堆积得满满当当的山路,小小地蹙眉委屈。 月隐月魄把头撇向一旁。现在连撒娇这样的烂招数都学会了,太子殿下真是,很让人说不出什么了。 苏浅白了他一眼,耗费内力是真,施展不出轻功,哄谁呢。哼唧着道:“那你还能抱得动我,诓……”意识到说错话的时候,后面的话硬是哽回肚子中,却已晚了,上官陌倏地松开了手,她直剌剌往地上掉去。足尖在地上一点,险险在原地打了个转才站住身形。 苏浅却没有因此生气,深深看了他一眼。故作轻松是真,心疼也是真。习武者的内力不是说给谁点就给谁点那么简单的。内力如同寻常人的元气,动内力便如动元气,是极耗损身体的一件事。手臂绵绵软软往他腰际一搭,宽大的男式长袍将两人裹住,足尖一点:“嘻嘻,既然累了,那就由小女子代劳吧。”话落,身形已如一缕轻烟般向山下掠去。 上官陌的唇角就勾了勾,弧度若一弯新月美好。手掌很自然地贴上苏浅纤腰,将身上的重量很好意思地交给了苏浅。 月魄三人惊异苏浅刚还是一副将死的模样,如今便已活蹦乱跳,轻功还丝毫未受影响。这身体恢复得,神速啊。惊异之余,却也没忘记施展轻功追赶。 殊不知,苏浅并非毒发,只是受不住春染之皇吞噬小蛊虫后躁动带来的冲击才昏迷。春染之皇触觉极其敏锐,在轩王尸身暴动之时便已感受到小春染的气息。当时苏浅意识就有些迷乱,上官陌第一个察觉。把脉时只以为是要毒发,当时心便灰了,却不想只是春染之皇察觉到有同类在躁动而已。虚惊一场。及至春染之皇吞噬了小蛊虫之后,陷入了很长时间的躁动。从在轩王诈尸现场,她一直靠着坚韧的毅力硬扛着。对上上官闲,她驱动内力引出蛊虫,却是再也扛不住蛊虫们对她身体的冲击。后来,上官陌以内力将蛊虫压制,她不再受冲击,自然就好了。且身体受了上官陌大半内力,此时轻功实比平日好许多。 一行五人,四条影子,二十里山路并没用太久。 回到城门时,城下一辆马车,车前懒懒坐着一朵娇艳的赤金牡丹。赤金牡丹正是克三皇子上官克。 “你为什么在这里?即便不是楚国人,看到这么悲惨的场面不是该施一施援手么?”苏浅稳下身形,将外衣披在上官陌身上,极其不满地瞪着上官克。 上官克懒懒看着苏浅,一脸莫名的表情。半晌,才悠悠道:“上官皓月来得及时,城内所受灾难并不大。”他话未落,苏浅心先安了安。上官皓月来了,他是冥国少皇,应该很懂那些破术,这很好。 又听上官克既悠且幽地道:“楚渊不放心你,怕你死了,差我来接。我赶着车没法走山路,所以只好等在这里了。” 苏浅连他后半句说什么也没听,就拉着上官陌躬身上了马车。她此时身体很好,但上官陌需要休息。她自然是第一个先考虑上官陌。 当是时,月魄公子很狡诈地装了一把受重伤,爬上了马车,赶车的重任就落在了克三皇子身上。 克三皇子坐车是一把好手,赶车却实是一把烂手。一路上掉了三次排水沟陷了五次烂泥塘才将马车赶回太子府。到府上时人尚平安,车已散架。 月魄被苏浅迁怒罚将被雨浇过的花园重新翻一遍土。 更鼓声声。已至丑时。门外传来凌乱的声音。楚渊惊觉时,一朵鲜艳的牡丹在他身后鬼魅般出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擦着吊桥飞掠回了归云苑。他没看错的话,那牡丹上沾满的是泥? 第一百二十八章 赈灾 虽然外面泥水漫街,但他那样的人,也是不该沾到的吧?那意思就是人接到了。因为看到了不想看到的心情不爽,一气之下弄了满身泥。 楚渊摇头又苦笑了一声,苦笑之后又浮上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她活着。那就好。他如一抹烟云掠向龙渊阁。 西侧殿的灯倏然灭了。玄衣的青年向床上懒懒一躺,睡了过去。连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草草洗漱一番睡了两个时辰,天亮时苏浅穿戴妥当随楚渊上朝。 这是她自接任太子秘书令一职第一次上朝堂。却是在这种境况下。 殿堂上高高在上的楚皇又憔悴了许多,原本就不大精神的一张脸更添了些灰白色。 上朝讨议的最主要的事便是安民心以及赈灾。安民心却是首要。楚渊代楚皇书了告天下书,言明昨日之灾并非天灾,实乃**,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文采之风流令人叹为观止。 此事若说是天灾,那等同于说天行其道降罪楚国,轻则搞得人心惶惶,重则弄得战乱再起民不聊生也不是不可能。况非常时期瞅着乱子意欲发个战争财的也大有人在。但若说是**,百姓心中也许会恐惧祸乱之人的能耐,且更多的是会激起同仇敌忾之心而更抱团。 可见楚渊果然是搞政治的一把好手,将事情分析了个透亮。 楚渊领了灾后重建的重任,赈灾之事却落在了苏浅这个秘书令头上。 这是个大麻烦。各国百年之间将财力全用在了军备之上,楚国也不例外。国库里没多少东西好拿出来的。 苏浅考虑了片刻,是这么干的:豪气干云地将昨日在墓室赢来的金银珠宝咔咔咔往大殿上一倒,动作潇洒又帅气。还未开口说什么,大殿上已是一片抽气之声。但她拿了这么多宝贝出来,总也不能白拿出来连个明白话也不说。一片抽气声中,她声音清泠泠似山中泉水,话说得谦逊又不乏豪气:“吾皇,微臣自苏国来时,微臣的父皇给了微臣一些辎重做盘缠,呶,就是这些了。微臣当时随陌太子一起来,一路上吃穿用度得陌太子照顾,节省了不少开销,因此存了不少金银珠宝。今日国家有难,做臣子的理当先国后家,微臣今日就将这些辎重全部捐出赈灾,请吾皇不要推辞。”关键时刻,不忘拉拔上官陌一把,提高他在楚国人民心目中的形象。虽然他的形象其实已经到了一个相当高的高度,她也不介意让这个高度再高一高。 大殿上又是一片抽气之声。浅萝公主真豪杰也。秘书令大人真乃国之忠臣也。多谢陌太子也。 楚皇看着那晃眼一堆,情绪哽在要哭不哭将笑未笑那里,不知该往哪一个方向发展合适,灰败的脸抽筋似的动了动。心里想着浅浅你倒是把东西也兑换兑换,别这么明目张胆的好不好,那里面的龙凤夜光壶青花莲纹净瓶紫玉祥云如意等等可都是御赐的陪葬品,大殿上过了众文武的火眼的。 其实楚皇倒是多虑了,众文武还真没敢往那方面想。 楚渊抽着嘴角看着一堆珠宝。她背着这些宝贝来他竟然没发觉! 楚皇咬着后槽牙说了几句场面话:“爱卿一心为国为民,此义举堪为百官之表率,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胸怀,众卿家实在应该多向你学习。” 不忘顺架爬秧,将她的意思圆囫囵了。 苏浅谦卑地拱了拱手:“谢吾皇夸赞,浅浅实不敢当。” 楚渊挑眸看向她,一双秋水样眸子顾盼流光。袖中抽出一摞银票,走两步交到她手上,道:“父皇,昨日轩王叔出殡,飞世子见天降大灾,做主将轩王陪葬之物品捐出,用于赈灾,这是兑换的银子,飞世子托我带了来。” 苏浅在心里赞了一声。这准备,充分。 楚皇深深看了一眼自家儿子,不知为何叹了一声:“飞世子也是个晓大义的,你却不该由着他胡闹。怎能将陪葬之物挪出来?” 楚渊就深深一拜:“父皇教训的很是,儿子知错了。但国难当头,儿子窃以为人人当尽一份责。三王叔素来廉政清明,爱民如子,想来飞世子这么做,三王叔泉下有知,定然欣慰。” 楚皇又叹了一声,“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起来吧。” 楚渊接道:“儿臣愿效仿浅浅,将府中下半年用度缩减,今日也捐出十万两银子赈灾。” “如此甚好。”苏浅不等楚皇发话,手已经伸到了楚渊面前。 楚渊眸光流转,袖中又掏出一沓票子,拍在苏浅手心。指尖不经意相触时,微凉的触觉令他轻轻一颤。眸光黯了黯。 “皇上,微臣以为,众位大人心系家国百姓,此时心中定也已经跃跃欲动为灾民尽一份力了。微臣做了一个小小募捐箱,今日正好带来了,皇上就给众位大人一次表忠心的机会吧。” 哪个想表忠心了?众文武翻白眼。但人家一外国公主弄了晃眼的一堆堆在地上,他们这本国肱骨还真是不能不表表忠心。但忠心可大可小,也分怎么个表法。一位臣子出列道:“皇上,臣等出门时并未带金银细软,不若秘书令大人下朝后差人去微臣府上拿,或者,微臣送到太子府也可。”这样既表了忠心,还可以表的很小说的很大。 苏浅笑道:“也好。不过众位大人做此等于国于民的大好事,国家总该为你们记上一笔。这样吧,众位大人在纸上写下捐款的数字,并签上自己的大名,好作为做好事的证据千年万载地存于史册。皇上,你说臣的提议如何?” “甚好。国家理当为众位爱卿记一笔载入史册。”楚皇顺杆继续爬。 苏浅将银票往晃眼的那一堆上一搁,拿一柄玉如意压住,从袖子里拿出样东西,折吧折吧,居然成了一只红色箱子。箱子上“募捐箱”三个大字光闪闪金灿灿,是她从未有过的认真工笔。 “表哥你帮我拿箱子跟在我后面。”苏浅将箱子塞在楚渊手上,袖中又掏出厚厚一摞纸片并一支狼毫,招呼驾前太监一声:“公公,劳你给备点墨。” 楚渊附耳低声笑道:“今日袖中委实藏了不少东西,我说你怎么不穿平时那种衣服,改穿宽袍广袖了呢,原来乾坤在这里。” 苏浅白了他一眼:“我还不是为了你们爷俩,不然你自己倒腾银子赈灾去。或者让你老子从国库里拨。” “别,我错了。我错了。不过浅浅,你实在是有够刁钻,这下百官不捐也得捐,捐少了都不行。改日我代楚国百姓备谢仪登门道谢。”说是为了他们爷俩,楚渊又岂是不明白,她为的,全是楚国的百姓。 “行。别备少了。备少了上官陌不让你进门我可管不了。” “……”眼神就暗了下去。 宦官托了墨砚上来,苏浅笑道:“劳公公在后面跟一跟。” “苏大人客气了,奴才的荣幸。”宦官笑意可掬,托着盘子在后面躬身跟着。 第一个被募捐的便是二王爷楚子非。无奈地笑了笑,在纸上写下了十万两的数字,下面签上了大名。“二王爷捐十万两。”苏浅高声唱票。 大殿上又是一阵抽气。今日破财啊。写少了被她念出来丢死个人。但有前例,不必高过十万两,也还算给面子了。 纸片飞进募捐箱,楚渊晃晃悠悠跟在她后面。 这一场早朝,愣被她搞成了募捐大会,连朝议如何赈灾都省了。 下朝时苏浅又给了个建议:“皇上,宫里每年不是办赏菊会么?您是不是该请请百姓来宫里做客,安慰一下受惊的民众?臣想许多商贾呀世家呀平日富甲一方,一定想朝拜您,一睹圣颜。” “你说的很是,那就由你来主办吧。”楚皇扯出一丝笑。论及这些小计谋,谁及得上眼前这小女子! “臣定然竭尽全力,不负所望。”苏浅冲他挑了挑眸,“不过,这是礼部的事,臣这算不算是越俎代庖啊?” “……” 楚皇还未想个说辞出来,便听楚渊道:“袁靖袁大人暂代礼部尚书一职,不若由他来主办此事,倘使办得好,可以考虑转正。” 苏浅抛去一个激赏的眼神。爱她者,上官陌;知她者,楚渊也。 “也好。袁爱卿就主办此事吧。”楚皇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袁靖不卑不亢地出列一跪:“微臣领旨。” 文武百官心头一震,袁靖果然是有后台的。日后得罪不得啊。不过从商贾身上拔毛,这任务可不咋好办呢。众官又隐隐含笑。 下朝时午时刚过,苏浅和楚渊并肩往外走,边走边聊得火热。楚渊讲述的正是东山皇陵上无虚崖那一段。苏浅没想到,楚渊文章写得好,讲故事居然也极有天赋。一段故事说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配以他清淡如水的嗓音,竟比看见真实画面还憾人。 听他说上官皓月,听他说上官闲,那两人的身份,那两人的能耐,她惊也不惊。 第一百二十九章 螃蟹宴 能和上官陌一起中下情焰蛊,怎么可能是一般的女子。 出得宫门,正欲朝楚渊的马车走去,蓦然见宫门西侧停着她那辆豪华版马车。 她唇角扬起一抹鲜艳的笑,将手中的募捐箱子往楚渊手上一塞,嘻嘻笑道:“表哥,等明日上朝时再讲给我听。这个收募捐款的事情你就找人去做吧,我午后大约没时间。”话音落,已蹦跶到马车旁,似又想起了什么,三两步跑回来续道:“辛苦你了表哥。关于那个流花美人,我如今没时间也没心情收拾她,你先帮我看好了,我闲些了再来和她算账。”走回马车,又不放心地回头高声嘱托了一句:“一定帮我看好了。” 身后走来了领了另一项募捐任务的代礼部尚书袁靖。楚渊招了招手,袁靖有些忐忑地走了上来,拂了拂衣袖,恭敬一礼,“殿下。” 楚渊将手上的箱子交到他手上,目光还停在苏浅上车的身影上:“这箱子留给你使了。你办赏菊会的时候就不用再另做了。” 袁靖手伸到募捐箱里搅了搅,里面满满当当的纸片。 楚渊眼角余光扫见他蹙起的眉头,淡声道:“你恩师今日没时间,你就替她把事情办了吧。” 袁靖端着箱子的手抖了抖。他这个免费劳力使着是不是忒顺手了?又一想,好在不是端着空箱子去募捐,收账这种事倒简单得多,尤其是替皇家收账。 有哪个敢赖皇家的账? 他顺着楚渊的目光看见他恩师雀跃上车的身影,眼角拐了个弯偷偷扫了一眼楚渊。人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袁靖的八卦心如今和天下大多数人一样,挂在这三人的三角关系上。但今日瞧着这意思,这两人之间竟比平日少了许多杀气和酸味。 楚渊淡淡看了他一眼,“你要不要同路走?或者我们可以在马车上对弈一局。我以为你会有事情要向我请教。” 袁靖干笑了一声,手上的箱子举了举,“赈灾的工作要尽快开展,这个东西明日早朝要呈给秘书令大人,还要策划一下两日后赏菊会的事,微臣还是先办正事要紧,请太子殿下见谅。” 话落旋风般拐向自己的马车,衣袂带起一阵凉风。不懂轻功的人能有此速度,堪称神速了。 楚渊嘴角抿了抿。看着那个瘦削却神采奕奕的身影,继而宛然一笑。 有什么能比她活着重要? 有一句话叫有缘无分。相识是有缘,错过是无份。半点强求不得。强求便是错。好在,她如今并不像在乾州城时怨他恼他。或者有怨有恼,只是深藏了罢了。她从来不似外表看见的那般浮夸。她的心里,也是波澜壮阔海一样汹涌磅礴。举重若轻,这一点上,他,上官陌,其实都不如她。 她怨也罢,恼也罢,不怨也罢,不恼也罢,她还在,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上官陌修长的手正打着帘子等苏浅,脸上一抹浅笑。她将手递在他手上,借他的力猫腰上车,唇边那么鲜艳的笑将上官陌晃得心神涟漪荡漾。 拉她在身边坐下,他从食盒中端出一碟糕点,拈起一块递到她唇边,声音温柔:“饿了吧,先吃点糕垫一垫肚子,我今日给你做了玉脂虾滑,回去就可以吃到了。” 苏浅吃一口糕,往他身上靠了靠,眸光里闪出星星来:“唔,你真好。你来接我怎么都不派人往里通传一声呢?今日御膳厨房有螃蟹吃,我差点就和表哥留下吃螃蟹了,要不是我想着你在家没螃蟹吃,命人将螃蟹送了一些到归云苑去和你共享,今日你就得在这里多等一个时辰了。” 上官陌抬手抿去她唇边沾的糕点渣子,笑道:“螃蟹也已经蒸上。回去就可以吃了。你螃蟹都送到家了,我能猜不到你的意思么,傻丫头。” “唔,有虾有蟹,海鲜大餐啊。今日就将虾兵蟹将们好好祭一祭五脏庙。”苏浅自打开荤,极短时间内从一个素食动物完美过渡到一个杂食动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无一不感兴趣。 好在金子也不是个只会做素菜的厨娘,各样荤菜也蛮拿得出手,不必上官陌再找厨子给她。 归云苑今日迎来贵客。传闻中从不与上官陌共顶一个屋檐的楚太子楚渊下朝后去龙渊阁换了家常衣衫,径直进了归云苑。据说是来蹭螃蟹吃的。 据说皇宫中送来的螃蟹本来是分成两份的,一份给龙渊阁,一份给归云苑,却不知为何全送来了归云苑。楚太子向来爱吃螃蟹,回来见饭桌上没有螃蟹,问起来时,侍女才说是没收到螃蟹。于是爱吃螃蟹的楚太子不惜拉下脸面来了归云苑蹭螃蟹。 素来好静的陌太子今日颇给面子,居然没有撵人,还大方地招来了东西侧殿的两位邻居上官克和墨凌共享螃蟹宴。 宴席上一向饭量很小的陌太子因为刚从生死线上拉回苏浅而心情很好,故多吃了许多菜。尤其肥蟹吃了好几只。苏浅只钟情一道上官陌亲手烹制的玉脂虾滑,连今日的大菜螃蟹都没吃几口。 几位贵宾今日唯陌太子为尊,他动过筷的菜才肯动筷。给了主人极大的面子。只是三位贵宾都没能尝一口传说中的玉瑶花烹制的玉脂虾滑。实为遗憾。可见客人做得太规矩,主人便容易没规矩。 宴后,苏浅同楚渊共商赈灾大计,陌太子作为家属陪同。 苏浅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三人从室内会议临时更改成户外调研,走上大街调查灾情去了。 结果楚太子楚渊在一座不知谁家的大院前就不见了踪影。徒留一个外国公主和一个外国太子在街上做调研。这两位在走访了数十受灾家庭后,制定了一整套的灾后恢复生产重建家园的计划,并将计划和众多百姓探讨过可行性。一时秘书令大人苏浅风头无两,口碑极盛。她的准夫婿上官陌被公认为最佳女婿。 是夜回到归云苑,陌太子不辞劳苦差人给龙渊阁并归云苑东西侧殿各送了一碗姜汤并一张止泻药方,药方上附一句医嘱:螃蟹性寒,不宜多食。胃寒体虚者尤不宜。 楚渊命人带回一句话:多谢关心,不胜感激,尤代楚国百姓诚谢陌太子为楚国百姓鞠躬尽瘁。 墨凌将药方退回并附上龙飞凤舞的一句话:为饱口腹之欲付出点代价不算什么。 上官克什么也没回。据丫鬟回说卧床睡着了。 苏浅拖着疲惫的身体躺到床上,想着以后归云苑会很清静,一时心情大好。笑问:“为什么你和他们吃一样的东西,他们都拉肚子拉得虚脱了,你却好好的?”问完了就觉得这是个极蠢的问题,傻子也知道,以他的黑心,要不就是泻药下在了别处,要不就是提前吃了解药。 上官陌将她从床上拖下来拽去屏风后沐浴,并道:“你不觉得是他们栽赃我么?” 苏浅一下子滑进水中,呛了一口水。挣扎着探出一颗脑袋来,望向居高临下的上官陌,咳了几声:“这个,陷害你,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兴许他们就图一高兴,管有没有好处呢。”顿了顿,又道:“或者,是为了破坏我在你心中的形象?” 苏浅视线转向涟漪不断的水面,默了一默,方抬眸小心翼翼道:“我觉得,你或许高估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了。我心中其实觉得你是个很黑心黑肺黑肠子的三黑人员。他们再如何栽赃,也是苍白。” 上官陌思索了片刻,道:“或许,是他们高估了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呢?你一向待我太好。” 苏浅抬眸望着他,觉得这件事除了四位当事人知道真相外,大约会成一头无头公案。但她又觉得就此放弃追寻真相有点太缺乏求知欲,想了想,道:“你不打算向他们讨回公道?这样算计你,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她觉得,这种曲线救国的方式更适宜求得真相。如果他说不想讨公道,那一定是心里有鬼。 上官陌斜乜着她,挑了挑眸,“你不觉得苦肉计这种计策对施计人来说不是件多好受的事么?或者,你觉得我应该在这个时候破坏一下国际和谐关系,以一敌三,对他们不堪重负的身体再施加点压力?” 苏浅垂下了脑袋。他说得极其在理。他是一个人,人家是三个人,且是身份地位极其微妙的三个人。这一定会成为无头公案了。 后来,她又想了想,眼下当务之急是找银子找物资赈济灾民,这样的无头案要悬着就先悬着吧。 赈灾其实是件极烦琐细致的工作,对苏浅这种神经粗线条的女子实在是件极具挑战性的工作。好在婢女中桃儿杏儿莲儿三人有治理水患的工作经验,拎出来马上便可进入工作状态。几位侍女也因此和主子的关系得到改善。墨凌被临时借调来帮忙,因他既要处理青门事务又要处理赈灾事宜,委实分身乏术,她也有了极好的借口将月隐安排在他身边做文秘工作。月隐从此开始了她极为漫长的文秘生涯。因为苏浅后来在赈灾工作结束后忘了把她的任务取消,她需得一面做文秘,一面做侍女兼护卫。 第一百三十章 初雪 赏菊会办得尤其成功。袁靖写请柬时将毕生所学之文字精粹全用在了其上,文采卓然,既彰显了皇家的恩威福泽万民,又表示了对与会者的极大尊重,令云都及其附近城市的巨商富豪们接到请柬皆倍感荣光欣然赴宴。宴上袁靖又施展出他作为苏浅高足被她修炼出的如簧巧舌,将与会者忽悠得晕天黑地,心甘情愿掏了不少银子出来。 袁靖事后有一段话传入苏浅耳中,说的是:云都民风果然淳朴,连巨商富贾们都如此慷慨善良,不像某些国家的商人,黑心又奸诈。 某些国家的商人。所指不言而喻。 于是,原定于赏菊会后就提正的任职命令,足足晚了一个月才下达。且代礼部尚书袁大人于赏菊会后第二日便被发往大街为灾民施了一个月的粥,据说粥施到一半赈灾银子没能及时到位,代礼部尚书袁大人不得不自掏腰包拿出五十万两买米买粮。 这件事再次不幸印证了那句老话: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太得意难免失言,失言便有危险。 这件事还给袁靖袁尚书提了个大醒: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所以不要妄图以小胳膊去试探大腿的力量。 楚皇宫在这次本来是损失惨重的事件中,居然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最大的赢家。不但民心空前凝聚,苏浅和袁靖募捐来的赈灾款项在灾后重建工作完成后居然剩余极大一笔,这笔钱依苏浅的意思是要建立一个赈灾基金,以防以后再出现这种天灾**筹款无门。但楚皇巧立了一个名目将剩余款项毫不犹豫充盈进了国库。 国库因此空前富有。 可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确有据可循。至于最终的最终塞翁究竟因失马一事得到的福多一点还是祸多一点,则有待日后再验证。 苏浅同楚渊及袁靖忙碌了一个月才将赈灾善后及灾后重建工作完成大半,剩余的只需由下面的官员按他们制定的进程展开工作就好。 这一个月却也忙坏了上官陌。苏浅忙着助楚渊疏通河道清淤化阻的时候,他在忙着翻花园里的土。苏浅忙着施医送药防止灾后发生疫情的时候,他在忙着将石榴籽种进翻好的泥土里。苏浅在忙着划地建临时居所的时候,他在忙着运琉璃瓦。苏浅在忙着重建适宜百姓长久居住的房屋的时候,他的琉璃保暖棚已然建了起来。 当第一场雪飘飘洒洒下起来的时候,百姓们都得以住进宽敞暖和的房子里。苏浅袖手站在暖棚里,看着已经半尺高的石榴苗青翠欲滴的可人模样,再次感叹握惯刀剑拿惯书笔的手握起花锄来比之最有经验的老园丁也不遑多让。沾满鲜血的手捧起雪花的时候也一样动人心魂。 苏国的冬天没有雪。苏浅对于雪的记忆仅限在外出时偶尔遇见的一两场雪。但年代太过久远,早记不清了颜色。 上官陌置了一壶珍酿,在暖棚中架起小火炉,放了两张藤椅并一张小桌,向袖手而立的苏浅招了招手:“过来陪我饮一杯。” 得上官陌邀酒这还是第一次。他一向善饮却并不嗜酒,如果不是苏浅有酒兴,他从来不会主动提出饮酒。苏浅自然是十分珍惜他的邀约,颠颠儿跑了过来,却也没忘记避着脚下的石榴苗不被踩坏。 透明的琉璃暖棚上铺了一层薄雪,火炉上方的一小块地方被化成水滴,晶莹剔透,与薄雪相映成趣。 “我果然还是喜欢这样闲适的生活。”苏浅斜倚在藤椅中,手里握着温烫的酒杯,眸光停在棚顶的落雪上,一声轻叹。 上官陌往她杯中添满了酒,也抬眸扫向棚顶,因着薄雪和夜明珠的关系,棚里反倒比外面昏暗的天气明亮许多。他擎起杯和苏浅碰了一下杯,啜了一小口,眸间流露出清雪般的润泽,“你这样的性子闲得住么?”说着,放下酒杯,将她身上的月白狐狸毛坎肩拢了拢。 苏浅不大自在地蠕了蠕身体。受前世动物保护主义者的影响,她讨厌将动物皮毛穿在身上,但耐不住天寒,只好挑拣了一件最小的穿在身上。在苏国时冬天也是暖和的,不大用得上穿这种东西,这一件倒是楚渊派人送来的。连同这一件还有几件雪狐披风,上官陌全部做主收下。作为回礼用小瓷盆移栽了一棵石榴苗送至了龙渊阁。美其名曰都是一番心意不在乎贵贱。 楚渊倒是收得坦然,并没嫌回礼太轻。 苏浅觉得在上官陌心中一百件狐裘也比不过一棵石榴苗,所以她没参透上官陌送楚渊石榴苗的意思。苏浅这一次其实真参错了。石榴苗在上官陌心中不过是取悦她的工具罢了,心爱的是她,不是石榴苗。本末倒置的其实是她。 “你说的也对,人嘛,忙一忙再闲一闲,才能更显得忙时充实,闲时惬意。”苏浅一个学历史的,说出这般有哲学味的话来,委实不易。上官陌激赏地看了她一眼。 “你说哲理的样子比不上拿剑拼命的样子。这个样子少了些灵性。”上官陌酌酒品评,眸间一丝促狭。 苏浅白了他一眼,话题转得突兀:“你身体里那个虫子有没有办法解决掉?我光是想的就觉得不舒服。我身上虽也有这样的几条虫子,但与别人无关。一想到你身上的虫子和那个女人有关,我就气得抓心挠肝的。” 上官陌深深看了她一眼,猛酌了一口酒,“会煞风景也不过如此了。”顿了顿,又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 苏浅立即眼睛闪着星星,眉眼贴近他如画的容颜:“这么说是有办法了?那你为什么还要让那个破虫子倒霉地活在你的身体里?难道你对那个女人有什么想法?”顿了一顿,鄙夷地、自得地挑眉:“我觉得她没有我漂亮也没有我有风情,你不该对她起心思。”闪星星的眼睛后来闪起了寒光。 上官陌也往前凑了凑,语声戏虐:“你为什么认为那条虫子还活在我身上?” 苏浅眸中的寒光亮了亮暖了暖:“这么说是弄死它了?” 上官陌身体坐回藤椅,脸移开一寸,淡声道:“没有。” 苏浅秀眉就拧了起来:“你耍我呢?既然有办法为什么还让它活着?你难道真是动了别的心思?” 上官陌抚弄了一把她用一条丝绢松松绑起来的头发,柔声道:“那个办法有点伤元气,我在想有没有万全点的法子。你放心,你的毒解了以前,我一定会先料理了它。来,喝杯酒,压一压心里的醋意。” 苏浅恨恨瞪了他一眼,就着他手中的酒杯吃了一口热酒,心里却很明白,他说有点伤元气,那肯定不止是有点。这个人向来就会在她面前淡化事情的严重性。“你快点想出办法来。我现在一见到你就觉得那个女人拿条破虫子在我眼前晃,恶心得很。” 苏浅哼了一声,目光对上他有些深邃的目光时,不由一颤,将坐姿正了正,咳了一声,正色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啦。你还是慢慢来吧,别伤及自身。” 上官陌却截住了她的话:“我会尽快处理的。其实我也挺恶心的。” 苏浅忙道:“你千万别做傻事伤到自己,不然我不会饶了你。”声音因为说的太急居然有一丝破音。 “我二十四岁了,还没有洞房花烛过,怎么会傻到伤了自己?”上官陌声音中含了一丝愉悦和促狭。 “没正经的。”苏浅啐了一声,眼睛深处却闪过一丝疼痛,一瞬即逝,快得不可捕捉。 一忽莲儿来回话,言说楚太子说明日不必上朝,看这天气雪不会下得小了,明日在沁梅苑摆酒赏梅,请他二位去附庸风雅。附庸风雅四字自然是莲儿生造出来,楚渊并不是那等文绉绉喜欢装模作样胡乱用词的人,原话不过是请这两位前去凑个热闹。莲儿又道楚太子有一句话托为转告,说定会照料好他托付的石榴苗,说不定将来可以繁衍成万顷石榴园也未可知。 上官陌笑了一声,道:“你去告诉他一句,就说他想多了,我并非托付照料,只是那一棵是悉出来的一棵多余的苗子,他就算能有本事繁衍成万顷石榴园,荫泽的也是他楚家的子孙,和她无任何关系。明日的红梅煮酒,我们得空便去。” 莲儿未参透他话里最后那个她是谁,只好将话一字不差记全乎了,前往龙渊阁转达。 苏浅不禁慨叹楚渊表哥遇上上官陌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这人黑心毒嘴到极致了。 翌日晨起,推门一望,这一场初雪竟然十分厚道,下了一夜,已有半尺来厚。雪霁天晴,初升的太阳金光闪闪,映得浩雪也闪闪发光。门前梧桐被粉饰一新,老树新装,且这新装是无一丝瑕疵的白,着实耀目。碧湖中因日前结了层薄冰,雪覆在上面,失了灵动,多了纯然。对岸的琉璃棚顶也覆了厚厚一层雪,像盖了厚厚一床大云被。 第一百三十一章 割腥啖膻(1) 初见如此盛景,苏浅搜尽脑中词库,也没想起什么好词好句咏叹一番,最后只得一句: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上官陌负手立在她身后,嘴角扬了扬,“我记得你以前念叨很多诗句,诸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或者落尽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亦或者岘山一夜玉龙寒,凤林千树梨花老。还或者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怎么眼前只这干巴巴一句?” 苏浅水眸眨了眨,干笑一声,“嘿嘿,一时激动,全忘了。” 怔怔看了一会儿,对迤逦而来的几名侍女道:“你们谁也不许扫这个院子里的雪,给我留着。” 天真的模样一时无两。上官陌笑了笑,“别处的留着倒也罢了,琉璃棚顶的却留不得,不见阳光会冻死小石榴苗的。” “那就等吃完饭去扫了吧。”苏浅从善如流答了一句。 远远地由吊桥上走来名身姿摇曳的女子,雪白的狐皮大氅,一行一动间隐约露出里面的粉色罗裙,不大会儿便要下吊桥。苏浅清泠泠似雪的声音响起:“美人留步,不要坏了我的景致。” 踏雪而来的美人猛的顿住了脚步,大约没有苏浅内力深厚隔空传音用得精妙,拿手兑成个喇叭在唇边喊道:“浅姐姐,太子哥哥今日在沁梅苑摆酒,我来邀你们同去的。”喊话的美人正是锦荣公主楚鱼。 苏浅猛拍了拍脑门,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事情。想了想,道:“美人,你来得忒早,早饭还没吃呢。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得空就去,若不得空,你们且自己玩乐。” 那边美人楚鱼又喊:“浅姐姐,太子哥哥在沁梅苑准备了鹿肉,今日要烤鹿肉吃,早饭就不用吃了,你和陌太子一会儿来吧。” 苏浅嘴角抽了抽,脑间生生浮起《红楼梦》中那一章“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难道说古人都爱这种趣味活动?烤的还都是野生动物。她近日开荤开得却好,且又喜这一番苏国从来不见的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的景色,对割腥啖膻这项活动就有了三分向往,遂答道:“我晚会儿过去,手上还有点事情要忙,你们先去吧。” 楚鱼踟蹰了片刻,不敢涉雪往前,只好原路返回,有些悻悻地往沁梅苑方向去了。 草草用过早饭,苏浅发动起归云苑所有人前去琉璃棚顶扫雪。因得她下了死令严禁破坏院中雪景,几名侍女只好施展不太能踏雪无痕的轻功,居然也险险过关,没将她的雪景踩上一脚。 苏浅看着不知什么滚过一般的雪地,眉头深深拧了拧,声儿有些压抑:“你们四个,今日将院子扫干净,一个雪粒儿也不许有。” 倒不是苏浅火气旺盛以权压人,实在是好好一团雪景,如今糟蹋得还不如印几行脚印上去来得有意趣。苏浅原意是要提携她们过去,一手拎一个也不过就是来回两趟的事儿,于她还不是太难办到。恰逢欲说未说之时,就只见四位女豪杰一人扛一把大扫帚呼哧呼哧向竹桥掠了过去,衣袂扬起漫天飞雪……好吧,轻功不好学艺不精不是你们的错,但轻功不好学艺未精就敢演什么踏雪无痕,那就是你们的错了。 四名豪杰刹住脚步,堪堪立在桥头,不明白何以有此一罚,待转回头来,眸光扫见原本美好平滑的雪地上四道刮痕,比什么滚过还深一些,都敛起眉低下了头。 上官陌臂弯上搭着一件雪狐披风正走出来,瞧见苏浅拧着眉生气,笑了笑,道:“罚她们一并将琉璃棚顶的雪也扫出去就完了,你生什么气。”说着,将雪狐披风给她穿戴齐整了,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将系带打了个蝴蝶结。 声音穿过雪地传到四人耳中,清清泠泠的一句话,将四人愁得软倒在桥头。扫一扫雪还好说,但那么大一个琉璃棚子,扫下来的雪要堆到哪儿呢。若是堆在棚子下说不定整个太子府方圆五里的雪都要归她们了。很显然公主是不会让太子府的小厮们来帮忙了的,因为是惩罚嘛。 “也好。早饭没吃饱,咱们且去看看鹿肉烤好了没有。”苏浅扬了扬嘴角,携着上官陌踏雪向竹桥而来。经过四名蹲坐在地上的女中豪杰之时,补了一句:“我回来要看到棚顶是干净无雪的。” 四名女中豪杰刷的站起向棚子掠去,扬起飞雪一片。 苏浅心情不爽的时候是会有以折磨人为乐趣的癖好。别人被折磨得越狠,她越觉暗爽。 沁梅苑是在太子府东北角上的一座不大的院子。院中栽满红梅,专供冬日赏玩,平日并没有人住在那里。 苏浅和上官陌到得沁梅苑时才觉上了一当。院中有梅树是真,但梅树上雪压虬枝,雪景倒是不错,梅花就没看到一朵。这原也怨不得苏浅无知,她前世今生就没赏过什么梅花,咏梅咏雪的诗词学过不少,从中却只学到梅花开在隆冬盛雪之时。此时虽有盛雪,只是因那一场大雨,寒冬来得早些罢了,论时节不过是十月中旬,根本没到寒梅盛开的季节,且楚渊这一园子梅树的花期都是在腊月,离花开还有近两月呢。 但她想上官陌博学多才也会被骗来,这就…… 伟哉,楚渊。 梅树底下一串一串又一串的大脚印子套小脚印子。踩出这些脚印子的人正围坐在一圈桌案旁,从小萝卜头到玉米桩子到含羞草,大小不一。正眼巴巴且战战兢兢等着分肉吃。也不知他们日日山珍海味吃腻味了怎么的,一个野鹿肉就把他们馋成这样。 中间是几个烤炉。烤炉前站的有楚渊上官克楚飞墨凌,竟然还有一个上官皓月。别人倒也罢了,上官皓月就有点不可思议了,他如今虽不是仇人,但也不是朋友吧。他缘何出现在这里,且还很熟稔的样子,就耐人寻味了。 椅子上坐的这一圈大大小小几十个苏浅有的认识有的不识,不过单看长得良莠不齐穿得却锦衣华裳的猜也猜得出,不过是宫里宫外皇子皇亲纨绔们。大约还有几位朝中重臣家的纨绔。 哪里还有什么雪景梅景。 楚渊果然是个只会附庸风雅的。真正的风雅装都装不来一分。 这倒是合苏浅的性情。她本就不是个风雅的。连装都懒得装一装。只是那一圈萝卜头子玉米桩子忒闹得慌。 见两人携手而来,萝卜头子玉米桩子含羞草们齐齐抽了一口冷气。 白雪地上亭亭玉立两个玉人,仙子仙女也不外如是了。 几根玉米桩子闪着桃花目待要和苏浅招呼一声,目光还未落到美人身上,便被上官陌古澜无波的眼神给冻了回去,抖抖地坐回座位上。却都一改纨绔姿态,坐得无比正经八百。几株含羞草羞羞答答却又**无比地向上官陌看来,苏浅璀璨无比的一个笑容挂在唇边,含羞草们便彻底羞答答低下了头去。 苏浅径直走到上官皓月面前,翻检着找到一块烤得五六分熟的鹿肉,咬了一口,问道:“阿皓你来了怎么都不先去见过师兄师嫂?” “去过了,你们没睡醒。果然是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师兄将来继承西月大统,少不得担一个昏君的名声。”上官皓月将苏浅手中七分熟的鹿肉拿了回来,换了一块八分熟的。 苏浅愣了愣,脸不红气不喘地将七分熟的那块又拿了回来,“这个成熟度刚好,八分有些老……阿皓你在哪里听到的这首诗?” “忘了。”上官皓月费力想了想,摇摇头,瞪着她,“七分八分有那么大区别么?” 苏浅偏头看了他一瞬,在他脸上没看出什么神色来。或许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说起过,被什么人传到了他耳中吧。随即释然一笑,将八分熟那块鹿肉也拿起来,转身递给上官陌,道:“这个八分熟刚刚好,给你。” 上官陌没接,“我也比较喜欢五六分那种成熟度。” 苏浅低眸看了一眼手中咬了两口的鹿肉,隐隐还有点鲜红,上官陌也好这口她倒是没想到。“那这个给你吧。”抿唇一笑,将手中的肉塞到了他口中,将八分熟那块自吃了起来。 一圈萝卜头子玉米桩子含羞草看得一愣一愣的。五六分熟的肉是什么滋味?他们只吃过全熟的。 转身走到楚渊面前,问道:“表哥,摆酒赏梅,梅就不指望了,酒总该有的吧?” 楚渊笑了笑:“就知道你是个馋酒的。且等一等,我从宫里要了几坛梅花酿,一会儿就送到,梅和酒都会有的。” 苏浅狐疑地看了他两眼,从他炉子上找出一块五分熟的肉来,手中那块丢到一旁桌上。尝了一口,吸了吸鼻子,“唔,表哥的手艺比阿皓的好很多。阿皓这个烤的外面焦的里面生的。真没想到表哥你还是个中高手。都说君子远庖厨,看来你们都不是君子。上官陌的菜做得比御厨都好。” 第一百三十二章 割腥啖膻(2) 上官皓月眸色极淡地看了苏浅一眼。直接漠视了她的批评。 一个手快的玉米桩子伸手够她丢掉的那块肉,上官陌手一挥,肉落入炭火之上,滋啦啦一串响声,瞬间一股焦香。手快的玉米桩子一脸冷汗踉跄闪了人。 其他人就都擦了擦额角。 “干嘛吓唬人?”苏浅含笑嗔了他一眼。 “手痒,挠一挠,没留神。”上官陌淡淡看了她一眼。 苏浅抖了一抖。 “你们别光顾着吃,还有两个炉子,去帮忙烤肉。”三皇子上官克白了一眼大快朵颐的浅陌二人。 苏浅扬了扬手中的鹿肉,笑嘻嘻道:“吃,我就可以,烤就别指望我了。只怕烤出来没人敢吃。”话落,眼角的余光瞥向上官陌。尊神在此,谁还敢造次? 克三皇子没漏掉她眼角余光,轻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你怕他做什么?银样镴枪头,只会唬人罢了。” 苏浅吃吃笑了两声,唬不唬人,你克三皇子不是最清楚么? 上官陌从袖中拿出一方丝帕,拭了拭苏浅嘴角的酱渍,又给自己擦了擦,将丝帕叠得整整齐齐搁在一旁,挽了她的手,来到闲置的那个炭炉子旁,笑着道:“你帮我挽挽袖子。既然说我很会做菜,总不能让别人说是你故意夸大其词我,白担了个银样镴枪头的名声。” 他一笑起来,仿若流风之回雪,闲适从容中带了点飒飒凉意,围坐的不但含羞草们心扑扑跳,连小萝卜头子玉米桩子也是一滞,心里眼里只觉得他这种做派连男人也能动容,想要从他手中抢得美人青睐是绝无可能了。但又一想,今日能有幸来此一睹美人芳容,已算心满意足矣。 苏浅眨了眨眼。克三皇子口中的银样镴枪头是这般解释的么?将他的袖口往上挽了挽,刚好把袖口玫瑰刺绣遮住,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玉手来。瞄了一眼,又将衣袖往下松了三分,遮住一半玉手,低声道:“真想把你雪藏了。你看那一串想要吃了你的目光,简直如狼似虎。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上官陌还未开口说什么,就听上官皓月道:“师兄如今越发不拘小节了。”自然是在讽刺他大庭广众之下让苏浅给他挽袖子与她眉来眼去。 上官陌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低下头从容拿过两把串好的肉串,极是熟练地烤了起来。边烤边低声与苏浅道:“其实我更想雪藏你。今日赏的不是梅花,是桃花。温饱思其它,说的就是这些人。” 苏浅哧哧笑了两声,拿一枚炭镊子帮他翻弄炭火,道:“你居然连烤肉这种事都会。啧啧。” “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上官陌答得诚实诚恳。 苏浅瞪大了眼睛。她知道上官陌素有天纵奇才的美名,很有本事。但所谓的本事不包括庖厨里的事吧?这人居然连庖厨的事都这么有天赋,无事便能自通,堪称……“变态。”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上官陌偏头看向她。 她抖了一下,立即反口:“我说杀鹿的人很变态。你有没有也这么觉着?那么可爱的野生动物都忍心下杀手,你说不是变态是什么?在我们那里野生动物是受保护的,就不能随意乱捕杀。” 一圈的人便恍然:原来苏国是这么仁义仁善的国家。以前倒没听说苏国有保护野生动物的法律条文……貌似,听说苏皇有时候也会搞搞围猎的活动。 上官陌语气平淡地道:“你开始吃荤以后反倒心变得仁慈善良了。以前杀人的时候也没见你手软一下,亲上战场杀人如砍瓜切菜你都没眨过一下眼睛的。” 一圈的人就讶异地睁圆了眼珠子,心里又惊又怕:本来以为是个女娇娥,谁想竟是个女修罗。还是特狠辣那种。想起来传言中说苏浅杀人如麻,干净利落狠辣无比,今日从上官陌口中得到证实,倾慕她的纨绔们心都凉了半截。 是吓凉的。 苏浅白了一眼上官陌,剪剪桃花她不反对,但用这种丑化她的方法她会很难过好不好?再者,她是上过战场,但都是作为指挥者观战,亲下战场杀人这种事她真没干过,私心里以为杀武功高强的强者她能下得去手,但战场上的兵哥哥在她看来其实算是弱者,她真下不去手。 吧唧吧唧嘴巴,声儿有点大:“你手上染的血不比我少,杀人如麻说的就是你。不知道一会儿哪位少爷公子小姐的敢吃你烤的肉。” 上官克拍了拍手,“我真喜欢你们互相拆台。鼓掌,继续。” 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响起:“做大事的人哪个手上不染几个人的血?陌太子是天纵英才的英雄,谋的是大事业,杀几个人算什么?能吃到陌太子烤的肉,三生有幸。”苏浅转眸朝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这人她还真认识,叫李玉卿的,定国将军府的次女,正和楚鱼坐在一起。以前轩王过生辰的时候跳过舞的。 烤肉的几位都朝这位望去。眸中各种颜色。 “将门虎女,李小姐高见。”苏浅朝她竖了竖大拇指,又补了一句:“一会儿烤好了我先送几串给李小姐,难得有人如此为他说话。” 李玉卿脸红了红,声音低了低,怯怯地:“天下间哪个女子不这么认为?玉卿不过是说了大家想说的。” 烤肉的几位又望了她一眼。眸中只剩怜悯的颜色。 苏浅抓了几串肉串,缓缓悠悠踱到她面前,往她盘子里一搁,笑道:“虽然每个女子都爱……呃,都仰慕他,认为他很好,但能像李小姐这么直言说出来的,还是第一人,谢谢你这么看得起他,这几串算是谢仪,李小姐别客气。他能为你烤肉吃,他的荣幸。” 李玉卿看着碟子里还泛着血红色的肉串,脸色蓦地煞白,说话磕巴起来:“浅,浅萝公主这这这是在戏弄玉卿么,这肉根本没熟,怎么,怎么吃。” 一旁的楚鱼补了一句:“这哪里是没熟,根本就是生的。” 苏浅冲她粲然一笑,何其明朗的一张笑脸,楚鱼却只觉兜头一盆冰水,头皮都麻了起来。蠕了蠕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苏浅拿起一串肉串,冲李玉卿笑了笑,张口咬下一大口,嚼吧嚼吧,吞了,再咬一口,边咬边说道:“味道差强人意。李小姐尝尝。很难得的,下次再想吃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上官陌他不是经常有这种雅兴给别人烤东西吃的。” 一圈的人脸色都惨白似雪。五六分熟的肉已经很是挑战他们的味蕾接受能力,这个连一分熟都没有。 李玉卿脸色由白色转绿色。额角一颗冷汗,身体颤抖起来。 茹毛饮血的蛮人!玉卿姑娘颤抖着想。 苏浅继续道:“李小姐将门虎女,连这个胆子都没有?其实你回家问问你家老爷子,他上过战场,当该知道有时候战场上根本就不可能吃到烤熟的肉,一般就是把战马杀吧杀吧就生吃了。上官陌他其实也干过这事,楚渊表哥也干过,不信你问问。” 楚渊胃抽了抽。战场上他饿肚子的时候有,生吃战马就真的没有了。这确属栽赃。 却很从善如流,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大英雄都干过这事。” 李玉卿更抖了抖。眸光看向一旁的楚鱼,那眸色是……怨毒?苏浅眨了眨眼,她觉得是怨毒。 居然是怨毒。 一身金粉牡丹的上官克搁下手上的活计,几步来到苏浅身边,扯起一根串子就吃了起来,吃完了又扯起一根,评价道:“不过如此。” 楚鱼的脸白了白。她未来夫君啊。忒暴力野蛮。 苏浅向他竖了竖拇指,做了个“你真仗义”的口型。 上官克撇了撇嘴。回了个“你真愚蠢”的口型。 “给李小姐留一串尝尝,你别都吃光了。上官陌烤的,李小姐素日求都求不来。”苏浅不满地望着他。 李玉卿已经撑不住,眼里汪着两圈水泽,大颗大颗落了下来,呜咽了一声,抽身跑了出去。 “咦,这不是定国将军府那位二小姐?这是谁把你欺负哭了?莫哭,有朕给你做主呢。”温厚的声音蓦然响起,众人都惊得起身离座,跪倒一片。 有自称儿臣的,有自称臣女的,还有自称臣侄小子的,无不道一声“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楚皇正温和地看着委屈垂泪的李玉卿,身后是一大串的宫女太监,宫女手中全捧了酒坛,太监手中抬的却是梅花盆景。红梅开得正是娇艳时候,只可惜脚下雪景已凌乱不堪,实实当不上一个白雪红梅的艳景。倒是和沁梅苑中的梅树红白相映成趣。 苏浅嘴角抽了抽,怪道楚渊说酒和梅都会有。 李玉卿仪态万方地跪在地上,抽噎着道:“回,回皇上,并没有人欺负臣女。” 将一个跪礼也能跪得仪态万方的,苏浅只见过楚皇后宫那些妃子们做到过。彼时她只觉得李玉卿是个胆子略大些的将门女儿罢了。几个月不见,真当刮目相看。如此进退得宜,十分有前途啊。她在心里叹了几叹,拎着根肉串子走上前来,道:“是我,皇上舅舅。” 第一百三十三章 白雪红梅 苏浅还未说完,楚皇便嗔道:“你这丫头又做什么欺负人?” 苏浅心里冷笑了一声,她有说是她欺负的么?做皇帝都忒会拿权势冤枉人。“皇上舅舅,我是说是我同李小姐说了几句玩笑,欺负她委实是冤枉。实在是不知李小姐为什么哭了起来。李小姐,你究竟是为何哭?” 苏浅偏头看着李玉卿,语声儿叫个温柔。 “你这丫头惯是个口无遮拦的,哪个闺中女子受得了你的玩笑话?还不快和李小姐道歉?”楚皇嗔道。 苏浅扁了扁嘴。做皇帝的果然都很会颠倒是非。作为一国公主,她自觉公主脾气可能有一点,但欺负人这事真没干过,一般她奉行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不欺我我不欺人,人若欺我好歹我也得给点像样的回礼。惦记了人家的人还不兴人家维一维权的么?如果今日道了歉,岂不是昭告天下我的人大家都可以惦记惦记么。那样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绝对不能干。 吸了吸鼻头,正色道:“皇上舅舅,浅浅实在不知该如何道这个歉。要不请李小姐教一教浅浅,道歉的话该怎么说?如果是我来说的话,我怕我口无遮拦说出什么李小姐不爱听的皇上舅舅又要怪浅浅了。” 李玉卿抽抽搭搭,委委屈屈地道:“皇上,不怪浅萝公主,是玉卿不好。” 苏浅不由看向李玉卿。这女子还真是个聪明的。这话说的很见水准,这是为她开脱呢。 一般来说,一个没犯错的人,是不需要别人为他开脱罪责的。反之,如果有人为他开脱罪责,一般以为这个人肯定是犯了错的。苏浅想着幸亏自己是个脸皮厚口无遮拦的,换了旁人,今日非得给定了罪不可。撇了撇嘴道:“李小姐不必过责自己,不就是想吃上官陌给烤的肉么?又不是小孩子,为个肉还哭鼻子了。乖,别哭了,我让上官陌烤给你吃好不好?”说着,拉起李玉卿的手,向她袖中探了探,扯出一方绢帕来,往她脸上抹了抹,续道:“乖啦,别哭了,哭得人心儿都碎了。上官陌他最不喜人哭了,你这样让他生厌怎生得好?” 烤肉的那几位嘴角都抽了抽。这女人真邪恶。 地上跪的一地都颤了颤。个个庆幸着幸好今日没多言。多言是错,言多是错啊。 苏浅水眸转向楚皇,继续道:“皇上舅舅,其实就是李小姐想吃上官陌烤的肉了,这不还没烤熟嘛,我和李小姐就开了个小玩笑,拿了几串没烤熟的给她,谁知就给她吓哭了。多大点事,也值得皇上舅舅您亲自出马。您一天到晚一脑门子的江山天下还不够烦的么?赈灾的事方走上正轨,您是不是就闲了?” 苏浅适时地提了提赈灾的事,有脑子的人都会想起来大半功劳都是她的。 楚皇的脸就堆上了笑:“你这丫头,就会捉弄人。以后可不许这样。李小姐也快起吧,不许哭了,这冷天里哭皴了脸就不好看了。” 自然,楚皇他老人家也大致听出了个意思,李玉卿钟情上官陌,他外甥女这是剪桃花呢。 李玉卿福了福身,欲抽噎又压着不抽噎,极艰难地抖出个声儿:“皇上,玉卿错了,不该妄求。” 楚皇挥了挥手,笑道:“哎,什么错不错的,都是年轻人,情窦初开的年纪,谁心里没有个心仪的人儿?倒是陌太子,李小姐也是个妙人,是个知书达理性子温顺的,朕看纳为妾室也不错,将来也能替浅浅操持些家务。” 李玉卿睁大了眼,有些喜,有些羞,有些忧。如果是皇上做主指婚……但眼前这个茹毛饮血的野蛮人,真不好对付。 苏浅脸黑了。这是暗来不过瘾,明抢来了。 正思索间,只见上官陌步履轻缓地走了上来,向楚皇点头致了个意,拉起苏浅的手,声音温淡:“我何时在你心里这么廉价了?随便是个人就能使唤我?” 李玉卿脑子飞快转着。瞧这意思陌太子是在怪苏浅?两个人的关系倒不是向传言中那么坚不可摧,如果插一脚,也不见得不能成功吧。心里就一喜,面上浮出一点笑来。但后面那一句是什么意思?随便是个人,是说她么?她在他心中就是个路人甲。这也无可厚非,人家贵为一国太子。心又灰了灰,笑黯淡了下来。 听上官陌又道:“楚皇的后宫若增添这么一位知书达理性子温顺的,对后宫不无益处。” 楚皇的脸黑了黑:“陌太子,人家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你这是埋汰我这个老头子呢。” 上官陌又道:“或者,楚太子府至今妃位空悬,甚至连个通房都没有,楚皇为社稷着想,当该催一催楚太子早日娶个女人为皇室繁衍后嗣。” 李玉卿的眼亮了亮。渊太子的风姿并不输于上官陌……若非刚才楚鱼怂恿,她才不会出头。 却只听楚渊风轻云淡的声音:“父皇,您是要大家跪多久?大雪地下,膝盖都跪疼了。” 一地的人如听天籁,心里对楚渊不胜感激。 上官皓月插了一言:“是啊,楚皇,楚太子再不来,皓月一人看两个炭炉就忙死了。” 楚皇忙挥了挥手,道:“都起来坐吧。”转身又对太监宫女们道:“把酒送上去,红梅花都找位置摆好了。” 自己却走了两步,距离上官皓月三尺处站定,打量了一眼,道:“这位就是冥国少皇?果然生得好人才。” 上官皓月翻动着手中的肉串,笑得如轻云浅月:“正是皓月。初次相见,楚皇万安。”两人说得客气,笑得客气,只字未提前仇旧恨。 楚皇笑了笑,“上官少皇辛苦了,这些事由下人们来做就好,渊儿你忒胡闹。”转眸嗔了楚渊一句。 “偶一为之,图个意趣罢了。楚皇不必太介怀。”上官皓月淡淡说了一句,神情宛如九天皓月,当得起一个清华尊贵。 楚皇扫视着中间烤肉的这几人,个个风姿卓然,个个心机深沉,比之他年轻时那一代人,有过之无不及。忽然心里就生起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感叹。 悲凉一叹,老了,这一代的江山天下,是他们的了。 说话间,上官陌已经携了苏浅走到炭炉前,斟了一杯酒,在手里催动内力温了温,旁若无人地递到她唇边,语气还有些重:“喝了它。以后,再不许吃生东西。不干净。”任谁都听得出重语气下浓浓的关心。 一众纨绔们小姐们依然回位置坐好,徒留一个泪痕斑斑的李玉卿临风拭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半日,才嗫嚅着挪动脚步回位置坐了。却一眼扫见苏浅和上官陌一个喂酒一个喝,好不郎情妾意,心里又是酸又是涩,又是委屈又是怨恨,扭过脸去喝了一杯冷酒。 苏浅望着围坐的一圈,男男女女的,心里诧异着楚国的风气何时这么开放了,未出阁的小姐们都能和纨绔公子们同桌共欢了。想了一想,很快也就畅通了,了悟了,这个,就是一场相亲会嘛。如果楚皇今日有兴致,指上几对婚也不无可能。或者,这根本就是楚皇主办的嘛,要不怎么亲自来送花又送酒的。 她一时看着那些花出神。活了前前后后好几十年,红梅真的是第一次见。惭愧着自己孤陋寡闻没见过世面,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摆放得错落有致的十数株红梅。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将烤好的肉拢吧拢吧装了一盘,又拎了一坛酒,放在一张桌子上,连同桌子搬到了一株开得正艳的红梅树下,又指使一名宫女送了两把椅子过去。苏浅嘴角就露出一抹笑容来,颠颠儿地跑了过去。 上官陌真是一朵解语花。 楚渊淡淡看了看,寻个位置面南背北安放了一副桌椅,又挑了一盆盛开得极好的花命人安放在桌旁,请自家皇爹坐了,将自己亲自烤的鹿肉装了一大盘送上,又命人摆了些精致菜肴并果品,将宫里带来的御酒倒了一壶温上,还贴心地命人抬来一个火炉搁在一旁供他皇爹取暖。一切伺候熨帖了,方回过头来向众人道:“你们各自寻自己喜欢的伴儿找个喜欢的景致处安放桌椅吧,不必拘着,今日皇上算是私访。” 说完,自己弄了副桌椅在皇帝就近坐了,不再去烤什么鹿肉。 先前烤肉的几位早自己拿了自己烤的肉拼桌去了。拼来拼去,拼到了浅陌二人一桌上…… 一众萝卜头玉米桩子兼含羞草们等了半日,一块肉没等到。人家大佛们果然是偶一为之图个意趣,不是烤给他们吃的。众人汗了一汗,有些遗憾有些无奈又有些平静地坐等太子府的大厨们烤肉给他们吃。 楚皇望了一眼热闹的苏浅一桌,对楚渊道:“咱们也坐到那边去热闹热闹。”吩咐身边的太监将桌椅等物事往那边挪。 本就因为那帮凑热闹的很是郁闷的苏浅见楚皇往这边凑,就更不乐意了,嘟着嘴道:“皇上舅舅,我们都是年轻人,喝酒吃肉图个自在快意,您老人家这是存心不让我们痛快吃喝?” 第一百三十四章 猜花令 楚皇却没生气,笑看着苏浅:“你这丫头越发口无遮拦了。这是嫌舅舅老了?你们自喝你们的,朕看着也热闹热闹。妨碍不着你们。” “皇上舅舅您这话说得忒轻巧。您这么大一尊神坐在这里,我们能当没看见?快别招我们膈应了。”苏浅下巴磕在桌上,朝着楚皇摆了个赶人的手势。 楚皇啼笑皆非地瞪着她,“你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朕今日还就坐在这了。” 苏浅无奈地瞧着他,皇上耍赖皮,她能咋地?在人家的地盘上,还能不听人家摆布?撅了一回嘴,磨牙道:“坐我们这桌也可以,喝酒得按我们的规矩来。”她就不信撵不走他。用强的不行就用智的。 楚皇一张老脸快挂不住了,却还是撑着笑道:“知道你这丫头是个海量的,朕虽上了年纪,但也未必就输了你。只一样,喝醉了可不许耍酒疯。” 苏浅豪气地坐直了身子,一拍桌子,道:“成。皇上舅舅您喝醉了也不许耍酒疯。克三皇子,阿皓少皇,飞弟,表哥,墨凌,你们也服从规矩是不是?不服规矩的赶紧给我滚蛋。” 众人斜斜乜了她一眼,一个说话的没有,一个离开的也没有。 “既然没异议,那就开练。今日白雪红梅,景致甚好,咱们也不能煞风景,划拳还是掷色子,你们选一样。”苏浅豪气地道。 楚飞眨了眨眼眸,“姐,我以为应景的话,该赋赋诗对个联什么的才算应景。”说的话不大有底气,完全商议的口吻。 苏浅朝他挥了挥拳头,道:“不行你就赶紧上那边找地方去。”可以不费脑子的时候,她坚决不会动用脑子。赋诗那种费神费脑子的事情,和她苏浅十八杆子也打不着。 楚飞消了声儿。 上官陌笑道:“宜雅宜俗,我看都可以玩一玩。那边的皇亲贵戚们有愿意玩的不妨也来玩一玩。” 苏浅猛拍巴掌,道:“正是呢,人多才热闹。”扯着嗓子嚷道:“喂,有愿意玩划拳掷色子的都往这边看,输了喝酒赢了有赏,愿意玩的就搬桌椅过来。” 拼桌的这几位都抽了抽嘴角。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认怂了。 一时真有几位胆大又自恃酒量不错的往这边靠了过来。楚鱼李玉卿首当其冲过来了。“输了喝酒可不许哭鼻子,不许耍酒疯。今日敢耍酒疯的推出去斩了。”苏浅看着两人装着恶狠狠的模样。心里嘀咕着不就是心有不甘么,她会让她们心甘的。 作为苏国的长公主别的兴许不会,察言观色报复人可是在行。虽然成长在一个比较特立独行的皇宫里从小没经历个宫斗宅斗什么的,但也在政坛商场扑腾了好些年头了,比这些小姑娘还是有些优势的。一时想着,又为自己的小心眼睚眦必报的性子小小纠结了一把。和这么些小姑娘较劲,真心是为老不尊了。最终,却还是小性子占据了上风道德落了下乘。 正往这搬桌椅的几位听见她一番话又溜溜退了回去。 上官克道:“我看也不必划拳掷色子了,累得慌,那不有梅花么?就猜花瓣吧。找个宫女来把眼睛蒙上,撸一树花瓣下来,随意抓一把大家猜,猜对楚皇随便赏些什么猜错就喝酒,最是公平不过。还不必担心出老千。” 苏浅嘴角抽了抽。论到会玩,果然谁也比不上他。只是可惜了今日这映雪梅花。 但她也不是惜花的主儿,当下赞同道:“也好。就这么着吧。” 楚皇看着上官克,“……这些梅花可都是价值千金的臻品。” 上官克挑了挑眸,笑道:“楚皇不舍得了?那不妨换些别的玩。”一副很好商量的模样。 楚皇汗了汗。不换花样的话固然会损失一树臻品红梅,换别的却很丢份儿。楚国不是连个臻品红梅也看在眼里的好不好。“玉公公,找一棵树把花瓣摘下来。”立即吩咐了一声。 身旁的公公皱着脸依言去撸花了。心里直直地呐喊:这个会作哟。知不知道这红梅叫做尧山红玉,乃是珍品中的臻品。 克三皇子是什么样的人物,自然是不名贵的我不作,否则作了都对不起我身份。 苏浅却乐了。这果真是个没办法出老千的玩法。她倒要看看这帮大神们如何翻云覆雨。同乐的还有楚鱼和李玉卿。本来她们还怕这些人耍老千,这种赌运气出不了老千的玩法最是合宜,总不至于她们运气坏到把把输。 不过一会儿她们就乐不出来了,她们运气还真是坏到把把输。也不知道她俩是怎么做到的。 当太监颤巍巍拐着一花篮的红梅花回到桌旁,一名宫女被用布帛蒙了眼睛。宫女抓了一把花瓣在手上,由楚皇开始猜,一路下去,各人有各人的答案,几乎每人答案都不一样,这几乎之外的两人却是楚鱼和李玉卿,她们随了上官陌的答案。 结果只有上官皓月一人猜对了。他得了楚皇的一对玉璧,其余人得了一杯罚酒。 第二轮两个例外的依然随了上官陌的答案,结果仍讨了一杯罚酒。这一轮赢的是楚渊。 没有了出老千的机会,上官陌也是人不是神。苏浅却暗自嘲笑。只要她们还随上官陌的答案,大约今日要输到底了。按着严谨的玩法,应是每人写了题板一起亮出答案,才叫个不出老千,如此,有跟风的怎么能叫不出老千。但她不明说出来,所有人也都不明说出来,明显都是个看笑话的意思。 转眼十几局过,爱跟风的两位已讨了十几杯罚酒,和上官陌一样。上官陌一直喝酒喝得优雅,雍容风华因美酒的滋润愈加出众,这两位却已有些醉酒的迹象。倒是撑着没耍出酒疯来。大约信以为真了苏浅的话。 楚皇看着已有些歪歪斜斜的两人,有些不忍:“李小姐和鱼儿不胜酒力就下去歇息吧。” 苏浅嘟着嘴瞧着他,淡淡开口:“皇上舅舅,您这是拿出做皇上的天威来了么?说好了既然坐在这里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既然皇上舅舅你不能遵守规矩,就和她俩一起下去休息吧。” 楚皇一噎,干笑了一声:“你这丫头!” 楚鱼撑着没出声,只拿一双水汪汪大眼望着苏浅。李玉卿却有些大舌头:“谁说我们要退出了?不到最后绝不罢休。” 苏浅笑睨着她,不说话。心里想着这才是真正的李玉卿吧,有几分虎虎的可爱,倒是当得上率真二字。刚才那种做派忒不惹人喜欢。但不管是何种做派,惦记了她的人,再可爱也不可爱。 她是今日唯一一个从头至尾和上官陌答案不一致罚酒次数却一致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运气真的背到那种程度,还是以为中的不能出老千其实只是以为。 但出老千只为受罚喝酒却亘古未闻过。 苏浅做得亘古未闻的事委实不少,自小到大一直挑战着这封建时代的接受能力。相比之下出出老千只为喝酒倒实在不值一提了。 宫中送来的酒自然是好酒。说是梅花酿,却和果酒差不多,口感绵甜。只是后劲忒大。就似这雪中寒梅,虽则开得正盛,夭夭灼灼的,实则一股冷香,于热闹中颇见沉静。饶是苏浅乃酒中豪杰,也撑不住一直罚酒。楚鱼李玉卿一直跟风,上官陌也就一直在输。苏浅也就一直在罚酒。总有四五十杯了。她看见楚鱼和李玉卿被人抬了下去,楚鱼的未婚夫上官克克三皇子连眼眸也没抬一下。她却有些难过了。为什么她不是那个和上官陌有一样答案的人?虽然和他一起罚酒,怎么绵甜的果酒她喝着就那么苦呢? 恍惚中她还记得今日这摆酒赏梅的宴是楚渊所摆,某种程度上楚渊代表的是楚皇的意思。她不信楚皇会无缘无故地摆宴。或许这是他办的一场相亲会,但被她搅和了。一定是被她搅和了。她觉得楚皇是属意李玉卿的,今日没替李玉卿指成婚,心里当该正懊恼着。 她对这舅舅其实并没有太多反感。比之不负责任将政务大半推给她的她家皇爹,比之阴险狡诈计谋层出不穷的上官陌他皇爹,比之不作为的昆国皇帝帝白峰,明显这位皇帝舅舅要好很多。 他其实最当得起一个皇帝之名。 她一喝多了酒就喜欢多想。现在这种趋势是喝多了酒所致么? 她想着,觉得玫瑰酿那种烈酒她都能喝数坛,这种果酒真不至于就把她放倒了。楚鱼和李玉卿被抬了下去,她倒是不用故意输酒了。只是还是一直猜不中,一直在喝酒。上官陌倒是倒了风向,一直跟她的风。一直在喝罚酒。 事情为何演变到这种地步,委实所料未及。她本想来观个光,就和上官陌回去归云苑督促那几名惹她发怒的侍女扫雪。没想到两人今日闹了大笑话。 她依稀中觉得有话要问上官皓月。这个谜一样的青年,一定知道许多关于上官陌的秘辛。她为何想要了解上官陌的秘辛,她觉得是因为爱他太深太重。她一直觉得爱一个人其实不必要了解他太深。只要相爱就够了。但越爱越想要了解他的心就越重。这是心不可控制的。她想要了解更多的上官陌。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他,熟悉他。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情丝缠绕 恍惚中忽听楚皇含笑的声音:“这次赈灾多亏了浅浅,朕要论功行赏,浅浅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皇上舅舅问的好奇怪。您要封赏,随您心意赏个什么都行,哪轮得到我做质子的说话。” 楚皇眸间一丝不自然,却撑着笑了笑:“你这丫头,倘若不问过你的意思,赏了你不喜欢的,你还不把朕的皇宫掀了去?” 苏浅默了默,这确是自己有可能做得出来的。抿唇道:“你说得也是。人生在世,不过是图个快意,你不让我舒服,我就让你不舒服。皇上舅舅,我想和上官陌成亲,你能不能做到?他成天介就会忽悠我,说会想办法,总会有办法。可是,我若等不及怎么办?倘或明天死了,我还没能把他给法办了,岂不亏死了?” 桌上一片寂静。似乎听得见红梅花瓣簌簌展开的声音。 楚皇默了默。“他是西月太子,朕没权利替你们指婚。你要点别的吧。” 苏浅趴在了桌上:“世间万事万物,我只求他一个怎么办?皇上舅舅你想想办法啦。你统共两个外甥女,那一个还是个不争气的,倒追着昆国的誉皇子去了,你怎么的就不能帮一帮你外甥女啊?” “这个舅舅真帮不了。要不朕封你做个女王爷,你继承轩王的衣钵,你有了权利,想怎么办自己做主,你若想要陌太子,凭你王爷的身份,再加上你苏国长公主的身份,大概可以办得到。” “切,一个王爷有什么稀罕的,一个公主身份又能怎样。这不是身份的问题。我堂堂苏国长公主,配他足矣。不是这个啦。皇上舅舅,咱们喝一杯,容我和你细细说。”她擎着一杯酒,如数倒入口中,吧唧吧唧嘴,续道:“皇上舅舅,你有没有试过爱一个人,爱到比骨血还深?” 她似乎听到寒梅坠落的声音。一圈人没有一个发出声响。连喝酒的声音也不闻。她却继续道:“没有吧?我以前也没试过那种感情,可是最近却被困惑住了。皇上舅舅,如果没试过,劝你还是别试了。人生八苦,最苦是求不得。” “浅浅,你醉了。”她胡天胡地中听到一个声音。貌似表哥楚渊的声音。 对于这个表哥,她除了说声对不起,也没什么话好说了。他处处为她,她却没有什么好回报。人生什么恩情都可回报,唯有爱情不能。 恍惚中又听到一个声音:“楚皇,她醉了。容陌告退,带她去休息。” 那是她前世今生最爱听的声音,清冷中带着温情脉脉。求了千年万年的声音,今生终于可得到。 楚皇应了一声。 她便觉得身体已腾空,耳边有咯吱咯吱踏雪的声音,轻缓柔和,富有节奏。 半晌,一张灼热的唇贴了上来。 似乎从未有过的热情。从未有过的野蛮。 她脑中不合时宜地出现一线清明,觉出这是上官陌在吻她。不似往日的时而轻柔舒缓,时而抵死缠绵,是个什么感觉,她也说不出。只觉快要窒息,唇畔却有寒梅香气。 她却本能地做出反应,很合时宜地吻了回去。脑中仍有一丝清明:这个时候绝不能落了下乘,否则以后连一丝翻身机会也没了。 梅花酒的香气冷中带着灼烫,是令人动情的一种好酒。 对方似乎更热情些,全身无一不是灼烫的。 这种时候是不是该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可她记忆中似乎没有这么一说。以往很多时候都貌似可以水到渠成,可是都功败垂成。是个什么原因,她倒是忘记了。这一次只怕也是镜花水月,空欢喜一场。 她凭着直觉把他往床榻的方向推去。每一次都没做成的事,这一次她想再努力一次试试。 她虽醉了,灵台却清明愈甚,知道此时是在归云苑她和上官陌的房间,她对面热烈吻她的人正是上官陌。 她感觉正被煮成一锅米粥沸腾着糊涂着,上官陌被她推倒在床上。忽觉唇角一疼,上官陌居然咬了她,还吮了吮她唇角的流出的血。 她不知哪里聚起一股力气,一把将他推开,愠怒道:“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她看着他唇上沾染的她的血渍,妖艳如桃花,他眸间竟也生出一抹妖艳之色,妖艳中却又透着说不出的悲凉。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上官陌,有些无措,声音柔了柔:“上官陌,你怎么了?” 上官陌抹了抹嘴角的血渍,蓦地身子转向一旁,声音有些压抑:“没错,我疯了。我想尝一尝血腥的滋味。就像你食生肉一般,我也想尝一尝血腥的滋味。” 苏浅怔了怔。这种状况……果然是疯了吧?“上官陌?”她试探着低低地唤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上官陌头偏向一旁,声音未有丝毫缓解,反倒压抑得愈加厉害,还带了一丝恼意:“苏浅,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为何总是戴着面具,不敢和你相认,不敢同你坦白心意?” 苏浅耸了耸肩,表示洗耳恭听。其时上官陌头偏向一旁,根本没看到她的示意。仍继续道:“我一早就知道你中了好几种毒,极难解开。我那时想,等有朝一日助你解了身上的毒再向你坦白,再让你见识我的模样,谁知你身上的毒比我想象中难解,我钻研十年没有得到一种万全方法。偏那时来了个白誉求娶你,还有个楚渊一直对你虎视眈眈,我怕,我怕你应了他们,我就再没机会。” “所以你才摘掉面具与我相见,用尽巧取豪夺的各种办法得到我?”苏浅打断他的话,声音有些冷,却也未生气。 上官陌有些颓然地点了点头:“不错。我那时觉得,你或许不会应我,就算我缠着你,我们也不会走得太近。所以也就不会过得太艰辛。” 苏浅有些费解地看着他,这句话说得忒矛盾,为什么走得不太近就不会太艰辛,走得太近反而会艰辛?他不是要她的么? “很奇怪吧?”上官陌转回身来,直视着她,悲凉的眸子里又生出些无奈,颜色太多,苏浅一时读不懂他繁杂的心绪。“我想要你,想了不止十年。如今你在我身边,更是日日想时时想。”顿了顿,又道:“你也觉得我很孟浪吧?” 苏浅偏着脑袋想了想,他说的孟浪是好色的意思吧?“食色性也。正常男女都这样。”她脱口而出。又想着他说的想要和她想的想要根本就是两码事。她想的是他要和她恋爱,要娶她,他说的是精神和身体都要她。虽然总归两者殊途同归,都会发生那一层关系,但两者差了些时间。心脏抽了抽,心里叹了声食色的确性也。 又听上官陌道:“可我不曾想,你却那么早应了我。” “你强取豪夺,我挣不过你。”苏浅弱弱地解释了一句,看他神色里的艰辛,撑不住,又弱弱地补了一句:“我也是对你想了那么多年,从见你第一面起。那时你只是个孩子,我却有成人的思想。要说不纯,也是我先思想不纯的。你那样对我,我自然要顺从我的心意。” 上官陌没理她的话,声音又黯了黯道:“苏浅,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那么好?你的好,只会让我心魔一日胜似一日,恨不能就此要了你,共赴黄泉也好。” 苏浅吓了一跳,她为他吃了串子生肉罢了,至于他这样?也忒好满足了。看他压抑得痛苦,心里又钝钝一痛,忙道:“你别冲动,我还想着和你共度一生呢,这会儿赴了黄泉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上官陌看着她不语,发了半晌的呆,似乎心绪略静了静,手指抚上她唇角的伤处,柔声道:“吓着你了吧?痛不痛?要不…….你咬我一口?要不还是我自己咬自己一口给你出出气吧。”说着,牙齿搭上了唇瓣。 苏浅忙道一声不可以,手指快一步地朝他牙齿掰去,手到中途大约觉得不太卫生,转而换成两瓣唇瓣贴了上去,抵住他牙齿。上官陌身子僵了僵,倒没真咬下去。 苏浅深恐再激起他的痛苦,忙退离寸许,道:“你别咬,我没生气。” 上官陌望着她,眸中浓重的色彩忽然退去,只余清清浅浅的情意,却不说话。 苏浅闷了片刻,生恐上官陌情绪闷在心里再作点什么事情出来,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劝劝他,露骨的话不太好说出口,不露骨的话又怕他听不明白,琢磨了半晌,又期期艾艾半晌,道:“上官陌,其实我和你一样,所以,你心里别有负担。正常男女都会有你这种想法的。” 上官陌挑高了眉,声调扬了扬:“嗯?什么想法?” “就是……就是……就是想要圆房的想法。”她磕巴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委婉又明白的词语,一抬眸看见上官陌挑得老高的眉,一下子灵台又有一线清明,觉得上官陌是故意在戏弄她。前一刻还是个受伤的羔羊一般,这一刻就化身成狼,色狼。从狼到羊再到狼,她神经被刺激了个够呛,满心要安慰他的话跑了个精光,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起床逃走。上官陌却一把握住她的手,拉她在身边躺下,清声道:“来,我给你上药。” 第一百三十六章 圣旨赐婚 上官陌情绪转变也忒快。苏浅觉得最先说女人善变的那个人定是男人,眼中只看到女人的发光点,其实男人更善变有木有。 上官陌从抽屉里寻出一瓶药膏,开了盖子用食指挑了一点,轻柔地向她唇角伤处抹去。膏子晶莹剔透,有一股清香。抹在唇上清清凉凉的。竟是难得的伤药冰玉露。抽了抽嘴角:“这等好药你就放在抽屉里?” 上官陌不以为然说了一句:“还有谁敢偷了不成?” 苏浅默了一瞬。他说得极是。若谁敢偷,他为了口气也能挖了人家祖坟去。 “还疼不疼?”上官陌柔声问。 “你是属狗的不成?还真舍得下口!怎么样,我的血味道如何?”苏浅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上官陌神色一囧,声音没了底气:“对不起,以后再不会了。” 苏浅想着她能相信他的话么?照这个能折腾的劲儿,她一日解不了毒,就够呛。权且听一听就忘了吧。 却又听上官陌不大有底气的一句话:“真的不生气?我,我,心思不纯。” 苏浅扬着声调“啊”了一声,又了悟似的降下声调“啊”了一声,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抚着眉心发了一回愁,这是二十四岁的正常男人该有的问话吗?但想到他为她守身如玉到已经二十四岁,这些事情上不通倒也有情可原。斟酌了斟酌,道:“我不是说过么,正常人都会有那种想法。你有,我也会有。”顿了一顿,一狠心,“不如我们痛快一回共赴黄泉算了。” 苏浅觉得郁闷。前世倒也听说过那种死法,没想到她也会步了后尘。 却听上官陌轻笑了一声,声音清越:“唔,还是耐心等一等吧。我总能想到办法解毒的。” 苏浅立即想死的心都有了。陌大太子日日泡在风月宝鉴里,还有什么是他不懂的?就算不是日日泡在那些个烂书里,是男人到这个岁数也都该懂了些事的。亏她居然还穷替他担心怕他会生出心理障碍。不由暗恨人家都吃一堑长一智,她被戏弄一百回也不长点记性。 正要发作,上官陌声音柔柔:“今日酒喝得有些多了。苏浅,你也喝多了吧?以后还是少喝酒的好。” 苏浅于是就闷闷地应了一声。 这一晚苏浅琢磨着是不是要分床睡,省得某人色令智昏痛苦不堪。琢磨了半天也没敢实施,怕的是某人会让她痛苦不堪。磨磨蹭蹭缩到大床一角,蹑手蹑脚将锦被往自己那边拽了拽。还没拽到身上,就被某人一把扥了回去,淡声道:“要不就过来睡,要不就缩到那里挨冻吧。” 苏浅衡量来衡量去,觉得冻成风寒实在不上算,蹑手蹑脚又缩了回来。往被里拱了拱。 哦,真温暖。 一只大手将她捞在了温暖硬实的怀抱里。 很舒服。她满意地闭上了眼睛。往那个温暖的怀抱再拱了拱。 第二日大早,苏浅唇上点了厚厚一层胭脂,将唇角伤处遮掩了个七七八八才上朝。一上朝却迎来了一系列的荒唐圣旨,一时间砸得她头晕眼花,也砸得满朝文武头晕眼花。 第一道圣旨是提正袁靖。袁靖在这次赈灾中功不可没,提正是早晚的事。因着他多了一句话得罪了苏某人,这次提正倒是晚来了一个月。这道迟来的圣旨并无荒唐之处,荒唐的是第二道圣旨。这是一道指婚的圣旨。被指婚的乃是刚提正的袁靖和定国将军府次女李玉卿。 昨日袁靖并未参加所谓的赏梅宴会,苏浅正奇怪作为年轻一代官员的翘楚他为何没参加,今日倒是有些了悟。他本就聪明,定是闻着风不对先就匿了。可惜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不,该来的,只晚了一天就来了。 定国将军府把持着二十万精兵,是楚国江山的一颗定魂珠。袁靖是官场一颗新星,未来官途不可限量,两家联姻可谓强强联合。 但这于帝王家应是大忌。帝王手中的权利宜聚不宜分,臣子手中的权利宜分不宜聚,古来如此。楚皇舅舅是昨日酒喝多了糊涂了不成?苏浅腹诽着,偏头打量楚皇,见其眉目间深邃如寻常,不像糊涂的样子。这是人家的朝堂她一个外国公主不宜多问,人家怎么办她就看着就完了。 再者还有个楚渊。谁糊涂了他也不会糊涂。说不定这里又有他的什么考量。 至于被赐婚的当事人袁靖,同不同意这门亲事接不接这道圣旨,她亦不会干涉。虽然她觉得以袁靖如今的地位当定国将军府的女婿尚嫌不足,但以人品才华来看李玉卿其实更配不上袁靖。 但袁靖他如今已可以独当一面,自己的事情当自己处理。 总之一句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看戏就好了。 她想事想了好半天,袁靖跪在地上还未起来,深深拜了下去,语气不卑不亢:“回皇上,微臣已有心仪的姑娘,且已约定三生,恕臣不能言而无信,弃她而娶别人。” 苏浅偏头看着他,心道袁靖啊这固然是个拒接圣旨的好办法,但你得真的有姑娘才成,没有姑娘的话你这就是欺君罔上啊,官途不必说,小命都不保啊。 楚皇居高临下看着他,果然声音温和中透着威严:“哦?如此说来倒不宜再赐婚了。不能令我大楚国堂堂礼部尚书做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也不能委屈了定国将军家的小姐嫁你做小。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说出来朕也好给你们主一主婚事。” 苏浅饶有兴味看着袁靖,看他怎么搪塞。此事若搪塞不过去,得罪的可是楚国大当家和定国将军府,随便哪一个动动手指头都能捻死他。 “回皇上,是秘书令大人身边的侍女月隐。” 一串掷地有声的声音响起。苏浅伸出双手食指掏了掏一双耳朵,耳朵有点痒。再掏了掏,耳朵它嗡嗡嗡有点响。耳鸣了?她还没老吧?她看到楚渊也诧异地望向袁靖,终于确定她耳朵没毛病,袁靖他说的正是她的侍女月隐。 她又惊又疑又有点傻地看向袁靖,袁靖他一副镇定自若言之凿凿的样子。她脑子飞速转了一百八十个弯。这死混蛋是闹哪样?诚然,将月隐搬出来,因为月隐是西月人的关系,她大舅舅皇帝想管也不见得能管得了,但袁靖他不知道月隐是她许给墨凌的么?而且看样子两人刚培养出来点感情,他这横插一杠子算哪般?倘或今日圣旨下了,连他妈的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随便哪个侍女也不会闹洋相,但就月隐不行啊。这死混蛋眼光不错胆子也不小,敢和她抢人,她是不是太惯着他了? 不过想一想又觉得男未婚女未嫁的,谁抢到算谁的本事。墨凌他不思进取她也没法子不是? 苏浅有个优点,对待下属持有一颗公平的心,无论是谁,各凭本事吃饭,不会按自己的喜好偏向谁。袁靖做的是楚国的官,但总归是她教导出来的人,她一向视他如自己人。墨凌虽是她最看重的人,但她一向也对他一视同仁。 一番思索,她便心情敞亮起来。这件事在不伤害彼此感情的基础上,他们爱咋地就咋地,她不会干涉。 却听楚皇道:“浅浅,是这样?朕倒没见过你的侍女月隐,是不是长得很美?居然能令尚书大人允她三生。” 苏浅白了他一眼。好吧,人人都有颗八卦的心,做皇帝的也不例外,关心臣子心仪的人美不美也不算什么失德的大事。咳了一声,道:“回皇上,她是很美。尚书大人看上她倒不意外。” “你也认为他俩很般配?”楚皇挑了挑眉。 苏浅想着这个话该怎么回答?说般配这圣旨只怕立马就下了。说不般配前一道圣旨只怕就要作数了。真是个难题。习惯性地揉了揉眉心,斟酌道:“皇上,这个浅浅可不敢说,情如饮水,冷暖自知,配不配合不合的只有当事人最有发言权,我一个外人说了不作数的。”为今之计,只有打打太极了。好在她于这上头还有些个造诣。 “哦?这样啊。那,你说,不如朕现在就指婚如何?”楚皇又挑了挑眉。 苏浅暗骂了一声老狐狸,脸上却扯出三分笑意,道:“皇上,赐婚倒是可以。只是月隐她是西月国的人,这国际婚姻,浅浅不懂得程序,是不是要得到西月官方的认可才作数?” 百官静寂无声。连事件另一方当事人定国将军李鲸也没一丝声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官场箴言。大家都懂的。未成定数静观其变,大家也都懂的。 楚皇笑了笑,“这个还不简单?陌太子当可做得主。你去找他办不就完了。” 苏浅磨了磨牙。这个问题呀。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都跪得端端正正气质绝佳的袁靖,真想上去踹他一脚。 她正琢磨着该如何搪塞这个问题,听袁靖道:“回皇上,微臣前年丧母,此时尚有一年大孝在身,不宜婚娶,还请皇上待微臣孝满之日再为微臣主持赐婚。”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迁怒(1) 苏浅忍不住在心里点赞。这瞎话编的。不是听说他老爹老娘早死了么?他不会幼稚到认为他官都做到尚书了皇上他老人家连他家底儿都没摸清吧? 果然,皇上沉着脸道:“可是,据朕所知,爱卿你父母早亡,何来前年丧母?莫不是爱卿你诓骗朕吧?如此的话可是欺君大罪!”他声音又沉了沉。 苏浅望着袁靖,想着丫的你再编瞎话,编啊,看你如何再编个谎来圆这个谎。 “回皇上,是微臣的养母。俗语说,生恩不及养恩大,养母抚养袁靖不易,袁靖为她守孝,隶属分内。”袁靖一脸沉痛模样。 苏浅又点了个赞。暗道这丫的果然是个天生混官场的。七窍玲珑心有木有。 楚皇的脸沉了沉。“如此啊。那就只好等孝满再说了。” 苏浅却在想袁靖这黑心的既然有这么个好借口,干嘛非得扯出月隐让她为难?难道是真的看上月隐了? 正想得化不开的时候,楚皇的第三道圣旨砸到了她头上,将她轰了个够呛。当是时,楚皇一脸正色端坐龙椅上,令一旁的玉公公宣读圣旨,玉公公尖细的嗓音穿透力极强,直刺人的耳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轩王托孤之甥女苏浅,大才可安国,仁心惠百姓,此前云都百姓遭受百年一遇的水患,幸有秘书令大人苏浅主持修整河道,疏通水患,预防疫情,重建家园,使我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汝实为治国之良臣,安世之奇才,楚国得之幸甚。今特赐汝承袭轩王王位,号为惠王。赐府邸。另外,轩王独子飞世子尚未成年,待飞世子成年,再另行封赏。钦此。” 苏浅只觉朝堂上晃了三晃,头脑晕晕的。 文武百官是如何站出来反对的,楚皇又是如何驳斥的,楚渊一党又是如何赞同的,她一个字也没听进耳中。她被刺激成这样倒非因为担不起个王爷之名,实在是因为这封赏来的毫无道理可言。她一个外国公主,做了他楚国质子,做个有职无权的秘书令也就罢了,如今却封了个王,这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呢,还是往刀山上撵呢?无怪乎他的臣工们用唾沫星子淹她。 待她稍稍平复情绪,想着要如何驳回这个圣旨的时候,一抬头,却见龙椅上早已空空如也,连个人影都不见。再一扭头,满堂文武就只剩下一个楚渊站在她面前。她一急,大呼道:“喂,老头儿,你给我回来,这事儿不带这么样耍人的!”说着,朝殿堂后追了去。 楚渊声音里三分笑意:“早走了半天了,追不上了,回来吧。” 苏浅脚步蓦然顿住,气得跺脚:“死老头子,比我皇爹还坏,我和他没完!” 楚渊闲闲走两步到她身边,拉过她的手,将一卷金黄绢帛塞在她手上,淡然笑道:“挂个闲名而已,你也至于。倒不如接了圣旨,有了权利在手,才有凭仗报复他。” 苏浅瞪大眼睛瞧着他,有些狐疑地脱口而出:“你哪头儿的?” 楚渊笑得悠然:“你说呢?” 苏浅狐疑地端量了他片刻,觉得脑子实在有些混乱,不宜思考,索性揉了揉眉心不再多想,哼道:“我不管你哪头的,今日我权且接了这圣旨。若是让我发现哪个胆敢算计我,我定不饶他。你不行,你皇爹也不行!” “嗯,我皇爹也不行。他若算计你,我帮你算计回来就是。”楚渊笑笑,拖住她的手往殿外走去,边走边道:“走了,惠王,陌太子定然又在外面久候了。你不如和他一起去庆祝庆祝高升。顺便,打算一下什么时候请大家喝酒庆祝。” “庆祝个屁!”苏浅横了他一眼,心里想着楚大太子一贯是个冷脸,天地变色也惊不起他的脸变色,怎么这些日子笑得格外欢实。难道是有什么好事?想来想去也只想到最近数月楚国多灾多难,压根没什么好事发生。 楚渊笑道:“若是陌太子听见你说脏话,大概又要大兴夫纲了。” 苏浅更加狐疑地看向他:“陌太子陌太子,陌太子他最近对你很好么?怎么你们何时冰释前嫌了么?叫得这么亲切。” 楚渊脸上的笑容未见消散,反倒是深远了几分,“那倒没有。只是我想,既然是浅浅你喜欢的,我该给予起码的尊重。” 苏浅愣了一愣。脑子里思量着他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已经将她放下了?如果是那样,再好不过。她虽非什么善类,但也决计不希望看到有人平白因她而伤。却听楚渊又说了一句什么,声音有些凝重,她在脑子里捋了捋,发现他说的是:“浅浅,我知道你一心想着上官陌,我决计不会再为难你们。但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强调了一声,“有朝一日你不要他了,或者他不要你了,届时,请你给我个机会靠近你好不好?” 他说得何其小心翼翼又何其直白,苏浅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个人傻得真是令她头疼又心疼。但她心里却明白此时若给他希望无疑是害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冷然道:“表哥,我希望你能放弃。不会有那么一日的,除非他死。不,除非我死。”说到这里,她似明了了什么,续道:“三年期满,我便会回苏国,这个女王爷的身份,并不能成为束缚我的绳索。表哥你别抱什么希望了。” 楚渊笑容里流淌过一抹伤色,默了一瞬,眼望向天空,叹道:“我不会抱什么希望。但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忘情。且让时间来做决定吧。或者让我得偿所愿,或者让我孤独终老,全凭老天的意思。倘或我能够爱上别的姑娘,最好,倘或不能,浅浅,而你又是一个人的时候,就给我一个机会,如何?” 苏浅脑子一瞬停止转动,愣愣地脱口而出:“好。但你得保证,你要对别的姑娘敞开心扉。你若一直固执己念,我是不会给你机会的。” 话一出口,她回想起自己说过了什么,恨不能自己给自己嘴巴缝上。这话若是飘到上官陌耳中,他非扒她一层皮不可。她便讪讪一笑:“表哥,你能不能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楚渊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抹笑,弯弯的好似弦月,煞是好看,声音清越起来:“我已经记在心里了,不能。” 苏浅脸上布上愁容,咬着下唇思量半晌,道:“这话你别让上官陌知道,他会剥了我的皮的。” 楚渊笑着点了点头,还未说什么,就听凌空里蓦地传来一个微沉的声音:“你说了什么,不让我知道?” 苏浅脸色白了几白,吓得两腿颤栗有要倒下去的颓势。楚渊将她搀了一搀,笑对不远处负手而立的上官陌道:“她今日被我父皇封了个王爷,心里正郁闷呢,打算要向我父皇报复,怕你知道了不允,所以说了那句话。陌太子别介意。”一番谎话编的滴水不漏,且脸不红耳不赤,是个说谎话的好手。 上官陌上下打量了一眼苏浅。苏浅两股颤颤,嘴角扯出抹笑来,刻意得令人想立刻将那抹笑揉吧揉吧揉碎了才好。 “过来。”上官陌向她招了招手。她颠颠儿地跑向他,笑得谄媚:“你来接我了。快走吧,我饿死了。给挂个王爷的破衔又不顶饭吃,那个坏老头子不安好心。”状似无意地将楚渊的谎话又囫囵了囫囵。 上官陌轻笑了一声:“那样就可以自立府邸了,有何不好?”苏浅刚觉得他说得有理,正要高兴,却听他顿了顿,话音一转:“你最好是因为这件事瞒我,不然,就如你所说。” 苏浅听见自己牙齿打了个冷战。咔咔的。刚因为可以搬出去有自己的府邸而生起的那点喜悦被吓得跑了个无影无踪。 干笑了一声,挽住他胳膊往宫门外拖,“哪里还能有别的事情?你净多想。” 楚渊在后面揉了揉鼻翼,抬头望天。那人在那里站了半天了,那傻丫头愣是没发现。不知道晚间会不会真被扒皮抽筋。他抬头望天,天空冷得湛蓝,连一丝儿云彩都没有。他替她打了个冷颤。 一不小心,一脚踏进花圃,他踩着花圃里未打扫的雪往前走去。咯吱咯吱的。 苏浅恨死楚渊了。她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明知道上官陌在那里还逗她说那番话。还故意编诓戏弄于她。真是个邪恶的人。她决定从此将他的信用度降为负数。 看着自己脖子以下至全身一只一只振翅欲飞的粉蝶,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真不知道那个恶魔怎么那么有恒心有毅力给她一个一个吻出来,还是大白天的。尤其是脖子上,满满都是。她思索着明日该穿什么衣服上朝才能遮掩过去,要不戴个面纱。立马又否决了自己。那岂不是此地无银?后来灵机一动,想干脆罢工算了,正好可以表示一下对楚皇封她一个王的不满。 想到这里就又高兴了起来,可以罢工睡个懒觉,真好。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迁怒(2) 苏浅窝在软榻上,脸上蒙了块丝巾,天马行空地想些事情。上官陌他大爷的把她祸害完了就没了人影,也不知去做什么了。躺了有些时候,恹恹地将睡未睡之际,听得轻而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是上官陌惯有的节奏。在门口处顿了一瞬,又轻而缓地走了进来,站住了脚。 她躺着没动,闷闷地道:“你最好今天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不确定会不会把你揍趴下。” 来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又道:“你别以为这一次我会很容易原谅你,没错,是我说错话在先,但我也不是有意的,表哥他故意绕我,我被他绕晕乎了才脱口而出的。你却不该这么黑心。你叫我怎么出去见人?今日夜你不要到我房里来睡,爱哪儿去就哪儿去。我气不消你不许回来。” 感觉到来人呼吸一滞,但仍沉默着不作声,她火气呼哧就着了起来,愠怒道:“上官混蛋,滚出去。” “要如何做,你才能气消?”清泠泠的声音响起,如玉碎一般,还带着些浅浅的玩味的笑意。并不是上官陌的声音。 是上官皓月的声音。 苏浅倏地坐起身,抓掉了脸上蒙的丝巾,“你干嘛学上官陌走路?”她拧眉怒对着他。 上官皓月一愣,看着她,呃,看着她雪白的脖子上一只一只翩飞的蝴蝶,弯腰捡起了她掉落的丝巾,递回她手上,嘴角抽搐着:“这个,拿好。”话落,又一副无辜的表情,抚了抚眉心,道:“我一直就是这样走路的,你以前没发现?学别人这种事,于我做来不太合宜吧?” 苏浅看见他抚眉心的动作,有些抓狂,虽然这动作他做来很是潇洒风流,但这是上官陌一贯的小动作……“你以后不许做那个抚眉的动作。” 苏浅有些霸道地道。刚才认错了人已经很囧了,被他看见上官陌的恶作剧,又是一囧,看见了不说装没看见,还提醒她蒙脸的丝巾掉了,让她囧上加囧,数囧一起,她腔子里一团业火烧得更盛了些。将耳根都烧红了。 “你来干嘛?没事就滚出去。”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倒没再拿丝巾蒙脸,她觉得被人发现还要欲盖弥彰的事做起来更蠢。 上官皓月进了自家一般,拖了张太师椅坐在了软榻前,一双凤眸似笑非笑看着她,道:“唔,今日这妆倒是娇艳,蛮适合你。” 苏浅又囧了一囧。若不是被咬了一口,她至于得顶个大红嘴唇。上官陌那丫的都什么恶趣味。还有眼前这位,一副温润无害的模样,偏长了张毒嘴净挑人家痛脚。牙齿咬得咯吱响:“你若是没事,不,你有事没事都给我滚出去!”指了指门口。 “唔,浅萝,你这摆明是迁怒。我师兄对你做了不仁道的事,又不是我对你做了不仁道的事。你迁怒很无辜的我都不会有罪恶感吗?” “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么一副油腔滑调的嘴脸?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她目光灼灼打量着上官皓月,伸手在他脸上狠命揉了一揉,道:“难道是上官克易容的?还是墨凌那死小子易容的?”说着,又抓了一抓,上官皓月柔嫩的肌肤被她毫不怜香惜玉的一抓抓得粉红一片。 “你,你还知不知道男女有别?”上官皓月一巴掌拍掉她的手,脸上生出些囧意,好在被被她揉捏出的红色遮掩了。 “我不知道。你知道?”苏浅扬声嗤笑了一句,心里生出一丝报了仇的快感。 揉虐美男这事儿,打上官陌霸占了她之后,已经没了机会干了。今日白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占了其实也白占。横竖是人家家的花,再美也开不到她家来。 上官皓月一噎。诚然,苏浅这种无赖纨绔做派当不得一个窈窕淑女,但他上官少皇不请自入人家闺房,也当不得一个翩翩君子吧?但上官少皇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一个词叫做自我检讨,对于自己这种不君子的行为,他归结为苏浅全身上下除了长得像个女人外,没有一点特质像女人,所以才让人不知不觉将她当成男人对待。但这只是上官少皇的偏见,苏浅个人认为自己全身上下无处不女人,比任何女人都女人。诚然,这也只是苏浅她个人的看法。用楚渊的话说,每个人的看法其实都是有自己的偏见成分的,要做到真正的公正无偏颇,神也没办法。 楚渊他是个好政客,也是个好哲人。 上官皓月噎了一噎,立即笑道:“其实男女有别什么的,都是数万年来的偏见。都是人,不过是性别有区别,实在不该过分区别以致男尊女卑男女大防等。”说完了,可能自己也觉得自己这话忒前卫,忒惊世骇俗,干笑着补充了一句:“陋见,咳咳,陋见。” 苏浅挑眸看着他,想着这实在是朵奇葩。男女平等这是在刚出现人类文明时以及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高的高度时才有的精神产物,在这个精神文明半桶水的时代,上官皓月他有这种高端思想,要么是脑子退化到了史前,要么是脑子进化到了数千年后。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不至于是退化的人类,那就只能说上官少皇忒奇葩。脑子忒够用。 “你将来会是个好皇帝。”苏浅中肯地给出评价。又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嗯。一定是的。” “我的梦想不在于做个好皇帝。其实我更想做个游走于山水风月间的袖手闲人,有时看看日出日落,有时赏赏春花开秋月明,一生足矣。”上官皓月本来没想说这么一句,没想到溜口就出来这么一番书生话,自己先就想缝了自己的嘴。 苏浅讶了一讶,心里想着上官皓月竟不是来同她讨要他的亲妹子冥族之圣女流花美人的么?她还怕他开口她碍着他师兄上官陌的面子也不好一口回绝他,是以他一来她就往出赶他。却原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小人之腹么?偶尔小人也会君子一回,纯粹就是想来和她谈谈理想说说人生的?诚然,若是别人来和她说这一番话她会毫不犹豫地嗤之以鼻并送给他两个字:“有病。”但眼前是美若皓月的上官少皇,如果是和他谈谈理想说说人生,她倒是乐意之至。 可见,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说得虽然很有道理,但要做到是相当之难。连苏浅这样的自称看透人生的妖精都免不了以貌取人之俗。 苏浅她信奉的却是另一句箴言:人人都有一颗爱美的心。美即美人。当年冒死从墨家主手上抢了他的嫡子墨凌,是因他长得美。后来又抢了他的庶子墨翼,还是因为长得美。她青门中的当家们,个顶个儿的美,是以青门中人一度以为,只要长得美,便会极大提高上位的机会,一时都极致追求美貌,竟然带动青门美容业空前发展。 诚然,她的爱美之心最大体现在打从第一眼见到上官陌,就预定了终生这件事上。上官陌之貌除了一句空前绝后,她就想不出什么更绝妙的词来形容了。什么雍容尊华什么风华绝代什么容颜倾世,那都是有限的美,在她看来,上官陌的美是无限的。当然,这里面多少含了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成分。 诚然,上官皓月的容貌,也当得起风华绝代一词了。 于是,爱美心切的苏浅顺着上官美人的话聊了下去:“你说的,我也有同感。我以前也是梦想着能西风烈马,仗剑江湖;蓑衣散发,垂钓扁舟;晨钟暮鼓,求索法道。反正,怎么潇洒怎么来,怎么恣意怎么来。但这种事实在由不得人,生在皇室,最不缺的是梦想,最缺的却是自由。从小夫子教导,要树立人生理想,要为之努力奋斗时,最想干的事情却是夫子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反着干,到头来就成了个最叫夫子痛心的无志向无才学无品行的三无人员。真真令人唏嘘。” 上官皓月嘴角抽搐着,抬手欲抚眉心,想起苏某人才下了禁令,抬起的手中途就转了个方向,在脑后摸了摸。话题为什么会到了这个神命题上,他真的无法解释。 然后,他听苏浅继续唏嘘:“阿皓你的人品才学,不做皇帝就太可惜了。所以,我今日要劝你一劝,”摆出一副为人师表的姿态,谆谆教导:“人生在世,不能碌碌无为。诚然,你说的游走于山水风月间,有时看看日出日落,有时赏赏春花开秋月明,那样的生活是很令人向往,但,**教导过我们,要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只有我为人人,人人才能为我。” “呃,打断一下,**何人?”上官皓月习惯性地欲抚眉心,又养成了新习惯,从眉心处转到脑后摸了摸后脑勺。转手的姿势诡异又风流。 苏浅挥了挥手,道:“一个伟大的领袖,建立了一个伟大的国家。你不用知道他是谁,你只要记住那句话就成。当然,那句话的出处其实还有待商榷,我记不大清是谁说的了,我们权且安在他老人家头上好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少皇的来意 苏浅跑到桌前灌了一口冷茶,又道:“他老人家还有几句至理的话,我说给你听听。有一段是,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还有一句是,人活着总是要有一点精神的。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凡此种种,都是教我们正确的人生观。你作为一国少皇,将来登基为帝,一定要是个有朝气,有梦想的人,要胸怀天下,才能做个好皇帝。” 话题为什么从夸赞他将来必是好皇帝上头又转到了教育他的话上,上官皓月只能窃以为,苏浅公主她实在有做个夫子的潜质。当然,他不知道她曾经的确是夫子。少皇很没底气地低低道了一声:“受教。” 苏浅又灌了一口冷茶。“我还有一句话要教给你。你这个态度很好。”她点头夸赞,续道:“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因此,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我们必须抓紧时间生活,因为即使是一场暴病或意外都可能终止生命。 你,听懂了么?”她态度诚恳地问道。 上官皓月也灌了一口冷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话语继续没底气:“受教。”顿了一顿,又认真疑问道:“浅萝,我要不要抄写下来?小时候夫子有训话,都是要抄写下来的。这等警句箴言,以前从未闻听。” 苏浅二十年没有这么过瘾过。一则没有那样的心情授业传道解惑,二则时势也没有人给她机会授业传道解惑。今日上官皓月倒霉,给她抓了包,令她着实受用了一番。见着上官皓月十分认真真诚的神情,她心情大好,大气豪爽地道:“你给我磨墨,我且写给你,你挂在床头日日温一遍,保管你不会再消极地想什么袖手人间的话。” 上官皓月觉得手有些哆嗦。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哆嗦。既然手哆嗦,自然是写不好字的,但磨墨尚可。到书桌前颤颤巍巍磨起了墨。黑中泛着荧光紫的墨,是墨中极品,还隐隐有玫瑰的香气。这大约是他师兄的御用品,天下只此一份。也只有他师兄会做出为讨女人欢心连身边一切物事都熏成他女人喜欢的那种香气这种事。 呃,他觉得师兄将来必然成不了明君圣主,充其量也只能是个昏君,昏庸的昏。周幽王那样的。 一时磨好了墨,铺好宣纸,请苏浅过去书写。 苏浅挽了挽袖子,双脚微微站开,执起狼毫,架势拿得十足,一番挥毫泼墨,写了诸多语录。这得益于她那一世小时候日日被老师迫着抄各式各样的语录,以至于那些语录都长在了骨血里灵魂中,再活一遍都没有忘记。 一笔字写得力透纸背,很有筋骨。无章狂草似天际飞云,变化多端飘渺灵动却无章法可循。人说字如其人,上官皓月看着这一把字却从中看不出来写字的人是何种品性,只四个字可以表达:深奥、浮浅。何其矛盾的两个词。 他今日来并非来串门子聊人生的,却被这丫头连拐带骗哄进了沟里。他不晓得是该说她太聪明还是该怨自己太愚笨。许是打从他进来,她将他误认为是上官陌时,他就已失了说话的先机。在她掉落纱巾,露出雪白脖颈上一只一只翩翩欲飞的粉红蝴蝶时,他更是连思绪也拿捏不住了,任由她带着他天南海北胡诌。难为她却若无其事地和他聊了这么久的人生种种,不知在哪里搜罗的那些个语录。 激励人生?咳咳,倒也新鲜。 苏浅写了满满当当一大篇,拎起来吹了吹未干的墨,随口问道:“阿皓你如今是住在哪里?有空我好去找你继续聊聊天什么的。” 上官皓月听到她要找他聊天,心里闪过些什么情绪,一时摸不准那是什么情绪,斟酌了斟酌,觉得应该是恐惧居多。一则他从小就有夫子恐惧症,二则他怕他师兄会醋,说不定会一掌劈了他。待要不告诉她,又恐她说他忒小气。默了片刻,道:“我如今住在沁梅苑,你倒是可以去赏梅花。这楚太子府冬日就数沁梅苑的景致了。” 苏浅“咦”了一声,看着他:“表哥怎的这回却大方了?你和他虽释了前仇,但心里总归有芥蒂的吧?他会让你住进来真是太阳打西面出来了。” 上官皓月掩唇咳了一声,道:“花了银子,就住进来了。楚太子有一点和你很像,就是爱财。” 苏浅瞪大了眼睛瞧着他,先是道:“这一点天下人十有**都很像,大都爱财。只是,”然后她顿了一下,轻叹一声,神情有些怜悯地看着上官皓月:“你也忒实心眼儿,怎么不同你那黑心的师兄学一学?他白吃白喝白住不说,还白占了他那么大一块地建苗圃,将他养的珍花异草都铲了。”不知想起什么,又道:“或者,是你冥国太富有,银子多得没处花了?被你师兄勒索了一百万两之多,如今又被表哥勒索,你竟还这般平心静气态度从容,果然是钱太多吧?我告诉你,钱太多也不能这么花的,得有节制有打算地花钱,细水长流才能恒久过得舒服。” “你说得极是。”上官皓月虚心点头。心里则将自己上上下下鄙视了一回,干嘛要腿贱地跑这一趟,受了半辈子加起来都不及今日多的教育。“但总不能白叨扰人,多少要意思意思。” 苏浅诚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是。你师兄他就没有你这种觉悟。”想了想,又评价了一句:“他这人脸皮一向厚。” 她将手中干透的宣纸卷成一卷,很郑重地交在上官皓月手上,又很郑重嘱托:“年轻人,要上进。” 上官皓月急欲拔腿就走,却还是忍住了,悠悠然道了声谢,道了个别,慢慢悠悠往门外晃去。轻缓的节奏确像上官陌。 苏浅看着他酷似上官陌的背影,心里不知闪过些什么。她嘴贱地开口:“阿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话落恨不能缝了自己的嘴。只是话已落地,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缝了嘴也没用。 上官皓月转回头,笑得轻轻浅浅的,“倒也没什么大事。大祭司同我讨要闲闲,要在族中公开审判她的罪行。我其实不希望她被带回族中,回去逃不过一死。倒不如放在你手上。但大祭司地位尊崇,既然开了口,我总不好驳他。” 顿了一顿,“你也不必为难,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苏浅抿了抿唇,看着上官皓月的眼神有些复杂,语气也有些沉:“阿皓你说谎。” 上官皓月眸光闪了闪,没说话。目光不离苏浅。 苏浅身子靠在书桌上,偏着头看着上官皓月,眸光冷冽,声音也冷冽,全不似她方才口述语录时的温婉和气,“冥国向来神秘,我十年未得可以接近的法门。但我也并不是对冥国一无所知,你可知道是为什么?”不等上官皓月说话,她便又自问自答道:“因为有一个道理我以前学过。如果不能渗透到对方的势力中去,那就让对方的势力渗透进来。唯有此一道,是了解对方的途径。所以,青门那么庞大的组织,看似被埋了多方的势力,是个混乱不堪管理不善的组织,其实,不过是故意将对手放进来罢了。青门的核心,其实从来就没有被渗透过。它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严谨的组织之一。” 上官皓月苦笑了一声,“所以,南彩山一役之后,青门内部大清扫,迅速就将所有暗桩细作控制在了手中。也从他们口中撬得了许多秘辛。浅萝你果然是,”是什么却没说出来,只付以一声似自嘲般的笑。心里一声叹:这般缜密心思这般凌厉的手段,天下多少男儿也不及! 苏浅嘴角抿了抿。“冥国大祭司最是疼爱流花美人。这点连你和她的亲爹冥国皇帝都不及他。若是他讨要流花美人,大约流花美人非但死不了,连被你封印的术法都有可能被解开。” “这点你放心。我的结印手法不同于大祭司一路术法,除了我,谁也解不开。”上官皓月一脸笃定。 “上官陌他也解不开?”苏浅忽的问。 上官皓月顿住,也只是一瞬,道:“师兄大约是能的。”话落眸色一变,补了一句:“师兄他本来就天赋异禀,天纵奇才,天下大约还没有什么事能难住他。” 苏浅冷笑了一声,道:“他能的事,别人未必不能。流花美人心思歹毒,留下就是个祸害。”顿了顿,看着上官皓月有些失望又有些了然的眸光,笑了一笑,道:“阿皓你有这么个妹妹真令人匪夷所思。她有你一分仁慈也好。”她忽然语气一转,半是无奈半是滑稽:“啊,啊呜,阿皓,我可以卖这个人情给你,但我丑话说在前面,倘或下次她还犯在我手上,我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时候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第一百四十章 夫妻 上官皓月笑得有些无力:“若有下次,我亲手将她缚了送给你。绝不再插手。” 苏浅忽又冷眼看着他,道:“阿皓,我说的是,我此生不想再见她,若她还敢到我面前来,你懂?” 上官皓月怔愣了一下,还是苦笑着点了点头。 他能理解她。即便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他,都无法容忍她这次毫无人性的行为。况苏浅最不能容忍的,是她残害弱小,是她觊觎她的人。而且她身体里有着和上官陌同为一对的情焰蛊,那是苏浅最讳莫如深的。 “你去找月隐要人吧。我不想看见她,就不陪你去了。”苏浅转身坐在了书桌前,点亮烛火,随意拿起一本书翻看,不再看上官皓月一眼。她看得极认真,是真的将心思放在了书上,仿佛上官皓月从未来过,她和上官皓月也没有过那一番对话。 外面天色已暗,无星无月的天气。烛火泛黄的光摇曳着苏浅翻书的影子。 上官皓月站在原地看着苏浅,足足有一刻钟。他却没有说什么。烛火的光在他脸上摇曳,看不清他何种情绪。他后来默不作声抬脚就走,苏浅依旧埋首在书中。他方才看见她看的书叫做《巫山仙姝》。 他嘴角抽了抽。还真是和他师兄同样别致的爱好。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苏浅没抬头,却似看见他回头一般,问道:“你还有事?” 他摇了摇头,良久,才道:“师兄他,”顿了顿,“算了,我说也是多余,师兄他对浅萝你的心意,你当该是天下最了解的那个。情这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如此聪慧,自然知道自己该要什么,想要什么。” 他说了一通没头没脑的话,转身走掉了。 苏浅埋在书中将一整本书都看完了,才抬起头来。期间金子和莲儿摆了晚膳,她说不饿将她们遣去睡了。书放下,一桌饭菜已冷透。她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看看冷透的饭菜,自己找个托盘装了,端去厨房加热。 梧桐树下一道月白身影,黑暗中格外显眼。如檐上青霜,透骨凉寒。她眼角余光扫过,似未看见一般,直接入了小厨房。 金子未睡,一直等苏浅什么时候想吃饭好来伺候着。她跟到小厨房,苏浅摆了摆手,声音听不出情绪地道:“你去睡吧。”金子看了一眼梧桐树下的月白身影,嚅了嚅唇,很识时务地走了。 热好了饭菜,端回房中时在院中站了一站,声音清冷地道:“你这是在惩罚谁呢?有本事你就一直站在那里,饿死你冻死你算。”话落,身影清冷地端饭菜回房了。门咔地一声被关上。 桐树下的身影僵了僵,迟疑了片刻,抬步往房间走去。推门,进入,身上凉气带得房中温度瞬间骤降。 苏浅正手把了只鸡腿大嚼,头也没抬,“吃饭。吃完饭去浴桶里泡一泡身上的寒气,染了寒我可没时间伺候你。” 来人掸了掸身上的凉气,幽幽出声:“你眼里还有我。” 苏浅飞起鸡腿砸了过去,“你丫混蛋除了会胡说还会什么?” 鸡腿被来人轻轻推送,准确无误飞回盘子里,连一丝菜汤也未溅起。 “两个时辰又一刻钟。”来人语声幽暗。 苏浅张着油乎乎的一双手,一双水眸里又气又恼又心疼,忽的抓起鸡腿又飞了出去。这一次来人没有躲得开,鸡腿在他襟前印了一个大油印子后被他抓在手中。他幽幽看着苏浅,道:“苏浅,你今日在皇宫令我又惊又怕,回来又令我吃酸醋。你就不会说句好话哄哄我么?还拿这个砸我?”他举了举鸡腿。肥肥嫩嫩的鸡腿,还有牙印子在上头。 苏浅心里咯噔一下,所有怒气霎时化为心疼,瞪着他,没好气地道:“那你就在冷风里站两个时辰又一刻钟吗?敢情身子不是你自己的?” “是。但我以为也是你的。我以为你会心疼我把我叫进来。没想到你和他欢快地说了两个时辰又一刻钟,都没有看到我。”语声幽幽。 苏浅气得哭笑不得,吭哧了两声,“上官陌,你以为个屁!你是三岁小孩子么?我是你家奶妈么?诚然,我在宫里说了不当说的话,但那不过是一时脑子秀逗,你也报复过我了,还在我身上印上这些个东西。脖子上这些,都被上官皓月取笑了。”她油乎乎的手扒拉开衣襟,一只只粉蝶在雪地上翩然欲飞。 上官陌没压抑住,嘴角勾了勾。 “我得有几天不能见人?你还好意思和我耍小性儿。你脑袋锈到了不成?再说,就算耍小性儿也不能拿身体糟蹋啊。你存了心要……要心疼死我么?” 上官陌忽然轻缓地走到桌前坐下,鸡腿咬了一口,闷笑出声:“吃饭。我很饿了。” 苏浅一腔子情绪不知是恼是怒是疼是怜,闷了半晌,低头狠狠咬了一口他手上的鸡腿,边嚼边怒:“你果然只有三岁稚龄。” “嗯,以后你就把我当孩子疼就是了。” 苏浅呛了一下,肉搡在喉咙,咳得面红耳赤。上官陌伸出油渍的手,给她顺了顺气,还道:“衣服反正脏了,索性更脏一些也无妨。” 苏浅喝一口水,终于把一口气顺下。瞥了他一眼。“你真是无可救药了。天底下厚脸皮你认第二,第一绝对会空悬虚位以待。” 上官陌挑了挑眸。仿佛苏浅她说的厚脸皮三个字是个褒义词而非贬义词。 苏浅边吃边嘟囔:“折腾吧折腾吧就使劲折腾吧,不找找存在感怎么活得下去。本姑娘就当是小情趣调节一下沉闷的生活了。” “和我在一起很沉闷?”上官陌眸色一黑。 苏浅恨不能再次缝上自己的嘴。“你就当没听见我的话好不好?女人发点小牢骚时是会口不择言,而我又是其中的佼佼者。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若每次这么计较,咱俩这辈子想要和谐就难了可。”她磨着牙看着上官陌。 上官陌乖觉地低头吃饭,“我没听见。” 苏浅看着他闷闷的样子,噗嗤一声乐了。夫妻是这样,偶尔的吵吵小架使使小性,权当调节情趣了,不必太介怀。都退一步就好了。她一时惊觉脑海中的夫妻二字。原来,在她心底里,是将两人的关系定位为夫妻了么? 夫妻。这个字眼听上去亲切又**。她耳根红了红。 “你怎么了?”上官陌狐疑地看着她。她摇摇头,笑着继续吃饭。 上官陌浅笑了一声,忽道:“夫妻是这样,偶尔的吵吵小架使使小性,权当调节情趣了,不必太介怀。都退一步就好了。我们这样磨合着磨合着,总有一天会和美顺遂。” 苏浅瞪大了眼睛,讶异道:“你,你是妖怪么?说的居然和我想的一字不差。” 上官陌又笑了一声,“《巫山仙姝》中不是有这样一句么?” “……”怪道她心里想起这番话时觉得熟悉。刚看完的,可不是么。了然之余却又有一丝失望。这话若是他说出的,他们之间已默契至斯,还需要什么磨合。 上官陌唇角扬了扬,看着她,又道:“在哪里看来的有什么关系?从我口中说出,那便是我的心之所想。你能想到这一句,而我恰好也想到这一句,这就是默契了。你我已默契至斯,还需要什么磨合?苏浅,和你使小性是因为太爱你,和你认错也是因为太爱你。殊途同归,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若流风之回雪,在灵台轻盈扫过,霎时清明。 “快吃,吃完去泡热水。我先去弄热水。”她卷起一阵风,瞬间消失在了屏风后。 上官陌伸手拉她,想说你等等一起,只够到她一片衣角,哧溜滑走了。 他无声地笑了笑。 苏浅一连三天旷工没上朝。楚渊来邀她也见不着她的人。她恼怒着那些痕迹三天了都没消干净,什么人也不见。 上官陌果然为了博她心疼又把自己折腾进去了。染了寒了。她日日埋怨着他恶趣味报复人的方式忒可恨,又还得忙活着给他煎药喂药。 陌大太子样样出色却是个怕吃药的。她以前和他一起吃药时怎么没发现他怕这个。一开始她连哄带劝,他撑着不吃。后来她拿勺喂,只吃了一勺便撬不开牙关了。到后来,她只得一口一口嘴对嘴去喂。多么荒谬可笑又和某些小说情节雷同的把戏。她觉得陌太子他定是风月小说看多了,里面净学些好的来。她吐槽写这类情节的定然是变态,害她一个无病无痛的人饱尝了三日苦药汤子,倒是生病的人吃得饱睡得香。 中间上官克来过一遭。看见她那副形容照例是撇了撇嘴讽刺了两句,连探个病也不曾就遁了。 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起初商议冬月迎娶楚鱼回西月。被他一推推到了春节后。板上钉钉的事,楚皇也懒得同他计较,爱什么时候娶就什么时候娶,太子府管他些许时日的饭还是管得起的。他一不需着忙准备大婚,二无家事国事可料理,袖手闲人一个,却天天闲得人影也见不着一个,偶尔露个面必是对人冷嘲热讽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恍如盛世 据说克三皇子最近日日泡在醉春楼里。苏浅倒乐得他给她的醉春楼创造效益,只是吩咐醉春楼掌柜凡他消费不必打折不许赊账。闹事的话就给他掀大街上。出了事有她兜着。 上官陌风寒稍好些时她拖着他去赏梅。在沁梅苑上官皓月的屋里头,居然见到上官皓月将她书写的那些所谓警句语录真的贴在了床头。她抽得胃疼。只能认为是这孩子缺心眼子,或者是小时候被夫子逼迫背语录背出强迫症来了。 她和上官皓月比了一回剑,仍旧是输。但仍旧是输了也百折不挠。她其实更想和上官陌比一比剑,奈何说不动他。况他如今是病号,她也不好太明目张胆使唤他。 第三日午后楚渊下朝回来,终于在沁梅苑找到了她。给她带来了他皇爹的口谕,说是做不做这个王她自己说了算,但只别再罢朝了,这样下去影响不好。给足了她面子。她被上官陌说动急于自立府邸好和上官陌过逍遥日子,自然是接了圣旨。况且她旷工实在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上官陌在她身上造的那些吻痕见不得人。 但建府需要些时日,她仍需暂住楚渊的太子府。 楚渊大约早就料到她会接圣旨,连建府的地址都已选好,且已神速地投入了建设中。就在沁梅苑外隔了一条街,比邻太子府东墙。 恰逢苏浅和上官皓月比剑正酣,楚渊当然是找了个最佳位置拖把椅子坐下来观战。上官陌在一棵红梅树下捧了本戏说什么的书在漫不经心翻看。一个是同出一门的师弟,一个是纠缠了十多年的恋人,他不必看也知道双方的招数。听风辨位就知道剑从哪个方向来,要到哪个方向去,对方会以什么样的招式格挡。如此熟悉,看着十分没意思,倒不如看些没营养的话本子。 不知何时墨凌也到了沁梅苑,身后跟着随身文秘月隐,月隐手中抱了一摞文书卷宗。两人来时,斗剑的依然在斗剑,看斗剑的依然在看斗剑,翻书的依然在翻书,墨凌扫视一圈,指了指远处的一棵红梅,招呼月隐:“咱们到那棵红梅树下吧。离得远,清静些。” 月隐默默地往最远处的梅树走去,心里狠狠鄙视墨凌数遍。若论清静,留在归云苑岂不更清静,偏他说沁梅苑宫里送来的寒梅臻品尧山红玉开得正好,赏着梅办公心情好。若说墨凌是个摧花的辣手她信,若说他是个赏花的好手,她打死都不信。她敢笃定弄一盆傲雪寒梅和一盆苦菜花放在他面前,他一定会说:“梅花就煮酒吧,苦菜花就拿去烫了弄点大酱蘸着下酒。” 他就白长了一副好形容。 谁知道是来躲清静还是来凑热闹来了。 从上官皓月房中借来一副桌椅,两人对面而坐,一人一摞卷宗,各人看各人的。月隐要做的工作却是把卷宗分门别类,方便墨凌批阅。整个一专业文秘。 各人忙着各人的事情,沁梅苑唯闻清泠泠的剑身碰撞之声和簌簌翻书之声。 然后,袁靖的身影便出现了。苏浅自半空里看见他悠然而来,双手抄在袖中,脸上笑容可掬,她一分神,手上的绿漪剑生生打了个转,滑落半寸,被上官皓月长剑一挑,脱手飞了出去,刚好冲向袁靖面门。袁靖眼看着剑朝自己飞来,脚步顿住,脸上的笑容僵住,静等着这一剑将他了结----他手无缚鸡之力,要躲开这来势汹汹的一剑实在是难为他。 苏浅有心相救,奈何离得远,身法也没有剑快,情急之下一声呼喊:“哪位英雄一施援手救一救他!” 底下的英雄们看剑的看剑看书的看书,都迟钝地没有反应。楚渊一直关注着战局,剑往哪儿飞他目光便往哪儿去,正自嗟叹苏浅输得可惜,只看见剑飞,没见着剑飞去的方向有个人,待看见了,剑离人只三尺远了。他抬了抬手欲施救,目测一下距离,觉得断无可能救到人,又将手放了下去。 半空里蓦地飞来一物,将剑生生击落在雪地上。雪地上被甩了一长串的墨汁印子。物事落地,是一支狼毫。 沁梅苑加上袁靖一共七人,使狼毫写字的唯有正批阅卷宗的墨凌。正可推断出这狼毫的来历。 袁靖抚了一把脸,看看手上没有墨印子,松了一口气。看在苏浅眼中却是:他抚了一把脸,看看手上没有血印子,松了一口气。同一个动作两种看法,差距何其之大。一者是看重仪容,一者是看重生命。 苏浅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绿漪剑,拿丝帕擦了擦上面的雪和墨印,道:“你可真会挑时候,害我输了剑,这个损失你该如何赔我?” 袁靖默了默。他觉得这个时候浅萝公主她怎么着也该先问问他伤着没伤哪了用不用延医问药什么的,而不是直白地问他要赔偿。揣着一颗受伤的心灵,袁靖很想说命是有一条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要我赔什么你看着办吧。反正你就是强盗干的都是些不讲理的勾当。咬了咬牙,说出口的话却换成了另一句:“反正还欠着惠王两个月的短工,不若再加上两个月吧,反正,我也无别物可赔偿了。” 话落,自己先就抖了一抖。不知道这四个月短工要遭遇如何非人待遇。 苏浅倒也爽快:“那成,你明日下了朝就到归云苑报到。” 墨凌偏着头看着这边,声音清冷地道:“喂,袁大人,救命之恩就不要求你报了,你好歹把毛笔给我拾过来,我还等着用呢。” 袁靖弯身拾起狼毫,默默朝墨凌走去。心里不住叨念,看吧这就是差距,人家施恩的不望报,差点害了人命的还倒打一耙。走到墨凌面前,恭恭敬敬一礼:“多谢墨门主救命之恩。”毛笔奉上。 墨凌接过毛笔,吹了吹上面的碎雪,摆摆手:“谢就不必了。我听说你在朝堂上要求娶月隐。你真的假的?” 墨凌问得直接,袁靖答得也利落:“真的。” “我不是问你这件事真的假的,我是问你你的心真的假的?”墨凌挑了挑眸。 月隐目光落在卷宗上,仿若未闻两人的对话。 袁靖张口就来:“真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月隐姑娘正是在下一心爱慕的。” 苏浅看着这边,手一直搭在眉心上。心里哆嗦:袁大人,矜持要不要,你这个是向姑娘表白心迹不是请愿出战,要不要这么雄纠纠气昂昂的。她忽的想起第一次见袁靖时的情景,彼时也是不畏强权不管不顾冲出来拦截太子楚渊的车驾。 她彼时以为袁靖不过是年少气盛易冲动,历练一番就会沉稳的。如今看来,袁靖他就是个敢作敢为的性格,做事情直来直去毫不拖泥带水。说白话点,一个字,莽。两个字,莽夫。她后悔将他弄去军营,害他在一群莽夫的潜移默化下,非但没沉稳,还更莽夫了。 但这个莽夫在政坛上却有着别人不可企及的睿智。 苏浅将他归结为一个睿智的莽夫,矛盾综合体。做事情毫无章法可循,从不按牌理出牌,最好别和他对着干。兵法云知己知彼,才可百战百胜。你就算再怎么着知己,却无法了解彼,胜负就没办法预料了。 墨凌若真中意月隐,想要和他竞争,还真是难测胜负。 苏浅打量月隐。月隐一心扑在工作上,对周围发生的事仿若不闻。她眨了眨眼。月隐小姑娘其实也挺难对付。 墨凌沉默了一瞬,缓缓开口:“我如今用她用得很顺手,你能不能换个人选?”完全是商量的口吻。却是在商量袁靖,而非当事人月隐。 “我还有一年孝满才能娶妻,你可以先用着。”答得颇为谦虚。 墨凌默了默,似在思索什么,半天没言语。 苏浅想着如果她是月隐这时肯定要拔剑了。这是堂而皇之地无视她的人权有木有。 月隐微抬眸子,声音里有一丝捉摸不透的意味:“两位,请教一个问题,一加一等于几?” 两人同时看向她,不明所以,却异口同声:“二。” 苏浅想着悲剧了。果然,月隐清泠泠的声音响起:“聪明。挺适合二位的。送给你们了。” 墨凌:“二,是一种精神。” 袁靖:“收下你的礼了,阿月。” 苏浅:“月隐是我的人,你们讨论她的归属问题,问过我了吗?” 墨凌加袁靖:“她是有人权的。是你的人你也不该限制人家的自由。” 苏浅:“……” 上官皓月:“这个世界好疯狂,我有点迷茫。” 楚渊:“袁靖,为楚国争光。我挺你。” 上官陌:“月魄,书看完了,还有没有新鲜的了?” 月魄:“没了。太子殿下您看得忒快,比看戏都快。” 苏浅看着这一个个闲得逍遥仙似的大爷,忽然有一种错觉,天下很太平,盛世正繁荣,宜歌宜舞。将绿漪剑再拿白丝绢擦了擦,拢入了广袖中。装模作样叹了一叹,盛世嘛,利器这玩意儿不宜出世。 第一百四十二章 袁靖,你爷爷的 叹息声被袁靖听了去,转身看着她问:“惠王因何生叹?” 问完了,察觉四下寂静无声,唯他一个多嘴的,暗道一声不好,话却已收不回,只能揩着冷汗静等下文,是批是判是骂还是什么的,只待看惠王她老人家心情如何。脑子急转弯,惠王她今日输了剑,心情这东西,只怕不妙。 苏浅吸了吸鼻翼,表情莫名,“盛世真繁荣,大家一起升官发财。既然承了惠王的印玺,少不得要请大家吃肉喝酒。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顿了一顿,又吸了一吸鼻翼:“正好那日太子表哥弄了个破赏梅宴,本意是要搞个相亲会,没想到被我搞砸了。那些皇族子弟官二代们怨极了我。我听说如今坊间我赚了个心狠手辣生性残暴性喜啖生肉食鲜血的名声,女妖一个,将前些日子治水赈灾的功劳全都盖过了。今日请一请礼部尚书袁大人你,指望你给我正正名。言官说的话比较有可信度嘛。大人你也算半个言官,说话好使。” 说完了,又似自言自语地嘟囔:“表哥真是坏透了,能说服百官承认我这个心狠手辣生性残暴性喜啖生肉食鲜血的女妖为惠王,却不替我正正名声,摆明陷害我。” 语速快又含糊不清,却令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楚渊抬眸望了她一眼,无甚情绪,更不见自责,只道:“浅浅你一向誉满天下谤满天下,我听说大人物都是这样的,古来再明的明君也有负面谤言,你这不算什么。” 苏浅剜了他一眼,小白牙森森然咬得咔吱响,“人家是君,我只是你们楚国的臣,还是个质子。” 楚渊又道:“我倒觉得你比古来所有明君都有一个优点。” 苏浅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他却拿架子顿住不说了。 苏浅一颗心被提了起来,晾在半空,不上不下正自难受,欲要发作,听袁靖道:“惠王的道理讲得好,集百家之所长,比古来明君讲得都好。我听说连上官少皇床头都贴了你的箴言语录,将来你若为君,必然是个最会以理服人的明君。” 袁靖今日大概是想在心仪之人面前多多表现,以图加个印象分,所以话多了点。但这个印象是加分了还是减分了,唯月隐的心中明白。月隐是个话少的,有想法也不大表达出来,所以加分减分,是个谜。 话说出来,本意是要赞一赞苏浅,但听者都觉得,这赞扬的话褒贬全在个语气上,语气若庄重一点,那就是褒义的赞扬,语气若诙谐一点,那就是诙谐的调侃,语气若尖酸一点,那绝对就是贬义的刻薄。 袁靖今日颇受了些委屈,又一心一意想着如何来讨美人欢心,语气就有点待商榷。 苏浅当时的反应则说明袁靖说话的语气的确是有一点问题的。彼时,苏浅毛都炸了,指着袁靖破了音:“姓袁的,你爷爷的,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这是要造哪样?我从小到大挨的刀子吃的毒药全拜一个权字所赐,你这是要陷我于万劫不复呐!我若为君,我一个弱质女流为君,话好说不好听你知不知?” 袁靖性子爱冲动。搁在军营里磨练得更有了莽夫的特质。抄在袖中的手抽了出来,在空里指指划划:“刀子也挨了毒药也吃了莫须有的谶语也担了,你若不坐实了那谶语对得起你受过的苦么?别告诉我你是个懦夫。女君怎么了?你不也说过男女平等众生平等么?谁说不能出个女君的?” 全场一片寂静,静得听得见花开的声音。该干嘛的依然在干嘛,没人往这边看一眼。 苏浅胸内红莲业火燃得凶狠,袖中的绿漪剑噌地又抽了出来,指着袁靖道:“来来来,咱们今天大战三百回合,不分个你死我活我就是个懦夫。我还以为太平盛世了绿漪剑可以封起来了,没想到还没捂热乎你就逼我拔剑了。好小子,拔剑吧。” 袁靖气焰顿时萎靡,绿漪剑的寒气将他心头热气浇了个冰凉。“我没剑。有剑也不会耍。就会逞点口舌之能,匹夫之勇。惠王大人不记小人过,莫气,莫气。” 大丈夫能伸就能屈。作为一颗官场新星,政界奇才,未来国之栋梁中流砥柱,厚着脸皮屈一屈是必备之法门。韩信能受跨下辱,勾践能卧十年薪,事实证明,凡成大业者,脸皮厚是第一要素。 袁靖很想说惠王你拔剑欺凌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算什么好汉传出去就不怕在诸多名头前再加一个仗势欺人欺凌弱小么,慑于苏浅此时盛怒之下怕绿漪剑兜头削下他从此便再无说话的可能,于是只是在脑子里想了想,过了把干瘾就算了。 苏浅看他的怂样子,咒了一句什么,罢了手。大概也觉得以她一个武功高手去欺凌一个不会武功的书生,确实有**份。况她骨子里一直是个怜弱恨强的主,倘或袁靖一身武功,少不得今日要和他斗上千八百回合,他既不会武,打了他也没有意思,毫无胜利的自豪感。她眼里的强弱之分一向是看武力值,并不看智商。像上官陌那种武力和智商均居上等的,最是能博她欢心。 大约火气窝在腔子里没发出来,憋得难受,剑收起来又伸出中指指着袁靖道了一句:“你丫敢说不敢做的怂货想要月隐得先过我这一关。且有你好看。”一句话无论气势还是说话的姿态,都像极道上大佬。 众人眼皮都跳了跳。 袁靖今日本意就是来追姑娘的,追不到姑娘最起码也要给姑娘留个好印象。结果姑娘没追成,好印象也没留下,还赔了夫人又折兵,脸面丢了还平白输人家两个月短工。有生以来最倒霉不过今日。 结果自然是宴未成宴,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凑热闹的全悄声儿溜了。 好在今日沁梅苑来的全是口风紧的,没一个把袁靖的话泄露出去的。否则若像那日来一堆大小萝卜,将这话传了出去,天下就不止是舆论遮天的态势了,是该动荡的。 诸位储君心里都是怎么想的这番话,那就不得而知了。将来是要造一个烽火连天遮日月鲜血枯骨铸皇权的史说还是要造一个兵不血刃集权一人的神话,此时谁心里都没有个定论。纵你是个翻云覆雨掌控一切的神,也难说是会掌控住历史的方向还是会被历史的巨轮碾压而过。 次日苏浅穿戴齐整,开门迎来报到的袁靖。吩咐的第一个任务是做车夫。此前上朝苏浅一直是搭楚渊的车,闹得云都茶馆酒肆将两人加一个上官陌的所谓三角恋情事又一番戏说演绎。今日起便可以有自己的车夫坐自己的马车了。 但难说不会传出又一段情变的演绎。加上新上任的礼部尚书亲自为她驾车,说出去也是一段奇闻轶事。 苏浅一贯高调做人低调做事,于是就一直浮于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好在她自恃适应能力强脸皮又厚在异国他乡也能像在自家土地上一般活在唾沫星子下依然优哉游哉。 袁靖发迹于民,身上并没有书生意气,之前做平头百姓做得安分守己的,如今做个车夫,竟也能做得平心静气不气不馁的。只可怜了苏浅,时隔二十载又体验了一把晕车的苦。 马车擦着皇城根而过不知将要驶向何方,幸而后面跟来的楚渊下马车时瞧见,勉力一救,堪堪拉住疾驰欲飞的马车。 苏浅下车吐得昏天又暗地,将苦胆水都吐了个干净,抚着狂跳不止的小心脏,含混不清赞了一句:“袁靖你今日能将我们俩送来皇宫而不是送去地狱,实在好运气。”又提议楚渊道:“咱们实在该出台一项交通法,第一条就规定驾驶者需持证上岗,没有经国家认证的上岗证一律不准驾车上路。否则因此造成的车祸损失一律由无证驾驶者承担。” 袁靖眼前亮了一亮:“那,以后是不是我就可以不用驾车了?”他只听见了苏浅前一句,没听见后一句。 苏浅白了他一眼,语气森然:“法律没出台前,你安心做你的车夫吧。”嗤笑了一声,补一句:“倘或出事,你负全责。” 袁靖考虑着在朝堂上提出这项议题的可能性。从皇宫紫金大门的门口一直考虑到朝议的金殿,脑子旋转飞速,分析出要出台这样一项法律先需健全认证制度,设立认证部门,培训认证人员,以及要斟酌法律中需涉及的赔偿办法及量刑,思量来思量去,觉得待要起草这项法律到法律得以实施,所需时间将远远超过他做车夫的时间,再考虑到如果由他提议这项法律极有可能还需他受累起草编纂及建制各类相关部门,纯属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袁靖他一向是个忧民之所忧的官,忧民的时候偶尔也会忧一下己,顿时就打消了提议的想法。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他要离开 苏浅因乾州之事对楚国百姓总归是含了些愧意,总想着要弥补一下。虽则前些日子一力投入救灾工作,却还想再做些什么。兴学是她想到的又一个弥补的办法。今日朝堂之上她便提出了兴学的提案。急着提出这个提案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原因,就是如今她抓了袁靖这个短工,正好可以狠狠地利用他一番,自己只做个逍遥的幕后策划者和功劳簿上金光闪闪的建功者。且这利用明正又言顺,他欠她的,别人须说不得什么。 提案大致分了三部分。一,所兴学校乃公办学校,由国库里抽一点儿银子出来,作为建学校之资。学校教职工的薪俸和学生所用教材等也由国家出资。说白了,就是从楚皇他老人家腰包里拿银子。学校只向学生收取伙食费住宿费等。二,学校主要面向广大贫民子弟招生,意在为国家培育人才。只要过了入学考试便可入学校念书,毕业后由校方根据国家需要安排学子们将要从事的工作,学子们需服从安排,三年后方可自行决定去留。三,学校分为男校和女校,女子也可入校学习,开设科目与男校一般无二,只多出个艺术课教授琴艺歌艺舞艺。女子品学兼优者将来也可以入朝为仕,为国出力。 总的来说就是为国家培养人才。苏浅深知人才对于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的重要性,这个提案若得以实施,楚国未来国力不可限量。楚皇对这个提案很是赞赏,唯一不赞赏的是要从自个儿腰包里掏银子。想着从赈灾银里头抠出来的那点银子还没捂热,就要往外拿实在不甚乐意。两相商议之下,决定由国库拿一部分,再由太子楚渊去拉一部分赞助。本来因着礼部尚书袁靖出色的公关能力拉赞助的事要交给礼部,被苏浅拦了。私心里她还要狠狠利用袁靖这个劳力,自然不让楚皇多给他布置任务。 朝堂上百官对这个谤誉不一的他国公主深以为罕。无不好奇她脑子里装的这些个新奇又极具建设性的创意都从哪里来。虽然很多朝臣对这个提案抱有疑义,觉得如此对待寒门子弟国家的尊卑礼制将无处安放,但因为无需自己出力,便都懒得提出异议。他们也深知就算提出了异议苏浅总有一大通歪理等着他们。苏浅是个说话口无遮拦的,他们却是要脸皮的,届时若是被她强词夺理一番还说不过她岂不丢脸。 袁靖替自己默哀了一番,双手握拳攒了攒力,准备接下来投入到苏浅的宏伟计划中去拼搏战斗。握得太用力以致于手上青筋暴出,一旁的户部尚书悄声儿八卦:“袁大人,你这是要去找谁拼命么?是谁不长眼得罪了袁大人你?你告诉刑部一声去拎到刑部去不就完了?何至于如此生气?” 袁靖淡淡看了他一眼,语声甚是平淡:“就是前面滔滔不绝说话那位。” 户部尚书抖了一抖。滔滔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新封的惠王苏浅。斟酌了斟酌,道:“劝袁大人还是忍了吧。那位可得罪不起。据说刑部有位侍郎叫赵挺的,如今是惠王的拥趸。就是那日轩王灵前抓邢义的那位侍郎。” 袁靖又看了一眼户部尚书。私心觉得他呆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好几年不掉下来实在是个奇迹。他简直疑心一向雷霆手段的太子殿下是不是如今奉行无为而治了。 稍后,袁靖便想通做她四个月苦力也不错。因何而想通,自是因为一个美女子月隐。他当即想到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借议事之名多多去归云苑会晤月隐。他近日也读风月小说,悟出一个事情,情这东西,如果不是一见钟情,而是需后天培养的情,最当先需做的一件事便是时不时到爱慕的人面前晃一晃,让他(她)一抬眼就能看见自己,久而久之,便养成一种习惯,一旦哪日看不见,会觉得空落落不是滋味。这就是日久生情了。袁靖既没能博月隐一个一见钟情,唯有此法可得接近月隐之心。但归云苑里有个上官陌坐镇,没有正当理由难以接近归云苑。如今天降正当理由给他,他正该谢天谢地谢谢苏浅。 下朝时苏浅依然有专用座驾,上官陌正悠闲躺在豪车里等她。她欢天喜地撇了袁靖钻入马车。可怜袁靖不得不自驾马车练习车技去了。 苏浅上得马车,倚靠在上官陌身上,问上官陌:“你日日闲得大爷似的,且一直客居他国泡女人,这个太子做得果真得民心么?西月人民真的不会联名弹劾你么?” 上官陌翻了个身,头枕上她的腿,悠闲眯眼,答道:“他们的太子二十四岁了,还孑然一身,他们为今最上心的一件事便是太子的人生大事,恨不能来楚国帮太子将你绑了送到太子的床上,弹劾什么的,他们根本没时间思考。” 苏浅沉默良久,只得出一句:“西月民风真淳朴。西月人民真憨直。”言下之意恨不能立即就嫁去西月,将来母仪西月也算人生一件快意事。 苏浅最近关注西月国内政局形势,差青门的人做了一项民意调查,发现打从接任太子之位就没回西月露上一面的上官陌在民间居然拥有绝对拥趸。这实在是个奇迹。就算再事必躬亲勤勉持重的国家领导人也未必能有他那般受万民拥戴。究竟是怎样做到的,且没被他那个阴险的皇爹暗中阴他一把,令人匪夷所思。最后只能归结为上官陌的人马都忒能干。不必他到场便能帮他把一切事搞妥妥的。 上官陌真可怕。苏浅说。 那个喜欢在别人家国土上煽风点火搞阴谋的西月皇帝上官屠,最近下了一道圣旨。因三皇子上官克与楚国锦荣公主即将大婚,为显对锦荣公主的重视,对楚国的亲厚,特封三皇子上官克为亲王。称克王爷。 从克三皇子到克王爷,苏浅只觉得上官克这三个字再念起来一下子从一个翩翩青年就苍老成一个髭须中年汉子,老了何止十岁。再见到那个大红妖冶身影,就觉老天爷开了个大玩笑,此克三皇子一定非彼克王爷。定是时空出了错。她在承封惠王之时,倒没觉得自己被封老了,只觉得楚皇忒会开玩笑。可见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和发生在别人身上看法也会谬以千里。 圣旨传到楚国时克三皇子正在醉春楼抱着醉春楼花魁夷陵姑娘喝着美酒听着小曲赏着舞娘跳舞。宣旨之人乃西月一名重臣兼正直的忠臣,见此情景大呼一声造孽,才几月不见三皇子已颓废至此,果然当初没尊他为太子乃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一怒之下扔下圣旨走了人。 据说克三皇子当时用手指勾起圣旨,看都没看,兑到烛火上就要烧起来。幸而夷陵姑娘手快,劈手夺下圣旨,才免使上官克获一个藐视君上不尊圣旨的罪责。 话传到苏浅耳中,苏浅长叹一声,不知该作何想。依她看来上官克那等骄傲狂肆的人即使遇上点不如意,也绝不至于把自己搞那么颓,想来是心里厌极了楚鱼,恨极了这门婚事,才这样搞颓自己的。 苏浅想,两个人虽没多少交情,但毕竟住在一个院子里,想他又不远几千里去乾州接过她,就冲这份情谊,她也要选个日子去劝一劝他,免使他堕入妖道魔道。 上官陌哼笑了一声,声音迷离在天外一般:“你以为一个楚鱼就能把他搞成那样?就算逼他娶一万个楚鱼回去,他眼睛也不带眨一下的,无非是娶回去放到后院任她自生自灭罢了。” 苏浅抿了抿唇,那样的做法才真的是符合上官克的性子不假。“那他是遇到什么事才把自己搞成这样?哦,我知道了,莫非是桃花阁被灭一事?也是,数年心血毁于一旦,任谁也心疼。”苏浅水眸瞪圆,觉得一定是这样了,自己无意中又真相了。 上官陌睁开眼深深看了她一眼,须臾,道:“你有时候脑子会罢工这我知道。但你总在不合适的时候罢工这令人很烦恼好不好?” 苏浅迷蒙地望着上官陌,求他一解。 上官陌叹了一声,道:“桃花阁有那样的结局,所有人都能全身而退,对他来说,已是万幸,他不至于想不开。”说到这里他又深深看了苏浅一眼,刹住话题不往下说了。 苏浅抚着此时完全罢工状态的脑门,直接忽略掉上官陌看她的与平时不一样的眼神,一副懵懂样:“那是为什么?” 上官陌抿着薄唇,忽道:“苏浅,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回一趟西月。” 苏浅将他的话囫囵吞了,没咀嚼过味来,漫不经心问道:“哦,是因为上官克封王一事吗?” 上官陌水墨般的眸子将她看着,“那和我有关系吗?” 苏浅依然在懵懂中:“哦,也是,和你有什么关系?”忽的就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的脑袋蹦了起来:“什么?你要回西月?”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他离开了 上官陌坐起身,无语地将她拉到榻沿坐下,一叹:“有一件棘手的事情,要回去处理一下,至多一个月就回来。苏浅,你和我一同去吧。” 苏浅实在不是个善于愁离恨别的女子,一惊之后,迅速恢复平静,摆了摆手道:“我现在又不是自由身,还当着人家质子呢,总得拿个质子的样子出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哪里是质子的样子。况且我今日刚上疏办学的提案,皇上舅舅拍板了,接下来要很忙的。唉,我是没办法同行了,你要快去快回。” 佯作愁了一愁,补充道:“好在只有一个月,倒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她扒拉着手指头算了一回日子,道:“你回来时应该是在冬月底,赶得上我生辰。” 上官陌看她的眼神幽幽,声音也幽幽,“苏浅,我舍不得你怎么办?把你一个人搁在狼窝里,叫我如何放心?” 苏浅笑了他一声:“舍不得我是假,不放心是真吧?切,以为我是纸老虎吗?随便几只狼能把我怎么的?哎呀你就放心去吧,保证你回来时还你一个完璧之身。” 上官陌眸光不动,须臾,道:“你不是要见识一下我手下的精兵强将么?十三修罗,他们如今都集结在西月,你跟我去,我让他们排成排给你检阅。” 苏浅的眸光就闪了闪:“真的?”马上又暗了下去,“我还是去不了。哪那么容易就让我一个质子离开?要不你回来时将他们都带给我看看?” “你是给你表哥机会把我连锅端了么?”上官陌挑眉看着她。 苏浅哼了一声:“听听这名字,十三修罗,一听就知道都是些什么人物,楚渊能端的了他们?” 上官陌看苏浅的目光有一丝晦暗不明。声音飘忽:“苏浅,你说,我若是要在此时劫你出城门,能有几分胜算?” 苏浅想也不想,脱口答道:“一分也没有。”话落,灵台蓦然一丝清明,想到什么。干笑了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往后仰去,上官陌一把将她拖住,按在身侧,她微微哆嗦了一下,身体一动不能动。“我刚刚不过是开玩笑,”她笑得狗腿,“楚渊那厮忒狡诈,保险起见,还是不要让十三修罗来楚国了。我也会小心的,不让楚渊算计了我去。” 她水眸溜了一眼上官陌,他脸色稍好,她忙又道:“呃,我觉得,你最好留几个人保护我,月魄还行,暗夜门的萧逸也还在云都吧?把他也留给我。一防楚渊,二防冥国。”她瞅见上官陌脸色又好了几分,嘴角扬起:“还有,你要尽快回来,若是回来晚了我说不定会想你想得得相思病。” 上官陌手上力道松了几分,却并没有松开她,反而手一滑,将她拢在胸前,颀长的身躯不知如何一动,已经将她覆在了身下,唇瓣贴在她耳际,声音略有魅惑:“苏浅,最好你说的就是你想的,乖乖呆在归云苑等我,否则,我不介意灭了你表哥。” 苏浅身子忍不住颤了颤。欲要表表决心,还未说话,耳垂被上官陌不轻不重啮咬了一口,她一串的话就化作了一声轻呼飘出马车。脑中还清明着,晓得月魄在外面赶车,她羞得耳根嫣红,忙从上官陌的挟制下抽出手覆住了唇瓣。水眸瞪着上官陌,低声斥道:“你干嘛!” 上官陌不答她的话,声音轻笑魅惑:“原来你也会害羞。真好看。” 苏浅羞得耳根发烫,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副什么德行。暗想着以前再怎么被他蹂躏,却从没有弄出这么个声儿给外人听见,今日真是丢大人了。她笃定上官陌是故意的,明知道她耳垂极敏感,偏还咬,摆明是要她出丑。 他要她出丑,她怎么能便宜了他,本就妻纲难震了,不要连最后一丝尊严也给她陷落了好不?想着,张口往他脖颈咬去,咬下去又心生怜惜,没舍得用全力,只用了五分力,吧唧一声亲出两瓣红红的唇印。 上官陌,陌大太子他居然笑得声音簌簌。 苏浅只觉从头顶到脚后跟都是烫的,整个人成了一只熟透的大虾,红澄澄得诱人。 陌太子脸皮厚她早就领教过,但厚到此实非她能料到。居然在下属面前如此,情不自禁也就罢了,偏他是故意的!他出声她却替他脸红,真是没天理了。 她咬牙切齿瞪着他,想要下狠手要他好看,手触及他那一身细皮嫩肉,又狠不下去心下手,这个时候,唯有迁怒是发泄的正道,她怒吼了一声:“月魄,你给我滚蛋。” 如果月魄听见这句话,一定会觉得天底下最冤的冤主也冤不过他。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被如此迁怒,怪只怪他长了两只耳朵听见了不该听的,怪只怪命运不济跟错了主子。 好在今日他没听见。 上官陌低低笑道:“他不在,早走了。车上只有我们俩,你不用这么害羞。话说,你给我印这个唇印是要我带着回西月向西月人民展示么?” 苏浅后知后觉,怒吼出声:“那你为何不早告诉我月魄不在?” 上官陌低声笑道:“我早告诉你,你待要如何?” “我,我,我……”苏浅磕巴着,待要如何?还真不知待要如何。 上官陌在她唇角一吻,语声魅惑:“早告诉你,你是不是就不这么害羞了?” 苏浅支吾了一声,想着还真是那么回事。不过不是不害羞,而是不会恼羞成怒罢了。 “你以为我像你那么没脸没皮么?”她嗔了一句。 上官陌斜睨着她,轻笑:“你躲什么?难道是想用欲擒故纵的法子引我再吻一吻你?其实你不必用这种法子,只要明明白白告诉我一声,我十分乐意效劳。” 苏浅睚眦欲裂,瞪着他:“上官陌,你还知道羞耻二字如何写不?” 上官陌挑了挑眉,道:“夫子没教过这两个字。你也知道,我一向不爱学习,夫子教的我都学不好,何况是没教的?” “和你这样的人说话我会气死。你夫子当年竟没有被你气死吗?”苏浅强忍着揍他的冲动。 “夫子只夸过我天纵奇才,不是凡夫俗子教得了的,只教了我一年就挂职离任了。” “要不要我教教你这两个字如何写?”苏浅白他一眼,此时倒忘了她还被他压在身下,而他的手探在她衣衫内游走令她一阵阵颤栗。 “不必了。有些字可以不必学。我将来又不是要当夫子的。” 她气怒地朝他劈出一掌,恼怒间也不知使了几成力气,却只见上官陌被一掌打出了帘外。她一下子慌了,掀帘要往外找他,帘子缝隙泻进来的冷风提醒了她此时衣衫不整。她忙整理好衣襟,掀帘探身,却见已到了太子府门口,门前站着月魄,不见上官陌。 “你主子呢?”她慌乱地理好衣衫下了车,想着自己刚才出手没个轻重,但他功夫高深,总不至于被她伤了吧。 月魄恭敬地一礼,道:“殿下刚走啊。从公主您的马车上下来的。难道公主您刚才睡着了?” 苏浅愣了一愣,本能地道:“啊?哦。那我去追他。”转身就要上马车。他都没和她话别就走了,实在太没做人家男友的责任心了。她前世今生和人分离话别的机会少之又少,遇上一次,只想着该好好过把瘾,体味一下别离愁绪也是好的。人生总该什么滋味都尝尝。没想到他都不给她一个体验的机会。今日说什么也要追上去体验一下。 月魄却叫住了她:“公主,晚了。太子殿下骑美人走的,追不上了。” 她掀帘的手顿住,转回头来看着月魄,眸子里的迁怒之色令月魄抖了抖,不动声色地往一旁闪身,准备跑路。 苏浅却只是瞪了他一眼,抬脚往里走去。两边门仆躬身行礼,待她走远了才敢直起身来,心里念咕着惠王气场能压死人。 月魄靠在门柱上远眺着主子离开的方向,忘穿了一双丹凤眼。心里默哀了良久:准女主子神经如此大条,太子殿下下半辈子不晓得该会过得有多辛苦。单看今日,太子殿下忙活了一头晌,将离开后准女主子的生活安排得妥妥当当,小到每一顿的饭菜谱,每一日需给她备的衣衫车马,大到惠王府的建造以及学府的建造,都安排得无可挑剔,连拜托人多给她找点事干免得她闲得没事干胡思乱想这样的事他都干了,准女主子却一路蹦蹦跳跳欢快地回归云苑了!这得多低的情商,多粗的神经。 午膳做了她爱吃的凉拌紫葵,还有一盘上官陌亲手做的玉脂虾滑。吃得不亦乐乎。饭罢刚刚洗漱完毕就见袁靖抱着一摞卷宗来了归云苑,美其名曰探讨一下学府的选址以及一些细节上的问题。进门望了一圈没见到月隐,问道:“月隐都没有伺候惠王用膳吗?” 苏浅白了他一眼,斥道:“你是来泡妞的还是来干活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追美行动 袁靖答得爽利,“自然是来泡妞的,”见她脸色不好,补了一句:“顺便干活。”见她脸色更不好,气定神闲地道:“唔,我说反了,来干活的,顺便泡一泡妞。” 将她气得差点扥出绿漪剑。 巧逢月隐拿了青门的一个要紧册子进来请示苏浅,听见的正是后面一句,寒着脸问道:“不知袁尚书要泡的是哪位妞?” 袁靖立即气难定神不闲了,转回身,一张书生脸笑得极其狗腿:“月隐来了啊,我说的是西侧殿凌美人,刚才进来时正好从门缝里瞧见他一边批阅卷宗一边还和一位美人有说有笑的。” 月隐寒着的脸又添了些黑,语气却客气:“不巧,刚才有说有笑的那位美人正是不才区区在下。没想到袁尚书不但有偷窥的嗜好,还有背后道人短长的恶趣味,今日令月隐大开眼界了。”客气得袁靖心脏猛颤了颤。 苏浅很难遇上个情节如此精彩跌宕的言情大戏,被上官陌戏弄的气顿时消散,蔫声儿坐到了软榻上,瞪大眼睛瞧着剧情往下要如何发展。谁知她希望抱得太大,看了只一瞬就被失望砸昏了头。故事开局蛮精彩,过程却平常,结局更无聊。袁靖只淡淡一段话,便结束了剧情。那段话是这样说的:“惠王说,人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袁靖得蒙惠王一手管教,甚为珍惜机会,学得就未免认真了些。古语说矫枉过正,太认真难免学偏了。如有学走样之处,月隐你多多指正,我会改正的。” 月隐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一个字也不肯再同他多说。 苏浅坐得端正的身子气得歪了歪,一只绣花鞋不小心踢了出去,好巧不巧就冲袁靖面门飞了去。袁靖他一介书生连个农夫的身手也不如,月隐和苏浅皆以为他必然躲不过这一砸,瞪大了眼瞧热闹。俗语道无巧不成书,好巧不巧楚渊抱了一大摞卷宗进门,叫了一声袁靖,袁靖转身瞧去,绣花鞋不偏不倚绕过他的侧脸朝楚渊飞去,扬起他一缕青丝荡了荡,极是飘逸。 楚渊双手正忙,腾不出来,偏了偏头,鞋子飞出了门,砸中的竟是失踪数月被上官陌家的破鸟勾引走的小白。数月不见它愈见丰腴了。扑棱了几下落在檐下一盆红梅上。 红梅是沁梅苑里要来的,上官皓月为这个和她别扭了大半天,幸好不是他家的,否则撕破脸也不定能要的出来。 “这是要闹哪样?”楚渊抱着卷宗走进来,姿势潇洒又风流地坐在了书桌前。 苏浅急急往梅树冲去,他的话直接过滤掉了。梅树下传来暴怒的声音:“你个死鸟你还知道回来啊,你说说这些日子都和谁风流去了?有没有和那只黑鸟造一窝小鸟出来?是黑的还是白的?黑的掐死白的活埋黑白相间的给我炖汤,一个也不许给我留,爹娘都是风流鬼生出来的小的能好到哪里去?你说说你个死鸟我待你薄了么?你说和鸟私奔就和鸟私奔,枉我养了你五六年,你也忒不给我这个主人面子了你。忒不争气了你。你私奔也就罢了,找个品种优良点的你,干嘛找那个黑老鸹?他哪点长得得你意了?你你你……你气死我了。” 小白缩在开得过了气的红梅花朵间,一双黑豆眼滴溜溜转了转,竟转出两汪水泽来,委委屈屈望着苏浅,好不让人生怜。那个不是黑老鸹,那个是人间难得一见的鸾鸟好不好?正好和你家小白我凑成一对鸾凤和鸣。 “你少给我整这副死相,先给我罚三天禁闭去。”说着,手往花间一探,捏住小白一双翅膀,往空里一抖,甩了出去。 小白扑棱了几扑棱,幽怨地回望了主人一眼,见主人一颗心一双眼全用在手上它带回来的信纸上了。卸磨杀驴也就是这么着了吧。早知如此还不如跟了黑老鸹去再不回来。它哀鸣一声,扑棱棱找地方禁闭去了。 信笺上龙飞凤舞寥寥几行字,字如其人,可见内敛霸气外透雍容尊华。内容如下:袁靖挟办公之名为月隐,楚渊挟办公之名为的谁你需明白,倘或你不长脑子分不清楚,我不介意帮你分清楚。 苏浅端着信笺一时无语。该如何形容这个人她没了主意。又想到后半辈子一分一秒都势必被他栓在视线之内,哪怕他不在身边,也逃不过他的神眼神算,腔子里便咋暖咋凉的,激得她抖了三抖。 房里传来楚渊清泉般润泽的声音:“浅浅,你来看一看这个位置如何。” 苏浅将信笺折吧折吧折成个指甲大小的小方块,往袖中一塞,磨蹭着回到房中,往书桌前凑了凑脑袋,见楚渊手中摆弄的是一张云都城地图,很是详尽的一幅图,云都城尽在眼下。苏浅赞了一声:“这谁画的地图,挺有才。” 袁靖语气谦逊:“不才在下区区。” 苏浅扭头看了他一眼,目露疑惑:“你家穷到连纸笔都买不起了么?这纸用的是厕纸么?这用扫帚头儿蘸着墨画的么?都分叉分到纸外去了。”头又转回到地图上,漫不经心问道:“表哥你最近扣他薪俸了?” 袁靖嚅了嚅唇,没说上话来。 楚渊拿一支炭笔在地图上点点画画,头未抬,“他如今比我这个太子有钱。赢了克王爷一百多万两呢。捐了一半还有五十万两之多呢。”似漫不经意:“你的那只鸟舍得回来了?真是时候。” 苏浅一心扑在地图上,没听清他的话,支吾了一声,道:“你说的位置在哪里?” 楚渊也不再多问,指着一处道:“这里可好?” 苏浅看着那一处诧了一诧,“这是先前的四王爷府?这好么?” 楚渊支颐,修长的手指在纸上无节奏地敲敲打打,没甚情绪,只冷冷道:“没什么不好。这里虽然先前一场大火,但抢救及时,并没有损毁太多房屋。加以修缮,可以省不少银子。” 苏浅想着楚梦戴罪之身已不可能回到那座宅子居住,用了也就用了,淡淡一笑,道:“也好。只是男校女校需得分开,还需另一处宅子。既然四王爷府可作为一处,那先前抄没的楚子恒一党众党羽的屋舍倒也可以派上用场,选几个合适的就是了。也能省却不少银子。” 楚渊笑道:“浅浅说的正是我的意思。咱们现在就去实地看一下,选个合适的宅院出来。” 一道凌厉的目光唰唰地射了过来。苏浅抖了抖,向后望去,却只见袁靖和月隐站在后面,面色静然。她麻利地卷起地图,往袁靖手上一塞,道:“我的短工去就可以了,如此大才不用岂不可惜?”见袁靖不情不愿,忙补了一句:“月隐你陪袁大人走一趟,帮袁大人参谋参谋。” 美人计是个很有名的计。且自古以来使用率和成功率都极高。三十六计之中苏浅最为推崇这一计,用起来也极为顺手。月隐幽幽望着她,秀逸的小脸满布愁云,将手中的册子往她手上郑重一放,道:“这上面有个要紧事要公主的示下,墨门主还在等着呢,公主自己去给他回复吧。” 苏浅暗赞不愧是上官陌教导出来的人,聪明不说,这么个时候还是向着他,帮他看着人。她顺坡下驴,打了个哈哈,“表哥你先自己去忙吧,我去西侧殿看看,大约事情很棘手,一时半会儿恐脱不开身,你别等我了。” 说着拿着小册子飞速撤退。 月隐幽幽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哀叹了一番命运不济,遇到两个主子都是无良之辈,前一个到如今还时不时威胁她要她给他把人看住了,后一个时不时就把她推出去给人使美人计,她哀叹上辈子不知欠了这两人多少银子才有今生的造化之劫。 袁靖乐颠颠儿催着月隐快走,时候不早了。 楚渊淡淡笑了笑,整理着手上的卷宗,往袁靖面前一推,道:“她既要避嫌,以后归云苑我还是少来吧,只好让袁靖你多费心这件事了。这是她来楚国最大的心愿,你须帮她办好了。砸了唯你是问。”最后一句威仪立现,袁靖抖了抖,应了一声是,抱着一大摞卷宗告了退。 退出去之时心里不由一叹,追个女人殊不易啊。 月隐回来好一阵抱怨。难为她一贯清冷的性子居然也会像金子莲儿一般唠叨。据她说,袁靖袁尚书拉她上了马车之后,先是带她去逛了前丞相的府邸,又领她去赏了前忠诚侯的园子,还带她去欣赏了前护国将军的别院,一番游玩之后,带她去了云都最有名的馆子磬云楼打白条吃了一顿豪宴。这绝对的公款旅游公款吃喝,她强烈建议楚太子将袁靖法办了。 苏浅以她数十年的历世经验看待公款旅游公款吃喝这件事,觉得袁靖他定然做不出这等无德无良之事,大约这是他追美路上的一计。 第一百四十六章 病了(1) 苏浅是这样蠡测的:月隐同墨凌因着她的关系彼此心里定然是烙印深刻的,即使还没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但都是有些别样心思的。袁靖他定然是了解了这一点,他私下里也许会斟酌一番,觉得若要追到月隐,必要先在她心里争得一席之位。 如何争,是个问题。论长相,袁靖他虽然也是清清秀秀一书生,迷惑了众多深闺小妞,但离墨凌那等美色,还是差了不少的。论才情,他虽称得上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墨凌也不逊色,墨凌他可是领青门门主之职,白道黑道正道魔道都惧他三分。论武力值,那就更不用说了。总之一句话,他若要在墨凌手上夺月隐,胜算几乎是小于等于零的。为今之计只有先在月隐心里烙下深刻印象,才能进一步施为。 怎样才能印象深刻,又是个问题。再好的印象,却也敌不过墨凌那个才色俱佳的,那么,袁靖一定会考虑,另辟蹊径,留个坏印象是否也可行呢?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袁靖他如今走的,定然就是这条路了。 想通了,苏浅不禁拍大腿。袁靖这小子弯弯绕忒多,心眼忒坏。她怜悯地望着月隐,为她的将来担了一忧。无论嫁哪一个,只怕下场都会像她一般,完全丧失主权永无翻身之日啊。后来她无意中就发现她应该不是最惨那一个,还有个月隐垫底作伴,又暗自兴奋起来,拍了拍月隐的肩膀,道:“天色已晚,且去安歇吧。” 月隐哀叹着走了,苏浅揉揉有些酸痛的肩膀将身体往大床上一摔,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说起这酸痛的胳膊,还是白日里在马车上上官陌拘禁着她时留下的后遗症。上官陌这个名字打从脑海里蹦出来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往身侧摸去,却只摸到冰冰凉凉一锦被,没有往日那副软玉温香的身躯,她脑子激灵灵抖了一抖,方省过来今日发生了个什么事。 上官陌说有事需回一趟西月,要一个月才能回来,她当时是个什么反应?貌似被他逗得很生气很生气,连个道别的话也没同他说,且一直顾着生气根本没来得及生什么离愁别绪。 她一直晓得自己的情商比智商低,但低到这么个程度,还是令她颓了一颓。后知后觉的她此时方才觉得五脏六腑似被人拿掉了一般,空得很,又似被塞了满腹棉絮,堵得很。这又空又堵的感觉,难道就是所谓的离愁别绪了?真真恼死个人。 她一路回想着今日上官陌不同寻常的举动,竟似故意要惹怒她一般。她躺在冰冰凉凉的锦被上,清凉的触感将脑子激得有些清明,居然明白过来上官陌定然是故意的。怕是他无法狠下心离开,又怕她会因他离开而伤心难过,他就更狠不下心离开,所以才闹了那么一出,在她气怒之时转身就走。 她恼恨自己明白得太晚,害她连个道别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又庆幸幸好明白得太晚,不然指不定她就随他去了或拖着他不许他走。 一腔幽幽情绪缠缠绵绵直到天明,囫囵眯了一刻钟,袁靖的脚步声已在外头由远及近而来。这个免费的短工使起来相当不趁手,尤其那一把赶车的烂技术,要人命。她支起酸痛的身子,吩咐来伺候她的莲儿道:“你去告诉袁大人,以后不必来载我了,我用月魄的马车。去把月魄给我招呼起来。” 这酸痛,大概是又风寒了。昨夜一直迷迷糊糊,忘记盖被子了。 莲儿去知会了袁靖,回来笑着道:“月魄公子早准备好了。陌太子怕袁大人那把子烂车技摔了公主,早吩咐了月魄公子。”苏浅听着心里暖暖的。 她撑着洗漱了,垫了几块玫瑰糕肚子里,裹了披风往外走去。 天色灰蒙蒙的,未到卯时,连梧桐树上的山花狗蛋一家都还没醒。梧桐叶子被一场大雪凋零了个光,只余粗壮的一根树桩子戳在那里。归云苑此时当得上个空旷二字。景致是空旷的,连心境也一时空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官陌离开的缘故。 走到金丝竹的吊桥头上,望着长长的在风中摇曳的吊桥,头晕了晕。叹了一声,足尖一点施展轻功往对面掠去,飘逸的身影若晨曦里一抹烟霞。 大门口遇见同样去上朝的楚渊,一向上朝也穿便服的楚渊今日穿的却是朝服。熹光中紫云一般的莽缎朝服透出来的是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墨发以一支羊脂暖玉簪子束起一个发髻,余者顺在脑后,于威仪中又见飘逸。苏浅迷蒙着双眼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由衷赞道:“表哥紫微星下凡来的吧?这等威仪无人敢与你比肩了。” 楚渊淡淡一笑,道:“昨晚没睡好?看你眼睛肿得好丑。” 苏浅摸了摸干涩的眼皮,觉得以现在这种状态要翻一个白眼给他有点困难,又不想白白给他取笑了去,于是,扁了扁嘴角,甩给他一个铿锵离去的背影,探身上了月魄的马车。月魄将鞭子甩得老高,半空里打出个惊雷般的响声,惊得马匹四蹄高扬,落地就窜出去两丈远。 这技术,果然不是袁靖可比的。苏浅在马车里躺着寻思。袁靖练二十年也未必练得出来。不,练到老他也练不出来。 马车驶得平稳,她脑袋昏昏然欲睡,身上盖了羽被依然觉得冷。这次第,竟似又发烧的景象。苏浅暗道一声恼,上官陌才走一天,她就整出个病来,摆明给人看笑话。迷糊中还想着好歹今日撑一撑,别给人看了笑话去,等回府猫院子里多灌几碗药汤子就好了。 昨夜脑子里是在云什么游,竟至于一夜难眠,如今是一点也想不起来。猜着是因为上官陌而起的烦恼。如今除了他还能有谁能耽自己三两分心思?一颗心十足十都掏出来给了他了。不由又喟叹着情这东西当真沾不得。沾着它连铮铮铁汉怕不也被炼化成绕指柔丝。沾着它连她一个情商低于零的两世妖精,如今也会这般缠绵悱恻夜不能寐了。 一路脑中旖旎,似乎晃神的工夫便来到了皇宫。下车时月魄望着她虚浮的脚步,担忧地问了一句。苏浅浅笑了一声,兀自沿着汉白玉砌成的路往记忆中金殿的方向走去。楚渊在她身后三尺跟着,望着她一步三晃的背影唇角一直紧抿着。 冬日的皇宫比之外面的萧条也强不了多少,金玉堆砌的宫殿更显冷肃。晃入苏浅眼中冷肃萧索中又添了些思乡的愁。这个季节的苏国正是最美的时候,没有大雪纷飞,没有落叶凋零,皇宫里终日盛开着艳丽的香芙虞花,碗口大的花朵嫩得如同瑶池仙子的玉肌,粉的紫的黄的都有。她最喜爱的却是比较罕见且难以栽培的黑色花种。玄冬草开的也是黑色的花,但玄冬草的花如丝一般,花瓣细而长,香气是冷冽的,不及黑色香芙虞妖媚中带着神秘的色彩,香气是暖的。她想起初见上官陌时他身上就是玄冬草的冷冽香气。 明明是思乡的情绪怎么又想起了上官陌。实在是愁人。若接下来一个月无论做什么想什么眼前总有个上官陌,岂不什么也做不成?她愁更甚了。 恍惚中听见楚渊的声音:“浅浅,那是往皇后殿的方向。” 她尴尬地回头笑了笑,道:“表哥你也真是的,我不过是要去如厕,你干嘛跟着我?难道你也是去如厕?” 楚渊笑得更尴尬,虽然听惯了她口无遮拦,但说如厕也说得这么坦然有风姿,他拜服。“但是,如厕应该是去相反的方向吧?”他斟酌着开口。 苏浅扭头瞪了他一眼,说得理直气壮:“我乐意去远一点的不行吗?个人嗜好,表哥难道你也要管一管?”不耐地摆了摆手,语气也是烦躁,“哎呀算了,被你搞得一点心情也没有了,去金殿啦,去晚了你皇爹又该唠叨起来没完了。” 楚渊尴尬的笑里添了几分无奈,他猜测着照这个景象看来苏某人绝对是迷了路了,很识时务地又貌似不经意地挪到了头前带路。 苏浅很敬佩自己的急智。这么个时候还能说出一番话来将楚渊驳得哑口无言,她无敌了。 朝堂之上近来一直气色不佳的楚皇今日说的是个喜事。她今日不甚聪的耳朵听到的大体就是说日前若羽公主已和蒙太子顺利大婚,夫妻鹣鲽情深,蒙太子对若羽公主专宠专爱等等等等,为了讨太子妃欢心他差人打造了一副什么鼎令楚越楚争捎了回来给他老丈人。 苏浅私心里觉着蒙太子忒精明。打那么个鼎实在是花不了几个钱,但鼎这样物事却十分讨喜,代表的可是问鼎最高的权利,楚皇得鼎岂会不高兴不喜欢这个女婿。白蒙他用最少的钱取得了巨大的成效,算盘打得响。 楚皇后来又说了个什么,致使朝堂之上争论不休,她耳朵被吵得嗡嗡响没听得甚清。 第一百四十七章 病了(2) 后来退朝跪安,苏浅因身份搁在那里是不必跪的,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前头等着敷衍了事好下朝回家。她只是一味杵着不晓得身后的百官已走了个精光。上头高坐金銮的楚皇目光幽深地望着她,她却极其不耐地盼着他赶紧走,压根儿不晓得他这是去而复返。 楚皇邀她去后头他家花园坐坐,她没听清,糊里糊涂就答应了。倘或平日里她定会怪楚皇一个戏弄她之罪。这个时节去他家花园除了看枯树冻草,还能看什么?寒梅什么的他不是都差人送去太子府了么,又何须冻雪的天气里上他家园子里去赏。 楚皇用怪异的眼神端量着她,她不耐地说你头前带路。 一旁的楚渊善意地拿胳膊肘捅了捅她,小声道:“我皇爹骗你呢。御花园近日有人进贡了一批动物里面不乏你最怕的软体动物,他诓你去是为了吓你一吓。” 她惊疑地望着楚皇,道了一句“阴险”,撒丫子就跑路。脑子里压根没想过大冬天的她惧怕的那种软体类大多都冬眠了。 楚渊追着她而来。父子俩好不容易寻着个机会在她身上讨回些利息,一雪之前被她言语欺压的耻,心情都甚为不错。但谁知她一心里怕极了那种软体类,出金殿就使上了轻功直奔宫门而去,连头也不敢回,生怕软体类会爬出她大舅舅的后院追到前殿来。一脚踏上马车,才舒了一口气吩咐月魄赶紧赶车。 月魄脑袋里疑惑着,手上的马鞭却未迟疑,一鞭子甩出去,骏马拉着车跑得又快又稳。 楚渊追出来时,车已跑得没了影。 上得车中苏浅便一头栽倒在榻上。好在上官陌晓得她喜欢睡暄软的床铺故把这个榻铺的很厚很软,她没有伤到哪里。马车走了不知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叽喳鸟叫,她掀帘看时一只黑老鸹扑棱一声闯了进来。她看着这只同小白体型一般大小的鸟,才晓得它就是传闻中的那只黑老鸹。 明显和小白是一个鸟种,她想着必是因长得黑被上官陌冠名黑老鸹。陌太子也是有些学问的且在宇内名声颇响被冠以什么天纵奇才才华绝世,居然连给鸟起个名字都不会。整出什么山花狗蛋狗剩的,如今她才晓得那都不算什么恶俗的,这黑老鸹才是个最过分的名字。 黑老鸹还是个自来熟,一进来就贴上来讨好,往她肩窝里凑。苏浅扒拉了一把威胁道:“离我远点,不然叫你永世见不到那只白鸟。”黑老鸹立即正色立于一旁不敢再有动作,滴溜溜的黑豆眼却透着幽怨。 苏浅轻哼一声,从它腿上取下信筒。打开信笺一看还是寥寥几行字:小白你关一关就放了吧,意思意思就行了。我等着它给我送来你的回信呢。 两封信他都没有温存自己一句,苏浅是有些生气的。一肚子溜溜酸味。在心里拿手指戳他脑门,你 不是最会写情诗情书的么,怎么这时又不爱现了,你都不说句好听的凭什么要我给你回信。 嘟囔了一回,往小柜子里寻出一套笔墨,找出一张纸头,拿小号狼毫蘸着墨写道: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去。写完了恶作剧地想看你要不要这么拽。折吧折吧往黑老鸹腿上一绑,拍了拍它的小脑袋道:“乖这回你先替小白跑一趟,下趟再让小白跑。”黑老鸹幽怨地在床上扑棱了几下,表示很累。她威胁:“你要不去以后都不用去了,我今日正好想喝老鸹汤了。” 黑老鸹一个猛子扎起来顺着帘子缝冲了出去。 她得意地拍了拍手掌,收拾起笔墨。忽的沉声向月魄道:“我病的事不许告诉他。倘或被他知道了,就把你炖了。” 月魄为难地道:“公主,殿下又不是只属下一个眼线。” 苏浅撑着虚浮的嗓音尽量亮出一个沉厉的声音:“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不能被他知道。”话落因过于用力咳了一阵。 月魄忧心道:“公主你没事吧?” 苏浅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水顺了顺气,道:“风寒而已,没什么的。回去吃吃药就好了。”想了一瞬,声音转成温和:“你主子在外面不知是何境况,不能给他添乱。他若知道我病了必然会乱了手脚,若到时因此受制于人,你晓得厉害。” 月魄何尝是不明白明白这个道理,但违逆主子的事,他真干不来。正踌躇间,又听苏浅道:“不过是个风寒,吃两剂药就好了,他回来也不会知道。即便知道了,我罩着你,他不能把你怎么样的。” 月魄从来听得最多的就是给我关禁闭去,要不就是把你炖了之类的,像今日这种我罩着你的话他第一次听,心里无比温暖,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遂道:“公主要尽快好起来,属下便不说了。” 苏浅答了声自然。其实她担心的倒不是上官陌的安危,他那个人只有黑别人的份儿哪有别人黑他的份儿。她只怕他会忧心,到时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把自己也搞病了她又不在身边伺候着,境况会惨到无与伦比。 脑子里困意袭来,她歪在榻上迷糊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是在她的房间里,躺在舒适的大床上。月隐正端了一碗药一勺一勺往她嘴里灌药。她确是被药汤子苦醒的。扯了扯嘶哑生疼的嗓子,没说出什么话来,月隐将她扶起来靠在靠枕上,惊喜道:“公主你终于醒了。” 她看看天色,已经黑透了,屋里点着烛火,昏黄摇曳。抬起酸痛的胳膊从月隐手中端起药碗,一鼓作气灌了下去。她由来怕苦,比上官陌还不爱吃这些苦药汤子。但坚强起来的时候,什么苦她也能生受了。此时只望着能快些好起来,免得有人看笑话,还有人担心。 月隐看着她眉间的坚韧,恁的教人心疼。又想起她身上如今还未解的几种剧毒,心疼更甚了。主子她却是成日介嘻嘻哈哈,若她不是恰好那日在墓地见识了整个事件,打死她也不能相信主子身上背负了那么多。亏得她还笑得出来。 苏浅偏头看着她,抿出一丝笑意,声音哑得厉害:“是你病了还是我病了?怎么我瞧着你的脸比我的还白几分?” 月隐强出一个笑脸,“公主还好意思说呢。太子殿下这才走一日,你就把自己鼓捣病了。楚太子克王爷上官少皇飞世子袁尚书墨门主围在这里直到戌时才散去,害得做侍女的我也跟着脸上无光,恨不能遁了才好。这回可是把人丢大了。” 苏浅好笑地望着她,道:“以前竟不知道你还是个牢骚罐子。莲儿那个碎嘴的宝座该让你坐一坐了。”看着窗外天色又道:“时候不早了吧?劳你给我弄点饭来吃。最好是金子做的。吃了饭才能有力气治病不是。也好让你少丢些脸。” 月隐听她要吃饭,又惊又喜,忙不迭去端饭菜了。 苏浅却吞了口苦水,挣扎着起身寻了桌上一碟子蜜饯吃了一个。平日里嫌甜得发腻的蜜饯,此时吃起来却什么味也吃不出来,只觉牙酸。 她其实一点也不觉得饥荒,只是心里头明白想要病好得快光靠吃药是不行的,得吃饭,得有体力。月隐有一个感觉很对头,她坚强起来的时候,坚强得令人心疼。或者说,她坚强起来根本不是女人,就是一个铁打的人。 月隐端来金子精心准备的粥品并几碟子苏浅素爱的小菜,苏浅挣扎着用了,实在吃不出什么味道,味同嚼蜡。吃下去胃强烈翻腾着欲把这些食物兑出来。她强忍了。抹了抹额头大颗的汗珠,攀着月隐的胳膊回到床上躺好,道:“你给我把被角掖好了,再找一床厚被给我盖上,我发一发汗,明日就好了。” 她如此清晰地告诉她如何做,令月隐又是心疼又是难过。照着她的话一一做妥了,见她闭上了疲惫的双眼,她才收拾了碗碟熄了灯,抱了床被子就在软榻上歇了。 第二日午时,苏浅方醒,果然好多了。小脸露出红润之色,双目也炯炯发光起来。烧热退却灵台清明,只嗓子因昨夜说话累着了还微有些疼。可见上官陌这些日子来给她补身体补得颇见成效,不但肚皮上贴了二斤膘,免疫力也大大提升了。 她刚用完简单的午膳,就见远远的吊桥上皇帝和皇后瑞气腾腾威风凛凛地来了。身后仪仗排出去半里多。她笑着对月隐道:“皇上舅舅这是送慰问品来了。月隐准备收礼。” 归云苑所住之人没有一个是楚国人,虽则除了又不知哪里逍遥去了的克王爷外都迎了出来,但没有一个行跪礼的,顶多躬了躬身算是迎接。 楚皇倒是高兴这次都给面子迎了出来。他旁边那位缺心眼的皇后很是不悦,但见皇上都不生气她也不好发威。况且近日她风头很盛,女儿嫁了个外国储君生活很幸福,儿子又在乾州掌了兵权,而促成这结局也有苏浅一份大功,只是她并不晓得罢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探病 皇后觉得还是要给苏浅些面子的,于是笑意盈盈扭着腰肢走了上来,伸手握住苏浅双手,熟络地道:“听说浅浅你病了,可把你皇上舅舅急坏了,本宫我也着急。这不你皇上舅舅一下朝就赶紧过来看你来了。” 苏浅由她濡湿的手握着自己双手。她可没有上官陌那些洁癖毛病,给她握一握也不会怎么样。只是心里头不停腹诽,皇上舅舅你找的这位皇后真的学过宫规礼仪么?怎的话都说不利索?真不理解她是如何宠冠六宫当上皇后的。难道是皇上舅舅你恶趣味口味不同于旁人? 一边腹诽着,却也没忘了招呼,“皇上舅舅,皇后娘娘,劳你们惦记了,派个人来问候一声就行了,怎么还亲自来了。浅浅真是受宠若惊。皇上舅舅和皇后娘娘快请屋里坐,这里风口上冷。” 楚渊随在楚皇身后,见苏浅面色红润已不见病色,心里宽慰不少,笑道:“浅浅说的正是,父皇母后里面请吧。” 本来挺宽敞的房间,在涌进了众多侍卫和太监宫女后变得拥挤不堪。楚渊皱了皱眉,冷声道:“都外面伺候着,有事叫你们。” 退出去的只有侍卫,太监宫女们正低眉看皇后意思,房间依旧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苏浅只笑意盈盈看着,心里有些嘲笑皇后摆阔摆的忒没眼色,当谁没见过这么大仪仗似的,都弄眼前伺候着,塞得个房间连喘气儿都得争着抢着那点稀薄的氧气。 但,管塞多少人进来她都没意见,只要楚皇和他的皇后受得了腌臜空气,关她鸟事。她不过是忍个一时半会儿就罢了。“月隐,把咱们最好的茶献出来给皇上舅舅和皇后娘娘尝尝。”她眼波在人群里睃到月隐,向她招了招手。 月隐其时正端了茶盘,在人群里穿梭而来,闪转间将茶水端得稳稳的,可见功夫。 楚渊眉头皱得又深了些,呵斥一声:“还不快滚出去!” 正看皇后眼色的众位太监宫女瑟瑟抖了抖,呼啦往门外退去。匆忙中倒也没乱了仪仗。 月隐将茶水端到苏浅面前,温婉端庄地福了一福,道:“婢子月隐见过楚皇,见过楚皇后。”一礼过后,纤纤玉指取过一柄银匙,每个杯里勺了一勺茶水倒在一个小杯中,端起小杯抿了一口。姿态之端庄风流彷如仙子一般。试完了茶,福身道:“请楚皇和楚皇后放心饮用吧。这是公主从苏国带来的涎碧春茶,一直没舍得喝呢。” 苏浅赞叹地看了一眼月隐。 这丫头极品了。果然是上官陌教导出来的人。 楚皇轻啜一口茶水,端肃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来,“果然是好茶。”看着月隐,话音一转:“你就是得袁尚书青眼的月隐姑娘?” 他说的是得袁靖青眼。苏浅记得清清楚楚当初袁靖说的是已约定三生。 她想这不知是楚皇的试探还是无意识的问话。若是试探,那么月隐的答话丝毫差错便有可能葬送了袁靖。 月隐她不知晓约定三生之说。 苏浅坐在皇后下首,漫不经意地喝着茶水,指点着楚渊给她拿这拿那。皇后意味深远地看着她,她似不知。 楚皇的目光依然系在月隐身上。 “正是月隐。”月隐含笑作答,直接把袁靖略过。 月隐她果然是个聪明的。苏浅心里暗想。 这样的时候,自然是少说少错。 楚皇眸色幽深地看着她,嘴角浮着笑:“袁尚书好眼光。月隐姑娘端庄淑惠,秀外慧中,实乃女子中的翘楚。朕欲为你们赐婚,月隐姑娘意下如何?” 苏浅拿了一块糕,递给楚渊,穿插在楚皇的话语间和楚渊窃窃私语道:“吃糕。你下朝还没吃东西吧?先吃块垫垫。皇上舅舅在这儿咱们也不好先开饭。看他这么忙活,估计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你别傻得饿肚子。” 楚皇白了她一眼,不悦道:“浅浅,你打扰到朕说话了。”皇后眸色闪烁地看了一眼窃窃私语的苏浅和太子楚渊。 在皇上面前如此没规矩,她觉得可以做做文章。 但没等她说话,苏浅便语气幽幽地道:“皇上舅舅你还好意思说,你是来探我的病的还是来看袁大人的心上人的?把我晾在这里还责怪我打扰你,是不是忒强词夺理了?你这叫皇帝病知不知道。” 她话音落,楚皇被她说得一愣,皇后的话恰好就插了进来:“浅浅一贯是个率真的女子,不大拘小节,如今连太子都被浅浅浸染得比以前率性得多了。好在皇上早对浅浅的脾气秉性习以为常,又宠着浅浅,皇上不怪浅浅是不是?”语声轻柔温和。 不得不说,这话说得还是颇见水准的。配以她温和的语气,听不出来责备的意思,却让人难以不对楚渊和苏浅腹诽。 苏浅向楚渊挑了挑眉梢。 话里话外说的是她苏浅,这却分明是针对楚渊的话! 她等待着楚渊的反应。 楚渊却是咬了一口糕,又喝了一口茶,凤眸未抬,吃喝得都无比姿态风流。 他本意是不和妇人一般见识,看在皇后眼中却成了他这是在和她叫板,是眼睛里根本没有她。 皇后怒了。但为皇后这么多年,她蠢则蠢矣却不是一分心眼儿也没有,按捺着胸中的怒火竟没驳斥楚渊。她想着皇上贵为九五之尊不能这么由着儿子骑他脖子上吧。她只需瞅着机会不着痕迹地扇扇小风点个小火就成了。 她的算盘却是落空了。 明白人都知道,如今朝中大权多半被楚渊在握,若非楚皇暗许,便是楚皇无掌权之能。这两种原因不管是哪一种,结果却只会有一种,楚皇不会擅动太子楚渊。 苏浅打了个哈哈,眼波挑向皇后,嘴角浮笑:“皇后娘娘莫不是看我和表哥吃糕也饿了想吃糕了吧?这里不是朝堂也不是大场合,都是自家人,娘娘若想吃糕就吃呗,不必拘着。你和皇上舅舅来探我的病我总不能不知礼数饿着你们不是。月隐,去端几碟子好的糕来。” 月隐正端庄而立,眸色若水一般沉静,清声应了一声,风姿优雅地退出去端糕去了。 楚皇眼见得袁靖和月隐的事有猫腻,说话间也许就可以钓到条大鱼,偏好好的算盘生生就被皇后搅和了。他这好外甥女不给她空子她都能插个针进来,给个空子她都能杵个棒槌进来。月隐此一去,再见可就难了。 楚皇狠狠瞪了皇后一眼。 皇后懵懂地颤了一颤。窃以为皇上真是老糊涂了,他该瞪的是楚渊而不是她好不好? “你还病着,少操些心吧。朕不饿。”楚皇虚虚笑了一声,又道:“陌太子不在你就把自己照顾成这德行,是在变相告诉朕平日里你表哥都对你不管不问吗?” 苏浅愣了一愣。这个思维跳跃得太厉害,她有点跟不上。这究竟是在怪上官陌太宠她呢还是在怪楚渊不管她呢还是在怪她连自理能力都没有呢?果然是帝王心难测。半晌也没想明白,索性懒得去想,搓了搓头发,干笑道:“风寒罢了,冬天谁还不得?皇上舅舅别小题大做怪这个怪那个的,要怪就怪你楚国的天气忒坏,这才不到冬月就冷成这样。我一个南方长大的姑娘哪受得了这个?不过是赶巧病在上官陌离开的节骨眼上了,倒叫你们都看了笑话。” 说着,一副羞恼的表情。 楚皇看她羞恼得面红耳赤的模样,嘴角浮起笑意,指着她道:“你这丫头惯会贫嘴。朕说不过你。” 苏浅白了他一眼,“皇上舅舅嘴大说什么是什么,说我贫那我就贫呗,谁叫你是皇上我是你的小卒子呢。罢,罢,一会儿皇上舅舅和皇后娘娘吃了糕赶紧走吧,省得听我贫嘴把耳朵听出茧子来。” 楚渊捏起一块糕塞在她嘴里,笑道:“越发会蹬鼻子上脸了。全是陌太子惯的你吧。” 苏浅咬着糕偏头瞧着楚渊的模样。 他如今这个闲闲的样子,真真不像个对她用情颇深的样子,倒像是真正的兄长。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甩甩头,索性不去看他。这些人的弯弯绕忒多,不是她这等低情商的可以了解的。 楚皇眸光微深,嘴角还浮着笑意,道:“朕巴巴给你送补品来,你却赶朕走,莫不是不想收礼了?” 苏浅腾地就站了起来,“别别别,皇上舅舅一番心意浅浅岂敢辜负,莲儿,杏儿桃儿,赶紧的,别让列为公公端着东西受累了。真是不长眼力见,我平时真是把你们惯得一点规矩没了。改天让皇上舅舅派个教习姑姑来好好管教管教你们。” 楚皇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嗔道:“你真是打皇宫里长大的公主么?眼皮子也忒浅了,这么点儿东西就看眼里了?朕看市井小民也比你有涵养。” 这话说到皇后心里去了。她看苏浅就是个市井泼皮。 苏浅哼唧了一声,“皇上舅舅惦记浅浅,浅浅岂敢藐视皇恩。再说了,皇上舅舅给的东西,能差了?浅浅自然是欣喜受之,欣喜受之。” 楚皇指着她,“口无遮拦骇死人的是你,甜言蜜语腻死人的也是你。你这丫头。” 第一百四十九章 绿管家 楚皇和皇后那日大礼送了,却连苏浅口中说的糕渣子也没看到。只喝了两碗所谓的涎碧春茶。且不说苏国到底有没有这种茶,这茶名是不是杜撰而来,也不说这茶比大街上两文钱一碗的大碗茶强多少,两位后来回想确然是用碗喝的。而且是吃饭用的饭碗。有茶水上面飘着的浮油花为证。当时却一个顾着看月隐一个顾着看苏浅和楚渊没注意到这茬。囫囵就喝了。 事后悔不当初。这礼送得忒冤。饶他还净挑了些好东西送去。 据说皇后回到宫中气得打杀了一名身边的宫女。 苏浅听说后掉了两滴鳄鱼眼泪。且是不小心被风吹进眼里一粒沙尘而掉的。她只当皇后是个纸老虎,却没想到是头恶狼。也是她想讹了。宫里那是什么地方?本就是人吃人白骨堆山的人间修罗场,那里能出来小白兔?死人的事她见识得多了。横死的冤死的暴毙的种种死法,没什么公不公平,只能怨命途不济吧。 乱世,说什么公平。 风吹过脸庞,有些冷厉,如小刀割肤般疼。心里也是凉寒的。送走楚皇和楚皇后那日苏浅立在吊桥头上就是这种感觉。心机,算计,令本就薄如纸的亲情泯灭殆尽。淡然笑意下隐藏的是怎样一张脸,哪怕眼睛擦得再亮,也还是看不清楚。 薄暮时分,一只海东青盘旋着落在她肩上,模样累极。她望着海东青包的婴儿手臂般粗的腿,眼角抽了抽。剥下厚厚一摞信笺,她令金子好生给海东青弄点吃的,照顾它休息,自己抱了信笺回了房。 本来以为她一句红杏出墙会引得上官陌将她骂一顿,打开看,全然不是。宣纸上淡墨绘出的,全是她的小像。傻笑的贼笑的娇嗔的怒目的懵懂的高深的,眼波流转顾盼生情,画得已是传神。 若非心中爱的至深,只怕即便丹青妙手也难以画得如此传神。 霎时间因着楚皇和楚皇后带来的不快烟消云散,心里只剩下浓的化不开的思念和暖流。 上官陌他永远都知道如何握住她的心。令她就算明知身心都被禁锢却还是甘心情愿投入他的怀抱,为他画地为牢。她以前不懂一个人爱另个人怎么可以爱到为他画地为牢,为他固步自封,为他失了自我。她觉得那样的人定然是精神有毛病,是心魔在作祟。她不信有那样的爱情。如今自己变成这样,由不得她不相信了。 上官陌给她画了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并没有春暖花开十里桃花妖灼,也没有苍松翠柏郁郁葱葱蓝天白云悠闲自得,甚至都没有十丈软红繁华俗世。这个世界里有的只是遍布荆棘,有的只是沧海横流,还有满目疮痍,还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白骨鲜血。她却直剌剌一脚就迈了进来。连打艮一下都不曾。 她想这就是她对他的爱了吧。魔怔了一般。上官陌要的是她和他一起披荆斩棘变沧海为桑田共创一世繁华傲立世界之巅。她却觉得,只要是和他一起,怎样都好,疯魔也好。天堂地狱都可以闯一闯。陷落至斯,不知道是她的心太容易受蛊惑,还是上官陌的魔力无人可抵挡。她由来不信的东西,上官陌让她亲身体验了一回。果然最难预料不是天意,最难预料的是情之一字。 十数张小像之后,附了一张雪白信笺,信笺上空无一字。苏浅掐指算算,以美人的脚程,现在还未出楚国。一个月之期,现在不过才过了两天半而已,却已像过了两年之久,人说度日如年,今日始知所言非夸张。用这张素笺向他表表思念之情倒是好。 她提笔落字,所有思之念之的话却变成一句句细细叮咛嘱咐。从衣食嘱咐到住行。最后又花大篇幅谆谆训诫虽然这个季节楚国除了梅花没开什么别的花,但到了西月气候温暖,各种花儿都开得娇艳,切记不要让各种花儿开到身边来迷了眼。 写完了,吩咐莲儿提出正禁闭的小白,将信笺折成个圆筒绑到它纤细的腿上,并威胁若是路上偷懒回头再不让见黑老鸹。 小白连夜出发。苏浅怅怅然呆坐了片刻,用了晚膳,早早便歪到床上睡了。 次日早朝身边带的却是管家绿桐。绿管家自来到云都实则都在赋闲。归云苑小小一个院子用不上什么管家,如今一应事务由月隐主管着,插不上什么手。绿桐向苏浅提出过多次要点什么事做,苏浅把她派去龙渊阁协助流云流月打理太子府事务。流云流月都是能干的,她依然插不上手。 绿管家实在想不出苏浅将她弄来云都为的个什么。听闻如今苏都的公主府正张榜招管家,她这个正牌管家却赋闲在家。是个什么道理,苏浅不向她解释,她也不好过问。 马车上苏浅给她的一摞卷宗全是建学府的资料,除了让她细细看,再无什么话对她说。待苏浅下朝,她被叫到了袁靖的车驾前。苏浅声色淡然,对袁靖道:“这位绿桐是我苏国公主府的原管家,尤擅理财理账,以后给你使了。可让她专管建学府一事。”笑了一笑,又道:“你也不用谢我给你这么个能干的人。建学府这个事我一手促成,自然希望能做到最好。绿管家极有才华,你可别浪费哦。” 绿桐嚅了嚅唇,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袁靖挑眸打量了她一眼,眼前女子算不上倾城之色,在苏浅的一众侍女下属当中只能算是中下之姿,然贵在一个气质绝佳,一看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那种型的美人。随即笑道:“惠王就放心吧,袁靖一定会才尽其用,不埋没了绿管家。”转身上马车时,似思索着什么,又回头道:“袁靖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惠王可否答应?” 苏浅挑了挑眉,“你且请说。” “尚书府如今正缺一位管家,靖冒昧,想延请绿管家为尚书府管家,不知惠王能否割爱?”袁靖笑得温蔼。 苏浅眸光闪了闪,瞥着袁靖,“她的确是我手上挚爱的一宝,你要以什么代价换取?” 绿桐惊疑地看向苏浅,这是要将她送人的节奏?一双亮闪闪的黑眸蓦地就蒙上一层水雾,若受伤小鹿我见犹怜。 苏浅不看她,笑望着袁靖。 袁靖略思考一下,道:“楚此生任惠王驱驰,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如何?” 苏浅抚弄着头上乌纱沿,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笑容,道:“这个代价嘛,尚可。以后绿管家就是你的人了,你要善待于她。她可是不世出的才女。”说话间眼波流转似秋风过寒塘,清泠泠的无穷涟漪。 绿桐膝盖一软,咔的一声跪了下去。宫门外青石板铺就的路和膝盖撞击出闷响。苏浅转眸望着她,疑道:“你这是做什么?” 绿桐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声音悲切:“公主,绿桐在公主府服侍已近十年,早就将公主府当自己的家一般,求公主不要将绿桐转送他人。绿桐一样可以为公主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的。求公主。” 苏浅轻叹了一声,水眸浅淡,“苏都公主府如今都改成丞相府了,哪里还有什么公主府?” 绿桐膝行一步,离苏浅三尺,抬眸凄切望着苏浅,眸子里满布水泽,“有公主在,公主去哪里,绿桐就愿意跟去哪里。” 苏浅打断她的话道:“绿桐,我是不想埋没你的才能才将你给袁大人的。我以后终归是要嫁人,上官陌他手上有的是管家的人,无需我再带一个过去,跟着我,只能埋没你的才华。我跟你说过吧,一个人才尽其用,才算得上没白来世上一遭。袁尚书府,确是你的最佳去处。” 淡淡说完,不容绿桐说什么,苏浅已经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宫门口,楚渊缓步而出,朝苏浅的马车望了一望,眼角余光扫见不远处的袁靖和绿桐,一个正坐在车辕处玩着一条马鞭,姿势笨拙。一个正跪在地上,手中一柄匕首搁在雪白的脖颈上,耀目的鲜红色衬得雪白脖颈如白雪红梅般动人心魂。 楚渊眸光缩了缩,抬手折了路旁松树上一段松枝朝绿桐打了过去,不偏不倚刚好打在绿桐执刀的手腕上,匕首应声落地。绿桐转头看过来,正见楚渊缓步朝她而去,她怯生生喊了一句“楚太子”,美眸里圈着泪泽。 楚渊走了两步,却又顿住,只淡声道:“绿管家这是作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绿管家如此做只会让人瞧不起罢了。你主子她为你着想,你却如此,你让她情何以堪?” 绿桐怔了一怔。一副疑惑的眼神看着楚渊。 楚渊不再说什么,看了一眼把玩马鞭的袁靖,抬脚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袁靖淡淡看着绿桐,声音亦是温淡:“爷初学驾车,恐摔了绿管家。绿管家自己回尚书府吧。”手里的马鞭一扬,没甩出声响,却打在了马屁股上,马匹吃痛,扬蹄就奔,马车被拖拽得不倒翁似的一路狂行。 第一百五十章 楚国公主(1) 月魄瞧着这一幕,抽了抽嘴角。看了一瞬,便扭过头去,催马前行。苏浅帘子缝隙里见到方才一幕,水眸眯了眯,颜色晦暗不明。 片刻,她声音里却又含了一丝愉悦:“这事告诉你主子,大概他的心会安几分的。” 月魄嘴角抽搐着,安心?怕会更不安心吧。想到此,便讲出口:“公主,如果把她还给楚太子,太子殿下也许会更安心的。” 苏浅手里拈起一块糕,糕是上官陌吩咐人给她准备的糕。她每日晨起不爱用饭,下朝时早已饥肠辘辘,上官陌在时总是细心地给她备一碟子容易消化的糕,人不在时这项要事吩咐给了擅厨艺的金子打理。 她边吃边唔哝不清:“你是不是最近跟在你主子身边弄什么苗圃没活动过脑子?笨到这个地步了。虽则绿桐是楚渊早些年安插在我身边,但她确是奇才,还给了楚渊岂不是给他添个翅膀?” 月魄眸光惑了一惑。是这个道理?如果是自家主子的话,应该不会将一个绿桐看在眼里吧。倏忽他又想起方才袁靖对绿桐的态度,任绿桐匕首割破脖颈,那人连眼都没眨一下,更遑论出手相救了。他想,也许,准女主子的做法很正确。袁靖他,向来善于察言观色行事亦是果决,黑心也黑出一定境界来了。绿桐在他手里,估计会被榨干。 又听苏浅嘟囔:“你主子早就让我处理绿桐,这回顺他的意了。其实吧,绿桐这些年掌管着公主府的财政大权,为公主府谋利真是不少,伤害公主府的事是真没干过。你家主子就是个小心眼,他给人我就得接着,我表哥给人那就是绝对不可以接的。你向你主子汇报我动态的时候记得把我这番话一并汇报了。” 月魄考虑着这个要不要汇报。汇报了,无疑给主子添堵。不汇报,若被公主发现,那是给自己添堵。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给主子添堵吧。 帘幕微动。一朵紫云飘进马车。 苏浅歪在榻上的身子立即坐直了直,看着一团贵气的紫云,士气先就矮了几分,指着盘子里的糕干笑:“表哥吃个糕垫垫。”对过的紫云为何而来,她猜个**分。 多半为了绿桐而来。她多年前就知道绿桐是他的细作,只不过一为爱才,二为绿桐其实从未向他递过什么消息,她便一直没动她。据她分析,绿桐,就和上官陌放在她身边的金子一样,只为给她方便服侍于她,并非是真正的细作。她也晓得今日如此发落她,委实伤人,但时也势也,她也是不得已罢了。 贵气紫云楚渊拈起块糕,咬了一口,容色淡淡,“是玫瑰糕?糖放得太多,对牙齿不好。告诉你的侍女少放点糖。” 苏浅笑的难看,一口糕在喉间不上不下。楚渊递来水囊,她拔开塞子灌了两口,方道:“我觉得表哥你的口味忒淡。这个已经算不甜了吧?”楚渊定定望着她,不言不语,她士气又矮了矮,继续干笑:“表哥你来是有什么话同我说么?” 楚渊声音淡漠,“没事。就是来搭个顺风车。是不是陌太子不在,连搭个车都不方便了?那我下去。” 苏浅伸手扥住他衣袖,用力过猛,一下子滚落矮榻,打翻了糕盘子,洒了水囊的水。水和着糕污了尊华贵气的紫云。月魄的声音响起:“公主,有什么事吗?”声音里的不满傻子也能听出来。心里埋怨楚太子忒不道德,他家主子不在,他就厚着脸皮进到准女主子马车里是意欲何为。难为他空负一身武功却不能进去给他揪出来,抓心挠肝得真难受。 “无事。”苏浅咬了咬牙。又干笑着爬将起来,满车找毛巾。楚渊淡淡看了她一眼,手指一勾,从她袖中勾出一方丝帕,在她眼前扬了扬。苏浅一把扯住个角,“这个天蚕丝的,用了可惜,我再给你找一块,再找一块。”她笑得更干吧。 楚渊淡淡将她望着,语气漫不经意:“是因为这是陌太子送的吧?陌太子有的是这种东西,穿衣服都从来是这种衣料子,你还差了这块帕子?浅浅你忒小气。”说话间扯着帕子一角往衣服上的污处擦去。 苏浅看着已脏了一头的帕子,嘴角咧了咧,不甘心地松了手。磨牙的工夫又听楚渊道:“这衣服废了,浅浅你得赔。” 苏浅就有些气愤。她觉得,这是讹诈。无耻的讹诈。但其实这究竟是不是讹诈,双方各执一词。楚渊要赔偿要的理直气壮。衣服确系苏浅弄脏,理当赔偿。苏浅说他讹诈的理由却是他身为一国太子为了一件衣服同她谈赔偿,太过小气。楚渊表示他再有钱也是自己的钱,不能花的不明不白。 车外的月魄帮人不帮理地觉得,这衣服不能赔,赔了就落了气势。 苏浅气愤地甩了甩头,话说得斩钉截铁:“没钱。钱都捐给你楚国赈灾了。” 楚渊淡淡望着她,语声幽幽:“所谓捐款的来历……” 苏浅输阵又输理,一咬牙,道:“赔,赔还不成么?小气鬼。”顿了顿,又不打自招地道:“你一定是因为我发落了楚绿桐而迁怒报复我吧?” 楚渊握着丝帕的手顿了一瞬,随即却神色正常地道:“那是个好去处。”说完,依旧擦着身上的水渍污渍,擦了一瞬,终于撑不住,帕子握在手中,神色幽怨起来,“你既知她姓楚,”他口气似很气愤,“就该知道她其实身份不一般,但你还把她发落给袁靖,让她情何以堪?” 苏浅静静凝望着他,不语。 半晌,他终于不能无视她的凝望,一声叹息的笑,道:“好吧,袁靖算是个有血性的。但愿她有造化。这件事,你做得还好。” “只是还好么?”苏浅挑眸望着他。 楚渊眸光闪了闪,“好吧,是很给了表哥面子。表哥谢谢你。呃,衣服就不必浅浅你赔了。” 苏浅又挑了挑眉。 “呃,好吧,请你公款旅游,公款吃喝。” 什么叫萝卜从根上烂。袁靖敢假公济私带着月隐又吃又玩,绝对是从顶头上司这里学到的。 月魄鄙夷着,又想这楚绿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看样子身份地位很高。想半天也没想到,脑子里压根就没有关于她的资料。大概太子殿下会知道。他想着等太子殿下回来要不要打听一下。后来又想到准女主子真是个烂好人,心忒软又忒糊涂。楚梦害她多次她都能不计前嫌出手救她,这个什么楚绿桐潜伏她身边多年她还能给她找个好下家。但他多少犯点小错就会被威胁关禁闭,要不要对他这么苛刻! 他总觉得准女主子是对他有意见。难道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让她这辈子都追着他讨债?那得是欠了多少哇。他很想告诉准女主子,对待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对自己人残忍那就是糊涂。 每日一信的上官陌对这件事却未发表丝毫看法。来信后来不知如何就演变成了情书大全。苏浅归结为风月小说看多的人文笔多比较细腻富浪漫色彩。 月魄却依然对楚绿桐的身份富有好奇心。研究了数日,这日终于迎来一个机会。袁靖带着这位袁府新管家来了归云苑。目的自然是要见一见心仪的对象月隐姑娘。恰遇见了当时正来访苏浅的锦荣公主楚鱼。 当时楚鱼看着楚绿桐的目光都直了,口中道:“这位姐姐好生面善,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来自楚绿桐官方的解释是:“婢子长得太过一张大众脸,不但锦荣公主这么说,许多人都这么说呢。” 但显然这种太官方的解释是站不住脚的。月魄分析,首先,楚绿桐长得虽则没有他准女主子那般妖孽,也没有他青梅那般绝色,但气质却是独一无二的,任谁看过一眼都不会将她认错。大众脸,纯属托辞。其次,楚鱼发直的目光告诉他,这个人,应该是楚鱼认识且相当意外的一个人。 彼时正好站在梧桐树枝头逗山花一家的月魄很是兴奋,哧溜从树上滑落下来。向来话很金贵的月魄公子今日开了尊口:“楚管家这都算是大众脸的话,那让真正的大众脸们该都羞于上街了。”话语里还沿袭了几分墨凌的俏皮和隐在的凌厉。大约是平日同墨凌厮混得多了的缘故。 楚鱼如遇知音,兴奋道:“月魄公子也觉得是吧?我就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好熟悉。可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月魄睁着眼睛说瞎话:“锦荣公主好好想想,也许是儿时玩伴呢。” 谁想到却蒙对了。楚鱼一拍大腿,道:“对啦。” 楚绿桐淡淡截断她的话:“莫非锦荣公主小时候是在苏国长大的?绿桐可是苏国土生土长的人。”这谎话比月魄说的还瞎。 锦荣公主楚鱼于是又迷茫地摇摇头,“我从没有去过苏国哎。绿管家难道就没有来过楚国?” 楚绿桐斩钉截铁告诉她:“没有。” 月魄鄙夷地撇了撇嘴,这话说得更瞎了。她一楚国长大的人说没来过楚国。 恰逢楚渊来此公干,睃着楚鱼道:“待嫁的人不说好好在家学礼仪,成天跑出来晃什么?还不快回家?”紫云华服配上沉实的声音,威仪无比。 第一百五十一章 楚国公主(2) 楚鱼吓得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福身一礼,沿原路就折回去了。月魄自是偷着尾随了上去,跟到吊桥外的琉璃暖棚,诱导道:“锦荣公主不想参观一下石榴苗圃?”楚鱼露出禁不住诱惑的神色,猫腰就和月魄闪进了琉璃暖棚。 暖棚里点了炉火,如四月暖春般温暖。棚里还有上官陌设下的软榻石桌石凳等物,楚鱼溜达了一圈,坐在软榻上小憩,月魄寻了个小马扎坐到了三尺开外,拿话诱导:“锦荣公主觉得这苗圃不错吧?” 楚鱼的话音里不知怎的就酸溜溜的:“浅姐姐真是好福气,得陌太子如此相待。真是羡煞人了。” 月魄:“不能嫁到陌太子能嫁到陌太子的兄弟也算是福气。克王爷长得比陌太子不差。” 楚鱼嘴巴瘪了瘪。心道兄和弟长相上虽相距不大,但性子上就差了太多。一个是为了心上人发誓终生不娶第二人,另一个则日日流连妓馆勾栏,还抛却府中千百佳人。 “长得像未必别的也像。” 月魄就因势利导:“说到长得像,我也总觉得楚管家像一个人。” 楚鱼惊奇道:“咦?不是绿管家而是楚管家吗?” 月魄为她释疑道:“她姓楚,是楚国人,十年前去的苏国被公主收留的。” 楚鱼若有所思,道:“怪不得呢。我还以为她姓绿呢。绿可真是个怪姓。”又猛的一拍大腿:“哎,我想起来了,小的时候在宫里见过一位妃嫔,长得就和楚管家一模一样。那时那位妃嫔身旁似乎是有一个小女孩来的。我那时小,记不大清了。”又惊异地捂住了嘴巴,“难道是?” 月魄忙道:“你想多了。我却知道这个楚管家是个不折不扣的乡下人。想来是天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凑巧罢了。”顿了顿,“此处非锦荣公主可久留之所,锦荣公主既然已看过了就赶紧离开吧。省得人说闲话。”月魄下了逐客令。 楚鱼不大高兴地扁了扁嘴,再扫了一圈好几十亩地的苗圃,神色黯淡又恋恋不舍地起身往外走去。 月魄瞧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露出一个鄙夷的笑来,待她走后,手心凝出一圈光华,一掌将软榻化了,化成了花肥。他家太子有洁癖,除了准女主子东西一概不让别的女子碰,若是知晓这个软榻楚鱼坐过,他又有好日子过了。 不过今日收获颇大。按着楚鱼所说,这位楚绿桐管家大概是楚国宫里哪位嫔妃的子嗣确定无疑了。原来竟是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只是不知道这位公主的存在楚皇知晓否。看样子连和亲都不得已找个郡主代替,知道的几率是很小了。 但有一个人肯定是知道的。就是将她送给他家准女主子的楚渊。不知楚渊将自己金枝玉叶的妹妹送给人家做婢女是出于何种打算。总不至于说是做婢女是这位楚绿桐公主的特别嗜好吧。 月魄一路想着,最后惊异地发现准女主子有一句话说的那叫一个精准。这句话叫做人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他月某人居然也有一颗八卦的心, 不能免俗。 出苗圃的时候在桥头遇上了宿醉归来的克王爷。似是在桥头站立良久了。睃着他出来,冷笑道:“六弟的苗圃倒成了个幽会的僻静所在了。也是,他弄这个的本意就是为了讨女人欢心。” 月魄抬眼,面容甚为沉静清寒,冷声道:“克王爷眼明心亮,今日倒没被醉春楼的夷陵姑娘灌醉了。” 克王爷迷醉着眼望着他,嘴角浮着冷笑。只是冷笑,却不言语。半晌,嗤笑一声,点足向对岸掠去,金粉牡丹在竹桥上空划过一道流丽风景。 异日。 楚鱼汪着两汪泪泽来归云苑的时候,苏浅正同上官皓月在梧桐树下拼剑。正是薄暮时分,翻飞的身影挟着一绿一白两道寒光将倦怠归巢的山花一家吓得窝在竹桥桥头的干枯水草中不敢露头。 楚鱼的身影伫立在桥头,不敢近前。她第一次见这等大场面。两个人凌厉的剑气竟能隔着数丈远将湖冰碎成无数大小不一的冰块,整个湖里都是浮冰。心里不由又惊又惧。她曾经以为自己的功夫还算可以,如今一见苏浅和上官皓月的功夫,才知道自己井底之蛙了。 她手探向袖内,那里妥妥藏着楚皇赐给她的冰雪锦。手摸到光滑如凝脂的素锦时心都跟着跳得很快。她知道苏浅手中有一匹烈火锦,是和冰雪锦材料一致的东西。据传言两匹锦一红一白正是一对有情人的信物,传承了数十代,堪称世间极珍贵的宝物。她还知道苏浅一直惦记着冰雪锦,当初楚皇赏她这样宝物的时候她看见苏浅眼里分明流露出的惊异神色。 可她不想给。想到她惦记着冰雪锦为的就是送给上官陌好和她手中的烈火锦凑成一对时她就是不想给。这一点她却是想错了的。苏浅之所以惦记冰雪锦,并非为的是给上官陌好凑成一对。她耳中听得的关于冰雪锦和烈火锦的传说却是二女共争一夫的恶劣故事。虽则也觉得传说而已,没道理放在心上,但终归是存了芥蒂,当初见到楚皇赐锦给楚鱼,她其实是一心想毁了的。没出手是因为上官陌将她按下了。上官陌说无稽之谈你也信。 楚鱼摸着冰冰凉凉的冰雪锦,想着如果是她出手不知能接下苏浅几招。据说苏浅喜欢用绿漪剑,烈火锦并不常出手。不知是因为不擅使还是因为很珍视之不轻易出手。她喊了两声浅姐姐,声音淹没在剑气相撞发出的巨大雷鸣里。 苏浅早看见了泪眼汪汪的楚鱼,她不大待见这位锦荣公主。或许多少是因了冰雪锦的缘故心生芥蒂。她也懒得去追根究底,不想待见的时候就不待见了,心情好的时候就敷衍上几句。为什么要对不喜欢的人佯装笑脸故作亲切,她想不通这个道理,也不屑那样做。楚鱼的喊声她听得真切,却没搭理。 上官皓月一招分花拂柳轻松拨开她递过来的剑,笑问道:“你不去接见一下那位什么公主?” 苏浅白了他一眼,手上的剑又快了几分,道:“阿皓你是不是觉得和我斗剑忒轻松了,还有闲情管那什么公主?” 他们的对话楚鱼却是听不见的。以她的修为,连两个人的身影都分不大清,更遑论于雷鸣般的呼啸剑气声中听两人说话声。 上官皓月堪堪接住她的剑,笑道:“浅萝你的剑术又长进不少。” 苏浅边攻边问:“你有没有和你师兄比过剑?他剑术是不是很高?”时至今日,苏浅一直还惦记着上官陌的剑术。 上官皓月嘴角不知是轻颤还是轻笑,只是那么抖了一下,片刻,才道:“八岁时比过一次。只和他过了三招。他十岁时就已经因为找不到对手封剑了。” 苏浅啧了啧舌,问道:“不可能吧。找不到对手?天下间高手多了去了,他一个十岁的小屁孩敢说找不到对手?你忽悠我呢还是他忽悠你呢?” 上官皓月笑了笑,剑气划过一道长虹,“并非是师兄自封没有对手了。实则是连师父他老人家都败在他手上了。最后那次师兄用剑我有幸观战,师父只接下了他十招,你说他算不算无敌了?” 苏浅觉得自己的小心肝颤了颤。听见自己的声儿也是颤的:“真如那老头子?你讲神话呢吧。”话落,她又想着真如老头子武功是登峰造极,但说不定剑术不济呢。于是不死心地问道:“你能和真如老头子过多少招?” 上官皓月摇头笑得惨兮兮,“没比过。大概在他老人家手上走不了二十招吧。” “确定打不过他?”苏浅不死心又问。 上官皓月点了点头,肯定地道:“确定。” 苏浅一下子颓废了,萎靡了,没气焰了。想着那座永不可翻越的大山,瞬间觉得人生真是无望了。颓废的苏浅不耐地收了剑,不打了。 月隐趁机端来两杯茶,给两位润嗓子。苏浅呷一口茶,吧唧吧唧嘴,哼道:“苦的。” 月隐惊疑道:“不能吧,这是真正的涎碧春茶,且用的是清云山的泉水沏的,楚梦姑娘亲自去打的水呢。” 上官皓月笑笑,道:“她是遇到一个强大的对手,心里悲苦呢。哪里是茶苦。”抿了一口,赞道:“苏国皇宫不外传的秘制涎碧春茶果然名不虚传,入口醇厚韵味悠远,好茶好茶,回头你给我送一包沁梅苑去,我闲来无事烹个茶赏个梅什么的。” 苏浅瞥了他一眼,嘟囔一句:“厚脸皮。” 月隐笑道:“上官少皇的剑术的确是高不可比的,公主能和上官少皇对上三百招,已经是人不能及的了,干嘛还这么颓废沮丧?” 上官皓月执着茶杯坐到树下藤椅上,摆摆手笑道:“那个强大对手可不是我,是你前主子。” 第一百五十二章 休妻 月隐一听先是一怔,继而笑得更欢了,“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太子殿下。公主,太子殿下人都被你拿下了,再高的武功剑术还不是没什么用?” 苏浅唇瓣抿在茶杯沿上,眨着水眸看着月隐,说话声将茶水漾起圈圈涟漪,“你确定是我把他拿下了,而不是他把我拿下了?” 月隐又是一怔,想着这是怒了呢还是醋了呢还是高兴了呢,面上看也看不出来个什么情绪。脑子一转,拿捏出个懵懂样子来,道:“这有什么区别吗?我常听人说情这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也听说过举案齐眉郎情妾意,却没听说过两个人还要分个高低上下出来的,这里面竟还有这么些学问和文章,啧啧,竟比练剑还难上十分,以后我可不敢沾着情这个东西。” 苏浅瞪大眼睛望着她,脑子啪地断了一根弦,只想着这若是因为自己一时好胜害得个大好女青年绝了情爱,又因为这个女青年绝了情爱而害得个好青年找不到娇妻,岂不是罪过大焉。忙道:“我说笑的。哪里用分那么清。”抿了口茶,怕她不信,又补充一句:“这是我们之间的小情趣,你以后有了心仪的人就会懂得的。很好玩的。” 月隐庆幸着还好自己机灵,没惹恼这位因着和心上人分离情绪正处于薄冰期的女阎罗,也就笑笑没说什么。 那厢见终于停战的楚鱼跑跳着往这边赶来,跑到眼前,依然汪着两汪泪泽,脚步顿在苏浅身外三尺。泪泽摇摇欲坠。讷讷一声“浅姐姐”叫出口。 苏浅一副才看见她的模样,惊异道:“咦,锦荣公主?你这是怎么了?这个时候来。” 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月隐和上官皓月同时抬头望了望天。正是薄暮蔼蔼炊烟袅袅的时候。言下之意立时明了了,这个时间来,除了来蹭饭还是来蹭饭的。苏浅公主说起刻薄话来是真刻薄,他们不知道作为当事人的锦荣公主听了这话是种什么感觉,反正如果这话是在说他们,他们觉得饶是自己厚脸皮也会被堵个内伤出来的。 锦荣公主果然不是他们一个级别的,两汪泪泽一坠,仿若未听见她的打趣,只顾泣不成声:“浅姐姐,克王爷他说要休了我,他,他,他正在写休书。浅姐姐,你帮帮我好不好?” 苏浅定定望着她,虽则听到这个消息她也很震惊,但更多的是觉得好笑和恼怒。这个消息,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她先听到,或者说,无论如何也不该是楚鱼来告诉她。楚鱼她自己有老子有娘,这事自然是该她老子娘替她出头。退一万步讲,她老子娘管不了这事,上头还有个楚皇,还有个太子楚渊,轮也轮不到她来管。不知道是这位公主太知事还是她苏浅素来给人以很可靠很能办成事的错觉,怎的一遇到事这位先想到的就是她苏浅。 再者,这休妻一说,也未免荒唐。这还没过门呢。 状作震惊,将茶杯搁回月隐手上,过来拢了楚鱼的手,声音焦急:“这么严重?二舅舅和二舅母有没有去找他理论?或者,你是要进宫去找皇上要个说法?没有进宫的腰牌?要我带你去皇宫?也好,虽然我还没吃饭,但锦荣你这么急我就等一等再吃饭,先陪你进宫吧。”说着,拉了楚鱼就要走。 楚鱼急得往后顿脚,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浅姐姐,不要,我父王母妃知道了会打死我的。皇伯伯也会杀了我的。我不要。” “咦,哪有这种道理?他要休你还成你的错了?不成,我带你去见皇上,就不信皇上不给你做主反倒帮着个外人。月隐,你去叫月魄备车。”苏浅一副义愤填膺要为人出头的样子。 月隐抽着嘴角应声,作势就要去找如今正和墨凌同住西侧殿的月魄。心里暗叹着自家主子这演技,日渐臻于化境了。 楚鱼急得头上冒出两颗大汗,惊恐大叫:“不要,不要去。浅姐姐,他们会杀了我的。” 苏浅顿住飞走的脚步,疑惑道:“锦荣公主,那我可就不知道要怎么帮你了?你确定是来找我求助的?” 楚鱼一头的汗,一脸的泪,哭得抽抽噎噎,似攒足了很大的劲,道:“浅姐姐,我,我杀了醉春楼的夷陵,克王爷一怒之下要休妻,如今未嫁先被休已不算什么,他,他还要我给那个妓女偿命。浅姐姐,太子哥哥和皇伯伯都听你的话,你救救我,你帮我求求他们,别杀我。” 苏浅心里先就咯噔一下。第一念头是不大敢相信这件事。她甚至连楚鱼话中那句僭越的太子哥哥和皇伯伯都听你的话也没来得及在意。她想,且不说夷陵武功不错,绝对在楚鱼之上,便是在醉春楼杀人,也不大容易。更何况还有个上官克在场。“你,你是怎么杀了她?”苏浅震惊。这一次却是真的震惊,没有在演。 楚鱼还在错乱之中,嗫嚅着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杀了她的。我当时气急了,看见她和克王爷一起卿卿我我的,做些不要脸的勾当,我,我就拔了剑,好像是刺中了她的心口,她就死了。浅姐姐,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当时是太气了。你帮我,浅姐姐。” 上官皓月轻拍了拍苏浅有些颤抖的肩,温声道:“先别急,不如先约了楚太子前去看看。”他问楚鱼:“锦荣公主,他们如今可是在醉春楼?” 苏浅听着他温和的声音,心不由自主就安定了下来,灵台也清明了一线。只是她依旧不能相信楚鱼杀了夷陵。她混乱中倒也理出个头绪来,倘或这件事真系楚鱼所为,她无论如何也要替夷陵要一个公道,哪怕面前阻了一个楚皇。倘或这件事是有人幕后操作,趁着上官陌不在要重创她,她也不介意来个翻江倒海,揪出幕后黑手。 上官皓月打断她纷乱的思绪,道:“走吧,先去见楚太子吧。” 苏浅点了点头,却听楚鱼道:“浅姐姐,我不要见太子哥哥,不要。” 苏浅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声音冷彻:“要不和我一起去见他,要不等刑部的人来找你。楚鱼,你不是小孩子了,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吗?”她按捺着心里的疑惑和怒气,不使自己因迁怒而失了判断力。 楚鱼一时被她的冰冷冻住,作不出任何反应。苏浅拂开她落在她胳膊上的手,直接足尖一点施展轻功向龙渊阁掠去。彼时耳际传来墨凌的秘术传音:“公主莫急,夷陵只是重伤,没死。暂时看只是孤立事件,确系楚鱼所伤。此事宜由属下暗中调查,不宜公主出面。” 苏浅心中定了定,掠过吊桥便停下了身形,暗中检讨自己确实过于冒失了。这样一件表面上不关己的事,她理应是不该这样急的。上官皓月和月隐落在她身边,打量她神色,见已然恢复常色,两人都略放了放心。 待楚鱼奔过吊桥来,苏浅声音略去了去冷意,道:“你别哭了,这件事还没弄明白,也不见得就得要你以死谢罪。先随我去见一见太子表哥吧。”她心绪定下来,说话也恢复神智,晓得要留半分。这件事不管夷陵死没死,固然都不会要楚鱼偿命,但是必须要楚鱼付出些代价的。所以她只说不见得要她死,却没说免她受罚。 楚鱼听她话音里的松动,心绪也略定了定。 移步往龙渊阁,楚渊正准备用晚膳,苏浅道明来意,楚渊饭没吃成,披了件紫貂披风就随几人走了。骑马到醉春楼,正是饭时,大厅里客来客往酒菜飘香,颇见热闹,并不见任何异常。 可见醉春楼掌柜已将事情大致处理妥当。 苏浅自打来云都,并没进过醉春楼,也没见过此地醉春楼的掌柜,今日她的突然到来,令掌柜的眼睛亮了一亮。 掌柜是个年轻男子,二十几岁,模样清秀中透着精怪。苏浅记得他叫景胥,因他十六岁就出任云都醉春楼掌柜,对他颇有几分印象。今日的事,能拨乱反正平息事件,足见他做事是有几把刷子的。 景胥稳步到几人面前,略略一礼,直接道:“几位尊贵的客人,请上三楼雅间吧。”言辞行动间并未将几人身份透露出来,以免引起大厅中人群轰动。 苏浅赞许地点了点头,温声道:“掌柜的请前面引路吧。” 景胥将人直接引到了三楼上官克的客房。一进门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久不闻这种气味,苏浅一时受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其实这个久,也不过月余。楚渊和上官皓月同时袖出丝帕在她眼前,三人相视都略有尴尬,苏浅不动声色地自袖中取出天蚕丝锦的帕子,笑道:“我鼻子易过敏,还是使自己的帕子吧。”一句话将三人的尴尬化解于无形,那两人将帕子收回袖中,都抿唇笑了笑。 景胥进到房间,重新庄重地给几人见了大礼。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背后也许还牵涉了什么,景胥自是明白,但也没想到苏浅会亲自来处理。眸光炯炯透着惊喜。 第一百五十三章 出手相救 床上躺着一位面无血色的苍白美人。美人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大约因为痛楚还在轻颤着。床沿上歪坐着一身大红衣衫的上官克,衣摆上华贵的金粉牡丹自床沿耷下来,说不出的魅惑。眉宇间隐着怒色和忧色,使这位一向邪肆妖媚的男子竟平添了些楚楚动人的柔和。 上官克懒懒扫了一眼来的一众人,冷哼了一声,“竟把你们都惊动来了。”撇了撇嘴角,续道:“不过谁来也没用。这等心狠手辣的女人,本王说什么也不能要了。要也要不起。本王只怕将来她入了克王府会把王府变成修罗场。” 楚鱼颤了颤,急声辩解:“我……本宫又不是故意的,怪只能怪这个女人不要脸,勾引克王爷。”情急之下,想起自己如今的公主身份,搬了出来。 说一个青楼女子不要脸,勾引男人,这位恐怕是古来第一位。青楼女子干的不就这个行当么。在逛妓院合法的年代里,青楼女子那叫合法地做生意,不叫勾引。 上官克淡淡扫视她一眼,她颤了一下略低了低头。上官克冷笑了一声:“勾引?锦荣公主用的好词汇。是不是别的女人要取悦本王,都算勾引?那,本王王府里搁着美人数百,她们若要和本王行鱼水之欢,那要定个什么罪呢?” 苏浅差点忍不住爆笑出声。上官克这丫的忒恶劣,鱼水之欢这样的词都能整出来。 楚鱼羞红了一张脸,磕巴着说不上话来:“你,你……” “我怎么样?是不是想说本王言辞污秽?想说本王不要脸?很遗憾,本王觉得作为一个男人,说这些并没有什么不妥。而且,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外面有女人也很正常,本王不觉得和夷陵姑娘在一起有何不妥。倒是你,锦荣公主,对本王心仪之人痛下杀手,何其毒辣,叫你一声妒妇,本王觉得,那都是对你的盛赞。”上官克依然歪坐在床上,握着夷陵柔胰轻柔画着圈圈,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正温柔地专注在夷陵苍白的脸上。 苏浅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说三妻四妾很正常而没有生气。反倒觉得解气。这个解气从何而来她却从没有纠结过。她对楚鱼,打从楚皇赏赐冰雪锦时就已经看她不顺眼了。后来出了楚梦的事她哭着求她出手救楚梦,何其不知事,她只当她少不更事不与她计较,她却屡次冒犯,上次沁梅苑唆使李玉卿出言挑拨她和上官陌,她依然忍了,今次又隔着楚皇楚太子和她一双爹娘找她来替她出头,她觉得就算她是她亲娘也不能这般没底限地由她驱使。这一桩桩,苏浅其实并未认真去想过,只晓得自己不待见这丫头。今日,她却是前前后后思想了个遍。她想来想去,若不是楚鱼太愚蠢,便是背后之人太高明。 上官皓月坐到桌前,形容是一贯的潇洒,就着壶里的茶水倒了两杯,手指抚上杯肚,感觉温度尚可,递给苏浅一杯,插了句闲言:“我和浅萝方才比剑出了汗,喝杯茶润润喉。各位谁要喝么?” 这句闲言插在上官克之后,恰到好处,引得众人的注意力皆离开上官克,竟将上官克满含戾气的话语带给人感官上的刺激化去了十之五六。苏浅喝了一口温茶,将茶杯放回桌上,缓步走到床前,蔼声道:“克王,这位美人如何了?我略通些医术,用不用我给她诊看一下伤势?” 上官克知她是个要验伤的意思,探身下床来,让出地方给她,口中道:“看看也好。那女医正的医术有限。” 苏浅往床前探身,眼角瞥见上官克方才往里靠着的半边衣衫全是血渍,将大红的衣衫染成锈铁色,他方才坐卧的地方全染上血渍,雪白的被褥上鲜红一片,刺得人眼睛疼。抿了抿嘴角,在床前俯下身来,掀开棉被,露出美人染血的上半身。伤处已被包扎过,眼见得女医正的医技果然有限,纱布包成厚厚一团,伤口处依然渗出血来。 “伤在心脉半寸处,若非我手中有保命的丸药,夷陵就保不住此命了。浅萝公主正好可以验上一验,这样的伤,可是巧合?”上官克冷哼了一声,“分明就是想要她的命。还敢说不是有意,不但心狠手辣,且心思歹毒,这样的人娶回去,克王府岂有宁日!” 苏浅忍着胃部翻腾的不适,道:“表哥,这事儿怎么办你和克王自己商议去。这位美人的伤口须重新处理,不然早晚是个死。我和月隐给她处理伤口,你们先回避吧。掌柜的麻烦你给备些热水和纱布。再拿套新被褥来。” 一直沉默未语的楚渊看着苏浅,面有忧色:“浅浅,你受不得血腥,要不我叫个宫里的女医正来吧。” 苏浅一手搭在夷陵脉搏上,一手摆了摆,“看得惯了,无所谓受得住受不住,就我来吧,不必再麻烦别人了。你们且都去略坐一坐,没吃饭的可以先吃饭去。事情再要紧,也没有吃饭要紧。”声音里说不出的淡漠。这样的时刻,她还能声色自若地谈论吃饭的问题,果然是鲜血里泡久了,已然习以为常。 这样的习以为常却恁的令人喉头发紧心脏生疼。走出去的几人面色都有些灰白。 苏浅看了看还杵在原地的楚鱼,有些冷然:“锦荣公主是要助我一臂之力以赎己罪么?” 楚鱼嘴唇蠕了蠕,目光望向床上鲜血染红的女子,纱布被苏浅剪掉,露出心口处狰狞的伤口,还有鲜血从里面渗出。眼中的恐惧之色显而易见。 月隐轻叹了一声,冷声劝道:“锦荣公主还是外面找间客房坐坐吧,这里你也帮不上忙。一会儿倘或夷陵姑娘醒了,怕也是不愿意看见锦荣公主。” 楚鱼瑟缩了一下,面色灰败地望了望苏浅,又望了望月隐。两人忙活着,并没有人看她一眼。她眸色晦暗地走了出去。月隐掌风轻扫,房门应声关上。拿出一颗夜明珠搁在床头莲花盏中,夜明珠白色的柔光将床前照得亮如白昼。 苏浅从袖中抽出绿漪剑,手法熟练地将夷陵伤口处的淤血等脏物轻轻刮掉。昏迷中的夷陵痛得抽醒了。美眸缓缓睁开,看见眼前竟是自己的主子,一激动,猛咳了两声,伤口处立即涌出鲜血。苏浅柔声道:“别动,我给你上药。” 夷陵躺着不敢动,看着苏浅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瓶,倒出两颗丸药,一颗搁在她唇边,“来,吃下去。” 药香沁鼻,是珍贵的好药。她犹豫着没有张嘴。苏浅读出她的意思,轻笑了笑,道:“乱世之下,最贱不过人命。最贵却也是人命。凭它什么好药,也贵不过人命。” 夷陵眸光动了动,张开嘴将丸药吞了下去。苏浅莞尔笑道:“这就对了。夷陵你记住,你虽是为我做事,但命是你自己的。任何时候,都要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没了命,便什么也做不了了。”边说,边将另一颗丸药捻碎了,敷在伤口处。上等的好药一触到伤口,便迅速溶入伤处,流血立即少了。不过须臾,伤口处便已不见流血了。月隐递过纱布,苏浅动作轻柔地将纱布覆在伤口处包扎好,打了个漂亮的结。 上好的珍药令夷陵恢复了些力气,挣扎着开口,声音底气依然不足:“当时想躲来着,但好像被什么人制住了一般,根本动不了,她的剑就扎了进来。”艰难吸了几口气,才又道:“我一条贱命实在不值什么,哪里就值得人看上眼了?我猜着,若不是有人借我警告公主什么,便是有人想借我挑拨楚鱼和克王的关系。若是前者,只能说明幕后之人已将醉春楼的身家掌握得一清二楚。若是后者,也不无肯,毕竟那两人,如今可是楚国和西月国是战还是和的关键。” 无疑,夷陵也是个有见识的。 苏浅抿了抿唇。须臾,轻声道:“这件事你不必管了。安心养伤就是。若有人查问起事情经过,你只说是没躲得开楚鱼的剑便是。” 夷陵乖觉地应是。 两人将夷陵挪至藤椅上,将被褥全换了新的,才又将她挪回床上。 房内收拾利索,苏浅推门而出,外面的空气清新了许多。苏浅深吸了一口气,吩咐月隐道:“你叫些饭菜和夷陵一起用吧,暂时先照看她一会儿,我去找表哥他们。” 另一间客房,桌上摆好了饭菜,却没有一个人动筷。楚渊负手立在窗前,看不见他面色如何,身姿是一如既往的秀挺,若苍松劲柏。时光在他身上似乎未打磨下烙印一般,经历了若许多事,亦不见他身上有沧桑的痕迹。上官皓月端坐桌前,自斟自饮一壶清酒,饮得自得其乐。上官克歪在软榻上,一脚搁在榻前脚凳上,一脚垂在塌下,头枕着胳膊闭目养神。楚鱼站在房门口,低眉敛目,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第一百五十四章 自作孽 房门打开,苏浅探进个脑袋来,先就“咦”了一声,待到进来,话已说了一大串:“你们这是在等我吃饭?呃,不是说让你们先吃的么?哎呀呀,劳你们诸位等着真不好意思,弄得我像多大身份似的,快坐下吃饭吧,饿死了。”话声落,人已旋风般到了桌前,抬眼瞧见上官克大爷似的歪在软榻上,一身血衣仍穿在身上,踹人的毛病又犯了,抬脚踹在他搭着脚凳的小腿上,恶狠狠瞪着他道:“赶紧将这身皮去换了来吃饭,怪道都在这里等着不吃呢,你这个样子谁有食欲吃得下饭?怎么就只有你们?锦荣公主呢?你休了?” 上官克懒懒瞥了她一眼,抬手指了指门后,一旋身从软榻上起来,出门换衣服去了。 苏浅往门后瞅,门扇子被人从后面推开,露出形容哀怜的楚鱼。看情形就知道刚才她站在门边,被苏浅开门将她挡在了门后。“你干嘛站在那里?”苏浅疑惑着问,身子已落座,手拿起筷子插了只鸡腿先啃了一口,边嚼边道:“表哥,阿皓,快吃饭了。都这个时辰了。” 她吃得一点淑女形象也无,连街头小地痞都比她形容矜持。令楚鱼不禁扼腕哀叹她空长了一副美貌,不知道陌太子看上了她哪里,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男子都对她趋之若鹜。难道说男人们都是食色动物?连陌太子上官少皇太子哥哥这样的人物也不能免俗?这个时候楚鱼还能想到这些,脑容量堪称极大。 上官克换了一身衣衫推门而入。显然醉春楼没有备他的衣裳,穿的是成衣铺买来的新衣,还散发着浆洗过的清新气味。玄色的云纹锦衣,将他颀长的身形衬得英挺。大红衣衫下他是邪肆妖媚的青年,玄色锦衣下他则是冷冽尊华的王侯。不过是换件衣裳,却宛若两个极端的人。 苏浅一只鸡腿咬在齿间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个人为什么总穿成一副不男不女的样子,她大约知道一二原因了。倘或每日穿这么一身玄衣,想不被他的兄弟们当眼中钉都难。上官克随意一坐,嗤笑了一声:“你那是副什么鬼样子?” 苏浅撇了撇嘴角,道:“你穿这衣裳挺好。比那个大红的好看。” 上官克哼了一声,“爷又不是穿给你看的。” 苏浅翻了翻眼皮。 众人皆落座,唯剩一个楚鱼嗫嚅在一旁不肯坐。苏浅边吃边道:“锦荣公主不吃么?或者是嫌弃我们这几个人粗俗,吃饭一点斯文样子没有?也罢,让掌柜的给你另设一雅间如何?我和这家掌柜倒有几分交情,想必他会给我个面子,不会嫌麻烦。” 楚鱼脸色白了几分,期期艾艾坐了,道:“不,不必了。” 苏浅笑了一声,道:“这就对了,就一起吃多好。也省得别人嚼舌根子。知道的说是你不好意思和一群臭男人一起吃饭,不知道的说你端公主架子就不好听了。” 楚鱼的脸又白了几分,讪讪拿起筷子,小口吃着很是淑女范儿。 上官克瞥了她一眼,“食不言寝不语,这最基本的礼仪,苏国皇宫里都没教过吗?” “教过。还教过男女不同席。克王是不是要离席暂避?”苏浅吃得欢快,说得也欢快。克王爷没了声。半晌又不甘心地斥了一句:“牙尖嘴利。” 没人搭理他。另两位吃饭都很斯文。一顿饭吃到戌时末才完。饭罢上官克自怀中摸出一张纸,扔在楚鱼面前,冷声道:“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我再无关系。” 楚鱼扥着苏浅衣角嗫嚅:“浅姐姐。” 苏浅看着那张纸瞪大了眼睛:“咦?我以为事情早解决了呢。看你们一起吃饭和和气气的,都没有吃不下去饭的样子,不是和好了么?怎么…….”她顿了顿,一副吃惊的样子,“我在劳心劳力帮你们救人,你们好几个人都没有将这件事找个解决之道出来么?”又作势叹了一声,“解决不了找我也没用。你太子哥哥在这里,你该找他为你做主。我已经尽力帮你救回了人,免你因杀人而偿命。我觉得我做到这些已经算是大义了,不要求你回报我些什么,但你若是还一味要求我为你做什么,就忒不知事了。” 苏浅见她黏上来心里就有些烦躁。老狐狸们为免事情闹大到现在都不出面,看样子是要楚渊和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楚渊处理这件事责无旁贷,但她就不明白他们凭什么要自己参与到这件事里来。 她觉得自己已经忍这位锦荣公主到了极限。今日不撕破脸皮,只怕未来有的烦。也要给她皇上舅舅上上眼药了。 楚鱼战战兢兢地挨着她,又楚楚可怜地唤了一声:“浅姐姐,我,我知错了。” 苏浅推她一把,往后退了一步和她保持了距离,冷声道:“我不知你为什么求着我不求着克王爷或者你太子哥哥,你认错也该是向他们认,而不是向我认错,或者,你觉得我们关系比较近?” 楚鱼咬着下唇,摇摇头,又点点头。唇瓣被咬得发了白。 “那你是怎么个意思?不想被休?”苏浅挑了挑眉。既然楚渊不说话,她觉得,她代他行使一下权利他当无话可说。 “我,”楚鱼欲言又止。若说想嫁,那是违心。上官克就是个纨绔公子,花心大少,嫁给他,一生就算毁了。若说不想嫁,毁了这桩联姻,她死也不能赎其罪。她踌躇着,心里希望能有个完全的办法,可以不必嫁也不必死。她将这个希望寄托在苏浅身上,委实是因为没人可以寄托了。她听说,醉春楼是苏浅的地盘,她想着,如果她动了她的人,她应该不会放过她,杀她不至于,但会毁了她的一生。她赌她会毁了她和上官克这桩姻缘,令她从此成弃妇以泄心头恨。她再赌她会保全她一命令她终生不好过。然这个赌注下得委实很烂,苏浅若果真是个空有美貌的花瓶大概会遂了她的意。但苏浅这人从小被算计大,最恨的就是被人算计。最擅于的就是反算计。 “我想嫁。”她狠了狠心,道。心里寄希望苏浅因恨不会让她如意。她说想嫁,苏浅她就偏不让她嫁。 苏浅并不知道她心里的算计。若是知道了,少不得会嗤笑一声,“这点道行。”她若心情高兴时说不定又会教一教她,所谓的计谋是将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计算在内牢牢把握,而不是像赌博一样开大开小全凭天意。 苏浅此时自是有自己的打算的。第一,她要为她的人讨回公道。她的字典里,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没道理行了凶却不被问责。 “克王,给个面子。”苏浅笑嘻嘻道。 上官皓月楚渊上官克全目光烁烁望向她。这算唱的哪一出?求情是这个求法? “我是你准弟妹,给个面子。”她又道。 “……”上官克无语地望着她,一张脸黑了又黑。 楚鱼低眉敛目,心里却有一喜。这个节奏,分明是不想她嫁,求情都求的没个诚意。 正欣喜间,却听苏浅话锋一转,“人家也算美人一枚,且又是金枝玉叶,而且,两国已交换国书,定了婚约,你的个人的休书不管用的。这样吧,我给你个面子。” 众人都抽着嘴角看着她。说话间将求人家给她面子就变成了她给人家面子,这女人……没谈过判吧。但她说的还真是个道理。楚鱼的心沉了一沉。 苏浅续道:“你不就是气她伤了夷陵姑娘么?这简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将她打六十大板扔到刑部大牢里,着人好好管教,不到婚期就不放出来就是了。若还觉得不解气,就再加二十板子。克王,如何?” 上官克望着她,桃花目中颜色幽深幽深的。 另两人望着她,心里想着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 楚鱼腿软了软,恨意陡生:“苏浅,你,你好狠毒!你如此害我你,你,你不得好死!”说话失了分寸失了理智。 苏浅笑了笑。“锦荣公主这话说的真不地道。我救你,你却这般骂我咒我,二舅舅二舅母教的你好规矩。呵,也罢,既然是不稀罕我救,克王,你爱怎样就怎样吧。这事我不管了。” 楚鱼软倒在地。将希望寄托在楚渊身上,泣不成声:“太子哥哥,她这是假公济私!太子哥哥,你别信她的,你饶了鱼儿吧。” 楚渊沉默了半宿终于淡漠出声:“你应该感谢她救活了夷陵姑娘。不然,你就不会是挨板子这么轻的处罚了,杀人是要偿命的。” 上官克忽然璀璨一笑,“好,我就承你这个面子。不过,板子要上菜市口打,选个黄道吉日,本王亲去监督执刑。” 苏浅搀住楚鱼,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扶到软榻上按坐下,附耳说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虽是附耳的话,却并未避讳在座的诸位。诸人都听了个真真切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刑场 她本不是要这般将楚鱼逼入死地,奈何楚鱼一味相逼,将她当成是银样镴枪头来算计,她若再不反击,只怕真给人当了软柿子。 在座的人,都晓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手段,她要对楚鱼出手,自是没必要瞒着这些人。 楚鱼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几分,看苏浅的目光里含了几分怨毒。她却不晓得,她实在选错了利用对象。 苏浅平生最恨被人算计。 苏浅嘴角的笑意更甚,“克爷既然发下话来了,表哥,你的意思呢?” 楚渊容色淡淡,语声更淡:“既然这件事没有什么疑议了,那就按克王的意思办吧。楚国答应克王的一切要求。” 克王的意思,自然是她苏浅的意思。 楚渊并没有要深究的意思。虽然明明晓得这里面存了不少算计,查下去,幕后会查出许多文章来,但对楚鱼的处置,不会有什么影响。 那些查证,却是两码事了。 “楚暮,将她送去刑部大牢,着人好好看着。” 楚渊冷冷下了命令。 苏浅十根手指头扒拉了一个来回的时候,收到了上官陌的一封最令人开怀的信。信上寥寥几字:“事已办妥,即日返程。”又将手指头扒拉了扒拉,除去黑老鸹在路上耽搁的时间,上官陌他此时应该已上路两日,快马加鞭,再有七八日便可回。比临走时所说的一个月之期提前了两日。 借着这个好消息带来的好心情,苏浅换了身新衣裳,携着上官皓月搭着楚渊的马车到菜市口给上官克观阵助威来了。 诚然,她的新衣裳还是那个老颜色,也看不出新旧来。 上官克挑中的这个黄道吉日是在事发后第五日。这五日苏浅过得其实并不好。先是上朝的时候被二王爷楚子非堵在了一个夹道旁,上来客气地质问:“浅浅,你这个刑罚是不是罚的太重了?鱼儿她一个女孩子,哪里受得住八十大板?还要上菜市口挨这一顿板子,这你二舅舅的脸不就全丢尽了么?” 看来二王爷已十分了解苏浅的脾气秉性,知道这丫头吃软不吃硬。 苏浅搪塞道:“二舅舅,八十大板我也觉得重了。可这是克王爷的意思,我也做不了主啊。上菜市口也是他的主意。我能求着他别退婚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我用了两颗大还丹救回夷陵姑娘的命才换得他答应不退婚的。二舅舅,我实在无能为力了,不如你去找克王爷商议商议,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楚子非无奈地叹着气放过了她,但每每看她的眼神又是幽又是怨的。这个梁子,结了。 下朝的时候莲儿来报说二王妃求见。苏浅愁肠百结咬了咬牙,道:“你去告诉她,我在龙渊阁正和太子楚渊商量国事,请她龙渊阁相见。” 自然没有龙渊阁相见。二王妃也是个聪明的,知道见到太子以太子那冷情性子以及太子对苏浅的深情她必然得不到好去。二王妃却堵在了苏浅每日上下朝的路上。害得苏浅每日上朝都翻墙出去搭袁靖的倒霉马车。袁靖近日除了忙于建学府一事,还忙于练车技,每日上下朝都是自驾车。苏浅着实又受了一番颠簸蹂躏。下朝的时候依然是搭着袁靖的马车回来。往往又会遇到绿桐等在马车上。这个倒霉的楚国公主似乎对她仍有怨气,两个人相对无语共忍颠簸。 竟然躲过了二王妃的围追堵截,熬到了行刑这一日。苏浅很有成就感。 热闹的菜市口今日尤其热闹。比往常看杀头的人都多。里三层外三层人头碰人头人脚踩人脚将菜市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浅生出一叹,上官克他宣传工作做得足。真足。 今日的刑台布置得与往日略有不同。两丈高的刑台上又用大理石搭建起了个丈高的四方台子,四维八方凡是来的人都可以清晰看见台子上行刑时的情景。这个台子是何人搭建起来的却是个谜。只知道昨夜戌时前经过此地的人还未见这个台子,今日晨起四邻八里的人们来占位时便发现刑台上凭空起了那么个四方台子,台子上安放了数把太师椅。中间一条长条宽凳,凳上搁着条三寸宽的木板子。这个就是刑具了。 关于这场刑罚民间却流传了种种说法。 一说西月克王爷风流成性夜夜眠花宿柳,二王爷楚子非十分不满意这个女婿,纵女行凶刺伤克王爷的宠姬夷陵,克王爷一怒之下追究起二王爷之女锦荣公主的责任,太子殿下秉公办理判了锦荣八十大板,并两个月的牢狱。 另一说二王爷之女锦荣公主善妒成性不满克王爷三妻四妾持剑刺伤克王宠姬,克王暴怒,欲休了还未嫁之妻,幸而惠王求情,才收回了休书,但伤人之罪不可免,故惠王法外施恩只判了八十大板并两个月牢狱。 又一说锦荣公主心仪的乃是西月太子上官陌,不想嫁给克王爷,故设计行凶,意在解除婚约,被克王识破,但克王顾全大局,只判了刑罚,没解除事关两国盟好的婚约。 种种传说捕风捉影甚嚣尘上,有好事之人将各类传说总结在一起,给出了一个综合性较高的答案:二王爷和锦荣公主不满意克王风流成性夜夜眠花宿柳,锦荣公主水性杨花又看上了惠王的心上人陌太子,父女二人谋害克王的宠姬夷陵姑娘,一剑未杀死被惠王救回了性命。惠王同太子殿下商议之下给了克王一个交代,判锦荣公主当众受八十大板刑责,并两个月牢狱。 这个说法将种种传说都综合在内,是大众都比较信服的一个说法。纵观之下,这个说法中矛头指向的乃是二王爷和锦荣公主父女。一时间舆论哗然,指责谩骂之声响遍楚国上下,甚而传到了其它各国。天下人人皆知楚国出了个水性杨花不知羞耻心狠手辣的公主,倒是克王包容为了两国盟好强忍了这口腌臜气。 初始尚为女儿四处奔波求情的二王爷楚子非在听闻了种种传言之后,气得大病卧床不起。二王妃为照顾卧病的丈夫已无暇顾及女儿的死活。 上官克早早便到了菜市口。一身大红的衣衫,衣摆处的金粉牡丹华贵耀目,墨发粉面,桃花目流转含情,薄唇微抿不笑亦似含了三分笑。好一个妖媚天成的风流公子。早早便来占位的诸位大姑娘小媳妇甚而有龙阳之好的诸位爷们儿都看直了眼。不在这之列的看官们也看直了眼。看官们无不暗骂,这样的人物锦荣公主还能移情别恋,真真个不识趣。 大红的衣衫如一片旭日边最耀目的云霞般自看官们头顶上飘过,潇洒落于刑台上方的高台上,抱了抱拳,端坐在了太师椅上。看官们的眼又直了直。 朝中的大臣们敢来观看的,除了一个惠王和袁靖袁尚书,并无旁人。巳时初,太师椅上端坐了克王上官克、太子楚渊、惠王苏浅、冥国少皇上官皓月、轩王府世子楚飞、新任礼部尚书袁靖。皆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一个赛一个的风流俊美,令得一早就来占位的各位看官大呼此番来得太值了。其实上方坐的究竟是谁,其中好几位还叫不上来个名,更别提识得他们的身份了。 苏浅手上一个大琉璃盘子,盘子里盛满花生糕桂花糕芝麻糕玫瑰糕各色糕点,一旁的楚飞手中则是一个更大的盘子,盛的是核桃花生大枣各类干果。 楚鱼被绑在板凳上已有些时候,迟迟还未开打的原因是苏浅扒拉手指头算出吉时在巳时二刻。 而高台上的诸位青年翘楚们却深知内情,苏浅昨日接到上官陌即将归来的消息一时兴奋,失眠了,今日一到刑场坐上太师椅,吃了一块糕就睡着了。她不醒,谁敢行刑。 楚渊将她的披风帽子盖在头上,遮住她睡颜,又将个掐指算吉时的事安在了她头上,囫囵瞒过了众看官的眼睛。倘或今日传出去个惠王于刑场上睡着的话,难免又是一场舆论。 好在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冷则冷矣,但金乌高悬,晒晒太阳也是冬日里一件惬意的事。 四周无遮无挡,阳光洒在高台上,被缚在长条宽凳上的楚鱼脸色在阳光下格外苍白。不过五日的时间身量已清减许多。苏浅嫌她聒噪,已命人将她的嘴拿布塞了。连个点哑穴的恩也未施给她,平白让她在大庭广众下丢人。 巳时二刻已到,眼看苏浅还未有睡醒的意思,楚渊无奈将她唤醒。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声音里还有刚睡醒的疏懒:“唔,开始吧。”倒是不糊涂,晓得她没醒就没人会开始行刑。楚渊连刑签都懒得发,直接就命人开打。 三寸宽的板子落在娇嫩的屁股上,板板皆是重责,三两下便打得楚鱼额上冒了豆大的汗珠子。苏浅招呼行刑的小官道:“你把她嘴上的布扯下来,这样喊都喊不出来会很疼的。”话落,嘴里塞了口糕,还问一旁的楚渊:“表哥你吃不吃?这回糖放的少。” 第一百五十六章 陡然生变 这完全是幸灾乐祸的节奏。苏浅的字典里,大梁子小梁子都是梁子,无所谓大小,既已结了,爽性结的牢固些,解都不用解开。楚鱼喊出声来。起初还能骂苏浅几句,到后来就只剩下嗷呜声了。 楚渊抽着嘴角问苏浅:“你最近补得圆润了。是个什么原因?” 苏浅又问楚飞要了些他剥好的核桃肉,懒懒道:“我怕我瘦了上官陌回来看着心疼,补圆润了他看着就没那么心疼了。” 楚渊偏头看着她,“你就不怕补得太圆润,陌太子回来会认为你根本没有思念过他?” 苏浅低眸看着自己略有些肉的胳膊,也只能叫略有些肉,虽不是之前那种皮包骨头,但比一般女子还是瘦了许多。沉默了一瞬,不大自信地道:“他不会吧。”又肯定了一声:“他不敢那么认为的。” 楚鱼听着她的闲聊,又疼又气,终于昏了过去。苏浅叫人拿冷水泼醒了,继续打。眼见得这一顿板子挨了怕不是要弄个半死,如今怕还得添个伤寒什么的,台下的看官们对苏浅的秉公执法毫不徇私都略有领教。 今日完全不用上官克监督执行。他坐在那里似乎都被遗忘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要找找存在感,道:“你给我块玫瑰糕。” 苏浅端着糕盘子伸长了胳膊,道:“你也爱吃玫瑰馅的?还有芝麻和花生口味的也不错,你可以尝尝。”上官克只捏了一块玫瑰糕,其余的皆没动。看官们直打鼓,这是饿着肚子就来执刑来了?真敬业。苏浅又端着盘子问上官皓月:“阿皓你也来一块吧,垫垫肚子。” 上官皓月从善如流地捏起一块玫瑰糕,吃得秀雅。苏浅眼角一串黑线:“原来你也爱吃玫瑰糕。” 上官皓月无辜的表情:“我看一盘子糕只这玫瑰糕去的多,应该是它最好吃吧。” 这见地,有见地。 人群中传来议论之声,“咦,那位风流貌美的青年是哪位?从来没见过。”“不是西月的陌太子么?” “不是,我远远见过陌太子一面,他与陌太子形容气度差不多,但陌太子不是这个长相。”“嗯,我也远远见过,陌太子长得更雅致些。这位更风流些。” “呸,你懂什么叫雅致,什么叫风流!” “我怎么就不懂了!” “据说那位是破了妖人法坛的大贵人,救了我云都万千百姓。”终于有个有见识的站了出来。 “就是前些日子造成那场灾难的法坛吗?” “是的。” “那我们要不要跪一跪,谢谢恩人的救命之恩?”略思索了一会儿,状似愁肠百结:“还是不要了吧。太子殿下在呢。据说那位是什么地方的少皇,别让太子殿下以为咱们叛国。”这位有见地的果然有些见地。 苏浅斜睨着上官皓月,嘴角微扬:“阿皓,说你呢。你要不要站出来辟辟谣?” 上官皓月斜了她一眼。这是好话,也要辟谣? 八十大板终于打完。苏浅起身拿件披风盖在楚鱼身上,道:“快送去刑部,让太医去给瞧瞧伤。”话落,一抬眸间却见人群中闪过一道寒光,破空之声直奔高台上的她而来。速度之快令人不及反应。端坐的诸位齐齐惊得飞身而起,向她扑来。 苏浅一刹那却无比冷静,并未出手击落暗器。手中倒不是没有可以掷出的物事,只是这样一来暗器落入刑台下的人群中,势必会伤到百姓。如果是选择躲避,高台上敞亮,暗器来的方向再刁钻她也是可以躲避的,但那样势必也会落入人群中伤及无辜。 匆忙间她做出的决定是待暗器近前再以内力制住它。 然她却小看了这枚暗器的威力。 她选择的是制服,身子一斜衣袖已经伸了出去。只在一瞬之间,灌注了内力的衣袖并没能包住来势汹汹的暗器,刺啦一声,衣袖被暗器撕开,她无奈之下,只好伸手去接。楚渊几人堪堪扥住她衣角,暗器已没入她手上。 是枚七星钉,上面的倒刺将她手上的肌肤划破,暗黑的血顿时如注,自掌心流出。 钉上有毒。 “你这个傻子是脑袋被门夹了么?为什么拿手去接!”上官克苍白着脸色气得跳脚。 上官皓月身形刹那从高台坠下向着暗器发出的方向追去,不忘嘱了一句:“楚太子照料她。” 苏浅霎时只觉脑子昏昏然,倒还可以挤出个苍白的笑容:“伤了人不好。一般的毒我不怕。”撑不住,终于倒在楚渊怀里。 楚渊一面检查她伤势,一面吩咐楚暮疏散人群。 其时看清高台上发生了什么事的并不多,只看到那名风流貌美的青年飞下了高台,惠王倒在了太子怀中。以众人眼力,并未见到暗器。 上官克从怀中掏出块鹿皮样的东西,套在手上将暗器自苏浅手上拔了起来,一股腥臭的味道扑鼻。他神色一暗,“是七星钉,上面喂的是剧毒樱漓草。” 楚渊出手点住她臂上穴道,以免毒血攻心,心里却略略松了口气,“如果是樱漓草,应该对她伤害不至于太大。先回府再说。” 混乱的场面交给楚暮,楚渊横抱起苏浅飞下高台,未上马车,直接施展轻功往太子府奔去。 克三王爷紧随其后。 苏浅果然是不怕樱漓草的。初初的昏迷,在楚渊给她将体内的毒逼出,喂她吃了一颗解毒丹之后,她乌紫的脸色便渐渐恢复如常,人也清醒了过来。 庆幸之余,楚渊的心也沉入海底。如果是这样,只能说明她体内的毒强过樱漓草太多倍。 “干嘛是这副表情?我又没死。这点毒能耐我何?”苏浅弱弱地一笑。饶是不碍事,还是对身体冲击蛮大,此时一声浅笑,也牵动了全身的力气才笑出来。 低眸看了看被七星钉钉过的手,血肉一片模糊,还没来得及处理过。又强笑了笑,道:“好在是伤在手上,没多少肉,这要是钉在身上哪块儿,依着这七星钉上倒钩刺的歹毒,少不得会连皮带肉撕扯下一大块。上官陌快回来了,要让他看见还不宰了我。表哥,那边抽屉里有个胭脂盒子,盒子里是上次上官陌手受伤时我给他配的药,当初在表哥你那里搜罗了不少好药才配成的此药。你给我拿过来,抹了保管上官陌回来之前就能好全乎了。”猛咳了几声,带动得一阵大喘。 楚渊忙掼着她给她拍背顺气,拍了好一会儿,才将她放下,嗔怒道:“这话多的毛病伤成这样也改不了,真不知怎么说你才好。先别忙着说话了。” 将她放下了,起身去抽屉里寻药。抽屉打开,满满一抽屉的药瓶子药罐子,随便拎出哪一瓶都是价值成千上万的好药。 楚渊好笑地摇摇头,这做派。找到苏浅口中说的胭脂盒子,楚渊返身回到床前,手脚麻利地给她清洗伤口,抹药,包扎,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一般雅致,最后在虎口处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上官陌可没你这么心软。当初手受伤硬是撑着不治从冥国回来送给你看博你心疼,你倒好,受点小伤都不敢给他看。我怎么有你这么个争气的妹妹。” 苏浅朦胧着眼望着他。樱漓草的毒虽除,身体却还弱,眼睛看人看物都是朦胧的。她此时见他一如在轩王生辰上所见,沉静、冷然,深邃的眸子里仿若装了江山万里,又仿若什么都没有装下。这一声妹妹,一如以前,叫得自然而然,不见半点做作。 他有多久没叫她妹妹了?她有点恍惚。或许是樱漓草的毒作祟,脑子并不清楚,她听讹了? 依稀听见楚渊道:“七星钉是江川萧家的不传之秘密暗器。萧家区区江湖门派,虽有些名声,但从未和官府中人有往来,做的也有见不得人的生意。这一次却不知是萧家和谁勾结,卷入了朝堂之争,还是有谁买人行凶。我让楚暮去查了。江川来回要三日,以楚暮的能力和脚程,四日后便可见分晓。” 苏浅觉得倦怠,懒懒道:“我从小到大历过的暗杀多了去了,到现在有多少无头公案,找不着上家的也不知凡几,查不查的也无所谓了。”话说完已倦怠得很了,眼睛缓缓闭上,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依稀听见楚渊在她床前说着什么。听不真切,只囫囵个大概,似乎说的是:“是因为萧逸是萧家人么?萧逸如今是上官陌的人,你是怕这件事牵扯到上官陌所以不肯查么?浅浅,以你的性子,遇到这等事,不弄个水落石出岂会罢休?为了他,如今连是非黑白都不论了。浅浅,这还是你吗?” 她想,这还是她吗?为了上官陌,她的确是变了太多了。可,是不是的又有什么要紧?跟着自心走罢了。她心里是要这么做的,她就这么做了。她于刑台上看到那枚七星钉冲她而来时就想了很多,想到了江川萧家,想到了出身萧家的萧逸,想到了萧逸效力的上官陌。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事关他 但她晓得上官陌不会害她。她也看见人群里打出七星钉的人并不是萧逸。但这件事说不准是不是有人要借萧家牵扯出暗夜门,牵扯出上官陌。纵然也有可能是孤立事件,只是有人买凶杀人,恰好买的是江川萧家而已,但她不能让上官陌冒任何险。这个哑巴亏,她今日心甘情愿吃了。 楚渊说要查,也许是出于关心她,也许是出于他的职责,也许,他也想将上官陌的黑暗曝晒在太阳下给天下人看。她猜不透他究竟为的是哪样。但,为哪样无所谓,关键是结果。她不能冒真相大白于天下的险。 但她如今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口。眼前是白茫茫一片,如置身云端。手脚却被缚住,她怕坠下云端被摔个粉身碎骨,动都不敢动,缚住的手脚也动不了。她大声呼救,声音被卷在云雾里消弭于无声。 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明明她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呼喊的。 她急得浑身冷汗。 依稀里云端一个身影,秀挺如苍松劲柏,声音却温柔:“浅浅,你想要的,便是我想为你做的。你不必怕,我把楚暮叫回来就是了。” 像是楚渊的声音。但她记得楚渊的声音一贯是冷的,没有温度的,没有感情的,这般温柔的声音,她从未听过。 他的声音竟也有这般温柔好听的时候。 白棉絮般的云雾似乎愈来愈厚,将她团团包裹。云端的身影不知为何换成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衫,衣摆上还绣着娇艳不可方物的玫瑰。似是她的手笔。这绝代风华的形容,是上官陌。是她日思夜想的上官陌。但上官陌此时应该在回云都的路上,怎么会到了她面前?定是他也十分想念她,日夜兼程赶回来的吧? 她听见上官陌微怒的声音:“苏浅,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黑暗如此见不得人么?” 但他的声音就算饱含怒火她也觉得好听。这是她前世今生最爱听的声音。 她并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因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他,她一直当他是她生命里的阳光的来着,和黑暗并不沾边。 “我并没有如此想啊。”她皱眉,急急向他解释。想要靠近他拉住他衣角讨好他,奈何此时她手脚全不听使唤。 上官陌怒气未消,道:“没有如此想?那为什么会极力阻拦楚渊调查此事?你是怕我的黑暗都会曝晒在太阳下曝晒在世人眼前吧?苏浅,在你的心里,暗夜门就是如此见不得人?” 她急急切断他的话解释:“哪里是……不是这样的,”声音却没了底气,转而又低声道:“现在还不是暗夜门曝晒出来的时候。” 上官陌冷哼了一声,远远看着她,须臾,却又轻叹一声,“苏浅,暗夜门从未做过见不得人的勾当,从未枉杀过一个人,亮出来又如何。你这样费心要帮我隐瞒,罔顾是非黑白,罔顾你自己的安危,以为是对我好么?若相信我,就不该做这样的事。若爱我,就不该遇到如此险事选择不过问。”似自嘲般笑了一声,“罢了,你心里的我,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混蛋罢了,名声再好,瓤子却是坏的。爱这样一个混蛋,你觉得值么?” 苏浅更加急了,挣扎着要靠近上官陌,要握住他的手,要抱着他向他解释不是他想的这么一回事,上官陌的颀长身躯却猛地翻落云头,消失在眼前。 她一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云团的包裹,毫不犹豫跟着他跳了下去。半空里却寻不见他的影子。 她大声呼喊他的名字,此时居然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了。倏然又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叫的是“浅萝”。她欲回头,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地面坠去。 啪地一声落了地。一大口鲜血喷出,将眼前白衣染得血莲般妖冶。 “浅萝,你快醒醒!”焦急的声音在耳际召唤,她猛地睁开了双眼。 眼前俊美的青年却是上官皓月。雪白的衣衫上染了大片的鲜血,似妖冶红莲。她皱眉望着他,声音虚弱问道:“你这怎么了?哪里弄得一身血?”话落,却觉得自己口中满是血腥味。她疑惑地又望了一眼他衣襟上的红莲。 这是她吐的血么?她疑惑着。 上官皓月轻柔地把她扶起来靠在靠枕上,声音温柔关切:“你魇住了,吐了一大口血。浅萝,你感觉怎么样?”他从桌上摸了个茶杯倒了杯水,递给她,道:“先漱漱口。” 苏浅喝了口茶,将口中的血沫子漱了漱,吐在上官皓月端着的漱盅里,身子又软软歪在了靠枕上,喘息声微重,攒了半晌的力才说出话来:“还好,就是没大有力气。这副破身子真是不中用。给你师兄见到了不知又要怎么骂我。” 上官皓月坐在床沿,神色肃正,责道:“你太鲁莽,怎么能拿手去接暗器呢?” 苏浅唇角艰难扯出一抹笑来,道:“你见不得我这样吧?见惯了我杀人如麻屠人如屠猪狗的样子,是不是也觉得我为别人去接暗器很荒谬可笑?我自己也觉得可笑。当时只想着,刑台下人太多,倘或暗器脱手,射到谁身上都是个死,射到我却不见得会死。所以就接了。也并非心存什么大义,不过是少造些杀孽罢了。” 她抿了一口茶水,目光望着上官皓月搭在她脉搏上的修长手指,道:“这吐血之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打从离开苏国犯了好几次。也非什么重症,大约是身体里的毒素日积月累得太多,造成身子太虚的缘故吧。你师兄日常拿药养着我,如今已经好多了。今次是樱漓草的毒太过霸道,身子承受不住而已。” 上官皓月将手移开,面上没什么情绪,只柔声道:“师兄快回来了,你还是认真将养的好,省得他为你担忧。” 她沉默着点了点头,虚弱地靠在枕上半天说不上话来。攒足力气,才又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我好像睡了好久。睡前似乎是表哥在这里。” 上官皓月提被往她身上拢了拢,道:“你昏睡了一日一夜,楚太子去上朝了。如今尚未到午时,饿不饿?我让人给你端些粥来吧。” 她点了点头。心里想着唯有吃饭才能让身体尽快好起来。此时腹内翻腾得厉害,不见得能吃得下去,但也要强用一些。 一个人的时候,她惯是这样坚强的。 “你去抓那个人,可曾抓到?”她又问。梦里面上官陌虽责怪她,但她还是要按着自己的路数来。这件事,由不得上官陌胡来。在他回来之前,她会将事情搞定。 上官皓月点了点头,道:“抓到了,交给楚太子了。”苏浅眉心锁了锁,却听上官皓月又道:“是江川萧家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人已经被楚太子就地正法。” 苏浅抬眸望向上官皓月。心里掠过一丝疑问。就地正法?那是连审问都没审问?她依稀记得梦里听见一个声音,说的是,浅浅,你想要的,便是我想要为你做的,你不必怕,我把楚暮叫回来就是了。 她不大分得清这是她梦到的还是楚渊真实说过的。 倘或是梦里的事,那楚渊不将人审一审就正法实在无道理。倘或是楚渊真实说过的,那就说明楚渊非常清楚她心里的想法。但他如此依循她的想法又是个什么路数?因为她的想法是为着上官陌着想,楚渊可以为她着想,为上官陌着想就让人不解了。爱屋及乌也不是这个说法吧。 上官皓月声音里有一丝莫名,问她道:“浅萝,我其实抓到人的时候已经审问过了,也问出了一些东西。你要不要听一听?” 苏浅完好的那只手拧着被角,锦被被她拧得皱成一团。她心里想听又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正挣扎着要不要听,听上官皓月道:“这件事没有那么复杂。不过是楚鱼买凶伤人。你要不要追究楚鱼的责任?如果想追究的话,我有办法拿出证据来。” 苏浅大大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楚鱼的小手段。她嘴角露出不经意的笑来。上官皓月定定望着她,脸上表情莫名。 “算了。”她道,“她已经受到了很重的惩罚,再罚她可就连命都罚没有了。我偶尔也不是那么嗜杀的。这笔账我权且给她记着,日后她若再敢犯我,我定杀不饶。” 上官皓月未置可否地抿了抿唇,浅笑了一声,道:“我去叫人备吃的。” 苏浅不知为何,今日面对他总觉有点心虚。她想,也许是她为了上官陌将此事覆盖住做得不大光明?但其实她作为一国公主,从小浸淫在杀伐争斗中,不光明的事干的不在少数,为何只有今日会觉得心虚?或许,是上官皓月这个人形象太阳光太正面,她在他面前自惭形秽了? 但其实上官皓月这个人也做过许多不光明的事吧。毕竟在那个位置上。 第一百五十八章 说书场 她抚了抚眉心,克制住不去想些有的没的,扯出一丝笑意,“阿皓你先去换换衣服吧,柜子里有你师兄的衣裳,都是新的没穿过的。” 她看到上官皓月的手似乎顿了一下,但立即拢入了袖中,一笑:“不必了,我回沁梅苑换自己的衣裳,没几步路。” 他步履轻缓地步出了房间,将房门轻轻带上。脚步似乎在门外顿了一瞬,才离开。 苏浅听他的脚步声,和上官陌的节奏一般无二。果然是师兄弟。她忽然幽幽叹了一声。 不过片刻,月隐端了粥品并小菜来。粥是生滚海鲜粥和人参鸡肉粥,小菜是些时令蔬菜,经金子的手烹调得色香味俱佳。 “公主吓死人了。干嘛做那样的事?”月隐一进来就埋怨了一声。顺手将一张小方桌搁在床上,饭菜摆上了桌,盛了一碗粥搁在桌上。 苏浅嗔着她,“你是不是向莲儿取过经了?这个唠叨人的功夫真是颇得她真传。” 月隐在床沿坐下服侍她吃粥。她胳膊软得抬不起来,月隐眼疾手快地端了粥喂她。边道:“不是向莲儿姑娘取的经,是公主你忒让人操心,任谁在你身边久了也要养成个唠叨的毛病。” 苏浅强自咽下一口粥,水眸眨了眨。是这样的说法?那她是不是该要检讨一下自己? 她伤了几日,上官陌再无书信来。苏浅猜测着许是将时间都用在了赶路上。想着他不过三五日就到了,书信有没有倒没什么。 然她的身体却委实堪忧。樱漓草的毒毕竟太过霸道,她竟卧床不起了。朝中楚渊替她告了假。建学府的事袁靖一力承担了下来。她被圈养在了归云苑一步也不得门出。 况此时也没能力出门。 她第三日上倒是可以提笔了。写了一封简短的信给上官陌,令他照顾好自己,不得为了赶路累坏了身子。倘或回来时见他身体累坏了,一辈子也不原谅他云云。说到底,不过是为自己争取些时间将养身体。但他既已在路上,这个时间也争取不了多少。如今只能争一分是一分罢了。 躺在床上养病的时候也想了许多。关于这件事有许多疑点。上官皓月那日没同她多说,她也就没问。但细想之下,她觉得这事若统统栽到楚鱼头上,不大合情理。 一则楚鱼就算深藏不露,但深到什么程度委实值得怀疑。江川萧家素来不和官家往来,有官家的帖子也从来不接。楚鱼她爹都不见得能请动萧家的人,更何况她一个小女子,再深也深不过她爹二王爷楚子非吧。 二则樱漓草此毒并非什么人都能弄得到。就算是萧家的人,也不易弄得到。这种毒却出现在萧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纨绔子弟手上,以他之力得到,不大可能。此为二疑。 三则萧家的七星钉只传嫡子,即便家族子弟凋零,也不至于传到一个纨绔手上。况萧家这一代算不得子息凋零。她听上官陌说起过萧逸系萧家嫡子,但因自小离开萧家,都未能习得这种七星钉暗器的使法。那位纨绔,就更不可能了。那位纨绔,究竟是何人? 然则现在多想无益。她既动不了手,又想将这件事捂住了,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为今之计就是不去想。不去过问。一切交由楚渊处置。 苏浅方才停下了恼人的思绪,墨凌便神色有些凝重地走进了她房间。 “你干嘛这副如丧考妣的表情?你家来人了?”苏浅靠在靠枕上偏头看着他。 “你家才来人了呢。你全家都来了。你大姨妈也来了。”墨凌拖着一把藤椅到床前坐下。苏浅捞起一枕头砸了过来,手上虚浮无力,有准度无力度,墨凌轻松将抱枕抱在了胸前。 “你大姨妈才、才、才来了呢!你一天不气我会死吗?”苏浅气得磕巴起来。 墨凌哧哧笑了起来,下巴搁在怀中抱枕上,枕上玫瑰的香气沁鼻,勾得心脏停掉了一拍。“我家没那亲戚。”他调皮一笑,黑曜石般的眸子闪闪烁烁,“哎,不闹不闹,你如今是病号,给人看见了说我欺负病人我名声就坏你头上了。”大约是怕她又生气,忙正色道:“我找你有要紧事。” 苏浅落下抬起的手臂,心头不知怎的沉重了一下。“什么事?” “我查了楚鱼行凶那日到醉春楼的所有客人,将可疑的人都列了出来。”墨凌头靠着抱枕枕在床沿上,懒散得跟没骨头一般,没个说正经事的样。 苏浅挑了挑眉,听他继续道:“那日上官克携了夷陵,走到大堂门口就遇上了楚鱼。两人几句话不对卯,楚鱼便拔了剑刺向夷陵。夷陵当时什么也没说,这个剑拔的有些不对头。显然楚鱼就是去找夷陵麻烦的。但以夷陵的本事,不可能被楚鱼伤到。可见当时必有楚鱼的帮手。夷陵也说过,当时一股强大的气劲将她制住,无法出手。当时在大堂的客人不多,都是些平头百姓,没什么可疑的。二楼和三楼有几个人,身份倒挺出乎意料。” 他故作神秘顿了一顿,“二楼正对大堂门口的雅间里,你猜坐的谁?” 苏浅挑了他一眼,他便没趣地自问自答:“坐的是袁靖袁大人和他的管家楚绿桐。我问过袁大人,他说他不懂武功,不知道楚绿桐有没有出手。楚绿桐这些年并没显示过有武功,但不排除她是在伪装。毕竟孤身一人在咱们府上,没有武功的话,楚太子怎么可能放心她孤身在异国他乡?毕竟是亲妹妹。如果她有武功的话,能瞒过你我及公主府一众高手,只能说明她武功极高。那么,当着袁大人的面出手而不被袁大人发现,就不是不可能的。” 苏浅偏头看着他,听故事一般听他絮叨。这所谓有要紧事,不是言简意赅地说,竟比茶肆里说书的说的还细致,墨凌是个甚意思苏浅略能猜得。多半是见她卧床好几日,怕她闷得慌,找了个由头来给她解闷来了。所说之事倒也是要紧事,但不至于要紧到找她来定夺。 “你那是什么表情?听说书呢?”墨凌抬起头来,怒视着她。苏浅眨了眨眼,依然偏着头瞧着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墨凌终于撑不住一笑,道:“好吧,你就权当在听说书吧。不过这件事还真是挺要紧。跟你说一说交流一下意见也好。” 苏浅撇嘴笑了笑,“那你是不是该备壶茶,再弄几样干果蜜饯点心什么的,弄得像个说书的场子?你这说书的本事不够,我若不找点闲事干,怕听不下去。” 墨凌白了她一眼,“毛病。”慵懒地蹭到门口,刚好见莲儿立在梧桐树下喂山花一家,没好气地喊了一声:“莲儿,给你主子沏壶茶来,再拿些她爱吃的零食。” 莲儿脆生生应了一声,不大会儿工夫便送来几碟子干果糕点并一壶茶。墨凌接了茶点,抬脚将地上的小方桌踢到了床前,将茶点搁在桌上,闲闲说了一句:“出去忙你的吧。少给那几只傻鸟喂点,浪费粮食。看着点,别放别人进来。” 莲儿抽着嘴角退了出去。心里腹诽着这位爷从做隐卫首领到如今的青门门主,这痞子脾气就没长进过。流气。 苏浅自斟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道:“你继续说。那日还有什么人在场?” 墨凌复又坐下,也自斟了一杯茶,先喝了一口润了润嗓,道:“几个你想不到的人物。”拿了个乔,苏浅歪头不理他,他扁扁嘴,续道:“三皇子楚乾也在二楼一间雅间吃酒。楚乾这人你知道,自视甚高却只是个外强中干的傻大冒。他自然是没那本事的。但他最近收了个女幕僚,据说很不一般。那日这女幕僚也在场。” “那女幕僚什么人?”苏浅插言问了一句。 墨凌朝她笑了一声,道:“还以为你就一直不说话了呢。还是这么没耐性。十几年如一日。高看了你了。” “你一天不讽刺我一句会死么?”苏浅瞪了他一眼。 “会。”墨凌嘻嘻一笑,“养成习惯了改都改不了。”苏浅扥枕头要打,他嬉笑着告饶,道:“我改,我改还不成么?别打了,我要继续说事了。那女幕僚来历不明。我费了好些力气去查,查出她在楚乾的后院弄了个法坛,天天地研究些什么术法。大胆猜测,她是冥国人。我找上官皓月去认了人,上官皓月说他不认识,说冥国之大,不次于任何一个国家,他虽为少皇也不可能认识每个人。但他说那个女人弄的东西确系冥国禁术,不过是最低级的。” “楚乾活得腻歪了。”苏浅扁了扁嘴。手中剥着一颗山核桃,漫不经心问道:“只有这两拨人么?” 墨凌也拿起一个山核桃,闲聊似地道:“哪里。还有几尊更大的佛呢。你失踪多日的七舅舅,咱们前凤阁阁主,楚子玉,那日也出现在了醉春楼。” 第一百五十九章 惹怒墨爷 苏浅唇角抿了起来,手中的山核桃烦躁地扔回了盘中,道:“还有谁?” “苏启阳。”墨凌将她丢的山核桃拿起来剥好了肉,仍递回她手中,挑眉道:“意外吧?你最意外是哪一个?苏启阳对不对?你猜是哪一个动的手脚?” 他挑眉的样子含了几分俏皮,逗得苏浅一笑,烦躁的心绪稍稍平复,嘴角扬了扬,道:“为什么没早告诉我?你个死小子活腻歪了是吧?”顿了顿,又道:“这种事情哪里能用猜的?必须有确凿的证据才行。你这几天总不至于就干了这么点事吧?” 墨凌笑了笑,道:“那我这个门主还真是活腻歪了。你还不剁了我?” 苏浅挑了挑眉,一副你明白就好的样子。“那你说说,都干了点什么事?” 墨凌腰板立即挺直,坐得板板正正地,很有气势的样子,说出的话却逗得苏浅噗嗤乐了。“趴了好几家的墙角。”他道。“你别笑。我一晚趴一家,还得四五晚呢。这大冷天的,又不比咱们苏国的冬天暖和。趴墙根就是个遭罪的活。”甩甩头,骂了一句和他那副绝色姿容不大相称的话:“娘的,压根就不是人干的活。” 苏浅笑着道:“没给你冻风寒了,倒也不必骂娘。你且说说。”她精神似比墨凌初进来时好了许多,脸色看着有了些血色。 墨凌接着话茬道:“我第一晚趴的是袁大人家墙角。说起这一晚,真是部血泪辛酸史。袁靖他简直就是个变态。头半夜在书房写写画画了半宿,后半夜竟然弄着楚绿桐游街去了。在楚子恒那座破宅子里逛了又半宿。回府里后直接换衣服上朝去了!我盯了一夜,就陪他挨冻了,什么也没发现。” 苏浅撇着嘴角望着他,皓眸流波,看得墨凌头皮一紧。“墨凌你被他发现了吧。”她语气淡淡,说的是陈述的语气。 墨凌冲她翻了个白眼,“我的隐身功夫你又不是不知道。月魄在我面前都未必是对手。”说完又自得地笑了一声。 苏浅哼笑一声,道:“有时候发现一个人不必用眼睛看见他,用耳朵听见他,只需用用脑子推测一番。袁靖他虽看上去是个燥性子,心思却绵密,绝对是推测到会有人跟踪他。恐怕,那晚还不止你一人去了吧?” 墨凌瞪眼瞧着她,似磨了磨牙,“说到料事如神,袁靖不及你!变态。那晚的确好几波人,该去的都去了。不该去的也去了。” 苏浅本来要打他。变态二字忒伤人。抬起手来却又垂了下去。酸软的胳膊实在拿不出什么力道,打人恐怕自己比挨打的人还遭罪。听到他最后一句,唇角抿了抿。这该去的和不该去的,都哪路神仙,大约得用十根手指头去扒拉着数。眼前倏然出现数道嗖嗖嗖的人影,围绕着携美夜游我自闲庭信步的袁靖,头顶上一轮孤月,脚下一片废墟。场面诡异。她抽搐着嘴角,道:“这一夜白跟了?” 墨凌揉了揉鼻子,嘴角溢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来,“也不算白跟,了解到袁大人几项有趣的嗜好。” 苏浅水眸眨了眨。一改之前漫不经心的表情,露出几分好奇来。墨凌嗤笑了一声,“就知道你这女人恶趣味,对该管的正经事不闻不问,就爱八卦人家的**。” 苏浅被戳中痛脚,难得地生起一丝羞恼,白了墨凌一眼,嗔怒:“你要说就快说,不说赶紧滚蛋。是你恶趣味要来说给我听,又不是我求着你来说给我听的。” 墨凌此时就如一个素爱长舌之人,偶然窥得些别人的八卦**,不说出来和人分享,心头就如爬满蚂蚁,抓心挠肝地痒。不吐不快的他赖在藤椅上,往苏浅身边贴了贴,摆出一副背后说人**的模样来,捏着嗓子道:“袁大人第一个嗜好呢,就是往茶水中兑酒,半茶缸子茶兑半茶缸子酒,边批阅文书边喝,一大茶缸子能喝半宿。” 苏浅抖了一下。用茶缸子喝茶也就罢了,他出身非大官大宦之家也非书香门第自幼贫寒,不讲究这个是可以理解。但茶水里兑着酒水是个什么路数,令人匪夷所思。不由问道:“干嘛是茶水兑着酒水?如果是为了省酒钱,酒中兑着凉水不是更省钱吗?” 墨凌静默着望了她一瞬,半晌开口:“你忒高看袁大人了,虽然袁大人家境以前不好,但绝对不是个细水长流会过日子的。我问过袁大人,之所以那么兑着茶水喝酒,是因为他好酒,但又怕酒喝多了会误事,好茶,但又怕茶喝多了会失眠,于是想了这么个折中的办法。” 苏浅偏着脑袋想了一想,道:“难道就没有更好一点的办法吗?譬如先喝一杯酒,再喝一杯茶,岂不是既享受了酒的美味,又过了喝茶的瘾?” 墨凌眨了眨眼,想了半天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道:“也许袁大人的脑袋异于常人,味觉也异于常人。” 苏浅往边上挪了挪身子,挨近墨凌,亦是一副背后说人长短的猥琐样子,压低了声音:“这话别说给别人听,传开了对袁靖他不好。你刚才说了解到他几项有趣的嗜好,还有那一项比这个更有趣的?这个嗜好其实算不得有趣,只能算袁大人的偶尔智障的表现,真的不要对外人讲哦。你还对谁说过此话了?” 墨凌亦低声:“除你之外,就只对月隐讲过。” 苏浅瞪大了眼睛,声音有些尖细:“咦?你为何只对月隐她讲过?难道是故意在她面前讲袁靖的坏话?莫非你是对月隐她动了情,怕她对袁靖真动心?那我要说句奉劝你的话,袁靖他很聪明又擅于在女人面前表现,你若要是对月隐有心就要努把力了。” 墨凌急不可耐打断她的话道:“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和月隐探讨案情的时候谈及此事的。”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咱们书归正传,书归正传。刚才说到袁靖的有趣嗜好了吧?接着和你讲。” 苏浅捺不住蠢蠢的心,借他喘息之机插了一言:“我真是为你好。好歹你我共事十载,情分上到底近些。” 墨凌怒了,一拍床沿:“你到底还要不要听正事了?” 苏浅吓得往一旁缩了缩脖子,道:“听听听,你说你说。我闭嘴还不行么?” 墨凌平息了怒气,说起了所谓的正事,又往前凑了凑脑袋,声音愈发小了,“不知道是袁大人他酒兑茶喝伤了肠胃,还是原本就有便秘之症,半宿之间竟然上了三次茅厕,每次半个时辰之久。大约觉得如厕时间难打发,袁大人每次如厕都携带一本《御美秘技》,在茅厕里掌一盏亮度很高的风灯,边阅览边如厕。啧啧。” 苏浅惊讶状望着他,“这话你又对月隐讲了?” 墨凌也惊讶状望着她,“没有,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苏浅赞赏地朝他竖了竖拇指,嘱咐道:“你有这个觉悟很好。切记不要对月隐说这番话。不然她会觉得你是个恶俗之人,连这般恶心的事都说得出口。” 墨凌一副受教的模样,郑重点头。然后道:“再说点不相干的事吧,你七舅舅楚子玉楚阁主和苏启阳苏大帅我也查了,”他话未说完,便被一个幽幽的声音截住:“惠王和凌美人都好君子的爱好。” 苏浅抬眸望着来人,眼疾口快,指着墨凌道:“我如今是个病人,动弹不得,他非要到我床前来说给我听,我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墨凌转过身去望着正悠然往床前走的人,硬生生压下道他人长短被抓包的羞惭,指着来人怒道:“袁大人,你进他人房间不敲门不通报又如何是君子行为?何况还是进你上司一个女人的房间!”来人正是袁靖。一身官服略带些风尘气,精神却尚好,只眉目间隐隐有些疲惫之色。 袁靖望着他不语。 苏浅有些心虚地道:“莲儿进来通报过了。因你说得太过热闹,没听见吧。” 墨凌有些怔愣地望着苏浅,须臾,怔愣化作了暴怒,指着她脑门道:“你故意陷害我是不是?” 苏浅不动声色地往一旁挪了挪脑袋,无辜地道:“我暗示你了,你没看到。” “你何时暗示我了?”墨凌羞极恼极拍着床沿。 苏浅怕他一不留神伤到自己,暗暗往里挪了挪身子,仍然很无辜地道:“我向你努嘴了,你看见了的。” 墨凌张口结舌怔住了,讷讷了半晌,挤出一句话:“我,我哪里知道你努嘴的意思。” 袁靖随意拖了张藤椅坐在桌旁,又随意拈了块盘子里的玫瑰糕,随意地咬了一口,随意一摆手,“你们继续,我正好下朝有些饿了,还没有用午饭,先吃块糕垫垫。” 墨凌既有做了坏事被人抓包的羞恼,又生出些被人无视的愤怒,瞪着悠然吃糕喝茶的袁靖,半晌恶狠狠吼出一句:“也不怕吃撑了再跑茅厕。” 第一百六十章 各存心思 袁靖手里的糕一顿,津津有味的咀嚼也顿住,似有反胃之意。任谁吃东西的时候被说了这么不道德的一句也不能若无其事继续吃吧。也不过是一瞬,袁大人他端起茶杯顺了一口茶水,缓缓道:“今日没有那么多的跟屁虫,倒不必跑茅厕了。” 墨凌脑弦一动,顿生出些被耍的恼恨。盯着袁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一番打量,忽道:“你果真不会武功么?” 袁靖边吃糕边偏着头看他,一副看怪物的形容,悠悠道:“小的时候家父送我去无虚崖学过一段时间,我不是那块料,被无虚和尚师父撵回了家。” “我呸。无虚崖那是楚渊他家祖坟,你难不成跟楚渊他祖宗学的武功?”墨凌气怒之下一脚踹向袁靖座椅,椅子颤了颤,差点折了。 他更惊疑地望着袁靖。 袁靖凝眸似想了想,道:“那是我记错了,那叫什么山什么崖来着?”一拍手,“唔,想起来了,叫虚无崖。名字真怪,虚无虚无,明明什么都没有的意思,却偏偏好大一座山崖比那什么无虚崖还壮观。” 一盘子糕见了底,他拍了拍手上的糕渣子,道:“我来找月隐有些事情请教,失陪了,你们继续。”话落,起身悠然向外走去。 座椅在他出门后无声碎裂成粉末,比糕渣子还细碎。墨凌望着一地碎屑怔愣了半晌。 苏浅歪在靠枕上斜着墨凌,水眸流转:“你使十成十的力,就不怕一脚把他踹死?” 墨凌怔怔地道:“他这个样子,像是能被我一脚踹死的样子么?”揉了揉鼻子,“话说,你当初在大街上捡到他时知不知道他底细啊?什么虚无崖,简直扯呢。” 苏浅无声一笑,水眸里看不出颜色,“底细有什么要紧?他需要一个一展抱负的平台,而我刚好可以给他这个舞台。不过一施援手的事,难道我还要查他祖宗三代去?” 墨凌默然。皇家用人,确然是要连祖宗三代都要查问细致。但苏浅只是将他推荐给楚渊,查不查的,是楚渊的事罢了。默了一会儿,他想起了什么,有些迟疑地开口道:“他那日说,此生愿为你驱驰,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苏浅笑了笑,“那我也没必要查他祖宗三代去不是?”顿了顿,见墨凌一副不释然的模样,笑叹了一声,为他释疑道:“他其实在我面前从未隐藏过会武功的事。第一次在大街上初遇他,我曾经暗中试探过,他将我权作暗器的一枚令牌收入了囊中。他大概是想在这个乱世之秋留点保命的本钱,故意不显露武功,我没道理拆穿他不是?” 墨凌似有所悟地点点头。苏浅话语一转,道:“你见了我七舅舅了?还有苏启阳?” 墨凌神思在外,无意识地“唔”了一声,没答话。苏浅挑眉望着他,笑着揶揄道:“你是不是见袁靖去找月隐了,不放心?还是吃醋了?罢,罢,我也不拘着你了,赶紧去找美人吧,晚了说不定就被别人抱得美人归了。” 墨凌将将回神,嗔了她一眼,道:“你胡说什么呢。我刚才只不过是在想,既然袁大人是此般,他说没见着楚绿桐出手,那么,必是她真的没有出手。我的确是追查了楚前阁主和苏启阳。楚前阁主去醉春楼纯属偶然。是追着楚乾去的。你该知道,你七舅舅他是楚皇的人。” 苏浅点了点头,目光里有些莫测,“我自然知道。” 怎能不知。从一出生就知道。她与她的七舅舅楚子玉之间,是有着解不开化不了的恩怨情仇,一直堆积在心里。一个是想求化解却无路。一个是欲纠结到死也不想化解。 自来云都,她有千百条路子可以找出楚子玉,却不想去找,她是要折磨着他的赎罪之心。无论是以前近着他,还是如今远着他,所为不过都是折磨他罢了。他比她任何一位舅舅都心善,都对她好,但所犯之错也比任何一位舅舅都不可原谅。 墨凌望着她莫测变幻的神色,想要说什么,抿了抿唇,终是没有说出口。他晓得,苏浅满月那日,就是她的七舅舅,将春染之皇放在了她的身体里。她自打创建青门,便将她的七舅舅拉入青门为她过上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她其实是在报复。 她与楚子玉之间,是一笔无法清算的账。 将出口的却是变成另一番话,“楚前阁主既是楚皇的人,便没有出手的动机。苏启阳他来云都,他说是你的意思。” 苏浅点了点头,“确是我的意思。”她望着墨凌含笑,逗趣道:“你有这个怀疑精神很好,但怀疑同志实是不可取的行为。” 被墨凌半途掐断她的话:“怀疑个屁。少侮辱爷。爷又不是你口中的单细胞。” 苏浅嘻嘻一笑,“单细胞都讲出来了,可见是真怒了。” 墨凌果然怒了,“苏浅,你一日不羞辱爷不逗弄爷便会死么?还让不让爷说正事了?” 苏浅水眸眨了眨,“唔,死倒是不会死,但会觉得浑身上下生了虱子般难受。痒。”看墨凌更怒,她更乐:“再说了你从来了就和我瞎掰扯可曾说过一件正事?那些人出现在醉春楼哪里和楚鱼的事扯得上半点关系?你不说把他们出现的目的探个一清二楚,便是把楚鱼的事情搞个清楚也好啊。我看你是干这门主真的是干腻歪了。” 墨凌怒道:“谁说我没有搞清楚?夷陵的事除了上官克动手脚,不做第二人想。想借着夷陵弄臭楚鱼父女,他压根就不想娶那个蠢女人,不想被利用做政治上的筹码,但他也情知不可能解了婚约盟约,不过是出一出胸口恶气罢了。再则,我想,他是想要某些人看清些那些人的嘴脸,别整日介一副吊儿郎当什么人都可以算计一把的样子。”他挑眸看了一眼某人,继续道:“至于苏启阳,他所为何来我就不说了,你既然说是你弄来的,你自然是该清楚的。你七舅舅,我早说了是奔着楚乾去的,你脑子里不知想些什么全然没在听。罢!罢!爷没法子和你这心不在焉的人说话了,你爱自己闷着就自己闷着去,爷还不伺候了。”说着,起身要走,拖拖拽拽将藤椅方桌都碰得歪倒,苏浅眼疾手快将方桌扶住,另一只手扯住他衣袂,道:“你别走,我还有话要和你说,且再坐坐。” 墨凌扥了扥衣袂,没扥出来,哼道:“爷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就想问这几天上官陌没书信到底是走到哪里了么?从我一进来就想要问,连我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真是丢死人了。告诉你,爷不知。从那丫的出了西月都城岚茨城就没人再见过他。青门没有收到任何他的消息。只等他自己回来向你报到吧。放手,拉拉扯扯是要等他回来收拾爷一顿么?” 苏浅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手上的力道却未松。脑子里消化着他的话,是个甚意思?没见到人?以美人的脚程,没见过也许可以理解吧。她自己给自己圆了个理由。 墨凌怒瞪着她,用吼的:“还不放手?怪不得上官克要用那样的法子提醒你,可不是成天介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上官陌把你魂魄勾岚茨城去了吧?一颗心全系在他身上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了吧?上次沁梅苑摆酒也是,你知不知道若非上官克弄个猜花令来捣乱,上官陌故意将自己和你都灌醉,你已经成了楚渊的盘中菜了?你难道要别人护你一辈子?苏浅,我不认识你!” 苏浅有些懵地望着他,将他话里的责怪都忽略掉,只懵懂道:“你为什么要发火?是不是我霸着你没让你去寻月隐,你怕月隐被袁靖抢走了。果然你是对月隐动心了的。” 墨凌一腔子火焰如撞上了棉花,堵在了心里又泼天燃起,成熊熊之势。墨少转身就暴走。衣袂刺啦一声被撕裂,苏浅被带倒在地,噗通一声。他头也没回地走了。门外传来他骂娘的声。 苏浅痛得龇牙咧嘴,手里还拽着撕下来的衣袂,她斜着眼瞧着,对着布条吹了一口气,布条动了动。她冲布条龇了龇牙。揉了揉摔痛的膝盖将自己又团回床上,缩进被子里连脑袋都不露。 将人气走了,自己心里不知为何却堵得慌起来。 有多少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又有多少人明明糊涂却装明白。她分不清自己是后者还是前者。 难得糊涂是个好词,但不是谁都有幸做到。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脚步声进了房间,靠近了床沿。苏浅脑袋在被子里拱了拱,却没露出来,裹在被子里闷闷地道:“走了干嘛又回来?我不听你胡扯,你该干嘛干嘛去。” 来人却是楚渊。一件剪裁合体的云纹锦衣衬得他身姿秀逸。肩上几片落雪。“是我,浅浅。”楚渊温声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二场书 苏浅从被子里探出颗脑袋来,先就看见了他身上的落雪,讶异道:“咦,下雪了么表哥?”门没关紧,她探首向门缝外望去,果见天灰蒙蒙的,飘起了雪花。雪花扬扬洒洒,下得不紧不慢悠然自得。 这样轻缓舒适的节奏忽然就让人生起一种浮生若梦的感慨。 “上次的落雪刚化完了,这就又开始下了。”苏浅惊喜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下床趿上鞋子就要往外冲。楚渊一把将她捞住,拿捏出一副教训人的口吻:“干什么去?你这病是好了?” 苏浅顿住脚步,赔笑道:“上次下雪没能尽兴,我这不是看见雪就嗨了么?病虽未好利索,却也能下地了。” 楚渊将她拖拽回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好,神色严肃:“想陌太子回来看见你这副病秧子样就尽管出去。” 苏浅立即蔫了,楚渊他可真会捏她的七寸。探首望着门外急得抓心挠肝,苦于上官陌的淫威却是真的不敢出去。楚渊起身将门关严了,返回身坐到床前墨凌坐过的藤椅上,一眼扫见地上的木屑,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来木匠干活了?” 苏浅白了他一眼,道:“你把门敞个缝儿给我看看,别关那么紧实,让不知道的人看见可别污了我清誉。”看楚渊盯着地上的木屑不动,她只得解释:“那是墨凌那混小子干的好事,你找他赔去就是。袁靖来约美人,他醋了,就拿我的椅子出气。这混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当初给他撮合他不要,如今有人来抢他倒是着急了。你赶紧把门给我敞开一点缝去。” 楚渊将信将疑地望着她半晌,才起身去把门敞开了个小缝给她赏雪。转回身道:“有什么好看的。你在楚国多住些年,保管会看够到不想再看。” 苏浅扁了扁嘴,道:“我倒是想住,上官陌也得让啊。他们西月也不怎么下雪。冬天干得什么似的。以后嫁去西月有的苦了。” 楚渊淡淡看了她一眼,不见有什么情绪。“陌太子这一两天就快回来了吧?” 旧话重提,苏浅心头浮起一丝愁绪,抓着楚渊的衣袖有些焦急:“表哥你也没得到他的行踪么?没有他入境的消息传来么?算计日子也就这一两天了该到了。可我的人都没有他的消息,他也没有书信来,表哥你说会不会出什么事?” 楚渊似微有思索,拍了拍苏浅的手臂,安慰道:“陌太子的本事,出事的可能性不大。谁还能把他害了?我看多半是想给你个惊喜,故意把行踪隐藏了。陌太子这样的事没少干过。” 楚渊说的确系事实。虽然天下之大能人辈出,但能无声无息就将上官陌干掉的,还真恐没有。且那人就爱干些神出鬼没的事,没准真是想给她个惊喜。想到这里,苏浅的心略宽了宽。 她望着门外悠悠然的落雪,心头就觉一丝清凉。仿佛雪片是落在了滚烫的心脏上,嗤一声就融了,留给心脏余韵悠长的清凉舒爽。心情又略略好了起来。 心情好了的苏浅抓着楚渊的袖子撒起了娇:“表哥,你今日没什么事吧?没事的话弄一壶小酒咱俩坐门口赏雪喝酒去呗?” 楚渊拿眼白她,她假装不看见,声音又嗲了嗲,摇着楚渊的衣袖攥出一圈褶子,“表哥,虽然你不是那附庸风雅的人,但你瞧这落雪天气,如梦似幻的,有没有想赋诗一首的冲动?有没有想喝杯小酒的冲动?不是有诗这样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表哥,咱们今日也不做那雅人,弄什么绿蚁酒,就你上次从宫里弄来的梅花酒就好,不甚烈。喝点也无妨我的伤。” 楚渊将她望着,上上下下打量,打量得苏浅一凛,往后缩了缩身子。“不喝就不喝咯,干嘛那种表情看着我。”她有些怕怕的,补充了一句解释的话,“虽然我喝酒比较豪爽,但我也不是常喝酒的。不过是兴之所至,才喝上几杯的。你平时见我都没有喝酒对不对?” 楚渊眸光放柔了一些,轻笑了一声,道:“你不必和我解释这些的。今日是有事找你商量,待商量完事,倒是可以和你喝一杯的。那日赏梅宴酒全被你和上官陌喝光了,我们都没尽兴。” 苏浅想着楚渊你够胆,还敢提赏梅宴。但又想楚渊着实没什么可害怕的,这种事情就如同疑心自家那位有了外遇,但若非捉奸在床对方总会有百般申辩,而你没确凿证据便不能理直气壮和人理论。楚渊和楚皇也许有些算计,但被消灭于萌芽状态,没被抓包,她便没了机会光明正大讨利息。这事,只能暗暗再寻机会算计回去。 她听见他说有事商量,忍不住揶揄:“方才墨凌来也说有要紧事,结果给我说了一场书,还是最烂的那种,他都不说整理加工一下,一点艺术性都没有。你不会也只是要来和我说一场烂书吧?” 楚渊扬唇一笑,道:“我没有墨凌那么闲。我是真有事情商议。是关于我皇弟楚乾的事。相信你也知道一些了,楚乾他最近不大消停。若是只是结党营私,倒还可以放他一放,但偏他学已经正法的楚子恒,勾结的是外敌。真是愚蠢至极。但你也知道,如今的楚国动荡了大半年,从处置楚子恒到乾州城的一系列战役,再到数日前的灾难,弄得民心实已惶惶。朝野不能再有大动作了,否则真有社稷崩塌之险。” 苏浅悠然拿起一颗山核桃剥了起来,随口道:“我还以为你要商量什么重大事情呢。和墨凌一样,不过是找话搪塞。楚乾表哥嘛,哪里是你的对手?何至于你如此郑重其事来找我商量。你找个人暗中做了他不就完了。再编个诓骗骗百姓,就说他出使别国或者镇守边疆去了,都成。” 苏浅古今中外涉猎太广,容易剑走偏锋出些馊主意,楚渊他,想了想,忍了她的无厘头。很真诚地道:“他是我皇弟,身上流着的是和我一样的血。我不想还没继承大统就背上弑叔杀弟的罪名。这个办法不可行,想个别的办法。” 苏浅眨了眨眼,“不如,表哥你置一壶小酒,弄几个小菜,咱们对雪浅酌,慢慢想这个办法?你既要做那什么又要立贞节牌坊的,我觉得这事有些难度需谨慎斟酌。” 楚渊目光斜睨着苏浅,念在她如今正处于极度相思之中,说话未免口无遮拦,说这些令人恼火的话也算是情有可原。楚渊他,想了想,又忍了。 “浅浅你酒瘾如此大,上官陌陌太子他真的知道么?” 苏浅剥完一颗山核桃,将核桃肉放回盘中,又拿起一颗剥着,她喜欢剥大堆肉再开始享用,看着比较有成就感,吃起来也会更有感觉。她边剥边哼道:“表哥你也不必拿上官陌唬我,我酒瘾大不大,他自是知道的。我不过是此时见此景,偶生出些浮生感叹来罢了。人生短暂的很,怕唯有白驹过隙可以形容,所以,在合适的时间按着自己心中所想做点合适的事情,就尤为可贵了。表哥你不要给我的人生造遗憾。我一生见着下雪的机会用一只手数都数的过来。” 楚渊趁她不注意拈起她剥好的核桃肉填进了口中,山核桃是都城里最有名的何记炒货坊炒出的,酥香酥香的,是五香味的。楚渊嚼得咔吱响。“浅浅你的人生遗憾不是我。如果此时陌太子在眼前,即便无雪无酒,你的人生也是圆满的。”顿了顿,凝眉思索状,“浅浅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么伤春悲秋的,是因为恋爱中的女人心理都比较脆弱吗?” 苏浅无意识地将核桃肉放入盘中,再拿起一颗,一副聊人生的姿态:“表哥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吧?其实你说我的话倒也贴切。我的确是觉得上官陌在身边的话,什么景致都是陪衬罢了。可是表哥,我觉得你是不是还放不下?我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要试着放手过自己的人生的。” 楚渊忍无可忍地再拿起一颗核桃肉放入口中,“浅浅你不觉得我们已经离题万里了么?我来找你是商议楚乾的事。或者,我终于知道墨凌为什么气得将我家椅子拍成齑粉了。你这样胡搅蛮缠,他那样火爆脾气的人不气才怪。” 苏浅望着无一粒核桃肉的空盘子,幽幽且带着些隐忍的怒气道:“我早说过表哥你置一壶酒,咱们对雪小酌,慢慢商议的……我本来打算拿这些核桃肉下酒的,表哥,你好歹给留点儿,这样洗劫一空不觉得太卑鄙了么?我还是用伤着的手剥的!”顿了顿,磨着牙继续:“楚乾那样的给表哥你做下酒菜都不够格,表哥你若真要问我的意见的话,依我,你就把楚乾他诓到个兔子不拉屎的边境去戍守边境去,好吃好喝的供应着,只圈禁着别让他回云都就完了。没了利用价值,冥国那些人自然不会再找上他。当然,如果表哥你想像对待我的山核桃肉一般对待你兄弟的话,大可以在半道上找人给他做了,最好找个手脚利索的,毁尸灭迹,连滴血也不要让人看见。”她说到最后已经咬牙切齿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书海寄情 楚渊却莞尔一笑,“我就知道浅浅你脑子比别人好使。”起身拍了拍手,不知从哪里拎出个布袋,掂了掂,往苏浅搁核桃肉的盘子里一放,只听得咔嚓盘子碎裂的声音。苏浅瞪大了眼。只听楚渊道:“其实今日来主要是给你送这个。这是你的俸禄,一个月五百两,一共是半年的,三千两。最近楚国国库空虚,不好意思欠了浅浅你半年的俸禄今日才发给你。但我给你算的是满朝最高的俸禄,算是补偿加利息。丞相他们才一百两而已。” 苏浅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探手摸过袋子口解开了束袋子的布条,白花花的银子雪一样着人喜欢。喜形于色,不外乎如此。苏浅自打来到这个世上,还从未有人发工资给她过,就连听传闻中说的宫里每个月的月银,她都没有见到过半两,全被她无良的皇爹给克扣了。是以此时兴奋加激动,无以言表。 楚渊居高临下看着他几乎是在膜拜银子的表妹,心脏都在抽搐。不禁怀疑,他表妹是从未见过银子么?“早知道你这样欢喜,我应该早点发给你的。”楚渊貌似极其自责。 苏浅一手一只大银锭,双眼放光,说出的话很令人犯抽,“原来我也有俸禄可以拿。那时你说给我俸禄,我还以为你哄我的呢,不过是抓我苦力使。没想到真的有俸禄拿。啊呀,这么多银子要怎么花?这个你给我办酒去。”抓过楚渊的手塞在他手心两个银锭子,语气十分豪气。 楚渊掂了掂,笑道:“一百两呢,可以置一壶梅花酿。” 苏浅却直接将他的话屏蔽,拢了拢袋子里的银子,提力一拎,没拎动。三千两呢,她自然是拎不动。她吩咐道:“表哥你给我搁床底下,等上官陌回来我要向他炫耀炫耀……表哥你楚国真是穷到这份上了么,这么多银子你也不拿个柳条箱子或者楠木柜子给我装着,就这么弄个布袋装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装了一袋子地瓜呢。” 楚渊愕然了一瞬,开口:“这个,防贼。” 苏浅诚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对。贼们定然想不到这么多银子是用布袋子装的。”再次催促:“表哥你给我塞床底下,我今晚就睡在银子上。” 楚渊俯身将布袋拎下桌子,束好了袋子口,往床底下一塞,又往里捅了捅,才作罢。起身道:“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手上还有些事情要做。浅浅你先好好歇着,养好精神陌太子回来才不至于挨批。” 苏浅摆了摆手,兀自兴奋着:“你走吧。别忘了给我弄酒来。” 结果,苏浅等到了天黑也没等来期盼中的梅花酿。门外的雪渐次大了起来。她披了白狐毛的披风蹲在门槛上看了小半个时辰,白狐毛的披风将她裹得一团雪球似的。 她一朵一朵数着眼前坠落的雪花,直到悠然的轻雪变成鹅毛大雪,再也数不清。 她从初得银子的兴奋中醒来,有些恹恹,盘算着这等天气上官陌行路定然受阻。一心盼着他回来,又担心他路上受罪,望他找间客栈避避雪。心中矛盾,如将此身置火上煎烤,兹拉兹拉难受。 她衷心觉得楚渊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自打和上官陌在一起,她一颗百毒不侵的心也变得伤春悲秋缠绵悱恻起来了。 这一夜注定是难眠的了。小丫鬟们被派了编纂教材的任务,一时都无暇陪她。这几名丫鬟自小在她身边长大,虽性子过于活泼纯真,但经她一手教导腹内学问却不亚于当世大儒,且所学都是她历了两世积累的文化精华,比时下的大儒又有着更为先进的思想。由她们编纂教材,最为合适不过。 月隐踏雪而归,见她深夜还在辗转反侧,心中又怜又叹。悄声在瑞兽香炉中加了安神香,剂量稍稍大了些,见她渐渐入睡,才离开去换了雪湿的衣衫沐浴休息。 次日的朝堂传来消息,边疆乾州城近来常有暴动,朝廷派人前往协助辰大皇子镇压。所派之人自然是楚乾,领的是监军之职。得到委任后楚乾又忧又喜。忧的是从此远离朝堂对朝中之事难以把握。喜的是从此军权在握日后好行事。喜忧参半中,楚乾皇子冒着大雪上路了。朝廷的令是一刻不得耽搁,楚乾皇子连家也没能回,下了朝堂就被掼上了擅跑雪地的宝马良驹一路疾驰而去。 苏浅能想到的是以楚渊的雷霆手段行事绝不会拖延半刻。苏浅没想到的是楚渊会把他弄到乾州去。不过想想也是,唯有是非之地才好安放是非之人。楚渊他,果然计高一筹。 风萧萧兮易水寒,楚乾皇子一去兮将不复还。 别人家兄弟阋墙,无关乎苏浅思虑自己的心事。一大早起来欲找青门兄弟撒眼线去探听上官陌的消息,却找不见了如今青门的头子墨凌。她虽凌驾于墨凌之上,但如今做甩手掌柜数月,已然无路寻找那帮兔崽子的影子。 急于寻找上官陌倒也不为别的,只因昨夜一场大雪倾覆,晨起已积了半尺多厚,她只怕他为了赶回来深夜兼程若迷了路会被大雪埋了。 月隐对这个不像样的借口翻了个白眼。心想着公主你犯相思想念心上人了就直说呗,从前多么有违礼教的事都做了这个时候反倒假矜持起来了。迷路这种事若在太子殿下身上发生那他的名声是忽悠出来的不成。但即便是忽悠出来的,能忽悠得天下人都成他的拥趸,这份能耐也不能因个雪就迷了路吧。还被大雪埋了。再下三尺埋了这天下所有人也埋不了他吧。 苏浅今日身体却很有起色。绵软无力的手脚都似轻快了许多,可下床自由活动了。 可以自由活动的苏浅却拖了藤椅坐在门前意兴阑珊地望着飘扬似絮的雪花,地上磕了一地瓜子皮花生壳。月隐在炉火旁给她烤紫薯。 她为了冬日烤地瓜方便,特意叫人做了可以烤地瓜的炉子,取暖烤地瓜两不误。这样的大雪天缩在屋子里烤地瓜实在是件享受的事。温暖而闲适。乐趣却在于烤而非在于吃。但她今日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既无烤地瓜的兴致也无吃地瓜的兴致。一上午统共也就吃了半块烤地瓜。月隐却被人使唤着烤了好几十只地瓜。烤好的地瓜被路过的克三王爷顺了好几只,被来商议事情的袁靖袁尚书了好几只,被来串门的上官皓月端走了一筐,被忙活得无暇吃饭的莲儿杏儿桃儿金子四人端走了两筐。 月隐同她说话,她有一搭没一搭,往往答非所问,所问又让人无从答起。月隐给她沏茶,沏的是苦丁茶,拿大茶缸子端了一大缸子给她。她接过来就喝,喝完了吧唧吧唧嘴唇说了一句:“月隐你脑子坏掉了吗?我刚吃完药,怎么又拿药给我吃。”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添了一句:“今日的药苦则苦矣,却没有草根树皮的腥气,倒不难喝。是墨凌给换了药方子么?死小子今日大半天也没露面,什么时候换的药方?” 月隐抽着嘴角将茶缸子接了过去,想心疼两句,却实在不知从何劝起。情之一事,她连个半吊子也称不上,只怕劝了还不如不劝。嚅了嚅唇,什么也没说,默默坐到炉边仍烤地瓜去了。 “你说,咱们去刑部大牢看看楚鱼怎么样?”苏浅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月隐极其熟练地将地瓜翻了个个,顺口答道:“不怎么样。这大雪天的,冻坏了不值当。公主若是闲得慌,不如看。” 苏浅默了片刻,道:“也好。你把书桌上上官陌看过的那些个书都搬过来,我今日就哪里也不去了,坐在这里看书。” 月隐搁下手中的地瓜,到书桌前收拾上官陌读过的书。倒也不全是月魄收罗来的风月艳书,大半是野史闲谈。他们这些经常会出现在书中的人物都明白,所谓正史,虽来自官方,记录的却不见得是事实真相;所谓野史,来自民间,真实性虽也不见得高,却是最能从中看到民心所向。收罗起来,足足有四五尺高,月隐皱眉问:“公主,这里是太子殿下走前半个月读过的,但太多了,都搬过去么?” 苏浅望了一眼天色,灰蒙蒙的如罩了个龟壳子,雪花从龟壳子上掉下来,白得晃眼。“这雪不紧不慢似没完没了一般,一时半刻也干不了别的。都拿过来吧。”苏浅悠悠说道。 月隐搬了三趟,方才把书都搬到了门口藤椅旁,顺手将她手中的手炉换了个热的来,又在房中燃起了檀香。这种香气浅淡,不同于苏浅和上官陌素日喜欢的花香,最是能使人心安静,读书时燃来最是合适。 苏浅吸了吸鼻子,并没反对。顺手拿起最上面一本,随意翻看起来。上官陌是个爱惜书的人,看完的书仍然如同新书一般,连个折痕也不见。不但是书,他这人有洁癖,凡自己的东西都必是洁净如新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相思成疾 前世泡在书海,练就了一手速读的好本事。一本书只两刻钟便读完。月隐在炉边朝她观望,以为她心不在书上,全挂在了上官陌身上,所以只是走马观花看看而已。这却实在是冤枉了她。她此时确是认认真真在看书。因为是上官陌读过的,她读得较往常更认真些。 以前她懒得看他读的书,如今空闲下来细细翻看,才发现他所读之书涉猎极其广泛。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古老神话到世说新语,兵书谋略到诸子百家,诗词歌赋经史子集,可谓包罗天下万象。 她一本一本看过去,越看越是心惊。这不过是他半个月读的书。经年累月下来,他不知读了多少书!一直明白一个人再如何天纵英才若没有后天的努力也成不了才。她也知道上官陌很是好学。但上官陌他的好学,今日实在是超出了她所能想象。 “月隐,他以前看的书还有没有保存下来?”苏浅眸光定在书上,淡淡问。 月隐一心用在烤地瓜上,“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忙道:“有保存下来。都存在隔壁厢房了,公主现在就要么?”她看着只剩最后一本未看的书,了然地道。 “嗯。都收拾来吧。大雪天也干不了别的,我这几天就不出去了。”她转眸看向她烤的一大筐地瓜,诧异地问:“话说,你烤那么多地瓜是要怎样?有那么多人吃吗?” 谁知月隐脸倏地一红,有些磕巴:“那个,袁大人不是说晚间再要一筐么? 苏浅目光定在她脸上一瞬,眨了眨。须臾,说了一句:“袁靖他是猪么,这么能吃?”转回头去依然将心思放在书上,半晌,忽又问道:“有没有给墨凌那死小子留点儿?这么晚还不回来估计又听谁家壁角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得不亦乐乎连饭都不记得吃了。” 月隐更磕巴了:“留,留了。都,都温在火墙那边,什么时候回来都能吃到热的。” 苏浅头未抬,只“唔”了一声。心里却好笑月隐也是个有意思的主。半天,又补了一句:“记得同袁大人要银子。咱们家地瓜可不是白来的。” 月隐低低应了一声,看看天色已暗,拿火折子将一盏桐油灯点燃,拨了拨灯底座的一个阀子,火焰腾地大起来,将房间照得亮堂堂的。她轻声道:“公主,外面冷气重了,现在这时辰也看不见雪了,歇一歇眼睛吧,我先去吩咐晚膳。” 苏浅合上最后一本书,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去吧。今晚多备些饭菜。” 月隐只以为是她看书看得饿了,答应了一声,撑起一把油纸伞走了出去。 苏浅活动了活动筋骨,四下望了望,找出一个柳条箱子,将看过的书码的整整齐齐装在了箱子里。三尺见方的箱子装的满满当当的,刚好能盖上盖子。俯身欲将箱子搬到墙角,却没搬动。粗略估算一下箱子起码有上百斤,凭她一个女人的力气自然是搬不动的。不过好在她有神奇的内力。她运起丹田之气,沿全身经脉走了一遍,发觉身体虽然还是弱的,但稍稍用点内力还是可以的。催动内力推动箱子,将箱子移到书桌后面的墙角,拍了拍手上的尘,又去梳洗一番,忙活妥当了,正好月隐将饭菜摆了上来。 果然是极丰盛的。她近日补身子小厨房将库房里的好东西都搜罗了出来。前几日楚皇和楚皇后送来的千年老参拿出来炖了一只鸡,深山里采来的臻品菌类,八百里加急运往皇宫的活海鲜,都被楚渊劫了送到了她这里来。一些野生动物诸如熊掌象拔什么的她却是坚决不吃的。厨房的人并不敢犯她的忌,那些东西从来不上她的饭桌。 “饭桌摆到炉火边吧。暖和。”她淡淡吩咐了一句,动手帮月隐抬桌子,一切弄妥了,对月隐道:“你去吃饭吧,不用在这里伺候,我有什么需要再叫你。” 月隐见她意似坚决,不容反驳,只得退出了房间。 一时间房内寂静,只余炉内火焰的哔啵声。苏浅褪下身上的襦袄,只穿一件夹棉的月白衫子坐在温暖的炉火前,呆呆看着桌上的丰盛饭菜,却没动筷。 梨花木镂空雕花的搁几上,沙漏无声无息流淌。无涯的时间在沙漏的流逝中缓缓而过,驶过旷古,永无止境向前汹涌而去。 看上去单薄羸弱的女子,独坐在这时间的荒野之中,神情却是安然静谧。仿佛亘古生长的一棵树,千万年荒芜千万年繁华之后依然静默如初。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湛然的水眸流转,流过墙上悬挂的素笔勾勒的水墨山水图,流过水墨山水旁龙飞凤舞笔力苍劲的字幅,流过堆满书籍笔墨的书桌,流过锦绣鸳鸯被月白绫罗帐的大床,流过床侧的琉璃梳妆台,流过精美雕花的搁几,流过搁几上紫色的沙漏、八宝琉璃瓶、以及瓶中插着的一枝红梅,流过莹粉茜纱窗的窗格子。她晓得窗外如今是一片苍茫世界,如果迎着日出的朝霞,却会是一片红妆素裹的无限妖娆盛景。最后的目光却定格在丰盛的一桌饭菜上。 女子轻叹一声,拿起桌上的碗筷,吃一口冷掉的饭菜,又叹息着将碗筷放下。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女子水眸略抬了抬,搁在桌上的手有一丝几不可见的轻颤。下一瞬,却又略带失望地低下了臻首。 进来的是美丽的侍女月隐。望着一桌几乎没动过的冷掉的饭菜,月隐满含担忧。这一刻脑子却是灵光一现。这一桌饭菜是为谁而备,她自是明白了。公主坐在桌前翘首以待的又是谁,她自是也明白了。 “公主,亥时了,我去把饭菜热一热吧。”月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饭菜利索地收进食盒。 苏浅摆了摆手,声音里有一丝疲惫,“不必了。收拾下去吧。不是火墙下有热着的紫薯吗?我看你没有拿给墨凌,我就吃那个吧。” 月隐点点头,去火墙下端过来一盘尚温热的烤紫薯放在桌上,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告诉苏浅:“墨凌他没回来过。” 她说的是墨凌,而不是素日尊称的墨门主。 苏浅却未察觉,拿过一个紫薯剥皮,咬了一口,似安慰她:“那小子滑头得很,不会有事。大约是听人家壁角听上瘾了。”这安慰的话听上去却叫人哭笑不得。 月隐笑了笑,道:“公主身子弱,光吃紫薯可不行,我还是去把饭菜热一热吧。” 苏浅也扯出一抹淡笑,道:“你不知道,紫薯这东西营养着呢,不亚于那些山珍海味。你若是闲得慌就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吃个紫薯。你若是累了就去休息,饭菜就不必热了。”看了看沙漏,又歉然一笑:“已经亥时过了,你还是休息去吧,我吃完紫薯就睡了,睡觉才能养身体。” 月隐望着她,她灵动的手指轻剥着紫薯皮,嘴角隐隐含笑。日日相对,她早对她了若指掌,她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唯有心内慌乱无主的时候才表现出来。“我正好也睡不着呢,要不公主和我说会儿话吧。” 她笑着挪了个绣凳过来坐下,瞧着炉膛里火势弱了,往里添了一回木炭,将火生得旺旺的,打开了话匣子:“听说今日楚太子去了楚乾皇子的府上,本来是要宣读圣旨,安顿楚乾皇子一府家眷,谁知在他府上撞上了挟带私逃的一名女道士,盘问之下,查出她竟是冥国细作,斡旋在楚乾皇子身边意图图谋不轨。楚太子将其斩杀,却没有罪及楚乾皇子府的家眷,只严令楚乾皇子府家眷要把眼睛擦亮一点,莫再被妖孽迷惑。楚乾皇子阖府家眷都对楚太子的不罪之恩叩谢不迭,楚太子轻轻松松就断了楚乾皇子的后路,没有引起朝野一丝动荡。手段真正称得上高明。楚乾皇子此去乾州,已是孤掌难鸣,楚太子即便放手不管,他也翻不出什么大天来了。” 苏浅边吃紫薯边听她喁喁说话,想着难为这冰美人了,为了使她开怀,一段话说得比以前一天说得都多。笑了笑,道:“三表兄就是个井底之蛙,不值一提。倒是楚渊,他的厉害其实远非你能想象。在乾州那些日子,其实他一直隐忍不发。你可知为什么?”不等月隐发问,她自问自答道:“乾州五十万兵马,一年的军需要国库三分之一的银子。这对楚国来说不是保卫边疆的精兵悍马,而是一颗吸食人血的毒瘤。连年征战储备军备,其实四国的国库都相当空虚了,昆国和楚国尤甚。两国急需一个机会削减军需,但除了裁军,其实没有一个更好的办法。既要裁军,又要做得不动声色不被别国趁机占便宜,里面道道就多了去了。表哥他,以牺牲十万人性命换来了暗中裁军三十万。” 月隐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一向处变不惊的她无法不惊。“这,这是真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杳无消息 苏浅笑了一声。“如今的乾州和白凌都只有十万兵马镇守。但表面上,却都还是原来的四五十万之众。”又笑了笑,“但,用兵之道,虚虚实实,此时即便疑心乾州和白凌城内空虚,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谁知道是裁军了还是另有调度?” 月隐唏嘘了一声。 大雪下了两日两夜,地面积雪两尺厚,建学府的事被迫停了工。 这样大的雪,在云都却是寻常。每年的冬季,云都都要历一两场这样的大雪。百姓轻微受灾,尚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无需朝廷出面赈灾,偶有冻死在街边的乞丐,云都府衙派人一领破席悄悄卷了掩埋至乱葬岗,历年来并没有为几个乞丐上报朝廷的先例。 今年因为秋季遭了水灾,虽则救灾及时,却也还是增加了街上的流民数量。因此这场大雪一下,冻死的人激增。袁靖勘察新建学府的时候,刚巧就遇见了云都府衙役破席裹尸往城外乱葬岗运。地面积雪甚深车马无法通行,皆是两人抬一具尸体徒步往城外走。浩浩汤汤竟小有规模。问及,却得知尚有许多挣扎在垂死线上的流民。 这位新上任的礼部尚书立即作出决断,将死尸暂且安置于空旷雪地以大雪覆埋,腾出人手先拯救尚有存活希望的流民,移至先前因叛乱被抄了家而空置的列位罪臣府邸中安置救助。虽然觉得这位袁大人有越俎代庖之嫌,但衙役无不遵从他的令旨。这年头,真正像他这样为民的官已经不多了,况他如今是朝廷新贵,太子殿下和惠王殿下眼前的红人,谁敢得罪。 吩咐完,这位袁大人却不见了踪影。众衙役没看到,这位袁大人施展的,是真正踏雪无痕的轻功。衣袂连一丝雪花也没带起。 凭空消失的袁大人一刻之后却出现在了太子府。正碰上往归云苑而来的太子楚渊。楚渊脚步匆匆,向他招了招手,“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先同我到浅浅那里去。” 苏浅拉着月隐掰扯了一夜,从兵法政道一直扯到张家长李家短各位朝廷命官家的妻妾之道,天光大亮依然了无睡意。洗漱了吃了早饭正和月隐一起往房间搬上官陌曾经看过的书籍,远远看见正要过吊桥而来的云袁二人,伸手一指,大喝:“你们施展轻功过来,不许踩我门前的雪,我留给上官陌的。” 喊声惊起山花一家,扑簌簌翅膀带起枝头落雪,仿若下了一场梨花雨。吊桥那头的两人脚步齐齐顿住。放眼瞧来,偌大的太子府,唯归云苑中积雪如镜,未扫一下。袁靖无奈地望着楚渊,苦笑一声:“太子殿下,麻烦你带我一带。” 楚渊淡淡瞧了他一眼,探手抓住了他的腰间丝绦,身形一展,脚不沾地掠过吊桥再掠过院落停在了廊檐下。中间不曾借一丝力。 苏浅正在吩咐月隐:“你去写个牌子戳在吊桥那头,敢踩坏我雪地的杖责一百割地赔款驱逐出府。”话落楚渊正抓着袁靖落在她面前,她龇牙打量了他一眼,再看一眼连一片雪花都不曾乱过的雪地,嘟囔了一句:“轻功强得也忒变态了。” 楚渊好笑地睨了她一眼,“你这是什么?作什么怪?真是个孩子。就算不扫太阳一晒不几天就化了,你留得住么?” 苏浅哼了一声,“说不定上官陌今日就回来了呢”抿了抿唇,指着地上一箱子书,道:“来得正好,给我搬屋去。” 楚渊从善如流地扛起了箱子,扛进了她房间。房间门口,放着她那张软榻,榻边小方桌上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就放软榻边儿上。”苏浅吩咐了一句,斜斜歪在了软榻上。这个位置,抬眼就能见到门前落雪,以及落雪之外的银湖与吊桥,吊桥之外的琉璃暖棚。琉璃棚里晃动着月魄的身影。 月隐给楚渊和袁靖二人各端了一张椅子,茶水伺候上,去忙苏浅吩咐的事了。厢房里寻了个木板,刷上鲜艳的红漆,墨笔书上斗大一行字:敢踩坏归云苑雪地者杖责一百割地赔款驱逐出府。 楚渊望着地上五六箱子的书籍,嘴角抽搐,“浅浅你这是要进学么?” “闲着打发时间。你们二位这个时候不去街上赈济流民去,跑我这里来像什么话?”苏浅随手拿一本书搁在胸前,瞥了眼一左一右坐着的二人,道:“你们别指望我现在这副破身板子能帮你们上街安顿流民去。你们楚国多的是能人,来抓我一个病人做苦力是不人道的。” 袁靖道:“自然是不能的。我只是来报告一下,那些闲置的庭院我都安排做安顿流民用了,就是抄了家的那些。”他着重解释了一句,又道:“顺便来讨太子殿下和惠王的示下,看上次赈灾用过的人能不能抽调过去,对于如何安顿照顾灾民他们有经验。” 楚渊激赏地望了一眼袁靖。“我也正为此事而来。上次调派人手的名单不是在浅浅你这里么?” 苏浅翻了个白眼。“你们何不直接说借我那四名侍女一用?拐弯抹角来要什么名单,名单管用么?不过都是些听令行事的人。”哼唧了一声,还是妥协:“只借你们一天。那四个丫头如今都有大用呢。赶快弄些得力的人和她们学学。别一有事就和我来借人。弄得好像你楚国很缺人才似的。” 那四名丫头,性子活泼天真,本事却不容小觑。 两人大眼瞪小眼不说话,苏浅继续牢骚:“你楚国的朝臣们都是摆设来好看的么?表哥,你压抑着他们不用,却来用我的人,是个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你楚国百姓怕是心都向着我这个苏国公主了?”眸光落在打开的书上,眉梢微微挑起。 楚渊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以她的话为意,反还打趣:“若是如此,浅浅你将来念及我楚国百姓对你的一片赤诚之心,就留在楚国岂不好?”话里的真真假假却令人难辨。 苏浅抬眸白了他一眼,嗤笑道:“你痴人说梦呢吧?就算你举国相送,我也许还嫌烫手呢。”摆了摆手,道:“你们还不顾你们的百姓去?还坐在这里聊上瘾了?她们四个金贵着呢,给我悠着点使。天黑前给我放回来,使坏了我心疼着呢。” 楚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嘴角浮着淡淡笑意,将茶杯放下,朝苏浅手中的书看了一眼,见是一本带插图的话本子,画画者技艺不咋地,画风之大胆却令人赞叹,画中赤身男女扭股糖似的缠绕在一起,拿刀劈斧砍都未必分得开。 赫然是春宫图。 那边袁靖的眼尾也扫见了,眼角微微抽搐着。 苏浅看得极是认真,还有评语:“画这个图的人一定是个没有实际经验的人,不晓得这个动作软体类动物可以做到,人就难以做到。也不知上官陌是怎么看下去的。唉,可怜的娃,我若早知道他看的是这类没水准的书,就给他没收了。他若学了这上面的,我将来岂不是要惨?不被折磨死也得被折磨废。”她神色自若到如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般,分毫没有害羞的自觉。 楚渊抽了抽嘴角,没有说上话来。 袁靖喝了口热茶,站起身,扯出个若无其事的表情来,道:“太子殿下,天越发的冷了,咱们还是赶紧带人去看看吧。”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个纸包。包里不用看就知道是昨日约好来拿却不知为何没来拿的紫薯。 楚渊站起身,居高临下望了一眼插画,道了一句:“浅浅你,”余下的话却没说出来,抬脚就往外走。 苏浅头垂在书上未抬,漫不经心道:“那四个轻功太差,表哥你给她们拎出去,别像上次一样毁了我的雪景。” 她话落,楚渊已经抓着袁靖的腰带过了桥,又折回到厢房拎那四个丫头。一手一个,如长了一双翅膀般飞过了归云苑。两个来回后,人影便去远了。 屋中温暖如春。苏浅继续埋首书中。 苏浅已有好久不曾如此用功。她前世今生加在一起读过的书要过一过称的话,不知有没有过百吨。她记得三岁的时候关在皇宫的藏一关就是六个月,将藏中数万本藏书一字不落看了下来。五岁的时候她来楚国小住,楚国皇宫的两大书库知著殿阅微殿她一钻进去就是小三个月。天下有名的书局她基本都拜访过。数年下来,她发现自来到世上就干了两件事,读书和练武。十岁以前连吃饭都是从书本里挤时间出来吃的。曾经一度她一见到书就觉得头痛恶心。曾经一度也怀疑过那么拼命读书到底值不值得。活一世不易,是要随心所欲做个人人羡慕的花瓶公主还是要做个凭真本事执掌一方天地的强人,确实彷徨纠结过许多年。 彷徨纠结中就坚持了这许多年。 第一百六十五章 苏浅的报复 这一日又全耗在了书山中。直至薄暮,上官陌没有回来。她却把自己累得睡倒在软榻上。月隐忙活在小厨房,一时未曾察觉。踏着暮色而归的楚渊如一缕烟云飘落在门前。在门前驻足了片刻,望着她被冷风吹得绯红的小脸,一时怔然。 片刻,他走到软榻边,轻轻将她手中的书拿了出来搁在桌上。书页合上,露出扉页上筋骨俱佳的四个大字《文熙笔谈》。文熙是当代大儒,却不是酸腐儒生,而是真正的学问大家,一生于纵横捭阖权谋之道研究颇深。其所著学说不但被四国学者们诸多赞誉追捧,更为各国皇室重视。这本《文熙笔谈》却是作者手书孤本。 “浅浅,回床上睡,门口风大,小心染寒。”他摇了摇苏浅手臂。 苏浅睡得沉酣。他站了片刻,无奈一叹,俯身横抱起她,轻轻搁回床上,拉过锦被给她盖上,掖了掖被角。顺手拿过《文熙笔谈》坐在床前藤椅上看了起来。苏浅一无所觉,酣眠如婴孩。 月隐进来时正见一个躺在床上酣眠,一个坐在藤椅上看书看得认真。她放轻了脚步,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你们太子还没消息么?后日就是她生辰,若他还回不来,这个生辰怕是难过了。”楚渊合上书,轻声道。 月隐清丽的小脸布上愁容。“非但我们太子没有消息,连墨门主都失踪了好几天了。公主这两日将自己泡在书中,一刻也不敢闲下来,只怕一闲下来就会想到我们太子,心都是揪着的。” 月隐不常与楚渊说话。只因她如今虽是苏浅的侍女,但曾被上官陌收留十余年,心自是向着上官陌的。楚渊倾心苏浅,天下人皆知,月隐心里其实是有些防着他的。今次却将心里话交代在楚渊面前,可见心里已经担忧到没了谱。 楚渊抬眸看了她一眼,问道:“月魄也不能联系上他吗?或者,放小白和黑老鸹出去找一找?” 月隐忧心忡忡摇了摇头,“月魄悄悄将两只鸟都放出去过,没找到。” 楚渊一时陷入沉默。半晌,却对月隐道:“楚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也就是说,他如今并没回来楚国。” 月隐怔愣了一瞬。楚太子这个话的意思……她忽然单膝跪地,既诚且恳既忧且怜地道:“月隐求楚太子帮忙寻找我们太子殿下。若再不回来,公主她,她,”两汪水泽圈在了眸中,啪嗒啪嗒涟成了串,滴在绯色的地毯上,将地毯湿了一片。 床上的人睡得依然沉酣。 楚渊虽然每日只来归云苑一趟,每趟只站一小会儿,但不代表不知道归云苑发生的事。苏浅表面装得坚强,实际上却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他是知道的。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我已经着人在找了。我想,陌太子不至于赶不及她的生辰,他那般爱她。”似有轻轻一叹。他搁下手上的书,望了苏浅一瞬。绯红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蝶翼一般覆住眼帘,呼吸绵长轻缓,依然在熟睡中。 他抬步走出了房间。足尖轻点飞出了归云苑,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月隐半跪在床前,从当年被上官陌救下至今,早忘了流泪是什么滋味的她,今夜却止不住泪泽,倾泻成梨花雨。 床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她吓得忙抹了抹泪水,站起身,见床上的人不过是翻了个身,依然睡得纯熟,她提起食盒走出了房间,将房门轻轻带上。 房中静谧,唯有莹莹烛火,昏黄摇曳。床上的人倏地睁开了眼。水眸望着月白的绫罗帐一动不动。脑中不知在想着什么。片刻之后,复又闭上了眼睛。这一夜却再未睁开眼,连晚饭也没吃。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不等莲儿来给她梳妆,她已经穿好衣服洗漱完毕,穿的却是官服。新做的蟒袍,月白的锦袍上绣的是四爪金龙。是亲王的服制。将头发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拢在了官帽下。 月隐端了早饭来时,她已坐在桌前等候。 一惊,问道:“公主这是要去上朝?不行,公主,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呢。” 苏浅淡淡的却不失威仪地道:“你去告诉月魄备车。”月隐犹疑着,但见她毋庸置疑的神色,只好去找月魄了。 苏浅端过粥碗,风卷残云般吃了一碗粥,刚好月隐回来,她道:“今日道路难行,午膳可能赶不及回来,不必等我。” 苏浅略整了整衣衫,迈步走出房间,一脚踏在雪地上,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顿了一下,回头道:“今日叫人把雪扫了吧。”再不耽搁,一步一步踏着莹白的雪走了出去。走到吊桥前,望了一瞬,足尖轻点掠了出去。 月隐望着她踏出的两行脚印。在寒玉一般的雪地上,那样孤单,却坚实。 官道上的积雪已经清扫过,马车一路还算畅通。 出现在朝堂上时,连丹墀上黄金龙座里那位也吃了一惊。关心道:“浅浅伤好了么?看你脸色还苍白的,怎么不在府里休养好了再上朝?” 苏浅扯出个微笑,道:“再休息下去就生锈了。既拿着朝廷的俸禄,不为朝廷出力实在说不过去。大事上我一个弱质女流不懂什么,像赈灾这样事关民生的事情我还是能帮上些忙的。” 楚皇赞了一句:“你有这个心就比多少在其位却不谋其政的某些人强百倍。” 深邃的眸光扫过他的一班臣子,臣子们立时低下了头。 楚皇今日的气色却比苏浅还差些。灰白无血色的脸上有些浮肿,唇色是暗紫。苏浅看着心里有一丝怔然。这是服用丹药的表症。自乾州回来她便见他脸色呈着病态,且有一日重过一日的征兆。她虽颇精医道,却并非医者,且太医院里搁着一大帮子太医,轮不到她来诊治。况还有个太子楚渊,医术也是极出色的。她便一直不曾关注。 看了一眼楚渊。心里猜测着他究竟有没有给他皇爹诊看过。 楚渊也正朝她望过来。深邃的眸子里是一望无垠的墨色。 朝堂上未有什么大事。苏浅却参了一本。弹劾的是二王爷楚子非。楚鱼的亲爹。理由是纵女买凶杀人。买的是江川萧家人,杀的是她苏浅。手上有凶手的画押证供。还有行凶的暗器七星钉。 满朝文武都知道苏浅在菜市口被人暗算,中了樱漓草的毒,差点丢了性命,但一直没人站出来调查这个案子。百官心里正为此犯嘀咕。 没想到事隔几日,苏浅居然拿出了这样的调查结果。一时都把目光投向了楚子非。 楚子非一下子懵了。天上掉石头砸中脑袋也没有这么懵。早知得罪苏浅没好处,他一直避着,却没想到自己的逆女却做出这等糊涂事。心一下子拔凉拔凉的。额上沁出两颗冷汗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懵圈中却还能有一套条理的说辞:“皇上,臣实在不知那逆女竟做出这等恶事来,臣请皇上,一旦查实是那逆女所为,一定要对她严惩不贷。” 短短几句话,却包含了数层意思。第一虽貌似承了罪名,却暗指出此事还需调查。第二貌似大义灭亲,推出了始作俑者自己的女儿,却将自己摘的干净。第三只字不提苏浅参的是他而非他的女儿,混淆了苏浅的意图。 苏浅嘴角一丝玩味的笑,偏头望着跪在地上状似气得发抖的楚子非,漫不经意道:“二舅舅,原谅浅浅的不孝。实在是浅浅差点丢了性命,如今还后怕的很。浅浅只是想请二舅舅好好管教一下鱼儿妹妹,免得她一时想不开还来害浅浅,若回回都像这一次,那浅浅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她害的。也许浅浅选的方法不对,浅浅应该悄悄告诉二舅舅,让二舅舅私下里劝一劝鱼儿妹妹就好。是浅浅一时糊涂。” 转头对着龙椅上的楚皇,极其诚恳:“皇上,浅浅能否收回折子?浅浅知错了,浅浅不该如此不孝参二舅舅一本。况且古语说儿大不由娘,古人说话一向都很有道理的,鱼儿妹妹这样大了,做出错事来也不应归咎于二舅舅的错。皇上,您说是不是?” 楚子非冷汗珠子掉了一颗又一颗,一串又一串。这位祖宗这是在帮他求情么?这是在坐实他的罪名啊。 楚皇抖了抖精神,声音里却还是掩不住有一丝倦怠,“居然是楚鱼买凶杀你。若果真是这样,朕定会替你做主。哪怕是你二舅舅护着,朕也严惩不贷。这件事就交由刑部去查,好好查,仔细查。魏尚书,听见没有?” 刑部魏尚书出列一揖,“臣领旨。臣定当快些查,仔细查。只是,皇上,这件案子牵涉到江川萧家,如今大雪封路,要派人前往江川传唤萧家人需些时日,还请皇上宽限些日子。” 楚皇很善解人意地“嗯”了一声,“你尽量快些就是。” 苏浅忽然扑通坐在了地上,脸色苍白,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第一百六十六章 别样生辰(1) “浅浅,你这是怎么了?”楚皇急得站了起来,关切地道。楚渊扭头望着她,嘴角一丝无奈的笑。满堂文武都战战兢兢望着她,心里想着这不知又出什么幺蛾子。 苏浅摆了摆手,弱弱地道:“不要紧,皇上,浅浅只是身体尚未恢复,有些累而已。坐着歇歇就好,无妨,无妨。对不住皇上,让皇上您担心了。” “玉公公,还不快给她搬张椅子来。地上凉,快起来。”楚皇声音急切。 玉公公忙搬了椅子过来,苏浅不客气地坐了,很客气地道谢:“谢皇上赐座。” 往椅子背上靠了靠,虚弱开口:“皇上,其实这件事您真没必要这么认真。都是自家人,内部教育一下就完了,你这交给刑部,不是让浅浅难做么?浅浅本意不是要治鱼儿妹妹的罪,她可关系着咱们楚国和西月国未来的盟友关系,治不得罪的。况这事也关系着西月克王的面子,前些天因为刺杀醉春楼的夷陵已经让克王觉得很丢面子,休书都写了,如今再抖出这件事来,克王岂有不给张休书的道理?皇上,这件事实在不宜抖大了,您考虑一下,还是内部解决一下就完了。” 楚皇眸色深邃地望着苏浅。在文武百官众目睽睽之下抖出此事的是她,如今做好人要大事化小的也是他。但人尽皆已知的事如何再让他一国皇帝厚着脸皮当着百官化小?这丫头忒鬼。 楚渊道:“父皇,浅浅说的对,此事实不宜大肆调查,闹得克王没面子。也影响两国邦交。” “那依你的意思呢?”楚皇挑了挑眉。 楚渊瞥了眼苏浅。那女人正坐在椅子上轻轻晃荡着两条腿,虽然看上去羸弱的样子,但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她水眸中闪过的狡黠的光芒。前两天还沉匿在上官陌没回来的难过情绪中,今日就开始缓过劲来复仇来了。他就知道她虽然意在保住上官陌的名声,但也绝不会挨坑了不坑回去。以为她至少会等上官陌回来再动手,没想到迫不及待到这种程度。 “惠王的意思呢?”楚渊把炸弹包丢给了她。 苏浅狠狠剜了他一眼,暗骂了一句这个黑心的。脸上却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来,道:“我的意思不是已经说了么?而且,浅浅今日递这个折子是求皇上做主的,又不是我自己替自己做主的,皇上心中自有一杆秤,哪轮得到我来置喙?”炸弹包又丢了回去。 楚皇脸上益发露出疲态,懒得再纠缠下去了,遂道:“既然浅浅你深明大义,为我楚国与友邦睦邻友好考虑甚周,那,朕就领你这个情。这件事当做家事处理。锦荣公主不宜被牵扯进来,就由她父王父代子过吧。嗯,就罚奉一年,当众向你认个错,再到监狱中好好教育教育锦荣公主,让她再不敢对你下此毒手。你还有什么要求,一并向你二舅舅提了吧。朕让他都依你。” 这意思,竟是不查了。苏浅暗道了一声皇上舅舅你可真要脸面,满堂文武前都能说出这种得体话,这是老而昏聩要退位让贤的节奏么?她皮笑肉不笑道:“浅浅哪敢有什么要求。不过是怕以后再遭了谁的毒手都能这般轻易被放过,那谁都敢来捅上一刀,浅浅在楚国的日子真是堪忧啊。” 这是还揪着不肯放。楚皇发愁地揉了揉干涩的眼。有些怒:“二王爷,你自己说说怎么办,怎么能以儆效尤让以后胆敢害浅浅的人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楚子非有些哭笑不得。这算哪门子路数?踢球呢么?他心里却明白此事今日若不依了苏浅,来日只怕会被她百倍千倍地招呼。他二爷向来最懂趋吉避凶能屈能伸,能丢个面子就能解决的事,绝没必要搞到头破血流去解决。 抹了一把汗。“臣弟教女无方,替女受罚责无旁贷,臣请自降三级,以儆效尤。皇上,您看可否?”皇上刚要表态,他干脆利落地转向苏浅:“浅浅,你看,如此可否?二舅舅先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都是二舅舅的错,二舅舅没教导好那个逆女,待那个逆女出狱二舅舅带了她给你负荆请罪。” 抛开皇上而问她。这是怎么样也要挑拨一下她和皇上的关系。 “二舅舅言重了。浅浅也不想这样的。但为了保命,就只好委屈一下二舅舅了。”苏浅做出个无奈又痛心的模样来。 这是松口了放手了的意思吧。楚皇深呼了一口气,也不顾满朝文武目瞪口呆的表情,不耐地摆了摆手,声音萎顿:“散了吧,都散了吧。” 话落,起身往殿后走去。脚步显见虚浮。玉公公忙上前伸出手臂,楚皇手搁在他臂上由他搀扶着。走了两步,又回头补了一句:“浅浅啊,明日就是你生辰了吧?舅舅这两日身体不适得很,怕是不能给你做寿了,就由太子代劳吧。让你二舅舅多送些礼给你,算作向你赔礼了。文武百官若有要给你贺寿的,明日皆可去太子府赴宴。明日,就免朝了。” 苏浅抽了抽嘴角。这是她那个威严的舅舅皇上么?这也随便得忒不像话了。“我身体也未康复,各位大人若要赴宴,就请表哥帮忙招待一下吧。”她摆了摆手,从椅子上跳下来,楚皇还没走出去,她倒先自前门走了出去。 明日,大概会收很多礼吧。还不用管饭。她扬了扬嘴角,伸了个懒腰,往宫门走去。脚步也是有些虚浮不稳的。 月魄等在宫门,苏浅爬上马车,吩咐了月魄一声赶车。马车走了起来,她往榻上一窝,一动也不想动了。心里叹息着这身体真是太弱了,这些天也没修养得好,上个朝就累得全身酸痛。 苏浅记忆中就没过过几个生辰。作为一个常年在外面奔波漂泊的公主,每年的生辰都赶上她只身在外,她自己想起来的时候往往已过了许多天。她对于生辰也不大重视。她的出生是和苦难一并降生的,不过生辰倒还免想起那些令人呕血的迫害。 她以为楚渊或许会给她准备一个生辰宴,最起码也意思意思。 令她没想到的是楚渊压根就没管这事。她清晨起来的时候是金子给她准备了一碗长寿面,月隐给她端进了房,还配了几碟子酱瓜腌豆辣萝卜之类的小菜。比素日吃的还寒酸。她没挑剔,欢欢喜喜吃了。 这其实比以前好多了。以前连个长寿面也吃不上。 早饭过后来送生辰礼的就已经络绎不绝了。四名小丫头都放了假专司收礼。文武百官们昨日都听见了她的话,那意思是只收礼不摆宴,都很自觉地派了得力下人来送礼物,绝了来吃席的念想。二王爷果然送的礼很大,礼单就有三尺长。从玉器珍玩到书法墨宝再到神兵利器再到珍贵药材,应有尽有,一家胜过数十家。四小丫头心安理得收了。宫里也送来了贺礼,四小丫头又心安理得收了。 楚皇抱恙免朝,正好苏浅身体也未休养好。吃完面小丫头们去忙活了,她依然窝在软榻里看书。 外面的雪已经清扫得一粒雪花不留,没什么景可看,她将软榻挪至炉火前,只穿一件薄棉的绯色软袍,腰间松垮垮系一根绫罗绸带,靠着温暖的炉火懒散埋在书堆里。 最先来祝寿的便是楚飞。飞世子大约将家里的宝库都翻了个遍,什么云母屏风什么人高的珊瑚什么翡翠玉凤凰什么青花大耳瓶,将个清雅的房间堆得满满当当富丽堂皇,一边嫌弃着楚渊抠门弄得个房间空空荡荡的没什么摆件,一边自己满屋打转安排着各色奢华摆件的位置。苏浅怒目望着他,声音梆硬:“你,给我把这些劳什子搬库房去,一件不许留,立即执行。” 楚飞颤了颤,乖觉又迅速地将奢华的摆件们往库房挪去。不多时搬完了,苏浅指了指炉前一张绣凳,命令道:“坐下找本书看,不许出声。” 楚飞翻了半天,发现里面真有不少好书,伸手摸了一本春宫出来,苏浅眼角扫见,一掌劈了下去,将书夺过来,拎起一本史书递在他手中,“看这个。”冷冷命令了一声。 楚飞一脸苦相,握着书矮身坐在小绣凳上,看得很委屈。 巳时上官皓月缓步而来,对她淡淡说了句祝寿的话,扔过来一块玉牌,算作寿礼。她从书中挪开些视线,打量他送的礼,玉质很糙,做工更是糙,观音的鼻子眼嘴巴都分不大清。比小摊上十两银子一块的坟墓里盗来的陪葬品好不到哪里去。她想起叶清风和阮烟雨的洞房花烛宴上他送的礼是一两银子,这个,至少能值三个一两,想了想,勉强收了。周围打量了一眼,系在了罗帐的流苏上。 上官皓月拖了张藤椅在炉火另一侧,顺手拎了一本书歪在了藤椅中,一手拿瓜子磕一手拿书翻看。闲适慵懒。 第一百六十七章 别样生辰(2) 苏浅继续看她的书,一眼也未朝这边搭理。室内静静,唯剩嗑瓜子声和翻书声。须臾袁靖领着他的美女管家楚绿桐进了归云苑。说了一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俗气祝语。送上的寿礼是一幅字,斗大的七个字:万花开尽荼蘼盛。不知胡诌的是个甚意思。看粗糙的宣纸上墨迹鲜亮,显然是晨起才匆匆写好,连裱一下都没来得及就送来了。这个突出个雅意的礼连十文钱也没花上吧。记得他在叶清风的洞房花烛宴上送的画连纸笔都是借她醉春楼的,没花上他一分钱。 苏浅翻身下榻去厨房寻了碗浆糊,往宣纸背面刷匀乎了,啪一声贴灶君一般贴在了东墙上。手匀了匀没贴平整的皱褶处,浆糊湿透纸背将新鲜墨迹晕染得有些开,本来极有筋骨的字,就像是一个人被抽筋扒骨了一般,软趴趴的。 袁靖张望了一眼,便俯下身低下头去往五六箱子书中扒拉了一番,没找到合心意的书,叫上楚绿桐去寻月隐了。 袁靖他,苏浅狠狠地想,真是恶劣的人。 袁靖刚走,苏浅还没看上两行字,上官克摇曳生姿地晃了进来,连个吉祥话都没说,只甩过来一样礼物。苏浅拿起来端看,竟比前两位送的都高档贵重,是一把墨玉做骨的十二骨折扇。虽然如今是冬月,天儿冷得用不上这个东西,但存起来明年夏天用也好。苏浅唰的打开折扇,脸色立即好看起来。只见扇面上一面画的是春宫,翻过另一面,画的还是春宫。手法精妙到令人叫绝。 “你画的?”苏浅挑了挑眉,丝毫不觉得看春宫应该要害一害羞,更没有生出点把扇子摔到上官克脸上的自觉。这个礼,有些欢喜地也收了。 上官克挑了挑眉,没说话。望一望房间里,藤椅上官皓月坐了,软榻苏浅躺了,只剩下绣凳和太师椅,拖了张太师椅到炉火前,寻了两张软垫垫在了椅上坐了。见桌上有生紫薯,拿了几个搁在铁丝网上烤起了紫薯。 “不否认就是默认。没想到你于丹青一途这么有造诣。真不愧是皇室出品,啧啧,有才情。”苏浅点头称赞。心里想这人不但长得细腻,心思也细腻,居然很会投她所好。 楚飞探过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苏浅一扇子柄拍在他脑袋上,他“吱哇”一声缩回了脑袋。“再不学好休到我面前来。”声音很是威严。 楚飞一脸更苦的相,握着书矮身回坐在小绣凳上,看得更委屈。 上官皓月抬了抬头,声音平板:“你小心我师兄见了给你毁得尸骨无存,直接填炉膛里烧火了。” 苏浅翻了个白眼,咬牙:“他敢。我先把他填炉膛里。”将扇子合上,抽屉里寻出个紫檀木长盒子,仔仔细细将扇子收了起来。 上官克闲闲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没说话,继续烤他的紫薯。 难得今日诸位爷话都极少,屋内人虽多却静谧得令人称赞。 天近晌午时,楚渊姗姗来迟,身后跟了位貌美少妇。苏浅抬眸看时,惊得跳了起来,“阮混蛋,你怎么来了?” 阮烟雨一袭火红罗裙,外面罩了件紫貂披风,晃眼的艳丽色彩不见夺了姿色,反衬得娇媚的小脸愈发明艳。将紫貂披风解下来挂在衣架上,眯了眯眼,蹦到苏浅面前,恶狠狠道:“苏浅,你就是这样欢迎老朋友的?枉我万里迢迢赶来给你祝寿!什么叫阮混蛋?再敢说一句试试!”抡起了绣拳。 苏浅偏着头望向楚渊,挑眉道:“表哥,用不用我帮你把人绑了送回军中?总教头叛逃是个什么罪名来着?凌迟车裂五马分尸还是什么?表哥念在她是我朋友的份儿上,从轻发落了吧。” 阮烟雨有些激动地往后跳了一步,指着苏浅有些磕巴:“你,你敢。我哪里是叛逃?我光明正大出来的。经过楚太子允许了的。不信你问问,你问问。”她将楚渊推到了苏浅面前。 苏浅撇嘴笑了一声,“楚太子只是允许你进太子府的吧?我可没听说楚太子准许你私自逃出军中了。看看这是什么。”她从袖中抖出个信封,在阮烟雨面前抖了抖,露出个奸诈的笑来:“叶清风叶军师早来了书信,信中说什么你应该会很清楚吧。” 阮烟雨杏眸瞪得滚圆,牙齿咬得咯咯响,“这个混蛋!”忽的面容一软,扯出抹狗腿的笑来,推开楚渊握住了苏浅的手,“浅浅啊,咱们好姐妹,你不会真的绑了我的对不对?叶清风他日日折磨我,我实在受不了了才逃出来的。无处可去才来投奔于你的。” 苏浅挑了挑眉,不为所动,“叶清风折磨你?鬼才信。他怕是将你宠得上了天,你才敢这么胆大妄为逃出军中。” 阮烟雨往她身上贴了贴,笑得更狗腿一点,表情更可怜一点:“我说真的,你别不信,浅浅,你走这些日子我哪里干过一个教头该干的活?你都不知道,我夜夜被他折磨得不得眠,只好白天睡觉,这都好几个月了,我他妈连一个大头兵也没教过。” 苏浅额角一串黑线。阿弥陀佛,青年人精力旺盛情有可原。初尝雨露不知餍足更情有可原。阮烟雨她素来就口无遮拦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也情有可原。 “可是,小阮啊,你这样一走了之,他夜里无处发泄该折磨谁去?”苏浅轻叹了一句,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又很庆幸地道:“哎呀,管他呢,你逃得好,我支持你。让他爱折磨谁就折磨谁去,只不折磨你就好。” 房间里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桌椅板凳倒了一地,素日优雅从容谪仙一般的青年们横七竖八歪了一地。 话说,这俩丫头知不知道这屋里还有男人?再话说,这俩丫头知不知道什么叫端淑什么叫羞耻心? 阮烟雨猛地拍了拍脑门。又很郑重地反拍了拍苏浅的手,“姐们儿,还是你比较冷静聪明,多谢你的提醒,我这就回去。”走了一步,不知想到什么,又回过头来,十分郑重地解释:“我这么心地善良的人怎么能看着别人被他折磨,我这就去解救被他折磨的人去。” 苏浅好笑地望着她旋风般冲出去的身影,喊道:“叶清风信中托我好好照顾你,看管你别闯祸,春节他来云都和你一起过。你这样走了,我算不算有负所托?他来了找不到你的人问我要人我该怎么办?给个话呗。”她抖了抖手上的信封。 冲出去的人生生卡在门槛上。 扑通,倒了下去。 离得最近的楚渊伸手去捞,只来得及捞到一片衣角。“刺啦”一声。 “喂,你没事吧。”苏浅关切地问,走过去抬脚踢了踢地上的人。 “你个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不但诓我,我摔倒了你不说扶我还踢我。你不是我姐妹。我没你这样黑心的姐妹。” 下方传来一声呜咽。火红衣衫的女子手脚并用爬将起来,来不及拂一拂身上脸上的尘,转身吼了过来。苏浅被震得不由捂住了耳朵,往后退了退。一下退在了软榻上,往后栽了过去。 火红衣衫的女子解气地哈哈大笑起来,鼻孔哼出一声:“哼,活该。报应。现世报。” 后面的谪仙男们早已从地上站了起来,又无限风流倜傥地坐的坐站的站。软榻后面的上官克漫不经心抬手扶了扶即将摔在软榻上的人,卸去她下落力道,轻缓地将她推回软榻上。 苏浅翻身坐了起来。嘻嘻笑了一声:“不好意思,我人缘比你好,有人扶。” 火红衣衫的女子轻哼了一声,找了个理由:“我那是离他们都远,我要摔在他们面前他们一样会扶。” “那你摔个试试。”苏浅挑眉嬉笑。 “试试就试试。谁怕谁。”火红衣衫往前走了两步,顿住脚刚要摔的时候脑子忽的闪过一道灵光,生生稳住了即将要倒下去的娇躯,“你个黑心的,你又耍我!”一声怒吼震天响。一片火红扑上了软榻上的人影。 苏浅灵巧一避,钳制住她的双手,笑道:“好了好了,不闹了。今日我生辰,我最大,不能打寿星。你大老远来一趟,就没给我带寿礼?” 阮烟雨停下来,哼了一声,“你个黑心的,一来你就耍我,早知道我才不给你带礼物。”摸索着从衣袖里掏出个油纸包,塞在了苏浅手上,“呶,给你。” 苏浅有些疑惑地打量着油腻腻的纸包,“什么东西啊?”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阮烟雨委屈地瘪了瘪嘴。 苏浅疑惑着一层一层打开纸包,里面露出几块跌碎的糕来。“这就是你千里迢迢万里遥遥带给我的生辰礼物?”苏浅抽搐着小心脏。 “嗯?怎么了,不喜欢?不喜欢给我。”正在欣赏美男烤地瓜的阮烟雨回过头来,劈手就夺了过来。手落在油纸包上,一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这是我路上充饥的糕点。拿错了。乖乖,刚才摔倒时都跌碎了。你的礼物是这个。”她从广袖中又掏出个纸包来,将那包碎掉的糕点拿过去,捏着吃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别样生辰(3) 苏浅激赏地望着她。懂得不浪费粮食,好样儿的,红衣姑娘。 层层打开纸包,里面露出的却是个木雕。栩栩如生的一只涅槃凤凰,香樟木雕刻而成,阵阵清香散发出来。 阮烟雨边吃边咕哝:“不许不喜欢,我雕了半个月才雕出来的。手都被刻刀割破好几回。”说完,不再理苏浅,往上官克身边凑了凑,“喂,你叫上官克?就是西月新册封的克王?长得真妖孽。啧啧。” 上官克淡淡瞥了她一眼,“你长得也真妖精。” 苏浅翻了个白眼。那两个火红的妖精。 眸光转而落在木雕上,端量片刻,很仔细地把木雕包好,抽屉里倒腾出个盒子来,放进去盖好,很宝贝地放进了抽屉。 楚渊顺手拿起只烤紫薯,紫薯烤的糊了,他嫌弃地撇撇嘴,剥剥皮吃了一口,道:“浅浅,你生辰我们都来给你祝寿,这都晌午了你还不给我们开席么?”大约是饿了,吃紫薯吃得不大有风度。 “开席?”苏浅惊奇地挑眸望着他,“开什么席?我有说过要宴请你们么?再说了,谁都可以问这话,因为他们都送了礼,但你不成,你这个时候才来,礼物都没给。紫薯你也别吃了,给你吃都嫌瞎了。” 上官皓月从书中抬起头来:“浅萝,我等了半个上午了。你这个意思,竟是,我白等了?” “还好意思说?你在谁家坟墓里盗了那么个破东西给我?”苏浅指了指帐子流苏上的那块玉,白了他一眼。 上官皓月把书合上,磕完最后一颗瓜子,很正色地面对她,“浅萝,挖人坟墓是要遭天谴的。天地良心,那是我亲手雕出来的。花了两个晚上呢。” 苏浅抽了抽小心脏。讷讷道:“我以前竟小瞧你了。还以为你和上官陌一样无所不能的,做什么都精致得令人嫉恨。原来你也有这么粗糙得近乎丢人的手艺。” 不知这是夸人的话还是损人的话呢。 楚飞一脸迷茫又委屈地望着苏浅。他送来了那么多奢华东西啊,不会连个饭也不给吃吧? 苏浅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归云苑真没准备。 “有礼物是不是就有酒喝啊?”楚渊挑眉望着她。 “呃?啊。”苏浅先扬后抑,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来,“有。只要你拿出礼物来,自然是有酒有肉,但你的礼物得值个酒菜钱才行。你看见东墙上那幅字没有?现写的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也就罢了,纸是最糙的纸也就算了,起码给裱一下也好啊。你要是拿出那么个礼物来,趁早滚蛋。” 正左边一个美人右边一个美人跨门而入的送字之人脚步顿了一下。也只是顿了一下,那人便若无其事地进了门,自寻了个绣凳找个角落坐了。顺手牵了只紫薯。饿狠了,得先垫垫。看这样子午饭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上。 上官克练习了一上午的烤紫薯,技术实在不咋地,没有一只不糊的。满屋里充斥着糊地瓜味。 凡手执紫薯在吃的人,无不默默无声。虽然难吃,好歹算是吃的。若是嫌弃一声,某位女寿星连这唯一的吃食也给没收,就只能饿肚子了。 楚渊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小瓷瓶,在手上晃了晃。一股异香飘了出来。 “什么香?这么好闻。”阮烟雨先嚷了起来。其他两位女士楚绿桐和月隐也齐齐望了过来。 没办法,女人都爱这个。 苏浅唇角扬起一抹弧度,“传闻妙香山上有一种香树,名曰佛焰树,据说是仙族遗落在人间的花,一生只开一次花,花开树即死。花开之时香飘三十里,百日不散。但听说近千年来佛焰树不曾开过花,这个?”她有一些疑问,不知猜得对是不对。 楚渊莞尔一笑,“你猜得不错。这是佛焰花中提取的香。安神有奇效。这个礼物够不够格吃你一顿饭?” 苏浅喜笑颜开,“够,很够。”伸手拿瓶子,一旁有一只手悄悄伸了过来,她重重一巴掌将那只手拍开,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瓷瓶纳入袖中。 “真是狠心,下那么重的手。我不过是想看看,谁稀罕似的。”手的主人,红衣的女子咧着嘴揉着红红的手背,牙齿咬得咯咯响。 “骗谁呢?到你手里还有能吐出来的道理?”苏浅扁了扁嘴。 “现在可以开饭了?”楚渊挑了挑眉。 “呃,”苏浅皮笑肉不笑,拉起月隐到角落里,附耳说了几句。月隐点了点头,笑着走了出去。 “今日宴席不在这里,我摆在了别的地方,大家跟我走吧。”苏浅舒了舒腰肢,嘴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看得在座的诸位都禁不住抖了抖。 这样的笑,今日这席,要不要跟着去吃呢。这真是个难人的问题。俗语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在座诸位的胆子……貌似一个比一个大。楚飞打头振臂一呼,“走喽,开饭喽。”看向苏浅:“呃,姐,在什么地方?” 苏浅神秘一笑:“大家跟我来。” 走到门口,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才发现身上只穿了件薄棉软袍,旋风般冲到屏风后加了件衣裳,自衣架上取下白狐披风穿好,旋风般又冲了出来。招了招手:“大家跟上我,跟不上的没饭吃我可不负责。” “呃,浅浅,你要不要将头发梳一梳……”楚渊的话音落,风风火火的白雪球似的女子已然飞过了吊桥,一头过肩的黑发在风里飞扬。 苏浅远远听见楚渊的喊话,却懒得再回头,伸出两把五指梳,将散乱的头发拢吧拢吧,束腰的绫罗上撕下一条,绑了个马尾。 随后而来的一大群人都看直了眼。 这女人……上官陌真可怜。 风中飘来什么人的叹息。 门外停了数辆马车。苏浅一手拉住阮烟雨,一手握住楚绿桐,往最前面的马车走去。 绿桐怔了怔。手心里有汗沁出。苏浅似未有所觉,拉着她俩探身上了马车。 “小阮,这是我妹妹楚绿桐,和我近十年情谊了。”上了马车,苏浅如是介绍,唇角似有似无的笑着,将绿桐往身边拉了拉,“坐我那么远干嘛?怕我吃了你啊?” “公主,我……”一向能言善辩优雅从容的女子樱唇蠕动半天,无法接这个话。她跟随苏浅近十年,一向知道她是个说话随心所欲的,但随心所欲到这种程度,是她没能料到的。论亲戚,她的确算是她的妹妹,表妹。但她这个表妹没见过光,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她之于她,从来只是下人和主人的关系。 但她这个主子其实待她一直如亲姐妹一般。 苏浅忽的温婉一笑,水眸沉静地望着绿桐。面前的女子算不上绝色,甚至算不上漂亮,却有一双亮如黑夜星子般的眸子。温婉、深邃、睿智。这样一双眼睛看一眼只怕便永生难忘。能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女子,该是被人仰望的。她想。 “绿桐,我们冰释前嫌吧。” 苏浅笑着道。 绿桐抬眸望着她。阮烟雨偏头看着两人,静静不去打扰。她其实亦是个聪明女子,只是性子太过活泼。 苏浅又笑了笑。“如果是半年前,我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你跟在我身边多年,了解我是个怎样的人。不错,我霸道独断,我眼里揉不得沙子。如今么,依然是。但这半年发生了很多事,让我不得不想很多。我一路来楚国,半年多的时间,死了很多很多人。多到无以计数。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有朋友,有敌人。绿桐,生死之前,人渺小得连做选择都不能。但,有些东西却是可以选择的。譬如,我和你,一念之间可以是朋友,一念之间也可以是路人。我希望,我们是朋友。我很早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那时我是恨不得杀了你的。但你对我,从来没二心。说感觉不到是骗人的。你如今,会和我做朋友吧?不是下属,是朋友。” 马车中只有苏浅轻声细语在回响,说了一大篇。阮烟雨静静的。楚绿桐也静静的。 空气有一丝凝滞。摆了摆手,笑了一声,“是不是觉得我今天说话都酸溜溜的?呵呵,今天我生辰,你们不许笑我。” “肉麻死了。你这女人居然还会说这样的话。你还是我认识的苏浅吗?”阮烟雨扁了扁嘴,抱紧双臂在胸前,又道:“喂,绿桐,你快应了她,别让她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我就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了。噫,早知道我就不上这辆马车了。后面马车里还有美男可以看,强过在这里听她的肉麻话。” 楚绿桐一脸的呆木,声音生冷:“苏浅,我很怀疑你和我做朋友的诚心呢。把我安排在那么个恶劣男人身边,你是何居心?”此刻的她,再不是那个一向温婉端淑的女子。 苏浅愣了一下。她说的够诚意了吧?难道是许久没有说过肉麻的话说的有点过了,没能取得人的好感反把人推向了敌方阵营?这是和她撕破脸皮的表情么? 第一百六十九章 别样生辰(4) 苏浅怔了一瞬,望着楚绿桐板着的脸,水眸眯了眯。忽的她一把推向楚绿桐,将她推了个趔趄,呲牙道:“你少来,袁靖恶劣不假,我见过的男人中他堪称个最字,但你敢说你没看上他?任何女人到他身边怕都抵不住那个渣男。你问我居心我就告诉你我的居心,我就是要把你送给他。” 绿桐理了理被她推乱的衣服,嘴角衔了丝怪笑,“任何?也包括你么?” 苏浅磨了磨牙。她后悔了。后悔要和这女人做朋友。她就是头狡猾的狐狸。“我找到了个比他更渣的渣男。你就放心吧,我不会看上他的。”她哼了一声。 绿桐坐正了正,幽怨地望着苏浅,话说得很不客气:“你把我送到他身边,让我对他动心,但他现在一心想着月隐,你这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苏浅,你说我能和你做朋友么?” 跟在苏浅身边的人,自小被她熏染,近朱赤近墨黑,个个都将她那套人无贵贱众生平等工作无贵贱只要勤恳的说辞学了个十足十并奉做人生信条。在他们心里可以尊敬一个人服从一个人,但绝不会对人奴颜媚骨自甘低贱。绿桐是个中佼佼者,学得精纯。她并不觉得和苏浅做朋友有什么不妥。此时很能和苏浅谈笑自若称朋道友。 “应该是能的吧。做朋友的都是会两肋插刀的----往朋友肋条子上插。”阮烟雨插了一句。做了个手刀的姿势往苏浅身上比划。 绿桐翻了个白眼。“苏浅,你的朋友都这么极品么?” 苏浅挠了挠头。这个问题…….她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一巴掌打开阮烟雨在她身上比划的手,换了个问题回答:“你又不比月隐差。用你智商超两百的大脑瓜子想想办法,我不信你拿不下袁靖。” 绿桐无语地望着她。双手托着腮,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粉腮。 “袁靖很厉害?”阮烟雨贼眉鼠眼递过来一句话,“我看他躲在墙角吃糊地瓜呢。脑子真的没问题么?” 绿桐悠悠挑了苏浅一眼,一竿子打翻了一众人:“跟在她身边的人,脑子能没问题么?” 苏浅学她的样子托起了腮,思索着她说的这个话。诚然,她的举止形容一向不大拘泥这个世界的礼教法则,连带的她身边的人也跟她有样学样她也可以理解。是人都有一颗好学的心嘛。但,这样若算脑子有问题,她诚心表示带累他们成为问题人群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将先进一点儿的精神文明带到了这个落后一点儿的世界……呃,她脸红了。但她脸红并不是因为将自己想成了一个伟大的引领时代脚步的开道夫。她脸红只是因为马车中太热了。月魄在马车中放了个好大的铜炉,铜炉里燃着好多的木炭,将她的脸熏得热热的。 一定是这样的。被火炉熏得发烫的。 阮烟雨胳膊伸长隔着她戳了戳绿桐的手臂,努了努嘴,给了个眼风,小声地:“呶,看到了吧,脑子这就卡壳了。严重的有问题。” 绿桐亦是小声并一脸的忧虑,诚恳地求教阮烟雨:“那我们,是不是要离她远一点?” 苏浅面色略凝重地往左看看绿桐的脸,又往右看看阮烟雨的脸,沉重地叹了一声,道:“我刚才发呆,是因为我在思考问题。”咬了咬下唇,很为难的样子,但还是于为难中勇敢地开了口:“我在思考你们群体性的脑子有问题是不是和我有关系。我想,如果和我有关系的话,我应该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让你们现在就滚下马车离我远点,免得被我祸害得更深。如果和我没关系的话,我更应该把你们踢下马车,免得你们把我也祸害了。” “为什么不是你自己滚下马车离我们远点儿呢?”阮烟雨以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 “你们脑子还真的是有问题。第一,这是我的马车。第二,你们打不过我。第三,综上所述,无论是讲道理还是用武力解决,下去的都该是你们。” 一帘之隔的月魄抖了抖小心脏,做出了一个他一生中最大的决定,他从此要远离女人。 于是,此后的许多年里,人们就一直以为月魄是喜欢男人的,是断袖的。许多小伙子就慕他美色而来悄悄进了他的房,爬上他的床,然后,都被他折磨得遍体鳞伤后扔进了九颍河。很多年间,人们谈起他的兽行,都是一副谈虎色变惊惧无状的神色。 可怜他一代好青年,竟被一帘之隔的三个女人不知不觉间荼毒了一生。而那三个女人却犹不自知。 楚飞坐在前四王府如今的在建的女子学堂的厨房台阶上,手里掐着个猪骨棒子,面前地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糙米粥。这就是今日的生日宴的所有吃食了。到场者人手一份,谁也不偏谁也不倚。所幸的是除了这吃食,人手还有一坛子酒。 飞世子狠狠咬了一大口肉,苦着脸想,早知是如此,还不如送完礼物就回家呢。最起码还能坐在自家的热炕头上吃上个四菜一汤的王府例餐,喝上一壶煮的烫烫的老酒。可如今,可如今只能就着冷风喝着冷酒啃着人手只一个的猪骨棒子,还好,还有一碗糙米粥是热的。但若是此时不灌下肚,一会儿恐怕就冻成冰粥了。但此时,想走都拉不下那脸来。因为所有和他一起来的人都冷风口里蹲着喝酒啃猪骨棒子呢。没有带头离开的,诸位爷和小姐只能忍着,谁也不肯先丢那人。 哀怨的眸子梭游一圈,廊檐下,石亭中,但凡能坐人的地方都是人头。有公主,有太子,有少皇,有王爷,有一品大员,有有头有脸的丫鬟侍卫,还有一撮一撮的受灾流民,吃的喝的都和他一样。他哀怨的小心灵找到了些微平衡感。诚然,府里有的是能住人的房子,但此时房子里满满的都是安顿在此的流民。想找个可以挡风的房间坐下来吃,真对不起,没有。诚然,灾民们也曾很积极地要让出房子给这些站在云端他们需仰望的大人物们,但被今日声称她最大的寿星老一口谢绝了。他在人群中定格出那位寿星老。她正蹲在一群灾民中,喝着冷酒啃着猪骨棒子,和灾民们一起喷唾沫星子。因她穿得跟个白雪球似的,在一群灰不溜丢的灾民中很好辨认。说话声音又大,脆得跟房檐上的冰凌子咔擦断裂般的声音好听又好认。 他看到,哀怨的眼风从四面八方汇聚到白雪团子身上。嗖嗖嗖嗖比今日的北风还冷。他替正和灾民喝得热闹说的热闹的白雪团子打了好几个哆嗦。 白雪团子一无所觉,犹自声儿嘹亮地说着:“诸位既是这些灾民中能说了算的,那我可就拿我的想法和大家说一说了。” 语气客气又温和,还不失大气。人群中就有一串伴着喝酒吃肉声的说话声:“惠王有什么吩咐您请说。我们这些人随您使唤。”说得极富诚意,透着憨厚本分。 楚飞听着这话觉得油腻腻的。眼神又梭游一圈,想看看那些爷都什么感觉。看了一大圈,没看出来。却看见一棵光秃秃的树下的一张石凳上,楚渊正向他招手。他颠颠儿地小跑过去,只听楚渊问道:“你看什么呢?一遍又一遍的。” 楚飞很恭敬地道:“呃,没看什么。太子哥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楚渊淡淡打量了他一眼,低头喝了一口酒,眸光落在看上去煮的很到火候的猪肘子上,很优雅地咬了一口,道:“没事。” 肉入口酥烂绵软,味道也是极好的,至少加了二十种药料子。能吃出醉春楼当家主厨邓厨子的味道。他想起一下马车,便看到府门前一溜儿大黑砂锅,黑得冒油。五六十个,蔚为壮观。砂锅后头醉春楼掌柜景胥领头,一字排开十好几位大厨小厨。再往门里看,黑压压全是灾民。安顿在其它宅子里的灾民全被请来了这里。他当时被吓了一跳。待想通了这是他的好表妹搞的别样庆生宴,他不由啼笑皆非。 喝了一口酒,他又笑了一回。 楚飞疑惑了好大一会儿,呆怔了好大一会儿,半晌,只看到楚渊的傻笑,没听到楚渊再有一个字吐出口。他默默地退回厨房门口的台阶。门口西北面两丈处有一道影壁,可以挡一挡风。本来可以到影壁下,更能避风,但影壁下早早坐了一圈灾民,他硬是没好意思和人家去抢。饶是如此,太子府来贺寿的这一帮人,他择的座位也是最好的。那几位都只能在四面透风的石亭子里。 姐姐真坑人。他在心里又哀怨了一声。耳朵里又传来他那坑人的姐姐的声音:“这里,还有别处那些安顿灾民的宅子,将来都会成为学堂。所有没有学上,没有钱上学的孩子都可以来报名上学。你们的孩子都能来。”又强调了一句:“真的不用钱哦,住宿都是免费的。唯一花钱的地方就是吃饭。不过学生们也可以自己带饭的。” 第一百七十章 别样生辰(5) 人群里就响起了不敢置信的惊呼声,激动发问的热情谈论的,因为自己的孩子可以有书读高兴地蹦高的,喧闹成了一团。 楚飞觉得自己的小心脏也热得烫人。 他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从小锦衣玉食,不知民生疾苦。人生中受的最大的挫折就是他爹的殒命。但当他刚才进门看见这满宅子的靠救济才得以有御寒棉衣穿有饱腹糙米粥吃有避风房屋住的灾民时,他才知道自己受的那点人生苦难实在不算什么。比起这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真的不算什么。他想,一个云都就已经有这么多的灾民,不知整个楚国又有几多。这里这些人可以得姐姐和太子哥哥的庇护,那云都之外的人呢。不知大雪埋骨了几多。 他想着姐姐做的那些事。募捐,赈灾,建学堂,这是他知道的,还有许许多多他不知道的。一个瘦弱得风一吹只怕就会随风飘了的女子,为他楚国百姓做的只怕连高高在上的那位皇伯伯也不及。他似乎明白了他父王临死前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遗言。无论如何,都跟随苏浅,将她视为亲姐。他父王一生最是眼明心亮,必是看懂了这个女子的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他再扫视一圈。心里想着今日来给姐姐祝寿的这些人不知是何种想法。他们都是手执大权的人,天下苍生的生死都握在或者即将握在这些人手中。不知他们中有几人能做到姐姐这样。想到这里他似乎明白了姐姐今日把他们都弄到这里来吃这一顿别开生面的生日宴的意图。她是要让他们知道,该怎样做一个执掌大权的领导者。 他的姐姐那厢又道:“如果想让你们的孩子尽快入学堂学学问,还需要大家的竭诚相助。” 人群中发出“您尽管说”的声音。 他姐姐的声音很诚恳:“这些宅子是住宅,不太适合做学堂,还需要改建。苏浅恳请大家能帮忙改建这些房子。” “惠王您放心,我们必当尽全力,争取早日完工好让我们的孩子有书念。”声音此起彼伏。 “那就谢谢大家了。只是,这免费的学堂耗资巨大,国库里已然为此付出了很多银两,苏浅拿不出太多的工钱给大家,只能应承大家有一日三餐饱饭和避风避雨之所。但,苏浅可以承诺各位,待学堂建成之日,太子殿下会让你们每一家都有房子住,有田地种,为你们安置一个家。” “谢惠王大恩。谢太子殿下大恩。”谢恩声响成一片。都是实实在在发自内心的声音。在此之前,不要说温饱,连命都难保。此时不但温饱问题全解决,未来还可以有个安身立命的家,这谢恩,自然是由内而外真诚得不能再真诚。此时在他们眼中心中,这些生得宛若天上神仙般的人已经是真真正正的神仙,真想给他们建庙宇塑金身供奉起来每天三炷香三叩九拜,只可惜现在身无分文办不到。 眼风嗖嗖的,从四面八方而来。这女人,今日赚足了民心,还为楚国节省了许多银子。楚渊还得承她的情。会做人莫过于她。 “喂,女人,你啰嗦够了没有?今日你生辰,难道还要我们求着你给你拜寿不成?没个像样的宴席也就罢了,我们忍了,但你连杯酒都不和我们喝尽在那里聒噪了是个什么意思?”阮烟雨忍无可忍,终于不再忍。冷风已将她快冻成个冰棍,她声音都是哆嗦的。这冷忍一忍也就罢了,但这女人还没完了。 数百道目光齐齐向发声的红衣仙女看去。这仙女长得是真美。说话也嘎嘣利落脆的。她话里的意思众人却是听出来了,今日竟是他们惠王的生辰。过生辰还来和他们一起共患难,他们的感激之心有如滔滔江水不息。 “祝惠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声音很响。 这耳熟的祝寿语啊。千万年来传承至今永垂不朽。苏浅在心里龇牙叹息了一声,扭头扫了阮烟雨一眼,“没完呢。再等会儿。”她又将头扭了回去。“各位叔伯兄弟大嫂大婶大妈大姐大妹子,谢谢你们为我祝寿。我还有一件事。就是,如今国库虽拿不出太多工钱给大家,但我前几日刚领了大半年的俸禄,我在太子府住,也花不着银子,就拿出来权作大家的工钱了。按人头,每人一两银子,等喝完酒吃完饭去我侍女那里领。领了银子好添置些家用。接下来就仰仗各位为建学堂多多出力了。” 众人没想到还有工钱可以领。本来如滔滔江水的感激之心如今泛滥成了汪洋大海,滚滚的。只差没山呼万岁了。但他们也是有点见识的,知道这要是呼出万岁二字,只怕会害死他们这美丽聪慧温柔端庄菩萨心肠的惠王。 他们就没有山呼出来。 苏浅这厢交代完,刚要去石亭中和阮烟雨相会,远远的却瞧见一个白影子,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淹没在人群中。她隔着阮烟雨向那个身影走了过去。阮烟雨抬起胳膊刚要挽住她,却见她连个眼神也没给她就擦着她身边过去了,胳膊半天没放下来。 有着病西子般的柔弱小身板的,自然是这四王爷府的前主人,楚梦。 今日归云苑的所有人都到了场,苏浅唯独没有带楚梦来。倒不是苏浅对她心有芥蒂瞧她不上,也并非心虚自己把人家家弄成了个学堂。她那夜一夜未睡,多想了一些。其中一件就是事关楚梦和她的老家。她有意让楚梦做这女子学堂的夫子,但又怕她来这里教课触景伤情内心郁卒,迟迟不敢和她提起,连让她来这里喝酒吃肉吹冷风都不敢。却不知什么时候她自己跟了来了。 楚梦远远瞧见她,小碎步迈着就迎了上来。“浅姐姐,我私自来你不会怪我吧。” 苏浅扯出抹笑来,“说什么傻话呢。你来我很高兴。只是今日这人山人海的,你也没法四处逛逛。我们刚要回去呢,那帮大爷大姑们受不住了。你是要再待一会儿么?那我们就晚一点走。我陪你走走也好。” 楚梦浅淡一笑,道:“也没什么好逛的,生活了十六七年的地方,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哪里有什么。我来不是为了来缅怀过去临风洒泪的,我是有事要和浅姐姐说。” 苏浅没想到楚梦来找她说的事,正是她不敢同她提起的事。她思虑了好久没敢说,人家却说得轻轻松松。还有点小自卑:“浅姐姐,你不会嫌我不够格吧?我虽然是做过许多错事,但我如今改过了。而且,我从小琴棋书画都学过,虽算不上精,但对于教那些孩子来说,我觉得还是可以胜任的。”见苏浅不语,她忙又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道:“浅姐姐,我本来是想着这一辈子就常伴青灯古佛了,但我从杏儿她们那里知道,原来浅姐姐你不但要办女子学堂,还要招女夫子,我就想,与其做个吃斋念佛的废人,倒不如为别人做点事。别的我也不会做,这夫子嘛,我觉得可以试试。” 苏浅有点不大好意思了。人家都懂得说自谦的话,她却从来不知道怎么说自谦的话。这就是圈养和放养的区别啊。她知道这些日子楚梦一直在帮那四个丫头编纂教材,她早就属意她的才华。考虑到要顾及这是个还不那么开放的社会,终究男女有别,女子学堂还是要先用女夫子。待以后都能接受了再用男夫子也不迟。但这个万恶的社会啊,信奉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上哪去凑些女夫子来?单靠那四个丫头也撑不起来啊。楚梦无疑能解她燃眉之急。 这个燃眉之急解得还真是很及时。她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使唤楚梦为学堂的事出力了。想到这里心脏就雀跃了一下。 “你能来很好。我也是希望你来的。但我怕你面对这个宅子心里会不舒服。”苏浅拿捏出一点担忧的表情来。 楚梦却笑了,像个小姑娘一般。苏浅想她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此时做出的这般笑容,才符合她这个年龄。过去她见到的她,都太过少年老成了,她那时都忍不住想要在她脸上揪一把,将她那副老成的表情给揪掉。楚梦道:“我能重回这里很高兴啊。那半年想来都不敢来呢。” 人家是这样想的…… 苏浅想,她果然不适合替别人操心。她操心的和人家考虑的,也忒南辕北辙背道而驰了。 阮烟雨气冲冲地找了来,指着苏浅脑门开了腔:“你这是要借过生辰整死我们不成?你去看看那几位美男都被你折磨成什么样了。” 苏浅有一丝懵懂。她是有想蹂躏美男的想法,但那也只是想想而已,若说付诸行动,她自认从来没干过。“我怎么折磨他们了?” 阮烟雨瞪着她,气得气都喘不匀实了。“那些都是温室里养大的大爷大姑,什么时候冷风里喝过冷酒了?你就准备他们回去集体风寒让你照顾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别样生辰(6) 苏浅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你将他们看得忒无用了。前些日子表哥还搞了个赏梅宴。大雪地里喝酒烤肉,也没见谁风个寒。你小题大做了。”顿了顿,又道:“我正打算走呢,你去传个话吧,咱们醉春楼见,我在那里备了生辰宴。” 最后一句让阮烟雨手指着苏浅说不上话来。一口气呛在喉咙里半天才顺了下去。“你是说你准备了生日宴,那这个算什么?” 苏浅很无辜地摊了摊手,“我那几天病着,没露个面,都是我那四个丫头来替我赈济灾民的。但,那四个丫头是我的人,立的功也就算我的。没道理我不露个面让他们知道知道做好事的是我啊。今日刚好有空,就来了。顺便给他们带了些吃食来。” “那我们……”阮烟雨牙齿咬得咔咔响。 苏浅拉起楚梦,往外走去。浅淡的言语震得阮烟雨发蒙:“你们抢人家灾民的酒肉,我没有说什么,是因为不好意思在灾民面前让你们没脸。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差不多就行了。快招呼他们走吧。” 阮烟雨醒过神来的时候,已不见了苏浅身影。她庄严肃穆地思考着一个问题,若论不靠谱,天下舍苏浅其谁。上官陌不在,一会儿那些人报复苏浅的时候她是该落井下石还是该作壁上观呢。 思考着这个问题,她很负责任地挨个儿通知了散得七零八落的人。唯恐有一个通知不到,拖了月隐在大门口数着人数,直到确定人都上了马车,才和月隐殿后。 能使得这样一个做事情很负责任的人逃离工作岗位,叶清风忒本事。 苏浅到了醉春楼的时候,看到的是她将要设宴的大雅间里一身大红锦衣的上官克正环抱着夷陵歪在软榻上看舞姬跳舞。怪不得她一直觉得少了些什么。原来是少了上官克。 这个狡猾的人! 苏浅叫停了舞乐,一摆手将她们屏退下去,顺手拖了张椅子坐了,先问了几句夷陵的伤势,接着斥责上官克:“好歹是我救回来的命,你就这样祸祸人家吗?还不赶紧放人家回去休息?” 上官克邪肆一笑,大红的广袖一挥,松开了夷陵的腰肢,夷陵顺势从他身上下来,略施了个礼,抓着机会就往外溜。门口撞上白着一张小脸的楚梦,她礼节性的点了点头,擦着她身躯走了出去。 苏浅似漫不经意地招了招手,“楚梦,怎么不进来?” 楚梦脚步不大自然地走进来,臻首微垂,站在软榻前三尺,深深福了一福,“克王万福。” 细听,能听出她声音里的颤栗。苏浅知道,虽然同住归云苑中,但楚梦极少出房门,看见上官克的机会少之又少。每次见上官克,都是这样一副拘谨的模样。这两人曾经是很亲密的合作人,如今见了面是这般光景,倒让人想不出当初私会时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上官克手中把玩着一只藕荷色的香包,香包上绣的是一对交颈鸳鸯,绣工看上去极好,不知是谁的手笔。扯出个慵懒又随意的笑容来,道:“多礼了。” 楚梦望着香包怔怔,一双手缩在衣袖中局促地绞着衣袖。衣袖被绞出细密褶皱,犹不自知。这样的失态在少年老成的楚梦身上不大多看见。 苏浅眸光扫过上官克手上的香包,再看看楚梦的神色,眸色动了动。踢了踢一旁的椅子,打趣道:“坐吧,你站着我坐着他躺着,一会儿那些人进来还以为我们虐待刻薄你呢。” 楚梦心里的紧张稍稍平复,端淑地坐下来,双手交握搁在腿上,虽然被广袖遮住,看有规律颤动的广袖便知,她的双手在颤抖。 诺大房间里陷入一片沉寂。上官克双臂枕在头下,微闭着双眸,向来妖媚邪肆的一张脸在静谧的时候,居然是春花秋月般的静美纯然。 这样的时候是陪着他们一起静默纠结好呢还是帮他们打破静默纠结好呢。这是个招人烦和耐人思索的问题。顺着这个问题思索下去,苏浅意外却又必然地跑题了。跑题的结果是她发现最近她似乎有点儿爱做红娘。心目中操红娘这种职业的人,泰半都是一身花花绿绿的绸缎衣裳,泛着油光的能说会道的一张嘴,为二两小银胡乱点鸳鸯强系姻缘线。她不鄙视这种为人类繁衍大业做贡献的职业,但她拒绝从事这职业。因为她不爱穿花花绿绿的绸缎衣裳,也没有泛着油光的能说会道的一张嘴,更不缺二两小银。更重要的是,她不是个喜欢为别人做贡献的人。 于是,她毫不纠结了,直接忽略掉楚梦的紧张上官克的反常,道:“上官克,克王,克爷,今天你没有被我害得吹冷风喝冷酒吃大肘子,一会儿那些人要是围攻我你得帮着我点。” 这个逻辑得来的显然毫无道理。她没害人家,人家就得来帮她。这是个什么强盗逻辑。上官克却睁开一双桃花目侧过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她笑得有点谄媚的味道,至少在上官克看来是。他寡淡开口:“现在都申时末酉时初了,我等得有点饿了,你先叫人给我上几道菜垫垫肚子。” 苏浅想着你是看歌舞看得有点饿了吧,奶奶的欺负人,净爱趁人之危抓人苦力使。 苦力迈动虚浮的脚步到走廊上向三楼下的大堂招呼了一嗓子:“景胥掌柜,三号大房里上几道菜来。” 景胥抬眸仰望,被她称作三号大房的房间门楣上龙飞凤舞的三个斗大的字他认识:风流轩。无章狂草,天下也只那一个女人能写得出。名字虽然俗艳,听起来更像个勾栏里哪位姐姐的闺房名,但也总比三号大房雅意些,况这名字起得比旁边那几间还雅意些,那几间一路看过去,分别叫做怡兰阁梅雨阁翠竹阁,都是出自一人之手……单就这起名字的功夫,景胥深深觉得,醉春楼能有今日之成色,赖各位分号掌柜本事了得。若然就凭风流轩门前倚栏站定招水袖的那位,指不定醉春楼真就成了春楼。 菜端上来,苏浅催促道:“你快吃,一会儿他们来了见我这里给你开小灶又会是一恨。楚梦你也没吃呢吧?和克王一起吃点。” 楚梦拘谨一笑,“我用过午膳了。” 苏浅窃以为,楚梦比那些人都聪明。 上官克看着几道颇精致的菜色,又躺了下去,慢悠悠道:“又不饿了,还是等等吧。” 苏浅不明白这个话的意思是不是在说我不想帮你。拒绝拿人好处应该就是拒绝帮忙的意思吧。但其实人家上官克一开始就没有说过要帮她忙,她没注意到。 这场生辰宴发展到后来却有点令人出乎意料加抓狂。苏浅因为这个生辰宴浑浑噩噩了好几日,窝在归云苑郁郁寡欢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日的事情是这样的。苏浅怀着一颗赎罪的心等在醉春楼风流轩,连口茶也没好意思喝。好在有个上官克和楚梦陪她说话解闷。虽然上官克总在对她冷嘲热讽。楚梦小女子自打洗心革面后,却是一改往日的少年老成心机深重,颇有点小女生的羞涩可爱。倒是颇谈得来。可见那句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这句话,说得精到。 等啊等的,一直等到金乌收工带走人间所有光明,华灯初上照亮黑暗,等到饥肠辘辘口干舌燥手脚瘫软,派出去的人一拨又一拨地回报没发现诸位公子小姐的行踪。方圆十里的大街酒楼饭庄茶肆赌场青楼皆没发现诸位的身影。几处府邸也不见诸位的身影。苏浅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连生起怒气的心思也绝了。 桌上的菜早被上官克消灭掉,分了个鸡腿给楚梦。她却是什么也没捞着。上官克不比上官皓月和楚渊翩翩公子,懂得谦让。他比上官陌还会欺负她。有心让景胥再给弄点吃的来,却抱着再等等再等等他们也许下一刻就推门而入的心态一等再等再等等得心都碎了。 月末的天空无星无月,漆黑一片。 当踏着昏黄的灯笼光回到归云苑,准备将自己往暄软的床榻上放倒昏睡一场,一开门却看见摇曳烛光下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闹得最欢的就数阮烟雨和楚绿桐那两个女人。她早知那两个女人豪爽起来不是女人,不,该说不是人。但这般豪爽还是让她讶异地长大了嘴巴。 倒有一个意外,月隐被五花大绑绑在了一张太师椅上。估计是怕她出去报信给她。脑子当时想什么来着?想的好像是一句诗。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好像是这句。还是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来的?她于诗词上的造诣向来有限,却总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脑子里就蹦出两句来。 她觉得此时实应该怒发冲冠大步流星走上前去拍案掀桌以泄心头怒火。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大限 而且她也那么干了。 当是时,苏浅怒发冲冠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手起手落,却没有拍案掀桌,而是伸手在桌上抓了个什么东西就往嘴里填,另一只手抢过一把酒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饿惨了,渴惨了,形象什么的,她本来就不大在意,此时更是全抛诸脑后。 这光景,众人有点心虚地望着她,良心发现地扪心自问是不是整她整的有点狠了。毕竟今日是她生辰。而她自小到大据说都没过过几回生辰。 而且,这个生辰,她似乎盼了有几个月了。因为如今她有了上官陌,她期冀着能和上官陌一起过生辰。 可是,上官陌没能回来。 不但没能回来,还杳无音讯。 她心里本就已经很苦,强颜欢笑过这个生辰,他们不是不知。 有那么一刻,温烫的酒下肚,苏浅想起一句很有点二的话,我喝的不是酒,是寂寞。那么一大屋子的人,都是素日极熟悉的,此时却觉得隔了山一重水一重,云一团雾一团。她一个也看不清。酒下肚顺着眼角就无声地流了出来。和手中的酒一般温烫。 她今夜无比委屈。她觉得虽然平日彼此立场不同,但却都是铁瓷铁瓷的朋友,掏心掏肺贴心贴意。是朋友就该心意相通。但此时却想,他们不懂她要什么,她也不懂他们要什么。 朋友是什么,朋友就是往你肋条子上插刀子的人。他们没有对她插刀子,她却觉得那里无比疼。 真的像是被刀子扎一般疼。 她晓得他们不过是和她开玩笑,只是这玩笑开得有点大罢了。原是她先整了他们,这也不怪他们这样整她。 只是,晓得是一回事,难过委屈又是另一回事。 她灌了两壶酒,委屈得狠了,转过身扑在她身后的上官克的身上,油腻腻的双手抓着他双臂,就那么肆无忌惮地嚎哭了出来。泪水将上官克厚实的冬衣都湿透了。上官克僵硬在那里不敢动。她的泪水透过衣衫沾到他胸前肌肤上。冰凉的,温烫的。像一根刺刺在他心房。 屋子里除了她的嚎啕声,不闻声息。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泪,多到收都收不住,若决堤的大江,挟滚滚之势倾泻而下。她原本只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生辰不是非要过不可,但既然要过,那就和多一点的人一起快乐不好么。 为什么会到了此时这种局面,她意料之外。 如此丢脸。如此…… 她却收不住眼泪。手指扣入上官克的臂膀,如两把利剑,抓得上官克生疼,上官克哼都没哼一声,僵硬退去,抬臂轻轻拥住她,无比温柔地轻拍她的背。 这样温柔的安慰令她汹涌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事后想起来自己的无状,除了骗自己是喝醉了,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自我安慰的好办法。但脸已经丢了,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只好硬着头皮受了。总不能因为丢脸就再不相见。但窝在房间里假装羞惭还是要得的。 她一连五日窝在房间里谁也不肯见。除了看书还是看书。 转眼到了腊八这一日。 上官陌一直杳无音讯。苏浅过了最焦急的那几日,此时竟有些麻木了。每日只是窝在归云苑或者看看书或者和阮烟雨月隐聊聊天。身体好的时候,也会和楚渊或者袁靖商议一下朝中之事。女人不参政那种说法对她来说就是浮云。她在苏国时手握的是生杀予夺的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楚国接的是惠王的身份,楚国的政界有她无人可撼的地位。没人敢做的事情,她都做了。而且做得风生水起无人敢站出来说个不字。 这一日按俗是要喝腊八粥的。金子百忙之中花了蛮多的时间煮了香甜可口的腊八粥。这些日子她虽忙,却依然每日三餐都准备得精心。上官陌走时下了死令,什么大事也比不得她家公主的饮食大事,倘或回来发现公主瘦了,唯她是问。 这真是个艰巨的任务。他一走她家公主就隔三差五的病,再好的营养师也难以让一个病人丰腴起来不是。 好在她家公主是个坚强的,病得再厉害也能强迫自己吃饭吃饭再吃饭。 话说太子上官陌走了已经一月又半月,他走时说过至多一个月就回。他不是个容易失信的人,为何一去不回,令人难免心生疑惑。公主却比先时平静了许多,只字不提他。就连作息都十分规律,夜不能寐的情况少之又少了。也没有再派人寻找他的影踪。 今日腊八粥喝完,宫里有人来传话宣她速速入宫。 苏浅放下粥碗,匆匆漱了漱口,就出了归云苑。月隐拿了披风追了出来,随她一同上了马车。 一路畅通无阻来到皇宫,有小太监直接将她往皇帝寝殿引。她忽然直觉地是她大舅舅楚皇出事了。 自她生辰那日楚皇罢朝后就一直没上过朝,每日里国家大事都是落在太子楚渊肩上。 苏浅心里有种莫名压抑的感觉。那日上朝时她就见她皇帝舅舅脸色不对。不,毋宁说自她打乾州回来就发现他脸色不对,呈着一种病态。 楚国如今正是艰难的时刻,因着楚子恒造反谋逆、乾州关数番战役、以及轩王出殡时的大难,致使楚国元气大伤,纵然有楚渊那样的天纵英才,要恢复国力也是需要时日。这样的时候楚皇作为一国之主心骨万万不能出事。 苏浅的心里更沉重了些。 她抛下小太监施展轻功一阵烟似的往楚皇寝殿掠去。这个舅舅虽然和她没什么血缘关系,也不大讨她喜,但他是楚渊的皇爹,他若出事,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很难过。 楚皇住的是泰乾宫。苏浅一缕风一般穿过殿前跪着的文武,直入殿内。 果然是她的舅舅楚皇出事了! 她走过去,就见楚皇直挺挺躺在龙榻上,双眸紧闭,死灰一般的脸色。榻前坐着楚渊。才一日不见,他憔悴的不像样子。玄色的衣衫满是褶皱,俊美的脸此时是灰色的,连素日深邃的眸子都是混沌的。憔悴这个词,第一次用在楚渊身上。苏浅记忆中,楚渊哪怕是在损兵折马被人算计得体无完肤的乾州,最多也只是铁寒着一张脸,冷得不近人情。憔悴二字,和他压根不搭边。 苏浅不知怎的心脏一阵抽痛。 都说皇家无亲情。她不知那是谁们说的,此时她却是能感觉到楚渊的切肤之痛的。床上躺的那人不是她的血亲,但撇去那些算计,他待她一向不薄。她不是个冷情的人。她已经如此痛了,更何况是血浓于水的楚渊。 地上跪了一地楚皇的女人们和皇子们。或嚎啕或嘤嘤,一个也没闲着。苏浅此时才发觉,她舅舅楚皇生的儿子真是不少,有十几个之多呢。大大小小良莠不齐,公主却没有一个。唯一的公主楚若羽此时已然出嫁去了昆国。她想起了养在民间的公主楚绿桐,吩咐了一声:“玉公公,麻烦你去宫门外向我的侍女月隐传一句话,让她去礼部尚书袁大人府上接一接袁府管家。” 玉公公去了。苏浅俯身在楚渊身边,伸手握住他搭在龙榻上的冰凉的右手。她的手也是冰凉的。“楚渊,你振作一下,我害怕。”她称呼他全名而非敬称他表哥。 她的手是抖的。 楚渊的手也是抖的。 她的确是害怕的。许多年来,死亡于她来说,就像家常便饭一般,见识过成千上万的人在眼前血肉横飞灰飞烟灭,心脏早已是铁打的,此时却怕成这个样子,委实不该。 “皇上舅舅这是怎么了?这些日子我见他都觉得他精神不济,是病了?”苏浅有一丝羞惭地开口问。 为什么会羞惭呢。她自己也想不通。虽然是眼见楚皇憔悴却没有过问过楚皇的身体,但她也没有过问的义务不是。 楚渊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坐着一动不动。 旁边有一队太医,都抹着额角冷汗,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苏浅没有问太医什么话。这帮子拿着俸禄耀武扬威的家伙,她实在觉得他们就是摆设,手中没有多少料。她手搭上楚皇的脉搏。 多少年来,她为了解自己身上的毒,亦和上官陌一般潜心医术。虽然没上官陌那般天才,但手上的医术比太医院的太医们却是高明了不知多少。 越摸越是心惊。脉搏虚浮竟是大限的征兆。她望向憔悴不堪的楚渊。他博古通今学识渊博,想来于医术一道也颇有造诣,这个脉象,他该是了然的吧。因为了然所以心焦,此时的楚渊没有了平日处事的干净利落杀伐决断。 他,乱了阵脚。 苏浅却冷静。平日里最是拖沓懒散的人在遇事的时候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清醒头脑。她向着殿内跪着嚎啕哭泣的皇妃皇子们冷喝道:“都别哭了!皇上舅舅没死也被你们哭死了!” 哭声戛然而止。众皇妃和大一点的皇子们是被她犯上无礼的话惊到了。小一点的皇子则是被她的冷冽气势吓到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借命(1) 楚渊抬头望向苏浅。他被她的喝止声扯回些神智,眼睛里泛出一点光。 “你们都先出去吧。”苏浅不耐地朝着地上跪着的一片人挥挥手,语气倒是柔了下来。 皇后领头跪着没动,惊疑不定地望着苏浅,声音有些尖厉:“你,你要做什么?” 苏浅给了她一记凌厉的眼风,冷哼道:“你觉得我会做什么?难道你怕我会害了你们的皇上?哼,不用我害他也是活不了的了。或者你是怕我会篡改了皇上的传位密旨?你楚国谁最有资历承继大统,还消我说么?皇后,若想不陪葬皇陵,就收起你的小心思。你没机会动这江山大统的。” 苏浅说话直白楚渊领教多时,但像这一段这么直白的,连他都有些受不住了。她可真是什么都敢说。皇后俏脸气得酱紫,差点气吐了血。但究竟是因为她的无礼放肆而怒还是因为被她戳中心事而怒,众人心里很疑惑。 若论皇子中能与楚渊争上一争的,的确只她的儿子大皇子楚辰有那个实力。但争得过的可能性也是极小。楚渊为太子多年,在朝中地位根深蒂固不可撼动。这是楚国三岁孩童也知道的事情。但皇后也是明里暗里为儿子争了很多年。只是她的儿子貌似并无意于那个位置,所以才没有闹起多大的风波。但如今只剩最后一线机会,她若不争,谁信? 但苏浅这番话委实大胆厉害,简直有君王的无上威严,将皇后的路全部堵死。众人都看着皇后的反应。反倒是床上躺的那位被忽视了。 苏浅却不等皇后反应,沉声道:“还不出去?难道等我让禁卫军把你们请出去?” 靠近门口的几个位分低下的嫔妃和一些小萝卜头皇子悄悄顺着门边儿往外溜,有人动了,其他人也随着动,来不及揩一揩脸上的泪痕接踵出了寝殿。转眼只剩下皇后一人。 皇后又惊又怒又惧,瞪着苏浅瑟瑟发抖。 苏浅忽然明媚一笑,“皇后留下正好,我正有事需皇后帮忙。” 那样明媚的笑在皇后看来却令人毛骨悚然。她瑟缩着道:“你,你要做什么?” 苏浅依然笑得明媚又神秘,“做什么你一会儿就知道了。别跪着了皇后娘娘,跪坏了膝盖还得自己遭罪,来,往前走两步,到我身边来。”她轻松的语气令皇后更惧,她踉跄着站起身。 踉跄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膝盖跪得久了疼得慌。苏浅有一句话她真赞成,跪坏了膝盖还得自己遭罪。可惜她悟得晚,已遭了两个时辰的罪。站起来揉了揉膝盖,脚步移动。却不是向苏浅移动,而是向门外一瘸一拐却又十分迅速地移动。 苏浅望着她的身影无声冷笑,口中却喊得清脆:“皇后娘娘别走啊,我真有事要你帮忙。” 门外传来急促而萧瑟的声音:“惠王的忙本宫怕是帮不上,惠王还是请别人帮忙吧。” 目送皇后出了殿门,苏浅的脸色沉了下来。楚渊抬眸望向她,眸子里的憔悴绝望早被深邃替代。“浅浅,把他们都赶出去,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要救你皇爹我的皇上大舅舅。”苏浅故作轻松地回答。 楚渊打量着她,凤眸里是疑惑,“胡说什么呢。父皇的病已经回天乏力,也就这半日了。” 苏浅面色很沉,静默了片刻,开口道:“表哥,你一定听说过,有一种说法,叫借命。” 楚渊嚯地站了起来,说不清脸上是震惊还是震怒,凤眸半眯着,气势压得人几欲窒息。 苏浅却只是静静望着他,没什么情绪。这是个玄幻的世道,有很多玄幻的东西,就像前世的各种高科技之于这个世界来说很玄幻,这个世界的许多东西之于那个世界也很玄幻。她早就接受了。 半晌,楚渊稍稍平复情绪,叹了一声,道:“的确是有这种说法的。但这种逆天改命的事情,伤人伤己,做出来也不知会有什么别的后果。我不同意。况且,就算我同意,那只是古书中记载的上古秘术,谁会?” “我会。”苏浅静静道。 楚渊很震惊。但又不那么震惊。任何事发生在苏浅身上,他都不会觉得震惊。他摇摇头道:“你会也不行。借他人阳寿本就是件荒唐无道的事,况且肯定会损施术之人的本元,我绝不同意。” “楚国这一年动荡不安,若皇舅舅在这个时候驾崩,无疑是对楚国雪上加霜的事情。表哥,以一人之命换社稷之安平,我相信你会算这笔账。”苏浅语气很平淡,静静等着楚渊改变主意。 楚渊思索了一瞬,再叹一声,“社稷动乱,我自会平乱。但这个不行。”他没有说,如果换一个人来施术,他一定会答应,但苏浅不行,她身中数种剧毒,若伤了本元,只怕命将不保。 这样的苏浅令他心里一阵绞痛。他知道她是个最惜命的人,比这世上任何一人都惜命,如此惜命的人却为了他不惜冒失命之险,他却只能望着她无法贴近她,叫他如何能不痛。 这样的答案似乎在苏浅意料之中。“那你急匆匆请我来做什么?”她嘴角一抹讽笑,继续道:“让我陪你哭丧?他是我名义上的舅舅,又是我如今的上司,说起来,我的确是该给他披麻戴孝的,”她砸吧砸吧嘴唇,“但,你也知道,我向来冷心冷情,且又不拘世俗之礼,给人披麻戴孝的事,我不想干。既然是这样,也没我什么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话落,她迈步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补充道:“看来是活不过今日了,这未来几天国丧,也没上朝的必要了,我就不来皇宫了。懒得看你那些后娘哭丧。等你何时登基,我再来给你庆贺。” 这真是该当问斩的混话。楚渊却拿她无可奈何。此时若是苏浅趴在床前嚎哭一场再巴巴地说些难舍的体面话,反倒会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苏浅了。 这样的时候自然不能让苏浅真的走掉。她于他的意义,是精神的支柱。她还没到门口,他身形一动飘落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苏浅偏头看着他,嗤笑了一声,“我留下来真没什么意义。” 楚渊看上去有些沮丧。语气也是真沮丧:“浅浅,如果今日是上官陌处在我这个位置,你也会这么一走了之?” 苏浅翻了个白眼。她觉得他应该问如果是上官陌处在这个位置,听了她的话他会怎么做。她敢肯定上官陌会一掌将她拍飞。或者一脚将她踹飞。这一点上楚渊是真君子,上官陌是真小人。 “我不会这么一走了之,我会先把他揍成猪头再一走了之。”她挑眉望着他,“要不,你也让我揍一顿我再走?” 这就是苏浅的调调。你可以说她吊儿郎当没正形,也可以说她神经大条没心没肺,还可以说她面冷心热不大会做人。但其实哪一种说法都对,又不尽对。这些特质在她身上表现出来,夸张的像演戏,却又演得很逼真。真叫人迷惑。楚渊哭笑不得地望着她,他就不该问这句多余的话。 太监小心翼翼进来禀报:“太子殿下,惠王,您的侍女月隐和绿桐姑娘来了,现在就要请进来吗?” 苏浅摆了摆手,“进来。”她随意地坐到一把椅子上,椅子太大,她太瘦,横躺着都绰绰有余。她懒散地靠着椅背。 对着一个将死之人,她还能坐得如此悠闲有派头,很欠揍。但其实她觉得更欠揍的人是楚渊。这种要命的时刻他脑子却卡壳实在不可理喻。月隐和绿桐走进来,苏浅吩咐带她们进来的那名太监道:“出去时关上殿门,在门外看好了,没有吩咐谁也不许放进来,否则摘了你全家的脑袋。” 太监不敢看她,答应着战战兢兢汗流浃背猫腰退出去了,将殿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绿桐看向床上行将朽木的人,脸色白了白,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一丈开外,目光有些迟滞。她是这样的表情苏浅倒是可以理解。绿桐是她的好舅舅楚皇在外面一夜风流留下的种,后来虽然进了宫,但想来也不是受宠的。后来被楚渊不知用什么办法送到了她的府上,一直到今日。要说没感情,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要说有感情,说不定也已薄弱到小于等于零点几了。 苏浅懒洋洋开口:“我可以施术为你们的皇爹续命,但条件是得借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的命。这事不宜外传,所以人选只能是你们两个。你们一年之命可以换他一月之命。这有点缺德。但眼下他死了会造成很糟糕的后果,唯有此途,可为楚国恢复元气赢得一些时间。我也不会为他续太久的命,只拿你们其中一人五年阳寿,换他五个月的余生,给表哥你一个安定社稷的时间。你们兄妹二人商量一下,谁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借命(2) 绿桐愣了愣。借命之说她听都没听过。然则从苏浅口中说出,她相信不是虚言。她是个既聪且慧的女子,立即心领神会苏浅叫她来的意思。江山社稷面前,别说是五年的寿命,就算让她现在就献出生命,她也当义不容辞。楚渊是肩负着整个楚国的兴衰大任的,这个人选只能是她。其实她倒是误解了苏浅了。在苏浅眼中,谁来都一样,没什么差别。她让她来,只是让她来见见她老爹的。 “如果真的可以,那就我来吧。”她微微一笑,神色淡如水。 “来什么来。我不同意。”楚渊双手负在身后,态度很坚决。 苏浅单手支着腮,目光若有若无落在兄妹俩身上,语气依然是懒懒的:“我其实从来没施过这个术,只是在古书上见到过,学了点皮毛。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搞成功了。表哥你既然不同意,我也怕整出点差错来,那就算了吧。表哥你就准备皇上舅舅的后事吧。我看时辰也差不多了。绿桐,你和他道个别吧。生你一场,虽没养你,好歹是给了你生命的人。” 绿桐再愣了愣。这是个什么意思?她兄长拒绝的道理她能想明白,毕竟这是逆天之术,不知道施出来会有什么后果,但以她对苏浅的了解,她可不是个这么容易放弃的人,她喜欢的一向是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苏浅站起身,走到绿桐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叹了声:“节哀顺变吧。” 说完,她迈步便往外走,经过楚渊身边,轻轻又一叹,给了他一个大白眼珠子,“你也节哀顺变吧。” 她擦他身边而过,他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冰凉沁骨。 “你这是干什么?都没我什么事了,你还拉我是什么意思?”苏浅挑了挑眉。 楚渊拉她的手拉得有点紧,且还有点颤。苏浅觉得,他冷不冷颤不颤的,真的和她关系不大……她虽然这样告诉着自己,却不知为什么心里堵得慌。想了想,她归结于是他将她气着了。 “浅浅,我不是怕少活个五年十年的,”苏浅挑着眉,歪着脑袋,听他解释:“我,我只是怕这样的术法施起来对施术之人会有反噬,会伤到你。”他明显底气不足。 “怕我会把我自己弄死吧?”苏浅笑了一声。 楚渊一僵。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苏浅脸上的笑忽然一收,脸色沉如水,另一只手向楚渊抓她的那只手挠去,动作太过突然,楚渊防不胜防,手上被抓出四道血痕,一吃痛,下意识松了手。 这挠人是个什么路数?楚渊哭笑不得地望着苏浅。 苏浅下手真狠,楚渊手上的血流成了注。月隐和绿桐看得颤了颤。 这一抓却没完,苏浅出手的同时也出了脚。飞身起来一脚踹在楚渊胸口,一脚把楚渊踹得噔噔噔后退了好几个踉跄。楚渊连躲的机会都没有。 楚大太子生平就没这么狼狈过。 月隐和绿桐同时又颤了颤。敢踹楚渊且又能踹中了的,她苏浅是第一人。 这一踹似乎还没解气,她又飞起一脚踹了过来。这一脚又中了。楚渊前一次是没躲开,这一次是没有躲,生生受了。胸前印着两个黑脚印子。但这次没有踉跄,定住身形直直戳在原地,嘴角渗出血丝来。 是下了狠劲儿的,真踹啊。 苏浅冷笑了一声,道:“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我是那种会为了别人把自己置于险地的人么?你楚国的事和我有个屁关系?你爱怎样就怎样,和我说什么理由,你以为你说个理由出来我就会高看你一眼么?你个不孝子就是说一千个理由也还是不孝子。” 楚渊无奈地笑了一声,嘴角的鲜血令这笑容多了几分诡异冷艳。“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的。” 苏浅怒目瞪着他,淡淡道:“绿桐,去看看你皇爹还有气儿没有。说不定现在已经没气儿了。要死了也不挣扎着睁开眼留个遗言,估计是死过去睁不开眼了。” 绿桐抖了抖。这话要让她父皇听见了死了大约也能气得跳起来。 楚渊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绿桐很听话地走到床前,看向床上苍白无血色的人。 用眼睛已经看不出他还有没有喘气。她颤着手摸向他的颈动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跳动。绿桐手上的颤意明显加深了。 苏浅瞧她神色已然明了。“没死透?那我走了。”苏浅打完人,甩了甩手腕,步履轻缓地往外走去。呃,其实她是用脚踹的人,此时应该甩一甩脚脖子。 但她一时忘记了。 经过楚渊身边时,楚渊再次拉住了她的手。手背还在呼哧呼哧冒血珠子。寝殿很大,大到她要走出去怎么也得半盏茶工夫,但那么宽敞的寝殿每次都能路过楚渊身边,不知是为个什么。巧合吧…… “你又要干什么?”苏浅再挑一挑眉,“还想再挨两脚才放开我?” “如果遇到危险,记得先保自己的命。”楚渊声音沉哑又无奈。 这个意思,是答应她施术了? 苏浅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还没到无药可救。你放心,我多惜命啊,谁想死我也不会想死。”她脚步轻快地走回床边,拍拍绿桐的肩,道:“看一看道个别差不多就行了。你没内力,受不住,不能呆在这里,出去守着,别放任何人进来。”又对月隐道:“月隐,你给我们护法。” 绿桐有些茫然,“我不在这里如何借命给他?” 苏浅摆了摆手,漫不经意道:“用不到你的了。有他在。”她指了指楚渊。 绿桐怔愣了一瞬,立即会意。但会意不表示同意,她立即道:“不行,皇兄一国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怎么能少活五年呢,还是我来吧。” 苏浅未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那你去找他商量去。” 绿桐望向楚渊……直接选择了弃权。说过很多遍了,她是个既聪且慧的女子,深谙争不过的事情何苦去争的道理,况且时间也不允许她去争,倘或在两人争论过程中床上那位一口气过去了,那就罪过大了。 “把袁大人叫进来。”楚渊补充了一句。 “哦。”绿桐机械地答应着,开门走了出去。 不过片刻袁靖便进到寝殿,一身齐整官服,颇有些做官的意思,身上的书生气被掩盖不少。苏浅瞥了他一眼,这丫的做书生的时候就是个痞子书生,如今做官了,也还是个痞里痞气的痞子官。 袁靖很恭敬地见了礼。楚渊从袖中取出一方印玺,递在他手上。袁靖瞧着印玺,愣了愣。楚渊道:“今天外面就交给你了,你可代太子行事。天塌下来也得给我顶住了,不能让任何人进入到这寝殿之中。” 袁靖怔愣了一瞬,收起来印玺,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出去。对于一个下属来说,服从上司的决定是最起码要具备的素质。 唔,虽然袁靖他不大具备这个素质,但偶尔还是会装一装有这个素质的。出去时顺便将大门给带上了。 苏浅嗤笑了一声,“你让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干这事是不是太险了?怎么着也得吩咐个武将吧?你太拿我的命不当一回事了。” 楚渊走到床前,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的话。她忒喜欢演戏。穿帮了还继续演。 楚渊拉起她的袖子往她袖子里摸索。 月隐看得眼抽。 摸索一阵,摸索出绿漪剑来。跟着绿漪剑出来的还有一串各色玉牌什么的,足有十来个,他把玉牌团一团又给塞了回去。“对不起,今天手脚不大利索。但你每天胳膊压力这么大能受得了么?” 苏浅把玉牌又提溜出来理顺了顺放回去,翻白眼道:“要你管。你为什么不使自己的凤羽剑偏使我的剑?” 楚渊想了想,“可能是因为使凤羽剑有点大材小用了。” 苏浅横眉怒目望着他,劈手将他手上的绿漪剑夺了过去,一手薅着他手腕子一手握着绿漪剑往他腕子上划了下去。顿时鲜血如注。楚渊一脸平静眼都没眨一下。苏浅扁了扁嘴,袖子里摸索出一条丝帕,叠吧叠吧捂住口鼻在脑后打了个结。这血腥味道,实在不好闻,还是捂着点吧。 “你的袖子就是个百宝箱。”楚渊中肯地评价。 “那得感谢时下流行的这衣裳式样好。”苏浅慢悠悠说道,又从另一个袖子里取出个比她拳头还大的瓷瓶,去了瓶塞,接住窜流的鲜血。 “你这是早有准备。”楚渊挑了挑眉。 月隐在一旁犯抽。这样的时候两人居然还能聊天,不知该怎么说他们。 苏浅翻了个白眼。“这是我装墨汁的瓷瓶,昨日刚好墨汁用完了。” 楚渊瞪大了眼,“那还能用?这血沾不得脏东西的。” 苏浅慢悠悠道:“我刷干净了。” “……” 瓶子装满了,袖子里又取出个瓷瓶。“这也是装墨汁的?”望着地上一滩血渍,楚渊挑了挑眉,“你别浪费,这可是能活命的血,虽则我是男人,流多了也是会受不住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借命(3) 苏浅挥了挥手朝月隐,“找抹布来把地上的血擦掉。”又不好意思地朝楚渊笑了笑,“刚才同你说话走神了,没接住。对不住啊。回头给你炖鸡汤补一补。多搁几个大枣和人参。你刚才问我这瓶子装什么的啊,这个是装酒的,我好酒嘛。” 楚渊彻底无语。或者说不敢再同她说话。这要是再走个神他的血该流尽了。 苏浅接了三瓶楚渊的血才罢手。从袖中摸出个小纸包,纸包打开,里面是黄色的药粉,一股脑全撒在了楚渊腕子上,如注的鲜血立即减缓了流出的速度,再过一会儿,出血已完全止住。苏浅顺手将包鼻子的丝帕扯了下来,给他包扎伤口。缠吧缠吧系了个结算是了事。 糊弄人也不带这么明目张胆糊弄的。丝帕还是湿乎乎的,不知道是不是鼻涕。 月隐都替楚渊抱屈了。 楚渊无奈地轻叹了一声。这个待遇已经算不错了。以她那副性子对他不管不问也是有的。 苏浅抄起殿中绫罗帐将绿漪剑上的血渍擦了擦,重新拢入袖中----袖子真他妈的沉,如果可以设计一款包包背出去,美观又实用,那该有多好。但是太另类,她已经够另类的了,不想再添一项。如果她通晓另一句话的话,或许她就不会这么想了。那句话叫虱子多了不咬人。叫破罐破摔也行。反正已经是另类了,再另类一些也不会更轰动。这么哲学性的东西,和今日的事件其实扯不上大关系。扯远了…… “月隐,从现在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我们仨的性命就交在你手上了。”苏浅意思很沉重,语气却轻淡,仿佛在告诉月隐中午我想吃什么你让厨房给做一般寻常。 月隐郑重又满含担忧地答应是。这件事她真应该通知她家太子的,但现在愁人的是联系不上她家太子。她心里盘算着倘或看势不对,她拼了一命也要保住公主的命的。 楚渊扯住苏浅袖子,认真道:“如果不行,立马先保自己的命。” 照理,苏浅该感激并感谢一下楚渊对她的关心。但苏浅脑子里实在没那么多理可照,她拂开楚渊的手,淡淡道:“你别掉链子就行。表哥,我知道你也会这个秘术,我手生的地方,你给提点着点。” 楚渊确然是会这个秘术的。因为会,所以晓得,不但他要付出五年的阳寿,施术人也会付出五年的寿数。所以他是极力拒绝的。后来又想通,却是因为,那个人是苏浅,是他爱得极深的人,如果她不想欠他的情,那就让他来欠她的也好,总归是想要和她系在一起的。 况且,她那样冷情的人,肯这样对他,若非是心中对他有情,又怎么会为他做这么多!不过是因为上官陌的存在,她从来不愿意去正视她对他的情罢了。这样想着,楚渊心里生出些欣慰来。 苏浅满殿瞭望,在一架屏风后望见一张矮几,矮几还挺大,她手心吐出内力将矮几拖到床前,又找出一方织毯铺了上去。那毯子上织的是交颈鸳鸯。皇宫里的东西真是。 邪恶。苏浅愤了一句,盘腿坐了上去。 楚渊好笑地望着她,这个时候还要穷讲究,打坐还得又是矮几又是织毯的,估计全跟上官陌学的。他在她对面盘膝对坐,静等她施术。苏浅深呼了一口气,十指挽出一串复杂的花式,指尖隐隐流动着以内力结成的淡蓝色光华。光华忽而结成一线,往楚渊灵台射去。光华穿过楚渊灵台,又转向桌上摆的三个盛满了血的瓷瓶。瓷瓶里的血如一丝纤细的蛛丝,顺着淡蓝色光华流出,在空中成一条丝线,往躺在床上的气息已如游丝一般的楚皇印堂流去,血丝顺着印堂肌肤渗入。 空气里飘荡着一缕血腥味。血丝流动极缓慢。苏浅双眸专注,手势不断变化着。楚渊定定看着她。他早知她长得美,像这样认真专注做事的时候,尤其美。他不知该以什么词来形容她的美貌,用一个绝代风华恐也有不及。 “你这个时候,玩走神,是要害死我么?”苏浅皱眉开口。 施这种术,施术者和受术者之间的心念是可以相互感应的。苏浅能感觉到楚渊的情绪波动。楚渊也能感觉到苏浅的情绪。床上躺着的楚皇,也是能互相感知的。 楚渊唇角弯了弯,“我没有听说,施这种术不让走神。” 苏浅白了他一眼,“认真点,我以前没干过这活,别出岔子。” 楚渊立即敛了神思,专心起来。 护法的月隐一头的汗水。心里暗道这样生命攸关的时刻,您二位能不能认真点。 两人不再说话。细如蛛丝的血不间断地流入楚皇口中。可以看见楚皇的脸色由死灰慢慢有了些活色。第一个瓷瓶的血全部流进楚皇口中,花了整整两个时辰。外面有嘈杂声,苏浅和楚渊却都心无旁骛地做自己的事情。连分神也不曾。月隐站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双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两人。 苏浅的额间已见了细密的汗珠。脸上也泛了白。楚渊的脸色也泛了白。流入楚皇口中的血丝未断。楚皇的脸色一刻比一刻好起来。 此时寝殿外,却翻江倒海闹了起来。 冷风口里,一面是文武百官,一面是皇后为首的众妃嫔和众皇子,袁靖正艰难进行着劝退的工作。 为什么劝退,他是有自己的考量的。里面在做什么他虽不知,但大体觉出事态不一般,以他的见识大体猜到里面是在施什么秘术。近年来一直有人暗中对楚国窥伺,这样的大事不可能不被人知道,此时若是有人派刺客闯入,后果不堪设想。他想,以他一人之力,护得里面周全大约是可以做到的。但若加上护着外面这些文武官员和后宫嫔妃皇子,那就难了。 皇后同众妃嫔闹着要开门见皇上,又是喝斥又是哭闹。女人们向来是不讲理的,尤其是后宫的女人。但袁靖倒不怕她们闹。若里面的皇上死了,她们少不得有一些是要陪葬,命好的也许会被遣送到哪个尼姑庵或道观修行,能留在宫中的,少之又少。所以,她们的死活,他并不甚在意,若她们识趣避一避,或可留得一命,若一味在这里纠缠,倘或真遇到危险,他也不会护着她们。 难办的是众文武。那些人是支撑整个国家的栋梁,倘或有个三长两短,朝堂陷入瘫痪,后果不堪设想。唯一的办法就是劝他们回家暂避。免得被人家包了饺子。 他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禁卫军全调来了寝殿四周。将寝殿围得铁桶似的,连个苍蝇也飞不进来。皇后携众妃嫔见事不对意欲闯殿,袁靖手执太子印玺下令,敢有闯殿者,杀无赦。 众文武都是猴精的人,早察觉这里面有事。皇上要驾崩,是关系改朝换代的大事,他们此时,是要等一个分晓的。 冷风里熬了两个时辰,文武们只是吵吵,敢闯殿的,一个也没有。皇后领着人闹了一阵子,发现这个袁靖真是个硬茬,已经有一个闯殿的嫔妃死在禁卫军剑下了,鲜血染红寝殿门前的大理石地面。她们吓得四散逃窜,各回各宫了。 文武们还在坚守。以左右丞和二五六三位王爷为首一再要求袁靖给个说法。 说法是拿不出来的,但又不能使禁卫军一个一个扛着逐一给他们送回家去。袁靖委实冒汗。大冷风口里汗珠子就没断过。 四个时辰之后,文武们终于受不住,又饿又累的,大半蹲在了地上。金乌西坠,愈发冷了。二王爷楚子非带头撤了。他一撤,人一拨跟一拨地都撤了。袁靖略略松了口气。禁卫军们换了班,他却没人换班,只能坚守。好在还有人给他送了饭菜,给他送了狐裘。这个人还陪他一起守在殿外。这人自然是楚绿桐。 袁靖在廊檐下避风处吃着饭,嘴皮子因劝说众文武磨出血来了,样子有些狼狈,饭菜和血就吞了。他看一眼瑟瑟发抖的绿桐,淡淡道:“你回家等去。他们出来我差人告诉你。” 绿桐摇摇头,不走。 “你犟什么犟,我是你家爷,我说的话还不好使了?” 绿桐横了他一眼,盛一碗饭陪他一起吃着,道:“你知道的,我可以不用听你的。” 袁靖没声了。他是早猜到了她的身份。 “若有事别说我不护着你。我护不过来。”沉默了一瞬,袁靖冷淡地道。 绿桐没理他。 殿里面三瓷瓶血还剩最后一瓶。楚皇的脸色越来越好,苏浅和楚渊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月隐看得揪心。好在只剩最后一瓷瓶血了。但她却实实在在错了。三瓷瓶血只是个引子,费事的还在后头。最后一瓶血全渗进楚皇肌理后,苏浅手上的手势一换,结出的印伽是一朵白色莲花。白莲穿透楚渊灵台印在了楚皇灵台上。苏浅手上的姿势不再动换,一直保持着白莲的样子。 第一百七十六章 恩典 月隐后来看明白了,所谓借命之说,实则是以自身精元养将死之人的精元。精元损耗,自然是寿命会缩短。但她不明白的是,这样会不会损耗苏浅的精元。如果……她不敢想了,她家太子非疯了不可。 但苏浅和楚渊肯定是知道的。楚渊初时死命反对来着,他反对自然不会是因为自己陨寿……月隐越想越怕。 漫漫长夜,白莲花兀自不动。苏浅和楚渊脸上连一丝血色也无了,成了透明的青霜色。月隐将殿中的大火炉添满了木炭,火烧的很旺。殿里的温度却越来越冷,比殿外的冷不遑多让。桌上放的茶水全结成了冰。触手处处都比冰还冷。 北风凛冽。 袁靖和禁卫军终于迎来了第一批敌人。数十条黑影风一般刮进帝寝殿四周。 四国势力渗透,这样的时刻要没有人趁人之危,就不对了。 禁卫军们第一次见识了这位书生般的袁大人的身手。原来袁大人也是使剑的,而且使得一手好剑。但那剑是从何处拿出来的却就不得而知了。当时只见袁大人手一晃,一柄三尺寒剑就掣在了手中。那位紫衣的姑娘被袁大人一手揽住。一只手抱着美人,一只手掣着长剑,夜色中唯觉剑气如霜,比今夜的北风都冷。 禁卫军们纷纷持剑杀入黑衣的刺客群中。显然对方都是一等一的江湖高手,都使得一手好剑。禁卫军们拼死搏杀没占到什么便宜,还死了不少兄弟。但来人也没占到什么便宜,被斩于刀剑下的不在少数。 自然这些人是冲殿里的人来的。殿中那些个人,随便杀了哪一个都是大功一件。 今夜的女护法月隐听见外面的刀剑声,全神戒备,手中握了把寒光闪闪的长剑,站在离三人较近却又不影响三人施术的位置上。 袁靖杀人之狠辣令禁卫军们都毛骨悚然。挂在他臂弯里的紫衣女子楚绿桐也瞪大了眼睛。 她一向知道他黑心,但黑到这种程度还是有点令人胆战心惊。一把长剑基本是一招就将对手毙于剑下,有的头颅都被砍离脖子只剩一块皮连着,有的被拦腰斩断,尸分两家。 他是真正的修罗。 难得的是,他将她护在臂弯里,她身上连一滴血也没溅到。 不过一刻钟,打扫战场,五六十人全做了剑下亡魂。禁卫军伤亡者也不下二三十人。 袁靖下令:“不要管尸首,戒备。今夜不许放一人进入泰乾宫。” 于是,一地的尸身无人打扫,在地上冻成了尸干,禁卫军们训练有素地各司其位,自成阵法。 夜已深,苏浅和楚渊几乎成了透明的冰人。手上的白莲颜色也近乎透明色。楚皇的呼吸却越来越平稳。 月隐不敢打扰两人,只能把炉火往前移了移,再填了一膛木炭。火势熊熊,在冰冷的寝殿里却作用不大,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子夜时分,外面的刀剑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的厮杀似乎来得更为激烈。剑气破空之声仿若九天之雷滚滚。寝殿里都能感觉到凛冽杀气。月隐依稀从剑气中辨别出外面的高手中又添了几位。 新添的高手是上官皓月和上官克。 上官克大红的衣衫在夜色中和黑夜融为一色,立在廊檐下望着剑气凛冽的袁靖,嗤笑了一声:“原来袁大人深藏不露。打仗抱着美人还能将那么多人毙于剑下。早知道就不跑这一趟了。真他妈的冷呢。楚国这鬼天气!”他双手拢在袖中,倚靠上廊檐下的柱子。 “咦,这么冷。”他身子斜斜飘开三尺,才发现寝殿四周格外森冷。仿若来自黑暗地狱的冷。 袁靖抱着美人上下翻飞,喊道:“克王还是下场暖和暖和身子吧,别冻坏了。” 上官克手往袖里再抄了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只偶尔将攻来门前的黑衣刺客一脚踹飞回袁靖或者上官皓月剑下。 他不说,那几人却也明白,他是要守着今夜最重要的地方。 他既占了那个位置,上官皓月与袁靖便可安心对敌了。 少皇今夜也拿出了不甚在人前显露的精绝剑术,虽不及袁靖杀人的狠厉,却也是剑过之处毫不留情,手上的长剑不多时便已沾满鲜血。 黑暗中剑光闪闪若破空之闪电。宫中各位妃嫔皆隐在被窝里不敢露头。外面什么声音就算她们整日生活在金丝笼里未见过什么世面也猜得出一二。况皇宫大院上空飘的都是血腥气,顺着窗子缝门缝溜进了各院各殿。 当第一缕阳光落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泰乾宫已成一片血海。禁卫军死伤无数,和刺客的尸体压摞在一起,堆成山一般。袁靖同上官皓月虽未受大伤,却也累个够呛。坐在泰乾宫前的石阶上,形容微有倦怠,喘息略有凌乱。大红衣衫的上官克倚在石栏上,手依然抄在袖中,精神比那两位略强些,只是看来有些咝咝冒冷气,是冻得有点僵的结果。 绿桐从御膳厨房弄了些吃的来,都是自己亲手鼓捣出来的,御膳厨房的人吓得没有敢露头的。皇上的女人们和皇子们今日估计都得饿肚子。 就着尸山血海和令人恶心的血腥气吃着绿桐亲自料理的早餐,看上去竟没有一丝违和感。汗,这帮人不是心理太强大的精神病就些没心没肺的混蛋。最令人发指的是没有武功的小女子绿桐站在尸山一侧连面色都不变一下,还能弄来一顿有酒有肉的早餐,也是个天生没心没肺的。 禁卫军新一班上岗的人正打扫着战场。心里哀叹着多事之秋怎么倒霉的全是他楚国。贼人们是不拿下楚国誓不罢休的么?这些人,难道又是所谓的冥国人?偷眼望望形容略有凌乱的冥国少皇,心里又思量,不能吧,那位少皇不能糊涂到自己杀自己人。那究竟会是谁派的人呢?一腔子的疑问和惊吓,以及搬动尸体时那种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血液却凝滞的感觉,令这帮皇宫大内出品的高手们神经有些错乱。他们之前顶多见过皇上的女人们争宠所造的杀孽,和这种战场上才有的屠戮反差太大。视觉上听觉上嗅觉上所经受的刺激,使他们如置身修罗幻境。 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们不能进去看看么?”绿桐望着被冰封了的殿门,小心翼翼又满含担忧地问。 “还是等他们自己开门吧。”上官皓月仰头望了望初升的太阳,金色的圆球晃得眼睛眯了一下,续道:“时间也差不多了。” “那个不自量力的女人,你觉得她还能竖着出来开门么?”上官克鄙夷地哼了一声。 “能不能竖着出来,你回头看看不就知道了么?”头顶上一道疲倦沙哑的声音响起,门被从里面打开。 月白的衣衫透着冰霜般的清寒,丝丝冒着寒气,迎面映射来的阳光给这腾腾的寒气度上些许暖色,冰一般清透的小脸被赤金的阳光笼罩,愈加得冷艳不可方物。 各色目光齐齐汇聚在她身上。 温暖柔和的,来自染了些风尘气的上官皓月;反射出两道光来的,是抱着美人奋战了一夜的袁靖;透着不屑鄙夷却又放松下来的,是妖媚邪肆的上官克;欣喜着跑上前的,自然是绿桐。 苏浅抬手的力气也无了,身旁月隐用身体当着她的拐杖。 她安慰似的抿了抿唇角,“我没事。” “没事就好,你吓死我了。昨天晚上整栋宫殿被冰封了一般,我们想破门而入又不敢……”绿桐眼里泛着泪光,劫后重生的喜悦冲击得不知说什么才能表达此时的心境。 上官克撇了撇嘴,哼了一声:“都说祸害遗千年,果然。老祖宗诚不欺我。” 苏浅懒得和他废话,也没有力气和他废话了,冰冷的手指搭上月隐的手,很费力地挤出一句话:“带我回府。” 月隐挽住她的***,足尖一点往宫门外掠去--只有用上轻功了,地上又是尸体又是鲜血的,没有插脚的地儿。 上官皓月站起身,优雅从容地掸了掸身上的尘,如一缕烟尘飘出了泰乾宫。 上官克也飞身掠了出去,如同一朵开在空中的金粉牡丹。 可怜的袁靖还要坚守岗位,甩了甩抡剑抡得酸痛的手臂,指挥禁卫军打扫战场。 远远飞来个黑色的影子,待走近前看已经衣衫褴褛。是一直孤军奋战在宫门口的楚暮。 一猫腰,进了寝殿。 楚渊缓步走出寝殿,一身的冰霜色不亚于苏浅,素日云淡风轻没什么表情的脸今日看起来似布了些若有似无的沧桑。 伫立在殿门口看着袁靖一手揽着他的妹子一手挥斥间指挥着禁卫军。 这样的时刻,这死小子还有这等恶趣味,如果不是疲惫得很没有了力气,真想上去踹他一脚。 袁靖远远看见楚渊,拉着绿桐的手走了上来,施了一礼,客气道:“殿下无恙就好。”身上没有挂一柄剑,也没有带出一点杀气,回归到那个有点书生气的黑心又狡猾的礼部尚书,看着就欠揍。 第一百七十七章 长睡 楚渊在眉骨处手搭凉棚望了望挂在半空的太阳,若有所思地道:“袁大人干礼部尚书是不是太屈才了?我考虑着是不是该给你升个什么官儿。” 袁靖思索着该回个什么话才好。 说官儿不在大小,有实权就好?他现在这个位置着实没什么实权,但总被迫干着越俎代庖的事,实际上权利还是有一些的。还是像那个女人胡侃时说的,只要是能为人民服务,什么岗位都无所谓?他要那么说,楚渊都能给他两脚。也不能说太子殿下您看着办吧,论功行赏就好。 抿了抿唇,他单膝一跪,开口吐出的话倒是令绿桐往后跳了一步:“太子殿下若要赏下官,下官就大胆求一个恩典。” 楚渊眯眼看着他,双手负在身后,挑眉:“我只说要给你升官,有说要赏你什么吗?” 袁靖很清秀的一双眼仰望楚渊--他单膝跪在台阶下,不得不仰望,“哦,没什么区别,下官愿意拿前程换一个别的恩典。”他不紧不慢地道。 楚渊表情似笑非笑,“我给你升官是因为你还有可利用的价值,别的恩典么,不想给。” 少了五年的生命还会把一个人变邪恶么?袁靖眨了眨清秀的书生眼,看起来很儒雅。 “殿下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直白,虽然事实的确是那么一回事,虽然下官听了这话依然心甘情愿给殿下鞍前马后,但不见得文武百官若听说了这句话一样会同下官一样不改忠心。”顿了顿,话锋转了转:“下官心甘情愿给殿下利用,殿下怎么也得给下官点甜头吧。下官又不是吃吃草就能挤出奶来的奶牛。” 楚渊看着他。这家伙就是头披着羊皮的豺狼。还是一肚子坏水那种。“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他等着他狮子大开口。 袁靖正了正神色,道:“臣请殿下,不要恢复绿桐的身份,就让她呆在臣身边。” 绿桐怔愣住。这算个什么恩典? 楚渊挑眉望着他。 他抿唇,不卑不亢地道:“就让她过一个普通女子的生活,不要牵涉在政治里。” 楚渊默住。恢复公主身份意味着什么,他作为一个倾轧在各种势力斗争中的一国太子,自然是知道的。顶好的结局是嫁给某位大臣的儿子成为拉拢大臣的工具。若是坏结局,像楚若羽一样远嫁他国成为两国联盟的政治工具,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被亲人抛弃的人质,孤身飘零在外最后客死异乡。 “让她跟着你做你的管家?”楚渊虽然不想她步楚若羽的后尘,但也不能就这么轻易地交给眼前这个黑心豺。 “自然不是。臣愿意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将她抬入袁府大门,此生只此一妻。”袁靖很认真地道。 此生只此一妻。这个令人耳热心跳的誓言,无论在三妻四妾的古代还是在婚姻自由的现代,都只能算个闲聊。这个调调是从什么人那里兴起的,不说也罢。 一个包裹了书生皮囊的本事很大的黑心豺对一个女人的杀伤力有多大,做女人的都知道……何况那女人早对他倾心。楚绿桐的表情看在楚渊眼中,他就知道了,如今她就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家煎炸烹煮随心所欲怎么喜欢怎来。 女生外向,果然。 “你倒是多情得很。才几日就移情别恋了?下次再塞个好的你身边,你是不是又要移情别恋了?”楚渊淡淡瞥了他一眼,嘲讽道。 袁靖答得利落:“年轻人嘛,难免一时热血,明白了真正想要的,自然就会回头了。” 他怎么忘了,苏浅说过,袁靖就是个直接的人。直接到连个弯都不给你拐。她形容他那个词叫什么来着,率性?不是。直爽?也不是。苏浅用的词都比较有创意,有时候不大让人想得起…… 楚渊跑题了。被拿走了颇大一部分元气,身体正倦得很,容易走神。他拉回神智:“绿桐,你自己选择吧。”这是允了吧。让绿桐选。 绿桐还没表态,袁靖已经站起身,握住她的手:“走了,回家。殿下需要休息。” 绿桐讷讷:“我还没有表态。” “你可以回家慢慢同我表。别耽误殿下休息。”袁靖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走。 楚渊双手负在身后交握着,指尖凉如冰,没有再出言阻止。 他想,袁靖追女人的手段上,有些和那个混蛋相似,都是霸道型。不知道女人是不是都吃这一套,反正眼前这几个女人看样子都很吃这一套。如果当初……罢,再想也是如果。 他叹了一声,气有些短。脚步有些虚浮地步下台阶,往他曾经的宫殿轩云殿走去。 无论如何,先睡一觉养养元气要紧。 苏浅有些恍惚今夕何夕。睁开惺忪的睡眼,眼皮还有些胀得慌,紧巴巴地疼。浑身上下无处不疼,被什么人抽了鞭子一般疼。明明是盖了厚厚的锦被,却觉得丝丝冷气从汗毛孔往身体里钻。 脑子有些迟钝。为什么会这么疼。它怎么会这么疼。这是又发烧烧得疼还是被什么人揍得疼?自己一向是个胆小怕事的,奉行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躲着人,惹急了兔子也会咬人。被人揍,不大可能。那就是发烧烧的吧。小时候有一回也是,发烧烧得就是这般疼。那一回好像是没了父亲,只剩她和妈妈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她一个人出去找父亲,遇上大雨,淋得感了冒,烧到了四十度,医院里住了好几天,差点烧成了脑膜炎。 她的童年,好像从来不知快乐是什么滋味。 眼前有些模糊。月白绫罗帐子,淡粉同心结的流苏,令人神清气爽的安神香。心神皆晃了晃。这是睡在哪里。若是家里,家里没有这样颜色清雅的帐子,也没有谁有那么一双巧手打那种同心结。若是医院,医院更不会有这些东西,也不会有这种安神香,医院该是消毒水的刺鼻味和病人身上的腥气味。 恍惚眼前端坐的又是什么人?大双眼皮,琼口瑶鼻,皮肤若冰雪般白皙光滑,长发又黑又顺可以给哪家洗发水厂家拍广告了。如此美人,却似冰霜一般散发着冷气。丹凤眼眯成一线看着她。 她脑子嗖地刮过一股冷风,清明了起来。为什么会这么疼,眼下又是睡在什么地方,面前貌似很生气的女子又是什么人,全清明起来。 她耗自己本元给他那不争气的皇上舅舅续命,本元耗得大了,回到归云苑就昏死了过去。楚渊至少要少活五年,她,也是要少活五年的。楚渊知道这个事,所以拼命反对她施术给他皇爹续命来着。但他犟不过她。只能依了她。但这个话她可没敢在外人面前提,尤其是身边这帮人,哪一个都可能是上官陌的眼线。 这事若是被上官陌知道了,有她好看的。 但上官陌迟早要知道这个事。他那样的人怎会不知道这种所谓借命术是要耗费施术人本元的!不过木已成舟,他知道了顶多也就是和她发一顿脾气,她失去的元寿也不可能拿回来了。她无非嗲一嗲哄两句也就完了。他总不至于真和她分手。 眼前这小美人月隐生气,估计是看出了些门道。她扯出点笑来,“你这嘟着嘴是干嘛?是失恋了么?墨凌移情别恋了还是袁靖移情别恋了?”嗓子有点干痒疼,说出话来就跟撕棉布的声儿似的,刺啦刺啦的。 月隐瞪着她。这是显而易见的转移话题。她真不知该说自家主子是聪明还是傻。说她聪明她牺牲自己大好人生给一个死老头续命。要说她傻她还知道转移话题脱罪。这种态度,有些事不用问她也明白了。 如果是阮烟雨,以她那个暴脾气,大概不管三七二十一早给她一顿撸了。如果是楚绿桐,可能甩给她一个白眼就闪人了。但月隐不是阮烟雨也不是楚绿桐,她不能闪人也不能撸人。“你说对了,是有人移情别恋了。那人叫袁靖。和绿桐两个月后大婚。” 苏浅猛地坐了起来。只听身上的骨头咔吧作响。痛得她龇牙。月隐很无奈地给她揉按后背,唠叨:“你睡了七天七夜,一醒来这天都变了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闪婚么?两个人给我护了一夜法这就定情了?”苏浅一头黑线。袁靖的效率,或者说楚绿桐的效率,高,真叫高。至于月隐说睡了七天七夜的事,她直接屏蔽了。耗了那么多本元睡半个月也不为过。没长睡不起成睡美人就算好的了。 月隐撇了撇嘴。“公主倒是明白他俩怎么定的情。据说袁大人一手揽着美人,一手掣着长剑,一夜间手上造的杀戮下一百次十八层地狱也够了。还据说,绿美人呆在袁大人怀里看袁大人杀人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早晨还能去御膳厨房为他准备酒肉,在尸堆血海里共进早餐。要说,这两人的爱好还真是教人仰望。” 第一百七十八章 苏醒(1) 苏浅忽发感叹:“咱们这些人死后都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吧。也好,省得再投胎还祸祸人以及被**祸。”顿了顿,“你手法真不错,再往下揉揉,揉揉这一对小腰子,都木了。” 月隐噗嗤一声乐了,“还能开玩笑。真是没心没肺。” 苏浅晃了晃僵硬的脖颈,“都睡成木头了。墨凌回来了没有?死小子忒不像话了。我说你也该学一学绿桐,该出手时就出手,墨凌不开窍你不能也不开窍哇。你看人家楚绿桐,明知道袁靖对你倾情倾心的,还能迎难而上,真是女人中的英雄啊。你作为我身边的小贴心可别丢我的脸啊。” 月隐一把推开她,嗔道:“快起床吧。净会胡诌。” 苏浅慢吞吞地挪下床来,双腿软软绵绵,头重脚轻,一阵晃悠。月隐忙将手臂伸过来给她搭着。“这是饿的,你先快去给我弄点吃的去。”苏浅稳了稳身子,撑着坐在椅子上。 月隐答应着出去了。苏浅晃悠着头重脚轻的身子,起身去寻了件软袍,套在身上,又晃去梳洗台旁洗漱一番,静坐在桌旁等着饭菜。什么荣华,什么富贵,什么爱情,什么生死,此时都大不过吃饭。 七天七夜,不吃不喝就知道睡,都他妈超过生死极限了。苏浅暗赞自己这无意中创了个生命奇迹。 月隐细心,知道这是饿惨了,怕她一下子吃多了撑坏了肠胃,只端来两碗浓粥,一碟小菜,搁在她面前。 “真寒酸。咱们穷到这种程度了么?连我一顿饱饭也管不起了。”她嘟囔了一句,也顾不了那么多,端起粥来就吃。 两碗粥下肚,身体有了底,力气也回来了泰半。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腿也不软了,人也不晃了。也有力气嚷嚷了:“人都哪去了?怎么就剩你一个了?阮烟雨那女混蛋呢?我表哥就没来看看我?我都为他皇爹连命差点搭上了,他不说守着我,也忒没良心了。” 月隐瘪了瘪嘴,自家太子走了不到两个月,这就只记得楚太子,不记得正牌心上人了。没好气地道:“楚太子倒是想来,可我听说楚太子在轩云殿也睡了七个日夜,今天早晨才醒来。大约被楚皇留住了,不然该第一时间就冲回来了。” 苏浅自动忽略她的黑脸,笑道:“我就说嘛,表哥不至于这么没良心。阮混蛋这几天没出去惹祸吧?” 月隐的表情有些怪异。苏浅挑了挑眉。 “倒是没惹祸。日日和克王呆在醉春楼呢。每天让夷陵姑娘给唱曲儿跳舞,还赖账。景掌柜头都大了,日日差人来太子府让咱们去接人呢。”月隐翻着白眼,将碗碟收拾起来招呼厨房的小丫头拿了下去。唠叨:“可怜的叶清风叶军师喔,若是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想。” 苏浅摆了摆手,“你以为叶清风会不知道?那也是个手眼通天的,阮烟雨的一举一动怕都在他掌握之中呢。你当阮烟雨是真的女混混混迹市井呢?她这是逼清风来找她呢。真是俩混蛋啊。”她仰头长叹一声,道:“你叫月魄备车,我去把这混蛋揪回来,别给我把醉春楼祸祸了。” 月隐有些犹豫,“公主,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你身子还弱,明天再去吧。” 苏浅抿了抿唇,“你说得也对,我这身体软得很呢。这样吧,你去醉春楼把她给我叫回来,就说我找她。” 月隐这回没推辞,嘱咐了一句便出了门。苏浅立在门口望着她走过吊桥,去的远了,扒着门框喊了一句:“凌华,出来。” 瘦削少年落在房中,也不知是打哪儿出来的。“公主。”少年凌华抱拳一礼。 “今夜三更,到我房间来。”苏浅低声说了一句,摆了摆手,“你先隐了吧。” 凌华并没有多问什么,应了一声,隐了下去。 苏浅双手扒在门框上没动。目光落在吊桥上缓步而来的白衣青年身上,优雅从容的样子若澄空练月,惑人心魂。 青年正是上官皓月。远远瞧见苏浅,他唇角扬起一抹弦月般的笑容,脚下的步伐不动声色地加快了一些。片刻来到廊檐下,脚步站定,眸光似有似无落在苏浅身上,声若清泉:“醒了?身子还弱,别站在这风口上。” 苏浅无奈地一叹,“是还弱。不扒着门框都立不住了。想不到我苏浅也有今日。唉。” “扶你进去。”上官皓月微微一笑,伸出手臂。苏浅自然而然地搭着他的手臂,往软榻前走。这样的姿势,让她不由想起慈禧老佛爷那做派,顿时生起了玩笑之心,道:“小皓子,今日外面都有什么大事发生啊?” 她嗓子正哑着,听起来像是故意压着声音。上官皓月脸上挂满黑线。“浅萝,这称呼……” “那,叫小月子?”苏浅坐上软榻,歪靠在软榻上,掫了条绒毯盖在腿上。 上官皓月脸上的黑线加了一倍:“那还不如叫小皓子。小耗子,小老鼠。呵。浅萝一醒了就有心情取笑人。” 苏浅当真是伤了本元了,病病歪歪一副模样,连说话都是没有底气且沙哑的。笑容仿佛也添了些楚楚可怜:“伤的是身体,又不是脑子,我还是我罢了。难道还会变了个人不成?不开个玩笑,倒叫你们可怜我么?”笑了一声,又续道:“倒是那晚劳你动了杀戮,很是对不起。他日到了黄泉,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话,你这一段罪孽,我来背就是了。”楚楚可怜中又透出一段大义凛然来。 上官皓月笑得有些无奈。拖了藤椅坐在她一侧,从桌上顺了一本闲书,搁在腿上,双手压在书上并没有打开书的意思,反倒是望着苏浅楚楚的一张脸,道:“那夜的杀戮不得已而为之罢了。还不至于下十八层地狱吧,”说完自己先就笑了起来,“有时候身在其位也是错。咱们又都没有佛祖割肉喂鹰以身饲虎的境界,无奈求生罢了。既然手上染了血,有没有因由都该是要负些责任的。据说一到十八层地狱的刑罚都不太好受,不拘下哪一层吧。” 苏浅笑他:“你倒是想得明白,该超脱得道了。”心里却将他那一句在其位也是错反复咀嚼。想着自己在那个位置,从出生到现在,引来百般杀戮,如果可以,她宁愿没出生过。但她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她想如果是佛祖,在她这个位置要如何做。即便选择身死骸骨灭,也不过是图了个自己清净,不可能阻止这一场场杀戮吧。没有她,也会有别人在那个位置。没有别人在那个位置,也会有别的杀戮理由。 这真是个费神的问题。这类哲学性的高深的问题,想一想都能把自己绕成神经病,不想也罢。免得成个会使剑的神经病,更可怕。 “以后就叫你高僧或者道尊得了。”苏浅又取笑他一句。 上官皓月浅笑了一声,问道:“你要看书么?我帮你拿一本。” 苏浅翻动紧巴巴的眼皮,给了他一个不像白眼的白眼,道:“我如今手臂酸得抬不动,眼也是疼的,看书是不成了。你陪我说会儿话--先去给我倒杯水吧,我嗓子也疼着呢,说话都费劲。” 上官皓月把书搁在软榻一侧,起身去给她倒水,问道:“给你加一些忍冬花可好?对嗓子有好处。” 苏浅做出个蔫头耷脑的表情,道:“不要。我不喜欢那个味道。你就给我来一杯茶水就好。” 上官皓月倒来一杯茶水,递给苏浅,顺便将小方桌挪到软榻前,茶杯茶壶全拾掇到了方桌上。 苏浅眨了眨眼,这是要打算长坐久谈的节奏么? “你不是要听听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大事吗,我可以和你说说。”上官皓月闲适慵懒地坐在藤椅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先抿了一口。 苏浅苦吧着脸点了点头。她如今元气还没养回来真不适宜长谈的。上官皓月笑道:“你嗓子疼,就少说话,我说给你听。” 上官皓月真乃解语花也。苏浅心里赞了一声。“你可以有选择性地说一说。”她慵懒地挑着眉,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上官皓月笑了一声。便娓娓开口,声音如淙淙清泉,“先说你们苏国的事吧。” 苏浅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她的家在苏国。她的亲人在苏国。但苏国,这个词久远得如同上辈子。虽然她一直在关注着,但就好像曾经那一世关注电视新闻一样,是每天例行一事,身外事。虽然她是因为自己的家国才到了这个被称作楚国的地方。但当初的理由,早已经不记得了。为了自己的家国,已是个结果,而非原因。 “楚哲楚丞相要给你弟弟澈太子选妃,被澈太子揍得三天没下来床,如今罢朝了。” “完了?”苏浅挑了挑眉。 上官皓月点点头。“完了。就发生这么点事。哦,你父皇出宫请了两次,终于把丞相再次请出山。” 第一百七十九章 苏醒(2) 苏浅扁了扁嘴,有些啼笑皆非,“我又不是要你给我做报告。你真没有讲故事的天分。如果是墨凌来说,这件事他能给我磨叽上俩时辰,非得把备选妃子的三代老底儿给我报备个遍。”顿了一瞬,她换了个更为舒服些的姿势,道:“罢了,我如今伤了元气,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你说的那些我听了干烦心也做不了什么,不如不知道的好。你念书给我听吧。” “你的要求还真多。”上官皓月若有若无笑了一声,打开手中的书……脸色微变,“我去换本有趣的。你要听杂闻趣谈还是民间故事?或者兵法政道?”手上的书不动声色地合上,起身去翻书箱子。 苏浅眼风扫见那本书,扉页上的画告诉她那是本春宫。她倒不甚在意。这个时代的春宫实在画得含蓄,连她那一世看过的**片都不如,画功又实在差,画得模糊不清的。不至于让她因此生出点羞涩来。 “你随意吧。什么都无所谓。最好是能打发时间又不至于让我又陷入沉睡的。睡得实在太多了。” 上官皓月一脸黑线半蹲在一大堆书箱子旁翻找。她说的能打发时间又不至于让她又陷入沉睡的,大约只有一种书,那就是民间流行最广内容最易懂又通俗的风月故事。呃,说白了就是言情小说,还得是有刺激情节那种。 翻了半天,也没找出一本既含蓄又风月的书来。他师兄的品位很高端要求很严谨,含蓄的绝不风月,风月的绝不含蓄。 苏浅歪在软榻上已经恹恹欲睡。她实在没想到阿皓他纯情至斯,简直就是只乖乖小白兔。和他师兄不可同日而语啊。 将睡未睡之间,门被咣当推开。卷进来一团火烧云。苏浅懒懒的睁开双眼。看着那团火烧云往身上扑来,无比利索地一脚将软榻一侧的藤椅踢了出去,藤椅打着旋飘向火烧云,在火烧云扑到她身上之前成功将她截住。 火烧云自然是阮烟雨。 “你干嘛?!”阮烟雨一个趔趄跌进藤椅,又一个高蹦起来,暴怒:“一活过来就这么对姐们儿,忒够意思了你!” 苏浅嘶哑着嗓子说得四平八稳:“你也忒够意思了。你姐们儿我躺在床上生死不明你还有心思去醉春楼听曲儿。” 阮烟雨将藤椅踢到榻前,派头十足地坐了进去,嗤笑道:“生死不明?你这个词用得很……”很了半天,似乎也没找到个确切的形容词,一摆手,“很令人想掐死你。”强调了一句:“没死也想掐死你。” 阮烟雨这种女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苏浅看了一眼还半蹲在书堆中的上官皓月,抽着嘴角道:“阿皓,不用找了,咱不读书了。” 这样支使人真的很欠揍的样子。但,现下她这副破身板子,揍一拳很可能这故事就缺了女猪脚而宣告全剧终。忍了。 上官皓月没起身,慢悠悠道:“你们聊,我找几本书看。” 苏浅不再说话。事实上是没有机会再说话。有阮烟雨这个炮筒子在,她连云都城里谁家的红梅开到了谁家的院子里谁家的男人醉酒爬了谁家寡妇的墙谁家小姐半夜为谁家小生开后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醉春楼果然是个汇集天下消息的好地方。 上官皓月在书堆里翻了许久,抱了尺来高的书步履闲适优雅地走了出去。苏浅望着他怔了怔。那些书她都看过。一水儿的劣质春宫。她嘴唇蠕了蠕,终是没有说出什么来。心底里起了点儿羞惭:她和上官陌这是引领了怎样一股歪邪风潮…… 上官皓月走后,阮烟雨附在苏浅耳际,悄声儿问道:“那天是发生了什么?你怎么那副德行回来的?” “我嗓子疼的厉害,你给我倒杯茶先。”走了上官皓月,苏浅又开始支使起阮烟雨。叶夫人阮烟雨一心要听她说那天发生的事,很乖觉地倒了茶水给她。她抿了两口茶水,看看天色,慢声慢语:“怪不得觉得肚子饿了呢,天都快黑了。小阮你吃了没?帮我上厨房催催晚膳,你要也没吃咱们一起用膳。” 阮烟雨咬了咬牙,忍着没骂她,抬腿走了出去。片刻后月隐带着人摆上了晚膳。苏浅探头望了一眼,还好不再是清粥,看上去都挺补元气的。她对月隐招招手:“你把桌子抬这边来,我腿软得走不过去,就坐在软榻上吃吧。” 月隐狐疑地望了她一眼。中午走的时候还见她来回踱步来着。狐疑着把桌子抬到软榻前,苏浅很费力地坐了起来,两条腿耷拉在地上,看上去的确很软。 楚渊进来时,正看到苏浅吃饭这一幕。看上去…….看上去有点食难下咽的感觉,汤勺子在鼻子前嗅了又嗅才勉为其难地往嘴里送。“表哥要没吃的话,坐下来一同吃一点吧。”她眼皮略略抬起道。 楚渊大约饿惨了,不顾形象地坐到桌前,拿起碗筷,风卷残云般先往嘴里扒拉了一碗饭…… “皇上舅舅不会连饭都没给你吃吧?听说你早上就醒了,比我还早醒好几个时辰呢,他不能那么久都不给你饭吃吧?”苏浅抽着嘴角望着他,继续喋喋不休道:“我真嫉妒你胃口那么好。为什么我醒了就觉得全身软抽了呢?五脏六腑都觉得空荡荡但又吃不进去东西。”月隐投来狐疑的眼神,她假装没看见,继续道:“皇上舅舅给你什么好药吃了吧?到底是亲生的儿子比较近。明天我去宫里问问他去,我这样拼命救他他都不感动么?有好药也不想着我点。” 楚渊再扒拉下一碗饭,肚子里有了底儿,放缓了吃饭的速度,抽空严肃地回了一句:“你这些日子哪也不许去,好好在归云苑养着,明天我让人多给你送些养元的补品。”顿了顿,叹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吃饭。 阮烟雨溜边儿插进来一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听着好像是浅浅你救了楚皇的命?连楚太子也伤重睡了这么些天,到底是……” 楚渊淡淡瞥了阮烟雨一眼,“先让她把饭吃完吧。你看她现在像是能和你说话的样子么?” 楚渊那样的人从不曾对一个女人这样无礼。阮烟雨缩了缩脖子。苏浅表情淡淡,喝不下去又努力喝汤的样子--这个动作实在是考验演技的,考验演技的难点不在于要将两个矛盾的动作融合在一起表现出来,而在于她现在明明就想抱着碗猛吃猛喝却又不能那么做。 至于为什么不能那么做,稍后就说。 月隐懒得再狐疑了。拿着空盆子出去盛饭了。因为餐桌上除了楚渊在饕餮,还有一个人也吃得如同头恶狼。两人已将一盆饭吃了个精光。她就不明白了,日日混迹在醉春楼还能饿成这样。这让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醉春楼断了粮。 苏浅喝了一碗汤,又伸出碗去,“再给我盛一碗。” 楚渊抬眸看着她,心蓦地一疼。上官陌不在的时候,她总坚强得令人心疼。上一次风寒时,她也是这么拼命吃饭。被七星钉打伤时,她还是这么拼命吃饭。他记得她曾经说过,生病的时候,唯有吃饭能使一个人尽快地好起来,无论什么时候,也唯有饭能使人活下去。但他也记得,上官陌在的时候,她生个病娇气地喝个药都得上官陌又哄又骗。他眸中闪过一抹深色,却不动声色地缓缓道:“吃不下去就别逞强吃。身体慢慢养才能养得好。” 苏浅气鼓鼓地瞪着他:“饿死了,再喝一碗。你不会连一碗汤都吝啬吧。我知道饿久了不能吃太多,你没看我都没吃太多饭只喝汤来的?” 楚渊语气稍稍软下来:“你明白就好。” 苏浅瞥了他一眼,继续喝阮烟雨帮她盛过来的汤。 一顿饭吃完,阮烟雨就被苏浅以累了要睡觉的理由给轰了出去。阮烟雨走的时候看了一眼还坐在藤椅里的楚渊,叽歪了一句什么,不情不愿地走了。 苏浅已经在月隐的服侍下洗漱完毕歪到了床上。半眯着眼看起来病病歪歪一副好死难活的样子。 楚渊的藤椅离她两丈远,眸光迷离,也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在看她身下的床榻还是在看她头顶的绫罗帐。半晌无语。 苏浅忍不住先开口:“表哥,你还有话?”声音嘶哑让人听着都难受。 楚渊默了一瞬,站起身。看上去身姿依然秀挺,脸上除了有些病态的苍白,看不出损耗了许多元气少了五年寿命的样子。他目光深深落在苏浅身上,良久,道:“浅浅,我说的那句话,永远有效。” “哪句?”苏浅眼睛挑开一丝缝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真不知道是哪句。他们每天说的话没有上千句也有上百句,谁记得是哪句。 “如果有一天,你和陌太子再无可能,你要给我个机会。”楚渊直直看着她道。 第一百八十章 为谁星夜兼程 这一回是苏浅默了。楚渊那种直剌剌热切的目光,她还是第一次见。她不知道作为一个站在云端俯瞰众生的骄傲男子,他对她如此低入尘埃,心里有没有在滴血。她也不知道他是看上她哪一点,要如此执着。眼睛里有一点迷茫和彷徨。心里有一点觉得自己是个混蛋。但其实她并没有错。要说错,也只能说错在她有那样一个身份。怪那些老头子们没事儿整出些星象谶语,害得她不得不从小就虚与委蛇,不得不为了活命被算计又反算计,周旋在这一群手眼通天权霸一方的狐狸中间。轻咳了一声,她转移开话题:“舅舅身体如何?” 楚渊眸光里闪过一丝落寞。声音极淡:“还好。至少比你我好。” 苏浅略点了点头。低声道:“那就好。你可以趁机好好收拾收拾这个烂摊子了。时间很紧迫。表哥该拿出自己的铁血手腕来了。下一次,我再不可能施这种术了。” 楚渊沉默着没言语。一个女人为他不惜舍去本元折寿五年,他却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羸弱瘦削的样子,连拥抱一下也不能。无以形容此刻心里的痛楚。他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 房间里陷入令人窒息的沉寂。苏浅双眼迷蒙着,唇抿成一线,双手却在被子里交错缠绕。 楚渊静静站立着。秀挺的身姿看上去有一丝惆怅和落寞。惆怅这个词,还是第一次用在他身上。现实总是这样残酷。无论你多强大,手握多重的权,总会有弱点,总会有被人掣肘的时候;无论你多志得意满,总会有失意的时候。而这个弱点,很有可能致命;而你所应该得意的东西,其实并非你想要的,你所失意的东西,却是你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的。 半晌,楚渊轻声道:“好好休息吧。” 然后,步履有些虚浮地步出房间,将房门轻轻关拢。 苏浅歪靠在枕上迷糊了半宿。烛火一直摇曳着,将屋中的器物拖拽出参差的影子。有些神秘和冷清。 直到一缕风落在床前,她倏然睁开了双眸。 眼前赫然另外一个她。水眸半睁不睁,樱唇总歪出点痞痞的笑意,瘦削的身躯站得有些随意,连头发都是齐肩,丝绢绑出个不伦不类的小辫来。她不由一笑。能将她扮得如此惟妙惟肖,除了凌华不做第二人想。能在听了她一句三更到我房里来这一句话后便猜测到她的用意,来前就扮上了。凌华也不是个简单的。在凌华看来她的用意却不是那么难猜测的。他是她的隐卫首领,唯一能拿到明处来炫耀的便是他的易容术。易别人就用不到他了,唯有一个易容成她,才会让她把他像召唤兽一样召唤出来。 “来,说句话听听。”她嗓音嘶哑,疼得她抽了口冷气。 “公主就不能等伤好后再走么?”凌华说道,嘶哑的嗓音和她一般无二。 “人才呀。”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这样如同自己在拍自己的肩一般,令她心里觉得有些瘆的慌。“连我哑着嗓子的声音都能模仿。”顿了顿,道:“你家公主还没那么弱,这点小伤死不了人。”说着,劈手从他手中拿过一个小布包,一转身闪入屏风后。等伤好?她心里暗笑了一声,不消说伤好,便是等明日,她也再没有机会出得了云都城。 再出来时,已变成一个略显瘦弱的俊俏少年,一身玄色锦衣,出门便能和夜色融为一色,看年纪尚未及冠,头上松松挽了个髻,插着一支墨玉发簪。凌华啧了啧舌。这样一个柔美的少年,走在街上恐怕得男女通杀吧。 苏浅拿着一包药,拍在凌华手上,道:“吃了它,在房间里装病看书即可。谁要给你把脉就尽管给他把,保证神仙老子也把不出问题来。” “公主要一切当心。”凌华忧心忡忡地道。 苏浅拍了拍他的肩,笑了一声。身形一闪,已不见了踪影。 凌华呆怔了片刻,将手中的药包打开,里面三颗丸药倒入口中,然后将纸包扔在了炉膛里。晃到床上躺下,一抬手灭了烛火。 暗沉的夜色下,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风一般移动着。 夜半三更,冷风吹来,有些阴冷瘆人。 不消半个时辰,黑影已经飘到了西城下。足尖轻轻一点,轻飘飘掠过了城墙,再掠过一道护城河,落在河对岸的枯柳下。 黑影愣了一愣。 愣住的黑影自然是女扮男装的苏浅。愣住的原因却是,眼前枯柳下,未消融尽的雪地上,站着一人一马。人如皓月,白衫如雪。 赫然是上官皓月。 “你在这干嘛?”苏浅有些茫然地开口。 “等你啊。”上官皓月微微一笑,“要不要同行?我要去岚茨城。大约和你顺路。不过要委屈你同乘一匹马,等天亮到了下一个城池,才能再买一匹。” 苏浅望了望茫茫夜色,荒郊野岭乌漆抹黑,时而还有野狗的冷嚎猫头鹰的戾叫。她缩了缩脖子。再望了望眼么前儿的素衣男子,容若皓月,眸似清泉,看着就赏心悦目。这样的环境下有这么个伴儿共行夜路还是不错的。共乘一匹马也没什么。她又不是封建老古董,权当是共坐一辆车了。 没说话。但行动已代表了一切。她轻飘飘落在马背上,手伸给了上官皓月。上官皓月搭着她的手飞身上马,一夹马腹,骏马在尚有浅雪的道路上狂奔起来。上官皓月的宽大衣袖遮住了苏浅的头脸,免使她被凛冽的风吹到。 被远远甩在身后的城墙上,似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一个落寞的背影飘下城墙,往城内行去。 马踏残雪,在广袤无垠的荒野上声音传得格外清远。听声音便知是行路急促。 苏浅没有问上官皓月是如何识破她要离开云都前往岚茨寻找上官陌的,也没有问他是只为她还是为别的去岚茨。他是那样通透的人。而她是那样玲珑的人。况且这样的忙于行路,带得迎面而来凛冽寒风,虽有上官皓月的衣袖遮挡,依然觉得刺骨疼痛,这样的情形下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她出来得慌促,况且原本是没有马,只能步行,为了行路方便只穿了件玄色锦袍,没有穿披风。如今策马飞奔,冷风瞬间刺透衣袍,如割肤挫骨般疼痛。她咬着唇闷不吭声,弯身伏在马背上,以规避刮在身上的风刀。不知什么时候,一件披风兜头罩下,轻软的毛皮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她心思动了一下,没有言谢,只是挺直了腰杆。这样,可以为后面让出了披风的人挡一些风。 毕竟是动了元气,伤了根本。且实则她耗损元气比楚渊更甚,此时身体也仅恢复了十之一二,全凭她坚强的意志力才得以苏醒如此快。此时的她身体真正比寻常没武功的人还不如。马一颠簸浑身便如散了架一般。五脏六腑翻腾不已。喉间窜出腥甜的滋味。她渐渐没了知觉,却依然挺直着腰背。 上官皓月周身缓缓释放出内力,如同一个温暖的罩子将两人罩住。冰天雪地里,这样的做法无疑是极耗内力的。但身前的这个女子,即便是昏过去还倔强地挺着瘦削的腰背替他挡着寒风……他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被一个女人这样护着,是个男人都该生出点羞愧自卑之心来。但他知道此时心里绝非是羞愧也不可能是自卑。那种钝痛和苦涩,似一条不知餍足的吸血虫盘旋在他心口上,缓慢又残暴地啮噬他的血肉。 他嘶哑着嗓音贴在苏浅耳际说了些什么。在凛冽的寒风里依稀辨别得出,他说的只是一句轻叹:“青青,青青……” 青青这个名字她不用已经很久了。而且这二十年来敢叫她青青而且还叫得如此顺溜亲切的,只有上官陌。 青青是她上一世的名字。有时为了行事方便,也会拿出来用一下。譬如有时做生意的时候,便是用的严青青这个名字。 多年来人们在提及那位严府大小姐的时候,无不是用憧憬仰慕的口吻称一声严大小姐或者严老板,敢直呼其名的,即便是醉汉或者傻子,也没有一个。 苏浅没有听见他的轻叹。所以也就没作出什么反应。但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但其实这个梦是发生在她十五岁还是十六岁那年的真实的事件。那时也是这样冷冽的冰雪天,也是这样暗沉的夜这样荒芜苍茫的原野,她要做的是潜入昆国王都叶城,寻找一个屡次刺杀她但屡次失败却又屡败屡战的江湖杀手。悲哀的是她迷路了。天似穹庐扣在头顶上,漆黑漆黑的。地似一张超大的圆饼在脚下无限延伸,一直延伸到视线不能及之处。说白了,就是她找不清方向了。天上没有能指路的北斗星地上没有能识途的老马手中也没有高科技的指北针,连古老司南都没有一只。她一边埋怨自己太大意出来都不记得带一只罗盘也没记得带一匹识途老马,一边眸光楚楚向身后三丈开外闲庭信步的面具青年望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道阻且长 青年一身月白衣衫,乃是暗夜的荒野中唯一的亮色。 记忆中这青年将这种月白色穿成了一种永恒色。她是潜进来的,不得已穿了件玄色衣衫。青年是随她而来,却明目张胆穿着这种招摇颜色在黑夜里乱晃,摆明是要和她作对。她一路气闷,却又无可奈何。既没能凭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他换件衣裳,也没能凭一手好武功揍得他被迫换了衣裳。事实上她揍他时还挨了他一顿揍,到现在屁股还有些疼。 是的,他一如小时候,还是那样恶趣味,踹的是她的屁股。她很想复仇揍他一顿将挨的踹再踹回去,奈何没这能耐。事实上,她正是因为和他打架才打迷了路。 接收到她求助的楚楚目光,青年悠悠然晃到她面前。银色的精致面具看上去很美。但也很神秘。面具上的花纹她研究了数年也没研究明白是什么。后来她知道那是玄冬草开出的玄冬花。玄冬花传说瞬间开瞬间灭,比一现的昙花花期还短。寻常人根本很难见识到玄冬草开花。她十五岁以前就只是在书里见过文字描写,并没见到过实物。 能雕出此面具者,定然不凡。其实她初见青年时,那时青年还是个小小少年,衣袂上绣的就是玄冬草。没开花的玄冬草。她初识玄冬草这种奇怪的花草就是在他这里。她问过青年为什么要做这种把玄冬草绣到衣服上雕到面具上的无聊之举,青年那时说什么来着?他说,这算是超现实主义加意识流吧。她当时拿绣花鞋砸他了。 “青青有事?”面具青年眸子里透着似笑非笑。迷路这种事她苏浅干了不是一回两回了,简直干出了一定的专业素养。他在后面见她东张西望满地打转时就知道,她这是旧业重操了。 明知故问! 苏浅气得跺了跺脚,但也没有打算装清高,而是实话实说:“我迷路了。你能不能给带个路?”说得极其理直气壮昂首挺胸趾高气扬。她一贯是这种实事求是的作风。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没有见过这么趾高气扬向人求助的。青年笑着说:“唔,这样啊。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天亮太阳出吧。” 苏浅抬眼望向乌漆抹黑的穹庐,阴沉地似要直压头顶。照这个节奏不知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唔,应该是不知道明天出不出太阳。她黑着脸想,倘或夜里下雪,就直接被雪葬了,倒省了许多麻烦了。 “难道你也迷路了?”她语气软了软,终于摆出一副遇到困难的样子来,但也还没到求他那份儿上。 青年“唔”了一声,没有给出明确答复。但苏浅知道,就算是太阳月亮迷路,他也不带迷路的。这不是他妈的在拿乔就是在戏弄于她。而她也知道后者的可能性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她时常想他每日跟在她身后为的就是惹怒她戏弄她,不知上辈子她是欠了他多少债。但她记得上辈子委实没有欠什么人债。 人家的前世今生彼此是毫无瓜葛死生不复相见的,她的前世今生却如隔了一层锃亮的玻璃,彼此相见都是清晰明了。如果可以将玻璃击碎,倒是可以来回串串门子。这样混乱的人生几欲令人抓狂。她很多时候都只好当玻璃那面的世界是教科书里的世界,当是看别人的故事一般看待她的前生。 “生个火吧。这里有野狼野狗什么的出没。”青年略揶揄的笑将她跑题的思绪抓回。 她懊恼地瞪他。 她倒是不怕什么野狼野狗,生平最怕的不过是软体爬行类,这样干冷的天气里她怕的那些东西大都不会出来。但这样露宿荒郊不被野狼野狗给做了晚餐宵夜也会给冻成人干。她终于是妥协,带了点祈求的语气:“尚公子,面具帅哥,麻烦你带小女子走出这荒野好不好?”彼时面具青年冒用的身份是尚府当家尚陌。“小女子日后定当报答你这份恩情。”她又嗲嗲加了一句。 青年似沉思着,但未及给她一个明确答复,周围便响起了铺天盖地的破空之声。听声音便知这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打的伏击战,而是一支至少十万人的军队射出的箭网。如果是数十或者上百武林高手伏击还好说,她自信和他并肩鲜少有敌。但若是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在这毫无遮挡的荒郊,真的是生死殊料。 命将不保之际她脑中想起的竟是电影《英雄》中最后一幕,叫无名的英雄被箭雨穿成了筛子。看吧,这就是有前世记忆的害处。 慌乱中兜头罩下件什么物事。散发着玫瑰花的清香,触肤是毛茸茸的柔软。应该是他的白狐裘披风。上面隐隐有玫瑰花香。但她觉得他是不是一着急脑子急出病来了,狐裘又不是盔甲,哪里能抵挡住箭雨。后来她想明白了,他不过是脱了狐裘好轻装上阵。 她被他握在了臂弯里,随他上下翻飞。箭雨带起的强风在两丈外消弭于无形。她好奇地扒拉了个缝于狐裘下探出颗脑袋来,看清原来是青年手中一匹数丈长的锦绸翻飞狂舞,将箭矢全部阻于两丈外。周围垒起如月球上的环形山一般的山坡。她认出那是传闻中的烈火锦。她觊觎这一件神兵很久了,没想到是在青年手上。 箭矢做的山坡竟成了两人的屏障。她一脸黑线。又一脸喜色。 再看青年,烈火锦一挥,数千箭矢飞了出去,眼前小山便矮了半截,周围传来呜呼哎呀连成片的惨叫声。 这青年,当真是有万夫不当之勇。 这一仗其实还是相当险恶的。对方的十万兵马显见是精兵良将,手上的功夫都了得。她后来不得已退出青年臂弯也加入战圈。绿漪剑手起剑落杀人很是利索。 对方不死不休。单凭绿漪剑和烈火锦,即便一时半会儿不见得会有危险,但若待将这些人杀完,恐也将他俩累死了。况她不是嗜杀之人,他也不是。片刻之后青年又将她扣入臂弯,烈火锦上下翻飞杀出一条血路,他带她往包围圈外杀去。 她当时觉得如果他放开她两人并肩作战的话,效率会比较高一些。但在终于闯了出去之后,她才知道如果他放开她她大约会就此废了一双臂膀。待得出来她才发现两块肩胛骨皆被箭矢穿透,只是当时心思全在保命上根本没顾得上。青年一身月白衣衫亦被染成鲜红,也不知是哪里受了伤。 那一年他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半大小子。武功再高也不会高到没谱。不及现在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功。 长梦未醒,上官皓月听见苏浅梦呓的声音:“阿皓,那一年月黑风高,确是杀人夜。” 他不知为何打了个激灵。想着她这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瘆人的场面。 天亮时分骏马已奔出数百里,在一个偏僻的小城镇上停止了狂奔。坐下俊骑在小巷子里七拐八绕,绕到一个朱漆院门前停了下来。上官皓月横抱起苏浅推门入院,迎上来的是一个半百老翁,须发灰白但目放精光,一看既知是个有功夫在身的。 “见过公子。”老翁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随即起身将人往里带。他自然看出来上官皓月怀里的人是昏过去了而不是睡着了,这种救命的时刻若还拘泥虚礼,他不如自摘脑袋好了。 两人被带入一间整洁清雅的房间。房间显然提前收拾过了,一应物事全是新的。上官皓月将苏浅放在床榻之上,拉过锦被给她盖好。给她切了一回脉,才示意老翁退出去。他则将软榻拖到床前,和衣卧在了软榻上。 苏浅只是元气亏损过巨,奔波之下才致心力交瘁昏了过去。这样的病症并无好的方法尽快恢复,即便是有也不宜使用,这里面有个过则不及的道理。眼么前只能各种好药养着,慢慢恢复。 好在这里安全,适合静养。上官皓月辗转半天,想着该如何来说服苏浅留下来养好了伤再去寻人。最后颓然地下结论,眼下并没有好的理由来说服这位拼命三郎般的女子,千里关山道阻且长也阻不住她想要立刻见到上官陌的心情。看来唯有冒着被她记恨的危险强行阻止一途了。好在她如今的身手他这院里随便一个丫头都能把她留住。强行阻止并不难。想着想着,混沌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深夜。一睁眼便见苏浅歪靠在枕上喝药。脑子里又想起临睡前思索的那件事,只觉一锅沸米粥倒入脑子,疼得他直揉脑门。 苏浅漫不经意瞥了他一眼,将碗里的药一鼓作气咽下,药碗交给侍立一旁的小丫鬟,打发了出去。 “你醒了。”上官皓月不大自在地哼哼了一声。 “比个病人还能睡。睡懒觉是真如老头子家传的绝学么?你和你师兄都如此精于此道。”苏浅撇嘴嗤笑了一声。当然这番话和这笑都没有嘲讽的成分,只能算是苏浅的玩笑话。 第一百八十二章 借地养伤 还能开玩笑,说明苏浅的心情还不错。上官皓月思索着要不要现在和她提一提留在这里养伤的问题。但他的思虑实在算是多余,不等他说话,苏浅便有些无奈地道:“阿皓,可能要借你的地方养养伤了。” 上官皓月瞬间愣神。就好如一个人饿惨了的人乍然遇到天上掉馅饼,恰好砸在他面前,不知是欢喜得晕头转向还是被砸得晕头转向,眼前却唯有失真的感觉。 苏浅见他怔愣,以为是犹豫,语气软了几分:“我知道你担心你师兄的境况。若非是出了棘手的问题,他定然不会这么些天杳无音讯。但我如今的状况实在不宜上路。此去岚茨千山万水,不说还有人想要留住我在楚国,也有人想取我性命,单就这长途跋涉,我的身体就吃不消。说不上见到你师兄,他就得给我收尸。”她顿了一顿,眸中晕染的无奈加深,语气更软了几分:“或者,你若然着急的话,可以先行一步。我借你的地方养个三两日再动身。” 上官皓月脸红了红。想要下软榻的动作被惊吓住,一条腿担在软榻上,一条腿垂到地上,歪扭到了一定境界。这动作怎么看怎么也和他平日的清雅雍容搭不上界。脸红以及被惊吓到却主要是因为苏浅实在将他说得太伟大了。他真没虑及他师兄的境况。在他眼里心里,他师兄哪怕是遇到了再棘手的问题,倘或他自己解决不了,去什么人去多少人都是白扯,他根本无需他为他担忧。 “你干嘛这么激动?我说错话了?或者你是不想我借你的地盘养伤?还是想要和我要住宿费医药费?呃,这些我都可以给。”苏浅语气再软了几分。虽然平日有几分交情,但这交情到了什么程度她其实真没谱。尤其是这次生辰宴被耍之后。 上官皓月心里蓦地一阵钝痛。她这番话就如一把锋利的小刀,伤人伤得狠辣。但他实在无法指责她什么。生辰宴她哭倒在上官克怀里的情景鲜艳如新,他从来没见她哭成那样过。若非被伤得狠了,她这样坚韧性子的人岂会在人前掉一滴泪,更遑论哭成那样。大约那日她心里生成的隔阂一时半会儿消不了的了。纵然她事后装得没事人一样。 “和我还见什么外。你放心养伤,何时觉得可以上路了我们一起走。”上官皓月低声说了一句,垂下来的腿又收回软榻上,胳膊枕在头下,微闭起双眸来。这分明是要继续睡在这里的节奏。 苏浅瞥了他一眼。这个赖皮的动作和苏某人如出一辙,一样的懒散无赖。但苏某人做出来痞里痞气女二流子一般,搁他身上就有股说不出的慵懒惬意清贵高华。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你干嘛又躺下来了呢?男女授受不亲,我一个有夫之妇,你该避着点嫌吧?”苏浅本来打算费点口舌和他说一说养伤之事。她虽然说了要给医药费住宿费的话,但那实在是她的权宜话,作为一个打着一心为苏国百姓谋福利的幌子的好公主,她一直信守不枉花一分银钱的人生格言,自然是要和他掰扯一下到底给多少钱合适。这个合适的界限,自然最好是一分钱不用花。当然如果有倒找钱的好事就更好了,但那基本不可能。她怎么能忘了上官皓月是个比她还铁公鸡的人。 但上官皓月这个躺回去的动作令她轻微炸了毛。诚然她是个不大介意这个时代男女大防的人。但如今她是上官陌的人,她自觉自然是要顾及上官陌的脸面的。再诚然她虽然未阻拦过男子进她的房间,但那是在大白天或者屋里有人的情况下。像这样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她决然不能允许。当然她虽标榜的是为了顾及上官陌的脸面,但其实她有着不能言说的苦衷。她怕的是上官陌若知道了秋后算账找她问责,她届时无法给出交代少不得要挨顿惩罚。那惩罚大家都知道有多恐怖。 她因此连找他讨价还价的事也忘了。 “为什么是我要避着点嫌?”上官皓月不解的问,凤眸微微睁开点儿缝,斜睨着她,“我一个单身未婚男青年,并且以冥国少皇之尊,你以为人们会相信我打一个有夫之妇的主意?未免太小瞧我了。也未免太小瞧群众的智商了。” 事实证明,如果一个一贯赖皮的人偶尔优雅尊贵起来,他的优雅尊贵通常会被无视,或者被视为装样子。但如果一个通常优雅尊贵的人偶尔无赖起来,他的无赖则泰半会让人抓狂发疯。连苏浅这种内心无限强大可以称作冷血无情的人都被噎得哑口无言目瞪口呆。她很想对他爆粗口。 但毕竟是比人家多一辈子经验,这样的时候,懂得看情势的她晓得无论怎么做也占不到便宜,居然忍住了没有爆粗口也没有动用暴力,只是平静地道:“我睡得多了,正好现在没有睡意,阿皓你就陪我聊聊天吧--我前面那句话说得过了。我其实还未婚,算不得有夫之妇。所以你也无需避嫌。” 至于苏浅为什么会认为两个醒着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比两个睡着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看上去更纯洁一些,只能令人很无语地想起一个成语:自欺欺人。基于这个白痴理论,她所说的有夫之妇需得避嫌未婚女子便无需避嫌的话听上去也就不那么白痴得可笑了。这正和虱子多了不咬人是一个道理,白痴话说多了也不会招人更笑话。 “唔,那浅萝你想要聊什么呢?”上官皓月无可无不可地轻笑了一声。 苏浅完全无视他的表情,只把他当做一个会说会笑的高级木偶来看待。在这个细作和汉奸齐飞的年代,跟一个木偶聊天应该是安全的。她侃侃而谈:“话说,我和你共骑一匹马的时候,似乎听见一个人叫我青青。你大概知道,青青是我便宜行事所用的别号,或者叫别名,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敢这么叫我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出来是谁在叫我?” 上官皓月扁了扁嘴角,睁着眼睛道:“你是做梦了吧。我没听见有人叫你。” 虽然睁着眼睛说的话未必都是瞎话,但他说瞎话时确然睁着眼睛的。 苏浅将信将疑地望着他,语气有些没大有底气:“我确实是做梦了。但梦中似乎一直在和人打架,打得浑身血。却没有听见梦里有谁叫我青青的。” 上官皓月眸光望着房梁,“那是你不记得了。人不是所有梦都能记住的。” 苏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双水眸没甚情绪地望着帐子上垂下来的绯色流苏。这种浓重的色和嫩白软烟罗的帐子搭在一起很是刺激人的视觉神经。她揉揉眼睛说道:“你说得也对。那个梦很模糊,我都记不清梦境了,但是约略记得梦中那个人很像你。” 上官皓月挑了挑眉,声调扬起:“唔?那我很荣幸能入浅萝你的梦。不知你梦中的我是个什么样子?” 两人果真只是聊天。就像两个亲密无间的朋友进行着极无厘头的闲谈。苏浅望着他,声音飘飘悠悠似春日绵软无根的杨絮:“什么样子?我记不大清了。大约青面獠牙的样子吧。哈哈,你本来就很丑的嘛。” 上官皓月很配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苏浅说他丑他并不在意。 一则那只是苏浅的玩笑,二则男人对于长相并没有女人那么吹毛求疵的在意。他对自己的样貌还是有几分自信的。此时却想象着这张男女老幼通杀的脸如果是青面獠牙状,又该是怎样一副光景。 不知不觉却已是天光大亮。苏浅拖着一身疲倦去沐浴了一番,用过早膳便蒙头大睡。 上官皓月终于受不住腰酸颈痛,弃了软榻寻找舒适的床铺去了。 苏国苏某人向来脸皮厚实。借住人家别庄数日,日日上好的补药养着,好吃好喝伺候着,连服侍的婢女都是精挑细选的,苏某人却只字未再提住宿费医药费。而更诡异的是向来铁公鸡一毛不拔的冥国少皇上官皓月居然也没有追着讨债。 冥国的补药果真了得,不过短短五日,苏浅便恢复了五分元气。翻翻黄历,距春节仅剩十日。此去岚茨千山万水,快马加鞭也要**日,若想赶在春节前到达,已不能再耽搁。苏浅以前对过春节没什么概念,皇宫里的春节团圆宴她只在十岁前参加过。自打自己出宫立府,懒得去参加什么宫宴,就没过过什么春节。但如今有上官陌,心里不知怎的就生出想要和他共度春节的念头。且这样的念头一旦生起,便如陈酿愈久愈浓烈。且上官陌处境不明,她寻他之心更急切。 上官皓月自知留她养五日伤已算是她的底限,她提出要上路时,他便二话没说随她踏上路途。 苏浅依然是俊俏的男子装扮,骑在高头大马上英姿飒爽。上官皓月更不消说,过处连天上月地上花也要自愧不如。两人此等出色姿容自是不敢招摇过市,只能挑着偏僻的路绕行。如此情境下耽搁时间已是必然。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反水 为了赶时间,苏浅每日皆是戌时才找客栈歇脚卯时便上路,白日里也不打尖,饿了就啃口凉饼子渴了就喝口水酒,闹得上官皓月叫苦不迭。苏浅总过意不去地安慰:“等到了岚茨好好慰劳慰劳你,你且坚持着些吧。或者你我分开走,我先行一步,你慢慢赶来。” 上官皓月望着这位泥里泥里来水里水里去的女子,真难把她和金枝玉叶的公主挂上联系。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子都有些吃不消这样的日夜兼程了,她一个重伤未愈的女子却风风火火精神抖擞的,真叫人汗颜。此时若临阵脱逃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一狠心,少皇咬牙坚持跟上。 然他虽为少皇,却并非一般纨绔可比,虽然嘴上叫苦不迭但体力耐力却都是优于苏浅的。一路上自是他照料着这位只凭一腔热血以性命相搏的姑娘。 日夜兼程三日,已来到楚国与西月的国界九颍河边。放眼望去,宽达数十丈的河面已全部冰封。河面上偶有车马往来,显见冰层非常之厚。苏浅暗喜如此倒是省了渡船的麻烦了。 河的对岸就是西月版图。但此地没有城镇,只有为数极少的游牧民散落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二十里外有西月二十万驻军。当初清云山上上官克被人设计,误中迷幻药非礼了楚鱼,才促成了一段联姻,西月也因此被迫接受退军二十里的条件。此前的二十万驻军,就驻扎在九颍河岸边,河上飞过一只苍蝇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楚国的驻军当时也在这河岸边。如今也是在身后二十里处。虽则双方对两国的百姓都没有禁止通行,但敢真正穿越兵营到对方土地上去的,实在没几个人。如今互相行走的人却是多了起来,双方的贸易往来也日渐频繁。可见当初做的决定十分正确。楚渊确然是致力于改善民生的好太子。而她的上官陌也是不输于他的。 望着对岸的冻雪荒草,苏浅竟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只因为那里是她深爱的人的家国,那就是她的家国。此前不管在哪里久居,都不过是客居。她之于那些地方,只不过是过客,而对于西月,却是故乡一般的感情。但这些因缘,苏浅她并未及深究,只不过是跟着自心走罢了。 苏浅迫不及待地催马踏上冰河,马蹄尚未触及冰面,便听身后一个声音:“这位俊哥哥,我家公子见你生得俊俏,十分仰慕,想要与你结交,可否到那边马车上一叙?”声音浑厚很是熟悉。苏浅转眸向声音来处望去,不由抽了。 哥哥? 说话的弟弟确然做小厮打扮,但那伟岸的身躯和古铜色的肌肤和这打扮合在一起就好比给一匹战马套上笼头让它去拉磨,令人看了浑身长了百千只虱子般瘙痒难受。这是她专司农业的头头儿,青门旗下农阁阁主胡不图。她手上数十万人马吃的全是过他之手。因素日晒在田间地头,皮肤呈健康性感的古铜色。 她猛然想起此处距离她的地盘戎州不过三百里,他出现在这里很正常。那么车上的他家公子是……她打了个轻颤,差点跌下马来。上官皓月淡淡看了她一眼。 “这位公子?”胡不图挑了挑眉。 “哦。那就去看看吧。”她无意识地回答,心下虽然欢喜,却也心虚惴惴。毕竟过其门而不入是她的不对。她轻策马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走了几步扭头对上官皓月道:“阿皓你等一等我,我去去就回。” 上官皓月笑着摆了摆手,兀自下马到冰上溜冰去了。她看着他溜冰溜得欢快且花样百出,真想拿块石头给他闷在冰上。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嫉妒之心了。想她两世加一起也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了,却对一个毛头小子生出嫉妒之心来,真是有些可笑了。想来嫉妒这种情感是不因年纪长短而变化的。而俗世这地方也不会因为看得多了就会真的看开了。看开的都得道了。而得道的她真没听说过几个。 她想,有多久没生出过这种嫉妒人的心思了?她和上官皓月的相处,总是轻松痛快的。没有和楚渊在一起的沉重,也没有和上官陌在一起的疯狂。有点像,唔,说句附庸风雅的,像君子之交。 她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偏头看了片刻,才嘴角一扬,继续策马往远处的马车走去。 一撩车帘,果如她所想,车中满满当当塞了五六个人。戎州如今的头头儿沈恋风,兵阁的阁主尹媚,工阁的阁主晏飞,商阁的阁主崔梦雪,还有凤阁和凰阁的掌舵人墨翼。再塞入一个她和胡不图,马车里真正连插脚的缝也没了。 她不看众人黑黑的脸色,张口就埋怨:“青门如今很穷么?还是说戎州已揭不开锅了?就不知道赶个大一点的马车来?这是要烙驴肉火烧么?人挤人肉塞肉的。” “就算是烙驴肉火烧,你也是中间的。”回敬她的是崔梦雪。她身边的人一向最桀骜不驯的便是这个无论名字还是容貌都极女人的男人。 中间的是驴肉。众人哧哧发笑,抽个空当不紧不慢地给苏浅见了个礼。苏浅摆了摆手,顾不得理会这个礼,抬脚踹向崔梦雪,磨牙道:“就你话多。你才是中间的。”空间狭小施展不开腿脚,她这一脚连带了好几个人,砸成一团。 报复来得出奇快。以崔梦雪为首将她双手反剪团成一团摁在了马车上。不知谁拿绳将她缚了,虽是松松垮垮,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玩成功绳索逃脱的。她不得已老老实实蹲在地上,像一个团子。说话的口气有点呛:“反了你们了!是不是想我给你们请家法啊?” 晏飞嘻嘻笑道:“门主说了,今日我们做什么都赦我们无罪。” 苏浅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看着他,悠悠道:“你们门主得听我的。” “我们只听门主的。你这女人关键时候只会出卖我们,我们决定反水了。”这样不怕死的言论自然出自崔梦雪之口。 苏浅翻着眼皮,有些无语。都是些记仇的。“你还记着乾州城把你们赶走的事呢?那怪不得我好不好?你们要算账也该是找上官陌算账去。我不过是迫于他的淫威不得已而为之。” “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你这样的主子不跟也罢。”崔梦雪做出个狰狞样儿来。无奈他长得太好,连狰狞起来也透出一股别样风情。 苏浅要多无语有多无语,团在地上干脆闭嘴不说话了。她想要尽早过河,想要尽快见到上官陌,但面前这些大爷大姑们显然不会轻易放过她。为今之计不反抗才是上上策。然不说话却也是错的。 胡不图揪住不放:“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去。公主这是要反抗到底么?” “依阁主们的意思呢?”苏浅萎顿地哼唧了一声。 尹媚蹲在她身前,笑得贼兮兮:“很简单,公主带我们公费游一趟西月。” 连这位一向冷冰冰的女子都被带坏了,苏浅边感叹世风日下边抬头望着她,目光于无奈中挤出点温柔:“公费旅游这个倒是没问题。不如我给你们银子你们自己去游?你们也知道,我臭毛病一堆,和我一起游西月,没得丢人。” 雍容华贵的公子沈恋风道:“丢人倒没什么的。我们都不是脸皮薄的人。” 这几位果然没一个好相与的。“沈将军也要插一杠子么?你去了,戎州城你那五十万集团军谁管?”苏浅有些招架不住了。一脸苦相差点把泪水就召唤出来了。 沈恋风慧黠一笑,“自然有人管。这个无需公主劳心。” 苏浅后悔没有把上官皓月带过来。他在冰上重温着少年时快乐的时光,她却被人胁迫至此,待遇如此不一样,全怪她当初一念之差,太过信任她这帮高管。此去岚茨显然不是公费旅游那么风光。那里虽是她心上人的家国,但也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之一,聚集了以她未来公公为首的一大批想要她性命的危险人物。她的高管们虽然都不弱,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既不能带大部队压进护送,又不可能这么多人潜入而不被人家发现。不到十个人,再强也敌不过人家人多势众,这一去,好一点的结局是全军覆灭,坏一点,人家顺藤摸瓜,将她老巢端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她的高管们却只看到她独自一人去冒险,反没看到这么多人去更险,不知该说他们关心则乱还是关心则乱。 叹了一声,她端出领导的架子语重心长地道:“你们的好意我铭记了。但,”众人都明眸顾盼望着她。关切外泄精光内敛。她气短地略把头偏向一旁,咬了咬牙,狠了狠心,道:“我没那么多钱负责你们的路资,只能带一个去,你们自己决定谁跟我去吧。”本来想说一个都不带,但迫于情势,她不得不临时改了口。水眸一转,不容人插话,又补充了一句:“自费也不行。都给我各回各的位置上去。还没到节下呢就想着放假旅游,都干腻歪了么?想辞职早点说一声。” 第一百八十四章 唯一的名额 苏浅话音未落地,马车里已经空空如也,只余车帘在风中摇摆。车外响起了呼啸之声。显见这几位已然动起了手。这几位倒是都不啰嗦,知道唯有武斗一途能挣得这一个名额,直接就对上了。 苏浅素日和这些人打成一片,一副懒散吊儿郎当样,看似谁都敢骑她头上掳一把虎须,但那只是私下玩笑时。正事上一旦她做什么决定,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反抗。早年间挣下的铁血专政的恶名并非是徒有虚名。 在青门呆过五年以上的老人儿都记忆犹新,六年前发生过一件轰动了青门的事。时任青门总瓢把子苏浅身边隐卫首领一职的墨凌,因忤逆了她的意思,给青门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她亲手执法将墨凌的手筋脚筋全部挑断,半夜扔在了乱葬岗。这个刑罚的残忍之处不在于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而在于挑断手筋脚筋后扔在了乱葬岗上。谁都知道那地方乃是土狼野狗秃鹰们的天下,一个废人在那等地方,只能成为这些野生动物的美餐,且是眼睁睁看着野生动物们分食自己。 好在墨凌命大,被途经彼处的路人甲扛了回来。适逢楚子玉的师父神医雪山老人在青门做客,给他续接了断筋,才没使他此生成为废人一个。虽然高层的管理者们心里都清楚明白,那个地方那个时候出现个所谓的路人甲实在无法用巧合二字搪塞,因要出现也只能是野生动物或者孤魂野鬼。而雪山老人到的也忒是时候。 但清楚是一回事,没抓住证据,谁又敢说是苏浅徇私了?况他们是不想墨凌死的,墨凌能活下来,他们明里是默默的态度暗中却是欢天喜地的。 这件事告诫青门的人们私下里胡闹可以,但若触及事关权限的雷区,都应谨之慎之。谁都不敢保若是再犯墨凌那样的错,可以有那个面子令得她生造个路人甲出来,又舍着脸面暗中将雪山老人缉来。 是以今日他们虽绑了苏浅,但若苏浅坚持不带任何一个人走,他们也绝不敢逆她的意。而苏浅居然破天荒要带一个人在身边,他们都没过脑子就直接动上了手。 苏浅慢腾腾解下缚手的绳子,身体舒展在马车中央躺成个大字。至于外面打成了什么样,她看都懒得看一眼。这些人都是和她从小玩到大,谁身上有几两骨头她摸得比他们老子娘都清楚。诚然,除了沈恋风双亲俱全,现在想要在阳间找出他们那几个人的老子娘已不大可能。 马车里的温度渐渐下降,苏浅冻得从一个大字躺成一个竖一再从一个竖一躺成了个太极图。当太极图也无法抵御寒冷时,她无奈地睁开了惺忪的眼眸。抬眼见身边蹲着的一个人影,暗沉夜色里只见其烁烁幽幽的双眸。尚处于迷糊中的大脑传进来一个幽怨声音:“浅萝,你说去去就回的。结果我等了三个时辰又两刻钟,等得北风都把衣裳吹透人快被冻成了冰棍,你却在这里睡觉。” 听声儿就知道是上官皓月。苏浅揉了揉眼睛,刚睡醒的声音透着些慵懒沙哑:“外面还剩了谁?” 上官皓月声音委屈:“你只关心他们,看不见我么?我为了等你吹了三个时辰又两刻钟的北风。” 苏浅白了他一眼,打着哈欠坐了起来,嗤了一声,“你是过了三个时辰又两刻钟的滑冰瘾吧?还想骗我记你的情义,休想。” 上官皓月扯着衣袖到她面前,脸上一丝不忿,却被掩盖在黑暗之中。他白色的衣袖倒是鲜亮,他道:“你摸摸,我衣裳都冷透了,你还这样没良心。” 苏浅一掌拍开他的衣袖,将他往一边推了推,掀开帘子探身往外瞧去。外面倒不似马车里暗沉,有漫天的星子散发出冰寒的光,映在同样冰寒的冻雪上,莹莹闪闪,互相辉映,清冷中倒颇有几分浪漫气息。 风住尘消,空气里是枯草冻雪的冷冽香气。 不远处,空旷的冻雪之上,凭空多出五个黑色圆球状物体,以及一个树桩子样物体。在一望无垠的雪地上恁的突兀。苏浅目力好,看出那六样物什乃是六个人。借着荧荧星光,甚至可以辨别出那六个看上去很颓的人乃是她青门五大阁主以及戎州军中主帅。 站着的那个是她曾经的车夫兼明卫首领、如今的凤阁和凰阁的共主墨翼。显然一场混战赢下来的是这个敦厚青年。 苏浅并不惊讶这个结果。那五位并不像曾经跟在她身边的墨翼一般有充足的时间练武功。何况还有天赋这种东西。于练武之人来说天赋亦是十分重要。墨翼身为史上最霸气世家墨家的子孙,墨凌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天赋肯定是有且很有的了。有时间又有天赋又很努力,何愁不胜出。 但是她印象中他一直是个冷情敦厚的人,不大爱凑这种热闹。大半年不见,难道连他也被缠身俗务转了性子么。她此时不大确定当初让他从一个一心只拿剑保护她的明卫变成一个掌握着这世上名列前茅的情报机构和杀人机构的大佬是不是正确的选择。虽然当初跟在她身边时杀人也不在少数,但那时多单纯啊,只晓得杀人,不大晓得算计人。 比武六人组中他的武功固然算是上层的,但若要杀出重围取得胜利也是件难事。他若没用计谋打死她她都不信。 她跳下马车,向六人走来。走近了,能听见呼哧呼哧都喘着粗气。上官皓月说时间过了三个时辰又两刻钟,也就是说这帮人打了至少三个时辰,不喘才怪。水眸扫了一圈,看见没有受伤的,略松了口气。还好这帮魔头都握着分寸,没有整出点彩来。不然她说不准自己会不会将他们全撵乱葬岗子上思过去。 天极冷。苏浅心里却极暖。这些都是她的人,她此生的亲人。 苏浅以生平不大常有的温和语气道:“上马车开会。”说完,目光扫到依偎在一起喘的晏飞和尹媚,嘴角扬起一抹笑容,道:“等我回来去戎州给你们主持婚礼去。青门第一桩婚事,一定要大办,梦雪,你管钱的,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凭什么我要管。”崔梦雪柳眉一竖,手支地站起身来,脚步还有些虚浮,虽极力掩饰着。“不管。”哼了一声甩身往马车上走去。 苏浅摊了摊手,做出个潇洒又无奈的动作,尾随着追了上去,轻软的声音在雪地上格外悦耳:“喂,打个商量呗,大家一起长大这点情分都没有么?你是咱青门最有钱的,你不管谁管啊?尊你声老大还不行么?” 尹媚俏脸微红,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幸福的还是娇羞的,单手在晏飞膝上借了一把力,站了起来,将手递给晏飞,把他拉起来,顺脚踢了胡不图一下,“快吧,老胡。” 晏飞拉了胡不图一把,往马车方向走去。 沈恋风无奈地朝几人离去的背影笑了笑,自己站了起来。显然那四位是不想搭理他和墨翼。 墨翼站在原地朝他点点头,淡淡说了一句:“多谢。” 沈恋风摆了摆手,嘴角微抿似笑非笑,语气微沉:“我是没想到她会带上我们中的一个。若是想到,我根本不会凑这个热闹。这一行,谁跟在她身边都是她的拖累。帮你,也是不得已。那几个脾气太火爆,跟着只会添乱。”顿了顿,看向墨翼,“话说,你为什么也跟着凑这个热闹?” 墨翼眸光飘向马车方向,丹凤眸半眯着,声音有些飘忽:“我只是过惯了以前在她身边那种日子,不大习惯现在。” 夜空里传来沈恋风一声不大符合他年纪的轻叹。 崔梦雪走到车前,猛地一打车帘,探身一脚踏上马车。只听“啊”的一声惊叫。他身子往车下栽去,就地一个旋转,堪堪站住。苏浅来到身后,伸手扶了一下。 车上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明明被踩的是我,你喊什么?”上官皓月坐在了车前,揉着被踩痛的小腿。 “你谁呀?”崔梦雪不悦地吼了一声,又猜出些什么,自问自答:“上官皓月?冥国少皇?下来下来,谁让你上我们的车的?” 上官皓月稳坐如泰山,抬眸打量崔梦雪一眼,笑了:“浅萝,你手底下还有这等美人呢。” 苏浅哭笑不得,扶着崔梦雪后背的手忙往下一滑抓住了他的手。不出所料,本就输了拳脚一肚子火的崔梦雪暴怒了,挥拳就上。 青门的人都知道,“美人”二字就是崔梦雪的逆鳞。长得美也就罢了,偏生还得了个女人的名字,崔爷长到二十岁,为这个郁闷了近二十载。 快他一步的苏浅将他死死拉住,劝道:“多大的人了,还是这副暴脾气。人家护送我一路,借咱的马车歇歇脚,你不说点水之恩涌泉相报,还要出手相向是什么道理。” 第一百八十五章 青门阁主 一句话无意中抚慰了谁又伤了谁,她苏某人是没什么概念的。她本就情商低嘛。但另两位却都是心思细腻之人。她无意中说咱们的车,那两人已经将这话的意思延伸成:上官皓月是外人,崔梦雪是自家人。 上官皓月脸色黯了黯。借着星子的光可以看见他眸中流动的情绪。他欠身跳下马车,声音冷淡地道:“我到前面等你,你快些。”说着头也不回地向河边走去。 苏浅有些莫名。这情绪变化也太大了点吧?是生气了么?但是为什么会生气呢?一定是崔梦雪挥拳头惹怒了他。当下心中就已计较定,喊道:“阿皓,你别生气,他不会真的和你动手的。你回来吧。马车好歹比外面暖和些。” 上官皓月一声未应,负手径直走了。 “白痴。”崔梦雪甩了一句,也不晓得是说的谁。他拂开苏浅的手,弯身钻入马车,不知在哪里袖出颗夜明珠,搁在车壁上的莲花盏中。珠光柔和,映得车前一小片雪地寒光泠泠。 苏浅探身上车,嘟囔道:“你越发不长进了,说话一点分寸也没了,他可是冥国少皇,你骂他白痴就不怕他报复你?” 崔梦雪一双盈盈美眸望着苏浅。那眼神正如同在看一个白痴。淡淡道:“我并没骂他。” “还说没骂,那样的话还不算是骂?”苏浅白了他一眼。不等他说什么,又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回头我和他说说,叫他别往心里去。” 崔梦雪美眸翻了翻。自己说的话重音在“他”字上而非在“骂”字上好不。“越发白痴了。上官陌好手段。”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头埋进手掌中。 “又关上官陌什么事?”苏浅白了他一眼。 崔梦雪没有搭理她。 说话间众人都上了车,小小的马车又拥挤起来。 不等众位和她絮语,她便长话短说短话更短地说道:“我走了。你们先别急着回苏都,在戎州等我。”指了指尹媚和晏飞,续道:“我回来给你们俩主持婚礼。你们都回吧。散会。” 话落,她不容人说话,朝着墨翼招了招手,道:“走了,阿翼。” 墨翼跟上她的脚步,撮了声口哨,雪地里奔出来一匹骏马,到他近前,蓦地一声嘶鸣,划破寂静的夜空。 车上几人都有些愣神。敷衍人的事她以前不是没干过,但像现在这样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的情况,真是让人想抓住她狠揍一顿。崔梦雪一猫身就要下车去追,沈恋风手中长剑一横,挡在了车门上。 “你什么意思?”崔梦雪秀眉挑起,声音又怒又急,偏生一张秀媚的脸在柔和的烛光下即使怒极也不见半分违和,反倒有种纤柔娇弱的美。如果撇去他火爆的性子不看,活脱脱就是位柔弱美娇娘。 “没什么意思。愿赌服输,崔阁主不会连这个也做不到吧?”俊美的少年声音淡淡,手中的长剑不曾抖一下。 崔梦雪横了他一眼,嗤笑道:“爷何用你个毛孩子来教训?滚开。” “想要下去,先胜过我手中的剑。”沈恋风嘴角微扬,一抹不屑的笑,声音温淡如水。 崔梦雪定定望着他,怒意显而易见,却又无处发泄。那一把长剑,虽未出鞘,寒气却逼人,比车外一望无垠的冻雪还要冷上三分。崔梦雪忽然冷静下来,坐回车上,嗤笑:“你明明一把长剑可以制胜我们五人,却故意输给墨翼,不知是个什么意图?” 沈恋风清浅一笑,长剑收回放在手中把玩。四尺半的长剑几乎横跨车身,这样的重兵在他一个少年手中,却如玩匕首一般轻巧。“我能有什么意图?公主又不需要我为她冲锋陷阵。我现在是作为后盾的。自然是要当好自己的后盾。” “那个,沈将军,冒昧问一句,你今年多大?”晏飞插了一言。 “十七。”众人挑眉。他无奈加了一句:“过完年。” 晏飞和胡不图同时撇了撇嘴角。齐齐道:“真不像。听说话像七十的。理智的吓人。” 一个从十五岁就当上了将军的人,手上不知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你能指望他还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 沈恋风故作高深:“各位司的是文职,怎能了解一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武夫所应具备的素质。”自问自答道:“作为一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武夫,最先应具备的便是冷静睿智的头脑,在面临各种状况时都能做出正确应对。” 车下传来“咚”的一声。是车上另一个司武职的人,兵阁阁主尹媚一脚将沈恋风踹下了车。 “作为一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武夫,最先应具备的素质是无论何种状况下都应看住了脑袋。”车上传来尹媚一声轻笑。 车帘掀开一条缝隙,拱出颗毛茸茸的脑袋,嗤笑道:“装,你使劲儿装。” 沈恋风撑着爬起来,委屈地揉着腰,冲着马车磨牙道:“你们仗着比我年纪大人数多就欺负人,还搞暗算,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下来咱们再打三个时辰!” “果然是武夫,好勇斗狠没脑子。”崔梦雪嗤笑一声,甩手落下帘子,喝了一声,拉车的骏马撒蹄子狂奔起来。 沈恋风冲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凌空踢了一脚。夜空中他略带稚音的声音飘得极远:“以大欺小的混蛋。你个不男不女的人妖。把我撇了以为我就回不去了么?爷十二岁带兵,十五岁当上戍边大将军,杀过的人比你们见过的人都多。” 他四下望望,择了个方向,摇摆着细腰朝那个方向走去。运气好的话,也许会找到个野马群,以他的本事,驯服匹野马绝非什么难事,不然全凭脚力的话三百里地能磨穿他的云靴。他边走边想着。 熠熠星光下,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歪歪斜斜,彷如谁家调皮的孩子故意踩出来,只为好玩。 冰封的九颍河岸边,苏浅无语地翻白眼。打不过一个孩子就这样欺负人家,这是哪里学的好教养?待回戎州定然要好好给他们上上课。自然,也不能落下那个年方十七已是兵马大元帅的小子。表面上一副翩翩小正太的模样,却是实质上的小魔王一个。 从出云都到穿过九颍河,这一路顺遂地令人匪夷所思。说这句话并没有旁的意思。也不是说一定要没事非找点事出来不可。对于一个活了二十年从来不知道顺遂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的人来说,这样的经历是新鲜而又刺激的。就如一个旅途长顺长遂的人,偶尔遇到点无伤大雅的小岔子,譬如误入了一条只有来路没有出路但景致尚可的幽谷,这样的经历亦是新鲜而又刺激的。两种经历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唯一不同的是,前者于逆境之中见顺境,彷如雾中看花,有种不真切的朦胧之美;而后者于顺境之中见逆境,便彷如娇花入雾,美得就比较令人心生担忧。 过了河,就算进入了西月境内。夜里入境,换而言之,就是偷渡。对于三个武功出神入化的高手来说,从二十万戍边军的眼皮子底下偷渡入人家的国境线,并非难事。唯一不如人意的地方,就是上官皓月不肯换下他那身白得如雪的衣裳,穿一件适合夜行的黑衣。苏浅恼怒之下轻功施展到极致,想着甩开那个装十三的。无奈她如今的极致,比身手正常时的一半还不如。倒是墨翼还带了她一把。甩开上官皓月就是想想而已的事了。 有一句话叫做怕什么来什么。怕上官皓月穿一身白衣易暴露目标,偏就暴露了。彼时三人正弃了马擦着人家的营房顶飞掠。选的路线是背着巡逻兵的一处较偏远的地带。谁知一个毛头小兵半夜出恭,睡眼惺忪地懒得跑茅厕,就在一座营房后撩衣小解。尿了一半,头顶上一只失联孤雁猛不丁一声悲号,小兵抬头望去,只见漫天冷烁星光下,一片雪白影子如烟似云飘荡。剩下的一半尿生生憋了回去,惺忪的睡意霎时如乌云散,嘹着嗓子喊了一声。 喊的既不是“看,外星人”,也不是“啊,有刺客”,也不是“抓住那个偷渡的”,更不是“哇,是天仙下凡”,喊的是,“哪里来的大鸟,兄弟们快起来看这大畜生!” 正发足狂奔的苏浅一听,暗道糟糕,这小兵嘴怎么就这么欠,喊什么不好喊畜生,上官皓月若不弄死他都枉姓上官了。 一回头,果见上官皓月正从袖子里摸出个什么东西向嘴欠小兵甩了过去。苏浅知道他向来不屑用暗器,他的袖子里也不会像她一样装满了五花八门奇奇怪怪的东西。那是个什么东西,苏浅看不清却也猜着了。 那是她在上个城镇买的馒头。眼看着雪白的馒头挟雷电之势飞了出去,小兵想不死都不行。苏浅情急之下甩出久不出手的烈火锦,将馒头堪堪打偏,擦着小兵不远处的营房顶飞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山花一家 再现江湖 倒不是怜悯嘴欠的小兵,实在是若在这里杀人,即便对方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兵,引发的也会是两国的国际纠纷。而这笔账无疑会算到对面的楚国头上或斜对面的她苏国头上,却不会找上始作俑者冥国的少皇上官皓月。 营房顶被开了天窗,惊起一众士兵。叫嚷着拎着兵器就窜出一大群。 苏浅手上的烈火锦勾住上官皓月的腰,猛力一扯,将他带入一座营房背阴处,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你敢给我惹事试试!” 上官皓月似没听见她的警告,惊喜地望着他腰际缠绕的火红锦绸,“烈火锦!” 苏浅恨得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咬牙切齿道:“赶紧走。” 上官皓月“咝”地低吼了一声,委屈地看着苏浅,幽幽道:“浅萝,你又不是没听见他骂的什么话。” “谁让你不换衣裳的!活该!”苏浅白了他一眼。 墨翼飞出去老远见两人老也不跟上来,反身回来落在两人身边,见两人居然在吵架,不由无语。 墨翼压低了嗓音:“公主,此处非说话之地,先离开再说吧。” 兵营里并没有可留下脚印的冻雪。踏着星光落下的阴影,三人很快辗转出防区,徒留一群满地打转呼喊的兵勇。 夜行昼伏。天明时分,在遇到的第一个镇子上,三人找了一家客栈歇脚。 其实这个镇子也就这一家客栈。镇子孤零零矗立在荒原上,而客栈孤零零矗立在不见繁华只见苍凉的镇子上,颇见些荒原上的龙门客栈的意味。只是客栈里没有一位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只有一位年逾花甲的老掌柜和一个年轻机灵的店伙计。 苏浅要了两个房间,自然是上官皓月和墨翼一间。作为少皇的上官皓月觉得很委屈。其实一路上以来他都觉得很委屈,一副受屈小泵娘的表情。 这委屈还不是浅淡的委屈,简直如九颍河的冰厚达两尺。从苏浅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还服用他无数好药却只字不提付账的事,到一路上只给他凉饼子吃冰水酒喝,再到每日仅三个时辰的睡眠时间其余时间全奔波在路上,再到九颍河畔被晾足了三个时辰,再到西月戍边兵营里被骂畜生却连报个仇也不能,他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叫嚷着要住单间吃鱼翅宴。全失了他一贯的雍贵清华淡然从容。好好一介佳公子竟被折磨至斯,苏浅好功夫。 苏浅以看白痴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上楼。古旧的木楼梯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声一声如踩在上官皓月的心口上,拨弄得他心弦一颤一颤,浑身的鸡皮疙瘩掉落一地。 自然没住上单间。客栈仅有四间客房,一间住了位西月商人,一间住了据说要回归故乡的主仆二人。他要么和墨翼住一间,要么和门下阿花住一间。阿花晚上住柴房。 阿花是条土狗。 自然也没吃上鱼翅宴。客栈里仅有的一位厨师原先是位屠户,因小镇人口太少,屠户的猪肉铺子开了半年就关张了。半年间只屠了两口猪。失业的屠户为挣口饭吃,在淘汰了八名应聘者之后成功应聘成为客栈的厨师。而他的成功并非是因为他做的一手好菜,而是因为他是八个人中唯一一位全胳膊全腿的。其余八位都是战场上下来的残废。 事实上他只拿手一道猪肉炖粉条。而自从他不干屠户以后小镇久未有猪肉卖,他所拿手也就只剩一道炖粉条。白菜炖粉条萝卜炖粉条土豆炖粉条豆腐炖粉条。总之可入菜者皆可炖粉条。 委委屈屈吃了一锅炖粉条,在苏浅答应下个城镇好好休息一场好好吃一顿的话落地之后,上官皓月才和墨翼挤在同一个小土炕上稍作休息。 睡了几个时辰,傍晚便上路。因之前弃了马,小镇上并无骡马市,三人只好用步行的。刚要出门,要去投亲的那主仆二人赶了上来,笑得温和:“三位若不嫌弃,就搭在下的马车吧,虽则破旧,总好过徒步。” “活雷锋啊?”苏浅挑眉笑了笑。笑浮在嘴角,倒是实实在在的笑,只是太实在,令人一下子就觉出笑容里的嘲讽。嘿,不是咱不相信这世上有活雷锋,实在是荒凉之地这样的上赶着诡异得很。 面前的这人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眉清目秀的,穿得极朴实,蓝色粗布棉袍,因长得瘦削,穿着棉袍也不见臃肿,整个一落拓书生样。他身边的仆从是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伙子,模样也很俊俏,穿着和年轻人同色系同款式的棉袍子。穿着的朴实倒丝毫不掩两人风姿,可见之前也是出身世家。“啊?活雷锋,那是什么?”年轻人讶异地问。 苏浅笑容不收,“不是什么。如此,就叨扰兄台了。”不管是真雷锋还是假雷锋,有便宜不占,那真不是苏浅风格。 没便宜也得找点便宜占那才是苏某人作风。 上官皓月和墨翼自然也没意见。上官皓月巴不得能搭人家的车呢。至于墨翼,自是无所谓的。若是对方想要害他三人,那真得手段了得到一定程度才行。 “在下卓覃,这是我的书童小银。几位兄台怎么称呼?”自称卓覃的拱了拱手。 苏浅状似为难的抚了抚眉心,没开口。 “怎么?”卓覃挑了挑眉,但随即了然一笑,“区区不过一介落拓书生,几位兄台看样子就是出身世家,姓名不便告知也可以理解。恕在下冒昧了。三位兄台请上车吧。” 苏浅眨巴眨巴眼。没有动身上车。“倒不是那个意思。卓兄你误会了。是我兄弟三人的名字实在说不出口。”作势一叹,“唉,都怪家母,目不识丁,给取了三个又土又俗的名字。” 上官皓月眯起凤眸望着她,一股不详的预感自脚底直冲脑门。他杀气滚滚的眼神并没能阻止苏浅说下去,“我们仨都姓严,随母姓,是家母在野地里捡来的三个孤儿。”她指了指上官皓月,“这位一表人才的,我大哥,狗蛋。”又指了指墨翼,“我二哥,狗剩。”又指着自己深叹:“唉,我的更没法说出口了。但既然卓兄你问起,我少不得硬着头皮说了。唉,我的娘哎,土就土吧,我也认了,但偏生还给起个女人的名字,山花。你说我找谁说理去?” 上官皓月传音入密的声音响起:“苏浅,你给我等着。”牙齿咬得咯吱响。 墨翼的传音入密也响起:“公主,谢谢你没有给我起名狗蛋。” 苏浅眼珠转了转。狗剩这名字比狗蛋好听么?没听出来。这仨名字应该是一个级别的吧。 卓覃和小银绷着脸憋得通红,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倒是柜台后的老掌柜,缩在柜台下发出吭哧吭哧的笑声。年轻的店伙笑得很是欢快,指着三人道:“俺一直怨俺娘给俺起的名字不好听,叫罗小三。没想到你们的名字还不如我的呢。” 苏浅噗嗤乐了,指着罗小三道:“相信我,你的名字还真不如我们的好听。裸--小----三。” 奈何此时代倒是有三妻四妾之说,但委实没有小三一词。苏浅将三个字咬得再重,众人也没听出这个名字有比她家哥仨的名字难听些。 店伙罗小三愣了愣,将自己的名字在口中反复叨念咀嚼,半晌,也没发现自己的名字哪里比不上那三个土鳖名…… 苏浅回眸多看了两眼这多嘴的店伙罗小三。小伙穿着灰布棉袍,胳膊上搭着白抹布,一块蓝布条将头发松松散散包住,看上去有些寒酸的装束,却是收拾得干净熨帖,松散的头发不但不令人觉得邋遢,反倒觉得很是风情。这大概得益于小伙长得一把颀长好身材以及一副白皙清透的俊模样。不知怎的苏浅就想起了风情万种的金香玉。这样的野店,这样一颦一笑都是风情的俊小伙…… “都说西月出俊男美女,传言诚不欺我。这样的荒陋野店也能见着这么多的美男子,开眼界,开眼界。”苏浅抚掌一笑,急于要上路的脚步卡在门槛上一动不动。 蓝袍青年卓覃和他的书童小银以及店伙罗小三同时羞涩地红了脸。大约此前从不曾被一个另一个美男子夸成美男子,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也或者是想得有点多。据说有些地方盛行男风,譬如眼前明眸皓齿叫山花的和俊逸非凡叫狗蛋的以及丰神俊朗叫狗剩的三位所来自的地方苏国,就极盛行男风。听那叫山花的言语极具挑逗之意,看她眸光似要把人看光看透,令人心底陡的生寒。 三人的脸色由赤转白。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一起。 苏浅倚着门框,一只脚死死卡在门槛里,一只脚闲闲跨在门槛外,嘴角噙着丝似浓若淡的笑,兴味盎然地看着门内三人上演变脸。上官皓月和墨翼已到了门外,齐齐背对着门口。和这样一个色令智昏的女人呆在一起,他们脸色比门内那三人好不到哪里。 第一百八十七章 搭车客 门内眼风乱飞。 先开口的是多嘴的店伙罗小三。“山花公子谬赞。依小的拙目看来,您几位的容貌才是当世无人可出其右。” 苏浅挑了挑秀眉,目光灼灼看着店伙,言笑晏晏:“这夸奖真是受用。不过有点过了,当不起。你们西月国陌太子才敢称无人出其右呢。” 店伙罗小三被堵了个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就算他们西月太子容貌不是当世第一,他敢当众说出来不?当然不敢。更何况他们太子殿下的确当着第一呢。这就是传说中的拍马拍到了马屁上么?罗小三讪讪。 上官皓月不耐烦地催促道:“山花,再不走天都黑了。你若是不着急咱们干脆就住下来算了。”山花二字咬得尤其响亮。 苏浅鄙夷地白了一眼上官皓月。不懂风情说的就是这种人。 但,前提是,男人看男人,果真能看出风情来?或者,好男风的同志看同志是可以看出风情的?那个,不能身临其境恕无法体验。那是苏浅浸淫在苏国男风盛行的氛围下受了感染,看男人能看出风情来?答案是她自然能看出风情来。却不是因为她久浸淫男风,乃是因为她是女人。还是个好“色”的女人。穿了男装也变不成男人,瓤子还是女人的。眼光自然也是女人的。 脑子里却忽然冒出上官陌的话。“你看惯了我,天下还有什么颜色入得了眼?”他雍容清华举世无双的容颜就在脑子里翻转起来。再看眼前的几位,虽称得上美男子,但距离上官陌的美色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她想见上官陌的心情一下子就如滔滔江水翻滚不息,半刻也不能等地道:“卓兄,方便的话,即刻启程吧。”话落,那只死死卡在门槛内的脚急不可耐地迈了出去。 卓覃先还是见她一副懒懒闲闲看人如观花赏月般的模样,顷刻间就变了脸,有些诧异,却也没有多问,步履悠然地步出客栈,来到一驾古旧的马车前,掀帘做了个请的姿势。 马车虽是古旧,透过年久失色的油漆却可以看得出这是辆黄花梨木打造的马车,车上浮刻细腻生动,丝毫不因斑驳的油漆而失色。车里干净简洁,隐隐有皂角的清新香气。苏浅水眸眨了眨。 这古旧得几乎成古董的马车,价值可是不菲,和这马车的主人一般,粗糙的外衣下包裹的是优质产品。 卓覃似看出她心中所想,自嘲一笑,道:“家道中落,这辆马车算是家里最值钱的家当了。让山花公子见笑了。” 苏浅淡淡一笑,一脚踏上脚凳,探身上车,站在车头向着店内眸光期期的店伙罗小三道:“罗伙计,你做店伙实在浪费了人才。等我回来你跟我走吧,我有个朋友也是做酒楼生意的,我举荐你去给他做掌柜。” 罗小三讶异地瞪大了秀气的双目,似乎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上官皓月推了一把苏浅,催促道:“快些吧,再磨蹭天都黑了。” 苏浅白了他一眼,探身进了马车。再往里走,却走不动了。低眸一看,店伙罗小三将她玄色衣袂牢牢抓住,一双顾盼生情的秀目将她望住,道:“山花公子所言果真?” 苏浅好笑地看着他,点点头,“自然是真的。” “我信不过你。”罗小三秀目睁圆,薄唇抿成一线,“你肯定是敷衍我。你走了哪里能再回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如你现在就带我走,不必等回来了。” 上官皓月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嗤笑了一声,“你只害怕她不兑现承诺,就不怕她忽悠你把你卖了?” 罗小三一滞,语气里就有些不大自信:“不,不能吧?小的看山花公子不像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贩子。” 墨翼拍了拍罗小三的肩膀,有力的大手拍得罗小三肩膀一矮。“兄弟,坏人又不会在脸上标榜我是坏人几个字,你还是慎重些吧。” 罗小三迟疑了一下,又坚定地抓着苏浅的衣袂。“我还是不相信山花公子是坏人。你们都不必吓唬我了。我跟定山花公子了。”说着,长腿搭上马车,扯着衣袂一拽就上了车。贴着苏浅身边一坐,一双手把住她胳膊,语气斩钉截铁:“小的如今就是山花公子你的人了,公子你既承诺了小的,做事就得有始有终,从今日起小的就跟在公子身边直到公子让小的成为酒楼掌柜。” 苏浅挑了挑眉毛。她身边有趣的人多了,但像这位这么有趣的自来熟还真是没有。“跟着我我倒是没意见。只是,马车是这位卓公子的,你总得先问过卓公子吧。”她笑眯眯地看着他,任由他把她的衣袖抓得皱皱的。 上官皓月一探身上了马车,一把抓住他衣领子往一旁一带,坐在了他坐过的地方,冷声道:“一边儿去。” 罗小三被甩在对面的长凳上,倒也不恼,依旧笑嘻嘻,探出个脑袋望着卓覃道:“卓公子不介意多我一个吧?” 卓覃目光转了一圈,看看只有四座的马车,再看看一圈的人,心里扒拉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加他主仆二人共六个人,都坐上去就属于严重超载了。脸色微黑,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倒是不介意,就是这瘦马,已经三天没有饱餐一顿了,不知道它介不介意。” 他怜悯地望着瘦骨嶙峋的马。 “你说这个啊,那我觉得你这匹瘦马是不会介意的。”罗小三秀目一挑,拉长了声音:“我方才喂了它一大簸箕草料呢。人说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于它也算是有恩的了,不求它涌泉相报,载我一程我觉得还是它应该做的。” 挟恩图报这种事,店伙罗小三做来天经地义堂而皇之。 苏浅挑眸望着两人。嘴角衔着一丝笑意,却一直笑而不语。她不反感一个心思细密的书生,同样也不反感一个挟恩望报的店小二。 这个野店很有些意思。 墨翼看看仅剩一个座位的马车,瞅着空子钻入了马车。马车满载了。 卓覃脸色彻底黑了。 书童小银急了,一把薅住罗小三的衣袍下摆,怒道:“你这卑鄙无赖店伙计,赶紧下来,把我家公子的座位让出来。” 罗小三扥住自己的衣袍往回扯,边扯边扒拉小银的手,道:“你家公子上来挤一挤就是了。大家出门在外将就一下吧。你这书童还真是小气。” 苏浅扯了扯上官皓月的衣袖,挤出一小块地方,笑道:“小罗说的极是,出门在外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好在我们都是瘦子,挤一挤还是可以的,小卓你就委屈一下坐在狗蛋旁边可好?”水眸笑成一条缝,“称呼你们小罗小卓不介意吧?你们也可以叫我小山,至于他嘛,”她指了指上官皓月,“小狗”二字呼之欲出。上官皓月眯眼瞪着她,目光冷森森,那样子,倘使苏浅将那两个字说出,不会横尸街头也会被扔下马车。苏浅缩了缩脖子,干笑道:“他就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皇帝一般,我们家都叫他皇少,你们随意,随意好了。” 上官皓月揉了揉眉心,无语地把脸转向一侧,不想再看苏浅。心里忍不住慨叹,同为皇室出品,品质怎么就相差那么大呢。她苏某人出了皇宫大门那就是个卑鄙无耻的赖皮,实属腹内尽草莽,嘴上无道德一流,被她编派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少,已经比冒她家梧桐树上的狗蛋之名强了百倍不止。 上官少皇也就不敢再苛求什么了。 卓覃喝止住与罗小三纠缠不清的小银,踏着脚凳姿态优雅地上了马车,挨着上官皓月身边坐下--三人像是一个坑里的仨萝卜,挤得变了形。 “小银,赶车吧。”卓覃正了正身子,尽量保持风度。小银嘟囔了一句,收起脚凳,坐到车前,极不情愿地甩起马鞭。 马车冲出去的一刹那,一个身影闪电般堵在了车前。小银急勒马缰,险险没将那人碾在车轮下。 拦车的人一身锦衣华服,养尊处优的一张富态脸上满是怒气,却是店里的另外一位客人,西月商人。商人急冲冲撩起车帘,一把擒住罗小三的手臂,怒道:“你们这些人谁偷了我的银子,快给我交出来!” 罗小三一脸的委屈。疼的脸抽抽着。商人虽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力气却还是有一把子的。他倒霉催的坐在最外面,首当其冲被商人抓在了手上。 小银正一肚子火气没处撒,这位正撞在他枪口上,抬脚就踹上商人,怒气比商人还旺:“喂,你谁呀?凭什么说我们偷了你银子?” 商人被踹了个趔趄,华服上赫赫一只大脚印子。抓住罗小三胳膊的手就溜了手。罗小三抱着自己得救的手疼得龇牙。待小银明白过来自己这一踹救下的是罗小三时,只恨自己手脚太快没看清楚状况,救下的是赖皮店伙罗小三。 第一百八十八章 杀机 出于对罗小三的愤怒,小银的口气缓了缓,“你丢了银子也不能随便冤枉人,有话不会好好说吗?” 商人怒极,来不及拂一拂身上的脚印子,指着一车人扯着嗓子喊道:“我再晚一步,你们就逃掉了,我哪里还能好好说?你们谁偷了银子快交出来,不然休想走!” 苏浅挤在最里面,闻言探出个脑袋来,这样的时候,她总是最先凑热闹的那个。她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道:“这位哥哥,丢了银子应该去报官的啊,你这样拖着我们不让走是侵犯我们的人身权利,我们可以将你告上官府的--诚然,这个荒凉的镇子是没有什么官的,不如这样好了,你和我们同走,咱们到下一个县城去,找县太爷断一断,到底是谁偷了你的银子--但是,哥哥,店里还有个掌柜和厨子,你确定不是他们偷了你的银子吗?” 一车的人嘴角都不同程度抽搐着。这位谁家的,忒能说。 商人涨红着脸,哼道:“那两人我问过了,他们说没偷。” “哦……”苏浅拉长了声,“那,我们也说没偷。哥哥,没别的事的话就请让让道,别挡我们去路。你信厨子和掌柜的话,没道理不信我们的。何况,你没证据证明我们偷你银子的。告到县太爷那里,少不得判你个诬陷的罪名。这诬陷加上侵犯他人人身权利,罪名已不算小了,按西月律要判半年监禁。话说,这位哥哥你丢了多少银子?值不值得冒着被判刑的危险去报官?” 一车的人都闭口不言,悠闲地听着苏浅这强人的口才。连怒火中烧的小银也不怒了,心中大呼今日算是遇到高人了。 按说一般人听了这话该是又怒又怕的。商人大概是位嗜钱如命的,只知道怒不知道怕,指着苏浅道:“好个巧舌如簧的小子,就凭你这番说辞,我也不能轻信你的话。说,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银子?” 苏浅挑了挑眉。她都替这人臊得慌,一点商人的精明精细都没有,真是很丢西月商人的脸。她习惯性地吸了吸鼻翼,道:“你都不信我的话了,我说与不说还有什么意义?哥哥,在这里拖着是没用的,咱们还是去见官吧。” 苏浅一口一个哥哥,叫得亲热。熟悉她的墨翼和上官皓月知道,这样的苏浅,其实最是冷情,说不定心里已动了杀念。而不熟悉她的罗小三卓覃小银,以为她这是在戏耍商人。 “见官?我看就不必了。”商人忽然阴测测地笑了,“正好来了几位军爷,咱们就找军爷断一断,岂不好?” 远远地果然传来踏踏蹄声,听声音不下几十匹马。只是马离得尚远,并不能看清是不是军爷。 一众人全是异样的神色。 苏浅上官皓月和墨翼心里都明白,这是昨晚在军营留下的祸根,追他们来了。虽然不怕他们,但被拖住也是件麻烦的事。苏浅磨了磨牙,推搡了上官皓月一下。 上官皓月了然,这是嫌商人碍事了,但她夹在里面手脚受掣肘不方便动手,催他动手呢。他隔着卓覃长臂一伸,轻而易举便将商人捞上了马车,往对面墨翼和罗小三中间一搡,三个人立时也挤成了一个坑里的萝卜。本就拥挤的马车变得更加拥挤。他一缕指风弹在马身上,瘦马腾地跨了出去,撒欢狂奔起来。 他出手极快,商人一时没缓过神来,目瞪口呆半晌。待明白过来,马车已驰出数里地。小银握着马缰也有些慌神,不知马为何就疯跑起来,费了半天劲才将马捋顺了。 军马的踏踏声已经听不见了,小银手上的马鞭并没闲下来,一声声在空气里抖出响哨来,催着可怜的瘦马狂奔在荒芜的野道上。 苏浅双手托腮,目光肆无忌惮在新结识的三个人身上来回睃游。狭小的空间里似乎到处充斥着她的眼风,连空气都被挤出去不少,令人觉得氧气稀薄呼吸困难。偏这样无礼的行为她做得很是自得其乐。上官皓月不得不再次感叹,同是皇室出品,果然品质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然则西月国的民风似乎更旷达坦荡一点。罗小三同卓覃一副坦荡荡任凭检阅的神色,抽个缝隙还端量一下山花狗蛋狗剩哥仨,礼貌这个词语被从头到脚由内而外彻底干净地忽视了。 苏浅不言语,众人也都不言语。车厢里寂静地热闹着,热闹地寂静着。诡异的气氛不断蔓延,直至被生生扯上车的商人神智拉回,这种气氛似快刀断颈般被一剑削平,商人的尖厉嗓音横空杀出刺透诡异的空气:“你们要做什么?偷了我的银子还要害我的命不成?” 伴随着他尖厉的嗓音,身子也极快地动了起来,双手推出向苏浅嫩白的脖颈锁去。 苏浅怔愣着看着他有些灰白的双手如鹰爪般锁向自己,一时没什么动作。一则事发突然,她来不及躲避;二则车厢空间狭小,她无处可躲;三则商人的手法委实诡异迅速,连她这样生死关上常踏足的人,也有些震惊了。 此时若还硬说商人是个普通商人,而不是冲她的人头而来,她都甘愿自己洗净了脖子将人头砍了奉上。 现实的处境却并不比甘愿自己洗净了脖子将人头砍了奉上更容易些。虽然她身边的上官皓月和对面的墨翼都是不世出的高手,她自己的身手也不差,商人未必就比他们仨高明到哪儿去,却坏在挨挨挤挤坐得太近行动都受了掣肘,即便此时出手即刻便可要了商人的性命,那之前也是她须先奉上人头。 间不容发的时刻,商人的身子却吊在了半空中,双手在苏浅脖颈三指处乱舞却一分也不能靠前。“痛啊痛”的嘶吼声刺得几人同时捂住了耳朵。 眼前的情景令人啼笑皆非。商人油光水滑的发髻正挂在了车顶的一颗木楔子上。木楔子上不知抹了什么胶,将他的头发牢牢粘住,他若强行再往前哪怕一丢丢,势必连皮带发要撕掉一大块。看商人的动作似乎有宁愿掉皮掉肉也要给苏浅一刀的决心,却在头发被挂住的时候已失了动手的先机,墨翼手上的一把寒光烁烁的匕首抵上了他的脖颈动脉处,他此时哪怕动一分也会立即鲜血迸流命丧当场。 在高手如云的境况下还敢于只身埋伏伺机动手,商人无疑死士一枚。死亡迫近,商人的眼眸中只有毅然决然的狠戾,脖子一偏就要往匕首上抹去。苏浅细长的手指夹着匕首轻轻一拨,商人脖子抹了个空,头皮却连带揪得生疼,他痛哼了一声。 苏浅冷笑了一声,看着商人的眼眸道:“原来死士也会怕痛。我以为你抹脖子上吊的,连死都不怕,居然揪一下头皮都会痛得直喊,真是没种。你主子是脑子有病才派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来刺杀我的吧?” 罗小三和卓覃惊诧地看着她。她除了嘴角一抹似嘲似讽的冷笑,全身上下都透着闲散,仿佛从未遇到被刺杀一事,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一个要刺杀她的死士一般。她才是那个不怕死的。 上官皓月情绪不着痕迹地松了松。即便心里百分之一千地肯定苏浅不会有事,商人出手的那一刻他还是紧张到心脏快要迸裂,他身体已经做好了替她挡袭的准备,若非看到罗小三出手将一根木楔子挂住了商人的头发,他便会毫不犹豫将苏浅护在身下。 罗小三。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个机灵的店伙出手之快,连他也没看清他是以何种手法将一块木头钉入实木的车顶的。诚然,他从一开始就没把坚持上车的店伙罗小三和坚持请他们三人坐车的卓覃当做是普通人,但身手好到这种程度,还是让他讶了一讶。 商人眼中的戾气和杀气被苏浅的悠然震得有些无处安放。作为一名死士,见多的是人之将死时的极度恐惧之态,将生死置之度外气势凛然的偶也见之,但直面生死时悠然若观花赏月般的,却真的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非这人不是傻子,只能说明这人比阎罗还冷血。 恐惧之色一分一分加深,随着苏浅的笑容每清朗一分。 苏浅忽然懊恼地伸手扥下了束发的墨玉簪子,一头如墨柔丝顺滑地垂散开来,虽半长不短的,却难掩她清丽绝色。她调皮地冲商人龇了一下牙,有些丧气道:“穿了男装也瞒不过你们这些西月狐狸的耳目,刚踏上你们的地头就杀将来了,真是气死人了,气死人了。不装了不装了,这男装一点也没意思。” 她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罗小三和卓覃的脸同时红了红。红过之后又震惊地望着苏浅。苏浅对着两人撇了撇嘴,似嘲似讽,又非嘲非讽。 上官皓月好笑地看着她,这样生死一线的时刻她想的居然是这种事…… 第一百八十九章 修罗十三 商人恐惧之下又多了丝恼怒。人没有杀的成被吊着头发已是很狼狈丢人,却还这样被无视,但凡有点血性的也该恼一恼的。刚要破口大骂,苏浅笑着先他开了口:“你想求死么?成全你,”顿了顿,声音拖长:“不过,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商人冷笑了一声,待脑子转过弯品出她话里的意思是,冷笑僵在嘴边,恐惧衍生在眸中。她说的是求死,而非求生。她若不让他求死,那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商人浑身颤了颤。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你若能知无不言,我给你个痛快的。”苏浅衔着丝笑意。 “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商人冷哼了一声。 墨翼怜悯地看了一眼商人。作为苏浅近身之人,他十分了解苏浅,她从不佩服什么视死如归的英雄,她惜命,也尊重生命,敬仰生命,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绝不会下杀手。商人徒放走了一次活命的机会。 苏浅脸上的笑意敛了,眸光微眯,未在商人脸上再停留一分,淡淡道:“阿翼,处理了吧。” 墨翼淡淡应了一声,手抬处扎入车顶两寸深的木楔子应势而出,他一旋身,商人被他夹在腋下带下了马车。苏浅在车上淡声补了一句:“找块风水宝地埋了。” 罗小三和卓覃惊异地望着苏浅,还给找块风水宝地,这是怎样的善心啊。 上官皓月嘴角抽了抽。以他对苏浅的了解,这话的意思是……找个僻静点的地儿活埋。瞥了眼一脸崇敬拜服的罗小三和卓覃,很显然,这两位误会了苏大公主了。但,他诚以为对于谋刺的人来说,这样的死法,委实算不得过。 苏浅似立时便忘记了刚发生的事、刚谋刺她的人,目光在罗小三和卓覃脸上来回睃游,像一把带刺的小刀,诡异的锋利。 罗小三和卓覃咬牙忍了片刻,终是败下阵来,噗通两声双双单膝跪地,抱拳对苏浅一礼,书生样的卓覃恭敬道:“卓覃见过公主殿下。”店伙罗小三却嬉笑着道:“罗小三见过太子妃。” 卓覃白了一眼罗小三。心里腹诽这狡猾的人,一句“太子妃”倒是叫得痛快,把他置于何地了?他称一声“公主”这关系显得是得有多生分啊。 苏浅挑眸看着两人,一个温雅如春风,一个狡猾若狐狸,都是可人的青年。却实在探不出两人的功力深浅。但罗小三那一手将木楔子嵌入实木车顶的功夫,她自忖自己要做到挺难。“你们是上官陌手下的十三修罗?” “正是。”卓覃点点头。 罗小三幽幽道:“太子妃智慧过人,真不愧是殿下中意的人。”眼皮抬了抬,“不过,属下请太子妃指点迷津,太子妃是怎样认出我们是修罗十三的?” “唔,”苏浅眸光闪了闪,嘴角勾出一抹笑,“蒙的。我觉得上官陌应该会派人来迎接我的,就诈你们一下喽,你们就自己承认了。” 罗小三和卓覃苦着脸面面相觑。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 “你们打算把车底跪穿么?”苏浅舒了舒腰身。上官皓月让出一大块地方,她伸伸胳膊踢踢腿,舒舒服服地深呼了两口气。 罗小三和卓覃有些丧气地在对面坐下。他们是西月太子手下精锐中的精锐,是地狱修罗般的一群人,却被一个眼神就诈出了真实身份。想不沮丧都不行。 一瞬却又高兴起来。对面悠然而坐的女子不仅天下绝色,且心深谋远,还有着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从容沉稳,的确当得起他们太子妃的身份。也只有她能当得起他们太子妃的身份。 苏浅倚着车壁,饶有兴致地看着罗小三和卓覃上演着精彩变脸,笑眯眯地不说话。上官皓月悠悠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道:“师兄若是知道你这样,修罗十三大概要改一改名号了,修罗十一好呢还是修罗十好呢?” 罗小三和卓覃同时捂住了脸。以他们主子的妒性,上官皓月说的话绝非危言耸听。 苏浅白了上官皓月一眼。漫漫长路,她连找个事情消磨时间也不能么?况且这是她惦记了多时的十三修罗的人呢。十三个名号如此诡异的人,究竟有着何等上天入地的本事呢?她都还没研究出来一二呢。 “为什么是修罗十呢?”苏浅冲他龇牙咧嘴。脑子里忽冲出一线清明,指着帘子兴奋道:“你的意思是,外面那个也是?” “小人只是我家少爷的书童。”帘外响起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 罗小三和卓覃覆在手掌下的嘴角同时撇了撇,却都没有道破,等着看苏浅有什么办法撬开帘外那只死鸭子的硬嘴。 “小银是么?我相信你不是十三修罗的人。上官陌手下的十三修罗若是连你这样的小豆芽子也能占一席之地,我绝对会鄙视他的眼光。” 驾车的小银嘴角抽了抽,马鞭甩出一个六月雷般的响声,催马狂奔。 “上官陌这混蛋,连一个书童都知道十三修罗,却把我这个枕边人瞒得死死的,看我见了他怎么收拾他。”苏浅磨了磨牙,话锋忽然一转,“小罗,小卓,刚才要杀我那商人是什么人?” 赶车的小银有些郁闷。他正准备咬死牙关也绝不承认自己是修罗十三的人,不管苏浅用强的用硬的还是用坑蒙拐骗的就是不承认,但他如此做好准备,人家却根本对他没兴趣,话题转一边去了。恰如领导要莅临一个单位视察,该单位提前好几天做好了准备,又是打扫又是藏污隐秽又是演练欢迎仪式搞得气象一新的时候,却被临时通知领导不来了,令人捶胸顿足懊恼不已。小罗和小卓都有些幸灾乐祸。 小罗和小卓从指缝中露出半只眼睛来,摇了摇头,“还没查出来。不过也不外乎是那几个人派来的。这人身手虽不错,脑子却有点进水,估计也是个脑子进水的派来的。”说话的人是罗小三。 苏浅被逗得噗嗤一乐。没想到上官陌那样冷淡的人手下也有这么好玩的人,倒真是意外的事一桩。 卓覃嘴巴在手掌下呜呜地出声:“太子妃将那人发落之前是不是想问他谁指使的来着?虽然这样的死士是问不出什么的,但也许能问出些蛛丝马迹,要不要下属追上去去问一问?但愿凌兄还没结果了他。” 身份一旦坦白,墨翼自然就不是狗剩了。苏浅也不再是山花,上官皓月也不再是令他恨得牙根发痒的狗蛋了。 上官皓月幽幽白了苏浅一眼,还在为狗蛋这个名字纠结。对面的两人明明是一早就知道他们身份的,她还那样自报家门,摆明欺负他…… 苏浅状似发愁,做了个她从某人那里学来已成惯常标志性的动作--抚眉心,咳了一声道:“其实,我不过是想问他,能不能以后别做死士改做真正的商人,若他答应了,我便丢一回人,服一回软,不去计较他杀我的事。但我作为一国公主也不能没下限的给人开方便之门,否则以后来杀我的人怕不排上千百里地去。给他一次机会,于他于我都是最合适的。唉,他既不珍惜,我也就没办法了。” 罗小三和卓覃为商人大大掬了一把同情泪。不是幸福没来临,是幸福来的时候他关起了门。两人倒也没觉得苏浅的做法有什么不对,总不能人家都杀到眼前来了,还要笑脸相迎对人家说我宽怀大度放你一条生路不计较你的所作所为,那是舍身饲虎的释迦佛祖才能干出来的事,设置个门槛是必须的。如果是他们,放过是绝对不可能,死都是便宜的,总要对得起修罗十三的名头,让他尝尝修罗刀的滋味。 苏浅用自身行动再次证明了“人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这句话的正确性。从十三修罗的姓名性别到十三修罗的喜恶,从他们用的刀兵到他们的婚姻状况,只有小罗和小卓想不到的问题,没有苏浅问不出口的**。 诚然,苏浅八卦的**只限于私,但凡牵涉到十三修罗工作问题的公事,一字未提。按苏浅自己的解释,八卦这项活动,所涉内容越**越有趣,譬如某某爬了某某家的墙,某某上了某某的床,某某和某某人约黄昏后,某某家的孩子长得像别家的某某,这样的话题才是有意思。刺探别家工作细务,那是特工细作们要干的事,不适宜八卦人群。 小罗和小卓头疼地双手抓耳,脸贴在大腿上,嗓子已经沙哑。对面的怪咖正在盘问他俩的婚姻状况,瞧那意思非要给来个鸳鸯配,她口中说的杏儿桃儿莲儿金子什么的,据他们得来的消息,是她手中极不成器的四个,功夫不济脾气不小嘴巴爱唠叨,谁娶回家谁要倒血霉。 有消息说太子妃最近迷上了给人做媒,看来消息属实。 第一百九十章 小年夜 罗小三掩在腿上的眼珠子滚了滚,抬起头来道:“太子妃,属下刚才说的徐银不是别人,就是外面赶车的那位,年纪不大心眼儿不少,这欺上瞒下的货此时还不肯承认他就是修罗十三的人。” 关键时刻罗小三的围魏救赵用的及时,用的好,让就算是明知他在岔开话题的苏浅欣然地中了他的计策,将矛头指向了帘外赶车的徐银。 被标榜人小鬼大的徐银将牙齿磨得咯吱响,愠怒道:“怪不得凤七姐姐和戚苍哥哥都说罗小三你就是个反骨仔,若是上战场你铁定不是逃兵就是投降派,出卖战友的事你干起来一点就不觉得臊得慌?” 罗小三当仁不让地喊了回去:“你丫才是个胆小鬼呢。你说你为什么不敢在太子妃面前承认你是修罗十三的人?不就是怕暴露了身份回去遭太子殿下的罚么?不错,太子殿下是说过要亲自和太子妃介绍咱们,但在太子妃面前你还逞什么能,你再长一千分能耐太子妃也能一眼把你的身份看穿!” 苏浅一脑门黑线,深刻觉得上官陌之所以不说起十三修罗的事,绝不是在故弄玄虚,而是实实在在怕丢人。这一个个的,真是叫人不省心。今日见到三个,已有一个马屁精再加一个臭屁精,不知道十三个凑齐了得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致。 徐银的声音悲愤中带着点稚气:“太子妃,属下这就停车向您赔礼道歉。” 苏浅忙道:“别,千万别,你能快一点赶路,比和我道一百个歉都强,我这日赶夜赶的,就为能快点儿见你们太子,你若要给我耽搁了我找谁哭去?” 早知道准太子妃是个敢说敢做的,在楚国连楚皇都敢斥责,但真正身临其境体验一下她说话的本事,罗小三卓覃徐银都有些被唬得一呆一呆的。就算是他们,男人中的翘楚,若是思慕一个女子也绝对会羞于挂在嘴边上说,他们的准太子妃却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随意。 这女子……唉,全天下大概只有他们伟大的太子能消受得住。 “太子妃,您不问问太子殿下的近况么?”罗小三问得小心翼翼。 苏浅天南海北胡扯一通,却只字未问关于上官陌的事情,不仅罗小三三人憋在肚子里好奇,连上官皓月也有些好奇,目光定在苏浅脸上。 苏浅抿了抿嘴角,水样的眸子里有些空荡,看不出什么情绪。 罗小三自问自答道:“其实,来之前,我们问过太子殿下,如果您问起他的情况,我们要怎么回答。您猜殿下他说什么?他说,您绝对不会问关于他的任何事情,因为您不想从别人口中得到关于他的消息。” 车厢里有一瞬沉寂,静得只闻马蹄嘚嘚和呼啸的风声。 卓覃无声地白了罗小三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人的嘴巴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苏浅心里有些泄气。数日没有他的消息,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不过面上还得装出个不在意的样子来,唬一唬身边那些人,为潜出楚国做些准备。但即使着急,她的确是不想从别人口中得到关于他的消息。他是她最亲近的人,她不希望关于他她只能听别人说。有几瞬,她想,就算是听别人说也好,她也要先知道他的境况再说,却每每要问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心里有个声音一直说,等等,再等等,就快要见到他了,多不过到春年,就能见面了。是好是坏,见面就都知道了。 她双手覆在脸上,头微微低着。手指在轻微地抖颤。 罗小三的话将她坚强的外衣彻底剥落。半晌,从她指缝中逸出个轻飘飘的声音:“小罗,他还好吧?” 罗小三刚要回答,她忽然放开覆在脸上的双手,似轻叹了一声,摆摆手道:“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我不想听。” 一车的沉寂。 傍晚马车到达一个繁华的城。今夜是小年夜,苏浅不再坚持赶路,找了间客栈住了下来。客栈是上官陌的生意,为了安全起见,罗小三安排的。青门在西月的生意不比在其它三个国家做得顺风顺水,一则因为西月是上官陌的地盘,苏浅不甚愿意涉足;再则上官屠那只老狐狸反垄断功夫做的极好,令青门在西月的发展屡屡受阻。这个看上去很繁华的城就没有青门任何生意。 第一次住在上官陌的客栈里,苏浅心头别有一番滋味。特意叫厨房做了几个拿手的菜,点了几壶此地最负盛名的烈酒,几个人在包厢里围坐共饮。苏浅一贯是个要么不喝酒,喝酒便不大节制的。全仗着她的好酒量。喝得小罗小卓小银几人连呼过瘾。连埋完了活人回来的墨翼也多贪了几杯。原因嘛,埋活人真不是活人能干的事儿,多喝几杯压压受惊的小心肝。 苏浅在书上了解过,西月的小年夜和别国略有不同。这一夜西月民间各地都组织人举行一项叫做祭神的活动,包括皇宫也行这种祭祀活动,祭的是哪路神仙书中却各说纷纭。为这事苏浅还特地向西月政界权威人物太子上官陌请教过。据这位西月未来接班人所说,祭的乃是一位上古时代为守护这片大陆而寂灭的女神仙,千万年来人们一直幻想通过这种祭祀活动唤醒女神仙已寂灭的神魂。上官陌说过,且不论这世上有没有神仙,单就这种祭祀招魂的说法就很荒诞。但因是寄托着人们的美好心愿,倒不好对这项千古流传下来的活动有什么微词。 苏浅一向对各类节日不大感冒,却独独对西月的一些特殊节日感兴趣。究其原因,无非因为一个上官陌。因满腔满心都是上官陌这个人,连带他生活的地方,这地方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带给她不同寻常的感受。自踏上这片土地,只觉得呼吸一下都会使人悸动不已。她不知道每一年西月皇宫中举行这种祭祀活动的时候他参不参加,但她想,有朝一日若他为帝,不得不参加这种活动的时候,她一定要站在他身边,和他共祈神天。 今夜的烈酒很是不一般,喝下肚如烈火灼烧一般,几壶酒饮罢已小小地飘飘然起来。又奇异的并不上头,灵台似处于明镜台前一般,有一种晃眼的清明。借着酒力,苏浅非要上街头一睹祭神的活动。 小罗几人虽不了解她一向说一不二的性子,但也不好以下犯上忤逆于她,好歹都是修罗十三的人,又是身处西月,他们自己的地盘,若怕被人欺负了去,不混也罢。当下便欣然答应前往。 上官皓月小酒喝得也很到位,正有意到清凉街头散一散酒气,端量着披头散发的苏浅,只提了一个要求:“好歹是出门,你还是注意一下形象吧。虽不是公主身份示人,也不能扮女鬼上街吓人吧。今夜是祭神,又不是祭鬼。” 苏浅气怒地瞪了他一眼,扭身往卧房梳妆去了。唉,梳头这项事业,是她穷一生也不可能攻破的难关。叹了一声,以前有莲儿,后来上官陌也会给她梳,离了他们,她真的就成了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了。 上官皓月在后面补了一句:“你还是梳个男子的发髻吧,女子发式花样太繁复,怕你梳到天亮也梳不成。” 真是多余的一句,摆明是嘲笑苏大公主的。 苏浅跺着脚反身对他甩出样暗器,他没敢去接,也没敢躲,生受了。暗器正打在他发间羊脂玉簪子上,簪子应声而落,墨发倏然散开,流风回雪般垂下来。那一刹那,姿容若惑人心魂的妖孽一般。苏浅嘴角微挑笑了一声,一手隔空取物将粘在他发梢的暗器重捞回手中,摇曳着修长身姿回房束发去了。 上官皓月无奈地揉着眉心。她出手时他看得清楚,那枚所谓暗器,正是他送她的生辰礼,只是上面淬了她的一丝鲜血。她的鲜血,那是世上无药可解的毒,他哪里敢去碰触。若是躲了,只怕那枚玉佩只得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理该十分生气的上官少皇,脑子却滴溜溜三百六十度大回环,想到的是苏浅居然随身携带着他送的玉佩,想来是十分喜欢并珍惜他送的礼物。一时感动又感慨,竟直接忽略了她拿他送的玉佩淬了她的毒血当暗器丢他的事实。 诚然,苏浅确是很珍惜抠门的上官少皇所送的礼物。但如果现在把苏浅衣服里外翻一遍,金银玉器等物指不定就能装满个百宝箱。可见这珍惜未必就比她珍惜一锭银子重到哪儿去。 房间里却是只响起了一连串的惊艳声,并没有人嘲笑,上官皓月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踏着优雅的步子梳妆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如可预见的一般,上官皓月和苏浅几乎同时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但显然相同的时间里做着相同的事效率却因人而大异。 第一百九十一章 祭神典 上官皓月一头如瀑似缎的墨发以一根墨玉簪子攒着,整齐顺滑铺在白衣胜雪的身后,鬓边自然垂下两缕,于飘逸中见随性,随性中见出尘。看得人呆的呆傻的傻,恨不能自此追随身后甘做牛马。苏浅头上同样也是一根墨玉簪子,但头发长度连挽个髻都是勉强而为,加之手艺有限,一圈碎发围在包子似的发髻周围,走路雀跃间发丝轻舞,一刻不得闲。好在她还有一张倾倒众生的脸,为她拉回不少分数。高挑瘦削的身材包裹在墨云锦袍下,益显得清瘦如竹,此时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俏皮少年,无拘无束,倒当得潇洒二字。 满城的人似乎都聚集在了城中宽阔的广场上。所谓广场,是政府特意划出来的一块面积相当大的场地,专供每年的祭神活动。平时有专人维护。广场四周栽种着青松翠柏,皆是逾百年甚至几百年的老树,在冬季里犹青翠挺拔,身姿凛然若神圣不可侵犯。做祭神典的时候这里是最庄严肃穆之地,平日里这里绝当得起旅游度假休闲约会之圣地,尤其是恋爱中的男女约会,壮硕的古树绝对是最好的掩体。 西月人似乎对这位女神的信仰无比坚贞。千百年来,江山数度易主,皇姓换过一回又一回,连钱币文字都几度进化,唯独这项祭神典没有被岁月洗淡过。哪怕在最动荡的战争年代,祭神典也没中断过。弱小的人们在无情的战争面前,总希冀着这位曾守护着这片大陆的女神能回来继续扶助弱小,化解无止境的征战,守护这片大陆。 今夜似有天神眷顾,无一丝风。无数火把围绕广场,烧得旺盛。将偌大的场子照得亮如白昼。十丈高的神台,两排长明莲花灯沿九十九阶木阶从阶底一直燃到神台顶,蜿蜒若两条游龙,龙尾在地,龙头似在天,双龙伏在巨石雕刻成的女神脚底,宝相庄严的女神满目悲悯俯瞰众生,无论身姿还是容颜,都美到无可挑剔。这是千古以来,人类心目中幻想出的神祗的形象,是至美与至善的化身。 几人来时祭典已开始多时,偌大的广场跪满了心怀虔诚的人们。罗小三卓覃徐银在人群后亦虔诚地跪了下去。苏浅和上官皓月墨翼三人因不存在这个信仰,又不想让人觉得对神祗不尊,故隐在了树上。高台之上玄衣的祭司正手持香供诵读祭词。几人虽离得远,但因目力极好,玄衣祭司的容颜尽收眼底。 竟是位十七八岁的俊美少年,若刀削斧刻般的一张脸虽仍稚气未脱,却隐隐有令人只可仰视的威严。 苏浅的意识里,祭司皆是一张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脸色,眼神犀利而深邃,颌下一缕长须,手持拂尘,身着八卦道袍,总装出一副飘飘然若半仙神叨叨似道爷的模样。这样的一名美少年,彻底颠覆了苏浅心中对祭司们的认知,或者该说是偏见。小声对上官皓月和墨翼道:“果然没来错。这小祭司简直就是个妖孽啊。” 上官皓月蹲在她头顶上的枝桠上,居高临下瞥了她一眼,低低道:“师兄怎么放心一走这么多天的。你这样的,唉,唯一个色字可表。”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似自言自语般道:“这个算什么,我见过比这个还妖孽的。” 苏浅仰着脖子看他,却没听见他后面说些什么,抬手摇晃了一下他蹲着枝桠,嗤道:“你懂什么,食色性也,圣人都这么说,何况你我一介凡人乎?” 枝桠晃动,上官皓月被晃了个趔趄,忙稳住身形,笑道:“圣人说的礼仪道德你和师兄都不通,倒是这句都通了。” 苏浅向上翻了个白眼,“还连累到你师兄挨批了。世人眼中你师兄可是礼仪大家,简直就奉为天上神祗了,即使日日和我出双入对同眠共枕也不妨碍世人对他的仰慕,你拿我和他放在一起说,忒高看我了。” “他就是个金玉其外的,世人都被他的外表迷惑了。”上官皓月不屑道。 苏浅唏嘘了一声,“你这句说对了,我也是被他迷惑了,而且还迷得五迷三道的。”目光回到神台上挺立如松似柏的少年祭司身上,如看一朵花,一件稀世奇宝一般,边看边品评道:“这祭神典真是闷死人了,没什么看头。唯有那个少年还值得一看。喂,阿皓,你说这少年是什么背景啊?长成这样,这气质,品种肯定错不了,肯定是世家子吧。啧啧,才学也了不起,这比梵文还晦涩难懂的祷词他居然能信口拈来。羡慕嫉妒恨啊。” 树下虔诚而跪的罗小三目光往树上瞥,笑道:“大典完了会有篝火舞,那个很好看,还有神赐酒喝,比咱们今晚喝的那种酒还要烈上几分。” 苏浅眼睛亮了亮,明眸顾盼寻找神赐酒搁在了哪里。偌大的广场上,除了人头还是人头,酒一滴也未看见。明亮的眸子染上些狐疑。上官皓月居高临下看着她道:“还在地下埋着未启出来呢,就在神台左面那根轩辕石柱下,大约一会儿就会启出来了。”笑了一声,继续道:“酒色财气你倒是占得全。好歹你也喜欢点女孩子喜欢的东西,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什么的。”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我占了其中一样啊。”苏浅水眸俏皮一眨,萌意顿生。 上官皓月手中把玩着一截柏枝,无语地远眺神台。明明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无一不精,却活得像个女混混,小酒鬼。天下间再找不出这样一个女子,随心而活潇洒恣意,也再找不出这样一个女子,沧桑得如一株老树,枝叶蓠蓠,覆住的是无数岁月刻画成的年轮。 神台上的少年祭司已然颂完祷辞,正双手挽出数个印伽,印伽落在轩辕石柱上,似是开启了什么机关,石柱下的大地应声裂开,托出一个硕大的黑色酒坛。少年祭司如玉的双手一挥,坛上蜡封被内力震碎,化作细尘随掌风飘散。 不过是一个武功造诣颇高的少年,看在普通人们眼中,却是神乎其技,仿若法力高深的神祗一般。皆惶恐膜拜下去。 酒香清冽瞬间笼罩半城,虽非绝世上品,但醇度之高,确然是人间少见。少年祭司手持一碗符水,缓缓倾入硕大酒坛。 再一挥手,不知何处竟起乐声。隐隐丝竹有如清泉过山涧,又似鸟鸣满幽谷,令人烦忧顿去,尘心忽远,如置身三清之境。此乐声竟有净化人心之妙用,操琴之手不知是何等灵巧。 罗小三卓覃徐银从地上站起身,立于树下,抬眸看着树上,只见树上三人一个蹲得比一个高,最上面是苏浅,跟着是上官皓月,最下面是墨翼,三人的姿势如出一辙,宛若栖息树枝的--大鸡,呃,不,大鸟。大鸟。 罗小三噗嗤一笑,“三位公子,大典已毕,下来跳舞喝酒吧。” 苏浅还在远眺神台上的少年祭司,声音飘摇:“那个少年祭司,你们认不认识?” 三人齐齐一笑,抢着答话的却是徐银,许是要报被小罗小卓二人拆穿身份的仇,道:“何止是认识!简直熟的不能再熟。他就是咱们修罗十三中最道貌岸然的一个,叫钟云,最喜欢冒充祭司什么的,精于玄学道学佛学,实际上就是个有文化的神棍。那个抚琴的,定然是凤七姐姐,听这琴声,大约还在十里之外呢。凤七姐姐来了,想必戚苍哥哥也来了。哇,今晚热闹了哎。” 苏浅水眸眯了眯。不明意味的情绪不过一闪即逝,眼角挑出抹笑意,道:“是吗?小银你去找他们过来一见吧。”轻身一跳,落在树下,拂了拂粘在身上的柏叶,眸间的笑意在火光的照耀下愈发明媚,晃得人眼前一道炫光。 徐银似乎和凤七戚苍二人尤为亲近,话里话外都是对二人的倾慕和依赖,苏浅话音落,他人影已消失在人海。 说话间广场中已燃起无数堆篝火,歌舞乍起,远不是苏浅想象中的跳大神般的歌舞,带着些民族的色彩,却又不全是,只觉得歌悠扬舞曼妙,似入了歌肆舞苑,有种旖旎的味道。 依稀听见有人唱道:“轻云蔽月兮邈邈,月出轻云兮皎皎,共明月兮关山路遥,盼团圆兮梦魂苦劳。”领唱的男子声音空灵飘渺中略带沧桑,一出声便扣住人心弦,将人带入伤感的意境中。歌声飘来的方向似极远,飘飘渺渺。苏浅顿在原处听得一时入神,歌声断了良久依然未回神。 上官皓月拍拍她的肩,笑得有些不明意味:“走了,再晚了酒要被抢光了。”话落,身姿潇洒地穿过载歌载舞的人群往硕大的酒缸走去。 苏浅摇头轻笑了一声,眸光扫视一圈见罗小三卓覃已不见了踪影,墨翼更是不知去向,想来是好酒之人奔酒而去了。追上他的脚步,边走边道:“什么祭神典,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月老会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 真相 上官皓月淡淡回看她一眼,嘴角撇了撇,“也许是有人故意为之呢。唱歌的人和方才抚琴的人似在同一方位呢。”顿了一顿,“你为什么会认为是月老会呢?我没听出来这歌声是男女传情的意思,倒像是阔别的亲人在传递思念之情呢。” 苏浅脚步微顿,抬眼对上上官皓月看过来的目光,淡淡撇了撇嘴角,轻哼了一声:“我想多了。以为仿佛兮似轻云之蔽月是形容梦中女子的。却原来不是。” 上官皓月一瞬哑然。良久,方失笑道:“浅萝你真是越来越坏了,什么时候也作兴拐着弯说话了。唉,你呀你。”叹了一声,望望苏浅,又叹了一声,眸光里有些不明意味的情绪,“我去打酒去。” 他身形一晃便到了数丈高的酒缸前。缸中垂下数十道空心的管子,管子里不停流出琼浆,注入地上的半人高的坛子里。四面八方不停涌来打酒的人们。上官皓月从袖中扯出两只大号水囊,抬手自半空招来一条管子,装满两水囊酒,转身扯着苏浅的手往人群外闪去。 神台之上半蹲在阴影中的少年祭司钟云,满脸好奇地望着两人往人群外闪去的身影。 据说这位苏国长公主最爱热闹,看来传言有时不尽属实。 歌舞似乎进行到白热化的程度,入眼处沸腾的人们如锅里滚着的饺子一般。先前那道歌声隐去多时,再不闻那名歌者的声音,空气中回荡着来自各色人等曲调歌词皆不一的歌声,虽不及先前那道歌声美极,却极尽热情。 苏浅和上官皓月却已远离喧嚣,重新回到了客栈。这样人群聚集的场合,不适宜她这种处处时时都有可能遭人暗算的人久留。生命至贱也至贵,徒给别人带来杀身之祸绝非她苏浅所愿。 上官皓月的客房中,两人各执一囊,落座于靠窗的位置豪气对酌。下酒菜是窗外朦胧的下弦月。虽然干的是粗豪事,因着这景致,竟也带了点浪漫色彩。 酒的醇度超乎苏浅的想象。入腹时犹如火烧般的灼痛感让苏浅几度疑心喝的是纯酒精。看看上官皓月面不改色如饮清泉的潇洒模样,令她陡生愤慨。愤然道:“没想到你也是个道貌岸然的。平时装的一副翩翩样,还不是个酒鬼。” 上官皓月好笑地望着她,修长的身姿倚靠在摇椅上,姿态甚是恣意,眸中带了三分促狭:“浅萝还是原来的浅萝,说话直接绝不拖泥带水。” 苏浅咽下一口酒,辣得吐了吐舌头,哼道:“我知道我说话是个什么德行,不消你来提醒。” 耳中飘来上官皓月有些飘渺不真切的声音:“你这副德行却叫多少人深陷不能自拔。” “你说什么?”苏浅睁着已经朦胧的水眸望着他。心想果然是烈酒,醉人不商量。这都幻听了。 上官皓月擎着酒囊隔空和她碰了一下,喝下一大口,方道:“师兄他样样胜我,却唯有喝酒一途,他不如我。你不知道吧,师兄他其实不善饮。但他自制力太强,酒品又好,就算是醉了,也跟没事人一样。” “跟没事人一样,那不还是没醉吗?”苏浅瞥着他。“醉了的人就该有个醉的样子,那才叫醉了。”她脑子有些慢半拍地想,这些年上官陌究竟有没有喝醉过。想了半天,只想起自己醉倒在他怀里过。歪着脑袋有一丝愤然。 上官皓月高深地笑了笑,摇摇头,“不然。他喝醉了还是和平日有些不一样的。”苏浅睁大眼睛瞧着他,听得一丝不苟,生怕漏听一般。上官皓月故意顿了顿,才道:“他喝醉的时候,最爱说一句,苏浅,你喝醉了。” 恍惚中是有那么几回,他说过这句话。原来竟是喝醉了么。苏浅不甚敢确定。因那几回确然是她喝醉在先。好在她酒品也是一等一的好,即使喝醉了,也不会多说话,说错话,做错事。如今看来,若上官皓月所说属实,只能说上官陌的酒品实在比她还好。 今夜的酒够烈,朦胧的月色更添了几分情致,再合着内心里柔肠百结的一段相思之苦,竟似有醉了的迹象。且这醉不同往日,大有把持不住心神的趋势。 眼前上官皓月朦胧的俊脸并不比窗外勾月逊色,苏浅望着望着便勾起心里一段心事,想要借着酒力同他说一说。一开口,才知道果然是醉了。将眼前的人称呼的是:“面具帅哥,”舌头忍不住打了个结,颇费了些力才捋直了,“既然你说到你师兄,我有一件事今日要和你证一证。” 上官皓月定定地望着她,俊脸上有些讶异的神色,随后又有些了然,自嘲般笑了一声,道:“你既叫我面具帅哥,想来是已经知道那件事了,又何须向我求证什么。浅萝,我倒是想问一问,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 苏浅水眸迷离,望着琉璃窗外的勾月。打结的舌头努力了又努力还是没有再捋直,“你那时是叫我青青的吧。你要我怎么想你呢?说起来,是你和上官陌联手欺骗于我,而我,似乎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还要感激你屡次和我生死患难。” 上官皓月一时沉默着,不知该如何答话。遇到一个心思如此玲珑的人,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 “你难道不想和我解释些什么吗?”苏浅语声微沉,目光从勾月上收回来,定在他俊美如月的脸上。“我记得从什么时候,五年,还是六年?大约是上官陌十八岁那一年的冬月起吧,每一年的这个时节,在我身边的人,就换做是你了。当然,我那时并不知道,原来新到我身边的人就是冥国少皇。只道是上官陌的哪位兄弟。但后来查了个遍,也没发现他有哪位兄弟和他如此相似。直到数月前,白凌城城墙上惊鸿一瞥,我才知道,在我身边李代桃僵的是谁。阿皓,你说我是该怒呢还是该欣喜呢?” 酒意上涌,意识情绪散漫如今夜月光,并不由心神主导。语无伦次起来。“你或许想不到,城墙上那一见,我,呵呵,我觉得,真好。你来了,真好。就像我见你第一面时一样美好。当年,我其实第一眼就识出来你不是他。但依稀觉得,你很美好。不似他,黑心又黑肺的。” 顿了顿,挑起眉毛:“你不好奇我是怎么识出来的?”笑了一声,不等上官皓月有什么反应,自问自答道:“诚然,你们身形,声音,都完美的一致,连走路的姿势节奏都是一模一样,戴上同样的面具,实难分辨。但那个人,是我第一眼见他就想要嫁给他的人,又怎么会认错呢。他身上,哪怕一根头发丝,我都识得。” 上官皓月握酒囊的手微微颤抖,她望着,觉得自己真是醉的可以,看人视物都恍惚起来了。 直觉得今晚思绪有些乱,说了些不该说的。但既已说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索性把话都说开了好。费神拉回些许神智,抿着唇角道:“阿皓,上官皓月,上官少皇,你该给我个解释吧。为什么每年冬月他会离开?为什么又会换了你来我身边?” 上官皓月猛灌了一口酒,烈酒入腹,激得心头轻颤。往事愈加清晰起来。心绪却愈加紊乱不明。他如今清楚记得,数年前受人之托,护一个人周全。九颍河畔初相见,十四五岁的女娃子已出落得国色天姿,宛若天人。可以预见,再过几年,待长成人,只怕是万里山河不及玉颜三分颜色。而震到他的,却不仅仅是女子的容颜,还有女子一身的好武艺,好算计,以及一颗善良的心。 彼时九颍河洪涝,山洪携劈天裂地之势汹涌而来,河堤被毁,漫天漫地都是泥洪漩涡。 他依约而来,立在飘摇的舟子上,使出千斤坠的功夫稳着舟子不至于被漩涡掀翻,抬眼望时,便见横无际涯的水面上素衣的女孩子翻飞如一只轻灵乳燕,身影变幻间将困住她的数十劲装杀手不断踢入水中。 手中明明握着绿漪剑,却不痛下杀手。诚然,掉入水中的杀手也再不会有活路,却是死得无声无息连一滴血都未曾流下。 他远远望着,因看出女孩子完全占据上风,并不急着出手。变故却瞬间陡生。眼见上游飘下一只舟子,一个浪头打来,舟子立时七零八落,舟子上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全部落入水中,瞬时被泥洪吞噬。 他飞身而起却也不及相救。危急间却不知女孩子对围杀她的杀手说了什么,杀手们立即改变方向朝他围攻过来。 素衣的女孩子趁机扑入水中,以极其利落的身法救起两个孩子,踏水无痕踩上他的舟子,运起内力催舟子快行,片刻便离了视线。 女孩子走时不忘笑着喊道:“面具帅哥,多谢了。”声音婉转宛若银铃,在他心里溅起一片涟漪。 第一百九十三章 了悟(1) 那一刻上官皓月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出污泥而不染。女孩子的素衣被泥洪染成黄泥色,然在他眼中却是最美的颜色。他无奈苦笑着替她料理了杀手们。 许多年过去他依然清晰记得她回首俏皮一笑的模样。 “阿皓,事到如今你还不想说么?你没见到他把十三修罗派出来大半,阻我前去见他的脚步么?若非出了什么事,他是不会这么做的。”苏浅声音飘忽略有些无助。 这种模样却是上官皓月从未见到过的。他苦笑着摇摇头,收回思绪,“不是不想说。只是方才想起些事情。浅萝,我可以说,但,可不作兴生气的。师兄瞒你,皆是因为在意你太过。你当该知道,他眼中的你,就是一朵必须要全心全力呵护的娇花,可不是什么叱咤风云的女英雄。” “你哪那么多废话?要说就快说。”苏浅不耐地斥了一句。 今夜上官皓月除了苦笑无奈,似乎作不出别的表情。眼前的女子醉意朦胧,虽则没了平日的咄咄逼人,却恁的叫人心疼。“师兄身上有情焰蛊,你是知道的吧。”他苦笑着。 苏浅抿了抿唇。她再知道不过了。咬牙哼了一声:“又是那破虫子。找死。” 上官皓月望着她的神色又疼了几分。声音也有些不淡定:“情焰蛊种在男子身上,过了十八岁,若还未得解,每年冬月,便会肆虐发疯一次。毒发时蛊虫餐肉饮血,痛不可当。”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勉强开口:“过了二十四岁,若还未得解,只能成为蛊虫的盘中餐。”他望着苏浅瞬间惨白了的脸,忙道:“师兄医术精湛,既是背着你离开,想来一定可以度过此劫。” 苏浅沉默了一瞬,苍白的脸色几近透明,握着酒囊的手抖成一团,喃喃道:“所以,十八岁后的每年冬月,他差你前来护我,自己却躲起来忍受蛊虫餐肉饮血之痛。所以,”她声音抖不成声,“所以,今年,他若还解不了身上的蛊毒,只有死路一条。” 上官皓月自躺椅上倏然起身,蹲在抖成一团的苏浅身侧,抬手握住她的双臂,急道:“你别慌。师兄既然遣了十三修罗的人来找你,必然还是无恙的。” 苏浅冷笑了一声,“他这样的混蛋,死了有什么可惜。以为我会为他难过吗?切,休想。既然他那么不在意我,要一个人抢着去赴死,我有什么理由不成全?阿皓,来,我们继续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朝是与非。” 苏浅嘴角噙着一抹邪肆的冷笑,擎起酒囊朝上官皓月晃了晃,道:“上官少皇,别让我小瞧了你。连个酒都不敢和我拼。”她痛饮了一口,继续道:“你别以为我这是酗酒,借酒消愁,我不过是好酒而已。我是苏国的长公主,楚国的惠王,担着这么些个大名头,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我总也得占一样不是?喝酒也算件风流事了。我这辈子净在权利漩涡里挣扎了,见惯的是鲜血白骨,精通的是翻云覆雨阴谋机变,风流事干的不多,也就剩这喝酒了。是好朋友的你就陪我一陪。” 上官皓月凝眸望着她,有一瞬觉得心痛得似乎停顿了。他强扯出一抹笑来:“你这哪算是在做一件风流事?喝酒讲究的是对花对月,浅酌慢饮,才称得上个风流。你这都该叫牛饮了。不如我叫几样小菜,陪你风流畅饮一回。” 苏浅轻轻摆了摆手,笑得云淡风轻:“随你。”见上官皓月果然起身,往外走去,她扬着唇角,叫了一声:“阿皓,”上官皓月转身望着她,衣袂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掀起一阵凉风。“没事。你去吧。让厨房给我做一道玉脂虾滑。” 上官皓月点了点头,飘然走了出去。 窝在躺椅里的人,一口气饮尽酒囊里的烈酒。苍白透明的脸色愈发没了半分颜色。明明是烈酒,饮下去却没甚感觉。五脏六腑也不似先前酒入腹时发烫灼热火烧火燎一般,反倒有一种冰冷若霜雪的感觉,将五脏六腑冻得麻木。 她脑子里并没想太多,行动却较脑子更快些,刹那间翻身从躺椅上跃起,酒囊掉落在地,抬手推开琉璃窗,身影若惊鸿照影一闪即逝。 上官皓月再回到房间时,唯见半开的轩窗和掉落在地的空空酒囊。他眉心微皱,身影一闪,也消失在夜空中。 若许年来,他一直作为另一个人的替身存在着。若开始只是抱了好奇的心态,想要看看师兄用生命守护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让冷清冷血的师兄也能有热血沸腾的时候,后来却是心甘情愿作为一个替身存在着。九颍河上乳燕穿林般的一个素衣身影,已是让他欲罢不能。义无反顾投入滚滚泥流中救人的一幕更让他心神俱颤。回眸一笑浅淡一声“面具帅哥,多谢了”,叫他今生再无可能忘记那个笑容,那抹身影。 他知道爱慕着她的人,绝不止他和他的师兄。也知道她心里只有一个人,那人叫上官陌。是他的师兄。他并不求得到她垂青。只求可以守护她。多年来,他知道,她爱上官陌,已非她神智可以控制。泰半时候,她的身体较她的脑袋更早做出决定。譬如此时,他相信她方才要他陪她喝酒是出于真心,却也知道翻窗夜行,实是本能。 这些年他陪着她的时候不少,也见过她脑子不甚清明犯糊涂的时候,最糊涂的时候,他见她不晓得如何是好,做事凭的便全是个本能,可本能是她爱上官陌,做的事便也全是为上官陌。 不知何时夜风乍起。带着刺骨的寒意刀子般往人身上招呼。 苏浅长在四季如春的地方,虽则数年来东奔西跑,寒来暑往颇受了些折磨,仍是受不住这刺骨的寒意。缩了缩脖子,脚下的脚步却更加快了。 此时脑袋一锅浆糊,并不记得可以运内功御寒。 天微曦时分,终于累得再动不了一分,矮身坐在了路旁一块青石上。大口喘着气,脑袋里仍搅浆糊一般,分不清个南北东西今夕何夕,只依稀知道这是要去西月都城岚茨城,去见一见久未谋面的心上人上官陌。心上人他正被剧毒折磨,生死未卜,正是最需要她在身边的时候。可是山高路远,似乎走了好久,却依然离心上人遥不可及。 风声微动。她抬眼看时,只见眼前一字排开数名俊逸青年,还有一位天仙般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里面有几人她是认识的。罗小三卓覃徐银,以及少年祭司钟云。有两人她不大认识。却能猜得出大致身份。一个是昨夜抚琴的女子凤七,一个是唱歌的男子戚苍。 她诧异地樱唇微张。一口冷风呛进口中。蓦地惊醒,面前是些什么人物,自己又在做什么事情。 自己冲动起来时会是副什么德行她不是不知,但今次冲动成这个样子,实在丢脸。她咳成一只虾米,脸色微红地瞥着众人,弱弱地打着招呼:“咳咳,那个,呃,早。大家早。我,我不是要撇下你们的,只是,只是,”她晕眩地想着借口,讷讷半日,“我只是喝多酒耍酒疯,一时走迷了路罢了。” 她私心里窃以为,做个耍酒疯的女酒鬼,总好过做个失心疯的女色鬼。若是被上官陌的这些手下们知道,她昨夜其实是被上官皓月的话吓到,一时情迷心窍,只想着要快些瞧一瞧上官陌去,说不准他们会怎么背后笑话她。 但其实多少惊世骇俗的事都做了,譬如未婚同居,譬如手挽手同出同进,譬如数万兵士面前激吻。天下如今沸沸扬扬的尽是他二人的情事。彼时没怕,此时倒怕在他的手下们面前丢脸,这是个什么道理,她却未往这方面琢磨。 面色冷峻甚至有些冷漠的男子戚苍带头屈膝半跪,恭敬道:“请太子妃上马车吧,此去岚茨数千里之遥,坐车省力些,也舒适些。” 苏浅有些怔怔地看着面前半跪的六人,这阵仗,未免太过大了些。心想着果然是上官陌一手教导出的人,重礼守矩。她面皮上强扯出些笑来,抬了抬手,道:“不必多礼,大家快起来吧。” 她站起身,往前蹭了两步,稳了稳心神,做出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俏皮样,打量着冷峻青年戚苍以及他身边貌美女子凤七,耳边似依旧回响着昨夜的琴声和歌声,那样美的歌声和琴声,竟是出自面前这两个冷得要把人冻僵了的人,果然人不可貌相。 “戚苍、钟云、凤七。”她笑着抬指一一指过去。指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婉转弧线,合着她弯起的嘴角,一般优美。手指落下时,人已探身上了马车。 不寒暄半句便上马车,绝非她心中所愿,也非她一贯做人风格。然此时深怕六人中有多嘴的诸如罗小三之流究问起她是否真的酒醉迷路,只好先遁了再做打算。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了悟(2) 马车已不是卓覃那辆古朴的马车。软榻、云被、羽绒靠枕、琉璃矮几、小书架,俨然一间小型起居室,宽敞而舒适,风格是她一向喜欢的。打造出这么一辆马车的人,不必用脑子想,也知道是何人。 此时她却无心安享舒适的马车。倒并非是因为她想见上官陌心切没有心情享受,实在是因软榻上大喇喇一个大字书得肆意。大字并非是真正的字,而是冥国少皇上官皓月是也。少皇正头枕双臂眯眼瞧着错愕的她。她咬咬牙,厚着脸皮往里蹭,边蹭边道:“昨夜放你鸽子实非我本意。你莫要伤心。” 少皇动也不动,声音慵懒:“你一向酒品不大好,喝酒耍酒疯这种事我当然不会和你计较。青青。” 一声青青邪魅无限,苏浅头皮麻了麻,想着看这趋势要糟,大爷显然怒了。 上官皓月无论外形气质,像极了上官陌,性子却与上官陌相去甚远。上官陌外表温润骨子里却清冷,不大易接近。上官皓月却是外表温润性子也温和平易近人,即使发怒也发得极有风度。 硬着头皮往地毯上一坐,呵呵干笑:“我不叫青青很久了。少皇殿下。” 后背蓦地被推了一下,一道声音自头顶幽幽滚落:“公主,你坐在属下脚上了。” 苏浅咯噔一下一跃起身,转头望去,只见头顶古铜肤色的健康俊男正低眸瞧着她。她头皮又是一麻。丢人,慌乱中竟没瞧见墨翼也在车上。“呵呵,对不起。”她干笑着,伸长手臂自角落里勾来一只绣凳,四下望了望,踅摸了个离两人较远的位置坐定,讪讪开口:“原来你们都在哈。这下倒不必费力去寻你们了。” 说话间只听外面一声马鞭响,马车快而稳地飞奔起来。她好奇地探身撩帘望出去,赶车的仍是徐银,未见其余五人的影子。她半立起身躯撩起后帘,探出半颗脑袋,眼见三丈开外五匹骏马踏出滚滚烟尘,马上端坐着英姿飒爽的四名俊美青年外加一名貌美天仙,凛冽寒风也不曾使五人蹙一蹙眉。 五人的目光也正瞧着她。她再迟钝的一个人也能瞧出那目光里的猎奇以及打趣的成分。她不由磨了磨牙,脸颊发烫地落下帘子。 上官皓月将一盘尚冒着热气的玉脂虾滑往琉璃案几上一推,“你昨夜点的菜。”声音有些凉。 苏浅却听得心下一暖。嘴角挑了挑,将绣凳拖到矮几旁,顺便将食盒里另几样小菜也端上矮几,招了招手:“你们俩都过来吃吧。一大早赶路定然是没吃早饭。”抬眸撞上上官皓月盛怒的眸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蓦地想起想必上官皓月追了她半夜,这饭菜倒未必是他准备的。收了玩笑,正色道:“下次不会了。吃饭吧。吃了好睡会儿。” 修罗十三中来了六人相护,一路上虽遇上些牛鬼蛇神,自是轻松化解。苏浅终于见识到修罗十三的本事。她自恃也是个见惯了生死杀人不眨眼的,但和这六人比上一比,终于清明谁是小鬼谁是阎王。她一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人性命,就算万不得已需取人性命,也要讲究一下方式方法。泰半时候不会动用利器,用内力将人毙于掌下,既不见血,又不会令受死之人过于痛苦,是她最常用的法子。再看这六人时,手起刀落处,非是斩人头颅便是开膛破肚,死者死状惨不忍睹。 苏浅当时并不解何以这几个看似儒雅的人杀起人来如此疯狂残暴。及至后来见到上官陌,才晓得原因。彼时她只嫌修罗十三还不够残忍,直欲拖了世上万千生灵入魔障。那却是后话。 血腥见得多了大约有两种后果。一种是直接受不起刺激发展成为精神病一族,从此过上不问凡尘俗世只活在自己的境界中的生活;一种则是麻木了神经视若无睹。对于苏浅上官皓月墨翼三人来说,无疑都是属于后者。 苏浅日日只纠结于如何哄发怒的上官少皇,并无多少心思搁在时不时便要停下车马进行一遭的浴血混战。但究竟是因为麻木于被刺杀以及反刺杀而故意不去在意外面的杀戮,还是因为内心里委实觉得上官少皇比较重要而无暇顾及,却无从考究。苏浅不大善于剖析自心。 少皇这一次怒得不同寻常,一连三四日都不曾展一展笑颜。往日得罪于他比此次严重时亦有之,彼时却不见他盛怒如此。可见男人小心眼起来比女人还无道理可讲。 托上官皓月的福,这几日行路没什么闲心情考虑到自己。行到后来,迟钝如苏浅也不禁疑心,上官皓月是故意怒她,旨在令她没时间想别的。所谓别的,自然是关系上官陌生死的事。 她倒觉得上官皓月其实想的有点多。在她这里,逢着这类事情,她一般是不会多做考虑的。除了抱个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的处事方针,顶多再做个大不了死路一条一起赴黄泉的准备。 上官皓月所虑者,诚然不是苏浅会胡思乱想。他所虑者,却比这个严重许多。苏浅此人,素来不大善于多思多虑多愁善感,但凡遇到伤心伤肺的事情,她的反应多半是来不及伤神便已伤身。 对于惯常临风洒泪对月伤情的人来说,摊上伤神伤情的事时最好的法子不过是规劝,对于不惯做这些的人,若遇上伤神伤情的事情,因本人脑子里并没有斯事斯情,规劝显然不大切实际。上官皓月是见识过苏浅这方面的本事的。与上官陌吵架吵得狠了时,或者找不到上官陌急狠了时,招呼都不打一声便病得三魂悠悠七魄惶惶,令人抓肝挠肺心疼她着急她却实实替不了她。 上官皓月着实担忧着还没见着上官陌没闹明白他此时处境苏浅便先病得生命堪忧。且身上切切实实担着各种剧毒,一个不慎若引得哪一味剧毒跳将出来,便唯有一个死字可表。抛却上官陌的托付不提,便是他本心对她的情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更何况这个情分,未必比旁的人少一分。 思来想去,也没别的法子可行,唯有转一转她的注意力,有几分胜算。然,想她堂堂一国公主,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且是个高踞于云端冷漠冷淡的性子,能引起她一二注意力的,除了上官陌,真没有了。上官陌却是万万不能在此时再提起的。唉,那么,赌上自己的脸面,赌一赌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也算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罢。 幸甚,这个赌注下得倒好。直到马车驶入岚茨城,苏浅也不及欣赏大气繁华的城中景致,仍一味小心翼翼委曲求全陪着笑脸给他讲笑话逗闷子。可见这些年与她的情分却做不得假。 但,这样的情分却叫他心里愈加苦涩。 上官陌的太子府就在眼前。这座府邸乃是先前上官陌居住的皇子府改建而成,规格上动了动,从大门口的镇宅石狮到门楣再到围墙再到占地面积,都从原来的基础上做了调整,此时看上去颇有些太子府的恢弘气势。里面的格局却一如先前,未动一分一毫。 上官陌自小在外游历,并不常住在这座府邸。但府里小到一花一草一砖一瓦大到每殿每阁,都是按着自己的喜好来摆布。自然,他的喜好便是以苏浅的喜好为喜好。两人还没拆穿彼此身份的时候,苏浅曾经潜入府中,图的只是会一会另一种身份的上官陌。纯属意气用事。进得府中才知这府邸竟和她的公主府布局一模一样,连哪里置一架秋千哪里摆一盆小景都毫无二致。那时她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有同小时候毁他的玫瑰园一般再动粗,只是略在秋千上荡了荡便离开了。 旧地重来,却没有闲情忆这些旧事,只想快些见一见上官陌,确定他是安然无恙的。 戚苍叩开门扉,夜色下守门的侍卫打开大门,先看入眼的便是他家太子座下十三位将军中的六位,端的一惊,还未及看一看后面的苏浅上官皓月和墨翼,已纳头拜了下去。称了一声:“戚将军!诸位将军!” 上官陌的十三修罗,对外的身份乃是军中大将,掌管着他手中的三十万精兵。平日里并不和只身在外的上官陌有过多纠扯,除却他本人和几个暗夜门首脑,就连苏浅也不知,原来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修罗十三乃是军中之人。 戚苍挥手止住了侍卫的话,低声道:“深夜回府为的就是不惹人注意,你免礼吧。先带太子妃去寝殿休息。” 侍卫听闻“太子妃”三个字,惊出一头冷汗。但上官陌府上的侍卫,又岂是等闲,汗归汗,却镇定自若地躬身一礼,引着人往里走。 戚苍边随侍一旁边低声地解释道:“为免皇上以及其他有心人暗地里做些什么,咱们此番进京皆是避人耳目的,连府上的人都没通知。”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了悟(3) 苏浅微点了点头。这一路上虽然血雨腥风的,但这几人若想瞒着她那未来的老公公屠皇进京,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她正暗自赞叹他们好本事间,听戚苍又道:“放给皇上的消息是大年初二才能进城,今日是二十九,咱们还有两日的时间可以寻找殿下下落。” 苏浅听得心头一凉。 她早知上官陌不可能好端端呆在太子府中等她来见他,但得到确认又是另一回事。 凉则凉矣,她却也没有表现得太形于色,只是面无表情地随着戚苍的脚步往寝殿走去。 面无表情下却已汗透重衣。上官皓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指尖轻颤着想要扶一扶她,却碍着上官陌的诸位大将在场,只能作罢。他因在她身后,看得清晰,她此时连头发尖尖都是颤着的,更遑论她的肢体。但十三修罗的人靠在边上走,有几个在后面离得远,自然是看不到这一幕的。 侍卫也算是个精明的,直接将人引到了他家太子住的正殿。 戚苍一句“太子妃且请安歇,明早再做打算”,已带着人齐刷刷隐了,连个侍女也没给准备。他这样做却正合苏浅心意。现下这种情况,并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相信的。哪怕是上官陌府上的人。她并不是个娇生惯养的,虽然身份摆在那里,但也自觉自己照顾自己并不是什么受委屈的事。 上官皓月和墨翼被安排在距此不远的侧殿,两人互换了个眼神,也没多说什么,便回了自己的客房。 上官陌的正殿里有一处温泉,设在书房后面,苏浅是知道的。顺手在衣柜里取了一套衣衫,轻车熟路地绕过书架往温泉走去。衣衫自是她的衣衫。以上官陌的细心,怎会不备好她的衣衫。大约在他每处别院,都备有她的衣衫。正如她在自己的每处房产中都备有他的衣衫一般。 褪下汗透的衣衫,将自己埋入温热的泉水中,身体放松的一刹那,紧绷着的神经亦如一根琴弦,啪地自中间断开。 她确然是几近崩溃的。在听闻上官皓月那一番话之后,差点就支撑不住。能维系着这条性命不倒下,也不过是上官陌尚在人间这一事。攒着气力在上官皓月面前说笑,也不过是不想阿皓他担忧。她和上官陌欠他良多,还不清,能还一点是一点吧。 但阿皓太精明,不知道是否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他离开前那个眼神,她有些读不懂。 此时紧绷的神经一旦断裂,便一发而不可收拾。脑中似有一把勺子,生生将**子搅成一锅糨糊,生出些不知什么念头,模糊且混乱。 待稍稍冷静下来,揩去脸上不知是水还是什么别的液体,苏浅细想之,那些念头里竟多半是对上官陌的怨。怨他将她一人撇下,使她承受这如许多的压力;怨他生死之前不守信用,说好同生共死的,却又一次将她抛离;怨他瞒了她诸多事情,既然瞒了,便该一力瞒着,使她一生一世不被这些事情所扰,此刻却又要她来背负这些事情,算什么男人……她一惊,原来,自己对他有诸多怨怼。 她曾经想过,这一段情,她打从初见他时便在心底里埋下了种子,多年来阳光雨露滋养着,早已生根发芽与生命同在,她看着它一点点茁壮起来,在心里长成一棵参天的大树,心底里难抑欣喜与悸动。她知自己命不久矣,因此浇灌这段情的时候,抱着的是无怨且无悔一往无前的心态。当初只想着给予。给他她最好的年华,给他她最好的情愫。用生命来呵护疼爱他。此刻这种怨怼的情愫却是个什么意思,她有些迷茫。是付出多了想要得到回报,还是上官陌一向太过宠溺于她,令她沉溺于他的疼宠不知不觉想要更多而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脑子疼过了,神智便也一丝一丝回拢。她想,有怨怼或许是件好事,说明她与他越来越像一对正常的恋人了。正常的恋人不正该有欢喜有恼怒么?她从前就连恼他都带着三分逗弄七分做戏,次次将他逼得急了和她吵闹一番才作罢。她爱看他恼怒时冷着的脸,比他素日温润得不起一丝风波的脸好看多了。她是一直很冷静地看待这段感情的,冷静地陪他沉沦,冷静地同他热恋。这世上,除了上官陌,只怕真没一个人将她看透过。谁会知道,她看似目空一切大大咧咧的外表下,包藏的是一颗怎样多思多虑的心。上官陌,她却是不敢拿准的。他和她一样,深不可测。 有时她也会困扰,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待有一日她离开,会不会给上官陌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现今这个境况,倒似先把自己给伤了。却原来,看似冷静的沉沦,并非真的冷静么? 原来,她爱他,是像一个恋人一样爱着他。 脑子从糊涂到清明,从崩溃到愈合,她今夜历了不同寻常的一番思想革命。从水中起来时,她深觉灵台十分清明。既然是如此看待这段感情的,少不得要和上官陌讨要个公道,狠狠教训他一顿。再,邀一邀宠。 诚然,此前要做的,是要找出上官陌。他活是她的人,死,也只能是她的死人。 自己也不过是个濒死之人,还有什么好怕的。此前的形容倒真是有些可笑了。 穿上丝滑的里衣,步履轻快地往床榻走去。因着有温泉的缘故,正殿此时温暖如春。且岚茨气候与苏都十分相近,冬日里也如初春,微有凉意,却不寒冷。钻入绸被之中,鼻息间涌上来的香气竟是上官陌素日身上的气息。这说明,近些时日他是在这座殿里住过的。 苏浅抿了抿唇,挥手灭了桌上的清油灯,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黑甜绵长,再醒来时,室内一片光亮,晃得人眼睛疼。手在眉骨处搭了个凉棚,隔着茜纱窗往外瞧了瞧日头到了哪里--这茜纱窗透光度好,视线却不佳,委实瞧不见任何事物。 瞧也白瞧。 抬眼打量了一遍房间。上官陌陌太子够变态,把个房间弄得和她公主府的闺房一致无二,让她恍惚回了公主府一般。也不知道他当初住在这间房子里的时候是何种心态。想到这里脸微微热了热。他若能有个好心态都对不住他素日看过的那些个破书。 苏浅轻车熟路地去往脸盆架旁洗漱,就像在自己的寝殿一般。这感觉,唉,怎变态二字了得。 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凤七。这个貌美且冷肃的姑娘正手拎一只食盒,端端方方对苏浅礼了一礼,将食盒搁在屏风前的桌上打开,摆出一列精致的餐点来,皆是她素日爱吃的。 苏浅擦完了手,将毛巾搁回脸盆架上,姿态轻盈地往桌前一座,挥挥手:“凤七,早饭没吃呢吧?你也一起吃吧,我有话同你说。” 凤七愣了一愣,倒不是因为她邀她同坐,而是她看起来心情很不错。按说,这样的时候,他们十三修罗都找不见主子,正急得不行,她作为主子的心上人,更该急吧。何来这样的好心情,令人费解。 “午膳。太子妃。”凤七却说了句不着紧的。 苏浅胃口很好的吃着一只素包,大眼瞪了瞪,表示惊诧兼不好意思,起晚了。随后边吃边唔哝不清地道:“如果着急上火可以令你家主子回来,我便陪你们一起急。一路上你们将火气撒在那些刺杀我的杀手身上,如今还没撒完火么?若实在心中还有火,一会儿你们六个打上一架,我也好见识一下修罗十三的功夫,看看孰优孰劣,你们主子答应过我要把你们十三个人排成排给我检阅,这茬我还记着呢,他若不给我兑现,死了我也不饶过他。” 凤七冷肃的脸抽了一抽。摊上个这样助纣为虐的主子,摊上个这样欺负人的女准主子,不知道是幸甚还是不幸。边抽,边在桌前坐了下来,大方地用餐。军中的人,倒不讲究虚礼。可见上官陌并非是个迂腐不化的主子。 “戚苍已经放出消息,说太子妃住进了太子府。想来,今日会有许多不速之客。今天是年三十,夜里合宫夜宴,皇上也怕是要来请太子妃入宫参加宴会的。”饭罢,凤七汇报军务一般向苏浅道。 苏浅赞了一声,这一声赞却是为着戚苍。若记得不错,昨夜戚苍还说过瞒了行踪,为的是暗中寻找太子下落的话。但她经过一夜思索,深觉莫说瞒不住,就算能勉强瞒住,也不见得能找出上官陌所踪。显见昨夜说的方法并不是个好方法。“我正要同你说这件事呢。戚苍果然是个聪明绝顶的。此时瞒住行踪并无多大益处,你们十三修罗都找不出人,加我和上官皓月墨翼三个人生地不熟的也无济于事。索性亮出刀剑大家明刀明枪干一场是个法子。” 第一百九十六章 再见上官闲 “戚苍正是这样说。”凤七点了点头。 苏浅帮她收拾着碗筷,有一搭没一搭地道:“上官闲应该在此地吧?这样热闹的时候,正需要她这个事主在呢,她那样爱凑热闹的性子,怎可不在。”说的是正事,却调侃一般的语气,逗得冷肃的凤七噗嗤笑了。 想她凤七活了二十来年,笑的时候屈指可数,却被这位准主子几句话就生生弄破功了,奈何奈何,钦佩钦佩。 上官闲爱不爱凑热闹她不敢说,但此时确然是在岚茨不假。可见她这位准女主子料事颇准,不是个吃干饭的。 “确实在呢。不过是在皇宫里。我们也知道这件事和她定脱不了干系,几次想要将她劫出皇宫,奈何皇宫近日守卫颇严,想要无声无息将她弄出来不大容易。若是强来,怕会惊动人,反倒于太子殿下更不利。” 凤七将一干碗筷递给门外一名侍女,重新回到屋中。 苏浅微抿了抿唇。想起上官闲,心一瞬骤冷。 “倒也不会太不利。上官闲不会对你家主子如何的。她那样爱慕他。”苏浅忽的冷笑了一声,声音淡了下去,“如今她是他的解药呢。凤七,你想过没有,就算救出你家太子,没有她这颗解药,或许,还不如不救呢。他在她手上,不会死,在我手上,却极有可能会死吧。你们作为他的手下,却要助我救他,而不关心他的生死吗?” 凤七愣了一愣。这的确是堵在他们十三个人心口的一块巨石。救,等于看着他家太子濒死;不救,倒是一个生机,但他家太子会生不如死。所以,对于苏浅,她,他们十三人,都不甚喜欢。甚至还打算拖延她到岚茨的时间。但戚苍有一句话点醒了他们,他们的太子,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倘或叫他的身子受到了玷污,只怕,不是要争天下,而是要灭天下。是以,才有了一行人后来马不停蹄往岚茨赶的一幕。 短短几日的相处,却叫他们明白,这位准太子妃----果然也只有这位,才当得起他们太子府的妃位。 “如果只是一个简单的生死,我们修罗十三倒可以说了算。接受一个太子殿下不爱的女人为主子,也不是不可以。但,依照太子殿下那样的性子,太子殿下爱您的那份心意,想来,若遂了那女人的心意,只怕会……”凤七苦笑一声,却没有说下去。只怕会怎样,她不说,苏浅自也是明白的。 “你们殿下就是个蠢蛋。”苏浅嗤笑了一声。 凤七一愣,看向她的目光添了些怒意,张了张嘴要辩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的确,在他们心里,太子殿下在处理这件事上确然够不上理智聪明。 苏浅直视着她的怒意,冷笑了一声,“生死事大,我又怎会在意一颗解药。她在我眼里,不过是颗解药罢了。拆吃入腹就完了。他装什么清高给我。” 凤七啪嗒从椅子上掉了下去。不是说,他们太子妃霸宠专横吗,剪桃花剪得那叫一个心狠手辣,这,这又是哪一出? 苏浅望着她,皱了皱眉。“难道你们不觉得三妻四妾很正常么?还是你们都被你家太子同化了,认为一夫一妻比较好?”舔了舔微微干燥的唇瓣,迷惑着:“虽则我极恨三妻四妾夫为妻纲那些破礼制,但,特殊事情特殊对待,你们难道不赞同?” 凤七扶着椅子背站起来,腿尚还有些发虚,语声有些飘:“那个,那个,我去看看戚苍还有没有什么示下。” 话落,着急忙慌就落跑,心里直叹,她这个特殊事情特殊对待倒不要紧,只怕太子殿下会不依,若太子殿下得以脱险,少不得要历一历传说中的惊世骇俗的夫妻大战。届时,需得机灵点,见势不好就逃之夭夭免受波及才为上策,莫步了月魄的后尘。 苏浅皱眉,实在不知何以这人说跑就跑了。她追到门框边上,拎着嗓子喊了一句:“你想办法传个话给上官闲,叫她来见我。” 凤七很想说,当日太子妃您下通牒说再见上官闲一次,必取人性命,这件事虽没张榜昭告天下,却比张了榜的还传得广泛些,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上官闲若不傻不痴,怎么可能巴巴赶来送死。即便此一时彼一时,上官闲手上如今握有王牌,十有**太子也是落在她手上,但太子妃火气上来不计后果的脾性想必她领教过无数次,那般谨慎的人怎么可能来冒险。 退一万步讲,就算上官闲此时头脑一热,极有可能有勇气又冒着傻气,但也不会傻到自降身份来就有求于她的人吧。此时不正该太子妃去就人家的么? 想归想,消息还是传进了皇宫的。有想法是一回事,忤逆太子妃却是另一回事了。 令凤七差点咬了舌根子的是,消息传进皇宫不过一个时辰,她断定绝然不会应约来的上官闲,有勇气且冒着腾腾傻气,施施然出现在了太子府大门口。 身着鹅黄纱衣,腰束丝锦玉带,青丝挽云鬓,削肩并细腰,娉娉婷婷若碧湖新荷,袅袅娜娜似院前细柳,看得苏浅都心神为之一荡。显见得,上官圣女近来的日子过得挺风生水起,再不是那个隐忍有加温婉贤淑的流花美人了。凤七想,或者,栽在太子妃手上栽得多了,倒激起了想要一较高低的**?望着她昂首挺胸神采飞扬的模样,忍不住大叹,这副小人得志的神采,还真是不敢恭维。 好在她没拿她和她家太子妃比较一番,不然,少不得要挨一顿嘲笑。苏浅有一句省身恒言,叫做“绝不和比自己不如的人比长短,掉价;绝绝不和比自己强的人比长短,漏气。”现今这种情况,若要作比较,就叫掉价。 曾经掉过各种各样价的苏浅今日却不想掉价。太师椅搬在门前的玫瑰花圃旁,慵懒地往太师椅上一靠,斜着眼风瞧着眼前的美人。 岚茨温暖,玫瑰花正打着花骨朵,一个赛一个饱满。可以预见,用不了多少时日,便可以开一圃子的好花。苏浅弯腰摘了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修长白皙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花瓣。 上官闲远远睨着她,嘴角一抹冷笑,娇滴滴阴冷冷地开口:“浅萝公主把本圣女召来,不会是让本圣女来看你如何辣手摧花的吧?呵呵,本圣女倒是忘了,浅萝公主惯会辣手摧花的。” 苏浅她是如何摧残她这朵美人花的,她至死也忘不了! 苏浅捏着一片绯红的花瓣,揉啊揉地,揉成一团碎末,鲜红的汁液往指甲上涂抹,不大会儿便变成墨绿色。看得凤七一阵心惊且心寒。上官闲也变了脸色。半晌,苏浅却笑道:“我这双辣手却没将你这朵娇花摧残败了,令你有机会制住我七寸,是还不够道行,不够辣啊。” 顿了一顿,不容上官闲说什么,再次开口,说得却直截了当令人心惊:“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我七寸?要我把太子妃的位置让给你,还是要我把命给你?” 娇媚的美人愣了一瞬,却很快警醒,冷笑了两声,声音冷厉道:“苏浅,你惯会自以为是,自高自大。哼,你的七寸是在我手上,我又何须你来让出那个位置?就连你的命也是在我手上,由我说了算了!” “哦,我忘了。你倘若救了我七寸,妃位自当是你的。”苏浅扬了扬唇角,“但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他人已经在你手上,怎的到如今还不解了他身上的蛊毒?他蛊毒一旦得解,你届时既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是他的枕边人,想要什么不就都有了?想怎样快活不就怎样快活?不是我说你,好歹你也曾在我手下呆过一阵子,怎的我的雷厉风行你一丝也没学会?反倒拖拖拉拉,恼死个人。” 美人脸上的娇媚之色霎时隐遁,浮上一阵青一阵白,牙关咬得咔咔响:“苏浅,死到临头你还嚣张!我倒要看看你嚣张到什么时候!不错,他就在我手上。我们就选在除夕夜,也就是今夜,”声音缓而重,带着冷笑:“行房解毒。过了今夜,他就是我的人。你想了无数遍的人,是我的人。” 凤七的脸蓦地白了。“太子妃。”她声音低沉,关切地望着苏浅。 苏浅却依然淡笑着,声音没有一丝异样:“是吗?不打算再要挟我点儿什么?不是恨不得想要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吗?如果我是你,定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的。” “你放心,等他变成我的人,我会和你一笔一笔,把前账清了的。”上官闲恨恨地望着苏浅,黢黑的眸子似燃着烈火。 苏浅扁嘴一笑,懒懒道:“等他成你的人,残花败柳一支,我还有什么理由等着你来找我算账呢?难不成,你以为我苏浅会下贱到和你共事一夫?或者,还心系你的夫?等着你到时候来羞辱我?这可不是我苏某人的作风。你知道的,我一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兄妹对战 “共事一夫?你倒是想得美。既然你来了岚茨,我又何须像你一样用些胁迫的下作手段?我光明正大的,就可以要了你的命。”上官闲眯眼瞧着苏浅,居高临下的姿态令得气焰也高了些。 苏浅轻哼了一声。“我既来的,便也去的。凭你,恐怕还不够资格要我的命。”她自太师椅上缓缓站起身,瞧着上官闲,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仇恨,却自有一股淡然的威严,上官闲忍不住轻退了一小步。 却及时稳住,声音有些惧色:“你,你想要做什么?” 苏浅轻笑。“做什么?不做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看看我的指甲,你说它毒不毒?呵呵,我自小浸泡在毒液里,出生便与死神为伍,随时都有可能见阎王。但,命虽贱,还真不是谁想拿就能拿走我的命的。我活到二十一岁了,想要我的命的人多了去了,不好意思,迄今为止,还没人能拿得到。”顿了一顿,“倒是你,你记不记得数月前,你的哥哥替你求情时,我说了什么?” “你,你……”上官闲再退了一步,望着苏浅,眸子里升腾起的,是恐惧。那时苏浅说了什么?她的哥哥自然全告诉了她。 苏浅说,倘或下次她还犯在我手上,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凤七也惊诧地望着她。这个时候,太子妃她不会,不会要履行誓言吧? 远远的,一角雪白衣袂飘过。苏浅冷冷喊道:“上官皓月,你别逃。那时你应了我什么,你过来告诉我。” 上官皓月身影顿住,脸色颇不好看地往这边挪过来。心里恼得抓心挠肝。苏浅是什么人?即便受制于人也不会等着人来宰割,她只会拼个两败俱伤,拉着人一起陪葬。偏还有人看不清,往她磨得明晃晃的剑刃上撞。 上官皓月又不觉好笑。她连找上门去都懒得去,只设好陷阱等着猎物自己送上门来。她那陷阱都挖的不像样子,拿根木棍掘个蚂蚁坑也就叫陷阱了。 他的好妹妹今日忒托大。枉在苏浅麾下做过那么长时间的花魁,如今竟忘了苏浅素来的行事作风。 正如凤七所料,苏浅今日,果然是要上官皓月兑现承诺。 “那时你说了什么来着?”苏浅笑意吟吟将上官皓月望着。 修长的手指按在眉心处,按出个红红的印子来。上官皓月他,怎一个愁字了得。“若有下次,我亲手将她缚了送给你。绝不再插手你们的事。当时我是这么说的。浅萝你是要我今日兑现这句话么?”虽然明知问也是白问,还是问了出来。 苏浅笑了笑,转身坐回到椅子上,说了句不相干的:“你要不要坐下来?凤七,添个椅子,端壶茶来。”说着这话,脑子有一瞬间走神想起了月隐。如果是月隐,不必吩咐定然会把一切就办妥了,说不定还会给她一两样惊喜。唉,凤七她是职业军人,兼职江湖人士,侍女这类活计,果然不适合她。 凤七办事效率倒高,眨眼工夫,茶和椅子都搬了来。上官皓月端着茶杯坐下来,目光定在澄碧的茶汤上,不看苏浅,也不看上官闲。在想什么,外人委实难猜测。 凤七并没给上官闲搬椅子。她是个性子直爽的军人,却不是个圆滑世故的女婢。上官闲脸色难看地望着苏浅,怒道:“苏浅,你究竟想怎么样?” 苏浅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慢悠悠道:“我么,我想让你的哥哥兑现曾经说过的诺言。但,他若是想要食言而肥,我也没什么好的方法能逼迫于他。顶多,我不认他这个不重诺的朋友便是。” 上官皓月端着茶杯的手晃了一晃,几滴茶水泼在雪白的衫子上,濡湿成几个铜钱大的浅黄印子。他弯起手指掸了掸,并没掸掉什么,望着印子有些发呆。 上官闲低眸瞧着亲哥哥。这分明是为难的神色。自己是他的亲妹妹。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亲妹妹。血缘亲情,岂是一个狠心便可以舍了的。黑眸里攒出点笑意来,道:“苏浅,你还真是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明知道我皇兄将你搁在心尖子上,他心地纯善不求你丝毫回报,你却屡次利用于他,在乾州城是,在云都又是。他掏心掏肺为你,楚子轩的葬礼上,为了阻止那场灾难,甚至舍了半身修为,却一声都没对你提起。你瞧瞧自己又做了什么?!要让他亲手绑了自己的亲妹妹送到你手上**么?要践踏他的心,这个方法还真是用得好。” 冷笑了一声,双眸悲悯地望向自己的哥哥,声音里亦是悲悯:“哥哥,你何其痴傻!明知道怎么做也得不到她,还一次一次被她利用,心甘情愿为她做那么多!她却是怎么对你的?这样欺辱你,还不如一剑将你杀了来得痛快!” 苏浅望着上官闲的眼神,唔,那眼神,居然是激赏的。上官闲她说的虽然都是偏理,却令人觉得都在情在理,连她这个素来口舌上的常胜将军都没有话来反驳,且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确然过分了。心中暗叹着,前世今生,这么个对手,算是当得起对手二字的了。按说该生出点儿惺惺惜惺惺的心意来,但,眼前这花枝招展的美人儿,是个蛇蝎美人儿,委实令她生不出那份心意来。激赏一下,算是对她的高招儿的肯定吧。 心底里生出的那一丝疼痛,却直接被无视了。 指尖微微的颤意,却并未逃过旁边人的眼睛。她终究是在意上官皓月的。这件事上,她自以为是给他留了情面的。但这微薄的情面比起他对她的情意,生死患难与共的情分,当真是微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但,那些不问她意愿强加到她身上的情分,又叫她情何以堪? 但,他是他,上官闲是上官闲。她不会糊涂到把欠他的还在这个蛇蝎美人身上。更不会因为上官闲的三言两语便失了心中的衡量。他心中怨她也罢,恨她也罢,她只能忠于自己的原则。 上官闲惊慌地望着自己的哥哥。她的哥哥,少皇上官皓月已然站起身,将茶杯递在凤七的手中,缓缓走到她面前站定,眸中的厉色是她从来不成见过的。“你……皇兄,你不要受她蛊惑了,我是你的亲妹妹!你不能把我交给她!” 上官皓月声音透着悲凉:“你还记得楚国那场灾难。你也知道那是场灾难!”仰天轻叹了一声,“终究是你自己做错了事。不要将我和她的事扯进来。这帮不了你分毫。”又顿了一顿,“纵然我是你的哥哥,保得了你一次,也保不了你两次。你是要乖乖把师兄交出来,还是等我绑了你,施大刑逼你交出来?” 苏浅挑了挑眉梢。上官皓月若是被她三言两语便挑拨了,也便不是她欣赏的上官皓月了。淡然瞧着上官闲。 “我交不出人来。”上官闲反倒镇定了,“皇兄要有本事绑就来绑好了。” 苏浅睁大眼睛。这个趋势,竟是要动武的趋势么?若她没记错,她通身的武功兼术法都是被上官皓月封印了的。上官皓月说过,除了他,没人解得开。诚然,他还说过,他的师兄上官陌是个例外。但这个例外会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么? 这个例外做事向来不拘一格,她倒真不敢肯定。 “你们要开打吗?那且容我躲一躲。”她冷血地说道。挑拨人家一双兄妹动手不说,却还说这样冷血的话,连一旁的凤七都抽搐了。 凤七却不晓得她心里的另一重打算。 她看了凤七一眼,叹息着搬着椅子从她眼前穿过,道了一句:“你也躲躲吧。刀剑无眼。受了池鱼之殃就不好了。晚间若有宫宴,我还指着你去保护我呢。我这一身功力如今还没恢复呢。” 凤七一闪闪到了廊檐下。那个位置,确然受不了池鱼之殃了。但观战的话,委实不是个好位置。阳光迎面照来,颇刺眼。苏浅搬着椅子四处踅摸,先是搁在一丛蓝玫瑰旁,坐上去,觉得视线不佳,又换了个方位,搁在一丛紫玫瑰旁,依然觉得不甚好,统共换了五六个位置,终于选在一株玉兰树下。温湿的气候使得即使在冬日里,玉兰树依然翠绿喜人,只是花期未到,只一树肥厚的叶子单调地绿着。尚喜绿叶遮阴刚好。这个位置果然是个观战的好位置。 只不过,待她坐定,已然开打多时。两兄妹由拼武功转换成了拼术法。这劳什子术法她委实不通,只看到眼前飞来掠去的都是些黑的黄的圈圈,所过之处乱花飞溅,尘烟四起,一园子玫瑰顷刻间毁于一旦。孰高孰低孰优孰劣自是也分不清楚。她却了悟,论武功,上官闲决计不是对手,也唯有这术法一途可拼一拼。据说,她师承于冥国大祭司,术法上自然是了得。她有点担忧上官皓月。 第一百九十八章 入宫(1) 虽然明知道,以上官皓月的本事,决计不会输给他这个妹妹,但却抑制不住心中萌生的这片担忧。以她微乎其微的情商,自然不明白,因为这个人在心里,所以才会生起担忧。她只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 凤七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却突然悟了。太子妃这是个一箭双雕的计策,不,或者是三雕,或者,更多雕也说不准。一雕便是借上官皓月之力拿住上官闲,省了自己的力好应付晚间的宫宴;二雕便是,这如同一场实战观摩,对于她们这些没接触过冥国禁术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个再好不过的学习机会;三雕却是,倘或皇宫里的那位问起来,这完全可以算在上官皓月头上,不关太子妃的事;更多的雕,她暂时还没悟到…… 不多时,眼前已一片昏天黑地,飞沙走石遮天蔽日。苏浅扑了扑脸上的灰,起身往房间走去。再看下去,确然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了。在门口拉着凤七一起进了屋,将房门一关,飞沙走石全部关在了门外。自然,恶战的两人也关在了门外。 处在战场中心的上官皓月瞧着那个关门的身影,心里呜呜了两声,唔,浅萝,你不仗义。 “太子妃,这是什么邪门歪道,居然这么厉害!不知哪里弄来的沙石!”冷肃寡言的凤七第一次主动说这么多。 苏浅扁了扁嘴。比这玄乎的她也见过。呼风唤雨改天换日,那才叫一个吓人。“谁知道呢。玄乎的事多了去了,我也解释不清啊。话说,皇宫里还没来帖子么?” 凤七抿嘴笑了。冷肃的凤七今天已经不止一次笑了。“怎么没来。门口堵着没敢进来呢。吓得都尿裤子了。”看着苏浅一脸狐疑的表情,解释道:“太子妃那个位置看不到大门口。我方才站在廊檐下看见了的,宫里的福公公来的。哦,福公公是皇上的贴身太监,地位高着呢。” 苏浅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说了句不相干的:“倘若上官陌为帝,我一定让他废了这太监制度。太他妈的残忍了。好好的人给人弄得不能人道,断子绝孙了,太他妈缺德了。”说着连连摇头。 凤七惊得抽了抽嘴角。不知为何嫩白的脸红了红。 苏浅笑了一声。凤七的脸便又红了几分。 “凤七你和戚苍的婚事办了没?”苏浅笑罢操起了旧业。她近来做媒婆竟做出了几分瘾。自打撮合成功了袁靖和楚绿桐,以及正在成功路上的凌墨和月隐,小有成就的她忽然觉得自己十分有做媒婆的潜质。话说,这是项有大功德的工作。对于这样一项有大功德又能发挥自己特长的事业,她觉得很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凤七红着的脸更红成了红苹果,娇羞地将苏浅望着,不言不语。 把个冷肃的美人逼成这副娇羞德行,苏浅替自己点了个大赞。 “到底有没有嘛!”她挑起眉梢,水眸盯住凤七的脸,“看这样子是私定终身了?别不好意思嘛。江湖儿女,就该潇洒意气些。你们家太子是个不晓人情庶务的,等着他来给你们赐婚可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你告诉我,我替你们做主。” 凤七瞧着她,说了一句:“太子殿下初回府时,曾说过一句,唔,戚苍,凤七,你们的好事近了。那时属下还不明白,今日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太子妃果然好给人说媒的。” 苏浅干笑了两声,却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自己有这方面的天分的。”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已经做成功两对了呢。我想过了,倘或你们太子殿下能顺利继位,我大可以将这个事业作为副业,若他不能顺利继位,也无妨,我就开个婚介公司,想必也能赚得盆满钵满,养活我们一家不成问题。” 凤七嘴角抽搐着。 却听苏浅继续道:“我已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吧,你和戚苍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定把婚事办得包你们满意。” 凤七深以为,和这位太子妃说话,无需顾及脸皮,才是相处的正道。“那么,一切就仰仗太子妃为属下主张了。”凤七的脸恢复常色,极聪明地结束了这一场要命的对话。 苏浅点点头,表示很喜欢凤七这种豁达通透的女子。 外面打得昏天黑地,这厢聊得却热火朝天。凤七总算堵住了苏浅的媒婆心思,向她讲述太子上官陌是如何陷入这种境地的。但其实到底是如何陷入这种境地的,她也不甚清楚,大约只得太子本人和制住他的人清楚吧。 说的却是太子上官陌当初并没有打算回岚茨。作为一个医术上极有造诣的神医级人物,上官陌当初的设想是,舍去一身内力修为,将情焰蛊绞杀在体内。这在别人是万万办不到的,先不说有没有舍去一身内力的勇气,单单那一身精纯的至阳内力,天下间就没有几个人拥有。事实上,这的确是可行的。但也有危险。危险便是,以自己的内力绞杀自己体内的蛊虫,至轻,也是要筋脉尽碎武功尽失,重则,一个不留神,便有可能将自己也弄死了。 想一个人偷偷把这事儿给办了,却是怕苏浅不肯让他冒险,非要把上官闲弄来给他做解药。他太了解苏浅。生死之前,什么节操什么下限,在她眼里那都是浮云,唯有活着大如天。 他明知二十四岁冬月是他人生的一大坎,过去了,便是生,过不去,唯有死。避开苏浅,却还有另一重设想。他深知以苏浅的性子,得知他背着她这样搞,绝对会怒极恨极。他想,若他真去了,她凭这股子怒气和恨意也能活下去。但假若他在她面前死,她只怕受不住当场便随他去了。 生死之前,他将什么都预想过了。甚至吩咐十三修罗以及暗夜门的叶清风并叶清风手下十二煞星,若他有不测,十三修罗率西月三十万精兵以及浅陌城三十万私兵全归于苏浅手下,暗夜门列入青门门下。 本来是要去浅陌城,由十二煞星给他护法,却不知为何,皇上将修罗十三困在了岚茨城。他不得不放弃去浅陌城的打算,先回到岚茨解救修罗十三。 其实也并非十三修罗暴露了身份。这件事情本就很好推测,以上官闲和屠皇的深沉心思,轻易便能料到上官陌会怎么做。虽然修罗十三的身份他们不知,但作为上官陌手下十三位大将,即便没有修罗十三这一重身份,也容不得人小觑。困住他们,只是为了逼迫上官陌回岚茨。 上官陌终是回了岚茨。 不知他同皇上是怎样博弈的,反正,回到岚茨第二日,修罗十三就自由了。 上官陌统共在太子府住了五日。修罗十三很着急。生怕他再不解毒将有生命之忧,日日策划着如何逃离岚茨,悄无声息去浅陌城。 这五日,上官陌每日做的却是教他们兵法政道,教他们如何在他被困住的时候将人马安全带到苏浅身边。计策写了一尺高的宣纸,面面俱到,细致入微,他们十三人从未见他如此事必躬亲。 第五日上,他们想,是该带着太子殿下离开了。城门已安排好自己的人马。但就在夜里推开太子殿下的寝殿门打算将他强行带走的时候,他却不见了踪影。桌上留下了一摞纸张。写的是教他们如何把苏浅安全带到岚茨,再如何安全带出岚茨。 他早预料到苏浅会潜入西月,会来岚茨寻他。甚至将她可能的一言一行都做了预测。并教了他们应对之法。 说到底,他将苏浅看得太透彻。 但,苏浅比他们所能想象到的更刁钻,更难以掌握。 太子殿下最后在纸上落下一句,若实在无法掌控,且由她去吧。 唯有这一句,最是得他们的心。从边境到岚茨,他们真是领教够了苏浅的特立独行标新立异刁钻古怪。虽则太子殿下的预测基本都应验,但也不会是具象到每一件事。就因为这个不具象,害得他们颇吃了些苦头。 凤七一面唏嘘着,一面立在门口,顺着门缝往外看战局。 此时的战局,已从初始的雷霆万钧暴风骤雨打到了风雨初歇。上官皓月正以一根白绫缚了自己亲妹妹的双臂往这边押过来。远远的还跟了条小尾巴。是惊吓得魂不守舍的福公公。 “太子府有没有地牢什么的?”苏浅问凤七。 凤七扒着门框答道:“有是有的,不过常年不用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为什么不能用?即便常年不用也没关系的吧?”苏浅疑惑道。 “怕会生老鼠啊蛇啊什么的。年久不用,定然失修嘛。”凤七理所当然答道。 苏浅惊疑地望着凤七的后背。这个答案真叫人浑身冒鸡皮疙瘩。难道凤七她以为设置地牢是叫人进去享福的么?自然是越恐怖越恶劣的地方越当得起地牢二字。 第一百九十九章 入宫(2) 揉了揉眉心,苏浅不无忧心地道:“一会儿你将上官闲押去地牢,着可靠的人看管着,万不可将她放跑了。我一会儿随那个太监进宫,你稍后跟来。”抿了一回唇,又道:“你们安排了多少人在皇宫里?” “除了我在这里,修罗十三有十一人已经潜进宫中。” 苏浅又有些疑惑,“为什么是十一人?还有一个呢?” 凤七笑得有些不大自然,“呵呵,那个,诸荀嘛,脑子有点一根筋,实在不适宜参加这样的活动。我一会儿叫他守地牢去。保管守得牢牢的。” 苏浅抿了抿唇。想着一会儿还是叫墨翼留下来的好。 上官皓月将上官闲推给凤七,望着苏浅漆黑的水眸道:“人我给你,但我有个条件。” 苏浅皱了皱眉,看着他,不语。这个条件,她能猜到一二,真不想应。 “一会儿,我和你一起进宫。今晚,你不能离开我身边。或者,你走哪儿都将我带在身边。”上官皓月回身看了一眼正巴巴往这边赶的太监,语速有些急。 苏浅揉着眉心。她早知道他会是这个条件。但,今夜的西月皇宫,是个极凶险之地。她真不想将他牵扯进来。“阿皓。”她为难地开口,却又不知如何才能拒绝。且,就算她拒绝了,只怕他也会自己跟去。“随你吧。”她狠了狠心。 福公公尖细的嗓音响起在耳边:“奴才给浅萝公主、上官少皇见礼了。”腰身弯下,双眼贼溜溜环视一圈,却没见到凤七和上官闲的身影。他明明是瞧见两人都在这个屋里的。抬头瞧着茜纱窗出神。 这座正殿却不止一个前门。凤七带着人直接从后门遁了。翻窗那样的事,她没大干过,福公公真心误会了。 苏浅巧笑倩兮望着福公公,手略略一抬,声音若三春黄莺婉转:“这位公公不必多礼,让您久等,多有怠慢,还请宽恕则个。” 福公公捏着尖细的嗓子,对苏浅的态度,受用,“哎呦,可不敢。浅萝公主和上官少皇大驾光临我西月国,不曾礼乐相迎,已属怠慢,还请浅萝公主和上官少皇多担待才是呢。” “公公说哪里话,昨夜我们深夜才到,不敢叨扰尊皇,适才正准备进宫谒见呢。公公所来为何?可是要带我们进宫的?”都是皇室出品,上官皓月说起脸面话来也不遑多让。 苏浅挑了挑眉梢,瞧着这位恭敬有余却不卑又不亢的福公公,点点头,心里赞道,嗯,是个人物。想到见了她和上官皓月两尊大佛还能如此镇定自若不为所动,心理素质相当过硬,再点点头,嗯,的确是个人物。比她皇爹身边那位可强多了。 “少皇所料不错,奴才正是奉吾皇之命,来请浅萝公主和少皇进宫参加宫里的年夜宫宴呢。” “请公公稍等片刻,我们先去整理一下妆容,即刻便随公公进宫。”苏浅温婉而笑,亲自搬了椅子,又亲自斟了茶水,“公公请坐,用些茶水,我们去去就回。”略略一点头,人已闪入屏风后不见。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温婉淑静,端方可人,知书达理,平易近人,静若处子,动若脱兔。镇定自若的大人物福公公不大镇定了。这女子,就是个祸水,怪不得能迷得自家太子爷十数年不回家,最后还打算连命都搭给她。但,怎么见着她,就恨不起来呢…… 上官皓月无奈地摇了摇头,暗叹着,这丫头,就是太鬼灵精怪。只是刚刚她那个做派,呵呵,原来她也是可以这样温婉淑静的。上官少皇再摇摇头,往自己的房间整理仪容去了。 再回到正殿,不过短短两刻钟,却晃得福公公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面前的青年,一身雪白衣袍,衣袂袖口处金丝绣线绣成龙纹,腰束玉带,发间插一支墨玉簪子,墨发如瀑倾泻,面若皓月洒清辉…… 面前的女子,却是一身月白天蚕丝锦裁成的宫装,涅槃凤凰的暗纹在女子莲步轻移下时隐时现,高贵清雅,貌美不可方物,发间半遮一件月白轻纱,将过肩的青丝堪堪遮住,一枚桃花暖玉钗插在发间,简约却不失端庄大方…… 上官皓月呆了一呆。左胸腔没来由一股钝痛。 这样的女子,此生无缘。 青年俊美无俦,女子倾国倾世,金童玉女般并肩往福公公面前一站,颇是个人物的福公公震惊之余,不知为何,只觉扎眼。为何会觉得扎眼,福公公狠命思索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有些骇人。结论却是,他私心里认为,这样的女子,身边相携而立的那个人,应该是他西月太子。 “福公公,可以启程了么?”苏浅温婉一笑,端庄大方。 福公公乍然回神,忙道:“请。请。” 穿过一片狼藉的花园,苏浅挑眉白了上官皓月一眼。“打个架都搞得惊天动地的,你这本事见长啊。” 上官皓月回以一笑,那意思,为了谁才搞成这样啊。 福公公似想起了什么,谦恭地道:“冥国圣女不是来了府上么?不若接了一同走吧。晚了可就赶不上开宴了。” 苏浅笑道:“公公不说倒忘了这茬了。”偏头望着上官皓月道:“你把你妹妹打哪去了?还不去把人找来,给人陪个不是!都不是我说你上官少皇,你一个当哥哥的揍妹妹揍得那么狠,真是枉为一个兄长。公公,你说是不是?刚才你看见了吧,两兄妹打个架拼命一般,兄不兄妹不妹的,成何体统。” 福公公干笑着。人家兄妹打架,他能说什么,他敢说什么。即便心中有想法,也只能保留。可气的是这位圣女不听劝阻非要来会一会苏浅,这结果,被人阴了吧,阴的还让你找不出把柄。人家兄妹打架哥哥把妹妹打跑了,除了人家爹娘,谁还能有立场说什么? “那,尊妹是去了哪里,不如让奴才去找找吧。”福公公不大死心地道。 上官皓月摆了摆手,“那疯丫头一向着三不着两的,不用管她,到时候她自己会进宫的。”挽起苏浅的胳膊,大步往外走去。 望着两人挽在一起的臂弯,纠缠在一起的衣袂。福公公觉得,真扎眼。 这一趟二位却是甚悠闲地赏了一回西月的美景。凉风习习,暖日流金,碧树红花,衣香鬓影。不由得令人生叹,岚茨,果然是个人间福乡仙地,世外桃源幻境。诚然,这是只就表面说罢了。战乱时代,这样的光鲜表面下隐藏的是何种污浊黑暗,懒得想。 马车不紧不慢晃晃悠悠穿街过巷。前面的福公公急得一头汗,后面撩帘子的一双璧人赏景赏得惬意悠闲,特特吩咐车夫慢点,再慢点。 什么叫皇上不急急死太监。福公公今日深有体会。 半个时辰的路,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 苏浅脚步踏入西月皇宫的那一刹那,身上蓦然涌上一股寒意。 苏浅抖了一抖,暗叹了一声,四国的皇宫,果然还是西月的最不好进啊。 但无论今日这里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会无所恐惧地一往直前。 数日前还身在愁云惨淡百里冰的楚国都城,如今已身处姹紫嫣红满园春的西月皇宫,造化之神奇,令人叹为观止。抛开激起她周身寒意的众多隐卫不提,夕阳的余晖被矮树丛花裂成斑驳,光影随风摇曳,江南园林般的景致被镀上一层浅金,迷人眼眸,琉璃宫殿在矮树丛花间分布得错落有致,住在里面,想想都觉惬意。 苏浅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句楼盘广告,忽的抿唇朝上官皓月一笑,道:“我家住在花园里,花园就在我家里。” 上官皓月一头黑线。这没来头的一句,是个甚意思?抬眼望了望四周,落日熔金,薄暮氤氲,景致颇美,似有所悟,好笑道:“你苏国的皇宫比这应该不差吧?你不要妄自菲薄啊。” “还真是赶不上。那两口子不大在意这些花花草草居住环境什么的。能天天如胶似漆卿卿我我,让他们住草棚都不会有怨言。既然他们不在意,他们手底下那些个花匠园丁也就不大上心打理了,所以啊,中原四国,当以我苏国的皇宫为最差。” 上官皓月琢磨了半天,方琢磨出她口中的那两口子是个什么人。却原来是曾名噪一时的英雄皇帝苏远之和倾国美人皇后楚宁,苏浅她的一双皇爹皇娘。向来淡定的少皇有些不大淡定了。她这样称呼她那一双父母,他倒觉得,自己被她冠以狗蛋的名头,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了。 干咳了一声,上官皓月将话头扯得有点远,远到自己醒神说了什么时,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根,他说的是:“唔,其实冥国的皇宫比这个要美。如果你喜欢,改天我带你去吧。住到你住腻了为止。” 苏浅就梯子往上上:“你说话算话啊。了了这桩事就带我去。要是食言而肥我诅咒你胖成个猪头。” 第二百章 相见争如不见(1) 引路的福公公一头冷汗,暗忖着这两人和传言都不大搭界啊。但传言是什么,还真不好说。关于那位少皇,是新近半年才出现的人物,外面传的凶,说是本事了得,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不在话下,长得也天仙一般,少皇他长得固然是好,无可挑剔,但有什么本事,委实看不出。其实本事这东西,是要机缘巧合见识过才能探得出的,看不出来也还罢了。但关于这位苏国长公主,传得可就五花八门了。一说她狡猾多谋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也有说她心怀悲悯菩萨心肠爱民如子,还有说她嚣张跋扈不守礼制言辞癫狂,更有说她手眼通天翻云覆雨尤胜男儿,但哪一样传言也和今日他所见的这位公主不搭边。今日之见,只觉眼前的女子性子温婉端庄活泼有趣容颜倾国又倾城,他服侍在皇帝身边数十年,见识多了美人,就没见过这么顺眼的一位。 “公公,这皇宫的景致真是美。比本宫在楚国见到的美了不知凡几。这个时候的楚国,光秃秃的,可以赏的除了白雪红梅,就没什么了。真是比不上姹紫嫣红的岚茨皇城啊。唔,敢问公公尊姓,本宫一会儿见了尊皇要向尊皇赞一赞公公,唉,我父皇的宫里就没有这么一位得力能干又谦谨的人。”苏浅不等上官皓月说反悔的话,话题便转移到了福公公身上。 福公公对苏浅的好感又增进了许多分,更加恭谨:“贱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说着,谨慎地提了一提:“奴才未进宫时姓马名福,进宫后,都称一声福公公。” 苏浅温婉一笑,道:“原来是福公公啊。福公公谦谨了,本宫一向觉得,人有贫富美丑之分,却无贵贱之分。凭能力吃饭,辛勤劳动,便是可以挺直腰杆做人的。没有谁比谁尊贵,谁比谁下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说是不是,福公公?” 福公公只觉小心肝扑通扑通跳得着紧,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谈,听来却,却如此叫人熨帖。可怜自己一个阉人,活得既卑且贱,腰杆子,就从来没直起来过,哪里敢说什么让人瞧得起。公公在心里悄悄地抹了一把泪。这浅萝公主的话,真叫人窝心。 “哎呦,浅萝公主的话,可叫老奴怎么受得起。”声音中也含着哽咽。 上官皓月淡淡瞧了一眼苏浅。从来都知道她有千百种面孔,真真假假叫人捉摸不清,但此时温婉从容淡然和蔼的模样,却叫他觉得,这便是她了,最最真实的她。 “午时吃的少,还真是饿了。福公公,不如先引我们去宫宴上吃些点心吧。稍后开宴的时候我们再谒见尊皇。”苏浅抿唇一笑,脸上浮上一抹淡粉,“呵呵,福公公,让你见笑了。本宫小时候身体不好,落下个胃疼的毛病,饥不得饱不得,有失体统,公公见谅。” 福公公笑得慈蔼:“哪里哪里,浅萝公主说笑了。倒是老奴的不是,光顾着说话逛园子了。请公主随老奴来。” 上官皓月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胃疼,饥不得饱不得,他怎么记得,她苏某人一副铁胃千杯不醉……“唔,这落日想不到这么刺眼,把少皇我的眼泪都刺激出来了。”上官少皇抹了把眼睛。 福公公疑惑地望了一眼西边的落日,烟烟霞霞,唯剩半天金红,养眼很谈得上,刺眼,真心觉得谈不上。转眼疑惑地望了一眼上官皓月,心里似有一声扼腕之叹。 苏浅扯住上官皓月的衣袖,落后一步,贴上上官皓月的耳际,轻声笑道:“福公公一定以为你是有眼疾,心里不定怎么替你惋惜呢,你信不信?”笑罢,紧走两步追福公公去了。 上官皓月抽了抽嘴角,甚无言地跟在两人身后。一时,步履蹒跚。 离开宴尚有一段时辰,偌大的凝妍堂只有来来往往的宫女同太监在摆桌置酒。一色的青玉案几上,皆置着鎏金铜雀壶,青花瓷的杯碟中盛放着时令水果并精致糕点。苏浅淡淡扫了一眼,客气笑道:“福公公,可否令人送一些粥品小菜?甜点容易胃酸……”客气又加深几分:“有劳福公公,还望别介意本宫的苛求。” 上官皓月扫来一个眼风:你这是要闹哪样? 苏浅暗地里回他一眼,依然笑望着福公公。 今日的福公公被名满天下的浅萝公主端着敬着,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做事尤为积极妥帖,态度尤为和蔼恭顺。当是时便抓了一个看上去较聪慧机敏的宫女,吩咐了几句,宫女听言急匆匆走下去了。不过一刻钟,迤逦走来一队宫女,手上端的菜色却是正餐才有的精致菜色。苏浅抿唇一笑,道:“就在角落里重置一桌吧。宫宴上的桌椅都是有规制的,别占用了贵国臣工们的位置。” 福公公客气地将人往贵宾席上让,苏浅只客气地笑着站在厅堂角落一根朱漆团木旁,僵持之际,终是福公公认了怂,差人重置一桌,精致菜品摆了满满一桌。苏浅笑容可掬地道:“福公公想必忙得很,且去忙吧,留两个宫婢伺候着就好。” 福公公正是要去找自家皇上复命,恭敬地告退出去,走时不忘嘱咐宫婢要小心伺候好生伺候。宫婢们一边疑惑着怎的一向鼻子长在眼睛上面的福公公今日如此不正常,一边小心又谨慎地侍立一旁,一边又为眼前金童玉女的两人惊叹到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苏浅拉着上官皓月随意一坐,递了双筷子给他,敛了笑意,淡然道:“快吃吧。一会儿可就没有机会吃了。” 上官皓月筷子拿得优雅,吃东西的速度却不慢,正是打架打得肚子饿得很了。他边吃边道:“你这是要准备大闹你未来公公屠皇的年夜宴么?” 苏浅左手一只鸡腿,右手一只刺参,两腮鼓鼓唔哝不清道:“我不闹他他也会闹我,想完好无损出这个门应属不易,吃饱了才能应付。阿皓,将你那边的生滚鲍鱼粥给我盛一碗过来。” 宫婢一手托着快要掉到地上的下巴,一手盛着粥,端到苏浅手边时不忘问一句:“浅萝公主,小心烫。那个冰糖燕窝要不要来一碗?” 苏浅吸溜一口粥,烫得舌头直打卷,一边抽气一边道:“燕子的口水我不要,来一碗银耳莲子羹就好。” 桌案依苏浅之言设在团木之后,当夕阳西下,凝妍堂掌起灯烛,文武群臣一一就坐之后,甚至没人发现团木之后还有两个大吃大嚼的人。苏浅吃得肚子滚圆,端起茶杯漱了漱口,指着殿上道:“快看快看,那是废太子上官洪,哎呀呀,不做太子居然也混得不错,细皮嫩肉意气风发的。哎哎,那个是上官云吧,啧啧,他们上官家,哦不,你们上官家是不是基因太好了啊,都是帅哥美女啊。喂,那是不是老四老五啊,叫什么来的?乖乖,上官陌他皇爹可真能生,这么多,弄得人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了。阿皓你说屠皇他这么多儿子自己真的能都认识么?” 上官皓月甚是无语地瞧着她,半晌,道:“老四叫上官琪,老五叫上官涉。” 苏浅啧啧叹息,“也得亏是上官陌,换别人真不见得能收拾得了这哥几个争得太子之位。” 上官皓月抿了抿唇,坚持不对别国的政治发表意见。两人说的正欢的时节,只听福公公捏着尖细的嗓子高喊了一声:“皇上驾到,皇后驾到,太子驾到……”高亢的声音震得人耳膜发疼。 苏浅双手摸了摸耳垂,脸上挂着笑,水眸里氤氲着的也是未散的笑意,声音却似飘在天外一般:“呵呵,这老头儿的嗓子还真是脆生,震得人耳朵快聋了,他说了什么来着的?我没听太清。唔,都跪拜去了,屠皇和他的皇后都到了是吧?阿皓,别吃了,快些上殿吧。” 手推着上官皓月,站了几站,腿却软得几次都跌了回去,笑意却仍凝在脸上:“越发不中用了,坐一会儿腿就坐麻了。岚茨的气候太潮,膝盖痛的毛病又犯了。” 上官皓月看着她,眉心微皱,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指尖凉得似冰,脸色也苍白起来。“跟我来。别怕。”他温声道。 曾经有个人,也这么对她说过。声音也是如此温润好听。那时她听见这句话,只觉窝心,再乱的心绪也会沉静下来。此时却只觉温暖。狂跳的心却渐渐平稳下来,随着上官皓月站起了身。 堂上文武百官跪叩过后,已各自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瞧着团木后转出的两人,携手同行,宛若谪仙高踞云端,于千万人中我自闲庭信步,从群臣到屠皇,都怔愣住了。 屠皇左下首,一身月白衣衫,衣袂袖口处蔓生出丝丝相缠的玄冬花的清冷男子,宛若神祗一般,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两人相携的手,清冷的眸光更冷了几分。 第二百零一章 相见争如不见(2) 苏浅脸上笑意吟吟,水眸掠过熟得不能再熟的那张容颜,他很好地坐在那里,这就很好,至少人是活着的。以后的困难,两个人一起面对就好。他脸上那般清冷凉薄的表情,是因为受了太多折磨么?没关系,我来了,我来了就可以和你一起分担,你不必怕了。 脚下的步子轻缓,遮在罗裙下的双腿再怎么颤抖,别人看不见,这就好。 上官皓月的手温润温暖,令她觉得安心。此时她不是孤单一人,真好。她偏头对上官皓月暖暖一笑。 厅堂里窃窃私语之声顿起。关于这两人的身份,不言自明,但两人相携而来的姿态无疑给列位臣工的眼球和小心肝造成了巨大冲击。正直端肃的一派认为,虽然这女子美貌倾城绝世,但看今日这做派,必是水性杨花的妖女,且外面将她和本国太子及楚国太子的三角关系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又冒出来个冥国少皇,可见这女子根本当不起西月太子妃位。年轻新锐派却觉得,这么一位美貌佳人,不惧一路上的艰难险阻,不远几千里,山迢迢水迢迢上刀山下火海地来寻找心上人,勇气可嘉,毅力更惊人,可见是位品貌兼优的女子,他们太子殿下得此女子,夫复何求! 无论底下说什么,浅笑的依然在浅笑,凉薄的依然很凉薄,温淡的依然很温淡。 短短几十丈的路,却似没有尽头,直走的冷汗津津,双腿绵软。台阶下站定,上官皓月掏出一方锦帕,轻柔地拭了拭苏浅额上的汗珠,又淡然地将锦帕叠好放回袖中,才温声道:“皓月见过皇伯伯。” 苏浅偏头看了他一眼,她早猜测他们关系也许不一般,今日听见他称呼上官屠皇伯伯,便是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但此时却不是纠结这件事情的时候。她是苏国的长公主,虽然一向不大拘泥礼节,但也不想丢苏国的脸,丢她父皇的脸。她端端方方抿唇一笑,努力攒出点平静的声音来:“苏国长公主苏浅见过西月皇帝,恭祝尊皇龙体康泰,恭祝西月皇朝国泰民安。”彼时私下里见面时,她称他一声屠皇叔,如今百官齐聚的宫宴上,她却不能任性,唯有恭恭敬敬称一声西月尊皇。 上官陌冰冷的眸光扫过她攒着笑意的脸。她唯有在他面前时,才是一副任性小女人形容,离开他,她一向坚强有主见,举止形容从不失气度。 冰冷的青年唇角几不可见地有一抿的动作。 苏浅的水眸略过他清瘦了许多的脸时,有些怔怔然。这种长别后相会的时刻,情人们不是都会有一个紧紧相拥激情热吻么。即便是矜持一点的情人,没有相拥,也没有热吻,那也会有一个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感人场面不是么。虽然这是在百官齐聚的严肃场合,做这些都不相宜,但她心心念念千里跋涉来寻找的心上人,此时,至少也该给她一个温暖的眼神吧。她望过去时却只见一片冰冷。 苏浅的心里便也跟着冰凉一片。 皇帝上官屠端出个庄严的笑来,道:“浅萝公主和皓月远道而来,朕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马福,还不快请他们二位入座?” 正式的礼节都讲究过,上官皓月携着苏浅坐在了上官陌的对面。苏浅嘴角噙着点儿笑,望住上官陌,极力稳住声音不发出颤音来:“陌太子,一别数月,别来无恙?”此时顾不得他的冰冷凉薄,疏离淡漠,却只想听听他的声音,听他说一句我很好。 上官陌手执酒杯,却是不语。 苏浅僵硬地笑着,抵不住左胸腔钝刀割肉般的疼痛,再发出的声音已是抖得不像样:“呵呵,陌太子越发寡言了。呵呵,陌太子今日着装看着不错,不知那种花纹是什么花纹,苏浅孤陋寡闻,竟是没见过。” 上官屠笑眯眯接过话茬:“那是只有西月才有的玄冬花。陌儿自小喜欢这种花,穿的衣服上也都是绣这种花。” 苏浅点头微笑:“怪不得呢。我们苏国没有这种花。不过我们苏国有一种叫香芙虞的花,也是别国所没有的。香芙虞里也有一种品种开黑色的花,虽比不得玄冬花这般妖娆绮丽,但也是可以一观的稀有品种。”她手腕一翻,却不知如何变出一团花团锦簇的花束来,红的黄的粉的,更有一种瑰丽的黑色的,花有碗口之大,妖媚瑰艳。看得一众人睁大了眼睛。 “远道而来也没备什么礼,且送一束苏国皇宫才有的香芙虞给尊皇,祝愿尊皇和尊皇后如这香芙虞花一般,青春永驻。”苏浅脸上保持着得当的微笑,香芙虞被福公公接了过去,插在了上官屠桌上的琉璃瓶里。 香芙虞只有苏国才有,从苏国苏都城到西月岚茨城,迢迢万里,却能保鲜花不败,且开得十分娇艳,竟不知是拿什么法子运来的。 这礼物不可谓不取巧。 百官一时睁大了眼。 眸光穿过瑰丽的花束,苏浅瞥了眼上官屠的皇后,上官克的亲娘。静静坐在皇帝一侧,仪态大方,温婉端庄,确然当得起皇后一职,比她那个皇后舅妈胜了不知几百筹。却也就是这位看似温婉端庄的皇后,当年害得上官陌差点曝尸荒野。苏浅看她的目光糅杂了些冷。 “春年夜宴,能与浅萝公主、冥国少皇一起欢庆佳节,寡人很高兴。来,大家举杯同祝。”上官屠端起了酒樽,眸光掠过大殿,落在苏浅身上,一瞬便瞟开了。 苏浅端起眼前的酒杯,在他的注视下灌入口中,面含浅笑地赞道:“西月盛产美酒,果然是好酒。” 本来准备好的一番动作,欲要在皇宫里好好搜一搜人,如今人就在眼前,自是用不上了。苏浅便放开了,赏歌舞、喝美酒,同西月的臣工打成一片。 隐在皇宫各处的修罗十三都有些诧异今夜的态势。 想一想,却也不无了然。以他家太子的谋算,定然料到他们会在今夜有一番动作。这动作的后果,定然是两败俱伤。所以,他们太子为了他们,排除万难也要来露上一面。露上一面是为了制止他们动手。 只是,太子殿下冷着脸站在太子妃面前,正质问太子妃什么话,却又是怎么回事? 上官陌问的却是:“冥国圣女上官闲今日午后被你骗去了太子府,为何不见她回来?” 苏浅氤氲着醉眼,嘴角挑起一抹俏皮的笑来:“这个啊,要问她的好哥哥,冥国少皇,你的师弟上官皓月了啦。人家兄妹俩的事,陌太子不问正主却来质问本宫,是不是有点所问非人啊?况且你说的那个骗字,本宫实在当不得。本宫从小到大骗的人确然不少,但独独没有骗过一个叫上官闲的。陌太子可别乱扣帽子。”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客气至甚,听在旁人耳中却有些云里雾里。这二位,这是情变了么?还是在唱戏? 苏浅拢在袖子里的手却攥得生疼,掌心渗出黏黏的血丝犹未知觉。 底下喝酒的臣工们无不竖起了耳朵,听得仔细。诧异着上头的姿态,疑惑着这个趋势难道是两人真的决裂了?离得远的便小声交流着心中感想,离得近的不好说话,便只好交以眼风交流心中的感想。 上官陌冷声道:“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你心中清楚。还是别浪费彼此的感情,将人交出来吧。” 苏浅吃吃笑了一声,将一杯酒稳稳倒入口中,单手支腮斜睨着他道:“陌太子说的这话却叫人听不懂。什么叫浪费彼此的感情?是浪费什么样的感情?你我的感情?唔,天下间人人皆知,我苏浅钟情西月太子上官陌,楚国朝堂之上曾发誓此生只嫁上官陌,不顾廉耻未婚同居,出成双入成对,不顾和舅舅表哥的血缘亲情,屡次为了陌太子同他们为敌,乾州城更是害死了数万楚国士兵,这一次更是难解相思之情,不远几千里来寻找陌太子。陌太子是说这个感情吗?说起这个感情,算我一厢情愿,陌太子不必有什么负担。本宫只浪费自己的感情,却不敢浪费陌太子的。” 她静静看着冷得雕塑一般的上官陌,水眸沾染上一层雾气,并看不大清上官陌此时的神色,却任性地继续道:“陌太子要找冥国圣女,确然问错了人。圣女的亲哥哥就在此处,陌太子且问他吧。”顿了一顿,将支着脸颊的手换了另一只,慵懒地又喝了一杯酒,盯着空空如也的酒杯,声音淡的似飘在了天外:“但我今日确有一句话要告诉陌太子。呵呵,是一句老掉牙的话,说出来挺酸的。陌太子勉力一听吧。这句话叫做,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你知道我素日不爱拽这些酸文,不似陌太子才高八斗。卖弄了。” 不经意间手心攥出的血渍粘在脸上,好在衣袖一拂立即便擦掉了,不曾被人看见。 第二百零二章 绝爱 对面的上官陌眸色却氤氲了乌云般,更黑了。 他是看见了的。 她似乎想站起来,低头撑着桌子,不去看上官陌似乌云翻滚的眼眸。手脚却软得不像样子,站起不到一半又倒了回去。上官皓月伸手轻轻扶住她,她客气笑着道了一声谢,自圆道:“近来酒量越发不像样子,喝一点就醉。阿皓,你扶一扶我,容我向尊皇告个辞。” 上官屠似笑非笑望着她,温声道:“传闻浅萝公主千杯不醉,莫不是要逃酒装醉吧。” 苏浅踉跄站住,手搭着上官皓月的手腕,扬着嘴角笑道:“尊皇,你这么说的话,是在激我呢吧。我偏不上当。我告辞也不是因为醉了。难道尊皇看我这个样子像醉了么?只因今夜除夕,苏浅答应一个人,要陪他守岁,时辰也不早了,苏浅再不去的话,那人会把苏浅剁了的。” 上官屠挑眉望着她,笑意浮在脸上:“哦?什么人还敢在浅萝公主头上动土?寡人倒是有些好奇。没听说浅萝公主来西月带什么人呀。浅萝公主说的是随你同来的墨翼?朕瞧着那孩子不是那么放肆的人呢。” 苏浅摆了摆手,道:“不是他。是我青梅竹马。尊皇就别问了,苏浅都不好意思了。那死小子什么都敢做,别说是剁了本宫,上来邪气什么都干得出来,本宫可不敢惹他。尊皇还是早早放我回去吧。”说话似已乱了方寸。 上官屠笑了笑,“既如此,福公公,你送浅萝公主回去吧。” 上官皓月却抢道:“皇伯伯,还是我来送吧。这丫头看着和顺,耍起酒疯来可不是福公公能治得了的。” 上官屠摆了摆手,笑道:“也罢。估计她走了你也没心思留在这里。我就不做棒打鸳鸯的坏人了。” 上官陌一直冷若雕塑,听着,看着,不言,不语。 上官皓月扭头看了他一眼,道:“闲闲顽劣,我将她关在太子府了。师兄若要找她,还是亲自来一趟的好。若是师兄不着急,就等明日我亲自拘她来皇宫。交在别人手上我不大放心。” 上官陌默了一瞬,道:“不急。明日师弟将她带来皇宫即可。” 却听上官屠笑道:“太子今夜回自己府上去吧。你师弟和浅萝公主来了,你总不好把他们晾在府中不管不问。” 苏浅吃吃笑了两声,咕哝了一句:“尊皇多虑了。我脸皮厚的紧,没有主人一样吃喝玩乐样样不落。陌太子回不回的不要紧,横竖他不在苏浅也不会在他太子府玩火。” 上官陌却只淡淡应了一声是,站起身往下走来。 经过苏浅的身边,上官陌顿住了脚步。玄冬花的凛冽香气扑入鼻息,苏浅只觉连呼吸都凝滞了,心口处如钝刀划过痛不可挡。 “二位请。” 上官陌声音淡极。 苏浅却觉得腿脚灌了铅一般,并不能挪动半步。上官皓月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浅萝,走了。” 她才木偶般随着上官皓月转身,一步一步缓慢往殿外走去。她是如何走出了皇宫,如何上了马车,全然没有印象。 马车里静得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上官皓月远远躲在帘子一角,手支腮,凝眸瞟着帘子缝隙外的夜色。 外面漆黑一片。他脸上的表情因背着光看不大清。 苏浅静静坐在地毯上,双手抱着膝。上车前她还想,无论如何要笑,要潇洒,要有风度和气度,此时脸上无声流下的泪水却如倾泻的河流,任她如何止也止不住。泪水顺着雪白脖颈,一直洇湿到胸前衣襟。 她却没想起来要擦一擦。 她一向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是不中用的,总是软弱地像个闺中怨妇。但不中用到这种程度,自己都觉羞耻,真真令她恼恨自己。 今夜他出现,她已然明白他的选择。他是要一个人承受,舍弃她,一个人孤寂地走。在他的父皇面前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装出要接纳上官闲这颗解药的样子,不过是要唬一唬他的父皇,给她争取一丝逃出西月的机会罢了。 上官陌看她看得透彻,她看他又何尝不是透彻。 但,他不过也是自欺欺人罢了。解药不发挥作用,上官屠怎么可能放她离开。即便解药派上用场了,他也不见得会放她离开。 上官屠自她一出生便筹谋杀她,多年来未曾得手,此时她送上门来,身边连个帮手都没带,正是他灭她的最好的机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他都该不叫上官屠了。 其实走不走得脱她压根就没考虑过。 从开始到现在,心中所想不过是求得他一个安平,并不曾想到过自己的安危。一番艰辛,一程血雨腥风,到头来却是要来给他送行,她已经分不清此时心中是恼是恨是怨是痛还是别的什么滋味。 上官陌就在对面坐着。一别两月余,已瘦的不成样子。此时撕掉冷漠伪装,虽然依旧温润如当初,眉眼间的疲惫悲凉却掩也掩不住。她透过婆娑泪眼望着他,只觉五脏六腑化掉了一般疼。 但她还有一丝理智提醒自己,今晚上官屠允他同行不知是抱了何种目的。但能感觉到马车外隐隐流动的气息是来自功夫已臻化境的高手,数量不在少。若想明天大年初一她的头还能安好地长在自己脖子上,绝不能让人知道所谓的决裂只是在演戏。 她只能默默地流泪,一句话也不能说。甚至连流泪都只能是无声的,不能发出声音。 他只能看着她伤心,却不能说一句安慰的话。 但,任何安慰的话也只是苍白。她何其懂他,必是早看穿了他的打算。他那般打算,怕是已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着,车夫的鞭子时不时在夜空中抖出闷响。 苏浅蓦地抬起头,身子往前滑落了半尺,跌在上官陌的身前。她伸手握住了上官陌的手。 他指尖一如她的,冰冷没有任何温度。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却执意拉着他冰冷彻骨的手抚上自己冰凉濡湿的脸颊,胡乱拿他的手揩着眼泪。他的手虽冰冷且颤抖,却依然是以前的细腻温软的肌理,抚过脸颊的触觉依然令她悸动。 他起初被动地被她扯着手,转瞬却已将她纳入怀中,冰凉的唇瓣吻上她红肿的眼睛,感觉到她轻颤的长睫,唇瓣似被灼烫般,一直疼到心肺骨血里。唇瓣一一吻过泪痕,咸涩的味觉在舌尖绽开,滋味似他内心的苦涩。他闭上了墨色化不开的双眸,泪水却在那一刻落在她脸上。灼人的烫,如冰般凉,她不由颤栗着。 自她认识他那日起,从未见过这个外表温润内心却坚韧坚硬的男子掉过一滴泪。这灼人的感觉,却是他的泪水么?怎的如此伤人入骨,让人疼如刀割。 苏浅颤抖成一团。 不知何时,唇瓣紧紧贴合,纠缠似要使人窒息。 只能用拥吻来表达心里的怨怼和愤恨,也只能用拥吻来表达彼此的眷恋和痴缠。 彷如能感知到死亡的黑色气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要将彼此的爱定格成永恒。 她闻到他身上玄冬花的冷冽香气。不是玫瑰,亦不是玉兰,却是玄冬花。这种迷人心魂的花,她从没告诉过他,她打从第一次在他身上闻过,就喜欢到了骨髓里。她最爱的花,不是玫瑰,亦不是玉兰,恰恰是这玄冬花。 只是她以为他不知道,他却一直都知道。打从她第一次毁了他一园的玫瑰,打从他见她摘了几树玉兰花只为泡澡,他就知道,她并不喜欢那两种花。种在园子里,不过是迷惑世人的眼罢了。他却宠溺地不拆穿,由她装神又弄鬼,且陪着她装神又弄鬼。 上官皓月脸贴着帘子,目光一直在夜色里睃游。夜风有些凉意,吹在脸上却是烫的。烫得有些发疼。他并不能分清自己的疼为哪般。是为她的疼而疼,还是为终究不能得到她而疼。其实分清了又有什么意义,得不到的恒久得不到,心疼到死依然是疼,不过是自己对自己的一场酷刑罢了。 “下车了,师兄,浅萝。”他在马车停下前轻声说道。先跳下了马车,不做停留地往府中走。 拥着的两人互相拭干了泪水,终究是离开了彼此的怀抱。 依然是疏远淡漠地各自下了车,往府里走去。 门口的侍卫见三人同时回来,先是一喜,继而便被冷凝的空气冻僵住。 太子府素日就没有多少奴仆,偌大的府邸清清冷冷的,即便是年夜,也感觉不到一丝过年的气氛。三人没有提灯笼,摸黑往前走着。偶尔有焰火划过远处的夜空,绚丽耀眼,却转瞬即逝。眼前的黑暗便似更黑了些。 此去的方向却是地牢。 提出去地牢的,是上官陌。因问起上官闲被关在了哪里,上官皓月回答是在地牢,他便冷着脸斥了一句,责他这个当哥哥的大年夜却把妹妹关在地牢何其残忍刻薄,勒令他赶紧去把人放出来。 第二百零三章 百蛊之祖 苏浅挽了上官皓月的手,轻声道:“我陪你过去吧。你们兄妹斗气终究是因了我曾经的一句气话。还需得我去解开这个结才好。总不能真叫你打杀了自己的亲妹妹。” 他们两人在前面走,上官陌默默地跟在了后面。 漆黑的地牢门口,傲然伫立的,是个没见过的青年,苏浅看他一脸刻板的样子,便猜到这就是诸荀了。 她笑了一声,打趣道:“你就是单细胞诸荀?” 诸荀正惊喜地望着他家太子,刷的半跪下去:“太子殿下,您回来了!” 苏浅第一次被人无视了……眨巴眨巴眼,不死心地道:“诸荀,我是浅萝公主,你没看到我么?” 诸荀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反应岂止慢了半拍,讶异道:“浅,浅萝公主?他们说您是太子妃,”哐地又单膝跪地:“属下诸荀见过太子妃。” 苏浅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将他扶起来,叹道:“单细胞,怎么跟你说呢。唉,跟你也说不明白。我这个太子妃,还不定是哪家的呢。诸荀啊,我听说你的武功比你家太子不遑多让,今晚让我见识见识呗。” 她语气装得轻松俏皮,此时并不能看见身后上官陌的表情。但,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脸是有多绝望。 他自是晓得,她越是故作轻松,越是表示她的绝情。 上官陌无声地站在她后面不远。她瘦削的身形似乎比他离开时更甚了。他知道他离开后她过的何其艰难。生病,中毒,拿自己的本元救楚皇,万里奔波……可是因为知道他活着,即便是那样艰难,她还是硬挺过来了。可是如今,他选择的是死,她要靠什么硬挺下去? 她越是故作轻松,他便越能看见她心底在流血。 这个样子,是也打算放弃了么? 苏浅,你不能。 他只觉全身的血液凝滞了一般。已经疼痛到麻木。 到头来,终是到了这一步。不要说为她支撑起一片天空,便是为她保住一命,都要看天意。 他要对她说些什么,才能让她不放弃活下去的希望。他应该对她说些什么。 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她那样的性子,他即使说的天花烂坠,她照旧油盐不进。 他脸上是死灰般的绝望。 “太子妃是要和诸荀打一架?”诸荀惊愕地睁大眼,头摇得像拨浪鼓:“可不敢可不敢,太子妃无比尊贵,诸荀哪里能同太子妃过招。” 苏浅不停的揉着眉心,这愁人的孩子呦。 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之前凤七同你说什么,你照做就是。做好了,我便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可以干得过你家太子爷了。” 上官陌和上官皓月同时投来疑惑一瞥。这又是在打什么哑谜?她同凤七计谋了什么? 苏浅却一脚踢开地牢的盖子,不给诸荀说话的机会,直接跳了下去。 上官陌同上官皓月跟着先后跳下了地牢。 底下却宽敞,亮着松油灯。一眼看见上官闲被关在尽头的牢房里。白日里还娇柔美貌的姑娘被她的哥哥打得有点儿惨,披头散发,身上还有斑斑血迹。呃,连苏浅也不由得掉了下巴,叹息着上官皓月这竟是玩真的! 对自己的亲妹子,忒狠了点吧。 苏浅直直朝上官闲走去,上官陌却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出口的声音沙哑得有些骇人:“苏浅。” 苏浅扭头看向他,神情冷漠,已不似马车上那般的柔弱。用力甩了甩,却没有甩开。她冷冷开口:“松手!” 上官陌微微一怔,握住她的手却没有听话地松开,急急解释道:“苏浅,这地牢,是安全的。” 苏浅一副疑惑的神情,望着他冷笑了一声:“那又怎样?” 上官陌微怔,却又了然。 她如何能不气自己。就那样撇了她,她如何能不气。却还是弱弱地道:“那些跟着的人,此时听不到我们说话。” 哪怕是已然做出选择,面对她,却是情难自禁。只希望握她在手心,拥她在怀里,温暖她瘦削的身躯,抚慰她苍凉的心。 苏浅却不给他机会。挑了挑眉毛,好笑道:“所以呢?你是想怎样?想我同你温存几句?还是想我像以前一样向你撒撒娇?告诉你,同个死人说话,办不到。”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往地牢深处走去。 他望着她倔强的身影,情绪前所未有的颓败,手僵在半空半晌,才无力地垂了下去。 上官皓月无奈地叹了一声,“师兄,她为你,”想说什么,又摇摇头,“罢了,不说也罢。你们俩,谁欠谁多一些,谁爱谁多一些,论也论不清。她执意下来,不知是想要做什么,快些跟上来看一看吧。” 上官陌猛的醒悟了一般,忙追了上去。 苏浅已然一脚踹开了牢门,嘴角含着粲然的笑,看着上官闲。 上官闲早看见三人下地牢来,已从惊愕中恢复平静,冷笑了一声:“今日宫宴,吃得可好?” 苏浅回以浅浅一笑:“承蒙惦记,还不错。菜好吃,酒好喝,歌舞好看。倒是苦了流花美人你了,大年夜还在这地牢底下受苦。”又笑了一声,道:“不过也苦尽甘来了,你陌哥哥来接你来了。” 上官闲冷眼望着她。最惊讶的,自然是上官陌的到来。她却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来:“算你识相。” “你说错了。我一向是不大识相的。这个你陌哥哥最有体会,不信你问问他。”苏浅笑睨着已然来到身边的上官陌。 上官陌满眸苦涩地瞧着她,想说什么,却又实在无从说起,千言万语,也只得化成一句:“苏浅,你何苦如此?要疼死彼此才算么?” 苏浅头转开,冷笑了一声。“人谁无死。我记得你是最不怕死的一个。如今竟然怕疼死么?什么时候也这么不中用了?”不给他答话的机会,却对上上官闲的冷厉双眸,笑得璀璨:“这个男人我不要了,你是不是很想要啊?” 上官闲微怔了一下,立即哈哈笑了起来。“苏浅,不是你不想要,是根本要不起吧?哈哈,你也有今天!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对了,这个男人,我想要,且势在必得。你认输了,这很好。但即便你不认输,我也会让你认输。” 苏浅静静望着她。她此时虽狼狈,却依然算得上是个美人。但也只是个癫狂的美人。 苏浅知道,此时的自己,美过她何止千万。她苏浅在她上官闲面前,从来都是出尽风头,也难怪这美人会癫狂。苏浅忽的有些怜悯她。语气有些和缓:“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人啊,不过都是在受苦罢了。上官闲,这个人,我不要了,但也不会给你。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从这里走出去,再别插手我的事情,我们就此桥归桥,路归路。不然,你若执意要他,今天晚上,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绝望。” 上官陌颓然地望着她,墨色的眸子里是深不见底的悲凉。 上官皓月满目疑惑,“浅萝,你要做什么?千万别做傻事。” 这样的时刻,他也只记得关心她一人而已。他不晓得她要做什么,但她说给上官闲一个走出去的机会,他晓得这是在还他人情。 可他无须她还。 她又说要让他的妹妹绝望,他担心她用出伤己的手段来。 苏浅不搭理他,只笑望着上官闲。 “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让我绝望。”上官闲冷厉地笑了一声。 话落,却只见苏浅指尖划过她的身体。她便一动不能动了。“上官陌教我的点穴手法。除了我和他,没人解得开,自然,你也不可能自己冲开穴道。好好看着吧。”转回头眸光对上上官皓月,淡淡一抿唇,“阿皓,人交给你了。” 衣袖一抖,绿漪剑悠然落在手中,上官陌尚来不及反应,手腕已经落在她手上,绿漪剑迅雷不及掩耳地割了上去,鲜血瞬间喷薄而出。上官皓月惊呼一声,“浅萝,你要做什么?” “看好你自己的妹子就好。不要让她等一会儿受了刺激疯掉了。”苏浅淡淡讥笑了一句,绿漪剑又割在自己的腕上。 同样鲜红的颜色,瞬间便迷了人眼。 上官陌呆呆地望着她,他已知道了她要做什么,却来不及阻止。他知道,她身体里,不仅有春染之皇,还有百蛊之祖,那一条古今唯一的雌雄一体的情焰蛊。他怎么能忘了,他身上这种级别的蛊毒,虽然也要命,但在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只是,他却从来没想过用这种法子解自己身上的蛊毒。因不知道这种解毒的法子会有何种后果,所以,他从来没想过!她却想了,不仅想了,还付诸行动了。 两人流血的腕子,被她紧紧贴合在一起。地牢中蓦地一股扑鼻异香,含着血液的腥涩气味,慢慢弥散开来。如雪似冰的冷气瞬间冰冻了整个地牢。 第二百零四章 一世殇 苏浅衣衫下闪着粉色荧光的,细如丝线的小东西从心脏处缓缓移动出来,顺着动脉往外流动。隔着她月白天蚕丝锦的衣衫,清晰可见莹粉色的情焰蛊沿着动脉往手腕伤口处移动。来自她手腕处的异香,唤醒了深藏在上官陌身上的情焰蛊。却并不像她身上那条会发出莹粉色光芒。他感觉到有什么从心脏处钻出,带着灼人的热度,缓缓往手腕移动。同时流出的,还有他体内已算不得磅礴的内力。 这些天屡受情焰蛊折磨,他身上的内力用来抵御情焰蛊,已所剩无几……苏浅身上那条百蛊之祖一出现,不但引出他身上的情焰蛊,还引出了他所剩无几的内力,这些都是无可预料的事,但,相比起失掉内力,他更担忧的是,百蛊之祖吃掉他身上的情焰蛊之后,会对苏浅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倘或百蛊之祖变强大,打破她体内毒素原有的平衡,那么,失去她,不过是瞬间的事。 霎时间,恼怒、恐惧、心痛,如泛滥的海水涌上心头。他却已无力阻止苏浅。 上官皓月望着两人,心里掠过一丝绝望。 这两人,一个可以为另一个孤身赴死,另一个可以为这个放弃生命,从来就没有什么人,可以介入到两人的情感世界。他们心里,只有彼此。 比起他的绝望,上官闲却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她手中仅剩的王牌,已然破碎。无论今日结果如何,这个男人,此生已不可能再属于她。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这种结果!她听见心脏瓣瓣碎裂的声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苏浅却不许她闭上眼睛。隔空打出一缕气线在她身上,她的眼睛立即惊恐地睁大,不受自我意识控制。 她恐惧到极点。 怎么还会有这等控制人心神的妖异功夫! 半盏茶工夫,上官陌的手腕处,一线粉色的丝线流出,瞬间切入苏浅的伤口处,看不见百蛊之祖如何吞掉了情焰蛊,只看见粉色消失,只剩下苏浅血管中闪着光的一线莹粉。苏浅倏地拿掉上官陌的手腕,伸出两指按在手腕伤口处,重重一抹,伤口的血渍被齐齐抹掉,她伸手在袖中掏出一只翠玉瓶子,却被上官陌一把夺过,声音嘶哑地道:“让我来。” 打开瓶塞,白色药粉轻轻撒在伤口处,瞬间便止了血,结了痂。莹粉色的百蛊之祖又缓缓往心脏流去,盏茶之后,已不见荧光闪动。 腕子伤处虽已结了痂,却仍是碰不得,上官陌从袖中扯出条帕子,小心翼翼地包在她腕子上,手法轻巧地打了个结。她由他动作,却在伤口包扎完后冷然地说了一句:“不想我白费力气,赶紧包上你的伤口。免得流血流死了,使我徒劳。” 上官陌看也未看一眼伤口,反手将她拥入了怀中。“还好,你没出事。”他嘶哑的嗓音在她耳边流淌。 地牢中的冰冻渐渐开始融化。苏浅未反抗,亦未迎合,只木滞地由他勒得紧紧的。半晌,她冷冷道:“放开。再不包扎你就真死了。内力尽失还这么有力气,你是想勒死我么?” 他抱着她不放。 她有些不耐道:“你休想我还像以前那样,被你吃的死死的,看见你受一点伤就心疼的要死,恨不能替了你,你做了什么都会原谅你。对不住,你自己的伤自己包扎。从现在起,这一招,不管用了。”奋力一推,便将已无丝毫内力的他推开在一旁。 看了发呆的上官皓月一眼,冷声道:“这两个人,你负责带上去。你的妹妹,我这一次不要她的命,但不会有下次了。”她再一次心软食言,只因不想看见这皓月一般的青年伤心。 上官皓月无奈地看看流血不止的上官陌,再看看目光呆滞的上官闲,“嗯”了一声。 苏浅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地牢口。 一上地面,一股血腥刺鼻。 诸荀敬业地站在死尸堆里守着牢门。见苏浅出来,他一脸惊喜,“太子妃,我一个也没有放进去呢。” 苏浅轻笑着点了点头,拍拍他的肩,温声道:“嗯,做得很好。下去接你家太子出来吧,他,受了点小伤。你小心别弄伤了他。” 她说完,疾步离去。感知到诸荀跳下了地牢,她终于忍不住,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不止,却淹没在漆黑的夜里。百蛊之祖退回心脏时,大约狂性大发,在她心口蚕食了一块血肉。她当时极力忍了,只不想让眼前的人担心。 她大口大口接连吐了好几口血,直吐得头昏眼花。此处却不能久留,上官皓月和诸荀很快就会带人上来,她不能让他们看见她这样。她迎着风喘了口气,脚步踉踉跄跄地往正殿赶去。 待到上官皓月和诸荀带着人赶回来,她已换了套衣服,嘴角的血渍也已收拾妥帖,看不出一丝受伤的痕迹。 心口处的伤却需慢慢调养,此刻她也无法立即便治愈。 见她无事,上官皓月扛着上官闲离开了正殿。这样的时候,就算再怎么不想离开,也还是知道离开才是为她好。 诸荀被打发去守门。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她扫了一眼他已止住血粗略包扎过的手腕,淡淡移开眼。 “上官陌,你这算什么?要为我做个贞洁烈男么?诚然,你有这个想法我很高兴,也很感动。但你觉得做个贞洁烈男比保住性命更重要么?你以为你就这样因为我死了我也会为你做个贞洁烈女么?呵,你了解我的,我绝不会那样做,我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我还会再找一个比你还优秀的,快快乐乐过我的人生。所以,你现在做的,于我来说,何其愚蠢。”她语气淡漠平板,却能听出她的怒气。 压抑了许久不能说出口、在宫宴上便想要问一问的话,此刻终于说出口。 上官陌抿着唇角,她会发怒,便好,他只怕她会冷漠到连发怒也不会。 “没有我,你还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么?”上官陌轻笑了一声。 那样的笑,何其刺眼。刺得她少了一块血肉的心口更疼了。 苏浅冷笑道:“呵呵,还是那副自视甚高的臭德行。我以为你最起码也会说,如果你死了,我能好好活下去你会很高兴。连这个都不敢说,真是个懦夫。我告诉你,也许我找不到一个比你长得好的,比你更爱我的,但我也可以退而求其次,找个看上去还不错的。” “如果我死了,你能好好活下去,那我会很高兴。”上官陌声音暗哑。 苏浅水眸眯了眯。 她怒了,“你还真敢说!” 上官陌挑了挑眸,“你知道的,没什么是我不敢说,没什么是我不敢做的。” 眼睛里两汪水泽再也止不住,清溪一般开了闸口,奔流成河。 “是啊,你有什么不敢做的?你拉我入十丈软红,你要我和你一样疯狂,素手把这天下搅得天翻地覆。你连命都敢不要,说个话算什么。那你为什么不敢拉我天堂地狱一起闯一闯?好歹死了也还有个作伴的!懦夫!” “谁说我不敢?”上官陌水墨般的眸子眯成一线,落在苏浅脸上。 苏浅从未见过他这等危险的眼神,禁不住轻颤了一下。 下一瞬上官陌已欺身而上,长臂如钢筋铁丝般紧紧箍住苏浅,温凉的唇瓣落在她粉樱般的唇瓣上,如挟带了狂风暴雨,瞬间将她吻得窒息。她本能地反抗,抡起拳头捶打他,却如挠痒痒般对他毫无威慑力。 再一瞬,她身上的衣衫已半褪,温凉的唇瓣沿着粉樱唇瓣小巧下巴莹白脖颈性感锁骨一路向下,啮咬啃噬。她一阵阵颤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素来清润微凉的手此时却是灼烫,扯开她束腰的绫罗。 苏浅心惊,恼呼声出口,但,听入耳中却是一声软得不能再软的呼声。 不知何时已被放倒在床榻上,颀长的身躯覆了上来,身下是软滑的锦被,一股玄冬草的凛冽香气沁入口鼻。苏浅心里是极其清明的,身体却不听自己使唤,反倒在他手中极听他使唤。 他从未有过的粗暴,唇瓣落在身上啮咬得她阵阵疼痛。素来温柔的手辗转若深秋的劲风疾驰过身体,异样的疼。 即便不说话,也不迎合,身体却那般配合他的修长手指灼热唇瓣,给他以最契合的反应。就连喉咙都极其配合,逸出声声她自己听来都脸红心跳的声音。苏浅绝望地想,这身体就是为他而生的。燃烧了也罢。 他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感觉到她身体的反应更加疯狂了起来。 他并不知道,她在皇宫中只看了他一眼清瘦苍白冰冷淡漠的模样,就差点抑制不住心里的狂怒要将西月皇宫掀翻,要让所有害他的人统统下地狱。他只知道,身下的女子,用生命在护着他。 他此时却无力挽回她正一点一点逝去的生命。 那么,一起燃烧了也罢。 苏浅张口就咬在了他肩头。牙齿深深陷了下去。他闷哼一声,一顿,动作继续。 第二百零五章 围追堵截 泪泽滑落在他莹白如象牙色的肌肤上,口中充斥着血腥味。他的血是烫的。她的泪也是烫的。感觉到她滚烫的泪,他的身体一顿,有一丝僵硬。苏浅抓着这仅有的时机挥出了一掌打在他胸前,仓促之中使了多大的力她也不知道。 上官陌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他向来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那种人。吐血也不让人看见。 尤其那个人是苏浅。 苏浅是真的没看见他这个吞咽的动作。奋力推开他的身躯翻身下了床,仓皇错乱地整理好衣衫。上官陌却只静静躺在床上,眸光一动不动望着她。颜色太深,她看不懂他的情绪。 “上官陌,我们完了。结束了。自此后,天涯陌路,我只当从没认识过你。”她咬得牙齿打颤,语气冷冽如冻雪:“请你,以后见了我,躲远一些。不,没有以后了,别让我再看见你!” 她冷冷转身,足尖一点就往外掠去,衣袂带起冰冷的风。 上官陌一惊,飞身追去,刚掠起身形,一口鲜血喷射而出,胸口一阵翻江倒海,他捂住胸口软软倒了下去。 那一掌,她仓促中正打在了他心脏上。 他初解了身上的蛊毒,正是虚弱的时候,连她一成内力也受不住,更何况是她全力打出的一掌。且这一掌是落在心脏上。 只庆幸他毕竟修为深厚,没有当场就了结了此命。且还能强撑最后一丝清醒,吩咐过来看他的诸荀:“留住她。不惜一切代价留下她。” 诸荀望着横躺在地上的主子,犹豫:“殿下,你的伤……”诸荀一向是个拥有绝对武力只知战斗的单细胞,这时能问出这么一句,已属单细胞发生裂变成为双细胞,若还指望他上前扶一把,基本属于痴心妄想。 这样的人不适合和他废话。上官陌直截了当道:“执行命令。” 话音未落地就不见了诸荀的踪影。 好在来的是诸荀。上官陌昏过去之前想。如果来的是别人,定然会选择先救他而不是执行命令去堵截苏浅。 为什么来的是诸荀而不是别人。他同时又多想了一寸。如果是诸荀,凭武功固然能拦住苏浅,但论智商就难了。但愿诸荀能偶尔长一次心眼去找个同伴一起去。十三修罗里无论哪一个都行。 但诸荀若是晓得去找个帮手,也就不能被苏浅称之为单细胞了。 他想着,眼前终于一片漆黑,昏死了过去。 苏浅一路狂奔出太子府。身形快得彷如夜空里绚烂腾空的烟花。 一个灵巧的身影在苏浅身后一闪,探手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拖入一片昏暗之中。 她没有挣扎,只因认得捂着她口鼻的这一双手。 十余年里和她同甘共苦,有危险总是冲在她前面,闲暇时又只会气得她跳脚,她真正气急的时候却又会回过头来逗她笑,明明身份高贵,却心甘情愿委身在她手下替她卖命。她此生唯欠这人最多,却仍自私地不想放手他离开。 这人叫墨凌。曾经的第一世家墨家的亲子嫡孙继承人。如今青门的老大。 他松开手,躲在黑暗的墙角中,幽声道:“还没死。命还真是大。” 苏浅反手给了他一拳,磨牙道:“你不是被墨翼给活埋了么?怎的又诈尸了?” 墨凌听言,恼羞成怒跳了起来:“你还好意思说!那日你明明知道是我假扮了商人,不说捎我一程,若非我想到那么个办法蹭上车,你是要把我丢野店里?这也就罢了,你还让墨翼活埋我!你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么?” 苏浅不恼不怒,蹲在墙角处望着他笑:“我在想,当时如果罗小三没出手,你那双罪恶之手会不会真的掐死我。还说我心狠手辣么?” 墨凌的气焰立时消了下去,声音在风中飘忽:“顶多掐个半死而已。掐死你谁给我发工钱。” 苏浅伸手在他头上赏了个暴栗,怒道:“死小子,这些天死哪去了都没有消息!别告诉我你一直窝在那个兔子不拉屎的野店里。那样的话等我削死你!撤了你的职,逐你出青门!” 墨凌双手护头,咬牙切齿:“你这女人真是不识好歹。若不是我给你家那位护法,他早不知死几回了。你还好意思怪我!” 苏浅蓦地停下手,静了下来,声音有些涩:“你一直和他在一起?” “是暗中和他在一起。数日前听到你潜出楚国的消息,我才离开去接你的。”墨凌幽怨地道,黑暗中闪着光的墨瞳望着她,话锋微顿:“公主,你这样对他,是不是过分了点儿?他,也是无从选择……这些天,他被上官屠关在天牢,情焰蛊每日发作十个时辰之久,发作之时他整个就变成了个大蒸笼,天牢里每日都可以蒸包子。每日毒发之时,上官闲都会跑进天牢诱惑他。说起来,他还真是铁骨铮铮,那么美的解药,看都不看一眼。” 耳边只有轻微风声。夜静得怕人。苏浅陷入一片死寂。她自然是知道,毒发时是个什么模样。以百蛊之祖解他情焰蛊时,百蛊之祖散发出的冰寒之气将整个地牢冻住,甚至将上官皓月和上官闲也冰封,却无法冰封他身上的热度。每日里十个时辰浸泡在那样的热度里,若非内力深厚,早被蒸成人干了。那样的时候,身边还有个冰冰凉凉的美人,意志再如何坚韧之人,怕也无法忍受那样的诱惑……他呀。 “公主。”墨凌打破沉寂,轻轻唤了一声。 半晌,听见苏浅暗哑的一声:“都已经无法回头了,说这些又有何益。”一声轻叹,她望着墨凌,“你哥哥呢,还没回来吗?” “等在城门口呢。先去料理些阻力。我在香芙虞上下了迷幻香,无色无香入水即溶的那种,大约可以拖住上官屠半夜。这都快天亮了,咱们得快些出城。” 苏浅好笑的望着他,“我在柱子后头看见那一束香芙虞的时候就知道有问题,你小子。”哼笑了一声,又道:“切,若不是我将花送了上去,你弄那么束破花有什么用。” “自是算准了你会送上去的。公主,你这本事也真见长啊,把个福公公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心甘情愿帮你把那花接了过去。唔,在御花园还看见他还临风洒泪了呢。”墨凌笑了一声,撮唇吹了声口哨,两匹马从暗处飞奔出来。 苏浅翻身上了一匹马,好笑道:“我本来是要想从他嘴里套些消息,倒便宜你了。走了。” 两马在暗夜里飞驰。苏浅风中一声轻叹:“怪不得上官屠会放上官陌出宫呢,原是受了迷幻香左右。死小子。这都是什么下三滥的手段。”话音一转,“呵,其实有时候,下三滥的手段是真好使呢。” 墨凌此时却是无法估量苏浅内心的真正想法。她从前高兴的时候,恨不得昭告天下让所有人和她一起高兴;悲伤的时候却悄悄埋在心里,面上根本不让人瞧出来。这也是亲近如他细致如他才知道的秘密。那两人闹到这样的结局,他这个外人都觉得伤得肝肠寸断,她却依然谈笑风生,且不像是装出来的,倒弄得他劝也无从劝,随她一起谈笑风生又觉得十分对不起还困在上官屠手心里的那位。 困在上官屠手心里的那位,此时却已挣扎着醒过来,神智尚有些不清,见到身边一十三位修罗只少了那只单细胞,猛然惊醒昏过去前给单细胞下了什么样的命令,又悔又恨,悔恨之余却也庆幸幸好是派了这只单细胞出去,大约不会给她造成什么阻拦。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戚苍,不惜一切,助她出西月。你们十二人都去。” 戚苍有些犹豫:“殿下,那您身上的伤……还是留下钟云和罗小三保护您吧。” 十二人目光皆注视着床上的上官陌。他们的主子此时虽然面色苍白几近透明,却也能看出他此时心情尚好。戚苍已然给他把过脉,重创心脉,内力尽失,但情焰蛊已除。这好心情自然是因为情焰蛊已除。多年顽疾去除,自然是该好心情的。但,太子妃的离去,不知和这情焰蛊的去除…… 上官陌轻笑了一声:“我无妨。情焰蛊的毒已解,已没什么可以被他们拿捏的,我便是安全的。你们快去吧,别让诸荀误了事。若遇到他,就让他回我身边吧。” 戚苍默默点点头,带头往外走去。一众人尾随着往外走,却落下了个凤七,目光复杂地望着上官陌。 傻子也能看出她目光里的疑惑,更何况一向心细如发的上官陌。“凤七,有事?”上官陌叫住了磨蹭在最后耷拉着脑袋的凤七。 凤七抬起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半晌,抿了抿唇,道:“太子妃走了,殿下看上去却似心情不错。”顿了一顿,眸光瞥向一旁,“也是,情焰蛊得解,值得高兴。殿下休息吧,我去了。”脸上却没有一丝高兴时该有的模样。 第二百零六章 千钧一发 上官陌淡淡瞧了她一眼,轻笑道:“凤七,我的情焰蛊,是她解的。这样,可以安心去护着她了吧。” 凤七猛的转回头,惊愕地望着他。他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笑容似三春的灿烂阳光,直达人心房。 “你们太子妃,我从来都不敢小瞧的。”他轻笑。 冷肃的凤七嘴角便翘起来:“太子妃想来是弃殿下不要了。我们这次护着太子妃出去,殿下可是要快些想办法恢复功力,才能追回太子妃啊。” 话落,人影带着清脆笑声已消失在门外。 上官陌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望着消失的背影苦笑了一声。短短几天,就把从来不苟言笑的冷面凤七改造成这个样子,他果然不能小看她的能量。抿了抿唇,轻叹一声,还是要赶紧恢复功力是正经。 黎明的城墙上,迎着天边的鱼肚白,两道黑影相隔三丈站定,杀气凛凛气势迫人。苏浅手搭眉骨望了望,有些愁:“这是要闹哪样啊?决战城墙之巅么?可是,墨凌,为什么你哥哥要和诸荀决战?”话落地,脑子忽的闪过一道灵光,大叫一声:“不好,墨凌!你哥哥要完。诸荀多半是奉了上官陌的命令来堵我的。啊呀呀,他乃单细胞是也,堵不住我绝不会罢休,你哥哥落他手上,险啊。” 墨凌横了她一眼,淡然道:“你上去把我哥换下来吧。” 苏浅拉了拉马缰,往后缩了一步,“我不。我上去非得被扛回上官陌府上不可。我如今伤着呢,打不过那个单细胞。再说,就算我不伤,也打不过他。” 墨凌抬眼望着城楼,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你不上去,就出不了城,一样也得被扛回去。说不定不必扛回太子府,直接会扛回西月皇宫。” 苏浅瞥了他一眼,牙齿咬得咯吱响:“墨凌,你这是在报复。” 墨凌挑眉:“不错,我就是在报复。一个下令要活埋我,一个傻不愣登地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执行命令,我墨凌好歹也是个有血性的,此仇不报,非……”君子二字生生吞回肚子,他本就不是什么君子,想了半晌,也没想起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墨少就冲着苏浅龇了龇牙。 苏浅白了他一眼,抬眼再往城楼上望,却见方才剑拔弩张的二人已经斗在了一起。她家墨阁主正被人家一柄四尺长的玄铁重剑欺负得只有躲避的份儿,偶尔的还手也毫无力度可言。想起昨夜太子府地牢前那一堆死尸,那都是武功已臻化境的高高手,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被他干光,这个人,真是可怕的修罗。她抖了一抖。 “再不拦着点儿,咱家墨翼真得悬。”她嘟囔了一句。 却没听见墨凌的回声,扭头看时,马背上已经没了人影。 冰翼剑划过一道寒光,向着城楼上扫去。 “明明就很在乎,偏装得仇人似的。一个非得跟着到西月来,不说目的,当人家看不出来是担心自己弟弟才来的么。一个嘴硬的死鸭子嘴似的,还不是第一个就冲上去的。打吧打吧,打一打就打出感情来了。” 城楼下,苏浅打着哈欠咕哝着,慵懒地望着城楼上打成一团的三人。反正都不是外人,打到实在不可开交也就她喊一嗓子就可以解决的事。 她的如意算盘却落了空。一个哈欠没打完,背后一股劲风挟雷霆之势袭来,哈欠生生堵在喉咙口,吞了回去。差点堵成内伤。她身形如燕从马上飞起,堪堪躲过这背后的一袭。掌风落在城墙上,轰出三尺方圆的大窟窿。 “这他妈要是轰在身上,就是一堆饺子馅啊。”苏浅抬袖子抹了一把冷汗,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身形飞掠上城楼,斜了一眼斗得正酣的三人,没人关注到她这厢被人袭击了。苏浅愁了一愁。还没喊点什么话出来,底下人的掌影已排山倒海摧枯拉朽地往身上叠了上来。她旧病未愈,新伤又添,只堪堪避过骤来的风头,烈火锦抖出衣袖,向着来人砸去。 来人轻飘飘避过烈火锦,落在地上。 瞅着点空隙看清来人,她吃了一惊。来人不止一位,领头的不多不少正好三位,昨夜宫宴上刚刚见过,上官屠的二皇子上官云,四皇子上官琪,五皇子上官涉。三人身后,乌压压上万羽林军,正搭弓上箭对准了城楼。 “三位皇子这是干嘛?不知本宫犯了你西月哪条律法,要你们天不亮就兴师动众来捉拿。”苏浅挽着烈火锦,冷笑着望着城下。 城下的二皇子笑得邪肆:“犯的是何罪?浅萝公主何必装无辜,难道公主没看见这城楼上除了你四人已没有一个活口了么?或者,公主能说出别的凶手,本皇子自当还公主一个清白。” 苏浅愁云惨淡地揉了揉眉心。凶手虽不是她,却是她的人,和她也没什么区别。若是一早溜了也没什么,无凭无据的她大可以来个死不认账。甚至连不认账也用不上,人已走掉,你们能奈何?但现在这种情况,就好比谁家的谁深夜误入了谁家小姐的闺房,被那谁的老婆抓个正着。即便两人什么都没干,小姐也要担上个不贞不洁勾引人家有妇之夫的小三名声。即便是不白之冤,但这就叫捉奸在床,抵赖不得。何况她和她的兄弟们此时还不止是担个虚名。 “我们只是守岁守得没意思,到这城墙上来看看风景。谁想到来到这里才发现这里被什么人洗劫了。本来打算上府衙报个案的,但谁想到这三个不争气的一句话不和便大打出手了,现在还没停下来呢。这不,就没能及时报案。三位皇子明察秋毫,一定要还苏浅一个清白啊。” 苏浅一脸谄媚的笑。抱着打死不承认的心态。这事儿若是认到头上,那可就是国际纠纷,届时人家是要银子还是要人头还是要出兵讨公道,可全在理。 “此事若不是浅萝公主所为,本皇子自当还公主一个清白。公主且先请跟我们回城,等候这件事的调查结果吧。”上官云一脸正色。 苏浅恼恨地瞪了一眼还在缠斗她两个兄弟的诸荀。这个单细胞,真会坏事。 事情真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左右都是个国际纠纷。此时倒是有能力飞下城墙逃之夭夭,但逃的话就等于承认了杀人的罪名,还得落个畏罪潜逃的名声,况她走得脱,墨家兄弟就未必了。回城的话,上官陌必然会站在她这一边,极力护着她,这等于把此时正手无缚鸡之力的上官陌推上权力争斗的巅峰,逼他造他皇爹的反……此时十个他怕也斗不过一个上官屠。 没道理都决裂了还让人家替她背个谋反作乱的罪名,身为一国公主,她苏浅也是有下限的。 苏浅脑门儿上此时只写着三个字:我很愁。我愁得不知拿什么话搪塞。如果这个时候降下十万天兵天将,有个身穿黄金甲,头戴紫金冠,足踏步云履,手拿不知什么神兵的将军来救我多好。 苏浅没等来她的将军,只等来上官二皇子的一声冷笑:“浅萝公主?” 浅萝公主只能扼腕喟叹:上官家没一个省油的灯。 “喂,你们三个别打了,跟着回城。”苏浅没好气得大吼了一声。震得城下万余羽林军抖了三抖。震得诸荀一柄玄铁重剑唰地收回了鞘。 墨凌墨翼哥俩气喘吁吁坐到了城楼上。墨凌上气不接下气,语不成句:“等会儿,小爷先歇会儿。这是哪里来的怪物,怎么这么能打。”一转头,瞪着诸荀:“喂,你谁啊?有没有名姓啊?干嘛的啊?差点被你打死。” 上官家三位皇子抽了抽嘴角。这是谁家奇葩? 诸荀一脸正色:“某乃西月国虎威将军诸荀。你又是哪个?” 城墙下,三位皇子又抽了一抽。敢情打了半天彼此都不认识。但诸荀是谁,他们却都认识。他的名声不仅在于他的能打,更出名的一面是他简单的大脑。说好听点儿,那叫直性子;说的不好听一点,那叫二傻子。 “哦,我是谁你不用知道。我问你,这些人是你杀的吗?”墨凌仰头望着诸荀。 诸荀怒了:“我乃虎威将军,怎会残杀自家士兵?你莫要冤枉我。” 墨凌头转回来,居高临下望着城下,薄唇抿起好看的弧度:“三位皇子,听见了没?他说不是他杀的。” 上官云蹙起颇秀气的眉,抬眼瞧着墨凌:“虎威将军自然是不会杀自己人的。你又是哪位?” “我啊?”墨凌坐在五六丈高的城楼之上,双腿悬空下垂,且悠然地晃了晃,伸手指了指苏浅,笑道:“那位我尊她一声主子,我是她的贴身侍卫。贱名恐污尊耳,不提也罢。” 苏浅瞄了他一眼,学他的样子坐了下来。忙活了一夜,弄得新伤覆旧伤的,既累且痛,此时确然可以松懈一下绷紧的神经,休息了。 第二百零七章 归程漫漫(1) “既是浅萝公主的贴身侍卫,那就请一道下来,去府衙写份口供吧。”上官云眯眼。这侍卫忒狡猾。 墨凌望着他,笑得璀璨:“二皇子,你是不是一夜没睡脑子有点不大清楚啊?还是起得太早没清醒呢?既是你们虎威将军没杀人,我们还用写什么口供?” 噗嗤一声。笑的是墨翼。“臭小子,别没个正经,怎么跟二皇子说话呢?” “哪个没正经了?就算你是哥哥,也不能这么胡乱安罪名给弟弟吧?”墨凌甩了个眼刀过去。 墨翼撇撇嘴,脸扭向一旁,装没看见。 下面的皇子不甚镇定。“喂,上面的。快快下来束手就擒,不然,等我们没了耐性,动起手来可就不好看了。”说话的是四皇子上官琪。 墨翼站立在城墙边缘,手搭眉骨望了望严阵以待的羽林军,轻笑了一声:“抓人也得有个名目吧?难道各位还硬要把杀人的罪名安在我们头上不成?刚刚我弟弟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么?” “明白什么?!”上官琪吼了一声。软得不成只能使硬的,总之是今日不能放走人。 “唔,他的意思是说,我比他们来得早,我都没杀人,他们自然也没杀。”单细胞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三位皇子的脸极是不好看。今日的事,本是要漂漂亮亮赢个好看的,却被这不知哪里杀出来的俏侍卫横插了一杠子。刚才本来是把苏浅逼得理屈词穷了的……说起俏侍卫,倒是想起来一个人,昔年做了苏浅十年隐卫首领,如今执掌青门的,叫做墨凌,自家父皇曾叮嘱他们要切记的一个人……难怪。竟如此狡猾。 看来今日只有来硬的了。上官云轻笑:“浅萝公主,不知风景看够了没有?这里血腥气太重,实在也没什么看头。不如随本皇子回城,今日父皇还为浅萝公主安排了盛宴呢。” 苏浅有些烦躁地扫了城下一眼。眸光转向东方。天色微曦,灰白色云层的后面缓缓爬出些金彤色的霞光,视线所及处似氤氲了层色彩斑斓的薄雾。 天,它亮了。再不走,可真来不及了。今日即便有墨凌墨翼的机警,不被安上个杀人的罪名,要再找个机会走出这岚茨城却也难。眯了眯眼,扭头看向诸荀,口气不大好:“诸荀,你家太子爷不是要你带我回去的么?带路。” 墨凌同墨翼齐齐看向她,目光里满是无奈。 “浅萝公主不是同太子皇弟已然分道扬镳了么?这又是为哪般?难道浅萝公主要吃回头草么?”上官云挑眉望着苏浅,眸子里被一缕晨光染得有些色彩斑斓。 城楼上飘下一声嗤笑,“二皇子也是出身皇家的人,说话却忒没规矩。你那是什么比喻!你老子就是这样教你同人说话的么?再者,我家公主要怎么做,哪里轮得到你西月二皇子指手画脚!” “这位侍卫小哥息怒,我二皇兄不是这个意思。呃,既然是一场误会,解开了便是了。冤家宜结不宜解嘛。”一直沉默不语的上官涉浅浅而笑,温和无害的模样却宛若晨曦中的一缕阳光。“既然大家都要回城,不如结伴同行吧。”他温声而语。 “啰嗦什么,你们难道不认识路么?我只给太子妃带路。”诸荀焦躁地吼了一声,转头朝苏浅咧嘴:“太子妃,咱们走吧。殿下还伤着呢。” 苏浅佩服地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嚣张,真嚣张。谁说人家是单细胞来着,关键时候真给力,连诸位皇子都未放在眼里。悠然地站起身,拍了拍裙裾上的尘土,“那就走吧,诸大将军。” “谁敢走,那就别怪本皇子不客气了。弓箭手,准备!”二皇子背拥万余弓箭手,终于不再装君子,痛下了杀令。 苏浅揉了揉眉心。“三位皇子是真英雄。”赞叹一声。 “你若随我们走一趟,自然不必受这万箭穿心之苦,乖乖的,本皇子不会亏待你的。做太子妃有什么好的,做本皇子的皇子妃,更逍遥更自在。”城下四皇子上官琪似乎终于按捺不住忍了好久的色心。唔,说的有点露骨。 苏浅望着他,有些头疼。想着不知今日这位四皇子的话传入某人耳中,四皇子他会受到怎样的待遇。低眸时,瞧见五皇子俊逸的眉皱了皱,眸光正搭上她打量的目光。瞬间躲了开去,对着上官琪道:“四皇兄,还是先等等吧,国师一会儿到了再做打算。终究,她是苏国公主,真伤了,不好交代。” 苏浅拧了拧眉。这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但,纵横天下若许年,却从未听说过西月还有位国师。看这三位的表情,却似十分忌惮。她瞧着上官涉的目光深了几分。这位五皇子,倒也有些意思。 上官琪的命令就在嘴唇边,却迟迟没敢说出口。 凝神的瞬间,苏浅却瞧见远远的尘烟四起,马蹄飞扬。没见着五皇子口中的国师的影子,却瞧见戚苍为首,一行十二匹骏马呼啸而来。她唇角微扬了扬。来的虽迟了些,却也还没到无法挽回事态的境地。 十二匹骏马,十二位将军,转眼间来到近前,勒马驻足,马蹄腾空而起,英武的姿态宛若神兵天降。不过一排十二人,造就的气势却力压百万雄兵一般。这确然是唯有战场上浴血生死的将军才有的气势。 苏浅居高临下眺望,一水儿的枣红色高头骏马,一水儿的墨色锦袍,气势迫人。她近日所认识的,罗小三、卓覃、徐银、戚苍、凤七、钟云,皆在其列,其余六人虽知道名字,却也无从对上号。然此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来日方长,终有了解的时候。 三位皇子面色都难看至极。这些都是听命于太子上官陌的,几位皇子自是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脸色才难看。今日之局,从头至尾也没占个上风,此时更是被人压了不知几头。 十二个人没有一个把目光往三位皇子身上瞧一眼的。高踞云端的姿态和某人如出一辙。 诸荀一脸欣喜:“戚哥哥,你们来了!” 戚苍面色沉着:“诸荀,殿下命你回府。你且先去吧。” “我还有任务呢。”诸荀瘪了瘪嘴。 “这是殿下的命令。殿下此时正在府中候着呢。”戚苍瞧着他。 他抿了抿唇。性子直却并非真的没脑子。此时自家太子是个什么境况他自是清楚。他们十三人皆在此,倘或有人加害,他身边的侍卫并没能力能护得住他。两相衡量,心中立即便有了计较。转身朝苏浅走了两步,神色认真地道:“太子妃,他们对你不怀好意,你小心。戚苍哥哥他们都在,会护着你的。我和太子殿下在府中等你。” 苏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温和道了声:“去吧。” 这真是个单纯又可爱的孩子。 转身的时间已不见了诸荀的踪影。苏浅望着一字排开的十二个人,脸上始终淡淡。 十二个人望着她的眸光却有些复杂。似有疼惜,有崇敬,有无奈……颜色多的令人分不清。但苏浅却只看到一个信息:只怕他们心中认定她这个太子妃了。她有些发愁地揉着眉心。 耳际飘来墨凌和墨翼的一声赞叹。她扭头瞥了他们一眼,“你们兄弟此时倒是像对兄弟。” “我们一直都是兄弟。” 这句话却齐齐的好似排演了上百遍一般,兄弟二人配合的丝毫不差。说完大约都觉有些矫情,又矫情地对视一眼撇了撇嘴。 苏浅无语地朝两人翻白眼。心中却一块石头落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两个手足同胞此刻已真正将嫡庶之分过往恩怨放下,她觉得,真圆满。 此后的许多年里,苏浅每每想起这一段,满心里都觉得意气风发比做帝王受万民朝拜还拽上百倍。十二匹骏马,十二个俊逸的男女小青年,骏马腾起的烟尘里人神共避,闪出条宽阔空旷的官道,千里马美人载着她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央,俊美的人神共愤的墨家兄弟一左一右护在身侧。上官屠派出的围追堵截的杀手及军队被这宛如神兵天降般的气势震慑住,颤栗出手之时,又似遭遇地狱最嗜血的修罗,眨眼之间便已血漫人间道,尸横奈何桥。这不是忙于逃命,这是修罗门在用镰刀演绎一场乱世烟花表演。 烟花却是鲜血做成。 上官陌,他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他的人,自然也不会是。 她犹记得那一日,戚苍面色冷肃地望着她,目光不曾在三位皇子身上停留一分,说的话亦是冷沉:“殿下说,既是已经不可能,也须有始有终。公主既然是为殿下而来,殿下自然应将公主安全送出西月。若公主再无他事,且请上路吧。” 三位皇子虽是背拥着万余剑拔弩张的羽林军,却是被他的气势迫得一声也出不得。但愤恨之余又满腔恐惧。 第二百零八章 归程漫漫(2) 苏浅在城墙上晃了一晃。“公主”二字刺得她耳膜一疼。他们曾经都是称她“太子妃”的。 墨凌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她觉得心沉了又沉。似沉入万丈深渊。无限膨胀的压力将人堵得窒息且疼痛无比。却还是不动声色借着墨凌的力站得笔直,倾城绝艳的脸上似拢了层薄雾寒冰。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既是已经不可能,也须有始有终”,她明知只是说给城下的三位皇子听的,她却已难受至斯,不知道她说出那句“上官陌,我们完了。结束了。自此后,天涯陌路,我只当从没认识过你。”的时候,他又该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墨凌轻轻说了一句:“既是自己的选择,就该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其实并不是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两世为人,她还有什么看不透,舍不了的。就算有,也不会让任何事困住自己的手脚。只是一想到那个如立云端的男子,素衣风华,倾世无双,她却伤他至斯……他做那样的选择,不过是为了全一份爱。她却独独受不起这样的沉重的爱。与其如此痛苦地相濡以沫,还不如潇洒地相忘于江湖。呵呵,她还是免不了走上这俗气的一途。只是自以为的潇洒放手,却不过是伤人伤己。 “你们殿下他,没有让你带别的话给我?”她费力攒出一个笑,觉得声音飘忽如在天外。问出这样的话,她倒觉得自己并非在期待什么,也并不是想使自己更绝望。只是她的心让她这样问,她就这样问了。 “殿下说,既然是结束了,便须交割清楚。殿下留在公主处的东西,待殿下身体康复,自会找公主拿回。”戚苍冰冷沉黯的声音响彻城门口。 她笑得凄怆。他留在她这里的东西,不过是他的一颗心罢了。她却是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他绝不会罢手。即便她已经如此绝情伤他,他还是不肯罢手。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上官陌,如今既已是健康之躯,不必受制于人,自此后天地间可尽情挥洒男儿英雄本色,你这又是何苦。我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半死之人罢了,怎值你为我如此。 乌云压顶。万余羽林军生生被她的笑压得透不过气,手中的弓箭不自觉地松懈。上官家的三位皇子齐齐颤了颤。 真正领会她笑中含义的,却不过那几人。 “走了。”墨凌扯了扯她的手。 她木偶似的转过身去,随着墨凌墨翼两兄弟掠下城楼。城外三匹骏马相候,其中一匹叫做美人。 是她和他的坐骑。 上官陌,还是比她料多了一步。她怎能忘了,即便受制于人,他也是手腕通天翻云覆雨运筹帷幄的上官陌。 骏马奔腾中她回眸时,却看到上官皓月独立城楼一脸怒气望着她。她不由咧开了嘴角。有种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后的变态快感。她喊了一句:“少皇保重,欠我的承诺改日再来兑现。” 他的承诺,是带她去冥国,赏花观月。他黑了脸。咬牙忍住了迈出去一半的脚步,生生收了回来。这个诺,他虽然很想兑给她,但后果却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赏花观月背后,却不知又要生起多少腥风血雨。她和上官陌,还背负着一笔烈火焚城火烧千里的债,而冥国,亦欠她二十万将士的血债。以她的性子,岂有不讨回之理。 为今之计,却只能是能拖一时是一时。 尘烟滚滚,一行人去的嚣张。 行至九颍河畔,行将分离之际,苏浅还是问出了那句担忧:“你们这样明目张胆同你们皇上大动干戈,真的没问题么?” 戚苍面上攒出个笑涡:“太子妃无需担忧,太子殿下自能应付。” 戚苍说话向来简单明了。短短几个字,却将概中事由论的清晰。她果然可以放心,一切有上官陌在背后兜住。且他一定可以兜得住。为着不使她伤心,他也不会让这十二人出事。 她不由笑了一声。原来,自己心里是这么想的。原来,短短几日,她已对这以生命相付的十二人感情益深。 “各位,再见。”她笑着说道,策马踏上九颍冰河的时刻,扭回头来添了一句:“告诉你家主子,他留在楚国的人,还有他的苗圃,我都不会给他照顾太久,让他身体好了赶紧都弄走。”说完,冷然一笑,策马向对岸奔去。 这样的笑容,如绽放在冰雪中的莲,非是相逢一笑泯恩仇,而是心甘情愿在他的爱恨情仇里纠葛痴缠直至粉身碎骨。 戚苍冷肃的脸浮上抹笑意。笑得最欢的当属凤七。十二名俊逸非凡的男女青年,十二匹骏马,霎时大笑着四散开去。 苏浅来到岸边,看着眼前的人,有些头疼地揉着眉心。 眼前的人却笑意融融,说了一句:“浅浅,好巧。这身小子打扮是要去哪里啊?” 苏浅干干笑了两声:“好巧。表哥大过年的不在宫中父慈子孝,跑到这边界来是要做什么啊?”遇到这般亏心的时候,她惯有的风格便是避而不答,反问回去。 来的人正是她的表哥楚渊,一身龙纹团云锦绣紫袍,腰束玉带,发约墨玉簪,贵气逼人,风流俊逸。 “我来视察军情的。”他答得轻巧。 聪明如两人,即使彼此都不提起她弄了个假苏浅留在归云苑真身却已逃窜的事,但其实对此事已是心照不宣。 “哦。我应邀主持一个同事的婚礼,同事恰好就在这附近。表哥既然也在这里,不如同来乐呵乐呵啊。”她无奈之下抛出求和的橄榄枝。 楚渊淡淡一笑:“好啊。手上的事刚好做完。春节也没能和浅浅喝上一杯,正好借着贵同事的婚礼好好喝一杯。” 苏浅愁肠百结地望着楚渊。俊美无双聪明绝顶的楚渊啊,他能识破凌华形似神也似的伪装她并不觉得意外,她甚至觉得,或许,在她离开太子府那一刻,他已然知道。不阻拦她,只不过是全她一分思念担忧的心。他能大过年追到九颍河岸边等着她,她也没甚说辞。这人是楚渊,想做什么谁又能拿他怎么样。但他一口就答应陪她去参加晏飞和尹媚的婚礼,她着实意外了一把。 她以为,楚渊他会直接将她团成个球捆吧捆吧拎回云都,兴致好的时候会对她耐心说教一番,更甚者直接就五花大绑了送她去劳教所劳教改过一番。但,随便她说了算,还弃朝政于不顾和她一起胡天胡地,这个事就很有待探究。 苏浅后来有一日偶然灵光一现,想起今日事来,蓦地明了,楚渊这个样子,却是在怜她近日身心所遭受的苦楚伤痛,不忍再伤她分毫。她彼时想起今时今日身心所受的重创来,也还是觉得从头发尖尖一直痛到脚后跟,且是钝刀割肉再撒把咸盐那样的痛楚,楚渊怜她悯她,确属符合人道主义精神。 此时却并未顿悟,只是糊里糊涂就将楚渊带在了身边。 墨凌寒着脸瞪了她一眼。这个事,不知她有没有过大脑。她有时候觉得对不起人的时候,确然会不经大脑就应人些诺言,又不是个肯轻易背信的人,往往会因此吃亏。这一去,目的地是荒野深处的戎州,除了青门外她手上最重的王牌力量所在地。青门已然浮出水面,暴露在众矢之下。若戎州再迎来一个外人,且是个来头颇不一般的外人,后果会怎样,殊难预料。 苏浅不避他的瞪视,爽朗笑道:“他是我表哥,不是外人。” 楚渊偏头看了她一眼。她说这句话的样子,和平时似一样,又似不一样。不知为何,竟让他的双眼蒙了一层水雾。她是伤得狠了,但不许人看见她的伤,才故意笑得这般开朗的吧。他倒是宁愿她不这么坚强,此时能窝在他的臂弯里哭上一场。 “墨门主倒是多虑了。我还分得清楚孰远孰近孰轻孰重。”楚渊淡然一笑。这一笑里倒全是坦坦荡荡。 话说到这份儿上,墨凌再无了反对的理由。且苏浅心口上的伤亟需疗养,去离此最近的戎州是最佳的选择。 苏浅望着九颍河厚厚的河冰,一时玩心乍起,缠着楚渊到戍边军中找铁匠打了几副冰刀,同着墨凌墨翼四人沿九颍河一路向北滑了下去。美人合着另两匹马,暂寄在了军中由马夫照料。 冷风凛冽,刺骨冰寒。离了岚茨和风暖阳的天气,倒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反倒刺骨冰寒似能遮一遮心上的口子,缓一缓骨子里的疼痛。 她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人没有遭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如今看来,这句话却也有些道理。似她活到这般境地,没有栽在别人的算计上,也没有死在别人的刀刃下,更没有活生生心疼死,还没有精神受不住崩溃成一个神经病,实在算得上奇迹一桩。 第二百零九章 归来月光满仓(1) 顺河直下逾百里,一辆马车停靠在岸边。车辕上坐着的人姿容瑰艳,宛若阳春里一朵灼灼妖桃花。桃花对着上岸的四人嗤笑一声:“还好不是回来几具死尸,不然我倒省了事了,直接空车回去就好。” 桃花自是艳丽无双的崔梦雪。没能陪着去赴死,早早便等在这里接人。开口就冒酸气。 四人脱下冰刀,换上云靴,揩了揩额上汗珠,不理会酸溜溜的妖桃花,径自上了马车。妖桃花撇了撇嘴角,却也难掩嘴角的一丝笑意,催马往荒野深处疾行。 穿过上百里人迹罕至的荒野,面前现出一条河来。数十丈宽的河面不亚于九颍河。 “这是九颍河的一条支流,因隐在荒原之中,世人不知。我们都叫它小九颍河。它的下游是一段地下河,汇入九颍河。”苏浅细细向楚渊介绍着。 河上一艘朱漆大船,伫在河心。船身长有十丈,宽有三丈。船上两层小楼,轩窗画栏,十分精美。 “表哥,我轻功如今不灵便,你带我上去吧。”苏浅并不避讳身上的伤,且此时就算想避讳也没那能耐。伤在心口,稍一运力便止不住气血上涌。 楚渊单手扣在她腰际,身形轻展,蜻蜓点水几个起落便落在了大船上。墨凌墨翼崔梦雪先后亦飞身上了大船。 及至上到船上,楚渊才发觉,整艘船乃精铁铸造,不禁有些震惊。以铁造船倒不是做不到,但难在要造这么大一艘船。他毫不保守地估计,就算集齐全楚国最尖端的铸造工,也绝然造不出这么一艘船。甚至,就算集天下四国的铸造技术和工人,也造不出来。况且于这个战乱的年代,铁是如此宝贵的东西…… “你这就震惊了?后面有你震惊的东西。今次你能来一趟戎州,算你赚到了。”崔梦雪嗤笑了一声。默了一瞬,声音有些飘忽道:“这天下,善权谋者、善兵谋者、善纵横捭阖帝王之术者、善工善商者……虽精于各道却也不过尔尔,图惹人笑耳。楚太子见识过戎州便可知我所说非虚了。天下间,真正没有一个人,比得过她。” 崔梦雪冷哼着,拐个弯进到船舱里,再拐个弯进到一间白色帷幔飘摇的卧房里,睡觉去了。口中的那个她,在场都是明白人,自然都心知肚明是哪一个。 苏浅好笑地白了一眼他的背影,道:“莫听他胡说,他吃错药失心疯了。” “倒也不是胡说。浅浅你的能耐我也是见识过的。单说这艘大船吧,宇内怕是还没有人能造得出来。”楚渊笑了笑,望着她的目光柔和如春风暖阳。 墨凌扫了二人一眼,“回房间说话吧,外面冷,对你身体不好。”话落同着墨翼也转入船舱之中。 楚渊摇头笑了笑:“数日不见他的性子倒是柔了许多。想来在岚茨经历了不少事。” 苏浅同他并肩往舱内走,颇有同感地点点头:“他们哥俩身上担着整个墨家呢,也该长大了。”顿了一顿,似嗟似叹:“我们都该长大了。” 楚渊拂开帷幔,替她撑着,待她进去,才放下帷幔,道:“的确是都该长大了。不管是为着什么。”一句话说的却是没头没尾。然则听的人该明白的都已听明白了。 “有时候,因和果比起来,的确是果比较重要一点。我们汲汲营营,辛辛苦苦,到头来,其实早就和当初的初衷背道而驰。如今才发现,我们能左右的,其实真的很少。人生再不复当初的心情,若能坦然接受如今的果,也不算白辛苦一场。” 苏浅嘴角挂一丝苦笑。似这般感慨,她以前必觉得真矫情,难以启齿,此时不知为何,讲出来并不觉有多难为情。 “听你这意思,倒像是已改了初衷了?”楚渊在一张似床非床似椅非椅的长条座位上坐了下来。暄软富弹性的座椅令他忍不住按了一按。 苏浅在他身边坐下,浅笑道:“这个,叫做沙发。很舒服吧。”她头靠在靠背上,怀中抱个抱枕,脸软软贴在抱枕上,“真皮的啊。很久以前想要这么个座椅得花不少银钱呢。我啊,就好享受,这个习惯改天改地它都改不了。你说我改了初衷。其实,也谈不上改不改初衷。我说过,我们能左右的,其实真的很少。到现在,初衷是什么,并不那么重要了。此时心境并不同于彼时心境,此时想要的也不同于彼时想要的,也只能求个心安罢了。”她脸整个窝进白色抱枕中,声音听起来有些闷:“有时候其实连个心安都是奢侈。表哥,走一步算一步吧。” 楚渊默了一瞬,声音淡淡:“可是,我还想坚持一下。” 苏浅不作声,沉默着。楚渊便也同她一起沉默着。 良久,楚渊低头看她时,才发觉她已然窝在抱枕中睡得黑甜,枕上还残留着一团口水。他好笑地伸手指揩去她嘴角的口水残渍,将她缓缓放平在沙发上,低眸注视着她。 不过短短二十几日,她瘦得更狠了。脸色苍白,眼窝深陷。长长的睫毛下一圈黑眼圈,睡着时睫毛依然不安地在颤抖。他握着她因不安而微抖的手指,目光落在腕子的那一道疤痕上。 他接到飞鸽传书说她替上官陌割腕解蛊毒。 这个,就是因为那个留下的吧。却不知为何她要故意留下这道疤。以她的医术,想要不留疤轻而易举吧。 他眸光黯了黯。就算决裂了又怎样。烙在心上的,如何能熨平,且不留痕。 他此时只顾想这些,却并没有想过,只要经历过,就会留下痕迹,那些并不会阻碍什么,要重新开始,其实不必抹去那些或伤或甜蜜的过往。若然此时明白,或许日后会是另一番结局。 但那也只是也许。苏浅说的不错,人生太多变数,而能把握的,确然极少。汲汲营营,都不过是为个也许而苦斗。 他寻了个锦被,轻轻盖在苏浅身上,将被角掖了掖,转身出了船舱,步上船头。 天色渐暗,小九颍河四周笼罩着烟白色的轻雾,雾色下的荒原苍凉而孤寂,时有落单的孤雁一声哀鸣,又有饥肠辘辘的土狼几声长嚎。听得人心里一阵紧似一阵。青年紫色尊华的身影遗世而独立,融入这苍茫雾色寂寂荒原之中,竟不显突兀。 船速极快。这条小九颍河,比九颍河的水流还湍急些。 一只灰兔突兀闯入眼帘,急急飞奔之态俨然在逃命。搭眼望去,果然,一头身形伟岸的野狼扑入视野。不过转眼的功夫,已接近野兔于咫尺,吞下它不过是信口的事情。 楚渊望着,一枚玉佩握在了手心。行将出手之际,一个声音响起在耳际:“楚太子什么时候也变成这么心慈之人了?须知,今日你救下兔子,明日也许饿死的就是野狼呢。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句话是句残忍的话,但也是句至理。就和这世道一样,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看着他手上的玉佩,墨凌一笑:“这么好的玉佩,可惜了。用这个吧。”墨凌递上一颗圆滚滚的小石头。 楚渊看了一眼,接下了小石头,反手打了出去。冷声道:“还有一句话。强者生来就是为保护弱者而存在。” 石头正中野狼脑门儿,野狼顿时**四溅,一命呜呼栽倒在地。灰兔似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怔住。 几只秃鹰闻着血腥从空中急旋而下,三四只直奔野狼,一只双爪直抓向灰兔,尖厉的鹰爪直插入灰兔心脏,抓着兔子扑棱棱旋向天空,眨眼间只剩个黑点。 墨凌耸了耸肩,拍拍有些怔愣的楚渊,转身回船舱去了。 “喂,有没有兴趣杀两盘?”墨凌自帷幔后探出颗脑袋来。 楚渊扫了一眼正被秃鹰分食的野狼,再看看自己飞出小石子的手,似轻叹了一声,“也好。” 墨凌对楚渊说了一句中肯的评价:“明知道结局却还一意孤行去做,不知该说你是孤胆英雄还是该称你一声一根筋。或者你们习帝王之术的人都是这么以自我为中心?” “我只是想要一些狼毫做支毛笔,没别的想法。被秃鹰抢了先,只是意外。”楚渊语声淡漠。 墨凌笑着摇了摇头,“你有时候真不及上官陌可爱。他那个人,若是遇上这种事,定然会先看一场好戏,再出手。出手必然要十拿九稳。他和睡着的那位,性子确然很像。这一点上你不及他俩潇洒利落。” 对于墨凌的犀利中肯,楚渊除了淡然一笑,没有任何表示。这样的淡然似在说,我不屑于和上官陌做比较。又如同在说,我不太赞同你墨凌所说的话。墨凌利落地摆放棋盘,对他的态度置若罔闻。 两人对面坐定,信手拈起棋子落在棋盘上。半晌,楚渊说了一句:“人生若事事都十拿九稳,也忒少了些意趣。就如这下棋,开始之前若便了然这盘棋会下成什么样的局,还有什么下棋的乐趣可言?”顿了一顿,淡淡一笑:“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若论性子像,其实墨门主和浅浅最像。” 第二百一十章 归来月光满仓(2) “我们一处长大,即便像些也属正常。”墨凌落下一子,对楚渊的话反应极淡。 楚渊看了他一眼,低眉落子,没有说话。 船舱里陷入静寂,只闻棋盘上落子的声音。两人似乎都没有要打破这寂静的打算,容色淡淡地一心只扑在棋盘上。 下棋的人并无心输赢,似乎是纯属为消磨时间而下棋,船上另外两位墨翼和崔梦雪,开始做了观棋的看客。苏浅睡着,看客们也不好出声评棋打扰她好眠,这看客当得委实憋屈。 半晌,见他们下的实在没什么意趣,又无法插一杠子,袖一甩,两位入房间去补眠了。 苏浅醒来时,正看见一钩弦月挂在半空,透过琉璃的窗子映射一点晕黄的光进船舱中,清清凉凉,倒有点朦胧的诗意。如果她是个爱吟风咏月的,此时倒可以斟一盏淡酒,悄立船头,把酒向月,有朔风扑面,吟咏一句: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即便朴素一点,也有:晴云如擘絮,新月似磨镰;若是要沧桑一点,还可以有: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照古时人;顶不济也有一句三岁孩童都熟于心的: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 彼时,苏浅拥被望着窗帷上的白月光半日,却只哀哀叹出一句:啊,半夜了。 舱中虽有一抹淡月光,却委实不能借它视物。打眼看只影影绰绰黑黑沉沉的一片虚幻。苏浅叹完一句,琢磨着这个时候或许大家都在睡觉,不宜打扰,脖子一缩,锦被蒙住脑袋,打算再陷入一轮黑甜睡梦。却蓦地传来一个声音:“都到家了,你还要睡?” 这种不耐的腔调熟得不能再熟,是崔梦雪一贯的做派。 苏浅不自觉地抖了一抖,从被子里再探出头来。崔梦雪这青年忒邪性,她每次听见他说话都觉得内心充满恐惧。定睛四处望了望,才看见帷幔外的黑色身影。柳腰削肩,光看身材就能让人浮想联翩。但浮想联翩的人里头绝不包括苏浅。他在她心中的定位乃是:介于妖与魔之间的尤物,碰不得。 帷幔掀开,崔梦雪在她恐惧的小心脏上再投下一颗炸弹:“要不让岸上的人再等等,你先睡饱了再上岸?” 苏浅猛然从锦被里跳了出来,瘦削的身躯在沙发里弹了几弹才尘埃落定。岸上是些什么人物,不用过大脑也能猜出。她哪里敢让这些大爷大姑们久候。且她已有多久没来戎州看上一眼,外面这些人物不定怎么抓心挠肝要治一治她呢……想也不想,就冲出了船舱,脸上先生扯出个大大的笑来。 岸上赫然灯火通明,照得她此时形容却忒不像样。一身罗裙皱皱巴巴,白色披风松松垮垮挪到一侧,一半披在前,一半披在后,头上顶一蓬在建的鸟窝,嘴角光闪闪,不是口水又是什么? 墨翼同着墨凌哥俩已不知去向,甲板上迎风而立的翩翩公子正是楚国太子楚渊。 岸上黑压压似满城的人全聚在了此处迎接她归来,一眼看去见头不见尾。前排数十位首脑人物见她这副形容,抽搐着嘴角,生生没能跪拜下去。后面瞧见人影没瞧清她这幅形容的,参差不齐地跪了下去,带得后面什么也看不清楚的齐齐跪了下去。 好一幅懒散无矩的场面。 苏浅干干笑了几声,双手托出,还带着些睡意的声音在夜风里传出老远:“都说了咱不讲这套规矩。大家快起来吧。夜深霜冷的,快回家里暖和去。明日咱们再叙。我多住几日,咱们有的是时间聚。” 楚渊望着这场面,脑子里有些短路。这一地少说十几万的人,看样子绝非军中之人,这座城,竟不是只有军人么?但看这满城出迎的场面,便可见她是有多受人爱戴。 漫天里发出参差不齐却洪亮的声音:“欢迎公主回家。”“恭迎城主回家。” “苏市长,先请大家回家吧。这天寒地冻的,别冻坏了大家。”苏浅站在船头,朔风扑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人群里走出位中年男子,面相和善,但眼睛里透着精光,点头答应着,往后面去了。 苏浅看着他出去没多久,人群便有秩序地散去,嘴角挑起抹佩服的笑来。办事效率真不错。 但,她没大搞明白的是,苏市长离开前眼中的那抹促狭笑意是所为何来。前面站的数十位首脑人物眼中促狭的笑意所为何来,她也没大搞明白。 “表哥,这些都是支撑戎州的肱骨,我们下去,我给你介绍。”想不明白的事,她惯常是跳过进行下一项。拉着楚渊就要往岸上跳。 “且等等。”楚渊笑着拉住她,双手将她的披风正了正,又将散乱的头发理了理,别在耳后,才道:“可以了。走吧。” 看得岸上一众人大眼瞪小眼,大小眼齐刷刷瞪向两人。 这光景,这般亲密的光景,是个什么意思?难道说是他们的公主移情别恋了?据说公主在岚茨城遭遇了变故,已然同西月太子上官陌决裂,但也不过是数日前的事情,这么快居然就换了新欢了? 然,这确然像是公主的一贯行事作风。 这位楚国的太子,看姿容并不逊色上官陌多少,论身家也不比那位陌太子逊色多少,公主那样的财迷性子,确然是有可能为了财色出卖自己的…… 苏浅并不晓得一岸的人在想什么。彼时她迟钝的大脑仍在思索苏市长和她的那一列首脑们脸上的笑所为何来,楚渊给她整理衣衫,迟钝的人方明白过来,那些人的笑所为何来。 明白过来的苏浅腔子里就憋了些羞恼。 “散了散了,都给我散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她孩子气地跺脚,一扭头又钻回船舱。舱中一片寂静,火光月光透过琉璃窗胶着成斑斓的光影,觉着这样躲藏实非她苏某人的性子,又从舱中跳将出来,瞅着众人不注意,选了个刁钻的角度上岸,穿过人群,一径跑了。 “她这个样子,竟是害羞了么?哈哈哈哈,她这样厚脸皮的人,也有害羞的时候!”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引得一阵哄笑。 逃离的人磨了磨牙,微风将她的磨牙声传得老远。 一众人等哄笑着,很久才散去。 阳光在小院中投下斑斓的光影,院中几株松柏,阳光下伸展着挺直的腰身,深绿的枝叶十分茂密。 松柏之外,一座不大的琉璃暖棚,楚渊好奇地推门进去,惊讶地发现,暖棚之中栽种的,红的辣椒,紫的茄子,绿的豆角,各色各样全是冬季里吃不到的菜蔬。摘下一根顶花带刺的黄瓜,就着棚中一条管子流出的清水洗了洗,咬一口,嘎嘣脆。矮身瞧了瞧管子,铜的,扭了扭管子上的圆形的东西,水流立即小了,再扭一扭,水流停了,反过去再扭一扭,水流又有了。 崔梦雪昨日在船上说什么来着,“你这就震惊了?后面有你震惊的东西。今次你能来一趟戎州,算你赚到了。”他是这样说的。他似还说,“这天下,善权谋者、善兵谋者、善纵横捭阖帝王之术者、善工善商者……虽精于各道却也不过尔尔,徒惹人笑耳。楚太子见识过戎州便可知我所说非虚了。天下间,真正没有一个人,比得过她。” 崔梦雪果然是没有说谎的。他从昨夜住进小院来,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这是苏浅在戎州的家。两层的小楼,带一个小小的院子,总占地也不过七八亩。倘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份,怎么能料到,这是一城之主的家,是一国公主的家。 楚渊昨夜住在一楼,房中的布置极其简单,一套船上见过的沙发,一张书桌,一列书架,一张梳妆台,一列梨花木的衣柜,一张暄软的大床。这样的简洁里,却有着许多他不能理解的东西。譬如,那个白瓷的水池,水池上铜质的管子,唔,他后来闹明白了,那里是可以流出水来的,浅浅说,是引的小九颍河的水;再譬如,房顶上吊着的,圆圆的东西,浅浅教他一按墙壁上的开关,那东西就亮了,似一盏小太阳,照得房中雪亮,浅浅说,这叫电灯,是利用的太阳能,其实可以有许多法子发电的,但她的所学低浅办不到;再譬如墙上那面硕大的镜子,清晰得如同看另一个自己,浅浅说,那不过是最简单的水银镜;还譬如墙角画着可爱小童的方形东西,暖暖的,叫做暖气管。 浅浅说,这不过是最简易的东西,以她之所学,和众多能人异士研究了许多年也只能搞出这些东西。好在,这个世上聪明的人很多,术业有专攻的人也有很多,有了这些做基础,不愁未来弄不出更新奇的东西。 这些已令他震惊不已,更新奇,他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更新奇。他自负博学多才,如今才觉得学无止境,自己竟似跳梁小丑。 第二百一十一章苏浅的乌托邦(1) 浅浅说,咱们起点不一样,表哥不必妄自菲薄,表哥若是有我的经历,只怕能搞出更可怕的东西。 浅浅说,这些物质文明,她并不知道搞出来对不对。但她不忍见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生活凄苦,就算逆天也要做这些事情。她说,待有朝一日天下太平,戎州的这些学有所成的人走出去,就能帮助天下百姓恢复生产过上富足的生活。但现在,没有一个强大的政府做支撑,这些人出去对这个世道来说福祸难料。 他还没走出小院,便已了然,这里是他的表妹苏浅缔造出来一个世外桃源,伟大世界。用苏浅自己的话说,叫乌托邦。他不理解乌托邦的意思,苏浅说就和世外桃源的意思差不多。 此行果然是赚到了。 大铁门上想起了咚咚的敲门声,楚渊四下望了望,家中只有两个仆人,一个照顾果蔬的农夫,一个打扫兼做饭的大嫂,此时正都忙得紧,另一个活人苏浅尚在黑甜的梦乡里会周公,他好笑地摇着头抬步去开门。 门外秀气的女子并不认识,但女子手上的东西他认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豆花。女子笑得甜美:“公主姐姐最爱吃甜豆花,劳烦公子把这个端给公主姐姐,叫姐姐趁热吃。” 楚渊接过一大碗嫩白的豆花,谢过女子,转身往院里走来,蓦地身边杀出个小童,笑嘻嘻递上一大碗红烧肉:“漂亮哥哥把这碗肉一起端给姐姐吧。姐姐一直吃素吃得都只剩一把骨头了,姐姐每回回来我娘都恨不得天天做红烧肉给她补补,她却一口都不吃,漂亮哥哥千万劝她将这个吃一些。”话落已然猫腰闪出大门,一瞬,又探回来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漂亮哥哥,你不戴面具更好看。” 楚渊那句“你姐姐如今也吃荤了”生生堵在了喉咙又吞回了肚里。 不戴面具?他何曾戴过面具?戴过面具的是那个混蛋吧? 厨房传来大嫂和蔼爽朗的声音:“是邻居小红和鱼小子送饭来了吧?每次公主回来都来送,我去叫公主起床。” “大嫂先忙吧。她这些日子累得狠了,让她多睡会儿。这个等她醒了热给她吃就好。”楚渊将两只碗径直端进了厨房。 大嫂笑着接了,“楚太子真是体贴。说起来,这个家,除了那位戴面具的公子,楚太子是第一位进来住的人呢。” 楚渊手上还捏着半根黄瓜,愣了一愣。意识到那位戴面具的公子是哪位,他脸上淡淡的笑容淡的没了影。却也不过转瞬,便恢复如初,“那位公子常常来吗?” “公主每回回来都带着他,却不晓得这一次为什么没有带。”大嫂正做着一味补汤,边做边同他说话,“那位公子倒是好厨艺,每回来都下厨给公主做东西吃。他一来我倒省了许多事。但不知为何要带着面具,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他的难言之隐是生得太好。”楚渊苦笑了一声。 “真是个奇怪的人,长得好干嘛要遮掩起来呢。长得再好,能好过楚太子去?依我看,楚太子这样的,便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也不及呢。” 楚渊挽了挽衣袖,“需不需要我帮忙,大嫂?” “哪里敢劳动楚太子,楚太子且去房间歇着吧,等会儿公主醒了就可以开饭了。”大嫂笑着往出撵人。 楚渊笑着退了出来。厨间事他确然不通,这点实实比不上上官陌。有心要学习但大嫂已做得差不多了,今日不是个好机会。手中拎着半截黄瓜,打算让苏浅好好睡一觉的楚大太子转悠着上了楼,叩响了苏浅的房门。 嗖的一声,门缝里飞出个东西。幸好闪得快,没有刮花在大嫂眼中神仙也比不上的那张俊脸。楚太子扒着栏杆望下去,看清落在松树底下的那样东西,似乎是一枚铁钉。 楚太子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些东西。扒着栏杆想了半晌,终于想通透是忽略了什么。话说如今已日上三竿又三竿再三竿,巳时已过大半,昨夜那一群领导人一个也没有上门。个中原因,他此时已明了。房中的女人,虽从不摆什么公主架子,一般谁有个大小错处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睡懒觉一事是个例外。她在他府上住时,有时一睡好几日,上官陌彼时是惯着她由着她睡个够,是以很得她的心……他浑身冒着鸡皮疙瘩想,今日飞他的是枚铁钉,却不知之前她的人是受了怎样的折磨才长了教训不敢来打扰她睡觉。想想就叫人牙疼。 苏浅这个懒觉却睡得有些久远。楚渊在吃了两顿饭、坐在小楼顶上望着斜日入水余晖满河的盛景时,她才懒懒散散打着哈欠走出房门,问过大嫂他的去向,慢腾腾踏着竹梯上了楼顶。 “表哥好雅兴。我这戎州的落日还拿得出手吧。”她打着哈欠落座在他一旁的竹凳上。 楚渊目光不曾收回半分,瞧着远方道:“不及浅浅你睡觉的雅兴好。”顿了一顿,眸光盯着远方金鳞跳跃的河面,“这的确是个好地方。” 苏浅笑了笑,“当年可不是这么个好地方。我初到这里时,这里是和外面一样的荒原,野兽出没,荒草丛生,泥潭沼泽随处可见。我颇费了几年力,焚荒辟地,兴水利,改河道,建城墙,盖房子,那几年常常一连许多天忙得都不能闭眼,和我带来的饥民一起挥铁锹干活。”她笑着指了指远处的河,语气中不无自豪,“表哥你看那条美丽的小九颍河,其实以前哪里有什么河道,水到这里根本就是一片汪泽,是我们一锹一锹挖出来的河道。” “浅浅,你为何要这么苦自己呢?”楚渊忽然问。 苏浅一顿,洒满落日余晖的一张脸似陷入一刻死寂。 为什么呢?他这句话问的倒好。她每每累狠了,躺在床上浑身散架了一般的时候,也总是在问自己这句话。 做个养尊处优的公主不好么?就矫情些,做朵被别人呵护的娇花不好么?毕竟这一世,她有这个资格。她又不是个自虐狂。且也不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做这么些个事情,实在没有必要。 这个问题她问了自己许多年。 灵动的水眸凝在已渐渐失了光泽的水面上,语气有些飘忽:“为什么呢?或许是打从出生起,便被人当成了肉靶子,激生出的一点点反抗和自保之心吧。也或许是出生那年,皇爹救我和我娘亲回苏国途中,见过太多因战争或天灾而流离失所的人们,滋生出的一点点同情心吧。我小的时候想,强大吧,只有强大了,才能不被人欺,才能保护弱小。倘或我那时想的是,其实父亲可以保护我,其实以后我还可以遇到一个有能力保护我的优秀的男子,那我便不必自己给自己找那么多苦受了。是啊,那时为什么没有那么想呢。表哥,我其实脑袋不是那么灵光的人,想事情容易钻牛角尖。呵呵。” 许是觉得气氛搞得太沉闷,苏浅干笑了两声。 楚渊沉默了一瞬,嗓音变得有些暗哑:“倘或那时,我说我会娶你,你会不会就许自己依靠我,不再强迫自己做这么多?” “啊……哪时?”苏浅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脑子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个甚意思,待到稍稍反应过来,又想不起来何时曾说过这个话,三个字被她拖得忒长。 楚渊黯然地摇摇头,声音低下去:“那一年,在我家的祖祠里。那时你还只有五岁。你问我,等你长大了,娶你可好。” 是啊,倘或那年自己应了她,便不会再有以后她对上官陌的一见倾心,便也不会受那些和上官陌在一起必须经历的苦痛,毕竟,除了暂时还解不了她身上的毒,他可以护着她不受任何风吹雨打,他身上也没有上官陌身上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没有一个一心要杀了她的父亲。 可惜,这世上有各种良药,唯独没有一味后悔药,让他可以回到从前重新来过。 苏浅猛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依稀是有那么个印象,但又不大清晰。但他说有,想来是有吧。她知道自己其实挺爱胡说八道哄人玩,但也不可能每一句话都清晰记住。她不记得,却不表示别人也不记得。望着楚渊认真又黯然神伤的模样,她不大忍心去伤他,只得斟酌着道:“你别太放在心上。终归,我这些年受的苦,是得到了回报的。你看昨夜满城的人都出城迎接我,便可知我是有多受欢迎了。” 楚渊扯出丝笑意:“是啊,邻居家的小红和鱼小子还一大早就送了甜豆花和红烧肉来,可见你有多招人喜欢。” 苏浅有些兴奋:“每次回来都是这一套。呵呵,陪我下去吃豆花吧,表哥。” 她跳起来往楼下飞奔,像个天真活泼的少女,似乎刚刚的伤心和感叹都不曾有过。 楚渊有些黯然,黯然之余又有些欣慰,欣慰之余还有些快活地随她下了竹梯。 第二百一十二章苏浅的乌托邦(2) 苏浅拿着勺子分豆花,一大碗甜豆花被她一勺一勺匀到两个小碗中,再将红烧肉也匀在两个碗中,分得仔细又匀称,一份推给楚渊,一份留给自己。楼下大嫂用暖棚中的蔬菜做了一盘红烧茄子,一盘干煸四季豆,一锅大补的参鸡汤。 “今晚的菜须得吃完,大嫂不喜人浪费,邻居的好意也不能浪费。表哥你需得加把劲。我再能吃也吃不完这么多的。” 楚渊望着她,“何不把参鸡汤送一些给小红家和鱼小子家?” “你这个方法好!”苏浅猛拍了下桌子,“我怎么从来没想到呢。每回回来都被大嫂当猪喂。”震得楚渊一跳。 话落,已将汤盆里的鸡一分为二,盛在小红家的豆花碗里和鱼小子家的红烧肉碗里,汤汁匀开,道:“表哥你去送给小红家,我就去送给鱼小子家,快去快回,别等一会儿回来吃凉菜。” 分工已毕,两人齐齐行动,抱着碗飞奔邻居家。 归途中在门口遇上,大笑着携手而归。 这一顿饭是楚渊觉得此生吃得最是香甜的一顿。像一个普通百姓一样,同邻里分享饭菜,皇家的人何曾有过这样的贴近生活的经历。虽吃着最简单的饭菜,却觉得比吃山珍海味还要美味。且,对面坐的是他心仪的人,即便此生不能拥有,有过和她一起共进的这样一顿晚餐,此生也便算圆满了。 楚渊满足地一叹。 苏浅敢为皇子皇女们先,率先过起普通百姓般的小日子,与百姓们真正打成一片。 楚渊又感佩地一叹。 这一顿饭,两人都有些吃撑了。苏浅不但撑,且因白日里睡得多了,此时精神大好,看看有彻夜难眠的趋势,捏着吃得有些滚圆的肚皮,愁肠百结了甚久。半晌,脑子醒过神来,拉了楚渊道:“我带你去逛夜市去。你也瞧瞧我们这里的夜生活。” 楚渊就被她顺出了门。 楚渊一路打量着,青砖红瓦的民居格局清晰,青石子道路干净整洁,道路两旁青石砌成的花坛里栽种着常青的松柏。“那个是什么意思?”楚渊指着每一家房子前面都有挂的一个写着编号的蓝色牌子。 “门牌号啊。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门牌号,方便管理,方便寻找,有诸多好处呢。”苏浅欢快地笑着。回到了这里,似乎卸去了身上所有包袱,重新成为一个活泼的二十啷当岁的女青年。 “整个戎州分为若干个小区,每个小区都有自己的名字和编号,每个小区的居民也有自家房子的编号。小区里会设有区委会,管理着小区小到鸡毛蒜皮大到民生治安的事情,小区就相当于咱们的村子,区委会就相当于里正。但相比于里正的不作为,区委会对于小区的建设是要担负极大责任的。你看每个小区都有一个小广场,那是用于居民锻炼身体的,不劳作时就聚集到广场上做做操跳跳舞,很能愉悦身心,还对身体健康有好处。广场前的小楼就是区委会的办公场所。” 苏浅一说起戎州的事情,似有说不完的话,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戎州上到市长,下到区委会区长,实行的都是竞争上岗制。居民拥有对政府官员的选举权和罢免权,所以,就算你是市长,也只能是百姓的公仆,不能大过百姓去,更不能凌驾于百姓头上做危害百姓的事。你昨夜见到的那个苏市长,他做得很好,从戎州筹建之初他作为筹建部长,到如今的戎州市长,居然做到了零投诉。这就算拿到很久以前,也是典范中的典范。” 楚渊边表示震撼,边抽嘴角。她已不止一次提到很久以前。这个很久以前,不知道是要久到多久以前,还是多久以后。 “这简直是一个幻想中的世界。” “是吧。”苏浅仰着脸望着他,一蹦一跳地倒退着走,“这么些年戎州不为外人所知,并非它有多隐秘,而是来过这里的人,都不愿意再回去,住在这里的人,都不愿意被外面的战乱扰了平静的生活。所以我根本不必严加防守。” “小心别摔倒了。”楚渊笑着,“浅浅,你很伟大。” “是吧,我也觉得是呢。以前,打死我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凭自己的双手和大脑缔造出一个世外桃源乌托邦来,但现在我做到了,”她晃动着十个手指叉,丝毫不脸红,“人的潜力都是无限的,但看你有没有激发出自己的潜力。” “嗯,这叫有志者事竟成。” “还是你们会拽文。那个死上官陌比你还会拽。我就是一个庸俗小老百姓,那些诗文雅事和我就不沾边。”她说着,意识到提起了谁,蓦地顿住,转开了脸去,将话题岔开,“明日带你去我们的学院参观参观。保证让你开眼。” 此时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上官陌这个人,已经长在了她的骨血中,成为她脑中的一个符号,想起他,就如吃饭喝水般成为身体的需要。她无法将想他扼杀在萌芽中,唯有在它成长过程中将其斩杀。只是那样生生斩杀,就如在自己心口上动刀子,疼。 “前面就是夜市了,快。”她小跑着往前,扬起手向他示意,秀发扬起,整个人似得以放出笼子的雀跃的金丝鸟。但楚渊晓得,金丝鸟这个类比并不适合她,她永不可能是笼中的金丝鸟,而是翱翔在九天的鹏,潜在深溟的鲲,或者,是浴火而生的凤凰。纵然她此时白衣素容清新娇媚将内心掩饰的极好,但骗不了熟悉她的人。 夜市与外面的并无甚太大不同,只是比外面卖的东西更五花八门些。大约因为此处的人来自五湖四海,所以将各地的民俗物产都带了进来,将这里融合成了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两人悠悠闲闲信步而行,道两边的商户纷纷向苏浅打招呼,热络熟稔似家人一般。 一路上听得最多的就是,“公主回来了,一会儿我着人送些公主爱吃的枣子去府上。”“好啊。记得找我家大嫂拿银子,不然我不要哦。” “公主,我新研制了一款水粉,用着很不错,送两瓶给公主吧。”“我才不给你小子做免费的广告呢。我这么个大名人代言费要很惊人的,你小子用不起,还是送别的姑娘去吧,说不定还能赚个媳妇到手。” “公主又瘦了,老吃素不好,一会儿我送只老母鸡到府上,让大嫂炖个汤给公主补补。”“呃,也好,谢谢啊。家里有吃不完的茄子,我和你换,你记得和我家管家要。” “公主公主,这个点心刚出锅,您拿上当个宵夜。”“我是吃撑了出来遛食儿的。下次,下次啊。” “公主好雅兴啊,什么时候有工夫到市府大楼,我向您汇报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说话的却是苏市长。 “不用不用了。”猛的醒神:“啊,唔,苏市长啊,我还当又是送东西的呢。这是陪夫人逛夜市呢?呵呵,我这几天陪我表哥逛逛,工作的事过两天再说……那个,晏飞和尹媚的婚礼市政府有没有接到请帖啊?届时千万携夫人参加啊。” 苏市长望着她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苏浅迷茫地瞧着他:“怎么?” “因为公主您之前说要回来,戎州的所有市民都要求参加晏阁主和尹阁主的婚礼,晏阁主和尹阁主这两天都愁得躲在崔阁主家不敢出门呢。”苏市长漂亮端庄的夫人笑着回答。 苏浅惊讶地张大了嘴,“这个我却没有料到。这也有点太玄了吧。”点了点头,“那,这个是要头疼一下了,军民加在一起小八十万了,能把他俩吃穷了。那个,苏市长,可不可以打个商量,这个吃喝的费用从公款上走成不?” 苏市长打着哈哈:“公主,他们俩都是青门的人,您的嫡系,一个还曾经是军部的老总,怎么也轮不到我们戎州市府抢这个风头吧?” 楚渊挑眉望着两人--这个,有些微妙。一个是戎州的老大、城主,一个是戎州的父母官,这是谁在抠谁的钱?又是谁在做谁的主? 苏浅忽的沉下脸来:“苏市长,你的人你给照顾好了,我可不敢保证尹媚的人会不会犯个混账病,毕竟都是军队里的粗犷爷们儿。”她转身拉起楚渊,“表哥,走了。”竟是扬长而去。 身后传来苏市长无可奈何的怨怼声音:“唉,公主,你这个这叫厚此薄彼好不好?哎,我认输,我的人我负责还不行么?公主!” 苏浅拉着楚渊拐进一家挂着酒家匾额的店。五指梳抓了抓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头发,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伸手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店却是楚渊从来没见过的一种店。最打眼的是长长的镂空雕花黄梨木柜台前摆放了一溜高脚圆凳,柜台后数十种酒品整齐陈列在货架上。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坐在高脚凳上品酒聊天。也有浓妆淡抹的貌美女子穿杂其间。是个什么工种,楚渊大约也能猜度一二。 第二百一十三章苏浅的乌托邦(3) 往里看却别有洞天。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十数套造型别致的桌椅,每一张桌子前都有客人就坐,大多是青年男女。或鸳鸯交颈喁喁私话,或三五朋友豪放畅饮。店里萦绕着一段不知名的乐声,节奏十分明快。最令楚渊惊讶的是乐声的源头处,一个圆形的场子,场子中青年男女们跳着他从未见过的舞蹈,转来转去,动作有些暧昧。 唔,素来淡定从容的楚太子他有些淡定不了了。 苏浅扯着他在高脚凳上坐了,朝柜子后的俊俏青年招了招手:“酒保,给这位哥哥来一杯烈一点的酒,呃,我要一杯红酒。” 酒保笑得灿若春花:“啊,是公主回来了啊。好久没回来了呢。”琉璃杯斟满琥珀色的液体,先推给楚渊:“这位是楚太子吧,帅的呢。”再把一杯红酒推给苏浅,挑眉一笑:“公主何时开始喝这种没度数的酒了?” “最近身体不好。”苏浅淡淡一笑,持着酒杯和楚渊碰了一碰:“这是我的店,今日你喝的酒全算我头上。” 楚渊扯出一抹笑意:“你是该请我喝酒的。”优雅地饮了一口酒,眉轻轻一皱:“唔,这个酒好烈。” “男人嘛,就该喝这种烈酒。”酒保笑了笑,转脸却严肃地望着苏浅:“公主啊,别拼了,回戎州来做个逍遥皇帝多好。”招来苏浅狠狠的一段白眼。 楚渊摇头轻笑,附在苏浅耳边道:“我这个太子在你这里怎的如此被人无视?” 苏浅却瞪大了眼睛:“我这里是人人平等的。没看到我也是被苏市长捏在手心里算计来算计去的么?” “我看他算计不过你。”楚渊爽朗大笑。 这样的笑,大约打从他出生日起就没有过。楚国的太子,向来喜怒不形,暴怒时也不过冷一张脸,欣喜时也只是扬一扬唇角,威仪天成,霸气外露。苏浅拉着他要下场跳一曲,他端出些太子的端庄推却。苏浅不大乐意地望着他:“我记得三舅舅的生辰上,表哥和楚梦一段红绫舞跳得真是不错。” 楚渊无奈地叹了一声:“那时不得已。我又不是……”“面首”二字尚未出口,已被苏浅拉下舞池。 一段简单的华尔兹舞,在苏浅细致解说过一遍后,楚渊便已能舞得十分像样。苏浅与他十指相握,纤腰曼舞,勾唇而笑:“唔,表哥,你很有天分呢。如果是在我们的世界里,你这样迷倒众生的模样,不知会有多少女孩子日日追在你身后呢。” 眼前的姿势,令楚渊有些受不住。苏浅纤柔的手一手覆在他的肩上,一手和他的手交握,他的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际,两人近的呼吸可闻。 从来没有哪个女子,以这样的姿态在他的手掌中。千万人尊崇的楚国太子,虽是众多春闺梦中人,他却将自己禁锢成个禁欲系美男,成年后三尺之内只得苏浅一个异性。他手心微汗。 这样的时刻却是做梦也不曾梦到的。她虽特立独行张扬潇洒从未将男女礼教看在眼中过,但他知道她内心清高几成洁癖,这样的小女儿情态,只肯在上官陌眼前展露。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被上官陌伤得狠了故意在放纵自己。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想放开手。 乐声更加明快,是快三的节奏。苏浅在他的掌心中舞得像个精灵,飘逸妖娆。他却是天生尊华的王子,紫衣飘摇,墨发飞扬。夜明珠柔和的光恍如乳白的轻纱缭绕,紫色与月白衣袂纠结缠绕,舞池里只剩下这绝世风华的一对。 所有目光都被吸引在舞池中央。 惯被世人注视的男女青年,众目睽睽之下并无一丝一毫怯场,反将气氛越往**推。楚渊的嘴角浮上浅浅的微笑。高踞云端的一国太子,朝堂上端肃威严得令人惧怕,朝堂下清冷淡漠得如一泓冰霜,从来不知道,原来舞可以这样跳,原来,跳舞不止是娱人眼球的低等职业。 一曲罢,苏浅脚步轻滑溜到吧台旁,端起酒杯小啜了一口,扬眉瞧着于雷鸣掌声中翩翩而来的尊华青年,一向冷若冰霜的脸上勾着一抹浅笑,魅惑妖娆,唔,她觉得自己十分有做坏女人的潜质。或者,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更遑论什么好女人。 正要问一问感觉如何,眼前的翩翩紫衣青年赫然幻化成个美得男女通杀的墨衣男子,苏浅揉了揉眼睛,确然是个墨衣男子,这男子她还挺熟悉,乃是她手下第一人,脾气比她还盖的墨凌。 墨凌秀眉微蹙,疾走疾步,夺下她的酒杯,扯着往外就走。 紫衣青年挑了挑眉,负手回到座位上,依然不紧不慢地品他那杯烈酒。 墨凌的表情凝重地有些可怖。苏浅疑惑地望着他,不由声音有些虚:“你这是怎么了?谁欠了你八百吊没有还么?” 十多年来,天底下唯一一个苏浅不敢触他霉头的人,便是这位墨大爷。他心情好时她不敢触他霉头,他心情不好时她就更不敢触他霉头。 “你倒是玩得尽兴。”墨凌鼻子里哼出一声,大约气得狠了,心脏起伏都不太在节奏,“你对上官陌做了什么?” 苏浅有些如坠云里雾里,“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对他做什么了我?” 墨凌磨了磨牙:“这就要问你自己了。你没对他做什么,那他为什么快死了?西月招徕名医的布告已贴遍天下,能医好太子上官陌者赏黄金十万两,官进一品,太医院院首一职外加封男爵。” 苏浅只觉得脑子轰进了一颗炮弹,一声巨响,刹那间,**子迸裂了。昏天黑地中,却执拗地不肯听清墨凌说的重点,只抓着另一件事纠缠墨凌:“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他死了就是我对他做了什么?我不过是给他解了蛊毒罢了。我身受他的情焰蛊,我都没死,他死什么?墨凌你究竟是他的人还是我的人?背着我跑去西月皇宫给他护法就算了,如今还替他来质问怀疑我?既是如此你跟着他去好了,还跟着我作甚?” 墨凌无奈地瞧着她,叹了一声。这个节奏,分明是心智都迷失了的节奏。遇到无法接受的现实,她是有龟缩进乌龟壳的毛病。诚然,她无法接受的现实,大多是关于上官陌的现实。墨少无奈地、语气缓了缓道:“我着急不为别的。只因为还有一张布告,是个狙杀令。上官屠对你的狙杀令。上官陌应该不是解蛊毒时出了问题,而是,有人对他动了手,他的心脉被震碎,到现在还昏迷着。” “切,你别说笑话了,即便内力尽失,即便心脉被震碎,也不会就那么死了的,他是谁?上官陌啊。连神医雪影老人都自愧不如他医术高明。”苏浅摆手一笑,眸光笑对着墨凌,却无甚焦点:“我确实是打了他一掌,如果他就这么死在了我手上,倒也没什么不好。我不要他了,也不想看见别人要他。唔,死了倒好。”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墨凌气结地望着她。 “自然是知道的。一个狙杀令就把你吓成这样了?你还是不是青门老大啊?上官屠要杀我之心打从我出生起就有了,这么多年你和他派出的杀手交手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了吧?现在不过是寻着个借口将杀我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来了罢了。有什么好怕的?安啦,我罩着你。”苏浅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走啦,表哥还在我酒吧里呢。把他一个人丢下可不是待客之道。” 墨凌静默了一瞬。伸手拉住了苏浅柔软的小手,笑了一声:“天冷,你还穿这么少,手都冰成这样了。这么大还不会照顾自己,真不叫人省心。我看,以后还是我来罩着你才好。”顿了一顿,“楚渊他又不是小孩子,玩够了自然会自己回去的。我看你精神好的很,不大用着睡觉,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晏飞两口子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话的瞬间,却将手指悄悄搭在了她的脉搏处。 除了固有的旧伤,却没探出她的脉象有什么波动。他最怕她打落牙齿和血吞反伤了己身。以前每一次都是不动声色大病一场,病得天昏地暗的。然现在这个平静的状况,却更叫他忧心。如果她真的已不在意上官陌,这天下还有什么能让她在意?一念成佛,一念便成魔。如果她依然在意,这般克制自己的情绪,一旦爆发,后果是什么,他难以预料。 “难道你今天没有去看一看么?他们俩是你的属下呢。”苏浅惊讶地望着他。 “哦,我今天留在家里补觉了。晚间才醒。你才是他们的正经主子,好意思说我呢。”墨凌拉着她,目的地正是崔梦雪的家。据说尹晏两人正猫在他家避难呢。整个戎州若说有谁是个任人也惹不起的大佬,当属这位全身长满倒刺的崔阁主。晏飞两口子倒是会找地方。 第二百一十四章 苏城主 “墨凌你最近的性格变了好多,嗯,变成熟了。”苏浅中肯地道。 能知道我的性格变了许多,说明神智清楚得很。墨凌拧了拧眉,这女人还有心没有了?真的不在意上官陌的生死了?须知上官屠固然在利用这个借口要方便行事,但上官陌的伤却也做不得假。 青门的五位阁主,却玩兴不浅,约在崔梦雪的家中炸金花。苏墨二人将他们堵了个正着。面对黑着脸的两位上司,晏飞的回答很是理直气壮:“我和小媚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按说,合该自己操办自己的婚礼。但,没有父母,我们还有主子,正是该主子替我们操办这人生大事。倘或此时主子远在云都不能前来,也还罢了,我们只能认倒霉。但既然主子来了戎州,少不得要倚仗主子替我们操办了。这个,就算是我们先度婚假了。”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将苏墨二人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的来。 另三位阁主神色颇是气愤,一番话将两口子择得忒利索,忒干净,却将他们三人置于何地! “难道你们是五个人一起结婚,一起在这度婚假?”苏浅怒目盯着桌上的羊皮纸扑克牌,有种自作孽不可活的懊恼。这劳什子扑克牌是她教给他们的,他们却在她被人下了狙杀令的时候在玩这个。但其实这懊恼究竟是迁怒还是嗔怪,自己也没甚搞清楚。她并不是个将自己的生死看得太重的人。想来,多半还是迁怒。上官陌这件事,她面上装得十分不在意,心绪也控制得十分安静,没让墨凌觉察出什么来,但此时心里似有无数软体小虫子在爬啊爬的,又痒又疼得难受。 她觉得,她还是太在意上官陌了。 “我们只是业余时间玩一玩,难道公主是要连这个自由也不给我们?”崔梦雪手中尚握着一把扑克牌,挑起一双无辜中带着邪魅的丹凤眼瞧着苏浅。 苏浅一巴掌打在他手中的扑克牌上,扑克牌天女散花般散落一地。“玩你个大头鬼!三日后就是婚礼,但我听说到现在你们连帖子都没下,酒宴的场地也没选好,婚礼其它所需也没备好,你们究竟是要不要结这个婚了?崔梦雪,我是不是把这事交代给你了?你怎么办事的?” “全城军民八十万,这个帖子要下,是不是忒浪费纸张了?”胡不图憨憨地一笑。 崔梦雪接他的话道:“场地嘛,八十万人委实没有一个合适的场地。所以,我们就决定,就在军营前的沙场上拜天地,拜完天地嘛,军营的将士就在军营就地摆流水宴,百姓们由各个小区的区委选定地点,我们届时派人送上流水席的酒菜即可。这有什么好难的。话说,公主,你今天是吃错药了么?这是无端挑的什么刺?” 崔梦雪丹凤眼邪魅一挑,语声转柔。今日的苏浅看似正常,但诸人皆是在她身边久待的人,看她这副形容便知道她心绪不佳,合着下面传来的上官陌的消息,个中缘由一猜便知。 “这样也行?”苏浅睁大了眼睛。这样的婚礼,委实没听说过。 崔梦雪兰花指一挑晏飞和尹媚,道:“新郎新娘都不挑理,咱们有什么意见?到时候就请公主上台替他们主持这场空前绝后的婚礼即可。” 苏浅被他逗得噗嗤一乐,伸手打落他的兰花指:“什么鬼样子,你又不是戏台子上的小旦,再敢拿这么副兰花指出来,小心我给你剁了喂狗。”笑了一回,主动拖了一张椅子坐下,“炸金花?我也手痒了,算我一个。墨凌你来不来?” “我要补觉。”墨凌转身掀帘往卧房去了。 背后传来苏浅大大咧咧的讥笑:“什么时候惯了个睡懒觉的毛病?你们不觉得,男人很不该睡懒觉吗?” 一阵低笑声,似乎是晏飞在说:“为什么公主你事事要求男女平等,却在睡懒觉这件事上对男人如此不平等?” 这句话问得犀利。伟哉晏飞!墨凌叹息着闭上眼。 “平等得了么?某项运动的时候还男上女下呢。”某女的讥笑。 “这个,真不好说。你又没有上人家家听壁角去,怎的知道是男上女下还是女上男下?”崔梦雪的声音。 墨凌捂上了耳朵。世界一片清静。 结果,苏浅次日,次次日,就一直没有能睡觉。那夜玩了通宵炸金花,在证实了情场失意,赌场便能得意这句话是个伪命题之后,气愤得一丝睡意也无,甩甩空荡荡的荷包寻楚渊去了。素日端肃淡漠的楚太子却出乎意料是个十足的好奇宝宝,对于这座好似天上掉下来的新城处处都觉新奇,拖着她逛了一天的戎州。鲜花店里买了一束玫瑰;糕点铺中购了二斤云片糕;成衣铺中量身订做了一套嫩粉绫罗裙。玫瑰代表爱情这个世界没有这一说,冬日的玫瑰本就贵得离谱,不要枉浪费金钱,苏浅安心受了;云片糕充饥,苏浅逛得饿了,道上就给吃完了;嫩粉绫罗裙虽然不爱,后日的婚礼却不好穿一身素去,勉强也受了。 想到楚渊颇为她花了一些钱,作为东道不好就这么闷不出声地受了,晚间在城中最大的酒楼此间楼包场请楚渊吃饭,结果来了苏市长,来了苏市长手下各路局长部长,来了沈恋风,来了沈恋风手下各路将军,还来了青门六位当家,叹了声这些人果然眼尖鼻子长,奈何这都是帮她助她的功臣,苏浅只得咬牙连这些人一并请了。当是时不知哪里来的细心,想起了风若,楚渊昔日的老部下,于是差人一并请了来。风若也已是手下几万兵的将军。 难得苏浅做东,一群人可着劲儿玩乐。一玩就又是个通宵。苏浅因为身上有伤,所幸没有被灌一滴酒。 却不知第三日上为何依然没有睡意。将已微醺的楚渊拉上了楼船。楼船顺着小九颍河漂流。小九颍河在这一段却是条环城的河。她拖着楚渊坐在船头,一会儿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中棉絮般又白又柔似很暄软的云彩,一会儿低头望着清可见底的河中游鱼,一会儿再望一望巍峨的戎州城墙。楚渊双手托腮望着她,问了个颇犀利的问题:“为什么小九颍河的水不结冰?” 苏浅以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因为这条河的源头是一个咸水湖。你没看河里的鱼都是些罕见的品种吗?呶,那个无鳞的,叫鳇鱼,还有那个粉粉的,肉质很鲜美的。” 于是,闲极无聊的二人支上了钓鱼竿。楼船慢慢悠悠,钓鱼的人兴致很高。苏浅终于发现楚渊不是个万能人。钓了半天,只钓上来几尾二两沉的小鱼苗子。但,小鱼苗子好歹也是鱼,也有腥味的。楚渊拒绝将鱼再放生,杀吧杀吧洗干净了扔给苏浅。苏浅无奈又郁闷地将鱼拿进厨房,施展她从不示人的厨艺,熬了一锅鱼汤。从不示人的厨艺却未必是好厨艺。 楚渊望着奶白奶白的鱼汤,很有卖相的样子,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奶白奶白的鱼汤入口有点淡淡的腥膻,唔,还有点淡淡的奶香,但,他抬眸望向笑得有些奸诈的苏浅:“这个,鱼汤?” 苏浅很诚实地道:“加了盐和葱花的牛乳。鱼汤熬得有点咸,我没好意思端给你。”有点咸是有多少点,才让她不好意思端出来,却令人不大敢做猜想。 楚渊叹了一口气。“加了盐和葱花的牛乳,诚然,你这个很有创意。但,你既要承认,何苦拿这个来蒙骗我?死不认账不就好了?就说它是鱼汤不就好了,反正我也拿不出证据证明它不是鱼汤的啊。” “并没有说是鱼汤啊。”苏浅睁大眼睛无辜地道,“我怕你饿,满船找了找,有葱花,有油盐酱醋,还有这盆牛乳,再没有别的可以入口的了。” “那就直接拿牛乳来就好了。加盐和葱花又是怎么个意思呢?”楚渊瞧着她,不依不饶。 “你也说了,有创意嘛。” 关于苏浅层出不穷的创意,楚渊彼时也有所耳闻。譬如,将一款好好的糕点改成咸味的,再加点香菇粉;再譬如,听说她做了许多形状怪异的小衣服,美其名曰内衣,但其实只能遮住三点;再再譬如,在鞋子上加个跟,据说看起来腿很长,很性感;还譬如,这个却只是在一个小圈子里流传的譬如,她同上官陌独处,总是将他的座椅上放个长条形有纹路的东西,据说那叫搓衣板。跪搓衣板上到贵族下到民间,都有这个“习俗”,但,坐搓衣板……不过是因他将她气狠了,她却又不舍得他那脆弱的膝盖板遭罪罢了。 彼时因为有上官陌,他因祸得福免受了许多的荼毒。但今时今日,倘或因福生祸……他其实不大想做她的试药人,穿什么三点式。 “我其实不饿。缓缓再喝吧。”他从汤盆前挪开脑袋。 第二百一十五章 婚礼(1) 苏浅水漾般的眸子望着他,长长的睫毛似蝶翼般忽闪忽闪,那纯真无辜样…….眸中不知为何红红的,他心一软,低头拿起了勺子,想了一想,又丢掉了勺子,双手端起了汤盆。 猛灌汤的样子,其实还是很好看的。 “好在不是喝的鱼汤。”他不知是在叹息,还是在安慰自己。 苏浅拿绢帕拭了拭他嘴角的汤渍,他觉得,得她如相待此,喝一盆葱花咸牛乳,也算值了。 傍晚楼船靠岸,两人租了马车回家。一进门,墨凌一头撞了上来:“明日就婚礼了,还有些细节要同你商量,你一日间都不在家瞎跑什么呢?”迎头却瞧见她猩红的双眼,吓得声音立即打住,望着她又惊又疑:“你,你这眼睛是怎么了?” “怎么了?”她摸着眼睛,跑到房中照镜子,镜中的人有些憔悴,却也不大影响美貌,但,眼睛已熬得通红,似熟虾子般的红了。她却毫不在意,大咧咧一笑:“不过是没睡觉熬的。一时间难得这样清闲,光想着玩了,没来得及睡觉呢。” 一贯爱睡懒觉的人,如是解释着。不知骗的是别人,还是骗的自己。 “今晚要好好补一补觉,免得明日顶一对兔子眼上场,叫戎州八十万军民笑话。”她笑笑,催着大嫂摆饭菜。 墨凌仍然疑惑地打量了她一番,“你知道就好。明日丢了脸,看你三五年间还有没有脸回戎州。” 苏浅抽了抽嘴角。她是有名的厚脸皮哎,即便丢再大的脸,也不至于不敢回来吧。 这一夜,前半夜躺在床上数绵羊,数到半夜,埋怨着自己不过是参加个场面比较大的婚礼,怎么就紧张得连觉也睡不着了。下半夜,苏浅拿大冰袋子敷了半夜的眼…… 次日五更便被墨凌从床上拖了起来,骑马奔赴尹媚的家。这却是她昨夜的托付,她要亲自送姐妹上花轿。 当初为了方便,几人的家建的皆比较近,去尹媚家步行不过盏茶工夫,骑马更是连半盏茶工夫也用不上。天还不甚亮,尹媚家前面整条街灯火通明--几位阁主的家全在这一条街上,灯火亮得自然声势浩大。 晏飞就住在尹媚家隔壁,两人能在青门众多能人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一双,苏浅一直认为,这绝对和两家住得近有关系。因为住得近,私个会爬个墙什么的就尤其方便,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句千古真言,所说非虚。喜欢一个人,就住她家隔壁去。更是个真言。 墨凌说,两家住得近的好处还在于,婚后可以将那堵墙直接拆了,相个会什么的就不必爬墙那么辛苦了。 苏浅骂了句白痴。说结了婚自然就不必爬墙了,但墙是绝对要保留的,倘若二人日后吵架尹媚回娘家方便,翻个墙就到,晏飞要认个错也方便,翻个墙也能到。两人可以一起再翻回来。 楚渊破天荒地喊了一句粗话。白痴,这样说一对新婚夫妻不道德。 “你懂什么,不吵架的夫妻不叫好夫妻。吵架也是种情趣。”苏浅喊了回去。 “怪不得你昔日和上官陌天天吵架。”墨凌就招来数记眼刀。 那个人的名字提不得。 因为戎州是个国际化的大都市,婚礼的风格也就多种多样。晏飞尹媚这样的孤儿,连个国籍都不详,要采用哪种风格的婚礼,就成了个大问题。这个大问题,直到婚礼前夜才解决。解决方案由苏浅提出,墨凌拍的板。 这个方案却也简便。便是尹媚由十全婆婆梳洗打扮好了,晏飞合着吉时过府来接了,两人一起奔赴沙场举行拜天地典礼,典礼完一起向宾客敬酒,晚间回来入洞房。特别提出注意的是,过府时务必走大门,不许爬墙。 这个特别注意昨夜引得尹媚发了半夜的飙。一贯沉静的人被逼成了那个样子,提出这条主意的人功在千秋。 是日,苏浅拥着一身火红的尹媚说体己话,没有别家姑娘出嫁时的哭哭啼啼,两人笑得欢快,说的尽是对未来的期许。结婚本就是件高兴的事,哭哭啼啼未免太煞风景,咱就免了。苏浅如是说。 最后将凤冠戴在头上,这位曾经的戎州军部总元帅,如今的青门兵阁阁主,美得惊人的脸上终于凝出些庄重和紧张,苏浅用一方绣着鸾凤和鸣的大红色喜帕将她的庄重和紧张盖了起来。 门前的红毯一路延伸,红妆的新娘由青门的门主背着出门,身后跟着公主苏浅,楚太子楚渊,阁主墨翼崔梦雪胡不图。 年轻俊美的门主脚步走得缓慢而踏实,崔梦雪胡不图正经庄重地守护在侧。 这是他们一起长大的几个兄弟姐们中第一对成亲的。抛去素日一起玩闹时的嬉笑调皮,抛去共历艰难危险时的冷面铁血,年轻的门主和他的几位阁主今日是真正顶天立地的一家之主,满怀欣喜又庄重地送他们的姐妹出嫁,送到的是他们过命的兄弟手中。 大红喜服的新郎今日是天下最英俊不凡的一个,郑重接过墨凌背上的新娘,抱在臂弯里如同抱着此生最珍贵的珍宝。新郎将新娘抱在花轿上,人群中发出震天的欢呼。 新郎翻身上马,踏着欢腾的唢呐声,引领花轿往沙场而去。花轿后一字排开一列枣红骏马,马上端然坐着粉衣娇媚的苏浅,紫衣尊华的楚渊,俊美非凡的墨氏兄弟,绯衣魅惑的崔梦雪,持重端庄的胡不图。 这样的护亲队伍绝世无匹。夹道的百姓们看得激昂振奋。此生见识到这么多如此非凡的人物,值了。 苏市长一众官员早已候在沙场。今日五十万兵马练兵的沙场全部红毯铺就,入眼处全是雀跃欢腾的红。沈恋风携领五十万兵马做仪仗队,宝甲银盔,阳光下光辉夺目。上百战鼓擂得震天响。新郎携手新娘,踏着红毯一步一步走上三丈高台。 六位护亲的好汉要玩一把帅酷,百丈之外从骏马上飞身而起,天外飞仙般飞过观礼的众人,在空中用红绫结出个同心结后,飘然落在高台之上,静候新郎新娘。待新郎挽着新娘一步一个脚印登上高台,同心结刚好落下将两人网在其中。 苏浅一身粉色绫罗,笑意吟吟站在两人面前,鼓声落,她婉转莺啼般的声音响起:“各位朋友,大家好。首先谢谢大家今日来参加晏飞和尹媚的婚礼。婚姻是爱情和相互信任的升华,不仅需要双方一生一世的相爱,更需要双方一生一世的相互信赖,在这里我们新郎新娘将向来宾郑重地宣誓和庄严的承诺。晏飞,请当着所有来宾的面,随我宣读你的爱情誓言。我,晏飞,全心全意娶尹媚为妻,不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郁,我都将毫无保留地把爱给你,完完全全的相信你。我们互为彼此的一部分,作为平等忠实的伴侣,度过今后的一生。” 这样新奇而又令人震撼的誓词,透过苏浅清泉般的嗓音响彻天地,震得数十万人陷入一片寂静。 晏飞眸中闪过些悸动。坚定无比望着一身红嫁衣的新娘。清亮的嗓音掷地有声:“我,晏飞,全心全意娶尹媚为妻,不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郁,我都将毫无保留地把爱给你,完完全全的相信你。我们互为彼此的一部分,作为平等忠实的伴侣,度过今后的一生。” “尹媚,请当着所有来宾的面,随我宣读你的爱情誓言。我,尹媚,全心全意嫁晏飞为妻,不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郁,我都将毫无保留地把爱给你,完完全全的相信你。我们互为彼此的一部分,作为平等忠实的伴侣,度过今后的一生。”苏浅神情少有的庄重。这样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她沉浸在别人的幸福里,不知道自己此生会不会拥有,但能参加一次,能读一遍这样的誓词,也就够了。 “我,尹媚,全心全意嫁晏飞为妻,不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郁,我都将毫无保留地把爱给你,完完全全的相信你。我们互为彼此的一部分,作为平等忠实的伴侣,度过今后的一生。” 因为这样震撼的誓词,尹媚的声音有些起伏微颤。 苏浅从袖中摸出个红色的盒子,手指轻颤,轻轻打开。低声笑道:“我竟比你们还激动。心脏里似爬了好几条小虫虫,痒痒麻麻的。” 盒子里一对钻石戒指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光芒。这个时代,要打造出一对钻石的戒指,殊为不易,苏浅为此颇费了些力气。“这是我送你们的结婚礼物。戒指,代表的是对彼此的坚贞。你们戴在彼此的无名指上,戴上这枚戒指,此生便不能摘下。” 苏浅将戒指郑重交在两人手上。水漾的眸子里却透出艳羡。这样的戒指,她也很想有一枚。 第二百一十六章 婚礼(2) 苏浅以前不曾羡慕过别人什么。因为一向别人拥有的,她都有,而别人没有的,她也都拥有了。但今日尝尽了艳羡是个什么滋味。又酸又涩,她真不想再尝到这种滋味。戒指就在她艳羡的目光下被新郎新娘戴在彼此的手上。 她摸了摸有些水汽的双眸。 “一拜天地!”这一嗓子喊得却有些高亢。还有些调皮的尾音。这么一场中西古今合璧的婚礼,胡搅蛮缠地令人好笑。她有些执拗拜天地这一环节。觉得这才是一场婚礼必须要有的章节。拜了天地,才算夫妻。 红妆的二人深深拜了下去。呃,方向有点不大对,是向着她。她有些急,伸手要拦,却又不敢拦--拦住了不知会不会影响两人的婚姻幸福。 “二拜高堂!”她急得又喊了一嗓子。 两人转身朝台下数十万百姓深深拜下。 “夫妻对拜!”终于喊出最后一嗓子。她舒了一口气,望着两人头碰头拜下去的模样,有些好笑。她还是最紧张这种老祖宗留下来的玩意儿。 “礼成。恭喜恭喜。这是二位的结婚证。盖头掀了吧,给大家看看新娘子的娇容。”她嬉笑着掏出两个红本本,翻开红本本,上面两个人紧挨在一起的画像赫然入目,笔法简约流畅,画中人幸福而笑,画像下一行中规中矩的狂草:晏飞 尹媚 三生有约 永结同心 “这样的婚礼,我也想有一个呢。”胡不图轻声一叹。 “废话,谁不想有呢。”崔梦雪横了他一鼻子。 气氛从庄严变得轻快,苏浅轻笑道:“都赶紧给我找个嫂子,我给你们办一场更浩大的集体婚礼。” “你那是图省事想一下子把我们都打发了吧?真是会算计。” 崔梦雪,你能不能说话不要这么粗暴直接…… 婚礼之后的酒宴,苏浅却没有再参加。临走时嘟嘟囔囔说着些什么,淹没在汹涌的人潮里听不甚清。 全城都飘在酒肉的香气里。楚渊并肩走在苏浅一侧,被这样的烟火人间气熏得有些迷蒙。 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楼阁,曾经庄严肃穆的金殿朝堂,曾经旖旎风流的衣香鬓影,曾经汲汲营营的百般谋算,曾经伤心伤情的爱而不得,瞬间,一切的一切飘得极远。他声音亦有些飘忽:“我能不能不要回去了?” 苏浅水眸睁大望着他:“回去?不回去?你是想要和那些当兵的一起热闹热闹?虽然表哥你宜俗宜雅,但,我真心觉得你不适合和那帮粗人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不过你若实在不想和我一起回去,就去找沈恋风吧,他倒是个宜俗宜雅的人,和你应该说得来。” 楚渊愁肠百结地望了她一眼,不知是自己的表达出了问题,还是她的理解力有问题,还是她故意偷换概念。 半晌,他郁闷地出声:“我还是和你一起回去吧。”顿了顿,补了一句:“墨凌不是在家里也备了酒席么,回去喝也是一样的。” 苏浅点点头,“正是这话。沈恋风带的兵太粗暴,喝酒也粗暴。我怕你去了会吃亏。喝趴下了忒影响你的名声和气质。” 楚渊望着她笑:“你倒是不怕我和你的兵将混在一起。” 苏浅睨着他,一派正色:“我正是要震慑一下你啊。你看我手握如此强悍的军队,将来你若是想要同我打仗,就要三思再三思了。”忽的想起了什么,嘴角抿笑道:“你看,上官陌他爹上官屠要杀我,对我下狙杀令,我皇爹、你皇爹、白蒙他皇爹,立即下了圣旨,各个关卡严加盘查,谨防不轨之徒渗入。这个,就叫震慑。你知道,这样一道圣旨,对杀手们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他们有各种办法渗透到我身边来。但这就是对上官屠的震慑,他若真对我下手,就要考虑考虑有没有能力和三国为敌。”笑得眼角挑了上去:“我对你,就是这个震慑的意思。” 楚渊笑着点了一下她的脑袋:“鬼灵精。我为什么要和你打仗?难道你觉得我是以大欺小的人?” 苏浅撇嘴想,你自然是不想和我打仗,但倘若有一天,你要这天下,和我利益相悖,自然只能战场上见个分晓,谁开了谁的瓢谁才是大爷。 “说来,表哥,你有没有很羡慕嫉妒晏飞和尹媚?我今日总觉得羡慕嫉妒得心里发慌。左胸腔这里似爬满了小虫虫难受。唔,嫉妒这个东西真不是个好东西,怪不得自古多少人栽在这上头。” 楚渊看着她的眼神微有担忧。“唔,我听说嫉妒人的时候会心跳加快。把你的手递给我,我把一下脉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在嫉妒。”楚渊这话说得忒婉转,且是半开玩笑的语气和她说,苏浅不疑有他将腕子递了过去。 “你把出我在嫉妒又怎么样,这玩意儿又没药可医。” “唔,虽然没药可医,但可以用话语疏导,开阔你的心胸,从而便可治愈啊。” 苏浅看他的目光有些崇拜:“表哥,这叫心理学。你竟然有这方面的认知,无师自通,我佩服你。”她一下子活跃起来,注意力全放在了楚渊身上。 这个脉把的却有些久,一直到了苏浅的小院,指腹还按在她的腕子上。小院里围了一圈的人,包括新郎新娘在内的青门六位主事外加一个沈恋风,全聚集在此。眼刀齐齐落在掐着苏浅腕子的修长大手上。 楚渊顶着睽睽众目,很淡定地松开了手,很淡定地说道:“大家回来的蛮快。要开席了么?”笑了一声:“还是两位新人先去洞个房再回来,我们且先吃吃喝喝?” 如果因为楚渊近日的随和温淡而忘了他的犀利毒嘴,将他当成个温柔宝宝,今日今时听了他的话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真令人不敢期许。好在在座诸位都没忘记他是个什么货色。对他的话权当未闻,瞥了他一眼,往客厅走去。 苏浅干咳了一声,尾随在后面:“你们骑马回来为什么不叫上我,真没义气。” “你喜欢两个人散步,我们哪里敢打扰。”崔梦雪哼了一声。 苏浅很识趣地闭上了嘴。对面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张嘴,她就算拉个厉害的同盟,二对七,胜算不会比和沈恋风那五十万粗人拼酒胜算大。 这顿酒却令众人喝得将肠子都悔青了。 当是时,苏浅擎一杯酒,歉意万分又十分真诚地道:“我先自罚一杯。因为最近身体不大适,不宜饮酒,这杯酒呢,除了致个歉,还想向二位新人道个喜,愿二位白首同心,相携到老。你们几人,我不想说谢谢,因为在我心里,你们是我胜过血缘之亲的兄弟姐妹,兄弟姐妹之间,自然是无须客套的。咳咳,我不善于说这么肉麻的话,先干为敬吧。” 楚渊出手阻拦,却是慢了一步,她已将酒倾入口中。 一杯酒下肚,却化作血箭自口鼻喷射而出。艳红的血如妖娆的红玫瑰,瓣瓣自空中洒落,将几人的眸光染成猩红。 天地陷入一片死寂。 纤瘦的身影缓缓倒下去,似一泓散漫的粉月光,又似一枚轻飘飘的鸿羽,落在楚渊伸过来的臂弯里。 她看见众人模糊的脸庞,看口型似在呼喊她的名字。却听不见他们的声音。耳际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的声音,又似一片死寂,静得没有一丝风声。 “我其实以前就栽在酒上头过。”她唇角扬起一抹极艳的笑,“不是不长记性,只是想,我要克服,要战胜……我不想被打倒一次,就做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怂蛋。呵呵,没想到还是栽在这上头。咳咳,”几声艰难的咳嗽,嘴角涌出大口大口鲜血,她歉疚地望着晏飞尹媚,“我很蠢是不是?对不起,将你们的婚礼搞成这样。你们别怨我,记得要幸福。你们,你们大家都要好好的,若我不在,就留在戎州,再别去过刀头舔血的日子。” 她辨出崔梦雪的口型:“你要再敢留什么劳什子遗言,信不信我毁了戎州,毁了你二十年的心血!”她头疼地觉得,他这个性子真是难搞。不过是一死,谁都会有这一天。她活到今日,其实不知多赚到多少日子。实在没必要这么天塌下来似的。 但,其实也是有遗憾的。 这样浮生了的时刻,心里想的念的,不过还是那一人罢了。当初要以自己体内的百蛊之祖引出他体内的情焰蛊将其吞噬,心中不是没做过计较。倘或遭到蛊虫反噬,要怎么办,命将不保,要怎么办,所有的犹豫不决,却在见到他清瘦冰冷的容颜时土崩瓦解,只想着,就算博一个两败俱伤,就算送了这条贱命,也要保他无虞。只是,只是希望倒下去的时候是落在他的臂弯里,希望被他捧在手心里,希望被他的吻暖化……但其实这样也好,他看不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就不会更痛。 第二百一十七章 浮生将尽 上官陌他已经受了太多的磨难,心已经够痛了。 她不要他再痛了。 他健康地活着,可以完成她不曾竞的梦想,那么,她就可以安心地去了。 不错,这正是自己希望的。那一日自地牢中走出,本以为,还好,还活着,还能见到他,他还是她的。但,被他推到在床上的时候,被他疯狂吻着的时候,情动不能自已的时候,心脏里的两条小虫疯狂啮咬了起来。心一沉到底,情知这倒霉的一生,就要宣告结束。但,是要如之前所想,倒在他的臂弯里,还是一个人,悄悄走完最后的人生路,这很令人伤神。最后的时刻,她的身体代替自己做了决定。一掌将他拍昏,避他远走。那一掌下手极重,会令他在死亡线上挣扎些时日,但绝不至于拍死他。这些时日,足够她走完这段令人痛苦却又令人留恋的人生路了。 本以为,保他一命,已是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谁知却好巧不巧,遇上了来寻她的楚渊。那么,倾人生最后几天生命,再为他谋些希望,也是好的。她将楚渊带入她与世隔绝的世界,给他人生中以前和以后都将再得不到的欢乐时光,让他见识到,还有一种生活,如此美好,世界,是可以以这种美好的状态存在的。做这些,希望的是,在以后迟早要面对的江山天下之争中,表哥楚渊他会因为今天的境遇,而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只是,这样做似乎对楚渊有些不公了。 这些天,她其实也想过楚渊之于她,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非她真正的亲人,也非她的情人,说是朋友又太浅,说是知己又不是。他说如果没有上官陌,希望她考虑一下他,可即便没有上官陌,她觉得她也不大能接受他,可是要让她放弃他,也不大可能。他曾经不止一次冒犯她和上官陌,可她即便当时很怒,也没有和他真正决裂过,他遇到困难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要去帮他,譬如楚子恒造反的时候,譬如上官闲造那场天灾的时候,譬如她大舅舅大限的时候。她此时心里倒清晰了,上官陌是她生长在骨血的白玫瑰,而楚渊,却是她心口上的朱砂痣。 没想到的是,会跌落在楚渊的臂弯里。处处算计于他,人生的最后也在算计他,却最终倒在他的怀里,不知这是不是老天故意安排,令她死也不能死得瞑目。 如果可以再有一世的生命,那么,是否可以偿还欠他的情债…… 嘴角的血不断涌出,她却挑起抹笑来,绝艳如盛极而开的玄冬花。世界的声音在渐渐远去。 一圈的人,脑子一片混乱。 她曾说,“我竟比你们还激动。心脏里似爬了好几条小虫虫,痒痒麻麻的。” 她曾说,“我今日总觉得羡慕嫉妒得心里发慌。左胸腔这里似爬满了小虫虫难受。唔,嫉妒这个东西真不是个好东西,怪不得自古多少人栽在这上头。” 可是他们竟没有在意她说的。 楚渊揉她在怀中,双手颤的不知所措。他早觉不对,把脉把了半日,也断不出个所以然来。终究他不是上官陌那种医术绝高的人,对这种境况,他却没经验,不知如何应对。 “你在发什么呆?她再这样下去会流血流死的。快封了她的穴道!”墨凌怒吼了一嗓子。俊美的青年,从不曾如此失态,嗓音嘶哑成破碎一般。 楚渊犹豫了一下:“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如果,如果,横竖是一死,你觉得她会愿意就这么眼睁睁什么也不做地死去么?有一分希望,她就决计不会放弃。不然,她也不会千难万险中活到今天。”墨凌指风动处,已封了她几处大穴。 “她没有呼吸了。”楚渊的手蓦地一滞,声音飘忽似在天外。 墨翼的手探上她的腕子,片刻之后,压抑着颤音道:“还有一丝脉搏。” 一片混乱茫然之中,有一个人却还有些冷静神智。向来铁血手腕治军的沈恋风,沉声道:“先将公主抱到床上吧,我们需好好计议一下。” 楚渊机械地抱起她孱弱得如一片秋叶的身躯,惯常冷静自持的他却被这轻飘飘的身躯压得晃了晃。沈恋风一把将人接过,抱到了卧房的床上。人一忽都围到了床前,个个苍白着脸色,惶惶然不知所措。 如果她死了,这天下也就真正地乱了,他们不是不害怕。但天下乱和他们有何干,他们怕的是没有她在身边,这一生都不再有意义。 沈恋风沉静道:“天下间医术高超者,不过陌太子,真如老祖,雪影老人。如今陌太子也是个半死不活的,指望不上。真如老祖半仙之体,世人根本不知道他老人家仙踪。雪影老人据说大半年前找无痕灵云两位大师讲道论佛去了。现下,只能兵分几路去寻一寻这两位了。” “你别傻了。你看她这个样子还能撑到将他们找到吗?”尹媚抬起一片水泽的脸。 “小媚,倒是还有一线生机。”一身喜服的新郎俯身在妻子身旁,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水泽。 “什么?快说!是要怎么样才能救她?”齐刷刷的声音朝着他吼。 他咳了一声,赧然道:“我只是说,能保她一线生机到请来两位老前辈,并没有……” “要如何做?”墨凌打断他的话。 “楚国不是有玄晶冰棺吗?那个,可以将她的肌体冰封住,存她一线生机,等到……” “那个是装过死人的。”崔梦雪跳了起来,打断他的话。 “装过死人倒也无妨。她一向也不大忌讳这个。曾经还打算拿那个装食物呢。就请诸位派个人快马加鞭去云都将冰棺取来吧。”楚渊蓦地从床前站起身,通身沉冷如冰霜。手中一枚玄色太子令牌扔在了墨凌手上,几乎是命令的口气:“见这枚令牌如见太子本人。让人带上它去太子府找楚暮要冰棺吧。墨门主,让青门的人都停了手上的任务,出去打探两位老前辈的踪迹。我也会尽我的力量寻找。” 墨凌看了他一眼,他已然快步走到书桌前提笔写着什么,沉冷的身姿是他最铁血的模样。 “沈将军,冰棺的事就拜托给你了。”墨凌将玄色令牌递到沈恋风的眼前。老成的少年接过令牌,没有一丝犹豫:“我亲自去,你可放心。”转身便消失在了门外。 “我们去了。”不等墨凌吩咐,青门的阁主们冷血得近乎无情,将悲伤冰封在心底,一刻不耽搁地出了门。 天下间一时纷纷乱,人来人往似跑马灯。不但西月皇宫在寻找神医圣手,一向神秘的青门也在全力寻找踪迹已绝的神医雪影老人和真如老祖。楚国太子府亦下了悬赏令,提供雪影老人和真如老祖踪迹者,赏黄金万两,能找到两位的,赏黄金十万两。楚国太子府辖下各路势力更是翻遍楚国每一个角落寻找二人。 苏国的皇宫御书房,太子苏澈一路风风火火杀了进去。“父皇,青门都翻了天了要找神医,一定是姐姐出了什么事!” “那你打算怎么办?”沉冷威严的声音自奏折后响起。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要先找到姐姐!父皇,儿臣要去找姐姐,请准许儿臣去找姐姐!”苏澈跳到了御案旁,急得面红耳赤,拳头挥在一对奏折上,将奏折挥落一地。 “然后呢?”苏远之冷冷瞧着他。 “然后……如果真是姐姐出事了,悬赏天下寻找两位神医。”苏澈有一丝犹豫。 苏远之起身一本一本捡拾着奏折,“澈儿,外面可有传出,是为你姐姐寻找神医?” 苏澈一愣,“这个,却没有。但,除了姐姐,谁能令得青门和楚渊表哥皆如此?” “但他们也没有泄露是为谁寻找神医。澈儿啊,你想一想,如果我们也参一脚,岂不是证实了,出事的是你姐姐?那么,你想想后果会如何?” 苏澈怔愣住。“会如何?”一瞬间立即了悟:“会将姐姐置于更危险的境地。会让本就虎视眈眈的那些个人都趁她之危。” “你能想到这一层,还没傻到无可救药。澈儿,如果青门和楚渊都救不了你姐姐,那么,父皇出马也没什么用。相反,如果父皇贸然出手,只能令那些要害你姐姐的人更猖狂。”苏远之叹了一声,“守住了苏国,才是守住了你姐姐的命。澈儿,该怎么做,你可明白了?” 苏澈颓然滑落在御案下。 外面闹翻了天,苏国岿然不动。 昆国誉皇子府。 苏黛抓着白誉的胳膊,小脸哭成花猫一般,上气不接下气:“誉哥哥,你救她,救救她。” 白誉叹息着拿帕子帮她擦着泪痕,“相信我,谁有事,她也不会有事。她是天下最惜命的人,再没有谁会比她坚强。外面并没有传是她出事,你需稳住。这样的时候你作为她的妹妹若稳不住,便是害她。” 苏黛疑惑地望着他。他复又叹一声:“我在乎她,不会比你少。你知道。” “我派人暗中探查那两人的踪迹,一有消息,会马上通知到青门。真如山就在昆国境内,我已经派人去了,只要真如老祖在山上,我就一定能请他老人家下山。你切记要稳住。”白誉擦拭她脸上的泪水,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苏黛不再问什么。面前这个风华无匹的男子,是她最信赖的人。他镇定,她心里的慌乱便安定下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 人间道 十丈软红(1) 苏浅静静躺在玄晶冰棺里。玄色的冰棺衬得她苍白无血色的脸宛若透明。往日灵动的长睫如今若秋蝶的断翼,覆在沉寂的眼帘下,一点生气也无。自打被放入冰棺,那仅存的代表生气的一丝脉搏也被冰封。此时的她,与其说是陷入昏迷,倒不如说是个活死人来得贴切。 外面闹得天翻地覆,她却在此恍若遗忘了时光般沉睡已有七日。楚渊日日守在冰棺旁,每隔一个时辰便探一探她的脉搏。事实上什么也探不到。只能感觉到她的体温一点一点流失,如今已比冰雪还冷。 往日尊华清冷的青年,此刻衣衫褶皱,长发凌乱,面色憔悴不堪。见过的人只怕都认不出,这便是昔日风光无限的楚国太子。 墨凌只在她身边守了一日,便同青门阁主们一样,离开了戎州,策马奔腾在乱世之中,方向却与诸人不同,他深入的,是最为险恶的去处,西月岚茨城。 真如和雪影却人间蒸发了一般,任凭青门和楚渊的人掘地三尺,也不见踪影。 玄晶冰棺却不能永久保她这一线生机。倘或一月之内不能找到解毒之法,冰棺便真的会成为她的长眠之所。 楚渊有时候会躺在苏浅身侧,感受着冰棺刺骨的寒冷,手握着她冰得刺骨的小手。不知是想以自己的温度暖化她,还是想她会突然苏醒周身回暖,用她的小手回握住他。 这样的时候脑中浮现的,总是那三日的情景。他浮生最快活的三日。并肩坐在楼头看夕阳沉江,于波光粼粼间看她挥着纤小的手指点她用十余年时光缔造的这一片大好河山;如一对素人夫妻般共同分享邻居送来的饭菜,吃到肚皮撑爆为止;和她漫步街头,逛着人间最热闹的夜市;和她双双滑入舞池,翩翩共舞一段奇异的舞蹈,看她在他的掌心幻化成一只惑世的精灵;双双坐在船头,看蓝天上白云悠悠,看碧水中游鱼嬉戏,垂一杆钓竿等鱼来上钩,鱼上钩的时节他将小鱼收拾了,期待她做一锅美味的鱼汤,她端出的却是一盆冒充鱼汤的牛乳……他想,人生再不可能比这更美好。即便此时随她一起去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一缕阳光透过琉璃窗,照进房间。楚渊揉了揉疲倦的眼睛,有些糊涂,这是第几日了?消息雪片般飞进小院,说的都是一句话:不见踪迹。有一日倒是收到了上官皓月的消息,他在赶来的途中,被人打成重伤,如今在西月的皇宫里下不了床。他那样的人都被打成重伤,可以想见伤他之人的手段。好在戎州隐秘,很难为外人寻到,不然会是雪上加霜。他知道,就算是派出千万兵马地毯式搜索,也不可能找到戎州。浅浅口中的小九颍河,哪里是什么咸水河,根本就是条被阵法控制的河,不然不会隆冬季节不结冰。他还注意到,这条河,飞鸟难渡。他从小浸淫阵法,也未能识破是怎样的阵法控制着这条河流。 他和他的人要互通消息,其实都是借用的青门的联络网。 戎州,就是一座进出无门的乱世桃源。 桃源之主如今却沉睡在冰棺之中。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他收了收凌乱的思绪,声音嘶哑:“进来。” 进来的是消失多日的墨凌。一脸风尘似泥土中滚了一回一般,身上还背着数处剑伤,伤口未及包扎,血迹将衣袍染成铁红,散发着腥气和腐臭气。人一进来便滚进沙发中再不能动弹。楚渊皱着眉,反身在柜子中找到药箱,矮身蹲在他身旁,拿起剪刀要绞他身上和血肉已粘在一起的衣衫。他睁开眼,一把抓住楚渊的手,干涸的唇动了动,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你别忙这个,先给我一杯水。” 楚渊倒来一杯温水,扶住他后背将水搁在他唇边。他吞咽的动作极是艰难,似乎每咽一口水身子都会抽搐一下。楚渊手搁在他额头,眉锁得更深。烧成这个样子,还能撑一口气回来,是个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他以前竟将他误看成一朵娇花,真是眼傻。想来,苏浅倚重的人,怎么可能是绣花枕头。 “死不了。”墨凌喝下水,舒了一口气,挥手将他的手打落。手心中垂落一样东西。楚渊俯身拾了起来,是一枚玉佩。阳光下,玉佩中流淌着血红的液体。他认得,是他父皇送给苏浅的凤凰玉佩中的一只,这一只却是凰佩。他记得这只凰佩一直戴在上官陌身上。他疑惑地望着墨凌。 “上官陌给我的。”墨凌暗哑着嗓音道。“我去了西月找他。他要来,没走到门口就又晕死回去了。比棺材里那个强不了多少。他让我去找你七叔七婶,楚子玉夫妇。我被上官屠截杀,好歹撑着一口气走到这里,剩下的事,只能交给你了。” 一段话,他喘了好几回才说完。说完便闭上了眼睛,脸痛苦得皱成一团。 “我倒是忘了七叔师承于雪影老人。但,七叔那样半吊子的医术,能顶什么用?”楚渊有些踌躇着,又自言自语:“死马当活马医吧。也许七叔有什么办法。毕竟是他推荐的人。” 楚渊将凰佩放在了苏浅手心,转身仍拿剪子来绞墨凌的衣服。墨凌睁开眼睛瞪着他,抬脚踢了过来。跟在苏浅身边,抬脚踹人的功夫练得纯熟。脚却不大听使唤,偏了偏,带得整个人滚下了沙发。 “你有病吧?还在这磨蹭什么?滚。”墨爷发了火,声音有点小,火气有点大,带得一口凉气倒抽了回去。“爷还死不了。还不快去找你龟缩的七叔七婶去?”顿了顿,大约是觉得话说得冲了,添补道:“我的伤找外面大嫂来就可以了。你还是快去吧。十日内务必带回你七叔七婶。” 楚渊皱着眉望了他一瞬,须臾,声音温淡:“那你好好照顾自己吧。你若把自己弄死了,浅浅醒过来大约不会伤心。”话落,看也不看他,转身走了出去。 墨凌望着他冷冰冰的背影,胳膊撑地挪了挪身子,没挪动,胳膊一滑又躺在了地上。疼得抽了一口冷气,忍不住骂道:“啰嗦半天,还以为你转了性,学会关心人了。娘的,还是这副冷血德行。爷高看你了。” 打外面走进来的大嫂正听到这一声骂娘声,嘴角就抽了抽。想着一个人的修养果然和长相一点关系没有,这么个俊俏的人儿也会骂娘骂得这般顺溜,真是……话又说回来,自家主子的人从上到下都一个德行。这个德行是个什么德行大嫂却说不出来。只能两个字概论:难言。三个字:真难言。 用苏浅的一句话概论,便是:上得了殿堂,下得了泥塘,做得了文章,骂得傻鸨娘。 大嫂手脚利落地给墨凌治伤,对付一道道血肉模糊的伤口,并不比在厨房对付一块猪肉或一只鸡的手法差。 这场伤却忒重,花了两个时辰才包扎好。大嫂将粽子似的人才弄到沙发上躺好,帘帷晃动,打外面走进来楚渊。 墨凌立刻火了:“你是怎么个意思?” 楚渊瞥了他一眼,挑帘进来,“唔,包扎的不错,像个粽子。” 墨凌暴怒的火气一瞬偃旗息鼓,全憋回了肚子。看着门口一对锦衣华服的贵族夫妇,有些发傻。 贵族夫妇略有些风尘气,淡然地对他点头:“墨门主。” 贵族夫妇却是他正要寻找的楚子玉林娇夫妇。发傻的墨门主很费思量。两个时辰仅仅够到小九颍河打个来回,那还得快马加鞭。除非两人一早等在小九颍河等楚渊去接,这个,不作他想。 楚渊瞥着他道:“七叔七婶早在你回来时就等在河对岸了。你们这个河上的阵法也忒牢靠,他们进不来,叫你,你根本就没听到。” 墨凌张了张嘴,半晌,讷讷道:“我烧得脑子有些犯浑,来路上是听见有人叫我来的,还以为幻听。”顿了顿,扯着沙哑的嗓子:“二位来得及时。正要向二位求救。陌太子说二位可以救公主……” 楚子玉微挑了挑眉:“上官陌说?”嘴角一扬,攒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这天下倒真是没有陌太子算计不到的人和事。”语气里却不知是褒还是贬。 不管楚子玉对上官陌是褒是贬,却和自己关系不大,墨爷他关心的事唯有一样,上官陌说,这两人可以救苏浅。“七王爷,您师承于雪影老人,医术高明,请您帮忙看一看公主的毒可是有法子可解?” 墨凌的态度客气中带着疏离,疏离中又含着期冀,期冀中还隐隐着怨恨。客气乃是因为这两位曾是青门的前阁主,是苏浅尊敬的人;疏离乃是因为这两位已抛弃青门,回了自己的国家;期冀自是因为上官陌说,这两人可以救苏浅;怨恨,他自是不会忘记,苏浅身上的毒,有一味春染之皇乃是拜眼前这位楚国七王爷所赐。 林娇看了他一眼,脸上一闪而逝愧怍,“我们听说青门在找外子的师父,整个天下都快被掘地三尺,猜着也许是浅浅出事。却因离得远,今日才赶到。墨门主放心,浅浅是我们的外甥女,我们自会尽力相救。” 第二百一十九章 人间道 十丈软红(2) 墨凌精神振了一振:“若得蒙相救,青门上下感激不尽。” “你不必高兴太早。”楚子玉立在冰棺一旁,声音冰冷,“若可以解她身上的毒,我们早就想办法解了,也不必等到今日她毒发。” 墨凌压着心里的火气,“七王爷这话,墨凌不太懂。既是无法相救,二位又何必风尘仆仆来这一遭?既然来了,想来是有什么法子的?” 楚渊期冀地望着楚子玉,墨凌的一问正是他也想问。 楚子玉探手将苏浅手上的凰佩连着腰间佩饰的凤佩拿到手中,阳光下凤凰玉佩红似鲜血,惑人心神。“陌太子连这个也送来了。呵,他果然事事比别人多想一步。罢,原也是我欠下的债,迟早要还。”他笑了一声,“这玉佩中的红色液体是我楚国每一代帝王出生时的一滴心头血,有镇压一切邪祟的功用。” “这个可以解她身上的蛊毒么?”楚渊切切一问。凤凰玉佩乃是他们家代代相传的镇国之宝,只传帝后,当初这个东西他父皇送给了苏浅,他只以为是他父皇将苏浅内定为了他的儿媳妇,早给晚给都是给,却不想原来还有今天这个功用。想来他家父皇早预料到有这一天,搁在她身上,防着她毒发时来不及去楚国皇宫取。原是他楚家当初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对不起苏浅在先,拿出这个也是应当。他想,就算是今日要他以命相抵,他也甘愿,一则为情,一则为父债子偿。 楚子玉叹了一声:“只能将两条蛊虫暂时封印,能撑一时是一时。将来还需寻别的办法解毒。” 能暂留得一命,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墨凌楚渊失望之余又有些无奈。 楚子玉望了两人一眼:“你们俩出去守着,不许放一人进来打扰我们。”又深深望了一眼,语气加重:“你们俩也不许进来。” 墨凌挑了一眼自己满身的绷带,无奈:“我出不去。可不可以不出去?” 楚子玉瞥了他一眼,“渊儿,将他扛出去。” 墨凌望着他:“我信不过你,我要守在这里。” 楚子玉蹙了蹙眉,未说话。将人打发出去却是因为他和林娇要以毕生功力合着凤凰玉佩里楚国历代帝王的心头血封印两条虫子,完事两人便基本算废了,以后多灾多病怕是连普通人也不如,倘楚渊在此,必然不允。墨凌,想来不必有顾虑。就算要他俩以命相抵,他也不会犹豫吧。 楚渊默了一默,转身走了出去。回身带上了房门。眼不见心不烦。聪明如他,早料到必然不会那么简单,但既是当初欠下的,今日还回来也没甚可埋怨的。心下虽不忍,却也没到出手阻止的地步。况且冰棺里的人于他,重过一切。 这不叫冷血,这叫冷静。某种意义上,两个词其实没甚区别,只个程度的问题。他于这封印蛊虫上头却委实没什么经验,倘或技术过硬,自是二话不说要上场的。但只怕半吊子的功夫会害人害己,他甚有自知之明。 墨凌手上扣着一只墨色小盒子,望着两人,默了一瞬,冷声道:“有些话,我需说在前头。” 楚子玉点点头,“墨门主但讲。” “依我的想法,今日就算二位将命抵给她,也难解我心头之恨。但,上官陌说,她对你们的心结,不是恩怨二字可以说得过。今日若你们折在这里,恐怕她更加难以释怀。他不想她在二位的事上头纠结难受,所以,今日的事,需瞒她一瞒。二位为她封印了虫蛊,便请远远避开她,日后再不要相见。上官陌要我将这两颗保命丹交给二位,二位先吃下,可保元气不损,今日丢掉的功力,日后也可慢慢修回来。”他哼了一声,“两颗丹药价值连城,举世难求,他不过为了她心无愧疚,下了什么样的血本,二位须明白。该怎么做,无须我多说了吧?外边那位,一会儿也请二位告诉他该怎么做。” 他隔空一甩,将墨色的小盒子甩向楚子玉的手上。随后墨爷眼睛一闭,在沙发上养起神来。 楚子玉捏着盒子,神色不明。如此贵重的药,待要拒绝,墨凌的姿态显然不想多话;待要接受,如墨凌所说,这样的血本,他二人难以承负。曾经清雅似莲出尘如仙的男子,如今蒙上了红尘岁月的尘,似一枚有了裂纹的暖玉,永不复往日神采。 他应无甚怨言。他不是楚子忌,没有他的决绝果断;他也不是上官屠,没有他的狠戾不折手段。他是在与世隔绝的云雪山上长大,立志以一手医术救死扶伤的温润青年。自他在昆国皇宫将那只春染之皇置入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的身体,便注定他这一生要永远背负愧怍痛苦地活。 林娇拿起他手心的盒子,轻轻打开,纤纤玉指拈起一颗碧色的小药丸,递在楚子玉唇边:“子玉,吃了吧。” 楚子玉闭了闭眼。 “楚子玉,作为一个男人,别让一个女人鄙视你。既是还不起,不还就罢了。”林娇咬着唇,樱色的唇咬成惨白。 楚子玉张嘴,碧色的药丸入口即化。林娇深吸了一口气,将另一颗药丸吞了下去。 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墨凌嘴角一丝冷笑。上官陌那样的人,怎会让害了她的人那么容易就将债还了求一个心安。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做了就是做了,既做了就该承担,尤其是,对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做那样的事。上官陌要他,终其一生不得心安,背负愧怍而活。 不知道他要让另外几位罪首怎么还这笔债。想来,不会比对楚子玉更慈善。 墨爷此刻觉得,上官陌,深得他心。 楚子玉同林娇并肩立于冰棺旁,将凤凰玉佩搁在了苏浅的心口。 冰棺中的女子,此时是名副其实的冰美人,绝美的脸庞晶莹剔透如若冰刻,美得不染烟尘。 好在有玄晶冰棺,此时被冰封的,不仅仅是冰棺中的美人,还有美人身体中的蛊虫。若是在蛊虫有知觉的时候,强行封印只怕会引起蛊虫暴怒反噬,中蛊之人毙命是顷刻间的事。如今却只需趁着这蛊虫被冰封失去知觉的时候以凤凰玉佩里的帝王血封印。 夫妇两人同时凝结内力在掌心,有如月华般的光环罩向苏浅心口上的凤凰玉佩。盏茶之后,凤凰玉佩散出莹莹红光,玉佩中的帝王血如一线细丝极缓地渗入苏浅心口。片刻之后,心口处的肌肤连同粉色的罗衣都变得清透如无物,心脏清晰地映在眼前。 本该鲜红的心脏却是泛着碧色。楚子玉夫妇面色极是难看。连心脏都已被毒素浸成碧色,这样一个聪慧灵动的女子,日日受的却是什么罪。又该是怎样的坚强坚韧,才能支撑她走到今日? 须臾,连心脏也变得透明清澈。心脏中伏着的一莹粉一殷红两条蛊虫被冰霜包裹,一动不动。玉佩中的帝王血在内力的引导下缓缓向蛊虫流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夫妇二人的额上渐渐滴下汗珠,脸色也变得苍白。 沙发上,墨凌闭着的眼睛不曾睁开,似陷入沉睡一般。 楼顶上,楚渊坐在楼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日头从正中天一点一点西移,直到在小九颍河洒下一片锦鳞,又看着锦鳞渐次淡去、深沉,成为一片浓重墨色,墨色又映出一轮冷冷银月。银月的清辉漫了紫衣青年一身。 紫衣青年一动不动,身体未曾挪过半寸。 “子玉,既然能将这两条虫子封印住,为什么不能将其取出,浅浅日后便可无虞了。”林娇望着被一层薄如蝉翼的血包裹的两条虫子,声音弱得几不可闻。 楚子玉虚弱地叹了一声,“说是封印,不过是以帝王血养着这两条虫子罢了。帝王血安抚着它们的残虐心性,使它们暂时蛰伏不攻击浅浅。但浅浅心脏上的碧色乃是断情所致,这两条虫子伏在心脏中,原本断情是被它们吸食了的,但,可能因为浅浅催动情焰蛊祖吞了陌太子身上的情焰蛊,导致两条蛊虫狂性大发,吞在腹中的断情全部被吐了出来。倘或此时取出两条蛊虫,断情很快便能要了浅浅的命。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蛊虫再吸食了断情,仍然伏在浅浅的心脏里。蛊虫一旦从冰封中醒过来,吸附在宿主心脏中如磐石一般,若强行取出心脏便也会被撕碎。倘或有朝一日能得断情的解药,便可仍冰封了它们将它们取出来,再给浅浅服下断情的解药。这是唯一之途。” “不能等蛊虫吸食了断情之后,将它们冰封了取出来么?”林娇声音愈发小了下去,手上的光华也黯淡了许多。 “哪有那么容易。这两个东西都是极有灵性的,极是警觉。这一次,是因为那只蛊祖要极力消化吞入腹中的情焰蛊,情焰蛊被完全消化之际,也是蛊祖最弱之时,怕是将浅浅放入冰棺的时机恰好是在两条虫最弱的时节,才被冰棺冰封住。倘或早一时或晚一时,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下一次,恐怕以冰棺之冷便难以将它们臣服。唉,解毒,难上加难。” 楚子玉悲怆一叹。 第二百二十章 人间道 十丈软红(3) “浅浅是注定命不该绝,以陌太子的医术,或有朝一日可以找出解断情之法。你别太难过。”林娇安慰了一句。 楚子玉又是一叹。所谓注定命不该绝,说的该是那句造成她今日之局面的帝星谶语吧。可若非那句谶语,她又怎会一脚已踏上了黄泉路奈何桥?命数是怎样,却是扑朔迷离了。 东方已露出鱼肚白。长庚星闪烁着清冷的光。紫衣的青年一身青霜。 凤凰玉佩中的最后一丝血流尽,昔日夺目的玉石通身已黯淡得如同两枚青石。冰棺中的美人心口处渐渐恢复常色,不复看见碧色的心脏。虚脱的夫妇双双滑倒在冰棺旁。 昨日还一身绷带气息奄奄的青年,身上罩了件玄色长衫,面色冷寒地站在冰棺前,看着一夜苍老了十年的夫妇,声音温淡:“两位请依约行事吧。” “麻烦墨门主把渊儿叫来吧。”楚子玉声音虚弱,扶着冰棺挣扎着站起身,探手去扶地上的林娇。二人手臂颤成一团。墨凌瞥了一眼,冷淡地将林娇搀了起来。 终究是共事十余年,且他们夫妇二人是看着他们这几人长大。 楚渊被墨凌招呼了下来。看见眼前他的七叔七婶苍老憔悴的模样,一切在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楚渊的神色极淡。 “渊儿,送我们一程吧。”楚子玉稳了稳声线,道。 楚渊只淡淡应了一声是,搀着两人往外走去。个中事情,他既然一夜共半日没有推门进来看一眼问一句,此时便也没有了问的必要。磊落这个词虽然一向和自己没甚关系,但自己一向也和矫情这个词绝缘。 墨凌探身将冰棺中的人抱了出来,轻柔地如同对待绝世的宝贝,搁在她一贯睡的大床上。楚子玉夫妇要如何对楚渊说,他并不关心。只要不伤害到苏浅,他们怎么说都无所谓。 等待她苏醒的过程中,墨凌耗费了自己身上所剩微弱的内力,度了她一些暖身。她身上冰封渐渐化去,握在他手中的纤手一点点回暖,清透如冰刻般的脸也渐渐有了一丝暖色。 却也只限于一丝暖色。失了那么多血的人,不可能如什么也没发生过。现下的苏浅,从脸色到唇色,依然透着青白。 大嫂端了汤药进来,却是给墨凌的。他眼睛未眨一下一口气喝了下去。良药,是恢复健康的必须,他不能让她一醒来看见一个伤得半死不活的自己。他又不是上官陌那个混蛋,会故意装可怜博她心疼。 楚渊说,他和她的性子极像。他觉得他倒没有夸大妄言。他们二人,玩世不恭的时候堪称得上一个最字,世间没一个能望他们项背;冷血的时候冷到极致,眼睛里人神不存;坚强坚韧的时候一副铁骨铮铮,对自己近乎残忍;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堪称如出一辙,婉转时是真婉转,直白时是真直白,气愤骂娘时管你对面站的是天王老子…… 他们是如此相像。 苏浅悠悠转醒是在一日夜之后的清晨。睁开眼,瞧见浅金色的一束阳光里头,青年俊美得人神共愤,她闭了闭眼,声音有些虚:“娘的,在这里都能遇到你。” 墨凌挑起好看的一线弧度,声音里抑制不住调笑:“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哪里,你不知么。苏浅心说,你倒还有心情挑逗老身。“总不会是人间道,十丈软红。”那老身就同你绕绕圈子,反正你已经来了,闲着也是闲着,回又回不去。 嘴角的笑意更深:“你倒是不糊涂。那我是哪个?” 她避而不答,反说:“倒是你小子够义气,陪我走这一程。但我有说过要你陪吗?别指望我会感激你。既然你来了,一会儿上刀山下油锅受十八样酷刑的时候,记得替我顶着点。” 果然是以为去了那地方。 “苏浅,我想月隐了。我要回云都看她去。”他笑着轻声道。 苏浅咧嘴笑了:“唔,你现在倒记起人家来了。当初让你和人家好的时候,你还百般不乐意。现在,呵,想想就好了,回去找人家,免了,人鬼情未了不适合你,也不适合月隐。” 墨凌望着她,忽的探身,唇瓣贴上她的唇瓣,却只是贴着不动。 苏浅不淡定了,瞪大了眼睛。即便到了阴曹地府,也不能……这温软的触感却是……温软,不是冰凉。 墨凌却是一触即止,离开了她的唇瓣,不等她怒火升上来,他声音轻轻却极是认真:“苏浅,这个,算是断情吻,以后,我不会再想着你了,我要把我的心交给另一个女人了。咱们这一生,是兄弟,是主仆,是过命的交情,但,我对你不再有男女之情。” “你近一点,我同你说一句话。”苏浅朝他勾了勾手。 他疑惑着往前贴了贴。 “你再近一点,怕我吃了你么?” 他再贴了贴。 她忽然勾住他的脖子,借他的力抬起头,吻住了他的唇瓣。 一世的兄弟,谢谢你。我能给的,也就这么多了。咱们,此生都该无憾了。 墨凌心脏啪地停了。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真以为这是在阴曹地府么! 她一瞬离开,戏虐道:“既然是断情吻,没道理只你断,我却不断。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两个,以后两清了。” 墨凌语塞呆怔,望着她涨红了脸。 “切,这么容易就羞了。还以为你多大色胆呢。就这样还去追月隐呢!”苏浅戏虐地笑着。 “苏浅!”害羞的墨爷怒了,暴走了,指着苏浅鼻子,“信不信我……”作势往她身上贴。 “信不信你再有一次,上官陌劈了你?”苏浅挑了挑眉。 “爷什么时候怕过他!”怒沉的墨爷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怒瞪着苏浅。 苏浅心说,你墨爷不怕他,我怕还不行么?他虐人的法子还不如一剑将人劈了呢。 “墨凌。”苏浅正了正神色。 墨凌看她,她声音虚浮中极是认真:“听着,我不是个会矫情的人。我只对你矫情这一回。这些年,谢谢你在我身边,和我一起风雨与共,浴血同生。不能保你一世荣华,但,我当你是我手足,以后不再言这个谢字。你我,生死同命。” “你占我便宜。”墨凌瞥着她。 苏浅咧嘴笑了:“哈哈,我是占你便宜了。不服还是不忿?单挑啊。”她望着墨凌黑了的脸,将顽皮收了收,神色转而认真:“墨凌,今日我苏浅在此发誓,这一次我大难不死,谁也休想再拿走我命第二次。什么天命孤星,什么绝世蛊毒,什么断情无解,我不曾信过命,也不会永远被这些东西拿捏住。我会好好活下去,你也会。” “既有这话,生死同命也还罢了。你若早死,我岂不赔了?”墨凌勾起唇角,灿若春花的笑惑了谁的眼。 “我表哥楚渊呢?其他人呢?怎么我历此大难身边只你一个人?”苏浅疑惑地皱眉。 “楚渊有事回云都了。让渡口的摆渡人传回话来,他在云都等你。话说,你要快点好起来,我要回去见月隐呢。这么长时间不见,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岂不丢人?”墨凌嚷。 苏浅好笑地望着他:“你现在倒知道着急了--但这同丢人有什么关系我却想不出,若真是那样,你也该是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会是丢人?” “果然和你说话没意思。你很有气死人的本事。”墨凌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其他阁主们应该快回来了。这二十多天尽在江湖上给你找神医了,天下的土地都被他们掘了三尺。有人趁这个机会挑了青门许多处暗桩和产业,损失极大。你还是想想他们回来你要怎么谢罪吧。” 苏浅呆住了。呆住的苏浅望着推门而去的墨凌说不出任何话。 手下意识地握紧,一样冰冷的东西掉进手心。她拿了起来。是两枚黑如陨铁的玉佩。上面的纹路她识得,这是她皇帝舅舅送的凤凰玉佩。她眯了眯眼,一对都在此,说明上官陌已然知道她出事了。人没在眼前,只怕他的伤极重,到不了这里。想来是靠着这玉佩救了自己一命。她从前得着这玉佩的时候就想,这代表楚国帝后身份的玉佩到了她手上,是个什么意思。原以为是楚子忌想要她入他家儿子的后宫,但上官陌居然默许她受此意义非凡的东西,她倒糊涂了。因知道上官陌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她便糊里糊涂受了。却没想到这原是可以救她命的东西。怪不得上官陌宁肯背负她将来也许会入主楚国后宫的包袱也要受此玉佩。 眸子愈发冷了下来。她初初醒转的时候便想,不知是谁救了自己。不是上官陌。楚渊?或许吧。如果不是,那很好,她不想欠他楚家什么。但如果是他所救,也没什么,当初对襁褓中的她下手,如今又算计她入他楚国后宫,恒是欠了她太多债,还她一命也抵不消。 她其实并不想知道是谁出手相救。 既然对方不想让她知道,她便承他的情就是。 第二百二十一章 重生复出(1) 苏浅晓得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眼里除了墨凌,并没见到青门的其他人,心里便咯噔一下子,想着不知他们为了她遭了什么样的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测,见墨凌无甚异色,她的心略定了定,一颗心却还是上下吊着不敢相问,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好在,她身边的人都还在。 挑了许多产业么?损失极大么?很好。她冷笑一声。 她早知道青门迟早要和人有一战。但不能是因为这个被人下暗手。好男儿,当站在阳光下,为了家国,为了和平,为了荣誉,奋力一搏,而不是这样死得不明不白。这笔账,她记下了。 还有她的墨凌。虽然他极力掩饰着身上的伤,但手碰到他身体时感受到他身上硬邦邦的绷带,她便晓得,他竟是一身的伤。还有触到他脉搏时,他微弱到极点的内息。敢伤他如此,她再记下一笔。 门外刮进一阵飓风。她嘴角抿出抹笑容,看着她的人一个不少的滚了进来。虽然都风尘仆仆像个泥孩子,虽然都衣衫不整挂着彩,但都是气势汹汹的。 她笑意更深了些。 “丢人。青门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你们是青门的大哥大大姐大好不好,都这副熊样子回来好意思来见我啊。”她故意嗔怒道。 崔梦雪探手将她的脸颊揉捏成一团面团,嗤了一声,却难掩眼中的笑意:“切,还以为就此可以摆脱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了呢。果然是祸害遗千年。爷告诉你,这回你伤透爷的心了,以后且惜着点命,好让爷随时找你算账。” 苏浅抬了抬软绵绵的手臂,想要打开他的手,手却软得像在抚摸一般,她磨了磨牙:“姑奶奶我不是怂蛋,且等你来算账呢。”眸光转动落在他手上,映入眼帘是他深深裂开的虎口,血肉模糊。心蓦地揪痛。 崔梦雪邪魅大笑了起来:“哈哈,最好你不是怂蛋。不过看你能死透了还活过来,果然不是怂蛋。”背转过身去,丹凤眸却是一片水雾。 苏浅再磨了磨牙。什么叫死透了! 崔梦雪他惯会牙尖嘴利欺负她! 尹媚却不掩眸中泪泽,扑在她身上又是哭又是笑:“真好。公主。你活着,真好。”鼻涕眼泪沾了她满襟,苏浅抖了抖。 新婚的夫妇依然一身惹眼的大红,竟是婚礼那日穿的衣衫,显然,奔波二十日衣带未解。衣衫上沾满尘土,大大小小的口子还沾着血渍……苏浅水眸微闭,大片的水泽淹过崔梦雪捏着她脸颊的手。 她一梦二十余日,他们便为她浴血二十日……苏浅心口疼如刀割。 “酸死了,害得人家也想哭了。”胡不图念了一句。古铜色的健康肤色被泥尘覆盖,笑起来尘土簌簌……鬓边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直达颈间,狰狞可怖。 苏浅抽了抽鼻子,鼻涕眼泪就着崔梦雪的手一抹……总算报了被他又揉又捏的仇了。 崔梦雪龇着牙跳开:“你这女人,真是,恶心死爷了。” “你们才真正恶心死我了呢。又酸又臭又脏,还不赶紧去给我把这身皮扒了,洗干净了再来见我!还有,伤口都给我包扎好了,看着恐怖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受了多重的伤呢。”苏浅嗤了一鼻子,崔梦雪跳得更远了些。扑打扑打身上的灰:“爷是有洁癖的人。” 有洁癖的人一路拍打着身上的泥扬长而去了。 尹媚破涕为笑,拉了把晏飞:“走了走了,快去洗洗,脏死了。” 苏浅望着都远去的身影,鼻子一酸,泪泽再次涌出。她笑着抹了抹眼泪。十丈软红,怎能没有我苏浅一笔色彩,我自然是要回来的。 费力抬起胳膊,想要撑着坐起来靠一靠,却软得一丝力气也无。无可奈何之际,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视线,满是血泡的手将她扶了起来,靠在靠枕上。 “阿翼。”她愣愣出声。方才闹了一阵,却没忽视一直站在门口的他。因他方才挡了她的阳光,她所以一下子就注意到他。但他没走进来,她便没有叫他。此时他来扶她,她才知他为何不走进来。他腿是瘸的。虽然身法极漂亮地掠到她眼前,她还是看出来了。 她尽量表现得淡然,不去伤害这个一向话极少的青年的自尊,嘴角笼着淡笑:“你坐下来我给你看看,我的医术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还是你嫌弃我是能医不自医,也是个半吊子?” 墨翼默了一瞬,声音低沉沙哑:“在昆国被人埋伏了,掉下了悬崖,上面的人往下砸滚木雷石,没走得脱挨了一下,没什么要紧,养一养就好了。” 苏浅故意将牙齿咬得嘎嘣响:“是昆国的王八蛋还是西月的龟孙子?” 墨翼抽了抽嘴角:“是冥国的吧。”不知她的意中人、西月龟孙子的儿子该如何称呼? “连他们也来插一杠子--我究竟是惹了多少仇家啊。啊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就是那个怀璧的匹夫啊--啊,不对,是匹女。”苏浅捶胸顿足地喊,“话说,你先坐下来,挡我阳光了,从刚才在门口就一直挡着我阳光来着。” 墨翼抽着嘴角在床沿坐了下来,冷不防被苏浅一把扣住了腿。 他忙往回抽,适才还弱得坐都坐不起来的人却将他的腿扣得死死的,任他如何也抽不回。“公主,我自己去找大夫,还是不要看了。”他慌乱道。 苏浅狡猾的名头在青门响叮当,唯有和她齐名的墨凌堪堪能过几招,墨翼这等老实人,基本一招完败。 她一把撸起他裤管,瞧着他的腿,龇了龇牙:“墨大阁主,你这个不灵光啊,伤就伤了吧,你竟然讳疾忌医。” 一条腿自膝盖下一片血肉模糊,严重处露出森森白骨,骨头碴扎进肉里面,骨肉难以辨清。苏浅翻身落下床,强行压了压颤着的呼吸,声音放平:“好在你家公主我是个技艺还算不错的神医,遇到我你就偷着美吧。这天下谁能解决得了你这条腿?自然只有你家公主我。床上躺着去,看公主我如何妙手回春。” 一把将他推倒在床,转身去找药箱。边找边叨叨念:“臭小子们,幸亏你家公主我聪明绝顶,懂得留一手----装柔弱,不然今天还不被你们给拆吧了?实话对你说,救我那人将一身功力都留在了我体内,你家公主我因祸得福,如今可不是个一般二般的高手。以后敢不听我的话,我就武力解决。” 墨翼默然,这对你自然是福,对我们却不知是祸是福……但,对自己这条腿来说还是福的。 药箱找来,苏浅从里面找出一瓶丸药,倒出一粒,问道:“麻药,你需不需要?” 墨翼望望她另一只手上明晃晃的利刃,咬咬牙,“要。” 苏浅嘴角一弯,“要就对了,逞能的是傻子,不是英雄。” 墨翼心想,看你这架势,爷若是说不要,你不定要下什么样的黑手呢,爷不过是不怕疼,又不是不知道疼。 丸药喂入墨翼口中,苏浅便收起玩笑,正色起来。这是她过命兄弟的腿,她拼得一身医术,也不能让他留一点点残疾。 待得青门诸位阁主们收拾了伤口,换了衣衫,神采奕奕回来,她依然在专注地处理墨翼的腿伤,细致专心的模样是他们所不曾见识过的。 墨翼已然睡着,甚至有鼾声逸了出来。 没有人出声打扰。墨翼他伤到这样重,让他们也吓了一跳。那个闷葫芦,铁血青年,回来时居然一声没有吭,叫他们佩服到五体投地。 他们静静看着,甚至没有分心去想一想,他们刚回来时还奄奄一息的人,此时却聚精会神以纯净浑厚的内力结出一圈光华在墨翼的腿上,护住他流血不止的伤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又快速地做着最后的缝合。 又小半日,直到日落西山,华灯初上,苏浅才完成了缝合。用夹板固定住,又用纱布包好,打了个漂亮的结,苏浅才直起僵硬的腰身,长长舒了口气,眸光在众人身上来回一扫,嘴角露出笑来:“都来了?累死我了,饿死我了,快给我水喝,快给我饭吃。” 崔梦雪撇撇嘴,“奈何桥走一遭,孟婆没有给你一碗茶喝么?渴成这样。” 苏浅磨牙:“喝了。所以,你是谁我已经忘了,这位锦衣美公子,请问你是谁?” 这话就引来一众人的嗤笑:“喝了孟婆茶也还是牙尖嘴利,难怪阎王不收你。” 今夜人心居然都向着崔美人,苏浅有些惊讶。惊讶之余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觉得,她如今是罪人,还是收敛点的好,当下语气谦和地道:“各位,都站了这半天了,饭都没吃,那就留下来一起吃饭吧。”饭后,苏大公主又谦和地道:“诸位这都伤痕累累的,依我看,咱们就都留下来养养伤,待伤养好了,再离开戎州也不迟。” 第二百二十二章 重生复出(2) 耽搁月余,青门诸位好汉们才离开戎州。 挥别了岸上倾城相送的人们,好汉们扬起风帆,顺流而下。 船借风势,很快到了岸,一行人上了岸,苏浅双手弹出数十缕气线,眼前的小九颍河霎时狂风卷集恶浪滔天,将对岸的城池遮挡在了风浪之中。盏茶工夫之后,狂风倏然散去,滔天巨浪一落千丈,小九颍河重归宁静,眼前却已没有了巍峨的城市,只剩下一片苍茫的汪泽,横无际涯。 崔梦雪翻着眼皮慨叹了一声:“上一次那个阵法连楚渊都没勘破,只上官陌那厮破了阵法。这个阵法,楚渊就更不用想了,但不知上官陌是否还能破得了。”叹息声加重:“公主,你这阵法上的造诣又精进了呵。” 苏浅啐了他一口:“你最好祈祷他破不了。不然我拿你的脑袋祭阵眼。” 崔梦雪立时没了声,一双丹凤眸翻了个白眼,气不过,再翻了一个。 众人已在戎州耽搁了月余。青门亟需整顿,照几位阁主的意思,早便要离开戎州回苏国,着手整顿遭到重创混乱不堪的青门,却被苏浅拦了下来。苏浅存的却是个不破不立的心思。各国关系愈加微妙,形势愈加复杂,风云诡谲的局势下,一个残败不堪的组织根本无法应付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态,再存在下去已是没有意义,如今只有弃鸡肋另辟它途。 除却墨凌墨翼身受重伤,其他几位阁主身上也是大伤套小伤,借着这个时机,青门大佬们集体养起了伤。 诚然,吃好喝好玩好之余,诸位爷没有忘了身上的正事。会议一天开好几个,研究的皆是未来的路要如何走。 研究了一个月,最终决定,青门旗下所有工农商业全部归于苏国国有,青门只留下凤阁和凰阁,重新潜入水下,从事收集情报的工作,由墨翼全权负责,称为凤凰阁。自此,青门正式解散,退出江湖,退出历史舞台,永远消失于人们的视线之中。青门的其他阁主们仍回苏国,回国后将正式进入苏国政坛,着手实施一系列改善民生推进生产力发展的新政,并逐渐将苏国的各路政治集团整合到几人手上。这一去,苏国朝堂将掀起怎样的**,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墨凌卸去身上一切重任,只跟随在苏浅身边。名义上,仍是个侍卫,实质上,总理一切事务。 戎州因为从未暴露于世,将继续雪藏之路。 结束,却不是为了退出,而是为了以更好的姿态屹立。这个历了种种磨难、自小在风刀剑雨中浴血而生的坚韧女子,将正式以一个女子风华绝世的姿态进入政坛,同天下各路统治集团一争高下。 结束来得太快,各国政坛皆被迷了眼,猜不透苏浅的意图。说到底,不过是不相信一个女人的能力,不相信一个女人的野心。 曾经的苏浅,虽然在男人的权利国度肆意横行,看似风光无限活得恣意,却不过是为保命被逼无奈,纯属玩票。没有人认为她会真的在政坛有一番建树。一介女子,终归是要隐入男人背后,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入了哪家皇室后宫,宠冠后宫,最终年华老去容颜不在,像所有后宫的女人一样,郁郁终老。 但苏国政坛后来掀起的那一场如暴风骤雨般的变革,鲜血白骨铺就的权力之路,令各国政治集团闻之肝胆俱裂,很久以后依然心有余悸,谈虎色变。 那都是后话。眼前却笼着淡淡的离愁别绪。 一行七人分作两路,一路前往苏国,一路仍回云都。回云都的自然是苏浅和墨凌,另一路便是崔尹晏胡外加墨翼五人。 一场生死考验,七人身上隐隐着蜕变,比宝剑更锋利,比玄铁更沉稳,比阳光更炫目,比暖玉更温润。 历经这一场生死劫难,苏浅重生了!她的兄弟姐妹们也重生了! “走吧。”苏浅拢了拢美人身上的鬃毛,淡淡说了一声。极目远眺时眸中闪过些冷厉,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几人并没有多话,朝着戎州的方向望了一瞬。 若干年后,天下将会有无数个戎州。他们可以做到的!他们势必要做到的! 马鸣风萧萧。七人七骑,在料峭春寒中迎风疾驰,奔往不同的方向,却为的是同一个目标。 数日后,楚国太子府。 苏浅和墨凌一前一后走到金丝竹的吊桥前,桥下碧湖冰雪尽消融,一湖碧水泛着凛凛寒光,苏浅深吸了一口气,嘴角扬起:“从今天开始,我要自己走这架吊桥。” 墨凌双手拢在袖中,轻笑:“倒也不拘泥于形式。” “回来了两位。”斜地里晃出个声音,“唔,屋里那位比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忒珠圆玉润了些。”说话的人手里还端着棵石榴苗。 “你倒是比以前更神出鬼没了些。”墨凌瞥了眼月魄。 月魄耸了耸肩,转身又往苗圃走去。墨凌望着他的身影,半晌,喃喃道:“他如今越来越像个园丁了。你们这是造的什么孽,生生把个大好杀神培养成了园丁。” 苏浅望着他:“我如今倒是还有兴趣观摩一下你和园丁哪个更厉害些。” 墨凌一滞,白了她一眼,抬步踏上了吊桥。苏浅跟着踏上了吊桥。她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到得中央时已是冷汗津津腰膝酸软,墨凌猛地一跺脚,吊桥就剧烈摇晃起来,她一屁股坐在了吊桥上。墨凌邪肆笑道:“我却知道你怕的东西还在。” 她气得磨牙,跳起来去追墨凌,奔跑之下,竟没什么恐惧地过了吊桥。回头时,还在颤动的吊桥豁然变得亲切。 她轻笑了一声,步履轻快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路过梧桐树时,抬眼瞧了瞧树上的鸟窝,笑道:“山花,狗蛋,狗剩,我回来了,你们还好吗?小二还好吗?”明媚的声音引得房门口探出颗脑袋,“咦,你哪位啊?怎么认识我家的鸟啊?” 艳红的衣裳在门口招摇着。苏浅咧嘴笑了:“阮烟雨。阮混蛋。” 阮烟雨挑眉望了她一瞬,往门后一缩,啪地关了门。 苏浅无奈地苦笑着,这是还在气头上呢。看来少不得要低声下气求上一求,让她消气。于这一方面她自觉还有些修为,因被上官陌练了出来,做小伏低厚脸皮什么的,她都可以来上一来。 涎着脸敲了敲门,里面传出阮烟雨的声音:“叶清风你要是敢给她开门,就给我滚出去,永远不要再来见我。” 苏浅无奈地抖了抖肩,心里却想着这么久了叶清风还没有回乾州城,真不是个好消息。她清了清嗓子:“烟雨,开门啊,我……”我了半天,声音越来越弱,几不可闻,门猛的从里面打开,阮烟雨一声惊呼:“你怎么了?” 却见她嬉皮笑脸立在门口,眼睛里都是狡黠。阮烟雨冷哼了一声,甩身给她一个背影,一脚踢开软榻上另一个她,凶道:“真身回来了,你这个泥胚赶紧变回原身去,看着碍眼死了。” 凌华学苏浅的笑嘻嘻一声:“我这泥胚陪你嗑了两三个月瓜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卸磨杀驴的功夫也忒炉火纯青。” “去去去,别在这儿添乱,我看着自己的脸也好不舒服,尤其还是张气色比我好得太多的脸。”苏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凌华挑眉做了个鬼脸,向她一礼,闪身没了影,飘来袅袅余音:“我看着这张脸更不舒服,还是先把自己还回来要紧,我想死我了。” 阮烟雨气得噗嗤一笑:“你瞧瞧你都养了些什么人呐,油嘴滑舌没一个正形。”忽的眼眶一红,嘴角一撇,带着哭腔:“混蛋,你干嘛不死在外面。你还回来干嘛!” 苏浅轻轻拥住她,声音亦是暗哑:“我还有那么多的朋友等着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没做完,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呢。” 阮烟雨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嚎啕之声吓得苏浅一跳。叶清风淡淡一笑:“让她哭吧,再不哭出来,就该憋坏了。” 苏浅红了眼圈:“让你们担心了。” “回来就好。我还等着公主来同我算账呢。”叶清风伸手拍了拍阮烟雨,对苏浅轻笑。 苏浅睨着他,“你如今该等着你家主子找你算账才是,我这笔账,你倒欠的不多。总归是你受命于他拦阻我去找他,却又逆着他的意思把我放出了城。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夜你一直跟着我到了城门楼上,我还知道你是奉命去做什么的。唔,你们那位主子,逆他的意思,刑罚是怎样的,”她挑了挑眉,话说一半便闭口不言,言外之意却显而易见。 阮烟雨倏地抬起头:“我不管,我们要是因你受罚,一辈子我也不理你。” 苏浅一脸怕怕地龇了龇牙:“放心,我罩着你,和你相公。”言外之意,罩不罩得住就不敢保证了。 门外一个幽幽的声音:“公主。” 第二百二十三章 解开心结(1) 苏浅转身看时,俊美的玄衣青年已贴了上去,握住绝美女子的手,勾唇一笑:“别添乱,我正找你有事。”不由她反抗,已半拖半拽地将惊鸟一般的人拖去了不知何处。苏浅满眼笑意,大赞了自己一声:媒人做得好! 寂寞沉闷了很久的院子终于有了久违的笑声。当苏浅的四小花旦莲儿杏儿桃儿金子从外面涌进来,将哭声和笑声演绎到极致大,阮烟雨头疼得望着抱头又哭又笑的主仆,长叹一声:有这样的主子,何愁没有那样的丫头。下一瞬,她却连叹也叹不出,苏浅勒令她和叶清风次日一早离京,哪儿来回哪儿去,该干嘛还干嘛去。 阮烟雨拖着苏浅骂了一夜娘。第二日,苏浅理都没理她,只留下一句话,“赶紧把丢的东西找回来去。” 阮烟雨就悻悻地拉着叶清风走了。 总归是她活着回来了。她此时离开便也没什么不安心了。 苏浅嘴角一丝笑,顶着两只熊猫眼上朝去了。身边拖了月隐相陪,驾车的人换成了俊美的玄衣青年,墨凌。她上朝堂的时候,就留下两人钻在马车里。她意欲何为,显而易见。那两人窝马车里做什么,谁知道? 于是,月魄公子郁闷了。郁闷的月魄日日泡在苗圃中,与草木为伴。催请自家太子快些回来的陈情书去了一封又一封,鸽子只带回简单明了几个字:守好苗木,少一棵唯你是问。 正是他家太子一贯威胁他的口吻。 这一日的朝会进行了一整日。伤愈复出的苏浅拖住了所有人,很认真地将之前未竟的工作拢到手上,和朝中百官细细讨论,一改了过去独断专行的性子。诸官讶异之余有怨恼,怨恼之余有敬佩,敬佩之余还有好奇。 好奇,是因这个伤愈,存在着很大的疑点。 虽则朝中上下得到的公告是苏浅因给皇上治病元气损耗极大,需长期养伤,虽然后来偶尔也见她来朝堂上露个面,但闹得天下风云色变的西月之行以及青门巨变,携着腥风血雨直灌入天下人耳根眼瞳,无风不起浪,做不得假,那么假的就只能是自家朝堂的公告,以及那个来上朝的与她一模一样的人。但倘或传言属实,青门遭逢巨变被迫解散,苏浅那一脸的笑意盈盈又是什么意思?果然能笑看风云而不变色么?那她也忒无情,忒可怕。 百官自去猜疑百官的,苏浅面不变色地讨论着关于学府的问题。袁靖的办事效率高的惊人,热恋之余还能将建校事宜一一搞妥,只余最后的收尾阶段。招生也正有条不紊进行着。 楚渊的手段也再一次让她叹服。他居然趁她不在将她四个丫鬟搞定,将她们跟她所学的都诈了出来,增设了物理学科和数学学科。苏大公主心里抓心挠肝,楚太子这是要怎样啊。 然后,这位复出第一天的惠王,将手悄无声息伸向了军政方面。遣走了叶清风和阮烟雨,令他们去拾回丢掉的兵权,又提议楚皇将工作能力极强的袁靖提拔为副丞。不到一年的时间,从一个籍籍无名的书生到一国副丞,这个官升得有点吓人。 百官意见纷纷,被楚皇和太子一语压了下来:“谁有本事把他手上的事情接手过去,这个副丞就是谁的。” 百官没了声音。要知道学府乃是义学,国库里给得起的银子少之又少,其余都得靠去募捐拉赞助,这差事搁谁头上都得头疼三年。袁靖他不但敢接手,还干得有声有色极是成功,他们自忖不傻,既没他的胆量,更干不过他,只能收声。 至于袁靖的身份问题,他们自知即便提出来也是自讨没趣。皇上眼睛雪亮,看得比他们透彻,苏浅一个外国公主都能被他封个惠王,袁靖一个副丞又算得了什么。但皇上他最近一年葫芦里卖个什么药,他们却猜不出来。 暮色苍茫,百官才被放回了家。苏浅和楚渊却被召到了御书房。大门紧闭,苍老的楚皇斥退所有服务人员,偌大御书房只剩下三人。楚皇靠在龙椅上,歪着身子,面上的惫色显而易见。比起苏浅初到楚国之时,气色上不止差了一星半点。 楚皇向着两人招了招手,“你们坐过来一些,那么远,看着累得慌。” 两人就在他龙椅上坐了。阔气的龙椅坐三个人依然宽敞。他好笑地扫了二人一眼:“你们倒是自觉。也不怕我治你们的罪。” 苏浅笑了笑:“要治罪的事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若是一一治来,怕不把舅舅累坏了。” 楚皇气极反笑,指着她说不上话来:“你呀!”一句舅舅却叫他心里五味杂陈。她从来只叫他皇上舅舅,撇去皇上二字,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楚渊随意拿起一本奏折,提朱笔批了起来,边批边笑:“父皇要和她斗嘴皮子,说句不怕父皇责怪的话,十个父皇也不及她一个。” 苏浅扫了一眼楚渊批奏折的手。想来,回国月余,朝政已尽被他握在了手中了吧。 楚皇已不大清明的双眸望着苏浅,声音忽黯:“你母后她,还好吧?” 苏浅笑着的嘴角撇了撇,有些黯然:“也还那样吧。和舅舅差不多,拿药吊着,早晚的事。”说这句话的时候,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更无法看透她的内心。 楚皇默默点了点头,神色黯得瞧不清楚,叹了一声:“她嫁给你父皇,是最幸运的事。也是最幸福的事。” “幸不幸福也只他们自己知道。外人不能分一点他们的不幸,也不能分一点他们的幸福。不过都是不相干的人和事罢了。”苏浅把玩着一只玉如意,淡淡道。 楚皇默了一瞬。“你倒是看得比谁都通透。” 苏浅就苦笑了一声:“谁处在我这个位置,只要能活到今天,都该通透了。” 楚皇忽然拉过苏浅一只手,以一个慈父般的目光瞧着她,声色暗沉:“你,受苦了。” 苏浅没有拒绝,也没有看他,撇撇嘴:“习惯了,无所谓了。”声音淡得好似白开水。 叫人蓦地心一疼。 楚皇将半躺的身子往靠背上靠了靠,侧身瞧着她,“你,很怨恨舅舅吧?” 苏浅沉默了一瞬,似极力回忆着什么。 半晌,才道:“怎么会不怨恨?小时候,恨不得屠戮了这天下给自己陪葬,自然也包括舅舅你。后来,一路血雨腥风里走来,见惯了生死悲欢,见惯了红颜枯骨,慢慢地,也就淡了。在其位,谋其政,都在做着不得已的事罢了。” 她思绪乱飘着,从什么时候开始懂得不为难自己了呢?遇到那个少年的时候吧。她想。 那样一片无涯无际的荒野中,那样一个如玉般的少年,却心灰意冷得教人心疼。 她当时想的是,无论如何,也要救他出苦海,无论如何也要让阳光住进他冰冷的心里。 却没想到,当初的一个决定,教她和他纠缠十余载,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怨天尤人。她让阳光和自己都住进他心里的同时,也让他和阳光住进了自己的心里!想起来,都是满满的温暖。 她一步一步陷在他的情网里。再无法自拔。 说起来,要感谢当初的这些人,不然又怎么会有如今的苏浅?没有他们,苏浅可能就只是一个长在深宫耽于享乐的纨绔公主而已! 楚皇望着她淡然如水的小脸,“舅舅年轻的时候,心很大,很野,做事也不折手段,但,我没后悔过,只除了那一件事。你知道,那件事便是伤害了一个襁褓中弱得没任何能力的小娃娃。”楚皇叹了一声,“若是,以后你走那条路,也是被我们几个合力逼的。” “舅舅剩的时日不多了吧?”苏浅岔开了话题。 未来要走什么样的路,实不需此时来讨论。况她也没有想好未来要走什么样的路。毕竟,如今只是暂时控制住体内的毒,而不是彻底解了毒。她依然是一颗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炸弹。 楚皇好笑地瞪了她一眼:“有你这么说话的么?不知道将死之人最怕提一个死字么?” “舅舅也怕么?”苏浅挑了挑眉,“我觉得舅舅应该觉得幸福呢。能知道自己的死期,可以抓住最后的机会做一做自己想做的事,总好过我这样的,随时都吊在剑刃上,说不定哪一刻就随风去了,想做什么事又怕做不完,不做又堆了一头的事,日日提心吊胆,希冀着能多苟活一日,再多苟活一日。” 楚渊身子一震,朱笔颤了一颤,落下个鲜红的墨圈在奏折上。他愣了一瞬,将那本折子一合,扔在了一旁。 一切落入楚皇眼中,苏浅背对着,浑然不知。 苏浅想到了什么,忽的噗嗤一笑:“舅舅多活一日,该叹一声,唉,又少了一日;我若多活一日,却要说,啊,我又多活了一天。同样是面临死亡,这却是我们两个最大的不同。” 第二百二十四章 解开心结(2) 楚皇无奈地瞧着她:“你这丫头,这个也能拿来说笑,天塌下来你大概也能当被盖了。” “不然,有高个子顶着呢,塌不到我身上。”苏浅哈哈一笑,指了指楚渊:“他就是个高个子,砸也得先砸他。” 楚渊唔了一声,回头看她:“那也得看是塌的哪片天,若是我头上那片,我自是顶着,若是我顶不到的地方,就累别人顶着吧。唔,你头上的我倒是愿意替你顶着。但只你若是离得太远,我就是想顶也顶不到的。” 苏浅怔了一下,嘴张得合不拢,半晌才恼道:“舅舅,你儿子他欺负我!” 楚皇笑道:“你平日欺负他的地方多了去了,今日叫他欺负一下就挨着吧。” “真是狐狸父子,我今日就不该来这一遭。”苏浅把牙齿磨得咯咯响,故作嗔怒地瞪着两人。 “今日倒是要谢谢你来陪舅舅说话。舅舅时日不多了,还有些话想问问你。怕此时不问就再没机会问了。”楚皇正了正神色。 苏浅抿了抿唇。 “舅舅但问,若可以回答的,我尽量回答舅舅。” 对待一个可怜的将死之人,她敛起了平日的咄咄逼人。即便这个人是对她犯了大错的人,她也不忍心再怨他恨他。 楚皇酝酿了一阵子,才道:“如今,楚国的半壁江山握在了你手中,你有何打算?”声音温和,如同一个长辈在考教晚辈的功课时一般的态度。 苏浅默了一瞬。乾州城四十余万兵马,占了楚国四分之一兵力,握在叶清风手中,散布于乾州城一线千余里,便等同于握在她手中。袁靖在朝中的地位日渐巩固,势力逐渐扩大,若说半壁,虽够不上,却也差不多,她在朝这些时日,在楚国民间所得民心,也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她明白,若无楚皇的默许,她要得到这些权势还需费相当大手段。但他给了,她虽解不透他的意图,但还是坦然受了。因这些正是她所需要的。 她叹了一声,“我的身体舅舅也知道,生死有命。做这些事,不过是想,若有一天征伐并起,可以护着百姓少受些涂炭。若说江山天下,我有命陪这些英武男儿争一争,也没那个命坐。我一介小女子,做些能做的罢了。” 她极是坦白。对一个垂死之人,做到了起码的尊重。 楚皇望着她,并没有一丝生气,点了点头,“你的能力,世人有目共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倒也不见得你等不到那一天。舅舅知道,你心系西月陌太子,但,你也知道,渊儿一心也系在你身上。舅舅初时是打算让你做渊儿的太子妃,所以将兵权政权都交在了你手上。现在,舅舅也看透了,强求不得。当初是舅舅对不起你,先是想要除了你,后来又想计算于你,想着当年的谶语,若你嫁给渊儿,你便可助渊儿得这天下。呵,一切命中皆有注定,谁知你对陌太子的情是那样……” 苏浅打断他的话:“我对上官陌也好,对表哥也好,许谁承诺,都是不负责任。现在我只尽我的能力罢了,将来是怎么样的,谁也说不准。舅舅放心,就算将来有一天上官陌和表哥站在了对立面,我也会两不相帮。我今日在楚国做的一切,若有一日收归我用,就算是舅舅当年欠我的,补偿给我。若是不能为我用,我会完好无损还给表哥。” 楚皇点了点头,“有你这句话,舅舅死也瞑目了。” 苏浅心说,你能不能瞑目我是不知道,我今日这般坦白真诚,你倒是该诧异一番的。诚然,我是在算计你,因我想兵不血刃就平了这天下,虽然这个难度大到比带几十万军队就扫平四国还要大,但,能少造些杀孽还是少造些杀孽的好,所以我需从你算计起。你如今能老老实实从了我的算计,瞑目而去,也算我很有本事了,是不是? 楚渊回头看了她一眼,抿唇角道:“你一向是最瞧不起天命的,今日说这些,是要怎样?就凭这个态度,想和别人一较高低吗?” “我自有我的态度,表哥你干好你自己的事情才是。叫我从你手上夺了兵权又夺了许多政权,虽然有你和舅舅的许多情分在里面,但你敢说你当时能奈我何么?”苏浅挑了他一眼。 楚渊没声了。 楚皇笑道:“浅浅说的是这个理。渊儿你打浅浅一来就昏了头了,做的些个事你自己心中有数。”明里是个贬斥,实则还在说楚渊对她的情。 苏浅有些无语。 这一场谈话之后,却是默认了苏浅在楚国的地位。未来她在楚国的一段时日,由她作为。 她不知道的是,由她作为四个字,却是楚渊回国后以命相搏替她争取而来。不然,待她回来云都,岂有今日的平和局面,只怕楚皇会手脚利落地将她逼成楚渊的太子妃,即便逼不成也会将她扣在楚国,处处制衡她,必要时更会不折手段。 楚渊做出那样的决定,只因足以震撼他一生的戎州三日,和她一脚踏进黄泉时他心底里生出的绝望。 他想,有生之日,她想要的,他尽自己所能给她罢了。 归云苑里。 苏浅蹲在书堆里翻拣了半天,皱眉问月隐道:“那本《文熙笔谈》哪里去了?我没找到。” 月隐正收拾着她的春裳,从衣柜里探出颗脑袋道:“会不会是被袁副丞顺走了?就他爱在咱们这里顺东西。” 苏浅嘟囔了几句什么,复又埋在书堆里翻拣了半日,文老先生的其他书籍倒是找着几本,只没有那本《文熙笔谈》。她坐在书堆上发呆。 月隐头拱在衣柜里,传出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公主是要急着看吗?我差人到袁副丞府上问一问吧。” 苏浅没答话,看着她半晌,问:“咱们这是要搬家吗?你做什么要把衣裳都翻出来?” 月隐无语地望着她,失笑道:“公主这些日子是忙昏头了吧?昨日才说这都三月天气了,是该把冬裳收起来,把春裳拿出来了。” 苏浅揉着眉心,笑了笑:“是有些忙昏了头了。都三月了呢。”看了眼窗外,“唔,梧桐都发芽了。不过我看那不像是芽胞,倒像是花苞。月隐你说今年这棵梧桐会不会开出一树梧桐花来?呵呵,一树紫花,那就美了。” 月隐边收拾衣物边道:“确实是花苞呢。前儿莲儿上树摘了一个花苞看来着。十几年没开花,公主一来它就开花了,真是奇了怪了呢。莫非花真的有灵性?这树上住着花神呢吧?” “你手上拿的是上官陌的衣服么?”苏浅望着她。 她略踟蹰了一下,点点头,“是太子殿下的衣物,我想着把它们收起来。” 苏浅点了点头:“嗯。收到别处去吧。反正也没用了。” 月隐默默地点了点头。眉间一抹无奈。 苏浅呆坐了一瞬,道:“你且住手吧,随我去一趟袁靖家。他和绿桐马上就要大婚了,去看看婚礼准备得如何了。” “我觉得公主会比较关心克王爷和锦荣公主的婚礼呢。毕竟只剩五日了。”月隐笑了笑,从衣裳堆里出来,整理着身上褶皱的衣裙。 苏浅淡淡笑了一声,“两个都是我关心的呢。先去看看袁靖和绿桐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们把婚期提前,和上官克一起举行。要不然,如果皇上舅舅大限,他们的婚礼就该耽搁三年了。” 绿桐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地头上,头上顶了本账目册子遮阳,对着地里正插豌豆架子的袁靖指手画脚:“靖靖,歪了,歪了。” 话音落在苏浅耳中,抽了抽嘴角。“月隐啊,你和墨凌私下里是怎么称呼的?也这般肉麻?” 月隐目光正落在一片油绿油绿的麦地里,麦地一侧是一方菜园,园中一片油菜正打着嫩黄花苞,几畦菠菜正是可以涮锅子的大小。再远处不知还种着什么菜,因刚长出个嫩芽,分辨不出来。她一心在这些上头,并未听见苏浅的问话,待反应过来苏浅在同她说话时,唔了一声,答非所问:“袁副丞和绿桐姑娘的爱好真是别致,别人家的院子里都是花花草草,他们家院子全是菜蔬庄稼,这是要过农人的田园生活么?” 苏浅挑了挑眉梢,这姑娘越来越会玩太极了。但她也是个执着的姑娘,依旧抓着自己问题道:“我那日听见墨凌叫小苏,是你的姓氏么?那我们是同姓哎,太巧了,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跟你讲,苏这个姓一直是我喜欢的,读起来有种春风过耳的舒畅感觉。你是不是也同绿桐一般肉麻,叫墨凌墨墨或者凌凌什么的?” 月隐无语地瞧着她。“我并不姓苏,我姓的是月。为什么他叫我小苏,我不知道。但我一直叫他墨宝来着。” 苏浅一口气没上来,闪了个够呛,迎风咳了好一阵,“你,你这样叫他,他没有气得跳脚么?”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大儒文熙 月隐笑得若无其事:“唔,他说以前也有个人爱这么叫他,但那个人都是戏弄他。公主知道是谁这么叫他么?” 这是故意的。这一定是月隐故意的!苏浅翻着白眼,咳得要吐血:“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墨宝正是她从小给墨凌起的雅号。 绿桐远远瞧见两人顺着庄稼垄走来,起身迎了过来,账目本子依然罩在头上,“浅浅,月隐,你们来了。” 苏浅在月隐处没讨到好处,将账算到了绿桐头上:“早就来了,远远见二位浓情蜜意甜言蜜语的,没好意思过来。” 绿桐却不似月隐半路跟在苏浅身边,她是自小跟在她身边,将她的脾性摸了个十足十,将她的九曲十八弯的肠肠肚肚也学了个十足十:“两位就多多担待吧。本就是我去就他,他心里还搁着另一个人呢,我若再不努力些,哪里能在他心里谋个一方半方的容身之地?” 苏浅爽了。躺着也中枪有木有。果然她公主府出品就是质量高。 心情好了的苏浅笑容也甜了:“袁副丞真是有闲情雅致,有创意。袁夫人,不知可否拔些小菠菜小油菜什么的给我们带上,晚上我们回去也改善改善伙食。” “这个倒不难,我差人送些过去就是。惠王不嫌弃就好。”袁靖不知何时到了眼前,青衣与云靴上沾着泥土,袖管高高挽起,清秀的书生脸上挂着悠闲的笑意。苏浅忍不住赞了一声,乱世激流,权利漩涡,这个聪慧的青年不但能游刃有余周旋其中,还能保有最初的纯真本色,淡泊与超然绝非寻常人可比。当日在街头发现这块璞玉,她不过是抱着雕雕看的心态,没想到这个青年每每给她巨大惊喜,到如今已超出她期望太多。 “副丞种的菜,岂是什么人都可以吃得到的,又哪里敢嫌弃?你故意讥讽我呢吧?”苏浅笑着,顺手拔起一棵生菜,弹吧弹吧上面的尘便放入口中嚼了起来,“很好吃呢,如果有烤肉包着吃就更美了。我们来看看你们俩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袁靖你搬几把椅子放到太阳地里,今天天好,咱们边晒太阳边说话。” 绿桐抬起手来欲制止,想说那是早上才喂过粪肥的,吃不得,实在要吃最起码也要洗一洗。袁靖递来一个眼风,她聪明地将话咽了回去。唔,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菜知她不知,若叫她知道了要面临什么样的迁怒,啊,不敢想。 袁靖牵着绿桐飞奔去搬椅子,苏浅狐疑地望着二人的背影道:“袁靖何时变成这么个积极的了?以前见我恨不能我伺候着他……” 四把椅子一张梨木圆桌摆在了麦地前的空地上,绿桐知她爱吃零嘴,很贴心地端来了自己亲手做的小糕点并一壶茶。 眼前绿油油的颜色十分养眼,又有阳光懒懒散散洒下来,照得人十分温暖舒畅,有茶水,有零食,还有朋友相陪,唔,是个人生的好消遣。爱人什么的,可以撇一撇了。 自苏浅伤情回来,事实上,没人敢在她面前提一提上官陌这三个字,怕引得她伤心。也没有人敢在她面前秀什么恩爱,连墨凌追月隐都是背着她行动,怕她触景伤情,唯有袁靖是个例外,每一次见面都拥着绿桐在她眼前显摆。她每一次都取笑一番,其实倒看不出什么伤情或触景生情受不住。 苏浅想起墨凌给她讲的一个笑话,笑问道:“我听说袁靖你喜欢将茶兑了酒来喝,不知是个什么味道?要不今日兑来尝尝?” 绿桐忙摆起手:“浅浅你快别上当,那是他故意在那些人眼前演呢。你没听说后来那些人除了墨凌外都偷偷尝试过,结果从那以后再不沾茶也不沾酒了?” 苏浅端着茶杯沉默良久,吐出一句:“你们俩真是绝配。若换了别的任何女子,这一辈子怕不要被他耍得像个傻子。” 袁靖:“惠王过誉了。” 苏浅:“你脑子是秀逗了才会认为我这是在赞誉你?” 袁靖:“难道不是么?说明我聪明过人啊。” 苏浅:“和你斗嘴真是没意思。” 袁靖:“那是因为一贯没有人能在惠王嘴皮子下讨得过好处,我是个例外。” 苏浅就眯了眯眼:“我看你们的婚礼不妨办在皇上舅舅大限之后。” 这是毫不遮掩的威胁。绿桐终归是楚皇的亲生女儿,他大限,她势必要守孝三年,这婚礼就遥遥无期了。 苏浅的一贯人生信条,我可以不占便宜,但我绝不能吃亏,我可以吃亏,但我绝对要拉个垫背……如果没有足够厚的脸皮,你别学,不是谁都担得起“无耻”二字的。但如果你可以像袁靖这般淡定,那就可以这样说:“绿桐,你愿意让我先上车再买票吗?” 绿桐无限迷惑道:“咱家有马车的啊,不必买票的。不过靖靖你若是非要买,任意时间都可以的啊。” 月隐怜悯地看着苏浅,何曾吃过这样的瘪啊…… 苏浅轻轻啜了一口茶,莞尔一笑:“既然如此,月隐,咱们走吧。二位什么时候举行大礼,派人送张帖子,我一定封个大大的红包。” 苏某人就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上,掸了掸袖口,笑着点点头,很有风姿地往外走。月隐忙在后头跟着,袁靖说了一句:“慢走啊,一会儿我差人给惠王送菜去。”苏浅磨了磨牙。 绿桐赶了上来:“浅浅,这还没说两句话呢,别走啊。晚上就在这里用了晚膳再走不好么?我炒几样自家种的青菜。你不是最爱吃素菜的么?我要大婚了,许多事还要向你求助呢。” “求助什么的就不必了吧。你家有位超级能干的副丞呢。你大婚我再来。”苏浅挑着眉,不多时便已走到了大门口。袁靖依然在椅子上坐着岿然不动,慢条斯理喝着茶。 苏浅手搭门栓,良久,恨得牙痒痒,袁靖,算你狠!猛地转身折回了头,一阵风似地掠到袁靖面前,强忍一口气:“袁靖,你有没有在我那里顺一本《文熙笔谈》?” 袁靖做出个思索状,须臾,道:“哦,是拿了。惠王是来讨书来了?容我去给你找找。” 苏浅气愤地捞起一只杯子猛灌了一口茶,这死小子是要怎样啊!为什么她要帮他还要来求着他! 袁靖已然起身去书房找书去了。 不大会儿功夫,袁靖便已回来,手上握了本书,封面是铁笔银钩的《文熙笔谈》四个字。“我一时手痒,在上面写了些批注,惠王不要怪责。”他双手将书奉上,神色不同于方才的作弄人时的促狭,恭敬而端方。 苏浅微有迷惑地接过书。前后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他当得起善变二字了。她顺手翻开书--想着这死小子若是敢胡乱涂鸦就让他再赔一本,这可是文熙老先生的手写孤本,看他要怎么给她交代! 翻开书的一刹那,她小心肝就不淡定了。袁靖他,果然手很贱在树上乱涂鸦了! 诚然,这本书写得很精彩。 诚然,袁靖批得也很独到。 但,她的不淡定却来自于,批注的字迹。 这世上有许多于书法上剑走偏锋的大家,模仿别人的字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混淆视听,但也只是几乎。任何的模仿和真迹之间,都有迹可循,这是因为笔迹可以模仿,下笔者惯用的力道却是模仿不来的。苏浅虽于书法上的造诣没有那么深厚,却也能识得,眼前的书上,批注和原文,根本就出自一人之手。 是代写,还是……苏浅望向袁靖。袁靖嘴角一抹淡然的笑,向她点了点头。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半晌,才缓过神来,自我解嘲般道:“我眼拙了。呵呵,世人都眼拙了。” 她以为,那样深刻的思想,那样犀利的笔触,那样震撼的权谋,能写出那样的书的人,即便不是饱经世事满腹经纶的白发老者,也须是经过岁月沉淀过的有些年岁的人。世人也都是这么以为。 却原来,只是个二十出头的俊俏书生么。 “那日街头拦车,真不知是你选择了我,还是我选择了你。”苏浅跌坐进椅子里,叹了一声。 “这有什么区别么?我觉得我们都不是在意那些事情的人。”袁靖淡然一笑,“小绿,今晚就请惠王在这里尝一下咱们种的菜吧,你去准备一下。” 很显然这是两人有话要说的节奏,小绿同志很欣然地前往厨房重地,月隐很有眼力见地随了小绿同志去厨房帮忙。 袁靖抬眼望了望西天的那一轮行将落下的金红日头,晚霞旖旎,凉风料峭,正是一段夕阳无限好的风景。他笑了笑:“惠王是要在这里赏一赏落日,还是要去书房坐会儿?这会子天有些凉了。” 苏浅手搭眉骨往西天瞧,声音有些飘摇:“相请不如偶遇,好风景也是要好机缘才看得到,就在这里坐一坐吧。想来你也和我想法一致吧。”笑了笑,“但其实我有些好奇文熙先生的书房是什么样子的。一会儿日头落下去再去书房吧。这样,先生你不会觉得冒昧吧?” 第二百二十六章 附庸风雅 袁靖的表情有些精彩,无奈笑道:“你把先生二字去掉,便不冒昧了。”顿了一顿,道:“书房嘛,无非是个堆书的地方,就怕惠王见了要笑话小生了。” 苏浅双脚一收,窝进椅子里,保持着手搭眉骨望西天的姿势,也笑了笑:“听你这个堆字,便可见一斑了。横不过和上官陌一样,弄得个书房像仓库似的,那样的我都见识过了,你这能有什么可笑?” 袁靖就笑了。“陌太子博览群书,书读得太多都堆成仓库了。” “那你呢?”苏浅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 “差不多吧。”袁靖澄澈的眸光望着染红了半边天的霞光,没有一丝谦逊的自觉。 苏浅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就不自觉地挑起抹愉悦的弧度。呵,也是个嚣张的人呢,只不过他将嚣张隐藏在书生的外衣下,不显山不露水,就像上官陌的嚣张隐藏在雅致风华的外衣下,楚渊的嚣张隐藏在淡漠的外衣下,上官皓月的嚣张隐藏在风雅的外衣下,墨凌的嚣张隐藏在玩世不恭的外衣下,白蒙的嚣张隐藏在沉稳的外衣下,白誉的嚣张隐藏在温文有礼的外表下……呵,都是有意思的人啊。 她将目光收回望着他书生气的一张脸,眸光清亮:“为什么会选我?是因为那时我果断地启用了你?” 袁靖挑了挑眉:“你觉得我是需要等伯乐的千里马?” “自然不是。所以才有此一问。如果是文熙先生,想要入仕的话,哪个皇室不会争先恐后来抢?我一介女流,彼时虽做过一些事,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各国的王储们都有那样的实力,比我实力雄厚者不少,挑上我,想来我有什么地方有幸叫你看得上。”苏浅望着他。 袁靖轻轻抿唇,眸光望向远方,“我们有一点是一样的。心里装着这天下,却没有纵横局限。我有我的政治抱负,但我的抱负不是凭自己的才华帮着哪位霸主实现一统天下的壮志雄心。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是为发达自己,而是为惠及天下百姓。这个天下当交给适合的人。” 谁是适合的人,苏浅并没有去计较。袁靖也没有多说。此时并非计较这个问题的好时机,各人心中暂保留各人的答案罢了。 苏浅望着他:“袁靖,你今年多大?” 袁靖愣了一下,脱口:“二十有三。” “你真可怕。”苏浅笑道。 袁靖一怔,继而莞尔:“惠王何尝不是。可怕。” 苏浅远眺,日已西沉,云霞金红淡去,笼上沉黯的墨蓝,波云诡谲有些骇人。她话题一转:“你婚礼准备得如何了?” 袁靖道:“本来是要给她一个体面的大婚,但皇上大限将至,不宜铺张。我们商量之下,不打算大办,只请一请要好的朋友和朝中走得比较近的官员,热闹热闹就罢了。惠王意下如何?” 苏浅唔了一声,“我意下如何重要么?总归是你们自己的大婚,你们自己说了算。” 袁靖看着她:“我以为,惠王造访,是要对我们俩的大婚指点一二。” 苏浅抚了抚眉心,状似忧郁:“果然和聪明人说话没意思。你能不能装得不聪明一点?你这样让我压力很大啊。我以后还敢不敢和你共事了?” 袁靖端起桌上已凉透的茶,抿了一口,才笑道:“当日我说一生任惠王驱驰,不是说假的。袁靖一介书生,虽无铁胆琴心,也非坦荡君子,但也是言出必践之人。我觉得我那样说,就表示我们之间,不必有什么虚言假套,也不必有什么应不应当的顾虑。惠王若是周瑜,靖就是黄盖;惠王若是刘备,靖愿做诸葛亮。惠王若要利用我俩的婚礼做些什么,斟酌行事就是,不必有忧虑。我和小绿,竭诚相助。不过是个婚礼罢了,恩爱不在表面。” 苏浅一怔:“我,何德何能,竟让先生你如此……” 袁靖有些邪魅一笑:“以后还是叫袁靖吧。你那样郑重其事称我先生,让我的小心肝受不住啊。” 落日沉入地平线下,天空一片沉寂。一弯银月挂上树梢,油绿的麦地影影绰绰,散发着青苗的香气。苏浅兴致勃勃地参观了袁靖的书房,得出结论,果然和上官陌的书房没两样,只能称之为仓库,或者,书库更贴切一些。真没甚看头。最后挑拣了几本袁靖的手书孤本书籍顺在了广袖中。 晚饭吃得有些兴奋过头,苏浅一拍桌子,定论:“你们的大婚就和克王爷的凑在同一日吧。五日后,三月二十八。合八字推吉日什么的,我看也没甚必要,我们都是信真情,不信那个迷信的人。” 绿桐就凑在她耳际小声:“你是要搅了克王爷的大婚,还是要搅了我的大婚?” 她笑得神秘:“你说呢?” 绿桐咬牙:“我觉得你为了私仇搞我们有些不大道德。楚鱼已经被你折腾得没甚看头了,你真有必要赶尽杀绝?” 苏浅略收了收笑,眸间却仍是化不去的笑,学着袁靖叫她:“小绿,没别的意思,我怕你爹撑不了几天了,这婚宜早不宜晚,和他们凑在一起,刚刚好。我再怎样不是东西也不会利用姐妹的大婚做坏事的。你们大你们的婚,如果有时间还可以去看看热闹。锦荣公主招驸马,可是好看得很哦。”又大笑着扑在月隐身上:“唔,小绿,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这倒是个极适合你的称呼。是不是,月隐?” 月隐抽搐着点点头,想着好在她的名字是她家太子爷起的。如果从小跟着她,不知名字会不会比莲儿杏儿桃儿金子更具创意些?或者干脆就叫个马兰花玉兰花什么的?想想就令人发指。 袁靖却纠结着她那句锦荣公主招驸马。这位惠王一回楚国,上官克就被她蛊惑得将克王爷娶妃搞成了锦荣公主招驸马,害得楚二王爷不得不腾出一座府邸作为公主府--宫里那位是决计不会出资兴建一座公主府的,国库里的银子都得一个子一个子数着花呢。 不知她这闹的什么幺蛾子。 袁大人有些可怜楚鱼。得罪什么人不好,偏得罪她。得罪就得罪了吧,看事不好就赶紧收手吧,她又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楚梦数次害她她都能不计较,小绿也曾错过她还是不计前嫌了。偏这位伪公主还不知悔改一错再错,在苏浅病重的期间出手挑了青门在云都的好些个产业,那位曾被她所伤的夷陵姑娘终没逃过毒手,青门在云都仅剩景胥在内的十余人,伤亡不可谓不惨重。 可怜的克爷,这是娶了个什么样的公主。 这笔账若不算,苏浅还能叫苏浅么。 苏浅今日是真的高兴。文熙是她仰慕了多年寻了多年的人。这一回真的体验了一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意外之喜,就彷如买了多年彩票一毛没中过,行将放弃之际却一把中了个大的,红花花的票子砸得脑瓜子都晕了。 晚间赖在袁府要搞一个秉烛夜谈,说这是鲜有的一次附庸风雅,结果后来不知怎的就搞成了个四人麻将论坛。苏某人继在戎州炸金花大败之后,再一次延续了赌坛常败神话,白花花的银子输得流水一般。 但苏某人高兴,输钱也高兴。 奈何墨凌寻小月儿寻得及时,败了四位的赌兴,半途将小月儿劫走了。 小苏已是数日前的称呼,如今墨宝称小苏为小月儿,可见感情一日千里,进展极速。大约不久之后就可以喝到二位的喜酒了。 苏浅这个过气的电灯泡夹在二人中间,难抑兴奋之情,手舞之足蹈之一路像个三岁小盆友,弄得墨凌一度以为她失心疯要将她捆绑了延医问药。 这个兴奋的心情持续得有点久。是夜,万籁俱寂,苏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数了几百只绵羊,仍两只眼睛滚圆无丝毫睡意。 苏某人兴奋着拎了只酒坛子上了房顶--苏某人以为可以看看星赏赏月,继续附庸风雅一番。虽然袁靖那种人未必就是个风雅的,但作为一直盘桓在她的世界里数年的大儒,她固执地觉得,大儒就是个风雅的人,且必须是个风雅的人。 实际上苏某人此时还没将文熙大儒和袁靖黑心的合二为一成一人。苏某人却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今夜天上景色果然风流。一弯银月如练,已过中天,几颗疏星环绕,相互辉映。人们形容美好的东西总喜欢比拟成月儿,譬如说一个人长得好,可以说如月华般美,但如何来形容一弯月亮的美好,似她这等附庸风雅的,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半天,她想,今晚的月色美过人间一切景致。没有什么话比这一句更赞了吧。她笑得嘴角如一弯弦月。天边零落的星子若谁家婴孩的眼睛,干净澄澈得令人心一瞬溶化。 第二百二十七章 克三王爷 苏浅喝一口酒看一眼天,心想,月光下酒,够风雅了吧,附庸到这种程度,连自己都忍不住给自己叫好。 风雅的苏某人喝得兴起,并没发现东侧殿房顶上也有一位以月光下酒的风流客,只是那位风流客看来和她心情截然不同。 风流客一身艳红锦衣,衣袂上开遍金粉牡丹,一张脸媚过今晚的月光。风流客喝一口酒看一眼天,天上的月是恍惚的一片银光,入眼缭乱。回眸时,看见正殿房顶上那一抹月白的影子,苦笑了一声:“醉了吧。都出现幻觉了。醉了也好。” 声音落入苏浅的耳中,她朝声音源头望去,便发现了和她一般睡不着的另一位风流客,东殿的上官克。克三王爷。 苏浅拎着酒坛身形如轻烟一掠,落在了上官克身边。 “唔,果然是醉了。”上官克喝一口酒,咕哝了一声,揉了揉眼睛,目光定在她身上有些怔怔的,“就算是幻觉吧,你陪我喝一杯可好?呵,也只能是在幻梦中和你共饮。”他迷蒙着魅惑的丹凤眼道。 “为什么是只能在幻梦中才能和我共饮呢?你要是找我喝酒,我一般不会拒绝的啊。”苏浅在他身边坐下,疑惑道。 上官克忽的修长的手臂一勾,揽在她腰间,她一个不慎,倒在了他的臂弯里。待要挣扎,却被他箍得紧紧的,听见他的声音在耳际响起:“浅浅,就算是在幻梦中,你还是要这样避我如蛇蝎么?” 苏浅愣了。这家伙是在说什么自己知道么?“你醉了,下去吧,别喝了。”她无奈地道。伸手去夺他手中的酒坛,却被他轻巧避过--呵,这敏捷的身手,是个喝醉的人该有的身手么? “罢,我就陪你喝吧。但是,上官克,你搞清楚,这可不是你喝醉了出现的幻觉,我是真的苏浅。”苏浅无奈地笑了一声,拎着自己的酒坛和他碰了一碰,喝了一口,继续道:“上官克,你这是要闹哪样啊?不过是个楚鱼嘛,娶回去搁家里养着就是了。你仍可以做你的风流王爷啊。天下女子任你挑,只要你想要,有谁能扛得住你的风流美色啊。” “那你呢?”上官克的呼吸就在她鬓边,她不由躲了躲,皱眉瞧着他。克三这是要闹哪样? “怎么不说话?天下女子任我挑,那你呢?你在不在其内?”上官克挑起氤氲的眸望着她。 “真是醉了。”苏浅推了他一把,坐得离他远了些,喝了一口闷酒,嘟囔道:“我是抽疯了才要过来瞧一瞧你。” 上官克望着她不语。她瞥了他一眼,气得转过头去再喝了一口闷酒。想她苏浅酒品多好啊,喝醉了顶多往上官陌怀里一缩,睡觉。这家伙倒好,胡言乱语些什么!这什么破酒品? 她转过脸去不看他,一口一口喝着闷酒。她觉得,自己其实也替他郁闷的吧。娶一个那样的女子。再回头时,却吓了一跳。上官克正一双丹凤眼中氤氲满水汽,看得她肝儿一颤。 这家伙居然哭了? 她一向觉得这家伙性子最是凉薄寡淡,流泪这种事情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今日却真是开了眼界了。 没等苏浅开口,上官克先哑着嗓子问道:“浅浅,若有来世,你可愿意先遇见我?” 苏浅心里诧了一诧,这话是个什么意思?说的好没来头。 诚然,她以她比别人多吃了一世咸盐的经验猜度,上官克对她也是动了情的,但这个情动到了什么程度她却不知。他不曾说过,她自觉也没问的必要。但朗朗月空的就要她许他来世这就有点突兀且荒谬了。况且莫说来世这个虚幻的东西有没有还两说,就算有,她也做不得主吧。可见克三王爷脑子忒迂。 她刚要说上一句“你喝醉了”,话还未出口,就听克三王爷自顾自地说道:“你也觉得很荒诞无稽吧?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今生做不到的事,寄希望来生是傻子和懦夫才会干的事吧?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和六弟一起遇见你,可那时你的眼里只看见了他,我就在你身后,可你却不曾回头。你觉得我说这个话奇怪吧?自然是奇怪的,我们相识一场却从不曾相遇过。” 苏浅惊得木呆呆的。从他语无伦次自问自答的一番话里抽丝剥茧捋出一点思路,她觉得,他的意思可能是她和上官陌第一次相遇在戎州的荒野中时上官克他也在场。这件事她委实不知道。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当年……她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望向湛湛夜空的目光有些恍惚。 听上官克冷笑了一声,就如这初春夜一般寒冷。“浅浅,你可知道,这些年,所谓的克三皇子在西月独得皇帝宠爱都是谎话。其实六弟才是他选定的继承人,我又怎么会得宠?你一直觉得我父皇他不喜六弟吧?” 苏浅点了点头。他说的这些,她其实都是有些猜度的,只是懒得去证实,如今从他口中说出,却也证实了她的猜度正确。她点头的意思是她知道上官克所说的事情,倒并不是回答上官克的问话。 上官克其实并没看她。一双丹凤眼在夜空里无目标地睃游。她点头,他没看见,自顾自说道:“那不过是做给你看。十一年前那一场相遇,根本就是预谋好的。当然,被算计的不止是你,还有六弟,还有我。二十一年前帝星降落于昆国皇宫,我听闻帝星出世时那日阴天,天上诸星皆隐,唯一颗帝星高悬于昆国上空。那日正是你出生之日。” 苏浅嘴角抽了抽。这个意思是说她是那颗降落凡间的帝星是吧?多么荒谬的说法。也因为这个荒谬的说法,教她凭空受了多少磨难经了多少杀戮! 上官克喝得醉醺醺的,而他也确然不是个讲故事的好手,话讲得东一头西一头的,从十一年前直接扯到二十年前,跨度不是一般大。她倒是听的明白,没有插话,听他继续道:“帝星出,诸星隐,是天下大一统的征兆。令那些妄图建不世之功业江山尽握手中的人惶恐不已。我父皇就是那些人之一,你从出生就没少遭他暗害。” 苏浅不由冷笑了一声。何止从出生起,她在娘胎里就中了他下的断情。 “但每一次暗杀你都能巧妙躲过,他就更加惶恐了。他想了许多办法,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后来你父皇气急了,跑到西月皇宫给他一通猛削,他那一次被伤得极重,伤好以后不敢再对你暗杀,就想了一个让六弟接近你慢慢图之的计策。” 苏浅无语地望着夜空。她那老爹确然是个懒得用脑子的主,可以用拳头解决的事情,他决计不会用脑子去解决。但,屠某人如今确然是不对她暗杀了,因已经改成亮堂堂的狙杀,狙杀令下得满大街都是。 “你不如说说那个接近我的计策是怎么实施的吧,我比较感兴趣。”苏浅插嘴道。这家伙讲故事的水平太差,她没雅兴听他东扯一句西扯一句。 “我不是正要说么?你连这个耐心也没有,不如不说。”克爷生气了。 苏浅搓了搓手,这大爷脾气。“我不插嘴,你说你说。” “你很冷?”上官克目光停在她搓得发红的手上。 苏浅翻了个白眼。废话,春寒料峭,在房顶上喝冷酒看寒星,不冷才怪。嘴里却道:“我不冷,你快说吧。” 上官克坐起身,将身上的大红锦袍脱下,不大温柔地包在了苏浅身上。苏浅推却道:“我不冷,你穿那么少别感冒。” 上官克凶狠地瞪了她一眼,道:“让你穿你就穿,那么多废话。” 苏浅颤了颤,心里想着如果回屋子去的话就不冷了,不必他拿衣裳来给她御寒,废话可能会少一点,但不敢说出口。唯怕逆了克爷的意克爷会一怒之下做出点什么。只得道:“我穿就是了,你继续说吧。” 上官克见她不再推开衣服,才躺下去,继续道:“十一年前,我那不争气的母后和糊涂的丞相外公上演了一出暗杀六弟的戏码。却正好被他利用。他将计就计,暗地里看着他们把六弟引出皇宫,意欲杀之,他使人助六弟逃脱了,然后让救他之人引他去了正在荒野中的你身边。六弟那样的人,呵,天下有哪个女子能见到他不动心?苏浅,你也不能免俗吧?一眼就爱上了他,为他挣扎了这么些年,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你们,不过是被父皇利用罢了。你可知道,断情不能动情?他打的就是那个主意,让你动情,毒发而亡。他却没料到,想要你命的,不止他一个,情焰蛊,春染蛊,不知还有什么劳什子蛊呀毒呀的,相比之下,断情真是已算不得什么了。所以,即便你动了情,也没有毒发,更没有身亡呢。不知该说是天意,还是什么呢?你是帝星啊,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呢。” 第二百二十八章 驸马与王妃 “越发醉得不像样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苏浅喝了一口酒,撇了撇嘴,继续道:“帝星什么的,全都是他妈的扯蛋,你也信?我表示鄙视你。”今夜的酒却有些苦涩。她低眸看了看酒坛,心道怪不得呢,原是烈酒,她在戎州顺回来的一坛高醇度的酒,赶上纯酒精了快。怎么一时兴奋把这个拿上屋顶了呢。 上官克没有再说下去。他已醉得狠了,倒在屋顶上呆呆地看月光。说与不说其实已没了多大意义。一环套一环的,步步都是陷阱,步步都是算计。譬如这次给他解情焰蛊,谁知是不是又一计呢。她进退维谷,不与他解毒,将他送上别人的床,疯的只会是她,说什么不在乎他和别人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在乎;她与他解毒,便是置自己于危险之中,事实上,结果不止危险那么简单,她被害得逼散了青门,死了她那么多弟兄,还差点要了她的命。 如果是计,也算得逞了一大半了吧。 “上官克,克王爷,人生里是有一个难字。每一个人都难。可你见过比我还难的么?我不过是想安安静静活着,在角落里,不妨碍任何人。可你看看,我这二十一年,有一天不生活在别人的算计里么?脑袋悬在裤腰带上,说让别人拿走就让别人拿走了。你,不过是让你娶一个你不喜欢的女子,你就这轻狂样?上官屠虽不喜你,你还不是风风光光做着你的皇子、王爷?不过是被他操纵一下罢了,总好过我被那么多人算计吧?比一比我,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苏浅瞥着他,好心情一扫而空。她本意是要拿自己做反面教材来劝一劝看上去很悲观的克爷,并没想要把自己的好心情也搭进去,但心情这东西,实在并不由人。 上官克猛的将她往臂弯里一带,带着醺意的声音道:“睡吧,睡一觉就没事了。” 他醉后的声音不同于素日的冷嘲热讽、妖媚邪肆,竟是带着些温柔轻软。 苏浅一时迷惑。这样的声音,让她想起那个她此生最爱听的声音。此时此刻,她终于能将这两个貌不和神也离的兄弟搁在一起。果然是兄弟。他对上官陌,是有怨恨的吧。可是,还是无怨无悔地帮他。 曾经,她也以为,他是上官屠的左右手,上官屠联手楚子恒,助楚子恒篡逆谋反,彼时他是代表上官屠和楚子恒接触的人。既是上官屠的人,便不可能和上官陌站在一起。但,连城桃花阁事件,让她有了怀疑。以他克三王爷的手段,不会料不到楚渊会对他动手,既已料到,便不可能不早作防备。是以才有了先前那一场豪赌吧,先就把手下财产输给了她和上官陌,楚渊剿灭的,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 那时她便知道,他是上官陌的人。 上官陌对他呢?是否有生出些愧疚之心?也是有的吧。他将他脱出上官屠的掌控,让他做一个闲散自由的王爷,随意挥霍自己的人生,何尝不是在弥补他。 比起来,他的人生才是最奢华的一场人生。没有负累,远离喧嚣!只要他愿意,将这一场政治婚姻看淡一些,他的人生甚至可以没有一丝阴暗,只有灿烂阳光! 只是,心里有了结,再奢华的人生里也有苦涩。这个结却也只是一念之间。一放手天高海阔任我翱翔,一纠结凄风苦雨人生便黯淡。 苏浅没有推开他。他不知道她有多羡慕他。她枕着他的臂弯闭上了眼睛。 袁靖说的没错,她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甚至比大多数人都大度。多大的仇恨她都可以试着放下。她以前觉得,救楚梦,放过楚绿桐,和楚渊冰释前嫌,等等,不过是因为他们在她的人生里可有可无,无须在意。如今却发现,心里又何尝没有在意他们呢。若是真的不在意,剑起剑落,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她恍悟,无论是敌是友,都是在同一条路上闯荡的人,又怎能不生出些感情来。 “克爷,你为什么不尝试着放开,让自己幸福呢。”她偎在他身边喃喃了一句。 克爷一动不动,睡得沉香。她放出些内力罩着两人,抵着夜里的露重风寒。 这一场月光下的酣眠,竟香甜得令人沉湎其中不欲醒来。 晨起的阳光爬上房顶,笼罩着开遍金粉牡丹的大红锦袍,艳得惊人。 院子里的人正慌慌张张地满世界找人。东侧殿一夜未归克三王爷,主殿不见了齐大公主,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件。 锦袍下露出两个黑闪闪毛茸茸的脑袋来。“她们在做什么?”上官克迷惑地问,声音里一丝慵懒温软。 “找人吧。”苏浅无奈地笑笑。 克三王爷被这个声音猛地惊醒,惊奇地望着臂弯里的人,“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苏浅撇了撇嘴,“我上来赏月亮,遇到你,你喝醉了,我让你下去,你非要在这里睡,还霸着我不让我下去。我也就在这里睡了。啊呀,睡房顶真他妈不是什么好事情,腰酸背痛的。” 克三王爷掀开一角锦袍,望望自己仅着中衣的身段,耳根刷的红了,锦袍一兜,罩在了身上,咬着牙:“你,你!” 苏浅笑着坐了起来:“我怎么了?我又没把你怎么样,你难道还要我负责不成?” “你把爷的胳膊枕疼了!”上官克咬牙的模样,实在有些可爱。 苏浅好整以暇地瞧着他:“不如,你拆下来我帮你修理修理。” 上官克丹凤眸中两簇小火苗:“你,你这女人真是!还不赶紧给爷滚下去!” 苏浅扁了扁嘴,没动分毫,水眸挑起一抹眼风:“喂,克三王爷,不带这么卸磨杀驴的,好歹我也陪你喝了半夜的酒,唠了半夜的嗑,还给你挡了半夜的冷风寒露,你不说报答我,还这样对我大呼小叫!”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上官克黑着脸瞧着她。 苏浅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吃吃笑了起来:“没想到你克三王爷还是个这么谨守陈规的刻板人。你平日里那些邪肆风流都喂狗了不成?” 克三王爷要火,苏浅忙收起笑来道:“你知道我一向就不大看得惯那些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破风气,咱们也算是好哥们,哥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礼数。若是外人,我怎么可能不设防地半夜在屋顶上一起喝酒?” 上官克略松了一口气,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动容。原来,她是这样看待他们的关系的么?好哥们,不是外人……呵呵,也罢,总好过平日里装出副仇敌似的样子见面就死磕,说话永远带着呛人的味道不曾投机过…… “下去吧,你的侍女们都找得急了。”他抿唇道,口气缓了下来。 苏浅仍然没有动,半仰着脸望着他:“克三王爷,你真不记得昨晚说了些什么了?” 上官克耳根又红了红。他只是喝多了,没醉到人事不知的地步。克爷却斥了一声:“醉酒的胡话谁记得?”说完,作势要下房顶。 苏浅一把薅住他的衣摆,声音清泠泠:“上官克,娶个王妃怎么样?我给你张罗。” 上官克颀长的身躯一僵,被她往后一使力,一屁股坐在了她旁边。“你没醒酒呢吧?” 苏浅却正色道:“楚鱼配不上你,你也不喜欢,你喜欢的这辈子也不可能嫁给你,不如找个喜欢你的,最起码一辈子能体贴你心疼你,也不用过得这么辛苦寂寞。” 上官克默住了。 她冰雪聪明,又知不知道这看似多情心软的样子,其实有多无情?“你要我长住云都,要我做楚鱼的驸马,是个什么意思?”他没答她的话,冷着声反问。 她望着晃眼的朝阳,声音却没有被温暖半分:“楚鱼,她迟早会为她做的一切付出代价。我不想你的王妃一换再换,我希望的是,你的一心人能与你白头偕老。所以,楚鱼她就永远做她的公主吧,而你克三王爷,是她的驸马,她却永远不是你的王妃。” 上官克迷惑地望着她被阳光覆住的脸,如玉一般,却是极冷。“我不懂你的意思,说得绕口令似的。”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一时不能适应眼前的光线,眯着眼睛,睫上润着被阳光刺出来的泪泽,一贯张扬的模样竟平添了几分娇弱。 上官克僵住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柔和下来,指着下面正急得打转转的楚梦,道:“你看,那是楚梦。” 上官克冷眼瞥着她,“爷又没瞎,自然知道她是楚梦。” 苏浅同样的冷眼甩给他,道:“克三王爷,你应该对她是很熟悉的吧?” 上官克一噎,没了话。 何止是熟悉。 她是怎样看待他的,他自然知道。 而他,还晓得,当初若非是他得他父皇授意利用于她,又假如他不曾遇到过苏浅,那么,他有可能是也会喜欢上她的吧。 第二百二十九章 克王大婚(1) 苏浅语气转柔和:“楚梦她很好,真心待你。三月二十八日,娶她过门吧。让她做你的正牌王妃,即便不能爱上她,也别拒绝她对你的好。人生,不能钻进一个死胡同就不懂得再回头。上官克,你是个聪明人,好好想想我的话吧。” 上官克沉默着不语,死死咬着嘴唇。他一贯鲜艳的唇色被咬成梨花白。 苏浅不再理他,缓缓站起身,落下一句:“东府已经建好,我反正住太子府住惯了,就把东府借给你做克王府,你若是同意,就自己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再添置的。若是不同意,就当我没说过。” 瘦削的身影踏着琉璃瓦一步步离去。上官克蓦地低声道:“你让我娶,我娶便是了。” 苏浅没回头,背着阳光的脸上却勾起一抹浅笑。这笑容,没有阳光的照耀,却一样璀璨明艳。只要肯开始,就还有希望,不是么? 身形刹那掠下层楼。 楚梦被她叫进房间,满心都是疑惑。虽然与苏浅之间已经解开芥蒂,但其实苏浅从未主动要见她。她心里着实猜度苏浅为何要见她。 她其实从未期盼过苏浅能对她有多好,毕竟曾经害她那么多次,手上沾染着太多她的人的鲜血。能这样相处,已十分感激上苍待她极厚。况苏浅于她,恩情大过天,她们之间本就是施恩者与受恩者的关系,是一个施恩不望报另一个唯望此生能以一生相报的关系,能额外得些友情,已是楚梦不敢奢望的喜出望外。 她没想到她找她竟是为这个原因。着实愣了半晌没回过神来。但她毕竟是阴谋场上历练过的,并非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天真小姐,心思计谋都是极深的。脑中第一个想法自然是直奔楚鱼而去。楚鱼和苏浅之间的仇恨已担得起个仇深似海四个字,苏浅从不避讳并宣扬得天下人人尽知。她离得近,看得也更清,苏浅对楚鱼的恨意,比之当初对她深了不知何几。当初对她,苏浅根本就是一种不屑的态度,从未将她放在心上过,但对楚鱼,因中间耽着个上官陌,几乎令她恨到极致。 她中意的是上官克,而楚鱼中意的,是上官陌。许久以前她就知道。苏浅也许很久以前也知道,只是没有对楚鱼下手。楚梦晓得,苏浅她其实并没有她自己想象中那么冷情,倘或没有这次青门的事,她是不会对楚鱼怎么样的。 只是,楚鱼犯了个极致的错误。 趁她之危,动了青门,杀了她那么多人。青门在楚国的势力,全军覆灭在了楚鱼的手上! 苏浅她从来就是个不折手段的,为了羞辱楚鱼,要利用她也不是做不出。楚梦她虽然不愿意这样想她,但即使她所想便是事实,她也会毫无怨言地接受苏浅的安排。 苏浅并没有强迫她如何,只是与她商量:“你若是同意,我帮你们操办,毕竟这是件不容易的事,丢的不仅仅是楚鱼的人,还会丢楚二王爷和皇上舅舅的人,甚至,这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天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怕除了我,没几个人人敢这么干。你若是不同意,这件事就当我没说过。但我要事先与你说清楚,这件事我考量了许久,也怕会有我担不起的后果。你知道,我所说的担不起的后果,不是这件事会造成多大的风波和舆论,而是怕一旦你和上官克不合适,会害了你们两人的终身幸福。这件事里面,我的确存了不良的心思,想要利用你打击楚鱼。但那只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我是希望你和上官克能幸福。上官克他,因上官陌欠了他一份大情,这份情,我想替上官陌来还。只看你是如何看待你对他的感情了。你那日对我说,只望他好,我便只赌这一句。有你这一句,我觉得,你们至少会相敬如宾一生。要知道,世上夫妻,能两情相悦爱得海枯石烂的,少之又少,能相敬如宾一生,已算好的,大多数夫妻不过是只当得凑合二字罢了。所以,我自作了主张。但你若不同意,我会立即罢手。” 楚梦蹙眉低头,“我真的能给他幸福么?浅姐姐,你知道的,在他的心里,想要的不是我。” 苏浅轻叹了一声,这个冰雪聪明的姑娘,果然透彻。她想,虽然一直并没后悔过留下这姑娘,但也从没有像这一刻一般,觉得留下她真是件幸事。她抬指抿了抿楚梦鬓边一缕发丝,望住她的眼睛:“你也知道,他永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那个人。如果他不能忘了那个人重新开始,就只能痛苦一辈子。” 楚梦娇俏的小脸一片惨白,抬头望着苏浅的时候眸中闪过些痛色。 苏浅深吸了一口气。情之一字,是如此疼,偏有那么多的人前赴后继。“梦儿,你能忘了上官克吗?哪怕穷尽一生。” 楚梦摇了摇头。“不是不能忘,是不想忘吧。”楚梦苦笑了一声。 苏浅震了一下。不是不能,只是不想。 她怔住。 不知何时,她眸中沾染了些水汽,头转向一旁,声音带着些轻颤:“我也忘不了上官陌。就算真的决定分手了,也还是忘不了。想为他做很多事,想让他一生无忧,想他永远不会蹙眉,永远不会心伤。原来不是不能忘,只是不想忘。可是,在一起,太难了。梦儿,你说,我要怎么办?” 楚梦察觉到她的异样时,她捂着心口倒了下去。“浅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楚梦吓得一头冷汗,倒下去那一刻接住了她。她似极痛,发声都困难,楚梦急道:“我去找太子哥哥去。” 苏浅奋力握住她的手,提着一口气道:“别去。别告诉任何人。是断情。不会要了命。这一次死里逃生,终归是留了些后遗症,一想他,就心痛。我缓一缓就好。你且扶我到床上躺一躺。” 楚梦慌乱地将她抱到床上,她忽的贴在她身上低声啜泣,声音被她压得极低,却叫听的人觉得撕心裂肺般疼。 楚梦心疼地抱着她:“你何苦想着这个又想着那个,帮完这个又帮那个,你怎么就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你,你以前说只许你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你,你要是能做得到该有多好。我现在真希望你能做到。”不晓得何时,楚梦脸上亦是泪泽横流,“我以前,以前真是太混账,只觉得你嚣张狂傲得令人生厌,哪里知道你是这般苦。” 半晌,苏浅终于缓过一口气,苍白着一张脸倚靠在床头,望着楚梦:“我的伤,你要守口如瓶。许多人盯着我这条命呢。你别哭,我命大着呢,死不了。鬼门关都不知走了多少遭,还不是好好活着呢?” “陌太子怎么就那么狠心这么些日子不来找你!你为他都伤成这样!”楚梦甩了一把眼泪。 苏浅好笑地看着她,“傻丫头,他不在我都疼成这样,你想,他若在,我得疼成什么样?” “那该如何是好?”楚梦着急地望着她。 苏浅舒了一口气,声音仍是虚弱:“这种情况我想不会持续太久。再过些时日就会好了。待……身体中的解药要发挥药效需些时日,不会太久了。”她本想说身体中的蛊虫要完全吸食断情需要时日,临时改了口。 楚梦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顿了顿,道:“浅姐姐,我愿意嫁给克王爷,穷一生也要让他幸福。” “嗯。”苏浅点了点头。 顿了一顿,苏浅又道:“其实我也不知是让你就此淡泊一生潜心教书育人的好,还是让你到他身边辛苦一生的好。” 楚梦揩了一把眼泪,“怎么会辛苦。能在他身边,苦亦是甘。浅姐姐是意志坚定之人,梦儿虽不及浅姐姐,但也不会轻言放弃。” 苏浅就白了她一眼:“是,你那时要杀我,真是意志坚定不余遗力呢。” 楚梦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那时死脑筋不转弯。以为只要杀了你,克王爷就会看得见我的存在。后来才明白,即使杀了你,他也不会看上我,怕还要怪罪于我,杀我泄愤呢。”拍了拍胸脯,呼出一口气,“还好没有铸成大错。不过,以我那点伎俩,怕也铸不成大错。” “唔,你悟了。”苏浅挑眉揶揄。 楚梦瞧着她,她眼里满是打趣,楚梦便有些磨牙,“唔,是。梦儿没想到浅姐姐那么心坚意笃之人,居然也是个这么容易被左右心绪的人。梦儿是不是无意中发现浅姐姐的弱点了呢?” 苏浅咬牙切齿盯着她,“我怎么忘了,狼再怎么从良也不会变成小绵羊。楚梦,你是不是忘了你浅姐姐是何等心狠手辣之人了?你浅姐姐手上沾的血,怕能将九颍河染成鲜红了吧?” 楚梦脸黑了黑。黑了脸的楚梦一溜烟逃离了归云苑。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唔,做大灰狼果然比做小绵羊有趣多了。 也不知她究竟是说的哪位。 第二百三十章 克王大婚(2) 苏国苏某人长得好,是天下人公认的事实,据说比当年的第一美人苏某人她的皇娘楚宁皇后还美了不知何几。但苏某人的响当当的名头和她的长相一点关系也没有。事实上提起苏某人,人们第一想起的,绝不是她闭月羞花倾世无双的姿容,人们想起的,多半会是她复杂的情事,或者是她有时慈悲有时狠辣有时温雅端庄有时嚣张无礼的千种面孔,也或者是她救万民于水火的善举,更或者是她两手血腥的杀戮。苏某人当得起毁誉参半四字,再大一点说,誉满天下谤满天下,也不是当不起。 敬她佩她视她若神祗的和怕她恨她视她若眼中钉若夺命修罗的四海九州各占三分,还有几分却是茶棚酒肆闲听故事的一群,只当是在赏一段热闹,关心的不是谁生谁死谁输谁赢,关心的只是剧情有没有更大的热闹。这部分人对苏某人寄予极大的厚望,觉得她一定会不负众望创造出更大更骇人视听的看点。 果然,苏某人血染西月舍命救上官陌又无情弃上官陌而去的事情一出,兴奋了多少人,心疼了多少人,又高兴了多少人。茶棚酒肆里一波热闹未平息,又一波热闹上演。苏某人性命垂危天下为她翻江又倒海,鲜血流成几条河枯骨堆了几座山,倾覆了最为神秘的青门。看热闹的大呼过瘾之际,苏某人却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楚国,气定神闲又气势十足地做起了她的惠王。迷惑了多少人的眼珠! 这却不是结束,而只是个开端。一向平静的苏国政坛正被一股政改风波席卷。以太子苏澈为首,崔梦雪晏飞尹媚胡不图以及宰相楚哲一波政坛新贵为辅的变法集团和朝中一批树大根深的老臣之间展开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月余来已抄了多少人的家将多少人送上了断头台,风声令天下人无不战战兢兢。苏国皇上却没事人一般闲坐后宫和皇后楚宁赏花观云,把酒临风。 正当恐惧蔓延人心的时刻,苏某人自编自导了一出玩世大剧,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这一年来一直都是焦点的云都。苏某人演悲剧的时候能悲得你苦胆水当泪流,苏某人演喜剧的时候亦能笑得你肝肠错位。 这出大剧上演的日期便是锦荣公主迎驸马这一日。楚文帝昭德二十一年三月二十八日。黄历上说这一日大吉日,诸事皆宜。 苏浅头一天晚上睡不着和墨凌玩卜卦,卜出的是一副雷泽归妹的卦象,墨凌斥她连卜卦都作弊,卜了有甚意思。她于是和墨凌磨了半天牙。想她苏某人堂堂一国公主,他国封王,在他墨公子眼中就是个这么没品的,呜呼哀哉,当初真应该把墨翼留在身边,将他遣送回苏国,眼不见为净。 三月二十八日。 比邻太子府的惠王府邸,今日当得起金碧辉煌四个字。一大清早太阳公公未上岗,苏浅便老神在在晃入了这栋府邸。一进门,委实吓了一大跳。 当初抓袁靖的劳力,将建府事宜全交在了他手上,她本就无心在云都久居,是以根本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随便袁靖去摆弄。府邸建成她一次也没来过,一眼不曾看过。却不想袁靖擅长的不仅仅是纵横捭阖权谋之术,也不仅仅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连设计宅院这等事他居然也是把好手。 抛开红毯铺地锦绣红妆不看,透过表象看实质,苏浅只总结出两个字:宜居。三个字:忒宜居。宜居二字,比之曲水流觞雕梁画栋不知叫人心动多少倍!宜居,首先要环境好;其次要景色美;再其次布局要人性化,这些,袁靖都做到了一种极致,且就造价来看,这座宅子花的银子不会超过十万两。袁靖他,苏浅狠狠跺了跺脚,人才!再狠狠跺了跺脚,鬼才!又狠狠跺了跺脚,天才! 幸好,这人为她所用,不然,她该何等忌惮和嫉妒。 宅主人惠王殿下第一时间做出了决定:明日就搬来和新郎新娘同住!爷爷的,幸亏没有小手一挥将宅子送出去,只是借,借啊,惠王殿下狠狠偷乐了一番。 踏一路锦绣登堂入殿,便看见克三王爷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正上装。苏浅早起过来时便想,上官克克三王爷惯穿大红锦袍还绣金粉牡丹,比一般新郎穿的都要艳上几分,想来今日也没什么稀奇瞧,还能再艳到哪里去。待见了,才发现,还是小瞧了他了。 素日见的他,虽然衣着华艳,但总归太散漫,不大修边幅,邪魅有余尊华不足,今日认真装扮起来的上官克,依然是衣摆袖口处绣着金粉牡丹的艳红锦衣,但样式被她改了一改,流线型的设计,简约流畅,玉带束腰,华贵中透着飘逸,青丝如泼墨,发髻上束着紫玉雕成的发冠,奢华中透着雅致……并无过多的装饰,偏就艳华绝世若妖孽一般。“妖孽啊……”苏浅站在门口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你来了。”上官克推开身边的丫鬟婆子们,朝她望了一眼,面上无喜无悲,却有一线邪魅:“今日我算不算很卖力替你演出?作为谢仪,过来帮我着装吧。” “你以后会感谢我的。”苏浅淡淡一笑,三两步走到他身前,抬手替他系领口处一排盘扣,上官克静静不动,负手而立。她手指灵巧地系好盘扣,指尖在他下巴轻轻一挑而过,笑着叹息:“唉,尤物啊,就这么给人了,我都觉得可惜。” 上官克磨了磨牙,“苏浅!” 苏浅却适可而止,收起玩笑,“快些吧,等锦荣公主府来接人可就糟糕了。你得赶紧去接你的正牌王妃。”苏浅扯着他的胳膊急急往外走,“我今日可是忙得很,你这里有一出,我姐妹那里还有一出呢。总不能她嫁人我连个影子也不露。早早给你主持完,我还得去观他们的礼呢。” 上官克嘴角抽了抽,“你果然很忙。” 苏浅嘴角也抽:“不但今日忙,明日也会很忙。” 上官克就邪魅地笑了。今天弄出这样一出,明日怎么会不忙。忙着善后。不知道会气死几个。这样的好戏,他怎能不卖力配合…… 骑上枣红骏马,迎着初升的旭日,两人率着迎亲的队伍往曾经的恒王爷府,如今的新学府迤逦而去。有墨凌月隐月魄以及她的小丫头们,即使之前封闭了消息,居然也能一大早就纠集起满街筒子的人来围观。唉,她的人,让她说什么好,忒能干。 这个时节,公主府的轿马也已吹吹打打上了路了吧……她骑在马上嘴角笼着笑,像个捉弄了人等着看笑话的坏小孩。 多年来苏浅行事虽铁血狠辣,却总给身边人一种似孩提般顽劣的错觉,大约与她总是一副俏皮的坏笑有关。 人群里议论之声不绝于耳。无外乎在议论明明是驸马入赘,为什么会是驸马爷骑着高头骏马去接人?还有,驸马并行的那个含笑的粉衣女子,是他们的惠王吧,为什么是她陪驸马爷去接人呢,她和锦荣公主仇不共戴天吧?是了,惠王那般慈悲心肠的人,胸怀大度的人,怎会和锦荣公主计较……但,车马要去的这个方向,似乎不是公主府啊。 满脑门子都是疑问啊。道路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随着轿马队伍往前涌去,都为着瞧一个究竟。 苏浅听着看着就笑得更真心实意了。 克三王爷瞥着她,忍不住颤了颤。这个女人,多么邪恶,比他克三有过之无不及! 这个样子的她,似比握着绿漪杀人时更可怕--他没见过她在乾州城运筹帷幄之中数万人就倾覆的样子,但他可以想象得到那是怎样一副倾世风华。可怕的是,明明做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战争却和她没一点关系,只有关于她悲天悯人的传说。她亲手策划出的一个个替罪羔羊,无辜又不无辜……战争,只要你伸出手指触摸了,哪里还有无辜。她说过,战争里没有是非黑白,只有胜败输赢。 呵,由来他就知道她修罗的实质,但从未像今日这般觉得她就是个真正的修罗,伤人于无形。 想了想,这样的女子,够吸引人,但,真的是自己能驾驭的吗。 克三王爷再颤了一颤。 他依稀知道她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目标。这目标也许可以称之为梦想,也许可以称之为理想,和很多壮志雄心的男子一样,心里装着天下。但又不一样。他以前不知道哪里不一样,后来越多接触,便越觉得,她其实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和他的六弟上官陌厮守,那些所谓的江山天下,她其实从未放在眼里过。 她那样的女子。敬畏着生命又漠视着一切,包括漠视生命。她就如历尽沧桑仍倨傲于山顶的一株虬苍老树。 可她只有二十一岁,哪里来的那些沧桑。那些如同生长在骨子里的沧桑。 第二百三十一章 克王大婚(3) 轿马队伍到了新学府前,匾额上是袁靖手书的云都女子学府六个大字,清秀中透着遒劲笔力。 呵,这是她和袁靖共同创造的又一惊世手笔。 上官克下马步履从容地进府,苏浅并没有跟来。想来,她是要在大门外秀一场。他翻了翻白眼,这么好的机会,她若是不好好利用起来导一导舆论风向,他克三就甘心从此由她驱遣。 果然,他还没走出三步她就开始聒噪了:“各位父老,今日是西月克三王爷娶妃的正日子,承蒙大家看得起来观礼,苏浅在此谢过大家。稍后苏浅请大家入学府吃流水席,请赏光赏光。今日苏家大喜,你们要问为何是苏家大喜?嘻嘻,”她故作神秘一笑,“因为克王妃乃是我的义妹梦儿,说起我这位义妹,大家可能不熟悉,因她一直长在深闺人未识嘛。但我这位义妹实在是个博学多才又温良恭俭的绝世好女子,唔,等女子学府开课了,我义妹梦儿还会出任学府先生,教授琴棋书画。大家家里有女娃子的可放心送入学堂学习,我保证几年后一定会学成个知礼懂仪人才俱佳令人艳羡的女子。到时大家怕是定要赞一句,谁说女子不如男!” 人群里就炸了锅了。 梦儿何许人,没人知道。但挂上苏浅的名头,即使养在深闺也叫人神往不已。 竟然克王妃不是锦荣公主。那今日公主迎驸马算怎么个事情。 消息以迅雷之势向四面八方传去,云都每条街筒子都围满了人。并以这种极速向城外传播。 大约不出几日,就会天下无人不知了。 上官克将新娘抱出了学府大门。人群倒吸了一口冷气。克三王爷忒宠这位新王妃!居然是亲自抱出来的! 克三王爷从容地将新娘抱上了轿,嘴角那一抹魅惑的笑惹得人群里的女子几欲昏厥,如果那怀中的女子是自己该有多幸福!立时死了也值了! 苏浅朝他挑了个媚眼,他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大庭广众之下眼风来去,居然没一个人发觉……发觉了也没有敢多想的。 迎亲队伍在热闹的唢呐声中悠然开往惠王府。人们方惊觉克三王爷他出门时正是从惠王府邸出来的!这里面是怎么个关系呢。惠王也忒重待这位克三王爷。难道是因为他是陌太子的三哥?不是说惠王和陌太子情殇岚茨已然决裂了么?难道只是谣传?也是,爱得那样深的两个人,一直是人们眼中的神仙眷侣,怎么可能就决裂了呢。 人们的想象力忒丰富,能联想上的不能联想上的人都联想上了。 司仪高喊着拜天地之时,人群就又炸锅了。因公主府的队伍来了。 人群中就有脑子灵光的在猜测,这件事的幕后怕是不简单,恐与惠锦二人的恩怨有关,恐关系还颇深。这,这怕是惠王摆了锦荣公主一道!天,这是皇家的一则惊天恩仇录!惠王手段忒高!二王爷家的脸…… 丢尽了。 队伍堵在门口发怔,这是怎么个情况!抢亲?虽然一贯是有这个风俗,但没有听说过抢女婿的,且还是公主的驸马!谁人这么大的胆子,忒叫人敬佩! 意识到怎么个情况,腿快的长腿小厮就飞奔回了公主府报信去了。不出片刻,便搬来了风风火火的二王爷,直剌剌就闯进了惠王府。一眼看见端坐的苏浅,二王爷就怒了:“浅浅,这是怎么回事?这,这一身喜裙头遮盖头的女子是谁?” 苏浅懵懂:“咦,二舅舅亲自来迎女婿啊,克三你何德何能,竟!” 人群中就爆发了哄堂大笑。也不知是谁那么大胆带的头。惠王忒调皮。忒腹黑。 二王爷楚子非黑了脸。 克三王爷笑得魅惑:“岳丈大人请上座稍等片刻,待小婿和王妃行完了洞房礼,就随岳丈大人去和锦荣公主行大礼。”说得忒客气,忒有礼。 人群中笑得已是不行,连王妃在盖头下都轻颤起来。这个婚礼…… 苏浅却还能绷住了笑,继续懵懂:“咦,克三王爷,你行礼的这位竟不是锦荣公主么?你,竟!”小手一拍桌子,“你欺人忒甚!还请我来给你证婚,你这不是害我做不是人的事么!” 克三心说,你做的可不就是非人的事么。 “这婚,我,我不证也罢!”一甩手就负气站了起来,准备扬长而去的时节,瞪了司仪一眼:“不是还剩一项送入洞房么?还不请克三王爷好好洞房!克三王爷,你最好能洞出个花样来,否则,怎对得起本王担个非人的声名!”冷哼了一大声,甩袖直去,路过云二王爷时,纠结地瞧了他一眼,大叹一声:“二舅舅,我,我对不住你,竟然无意中做了这么二百五的事情!但,木已成舟,礼都成了,二舅舅节哀,还是想想办法保一保脸面吧,浅浅,浅浅没脸呆在这里丢人了。” 拂袖遮面扒拉开人群飞遁了。 司仪姓景名胥,如果有去过云都醉春楼的人朝他看一看,会发现这个断臂的司仪面熟的很。景胥呆蒙了一瞬,不知死活地高喊:“送入洞房!” 克三王爷握着王妃的手从从容容就奔洞房去了。二王爷脸黑成乌云翻滚。 苏浅却遁到了袁靖和绿桐的婚礼上。她进门时,恰遇看热闹归来的袁副丞和副丞夫人。她黑了黑脸。奇人奇事她见得多了,但大婚之日还去凑人家大婚热闹的人,她第一次见。再望一望仅挂了几匹红绸贴了几张喜字的院子,忒清静。倒是菜园子里没忘了挂几匹红绸。袁靖,真节省。 袁副丞朝她拱手:“惠王这一出戏导得精彩!” 副丞夫人指着苏浅,绷住笑:“你,竟!” 苏浅翻翻白眼挥挥手:“赶紧换喜服去吧,误了吉时不是叫我苏浅做非人的事么。” 袁楚二人大笑着去了。你做的非人的事还少么! 苏浅闷着头往前走,想象着楚二王爷接下来撑着一张猪肝脸等克三行洞房礼,就忍不住想要爆笑。天下人也会忍不住要爆笑。这个笑话,怕是要笑个一年半载,将苏国的舆论风头压一压。如此,甚好。闷头拱进一个温热的怀抱,翻着眼皮瞧见那一抹紫云色,苏浅扭头就溜。 紫云般贵气飘逸的楚渊一把就揪住了她。眼睛里是绷不住的笑,声音里却是愠怒:“浅浅,导的好戏啊!” 苏浅一副水袖遮脸,干笑:“表哥哪里话,这事和我有什么干系?表哥该去找当事人克三才是。” “克三哪里有这般狡诈心思,怕是背后有人指教啊。”楚渊挑眉,伸手将她遮脸的袖子拂开。 苏浅将脸再转了半圈,背着楚渊的眼睛:“克三的狡诈闻名于世,表哥难道没听说吗?话说,表哥不是该代替病重的皇上舅舅去主持锦荣公主和驸马爷的婚礼的么,怎的还在这里磨蹭?” 她意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却不上当,勾住她的肩膀将她拖到与他目光相接的姿势,勾着坏笑:“副丞的大婚,我作为一国太子也是该来贺一贺的,以彰显上峰对下属的体恤之意。相信克三王爷可以理解我,不会责怪。倒是浅浅你,我又没说明你是导的何戏,你缘何就知道我是在说克三王爷克驸马的事?” 苏浅磨了磨牙,恨不得舌头咬掉:“嘿嘿,这个不难猜啊,眼下最热闹的戏不就是那一出吗?表哥还是赶紧看看去吧,二舅舅正火着呢,找不着你,该去皇宫找皇上舅舅去了,你不想皇上舅舅被他气死吧?” 楚渊挑眉望住她:“若说生气,也不会是生他的气吧?” 苏浅推了推他握着她肩膀的手,疼得龇牙:“生谁的气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别气坏了。” “那不如你和我一同去看一看,想当初父皇的命还是你救回来的,本着负责到底的态度,你很该管一管,不然岂不浪费了咱们俩的心血?”楚渊牢牢扣住她,眉梢微挑。 一向并没有苏浅说不通说不过的人。所以偶遇着说不通说不过的人的时候,苏浅就可能会急得跳脚撒泼,譬如现在:“表哥你什么意思嘛,是我设计的又怎样。但表哥你本事逆天不可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你不阻止,不就是种默认,要由着我玩么?” “我是不是将你惯坏了?”楚渊的手松了松,终于藏不住眼底的笑意,流露出来,苏浅抓着时机忙从他手底下逃脱出来,揉着抓痛的肩膀冲他龇牙。 “不是打算要体恤你的贤臣么,瞧,人家都换好喜服出来了,还不去替他们主持成亲礼?”苏浅白了他一眼,想来想要甩掉这个包袱极难,她打算不再做无用功,接下来在自己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由着他摆弄。这个范围的底限是,绝不放过楚鱼。 袁靖和绿桐站在廊下挥手致意,相对于上官克和楚梦的盛装,这一对的着装简单得和平民百姓的新婚装没什么两样,男子没有金冠华服,女子没有凤冠霞帔,就是一件大红的衣裳,甚至一件多余的饰物都没有。但两人就那样手牵手站在廊下,相视而笑的样子简直艳冠天下,再没有人能比过他们此时的风姿。 第二百三十二章 克王大婚(4) 苏浅叹息般吐出一句:“天下间就有一种人,明明姿色平庸,却气质华艳得叫人不敢直视,放在千万人中也能叫人一眼就认得出来。叶清风是这种人,袁靖也是这种人,还有你妹子楚绿桐也是,这种气质不是单纯饱读诗书就能浸淫得出来的,也不是风刀剑雨中历练就可以磨砺出来的。” “任凭风吹雨打,我自闲庭闲步。”楚渊简单总结她的话。 苏浅就白了他一眼。为什么每次她想要拽一拽文的时候总拽不到点子上,叫人家横跳出来,一句话就盖了过去? “我们是不是很般配?”袁靖扬臂招展着一身喜服。 苏浅撇了撇嘴,“你不动不说话的时候气质好得不得了,你一说话半分气质都没有了。快些个拜天地吧。”忽的转头扫视一圈,诧异:“咦,难道今日除了我们二位就没有别人来观礼了?” 绿桐瞥着她:“你导的一场好戏,哪里还有人有闲心来观我们的礼?” 苏浅吐了吐舌头,自我解围道:“也好,清净,除了我们就没有来闹你们的了多好。可以两个人一杯酒慢慢喝慢慢品,喝到地老天荒去,还可以一入洞房天昏地暗不晓得今夕何夕,反正是无人打扰。来来来,我们拜天地去吧。”转头又望了楚渊一眼:“你真不打算收拾烂摊子去?” “你造的孽为什么我来替你擦屁股?”楚渊瞥了她一眼,径直往大厅走去。 “你堂堂一国太子说话忒不文明了吧?你不管的话很有可能会死人的唉,明日你皇爹要是撑不住过去了你可别怪我啊。”苏浅蹭在后面直着嗓子喊了两句,得来楚渊一句“他本来就已多活了这如许多的日子,如今不过是在等时辰罢了,早一时晚一时于他没甚区别。” 苏浅嘟囔了一句,“你可真是个好儿子。”硬着头皮进了大厅。 楚渊的话她不苟同,但也不反对。她耗费本元延缓他的寿命不过是为着让楚渊有时间整理楚国朝堂大半年来因她直接或间接造成的烂摊子,如今他的使命已然完成,楚国朝堂清明了许多,且已恢复生机,他可以安心去了。 袁靖和绿桐堂前站定,袁靖走形式地将一块红盖头盖在了绿桐头上。苏浅忍不住吐槽:“依我看,这拜天地也可以省了,你们就直接洞房吧。话说回来,谁知道你们的洞房已洞了多少次了?” 袁靖眯着眼睛瞧她,一字一顿地道:“你信不信我一掌拍死你。”苏浅立即住嘴,往楚渊身后缩了缩。 绿桐仍扯着袁靖的手,极力隐忍,将跑题的人引回正途:“二位,麻烦谁给当一下司仪。” 苏浅从后面将楚渊扯开,又跳了出来,很正经地喊道:“一拜天地!” “二拜太子和惠王!” 楚渊嘴角抽搐了。虽然他二人当得起这一拜,但……他还年轻,自己都还没拜过天地呢。 袁靖愤了一句:“你也不怕把自己拜老了。”咬牙切齿地拜了下去,九十度的鞠躬,腰弯的够诚意。 苏浅第三句夫妻对拜却迟迟不肯落下来。袁靖目光如电瞪着她,那模样看似下一瞬就有可能上来掐住她的脖子狠狠扔出大厅。她在他的瞪视下仿若没看见一般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你们拜完了是不是要入洞房啊?商量一下,合卺酒可不可以晚点喝,洞房可不可以晚点洞,我们四个先一起热闹热闹,你们都去洞房了,我们俩会很没意思的。” 楚渊扯了扯她的衣角,贴着她耳际轻声:“你再闹下去,说不定会血溅人家的喜堂的,难道你忘了,给我父皇续命那一日,皇宫里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苏浅立时抖了一抖。诚然,她没有目睹袁靖是如何地嗜血残忍,但清晨出来时一地的尸首中从从容容吃早餐的景象令她至今一想起来就恶寒不止。一声“夫妻对拜”就高亢嘹亮却隐隐有些寒意地响了起来。 袁靖挑着嘴角拜了下去。今日,他很高兴。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绿桐拜下去的时候从盖头的下面望见鲜红的衣袂,嘴角也挑了挑。她也很高兴。 人生大事中,这一件算是顶大的,就这样淡而无味无波无折地进行完了,没有预期的兴奋,却有着淡淡的欣喜,两个人,一个家,手牵手,将这样的欣喜细水长流地进行下去,直到白发苍苍、儿孙绕膝。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苏浅和上官陌那样的爱,要来太惊心动魄,太艰难纠结,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也不是谁都想承受。上官克和楚鱼那样的,滑天下之大稽,更要不得。还有那些不是自己的却处心积虑想得到的,更是无聊。人生太短,情爱太磨人,还是和眼前人从容携手共看风月的好。 楚渊喊了一声“礼成,送入洞房”,袁靖很客气地道:“今日春光甚好,酒宴备在了澹波亭,两位可自行前往,一边赏春光,一边躲是非,是个极佳的去处。” 苏浅摆了摆手,“你们洞你们的房,我们喝我们的酒,逛我们的菜园子。放心,有我们在外面守着,没人敢来闹你们的洞房。” 袁靖眸光闪了闪,心想你不来闹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澹波亭在麦地的后方,不大的一方水域,碧波澄净,荇草参差,小荷初露圆叶,偶有锦鲤嬉戏,动静咸宜。水上一段木桥,木质原始的纹理有些奇异,不知是什么木,苏浅打量许久,也未参透是什么木。倒是楚渊替她解了惑:“这分明是用特殊的颜料画上去的,只是手法太过奇巧,便彷如原始纹理一般。” 苏浅啧啧一叹。 木桥的尽头是一座八角凉亭。 袁靖此人性喜简洁,赏景也图个自然谐趣,这座亭子却造的忒讲究、忒繁复。这里几乎是整座府邸最奢华之所在。亭子造成个八角的而不是人们常采用的六角的不提,这座亭子居然全是沉香木建成,老远便闻见沉香木奇异的香气,墨色的沉香木配以出神入化的顶尖雕工,所雕图案乃是一段段山水小景,四时变幻,夺天地造化之奇功。亭檐上垂下三个镂空木刻朱漆草书大字:澹波亭。微风过处摇曳生姿,逸趣横生。连名字都是种意趣,是苏浅这种大老粗决计想不出来的。亭中一套沉香木桌椅,雕成瑶池圣莲形状,墨黑中勾几笔淡粉浅碧,不见突兀,唯显清雅。 和风,暖阳,碧波荡漾,木香夹着田园香,苏浅叹息着道:“袁靖这样一个变态,能讨到媳妇真是天都不长眼。” 楚渊挑了她一眼,悠悠道:“他的媳妇是谁帮他讨到的?我看不是天不长眼,是……” “住口太子殿下!”苏浅急急堵住他下面的话,下面的话她再迟钝也能猜出是什么,第一反应就是决计不能让他说出口。 有些时候,自欺欺人这个成语,很大程度上能达到抚慰人心的效果,倒不见得就完全是个贬义词。 所谓的酒宴,酒倒是好酒,宴不过是农家风味浓郁的小菜,种类倒是繁多。看来袁靖是算准了今日只有他两人来这里,酒宴只按两人的喜好来。这玲珑的心思! “今日酒好菜好风好景好春光好,日子都是极喜庆,表哥咱们许久没在一起小酌怡情了吧,正好借着人家的欢喜咱们也欢喜一场。”手指过处两杯琼浆玉液盈满琉璃杯,楚渊很知趣地闭了嘴。这样的时候他决计不会像某人一样煞风景,顺水推舟共享和谐才是他的格调。 整个云都若一锅滚油中倾入了大桶冰水,所起的反应意料之中想象之外。楚渊听着墙外的沸腾声哀叹着有苏浅的地方就有热闹看,苏浅却和他躲在秀水田园的地方享受静谧和暖的春光和馥郁醇香的美酒,偶尔取笑一两句相隔不远大约在颠鸾倒凤的新婚夫妇。 袁靖有一句话说得到位,两人在这里纯属躲是非。但是非躲到这种程度,令人慨叹艳羡之余还有小小的不齿。这二位,极品了。 楚二王爷找太子爷找得昏天黑地,偌大云都倾出上万兵地毯式搜索,但独独不敢搜到袁府来。因袁副丞今日大婚,倘或搅扰了副丞大人大婚,罪责不小。但这不是楚二王爷惧怕之处,一个王爷还不至于被一个副丞吓到。所怕之事乃是袁府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书:苏浅在此,闲人免进。 诚然,牌子绝非苏浅所挂。苏大公主若是知道自己还有这般当门神震慑小鬼的妙用,不知要作何感想。那么,是谁所挂便已经显而易见。 哪怕是知道这中间的猫腻纯系苏浅所为,楚二王爷也不敢当面问责,自家女儿扫荡了青门之事,他无论参没参与都得遭清算,且这件事傻子也能料到,若没有他背后支持,楚鱼能兴起多大风浪。当初他没料到苏浅会活着回来,事后就要承当失算的后果。眼下却只能找太子殿下给做主这门和亲。 第二百三十三章 彩头 楚二王爷找不见太子,只能入宫找病重的楚皇,楚皇还没听他说个开始,已然昏厥过去,太医们乱作一团,楚二王爷怕担个害死皇上谋逆的罪责,悄悄就遁了。 上官克克三王爷却很乖觉地入公主府和锦荣公主拜天地来了。依然是和楚梦行礼时的那套行头,美艳不可方物,瞧得人挪不开眼。此时却已是过吉时小半日了。显然克三王爷是和王妃喝了交杯酒掀了盖头才来的,大约就只差个洞房了。 彼时锦荣公主正气得满院子跳脚,冰雪锦拎在手上四处扫荡,所过之处红绸锦字片片碎落,仿若空中下了一场花雨,院子是处红飘绿萦,蔚为壮观。一场扫荡下来,狼狈的不仅仅是院子,还有锦荣公主的凤冠霞帔,早已钗横鬓斜,珠玉散落,华服凌乱。 克驸马进门时,看见的正是这一幕奇景。却见克驸马不怒不嗔,嘴角含笑,闲庭信步悠悠走到锦荣公主身边,修长漂亮的手挽起坠落在地上的冰雪锦,从从容容叠了,搁回到锦荣公主的手上,温和一笑:“我不过是来晚了一些,公主何苦发这么大的火,气坏了身子为夫岂不心疼。”说着,玉指细细柔柔帮她将散乱的鬓发抿回去,将歪斜的凤冠正了正,再将凌乱的华服一一理顺,温柔体贴到极致。 周围的小丫鬟们个个双手捧心眼冒星星的痴呆状,驸马爷他不仅长得如此俊美无俦,连性子都如此温柔体贴,就算另立府邸娶了位王妃又怎么样,就算娶再多女人又怎么样,哪怕能在他身边做个小丫鬟日日得见他容颜也是好的呀。公主真是有福气呢。 有福气的公主先是呆怔住一瞬,心脏似漏了一拍。这样的上官克,哪个女人能在他手上走上三招!然,锦荣公主却不是一笔温柔体贴就能收买得了的笨女子,呆怔过后,立即恢复了傲气,冷哼了一声,“既然娶了王妃,你还来我这里做什么?和你的王妃双宿双栖去就是了!” 小丫鬟们看来,公主这个样子有点不知好歹。人家驸马都做小伏低到这样程度,还待要人家怎样。 克驸马却只抿唇一笑,声音极尽温柔:“我是公主的驸马,有了王妃也依然是公主的驸马,这可是楚国与西月两国的盟婚,为夫素日虽混账了些,这些事情上却还是分得清轻重的。公主莫气,咱们拜堂吧。” 倘或苏浅在此,少不得要赞一声:“原来你说起漂亮话来是如此好听!” 奈何眼前的人不是苏浅,乃是锦荣公主。从前锦荣公主是个状若天真的姑娘,有些骄纵有些可爱,后来锦荣公主见到西月上官陌,一颗芳心便没了尺度,做人做事都失了准则。如此极尽美貌极尽温柔的男子在眼前,锦荣公主看到的全是虚情假意。 虽然真的也只是虚情假意。但克三王爷那样的人,说不定心情一好便会将虚情假意进行到底,一生都活在他温柔的虚情假意里,你焉能分清真假。 锦荣公主显然不会将下半生寄希望于这说不定的好心情。嘴角一撇,冷哼:“拜堂?你想得倒美!上官克,你以为我是楚梦那个逆谋造反的死刑犯小贱人么?你一句好话就恨不能替你粉身碎骨去。我却没那么傻。想拜堂,先把她休了再说。” 上官克眸子里一抹笑意:“公主,你这是逼为夫我做那不义之人呢。我不能弃公主于不顾,也不能娶了梦儿立即就休了呀,否则,岂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克三王爷,天下人的大牙真的还安在么? “不休她也可以。”锦荣公主楚鱼冷笑了一声,“上官克,我知道,这件事全是苏浅授意的是不是?哼,我倒没料到,从来张扬不可一世的克王爷居然也成了她石榴裙下的一条走狗!真真是滑稽可笑!也罢,上官克,只要你答应我,也羞辱她一回,我就和你拜堂。” 锦荣公主显然估错一件事,克三王爷的不可一世真不是装出来的。盟约和亲什么的,于克三王爷来说,就像云中月眸底花,想不甩时自然无须甩。 克三王爷今日很有兴致,演戏演得走心:“公主,那,你要我如何羞辱她?” 小丫鬟们已经看不下去了,纷纷腹诽:公主忒过分!忒不知好歹! 锦荣公主柳眉一挑:“这却是你的事,我只问结果,可不会给你出谋划策。” 克三王爷咂吧咂吧嘴唇,“既然公主如此说,那,为夫先替你办事去了。” 赤红的衣袂翩翩一甩,华艳无双的人转身就走。锦荣公主眸中一片狐疑之色。 恰遇皇宫里遁出来的楚二王爷,正一肚子怨气怒气甩袖进门。楚二王爷怔道:“克王爷,你这是做什么去?” 上官克耸了耸肩,一指院子里的楚鱼:“替公主办事去。” 楚二王爷狐疑地眯起了眼:“办什么事?” “唔,公主说,要小婿去羞辱惠王,羞辱完了才肯和小婿拜堂。” 楚二王爷不知在想些什么,默了颇长一段时间,才淡漠道:“小女不懂事,克王爷不要放在心上,先行大礼要紧。” 上官克不动如山,笑了一笑,面容冷了一分:“岳丈大人,小婿虽是西月不受宠的王爷,但,也还不是能让人随意支使来支使去的,岳丈大人还是进去和锦荣公主商议一下,究竟要怎么样的好。”冷笑了一声,“依小婿所见,这个礼,行不行的也没甚要紧的了,总归岳丈大人和公主认可我这个女婿就算这场和亲成了。虚礼,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今日外人看的戏也够多了,这场锦上添花的戏,看不看的也没什么要紧了。” 楚二王爷胸口一闷,眼前一黑,就朝后栽了过去。 上官克袖手而立,没有要出手扶一扶岳丈的意思。楚二王爷就直挺挺栽在了青石台阶上,脑袋和地面接触发出一声闷响。鲜红的血不一瞬便染红了青石台阶。上官克挑了挑眉,声音淡漠中一丝嘲讽:“唔,帮你一把。给这出好戏挂点彩。” 不晓得他说的,帮的是哪位。 任身后惊呼声震天响,克三王爷步履从容地踏出了公主府,府门前看热闹的立即闪出一条道来,克三王爷优雅地飞身上马,不忘向众人卖弄姿色般地点头一笑,打马扬长而去了。方向却是袁副丞的府邸。 克三王爷从来不是怕事的人,怕的只是事不够大。此去可能会遇上楚太子楚渊,克三王爷并不怕他会问责,总归是有个始作俑者在那里,轮不到他这个演员来承当。 他这个演员,是来讨要演出费来了。 门上挂的“苏浅在此闲人免进”的牌子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望了一瞬,嘴角一撇,飞身上了门楼,站在高处一望一圈,寻到对坐畅饮的二人,身形轻掠,似一团绯红的云飘到了澹波亭的木桥上。 苏浅望着他故作一惊:“咦,新郎官你为什么不洞房却来了这里?难道是你不知道婚礼的程序?你看你看,袁副丞和她的夫人此时正在洞房呢,你该学一学他们才是。” 上官克抬眼望了望明晃晃的日头,又转眸望了望远处岿然静默的洞房,再低眸望了望亭中执杯的一双人,抽动嘴角:“袁副丞好知道婚礼程序。这是楚国的程序吧?或者是你们苏国的程序?在我们西月,这个程序上是陪宾客尽欢,晚上才是洞房花烛,颠鸾倒凤。或者,我应该尊一尊楚国的礼法程序,楚太子?” 楚渊云淡风轻一笑:“唔,这个,驸马爷自便就好。那个,我是该称你一声驸马爷,还是仍旧称一声克王爷?” 上官克悠然进了亭子,悠然坐在椅背雕成莲花形的座椅上,悠然摸过一只酒杯自斟了一杯,抿了一口,打量着沉香木的亭子,“袁副丞好大的手笔。楚国的官员家真是富啊。” 顿了顿,克三王爷再抿一口酒,“楚太子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像她一样称我一声克三也无不可。”他桃花眼邪肆地挑了苏浅一眼。 “我楚国官员生财有道,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楚渊淡笑,“我还是称一声克王爷吧,我想,克王爷大约不太喜欢驸马爷这个身份,否则也不会弃锦荣公主而另娶。” 上官克黑了黑脸。这个生财有道指的是什么,他没健忘到不记得。那一场豪赌他输了四百多万两,有一百多万进了袁靖的腰包。自那以后,克三王爷戒赌了都。 “随你。”上官克口气不甚好。 总归都是他不喜的身份。 苏浅握起酒壶给他斟了一杯酒,难得机灵一回,怕引得一直对那件事耿耿的克三王爷发飙,岔开话题道:“外面如何了?你可是已经和楚鱼拜过天地了?” 上官克轻哼了一声:“想都想得出来,你还用多此一问?不过是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中罢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相会澹波亭 克王爷撇了撇嘴角,但还是将发生的事拣着爱说的又讲述了一番:“楚子非丢下一众宾客,动用防务司的士兵一万余满城找楚太子你为他做主呢。呵,那些宾客是些什么人物?楚国朝堂上从上到下除了你俩和洞房中的那位,都到场了。这么些个人物,被晾了大半日,看了大半日的人仰马翻的笑话,连个出来管一管他们茶水的人都没有,唔,所以,看完笑话最后都气愤离场了。楚二王爷去宫里找你父皇说理去,据说把你父皇气晕了。话说,”他看着楚渊:“你不用回去瞧一瞧你父皇么?” 楚渊抿了抿唇,声音微黯:“他最近每天大半时间都是昏着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上官克耸了耸肩。皇家无亲情,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他抬眸望着苏浅笑道:“话说,你这位惠王做的还真是称职,这是一箭几雕的计策啊?” 苏浅翻了翻眼皮,故作不知道:“什么几雕啊,不懂你说什么。” 上官克望着她的眸光深了几分:“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妖精,永远有使不完的花招,轻而易举就能搞得天下大乱。楚子非这一次不仅成了天下的笑柄,防务司的兵权大概也要丢了吧?说不好还要落个谋上作乱的罪名,先说好了,他谋的乱,可不许栽在我头上,诛全家的时候,不能算我一份,我这堂也没拜不能算他楚二王爷的女婿。” 他又睨着楚渊看,“再话说,这上一代的政治集团瓦解的差不多了吧?你这位太子爷登大位的时候怕是会完全大权在握政治清明了吧?啧啧,您二位这回合作的好啊!” 他又转向苏浅,“你这私仇趁机也报了。唔,还借机大肆宣扬了女子学院,一直没什么进展的女子学院的招生事宜不过你几句话就搞定了。啧啧,得你一人,胜过百万雄兵呢。我家那位看似心机深沉,诡计多端,比楚皇还是差远了啊。楚皇,才是真正的老狐狸呢。” 楚渊握着琉璃樽,不说话,眼底一抹幽深。 苏浅白他一眼,哼道:“私仇?私仇还差得远呢。想这么容易就全家抄斩,没门。” 上官克默了半晌,喃了一句:“果然,最毒妇人心。” 苏浅容色冷了下来,低头猛灌了一口酒。声音也冷厉下来:“青门在云都,都是做的正经生意,虽然偶尔会做些收集情报的工作,但无伤楚国的安定。甚至,青门从未在云都杀过一个人,哪怕是在诛杀楚子恒的时候我陷入那般境地,也没让青门插手过。我只想,至少在表哥的地盘上,让青门是干净的。她和我有仇有怨视我为情敌,无妨,冲我来就是,大家可以过一过招。但,她父子两个动了我那么多无辜的兄弟姐妹,难道还指望我会发一发善心放过他们?” “是我考虑不周,那时不该让青门倾出寻找真如和雪影两位前辈。给了人可乘之机。”楚渊面有愧色。 “没有你,墨凌也会下令那么做的。和你无关。”苏浅淡淡道。 上官克却有些怔愣,望着杯中酒,喃喃道:“那时,你,果然是你么?”一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听的人却全听懂了。果然是你毒发濒危了么? 话题为什么会从今日的三个婚礼转到了这上头,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苏浅好笑地望着上官克。敢情,这位聪明一世的克三王爷,不知道是她出事了?如今怕是天下都知道了吧?他老人家居然不知。真不知克三王爷彼时在忙什么。 克三王爷彼时却是在忙着在醉生梦死。待到酒醒之时,去醉春楼找夷陵,才发现酒醉的这一大段时间里,已经物是人非,夷陵没了,醉春楼也没了。他要查一查究竟的时候,苏浅却好好地回来了。于是,那一段公案被他打上无头公案的封条永远尘封了。后来,不过是道听途说,不足为信。 不足为信的事情今日却在主角口中得到了证实,一直懵懂的克三王爷蒙了蒙。他是错过了什么?如果那时他在,如果那时他没有日日醉生梦死,是不是青门就不用……他好歹也能出手保一保的。 再多的如果也抵不过一句无法回头。 眼前含笑的女子是经历了死劫归来的。从容饮酒的姿态仿佛跳脱出了十丈软红独立三清幻境。再看时,却依然是往日那个复杂得有千种面孔的苏国长公主苏浅。他从未看清楚来人,心中却十分清晰那道身影,那个样貌,是他穷尽一生也无法释怀的软红成阵。 克三王爷完全忘了今日是来讨要演出费来了。 楚渊执杯轻捻杯壁,玩味着上官克此时的精彩神色。 苏浅端起酒杯,晃了晃,笑道:“这酒不错。新郎官此时不陪新娘,不陪宾客,却在这里陪我们两个登不得堂的,该受我们一敬。” 楚渊就笑了一声,端起了酒杯。 上官克抿了抿唇,忽的邪魅一笑,端起了酒杯。 春光潋滟,风丝细软,田园馨香,隔绝了红尘紫陌喧嚣的澹波小亭,风波中心的三个人却跳脱风波之外,于这清寂的水亭之上把盏言欢。 把酒言欢,不是借酒浇愁,也不必互通心意,听着就叫人心弦摇曳。我自有我的调子,你自有你的弦音,却奇异地可以破出局限,汇聚成一首交响曲。 清如泉的夜色下,上官克携一身酒气回到惠王府。微醺的他没忘记今夜是他的洞房花烛夜。虽然是被人做成的一段姻缘,但既然应了那人,便需负起责。既然不能给那个称为妻子的人爱情,那就尽力给她一个家。 这是做男人最起码的素质。他上官克有过许多女人,却未叫一个女人为他伤过心。这也算是克爷的一项才干吧。 一进院门,便看见楚梦一身大红喜裙正指挥下人们打扫庭院。从打扫的痕迹看,这里经历了一场打斗。楚梦浅浅一礼:“王爷回来了。这是喝酒了?妾去给王爷煮醒酒汤,王爷先去内堂歇息吧。” 上官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声音微冷:“这是怎么回事?” 楚梦无奈地耸耸肩,“还能怎么回事?锦荣公主来闹了一场。妾将她打出去了。不过,锦荣公主近日似乎武功大进,妾没占到便宜,被她将园子毁成这样子了。” 上官克皱眉:“伤着没?” 楚梦摇摇头,“没有。” “以后给你调几个护卫过来,别再自掉身价同她动手了。你是本王当着天下人的面娶回来的王妃,克王府的当家主母。王府的后院以后就交给你了,你当该称起这王妃二字才好。不必我教你怎么做吧?”上官克语声淡淡,却是当着一众下人的面,给了这位新娶的王妃最大的体面。 楚梦有些怔怔。幸福来得太快,令人不敢相信。哪怕知道他这只是敷衍,只是为了他心中的那个人能安心,她也觉得受宠若惊。心里刺啦一声开了一朵花一般,霎时便怒放到极致。 这世上,若有一个人是最了解上官克的,这人无疑是楚梦。了解他张扬斜肆外表下一颗历尽沧桑千疮百孔却依然柔软的心,了解他流连花丛却依然保持纯洁初心,了解他一旦动情便专情一致……因为了解,所以她知道,当他答应娶她那一刻起,便会对她负责。 答应嫁他却不是因为他会对她负责。她只是想好好守护他,好好爱他,温暖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上官克挽着她的胳膊缓缓离开,方向正是洞房。 屏退了所有人,他眸光淡淡,对她说:“你知道的,我……” 楚梦堵住了他的话,“妾什么都知道,和妾,就不必多说了。不求夫君你能爱上我,只求夫君你一生无忧,眉心永不蹙。” 这一声“夫君”,喊得再自然不过。那是她心中默念了千万遍的称呼,一朝心意得成,此生再无遗憾。 上官克怔忪了一瞬,不知在想些什么。下一刻,他转身往外走,只道了一句:“早点歇息吧。” 楚梦却一把抓住他即将离去的衣袖,轻声道:“夫君,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 外面传来消息,楚鱼闹到宫里去了,要退了这场和亲。 苏浅推了推微醺的楚渊,嘴角挑了挑:“下面的戏,该你上场了。” 记忆中,楚渊从来没喝多过,哪怕是微醺,也没有过。他一直是个自制力极强的好青年。唯有今日,已濒临醉的边缘。许是因为今日春光太魅人;许是因为美酒太香醇。他忽的伸手握紧了苏浅的手,声音竟有丝嘶哑:“浅浅,陪我去吧。” 苏浅默了一瞬。将手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理了理身上褶皱的粉色绫罗,轻声道:“先回你府上吧。你容我去换件衣裳。” 从太子府出门,两人不约而同换上了素衣。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连人的生死。那一次他一只脚已然踏进棺材,她不惜动了本元挽回他五个月的寿命;这一次她需要他为太子楚渊扫清登基路上的最后磕绊,又毫不犹豫将他推上黄泉路。 第二百三十五章 集权一身 终归,苏浅够狠。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 终归,他为了儿子,为了家国,选择牺牲自己。 终归,楚渊用沉默承全了这两人的安排设计。 两人马踏烟尘,一路疾驰进宫,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宫门敞开,两人都没有下马,直接驰进皇宫内院。周围慌张的宫人仿佛不曾入眼,马匹带起的疾风将盛开的绯樱和白梨吹落,若一场盛大的花雨。 楚鱼已经被禁卫军控制。一条冰雪锦造了不少杀孽,楚皇寝宫前一片血河。 楚渊翻身下马,冷冷道:“关天牢里吧。带人去非王爷府上,拿了非王爷送宗人府,其余人等,禁在府中,听候发落。” 站在寝殿门口似怔了一瞬,再下了一道令:“楚暮,暂领京都防务司司长职务,丧礼期间,京都的治安,由你全权负责。”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丧礼是早就准备妥了的,只等时辰到。 楚渊自始至终不曾流下一滴泪,一副尊华容颜冷得似寒冬腊月的冰雪。苏浅一直陪在他一侧,帮他亲手换了楚皇的寿衣,理了遗容,陪他守灵,一直守到下葬入皇陵,未离开他半步。 都说皇室无亲情,他的心情,她却懂。 她助他顺利登基为帝,兵权政权完全握在了他的手心,朝中无人不拥护。 先帝时的六位王爷,死的死,关的关,失踪的失踪,剩余五王爷云子慕和六王爷云子昂,自动退了手上的权利,将王位让楚争楚越两位才及冠的小娃子袭了,避世隐居逍遥山水去了。 楚渊从来就是雷厉风行的。短短一年时间,收拢权利排除异己做得不声不响,不曾留人诟病,也不曾留下一点尾巴。 只从天牢里逃跑了一个楚鱼。 能从天牢里逃出来,楚鱼也不可谓本事不大了。但终归不是什么可成大气候的,楚渊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过,除了画下画像全国通缉,也没多余做什么。 登基那日,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苏浅悄立他一旁,默默无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问她:“你愿不愿意住到宫里来?我一个人住,实在冷清。” 苏浅望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大殿,冷得不带一丝人气儿,沉默了良久。最后,叹道:“其实,我还是喜欢你给我造的惠王府。袁靖他造的真好。可我都一天没住过呢。” 楚渊凝着她,微带笑虐:“你是打算去和人家新婚夫妻同住么?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影响力和那个人的心思。” 苏浅瘪了瘪嘴,“那就还住归云苑好了。今年桐花都开了,淡紫的像堆了一院子的云朵,没个人赏,空寂寥地开多不好。话说,表哥,你是不是该弄几个妃子进宫来了?不说别的,传宗接代总还是要的。你这也算大龄剩男,黄金单身汉了。要不要我去给你物色几个?” 楚渊就冷了脸。 都说帝王心难测。苏浅暗暗想,这才第一天上岗,就喜怒无常了,以后,唉…….声音无限委屈:“那,等我赏完了桐花,就住进来。” 桐花谢了的时候,她就住进了皇宫。 一时间天下哗然。 这个,却是意味着什么?难道,是入主楚宫的先兆? 自古以来可没有这样的先例,女王住进了天**。但,她是苏浅,从来将天下人的舆论视若浮云。比这出格的事,也不知道做了多少了。这样一件足够天下人议论个一年半载的事情,她只当是搬了个家那么简单。 皇太后依然住在自己做皇后时的宫殿里,楚渊给她下了禁令,不许她出来打扰苏浅,她便不太敢到苏浅的殿里来,平日里除了在自己宫里呆着,就是逛逛御花园。御花园那种地方苏浅是不大去的,花花草草软体小动物什么的,都是她穷毕生之力也无法爱上的东西,所以,不必担心会在那里遇上苏浅。 苏浅讨厌她,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她如今除了远在边关的儿子和远嫁他乡的女儿,没了半分倚仗,自然不敢再嚣张。且楚渊不是楚子忌,楚子忌当政时顾虑到平衡前朝后宫的关系还会给她几分面子,楚渊以前就不曾给过她面子,以后就更不会。得以安然养老,已是不敢奢求的恩典。 楚渊却只是不喜看见她,并不苛待于她。他虽冷情,却不是爱苛待人的。 后宫里如今只认一个女主子,就是苏浅。诚然,这是因为后宫里没有添其他女人。但即使添了其他女人,女主子怕还是只有一个。以年轻的皇帝对她的宠爱,不可能叫别人凌驾到她头上去。 宠爱这个词,苏浅是在一次无意中听到小宫婢的悄悄话,当时吓了一跳。 当时就惊出一身汗来。原来,大家都是这样看待她的么?真是个愁人的问题。她想着是不是应该搬出去避避嫌。然,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如今若想搬出去避嫌,恐比这个时候安全顺利去岚茨还难。 说起岚茨,即使不经意,也会联想到上官陌。如今苏浅住在楚国皇宫里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他自是也知道了。但一直也没传出他对这件事的看法。小宫婢小太监们有时候交头接耳,她无意中会听见他们议论,说的无非是,不知道是不是陌太子真的伤了心放弃了惠王,如果是那样,那就太好了。她不由好笑,上官陌那样的人,倘或叫世人轻易将他的想法猜去,他干脆就买块豆腐撞死去算了。 但这一次她也猜不到他的心思,偶尔就会有种想要买块豆腐去撞死的冲动。人们都说情人之间最忌讳这种猜来猜去猜不透的相处模式。虽然她和他现在的关系已构不成情人二字,但曾经也算是轰动天下的一对,爱得如胶似漆成扭股糖一般,冲这一点,也不该忽的就进入这种累人的猜谜模式。又不是隔了十年八年没见,只不过是隔了小半年而已。 好在,她并不是十分有时间想这些问题,撞墙的机会就少之又少了。朝中虽已政治清明,终归是新旧政权交替时期,要忙的事情一大堆,她一日十二时,有**个时辰耽于政务中。 盛夏,楚渊知她怕热,在她的无忧殿外砌了一圈青玉石水渠,大块的冰掀入水渠,又引殿外荷花池的水灌入水渠,无忧殿当之无愧成为云都最凉快的避暑之圣地。她殿里每天光用冰这一项就烧钱十分可观。 托这水渠的福,她的头疼病不像往年那般严重,得以能宁心静气过这一夏。 殿名无忧,乃是楚渊自小居住的宫殿,她住进来后,楚渊特特将殿名改为无忧,只愿她能忘忧长乐,乐不思苏国,乐不思西月上官陌。心意直白又切切。当日苏浅负手立于匾额下,抬着水眸歪着脑袋望了良久,只给出五个字的评语:“啧、啧、啧,好字。” 就在楚渊以为他的一番苦心她全然看不见时,她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名字忒小清新了些,莫如长乐宫的好。比较适合我。” 终究没有改成长乐宫。那个一看就耽于行乐稍嫌奢靡的名字,楚渊坚持不肯用。第二日,苏浅就自己架梯爬高用朱漆在匾额上书了一笔“长乐宫”三字,但因终究是爱楚渊那三个字行云流水的气度,于是只在无忧殿三个大字下小小地书了三个字,远瞧似三朵红花,须近了才能瞧清是个甚字。 瞧清是个甚字,便令人忍不住莞尔。潦草的三个字似精灵般充满灵性,不过是女子信手涂鸦的顽皮之作。 楚渊应苏浅之邀来了无忧殿,在门口驻足良久才从匾额上收回目光进殿。 进门便见清凉的殿里坐了两名陌生的女子。冰肌玉骨,雪肤花貌,娉娉袅袅,年纪不过十五六,正是豆蔻花初开的年纪。弯身行礼的腰肢,仿若风中杨柳,纤柔轻软。开口说话的声音,宛若三月桃花枝头的黄鹂轻啭。 楚渊淡漠地扫了一眼,语气更见淡漠:“起吧。” 苏浅正倚靠在桌案前批文书,认真的姿态不为外物所扰。 “表哥来了。先和两位小姐小坐片刻,我把这些东西看完。”苏浅目光不离文书,摆了摆手,“唔,这两位一位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一位是右丞家的千金。都是才貌双全的。表哥看看是否合意,若合意的话就留下来吧。” 两位小姐立即红了脸。早听说惠王说话直白不爱拐弯抹角,却不想连对新帝竟也是这般气势凌人高高在上发号施令一般的气度。震惊惴惴之余又满是羞涩。眼前是名震天下的楚国新帝,貌若天人,华彩天章。 楚渊淡淡瞧着苏浅,情绪不明地道:“浅浅似乎越来越爱做媒人了。” 苏浅低头看文书:“我喜欢看鸳鸯成对鸿雁双飞,多好啊。自己无法拥有的,看见别人能拥有也是好的。” “你倒是心胸宽广。看见人家成双成对不会心生嫉妒么?”楚渊凑近苏浅的脸,似是嘲讽地一笑,又似故意的挑逗。身后两朵娇花颜色变了变。 第二百三十六章 议后 苏浅终于抬眸瞧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又低下头去:“嫉妒什么?为什么嫉妒?” 楚渊自顾自挑了挑眉:“嫉妒别人拥有的,你却不能拥有。” 苏浅漫不经心哼了一声:“表哥你真是阴损,故意揭别人疮疤是不道德的。”言语里尽是拿捏出来的痛楚,面色却是浅淡的烟云。又道:“你别耽误我工作,和两位小姐聊聊去。我觉得这两位小姐入你的后宫还行。” 两位小姐就露出希冀又羞怯的神色来。 楚渊却一甩明黄的衣袖,转身对正自惴惴且不胜娇怯的二女道:“朕同惠王有话要说,你们随意出去逛逛吧,御花园的景致还不错。” 既没有立即勒令出宫,也没有多看一眼,君王之心莫测得如同六月的天气。 二女内心却有些欢喜。没有当场拒绝,是不是就代表着有希望呢?那样一个高不可企及的优秀男子,是她们梦一生也梦不来的。这个男子能带给她们的无上荣宠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得此良人,一生何求。 庄重一礼,两人心情激动地退了出去。 苏浅抬眸白了他一眼,“你是打算做真正的孤家寡人吗?我帮你费神挑了好久,这两个已经算不错的了。表哥不是曾经答应过我要放开胸怀接纳别的女子的么?” 楚渊容色淡淡,漆黑若夜空的眸子落在她身上,半晌未出一语。倘或这样的目光落在方才出去的二女身上,二女说不准会喜极而泣激动不已。苏浅却只有无语的份儿,终于撑不住,自文书中收回目光,“你是要怎样啊,皇上表哥。” 楚渊抽了抽嘴角,容色不悦:“你以前称我父皇为皇上舅舅,如今是轮到我了么?” “你要是有皇上舅舅那般知情识趣就好了。”苏浅白了他一眼,从桌案前起身,伸了个懒腰。 楚渊却低声:“那时你也答应我,倘或有一天,和上官陌再无可能,便考虑到我身边来。如今我不强迫你,关于我答应你的事,你也别强迫我吧。” 苏浅想说,如今你的人生大事就是楚国一等一的大事,是不得不的事,话到嘴边,触到楚渊漆黑无底的眸子,生生又咽了回去。在楚国文武百官万千百姓眼中的不得不,到了她这里,却是不能。谁都可以强迫他,她却不能。不是因为她欠他一个约定,而是因为不能无视他的用情。当初誓不会让别人成为自己的无可奈何,如今终是多了诸多的无可奈何。 她默住,无以应答。 楚渊望着她:“西月传出消息,要和冥国联姻了。联姻的双方是……” “我知道,上官陌和上官闲嘛。”她没心没肺地一笑,语气轻松。 如今已经可以这么轻松说出他的名字了么?还是你太会伪装?楚渊有些迷惑地望着苏浅,声音低沉:“如果,你真的决定放弃了,浅浅……” 苏浅抬头望住楚渊。两双漆黑的眸子对上,是互相都无法看透的颜色。 半晌,苏浅蓦地一笑,视线撇开,将手上一本折子递在楚渊手上,“表哥看看这个。” 她笑得有些莫测,楚渊存着几分疑惑,将她手上的折子接过去,打开瞄了两眼,神色便意味不明起来。 是一本礼部递上来的折子。洋洋洒洒一大篇,言辞恳切,理据分明,说的却只有一件事,便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亦不可一日无主,议请皇帝立德才兼备的苏浅为楚国皇后,母仪楚国天下。 礼部很会拍马屁。这一道折子说中的正是楚渊连日来心里的纠结事。 可礼部这道折子上的怪异。 诚然,他从来就没对苏浅死心过,一直以来想的就是苏浅做他的枕边人,天下人都晓得。可是这不应成为礼部上这道折子的理由。苏浅是什么样的人?那是个心思难测眼睛里又揉不得沙子的人。她如今心里是如何想的连他都不敢妄加揣测,更遑论别人,礼部又是哪里来的胆子敢在她头上动土? 苏浅又在案头折子堆里扒拉了一回,翻出三四本折子,往楚渊面前一递,“看看吧,表哥,都是说的同一件事情。” 楚渊没有去接折子。既然苏浅说折子上议的都是同一件事情,那也就没什么看的必要了。 苏浅朝他挑眉,“表哥刚才想说的是什么?如果我真的决定放弃了,你要怎么样?” 楚渊顺势在苏浅对面的一张藤椅上坐下来,望住苏浅,挑眉,“那么,浅浅,你是真的决定放弃了么?如果你真的放弃了,我倒是可以说说我要怎么样。但如果你还没有放弃,我说什么也是白说,徒费口舌罢了。” 苏浅嘴角抿了抿。 楚渊无论到何时,都不是个会让人拿捏住的人。 苏浅叹道:“我放不放弃还有什么要紧?横竖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看着楚渊,半晌,补了一句:“倘或我还坚持,徒增笑料给天下人罢了。” 她眉眼中似有些哀伤,可是也看不出再多的情绪了。楚渊却觉得胸口一抽一抽的痛。她这样哀伤的模样,看起来似千帆过尽一般,眸中再无一物。 放弃了又怎么样。横竖她眼睛里再容不下别的什么人。 楚渊坐了一回,吃了一杯淡茶,沉默而去。 翌日的朝堂,议请立后的折子又多了起来。连一向不参与这类事的刑部也递了折子上来。楚渊端坐在龙椅上,威仪天成,态度却是明朗:“先皇过世不过百日,如今朕尚在重孝之中,这些事不是时机。” 一句话,搪塞得一干二净。 礼部却振振有词:“先皇在世之时,最大的心愿便是能看见惠王成为陛下的后宫之主,成为楚国母仪天下之人,如今先皇百日已过,正是陛下该全先皇心愿的时候。” 楚渊看他的眸光有些深意。在他脸上停留一瞬,转而落在苏浅身上。 今日的苏浅面色淡淡。 搁在往日,她听见这样的话,大约是会立即站出来将仇报了。即便经历了许多事之后她的烈性子已有所收敛,也不该是现在这种淡然的表情。她总该站出来说点什么。 楚渊问的直接:“浅浅,你是什么想法?” 苏浅瞟了他一眼,沉声:“我可以做得了自己的主么?虽然我被先皇舅舅封了个惠王,但实质上还是楚国的人质,这已是天下人都晓得的事情。我这个人质,小事上确然是有些发言权的,但大事上,委实没什么能做得了主的。皇上这话问的过了。” 殿上百官汗了一汗。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纵然惠王她性子比往时收敛了许多,也还是个犀利的。只是这犀利的话语,却委实没道出惠王是个什么样的心思。 究竟是赞成入后宫,还是不赞成? 这模棱两可的态度实在不像惠王素日为人。 但既然是模棱两可的态度,是不是意味着,惠王她有可能也是有意入主楚国后宫的呢?外面疯传西月太子上官陌要同冥国的公主联姻,那么,是不是可以猜想,惠王她于这件事是很伤情,是以会绝了对上官陌的念想而入主楚国后宫呢? 这,确然是惠王能做出来的事。 殿上眼风飞来飞去,无声地交流着心中的猜度。更有一干副丞相袁靖的拥趸将探究的目光落在袁靖身上。 袁大人他一向同惠王走得近,且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大约他能晓得那二位是什么想法? 袁大人却稳若泰山闲如风月,一副对这件事不上心的态度。 楚渊眸光淡淡扫过百官,开口:“自然是要听听你的想法。这件事上,朕不想强求你,也强求不了你。” 苏浅淡声:“我没什么想法。” 群臣里就炸开了锅。 这个,没想法,不就是等同于没拒绝! 皇上如今还等什么,不趁机将此事板上钉钉,难道还等到惠王反悔? 皇上却真的没有将此事板上钉钉的想法。一摆手:“退朝吧,此事容后再议。” 一片惊愕之中,年轻的皇帝已经拂袖下了丹墀,转身出了金殿。苏浅抿了抿唇,跟了上去。 自小跟随他的侍卫楚暮有一丝不解:“陛下,方才惠王殿下那语气,明明是松口了的,陛下为何不趁机赶紧将事情落实,免得惠王事后反悔?” 素来老成持重的人有一些沉不住气。 楚渊抿了抿唇。 “楚暮,你以为,百官何以会如此大胆敢在她头上动土?” 楚暮疑惑不解。 身后一个清凌凌的声音:“没错,表哥,是我煽动群臣上疏的,是我要入主后宫的。” 楚渊的背影一僵。 楚暮也是诧异地回头看向苏浅。 苏浅抿唇,“表哥,这不是你想要的么?为何不答应百官的请求?” 为何不答应百官的请求?个中因由苏浅自是明了。 楚渊他,是个感情上有洁癖的人。他终究做不到只要得到她的人,便可不问她的心属谁。 明明知道,却还是咄咄相问,苏浅存的,不过是个打乱楚渊心绪的意思。唯有他乱了阵脚,她才能有机可趁。 第二百三十七章 谁的选择 “如今我同上官陌再也不可能。当初既然答应过表哥,若我和他不能在一起,便给表哥一个机会,我就不会毁诺。我来了,可表哥你在哪里?” 苏浅往前走两步,站到楚渊面前,水漾的眸子里映出楚渊有些呆滞的眼神。 “表哥这是要退缩了么?因为我心里忘不掉上官陌,所以退缩了么?呵,终究表哥的爱,还是有限的吧。表哥终究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我。”顿了一顿,有些凄怆,“可是表哥,我已经尽力了。尽力去忘了他。做不到,我也没办法。假如我永远做不到,表哥是不是永远就不会接受我?若是这样,这一生,可能永远也实现不了对表哥的承诺了。” 楚渊不看她,将眸光转向天空,声音有些莫名:“浅浅,你为什么要做我的皇后?仅仅是为了践诺?我认识的浅浅,不是个会为了个莫须有的承诺做违背心意的事的人。是你变了?还是我看错你了?” 天上日头正烈,晃得楚渊的眼半眯着,不能睁开。 苏浅的脸色有些苍白。这样烈的日头下,她的头疼病又犯了。手指抚上眉心,重重地掐了掐,眉心立时便出现了个红印儿。 楚渊沉声:“浅浅还是先回无忧殿吧。那里凉快些。” 苏浅咬着下唇,极饱满的唇色被咬出一点梨花白,半晌,头偏向一旁,“表哥,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错过了,表哥不要后悔。” “表哥知道,我的命,并不由我。身上的毒无药可解,随时都有可能毒发身亡。生死之前,其实别的事,都可以说成是闲事。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重要?昔日我为上官陌算计天下,他如今并不需要我了,我的人生,到现在,其实可以说已经没什么目标,不过是为了活而活罢了。可是,即便是这样,也不想被人看低了去。” 她冷然一笑,“我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在表哥的后宫里,倘或有一天,忽然暴毙,我岂不是死也死得无限憋屈?那么,想要一个身份,不过分吧?或者,表哥此时能将我放回苏国去,让我死也能死在家乡?” 楚渊伫立不动。 她说的都对,可这并不是她想要入主楚国后宫的理由。她又存了什么算计,他其实并不想知道。只是不想就这样遂了她的心。 他要她,不应是这样的一种方式。他是想要她心甘情愿,没有任何算计地到她的面前,他能给予她的,也不会比上官陌少。 苏浅冷冷瞧了他一瞬,迈步往前走去,经过他的身边,衣袂擦着他的衣袂,发出沙沙的声音。 楚渊蓦然抓住她的手腕,顺势一带,她跌入他的怀里。 唇瓣不期然贴了上来,温凉,还带着些侵略气息。苏浅下意识地挣扎,躲避,手上很用了些力气朝楚渊推去。 楚渊被推了个趔趄,堪堪站定,嘴角一丝冷笑,“浅浅,你要的是一个身份,可是这个身份所代表的东西,你真的能接受么?你看,你还是不能接受吧。” 苏浅默住。 她自然是晓得的。 可是晓得不代表能做到。在这之前,她以为她可以,不过就是换一个怀抱罢了,这不会比死还难。可当楚渊吻住她的时候,她才晓得,有些事,不是比死更难,可是也不会比死更容易。 但,死亡,她不晓得经历多少回了,不是没怕过,每回却也能死里逃生熬过来了,所以,这件事她觉得也不是做不到。假以时日,就算不能给予楚渊像上官陌那般的深爱,却也能博一个相敬如宾安度余生。这也算是她能还给他的极限了。 就像许多年前,她在楚国的皇祠遇到他,对他说过的想要嫁给他的话,彼时出于的是真心,如今,也是出于真心。 那一次楚渊没有握住她的手,是因为彼时年岁小。这一次,他这个态度,却分明是不信任。 苏浅想,凭着他对她的情,她勉力一试,以她的坚韧心性,不是做不到守护他到她的生命结束。终究,她是个诸事都可以放在心外的人。连自己也可以不在意。 可他不信任她,她再做什么便也是徒劳。 “如果你真的能接受,那么,不过一个身份而已,我不介意……”楚渊的声音漂浮于天外一般。 苏浅蓦地打断他:“墨凌已经在寻找上官皓月了。据说上官陌会前往冥国拜见冥国皇帝,两人会在那里缔结姻缘。” 一句话无异于楚渊的晴天霹雳。这就是她苏浅的选择。 “你要去冥国?”楚渊惊诧抬眸,“那里比西月还危险!”不过一瞬,紧张的情绪又颓丧下来,眸子一片晦暗,声音更加低沉:“你还是选择了他。呵呵,你为了他,呵呵,其实,你为了他从来就是不惜命的。我以前不肯相信,执迷不悟想要留你在身边,不过是我一直不想看清罢了。” 苏浅默不作声。 不是她没有选择他。 她虽然一直不肯正视,可是也知道,楚渊于她,是不一样的。他开心的时候,她会觉得,唔,阳光真好;他蹙眉的时候,她会觉得,心头闷得难受;他遇到困难的时候,她又会不遗余力去帮他…… 她虽第一眼没有爱上他,但她是给了他和上官陌同样的机会。甚至,她给他的机会,比上官陌还要多。 只是,他生生将每次机会都放过。 上官陌却用了十年不止的时间守护在她的身边。 她想,不是她没有选择楚渊,而是楚渊没有选择她。彼时在她被死神折磨无依无靠的时候,并没有资格谈那看起来很奢侈虚幻的爱情,她只是想有个人可以倚靠,她对楚渊伸手求助,楚渊却缩回了手,她绝望之时,却是上官陌握住了她的手,她那时已然冷情到要放弃自己,是上官陌将她一寸一寸拉回来,她有什么理由不爱上上官陌? 她并不怪楚渊什么,终究是因为上天没有给他们这段姻缘。不是他晚了一步,而是她早了一步。她同楚渊二人总没有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 她如今晓得,她对楚渊,已不可能再有爱情,能维系二人感情的,无非是彼此十数年纠葛下的恩怨情仇,凭着这一点,她想她能给他的,除了爱情,什么都可以。 她爱上官陌,这已是任谁也不能改变的事实。可她也已经不能给上官陌更多。在拼一命去寻找上官陌和安淡地留在楚国皇宫里等死这两个选择上,她虽更想去寻找上官陌,就算死也想要死在他的怀里,但她也为楚渊做了考虑,如果他留她,她就让自己对上官陌的爱永远雪藏在心里,此生将不再见上官陌。 终究是楚渊没有看懂她的心。 终究是楚渊没有上官陌那样的决绝。 上官皓月被墨凌拖拽着步入无忧殿,是在一个月之后。从危险重重的西月往外掳人,且是掳一个想尽办法要逃走的人,一月时间已算很短。 墨凌已经算很有本事。 天气已由盛夏转入早秋,无忧殿即使没有冰块也已经凉爽宜人。苏浅依然一袭素衣,包裹已然背在肩头,不容上官皓月说什么,已经扯着他衣袖拖出皇宫大内,飞身上马,策马疾驰,将一干皇宫禁军诧异的目光甩在了脑后。 楚渊一直坐在御书房批奏章,不曾出去拦上一拦。倘或出全力拦一拦的话,拦住苏浅的可能性十之**,但拦住了人也拦不住心,楚渊似已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他的一腔热情全付给了国事奏章。 上官皓月一路上想尽办法要逃。他想,他若不带路,苏浅便绝无可能找到冥国的具体位置。若她找不到冥国,便不会自己将自己送去人家的砧板上。他想,即便她有翻天的本事,又怎么可能孤身在强势的冥国翻出大天来。他却还是低估了苏浅。往日比剑从来输在他手上的人,今次他用一万种方法逃离,她就有一万零一种方法将他抓回来。她曾经败在他手上无数次的绿漪剑,如今在他手上走千招也不会落败半招。 他无奈到极点。她即便有实力擒下他,但将要面对的是整个冥国。他的国家,他最知道实力。实非脚下这片已战乱多年千疮百孔的土地可以比拟。但他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苏浅要去冥国的决心。 如苏浅所猜,冥国,其实是在海中,海中的岛国。只是这座岛也未免忒大了些。海上航行了整整半月,踏上岛屿,又骑千里马奔驰了半月,才到了冥国的皇都。都城的名字带了几分神秘美丽色彩:蓝月城。 她记得那个关于蓝月皇后的美丽传说。只是不晓得这座城和那名女子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和上官陌的再次见面却容易得出乎所料。显然,如果这不是个请君入瓮的计策,天意就实在难测了些。虽然天意在别人那里从来就是难测的,但在苏浅这里一点也不难测,天意从来就是和她作对。 第二百三十八章 我是来抢婚的 上官陌一袭月白的衣衫,和去年除夕时一般,衣袂上是瞬时开瞬时谢的墨色玄冬花。姿容似月华,雅致无双,尊华绝世。再不似除夕相见时的憔悴苍白。他正立在一张青玉案前,涂抹一幅山水。身边俏生生站着位研墨的红袖。 红袖生得貌美倾城,身姿婀娜更是倾城。 红袖不是别人,正是西月与冥国联姻的女主角,冥国圣女兼公主上官闲。 感觉到来人,上官陌手中的笔一顿,抬起头望向门口。 月白的衫子上沾染了仆仆风尘,如瀑青丝也有些凌乱,一张脸却闪着烁烁光华。 上官陌搁了笔,嘴角勾起一抹月牙般的弧度。 上官闲手未停顿,一直在研着墨。姣好的容颜一点缠绵笑意,笑意未因苏浅的到来而褪色。“你来得好生慢。我们等你好久了。婚礼都因你推迟了一个月了。”上官闲笑着,实在没有一点因为婚礼延期而生出的迁怒。 苏浅粲然一笑:“延的好。若我不来,大婚就没意思了。” “你说得不错。天下哪里有你哪里就会很热闹。”即便说着讽刺的话,上官闲的笑意依然挂在脸上,招牌一般。 “嗯,我就是来添热闹的。”苏浅笑笑,将个添热闹三个字说得犹重。水眸却不再看上官闲,绵绵眼风落在了上官陌身上,声音软糯如一抹入口即化的玫瑰糕:“上官陌,如你所愿,我是来抢婚的。” “嗯。过来。”声音轻柔如三月阳春的软风,伸出了如玉精致的手。 上官闲撑不住那一抹笑意,眸色转而愠怒,探手来抓上官陌伸出的手。苏浅一缕指风蓦地弹出,落在她手上,她痛得倏地一缩手。上官陌岿然不动,连嘴角的笑意也似刻画而成不曾改变过。 不过瞬间的闪神,上官闲便失了先机,苏浅身影一动,人已抢在她前面钻进上官陌怀里。 “唔,武功又精进了。身体也丰腴了些。”漂亮的手握着盈盈一握的纤腰,语气溶了万千宠溺。 门口一抹白影一闪,离去时说不出的落寞。上官陌淡淡瞧了一眼,脸上无甚表情。 “上官陌,我说我是来抢婚的。”笑声萦在他耳际。她丝毫没注意到落寞离去的上官皓月。 “所以呢?”上官陌轻笑,声如玉碎。 “所以,你是欢迎我来抢婚呢,还是欢迎我来抢婚呢?”苏浅扬起秀气的脸望着他。 是梦了千百回的那张脸,如琢如磨,如玉温润。单望着这张脸就会令人抑制不住心脏狂跳。 “苏浅,欢迎你来抢婚。”头顶上响起她穷此一生都无法不心动的那道好听的声音。“但是,现在,想起我,已经不会痛了吧?” 彼时受断情余毒的牵扯,她一想起他,便是痛不能当。这件事也唯有楚梦发现过。 苏浅脑袋往他胸前拱了拱,因贴进他怀里声音有些听不甚清:“果然,连那件事你都料到了,果然是黑心的上官陌啊。” 上官陌的声音有些潮意:“别的事都可以料不到,唯独你的事,一丝一毫也不敢大意;但,别的事都可预料,却唯独你的事我无法事事都料到。那天再见你,我就想,再也不要分开,哪怕一分一刻,也不要再分开。可我终究无法留住你。苏浅,你知不知道,那天我第一次觉得害怕,怕你一去就是天涯,怕就此碧落黄泉再无处可寻。” 如玉的脸颊贴着她的耳鬓,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际。如此近,如此真。这个人,这个声音,羁绊她在红尘紫陌,令她宁肯伤痕累累,宁肯翻手云覆手雨搅乱了这天下也不愿意放手。 “幸好你这么想了。不然我这次来就不是来抢婚,而是来砸场子来了。”苏浅抿唇一笑。眸光一挑望向上官陌身后的上官闲。 上官陌拥着她的手紧了紧,笑声簌簌:“是。抢婚不是砸场子。砸场子可比抢婚严重多了。” 苏浅忽然想到了什么,挣出他的怀抱几分距离,皱眉:“喂,还在受制于人,是还没恢复功力么?” 上官陌将她在此拽进怀抱,笑道:“如果恢复了,怎么可能费力放出消息叫你万里迢迢来赴险抢婚?该是我上门去提亲才是。” 心里没来由一痛。那样骄傲的人,这近一年里却一直被人左右钳制,该是怎样的难过? “我来了,就不必怕了。”不管心里如何痛,苏浅却还是盈盈一笑,脸往他身上再贴了贴。 “嗯,你来了,我就不怕了。”上官陌轻笑。 上官闲眸色暗黑涌起风暴。劝她将联姻之事渲染得天下尽知为的就是让她来抢婚么?未免将她想得太简单。既然当初把这件事传遍天下,她就没怕她来作乱。这里是冥国,海中的冥国,她上官闲的天下,凭她苏浅孤身一人,也想在这里搅起波涛,是怕不会被浪涛吞噬得更快么! 他有他的计策,她上官闲也会将计就计。只看谁的计策更高一筹。 苏浅瞧着上官闲的神色,水眸一眨,手臂扣住上官陌的脖颈,樱色的唇便贴上久违的唇瓣。 咬牙的声音蓦地响起,上官闲狠狠瞪了她一眼,一双眼眸无法盛住恨色满溢了出来。 苏浅想着,真能忍,还不走。唇瓣贴得愈紧密,甚至能听见心跳声! 上官陌挑眸望着她,不抵抗,也不迎合。俨然看好戏的神色。 苏浅一狠心,吻得更深了些。 上官陌轻颤了一下,握在她纤腰上的手明显加重了力道。 都这样了你要是再不走,我拜你是老大。苏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中倒数三个数。一,二,三还未数得出来,上官闲长袖一甩,愤愤离场了。 苏浅比出个胜利的手势,眸间尽是笑意。下一瞬,却再笑不出来。 上官陌低笑一声,“赢了?那该我了。” 压抑了那么久的思念,瞬间狂风骤雨般向她席卷而去。 她被他吻得迷迷瞪瞪,连如何离开院子进了房间也不知。 苏浅只觉凉从心中来,恼自足底生。想不明白为何以她如今连上官皓月都不是对手的身手,居然应付不了一个武功内力尚未恢复的男人。 被他欺负得只有瞪眼的份儿,人被他纠缠住,双臂被他禁锢住,就连想要飞起一脚踹他一下,也被他伶俐地闪过,下一秒便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暄软的床榻上动弹不得。熟悉的气息喷洒下来,是她夜夜梦中都要温习的滋味。 一个耗尽她全身气力的长吻,令她瘫软得连抬一下手指也不能。 最初苏浅想过,见面就要先暴揍他一顿,一泄他弃她独自赴死的恼恨,再泄为了他被蛊虫反噬差点就小命不保的冤枉气,三泄他算计她万里来抢婚的窝囊气,到最后,她却连他一根毫毛也没碰到,所有打算都落空,徒又被他占尽便宜。 躺在床上缓神之际,她想,以后要怎么办,就这样被他拿捏得死死的,若到了大婚洞房那一日,岂不是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一丢丢。 大婚。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她脑子顿了一下。她心底里,还是如此渴望和他大婚。纵然她百般克制压抑着不去想,却还是无法改变潜意识里的东西。且这潜意识,被她压抑得久了,如今一经释放,便如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上官陌侧躺在她一旁,如水墨般的眸瞳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略带些倦意的脸,似在看一样失而复得的宝贝,倾其生命也不想丢掉的宝贝。修长的手指抚上她如凝脂般的脸庞,流连忘返。 苏浅闭眼不想看他。却在他手指触到她脸庞的那一刹那间皱眉出声:“你,重新用剑了?” 手上虎口处的薄茧,摩挲在她肌肤上,有些异样的疼痒。那是使剑时才会留下的薄茧。 上官陌温声道:“内力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剑术总还在。不想一味受制于他们。”再平静不过的语气,苏浅却内心一滞,疼得如钝刀割过。 那么骄傲的人,十岁就封了剑,如今却落到这种境地,不得不再将三尺青锋提起。 但,剑术再高,又怎能敌得过内力高深的那些高手。 她握住他的手,搁在唇瓣上,轻吻着那些薄茧,温软的气息令他的手轻颤。“我从来没有将报仇这件事放在心上过。哪怕是在襁褓中就被下了好几种剧毒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报仇。”她声音暗哑得近乎嘶声,“但是这一次,我要报仇。欺我者,太甚。上官陌,我不能再忍了。” 她可以忍受自己被别人欺负,却不能忍受他被别人欺负一丝一毫! 上官陌眸光不动,声音轻柔:“你做什么都好,我在你身边。” 玉手触到一片水泽。 苏浅带着哭腔:“上官陌,我本来是要忘掉你的。我离开西月的时候,想过不若相忘于江湖。可我的心不受自己控制,我努力了这大半年,抵不住你一声召唤。”话到最后已变成一片抽泣声。 略粗糙的指腹抚过她脸颊。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泪水止也止不住。上官陌无措地拭着她的泪泽,久别重逢,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却在她的眼泪前懦弱得什么也说不出。 第二百三十九章 爱如潮水 往日能言善道的青年此时却只会暗哑地道出“莫哭”二字。 莫哭莫哭。这温软的字眼却像个咒语,催她哭得更狠。她扯过他的衣袖,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如数都抹在了他衣袖上。他无奈轻叹:“你是要哭废了这件衣裳,好给我做新衣裳么?我倒是极想念你做的衣裳,穿在身上最是舒服。” 苏浅的哭声顿了一瞬,下一刻,无声泪就变成了嚎啕哭,抓着他的衣袖胡乱地狠狠地在脸上抹,扯着嗓子哭得惊天地泣鬼神。 上官陌无奈地将另一只袖子也奉上,柔声道:“数月不见,你倒是更加会矫情了。” 苏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我就是矫情了,你能拿我怎样?” 上官陌揉了揉眉心,望住她:“我能拿你怎么样。从前不能怎么样,以后更不能怎么样。不过好在你只对我一人矫情,所以我忍着你的时候也就不那么难过了。” 苏浅的哭声戛然而止,汪着水泽的一双大眼望住上官陌,竟平添了些楚楚的韵味,郁郁半晌,鼻音很重地道:“你这究竟算是好听的话呢,还是不好听的话?我如今连这个都分不出来了,是不是脑子比以前更笨了?” “苏浅,你若都算笨的,这天下哪里找聪明的去?”上官陌从袖中扥出一方丝帕,轻柔擦拭她颊边的泪痕。 她吸了吸鼻子,哼道:“这句话倒还中听。”再吸了吸鼻子,“你刚才为什么不拿帕子出来给我擦泪呢?我哭完了你才拿出来,是个甚意思?” 上官陌一愣:“被你哭得忘了吧。”语气不大肯定。 苏浅撇了撇嘴,“才几天不见,就变这么迟钝了?我当初那一掌不是拍在你脑瓜子上的啊。”上官陌抽着嘴角半晌无语,她抬脚踢在他腿上,道:“我要洗澡,我要吃饭,我要吃你做的菜,快点,我快要臭死了饿死了。” 上官陌躺着一动不动,蹙起好看的眉峰,幽幽望住她:“苏浅,我们分开快一年了。” 苏浅瞪着他:“我为了来见你,拔千山涉万水,餐风宿露日夜不息走了一个多月。” 上官陌抚着她带着倦色挂着泪痕的脸:“苏浅,我想你了。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我有十天没洗澡了。有五天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我不嫌你臭。饿了,你就吃我吧。” 空中就划过一道月华般的流光。 苏浅用行动证明了她依然很暴力,手一挥,如今尚未恢复武功的人就被甩了出去。 上官陌站在门口幽幽望着她,衣袂随风摇曳荡漾,墨色绒丝一般的玄冬花似妖孽般绽放。他不动,亦自成一道绝世的风景。 苏浅闭着双眸假寐,不敢看他。以为不看就不会为他幽幽切切的目光所动,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刻画着他此时魅惑的风姿,如暗沉的海面上掀起一阵狂风,雪白浪头一个紧接一个,汹涌奔腾。 门口衣袂一闪,上官陌依依不舍地走了。苏浅听见脚步响,睁开眼,只来得及看见他月白衣袂上怒放的墨色花羽,转瞬飘走,再无影无踪。 胸口的一口气蓦地一松,洪流般窜向四肢百骸,在身体里汹涌肆虐起来。她一骨碌翻了个身,扯着被角将整个人都蒙住。 以前读古诗,每每读到诸如“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之类的诗句,总觉得太夸张,太矫情,原来有一句话说得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句话也极适用于她这个刚柔并济的女子。 眼泪不争气地汹涌,瞬间湿了被褥。 有些泪水适宜在情人怀里流,有些泪水却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流。她方才在他面前哭,博的是他的爱怜,哭得像个矫情的傻女人;她如今自己躲在被子里哭,却为的是千万遍的思念如今终于得解,那个烙刻进心上的人,以为此生再不得相见,绝望到生不如死,却不想他如今就在眼前,温暖得就像三春的暖阳,再一次将她从黑暗的地狱拉了回来。 被子蓦地被抽走,她浑身一凉,抬起一片荒泽的脸,迎头撞上上官陌幽深的眸子。她讷讷不能言,却听上官陌声音里蹙起一抹轻责:“苏浅,你是将我置于何地?”下一瞬,他声音紧得似要崩断:“如今到我身边来了,还要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哭么?我,我的怀抱,当真不能让你安心倚靠么?” 苏浅望着他讷讷:“不,不是。你,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那是什么?”上官陌不理她的话茬,眸光一瞬冷寂。 苏浅抹了一把泪,哭红的眸子望着上官陌,流露出一段少见的娇弱,鼻音极重:“是隔着千山万水,隔着紫陌红尘,隔着生死两茫茫,隔着碧落黄泉,隔着前世今生,终于找到我倾心爱着的人,这不是伤心的泪,这是欢喜的泪。我有什么理由要躲起来哭呢,不过是抑制不住情绪罢了,不是要躲你。上官陌,我想你。好想你。”她难得说这么情意绵绵又诗情画意的话,说出来却是好听无比,动人无比。 上官陌手中的锦被掉在了地上。眸间瞬间汹涌千万种情绪。 她声音更软:“上官陌,你难道忘了,我在你面前,从来就只是个软弱的小女人,才不是个连哭都要躲起来怕人看见的女强人。” 上官陌望着她娇娇柔柔倾城绝世的一张脸,梨花带雨莫如是。她头上确是冠了天下第一美人的头衔,但在天下人面前,她千百种面孔或刁钻或强悍或毒辣或慈悲,独独没有梨花带雨楚楚怜这样面孔。 这是独为他绽放的。 半晌,他抽出一口冷气,声音变得绕指柔:“先吃饭,还是先沐浴?早得到你今日要到的消息,热水和饭菜都是早准备好了的。水是我亲自调的,加了许多草药,最是舒活筋骨,饭菜也是我亲手做的,都是你素日喜欢的。” 顿了一顿,看着苏浅呆怔的模样,抚眉一叹:“罢了,看你这个样子,实在吃不下去饭,我替你做选择就是了。”一弯身,抄起床上的苏浅,大步往浴室走去。 苏浅惊叫一声,慌乱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脉脉的情意从浴室蔓延而出,氤氲满室。漫过饭桌,漫过床帏,漫过相思成狂的年轻男子与爱人成痴的女子。 撩人的月色替换金乌,透过窗纱映进房间。房内没有掌灯,银月映得各样精美物什影影绰绰,似度了月的光华,闪着淡淡光辉。 苏浅倚靠在上官陌身上,上官陌倚靠在靠枕上。月光洒下来,映得人的容颜半是清晰半是朦胧,半是梦境半是幻境,美得不似红尘紫陌中的人和景。 两人却从没有比这一刻更踏实过。 于千万年时间的荒野之中,于千万人蹉跎的红尘之中,不是谁都能有幸遇到对的那个人,即使遇到对的人,也不是谁都有幸握住那个人的手,就此不松开。如果没有能够重来一次,我也许不会遇见你;如果没有能够重来一次,我也许不会懂得珍惜你。那么,既然注定要重来一次,既然注定要遇见你,我只有倾尽全力守住你。 遇到你之时,我不知你是否是我对的那个人。遇到你之后,我便有了战胜一切艰难险阻的勇气和意志。因我想要守护你。因我想要霸占你。对与不对又有什么关系,天不与我又有什么了不起,我不放手,谁能奈我何!天能奈我何! 人总要执着一次,才能悟透活着的意义。前世今生,我的执着从来只是你! 你就是我活着的意义! 苏浅张开手指,手上似凝了霜雪般莹白。上官陌伸出手合在她的手上,一大一小,却合得亲密无间。月华是冷的,掌心却是暖的。 时间若凝在妆盒里的胭脂,色彩鲜艳却凝结成膏谧;时间又似水墨丹青中的一抹山水,亘古永恒成静止。 睁开惺忪睡眼,已是日上三竿。浅金色的阳光铺了一地,是处都暖融融得似要化了一般,仿佛这不是万物凋零的深秋,而是百花待放的初春。 身旁的被褥是凉的,显见人已起床多时。苏浅撇了撇嘴,推被下床,长长舒了个懒腰,挪动步子去洗漱。 新的一天,阳光明媚,感觉真是清爽。 最主要,昨晚睡在爱人的怀抱里,无比安心。闻着他身上好闻的玄冬花的香气,睡得无比香甜。 昨日自见到上官陌,便一直如坠云里雾里,不曾打量过身处的这座府邸,不曾关注过府邸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瓦,然不曾忘记,昨日上官皓月将她带进这座府邸时,府门门楣的匾额上书的是大祭司府四个明晃晃的大字。 大祭司府。这个世上最神秘之所在。大祭司,这个世上最神秘之人。 抬头的时候只来得及将四个字看一看,这四个字所代表的意思,却没来得及在心上走一走。上官陌他为什么会住在这里,也没有去过一过脑子。 彼时满脑满心全是上官陌,即将要重逢的喜悦掩盖了所有心绪。 在上官陌这三个字面前,别的都是浮云。 第二百四十章 我比你想象中厉害 上官陌不在,她打算着洗漱完了出去转一转,看一看这个世上最神秘之所在是个什么样子。 苏浅以前看书,每每看到这样一句话:这事情我从头至尾都知道,但我希望你能亲口对我说一遍。人有时候执着得可怕。如果是真爱,为什么要去计较那些不重要的东西,不说,应该是有不能说的道理;如果不是真爱,还有什么必要去计较那些东西……上官陌对她隐瞒诸多,她对上官陌也隐瞒诸多,但两人的出发点其实一样,那些事情,和爱情无关,和感情无关,除了会迷惑人心智,别无它用。她可以从别的渠道知道这些事,像对待青门以前的各样消息一样,只当听一个汇报,无非是比听别的事情用些心;他自然也可以从别的渠道知道她的事情,但那只是了解她靠近她的一个渠道,并不能左右他对她的感情。 他为什么会住在大祭司府上,而不是冥国皇帝给安排的行宫或者是圣女兼联姻对象上官闲给准备的府邸,她没深想。她其实心中大体是有些脉络的,但这件事有什么要紧,值得她去深想?两个人所处的位置都注定是关系错综复杂的权利中心,有什么样的人际关系,都无须惊讶无措。 但关于他的事情,她虽不执着于让他言无不尽,也还是有相当浓厚的兴趣去探索的。这却像探险一般,只是兴趣所在,探得的结果如不如人意并不如过程重要。 她出门,一片黄色花海中站着一个嫩黄的人儿。 她抚着眉心就笑了。原来,所谓最神秘之所在,在这样的深秋季节,也只能培育出满院黄花,填补一下花事了的寂寞。原来,冥国圣女只堪和花事了一个色调。 她向花园走去,一身月白天蚕丝锦刺绣着玄冬花的衣衫衬得她本就绝世倾城的身段更显神秘--有上官陌的地方,果然就有她的衣裳,哪怕是在冥国的大祭司府。玄冬花本就是她所钟爱之花,虽有点爱屋及乌之嫌,虽她并未真正见识过玄冬花盛开的样子,这却并不影响钟爱。 嫩黄的人儿是上官闲。 上官闲伫立不动,冷冷瞧着她,声音亦冷得如深秋的檐上霜:“苏浅,你以为自己是谁,冥国的地方也敢随便闯!你以为,单凭陌哥哥就能保得住你么?陌哥哥现在可是没有内力的人!” 苏浅沿着花径穿行,经行处衣袂带起黄花瓣瓣,嘴角含笑步履轻快的模样,令人忍不住疑心她有故意摧花之嫌。非是我生不爱花,从小学的是帝王道干的是杀戮事,心中无花目中便也无花,这里是一园憔悴黄花还是一园狗尾巴草,便也没甚分别。 “这样浪荡轻浮模样,也不知陌哥哥是看上了你哪一点!”上官闲冷哼了一声。 苏浅手落在硕大的花朵上,过处拂落无数花瓣,言语轻佻:“你陌哥哥便爱我这浪荡轻浮模样,偏生不爱你的娇俏样,你待要如何?”离得近了,嘴角的笑愈发璀璨:“你们千方百计把我引来冥国,我若不来,岂不拂了你们的好意?你陌哥哥既然也希望我来冥国和他相见,想来是有办法保住我的。难道圣女殿下觉得,你陌哥哥失了武功,便什么也不是了?呵呵,我倒是想提醒你一句,你陌哥哥的长处,可不止武功这一样。他更擅长的,是运筹谋算。”她贴近她的耳际:“上一次,他能烧了你们的千里练兵场,用的不单单是武功吧?” 上官闲眸色狠戾地瞪着她:“上一次,上一次是因为……” 苏浅打断她的话,嘴角粲然的笑换成一抹冷笑:“上一次,是因为他是你们的少祭司,打了你们一个措手不及是么?” 上官闲惊得脸色煞白,牙齿轻颤着:“他,他居然敢告诉你,他是冥国的少祭司!” 苏浅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望着上官闲的眸光阴柔无比:“他岂会告诉我这些?他只希望将我护在手心,把我养成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双手不经意间抓着两个花盏揉得稀碎,语气凌厉骇人:“我窝在归云苑,被迫解散了青门,上官陌失了一身武功,被你们拿捏在手上,你们便真当我们是可欺之辈了么?哼,你们真是太不了解我,太不了解上官陌了!兵书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和他,自小便陷入你们织就的重重罗网之中,却每次都能够险境求生,不是我们好命,是我们够机警,而你们,一次又一次失手,是因为你们太自命不凡,太不了解对手的实力。” “以为冥国够神秘,我的手伸不到你们这座岛上么?圣女殿下,我苏浅,可不止你想象中的那点手段。没有足够的把握,我又岂会踏足这遍布危机的险地?上官陌身为冥国少祭司,身负守护冥国的责任,他自不会透露一丝消息给我,我却可以不通过他,将冥国了解得透彻。上一次,他和上官皓月都只说是烧了冥国千里沃野,看,我却能知道烧的不止是沃野,还有沃野中的练兵场。你们冥国,在我眼中,可不是密不透风的呢。我的手段,也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呢。” 上官闲娇俏的脸上青白变幻,却还能抓着她话里的一丝漏洞驳斥她:“呵呵,原来,你在陌哥哥心里,也不过如此!你能只手遮天又怎么样?你手能伸到冥国又怎么样?陌哥哥心里,还是将冥国的大业放在了第一位不是么?” 苏浅再次贴上她耳鬓:“知道惹怒我的下场吗?” 上官闲拧了拧眉,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惧道:“你,你想干什么?” 她对她的恐惧,已是深埋在骨子里。 苏浅将两手中的碎花瓣扬了一地,拍了拍手上的汁液,笑道:“我们比划比划吧。我还从来没和你真正较量过呢。我在想,如果我把你揍个半死,或者直接揍死了,你们皇宫里那位会不会不顾上官陌的面子弄死我呢。” 上官闲颤着再往后退了一步,牙关紧咬冷笑:“哼,把你引来这里,可不就是为了弄死你。难不成你以为是请你来做客的么?” “唔,那我就更要揍你了。临死也得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才不至于太孤单是不?”苏浅挽了挽衣袖,笑得仿佛若水两岸的绯色曼珠沙华,话音未落,抬脚就向上官闲踹了过去。 苏浅二十一年的生涯里,抬脚踹人的次数数不胜数,却没有哪一次是凝聚了内力挟风带雷踹出去的。非关生死,只为泄愤就凝聚了内力的出手这是第一次。以前因她是上官陌的解药,她不能动她。如今因她是上官皓月的妹妹,她不想动她。她却屡次算计她并痛下杀手,技不如人还要上门炫耀,这典型找抽。苏浅虽是个手段非常的,却一向是别人找我抽我忍着,忍不住了我躲着,忍无可忍躲无处躲时才出手。 上官闲有幸做了这被抽的第一人。 苏浅挽袖子的空当,她机警地做好了防备,袖下的双手灌满内力准备硬接她一掌,总不能第一招就输了气势,靠逃避的。她没想到的是苏浅挽袖子的空当,已然抬脚踹向她膝盖!生受的同时,她倒是有时间想:果然是狡猾,居然来声东击西这一招! 膝盖咔啦一声脆响,她不由自主跪倒下去。破碎的膝盖撑不住一跪,人瘫倒在地。 苏浅竟是使了十分内力! 忍着剧痛,她还是将灌注在掌心的内力化作掌风砸向苏浅。苏浅轻飘飘一躲,让过掌风,衣袂被带得烈烈狂舞。一个漂亮的旋转落回地上,她望着上官闲笑道:“你真是想要我的命啊,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吧?不过,谁教你接不下也想要硬接的?谁告诉你挽袖子就得是动手而不是动脚的?你知不知道你这就是把自己摆上了我的砧板?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像我,忍一时之气轻轻躲过你的攻击,想要反击就易如反掌了。”她轻轻哼笑一声:“如今,你可是明白,我若要取你性命,简直易如反掌。不杀你,只是不愿脏了我的手而已。” “哼,你,你是不敢杀我吧?杀了我,会令我哥哥从此生活在痛苦之中,不能找你报仇,又不能无视我死于你手,日日纠结,一生也难释怀。你虽对他无男女之情,却也有着非同一般人的情谊,你根本就忍不下心看他痛苦!”上官闲痛得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却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沉重。 苏浅敛了笑意,望着她默住良久。半晌,轻吐了一口浊气,声音有些轻飘:“你不配做阿皓的妹妹。我今日警告你,想要害我,你尽管冲我来,我苏浅奉陪到底,卑鄙的无耻的招数你都可以用上一用。但倘或你利用阿皓,我不介意亲手杀了你。” 恰巧两名家丁经过,苏浅喝住了他们:“认识去皇宫的路么?” 第二百四十一章 秋日私语 两人点点头,有些颤栗:“认识,认识。”对于这位蜚声海内外的浅萝公主,冥国的人起初并没放在眼里。但这两位刚才远远目睹了她一脚就踹得他们的圣女碎了膝盖,惊惧之情从内到外:这位,果然是嚣张狠辣到无度! “把她抬皇宫门口去,就说是我踹碎了她的膝盖,冥国的皇宫里该多的是能医圣药,医个膝盖该不成问题。告诉她父皇,看住了她,若是再闯到祭司府来,到时候碎了脑壳子可就无药可回天了。” 她拂了拂衣袖,将挽上去的袖口又放了下来,手搭眉骨望了望湛蓝空中的明晃晃的日头,吐了一口气:“饿死了。上官陌死哪儿去了?” 抬步穿过花径,衣袂带起的落花成阵。 两名家丁战战兢兢,她说,他们少主子死哪儿去了。天下居然真有敢这么说他们少主子的人。 两人风一般撒腿跑着找轿舆去了。 花径的尽头,上官陌迎着清风静立,彷如遗世独立的佳公子。 深秋的阳光明媚而不热烈,漫在他的周身,将他的温润气质彰显到恰到好处。 苏浅愣了一愣,迎上他:“你什么时候来了,怎么不出个声。”笑意盈然,倒不是责怪的意思,反而全是惊喜。 上官陌握住她一只手,眸光尽落在她身上,丝毫没关注花径深处跌坐在地上的人。“手好凉。秋深了,以后出来记得多穿件衣服。”他微蹙了蹙眉,拉着她加快了脚步。 苏浅静默地跟随着他,满心里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唯有在他面前,唯有这样的时刻,她才像一个平凡女子,像缠绕依附女萝的菟丝,依附于心上人身边。她记得,白乐天有一句诗: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她前世今生的归处,不过是他的身边罢了。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不管她曾经做过什么,不管他现在在做什么,不管她现在在做什么,所求都不过是两个人能在一起,平安顺遂一生罢了。 两个人的十丈软红,千万人的杀戮场,却非是为了在一起而造杀戮,而是在杀戮场中遇到并在一起罢了。 上官陌拉她进了房间,将她按在座椅上。桌上摆放好了餐点,很简单的两菜一汤,却都是她喜欢的。“一大早就起床就是为了去做早餐?”苏浅笑了笑,拉他在身边坐下。 “苏浅,现在应该说是午餐了。”他笑着给她盛汤,“你可真能睡。” 苏浅轻笑:“我本来就能睡。况且为了早一日见到你,我日夜奔波,累死了呢。上官陌,你要好好补偿我。” “要什么样的补偿,你可以说说看。”上官陌望着她,嘴角溢出浅笑。她拿勺搅动碗里的汤,似冥思得很认真,半晌,眉目灵动一挑:“戚苍的歌唱得很好听,你就叫他再唱一首歌给我听吧。” 上官陌挑眉梢望着她,好笑道:“戚苍是带兵的大将军,不是梨园子弟。” “我就是感兴趣他身为一个铁血将军,平时冷得冰块一样,那夜却能唱出那般旖旎柔软的情歌来啊。你叫他再来唱给我听,我就原谅你这一年的所作所为。”她水眸圈着水泽盈盈欲滴,声音柔软中带着三分委屈七分撒娇:“上官陌,你那时在乾州城说过什么?绝不再撇下我一个人。可你又做了什么?要孤身赴死,要留我一个人独自面对未来那么多的暴风骤雨……”鼻子配合地抽了两声。 “苏浅,你,你真是……”上官陌顿住手中的筷子,水墨般的眸子望住她,眸中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她经历生死的时候,他处于半昏迷状态,到不了她身边,只能听天由命。无法掌控命运令他几近绝望,悔得肝肠寸断--早知道,早知道是那样,他就算死,也该留在她身边的。而今她,矢口不提当日所经历的血雨腥风,矢口不提鬼门关上独自走一遭,却作出这般惹人怜爱的小女儿态度来。 这就是他的女人。 她的好,令人心疼如钝刀割肉。 教他如何能不爱。 他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中,声音温柔:“戚苍如今不在这里,不知在小生可否有幸为浅萝公主你吟唱一曲?” 苏浅眼睛唰的一亮:“你,你居然会唱歌?” “唱得不及戚苍,但为博公主一笑,拼命一唱吧。”上官陌浅笑。 我为你,可以高踞云端,算尽天下;我为你,也可以低入尘埃,做别人所不能做。 苏浅讶得嘴巴张大,“陌太子,这,这这这这,这也忒让人激动了。尊贵清华的陌太子居然要为我唱歌,我何其有幸啊。天下女人岂不要嫉妒死我了。咳咳,说的好像要上战场一样,还要拼命一唱!教我怎生好意思?”她夸张的表情令人忍不住想要爆笑,“嘻嘻,快吃饭,吃完了我抚琴你唱歌。” 上官陌莞尔:“原来,博公主一笑是这样容易,早知道,” 苏浅大嚼着饭粒,唔哝不清:“早知道的话,你要怎样?” 上官陌抚着眉心笑叹,“我能怎样,夏桀为博妺喜欢笑撕缯裂帛,纣王为妲己积糟为邱,流酒为池,悬肉为林,使人裸形相逐其间,周幽王为博褒姒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我总不能真的学这些荒淫无道的君主,但献唱一曲总还做得来。” 苏浅瞥了他一眼,扁嘴:“我觉得他日你若为帝,西月会败在你手里。你不见得比那几位更有道。” 上官陌望着她:“错,如果真败,也是败在我们手里,不是我。” 苏浅就喷饭了。上官陌给她递水拍背,幽幽叹:“食不言寝不语,这礼数是该学一学的。” 不知周围有没有他父皇的眼线,倘或将这话传入他耳中,会不会气吐血。苏浅想。 饭罢,上官陌将琴置在了菊花丛中,搬两个半尺厚的蒲团,蒲团上垫了柔软的毡毯,两人并肩盘坐在了琴架前。阳光倾泻下来,暖暖柔柔,呼吸间全是清凉菊香。苏浅慨叹着死了一场依然也改不了他好风雅的毛病,如果是她,就绝然想不到把琴架子支到菊花丛里来,晒着暖阳吹着凉风赏着秋菊弹着古调,她至多能想到将琴架子搬到门口晒晒太阳罢了。 “你要唱戚苍唱的那首相思曲吗?还是唱别的?”苏浅拨弄了两下琴弦,拭了拭调子。 “你先弹一曲,我要想一想才好。”上官陌一手搭在她腰际,一手把玩着她的一缕青丝。去年削断的青丝,今年已经长长,乌黑顺滑,苏浅只拿丝绢在发尾处松松绑了,耳鬓边垂下些许碎发。 “不会是要故意耍赖吧?答应人的事要做到才是好青年哦。”苏浅斜睨着他。 上官陌赌誓道:“不会。怎么会呢。我只是要想一想唱什么。你知道我从没唱过歌。” 苏浅心不甘情不愿地哼了一声,道:“那就先弹个应景的吧。我以前听过一段《秋日私语》,尚记得那个曲子中的一段,就不知用这古琴弹出来好不好听。” 上官陌侧着脸瞧着她,不满道:“苏浅,你可以叫它瑶琴,七弦琴,能不能别叫古琴?” 苏浅抽了抽嘴角,撇过脸去不敢看他。他原就最忌讳她多了一世的记忆,她还不经意间忘了今时今地,他不恼她已算给足她面子。 “你别净关注些有的没的,好好听我弹琴,好好想一想一会儿要唱的歌。”她吐了吐舌,硬着头皮道。 “苏浅,这是有的没的吗?”他不打算放过她,揪着刚才的问题不放。 苏浅叹了一声,软糯着声儿告饶:“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叫它瑶琴还不行么?”她急于想听他唱歌给她,恨不能马上弹完了曲子听他唱。他却一味打岔,她有些急。 上官陌眸光深凝在她脸上,神色严肃:“你要从根本上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苏浅发急:“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过是一时口误。不是你想的那样啦。你要知道,我如今满心满意装你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看,你想听曲子我就弹给你听啊。你是不是不想听就故意闹我啊。” 上官陌默住望了她一瞬,她这样发着急,说话却不似平日的直截了当,而是绕了许多弯弯,像一个想要得到糖果的孩子,又怕被拒绝,于是自作聪明地围绕糖果说许多话,却矢口不提想要吃糖果,目的却还是要糖果,看上去真是可爱至极。 “好吧。你弹吧。”半晌,他才勾唇一笑。 苏浅等不及似地拨动琴弦。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秋日私语》就自古琴的琴弦中流淌出来。本就是淡淡哀愁的曲子,用音色深沉悠远的古琴弹奏出来,更添几分哀婉。 上官陌双手扣在她腰际,下巴搁在她肩窝里,一双水墨般的眸子似睁未睁,似闭犹睁。也不知曲子听进去多少。 苏浅被他闹得根本无法自如运指,曲子弹得并不精致。 第二百四十二章 冥国皇帝 精不精致的,两位却都没有在意。这样闲适惬意的时光,是自血雨腥风中辟出的梦幻之境,比之偷得浮生半日闲更令人心动神往,重要的是在一起,却不是在一起做什么。 苏浅弹了片刻,上官陌忍不住道:“苏浅,这样的曲子,你以前是不会弹的。” 苏浅住了手,因他枕在她的肩窝里,她无法转头,只能往另一侧歪了歪脖子:“应个景罢了。伤春悲秋不是我的强项,但也不是不会做这样的事,只是不喜欢去做罢了。我的人生已经是这样艰难,再学林黛玉,徒增伤悲么?” 上官陌偏头瞧她,呼吸洒在她雪白的颈子上,她痒得轻笑耸肩:“你干嘛啊,痒死了。” “苏浅,对不起,给不了你一个安稳顺遂的人生。”他抱着她纤腰的手紧了紧,声音发紧:“可就算给不了,也不能放开你。你是我失而复得的宝贝,终我一生也不能再放手。” 苏浅握住他的修长手指,好笑道:“才不许我伤春悲秋,你又在这里患得患失了。你不知道我早就是你砧板上的鱼肉,任你施为了吗?” “你说什么?”上官陌挑眉望着她。 苏浅听出他话音里的不悦,揣摩着不知哪句话又犯了他的忌。统共也只说了两句话,不可能是前一句得罪了他,她就算骂他一顿他也不会生气,那就是后一句了。她掂量着道:“我说,我是你的宝贝啊,是你的粮食啊,是你的赖以生存啊。” 一连排出三个排比句,且声音嗲得腻死人,上官陌抬起头,双手捧住她的脸颊放在眼前,长长的睫毛几乎触到她的,声音低哑:“苏浅,你这是在挑逗我。你竟也会说这般甜腻死人的话。” 苏浅只觉脑子轰的一声爆开了。 这样暧昧的距离,竟比两个人激情热吻还暧昧了不知多少倍。他鼻尖抵着她鼻尖,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脸上,她仿若缺氧般几要窒息,脑子里不觉多了几分旖旎**念头:她呼吸的,是他呼吸过的氧气,他呼吸的,是曾流过她身体的氧气。她罕有地红了脸颊,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几乎是硬扯出一线声音:“我,我向来嘴巴就很甜啊,天下人都知道我能说会道的啊。” 上官陌挑眉,“是吗?以前可没听你说这么好听的话。” 她感觉到他挑眉的动作,额角被他的眉毛刷得痒痒酥酥的,她声音就成了颤的:“你爱听,我以后多说给你听就是。以前,以前不知道你好的是这口啊。” “嗯。你说的,我记着了。以后每天都要说许多好听的给我听。” 她本就生得绝色,此时嫣红了双颊,水眸中流露出的全是软软的情意,看上去竟是媚态天成,妖娆风流。自己却不自知这撩拨人的媚态,依然眼波流转红唇轻启:“你到时可别听腻了嫌烦。” 上官陌几乎是叹息着离开她寸许,她这样撩拨人的姿态,真是要人命。再这样下去,他今日要葬送在她手上了。 苏浅终于舒舒服服喘了一口气,大脑回魂,望着他:“你,你是不是因为不想唱歌给我听,故意要闹我?” 上官陌避而不答,轻笑:“你打断了上官闲的腿?倒是比以前能干了。” 苏浅撇撇嘴,轻而易举就被他带进了他的话题:“她活该。我次次放过她,她却以为我来了她的地盘就得任她宰割,特特上门来羞辱我。她以为我苏浅的恶名声是忽悠出来的么?” 上官陌挽住她一缕发丝,笑:“嗯,以后谁若敢来找你的茬,你就拿出今天的气势来,将他打得满地找牙。” 苏浅挑高了眉:“还有以后?你的地盘上谁都敢来撒一撒野,你这少祭司当得也忒失败了吧?” 上官陌在她鼻尖刮了一下,“调皮。学会取笑我了。我又不是神,就算是神也有不怕神的人吧,譬如你苏浅,牛鬼蛇神皆不惧吧?”他正了正色,话锋忽然一转,声音有些压抑:“苏浅,没有告诉你我是冥国少祭司,你心里别有芥蒂。” 他一笔带过,连一句解释的话也没说。人生里有太多的迫不得已,他怕的,她明白,此生唯一不能承受的不过是他的人生里没有她。这已无须向她解释。 苏浅偏头望着他,哼唧:“怎么会没芥蒂。我都介意死了。”望着上官陌变色的脸,她就开心地笑起来:“你是冥国少祭司啊,那我就是准少祭司夫人,这身份比做西月太子妃还要牛叉好不好,你早该告诉我让我好拽上一拽的嘛。” 上官陌好笑地望着她:“做少祭司夫人有那么拽?” 苏浅软软地贴到他身上,仰着脸望他:“当然啊,这世上最最神秘最最大本事的就是冥国的大祭司啊,你是少祭司,那就是未来的大祭司啊,是人们心中神祗般的存在,我是你夫人我就是神祗夫人嘛,这身份这地位还不够拽的?” 上官陌挑眉:“原来我是神祗一般的存在啊。那你作为我的夫人,是够拽的。” 苏浅从善如流地点头:“嗯嗯嗯。” “那,夫人,”上官陌拖长了声音,“如今知道也不晚,从现在起你可以玩命拽。为夫给你撑腰。” 苏浅直起脖子,闪着明亮的水眸:“连大祭司我也可以不鸟吗?” 上官陌低笑:“自然。你说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他老了,迟早得让位的。” 苏浅大笑:“你居然这样说你老子啊,他要气死了--大祭司是你老子吧,我猜得没错吧。” 不知何时上官陌已把她抱在腿上,姿势暧昧地搂着她腰肢,他嘴角一直微勾:“嗯,夫人你多聪明啊,猜得自然没错。” 苏浅忽然怪叫起来:“啊!啊?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夫人,什么为夫?你,你占我便宜上官陌!” 上官陌愉悦笑出声,唇瓣贴上她的唇角,声音里带了几分**出来:“夫人,为夫冤枉。你先说的,你是少祭司夫人。” 苏浅挣扎着推他,皱眉道:“我承认是我说的,但,”下面不知要说什么,唇瓣已被上官陌吻住,想说什么一下子说不出也想不起。 满地黄花堆积,不是悲秋,却是风姿旖旎。日色明媚,晃花人眼。两人落在花丛里,月白衣衫染上菊花黄,瓣瓣落英与黑色玄冬花纠缠,思念因重逢迸发出激情,积蓄已久的情绪一旦找到发泄的出口,一发便不可收拾。 冥国皇帝带着大队人马杀进大祭司府的时候,他的少祭司依然与苏国长公主翻滚在菊花丛里。 上官皓月站在他身后,两张酷似的脸,不一样的精彩。冥国皇帝,上官锦,岁月不曾在他尊华潋滟的脸上刻画下任何痕迹,若强说有,也只是他身为一国皇帝的威严与深邃。玄色常服,并没有刻意穿上龙袍,却不减威仪,反倒添了些俊逸与凌厉。站在花径外,望着花丛里的上官陌和苏浅,本来薄怒的脸上肌肉在抽搐。 上官皓月仅看了一眼,便撇开了目光,嘴角在抽搐,眸底却掩饰不住伤色。 偌大的大祭司府一派肃杀,千余人的卫队将园子围得铁桶一般。 上官陌,呃,上官陌他并未急着作出反应,却将苏浅完全覆在他颀长的身下,修长的手指从容地整理着她衣襟,整理妥当了,才翻身站起,探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苏浅盈盈一笑,这个男人啊,无论何时何地何种状况,都能从容以对呢。他可以叫人看见他的放浪,却不会叫人看见她的狼狈。她纤手轻抬,按住他欲系衣扣的手,帮他整理微有凌乱的衣衫,温婉的姿态仿若他贤惠的妻子,而两人不是置身于数千道目光之下,只是在自家的三丈斗室。 苏浅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确定他身上衣衫已无一丝不妥,才挽着他的手从容自花径中走出。 上官陌容色寻常,声音温淡:“叔父。侄儿正要带苏浅去向叔父请罪,倒叫叔父先来了,侄儿罪过。” 淡然的神色却瞧不出一丝请罪的态度,苏浅忍不住想笑,什么叫作倒叫叔父先来了?是先来问罪还是请罪还是谒见?这人,果然是目中无人欺人忒甚啊。她浅浅一礼:“苏国苏浅,见过冥国皇帝陛下。”嘴角含笑:“冥国果然国富力强,上官陛下出行光卫队就有上千人,这声势,要是有那图谋不轨的人,吓也吓倒了,哪里还用出手。” 上官皓月站在冥国皇帝一侧忍不住嘴角翘起。这言外之意,唬人的嘛。就算有真本事都被她说成是以人多制胜了。 上官陌握住她一只手,望着她轻笑:“调皮,乱叫什么上官陛下,随我叫叔父就好。” 一句话引得上官皓月又想起了山花狗蛋和狗剩的故事。她惯会给人起外号,还起得尤其没水准。好在她没叫冥陛下,不然就得冥界里找人去了。他无语地抬头望天。 第二百四十三章 阴谋又见阴谋(1) 苏浅从善如流:“叔父好。” 冥国皇帝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望住两人:“陌儿你也忒胡闹,大庭广众之下白日宣淫,对浅萝公主何其不负责任!她一个女子,还要不要名声了?纵然你们两情相悦,你也须自制一下,谨守礼数,给人家以该有的尊重。” 苏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的名声还有么?早丢爪哇国去了。至于礼数和尊重,窃以为,**当前朱夫子那套发乎情止乎礼的做法真不是人能做到的。但这个冥国皇帝,骂人真有水平。是个角色。 上官陌抿唇:“叔父教训的是,侄儿受教。” 苏浅就吸了吸鼻子。这虚伪的。 上官陌继续虚伪:“叔父,请移驾到前厅吧。外面风大。”对千余人的阵仗仿若视而不见。只字不提苏浅伤人的事。 “移驾就不必了。我是来请你去看看闲闲的伤的,太医院的人都没把握把碎骨接好,恐留下后遗症,她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女娃子,万一留个残疾,以后嫁人都难。”他转眸望着苏浅:“浅萝公主不会介意陌儿去给闲闲治伤吧?” 只字不提苏浅伤人的事。不过是初初一过招,苏浅已感到棘手。笑道:“怎么会介意呢,原是我伤了人,本该我来负这个责的。他既是我的准夫君,他代我来负这个责也是应当。不过,”她仰脸望着上官陌,有些担忧地道:“你如今无丝毫内力,可有把握给圣女接骨?” 上官陌就抚了抚眉心,轻叹:“唉,还需你去助我一臂之力。”他面色沉静地看向冥国皇帝,“叔父何须亲自跑一趟,差个人来招呼一声侄儿就是了--既如此,咱们就快些走吧。” 冥国皇帝苦笑:“抬闲闲回去的人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我怕是他们讹传,想着底下的人办事如此不周,还是亲自跑一趟的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苏浅在心里小小的腹诽,误会吗?诚然,咱们都不是会误会人的人,你猴精我也不差,所谓的误会,都是演出来的罢了。她却陪着笑脸道:“确然是有些误会,才会对圣女下了重手,如今还希望叔父给侄媳一个解开误会的机会,让侄媳同上官陌一起前去。” 上官陌指尖在她手心偷偷画圈圈,心里暗笑,这声侄媳说得忒自然,忒无耻。笑意抑制不住竟带了些在嘴角。 冥国皇帝瞥了他二人一眼,未置一言,转身往外走去。 苏浅心里百般思量,冥国皇帝带了一大串的人所来为何,抬眸望上官陌,上官陌只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一切有你夫君我。 苏浅撇了撇嘴。凭你一个没恢复武功的半废之躯么? 千多人的卫队,前五百后五百簇拥着冥国皇帝的銮舆,颇有点浩浩汤汤的意思。上官皓月骑马随在銮舆一侧,苏浅也选择了骑马,与上官陌并辔而行,尾随在銮舆之后。 自进入冥国岛屿,日夜赶路,苏浅深憾没有好好观瞻一下异域风情,今日想要顺便看一看,谁知却打错了算盘,前呼后拥的,全是卫队,骑在马上目所能及之处除了兵蛋子还是兵蛋子,皇帝出行,平民百姓都被兵蛋子们吓得没一个敢露头的。 苏浅丧气地伏在马背上,侧着脸望上官陌,嘟囔:“小陌陌,哪天你带我游一游蓝月城可好?”见上官陌皱眉望她,她声音又嗲了三分:“小陌陌,蓝月城为什么叫蓝月城啊?城里的月亮是蓝色的么?还是和你那蓝月剑的来历有什么共通之处呢?” “你再叫一遍试试。”上官陌挑眉望着她,她吓得一哆嗦,倏地直起背来:“好夫君,我不敢了。” 话音传到前面,落在上官皓月耳中,上官皓月如松柏般挺直的腰杆似乎挺得更直了。 以前就知道她在他师兄面前不一样,却也没矫情到这样程度,她如今这个样子,整个一被娇生惯养坏了的贵族脑残小女人,矫情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别人消受不起,却也无福消受。她只矫情给那一人看罢了。 上官陌深深看她一眼:“夫君倒也罢了,我还没有给你一个像样的大婚,这个称呼受之有愧。待成婚之后这样叫也不迟。” 我希望将你捧在手心,不一定要有一个至高无上的身份,但一定要给予无边宠爱,我希望那时你再叫我一声夫君,才是最令我心动。 上官陌抿唇,想。 苏浅娇笑:“所以这样叫是催你尽快给我个大婚啊。” 兵蛋子们都忍不住红着脸退避三丈。这阵仗……温柔乡,英雄冢啊。 这还是他们冷情尊华的少祭司么? 苏浅往上官陌眼前凑了凑,低声:“特意叫了我同行,是有什么风声么?” 上官陌就同她咬耳朵:“你不是疑心此去有诈么,我如今废人一个,需要你保护呢。” 她听不出是玩笑还是什么,内心却暗暗担了分小心。她不信冥国皇帝宫的太医连个腿骨都接不好,更不信冥国皇帝大张旗鼓弄了一大串人只为了示威来了。这里是冥国,上官陌这个少祭司有多大的势力她还不清楚,但经了去年火焚冥国之后,只怕势力也被瓦解个差不多了。所以,她来,是要护着他。 他也是要护着她的。她孤身一人,深入虎穴狼窝,只为他而来,不管这双手还能不能遮住她头顶上那片天,他都无退路。也只有把她搁在身边,才能安心,才能护她周全。 两匹马几无间隙,上官陌忽的探手揽住苏浅纤腰,一把将她提起,搁到自己身前,唇瓣贴上她耳际,用仅容她自己听见的低声道:“倘或一会儿遇到埋伏,不必顾我,保全你自己就好。我是少祭司,没人敢把我怎么样。” 周围的士兵再退了两丈。这阵仗--他们少祭司真是不顾忌了,光天化日自家花园里暧昧也就罢了,这,这大街上的…… 上官陌依然贴着她耳垂,状似极暧昧,半是威胁半是紧张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苏浅,我爱你,我要你安好。所以,如果你再敢像上次一样不要命,我不会饶了你。” 苏浅小手握上他的大手,摩挲着他虎口处的薄茧,低声道:“可用把我的绿漪剑给你?” 上官陌勾唇一笑:“那个只合女人来用,我一个大男人用着怕不叫人笑掉大牙。别担心,那些兵蛋子手上不是有剑么,我抢一把就是。” 苏浅担心道:“他们的剑哪里比得上我的绿漪锋利质量好。”见他坚持的模样,水眸担忧地望着他:“你也须给我记住,倘或少一根头发丝我也不会饶了你。” “这个却有些难。就算梳个头都会掉头发的吧。”上官陌望着她霸道的模样轻笑,“不过,我保证,绝不会让别人动我一根头发丝,这辈子只给你动。” 苏浅推了推他的脸,“好啦好啦,别贴那么近了,再给人看下去你我不脸红那些看官们也该脸红了。” 他却贴着她耳际:“小心了。”双手轻轻一推,将她抛向了空中,她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耳边剑风呼啸,她脱离他手掌的一刹那烈火锦已然出手。 灿若闪电般的一道流光划过,却是苏浅先自一人手中夺了柄长剑,锦稠裹着剑柄飞向了上官陌。上官陌接剑的瞬间,人已离了马背,杀入漫天而至的蒙面刺客阵中。 “护驾”的声音一片声响起,上千的卫队此时派上用场,仗着人头上取胜,将銮舆围了个铁桶似的,连銮舆顶上都竖了好几个人头。 冥国皇帝端然坐在明黄銮舆里,颇有点我自岿然不动任尔东南西北风的意思,连个声也没出。上官皓月被护卫围在了銮舆一侧,手中长剑寒光闪烁,却无用武之地,连个血腥儿都没沾到,刺客只和外围的护卫杀成了一团。 顷刻间各有死伤,血流遍地。 苏浅心里冷笑,这才真正是为了她一个,牺牲千百人。只这个局做得也忒明目张胆些。但胜在派来的人都是不世出的高高手,大约正因此才如此明目张胆的吧。旨在就此要了她的命。胜者王侯败者寇,我若赢了历史就是我来书写,你怎么个死法我写的算。 既是明目张胆做局,偏还装得煞有介事,撒出这么些无辜垫背,死在自己人的剑下,憋不憋屈? 是不是还想着若有个万一,她死不了,还可以把这个心照不宣的事当借口搪塞脸面?真是无耻到极致。但他是个高明的无耻之徒,即使大家心照不宣,但你没证据证明他是个无耻之徒,就不能和他光明正大对着干一场。这就是做一个高明的无耻之徒和一个段数低的街头无赖之间的天差地别。 只是,她眼之所见,方才上官陌故意放低马速,距离冥国皇帝的銮舆已隔开了一段距离,给刺客们出手的机会,不知是抱了个什么想法。但她不及想这些,应付刺客们的刀剑已是有些吃力,心里还惦记着上官陌的武功没有恢复,心思一半分在了他身上。 第二百四十四章 阴谋又见阴谋(2) 但那传说中十岁就打败了真如老头,一边淡淡感叹人生寂寞如雪一边封了剑的人,她以前想象不出他使出的剑到底高明到了何种地步。听过无招胜有招的话,也听过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说法,无招胜有招说得就有些虚幻了,但唯快不破的快也需有个极限,有极限就有挑战的可能。此时看去,才发觉这个人,她看不到他的极限在哪里。明明平淡无奇的一招斜刺,速度并不快,看着马上就要用老,却在对方明明已经避开的时候,依然准确无误地刺入那人的心脏,一剑毙命。他变招的速度,以她的超然目力竟也无法看清! 如果这人一身修为正盛的时候,再加上这神乎其技的剑术……她有种烈日当空照我被烧着了无法仰头望的感觉。 何况他还是冥国少祭司。那个身份代表了什么,她当然晓得,当日一个小小的圣女,就叫云都城乌云蔽日洪水肆虐尸横遍野,他的本事,当不会比圣女差了,甚至高出不知凡几。 她忽然扯着烈火锦施施然飘开数丈。方才竟一时着相了,人是冲着她来的,她留在他身边只会给他引来危险。刺客们呼啦分成好几拨。 片刻之后,她就有些疑惑了。杀上官陌的人,杀冥国皇帝的人,似比对付她的人功夫还要高出一截。上官皓月本来无用武之地,此时已然剑光中闪着潋滟绯色,每划出一剑,剑上甩出的鲜血便如下了一场红雨。制高点銮舆顶上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地上尸首堆积如山。 她知道上官皓月的本事,能把他也逼急了,若还说刺客是他家自己人,她也就枉做苏浅了。 她的上官陌,此时也不见得轻松。那样卓绝的剑术,却被人包了饺子,似有杀不完的人,一波一波涌上来,他没有内力,额上已见了轻汗。一柄长剑已不见了本色,被绯色鲜血染红。她其实不大见他杀人,他以前确也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在她面前杀人。今日见他无奈出手,若地狱场中的嗜血修罗,她只觉痛彻心扉。 烈火锦攒出个虚招,她飞身回到他身边,正逢他挥剑斩落一人头颅,眉间皱成个川字,手中的剑却未慢了半分,千钧一发间又斩落一人性命,她皱眉:“陌,你没事吧?|” 他挥剑斩落袭击她的一人首级,轻声道:“苏浅。” 并没有下文,她却解了他全部意思,他在告诉她,厮杀在所难免,他不要她难过。“这个给你。”苏浅将烈火锦递还他手上,自己却抽出了绿漪剑。 烈火锦,本就是他极趁手的武器,后来赠予她,他便从此不沾利器。 他虽无内力,烈火锦却犹如被赋了生命,一手是长绸善舞,一手是利剑如光,锦稠长剑过处,尸已堆积如山,血如海流。即便失了内力,他却用实力告诉她,他依然可以护她在身边。 苏浅的生命里,这样惨烈的厮杀不在少数,但如此多的高手混战,遇所未遇。她手上的绿漪剑只合适近身搏杀。她却正是抱着近身搏杀的想法,依在上官陌身边,只管进入两人三尺方圆的刺客,外围全交予手持烈火锦的上官陌。她从未和他有过这样的配合,却因两人早就心意相通而配合得完美无缺,仿若并肩磨合了千万次,已入浑然一体天衣无缝的境界。 厮杀并未持续太久,正如这场刺杀来时的突然,去的也极其迅速。显然今日的刺客并非不死不休的死士。因高手并不是那么容易训练出,幕后之人大约是存了保存实力的想法。上官陌扔了手中的剑,收起烈火锦,望着锦上的血迹,皱眉道:“洗了再给你吧,脏了。”一手挽住苏浅,瞥了眼已被尸体占满的道路,皱眉道:“带我过去看看。” 苏浅手搭他腰际提力掠到冥国皇帝銮舆前,他看了眼累得气喘吁吁倚在銮舆上的上官皓月,目光转向銮舆,道:“叔父受惊了,没事吧?” 冥国皇帝终于从銮舆中探出颗脑袋:“无事。你们也没事就好。”瞧着满地的尸首,倒是稳住了情绪没有大发雷霆,只压着怒气吩咐上官皓月留下善后,自己依然和浅陌二人入宫给上官闲看腿伤。 苏浅同上官陌同骑一匹马。她掏出绢帕给上官陌擦拭额上的汗珠,紧闭嘴唇没言语。按她的性子此时必然要明赞暗讽一番冥国皇帝有先见之明带了这大批人马,却忍了没说。她想起起床时上官陌已不见多时。她看清刺客们对冥国皇帝的杀意,那不是伪装出来的。她也见出刺客的武功流派分作了三派。她不晓得这一切和上官陌有什么关系。但任何关于上官陌的事,她都会加十二分的小心,绝不敢轻下决断。 入皇宫,苏浅已没有心情去看一眼上官皓月口中美如仙境的皇宫大院,随着上官陌和冥国皇帝上官锦径直去了上官闲的宫殿。 上官闲见到苏浅和上官陌两人出现在她的床前,倒没有多大的惊讶。目光在触及上官陌手上沾着血迹的烈火锦时倒是目光缩了缩。他以前喜用烈火锦,乃是因这种兵器杀人可不见血,如今上面斑斑血迹,自然昭示着他杀意不知有多盛。 冥国皇帝只在房中站了一站,说了两句场面话,嘱咐上官闲配合上官陌的治疗,便被人请去处理公务了。 上官陌瞧也不瞧她一眼,只温柔望着苏浅:“你给她接骨吧。” 苏浅忍不住莞尔。这个人呀,是有洁癖呢。 上官闲白着一张脸:“陌哥哥,我不要她给我治。她那般恨我,谁知道会不会……” 上官陌冷淡打断她的话:“那就请太医来治吧。宫里的张太医是接骨能手,想必有能力治好你的腿。” 上官闲的脸愈加白了几分,嗫嚅:“陌哥哥,你不能给我治么?你的医术才是最好的,太医万一接不好我就有可能变残疾了。” 上官陌依旧淡漠:“我如今没有内力,刚才又遇到刺客,厮杀起来,耗了大半体力,没有力气给你接骨。你既信不过她,那还是请太医来吧。” 上官闲一惊:“遇到刺客?陌哥哥你有没有受伤?陌哥哥……” 上官陌再次打断她:“既然不用她给你治伤,我们就告辞了。” 苏浅无语地翻白眼,装,使劲装。三拨人,假设上官陌派出一拨,冥国皇帝派出一拨,那剩下的那一拨,她真想不出除了她还能是谁派来的。 上官闲犹豫着:“我怕她……也罢,我谅她也不敢动手脚,这可是皇宫大内,是冥国。” 苏浅眼皮再翻了翻。不是不敢而是不稀得好不好。若是怕冥国也就不会嚣张地打断她这个圣女的腿了。 她走到她床前,挑眉:“劳请上官圣女自己掀了被子吧。” 手即将要触上她膝盖骨时,上官陌猛的拉住了她,将她带往自己身后,另一只手同时结出一串印伽,覆上了上官闲的膝盖,上官闲斜斜飞离床铺,却不及他速度迅疾,印伽已全数封入她膝盖骨。她掉在地上摔出极大响动,眼眶里盈出两汪无辜泪泽盯着上官陌:“陌哥哥,你,你这是作何?” 上官陌眸子眯起,蕴着怒气,“我是失了内力,不是失智,也没有失明,你骨中藏的玉嵌蛊虫,瞒得过她,又岂能瞒过我?”叹了一声,眸光更是冷森,“既是你自己养的蛊,你便永远养着吧,何时再无力滋养它,何时你便解脱了。” 苏浅尚在惊愕中没缓过神来,但她家上官陌的怒气她是瞧在眼里的,能把他惹怒了,上官闲她,有点本事。 玉嵌蛊虫又是个什么劳什子蛊,她没听过。听名字却美得很。不知道会给上官闲带来怎样的痛苦,不过想来不会很好受,那是准备给她苏浅的呢,绝对会是让她不得好死的蛊吧。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呢? 唉,她家上官陌终于对她出手了呢。 她嘴角一抹隐不住的淡淡笑意。 上官闲苍白的脸上半是被抓包的羞恼半是被下蛊的恐惧,盯着上官陌:“你,你居然可以封印我的蛊虫,你内力恢复了?原来你是一直装作没有恢复内力!” 苏浅也挑眸望向上官陌。 上官陌冷然:“封印个小小的蛊虫,又何须内力恢复才能做到?” “陌哥哥,你骗谁呢,几千年来都没有人能做到不用内力便可封印蛊虫的。”上官闲将信将疑地,抱着三分希望。 “他是上官陌,就算没有内力都能力战上百顶尖高手,你觉得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苏浅轻哼了一声,嘴角挑起丝笑,有点儿扬眉吐气的感觉,“瞧这一计接一计的,一计不成再来一计,苦肉计请君入瓮计连环计,不害死我不罢休的节奏啊,啧啧,高。实在是高。其实呢,大家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算计算计我我算计算计你,礼尚往来嘛,往日被你们一日三计计算得鬼门关都不知去了多少遭,今儿个终于也让我尝到计谋得逞的快意了。可是我只用了一计,就是将计就计。啊啊,真是快意啊。”她气死人不偿命地说不停。 第二百四十五章 千年秘辛 上官陌好笑地瞧着她,这样得瑟的样子方有些衬她年纪的天真可爱,正是他最喜欢的样子。 “过来。”他向她招了招手,她就笑着乖乖走到他眼前,他揉了把她的头发,声音温润:“以后不许再拿自己冒险,只这一遭。” 苏浅嘴角扬起:“嗯,知道了。”声音软软糯糯。“一会儿要是冥国皇帝你叔父要你给她解蛊毒怎么办呢?你从是不从?” “我内力未恢复,如今解不开。看她有没有命等到我恢复内力了。”上官陌嘴角弯弯。 苏浅眨了眨眼:“没有内力可以下蛊,竟然不能解蛊么?” 上官陌望住她,“不一样。我刚研究得下蛊之法。解法还没研究得。” 上官闲绿了一张俏脸,瘫坐地上,嗫嚅:“陌哥哥,你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你不会对闲闲这么狠心的对不对?” 苏浅无语,有些厌烦。适当地发发嗲很可爱,可不分时机不分场合地发嗲矫情就有点讨嫌了。 “走吧。”上官陌握住她的手。 上官陌却是带她逛蓝月城去了。甩了被恐惧包围的上官闲,绕开正善后的上官皓月,抄一条小路进了闹市。 蓝月城是个美丽繁华的都城,现在从表面上看上去也看不出它的神秘色彩,苏浅略一思索,觉得以前看它神秘,是因为它隐在人间不知处,人对遥远的东西似乎都有一种莫名的向往,譬如没去过美国,就总觉得自由女神很美丽,如今看它不过寻常,就有点曾经沧海的意思,去了太多的地方,不过就是人和物组成的人间,就像终于去了美国,才发现自由女神其实还不如嫦娥漂亮。 倒是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个共同之处,就是白,象牙般的肤色。她才明白为什么上官陌上官皓月上官闲都生得一副好皮囊,原来是遗传基因的原因。品种有别。 上官陌跟她讲冥国的历史。 她想象着,那应该是怎样一段峥嵘岁月,是怎样一番金戈铁马的激情与悲怆,又是怎样一场英雄红颜的泣血之恋。即便历史过了千年,如今听来依旧让人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那段历史,自然要追溯到铸蓝月剑的那位蓝皇后,她果然是历史上的一位关键人物。 说这位蓝皇后本名蓝羽华,是一位世家小姐,自幼聪明过人,三岁上被一位真人收到门下做了关门弟子。与她同为那位真人的关门弟子的,还有一人,唤作上官月明,比她年纪稍长,入门早她一年。两人在真人门下,所学极其庞杂,经史子集文韬武略纵横捭阖天文地理无一不涉猎。蓝羽华在文化课和玄学道学上比他的师兄上官月明更具灵性,上官月明却在武功和纵横术上胜她一头,两人颇有点互帮互助互补共同进步的意思。偌大的山上,他们师父经常闭关,长年累月的就两人一起过日子。 日子过着过着,两人就长大了。 长大后的上官月明先就情窦初开了。 情这东西,据说是谁先动了谁就比较倒霉。上官月明于是就做了那个倒霉的人。羽华小姐一心向学,情窦晚开,不知是故意装傻,还是有意卖呆,对上官月明的情动只装作不知。 终于又有一天,他们师父出了关,把他两人叫到跟前,背诵了一段有名的台词:“你们已经学有所成,师父再没什么可教授的了,你们下山去吧。去为世人多谋些福利吧。” 羽华说:“师父你其实这十多年在关里的日子比混在关外的日子多得多,我们都是自学成才。师父你真是个比较不负责任的人,徒儿觉得您老人家应该再留我们在您身边多疼爱几年,补偿这些年您欠我们的。” 可见羽华姑娘是个多么活泼俏皮的可人儿。她绝不是个书呆子。所以,所谓情窦晚开,八成是故意晚开。 他们师父被她气得肝儿疼,当时就把他们轰下了山。 所谓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十多年没下山,再一下山,两人都傻了眼。入山时虽然世道已不太平,但总归都是些小股流寇匪患,国家派个兵镇一镇也就能搞定了的,出山时却只觉满目荒凉山河破碎流民遍野饿殍满地,小股流寇已发展成为大队起义人马,和朝廷对上了火。朝中上至皇帝下至百官,日日却只知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真叫一个上下都失道失德。 羽华姑娘于是道:“师兄,你看,师父叫咱们多为世人谋福利,这该怎么个谋法?是入仕去辅佐皇帝还是下野扶持个流寇头子?我其实觉得这两个办法都不好,烂泥扶不上墙,不如师兄你挑一杆旗,我助你夺了这天下吧。” 苏浅赞叹着,羽华姑娘真乃豪爽率性人也,且还是个胸怀天下万民有抱负的人。伟哉,羽华! 她师兄就说:“那就先去买个旗杆吧,你会刺绣,就由你来绣一面旗帜吧。至于以后谁坐天下,以后再说。” 这真是一拍即合的一对师兄妹。 于是,师兄买了旗杆,师妹绣了旗帜,两人就拉起了队伍,不管是官兵还是流寇,服气的就收,不服气的就灭,不上一年,队伍就已经壮大到颇大。羽华姑娘却在这时情窦开了。 队伍中来了一个叫上官曦明的,生得美极,文韬武略才华无双,羽华正纳闷着怎么那么多姓上官的,她师兄就跳出来说这位是他的亲弟弟。 可见缘分这样东西真是妙不可言。 羽华和上官曦明极谈得来,两人对于玄学道学都甚精,一整就扎一起研究去了。两人居然把上古传下来的天书都研究澈了,许多个失传的法术道术都被两人给重见天日了。学术精进的同时,两人的感情也一日千里,烧得如火如荼。 上官月明终于发觉不对头。便干上了盯梢的工作。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让他抓到两人相约黄昏后激吻花园中。 怒发冲冠的哥哥当下就把弟弟给开了军籍。当然对外找了个玩物丧志酒后失职的借口。 羽华就不干了。说你开了他也开了我吧。我是拉他玩物丧志的那个。 时值战斗的关键时刻,朝廷挥军六十万和他们三十万队伍对峙于一个叫落雁坡的地方。虽然朝廷军战斗值比较低下,但胜在人口众多。两家也算势均力敌。上官月明这个时候其实既离不开羽华这个计多谋深的,也离不开上官曦明这个能征善战的,想了想,他给了上官曦明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命他率五万兵为先锋,去试探朝廷军的战斗力。 上官曦明真是冤。他有何罪,爱有何罪。 这却是个计策。或者说,是个阴谋。五万军陷入了六十万人的包围圈,上官月明却迟迟不发兵支援,只说时机未到。 羽华被他软禁了。五万人马看守她一个。她那样的率性刚直的女子,敢爱敢恨敢作敢当的女子,第一次屈服了。她答应上官月明,只要他肯让她去救上官曦明,她便嫁给他。 当夜,她穿着大红嫁衣上了战场。长发如魅影,剑光成绯色,她像地狱修罗一般,所过之处片甲不留,血流成河。 天意弄人,还是晚了。五万人马已折损八成,上官曦明,一身白袍,月光下如染了冰霜,一柄寒剑所向披靡,杀戮无数。她知他如果不是顾及手下的五万士兵,莫说六十万人,百万人也围不住他一个。可,在见到她大红嫁衣着身飞马而来那一刻,他一下子愣住了。 无数的刀剑就刺入了他胸膛。 上官曦明却不是死于刀剑下。 他死于断情。出发之前,他的兄长上官月明在他的壮行酒中下了断情。动情即死。他本就对羽华情深似海,在见到她为了他披上别人的嫁衣,似修罗般赶来救他那一刻,如何能不动情。 动情即死。 令上官月明也没想到的是,羽华悲恨之下,施了逆天之术。那是她和上官曦明刚研究明澈的上古失传法术中最为厉害的一种。霎时山崩地裂,海啸雷鸣。战场一夜之间成汪洋泽国。浮尸飘满洪荒。 因世上无人知晓还有这样一种法术,上官月明就把这场灾难硬性定为是天怒,天罚,是上天在惩治无道的朝廷。他巧妙地掩饰了蓝羽华的罪责。 事后羽华自悔不已,一时冲动造了那么大的杀孽。 羽华也想过以死谢罪,但死不足以弥其罪,她勇敢地活下来了,一心一力弥补她犯的罪。 况彼时她发现她有了上官曦明的骨肉。 上官月明以天下要挟,她为了腹中的孩子,也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罪过,便入了他的后宫,一心一意做好一个贤内助的工作。 上官月明建立蓝月皇朝,取名蓝月,是取羽华的姓氏和他的名讳。 羽华努力了二十年,终于,天下迎来了繁华的那一日。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这一天,她带着她和上官曦明的儿子上官悔逃离了皇宫。 第二百四十六章 谁在背后(1) 从没有一日,羽华断过对上官曦明的思念。从没有一日,她不想着逃离。她逃到了这处与世隔绝的岛屿。 上官月明不知道,这海外岛屿是上官曦明昔年一手打造的世外桃源,是一处不为世人知的地方。 蓝月城,已不是像蓝月皇朝那般取自她的姓氏,而是,她本名就叫蓝月儿,羽华不过是后来取的名字。上官曦明以她的姓名命名此城。 她来到之后,正式定国号为冥国。 六百年前,蓝月皇朝濒临破体,羽华和上官曦明的后人挥兵中原,重建天下,更蓝月国号为天月。后来,天月灭,天下乱,诸国兴,上官家的后人隐没身份建了西月。 上官家,兴了灭,灭了兴,浮浮沉沉上千年。 上官悔育两子,一个承袭了家国政权,一个承袭了蓝羽华的玄学道法,做了大祭司。传袭至今。 这个意思就是,兄弟两人,一个握有政权,一个握有战斗力。 苏浅望着上官陌挑眉。这真是给后世子孙留下了一段祸患啊。当血缘越来越淡,当势力越来越分化,唉,争吧,斗吧。 “少祭司,你得了你祖先蓝羽华几成真传啊?那个上古天书,有点像《金篆玉函》般玄乎啊。传说中的《金篆玉函》成就了一个伟大的民族,也成就了好些位的名士大儒,你们那个东西,成就了一个姓氏,几段家国,异曲同工啊。”苏浅临窗而坐,品着一杯香茗。 上官陌往她杯中续水,惑道:“这个茶,有那么好喝么?你一杯接一杯,不如,我给你换个大杯,省得我一直端着壶怪累手腕子。” 苏浅望着他:“让冥国少祭司服侍我喝茶,我觉得很有面子。很拽。” “所以,就一杯接一杯喝?”上官陌挑眉。苏浅点点头。 上官陌无语地叹了一声。“你有时候,真是个孩子。有时候,偏又老成得令人生恨,老成得只恨不能把你重新回炉再造一个新的出来,不经世事,不谙苦难,捧在手心里疼宠。可那样也就不是你了。所以,我只能期盼,你像个孩子的时候,能多一些,再多一些。” 苏浅浅浅笑着,“说起好听的话来,天下人望尘莫及。少祭司是打算把我感动化了么?” 上官陌勾唇:“倘或好听的话能绊住你让你一生一世都舍不得离开,我自然是愿意将天下好话都说尽的。” 苏浅望着他:“你只顾说好听的迷惑我,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是说我的玄术?”上官陌挑了挑眉,笑道:“都是些唬人的,你要是有兴趣,改天我们可以一起研究研究,我用了五年将天书读透,不如看看你用几年可以读透。” 苏浅睁大了眼睛:“难道不是密不外传的?” “你如今是说你是我的外人么?”上官陌挑高了眉,瞧着她。 她吐了一下舌头,忙改口:“我只是觉得那个东西应该是很贵重的,不能轻易示人。自然,在你心里,应该什么都不及我珍贵,但我觉得若是因此而违背了祖宗的遗训,是很不孝的。” 上官陌拉过她的手,另一只手变戏法似的袖出一本还透着墨香的书来,看上去薄薄的,只有十几页的样子,往她手心随意一放,笑道:“我做过的不孝的事,大约罄竹也难书了,不差这么一件。” 苏浅受宠若惊地望着手上的书,喝一口茶,压下心中的激动,小心翼翼翻了一页。咳,茶水喷了。上官陌手快地以衣袖挡住了脸,茶水全喷在了桌上书上。店小二忙上前,恭敬地几乎伏地:“客官没事吧?” 苏浅摆了摆手,“没事,下去吧。” 店小二退下,流连地偷眼望着两人。这么美的两个人,天上下来的吧。 苏浅望着上官陌:“这个,你也能懂?”她指着书上的英文。他的祖先,是个什么来历,她算明了了。 “被选定为少祭司继承人的人,从小都会由大祭司教授这种语言。”上官陌神色古怪地望着她,“苏浅,大约你用不上我教。是吧?” 这个人太聪明,她一个表情,他都能读懂意思。她点了点头:“确然是用不上,这些我能看懂。”她看他:“这是你手抄的?” “原书在我父皇手上。那是他命根子,自然不死不会传我。我便凭记忆手抄了一本给你。”他抿了一口茶。 “大概你蓝祖先怕总有天赋异禀者能研究透彻这本书,所以才用了没人能读得懂的这种语言,重新抄录了这本书。呵呵,就算再天赋异禀,也如看天书,不可能读得懂。”苏浅嘴角挑高。那个女子,果然是个细致聪明的。 上官陌点点头。轻笑:“我祖先倒没料到还会有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不然无论如何也不会费一遍事用别种语言重抄一遍。” “阿皓来了。”苏浅坐在临窗的位置,抬眼正瞧见上官皓月正垂头丧气地进门。苏浅低声咕哝了一句。顺手将书一卷,塞进了袖子里。 上官皓月径直上了二楼,来到两人面前站定,目光在两人身上睃游一个来回,轻叹了一声,撩衣摆坐了下来。 苏浅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抿了抿唇,说了一句:“小二,上菜。拣你们店拿手的上。”她瞥着上官皓月:“你是来蹭饭的么?但是这个时辰,吃晚饭嫌晚,吃宵夜嫌早。” 上官皓月取过一只茶杯,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猛灌了几口,舒了一口气。少皇大约是渴极了。“我到现在滴水未进,更别说饭了。”他声音沉哑,“你们倒是悠闲。真是好命。” 见他这样气不顺,苏浅就又招呼了一句:“小二,多上几道菜。” 上官陌给他续了一杯水,淡声道:“苦中作乐罢了。这个世道,人命贱如草芥,手上染了洗不掉的血腥,再悠闲,也失了味道。但日子总是要过的。” 上官皓月脸色暗沉,又灌一口茶,苏浅望着他:“给你换大茶缸子吧。”上官皓月瞥了她一眼,她撇嘴道:“你白我干嘛?你这样喝法给你倒茶的人累不累手腕子啊。” 倒茶的人手腕子抖了两下。此时才晓得要心疼他。 上官皓月绿着脸,一把夺过茶壶,就着壶嘴一阵咕咚。 苏浅气结地瞧着他,这个不优雅的人,他不是上官皓月。上官皓月是天底下最优雅的人。 小二酒菜上得十分快。今日酒楼被这两位天仙般的人物包场,全酒楼伺候这一桌,上菜自然是十分快的。 苏浅水喝得多了,终于忍不住跑起了厕所。上官陌和上官皓月就陷入了沉默。半晌,上官皓月先开了口:“师兄,为了那个位置,值得么?” 上官陌直视着他,声音温淡:“你不在意,我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也不在意。” 上官皓月抬起了头,诧异地望着他:“不是你?” 上官陌抿唇不语,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 上官皓月凝视他半晌,眸光成一条线,道:“叶清风是你的人。蓝月皇朝灭国六百年,他的后人未必不会记恨当初冥国派兵灭了他们的国。不是你,那是他?” “你既已查到清风是蓝月皇朝的后人,对他这个人,当是十分了然了。他会不会为了复国妄造杀戮,那你也该清楚。”上官陌抿了口茶,依然淡然。 “知人知面难知心。”上官皓月沉吟半晌,“或者,你对他也看走眼了?” 上官陌搁了茶杯,“你还是从别的方向入手查吧。我没派人,清风也没派人。” “或者,师兄有线索?”上官皓月望着他,眸光闪亮。 “当年先祖只是占了蓝月的皇宫,并没有大造杀戮,蓝月的子子孙孙,传到现在,不在少数。虽然都改了姓氏,但仔细查,当有迹可循。”上官陌言到即止,却不多言。 上官皓月脸色愈发暗沉:“当年活下来两子,一子改姓叶姓,一子改姓苏姓。” 上官陌淡淡看着上官皓月:“你了解她。” 上官皓月咬着唇,笑意冷凝在唇角:“我没疑心她,她即便想要这天下,也是为你而夺,不是为了什么复国报仇。因为是为你,她绝不会允许自己用不干净的手段得到。呵,师兄,她从来能笑着放下仇恨,她不顾天下人非议周旋在几国皇室的皇子间,图的,就是能尽量减少杀戮,甚至,是兵不血刃地谋人家国。她为你,可谓是费尽心机呢。” 上官陌眸色有些冷。 “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声音也有些冷。须臾,褪了些冷意,淡声道:“既然知道不是她,就从别人身上查吧。姓苏的,又不止她一人。” “什么姓苏的姓孙的,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苏浅踢踢踏踏走着,远远地搭腔。上官陌抬眸望着她,笑得温柔:“自然是说你。姓苏的最值得谈论的,天下间除了你还能有谁?师弟说今天的杀手中有没有你派的人呢。” 第二百四十七章 谁在背后(2) 苏浅面不改色地拖椅子坐下,拿起筷子,笑嘻嘻:“咦,怎么饿了一天的人还不动筷?等我呢?阿皓你忒仗义。”拍了拍他的肩,“我倒是想把人渗透进来,奈何直到今天进来的只有我一人。唔,墨凌也许偷着跟来了,不过到现在还没见到他。你别忘了吩咐你的人,要是见到他可别把他当奸细哦,你们要是敢弄他,我弄死你们冥国上上下下。你还是查查别的线索吧。不过我倒是有个建议,你可以从祖璃身上下手查查。不过,他还在楚国关着呢,可能要费些时日,你可以两头抓,一手在冥国国内查起,一边再派人去楚国查祖璃。唔,要不要我写个手谕给你的人开个方便之门?” 上官皓月眸光震惊地望着她。祖璃。他倒是没忘了这个被她俘虏去的将军。却万万没想到他被人突破了。 上官陌夹了一筷子菜给她,温声:“你要不要喝酒?” 苏浅想起了一桩往事,嘴角翘起个大大的弧度:“好啊,尝一尝冥国的好酒。阿皓你要不要来点?”立即又自我否定道:“你还是不要喝了,你有要事在身,喝酒误事。” 上官陌瞥了眼她明显有些不怀好意的笑,眸间闪过些疑惑,道:“他酒量了得,误不了大事。” 上官皓月眸光闪了闪。这个意思,竟是要他帮她灌某人喝酒的意思? 这一夜,苏浅果然听到了那句话:“苏浅,你醉了。” 她窝在他臂弯里笑得促狭:“唔,上官陌,你也醉了吧。” 上官陌抚着眉心,看她:“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最后一个秘密也被你知道了。以后真被你拿捏住了。” 苏浅从他臂弯里挣出来,莞尔:“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他一把将她拉回臂弯里。低声:“乖乖别动,陪我睡会儿。醒酒汤什么的,用不上。” 苏浅在他臂弯里仰起头,看着他因微醺而魅惑的样子,有一瞬恍惚。“我想做个贤妻良母嘛拜托少祭司给个机会。”她笑着说。 他侧翻过身,将她搂入怀中,笑声簌簌:“唔,那么急着做贤妻?和良母?”下巴往她额上贴了贴,“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做贤妻,和良母。今夜不需要。”上官陌故意将贤妻良母四个字分开、加重语气。 苏浅脸发烫。他故意将良母和贤妻分开了说是个甚意思?她不过是顺口一说,但经他一重复,她意识到失言,脸红心烫,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良母,她前世今生都没有过孩子,真是不知要如何做一个良母。可是,孩子,一个她和他的孩子,遗传了他的模样,日日绕在膝前,她不知会不会将他宠上天呢。他呢?他会不会也爱他如她一般呢?想着,她不由自主就问出了口:“上官陌,你想不想有个孩子?” 上官陌含糊地支吾了一声,似醉得要睡着了。她望着他沉静的睡颜,低声:“如果是你,应该可以办到吧?让我生一个孩子,不会让身上的毒遗传给孩子。如果是你那样了得的医术,可以办到吧。” 她见他呼吸绵长,没有应声,果然睡着了。 半晌,就在她即将要睡过去的时候,却听他沉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苏浅,我办不到,你想都不要想。我也不喜欢孩子。” 跟着是令人窒息的死寂。苏浅睁眼瞧他,他闭着双眸呼吸依旧悠缓,似睡得正香。 她有些疑惑,是他在说梦话,还是自己在做梦?但她知道,都不是。他听见了她的话。那是他给她的答案。家国天下,子孙后代,都不及她的命重要。 她明知道他的答案会是如此,却还要问出来。她也明知道这个问题一问出会如钝刀割过他的心尖,却还是问了出来。他的答案令她心疼的同时却也分外意足心满,人生得夫如此,圆满了。就好如追着丈夫问你爱不爱我你到底爱不爱我的傻妻子,并不是要从你嘴里知道你爱我,而是你说你爱我时我心里那种虚荣心瞬间爆棚圆满的感觉。我在你心里是最重要最受宠的,说明我是这世上最好的,这多么令人骄傲和温暖。虽然最受宠和最好并不大有关系,但女人的思维,从来不是符合逻辑的。 原来,自己自以为是个最理智的,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个落于俗套的小女人。 她往他眼前靠了靠,瘦削的身子缩得像条小青虫。眼睛盯着他好看的容颜一眨不眨,嘴角衔着一丝心满意足的笑,如同在欣赏一件觊觎了许久终于得到的珠宝首饰,简直爱不释手到极点。 许久,上官陌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低声:“再看,再看我就把你吃掉。睡觉。” 苏浅长长的睫毛在他手心眨呀眨,像两把小刷子,刷得他掌心痒痒的。她笑着咕哝:“我又不是旺仔牛奶。” “那是什么?”上官陌疑惑出声,眼睛依旧未睁,声音里有些许倦意和困意,倒是好听。 她轻笑,并不解释,反说:“你装睡装这么久,不累啊?” 他不回答,反问:“你心情很好?傻笑了快一个时辰了。” “睡觉。”她露出两排小白牙,往他身上一靠,柔胰圈住他颈项,在他掌心闭上了眼睛。 上官陌似乎累得狠了,覆在她眼眸上的手懒得动一动,就那样覆着睡了过去。 上官陌是个可怕的人。这是他的枕边人总结出来的言简意赅又十分精到的一句话。用她的话说,一个失去了武功还能凭一柄长剑斩杀数十绝世高手的人,一个喝醉了比别人清醒时还明白的人,唯可怕二字堪形容。 她其实很怀疑上官皓月曾经说的那句话,他果然是醉的么?她看不出来。 枕边人苏浅日上三竿了还窝在床上。昨夜为了把上官陌灌醉,听他醉后说那句“苏浅你醉了”的话,她和上官皓月使尽浑身解数,终于听到他说了那句话,但,灌醉他的直接后果是,上官皓月醉倒在了酒楼,而她酣眠一夜醒来后头疼欲裂,窝在床上起不来了。 被灌醉的人上官陌清晨揉着眉心下厨,煎了醒酒汤药,端给奄奄一息般的灌醉人的人,捏着她鼻子就灌了下去。她呛得口鼻喷药水,半晌才理顺了气息:“你要灌死我啊!” 他哼了一声,“总好过前次一般醉死。好歹是死在我手上。” 苏浅扯被角蒙住了脑袋。闷闷的声音自被窝中传来:“骂人不揭短。” 上官陌收了碗,望着她拱做一团的可笑模样,不由笑出声:“你还怕我揭短?怕我揭短还逞强?” “谁让你那么强,无所不能,简直就是个完美的混账,好不容易找到你一个弱点,我自然是要打击你一下的。”苏浅探出颗脑袋。 上官陌在床沿坐下,无语地望着她。半晌,声音微沉:“苏浅,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倒也没什么,可连你也这么说的话,是要置我于何地?别人不知我,你也不知我么?我无所不能?我是个完美的混账?” 苏浅呼啦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着了急,握住他的手:“你,你别这样,我自然是知道你的。我只不过是和你玩,我贪玩你又不是不知道。” 上官陌望着她,轻叹一声:“真是拿你没办法。”顿了一瞬,语气软下来道:“可还能下得了床?和我去个地方。” 苏浅磨磨蹭蹭起床穿衣梳妆,胡乱吃了些饭,蔫头耷脑被上官陌扯着出了大祭司府。 上官陌灌她的醒酒药果然好用,不过大半个时辰,头疼便纾解大半,出门之时,除了腿脚还是软的,各种醉酒后遗症已然好利索。 苏浅此来冥国的目的,第一是抢婚,第二便是游山玩水,赏一赏冥国风光。抢婚这件事,她觉得不必她出手,上官陌也能自己搞定,如此,她在冥国的唯一可做之事,便是游山玩水观光赏景了。因这件正事有大把时间去做,她便不甚着急,于是犯了赖床的旧病。上官陌拖她出门时,她便千万般不乐意,眯着眼垮着腰挂在上官陌的臂弯里,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上官陌太过了解她,简直比了解自己还甚,她什么时候会是什么状态会做什么样的事,他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是以,府外早备好了马车,掀帘上车,果然,车上是一套暄软床褥,她看见亲娘一般拱了进去。 马车一路平缓而行,她对车外景致完全失去兴趣的样子,包在被子里呼呼大睡。 上官陌坐在她身边郁闷。如果要问苏浅最喜欢什么,谁要敢说是喜欢上官陌,他会忍不住打掉那人四颗门牙。她最喜欢的,根本就是睡觉。 苏浅饱饱地睡了一大觉,马车才停下来。掀帘下车,她有些呆怔,情绪立时如一把利剑直贯穿心胸。 眼前广袤无边的土地上,黑黑黄黄的焦痕,昭示着它曾经受了什么样的重创。烈火燎原过后,没有想象中的春风吹又生,只有接天连地的荒芜怆然,甚至,她觉得,空气里依然充斥着**焚烧过后的焦糊味。 第二百四十八章 神殿 这是什么地方,她不用问也知道了。何况眼前十几米高的一座墓碑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苏国将士纪念碑。 这些埋骨他乡的苏国将士,甚至墓碑上连“英雄”二字都没能刻上去。因他们死得实在太过窝囊,太过骇人,死因只能随他们的骨灰一起埋入地下,永世不能重见天日。 苏浅双腿沉得灌铅,短短十几步路,却似永无尽头,怎么走也走不到碑前。上官陌一手提着香烛等物,一手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指尖,拉着她走到碑前,默默无声地摆着香烛等物,面色冷得似冰似雪。 他就着长明火点燃三炷香,递在苏浅手上,再点燃三炷,捏在自己指间,弯身拜下的时候,苏浅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似有千斤重物压在他背上,沉重得令人窒息。上官陌插好香,她往前行了一步,双膝一屈,跪在了墓碑前。 上官陌站在她身侧,静默着望着她,并没有去扶一扶。她声音低郁如哀弦苍凉似暮鼓:“苏浅无能,苏远之无能,未能保各位同胞周全,还累各位同胞屈死他乡,埋骨荒野,如今,苏浅依然无法让你们魂归故里,苏氏父女愧对各位将士。今日苏浅代父亲苏远之以及各位将士的家人跪拜,叩乞诸位将士放下心中挂念,解开心中仇恨,安心上路,诸位的家人,苏浅已代为妥善照顾,诸位的冤屈,苏浅总有一日会替你们平冤昭雪。” 她抬眸望了一眼上官陌,水眸里是无底的苍凉荒芜,正对上上官陌墨色的眸子,那里,亦是一望无垠的苍凉悲悯。她接着道:“眼前这个人,不是害你们的人,不得已出手,实是为天下苍生虑,诸位将士泉下有知,当恕宥他的苦衷。” 她恭恭敬敬三叩九拜,将香供插入香炉中,借着上官陌的手站起身,虚脱般偎在了他身上。 两人望着墓碑良久。苍凉的荒野似陷入无涯的时间里,亘古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苏浅轻声问道:“上官陌,那时,你有没有怕?” 上官陌低眸看了她一眼,声音飘忽:“怕。怎么会不怕。我并没有佛祖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达观和奉献精神,可是要看着二十万非人非鬼的……”他停顿了一下,似在酌量用词,“军队,”他终没有将怪物二字说出口,“若是开了战端,会是怎样的生灵涂炭,更令人恐惧。我恐惧背负这万劫不复的罪孽,更恐惧天下涂炭时,你会悲伤难过。” 苏浅凉寒的心似照进一抹阳光,有了些暖意。她抬眸望着他的脸,柔声且郑重道:“上官陌,有你,真好。” 有你,我就有了最坚实的倚靠;有你,我就有了最温暖的港湾;有你,我的心便不再漂泊无依;有你,也许会一生都心生忧怖,我却甘之如饴。 苏浅心里想着。 “少祭司。”身后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苏浅忍不住回头去望。这人好厉害的轻功,到了他们身后她居然丝毫未察觉。 单膝跪地的年轻男子,看上去像云都冬日的雪,惹眼、冷寂。男子头顶着她**辣的目光:“郗道凌见过少夫人。” 苏浅翻白眼。上官陌的人心思都忒玲珑,不管是西月的那些,还是冥国的这些,不管是圆滑的俏皮的还是沉闷的老实的,见面不是太子妃就是少夫人,忒会讨好他们主子! 苏浅点头回礼,如水眸光望向上官陌。 不知何时起,她看他时,总是这副柔媚到骨子里仿若春水欲滴般的眼神,怕百炼钢也会被她化成绕指柔。 郗道凌垂着眼眸不敢看。这要敢看,得准备下半生再看不见这个世界。 “是我贴身的护法。小郗。”上官陌望着苏浅眸光微动,声音有一丝不稳:“何事,小郗?” “线索断了。追到城外,人全中了牵机毒身亡。牵机虽是皇室才有的毒,但这个嫁祸的招数用的也太低劣。”郗道凌道。低下去的眸光有些闪烁。自家主子,这是美人当前把持不住的节奏?没见过有什么人还能令他把持不住啊。据说主子心仪浅萝公主爱到不能自拔的地步,传言诚不误我。 上官陌沉吟了片刻。“是不是嫁祸倒也另说。继续查。” 苏浅眸光闪动。 郗道凌应了一声,如他来时一般无声无息,走时亦是悄无声息。 苏浅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抿了抿唇。“上官陌,你也不知道背后是谁么?” 上官陌轻笑了一声。“如你,只是猜了个大概。没有什么证据。”握了她的手,勾唇:“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苏浅有些无语。合着半天,还没带她去要去的地方? 马车嘚嘚,又是几个时辰。 待下马车,眼前却是一座雄伟异常的高山。 山上一座玄色宫殿,直入眼帘。 “带我上去。”上官陌赖皮地道。 苏浅本欲说爬上去吧,话到嘴边又咽下。看在他如今内力尽失的份儿上,伸臂挽住他,足尖一点,往山上掠去。数十个个起落,落在了大殿门前。 上官陌手上挽起一串印伽,落在门上,玄色的大门应声而开。 上官陌挽起苏浅的手,步入大殿。门在身后被无声关起。 空旷的大殿,殿中十六根红色巨柱撑起穹顶,青石铺地,墨玉为顶,四围全是美得令人叹息的飞天壁画。 苏浅没想到,上官陌带她来的地方竟是冥国最为神秘尊贵的所在,神殿。 大殿中央,一座墨色浮台,走近了看,才晓得底座乃是玄晶,远远看去神台便如浮在空中一般。神台上,八个方位燃着八盏莲花长明灯火,将整个大殿照得通明,却也更添了些神秘和清冷孤寂。 神台高达三丈,孤零零矗立,上去的唯一方式是施展轻功。上官陌幽幽望向苏浅:“我如今形同半个残废,行走都得靠你。这个神台,还得麻烦你再带我上去。” 苏浅挑起眉梢:“陌少祭司,我可是从来不对人施以援手的,你是不是该感到荣幸?谁能有你这般待遇?” 上官陌双臂搁在她肩头,颀长的身躯赖皮地贴在她背上,声音绵软中含一丝魅惑:“背我上去。” 苏浅有些无语:“上官陌,这是你们冥国最神圣的祭天台,你确定你这样一副轻浮样子你祖宗不会暴怒上天不会罪责于你?” 上官陌轻哼了一声:“上天若有眼,倒不必我们千山万水到这里来了。” “你这个少祭司不孝祖宗不敬天地,你大祭司父皇上官屠和冥国上上下下都知道么?”苏浅翻着白眼,挺了挺被他压弯了的***。 “他们倒还没耳塞目盲。只是,一则,冥国的祭司由来天定,二则,他们现在并不能奈我何,所以,我这个少祭司还是坐得蛮稳当的。”上官陌轻笑,“所以,你不必担心你做不成少祭司夫人。” 苏浅向对神神秘秘的事有着不一般的八卦心,此时八卦心起,似乎对身后的重量一无所觉,“咦,天定?怎么个天定法?是不是你出生的时候有不一般的天象?或者,你身上有不同常人的印记?” 上官陌扣在她胸前的手紧了紧,勒得她呼吸促了促。“苏浅,我带你来这里是要利用玄晶神台修炼震慑你体内虫蛊的心法,上了神台就犹如坐关,不修成心法便下不了神台。你确定要和我在这里废话耽误时间?” “咦,居然有那种心法?为什么不早些教我?”苏浅张大嘴巴:“啊!你居然是要带我来这里闭关练功!你把我骗到冥国来居然是为这个么?啊啊,你忒有心机,你意在骗过你老头儿是吧,你老头儿要杀我引我入瓮中,你却瞒天过海将计就计图的是救我!可是,如果有那种心法,早教我不就完了,何用我毒发鬼门关上走一遭?” 上官陌有些无语,全身的重量往她身上一压,道:“没有能镇一切邪物的玄晶神台,练这种心法轻则走火入魔重则被蛊虫反噬当场便被餐心食肉。” 苏浅腰背压弯成九十度,还在问:“原来如此。我是有救了么?” 她话音未落,身子一轻,人已被带上了神台。她讶异地睁大眼睛:“哇,啊!你,你居然恢复武功了!可你为什么骗我还没恢复武功?你骗骗别人可以骗我就不应该了吧。” “你就是一话唠。”上官陌揉着眉心,“大约是被你气急所以武功一下子就恢复了。你再啰嗦,说不定我武功就可以全恢复了。苏浅,你是不是害怕了,啰嗦个不停。” 苏浅被他说中,脸一红:“这是你们冥国祭天的地方,有神明护佑,我满身杀孽,来这等地方岂有不怕之理?” 自入神殿她便心中忐忑不定,只是一直压抑着不爱在上官陌面前表现出来。 她确是有些怕的,却并非因为身上造了许多杀孽。 这座神台,起初或许是个神圣之地,然过了前年,神圣之地已满是腐朽,这上面染的血,并不会比她手上的血更少。 第二百四十九章 杀机一现(1) 她怕的是,这座染满鲜血的神台,因着她的到来,会变成修罗地狱。 上官陌将她轻轻搂入怀中,轻抚她发线,柔声道:“不必怕,有我呢。” 他松开她,扶住她双肩,语声温润:“盘膝打坐吧,我教你吐纳之法。” 苏浅心绪回魂般蓦地一松。轻声道:“这座神殿的气氛太过压抑,上官陌,刚才我确有点受不住。” 上官陌将她耳鬓碎发抿到耳后,声音极柔:“一切有我呢,你无须担心。开始吧,我们时间并不多。” 他温柔的声音如清泉绕耳,苏浅心神大定,在神台中央盘膝而坐,方一坐下,上官陌也在她对面盘膝而坐。她微惊:“你不会是要和我双修吧?” 上官陌好笑:“怎么,你希望和我双修?” 苏浅斥了他一声,撇了撇嘴角。上官陌勾着唇角一笑,不待她说什么,双掌托住她的掌心,霎时一股暖流流入她掌心,她心绪不由自主沉静下来。片刻之后,她有些震惊。自己不但内力被他主导,连心绪也被他主导着。她甚至也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如澄湖水般浩瀚却纯净的内心,湖中只盛开着一朵白莲,不染纤尘,清涟不妖,她知道那朵花是谁化成,他将它护得那样好。不知他可也能读到她的内心?可能看见她纷繁尘心的后面,也盛开了一朵世间独一无二的玄冬花? 都说人心隔肚皮,世间却有这等能通人心意的法诀,不知该说是可怕还是神奇。 “放心,这个心法由我自创,世间并无人会,这个心法,就烂在你我心里,至此不传。”心底里响起上官陌的声音,她又惊又讶,他果然也是可以读到她的内心的!这个天纵英才的男子,居然创出了这么骇人的心法! 一字一句的心法在她心底浮现,气息不由自主随字诀行走。身下玄晶神台的丝丝凉气穿透身体,经由他的引导,变成温和的气息游走全身,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撩过心底。甚至能察觉到心脏中两条蛊虫正渐渐陷入长眠。 上官陌他,竟能做到这种地步!催眠蛊虫! 她甚至能觉察上官陌体内内力不过恢复十之一二,驱动心诀的,是一股她从未见识过的力量,亦非来自祭司的神秘力量,那是,她觉得,是意念的力量。她一直知道他是个心志坚韧的人,却不想他心念坚韧如斯。 这个男子,天人一般,世人无法仰望! “苏浅,虽然我总希望和你共赴**,但不是现在,你专心一些可好?”一个声音自心底无奈响起,她猛然一惊,刚才,是对他起了旖旎心思么? 她脸色顿红,忙敛起心思随他的意念而动。 神殿内隔绝尘世,不知日月晨昏,莲盏内的长明火不舍昼夜长燃,苏浅只觉如老僧入定一般,心中无波无浪、无岁月时光,完全由上官陌主宰自己,随他倒转慈航,品味人生美好浅淡。 她虽能感觉到彼此的心意,灵台也觉得十分清明,但此时却是隔绝了物外的,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感知不到外面的世界。 长明灯的火燃得安静。 苏浅已经能自己引导身体内的灵识。上官陌收了功,却并没有站起身。尊华无双的青年静静瞧着眼前的女子,女子眉眼如画,倾城绝色,哪怕是历尽了风刀霜剑,哪怕是染透了鲜血与尘色,却依然纯净如莲。 这是他第一眼就看上的女子。是他情愿舍了命也要守护的女子。 青年嘴角一挑,笑了笑。幸好,从前无论多艰难,无论离她近还是远,他总算是护住了她。 那么,以后,无论有多难,有多险,他一样也可以守护好她。 门外响起了打门声。一声声敲得急切。 上官陌水墨般的眸子布上一抹乌云。他早晓得不可能如此顺遂,但外面的人来的这样早,还是有些棘手。 他眸光从苏浅身上挪开,唇角抿了一下,飞身下了神台。 好在,昨夜功力已恢复了五六成,不管来人是谁,都不至于连反抗之力也没有。好在,神殿的门并不是那么容易开的,须得合着天时,还须得是大祭司和他身边晓得门上封印解法的四位护法,才能开得了此门。 如今确是天时,但外面只要不是他的父皇和他父皇的四大护法,他倒也不必担心。 就算做最坏的打算,外面果然是那几位,那也只好勉力一战。 他静默等待着。 苏浅并不能听见外面的打门声,她完全在自己的世界里。 良久,门开了。来人是谁,便显而易见。 上官陌面朝门口负手而立,殿外的阳光照进来,照在他身上,他像一枚暖玉。门口的人背着光,只看见身形高大,并不能看见容貌。他的身后,十余玄服武者,站在阳光下,气势骇人,却恁地令人觉得如坠地狱一般。他们,如同来自地狱的使者。 上官陌淡然望着门口的人,声音如寒潭冰水:“三护法。” “少主子。”三护法的语气冰冷却也还算恭敬。 “还不到祭天的时辰,三护法来的倒早。”上官陌淡淡一挑嘴角,看向正走进来的人。 三护法走到他面前,停住脚步,弯身一礼,道:“见过少主子。”他身后十余武者齐刷刷一跪,“见过少祭司。” 上官陌望着一地的人,冷淡一笑,并没言语。 三护法道:“离祭天也没剩几个时辰了,属下提前几个时辰来,倒也不算早。敢问少主子,神台上的女子是什么人?” 能令上官陌带入神殿又带上神台的人,天下间也不过苏浅一人耳。这位护法,显然是明知故问了。 上官陌回头看了一眼苏浅,眸光转而柔和,“她是苏国长公主,苏浅。” 上官陌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三护法自是明知故问,他却不会失了格调和他一般见识。 “少主子可知神殿是不允许外人进来的?”三护法气势咄咄。 “知道。但苏浅不是外人,她是本少主选定的妻子,是神殿未来的女主子,论年纪,三护法固然年长些,但若论身份,三护法还需尊她一声主母。” 苏浅入定一般,听不见这些话。倘或她此时能听见,不晓得会不会笑得没了眼睛。 三护法脸色有些难看,花白的胡须亦有些抖。“固然少主是主子,但作为神殿的护法,属下亦有看护神殿的职责。少主有错,属下也不得不说,以免得少主走上邪路,做出有损神殿的事。” 上官陌静静听着他的话,缓步往门口走去,三护法有些疑惑:“少主,你这是去做什么?” 上官陌已然走到门口,声音远远传过来:“没什么,关门,三护法继续说。” 他手上结出印伽,是不同于那日开门时的另一种印伽,三护法一惊,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上官陌已经关了门,并封印了大门。 此时,除了他本人,外面的人已经打不开此门,里面的人也已走不出去。 “少主,你这是做什么!”三护法冲了上来。 上官陌却是从容地、坦白地道:“三护法也说了,祭天的时辰快到了,可是苏浅如今还在神台之上,看这样子,怕是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下来,所以,祭天怕是不能如期举行了,既然不能如期举行,这道门再开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你!少主,千百年来每年的这一天都是祭天之日,从未有过改变,少主这样做,就不怕触怒神灵,天降大罪于神殿、于我冥国吗!”三护法胡子抖成一团。 上官陌嗤笑了一声,“三护法,神灵他怒不怒保不保佑神殿与冥国本少主是不知道,但外面民不聊生污腐遍朝野本少主却是知道的。依本少主看,神灵他,是白受了这千百年的尊崇祭礼,如今不祭也罢。”他一甩衣袖,快步走回到神台前,望了苏浅一眼。 苏浅她依然入定之中,全然不知身外事。 “少主,你这是被这妖女迷了心智了!既然属下在此,便不能让少主为了她步入歧途。请少主开门!” 三护法冲了上来。 上官陌心说你们这些位不管是凑巧还是怎样,既然闯了进来,只能怪你们倒霉,以我现在的功力对付你们尚可,但开门是做不到的,我又不傻,开门便是送上去给你们四位护法围殴,我殴不过你们,岂不是找死。 “门本少主是不会开的,三护法要么留下来等苏浅醒来,要么,就打败本少主,再想办法把门打开。”上官陌悠悠道。 他飞身飘上神台,在苏浅袖中抽出绿漪剑,不足两尺的剑,闪着碧绿的寒光,他挽出个剑花,嘴角一挑,嘟囔了一声,“女人的剑,虽然用来不甚趁手,但本少主不托大,此时功力未恢复,只好屈尊借用一下。” 在不打就会眼睁睁看着错过祭天时辰惹怒神灵和打就会触怒少主犯以下犯上之罪行之间,三护法斟酌了又斟酌,一咬牙,还是打吧。 第二百五十章 杀机一现(2) 三护法手中一柄长剑唰地一亮相,不忘道一声:“少主,属下得罪了。 23us.com” 一招长虹贯日,好不罗嗦,朝上官陌插来。 尚跪着的一群人,在他一个手势下,纷纷拔剑欺身而上。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三护法并不是迂腐之人,晓得这个时候围殴其实不丢人。 一时剑光闪闪,强大的剑气使得整个大殿仿佛张满的风帆,鼓胀胀连呼吸都觉困难。 上官陌一柄绿漪剑甚至是看不出有没有在动。在成阵的白光之中,绿漪的碧光似乎是凝住了一般。 剑气中夹杂着血光。不消一刻,殿里已弥漫起了血腥气。 上官陌自是晓得,这些人是来要苏浅的命的。他手上绿漪剑斩落的人头,确也是属于趁机奔苏浅而去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 他需在他父皇等人来行祭天礼之前结束战斗带苏浅走出去,不然,即便是打败了这些人,也还是逃不出被送上砧板的命运。 手上的剑便快了起来。 碧光一闪,便会跟着一道血光。 三护法惊了。他从未见过他们的少主子如此杀人过,除了火烧练兵场那一次。他们的少主,厌恶杀人,却从来不惧杀人,该利落的时候,他从来没手软过。 进退间,三护法已失了分寸。是要继续以斩杀苏浅为己任,还是就此罢手认输,三护法十分纠结。 纠结之间,却也没有停下攻击,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不经意间出手的已经招招是杀招。 上官陌眉峰微蹙。 他并不想杀了三护法。终究是看着他长大的人,他们之间并无私怨。可今日他若是执意要杀苏浅,他们之间的私怨,便已是你死我活。 他劝了一句:“三护法,终归是我爱的人,三护法能不能就网开一面?” 这劝人的良言,三护法纠结之中,竟当成了认怂的意思,手上的剑又加持了些内力。 上官陌无奈一叹。 苏浅看来有要苏醒的迹象,他手上的剑更快了。 三护法忽然弃了长剑,手上结出印伽,印伽以风雷之势扑向苏浅。 绿漪剑随之出手,人剑分离,剑直奔三护法咽喉,人已经宛若天降神祗,护在了苏浅身前,如玉的双手吐出一圈光华,将扑上来的印伽全数击碎。 三护法瞪大了眼睛。 那柄剑,直贯穿他咽喉。他连躲都来不及躲! 苏浅她,是上官陌的底线!别人这样说时,他尚不信,如今,已由不得他不信,可他如今信了,却已晚了。 他缓缓倒了下去。 上官陌冷然地将绿漪剑收回,袖出一方帕子,将剑上的血渍擦拭干净,手指微动,剑重新飞回苏浅的袖中。 他在苏浅对面重新打坐,手上凝起内力,灌入她灵台。 是时候把她唤醒了,他们已没有太多的时间。 虽只有几成内力,却也已经算博大,内力进入苏浅身体,引导她的意识,逐渐苏醒。纵然苏浅的内力此时胜过他太多,但他是上官陌,他要她怎么做,她便心甘情愿顺从着他。 再醒来,全身是自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舒畅清爽。然,呼吸处,血腥气息已漫上神台,眼前并不见上官陌的身影。她一惊,忙飞身下神台,未及到地面,腰身一紧,已被揽入一人怀中,片刻不停留地飞身出神殿。 清冽的玄冬花的香气扑面而来,柔软的天蚕丝摩挲着脸颊,这个人的怀抱,再熟悉不过。苏浅莫名地安下了心。鼻尖隐约有血腥气,她皱眉轻声问:“动手了么?是什么人?还是那日去皇宫的路上遇到的那群人一伙的吗?” 上官陌身形迅疾如飞,虽然依旧是他那种从容的态度,但苏浅也依稀有些疲于奔命的感觉。能让上官陌也急于跑路的人……她一颗心慢慢下沉。 “是大祭司座下的四位护法。不是那天的人。我武功尚未恢复到全盛,这几日又费了些功力,如今我们不是对手,只好先躲一躲。”上官陌声音依然清润温和,仿佛这不是在逃命,而是郊游。 “傻瓜,武功还没恢复,何必急于一时授我心法?”苏浅贴在他胸前皱眉。 他声音清润:“傻瓜,我们没有多少时间。神殿每年只开十日,过了这十日,凭你天大的本事,也打不开殿门。每年这个十日,是祭天的日子,我设阵困住了四大护法和我父皇,才得来这几日机会。不然,我们就只能再等一年了。现下这种情况就算多等一天都危险重重,我又怎么可能让你冒险等一年呢。” “如今已致使今年的祭天无法进行,是不是咱们成了冥国的公敌了?”苏浅眉锁得更深。 上官陌轻笑安慰道:“倒还不至于称公敌。我是少祭司,他们用了二十余载培养的唯一的少祭司,他们不会要我死的,只不过会抓回去教育一番。他们要的,不过是你一人的命罢了。但是有我在,就不会让他们随心所欲。不要说你的命,你一根毫毛我也不会让他们动的。” 苏浅心里乍寒还暖。即便天下人都想要她的命,可是有那么一个人,情愿用生命相护,她如何能不为他活下去。“刚才动了手了?我来带着你吧。”她柔声问,嘴角一抹笑意:“我如今全身是力气。” “你准夫君我倒是还有带你跑路的力气。”上官陌低笑,搁在她腰际的手似动了一下,她痒得笑:“你老实些,掉下去了。真是个大男子主义。” 上官陌笑道:“刚才失手杀了三护法,还是快些逃吧,等其他三位追来,就难免一场大战了。” 他生死皆在谈笑间的样子,令她的心嘭地一颤。 身后蓦地传来劲风呼啸,苏浅皱眉,手掌在他身后暗暗运足内力。他低声道:“是前些日子刺杀咱们的那些人一起的,应该不下几十个。不可恋战,速战速决。” 苏浅轻声应了一声,从他怀中退出,如一缕烟飘出,掌心凝聚的内力向着来人铺天盖地扫了出去。 上官陌抚着眉心好笑地轻叹:“得如此悍妇,一生无虞矣。”负手而立看苏浅一掌间就毙了十几条人命。都是不世出的高手啊,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我要不要出手呢。有点仗势欺人了呢。”他继续抚着眉心轻叹。 数日行功,心脏里的两条蛊虫被催入长眠,内力被净化得更精纯,似比往日又深厚了数倍,苏浅自己都没料到一掌出去竟有如此大的威力,愣了一愣。黑衣蒙面的杀手一下子怔住。一掌劈了他们十几个人的命,这女人还是人吗? 剩余的人有要退却的意思。打不过就跑,似乎是这些人一贯的宗旨。苏浅想着这些人放走了无疑会给自己日后埋下个大麻烦,又想着曾经受过的苦难,杀机一现,再次出手。烈火锦灌入内力胜过利刃,向剩余的杀手扫去。 红绫飞舞,尤胜刀枪,过处便是鲜血激射,血肉横飞。 上官陌皱了皱眉。他不愿意看见她修罗的模样。身形一动,颀长的身躯贴了上去,温润干燥的手握住她的手,烈火锦忽如他的人一般温润,在风中飘摇,过处,黑衣人皆被挑了筋脉,废了一身武功。不过须臾功夫,地上便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苏浅望向他。这人。她心头一暖。他授她心法的时候,她看见了的,他如澄湖一般纯净柔软的心。他是最无情的,也是最悲悯的。 “快走吧。”上官陌握着她的手未松,柔声道。 “哪里走!孽子!妖女!”如雷的声音响彻耳际。 苏浅手中的烈火锦紧了紧。这声音自是认识。 上官屠。 声音甫落,一身皂衣的上官屠飘落在他们眼前,身后追随着三名同样皂衣的中年男子,想来便是四位护法中剩下的那三位。苏浅皱眉之际,一个身影飘落在他们身前,无声无息,这身法,自然是郗道凌才能拥有。 “少祭司,少夫人,你们快走。”郗道凌沉声道。 “凭你也能阻得住我们!”护法中的一位冷声道,深邃的眼眸透着杀意。 “勉力一战,道凌觉得还是能拖住几位护法一时半刻的,一时半刻,已足够少祭司同少夫人离开。”郗道凌的声音冷极嚣张极。 苏浅暗赞,上官陌的人,果然和他都一副德行。嚣张。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冷眼打量素未谋面的三位护法,猜度着如果真掐起来他们这面三个人不知能不能掐得过对面的四个人,脸上却带着笑:“屠皇叔,多日不见,中气愈发足了,可见屠皇叔保养的不错。” 上官屠似乎已失去了对她的耐性,连虚以委蛇两句都不肯了,冷声道:“苏浅,杀我三护法,擅入我冥国神殿,今日,需得留下个说法才好。” 苏浅一指上官陌:“人是他杀的,与我无关的哦。神殿也是他带我进去的,你们几位也是他布阵困住的。这个说法,还是请你儿子给你的好。”故作无辜样令身边的人忍俊不禁,却令对面的人愤怒更甚。 ... 第二百五十一章 鏖战 上官陌望着她莞尔一笑,“调皮。 23us.com” “小郗,先退下。”他和声,淡淡地望向他父皇:“父皇,她说的,都是事实。要是你强加之罪,儿臣说不得要为她出头。” 淡淡的语气,算不得威胁,但却比威胁更令人心寒。 这便是划清立场了。 郗道凌退至两人身后,凌厉的眸光却长在了三位护法身上一般。 三位护法皱着眉,眯着眼回视他。这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可惜,他的主子走错了路,他也随着迈错了步。这一错,他主子无妨,他却怕是已没有了回头路。 三人眼中露出可惜了的神色。 苏浅品味着三位护法眼中的意味,觉得有些意思。身后这个人,既是上官陌从小一起长大的,必是处处都护着上官陌,就像叶清风,就像月魄,就像十三修罗,就像十二煞星,都是死心死意相随的。她苏某人生平惯是冷漠无情,但是他的人,她的人,她是拼命也要护一护的。这个叫郗道凌的人,虽是只谋面一次,但是她护定了。即使是高深莫测的冥国大祭司的护法,若要从她手里拿人,她也不惧。 “孽子,若非这个妖女一味勾引,你又怎会一错再错!如今还不知悔改,看来为父定要请出祖宗家法来,你才肯低头!”上官屠厉声,面色因气恼涨红。 勾引?苏浅心里冷笑了一声。当年是谁把上官陌送到她身边来的?她倒没有忘记,只怕对面这位贵人多忘事,早忘记了早些年做的卑鄙事。 苏浅依在上官陌身边,一只手依然被他紧紧握在手心,她撇撇嘴,妖女祸水这个名头,她一出生就注定要高高顶在头顶上了,多亏了她的皇爹本事了得,民间,至少苏国民间才没有兴起妖女祸水一说。如今终于名正言顺地顶上这个名头,她倒有种实至名归的畅快。 上官陌抿了抿唇,声音依旧淡如水:“儿臣自会承当自己犯下的错。但苏浅是儿臣的人,儿臣势必要护她周全。父皇容儿臣将她送回苏国,回头再来领罪。” 上官屠冷笑了一声:“你的人?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没有圣旨赐婚,她何时成你的人了?混账,你莫要猪油蒙了心,躺在病床上的闲闲才是你的人!是两国即将要缔结婚约的正牌西月太子妃!这一个,不过是前朝余孽,世间祸水!你别忘了,祖宗是害在了谁手上!” 苏浅嘴角抑出一抹弧度,终于摊牌了么。前朝余孽。呵呵。蓝月皇朝灭国,上官家的后人,分了两支,一支改姓叶,传到这一代子嗣凋零,只剩了个叶清风,一支改姓苏,便是她苏国苏姓一脉。她查到这些,也不过是最近的事。踏上冥国土地之前墨凌才报给了她这一串惊人的往事。不似上官陌,大约早就知道。他们也算同一个祖宗了,上官月明和上官曦明正经一个爹娘生的。延续了千年的血脉,血缘都淡的不能再淡了,恩怨却还是浓的不能再浓。人的心,真是样奇怪的东西。 上官陌,明知她是谁家后人,依然义无反顾选择她。她想,除了以身相许,还能有什么方法可以回报他待她的心? “逾千年,天都换了不知多少回,千年前的恩怨,父皇还记在心上,不知祖宗会怎样想。”上官陌语气里透出一丝冷。 他在他的父皇面前,说话向来不多,但往往字字珠玑,针针见血,毫不客气。 上官屠怒火攻心,手一挥:“孽子,今日就算毁了你,也不能叫你这般侮辱祖宗!三位护法,拿下!” 四位护法折了一名,剩的这三位,既心痛,又无奈。人是他们的少主所杀,他们罪不及主子,自然不能找他问罪偿命,但一口气憋在心里,还是想找个渠道撒一撒,教训他一顿。大祭司的命令便是个天赐机会,唯一的渠道。主子面前,自然不好用兵器,三人赤手空拳欺身上来。 人间最是神秘的冥国,冥国最是神秘的大祭司,大祭司手下最得力的护法,苏浅微微侧目凝视他们的身形功法,一眼两眼自然不能勘破他们的武功路数,但她偏偏觉得他们的武功那般熟悉!她望向上官陌,上官陌正身形微动,迎上攻来的三位护法。 她忽然明白了,既然他能进入她内心催眠她和她体内的蛊虫,与她心意交融,那么,在她心里放置一些别的东西也不是件难事吧。 这些武功……苏浅嘴角浮上一抹笑意。 郗道凌瞬时而动,如一道闪电迅疾,手上的长剑闪着寒光,接住其中一位护法。人家不动兵器,是出于身份有别的问题,他一个小辈便没有那么多顾忌。一柄长剑挽出数道剑花,居然和上官陌如出一撤。想来是得了上官陌的亲授。 上官陌和郗道凌对上三位护法,一时间居然分不出高下。眼前只见衣袂飘飘寒光闪烁,朔风嘶空声如雷震。 苏浅眨着眼睛望着上官屠,有点监视的意味。他是上官陌的爹,上官陌再不孝也不会和他动手,所以,他若出手,上官陌必吃亏。她很明确自己的责任,看住上官屠,不能让他出手!他若不怕掉价以大欺小出手的话她也决计不会给她这位未来公公面子的。 她真估算错了她未来公公的脸皮和心计了。明明知道二十余年筹谋算计都没能要到她的命,又怎会小视了她的能耐只托大带三名护法来就想拿住她和上官陌。不说她,单他那个儿子的能耐,怕也不是三位护法就能料理的了的。 上官屠手一挥,道两旁的树林里就杀出了上百人,全围向了苏浅。 还握在手上的烈火锦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扫了出去,她的人却如一缕烟尘,反飘进了那五人的战圈! 上百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还都是大祭司手下会些邪门歪道的高手,她要讨便宜难如登天。但那五人的战圈,却不是这些人可以靠得近的,五人身上散出的内力如铜墙铁壁一般,五丈之内一切事物皆成齑粉。那里,对于她来说,无疑是最安全的去处! 就在接近上官陌之时,上官屠的掌风已到了她面前。短兵相接,她的烈火锦失去效用,身形一闪,袖中的绿漪剑滑入手中,迎着上官屠的掌风刺了上去。人家托大不使兵刃,她可不是个爱托大的人,这样的时候,和郗道凌一般想法,命比脸皮重要! 苏浅被迫退回百人的围攻圈,头顶上还罩下一个上官屠。她头皮发麻地一手掣着烈火锦,一手握紧绿漪剑,绿漪剑迎击上官屠的攻击,烈火锦扫荡狼群般的百人战团。苏浅一下子便陷入了被动。她心里暗凛,照这个节奏,被搞定不过须臾之间的事。 上天果然心意难测。多少回死里逃生,这一回,是逃不了了么? 呼啸的风声里听见上官陌的声音:“小郗,你先撑住。”声音里是从来不曾有的焦急。 月白的身影如一道天光飞至她身旁,她几乎陷入肉团阵中的身子被他挽入臂弯,扶了起来。压力骤减,顾不上看他一眼,烈火锦像一道火光飞了出去。 上官陌望着他父皇,眸中掠过些深色,“父皇,今日当真要对儿臣赶尽杀绝吗?” “交出她的命,咱们依然是父子,你依然是西月太子,冥国少祭司。”上官屠冷冷道。 耳际传来郗道凌一声闷哼,鲜血自半空里洒下来,上官陌顾不得多说什么,月白的身影迎了上去。 手心里燃出两朵冰蓝色的火苗,过处烈火哔啵燃烧! 苏浅如今知道,所谓烈火掌,并非是什么武功,而是冥国祭司府的不传之秘术,千年来只在祭司间代代流传,但也不是每位祭司都能练得成这所谓天火,千年来练成的也不过寥寥几位,上官屠便未修成!反是他的儿子少年时便修得真髓。 “孽子!”上官屠怒吼了一句,已遏制不住怒火。 百人战团半数陷在了火海中,自顾不迭,空气中霎时弥漫了烤肉的焦香。 初时被挑了筋脉倒在地上的一群人忍不住颤抖。从来没觉得烤肉的焦香味是这样令人恶心到想要吐!望着火海中蹦跳的人,刺客们心惊肉跳地觉得,方才被挑了筋脉甚至被烈火锦一击毙命都他妈算是那两位手下留情了! 苏浅心间掠过丝疼痛。他为了她,从来做不到淡定从容!他说他为了她可以倾覆这天下,从来都不是说来好听的! 郗道凌浑身鲜血落了下来,她心头一紧,顾不得眼前的敌人,烈火锦抛出,卷住他的身躯轻轻抛在安全的地方,上官屠的掌风抓着这一丝机会,猛的拍在了她背后。喉间一丝腥咸,她生生吞了回去,忍着心肺翻江倒海般的疼痛掣起烈火锦扫向上官屠。 她一直忍着不对他出手,只因他毕竟是上官陌的父亲。此时却是再也无法相忍。再忍,命都忍没了。 ... 第二百五十二章 困斗 郗道凌倒在血泊中,连动一动指尖的力气也提不起来。 23us.com 没有了他的相助,上官陌完全落在了下风。纵使他天纵奇才,此时终是武功没恢复到全盛,又耗在了苏浅身上若许,面对的又是世间无可匹敌的冥国大祭司座下三大护法,终究不能逆天。 绿漪剑抛向上官陌,他却连接剑的时间也腾不出来,被三名护法迫到了捉襟见肘。绿漪剑眼看要落在地上,横空里却被一人接住,再次抛给上官陌! 薄如蝉翼的剑向三名护法挑去! 世间如此薄如此寒冷的剑,除了冰翼,还有哪个! 一身墨色长衫的墨凌卷入到三名护法的战圈中,冰翼剑一路开出冰花,过处冷气袭人。 苏浅松了一口气。还好,这死小子懂得先救上官陌要紧。今日倘或折了上官陌,大家都不必站着喘气了。 手中的烈火锦挽出个漂亮的旋儿,向上官屠追去。 烈火锦未触及上官屠衣袂,便被人半空里截了去。一道雪样的锦缎当腰缠住烈火锦,冰与火的颜色,刹那撞击出金石般的响声。天下间能与烈火锦一争颜色的,除了冰雪锦还有什么。苏浅眯起水眸,望向冰雪锦的主人--楚鱼。 从楚国天牢里遁出,楚二王爷家唯一一个漏网之鱼。由彼时隐在楚乾家中的冥国女子,以及和楚乾走得颇近的楚二王爷,她与楚渊便早猜出她是被冥国的人救出了天牢。果然。苏浅嘴角弯起抹嗜血般的笑意。脑子里还有闲情想,这是该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来形容贴切还是该用“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形容比较合适。 她想起初到云都时那个眨着一双无辜大眼水汪汪叫人喜爱的姑娘,虽然骄纵有余却也不乏天真烂漫,那时她虽不十分喜爱她,却也并不像现在这样讨厌她迁怒她恨她。不过仅仅两年不到的时光,是什么让她们之间走到如此兵刃相向的地步?是小酒馆里上官陌风华绝世的模样一下子便住进了她楚鱼眼里心里?是楚梦出事时她急于挑拨的做作模样一下子污了她的眼?还是后来暗里明里数次刀剑相向?她知道,她对她起了真正的恨意是在她挥剑灭了青门在云都的势力后。她那一次触及了她的底线,令她苏某人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挥手间便屠了她满门。 走到今日,她与她,仇不共戴天,再无回旋的余地,唯有你死我活。 造化它真是弄人。许多年前烈火锦同冰雪锦曾是一对,如今却相向成仇。楚子轩的生辰上她的舅舅赐冰雪锦给楚鱼,大约那时便已注定今日。 楚鱼脸色白若冰雪锦一般,透着清寒,一双大眼亦是深不可测的寒意。冰雪锦上灌注的内力博大浩瀚,震得苏浅的手腕一阵酥麻。 苏浅的水眸眯得成一条细线。楚鱼过去不过三脚猫的功夫,想要伤及她,实在痴人说梦。短短半年,功力精进到如此,若非有什么奇遇,任她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做到。 但苏浅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她有什么奇遇。 上官陌给她的天书上记载,有一门秘术,叫活人祭。是在活人脑中寄入一种蛊虫,这种蛊虫专以习武之人的精元为食,吸入愈纯愈强大的精元,寄生体便愈强大,强大到一定程度,可以控制住本体,将所有力量透过本体施为。昔时苏国二十万军队,便是齐齐中了这种叫活人祭的蛊,只不过那些人不是靠吸食人精元养蛊,而是靠吸食生血。 活人祭的蛊虫若是本体自愿养殖,经过修炼,可以达到人蛊合一的境界,人操纵蛊,蛊助力人。 苏浅想起云都那些死难的青门同胞。据景胥说,死后的尸身极为恐怖诡异,全成苍色尸干样。她回到云都时,尸身皆已入殓,她没有见识到是什么样的状况。 望着楚鱼白得几近透明的脸色,她几欲呕吐。烈火锦挽了个旋儿从冰雪锦的缠绕下抽身出来,再次携雷霆之势向楚鱼身上掼去。楚鱼身形一偏,冰雪锦拦截烈火锦的同时,手心一股掌风向苏浅胸前扫去。 苏浅受了上官屠一掌,已是强忍着翻江倒海的内息强撑了许久,这一掌,想要躲过已是极难。想要挥掌硬接之际,一道绿光若流星闪过,直落楚鱼手掌心。那样的绿光,只有她的绿漪是那样纯粹的绿。绿漪剑穿透楚鱼的掌心,化去她全力的一掌攻势,转过一道诡异的弯,落入苏浅手心。苏浅不及望一眼替她化解了这一险局的上官陌,趁楚鱼受伤攻势一缓之际,携剑刺上楚鱼,楚鱼堪堪一避,绿漪擦着她肩头划过,溅出一片血花,削掉一片纱衣带着血肉。 苍白的女子却依然忍着剧痛将冰雪锦挽成一团雪球击向苏浅胸口。苏浅以烈火锦格挡,一个冰雪之姿,一个烈火之容,撞上又是金石般的惊人响声。 势均力敌! 两人齐齐后退了一丈远,苏浅甫一落地,一双掌风自她身后袭来,她旋身躲避,掌风擦着胳膊而过,半边身子被震得麻痹,险险跌倒,强撑一口气,反身向袭击她的上官屠递出绿漪剑,怒道:“背后暗算,屠皇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你惯会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寡人不同你争辩。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上官屠冷笑一声,面沉如水,掌风排山倒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浅连招架之力也所剩无几,一连受了好几掌,胸口强忍的一口气终于憋不住,一口鲜血喷在月白的衣衫上,霎时开了一朵绚丽的血色莲花般。 数十人包围了上来。 “苏浅!” 身形晃了几晃,倒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围上来的人又站住,观望着不敢上前。 她强撑着挣扎起来,嘴角弯出一抹笑:“上官陌,可还撑得住?” 上官陌修长的手指擦拭着她嘴角的血渍,一双水墨般的眸子深沉如寒潭,望着他父皇,沉声:“父皇!”如玉的手缓缓抬了起来。 苏浅一惊,迅疾无比地握住他的手:“不可。上官陌。” 她一心扑在上官陌身上,没注意到冰雪锦似一条灵蛇探向了她的颈间。她惊觉到时,上官陌已一手握住冰雪锦一头,幽蓝的火光自掌心吐出,由来不惧刀枪不畏火烧的冰雪锦霎时燃起噼啪火光,不过须臾便有半丈长付之一炬,燃成了灰烬。 楚鱼一怔,望着上官陌讷讷:“陌太子!” 冰雪锦上的火势不减,瞬间便燃到了她手边,火势灼烫她手指,她吃痛一缩手,才发觉冰雪锦已全部付之一炬。上官陌声音冷极:“这世间再无冰雪锦,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堪与烈火锦争色。” 苏浅凝眸瞧着上官陌,眸中的心疼之色愈甚。这个风华绝世的男子,本该高踞云端,不染凡尘,她却将他拖入这十丈紫陌红尘,令他双手一再染血,清静无为的心一再动起杀念。他愈冷,她便愈疼。 手指抚上他的掌心,熄了他掌心的幽蓝火苗,柔声道:“不过是样兵刃罢了,不值得你如此动怒。” 楚鱼的目光不曾离开上官陌半寸。与上官闲不同,她爱慕他,却也只能是爱慕,她的身份,使她连远远望一眼他的机会都不多。她不怪他毁了这世间罕有的宝贝,不怪他迁怒于自己,因她明了他的世界里从不曾有过她。 “如果你再看,我不介意废了你这对招子。”上官陌声音冷如冰利如剑。苏浅皱眉,她第一次听见他说这般粗话。他一贯优雅,连说话都是文质彬彬,从不粗言粗语。今天是触到他的底线了么? 楚鱼慌乱无措地垂下眼眸,不敢看,又忍不住心里的悲伤愤怒仇恨,一颗心如被油煎水烫,滚得生疼。 上官屠往前走了两步,怒瞪着两人:“竖子,你居然要向你爹动手么?” 上官陌面沉入水,不知是因愤怒还是因被三名护法所累,喘息稍有凌乱,望着他父皇,声音很冷:“儿臣不敢。儿臣的命是父皇给的,父皇就算今日拿去,儿臣也毫无怨言。”他说到这里柔而深情地望了一眼苏浅,继续道:“儿臣不孝,爱上了父皇不喜的女子,但儿臣不悔。父皇今日既然要杀她,正好将儿臣的命也一并拿去就是了。儿臣与她,生不能同衾,死能同穴也算死得其所了。” 苏浅望着他微微一笑,因失血而微显苍白的脸似风中的一朵荼蘼,艳绝尘寰。他这样说,她由衷高兴。她从不觉得陪一个人去死便是最深沉的爱了。叶清风说,为一个人活下去,要比为一个人死更令人动容。但就是忍不住心底的小欢喜,她竟是希望他能陪她去死,而不是撇下她孤独地生。 问世间情为何物,想叫你生死随我去。 “你不敢?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都敢说,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上官屠沉怒,抬手就要朝上官陌掴去。上官陌伫立不动,苏浅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 第二百五十三章 账(1) 巴掌就要掴上去的时候,楚鱼挡在了面前,声音凄切:“大祭司,不要!” 上官屠冷眼瞧着她:“楚姑娘,这是本祭司的家事。 23us.com” 楚鱼的眼神黯了黯,黯然退在了一侧。 打人这件事情,实则与赏花饮酒一般,颇讲究个意境情绪。火气上来了,有了打人的冲动,一巴掌打下去,这叫个爽快。倘或一巴掌举到半途却没打得下去,叫人搅了好兴致,就如同喝酒时没有小菜佐酒,赏花时没有蜂蝶凑热闹,凭空叫人憋气,再无打下去的心情。 上官屠气怒地瞪着上官陌,扬起的手掌又落了回去。 血腥气焦糊味弥漫空气中,气氛变得诡异。墨凌竭力相持着三名护法的围攻,冰翼剑的寒光闪烁在黑色的衣袂间,穿梭往来,几不可见四人的身形,只看见流光一片。上官屠楚鱼对峙着苏浅和上官陌,一方似成竹在胸只待那两人投降,一方不敢轻举妄动却又不能不动。苏浅心里惦记着昏得不知死没死的郗道凌和正被三位护法围攻的墨凌,扫视一圈围住她和上官陌的几十人,算计着合二人之力蛮攻能有几分胜算,算计的结果甚不理想,她身负重伤,上官陌体力已近不支,如此状况下胜算基本小于等于零。远处还有一群躺在地上观战的黑衣斗士,望着这边眼睛发直。 败了不可耻,败了给人看笑话就很可耻。 蛮攻不若智取。苏浅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声音有些嘶哑:“那个,大祭司,先让他们停下来吧,我们认怂。” “大祭司,不要听她的,她这个人诡计多端,只怕她这是故意在拖延时间。”楚鱼抬头,眸中的怨恨仇视毫不掩饰,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掩饰的。 苏浅冷笑了一声:“不错,我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那又怎样,你杀我试试!你试试我若死了,上官陌他会怎样!”她挑眉望着楚鱼,语气嚣张:“陪我一起去死已算是最好的结局,我只怕他不会那样做,他大约会怕我九泉之下寂寞,定要这全天下人作陪呢。” 天下于楚鱼而言不及一个上官陌,于上官屠却是此生最大的梦想。他脸色微微变了变。 苏浅确然是将话说给上官屠听的。一个楚鱼,凭她再怎样厉害,不过是个工具,尚没有资格让苏浅将她看在眼里。 苏浅及时抓住了上官屠一闪即逝的变色。有弱点,就好办。她嘴角微翘望住上官屠,水漾般的墨色眸子似有着直抵人心底的穿透力,嘶哑干涩的声音却直击人心:“屠皇,我活了多少年,咱们就明争暗斗了多少年,二十一载,就算我还在襁褓中甚至娘胎里毫无反击之力的时候,屠皇也没能奈我何,屠皇次次逼我入死地,我却次次都能化险为夷,屠皇难道没有想过,这也许不是我能力超凡,而是我天命如此。人力尚可逆转,但若是天命……”她攒出个媚极的笑容:“当日楚国先皇欲将我笼络住,因他已想明白,杀我,不如得我。我可以助他儿子得天下。但只因我钟情于上官陌,他的计策便功败垂成。屠皇要得这天下,何不学学楚国先皇?届时,我的,就是你儿子的。” 上官屠容色再变了变。一双深邃的眼眸深不见底,望着苏浅和上官陌沉默住。 眼前的女子,姿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心思八面玲珑计谋过人,天下间确没有一人能比她更适合站在他出众的儿子身边。但……果真,她的,就会是他的么…… 楚鱼脸色苍白:“大祭司,不要听她巧舌如簧!留下她只会是祸害!” 苏浅浅浅而笑,望着上官屠不再言语。上官陌修长的手指握住她柔软微凉的手,嘴角一直浮着一抹淡淡笑意。她确有每临大事必从容的气度,这样的从容乃是由阅历而来,而非诗书间可以学得,更非装出来的。 “父皇可知那些被挑了筋脉的人是何人派来。”上官陌语气极淡,明明是问句,却并不是在问。他不过是要他父皇知道,他们还有共同的敌人。 上官屠陷入沉默之中,似在做着极难的思想斗争。半晌,他终于举起一手,沉声道:“住手。” 苏浅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却还是保持了那般恬淡的笑意,不起波澜。 墨凌跌落在她身边,身上墨色衣衫褴褛,只看得出如水湿了一般,滴在地上才晓得是鲜血而非水滴。苏浅打量他一眼,松了一口气,都是皮外伤,未伤及根本。取出一颗止血的丹药给他吃下,和声道:“墨凌,你先去看看郗道凌如何了。” 墨凌点点头,转身朝郗道凌走去。墨爷远远瞧着那个上官陌的近身侍卫貌似伤得极重,不晓得是不是已经过去了,如今好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墨爷自认为是个识大体的人,不会因为和上官陌之间那点子说不清道不白的小过节而对这个铁血的汉子有任何的不待见。 三名护法飘落在上官屠身后,凌乱的呼吸彰示着他们也消耗极大。黑色道袍同样被剑划得褴褛,人人衣袂都滴着血。被上官陌郗道凌和墨凌三人联手,也只是战成这个样子,可见他们武功真是深不可测。 但倘或上官陌武功尚在,今日大约又是另一番光景。 可人生可以有各种可能,唯独没有一个如果倘或。 上官陌对三名护法点头致意,温声道:“多谢三位护法手下留情。三护法的事,陌会给个说法。” 三人齐齐摆了摆手,一个道:“怎敢向少祭司要说法,死在少祭司手上,也算老三的福分。” 上官陌便不再言语。给说法的话,也不过是面子上的话。人都死了,能给个什么样的说法?难不成还能让他偿命?身为少祭司,未来的冥国大祭司,本就有着生杀予夺之权。这些护法什么的,将来是都要听命于他的。 上官屠无甚表情,声音霎时苍老了十年一般:“三位护法先回去把伤治一治,其它事稍后再说。都撤吧。” 伴着他的话音落,三名护法还没有什么反应,一个声音接茬便起:“皇伯伯,师兄,三位护法,且慢。” 来的人似流月一般的身姿,翩然飘落。满地的肃杀里,自有一股不染凡尘的超脱气质。他身后数千禁卫军,刀剑出鞘,铁血肃杀,将半里长的鲜血枯骨地重重包围了起来。 冥国的少皇,上官皓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上官皓月身上。他却云淡风轻我自从容,浅浅一礼:“皇伯伯受惊,皓月晚来一步。” 苏浅和上官陌只是淡淡看着,不惊,也不喜。 上官屠面色幽沉:“惊也惊了,早来一步晚来一步也没什么区别。你既然来了,刚好收拾残局。”他望了望铁桶般的禁卫军阵列,嘴角一挑:“你弄得阵仗也忒大了些。” 上官皓月声音清润,“因是牵连到上次刺驾之案,皓月不得不小心以对。”他看了一眼烧成灰烬的祭司府的人,又看了一眼被挑了筋脉的刺客,无甚表情:“还请师兄和浅萝公主几位当事人随我去刑部协助调查。至于祭司府的事,小侄不敢僭越,全由皇伯伯做主就是。” 言外之意说得明白,这里的事情我全了如指掌,你莫耽误我做事,我也不会干涉你杀人。 上官屠语气极为平静:“这几个人,耽误了今年的祭天大典,本司要拿他们向天请罪,以求上天饶恕,不会降罪于我冥国全族、上官一脉。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问吧。问完了,本司要将他们带去神殿。”他一派大祭司的作风,丝毫不掺杂私人感情。 苏浅和上官陌皆不言语。 是要去神殿,还是要去皇宫,其实也没什么分别。横竖都是图她命的地方。 苏浅默默走到郗道凌身边蹲下去检视他的伤势,三名护法也跟了上去,声音峻肃:“凌小子伤势如何?” 苏浅低着的脸暗暗撇嘴,心道,你们若是真关心他的伤势,当初别下那么重的手啊。这样尾巴似的跟着,不过就是怕人跑了罢了。可是伤成这样,即便是跑,又能跑多远?真是没心胸的几位。 墨凌已然给郗道凌包扎过伤口,喂了续命的丹药,他医术虽称不上圣手,却也是难得的高明,郗道凌在他的救治下一条命算是保住。苏浅转过身又走回上官皓月身边,一脸平静:“阿皓,郗道凌受了重伤,你着人带他回去好生养着,有什么事,待他醒了问他即可,他一直跟在我们身边,知道事情发生的全过程。” 上官皓月嚅了嚅唇,却没有说什么,眸光烁了烁,只轻轻点了点头。 上官陌道:“小郗伤势很重,太医院那些人不可信,还是让墨凌跟着回去吧。” 上官皓月再点点头,应了。 苏浅淡淡看了一眼上官皓月,他不大自然地扭过头去,不敢触她的眼神。 ... 第二百五十四章 账(2) 苏浅其实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23us.com更不会问,阿皓你为什么来晚了。如果你早来半个时辰,结局便不是这样的。不管是有意晚来还是被什么事什么人牵绊住了来晚了,他都没有错。他是冥国少皇,就像她是苏国长公主,身上都担着太多莫奈何。 墨凌隔着鲜血尸骨,隔着成阵的人群,深深看了她一眼,长叹一声,抱起昏死的郗道凌,飞身上了他来时骑的马,催马如飞。上官皓月的人,上官屠的人,慌乱地避开马蹄,生怕避之不及马上那个嚣张铁血的人便会催马踏碎他们的身体一般。 竟然和他的主子一样,即便是在神秘的冥国,他们主仆这样势孤,他也这般嚣张无忌! 上官皓月复又抬起头来,望住苏浅,眸光里有一丝叫做铁血的东西流过。她看得清楚,也十分明白他的意思:只要她点头,他便会就此和他的皇伯伯上官大祭司撕破脸皮,凭着他带来的数千人马,定能护她和上官陌离开。 苏浅没有点头。 她没有点头,是因她对冥国的各派系势力完全陌生,不知道如果两相碰撞会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她和上官陌抛头颅洒热血。她没点头,亦是因为她再不想累及上官皓月,令他在势同水火的皇家和祭司府之间的关系里更难处身。她没点头,更是因为上官陌的骄傲,他可以失败,但不能在众目睽睽下狼狈到需要另一方势力来相救,尤其这一方势力并不是他的友军。 她指了指如今瘫倒在地不能动弹的头一拨刺客,道:“他们和那日刺驾的人是一伙的,你带他们走吧。” 上官皓月微微点头,向着禁卫军的首领下了命令,霎时,潮水般而来的数千人又潮水般退去,带走了死伤的几十名刺客,动作利落干脆,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下。茫茫四野仿佛他们从没来过一般。 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军人。苏浅望着他们行经的地方只余几行浅浅的脚印,眸光微深。 上官皓月眉色淡淡:“父皇叫我问皇伯伯,祭天之事,既然今年已错过,要如何对冥国的百姓作出个说法,还请皇伯伯示下。” 苏浅撇开脸去,不看上官屠。嘴角在背对着人的方向撇了撇。最终自己还是成了两系争权的棋子。她似乎有些明白,上官陌那么面面俱到虑事百无一漏的人,为什么却在这里栽了跟斗。他应该是早就料到,冥国皇帝会借此发难,与其落入冥国皇帝手上,还不如落在他父皇手上,至少,他父皇不会对他下杀手。终究是父子,无论怎样政见不和,无论怎样明争暗斗,面对外人时还是一致枪口对外。 父子之间今日这是联袂唱了一出好戏,而那些丧生在烈火掌和烈火锦下的人,是这出好戏的炮灰。上官陌却又借着这些炮灰告诉他的父皇,若敢动她苏浅,他不会手下留情。 上官皓月。想到他苏浅皱了皱眉。 如果早来半个时辰,这一场仗又会激烈到什么程度?上官屠会不会拉出他埋伏在郊野的卫队?上官陌又会不会浮出他的势力?三方队伍对上,或者,还有那一支隐在暗处处处伺机杀她和上官陌的人马,四股力量,鹿死谁手,真的就扑朔迷离了。 上官皓月是故意晚来的吧。她几乎可以肯定。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出手,一则因为这是上官屠与上官陌父子之间的事,他不好插手,再则是他应晓得,哪怕今日斗得再激烈,祭司府的势力也不可能一遭得瓦解,现在还不是撕破脸大干一场的时候,只能徐而图之。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他打的是这个算盘。可能,还有一点,是他顾及了她苏浅的安危。上官皓月对她的情意,她其实一直看得很清。 都是心思如此深沉的人。苏浅唇角抿得益深。 但,上官皓月和上官陌,终究都是上官家这一代的两个异类,性情淡泊,无心权利,却又都天纵奇才,握了大权。她不知这两人要如何用手中的权利来挥毫泼墨书写这乱世殇歌。但至少,他们不会肆意践踏人命。 想到此,她又安心地舒了一口气。幸好,他们两人手上都握住了大权。 上官屠声音平淡:“本司自会安抚民心,不会令冥国因此陷入人心不稳的境地,贤侄回去禀告你父皇,大可不必为此事担心。” 上官皓月对他裣衽一礼,“如此,辛苦皇伯伯。” 他不再着一语,迈步离去。 苏浅望着他飘然离去的背影,清冷的眸光里一丝情绪也无。 上官陌握住她微凉的指尖,轻声:“伤不要紧吧?” 苏浅朝他笑笑:“我属猫的,有九条命,无妨。倒是你,还撑得住么?”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我还没有那么弱。” 清凉的话音激得苏浅一个激灵,干笑一声:“我不是说你弱,你可别误会。只是你功力尚未恢复,又连番恶战嘛……” 上官陌打断她的话:“还是嫌我弱的意思……” 苏浅就默住了。 这是在战场,他同她分证的这件事是不是有些儿戏?屠皇冷冷的眼神瞥过来,声音亦是极冷:“三护法的死,神殿祭天大典的耽误,你们打算怎样交代?” 苏浅默默地咬住了嘴唇。果然是他俩太儿戏了,这还有正事没处理呢。 三位护法尚垂手站在原地,没有离开,意思自然是等着大祭司给他们死在上官陌手上的三护法一个交代。今日纵然大祭司有心为大局计放过浅陌二人,也不能是这样轻松就放过,他二人该付出点代价的。况且他们身负守护神殿的职责,苏浅进入神殿,他们理该要将她正法的。 苏浅面色沉了下来。毁了祭天大典,杀了三护法,他们便咄咄相逼要一个交代,那么,苏国二十万将士埋骨他乡,她又要问谁要一个交代? 如果没有记错,昔日上官陌曾经说过,那二十万苏国将士,全系毁在冥国大祭司的手上。也就是眼前这位了。 彼时她不知道冥国的大祭司是哪位,对这笔无头账只能当暗亏吃了。如今既然知道了,便不能装作不知。 这笔账,说不得她也要算上一算。纵然他是上官陌的父皇,也不能凌驾于一个理字上头。 “是要给一个交代。死的人不能白死,也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大祭司想要我们如何交代?” 苏浅声音愈冷,上官陌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说的,他自然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不但他明白,眼前他的父皇和三位护法,应也是听明白了的。 她并没有将那件事明明白白地扯出来在太阳光下曝晒,这笔账找到了债主,但今日并不是算账的好时机,她只需让债主知道,这笔账,她记着呢。 今日她在他的砧板上,他要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不能也不会反抗,但他日,她势必是要他付出千万倍今日她所领受之代价。为的是葬送在他手上的二十万苏国将士的性命。 上官屠眸子眯成一条缝,望向苏浅时狠厉非常。 他并不怕她来找他算账,因他从来不认为她有那个能耐来同他算账。他也不怕苏远之来找他算账,诚然,他许多年前被苏远之修理得很惨,他打不过苏远之,但若论及谋算,十个苏远之也不及他一个上官屠,这个世道,靠的还是头脑,而不是武力。 但眼前他狠厉的眸光中,不晓得为何,竟有那么一丝胆怯。瞳孔收缩得愈紧。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子,纵然谋略深些,胆子大些,纵然近年来颇干了些惊天动地的事,也还不至于在他的手底下翻出大天来。但,也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以傲雪寒梅般的身姿,站在他的砧板上,面对他寒气逼人的刀剑,从容得仿若流风之回雪,生生令人觉得,生死于她面前也不过是闲事一桩。 半晌,上官屠只冷冷说出一句:“此事,需去神殿,听从神祗的处罚。” 话音里却让人没听出多少底气。 神祗的处罚?苏浅冷笑了一声。不晓得神祗要如何下达这个刑罚令呢?她倒有些好奇他们冥族的那些鬼鬼祟祟瞒人耳目的东西。 她无奈地对上官陌道:“横竖还是得回神殿去,这又是何苦来的费这半天劲?还害死了这么多的人,搞得两败俱伤的。” 上官陌揉了揉她有些散乱的长发,温和地道:“该发生的事情,是避免不了的。苏浅。” 苏浅不晓得为何,竟觉得他话里有话,这句话并没有说完。 可是他没说下去,她便也没问。他有他的道理,这个道理是什么,虽然现在她还想不明白,但她想,只要仔细点,应该是有迹可循的。 上官陌或许还会给她什么暗示也说不定。 她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嗯,我知道。走吧。” 上官陌挽住她的手,嘴角一弯,“嗯,走吧。” ... 第二百五十五章 玄冬花开 细雨绵绵密密洒下来,似一张无涯无际的灰蛛网,将眼前这琉璃的宫殿网得密密实实。 23us.com 晴日里流丽耀眼的宫殿,此时便若蒙尘的明珠,透着点灰的光,冰冷压抑。宫殿外的茂密竹林如笼了一抹轻烟,在阴沉的蛛网中翠得扎眼。一条青石小径自竹林蜿蜒探出,被雨水浸润的青石光滑如鉴,却是古老的泛着浓重苔绿的铜鉴。这样一条苍苔深深的小径,显是久未有人行走。事实上确也久未有人行走。自进入这座琉璃建造的宫殿,月圆月缺了三个轮回,这样的迷蒙细雨天也看了七八回。独不见一个人影。 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只有她一人,陪伴她的,无非窗外的斑竹,并天上的一轮月亮或太阳,以及偶至的冷雨朔风。那却是她看得到,触碰不到的世界。 她触碰不到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也影响不到她。无论外面是谁翻了谁的天,谁又被谁摘了脑袋夺了权,还是谁又造了一轮杀孽鲜血横流尸骨堆山,她都无从知晓。 不知,便是无关。 道是无关却又不能真的不关心。关心却又关不上。 日复一日纠结。 这是神殿里的一间偏殿,飞天仕女图将一座殿隔成两个世界,画外是神秘肃穆的祭天神台,画里是一重雅致居处,翠屏纱幔,软卧香衾,一应物什都是精致非凡却透着古老的岁月沉积的尘香气。一座月白笼烟绘平湖秋色的屏风隔出一间不大的书房,坐在桌前,抬眼便可见琉璃落地窗外的竹林幽径。 是个绝佳的读书之地。也是个绝佳的养生之地。 竹林外应是处峭壁。 应是,应是,她只是推测应是,并看不见所谓峭壁。 因神殿是建在蓝月城最高的一处山顶之上,苏浅依着方位推测出,林外便是万丈峭壁悬崖,人迹不至。 苏浅那日进来,往书桌前一坐,随手拿起翻至一半的一本古籍,便已明白,这是那位千年前的女祭司蓝羽华的居所。手中的古籍却是娟秀小楷书写的手札。那一页被洇湿了又干涸的纸上书的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聚,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手抚着皱巴巴的纸张,似能触摸到那个风华绝世的女子悲苦的内心。女子就如窗外簇簇斑竹,历经千百年风雨,早已斑驳不堪,却依然傲然伫立,竹叶苍翠。 房中书籍多是蓝羽华手书札记,或天文地理或排兵布阵或武功心法或随笔小诗,所记极其博杂,见解却都精辟独到,可见那女子心思之玲珑才华之绝艳。苏浅日日醉心于这些手札笔记中,所获颇丰。 虽然是孤单一人,日子倒也不嫌无聊。 只是每每夜深人静拥衾入眠的时候,那种刻骨的相思和深深担忧便如这无边冷雨,无孔不入地自皮肤肌理渗进骨肉心肺,似无数细密小针,将人刺得生疼却无计拔出。她蜷缩着发抖,久久不能眠。 这样的时候总会想,不知上官陌他怎么样了,是否可以应付身边的滚滚暗流?不知上官陌他没有她在身边,会不会饭吃不下觉睡不好?希望他吃得好睡得香,却又实实不想他吃得好睡的香,她为他茶饭不知味,他怎么可以独自逍遥?可现今这种状况,他又怎么可能逍遥得了?她还是为他心疼为他担忧。往往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囫囵睡个三两个时辰,却又被梦惊醒。 上官陌说过,神殿的门一关,不到次年祭天时,便打不开。 她试过用内力敲碎琉璃窗,却是徒劳。那琉璃窗看似琉璃,却不知是什么材料铸成,坚硬无比,震得她虎口迸裂鲜血直流却纹丝不动。周围的铜墙铁骨更不必说,自然是无法凭空弄出个洞口来脱身。 上官屠是要用这座神殿来困死她。 那日入了神殿,他假意要和上官陌出去说些私话儿,将她一个人留在了神殿内,神殿那两扇逾千斤重的铜门却选择在那个时刻自行关闭。显是上官屠早算好了时辰。上官陌发现时门已快关闭,她却距离大门太过遥远,纵使轻功绝世也无法飞纵逃离。上官陌身手快,擦着门缝要生挤进来。一双修长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掰着已启动机关的大门,骨节都要挣断,生挤进半个身躯,她紧抑着心里的绝望和恐惧,面色平静地道:“你不要犯傻,你出去了才能想办法救我出去,你若和我一起进来咱们便都没了生路了!你的人和我的人也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用尽全力一推,将他推出门外。 门关上那一刹那,她从门缝里看出他的口型在说:“飞天仕女图。” 他不会在这样重要的时刻向她暗示些无聊的,必是飞天仕女图有什么机关。 她围着偌大的神殿转了三天,一寸一寸地寻找,才在神台后的这面画着飞天仕女壁画的墙上找到机关,进入到这别有洞天的房间。 房间收拾得清幽齐整,她绝望稍霁,小小地欣喜了一下。随后发现一个小库房,里面堆满了食材,足够一个人生活好几年。房间里还有一处水源,是一处泉眼,由地底冒出,汩汩而流,经久不息。 生计问题得以解决,她方能静下心来思考。手中细细摩挲着泛黄的纸页,想,显然,这一处机关除却上官陌,无人知晓,所以房间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样,只是被他打扫得清雅干净。 房间里的食材大约是他准备。他一向是个走一步看十步防患于未然的人,这个食材准备得好。 上官屠是存心要困死她。大约以为这样就可以安冥国民心,责任推给她一人便罢。至于上官陌,她隐隐担忧,上官屠敢明目张胆这样做,必是握住了他的什么命门。 三月有余,月亮圆缺了三个轮回。她困在斗室走不出去,上官陌也没有能来救她出去。折磨煞一颗芳心。 她合上手札,懒懒打了个哈欠,拿绿漪剑将莲盏中的灯芯拨了拨,灯光又亮了几分。 贴着藕荷色壁纸的书房就如若老电影一般,浮着一圈黄晕,平湖秋色的屏风却如自浩渺烟波中而生,袅袅中浮起不真实的翠蓝色,恍若仙境一般。移步到大窗前,唯见天色黑沉得似混沌,斗室是这混沌中的一颗蛋。她能听见细雨微风擦过竹叶的淅沥声,却触摸不到那冰冷的湿滑。 窗下一株翠色的植物,栽种在细腻如油脂般的天青瓷花盆里。这种一片瓷片便价值千金的瓷器,却用来栽花,若不是主人太豪奢,便是这花太娇贵。 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植株与花盆的颜色几乎融为一色,怪道上官陌会用天青瓷栽种此花,原是别的颜色都彰不出此花颜色之万一。那样出尘的颜色,此时却似蒙了一层晕黄的轻纱,朦胧着似梦似幻。 一阵冷香忽来,满室清冽。苏浅眉色一动,俯下身去看植株。亭亭净植的植株顶端,天青色的花苞正缓缓膨胀,由红豆般小小一粒,不过须臾间便膨胀成葡萄般大小,渐渐吐出一丝丝玄色的细瓣,细瓣伸长,足有尺许,无风自舞,千万细丝间露出一点赤金的蕊来,似漆黑天幕中的一点寒星,烁着妖异的光芒。 苏浅惊异地张大嘴巴。 玄冬花开,竟是如此夺天地之色! 瞬间开到极盛,满室清冽香气似浓得化不开,苏浅觉香气似沿着毛孔渗入肌理一般,四肢百骸都流动着香气。瞬间极盛,瞬间却又盛极而衰,眼见玄色的丝瓣就要收拢,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凭空而至,手心一朵莲花状淡蓝火盏,将千万丝瓣合着那一点赤金花蕊全收入盏中,莲瓣状的焰火将花瓣并花蕊咝咝炼化,不过一刻钟,已化成一滴玄中带着赤金的露珠,在莲盏中滚动。手主人掌心中的莲花一落,露珠滴入一只玉瓶中,赭色木塞立即封住了玉瓶口。 清润的声音极是愉悦:“苏浅,你的婚期近了。” 苏浅眸光似两汪清泉,望住面前的人挪不开。月白色的天蚕丝锦软袍,衣袂袖口绣千丝万缕玄冬花纹,玉带束腰,通身别无他物为饰,于温润中只见清爽。刀削斧刻般一张脸,眸若水墨渲染,色如春晓初绽,墨发如瀑,薄唇微抿。 他是遗世**的佳公子,是风华绝世的花美男。也是能翻云覆雨的人中龙,血雨腥风中翩翩而来的修罗魂。 这样好的青年,是她爱慕了许多年的心上人,前世今生她只为他一人而来。 “你说什么,上官陌?”她声音暗哑得似飘在天外,将自己都吓了一跳。 上官陌莞尔一笑,玉色的小瓶滑入衣袖中,带笑的眼望住她:“玄冬花世间只余此一株,是你的救命药。这一株是我拼命护下来的,按理,应该每年除夕子时花开,它却因当年伤得太重,五年未曾开花。你将它护养得很好,所以它不负你,你来了,它就终于开花了。” ... 第二百五十六章 脱困 苏浅只是懵懂,望着上官陌:“所以呢?你把我关在这神殿之中,是有意要我来照顾这朵花的?” 上官陌好笑地一叹:“你的脑子想事情真是独辟蹊径。 23us.com别人这样的时候大约会忘乎所以地欢呼,你却纠结我将你赚来此地养花。”他修长的手指淘气地掠起她额前碎发,拇指摩挲着她光洁的额头,几乎是叹息着说:“苏浅,我不是故意要你来照顾这株花的,我本来是打算要和你一起来照顾它的。形势却不允,我父皇一心置你于死地,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对你我虎视眈眈,有青门覆灭的前车之鉴,我岂能不投鼠忌器?” 苏浅打断他的话:“所以,你借着催眠我体内蛊虫之由,趁机困住了你父皇并四大护法,趁机又令人蛊惑民心,散布谣言,说祭天大礼不能举行,恐惹天怒,降罪于冥国,以此为难你父皇,暗中又叫人给你父皇出主意拿我做搪塞民心的借口,将我关入神殿,谓之妖女伏天诛,故今年不能及时祭天,实乃大好事一桩。这样既稳了民心,又能困死我,一箭双雕。那日你又找上官皓月带兵威逼你父皇,使你父皇仓促中只能择了困我于神殿这个法子。我被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养花,你便在外面和他们周旋。上官陌,你,你真是机关算尽。” 抚着她额发的手指微微顿住,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为了能得到你,为了十丈软红中能有你陪在我身边,而不是一个人寂寞地活着,确然是费尽了心机。虽是一片私心,上苍却终不负我,令我离你又近了一步。苏浅,我心甚悦。” 并没有多冠冕堂皇的话。一切不过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私心。世间却有多少男女,不敢说一句,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你。有多少人,却偏偏以着爱的名义,说着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为你的所谓甜言蜜语。 她的心却像平静的湖水投下了一方巨石,猛地一颤,旋起的涟漪荡得人头晕目眩。湖水直欲溢出水岸,雪白浪花拍打岸上卵石发出惊心动魄的金石声。她极力压抑着狂乱的心跳,喉头做着吞咽的动作,发出的声音却如他抚过她额头的带有薄茧的指腹一般,粗糙干燥却又绵软:“我,我心亦是。” 他像一个天生的领袖,永远能导引她的思绪,随着他的方向走。前一刻还咄咄逼人,犀利如剑,他不过轻云淡月般的一句话,便将她生生软成一弯溪水,清澈绵柔。 他愉悦笑出声,簌簌如玉碎:“老祖宗留下来颇多好东西,你在这里一定受益匪浅吧。” 她随着他的话,完全忘了自己在此间所受的折磨和委屈,笑道:“你怎么发现这么个隐秘所在的?这么多的手札笔记都保存完好,显然你的一代一代的祖宗们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呢。还有,不是说一年中神殿门只开十日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因有无数的疑问,便有问不完的话。 上官陌但笑不语,拉着她走到落地琉璃窗前,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覆在窗上,结出一串复杂的手势,琉璃窗倏然现出一扇门的形状。她讶异地睁大眼,他笑:“可记住开门的密印了?” 苏浅点点头。 他轻轻推开门,挽着她的手走出去,回头再看,琉璃窗却化成和夜色一般漆黑的石壁,窗内景致皆不可见。 苏浅忍不住慨叹:“怪不得千年来没人发现神殿里面的别有洞天。从外面看就是一座石窟,根本看不出玄机,里面又做得那样天衣无缝,谁会想到其实深海藏龙,空谷隐兰,别有洞天呢。” 上官陌浅浅而笑,挽着她的手,飞身上了神殿的穹顶。细雨如丝似雾,轻得沾衣不湿,落在脸上只感觉有些冷寒的湿气。举目远眺蓝月城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繁华,上官陌轻声道:“苏浅,新的一年开始了。” 他轻而柔的话语合着焰火的噼啪声传入耳中,她无由地心尖一颤。 也是这样的除夕夜,鞭炮声声不绝于耳,缤纷的礼花绽放于夜空,千家万户都沉浸在欢乐喜庆的气氛里,她和他,却经历着生离死别的痛苦。 彼时明明是久别重逢的团圆,她却不得已在他的心脏处落下一掌,差点要了他的命。 “上官陌,还疼不疼?”良久,望得眼睛都花了,她哑着声问。 她觉出他的手心轻颤,明明有些嘈杂的夜空,却能清晰听见他噗通的心跳声。半晌,他的声音亦是沙哑:“苏浅,不是疼,是绝望。那样凡事脱离掌控,有心无力的感觉,让人陷入无际的黑暗里般抓狂,看着你离去,想到或许从此就生死相隔,永不得见,就绝望得生死无措。” 她讷讷,心脏似被钝刀割过,疼得紧。过了那么久,一想起他那时苍白着脸绝望的模样,还是这么疼。都说时间是疗伤圣药。可是这款药于她似乎不怎么灵光。她偏头看着他的侧脸,另一只手按在他心脏的位置,那里是她一掌打下去的地方。他的心脏强有力地跳动着,震得她的手心一阵酥麻。 差一点,就再也感觉不到这样健康有活力的他。差一点,就再见不到这玉树芝兰的青年。 她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我是说,我打你那一掌,当时一定很疼吧?现在是不是好些了?” 上官陌握住她覆在他心脏上的手,轻轻揉捻,声音软润:“那时很疼。可是知道是因为爱我才那样做,心里又觉得很甜蜜。甜蜜的绝望。那时的感觉就是这样,因为太甜蜜,所以就更绝望。”声音更轻了,“所以,苏浅,以后再不要撇下我一个。” 他转过脸来,贴着她的额轻轻一吻,久久未离开。她光洁的额微有凉意,他的唇瓣也是清凉的,贴在一起,却让人心蓦地一暖。心里的疼痛便如烟云般无声无息散了。 低处的蓝月城烟火燃放得极热闹,空中似绽开了无数闪着缤纷色彩的花朵,一朵接一朵,一朵灭,一朵又开,绚丽得令人眼花缭乱。他们站在蓝月的最高处,那样繁华的烟火,就似踩在脚下一般。 “总有一天,天下都会是如此的繁华。没有兵戈,没有杀戮,而不只是表面上的繁华。”苏浅声音极轻,轻得就似沾衣不湿的雾雨,“到时候,我们若可以像现在这样牵手共看繁华,多好。” “会有那一天的。”上官陌贴着她的额轻声,又斩钉截铁:“一定会的。” 两人依偎在一起,静静地,不再说话,共看远处的绚丽烟花。 一队火龙蜿蜒而来,让本就热闹的城彷如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刹那喧嚣升级,热闹添倍。苏浅叹息般赞叹:“果真的普天同庆的时刻,连当兵的都出来凑热闹呢。”那一队蜿蜒数里的火龙,训练有素,整齐划一,显是唯有军队的士兵才能营造出那样的震撼效果。 看了一会儿,她疑惑道:“咦,出城了。要来神殿祭天?” 上官陌低低笑了一声,“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揽住她纤腰,飞纵下神殿穹顶,擦着竹梢直跃下百丈悬崖。 苏浅惊呼了一声,耳边只闻烈烈风声,下坠的速度极快,上官陌用宽大的衣袖将她的头脸捂在胸前,利刃一般的寒风不曾伤到她分毫。约莫半盏茶工夫,风声忽停,下落的势头骤减,苏浅探出头来观望,漆黑的夜幕里,只看得见两人月白的衣袂纠缠,彷如盛开在彼岸的荼蘼,摇曳生姿。上官陌水墨般的眸子恍如暗夜里的耀眼辰星,晃得人心神摇曳。 苏浅心尖蓦地一颤,慌乱得撇开头去。这个人,每多看一眼,便会让人的心迷失三分,以致万劫不复亦不想悔改。 脚下十数丈远的地方一点灯光如豆,昏昏黄黄,有水拍崖石的声音传入耳中。海水的腥咸味也渐渐浓郁。 原来崖下是海道。 她见上官陌完全是凭己身的内力托住两人下坠之势,眼睛一亮:“武功全恢复了?原来你的内力竟高至如斯,这么高的地方也能来去自如!” “想要出此牢笼,武功没恢复前是万不敢一搏的。今夜正是天时,你得了玄冬花,我恢复了武功。”上官陌莞尔。 “哪里只是天时,我看还有地利人和。”讥诮的声音传来,苏浅听出是墨凌的声音,一喜:“今夜是要离开冥国?” 上官陌微笑点头。脚踏实地的地方,原来是一叶轻舟的船头。昏黄的灯光下,墨凌一张尤胜春花秋月的脸庞,正含着一抹淡笑,墨发玄衣在漆黑的夜里犹如暗夜使者。 苏浅不及站稳,笑道:“这样悄然逃离再好不过。” 墨凌斥了一声,矮身在舱中的蒲团上盘腿坐下,嘴角的笑却愈酽:“悄然?你问问他这些天都做了什么,还敢说悄然!” 苏浅挑眉望向上官陌,递去一个疑问的眼神。上官陌抬手收锚,小舟如离弦之箭顺流而下,他才轻笑:“能做什么,不过是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少听些这样的事情好。” “一个女孩子。”墨凌嗤笑声加大,重复上官陌的话。 ... 第二百五十七章 手段 苏浅白了他一眼,“难不成我还是个男孩子不成?”她转过身陪上官陌立在船头,今夜虽风停雨小了,却因船速飞快,冰冷的雨雾犹如利刃卷过脸颊,生疼。 23us.com上官陌偏头瞧了她一眼,她一脸强硬尤胜风刀雨剑,没有要退却的意思,他轻叹一声,环着她纤腰,“罢,回船舱里说吧。” 舟子虽小,却也够三个人盘膝而坐尚余空间。 墨凌指着上官陌,犹如看魔鬼一般的眼神,“他,你喜欢的这个人,你被关的当日,便调集了十万人马将神殿围了,刀劈斧砍要拆神殿,惊得整个冥国如临末日,百姓惶惶,官员惊恐,冥国皇帝和他祭司老爹各派十万兵围剿,人仰马翻了十多日,各自死伤无数,直到他受了重伤,精疲力竭,被人抬回了祭司府。这才算有个了结。” 苏浅脸色变白,眉峰敛起。 他围了神殿,刀劈斧砍要拆神殿,这些她起初在里面都晓得。他受重伤她却不晓得。彼时她已躲进神殿后的起居室,双耳不闻殿外事。 上官陌握住她的手,安抚般摩挲,淡淡插话:“不这样,他们不会相信你是真的会被困死,你便不可能安全。况且,冥国千年,内里早已腐朽不堪,官员腐化,鱼肉百姓,祭司府内部,更是阴暗无比,一手遮天,愚弄百姓,枉顾生灵。”叹了一声:“也不止是为你。这里,也须换一换天了。” 苏浅沉默着未说话。墨凌不说,这些事情她本也该猜出七八分,听他再说一遍,不过是印证了自己的推测,徒然再烦恼一回罢了。 只是,除了心疼上官陌,除了无奈于时局命运的摆布,她并没有要怪上官陌的意思。如果他要做那个杀身成仁的人,她奉陪到底也就是了。只因他想做的,她便想要陪他一起做而已。 墨凌后面说的,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了个大概。总不过是上官陌如何和祭司府的人马及冥国皇帝的人马斗智斗勇,如何用鲜血洗涤冥国的土地。最后一段她倒是听得清楚。只因这个最后一段事关的是冥国圣女上官闲。 说的是昨夜除夕,合宫夜宴。 大祭司上官屠因是西月的皇帝,每年这一日一定是要在西月同他的臣民一起过的,祭司府每年皆是上官陌代替他出席冥国皇帝宫里的夜宴,今年亦不例外。 昨日巳时,初初伤愈的陌少祭司便顶着百官或怨怼或狐疑或愤恨或敬佩或崇慕或膜拜的目光悠悠然进了宫,和冥国皇帝一起率文武百官先进行祭祀祈福礼。 待他二人合着冥国少皇上官皓月以及礼官一起登上九百九十九级天阶,冥国景致尽收眼底,芸芸众生皆踩在脚下,冥国皇帝提出要将他和上官闲圣女的联姻向上天祈祷讨福,说出这个话,无非还是要将婚约落到实处的意思。 上官陌只是淡淡道,不过是纳个妾,还要惊动上天,上天未必有闲工夫管这些,还是祈祷上天护佑冥国江山社稷安泰百姓幸福顺遂要紧。 冥国皇帝咬着牙关问,贤侄,怎么就成了纳妾了,当初缔结盟约的时候说的清楚,是做正妃。上官陌不紧不慢说,正妃已是浅萝公主的,无论生死都是,上官闲若嫁,只能是妾。 冥国皇帝咬着牙,妾就妾吧,不和个死人争。上官陌却又说,虽然是纳妾,但身为西月太子,冥国少祭司,这种人生大事也须问过上天和祖先的意思。冥国皇帝忍着怒火问,要怎么才算上天同意了。上官陌说,很简单,请出上官闲圣女,两人一起焚三炷香,若上天受了,便算是同意了,若不受,这门婚事便不算数。 于是,圣女上官闲被抬到了承天台下,腿还有些瘸,圣女立在承天台下形容有些弱不禁风我见犹怜。陌少祭司却说,为示诚意,还需圣女自己登上承天台。于是,圣女上官闲瘸着腿,一步一拐,花了一个时辰才上到九百九十九级天阶。待上到承天台上,早已误了祈福的时辰。 娇柔如花的圣女身上脸上全是水,也不晓得是雨水还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水。 上官陌却依然不紧不慢,淡然自若相侯,只目光并不曾有一瞬着眼在圣女身上。 冥国皇帝自是怕上官陌在香烛上做手脚,一应香烛皆是自家的。却一连九柱香,不曾有一炷点燃。冥国皇帝和圣女都慌了神,台下文武更是惶惶。上官陌淡然道,既是连上天都不允这桩婚事,若要逆天而为,只怕会遭致不祥,还是作罢吧。 冥国皇帝自是不允,说问天本就是荒唐,盟约早已缔结,,事关两国的颜面,不能说变就变。 上官陌便说,既如此,若遭了天谴,祭司府不负这个责任。 冥国皇帝终究是有些怕了。怕的不是会遭天谴,怕的是即使没有天谴,上官陌也能造个天谴出来。 闲闲圣女却坚持要嫁。 上官陌未置一语,从容淡然望着承天台下一众冥国的臣子。他这样淡然,却叫身后冥国皇帝和上官闲一行人无法淡定了。 半晌,上官陌才吐出一句:“只要你嫁的成,那就嫁吧。” 这句话说的是个甚意思,台子上听见的人都甚明了。这分明是个威胁的意思。 陌少祭司那样的人物,何曾出言威胁过别人?弄不好,这桩联姻不但要黄,还要挂点彩头。 未来少不得要人仰马翻一阵子了。 这个未来,却也没有等太久。 就在闲闲圣女要下承天台的时候,一声巨响,九百九十九级高的承天台塌了。从头塌到脚后跟。 坍塌卷起的烟尘令得整个皇宫都蒙在了灰雾中。灰雾直上百丈,蓝月百姓几乎全都能看见,皇宫被硕大的雾团笼罩。一时惶恐更甚。 台下文武离得进的,也跟着遭了秧,缺胳膊断腿的尚属幸运,前面几个甚至埋身承天台下,以命祭天了。要知道,前面的,都是官做得大的,不是亲王便是一品大员。 台上的几人在塌台的时候倒是凭借自身的好功夫幸免于难了。只是逃命时的形容略有狼狈。 闲圣女是被她的兄长上官皓月在承天台塌陷那一刻堪堪握住后脖领子才带出场子的。而上官陌,那一刻倒是没忘了他的叔父冥国皇帝,虽然他的武功未见得不能安全下承天台,他还是捎带了他一程,将他安全带到了地面。 这场婚姻,冥国皇帝若还要坚持,估计冥国要暴乱了。 然,到了此时还不算作罢。工兵奋力挖着乱石试图抢救埋在底下的官员的时候,乱石堆呼一下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泼天业火,烧得热烈,却无人知火从何处起。 细雨如雾,对这烈烈燃烧的火势丝毫不起作用。 好在风势不大,不曾波及皇宫内院。 上官陌一直没离开冥国皇帝身边三尺,纵然他身负烈火掌绝学,但此事并非他出手。冥国皇帝即便知道是他的人所为,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问责。 这件事做得何等高明。不但解除了和上官闲的婚盟,还将冥国**的官僚们悄无声息地借天之手除去了好几位,更是将冥国表面的繁华戳破,那些覆盖在天佑之下的**不堪、污浊横流,统统被翻开来曝晒在日光之下。想来,不久之后,觉悟的人们便会推动冥国政治集团有一个天翻地覆的改变。 这其实应算是帮了未来的冥国皇帝上官皓月一个大忙。终究是同出一门,上官陌虽然表面上同这个师弟不甚亲近,苏浅却知道,上官皓月之于上官陌,是比自己的亲兄弟们更亲的存在。 上官陌趁着皇宫的混乱,轻而易举地出了城。 这一场年夜宴,尚未开始,便被搅散。 待冥国皇帝从惊愕中清醒,派兵追出城来,上官陌已然携着苏浅飞身下了神殿穹顶,顺着千丈悬崖下到早已准备好的小舟上。 天色微曦,雾雨未住,小舟沿着海峡一路直下,驶入浩瀚无涯的大海。 灰色的苍茫中,一片白色云帆映入眼帘。甲板上肃立的白衣青年,在雨雾中轮廓渐渐清晰起来。皓月般的脸庞,即使在这般阴雨天里,依然眩目。衣袂在风里纠结,墨发飘摇,自有一段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从容不迫态度。 他身后,是伤愈的郗道凌。 苏浅秀眉蹙了蹙,“这个时候,阿皓也要和我们一起离开么?”她低声。 “不到他登场的时候。况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上官陌答得含糊,苏浅便也不再深问。 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他不说,自是因为无须她知道。既然无须知道,她自是没什么兴趣。 三人弃了小舟,施展轻功往海船上掠去。 上官皓月朝这边看过来,唇角含着淡淡笑意:“浅萝。” 苏浅堪堪落在他身边,脸上全是喜悦之色,拖了他的衣袖,扯着往船舱里进,“站在这里做什么呢?外面冷死了,快进去啦。” ...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一世相许(1) 上官陌难得的没有说什么。 23us.com事实上,苏浅和上官皓月亲近,他从来也没有说什么。 倘或到现在还不能适应她这种性子,他也白担了爱她一场了。况上官皓月原本就是因了他才到了苏浅身边,他原本可以顺风顺水地做他的冥国接班人,不必有这样一个纠结难过的人生,是他将他拖入了十丈软红,这件事上终归是他欠了上官皓月的。 上官陌只淡淡吩咐了一声:“小郗,扬帆。” 风帆张起,海船疾走。 海船和苏浅来时走的并不是一个航向。这也无可厚非,来的时候在北岸登陆,走的时候却是在蓝月城南方的神殿山上的船。自然不可能走同一条航道。 走的是相反的方向,即便是苏浅这种没什么方向感的,也晓得这是要在海上绕个圈子才能回中土。 船在茫茫海上航行了半月,依然不见半点陆地的影子,苏浅就有些憋不住,抓着舵手郗道凌问方向。 郗道凌只能指着罗盘告诉她航向,至于船是要驶向哪里,他很茫然地表示,只有主子知道。 他主子却打上船以后,神色变得严肃非常,日日只顾着打坐练功,能陪苏浅的时间,只有在她熟睡之后睡醒之前的几个时辰里,半个月没和她说上几句话。 连上官皓月居然也是如此,关在自己的房间闭关。她唯一的消遣便是和墨凌顶着日出钓鱼,鱼钓的足够多了,再顶着日落烤鱼,间或趴在甲板上晒日光浴吹海风,偶尔也把上官陌教她的心法巩固一遍,让心脏里的两条蛊虫睡得更死一些,心里幻想着最好就一睡不醒。 墨凌的脸再好看也不及她心中的上官陌,她看得烦了,端一碟鱼干走到上官陌眼前,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要么把这个吃了,要么停下来陪我说话。” 上官陌无奈地收了功,探手将她一拉,她跌入他怀里,被他双臂一环抱住,她挣了两下挣不出,气呼呼地道:“你这是做什么,既不理我,干嘛又抱住我不放?你和阿皓到底在搞什么鬼?一个一个如临大敌似的闭关修炼。” 上官陌唇角带笑看着她,半晌,道:“唔,这个样子,很像受了冷落满腹怨气的小媳妇。” 苏浅怒火上来,冲着他近乎完美的脸咬牙:“我就是满腹怨气,就是受了冷落,半个月不和我说句话,这破船也不知道要开到哪里去,我都快要憋死了闷死了!” 上官陌手拢在她的额发间,用宠溺的低声道:“乖,别气了。是我不对,把你疏忽了。现在就陪你去甲板上吹风好不好?” 苏浅活到这么大,最受不住便是他的软态度,心里如冻土遇春风,立时化了个稀烂,软着声道:“怪冷的,不去了。这是往哪里去,怎么却越走越冷?” 上官陌瞧着她的眉眼脸庞,似瞧什么宝贝似的移不开眼,水墨般的眸子里全是笑意,直渲染得满室春风。他声音极轻软:“是要去真如山,找师父给你解身上的毒蛊,之前不告诉你是怕你有负担。” 苏浅的眸中闪出一片光来,如夜晚的星子一般烁烁,“你师父真如老头?他能解我身上的蛊毒么?” 上官陌望着她,点点头:“须合师父及师弟我们三人之力。” 苏浅自然是要追问许多细节问题,譬如是否会有危险?为什么必须要他和他师父师弟?别人不行么?其他种种,上官陌笑说她偶尔也有这么明白的时候,想问题想得倒细。他却只回答她说再大的危险,也不会比现在蛊虫在她身体里更危险,至于为什么是他们三人,却是因为解毒时须三人同时作为,若不同内力进入到她体内,怕是难以融合,或者融合非常费力,他们师徒三人乃是习同一路内功,这个问题便可轻松解决。苏浅将信将疑,再问,他答得都含糊,她便懒得再问。 接下去的十多日上官陌却不再练功,日日只陪着苏浅风花雪月,清晨相拥在甲板上看海上日出,从漆黑的海面上慢慢浮出一点灰白,灰白很快便似被一支神来之笔涂抹成灰中透着黄,黄色变深,须臾便成淡红,淡红几乎在瞬间便成一片赤红,如跃出海平面一般,天水交接处全是耀眼的赤金色,一颗红日便从这绚丽的颜色里蹦出来,他总会在这最绚丽的时候吻住她的唇瓣,换各种姿势拥抱她,直到她几欲窒息在他怀里。一吻结束,早已天光大亮,太阳就悬在了船头。 午间两人便在船头开起派对,一个钓鱼,一个烤鱼,船上的另外三人不几日便吃得肠肥肚圆,肚皮上贴出好几斤油膘,蔬菜淡水肉类贫乏的海上能做到如此,可见上官陌手艺非凡。 傍晚自然甲板又成了两人的天地,看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一派海上风情。 有时遇上风暴,五人于滔天巨浪中合力护着船不被风浪打碎,体味着和自然造化斗的艰辛和乐趣,仅凭人力,搏出一片风平浪静雨后彩虹来,何等快意。 月余之后,船终于抵靠陆地。抵靠的地点却是在鬼魅森林的尽头,北海岸。传闻中的真如山就在昆国的最北端,沿着海岸线西行百里便是。百里长的海岸线,礁石林立海况甚为危险,船只能在百里之外的鬼魅森林尽头靠岸,五人上岸再沿途西上。 百里之地,一例的高山峻川,人迹罕至,车马难行,唯有徒步披荆斩棘。好在冬日草木枯萎,比夏日灌木丛生时行路倒简便。 倘或绕一段路,倒可以从昆国的边陲市镇租车马前往,但如此势必要暴露行踪,反增不便。几乎没有权衡,上官陌便选择了徒步。这样的时候,他并非惯会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百里之地,以五人的身手,不过大半日的行程,行至真如山下,天尚亮着。 巍峨的一座大山,莽莽苍苍高耸入云,山顶犹在云端之外,浮云绕山飘荡,陡增几分仙瑞之气。大山虽处在昆国极北之地,却因靠近海洋,气候湿润,并不见冷,山上苍松翠柏,终年并不见雪色。 上山的路极为陡峭,五人大部分时间都使出轻功飞檐走壁,上到半山真如老祖的蜗居时,天已擦黑。一个须发银白手持拂尘仙气飘飘的老人笑呵呵站在竹篱前,口中说着:“臭小子们,害我老人家老胳膊老腿还在此久候,真是不孝。” 上官陌和上官皓月一个见面礼却行得恭敬端肃,苏浅打量着一排竹舍,微微撇嘴:“老头儿,你能掐会算,都算到我们要来,怎么就不算算我们何时能到,倒白在风口里站了这么久。”撇着嘴角打量着简素的居所,不屑的语气:“不是我说你,活得比谁都久,怎么的连你徒儿都比不上?” 真如老祖将几人往里引,脸上着着实实一个大笑容,大约在山上孤寂久了,见到徒弟们委实高兴。“小丫头这话怎讲?” 苏浅蹦到他眼前,哼道:“好歹他们还知道享受,一个个大权在握锦衣玉食的,住的都是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你这倒好,半山腰上弄一排竹篱笆,寒酸死了。连雪影老头子都比你会享受,他的云雪山比你这气派多了,十里桃花十里杏花的,还有间玉石雕成的房子。” 真如老祖呵呵笑着:“两个臭小子是被那些身外物束缚住了,怎及我老头子逍遥。” 蓦地蹦出来个响亮的声音:“臭丫头,没事干嘛说我坏话!” 苏浅吓了一跳,看着眼前蹦出的白老头,气得咬牙:“雪爷爷,你干嘛吓我!我哪里说你坏话了!”脑子一下子回魂,“咦”了一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上官陌一笑:“雪爷爷在此就好。” 雪影老人直摆手:“我可不是你们真如山的人,不会你们的那些内功,这件事我帮不上忙。”扭头看着苏浅:“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住够冰冷的石头房子了,来住住竹屋有什么不行?” 苏浅翻了个白眼,“你倒是会享受。” 上官皓月早已和真如老祖叙着话进了竹舍,墨凌却和郗道凌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大抵不过是找床睡觉或者逛山。 晚饭时节这两人却又及时冒出,胡吃海喝一顿便杳然不知去向。上官皓月则忙着去向真如老祖讨教武功上的问题了。 苏浅正狐疑着,却见上官陌一身短装小打扮出现在眼前,不似素日的温润风华,增了几分干练,她更疑惑:“上得山来怎么你们都那么忙,你这是去干嘛?” 上官陌温声道:“乖,自己先睡,好好养养精神。我和雪爷爷配制断情的解药去。”他宠溺地伸手胡噜了一下她的额发,在她额间轻吻了一下,英姿飒爽地出门去了。 屋中只余她一个,她打了几个转转,见真如老祖这里真是没什么好消遣的,悻悻地扭了个圈儿,往上官陌从前住的屋子去了。 ...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一世相许(2) 上官陌从前住的,是极宽敞的一间房,收拾得很是素净,素帘竹椅,屏风上亦是一丛翠竹,依稀可见上官陌的笔底风韵,只是多了分稚气未脱。 23us.com显是多年前所画。书桌上是他曾读过的书籍,随意翻两页,皆是高深的玄学道学。苏浅暗叹,彼时还是个孩子的他,看的居然是这类深奥晦涩的书。 上官陌自十岁后,每年呆在真如山的时间不过月余,自十五岁起便已学成下山,这里的一切,便全是他少年时光的写照。 苏浅和衣躺在硬木板的床上,心底不知缘何竟掠过一丝疼惜。 究及到底缘何疼惜,半晌,心底得出个答案。这个温润清华的青年,少年时过的全如修道般的生活,无一丝趣味,难为他长成如今的尊华模样,并不呆板。她疼惜他少年时代不曾享受过欢乐有趣的日子。 苏浅躺着,想着,就依稀睡了过去。梦中依稀还在想,清秀的少年,端坐在竹木椅子上,手中捧一本泛黄的古书,心无旁骛地在研读。 一觉醒来,月光透过纱窗洒了进来,如铺了一地碎银,晃得人心头一惊。 苏浅坐起身,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的被褥,冰凉,不见上官陌的影子。他显然是一直没回来。她不晓得为何心里一阵不安,遂翻身下床,穿上鞋子,推门寻了出去。 真如老祖崇尚简约自然,房子都盖成一排,并不分前后进,一眼看过去,唯有最西边的一间灯光明亮,想来是药房了。因一股药香正从那里飘出。 苏浅信步往那边走去。月光清寒明亮,映得天地间如广寒幻境,只周围影影绰绰的松柏不大同于幻境里的世界罢了。她一身月白,素来步子又轻盈,此时便仿若幻境仙子一般,凌波微步行在满地碎银的幻境里。 到了药房门前,她本是要推门进去,手搭上冰冷的门环的一刻,却听见雪影老人的叹息声:“臭小子,真是孽缘。” 能听见药炉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脆得像敲击在心上一般,她手微顿,转身要悄然离去,却听见上官陌的声音:“姻缘也好,孽缘也罢,我这一生只能是她了。”声音却不像素日的温润清澈,平添几分微弱清寒,半晌,喘了一声,语气加重:“她,也只能是我。” 说这话的时候,竟完全没有往日温润包裹下的张狂嚣张,只让人觉得无限悲凉沉重。 她疑惑着顿住脚。门并没有关太紧,露出两指宽的缝隙。她木然地站着往里瞧,白烟缭绕的药炉旁,须发雪白的老头儿正是雪影老人,手上拿着的,是一瓶药粉及绷带,他的身边,躺在竹椅上的,是上衣半敞开着的上官陌,心口一道血口子触目惊心,雪影往血口子上洒药粉,一瓶药粉倒下去,仍有鲜血渗出来,上官陌薄唇紧抿,额角冷汗淋淋。老头儿皱着眉去药柜里捣腾着找药,上官陌便静静躺在那里,脸色苍白清透如窗外月色,长长的睫毛覆出两片蝶翼般的阴影。她似能清晰看见他身子在轻轻抽搐,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跟着抽搐。 地上依次三碗鲜血,足够分量的海碗。那是上官陌的心头血。 苏浅不知作何反应。疼么?真他妈疼。口子像开在自己的心口上。或许疼得太甚,却是木了。 雪影老人终于翻腾出伤药,往上官陌胸口上哗哗倒,边倒边嘟囔:“你小子有种,这么个放血法哼都不哼一声。不过,若是那丫头知道断情的解药是你的心头血做成的蛊,不知道肯不肯服药呢。要知道,服下此药,一生只能是你了。若就了别人,只能是一死。那丫头虽然一心只有你,但却是个心高气傲的,你这样欺瞒她,她怕是要有怨恨呢。也说不上会不会干出点别的事来。” 上官陌沉默良久。屋中一时寂寂无声。 苏浅她确然是这样的性子。倘或叫她知道他是用这样的方法救她,未必就肯服药。倒不是因为解药是他的血作出的蛊,只是因为,他瞒了她这样伤害自己。 但倘或不瞒着她,她必然不许他在自己身上动刀子。说不得要将她瞒了,待她服了药,由着她闹腾去。 雪影利落地给他包扎了伤口,他挣扎着穿好衣衫,却是他素日惯穿的玄冬花月白衫子。将纱布掩饰得很好。半晌,轻声道:“雪爷爷,你且替我瞒她一瞒,待解了她身上的蛊毒,我会告诉她真相的。届时,她要我,还是不要我,全由她。” 雪影讶异道:“这却不像你的为人了。你何时能这般放开她了?” 上官陌摇了摇头:“不是放下,我没那慧根,此生都不可能放下了。不过是我做了她最不喜欢的事,只能以后她要什么,我便给什么来偿还欠她的。”声音暗了下去:“她若是见着我生气,我便只好离她远一点。” 屋子里只剩下雪影老人的一片叹息声,以及噼啪的炉火声。 我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唯一不能接受的便是你这样伤自己。苏浅心里默默念着,惊觉脸上一片冰凉水泽时,上官陌正开门走出。 两人齐齐一惊,苏浅慌乱地撇开脸,却不知要如何面对他苍白的脸,转身落荒而逃。 上官陌慌乱地要追,动作一大却将心口的伤挣得生疼,他踉跄了一下,眉心锁紧,见她只是跑回了他的房间,略略松了一口气,待缓过一口气,才缓步往自己房间走去。 苏浅趴在床上头蒙在被子里哭得肩膀抽搐,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惊扰到他人。上官陌来到她身后,坐在床沿,伸手想要安抚她,手停在半空却无法落下,半晌,只声音暗哑地道:“苏浅,瞒着你,是我不对。我……” 他话未说完,苏浅猛地掀开被角撑起身子,扭头瞧着他,抽泣:“就是你不对,就是你不对!” 不自觉地扬起手来要捶打他,在他胸前一寸却蓦地清醒顿住,双臂往他脖颈一挂,脸埋在他颈肩嘤嘤哭起来。声音压得极小,却比以往任何一次哭得都令人心碎。上官陌依然顿在半空的手轻轻落在她后背,轻缓地拍抚,声音放得轻柔:“那么大人了还哭成这样。我不是没事么?乖,别哭了。” 他的话好巧不巧,正触动她的委屈之处,她抽泣得更狠了。 上官陌无奈地望着她,忽然捂着胸口痛呼了一声,她立时止了抽泣抬起头来,挂满泪泽的脸满是担忧:“怎么了?我弄疼你了么?我瞧瞧。”伸手就要扒他的衣裳。 他无血色的唇轻轻一挑,柔声:“骗你的,没事,乖,去洗一洗脸上的泪痕,再来陪我睡会儿。” 苏浅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再闹,抽抽搭搭从床上滚落下来,到脸盆架那里洗脸。她背过身去的时候,上官陌才敢抬衣袖擦了擦额间疼出的冷汗,颀长的身躯软软歪在了床上。苏浅洗完脸,双眼依旧红肿,抽着鼻子回到床前,居高临下望着他,生硬地道:“里边去,今晚我睡外边。” 他了然地笑笑:“也好,今晚换你照顾我。”说着从善如流地往里挪了挪身子。 苏浅瞪着他:“你是打算穿着外衣睡么?以前受了伤恨不能摆在我面前戳瞎我的眼,看我为你疼死才好?今天怎么倒遮遮掩掩起来了?” 上官陌微微一窘,倒有些赖皮:“你来帮我,我胳膊抬不起来。”她的话却避而不答。 苏浅横了他一眼,哼唧一声:“越发长出息了。” 虽如此唠叨着,却还是斜倚在床头,探手过去解他的衣扣,手上的动作却比语气温柔许多,几乎是用她平生从未用过的小心翼翼,把纽扣一粒一粒剥开,再解开束腰的玉带,慢慢将衣衫褪下,花了足足半刻钟。 上官陌一瞬不瞬望着她被泪水浸得红血丝分明的脸颊。她皮肤本就白皙细嫩,此时似乎都能看清她脸上血液的流动,愈显得她肌肤嫩如新生,他看得痴痴呆呆,只觉这样的女子能为他所有,真是千年修来,心底不禁生起些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竟有些患得患失,犹疑地问:“苏浅,你真的不介意么?” 苏浅暴力地将衫子一扔,正好挂在衣架子上,横眉怒目地对着他:“不介意什么?不介意你心口取血还是不介意你欺瞒我?” 上官陌踟蹰:“都有。又都不是。我是说……”苏浅打断他的话:“你是说,用你的心头血养蛊吧。你的心头血,玄冬花,还有什么稀世奇珍用来养那个破东西?还真他娘的娇贵。上官陌,告诉你,我介意,我什么都介意!” 她咬牙切齿,语气却由初始的愠怒转而带了丝哭音:“可是命运如此欺负我,我能怎么办呢?哪怕是饮鸩止渴,我也不得不饮。上官陌,如果那个人是你,对我来说,已是最美好的结局。所以,我的介意,微不足道。如果这一次可以解了身上的蛊毒,上官陌,哪怕你给我吃的是毒药,我也愿意吃下去。” ... 第二百六十章 解毒(1) 上官陌慌乱地擦拭她眼角又汇聚起来的泪珠,一连声解释:“你别哭了,我怎么会给你吃毒药呢?这世间的蛊,并非都是不好的,这一次解你身上的断情的蛊,非但无毒,还对你大有益处,可以解百毒,唯一的问题便是因是以我的血做引,这蛊虫只认我为主。 23us.com我,我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都不可行。后来看到蓝羽华老祖先的手札,有说到有一种蛊可以解百毒,那时上官月明老祖先将断情施在上官曦明老祖先身上,本来上官曦明老祖先是必死无疑,但其实,当时一息尚存,蓝羽华老祖先将上官曦明老祖先的身体封在了玄晶冰棺里,她苦苦研究二十五年,终于以自己的心头血养成一蛊,救活了上官曦明老祖先。我钻研五载,终于育成此蛊,也算老天终不负我们。” 苏浅哭笑不得地瞧着他,忍不住一乐:“你左一个祖先右一个祖先,绕口令似的,到底多少祖先?” 上官陌见她笑了,松了一口气,扬起唇角:“咱们是同一个祖先。不管他们当初有怎样的恩怨纠葛,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咱们身上流的,却是延续自同样的血脉。” 苏浅扁了扁嘴角:“当初上官月明老祖弄出这么个破毒药,倒好,报在他的后世子孙头上了。我这是替他还千八百年前的旧情债呢。”她挑了挑眉梢:“照你这么说,当年的上官曦明老祖先和蓝羽华老祖先倒是个团圆结局了?” 说着,自己先就笑了。自己这也是左一个祖先右一个祖先的。 上官陌轻叹了一声:“也算是圆满吧。曦明老祖先醒来后,见蓝羽华老祖先已是徐娘半老,虽然风韵不减当年,却因为敖干了心血,白了一头青丝,自己却还是二十几岁时的模样,他怕蓝羽华祖先心里有负担,便自毁容貌,避居神殿不再入世,两人的晚年几乎全是在神殿度过。” 苏浅一时默住。半晌,她将被角给上官陌掖了掖,头依靠在他肩头,脸颊贴着他微凉的肌肤,半晌,才轻轻一叹:“老天总还算有眼。没有负了那两人。” 她侧着身子,望着他白纱布包裹的胸口,手指抚上他胸口的肌肤,缓缓画着圈,一圈又一圈,良久,轻声道:“很疼吧?为我,这里已受了两回伤。你要我拿什么才能还得起你的情?” 上官陌望着她,沉吟片刻,声音极轻:“终你一生,陪伴在我的身边。” 她笑:“就这么简单?” 上官陌点了点头。“就这么简单。” 她往他身边贴了贴,拿如缎青丝蹭他的胳膊,笑声渐愉悦:“那我岂不是捡了个大便宜,一辈子的饭票有保障了。” 苏浅一连几天足不出户,除了照顾上官陌的身体,闲来无事还给真如老祖和雪影老人一人做了身衣裳,雪影老人捧着衣裳夸张得哭成一团:“小丫头你终于良心发现了,这么些年你从我那里又偷又抢又顺的,拿走的我的好东西无数,送东西给我老头子这还是头一遭,虽然这礼物轻得不值一提,可我老头子也不是那挑理的人,就当你是礼轻情意重吧。”鼻子抽了两抽。 真如老祖倒是笑呵呵:“小丫头倒是比臭小子知书达理,这么些年我这个做师父的也没收到两个臭小子一半样礼物,白当了多年的师父。这个礼很得我老头子的心,冲这也得把你身上的毒好生解了。” 苏浅答得客客气气:“您老人家是上官陌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师父一样,替他孝敬您是应该的,何况救命之恩大于天,我涌泉相报都来不及呢。” 雪影斥她:“你这小丫头也有这么一本正经说话的时候,听着就假惺惺的,全是官腔。” 苏浅撇嘴不理他,半晌又问起他不是说要找灵云和无痕论道去了么,怎么却论到真如山来了,且不见灵云大师和无痕方丈的影踪。 雪影哼唧了两声,才道:“那都两年前的事了,两年前确然是找到了俩秃驴,和他们一起到昆国参加了一场法会,后来就分道扬镳了,谁知道那俩老秃驴又跑哪里去坑蒙拐骗了。我回云雪山住了半年,你那位臭小子大半年前给我发帖子,请我来一趟真如山,说是有了断情的解药了,我老头子一辈子就好研究个疑难杂症,自然是颠颠儿就跑来了。啧啧,臭小子居然还真有些道行。” 苏浅眸光闪了闪。大半年前,大约是她伤愈回楚国住进皇宫以后的时候,彼时上官陌的伤还没好利索,还在西月太子府里养伤。原来,那时他便已开始筹谋今日之事了,后来所做的一切,什么答应和冥国圣女的婚盟,将两人的婚事宣扬的天下尽知,诱她去冥国,将她关入神殿,将蓝月城搞得兵荒马乱,都不过是为了今日能带她上真如山解毒。他从来运筹帷幄,心思深得常人难及,她如今才算真正领教。 谁能料到,他的真正目的在此。 谁又能想到,他果真研究出了断情的解方。甚至,他能将情焰蛊和春染蛊催眠,并有办法将它们彻底解决。 但其实,他这一场筹谋,苏浅还是想的简单了,时间,应推朔到他认识她那一日。那时起,他便开始织就这样一张遍及天下的大网了。 他确然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转眼半月,上官陌心口的伤在苏浅的悉心照料下已好了大半。断情的解药也已被雪影老人炼制而成。 苏浅被带到了药房。 忐忑地盘膝坐在蒲团上,一双水眸不安地望住对面从容若素的上官陌,拢在袖中的手控制不住地抖,手心里全是汗水。初时还能强撑着谈笑出声:“怎么有点上手术台听天由命的感觉?”引来一片侧目,她看了一眼上官陌,自知失语地吐了吐舌头,自然不便解释手术台是个什么地方。 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声音干涩:“我要确认一下成功率。” 上官陌淡淡一笑:“基本上等同于你不解毒的状况下的死亡率。” 苏浅一噎,还是问道:“你的伤才好,不会有问题吧?” 上官陌耐心地安慰她:“自然是不会有问题,我还等着和你共度一生呢,岂是会拿命开玩笑的人。” 苏浅想着你确然不是拿命开玩笑的人,你只是为了我会不惜命的人。她不死心地道:“上一次我快死的时候,有人给我施内功封印了两条蛊虫,我便凭空多了好几十年的内力,这一次,不会也是那样吧?那我还是不要解了,会害了你们三个的。” 雪影老人急不可耐地插话:“小丫头你想得倒美,今日不同往时,你还是好好配合吧,危险得紧,别弄得我老人家要给你们四人收尸。” 上官皓月无语地翻白眼,这话说得还不如不说。 苏浅拔腿就要跑,上官陌挥出一缕气线将她牢牢困在蒲团上,轻叹着道:“有我在,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如果真有什么岔子,我定先护着师父师弟不受波及就是了。横不会叫他们受了你我的连累。” 有他这句话,苏浅心底的不安顿时散去。想着上官陌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想什么全然瞒不过他。 真如老祖呵呵一笑:“小丫头全力配合就是,不必有什么顾虑。我老头子活了多少岁自己都记不清了,早就够本了,今日若能为救人拼了老命,也算是功德圆满。况且老头子我能活这么久,自然是有些道行的,岂会这么轻易就交待了?” 苏浅这才轻轻点头,“嗯。”转头望着一侧盘膝而坐的上官皓月,不放心地嘱咐道:“阿皓,若是有什么岔子,保自己的命要紧,否则,我碧落黄泉也不会饶过你。” 上官皓月笑道:“我怕了你了,浅萝。再不开始肚子就饿了,要不先吃碗饭垫垫底再开始?” 一句话逗笑了一屋子人,苏浅噗嗤一乐,横了他一眼。这玩笑开的! 见上官陌双手已然结出一串繁复的印伽,她深吸一口气,端正坐姿,双手按上官陌双手结出一串手势,引导体内真气开始沿经脉运转。上官陌上官皓月和真如老祖三人三股强大真气一前两后同时进入苏浅心脉,她顿觉心脏似被灼烧般疼痛,整个腹腔翻江倒海起来。 她努力不被影响,催动内力平复波动。 雪影老人一改素日的老顽童脾性,端坐在一方蒲团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行功的四人,只待情焰蛊与春染蛊被制住之时,将断情的解药及时给苏浅服下。 墨凌和郗道凌悄然退出了房间,一前一后守住房间。 墨凌心情更比别人不同。 他与她朝夕相对十余载,她早已是他最亲的人。别人见她光鲜亮丽,他却见她被蛊毒淘空身体,一身病痛;别人见她叱咤风云,他却见她日日如履薄冰,生怕下一刻就被吞噬得尸骨无存。他曾寄望于每一个可能救得了她的人,雪影、真如、楚渊……只有上官陌给了他希望。 ... 第二百六十一章 解毒(2) 所以,即便看上官陌不顺眼,墨爷还是事事迁就于他。 23us.com况他也并非真的看他不顺眼,只是彼时一颗心系在苏浅身上,上官陌就是他的情敌,情敌相见分外不顺眼罢了。 上官陌一个人面对身体中的情焰蛊生死难料,他只身冒死前往西月护他,因只有他活着,她才有希望活着。他其实最早得知上官陌研究出解她蛊毒的方子,早在他前去相护上官陌之时。 她戎州濒死之际,本是曙光将至,却让她陷入最无底的深渊,上天如此折磨于她,真是无道。他痛恨得将天地骂了个遍,恨不能伐天灭地。 好在,苦尽甘来,她奈何桥边硬是挺了过来。终于看见希望。 墨凌仰起脸,眯眼望着正午温和的暖日,富丽的浅金色,微有些刺目,晃得人心里眼里都花开了一般。 春天了,真好。他几乎叹息着想。 响晴的天,半空里却传来隐隐雷鸣声,是破阵的声音。今日事关极重,保险起见,上山的路上自然是布了阵法。上官陌和真如老祖亲手施为,阵法自然不容小觑,这隐隐的雷鸣声显见来人亦是极强。会是什么人,功力如此高强?墨凌眯了眯眼,身影一闪,飞跃过屋脊,对郗道凌使了个眼色,飞身往山下飙去。 郗道凌反身上了屋顶,气沉丹田,掣剑在手,眸中的光凝成一线,冷若朔风。 雪影老人腾地站了起来。他紧张却非因山下的骤变。 盘膝而坐的三人,几乎将所有功力集中在苏浅一人心口上,庞大的内力迫得她心脏周围的骨肉肌肤如若透明,清晰可见其内血液翻腾如沸,心室里的两条蛊虫在深眠中似有醒来的迹象,在沸腾的血液中扭动细而长的身体,断情的毒液丝丝渗出,将心房内的血液染成碧绿。三股强大的内力将扭动的蛊虫重重包裹,正奋力试图将它拖出心房。 过程却是极难,一个时辰也只不过挪出一指,如今停在心口的位置,却只见那只春染之皇自睡梦中忽然醒来,在她心口一口咬下,虽然只是极小的一块血肉,但那个位置特殊,是心口的位置,寸土不能失,且春染既已醒来,并且动怒,势必会一口一口咬下去,也许会裂变成千万小蛊虫,在她全身肆虐! 雪影紧张,那三人却似并未看到一般,只是各人心念如一,猛然间拼尽全身的内力,将春染蛊包裹,倏地带出了心口的位置,沿着动脉的脉络往外挪走。挪到心口上方三寸的位置,上官陌手中一柄小刀飞出,极利落地在那里切下一道小口子,殷红如血的春染蛊顺着口子飞出,上官陌喊了一声“雪爷爷”,雪影老人身形瞬间移动,手中一只小玉瓶向春染蛊飞出,不偏不倚将它收入瓶中,瓶塞盖上,上官陌腾出一只手挽出个印伽,给小瓶下了禁制。 这禁制,不仅防着春染蛊逃遁出玉瓶,也防着别人打它的主意,若是有人试图打开玉瓶,禁制就会发挥效力,将瓶子和春染瞬时毁灭。 不过是为对付春染蛊瞬间的分神,加诸在情焰蛊之上的内力稍有松懈,这条雌雄同体的情焰蛊瞬间裂变成两条,一条牢牢固在苏浅的心房口再不移动半分,一条却直直飞出,不择方向,却是冲上官皓月而去! 上官皓月愣住了,这样的变化全在意料之外,他连个反应也做不出。 苏浅同两个老头也愣住,雌雄同体的情焰蛊自古以来只有这一条,谁也没有现成的经验处理这种突发的状况。却有一道极强的掌风刹那间将上官皓月生生推开,如玉的青年疾风般挡在了他面前,情焰蛊的雌体并不辨是谁挡在面前,却只辩心脏的血腥味,嗜血的畜生直贴上青年的心口位置,瞬间沿着脉络宿进了青年的心脏! 苏浅惊呼了一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却因此时正全身无力,身躯绵软地倒在了上官陌的臂弯里。她身上反噬的力量将活了不知多少岁的真如老祖推翻在地,一口鲜血喷出,四个人瞬间倒了三个半,雪影老人惶惶无措地跳脚,看着一地的人不知先救哪一个的好,上官陌忍着胸口的巨疼,声音却是极沉稳:“雪爷爷,先看看我师父。” 雪影老人机械地听指挥,跳到真如老祖面前,手搭上他脉门,探到他的脉息,只是受到反噬被自己的内力震伤,稍稍松了一口气,给他喂下一颗丹药,看他老脸带着无奈的笑容坐起身,他才转过身去看上官皓月。上官皓月不过是身上毫无防护的情况下受了上官陌一掌,伤势虽重却不致命,服下丹药之后便缓过了一口气。 担忧的目光全聚集在浅陌二人身上。一个心上烙入了情焰蛊的雌体,一个身上留下了情焰蛊的雄体,更为严重的却是苏浅,断情的毒已经开始蔓延,身上的肌肤已呈现出幽绿的颜色来,扑在上官陌的身上已没有了抬手的力气,只余一口气幽幽望住他,语气轻责:“你干嘛这么傻?你干嘛要这么傻?” 上官陌半跪在地上,托住她的软软的身躯,额上大滴的冷汗滴下,神智却极为清醒,不理会她的责问,急声道:“雪爷爷,断情的解药!” 雪影老人生平第一次身形如此快如闪电,将断情的解药递在上官陌的手上,上官陌却从未如此慌过神,手指颤抖,握着药喂进苏浅口中,掌心贴在她胸口,以内力催动药力尽快挥发出来。 见她身上的幽绿一点点淡去,她软软的身躯力量一丝一丝往回收拢,他才渐渐平复情绪,如玉的脸上恢复了些从容,只是额角的汗滴昭示着他此时虚弱至极,他望着她淡笑:“苏浅,如今倒是真的生死同命了。” 苏浅有了丝力气,怒道:“你为什么这么傻!以为我稀罕和你生死同命么?为什么要主动受那个畜生挟制?混蛋!混蛋!” 却听上官皓月无力又无奈地道:“浅萝,那只畜生分体,是一定要找到宿主的,师兄怎么可能允许它宿在别人身上。” 苏浅一下子默住。瞪大眼睛望住上官陌,水眸里是说不清的情绪,是爱是怜,是恨是怨,复杂得连她自己大约也理不清。上官皓月的话却在耳边似雷声轰轰经久不息,震得耳膜生疼。上官陌唇瓣贴在她耳际,声音极轻:“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虽然号称是情焰蛊祖,但裂体之后也不过就是两条普通的情蛊,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将这两只畜生灭了。” 他的声音竟是含了三分戏虐七分暧昧,她再次愣住,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轰的一下红到了耳根,这形容,在场的大约都能清楚想到上官陌对她说了什么话,两个老头老不羞地笑出声来,上官皓月却将头转向一旁,脸上难掩失落,失落中却也满是欣慰。 他们,终于可以苦尽甘来了吧。 “果,果真如此?只需要……”她不确定地问出声,引得两个老头轻咳出声,不自在地将头转开。没见过这么直接的姑娘,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的话也能问出口。她横眉怒目瞪了两人一眼,事关生死的事,这俩老头想什么不正经呢? 上官陌愉悦地轻笑出声:“自然如此。只需要。”学着她的样子言犹未尽,却更显暧昧。她恼羞地瞪他,抬起绵软无力的绣拳捶打他,他握住她的小拳头,道:“等事情完了,由着你打骂,但现在你青梅竹马在山下危险,咱们得先去把他解救出来。” 苏浅一凛,忽的一下从他臂弯里挣出来站起身,脸色着急起来,急不可耐就要往外冲。上官陌这一次意外地没有吃醋,揽住跌跌撞撞一步三摇的她,对雪影老人道:“雪爷爷,麻烦你照顾我师傅和师弟。”下一瞬,身形便如烟云般闪出,往山下飘去。 房顶上的郗道凌只来得及望见一道交缠的月白影子,脸上却立时露出狂喜来,身形一闪倏地跟了上去。 一片白雾蒙蒙的阵中,人影树影皆不见,只听得见刀兵相接的金属铿锵声和呼啸风声。血腥气味弥漫出数里远,一群嗜血的秃鹰盘旋在半空里,时而意欲俯冲,有触到阵法的边缘的秃鹰立时被击成齑粉,血肉细羽纷飞一片。秃鹰们见同伴们如此,心生忌惮,却不愿放弃鲜血的诱惑,盘旋在半空迟迟不肯离去。 苏浅本就软绵绵的手脚瘫成烂泥一般挂在上官陌身上,这样厉害的阵法,带了极大的杀伤力,但凡弱一点的生命,不要说进阵,便是触及阵法边缘,也是个死!她鲜少见到上官陌单是个防御就摆出这样大的阵仗来。可见这一次他抱了一万分的小心。 她想着墨凌那个花美男,如今就在这厉害阵法中拼命,倘或有个三长两短,那样一副好皮囊真是可惜了的。她忧心道:“你设下如此厉害的阵法,墨凌光是要进阵怕就要被扒去一层皮,如何还能和敌人短兵相接。” ... 第二百六十二章 扑朔战局 上官陌道:“若非这阵法厉害些,如今咱们就算赢了蛊虫,怕也要丢了性命了。 23us.com墨凌虽然长得娘娘腔些,能力却是不弱的。你莫把他当成了绣花枕头,好歹他也是你手下第一得力的人。” 苏浅半忧半嗔地望着他,娘娘腔,他倒还能开出这样的玩笑来。墨凌确是长得好,但哪里有一点娘娘腔的形容了?上官陌没等她责怪的话出口,几缕指风弹出,眼前的白雾便丝丝缕缕飘散开来,西斜的阳光照进阵中,苍松翠柏间,横七竖八躺满了尸身,断肢残臂四处散落,竟不见几具全尸。这毋庸置疑全是墨凌一个人干的。 苏浅秀眉拧紧,这小子虽然跟了她之后就将杀人当成了职业,但下这样的狠手以前确然是不多见,可见是被逼得狠了。似水眸瞳忙四顾寻找墨凌的身影,终于在两株粗壮翠柏间找到了他的影子,一看之下吓了一跳,围攻他的,却是和雪影老头子分道扬镳后久不见踪影的灵云和无痕两名得道高僧,以及这方土地的所有者,昆国皇帝白峰座下的一哥,太子白蒙。 苏浅这才看清,地上正被秃鹰们啃噬的尸首,都是着昆国衣饰。 她慌乱中疾呼出口:“两位大师且住!蒙太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先住手再说好不好!”她看着一身伤痕被围殴的墨凌干着急,倒是忘了被当世三大高手及地上已死的那些人围攻,墨凌他还能硬撑到如今,若非是武功有了极大的进步,定然难以办到。而这件难以办到的事他既然能办成了,一时半会儿间势必也不会就玩完了。 况且如今上官陌带她来了,他更不会让他就此玩完了。 她的喝止声显然没起什么作用,翠柏间打斗的人依然在打斗,落于下风的墨凌一步一步往更下风走,身上不间断地添些新伤痕,虽然只是外伤,看起来却鲜血淋漓极是可怖。苏浅想着墨凌自跟了她,身上新伤痕压旧伤痕,除了那张迷倒世人的脸,已然没一块好皮,眼中就急出了一圈泪泽,却苦于此时连抬臂的力气也没有,只好央求上官陌:“你快救救他,他会被那俩老和尚打死的!” 说着就要挣扎着退出他臂弯,好给他腾手收拾那两个和尚并昆国太子白蒙。 上官陌双臂倒了倒,将她从横抱改为揽在一侧臂弯里,腾出一只手来掣出长剑,杀进战圈中时,不忘记嘱她一声:“乖乖的,别乱动。” 苏浅觉得,他惯不爱用刀剑之类的利器,如今居然还没上手就掣出了剑,想来是方才给她解毒时受到了极大的波及,如今并没什么胜算,欲要挣出他的臂弯给他腾手,却被他箍得极紧。 苏浅转念想,他还如此有力气抱她,大约不会差太多,由着他去好了。反正许多次他出手和人打架时,手底下都拖家带口的揽着她这个家属,知道的觉得是他担心她怕她不在他身边遇危险,不知道的定然以为他是自恃无敌目中无人。苏浅心里觉得,恶名声早传遍世人耳目了,不差这一次。 上官陌唇角扬了扬,满意于她的表现,手中的长剑却丝毫不留情地刺出,目标正是昆国太子白蒙。苏浅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瞧着他,想着当初和白蒙也算有同住同吃之情谊,楚渊府上又救过他的弟弟白誉,白凌城又救过他的命,缘何今日却是拔刀相向不死不休,只是因为两人的身份立场么?剑光烁烁直插白蒙肋下,白蒙身法诡异地一躲。 苏浅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看去,这一躲的身法极其刁钻,势必上官陌这一剑要落空了。 剑身却更诡异地擦着他肋下削落一片衣衫,带掉一块皮肉,鲜血激射而出,露出森森白骨。 这一剑,竟是如此之狠! 一来一往不过一招之间,白蒙闪躲的身法虽诡异巧妙,却奈不过出招的人是上官陌,十岁便已封剑,失去内力仍能以一柄铁剑鏖战群雄的天之骄子。若非他蒙太子身法算得巧妙,上官陌这一剑势必会由下往上直挑他心脏。 显见上官陌一上来就没打算留生路给白蒙,苏浅的脑袋蒙了蒙。这丝毫不打算和谈的节奏,难道……她还未想出个难道怎么样,上官陌手中的长剑已横在白蒙的脖颈中,只要稍稍用力,大罗神仙也救不回白蒙这条命了。方才欲一招结果了蒙太子的人却声音温淡地道:“两位高僧,还不住手?” 打斗声陡然停止,山间只闻秃鹰抢食的戾声。墨凌累倒在一株树下,倚着树干喘息不止,身上的口子不断流出血来,苏浅急切地道:“你放我去看看墨凌。” 上官陌扫了一眼墨凌,轻哼了一声:“还真是个绣花枕头。”不大情愿地松开了苏浅。苏浅跌跌撞撞跑到树下,蹲下身去探手查看墨凌的伤势,墨凌却推开她的手,凤目盯住她的脸,声音有些弱,却透着满含希冀的激动和怕希冀落空的忧心:“已经……好了么?” 苏浅点点头,他凤目透出盛不住的欢喜,声音提了提:“看在你救她有功的份儿上,小爷今日就不计较你骂小爷绣花枕头。” 上官陌百忙之中瞄了他一眼。 苏浅按下他直起的身子,从袖中摸出一只瓷瓶,倒出粒药丸给他,道:“这里不方便包扎,你可坚持得住?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包扎伤口?” 墨凌淡淡瞥了她一眼,不屑地道:“瞧你这副身板子,自己上山怕都是个难事。我还是自己回去吧,这点皮外伤还奈何不了我。”冰翼剑撑着地想要站起来,晃了几晃,又颓然地坐了回去,倚着树干喘息不止。 苏浅无奈地瞧着他,自己实在没什么力气帮他站起来,只好等着上官陌解决完了那几人了。她抬眸朝上官陌望去,却只见上官陌朝后面赶来的郗道凌比了个手势,郗道凌便走到她二人面前,不着一语地扛起了墨凌,身影眨眼之间已出去老远。 苏浅抽了抽嘴角。郗道凌来的还真是时候。 蹲在原地大喘了几口气,她扶着树干站起来,一步三摇晃地朝上官陌走去。上官陌抱着她下山时她并没有觉得,适才过来看墨凌时也没有觉得,此时心底稍松了一口气才觉出,腿脚软得好似不是自己的,身体被抽空了似的,头重脚轻晕晕乎乎。 原来,这便是蛊虫从身体里除去后的感觉么?自己却是二十余年不曾知道正常的身子该是什么感觉。她胡乱想着,一不小心被脚下一块山石绊了一跤,眼看要摔倒,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的上官陌立时放开了白蒙,疾风般掠过来,将她抄在臂弯里。她歉意地呵呵笑:“我一时不大习惯而已,没什么要紧。你莫担心。” 上官陌皱眉望着她,不大明白她这个话的意思。待他琢磨一阵,明白过来,身后两道凌厉掌风霍然杀到。他将苏浅轻轻甩出臂弯,她在半空划过一道缓而长的弧线,安安稳稳落在远处的一块平石上。 那个位置应该是安全的了。上官陌反身对上了灵云并无痕的攻击。苏浅远远看着,上官陌他此时剑法虽然仍是高明得无人可出其右,但在当世两大高僧的围攻下,丝毫占不了上风,且他明显内力不济的样子,显是在她身上耗费了巨大的内力。 她一颗心悬着,目光胶着在上官陌的身上,完全是忘我物外的样子。以致于她连正在自己给自己包扎伤口的白蒙也忘记了。半空里杀来一柄寒剑她也毫无知觉。 持剑的人却是楚鱼。剑刺下的时候一道粉色的影子横空挡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刺透耳膜。苏浅唬了一跳,险险站住身子,定睛看时,只见楚鱼来势汹汹,一柄寒剑舞得密不透风,格挡她的人粉色襦裙,如墨的头发梳成少妇发髻,却是楚梦。 楚鱼出现在这个地方,苏浅毫无意外,因她如今只抱着一颗天涯海角也要杀了她的心。但楚梦出现在这个地方,她委实有些意外。她此时不是应该呆在楚国的义学教书育人的么?这些念头在脑际一闪而过,她来不及多想,袖出绿漪剑便欲上去帮楚梦。 楚梦对上楚鱼,此时完全是以卵击石,且这颗卵在苏浅看来还是颗软壳的,连给楚鱼塞牙缝都不够。她情急中完全忘了,自己此时连颗软壳蛋也不如。绿漪剑划过一道翠绿的光,却被一道滟红的影子覆盖,生生压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样的潋滟颜色,此生再没见谁能穿得比他更绝色。 这样的颜色非上官克莫属。 “快救你妻子。”她推了一把上官克。上官克倒还有闲情腾了几秒钟上下打量了她一遍,问的话和墨凌如出一辙:“已经好了么?”她点点头,催促道:“快些,你妻子不是她的对手。” 红云一闪,对上了楚鱼的剑。 ... 第二百六十三章 迎春花开 苏浅忧心忡忡地望着战局。 23us.com上官陌虽未见落败之相,但若要在一时半刻内取胜也绝无可能。他手上的剑已经快得无以复加,挥出的剑气如一道实质的屏障,周围的苍松翠柏被剑气震得落叶飘飞,如下了一场绿色的豪雨。灵云和无痕却矫健地在这翠雨中穿行如飞,剑快,他们的掌风亦快! 上官克和楚梦夫妻对上楚鱼,也丝毫占不到便宜。几个月未见,楚鱼的功夫又见长。 不知这几个月又用了多少高手喂她身上的蛊! 日渐西斜,葱葱的林木被拉出长长的影子,参差斑驳,透着阴森诡异。不远处的尸山血海招来更多的秃鹰和野狼。畜生们抵制不住血肉的诱惑,却又忌惮于厮杀的战场,只在外围吞噬着残肢断臂。 苏浅忍不住发抖。脑子却还能清晰地分析,倘或这时候有一柄剑,她定然难逃一死。但是这个时候要绕过嗜血的畜生们回山上寻求庇佑,实施起来也是十分困难。她犹疑着,那一柄剑却降落得及时,携着烈烈风声向她直刺而来。 她看清来的人,赫然是上官陌和上官克的亲爹,西月皇帝兼冥国大祭司上官屠。她想着在劫怕是难逃了,直挺挺地站着连个反应也没做。 鲜血染红了她月白的衣衫。她却没觉得疼。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缓缓滑落。一剑透心。她看着滑落下去的人影,脑子有些发蒙。前一刻还协同灵云和无痕攻山的人,此刻却以命相护,个中原因,恕她难以想明白。 她托住白蒙倒下来的身躯,两个人都摔倒在地。她挣扎着坐起来,把被他压住的腿往外抽了抽,顾不得上官屠横在她脖子上的剑,急切问道:“蒙太子,你怎么样?”颤抖的手在他的伤口处查看,鲜血汩汩而流,心脏被穿透了。她的心凉了半截,却还是颤抖着手点了他的穴道止血,护着他一口气。 她脑中忽然记起有一年,在楚国皇宫御花园,他们这些人机缘巧合聚在了一起,楚渊提议一众人玩抽花签,所用之签乃是楚渊的业师无痕大师窥破天机所得的签子。白蒙抽到的是一支迎春签。签文写的是:春寒料峭草初青,陌上迎春逆朔风。既是人间春使者,千春斗艳已无踪。她当初并没把那次抽签当回事,所谓的谶语,她以为,不过是无痕故弄玄虚罢了。 她转头看向正和上官陌打得凶狠的无痕,这真是那个识得天机造出花签的得道高僧么? 上官陌额角冷汗频滴,一次次想要朝她靠近,一次次被灵云和无痕阻住。一贯从容的人急了,掌心忽的催出一团蓝焰。苏浅急道:“上官陌,不要,这座山上全是易燃的松柏,不要烧!” 上官陌手心的蓝焰终是暗了下去,却也不再有顾忌,手上使出了冥国禁术。刹那间被暮色弥漫的山间被一道光耀得如同白昼,所有人的眼睛被晃得一花,也就在那个瞬间,上官屠横在她脖颈的剑被荡了开去。 她看得清楚,是凤羽剑。 一身明黄龙袍,紫金冠束发,蟠龙玉带束腰,身形玉立的楚渊站在了她面前。 “表哥。”苏浅惊喜地喊了一声。 楚渊眸光落在她莹白的脸上一瞬,问出的话,和前面那几位如出一辙,“浅浅,你可是好了?” 苏浅重重点头:“嗯,好了。” 语气却轻得不能再轻,略带了丝按捺不住的喜悦。 楚渊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那便好。”短短三个字,苏浅却分明听出了苦涩的滋味。她偏头不看他。 楚渊却望向施出一道道印伽的上官陌,未着一语。 苏浅也望向上官陌。印伽闪着光芒,将山林照得耀眼。一道道印伽被封入灵云与无痕的身体,两人立时萎靡下来,如稻草人一般矗立。这是禁术正宗,与上官皓月和上官闲施出的禁术截然不同。苏浅亦是第一次见上官陌使出。 另一个战圈里厮杀的上官克夫妻与楚鱼也被迫停了下来。这印伽竟是能封杀所有武力。 苏浅想,自今日起,世人提起上官陌,在他一串耀人眼目的名头面前,少不得便会加一个冥国少祭司。这个身份却不似西月太子第一公子般光环缭绕,它更多的是神秘和震慑,是人们对未知的恐惧。 恐惧这个词用在芝兰玉树的他身上,苏浅十分不愿。只是不愿也没有办法。他们今日已然狼狈到被人逼到了底线。 即便是在西月被逼到那样的份上,也不见他有今日的狼狈。而他所有的狼狈,全因自己而生。苏浅心口微酸。此时却不是计较这件事的时候,她手中还躺着个仅剩一口气的昆国太子。他若死了,即便是自愿死在上官屠的手上,即便是自愿要救她一命,这笔账怕是也要算在她和上官陌的头上。 不会善了。 况她不是真的绝情绝意之人,他若为救她而死,她怕是一生也难以卸下这块包袱了。 她抱着丝希冀看向上官陌:“你快看看他,还有救没有了。” 上官陌只远远地望了一眼那柄剑插下去的位置,便轻轻地摇了摇头。 连他都摇头,这人便算是死刑了。 苏浅一颗心一沉到底,望着脸色灰白如纸的白蒙,无奈问道:“蒙太子,我们救不了你,你有什么遗言没有?”说完了,大约觉得这样说有点不近人情,毕竟他是替自己挨了这一剑,否则,死的便是自己,于是叹息着补充道:“你的救命之恩,我今生怕是无以为报了。你若有什么难以达成的心愿就说出来,我拼得一死也会替你去完成。” 补充的话也没有达到委婉地安慰人的目的,她平生第一次鄙视自己枉生了一张巧嘴,却原来连个婉转的话也说不利索。眼眶里就急出了两圈水泽来。 将死之人倒没这么些计较。苍白的脸上浮着他招牌式的微笑,声音极弱:“能得浅萝公主一滴泪,死也值了。我这一生,倒没别的心愿,唯希望能卸去一肩重担,和爱的人携手江湖风花雪月去,如今风花雪月是不能了,但总算第一步实现了,一肩重担终于可以卸去。来世,来世便可以轻轻松松风花雪月去了。今生唯一对不住的人便是若羽,早早便让她做了寡妇。如果可以,麻烦浅萝公主和楚帝代为照顾。” 苏浅安慰他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若遇到好人家,我便劝她改嫁,绝不让她年纪轻轻就守寡一生。” 楚渊及众人忍不住抬眼望天。有这样安慰人的么?楚渊想着,虽然那是自己的亲妹子,但,劝她改嫁的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的。她倒好,对着将死之人说要劝他的妻子改嫁! 白蒙却笑得愉悦:“如此,我便可以潇潇洒洒无牵无挂地去寻找自己的人生了。”他攒足最后一丝力气,从腰际扥下一块玉佩,极其郑重地交在苏浅手上,道:“这是我私下的十万亲兵,我若不测,他们只认这块玉佩。如今,就托付给你了。我手上其他的权利,日后大约全部会归于我皇弟誉儿,无法一并给你。你日后若要,只好请你去誉儿那里要了。” 苏浅那两滴泪终于从眼眶里滴了下来。 白蒙这个人,她从没看透过,直至他如今即将死去,她依然无法将他看透。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太子,处处让她意外。去楚国求娶若羽公主,她以为他心机极重的时候,最后她却发现他其实什么也没谋过;他对她说他这些年来一直爱慕于她,她以为他无奈的时候,他却放手放得极潇洒;她以为他的笑容不过就是个招牌的时候,他却笑得令她心碎…… “我来杀你,是被我父皇所逼,迫不得已。我很后悔。如今能这样死去,我很高兴。所以,你不要觉得有负担。事情一开始就是我错在先……” “还记不记得在楚国皇都云都,咱们一起玩抽花签行酒令的游戏,我抽到的是迎春花,卦签上说,春寒料峭草初青,陌上迎春逆朔风。既是人间春使者,千春斗艳已无踪。如今早春时节,迎春花开,正应了那只签令。所谓一切冥冥中自有注定,所以,都是命,和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苏浅望着他的手缓缓垂下去,嘴唇终于再无法张开,声音戛然而止,一颗生命就这样在指尖流逝,流沙一样,最后连一粒尘也不留。她并没有再哭,挣扎着站起来,一步步逼近和楚渊对峙并不敢轻举妄动的上官屠,在他三尺处站定,声音极沉冷,仿若此时料峭春寒:“如今,你儿子身上中了情焰蛊,只有我是他的解药。我若一死,即便你想留他也留不住了。不想他死,就赶紧带着你的人下山。你布下的包围,全给我撤走!” 上官屠将信将疑却又震惊地望着她,她却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到上官陌身边,抬手擦拭他额角未被风吹干的冷汗,声音轻柔:“解了那两个人的禁制,让他们带蒙太子回叶城吧。” ... 第二百六十四章 如愿以偿(1) 上官陌一挥袖,定住灵云和无痕的禁制便被解了开来。 23us.com 两位得道高僧几乎同时一声长叹。 楚渊低沉威严却不失恭敬地喊了一声:“师父。” 他的师父无痕仰天一叹:“楚帝一声师父,老衲实当不起。老衲方外之人,今日参与到这红尘俗事中来,已不配为人师,老衲和楚帝的师徒缘分,今日起就算缘灭了。” 楚渊眼底破出一抹黯色,声音更沉:“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即便师父是昆国朝廷的人,也依然是渊的师父。” 无痕只轻叹了一声,不再言语。灵云却向浅陌二人打了个佛偈,“阿弥陀佛,多谢二位不杀之恩。今日就此别过。” 只字再不提今日这倒霉的攻山,负起太子白蒙就往来路上奔。 苏浅望着两位和雪影一般苍老的和尚,疑惑道:“上官陌,他们果真是灵云和无痕两位大师么?他们是不是中了邪了?” 上官陌沉默着不语,握着她的手,走到上官屠的面前,容色极淡:“父皇,儿臣不远送。” 苏浅淡淡瞧着上官屠,此时心里想的却是,倘或上官屠有上官陌那一身本事,天下此时怕是十之**已姓了上官。老天爷的心意果真是难测,给了你野心,却不给你才华,譬如上官屠;给了你才华,却不给你野心,譬如上官陌和上官皓月;及至才华和野心都给你,却又不给你时运,譬如楚渊。怪道自古以来能当得起君主的人少之又少,概率比中彩票头奖还要低不知千万倍。 上官屠以一声轻哼结束了这场对决。纵然他心里的恼恨已到了极致,却是无径可抒发。此前是杀她次次被她逃脱,此后却是无法动她! 楚鱼欲要追上拔步就走的上官屠,却被一声威严的声音喝止:“楚鱼,且留步。” 发话的是楚国皇帝楚渊。 后来,苏浅想,当时为何会放走楚鱼,自己也说不清楚个中原因。犹记得当时楚渊要拿楚鱼问罪,她轻描淡写地道:“表哥,凭她还翻不起什么大浪来,由她去吧。” 她后来又想了想,归结为自己解了蛊毒,又解了断情的毒,一时高兴心也就跟着软了起来。自然,她不会认为自己是为了全未来公公的面子。在她看来,丢半张脸和丢一张脸其实没什么区别。反正是要灰溜溜走,浅灰和深灰其实差不太多。当然,她也不会认为她是不想楚鱼留下来搅和了上官克和楚梦的夫妻感情,他们夫妻虽不算是两情相悦,但也不会单薄到什么人一搅和就会散的地步。 但其实这些因素当时是在她心底一掠而过的。不过是她没在意罢了。或者说是不想去在意。 彼时身中数种奇毒的时候,她是最无牵无挂冷心冷情的人,对人对事都抱的是个漠不关心的态度,从来做事心狠手辣。如今解了毒了,谁想羁绊却也多了重重。连对楚鱼这样一个仇不共戴天的人她也下不去杀手了。 她忧郁顿生。眼下自己的烂好心已到了不想去正视却不得不正视的地步。不得不正视的时候她却真的没胆子去正视。 她初初解了毒,还不宜下山,只好住了下来,况山上替她解毒的诸位都受了些伤,也需要治疗。整整半个月,她借着疗伤之机,就都躲在房间里纠结这些事了。 她住了下来,楚渊便也住了下来。上官克同楚梦夫妇也住了下来。 她愁肠百结地望着这几位:“你们都没有事情干了吗?” 楚梦言之凿凿:“我留下来照顾大家的饮食起居,毕竟这么多人呢。 上官克笑得依然邪肆,“我的王妃在哪里,我自然要在哪里。” 苏浅就吸了吸鼻子,这夫妻二人的话,她反驳不了。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她问上官克夫妇。 “我们本来是奉诏回西月过年的,回来的途中遇上了楚鱼,我们就一路尾随来了。”楚梦边端药给她,边道。 “这回倒是要多谢你们。”苏浅接了药。 克三王爷便接过了话茬,“既是要谢,那苏大公主是不是该拿出点诚意来?” 苏浅便立即将目光转向楚渊:“楚国如今国泰民安了是不是?你这个皇帝做的甚是逍遥。” 楚渊斜睨着她同上官陌,“浅浅,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苏浅又没有话反驳了。 这几人日日赖在她的房间里同她磨牙,她连同上官陌说句话的机会也不多。重生后的喜悦,她想好好同上官陌分享分享,却被这几位生生给阻碍。 可怜她满心的欢喜,被堵在心里堵成了内伤。她向上官陌求助,但不晓得为什么,本该最觉得碍眼的上官陌,这一次居然不怎么上心,甚至偶尔还同这几位相谈甚欢。 苏浅郁闷了。 这郁闷却也没有持续太久。 半个月后,她身体已然恢复,上官陌带着她伙同墨凌和郗道凌从真如山逃了。 月黑风高夜,四人趁着大家伙儿都在熟睡之中,蹑手蹑脚,山猫一般溜了。 翌日通往叶城的大道上,便出现了一辆由一对貌美青年驾驶的马车。 马车里,上官陌悠闲地望着苏浅,嘴角似有若无地浮着一抹笑。他往常笑起来,美则美矣,却总是带了三分沉重,如今却是完完全全轻松的笑意,暖得彷如帘子外的三月艳阳,晃得她心神俱失,眯着一双水眸看他:“你干嘛总这副色眯眯的样子看我?” 上官陌一副被冤枉的无辜样子:“我觉得,我其实是在含情脉脉地望着你,而不是你所说的色眯眯。这两种表情其实是有些差距的。” 苏浅瞪着他,一副你倒是解释看看差距在哪里的样子。他偏懒得向她解释,倒是有要坐实冤枉的倾向,探手将她往臂弯里一拉,赖皮道:“天怎么忽然这么冷了,给我暖一暖。” 苏浅无语地瞧着帘子缝里钻进来的一抹金沙般的艳阳就照在他的身上,看着都觉得暖和,更何况已是三月天气了,虽然是在北方,但也已经是一团和暖,上官公子,您扯谎能不能别扯得这么光明正大?好歹也顾忌一下帘子外还有俩人等着看笑话。 帘子外的两人墨凌和郗道凌却连眼皮也没眨一下。连小郗都已经习惯了两人的打情骂俏。自打甩了真如山上的一干人等往叶城方向进发,车里的这俩人变着花样上演各类轻喜言情剧,一个撩拨一个躲,一个不躲时另一个又没胆子撩拨了,以前都不见这俩人有这么矜持的时候,如今毒解了,倒还装模作样起来了。 郗道凌一直追问墨凌一个问题,那些都是于主子有恩的人,就这样甩下了真的好么?墨凌抽着眼角看他,想着同样作为上官陌的贴身侍卫,这个外表看上去比月魄要冷十倍不止的人真的是个忒单纯的人,如果换了月魄在此,指不定会想什么样的招数将那些人先赶离真如山,好给那两人腾地方谈情说爱。何用那两人费心费力悄悄遁了。 想起被抛弃在楚国栽树的月魄,墨凌就忍不住扼腕长叹。不知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有没有被那一园子石榴苗磨没了。如今一园子小苗该有些小树的风姿了吧。不知他风姿还在否?想起月魄就自然想起了月隐。又是大半年没见,不知她有没有变得更漂亮一点,更解风情一点……小郗问墨凌:“你脸红做什么?难道是?”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车帘。 墨凌瞟了他一眼,鞭子甩得震天响,哼道:“想什么呢你?爷想人了,赶紧办完事回去大婚去,这样忍着算个鸟事!” 一样物事就打帘子里弹出,崩在他的后脑勺上,他躲避不及,实打实挨了一记,险些摔下车去,他捂着脑袋怒吼:“上官陌,暗算人算什么好汉,有本事你将人拿下了,成天介忍着爷都鄙视你。” 小郗忍不住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真心替他觉得疼得慌。又真心觉得,这没尊没卑的样子,着实该打。小郗以前避世冥国孤岛,对岛外的世界虽有所耳闻,对这个自降身份给浅萝公主当侍卫的墨家未来主子也知之不少,但终究是隔了一层天,无法理解这个墨家少主的世界。 这却是因他对这个准女主子的人格魅力和狠辣手段了解甚少,不知当初墨凌是被她连骗带强地留在身边。 这倒难怪他不晓得。冥国相见伊始,她就被关进了神殿一关就是三个月,及至出了神殿上了海船,一个多月的航程,她除了和墨大公子烤鱼喝酒,就是偎在他主子身边风花雪月,解了毒之后便关在房间养身,一养就是大半个月。他实在少机会去了解。在他的认知里,她就是个貌美如花温婉如春风的女子。 他这个错误的认知对他真是贻害不浅,直接导致他对许多事情出现误判。 譬如现在,连他都认为是他家主子被墨凌的含沙射影伤到了,所以迁怒于他,却听车内一个清泠中带了三分笑意的声音:“是我打的。我本就不是什么好汉,是你对我误会太深了。但你这样唆着别人拿下你主子,是要造反么?还是我最近对你太过纵容令你有蹬鼻子上脸的错误想法?” ... 第二百六十五章 如愿以偿(2) 墨凌轻咳了一声,不自然地道:“我不是替你担忧么,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别人像你这么大孩子都好几岁了。 23us.com” 这话要搁别的女子身上,大约会羞恼成怒义正词严地驳斥墨凌一番。但这话落在苏浅头上,只不过引得她不以为然地轻哼了一声:“墨凌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别人像你这么大都三妻四妾的了,你连一个月隐还没搞得定,可见真是窝囊,我的雷厉风行你竟一点也没学到。”脑子倏忽想到他至今连个月隐都没搞定究其原因大部分在自己身上,不大好意思地咳了一声,住了言语。 由始至终上官陌望着她,未着一语。他第一次对墨凌讽刺他的话没有做出反应。 她回看着他,往后撤了撤身子:“你,你做什么又这副表情看着我?是抽了什么风了么?对你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是墨凌,又不是我,你不要迁怒到我身上呀!”望着缝隙里透进来的阳光打在他脸上,映得他本就风华无匹的脸更如春之花秋之月皎皎无瑕,她顿悟似的道:“哦,或者你这并非是要迁怒?是不是因为春天到了,天地万物在这个时候一般都会发春……” 她拿这样的话刺激他,奇的是他居然一点反应也无,水墨般的眸子跳动两点盈盈之光,是阳光的杰作。 他这样美好。 苏浅轻叹着,忧虑重重地望着他--自打她身上的蛊毒情毒一一化解之后,他常常便是这副呆萌的花痴样子,却又不像以前那般一发起花痴来便在她身上煽风点火,孟浪无边。如今她解毒月余,他连吻她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偶尔的一吻,也是蜻蜓点水式,一掠而过动情不动欲。 究其原因,苏浅这等情商低劣者也能略想出一二。她猜他必是因为以前有禁制,所以无论如何肆无忌惮最后也能悬崖勒马,如今禁制解除,他稍稍的动情便有可能导致一发不可收拾。他大约是怕没有给她一个像模像样的大婚,便先行使了权利对她不够尊重--他有这样的忧虑她很是感激,但她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教育且又爱他爱到这么深的适婚女子,深觉他这样的忧虑其实也没有多大道理。她的观念里,男女之间情之所至水到渠成方是大道,发乎情止乎礼就忒有些迂腐。 这样克制,真的不会有问题么?她深深忧虑。忧虑之下,她决定开导开导这个看上去是这般美好又有点小呆板的青年。 是夜宿在了上官陌的别庄里。上官陌惯有不爱住客栈的毛病,好在狡兔三窟,况他这只狡兔压根就不知有多少窟,天下大约随处皆可找见他的别庄庭院。 小院中的玫瑰花正含苞待放,乳霜似的月色洒下来,铺了一地,绯红的玫瑰花骨朵似笼了一圈光华,有些朦胧的诗意氤氲在空气中。正是花前月下的好时光好境地。苏浅饭罢便推说吃撑了拖着他到庭院里散步。 不拘小节如她,也晓得有些话需特定的情境下才好说得出口。譬如谈生意,中国人的习惯是在酒桌上,而不是在花前月下。虽然谈情说爱这种事不同于谈生意,宜雅宜俗,既适合弄一段小酌怡情表真心,也适合搞一出花前月下浪漫示爱慕。但苏浅于酒之一道向无节制,前一种方法于她算是白扯。后一种于她虽也属牵强,但妙在这小院今夜景色应得及时,无须她另外置办些什么。 她今夜只需动动嘴皮子,疏散他心中的郁结--他心中的郁结是什么,她自然是清楚的,他郁结一散会发生些什么她自然也是清楚的。今夜她却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她欠了他太多,除了以身相许,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可以还他情的途径。况且他那样美好的青年,是她前世今生千里紫陌万丈红尘路上唯一之所求。她也等了他这许多年,实在想不出要再继续等下去的理由。 她其实晓得他是在担心她被蛊虫淘空的身子,只是那需要日久天长慢慢才补得回来,或许要补个十年八年也说不定,她已没有那个时间和耐心等得起。 明月当空,凉风习习,花香隐隐,正是一段好风光。她酝酿好了一段措辞,拖着他并排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秋千荡荡悠悠,她临开口时忽然就忐忑起来,心跳得如同擂鼓,鼓点密集如六月天的急雨点。 终究是女孩子,这样的时候还是胆怯羞涩了。 上官陌握着她汗湿的手心,先她开口了:“你很热么?” 她目视前方不敢看他戏虐的眼神,支吾道:“呃,是吧”怕他想多,又此地无银地解释道:“你知道我一向怕热。” 上官陌忽然道:“我征询过岳父大人的意思了,他已同意了我们的事。” 苏浅有些懵怔,这句话说得忒突兀,这声岳父大人叫得忒顺溜,这句话表达的意思也忒含糊!“你的意思是?”苏浅迷迷瞪瞪地接口就问。 上官陌侧着脸望着她,声音有些紧:“我的意思是,我把你的解毒过程都去信告知了岳丈大人,其中包括你我身上依然有情焰蛊的事,并征求了他的意见,可否先,先解了蛊毒。岳父大人说,事急从权,可便宜行事。我以为,岳父大人的意思就是,咱们可以先洞房,再大婚。你,你的意思呢?” 苏浅一头往地上栽去,他将她稳稳捞在手中,搁回到秋千上,她又一个高蹦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语不成句:“你,你你你,你居然连这样的事都问得出口,还是问我的皇爹你的未来老丈人,你们,你们真是,他居然连那样的话也说得出口!一个为少不恭,一个为老不尊!” 上官陌看怪物似的看着她:“这种事不是由我问,难道要由你一个女孩子来问么?” 苏浅无言地看着他:“这样的事你干嘛要问他同意?直接问过我不就完了?” 苏浅只觉今夜脑子一片混沌,胸臆间的怒火熊熊燃烧,烧得本就混沌的脑子更加含糊不清。什么花前月下,什么疏散郁结,此刻全从她脑子里被摒弃,眼前只有一个想法,这个精明了一世的男子,干的这叫个什么糊涂事? 上官陌却未容她多想,拉起她就往卧房走去。 苏浅顿时炸毛了,蹲在地上不肯往前走。脑子里如一锅沸粥:他,他这是要直接拉她去洞房的节奏么?虽,虽然自己今晚安的也是这个心思,但是这般猴急的节奏,怎么能让人接受得了! 上官陌好笑地望着蹲在地上的她,一双水墨般的眸子充满揶揄:“这样赖皮,难道是没玩得够秋千?那我们不妨多住几日,你明日可以玩一整天。” 苏浅低着头,脸埋在他的手心里,身子蹲成一团,发出的声音瓮声瓮气唔哝不清:“我,我要散步。我今晚吃得撑了。”一颗心却不知为何跳得极快极无节奏,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她将膝盖抵在心脏的位置,试图以此压制心脏的不听指挥,但这样的压制竟有点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的效果,心跳声大得似乎可以听见。 上官陌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你真的很在意我拿这件事问岳父?其实我也很在意这件事由你先开口来说。苏浅,你今晚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么?” 苏浅觉得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在脑子里炸开了。将各种记忆和思绪炸得稀碎却并没有炸成浆糊,她却还能清晰地感知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会认为上官陌他有郁结呢?为什么会觉得他在圆房一事上会胆怯呢?那个人是上官陌。泰山崩于前不变色,各种筹谋于胸怀,脑子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好使,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小事上犯糊涂呢。果然还是自己太幼稚了吧。 她又不服气地想,自己确然是幼稚了一点,但这件事上他确也是犯了糊涂的,他怎么能拿这样的事情去请教她的父皇他的未来老丈人呢。大家在这件事上犯的糊涂是不是可以算扯平了? 但她并不想扯平。她觉得,自己是女人自然可以做些赌气蛮横不讲理的事。 上官陌俯下身来,如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水墨般的眸子望进她的眼睛里,声音温柔却有不容置疑的气势:“苏浅,你这样怀疑你相公的能力,真的是令人有想要揍你一顿的冲动。” 他这个姿势,却十分眼熟。从前似乎在某些影视剧里见过太多。可是这个动作,那时看别人做不觉有什么,但此时由他做来,她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他说的那些话,她便没有听得甚清。 上官陌顿了一顿,“不过,今晚,我还是很开心。”再顿了一顿,“但有些事还是由男人来做的好。你要做的就是等我做给你看。” 苏浅一阵迷糊。这样的上官陌,确然是她一贯认识的上官陌,看似温润无害,却比什么人都霸道嚣张。原来他一直都不曾变过么?却原来,一直都是自己想多了么?因为解了身上的毒,所以心理上也产生了变化么? ... 第二百六十六章 如愿以偿(3) 待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清醒过来,已然置身于一片绯红之中。 23us.com身下是绯红的绣凳,眼前是红罗帐,鸳鸯被,大红喜字,龙凤双烛,桌上的花生红枣桂圆莲子并一壶佳酿……这些,不是洞房才该有的么?苏浅心脏啪地停掉,惊呆地望着上官陌,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你,你竟准备了这些。你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上官陌长身玉立站在她面前,月白的天蚕丝锦衣衫,衣袂袖口处绣着怒放的玄冬花,腰系玉带,墨发披肩,虽然通身无别的饰物,偏就风华绝世无人可匹。苏浅再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喉咙依然又干又涩又紧。 上官陌嘴角衔着一抹笑意,开口说话时声音如山泉般叮咚过耳:“虽然我很想立时就大婚,但你既然想先去叶城理一理旧账,我只好将婚期拖一拖。准备这些,一则,因为情焰蛊长久的留在身体中终究不大好,怕是久则生变;二则,我已等你等得太久,哪怕再多等一刻,对我来说都是煎熬,所以,我不想再等了。这里条件有限,我只能准备这么多,可能会委屈你,待回到苏国,我一并都补给你,可好?” 他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话从耳边飘过,只留下宛若轻雪软絮拂过般的凉软感觉,他说了什么,却连一句也没听入耳中,只听见他问“可好”二字。这样的情境下,哪怕他做再过分的要求,她想,自己也只能答个“好”字。 于是,她哑着嗓子,顺从地道:“好。” 他说要去沐浴,她也只是呆萌地应是。他给她宽衣解带,衣袖中抖出一大堆瓶瓶罐罐,他笑了她一句:“你也不嫌沉。”一堆瓶瓶罐罐中,他眼尖地看见了昔日楚渊赠予她的一瓶香水,乃是佛焰树的花提取的香,他眉峰几不可见地轻皱了一下,打开瓶塞,将一整瓶的香水全倒入了浴桶中。 苏浅心疼地咬牙:“这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一瓶佛焰花香水了呢,前年我生辰表哥送的。”扼腕一叹,“今晚这整座城都该轰动了。天降异香,人间遍地春色。” 上官陌眸光微深,语气却依然淡淡:“这是楚渊给你的?以后他给的东西别再随便要了。” 苏浅望着他凉凉的情绪,灵台如降下一片冷雨,蓦地清醒,“这个有什么问题么?” 上官陌将她扔进浴桶,淡漠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佛焰花并没什么问题,只是这香是栎鸟的最爱。” 苏浅不甚在意,“你说表哥利用这个香追踪我?但栎鸟是传说中的鸟,他上哪里养那种神鸟去?”顿了顿,从善如流道:“不过,既然你不让我要,以后我便不要他的东西就是。你不要为这个不高兴。”伸手鞠了一捧水往脸上撩,佛焰花的香气直扑鼻息,她嘴上虽说不信楚渊能养那种鸟,但心里却是有八分信的,不然怎么解释他那么及时地出现在真如山上?要知道他们一行是从海上来的,行踪只可能暴露在冥国,却不可能暴露到楚国去。她想着,忽的意识到什么,暴跳起来:“我为什么在水里?” 上官陌淡淡瞧着她裸身站在水中,语气更淡:“你说要沐浴,我就伺候你宽衣解带沐浴。” 她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见自己未着衣物,哇地尖叫出声,慌乱地缩进水中,瞪着他发怒:“你,你!”想要说你背过身去不许看,连自己都觉得这话矫情,你了半天,再没有了下文。 上官陌勾唇低笑了一声。她耳热心跳不敢看他,须臾,觉出浴桶中的水往上猛溢,背后贴上来一片清凉滑腻,耳鬓边有温热的呼吸传来,她紧张得一颗心要蹦出来,耳边却响起他轻而清的声音:“你我既然能养鸾鸟,楚渊养栎鸟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思绪被他牵引,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也是哦。我都忘了小白和黑老鸹是鸾鸟了。”想到这里又生出一声欢喜的叹息来:“小白和黑老鸹都生了一窝小鸾鸟出来了,我还没有见过。你见过么?那两只破东西护什么似的不让我看。” 上官陌在她耳鬓边轻笑:“谁让你老对它们使用冷暴力来着?” 苏浅不屑道:“你难道还少威胁说要炖了它们了?” 上官陌轻笑:“我只是威胁,你却关了它们多少回禁闭。你太厉害了。” 苏浅便得意地笑:“是啊,我很厉害的。所以你以后最好不要惹我,否则我也会关你的禁闭。” 上官陌把水撩得哗哗响,佛焰花的香气浓郁得似要爆棚而飞,他的声音在哗哗的水声里不那么真切:“你对谁都厉害,却独独对我下不去狠心,我了解的。”看她似要佯装生气打人的样子,他忙又道:“回头让小鸾鸟来觐见浅萝公主你。” 苏浅记起,曾经有那么一回,他说,你对他们每个人都好,却独独远着我,对我狠心。那日她很想说,远着你,对你狠心,实在是因为不敢靠近你,一靠近,便把持不住自己要陷落。可那时,生命都已经朝不保夕,又岂肯拖累于人。只是后来他一再步步紧逼,她只有兵败如山倒的份儿,到后来亦生出许多贪欲来,只想着万劫不复也要抓住这个人。这个搅乱她一颗芳心十几年的人。 她嘀咕了一句:“如今,你知道我的好了?” 他似没听见她的话,良久没有反应。水渐凉,她正欲起身,依稀听见他好像说:“那时那么说,只是想要迫你正视你自己的心。你对我好,我一直知道。” 苏浅欲要再说什么,人却被横抱起,一方锦稠落在了身上。她惊呼一声,想要说什么,全忘在了脑后。 柔软的锦稠拂过身体,隔着锦稠他的手如火一般灼烫。她慌张地自他臂弯里跳下,夺过锦稠,语不成句:“我,我自己擦就好。” 听见他轻笑一声,人已消失在身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吞吞擦干身上头上的水渍,穿了月白的中衣转出屏风,他已坐在桌前,同她一般只穿着月白天蚕丝锦的中衣,手中把了一盏玉杯,不知道是因为才沐浴过,还是因为自己已喝了蛮多酒,他的脸色象牙白中带点粉,看上去极是魅惑。 见她出来,上官陌向她招了招手:“过来。” 她慢慢吞吞向他蹭过去,短短几步路,她磨蹭了足有盏茶工夫,听他不耐地抱怨:“苏浅,你脚底下是有黄金吗?那么舍不得迈步。” 苏浅轻哼了一声,终于蹭过去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他将一只斟满了酒的杯子递在她手心中,很随意地道:“合卺酒要留在大婚的夜里,今夜权作和你小酌了。这是你珍藏的玉兰酿,我差人从苏都挖了来一坛,味道很不错。” 苏浅小声咕哝了一句:“我的东西你倒是都知道藏在哪里。” 上官陌回以悦耳的轻笑,和她手中的杯子碰了碰,饮了一大口,她皱眉阻止:“你酒量浅,这酒过于醇烈了些,少喝些吧。” 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咬牙。他酒量浅?但还是伸手去夺他手上的酒杯。 夺他杯子的时候不经意靠近他,他温暖的呼吸泛着玉兰酿的浓香,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心脏再一次啪地停掉。她忙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好似杯中的酒可以解救她停掉的心跳。第二杯酒便已无须上官陌替她斟,她自己斟了满满一大杯再次一饮而尽。 上官陌瞧着她片刻,探手夺了她的杯子,声音暗哑魅惑:“还是不要喝了。你若醉了,我今夜就白准备了。” 玉兰酿却是烈极,两杯酒下肚,她已经迷惑了双眼,眼前,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各色吉祥物品摆了一桌,龙凤喜烛高燃,银钩挂住红帐,鸳鸯被翻红浪。这是谁的洞房么?她想着,忽的想起上官陌说这是为她准备的,她就觉得心脏一阵狂跳。这样美好的洞房花烛,原来是自己的么?一忽却又想,是醉了吧,怪道刚才见上官陌双颊微粉,原是这玉兰酿太烈了。 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迷蒙的双眼再看他,他只着中衣的样子却是极尽魅惑性感,她忍不住将一双柔软小手向他伸了过去,直剌剌捏住了他的衣带,只轻轻一拉,他象牙色的肌肤便尽现眼前,一片春光媚人眼。她听见自己吞口水的声音。 上官陌蹙眉望着她,轻叹一声:“你真是。” 她纤细的身躯被他凌空抱起,伴随着她一声惊呼,一双月白的身影已落在艳红的鸳鸯锦被上。 她雪白的藕臂环住了上官陌的脖颈,灼热的唇瓣贴上他微凉的薄唇。 他的手忽然在她腰际停住不动。整个人似有一瞬的僵硬。 “上官陌,你这是在紧张么?”她贴着他唇角,挑眉问他。心里却一阵得意,终于有一次,是自己把握了主动,翻身做主人了。 ... 第二百六十七陌太子的脾气(1) 上官陌的手停在她光滑的纤腰上,皱眉:“我只是不想,因为这两条虫子做这件事。 23us.com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要不,我们还是等大婚吧。” 苏浅暗笑,这是胆怯的节奏么?故意装作疑惑道:“这和虫子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为了彼此快活才在一起么?虫子,只是个附带赠品罢了。” “可以这样说?”他抬头望住她如月的眉眼。 她重重地点头:“很可以。” 她今夜何其主动。 他笑了一声,听见她迷惑地问:“我不懂为什么做过那件事之后蛊毒就会解了。是怎么个解法呢?它们又不能够打一架打个两败俱伤双双赴死。” “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我们圆房之后,它们就会自行化了。我们并不会有什么感觉的。”他回答她。 她往他身上贴了贴,柔软的小手不大老实起来。 他如玉的脸庞就贴进她的肩窝,温热的气息喷洒,声音极尽魅惑:“苏浅,你真暖。” 她有些迷惑道:“为什么要用个暖字呢?是极喜欢这个字么?我听说,这个时候,泰半会用个香字。温柔乡是香的啊。” 他头抵着她娇小的下巴,同她分证道:“暖字比较好。觉得亲近。” 她一下子心里就暖得化成水,向他缴了械,声音柔得似前山溪流:“诚然,我也觉得这个暖字比较好。香字忒艳俗。但,这个时候不是该有一段激情戏么?为什么会停下来论证这个问题呢?” 上官陌就极低地笑了一声。玉碎一般好听的声音惑了谁的耳,迷了谁的心。 后来,苏浅就一直后悔今日说了这个话。上官陌的激情戏,忒激情,他于别的事情上已是极具天赋,不曾想于这项事情上的天赋居然更出众。以致于到后来她已分辨不清今夕何夕,斯人何人,自己又是哪位。 她初时还想着,她的第一次,他的第一次,他们的第一次,真是刻于骨铭于心了。后来就只能想,这个人,果然是来索债的,不知上辈子欠了他多少。再后来,便什么也想不出,睡过去再醒来,醒来再睡过去,身子就散了架,脑子就成了一锅浆糊。 院子里的玫瑰花已经竞相开放,隐隐花香透过窗帷,漫进寝房,再漫进红罗帐。苏浅无语地推了推上官陌,声音软成絮:“上官陌,再不起床外面的玫瑰花就要谢了。墨凌和小郗不定要怎么笑话咱们了。” 如玉的人躺在她一侧,鸳鸯红被搭在腰际,中衣松松地穿在身上,肩臂处露出大片象牙色的肌肤,如瀑的墨发和她的青丝纠结得一塌糊涂,分不出彼此。只轻轻“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睡意倦意,长睫覆盖的眼帘却动也未动。 “我说过吧,纵那什么过度会死人的。”苏浅嘀咕了一句,挣扎着酸软的胳膊腿要起身,却被上官陌修长的手臂轻轻一扯,再次跌落入他的怀抱里,只听他声音温软地道:“没人敢笑话。再陪我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苏浅望着他的睡颜,额发下肌如细瓷,眉若远山,睫似蝶翼,鼻梁挺直,薄唇色如春樱,美好得如同婴孩一般,不禁看得痴了,手指不由自主覆上了他的脸颊,沿着眉峰眼角一路轻柔抚触,停在他的唇角旁,他唇色极是饱满,如三月的夭夭桃花,其华灼灼,堪用个滟字来形容。 原来,他竟是如此美艳不可方物。 意识到自己竟然对他用的是美艳二字,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从来知道他长得好,风华绝代美玉无瑕不足以形容他的风姿,但和美艳二字却不沾边。难道男人也如花会绽放? “好看么?”上官陌忽然出声,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水墨般的眸子睁开来。 苏浅唬了一跳,情不自禁出口:“好看。”一忽儿醒过神来,惊得长大了嘴巴:“你,你不是睡着的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上官陌无语地轻叹了一声,“你不但看着我,还摸了我,我睡再香也被你扰醒了。” 苏浅脸上浮现一抹羞涩,结结巴巴道:“对,对不住,你再睡会,我保证不再扰你。” “已经睡醒了,不必了。”适才还透着倦意的人,此刻已经一身清爽满血复活,披衣起身时不经意间扫见依然腻在床上的慵懒女子,青丝如云,眉目如画,粉面樱唇,宛若夭夭桃花其华灼灼,他黑眸幽深了一下,忽的拎起被角捂住了她的头脸,语气不明:“还是再睡一下吧。” 苏浅微恼地推开云被,瞪着他:“你干嘛,要起床的是你,要人再睡会儿的也是你,你到底要怎样?难道是睡了好几天睡糊涂了?” 上官陌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柄菱花镜,扔在她的面前,语气依然不明:“你自己照一照。” 苏浅歪着脑袋望向镜中的自己,不禁吓了一跳:“这,这真的是我么?你不是弄了个照妖镜来了吧?” 上官陌好笑地看着她,“你这个词用得好,确然是妖孽才可以形容你如今的姿容。” 苏浅将菱花镜举过头顶,贴近上官陌的脸:“陌太子,你也不遑多让。我都忍不住想把你雪藏了。你这个样子出门,是要祸害尽天下苍生么?” 上官陌的脸上少有地浮上一抹红晕,轻咳了一声,道:“起床洗漱吧。” 这个起床洗漱的时间却有些久。苏某人本就很一般的束发技巧今日很不得陌太子的眼,即便她草草拿根帛带将头发在脑后一束,陌太子也觉得她忒耀眼出去会闪瞎人的眼;苏某人也觉得陌太子就算披头散发出去也能迷倒一大片,两人在头发上纠结了半天,最终互相梳了个最普通的发型,才施施然出了房间。 “你们居然还能走出房间,真是不容易。我还以为你们会一直洞房下去呢,这才三天就出来了。”身后传来墨凌的嘲笑。 苏浅忍不住回头,哼道:“你放心,等你大婚,我放你一年大假,让你定然洞房到不知朝夕。” 墨凌抬眼看她,忍不住后跳了一大步,指着她语不成句:“你,你怎么这副妖孽的样子?” 苏浅翻了个白眼。上官陌转头冷眼瞧着他:“怎么?有意见?” “连你也是这副妖孽样子?”墨凌惊愕了。 墨凌凌乱了。 凌乱的墨凌落荒而逃了。撞上迎面而来的小郗,小郗莫名其妙:“墨少这是怎么了?” 墨少就扯住了他的手脖子,“今日天气十分和暖,走,咱们杀一盘去。” 小郗疑惑地张望之际,已被墨少扯离了廊檐下。 苏浅撇撇嘴,挽着上官陌往中厅而去。到中厅的时候,厅里上座的明黄服色的男子蓦然入眼,灼得苏浅眼睛一痛。 二人的出现却也让上座的男子眼睛痛出颜色来。 “表哥这个皇帝做得还真是清闲。是要和我们一同去叶城么?”苏浅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拉着上官陌坐到了他一旁的座位上。 上座的楚国皇帝楚渊嘴角硬扯出一抹笑来:“不是。是来辞行的。” 追了千里来辞行。苏浅心里生出些许无奈来。“表哥何苦千里迢迢追来,以后又不是不见了。我办完昆国的事,就回去。”顿了顿,又道:“我并非是不善始善终的人,在云都撇下一堆烂摊子,我总要去善一善后。” 楚渊摇了摇头:“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不必了。楚国的事我这个做皇帝的会处理,就不劳动浅浅你再辛苦跑一趟了。你留在楚国的那几名侍女,你看是怎么安排她们的去处,我可以替你捎个口信给她们。”眸光落在浅陌二人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深邃了许多,语气倒是平静威仪,很有皇帝的派头:“看来二位的好事近了,届时别忘了通知一声,我会备一份厚礼奉上。” 苏浅挑眉打量他,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自打登上帝位,这位本就喜怒不形于色的表哥的心思越发难以猜测了,皇帝的威仪也更足了,苏浅诚以为,四海宇内的君王们,再没有哪一个比他穿上这一身明黄龙袍更有皇帝范儿。 上官陌嘴角挂着一抹淡笑,语气同样是淡而无味:“冲楚帝对苏浅昔日的照顾有加,也不会少了楚帝的一杯喜酒。” 苏浅望着上官陌的笑容忍不住揉眉心,心道陌太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气人,你知不知道如今的你不笑时就已经美艳无方,哪怕是这么个看不出喜怒的淡笑,都能晃瞎人眼好不好。怜悯着被上官陌晃坏了的楚渊,声音就软了三分:“既然表哥那么说了,我这里的事情一完,就不去表哥那里了,我想,该回苏都准备我的大婚了。表哥回去告诉月隐一声,让她直接去苏都等我吧。莲儿几人还是留在表哥的学院里教书育人吧,我这里暂时不缺人服侍,留给表哥还有几分用处。” 楚渊似早就料到了一般,情绪无一点波动,只淡淡道了声谢。 ... 第二百六十八章 陌太子的脾气(2) 千里迢迢赶来告辞,楚渊却只说这样几句淡而无味的话,苏浅一边疑心着,一边却又松了一口气,幸而他没有做些出格的事情。 23us.com 想到这里,苏浅又有些迷惑,为何会怕他做些出格的事情呢?有记忆以来,这是个最为克制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行之有据,鲜有出格之举,如今为帝,更是将自己克制得如同无欲无求的仙,这个怕字实在是怕得毫无道理。她正自沉思着,却听上官陌道:“苏浅,去把玉兰酿拿来,再让厨房备几样小菜,楚帝千里迢迢而来,没有美酒佳肴款待,总也不能太失礼。” 苏浅疑惑着这人何时学得这么客气了,一步三回头地磨蹭着往厨房去了。 她的疑惑不是没有道理。上官陌确然是故意支开她。待她磨蹭着出了门,他脸上神色一敛,看着楚渊,“千里迢迢而来,不知楚帝有何赐教?” 楚渊垂头望着桌上的茶杯,婢女侍奉上来的茶汤已凉,他看了片刻,端起来抿了一口,嘴角浮起一抹笑:“连茶里都是佛焰花的香气,这世上论及奢侈,怕是难有及得上陌太子的。”顿了一顿,笑意里明显带了自嘲又嘲人的意味:“陌太子又何必如此小心谨慎。虽然这一次的确是被那瓶香水带去了真如山,但当初赠予浅浅那瓶香水,并无别的意思,只不过是个庆生的礼物罢了。” 上官陌语声温淡:“这次多谢你救了她。”他看着楚渊,说着相谢的话目光却淡极,停了片刻,再说却是更冷淡:“你跟踪她这件事我倒真没在意。虽然我不喜你靠近她,但也没到禁锢她不许人接近她的地步。只是,大约她在你心里值得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在我这里,亦是。以后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也自有我想办法摘给她,就不劳楚帝费心了。” 楚渊唇角抿了抿。 “陌太子真的了解她要什么?” 上官陌眸色几不可见地黯淡了一瞬,再抬头,却依然是淡若溪水,“楚帝这话从何说起?她要什么,陌自会悉心去了解,就不劳楚帝操心了。” 楚渊似未看见他的冷淡,嘴角一点轻蔑:“她那样的人,如果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就算你是只手遮天无所不能的上官陌,怕也是不能知道。她要的,是这个天下一统,宇内安泰,歌舞升平,而你,不过是她一统这天下的工具,是她选定的在她不测之后坐拥这天下的人。这些,或许是你知道的。那你,又知不知道,早在初初遇到你那一刻起,她所做的一切,便只是为你。博弈天下,和各国皇室纠缠不清,招惹白蒙白誉兄弟,招惹我,招惹上官克,一步一步施行着她的连纵连横以图天下的大计。那时却唯独远着你,是不想你在她辞世后一心还系在她身上。后来你步步紧逼,她步步深陷无法再操控自己操控你,她便慌乱了。后来,你终于给她机会,在西月岚茨城,她一掌差点将你废掉,以为就此可以让你死心。回到云都又向我伸出橄榄枝,住进我的皇宫内院,在朝中使人上疏立她为后,我并没有如她所愿,并非我不想立她为后,如今楚**政大权她手握一半,区区一个皇后之位又有什么不可以给的。况且,你知道我此生所爱,不过一个她罢了。未如她所愿,不过是我想看看,如果我这颗棋子没有安放在她想要的位置,她要怎么玩这盘棋。我并不后悔没有在她向我伸手的时候抓住她,呵呵,即便抓住了,她不是我的,依然不会是我的。只是,上官陌,她为你做的这些,你都知道么?如今,你可看出,她解了身上的毒,却完全乱了阵脚?她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你确定,她此去昆国叶城,是对的选择么?” 上官陌任由他说完,没有出声打断。艳若桃花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藏在袖中的手却握得紧紧。 “说完了?”他声音依然冷淡,“劳楚帝挂心了。她做什么样的选择,都无妨。只要有我在她身边一日,便容不得别人动她一根头发丝。我一生之所求,不过是她想做什么,都由她。她想要什么,我都给。区区昆国罢了,我既承下了杀白蒙的一责,便是不怕白峰白誉父子有什么手段。” 楚渊冷冷瞧着他。 四目相对,一样的冷淡,一样的深不可测。 须臾,楚渊甩袖起身,手上的凉茶无声地搁在桌上。 “陌太子你天纵奇才,断情春染蛊情焰蛊都难不住你,白誉兵发三十万于九颍河畔讨伐你西月,你区区十万兵便将他打了个落花流水,但愿,接下来的棋盘你也能掌控如初,不会断送了她的心力。”声音冰冷如冰,随着话音落地,明黄的身影已飘然远去,消失在庭院里。 苏浅进来时,手中并没有酒,也没有菜,清泠泠一个人,站在门口,望着上官陌冷然清俊的模样,他不开口,她也没开口。半晌,他冷淡的目光望向她,“你的表哥刚走,你现在追上去送他还来得及。” 苏浅想说一句“已没什么可送的了”,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愣了片刻,转身出了门。 上官陌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薄唇紧抿,久久未松。 楚渊的马并没有跑太快,苏浅追上他也不过用了一炷香时间。他掣马转身,脸上淡淡笑意,不过是说了一句:“又不是不见了,何必追出来让他吃醋?” 苏浅沉默着不语,如水的眸光只是浅浅淡淡落在他身上,半晌,才道:“表哥曾答应过我的话可还算数?” 他答应过她许多事,然她此时问的,不过是让他敞开心胸,另觅良人那件事。她未明说,他却已明了。 楚渊不语,看向道边新叶已舒的垂柳,黄黄绿绿的,弯眉一般的嫩叶。那里已是一派春光。 “那一年群英聚会楚国皇宫,我曾问过陌太子,浅浅你要的是这天下,他是否也有此意。他说,你心里装的是天下,他心里装的不过一个你罢了。”良久,楚渊端坐马背凄然出声。清泠的面容越发令人读不懂他的心。 “浅浅,保重。”随着话音落下,一人一马已消失在柳荫古道。 苏浅神色恹恹地策马回程,推门入院,却见上官陌仍坐在中厅,冷然清俊的模样一如她离去时,似乎从没改变过。她心脏咯噔一紧。 小步紧登登地蹭到他面前,想要抬手抚平他深锁的眉眼,却被他通身散发的冷意将小手冰封在半空。她迟疑着进退无措,却听上官陌声音似绷紧的弦:“苏浅,你为我可以做到哪一步?我,即便是中了别的女人的情蛊,即便是千般艰难万般险阻,也没有想过把你推到别人的怀抱里,也没有想过要别的女人。苏浅,可以为了我下嫁别人,做别人的皇后,是么?原来,你竟可以为我做这么多么?为了我,已经没有底限了么?” 苏浅一时呆怔住,望着他说不出半个字。 春光和暖,她却如置冰窟。时光似凝在指间,再翻不过去这一刻。 眼眶里汪出两汪水泽来,水泽无声滴下,似断线的珠子。为什么会哭,是委屈?是伤心?是疲惫?这样无声的哭泣却让人撕心裂肺般疼,上官陌一瞬不瞬望着她,面容清冷,话语更冰冷似初春的雪:“苏浅,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为什么还会有泪水?你从前在我面前的柔情娇弱,我竟不知你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冰凉的手指覆上她的脸颊,擦拭泪水的动作丝毫不见温柔,她的泪水却如止不住的洪水,肆意泛滥,沿着他的指尖倾泻。 上官陌眉目清冷,修长的手指扯住她的衣袖,猛不丁将她扯落怀中。 苏浅被迫坐在了他腿上。这个十分暧昧的姿势,却叫她更无措。 苏浅呆滞着不知要如何,他冰凉的唇瓣却已落下,惩罚般落在她的眉梢眼睫,亲吻她泛滥的泪泽。这样粗暴的他让苏浅心底浮上丝丝惧意,身体忍不住在他掌中颤栗。他却似不曾觉察,依然故我,唇齿啮咬过她绵软清凉的唇瓣,一丝血腥味立即在齿间蔓延开来。 苏浅痛得闷哼一声,上官陌却将她猛地推出怀抱,冷然的甩袖就走。 苏浅踉跄了两步,扶着椅背站稳,脸上的泪痕早干涸,干涩的双眸望着他孑然远去的背影,苦涩从心底直涌上唇齿间。抬手摸了摸被他咬破的唇角,苦意蔓延开来。 上官陌却去而复返,修长的手臂揽住她纤腰,不容她分说,已带着她掠出中厅,掠过庭院,飞身落在院外一匹骏马上。 魅惑的青年面色冷峻,由着骏马脱缰,飞驰而出,不择路径。 春日的风虽已暖,却耐不住骏马驰骋如飞,风刮过脸颊,生疼。苏浅白皙的脸颊被风刮得晕红,却犹如未觉。 ... 第二百六十九章 温柔乡英雄冢 不择路径驰骋了大半日,直把马匹累得跪倒在一片河滩上,上官陌抱着她一起摔落马下,未用一丝内力,在草地上滚了几滚才停住身形。 23us.com他甚至没有替她挡一下地上的沙石,任凭她被石子硌得闷哼一声。 不待苏浅揉一揉被摔痛的娇躯,他身形翻转欺上,颀长的身躯覆住她纤细的身量,不容她有一丝挣扎,吻粗暴地落下,如狂风急雨,呼吸声微微浊重起来。 苏浅艰难地喘息,身上脸颊无处不疼,唇齿间的血腥味再次弥漫开来,她无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引得上官陌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 好似过了一世纪那么久,她只觉得快要窒息而死的时候,上官陌的吻却忽然变得轻若鸿羽,细细吻过她的发线眉梢,眼睫鼻翼,落在她红肿的唇瓣上,轻柔触碰,似蝶羽停留在她唇瓣不再有动作。 “上官陌。”苏浅艰难开口,声音哑涩,却没有了下文。 上官陌水墨般的眸子望住她哭红的双眼,彷如肆虐罢的暴风突然卸了力气,他略带疲惫地将脸埋在她肩窝轻喘,声音暗哑地道:“苏浅,就算是如此,就算明知我的爱有多肤浅,多恶劣,我还是想要困住你在我身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让你只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苏浅颤巍巍伸出小手,掬住他冰凉的脸颊,颤着声:“上官陌,又哪里分得出,谁的爱高尚,谁的爱低劣,谁爱谁多一点,谁爱谁少一点,横不过,是我想要占有你,而你,也想要困住我。你何等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件事上迷了心窍,纠结不清呢?怎么会被别人一两句话就扰乱了心智呢?” 上官陌沉默着不语,良久,才道:“再聪明,再克制淡定,但凡事关你的,我从来便不能从容以对。”他良久,仰面躺倒在沙石遍布的浅草地上,声音似飘忽在天外的轻云:“苏浅,你疼吗?”苏浅转头望着他,不大明白他问的是摔疼了还是被他咬疼了,“嗯”了一声,他却接着道:“为我筹谋那么多,我却一无所知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委屈?一个人艰难地面对生死的时候,有没有害怕过?为了我决定下嫁楚渊,唆使别人上疏立你为后的时候,心有没有觉得疼?” “刚才问我疼不疼,原来是问我这个么?难道不是在问我有没有摔疼?”苏浅后知后觉地问。 上官陌轻叹了一声,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起身走到河边,俯身把个丝绢在碧清的水中浸湿了,折返回来,探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拂去她身上沾到的枯草,轻柔擦拭她脸上的泪痕,温润从容的姿态前后判若两人。 “哪里摔疼了?”上官陌轻声问她。 她迟钝地“啊”了一声,才小声咕哝:“石头硌着后背了。” 上官陌的手在她后背揉抚,不时柔声询问她是不是这里疼是不是那里痛,手心攒出的内力温暖如阳光,揉按得她很是舒坦。 西斜的暖阳在清碧的河水中投下一段粼粼霞光,水上蒸腾起如烟似雾一般的水汽,垂柳映水,乳燕轻歌,一派闲适时光。上官陌伺候得她一片舒坦,她便向他招了招手:“春光正好,我们在这里晒晒夕阳再走。” 上官陌便从善如流地、慵懒地在她身边躺下,很实惠地把她的细胳膊当成了枕头,眯起了细长的眼眸。看样子不像是要赏春光,倒像是要补一补三日来缺失的觉。苏浅看着他温润如玉潋滟满春光的姿容,再看看自己细得木棍似的胳膊,柔声道:“要不,你枕在我的腿上睡吧,肉多舒服些。或者,你是愿意枕在我的肚子上?” 见他不语,她扁扁嘴角又道:“我当日想要入楚宫为后,我知道错了,你别再耿耿于怀了好不好?” 上官陌眯眼睨了她一眼,“我不想听你解释。聒噪得真要命,你让我耳朵清静一会儿好不好?这几日累了。” 苏浅噗嗤笑出声来,“这话哪里像你陌太子陌少祭司说出的话?既有如今喊累,还不嫌丢人三天不出门。陌太子,你还能干些更出息的事吗?” 上官陌闲闲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睛。半晌,才丢给她一句:“苏浅,身上的伤不疼了?” 苏浅懵懂地答道:“唔,你的手法不错,已经不疼来了。” 结果,第二日她就浑身痛得没能起得来床。 苏浅细细盘算,照此下去,到叶城的日期必将遥遥无期。她愁得抚着眉心窝在床上,一阵阵发懵。始作俑者却已不知去向。她一面感叹着男女体质殊异,一面痛恨着自己嘴欠,那人就是个魔鬼,自己偏去占口头上的便宜,纯粹自找罪受。 上官陌回来时已是日过中天,苏浅仍窝在锦被里,睡姿乃是她惯用的,整个人都埋在被里,头发丝也不露一根。上官陌望着她低笑了一声,道:“可还起得了床,吃得了饭,上得了路?” 她早已醒来,只是浑身酸疼散架了一般,动个手指头都觉得费劲。“饭还是可以吃一点的,劳烦陌太子,能不能把饭菜替我端到卧房里来?” 姿容倜傥的青年便低低笑了一声,手中的托盘搁在桌上,单手端了一碗清粥,从容坐在床头,另一只手将她从锦被里捞出,揽在胸怀里,笑道:“是我喂你吃,还是你自己吃?” 苏浅猛地惊醒,顶着一头鸟窝般蓬乱的头发在头顶,看怪物似的眼神看着笑得温柔的青年,说话也失了方寸:“我,我还是先去洗漱吧。”说话就要推开他下床。 上官陌却箍着她没有让她动,笑着道:“你等一等。” 他却将她按在靠枕上,把粥碗往她手中一放,道了一声:“先拿一拿。”苏浅怔愣的工夫,他已走到脸盆旁洇湿了绢帕,拧干了水,细致地展平,拿着回到床前细细给她擦脸。 苏浅心道陌太子您变脸变得可真叫一个快,换了任何一个别的女人怕也抵不住您这样的温柔攻势,但是对不住,我不是别的女人,不会被你一点点温柔殷勤就迷惑得找不着南北,想让我消气,您还得多努力。 上官陌给她擦完了脸,又倒了水来给她漱口,看她收拾妥当,目光扫见她抬手时衣袖滑落的胳膊上的粉色痕迹,风华无双的青年脸上终于露出些幸福的羞惭之色,端过粥坐在她身后,把她往怀里揽好,柔声道:“还是我来喂你吃吧。” 苏浅受之无愧地享受着他的小意殷勤,架势端得公主一般足。做了二十几年公主,居然第一次找到点做公主的感觉,还是在上官陌的身上找到的,这种感觉真是玄妙无比。上官陌盛一勺粥,吹一吹,在唇边试一试,微温不烫的时候才喂给她吃,她双手拢在袖中,他喂一口,她便张张嘴吃一口,他不喂的时候,她便睁大眼看着他吹粥的动作--这人就连做这样一个简单俗气的动作,都是无限雅致,真是叫人不深陷都难。 一碗粥喂了足足两刻钟,上官陌给她擦嘴巴端水给她漱口,好笑地看着她:“浅萝公主,小生的服侍可还熨帖?” 苏浅端出架势来,装模作样地点头,声音拿捏得威仪十足:“嗯,还不错。不过不要骄傲,上升空间还是很大的。” 上官陌就笑:“小生多谢公主教诲。今日天色不早了,不如,公主继续歇息,明日再上路?” 苏浅翻了个白眼,心道,上路,那也得上得了才行。陌太子你今夜若是还敢累我,不要说明日,后日怕也上不了路。见上官陌随手就脱了外衣,挨着她半躺在了床上,她紧张道:“你干嘛?一天到晚还敢不敢干点正事了?” 上官陌抚了抚她蓬乱的青丝,笑道:“天不亮就起床处理公务,已干了三四个时辰的闲事了,如今的正事便是陪你睡觉养体力。” 苏浅不由好笑,在他眼中公务竟成了闲事,泡妞才是正事,好一个堂而皇之的本末倒置。好笑之余又生出些心疼来,他不感兴趣的那些‘闲事’为了她还是很用心在做。握着他修长好看的手指,苏浅声音转柔:“那你还是睡会吧,公务可处理完了?如今白誉于九颍河畔讨伐你,战报军务定然繁多,要不你睡一睡我帮你处理?” 上官陌躺下来,将她按在臂弯里,道:“安心睡吧,你以为小郗和墨凌是摆那里好看的么?” 苏浅心道,虽然不是摆那里好看的,但你脸皮厚自己躺着睡劳动人家,我却没你的厚脸皮。 脸皮不厚的苏某人却老老实实窝在厚脸皮的陌太子臂弯里闭上了眼睛。道理摆得堂皇:虽然我脸皮没那么厚,但我实在动不了,连个手指头也动不了,所以,首当其冲是你陌太子被手下人埋怨指责,我不过是捎带着被鄙视笑话罢了。 耽搁了十六七日,才得以再次踏上去叶城的征途。 ... 第二百七十章 故人相见 苏浅却是怏怏,十六七日的时间,几乎全浪费在了床上,她真怕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断送在温柔乡。 23us.com 将‘温柔乡即英雄冢’的话在上官陌耳边唠叨到嘴巴痛,终于唤起英雄的一丝英雄气概,决定启程奔赴叶城。顶着墨凌讥诮的笑和小郗羞涩偏开的目光,她长袖遮脸耳根发烫被英雄抱上了马车。 英雄将马车拾掇得暄软舒适,即使墨凌故意将马车赶得疾如风,她也不觉颠簸,苏浅对英雄的倾慕便如滔滔江水滚滚洪流澎湃不息。 虽已是人间四月,百花争艳,桃李向春,昆国上下却沉浸在失去太子的悲伤之中。这悲伤延续了月余,却还是随着新太子的册立而一日一日渐渐淡了下去。新太子未出所料,自然非誉皇子莫属。 誉皇子在民间本就享有极高的声誉,在昆国百姓心目中,誉皇子的地位便相当于上官陌之于西月百姓、楚渊之于楚国百姓、苏浅之于苏国百姓,是不可动摇的心中偶像,国之中流砥柱。是以誉皇子的上位,在民间反响极大,百姓无不欢欣鼓舞。诚然,因前太子才殁,这欢欣鼓舞只能在小范围中,不能表现得太过。一时间昆国大街上皆可见眼里拼命绷着笑意脸作忧伤状的百姓。 月余前,当上官陌同苏浅一行人尚耽搁在真如山养伤的时候,一向低调的白帝这一次终于干了件长志气的事,派新任太子白誉统兵三十万,讨伐西月,为死在上官陌手上的前太子白蒙讨个说法。因昆国和西月的边境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沼泽地,三十万兵要去攻打西月,唯有借道楚国。借道的请求发往楚国,楚国新上任的宰相、代监国事的袁靖,大笔一挥,借道。 三十万大军横陈在了九颍河畔。 楚皇上官屠急招太子上官陌回国,上官陌对这个命令置若罔闻,只派出了麾下的修罗十三统十万兵前往迎战。此是戚苍为首的修罗十三第一次以西月太子上官陌家臣的身份,亮相世人面前。 十万对三十万,力量悬殊,却在初初交战,戚苍便以十万兵力敌白誉三十万众,在九颍河畔赢了好几场漂亮仗。 修罗十三名声大噪。 消息传回昆国,昆国皇室并百姓一时情绪低迷。 然誉太子的名声也非白给,初时的几场败仗之后,誉太子很快便重整旗鼓,在九颍河畔排起阵仗,与戚苍硬碰硬了几遭,也赢下几场漂亮仗。两方势力一时瑜亮,纠缠不相上下,在九颍河上杠了起来。 本该出现在九颍河畔和誉太子一较高低的西月太子上官陌却和苏国长公主苏浅一路游山玩水大摇大摆进了昆国皇都叶城。 照理,这样一行风采卓然的人进了昆国,昆国各城守城兵将政府部门即使不认识这两位,也该猜得出一二这两位的身份,有这样的人来了,实该逐级上报。奈何陌太子手臂忒长,手眼通天,早差人将上报皇城的折子悉数拦截偷换。于是乎,当一行四人翩翩然进了叶城,将一纸来访的文牒呈给端坐在金銮殿的那位白帝白峰,威仪凛凛的白帝才知晓故人来访。 说起这个故人,实在故得有点久。久到白帝的记忆里,不过是那么一个襁褓里的婴孩,虽粉雕玉琢比寻常孩子多些灵气,然也不过是个婴孩,如果有什么能得他另眼相看的地方,便是冠在这女婴身上的谶语。 彼时谶语一出,初登大位的年轻新皇心里惶恐慌乱起来,启出了祖宗养在暗室的那条情焰蛊。 婴孩那一双灵气十足的眼睛,却实在摄人心魄。年轻的新皇几度犹豫没能鼓足勇气对襁褓里的婴孩下毒手。直到婴孩出生几天后,婴孩嚣张狂肆的亲生父亲下了讨伐昆国令,年轻的新皇一怒之下将情焰蛊放在了婴孩的襁褓里……细数前尘,脸上已爬上皱纹的威仪皇帝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心怀愧疚。 二十三年,从年轻到苍老,白帝从未放松对那孩子的关注,越是关注,越是心惊。那个孩子,所作所为,惊天动地,震撼了包括他在内的天下所有君王的心。越是心惊便越是恐惧,直至他掌上爱子命丧真如山,皇帝心里的恐惧空前放大。 仓促中就作出了发兵西月的决定。 当新任太子兵败的消息传回昆国,皇帝一夜之间苍老十年。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天下扬名的公子誉,以三十万之众居然敌不过上官陌的十万兵,还是在上官陌未坐镇军中的情况下。虽然后来儿子逆转颓势重整旗鼓,但被钳制在九颍河畔人家楚国的地盘上,每日军耗极巨,继续下去只会对昆国造成严重内伤。 白帝望着那一纸无章狂草书就的拜帖,悲凉地想,是不是该撤兵了。 苏浅挽着上官陌的手臂,上殿的步子略有些轻浮--心里不住哀叹,年轻人,血气方刚,忒方刚,什么温润雅致什么风华无双,全是迷惑人的表象,到了温柔乡,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昔日看过的春宫一一演来,陌太子过目不忘的本事怕是全用在了那上头!话说,真的不会精尽而亡么?真担心有一天温柔乡作了英雄冢啊。 白帝望着昔日襁褓中的婴孩,如今出落得那般惊艳,比当年的第一美人楚宁风采更盛。当年的第一美人只是美艳无方,这个女娃却是美艳中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彷如九天玄女,用秋水般的眸子俯视着众生,眸子里说不尽的悲悯和苍凉。 是的,悲悯和苍凉。只有心胸广阔的人才会心怀悲悯,因悲悯而更显高高在上,如立云端,因**于世俗之外,悲悯中便衍生出无限苍凉。 他觉得,自己看她的目光,是仰视!一个帝王,却也只能用仰视的目光看她,这是何等令人惊惧的事。 怪不得他两个最杰出的儿子,一个为她甘愿赴死,一个对她言听计从! 那个女娃樱唇轻启,说的什么?似乎在说:“白叔叔,一别经年,可还好?” 她笑意吟吟的模样如春桃初绽,明明风华夭夭灼灼,他却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掉了满地。她说,白叔叔,一别经年,可还好?当年分别之时,明明她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如今说话的口气却好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他不禁想起了小圈子里流传的一件事,浅萝公主天赋异禀出生便会记忆!这个小圈子,小到天下最有权势的数人而已。 白帝敛了敛恍惚的精神,拿捏出一点长辈的威严来:“哦,是新安来了啊一别经年,新安都已经出落成这样出色的大姑娘了。这位,就是新安你的意中人,闻名天下的第一公子,西月太子陌太子吧?” 上官陌抿唇一笑,气死人不偿命地道:“正是西月上官陌,白帝说的不错。但,新安是谁?白帝难道是在说我身边的女人?对不住,白帝可能认错人了,她是陌的太子妃,苏国长公主苏浅,并不叫新安。” 白帝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不悦地看这个风华绝世的青年--这世上居然有这样天人之姿的男子!怪不得自己两个优秀的儿子,皆入不得那女娃娃的眼!怕也只有这样的一个人,才配得上那个女娃娃!他尚未开口,便听苏浅和声一笑:“以前没有告诉你,我出生在昆国,那时白叔叔已昭告天下册我为昆国的新安公主。” 白帝尴尬一笑,暗道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还需特意告诉么,这段双簧唱得!真叫气死人不偿命!又听苏浅对上官陌娓娓叙说:“说起来,我和白叔叔,实实有一段父女之缘呢。我未满月之前都是管白叔叔叫爹呢。也正因有这层关系在,前些年白叔叔向我父皇借兵二十万,我父皇二话没说便借了。后来二十万兵下落不明,我父皇也因念着昔日这段情,才没有开口问白叔叔讨还。白叔叔和我们苏国,渊源极不一般呢。” 白帝手心一把冷汗。眼前的苏国公主一来便提这件事,来路正是不善。但确然是昆国欠他们苏国的,她今日若真是来讨这笔债的,于昆国来说,无疑是最不想看见的事! 上官陌轻笑:“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倒是听说过,不想原来是真的。话说,你满月前居然会叫爹了么?真真天赋异禀。” 两人你来我往句句机关,听得白帝耳根虚软心里恐慌。 倒非白帝是个懦弱无能的皇帝。 说起来,当年的白帝,也是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英雄男儿,只因当年润青闰红兄弟一路攻城略地占领了昆国七十四座城池,他的父皇心力交瘁下猝亡,他临危受命接手一塌糊涂的江山,近三十年来勤勤恳恳政绩卓著,奈何当年一场战争让昆国伤及肺腑,数十年间昆国又不断面临着各样大小征战,再强的手段,也难以完全复苏荒芜了的大地。 ... 第二百七十一章 江山儿戏 如今的昆国,在白帝的勤恳治理下,将将恢复生机,他又有两个才华横溢的儿子,兄友弟恭,未来几乎可见一片光明,可恨的是天不与我,这样的时候,稳重敦厚的太子居然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徒叫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失了一条臂膀!心碎未平战事又起,一边头大地应付着战事,一边又来了讨债的,上了年纪的白帝怎能不慌。 23us.com 她说,她的父皇念在两国旧情没有讨还二十万军队,分明是在告诉他,他还欠了苏国这么一笔大债,人家没要他还,并非这笔账就算了的。上官陌说她天赋异禀,分明是在说,当年昆国皇宫他给她下情焰蛊之事,她是完全晓得的,只因当时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即便知道也无法反抗,但今日,羽翼已丰,来算账来了! 上官陌谈笑风生,倒像来了自己家一般,两旁昆国朝臣不禁暗暗嘀咕,话说,西月陌太子,两国正在交战,你作为敌方太子,又是杀了我昆国太子的人,真的好这么肆无忌惮堂而皇之地入我昆国宫殿上来么?还如此谈笑无忌!简直欺人太甚! 朝臣中就有耿直忠君的武臣从侍卫腰际唰地抽出明晃晃的剑来,一剑刺向上官陌。速度堪称个快!也算是武功一等一的武官了。忠臣口中叫嚣:“上官陌,嚣张小儿,你纳命来!” 上官陌一动未动,从容得连眼也未眨一下,忠臣的剑眼看就要刺上上官陌的喉咙,再近一分,就能刺穿他的喉咙,替自家前太子报了大仇,忠臣一阵狂喜,蓦地里却伸出一只纤柔小手,两根手指轻轻捏住剑身,不见用力,却已将长剑断成十数段,残片落地的清脆声震得人耳膜发疼心底发寒! 忠臣眼珠几乎瞪出来,惊愕地不能动弹。 苏浅秀眉轻蹙望着高高在上的白帝,“白叔叔,你们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特别。” 白帝望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忠臣,一脸无奈。如今是平事还来不及的时候岂是可以闹事问责的时候,真是个有头无脑的武夫!白帝立时陪着笑道:“他不过是因前太子阿蒙的故去而心生忧愤,新安就念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别责怪了吧。说起来,也不怪他冲动,灵云和无痕两位大师回来说是陌太子杀了阿蒙,两国的战事也正是由此而起。陌太子这个时候来叶城,他们愤怒也是情有可原的。” 一段话说得软中有硬,既留有和谈的余地,又侧面地指出,我昆国确然是欠了你苏国债,但上官陌你也欠了我们昆国人命债,这笔债是不可能不算清的!又道:“今日既然陌太子亲自前来,朕倒是要代昆国上下问一问陌太子,阿蒙果然是死在陌太子的剑下么?” 上官陌目光落在片片残剑上,不温不火:“白帝将战事都已经挑起来了,两国兵士于九颍河畔正战得如火如荼,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九颍河,却才来问一声,蒙太子果真是死在陌的手上,不觉太迟了么?” 白帝头上滴下冷汗来。两旁的朝臣也陷入混乱思潮中。这句话的意思! 战争岂是儿戏,这场战事发动得确然冲动了些!但灵云无痕两位得道高僧所言,岂会有假! 只是,如今听上官陌这意思,这岂会有假的所言,竟然真的有假?况上官陌居然敢堂而皇之只身上昆国金殿,难道真的问心无愧?真的不是他杀了太子蒙?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乌龙闹得未免叫人太心惊!太叫人悔恨! 苏浅暗中挑了一眼上官陌。天下谁人识君心!原以为那日给灵云无痕两位下了迷幻术控制他们心神,旨在替父受过,却原来埋下这诸多伏笔!连她这个枕边人居然也没看透!上官陌淡淡回了她一眼,嘴角的一抹浅笑,似在说,别说你真的没看透我的想法,若说没看透,你怎会允我担起这个罪名? 苏浅偷偷撇了撇嘴,抬头望着白帝,脸作悲伤状:“白叔叔,浅浅和上官陌正是为此事而来。边关战事连天,鲜血流成河,悲惨状况惨不忍睹,再不休战,只怕累及更多的性命!倘或是白叔叔挥正义之师,此战流再多的血也是应当!但照现在看来真的是误会极深。蒙太子虽确是殁在真如山,但真的不是上官陌所杀。不知白叔叔是听信了何人的谗言,那人将罪名安在上官陌的头上,真的是居心叵测!白叔叔何不将那人请出来,两相对质,还天下一个真相,不要让蒙太子白白冤死,还带累两国将士埋骨疆场!” 白帝皱紧剑眉,“照新安所说,事情似乎真的是有隐情呢。但,当日带回消息的是灵云和无痕两位高僧,不能有妄言吧……” 白帝声音掷地有声,却还是让人听出了底气不足。 苏浅“咦”了一声,讶异道:“难道是楚国帝师无痕大师?那样的二位得道高僧,为什么会说谎呢?” 一句不着痕迹的‘楚国帝师’如春雷在诸位头顶上炸响,金殿从上到下恍悟:带回消息的那人的另一重身份,乃是楚国帝师!果然是居心叵测,图的怕是要挑起西月和昆国的战事,好让楚国从中渔利! 事情到这里根本就已明了清楚! 金殿之上一阵义愤填膺的呼声。白帝艰难地挥了挥手,强作镇静:“肃静!”瞪了一眼骚乱的群臣,怒道:“来人,去请灵云和无痕两位高僧!” 低眸瞧着从容站在金殿中央的上官陌和苏浅,深邃的目光闪了闪,语气沉静下来:“这件事怕是真的有误会,还是等两位高僧上殿,再论个究竟的好。” 苏浅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正是该小心求证,江山大事,怎可鲁莽。” 白帝的脸黑了黑,苏浅这含沙射影的话!是骂他出兵鲁莽了! 黑脸的白帝还未舒一口气,金殿外一声慌乱的高喊:“皇上,急报!”声音压过了满朝文武的议论声,一众人目光纷纷朝门外望去。来的人一身冰寒铁衣,手上握的的插了令箭的军机密函。 苏浅扭头瞧了一眼,缓声道:“白叔叔,你们的朝政大事,我和上官陌还是先避一避嫌吧。” 白帝倒是大方地摆了摆手,沉声:“呈上来吧。” 贴身的内侍步下玉阶,从来人手上接过密函,确认未作什么手脚,才将令箭拔去,将密函递给了龙椅上倚靠着的白帝。白帝只看了一眼,便惊得坐直了身子,拿密函的手抖作一团。群臣望着白帝的样子,不由都胆战心惊起来。 “密州城主润青,统兵十万,已经打开古水关,攻下南彩山。”白帝的话音落下,朝堂静寂无声,沉默在惊雷中。 苏浅也愣了一愣,看向上官陌,上官陌容色浅淡无丝毫变化,温润干燥的大手一直握着她柔软的小手未放开。 她的心便没来由地定了定。 “白叔叔要议军国大事,浅浅和上官陌不宜再耽在金殿上,白叔叔请允浅浅和上官陌避席。”苏浅再次清声道。 白帝微闭了一下眼睛,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稍后再议不迟,先将阿蒙的事理清了再说。” 话音甫落,却又是一声急报,随着一丝血腥味弥漫开来,穿着血迹斑斑的战衣的将官歪倒在殿门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禀皇上,楚国突然发难,围住了太子爷,索要二十城作为借道的回报。太子爷不允,楚国宰相袁靖亲自领兵将太子爷围在了九颍河边,太子爷腹背受敌,情势危急。” 白帝惊得自龙椅上唰的站起,眸光眯起,声音微颤:“所言属实?” 报信的将官伏在地上:“军务紧急,岂敢妄报。” 苏浅抿起唇,“看来,今日白叔叔军务繁忙,浅浅还是改日再来吧。浅浅再请退避。” 话落,不等白帝说话,拉着上官陌便往外走,白帝疾呼一声:“陌太子,请留步。” 上官陌驻足回头,声音淡极:“陌在下榻处等候白帝的圣裁。” 不等白帝说话,和苏浅往殿外就走。白帝急道:“陌太子,稍等片刻,灵云和无痕两位大师应该马上就到,还是先澄清了泼在陌太子头上的污名再行离去不迟。”言下之意已判定灵云和无痕纯属栽赃,只待上殿来将之绳之以法给他看。 上官陌淡淡一笑,“倒也不急于一时,白帝断出个是非黑白来,洗清陌一身的污名差人来告知陌一声便是。”言下之意没有白挨的打,白帝你需拿出些诚意来咱们才能谈罢兵的事。至于白帝你若有再进一步的请求,则还需更多的诚意,如今可是四方势力逼你一方,你并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白帝头上冷汗津津,催促道:“人还没找来么?还不差人再去找?!” 上官陌看也不看高高在上的帝王,拉着苏浅从容往外走。于狼窝虎穴依然云淡风轻闲庭信步的样子令人望而生惧。 ... 第二百七十二章 烽烟迭起 殿上文武心明眼亮的已看清,今日若放了两人离去,无如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但见识了苏浅断剑的手段,并没有一个敢上来阻拦。 23us.com懦弱怕事些的则缩在角落,静等事态的发展。两人缓缓行至门口,终于又有忠臣站出来,横剑堵在门口,声音拿捏得威严狠厉:“两位且慢,且莫说事情还没水落石出,陌太子身上是否是干净的还两说,我们皇帝留二位且住,二位就这么离去,是不是太不礼貌?” 苏浅抬眼打量了一下横剑阻拦的人,粗粗壮壮一武将,不禁莞尔:“昆国多豪爽耿直的英雄。白叔叔有你们这样的忠臣武将,何愁边关不宁。”就差没将豪爽耿直说成莽撞无脑,殿上白帝的脸再黑了黑。 “陌太子,新安,你们也听见了,如今昆国腹背受敌,想来,定是有人暗中挑拨生事,图谋不轨。依朕看,也不必等那两人了,朕这就下旨为陌太子澄清。”瞪了一眼门口横剑的武官,不耐道:“拖下去拖下去,如此无礼真是丢尽我昆国脸面。” 苏浅回眸浅笑:“白叔叔,我不做新安好多年,如今都叫我苏浅,也称一声浅萝公主。” 白帝抹了抹汗,赔笑道:“是,浅浅,浅萝公主。” 昭天下书顷刻间挥毫泼墨已写就,大意不过是受奸人挑拨误信谗言错怪了西月陌太子,鲁莽出兵致两国兵戈相向血流成河,此诚昆国之错也,即日起昆国收兵罢战,愿奉上边界十二城给西月以表歉意,愿西月国和昆国从此睦邻友好两不相犯。诏书递在苏浅和上官陌手上,白帝满含诚意地请教:“陌太子,浅浅,你们看,这样可好?” 苏浅嘴角一抹轻笑:“白叔叔,你这弄得好像我们上门来讹诈一样,妥不妥当啊?” 白帝却笑得难看:“怎么会是讹诈呢。这不过是白叔叔一点诚意,浅浅你想多了。” 苏浅低头沉思一番,谦和地道:“还是等两位高僧来了再说吧。这个歉受的不明不白的,不好。” 白帝袖袍一挥:“还有什么好等的,这态势,明明就是那两人谗言诬陷,图谋不轨。” “白帝这话未免武断。怎么说也是两位得道高僧盛名久传,还是等一等吧,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 上官陌说得客气,白帝尴尬地笑笑,再揩了揩额间的冷汗。身上觉得一阵冷似一阵。已是人间四月天,却为何还春寒料峭。 两位得道高僧并未等来,等来的却是内侍的一声“回禀陛下,没有找到两位高僧,据寺院的方丈说,两位高僧已于前日离开,去向不知。” 这分明就是畏罪潜逃嘛。白帝衣袖一挥,怒道:“哀哉,上了这两个贼人的当了!陌太子,浅浅,如今证据确凿,朕即刻发下海捕文书,拘拿两名妖僧,陌太子意下如何?” 上官陌淡淡一笑:“这似乎是白帝的家国事,陌不便插言。如今既然陌身上的冤屈得洗,请容陌离去。” 白帝再尴尬地笑笑:“陌太子,你看,退兵的事?” 上官陌答得干脆:“既是误会,陌即刻下令休战。但此去九颍河隔着千山万水,命令到军中怕是需要一段时日,这段时日里若有个什么事,恕陌无能无力。” 白帝无奈地叹了一声,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他们昆国,他白帝很好地诠释了这句话的意思。如今割地赔款也救不了被围在战火中的儿子,头上皱纹似乎瞬间又深了许多。甚至没有再过问谁才是真的杀死他爱子的凶手。 阶下百官战战兢兢愁眉深锁,不敢看他们的皇帝。 苏浅和上官陌很低调地退出了昆国金殿。萦绕在苏浅脑间的疑问却急于得到解答,一回别院,便抓着上官陌的衣袖追问:“润老爷子起兵是怎么回事?” 上官陌轻轻摇摇头,“我也不知。已派人去查了。” 苏浅瞳孔缩紧,这个事情,太出人意料。 上官陌淡声道:“大约昔年在乾州折了润家五万兵马和一双小将,惹得老爷子心中不快了。润雨润杨的十万兵我们虽然救出,但并没有归还密州,大约这又是润老爷子的一段心病。但,两年之内,密州还能集结出十万骁勇,倒真的出乎人意料。” “但这并不是发兵昆国的理由啊。”苏浅眉心深锁。 “如果有人恰好利用了润老爷子的这一心理,暗中策反,谋为己用,这个理由是不是就说得通了?”上官陌眸色淡淡,“这一年多我一直忙于你解毒的事,你的心思则全放在了楚国,有人钻了空子,这不足为奇。” 苏浅一拍手:“一定是这样了。”脑子转得飞快,盯着上官陌,“你说,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在冥国时背后谋事的那个人?” 上官陌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慌什么。忙了这大半天,该吃饭了。你的身子太娇弱了,承欢都承不起的样子,要多补一补才行。” 苏浅身子忍不住晃了晃,耳根火燎过一般灼烫,恼羞道:“你还敢说!你还敢说!哪里有你这样纵欲无度的!你还真是做皇帝的料子,给你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怕才能满足得了你。” 上官陌黑眸深深望住她,语气幽沉:“你再说一遍。” 苏浅缩在袖里的手颤了颤,故作懵懂道:“说什么?我才不说。” 漆黑的眸子看得她频频后退,退至屋角柱子上,身形一顿,再无路可退,上官陌却深看她一眼之后,拂袖而去了! 徒留她一人手足无措地靠在柱子上。 许久,叨咕一声:真是个阴晴不定善变的人。 阴晴不定的人从午饭到晚饭不曾露一露面,苏浅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用午膳,各色补品做得看上去就美味,吃在唇齿间却甚是无味。 盛汤的时候脑间划过一双修长好看的手,端着细白瓷碗的模样优雅无双;握勺喝汤的时候脑间划过仍是那双修长还看的手,执着白瓷调羹喂在她唇边,她启唇喝汤,汤美味无比,他的秀色却比好汤更令人心动。 于是,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苏浅啪地扔掉了勺子,转身去了书房。 书房没见上官陌的人影,她转了一圈退出来,在廊下发呆。发一会儿呆,想着他午饭都没有吃,又往厢房寻去。小小的庭院寻了个遍,不见人影,颓然地往院中花架下一坐,将触到身上的一朵粉牡丹揉得稀碎,气嘟嘟撒了一地,叨咕:“混蛋,小气鬼!” 一阵风丝飘过,落下一个人来,她欣喜地抬头。 落下的人却是墨翼。 欣喜褪去大半,狠狠盯住面前的英俊青年,英俊青年墨翼机警地往后退了一步,“公主,我有话说。” 苏浅白了他一眼,他受伤地觉得,这个白眼挨得实在冤枉,怪自己倒霉,撞在她的火气上。看这样子,能惹她上这么大的火的人,不作第二人想。他讪讪一笑:“恭喜公主蛊毒得解。” 这个马屁却拍得委实拍在了马脚上,蛊毒得解不假,她完全成了他身下的宠姬却也不假,且这个宠姬做得委实如他所说,连承欢都承不住,不称职已极。苏某人踢过去迁怒的一脚,墨翼忍着痛没敢躲,却咕哝了一声:“这腿是公主救回,挨一下确是应该。” 她脚上的力量立时卸去一大半,踢在墨翼腿上只轻轻一下。往时她初初从死亡线上挣扎着活过来,眼见英俊的青年拖着几乎废掉的腿不肯让她看见的情景又浮上心头,她鼻子微酸,收起心中的郁气,和声道:“发生什么大事了,劳你亲自跑来。” 墨翼看她一眼,关心了一句:“公主没什么事吧?” 苏浅摆摆手:“没事,你说你的。” 墨翼的声音便压低了几分:“洛王潜出了苏都,洛王世子苏启阳挟润青润老爷子起兵,已经攻下昆国南彩山一带的城池。打的虽是润家的旗号,但怕是瞒不住昆国耳目,这场兵事里有咱们苏国的人参与,弄出来怕是不好收拾,公主宜早作打算。” 苏浅心一沉。脑子里想起上官陌和她讨论的一件事,蓝月皇朝灭国,逃出二子,改名换姓活了下来,一个改姓叶,传到这一代子嗣凋零只剩叶清风一个,另一个改姓苏,倒是枝繁叶茂,就是如今她苏姓一大家,她算是正统,旁支还有洛王秦王两大家子。秦王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一天到晚只喜欢喝茶斗酒,无心政事,洛王,手握兵权,是个文武兼备的权臣。她在冥国初初听上官陌提起这一段,便猜测到上官陌的意思,但也只是猜测,却未有时间做出深一步的调查和防备。 她想起昔年上官陌明明知道苏启阳大才却不愿意将他纳为己用。 她想起彼时她将戎州兵权交在苏启阳手上,上官陌又不动声色迫使她将兵权转到了沈恋风手中,将苏启阳召去了楚国。 ... 第二百七十三章 运筹帷幄(1) 原来,上官陌早就有了怀疑。 23us.com但大约也只是怀疑,并没有实质的证据,所以迟迟没有作出反应,只是防患于未然防备了一下而已。 她叹了一口气,好在尹媚他们回朝已夺下大半兵权。 可能也正是她下令夺权的举动无意中打草惊蛇,才致使父子俩急急作出反应。 想了一瞬,问道:“润爷爷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征战了一生的老英雄,有什么看不透的,怎么会跟着瞎参合这事?” 墨翼眸色黯了黯,声音更沉了些:“润青,怕早就是他们的人。我近来查到一些秘辛,那一场让昆国近三十年未能复苏到全盛的兵祸,就是苏启阳的父亲,洛王策划出的。他们,倒是隐得深。只怕,这些年各国大小征战,都没少了他们在中间谋划,包括公主的娘亲,皇后娘娘当年身怀六甲被掳来昆国的事,洛王应该也有参与。当年,还身居太子位的皇上差一点就因为公主的娘亲而弃了东宫位子兴兵昆国,幸而当年秦王一语点醒皇上,才没铸下大错,将东宫位子拱手于人。后来,后来发生的公主身上的事,那些谋害,恐怕也是和苏允洛难脱干系。属下查知,苏允洛和已故楚子恒、楚子非、以及陌太子的父皇上官屠、甚至冥国都有来往。” 苏浅无意识地揉着眉心。“幸而有上官陌,不然已铸成了大错。”抬了抬眸,问道:“你进来时有没有见到上官陌?” 墨翼摇摇头:“没有。”听她嘟囔了一声“混蛋”,心道,真是不让人省心的俩人,这又是闹什么小情绪呢。 苏浅站起身闷头就往前走,走了两步又回头:“你去找找你弟弟去,一会儿来书房咱们计议计议。”说完再次闷头而走。 待兄弟俩齐聚,说好的计议,却是苏浅一声令下:“你们兄弟俩商量商量,找一个回墨家,你们墨家遁世也太久了,也该把兵马拉出来遛遛,热闹热闹了。” 兄弟俩大眼瞪小眼一阵,互相指了指:“你去。” 苏浅望着两人,忽然问道:“墨翼,你弟弟都有媳妇了,你回家是不是也该带一个?你觉得润雨怎么样?” 墨翼暴走了。第一次冲着苏浅暴怒:“你,你做媒婆是不是上瘾啊?啊?!” 此时才可见,这俩人是亲兄弟。一样的坏脾气,脾气上来六亲不认。“润雨又是哪个啊?是不是润家那个新任家主啊?要娶你自己娶去,我不认识什么润家主。” 墨凌上上下下打量着苏浅,笑得顽劣:“我发现你有一个很会奇思妙想的脑袋。你是怎么想到的呢?唔,那小丫头是长得不错,还聪明,倒是配得起做我墨家的长媳。” 墨翼指着他跳脚:“信不信我让你从此见不到月隐?” 墨凌很干脆地摇头:“要是想让弟弟我一辈子娶不上媳妇,你尽管胡来就是。” 苏浅抿着笑,道:“润家这支军队若是丢了实在可惜。照阿翼你的话来看,即便润雨润杨的十万兵马在上官陌手中,也未见得能为上官陌所用,我需要个万全之策收服这支军队,唔,联姻是个好办法,想来想去,阿翼你很合适。” 墨凌笑:“这么俗的法子也能被你想到,果然你有颗不同于别人的天才脑袋。这法子虽俗却实用。唔,相信我哥哥这样英俊能干定能将那个小丫头迷得团团转。兵权想来已是囊中之物。” “那就由你回墨家将墨家的兵权拿到手。唔,我也十分想见识见识墨家兵马的厉害。”苏浅冷不丁抛出一句。 正歪斜在椅子上的墨凌被晃了一下,差点跌下椅子,狠狠瞪住苏浅,苏浅闲闲撇开视线,不看他。 半晌,墨凌甩袖而起,丢下一句:“你果然长了一颗不同于别人的阴险脑袋。”扬长而去。 墨翼瞧她半晌,淡声道:“我要回一趟苏都,有要事要办。大约办不成你说的事,你还是另想办法吧。”悠悠然而去。 “喂,你不再考虑一下么?那姑娘真心不错的。我听说人家叶清风都有儿子了,你们墨家总要传宗接代的哎。”她扒在门框上顶着一头夕阳喊。 空气里悠悠然飘来一句:“你还是想想办法先给上官陌传宗接代吧。想来陌太子定然会十分的高兴你为他做这件事。有了儿子做维系牵扯,你也就不用愁得满世界找不着他了。” 扒着门框的人脚步踉跄了一下。头上的一轮斜日提醒她,上官陌已小半日未回了。她惆怅地满院子又寻找了一遍,只影不见,问过小郗第四十回,小郗的回答只有一个:“不知道。” 斜日终于沉在世界那一头,她顶着一头暮色恹恹回房。侍婢将一桌子大补的晚膳呈上,她望着杯盏碗碟长吁短叹,“姑娘,能给我一壶酒不?” 侍婢为难地瞧着她:“太子爷已下死令,不许私自给太子妃酒喝,否则驱逐出府。” 她不知第多少回嘟囔:“那个混蛋。谁是他的太子妃!想我做他的太子妃先大婚了再说。以后不许叫我太子妃,要叫我公主,公主!听到没?” 侍婢惶恐地退至一旁,苏浅倒也晓得不该为难一个小姑娘,朝她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小侍婢一溜烟跑掉了,她继续对着一桌美食长吁短叹。心里想着如果上官陌回来,该用个什么法子哄他消气。做一桌美食?莫说自己的手艺很有限,就算自己手艺好,陌太子他也不是个贪口腹之欲的人。他从来似个无欲无求的谪仙,真是不知什么可以引起他的兴趣。唔,倒是有一样可以勾起他的兴趣,便是自己的美色--**,倒是个好方法,但显见这个方法是个送狼入虎口的自戕方法。这些日子愁的什么来着?不就愁掉进他的温柔乡**国拔不出脚么?这如今倒要自己将自己送进去,不妥不妥。 复又是一阵短叹长吁。 上官陌披着一肩星光回来,望见她对着一桌膳食昏昏沉睡,膳食一口未动的样子。桌上一点摇曳灯光,映得她秀发如泼墨。白皙的脸恍如梦幻般不真实。他站在门口望着她呆怔了半晌,缓步走近她,就近瞧着她,更见她肌肤如阳光下的一抹腻雪,清寒滑白。他修长的手指不由抚上她的脸颊,眉梢眼角,耳鬓唇线,柔软细腻的触感令他手指轻颤。 这样一张脸,是他做梦都想朝夕相对的一张脸。 孤身在西月的日子,多少次午夜梦回,枕边没有她的影子,他只觉人生无味绝望到不如死去。如今终于可以没有任何隔阂的彼此拥有,他只觉得如何怜爱也不够。虽然很明白是将她累坏了,但一靠近便情不能自禁。 苏浅迷迷糊糊睁开眼,他手指在她嘴角顿住,声音极温和:“醒了?”带了一丝委屈:“我还没吃饭呢,叫人把饭热一热,再陪我吃一些。” 苏浅有一种梦境般的不真实感。望着他俊美无俦的模样,嘴角渐渐挑起一抹弧度来,“你回来了。”细弱的手臂便攀上了他的脖颈,一个大大的吻落在他唇瓣上。唉,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到最后,自己还是得施出这美人计来。 上官陌一怔,望着她孩子般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唔,美人计,新鲜,倒是很叫人喜欢,但,这刻意做出来的媚人眼波,瞧着恁眼熟,是在哪里见过,实在叫人难以恭维。他将她放在椅子上,招呼人进来拿饭菜去热,靠着她坐下来,眉目间一抹疲色在灯光下有些刺眼。 “累坏了?”苏浅心疼地将手放在他眉心轻抚。他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没有。”顿了顿,问道:“墨翼来过了?” 苏浅点点头:“嗯。又走了。说是回苏都有大事要办。” 上官陌淡淡点头:“回去也好。最近苏国朝堂不太平,你那些宝贝们好不容易握在手上的政权自然是要尽力保住的。” 他这样温柔随和,和她闲话的模样,令她不由怦然心动,望着他的目光便有些痴然。握着他的手柔声道:“我寻了你大半日,以为你生气故意避着我。午间是我说错话,你别气了好不好?以后生气也不要不吃饭好不好?会伤身的。你以前答应过我,绝不会撇下我不告而别,你这样出去我会担心的。” 她这样可怜巴巴认错的模样,便是铁人看了怕也要化了心。上官陌细捻着她鬓边一缕发丝,水墨般的眸光怜爱地看着她,轻声道:“是有些生气,但没有故意躲着你,并非是不告而别。好不容易和你有今日,就算天塌地陷,也不能和你分开不想和你分开。发生了些事情,赶过去处理了,没来得及告诉你。让你担心了。以后不会了。” “要劳动你亲自去处理,很严重么?”苏浅担忧地望着他。问罢始觉自己真是头脑发昏,关心则乱了。 ... 第二百七十四章 运筹帷幄(2) 白帝岂是那么好骗,岂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了他们的话?做出妥协,无非是因为如今局势于昆国堪忧,无奈之举罢了。 23us.com堂堂一国皇帝,受此委屈,暗地里岂有不找回场子的道理。 再则,即便白帝相信了他们的话,也根本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握住了他们,就等于握住了一张制胜王牌,他岂有不动手之理。她初回别院之时还想着要防患于未然,却因上官陌的突然负气而走搅得脑子一团浆糊,将这件大事忘得一干二净。如今想来,上官陌必是去处理这件事了。 见她隐忧的模样,上官陌道:“到底是老狐狸,白帝出手极快,早在你我转身出皇宫之时,便下令封锁了叶城,派人堵了咱们的路,拔了一些暗桩。虽然我们来时便做好了防备,但有一些终是没来得及撤离,被白帝的人斩获。我不能亲去救人,只能想别的办法挽救还没有遭到毒手的人。”他看着苏浅,温声:“这些事有我在,你无须担心。” 苏浅一方面对他的坦诚相告觉得窝心,一方面又为死去的人难过,看向他时,一双秋水眸水光点点,忧虑重重。侍婢将饭菜热好重新摆上,上官陌边给她布菜边软言宽慰,哄她吃下不少饭菜。至饭罢洗漱完躺在床上,他同她道:“苏启阳既然起事,想来手上握了相当的势力,昆国易主迟早的事,如此,咱们倒不急于走了。安心住下就好。” 苏浅点头。人算不如天算,本来来叶城不过是游游春探探路,算算旧账,苏启阳选在这个时候起事倒是帮了她的大忙。既然上天要送这么个大福利给她,她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只有一样,来时并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急转直下,身边并没带可用之人。她反思一番,怪道上官陌问她墨翼来了,她回答又走了的时候,他表情淡淡。想来他身边也并没有多少可用之人,同样发愁呢。 但墨凌和墨翼的离开却是势在必行。 她低头沉思,上官陌却在此时终于想起她勾着他脖颈抛出的那一记媚波是在哪里见过,分明就是从前看过的春宫上的!他痛苦地揉上眉心,从前未约束她所涉猎书籍的内容,真是失策。陌大太子暗暗思忖,不知如今再着手管教,是否还来得及。 二位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上演的这幕戏,似乎该叫做同床异梦。苏浅思着思着不知怎么又思到了午时惹上官陌生气这件事上,她胡乱地想,虽则他已经消气,但难保心里不留下芥蒂,要消除他心底的芥蒂才好,如何消,却是个问题, 苏某人想来想去,一翻身,修长的腿缠上了身侧的人,细胳膊绕过他脖颈,恍惚的烛影下,又是一记眼波,樱唇轻启,声音嗲腻:“唔,上官陌,我午间说过的话纯属胡说,你不能往心里记,以后,不管你是做西月皇帝还是不做西月皇帝,都不许娶我以外的女人。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更是想都不要想。” 唔……这话说出来,似乎不是在担心上官陌他心里会不会有芥蒂…… 上官陌被她的媚眼激得一抖,但身上这软玉温香却实实在在难以拒绝--她没缠上来的时候他已忍得辛苦,只是虑到这些时日确实累坏了她,应该有所节制,才极力克制。她既已缠上来,他倒无须苦自己了。管教什么的,他想,暂缓执行吧。 烛影摇红,一室春光。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新的一天又过了小半天。 传往陈宫的战报,他们同样收到一份。甚至比白帝收到的更为详至。润老爷子宝刀不老,苏启阳旷世奇帅,双人合璧,短短几日,已过南彩山,拿下昆国六城。昔日乾州之乱后,双方各有撤军三十万,白凌城悄悄撤出的三十万兵马却一直隐秘地驻扎在离南彩山三百里处的星城峡天关。 这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平空里杀出来,饶是苏启阳父子和润青老爷子都了得,也还是被堵在了峡天关外。 两方军队在峡天关相持下来。 苏浅捏着战报老神在在坐在床上喝茶。上官陌受白帝之邀进宫去了,她因昨夜一时脑子进水邀宠害得自己至此时还是全身酸软,就没能下得了床。 睁开眼时她头埋在枕头下在心里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苏浅你活一百年也还是个二百五,又上了上官陌那个混蛋的当了,他根本就是欲求不满又怕再来累你你会翻脸,故意就摆下一道沟来让你自己跳,你个二百五还真的往下跳,还跳得叫个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欲求不满的人欲求终于得满神采奕奕地赴白帝的约了,她却只能继续窝在床上丢人。 小侍婢直接将洗漱用品端来床前,稚气的小脸儿上绷着一抹战战兢兢的笑:“太子殿下吩咐,让奴婢好生伺候太子妃--不,公主,太子殿下说,公主不必急于起床,殿下他会尽快赶回来。” 苏浅从枕头底下探出毛茸茸的脑袋来,就着水盆洗脸的时候不忘斜着看小侍婢:“你还是叫太子妃吧。没道理干着太子妃该干的事儿还顶着公主的头衔。”小侍婢就脸红了。她定定瞧着小侍婢半晌,吐出四个字:“你忒早熟。”小侍婢的脸就成了熟虾子色。 她望着小侍婢就想起了月隐。月隐,她用起来极是顺手,可惜了她如今不在身边。 她如是想着,有人端了膳食进房间,她瞧着那人的模样便瞧成了月隐。她唠叨了一句:“真是被那个混蛋欺负到了老眼昏花的程度了。”来的人便笑道:“太子殿下一生的乐趣可不就是欺负公主。哦,不,太子妃。” 苏浅双眼瞪得滚圆,不纠结了! 月隐将小侍婢屏退,把膳食摆在小桌上端到床上,笑道:“恭喜太子妃得偿所愿。如今解了毒越发长本事了,连吃饭都不下床了。” 苏浅看着她,阴测测一笑:“我已经承诺墨凌,他大婚时放他一年婚假。你和他同等待遇,绝不厚此薄彼。” 月隐咬牙:“身上的毒全聚到嘴巴上了吧?太子殿下也不过如此,解个毒都解不利索。” 苏浅不理她的讥讽,边吃饭边挤出点鳄鱼的眼泪:“你来得不是时候,墨凌昨日刚走。早知道我就晚些时候再让他走。” 月隐坐在床边轻笑:“我们又不像某些人爱得如胶似漆一日不得见便病如秋千索。” 苏浅瞪着她:“你不如不来。” 月隐就笑:“我倒是不想来,就冲某人无情无义说走就走撇下人不管,也不该来,奈何太子殿下一纸命令,哪个敢不来?” 一番调笑,月隐终是撑不住落下泪来,趴在她床前哭倒:“终于雨过天青了,终于不用再揪着一颗心了。只要活着,还有什么可怕的?” 苏浅扒拉她脑袋:“去去去,一边儿哭去,我才好了你就来哭丧。”转过头的时候,却也禁不住抹了抹眼角。 她晓得,她身上的毒,即便自己没当回事,却不知牵扯了多少人的心。有多少时候,自己都觉得没希望了,闭上眼就想着,放弃吧,放弃就解脱了,却只因为那么多人热切的眼神,那么多人将她呵护若至宝,她才睁开眼咬牙,拼命坚持到如今。 如今身上的毒得解,哪怕她自己无甚所觉,最大的改变也不过是是被上官陌困在了温柔乡不得解脱,但对关心她的人来说,却无异于最大的福祉和喜讯。 月隐哭完了,将一纸密函推到苏浅手中,带着浓重的鼻音:“月魄带来的。” 苏浅眸光闪了闪,“那块冰也来了?那我的石榴园谁来照顾?”心里却舒了一口气,月魄是上官陌用得最趁手的人。 此时来得正好。 又思及云都到叶城万里迢迢,月隐月魄来得这般及时,想来是上官陌早就有所谋算,来叶城前便召了两人前来。 天下万事虽诸多出乎意料,他还是可以运筹帷幄游刃有余地应付,苏浅心又放下三分。 月隐撇了撇嘴,“你倒是惦记那些哑巴东西,也没见你对人这么上心过。” 苏浅朝她做了个鬼脸,一时无言以对。 面容俊美清寒的青年在门前探了探头,嘴角浮着一抹浅淡笑意,苏浅抓起个什么东西砸了过去,正中青年面门,青年接住砸来的东西,竟是一只肥美的草莓,咬了一口,嘻嘻一笑:“谢太子妃赏。恭喜太子妃得偿所愿。” 苏浅无语地望着月隐:“他变成这样上官陌知道么?” 月隐抿嘴:“太子妃和太子殿下把他抛弃在云都种树,大约是伤心憋闷坏了。” 苏浅眨了眨眼,朝着门口的青年再扔一只草莓,笑道:“得偿所愿的是你家主子。还不去皇宫接你主子去,顺便给他道个喜,说不定他一高兴你就再不用回去种树了。” 青年的身影一闪而逝,消失在门口。 就算又被打回云都去,这个喜也是务必要道的。 ... 第二百七十五章 禅位 五月二十日,苏启阳起事整一月,在峡天关僵持二十日后终于等来二十万援兵,以对等的兵力破开峡天关。 23us.com 然,二十日之前,两难的昆国皇帝在几番衡量之下,觉得峡天关一有天险可恃,二有三倍于敌的兵力,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甚险情,于是,选择了将主要兵力集中到九颍河畔营救被围的太子誉。朝堂上下都认为,以太子誉过人的智慧,回来定可抵制住润青大军的攻势,破敌有望。 昆国皇帝的这个决定,无非是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世人:在和楚国开战及屈服于楚国割地赔款和谐相处之间,昆国选择的是开战。 自然是要开战,因这关乎的是一国的尊严。 楚国丞相袁靖端坐于马背上,嗤之一笑:我们并没有义务提供无偿帮助,索取报酬,是我们在行使我们的权利拿回我们应得的,昆国皇帝和誉太子却厚着脸皮做三岁稚童也做不出的赖账行为,实在是笑掉人大牙。 这句话长了翅膀一般不几日便飞遍天下。酒楼茶肆里嘲笑声响成一片。带头笑的当推九颍河西南岸的戚苍大军。修罗十三接到陌太子令休战,第一时间率大军一字排开在九颍河岸边,美其名曰,休整。袁靖的话飞过九颍河,传入西月士兵耳中,戚苍率众在岸边指着昆军军营大笑三日,笑得昆军个个面红耳赤羞愤难当。 明明是持的正义之师,如今却落得被天下人耻笑的境地,事情如何会急转直下到这般境地,说到底,全赖那两个混账和尚,在帝上痛失爱子失了判断力的情况下设计坑害。但若再深究,俩和尚为何要撒下弥天大谎挑拨昆国西月一战,无非是因为无痕是楚国的帝师,图的是战争一起楚国可渔获渔翁之利。楚国居心叵测也! 但这事却是没有实际证据的。哪怕天下连三岁小孩子都能推测得出的事情,奈何你没有真凭实据,就无法拿捏住对方。昆国官方与军方因为昆国皇帝与誉太子下了禁言令,虽个个有怨言,但无人敢一吐为快,唯有在心里憋屈怨怼。 昆国民间的愤慨却沸粥一般,开了锅。 这样的愤慨,除了一吐心中郁气,却无任何意义。 二十万兵前往解救誉太子,十日急行军,到达楚国境内,与袁靖大军形成对峙之势。几经交手,各有伤亡,誉太子却依然被困铁桶阵中。 峡天关却失守得出乎意料的快。民间的愤慨就一夜之间全变成了惶恐。战区的难民一夜之间全往昆国都城叶城涌来,大有失控之势。昆国皇帝又不得不分一部分兵力拦挡难民潮。 相对于昆国皇帝的抓狂失措满腹愁苦,苏浅上官陌倒过了一段还算清闲静好的日子。 诚然,这清闲静好只是相对于白氏父子。 眼下乱世之秋,并无谁可以置身事外,两位也是较之往日忙碌了许多。除了暗中调兵遣将外,浅陌二人最多的精力便用在暗中使人安抚赈济流民上,免使最无辜最弱小的百姓受战争波及。 昆国皇帝无奈之下问计于上官陌,上官陌只淡淡道:“要么给楚渊他想要的,将誉太子赎回,全力抗击苏启阳润青,要么等楚渊和苏启阳共分昆国这一杯羹。” 昆国皇帝便眯着眼睛瞧他:“陌太子难道无意这杯羹?要说没有,朕却不晓得陌太子和浅萝公主缘何长留叶城不肯离去了。” 上官陌淡淡看他一眼,语气冷冽:“尊皇这话就说错了。世人皆传陌天赋异禀才华天纵,就算传言有它的道理,但陌却无飞天遁地的本事,能从昆国皇帝的天罗地网中逃出去。至于贵国这杯羹,陌自忖连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都理不好,哪里还有心力再来分一杯?” 上官陌拂袖而走,留下昆国皇帝眸光变幻不定。 是夜,昆国皇帝顶着一肩星光,微服到了上官陌的别院。将一纸书信并昆国玉玺搁在了上官陌苏浅面前。 信是誉太子的亲笔所书,上官陌淡然看着昆国皇帝:“尊皇这是何意?” 昆国皇帝白峰几欲泪奔,指着信道:“陌太子看信便知。” 上官陌负手而立,并无要看信的意思。白帝长叹一声,将压在信纸上的玉玺拿开,上面赫然六个字:禅位于上官陌。 “这是誉儿费尽周折才送来的书信。朕思量再三,昆国自三十年前饱受战乱,朕一直未能使昆国走上复兴之路,陌太子和浅萝公主才华天纵,想来可以将昆国带入繁华盛世,给昆国百姓一个安定生活,所以,朕决定听誉儿的话,将昆国托付给陌太子。” 昆国皇帝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涕泪涟涟,上官陌却只是淡淡一抿唇:“承蒙尊皇和誉太子看得起,恕陌无能。” 苏浅歪坐在椅子上,睨着那一方玉玺,嘴角含了一丝意兴阑珊的笑。“白叔叔,你觉得这方玉玺代表的是什么?” 昆国皇帝一怔,道:“自然是至高无上的权利,是君临天下的凭证。” 苏浅轻笑了一声:“可能,在大多数人心里都是这样想的吧。但,我和上官陌一直觉得,这方玉玺,还有白叔叔你屁股底下那张龙座,不过是禁锢人一生的牢笼,累人的东西罢了。上官陌他,唯恐避之不及呢。白叔叔你这趟来怕是找错人了吧?还有誉太子,真是富有奇思妙想的一个人。怎么想的来着。”她揉揉眉心,笑得潋滟。上官陌宠溺地揉了揉她一头的青丝,笑道:“天下间知我者,也只一个你了。” 抬起头望着昆国皇帝,浅淡一笑:“陌无法胜任,皇帝还是另寻他人吧。再者,昆国如今还不至于到灭国的地步吧,昆国皇帝走出这一步,倒叫人意外。” 昆国皇帝却是仰头一声哀叹,自嘲地一笑:“正如浅浅所说,这方玉玺,还有朕屁股底下的那张龙椅,不过是累人的东西罢了,朕早就心力交瘁,但也没有想过要放弃,只因,这些累人的东西实在也是最诱惑人的东西。可是,中年丧子,让朕已然心痛不已,誉儿他,却不喜这个位置。陌太子以为,誉儿何以以三十万之众不敌你十万兵?纵然戚苍一代神将,我誉儿却也不是差到那样地步的人。” 他眸光深邃地盯住苏浅,笑得愈发凄惨:“青黛公主是浅浅你的亲妹妹吧?倒真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不似你和你父皇性子高傲。誉儿能选择她,朕心甚慰。朕知道,誉儿故意在战场上输阵,不过是要成全他心底的一段情罢了。既然他做出了选择,朕这个做父亲的,也想成全他。浅浅你身为青黛公主的姐姐,难道不想成全妹妹么?” 苏浅歪斜的身子僵住,半晌,沉声道:“每个人需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小黛她既然择了这条路,就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该凭一己之力去闯,不能指望别人去帮她。” 昆国皇帝似从不认识她一般望着她,眸光淡了又浓,浓了又淡,半晌,沉声道:“我为当年的行为向你道歉,浅浅,因为我当年的错误,让你的人生经历了那么多苦难。” 苏浅脸色清寒。这话是个甚意思?道歉?因为自己从小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导致养成副无情无义的冷淡性子,六亲都不认,妨碍了白誉和苏黛的路,所以才来道歉么?她冷哼了一声:“白叔叔,道歉的话就不必了,总归是天不绝我。至于苏黛和誉太子,各人自有各人的缘分命数,不是我苏浅能管得了帮得了的,白叔叔还是请回吧。” 昆国皇帝呆滞了片刻,似受了极大的打击,艰难开口:“就算,为了昆国的百姓,陌太子也不肯接手昆国的玉玺么?” 上官陌只是淡淡摇了摇头:“让尊皇失望了。” 昆国皇帝木然地点头,木然地转身,木然地离去,一句话也未能再说。 这样一个重器,天下人谁不垂涎,这两人却拒绝得断然,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有没有什么别的谋算,这拒绝都太伤人。 “白帝。”上官陌喊了一声,他略带希冀地转回头去,上官陌却将桌上的书信并玉玺掷给了他,不偏不倚正落在他手心,他绝望地望着上官陌,上官陌却只淡声道:“皇帝你的东西忘记拿了。” 昆国皇帝望着手中的玉玺,无奈且绝望地一笑:“四城的岗哨已然撤去,陌太子和浅浅随时可以毫无阻碍地离开叶城。”顿了一顿,又道:“如果陌太子和浅浅有心要这枚玉玺,昆国皇宫的大门也随时为二位打开。” 上官陌只轻轻点了点头。昆国皇帝步履蹒跚地往外走去,孤寂的身影仿佛瞬间又苍老十年。 苏浅望着他的背影,眼一闭,长叹了一声。上官陌站在她身边,将她拢入胸怀,轻声道:“我并非什么君子,但也不想这样白拿了白誉的东西。况且,如今并非是合适的时机。” ... 第二百七十六章 断剑 苏浅靠在他身上,眉眼低垂,思索着什么,良久,才轻声道:“上官陌,若没有你,我也许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吧?我记得第一次毒发,是几年前在楚国清云山上。 23us.com那时别人都以为是清云山里有什么人伤到了我,其实,是我在上山时感觉到你的气息就已经引得气血上涌毒发,不过是强撑一口气罢了。你当时就在山上吧,给我吃了个什么药丸,我便晕过去了,但身上的毒却是抑制住了。别人却是不知你当时在山上。就连宏隐大师所谓的诊脉,也是你授意的吧?借以迷惑楚渊表哥。” 上官陌点头,她继续道:“最厉害的那次毒发,是在给你解了蛊毒后,在戎州,命将不保,若非你令人找到我七舅舅和七舅母,拼尽毕生功力护住我一丝生气,我怕是早已去地府报到了。你怕我负疚,还特意不让人告诉我是他们救了我,呵呵,我自小是他们看着长大,换句话说,他们了解我,我也同样了解他们呵,又怎会感觉不出体内的内力是来自他们?最终,解了我身上情焰蛊春染蛊和断情殇的也是你,上官陌,我何德何能,得你如此,你要我拿什么回报你?” 上官陌抚了抚她的青丝,蹙眉柔声道:“怎么又想到这上头去了?”顿了一顿,又道:”我所求,不过是你能在我身边。做这么多,也无非是为一己私心。如果是这样,也不会怪我么?还会说什么无以为报么?” 室内一片寂静,许久无声。时光静止了一般。 上官陌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她并没有给出答案,代替答案的是她纤细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脖颈,微凉的唇瓣贴上他的唇瓣。她主动的时候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但像这一次这么热情,确还是头一遭。上官陌似乎愣了一愣,并没有反客为主,反由她主动吻他,任由她释放她骨子里的热情,她对他的深情。 苏浅的情燃得却炽烈,不知如何便将他从客厅带到了卧房,并推倒在了床上。软玉温香欺上身来,上官陌似乎仍懵懂,由着她吻,由着她将他的衣衫剥开,由着她在他象牙白的肌肤上煽风点火。 反应慢了不止半拍,苏浅偷眼瞧着他的反应,正疑心着是不是自己功夫太逊,他慢悠悠吐出一句:“只这一次,且允许你胡作非为。” 笑声低浅,彷如流风之回雪的簌簌之声。 翌日,一道密令被鸾鸟黑老鸹带去了乾州城。接到密令的第一时间,叶清风整合乾州之乱之后一直雪藏的楚国三十万戍边军队踏过了鬼魅森林。 破开了白凌城,军队却未再西进,反而改道南下,一路急行,方向正是朝苏启阳润青而去。 山河风雨飘摇,人心惶恐不安,是处皆可闻对战争的恐惧,随时便可见落难而逃的战区百姓。叶清风的兵马悄无声息过境,走的多是无人的边区,并未引起更大的恐慌。彷如是神兵天降,一夜之间将润青和苏启阳围在了峡天关。 世人皆被迷了眼。 不知乾州守将围了苏启阳和润青意欲何为。按理,作为楚国的将军,此时实应挥兵西下,抢在苏启阳润青之前攻城略地。 知道叶清风实为上官陌的人的,不过那几人而已。 苏浅在廊下逗弄黑老鸹和小白的后代--两只黑白相间的鸾鸟,将几粒高粱米高高抛起,两只鸾鸟扑楞着翅膀飞出去,每每落空,扑到地上抢食,苏浅香袖一挥,地上的高粱米被挥散,两只鸾鸟便可怜巴巴回头望着苏浅的手。苏浅轻哼一声:“笨鸟,你们爹娘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都会送信了,你俩连个食都不会打,且饿着吧。” 两只鸟倒地装晕。 月隐正和她说着战况,噗嗤一笑。“这鸟也忒有灵性。” 苏浅扁扁嘴,哼了一声:“再不起来关禁闭去。” 两只小鸾鸟扑棱棱打个旋儿飞得无影踪。 苏浅拍了拍手上沾的米粒,道:“你刚说到哪里了?白誉要见我?告诉他,是非之地,我去不了,他要有能耐就亲自来见我吧。”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一个沙哑的嗓音:“外面打得如火如荼,昆国岌岌可危,浅萝姐姐倒是有心情逗鸟。呵呵,也难怪,昆国并不关浅萝姐姐的事。只是,浅萝姐姐没有担心过,昆国或许会落入别人手中吗?还是浅萝姐姐觉得,无论落到谁手里都不可怕,你总有办法从别人手上夺过来?” 苏浅和月隐齐齐转头望过去,只见院中玉兰花树下,临风而立一瘦弱女子,大眼尖下颌,眼窝深陷,一身素服孝衣,鬓边簪着一朵白花,风过,玉兰花瓣片片飘落,瘦弱的女子在花瓣中似要随风而去一般。苏浅揉了揉眼,再看她一眼,诧异道:“若羽?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苏浅上前拉住楚若羽的手,叹息一般道:“早该去看你的。又怕给你带来不便,所以就一直没去。” 楚若羽轻哼了一声:“几年不见,不知道浅萝姐姐也有怕的事情了。莫非是温柔乡里呆久了,连浅萝姐姐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被柔化了?” 苏浅蹙了蹙眉。楚若羽却又一笑:“浅萝姐姐比以前风采更盛,可见陌太子待浅萝姐姐极好。” 苏浅揉了揉眉心,她这个样子,冷嘲热讽,分明是对她抱了极大的敌意。也难怪她对她抱有敌意,终究外面传的是上官陌杀了她的夫婿,而自己是上官陌的人,便和杀人凶手没什么两样。 “今日阳光甚好,咱们就在那边亭子里坐坐吧。”苏浅拉着楚若羽往亭子里走,她什么话也不说任由她拉着走。 亭子里坐定,月隐将茶盏奉上,倒了两杯热茶,楚若羽端起杯啜了一口,听苏浅道:“如今昆国不太平,要不要我送你回楚国?” 楚若羽淡淡打断她的话:“我已嫁来昆国,这里才是我的家,楚国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浅嘴角抿了抿。看着她,竟有种怕见故人的心理生出。她抿着唇,半晌,才道:“去留随你。不过,我还是希望你离开。你还这么小,还有大把的人生。蒙太子临去前曾嘱我好好照顾你,你也知道,昆国我不会久留,我本来是想,走的时候再带上你。但跟在我身边,对你来说并不是个好去处,我希望你回你哥哥身边。现在虽然战乱,以我和上官陌的能力,安全将你送回你哥哥身边还是办得到的。”顿了一顿,“你如何想?” “我哥哥?”楚若羽嗤鼻一笑,“我从来都是我哥哥手中的棋子,你竟认为我回他身边合适么?” 苏浅再抿了抿嘴角,对着这个新寡的孀妇艰难开口:“你对你哥哥或许成见太深。也许他利用过你,但他也是情非得已。” 楚若羽轻哼了一声,“你如今倒是会为他辩解了。”她将头偏开,眸光有些呆滞地望着院中花树,半晌,再回头时,脸色转清寒,冷声道:“我来是要问你,我的夫君到底是被谁所杀。父皇为大局计,没有办法过问,我是他的未亡人,却不可以不过问。他的仇,就由我来报。外面谁和谁打翻了天,谁抢了谁的江山,和我没半分关系,我的余生,只为替他报仇而活。” 苏浅生生将劝她的话吞了回去。对着这样一个冷了心冷了情的女子,劝她改嫁什么,哪里还能开口。吸了一口气,她淡声道:“他为我而死。报仇的话,就找我报吧。” 楚若羽的目光陡然变冷,望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早知他是为你。他从来都是为你。浅萝姐姐,我实在看不懂你,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夫君一心为你,最终落得为你而死,你却要包庇杀他的人么?那人究竟是谁,值得你如此?上官陌?还是上官皓月?还是你的什么人?” 苏浅撇开目光,声音有一丝飘忽:“他是替我挡剑而死,说到底是我的错。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和我杀的也没甚分别了。”她蓦地站起身,袖出了绿漪剑,郑重搁在楚若羽手上,嘴角一抿:“我欠他的,欠你的,你今日拿回去便是。用这把剑,杀了我。” 楚若羽托着剑的手颤了颤,却是毫不犹豫拔剑出鞘,对准了苏浅的心脏。 月隐惊呼了一声,“公主,你别开玩笑!若羽公主,先把剑放下好不好?有话好好说。”小身子就要往苏浅身上扑。 苏浅淡淡望着楚若羽,眼睛不曾眨一下。一把将月隐推开,沉声道:“别过来。” “浅萝姐姐,就算是死,也不肯告诉我是谁杀了我夫君么?”楚若羽颤声问。 “该说的我都说了,已经没什么好告诉你的了。你只管动手就是。”苏浅淡然一笑,似真的未将生死看在眼中。 楚若羽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一闭,手起剑落,向她心脏刺去。月隐拼命就往上挡。 ... 第二百七十七章 玄冬花蛊 蓦地一声破空之声,不知什么东西打在绿漪剑身上,绿漪剑顿时碎作两段,坠落在地。 23us.com楚若羽和月隐被双双震倒在地。 楚若羽惊恐地朝来人望去。风华绝世,姿容潋滟,西月太子上官陌,据传还是冥国少祭司。 地上一朵碎掉的玉兰花。绿漪传世名剑,他却轻而易举以一朵玉兰花便打断! 功力之深令人无法想象! 楚若羽震惊得无以言表。苏浅的宝剑绿漪他也敢毁,世间还有什么是他看在眼里的! 苏浅却只是目光凝结在断掉的绿漪剑上,半晌身子一动不能动。他从来视这些东西都为身外之物,打断一柄绿漪算不得什么。但这是他送她的,她由来视若珍宝。他不会不知道。 上官陌以一贯的从容姿态走到苏浅面前,一眼不曾看楚若羽。 苏浅低眉望着绿漪的残片,不曾看他。这是她珍若生命的剑,他就这样轻而易举给毁了!她只觉得心里冷得似冰。 上官陌声音冷得似冰:“送这柄剑给你,难道是要你用它来了结自己的么?”他珍惜她胜过自己,她却这样不晓得自爱!他只觉心里被怒火灼烧! “你送我绿漪剑,难道就是为了在我面前毁了它?”苏浅望着绿漪剑,一字一句地道,“是不是,什么都可以这么轻易地毁掉?连同你对我的情?” 这话说得太重,令人心肝儿发颤,伏在地上的月隐惊道:“公主,你不能这么想的。” 上官陌脸色铁青地看着她,一字一句:“你敢再说一遍。” 空气似凝结成冰,月隐无措地望着两人,劝架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冻结在嘴边。 楚若羽抹了抹嘴角的血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这样的情况,她是完全被无视了。她茫然且惊恐地站在原地。 月隐小声劝道:“若羽公主还是先请回吧,再待下去对你并无好处。”虽然两人吵起架来从来不会顾及外人在场,但她这个贴身婢女不能不替他们顾及打算,不好看着他们被外人笑话。 楚若羽木然地点点头,一步一步往外就走。上官陌忽然冷冷地道:“白蒙死在我父皇剑下,父债子偿,蒙太子妃若是寻仇,只管找陌寻便是,陌随时恭候。” 楚若羽再木然地点点头,片刻,似想到些什么,捂着脸痛苦仓皇地跑了出去。 苏浅猛地抬头望住他:“她刺我一剑,未必就能刺得死我,却可以一解心中苦闷,你告诉她一个她穷一生之力也不可能报得了的仇,是想逼死她么?” “她不辨黑白,妄图对你下杀手,便已不配活着。”上官陌冷冷道。 苏浅望着他,半晌,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来:“我竟不知,陌太子何时这么辨黑白了,死在你手中的冤魂,何止千万!要这么说,你是不是死一千次也不足以赎其罪!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被失夫之痛伤得失了心智,便就不配活了?陌太子真是好一副辨得了黑白的心眼!”她忽然衣袖一挥,卷起地上的残剑向上官陌扫去。 碧绿的剑光挟雷电之势射向上官陌,两人近在咫尺,避无可避,他空手一挥,一团气泽包裹住残剑,冷眉凝视苏浅,苏浅抿着唇冷冷对看着他,他忽的一甩手中的残剑,绿光倏地飞了出去,将远处一株玉兰树齐腰斩断! 苏浅冷哼一声:“陌太子真是好本事!心中有气,干嘛要拿一个弱女子和一株不会说话的树木撒气,你向我招呼不是更好!” 上官陌压制着心中怒意,死死盯着她,半晌,吐出一句:“你非要这么强词夺理么?” 苏浅一挥衣袖,转身背对着他:“我强词夺理,我故意找死,陌太子今日既然看清了,以后还是擦亮招子别再来招惹我,免得令你蒙羞令你生怒!” “苏浅,你!”上官陌咬着牙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浅忽然身形疾掠而出,月白的身影眨眼便飞出院墙。 上官陌一怔。这是离家出走么?他展轻功便追,却已失了她的踪影。 月隐也慌忙追了出去,茫茫四顾,连苏浅一片衣角也没看到。 “太子殿下请降罪,是奴婢不好,没照顾好太子妃。”月隐双膝跪倒,一脸自责。 上官陌轻叹了一声,道:“她若是故意,凭你又怎能看得住她。罢了,起来吧。” 辨了辨方向,身形如一抹光消失在月隐面前。 月隐疑惑地站起身,上官陌最后这句话,她琢磨半天也没明白是个甚意思。 月隐她又怎晓得,自昨天晚上,苏浅便已反常。别人察觉不出,这世上有一人却是再明白她不过。 两道峭壁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峭壁下是一条仅容两三人通过的狭窄山道,确然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之地,怪不得昆国皇帝会放心地将兵力往九颍河压。 苏浅趴在峭壁顶端,俯视千丈之下的狭窄山道,眼前一片晕眩--这是恐高。她由来有恐高之症。 空气里还飘着血腥气息。苏启阳入关时在山道上留下的血渍上又覆盖了叶清风率兵进攻时留下的血渍,血渍干涸,日头一晒,腥臭味飘远,直上千丈高的峭壁顶。峡天关是个缺水的山区,饮用水已属紧张,并无多余的水来冲刷这些血渍。 两边的守兵见怪不怪地偷瞄她一眼,继续若无其事站岗放哨。这位流言蜚语遍天下的浅萝公主,自打一月前来了峡天关,天天上峭壁上来趴着盯着下面的山道看,一趴就是三四个时辰,比他们这些哨兵还敬业。他们都换岗了,她还不走。起初他们也好奇她看什么,纷纷探头,但,每一次,除了空空山道和五里以外的叶清风大军营帐,什么也看不见,他们便失了好奇心:也许,这是高层人士的特殊的嗜好? 说起月前为什么会来了峡天关,苏浅脑子仍有点懵。有句俗语说,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这句话用在别人身上觉得是句笑话,忒夸张,应验在自己身上才觉得,真悲催。 话说当日负气而走,没头没脑乱走一气,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累惨了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到了一处荒郊,月朦胧鸟朦胧,放眼四野一片苍茫幽静心情更朦胧。寻了一块平滑石头坐下来,苏某人一腔怨气已跑丢一半。静下心来细思量,迟钝地觉悟到,上官陌若非怒到极致,怎么可能怒毁绿漪剑。她那样将自己对准在他送的剑下,他见了要不怒都枉说爱她一场。自己的责难实在有些无理取闹。 想她苏某人并非是个小肚鸡肠顽固不化知错不改的人,意识到自己的无理,想到上官陌为了寻她必然心急火燎,苏某人歇了片刻便打算回别院。抬眼辨了辨方向,苏某人很悲催地意识到,迷路了。方才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连来时的方向也失了,放眼周围全是荒野,叶城在什么方向,全然不知,按自己的脚程计算,此时怕已离别院二百里之外。她冷静下来想,只好先走出这片荒野,找个客栈什么的住一夜,待明日打听好回叶城的路再动身回去。 深吸了一口气,她随便择了个方向,抬脚就走。 耳边不时传来夜枭的凄厉叫声和野狗野狼的嘶嚎,苏浅在灌木丛里找出一根枯柴,手心里化出一束小火苗来,将枯柴点燃了,一为照明,二为驱赶野兽。苏某人边走边自言自语地唠叨,昆国就是她的克星,一来昆国准就栽跟斗,小时候在这里被人下毒,长大了来这里回回迷路,还在这里遭过军队的截杀。一会儿又沾沾自喜,上官陌这个烈火掌还真是好用,她毒解了以后,练了这些时候,已小有成果。 身后传来一声喊叫:“公主。” 是个男声。声音有些熟悉,却又不是太熟。 她吓了一跳,火把掉在地上,回身去看,面前的男子距离不算近,黑暗中影影绰绰看不甚清面容,只辨得清身形。她却是一眼认了出来,来人是本该在峡天关的苏启阳。 苏启阳大步走上来,她冷冷瞧着他,没有动。 “苏公子既已脱离苏国,自立门户,这一声公主苏浅实在当不起。”苏浅嘴角攒出个淡然的笑容,声音在荒野里空灵悠远。 苏启阳仿若未闻,单膝跪地:“参见公主。” 苏浅轻笑一声:“越发叫人不懂了。苏公子到底是要怎样,既有心拿下昆国自立,却又在这里拜什么公主,你是要强加个侵略者的罪名给本公主还是要怎的?”顿了一顿,收起嬉笑的神色,正色道:“既然自立了,就该做出个自立的样子,拿出点上位者的气势来,我从来不是见不得别人比我强的人。你我曾经主仆一场,我也希望你有出人头地的一天。起来吧,以后别再跪了,我们不再是主仆的关系。” 苏启阳站起身,望着她,她淡淡一笑,又道:“好自为之,少造杀戮。咱们后会有期。” ... 第二百七十八章 他的打算(1) 话落,苏浅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23us.com “属下跟随公主而来,公主难道就这么走了?”苏启阳清声道,声音里有一丝轻笑:“况且,公主走的这个方向,并非是回叶城的方向。” 苏浅顿住脚,心道你倒是敢承认跟踪我,不过你能跟上我,倒是轻功十分了得,是个人才,但是对不住,咱们道不同。 “依你的意思呢?咱们坐下来叙叙旧再走?”苏浅挑眉一笑,自觉这个眉挑得十分潇洒,这句玩笑十分有笑点。 苏启阳哭笑不得地瞧着她,道:“公主真是一点都没变。启阳专程为公主而来,求公主听启阳道明来意。” “那你有何来意?”苏浅呲牙一笑,站在原地看他。 苏启阳无奈一笑,道:“想请公主移驾峡天关帮忙脱困。” 苏浅心道你真是直接,但是我真心不能陪你去当侵略者。她攒出个比假笑还假的笑来:“承蒙看得起,但是对不住,我还有要事在身,上官陌还在等我。你和他是好朋友,当该知道他的脾气,若是我不能按时回去,他会扒下我一层皮来的。再见,苏公子。” 苏浅转身继续朝前走--朝着原来的方向,回不了叶城的那个方向。 “如果,启阳可以解玄冬花蛊的毒性呢。” 身后的声音清且轻,苏浅却如闻冬雷,生生顿住脚。纤瘦的身姿似一下被雷击中,僵直地立在夜风中,悲凉透骨。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喉咙里挤出来一般,心里一惊。 “你也是上官家的后人,岂会不知,玄冬花是寒宫绝孕的药。上官陌为你,当真是豁出去了,宁肯不要子嗣,断子绝孙。我却不知你是怎么想的。爱他,却还要他为你牺牲那么多?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苏浅一动不动。石化成一尊雕像。 有风吹过,撩动衣袂。月白的衣袂在暗夜里分外扎眼。 是啊,怎会不知。她从小便知。她初见他的时候,他身上就有玄冬花的香气。她那时便知,那是为她准备的。那时她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但有情焰蛊和春染蛊及断情在前,小小的绝孕毒药也就不算什么毒了。第二次见面,他身上却没了那种香气,她便知,那个孩子,心思何等剔透,心肠何等柔软。从那以后他不沾玄冬花。他一直在为她研制解药,五年前,他得知玄冬花蛊可解断情之毒,却不知怎么被上官屠得知了这件事,便使人将世上的玄冬花尽数毁去,他拼命护下了一株,精心护养,也就是冥国神殿的那一株。 他独自一人回西月那一次,她追去,皇宫相见,他身上再次出现玄冬花的香气,她便已明白他的选择。那时,她的心欢喜到极致,也痛到极致。欢喜的是他爱她,那样爱她。痛的也是他爱她,那样爱她。 纠结良久,她选择了离开。她以为重伤他,便可使他死心。即使不死心,也无妨,她解他身上的蛊毒时,已知自己身上的春染蛊和情焰蛊被激怒,必死无疑。她死了,他不死心也只得死心了吧。 却没料到,他不但将她从奈何桥拽了回来,还解了她身上的蛊毒情毒。 代价是,他们一生都将不会有子嗣。 从头到尾,都是他的选择,她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良久,她声音透着冰凉:“我们的事,不用你苏公子费心。既是他的选择,我不过是遂了他的心罢了,这又有何不可?”脚下却一步也移不开,苦涩从心底蔓延开来,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既然这样,就应该开开心心和他在一起过活,而不是表面上开心,心里却苦涩成黄连一般。一个小心翼翼,一个如履薄冰,这就是你们要的彼此?这就是你们能给对方的爱么?”苏启阳沉声道。 苏浅打断他的话:“你不必说了。我随你去。但我不必你解我身上的玄冬花蛊,我也不会帮你一兵一卒。叶清风不是我的人,我帮不了你。你拿我做人质也好,拿我做客人也好,随你。”黯淡的声音如熄灭的烛火一般,无限冰凉。 苏启阳良久未语,望着她孤寂萧瑟的身影,许久,才哑声道:“他自十八岁以后,每年受蛊毒折磨两月余,为了不使你疑心,请来上官皓月扮成他守在你身边,却一个人躲在无人的地方与蛊毒抗争,哪怕濒死,也不肯用上官闲那个女人解毒。这世上,怕再没有一个人比他更爱你。公主,你明知所有真相,却故意装作不知,不过是不想他的苦心化作东流水。而今,为他服下玄冬花蛊,宁肯一生不孕,也不愿用上官月明的后代做解药。你爱他之心,怕也无人能及。” 一滴清泪滴入草丛。悄无声息。 那个人,那般孤傲清高,怎会为了子嗣什么的允许她沾染别的男子。况且玄冬花蛊中,早已加入他的骨血,再不可能有解药。她的一生,注定只能有他一个男子。 但即使他不那么做,她怕是也无法从了他以外的男子。 爱那么痛。 可是,不爱更痛。 她有时会恨这个世道恨得痛不欲生。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无耻下流的毒药,为什么会加诸在自己身上。每每以酒催眠自己,醒来以后却又不得不面对残酷的事实。 断情系上官月明所创,解药是他的精血。她作为他的后代自然早就知道。当年这药是为蓝羽华而量身订做,却阴差阳错用在了上官曦明身上。传到这一代,居然用在了自己后代的身上。不知算不算报应。她不知苏启阳的精血是不是真的能解她身上的吸食了断情的花蛊,即使可以,她确信自己也不会用,莫说苏启阳是她三代内的堂兄,况且,如今能也不能了。上官陌他,在这件事上,从来不给自己留后路,也不给她留后路。 要么在一起,要么死在一起。 幸好,这也是她想要的结局。 选择随苏启阳去,不过是想先避开上官陌一阵子,理一理心头的杂绪。 数日后,她便出现在了峡天关峭壁之上。 短短月余,天下大势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在闭塞了她消息的峡天关,并不知这翻天覆地的变化皆因她的负气出走。 她走后三日里,上官陌的人便将叶城翻了个底朝天,第三日上,闹得满城沸沸扬扬甚至将战争的风头都盖过的上官陌寻妻之事忽地销声匿迹,再无人提起,取而代之轰动了天下的是,西月太子上官陌,于昆国承天台接受昆国皇帝的禅让书,入主昆国皇宫。 入宫当日,并未举行登基大典,上官陌却以风雷之势连颁数道旨意。大意是,昆国旧部暂各司其职,不作变动,但即刻起凡怠工者、苛待民众者、造谣生事者,杀无赦;任命月魄为大司马,率亲兵一万前往九颍河会同戚苍营救前昆国太子誉;任命郗道凌为平寇大将军,月隐为副将,率二十万上官陌的私兵前往峡天关协同叶清风剿灭苏启阳润青部;调戚苍部下十二修罗入叶城,领叶城并全国防务;奉昆国皇帝为太上皇,奉养于叶城西北的行云宫,国号暂不作改动,待国泰民安之日再行商议。又颁布一系列安民政策,安顿流民,安抚百姓。 江山换代,新主临朝,气氛却平静庄肃地好像每一日例行的朝会。 天下目光却尽皆聚焦昆国。 然,天下的目光聚在一起,也没人看透风云动荡下那一只只推波助澜的手是谁的。只是终有人看明白了这场动荡下谁将会是最后的赢家。 更多的人却还是糊涂着。 明白的紧闭嘴巴不敢言说,糊涂的依然糊涂为什么风云一日三变色。 令人惊叹的是,昆国上下无一人不服上官陌的改朝换代。 庙堂之上无一人敢有微词,胸襟坦荡的,敬服上官陌的才华手段,深信昆国交在他的手中是昆国之幸,昆国百姓之福;蝇营狗苟的,畏惧上官陌的手段气势,无不战战兢兢,或干脆挂冠请辞,或收敛态度。 民间百姓亦无一人不服。上官陌的名声,天下尽知,如果是他入主昆国,无人不允。 那日剑刺上官陌的两人,本欲挂冠请去,被上官陌留下,且擢升三级,留下重用。 从容坐在那张龙椅上,月白的衣衫,如玉的容颜,虽不着龙袍,不戴金冠,却是不怒自威,俯瞰天下。 理朝十日,昆国上下离乡背井的难民多半已返回原籍,安顿妥当,来自战区无法回乡的,也已在京郊附近做了安顿,在官员的带领下开始了夏种,多余的劳动力被安排去开荒。 朝廷在此兵力捉襟见肘之际却无征兵的旨意下达。 天下如何沸腾,苏浅一概不知。所有的兴致全放在了峭壁上,仰头看天,低头望地。 自从她来了峡天关,叶清风便不再派兵进攻。直到郗道凌和月隐率大军到来,带来攻山的新命令。 ... 第二百七十九章 他的打算(2) 叶清风望着峭壁顶上那一抹月白的身影,愁得挠头:“月副将,要不,你上峡天关去劝劝她?” 月隐摊手:“公主和太子殿下以前吵得再凶也不会负气出走,这一次,怕是动了大怒,非太子殿下亲来恐无人可劝得了她。 23us.com不过,我想我还是上去吧,至少,可以伺候她衣食起居。别的人她用着怕是不贴心。” 月隐一向通透,又怎能不晓得,上官陌派她前来,不过是让她去她的身边照料她。 叶清风点头通过,月隐便卸了盔甲兵器空手入了峡天关。士兵将她押入交给苏启阳,苏启阳二话没说将苏浅的营帐指给她,吩咐底下的士兵:“她是公主的贴身侍婢,不许为难。” 月隐上来时早见到苏浅趴在峭壁上,想着她必然也看见了她,这么久了却还不见她下来,不知是不是在迁怒。月隐揣着一颗噗噗打鼓的小心脏上了峭壁,来到她身后,怯怯喊了一声:“公主殿下。” 苏浅头也没回,只淡淡说了一句:“哦,你来了。”向她招了招手:“来,扶我起来,恐高,腿软。” 士兵们一个趔趄,差点栽下峭壁--趴在这里,而不是站在这里,原来竟是因为恐高腿软?既然恐高腿软干嘛还要来这里呢,真是个叫人猜不透的怪人。 月隐对她不着调的行为早司空见惯,朝她伸出手,趁机唠叨:“我听说公主每天在这里一趴就是三四个时辰,不知这里的风景是有多美,能美得过太子殿下的美色去?能让公主弃太子殿下不顾而来这里趴枯禅,让我看看是有多美。” 月隐拉着她的手往底下探头。苏浅惊出一身的冷汗,身形往后疾掠站定,怒道:“你看嘛?有什么好看?吓死我了!” 月隐吐了吐舌,“越发会矫情了。” 苏浅拍着身上的尘土草屑,磨牙道:“你是替他来打抱不平的么?是的话赶紧给我走。我不想听见他的名字。” “打抱不平?”月隐撇嘴嗤笑,“我倒是想,只怕是人家不用。”看苏浅竖起了黛眉,她又一个冷笑:“公主走后第三天,人家就登上昆国承天台,受了昆国皇帝的禅让书,如今正高坐在庙堂受百官朝拜万民景仰,风光无限呢,你说有什么不平好打抱的?” 苏浅一张脸瞬间变了好几种色儿,瞪着她:“怪不得山下大军一日骤增数十万呢,你是奉他之令来剿山的吧?!” 月隐摊了摊手,耸肩道:“分了两路大军,一路由月魄携太子殿下一万亲兵前往九颍河营救前昆国太子誉,如今已然马到功成,将白誉和青黛公主救了出来,两人不肯回朝,已经撇下所剩二十多万兵马,相携遨游天下去了。月魄和戚苍汇总兵马共三十余万,仍在九颍河和袁靖对峙,但两军好几日也没传出战报了,估计是都休整呢。一路由郗道凌大司马率领,是浅陌城带出来的二十万精兵,如公主所说,剿山来了。” 苏浅冷着脸往营帐方向走,对月隐的话未置一语。月隐追上来,她冷声道:“这是他们男人的事,他们争他们的天下,和我没有一分关系。你若有任务在身,可即刻下山。你若不想下山,就和我在这里过几天清闲日子。” 月隐满头黑线地想,虽说随遇而安是不错,但安到这种程度,上战场来找清闲日子过,不是公主你的心理太强大,就是公主你心理太变态。 苏浅一扭头:“觉得我很变态?” 月隐吃惊她连她细微的心思都能察觉,果然变态,却面不改色地摇头:“啊,没有。我很乐意有清闲日子过。” 苏浅望一望西斜的日色,圆球一般的夕阳,挂在肃杀的军营阵列之外,无悲无喜,千秋如是。身在高处,斜阳竟被俯视。她转眸看向月隐,光线在她脸上形成个阴影,“日子倒是清闲,只一样,水和食物紧缺,好几天没洗澡了,都臭了。也不像跟着上官陌时什么好东西都有的吃。”她朝月隐扬了扬衣袖,月隐条件反射地拿袖子捂鼻子,头偏向一侧,皱眉道:“那还住那么欢实。一住一个多月。” 她仰起头,做出一叹的口气:“啊,你说这个啊。我也是不喜欢这里。可是,我不是在和上官陌赌气么?赌气这件事情,没有谁黑谁白谁对谁错,但总要分出个谁胜谁负。我先负气而走,已然落了下乘,若还先去就他,以后岂不是在他面前再抬不起头?” 月隐无语地看着她,半晌,气结地道:“太子殿下倒是想先来就你,不吃不喝找了你三天三夜,疯了一般,闹得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陌大太子和媳妇吵架把媳妇气跑了,奈何公主你跑来的这个地方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来就的?在冥国时已然被人家好几次刺杀,公主忘记了么?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掉入人家的天罗地网,公主倒好,自投罗网来了。” 苏浅轻叹了一声:“他岂是那么不理智的人?你看,他不是懂得抓住手上可以利用的权势么。”仰头望着薄暮的天空,几只鸿雁在广袤的灰蓝色里飞过,她的叹息声更轻了些:“月隐,若非如此,他怎肯接受昆国皇帝的禅让?时机稍纵即逝,白誉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他低眉谦让的时候,你若不受,等于是伤了他的自尊,他只怕是再不会给咱们第二次机会,到那时,再要昆国的疆土,只能是鲜血横流白骨堆山来换取。况且,洛王是要昆国的。苏启阳是半个君子,洛王他却是不折不扣的枭雄,他若要取昆国,昆国皇帝不是对手,只怕他会血洗昆国。唯有上官陌,可以力挽狂澜。我唯有到这里来,才可逼得他出手接受昆国。”顿了一顿,她看向月隐:“你可知,他为什么不接受昆国皇帝的禅让?” 月隐摇摇头:“太子殿下的心思,岂是奴婢可以猜得出的?” 她自问自答道:“一向视他人的看法如浮云,做事向来铁血手腕的人,怎么会在意得到昆国君权的手段光不光明?况且,江山换代权力之争的路上,压根就没有什么光明黑暗之说,只有胜者王侯败者寇。他又岂会不明白?不肯接受禅位,不过是因为,他想和我厮守一生罢了。” 月隐懵懂地点头又摇头,想不出其中的关联。 苏浅却闭口不再言语,沉默地掀帘步入营帐。 他打算的是,不问世事,只和她远走江湖,到那时,即使没有子嗣,也不会有人来过问。但若是问鼎这江山,这件事,会被当做国家大事来议,届时,即便他百般不愿,怕也不能固执己见。 她每每艰难的时候,总在想,就自私一回,管什么江山天下,管什么他人鲜血白骨,天命从来不惠顾于我,我为什么要管他人的命。 午夜梦回的时候,星光依稀,他的容颜比星子更动人,望着他,就忍不住想,逃走吧,和他一起,逃开这纷繁世事,血雨腥风。次日醒来,望着他端坐在书桌前,笔走龙蛇的样子,却又幡然醒悟,他是唯一的那个天之骄子,她不能自私地把他禁锢在自己的身边。这样的时候,苏浅心里便如钝刀割过,疼痛一寸一寸蔓延开来,痛得连呼吸的力气似乎都没了。他抬眸向她看过来,总是嘴角一抹挑逗的笑意,她也总是若无其事地回给他一个鬼脸,呲牙咧嘴。 下定决心却是因为洛王的步步紧逼。 五月二十日,峡天关破开之日,洛王坑杀十数万誓死不降的俘虏。 昆国士兵的风骨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接到消息,昆国皇帝连夜找到她和上官陌,要禅位于他。上官陌毫不犹豫拒绝,她无法对他说不。他已经为她受了太多的苦难和委屈。 五月二十五日,再次传来消息,因叶清风围了峡天关,洛王暴怒之下再次坑杀五万降兵。 两次杀戮,苏启阳并不在峡天关。事实上,从头至尾,洛王一直在以儿子的名义起事,但正主苏启阳除了初始几日在军中,其余时间并不在军中。这是苏浅上官陌早就知道的。 为了上官陌能接受昆国皇帝的禅位,也为了那些冤死的昆国士兵,所以,荒野之中遇到苏启阳,她没有多少迟疑,就随他来了峡天关。 纵然是龙潭虎穴,她也要为他闯一闯。 晚餐极其简单,两菜一汤,月隐眼泪汪汪地看她吃得香甜,她不大耐烦地挥挥手:“快吃吧,有得吃就不错了。多少人想吃都吃不成了。” 月隐擦擦眼眶,吃一口饭,又抬头,压低了声音:“洛王有没有为难你?那时,在冥国,不是派了好几拨人暗杀你和太子殿下么?” 苏浅白了她一眼,倒转竹筷敲了她一记脑瓜,“你越发傻了。留着我是张王牌,杀了我只能引来灾祸,他是有脑病才要为难我。” ... 第二百八十章 出战 月隐龇牙揉着痛处,“我这不是关心则乱么。 23us.com” 苏浅再白她一眼:“狼窝虎穴里,以后放聪明点,不然滚回你的大营去。” 月隐抽了抽鼻子,噤了声。 饭后,简单的洗漱罢,苏浅窝在榻上看书打发时间,外面传令兵的声音响起:“洛帅请公主殿下过营一叙。” 月隐脱口就道:“去回你们家洛帅,公主已经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苏浅懒懒翻着书本,仿若未闻。门外的士兵噗通一跪,为难地道:“公主殿下,小的若交不了差,洛帅定饶不了小的,求公主怜悯小的。” 月隐恼怒地哼了一声,但也晓得对一个小士兵发脾气不过是自掉身价,没什么用处,眼睛望向苏浅等示下,苏浅慵懒地将书本搁下,嗤笑一声,道:“每天都是这么一套。告诉你家洛帅,本宫一会儿就过去。” 苏浅下床理了理衣衫的皱痕,抬脚就要往外走,月隐秀眉轻皱:“公主不会就这样去吧?” 苏浅挑了挑眉,嘴角一抹好笑:“难不成我还得备份儿大礼拿着去?” “不是这个意思。”月隐走两步到她身边,“公主的头发乱了,我帮公主梳一梳头发再过去吧。” 苏浅摸了摸拿一方丝巾绑住的青丝,笑道:“也好。我自己不会梳,天天只拿这么个丝巾绑着,谁见谁笑。” 这一梳便是小半个时辰,苏浅无奈地望着镜中云鬓高挽宛若仙子般的自己,笑道:“越发小家子气了。和一个匹夫置什么气。你若再鼓捣一会儿,让他等急了,没得迁怒别人。走吧。” 月隐不服气地道:“太子殿下都不曾这般使唤公主,他算什么东西,也敢叫公主前去见他。” 苏浅好笑道:“你前主子陌太子要是听见你这句话,必得罚你一个月禁闭。你拿他和苏允洛比,不知是抬高苏允洛的身份还是降低他的格调呢?” 月隐脸色难看,气结了半晌,苏浅已经掀帘走了出去,她赶忙去追。 山间的道路难行,月隐袖出一颗夜明珠照明,不过盏茶功夫便来到中军大帐。门口一股浓重的血腥刺鼻而来,两人不约而同皱眉掩鼻。 两名士兵从中军帐中走出,抬了一具无头的士兵尸体,看服制,却是传令兵的服制。月隐忽然想到了什么,浑身恶寒看向苏浅,苏浅将她往后扯了扯,给士兵让出道来,冲她无奈地叹了一声。 夜明珠滚落地上,咕噜噜跌入草丛里。那一丛草便如镀了圈光华,于暗夜里倒显出些神秘色彩来。 又一名士兵颤抖着捧着一颗头颅走出,鲜血滴下来,沿着士兵的手指,落在门前的沙石地上。月隐痛苦地闭上了眼。正是那名传令兵的头颅。 士兵颤抖着望了一眼苏浅和月隐,略一低头,飞快地跑开了。 那一眼中复杂的情绪,是百般的怨怼,是极度的恐惧,惊得月隐握着苏浅胳膊的手猛地一紧。 苏浅轻轻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胳膊,抬步走进大帐。 玉案前,端坐着一脸沉怒的苏允洛。 角落里,苏启阳正慵懒地翻着一本什么册子,大约是兵书什么的。见苏浅进来,他随手合上册子,朝她点了点头:“公主。” 苏浅象征性地点点头,眸光对上苏允洛,嘴角拿捏出一个淡然且尊华的笑来:“洛帅找本宫来不知何事?” 她不甚爱拿出公主的派头,此刻却做足了公主派,连一颦一笑都高贵得令人不敢直视。 苏允洛深邃的眼眸一眯,声音微沉:“公主越发会拿乔,如今连个王叔都不肯叫了。” 苏浅淡然一笑:“洛帅不做苏国王爷很久了,本宫怕洛帅并不爱听这一声王叔。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本宫叫一声洛帅也好,叫一声王叔也好,并不会影响咱们的关系不是么?” 苏允洛合上手中的册子,瞧着她,挥了挥手:“公主请坐。” 苏浅站着未动,语气温淡地道:“洛帅还是有事说事吧。时辰不早了,本宫在峭壁上放了一天的哨也累了。” 角落里传来苏启阳一声笑,苏允洛瞥他一眼,他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瞥向帐外,嘴角依然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苏允洛目光落在苏浅身上,良久,才道:“今晚打算派一部兵马下山探一探对方的实力,如果发生交战,可能会有危险,所以请公主来中军帐,这里毕竟守卫森严,相对安全些。”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不容人置疑。 苏浅嘴角几不可见的一丝嘲讽,转瞬即逝。心道我呆在这山上和被软禁也没甚区别,你何苦看贼似的看着我,以为我会下山报信么?浅浅一笑,道:“也好。多谢洛帅好意。月隐,找个座坐吧,长夜漫漫,站着可不成。” 话落,苏浅已经走到苏启阳面前,踢了踢他的腿:“让一让,长夜漫漫,我可不想坐一夜。”苏启阳身下是中军大帐里唯一的一张软榻。 苏启阳抿唇一笑,从榻上站起身,慵懒地舒了个懒腰,道:“刚好,我要领兵下山,你来这里躺着,舒服些。” 苏浅大眼定定地瞧着他,半晌,才淡声道:“悠着点,山下五十万大军,叶清风和郗道凌可不是昆国那些庸才。” 苏启阳笑了笑:“多谢关心。不过是探探路,不会恋战。” 苏浅往软榻上一窝,随手捞起他方才看过的书,摆摆手:“我并不是关心你,我是怕你若是折在山下我就得困死在山上了。好歹我是你带上山的,你打仗的时候顾念着些我,别把我舍这里就成,你去吧。” 苏启阳浅淡一笑,不说什么,大步走出了中军帐。 月隐搬个小凳子坐在苏浅身边,小意殷勤道:“我给公主捶腿。” 她心里却想着苏浅的话,苏浅她说话直白时真直白,绕弯时真绕弯。她想着在她身边久矣,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你若顾念我,就少造些杀戮,但不知苏启阳是否听得明白。看样子应该是明白的吧,他那样一个个眼明心慧的人。 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战场非棋盘,玩的是真刀真枪,拼的是血肉之躯。人到战场中,已是身不由己。 苏允洛专心致志在卷册上,连一个眼神也不曾朝苏浅这边望过来。 半个时辰后,风声起,杀气生,血腥味直漫上山顶,飘入中军大帐。苏浅手上的书已良久不曾翻动一页,目光凝在书页上,心思却不知飘向了何方。 时间若流沙,在指尖一点一滴流逝。许久,苏浅抬头望了望苏允洛案头的沙漏,苏启阳去了已有近三个时辰,山下的喊杀声惨叫声一刻也不曾间断过的在耳边聒噪,血腥气越来越浓稠,似要把人包裹起来一般。 这哪里只是探路,这根本就是要大军突围。 苏浅翻了翻身子,没甚表情地看着帐顶,须臾,道:“洛帅,前途一片黯淡,无星无月,我觉得你根本成功无望,真的要搭上数十万的将士谋一个出路么?” 苏允洛淡淡瞥了她一眼:“那请公主给指条退路出来。” 苏浅不言语了。 心道你山上这些士兵的退路我可以给你指出来你的退路我却无法指出来。走到今日你还想要退路可见你真是个脸皮比什么人都厚的人。 她自言自语般道:“小郗这次怕是要大开杀戒呢。在冥国的时候他主子遭到数次暗杀,他正恨得心痒痒的,急需找人出气。我估计叶清风也拦不住他。话说,我好久没见叶清风了,他都当爹了,月隐你上来的时候看他当爹的风姿如何?”她目光扫过苏允洛,他并未动声色,只是手上卷册的轻颤并没逃过她的目光。 月隐翻了个白眼,从善如流地配合她:“还风姿呢。想儿子想得都快成狂了。就想着早一日打完仗早一日回乾州看老婆儿子去。今晚你不在战阵中,估计他能放开膀子一搏。只是不知楚国皇帝究竟要他做到何种程度。咱们不过是为你而来,楚国怕是为江山而来呢。”顿了一顿,又叹道:“今日是朋友,将来怕是还要有一战。公主的表哥楚帝也不是十分靠谱的人,将江山天下看得比什么都重。都是翻云覆雨的人。” 苏浅干笑了两声:“咳咳,莫谈政治,莫谈政治。谈政治掉脑袋啊。”转头看向苏允洛:“长夜漫漫,离天亮还有些时候,我看洛帅也没什么睡意,反正我也是睡不着,与其枯坐,不如咱们杀两盘棋吧。” 半晌,才听见苏允洛的回音:“也好。早就听闻公主的棋艺了得,本帅领教领教。” 苏浅再干笑一声:“咳咳。洛帅也说是听说了。眼见都未必是真,听说就更不能当真了。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不托大的说,我于后三项倒是有些造诣,于前面这五项么,呵呵,呵呵,自己都觉得对不起个公主的名号。”吩咐月隐道:“摆棋。” ... 第二百八十一章 伤情(1) 月隐自去拿棋盘,苏浅这厢慵懒地打一个哈欠,搬个凳子坐到苏允洛对面,胳膊肘支在他书案上托着腮瞧他翻阅卷册,迷蒙着大眼,道:“这样下棋也没什么意思,需得有个赌注才有意思。 23us.com” 苏允洛挑了她一眼,“你的纨绔之名果然不是白当的。要什么赌注,说吧。” 苏浅装模作样略做沉思,道:“我上山来一个月有余,都没吃过一顿好吃的,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不如,若是我赢了,洛帅就让人给我做顿丰盛的。若是我输了,我就给洛帅做顿丰盛的。” 苏允洛好笑地看着她,“呵呵,看来是峡天关条件简陋委屈公主了。好,成交。不管本帅输赢与否,都为公主奉上一顿丰盛的美食。” 月隐将棋盘搬到案上放妥,无语地瞥过来一眼,心想公主你是有多久没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菜了,为了一顿饭菜居然连和人斗棋约赌这样的招数都使出来了。她埋怨苏浅道:“放着好好的别院不住,放着好好的太子妃不当,公主偏来这个炼狱场受罪,没有像样的吃住也就罢了,身上臭得都没法闻了!再看看外面山下血迹斑斑,苍蝇乱飞,臭气熏天,若是染个什么疫病,看太子殿下不铲平了峡天关!” 苏浅将黑子抓一把在手中,随意下了一枚在棋盘上,笑道:“本宫惯用黑子,洛帅没意见吧?”又扭头对月隐道:“你多虑了。我如今虽然体弱,却是不怕各样病呀毒呀的,山上的人都染病我也不会染病的。倒是你,不行就回上官陌那里吧,别真染个什么疫病。况且,我看,你也确实需要回上官陌那里接受再教育,越来越欠管教了。” 苏允洛落下一枚白子,脸色变得难看。疫病、水、粮草,正是困扰峡天关的几大难题,再被困下去,不必叶清风同郗道凌攻打,几十万大军便会被病死渴死饿死。上官陌教导出来的这个小侍女,果然与众不同,极擅攻心之道。 怪不得能得苏浅的心,苏允洛心下暗想。 月隐奉上两杯茶水,又从袖中摸索出一个绢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小撮酸梅肉,往苏浅面前一放,赌气似的道:“临行前太子殿下说道公主爱吃这个,尤其是下棋的时候爱吃这个,不然准会输棋,所以命我带了来。依我看,公主倒不是差这一口吃的。” 苏浅挑眉:“那你说我差的是什么?” 月隐哼了一声:“罢,我操什么闲心。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回头见面抱头痛哭的时候,倒是我们做奴婢的里外不是人。” 苏浅扭头瞪着她:“你来了不到一日,已气得我心肝肺都痛。罢,你走吧,回去告诉上官陌,他既断了送我的剑,便如同断了对我的情,叫他不必再徒劳,我和他的情已然如断剑不可再续。” 月隐一惊,不敢置信地望着苏浅,苏浅脸上除了怒意却看不出任何其他情绪。 “快走快走,害我错了好几步棋。不想看见你。”苏浅不耐地挥挥手。 月隐再度气结,半晌,一挥袖:“不识好人心。走就走。”抬脚就往外走。 苏允洛把玩着一粒棋子,悠悠道:“外面兵荒马乱乱箭横飞的,公主让她一个小女子走去哪里?和一个小丫头置气,公主何苦?” “没规没距,没得丢人。”苏浅气恼地将一枚棋子落下,却是落错了位置,恼道:“瞧瞧瞧瞧,又错了。” 门口的士兵双枪一格,面无表情地道:“外面不安全,请姑娘不要乱走。” 月隐一跺脚,急道:“公主,这是要怎样,不叫人在这里呆,又不叫人出大帐,是要为难死人么?奴婢命贱,受不起这样的折腾,不如给奴婢来个痛快的!” 苏浅手中一把棋子唰地扬在了她身上,怒而起身,厉声道:“谁教你的规矩?在主子面前要死要活的!这是上官陌教你的么?混账!你们让开,让她走,这样的丫头不要也罢!” 口中喊着让开,手上的棋子早已波及门口的侍卫,月隐被棋子打得一个踉跄,侍卫却没有她那一身卓绝功夫,倒地便没了气。后面的侍卫面面相觑,不敢动弹。苏允洛一挥手,指着断气的侍卫,向帘子外冷冷道:“拖下去。” 吩咐完了,苏允洛转回头望着苏浅,道:“以前就听说公主脾气不大好,回回进宫都搞得宫里人仰马翻。今天算是有幸见识到公主的脾气了。我看,这棋还是免了吧,不如公主随我去外面看一看战况。” 苏浅冷笑了一声:“杀人,有什么好看的。洛帅自己去吧,我困了,就在软榻上歇会儿。” 苏允洛看着她一甩袖,果真走到墙角往榻上一躺,闭上了眼睛。“苏远之真是把你惯坏了。”良久,他声音怒沉地道。 苏浅状若熟睡,一声未出。 苏允洛站在门口,双目愠怒地望着她,半晌,甩袖而出。门外传来他的厉声:“保护好公主的安全。” 离去的脚步声渐远,直至听不见了,苏浅才倏然睁开了眼,望着月隐,愁眉深锁。 “已经走远了。出去时气得剑斩了两名士兵。”月隐轻叹了一声,全没了方才委屈的模样,掀开帐帘,望向被火光映红了的天空,血腥夹杂着震天动地的嘶喊汹涌而来,苏浅袖手一挥,帐帘被放下。 却在帘子放下那一刻,帐帘之外夜色之中,熟悉的气息刹那涌入感官。苏浅倏地起身,身形一晃来到营帐门口,伸手掀帘,颤抖的手指用力过猛,生生将布帘扯了下来。守门的侍卫一惊,双枪交叉拦住去路:“公主,外面危险,公主还是呆在大帐里安全。” 苏浅扫一眼外面密密麻麻严阵以待的侍卫,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沉声道:“本宫一生从未杀过自己的子民。在今夜之前,不管你们是被逼背叛苏国,还是自愿跟随苏允洛,还是你们助纣为虐坑杀昆国数十万士兵,本宫念你们曾经是苏国子民,都没打算追究你们。但如今在本宫眼中,你们已经不再是苏国人,和苏国没有半分关系,如果你们执意要阻挡,本宫不介意双手沾上你们的鲜血。” 山下嘶喊声震天,中军大帐外却一片凝肃,静得似乎能听见呼吸声。侍卫们肃杀的表情里夹杂着难以名状的羞惭。须臾,齐刷刷跪倒一片,整齐划一的声音在杀气弥漫的夜空里格外刺耳:“甘愿领死。” 苏浅并非不明白,她从这里走出去,便意味着他们要在今夜死去。但她没打算因此就要留下。她和月隐唱着双簧把苏允洛气走,为的无非是要出去。从开始便注定了这些人的命运。她能给他们的,不过是个体面的死法,他们在忏悔中平静地接受死亡,总好过在恐惧中被苏允洛砍下头颅。 她一步一步静静地从侍卫跪倒的夹道中走过,每走一步,烈火锦如轻云翻飞,数十人无声无息地倒下,盏茶时间,中军大帐前已是一片寂静炼狱。被杀的人不曾有过反抗,杀人的人亦未曾有过犹豫。 月隐亦步亦趋跟随在她身后,望着她决然却又清寂的背影,有一瞬,月隐觉得,她和太子殿下像一个合体人,一行一动一颦一笑都如出一辙,就连绝情时候不经意会把手握成拳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 月隐为她觉得心疼,却没有办法解她心忧。 这是苏浅她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 片刻之后,苏浅和月隐站上了峭壁。 箭矢成阵如疾风流过,金戈铁马声震动着耳膜,火光血色刺眼耀目,血腥味团团将人包裹。 战场既是炼狱场。 十数万大军的激烈厮杀之外,一抹月白的影子遗世**。尊华清寂的姿态仿佛处身之地不是人间炼狱,只是灯火阑珊的清净地。苏浅觉得眼眶眦裂般疼痛,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无论在哪里,她的眼里能看见的,不过是个他罢了。 此时她却不想看。 一高一低,隔着人海炼狱相对,即使不看,她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甚至,看着他,他只是在她眼里,不看他,他却心里眼里血液里无处不在。 须臾,她无奈地睁开眼,朝他看去。相隔太远,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容,她却能感知他此时紧抿的唇,微蹙的眉,她晓得,他余外再不会有多余的表情。她也晓得,淡然外表下,他内心所有的波涛汹涌怨恨嗔痴。 “公主,没看见苏允洛。”月隐在她耳边轻语。 她并未有多大惊诧,只是眉目蹙得极深。她其实也猜到苏允洛不过是要借个机会脱身。今日战场上这些死伤的人,不过是他脱身的屏障。她来峡天关后曾想拼死一战也要把他斩于剑下,但也怕死也未必能将他拿下。他的武功,不在她父皇之下,阴谋诡计更在她父皇之上,他们共同的祖宗上官月明的一些邪门歪道,他更是学了不少,况只身处在他数十万大军的势力下,她自忖连一分成功的几率也没有。 ... 第二百八十二章 伤情(2) 她并非是莽夫,无畏的送死她是绝对不会的。 23us.com 她今日赌的是上官陌。 如果他来,以他和叶清风郗道凌之力,擒下那两父子当不在话下。 如果他不来,她只能眼睁睁纵虎归山。 他来了,苏允洛却跑了。 她忽的凉自足底生怒从心头起。这就是她拼了一命下的赌注,她赌输了!本来稳操胜券的一盘赌局,她却输得这样彻底,而让她输的人,是她倾心爱着的人! 他事事算到,又怎么算不到她来峡天关的目的?又怎么算不到苏允洛那样狡猾的人从峡天关下来是她费力促成,目的只在将他的命送到他的手上!明明都算得到,却还是放跑了人!上官陌他端的好手段! 半晌,苏浅足尖一点飞下千丈高崖,向那一抹月白身影掠去。月隐只来得及喊一声“公主”,她的身影便已淹没在鏖战的人海中。 离上官陌三丈,苏浅停住身形。眼前的景象令她怒意更甚。 再熟悉不过的青年,本就生得瘦削,身形却比月前又瘦了一大圈。苏浅望着他,怒意虽盛,心疼更升。青年此时却一脸冰霜,静静瞧着她。他脚下横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已辨不清模样,但看高大的身形,她知道,那是苏启阳。 “好本事。”半晌,她才强压心中的怒气沉沉出声。 上官陌似乎一怔,看向她的眸光透出一抹伤来。 苏浅心头一惊。上官陌他从来喜怒不大形于色,喜怒哀乐全搁在心里,即使在西月她曾给他差点致命的一掌,即使在他知道她想要下嫁楚渊时,他也只是怒。这样的伤心的神色在他脸上出现,她记忆中没大见过。 为什么他眼中流露出的是这样的伤色,她百思不得其解。 上官陌凝视她半晌,忽然袖出一柄剑来。剑身长只尺许,通体凝碧,泛着莹莹寒光,苏浅看着一惊。如果不是知道她的绿漪已断,她几乎以为这就是她的绿漪。 她嗤笑一声:“这是传说中的绿涟剑吧?陌太子果然是好手段,能拿到天下至珍的两把宝剑,且毁来毫不手软。呵,毁了绿漪,不晓得绿涟剑孤单单在这世上会不会觉得寂寞呢。” 上官陌眸光微微眯起,却没有作声,从袖子里再抽出一柄尺长的短剑,除了剑柄处的雕刻不同,与前一把剑毫无二致。 两柄剑一并搁在手心,递在她面前,她震惊地瞧着剑,再瞧着上官陌,不敢置信。绿漪绿涟是一对合璧剑,却从没听说过还有第三把剑。 可眼前,分明是两柄完好无缺的剑! 上官陌的声音有些压抑,却极轻:“我将断剑熔了重新锻造,还好,没有毁了它原来的模样。绿漪是你的,绿涟我一直珍藏,它们本就是一对。” 苏浅怔了片刻,冷声道:“即便和先前一模一样,也不再是原来的剑了。我不要。” 他清瘦的模样映进眼底来,长长眼睫下两抹青色痕迹,不知是有多少个夜不眠,才重新锻成绿漪。苏浅心底再次疼成一团。 她手攒成拳头,指甲掐进手心里,不让疼痛浮上面色。 上官陌眸中的伤色愈甚,声音微凉:“如果你实在不想要,今日就是这两把剑的葬身之日,此地就是它们的埋身之地。它们既不能得你的心,留在世上已无用处。” 苏浅心惊,她毁过一次剑,伤他伤己已是这样深,他却要在她面前再毁第二次!他是要逼死她么! 她虽然怒火中烧,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声音愈冷:“剑有何罪?你的本事便只能用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么?为什么要放走苏允洛?为什么要把苏启阳伤成这个样子?” 上官陌怔怔瞧着她,“他将你拐带出来,死有余辜。”顿了顿,声音愈冷:“你很在意他的生死?” 地上的血人蠕了蠕身子。虽然他看上去伤得极重,却还是清醒着的。 苏浅并没有主意到,一心只扑在上官陌的身上。她愣了一愣,冒火的双眸望住上官陌,语气怒极:“你就是个自私的混蛋!天下存亡之秋,你眼里心里却只有儿女情长么?你看不见战场上这些鲜活的生命正一个一个逝去么?”她指着身后的一片炼狱,越说越怒,口不择言:“上官陌,我真是眼瞎看错你了,从开始到现在,一错再错,为了你筹谋天下,为了你六亲不认,为了你抛弃了全世界,为了你连我自己都不再是我自己,到头来到这般境地,你却是如此扶不起的阿斗!我真想,从没有认识过你!” 上官陌愣住,声音在黎明的冷风中轻颤:“苏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轻颤的声线如同利刃划过她的心口。真疼。但她还是强硬地道:“你耳朵又没有聋,我说什么你听不懂么?上官陌,我说,我们,真的完了。” 她身形一掠,来到苏启阳身边,弯身要背起苏启阳,上官陌却快她一步阻挡在她面前,声音少见的凌厉:“他可以走,你不能走。苏浅,我不会再放你离开我身边。” 苏浅怒形于色:“你将他伤成这个样子,还指望他自己能走么?”她一把推向他,却没有推动,她动了真怒,手上带了六七层真力向他打去。他一动不动,冷声道:“要么留下来,要么打死我带他一起走。” 苏浅手上的真气蓦地顿住,死死盯住他。他该知道她不过是要救一救苏启阳。他却说出如此伤她的话来。她心疼得闭了闭眼,眼睫轻颤着,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我做不到么?” 他看着她,抓过她的手,将绿漪剑重重搁在她的手心,亦是一字一句:“要么活在你身边,要么死在你手上。苏浅,本来这条命就是你所救,你此时拿去也没什么不可。” 苏浅大脑轰的一声炸开,托着绿漪的手轻轻颤抖。 为什么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要这样逼她?他还是不是那个爱她至深知她懂她的上官陌了?她理不出个头绪。此时却只知若再不施救,奄奄一息的苏启阳便要一命呜呼。终归,苏启阳是她的堂兄,是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且他并非坏到苏允洛那样的程度。她愤而握剑在手,急怒:“你让不让开?再不让开我就真的动手了!” 上官陌一动不动。 苏浅气急,绿漪剑在手心里挽了个剑花,猛然向他刺去。 她以为,他会躲。至少他不会真的任她刺下去。她以为他会明白,若伤了他,她比他更痛。她不过是要迫他躲开而已。 剑身入肉的声音明明那么轻,却刺得她耳膜生疼。殷红的血在他胸前迅速蔓延开来,沿着剑身流到她的手上,灼得她的手倏然松开了绿漪剑。 世界一下子失去声音。什么金戈铁马,什么血雨腥风,全被红莲业火屏障在视线之外。眼前只有潋滟血色,只有他心口那一柄绿漪。 上官陌脸色如冰雪,清冷中渐渐失了颜色。 苏启阳叹息着,看着苏浅利落地给他拆纱布,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明明做得那么仔细用心,他却能看到她长睫覆盖的大眼中空无一物。不是看透世事的空,而是死寂一般的空。 她包扎完,吩咐月隐端走了血水,不发一言地出了苏启阳的房间。 月隐给她备了热水沐浴,她木然地将整个人埋在水中,月隐转头发现水中没了她的身影,吓得探手就捞,抓着她的胳膊提上来,却见她猛然瞪着她,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冷冷道:“出去。” 月隐无奈地叹道:“公主,你好歹把衣服脱了再沐浴。” 她不敢说公主你别吓人你这个失魂落魄行尸走肉般的样子瞧着叫人心惊胆战的。她只能说些无关轻重的。 苏浅再冷冷说了一声:“出去。” 月隐看着她冷寂的神色,不敢忤逆,默默走出了浴室,却在屏风前蹲着没敢离开。 苏浅靠着浴桶壁,没有脱衣,一动不动,双眸微闭,似睡熟了一般。 月隐听不见她的声音,心里发急,试探着道:“公主,墨翼公子来了军中,带来消息说,太子殿下已无生命危险。” 一声水声传来,月隐揪着的心松了少许。她并非怕她做傻事,她那样的人怎会做傻事。她是怕她自己都不知怎么样就把自己弄死了。牵扯到上官陌,苏浅她一向是没有什么自制力的。 月隐至今也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当她自乱军阵中追上苏浅,看见的是绿漪剑插在她前主子上官陌心口,鲜血将月白的衣衫染透,苏浅颤着一双手想要扶他,他却踉跄着推开她的手,长长的睫毛覆住眼帘,声音冷得如三九寒冰:“苏浅,能死在你手上,很好。你我,从此碧落黄泉不相见。” 他倒在乱军中飞奔而来的叶清风身上。 月隐实在不清楚断掉的绿漪为什么又出现在战场上。她更不明白苏浅当日的想法。 当日,上官陌倒下去的时候,苏浅她竟是毫不迟疑地背起了奄奄一息的苏启阳。 ... 第二百八十三章 意外(1) 在月隐的小脑瓜里,苏浅她就算和太子殿下有再大的误会,太子殿下说再重的话,太子妃她也不该弃太子殿下而救苏启阳。 23us.com作为她最贴心的人,她觉得必须要阻止她犯错,苏浅却打断她的话,冷冷抛下一句:“若是你敢再多说一句,就滚回他身边去!” 她只好默不作声跟上她,看她瘦削的肩背负着苏启阳高大的身躯,下一瞬就要被他压倒的样子,她抢着背起了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天亮时分,上官陌的大军忽然潮水般退去。大军退至四百里外的雁城,将雁城并以东的城池全部让出。 她们得以从山上搬下来,住进了雁城,有了水,有了食物,有了舒适的房间和床铺。 月隐想,太子殿下说那么重的话,却还是不忍心见她受一点点苦,他待她之心,谁都能看得清,怎么她就是不肯看清呢。 屏风前的月隐又在纠结这一段。 时间过去良久,再不闻苏浅的声音,月隐从纠结中醒过神来,担忧地问道:“公主,用不用加点热水?” 苏浅“嗯”了一声,月隐提着热水走进屏风后,苏浅依然是她离开时的姿势,连头发丝也不曾动过位置。月隐无奈地给她加热水,探手试试水温适宜,终不敢劝什么,提着木桶走了出去。 苏浅褪去湿掉的衣衫,却从浴桶中走出,披了件中衣在身上,木然地走出屏风,往床上一躺,闭眼睡去。 月隐不敢说什么,默默地送出内力蒸干了她身上头发上的水,让她睡得舒服些。下山数日,苏浅她除了给苏启阳换药治伤,一直在睡。饭也不曾好好吃过一顿,有时候吃上一点,还会吐出来。 一连数日,月隐每每开口,等着她的都是一句:“走开。”她了解她的脾气,惹怒她她会真的赶她走,所以月隐她并不敢造次。 一梦沉酣。梦里全是上官陌的影子,扰得苏浅心烦意乱。现实与梦境只隔着一层纱,她却无法从梦境中醒来。她知道自己在沉睡,也知道梦里不过是现实的重复,她却无法阻止脑子胡思乱想。 那日苏启阳初醒,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当时没甚听清,后来琢磨了两日,终于知道他的意思,他说,上官陌不是故意要放走他的父亲苏允洛的。本来上官陌已经快要将苏允洛置于死地,是他拼死护着自己的父亲逃走的。上官陌念及与他的旧日情谊,只是重伤了他,却没有杀了他。他说,你误会上官陌了。他还说,上官陌被他的父亲苏允洛伤得不轻,公主你不该再对他出剑。 她其实不是没有听清,她只是不愿意相信。 就因为误会两个字,她将他重新锻造给她的绿漪剑插进了他的心口! 就因为误会两个字,她逼得他说,从此碧落黄泉不相见! 剑插入他心口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彼时上官陌看见楚若羽将绿漪剑指着她心口时候的心情。就如她看见他任绿漪剑插在了他的胸口不躲不避一样,不是怒,而是痛。痛得几欲死去。 她终于明白,当日在叶城,若换了她处在上官陌的位置,怕不止是断了绿漪剑那么简单。 可是那日她不但责怪了上官陌,还负气而走,将自己置身险地。 如今她幡然悔悟,纵然她是为他,却从没问过这是不是他想要的,总归是她的错。 其实不必问,她自然是知道他要什么的。他要的,无非是她平平安安呆在他身边,他会为她扛起一切风雨。 是她太自以为是,还是他太大男子主义?从一开始,就有什么是错了。一定是有什么错了,不然怎么会那么相爱却走到这步田地? 如果能够重来过,她一定不会那么任性地离开。 如果能够重来过,她愿意一切凭他做主,只做他羽翼下的小女人。 可是没有重来过,一切已经结束。 她那样无情地将绿漪插在了他的心口! 他那样冰冷地对她说:从此,碧落黄泉不相见。 她在梦里哭成泪人,蜷缩成一团,听见月隐在叫她,她觉得那个声音很真实,不像是在梦中,但她却睁不开眼。 月隐的喊声却愈加急促。 她只见苏浅哭成泪人一般,却怎么推也推不醒,她瞧着不像是梦魇,倒像是病了。她无措地差人找来了墨翼。墨翼多少是懂点医术的,别人她信不过,只好请他来。 墨翼仔细给苏浅探脉,两只手换来换去,眉毛拧成一团,月隐看着焦急:“到底是怎么了,你会不会看啊?要不然你还是去太子殿下那里请个信得过的大夫来吧。” 墨翼一张脸变了好几变,话都说不利索:“我也觉得该去请个信得过的大夫来。这个脉象,我不太熟。好像,好像是有孕的脉象。” 一声春雷从天降,砸在了月隐头上。 这是属于苏浅和上官陌的春雷,但她作为苏浅的第一贴身女秘书,那两人的寒冰期便是她的三九天,那两人的春天来了她的世界也会跟着春暖花开。她晃着神,催促墨翼道:“快去快去。”墨翼慌乱地往外走,她又拉住他,于凌乱的思绪中抽出一点神智:“不要声张,这里可是敌营,公主的安全为上。” 墨翼疾风一般冲出,甚而忘了去寻一匹马代步,直接施展轻功往上官陌的驻地雁城西面的莞城而去。他轻功高极,且去的着急,雁城的守城兵全未发现他离去。 莞城的城门自然也挡不住这位凤凰阁阁主,军营的岗哨虽然发现了他的行踪,却也是追他不及,待追上了他,他已站在军中主帅叶清风的面前。 叶清风摆摆手,挥退一众士兵,打量着喘息不止的墨翼,皱眉:“墨公子是有什么要紧事么?”能令得这个冷面阁主这般不冷静,想来是有极要紧的事,叶清风直切主题,毫不啰嗦。 “你们太子呢?”墨翼慌乱中分寸大失,急急道。 “刚服了药,在里面睡了。”叶清风锁眉,却自有一股泰山崩于前我就不逃走的气势:“是太子妃出了什么事吗?” 谁家的主子谁心疼,别人家的主子别人心疼我不疼,墨翼很好地给叶清风诠释了这句话的意思,嗓门提高:“睡什么睡,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睡得着!公主需要一名大夫,最好找个精于妇科的。” 叶清风一头雾水,再打量他一遍:“雁城不会连个妇科大夫都没有吧?哦,难道是因为公主金枝玉叶怕山野大夫术业不精?其实雁城那么大的地方找个好大夫应该不难吧?”固然叶清风并没有讽刺他的意思,话却说的不太好听。这却也怪不得他。将上官陌伤成那样重,无论原因是什么,终是苏浅的错多一些,再怎么样,也不该下那样重的手。他心中自是替上官陌不平。 墨翼气恼地瞪着他,冷哼一声:“对不住,来错了!”扭头便走。叶清风无奈地耸了耸肩,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呆。 正自呆着,一道月白的影子蓦地自眼前掠过。那样的轻功,自然是非上官陌莫属。 叶清风来不及细思,急急说了一句:“殿下,你重伤在身,不可。”上官陌已在他的话声中走得没了影,他忙追了上去。 看到一道月白的影子无声无息飘落在床前。月隐愣了一愣。她其实早想到了太子殿下听见这个消息一定会亲自来,这正是两人融化冰霜的好机会。但看到他还是有些吃惊。 想起那日战场上他决绝地说“碧落黄泉不相见”,言犹在耳,公主日日为这句话寝食难安生不如死,她的泪水便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但眼前的人比那日战场上见到时更消瘦,几乎到了形销骨立的程度,脸色苍白得如同霜雪,连嘴唇都是霜雪色。想来并不比公主好过。月隐跪拜行礼,上官陌轻轻挥了挥手,目光一直落在几欲被泪水淹没的苏浅身上。月隐瞧着他冰凉的目光,禁不住发抖,想要替苏浅解释什么,他却挥手示意制止住了她。修长苍白的手指探上苏浅的脉搏。 那一刹那的脸色无以形容。 月隐瞧着他瞬间几变的脸色,战战兢兢问道:“墨公子说她是……有孕,可是真的?这怎么可能?她不是……” 上官陌似未听见她的话,望着她望成了一尊塑像。 月隐瞧不出他脸上的表情是个什么意思,试探着又问:“太子殿下,太子妃她……” 上官陌自梦游之中回神,无意识地道:“你先出去守着。”眼光瞥见她无限担忧的神色,耐心补充了一句:“她身体极差,并不适宜受孕,眼下这种情况对她的身体和胎儿极为不利,我需度些功力给她,你先出去守着。” 月隐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太子殿下是说公主她怀孕了!果然是怀孕了!但是这怎么可能! 月隐迷迷瞪瞪地往外走,脑子里将上官陌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确定他说的确然是公主有了小宝宝了,这消息太震惊人,她一时间魂魄离体难以回来,傻呆呆地站在门口,连叶清风和墨翼进房间也未曾注意到。 ... 第二百八十四章 意外(2) 叶清风同着墨翼进门,入眼处,上官陌正一手握住苏浅的手给她度功力,一手握着绢帕给她擦拭脸上的泪痕。 23us.com苏浅的心神已然稳定下来,不再流泪,上官陌的脸色却比先前更苍白,几乎成透明色。 叶清风望着他,又急又恼地道:“你不要命了?好不容易救回一条命,你是要搭在这里么?” 上官陌没看见他进来没听见他说话一般,不搭理他,清风无奈,只好拊掌在他后背度功力给他。 良久,苏浅渐渐褪去不安,呼吸变得绵长轻缓,沉沉睡去,上官陌方收了手,淡淡看了叶清风墨翼一眼,“你们先出去。”声音极弱却不容置疑。 叶清风犹疑了一下,无奈地道:“殿下注意自己的身体。” 他轻叹了一声,退出房间。 墨翼忍不住说了一句:“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也是一叹,退了出去。 月隐在门口惊异地看着房间里出来的两人,嘴巴张大成鸡蛋:“你,你们怎么会从里面出来的?” 叶清风看她一眼,温声道:“你仔细些,别让人进去打扰。” 月隐痴痴傻傻地点头,叶清风忧心忡忡望着她,她才回魂似的正色起来,讪讪道:“叶帅放心。” 叶清风走远,她吐了吐舌头,又傻傻笑起来。笑一忽儿觉得不对,又神经兮兮地收起笑容正经起来。 上官陌坐在床沿,身如瘦竹。瘦得皮包骨的手无意识地握着苏浅的手摩挲,倦色浓郁的眸光一忽儿落在她越发瘦小的脸上,一忽儿落在她尚平的小腹上,神色如暮云不定,一忽儿又自言自语道:“苏浅,你爱我,但你可曾信过我?可曾信我能力挽狂澜?可曾信我能为你遮风避雨?可曾信我能给你一个美好的未来?你从来照着你自己的想法走,倔强**如数九寒天里的松柏,从来不向我索要什么,甚至从来不问我爱你几分,固然我每日里在你耳边喁喁情话,但你可知,我更想你问我要这个要那个,更想你如别的女子般,日日追问我爱你不爱。我想你躲在我的羽翼下闲看风花雪月,而不是日日为我活在血雨腥风中。苏浅,你是如此让我恨恼,我却对你欲罢不能。你可知,说出碧落黄泉不相见,我比死还难受?你可知,说出那句话,我悔得肝肠寸断?恨不能立即就来见你,和你说我反悔了,和你说你别把那句话往心里记,可你的剑还真是厉害,让我连昏了这许多日子。”他嘴角忽而攒出个灿若春花般的笑,继续道:“如果就那么死在你的剑下,我岂不是要冤死?我还没有住够你的温柔乡,我们的宝贝也还没有见过她的亲爹呢。” 他俯下身,在她樱色的唇瓣上轻轻印下一吻,本是想一吻即好,却在触及她清凉软糯的唇瓣时久久难以离开。 苏浅做了一个甜蜜悠长的梦。 梦里上官陌对她喁喁情话,吻着她的唇瓣说了许多她爱听的,他向她认错,说他不该对她说那么重的话。他说他很后悔,看她能不能把那句话忘了。他还说他爱她,希望她以后能让他罩着她,他还说……说什么来着?她皱了皱眉想,他好像说,孩子,宝贝什么的。 他说话时还吻了她。 她秀眉锁得更深。思绪纠结于孩子二字上。 孩子。她知道他一直很喜欢孩子,可他在她面前从来只字不提。怕她会有负担,怕她会伤心难过,他从来就不提那两个字。 她偶尔提及时他也会表现得很烦躁,说不喜欢小鬼头。 她晓得那是他们之间的雷区,触碰不得。但在她的梦里,他终于可以畅所欲言了吧。她在梦中久久不愿意醒过来,想让他在她的梦里身心放松地畅所欲言,再不必那样禁制着自己。 诚然,她晓得这是自欺欺人的做法,但眼下,她没有更好的法子。 这一觉,她睡了好久,醒来时只觉神清气爽,全身轻松。 她深吸了一口气,满屋子扫视一圈,起床洗漱。 月隐进来摆了膳食,她讶异地望着月隐,道:“这是发财了还是怎么的,怎么这么多上好补品?” 月隐神色古怪地瞧着她,悠悠道:“两个人吃,自然是要丰盛些。况且公主你的身子太弱,必须要补一补才行。” 苏浅坐到桌前,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众多美味在眼前,却没有一点食欲。她漫不经心道:“两个人?还有谁?你还是墨翼?苏启阳还躺在床上,总不会是他吧?” 月隐定定瞧着她,一字一句缓缓道:“公主,我说出来,你要挺住。” 苏浅白了她一眼:“弄什么玄虚?说!” “你肚子里还有一个。”月隐飞快地道,身形比语速更快,避开桌子三尺。 果然!苏浅一口饭喷了满桌。 “咳咳,你,你说什么?什么意思?”苏浅大眼定定瞧着她。 “字面的意思呗。”月隐故作轻松地挑了挑眉,看她一副呆怔模样,她道:“要我和公主解释一下?就是公主肚子里怀了一个小殿下,现在是两个人了。不相信?这个可是叶清风叶主帅亲自来诊看过的结果。公主自己也懂医术,不信就自己把把脉看看呗。” 月隐眉宇间透着一丝不悦。 她的不悦,却是来自上官陌。她不明白为什么太子殿下他不借机和公主重归于好,带她回莞城,他不但一个人走了,还告诫她不许对公主说他来过的事。真是两个教人操碎了心的人! 苏浅定定瞧着她,一只手迅速搭上另一只手腕,半晌,她的脸色奇异地变了几变,嘟囔道:“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啊。明明……” 月隐打断她的话道:“有什么不可能的?叶主帅说,太子殿下在冥国曾教了公主一套心法,那套心法乃是太子殿下所创,一则为克制公主身上的蛊虫,二则,可以化解玄冬花带来的寒毒,叶主帅说,其实太子殿下当初也没有想到那套心法居然能将玄冬花的毒尽数化解,使公主的身体恢复如初,太子殿下其实是准备了另一套药疗的法子,本来是想循序渐进,慢慢将寒毒化解的,不曾想,殿下为了控制蛊毒研究出的那套心法,居然对玄冬花蛊也有克制的作用。”长叹一声,“可见苍天有眼,两位终于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苏浅呆滞地瞧着她,久久不能回神,月隐扁扁嘴,喋喋不休:“我才知道,原来公主从叶城负气出走,为的竟是这个。公主,不是月隐说你,你怎么就不和太子殿下沟通一下再做决定呢?太子殿下也是,怕你胡思乱想,这么大的事也不敢告诉你。如今倒好,一个说老死不相往来,一个吃住在敌营,这算个什么事!” 月隐戛然住了嘴。住嘴是因为苏浅毫无前兆地哭了起来。 开始只是无声地落泪,月隐善解人意地想,这事儿搁谁身上也是受不住,哭一哭心里的郁气也好。 后来无声流泪就变小声啜泣,月隐再善解人意地想,这样哭也许会更爽一些,哭出来心情就好了。 再后来干脆就肆无忌惮嚎啕大哭起来,月隐就无措了。 哭声震天,招来苏启阳的贴身侍卫来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月隐白了那人一眼,道:“回去回你的主子,承蒙关心,没什么事,不过是想起以前的伤心事了。”斥走了那人,月隐手足无措地哄劝苏浅。苏浅却似要将从小到大的郁气一并发泄出来,越哭越止不住,急得月隐一头汗。 哭到再也没有力气,只剩下一缕游丝般的抽泣声,月隐拿绢帕给她洗脸,扶她床上躺着,她忽的想起来什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着月隐的手道:“这件事需瞒一瞒,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苏启阳的人。” 月隐看白痴似的看着她:“如今倒省起那人是什么来路了,却不知为何那日要弃了心上人而救敌人。” 苏浅惊疑道:“连你也将他不当好人么?他不是他爹那样的烂人,总还是有几分血性的。我瞒着他,不过是怕他身边有苏允洛的耳目,倘或叫苏允洛知道了这件事,咱们可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月隐气结地看着她,半晌,才吐出一句:“我终于知道什么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还以为公主你是长进了,忽然看清是非黑白亲疏远近了,却原来是月隐想岔了。” 苏浅哭得力竭,斗嘴这项极耗心力的事情她眼下实在有心无力,只好用哭红的眼白了月隐一眼。 月隐的牢骚却不断:“公主也不想想,那一对父子是怎样对待昆国降兵的!诚然,这里面多半是苏允洛的主意,但苏启阳作为阵前主帅、苏允洛的儿子,又怎么可能毫不知情?既是知情,却放任不管,与助纣为虐的帮凶又有什么两样?公主爱才,也还需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才才好!” 她说的全在理,苏浅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她哭了一场,却依然如在梦中难以回魂,手指在大腿上掐了一掐,没有痛感,顿时心中哀哀一叹,果然是做梦。然这等美梦真希望是真的,许是用力太轻?她狠命又掐了掐。月隐幽幽道:“公主,我的胳膊紫了。” 苏浅摸了摸脑门:“啊,最近怎么这么爱犯困,一睡就不醒呢?啊,让我吃了这碗饭再回床上梦一会儿。” 月隐瞧着闭上眼睛假寐眼珠尚在眼皮底下乱转的苏浅,一阵无语。 ... 第二百八十五章 楚辰到访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23us.com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幽人坐在熟睡的苏浅身边,手中一柄桃花扇轻柔地扇着风。凉风习习,床上美人睡得酣甜。 唔,幽人叫做上官陌。 门外站岗放哨的月隐,倚着门框,沐着小风,望着弦月,忽而秀眉皱成个川字,忽而小脸笼上些愁容,长吁短叹了大半夜。隐在暗处权作临时暗卫的墨翼一枚石子朝她后脑勺打来,她警觉地避开,墨翼传音入密道:“当些心,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她弱弱地撇了撇嘴,就听上官陌压低了声音叫她:“月隐,进来。” 她以为是弄出了动静惹恼了里面的人,怕是要挨一顿训斥,硬着头皮往里走。上官陌疲惫地倚坐在离苏浅远远的一张椅子里,半闭着眼眸,容色苍白无一丝血色,神情淡的看不出情绪。月隐走近,浅浅一礼,他压低声音问道:“她近几日情况如何?” 月隐机灵地想,太子殿下这句话的意思自然不会是问公主身体如何,这些日子,太子殿下他夜夜都来,趁着公主她熟睡,在床前一坐就是大半夜,把脉问诊,一应饮食药膳都是亲自下方子,对她的身体自然是十分了解。那他问的情况是哪一方面的情况呢,月隐再机灵地想,是问公主的精神状况呢,还是素日的活动状况?或者是问公主对他和有孕这件事的看法呢?可能都回答才是比较保险?她想定,轻声道:“公主她精神较前些日子有些好转,只是孕期反应太过严重,不论是饭还是药,吃下去大半都会吐出来。不过,好在公主是个坚强有韧劲的,吐完了仍会强迫自己再吃一些,反反复复,身子总能吸收一些营养的。只是,太子殿下,请恕奴婢多言,奴婢觉得您还是把公主接回莞城去的好,这里,一则不安全,二则,太子殿下重伤未愈,眼见每日来回奔波身体每况愈下,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月隐挑拣着不大伤人的说,至于苏浅数日丝毫不提及他上官陌的名字,每天依旧拖着孱弱的身子按时去给苏启阳换药,换完药便去督查三军的事只字未提。 虽然她不说,但不见得上官陌不知。苏启阳重伤,苏允洛不知去向,军中只怕不知混入了多少他的人,风吹草动也会只字不落地上报给他。 上官陌眉目微敛,半晌无一语。月隐小心翼翼偷瞧着他的表情,看不出他的喜怒,只见他微有忧愁--这却是不多见,她眼中的太子殿下,从来杀伐决断,即使遇上太子妃苏浅的事,也能处理得游刃有余,鲜少有这样发愁的时候。她忧心忡忡望着太子上官陌,几乎要胆颤到发抖的时候,忽听上官陌声音轻得似飘在天外:“我何尝不想。可她……她那样怨我,我怕她不肯跟我走。” 月隐惊呆地望着他,这,这个对她感慨叹息的人,果然是她们西月国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么?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壮着胆子,道:“恕奴婢直言。依奴婢的想法看,眼下倒是小殿下的事最大。至于殿下以为的太子妃仍在怨殿下,还有太子妃以为的她对不住殿下,又怎能重得过小殿下?这里虽比峡天关的条件好些,但周围可是数十万的敌军,若有个什么情况,我们势单力薄,怎么能护着小殿下和太子妃周全?” 上官陌深深吸了一口气,修长的手指捂住眉眼,半晌,吐出一口浊气,只道了一声:“你照顾好她,我明日再来。” 月隐惊诧抬头的工夫,他已不知去向。 苏浅悠悠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照例洗漱完用早膳,吃一会儿吐一会儿,吐完了漱漱口继续吃,一顿饭耗了多半个时辰,月隐一旁看的心焦,上官陌给出的方子丝毫不起作用。她急得嘟囔:“宝贝别折磨你娘亲了好不好,娘亲已经好辛苦了。” 苏浅无奈地白了她一眼,淡声道:“去告诉苏启阳,他的伤已无大碍,找军医去换药就可以了,我最近过劳,要休息一阵子。不过去了。” 这话入月隐耳中,便仿佛闻到仙乐一般,苦着的脸终于破出笑来,欢喜道:“早该如此了。” 苏浅望着月隐欢欣鼓舞飞奔出去的背影,无声且无奈地一笑,低头继续往嘴里扒拉饭菜。 吃着吃着,眼泪就不由自主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没有刻意去擦拭,任眼泪滑至唇边和着饭菜一并吞下,五味杂陈的味道在嘴里泛滥开来。 这样的时刻,她想,如果是在上官陌身边,他会是怎样的?百般心疼百般爱护自不必说,他也许会心疼到责怪肚子里的小东西吧,会后悔让她孕育了这样一个小东西吧,可是他也会很爱很爱这个小东西。他那般喜欢孩子。虽然从未对她说过,可她就是知道。他那么爱她和这个孩子。 哭着哭着就笑了。泪泽还挂在腮边,笑容绽放成一朵牡丹在唇角。 如果上官陌在身边,他看到她这个样子,一定会无奈一叹:“又哭又笑的样子,真是丑死了。” 笑着笑着大颗的泪水就又滚落下来。 虽然有了孩子,可是他们之间还是有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 她知道他每夜都坐在她的床前。他知她怕热,给她扇扇子,拖着伤重的病体用内力给她降温。他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她有时会睡得很轻,有时也会睡得很沉,可是他来,即使不弄出一丝声响,即使将身上特有的气息都掩藏,她也还是知道他来了,他走,即使无声无息,即使她睡得很沉,她也还是能知道他走了。 她从来对他那样敏感。 她有多少次抑制不住冲动,想要扑进他的怀里,亲口对他说,他们有了一个小孩子,就在她的肚子里,她觉得好神奇;她想对他说,她很委屈,因为肚子里的小东西总是折磨她不让她吃饭;她还想对他说对未来的许多憧憬,她希望生一个像他一样风度翩翩举世无双的男孩子;她想偎在他身边给他们父子缝许多套亲子装,让他们穿一色一样的衣裳,以后在她眼前一起晃荡,看着都觉赏心悦目;她要教他许多做人的道理教他念很多书,让他长成一个像他爹一样的有为青年;她会看着他像他爹爹一样长成个妖孽,风靡天下女孩子的心扉;当然,上官陌他也许会更喜欢女娃娃,但她这一次绝不会相让,看他宠爱一个长得像他一样风华绝世的女娃娃,她会醋到不行……她有那么多的话想说,有那么多的事想做。可是他来,每夜都来,却都无法跨出他心里的那道鸿沟。他心里,对她是失望至极了才会那样的吧。 想到这里她所有的冲动便全都冰凉。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白日里他不来,她也会有冲动,从雁城逃出去,飞奔到莞城他的下榻处。可一出门,想到她将他伤得那样重,那一剑不止是刺在他的心口,也刺碎了他的心,伤透了他的心。她就无法再多迈出一步。 她同样也跨不出心里的这道坎。 月隐和墨翼说,她这种样子,就是一个混账,让人很想将她揍趴下。可是那个人也是个混账,让人很想将他也揍趴下。可是鉴于如今一个母凭子贵,一个伤得快要死了的样子,这个拳头挥下去恐是会让他们变成欺凌弱小的混帐。他们为了不想变混帐强忍着没有下手。 他们两个都非说俏皮话的高手,将他们逼得这样和她开玩笑劝她,大概已经将他们逼到极限了吧。苏浅想,他俩终究是没有墨凌的胆大包天和粗暴,这样的时候,墨凌大概会直接拎着她的衣领子将她拎到上官陌面前将他们狂斥一顿。 苏浅幽幽叹了一声。什么时候自己也变成这样一副多愁多病的样子了? 月隐还未回来,她叹了几声,自去洗了一把脸,看看外面骄阳似火,秀眉蹙紧,犹豫了一阵,撑起一把遮阳伞,往校场走去。 苏启阳重伤,苏允洛遁走,她成了军中的监军。不过是个有职无权的位子,苏启阳自有有勇有谋的心腹悍将把握军中实权,她每日都去校场走走,无非是图散散心,好过窝在屋里伤春悲秋的。 这样热的天气里,这样毒辣的大日头下,数十万士兵盔甲着身挥汗如雨。苏浅站在伞下替他们觉得热得慌闷得慌。看了不过一会儿,已有多人中暑倒下,倒下的被人抬走,剩下的仿若未见继续挥汗如雨。 这无疑是一支纪律如铁作风过硬的军队。苏浅真心喜欢着这支军队。喜欢这些曾经是她苏国子民的军人。 一名校尉搬来一把椅子请她坐,她笑笑谢了他一句,抬眸的瞬间扫见送椅子的人未走,她愣了一愣。斯人眉眼俱熟,竟是她久未谋面的表哥楚辰。她张口结舌半晌,无意识地问道:“大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 第二百八十六章 身陷囹圄 他怎么在这里?苏浅自然晓得,叶清风率领的兵乃是楚国的兵,昔日乾州之乱,楚渊出于无奈,交到他手上的,但他若要调兵,需还得知会一声军中的主帅。 23us.com如今军中的主帅是哪位?自然是临危受命掌了帅印的楚国大皇子楚辰。楚辰这是随大军出来的。 苏浅有一样不明白的是,楚辰和上官陌,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昔日她曾问过上官陌,是不是把楚辰收服了,那时上官陌矢口否认来的。 她相信上官陌没有说谎骗她。但她也确信楚辰同上官陌关系不一般。 楚辰淡淡一笑:“来体验体验当小兵的滋味。顺便替人说几句话给你听。” 苏浅抬头打量他,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两年不见,他黑了,壮了,眼里的神色也更叫人看不懂了。以前仿佛是浮于红尘俗事之外,如今又像耽于三千紫陌之中,眼里尽是雪月风花。半晌,她悠悠道:“表哥莫不是下凡历世的补天石,专为体验红尘俗世来了?”看他一副疑惑的神色,她抿嘴一笑,问道:“表哥是替什么人说什么话来了?” 楚辰笑笑,道:“有人夙夜兴叹,受了重伤也无心医治,我怕万一有一天那人重伤不治了,浅妹妹你会悔不当初。所以,我这句话,也算是替浅妹妹你说的。可能浅妹妹你当局者迷,我这个做哥哥的,却不想看你苦自己。” 苏浅有一瞬怔忪。楚辰的话却如醍醐灌顶。 她只想到,他对她有怨,可能需要时间来化解,她对他有愧,但一时也拉不下脸来,也需要时间来缓一缓。她却没想过,上官陌他重伤未愈,她腹中的孩子也需要一个安定安全的环境。 楚辰望着她,她不语,他也不催促。 半晌,她方醒神道:“表哥是要继续体验当小兵的滋味,还是同我去坐坐?” 楚辰淡淡扫了一眼正操练的三军,悠悠道:“我还是再体验体验别的去吧。你那里我也不去了。还是走的好,不然就要祭一祭人家的刀了。” 苏浅望着他,默了一瞬,忽然道:“走了也好。表哥你,游历人间之后,想去干嘛?” 楚辰一怔,继而淡淡一笑:“再说吧。我也不知道。” 她问的是游历人间之后。 这淘气丫头,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苏浅道:“表哥脱了这身铁皮吧,怪热的,我送你出去。” “也罢。”楚辰从善如流地将身上的盔甲一脱,很是潇洒地扔在地上,道:“那就有劳浅妹妹了。” 苏浅将楚辰往外送,校场里的军官并无一人敢过问。她虽无实权,身份地位却摆在那里,况她素日的淫威苏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苏国上下无人敢在她头上动土。步出校场便是营房,这个时间只有少数巡逻兵,周围静悄悄。 苏浅忽然道:“辰表哥,我有孕了,已经两月余。” 楚辰一怔,脚步顿住,吃惊地望着她,把她的话消化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怪不得陌太子每天都寝食难安。你留在这里不合适,还是跟我回莞城陌太子身边的好。” 苏浅轻轻摇头:“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过几天我自己回去。表哥先走一步吧。” 楚辰见她说的坚决,不好勉强,只能严肃地道:“不要逞强,我回去还是和陌太子说一下,让他尽快来接你吧。你们这样,简直就是胡闹!” 苏浅只淡淡一笑,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只微笑着道:“表哥放心,这件事我心中有数。” 将楚辰送出军营,苏浅只觉得天热难当,胃里一阵翻腾,靠在一株柳树下吐得苦胆水都尽了,才稍觉舒服些,却是出了一身的汗,黏腻腻的难受。她拾起歪在一旁的阳伞,步履维艰地往住处行去。 一路行,一路觉得委屈。 以前比这煎熬的时候不是没有过。病到快要死了的时候、被人暗杀几无生机的时候,却从来没有一次觉得委屈过、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脆弱过。未到住处,苏浅忽然折转回头,向军营外跑去。 她只想立刻就见到上官陌。 虽然楚辰说,上官陌日夜无寐,无心治伤,她却不是因为这个想要见他。那个人,她知道,以前千难万险他都没放弃过活下去的希望,如今更是不可能放弃。 她想见他,只是想扑进他温暖的怀抱,让他宠着她,怜着她,心疼她。 军营门口,一个高大身影挡住了去路。 苏浅抬眸望,苏启阳也正看着她。 苏浅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稳住了情绪。 “伤还没好,干嘛出来了?”苏浅淡淡问了一句,避开他继续往外便走。苏启阳伸臂一拦,问道:“公主这是要去哪里?” 声音不高,还带着些病气,却威严得令人不能忽视。苏浅蓦地顿住脚,扭头看着他,半晌,冷声道:“去见上官陌,你有意见?” “启阳自然不敢有意见,但今日天气太热,公主素有惧热的病症,这几日身体又欠佳,还是等晚些时候凉快些,我派人驾车将公主送过去吧。”温文尔雅的样子令人不由生起好感。 苏浅的性子,素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家对她如此关心,她立即就悔起之前的态度来,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不必麻烦了,这个时间,”她话未说完,苏启阳伟岸的身躯在她面前晃晃悠悠就往下倒去,她眼疾手快地急忙扶住,急声问是怎么了,手指搭上他脉搏,除了脉搏比平日弱了几分,并未探出其它病症,苏启阳挣扎着站起来,有气无力道:“毒日头下站得久了,受不住而已,没什么要紧。麻烦公主将我扶回去可好?” 苏浅扫了一眼站岗的小兵,心说你这明摆着是不想我出兵营,我能说不好么?我说不好你也会有别的办法困住我,我只能随你回去再做打算了。 苏浅一路念咕着你伤还没好利索干嘛大热天的出来找罪受,一边心里将他埋怨了成百上千回,一边还思索着要如何走出这兵营。有了这一次想必苏启阳会将她看得死死的,她如今这副身板子也不敢拼力硬闯,万一动了胎气只怕会悔不当初。她想着晚上上官陌来,就随他一起走倒是个好办法。 想到这里,暗暗埋怨自己为什么要等苏启阳伤好了大半才想起来要离开,如果是前几日,要出去真是相当容易。 只恨自己悔悟得太晚。 回到苏启阳的房间,她放下他关心了几句,转身便要离开,苏启阳却叫住了她,“公主,我叫人做了绿豆沙,特意加了冰,降暑很不错,公主喝一碗再走吧。” 苏浅恼怒地想如今公主我的火气岂是一碗冰绿豆沙可以降下来的,你给我吃冰我也降不了火气!转过头来却是讪讪一笑:“我如今并不爱吃绿豆沙,月隐给我备了冰镇酸梅汤,我还是回去喝那个吧。”她扫了一眼桌上镇在冰块里的绿豆沙,再一笑:“你多喝一碗,才在毒日头下晒成这样,喝这个解暑。” 苏启阳躺在躺椅上,望着她笑:“月隐被我借用去办点别的事情,酸梅汤恐怕是没有得喝了。公主就将就一下吧。” 苏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嘀咕,这话却是个什么意思?多年来她早养成个惊弓之鸟的心态,遇事不由得多思一思想一想,脑子里蓦地想起月隐和墨翼都将苏启阳划到伪君子敌人一列,她心里蓦地一惊,月隐她……她慢腾腾地去端桌上的绿豆沙,倒不忘记先递给苏启阳一碗,无意识地道:“你中暑了,先喝一点。” 自己端着另一碗凑到唇边,将要喝,却猛地顿住,一股浓烈的红花的味道顺着鼻息直上脑门。一碗绿豆沙带着劲风直直飞向苏启阳脑门,苏启阳偏头一躲,瓷碗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放这么多红花是什么意思?!” 苏浅声音忍不住抬高了几分,有些凌厉。 苏启阳一副无辜的样子,摊摊手道:“红花活血散瘀,喝一点有好处的。对我的伤有些用处。有什么不对的么?” 苏浅张口结舌,话堵在喉间。普通人喝一点是没害处,但她是一个孕妇--可她有孕是瞒着人的,总不能告诉苏启阳,放红花是不对的,因我有了身孕。 苏浅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这,也许是苏启阳在试探她的把戏?毕竟她这些天的身体太反常,就算想瞒,也瞒不住。如果真的是试探,自己这般慌张的样子,岂不是让他印证了心中的猜想。她敛了敛心神,冷冷哼了一声,只说了一句:“我不喜欢红花的气味。” 苏启阳望着她,良久。 她撇开头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是真的有孕了吧。”苏启阳忽然道。语气极淡,苏浅听不出他的情绪。她背着他皱了皱眉,心里猜测着他的意图,可人心这东西,最难猜测,尤其是苏启阳这样的人。她只希望,他不会真的像月隐和墨翼所说,否则……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无论如何,肚子里的孩子,拼命也要护住。 ... 第二百八十七章 合作 苏浅再未说一句话,既未承认也未否认,沉默着走出了苏启阳的房间。 23us.com 这一晚,贴身小侍女月隐如她所最惧怕的那样,没有出现。令她更不安的是,上官陌这一晚也没有出现。她一人独坐在灯下,对着一本书发了半天呆,幸好后来有墨翼陪她坐到三更,和她下了两局棋,终究是孕妇,她累到极致,撑不住睡了。 翌日,翌日的翌日,她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没有问月隐的去处,更没有找苏启阳要月隐。苏启阳既握住了她的要害,就算她开口,只怕他也不会松手。 上官陌再没有来。她心里惴惴,不知道他是因为伤重来不了还是因为苏启阳的防卫做得好他如今身受重伤难以进来。如果是因为后者,她倒可以安些心,他总有伤好的时候,待伤好了再来救她出苦海也不迟;如果是前者,她不禁担心。 她想了两日,第三日上,便正经八百地做起了孕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落而息日上三竿才起,一天里醒着的时候大多是在吃东西、呕吐,呕吐、吃东西。军营里最好的厨子调给她使,还要忍受她刁钻的胃口和无尽的指责。 消息不出一日便在军营里飞遍,再几日,几乎闹得天下尽知,浅萝公主未婚有孕,如今在枭雄苏启阳的手中。 本就复杂的时局再一次因她陷入混乱,世人的舆论也再次掀起**。 尽管时局如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样的绯色新闻还是比什么都受欢迎。 苏浅却恍然如不知外面是怎样的喧嚣,过着山中一日、世上千年般的日子。 这样过了十来日,孕期的反应丝毫未见好,苏浅也只能习惯成自然,将受罪当成是每日的苦修。好在这样的苦修终归有了时,至多也就到孩子出生。苏浅一日日数着盼着,只盼孩子快些出生,好结束这样的苦修。 苏启阳伤好,亲自操刀练兵。苏浅每日里搬一张椅子,撑一把阳伞,坐在校场看他练兵。大毒的日头,她几要昏厥却每每忍住,第三日上,苏启阳终于忍不住,走到她身边,皱眉道:“何苦来的,还是回房间去呆着吧。” 苏浅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手揉着不适的胃部,拿捏出些公主的气度,腔调十足地道:“好歹本宫也是苏国的公主,你亲授的监军,就算是身体不适也不能怠工。不如这样吧,你分一拨人给我,我帮你练一练。嗯,不如就把润爷爷的人分一些给我。”她斜乜着苏启阳不好看的脸色,接着道:“如果怕我练不好的话,我可以立军令状,到时候交不了差任凭处置。” 苏启阳一脸黑线看着她,“公主,这……” “怎么,你是怕我篡权啊?”苏浅似笑非笑睨着他。 苏启阳忙否认道:“公主岂会将区区二十万的兵权看在眼里?启阳怎么会这样想?” 苏浅懒懒笑了一声,“不这样想最好。苏启阳,或许,我们该好好谈谈?你这样幽禁着我,我觉得对你没什么好处。你现在的力量,还斗不过上官陌,也斗不过我皇爹,就算没有他们,我想要从你这里出去,也易如反掌。你知道,我不走,不是因为走不了,而是因为不想走。这二十几万兵我没看在眼里,我看上眼的,从来也就只有你这个领兵之将罢了。”她恹恹站起身,手搭眉骨望了望炎炎烈日,道:“我乏的很,晚间你收了工到我那里谈吧。” 苏浅不再同他多说,撑着阳伞慢慢往住处踱去。 苏启阳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他太了解苏浅的手段和她的实力,正因为了解,所以才有忌惮。他如今唯一可以握住的牌,无非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但这并不表示她会任他宰割。她这种态度,让他对晚间的会晤并不敢抱什么乐观的心态。 苏浅没有月隐在身边,如今又是这副身子,饮食起居上极大的不便,苏启阳给她拨了几个趁手的丫鬟,她知道都是他的人,只留了一个。但其实留一个和都留下没什么区别。好的眼线有一个便足以。 小丫鬟很是机灵,委实算得上趁手,但因为她的身份摆在那里,苏浅自然是不喜她服侍。 晚膳用过,苏浅便将小丫鬟遣了出去,窝在软榻上看书。手下意识地搁在小腹上,想到这里孕育着的,是她和上官陌的结晶,所有的郁气便烟消云散。据说怀孕的人应该保持快乐心情对孩子才好,她如今无论遇到什么人什么事,确然是已经做到心态平和心情快乐。 苏启阳踏着一地余晖来到她的小院,身后还跟着老当益壮的润青。苏浅看见两人一前一后往这边走来,眸光闪了闪。自她来到苏启阳身边,见润青的机会少之又少,偶尔见一次,也是远远的在练兵场上,面对面交流一次也没有过。 她想着,她和润老爷子之间,确实有些账,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了。 她没有换姿势,直到他们进来,她还是那副慵懒歪斜的样子。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坐:“我如今体弱不便,润爷爷不会介意我的无礼吧。” 润青扯了一下唇角:“你这丫头什么时候有礼过,润爷爷我还真是没见过。要介意的话早介意了,不必等到今天才来介意。” 谈笑间的态度,好似两人从不曾有过芥蒂一般。苏浅素知润青是个武将,性格直爽干练,这是他的真情流露,而非刻意为之。她的心多少宽了宽。但润青蒙了天下所有人的眼,自然不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苏浅对他仍颇为忌惮。 “润爷爷又取笑人。”苏浅嗔笑一声,宛若叙家常一般的态度,却语不惊人誓不休:“苏启阳,润爷爷,说起来大家都不是外人,浅浅在此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想和你们合作,你们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意下自然不会如何。和她合作,只可能死得更快。 但不合作,她也会想尽办法让你死得更快。 合作?不合作?苏启阳咬咬牙:“公主请说说怎么合作。” “唔,很简单。”苏浅淡然一笑:“我要取这天下,迫上官陌和我江湖策马去。我们合作,江山是你的,上官陌是我的。” 苏启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我却知道,陌太子本就无心江山天下,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和公主隐世逍遥去罢了。公主又何用强迫的?” 苏浅心说你倒是了解上官陌。她摆出一副苦笑的表情,道:“你也说了,是本无心天下,本来的想法,不代表他如今的想法。这一次是我伤他在先。如今他明知我有了他的孩子,也不肯前来接我,显是伤透了心,不能原谅我。江山天下和我之间,我终是迫得他选了江山。如今我有了肚子里的孩子才明白,往日我所求的,不过是虚无,唯有和他在一起,才算是真正的快意人生。可这明白来得太迟。”话到这里,她已隐隐有些哭腔,眼眶里含了些湿意,“我却无法不去挽回他。” “小丫头,你就直接去找他不就完了,用得着谋什么江山天下迫他和你归隐吗?你去说几句软和话,他还能不从你?”润青润老爷子豪气干云道。 苏启阳淡淡瞥了他一眼,他意识到说错什么,立即闭了嘴。 苏浅眼睛亮闪闪地道:“润爷爷说的正是我心底想的。但你看如今我这副身板子,哪里能走得出去?或者,启阳将军你派人将我送去莞城?” 苏启阳默默看了她一瞬,道:“如果,我既不答应合作,也不会送你去莞城呢?” 苏浅依然淡淡一笑:“那咱们就各凭本事吧。” 苏启阳并没有立即给出答案。 如果是各凭本事,他自觉未必就会落于下乘。他若执意留苏浅,她想要孤身出这雁城并不大容易,他笃定她不会拿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但他也没有否定她的提议。她的话,十成里他信不到一成,但就是这一成,也让他无法取舍。 因他确然需要盟友。 苏浅,苏国的长公主,手握苏**政大权,私下还养了无以计数的兵马,她正是他最佳的盟友人选。 苏浅却又说了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 她说,“润爷爷,润雨润杨如今在上官陌手上,我现在没办法还给你。当初将十万润家军调去了上官陌的浅陌城,如今,我也没办法再调回来,就算我如今将我手上的兵马给你十万,只怕润爷爷你也不敢要。不如这样,我调墨家军二十万来,助你们破了莞城的上官陌,也算弥补当年的错误了。唔,忘了告诉你们了,我还在叶城的时候就已经派墨凌去接手墨家军了,这会子估计也快到了。如果见不到我,也许他会直接奔上官陌去。不晓得为什么,死小子他如今十分信赖上官陌。” 明里是个要帮忙的意思,暗中却实在是个威胁恐吓的意思。 苏启阳剑眉深蹙,陷入沉默之中。 ... 第二百八十八章 相见时难 苏启阳知道苏浅在戎州的兵马是不会轻易动用,他也知道苏国内部的大变革正进行的如火如荼,兵马更不能擅动,他几乎笃定苏浅虽手握重兵但能供调动的极少,是以他才敢肆无忌惮和她谈条件。 23us.com忽略了隐世已经太久积攒了巨大能量的墨家,无疑是他致命的失误。 前面是狼,后面是虎,喂狼耶?喂虎耶?苏启阳长叹了一声。 次日,苏浅便接手了监军的大印。在军队里,这实在算是一个名头很大却没什么实权的职位。因为并没有兵权在手。但这样一个没什么实权的职位握在苏浅手上,她就是能给它花样百出地折腾出许多事来。 新官上任第一日,苏浅便提出了以实战练兵的策略。苏启阳蹙眉想了想,她的策略不无道理。问题却不是有没有道理,而是无法不答应她。苏启阳于是给了她三万兵马。她亲自领兵,坐在城楼上观战。丫鬟手捧漱盂,她看一阵吐一阵,吐一阵再看一阵,城上的守兵看得浑身簌簌。 城下一片荒野,荒野中凸起一座小山包,名曰落雁坡。千年前,他们的老祖宗之一上官月明害上官曦明陷入包围圈并最终中毒差点身死的一役就发生在这里。 苏浅站在城楼上远眺,山包虽不大,但地形极复杂,沟壑不平,极适宜排兵布阵,是个兵家必争之地。她看着看着,眸中就现出一身潋滟红嫁衣的美人飞马而来过处血雨纷飞尸横遍地的悲壮场面来,厮杀的战场中,飞扬的青年看着那一抹艳红,眸中碎出乌云翻滚般的伤色来,然后,缓缓倒了下去。 居然是在这里。 不知是不是命运使然。还是冥冥中注定了什么。 但不管是命运使然还是冥冥注定,她绝不会让上官陌成为第二个上官曦明。 苏浅派人击鼓叫阵,对面莞城派出也是三万人马,领兵的是个不知名的小将。两方军队厮杀大半天,苏浅这边伤亡较轻,算是小胜。天黑鸣金收兵,苏浅清点残余,还给苏启阳。 第二日,再换一队。上官陌依然只派出无名小将。苏浅再取小胜。 不出十日,苏启阳二十几万兵已被她练了个遍。虽小有伤亡,战斗力却是大大提升。上官陌那厢伤亡不轻,却自始至终未见一个像样的领兵之将出来。 苏浅不是心里不打鼓,她并未参透上官陌这是什么意思。一轮过后,她又折腾一轮。人死伤的越来越少,战斗力越来越强,苏启阳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法子的确是好。 她却一日比一日不安。 折腾了两月余,秋风一起,落雁坡黄叶遍地,飞卷的黄叶和士兵缠斗的身影一样萧瑟。苏浅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坐在城楼上观阵,眸中却空空地不知焦点在何方。 起初的日子,苏启阳派驻在她周围的“侍卫”几乎如牛毛般细密,到后来,他发现,她一心要按自己的实战论折腾士兵,压根就没有想要逃的意思,苏启阳对她的“护卫”也就松懈了一些,到现在,只是派了十几个一等一的高手“护”着。 苏浅呆了半晌,将视线在十几名高手身上扫一遍,暗暗思量,这些天虽然依然在呕吐不止,但胎儿的状况已然稳定,自己的身体也还算过得去,如果勉力一战,全身而走的机会不是不可能。 她无法再等下去,一定要亲自去看一眼上官陌。 风一阵大似一阵,远处的喊杀声击鼓声夹杂着风声呼啸,苏浅忽然动如脱兔,身形如疾风往城下掠去。身后的高手们第一时间便追了上去。苏浅抖出袖中的烈火锦,边走边将烈火锦舞成一道屏障,十几人紧追不放,长剑呼啸着和烈火锦缠斗在一起。 苏浅有些懊恼,既要顾忌腹中的孩子,又要快速地冲过战场,手上未免分神,一不小心,便漏了破绽,让人一剑斩上来,饶是她反应快,堪堪躲过,却被人斩落一截衣袖,胳膊渗出血渍来。 她忙收敛心神,一力迎战。本来软绵的烈火锦被她舞成杀人的利器向人群扫去,顷刻间已有两人丧生在烈火锦下。苏浅深知不能恋战,这儿的事态时刻都有人向苏启阳报告,倘或援兵一到,她将再无机会走脱。 一直在暗处的墨翼杀到。 她一喜,道:“墨翼,交给你了。” 墨翼挡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十几人的围攻,她抓着机会疾掠而去,从厮杀的士兵头顶飞过,往莞城方向疾驰而去。 上官陌的住处并不难找,城中一打听,无人不知昆国新君主的住处。苏浅顾不得包扎一下胳膊的伤处,滴着血就掠进了上官陌的府邸。慌乱之中甚至没有走大门,直接翻墙而入。 她速度快极,府中的侍卫甚至没有丝毫发觉。 上官陌一贯爱住正殿,她大略看了一下府邸布局,直接朝正殿飞去。 门口两名侍女,看见血淋淋飞进来一人,惊了一跳,虽训练有素还是小声惊呼了一声。苏浅皱眉打量了两名侍女一眼,并不认识。她和上官陌都没有往门口放侍女的习惯。她却没有多想,只想着可能是因为上官陌伤得重,需人服侍。 “上官陌在里面?”她皱眉问了一句。 两名侍女战战兢兢,虽然没见过她,但看苏浅那般气度和容貌,也猜出了她的身份,“在,在里面。但,但是……” 苏浅没容两人哆嗦完,已经推开两人,大步走进房间。 步入卧房,她一怔。 卧房的景致,何止香艳二字了得。 宽大的雕花床上,上官陌仅着贴身的里衣,静静躺着,容颜如清透的玉,虽清瘦已极,但风华不减,一双眸子闭着,长长的睫毛覆出两朵蝶翼般的清影。 床边,床边是衣衫半解满面娇羞的上官闲,手正搭在裙带上,边解边要往床上扑去。 苏浅只觉气血上涌,一口腥甜在口中蔓延,她生生将一口血吞了回去。小腹传来微微疼痛,手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小腹传来的感觉,那是!她陡然一惊,瞬间,已是满脸泪泽。 那是胎动,孩子的第一次胎动!她的手在小腹上颤抖,欢喜已胜过一切。 但眼前的事不容她逃避。她甚至不能给自己时间好好享受这样激动人心的重要时刻。 “苏浅!”上官陌已从床上翻身起来,一把推开上官闲,奔至她面前的步子踉跄不稳,差点歪倒在她身上。 她往后退了一步。 上官陌痛苦地紧锁双眉,脸色苍白如纸,伸手拉她的手,声音沙哑急切:“苏浅,不是你想的那样,听我解释。” 解释?多么可笑的字眼!他风华绝世覆手天下的上官陌竟然也会用这个字眼! 但为什么笑不出来,心还一点一点缩紧地抽痛? 苏浅手往后一抽,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静:“我想的那样。我想的哪样?上官陌,你我十几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是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该清楚。你觉得我会想什么?女色于你来说,不过是浮云粪土,尤其面前这位充其量也就是沾个女字,和色字还差得远呢。” 她看见上官闲怒形于色的样子,讥笑了一声,继续道:“但是,上官陌,纵然今日你什么也没做,全是这个女人在自导自演一出大戏只为给我看,我们也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苏浅。”上官陌哽咽了一声,声线如紧绷的弦,似一扯便能断。 苏浅下意识地手贴在在小腹上,感觉肚子里的孩子又动了一下。 这是孩子不安的反抗么?她心里一阵钝痛,泪水忍不住肆虐。 她心里无声地念叨:“宝贝,妈妈对不起你。但是妈妈也没办法。”仰起脸来,任脸上的泪泽奔腾,继续道:“为什么每次都要给她演戏的机会?为什么每次都要让她有机会伤害我?就算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就算我心里知道她丑人多作怪,可是,上官陌,你难道没有觉出自己对她的不一样么?你何曾让别的女人如此近过你的身?为什么每次她都是那个例外?” 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掩饰不住情绪。即便是此刻不想在他面前流泪示弱,偏生眼泪不争气得像断线的珠子滑落。 看着他,百炼钢的心瞬间化成绕指柔。 他从来就是她的劫数。 上官陌打断她的话,声音发急:“苏浅,她与你一前一后进来,我根本还来不及做反应,你就已经进来,你不能这样误会我。以前确然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做好,但这一次不是,我保证,以后,不会有这种情况。你不能就这样撇下我走掉。” 他如今能这样站在她面前,已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来的时候,他尚处于昏迷之中。但即便是昏迷,他也能感觉到她进来的气息。他从昏迷中挣扎着醒过来,因为她来了。她终是放不下他,来了! 看着她覆在小腹上的手,心似被千刀割过般疼痛。 ... 第二百八十九章 征战(1) 这些天,竟然放任她在敌营中辛苦支撑!竟然让她和他们的宝贝在险境中艰难求生存! 自己真是混蛋已极! 上官陌忽然手扬起,一缕掌风排山倒海之势飞向上官闲,上官闲惊惧地睁大了眼,他这是下杀手!她完全被罩在他的掌风之下,动弹不得,眼看离死亡一线,苏浅却飞出烈火锦,卷起她的身躯,往外一抛,上官闲从窗上飞了出去。 23us.com “杀她不解决事情。我们之间出了问题,和她无关。”苏浅冷冷道,将烈火锦缓缓收回袖中,望着他,眸中泪水不断,道:“可能是我自己的毛病,怪不得你,你已经对我如此好。可是我……我们就这样吧。上官陌,如你所说,碧落黄泉不相见。” 上官陌一把扯住她的手,眸光不经意间再次掠过她的手先前覆着的小腹,那里已经微微凸起,他只觉心痛到无以复加,痛苦地道:“苏浅,你不能这样,先前的话是我说的鲁莽,你知道,我在你面前向来不能自持。你不能这样,苏浅,你要我怎样,你想要我怎样都好,我全听你的,就是不要抛弃我。求你。” 他是翻云覆雨只手便能遮天的上官陌,他是天下人人仰望的天之骄子,风华绝世,傲立云端,他是如今昆国的新国君,西月国的继承人。可是他在她面前如此卑微,他这样放低身段乞求她留下来……苏浅痛苦地闭了闭眼,她将他变成如此卑微的人。她才是最错的那个。 半晌,苏浅艰难地睁开眼,“你握疼我的手了。” 上官陌倏然松开手,再要轻轻握住,她已借机飘开了三尺,不等他上来,便飞纵而走。上官陌急急追了上去,但她速度太快,他追出门,便已失了她的方向。 他心口剑伤一直未愈,方一动真气,牵连伤处,殷红的血便在胸口渲染开来。他却如同未见,掠起身形便要追,却被叶清风撞个正着。不及听叶清风说什么,他便吩咐道:“集结大军,明日天亮之前拿下雁城。” 叶清风抬头看了看天色,日过正午多时,看日头位置已然未时末,军队集结起来开赴落雁坡怕是得到天擦黑--问题是,突然要攻城,真的妥当么,太子妃还在人家的手里。他迷惑地望向上官陌。 上官陌他却已经不见身影。 苏浅不知自己怎么回的雁城。待她清醒过来已经回到了雁城军中,正有人来报,上官陌集结三十万大军要攻城! 她身子晃了晃,几欲摔倒,小丫鬟忙扶住了她。 苏浅定了定神,直接飞马去了城楼。 来到城墙上站定,放眼望去,只见落雁坡下一片旌旗招展,三十万雄兵,铠甲森森排成数百个方阵,每个方阵依据所处地形方位的不同都呈现不一样的阵型。 上官陌他本就是用兵布阵的高手,她从来都知道。如今看去,他岂止是高手,简直天下难逢敌手。这些年他为了爱她,甘愿从云端坠下尘埃,一直低下去,低下去……再如何低,却也埋没不了他的尊贵清华和无双智谋。 苏浅忽然被旌旗上那个大大的鲜红的“陌”字刺的眼睛生疼,她不由的拿手去挡眼睛。 “公主。”苏启阳低低的唤了一声,满是关切。 他早来了城上。 苏浅摆了摆手,再往远处看。落雁坡坡顶一抹月白的惊鸿之影映入眼帘。依然如一块千年雕琢的璞玉,散发着隐隐的光华,风华绝世,雅致无双,尊贵尊荣,世间一切美好的词汇用在他身上也不为过,哪怕在凛凛肃杀的军队中央,也掩盖不去他一身的温润温和。 可是毕竟有什么是不一样了。他的温润温和中透着绝情和冷酷。哪怕别人都感觉不出,她也是能感觉的出的。他和她,相濡以沫多年,他身上任何的气息变化也逃不过她的感官。 她只觉心口冷的一点温度也无,全身上下血液凝滞了一般的冷。 苏启阳伸手扶她,她推开他,脑中一时千回百转。往事一点一滴全部回来。 犹记得那一年初相见,她九岁稚龄,却有着四十几岁的苍老心态。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原野上,她看到了奄奄一息的他,躺在草丛里,虚弱的像要马上会死。可是他如诗似画的眉目真是好看。只一眼,她便如一个豆蔻花开的小姑娘,深深陷了进去。 她彼时不知,只那一眼,她此生便陷在他的世界中再也拔不出。 后来她走了又回来,终是舍不得那如画的人儿就那样消失在这世上。留下了水和干粮,又暗地里跟了他两日,确定他无生命之忧后才离去。 她后来才知道,他其实一直知道她跟着他。 上官克曾告诉过她,那一场相遇,也是阴谋。上官陌他是那场阴谋的执行者。 若非他天纵奇才,何人能从那样的密织如网的阴谋里悄无声息跳脱而出翻云覆雨! 后来,她为了保全父母家人,不得不筹谋。 他为了身上背负的责任,不得不算计。 他们成了最亲密的敌人,最遥远的恋人。直到有一天,他被她的舅父楚子恒和他的父皇上官屠牵扯在算计里,不得不站在了她的面前。这算计里,自然也有她和他的份。但结局是,他们终于走在了一起。起初的担忧与彷徨,终是抵不住真情流露。 他们是爱的太深。 他为她,一个人背负苏国二十万将士的血债,回到她身边时伤得毁了双手丢了一身功力。她却误会他,要和他断情绝交。 乾州城他和她一起连唱数次双簧。楚渊算计他们,他们再反算计回去,屠皇却将他们统统算计。乾州那几个月,几方军队纵横交错伤亡何止十数万,他们几乎是泡在血海里过来的。若非有他,又如何能力挽狂澜扭转局势,将楚国的四十万士兵救于危难,还将兵权握在了手上。 再后来,她身上中蛊毒的事情渐渐浮出水面。他身上也是中了上官闲的情焰蛊。他绝望到孤身赴死,她追去西月搏命替他解了情焰蛊毒。 果然是搏命。她差一点点就死掉,还是他想出了救她的法子,以她七舅父七舅母两人毕生的功力合着凤凰玉佩里的帝王血压制了她身体里的毒。那一次她救了他,却也伤他至深,几乎一掌要了他的命。 他却没有怪过她。 近一年的分离,相思,他引她去冥国。 神殿三个月幽禁的生活,他又为她造了多少杀孽。 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几经艰险,她身上的毒如数得解。 几重风刀剑雨,几度悲欢离合。一桩桩一件件,她一刻也不曾忘记。那些他们的相爱,他们一起经历的过往,早印在她的脑海里,流在她的血肉中,刻在她的骨子里,不到身死骸骨灭,便不会消亡。 后来情焰蛊、春染蛊及断情的毒得解,他们终于如愿以偿的在一起。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他给了她最想要的生活。 他们毫无距离的契合在一起。那般美好,那般**。如果人生就那样了,该有多好。 可是后来为什么走到了如今这一步?是苏启阳算计了他们?是她算计了他?她其实心里最清楚明白不过。是她的不信任彻底伤了他。他那般骄傲嚣张的一个人,他那般尊华无双的一个人,为了爱她什么都抛却了,最后却换来她的不信任,他怎能不恼不怒不心伤?说到底,是前世自卑的劣根性害了她,也害了他。 想起一桩桩一件件的过往,苏浅只觉心揪成一团,痛到麻木。眼前一黑,她身体晃了晃。 苏启阳及时扶住她,柔声道:“公主,城墙上风大,小心动了胎气,下去吧。” 苏浅稳了稳心神,轻轻推开他的手,声音冷如万年寒冰:“苏将军,点齐二十万兵马随本宫出城,今日本宫要亲自破阵。你和五万将士留守,倘若本宫兵败,你死也要给本宫守住落雁城,等待墨凌的援军。” 苏启阳一凛,急声劝道:“公主,不可。派人传信墨凌将军,等他的援军吧,到时咱们内外夹攻,尚有三分胜算,如今贸然出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公主三思。”他单膝跪在了苏浅面前。 苏浅玉颜冰冷,声音彻骨寒:“苏将军也说了,就算墨凌来了,也只有三分胜算。三分和一分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点兵吧。” 她此时铁血冷然的模样,教苏启阳不由自主便臣服。他才是三军主帅,他在这里拥有绝对的权利。他此时却无法拒绝她的命令。 “公主,如果必须出兵,启阳恳请带兵。你身怀六甲,不宜上阵。”苏启阳依然劝道。 苏浅冷眼凝视远方,一声未出。 苏启阳看着她如寒冰般的容颜,知道劝无可劝。他长叹了一声,下城楼去点兵了。 不过两柱香功夫,二十万兵马点齐沙场。憋屈了数日的士兵如今见终于可以一战雪耻,无不精神抖擞,跃跃欲试。 ... 第二百九十章 征战(2) 战旗猎猎,铠甲森森。 23us.com长矛战刀闪着嗜血的寒光。 苏启阳肯点兵,自有他的算计考量。他兵力距离上官陌差得太悬殊,一味龟缩迟早会被上官陌破了城。而所谓的墨凌的援军,究竟援的是哪一方的战阵,他心里明镜似的。他如今只盼,苏浅亲自带兵,上官陌能念及旧情,不忍伤了苏浅而撤兵,那样他尚可保住手中的兵马。毕竟他们是那样的深爱,他赌他不会一夜忘情。 苏浅下了城楼,站到了二十万兵马面前。 她一身白衣飘飘,纤尘不染,小腹微见隆起。 二十万士兵见了她,齐齐跪地,山呼千岁。她练兵两月,日日在城楼上风吹日晒,还要忍受孕吐的折磨,这就是成果。苏启阳的军队,即便没有臣服于她,也是对她相当尊敬。 苏浅摆摆手,冷声道:“众将士,今日随本宫上战场,不成功便成仁,有谁胆怯或者不想上阵的,可立即卸甲离去,本宫照发遣散费,绝不为难,留下的,若战死沙场的,本宫会着人好好赡养他的家**小。是去是留,你们自己做决定。”她声音不见高亢,却散发着阵阵冷凝之气,令人不寒而栗。二十万将士无不听的清清楚楚。 “愿随殿下一战,不成功便成仁。!”二十万将士的山呼震天动地。城外三十万的军队亦听的清清楚楚。 落雁坡上那一抹白影轻颤了一颤。“苏浅,你魔障了么?”那一声低叹,说不出的滋味。是酸是痛,是冷是寒,唯有他自己清楚。 “开城门。”苏浅低喝一声,翻身上马,一夹马腹,一马当先向城门驰去。 后面二十万铁骑紧紧跟随,铁蹄声声震得耳膜欲碎。 “公主!”苏启阳大声喊了一声,却终是没有下文。 她魔障了,他心里晓得,自己是愿意陪她一起魔障的。他毅然转身上了城楼,眸光追随她出城而去的飞骑,一眨不眨。 两军阵前,她勒住马缰。马蹄高高扬起,刨起一片尘土,片刻的嘶鸣后定在地上。她轻抚了抚马鬃,低声喊了一声:“辰表哥。” 领兵的正是楚辰。他丰神俊朗的容貌更添了几分沉稳沉着,本就铁骨铮铮的体魄在乾州历练得如今更胜一筹。 “浅妹妹。”他回了一句,声音如寻常无二,哪里有半分战场上厮杀的气息。 “浅妹妹如今身体不便,不适宜战场厮杀,还是回去另换将领来吧。”他话语关切之情深深,在苏浅身后二十万将士听来却多了几分嘲讽之意。 苏浅轻笑一声,道:“多谢辰表哥关心,不怕表哥笑话,如今落雁城内可领兵与表哥一战之人除了大将军苏启阳便没有人了,大将军要守城,浅浅只好亲上战场了。今日咱们论过交情,一会儿上阵厮杀,都不要再有顾虑。” 楚辰望着她看了良久,历经风霜,她昔日如凝脂般的肌肤如今在阳光下是夺人心目的浅金色,但无论是哪一种颜色,都不能掩去她的绝色风华。曾几何时,他亦是拜倒在她的绝色下,只是他没有别人的勇气去追求。追也是无用。她的心里除了那个人再没装下过别人。只是那人也不过是笨蛋一个,看不到她深入骨髓的爱。楚辰终是一叹,“浅妹妹,刀枪无眼,今日谁生谁死,都不必有怨言。表哥若死在你的剑下,也算全了表哥的心了,死而无憾,你不必难过。” 苏浅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哪里有半丝上战场的肃杀,“表哥,若浅浅死在你的剑下,你也不必难过,一抔黄土把浅浅埋了便是,就埋在这落雁坡下吧。这个地方,我很喜欢。” 这里是那个绝世艳艳的女子蓝羽华一生最伤情的地方,这里也将是她苏浅与爱人决战的地方。她本该是恨极了这个地方的。 可是,如今没有恨。对于那个牵扯着她一生的男子,她从来就生不起什么恨意。他站在那里,衣袂猎猎,风华无两,她便对他脚底的土地也生出喜欢来。 她羸弱的身子在说完最后一句话时颤了颤,似乎欲随风而去。 落雁坡上那一抹白影晃了晃,似乎伸出修长的胳膊欲扶她,却鞭长莫及。 “表哥,开战吧。”她笑着说了一句,笑容里却说不出的彻骨森寒。 “众将士,随本宫破阵杀敌!”她高喝一声,催动战马,向阵中冲去。 身后二十万将士随她高喝,“誓死杀敌!”铁蹄声声,卷起阵阵黄沙,遮天蔽日。 “摆阵!”楚辰大喝一声,挥起令旗。三十万将士跟随他的令旗摆出各种阵形。 苏浅是存了必死之心来的。 城墙上见到那一抹惊鸿之影的时刻,她只觉痛到麻木,生不如死。两世的经历,都不及那一刻带给她的疼痛,痛到她失了神智,只欲求死。自己求死还不止,她还拉上二十万兵马,连同上官陌的三十万兵马。她要杀天地,血洗人间。用几十万人的鲜血祭奠她悲苦的人生。 一入魔障,情爱俱灭,万物成灰。 烈火锦迎风飞舞,出手伤人一片。眨眼间死伤在她烈火锦下的人已然数不清。 楚辰挥舞阵旗的手臂愣在那里不能动弹。他早知她来时抱了必死的决心,却不想她已入魔障,一身杀伐。 落雁坡顶那一抹白影,看着没有了阵旗指挥,已乱了阵脚的三十万将士,无动于衷。温润的脸不复往日的风华雅致,死灰一片。 良久,他抚额低声咕哝:“苏浅,那我便陪你一起魔障吧。没有你,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落雁城,飘散出去几百里。 城楼上的苏启阳皱了皱眉。 他原以为他会阻止她,至少,考虑到她腹中得之不易的孩子,也要阻止她。却不想他要同她一起走入魔障。她一身杀伐,他又何尝不是。他虽未参与杀人,却将这几十万的生命拱手相送,手段之血腥不输于她。 这样用鲜血累积的爱,岂会有路可走? 苏启阳忽然飞身而下,如一缕烟霞,落在苏浅身边。 “浅浅,快住手!撤兵吧,这样会全军覆没的!”他厉声疾呼,拔剑去阻挡苏浅的烈火锦。 苏浅似未听见他的话,烈火锦荡开他的剑,将他扫在地上。“回去给我好好把落雁城守好了,倘或有失,定拿你人头!”苏浅一声厉喝。 一串蓝色的火苗凝在手心,顺着烈火锦向人群飞去。 那是上官陌教她的烈火掌,她从未用它伤人。她因为爱他,亦是珍爱他教她的武功,怎么可能用他教的武功去杀人。 今日却连这个也使了出来。 她早已记不清为何在此厮杀。她只是机械的动作。 苏启阳不顾疼痛,跃身而起,飞身阻挡苏浅的烈火锦。他纵然功夫了得,如今在疯狂的烈火锦下亦是不堪一击 ,再次被烈火锦打出数丈,摔落地上,一口鲜血吐出。 他奋力站起,向着坡顶那抹人影歇斯底里吼道:“上官陌,她为你疯狂已入魔障,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她以这几十万大军的血祭奠你们的风月情爱?那样的话,你们将再也没有回头路!”喊声挟雷霆之钧,震天动地。 山坡上连声回响也无。 苏启阳疑惑,极目望去,那抹白影依然矗立山巅,胸前却印染开一大片血色莲花。显然是那日旧伤未愈,今日恨极怒极触动了伤口。苏启阳目瞪口呆。离受伤那日已过去好几个月,纵然他受伤严重也早该好了的。可见这些日子他根本未曾养伤,才任伤口恶化至斯。 他忽觉绝望。 这样两个疯狂的人,他要怎样将他们的理智拉回来?只怕不灭天地便不足以令他们回头。 他忽然悔死了拖着这几十万大军要成全一个飘渺的复国梦。 他苏氏父子的梦想,却原来只是这白骨堆山血流成河! 可怜的是那些正值青春的大好男儿!白白将生命无辜葬送! 只可惜如今悔悟已为时晚矣。 晚则晚矣,但他仍不想放弃,想要做最后的努力。他嘶声向苏浅喊道:“浅浅!上官陌的伤似乎复发了!你难道要看着他死么?” 苏浅似乎未听见他的话,手中的烈火锦只剩下杀戮。 二十万对三十万的厮杀,已没有了什么阵法队形。战马嘶嚎声,士兵喊杀声,响彻云天,血雨漫天。 苏启阳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他脑子里倒还有一丝理智,想着不能就这样放弃。底下厮杀的,是他们父子数十年艰辛训练出的军队,是他父亲倾尽一生的心血。 下一瞬,他飞身上了城楼,挥动帅旗,灌注内力在声音里:“众将士听令,撤兵!” 没有一个人回撤,即便他是这军队的主帅,是他们真正的主子,但他们爱戴尊崇的公主在战场厮杀,他们又岂有回撤的可能? 他早该料到,苏浅和他要军权,轮着番地将这些人拉上战场历练,绝非是为着好玩或者闲的。 ... 第二百九十一章 家国一梦间(1) 他也早该料到,上官陌从不拿出像样的兵马来和这些士兵对阵,不过是成全她要收服这些士兵的计谋。 23us.com 那两人,爱得那般轰轰烈烈,又岂是一句决裂便能分得开的?上官陌终究还是为着她。她也终究还是为着上官陌。 只恨自己被什么迷了眼,没有看透过。抑或是说,他不想看透。 两方军队已厮杀红眼,不分出胜负绝无人罢休。 他不罢休的吹响收兵哨,依然无人回撤。 头顶上的一轮烈日被风沙遮蔽,早失了颜色,昏昏黄黄,像一只冷掉的驴肉火烧。 城楼上的士兵眼睁睁看着底下飞沙蔽日血流成河残臂断肢横飞,刀光剑影中,那一抹纤细白影已失了原本颜色,全身浸染透血色。 他们跟着苏氏父子一路杀过来,深知道战场从来就是如此残酷,从来就是你死我活,他们不是不恐惧,奈何再恐惧也不能放下刀剑脱下战袍从此远离战场。眼下唯一庆幸的是,他们还站在城墙之上,还没有参与这场厮杀。 可是,那个绝世倾城的女子,就算身怀六甲还在浴血杀伐,叫他们这些站在城墙上的热血男儿情何以堪?诚然,他们是苏允洛苏启阳父子的兵,但他们也是苏国人,城下那个血人,是最值得他们苏国人骄傲的大长公主! 他们,终于看不下去了,纷纷向苏启阳请战。 苏启阳挥动令旗,厉声道:“守住城门,谁敢妄动,杀无赦!”他只能保一人是一人,这五万守城兵不能跟着覆灭。他不能将他父亲的心血全都毁于一旦。 这一场厮杀一直持续了一天一夜。黎明到来的时候,苏浅倒在血泊中,双目睁得滚圆,眸光却死灰一片,毫无焦点。战场上所剩之人无几。马尸人尸堆压在一起,将整个落雁坡堆成一座尸山。楚辰被埋在尸堆之中,同她一样的神色,所幸还活着。 一轮红日跳出地平线,将这一片血腥炼狱包围在它的光和热里。 但没有人觉得温暖,所有人都只觉得如坠炼狱的黑暗和冰寒。 空中盘旋着嗜血的秃鹰们。嗜血的畜生们,哪里有血腥,哪里便有它们的影子。 可是连它们也被这炼狱场震撼住,盘旋着迟迟不敢落下来。 苏启阳缓慢的走到苏浅身边,每迈一步,每踩过一具尸体,似乎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苏浅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衣袍已浸染透鲜血,干涸了又染湿一遍,湿了又干透,如今已僵硬如铁衣。她目光扫见苏启阳,张嘴想说什么,皴裂的嘴唇却张不开。两滴清泪忽然顺着眼角流下,流过满是鲜血的脸,划出两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她颤抖着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还好,这小子也是个坚韧的。像他的爹爹。一天一夜的厮杀他居然还是安眠无恙的。 “浅浅!”苏启阳颤抖着喊了一声,再说不出别的。 她手指似乎动了动。 苏启阳忽然仰天长啸,泪如雨下。哭声如绝望的狼吼,震天动地。苏浅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哭成那样。 苏浅却只是看着他,眸光毫无焦距。他确实该哭的,但他哭和她有什么关系? 许久,他才止了哭声,俯身抱起她弱的几乎一阵微风就能要了她命的身躯,转身向雁城走去。 “把她放下。”一道声音自他身后响起。那人的声音,冰冷如霜雪,清透若山泉。曾经是那样温润的声音,如今听来恍如梦中,为何这样冷?苏浅在苏启阳的臂弯里失了神般一动不动,睫毛都未眨一下。 苏启阳轻轻把她放在地上,忽然身形动如脱兔,挥拳向上官陌砸去,上官陌微一闪身,便躲过他的拳头。 眼前的上官陌,脸色透明如玉,没有一丝血色,身形消瘦并不比苏浅强到哪里去。他胸前绽开的大朵血色莲花已经干涸,炫目的铁红。 素来尊华的人,今次却这样狼狈。 狼狈之中却又隐隐铁血之色。 苏启阳再欲向他挥拳,他一缕掌风袭出,快的令苏启阳避无可避。苏启阳一口鲜血吐出,倒在地上。 “你为什么不来阻止她?你为什么要让她背上这杀戮?!”苏启阳躺在地上,怒声狂吼。 他不答话,远眺了一眼之前站立的坡顶一眼,眸光是从未有过的狠厉。须臾,他收回视线,脸色缓和了些。弯腰拾起烈火锦,卷成一团,放在苏浅胸前,俯身把她横抱起。 苏浅一无所觉,依然是心死神灭的模样。 他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融入了太多的爱恨,说不清是什么颜色。 她是要以五十万人马的鲜血回报他的心。这样的深爱,她承受不起,他同样承受不起。他忽然把手掌贴向她的百会穴。 他愿意一力承担,不再让她受一点伤害。 “你要做什么?”苏启阳惊呼出声。 “虽然这五十万人马的覆灭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是你,是苏允洛,也是我,将这些人推上了绝路,但,你想,苏浅她会这样认为么?只怕她醒来,会将这责任全揽在自己头上。你要她,如何承负这样大的责任?”上官陌冷冷的道。 苏启阳一怔。 久久,苏启阳才道:“你一掌下去,她的确会忘记这五十万人马的覆灭,但同样也会忘记你,忘记她在这世上的一切,从此活在一片虚无里。你确定要让她那样活?”苏启阳沉声沉黯。 半晌,他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又说了一句:“她宁死也不想忘记你。那是她的选择。” 上官陌一颤,面色变幻。曾经的温润雅致,风华无双,哪怕天塌地陷却都能云淡风轻的脸扭曲出一抹痛色。他温润修长却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手贴在她头上良久,终是无力的垂了回去。 苏启阳从地上站起,深深看了他一眼,终是无言。 上官陌沉默良久,脚尖轻点,如一抹鸿影,抱着苏浅向另外的方向掠去。 关于这一场战事,史书上记载颇令人猜疑。 史载:当日,楚国昔日大皇子,如今楚国天子的皇兄楚辰率三十万大军与苏浅苏启阳的二十万大军遭遇在落雁坡,双方共计五十万大军几乎全部覆灭。其惨烈程度古来鲜有。后,叶清风率莞城二十万上官陌直系军拿下雁城,缚住了苏启阳手下第一大将,密州老城主润青。只跑了个苏启阳。 消息传出,人们才知道,叶清风,曾经的暗夜门门主,乾州城之乱以后,被楚帝楚渊拜为乾州城守将,实为西月太子上官陌的第一心腹。 这样一段史实,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一时迷了世人的眼。为什么率军参战的是楚国的大皇子楚辰?不是据说莞城的兵是昆国新帝上官陌的么?叶清风与楚辰,这一对昔日的上下级,此次又是以什么样的关系出现在落雁坡战场? 楚国天子楚渊,本有能力力挽狂澜,免使楚国三十万大军免遭屠戮,他却一直袖手这件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亦是费人猜疑。 这些谜一样的问题,已足够作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谈论许久了。 世人再如何疑惑,有一些事却也看得清楚:受到重创的,是楚辰率领的楚**队和苏允洛苏启阳部下,上官陌他,再一次置身事外。 一条宽阔的官道上,一辆马车飞一般疾驰着,车前急挥马鞭的青年,正是上官陌的贴身侍卫悕道凌。马车里,苏浅陷入一轮长眠,任凭上官陌每日以他自创的宁心心法给她推功过血,她却从未苏醒过。 上官陌苍白清透的脸上,已不见初时的担忧。他给她推功过血时,已然探识过她的灵识,她在战场上造成的内伤,已然痊愈,如今迟迟没有醒来,并非是因为内伤,而是因为,她的潜意识里并不想醒过来。 上官陌想,这样也好,那就让她多睡一睡,倘或此刻就醒来,只怕是她难以接受自己造下的杀孽,也难以接受他作出的决定。 虽然这决定势在必行,但真正做出来,却还是让人无法接受它的惨烈程度。 马车一路向南。上官陌要带她回她阔别已久的家园,苏国的苏都。她心里的伤,他想,唯有在自己的家园,才能快一些愈合。 骏马蓦地一声长嘶,小郗堪堪勒住马缰。面前负手挺立的明黄人影,令小郗忍不住蹙眉。“殿下,是楚帝。”小郗沉声。 上官陌掀帘下了马车。 楚渊望着他,一动不动,一双深邃的眼眸深不见底。 “一别经月,楚帝更具帝王威仪了。”上官陌嘴角挑了一下,这话,倒是实心实意称赞。 楚渊在这里出现,上官陌倒委实有些讶异。 这里,毕竟还在昆国境内。 但,楚渊他是为苏浅安危而来也罢,为战死疆场的三十万楚军来兴师问罪也罢,他都没什么所谓。苏浅的安危自是和他楚渊无关,他并没有立场来过问。至于三十万阵亡的楚军,当初楚渊既然没有阻拦,便该承受今日这样的结局。 上官陌相信楚渊不是傻子,并不会来自讨没趣。 那他为何而来?总不会是来游山玩水的。 ... 第二百九十二章 家国一梦间(2) 楚渊淡然一笑:“谬赞了。 23us.com陌太子如今接了昆国的玉玺,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昆国数千里江山,才正可谓是意气风发,人生圆满。” 小郗就扁了扁嘴,心里想着楚渊这明显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 楚渊何其冤枉,上官陌得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他何曾放在心上过,高高在上的帝王,现在能入一入他的心的,也不过是上官陌身边那个女子罢了。若说酸,他的心也只为那一个人酸罢了。 上官陌看楚渊却看得透彻。 “人生不到结局,谁敢妄说圆满。楚帝此话说的差了。”上官陌温润的作风千载不变,纵然面对的是楚渊,也还是淡然自若。笑了笑,他继续道:“楚帝特特等候在此,不晓得是有什么话要同陌说?” 楚渊却挑了挑眉梢,“谁说寡人是特意在此等你的?寡人不过是闲来无聊,路经此处罢了,没有什么话同陌太子说。” 小郗险险从车上跌落下来。连他的主子上官陌也微微地抽了抽嘴角。 楚渊他,最近的人生态度有些剑走偏锋。 “既是如此,楚帝就请慢慢赏风景,陌还急于赶路,先请告辞。” 上官陌转身便往车的方向走。他是真不欲同楚渊废话。这个时候遇见楚渊,预料之中,却是希望之外。 他并不想楚渊再开口,但楚渊特意等在此,显然不会是只想同他打个招呼。 “上官陌,你如今拥有的一切,大半是她为你挣得,你也觉得有损颜面吧?” 楚渊他,从来就没有变。或者说,楚渊他,变了太多!经历过太多的大风大浪,他不是被风浪击倒了,也不是被变得更练达深邃了,而是变得更犀利、更直接了当! 小郗倏地精神抖擞了。这话太伤人。尤其是他主子这样内心孤傲的人!他主子此时要是发个火什么的,他很怕后果! 上官陌没有回头,只是顿住了脚。 楚渊的话也没有完。上官陌回不回头,并不影响他把话说完。 他继续道:“因为觉得丢人,所以打算把她送回苏国,将她禁锢在你的后院?” 上官陌背影蓦地僵硬,但也不过是一瞬,他转过头来,直视着楚渊,眸光鲜有的凌厉,但语气却淡:“楚渊,我从来不觉得,得她的护佑有什么丢人。你料的不错,我是要送她回苏国。但你料错的是,我并非是要禁锢她在我的后院,她是苏浅,并非是谁可以禁锢的。我只是想,她在外漂泊得太久了,太累了,她需要休息,所以才送她回苏国。” 顿了一顿,他眸光往车上望了望,又道:“楚渊,我不会禁锢她,以后,我和你之间的江山之争,也不会有她的参与。” 楚渊抿着唇角,良久,上官陌上车,小郗挥动鞭子催赶马车在他身边疾驰而过,他只轻轻吐出两个字:“静候。” 楚渊并没有提一提阵亡的三十万楚军。就像上官陌无法完全收服三十万楚军的心一般,楚渊心里也无法相信,过了上官陌手的这些楚军还能一心向着楚国。他早便弃了这些人。 他也没有关心一句苏浅。从来,他在上官陌面前是不肯低头的。 马车疾驰而去,上官陌也没有给楚渊留下什么话。他和楚渊之间,那些因彼此的身份而生出的立场问题,彼此心照不宣,并无需多言;而他们之间因为苏浅的存在,并无交情可言;彼此是是非黑白分明的人,所以更无仇恨可言。 未来,他们当真只需在战场上见真章了。 车马出昆国,至西月与楚国边界的九颍河,三人弃车马,换乘船只。两岸依稀可见不久前战争留下的痕迹,烈火燎原过后,寸草不生。 九颍河一侧的楚军并未有任何动作,大约是得了楚渊的令。 九颍河另一侧的西月军远远的行跪拜之礼,目送这一艘帆船乘风而下。 小郗站在船头凝神警惕着。手握在剑柄上,若是周围有一丝风吹草动,剑就会立时出鞘!他怕的并非是楚军,他怕的是他们少祭司的故国人。 他们此行去的是苏国,只怕是,有人会千方百计阻拦。 上官陌却在船舱里照顾一直不曾苏醒的苏浅,不曾有过只言片语的吩咐,更不曾出过船舱半步。 小郗虽然晓得自家主子的本事,但还是忍不住担忧,主子这样未免托大,毕竟他的对手是,西月皇帝,他的父皇。 西月皇心狠手辣,自己主子他却不能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下重手,否则,世人难容!主子好不容易赢得的那些口碑,很可能就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小郗正全神贯注间,却听见上官陌一声吩咐:“小郗,他们不会在此地动手,进来吧。” 小郗微有狐疑,上官陌冷笑了一声:“这里是两国的防卫重地,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在这里动手,少不得会惊动楚军,他又不傻。” 小郗望一望夹岸森严的军防,一咬牙,进到舱里,头一低,“少祭司,是属下的错,请少祭司惩罚。” 他晓得,一个判断上的失误,便有可能导致不可收拾的结果,今日这错犯的大了。 上官陌倒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你也是关心则乱。这一次就不责罚,下不为例。” 小郗单膝一跪,十分严肃:“谢少祭司不罪之恩。” 上官陌摆了摆手,道:“大约会在接近苏国的地方,你且小心注意。” 万事皆在少祭司的预料之中,小郗崇拜地望了他的少祭司一眼。 船行几百里,接近苏国边境,已是戌时。时值暑夏,这个时辰,天也只是刚刚擦黑。小郗出了船舱,站上船头。 河岸上,一行十数人一字排开,看气势便是一等一的高手。 为首肃然站立的,正是他们冥国的大祭司、西月的皇帝上官屠。 小郗心里默了一下。主子料事果然如神。 他在船头单膝跪了下去,“参见大祭司。” 上官屠不曾看他一眼,更不曾让他起身,他有些尴尬地跪着。 上官陌抱着仍然沉睡的苏浅走出船舱,温声道:“小郗,起来。”话音落,他已抱着苏浅遁离船头,跃到了岸上。 小郗身形一掠跟了上来,护在上官陌一侧。 “父皇。” 上官陌极是淡然。 上官屠冷哼了一声:“还知道朕是你父皇!可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知道你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吗?” “自然是知道的。儿臣要去苏国,送苏浅回家。”上官陌言简意赅。 上官屠暴怒:“竖子,你倒是有脸说出来!为了这个妖女,你真是什么都敢做!” 上官陌却是淡然如常:“父皇见谅,儿臣并非什么都敢做,儿臣做的,也并非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还请父皇给儿臣一条路。” 他要的,自然不光是眼前的路,还有他和苏浅未来的路。 上官屠却是不光不想给以后的路,眼前的路也不想给。他冷哼一声:“竖子,今天你休想从朕面前过去!不但今天,以后,你也休想和这个妖女在一起!” 他心里暗喜,今日确然是个好机会。苏浅昏睡不醒,他的儿子重伤未愈,只郗道凌一个人是个健全的,凭着他和他身后的一列高手,拿下这三个人,应不是问题了。 诚然,他要杀的,不过是苏浅一人罢了。 上官陌眉心轻微一蹙,他并不想和他的父皇动手,但如果今日他逼他太甚,他也不介意重演冥国那一幕。 “父皇,儿臣执意要去苏国。” 他冷然地、一字一句地道。 上官屠蓦地拔剑出鞘,“今天,要么交出妖女,随朕回西月,你还是西月太子!要么,你就胜过朕手上的剑,从此,父子情断,你去你的苏国,再也不是西月太子!” 这话一出,上官陌倒还淡然,身旁的小郗却不淡定了。 小郗不理解,就为了一句不晓得真假的谶语,大祭司就要这样赶尽杀绝,未免对他主子怀里的女子太不公平!也未免对他的主子太绝情! 小郗跪了下去,态度诚恳地道:“大祭司,属下恳请您念在少祭司对少夫人的一片心,不要这样。” 上官屠冷眼瞧着他:“你有什么资格跪在这里替他们求情?滚!” 小郗倔强地跪着:“属下身份卑微,自然是没有资格的。但今日大祭司这样逼人太甚,属下斗胆,要为少祭司说一句!少祭司和少夫人不过是相爱而已,大祭司要这样赶尽杀绝,一面是爱的人,一面是亲生父亲,这让少祭司情何以堪!” 上官屠不等他说完,一剑砍了过来。 头顶上一阵凉风呼啸而过,小郗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一直握在手上的剑也就噌地出鞘了! 但终归是主仆有别,小郗并不敢下死手,很快便就落了下风。 上官陌忽然冷冷道:“住手!” 声音消弭在打斗声里,战圈里的两人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上官陌手上蓦地弹出一样物什,物什穿透强大的剑气,直奔上官屠的面门,上官屠格开小郗的剑,一抬手,接住了。 紫金的印玺,是太子令牌。 上官屠心里咯噔一下。 “自今日起,我便不再是西月太子,父皇请令择贤人吧,反正父皇的儿子多的是!” 上官陌声音极冷,有着不容商议的决绝。 上官屠气得发抖:“你!竖子!” 地上跪了一地上官屠的打手,“太子殿下,请收回印玺!” 上官陌却只是冷然道:“小郗,我们走。” 小郗半句话没说,跟上他的脚步。 上官屠却气怒得连句阻拦的话也没说出来,眼睁睁看着他们从眼前走过。 没有他的令,一地的打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并没有一个敢阻拦的! ... 第二百九十三章 帝凤与帝凰(1) 苏浅缓缓睁开眼,眼前倏忽出现如梦似幻的一段美景。 23us.com硕大且娇嫩鲜艳的香芙虞花,月白的轻纱幔帐,细腻婉约的诗画挂件,她的皇爹,皇娘,她眨了眨眼,觉得,这是一场豪奢的梦。不愿意醒的梦,她又闭上了眼睛,想再多温一会儿梦境。 闭上眼却不见了梦境,她脑子有一瞬空白,猛地睁开了眼,她的皇爹皇娘,一个美若天仙一个英俊风流,又好端端地现在眼前。 “你们谁告诉我,这是梦还是……”苏浅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惊扰了梦境一般。 “出去几年,回来越发傻了。”她的皇爹苏远之嗔了一句。 苏浅怔了怔。这个不着调的人,这个说话的调调,确是她皇爹苏远之。 他贯是这种滥调调,叫人恨不得踹上一脚。可是能看见听见这种调调,即便是在梦中,也叫人觉得亲昵温暖,心里舒坦! 但明显这不是梦。她苏浅还没糊涂到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这个英俊的烂人是她的皇爹。那个徐娘半老的美人儿是她的皇娘。而这里,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温暖的苏国皇宫。 扑入她皇娘怀里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哭声震天,她的皇娘楚宁皇后抱着她,哭得比她更大声。 她回到了苏国皇宫!虽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但能回来,总归是好的。她的记忆,停留在那一场毁天灭地的战事里。 想到那场战事,她的哭声更悲切。心如死灰般冷。她不知道那场战事的结局怎样了,但猜也能猜出个大概。苏启阳纵然枭雄,又怎是实力雄厚只手遮天的上官陌的对手。想到上官陌,她的哭声又悲切了十二分。 她终于还是失去了他。从此碧落黄泉不相见。 他一生杀戮无数,全为她而造,而她却还是弃了他。他说过,没有她,便是杀天地屠生灵也无所谓,他果然说到做到。 可终归,是因她。 而死了那么多人,她却还活着。 她想,自己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哎呦,公主殿下,可别再哭了,当心动了胎气。”尖细中还略带颤栗的声音,是独属于皇帝近侍言公公的声音。 苏浅猛地惊醒,从她皇娘身上退出来,看向自己的肚子--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些天,反正,这肚子忽然大了两圈,她看着西瓜一般圆滚滚的肚子,吓了一跳,“这?这?”肚子里的小人儿感应到她似的,猛的一脚,踹得她肚皮鼓出一块,她惊奇地看着,语无伦次道:“皇爹,皇娘,这,这是什么情况?”惊奇之下将方才的所有伤痛悲恨全抛在了脑后。 言公公快人快语:“公主,难道您不知自己已有身孕?” 苏远之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滚一边儿去,她傻呀,能不知道么?!” 言公公委屈地猫在墙角,苏浅忍不住一乐,逗趣道:“哟,皇爹,您内侍还没换呢?”看言公公的脸揪成一团,她嘴角的笑更大了些。 这个看似忒迂的言公公,从小就是她的开心果。她一看见他,什么忧愁也能忘到九天云外去了。 言公公幽怨地望着她。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言公公幽怨的目光就更幽怨了。 苏远之望着她薄薄衣衫下忽起忽伏的肚子,嘴角也浮起一抹愉悦的笑来:“这是我苏国嫡长外孙,苏国未来之希望,闺女,好好养养身体,后日随父皇登云台祭拜天地祖先,昭告天下我苏国的大喜事。” 苏浅有些无语地望着她父皇:“皇爹,这合适么?他又不姓苏。” 苏远之爽朗一笑:“有什么不合适的?姓什么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有我苏氏一半的血统,这就够了。” 苏浅扁了扁嘴:“随您高兴吧。”眼波流转,瞧见门口探头探脑的几颗脑袋,好笑道:“躲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出来?” 呼啦啦跑出来一群人。苏澈、楚哲、崔梦雪、尹媚、晏飞、胡不图,个个一脸喜气,同她道喜,簇拥着就往上涌,皇后楚宁忙挡在她身前,喊道:“哎,哎,臭小子们,她如今金贵着呢,可碰不得,都给我闪远一点儿。” 几个人顿时顿住脚步,离得太近,惯性使然,人仰马翻倒作一团,苏浅无语地瞧着地上一堆肉垫,无语半晌,才道:“一个一个德行,一点儿长进没有!” 一番喜气洋洋的叙旧之后,楚宁皇后便将几人全赶出寝殿,连苏远之也未幸免于难,唯留母女俩,一个半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沿。楚宁皇后慈爱地看着她,眼里点点泪花,轻轻摩挲着她的手,道:“我的宝贝女儿,这些年,苦了你了,如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娘亲就算立刻就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苏浅素来最是怕这样的煽情场面,只能眉心拧成川字劝道:“皇娘,别死呀死的,如今好了,快别说这样丧气话。” 楚宁皇后亦是了解女儿的性子,忙从善如流地道:“好,不说不说。”抹了一把泪,又道:“你昏迷了整整两个月,可把你父皇和我急坏了,不光我们,苏国上上下下还有你那些下属们都着急,但有一个人,是最着急的。” 苏浅心里咯噔一下,脑子就烧了起来。 她皇娘接下去又说了什么,她就听了个迷迷糊糊,不知所谓。直到她皇娘见她倦了,扶她躺下,自己到一旁贵妃椅上躺着守着她,她闭着眼睛一遍一遍思量,才晓得了她皇娘说的是什么。 那个最急的,自然是上官陌。 她皇娘说,两个月前,是上官陌将她抱进了皇宫。 她皇娘又说,这两个月,每天给她喂水喂药喂饭,每天给她沐浴换衣,每天守在她身边一刻也不离开的,全是上官陌。 她昏睡时水米不进,勺子撬不开她的嘴巴,是上官陌嘴对嘴给她喂下水饭汤药;她最爱洁净,上官陌每天抱她沐浴。 她皇娘的这些话在脑海重复,她的心暖了又暖,烫了又烫,耳根烫到脚跟。 但她并没有见到上官陌,不但今日没见到,直到要登祭天台祭拜天地先祖,也没见到他。她的心便一凉再凉。 他依然不肯来面对她。 祭天这日一大早,苏浅便在宫人的簇拥下盛装打扮起来。眉画作远山含黛,唇点成红樱一点,薄施粉黛,轻簪珠翠,淡粉的宫装雍容华贵,小腹隆起,却不见臃肿,而是更见风韵,令见的人全看得痴了。 待来到云台,苏浅才晓得这件事惊动了全城百姓。云台下密密麻麻全是人,方圆绵延数十里之远。苏浅一头黑线,向她父皇道:“皇爹,苏都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人口了?是不是这几年我不在苏都大家都忙着生孩子呢?生出来一串又一串!” 苏远之赏她一记白眼,“我真不明白,你这副德行,到底哪里值得苏国的百姓如此爱戴了?真枉他们全城出动只为来看一眼你。” 一行人甫一出现,百姓便跪成一片,“皇上万岁”,“皇后千岁”,“公主千岁”的喊声似排演了千万遍似的,整齐划一震耳欲聋。苏浅白了苏远之一眼,扁扁嘴:“皇爹,你是不是闲来无事专训练百姓礼仪了?” 苏远之再白她一眼,气得没言语。 高耸入云端的云台,九百九十九阶阶梯似天梯一般,垂直而上,苏浅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再看一眼天梯,心里直打鼓。云台乃是祭天的神圣之地,自然不能用轻功亵渎天地先祖,只能虔诚地一步一步走上去。尽管苏浅有内力护持,身体超负荷却是不争的事实。 苏远之看了她一眼,先挽着老婆开始了攀登,苏澈也看她一眼,莫奈何地耸了耸肩,自己往上窜去。文武百官中,文官因为怕身体文弱耽误了吉时,提前攀了上去,武官并没有敢僭越来扶一扶的。苏浅周围扫视一圈,她的下属们一个也不在,她孤家寡人愁了半晌,自觉这样全城出动为她一人的时刻她若是扯了后腿,丢自己的人事小,丢国家的脸事大,万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深吸一口气,迈步往台阶而去。 身体却一下腾空,被横抱在了谁的臂弯里。 这个臂弯恁熟悉,就算是到死,也不会忘记。 她只觉心脏突突跳个不停,一下失了呼吸。 她惊呼了一声,大脑却当机般不能思考,也说不出任何语言。 那个好听的声音依旧如春风般温暖,清泉般清润,轻轻响起在她的耳畔:“乖乖的,别乱动。” 她倒是想动,却哪里还能动得了。九百九十九级阶梯,高耸入云,她只觉得腾云驾雾般,却稳得出奇,连抖一下都没有。他的步履一如往日,清风拂月般的轻缓节奏,每一步都似踏在她的心上。 满城的百姓看着这一幕,都倒抽一口凉气。那样一对如谪仙般的人儿,就这样藐天地般地存在着!众人目光随着那一白一粉两道人影上下,不能移开半分。 ... 第二百九十四章 帝凤与帝凰(2) 上官陌目光落在怀里的人身上,那张脸,本就绝世倾城,薄施粉黛之后,那样的美,只堪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23us.com几支珠钗在半空里摇曳生姿,有一种无以言说的灵动。凸起的腹部已经十分显眼----那里,是他和她爱情的结晶。 他如水墨般的眸子溢满了什么。 竟然还能有这样的一日。她在他的臂弯里。 她的手局促不安,不知放在哪里合适,不经意间触及他左胸口,心脏倏然一痛。那里,被她伤了多少次。她不由轻轻摩挲,透过衣衫甚至能感觉到那里留下的疤痕。她将他伤成这样,他却还是这样抱着她。这样温暖,这样轻柔,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过那些伤害。 这样的时刻,哪里还能记起这样的姿势会亵渎了祖先神灵。 苏浅一片昏茫之中想的是,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做伤他的事了。他要如何做,她便依他就是。 云台之上一片肃静,文武百官列队站定,一派肃穆。苏浅偷眼瞧,这阵仗,是等她上来的阵仗?“放我下来。”她忍不住哼唧了一句。 上官陌轻笑了一声,她听得分明,却羞得不敢看他,也不敢看她皇爹皇娘及众文武百官的表情。他放她下来,手体贴的没有离开她的腰身,她局促地站立,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才好。 上官陌扶她站好,她仍旧一副云里雾里无措的样子,这厢还没醒过神来,却见上官陌颀长的身躯一矮,已半跪在她的面前,她唬了一跳,脑子立时如被飓风摧残过,一片浆糊----上官陌他这是做什么? 上官陌的话她却一字一句听得清楚:“我,西月上官陌,久慕苏国浅萝长公主苏浅才德兼备,品貌端淑,今日在苏国云台之上,上有天,下有地,中有苏国列祖列宗,还有苏都全城的百姓,替我明证,上官陌向苏浅求婚,恳请苏浅下嫁于陌,愿,生生世世,永结同心。”眸光清亮又小心翼翼地望着苏浅,声音里竟含了丝暗哑,“苏浅,我会用一生来向你证明,我爱你之心。无论风刀霜剑,无论病痛灾难,无论血雨腥风,无论红颜白发,都和你相守到老,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声音极轻,却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 云台上下欢呼声震天,高喊的是一个声音:“答应他!” 苏浅却似未听见,心里想的只是眼前这个人,风华绝代,傲世**,在他走过的岁月里,除了祖宗天地,不曾跪过别人,今日却在世人面前向她下跪求婚,她要如何,才能对得起他这一片深情? 他说要用一生来向她证明他的深爱,这个,他已无须证明。前十几年他已经向她一一证明了他的心意。 她脑子未思考出要怎样才对得起他的深情,身体却已代大脑做了决定,一样的单膝跪地,声音轻缓却飘远至每一个人的耳中:“我,苏浅,九岁初见上官陌,芳心已许,情愫暗生,立誓此生非他不嫁。十几年纠缠,无一刻动摇过此心。上官陌,苏浅我无德无能,得蒙你不弃,愿嫁你为妇,生生世世,永不相离。天为证,地为凭,列位祖先和云台下的百姓佐证,我苏浅,此生愿与上官陌不离不弃,若有违背誓言,” 下面的话尚未出口,却已被上官陌的手堵住了嘴唇,轻声道:“不要发誓。你说的,已经够了。” 云台下的百姓欢呼雀跃成浪花奔涌的海洋,云台上的百官惊愕得瞠目结舌,呆若木鸡,苏浅她皇爹却一副不关我事的闲散模样,看戏般看着互跪的两人,她的皇娘楚宁皇后一脸欣慰的笑容,想到这个大龄剩女终于有人要了,嘴角便抑制不住地上扬。苏澈楚哲共崔尹晏胡几人早抑制不住激动和看热闹的心,从人群里蹦出来,往近前凑,被苏远之衣袖一挥,一股大力将六人悉数挡了回去。 苏浅傻傻跪着,想着已应了他的求婚,是不是可以起来了,她望着上官陌那张俊美绝伦的脸,眼神迷惘地求助。 她真没经历过这样的场合,不知道这里面的程序。上官陌嘴角轻扬,这样的时刻,怎么能少得了一吻--话说,大庭广众千军万马之前,他都肆无忌惮地吻过她多次,今日的阵仗,也不过如此,他站起身,手一伸,握住她的手,她还没看清他怎样动作,便已落在他的臂弯里,被他吻住了樱唇。 虽然大庭广众千军万马之前,她已不知被他吻过多少次,但今日的阵仗,苏浅狠了狠心,今日这虽是在家乡父老面前,想她被他练得已贼厚的脸皮,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双眼一闭,迎合了上去。他久违的唇瓣,他久违的温润;她久违的软糯,她久违的甜蜜。久违的恋人再抑制不住心里翻滚的思念和**,胶着在一起。 云台上下无以计数的人,全屏住了呼吸,目瞪口呆--这样惊世骇俗之举,也只有这两个人能做得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看看吉时将到,苏远之咳了两声,将两人从热吻中拉回,“吉时已到,祭天,你们等回宫再继续的。” 苏浅从上官臂弯里退出来,拉回一丝丝神智。羞恼地白了他一眼,“为老不尊!” 结果,祭天地先祖就变成了告天地祖先书,礼仪官扬扬洒洒一大篇,全是在念诵上官陌和苏浅的爱情。苏浅听得昏昏欲睡,歪在上官陌肩上打瞌睡,直至礼仪官晴天霹雳般一个声音,她倏地惊醒,不敢置信地看着气定神闲的苏远之。 礼仪官说的是:“苏国长公主苏浅,天赋异禀,聪敏过人,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苏国长婿上官陌,风华绝代,文治武功卓绝不凡……今苏国第四代君主瑞帝因年老多病,力有不逮,禅位于长女苏浅和长婿上官陌。太子苏澈年幼,且天资有限,罢太子位,封为澈亲王。” 苏浅前一刻还迷醉在上官陌的温柔陷阱中,这一刻便爆发在她皇爹苏远之的无耻中--年老多病力有不逮,他一年到头连个感冒都不带得的,这明摆着是要推卸责任避世逍遥去,却将重担往她和上官陌身上推! 云台上下一片喧哗,受不住的不光苏浅,还有文武百官。这可是关系国家社稷兴亡的大事!禅位于一个女子也就罢了,苏浅这些年的功勋能力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她来治理苏国,当是苏国的一福。但禅位于一个外国人,这却是万万不能的。尤其那个人还是个身份特殊的人! 当下跪倒一片。上官陌却只是淡淡看着,没什么表情。苏浅从他臂弯里出来,呼哧呼哧撸袖冲到苏远之身边,指着他鼻子道:“你敢不敢再让他读一遍!” 苏远之揉了揉鼻子,一副悠闲样:“君无戏言,就这样吧。浅浅,你母后身体有恙,父皇要全力照顾你母后,只好委屈你和小陌了。而且,上官陌他为你,已经卸去西月太子之位,和西月屠皇分崩离析,父皇理当替你还他一个公道。” 苏浅从暴怒中转为震惊,瞠目结舌地看向上官陌,上官陌却只是淡淡,唇角微抿。半晌,她几乎瘫软:“我是一个孕妇,你们确定这样做不会刺激到我们母子么?!” 她皇爹苏远之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浅浅,楚哲和崔尹晏胡五人这几年在朝堂中发动变革,踩的是累累白骨,才有今日之成就,你既有当初的谋算,总不会现在就要将得之不易的成果毁于一旦吧?” 她一滞,说不上话来。 但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她发动政变时不晓得有朝一日身上的毒还能得解,更没想过还能怀了上官陌的孩子! 彼时,她只想着抓住随时有可能逝去的生命,为上官陌再做点什么! 上官陌探手将她揽在臂弯里,轻声道:“苏浅,有我在,莫怕。” 八个字犹如一阵暖风吹入心田,苏浅顿时安静下来。 往日他也常说这句,她却总当做甜言蜜语听一听,甜一甜心就罢了,今时今地,她却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这句话听来,如雨后青山,给人的感觉是凝练而沉稳。历经了那么多的生死离别,血雨腥风,上官陌他,也在蜕变中。如果说,以前的上官陌是不染纤尘的谪仙,高踞云端翻云覆雨,是天之骄子,如今的上官陌便是沉淀紫陌红尘的一尊神祗,双肩挑起风云,实是人间的砥柱。 苏浅不再言语,静静偎在他身边。历经风霜,她如今也是蜕变了。变得更沉静,更成熟。 百姓欢呼声一片,百官却赞成声一片,反对声一片,赞成派以楚哲共崔尹晏胡为首,反对派以老臣居多。苏远之一语定乾坤:“听听下面的民意,民意就是天。”他朝礼仪官一挥手,道:“香烛准备,祭拜。” 他向上官陌招了招手,语气亲切起来:“你先接旨吧。” ... 第二百九十五章 浅浅心思 上官陌从善如流地单膝跪地,清声道:“女婿上官陌接旨。 23us.com” 苏远之又道:“浅浅你也跪下。” 苏浅正腹诽着上官陌何曾对谁言听计从过,对这个老丈人,真可谓是破天荒了。听她皇爹一声招呼,忙打住思绪跪了下去,身体太笨重,还赖上官陌扶了一扶。 苏远之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道:“昔年浅浅曾对我念过几句诗,我尚记得。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爱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命,媚于庶人。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雝雝喈喈。就取这首诗中的凤凰于飞之意,你二人,苏浅尊号为帝凰,上官陌尊号为帝凤,共领国事,朕今日起,就将苏国玉玺并江山社稷交予你二人手上,望你二人不负朕望,将苏国带入一个繁华盛世,让苏国的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这是朕在皇帝位上的最后一道圣旨,你们接旨吧。” 苏浅眼看着已无拒绝的可能,再看看她皇娘那一副病病殃殃的模样,心里一疼,狠狠心,道:“苏浅接旨。” 上官陌看她一眼,嘴角轻扬,也应了一句:“上官陌接旨。” 内侍言公公奉上玉玺,恭敬地端着在两人面前,却不知给哪个是好。 苏浅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一辈子没个眼力见,没看见帝凰我身怀六甲大腹便便拿不得东西么?先给帝凤拿着!你,以后就跟在太上皇身边服侍太上皇和他老婆去,无召别入我苏国皇宫。” 这个人,她烂老爹用了二十几年,用起来最是顺手,她即便不忿他做出的决定,也还是心疼他,希望有个得力的人服侍他。 言公公一听,那叫一个欢天喜地,能离这位混世魔王远些,他巴望不得。 云台上一众官僚却心里敲小鼓:这个,算不算帝凰上任伊始的第一道懿旨呢?忒荒唐啊。 上官陌含笑收了玉玺,扶着苏浅站起,将她揽在臂弯里,十分体贴地道:“一会儿的仪式很耗费体力,你靠着我些,免得累着。” 苏浅好笑道:“你是心疼我还是心疼我腹中的儿子呢?” 上官陌瞟了她一眼,没搭理她。 繁重的仪式将苏浅累了个够呛。她没想到,她皇爹趁热打铁,将祭拜天地先祖并禅位登基仪式一并举行了,让她连后悔的余地也没有。 这一天,苏国上到庙堂之上的君臣下到江湖之远的百姓,无不欢欣,然最乐的,莫过于澈亲王苏澈。风华正茂的少年,尚属贪玩,肩上的大任卸去,还可做个闲散王爷,人生最快意莫过于此。 只不知道以后他的皇姐和皇姐夫会不会让他真的闲了。 晚上回到皇宫,宫人早收拾好了寝殿。苏远之和楚宁下了云台,便不知了去向,是去云游还是隐居,苏浅懒得过问。他二位倒是无事一身轻了,唯叫她和上官陌受累,她心里正愤愤不平。 上官陌将她抱进寝殿,搁在床上,吩咐宫人伺候她洗漱用膳,自己却转身便往外走,苏浅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去有事,倒像在和她生气,她下意识地拉住他衣袂,“你要去哪里?我,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 上官陌幽幽瞧她一眼。她这个样子,叫他的心都软得拾不起来。他叹了一声,幽幽道:“云台之上说什么来着?” 苏浅心里咯噔一下,他这个样子,果然是在和她生气!这是她今日说错了什么话?她前前后后细思,今日说的话并不多,但有哪一句触了他的霉头?没有吧……她弱弱道:“我,没说什么呀。上官陌,我,我想你。你别走。”她心道,我虽不知错在哪里,但已经如此服软小意儿了,不信你还能硬的下心离开。 果然,上官陌轻轻一叹,在她身边坐下,心虽软下来了,态度却强硬:“再想想,是不是说错话了?” 苏浅瞧着他冷淡的脸色,心想这样的时候,唯有卖乖可求得眼前人的原谅,她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将脸凑到他面前,“我不记得说过什么了。人家都说,一孕傻三年,看来我也不例外的了。相公,我要是说错了,你别气,告诉我,我改好不好?” 她不乖觉的时候,对上官陌来说都是无法对她真的生气,如今这样小意儿样子,上官陌便只剩下乖乖投降的份儿。“你说我是心疼你还是心疼你腹中的女儿呢?” 苏浅心里再咯噔一下。他这个问题……究竟是前面是重点还是后面是重点?她就知道他喜欢的会是女儿,她说是儿子,算是步了他的雷区,但女儿和她之间,哪个重要?她愁得抚上眉心,目光从指缝里溜出来看上官陌,上官陌他虽然不再那么冷淡,但脸色还是不那么柔和,她愁肠百结地想,要怎样才能哄好他呢,目光溜过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计上心来,拉住他的手,往肚子上放,嘻嘻笑道:“相公,女儿在踢我,你摸一摸。”她狠狠心,才说出女儿二字,心想反正说一说又不会变性别,我自然还是希望生儿子的。 小家伙果然很配合他的娘亲,他爹爹手一放在肚子上,他便狠狠踢了一脚。 面对她们这样的母子,上官陌完全缴械投降,将她往臂弯里一勾,柔声道:“我哪里敢生气,你能这样呆在我身边,我就已经感天谢地了,哪里还能再气得起来。我不过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幸福。” 苏浅在心里狠狠地挠他的脸,心想你一个不敢相信,叫人何等胆战心惊! 幸福是如此来之不易。苏浅窝在上官陌一如往昔温暖的臂弯里,看看眼前的人,想想此时的幸福,不由想起之前的那场战事,心神还是忍不住颤栗。 她早就知道和苏启阳苏允洛父子之间终要有一战,她留在他营中无非是不想看到那些曾经的苏国子民成为炮灰,成为战争的牺牲品,她想的是要收服他们,拯救他们。但那日去见上官陌,遇到上官闲,她便知道,上官闲作为上官屠的人,出现在那里,只能说明,苏允洛已经和上官屠达成了某种交易。她想得到,上官陌必然也想到了。时间已经让她等不到收服那些士兵。唯一可瓦解苏允洛苏启阳力量的办法,便是战。先于他而战,让他们无力再聚集起兵力为祸,至少是暂时无力。 上官陌不是万能的,她也不是万能的,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选择牺牲小众人,保全天下生灵。 所以,两个人不约而同选择了出战。而上官陌那一方的三十万人马,是来自乾州的三十万戍边军。 当初虽则楚渊将人马给了他们,这三十万人马却也是块烫手山芋。这不是降兵,他们是楚渊还在做太子时一手训练出来的,是楚渊的直系兵,她和上官陌都明白,将这样一群兵搁在手边,每时每刻都有被反噬的危险。 所以,如何用,是个问题。 上官陌也是不想这样用这三十万兵马,所以将苏启阳围在雁城迟迟没有动手。 但那一日,他已没有别的选择。 那一日,苏浅替他承当了半责,担下了杀戮的罪名。倘或将来有一日楚渊问责起此事,她自然可以说这件事是她所为。楚渊他,就算如今对她已不再有别的心思,想来也不会狠心到置她于死地。 替他背负,已是她的本能。就像他凡事为她,也已是本能。就像他为她弃了西月太子之位,也不过是如弃敝履般随意。 长夜静静,烛影摇曳,两人的身影被拉细拉长,映在轩窗上。窗外一列宫人垂首而立,被迤逦而来的美丽少女悄声斥退。少女身上尚缠着层层纱布,走路亦有些漂浮不稳,脸上却挂着欣慰的笑容。 少女正是苏浅失踪已久的侍女月隐。美丽的少女饱受酷刑之后被叶清风救出。 “伤没好,乱跑什么?!”一声轻斥传来,月隐抬眼望去,玄衣墨发俊美如花的墨凌正一阵风似的刮过来,她忙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轻声道:“你小点声。我已经大好,不妨事的。这些宫人不熟悉他二人的脾性,我怕她们做不好。” 墨凌朝窗纱上望了一眼,扁扁嘴,道:“先操心你自己的身体吧。现在那俩人如坠仙境桃源,哪里还需要人服侍。” 殿内苏浅听见,浅笑着并未言语。 墨凌拦腰横抱起月隐,强横地带她离开。 苏浅听着渐去渐远的脚步声,笑道:“也该是给他俩办喜事的时候了。” 上官陌却看看她的西瓜肚子,幽幽道:“在那之前,还是先考虑一下把你娶了吧。难道真要抱着她(他)成亲?” 苏浅想起以前他说,不要和一个大腹便便的她奉子成婚的话,那时她心里何等悲苦,想着如果真能奉子成婚,倒好了。如今居然真的要奉子成婚,他居然还取笑要抱着儿子成婚,人生如戏,大起大落至斯,真是叫她连做梦都要笑醒。 ... 第二百九十六章 新政 登基后的第一次上朝,在百官的灼灼目光下,上官陌挽着苏浅从容露面。 23us.com 上官陌并没有着皇冠龙袍,苏浅也没有穿凤装绫罗。 上官陌依然如平日一般,一身月白的天蚕丝锦素衣,衣袂袖口处有苏浅亲手绣上去的玄冬花,细如丝的黑色花瓣缠缠绕绕,魅惑无限,公子如玉,不加修饰亦是风华绝代。 苏浅则穿了粉色软烟纱宫装,青丝挽作流云,发间插了支暖玉桃花簪子,虽算不得盛装,但也不似往日的素雅,配上她绝美倾世的容颜,美人如花,柔中带俏。 上官陌扶着大腹便便的苏浅并肩坐在龙椅上,百官看得痴傻,震惊于这二位的随意,也震惊于这二位的风华,一时间竟忘了下跪朝拜,随侍太监一声清喝:“跪拜!”众官才醒过神来,方要下跪,上官陌摆了摆手,淡淡声道:“以后免了跪拜这一项。给大家赐座。以后上朝还是坐着吧,精力放在公务上,才是正道。” 封建礼教浸淫下的百官一时震惊地无以名状,从来上朝除了跪着便是站着,坐着上朝还是破天荒头一遭。早晓得两位新君登基之前做事做人就特立独行,如今登基为新君,处事之怪比先前更甚。 然这样的恩典却比官升两级还令人振奋。受宠若惊之下,宫人却已利落地给每人奉上一椅一桌,桌上笔墨纸砚齐备,并各自呈上的奏折齐整整摆好,上官陌道:“诸位大人请坐,以后的朝会,就是这种模式。” 众官更是震惊,战战兢兢不敢真的坐下去。片刻之后,在楚哲并崔尹晏胡的带领下齐齐跪了下去,声音高亢整齐:“谢主隆恩,帝凤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帝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封建礼制深入人心,想要一朝一夕之间将人人平等的观念灌输进这些人的脑袋,无异于异想天开。这是件需要时间的工作。 苏浅无奈地抬了抬眼皮:“归坐,议事。” 待众人战战兢兢坐了,她清了清嗓子,拿捏出几分气势来,道:“这句口号固然威武,但说多了听着也腻耳,以后能免则免吧,省点力气在政事上,何愁不国泰民安。今天是我和上官陌第一天上朝听政,可能大家还需要磨合,但我希望大家能尽快适应,毕竟国事不等人。楚丞相,和大家说说新朝规吧。” 年方及冠的楚哲被点了名,潇洒利落地打开厚厚一沓折子,抑扬顿挫朗读起来。昔日的少年已长成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举止间已落落有大家之风,苏浅看着就觉赏心悦目。这是她苏国的栋梁呢,她当初一眼相中的。 新朝规对礼制种种弊端及繁文缛节全做修改,好在朝臣皆经历了之前的崔尹晏胡改政,对新朝规倒也不觉违和。最受欢迎当属沐休的日子一月三天改为一月六天,正在读新朝规的丞相楚哲窃以为,这两位,忒爱偷懒,还偷得光明正大堂而皇之。自然,人事上也做了调整,唯才是举,因才适用。 苏浅坐不过一刻钟,出于对腹中小上官的考虑,便起来满殿溜达,百官都头不敢抬大气不敢出,苏浅哀哀一叹:“你们还是早些习惯的好,虽是君臣,也不必太过拘泥。倘或天天这样,非压抑出病来不可,还遑论为国鞠躬尽瘁!” 挨了整整一日,才将朝中大事理清,上官陌直接将苏浅横抱起回寝殿,在一片纷飞的眼风中走得何其从容有风度! 冬月三十日乃是苏浅生辰。这些年上官陌一直错过她的生辰,没有机会给她庆生,心里愧疚加遗憾,索性将这一日定为大婚之日,以后的岁岁年年里,生辰共结婚纪念一起过,也算双喜。 恰逢新君登基,未有大肆庆祝,上官陌索性将沐休日调休,令百官全都能参加他俩的大婚。 初时上官陌为苏浅放弃了西月太子之位,已是轰动了天下,后来在苏国祭天云台之上,又当着全苏都百姓之面下跪求婚,更是令得天下滚城了一锅沸粥,这锅沸粥一沸至今,仍未有冷却之势,大婚的消息一出,便如同沸粥里再下入一锅滚油,人人翘首以盼,反倒是当事人日日上朝听政,下朝便窝在寝殿或者御花园你侬我侬,一副郎情妾意,仿佛没有大婚这回事,丝毫不知紧张。 虽则上官陌很久以前就承诺过要给她一个史无前例的大婚,虽则苏浅心底里也是有那么一丝渴望,希望自己的大婚是不一样的,是难忘的,但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大婚,也无所谓,只要新郎是他,哪怕只是三生石畔两盏红烛拜三拜,已足矣。 眼下苏浅唯一愁的却是上官陌的父皇。上官陌他当初为了她夺西月太子位夺得嚣张,如今为她弃太子位又弃得潇洒,令宇内皆敬佩仰望,却将他的父皇狠狠伤透。父子俩关系一直冷淡着,甚至像仇敌一般,但结婚这样的大事,没有父母在,她想上官陌心里必然也是遗憾的。她思忖两日,决定还是请上官屠来苏国参加婚礼。 但要说动他却是个难题。他们父子关系因她而处于冰封期,由她来修书请人,说不定会火上浇油。但也有一句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知道上官屠的心结,只要她愿意解,她想这个心结还是解得开的。 思量妥,苏浅便修书一封,将身段放的极低,好话说了好几张信笺,最主要的,是承诺大婚之后,便将苏国的江山改姓上官,并且永远呆在上官陌的后宫,绝不干政。书信写好,连夜托墨翼快马加鞭送去西月。 墨翼还没出皇宫,便被月魄和郗道凌截了下来。 信笺送到上官陌手中,上官陌正在阅奏折,拿着信笺沉默了半晌,看也没看,便将信笺兑着灯烛点了。即便不看,他也知道她写些什么。 墨翼黑着脸去见苏浅,苏浅眸色微黯,忧心的却不是信笺被截送不到上官屠手上,忧心的乃是上官陌会因此心中郁郁,她愁了半天,顶着西瓜肚往御书房寻去。 御书房门口的小太监正在打盹,大门洞开着,她能从门口看见上官陌专心致志批阅奏章的风采,她顿住看了一瞬,才迈步往里走。看她缓缓行来,上官陌搁了手中的朱笔,快步来到她身边,揽她入怀,笑得温润柔和:“怎么来了?我很快就要回去了。” 苏浅研究他神色,他全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她半晌也看不出他心底是怎么想的,只好小心翼翼陪着笑:“还有多少折子没批?我帮你。” 上官陌习惯性揉了揉眉心,才道:“没什么重要的了,我陪你回寝殿。” 苏浅扫了一眼案几上堆的整整齐齐的折子,批好的足有三尺高,未批的还有半尺高,她忍不住将她撇了政事自去逍遥的无良老爹咒了一顿,挽住上官陌的胳膊,怜惜地道:“以后不重要的就交给别人去做就好了,你何苦累自己,楚哲和崔尹晏胡他们几个又不是干不了。” 上官陌笑笑,挽着她往外走,她便顺势将头靠在他肩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心里却想着要如何提一提信的事,既不能惹上官陌心里难过,又还要他答应她办成此事。这却是个极大的难题,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合适的措辞。 上官陌扫过她迷离的眸光,轻叹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手,漫不经意抚弄,“苏浅,你是不是就操心的命?不操心心里就难受的慌?” 苏浅暗暗思忖,他说话的语气,看来是没有伤心也没有生气,但看样子要请他的父皇来还是坚决不能的。他虽已做了取舍,但苏浅觉得自己就这么自私地让他委屈自己,实实当不得一个好妻子。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争取一下。 “但是,相公,我觉得大婚没有父母在场是一生的遗憾。”她想了想,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上官陌望着她,无奈一叹,语气婉转:“我也知道。但是,苏浅,天下九成九的人都会为我们祝贺,少那么几个人,也算不上遗憾了。你就将就一下,好不好?” 一席话入耳,苏浅唯听进去“祝贺”二字,他说的是祝贺,而非凑热闹,还是天下九成九的人。苏浅立即将上官屠的事忘在了脑后,想的念的全是上官陌他是要给她怎样轰动的婚礼,又是怎样令到天下九成九的人都为他们祝贺的。因她知道,天下那么多人,敬着他们的人,远着他们的人,他们的朋友,他们的敌人,不说各占三分,也相差不了多少,若说都想看热闹,那倒是可能的,但若说都诚心为他们祝贺,那可就难了。上官陌他收买人心已至如斯地步了么?她疑惑。 苏浅只觉这样的上官陌,简直如神祗般高不可攀,又如修罗般恐怖,但这样的人是她的,她实在应该手舞足蹈之。 ... 第二百九十七章 皇宫来宾 上官陌望着她忧色褪去的小脸,松了口气,伸手将她鬓边垂下的一缕青丝抿到耳后,道:“苏浅,我和我父亲之间,根本的结不是你,而是我们走的路不同。 23us.com即便没有和你在一起,迟早也会有今天这一步。你安心顾自己就好,其他的不必烦心。你要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 苏浅往他肩窝蹭了蹭,心中释然。上官陌他并非是个分不清是非轻重的愚人,这件事确然是她多虑了。再一想,倘或上官屠来了,大婚未必就能顺顺利利举行,他说不定会千方百计阻挠婚礼。为了让大婚顺利进行还得劳烦上官陌做一番防卫措施,这纯属给他添忙添乱。 顿悟的苏浅兴致大好,赖着上官陌要去逛御花园。上官陌望望朦胧的月色,再望望黑影重重的御花园,无奈地一笑:“好吧,陪你逛逛。” 所谓游园赏景,游的是园,赏的却是身边的人。苏浅在这里长大,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犄角旮旯都熟得不能再熟,实在没什么好逛的。况天黑月小,御花园的灯又因为两人提倡节俭的关系,撤掉大半,完全看不清眼前颜色。这等光景之下,强要逛园子,自然为的不是观景,而是为观眼前人罢了。 皇宫的格局及景观和她皇爹苏远之在位时几乎没什么两样,除了两人寝殿的物事更换一新,别处并没有浪费银钱变动。御花园更是未动一草一木。即便是大婚将至,两人也没有将皇宫翻修的打算。在两人的观念里,银钱可以用在很多事情上,但唯独不能用在浪费上。 香芙虞花此时开的正好,碗大的花朵在朦胧的月色下看着甚是梦幻,香气氤氲整个皇宫。正是月朦胧花朦胧,情人心思更朦胧。苏浅因为那场战事精魄耗损昏迷两月余,醒来后除了上朝听政的时间,几乎全用在了吃饭睡觉上,还没有机会好好和上官陌温存过。此情此景,眼前人温润如玉,想不动心都难。此处地理极熟,拐了上官陌便往一处花荫下走。上官陌瞧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淡月下显得尤其魅惑。 他忽然顿住脚不走了,苏浅在前面扯了扯,没扯动。再扯了扯,还是没扯动。她忍不住回头望他,一脸疑惑:“为什么不走了?” 上官陌望着她笑:“你是要把我带去哪里?” 苏浅便像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小孩,脸倏地一红,热度烧到了耳根,“我,我……” 她话未说完,却被上官陌吻住了双唇,纠缠上来。唇齿间似被香芙虞花的香气感染,苏浅只觉心脏啪地停掉,连呼吸都不能了。无论在一起多久,无论怎样的日日耳鬓厮磨,还是抵挡不住他的柔情缱倦。 御花园静悄悄,来往的巡逻兵远远看见,都悄悄绕道而行。 耳鬓间听得他说:“苏浅,我后悔让你那么早就怀了小浅浅了,当初是怕你会胡思乱想,所以才让你有了身孕。可是这样我忍得好辛苦。” 苏浅情迷意乱之际,耳听得自己在回他的话:“嗯。现在小上官有六个月大了,如果你实在忍不住,我,我听说也可以的。不过不能过度哦。” 后来回想起来,苏浅直欲封了自己的嘴。想上官陌的医术神乎其技,怎会不知这个,无非是太了解她头脑发热起来便会说话不经大脑,故意引她说这句话。他一贯的恶趣味! 这一晚总归是没逃过上官陌的魔掌。 婚期将至,苏浅不知上官陌的请帖都发给了谁,她近日越发嗜睡,索性连正常的上朝也不能去,一日里倒有七八个时辰在睡,醒着的时候也不能理事,国事家事一并交给了上官陌。 她的寝殿日渐热闹了起来。 先是她的亲妹妹和准妹夫来贺喜。当日九颍河之围,她的准妹夫白誉有意举国相让,故意求败,之后被月魄救出,去向不知。他们来时却是带了上官陌的请帖。苏浅一边心中慨叹着天下不知谁人能逃出上官陌的掌握,一边亲自设宴款待准妹夫白誉。 白誉之后,相继来了叶清风阮烟雨夫妻、袁靖楚绿桐夫妻、上官克楚梦夫妻,并楚国的一众大表哥小表弟,楚辰、楚飞、楚越、楚争,十数人没有一个愿意住行宫,全要求住在皇宫里。好在苏国皇宫自苏远之起就只有一位妻子,宫中闲置宫殿无数,这些人都住进去也只是占了小半宫殿。 叶清风如今代上官陌执掌昆国,据说是耍心机将政事一概交在了十三修罗之首的戚苍手上,和阮烟雨早早便出了叶城,一路游山玩水过来的。十三修罗个个想要来参加两人的婚礼,又据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十二人临阵倒戈,联手制住了老大戚苍,遁出了叶城,于十日前进了苏都,如今正被上官陌抓劳力看守苏都四城门,还据说十二人站在城门之上,每日里那叫一个兴高采烈。 楚国丞相袁靖,据说为了来参加婚礼,告假不成,日日在朝堂上消极怠工,楚渊一气之下免了他的丞相之职一月,令他在家中反思,实际上算是变相准了他的告假。他怕楚渊反悔,连夜带着楚绿桐出了云都。曾为昔日苏浅公主府上最得力大管家的楚绿桐,一来便被上官陌分派去操持婚礼事宜,真可谓人尽其用。 当初回西月岚茨城过年的上官克楚梦夫妻,在岚茨遇到楚鱼,立即警觉,一路跟上了她,却意外遇到她要谋害正在解毒的苏浅,又意外帮了浅陌二人一把,之后便回云都全心扑在教育事业上,据说如今二人一个为女校院长,一个为男校院长。苏浅看着昔日邪魅张狂的人,如今竟干起了教书育人的工作,而且还是那样一身大红的衣衫,不知楚渊是如何有胆量将学院交在他手上的。难道不怕会误人子弟? 楚辰却真正成了四海为家的闲云野鹤。据说这两月已经体验了好几种职业,曾在狭小的小吃店里做过小二哥,曾一张桌子摆在闹市中心做起了算卦先生,还曾街头卖过字画,似乎有打算以后以文字为生,写写书什么的。更奇异的是他都隐成那样了,上官陌居然还能从人堆里把他扒拉出来。苏浅她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上官陌说的全天下九成九的人会为他们祝贺祈福! 楚飞委屈巴拉地一来就赖进了苏浅寝宫,埋怨她将他甩在楚国不管不问。已经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被上官陌薅着后衣领子直接扔出了皇宫,小伙子百般告饶并且写下血书绝不再踏入他夫妻二人的寝殿后才被放进宫,但只许他住在很久很久以前曾是冷宫的偏远角落里。 楚越楚争见此种种,于是悄悄地远离是非之地,除了每日来问安,稍坐片刻,一刻也不敢多留,选择的住处也有些偏远,深怕上官陌一怒之下会将他们也赶出皇宫去。而他们是没有楚飞那样的厚脸皮以及楚飞在苏浅那里的地位的,赶出去怕是再没有机会入这苏国皇宫。 寝宫有了阮烟雨的到来,立时活泼了太多。她一岁多的儿子叶檀已经满地跑,小嘴蜜甜,天天绕在苏浅身边,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且还极会看人脸色行事,上官陌在时会指着苏浅的西瓜肚叫妹妹,上官陌不在时又改口叫弟弟,惹得苏浅笑翻白眼:“你生的是人吗?是个精吧?” 距离大婚还有两日,苏浅正在御花园里溜达,远远望见迎面飘飘然走来一位翩翩公子,白衣墨发,亮瞎人眼,她嘴角便浮起一抹笑来。来的人正是冥国少皇上官皓月。待走近了,苏浅才发现,远看一朵娇花,近看,近看他是一朵蔫花。 飘飘白衣上粘的全是尘土,一张皓月般的脸上也全是尘色,墨发凌乱还沾了几根碎稻草。 “你这是……”苏浅一头黑线打量他,“你是不是拐人家大姑娘钻草垛被姑娘的娘亲抓包了?怎么弄这副德行?” 上官皓月顾不得和她说话,拎起她身边小桌上的水壶对着壶嘴就往嘴里猛灌,狼狈样子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优雅从容!一壶水喝完,嘴角还残留着水渍,抬起袖子欲揩一揩,见袖子上全是浮尘,嫌恶地又垂了下去。苏浅无语地递上一方帕子,他接过去便擦拭边问:“浅萝,这是什么茶水,怎么这么难喝?你们苏国穷到连壶像样的茶都喝不起了还是你和我师兄已经节俭到喝树叶子沏的水?” 苏浅晃了晃空空如也的壶,一脸的怪异表情,望着风尘仆仆的上官皓月,缓缓道:“那是上官陌给我准备的安胎药。小上官他一直折磨我,到现在还天天孕吐,上官陌他特意配的方子给我。” “噗”,上官皓月一转身,喝下去的全吐了出来,溅在娇媚的香芙虞花上,果见是褐色的药汁。“你干嘛把那个装茶壶里?”他愤然。 ... 第二百九十八章狼狈的少皇 苏浅一副无辜的样子:“我不爱喝药,装在茶壶里当茶喝,我觉得,这样,心理上也许会更容易接受些,喝着便不大苦了。 23us.com” “水!快给我水!”上官皓月气急败坏地坐下来拍桌子瞪眼,一旁的小宫女忙不迭地给他倒茶水--唔,装茶水的壶一直就在桌上,一只一模一样的壶。上官皓月目瞪口呆地望着小宫女春葱般的手指提着茶壶倒茶,苏浅将一杯倒好的茶推到他面前,悠悠道:“只是安胎药,又不是喝了会怀孕的药,你吐什么?浪费。”看他又要急,苏浅忙咳了一声,岔开话题:“快喝口茶润润嗓子,说说,你怎么弄成这副德行了?” 上官皓月猛灌一口茶,杯子推给小宫女再满上,连喝三杯才缓了一口气,没好气地道:“还好意思说呢。路上遇到你的仇家,我怕她来给你捣乱,就动手拦了一拦,结果她弄了一大群老不死的追着我不放,就这样了。” 苏浅再推一杯水给他:“够不够?不够再喝一杯……话说我仇家很多,不知你说的是哪位?” 上官皓月抽搐着嘴角望着她滚圆的肚子,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都快要是孩子的娘了,还是这么不着调的样子。不知小上官长大了要怎么面对你留下的烂摊子--话说你怎么知道是小上官而不是小浅萝?” 苏浅白了他一眼,“我就知道怎么了?上官少皇你替小上官陌考虑多了,我这为娘的指定会在他成人之前把那些冤家都料理了的,不会给他留下半丝儿烂摊子。倒是你,遇到的究竟是我哪个冤家?” 她脑中将仇家们挨次排开,能将上官皓月逼到这份儿上的,还真不多。除了她的准公公上官陌的皇爹上官屠有那个本事,诸如上官闲楚鱼之流,不可能有这份本事的,再如苏启阳苏允洛,就算有那个本事,也未必会挑这个城防严密的时候作乱。她疑惑地打量上官皓月头上那几根稻草。 上官皓月看了她一眼,大约是觉察到她的不安,便不再卖关子,道:“是楚若羽。你要小心了。这个女人还真是不简单。她楚国的水深的很。” 苏浅微怔了一瞬。无意识地问道:“你说的老不死的……” “不管是老不死的还是小不死的,苏浅,你现在的任务就是顾好肚子里的小浅浅,其它不用操心。师弟倘或不累,可以去帮着张罗婚宴。” 上官陌微凉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上官皓月唰的从座位上蹦起来,惊得一身冷汗。心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苏浅已然不是赤条条一个人,他讪讪一笑,打哈哈:“师兄……啊,哈,你看吧浅萝,师兄他喜欢的是小浅浅,关于小浅浅还是小上官陌,看来你们意见还不是那么统一哦。” 苏浅气得白了他一眼,怒道:“被人追得脑残了吧,不会说话就滚一边儿去。”一转头便生生挤出张笑脸来,“咳咳,相公,那个,今天那么早,是想小浅萝了吧,唔,小浅萝也想你了呢,在肚子里张牙舞爪了大半晌了,不信你摸摸看。” 说着就把西瓜肚腆了上去。 上官皓月果然是狡诈的狐狸。为了制造机会逃之夭夭不惜离间他们夫妻,丢下一颗深水炸弹…… 上官陌啼笑皆非地看着她,好笑道:“哪里学来的油腔滑调,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小上官陌是怎么回事?” 上官皓月见势不好忙贴着花园的碎石子小径溜之大吉。苏浅继续讨好地笑着:“呵呵,不管是小上官陌还是小浅萝,反正都是你的,自然随的也是你的姓,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嘛。” 上官陌不言不语看着她半晌,看得她心里毛毛的,正要再挤出一抹笑讨好他,他却自己先勾起嘴唇笑起来:“苏浅,你还真是像人家说的,怀孕的女人都是傻子。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鉴定个胎儿性别,不过是小菜一碟。” 苏浅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上官帝凤你医术是有一套,但这自欺欺人的本事也是有一套。脸上却挂着笑,握住他的手摇晃着讨好:“你都说我傻了,就别和个傻子一般见识了。我午膳还没吃,正好咱们一起用膳。” 上官陌笑道:“我正是为午膳而来的。”抬眸扫见一旁香芙虞花上的药汁,凉凉一挑眉:“这个是怎么回事?” 苏浅一撇嘴:“还说呢。你的好师弟一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替我喝了。还得劳烦人再煎一壶来。”看他还有些怀疑的神色,她忙又加上一句:“好吧,我承认没阻止是因为我恶趣味想看他笑话。但你若是认为我不想吃药才没阻止那你就错了。我也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能不为小上官考虑呢,药再苦我也会喝的呀。那个谁,赶紧再煎药送来。”她眼睛眨也不眨地说了一大通。 上官陌嘴角抽了抽,再没能说出话来。 午膳用完,上官陌盯着她喝完一碗药,才回朝堂议政,苏浅百无聊赖地坐在殿前晒太阳,脑中瞎想着,如今她在上官陌心中的信用度已经下降到这种可悲的程度了么,喝个药都得亲自监督的。 上官陌芝兰玉树般的身影在视线中渐去渐远,苏浅从陶醉中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她心里惦念的,仍是上官皓月说的关于楚若羽的事。悄悄差人去请上官皓月,去的人很快就回来,却回说上官皓月已经被上官陌请走了。 苏浅默默叹了一声。她早知道上官陌算无遗漏什么都快人一步,一向又护她护得严实,先她一步请走上官皓月也是必然。 别人大婚似乎都忙得脚不沾地,又是绣嫁衣又是绣鞋子手帕的,她却闲成这个样子,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再就是晒晒太阳发发呆,定时地到御花园溜达溜达。她一面庆幸着如此周而复始,若非身体底子弱,怕早养成了胖小猪。一面也想像别的女子一般,自己的嫁衣自己亲手绣,奈何身体太弱,上官陌已对她下了禁令,什么也不许她干,如今他的命令就是圣旨,她莫敢不从。 苏都的冬天既温且润,苏浅躺在贵妃榻上,阳光暖暖地洒下来,晒得人更加慵懒。 阮烟雨猫在廊檐一角观瞧,见她意兴阑珊的样子,拖着小不点儿子就要溜。她这个样子,她若是还敢到她面前来,分明就是傻得将自己送给她消遣。 苏浅眼梢瞟见,懒懒地却不失威仪地喊了一声:“小不点,叶阮氏,你们回来。” 阮烟雨拖着小不点晃晃悠悠从墙角拐出来,一步三回头地往这边蹭。已是当了娘亲的人,牙齿咬得咔嚓:“叶阮氏,这是个什么破称呼!” 小不点叶檀倒是高兴,大喊:“帝帝凰姨姨,帝帝凰姨姨。” 苏浅笑他那句“帝帝凰”,没搭理阮烟雨。 阮烟雨继续嘟囔道:“什么叶阮氏,我没有名字的么?上官苏氏!” 苏浅从美人榻上坐起来,宠溺地揉了揉小不点的头,道:“小子嘴真甜,像你爹爹,不像你娘亲。” 见她不理自己,阮烟雨撇撇嘴,自觉地将她榻边的脚凳拖过来坐下,将小不点往一旁的宫女手中一交,道:“跟宫女姨姨去御膳房找好吃的去吧。” 小不点学她扁扁嘴,一副不想离去的样子,奈何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被小宫女抱着直奔御膳厨房而去。 苏浅斜睨着她,声音淡淡:“上官苏氏是个什么称呼?你就直接称我上官氏,也无不可,那三个字的姓氏,还是免了吧。” 阮烟雨以为苏浅会追问一些事情,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却没想到她也只是这么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便开始向她打听上官陌准备的神秘婚礼究竟怎样神秘。 关于这场令天下人瞩目的婚礼,阮烟雨也是抱了诸多好奇。但无奈的是,众人像瞒苏浅一样避讳着她。实在是因为这位叶夫人叶阮氏虽然和苏浅一样共担个口无遮拦的名声,但苏浅的口无遮拦是说她说话大胆犀利,其实不当说的话,苏浅的嘴比谁都闭得紧实,是天下最牢靠的密封罐,阮烟雨却是以无心机什么都敢往外说著称。上官陌那里已下了禁令,禁止向阮烟雨透露任何有关婚礼的消息。 因为他知道,若是给阮烟雨知道的话,便如同昭告了天下一般无二,他也就没办法给苏浅一个惊喜了。 阮烟雨曾对叶清风使出各种手段威逼利诱,甚至晚上将儿子扔给他自己却躲起来逍遥去的招数都给使了出来。但叶清风轻而易举就给化解,一纸情书送上,她不但乖乖回来照顾儿子,还要将自己献给儿子他爹以赎其罪过。 但究竟是一纸休书还是一纸情书,众说纷纭,毕竟一纸情书就能把叶夫人叶阮氏哄回来的可能性十分堪忧。 况叶清风那样的人,真的会写情书么? ... 第二百九十九章 郁闷的烟雨 苏浅向这样一个人套取有关婚礼的事,若非是她真的已经消息闭塞到这种程度,便是她确然已掉入一孕傻三年的怪圈。 23us.com但这两种可能显然都不可能。苏浅她即便被关在空无一人的冥国神殿的时候,也还是能猜测到外面发生的事,说明她即便消息闭塞也不会耳塞目盲,在苏启阳的军营中即便身怀六甲也能突出重围翻云覆雨,说明她也不可能真的变傻。 苏浅盘问婚礼的事,自是有她的意图。 这意图显然还是要透过阮烟雨了解一下上官皓月口中说的杀上门来的她的仇敌楚若羽。 上官陌说得对,她就是个操心的命。 但事关她的大婚,事关上官陌的安危,她就不能不过问。 她也知道眼下的苏都城,有十三修罗里的十二个人作为第一道防线,有楚哲崔尹晏胡作为第二道防线,有墨凌墨翼兄弟俩以及月魄郗道凌作为第三道防线,还有沈恋风叶清风统一筹谋策划,更有上官皓月袁靖等外援团,最后还有手眼通天的上官陌坐镇,还有什么人能突破这重重防线威胁到她一家三口呢? 应该是没有了吧。 楚若羽她只是个意外。试想,曾经弱小的棋子谁会在意她还有反噬的能力呢。 男人们可能会无视这个以卵击石的小女子,但她苏浅不会。她从来不敢小视任何人。尤其是女人,满腔仇恨的女人。 她不会允许他们身边存在一丝丝危险。她要确定诸事都万无一失。 她费尽心机尝尽艰辛得来的大婚,她以生命换来的上官陌,她要保护得紧密严实。她要顺顺利利嫁给上官陌为妻,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阮烟雨对她问的任何事却都是一问三不知。偶有知道点皮毛的,没有任何价值。 但她明明看见她躲着她,若不是心虚,何须躲避?她料定她有事瞒着她。 拐弯抹角盘问了大半日,她渐渐失去了耐心。手搭凉棚望一望西天绚丽的云彩,约莫着上官陌也快要回来了,挥挥手,一脸倦容:“累了,回房间歇息吧。” 阮烟雨将她从软榻上扶起,忍不住叨咕:“我怀着叶檀的时候直到叶檀出生也没像你这么弱,你这个样子真叫人担心。” 苏浅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她何尝不想多动动把身体锻炼得棒棒的?但正如上官陌所说,她的身体这些年已被各种毒淘空,实在不宜现在就受孕。但既然已经有孕,她除了高兴激动,还是高兴激动,并没有后悔过。为了能有个好身体,给小上官一个好的生存环境,上官陌给她开各种补药,她都照单全服下,丝毫也不矫情。 她笑了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虽然弱了点,但也还不是弱到需要人担心的地步。上官陌每日多少好药供着,放心吧,没事的。” 她自从回到苏国,连说话都变得温婉和蔼,再不是以前那个犀利女子。阮烟雨看看她,好笑地道:“果然爱情的力量大。帝凤陛下竟然将你改造成如今这个模样,你还是你么,苏浅?” 苏浅就挑了挑眉梢。 她吓得一激灵,吐了吐舌头,“狼永远也变不成羊,我错了。” 推门进了寝殿,苏浅漫不经心问了一句:“晚膳是要在我这里用,还是回去等你家叶清风享受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幸福晚宴?” 阮烟雨咧嘴:“自然是……回去等我家相公。我留在这里一会儿帝凤陛下回来,非给我撵出去不可。我虽然笨,但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 苏浅瞥了她一眼:“叶清风今天不是会晚回来么?他没派个人通知你?据说楚若羽带了一大串老不死的来了苏都。” 语气仍只是淡淡,闲话家常一般。 阮烟雨跳了起来:“还有这等事?!她一个小小女子也能兴起什么风浪?还要劳动我家相公他出面?” 苏浅扫了她一眼,“谁知道呢?按理她可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但这世上的事谁说得准呢?当初有个楚鱼,如今谁又知道会不会出来个楚若羽?” 阮烟雨叹了一声:“唉,楚国的水果然不是一般的深。女人都是这般有能耐。” 苏浅也是有一叹:“嗯,还真是不能小瞧。楚若羽居然能把灵云和无痕那样的人收归麾下,可见一斑。” 阮烟雨就瞪大了眼睛:“啊!你……” 话未说完,便听见月魄的清泠泠的声音:“凰陛下,凤陛下下朝回来了。” 阮烟雨的话音戛然而止。 苏浅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对阮烟雨挥挥手:“下班了,你可以回去见你家清风相公了。” 阮烟雨眸色复杂地打量了她一瞬,抽着嘴角往外走去,不忘嗤笑她一句:“见色忘义的家伙,陛下回来你就赶人。” 苏浅不理她,坐在椅子上喝水。 听着远远传来阮烟雨和上官陌打招呼的声音,苏浅无奈地抽着嘴角。 月魄他可真是好。 自打她醒过来,这月余的时间,这位上官陌的第一贴身,就一直贴的是她的身边。刚刚看似善意的提醒,却提醒得真是时候。她绕了半天终于将阮烟雨绕进去,他一句提醒便废了她半天的功。 上官陌轻缓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苏浅一颗心小鹿乱撞般似要跳出心脏。 不过是一个脚步声,便已令她如此难以自持。 上官陌推门进来,彷如一道白月光照进房间,立即迷了谁的眼。 苏浅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小鹿乱撞的心口,迎了上去:“今天那么早。” 上官陌莞尔一笑,将她挽在身边:“苏都城来了这么多高才大儒,岂可浪费人才,为夫自然是要让他们才尽其用,才对得住他们千里万里地赶来。” 苏浅嘴角抖了抖。脑子里浮现出叶清风袁靖一干人等被抓劳力使的好看神色来,此时怕是都为这趟来苏都悔得肠子都青了。 上官陌他忒黑心。 想起刚被她撵走的阮烟雨,不知道今晚还能不能得见叶清风。依她的性子,若然见不到,估计得气得跳脚。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真是……”见上官陌挑眉,她便笑得更开心:“真是深得我心。” 上官陌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吩咐宫人摆膳的空当里,已在她身边坐了,修长的手指搭在她腕子上,诊了一回脉,苏浅笑他:“一天诊三回脉,你也不嫌累得慌。” 他答得理直气壮:“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累?”在她手上轻吻了吻,闲话家常般的语调:“今天楚若羽和灵云无痕来苏都了,一同来的还有西月国师,师弟在城外遇上,阻了一阻,没阻得住,反被他们追了一大段路。” 苏浅惊诧地望着他。 惊诧却不为这来头极大的几人。 惊诧却为,他从前遇到这样的事唯恐她知道了烦心,都是暗地里就替她解决了,今日却没有瞒她。 上官陌握着她纤纤素手,声音温润柔和:“清风和诸荀钟云三个人将他们拿下了,如今关在了我过去住的府邸尚府里。你放心,并没对他们怎么样,除了出不了尚府,他们衣食住行都是上好的。白蒙因为我们而死,总归是我们先对不住楚若羽,她要找我们报仇也是应当。我知道你一直对她心怀愧疚,总不想让她这样心怀怨恨活下去,等我们大婚以后,我差人把她带到宫里来。” 苏浅秀眉轻蹙:“楚若羽她和灵云和无痕在一起,我可以理解,因为那俩和尚是逝太子白蒙的忘年交,但她为什么会和西月国师扯在一起?她不该是找你父皇报仇的么?她……”顿了一顿,眉蹙得更深:“西月国师,我还是上回去岚茨找你的时候听人说起过一次,他是什么样的人物?你们西月的人还真是神秘,你父皇是,你父皇的国师也是。”她想说你这个冥国少祭司也是,咬在齿间没说得出口。终究他再神秘,在她面前却从来都是坦荡的。 上官陌手指轻抚她的眉心,将她眉心的轻皱尽数抚平,声音更柔了一些:“放心,楚若羽并没被我父皇控制。” 苏浅的心便安了几分。她听见上官陌说楚若羽和西月国师在一起,第一个担忧便是她被他父皇上官屠下了什么控制心神的蛊毒,即便她没说出来,上官陌也是了解她的担忧的。 他是如此知她。 “还记得你是为什么出生在昆国的么?”上官陌忽然问了句貌似不相干的。 苏浅却知道,这个时候说起这件事来,必然是这件事有什么问题,绝非什么不相干。点点头,道:“自然记得。是因为有人趁我皇爹的危掳走了我皇娘。说起来,这已经是上上辈的一段往事,还得追溯到我皇爷爷那一辈子。”她敏感地想到了什么,抬眸望着上官陌:“那时是因为有人撺掇我皇爷爷,要和你们西月联姻,联姻的双方就是我皇爹和你皇姑姑容韵公主。但其实这位容韵公主,在那之前无人知晓,在那之后也去向不知,销声匿迹。” ... 第三百章 往事如烟 斯人如梦 上官陌揉了揉她的如瀑青丝,无奈地笑了笑,“苏浅,若论心思玲珑,天下间哪个能及得上你?你猜的不错,我的姑姑,容韵公主,她其实是上一代圣女,上官闲的师尊,也是西月国从不出世的国师。 23us.com” 宫人摆上晚膳,上官陌和她洗了手用膳,她依旧沉浸在震惊里不能回神,上官陌无奈地拉她回神:“什么大人物,至于让你惊成这样。吃饭要紧,你这个身板再饿上一饿,小浅浅会很惨的。” 苏浅回神,白了他一眼,他反当作没看见,喂她吃她最喜欢的玉脂虾滑。 她吃什么都吐,唯独吃他亲手做的这个玉脂虾滑不吐,想来肚子里那个也是个有灵性的人精。 饭罢,上官陌挽她到御花园散步。她纠结于楚若羽为何会和西月国师上官容韵混在了一起。但其实是她更想听上官陌如清泉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所以才缠着他说这一段。 上官陌声音极轻:“楚若羽去西月找我父皇报仇,你也知道,她那点子功夫,连三脚猫都算不上。但我父皇因为她身份的关系,还是召见了她。说白了,就是想利用她生出点事来。但我姑姑恰好在场,不晓得是出于什么样的机缘,竟和这位昆国逝太子的遗孀看对了眼,当时就收下做了小弟子。” 看苏浅一脸的不敢置信,他习惯性地揉了揉她如今长及腰际的青丝,笑得更柔了:“楚若羽并非冲你我而来,冲你我而来的是我姑姑。你知道的,他们怎么可能轻易让咱们大婚?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因为自小没有母妃,姑姑怜我,素来疼爱我,将我视作亲子。我亲自去和她说,她必然不会为难咱们。” 苏浅并非不敢置信。他说是他的姑姑恰好在场,不晓得出于什么样的机缘看对了眼。但她岂能猜不到是何种机缘。她欠白蒙的,却不知道怎样才能完成他的临终托付,他却替她做好了一切,暗中将楚若羽托付给他的姑姑。想来,当初告诉楚若羽她的杀夫仇人是上官屠,就已存了算计了吧。 这个人啊。 叫她如何能释怀。 她想得入神,上官陌话说完半晌她才醒过神来,道:“我陪你走一遭吧。或者,你要是怕我劳累,就把姑姑请来皇宫里,让我略尽一尽做晚辈的心意。” 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西月国师,皇爹当年的绯闻太子妃人选,她还是有相当的好奇心的。不管她此来是为的什么,因她是疼爱上官陌的人,她倒是真心想和她心平气和地见一面。 但如果上官陌说出拒绝的话,她倒也不会强求他。 如今的她,虽然挂着个帝凰的名,实则行的却是个主母皇后的职责,万事抛给上官陌,她只日日养在深宫,做的最正经的事,便是陪苏国如今的掌权人帝凤上官陌吃饭睡觉。 没有什么人能大得过上官陌。也没有什么事能大得过上官陌的事。 即便那是神秘的容韵公主,上一代的圣女,如今的西月国师,也不例外。 上官陌却只是温声道:“我派人过去问问,看她愿不愿意来皇宫。” 一股暖流划过心田。苏浅抬眸向上官陌看去。眼前的人眉眼如画,姿容清华,千万人不及他的风华。 他是这样善解人意。 曾经以为此生不可能得到的幸福,如今却就在眼前,就在手心里。身边那个如玉的男子,是红尘紫陌里求了千年万载的人,是那样美好。 她记得过去在一起的每一点每一滴。那时虽然也是爱得这般深,相处却不是像现在这样适意融洽。往往,他们会为了米粒大点的事吵个天翻地覆,为了一句话彼此互不相让,直到将彼此折磨得不堪负累,伤及肺腑。她疼,他更疼。 如今,她和他就像他们手上的绿漪和绿涟,磨合了千年之后,终于彼此契合。 在冥国神殿的三个月,苏浅在浩如烟海的古籍中发现,绿漪和绿涟原是上官曦明和蓝羽华共同打造的一对短刃。彼时两人在一起,将红尘俗世隔断在神殿外,日日以锻造神兵为乐,绿漪和绿涟便是凝结了两人后半生的心血的宝贝。神兵诞生,竟是带了灵性的。却不知为何彼此并不能相容。蓝羽华驾驭不了绿漪,上官曦明驾驭不了绿涟。 两人一怒之下将两枚兵刃扔在了墙角。 直到有一天,被上官陌发现了它们的存在。它们得以重见天日。 绿漪被毁时,她其实是听见了上官陌袖中绿涟的悲鸣声。 她想,经过了千年,绿漪和绿涟终于是彼此相契合了。 那天在峡天关下,上官陌将绿漪和绿涟摆在她面前时,她又听见了绿涟的声音,却是欢喜的声音。她彼时何尝不想就留在上官陌的身边。但心里却更想帮他扫平苏启阳和苏允洛。 到底是她着相了。 好在上官陌将她从万丈深渊中又拉了回来。 但其实上官陌何尝不是也着相了。也是她将他拉回了红尘紫陌。 好在,他们有彼此。 晚风清凉柔软。无论外面闹得如何天翻地覆,两人并肩而行的御花园却静谧得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这样的煽情时刻,如何能不说点什么。 苏浅嗓音暗哑得似一线:“上官陌,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如此爱。” 上官陌脚步顿住,看向苏浅的眸光渲染出一片清光,却只是怔怔望着她潋滟的小脸,半晌无语。 她厚着脸皮将这样动情煽情的话讲出来,却得不到回答,便有些急了:“上官陌,你倒是说句话呀。” 上官陌却只是微翘着好看的唇角,如玉温润的手覆上了她的西瓜肚,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清润好听:“小上官,今日你需得给爹爹做个见证。你娘亲惯会耍赖皮,说过的话往往会食言而肥。她今日说爱你爹爹我,你要记得。倘或有一日她翻脸不认账,你得替你爹做主。” 感觉到小上官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在手心里,上官陌有片刻的呆怔。 那样的感觉,真是很奇特。虽然是踢在手心里,却如同在心尖尖上用软如棉的小脚丫勾了一下,教人说不出的窝心。 苏浅抽着嘴角黑着脸望着他,话说得有些刻薄:“看见没?你儿子都替你觉得羞耻。枉你还是一国君上,这样无耻的话都说得出来,也不怕教坏了你儿子。” 上官陌却只是傻笑,手贴在她肚子上不拿开。 她有些无语且无奈,但心里却是百般滋味。这样天真的上官陌,有幸,她此生得以看见。 她比谁都明白,他二十多年的岁月并不比她过得轻松。从小被目为西月的继承人、又是天定的冥国少祭司,所受的磨炼自是难以想象的艰难凶残,心地纯善的他,在那样鲜血白骨的磨炼中是怎样才活过来的,她简直无法想象。更艰难的是,从小被人下了情焰蛊,却在见到她的那一瞬对她心生怜悯。 是的,心生怜悯。苏浅晓得他对她并非是所谓的一见倾心。他无意中触到她的脉搏,晓得了那样一个冰雪般的小女孩,身上中的是天下间最歹毒的情焰蛊、春染蛊、断情,可那个善良的小女孩,在阳光下笑得那般动人。 他从此,在一条叫做苏浅的路上,禹禹独行。风刀剑雨、筹谋算计、他终于历练成一个高踞云端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的青年,她却知道,他其实从未失了当初的纯善初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彼此倾心。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是,在一起那么难。 那年,他从冥国回来,丢掉了半条命,她痛得无以复加,想要就此分手,却耐不住他将自己埋入尘埃的求爱。 北上乾州,他在各方势力胶着中,只求牺牲最小众,将事态平息。不得已,他向自己的父亲出手。 情焰蛊毒发,他决意孤身赴死。 她以自己残破的身躯相救。 差一点,便阴阳永相隔。 是他,坚韧地没有放弃,用楚子玉夫妻和汇集了楚国历代帝王心血的一对凤凰玉佩救回了她。 冥国腹地,他将她藏在神殿,又为她造了多少杀孽,才终于得解她身上的剧毒,换来一场再无隔阂的相恋。 以为可以天长地久了,却出了一个苏启阳。但她知道,苏启阳不过是那个时候恰巧出现的一个绝佳借口。她早就打算离开的。玄冬花蛊是绝孕寒毒,她作为上官家的后人,又岂会不知。他和她在一起,便意味着放弃他的身份、地位、子嗣、未来,她怎可能自私地让上官陌为她放弃一切。 她却还是想错了。 上官陌果然是天之骄子,天纵奇才。 情焰蛊和春染蛊断情他都可以寻出解毒的法子,玄冬花蛊又算得了什么。 因爱生忧惧,她那时还是当局者迷了。 感觉到肚子里的小上官兴奋地踢腾上官陌的手心,感觉着上官陌手心灼人的温度,有一种如置幻境般的不真实感,却是那般幸福,内心都被塞得满满的。 ... 第三百零一章 容韵国师(1) “上官陌,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如此爱。 23us.com” 苏浅幼稚地重复刚才的话,是打算不得到他的答案誓不摆休。 上官陌唇角挑起,勾勒出一抹温婉的笑意,却是俯下身,贴着她的西瓜肚印上轻轻一吻,久久未离开。 “上官陌,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如此爱。” 她犯了执拗的性子,一再相问。 肚子上传来低低如漱玉般的笑声。 “上官陌……”她好笑地微嗔。 却听见他暗哑成一线的声音:“苏浅,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如此爱。” 他反问回来的话令她觉得十分好笑,却又那般令人心动。 “你天天说,我怎会不知。” 话一出口,始觉惊心。原来,他竟是天天说这三个字的。 她却极少对他说起这三个字。她鼻子一酸,泪光便泛在了眼眶里。 上官陌站起身,修长温润的手指抚上她的眉眼,拭去她眼圈的泪泽,说出的话教人窝心:“苏浅,虽然我一直都知道,你很爱我,爱到不顾一切,爱到一生只为我。但你爱我三个字真的是很少说起。所以,以后你要常常说给我听,让我每天感觉一遍你的爱,才不枉你爱我一场。” 他说起好听的话来真的是无人堪比。 几句轻轻柔柔的话便将她心里的疙瘩和自责化解了。 她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吻上了上官陌。周围传来风过花枝的簌簌声,她无语地冒出一头黑线。 皇宫里如今住了些什么人,她怎么会忘记。他们遇见了这精彩相吻的一幕,依他们的性子不出来冷嘲热讽一番怎么可能!但慑于某人的淫威,他们虽然想那么做,却是不大敢明里做的,可是又不甘心就这么遁了,只能弄出点声响来,扰一扰他们的兴致。 但她苏浅和上官陌的相爱从来都是高调的,数万人的瞩目下上官陌他一样吻她,没道理在他们的小伎俩下还要做个低调的样子出来。 他们真是小高看了他俩的羞耻心了。 苏浅扎扎实实的一个深吻,惊掉了一圈眼珠子。 上官陌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她替他们颤了颤小心肝。 但上官陌他的心思真不是常人可以揣测的。这样的时候,他居然抱着她遁了。 且遁去的这个地方还很有些熟悉。 身处之地,是当年她出宫建造的私宅的大门口,因是极隐秘的一座宅邸,府名用的是她前世的姓氏,严府。对面是上官陌当年为了接近她而造的与严府一色一样的府邸,名为尚府。 上官陌携着她翻墙而入。 所落之地,是她当初小手一挥噼里啪啦就毁了的尚府玫瑰园。也是两人终于肯站到对方面前诚实相对两心相印的地方。 天气晴好,星辉烂漫,园里的空气清新温润。 但此番绝非是为了赏星光而来。 苏浅迷茫地望着上官陌,“不是说明日请姑姑到皇宫去的么?怎么改变主意了?” 上官陌抚额一叹:“我怕你急着见人今晚会不得好眠,所以,还是带你来见上一见吧。不过,姑姑虽素来疼我,但不见得会待见你,毕竟当年你皇爹我的岳丈拒婚,害得姑姑她避居西月皇宫,从此常伴青灯古佛,一生未嫁。虽然这件事怪不得岳丈,但终究是姑姑很无辜,她若有什么怨恨,别人也说不得她什么。” 苏浅点点头,叹了一声:“这件事确然是姑姑无辜。身为皇家的子女,婚姻人生都由不得自己。” 她见上官陌眸色间有些暗沉,纤指抚上他的眉梢,轻声问:“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怕姑姑不喜欢我?怕姑姑会反对咱们的婚事?怕姑姑要闹咱们的婚礼?你不要担心,我一定努力让姑姑喜欢我。” 上官陌握住她为她抚眉的手,搁在唇边,轻柔吻触,声音有些沉:“苏浅,说到底,这件事里最无辜的受害者就是你。若说怨恨,也只有你才有资格怨恨。我从小看着你受各种苦痛折磨,一到夏日便头痛到日日不得眠,一到冬日关节痛得行动都困难,那时蛊毒虽未发作,却也是淘空了你的身体。可是看你咬牙坚持,就连最近身的人都不知道你的病痛,我那时恨不能扫平了天下来给你陪葬。” 苏浅手指贴上他的唇瓣,止住了他说的话,眸光柔若春水望住他,“上官陌,如果这些苦痛是遇见你的必经之路,便是再痛千百倍,我也无怨无悔。就算再来一回,我还是会义无返顾的啊。” 她眉目宛若天边的星子,轻而清,声音却更柔了:“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好?好到我只怕自己配不上你。好到我两世艰辛,只为了一个你罢了。你若不弃,我自是生死相随。所以,你不要再自责。得你,我受再多的苦也值得。” 声音越发低下去,小脸埋在他胸前不敢抬起,只怕一抬起来便会抑制不住眼眶里的热泪。 “浅萝姐姐越发长进了,谈情说爱竟然什么也不顾忌了。我们来了好些时候了,居然还在和帝凤陛下卿卿我我。” 略显沧桑的声音响起,苏浅从上官陌身上退出来,抬眸望去。 清瘦的女子站在花圃的中央,离她不过三丈距离。清清凉凉的眸子,不悲不喜的一张脸,连声音都是不悲不喜的。 她自然是认得这个人的。楚国唯一的正牌公主、逝太子白蒙的遗孀----楚若羽。苏浅眼前却恍惚出现一片荒草丛生的废园,废园中停着一辆与那地方格格不入的尊贵马车。她掀帘上车的空当,马车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红苹果般的脸蛋,毛嘟嘟的大眼,一开口便是三分稚气七分清脆入耳:“浅萝姐姐,天牢里好不好玩啊?浅萝姐姐来了云都这许多天也不来看我,只顾和太子哥哥忙大事了。” 如果那时,她能一施援手,也许这个女子就可以免除和亲远嫁的。 如果那时,她肯多亲近她,也许这个女子就不会像如今一般冷淡她。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也许?每个人注定有每个人的宿命。苏浅,你替不了其他人,你也不能决定其他人的人生怎么走。” 上官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抬眸望向上官陌。 原来是他的传音入密。 他呀,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再抬头时,她眸光已清亮如星子,这才向楚若羽的身旁望去。楚若羽的身旁,站着位清瘦美人。 美人气质如霜,身形纤纤,素衣云鬓,容貌上看不出她的年岁,神色里却看得出她的沧桑冷然。 美人是谁,呼之欲出。 苏浅往前走几步,谦恭一礼:“浅浅见过姑姑。” 料想着这位清冷的姑母不会喜欢客套虚礼,她便连个客气话也不曾说。 “姑姑。”上官陌搀着苏浅走到上官容韵面前,喊了一声。 上官容韵只淡淡应了一声,转身往客房走去,楚若羽随着她而去,上官陌和苏浅忙跟了上去。 两人方一进屋,还未落座,上官容韵的冰凉声音便在头顶响起:“当不起你们一声姑姑,不过是被你们软禁的不速之客罢了。” 苏浅抿了抿嘴角。 适才进来时,她已然注意到整个尚府施了重阵。她自忖凭自己的能耐,是破不了这个阵法的。 上官陌叶清风和钟云共同布下的阵法,果然厉害。 她心里轻叹着上官陌手下的人,各有所长,他却是那个最擅于因才适用、取长补短的人。 虽然苏浅不明白既然姑姑那么疼上官陌,上官陌为何还要施出那般大阵给他的姑姑,但上官陌他从来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因此,这件事上,她保持着缄默,不打算参言。 上官陌将苏浅安坐在椅子上,自己却未坐,走到他姑姑面前,深深一礼,清声道:“姑姑明鉴。外面的阵法虽然算是大阵,却也困不住姑姑。布下它,防的不是姑姑,是别人罢了。” 苏浅自忖,打她认识上官陌,能得他这样一礼的人真没有几个,可见上官容韵在他心里果然是不同于旁人的。 而他说,这样的阵法是困不住她的。又可见她于阵法上端得高明。至于武功,以她的修为,却着实探不出她功力如何。 如果这人是友非敌,倒还罢了。如果她来是为难上官陌的,不管她和上官陌是怎样的情感,她苏浅势必也不会作壁上观。 但她如今却已不想瞒着上官陌做什么。过去瞒着他做了那么多事,很多时候反倒会弄巧成拙,她从中吸取了不少教训。 上官容韵面色冷然,声音亦冷:“陌儿你天纵英才,这等大阵,姑姑还真是破不开。你说是为了拦别人也罢,还是拦姑姑也罢,都没什么所谓。你父皇叫我来阻拦你们大婚,我来却只是要问问你,为了这个……”她抬眸打量苏浅,苏浅回以温婉一笑,她撇开脸,终是没有将祸水二字说出口,只冷冷道:“为了这个女子,真的要抛弃西月的江山社稷,百年基业?” ... 第三百零二章 容韵国师(2) 上官陌声音清淡:“西月的社稷是社稷,苏国昆国的社稷难道就不是社稷?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数十载,姑姑眼明心亮,可否告诉陌儿,那些高高在上手握重权的人,有哪个是为了百姓疾苦?莫不是为了霸业和女人罢了。 23us.com说白了,都是个私欲。” 苏浅眸光注视上官陌,他却只是眸色清淡脸色如常。可她听见他说,莫不是为了霸业和女人,不知为何,心里十分不适,眉眼轻蹙起来。 上官陌转眸看着她,眸光里一点轻柔,继续道:“陌儿自知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一生不过是为了一个苏浅罢了。可陌儿扪心自问,并无对不起任何人。陌儿为得到苏浅,虽然耍过太多手段,说翻云覆雨算无遗漏也不为过,虽然手上染了成千上万人的鲜血,但陌儿敢对天地说,并没有枉杀过一个人,更无愚弄过百姓。陌儿无能,此生也只能护得住一个苏浅罢了,其他人,不过是尽力耳。” 上官容韵蹙了蹙秀眉。 苏浅却接过上官陌的话,“姑姑,容浅浅说几句。” 上官容韵瞥着她,未着一语。 她轻叹了一声,声音极轻语气却沉沉:“昔年我父皇为了我母后,差点大兴兵戈,屠戮天下。及至后来将我母后夺回,这些年却耽于儿女私情,于政事上并无什么建树。浅浅一介女流,不得不弱智之龄便担起了国家重担。但浅浅终归是女流,难负重责。说到底,我父皇不过尔尔。再说当年背后兴风作浪之人,屠皇算是其中一个,然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叫楚宁的女子。这些年屠皇背后没少做文章,但姑姑大约也明白,他不过第一是为了得到我母后,其次才是想得到江山天下。我楚国那些舅舅们,倒是心怀大志,但也不过是私欲罢了,汲汲营营,筹谋算计,何曾将人命放在眼里过?他们眼中,鲜血枯骨不过是得到江山满足权利**的必经之路罢了。白家父子,纵然有心治理好国家,却耐不住时势不与,不过是空劳误国罢了。更有甚者,打着复国的旗帜,满足个人的权力**,罔顾人伦,草菅生命,更是可恨。” 望着上官容韵变幻的神色,苏浅复又叹了一声:“我一介女流,不过是些浅知拙见,斗胆说与姑姑听,不怕姑姑笑话,也不过是想姑姑知道,上官陌他回去西月,也不过是徒做成全他人私欲的工具罢了,倒不如留在苏国,可以一展他的天纵才华。倘或他日他有心于天下,苏国便是他的后盾。上官陌得天下,总好过被那些草菅人命的人得了天下去。姑姑说,是不是?” 上官容韵半晌无语,只怔怔望着她。 倒是楚若羽抿着唇说了一句:“浅萝姐姐从来就是巾帼英雄、女中丈夫,见识比众多男子都强。怪不得能得帝凤陛下的心。” 上官陌清润的眸光一直落在苏浅身上,不曾插言,也不曾阻止她。 他一直就知道,苏浅她是与众不同的。这样的深刻见解,天下并不是只有她会,但像她这样谈起家国大事如谈论家长里短般轻拿轻放的,并没有几人能做到。 这个女子,她这样出色。 上官容韵终于回神,却也只是淡淡道:“苏远之能有你这样的女儿,是他的福气。” 苏浅讪讪笑了一下。她口中的苏远之,听起来虽然淡淡的,但并非没有怨气的淡,大约是怨气深了,反倒冷了。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虽然你说的有道理,虽然我也知道哥哥他忒胡闹了些,但总归我是西月的公主兼国师,这件事上帮不到你们。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着陌儿他自己的意罢了。他年,若是真的要开战,我却还是要站在西月的立场上的。” 这样一句话,便已是帮了大忙了。苏浅欢喜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道谢,坐得久了,猛的站起来,撑不住头发晕腿脚发软,上官陌眼疾手快扶得牢,她才没有摔倒。 上官容韵一只手远远地已经伸出来,不由自主要扶一扶,见上官陌扶得挺稳,冷肃的脸倒浮现出一抹不好意思,手顿在半空扶也不是,拿回去也不是。 苏浅却搭着上官陌的手臂走到她面前,不客气地将手搭在她手上,笑得赖皮:“劳姑姑扶一扶浅浅,坐得久了,腿脚发软。” 上官容韵好笑地瞧着她,“你这女子真是!” 虽是责怪的言语,却也没有将她的手打落。冷肃的脸上终于攒出点温和,瞧着她隆起的西瓜般的肚子,嘴角抽了抽:“这么大的肚子,快要生了吧?难为你要顶个大肚子上花轿。” 苏浅倒不觉得这是取笑的话,嘻嘻笑着道:“还得两个多月才是预产期,早着呢。姑姑,是双生子呢。所以肚子格外大些。” 想起这些天上官陌明明知道是双生子,却还像个孩子似的和她分辩什么生男生女的话,不由觉得好笑。 上官容韵便生出些忧虑:“你这样瘦弱的身板子,如何能供给两个孩子的营养?” 上官陌便从善如流:“姑姑虑的是。她明明身体这样弱了,又是怀有两子,还不能好好吃饭。还劳姑姑多在苏国留些日子,监督她好好吃饭吃药。” 上官容韵无语地哼笑了一声。“我就算是想留下,也由不得自己。你们大婚完了我还得赶回去复命。” 上官陌就看向苏浅:“如此,真是遗憾。不如,我们今晚留在这府陪陪姑姑?” 苏浅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但他从来就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她并没看出什么不妥,勾唇笑了笑:“自然是好的。我正好要和姑姑和若羽说说体己话。” 虽然知道上官陌和他的姑姑上官容韵感情近些,但看今日这光景,这个近却也是有限度的。选在这个时候住下来,让她不能不多想。 但多想也是无益,她只将自己交付给上官陌全权处理就完了。 况她确然是想和楚若羽说说话的。她一生亏欠人的并不多,这个命途多舛的女子,虽然不是她亏欠了她的,但总归是因为她,让这个女子的命运变得更坎坷,她心里总觉得愧疚。 上官陌虑着她的身体,将她扶到软榻上,她泰然地躺下,略带歉意:“姑姑不要挑我的理,实在是这个身板子撑不住。” 上官容韵极是受用她的态度。这个女子,怎么看也不像传闻中那样嚣张无礼。不知缘何传出那样的话来。但她知道她游走于诸国之间,还做过楚国的辅政大臣,混迹于男人堆中,总难免被人误会。传出那样的话倒也有情可原。 猛回神时,惊异于自己竟然在替她找理由,不禁暗暗震惊。这小女子不知是真的讨人怜爱,还是极擅攻心之策? 苏浅却打开了话匣子。打开话匣子之前还不忘顾虑上官陌的感受:“我们女人说话,你若是呆在这里嫌闷得慌,就自己去找清风他们,或者你累了的话就去自己的寝殿略躺一躺。想来姑姑是不会怪你的。” 上官陌拖个绣凳在她旁边坐下,握着她的手,清贵无匹的容颜含笑,“我也好久没和姑姑见面了,无妨,你们聊你们的,我听着。” 真是个宜家宜室的好男子。苏浅心里暗笑。 她若能说起来,大约天底下难逢敌手,但上官容韵显然是个话极少的,多半时候都是苏浅在说,上官容韵在听,偶尔有上官陌的附和,楚若羽则干脆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说到后来连她自己都打起了瞌睡。 她虽然口口声声要和她们聊聊,但其实她并不急于聊些实质性的东西,只是讲些自己这些年在外的见闻轶事。 她想了解上官容韵,自然去问上官陌就好,不必在这里和她本人周旋兜圈子费脑子。她想规劝楚若羽,这件事却是不能一蹴而就的,只能徐徐图之,先让她摒弃隔阂才好。 大婚在即,本该十分忙碌的上官陌,今晚却实在闲适。 苏浅明知其中必有文章,却也懒得去过问。 总不过是有人不愿意看见她和他大婚罢了。 他是躲清闲来了。 而上官容韵这里,无疑是最安全的地方。怪不得他说,外面的阵法,防的是别人。 她迷迷糊糊中透出点笑意来。果然防的是别人。 苏浅醒来时,是在尚府上官陌的寝殿。昨晚果然是宿在了这里的。 上官陌就躺在她的身边。睡得纯熟的样子。她不急于叫醒他,侧着身子瞧他好看的眉眼。滚圆的肚子横亘在两人中间,煞是有意思。 她一手搁在肚子上,一手轻抚他如画的眉眼,唇角边就漾起丝幸福的笑意来。 平生所求,也不过如此简单的幸福。你在我的身边,我一睁眼便能瞧见你。心中感叹着上天何其厚待于她,虽然历经各种磨难,但总归是修成正果。 一只温烫的手悄悄覆上她的肚子,肚子里的一双小上官配合得踢了两脚,她嘴角笑意加深:“醒了?” ... 第三百零三章 拱手江山 身边的人半晌不说话,却将脸凑近她,头枕在她肩窝里。 23us.com 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脖颈里,她忍不住缩了缩,笑出声:“痒死了。” 却听身边的人暗哑出声:“苏浅,上天何其厚待于我,今生居然也能拥有这样的幸福。” 他说的,正是她刚刚想的话。她有些怔忡。 曾经,她以为他是太了解她,总能说出她心中所想。今日她才意识到,他并非是说出了她心中所想,而是说出他自己心中所想。他从来都是,想她所想罢了。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她轻声道。 “唔,这句诗说得很贴切。咱们正是心有灵犀,是不是,苏浅?” 苏浅笑出了声:“是,很是。”抬眸看看窗外日色,已是天光大亮,问道:“今天不用上朝么?” 上官陌手指乱抚着她的肚子,唔哝了一句:“明日就大婚,今天清风代班。我要好好休息,准备明日的洞房花烛夜。” 苏浅哭笑不得地瞧着他,“上官陌,你看看我这个样子,还能和你洞房花烛?你要找个消极怠工的理由,也找个像样些的!” 上官陌覆在她肚子上的手便微微加重了力量,她听见他磨牙的声音:“这两个小家伙忒磨人。待将来出生了,爷一定不饶过他们!”半晌,又听他道:“本来想假装不知道是双生子,到时候生俩出来也好惊喜一下,却被你说破了!唉,惊喜没了。”顿了一顿,自说自话:“也不是没了。我如今天天欢喜得如梦里一般。” 苏浅无语地望着帐子顶。一孕傻三年。难道这句话也适用于男人? 看来是的。 许久,她又轻声:“上官陌,这样的话,大婚之夜,不能洞房花烛,你会遗憾吧?” 身边的人一本正经:“嗯。所以,待他们出生了,爷要天天洞房花烛,弥补这个遗憾。” 苏浅无语地抽搐了。 她弱弱地在心里想:能不能悔婚呢?以后的日子岂不是会很惨?她大脑极配合地想起了在叶城的日子。那时夜夜洞房,她连起床都不能了。 但,眼见悔婚不现实,也没办法争取正当的权益,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她无奈地想。 一阵敲门声传来,钟云的声音响起:“两位陛下,太上皇和太后娘娘来了,是不是放他们进来?太上皇说,如果不让进,就要硬闯了。” 苏浅牙齿咬得咯咯响:“钟云,要是让他们硬闯进来,你就滚回西月去,再不要在你主子面前出现!” “那,属下可不可以请容韵国师助阵?”门外传来底气不足的声音。 苏浅禁不住抽了抽嘴角。“上官陌,你的人都这么极品么?”声音里就含了三分调笑:“你只需去告诉外面的人,容韵公主有请。他要再坚持进来,尽管放他们进来就是!” 钟云抽着嘴角走了。带着神秘色彩的玄色道服扬起一抹流光。 什么叫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主母很好地给他做了诠释!这一家人全是狐狸! 上官陌的嘴角也抽了。“苏浅,那是我的岳父岳母。” 苏浅呲牙嗤了一声:“你岳父岳母搁挑子就走人,那叫一个潇洒利落,累你天天在朝堂上拼死拼活,他们可没为你这个女婿想。你要是觉得心里没气愤,只管让他们来就是。” 上官陌脑袋挪到她肚皮上,听着一双小上官有力的心跳,漫不经心:“唔,你这么说也是。我确然是有些不甘的。他们挺喜欢外面的世界,就让他们在外面等一等也好。” 苏浅缩回被窝里要睡回笼觉,却被上官陌揪了出来:“一双儿女要吃饭,不然会影响发育。起床了。” “为什么会觉得一夜之间又长大了许多呢?”苏浅盯着个大球艰难地下床,眸子里乌黑一片。 上官陌手伸过来搀她,她便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搁在他身上,唔哝的声调里全是嗲嗲的撒娇:“上官陌,被困雁城的时候,身体最是弱,孕吐得很是厉害,那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么?” 上官陌的眸色便染上了痛色。他能想象到她所受的苦。所以那时心痛心急得连自己的伤也无心治疗。 苏浅却不待他说什么,继续嗲道:“那时我就想,要快点回到你这个混蛋身边,让你怜我爱我宠我,让你看看我为你受的苦,让你心疼一疼。没道理要我一个人受苦的啊。” 上官陌的声音里竟是氤氲了湿气,暗哑成一线:“苏浅,我的确是混蛋。早该想办法接你出来的。害你受了那么多苦,我混蛋。” 苏浅双手捧住他如玉的一张脸,嘴角弯成月牙:“所以啊,混蛋,你要补偿我。” 上官陌吻她的手心,声线低迷:“嗯。我补偿你。那你要什么样的补偿,苏浅?” 苏浅笑声里一丝促狭:“嗯……亲亲抱抱举高高……是不可能,我这体态受不了。那就伺候我洗漱吧。” 上官陌的声音里也含了丝笑意:“其实如果你喜欢亲亲抱抱举高高,我还是可以做得到的。”他目光落在她滚圆的肚子上。 门外,去而复返的钟云狠狠抽搐着嘴角。 这果真是传闻中铁血狠辣的主母苏浅吗?这果真是自家运筹帷幄城府深如海的黑心主子么? 一定是自己幻听了。 钟祭司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钟云,什么事?”上官陌的声音响起。 钟云忙慌忙放下手立正,回道:“陛下,太上皇留了道敕旨,走了。” “拿进来。” 上官陌温吞的声音传来,钟云捂着自己的小心脏,战战兢兢开门,战战兢兢进门……没听错的话,里面正传来水声哗哗,如果,他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他想起昔年他主子的贴身侍卫月魄,据说因为常常看见不该看见的而被关禁闭,还据说关禁闭寻常得就像家常便饭。身子再次抖了抖。 进门,低着头,眼角余光果然扫见,他的主子正给歪坐在椅子上的女陛下洗脸,修长如玉的手沾着春水抹过她绝色的脸,他的头更低了。 苏浅好笑地道:“钟祭司,是掉了什么东西在地上么?” “呃,没,没有。”钟云觉得脑门冒冷汗,头开始疼了。 苏浅拿毛巾擦脸,上官陌从她手上把毛巾拿过来,轻柔给她擦拭,温声道:“钟云,你念一念吧。” 钟云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抖:“上天眷命,上皇敕旨,”下面的内容掠进眼帘,声音又抖了抖,抬眼看向正梳妆的两人,见苏浅眉梢挑起,忙念:“帝凤上官陌,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德行天下,善惠百姓,自登基以来,使苏国上下政治清明,海晏河清,民生安顿,朕观之,心甚慰。故,苏国交予帝凤,民心所向,天命所归也。朕承天命,敕旨所达,尊上官陌为苏国新帝,苏姓家族自此退出苏国朝堂。钦此。” 上官陌正在给苏浅梳理头发的手顿了一顿。 苏浅噗嗤一乐:“死老头子总算干了件得人心的事。”转眸望向钟云:“没说其它的了?” 钟云认真地谨慎地:“上皇还说,虽然帝皇陛下不大在意礼教风俗,但大婚需还得尊一尊礼制,请帝凰陛下今天回自己府上住,等候明日新帝的花轿上门迎娶。” 苏浅转过脸挑眉看向上官陌:“又干了件得人心的事。听见没?尊礼制。按礼制,新郎新娘子大婚前是不能见面的,新帝陛下,请您回宫去吧,明日抬着花轿到对面的严府来接人。” 上官陌揉着眉心,“娶你的代价,是要替你们苏家扛下江山。这个,是不是忒不讲理了些?” 钟云嘴角狠狠抽了抽。 有人为了江山不惜踩踏着累累白骨,有人却将江山看成是负累,恨不能躲得远远的。 苏浅唇角挑起:“苏允洛和苏启阳听到这个消息,不知会不会抓狂呢。能让他们气一气也是好的,你就勉为其难,接受了吧。” 这个理由……屏气凝神侍立一旁的钟云诚心地疑问,苏国百姓这些年尊崇神祗一般地尊崇的这位女英雄,究竟是以什么服众的? 就听他主子一贯清淡如水的声音响起:“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倒不值得。令人烦恼的是,那是岳丈大人的旨意,我若不受,恐明天的婚礼不会太顺利。”下意识地看了看她的滚圆西瓜肚,手指再揉了揉眉心,声音郁闷:“你这个样子真经不起折腾,看在我一娶就是三个的份儿上,这个旨意接的也不算太亏。就勉强受了吧。” 玄衣的美青年祭司为苏国的将来捏了一把汗。 苏浅淡淡瞥了伫立当地的他一眼:“钟祭司,还有事?” 小钟头一低:“月魄月侍卫在外面。” “哦。”苏浅淡淡应了一声,“先让人摆膳食上来吧。我饿了。” 小钟祭司偷眼察言观色,看不出喜怒,恭敬有加地答应着,不敢再提月魄,往外走去。清泠泠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告诉月魄,不想被关禁闭,赶紧走。” ... 第三百零四章 迁怒 小钟祭司的小心脏就颤了颤。 23us.com 据一个小圈子里的小道消息说,月魄月侍卫一直怀疑自己前生欠了女主子良多债,以致于女主子一见他就迁怒,禁闭关得比吃饭还勤。 小钟祭司今日深以为,月魄他的怀疑极有可能是真的!这什么都没干,单单听见个名字就要罚禁闭了……月魄他,活得真艰难! 小钟祭司为免遭鱼池之殃,边答应着,边加快了往外倒腾的脚步。 上官陌好笑地瞧着苏浅,“还是让他进来吧。”话却是说给钟云听的。见苏浅没反对,钟云出了门一溜烟往大门方向遁了。 “月魄这几年替我挨了许多禁闭,以后还是禁我吧。难得有这么趁手的贴身侍卫,若惹恼了他,上哪再找一个去?” 上官陌声音清浅。 苏浅翻了个白眼。 月魄黑着脸进来请安行礼时,苏浅正专心致志对付一盘小笼包。头也没抬地朝他招招手:“吃了没?坐下吃点吧。累了一夜怪可怜的。” 上官陌优雅地吃着饭,听见她这句话时眸光轻轻扑闪,嘴角衔了丝笑意。 月魄瞧瞧尊贵清华的男主子,再瞧瞧冷艳随性的女主子,再瞧瞧一桌早餐,牙一咬,心一横,“为了一会儿有力气回话,属下造次了。” 脸色略带疲惫的俊美青年不顾形象地往桌前一坐,豪吃起来。 苏浅吞了口口水,招呼一旁的侍女:“那谁,再给他来两屉……啊不,三屉包子,再来一盆鸡肉粥。” 苏浅一向觉得,上官陌这个人有优雅病,连带他的人也染上了他的习气,上到驰骋疆场的铁血将军,下到隐在市井的门客,都无一不是风姿优雅。今日,月魄将她的认知狠狠地完全打碎,碎成齑粉。 待月魄吃到肚子里有些底了,吃饭的速度放慢下来,苏浅“脉脉”注视着他,用自认为还算亲和的、不会扰了他食欲的声调道:“我的皇宫还在么?” 月魄意料中的噎住了。 苏浅默默地递上水杯。 月魄灌下一杯水,艰难地理顺一口气,咳得红了一张冰雪般的俊脸,“帝凰陛下,陛下言重了。虽然经历了一场群殴,皇宫并无大碍。” 苏浅睨着他,他被盯得一脸不自在,借着刚才噎住的势头咳了两声。 上官陌轻拍她搁在桌上的手,跟着轻咳了两声。 苏浅眸光从月魄身上撤回,落在上官陌的尊华清颜上,无奈地轻叹:“上官陌,咱们何德何能,竟教他们为了我一个,风刀雨剑里拼命?上官陌,他们浴血奋战,而你我却在这里躲清静。” 上官陌静静无语。 月魄站起来,跪了下去。一贯不多话的青年开口:“帝凰陛下,容属下斗胆说几句。” 苏浅看着他,他顶着她的清幽眸光斗胆继续:“月魄在楚国栽了两年树,想明白一件事。月魄其实对栽树并无怨言,但对帝凰陛下,实是满腔怨言。陛下当初甩下所有人,说走就走,孤身前去西月,搏命的时候可曾想过留下来的人的心情?帝凰陛下毒发濒危,躺在玄晶冰棺里一脚踏进阎王殿的时候,可曾想过外面的这些下属们的焦灼?帝凰陛下甩下所有人,又是一个人去冥国赴险,可曾虑过手底下还有一干需依附于陛下才能存活的我们?帝凰陛下自是活得肆意潇洒,但帝凰陛下可知,你一人的安危,系了多少人的命?其实属下知道,帝凰陛下心里何尝不明白这些,只是帝凰陛下心疼属下们,不忍属下们跟随陛下身边赴险。但这样的心疼,在属下们看来,却是多么痴傻、多么无情。帝凰陛下怪帝凤陛下偷安,但其实昨晚帝凤陛下并非偷安。偷袭皇宫的人,虽则厉害,却也不过是宵小,被困在这里的国师,才是最大的隐患。倘或不是两位陛下缠住了国师,皇宫则危矣。陛下是不是看国师无害的样子?陛下有没有想过,上官闲是国师的弟子,上官闲对楚国做了什么帝凰陛下不会忘了吧?有那样的弟子,师父会是什么样的师父?上官皓月什么人?连楚渊都未必是他的对手,还不是被追得狼狈逃命?乾州城帝凤陛下百般周旋,却还是陨了楚国十万余人。云都那年遭逢大灾难,逆改天象,天地变色,陛下以为是小小一个上官闲能办到的?这些其实不消属下说,想来帝凰陛下是什么都明白的。属下知道帝凰陛下心怀悲悯,最不愿意见的就是流血牺牲,属下们感激陛下心疼咱们,但陛下就一双手,只手是不可能遮天。覆巢之下无完卵,陛下当知怎样才是顾全大局。所以,请陛下以后不要再随便以自己的性命相搏。” 上官陌挑眉,声音温淡:“说完了?” 月魄一咬牙:“属下还有几句话。” 上官陌再挑了挑眉:“你继续。” 月魄继续:“帝凤陛下这些年为了帝凰陛下,有多艰辛,属下比任何人看得都清楚。帝凤陛下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不惜赌上未来子嗣,只求保帝凰陛下一命。如今苍天开眼,陛下竟然能有了身孕,实在是天下第一幸事。我们这些做下属的,都跟着开心。这个孩子得来多么不易,属下恳求帝凰陛下,以腹中孩子为重,保重自己,不要事事都要亲躬。” “这回说完了?”上官陌再挑了挑眉。 苏浅手指抚上眉心:“月魄,这回我不想罚你,但也是保不了你了。”顿了一顿,“唔,忘了告诉你,你来之前,我皇爹爹一纸敕旨,将苏国江山拱手上官陌了,如今就算我想事必躬亲,也没那个权力了。” 月魄一瞬惊,一瞬喜,跪地未起:“属下知错,属下自己关禁闭去。”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下次再犯,绝不是禁闭这么简单。去吧。”上官陌淡淡挥手。 月魄直起跪得有些疼的膝盖,俊脸上却是难掩笑意。正待要走,苏浅叫住了他。他一愣,却听苏浅只是说:“吃完了再去吧,暗室里可没有饱饭给你吃。” 月魄心里一暖,嘴角溢出笑来,痛快地答应一声,重新坐下又豪吃起来。 不过是刚咬了一口包子,就听外面啪啪拍手掌的声儿,跟着响起个清冷的声音:“陌儿端得好家教,以下犯上,妄论主子,就只是关个禁闭而已,怪不得传言帝凰陛下手底下的人都是乖张放肆的性子。” 苏浅无奈地在心底里叹了一声。这是在指责上官陌,还是在指责她呢?如果是指责上官陌,对不起,不行。如果是指责她,罢,脸皮厚实,权且一听就完了。但听起来只是借着上官陌在说她,好吧,她苏浅心胸宽广不予计较就是了。 月魄的脸冷了下来,吃饭的动作却未停。 上官陌站起身,朝着进来的人温声:“姑姑。” 苏浅挺着肚子,手扶着椅子扶手,费力地站起,上官陌将她扶了一扶,手贴在她腰际未放下,她微笑:“姑姑。” 月魄悻悻放下手中的筷子,行了个半跪礼:“参见国师。” 国师上官容韵清冷着一张脸走进来,眸光落在半跪的月魄身上,“和主子同桌而食,是谁教你的规矩?” 苏浅不等月魄回答,先微微一笑,道:“姑姑,是我让他坐这里的。不过是吃个饭罢了,上纲上线的就没必要了。” 她看着上官容韵比昨日冷了七八分的脸,猜想着定是昨日夜里往皇宫去的人吃了上官陌的大亏,她这是迁怒来了。 但月魄是上官陌的人,不管她上官容韵是怎样厉害,她苏浅势必不会让她伤了月魄。 但眼下倒也无须真刀真枪对上。月魄才为了她腹中孩子劝了一大通,她自然不会这个时候将孩子置于险地。况她向来能用文的,便不会动武。 上官容韵冷冷瞧着她,声音亦是冷如冰霜:“君不君臣不臣,成什么体统?这就是苏国的教养么?陌儿,你倒是真寻了个好妻子!” 望着她发怒的样子,苏浅反倒笑得更温和了。 许多年浸淫在朝堂,无暇别的事情,苏浅于宫斗宅斗上头很是稀松,却练就一副沉静冷然的性子,唇枪舌剑下依然能保持高冷犀利,这样的争斗于她来说不过寻常。 “姑姑何须动怒?不过是个犯错的下属罢了,为他气坏了不值当。依姑姑的意思,要如何罚他才算适当?打杀还是怎样?今日浅浅全听姑姑的。” 上官容韵依旧冷然:“就算是打杀了又怎样?今天有个月魄,难保明天不会有别人。总归是主子稀松,才由得下人胡闹!” 苏浅瞧着她,心里一个冷然的笑。 昨晚,是她和上官陌绊住了上官容韵,但又何尝不是上官容韵绊住了她和上官陌。互相牵制,皇宫才得以上演一部大屠杀。但昨晚并未见出鹿死谁手,所以她还算客气。今日知道吃了大亏,这却是横竖要找场子来了。 “那依姑姑的意思呢?”她倒是还能忍着不怒,唇边攒出个极酽的笑容来。 ... 第三百零五章 人到齐了 一向温和的上官陌却冷厉起来,抢在上官容韵前面开了口:“姑姑,这里是苏国,姑姑要教训人,是不是找错了地方?苏浅要怎样对待她的下属,那是她的自由,她身为苏国帝凰,执掌一国江山,这个权利还是有的。 23us.com姑姑若是来参加陌儿婚礼的,陌儿欢迎之至。姑姑若是来挑理的,恕陌儿招待不周,姑姑还请回西月去吧。” 苏浅抿了抿唇。手握住上官陌的手。 上官陌并不常有这样形于外的怒气。就算他是故意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来,她看了也是极不舒坦。 上官陌温润的手反握住她的。 反倒是月魄被忽略了。 上官容韵怒极:“陌儿,不要忘记你是西月的人!这个侍卫也是西月的人!她是苏国帝凰,我管不到她头上,她也还管不到你的头上来!” 苏浅笑得更酽了。 “那姑姑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要我管呢?还是不要我管呢?” 上官容韵被问住,愣了一愣。这是被两人绕进去了? 可真是她的好侄子!枉她从小疼他!竟合着外人来欺负她! 但她可不是由着他们拿捏的。 上官容韵怒极反笑:“陌儿,你的人,你看着办!如果你办不好,姑姑不介意替你来办!” 上官陌眸色冷淡,“身为一国之君,倒无须姑姑替我来办。君无戏言,既然我已罚他禁闭,便无可更改。姑姑还是息怒吧。” 上官容韵怒瞪着他,半晌,“你可真是我的好侄儿!既如此,我少不得要请出西月法度,帮你办一办此事!” 广袖一挥,便要朝月魄打去。 苏浅要出手阻拦,却被上官陌握住手。他另一只手挡在上官容韵袖前,冷然道:“姑姑,这里是苏国,我是苏国帝凤,他是帝凤侍卫,姑姑是以什么身份出手管这档子事?” 上官容韵冷笑:“好!果然是好!你不做西月太子也就罢了,今日居然还要断绝和西月的关系么?那我少不得也要和你分清立场!” 苏浅冷冷瞧着,忽然一脚踹在月魄身上,将月魄踹了个趔趄。 “跪什么跪?眼睛还真是有够瞎,没看见本宫累了?还不扶本宫回府休息?”转过脸冷冷瞧着上官陌,“你们姑侄的事情,还有你们西月的事情,你们自己理一理吧。我这身子撑不住,还是先告退了。” 说罢,推开上官陌的手,径直往外走去。月魄忙爬起来搀住了她。 上官陌滞了一滞,手伸在半空,“苏浅!” 上官容韵的掌风倏然而至。 随着呼啸掌风而至的,是上官容韵冰冷的声音:“目无尊长,傲慢无礼,陌儿,这样的女子姑姑不许你娶她!” 苏浅走得不紧不慢,仿若未听见她的话,不曾回头,亦不曾有一丝乱了步伐。月魄鬼魅一般挡在了她的身后。 他却也明白,即使他不以身体相格挡,这掌风也万万伤不到苏浅。因为他的主子是不许苏浅受一点伤的。那一刻挡上去,只不过是本能使然。 他料得果然不错。他的主子上官陌挥手格开了上官容韵的掌风,连一丝风丝儿也不曾吹到他们身边来。 “姑姑这是做什么?欺负一个身怀六甲的弱女子,当真是叫侄子开眼!姑姑是一点姑侄情分也不念了么?” 上官陌的声音冷冷自身后飘来,苏浅依然走得不紧不慢,不曾回一回头。 “你真是糊涂!被她迷惑了心窍还不自知!你看她眼里何曾有你了?不过是拿你当她苏家得江山天下的工具罢了!” 愤怒的声音。 上官陌语气淡极:“她如何待我,我如何待她,不过是我们之间的私事,就不劳姑姑挂心了。姑姑若是想借此生出什么事的话,或者想要对她怎么样,劝姑姑还是趁早打消这种想法,这里是苏国,不是冥国,也不是在西月。” 苏浅和月魄去的远了,姑侄俩的声音渐渐淡出耳边。月魄回头看看,他的主子上官陌和容韵国师还僵持在门口。 踏出尚府大门,对面是一色一样的严府大门。苏浅横了眼门楣上两个鎏金大字,声音里含了丝笑意:“既然是我皇爹皇娘要我按老礼制来,这两个字便要不得了。找袁靖来给我写吧,他的字还算过得去。就写帝凰府。” 月魄的眸光往身后的尚府望去。苏浅嘴角抿了抿,没什么情绪地道:“他若没本事脱困,明日就不必来娶我了。”再看了一眼月魄,一点哼笑:“我如今只能先保全自己,不能让他因为我而受掣肘。听你一席话,才晓得前二十年都白活了,以前干的,竟泰半都是蠢事。今日的表现,可还和你的意?” 月魄的脸就粉了。 苏浅推门而入,看看还愣在门外的月魄,好笑道:“那个人叫上官陌,想娶我想了十多年,就差今天一天了,你想他会甘心受制?先随我进来吧。” 月魄自然省得她说的,但省得是一回事,担心又是另一回事。想到里面还有个本事不小的钟云和一个纯粹的武夫诸荀,他心多少安了安,随着苏浅进了严府。 苏浅腆着肚子往院中走。虽然久不来居住,但府中有下人打理,和她当年离开时并无二致。 玉兰和玫瑰的叶子都是绿的,不是花期,府中便只有这绿色点缀。但因这是自己的家,虽不够富丽,却恁的令人安心。苏浅舒开双臂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喊了一句:“我回来了。” 她只是由心而发说了那么一句,并不是期待有谁来迎接她。这座宅子里,如今除了几个看守的老家人,并无旁人。 话一出口,她却狠狠意外了一下。 呼啦啦涌出来的,全是她熟悉的人。全是她的人。 她手底下最得力的墨凌墨翼,沈恋风,崔尹晏胡,她从她七舅舅家强掳来的小丞相楚哲,她的贴身侍女月隐并莲儿杏儿桃儿金子四个小丫头,还有青门解散后并入凤凰阁的几个首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或笑或嗔或横鼻子或竖眼,但都掩饰不住眼角的湿气和内心里的喜气呼啦啦围成一个圈,将她围在了中心,霎时间七嘴八舌打开了话匣子,调笑的诉相思的挑理儿的埋怨的响成一片。 苏浅头疼地捂上了耳朵,扯了一把身旁的月魄,“这些个没轻没重的,我怀着你主子的孩子呢,你护着我点儿。” 虽如此说着,低下头去的时候,眼角却闪出泪光。 她的人,都来了。真好。 月魄扫了一眼围得结结实实的人群,低眉一思索,轻轻说了声:“属下冒犯了。”不等苏浅有反应,已圈住她纵身将她带出了人群。 苏浅扫了一眼还围成个疙瘩的人群,抽了抽嘴角。月魄他果然办什么事都唯利落二字堪形容。 二人趁机赶紧往她的寝殿溜去,边走边揩额上的细汗,“这帮小兔崽子,真是让人头疼,不晓得我如今扛不住他们这么闹腾么。” 月魄一头黑线。 女主子的人一向是这样拎不清好不。 推门而入。 苏浅跳脚了。 她的房间里,满当当黑压压全是人头。依次看过去,她的表弟楚飞,袁靖楚绿桐夫妇,上官克楚梦夫妇,她的七舅舅楚子玉林娇夫妇,阮烟雨母子,白誉苏黛,她的弟弟苏澈,楚渊!竟然还有她的表哥楚渊!最上首坐得端端正正潇潇洒洒的,是她一对无良的爹娘! 房间里鸦雀无声。她看着众人,众人也看着她。 她一步一步极轻极缓地走过去。经过楚飞身边,一脚踏在楚飞的脚上,楚飞嗷呜一声,她目不斜视,“你浅萝姐姐我明日就要大婚了,这个院子里却还光秃秃一点喜气没有,你来是要蹭吃喝的么?还不快点去找人布置?” 楚飞疼得龇牙咧嘴,瘸着脚往外奔。 一屋子的人望着她,寂静无声。 走到袁靖面前,“外面门楣上的俩字忒不像话,袁靖你的字还看得过眼,去帮忙换了吧。” 袁靖抽着嘴角往外溜,楚绿桐扯着他的衣角,“相公,我去帮你。” “你不是应该在上官陌那一面的么?睡癔症了走错门了?”瞪着大红衣衫的上官克。楚梦轻声赔笑:“浅姐姐,我这不是浅姐姐的娘家人么?” 苏浅挑了她一眼,“娘家人?娘家人知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你这女人!”上官克要发怒,楚梦慌忙扯着他袖子,“我们去帮飞弟布置院子去。”跑得飞快。 走到楚子玉夫妇面前,她蓦地顿住。 昔日谪仙似的人物,如今已华发如霜,曾经俊美的脸再抵不住风霜侵蚀,不过三两年未见,却似隔了十年二十年。 苏浅默了半晌,一动不动。林娇似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挤出两个字:“浅浅。” 哽咽的声音入耳,苏浅再也撑不住,抱住两人的肩头,脸埋入楚子玉怀里。 “七舅舅,七舅母。” 暗哑的声音令在场的人都将头脸埋低。 良久,她抬起脸来,不曾寒暄,也未多说,只轻轻道:“来了,就不要再走了。” 夫妇两人脸上早已浊泪纵横。 “去布置喜堂。”楚子玉暗哑地道了一声,拉着林娇匆忙往外走去。 ... 第三百零六章 母女 她红着眼圈目送两人沧桑的背影,一滴清泪不期然滴下。 23us.com 如今,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呢?恨也罢,怨也罢,总归是她要遇到上官陌的必经之路。为了遇到他,她可以尝尽世间辛苦,可以阅尽世间风霜,可以原谅所有践踏过她的行人。 看见小不点叶檀找她抱抱,她艰难地弯腰,无良地掐了一把粉粉嫩嫩的小脸一把,“乖宝宝,很快你就有弟弟妹妹作伴了。” 小叶檀懵懂地、委屈地望着她,“浅萝姨姨,疼。” 阮烟雨不等她发怒,抱着小叶檀往外飞奔,甩下一串响铃般的话:“去帮你看看嫁衣去,也不知道帝凤陛下做得合不合身。” 她无语地望天。这个女人! “姐姐,总算等到这一天了。”苏黛走到她面前,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大肚子,“呀,姐姐,好大的肚子,我是快要做姨姨了么?” 苏浅揉了揉她不大与年龄相符的成熟的脸,笑了笑:“嗯。你要做姨姨了,高兴不?” 苏黛使劲点点头。 她看向白誉,目光沉静,一字一句:“我要你以昆国千万百姓的生命发誓,会和我的妹妹一辈子相亲相爱,永不负她。” 白誉定定瞧着她。 空气似都凝滞了一般。 他似要将她看进地老天荒里。 “你终于搏来今日,记得要幸福。” 半晌,白誉的声音轻而浅地响起。 苏浅点点头。 “我以昆国千万百姓的性命起誓,一辈子爱苏黛,永不负她。” 这一句说的却是一字一顿,落地铿锵。 苏黛扬起小脸望着他,脸上溢出从未有过的幸福。她的眼光,不比她的姐姐差! 苏澈看着苏浅不紧不慢向他走来,俊美的小脸写满慌张,往他皇娘身后一缩,探出半颗脑袋来:“姐姐,姐姐,我发誓皇爹那一纸敕旨和我无关,是皇爹他见姐夫天纵奇才,爱得紧,所以自作主张的。姐姐以后你说什么我听什么,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但求你不要把朝政还给我!” 苏浅无语地龇牙,“出息!走开!” 顽皮的俊美少年一溜烟往外逃窜,惹出门外一串的取笑声来。 苏浅往前再走一步,站到楚渊面前。 楚渊静静伫立。 一身紫色龙纹暗锦长衫,腰束玉带,发约墨玉簪。 长期身居高位,即便穿了这身普通的装束,也难掩其龙章凤姿的清贵风骨。他身形依旧秀挺如松柏,容颜依旧无暇似美玉,只是眸光更深邃了。墨色瞳仁似无波古井一般,深不见底,却浮映出苏浅清瘦的绝色脸庞。 苏浅默默与他对视,竟一时失语了。 这世上,让她无言以对的人,也就只有这个风华不逊于上官陌的男子了。 她记得,那一年楚国祖祠初相见,他还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她瞧着他谪仙不如的风姿,一半出于真心,一半出于逗弄,笑问:“小帅哥,我看你长得很入我的眼,不如你我缘定三生,等长大了我嫁给你吧。” 她费力将脖子里挂的一块绿松石项坠摘了下来要往他脖子里套。 他一巴掌挥开,斥道:“小小孩子就这般心思不纯,哪个要娶你。” 她口中正咬着的苹果啪地一声滚落在地,她咬苹果的牙齿一下子磕在嘴唇上,嘴唇顷刻被鲜血染红,一滴一滴鲜艳如凤梧院门前的啼血杜鹃。 他一下子吓怔住。 她却嘴角一咧,伸舌头舔了舔唇瓣,眸间绽开一丝璀璨笑意:“我逗你玩呢,瞧你还认真了。” 大约从那一刻起吧,便已注定了有今日。 她与他合作,她谋的是一个和上官陌的安稳将来,谋的是一个苏国的安稳未来,他谋的是楚国江山大定,摒除楚国的异己势力。或许,两人还谋得更远些,想要的都是这一片河山锦绣如画,这一世人间歌舞升平。她几次三番利用于他,他也几次三番算计了她。血雨腥风中他不知何时起便对她情难自拔。但她一颗心,早已系在了上官陌身上,再无更改的可能。 他们注定是相望不相及的两条平行线。 身后的月魄不大乐见这一幕,俊脸黑了又黑。 他的主子她的未婚夫还在虎口未脱开身呢。 良久,苏浅轻吐一口浊气,说出口的话轻而清:“表哥,没想到你真的能来。昆国一别,算起来我们好几个月没见了。我要谢谢表哥九颍河相助我们之恩。” 楚渊将她散落的一缕鬓发抿了回去。动作轻软。 看在月魄眼里,全身都冒出腾腾寒气。 楚渊仿若未看见他的黑脸,望着苏浅,唇角勾起一抹笑:“我把那株梧桐移栽到无忧殿了,太子府如今改成了学院。今年春天梧桐倒是又开了一树的好花。以后若是还有机会去云都,可以去看看。” 苏浅蓦地眼眶就酸了。 记忆浮上脑海,却是梧桐树下一张软榻,软榻上随意而躺的青年双眸微闭。夕阳的光影透过茂密的树叶打在他身上脸上,斑驳陆离,如梦似幻。 不知青年在想些什么,脸上的浅浅笑意彷如沉淀了千万年时光的精华,叫人移不开眼。 那一刻,她终究是有些心动的。 所以,后来他在乾州摆她一道,她竟是无法对他生出恨意。所以,她屡次替他出头摆平他楚国的乱臣贼子。所以,他有难,她拼了半身元气救他的父亲。 上官陌日日摆出个吃醋的样子来,什么人的干醋也要吃上一碗。但其实对于楚渊,他从不曾说她些什么。 终究,上官陌才是那个最宠她的男子。宠到了无以复加。 上官陌…… 想着想着,竟又想到了上官陌身上。苏浅有些无奈。 “嗯。有时间我一定去看看。还真是挺想念那一树梧桐花。对了,表哥,若羽她还在对面容韵国师手上,虽然两人如今担着个师徒的名分,但容韵国师这个人,是一再陷楚国于死地的那个人,我怕若羽在她手上不安全,要不,你还是把她弄回来吧。” 如果是楚渊去,想来上官陌可以很快脱困了。 她眼睛里透出点小算计的光芒。她这算是算计,也不算算计,眼里的光芒已经透露给楚渊信息。 楚渊宠溺地揉了揉她的青丝,眸光落在她硕大的肚子上,语气里含了丝笑意:“嗯,头发长长了,这肚子怎么这么大?唔,放心,一定帮你把人带出来。” 她笑得就略有些羞怯。他这是识破她的用意了。羞怯之后脑子一丝灵光闪过,什么叫头发长长了?他什么意思?这是怪她见识短了? 怒瞪向楚渊。 “姑姑,姑父,侄儿去去就回。” 楚渊朝着上座的苏远之楚宁夫妇微微一礼,告辞出去,经过月魄的身旁,月魄的脸还是很黑。 苏浅朝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他皇爹横了一眼,语气不善:“你女婿如今还困在对面的,还不快去把他弄出来?不然我明天嫁给谁去?” 苏远之淡淡瞧她一眼,“什么时候这么不相信你看上的人了?别忘了,他叫上官陌。从小筹谋算计,撒下一张兜天的大网,就为网住一个你。什么人能困住他?小渊说的还真是不错,头发长长了,见识就越来越短了。” 苏浅气得跺脚,脚落地又放轻了轻----如今这肚子可经不起跺脚。 楚宁温婉含笑:“闺女这是关心则乱,你别取笑她了。” 苏浅更恼了,指着她的皇娘:“你说这一句还不如不说呢。你们就是为了取笑我来的么?还有你,皇爹,那个女人是谁你还记得不?是被你甩的女人!这些年她为祸人间,你敢说不是她当年因你受了刺激失心疯了?” 苏远之瞥了她一眼,声音温淡:“人老了,不记得了。倒是小渊,你支使他去救人,不觉得不妥当么?他楚国那几年因为这个女人可是损兵折将又受屈辱,他是能咽得下这口气的人么?他找那个女人报仇,多半是敌不过那女人手中妖逆之术的,我还是去看看他吧。” 苏浅有些怔愣。 她皇爹的话就如一盆清凉的阳春水,将她浇醒。 确然是她关心则乱了。楚渊此去果然是危险! 待要催促她皇爹快去,却不知何时她皇爹已经不见了人影。 她心下稍安。 她皇爹是个什么样的英雄人物,她自是知晓。当年孤身从昆国皇宫里将她和她皇娘救出,英姿何等飒爽,气魄何等慑人,令她到如今还记忆犹新。后来又替她出头,前往西月将上官屠收拾了一顿。上官屠是冥国祭司,就算天赋差些,战斗指数也不应低于上官容韵,据说当年他被揍得三个月没下得来床,可见她皇爹的本事。 想来上官容韵这次不会敢得瑟了。 她如今可安心等着明日上官陌的花轿来接她了。 一下子人去屋空,月魄也不知何时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她和她皇娘。一双美眸看住另一双美眸,相似的眉眼,竟都有些怔怔。 她经历特殊,一向**,多少年奔波,能在她皇娘身边享母女时光的时间少之又少。母女情深,却终究是少了些什么。 ... 第三百零七章 主仆 楚宁自中断情,虽因腹中女儿苏浅将毒素大部分吸收,却也是造成身体羸弱。 23us.com尤其在孕育了苏澈和苏黛之后,竟然余毒复发,多少年缠绵病榻,和女儿共享天伦的机会并不多。 仿佛只是转眼,眼前的人已从一个小婴孩长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仿佛只是转眼,眼前的人已从一个如花玉人变成一个半老徐娘。 “娘亲。”半晌,苏浅讷讷出声。 第一次,摒弃了多余的身份,只是一个女儿在呼唤自己的母亲。 她娘亲怔怔望着她,甚至连她扑上来抱住她也未曾察觉,只是机械地抱着她。感受到她温烫的手抱着她,她才回神,声音颤抖:“我的女儿,你长大了。” 苏浅亦是怔怔望着她皇娘,见她如今脸色不似曾经苍白,想来在她沉睡的时候上官陌已给她服过断情的解药。 她才发现她自醒来后,竟是没有好好和娘亲说说话。 但她一颗心还是因为她娘亲身体康健而略安。 撇撇嘴:“都催婚催了好几年了,才发现我长大了么?你这娘亲做得还真是合格。”她娘亲眼圈里就似有泪光打转,她忙从她怀中退出来,语气颇凶:“我明日就大婚了谁也不许掉眼泪,快给我收回去。” 她娘亲两滴眼泪生生堵了回去,哭笑不得地望着她:“你这丫头!” 她呲了呲牙,终究是盯着个大肚子,觉得甚是疲累,挽着她娘亲的胳膊撒娇道:“娘亲,累死了,我们到床上躺着说话。” 她娘亲扶着她去寝室,再扶着她躺好,坐在她身边同她说话。 她静下心来,有一搭没一搭同她娘亲说这些年的遭遇。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再说起曾经的血雨腥风滚滚阴谋来,竟也不觉得很怨恨了。 她娘亲同她说起上官陌的好来,她忽的就意识到,盼嫁盼了十余年,如今是终于可以嫁了,心里竟生出一丝不明滋味来。微微的疼,微微的酸,微微的期许,微微的激动。一颗芳心无端地就跳得快了起来。 她娘亲同她说些家长里短,嘱咐她婚后要如何做个贤妻良母,她听着听着,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楚宁慈爱地看着她的睡颜,她鲜少有睡得这样熟的时候,以前纵然是累极困极,也还是存着几分警惕,睡眠中依然保持随时战斗的准备,楚宁想,她如今能睡得这样安然,不光是因为怀孕辛苦,还因为她在乎的人都在身边吧。 楚宁心里便溢出几分酸楚来。 她的掌上明珠,受过那样多的苦楚,她却不能帮到她半分,反还拖累了她。 半晌,她幽幽叹了一声,起身往外走去。 满院子忙活的人见她走出来,纷纷朝她行礼,却没有一个敢过问她要去哪里的。她步出大门,却径直进了尚府。 正在大门口改府邸名字的袁靖看见时,却已不及阻拦。他停下手上的活计,抬脚跟了上去,却在一脚踏进门槛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看未书写完的府邸名,又折了回来。 对面府邸已进去这么多高手,当是无碍,他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写字,耽误了府中睡着的那个女人的人生大事,他吃罪不起。 尚府的院子里,玫瑰同着玉兰的叶子漫了一地。她的夫君苏远之同着她的侄子楚渊正联手和上官容韵战成一团。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少年,乃是上官陌的手下诸荀和钟云。并不见上官陌的人。 这种时候他还需为了明日的大婚准备许多事情,不在此处自是应当。 楚宁一进院子,便被强大的内力形成的气流阻得退了两步,身体一个踉跄,险些倒在地上。她强自站稳脚步,往战圈里瞧----她不懂武功,瞧不出什么来,但见四个打一个都分不出胜负来,便有些担忧。 站圈里的素衣美人,着实厉害,一柄秋水寒剑挥出的剑气有如实质般,她站得这样远,尚能感觉到凛凛剑气碰到身上时的切肤之痛。 楚渊也拔出了不大出世的凤羽剑。 纵然现在不是算总账的时候,他也要雪一雪心里的恨。这世上能引得他生出恼恨的人并不多,这位上官容韵,算一个。 她欠了他楚国太多的人命债,他要一一讨回来。 凤羽剑被他的内力激发出特有的火红剑光,一刹那便将上官容韵寒霜一般的剑光盖了下去。 上官容韵蹙了蹙眉。楚国的这个年轻帝王,昔日在谋算上虽偶有败手,但实是因为他在明她在暗,倘或面对面摆出算计来,她未必是他的对手。今日两人真刀真枪对上,论武功,年轻的帝王竟然也不输阵! 眼前还有上官陌手下纯粹的武夫诸荀,武力值绝不在在场任何一人之下,还有专爱钻研术法的美祭司钟云,更有天不怕地不怕,连她的哥哥上官屠都要忌惮他几分的苏远之!改变了她的一生的人! 今日这阵仗,想要赢,已是十分困难! 她一咬牙,蓦地收剑入鞘,双手挽出数十印伽来,竟是动用了冥国的禁术! 战圈外的楚宁忽然“扑通”跪了下去,大声道:“圣女不要!快请住手,婢子有话说!” 正打得热火朝天的一拨人皆是一惊。这话的意思! 最惊的,莫过于楚渊,她是他楚国的公主,虽是他皇爷爷从民间抱回,但也是十岁起就养在楚国皇宫的,缘何会在上官容韵面前自称婢子! 剑势忽收。唯有一个懵懂的诸荀还要仗剑而上,被美祭司钟云一把薅住了衣裳袖子,往一旁一扯,龇牙:“等等再打。” 上官容韵手上的印伽一收,冷然瞧着大门口跪在地上的美妇人,话语更是冷:“你是楚国的公主,苏国的太皇太后,我哪里当得起你做我的婢子!” 苏远之大步走了过来,到楚宁面前,一把将她搀了起来,微怒:“身体不好,你来做什么!” 楚宁又执拗地跪了下去,沉声道:“是我欠下的,总归是要我还,夫君,你别拦着我。” 苏远之一跺脚:“什么就是你欠下的?这些事与你何干?就算当年你是她的婢子,就算后来你占了本该属于她的位置,那也不过是上辈的人互相算计,;利用了你,你只是受害者,与你何干?况且,我爱的,不过是一个你罢了,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爱上那个这个蛇蝎女子!你给我起来!” 楚宁并没有起来,而是一拜到底,将身段放低到尘埃里,“圣女殿下,说到底,都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与孩子有何干?您是小陌的亲姑姑,总是希望小陌能幸福的吧?同样是做长辈的,婢子也希望我历尽苦难的孩儿能幸福,咱们之间的恩怨,就在咱们之间解决,今日就算让楚宁死,楚宁也是甘愿,但请圣女殿下不要再罪及孩子们了。楚宁求殿下了。” 上官容韵冷冷瞧着她,“你认为,你的孩子是无辜的?” 楚宁抬起头来:“她有什么罪?值得你们二十余年不懈追杀?若说罪,也只是她做了我楚宁的孩子!” 上官容韵冷笑了一声:“你说的不错,她的错,便是做了你楚宁的孩子!既然她做了你楚宁的孩子,便需承担她的身份带给她的灾难!而她,又不知羞耻地纠缠陌儿这些年,如今还要拐了陌儿背叛西月,更是罪上加罪!你以为,你的命如今抵得上她的命么?在我眼里,你的命根本一文不值!” 楚渊走到楚宁面前,弯腰搀扶,“姑姑,先起来说话。和这样的女人,是讲不通道理的,更没有什么情分可讲。” 苏远之一把将她薅了起来,沉声道:“再敢丢我的人,以后都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楚宁眼眶里汪着泪,话语里尽是湿意:“夫君,咱们的女儿,她这二十多年受了太多的苦难,咱们没有能力替她受,如果今日,能以我一条贱命换她一世长安,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楚渊道:“姑姑此言差矣,今日姑姑若是将命给了这女人,你想浅浅以后还能快乐起来吗?那样的话,于她来说,活着无疑是最大的痛苦!” 楚宁一噎,说不上话来了。 苏远之气恼地叹了一声:“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此时不陪着女儿,倒上这里来添乱!小浅醒来若是见不到你,又该胡思乱想了!” 楚宁紧咬下唇,一张俏丽容颜满含愁容。 上官容韵冷冷瞧着,“你们闹够没有?真是个没用的女人,当初幸好你没有继续做我的婢子,不然人都要被你丢尽了!你们是要继续打还是要离开?反正我那好侄儿已经被你们救了出去,我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今日我便不同你们一般计较,但你们如果一定要打下去的话,我是不介意奉陪的!” 楚渊对楚宁温和一笑:“姑姑先和姑父回去吧,侄儿同她,还有一些旧账要算。” 他转头看向上官容韵,冷冷一笑,“今日以我之力虽不能将旧账一一算清,但算一笔是一笔,咱们可以再过一过招。” ... 第三百零八章 素手一挥赠美人 上官容韵亦是冷然一笑:“可以。 23us.com” 钟云忽然站了出来,望住楚渊,道:“楚帝,既然国师已经说要住手,钟某劝你还是等以后再找国师算账吧,毕竟,这样的日子口上,飙太多的血腥于女主子不大吉利。” 楚渊握在手里的凤羽剑微微一顿,默了一瞬,终于还是将凤羽剑还入鞘中,冷冷瞧了上官容韵一眼:“咱们的账,容后算!” “姑姑,咱们走。” 楚渊搀住了楚宁。 三人转身离去的空当里,上官容韵手上一朵印伽却无声地飞入楚宁身体,连一旁的钟云也没有发觉。 苏浅醒来,便发现满屋红得扎眼。连她身上的被子都变成了红色的锦被。她的娘亲并不在身边。身边是她的小贴心月隐和莲儿杏儿桃儿金子四个小丫头。 小丫头们被抛弃在楚国本是满心的凄凉,见到她顶着西瓜大的肚子之后,所有的凄凉便瞬间化成欣喜激动。 如今再道不出怨愤的话来。 终归,她们的主子历了多少辛苦才走到今天,她们最清楚不过。她们心里心疼她心疼得紧。 怕她们打开话匣子刹不住车,苏浅一睁眼看见她们便先堵她们的嘴:“我如今最需要安静,你们要怎样,看着办。” 五个小丫头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抽了抽嘴角,表了表态度:“我们不扰你清静,但总要服侍你起来吃饭,你不饿,肚子里的宝贝们也该饿了。” 肚子适时地传来咕咕两声,苏浅搭眼瞧沙漏,已是未时时分,她笨拙地翻身下床,月隐上来扶了一扶,她问道:“月隐,隔壁如何了?” 月隐轻声轻气,生怕扰了她安静:“据墨凌说陛下已经回皇宫筹备明日的大婚了。对面施了极重的阵法,估计暂将容韵国师困住了。” 苏浅放下心来。心想着那么多的人,还困不住一个上官容韵,那也就忒废材了。 她挪动笨重的身体去洗漱,几个小丫头这回颇沉静地帮她洗漱摆饭菜,不敢撸她虎须,也是心疼她那副身板不忍心惹她不高兴。月隐帮她打理衣衫,莲儿帮她梳了个漂亮发髻,金子亲下厨做了饭菜,杏儿和桃儿将饭菜摆了上来。 这大婚前最后的相处时光竟是这般静谧。 她洗漱妥当了,坐下来用膳,向几个人招呼:“坐下来陪我吃最后一顿,赶明儿嫁了,我可就不是苏浅了,得跟人家姓上官。” 几人虽已用过午膳,但还是坐了下来。虽然对她说的姓苏还是姓上官没过多感触,她婚后她们也还是要跟在她身边的,没什么不一样,但想来她心里是不这么认为的,毕竟是要嫁了,从少女到少妇,心情总是微妙的。 饭后她稍休息一会儿,便由几个人陪着到园子里散步。 不过是睡了几个时辰,再回到自己的园子,把她惊了一跳。原本绿意盎然无一丝杂色的园子,一夕间摇身一变,成了瑶池仙境一般。原本的玫瑰花和玉兰树已悉数被铲去,移栽上了开得正娇艳的各色香芙虞花,一眼望去尽是花的海洋,亭台房檐全挂上了重彩,扎眼的红。她抽着跳个不停的眼角,牙齿打颤:“不过是出嫁,明日我就不在这里住了,你们这般费精神是要怎样?” 月隐先就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苏浅上下打量她,她不自在地将脸别向一旁。倒是远远而来的墨凌替她解了惑:“是我让这么收拾的。”指了指不远处忙碌着的崔尹晏胡,“他们几个都有府邸,我们兄弟俩却还没有。反正这宅子你也是不住了,我就和兄长一分为二住了,月隐喜欢咱们宫里的香芙虞花,我就叫人将原先的玫瑰玉兰全换了,一则是为月隐,二则也为你明日出嫁添点喜气。” 苏浅眼皮直跳:“你随意搞吧,但只我的浅萝阁别给我动,将来若是万一和上官陌吵架什么的,我也好有个去处。” 墨凌横了她一眼,“出息!你敢不敢将这句话说给上官陌听?” 她磨了磨牙:“我有什么不敢的?”却终究是英雄气短,“公主府叫楚哲占了,这个府又叫你们兄弟占了,我又不是像上官陌狡兔千万窟,就这出息了怎么了?” 墨凌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却又转回来,将手上一枚物事扔给苏浅,“这是大婚礼物,给我收好了。” 苏浅细看时,却是一枚小小的念珠,用红丝线穿了,念珠上刻了几句诗,一看便知是墨凌的亲笔: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原是她念给他听的一首诗,由他书来,却将此生情谊书尽。 想起他曾经的心思,再看看他如今的潇洒意气,她勾起唇角:“你这礼物也忒取巧,倒不如送些金银来的划算。” 月隐轻笑:“果然如他所料。” “他所料怎样?”苏浅挑眉。 “他说陛下你最喜欢的就是银子,必然不屑这个礼物。所以,大家的礼物全是银子,今日袁夫人帮忙收银子收到手都酸了。” 苏浅就咧了咧嘴角。 放眼四处看,皆是忙碌的人影,唯她这一处几个闲人。默了一瞬,对几个小丫头道:“你们去寻些彩纸来,我们剪些窗花。” 杏儿去了片刻,抱回来一例是大红的纸张。苏浅在一处石凳上坐下,拿起剪刀,想了一想,将一张纸折了几折,素手执剪刀,不过盏茶功夫,一张窗花便已剪成,打开来看,却是一张鸳鸯戏水图,鸳鸯灵动,煞是精美,几个小丫头喜得睁大了眼,“呀,陛下还有这等手艺,我们以前竟不知道!” “你们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苏浅轻笑,“你们会剪的就帮忙剪,不会剪的就拿剪好的去贴我寝殿门窗上。” 几个小丫头素日跟着她,倒是手巧,拿起剪刀十分有模有样。唯独月隐,惯拿的是刀剑,拿起剪刀全无着手处。无奈地自嘲一笑:“我还是去贴吧。” 端了一笸箩剪好的窗花,往寝殿去了。墨凌远远瞧见,追着她去了。 苏浅看见,眉眼中便全是笑意。“哎,你们四个也赶紧将自己的人生大事解决一下,趁着我大婚人齐全,看上哪个就告诉我,我给你们做媒。” 小丫头全红了脸,眉眼嗔着她。 她很正色地:“别不好意思。我身边可不要老姑娘。你们是我一起长大的,亲姐妹一般,身份不比谁低了去,看上谁都无妨,尽管说。” 小丫头们瞥着她不说话,她又道:“迟了好的可就叫人全挑去了。”远远看见楚渊往这边来,她忽然笑道:“我表哥不错,不如将你们全送去他的后宫吧。以你们的姿色才干,就算够不上皇后的料,也可以封个妃子什么的。” 四小丫头当她是玩笑,全撇嘴:“切,你有本事让楚帝收了我们,我们就由你说了算。” 天下人都知道,楚国皇帝楚渊后宫空置,百官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见他眨一下眼皮。后宫为谁空置也就毋庸多说了。就算她是他心尖上那个人,也未见得他会听她的话。 正逢楚渊走到近前,随意地在她旁边的石凳上一坐,拿起她剪的一副窗花,打开一看,居然是亲昵狎亵的交颈鸳鸯,嘴角狠狠抽抽了。再翻一翻,居然还有半裸春宫。 见过许多大世面的楚帝不大淡定了。 “这个,你确定能贴出来?”楚国皇帝扯着一副春宫小像。 四个小丫头齐齐别开脸。她们没这样的主子。 苏浅一拍他的手,“放下,这个是拿到宫里去贴的,别给我弄坏了。” 楚渊好笑地望着她:“我刚才远远地听见你们在说我,说我什么呢?” 苏浅眉眼全在剪纸上,似漫不经心道:“哦,我在给她们说媒。” 楚渊挑眉瞧了四个丫头一眼,四人羞恼地瞪着苏浅,粉面桃腮的模样很是灵动。楚渊眉眼攒出一丝笑来:“唔,你果然是喜欢媒婆这个职业。”再打量了一眼四个丫头,“你这四个丫头不错,长得好,也能干,你要给她们好好甄选人家。”顿了一顿,“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了?” 四个小丫头坐不住了。她们和他同居一处府邸且共事多年,他一贯给她们的印象就是淡漠的尊神,何曾如此八卦?且这个八卦的内容事关她们四人和面前这尊神一般的男子的姻缘,何等令人羞怯!再何况眼前正在道八卦的这个人从来就是个不知羞怯为何物口无遮拦的女人! 她们要遁走的空当,道八卦的女人已然将八卦爆豆似的噼里啪啦爆完:“唔,选的不是别人,就是表哥你。虽然她们四人配表哥稍嫌不够,但若是给个合适的位分,以她们四人的才干也是当得起的。她们说,只要我能说动表哥,便心甘情愿入你的后宫。” 说得何其言简意赅,直切主题! 四小丫头齐齐愤怒地、羞涩地看住苏浅。 ... 第三百零九章 大婚迎娶(1) 楚渊从容地、认真地、略带调笑地再打量一遍四个水灵灵的小丫头,“唔,长得还真是不错。 23us.com”顿了一顿,“后宫空虚久矣,寡淡的日子过久了也甚是无味,既然浅浅你有心,那我就收下了也无妨。太低的位分也衬不起她们,就封妃位吧。桃妃、杏妃、莲妃、金妃。四位可有什么意见?” 四位小丫头毫无意外地激愤了、拍案而起遁走了! 苏浅淡然地将手扶住石桌,“表哥,你扶我一扶。” 楚渊从善如流地搁下手上的剪纸,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腰身,挑起眉梢:“不是你先提起的么,怎么你倒惊成这个样子。” 苏浅干咳了两声,心道帝王心何其难测。你楚国千古一帝心性冷漠谁人不知,我不过是戏你一戏罢了料想你不会答应,但谁曾想你答应得何等干脆!打量了一眼眼前如松似柏的美男,苏某人再干咳了两声。 楚渊望着她笑:“浅浅的手向来伸得长。也罢,是考虑一下后宫的时候了。这四个丫头是你一手教导,总错不了,况且我也是见识过她们的才干的。我收下了。” 苏浅觉得腿肚子抽筋。软得跌坐在石凳上站起不来。 虽然这事离谱了些,但她并没打算收回说出的话。 纵然是不赞成一夫多妻,但楚渊的身份摆在那里,世道摆在那里,她也只能是无奈。但如果这个人是楚渊,她相信他会善待她的人。 这也算是一段姻缘吧。 日后能不能幸福顺遂一生,也须看她们自己的道行。 叹了一声,扫了一眼四周,发现离得最近的不是别人,是如花似玉的崔梦雪,向他招了招手:“梦雪,来,劳烦你跑一趟皇宫,将这个送给上官陌,叫他一定贴在洞房里。” 崔梦雪放下手中的大红灯笼,向这边走来,指了指笸箩里的剪纸,“送这个?” 苏浅点点头。 他拎起楚渊拎过的那两副,打量一眼,头点得真诚而郑重:“嗯,我会亲自帮你贴上去的。你放心吧。” 她看着崔梦雪离去时摇曳生姿的背影,眼角抽搐:“表哥,谢谢你去帮我把上官陌解救出来。这四个丫头就算是谢仪吧。” 楚渊清浅一笑:“他是上官陌,何须我去解救?你是关心则乱了。我本来是要去会一会昔年祸乱我楚国的幕后黑手,但对面宅子的阵法太厉害,我进去怕是得费些力气。那个呆少年告诉我,他主子走了。我便没进去。” 呆少年自然是诸荀。 苏浅下意识地朝对面尚府望去,唯见西斜日头下轻烟袅袅白雾茫茫,笼罩偌大府邸,和昨日的阵法比起来更加繁复了些。 楚渊说他没进去,她一点也不相信,仇人就在对面,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去会一会?他为什么要说谎,她却不想知道。 苏浅嘴角微微抿起,“那就算是表妹赠给表哥的礼物吧。” 楚渊淡淡看了她一眼,“送也送了,收也收了,理由什么的,不重要了。” 苏浅干咳了一声,拿起剪刀正正经经剪起了喜字。 至晚开宴,亲疏远近不下百人,十分热闹。苏浅既饮不得酒,也受不得累,又嗜睡得厉害,宴至一半便伏在椅子上睡了过去,口水流了一袖,惹起一众人的嫌弃。 月隐将她搬回寝房,她犹未醒来。 长长一夜,安睡得连个梦也无。第二日被叽叽喳喳的喜娘们闹醒,苏浅犹自犯嘀咕,真的是要大婚了么?怎么人家大婚都是激动的,她却一夜安枕? 一地的人向她跪拜行礼,将百年好合白首偕老百子千孙的吉祥话雪片般砸过来,她拍拍心口,摆摆手:“免礼吧,打赏。” 莲儿等人将事先包好的红包分出去,又是一片道谢声和吉祥话。 她听得又惊又叹。原来天底下竟有这么多好听的话。 月隐伺候她沐浴洗漱了,在耳边唠唠叨叨:“新姑爷真是体贴,还特意嘱咐人不必叫醒你,睡到自然醒即可。” 新姑爷三个字听入耳,心间砰的一跳。手脚都有些软软的。这个感觉来得太突然,教她防不胜防,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平复过快的心跳。嘴角特特扯出一丝笑意,掩盖心里的不平静。 看看外面天色,还是昏昏暗暗的,大约卯时不到。有些洋洋得意:“我昨日故意多睡了些时候,就想着今天不要起来晚了。” 喜娘丫鬟堆了满屋子,还没见她的爹娘过来,她有些不知所措:“月隐,是不是得先梳妆?” 往常也见识过好几个婚礼了,亲自操持的也不是没有,但轮到自己,却是乱了阵脚。 月隐笑道:“新姑爷吩咐等一等再妆扮。” 话还未落,就见外面风风火火进来一人,还有些气喘,手中端着样物事,走到面前的样子有些凶狠,将物事往桌上一搁,声音愤然:“大婚之日还有这等雅兴亲去厨房煮一碗长寿面,这新郎官做的!啧啧,还真是悠闲。快吃吧,新娘子,我从皇宫飞奔而来就为送这碗面给你,还热的。” 愤愤然的人一脸书生气,名字叫做袁靖。 苏浅眸光落在那碗面上,一动不动,声音沉静:“月隐,打赏。” 月隐递上一个红彤彤的红包,袁靖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寿星长命百岁,新娘子大喜。” 是了,那个人将她的大婚和生日放在了一起,说每年都要给她庆祝,不要再错过了。她拿起筷子,静静地吃面,看上去不甚快,一碗面却很快见了底。 “莲儿,快些给我梳妆。月隐,嫁衣呢?得先穿嫁衣吧?喜娘,还有什么事要做?快些的!” 苏浅将筷子放下,边漱口边一叠声地吩咐起来。 看见袁靖还在椅子上坐着,瞪他:“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坐着?还不快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准备的?礼仪都准备好了么?” 袁靖抖了抖。没见过新娘子这么急嫁的。深怕这大好的日子里被某人惩治,袁靖抖着腿往外跑。 “我爹和我娘呢?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过来?”又是一声催促。 是的,她很急嫁。恨不得下一秒就见到那个为她一大早就起床做长寿面的人。二十三载,前世今生,没有哪一碗面比这个更好吃,也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这般动情,也再没有哪一个人,能像他那般牵扯她的心,令她再没有自我。 偌大的房间一下子拥挤忙碌起来。 袁靖去而复返,站在门口两股战战:“那个,贵国皇帝让我转告,不必着急,慢慢来,十余年都等了,不差这一刻,要注意身体,晚上还要洞房呢。” 滚蛋!一只什么东西飞向了门口。 门口的人伸手接住,是一枚红枣。抛向空中,张口接住,摇晃着飘走了。好吧,最后一句是自己加的,纯属找抽。 月隐托出凤冠霞帔,苏浅望着,眸子一亮再亮。 也只有他有这样的心思,将嫁衣设计成这样。云朵一样的轻纱,似被天边的云霞染成,红得扎眼。一片流霞中缀以闪闪繁星,是莹润的暖玉石。蓬松的褶裙刚好能遮住她西瓜般的肚子。 这根本就是婚纱嘛。 只是颜色忒潋滟了些。 只是忒华贵了些。 “穿上穿上。”她迫不及待。 “我来吧。”温婉的声音响起,是她的娘亲来了。 “正该是娘亲给女儿穿嫁衣。”苏浅笑得一点羞意也无。她娘亲抖开美极的婚纱,极尽温柔又仔细地给她往身上穿,边穿边笑:“小陌的心思果然是周到,这样的嫁衣娘亲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是漂亮。” “你女儿挑人的眼光,自然是差不了的。话说,人家的娘亲嫁女儿都哭得泪流满面,你却笑颜如花,真怀疑你是我亲亲的娘亲吗?”苏浅不停叨咕,借此掩饰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她的娘亲楚宁依然笑得嫣然:“我若是哭得泪流满面,你能饶过我这把老骨头?娘亲一辈子病病歪歪,可禁不起你折腾。” 苏浅扑哧一笑:“算你识相。” 昨日母女两个该叙的情意全叙了,今日并无什么可嘱咐的了,楚宁还是微湿了眼眶:“过了今天,就是大人了,小陌为了今日娶你,十余年不得安枕,筹划至今,抛家弃国,就在昨日还对他的亲姑姑动了手,记得嫁过去要对他好一点,才不枉他这些年的付出。” 苏浅翻了个白眼,“怪不得人家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以前不信,现在我终于相信了。” 她娘亲嗔怒地拍了拍她的肩。“快去镜子前照一照好不好看。” 尚未梳妆,不过是穿了件嫁衣,一屋子的人已经移不开眼。苏浅走到穿衣镜前,对镜自照。 恍如天边流霞,又似瑶池仙子,自己先就被晃了一晃。这样的女子,应该是衬得起那个如画一般的人儿的吧。 “快给我梳妆。”她急急地坐到梳妆台前,她娘亲好笑道:“也没见过这么急嫁的女孩儿家,你真的是我的女儿么?真是丢人。” ... 第三百一十章 大婚迎娶(2) 惹得一屋子喜娘媒婆大笑起来,好话说了千万句。 23us.com 梳妆婆婆走近前,准备给她梳妆,她娘亲摆了摆手,“我亲自来吧。” 苏浅鼻头忽的就酸了。 被娘亲宠着的感觉,竟是这样叫人窝心。 梳妆婆婆在妆台上一列摆开胭脂水粉,足足有十数种。苏浅嘴角抽了抽,瞪大眼睛:“这些都要抹脸上?” 梳妆婆婆笑道:“新娘子都是要这样妆扮的。” 苏浅眼前忽的浮现出一张面粉似的白脸来,吓得摇头,忙摆手,“不要不要,我一个孕妇抹这些对腹中孩儿不好。全撤走吧。” 梳妆婆婆为难地望着她娘亲,她娘亲温声道:“只留下胭脂吧,其它撤了。”又对她道:“水粉不要,胭脂总是要的。” 苏浅无语,却也不好再坚持,不悦道:“快些啦,一会儿上官陌该来了。” 她娘亲拿起胭脂往她唇上眉心腮边点,边点边笑:“小陌才没你那么猴急。这天还没亮呢。” 苏浅噗嗤乐了,“天没亮他就送寿面来了,能是不着急?” 楚宁无语了。她的女儿同女婿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满屋子的喜娘嘴角抿着笑,却又不敢笑出声。 没见过这样的一对儿急性子的新郎官新娘子。 但,想想他们俩这些年经历的艰辛与风雨,这样的着急却又教人揪心。 她娘亲给她点完胭脂,又拿起梳子,轻轻落在她如瀑秀发上。“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她娘亲温婉的声音响在耳边,句句吉祥话,句句教她心跳。 绾好了头发,月隐端过凤冠,仔细给她戴在头上,流光碎玉般的珠翠,不是夺人光华,而是衬得美人彷如当空皓月,迷了人眼。 众人都呆住了。 凤冠方一戴好,耳听得一阵鼓乐声近。楚宁嘴角抽了抽:“小陌这算计得可真叫分秒不差。” 苏浅撇撇嘴:“别忘了,他叫上官陌,算计今天算计了好多年了!” 她话音刚落,墨凌便跳进了房中,“新郎官来了,打扮好了没?”话声戛然而止。眸光静止在苏浅身上,但也不过是一瞬,立即挪开,“准备好了就去厅堂吧。” 月隐和她娘亲搀扶着她往厅堂走去,身后莲儿几人帮她托着曳地的纱裙。后面跟了大群的人。 她听见大门口人声鼎沸,已经热闹起来,心里痒痒地想去看一看上官陌身着大红喜服的风姿,她娘亲一拍她的手,嗔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还要看热闹怎的?今日行完礼人就是你的了,凭你怎么看去。” 月隐抿唇笑:“她这是怕有人故意闹帝凤陛下拦着不让进门。” 苏浅水眸眨了眨。 那几个能闹腾的都不在这里,不是去门口为难上官陌了她都不姓苏。过往被他欺负狠了,今天还不趁机狠狠找回场子? 月隐笑:“凤陛下是谁?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没有一个敢拦他的。再说了,崔大人尹大人晏大人胡大人楚丞相他们虽然素日爱胡闹,但有哪个不是怕你的?知道你急嫁,哪里敢拦?” 苏浅瞥着她:“我看你就不怕我。” 月隐吐了吐舌头。 一进客厅,方晓得月隐的话没有错。 从上面端坐的穿的跟个财神爷似的她皇爹到她的弟弟到她手下的墨氏兄弟崔尹晏胡到楚渊等远方来宾,竟是人头攒动一个不少。大门口只是些礼仪官和随从小厮加看热闹的百姓们。 她甫一出现,便如一颗耀眼星辰,霎时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众人怔怔,她也是怔怔。虽然都是极熟悉的人,她却觉得紧张了,手心里冒出了汗。 半晌,她微哑着嗓子发声:“咳咳,那个,下一步,要怎么办?是要行礼么?上官陌他还没被放进来么?” 人群里发出各色各样的噗嗤声。 礼仪官忍着笑,正色道:“按例,是要去祖祠磕头拜别,再拜别父母的。但帝凰身份特殊,”咳了一声,有些紧张,“身体也特殊,所以拜别就不必了,待入宫行完大礼,再同帝凤太上皇和皇太后去祖祠祭祖。” “既然免了,那还来这里干什么?请上官陌进来啊。” 在座的都是泰山崩于前也自淡定不变色的各界大腕,听完她这一句全无法淡定了。嗤笑声响起一片。 上头端坐的她皇爹黑着脸干咳了两声,压着嗓音:“胡闹,你当大婚是儿戏呢?听礼仪官怎么说!” 苏浅抿唇闭上了嘴。 礼仪官说了什么,喜娘又说了什么,她爹娘又说了什么,她没大听进去。横不过是合八字唱嫁歌之类的。这里面的门道她一个送嫁送了好几回的人自然门儿清。她一心系在大门外的上官陌身上。 有人喂她吃了什么,她如数吞下,没尝出味道来。 但她知道苏国风俗新嫁娘上花轿前要吃诸如饺子甜糕之类的东西。 待她醒过神来,一方连理同枝的红盖头兜头罩下,手上不知被谁塞进了一团包裹,她手探进去摸了摸,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金锞子,沉甸甸的。 倏忽手上传来温润干燥的触觉。熟悉的气息荡漾开来,她只觉心脏要跳出嗓子眼般发紧。 身子一轻,被腾空抱了起来。 新嫁娘例是由哥嫂兄弟送嫁。她亲兄弟表兄弟堂兄弟一大堆,随便可以挑出送嫁的人背她上花轿。但他亲自进来抱她,她晓得他不过是不放心她如今身怀六甲,一个人三条命。 礼制在他眼里从来就是如无物一般。 双臂绕上他的脖颈。 她看不见他如今身穿锦红的风华,但从身后一叠声的倒抽凉气声也知道,他是何等样风华绝世。 抱她的人脚下的步子轻缓沉稳,扑在她盖头上的呼吸温热均匀,靠近她身子的胸膛轻颤,心脏的搏动和她一样快。 她紧张得发不出声音来。 明明是相看了十余年的人。明明是日日同床共枕耳鬓厮磨的人。此刻却还是紧张得如初见。 “上官陌,你紧不紧张?”她试着发声,声音紧成一线。 头顶传来簌簌笑声,笑得她心痒痒的。 “嗯,紧张。”满含笑意的声音,正是她前世今生爱得无法自拔的声音。 他也紧张,那就好,扯平了。 身后传来嘁嘁嚓嚓的笑声。 她压低了声音:“为什么他们要跟着咱们?” 上官陌声音仍旧满含笑意:“你我大婚,这天下谁不想去观礼?纵然他们是你的娘家人,也不例外吧。” “这不合礼数!”她微恼。 去观礼?去看她这个不懂礼数的人的笑话吧!诚然,她来到这个世界二十余载,入乡随俗学得不错,但根深蒂固的一些东西仍是无法改变,她时不时会在那些繁文缛礼上闹笑话。这些人最是知道她,怕是等不及看她能闹出什么来。 譬如刚才在客厅,他们就笑她! “嗯。这的确不合礼数。但他们会说和你没血缘关系,算不得娘家人。所以,去观礼也无不可。” 还是满含笑意的声音。 苏浅磨了磨牙。这群狡猾的狐狸!今日一定不要被他们看了笑话去!她暗暗发誓。 在盖头下闷了一会儿,她又问:“为什么这么久还没走到大门口?我的府邸有那么大么?” 上官陌声音还是满含笑意:“唔,才晓得你的府邸大么?今日我的辛苦,日后你要给我补偿。” 苏浅就有些疑惑。她纯粹是因为紧张才没话找话说,因静寂之下感觉到心跳的极速,会更紧张。但抱着她的人声音如此温和,笑意如此明显,且一直带着笑意,这是紧张的节奏么?莫不是哄她才说也紧张的吧? “嗯?”得不到她的回答,上官陌不满地出声。“这是走神了?苏浅,你到底晓不晓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确定要在这样的时候走神?” 苏浅一激灵,脑子倏然回神。感觉到周身被上官陌的低气压笼罩,不由头疼。 这样的时候,如果实话实说,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她实在不敢想象。善意的小谎言会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用一用不是件坏事。 “唔。在想,为什么我要蒙着盖头,你却能给那些男花痴女花痴们瞧。这不公平。你今天应该是给我一个人瞧的。” 苏浅自我圆谎地想,这其实也不算撒谎,因自己心中确然这么想了。 但这句话说出来会引起上官陌的什么反应,她委实有些惴惴。 好在,上官陌只是贴在她耳际轻声说:“只给你一个人看,可能今天做不到。乖,再忍一忍,一会儿给你看。”笑意绵绵。 温热的呼吸撩得她耳廓发烫,高速跳动的心脏似急刹车一般,止了跳动,引得她全身痉挛,在上官陌手心里一颤。 感觉到抱着她的人动作有一滞,她蒙在红盖头下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 第三百一十一章 大婚迎娶(3) 听见耳边传来各种抽气声和赞叹声祝福声,晓得是终于来到了大门口。 23us.com隔着盖头影影绰绰瞧见人头攒动的巷子,全是苏都城的百姓,她倒生出些害羞来了。 苏浅的目光下意识地越过人群望向对面的严府。隔着盖头看不清什么。一街之隔,这边是鼓乐震天欢天喜地嫁娶,那边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网罩住最危险的人物。虽是最危险,虽仅仅一街之隔,却只能是听着外面的鼓乐声欢笑声干恨得抓心挠肝。 她不由得勾起嘴角,搂着他脖颈的手臂紧了紧。 上官陌抱着她直接上了花轿,省去一切繁文缛礼。她虽也想同别的新娘子一样,各种仪式都走一遍,但眼下这里是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不宜多耽搁在此,所以,即便上官陌省去了一切礼仪,她也没有计较一句。 她从来晓得轻重。 上官陌将她搁在了暄软的坐垫上。花轿这种东西,虽然她一直很好奇,但真的听说过没坐过。第一次坐,很是新奇。透过盖头的缝隙左瞧瞧右瞧瞧,瞧见织金刺绣的柔软毡毯,瞧见毡毯上的戏水鸳鸯和连理枝,瞧见落在戏水鸳鸯上的一角艳红衣袂,心跳得快要跳出胸膛,声音暗哑:“你,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新郎官不是要骑马的么?” “唔,新娘子说的对,我今日是要给新娘子一人看的,所以,就不骑马了,陪着新娘子坐一回轿子。” 风华潋滟的新郎官如是说。 盖头下传来一声抽气声。“这个,真的不合规矩。” 虽然她知道他这是照顾她身怀六甲,身边不能离开人,但这样做来无疑是对他的形象影响极大。 但上官陌何曾是在意过他人看法的人。 “我如今是苏国最大的官,苏国的帝王,我就是规矩。”温润的声音说起这般嚣张霸气的话,竟是叫人觉得理该如此。 她还有什么话说?她皇爹昨日才下的敕旨。如今脚下的这片土地,姓的是上官。 她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这样,真的没问题么?” 没有回答声。不回答是什么意思她自然是晓得。 其实他是坐轿子还是骑骏马,她都没什么所谓。横不过是交通工具罢了。她在意的不过是眼前这个人。他到她身边来,带她去两人日后共同生活的地方。只要去得到,怎样去都无所谓。 但他这样坐在她身边,和她手挽手肩并肩,一起走向那个地方,她无疑是顶开心的。无论那个地方是荆棘遍布的荒原还是堂皇富丽的宫殿,她都是开心且甜蜜的。 外面礼仪官和喜娘们又说了什么吉祥话,又进行了怎样的繁文缛礼,她全然没往心里去。 心早已被身边的人填的满满的。 耳边鼓乐声起,轿子腾空而起,平稳地行进中。 她默不作声地端坐,眸光定在盖头上垂下的红流苏上。流苏随着轿子的起伏摇晃,她的眸光便随着流苏摇晃。 轿子里的空气似凝滞了一般,带着蒸腾的热度。她觉得整个人似要燃烧似要沸腾,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还是紧张。 盼了许多年的大婚缘何要这样紧张,都不能好好体味今日的心动情动。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克制的人,有时候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句话她今日深有体会。 一方天蚕丝锦的绣帕落在掌心,耳边传来清泉般的嗓音:“苏浅,我也是紧张的。可是今天面对的是整个苏都的百姓,是天下无以计数的目光,要打起精神来。” 她攥紧绣帕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再将绣帕握在汗湿的手心,手合在另一只温烫的大手中,轻轻应了一声:“嗯。” 手被轻柔握住,隔着绣帕的手心依然感觉得到烫人的温度。 他这样灼人的温度,果然是紧张的吧? 可是他那样从来风华绝世只合傲立云端俯瞰天下的人怎么能紧张呢。 他这样教她立时揪紧了心脏。 “上官陌。”声音发紧。 “嗯?”声音轻柔。 “没什么,能给我杯水么?我口干得紧。”声音果然是干涩的。 一杯水递到唇边,她只抿了一口,润了润干燥的喉咙。今日这样的场合,喝多了水万一要如厕,是不是不太好呢?新娘子眼下虑的却是这个问题。况这个问题也的确是个问题。她如今是孕妇,本就和寻常人不一样,身上又穿了这样一套繁复的嫁衣。唔,这样想来,这确是个大问题。 “好了,我喝完了。”她轻声。 上官陌把水从盖头下拿出。看着几乎未动过的水,又递到了她唇边。 “有我在,你无须有任何顾虑,想怎样便怎样。” 苏浅脸羞红了。他又猜到了她的心思。他从来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想什么他全知道。 好在蒙着红盖头,上官陌他看不到她脸红。 但他那样玲珑剔透的人,即使不看,又岂会想象不到她此时的形容? 水就在唇边。她能看得见端水的手指修长如玉,被红盖头映得泛着红光。呼吸就滞了滞。喝焉?不喝焉?口渴得紧,还是喝吧。 感觉手中的水杯轻了,上官陌眉眼间一丝笑意,满意地将空了的水杯放回原处,握住她的手,“累了可以靠在我身上休息片刻。” 声音轻柔。 苏浅摇摇头。片刻,却还是温顺地靠在了他肩头。想到以后的岁岁年年都能靠在这个温暖坚实的肩膀上,满足地一叹。 上官陌拥住她瘦削的肩膀,声音有一丝暗哑:“苏浅,让你在这种境况下大婚,我很羞愧。” “这种境况是个什么境况?”她反问,手不经意间触到西瓜般的大肚子,立时明白了。头往他肩窝里凑了凑,声音迷软:“这个境况,是我最喜欢的境况。所以,你不必觉得羞愧。” 上官陌挑了挑眉梢。她自然看不见他挑眉梢,却自顾自说着:“你想啊,你这么受欢迎,天下哪个女子不想着嫁给你?可是唯有我,肚子里孕育着你的一双儿女,这就是优势。她们这辈子只能望你兴叹了。” 上官陌拥住她的手臂紧了紧。这女子心思是如此玲珑。心地又是如此纯善。顶着世人非议的目光,顶着一顶无视礼教未婚先孕令人不齿的帽子,明明是受了如此大委屈,却还在怕他羞愧,替他开脱。 教他如何能不爱。 “上官陌,你是不是以为我怕你难过,故意这么说的啊?嘻嘻,还真是这样的。我告诉你,这就是女人博宠的手段。我这样说,你一定会觉得,哇,这个女子,多么善良啊,教我怎能不全心去爱啊?你说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上官陌好笑地瞧着她。真想揭开她蒙面的红盖头看看此刻这张生动的小脸儿。然后再重重地吻上去。 “上官陌,既然是你让我在天下人面前丢这么大的人,让我为天下人所不齿,让我都不能好好享受我的大婚,那你就要负起全部责任。”她嘟嘴。 “嗯?那我要如何才算负起全部责任?”上官陌眸光不离她脸上的戏水鸳鸯。这盖头谁选的?忒好。 “嗯。念在你也挑战了一回礼制,同我一同坐了回大红花轿,这个责任就从轻,就让你一生一世都在我身边,给我们母子做一辈子玉脂虾滑吃。” “就这个?”上官陌挑眉。 “怎么,简单了?” “嗯。是有点简单。这个就先答应。等你以后再想起其它的,尽管说来,一定乐意之至为你驱使。” 上官陌贴着她的耳际,她心情甚好地点点头:“嗯,你这个表现很合我意。” 鼓乐声戛然而止,她将脑袋从他肩窝里抬起来,正了正凤冠,清清嗓子:“到了皇宫了么?” 一路行来,与他呢喃私语,紧张竟已消了大半。 “到了。只是不是皇宫。是咱们行大礼的地方到了。”上官陌声音温润,抱着她下轿。 苏浅一惊,伸手就要撩盖头。这个却是什么情况?行大礼的地方居然不是皇宫?行大礼的地方居然不是皇宫! 上官陌制止她:“盖头是要新郎掀的,你确定要自己掀?” 她扯着盖头蓦的手顿住,“那这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上官陌轻笑:“一会儿你就会知道的。卖个关子先。” 眼前是个什么地方,苏浅隔着盖头看不见,观礼看热闹的人却都是一清二楚。 眼前人山人海,怕是出动了全苏都乃至苏都周边各城的人,却是站得很有秩序。齐刷刷一线之隔的地方,竟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锦红。锦红之中,绿意盎然,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石榴树! 上官陌抱着苏浅锦红中站定,将她轻轻放下。 无边锦红,堪比流霞耀目,却难掩锦红之中的两人之风华! 浩瀚人群齐刷刷跪了下去:“帝凤万岁万岁万万岁!帝凰万岁万岁万岁!恭祝帝凤与帝凰连理同枝,百年好合,鸾凤和鸣,白头偕老!” 一叠声的万岁,声如雷震,响彻云霄。 ...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大婚迎娶(4) “平身。 23us.com多谢大家的祝福。”上官陌从容开口。 苏浅蒙在盖头下,凭声音去想象,这得是多大的阵仗,真是骇人。手脚就有些发软。倒不是怯场,只是觉得这荣宠忒大,忒感人。这祝语说的忒叫人心里甜蜜。 百官站在人群前面。 上官陌的近身之人和苏浅的近身之人站在百官前面,从墨凌墨翼崔尹晏胡沈恋风到月魄月隐十三修罗中的十二位,从叶清风夫妇到袁靖夫妇,从楚渊到白誉,一个一个风姿绰约,夺日月之光辉。 可是没人夺得了锦红之中那两人的一分颜色。 站在百官之中的,穿的像财神爷一般的苏浅的皇爹苏远之,挽着自己的夫人楚宁走了出来,端坐在早就摆好的一对系了红色锦稠的椅子上,向百官中的一人一指:“礼仪官,开始行礼吧。” 苏浅听见她皇爹的声音,没来由地抽了一抽。 上官陌他果然胆识过人,在数以十万百万计的人群前,将礼制都抛在了脑后。奈何她皇爹也由着他胡闹。 人群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这个,也忒骇人听闻。 须知帝凤是娶妻,娶的这个妻虽然身份不一般,但诏书上明明白白写的是娶妻而非招驸马。再者,虽然帝凤这个位置乃是帝凤他新婚妻子的父皇禅位,但今日天下遍传的是已经下了敕旨苏国姓上官而不是姓苏了。 眼前高堂的位置上却明明白白坐的是苏国太上皇夫妻。 看来上官氏是要拜这两位了。 帝凤他尊敬太上皇夫妻这无可厚非,但这尊敬也忒有些过头了。这是将帝凰的位置置在了自己的头顶上了! 谣传帝凤已和西月脱离关系,太子之位也早已辞去。 照今日这状况看来,谣传它不假。 但眼前容不得遐想,礼仪官嘹亮的声音震动耳膜,“帝凤、帝凰,新婚大礼开始!”拖长了声音,“一拜天地!” 两人朝着百姓方向齐齐拜了下去。 百姓可受不起这个礼,伏地膜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两人转过身,果然是朝着苏浅的爹娘苏远之夫妇拜了下去。 红木椅上端坐的二位面露微笑,受的坦然。 “夫妻对拜!” 这一句,却如同是千年万年只为了等待听这一句。 拜下去,她就成了他上官陌的妻。拜下去,他就成了她苏浅的夫。 从此,她便可名正言顺地以妻子之名,与他同进同出,同床共枕,再不必受世人诟病。从此,他便可堂堂正正携她的手看万里江山如画,再不必因为给不起她一个名分而担心令她蒙羞。 这一拜,又刺痛了谁的眼,伤透了谁的心。 这一拜,又惹怒了哪些位大人物!恨不得碎了苏国的江山! 苏浅记得,楚渊曾对她说过,你是天命的帝星,他是西月皇帝上官屠与冥国皇帝上官锦联手打造出的对付你的武器。你们天生注定是敌人,而非恋人。 帝星,就是孤星。有她,便没旁的什么人。 所以上官屠才想尽一切筹谋手段要弄死她。 但这一拜她势必是要拜下去的。 帝星之说,纯属一派胡言,至于天命,上官陌他从不曾将天命放在眼里过,她苏浅亦不曾信过什么天命。 什么帝星孤星。她偏要来打破这个没道理的谶语给世人看看。 眼前的人,她要定了,也护定了。 上官陌也记得,戎州荒野初相见,素衣的女娃,小小的个子埋没在高大的灌木丛里,并不起眼,可是那一双洞彻世事的眼睛却瞬间震惊了他!她一下子便识出他的敌国的皇子,却还是毫不犹豫救了他。她说,我是苏国的长公主,长大了到苏国来娶我,可好? 他晓得,她身上有帝星的谶语;他也晓得,因为这句谶语,她刚出娘胎就被下了蛊毒;他更晓得,因为这句谶语,各国皇室是如何追杀她的!这里犹以他的父皇为甚! 他从那一天开始,便为着这一句话而奋斗。为她筹谋算计,为她苦心钻研医学武学,为他甘愿覆了整个天下! 如今,他终于可以兑现承诺,到苏国来娶她。他,有生以来,从没这样快活过。 未来,也许风雨更甚,但他以前不曾怕过什么,以后更不会怕! 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将她拥入怀抱了! 几乎是同时,两人齐齐屈膝跪了下去。 大红的衣袂伏地,像两朵盛世的血莲盛开。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人群,却是惊得鸦雀无声。 上官陌搀住大腹便便的苏浅,两人叩拜下去。 “礼成!” 礼仪官一声高喊,上官陌将苏浅扶了起来。 礼成! 这是她和他一生听过的最好听的两个字眼! “娘子。”上官陌轻声含笑。 “相公。”苏浅亦是轻声含笑。 上官陌修长的手指搭上她盖头的边缘,苏浅呼吸一滞,他这是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掀了她的红盖头么? “相公,这个不是要洞房才进行的么?”她哑着嗓子问。 今日上官陌他的出乎意料之举太多,大有令她应接不暇之势。诚然,她并非什么没见过大场面的人,数十万人的战场都拼杀过了,这个也不过是人更多了点而已。但战场上拼杀是刀来剑往梗着脖子硬着头皮直接冲,是非生即死直来直往的修罗场,眼前却是稍有行差踏错便会招来世人非议诟病的万丈红尘。 如今,他已是苏国这块土地上的王,她日后是要隐没在他的后宫做他的贤内助的。实在不宜再抛头露面。 上官陌却不允。“你是应该站到世人面前受千万人膜拜仰视的。” 他说的这个,她当真受不起。但如玉的手指划过,不容她反对,艳红的盖头已经从眼前飘落。 刹那间,潋滟芳华耀瞳眸,日月也须逊三分。 她早知上官陌着了这锦红的衣裳应是欺春花秋月之姿夺天地造化之色,却也没想到竟是这般绝色。她一时竟看得痴了。 上官陌却也是一般的痴然。 她如凝脂般的肌肤未施粉黛,只是腮边点染了些许胭脂颜色,眉心画了一朵艳红的梅花,着笔人画工精湛,将红梅画得栩栩如生,妖艳异常,红唇今日也略点丹朱,樱桃一点诱人想要品尝。 两人痴痴对看,见的人亦全是痴然。 天造地设。也唯有这四字可形容。 良久,苏浅才撇开眼,朝眼前无边锦红望去。 霎时被迷了眼! 他说过,天下九成九的人都会为他们的大婚祝福。 她一直想不出这个祝福是要怎样传递给她。今日她总算见识到他的心思手段。眼前悬挂于石榴园中的无尽锦红,全是用金漆写成的祝语,每条祝语下都注了人名。数不尽的锦红,数不尽的祝语,每条祝语的字体皆不同,更多的是歪歪扭扭似初学一般。想来是百姓中颇多不识字的,他的人手把手现教现学的。 这是要多少人力精力才能完成!四海九州纵横八万里,有人的地方就要去到! 她情不自禁挽起他的手,往锦红深处走去。 她当年一句戏言,竟真的成就了今日的万亩石榴园。 茁壮的小树枝桠离离,可以想见,在不久的未来,便可开出无边无际的火红来,像云霞烧着了天际一般! 她转身朝人群望去,眸光睃游一圈,找到将这些小树培育出来月魄,嘴角一勾:“当初你把月魄那样的大才留在云都栽树,真是暴殄天物。这回该封赏了。” 上官陌浅笑:“这件事在我心里天大,交代给别人不放心。” 苏浅无语。 往前走,枝桠上的锦红,写满各色各样的祝语,各色各样的字体,无数不认识的人名。她鼻头一酸,眼眶就盈出一圈泪泽来。 “上官陌,你还真是幼稚。”她哽咽着说。 “我自打母妃过世,汲汲营营算计筹谋,早失了一颗纯真的心。在大婚这件事上,就幼稚一回又何妨。能得你的心,做什么也是不为过。”上官陌手指抚过一方红绸,不紧不慢地说,却恁的嚣张。 这才是上官陌! “这些,待今日过了,好好给我收着。”苏浅长袖一挥,颇有点指点江山的意思。 “嗯。自然。”上官陌挽着她轻笑,“还有祭祖的仪式,怕要误了时辰,待祭祖之后我带你来慢慢看,可好?” 她能说不好么?此时他便是要让她上刀山,她怕是也肯的。 抱着她飘落在人群前,他声音清浅却飘得极远:“感谢各位父老乡亲来参加我二人的婚礼。陌在城中备了酒席,还请各位赏光前去。” 他天子之尊,话说的客气,百姓却不敢造次,又是跪成一片谢恩。 去往皇宫的行程,花轿换成了銮舆,两人并肩而坐,苏都街景尽收眼底。 上官陌他一向是个高调得不显山不露水的人,世人看上去,便只觉他温和低调。这一次为何要乘坐銮舆高调进宫,苏浅她初时不解,不多时却有了答案。 銮舆离开石榴园,进入回程,人山人海后面的背景,尽是锦红金字,迎风飘舞。 扎眼。忒扎眼。 ...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一吻倾城 “上官陌,这个就嫌太奢侈了吧。 23us.com”苏浅忍不住咋舌。 上官陌但笑不语,她的嗔怪全无着力点,便失了兴致,将心思眼光全放到路边锦红上来。 花团锦簇,浮日耀耀,年光似梦,江山如画。 新近的战火未波及这个美丽的国度,长达两年的白骨鲜血累积成的变革唯使政通人和,朝野上下一片清爽之气。 有生以来第一次,不是用悲悯沉痛的眸光看这片沧桑遍布鲜血淋漓的土地。 上官陌温润的大手一直和她的柔软的小手缠握在一起,眸光交错,共看这一片繁华。 銮舆顺利到达皇宫,在一片欢呼声中入皇家祠堂祭祖。祭的自然是苏家的先祖。但苏家同上官家的渊源,追根朔底,源出一祖。个中秘辛虽不足为外人道,但焚香祭礼的人心中却自是了然。这个祭礼行得并未唐突了谁。 祭典之后,是新帝登基大典。按老皇上的意思,苏浅自此便退出前朝,退至后宫,赐封为后,母仪天下。但新帝登基,第一道圣旨,却是仍尊苏浅为帝凰但也说明,待生产之后,是要与他并肩朝堂,参与政事,还是居于后宫,母仪天下,全凭她自己愿意。苏浅领新帝圣旨,全无异议。第二道圣旨,昆国与苏国正式并成一国,称新苏国,因为之前帝凰与帝凤时期的过渡工作做得甚好,新帝登基定国号定纪年更换领导班子一系列改天换地之大事便进行得有条不紊,无波无澜。 不仅新苏,因楚国和西月与两人的渊源亦是甚深,故而举天同庆,天下共摆起了酒宴,哪怕在最偏远的角落,也置办了丰盛的宴席。 楚国皇帝楚渊倒未有微词,由着楚国百姓赴宴庆贺。西月皇宫里的那位虽然怒火攻心,但法不责众,也没什么好名目阻止西月百姓庆贺他儿子的新婚大喜。 这一场大婚,自是为人们所津津乐道。无论是令人震撼的婚礼仪式还是两人共同一跪的绝世风华,或是两人携手无边锦红的石榴园中的龙章凤姿,无不成为街头巷尾称颂艳羡的话题。 眼下,登基大典之后,却不见了新帝夫妇的踪影。 因有太上皇夫妇坐镇,宫中饮宴一切如常,欢歌热舞不亦乐乎。 失踪的两人却并未如某人承诺回石榴园赏景去。时间尚早,太阳还高悬在天空,也不宜现在就洞房。 眼前却是锦红遮眼,熟悉的玄冬花香扑鼻。耳边风声呼啸却感觉不到一丝风吹到身上脸上。 伏在上官陌的胸前,任他艳华的衣袖替她遮挡着风,她低低问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怕你累,找地方给你休息。”上官陌轻笑。 苏浅有些懵懂:“休息自然是在皇宫就好啊。为什么还要施展轻功带我跑这么远?”停了一瞬,略带笑意:“而且,我现在并不觉得很累啊。昨天特意睡了很多,所以今天精神很好,体力充沛呢。” “嗯?真的不需要休息?”上官陌挑起如画的眉眼。 苏浅在他怀里点头,“嗯,暂时还不需要。” “那就换个地方。”上官陌笑意愈浓。 苏浅探出半颗毛茸茸的脑袋来,望住头顶上玉似的男子,好笑道:“皇上,您是准备了多少地方要去?” “卖个关子,去了就知道了。” “故弄玄虚。”苏浅笑了一声,眸光定在他脸上一动不动,看得痴了。 “刚才叫我什么?”上官陌挑眉望着她。对她的软糯眸光视而不见。 “呃……”怀里的人眸光眨了眨,拿捏出一副甜嗲腻人嗓音:“就让我叫一声美一美嘛。你想啊,你是新苏的皇上,那我就是皇上的妻子啊。新苏如今是宇内最大的国家,新苏的皇上就是宇内权势最大的人,那我这个皇上妻子的身份是多么尊贵多么耀眼啊,还不兴我小小得瑟一下么?” 这话听着何其耳熟! 犹记得当初在冥国,得知他冥国少祭司的身份时,面前这女子也是这样一番论调。艳华绝世的新郎官目光有些悠远,“苏浅,早知道一个身份就能让你臣服,我何苦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当初直接逐鹿天下问鼎江山便是了。” 话入新娘子耳中,在他面前一向不大爱动脑的率性新娘子却将话在脑中过了一过,明白他说的是个什么意思便有些激动:“你是说追我比打江山还要难么?你!你竟然是这样认为的!我哪里有那么难追了?明明是你一出手我就拜倒在你脚下了!” 新郎官下意识地想要抚一抚眉心,奈何腾不出手来,只能一叹:“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说,江山天下和你比起来,不值一提。因我心中你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口改得何其聪明!何其及时!才使新娘子没有暴怒顶着大肚子往下跳。 诚然,如果追她的时间打从白誉入苏国皇宫求亲他忍不住出手时算起,她当时确是默认了他的追求的。委实是没费多大力气。虽然后来为她几度出生入死,也只能算是男人为自己的女人该担当的吧。但如果追她的时间朔回到戎州荒野初相逢那一日,这个账算起来就有点麻烦。 但,看新娘子的意思是绝不打算从初相识那时算起的。 看在已是自己女人的份上,这个闷亏吃了也就吃了吧。不必同她分证清楚。 自己的女人。呵,如今这几个字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说出来,终于不会再有愧疚。俊逸非凡的新郎官脸上就浮起一抹由心笑意。 方才还打算要和新郎官算一算账的新娘子立时被他一抹潋滟笑容惑了心神,傻呆呆说不上一个字来。 身形停住,将怀中新娘稳稳放下,两片温凉唇瓣贴上来,带着玄冬花的异样香气。当得起软糯温香四个字。 此情此景,斯人如画,怎叫人不情愫暗生,激情荡漾。新娘子并非是封建礼教下将七情六欲禁得如同包了外衣捆扎得结结实实的粽子一般,当此时,自然是任情之所至水到渠成,毫不吝啬红唇回吻了回去。 温风故故,情意绵绵,纠缠中能听得见彼此心脏狂跳的声音。 良久,新娘子腹中不合时宜的一声“咕咕”,打断了这良辰美景。新郎官生出些意犹未尽的懊恼,唇瓣稍稍离开,贴住新娘子唇角:“饿了?” 确然是饿了。但若要追究这饿的根源,新娘子就吓了一跳。 鼻子底下飘的,不知为何从玄冬花超凡脱俗的香气一下子变成了酒菜的香气。原本以为这是因为饥饿产生的幻觉,但疑惑抬眸间,望见眼前所处境地,才晓得并非幻觉。 眼前,眼前它真叫人羞从心头起,凉自脚底生。极宽广的一片地界,貌似是哪个街道的集市,集市上并无摊贩售卖,有的只是上百张宴席桌子。 今日是他们的大婚,这个宴席何来,不必过脑子也知道。 此时此刻,数百张桌子上的上千双眼睛齐刷刷全朝这边看得怔直。 纵然新帝夫妇经常爱干点叫人受不住的事情,譬如行新政,譬如破古制,但今日这事干得,叫人格外受不住。 将闺房里才干的事到大街上来做,这个……虽然据说有过先例,在数以万计的士兵面前,在杀伐成阵的修罗场中,都有过激吻,但那只是据说,谁也没亲眼见过。今日真正这样香艳的事情发生在眼前,忒颠倒众生,真叫人流鼻血! 一吻倾城,不过如斯。 新娘子苏浅羞恼得已经双颊飞上流霞,娇滴滴水灵灵鲜艳欲滴。难得的,新郎官脸上也飞起两朵红云。 眼见得新娘子羞得要发飙,新郎官平生未有过的弱声:“苏浅,我,我不是故意的。情之所至,却实在没想到会停在这么一个地方。” 如炬目光落满身,羞得无地自容只欲找个旮旯隐了的苏浅,竟然没有发飙。 眼前的青年,是她前世今生红尘紫陌上等待了那么久的人,今日终于等到,欣喜还来不及,又哪里舍得发飙。况眼前的青年他,莹白如玉的脸上霞光隐隐,低沉的嗓音似山间清泉流过,羞恼的模样平生见所未见,苏浅她蹙了蹙秀眉,转过头对着宴席上的人们,很是正色道:“诸位乡亲,吃好喝好,不要客气。” 说得却何等敷衍。 拉着艳华冠天下的新郎官就要闪人。 新郎官却没有动。 微有羞涩的新郎官拉着新娘子的小手,潇洒从容地走到就近的桌前,修长的手指随意执壶斟满一杯酒,斟酒的工夫,新帝顺便已然整理好情绪,面色清淡微带喜气地面向众人:“朕今日同帝凰大婚,因是多年夙愿一朝得偿,情难自禁,多有失态,请诸位乡邻海涵。这一杯酒朕敬所有新苏百姓,唯祈天下同心,共创太平盛世。”转头含情脉脉看向苏浅,声音添了些柔和:“她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和我共看一世繁华,为了她,朕愿意勉力一试。” ... 第三百一十四章 海上送客 馥郁的酒倾入口中,这位今日初初登基的新帝,从容搁下酒杯,携着大婚的妻子,于万众瞩目之下,去得从容潇洒。 23us.com 唯留下一地目瞪口呆心情激荡的百姓。 一阵扑面而来的海风,带着海藻的湿润腥气。 苏浅清丽的面上有一丝疑惑。眼前碧波如洗、一望无垠的海面,正是她新苏的国都苏都城的东部边界,先祖们给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忘忧海。 今日是她的大婚日。此时微风轻拂,西斜红日在无垠的碧波上投下一片流光溢彩的余晖。斯风斯景,担得起一个人间妙境。但此处景致虽佳,却实非她应该来的地方。今时今日,她要么应是在烛影摇红的洞房里等待陪宾客陪得醉意微醺的上官陌,要么是在烛影摇红的洞房里和上官陌执手相看,共饮一杯合卺酒。 上官陌却在行完了登基大礼之后,携着她一路往东,出城门过原野,直奔海岸。 上官陌要做什么,她一向是由着他,从不过问。他带她来这里,她便随他来这里便是。这并非是盲从。实在是上官陌此人半生行事,都是有理有据,从不胡作非为。 当然,所谓的从不胡作非为,是在她苏浅眼中。 人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眼中的这个看待上官陌的标准,便有待商榷了。 海中泊了一艘帆船。 巍峨的一艘大船,长十数丈宽亦有五六丈,桅杆直插着斜日,朱漆的船身,雄鹰展翅的旗帜,堪称壮观。 上官陌拢她在身前施展凌波微步的轻功,转瞬间便落在了大船上。 “是要吹一吹海风还是去舱里休息一会儿?”上官陌温柔征询她的意见。 她尚沉浸在方才于众目睽睽之下意乱情迷深吻的尴尬羞恼之中,无意识地问道:“你这是带我来这里度蜜月么?” 上官陌有片刻怔愣,明白了她所说的蜜月的意思之后,无奈一笑:“说是蜜月,也忒短了些。人还没来,咱们先过一过两人世界,赏一赏这夕阳西下暮云合璧的盛景倒也未尝不可。” 苏浅敏感地抓住他说的人还没来这一句,眸光闪了闪。 甲板上一处桌椅,桌上有酒有菜,椅子上搁了坐垫和靠背,看上去软绵绵是她惯喜欢的样式。 上官陌握住她素手,拉她走了过去。 椅子宽大,两人并肩同坐依然宽敞。上官陌将一方帕子沾了水给她擦手,动作轻柔细致,她以前便乐于享受这种女王式待遇,丝毫不觉难为情。 “方才就饿了,先吃些易消化的粥吧。”上官陌盛了一碗海鲜粥搁在她面前,微微一笑:“在海上吃海鲜粥,别有风味。” 苏浅舀了一调羹粥,搁在唇边,温度刚好,不凉亦不烫,转手将粥递在了上官陌唇边,笑道:“你先尝尝味道。我其实也没有太饿。刚才不过是被酒菜的香味馋的罢了。” 上官陌从善如流地就着她的调羹吃了一口,“入口即化,香而不腻,刚刚好。是你喜欢的火候。” “嘻嘻,那我就不客气地吃了。” 她果然只是让他尝尝味道,接下来便低头没形象地吃了起来。一碗粥,不过片刻便一扫而空。 上官陌无语地瞧着她:“你慢些,粥有很多,没人和你抢。” 她笑着把碗往他眼前一推,有些赖皮:“再给我盛一碗――我是真的饿狠了。这粥做到这样的程度简直胜过世上所有珍馐美味。” 看他把粥盛好,她亦拿过一只碗,盛满了,往他面前一搁:“我早上吃了长寿面,后来手里拿的那些早生贵子们又都被我吃了,倒是你一直饿着,快些吃粥吧。” 想起她坐在轿子上吃那些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情形,他又忍俊不禁。 别人拿那些东西图个吉利,她肯拿在手里,他早料到她绝然不是为了图吉利,而是为了不方便的时候充饥。果然,坐上轿子不久她便咔嚓咔嚓开吃了。松鼠一般啃坚果……直吃到绣着鸾凤和鸣的大红锦帕里只剩下一对啃不动的金锞子,还问他:“为什么只有我的手里有拿这些东西,你的手里却没拿?” 是没吃饱的意思。 他变魔术一般袖出一个和她一色一样的包裹,里面亦是早生贵子们。 “我自然也是拿了的。大婚讲究个成双成对。”他笑。剥花生和桂圆给她吃。 她一向食量好。怀孕后因为孕吐严重,她更是常常处于大吃大嚼中,为的是不至于吃了都吐了饿着腹中的宝宝。 每每看见这样的她上官陌便无比心疼。 她却是没事人一般。还能笑着调戏他逗他宽心。 船上的厨子送上来一道玉脂虾滑便彻底退出了视线,唯留他两个在甲板上。 夕阳西下,海风荡漾,碧海青天间并头而坐的两人似瑶池仙境里的红莲一般,天地间唯这一处风景。 吃饱喝足,苏浅抹抹嘴唇,抬眼朝岸上观望,终于看见一抹紫云踏着落日余晖朝这边飘来。紫云近了,顺风一飘,轻盈落在甲板上。 人世间将这贵气的紫色穿得如此雅致的,也唯有楚国年轻的皇帝楚渊。 苏浅慵懒地挥挥手:“表哥,果然是当了皇帝架子就大了。等了你好久了。我们饭都吃得差不多了。” 上官陌招呼厨子撤了饭菜,另上一桌酒席来,朝楚渊点点头:“恭候多时。” 楚渊从容落座,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新苏皇帝夫妇待客热情,渊在城中久不得脱身,以致来晚,见谅。” 苏浅转过脸去,嘴角微勾轻咳了一声。 上官陌倒是从容:“今日我夫妻二人大婚,人手难免拮据。不过楚帝天纵英才,手段非凡,想来困扰不过是暂时,楚帝出手自可迎刃而解。” 楚渊淡淡看着他,嘴角一勾:“承蒙上官妹夫看得起。上官妹夫只顾抱得美人归,余者皆不闻不问,难道就不怕愚兄我敌不过热情拦阻殇在新苏会引发两国刀兵相向?” 一声妹夫虽酸味横溢,却还是极顺上官陌的耳。 苏浅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咳咳,表哥就不要弄得跟个闺中小怨妇似的了。不过是西月来的一些宵小,意图挑起楚国和新苏不睦,哪里就至于表哥如此幽怨了?若非浅浅如今身有不便,哪里还会用表哥亲自出手?浅浅还怕失了表哥的身份格调呢。” 苏浅执起酒壶,斟满一杯酒,双手奉杯捧到楚渊面前,陪着笑意:“这是我昔年珍藏的玉兰酿,天下也不过五坛。本来是准备大婚时候和上官陌喝的。但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浅浅这身体不宜饮酒,今日就拿出来与表哥压惊了。上官陌另外背着我赠了两坛给表哥,如今放在船上,表哥一路回楚国,可以慢慢享用。一会儿袁靖带着你那桃杏莲金四个小美人来,表哥一路美酒佳人,可以快活似神仙了。” 楚渊抽着嘴角望着她,一脸黑线:“我听闻你们新苏人谣传,如今的新苏帝凰身怀六甲,和天下女子一般,也列入了一孕傻三年的行列,怎么我就没看到你变傻呢?还是如往常般伶牙俐齿的。看来果真是谣传。新苏百姓的嘴真是不可信。”将酒杯擎至唇边,轻嗅杯中清冽酒香,望着苏浅变黑的脸色,轻笑了一声:“果真是天下少有的好酒。多谢浅妹妹上官妹夫赠酒美意,这一路一定好好享用。不过浅浅你口中的那些宵小,恕表哥不敢苟同。他们若都称宵小,天下间怕是再没高手了吧。” “咳咳,表哥,你这不是毫发无伤地回来了么?况且上官陌不是派出了十二煞星襄助表哥了么?而且表哥身边还有袁靖呢。喝酒喝酒,良辰美景,不愉快的就不要说了嘛。” 十二煞星,正是上官陌手上的王牌杀手团。昔日曾领命保护苏浅的萧逸正是其中之一。 楚渊执杯的手顿了一顿。脸色不甚明朗。 “你们的十二煞星,全军覆没。” 声音沉黯。 “袁靖也受伤颇重,怕是要在你们这里休养一段时日才能回楚国。” 苏浅执壶的手抖了一抖。 这个结果意料之中,承负之外。 那是在乾州伙同上官屠掀起滔天巨浪的人,一身杀孽,十数万人命不过是一念之间。那是曾令天地变色逆改天象的人。挥手间将云都变成人间炼狱。饶是上官陌,上官皓月,楚渊诸人联手,也未能阻止那场灾难。 上花轿时她隔着重重阵烟往尚府瞧,虽瞧不见厮杀,但也能想象里面斗得昏天暗地的画面。 彼时只有小祭司钟云协同诸荀率领十二煞星同上官容韵抗衡。 一路上她心情沉重得似泰山压顶。却也只能强装欢笑在上官陌面前。他并肩作战的兄弟们今日要为他们去赴死。 虽然明知是死,还是一往无前。 虽然明知是死,却无计可施救他们出炼狱。 这是不可避免的一战,早晚要来。今日不过是借了他们大婚的契机。 楚渊和袁靖是在上官陌同她行完大礼之后才去拦杀已经破阵而出的上官容韵的。 ... 第三百一十五章 重创 楚渊之去,是为报仇,也是为她苏浅。 23us.com 纵然她已是身怀六甲,纵然她今日已冠了上官的姓氏,心里放不下的,终还是放不下。楚渊他终是见不得她不快乐。 “上官容韵她,如何?” 半晌,苏浅沉声问。 楚渊抿了一口酒,不说话。 上官陌静静不语。如玉的手拿过苏浅手中的酒壶,给楚渊斟满,也给自己斟上一杯,一声未语地一饮而尽。 苏浅蹙眉望着他。 “就是说清风也没拦得住她。清风他,如何了?” 问了之后苏浅又后悔,小手覆上上官陌的大手。 上官陌却只是温淡一笑,“清风不是个只会拼命的傻子。他知道自己的命比她的命重要。会有分寸的。” 苏浅便稍稍松了一口气。 叶清风之于上官陌的重要性,她自然知道。 最后一抹余晖沉入海底,大船陷入一片黑暗沉寂之中,耳边唯闻浪涛阵阵。 这注定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 楚渊将一杯酒倾入口中,站起身来,声音淡得听不出滋味:“两位,走了上官容韵,还有被上官陌你困在途中已十余日的你父皇屠皇送给你的四位美人,是时候该处理一下了。慢走,我也该启程了。” 海路到楚国,绕得有些远。但这条路也是相对比较安全的路。 楚渊早已被当成是一只肥硕的待宰羔羊,此番来苏国,已是给对手以极大的可趁之机。回去的路上必然是被埋下重伏艰难险阻。对手若是想在海路上实施拦截,却相对困难。因苏都到云都的海路,一路暗礁林立,并没有现成的航道。即便是经年航行海上的老舵手,也不敢走这一趟。 没有现成的航道,却只是外界的认知。苏浅早年便已下大力气摸索出一条航道,只是为避人耳目,以备不时之需,一直未启用。 楚渊不能出事。此番这条航道正好给他用上。 临走前楚渊留下的那句话给苏浅心里扎下一根刺,刺得她痛痒难受。 上官陌却也给楚渊留下一根刺在心底里。“楚帝顾念表兄妹情谊冒险前来观礼我夫妇二人的大婚,陌感激不尽。但此去楚国关山路遥,楚帝宜乘东风一日顺流千里,免使楚国国内一日无君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不然我夫妇二人会于心难安。” 莲儿几人被墨凌护送至此,上了船,待要与苏浅告别,奈何苏浅最是怕这泪眼相看的离别时分,早借着夜色同上官陌遁了。 诚然,她遁,是因为羞于见她们。以楚渊的性子,这四个丫头,多半会被他随手赏了哪个臣子,想要入楚宫做妃子,定无可能 云帆直挂,借着风势,一路北上。 借的却是南风。 苏浅同上官陌回到了洞房。累了一天,终于回到了洞房。 眼前龙凤红烛高燃,红罗帐,红鸳鸯被,锦绣鸾凤和鸣落地大屏风,龙凤呈祥壁挂,满堂是喜气洋洋的气氛。 一张酒红色檀木桌,鸳鸯戏水的桌布上摆着的是寓意吉祥若羽百年好合的几色精致菜品并一只双龙戏珠银制酒壶。 分明是洞房。 确然是洞房。 轩窗上交颈鸳鸯活色春宫等各色剪纸正是出自苏浅的手笔。上官克贴得果然一丝不苟。 一双璧人坐在桌前,容色淡淡,却无喜色。 片刻之前,上官陌满是自责地埋首在双手之间,声音沉闷:“苏浅,没能保全他们,对不起,是我无能。” 他从来是天之骄子,运筹帷幄,杀伐果断,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苏浅握住他发白的手指,握在手心中,让他苍白的脸色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她眼前。 她声音轻柔,却隐隐苍凉:“迟早是要有这一天。牺牲才刚刚开始。并非是你无能。而是要将黑暗丑恶的腐朽势力粉碎并曝之于天下,除了踏着白骨趟着鲜血过去,没有别的路好走。”声音愈沉黯:“总会有人牺牲。” 上官陌水墨般的眸子一片暗沉,沉默不语。 苏浅望住他,心似刀绞,痛成寸断。 良久,她轻声道:“上官陌,我们喝合卺酒吧。我今日终于嫁给你了,不喝合卺酒怎么能作数呢?” 上官陌将目光聚焦在她绝美倾城却又说不出的悲伤的小脸上,半晌,亦是轻声:“不错,还没喝合卺酒呢。他们为了咱们的大婚牺牲如此多,怎么能不给大婚画个完满的句号。” 修长的手指握住酒壶,斟满两杯酒,一杯递给苏浅,两人却是同时将杯里的酒倾洒在地,口中念祷:“兄弟们,安心上路。上官陌同苏浅定给各位一个太平盛世,待各位来世投胎,再不必过这样刀口上舔血的生活。” 上官陌再斟满两杯酒,温声道:“是特意准备的果酒,你喝点无妨。” 苏浅臻首微点,两只手臂缠绕,同时饮下杯中的合卺酒。 “上官陌,虽然很伤心,可是也很安心。走了那么多的路,如今终于可以在一起了。”苏浅望住上官陌,声音轻软。 上官陌亦望住她,“是啊,苏浅,虽然很伤心,可是很安心。虽然以后有更长更难的路要走,可是因为有你陪伴,我便能勇敢地走下去。” 风华正茂的年轻帝王,今夜的新郎官,即使悲伤,也只是允许自己悲伤片刻。红烛燃过半指长,便收拾起所有的悲伤,准备踏上新的人生征程了。 苏浅贴近他肩头,小脸上现出疲色来,“相公,我累了,咱们歇息,好么。” 上官陌横抱起她,她硕大的肚子极为突出,两人的眸光同时落在她肚子上,不禁齐齐抿出点柔柔笑意来。 这点肚皮来之何其不容易!经历了多少生与死的考验,才有今日!总有生命在命运的压迫下茁壮成长,愈是压迫便愈是坚强。 那么多的风刀剑雨都走过来了,未来能有多可怕?横不过仍然是白骨鲜血堆积的权利道路。不同的是,在这条道路上,腐朽黑暗渐渐全浮出水面,盛世繁华也在黑暗之中悄悄孕育滋长。 大红的衣衫褪去,如玉的一双人相拥而眠。红烛静静燃烧,一直烧到天亮。 晓光初映,晨露清香,天地间一片静谧。 昨日欢宴的余温尚未褪去,事件的主角却已收拾妥当,虽未像往日一般衣着素淡,也不过是于素衣衣袂上绣了几朵新苏的国花香芙虞。上官陌束腰的玄色金丝蟠龙腰带上被苏浅系上了一枚桃花暖玉佩,用一支紫玉簪子绾住他如泼墨的发丝,自己则在素淡衣衫外罩了一件粉色披肩,如瀑的青丝被上官陌绾成新妇髻。 上官陌在她额间印上一吻,嘱咐了一句:“好好吃饭,等我下朝。”顶着一身晨光去上朝了。她到桌前认真地吃完早餐,看看天色,也不过辰时初刻。问身旁的月隐:“我皇爹受伤了?” 月隐点点头,“如今正在西苑养伤。” “真是不中用,被一个女人给ko了。说出去被人笑掉大牙了。”她嗤笑一声,眉间却笼上一抹忧色,“还是去看看吧。一辈子没这么憋屈过,别憋屈出个什么病来。” 生于乱世,命运多舛,调侃已是她面对风雨时的自我解压方式。 月隐扶她出门,两人迤逦往西苑行去。 她一贯不喜欢身后跟了乌央乌央一堆服侍的人,即使如今身份不同,也还是保持着原有的习惯。上官陌也就未给她派多余的人手来。 穿过鲜花盛开的御花园,来到西苑,推门而入,一眼望见她皇爹苏远之苍白着脸躺在床上,她皇娘楚宁坐在床前矮凳上,身子伏在床沿上,闭眸睡着了。 看见她进来,她皇爹抬了抬眼皮:“你来了,浅浅。”手臂半抬招了招:“来,坐过来。” 苏浅在门口顿了一瞬,看她爹爹那副形容,心口疼得发紧,半晌,才理顺了一口气,缓步走到他床前,先看看她娘亲,叹了一声。月隐轻轻抱起她娘亲到一旁的小床榻上睡了,她便坐在她娘亲坐过的椅凳上。瞪住她爹爹不说话。 苏远之干咳了一声,咳得太用力,抻了伤口,引起一连串咳嗽,咳嗽惊醒了本就未睡得实的楚宁,惊慌失措坐起:“远之,远之!” 苏浅蹙眉望着她,心疼她,“月隐,点了她睡穴,让她好生睡会儿。” 坐起的人立时被月隐点了睡穴,缓缓倒了下去。月隐扶她躺好。 苏浅微微欠身扶着她皇爹,给他拍背顺气,待他气喘平了,才将他放回靠枕上,眉轻蹙,“谁给你看的伤?要不要我再给你看看?” 苏远之嘴角勾起一抹笑:“我女婿上朝前来看过了。” 既有上官陌来看过,苏浅便放下大半的心,嗔笑道:“你倒是有挑女婿的眼光。不怕他是仇人家的儿子,旧日冤家的侄子么?” 她爹瞪她:“人不是你给我挑的么?”且将她要反驳的话也堵了回去:“我连提一点意见的机会都没有,你就已经和人家双宿双栖了,我这当爹的还能怎样?” ... 第三百一十六章 美人烫手 这件事上苏浅确然理亏,但若是说她爹一点不知情,她也是不肯的。 23us.com当初背着她和上官陌书信往来还有秘密接见什么的,她可没忘记。一来一往,谁也没什么赢面,这事算是揭过。 抬眸打量她老爹:“那个女人果真那么厉害?” 她爹挑眉:“你相公没告诉你她有多强大?即便没告诉,你也不是没有同她交过手吧?饶你能耐不小,当初在乾州,在云都,不还是被人家算计得吐血?差点没赔上小命不说,连人家的真身都没见过!” 提起过去这几段,苏浅到如今都想吐血。 她一直晓得上官屠身边不止有一个上官闲那么简单,也不止有西月一干不等闲的朝臣那么简单,他的身边有一个文武全才的高手在出谋划策推波助澜,这高手甚至不次于上官陌,但她一直不晓得这人的真面目。和上官皓月去西月寻上官陌的时候,听西月五皇子上官涉提过一声国师,她彼时虽心生怀疑,却也没查出个究竟来。可见人家确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她翻了个白眼:“虽然那时没有逼得她现出真身过几招,但也没有像你说的被算计得吐血。吐血的人不是我,是你内子的侄子楚渊。论武功,也许我是及不上她,但若论智谋,我可不承认比她弱。”大约觉得损楚渊损得狠了些,干咳了一声,又为他正名:“其实表哥也不见得弱于她,但那时候有我在里面胡搅蛮缠,表哥忌惮我,所以才缚手缚脚被她屡次算计了去。”顿了一顿,脸色微有红意:“人谁不是自私的。表哥和上官陌之间,我注定是要负一个,只能是牺牲表哥。” 她爹叹息了一声,费力地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语声甚柔:“你不必自责。那时你并未负了谁,做到那样的程度,已经是人所不能及,你不过是个小女娃子,纵然有些本事,又不是无所不能的神,哪能事事都握住在掌心里?” 苏浅心里的难过稍稍平复,望着她爹爹苍白的脸色,又是一阵心疼,秀眉再蹙:“那么大岁数了,也不说服老,还硬上。上官陌不是将他的人都布置成了铁桶阵一般了么,哪里用得上你?逞能!活该伤得这样重!” 她爹再生一叹:“终究是爹当年冲动,做事不周全,伤了她的里子面子,才使这本就千疮百孔的人世间更受了她负气的荼毒。爹该背起这个责任的。” 苏浅无奈地望着他。 谁说过,爱情里本没有对错的。 她爹爹当年,不过是遵从了自己的本心,哪里有错。若硬说有错,也不过是年轻处事不够圆滑。 错只在于,有人求不得便心生恶念,有人欲壑难填便图谋不轨。 人心,一念为善,一念为恶。为善时不觉有什么,为恶时却是这样叫人恐惧。 上官陌下朝来寻苏浅,午膳便同她一起在她爹爹这里用了。 饭后方歇了片刻,墨凌便寻了来,笑得不怀好意:“皇上,老家来人了。您父皇屠皇送给你的美人们到了,是不是去签收?” 苏浅抬眸瞅了一眼墨凌。 墨凌他将这档子事特特拿来她的皇爹上官陌的老丈人面前说,如果不是皮痒了,就是脑抽了。他存的是个什么心思苏浅自然知晓,无非是想臊一臊上官陌。 但她作为他的枕边人,觉得以上官陌的脾性,,很负责任地说,他吃这一臊的可能性很小,修理墨凌一顿的可能性就很大。 “唔。”上官陌淡淡应了一声,似思索了一下,悠悠道:“宫里如今客满,来观摩婚礼的人都还没走,就将人先送去浅浅她以前的府邸严府吧。” 墨凌脚下一个没留神,差点跌倒。 严府如今是谁的,在座的谁不知晓。墨凌他公然讨要了严府做自己兄弟二人的府邸,如今那座府邸的门楣上正正经经地书着墨府二字! 苏浅偷偷发笑。 那个人是上官陌,岂会这么容易就叫人取笑了去!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相信墨凌他此刻深有体会了。 “我府上也没闲地方了。”墨凌硬撑着站直脊梁。 “你府上?”上官陌挑了挑眉,声音温淡:“如今这世道已经作兴强抢豪夺了么?” 苏浅不大落忍地看着墨凌俊俏的脸慢慢变黑。她晓得,墨凌他对上官陌的心结,可谓一个复杂。昔年为了她,他与上官陌互相看不顺眼,却从来没在他手中赢上一招,后来又是为了她,他替上官陌颇受了些伤,可谓是几经生死。 他就是上官陌最忠实的拥趸和最不能释怀的对手。 在场谁都晓得,名为送美人,一则送的是个令她恶心,一则送的却是四枚糖衣炮弹,美少女杀手。送到谁手上,都是个愁。 苏浅无奈地笑了一笑,她还是不忍看他被上官陌修理,“其实,我十分想领略一下西月美人的风采。上官陌,虽名为送给你,实则是为我而来,我不见一见怎么能对得住你父皇的一片心意呢。唔,还是见一见吧。墨凌,她们在哪?” 墨凌抽着嘴角。 苏浅这个样子,让他想起了她昔日剪桃花时的风姿。 “在商华宫。” “知道了,你先去吧。”上官陌瞥了他一眼。 墨凌忙不迭地溜到一旁去了。心里暗暗发誓,识时务者为俊杰,从此再不撸虎须。 上官陌十分淡然地和老丈人丈母娘告了别,搀扶着新婚娇妻往商华宫而来。一路上想的是,如何打发这几个美人,它确是一桩愁人事。不能不问青红皂白不管天下悠悠众口就给杀了或者关了,又不能放在皇宫里碍新婚妻子的眼,还不能随便给哪位臣子。 美人们必非省油的灯,放谁家都得祸祸人家。 墨凌那里确然是个好去处。想要祸祸墨凌和月隐,谅美人们有那贼心没那贼本事,但无奈的是眼前娇妻她死护墨凌。 商华宫就在眼前。和奏报上说的一样,四位娇滴滴美艳绝色的女子,随意拎一个出来都是倾城人物。护送她们而来的是他父皇的近侍福公公。 上官陌正蹙眉,他的娇妻已然挣脱他的手迎了上去,“呀,福公公,原来是你老人家来了。早知道是你来,说什么本宫也是要迎出三十里去的。下面这些人真是办事不力,竟没有上报给本宫。说起来,咱们有多久没见了?” 福公公还是那个福公公。弓着身子笑得和蔼可亲,想要说话,可是称呼斟酌了好一阵子,才颤颤巍巍道:“奴才见过太子,太子妃。” 当初上官陌单方面卸去太子之职,西月国内虽然愤慨,却并未给予回应,这个称呼,倒也不框外。 上官陌蹙眉,苏浅却笑得欢实:“听过了许多称呼,什么浅萝公主,什么惠王,什么帝凰,还是这一声太子妃最和本宫心意。福公公,快请起。” 他的妻子如此,显然是要替他料理这几人的节奏,他反倒不急了,悠然作壁上观看他的妻子要如何漂亮地赢这一仗。 福公公对苏浅的心结,可谓一个复杂。于国于家,她是夺走他们西月太子惹他们皇上不高兴的妖女,于私她却是他尊敬喜爱的人。此番他们皇上给他派这么一个任务,可谓棘手。 苏浅已将眼光直剌剌看向站成一排的水灵灵娇滴滴的四位美人,笑得更和蔼可亲:“哟,上官陌,看看,这就是咱们父皇给送来的四位美人吧?可真是天姿国色。父皇真是有心了。啧啧,上官陌,艳福不浅哪。” 没有丝毫不喜欢的神色。 福公公面色黯了一黯。这件事,他们皇上做的,有失地道。 面前这位太子妃,他怎么看怎么喜欢,说话真是可人,长得又是天下无人可及的美貌,即便大腹便便,又哪里是这眼前这几位美人所能及的? 四位美人脸红了红。 据说浅萝公主苏浅,美艳倾天下,过去她们还真是有点不信。如今人就在面前,即使人家顶着个西瓜肚,都不知美了她们几多倍。 如何能不脸红。 美人如玉,福身行礼,声音宛若娇莺初啼:“贱妾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苏国帝凰陛下。” 上官陌听着这称呼,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苏浅却是素手一挥:“美人们多礼了。既然来了新苏,那就安心住下来。咱们新苏国,别的不敢说,但待客之道却是没得说的。” 不过是敷衍的客气话,却叫美人们心里一冷,暗暗喊了一声棘手。 本以为称呼一声太子殿下帝皇陛下,会叫眼前的一双璧人心生不快,却没想到人家回以一声待客之道,就叫她们有些发懵。 一个“客”字,便限定了她们在新苏国的身份,想便宜行事,便会受许多掣肘了。 逞口舌之能,失策! “墨凌。”苏浅朝她的小跟班招了招手,墨凌蹭到眼前来,她笑眯眯:“先带福公公去休息,老人家一路劳顿,定然累了。” ... 第三百一十七章 狼狈的修罗们 苏浅又对福公公笑得亲和:“福公公,美人本宫代上官陌收下了,你就放心去休息吧,别的咱们明日再说。 23us.com”笑眼迷离再打量几眼美人,美人含羞带怯,她笑意便更深了:“福公公在新苏多住几天,让本宫好好款待款待你老人家。” 福公公一肚子苦水难以言说。一行被阻在苏都城千里之外的壇城十数日,本就晚了完成任务的时间,如今还要被苏浅热情地多留几日,回去复命领罪的时间又被拖长,不知回去后会不会被凌迟了。 可是盛情难却,墨凌引着他往行宫走,他只能无言地跟着走。 苏浅望着四位美人,发起了愁,“让四位住哪里好呢?如今宫里已经人满为患了。”敲了敲脑袋,“啊,想起来了!芳微殿还有空闲的房间!月隐,先带几位美人去芳微殿歇息吧。待明日,本宫让皇上再召见几位美人。” 上官陌嘴角抽了抽。 这就算打发了? 美人们远去,却只听苏浅念咕:“呀,忘了,芳微殿旁边住着你三哥,你三哥那个风流胚子,不知会不会垂涎美人姿色,别犯下什么罪过才好。” “苏浅,三哥他向来不靠谱,这样真的不会出问题么?”上官陌望着美人们远去的背影,有一丝隐忧。 “不然呢?”苏浅拿捏出一副我很愁的态度来,瞥着上官陌:“我倒是有心留她们在咱们的春和宫,亲自管教一番,但你看我现在这副形容,怕是管教不了她们,反被她们给管教了。”拍了拍自己的西瓜肚。 上官陌眸色立时乌黑。 “苏浅,你敢!”声音低沉。 苏浅朝他挤眉弄眼:“敢还是敢的,但我才没那么傻呢。” 上官陌无奈地瞧着她:“苏浅,我这样惯着你,是不是不太好?” 苏浅含笑睨着他,一只小手挽住他臂弯,赖皮地往他身上一靠,轻笑:“我这样天姿国色温柔能干,你惯着我不是很顺天应理的事么?” 上官陌无奈地在她瑶鼻上刮了一下,“娘子确然是天姿国色,也很温柔能干。敢问天姿国色温柔能干的娘子,为夫是否有幸邀请你逛一逛这新苏皇宫?” 苏浅扁扁嘴:“是陪你去探视那一帮被你父皇和姑姑的人弄伤的虾兵蟹将吧?唉,甫一交手,在咱们的地盘上,还叫人给揍成这个熊样,他们也好意思。还冥国少皇呢,还修罗十三呢,还暗夜门门主呢,还有袁靖,不是什么虚无山还是无虚山上的得道大儒么?要我说,一群乌合之众,还是你三哥心眼多,一场大难,毫发无伤。瞧他那精神头,美人们搁他身边,我还真怕他给祸祸了。” 上官陌无奈地抚眉:“苏浅,他们是为咱们伤的。” 苏浅再扁扁嘴,“待伤好了统统禁闭去。学艺不精就是错。” “对对,学艺不精就是错。”身后传来一声笑。 即使不转回头去看,也知道把话说成这个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是她的胞弟苏澈又是谁。悠悠转回头,苏浅一抹笑意浮在面皮上:“哟,澈亲王来了呀?姐正有事同你说呢。” 苏澈下意识就往后退。他姐姐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显然是不怀好意的样子。 “弟弟正正经经一纨绔,除了吃喝玩乐别无所长,姐姐如果是有国事政事同弟弟商议,还是不要了吧。弟弟也没有什么好建议能跟天纵英才的姐夫姐姐提的。” 干笑着,一步一步朝后退。 “国事找你?我脑子还没发烧。”苏浅朝他招了招手,“来来,不是什么正经事,芳微殿最近来了几位美人,长得天姿国色,姐姐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就选给你做侧室了。你可以先去接触接触,培养培养感情。” 一向以纨绔自居的澈王爷,脸有些黑。 自称纨绔,不过是澈王他年少贪玩,推脱政事的借口。时也势也,澈王他一双清明妙目看得亦是清亮。芳微殿的美人?这皇宫有他姐姐在,哪里还能住进什么美人!唯一可作想的便是,西月皇帝送给他儿子的四位美人。 西月皇帝送的美人,定然是美艳倾城的。但美则美矣,美人如蛇蝎,养眼却烫手,他澈爷岂能那么傻往上贴。 两个字,逃也! 一枚物事打在正要迈出的腿上,澈王爷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是圣旨,你不接也得接。”苏浅声音威严,指了指地上的暗器――他夫君的紫玉簪子,“那个,给我拿过来。” 澈王爷苦着脸瞧瞧簪子,一声痛呼:“姐姐,我是你亲弟弟!” “我知道,我也是你亲姐姐。弟弟为姐姐,姐姐为弟弟,不正是天经地义?快把簪子递过来。” 簪子既做了暗器,簪子的主人,如今的形容便可想而知。主人上官陌他一头墨发随风飘散,魅惑姿态撼人心魄,脸上的苦笑并不比苏澈强了。 望着一瘸一拐往芳微殿方向而去的苏澈,上官陌兴出一叹:“若论心狠,还是女人。”眸光专注在苏浅身上:“娘子,他是你弟弟,这样的历练有些狠了吧?” “这就算狠了?照他这个不长进的样子,赶明儿若是给人拿捏住了,就不是这般境地了。”苏浅手搭凉棚,望着苏澈的背影幽幽说了一句,“找人暗中跟着,别给人弄死了就行。” 后一句是说给一旁的月隐听的。月隐听得有些迷糊,不明白她说的是别让美人把苏澈弄死了还是别让苏澈把美人弄死了,待要细问一问,眼前却已不见了两位主子的身影。只好传话给墨凌,找得力的人盯着,别磕死了人。 上官陌携苏浅皇宫里走一圈,慰问大大小小数十位伤员,旨在查看一下各人的伤势。对方是擅长歪门邪道的人,也防着在伤病患身上动什么手脚。实在严重太医们没能耐救的就给诊治诊治,轻一些的便交给太医们处理。 伤得最重的是诸荀。傻小子遇到对手有一股不服输的精神,拼命撸。苏浅望着奄奄一息的诸荀,眉目蹙成一团,“诸荀,上官陌他是你的主子,你说我是你什么人?” 诸荀嘴巴一张一翕,囫囵出一句:“是诸荀的女主子。” “有这个认识,倒是还没傻透。”苏浅吐出一句,“那你女主子的话你听不听?” 乌黑的眼珠不大灵动地望向上官陌,上官陌静默地望着他,不说话,他牙齿缝里挤出一句:“听。” 他听戚苍哥哥说过,男主子宠极了女主子,宁肯不听男主子的话,也要听女主子的。 “能说出这句来说明你不但不傻,还很聪明。不用看他的脸色。女主子今天告诉你,以后,遇到强敌的话,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你得留着命,否则以后你主子和女主子生了娃娃,谁来保护他们?谁教给他们武功?” 语声轻柔,乌黑的眼珠亮了一亮。望在她隆起的肚子上,眼珠又亮了一亮,扯开嘴角,痛得咝了一声,却还是未收起笑容:“诸荀记住了。嘿嘿。”又强调了一句:“女主子说话一定要算数。戚苍哥哥说过,人一定要讲诚信,才算得上是人。” 招来一片白眼。 敢跟主母这般说话,诸荀他果然是个单细胞。房中十三修罗的其他人纷纷投他以白眼之后,又睁大烁烁的瞳眸望向上官陌和苏浅。 “皇上主子,帝凰主子,还有属下呢!” “我呢!” “我呢!” …… 声音响成一片。 “你们?”苏浅挑了挑眉梢,“我听说戚苍准备好了十二条军棍,等着你们回去呢。你们有命见到小上官出生再说。” 声音戛然而止。热闹的场面遇到千年寒冰一般,立时冷凝成冰。 也不过是一瞬,有人打破了寂静,“皇上陛下,帝凰陛下,女主子,属下腿又疼了,哎呦,容韵国师的剑好生厉害啊。” 出声的是罗小三。 苏浅抬了抬眼眸:“我好像听说你是守在南城门的。上官容韵走的是北门吧。” “啊?啊!容韵国师和主子父皇的手下人也好生厉害啊!” “嘤嘤。”是谁哭的声音。 苏浅抬眸望去,顿然失笑。掩面嘤嘤哭泣的,是小徐银。没想到上阵杀敌砍人头如砍瓜切菜般的小小男子汉还会这一手! “主母,属下们可都是为了您和皇上的大婚能顺利进行才绑了戚帅来苏都的,您可得替我们向戚帅求情啊。”比较稳重的卓覃。 “咳咳,咳咳。”一连串咳嗽的是美祭司钟云。他因为从小钻研的是奇门遁甲及冥国各类术法,一直是防在上官容韵身边的主力,受的伤也格外重些。 此时的咳嗽却显然是装出来的。 苏浅有些无语。除了博同情,还是博同情。这点真是像极了他们的主子。 “切,都是些软骨头,不就是挨军棍么,女主子,挨完了军棍,您可一定要兑现自己的承诺!” 说话的青年平躺在床上,身上包满了纱布,中气不足,声音倒也算得上铿锵。 ... 第三百一十八章 美人是计 “你是硬骨头戚元?戚苍的弟弟?”苏浅挑眸。 23us.com 青年嗯了一声。 苏浅听月魄说起过,十三个人里有个骨头最硬的,就是戚苍的胞弟,叫戚元的,曾经被人挑了一十三枪,枪枪刺透骨头,给他治伤的时候他硬是连吭一声都不曾。 一一看过去,修罗十三除了守在叶城的戚苍,其余十二个人全在这间房间里,轻的重的,都是各有负伤。 苏浅想起昔年上官陌曾经说要把十三修罗带到她面前由她检阅,今日除了戚苍,倒是其余人全到了她面前。她想过许多种见面时的情景,或意气风发,或畅谈无拘束,却没想到是在这种境况下。 昔年西月国十二骑飞马相送,所过之地卷起烟尘似狼烟,气势如真正的修罗,震慑住所有明里暗里来的杀手,掀起的腥风血雨彷如人间炼狱。 彼时只觉得这一群人是天下最强的强人。 如今却狼狈得叫人心疼。 苏浅瞧着他们却有些疑惑。他们看上去精神状态委实叫个不错。被重挫成如此,不知何以有这样好的心态? 难道是常年过的杀伐营生,他们本来心态就磨练得好? 或者像他们的主子一样,很会装受伤博同情好逃脱罪责? 为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都还活着。没有像十二煞星一样殒命。 “程昱、高幽、林逸、张存、舒全。”苏浅一一念出他们的名字,声音提高了几分,眸光停在一直冷静得近乎冷漠般窝在角落里的冰颜女子凤七身上,朝她点点头,“都赶快好起来,赶紧去挨了军棍回来,小上官可就快要出生了。” 一直静默淡然的上官陌握住她的手,嘴角含笑:“都听见了没有?她的话如今就是圣旨,连我都要听她的,你们看着办吧。” 这个意思,应是同意了他们女主子的话吧? 一瞬的寂静之后,一片欢呼夹杂着痛呼声响起。欢呼自是因为兴奋,痛呼却是因为兴奋过头触动了伤口。 苏浅无语地瞧着这些青年少年将军们。上阵杀敌他们是不折不扣的人间修罗,此时卸去盔甲就是一群青春洋溢的半大孩子。 “想要做少主子的师父,你们就不怕你们的少主被练成像你们一样的嗜血狂魔?将来天下大定,哪里用得上什么武功?还是学一学治国之道是正经。”说话的人还在门外,话音却未断,“不才袁靖,一介儒生,虽不敢妄称学贯古今,但诸子百家经史子集,自小涉猎,也算略通,想来为小殿下们启蒙还是可以胜任的,今特来应征太傅一职。” 随着话音飘入众人耳中,年轻的书生随后映入众人眼中。一袭洁净长衫,清瘦身形,眸间却自有一股书生清高自傲之气。走路时脚步却稍有虚浮象。 如今袁靖名动天下的,不仅仅是他于楚国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身份,还有他当世大儒文熙的身份,更有他一身出微入化的武功。大婚当天他被上官容韵伤了一掌,伤及心脉,差点就命丧当场,但才不过一日,他就已经能下地走动,且仅仅是脚步有些虚浮之象,可见功力深厚。 房中愤愤的眼风自四面八方而来,汇聚在他身上。 诚然,袁靖他的大才修罗十三们都承认,也都敬服,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很显然目空一切的做派,就叫他们很不忿了。想他们修罗十三,抛去这一层修罗身份不提,那也都是西月国能文能武名震天下的英雄大将,怎么就做不了小上官的师父了?况且若论起来,还是他们和小上官的关系要近一步,他们可是小上官们的父皇的直系。他袁靖纵然是女主子的人,但如今可是挂着楚国的官职呢。 “袁丞相想来做少主子的太傅,那也得先来得了苏都才能作数。” 一声凉凉的笑,说话的是一向擅嘴皮子的罗小三。 “没错。就算袁丞相想要挂冠而去,也得楚帝放人才算。楚国这一代的皇帝可不是个任人揉捏的主儿。” 又一声凉凉的笑,来自美少年祭司钟云。 苏浅有些头疼地揉着纠结的眉心。她的孩子还没出生呢,这就被这么多人惦记上了。想想还有墨凌墨翼崔尹晏胡沈恋风月魄郗道凌等等,想来也不会放过她的孩子。诚然,他们个个都是文武全才,各有擅长,得他们教导孩子自然不会错了。但如果是这么多人一起惦记,她有点不大敢想象后果。 她瞥着袁靖:“你如今能随意走动,是不是可以回楚国了?” 袁靖脚步一顿,吸了一口凉气。这样无情的话,若非他是熟知她性情的,怕是要以为这个人凉薄到无耻。但他袁靖并非眼皮子浅薄之人,他眼明心亮地晓得她冷情的外表下是一颗沧桑却悲悯的心。缓缓道:“倒是可以坐车,但若是途中遇见一二不良之辈意欲行凶的话,只怕小命不保。如今只堪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来形容这副破躯体。说起来,有生以来第一次伤这么重。” 袁某人脸上透出些痛苦的神色来,用的怕也是苦肉计博同情。 苏浅无语地瞧着他。这苦肉计都是跟谁学的? 上官陌眸光温淡地扫视一圈,语气温淡地道:“眼下怕是有场大仗要打,诸位还是先想办法养好伤,保全自己。毕竟有命在,才能谈以后。” 气氛立时有些凝重。又有些不明意味飘在空气里。 所谓的凝重,要开仗,就必是一段血雨腥风,心情自然是沉重的。而这开仗的双方,乃是主子和主子的父亲,这就更令人难过。设身处地为那人想,此时心里该是有多难过纠结。 所谓的不明意味,却是源于修罗十三。终年行走于军中,体现自身价值的方式,无非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如今并非太平年代,军人的价值更多是在战场上实现的。一提及开仗,竟都是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 提及开仗,最揪心的自是苏浅。面前的人是她前世今生的最爱,他痛,她自是比他痛十倍百倍。 但她眼前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话题为何会被扯到开仗上来,横不过是因为眼前这些位有些跑了题的大脑。但看样子这些位爷对这个话题相当感兴趣,想要岔开这个话题并不大容易。 “相公,好累。扶我去歇会儿吧。” 想了一想,她将手搭在上官陌臂弯里,果然是一副累极的形容。 装样子贯是她的拿手好戏。 倒也没人认真纠结她究竟是真累还是假累,上官陌反握住她的手,带她往寝殿去了。 要开仗,和各种阴谋暗算不同,总得要一个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的合理借口。 对于上官屠,开仗的理由已经充分得不能再充分。真相的黑白并无所谓,百姓的真实想法心之所向也无所谓,问题是上官陌私自卸去太子之位入主苏国皇室这件事确实留下诸多诟病于人。上官屠要在这件事上找漏洞,百姓们谁也找不出足够的理由驳斥。 眼下只需要一个水到渠成的合理契机。 上官陌和苏浅自然是不会给他这个契机。他还需自己想办法创造一个契机。 苏浅深知四名国色天香的美人就是个阴谋。留着,真碍眼,且留下来便等于依然承认上官陌是西月太子的事实,这断然不可;不留,那就是真的放弃了太子之位,那就等着开打。诛逆子,伐妖女,这是个多么好的理由。 屠皇只需一句便可堵了悠悠众口:我已然给了你们多次机会,奈何你们不知珍惜,如今真的不能再纵容你们! 还可以做出这么一副仁至义尽扼腕长叹的形容来。 真真是算计彻。 将苏澈派给美人们消遣,不是没有苏浅自己的考量。一则确实是为历练苏澈,二则,她知道苏澈绝非不谙世事的纨绔,插一脚进去,说不定能插出个柳暗花明来。倘或真将美人们拿下,倒是省很多事了。 但眼下时间并不多。她今日压着福公公没让他得着机会宣上官屠的圣旨,这些美人便还没冠上上官陌的名头,苏澈的时间,也不过是在福公公宣旨之前这一段。 这件事将苏澈牵扯进来,且对他用了不太光明的手段,苏浅亦是无可奈何。但她并不觉得愧怍于谁。生逢乱世,若遇战火,谁也不可能置身事外。苏澈身为苏家唯一的男嗣,作为苏国的亲王,为保一国百姓安平,则更需身先士卒。 至于手段光不光明,她委实觉得,没有光不光明的手段,只有光不光明的结果。 她不放心,从修罗们的房间出来,便携着上官陌往芳微殿去了。 上官陌早知她方才是个逃避的意思,不说破,的确是因为宠溺于她,她想要怎么做,他全由着她。 芳微殿近在眼前,殿如其名,是一座雅致的宫殿。花草树木,亭台楼阁,无不是透着淡雅清贵。 正殿被上官克楚梦夫妻占了去,四名美人被安排在了东西侧殿。 ... 第三百一十九章 梦一般(1) 斜阳故故,整个芳微殿如镀上了一层晕黄的光,是泛着古老的记忆之色的光。 23us.com这是苏浅七岁以前的旧居。 久不到此,倒是还记得它的旧模样。 它十几年并未变样。她却已从一个孩提长大成一个身怀六甲的准妈妈。她的童年并没什么好留恋的,泰半是处于对身上情焰蛊春染蛊及断情的恐惧和无奈以及挣扎之中。因此对于这座宫殿也没什么感情。 此时握着心爱之人的手,共同来到此地,倒有些恍如隔世的沧桑生出来。但握着的那只手暖得发烫,些微的沧桑便被浓浓的甜蜜包裹了。 斜阳的余晖之中,一列美人小白杨似的站得齐整。 小白杨的面前,悠然自得坐在摇椅上晃荡着的,乃是西月的皇子中第一个封了王爷的克三王爷。一身艳红的轻衫上绣着刺目的金粉牡丹,包裹住妖孽般惑人的男子。若非她苏浅阅人无数,且手边上有一个胜过一切妖孽的亦仙亦妖的玉人,怕是也要被眼前的男子惑上一惑。 克三王爷的身旁,另一张摇椅上,更悠然自得晃荡着的,是她新苏才册封的小王爷苏澈。 这两位纨绔到一起,居然有得一拼,令苏浅有些哭笑不得。她有些后悔将苏澈送来这里了,这哪里是历练,分明是享受。 克三王爷的另一侧,绣凳上上端坐着捧一本什么书在看的秀美端庄的女子,是他的结发妻子楚梦。 斜阳洒下来,将人染成暖融融的浅金色,摇椅摇得如同不倒翁。手边方桌上有茶水瓜果,抬手便可拿到。摇椅上的人喝着茶水,吃着瓜果,赏着美人,听着小曲。真是闲散惬意到神仙不如。苏浅再想想她的上官陌被她皇爹困在那五尺龙椅上,终日不得闲,何等教人愤不过。 美人们正在手拨丝弦唱着的,是西月的歌谣。歌声袅袅娜娜软软糯糯,飘进人的耳中恁是舒服。 西月人民善歌舞,歌舞又以甜软的风格为主,连戚苍那样的冷峻男子都能歌出令人缠绵悱恻的歌子来。但戚苍的歌清泠空幻彷如飘在天际的云,飘幻中情却用得到位,与眼前美人们的歌路子显然不同。美人们的歌显是来自宫廷教坊,于软糯嗓音中却见一个雅致大气。 到底是宫廷出品。 看见上官陌和苏浅迤逦而来,歌声戛然而止。美人们屈膝拜了下去,倒是比初见时懂礼得多也恭敬得多。 人们遇到这样的事情,惯常的做法应是审时度势,先礼后兵,搁在美人们这里全反了过来,倒不知用的是哪一计了。 苏澈和楚梦从座椅上起身,亦是恭恭敬敬地一礼。克三王爷依然端坐摇椅之上,不过是递过来一个不屑一顾的眼风。 苏浅不禁有些感慨,天下之大,唯一个克三活得最是嚣张适意,看见谁都不必行礼,需要行礼的他也绝然不去见。 两人都没有示意美人们平身,美人们跪得有些尴尬,且膝盖疼得紧,看见楚梦和苏澈都自发平身了,眸中不禁生出些怨尤之色来。 却无人看见一般,四名大美人生生被忽视了。 克三王爷嘴角扁着:“新婚燕尔不呆在洞房里你侬我侬,出来瞎逛什么?平白打扰了爷听曲儿的雅兴。”顿了一顿,“久不回西月,这几名美人的歌声听来倒是颇慰思乡之愁。” 苏浅心说克爷你这个谎话说得忒有点不靠谱。宇内谁不知道你克爷住在楚国乐不思蜀压根儿就把他乡作家乡了。当然,宇内大多数人不知道但浅陌二人却知道的是,西月伤克爷甚深,他怕是此生最不愿意去的地方便是家乡西月。 上官陌淡淡瞥了克爷一眼,绕过他,扶着苏浅在摇椅上坐了,才悠悠道:“三哥这样作践父皇送来的美人,也不怕父皇迁怒。” 克三王爷噗嗤乐了,身子从摇椅上直起来,手中把玩一柄紫玉如意,望着上官陌大笑不止,笑了良久,才道:“我不过是他老人家一枚弃子,早就被遗忘在九霄之外了,迁怒?我如今无权无势可当不起。” 苏浅斜眼睨着他,不语。 上官陌便也不和他搭话,反倒望向仍跪着的美人们,声音温淡:“克王爷思念家乡,你们便把家乡的小曲儿再拣几首唱来,以慰克王爷思乡之苦吧。” 美人们显得十分委屈,美眸盈盈欲泣。 苏浅扯了扯上官陌的衣袂,拉他在身边的绣凳坐下,温婉一笑:“唱吧。本宫正想听听纯正的西月民谣。” 美人们迟迟没有开口。 上官陌手支颐淡淡看着,既没有催促,也没有叫美人们起来的意思。 苏浅把玩着上官陌的修长手指,眸子里的色彩有些意味不明。美人们此来,无非是作为上官屠的一柄利剑,不是刺谁,而是要挑衅整个新苏。 换句话说,美人们就是来找事儿的。 她并不想给她们机会。但看上官陌的形容,这竟是要成全她们的意思。 她有些不太懂上官陌的意思。 现在并非是开仗的时机。新苏初建,囊括了被战火燎过的前昆国,要恢复前昆国的生机已经很费力气,如果再要起征战,百姓更苦。 上官屠要的就是个趁新苏未坐大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开仗便是趁了上官屠的愿。 更何况,无论什么时候,战争都是最无情的东西。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都不要有战争才好。 但她没有阻止上官陌。 她记忆犹新,当初因为不信任而伤得两人体无完肤的时候不胜枚举。如今她选择无条件信任上官陌。 美人们沉默着。沉默就是无声的抗议。但这种抗议若是迎来对方也是一片沉默,结局要么是一起在沉默中死去,要么就是有一方在沉默中爆发。 某种意义上,沉默它确然是一样好兵器。但好兵器还需好身手来耍,耍得好,伤人于无形,耍得不好,便是伤己于炖锅之中了。 美人们此刻确有种被置在大锅里架在大火上焖炖的感觉。 上官陌不说话,苏浅也不说话,克三王爷和澈王爷本就只是来看看美人而已,便更是不说话了。 一派静寂之中,还是尊贵的新帝先开口了,开口带了三分嗤笑:“怎么,不想唱?你们是朕的父皇送来的美人,朕倒是不明白,父皇究竟是将你们送给朕的三哥克王爷的,还是送给朕的?怎么朕的话倒不如克王爷的话好使些?克王爷听得你们的歌,朕就听不得?” 美人们斟酌开口的空当里,威严的年轻帝王不给她们一丝说话的机会,冷然道:“既是如此,朕这里也容不下你们,你们就跟克王去吧。” 一句话出,有人震惊有人愁,有人恍若未闻。震惊的是美人,发愁的亦是美人,恍若未闻的乃是无端牵扯进事件的另一方上官克。 苏浅冷淡地瞧着美人们惊慌失措的反应。 既是有心以命相搏迫使上官陌就范,上官陌此刻的做法便是合了她们的心意。她们只需演上一演,玩一手被迫无奈以身殉职,便可促成上官屠出兵的契机。 但美人们演技着实不敢恭维,且剧本写得太烂,甚至剧情连最起码的合理性都没有。 看着美人们泪盈于眶伏地惊呼:“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恕罪,贱妾们并非不尊太子殿下之命,只是贱妾们听人说太子殿下素来不爱听这些靡靡之音,所以并不敢在太子殿下面前唱这些。还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皇上既然将贱妾们赐给太子殿下,贱妾们便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魂,万不会以身事他人!” 几位美人青丝上的簪子已然握在手中,簪子尖部直抵喉间。 苏浅看到这里,忽然悟了。 美人们根本不需演技,这件事也无需一个合情理的剧本,只要有一个结果给世人一个说辞便好。甚至在上官屠眼里要开战,连理由都不需要。 他不过是要给她心里刺一根刺,顺带额外收点利息。利息便是开战的契机罢了。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算准了他绝然不会留这四位美人。 倒是她着相了。上官陌眼里何曾有过别的女人。上官陌做事又何曾拖泥带水过。由着她玩,也不过是让她打发一下无聊时光的意思,让她按着自己的喜好处理这四根小刺。 眼下已经让她见识到这些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他也就帮她把人打发了。 但将人打发给上官克,不过是他的恶作剧。图的是博她一乐。 苏浅见上官克克三王爷椅子摇得欢,面上却是一脸的不屑,噗嗤就乐了。 “倒是个好去处。克王爷人中龙凤,你们跟了他,不算辱没。但这还要克王妃同意才行。”扭头看向楚梦,呲牙一笑:“三嫂,你同意否?” 这一声三嫂叫得亲切。上官家的两个男人同时抽了抽。 她却也存的是个打趣的心。上官克惯常一副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样,其实清高孤傲,最是有一种精神洁癖。苏浅尤喜看他这种明明恨得牙痒痒却还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 第三百二十章 梦一般(2) 倒是楚梦出乎苏浅意料。 23us.com小碎步迈着走到四位美人面前,细细打量,浅笑轻语:“各位美人年纪轻轻,长得又是这般天姿国色,如此轻生可就叫人看不过了。传出去,这知道的说是你们贞洁烈女,这不知道的猜测可就多了去了,皇宫大内,争宠夺爱,本就是寻常,也是人们最乐道的话题,可能有人会说帝凰容不下人手段毒辣残害美人,也可能有人会说当今新苏皇上专宠帝凰眼中看不见别的女人,当然,这两种说法都是对的,帝凰娘娘的手段天下谁人不知,皇上他专宠专爱也已不是什么新鲜话题。这些都无关轻重,怕就怕,有人会把这件事往国事邦交上联系,倘或因美人们起了兵戈,美人们一死遗臭万年倒是无所谓,反正死了便是一死百了,什么也看不见了,但人间因美人们或许会变成炼狱,想一想,届时白骨堆山血流成河,美人你们的家人也可能被连累其内,你们可曾想过这样的后果?即使届时你们的家人幸免于难不被连累,你想,天下百姓能放得过他们?好吧,如果这些都不在你们的考虑之内,你们甘愿做这千古罪人,王妃我也不拦着你们。克王府的逍遥日子本王妃还没过够,惹祸上身的事不想干也不会干。” 喉间的簪子未放松,一席话却将美人们说得有些口干舌燥,忍不住替她吞了口口水。 苏浅早知楚梦也是个妙人儿,但妙到这种程度,使她有些惊喜。这件事在她的生花妙舌下生出点别的结果来也未可知。 柔若春水的眸光落在上官克脸上,语声轻柔中带着些幽幽:“王爷,梦儿自嫁与王爷,蒙王爷专宠专爱,只恨至今未能为王爷添得一丁。唉,今天见这几位美人生得真是国色天香,若是能为王爷娶回家,王爷看着也是赏心悦目,若是几位美人再能为王爷添个子嗣,那就更美了。唉,说到底,是梦儿痴人说梦了,几位美人看样子去意已决。不过,天下美人多的是,想入克王府的女子数也数不完,梦儿以后再为王爷物色便是。” 美人们心神皆被楚梦的话晃得有些把持不住。 被选定送来新苏时,她们就知道自己的下场只有一个死字。她们是死士。死士是没有人身自由、没有自尊的。但死士也是有心的----一颗卑微的心,在乱世中也想要求得个容身之所,就算是像蝼蚁一般苟活也好。她们却是连蝼蚁也不如。 做新苏帝王的嫔妾,她们想都没有敢想过。 即便是做克王的妾室,她们也不敢想。 因为连生与死的自由都没有。 楚梦有一句话却是叫她们动摇的。万一战乱一起,她们的家人,即使不被战乱波及,也会被天下百姓给分尸。眼下却是两难。因倘或她们完不成任务,她们的家人会先天下人而死。 眼见楚梦在克三王爷面前说完,走到苏浅面前福了一福,“帝凰娘娘,真是对不住,她们看来是不想跟臣妾走了。” 苏浅嘴角抽了抽。她这一声臣妾,是向她和上官陌称臣的意思?目光瞥向上官克。上官克正瞪大一双桃花眼望着楚梦。眸底的色彩云遮雾掩,看不出情绪。 苏浅又把眸光瞟向上官陌。正好迎上上官陌柔得可以滴出水来的眸光。她的男人压根就没听楚梦说什么。 她嘴角再抽了抽。 上官家的男人都是怪咖。 她坐直了身子,正色地看着美人们:“这里是本宫的新苏皇宫,你们作为西月皇帝指给上官陌的女人,要来本宫的地盘做客本宫倒是无所谓,但要是想死在本宫的地盘上,脏了本宫的地方,本宫却是不会让的。如今本宫身怀有孕,见不得血腥,就连你们容韵国师率领人攻过来,在苏都闹了个天翻地覆,上官陌他也没让我看见一滴血。”嘴角泛起一抹冷然的笑来:“说句实话,你们四个,本宫压根就没当盘菜。天下将我苏浅传成什么样,相信你们也有所耳闻。战争打仗什么的,本宫经历的多了,以前不曾怕过,如今也不会怕,以后自然也不会怕。你们的皇帝要打就打,搞这么多花样来恶心本宫实在没那必要。” 美人们横在脖颈上的簪子颤了一颤。 苏浅这些年别的名声倒在其次,只一个战名和一个情事传得最是凶。昔年的乾州之乱,后来的云都祸事,后来的孤身闯西月,再后来的青门之毁灭,苏国之变革,直到数月前的西月和昆国之战及苏启阳父子作乱,最后演变成五雄逐鹿,她手腕翻转间便灭了五六十万大军,将昆国收在囊中,虽然这些并非她一人之劳,但她却是这一串事件的核心人物。 这样一个铁血的女人,说她害怕战争,确然是胡扯。 美人们生出些疑惑来,她们的皇帝遣她们来,究竟所为何来? 若真是想要找个开战的由头,正如苏浅所说,着实没那么个必要了。 想到了这一点上,只能说明美人们担得起个美字,却实在没苏浅那么些谋算。她不过是浅浅几语,便已叫她们中了她的攻心之计。 楚梦在一旁添油加醋:“臣妾早年间也确然领教过皇上和帝凰娘娘的手段,深以为,天地间堪与皇上和帝凰娘娘比肩的人,并没有。” 苏浅望着她:“咳咳,三嫂这个话有些夸大其词了,我们新苏如今虽幅员辽阔,但我夫妻二人还是不敢妄称无敌的。只不过是,事关国之未来,兹事体大,我夫妻二人就算拼尽全力,也不会让天下人耻笑新苏罢了。” 美人们的手再软了软。 如今的新苏,不仅仅是占了天下半壁那么简单。新苏的君主夫妇,那是战名在外几无敌手的两人。大半年前五雄博弈唯这两人获益最大,便可见一斑。真要开战,倒真的是这两位胜算大些。届时自己死了不算什么,只怕真的会兵败如山倒家园家人都将不复存焉。 但她们只是行尸走肉般的死士,除了为西月皇帝捐躯,别无它用。即使有心要做什么,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一名内侍匆匆走来,显是有要紧的事。但看见眼前光景,脚步顿住没敢上前。 上官陌淡淡看了一眼,道:“什么事?” 内侍跪地回话:“回皇上的话,西月的使者福公公来觐见皇上,说是有西月皇旨要宣。” “今日朕累了,不见。”上官陌温淡地道。 内侍领命,刚要转身而去,苏浅叫住了他:“就说本宫说了,福公公不远万里而来,劳累奔波,实在辛苦,就在行馆安心歇息一日,明日请他再来宫里宣西月皇帝的旨意。” 福公公只是一个阉人。但西月国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乃西月皇上的第一贴心,便是朝内一品大员,见了他也会礼让三分。如今出使新苏,代表的便是西月国。但眼前的两人,一个根本就没拿他当回事,一个虽说的客气,但里子里,还是个没把他当回事。 美人们想到这一层,再次手软了软。 一轮红日渐西没,天气转凉。 肚皮感觉凉意,西瓜肚里的两个宝贝略显沉静,苏浅微微蹙了蹙眉。 不过是个小小的表情,上官陌却看在眼里,柔声:“觉得冷?那回寝殿吧。” 苏浅望了望跪了大半个下午的美人们,簪子依然对准喉咙准备自戕的样子,觉得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怜。 人哪有不畏惧死亡的。即便是死士,不到万不得已那一刻,还是不想死的。 从某种程度上讲,死士,是一群弱势群体。 不知是不是因为肚中孕育着两个小宝贝的关系,苏浅近来颇有点心软的趋势。望着美人们,竟生出些不忍来。 此刻,她竟然想,如果楚梦真的能容人,克王府,的确是个好去处。这是在封建时代,三妻四妾寻常事,况上官克那样的风流胚子,即便没有三妻四妾,也不见得没有其他露水女人。 她看向楚梦,楚梦倒是恬淡:“皇上和帝凰要回寝殿了,你们真的不和我走么?若你们此时不随我走,执意要在此了结此生,那可就再没机会看这花花世界了。” 苏浅有刹那的怔愣。 看楚梦这形容,她居然是说真的,而不是和她唱什么双簧演什么戏。 看着苏浅怔愣的样子,楚梦微微一笑,替她释疑:“帝凰娘娘,克王府只有我们两人,的确太冷清了些。王爷他是个爱热闹的,臣妾也喜欢家里热闹些。况且,臣妾此生别无所求,惟愿王爷一生快乐安平罢了。” 她浅浅的笑彷如天际微云,轻盈缥缈,却是那般灼人。不仅苏浅被灼伤,美人们也动容。更伤的,却是上官克。 昔年楚梦是他父皇的合伙人,她的心狠手辣他也不是没领教过。那时她爱慕他,他鄙视她。那样的蛇蝎美人。 苏浅让他娶她。其实他娶谁都无所谓,既然是苏浅想他娶她,他便成全苏浅。 ... 第三百二十一章 死魂蛊 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他对她做到了相敬如宾。 23us.com但她一日一日触动他。她的聪敏,她的柔婉,她的坚韧,她的知书达理,她的博学多才……她其实很好,只是以前被楚子恒和他父皇以及她内心对他的渴望拉入了歧途。 如今她是洗尽铅华的素衣女子,卸去一身的戾气,她也是个天下难寻的好女子。 她要带这四个美人回克王府,他其实明白,她是要化解一场兵祸。 彼年她兴起过不少腥风血雨,如今这算是在赎罪。 他并不稀罕什么美人。什么样的美人他克三没见过?但如果能让她安心,他无所谓她带什么人回王府。 想到这里,心里亦是一惊。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如此为她考虑了? 再看她夕阳余晖中清浅的笑容,绽放在略显苍白的脸上,彷如雪地上的一朵纯净莲花。心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半晌没发话的克三王爷终于开了尊口:“你神通广大,就把她们的家人弄去楚国我的府上吧。” 话是对上官陌说的。 一句话令得美人们睁大了眼眸,眸底掠过一丝希冀。 这样梦一般的好事!这真是梦一般的好事!可这是梦一般的好事!梦是不可能实现的。美人们眸底的希冀又黯淡了下去。 上官陌淡淡看了一眼上官克,没什么情绪:“月魄,你差人去办这件事吧。” 站在远处的月魄应了一声。 上官陌温淡的语声恰如一把焰火,点燃了美人们心中的希望。 苏浅也不禁朝他望去。他说要将美人们给克三,居然不是玩笑? 簪子应声落地,美人们齐齐伏地:“谢太子殿下,谢太子妃,谢克王爷,谢克王妃。” 一连串的谢字出口,苏浅温婉一笑,指着楚梦道:“谢别人就不必了,你们要谢就谢克王妃吧,连我也要谢谢她呢。不止我,便是我夫君,新苏的皇帝,以及这天下万民,都要谢谢她。” 她一句话尚未落地,蓦地一阵冷风乍起。 冷风携凌厉之势扑来,却是三个人影。一个是她如今的贴身侍卫月魄,一个是上官陌的贴身侍卫郗道凌。另一个,居然是福公公。 她早知福公公也是个厉害角色,却没想到合月魄和郗道凌之力也没能拦住他。 三个人影卷到,剑风如有实质般狠厉。 苏浅倏然站了起来,却被上官陌护在了身边。她一伸手将一旁的苏澈也扯到了身边。苏澈他一直未出声,她却也没将他忘记。 上官克大红的身姿从摇椅上凌空而起,将楚梦拉到身边,护在了臂弯里。 这样危及生命的时刻,楚梦却有些痴然呆傻。上官克他,居然第一念头是想护着她!这说明什么?说明上官克心里是有她的!甚而,是爱她的! 这一生,圆满了。 剑气声如滚雷般笼罩了整个芳微殿,几人自岿然不动,四位美人却是呆怔在当地。 愣神的空当数十枚暗器破空而来,对准的却是四位美人。 苏浅诧了一诧。苏澈也诧了一诧。楚梦和上官陌也诧了一诧。 诧异之后又有些了然。 美人们此来是必须要死的。 苏浅心里忽的生出些冷意。 出生在阴谋场里,她平生最厌恶的便是各种各样的阴谋诡计。厌恶别人使用,也厌恶自己使用。 不过是想发兵讨伐她,那就发吧,何必还要欺世盗名找个正义的理由来! 胜者为王,又哪里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正义理由! 手心蓦地凝出些气劲,朝着暗器推了一把。 她就给他一个兴兵的理由。 暗器因着她的助力极速朝美人们射去,她眸光冷凝。眼看暗器到了美人们身边,上官陌袖袍轻挥,所有暗器应声落地。 低眉看,地上是上百枚闪着绿光的小飞刀。显是淬了剧毒。 望着剧毒小飞刀们,苏浅冷然的心里又生出些疑惑来。 疑惑乃是为上官陌而生。上官陌他今日的表现,和她完全掉了个个儿。她素日能救人的时候绝不杀人,今日却是做了一回刽子手。上官陌素日却是最不爱管别人的闲事。四位美人,美则美矣,就算是关系到一场征战,于他也不过是闲事一桩。今日他却管了这闲事一桩。 此事不可谓不奇。 疑则疑矣,此时却不是相问的时候。场子里缠斗成一团,只见一团乱影。但福公公他还能趁机发出这么一堆暗器来,显见是月魄和郗道凌落了下风。 苏浅倒抽了一口气。 福公公他不是一般的强。 她如今的身体实在不宜出手,便将目光望向上官陌,见上官陌只是淡漠地看着,她无奈地翻了翻眼皮,朝着场子中道:“福公公,能不能先停一停手,道个来龙去脉给本宫和我们新苏皇上听听?无缘无故怎么就打起来了?” 福公公的声音传来,倒是依然一副好态度:“唉,太子妃息怒,非是老奴无礼,实在是老奴有要事要见太子殿下,奈何太子殿下避而不见,老奴不得已才硬闯来的。” 这个瞎话编的忒没信服力。明明是来要美人的命,一地的小飞刀是铁一般的证据。他老人家居然还能编的出来,也是位人物。 苏浅嘴上却道:“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停手停手,不要打了,误会一场。” 滚滚雷声顿熄。 月魄和郗道凌齐齐跪倒在地,“皇上,属下护卫不周,请皇上降罪。” 上官陌却只是淡然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来。 两人自动地闪到了旁边,垂手而立。 上官陌淡漠地看着又恢复恭敬姿态的福公公,语气亦是淡漠:“朕已是新苏的皇帝,传旨一词,福公公还是慎用。若是父皇有什么话要让你交待,你但说无妨。” 福公公低眉顺眼,眼角的余光却是不大和善地落在上官陌身上,语气低沉:“皇上差老奴前来,说得清楚,是传旨给西月太子,而非新苏皇帝。您若是新苏皇帝,这个旨意便作罢,请容老奴带着美人们离开。您若还承认自己是西月人,是西月太子,老奴便斗胆宣旨。” 一番话说得竟是不卑不亢。 苏浅心里啧啧赞了两声。 上官屠手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人才。 上官陌声音冷淡:“那就不用宣旨了。福公公请吧。” 苏浅看了看上官陌,再看了看福公公,心中疑惑,这事情就这么完了? 福公公拜了一拜,抬脚就要往美人们走去。一道凌厉掌风却拦在了他面前。一片红云飘过,上官克落在了美人们面前,伸手揽过一名美人,笑得邪肆:“当本王是白痴么,谁都可以来耍一把?既然新苏皇帝将人送给了本王,就是本王的女人,福公公你要带人走,是不是应该先问过本王?” 福公公朝他一礼:“克王爷恕罪。来之前皇上吩咐老奴,美人是指婚给太子殿下的,倘或太子殿下拒不接旨,这些美人就由老奴带回。既然太子殿下不接旨,这些美人便不能由太子殿下说了算。” 上官克冷哼了一声,“你那一套说与本王听不好用。美人本王是不可能给你的,刚才若非六弟拦着美人们就被你的一把暗器灭了!跟着你还有活路?要走你就自己走吧。” 苏浅抽了抽嘴角。 上官克他是真风流也!这样的阵仗下还不忘了抱美人入怀。啧啧。 楚梦像没看到一般。唇边一抹温柔的笑。 被上官克揽入怀中的美人身体僵硬,眸底却是有些欣喜的。不管克王爷今日是为何护着她们,能这样相护,已够她们感恩戴德的了。 福公公低声下气:“克王爷还是让一让吧,别为难老奴了。老奴若是自己回去,脑袋怕是要搬家了。” 克王爷何曾是个会怜惜他人性命的人。为美人也就罢了,为这么个太监,在眼前死上百千个,他克爷怕是也不会眨一眨眼睛。 福公公急了,“克王爷若再不相让,老奴可就要僭越了。” 往前走了两步。 上官克把美人往身后推了推,站在了美人前面。 “福公公。”苏浅清越的嗓音响起,福公公往前走的脚步顿了一顿,听苏浅继续道:“福公公莫急。本宫有几句话要说与福公公听。” 福公公转过身来,望着苏浅,脸上攒出些谦恭的笑来:“太子妃有什么话请说,老奴静听吩咐。” “唔,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就是想问问福公公,认不认识一个叫曲痕的。” 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福公公却一霎脸色惨白。 曲痕何人,在场的知道的人不少。但也只是限于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无人了解。对他最多的认知也只是楚国过世的轩王爷死于他的手中,他是冥国的死士。 苏浅为何提这个人,有人心中明了,有人心中糊涂。 福公公摇了摇头,“回太子妃的话,老奴不认识。” 苏浅道:“曲痕曾是我青门中人,但他是冥国的细作。忽然提起他没别的意思,只是忽然想起当年云都的祸事。当年他不仅害死了本宫我的三舅舅,因他身上养的血蛊在三舅舅和他一起覆亡的时候沾到了三舅舅身上,而致使三舅舅诈尸,引起一场天灾**。福公公在屠皇面前服侍,见多识广,可否知道这血蛊?” ... 第三百二十二章 赌人消得夜色好(1) 福公公再摇了摇头:“老奴不曾听过这等歹毒东西。 23us.com” 脸色却愈发白了起来,额上沁出些细密汗珠来。 苏浅叹了一声,“唉,那次事件以后我倒是留心了这种东西,但也没获得多少有价值的资料。只晓得这血蛊也叫死魂蛊,乃是养在活人身上却要在人死后才能发挥潜能的一种蛊虫。死魂蛊一旦在死人身上发挥功用,便是用来逆改天象的药引子。死魂蛊若是沾到了活人身上,下场也就只有一个,就是让活人变成个极厉害的死人。” 福公公额上滴下汗珠来。 苏浅又叹了一声,继续道:“唉,其实我无意中听过另一种说法。死魂蛊噬魂,尤其是对于未见天日的胎儿,更为嗜好。”顿了一顿,“福公公你一定很疑惑本宫为什么说这些吧?唉,也难怪,福公公你并未见识过死魂蛊,但本宫曾见识过,所以断定,这四名美人身上,就养有这种死魂蛊。” 四名美人立时惊恐成一团。 这个话真的很吓人也很打击人。话说到此她们若还不解自己被送到苏都来是个甚功用,那就是白痴也不如了。 她们就是来害苏浅的。 但她们委实不知身上居然有这种可怕的东西。 说她们身上有死魂蛊,苏浅也只是猜测。她找不出上官陌管这档子闲事的理由,于是脑子里一直在琢磨。直到福公公就算忤逆上官陌和上官克也想要对美人们动手,她才猛然想到这个茬。 美人们一死,死魂蛊出山,她顶个大肚子在这里,死魂蛊便会直冲她而来。 她就诈了一诈。 但看福公公的神色,便知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 真是机关算尽! 福公公一脸惊诧加惊吓,跪倒在地,“不,不能吧。太子妃,看她们四人健健康康,不像是中了蛊的样子啊。” 苏浅微微一笑:“她们不是中了蛊,她们只是身上养了这种蛊而已。福公公你有所不知,昔年本宫身上也中了蛊的,但你当年看本宫能看得出身上中蛊的痕迹么?蛊毒不同于其他毒,不发作,便难以瞧出的。” 美人们哆哆嗦嗦终于挤出一句话来:“我们,我们也是不知,我们……皇上饶命,帝凰娘娘饶命!” 美人们此时倒还有些清醒,晓得该叫一声皇上,而不是什么太子殿下。 福公公瞧着苏浅:“太子妃,这个开不得玩笑,您不是看错了吧?” “她没有看错。”冷凝的声音响起,开口的是上官陌,“马福,朕留你到现在,便是不会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福公公扑通跪了下去,“太子殿下饶命,老奴,老奴我……”有心说一句不知情的话替自己辩解,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面前的人他看着他长大,自是最了解他的性子和手段。他若敢撒谎,只怕他会立时要了他的命。 上官陌冷冷瞧着他,将苏浅往怀里紧了紧,“滚回西月去,告诉我父皇,只这一次,下次若犯,朕必挥兵西进,踏平西月!” 低沉的声音冷得如冰雪。福公公伏倒在地上。 “小郗,送他离开。” 沉冷的声音落地,郗道凌已一个箭步窜到福公公跟前,单臂夹在了腋下,急纵而去。 早惊呆了身旁的苏澈。一个箭步冲到美人跟前,抬脚就要踹,上官克一脚将他踢开,悠悠道:“如今是我的人了,你可没资格说踢就踢的。” 苏浅无语地瞧着他,“你踢她们做什么,她们又不知情。” 苏澈哼道:“姐姐怎知她们不知情?说不定她们就是同谋!” 苏浅更是无语:“她们若知情,早就是将簪子插下去了结了自己了,还用贪生想要跟克王爷回楚国?你个傻孩子!” 苏澈张了张嘴,没说上话来。 美人们跪地哭成一团:“求皇上饶命,奴婢们确然是不知情的。” 不知者不罪那不过是说来好听的,在上官陌这里并无这种可能。紧紧拥住臂弯里的苏浅,沉声道:“罪不至死,但也不能免了活罪。重责四十大板,逐出新苏。” 未再听美人们的谢恩声,拥着苏浅便往外走去。 上官克欲要再说“我的人你凭什么罚”,话到嘴边却变成:“喂,冥国少祭司,好歹你也给解了她们身上的蛊,别留什么后患吧!” 苏浅嘴角挑了挑,眸光斜向上官陌,顽皮一笑。 “怕是早就解了。”她回头冲上官克喊道。 以她对上官陌的认识,既然他早知道她们身上有死魂蛊,又怎么会允许她们接近她?既然允许她们接近,那必是危险已解除了。 她挑挑眉,声音细软:“什么时候解的?” 上官陌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她们入苏都前就派人给她们解了。方才出手,不过是要通过你诈一诈马福。” 苏浅眸光闪了闪。连本主都没惊动就把蛊毒给解了,这手段!连她会通过他出手而联想到死魂蛊都能料到,这算计! 苏浅心里却也明白,这件事得以暂时解决,并没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这不过是个开端。她和上官屠之间,要么她死,将他自小培养的接班人上官陌还给他,要么上官屠放弃儿子,另寻接班人。但世间并无第二个堪与上官陌比肩的人可给他做接班人,而他作为冥国大祭司,早已深信她乃帝王孤星之说,要他接受她,也无可能。 这件事打成了个解不开的死结。死结上串着人命。 仗迟早是要打的。不过是个时间的问题。 在上官屠看来这一仗宜早不宜迟,在上官陌来说则宜迟不宜早。父子之间,博的就是个时间。 她并没有问上官陌是如何打算的,也没有问如果仗真的打起来,他有几分胜算。这些问题如今都不需要她考虑。 她很明白,如今要做的就是相信上官陌,将自己交给上官陌,然后将心思用在如何给他生一对健康的宝宝上面。 望望已蒙上一层暮色的天空,再摸摸已有些辘辘的肠胃,苏浅看向上官陌:“夫君,我们已经饿得贴一起了。” 待明白过来她说的“我们饿得贴在一起”是个什么意思,上官陌嘴角浮起一抹温柔笑意来,眸光落在她一日大似一日的肚子上。此刻真正体味到,眼前这个正撒娇的娇艳女子是他的妻了。他于沧桑虚幻的红尘紫陌中经历了千难万险求来的、胜过这世间任何绝世珍宝的妻子,还有她肚子里的宝贝、他们一起创造出来的宝贝。 一切皆是虚幻,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唯有这个女子带给自己的这样美好感觉,倾一生也难以放下且不想放下。他不会允许谁来破坏这份美好。他会用自己这一双她亲手医治好的手,为她们母子撑起一片艳阳天来。 “嗯,那就去用晚膳。” 他伸手欲抱她起来施轻功回他们宫中,却被苏浅轻轻拍落手掌,“这点路还是走得的。且我如今已八个月身孕,还是多走一走才好。你医术高明,怎的连这个都不晓得么?” 上官陌失笑道:“是我关心则乱了。怕你饿坏了,想带你快些去用膳。” 苏浅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了吧,这就是被一个人爱着宠着的感觉了吧。明明是大婚不过第二日,却已如共同生活了千年万年,连对方一点心思都看得清透。明明是在一起那么久了,久到前世今生只倾爱于这一人,却还是哪怕面对面都心生相思,哪怕日日耳鬓厮磨还是会一见就小鹿乱撞。 依偎在他臂弯里一直走回到春和宫,月隐早差人备好了晚膳,她一头扎上了饭桌。 晚膳备得丰盛,且是她一贯喜欢的菜品,她照例吃得饕餮一般,半分形象不顾。 于是,又意料中的吃撑了。上官陌不得不又陪她逛起了御花园。 她想起自来了便对她避而不见的上官皓月,如今事情已过,他没理由再避着自己,便强使上官陌和她一起往上官皓月的住处而来。 她心里想些什么,上官陌还是知道一些的。 眼下大战一触即发,如果可以争得冥国的支持,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对他父皇也是种震慑,上官屠他用兵时便需忌惮三分。 但上官皓月是何等样狡猾的人,怎么可能等着她去找他。 不过是陪她闲逛,他也懒得去说破。 果然,上官皓月的住处并没找到人。 苏浅却拖了张椅子坐下,笑得神秘兮兮,“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上官陌挑眉望着她。 殿里的宫女太监们早都被上官陌支得远远的,此时殿中一片清静,唯几盏宫灯亮着,摇曳的火苗晃出涟漪一般的光。 涟漪落在苏浅绝色的小脸上,变幻出澄湖映月般的迷离光彩。 他见苏浅如是,苏浅见他却亦如是。 “赌一把也无妨。难得你有这样雅兴。”上官陌浅笑。但看苏浅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定然要输了。 输赢倒是无所谓。 “但不知赌的是什么,赌注又是什么?”他笑着问。并不拆穿。 ... 第三百二十三章 赌人消得夜色好(2) 苏浅支颐浅笑,“嗯。 23us.com就赌你师弟上官皓月半个时辰内准回来。输了的人给赢了的人送一样这天下独一无二的礼物。” 礼物不在轻重,唯“独一无二”四个字为难人。好在这样的礼物上官陌还是能拿得出来的。轻笑了一声:“嗯,好,就赌这个。”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要找些事情来打发。 虽然两个人即便是静静对坐,也能坐上几个时辰不嫌够,但苏浅今夜心情犹好,话匣子打开了便没玩没了:“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赌书消得泼茶香的故事?” 上官陌摇头。 即便听她说过他也摇头装作不知。因重要的不是她说了什么,而是只要她说,他就爱听。 “你说说。” 苏浅娓娓道来:“嗯,说的是女词人李清照的故事。她和丈夫赵明诚都很喜欢读书藏书。两人结婚初,常常一起饭后烹茶赌书为乐。一人问某个典故出自哪本书哪一卷的第几页第几行,对方作答,答中者先喝。李清照博闻强记,每每先答中,但因为笑得太开心,茶水不但没喝到,还泼了一身。但她依然很高兴。虽然只是小情趣,倒见得两人恩爱。” 她眸中闪烁着憧憬的小星星。 上官陌便莞尔:“嗯,确然是恩爱。”挑眉望着她:“所以你也要和我赌一把?咱们不是赌书,这叫赌人消得夜色好?” 苏浅无语地瞧着他。 “您真高雅。”她撇撇嘴。 看看沙漏,半个时辰已经快到,殿里没看见上官皓月的影子,差人出去打探,也没有他的人影,苏浅便意兴阑珊地伏在了桌子上:“唉,看来我要输了。可是什么礼物才算是独一无二的呢?上官陌,你容我一会儿去给你找礼物。” 说着起身要往外走,上官陌拉住她的手,将她按在椅子上,“不急,不是还不到半个时辰么?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儿上官皓月就回来了。” 苏浅一指沙漏,撅嘴:“这马上就要到了嘛。哪里有什么说不定,是一定输了的。” “不到最后一刻,便不能定论。”上官陌浅笑。 苏浅睁大眼睛瞧着他。她认输他还不让,傻了吧? 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傻成这样,我认输你还不让。” 上官陌握住她的手,轻笑:“想你输得心服口服,免得日后翻起这一页来赖账,有借口说我赢得不光彩。” 苏浅抽了抽嘴角:“你娘子我在你心里就是个反复小人么?” 上官陌挑眉不语。坐实她的话。 她立时恼怒地瞪着他,绣拳作势要打他,沙漏在这一刻滴尽,时间到。上官陌示意她看沙漏。 没有一个人影进门,她输了。 “不算不算,不赌了。”她下一秒钟就开始耍赖皮。 这个,明明是反悔了。 上官陌望着她笑。但笑不语。 她被笑得毛毛的,羞恼地一拍桌案,“好啦好啦,我认输,送礼物给你就是了。” “嗯。你说过要独一无二的礼物。” 她望着他磨牙。“知道了,独一无二!” 独一无二的礼物虽然于她苏浅算不得什么难以找到的东西,但想她苏浅,从来都是以吝啬扬名,要拿这么个礼物出来,委实心疼。 心疼便生恼怒。 门口谁在张头张脑探望,她一眼瞥见,开始迁怒:“沈恋风,给我滚进来!” 沈恋风咯噔一震,这个声音语气,明显是怒火中烧的意思。这个时候来,真是倒霉。猫腰就要溜。 “今天你要是敢离开,就永远滚蛋。” 狠厉的声音传来,沈恋风猛地定住。 挤出一抹干笑,转身朝着依桌而坐的两人:“呵呵,臣沈恋风参见皇上,参见帝凰主子。” 上官陌淡淡瞧着他:“沈将军请起。这个时辰沈将军到这书墨斋来,是想要找上官少皇秉烛夜谈么?” 沈恋风脸色一黑。 皇上他将上官少皇四个字微微咬重,这个话就真的是可大可小了。 上官皓月他虽然也算是友非敌,但毕竟身份特殊,可不是他这身为人臣者可入夜单独会晤的。 眼前这两位看来都是要拿自己当出气筒的意思,沈大将军心里冤比窦娥。 好在他沈大将军既非有勇无谋的武夫,也非耿直不晓世故的憨小子。这个时候十分懂得解释狡辩什么的都是下策,服软甘当受气筒才是上上策。 嘴角便陪着一抹笑,“皇上,帝凰主子,这都还没歇息呢?臣是来向皇上和帝凰主子请旨的,离开戎州有许多日子了,三军无首,臣是不是该择日离开了?” 苏浅淡淡瞧着他,小脸上的颜色被灯光晃得扑朔不定。 沈恋风眼角余光谨慎地、意味不明地瞥向她,心里再咯噔一下。 今日风向不对。堪虞。 “帝凰主子?”他试探着问了一声。 苏浅坐直了身子,眸光看向上官陌,赌气:“我输了,愿赌服输。这个人算是独一无二吧?送给你了。” 沈恋风腿一软,脚下一滑,险些跌倒。敢情今日来的真是时候,逢着两位赌博闹气。曾听说有赌徒输得倾家荡产连老婆都输掉的,自家主子这是将手下大将也输了?怪不得正闹脾气呢。 但夫妻聚赌需要这么较真么? 这两位真是……但自己手上还有五十万兵马大权呢。那是她如今的大部身家。这是,也输了? 上官陌淡淡看着苏浅,浅笑:“唔,倒也算是独一无二,天下间确再没有第二个沈恋风。” 苏浅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横了沈恋风一眼,对着他咬牙:“来的可真是时候。不是要请旨回戎州么?请示你新主子去!” 话落,不回头地往外走去。 沈恋风目送她离开,转回头,见上官陌他一动不动地坐着,脸上是一贯的淡然模样,看不出是喜是怒,沈恋风暗暗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今日这境况……能否全身而退都是个问题,这个请辞还要不要请,如何请,真是个叫人头疼的问题。 上官陌抬眸看向他,他努力挤出个笑来:“皇上。” “沈将军来一次苏都不容易,不妨再多住两天,和苏都的老朋友们聚一聚再走。”淡淡撇下一句话,上官陌不急不缓地往外走,经过他的身边时,目光在他身上不经意地停了一瞬。 沈恋风抖了一下。 这个不经意的目光忒灼人。 上官陌已出了门,他才想起来说一句:“臣遵旨。” 没有底气的声音飘在夜空里,将他自己瘆得再抖了一抖。 苏浅挺着肚子,走得缓慢。怀孕到现在还时有孕吐,已是遭罪,再加上如今肚子一天大比一天,更是连行动都觉得十分不便。 她晓得上官陌就在她身后不远,一直跟着,却不靠近。心里不禁有些打鼓。 今日她输人输阵,照理,完全可以到他面前使使小性子,博一博他的怜爱。但其实不然。今日这个事,她实在不敢去他面前使小性,因今日完全是她在设计他。 眼看仗是非打不可了。上官陌他虽不说,但她知道他如今其实很难。 他当日来苏国,身边除了亲信,未带一兵一卒,兵马全被他父皇留在了西月。如今手边可随意调用的,也不过是浅陌城他私养的兵马。当日昆国被苏启阳父子伤得颇重,并无多余的兵马可抽调,不但无多余的兵马,还从苏国抽调了二十万军队前去帮助戍守边境。苏国这些年,葬送在冥国二十万兵马,被苏启阳父子带走数十万兵马,亦是捉襟见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她的相公何等天纵英才,也不可能在无兵无马的情况下掐得过兵强马壮的对手。 但他不会用她的私养的兵。并非是因为他大男子主义不屑用女人手上的权利。只因那是她保命的本钱。 在他的心里,她比什么都重要。但在苏浅心里,他何尝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她的就是他的,她从来没分过彼此。 要说服他接受她的兵马,着实困难。她唯有这样设计,才叫他不得不接受。但她不敢保证他没有识破她的计谋,所以她心里打鼓。 不长的一段路她走了很久。累得有些心慌。他却没有上来扶一扶。看样子他是看穿了她的把戏了吧。 她的心沉了沉,却又轻了轻。 如果是看穿了,此时却没有来揭穿,便说明他是默默接受了。不过是现在心里难受些罢了。难受总会过去的。 若是没看穿,那更好。 总之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她很高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春和宫,踏进殿门,眼前的景象叫她怔了一怔。 偌大的宫殿里,气氛有些重。一列五花大绑的人横亘眼前。她的侍女月隐,她的侍卫墨凌,以及凤凰阁阁主墨翼和朝中权臣崔尹晏胡四人。几人幽怨委屈地瞧着她。 只能用眼神抗议,却说不出话来,是因为已被点了哑穴。 几人身后一字排开,是上官陌的一列亲信。叶清风、阮烟雨、郗道凌、以及十三修罗中伤得较轻的凤七和程昱高幽林逸几人。 ... 第三百二十四章 君子盟约 一列人松松斜斜一站,就是一排压人的气场。 23us.com 中间大喇喇坐在太师椅上悠悠望着她的,是上官皓月。全身能有自由的,也就只有那一双眼睛和一张嘴巴在内的五官了。 她心头咯噔一下。 站着的人向她二人行礼。 上官陌径直走到椅子上坐下,挥了挥手:“带他们下去吧。” 叶清风领着人把一系列五花大绑的人扛了下去,阮烟雨心虚地避开她,溜溜躲在叶清风身旁往外逃窜。 殿中倏然空荡起来,只余她夫妻二人和上官皓月。 她讪讪走到上官陌身边,心虚地瞧着他,声音明显底气不足:“上官陌,你生气了?”偷眼瞧着他淡若春水的脸庞,声音更虚更急了些:“对不起,这样算计你,我知道是我不对。但我也是关心则乱,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如果你不愿意接受,我可以收回,换个礼物送给你好了。” 上官皓月投来一束鄙夷的目光。 让自己的女人如此甘心为他还要向他小意儿赔礼,他表示瞧不起他。 上官陌直接将上官皓月的眼神无视,只眸光柔和地望着苏浅,手忽然伸出来,拉住她的一只手,轻轻拽她在身边坐下,唇边一丝温柔愉悦的笑意:“我正愁得无处筹措兵马,你这个礼送得很和我心意。简直就是及时雨。” 苏浅一怔,抬起眼眸望住他。 他眼底尽是愉悦。她确定,他确然不是在忽悠她,确然没有生气的意思。 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你真的没有在生气?” 他轻笑:“要说没有,那是骗人的。开始的确是很生气。已经准备好把师弟扛到书墨斋,让你输一把,连你说的独一无二的礼物也已经给你准备好。”苏浅瞪大了眼睛瞧着他,他轻笑出声:“后来,我就改变了主意。心想这是我的女人,我为难得抓狂却还和她大男子主义实在是一件愚蠢的事,于是,就没让清风把人送过去。” 苏浅目瞪口呆。明明是她在算计他,却还是被他握在手心里。 这真是件叫人颓败的事情。为什么叫她遇上个这样叫人抓狂的强悍男人。但心里又觉得好幸福,幸好这个男人是自己的。 心里却是明白,他确实是大男子主义,但不是毫无底限的大男子主义,他的大男子主义表现出来是将她疼宠爱护在手心里,是尊重她敬重她,而非将她视作他的附属品见不得她比他能耐。他故意说成是大男子主义作祟,不过是不想她心里不安。 但只要他肯接受她的援手,她就是安心的。 上官皓月幽幽瞧着他们,“你们夫妻豪赌一场,却叫我成了人见人夺的香饽饽。” 苏浅瞥了他一眼:“别说话了,一会儿有你说话的时候,到时候你不说都不行。”她的人没有夺得过上官陌的人,虽然输赢都不过是闺阁之乐,无甚所谓,但因这件事从头至尾袒露在一个外人上官皓月的眼前,多少叫人生出些羞意来。她这是恼羞迁怒了。 上官皓月立时咬紧了牙关。他明白苏浅今日寻他是为了个什么。这件事却着实叫人为难。去年被上官陌和苏浅一闹,冥国国内大祭司的势力和他父皇的势力正明里暗里胶着着,但还没有到撕破脸皮的时候,这个时候出来站队,无疑是加剧了矛盾,加速了两方势力的角斗。 片刻,他还是不甘心地道:“身家性命都交在他手上,你倒是不给自己留后路。就不怕万一将来他不爱你了,你就成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了?” 上官陌目光清淡地望向他,他顿时闭上了嘴。 苏浅清浅一笑,“我爱他,是因为我想要爱他,而不是想要以我的爱博取他的爱。所以,我无需保留什么,只想对他倾付我全部的爱,我的所有。如此而已。倘或我还要为自己留些后路,细心算计,那也算不得爱他了。”柔柔的眸光望住上官陌,“你说是不是,上官陌?” “嗯,你无需保留什么,我会将你和你的一切都妥善保管的,包括你的爱。” 上官皓月撇撇嘴,翻翻眼皮。 这两人人前人后惯会秀恩爱的。 他瞅了瞅上官陌,唇角一挑:“师兄,不是都准备把我送到你皇后面前了么,怎么倒是改了主意了?男人打天下还要靠女人的力量,这话传出去不太好听啊。” 上官陌淡淡瞥他一眼:“天下人怎么传,你师兄我何时放在心上过?她是我的女人,她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她的,我们还需分个彼此出来么?” 上官皓月挑起的唇角僵在了那里。 这么强大的思想,这么强大的逻辑,他说出来居然不脸红! 倒也像他一贯的做派。 这确然是上官陌的真心所想。但他接受她的援手,却只是因为,天下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能让她安心,他丢点面子并无所谓。 “师弟如今在这里,倒免了师兄再跑一趟书墨斋了。不如师弟现在就修书一封,请锦叔父将冥国闲置的兵马拉出来练一练。” 上官陌悠悠说道。 上官皓月一个趔趄,险些从椅子上栽下来。 苏浅无比佩服无比崇拜地看着上官陌。 诚然,上官陌他说话做事向来利落干脆。但这样的兵家大事国之重事他也能说得这样简单明了直接,叫人心生佩服。 她把目光移向上官皓月,想着如果不是他被点了穴,此刻怕是早逃之夭夭。 她忽然十分想看上官皓月逃跑的样子。于是纤指弹出一缕气线,将他的穴道解了开来。 上官陌只是静静看着,唇边一直挑着一抹浅笑。 上官皓月却并没有如预想中逃遁。 舒了舒筋骨,上官少皇轻飘飘走到桌前,拎起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闲闲啜了一口,大约是觉得滋味不错,喝了一杯,又倒了一杯。 上官陌望着他,声音沉静:“冥国千年,内部已是腐朽不堪,百姓多是困苦。再这样下去,迟早是和这片大陆一样的下场,连年征战,民不聊生,枯骨成山。师弟身为少皇,注定要承继大统,也是不想将来自己执掌的国家是一个腐朽污秽破烂不堪的国家吧?更不想冥国就此亡国吧?我可以助师弟将祭司府在冥国的势力尽数瓦解。师弟考虑一下。” 寥寥数语,他便不再多说,静静看着兀自喝茶的上官皓月。 苏浅眸光扑闪。 上官皓月几杯茶喝下,茶杯停滞在唇边,轻轻蹙眉。也不过是片刻,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搁在桌上,声音清越:“今日之盟约,不是师兄和师弟之间的约定,而是新苏皇帝和冥国少皇之间的盟约,是新苏和冥国的盟约。盟约一立,冥国自此出世,势必要在这一片江山上画上几笔,对这天下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尊帝确定要立这样的盟约?” 天下本就已风雨飘摇,再加入一个冥国,以禁术横亘于世已逾千年的冥国,是福是祸,确然难以预料。 苏浅也有一丝犹豫了。 上官陌却只是淡然:“江山更迭,都是要付出血的代价。最坏的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坏多少。要创一个繁华盛世,这是必经之路。” 苏浅凝眸望着上官陌。这一刻,说这番话的青年是这样叫她倾心。 她不敢说,上官陌他是个多么道德高尚多么理想崇高的人。他要做的这件事,或许有几分是他的理想,但更多的,是想要兑现他对她的承诺,与她一个繁华盛世和她朝夕共看。 但即便是他一片私心,她也觉得,再没有一个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件事。他会用一双手给这片满目疮痍的江山绘出一片繁华来,而有些人却只想江山在握弄权耀武成一番霸业享一世荣华富贵。即便也有人能做到上官陌这般,她也希望是上官陌来做这件事,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看他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之外,看他素手轻挥间指点江山泼墨山河,看他风华绝世傲立于天地之间,更胜却看这繁华红尘妖娆紫陌。 上官皓月静默了一瞬。无意识地将茶杯捞起,往口中灌了一口茶,眸光看似落在茶杯上,却无焦点,声音略有凝重:“那一年真如山上,师兄因为不喜欢打打杀杀,封剑入鞘,发誓一生不动刀兵。后来师兄被皇伯伯设计遇见浅萝,一生便就此改变。誓言便也不再是誓言。这些年,又何止是打打杀杀那么简单,一双手一翻一覆间,便是倾城。比之用剑更令人恐惧。”轻叹了一声,“真希望,师兄有一日真的能封剑入鞘,那时,天下便真的是一片清明祥和了吧。” 他转回头来望着浅陌二人,眸中恢复一片清明之色,“这件事不是一封书信就可以搞定的,还需我亲自走一遭。”自嘲地叹了一声,“本来我是打算晚些时候再回冥国的,如今看来是不能了。” 上官陌从椅子上站起来,“美人已在宫门口等候多时,师弟即刻可上路。我派小郗护送,戚苍也已从叶城启程,到时和你在冥国渡口会合。” ... 第三百二十五章 终须一别 苏浅嘴角抽了抽。 23us.com上官陌他这是万事算计好,只等主角登场了。 看看眼前风华潋滟的青年,来时被追得狼狈,去时又被这样算计走,有些不忍:“咱们才刚刚大婚,还没和阿皓好好坐一起吃顿饭,不必要这么急着走吧?好歹歇过今晚,明晨再出发?” 上官皓月无奈地笑了笑,“宜早不宜迟,还是早些上路吧。免得师兄担心。” 故意将担心二字咬得颇重,一股酸味溢出唇齿。 “我们送送你。”苏浅忙从椅子上站起。 这样的时候,自然是趁热打铁以防夜长梦多。 上官皓月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目光停在她的西瓜肚上,洞明地一笑:“还是不必了吧。浅萝你如今这身量我可不敢惊动。” 苏浅尴尬一笑,挽住上官陌的手,“还是送一送吧。这一走再见又不知到何时。”说着已跟上上官皓月离开的步伐。 上官皓月看他们一眼,再未阻止。继续从容地、闲适地往外走去。 这个步伐节奏苏浅如今这身量刚好跟得上。再快些她怕就要望尘莫及了。心里不禁慨叹,阿皓他永远这么不着痕迹地体贴。 一直送到宫门,三人都没有什么话。气氛淡淡却并不尴尬。对于过往,不管有多少血雨腥风,多少爱恨情仇,已是昨日烟尘,没什么好说的。对于未来,三人都明白,又将是一段结局扑朔迷离过程血腥暴力的征战杀伐。那更是他们不愿意提起的。 彼此心照不宣,只静静地享受这难得的并肩而行的时光。 宫门打开,美人的身影出现在宫外。美人的旁边是另一匹千里神驹,神驹身边站立着面色清冷容貌俊美的郗道凌。 不远处是一辆马车,夜色笼罩,隔着车帘看不清车中是什么人。 见三人出来,郗道凌跪地向浅陌二人行礼,上官陌道了一声“免礼”。向美人招了招手,美人蹭了过来,靠近苏浅时身子谨慎地离开她三尺之距。苏浅好笑地望着它:“你倒是记性好。还晓得他不让你近我的身。” 上官陌拍了拍美人的头,温声道:“事出紧急,好好载着上官少皇去冥国,不得耍赖。待完成任务小郗会带你回来的。”望着它不情愿的目光,声音重了重:“倘或叫我知道你不听话,你知道下场的。” 美人立即在他手心讨好地蹭了蹭,表示遵命。 上官皓月接过马缰,潇洒利落地上马,看了两人一眼,策马扬长而去。将苏浅那一声真真切切的“阿皓一路平安”踏碎在马蹄下。 郗道凌向着两人一礼,翻身上马急追而去。 苏浅无语地望着两骑绝尘而去, 轻叹,走得真是利落。上官陌催他连夜走,他便连个别也懒得同他道。这睚眦必报的性子,还真是亲师兄弟。 马蹄声远,渐渐不闻,苏浅揉了揉站得酸痛的腰,看向上官陌:“回去?” 上官陌贴心地伸手给她按摩腰际,温热的手掌立时缓解了腰际的酸痛,听上官陌柔声道:“可舒服了些?” 她满意地点点头:“嗯,手法相当好。” “再坚持一会儿,先去送送妹妹和白誉。”上官陌温声。 苏浅讶异地看他:“妹妹和白誉要走?我们不过才大婚第二日,不请他们多住些时候么?说实话,虽然大婚真的算是空前绝后,但因为你姑姑上官容韵和你父皇的缘故,脑子里一根弦绷着,都没有好好享受大婚,我还想和亲朋好友们好好聚聚呢。” 上官陌脸上一丝歉然,一手扶住她肩头,一手将她鬓边一缕青丝抿到耳后,轻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苏浅。今日的分别,不过是为了日后能更好的相聚。” 苏浅何尝不明白个中道理。只是,从昨日到今日,先是楚渊,再是上官皓月,现在又是苏黛和白誉,情感上终究是有些受不住。 “大约是因为怀孕的人更易多愁善感些吧。我缓缓就好。” 她轻声道。“但是他们俩要去哪里呢?” 问出来,方觉得自己真是当局者迷了。白誉大才,上官陌岂会容他逍遥江湖去。如今戚苍被派往冥国,叶清风要留在此地备战,他俩自然是回叶城去暂理叶城事务。 前昆国虽归于新苏,但因两国相距甚远,且不相邻,只能分庭而治。白誉回归他自小成长的地方,治理曾经最爱戴他的子民,再相宜不过。 苏浅兀自笑了笑:“可是在那辆马车上?” 上官陌点点头,挽着她往马车走去。车上的人掀帘跳下,站在车前等着两人。 苏浅上前握住妹妹苏黛的手,想要拿出点做姐姐的样子出来,对她嘱托上几句,却在触到苏黛温软中带着坚韧的眼波时一席话都堵在了喉咙。 苏黛她以前就是个小大人,往人前一戳,正经得就跟个假人儿似的。如今跟着白誉一番历练之后,已然完全褪去了那些做作,亭亭玉立温婉成熟的模样任谁看了也要生出些敬爱。 苏浅忽觉得那些嘱托都是多余。苏黛她会做得很好。也会过得很好。她从来就是个会把握自己人生的人。 半晌,苏浅只道出了一句:“等你再大一大,姐姐亲自给你操办婚礼。保证比姐姐的婚礼好看。” 苏黛一笑:“姐姐可不是瞎许诺?天下九成九的人送上祝福,连目不识丁的人也被手把手教出一手好字来,锦红挂满万亩石榴园,还有姐姐别出心裁的嫁衣,还有摆遍天涯海角的喜宴,凭姐姐你怎么厉害,还能做得超过这些去?” 苏浅脸一红,居然生出点说了大话被人拆穿的尴尬。苏黛莞尔:“妹妹不求什么空前绝后的大婚,只求像姐姐一般,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眼角的余光瞥向白誉,白誉唇角微抿:“你如今不是得到了?再求可就不是一心人了。” 她头一低,两朵红楚飞上面颊。却是被浓酽的夜色掩饰住,并看不大出。 苏浅看向白誉,“舍妹就交给你了。你一向将她照顾得很好,我很放心。”她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交在白誉手上,道:“你哥哥临去前,交给我这块令牌,是他的十万精兵。我如今这情形哪里还能指挥兵马?昆国积弱,又被苏启阳父子毁了许多兵马,这些精兵可为你分担些防务上的重担。上官陌他父皇一贯多谋,如今咱们并属新苏,不敢保证他不从老昆国的土地上下手,你万事小心。”讲得累了,喘了一口长气,才又道:“我把晏飞和尹媚给你调过去。我当年培养他们的时候,着重的就是治世之才能,尹媚擅兵道,晏飞擅政道,可以辅助你。” 白誉望着浅陌二人笑道:“有他们夫妻,我倒敢打包票,定不给你们新苏丢一寸土地。” 白誉他昔年与上官陌楚渊齐名,自然不是浪得虚名。若非他无心于权谋,这世间自然当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苏浅不知上官陌是如何说服一向惫懒的白誉去叶城主理政事的,她也懒得去知道。 上官陌的能力,她自是晓得的。 反正白誉能去叶城,她很高兴。 有了这样一个不可多得的帮手,上官陌便可多一分胜算。 看看天色,已是不早,到了该上路的时刻。风露微凉,苏浅不由缩了缩脖子,心下却对妹妹生出些依依不舍来。 上官陌将她往臂弯里带了带,袍袖替她遮住风露,清声道:“二位一路小心,宫里那十二个人伤愈便会即刻前往叶城,二位不必太过忧心。” 白誉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如此,别过。” 马车嘚嘚远去,声音在静夜里渐渐不闻,苏浅才收回眸光,声音似因这冷夜添了些凉意:“走吧,咱们回去吧。” 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不晓得是不是怀孕嗜睡的关系。 次日苏浅在石榴园中耽了一日。上官陌费尽心思为她准备的,她自然是要好好赏一赏的。 上官陌特意休朝一日,陪她耽在石榴园中。 无以计数的祝语,看得她眼花缭乱,热泪盈眶。她有些不自在地分证:“女人怀孕居然情绪这么容易激动。我以前只听人家说,心里却实在觉得她们说的有些夸张,但今日轮到自己头上,才晓得所言非虚。你看,这多大点事,也值得哭鼻子抹眼泪的。” 上官陌有些好笑。往日她无论是哭是笑,做得都是何其夸张,哭时哭得那叫一个嚎啕,笑时笑得那叫一个狂肆,何曾见她遮掩过。如今不过是眼眶里汪几滴热泪,她便觉得有些难为情了,可见昔日她的哭笑,并不见得有几分真。 如今这个,才是真正的苏浅。 微风轻拂,锦红飘动。苏浅逛得累了,便在一株树下摆上桌椅茶盏,闲坐烹茶。上官陌折来一把枝条,缀以香芙虞花,编了一顶花环,给苏浅戴上,抿了抿她的青丝,细细端量。 半晌,道:“嗯。又丰腴了一些。不过还是太瘦了。这两个小家伙太过磨人,真希望他们快些出来,好给你减轻些负担。” ... 第三百二十六章 龙凤双骄(1) 苏浅好笑地望着他:“我听说孩子生出来以后养孩子才是比较难。 23us.com据说当娘的都是夜夜不得好眠。” 上官陌便轻抚她的眉梢:“有我在,自然不会让你不得好眠。晚上我来带就是。” 苏浅凝视他,目光幽幽:“别的上面你可以,但喂奶你也能代替么?“ 年轻的皇帝就窘住了。如画的容颜染上些红晕。“这个,还真是不能。”顿了一顿,望一望她的肚子:“看来还真是要辛苦娘子你了。这两个小家伙还真是令人头疼。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苏浅挑眉打断他的话。 早知道就不让你怀孕那么早了。心里的话却没能说出口。他晓得这是苏浅的禁忌。当初若非因为她怕自己不能给他生一个孩子,就不会有只身深入苏启阳大军中的傻行为,也就不会有两军对垒几十万人的覆灭。 但世上最令人无奈便是不能早知道。 事情既已发生,便容不得悔不当初。 他揉了揉眉心,道:“早知道你会很辛苦,所以我差人备了十几个乳母,希望能分担你的辛苦。” 苏浅嘴角狠狠抽了抽。十几个乳母。就算是他是新苏国君,一国之主,也不用这样大排场吧? “我也怕到时一个人喂不饱两张嘴。但十几个乳母,也不用那么多吧。”她哼唧。 上官陌轻弹她的脑门:“别人家的孩子也是要吃奶的,多几个乳母,每个人只需少匀些出来给咱们的孩子,不耽误人家喂自己的孩子。” 苏浅就羞赧:“是我想岔了。还以为你是摆谱呢。还是你想的周到。”想了一想,眸光甚亮:“不如我们到时把乳母们的孩子也接进宫里来,到时陪伴咱们的孩子一起成长岂不好?” “嗯,你这个主意甚好。” 上官陌斟一杯清茶,递在她唇边,轻笑。 “昨天晚上你说要赌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我其实也是准备了的。虽然你没有赢去,但搁在我这里也是无用,还是送给你吧。” 苏浅就着他的手饮了两口茶,笑道:“正要问你呢,你倒先提起来了。” 上官陌手指一弹,不见多余动作,手上却多了一个小小玉盒。 玉盒十分精致,苏浅看得嘴角挑起一抹笑来。上官陌的东西,都是这般精美的。 盒子打开,露出一双戒指来。紫金作环,嵌以一圈碎钻,阳光下碎钻发出夺目的光。古朴简单的式样,做工却是精细到极致。 苏浅眼睛瞬间雪亮。 “我亲手做的,不知算不算独一无二?”上官陌眸光轻柔望住她。 “太算了。” 苏浅已是陶醉得满眼星星,“你居然是亲手做的?可是我们天天在一处,你是何时做的?” 不等他回答,手已经伸到了上官陌面前,“快给我戴上。” 上官陌修长的手指拈起戒指,一手托住她的右手,郑重地、轻柔地戴在了她纤细的无名指上,道:“该你了。” 苏浅将另一枚男款的,小心翼翼拿在手中,郑重地往他修长如玉的中指上一套,两只戴着戒指的手并在一起,眸光不离,却纠结着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做的呢。嗯。真好。用这个牢牢套住你一生。” 上官陌握住她的手,眸间一点笑意:“以前做的。很久了。你知道的,我想娶你想了许多年。” 他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却让苏浅鼻头一酸,险些没有把持住。 过往于千难万险、血雨腥风中抵死缠绵相爱的各样片段,齐齐如急雪般往脑海中灌。 但此时此地,和风丽日,气氛融洽,斯人如画,很宜谈情说爱,却实在不宜忆往昔思过去叹沧桑。冒出眼眶的酸涩狠劲一抽,又抽了回去。 “啊,啊,愿望一朝得偿,有没有觉得如梦似幻?” 她故意岔开话题。 上官陌望着她,诧异:“手握在一起是热的,吻你的时候心是狂跳的,那么真实,怎么会觉得如梦似幻?” 苏浅干咳了一声,“我只是说感觉。就像我当初出生,好久都觉得是在梦里。”看见上官陌脸色忽然变得郁卒,意识到这是他的忌讳,忙岔开:“啊,你这么一说,也是。上官陌,我现在只觉得很开心,心甜得要化了。啊,啊,上官陌,这样真的好么?我的心要化掉了怎么办?” 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来,引得上官陌失笑。 笑过之后,他却不容她打诨过去,绷着脸教育她:“苏浅,我并非是介意你的那些过往,我介意的是,你将自己埋在那些过往里,平白将自己苦坏了。如今有我,你实在不必再委屈自己,将什么苦都想着往自己肚子里咽。”顿了一顿,正色地望着她:“你说,我是你的什么人?” 苏浅乐得说些他爱听的:“你是我的暖手炉,你的我的出气筒,你是我的保护伞,唉,你就是我的一生一世,倘或没有你,你叫我怎么活下去?” 生动的脸上明明写着调笑二字。 朝堂上从来能一语定乾坤的新帝陛下就半晌没能说上话来。 苏浅便露出抹得逞的笑来。歇得久了,又强迫上官陌陪兴致极高的她逛了一回园子。在望不到边际的园子里指手画脚:“不消几年,这些树苗就能长成粗壮大树,到了开花的季节,便能开出一片绯云来,何其壮观,何其潋滟,上官陌,到那时,天下没有哪一处的风景能胜过这万亩石榴园吧?” 风稍重了些,有些凉意,上官陌将一件披风罩在她身上,望望天色,已是夕阳西下,薄暮时分,笑着道:“回吧。天晚了。” 时近年关,忙完了大婚,朝堂上又是一摊子事,且还要防着上官屠,兵防方面需做诸多调动。上官陌于是日日早出晚归,十分忙碌。 却也不忘日日给苏浅把脉,午后也总会抽一个时辰陪她散步。至晚方歇,也会给她带些好消息来。譬如楚渊已顺利抵达云都。所谓顺利,自然是指结果而言,途中总不会是一帆风顺。但楚渊的手段非常,阻一阻他倒还罢了,想要真正给他造成威胁,没那么容易。 白誉和苏黛传回消息,已顺利接手叶城事务,一帮子朝臣本就是昆国旧部居多,对于白誉入手朝政自然没有二话。朝堂上,有晏飞尹媚夫妻襄助,白誉的压力立时减轻许多。且晏飞和尹媚将来自苏浅的治国理政理念带入叶城,虽没有大张旗鼓改革,却是配合着上官陌之前做的改革,潜移默化影响着一班老臣,效果倒也十分显著。兵防上,修罗十三中除伤势较重的诸荀和钟云外,已悉数返回叶城协助白誉,将整个前昆国土地防卫得铁桶一般。 小郗于除夕那日返回苏都,言说上官皓月已和戚苍启程踏上去冥国之路,如今怕是已到了冥国蓝月城。 除夕,万家团圆,宫中亦是张灯结彩。 一清早起来的时候便看到宫女太监忙忙碌碌,身影穿梭。春和宫的门窗上都贴上了大红的窗花,煞是喜气。苏浅伸了个懒腰,缓步走到门口,放眼看去,宫殿楼阁都是鲜艳的大红色,御花园的树上都被挂上了大红灯笼,一派的喜气洋洋,很有点过年的气氛。 今日免朝,所有人都在忙活,他俩倒是闲得慌了,随意溜达着,不知不觉竟溜达到金殿上去了。往日金碧辉煌的大殿上今日被红绸装裹,少了些**肃穆贵重大气,多了些人气和喜气。苏浅玩心大盛,坐到龙椅上,心里想着小时候过年父母都在身边,一起吃年夜饭,一起看焰火,一起守岁,其乐融融,她一个活了两世的人竟是那般盼着过年。 上官陌好笑地瞧着她,明明是大腹便便,表情却幼稚得像个孩子。但他最喜欢的,不过是她孩子般的模样罢了。她此时这般做派,叫他很欢喜。 两人坐在龙椅上将一个排排坐分果果的游戏居然玩得不亦乐乎。引得殿外守卫的墨凌和月魄齐叹,这任性幼稚的一对真的一国帝王和国母么? 午时宫宴,宴请群臣和臣子家属。宫宴地点设在宽敞阔气的容兰殿。 人多得似赶集般热闹。却又不似集市上人们那般高谈阔吆喝的敞亮。臣子们笑着寒暄,命妇们低声细语,都是一副好教养好仪态。 上官陌今日被苏浅特意妆扮一番。一袭月白天蚕丝锦云纹轻袍,衣袂袖口处绣的是新苏的国花香芙虞花,腰系一款暗红色二龙戏珠的腰带,二龙所戏之珠乃系一枚宝蓝色暖玉石。一套衣装雅致中隐隐透着奢华贵气和无上威仪。衬得本就高踞云端风华绝世的年轻帝王彷如神祗般大气凛然、绝世无双。 苏浅和他着同一系的衣衫,只是因着肚子巨大,撤去了束腰的玉带。但从容而来的身姿,于雍容中见淡然,于威仪中见悲悯,站在上官陌的身边,年轻的帝王夫妇是相得益彰的华彩天成。 ... 第三百二十七章 龙凤双骄(2) 上官陌和苏浅名满天下,但真正能见识到且如此近距离见识到两人风姿的,不外乎朝堂上的天子之臣和两人近身那些位。 23us.com大臣家的命妇们和公子小姐们大都是第一次见。一干人从两人入殿起便一直目瞪口呆目送两人直到坐下。 但今日两人不是坐在首位上。首位上是被小夫妻俩拘在宫里没能出去逍遥的老皇上夫妇。虽然已退位,但苏远之实是年富力强正当年的年纪,依浅陌二人的性子,自然不会让他就此远遁江湖逍遥山水间去。 有苏远之夫妇压阵,浅陌二人乐得清闲,赏着歌舞吃着美食,苏浅偶尔还同近处的几位命妇做些互动,聊些家常探讨些养孩子经。 但这样逍遥的时刻也不过是半个时辰光景,随着苏浅一声痛呼,搅乱了一堂好宴。 痛呼自是因为阵痛。 苏浅数数日子,虽未到临产的日子,但她体质素来较弱,且是一胞双胎,产期提前,也是正常。且也不过是提前一二十日。 上官陌顾不得白衣上沾了血渍,抱着她急往内寝殿去。余下一殿人乱了阵脚,倒比自己生孩子还紧张些。 苏远之慌乱之中不忘吩咐了一声:“列为臣工宴会完自行离去同家人欢度佳节吧。”转眼便不见了老夫妻二人的人影。 这样的时刻宴会自然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但也没有人离开大殿回家同家人团圆欢度佳节去。还有什么比见证小殿下出生更叫人悬着一颗心脏更叫人心情激动的? 春和宫里,女医正稳婆太医站了一地,描着交颈鸳鸯的落地大屏风将这些人隔在屏风外面。诸位皆是一头一身的冷汗,心思全在里面的人身上,哪里有工夫欣赏这别具一格的屏风。况且就算有那个工夫,也没那个胆量。 苏远之夫妇急得满地打转。屏风隔开的另一面,间或传出苏浅压抑的痛哼。虽然声音不大,但却是叫人觉得撕心裂肺一般。 本该也在外面的上官陌,此时却是在屏风的里面。稳婆女医正们都不敢相劝,苏浅初始时还有力气瞪着他,嗔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出去!”他却握着她的手压抑着紧张道:“我陪着你,你别怕。” 素日就算天塌下来也从容不迫得尊神一般的人物,此刻紧张得手心里全是冷汗。连给她切脉的手指亦是颤抖的。想到他若是出去定然不知要煎熬成何种样子,她终究是忍不下心再赶他出去。况且也就是在男女大防的封建社会才不许男子进产房,彼时她的前世里产科接生的大夫男性也不是没有的。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满地黑压压全是乱忙活的人。上官陌拣着几个心理素质不过硬的斥了出去,只留了两个经验极丰富手头极利索的稳婆和一名打下手的女医正。 上官陌于紧张之中却是分寸未乱,说话的声音极是温润轻柔:“记不记得我在冥国时教给你的心法?不要紧张,试着运行心法,那个可以安神,能减轻你身体的疼痛。” 苏浅一忽儿痛得撕心裂肺,脸色苍白汗如雨滴,喉咙处挤出一丝声音:“记是记得,但现在怕是不行,上官陌,我真特么疼。” 即便是这样的时刻,她疼到无以复加,也还是忍着不喊出来。她晓得生孩子是个耗费心力的活,将体力浪费在嘶喊上,于顺利产子没有任何帮助,所以强忍着不嚎出来。 她一贯是坚强的。 温暖的大手覆上她的手心,一股暖流瞬间流遍全身,苏浅心神很快便安定下来,果然疼得没有那么重了。 她苍白着脸色朝上官陌挤出一丝笑容,底气稍稍恢复了一些:“果然留你下来是对的。” 上官陌一只手源源不断给她送内力,另一只手覆在她汗湿了的额上,轻柔摩挲,声音却是暗哑:“我会一直陪着你。如果实在疼,也别太忍着,喊出来会好些。” 苏浅艰难地笑笑:“还不是太疼。疼大发了自然会喊出来的。” 再活一世,于许多事情上都是有经验可循,唯独生孩子这一项,她前世今生头一回。虽然了解过许多这方面的知识,但事到临头那些知识真是苍白,丁点用没有。眼下疼得脑子根本就断片了,一片空白。 两个稳婆并一位女医正心里着实纳罕。就没见过这样陪着妻子生产的男子,且还是那样温柔贴心。世传新帝爱帝凰,恨不能将心剜出来给她,前些日子的大婚是明证,今日这个举动,却比那日大婚更叫人震撼。也没见过这么坚强坚韧的女子。谁家女子生孩子不是疼得大呼小叫,这位不但不喊叫,还反过来安慰做丈夫的,真真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到后来实在忍不住,还是痛得喊了出来。 真他妈疼。比上战场挨刀枪疼。比那时被蛊虫在心口啮咬还疼。 上官陌一直以自己的内力护着她和胎儿的安稳。一贯淡云轻风般的青年,此刻俊逸的脸上汗滴如注,却没有一丝血色。 时间一分一秒流走,从宴会上下来,到现在已是三四个时辰。 据说有人会疼三天三夜,苏浅心里生出些惧意。照这个疼法,不等孩子生出来,她就疼死了。 起初她是压抑着不想喊出声,如今是想喊也没力气喊了。她似乎能感觉到精神如游丝般正缓缓从身体中流走。 肚子里没有一丝动静,沉寂得如同置身无尽的黑暗之中。连疼痛似乎都已经远离身体,只有无尽的虚空。为什么是这样的感觉?她有些疑惑,却委实没有经验可循。 倒像是,那年在戎州,她被蛊虫反噬生命危在旦夕的时候的感觉。 这是即将要死去的感觉么? 上官陌一直对她施内力,试图拉回她渐飘渐远的神智。但内力沉入身体,彷如泥牛入海,探不到一丝回音。 她的身体仿如漩涡一般,借由上官陌的内力为通道,试图将上官陌也拉入无尽黑暗之中。 房中掌上了数盏宫灯,照得如白昼般亮堂。稳婆们亦是紧张,瑟瑟抖着回说怕是难产,上官陌焦灼地沉思片刻,撤回内力,推开了稳婆站到了床尾。 房中的人皆是一惊。这个阵势,新帝竟是要亲自给帝凰接生? 震惊中就听新帝温柔且镇静的声音道:“苏浅,那日去见姑姑,千防万防,还是让她动了些手脚。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办法化解她下在你身上的禁制,不过是还差一点点没化去,没有料想到你的产期提前。苏浅,你别怕,一切有我在。我会保你和宝宝都平安的。” 苏浅迷糊得要死去一般,却将他的话听得清晰。 她其实隐约察觉出不对劲,但上官陌将她瞒得太好,况她亦是心甘情愿被他瞒着护着,懒得去听去看去思考。上官陌在这种情况下却托出实情,想来是有把握的。 她的心稍安。 上官陌温暖的手覆上她隆起的腹部,暖意顺着肚皮渗入,她觉得精神回来了一些,趁机长长吸了一口气。 肚子似乎又痛了一下。她心中欣喜,痛,表示她还有知觉,还活着。 是的,还有知觉,还活着。 她感知到屏风外人影交错。 此刻却似乎更混乱些。依稀听见有人说出了大事。是什么大事她却因此刻迷糊着没听得清。 但上官陌的声音她听得还算清晰:“麻烦岳丈大人现在就代女婿上朝议事,此事前些天女婿已交代给清风,岳丈大人凡事可同他商议。” 提到叶清风,她大约也能猜出来是什么事了。无非是上官屠动手了。 这个时候打将过来,只能说明上官陌的老爹和姑姑将她和上官陌的一举一动都已预料在手心。 身上的禁制来自冥国的手法,能解得开的也不过上官陌和上官皓月叶清风几人。但眼下这种情况,只能是上官陌来救她。 算盘打得十分响。这禁制如果能拖死她,那很好,正遂了上官屠他们的意。如果拖不死她,也能拖住上官陌。那么挥兵来袭他们手上就握有了胜算。 她和上官陌完全处于下风。甚至可以说,完全成了人家砧板上的鱼肉,只有等着人家来按自己心意煎炒烹炸随心所欲烹调的份儿。 不出意外的话,万事皆在掌握,只等东风一至旗开得胜。 只是,世间事,意外两个字出现的概率,绝不比一帆风顺出现的概率低一些。 但今日之事,若非足够大的意外,实无法影响大局。 所谓能影响大局的最大意外,无非是尽早顺利产下孩儿,让上官陌一心去应对他的老爹和姑姑。 所谓的大局,乃是制胜权握在别人的手中。新苏若想在上官陌被拖住的情况下致胜,即便是勉力为之,也需付出极惨烈的代价。 问题是,上官屠的目的,恰好就是重创新苏。以他的老谋深算,自然晓得此时并非是谋夺新苏的良机。先重创,然后再伺机将她苏浅和泱泱新苏网罗在手心中。这才是他的谋略。 ... 第三百二十八章 龙凤双骄(3) 眼下情况虽危急,苏浅却也不是十分担心。 23us.com清风和她的爹爹,那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英雄人物。上官屠想要在他们手里讨便宜,除非是用所谓禁术。她赌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敢用那些骇人的东西。因一旦那些东西出世,他将再不可能握住民心。他做事从来喜欢背地里耍手段,不过就是为的个民心。 算起来,上官屠此人,绝对是个聪明的混蛋。 需令人忧虑的却是上官容韵。那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女人。疯女人会做些什么出来,常人难以预料。 所以还是要尽快地将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让上官陌可以抽身去理一理这件事。 想到这里,虚脱得已经要晕死过去的人,猛地睁开了双眼。冥国神殿中所习心法沿着周身经脉急速运行起来,浑厚如深海般的内力虽汹涌却不激猛,失去的力量一点一点积聚起来。 床尾一直手覆她腹部的上官陌眉眼间闪过一丝光华。 他从来就知道,那个自出生就被各种毒素各种阴谋算计包围的女子,是不会被任何困难打趴下的。 浑厚的内力一刻钟之内便将禁制突破,腹中一直静谧的一双孩子突然有了动静。 巨大的撕裂般的疼痛也随之而来。苏浅忍不住嘶嚎出声。 一声婴儿的啼哭和她的喊声溶在了一起。她听得真切,那声音彷如仙音般刺穿耳膜,直达心底。 一口气吐出,身子倏然软了下来。 上官陌的声音却将她从如幻的美梦中唤醒:“苏浅,不好意思,是个公主。想要个太子,你还得再加把劲。” 声音里带着溢于言表的欢喜。从来没见他欢喜成这样。 她猛然意识到肚子里还有一个,来不及同他说些什么,忙打紧十二分的精神将松懈下来的气力聚在一起。 这一个一定要是个儿子才好,不然她一番辛苦真是只为他了。 上官陌却是抱着雪团子般的女儿无法释手。一双美眸对上另一双几乎与苏浅一模一样的眸子,再也无法移开。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青年,何曾如此失态过。 苏浅无语地痛呼:“上,上官陌,拜托你,先把我儿子接出来。我疼。” 痛楚再次传来,她疼得抓紧被褥,指甲将床单抓出一道道褶皱。 上官陌手忙脚乱地将手中的女儿托付于一旁欣喜若狂的稳婆包入襁褓,回到床前,手脚皆是颤抖:“苏浅,你,你坚持住,痛是么?别怕,我在,你坚持住。” 从来泰山崩于前也气定神闲的人,竟也有这样失措的时候,苏浅看得好笑又心疼。但腹中疼痛加剧,浮在嘴角的笑意化作一声痛嘶,痛得床尾的上官陌一张脸白到透明。 屏风外面等待的人边是欣喜,边是焦急。 剧痛中苏浅有一丝疑惑,她模糊听见的声音,好似她老子和老娘的声音。她老子此时不是应该端坐金殿之上替她夫君上官陌议事的么? 是幻听了吧? 一定是的。她老子多少不靠谱的事情都做过,但这攸关新苏存亡的时候,他应该不至于这么不靠谱的。 真是叫人操碎了心。就连躺在床上生孩子也不让她安心地生。 有心要问一问上官陌,撕裂般的剧痛再次传来,她心里的气愤化作力量,交由肚子里的小人儿发泄了出来。 哭声响亮。上官陌欢欣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苏浅,恭喜你,是你所期望的男孩儿。长得,像,唔,你还是自己看吧。” 小小的婴孩开春腻雪般白净,虽然是刚出生,可是眉眼很清晰,和眼前的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像他。真好。 她手指动了动,想要抚一抚孩子的眉眼,却虚弱得一丝力气也无,只做出个抽搐的动作。 上官陌将另一个女娃也抱过来,握住她的手,放在婴孩的脸上,滑腻的触觉让她心里一阵惊悸。 这是她和他的孩子!这真的是她和他的孩子,不是梦! 上官陌温热的唇吻上她的额角,声音暗哑轻柔:“苏浅,谢谢你。我爱你们。” 这句动情又肉麻的话说得她心里痒痒的,但她心里还惦起方才的幻觉,气若游丝般问了一声:“怎么我不靠谱的爹还在外面?他还真是会耽误事。你快去朝堂上议事,我这里没事了。” 恍惚中听见上官陌暗哑的声音:“傻娘子,就算是边疆开战了,我如今再上朝议事,也是晚了的。方才不过是做戏,为的是激起你心中求生的**。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险?差一点,差一点我就失去你们母子三人了。” 方才,方才她迷蒙中的确是见他已经慌乱无措到手脚都颤栗的。他那样的人,何曾见他慌乱成那样。如此说来,方才果然是极危险的。 但,他们竟然一起做戏骗她。他们! 一片气愤激得头脑昏茫,她最后的目光停驻在两个婴孩漆黑的眼眸中,昏了过去。 睡梦里,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透过帷幔传进耳膜,震得床上的美人缓缓睁开眼睛。入眼处,一盏宫灯发出柔和的光线,灯下站立着一位粉衣的美人。她识得,粉衣美人叫月隐。但记忆中月隐她从来不穿粉衣,这是? 床上的美人抬起酸软无力的手,朝粉衣美人招了招。粉衣美人走上前,容色喜不自胜:“娘娘醒了?” 被称作娘娘的美人,自然是苏浅。她细细打量眼前的人:“果真是月隐?怎么穿成这样一副德性?” 月隐脸上羞出两朵红云:“娘娘诞下两位小殿下,又恰逢春节,举国同庆,皇上下令全国上下都要穿得喜庆些。” 苏浅有些无语:“他何时变得这么无聊了?高兴昏了头了吧。也不怕全国人民笑话他以权谋私。” “全国人民都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笑话?”月隐笑了一声,手端着一碗汤药,走到床前,将苏浅扶起来,道:“皇上吩咐等娘娘醒了把这个给您喝下。温度刚刚好,娘娘快喝了吧。” 苏浅抬眼看了看碗中黑乎乎的汤药,眉轻皱:“什么啊?看上去好难喝的样子?” 月隐忙道:“不是什么难喝的药,是补汤而已。皇上亲自下厨熬的呢。” 苏浅将信将疑地凑上去喝了一小口,果然只是补药,味道还不错。食欲被勾起,一口气便将碗里的补药喝了个精光。喝完之后反觉得更饿了,“饿死了,我要吃饭。”手下意识地往腹部摸去,触及平坦的小腹,猛地醒悟,她已平安诞下一对孩子! 四下观望,却没看见她的一双孩子。 “我的一对小豆芽呢?”她问得发急。 月隐愣了愣。待明白过来她说的小豆芽八成就是那对小殿下时,就见苏浅已经撑着虚弱的身体要下床,月隐手忙脚乱连搀带按将她弄回床上,言语间有些激动:“娘娘,娘娘你坐月子期间,且身子还这么弱,不能下地!小殿下就在隔壁,怕吵了你休息,皇上特意吩咐抱到隔壁的。我这就去给你抱过来。” 方一坐起来就觉得脑袋晕的厉害,苏浅也晓得硬要起来的话,怕是要跌一跤,且,听月隐如是一说,她便心安了些,挣扎着躺了回去。 月隐很快将一对小殿下抱来,笑得开怀:“两位小殿下刚好醒着呢,娘娘快看,这眉眼真是漂亮!像极了娘娘和皇上。” 苏浅好笑地瞧着正小心翼翼走来的月隐,“那到底是像我还是像他们的爹爹啊?” 依她的想法,最好两个长得都像上官陌。父子三个,同样的雅致风华,站在一起不知该有多赏心悦目! 最重要的一点,如果长得都像上官陌,她可以给他们每个人满满的爱。但如果女孩像她,男孩像上官陌,她只怕上官陌会把爱全给了女儿,而她会更偏爱儿子!而且,想一想,上官陌身边站着一个小号的她,她身边站着一个小号的上官陌,上官陌醋不醋她不知道,她指定是会醋的。 但如果两个真的不能都像上官陌,这也算是勉强能接受的结果。她本就希望生个像上官陌一样的儿子,而上官陌希望有一个像她的女儿。 但倘或出现第三种情况,男孩像她女孩像上官陌,她实在想象不出结果会怎样。两个人都没有得偿所愿会不会将怨气撒在孩子身上?她不敢肯定。 眼角眉梢的笑有些僵硬,等待着月隐的回答。 短短的几步路,似乎极耐走。月隐不但走得慢,声音也拖得极长:“唔,让我仔细看看。似乎……小公主长得像娘娘,小太子则长得更像皇上一些。” 苏浅倒抽了一口凉气。本就苍白的脸色再染上层绿色。 这是很不如意的结果! 一对雪团子般的小人儿抱到了跟前,苏浅俯身看过来,两双乌黑乌黑的眼珠也同时望住她。母子三人,瞬间对上了眼。 蓦然发觉,其实长得像谁,根本没那么重要。这是她和上官陌共同创造出的奇迹,在她和上官陌的眼里,这就是世间至宝,她拼尽一生也要守护的至爱天使! ... 第三百二十九章 清泽扶光 况且,月隐这丫头胆子见长,居然戏弄她!明明是两个轮廓都像上官陌,只是女娃子的眉眼更像她,男娃子的眉眼更像上官陌罢了。 23us.com 手触到光滑如腻脂般的肌肤,忍不住轻颤了颤。 造物真是神奇! 两个人结合,居然能孕育出这般和他俩相像的小人儿! 这便是生命的延续了。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延续。不是像她那时,出生时乱七八糟的记忆,弄得她脑子混乱不堪,不晓得活得是哪一个自己。在她爹娘那里,她自是他们生命的延续,但在她自己内心,一直觉得活得是上一世自己的延续。 指尖停驻在两个雪团子的小手上,无意识地道:“月隐你方才说什么?小太子?” 月隐有些懵懂:“是啊。自然是该称呼太子的嘛。” 她眸光从小人儿身上挪开一点,看向月隐:“还是小婴儿,这就是太子了?胡闹!” 月隐底气不足:“可是,皇上已经准备拟诏册立为太子了。若不是要等娘娘醒来给太子起名字,怕是已经昭告天下了。但小公主的名字皇上已经赐下了。叫上官扶光,扶光公主。赐封的圣旨已下,已经昭告天下了呢。” 日以阳德,月以阴灵。擅扶光于东沼,嗣若英于西冥。扶光,扶桑之光,以阳德之日光,起这样嚣张的名字,上官陌他是要怎样! 苏浅有些头大地揉揉脑门子,问道:“什么时辰了?怎么上官陌还没回来?” 月隐如实回答:“因为西月来犯之事,虽然还是大年下的,也不得不临朝议政。这不都戌时了,还没下朝呢。” 苏浅再揉了揉不大灵光的脑门,“我记得昏睡过去之前,上官陌说是骗我的,怎么?” “确然是骗你的。” 清越中略带些疲惫的声音响起。答话的是上官陌。还隔着一座屏风,上官陌在外面停顿了一下,将身上带着凉气的衣裳换下,换了件软绸的轻袍,才转过屏风到苏浅床前来。月隐跪下去行礼,他挥挥手,温声道:“去把小厨房熬好的粥端上来,然后就下去歇会儿吧。” 一向善解人意的月隐嘴角弯了弯,退了出去。这样的时候,自然是要留给他们一家享一享天伦之乐的。 上官陌在床边坐下,眸光温柔地望着母子三人,眼角眉梢的笑意彷如冰雪初融的春水,“还真是能睡,睡了三天了。怎么样,可是觉得身体好些了?” 苏浅隔着一对孩子往他肩膀上靠了靠,娇滴滴地、软绵绵地:“嗯。不疼了。可是生个孩子怎么那么累,好像用光了一辈子的力气一般。没个三两个月,怕是恢复不了元气了。” 上官陌修长的手指给她把脉,另一只手手指逗弄着一对雪团子,语声温润:“嗯。不急,慢慢恢复。你如今的任务就是养身体,别的事不必你操心。不过,为了免使你担忧,我还是和你说一下吧。先前确然是做戏骗你,我父皇的军队腊月二十日就已经到了两国边境,你性子急,怕你一急之下动了胎气,没敢告诉你。如今战事打得正激烈,领兵的是轻尘和宰离,你可放心了?” 苏浅眸光轻闪:“轻尘和宰离领兵,这么说,你动用了浅陌城的兵马?为什么没让恋风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初浅陌城屯了那么多兵马,不过是为了防着有今日。无论是沈恋风,还是宰离轻尘,都是一样的。难道我们还要分个彼此出来?用宰离和轻尘,是因他俩比较熟悉西月士兵的习性。”上官陌温言轻语,寥寥几句,便将苏浅说得没了异议。上官陌于兵法政道的造诣,显然不是她能比的。他要怎么做,她自是一万个放心。 见她神色舒缓下来,上官陌笑道:“儿子还没有名字呢,是你喜欢的儿子,名字还是由你来取吧。” 苏浅忽而想起月隐说的话,上官陌他正等一个名字好册立太子呢,心里便为儿子生出颇多不平。儿子还是个出生才三天的小屎孩子呢!这就给套上枷锁了? “就叫土豆好了。” 苏浅气愤地顺口胡诌道。 土豆土豆,有本事你就立一个叫土豆的孩子当太子去。 上官陌挑眉望着她:“苏浅,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在这座金丝笼里?你记不记得是谁关我们在这里的?” 苏浅心里一咯噔,接着便是幡然一悟。 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是谁将她一家关在了这里? 她那一对不着调的爹娘! 苏浅向来不笨,立即领悟到上官陌的意思。想要逃出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说不得要和她的爹娘走上一途。殊途同归。 想到这里,眸光望向三天大的小雪团子,颇有些羞赧:“土豆,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龙睛虎目,想来长大了定非一般人,你放心,娘亲一定会力争早日将你培养成合格的接班人的。” 凝眸细思了片刻,有些幽怨:“夫君你给女儿起的名字也忒骇人了些。她一个女孩子,叫什么扶光!” 上官陌挑眉:“没办法,已经昭告天下了,你是要我朝令夕改?” 苏浅无语地瞪他:“你这叫趁人之危!趁我睡着就故意先下手为强!” “那么,儿子的名字呢?儿子的名字不是留给你取么?”上官陌继续挑眉。态度很明显,我不先下手为强难道还要等你醒了下不了手么? “清泽。”苏浅脱口而出。 “天清日润莹玉泽。上官清泽。苏浅,好名字。” 上官陌嘴角勾起一抹激赏的笑意。谁说的苏浅连取个名字都是俗不可耐的?胡说!他看上的女人,无论相貌人品学问,自然非是俗品。曾经取的那些不伦不类的名字,分明是她惫懒敷衍的。儿子的名字交给她取,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 当然,上官扶光这个名字,也非凡品。年轻的帝王对自己的才学还是很信得过的。 浅笑的当口,苏浅已经对着两只雪团子开始了启蒙教育:“土豆,你大名上官清泽,这么好听的名字是我这个娘亲给你起的名字。豆芽,你大名是上官扶光,这么大气高端的名字,自然是你的爹爹给起的,你长大了要是因为名字出了什么状况,找你爹,别赖我。你们两个要快快长大,做小孩子很无趣的。长大了才能做许多事情,譬如斗鸡走狗风花雪月,譬如……” 话未说完,已被上官陌喝止:“苏浅,信不信我将你教育孩子的权利剥夺了?” 两只小雪团子乌黑的眼珠望着离脸半尺嘚吧嘚无休止的美人,齐齐打了个哈欠。 苏浅好笑地睁大眼睛,这个是,嫌她烦了?貌似俩雪团子还只有三天大吧?不会不会,这一定是巧合! 苏某人坚决地想。 恰逢月隐送了粥进来,望见这一对哈欠姐弟,疑惑:“两位殿下不是刚睡醒么?这怎么又困了?昨天和前天不是这样嗜睡的啊,我们还说,两位小殿下比别的孩子精神许多呢。” 歪在床上的人一个趔趄,差点跌在两只雪团子脸上。上官陌手一扶,险险将人扶住,使一双儿女免遭涂炭。 上官陌难得地和属下玩笑:“这个要问清泽和扶光的娘亲对他们做了什么。” 月隐很是无语。 苏某人咧了咧嘴角,声音没有底气:“我不过是多说了两句,谁知这两个小东西矫情成这样!” 多说了两句?能将三天大的小婴孩说得打哈欠,怕是多说了不止两句吧。但月隐姑娘向来很会做人,晓得这样的时候是不能给主子下不来脸的,忙打岔:“清泽?这么说太子殿下的名字有了,真是好听。皇上和娘娘且请用膳,我带两位小殿下去哺乳。” 苏浅望着方才还打着哈欠,此刻却又精神百倍的两只雪团子。哺乳?这俩孩子像是饿了的样子么?月隐姑娘还能不能找个不那么牵强的借口?这是要给她和上官陌制造二人空间? 唔,虽然她此时更想和上官陌小雪团子们一家四口在一起,但看这两只雪团子人精一般,万一上官陌对她做点搂搂抱抱儿童不宜的事情,她可不想被两个小东西学了去。还是承了月隐的情的好。 点点头:“嗯。喂饱了叫乳母再给抱回来。” 月隐欢天喜地抱着孩子出去了。 上官陌端过月隐送进来的晚膳,搁在床头小桌上,苏浅凝眸望着他,不过是个拿碗盛粥的动作,却被他做得恁的优雅闲适,谪仙不如。 苏浅伸手接碗,却被上官陌推拒:“弱成那样子,怕是拿不动一只碗,我来喂你吧。” 虽是比别的产妇弱些,却也还不至于像他说的连碗也拿不动。但苏浅向来爱在他面前撒娇卖乖,喂个饭而已,以前也不是没做过,比这矫情百倍的事也不知做了多少。故意拿捏出一副柔弱的样子,抬了抬手臂,抬到寸许高又无力地垂了下去,嘴角一弯:“唔,还真是弱得很。有劳夫君了。” ... 第三百三十章 我们的爱情 上官陌好笑地将她圈入臂弯里,一手端着粥碗,一手拿汤匙盛粥喂到她嘴边,笑道:“越发会装矫情了。 23us.com原来是为向我撒娇才把我的一双儿女让月隐抱走的。不过,苏浅,你得赶紧把身体调养回来,这瘦弱的样子怎么给孩子喂奶呢?” 苏浅忍不住摸了摸不甚饱满的胸部。睡了好几天,未吃未喝,果然是破身板子不给力。 上官陌他赞成她亲自给孩子哺乳,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这样最好。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自己亲自喂养。 她是真矫情,也是真坚强。矫情是在上官陌面前,坚强是上官陌不在面前。如今做了母亲,她想过,在孩子们面前,理应做个温柔而坚强的母亲,给他们树立一个好榜样。好在这于她并不难做。多少年比这个难的事情她也不知做了多少了。况且这件事是她打心底里爱做的事,并不同于以前的迫不得已。 如今只是瘦弱些,要养好身体不过是多吃点饭多吃点补品补药的事儿。 月隐呈上来的粥软烂香甜,很是爽口,里面虽加了几味药,味道却不浓,她很爱吃。就着上官陌的手吃了两碗粥,又主动吃了一碗炖的烂烂的牛乳炖木瓜雪梨,饿了许久,肚子感觉像是无底洞,她还要再吃,被上官陌阻止了,她才作罢。 上官陌就坐在她的身边随便用了些她吃剩的粥点,吩咐人将碗碟撤了下去,简单洗漱过后,便在她身边躺了下来。苏浅侧眸望着他,见他如画的眉眼间微有疲色,心中一疼,柔声道:“事情是不是很棘手?” 上官陌将她抚着他眉眼的手握住,按在胸口,放松下来的声音也微有疲惫:“苏浅。”只喊了一声,半晌却又没有声音。 他不说话,苏浅却也晓得他的意思,无非是叫她不要多思多管,安心养身体才是重要。 苏浅莞尔一笑。多年来浸淫在血雨腥风的霸权争斗之中,往往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她脑子从来不敢有松懈的时候。习惯一旦养成,想要改却是极难。上官陌大约也是想到了这个因由,是以一开口,便将余下嗔怒的话咽了回去。 可是如今她有上官陌,有一双儿女,她自然是要学着放手一些事情,也要学着拿起别的事情。 “我只是想说,事情再棘手,也要多注意身体。我们娘仨可都指望你呢。”她半路改口道。 上官陌默了半晌,才道:“苏浅,你明不明白,我不是要你为我改变自己。你若改变了,哪里还是我爱着的苏浅?我不过是要你这几个月养好身体为重。女人坐月子身子很娇贵的,你也懂得医术,不会不知道吧?况且你这身子前些年是被淘空了的,比常人还弱些,更是要注意保养。” 苏浅一时默住。 心里翻江倒海一般。 上官陌是这样宠着她的!宠到她想做什么,他便由着她做什么! 上官陌如诗似画的眉眼在眼前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这个男人,如此将她融进骨血里爱着,她要拿什么酬谢? 不过是,倾尽一生的爱罢了。不过是,他想要她是什么样子,她便是什么样子。不过是,用自己的一双手、一颗心,温暖他满是疮痍的心罢了。 “嗯,我晓得了。”她往他怀里又贴了贴,感觉着他温热的胸膛里心脏有节奏的跳动。一声一声像敲击在她的心上。 “上官陌。是不是把孩子们抱进来睡?” 她笑着问。 上官陌更沉默了。 半晌,才幽幽吐出一句:“他们要从小学会不依赖父母。以后就跟着嬷嬷睡。” 苏浅有点闹不明白他语气里何来幽怨,斟酌着道:“可是他们还太小,我怕这样长大了会不和我们亲的。” 对面的人闭着双眸,死一般沉寂。 良久,久到苏浅以为他是累狠了睡着了,也想要随着他一起睡过去,他却声音低沉地道:“苏浅,你还记不记得方才为何让月隐把清泽和扶光抱了出去?” 为什么?苏浅脸唰地一红。因为她怕上官陌他做逾矩的动作被两个孩子学了去! 她自脸红自己的,上官陌却继续道:“你不过是唠叨几句,他们就听不下去了,这么小的孩子,你以为只是巧合?” 苏浅语塞。她也是看出来了,这俩孩子天赋不一般。 上官陌将她往怀中拢了拢,声音微微暗哑:“苏浅,我已经忍了好几个月了,你以为我还能忍多久?” 苏浅脸更红了。 他说的是个甚意思她怎能不清楚。只是,只是现在她的身体也不允许啊。轻柔地、不忍地、试探地道:“上官陌,好歹再挨两个月,待我身体好些……这两个月还是让清泽和扶光和我们睡吧。我想和他们多亲近亲近。书上说,小孩子还是应该和父母多亲近亲近的。” 上官陌将她往臂弯里一拢,霸道地:“明天再说吧。我累极了,你陪我好好睡会儿。” 苏浅晓得他的累并非作假。 他告诉她腊月二十日他的父皇上官屠就发动了战争。战争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以应付的事。但难的是,一边要调兵遣将,一边还要瞒着她不被她发觉。他定是费尽了心神。也有可能为她落了下风。如今她安全诞下孩子,他才能一心去应付他的父皇。想来她睡着的这几日他必是日夜不分地辛苦着。 苏浅往他身边靠了靠,贴得亲密无间。唇瓣在他眉梢吻了吻,柔声:“安心睡吧,我陪着你。” 上官陌顷刻之间便陷入了沉睡。 她却因睡得久了,迟迟未能入睡。但也只是静静躺在他的身边,连呼吸都是静谧无声的。深怕呼吸一重会扰了他的酣眠。 不晓得是何时才睡去。醒来时,天光大亮,日光下茜纱窗上的交颈鸳鸯剪纸尤为耀眼。她摸摸身边,被窝是凉的,显然上官陌已去上朝多时了。 她试着喊了一声月隐。月隐打屏风外面风风火火走进来,身上带着凉气,没敢太靠近她,笑问:“娘娘醒了?我这就伺候娘娘洗漱。” 苏浅睨着她,问道:“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弄了一身的凉气?” 月隐笑笑:“不过是去了一趟小厨房,关照一下娘娘的饮食。小厨房的人虽都是料理膳食的好手,但终究是不大了解娘娘的喜好。” 苏浅点头,问道:“上官陌去上朝了?” 月隐边打热水,边同她道:“今日一早叶清风叶大帅率军开赴前线,皇上去给三军践行了。”笑了一笑,“皇上走时吩咐,这事不必瞒着娘娘你。说你如今分得清轻重缓急了。” 苏浅撇撇嘴,磨牙:“如今连你也拿我开玩笑了。” 月隐哼哼:“这可是皇上的原话,哪里是我打趣娘娘。” 苏浅“切”了一声,“小心着些,日后可别和墨凌做出什么招人笑的事情来,不然别怪我没提醒你。” 月隐一窘,没了声音。 想她月隐自然是个自律的,不大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但她那位号称男版苏浅的准夫婿,跟着苏浅十余年,行事风格像极了苏浅,可不是能遵守清规戒律世俗礼教的主儿。如今他没像她们新苏皇帝上官陌一般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她已经谢天谢地了。 苏浅瞄着她渐渐白中透着粉的脸颊,揶揄地笑,笑完后又正色道:“如今宫里有月魄和郗道凌,着实用不了那么多侍卫。且我如今坐月子也理不了事,用不着他。你今日回家看你家那位若是闲着,就叫他领着墨家军去前线练练兵吧。蛮好的一次机会。” 月隐端来热水到她面前,拧了个毛巾给她擦脸,边幽幽一笑:“到底是夫妻,想事情都是一色一样的,抓人的劳力是丝毫也不马虎。墨凌昨天就被点了名,今晨率领十万墨家军和叶大帅一起开往前线了。” 苏浅边擦脸边瞧着她,打趣:“你这个说话的语气似乎是有怨气。若是不放心墨凌他去前线,你跟去就是了。” 月隐磨牙:“真是越发会上脸了。我若是真跟了去,你是不是就好过了?” 苏浅忙告饶:“别,别,月姑娘,我错了还不行么?你若走了,我真就是两眼一抹黑,抓瞎了。”笑完了,又安慰道:“墨凌他惜命得很,即便是上战场,也不会瞎拼命的。你不要太担心。男子汉大丈夫,一生就算不建功立业,也该一展平生抱负,实现自我价值。墨凌他在我手下被压抑了十数年,如今正是该放浪形骸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时候了。” 月隐默然。 帝凰她说的都对。但毕竟是一场分别,且心上人他去的不是什么山清水秀的地方,而是刀光剑影的战场,安能叫她不担心惦念? 苏浅将毛巾搁回她手中,道:“叫个宫女来给我摆早膳吧。现在辰时刚过,这个时辰应该还没走,你去送送墨凌去。” 月隐点了点头,走出屏风,对当值的小丫鬟吩咐了几句,风风火火往外便走。 ... 第三百三十一章 出征 腊月初八日,西月的暗夜门传来密报,西月朝廷准备发兵五十万。 23us.com 上官陌接到密报,秘而不宣,暗中令浅陌城守将宰离和轻尘率军三十万赶往西月与新苏边境,配合当地守军,务必阻拦住来犯敌军。 腊月十二日,西月五十万兵马临时改变线路,直袭浅陌城。浅陌城余部二十万守军在润雨润杨的率领下殊死相抗。上官陌接到密报,并未组织人前往营救,却下令,弃城,伺机突围出城,与宰离轻尘部汇合。 腊月十五日,浅陌城破,润雨润杨率残部十万人马突围出城,追赶宰离轻尘部。 短短几日,十万兵被清缴,浅陌城破。消息却被死死控制在西月国内,不曾走漏一丝风声。上官陌出动暗夜门所有势力,死死遏制住信息传输渠道。 腊月二十日,润雨润杨终于抵达新苏边境,与宰离轻尘汇合。十万兵马一路被围追堵截,到汇合之时,仅余不足五万。 同一日,西月兵马到达在西月国边境的森城,除去攻打浅陌城被灭掉的二十万,还余八十万精兵。 而新苏,加上润雨润杨带来的残兵并新苏边城洪城的守兵,不过四十五万。 力量如此悬殊,纵然宰离轻尘润雨润杨皆是不世出的有勇有谋的战将,也抵不过对方人多势众。 苏浅生产在即,且婚前那日见上官容韵之时,被她在身上施了禁术,稍有不慎,一尸三命。 上官陌不得已,不能从朝中抽调一兵一卒,以免引起苏浅的猜疑。无奈中只能下令宰离轻尘全力抵抗,务必坚持二十日。 腊月二十五日,双方交战五日,各有伤亡。奈何西月方面人多势众,宰离轻尘终是露出疲态。 战报雪片般飞进御书房,上官陌无日无夜埋首在战报中,却将消息死死瞒住满朝文武,瞒住苏浅。 腊月三十日,除夕。宰离轻尘已有不抵之势。 按日子,苏浅生产之期就在这几日。 下在苏浅身上的禁制却旨在拖延生产之期,上官陌深晓其中利害,若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上官陌无奈之下,暗中给苏浅服下催产之药。 正月初一,春年,历经了十几个时辰的阵痛,九死一生,苏浅平安诞下一子一女,昏死过去。上官陌马不停蹄召集满朝文武,在勤政殿研究部署三日两夜。 正月初三,苏浅醒来。 直至半夜,上官陌才回到春和宫。见苏浅醒来,他便陈以实情。也只是大略的实情,详细的战况并未吐露一分。苏浅其实晓得,事情绝没那么简单。墨凌和墨翼已数日没出现在她面前,他们是她的得力之人,这个时候不出现,实属反常。但她没问什么。上官陌一切皆是为她,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拖他后腿。 正月初四。 恢弘的阵势在西城门外排开,铠甲森森,刀枪嚯嚯,迎风猎猎飞舞的纛旗在金灿灿的日光下晃人眼目。 一向温和的苏都冬日竟也凭添了了些肃杀冷意。 上官陌站在城楼之上,仍是除夕那日苏浅给他妆扮的那身月白衣袍。没有所谓的龙袍,也没有所谓的王冠,但他往那里一站,倾世风华,任是神祗也不如。谁又敢说没有龙袍便不算皇帝? 风有些大。他和城下三十万全副武装的士兵面对面,硬生生将西城门站成两种风景。一边是铁血肃杀的镇魂戾气,一边却是轻云淡月般的出尘脱俗。却偏偏没有半丝违和。 上官陌说话的声音比素日略沉了些,却依然是淙淙山泉般叫听的人觉得舒服。然,说出的话却是叫人不寒而栗:“战场之上,最常见不过是鲜血白骨。至轻至贱是人命,至贵至重也是人命。诸位将士这一去,要么是战功赫赫荣耀而归,要么是马革裹尸埋骨他乡。”他语气缓而沉:“料想谁都不愿做第二种人。那么,就只有想尽办法在对手的刀剑下求一线生机。能活着,便什么都有了。若不幸罹难,朕能做的也只是抚恤你们的父母妻小,而你们,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了。所以,你们当知道,朕和你们的家人,需要的是你们自强,而不是要你们卖命。” 既没有做激扬的战前动员,也没有刻意的掩盖战争的本质。相反,却将战场的残酷说的明明白白。 如果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他唯希望尽力保全士兵的性命。教会他们在对手的刀枪之下先自保,再伺机杀敌,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只有活着,才是战斗力。活着,才有可能赢。 况且有个人,最不希望看见牺牲流血。那人是他最在乎的人。是他倾一生也想要护在手心里的人。 但这样针针见血的言语,却激起数十万军士的慷慨激昂之心。当今的新帝,曾经是站在云端只合让他们仰望的尊神,彼时他们以为的是,他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但今日看来,他们的新帝,是个最有慈悲心的帝王。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勇往直前! “战功赫赫!荣耀而归!” 震天的喊声响起,平地卷起无际的烟尘。 上官陌眸光微敛。淡声吩咐:“清风,拿酒来。” 叶清风取来酒坛,斟上满满一碗酒,双手递给上官陌。 风华无双的新帝手持酒碗,举过眉梢,声音清远:“古往今来,上战场前祭旗的全是用鲜血。战争已是血腥得令人发指,朕以为,鲜血祭旗,实在不可取。今日朕就改一改先例,用一碗浊酒敬各位将士。祝各位将士早日凯旋。” 三十万将士齐端起酒碗豪饮的阵势,蔚为壮观。 上官陌今日喝酒的姿态鲜有的粗豪。甚至有些悲壮。 城下的士兵,十万来自于墨凌墨翼率领的墨家军,二十万乃是早先苏国的士兵。没有一个人是他的直系兵。 自开战来,战区谣言四起,传得最为广泛的便是,西月太子上官陌,不忠不孝、罔顾人伦、抛家弃国、为了一个女子不惜与父亲反目,兵戈相向。 这句话的意思,用大众普遍喜爱的八卦语言解释,便是上官陌他为了一个女人搞起了一场战争。 这个罪名不可谓不大。 其实以上官陌的能耐,要想击碎这样的传言,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但奇怪的是,自打谣言传起来那日起,上官陌仿若未闻不管不问,任凭传言甚嚣尘上。 某种程度上,这传言其实属实。天下人分不清真假,但晓得上官陌确然是弃了太子之位登上了苏国的皇帝宝座,这事儿搁谁站在上官屠那个位置也会受不住。因此这传言,天下人十之**是信了的。 唯朝堂之上那些官居高位的人,才晓得西月皇帝上官屠不过是借着这个引子,发动了蓄谋已久的战争。没有这个引子,也会有别的引子。 他们不明白的是,新帝他为什么不站出来解释。就凭这个原因,怕是士兵们都会消极备战。 但他们还是想错了。 城下这三十万士兵,就算晓得这场战争是为一个人的私心而打,就算那个人不过是才为新帝一个月的外国人,却依然为他义无反顾,壮烈赴死。 眸光定在就算粗豪饮酒也丝毫不减风华的新帝身上。顿然领悟:那样的一个人,这天下有谁能不臣服于他的风华? 上官陌喝完一碗酒,将碗递在一旁侍卫的手中,朝叶清风点点头。 叶清风手中的令旗一挥,城下的大纛与他的指令呼应,三十万雄兵手中的酒碗一甩,大军浩浩荡荡开拔。 叶清风和墨凌朝上官陌齐齐一跪,拜别上官陌。 上官陌的目光却停驻在奔腾而去的大军背影上。声音有些沉远:“墨凌,你离家多少年了?” 大军开拔的当口,却问出这样不切题的话来,墨凌抬头瞅了瞅他。猜不透他问此话的意图,墨凌很老实地掐指计算、回答:“从玉河畔被皇上宫里那位看上硬拉到身边到现在,是有十三个年头还是十四个年头了?末将也记不甚清了。中间只在去年回去过一趟,为的是接手墨家军。” 上官陌轻叹了一声:“墨凌,这些年在苏浅身边,你有没有想家的时候?” 墨凌一愣。这话问的越发叫人摸不着头脑了。眼见说话的工夫大军已经开出去老远,上官陌他闲着的时候都不和他说这些,如今忙成这样,这还聊上家常了? 但上官陌他从来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问,自然有他的道理。墨凌便照实答:“虽然皇上家那位一天到晚拿人当驴使唤,让人不得想家的空闲,但还是有想家的时候。不过您家那位帝凰她说过,人的一生,总是在取舍当中,有舍才有得,有得必有舍,人要看清自己的心,再决定取舍。彼时我为的什么留下,皇上也知道。如今我又为的什么拉着队伍上战场,皇上大约也是明白的。” 上官陌静默了一瞬,眸光依然望着开拔的队伍卷起的飞扬尘土。 上官陌不问,墨凌便也不再说话。 ... 第三百三十二章 楚哲之请 片刻,上官陌望着奔腾而去的大军,声音微沉道:“清风,墨凌,你们看他们,大好的青春年华,每个人都和我们一样,有妻儿老小。 23us.com如果有选择,谁也不希望上战场。不管他们参军是为了报效国家也好,为了挣一口饭吃也好,一旦上战场,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但他们的生死,和我们一样,系着一家老小。今日,朕拜托你们,务必将他们的生死放在心上。也务必将你们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上官陌他从来就不是个怕死的人。也从来不是个畏首畏尾懦弱的人。相反,他治下时的严谨铁血,他战场上的无情冷血,常常令叶清风墨凌这样见惯生死的铁汉也望而生畏。 今日说出这番话来,怕是一则因为是做了父亲的人,终究是心理上起了变化;二则,上官陌他铁血是真,心地悲悯也是真。熟悉他的人从未轻视过他的铁血手腕,从未曾怀疑过他心底的纯善。 叶清风点点头,“皇上放心吧。清风谨记皇上的嘱托。” 墨凌也难有的正色:“墨家军是我父亲一生的心血,我带出来,自是不敢亵渎父亲一生的努力,皇上放心就是。” 上官陌摆了摆手,“你们放心去吧,叶夫人和月隐苏浅会好好照顾她们的。”转眼却瞥见城中月隐略有孤寂的身影,对墨凌道:“月隐来了,你去道个别吧。” 墨凌朝着月隐的身影望了一瞬,却没有下去。 “就这样吧。又不是再不相见了。”良久,墨凌摇头低声。没有作别,她心里也许就不会太难过。他想。 上官陌没有勉强他。 君臣作别,离开的,颇有些壮士一去的萧瑟与庄重,留下的,心情沉寂眸光远长。 大军去的远了,上官陌方率领文武百官返回。 回朝直接金殿议事。前线的战报这几日日雪片一般飞进新苏的朝堂,各地各种各样的奏折堆积,今日给大军送行,并未来得及处理。 朝堂之上一片忙碌,百官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各自案头是堆积如山的文案。上官陌端坐龙椅上批阅奏则,阅完一本便由太监发还给本人。他批阅速度快极,小太监忙得恨不得多长出几双手脚来,汗水将金殿的地毯湿成朵朵暗色的花。 百官额上也汗珠涔涔。新帝即位,严令当日事当日毕,再难的案子,当日也要拿出解决方案来。不然就直接挂冠回家。 兵戈一起,四方慌乱,流民激增,这几日的案子尤为棘手。 丞相楚哲忽然从案头前站了起来,手持一本奏折,也不顾君臣之礼,匆匆疾走到龙案前,将奏折往案前一放,急道:“皇上请看这个。” 百官被他的声音一惊,纷纷抬头看过来。 上官陌淡淡看了楚哲一眼,拿起折子翻开。楚哲看着他的面色。他虽然脸色变化不大,但那微微蹙眉的动作还是没逃过楚哲的眼睛。 “丞相以为如何?”上官陌反问。 语气虽淡,却无形中给人一股巨大压力。 楚哲深吸了一口气,顶着他的压力,道:“丰益城地处极热之地,突降大雪,实属罕见。奏折是八百里加急,但按脚程算来,雪灾至今日也有两日了。怕是,灾情不会小了。但臣以为如今最怕的是,像云都那场灾害一般。如果不是,那最好,灾情尚可控制,救灾虽难,但也不是救不了;如果是,臣请皇上还是及早做打算,若不能控制,怕是灾情会蔓延。” 最后关于云都那几句,他的声音忽然压低,低的只有他面前的上官陌和上官陌身后的侍卫郗道凌听得见。 云都那场灾害,已过去两三年,但至今仍作为话题在民间传得汹涌。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逆天改象这种超乎神力的能耐给人心理造成的冲击太大。 楚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怕是这场灾害也是幕后有人操纵。但这么大的事,宣扬出去势必引起百姓惶恐,他机警地压住了此事,故意在百官面前卖个失态,叫百官以为他年轻不够火候,心里压不住事,更甚者因为压不住事失了分寸对新帝稍显不敬,做这些,却只为将百官的想法往天灾之上引导。 上官陌不过是微微蹙眉,温声道:“确实是罕见的灾情。那么,依丞相所见,这个灾情,该如何办?” 帝上这话问得隐晦至极。百官听在耳中,这不过是个再正常不过的问话。但楚哲心思百转,却晓得他是要他拿出个既要避人耳目,又要万全的策略来。 百官其实都有些慌神。这个灾来得真是不同寻常。那个地方即使在冬日,也是温暖如春,突发雪灾,怕是要冻死许多人。慌神之余又都有些为小丞相楚哲头大。如果是水灾风灾什么的,倒还好说,因以前并非没遇到过,有现成的经验可以借鉴。但这是雪灾,尤其是受灾地区处于极热的丰益城,苏国上下全无针对雪灾的经验。 也有些思虑深远的官员,将灾情往云都之祸的方向想了想。但也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并不敢拿出来宣扬。他们晓得这事的严重性。况,小丞相那样聪明的人都将这场灾情说成是天灾,应当是心中有些定夺。 楚哲后退几步,屈膝一跪,语声虽急缺并不慌乱,“皇上恕罪,臣方才一时心急,失礼了。这件事,臣以为,当就近调集军队,先行刨雪救人,就近调集物资,尤其是食物和棉衣,再委任得当的人选,即刻前去指挥救灾。但,臣以为,咱们新苏并无合适的人选能前去处理灾情。不过,臣心中倒是有几个人选担纲此次赈灾大任,请皇上定夺。” 上官陌颔首:“你说说看。” 楚哲更稳了些:“首先,此行最好是选有经验的人前往。咱们苏国人,别说是经验,就算是下雪,没离开过苏国的人都没见过。臣听闻,皇上昔年为西月太子时,曾有一十三位家臣,个个谋略满腹,能文能武,里面有几位,曾经是在终年飘雪的极寒之地训练过的,前往救灾,再适宜不过。” 上官陌眸色淡然地望住殿前傲然站立如松柏的年轻丞相,微微颔首。 所谓的有几人在极寒之地训练过,不过是楚哲胡编,十三修罗全是土生土长的西月人士,而西月,气候和苏国一样无二。但上官陌晓得,楚哲这么说,是要他派人前往探看这场灾害到底是天灾还是人为。 而有能力识破的人,无非是上官陌他手下的直系。帝凰刚生产完,皇宫的守卫任务艰巨,月魄和郗道凌此时离不开,唯有将主意打到尚在养伤的美祭司钟云的身上。 当年苏浅离开苏都,前往云都,任性地荐举她七舅舅的独子----楚国少年楚哲为丞相,在苏国朝堂曾引起轩然大波。那时他见楚哲,也不过是个比常人敏捷些早熟些的半大孩子,料想长大后许能成一代大贤,但当时还是嫌太小。 如今看来,苏浅她真的眼光独具。 面前年轻的丞相胸有丘壑,思维缜密,虑事周全,且思想格局极大,能想人所不能想。 “确然有几个人可以前往。钟云和凤七可担纲此任。但钟云伤势不轻,凤七如今远在叶城,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上官陌淡淡道。 楚哲似早有所虑,脱口道:“臣自幼长在雪山之巅,遇到的大雪冻雪雪崩灾害不计其数,对于应对雪灾,很有些经验,臣愿意请旨前往。先钟祭司和凤将军一步前去。” 丰益城地处苏国最南端,与西月接壤。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周围几个州府守军不弱。楚哲他请旨亲自前往,为的自然不光是救灾。他晓得若那里出了事,过了丰益城便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退守无据,事情就大条了。 但情况未明,此时并不宜调大军前往。关键是去一个得力的人指挥调度当地军队。 楚哲正合适。 百官却是一震。小丞相他此举也忒嫌不成熟了些。虽然他们对处理雪灾没什么经验,但也晓得雪灾的危险性。弄不好,就是个肉包子打狗,有去无还。小丞相他有急智,有武功傍身,但终究是还太小。 上官陌望着他,语气极淡:“丞相。你可是朝中中流砥柱,怎可随便离开岗位?” 楚哲道:“如今的新苏,经过一番变革,朝中气象一新,人才济济,比臣大才者亦有许多,想来臣离开些许时候,不成问题。” 上官陌微低着头,未搭理他的话茬,手中御笔如行云流水,在绢帛上写着什么。楚哲便低头静候着,并不多说什么。百官心中却是惴惴。 须臾,上官陌写完了,将御笔一搁,拿起绢帛吹了吹上面的湿墨。绢帛递给小太监,上官陌温声道:“这是调兵的圣旨,丞相携此圣旨,可到丰益城周遭几个州府调集人马物资。去吧。” 这就把圣旨写好了?新帝他的办事效率果然非同一般。年轻的丞相嘴巴张得有点大。 ... 第三百三十三章 陌之筹谋(1) 小太监将圣旨双手捧着递给楚哲,张着嘴巴的楚丞相接圣旨时依然没将嘴巴闭上,拜了一拜,背台词一般地:“臣接旨。 23us.com臣立马动身前往丰益城。” 手握圣旨往外走,上官陌温淡的声音飘在耳后:“即日起,崔梦雪崔大人暂代丞相一职。户部尚书胡不图、御前行走齐寻擢升为左右副丞,辅助崔大人理事。” 三人站出来领旨的空当,楚哲已经大步流星走至殿门口,却听殿上那位继续道:“丞相,留步,朕忘了给你盖印玺了。” 迈出去的脚步急急刹住,险些摔倒。待稳住身形,年轻的丞相抽着嘴角一路小跑着往殿上奔回。 小太监来拿圣旨,他袖子一甩,将小太监甩开,径直走到龙案前,将圣旨往墨玉的案上一铺,咬牙的声音令上官陌清晰可闻。 上官陌不紧不慢拿起玉玺,在朱红的印泥盒中蘸了一下,不紧不慢地在圣旨上盖章。不紧不慢地道:“丞相还是先去禁军中点一千轻骑随同前往吧,三千多里,不算近。” “知道了。”楚哲不咸不淡地答道。 既是要救灾,自然该弄出点动静来。人多了影响行军速度,人少了动静不大,一千人,算合适。 上官陌他事事虑得周全。 但他故意要这样折腾自己再跑一趟盖印玺,实在气人。 上官陌他存的是个什么心思,楚哲大约也了解。想他楚哲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却已位极人臣,人生顺风顺水得简直令世人羡慕嫉妒恨。他确未经历过浅陌二人以及二人那些手下们经历过的腥风血雨,于这方面缺少他们的经验。上官陌这是在提点他,诸事不要自大,谨慎再谨慎。 气过之后,又觉窝心。 上官陌待他终究是不同的。百官之前没有耳提面命,只是暗中作出提点,给他留足了面子。 上官陌待他确然是不同的。 因了数年前他一个少年人,却放弃了策马江湖逍遥自在的人生,甘心步入苏国朝堂囹圄困守替苏浅守护苏国,他便待他不同。 楚哲接了盖上印玺的圣旨,走得急切。 他晓得如今一刻也耽搁不得。 楚哲走后,上官陌便立时吩咐郗道凌:“让黑老鸹传书凤七,火速赶往丰益城协助楚哲救灾。” 堂上众臣不晓得黑老鸹是什么,郗道凌却是知道。那只鸾鸟,乃是养在神殿的一只通灵神鸟。 他其实一直不大明白,连大祭司都不曾得到的鸾鸟,为什么帝凰她也会有一只这种神鸟。 帝凰她一向本事通天。他想起帝凰身上总是藏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零碎,一拾掇就是一大包,不晓得当初皇上拥抱她的时候会不会嫌硌得慌。 想到这里就暗自发笑。冰冷的俊颜如融了冰雪。 上官陌瞅着他:“做梦娶媳妇呢?” 他一窘,慌忙遁走找黑老鸹去了。 傍晚退朝回春和宫,苏浅正给小小的清泽喂奶,扶光在摇篮里无聊地望房梁。 上官陌走到摇篮前,细细端看扶光,扶光黑葡萄似的眼珠也将他望住,小嘴一咧,露出粉粉的两排牙肉来,一下子就让人的心软得化成水。 上官陌抱起扶光,走到床前,将她和清泽并排放在一起,向苏浅挑眉:“已经有奶水了么?” “多么名贵的补药都给我吃了,能没有么?”苏浅也向他挑眉,笑了笑:“累了吧?快来躺会儿。” 说着,将身子往里挪了挪。 清泽的奶瓶被挪走,哇一声便哭。苏浅忙要将他再拖回怀中,却被上官陌一把抱开,招呼月隐:“将他抱去给乳母喂。”转而望向苏浅:“为什么只给清泽喂,不喂扶光?” 月隐抱住嘤嘤哭泣的婴孩,停在床前为难。 苏浅无语地失笑,这不知是哪个更偏心些?笑道:“扶光在乳母那里吃饱了。今日刚有了奶水,不过是给清泽吃了一口,他便不肯再吃乳母的奶。总不能让他挨饿吧?我这奶水也就只够他一个人吃的,扶光再一吃,他就不够吃了。不拘是谁喂吧,只要吃饱就行了。” 见上官陌面色不悦,苏浅伸手拉住他衣袖,往身边拉了拉,柔声道:“夫君,多难得的天伦时光啊,你舍得把孩子们都抱出去?我们一家四口躺着说说话。” 朝月隐招了招手,“清泽给我,你去吩咐小厨房把晚膳摆到寝殿来吧。” 月隐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忙将孩子并排放在扶光里侧。这孩子,最是依恋他的娘亲,看,一触到娘亲的气息,立马就止住了哭声。 月隐退了出去,上官陌却蹙眉望着又吧嗒吧嗒吃上了的清泽,“苏浅,我不是偏爱哪一个。这才不过三四天大的孩子,就已经学会恃强,长大了还得了?” 苏浅好笑道:“你也说了不过是三四天大的孩子,作出什么动作都不过是天性。待他们大一大,有你上官陌这样的爹爹,还怕教育不好他们?” 上官陌抿嘴角:“但愿以后你不会溺爱孩子。” 苏浅有些好笑。曾经她还担心上官陌会溺爱孩子无度,如今倒让他先担心她了。 想起那日修罗十三和袁靖争相要做孩子师父的情景,她就有些后怕。这两个孩子势必会被众星捧月般宠着,若是上官陌也无度地宠溺他们,她真怕他们将来会被惯坏了。 万幸,上官陌他虽然很爱孩子,但还没失了分寸。看这样子,他倒是位严父。 正月初八,楚哲传来消息,已到达雪灾边缘地带。边缘地带的雪已深达两三尺,里面的受灾情况无从知道。大雪还在下,且有向周边地区蔓延的趋势。铲雪十分困难,道路迟迟难以疏通,救灾物资难以运入丰益城。 楚哲从周边州府调集数万士兵,一半士兵铲雪通路,运送物资,另一半士兵对周边受灾浅的地区实施强制移民,自己却从一千轻骑中选了十几名功夫好的,冒雪深入丰益城。 楚哲自进入丰益城,已有三日,无一丝消息传出。 正月初十,远在叶城的凤七,在星夜奔驰四日夜,跑死了八匹马后,终于到达丰益城附近的风云渡。恰遇晚楚哲两天到的美祭司钟云。 渡口积雪成冰,无法通行。钟云与凤七望着皑皑白雪,眉峰蹙成一团。如此大的雪,救人已成空谈,钟云凤七下令,留一半士兵铲雪,其余人协助周边地区灾民迁移。 命令下达后,钟云和凤七孤身深入丰益城。 和楚哲一样,再无消息传出来。 上官陌收到奏报,半晌未着一语。百官却也未在他脸上看到更多的信息,他一如既往的从容淡然。 至晚下朝,上官陌未就此事给出批示。 这件事也未瞒着苏浅,晚上与妻儿躺在床上,他将此事细细说与苏浅听。他声音清浅,苏浅在听,两个小雪团子也在听,漆黑的眼珠停在他一翕一合的薄唇上,一动不动。 但他说给她听并不是要征询她的意见。他不过是给月子中成天不得出门的她解闷罢了。苏浅听完,淡淡问了一句:“你觉得是不是你姑姑?” 全然是闲聊的语气。上官陌轻叹了一声:“看样子是的。苏浅,如果真的是姑姑,事情就有点麻烦。那可比大军压境还难处理。可能需要我亲自去才行。可现在你还不能出来理政,我如何走得开?” 苏浅眉梢一挑:“不是我爹你的岳丈还被关在这皇宫里么?并不是他退了位就可以想去哪逍遥就去哪逍遥的。你尽管用,不用担心会给他用坏了,他年富力强着呢。” 上官陌无语地揉着眉心,“苏浅,你知不知道,我不是要逃避责任,我是舍不得你,舍不得清泽和扶光?” 苏浅小手握住他抚着眉心的大手,望着他如画的眉眼,柔声:“我岂会不知?我也舍不得你。可是我们的小家重要,国家更重要,没有新苏咱们这个小家会成为世界上最惨的小家。你晓得轻重的。” 她说的上官陌自然是全晓得。 但上官陌虑的是,须注意一个调虎离山。 若苏浅她现在已然满月,他自然无后顾之忧。但现实是苏浅现在根本连自保也不能,更何况还有一双儿女。 半晌,他揉了揉苏浅一头青丝,嘴角扯开一抹好看的弧度,道:“此事还需慎重,再等等楚哲他们的消息。有钟云和凤七在,暂时还不需太过忧虑。” 苏浅默认他的说法。 晚膳摆上来,夫妻两人简单用了晚膳。叶清风的战报送进了春和宫。 战报连夜送进寝殿来,只能说明事态紧急。 战报说,西月八十万精兵在两国交界线上拉开五百里战线,呈一字阵势发动攻击。宰离和轻尘被迫分散军队,一个带着润雨润杨沿途阻击,一个留在大本营与对方主力抗衡。叶清风的军队初到,便加入了战斗。奋战了一日夜,才将对方的军队逼退二十里外。但眼下看来,怕是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 第三百三十四章 陌之筹谋(2) 上官陌看完战报,招来郗道凌询问:“上官皓月和戚苍没有消息么?” “冥国传来消息,少皇和戚将军路上遇到一些阻力,前日才到蓝月城。 23us.com和冥国皇的谈判还在进行。”郗道凌据实以告。 上官陌抿唇沉思片刻,道:“派人给楚帝送信,就说新苏帝凰正月初一诞下一对龙凤胎,定于二月初一摆满月酒,请他这位舅舅来喝满月酒。” 郗道凌答应着,就要往下去传令。 苏浅淡淡一笑,“等等,还是我亲笔写个请柬才显得有诚意。” 上官陌从来就是走一步看百步的人。此时约楚渊,楚渊自然不会来,但总该派个得力的人来。派谁呢?自然是此时还因受伤耽搁在新苏皇宫的袁靖最适宜。 西月和新苏鏖战,闲了一个楚国,按着楚渊的性子,此时若不趁机谋点什么,就枉称楚渊了。但若是将他的丞相留在新苏,他就算想谋,也需受些掣肘。 月隐磨好了墨,苏浅提笔洋洋洒洒,写的哪里是请柬,根本就是万言书。从五岁相识到云都再见,从乾州翻脸到和好,从金丝吊桥到梧桐树,从归云苑到楚国皇宫无忧殿,从相聚到分别,简直就是一部岁月长歌,只在最后轻描淡写了一句:表妹于大年初一平安诞下一对龙凤胎,讫表哥于二月初一光临苏都皇宫共庆清泽与扶光满月。上官陌看的眼抽,嘟哝:“早知你请柬是这么写的,就不许你写了。为了免使你的手腕落下毛病,未出满月再不许动笔。” 苏浅写完,拢吧拢吧交给上官陌。上官陌一眼未看,直接叠好了递给郗道凌,随口道:“让那只海东青送去楚国皇宫。” 郗道凌拿着“请柬”,刚转身要走,上官陌倏然叫住他,将他手上的东西又要了回来,直接将纸兑着宫灯点燃了,扔在桌上的茶盘里。 苏浅一怔,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但没有阻止。 上官陌习惯性地揉着眉心,眉峰微蹙,“着相了。那个人是楚渊。小郗,通知沈恋风,进入备战状态,派先遣部队乔装混入岚茨城。顺便,叫袁靖来见我。” 郗道凌应声去了。 苏浅望着他,有些出神。 不得不承认,上官陌比较她更具领导天分。无论是军事还是政治,他见地都深远地让人恐惧,谋划比她更周密,决策比她更果断。 比如现在,她起初就有些猜不透他的意图。但也不过是一瞬间,她便有些明白了。 西月倾兵百万,在浅陌城折损二十万,余者八十万全堆在了西月和新苏的边境。百万兵力出巢,西月此时就算还有余兵,也不足为惧,楚渊岂有不趁机捡便宜的? 她也是防着楚渊趁火打劫,才修书请他来喝满月酒的。但显然她把楚渊想得太善良太简单了。那也是个走一步看百步的主儿,恐怕当日离开苏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着手布置了。对他大利的形势下,他又岂会因她一封书信而改变策略? 现在的问题是,上官陌他是借此机会倾戎州之兵夺取西月,还是要暗中助力西月,继续维持三足鼎立的态势。 苏浅并没有多问。上官陌他要怎么做,她便怎么支持。她于今才真正将他当做她的天。 苏浅无奈一笑,突发感慨:“上官陌,父皇当真恨惨了我。不惜将西月置于险地也要我以命相付。但我不怪父皇,因为是父皇造就了你,而你,让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我是没有资格恨的。我只愿兵戈早日止息,还天下一个太平。” 上官陌轻抚她的青丝,温柔地、清浅地:“快了。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苏浅反安慰他:“你也不要急功近利。凡事冥冥中皆有注定,不宜苛求。我如今就已经很满足了。有你,有清泽和扶光,即便眼前困难些,我还是很欢喜的。” 上官陌将她往怀中已拢,语气很轻、却是一字一句地道:“倘或信了天命注定,便也不会有今日了。我以前不曾向天命屈服,以后也不会。苏浅,你忘了你的夫君是何许人了么?” 苏浅抿唇。她的夫君是何许人,她自然没有忘记。又怎么可能忘记。 无论是置身于权谋的漩涡,还是置身于杀伐的修罗场,她的夫君,从来就是命运的主宰者。当初翻云覆雨铁血手腕,天下有谁堪与比肩? 她对他,又岂止相爱那么简单。她是将他融入了骨血,此生视他为命的。 忆起往昔,心中潮涌,苏浅忽然手臂攀住上官陌的脖颈,温热的唇瓣吻住上官陌的薄唇。 上官陌微怔。 因她此前有孕,他不敢造次,连吻一下也是不敢,怕控制不住情愫。如今也不过是刚生产完十日,为她的身体着想,更不敢越雷池半步。 但他何其想念她的吻,想念她的身体。 连拒绝的力气也没有,他便在她面前沉迷深陷。 袁靖进来时,正逢着这激吻的一幕。 站在门口轻咳了一声,袁靖试图将两人从激情中拉回。 上官陌挥手将屏风移到袁靖面前,遮了他的视线。 袁靖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他不是没听说过即使大庭广众下,即使千军万马前,上官陌他放浪形骸的样子世人不及。 况他也见过两人千万人中犹如入无人之境的样子。 但,今日总不会隔一道屏风两人就……帝凰她还没出月子呢。一般来讲怎么着也得过两个月吧……他正自胡思乱想,眼前豁然一亮,屏风被挪了开来。 新苏皇帝和帝凰……呃,两人已经衣衫齐整地端坐。 袁靖走进来,先去看床上并排躺着的两位小殿下。 心里略舒了一口气。还好,两位殿下这个位置大约是看不到方才儿童不宜的一幕的。 他转身跪下行礼,口中的自称是“臣”,“臣参见吾皇,参见帝凰。” 苏浅心中有赞许的一叹。 袁靖他乃当世大儒,世间事皆了然于胸,想来是来时就已经参透上官陌的想法,知道如今是不可能再回楚国了。 更甚者,可能他从楚国起身前来苏都参加她和上官陌的婚礼时,便已算计好未来的路,所以才带来了唯一的家属楚绿桐。楚渊离开苏都时,他假意重伤不能随行,岂非是做好了留下来的准备? 苏浅想着当初楚渊明知袁靖是投奔了她的,却还是果断地用人不疑,分明也是怜惜袁靖他的大才的。而他用袁靖,更重要的因素则是,袁靖虽然是她苏浅的人,但不是她的细作,无论身在何处,在其位一日,便会谋其政一日。 但终究是楚渊晚了一步。 她庆幸那日云都街头,袁靖意欲入世时,她在未识他真实身份的情况下果断地启用了他,而没有让楚渊抢了先。 上官陌伸手虚扶了一下,淡淡含笑:“文熙先生请起,不必多礼。” 他称呼他为文熙先生,这是给予他最大的礼遇。虽然眼前的场合不大正式,但尊重和礼遇,实则是和场合无关,只和人的心与态度有关。 上官陌和袁靖也算老相识了。但苏浅知道两人真正却并无多少交集。过去袁靖身为楚国的官僚,上官陌为和他避嫌,极少同他接触,一直秉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态度。 袁靖掸掸衣袂,悠然站起身,苏浅招手示意他坐。他身上的桀骜硬骨一向被书生的温文尔雅气质遮盖住,今日落座的姿态倒颇有些气势。 月隐给这个往日的追求者斟上一杯清茶,默默回到床前逗弄两个小雪团子去了。袁靖从容而直接:“皇上漏夜召见,不知是有何委派?” 上官陌和他说话亦是不啰嗦:“如果让文熙先生领兵,和昔日的老东家楚帝楚渊对阵,先生能否做得到?” 苏浅眸光掠过上官陌风轻云淡的如画眉眼,再掠过温雅却暗隐傲骨的袁靖的脸,嘴角一丝玩味,静等着袁靖的回答。 这个答案,她也想知道。 袁靖略有沉思,不过一瞬,开口:“皇上但有驱驰,袁靖不敢有推脱。但皇上还是将袁靖放在别的位置上吧,对阵老东家,袁靖没胜算。” 这算是委婉的拒绝了。 上官陌和苏浅对于这个答案,自然是满意的。人太多情,遇事则犹豫不决,难以成器;人太寡义,则不堪相交。袁靖他既不是个会被感情左右了头脑的人,也不是个无情寡义的人,这很好。 上官陌浅浅一笑:“先生高义。先生为楚国肱骨,如今更是扬名天下,朕有心让先生到新苏朝堂,又恐会污了先生名声,限先生于不义小人。所以,朕今日问计于先生,眼下新苏内外交困,先生可有良策?” 苏浅挑眉望着上官陌。他居然能这般为袁靖考虑。但袁靖他岂会是个在意身外名的人? 不过,有一个好名声的话,做起事来会更容易些,这倒是真。袁靖他将来势必要归位于新苏朝堂,有个好名声确利于他在朝中站住脚。 上官陌倒是会为他考虑。 苏浅晓得,上官陌他一向治下严谨,却也待人厚道。 ... 第三百三十五章 袁靖,果断启用 袁靖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抿唇思索了一瞬,道:“皇上若信得过靖,靖愿意以个人身份借游览之名走一趟丰益城。 23us.com” 苏浅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孤身一人去重灾区能做什么?如果确系天灾,此时有楚哲钟云和凤七在丰益城,救灾绰绰有余,多他一个也没什么大用;如果是重蹈了云都的覆辙,他又不是上官陌自小培养的人,也非冥国人士,哪里晓得禁术之类的东西?去了又有何用? 除非…… 苏浅立即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他是冥国人,上官陌他怎么可能不晓得?在自己的地盘上藏了这么个神人而不知,他哪里还当得起第一公子冥国少祭司的名头? 苏浅的疑惑,袁靖自是看了出来。他没有立即给她答疑解惑,而是静等上官陌的决策。 上官陌答得客气:“如此,就劳烦先生了。先生何时离开,需要朕为先生准备些什么,请尽管直言。” 苏浅忍不住嘀咕,这天下能得上官陌一口一个先生的,袁靖算是第一人。就算袁靖当世大儒,且文武兼备,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也不至于上官陌如此谦卑相待吧?上官陌他手下的能人异士不亚于袁靖的不知凡几! 而且上官陌居然答应得这般爽快! 莫非袁靖有什么本事就连她也不知道的? 看上官陌面色似乎还很高兴! 莫非袁靖他真的能对付冥国禁术? 苏浅一瞬想了良多。 袁靖正色道:“如今一刻也耽搁不起,我和内子明日一早就动身。就不来同皇上和帝凰辞行了。” 上官陌伸手在苏浅的袖中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堆玉牌金牌搁在桌上,在里面扒拉出一块黑色玉牌,递给袁靖,道:“你的身份朕写圣旨给你不大妥当,这块玉牌是兵符,可调动暗夜门旗下的十万精兵,你可相宜行事。” 苏浅扁扁嘴,再从里面拣出一个拇指大的令牌来扔给袁靖,“昔日青门覆灭,苏国以外的势力全部瓦解分散,但苏国以内的势力并未解散,恰好人大半都在那附近,人手若不够你就调用。”见袁靖答应得痛快,她忙又补充:“我知你是不会给我节省资源的,但青门就剩这么点儿菜了,你好歹省着点儿。” 说完将桌上的一堆东西划拉划拉,又要拢进袖中,上官陌伸手一阻,拦住她的动作,温声:“苏浅,你这是在坐月子么?坐月子会用得到这些?天天带在身上不嫌累得慌么?” 苏浅手一顿,嘴角扯出一抹干笑来,极是牵强:“咳咳,这不是习惯成自然了么。月隐,来把这些先收进抽屉里去吧。” 月隐抽着嘴角来把东西收走了,上官陌才放开苏浅的手。从桌上拿起茶壶,亲自斟上两杯茶,递给袁靖一杯,“以茶代酒敬先生,祝先生此行顺利。” 袁靖谢了恩,喝了茶,袖管子里摸出件东西,东西卷成桶状,打开,却是本手写的厚厚书卷。道:“臣赶不上两位小殿下的满月酒了,这个是臣和内子一同所作,对于天文地志律历兵机算术经济都有涉猎,因多半是在澹波亭中所写,所以就叫做《澹波集注》,臣将它送给两位小殿下做满月礼。” 苏浅的大眼一亮再亮,怕袁靖会反悔似得一把抢过书卷,迫不及待翻开扉页,袁靖龙飞凤舞的字迹映入眼帘。单是这一手字,便叫人爱不释手。“这个礼物甚好,我代清泽和扶光谢谢你了。待日后你回来,我定然叫清泽和扶光拜你为帝师。” 上官陌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她这爱才心切的毛病真是亘古不变。 袁靖一笑:“承蒙帝凰瞧得起。帝师一职袁靖就却之不恭了。” 待袁靖略坐了坐,闲话了片刻离去,苏浅便抓住上官陌追问:“我怎么觉得你和袁靖的关系不一般呢?怎么他现在完全臣服于你不鸟我的样子?” 上官陌一脸自若:“你想多了。如今是你坐月子,不理事,所以他才听命于我。” 苏浅一脸狐疑:“果真如此?我看不像。”探究地端量上官陌的神色:“你能让他单枪匹马去丰益城,定然是有些胜算的。你们的胜算是什么?” 上官陌斜睨她一瞬,在她额上轻轻一弹,道:“包打听,好奇心这么重?”见她扁嘴,他无奈地笑道:“倒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事,告诉你也无妨。这个,还需说到袁靖的来历。袁靖他是冥国帝师的高徒,我姑姑和冥国皇帝锦叔父唯一的师弟,若严谨地论辈分,还高我一辈。他是楚国人,自小父母双亡,流浪街头,后来被人收养,有一天,他遇到来中土游历的冥国帝师,见帝师在路旁摆卦摊说的很是高深,便誓死要拜帝师为师。帝师见他天分也算不一般,便将他带到了冥国。没想到他不但头脑聪慧,还极其刻苦,短短十年,便已将帝师的本事掏空。可能当时也是年少气盛,又所学大成,所以不满于冥国朝纲腐坏,官员**,坚决不肯入朝为官。被锦叔父逼急了,便悄悄遁离冥国,来到中土。那时他不过十五六岁,和我年岁相当,我正当用人之际,所以一路尾随他,希望能将他纳为所用。” 原来是冥国帝师的高徒!而且还是上官容韵和上官锦的师弟!怪不得当初她已故的楚国皇上大舅舅派出许多人也只是查出他不过是个无父无母被养母养大的孤儿,却查不出他到底师从何处!瞒得可真好!也足见他能耐! 苏浅嘴角一扁再扁,幽幽道:“这么说,当初云都街头拦我和表哥的车驾,是你的授意了?原来我和表哥都入了你们的彀中了。” 上官陌轻轻摇头:“倒也不是。那时他并没有答应我。” 苏浅睁大了眼睛:“没有答应你?他也太傲气了吧?你当时已经是第一公子了吧?” 上官陌轻笑:“不傲气就不是袁靖了。他比你想象的傲气得多。也比你想象得厉害得多。” 苏浅的眼睛继续睁大:“啧啧,我究竟是哪点叫他瞧上了,居然这样设计投奔!”顿了一顿,又叹:“不过现在还是跟随你了。那他从什么时候转了向跟随你的?” 上官陌好笑地再弹了弹她额头,“傻瓜,你我夫妻一体,还分什么彼此么?这么个简单的道理袁靖岂会不懂?若是再说这样的蠢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浅怕怕地吐舌,“我错了还不行么?” 上官陌便轻笑:“认错认得越来越熟练了。”顿了一顿,道:“那日袁靖当街拦你的车驾,不过是因为你是谶语中的那个人,他出于好奇,想要看看那个将天下搅得腥风血雨的人到底是生了怎样的三头六臂。” 搅乱天下的人?搅乱天下的是谶语,和传出谶语的人!不是她苏浅!苏浅嗤笑:“这么说,我倒没令他失望?” 似猜到她所想,上官陌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的长发,柔声道:“外人怎么说有什么要紧?恒不过是外人。我的看法才最重要,不是么?况且,也不是谁都那么想的。确切地说,袁靖是想看看,在那么一道天雷般的谶语压制下,在那么多的明杀暗害下,却活得风生水起,将多少好男儿都比了下去的那个女子。” 上官陌他对于她的一丝变化都是这样敏感在意! 苏浅轻叹了一声,反握住他的手,“我并没有在意别人的看法。相反,因为一句谶语,却让我拥有了你,我倒是不恨推测出谶语的人。” 上官陌轻笑:“所以,你才能打动袁靖啊。那日袁靖拦住你和楚渊的车驾,甚是鲁莽,却没想到你打开车帘,不但说话温柔知礼,摆出的也是一副纤柔的样子。但你语气虽柔,说出的话却犀利直接,虽装出一副纤柔的样子,眉眼间的沧桑和深邃却也没瞒得过他的眼睛。他好奇心更甚,决定就跟在你身边,看你如何素手翻天的。那时你在楚国朝堂上嬉笑怒骂间将楚国众臣玩弄于股掌,他因官职小不能上殿并未亲眼见到。见识你的厉害是在去乾州后。一计衔着一计,戏里套着戏,不但助我保下十万兵马,也助楚渊保下了乾州,最后还将乾州的兵马握在了手上,顺便还摸清些冥国的门道,做这些,却都是不着痕迹。但这些并未打动袁靖立下跟随你的决心。真正打动他的,是楚国遭受灾祸,你却不计较自己是个外国公主,楚国檐下的质子,悲悯云都百姓,做出种种救灾赈灾的义举来。所以后来,才有了那句终一生任你驱驰的话。” 苏浅眸光黑亮:“啊!原来如此!我居然这么厉害!在袁靖眼中我还这么富有同情心!上官陌,我还替你收拢了一个这么厉害的臣子,你说你是不是捡到宝了?” 上官陌好笑地望着她,宠溺地揉着她的青丝,“调皮。” ... 第三百三十六章 空城 苏浅沾沾自得地笑了一阵,忽而想起袁靖要去丰益城,问道:“如此说来,他去的话,你就可以不用去了?” 上官陌点点头。 23us.com 如画的眉眼氤氲了笑意。 苏浅嘴角就绽开朵笑意,往他手心里蹭了蹭,腻歪道:“真好。”须臾,却又沉了下去,“我总觉得你姑姑上官容韵不会在丰益城。可能在那里的会是上官闲。那个小趸娘我真是头疼啊,真想一剑杀了她而后快,却又不得不顾及到阿皓的感受。上官陌,虽然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可我还忍不住吃醋怎么办?” 上官陌眼中的笑意加深,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声音亦带了丝笑意:“还吃醋?不怕清泽和扶光笑话?” 苏浅无声地笑了。清泽和扶光。 她忽然朝月隐招招手,笑道:“去追上袁靖,告诉他,如果遇到上官闲,不要给弄死,弄个半死就好。” 月隐有些懵懂,她不吝赐教:“我昔日说过,不会让她死,要让她看着我幸福,如今我这么幸福,怎么能不让她看见?” 月隐嘴角抽搐。这样对一个女人未免太过分了吧?但一想到那个女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滥杀无辜,且这无辜一杀就是一城,就算对她做再过分的事,也令人不解恨。让她死,的确是太便宜她了! 好在她的主子苏浅虽然悲悯天下百姓,却不是无底线的仁慈。她若无情起来,比之天下任何人都不逊色。 月隐答应着出去了。 苏浅踱步到床前,俯身凝视她的一双爱子,眼中暖暖笑意。上官陌站到她身后,眸光却凝视住她母子三人,双手情不自禁圈住苏浅的腰身,下巴搁在她肩窝里,声音微微暗哑:“苏浅,此时此刻,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十几年的辛苦,上天真的不负我。” 苏浅轻笑着在床沿坐下,拉他到身前,他便半蹲着,手撑在她腿上,如画的眉眼不离她绝色的容颜。 苏浅微微笑着,手指落在他如画的眉眼上,轻轻摩挲,语声温柔:“就算上天负你,我也不会负你。上官陌,我如此爱你,就算到白头都觉不够,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上官陌轻笑:“上辈子的事我是不晓得,但这辈子你肯定是我的,还说什么谁欠谁的?又哪里分得清谁欠谁的?苏浅,因为相爱,所以无论为彼此做什么也是应该。你觉得不是么?” 她自然觉得是! 他们为了彼此相爱汲汲营营筹谋十余载,做尽各种艰难险阻的事情,彼此却从没抱怨过一次。哪怕是在严重到说分手的日子,分手也只是为了对方。 她最瞧不起那种在爱里斤斤计较甚而彼此算计彼此哀怨的人。那样的爱怎配叫**。斤斤计较甚而彼此算计,大抵是因为彼此的爱不够吧。自己先就爱得浅薄了,又如何能哀怨别人不够爱呢? 奈何天下的爱情多半就是被这样蹉跎没了。 今生能遇到上官陌,她何其有幸。 但上官陌遇到她,不也是何其有幸! 一双小人儿的黑眼珠直勾勾定在双亲身上,大放异彩! 苏浅瞥见,嘴角艰难地抽了抽,冲他们嘟囔:“怎么,喜欢看娘亲和爹爹秀恩爱?告诉你们,最好闭上眼睛,别看不该看的。否则长大了学了不好的东西,一个讨不到媳妇,一个找不到夫君就惨了。” 上官陌看着她,默默地想着,看来势必要尽量减少一双儿女和这个娘亲相处的机会了。就冲这个说话不着调的样子,估计不用长到大,就能跟她学会许多好的! 今日坐得久了,颇感劳累,苏浅训诫完一双儿女,脱鞋爬上床,懒懒舒了个懒腰,朝上官陌招手:“躺过来,我还有话要问你。” 上官陌乖乖上床,将一双儿女挪至里侧,在她身边躺下,笑道:“夫人有什么问题,但问无妨。” 苏浅迟疑了一下,斟酌着要如何说出口。她关心的是丰益城一城百姓,但如今上官陌严令她好好坐月子,不必操心别的事。她恐问出来会惹得上官陌不高兴。 上官陌见她欲言又止,道:“苏浅,和我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说出口的?夫君我并没有霸道到连你的言论自由都剥夺了吧?” 苏浅心道你固然没有霸道到那个程度,但我如今是应了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那句话了,见不得你有一丝儿的不高兴。 上官陌淡淡瞥了她一眼,“苏浅,你关心丰益城百姓,这不是坏事,有什么不好说出来的?” 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想什么他全猜得到。 但,他将她看得这样透彻,她并不觉得害怕,反倒心里丝丝甜蜜。若非爱到极致,又如何能如此了解? 往他臂弯里靠了靠,苏浅吸了吸鼻子道:“我就是比较好奇,你是上官陌哎,你暗夜门的眼线遍及天下,怎么可能事先一点迹象都没察觉,叫人倾了城?一定事先做了什么吧?” “这么高看我?倘或我说事先真的什么都没发觉,倾了一城百姓,岂不是会叫你很心痛?” 苏浅扁了扁嘴角。“能不心痛么?人心都是肉长的。” 上官陌轻抚她的秀发,温声道:“放心吧,应该没伤及无辜。” 苏浅扁着的嘴角立即舒开,“就知道你不是那么容易被算计的。” 上官陌轻叹了一声:“好在去的是上官闲,身手还不够好,被暗夜门的人发现了。如果是姑姑,大概真的会全城倾覆。她那样的功夫,要去哪里,没几个能发现的了。” 苏浅挑眉:“事先把百姓迁出来了?留了座空城给上官闲?” 上官陌好笑:“什么都瞒不住你这个小脑袋。”揉了揉她头发,笑道:“倒也不是空城。如果是空城的话,难免不被上官闲发现。只是令士兵乔装成百姓,将真正的百姓提前迁了出来。御寒物资提前也预备得充分,应该问题不大。为今的问题只在活捉上官闲,防备父皇的军队从那里攻进来。” 苏浅往他臂弯里再贴了贴:“有你在,新苏安矣,我心安矣。” 上官陌声音低缓:“嗯?我在你心里那么大能耐?呵,苏浅,你最好不要这样想。” 苏浅却似未听见他的话,贴在他怀里唔哝不清:“上官陌,如果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座城,其实我这座城里面看似热闹,住了许许多多的人,但其实那只是幻象。就像丰益城一般,只是幻象。我的城里面,只不过住了你一个而已,再多说,也不过是咱们清泽和扶光,再有父母家人。” 上官陌轻笑:“嗯。你的城很小。” 袁靖与楚绿桐夫妻一去六日,杳无消息。 这六日,边疆的战事如火如荼,一日未有停歇。 叶清风和墨凌的三十万大军合并宰离轻尘的三十万大军,并润雨润杨的五万残兵,共计六十五万联军对上西月八十万兵马,人数上占绝对优势的西月军丝毫未在叶清风挂帅轻尘为军师宰离墨凌为将军的联军手上讨到任何好处。 在初时的三日联军磨合期过后,叶清风果断出击,派出墨凌和宰离为左右先锋,各率十万精兵漏夜出击,将西月横向铺开的五百里长队伍斩作三截,又令润雨润杨一头一尾迎击,牵住两头的敌军,墨凌与宰离一击获胜,并不急于回撤,反相向而行,将西月军的中间一段包了饺子。 战斗一直打了两日夜,直到墨凌与宰离全歼了西月军中间被包的二十万人,才鸣金收兵。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场胜利的代价是牺牲了墨宰联军二十万兵马的一半。墨凌与宰离也被对方战将伤得不轻。 润雨润杨两位小将,战绩不俗,各以十万兵抵死扯住西月军首尾,战斗收官之际,不过是损失了少量兵马。 大战过后,西月军五百里的战线缩水一半,队伍南移,靠近南疆。受丰益城雪灾影响,越是往南,天气却越是冷,战败加上气候影响,大军士气极度受挫。 两军停战休整,但并未停止以小股部队互扰。 叶清风麾下主力战将养伤,只派出一些小将出来历练。 战报报入新苏朝堂,百官大喜,殿堂上的年轻帝王却只是淡淡抿唇。他看到的是激战过后陷入拉锯战。这将是一场劳民伤财的长久之战。 胡不图被点为粮草官,同一向闲散惯了的秦王共同监管粮草征收押运。 秦王满腹委屈,闲了小半辈子,人到中年却还被揪出来干这份苦差事,岂不冤得慌。日日在胡不图耳边牢骚,直把胡不图逼得见到他就想逃。 但秦王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上官陌自是晓得。当初苏远之都未觉察到的事情,他却先有察觉,足见他眼明心亮。这样的人放着不用,真不是他上官陌的风格。 袁靖离开第七日,终于发回第一条消息。不过是短短的几行字,却令朝堂上因得胜而欢喜的气氛陡的一冷。 ... 第三百三十七章 死城 消息说,大雪初停,军队铲雪开路得以进入丰益城,暂时未发现有人存活。 23us.com 私下里却对上官陌秘传了一份消息。乔装成百姓的士兵未见踪影,先后到来的楚哲、钟云和凤七也未见踪影,丰益城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空城。思量之下,袁靖启用了较为熟悉当地情况的青门势力,暗中寻找楚哲三人的行踪。 大雪停后第二日,铲雪的士兵遇到第一具尸体。已死之人穿着单衣,身上裹着床单等物,显是被活活冻死。然后陆续有死尸被挖掘出来。 袁靖携着绿桐暗中对死尸做尸检,确定死因确系冻死。 如果是冻死,那这其中的关窍可就大了。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且事前都做好了防御措施,备有冬衣,就算雪下得如此大,也不会冻死。但现在看来冬衣并没下发到士兵手中。是军中出了内鬼将冬衣毁了?还是上官闲暗中将冬衣劫了?大雪里还埋了多少死尸?全军覆灭?还是被俘虏了部分,带走了?如果是带走了,又带去哪里了?楚哲钟云和凤七又去了哪里?如果士兵遇到上官闲没有反抗的能力,尚属正常,但那三个人都是人精似的,岂是上官闲可以对付得了的?那疯狂的师姐又在哪里?她必然是这件事的操纵者,但她的法坛又设在何处?上官陌当时因苏浅临产被困在苏都皇宫里,分身乏术,但为什么没有派一个得力的人前来?就算手头人手紧张,但当时他还耽搁在苏都皇宫里,他大可叫他前来。为什么事后才让他过来?是他在里面有什么算计么?如果是,他的算计又是什么? 一串又一串的问题在脑海里盘旋,乱麻似的找不出头绪,无处下手。 蹲在一望无际的白雪上,袁靖的双眼发直。眼前的雪在阳光的照射下真是耀眼,除了他和绿桐走过来的痕迹,连只落鸟的爪印都没有。天地间静谧得可怕。 “桐儿,午饭吃什么?”袁靖望着绿桐。 见她小脸儿冻得青白,他想起她无内力护体,是自己疏忽了,忙握住她的手,以内力给她暖身子。 绿桐暖暖一笑,从怀里掏出两个饼子,脸色青白中透出无奈:“相公,只有饼子吃了。晚饭更没着落,咱们得在天黑前出去。” 袁靖接过饼子,咬了一口,嘴角一挑:“还带着你的体温,口感还不错。” 绿桐好笑地望着他:“什么时候了,还没点正经?” 袁靖愁得一叹:“正经。唉,桐儿,你说我要怎么正经?你说这上官大皇上究竟存的是什么算计?他也不告诉我一声儿,叫我费思量啊。” 绿桐贴心地给他递上水壶,看他喝了一口,才道:“我也奇怪。你说皇上他从来凡事都掌握在手心里,这次怎么就失算了呢?死了不少人了,你说这雪底下还埋了多少人?会不会所有的士兵都被埋了啊?” 袁靖长叹了一声。 绿桐续道:“这皇上能想到偷桃换李的好计策,怎么不防着士兵也会被害呢?” 袁靖忽然一拍大腿,“偷桃换李!走了桐儿。” 绿桐还没缓过神来,便已被他揽在臂弯里踏雪无痕飞掠而去。 待停下来,却是在停尸的雪窟里。呈青灰色的僵硬尸体堆成一片,已有数百具之多。 绿桐手里捏着的半块饼子紧了紧。 虽然晓得绿桐她曾经是苏浅训练出来的得力干将,即便是当初楚宫中的血海尸山也未曾吓到她半分,袁靖还是心疼地将她拢在臂弯里未松手。 再坚强的女子,这样的时刻,也是需要保护的。 “坚持一会儿,片刻就好。” 袁靖温声说着,手中已拎出一柄寒光烁烁的短刀,弯下身去,刀尖挑开一具尸体的衣袖,露出一只手来。拨开弯曲的手指,就见虎口处一层厚茧,是常年拿弓箭刀枪的痕迹,确然是士兵没错。 绿桐静静看着他动作,未有半分碍到他动作。 袁靖将手翻来覆去的看,边看边问:“桐儿,你以前跟随帝凰,可知道帝凰如何识别自己国家士兵与别国士兵的不同?” 绿桐眼睛一亮,似有所悟,道:“如果是在战场上,自然是所穿盔甲不同,但如果是在战场下,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是在身体上做记号。苏国的士兵皆是虎口下一寸有一个玫瑰刺青。”忍不住嘴角一挑:“帝凰她真是特别,在英武的士兵身上刺那么柔艳的事物,你说叫士兵看着能不生出点儿想家的情结?” 袁靖笑了一声,道:“她就是个奇葩。”长呼了一口气,继续道:“桐儿你看,这些士兵虎口下一寸处确实有玫瑰刺青,但这不是苏国士兵。你们苏国士兵所纹的刺青,玫瑰上面有一条黑色细丝缠绕,是玄冬花的花瓣。细丝极淡,不知情的人是不会注意到的。你看这个,并没有。” 绿桐崇拜地望着他:“相公,你连这个都知道?那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苏启阳的人。”袁靖将尸体的衣袖再割开几寸,露出胳臂,指着肘弯处指甲大小一块新疤痕,“看到了么?被磨掉的刺青。这个位置的刺青是他们苏氏父子给士兵做记号的位置。” 绿桐有些迷惑:“那是什么人将他们替换到了这里?不会是皇上,但也不可能是上官闲吧?她和苏启阳应该是盟军才是啊。” 袁靖望了一眼停尸场,冷笑:“这些应该是犯了错的士兵,被送到了这里执行死刑。真是丧心病狂的人,将这好好一座城完全变成了死城!” “走吧桐儿。事情有眉目了。”袁靖拢着绿桐的肩,沿着士兵清理出来的一条两尺宽的小径往城外走去。 绿桐望着两边几乎到自己脖颈的厚雪,叹了一声:“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幸好这里地处南方,想来用不了几天就可以化了。” “嗯。”袁靖将她往臂弯里紧了紧,暖声问道:“还冷么?” 绿桐浅浅一笑:“不冷了。”抬头望了望头顶上的太阳,眯眼道:“回温了。太阳这么大,挺暖和的。” 感觉到袁靖握着她的手变僵硬了起来,绿桐皱眉:“相公,怎么了?” 袁靖眸光一厉,“糟了。” 将绿桐往臂弯里一抱,脚下的速度快了起来。 绿桐窝在他怀中,忍不住问道:“怎么了,相公?” 袁靖眸色凝重:“这里地势南高北低,桐儿,你想,雪一化会有什么后果?” 绿桐一震:“会淹了北面数座城池!” 袁靖沉声:“那倒是小事。附近的几座城百姓都已迁移,不过是淹些搬不走的财物房屋。你想,桐儿,西北面是什么?” “大军!”绿桐惊得声音颤栗。 “没错!”袁靖咬牙,“料的不错的话,只怕大军此时已经被迫南撤,靠近丰益城。即便他们晓得这里发生雪灾,但也不会料到雪会这么大。看这天气回暖,雪化也不过三四日的时间,如果有人再加把力,将附近玉河的水引来,雪水和玉河水融成洪水,不过一两日的时间,大军危矣!” 绿桐艰难地定了定神:“皇上向来周密,不会料不到的,想来一定事先做了防备。” “即便料得到,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好应对的。对面八十万大军虎视眈眈,皇上不可能不应战。不派兵意味着城池失守,派兵则意味着将士兵们交付于危险之中。洪灾一旦形成,几十万大军可就全完了!” “那如今怎么办?”绿桐急了。 苏浅于她有再生之恩,她此生已将她视作亲人,且她自幼生长在苏国,早将新苏视作家国,自然是替她和上官陌着急。 看看已至雪薄的地带,袁靖停了下来,放下绿桐,长呼一口气,道:“你说的不错,皇上不会不早做打算。但他人在苏都,算得再精准,有些变化也是难以预料的。咱们为今之计先通知叶清风,然后再去找上官闲。说不定此刻,我那好师姐也已来了这里!” 袁靖自袖中拿出一枚信号弹,往空中一弹,信号弹在高空爆开,化作一朵黑蘑菇,片刻便散尽。 这是暗夜门的召集讯号。 等人的时间里,袁靖已自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笔墨盒子打开,里面是极小号的笔墨纸砚,提笔铺笺,刷刷书写停当。吹一声呼哨,招来随他而来的信鹰,将信纸叠成小小一卷,绑在鹰腿上,将鹰撒了出去。 信鹰展翅,冲上高空,向着叶清风大军所在的方向飞去。 不过一刻钟,人便络绎而至,,短短时间内便齐聚了近十万人。 袁靖见此情景微微舒了一口气。看来上官陌他早做了准备,人等候在此只等他的调令。 首领站出来与袁靖相见,是个三十开外的稳重男子,说话很是谦和:“暗夜门统领向冰,见过袁先生。皇上吩咐,但听袁先生调令,请袁先生发号施令吧。” 袁靖连一个字都不啰嗦,直接下令:“请向统领立刻率兵前往玉河,加固玉河河堤,无论如何要堵住玉河河堤,防止玉河决堤水漫进丰益城。” ... 第三百三十八章 师姐,好久不见 向冰更是不啰嗦,手一挥,已带着近十万兵马潮水般向玉河的风云渡方向而去。 23us.com 袁靖往四维瞭望一圈,目光定在丰益城的最高处:丰山。 山上白雪皑皑,阳光照下来,肉眼便可见阳光下冰雪消融,水流浮在银白的雪上倾泻而下,速度快极。 这景象真是美极,平生未见。却也是骇人至极! 绿桐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再瞥一眼袁靖:“相公,莫非,上官闲在这座山上?” 她素来是个敏且慧的女子。 袁靖略有沉思,“应该是。如果她打算引玉河的水灌入丰益城,再令天气尽快回暖,就必须要设法坛。法坛自然是建在高处最好。咱们上去吧。” 山峰看似很近,实际却有些远。整整隔了一座城。 虽然有轻功可以踏雪飞渡,但势必要消耗内力。眼下情况不明,自然是不宜过度消耗内力。 袁靖造了一辆简易的狗拉爬犁。 爬犁好造,拉爬犁的狗却是需要训练的。莫说这座死城如今没有一条狗,就算有,也不会拉。 狗要从何处来? 这是个问题。 袁靖想了想,将绳索绑在了自己腰上。脚下踏一副木板,手中握一副木杖,简易的一套滑雪套装便成了。 木杖一撑,爬犁便随他冲了出去。 爬犁上的绿桐惊得目瞪口呆。这样几块木板被他巧手一摆弄,竟化成如此神奇的东西!且这速度竟然比骑马的速度还快! 不过一个时辰,两人便已到了山下。山下已是一片汪洋。袁靖弃了爬犁,携着绿桐飞身上了一株高树。 站在树头观望山势,唯见山上积雪消融,雪水合着大块积雪下坠,时有雪崩发生,看上去犹如山崩地裂般令人生骇。 一个黑影突兀地闯入视线,正和雪水一起急速下坠。 黑影是一只身形巨大的山鹰。但看情形显然山鹰受了重伤,已然飞不起来。 袁靖携着绿桐朝山鹰飞掠过去。靠近山鹰三尺,看见山鹰背上一片血肉模糊,毙命只在须臾之间罢了。绿桐眼尖地看见山鹰腿上绑着信筒,对袁靖说了一句。 袁靖身形一探,避过山上落下的雪峰,自鹰腿上取下了信筒,递给绿桐,“快看看写了什么。”自己却抱紧绿桐往山上方才山鹰坠落的地方掠去。 绿桐迅速打开信筒,展开小小的信笺,却是一封血书。 “相公,看这血迹,是刚写不久。是写给叶清风叶帅的。和相公写的大体意思差不多,让叶帅今夜就挥兵西月军营。”绿桐焦急,“这应该是楚哲或者钟云凤七写的,用血书写,足见紧急,不知他们三人怎么样了?” 袁靖蹙眉。没有回答,脚下的速度快了起来。 山上雪崩不断,水流夹杂雪块落得湍急,袁靖身形穿插闪躲,擦着极度的危险一路向上。 数十个起落,行至半山腰,一片无雪的空地出现在眼前。 袁靖落下,放下绿桐,握紧了她的手。 眼前分明是一方祭坛。一应祭祀之物俱全。玄色祭台上高耸入天的圆柱上,绑了血淋淋的两个人。 袁靖和绿桐识得,那是上官陌手下修罗十三中的两员大将,钟云和凤七。 夫妻二人的心沉了沉。 能将这两个人伤成这样,这祭坛是谁设的,袁靖心里已然明了。凭着上官闲的本事是不可能办到的。唯有他的师姐上官容韵! 绿桐的手心里沁着冷汗,握住袁靖的手抓得极紧。 周围只有雪崩和流水的声音。听来极其巨大骇人。却也因只有这两种声音,令人觉得天地间静谧得恐怖。 凤七和钟云向他们望过来。即便是身上鲜血淋漓狼狈不堪,冰雪般的美少女和俊美的年轻祭司脸上却无一丝惧色。 钟云嚅了嚅唇,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袁靖静默地站立,并没有马上要解救二人。 因祭台下是一方两丈见方的坑,坑中是瘆人的蛊虫。他晓得这些蛊虫是食人的。倘或救人不慎,落入坑中,后果…… 就没有后果了。 一声突兀的鹰唳忽然自天空传来,打破了静默的气氛。 袁靖和绿桐不约而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虽隔得远,他们却也认出,那是他们的信鹰。 信鹰在空中翻着跟斗,蜿蜒下坠。 这般光景,分明是遇害了。 绿桐一急,就要朝信鹰落下的方向奔去。袁靖将她拉住,沉声道:“不中用了,别管了。眼前的人要紧。” 绿桐脚步猛地顿住。 她晓得眼前的人重要。但要如何才能自高高的擎天柱上救人下来,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来。 看样子,她的相公虽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想来内心里定然也焦急。 她退回来,没有出言打扰她的相公。这种时刻他定然是在脑海中思索救人的法子,她晓得不能打扰他。 柱子上的凤七却终于攒起全身的力气,朝两人喊过来:“袁先生!快走!去找叶大哥,救大军重要!”虽是攒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却是极弱,仿若游丝一般。 袁靖有些后悔。 他应该找向冰去送消息的。而不是找一只信鹰。虽然向冰会慢一些,但相对要保险一些。如今信鹰被害,消息显然没送出去。 但眼下他要脱身,也是困难。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叶清风他早有算计。寄希望于向冰他能守住玉河。 他眸光轻柔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绿桐,柔声道:“桐儿,看见擎天柱的底端正在被蛊虫啃食没有?我怕时间长了擎天柱一倒,他们就要喂蛊虫了。所以,我要先上去把人救下来。你乖乖呆在这里,不要乱动。” 绿桐朝擎天柱望去,果见粗壮的柱子底部已经被啃食了大半,饥饿的蛊虫仍旧在饕餮般啃食。 绿桐瘆得一身鸡皮疙瘩,乖乖地点头。 袁靖松开了她的手,往擎天柱靠近了几步。 凤七和钟云怒目望着他,奋力挣扎,钟云怒吼:“袁先生,我们不需要你救,贱命一条罢了,倘或因我们误了主子的事,我们便是死也不得瞑目!求你了,袁先生,快走吧。” 袁靖淡然道:“钟祭司,凤将军,稍安勿躁。皇上已然做好布置,大军无虞。两位坚持住。” 凤七同钟云有一丝怀疑。但顷刻便信了袁靖的话。他们的主子向来运筹帷幄,预料到这些也非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先前只是求一个稳妥罢了,怕主子万一有疏忽,大军则危矣。 如今可放心了。 往周围打量一圈,袁靖清声道:“师姐,好久不见。师姐去苏都时也没能见上一面,因此师弟来拜会师姐。师弟晓得师姐就在附近,请师姐出来相见。” 清越的声音在山上回荡,丝毫未被雪崩水泻的声音遮盖。 “多年未见,师弟终于还是投奔我的侄儿了。师弟怎么说也高着他一个辈分,倒不怕辱没了身份!” 清冷的声音响起,令人辨不清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 袁靖轻笑一声:“师弟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哪里有资格说什么身份。蒙师父他老人家不弃,收为弟子,师弟却也没敢忘记自己的出身,不敢妄自托大。师姐多年不见,还是这般取笑师弟,真是一点也没变了性情。” 山之顶峰,彷如一团落雪,又如一片白云,轻飘飘往法坛这边飘来。 袁靖看着那片云朵飘落,正是他的师姐,上官容韵。 嘴角噙了丝淡笑,袁靖声音温和:“多年不见,师姐风姿犹胜当年,令师弟拜服。” 上官容韵面色清冷,冷笑了一声:“还是那张利嘴,可惜心却糊涂!师弟你这些年真是没长进!多年前就任性妄为,连冥国皇帝的账都不买,私自逃跑,如今更是和苏浅沆瀣一气,师弟,莫不是也被苏浅的美色迷惑了吧!” 袁靖嘴角的笑一冷,声音却还是犹有笑意:“师姐,你师弟媳妇可在此呢,师姐这样说可是挑拨师弟夫妻的关系呢。” 上官容韵这才冷冷瞧了乖乖站在原地的楚绿桐一眼,绿桐乖觉地一福身:“绿桐见过师姐。师姐万福。” “你就是那个流落在外的楚国公主?倒是乖巧。师弟好福气。” 一向清冷高傲的西月国师,对绿桐倒是三分客气。 绿桐依然温婉一笑:“正是。不过绿桐自幼漂泊在外,从前不是什么公主,以后也只是相公的妻子罢了。公主一称呼,绿桐实担当不起。” 上官容韵道:“你倒是聪明。做我师弟的妻子,确然比做什么劳什子楚国公主来得自在。做公主也不过是个和亲的命罢了,嫁给我师弟,他却能疼爱你一辈子,还能给你尊贵的身份。楚渊和苏浅能答应你不做回楚国公主,倒也算待你不薄。” 绿桐浅浅一笑。 苏浅待她何止不薄。她待她亲如姐妹。但此刻却不是分证这个的时候。擎天柱再粗壮,也挨不住蛊虫无休止的啃啮。为今需让相公抓紧时间营救柱子上的人。 越是着急,袁靖却越是镇定。他不能让上官容韵抓住他的弱点。 ... 第三百三十九章 冥国帝师 袁靖笑着朝上官容韵走过去,开门见山道:“师姐,师弟今天来是为柱子上的两个人而来,能不能请师姐卖师弟一个面子?” 彼此的立场已经心照不宣,袁靖晓得和她兜圈子并非什么良策,只能选择直切主题。 23us.com攀交情虽然也纯属无稽之谈,但该表示的尊重袁靖还是不吝啬的。今日势必要有一战,他不晓得有几分胜算,输了的话可能就命丧当场了,这份师姐弟的情谊,虽不深,却也不浅,他不想以仇恨而终。 这也是他为何要先请出上官容韵,而不是先上去救人的原因。 上官容韵望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他始终是一副淡然而笑的模样。 “师弟也看见了,这两个人是用来祭天的。师弟若要强行救下,是要破坏祭天。师姐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阻止师弟。师弟若能胜了师姐,人自然归你。” 上官容韵没有撕破同门师姐弟之间的情谊,表情温淡地道。 袁靖拔出了三尺青锋。 他一个书生,素来不带刀兵在身上,这一次却是例外,长的剑短的刀身上带了好几柄,颇有点苏浅素日的做派。 剑身闪着寒光,袁靖一个亮剑的姿势,空中便似有一道流光闪过,清华夺目。绿桐看着心里乱颤,不由嘱道:“相公小心。” 袁靖微微一笑:“桐儿你站远一些,免得剑气伤了你。” 绿桐乖觉地往后退了十几步。就算这种生死一线的时刻,她还是保持着克制和冷静,晓得听袁靖的话不给他添乱才是正道。 袁靖暖暖一笑,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对他的师姐上官容韵道:“师姐,师弟就不敬了。请师姐谅解师弟的处境。” 上官容韵淡淡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样兵器。兵器是一柄细长的剑,细到只有男人食指那么粗,却有四尺长。剑身极软,如软练一般。 上官容韵今日也是存了和师弟比一比剑术的心思。 当初他们的师父晚年之际带回了这么个小徒弟,她初见时他长得瘦弱文静,颇讨人喜欢的样子,她于是对他很好。她的年龄足以做他的娘亲,她对他确也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后来师父开始授艺,她才晓得这小师弟不一般,不但天分极高,且习艺很是刻苦。不出几年,她的剑术在他手上已讨不到便宜。直到袁靖偷偷溜出冥国,她都没有和他分出过胜负。 剑如星矢划过,两柄剑,两个人,交错在了一起。 剑气似将整个山腰笼罩,气流将山上积雪尽数剥落,山崩地裂般往山下倾泻。 绿桐缩在角落,看不清比剑的两个人的身形,心里惴惴,抱紧了一株老树不敢乱动。但磅礴的剑气虽然笼罩整个山腰。却并没有伤者她一分。剑气中心的那个人尚有余力将她护住。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剑气不见缩小,却见扩大,可见场中的两人都拼出了全力。 绿桐的目光焦灼在看不清的人影上,偶有走神,落在擎天柱上绑着的两人身上。擎天柱已然摇摇欲坠,仿佛倾倒只在顷刻间。 绿桐一急,朝着擎天柱奔过去。离祭坑三尺,倏然停住了脚步。坑中乳白的蛊虫纷纷攘攘,令她心生恐怖。 但眼见得擎天柱底部已被蚀空,她即使恐惧到极点,也没有转身离开。 袁靖正在拼剑,看起来一时半会儿顾不得这里。她努力使自己镇定冷静。袁靖他将不会武功的她带上山来,她觉得他必是有所图谋。因他爱她,所以必然不会将她置身于危险中才对。或者他是想她救他们? 她确然不会武功,可她会的东西也不少。她会戏法。她有经世济用之才能。她还会许多。最重要的,她有一颗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镇定自若的脑袋。 她努力镇定下来。抬头仰望百尺之高的两人。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们下来?她努力思索。 把坑里的蛊虫先灭了倒是个办法。 但拿什么来灭?袁靖他没教过。但袁靖他一定有办法。他一定有给过她暗示。他如今将上官容韵缠斗住,难道不是在给她创造机会营救柱子上的人? 她努力想了想。 袁靖并没给过她特别的暗示。甚至连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绿桐思索了片刻,眸光瞥向剑气中心。她看不见袁靖的身影,但晓得他此时也没有落败。 心略定了定。 或者,给些什么东西这些蛊虫吃,它们就不会啮咬擎天柱?绿桐灵机一动。 手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它们吃。周围也没什么可吃的东西。但怀中尚有她和袁靖吃剩的两块饼。 绿桐恨恨地掏出两半块饼向蛊虫扔了过去。 奇迹它发生的有点快。绿桐有些目瞪口呆。 瞬间,坑中的蛊虫全向着饼子游去。两半块饼子顷刻间渣子不剩。吃过饼子的蛊虫却立即疯狂起来,向身边的蛊虫啮咬起来。 这个情况,诡异得令人生怖。 也不过片刻,蛊虫的数量急剧减少。一坑的蛊虫仅剩下几十条,余下的蛊虫们过量餐食,已经撑得爬不动。 饼子上竟然有玄机么?绿桐猜测。但马上否定了这一想法。若是饼子上有玄机,相公他不会不告诉她的。 抬头看向斗成一片光影的两人,此时场中已起了变化,剑光由最初冷冽的银白已化成千万道灼热红光。 绿桐晓得她哥哥楚渊的凤羽剑出手时大约也是这样一番光景。但又有不同。楚渊的剑气能将空气也烧沸了。眼前的剑气只是略灼热些罢了。 即便她不会武功,也猜到了眼前的两人是动用了冥国的禁术了。坑中蛊虫的变故定然和他们动用的禁术有关。 绿桐想着,已趁机抖出一条极细的细丝,细丝末端系着的,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刀片。 她不会武功,但过去待在苏浅身边时总是危险重重,总要做些应对危险的准备。这根金丝便是她的救命绳索。 细丝直上百尺高空,划过钟云和凤七身上捆绑的绳索。绳索应声而断,两个人直直掉了下来。 身体接触地面的刹那,看似已经奄奄一息的两人,却握住这唯一的生存机会,平地掠起,擦着撑得一动不动的蛊虫飞掠上平地,倒在绿桐的身边。 绿桐震惊之余,却也不忘记将他们拉离祭坑旁边,费了吃奶的力气将他们拖到到她藏身的老树边。 正欲查看他们的伤势,头顶上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响起:“同门师姐弟,自相残杀,为师教你们的好规矩!” 绿桐一惊,手上的动作一顿。眸光掠了一圈,却没看见说话的人。 但听这口气,她已然猜出说话的是哪位。 猜出了,更是心惊。 袁靖和上官容韵的师父,冥国的帝师! 山间剑气猛地一收,斗剑的两个人也停了下来。绿桐忙关切地看袁靖,见他虽然累得有些喘,身上也零星被剑气伤得血迹斑斑,但还好没受什么重伤。顺带掠过一眼上官容韵,和她的相公一般模样,身上血迹斑斑,微见狼狈。 唔,她的相公袁靖果然不错。可以将上官容韵拼个平手。 师姐弟两人齐齐跪了下去。 “徒儿拜见师父。” 异口同声。 绿桐怔了怔。还是没看到他们的师父在哪。但还是乖觉地跪了下去,“徒媳妇袁楚氏绿桐拜见师父。”话说得甜美又稳重,自称姓袁,冠的乃是夫姓。 眼前人影一晃,落下来一个灰袍老者,银发银须,看年纪不小了,却是面容红润,显是保养得当,养尊处优的结果。 洞明世事的目光掠过绿桐,绿桐不由低下了头。 “孽徒,你数年不回冥国,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倒还不如娶的这个小女娃子识礼些。”声音苍老而严厉。 袁靖低着头,“徒儿知错。” 绿桐并不晓得他们师徒的关系如何,但听这说话的语气也知道他是生袁靖的气了。绿桐心里不大舒服。 上官容韵在此扰乱天机祸害百姓他不管,倒来责怪不愿与冥国朝堂同流合污而遁走的袁靖,真是老糊涂了。 唇角一抿,道:“师父谬赞了。徒媳自幼漂泊在外,无人教导,养成了个粗鄙性子。幸得相公不弃,大红花轿迎娶,还不厌其烦地教导绿桐礼仪道德,孝义廉耻,绿桐这才略懂些礼数。让师父见笑了。” 分明是为袁靖辩驳的话,却说的巧妙迂回,看似没为袁靖说半个字,却字字是赞袁靖礼仪道德孝义廉耻学的好。 “小姑娘倒是会说话,也晓得维护自己的夫君,比老夫这两个孽徒强多了。” 即便是夸人的话,听来也叫人觉得心冷得发颤。 绿桐抿着嘴角,低眉顺眼不再说话。曾经苏浅公主府的大管家,得大儒文熙青睐的女子,最是明白人情世故,晓得什么样的场合该说什么样的话,什么样的话说几分最适合。 没有冥国帝师的准允,师姐弟二人跪在地上没有一个敢站起来的,绿桐也只好跪着。 ... 第三百四十章 阴谋阳谋 “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上官容韵问得明显发虚。 23us.com “我怎么来了?问得好!”冥国帝师厉声,“我老人家一把年纪,万里迢迢被人从冥国请来的!” 这话说得三人都是一惊。 是什么人,居然连冥国帝师都请得动?请他来,又是所为何事? 三人心里猜测,所为也不过是眼前这一桩事了,但他老人家是站在哪一边的,就难说了。倘或是站在上官容韵一边,则叶清风危矣!新苏危矣!倘或是站在上官陌这一边,则新苏的危难要解除便容易得多了。 绿桐只盼望他是个心存正义的帝师,今日就把上官容韵这等害人又骇人的女妖收了,回炉重造。 “老夫一生所收三个徒弟,一个心胸狭隘、为祸苍生,一个糊涂蒙心,胡作非为,真是丢尽了老夫的一张老脸!孽徒,还不收了你的法坛,灭了那些畜生!” 这话一出,袁靖和绿桐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心花有些怒放。 这件事竟这样峰回路转,迎刃而解了! 是谁请了冥国帝师来,便不难猜测了。 但冥国万里之遥,就算使用速度极快的海东青传信,冥国帝师他接到传信来到这新苏的最南端,也需费些时候。按日子掐算,动身之日应该在丰益城下雪之前。 上官陌他的谋算真可谓天机算尽! 上官容韵一个头磕在地上,言辞恳切:“师父!师父晓得,徒弟一生全被那一人毁了,徒弟一日不报此仇,一日不得安枕!况且,苏远之乃是昔日蓝月皇朝所遗后人,蓝月皇朝开国皇帝那可是上官月明!是害死了上官曦明祖先的人!” 绿桐有些目瞪口呆。 千年前的仇恨还拿出来说事儿,而且据说上官家的许多人都是这样想的,可见上官家的小心眼还真是不一般小。也不晓得究竟是心里有恨,还是假公济私,携公器而泄私愤,借前仇而志天下。 倒是出了新苏皇帝上官陌那样的一颗情种,逆所有上官家的心意,娶了上官月明的后人苏浅。 但袁靖不分辨什么,绿桐也便保持着缄默,一副温婉柔顺的模样。 冥国帝师冷峻的面容上一丝不悦:“你们上官家的恩怨,为师不作干预,但容韵你屡次施禁术逆天行事,为祸苍生,为师便不能不管。你心中对当年的事心怀怨恨,大可找苏远之讨回来,以你的本事,苏远之未必就是你的对手。将气撒在这些蝼蚁百姓身上,岂是我帝师一脉作风!还不快将术撤了!” 上官容韵纵然十分不情愿,却还是走到祭坛边,十指变换,顷刻间挽出千万朵印伽,一刹那间山间风云变幻,刮起一阵强风,乌云蔽日,气温骤降。 亲眼目睹这等逆术,饶是绿桐见多识广,还是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袁靖掠至她身边,将她护在臂弯里,运功抵住冷风。风卷碎雪,飞沙走石,绿桐将脸埋在袁靖怀中,不敢动弹。 整整一个时辰,风住尘息,一轮淡淡夕阳悬在西天。 天色暗了下来。山间骤冷。 绿桐定睛看时,眼前空空如也,已不见了祭坛。上官容韵站在冥国帝师身边,垂首而立。 冥国帝师脸上的神色稍稍好看了些。 虽然这件事上绿桐感激冥国帝师缓解了新苏之危,但也可见得,上官容韵极得这位冥国帝师的欢心。即使犯了那么大的错,只不过骂了一两声,连个处罚也不曾有过。 绿桐隐隐有些不安。 袁靖握住她汗湿的手,容色淡然,望着冥国帝师和上官容韵,“徒儿多谢师父,多谢师姐。” 冥国帝师冷然:“你们师姐弟两个,都随我回冥国。”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绿桐一惊。 虽然上官容韵停止了禁术,气温稍降了下来,但此时并非是离开的时候。山下向冰不知有没有堵住堤坝。即便堵住了,雪化也不过是个时间问题。此地气候本应湿热,气温过几日必然回升,边境的大军仍然处于极度危险之中。况且如今楚哲也不知去向,不晓得情况如何。 冥国帝师究竟意欲何为,叫人猜测不透。 她抬头望着袁靖。 袁靖顶着压力:“师父,徒儿身上尚有些事情未做,请师父准许徒儿做完再回冥国向师父负荆请罪。” 袁靖口气虽然不强硬,却也有点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的师父却口气强硬:“不行。” 袁靖未见有什么表情,反是绿桐满眼忧虑。 本该俗务缠身同样走不脱的上官容韵却一脸淡然,去留随意的样子。绿桐眼角余光瞥过她冰寒的脸,忽然有一悟。 上官容韵她视新苏太上皇苏远之为一生之敌,皆因当年被拒婚之恨。但恨之所起,不过是因爱。恨了这许多年,焉知恨里已经没有爱?她对苏远之,可能就像猫捉老鼠,捉到了喜欢玩捉放戏弄的游戏,她也是喜欢这种将苏远之玩弄于鼓掌的感觉,而不急于将他逼死而后快。 如今苏远之已然卸掉一身权利,她对付的,其实是他的女儿。女儿是他的心头肉,女儿被逼成这样,他定然心痛。 她不过是要他心痛。 即便此时抽身而走,她也达到了她的目的。 袁靖略沉吟一瞬,道:“师父,徒儿答应师父就是。但是地上这两个人,乃是徒儿的好友,请师父稍等片刻,让徒儿为他们处理一下伤口。不然,在这荒山之上,怕是他们只有冻死的份儿。” 地上的两个人,浑身是血,方才风起云涌之时,已然昏了过去。 绿桐这才想起,方才上官容韵解除禁术时,他完全可以趁机对钟云和凤七施救。他却没有动弹,想来是早算到冥国帝师会有此一动作,他是要故意借治伤拖延时间。 冥国帝师未说话,算是默许的节奏。袁靖俯下身去查看钟云和凤七的伤势,朝绿桐招了招手,“桐儿,来给我搭把手。” 两人的外伤看起来虽十分可怖,但实则内伤才更可怕。山上没有治伤的条件,袁靖不过是给两人各喂下几粒护住心脉的伤药,再扯下身上的衣袂,将两人身上裸露的伤口粗粗包扎了一下。 招呼绿桐帮忙,绿桐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蹲在他身边有些手足无措。袁靖的本意却是有几句话要嘱托。手中忙活着包扎伤口,语气温和却郑重:“桐儿,这两个人伤得极重,一会儿我把你们送下山,你们去找向统领,让向统领找大夫给他们治伤。” 这个意思,竟是不带她去冥国。 绿桐也晓得,最理智的做法,便是她留下来,和向冰交代一些事情。因冥国帝师并未说要她一起走,这是最好。 但要让袁靖孤身远赴冥国,生死难料,她无论如何也理智不起来。 “不要,相公。”绿桐带着哭腔。 袁靖揉了揉她的青丝,道:“乖,听话,人命关天。再者,冥国虽万里之遥,但也不是去不到的地方。等我到了冥国,派人来接你。” 绿桐垂首沉默着。眼前两难,但袁靖有一句话戳中死穴,人命关天。 但两人尚未计议出结果,便听上官容韵道:“师父,天色晚了,不如去附近的城里去借宿一晚,待明日再上路吧。也好让师弟把这两个人找人托付一下。” 绿桐看见袁靖包扎伤口的手轻顿了一下。 上官容韵好人忒会做。但绵里究竟藏了什么样的毒针,叫人忧虑。 但他们没有拒绝的理由。如今不管是毒计还是阴谋,只要能赚点时间给钟云凤七治伤就是好的,余者,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冥国帝师道:“也好。” 袁靖也应了一声:“也好。” “这样的话小夫妻也不用难舍难分了,一同去冥国便是。”上官容韵又道。 袁靖淡淡:“多谢师姐为师弟想的周到。” 不管上官容韵存的什么心,绿桐却是高兴的。 不管上官容韵她是阴谋还是阳谋,她能够和相公呆在一起,还有什么好怕的。 袁靖站起身,温声道:“还请师父和师姐一施援手,帮助袁靖把这两个人带下山去。” 前一刻还将人绑在祭坛上准备用活人祭天的人,这一刻却又十分善解人意,负起遍体鳞伤的凤七,道了一句:“走吧。师父,请。” 袁靖一手负起钟云,一手揽住绿桐,朝着他的师父师姐一点头,往山下掠去。 几人的休息处所是向冰给准备的。 暗夜门最好的大夫在给钟云和凤七治伤。 上官容韵和冥国帝师在简单用过晚饭之后便各自回房休息,袁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在做什么,两人丝毫不关心的样子。 袁靖只和向冰简单交谈几句,却也没多说什么。 向冰呆了不过半个时辰,便起身又赴玉河。 值得称颂的是,暗夜门的人见到上官容韵之后,虽然晓得这就是这场灾难的制造者,但没有一个冲动轻举妄动的。一则他们晓得,这样的人即便是倾他们所有人的性命,怕也不是对手;二则他们更晓得,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玉河,保住前线上数十万兄弟的性命,报仇是以后的事。 ... 第三百四十一章 师徒会战 一轮明月挂上树梢。 23us.com 圆盘似的月。竟忘了,今日元宵。天地间清冷得似无人的广寒宫,唯见一片白雪茫茫,雪上浮着一层明镜,是入夜气温下降雪水结成的冰。 袁靖**月下,孑然的身影被月光拉长,黑色的影子浮在白的雪上,无端令人觉得孤寂忧伤。 手中拖着在山鹰身上得来的血书。这不是钟云和凤七写的。他给两人治伤的时候没见到两人手上有血渍。那就只能是楚哲写的。 楚哲还活着。但一定遇到了危险。 还没找到上官闲。 那么,很可能楚哲是落在了上官闲手上。 白日里见到的那只山鹰,是在丰山上落下。说明楚哲就在丰山附近。他还需再去一趟丰山。 身后轻缓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即使踏在落雪上,声音也轻若未闻,他内功深厚耳力过人才依稀听得见。“师姐。”他语气淡极。 上官容韵在他身后站定,“师弟**中宵,是还在替别人发愁么?这一向不是师弟的性格。我认识的师弟,何等潇洒,何等寡情,即使当年锦哥哥以冥国丞相之位相留,还许你驸马之尊,将小女儿许配于你,你却一声不吭走得潇洒利落。” “人总是会长大的。长大就会改变。就像师姐。”袁靖的声音扑簌如落雪,“我认识的师姐,可不是个会轻易放手的人。眼前的局势已然铺开,千军万马,鲜血枯骨,成王败寇,谁不希望能亲自在这片江山上涂下自己的一笔?师姐竟然甘心退却,随师父远赴冥国,真是出乎师弟的预料。” 上官容韵嘴角微弯:“师弟言重了。师姐已经老了,这个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师姐就不跟着瞎掺和了。” “师姐大仇未报,何以言老?” 袁靖语气清浅的一句话,却是直切上官容韵的要害。他明显感觉到身后的气息有一瞬的停滞。清秀的脸上闪现几不可见的冷笑。 半晌沉寂。 袁靖只是静默站立,没有再多一句话。 上官容韵面色清冷,不知在想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流走。终于,上官容韵冷笑着开了口:“可是,你敢违逆师父么?师姐可是不敢。” 袁靖缓缓转过身来。向来有些书生气质的脸,许是因着背对着月光,许是因着清雪的映衬,竟平添了些许阴冷。 “倘或我与师姐联手,将师父送回冥国,师姐觉得,咱们有几分胜算?” 袁靖语气清浅,却一字一顿。 上官容韵一惊,猛地抬头望着袁靖。 袁靖容色淡极,没有任何表情。眸光坦然地对上上官容韵的目光。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上官容韵语气微重。 袁靖却挑眉:“不孝?不义?师姐,我们只是把师父他老人家送回他该去的地方,并不会伤害他。充其量,也只能叫顽劣不堪、不尊师训罢了。但眼下这情况,师姐你也看到了,咱们都离不开。你和屠皇辛苦布下的局,我身上背负的责任,都不能这么半途而废。”顿了一顿,叹了一声:“况且,师姐以为,师父仅仅是因新苏皇帝的邀请才来阻止师姐的么?恐怕,不止吧。冥国的天,怕是也变了。咱们这一去,不过也是个替别人卖命。” 上官容韵蹙眉。 “可是,即便你我联手,也不见得有几分胜算。” 袁靖嘴角一挑:“不试怎么能知道?” 上官容韵朝他们师父住的上房望去。清寒的雪,清寒的月光,映着黑洞洞的房子。有些阴冷。 “师姐能问你一句话吗?”上官容韵收回目光,看向袁靖。 “师姐但问。”袁靖一笑。 “冥国给你开出的条件够优厚,你留在冥国,将来也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何苦来中土趟这趟浑水?” 袁靖凉凉一笑,反问道:“师姐,你喜欢权利么?” 上官容韵也是凉凉一笑:“我一个女人,要权利有什么用?你们男人,理该是搏一个大权在握,千古留名的。” 袁靖抬头望向那轮圆月。 清辉皎皎,千古如是。不同的只是看月亮的人的心境罢了。 心境不同,看到的景色也便不同。 袁靖透过这轮圆月看到的是它千万年来鉴证的沧海桑田、人世变幻、悲欢离合;上官容韵此时看到的,是心愿难圆,半生悲恨。放在别人的眼中,又或许是另一番景致。 “大权在握的未必就能千古留名,也未必就能活得快乐。况且,名利二字,会让人荣光无限,也会害人不浅。师弟自小得师姐熏陶,早看淡了名利二字。师弟欣赏那两个人,想要看看他们是如何在这一片遍布疮痍的土地上挥毫泼墨,画下一片繁华盛世的。” 袁靖淡淡道。 上官容韵静默了一瞬,道:“师弟要知道,咱们是立场不同的。送走了师父,咱们便是各奔东西,各凭本事去做自己想做的,下一次遇见,刀兵不长眼,师弟需有个心理准备。” 袁靖点点头,“自然。” 这就算是协议达成了。 袁靖一挑眉梢,无须什么言语,两人便同时发力朝上房扑去。 师姐弟俩虽然多年未曾见面,但近十年朝夕相处,默契还是在的。这挑眉梢的动作一贯是开始行动的讯号,至今依然好使。 身形鬼魅一般,同时推开了门扇,卷入房间,奔着床铺而去。 要袭击的人是他们的师父,冥国的帝师。 所谓师者,必然是学高为师。所谓帝师,必然是学尤其高甚至第一高才能为帝师。他们的对手是业界骨灰级代表。 早在两人推门飞入之时,床上的人已经睁大眼睛等着他们了。他是他们的师父,他们的一招一式全是他亲手教授。换句话说,也就是一切尽在掌握。他们出的任何一招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师姐弟俩倒也没有惊诧他们的师父醒来了。他们师父熟悉他们,他们也同样熟悉他。作为骨灰级武师,任何的风吹草动怕也难逃他的感知。更何况他们是撞门进来了。 同门师徒,一样招式,甫一出手,便掀翻了屋顶。三条人影鬼魅般飞掠到月下,刹那间真气如飓风般席卷雪地,天地间仿佛又降下一场暴雪,遮天蔽月。 冥国帝师怒极反笑:“我教的好徒弟!如今居然来用师父教的武功来对付师父了!” 上官容韵步步紧逼,接道:“师父见谅,徒儿也是不得已。徒儿不过是想请师父一个人先回冥国。倘或师父答应徒儿,徒儿这就停手。” 打斗声惊动了另一个房间里陪着伤员的绿桐,绿桐扎头就往外冲。 伤员钟云忙阻止:“袁夫人不要去!此时去了反是添乱!冥国帝师虽然厉害,但袁先生是他宠爱的小徒弟,他不会伤他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绿桐猛地顿住脚步。 惊醒的绿桐望着说话的钟云,有一瞬迷糊。“钟祭司,你,你醒了?” “外面打得震天响,想睡一觉都难。”钟云苍白着一张脸,有气无力,朝绿桐招了招手:“麻烦袁夫人,扶我坐一下。” 绿桐方往前走了一步,便听另一张床上一个虚弱的声音:“你消停点躺好吧。早些养好了伤,还有重责在身呢。” 说话的是另一个伤员凤七。 绿桐欣喜:“凤将军也醒了?凤将军说的是,钟祭司还是躺着不要坐起来的好。” 钟云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哼哼,却也没有再坚持。 绿桐心念袁靖,打开一条门缝往外张望。外面只见铺天盖地的雪影,压根儿瞧不见人影何在。她心情惴惴,虽然看不见人影,还是趴在门缝边没离开。 凤七问道:“是不是还没找到楚哲楚丞相?” 绿桐趴在门边,目不转睛盯着外面,道:“没有。冥国帝师要带相公回冥国,相公就是因为记挂着楚丞相还没找到,大军还处于危险之中,才联合他的师姐对付他们师父的。”终于回过头来,忧心忡忡望向凤七:“凤将军和钟祭司来了没见到过楚丞相么?” 凤七道:“见到了。之前一直在一起来的。我们两个被上官容韵囚住了,他因追着上官闲而去,倒是免了被囚,但现在也是生死未卜。” 绿桐将一双眼睛又对准了门缝,“但愿他能坚持到相公找到他。” 月至中天。 子夜时分。 打斗终于告一段落。师姐弟两个合力制住了师父冥国帝师。冥国帝师愤然又无奈地离场。甩下一句“孽徒“的狠话。 绿桐朝着狼藉的雪堆冲去。雪堆被打得软如棉絮,她一脚踏进去,整个人都陷了进去。袁靖箭一般冲过来,自雪窟中捞起激动的女子,好笑道:“我没事,你急什么。” 绿桐拂一把脸上的雪,脸上潮湿一片,不晓得是雪化成了水,还是什么。 袁靖给她擦一擦脸上的水渍,道:“乖乖的。” 转身对上官容韵道:“多谢师姐,想来师姐也不爱住在这里,咱们就此别过吧。” 上官容韵看着两人,眉目清冷:“师弟、师弟妹保重。” ... 第三百四十二章 求败 绿桐待要抬头看,袁靖却拥着她往房中走去。 23us.com绿桐转头看,上官容韵已经消失了踪影。 绿桐愣神的空当里,已经被袁靖带进了房间,再回神,袁靖也不见了身影。她听见袁靖说了什么,因为愣神没大听清。 绿桐撒丫子就往外追,后面钟云的话传来:“袁夫人,方才袁先生将我们两个重病号托付于你,你这是袁先生一走就要甩下我们不管么?” 身子在门框边挂住,绿桐无助地回头。 是了,方才袁靖是有一句托付的话。她现在想起来,觉得他说的是将她托付给了钟云和凤七,而不是将凤七和钟云托付于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想来是她听错了。 凤七道:“深更半夜的,况且外面大雪等身,袁夫人不会武功,即使追出去,也追不上袁先生的。袁先生既然说去寻了楚丞相就回,袁夫人就安心等一等吧。” 这一夜自是长夜漫漫。 绿桐只在天亮时分和衣迷糊了片刻,便被嘈杂声惊醒。 嘈杂声来自暗夜门的门人。 向冰领着十数人进屋,绿桐拖着沉重的脑袋坐在椅子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向统领?” 向冰打量了一眼还在迷糊中的绿桐,欲言又止,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袁夫人,昨晚袁先生漏夜相见,告诉在下日后一切听从夫人指挥。袁先生说的很急,说完就走了。在下一早来打扰夫人,是想问个究竟。” 绿桐猛地站起。身子踉跄了一下。 身上一样物事掉了下来。 向冰拾起来递还给她。是块黑色玉牌。她识得,是上官陌给袁靖的暗夜门的调集令牌。他什么时候将这样东西放在她身上的,她委实不知。 他这是将暗夜门十万人马交付于她了。他为什么会交给她这个?她不是个傻子。他必然是去赴险了,才托付于她的。 脑袋一阵晕眩,她险些跌倒。向冰扶住她,关切地问:“夫人您没事吧?” 绿桐强撑着一口气,摆摆手:“没事。”机械地问道:“玉河可有事?” 向冰将她搀扶到椅子上,道:“还好。总算没有决堤。昨日傍晚一个时辰的狂风,当真是危险。” 绿桐自然晓得那阵狂风的来处。那是上官容韵撤法坛时掀起的狂风。听向冰说无事,她略放了放心。 “天气转好,冰雪必然融化很快。请向统领拨一半人马密切注意玉河动态,另拨调一半兵马,到玉河下游,拓宽河道,将冰雪融水尽量往河道中引,免使洪水泛滥,冲向边境战场。” 讲出这些,全是机械的行为。 昨夜袁靖曾同她说过这些。她当时不晓得他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如今才明白,他是一切都打算好了。 他将这样一副重担拖住她的人,无非是要借此使她无法去追随他的脚步,无法和他一起去犯险。 绿桐强忍着一腔怒火,一腔担忧,手里捏着令牌,踉跄步出了房间。 月光下的丰山,似一座散发着寒光的冰山,冷气森然不容人靠近。 袁靖立在山下,仰望冰山,面容似比冰山还阴冷几分。 重回丰山,他不过是为寻楚哲而来。但楚哲究竟被带去了哪里,他委实不知。从他救下凤七与钟云,到现在已有好几个时辰,若是楚哲已落入上官闲手上,这段时间里上官闲要藏匿一个楚哲,任他是心思玲珑的袁靖一时半刻也是难以找到。若是未落入上官闲之手,只怕也是追逐着上官闲而去,茫茫四野,又哪里能分得出他们去往了何方? 他立了片刻,便围着丰山绕了起来,试图寻找一点点蛛丝马迹。 冰雪折射出月光的影子,是处光滑如镜,并没有人行过的痕迹或打斗过的痕迹。袁靖边行边在脑子中分析,楚哲的信鹰在山上遇难,说明楚哲应该是和上官闲遭遇了,既是遭遇,必然会历经一番打斗,有打斗就会留下痕迹。 他猜测打斗的地方应该不会离丰山太远,或者就在山的哪一处。 果不出所料,在山的背阴处,他发现了一滩暗黑,是血渍,已经被冰封住。山背阴处没有月光,他点亮了一枚火折子,低头瞧了瞧血渍。大滩的血渍,并不凌乱,说明流血的人被一击中的,受伤不轻。 他眉峰蹙了起来。需尽快找到楚哲。他怕这血是楚哲的。其实他直觉的,这就是楚哲的! 血渍外,有斑斑血迹延伸,他沿着血迹走了下去。 是背对丰山的方向。他辩了辩方向,是冲着叶清风的大军的。为什么会是朝那个方向,他蹙起的眉又深了深。 一声夜鹰的戾叫蓦地穿透耳膜。袁靖停住了脚步。 他并没有看从头顶上飞过的夜鹰,也没有显出一点点警惕戒备的意思。有人找上头来,倒省了他许多力气了。 他嘴角抿出一抹冷笑来,静静等着来人现出身形。 “师弟,又见面了。” 人未到,声先到。这样清冷的声音,且称他为师弟,除了一个上官容韵罢了。 片刻之后,一行人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既是一行人,自然不在少数。 当头的是他的师姐,上官容韵。上官容韵身旁的,是他久违了的师侄女,上官闲。还有一人,容色苍白唔血色,竟是楚鱼。三人身后一排彪形武士,羁押着浑身是血的年轻丞相楚哲。 看上去,身上的伤倒在其次,令人心惊的是年轻丞相的一双腿已被打断,人被两个武士架在了腋下。 楚哲的精神却还算好。上官容韵一声师弟令他略有心惊。但惊诧也不过一瞬,他的表姐苏浅看上的人,自然不会是一般人。 望着袁靖,一声笑,“原来是楚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丞相。却不知漏夜在我苏都南疆意欲何为!” 说出这番话来,并非是小丞相年轻目光短,识不出袁靖的身份和来意。相反,正因为他识出了袁靖的来意,才故意要将他激一激,只盼他顾全大局,能因他不善的言语就此暴走,离开这是非之地,去救一救几百里之外的大军。 袁靖自然不会因他一句话便暴走。 他微微一笑,并不理会楚哲。“师姐,咱们还真是缘分不浅。这才刚分开不久,就又见面了。看来是白日里没分出胜负,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 楚哲蹙眉。原来已经交过手了!白日里既没分出胜负,眼前袁靖他人单势孤,上官容韵却是一群人,袁靖他岂是对手! 楚哲瞪着袁靖,话语毫不留情:“袁丞相,诚然,打架斗狠是个不错的消遣,但也只是武夫纨绔们的消遣,没想到堂堂楚国丞相,竟然也好这等消遣。” 袁靖看了他一眼。楚哲的毒舌并没有惊起他内心丝毫波澜。 上官容韵冷笑一声,开口:“师弟觉得你能胜得了师姐,救下这个小丞相?” 袁靖叹了一声,“连一分把握也没有。但即便是没一分把握,师弟也还是想勉力一试。毕竟这个人是新苏的丞相,事关极大。” 又叹了一声,“师姐,单打还是群殴,随你。开打吧。” 上官容韵惋惜似的看着袁靖,将鞘中的剑抽了出来,“师弟,你我同门,我若借别人的力量胜你,便是对师门的侮辱,今夜咱们还是单打吧。” 袁靖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手中的剑已然递了出去。 上官容韵仗剑迎了上去。 同出一师门的师姐弟,刚还联手制服了他们的师父,此时又战在了一处。 剑影穿梭,月光下犹如一道道闪电晃人眼目。 熟悉的招式,制胜也不过是靠速度和机敏。袁靖天分极高,上官容韵靠的却是这些年的苦练。况上官容韵也不是天资愚钝的,勤学苦练加上天分,袁靖晓得,自己终究是弱了一筹,拼个千八百招的,只怕还是要落败。 但小丞相不能不救。 明知是败,却也要打,袁靖所求,其实正是个败。 上官容韵起初一行的方向,是朝着战场的方向,他断定,上官容韵一定会去战场。小丞相楚哲的命一时半会儿无碍,他是一张大牌,上官容韵不会现在就要了他的命,但他的腿看来已经断掉,若不及时救治,怕是要保不住,眼下,他需先顾及小丞相这一双腿。 唯有混迹在这一群人里,方能设法保住他一双腿。 但若不战而屈,恐上官容韵会对他有防备,他依然救不了小丞相楚哲。 唯有战。 唯有战败。 上官容韵晓得他的根底,他还需勉力一战到底,败得自然而然,才不会让她心生疑窦。 这一战一直到天亮,看得一旁的上官闲楚鱼和众武士已经哈欠连连。倒是楚哲一双眼铮亮,一直气冲冲瞪着战圈中的袁靖。 自古拎不清的浑人,袁靖他当属第一! 天亮收工,袁靖手上的剑断作数段,上官容韵一柄长剑正横在他脖颈前。他气喘吁吁道了声:“师弟认输。凭师姐处置。” 上官容韵收起长剑,手一伸,手心中一枚药丸,端端方方躺着,“师弟,那就请吃下这个吧。” 袁靖累得苍白的脸色更难看了,“师姐,这个就不必了吧?” 上官容韵一动不动瞧着他。 他瞧一眼小丞相的断腿,一狠心,一咬牙,捏起他师姐手上的丸药,放进了口中。 ... 第三百四十三章 雨疏风狂(1) 距离丰益不远的战场之上。 23us.com 叶清风倾全部兵力,攻入了西月的防线。 依照上官陌给出的指示,不计后果,只攻不退。 但,他晓得,还不到总攻的时候。 虽然上一次战役剿灭了对方二十万兵马,但己方牺牲也不小。这一场战争不是那么容易分出胜负草草了事的,最佳的方案是和对方打一场持久战,慢慢瓦解对方的兵力。给他时间,他敢立军令状,定能将西月伏于此的八十万兵力全剿。 他也听说了丰益城雪灾。但这不应作为提前进入决战的因素。即便雪灾很大,要影响到几百里外的战场,恐也不是那么容易。 况且上官陌他下指示的时候,是在雪灾消息传出之前,他刚从苏都出发的时候。 他和上官陌是过命的朋友,也是上下属的关系。在他的印象中,上官陌外表温润,行事却果断。凡下的令,必不容人质疑。 临行前他只给他下了这一个指示。 他所打的数场攻伐,他并未做过一字一语的批示。 他思索了很久。有一句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此时完全可以视战况定计划,不必听从上官陌的指示。 但他纵有千般想法,也还是选择了遵从上官陌的决策。 上官陌他从来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做出这样的计划,必然有他的考虑。 墨凌和宰离轻尘来找他。 宰离和轻尘是来同他商议具体的作战计划的。墨凌来却是只言未发。听完他和宰离轻尘极一干将领议事之后,墨凌走在最后,同他说了一句:“但愿那个混帐皇帝不会后悔。” 说出这样的话,他觉得墨凌是看透了一些东西。 作为苏浅手下坐第一把交椅的人,隐世百年的墨家的少当家,他一直不敢小看墨凌。但墨凌除了执行他的命令,多余的话一句也不再多说。 墨凌比平日沉默了许多。 今天是元宵节。 万家团圆的时候。 他耳边充斥的全是战鼓声,喊杀声。 他想起了阮烟雨。想起了叶檀。他想她们。他知道上官陌和苏浅定然会将她们母子照顾得很好,但没有他在身边,他那个惯常率性胡为的妻子和一肚子古灵精怪的儿子不晓得会给那两位惹什么乱子。 呵呵,率性又漂亮的妻子,聪明又乖巧的儿子。他真是想她们了。 她们也一定很想他了。 混战进行了一夜又半天。午时收到袁靖的传信。信中说,丰益城突变,疑近日将有大洪涝冲击下游,宜规避。 他瞬时理解了上官陌的战略安排。这是借出战躲避洪灾。 但,果然这么简单么?若是早日预料到这场洪灾,他完全可以有别的解决办法,而不是强行出战。 叶清风想了许久,也没有想通其中的关窍。 起风了。天气有些阴沉,是要下雨的征兆。叶清风略带愁容地站在高地上观战。眼前两方上百万的人混战在一起,喊杀声,嘶嚎声,箭矢穿空声,金戈碰撞声,利刃划过骨肉声,交错成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人的感官。网中全是血雨乱溅骨肉横飞。 他一向是个克制镇定的人,也见惯了厮杀的场面,不大有什么事能乱了他的分寸。但眼前的景象还是叫他有些不能自持。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站在这里自然不是为了封侯拜相。也自然不是他喜欢干这种杀人的勾当。 只能轻叹一声,时也势也,命也运也。 所谓时也,是历史的巨轮碾轧至此,个人的**已致人性堕落、社会黑暗,上百年来弱小百姓一直笼罩于战争阴影下,过的是困苦不堪颠沛流离的日子。所谓势也,是没有一种和平的手段能平复这场浩劫,必须要有人站出来,背负起责任,,背负起罪恶,以兵止兵,以战止战。所谓命也,是他叶清风身为前朝遗后,有幸比别人多学了些本事,也因此而陷入这场浩劫。所谓运也,他其实不晓得有没有这个运势。数十年前有相士推出帝星出众星隐的谶语,是天下一统的征兆。谶语几分真几分假无人能知,但他叶清风愿意背负起自己该背负的责任。他并不为着着不靠谱的谶语。 传令兵急匆匆地来见他,奔跑得满头大汗,身上的盔甲沾满血污,他蹙眉:“什么事?” “回叶帅,对方阵营来了一个女子,她手中握着咱们的楚丞相,说是要见您。” 传令兵急急道。 叶清风收回远眺的视线,看向传令兵:“是什么样的女子?” 虽然心惊,他倒算还冷静。凭她是什么样的女子,他都不会惧怕,诚然,除了上官容韵。他没有把握战胜那个疯女人。 “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年纪不过二十上下,来人未报名姓。”传令兵道。 能挟持得了楚哲的年轻漂亮的女人。叶清风冷笑了一声。只要不是上官容韵,他便放心了。“走吧,去看看。” 步下高地,在两军混战过后留下的一方空地上,叶清风见到了所谓的年轻漂亮的女子。 确实年轻,也当得起漂亮二字。只是女子的脸也忒苍白眼睛忒无神了些。女子的身后,两个孔武有力的武士架着浑身是血的楚哲。楚哲的两条腿依然是断着的,软软地拖在地上。虽然脸色也是失血过多的苍白,他精神却还好,比完好无损的女子倒多了几分神采。袁靖虽没能及时帮他接骨,却也暗中以上好伤药护住了他一双腿,使他还有医治的机会。武士身后是一列十几位劲装壮士。看样子功夫不弱。 叶清风有些意料之中的冷笑,又有些意料之外的好笑。 因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楚哲的堂姐,楚鱼。 当真是战场无亲人。 楚哲见到叶清风,苍白的脸上便扬起一抹笑意:“叶帅,总算见到亲人了。叶帅身上有没有带吃的?他妈的当俘虏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我都憋屈死了。连顿饱饭都没得吃。饿啊。” 叶清风忍不住好笑。 按理,他身边那个女子才是他的亲人。可是真正的亲人如今是敌人,不相干的人反倒是成为了亲人。新苏年轻的丞相说话才叫个笑里藏针。 叶清风笑着对身边的卫兵道:“身上有没有带吃的?给丞相。” 卫兵从挎包里摸出个粮袋来,里面尚有两块饼子,毫不藏私地全给了楚哲,还善解人意地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楚哲时嘴角带了一抹笑意,还给他使了个眼色。 楚哲疑惑地瞥了他一眼,猛啃了一口饼子,打开水囊,冲出来的却是一股酒香味。怪道使眼色。 虽然军中没有禁酒令,但身为叶清风的亲兵随身带着酒,这已属犯忌。显是瞒着他主子干的。 楚哲笑了。这个小兵忒可爱,使眼色示意他不说顶用么?叶清风能闻不到酒味么? “小子,你太善解人意了。当他的亲兵太可惜了,等丞相我回了苏都,你跟着我吧,保管你升官发财。”楚哲灌了一口酒,大呼了一声好。 卫兵呲牙一笑,退回了叶清风身后。叶清风白了他一眼,他便龇牙又退了一步。 楚鱼冷冷瞧了一眼楚哲,“还搜罗人才?等你能回到苏都再说吧。” 楚哲吃一口饼,喝一口酒,慢条斯理看一眼楚鱼,悠悠道:“那就看你的本事了。不是拿我来和叶帅谈条件的么?条件谈妥了我不就能回苏都了?”故意顿了一顿,拖长了声音:“不过我觉得堂姐你本事有限,今天这个谈判够呛。堂姐你要小心鸡飞蛋打,赔了夫人又折兵。” 天飘起了雨丝。细细的雨丝彷如蛛丝般密密织着,落在人的发丝上、衣衫上,竟有些缠绵之意。 风有些大,卷得几人的衣袂乱飞。 楚鱼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汽,冷哼一声,不理会他,看着叶清风道:“我本事怎样倒也没什么关系,关键看你在叶大帅眼中的重要程度。” 叶清风淡淡一笑:“丞相于新苏是中流砥柱,自然是重要的。但不知楚姑娘要提的条件是什么?” 楚哲抢着道:“什么中流不中流、砥柱不砥柱的,叶帅也太抬高楚哲了。我不过是一纨绔青年,略有些小聪明也是全仗浅姐姐看得起我,新苏像我这样的青年多如牛毛,只不过没有像我这样的关系网罢了。皇上姐夫不拘一格纳人才,新苏朝堂日后不缺人用。叶帅需得看清才好。” 分明是在故意破坏谈判。楚鱼怒看向他,狠厉道:“再多话!给我把他的舌头摘了!” 楚哲冷哼了一声:“摘了更好,本来就打得半残了,摘了舌头干脆就一无用处了,新苏还有什么必要把一个残废弄回去?” 楚鱼苍白的脸上更无一丝血色,咬牙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名武士捏住楚哲的下巴,亮出一柄匕首,作势要切楚哲的舌头,楚哲鄙夷一笑,牙缝里挤出一句:“来吧,壮士。今天不下了楚某的舌头你就是怂蛋。” 武士暴怒,匕首伸进了楚哲口中,有鲜血流了出来。 ... 第三百四十四章 雨疏风狂(2) 叶清风眸色浅淡,望住楚鱼,冷然道:“楚姑娘到底是来谈条件的,还是示威的?若是示威,楚姑娘看这战斗正打得如火如荼,本帅实在没时间奉陪。 23us.com若是谈条件的话,楚姑娘这样做也未免太没诚意了些。” 楚鱼恨恨地、冰冷地道:“停手。” 武士有些不情愿地拔匕首,却被楚哲两排牙齿一合,狠力一咬,匕首生生咬断作两截,武士一惊,楚哲口中的断刃却已疾速飞出,擦着武士的脸颊而过。武士的脸顿时血流如注,脸颊的肉翻开来,露出森森白骨。 武士疼得一声尖叫,操着手中的断刃便向楚哲刺去,楚哲只含笑看着他,不惧,不退。况他退也无处可退,身体被两个武士架着,腿还断着。 叶清风也只是冷冷看着。 空中飘来一只白得没有血色的手,啪一声扇在了武士血肉翻飞的脸上。 武士健硕的身躯直飞了出去,落在地上。 断气了。 “没用的东西!”楚鱼愤了一声,只手杀人,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转向叶清风道:“只有一个条件,让苏浅十日内亲自来见我,否则,你们楚丞相就只有死。” 叶清风看着她,眸光浅淡,唇角微抿。 “楚姑娘,这军中的事,叶某敢说,事无巨细皆可做主,但新苏皇上和帝凰的事,叶某真就做不了主。叶某还没那个胆子忤逆犯上、谋权篡国。楚姑娘是不是提错条件了?” 楚鱼冷哼一声,“军中事无巨细全做得了主?叶帅这话未免托大吧?倘或我换一个条件,令叶帅撤军三十里,叶帅也能答应?” 叶清风凉凉打量着楚鱼。 这姑娘不但狠毒,还颇会谈判。算是个有本事的姑娘。难怪昔日未出阁时便被帝凰视为对手。上官陌曾说过,苏浅那样的人,生了一双识人的毒眼。果然。 但这样有本事又狠毒的姑娘真心不讨人喜爱。怪不得当初上官克弃而不娶。 叶清风没说话。 楚鱼就冷哼一声:“做不到?那还托什么大!” 叶清风耸了耸肩。“倒也不是做不到。只是有些难度罢了。有没有第三种选择,楚姑娘?” 楚鱼有些不屑,撇嘴:“第三种?第三种叶帅就做得到?” “楚姑娘不妨说说看。”叶清风道。 “我要上官克和楚梦的命来换楚哲的命。” 楚鱼眼眸中迸出恨意来。 不等叶清风有所表示,楚哲便一声嘲笑:“堂姐,这可不是咱楚家人的做派。要报仇,凭本事去啊,浅姐姐也好,梦姐姐也好,提着三尺青锋去砍了她们就是,这样在这里和人做买卖,和求人帮你报仇有什么区别啊?啧啧,丢份儿。” “混蛋,住口!”楚鱼一缕气线弹出,直接封了楚哲的哑穴。 楚哲张了张嘴,嘴里还在流血,形象看上去有些可怖,再无平日的俊美模样。气势却还在。青年提起水囊灌一口酒,和血吞下,轻蔑地撇开眼不看楚鱼。 轻蔑的模样何其铁血。 叶清风容色淡淡,“楚姑娘,如果叶某选第二种,姑娘能做主放了我们丞相?” 这个结果似在楚鱼预料之中。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狂笑:“我既然带人来,自是做得了主。” 楚哲拼死挣扎,怒向叶清风。两名武士死死按住他。 楚哲一口鲜血喷在其中一人脸上。 有前一个武士的前车之鉴,即使被吐了一脸的血,该武士还是兢兢业业按着楚哲不敢动怒。 “传令,鸣金收兵,撤退。” 叶清风淡然地向一旁的卫兵吩咐。 士兵刚要去传令,一声清冷的声音传来:“撤什么撤。不许撤。”士兵望着来人,顿住脚不敢动弹。 叶清风一惊。 这个声音太熟悉。日日耳边流连,时而细腻温婉,时而娇蛮婉转,是一辈子也听不够的声音。 一身娇艳的红,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扎人眼。美丽的脸庞和杀气蒸腾的战场形成鲜明对比,却不让人觉得违和。 阮烟雨。果然轻盈若烟雨,施施然走到楚鱼面前,近到已经贴近楚鱼的脸,叶清风声音有些急:“烟雨,快回来!” 楚鱼是什么样的人,他有所耳闻。做事从来不择手段,自从爱而不得之后,愈发行事癫狂,且如今身体内养着叫活人祭的蛊虫,那种蛊虫在身体里养久了,会使得人丧失自制力,易爆易怒。叶清风他再清楚不过。 可惜烟雨她不晓得。 阮烟雨仿佛未闻他的声音,脸贴近楚鱼咫尺,逼得楚鱼禁不住后退一步,她却不放松,盯着楚鱼的脸冷声道:“楚鱼,就你还想和我相公谈生意?你配么?” 楚鱼被逼得再后退一步,怒从心起,抬手就朝阮烟雨打来。手上颇凝了几分内力,掌势犀利猛烈,阮烟雨脚下一滑,堪堪避开她的掌势,滑开的瞬间,已被一双坚实的臂膀拥入怀中,携着她避开楚鱼的攻势。 温暖袭来,一别数日的离愁别绪瞬时找到解药,从身体里丝丝剥离,取而代之的是乍逢亲人的欢喜。 烟雨她为什么会来了战场,她又是怎样从苏浅那里逃了出来来找他,叶清风虽不晓得,但他晓得她定是想他了,不放心他才跑来的。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她来了,就很好。他心里无比欢喜。 温暖却只有片刻,叶清风迅速将她推开,转而迎上楚鱼的漫天掌影。 身边一凉,缠绵的雨丝包裹而来,阮烟雨心里有一丝落寞。 叶清风的身影恍若真正的清风一般,虽是迅疾无比,落在眼中却行云流水般轻柔舒畅。 楚鱼的功夫却骇人。 阮烟雨只记得以前见到的楚鱼不过是个傲慢无礼的小姑娘,没大看见她使功夫,但据苏浅所说不过一般。今日一见,只觉惊心。苍白的手掌过处便是一道道冷光,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力量,眼前的地面瞬时被裂开数道深口子。 这是什么邪门功夫! 她晓得自己相公的实力。在皇上上官陌的手下他可称作第一人。但今日面对楚鱼,起初还如清风淡月般轻松流畅,不过片刻便如卷地狂风般,气势厉了起来。 叶清风他是动了真格的了。 可见楚鱼着实厉害。 她想到方才自己不知深浅地往她身上靠,倘使不是相公他勉力一救,她怕是已经被拍成肉酱了。 怪不得相公迟迟不出手救楚哲,原是因为没有十足的胜算。 她此时却想起苏浅被楚鱼处处相逼的过往,想起苏浅青门被灭门的血海深仇。今日需得为浅浅报一报这个仇。 想着,她袖出自己的武器,一柄两尺长的小剑,剑光一闪,欺身而上。 想她素日也是个爱打个架动个手的侠女子,今天抓着机会,岂有不上之理。只不过是今天这个对手不大一般,她应该打不过。但若是合了夫妻二人之力,胜算便大了。 至于以多欺少什么的,阮烟雨向来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 平空里一道绵绵内力阻住了她,叶清风的声音响起:“烟雨,先救楚哲。” 阮烟雨猛地醒悟,目光转向楚哲。两名押着楚哲的武士往后退,身后跟随楚鱼而来的十余名武士包了上来,手中的长剑霍霍,不等阮烟雨动手,便攻了上来。 惯被苏浅冠以阮混蛋之名的小阮,得此名声绝非苏浅她胡乱给人起小号,实在她阮烟雨很当得起这个名号。 名为烟雨,轻轻柔柔何等诗意的一个名字,人长得也好,江南烟雨般如诗如画,动起手来却十足混蛋。提着两尺小剑穿梭于十数个孔武有力的壮汉之间,手起剑落,咔擦擦将人裤子全开了裆。 当然,她速度过于快,用剑的角度过于刁钻,致使壮汉们反应不及时才被穿了开裆裤才是真相,并非她剑术低劣专拣卑鄙招数使使得壮汉们意想不到才有如此下场的。 壮汉们穿着开裆裤,即便是反派也须有些羞意。行动上就得注意些遮羞。未免就有了掣肘。 壮汉们后悔死了今日穿着劲装来而不是穿着长袍子来。以为劲装看起来比较能彰显力量,却不想还有此一弊。 外场的楚哲看得就有些目瞪口呆。 叶清风的女人。他早听说苏浅管她叫阮混蛋。果然混蛋啊。 混蛋得好!楚丞相在心底大呼一声。 然楚丞相不过一名二十岁不到的毛头小子,看这等激烈场面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于是,毛头小子双手捂住了眼睛,只从指缝中偷偷观瞧。 叶清风压根儿就不朝这边看。自己娘子什么德行他自然是最了解的一个。 楚鱼轻蔑道:“以为是什么正经女子,却原来使这般低劣下流的手段,简直连流氓不如!” 叶清风不大乐意了。固然他娘子的招数有欠妥帖,但她的目的是为救人,能达到救人的目的,又不伤了自己,就是好的。 “楚姑娘的招数倒是不阴险狠辣,可我见楚姑娘的心地却连内子百中一二的善良也没有。可见手段和心地有时候不是那么表里一致的。” 叶清风一向和善,讥讽人的时候不大多。楚鱼算是得他讥讽不多的人中的一位。 楚鱼气怒,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 第三百四十五章 雨疏风狂(3) 解决十几个武士,阮烟雨确然用了有些不上台面的招数。 23us.com但她一向觉得招数有效最要紧,台面什么的,因心里不存在,眼睛里便也看不到。 短短一刻钟时间内,便将楚哲救到了手中,小阮姑娘自觉很是荣光,心里一时美极。扛着楚哲交给叶清风的卫兵,细心又语重心长地吩咐道:“赶快找军医给楚丞相治伤,尤其是这双腿,一定要保住。以后可还得娶媳妇呢。” 楚哲被卫兵扛着往中军帐走去,帮不上忙,满腔的无奈,走出很远,担忧的目光还流连在战圈中,一直到再看不见,才愤愤闭上了双眼。 回过头来的小阮姑娘狠狠瞪住正和她相公打得不可开交的楚鱼。方才楚鱼骂她低劣下流流氓不如她可一个字也没漏听。方才她救下楚哲的时候楚鱼一记凶狠的掌风朝着她和楚哲打来,若非她相公中途接住,可就招呼在她和楚哲身上了,她也不是不知道。她小阮姑娘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没道理挨了骂还差点挨打不招呼回去的。 拎着二尺长的小剑就冲了上去。还气势十足地道:“本夫人现在就让楚姑娘尝尝正经的招数。” 她自小混迹江湖,下三滥的招数十分懂,跟随叶清风数载,高深的武学正宗却也精通。一剑砍来的姿势若气贯长虹,确然算得上正经招式。 楚鱼只是因活人祭蛊虫的关系而变得内力高深,招式上并无什么出彩之处,且跟随上官屠并未习得什么精深的禁术,这样一来,在叶阮夫妻两人的夹攻之下,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眼看就能将楚鱼干败,小阮心里很高兴。嚷道:“相公,这个坏女人卯足了劲要杀浅浅,今日咱们就替浅浅除了她便是,再别留下后患。” 叶清风温润一笑:“依你。” 虽然按苏浅的性子,必亲手刃了楚鱼才算得解了心中一口恶气,替青门冤魂报了大仇,但依小阮的性子,她做的,便等同于苏浅做的,实在无须考虑苏浅的想法。 冲着让楚鱼死的目的,叶清风便也不再留余地,双掌幻化出的掌影犹如排山倒海之势,向着楚鱼压了过去。 阮烟雨借着他全力而上的工夫喘了口气,喝彩:“打得好,相公!” 楚鱼听着她的喝彩声气怒攻心,却只有招架之力,有心朝她招呼一记重拳,奈何心有余力不足。 眼看叶清风一掌便能将楚鱼毙了,凌空里却飘来个冷若冰霜的声音:“住手!” 叶清风下意识地一顿手,楚鱼已然从他的掌影中遁了出来,正欲稍喘口气,平空里一柄二尺小剑杀到,照着她的脖子便去了。 二尺小剑的主人正是阮烟雨。 她这回是铁了心要替苏浅除了这个女人的。 不管喊住手的人是谁,也不管她有多厉害,只要还有一丝机会,依她阮烟雨的性子就不会放弃。 果然被她抓住了机会。 楚鱼脖子被剑身划开一道血口,鲜血立时迸射而出。 血是可怖的暗黑色。 楚鱼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脖子,嘴唇蠕了蠕,想要说什么,嗓子却只发出一声粗噶的呼声,便倒了下去。 阮烟雨望着暗黑的血有些目瞪口呆。这个女人,真是拿身子不当自己的了。为了一个得不到的男人,为了一段只能算暗恋的情,毁了自己,毁了自己全家。她本也该是幸福的。上官克不是个不可托付的人。看楚梦便知。奈何她贪心不足,**缠身。 阮烟雨正望着汩汩而流的黑血发呆,身后一股大力蓦地将她推开。推开她的人速度极快地打着火折子,扔在了倒下去的楚鱼身上。 推开她的人是她的相公叶清风。 虽是飘着毛毛细雨,火却烧的极快极旺。显然是叶清风在火折子里加了助燃的东西。一股焦臭味瞬时弥漫开来。 叶清风的衣袖挡住了阮烟雨的眼睛。 这丫头虽然号称天不怕地不怕,这样焚尸的场面却还是不宜被她看到。 “她身上有活人祭蛊虫,尸身留不得。” 叶清风轻声向阮烟雨解释。 阮烟雨还处在惊骇之中,只顾点头。头点得狠了,肠胃跟着翻腾,转过身去便呕吐起来。 虽然叶清风及时捂住了她的眼睛,但方才火一点燃楚鱼身上冒出的尸虫还是被她看见了一眼。 叶清风轻拍她的背,给她顺气,眸光却注视着微雨中翩然飘落的冰冷女子。 冰冷女子是上官闲。 许久不见,她的姿容更胜往昔,却比往昔冷了许多。以前她是一朵妖娆的牡丹,如今则是一朵艳而冷的罂粟。 她的身边,还有两人。 一个是青衣书生,一脸的书生气中挂着些无奈。看上去虚软无力的样子,显然是被人封住了内力,动弹不得。 一个是美丽中年女子,婀娜姿态不输上官闲之流,只是较之上官闲更多了些入骨的冷和出尘的仙气儿。 书生是袁靖。 中年美女子是上官容韵。 阮烟雨边吐边朝她们看去,还不忘借着喘气儿的工夫奚落:“怎么你们那个派系都喜欢用这招来威胁人?还真是百用不厌啊。” 这一招是哪一招,在场的人都晓得。 抓个人质威胁人。 这委实算不得好手段。 但只要有用,什么样的手段其实都可以一试。阮烟雨她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就不会用这样手段。这手段,忒鸡贼。 从丰益城制住袁靖,连夜赶到此地,形色尚匆匆,上官容韵方才百丈之外清喝一声“住手”,却终因离得太远,没能自阮烟雨手上救下楚鱼,正自懊恼,再听她一堆奚落,恼怒更甚。 只是她也算是这些小年轻的长辈一级人物了,和她计较,显得没素质,没派头。 她强压住了怒火,冷冷瞧着阮烟雨。 上官闲走近了,唇边一抹冷笑,“奏效的招数,自然是百用不厌。叶门主,叶夫人,多日不见,气色愈发好了。果然是婚姻生活甜蜜非常呵。” 阮烟雨一口秽物冷不防朝她吐去。吐完了,才拿出副摆手的态度:“快躲开,别脏了衣服。” 上官闲轻飘飘挪开,却还是被溅上了星星点点的秽物。嫩黄的纱衣有些惨不忍睹。 阮烟雨喷这一口是含着内力喷过去的,好似细雨般的暗器在她面前爆开,上官闲小瞧了,没有远一点躲着。 叶清风揉了揉阮烟雨毛茸茸的脑袋,宠溺含笑:“调皮。多大的人了还玩小孩子的把戏。” 阮烟雨果然就如他所说调皮一笑,道:“好把戏不拘年龄大小,都是可以玩一玩的,就像好招数不拘好坏,都是可以用一用的。相公此言差矣。” 分明是回敬上官闲的话。上官闲咬牙切齿怒目与她相向,她作势又要呕吐,上官闲忙又跳开三尺,恨恨道:“她苏某人果然没有给你起错外号,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阮烟雨待要回一嘴,被叶清风扯住,她有些不忿地横了上官容韵师徒一鼻子。 叶清风微微一礼:“容韵国师。上官圣女。袁丞相。” 虽然他是上官陌的家臣,却也还是西月国的人,对本国的国师,理该是行礼。他这一礼倒是真心实意,没有半分敷衍。 上官容韵虚抬了一下手,语气冰冷:“不必多礼。叶门主如今是新苏的人,这个礼也是可有可无的。” 阮烟雨终于吐得肠胃空空,苦胆水也吐出来大半,再无物可吐,直起腰来,从小兵身上拿过方才楚哲喝剩的酒 就着喝了一口漱口,一口酒又当暗器喷了出去,上官闲怒了,劈掌就打了过来,“你还有完没完了?” 阮烟雨堪堪避开掌影,跳到叶清风身后,探出半颗脑袋:“快些说说你们来此地要谈的条件吧。士兵们都打成了一锅粥,别介我们这些做人家首领的还在这闲聊斗气。” 上官闲却是唇边一抹讥诮的笑,“条件?我们没有条件要和你们谈。阮烟雨,就凭你,还不够资格和我们谈条件。我们来此地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带走新苏的主帅,和你们新苏的皇上谈条件。” 说话间一柄秋水寒剑已经挽出一片剑花,向着两人铺天盖地而来。 这气势,果然不是来谈条件的。 “烟雨,这个交给你了。” 叶清风这一次没有替她挡剑了。因着上官容韵也动了手。叶清风迎上了上官容韵。 迎上上官闲的漫天剑影,阮烟雨就有些心中发虚。这一次怕是要玩完。上官闲她的剑法着实不在她之下,她的两尺小剑对付上官闲三尺青锋,丝毫占不到便宜。短时间内胜负难料。但她晓得自家相公却不是上官容韵的对手。 眸光掠过垂手而立的袁靖。那个不知深浅的家伙都被制住了,她的相公怕是也在劫难逃。 看上去袁靖是被下了什么禁制,不能动弹。不然加一个袁靖的话,三个人也不见得就输给那两个女人。 剑气如虹,宛若屏障,将三丈内的细雨尽数隔开。阮烟雨一生从没拼得这么全心全力过,连脚趾头头发丝都恨不能用上。 百丈外的战场上打得惨烈悲壮,这一处的战场打得震天撼地。 ... 第三百四十六章 墨凌,临危受命 叶清风于上官容韵诡异迅疾的身法下,虽还跟得上节奏,却是拼了全力。 23us.com宛若狂风般的身法是即使在冥国助上官陌火焚千里的时候也未用到过的。 叶清风心里清楚,今日看来要悬。是乖乖束手就擒,留取实力以图后计,还是力战到底直至力气耗尽被生擒,这的确是个要好好选择的事情。 拼一身修为,缠住上官闲和上官容韵姑侄俩,或可能保烟雨一个人逃出。只是那个丫头的性子怎么可能一个人逃走。 但烟雨这丫头并没有苏浅那等层出不穷的心思,用点小计策骗她遁走,倒是可以一用的方法。 想到这里,叶清风拼出全力,搏得上官容韵一个漏洞,身体斜斜飞出,掠至上官闲身边,一掌劈了过去,给阮烟雨创造出一个绝好的生逃机会,急道:“烟雨,快去找墨凌他们来帮忙,这样打下去迟早被擒。” 上官闲对上叶清风,逊色了便不止一星半点,他一掌相拦,她纵是使尽浑身解数也够不到阮烟雨的身影。 自家相公说的确实有道理。这样硬拼没有出路。 搬救兵要紧。 “相公坚持住,我很快回来。”阮烟雨丢下一句话,撒丫子就跑。 上官容韵欺身上来,叶清风用一具肉身死死缠住姑侄俩,给阮烟雨制造出一线逃走的时间。 待阮烟雨抓着这一线时间,遁向战场深处,片刻便没了影子,叶清风突然从战圈中抽身而出,双手反剪,道:“国师,不必浪费体力了,我随你们走便是。” 叶清风作出这样的决定,倒也不出乎容韵国师的预料。 他一向给人的印象是聪明克制,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凡事上都取舍有度。 虽然叶清风此人是在几年前乾州城战役时一炮而红,步入人们的视线也不过三两年的时间,但他此前暗夜门门主的身份却是人人仰望的,他在世人心目中从来不是个陌生人。 作为这样一个被世人瞩目的人,容韵国师熟悉他也是必然。 容韵国师含笑一赞:“叶元帅果然聪明人,晓得打下去也是白费力气。” 霎时将逃了阮烟雨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事实上,阮烟雨本来也不在计划内,拿下了,只是增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谈判砝码,逃走了,也不过是失了个无关痛痒的人物。她逃走了,倒是可以鞭策上官陌早些来救人。 叶清风淡然一笑,丝毫也没有做俘虏该有的垂头丧气,“聪明什么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过是浮云。国师这是在笑话清风吧?其实国师确是该瞧不起清风的,打不过就投降,实在不是英雄行径。” 叶清风忽然看向袁靖。 不晓得袁靖在和上官容韵的对阵中是怎样做的。是奋战到底还是像他一样知难而退?他倒是有些猜不出来。袁靖这个人从不按套路出牌。他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 迎上叶清风探究的目光,袁靖淡淡一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叶帅不必妄自菲薄。” 上官容韵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冷冷道:“你们最好都不要有别的想法。想要先假意投降再图后计,我会让你们死的很惨。我晓得你们都是对做英雄没什么兴趣的人,反倒是很惜命,我希望你们是真的很惜命。” 袁靖抬眼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细密的雨丝像轻棉一般拂在脸上,他讥诮一笑,道:“师姐还是快走吧。一会儿若叶夫人果然搬来了墨凌,可就不那么容易走了。墨凌他可不像我们俩那么好相与,他可是不拼到死不会罢休的铁血汉子。” 上官容韵瞥了袁靖一眼。 “师弟挺会为师姐考虑。” 手中弹出颗药丸,弹向叶清风,叶清风抬手接了药丸,看了一眼,黑乎乎的,他眸中就有了一丝厌恶。 他跟着上官陌,上官陌和苏浅两人都是看似散淡无所谓的人,但其实很是追求极致,就连做个药丸,都须得做得漂漂亮亮的。他也同他们沾染了这样的性情。诚然,他们周围的人都有这样毛病。 这个药丸做的真丑。 药丸里面的东西也真丑。 叶大元帅十分嫌弃。 上官容韵道:“还请叶元帅服下这颗药,随我们走。” 叶清风轻笑了一声,将药丸放进口中,吞下去的表情还是有些不好看的。看在上官容韵和上官闲的眼中,这个不好看的神情是他不情愿服药,贪生怕死,恐惧服药,在做垂死的挣扎。 但其实他真的只是嫌恶这只药丸做得丑。 恐惧那样心理,只在阮烟雨面前有过。阮烟雨病了,他会恐惧;阮烟雨有危险了,他会恐惧;阮烟雨不高兴生气了,他也会有小小的恐惧。但生死面前,他从来不曾惧怕过。 药丸吞入腹中,感觉到融化的极快,胃里有一丝痒痒麻麻的感觉,像虫子爬过。这无疑也是一颗蛊毒。大约是控制人内力武功的虫类。他试着运力,果然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了。嘴角边浮起一抹讥诮的笑来。 他从来不屑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下三滥的毒药。 待阮烟雨和墨凌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已经人去无踪,一片空旷,唯剩下一地的死尸。 烟雨抓狂了。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去向墨凌求救了。来去不过半刻钟的时间,怎么就不见了人了。 清风的实力,该不至于这么快落败的。 莫非是上官容韵姑侄两个动用了冥国禁术? 一定是这样的。 清风岂不是会很危险! 阮烟雨脑子里如架上了火炉,火烧火燎,将一脑壳子**煮的沸腾。迷糊了一瞬,身形便如离弦之箭,不辨方向追了出去。 不过半刻钟时间,他们走不远的,此时追出去说不定还可以追得到。 墨凌望着她火红的身影,地上捡起一颗石头,朝着她后脑勺砸了过去。 正中目标。火红的影子啪嗒倒地。 墨凌漂亮的丹凤眼掠过倒地的红影,再掠过不远处激烈的战场,染上一抹愁色,愁色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铁血和坚决。 他担忧的不是眼前这个火爆的女子。也不是被上官容韵带走的叶清风和袁靖。那两个人会有自保的办法。他担忧的是,战斗正到了关键时刻,几十万士兵忽然没了主帅,这场战事要如何进行下去。 倘或对方将叶清风被带走的消息传出散播,军心只怕顷刻便散。 他必须立即想办法稳住军心,扛下叶清风的职责。 朝身后追随来的副将凌华招了招手,道:“去点了她的昏睡穴,扛回苏都交给帝凰。切记,不交到帝凰手中决不能给她解穴道。让她睡几天没事的。” 凌华去扛人的空当,墨凌已经一缕疾风一般往观战的高地掠去。 风助雨势,片刻间便大了起来。眼前风雨织成一片无际涯的大网,将天地万物全罩在它的淫威之下。 战场变得泥泞起来。已经疲惫不堪的士兵在泥泞之中迈步挥兵器的动作更加困难。死亡,变得更加容易。天上仿佛下了一场红雨,流在人间全是刺目的鲜红色,和着泥土,将无涯的土地全染成血红。 墨凌偏头望了望叶清风的近身卫兵,对他淡淡道:“你看见下面的情况了?他们的死活,可全系在你身上了。” 小卫兵诚惶诚恐,慌忙跪了下去。这句话的意思,他委实有些不太懂。 墨凌叹了一声,语气温和了些:“你别怕,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是叶帅的亲兵,现在开始,听我的指挥,你可做得到?” 小卫兵一个头磕在地上。墨凌这般解释,他倒是懂了大半。他本就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被叶清风看中用作近身之人。 “若能于战事有一二用处,属下但凭墨将军差遣。”小卫兵声音干脆。 墨凌点点头,转身步入中军帐,招呼他:“速速去请宰离将军,轻尘军师,润雨润杨两位小将军。” 小卫兵答应着飞身去了,墨凌进帐抬头,被眼前的景象小小惊了一下。床上软趴趴躺着的,是他们新苏的年轻小丞相,一群军医正急得满头大汗,围着他打转转。 小丞相楚哲正挣扎着要下地,军医们苦苦劝说,“丞相您的腿刚接好,不能动弹,动弹的话会废了这一双腿的!” 墨凌挥手示意军医们全出去。军医们早被楚哲折腾得手足无措,听见墨凌的一声令下如闻仙音,顷刻间便走了个精光。中军帐里唯剩站着的铁血将军和躺着的倔强丞相。墨凌居高临下的眸光淡淡瞧着他:“你不是应该在丰益城么?怎么会到了这里?”话音一转:“你在这里也好,叶清风被上官容韵抓走了,你不是要下床么?下床指挥战斗去。” 年轻丞相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怔愣在床上。 叶清风被上官容韵带走了!他回来才不过半天时间不到,这怎么可能!上官容韵虽然强大,但叶清风他作为上官陌手上第一王牌,也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落败得如此快! 但墨凌他从来不是口出妄言的人。这事虽离谱,却不容他质疑。 ... 第三百四十七章 墨凌,力挽狂澜 只是墨凌他又说了什么?让他下床指挥战斗去?他一个文官,即使从小也学了些排兵布阵之法,但比起他们这些个常年浸淫在打打杀杀中的人来说,终究是少了些经验。 23us.com而且他一个双腿不能动弹的重伤员能指挥个甚的。墨凌他简直是胡扯。 胡扯! 脑子猛地转过弯来,墨凌他可不是在胡扯么。他不过是要他这个重伤员死心塌地躺在床上养伤罢了,所以才故意那般说。 醒悟了的楚丞相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一脸落寞,等着墨凌发话。 墨凌瞥了他一眼,“怎么?不敢上战场担这个临时指挥之名?怕吃了败仗?” 楚哲翻了个白眼。不言语。 墨凌再瞥了他一眼,“不说话?不说话就是不敢喽?”嗤笑了一声:“看着真是碍眼,来人,将他抬回苏都去。” 楚哲猛地坐了起来,双目狠狠瞪着墨凌。 墨凌冷情的性子他不是没听说过。今日算是真正领教到了。 一瞬,年轻的丞相又颓然地倒了下去。他在这里的确是只会碍事。 “抬吧。”楚哲看着进来的士兵,幽幽地、无奈地道。 宰离轻尘并润雨润杨几人进来,恰逢一张床板抬了懊恼的年轻丞相,门前错身相让,懊恼的丞相一敛颓色,对着几人拿捏出些素日上朝堂时的威严气势来,“新苏边疆的安危就交给诸位了。” 如果方才初见时那一眼不是眼花,大家只能说这位小丞相浸淫朝堂几年,果然练就了一手出微入化的百变神功。 大家就只当是眼花没看见方才那一幕。实在没办法接受一个不足双十年华的年轻人狡诈得像只狐狸。 宰离很正色地道:“丞相放心,我等会尽力。” 丞相就摆出了一副安心的态度来。 一对小将军润雨润杨有些受不住了。望着床板上正经八百的人抽了抽嘴角。 楚哲便很语重心长地道:“两位小将军,辛苦了。战场瞬息万变,极度危险,还望两位小将军遇事沉着冷静,有什么下不了的决定,还是要向军师和各位将军请示。” 润雨嘴巴张开抽得合不拢,“呃,知道了。” 他还没有她大吧?真是…… 床板被抬着走了,几人进帐,看见的不是叶清风,而是墨凌,不由一愣。 墨凌挥挥手,语气冷然:“诸位请坐。”不等几人回神,便道:“请各位来,是因为叶帅被上官容韵带走了。这个消息恐怕不出一刻钟,便会在战场上传开,可以想见,这个消息一传开,会于我军有多么不利。所以请各位来商量一下对策。” 几人都是职业军人,大大小小的战事都经历了不少。于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应对突发状况,都是手到擒来的事。但今日是主帅被擒,几人都有些震惊得缓不过神来。 墨凌沉着脸,接着道:“大家没有时间在这里耽误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稳住军心。我墨家军,虽然名义上归叶帅调动,但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散架。相信润家军、还有浅陌城的军队,有诸位在,都能做到不被影响,现下关键在于苏都带来的二十万军队。他们直接由叶帅调动,我们都没有指挥权,怕是难以控制。现在,我要强行拿下指挥权,请轻军师助我一臂之力。” 震惊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墨凌一开口,几人便镇定下来。 谁都晓得,外面的战事已经是没有回环的余地。几十万的军队,生死只在主帅的决策。如今没有了主帅,他们若再不镇定,等待大军的只有死路一条。 轻尘乃是大军的总军师,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墨凌挂帅,几人都没有意见。 他是苏浅手下第一人,又是墨家少主,自然当得起这个位置。况他在苏国的口碑极好,苏国上下其实无不信服他。 由他统帅来自苏都的军队,自然最是合宜。 轻尘点头:“自当尽力。” 墨凌便站了起来,“既然这样,大家就赶紧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在传言散布开以前,稳住军心。轻军师随我走。” 他此刻的气势便如真正的三军主帅,铁血镇定,气场压过一切。 诸人冒着风雨踏上战场。宰离同润雨的话如出一辙:“将士们,西月的贼人不但犯我边境,欺我新苏,如今更是将我们的主帅擒了去,有血性的,就跟着我杀过去,手刃贼人,夺回我们的主帅!” 这是个义字为先的时代。军人的血液里流淌的都是精忠二字。他们的首领最晓得如何笼住军心。 此话一出,唤醒的是军人心底里最热烈的情感,情感化作力量,杀伤力比先前暴增。本来在雨水中连挥个兵器都觉艰难的将士,此刻犹如打了鸡血,枪挑剑刺刀砍,竟杀红了眼。 墨凌若雨中春燕,站到马背上的姿势轻灵潇洒,却气势极稳。从不煽情的他,今日的夺权就职演说用上了些许煽情的言辞,一字一句顿挫有力的话被他灌以内力送得极远:“诸位苏国将士,我是墨家少主墨凌,昔日的青门门主。和诸位一样,自小生活在苏国,追随帝凰苏浅。蒙帝凰不弃,一直放在身边重用。虽不敢称皇上与帝凰身边第一人,但我敢说,即便是当朝一品,也须卖墨凌几分薄面。皇上与帝凰,最是了解墨凌的忠心,所以很是信任墨凌。今日事出紧急,咱们的叶帅被西月国师上官容韵所擒,墨凌不得已,临危受命,要暂代叶帅的位置。请诸位兄弟听我墨凌号令,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杀退西月贼兵,保卫新苏疆土!扬我新苏国威!” 一番话自是说的铿锵,令听见的人无不信服。 他是墨凌,如今住在帝凰昔日的府邸里。曾经帝凰在楚国为质子的日子里,他代替帝凰主理青门一切事务。帝凰视他过命。 虽然没有兵符,但就凭他的身份,就凭他叫墨凌,他们也愿意相信他。 倘或日后回朝,皇上问责此事,他们也愿意担下私自换帅的责任。 轻尘不过是泥浆里轻轻屈膝半跪,浅淡的一句话,便让所有人不再有疑虑地跟随。他说的是:“叶清风座下总军师轻尘,愿奉墨凌为主帅,全由墨帅调遣。” 战场上于是响起惊天动地的一致喊声:“全由墨帅调遣。” 临阵换帅向来是战场上最忌讳的事情。且今日这个换帅岂止是临阵那么简单,根本就是战斗中场换帅。但今日这个中场换帅,就那么在激烈奋战中,轻轻巧巧就换了。对方还来不及传播新苏的主帅被擒的负面消息,便已经被一波极猛烈的攻击淹没。 中场换帅不但轻轻巧巧就成功,还唤醒新苏士兵身体里的潜力来,令西月兵将势头上不禁一萎。 目瞪口呆下,一迷糊的工夫便被人砍瓜切菜了。 眼前的事情解决,墨凌的忧愁却未消减一二分。这场战事要如何结局?退是无路可退的,唯有往前进。但已经奋战了一天一夜的将士们,体力已经濒临崩溃绝境。再打下去,累也累死了。 且就算如今暂且鸣金收兵,满地的泥水如何安营扎寨安顿士兵休息,也是个大问题。 墨凌从马背上跳下来,一脸肃然地望着愈加激烈的战场。 脑子其实是有些乱的。担下了这份责任,处在了这个位置,就要考虑这个位置该考虑的事情。他一时间想的有些多。 譬如,叶清风他究竟是如何打算的。不可能是一任大军进攻不休,要么胜利,要么死亡。叶清风他不是那样冷血且不计后果的领导者。 譬如,苏浅若是处在这个位置,会怎么做。他觉得苏浅会铤而走险,去会一会对方的主帅。还会狡猾地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搅乱整个战场,不战而屈人之兵。但她是女人,上战场有她的优势,他不可能用她那一套。 再譬如,如果上官陌处在这个位置,又会怎么做。他想不出上官陌会怎么做。那个人的脑袋长得不同于常人,或许会有办法解决目前的困局。 之前同叶清风等人已经将地形研究了个彻。阵法布局都已经再三斟酌,选取的是最佳的方案,他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攻守方案拿出来。 轻尘站在他身边,晓得他如今心里的愁处,并不多做打扰。轻尘也在思索,要如何打破眼前的困局。 因着下雨的缘故,天黑的比平日更早些。 眼看天就要黑透了。这样的下雨天是没办法点起火把夜战的。黑灯瞎火,砍人都看不见。 墨凌思虑片刻,道:“轻军师,传令,鸣金收兵,安营扎寨吧。”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西月的主帅也下了命令:“鸣金收兵,后撤十里,安营扎寨。” 绷着的神经一旦松懈,便如乍然松下来的皮筋,软成一团。安营扎寨生火造饭都有些慢腾。更遑论有一部分人是在掩埋牺牲同伴的尸体。看着死去的同伴,本就懈怠的心情更被悲伤笼罩,动作起来更慢腾。 ... 第三百四十八章 墨翼,奇袭 墨凌并没有催促。 23us.com他在想着如何能让将士不在泥地里睡觉。 眸光落在不远处的山上。山上有树木。砍伐来做床板尚算可行。 想到这里,招来墨家军的一位副将,吩咐道:“带领所有墨家军,去前面山上伐树,抬回来当床板。” 副将领命去了,他站到高地上,借着暮色中仅余的一丝微光观察整个战场。要确保安全,不能让敌方有机可乘来一场夜袭,就要充分利用地势上的优势安营扎寨。 先前经叶清风指挥,新苏军队奋力搏杀,战线被推进了二十余里。如今的整个战场拉开数十里,由数个起起落落的小山包构成。山包虽然不大,但利用一下做些防御措施还是可以让士兵睡个安稳觉的。 营帐便选择安在各个山包上。最外围是弓箭手的营帐,已备足了弓箭,防止被偷袭。墨家军伐来的树木从中间竖着劈开来,并排安放在一起便是不错的床铺,倘或来了敌军,便可做滚木用。 胡不图和秦王的后勤工作做得极到位。伙食上从不曾亏了前线的战士。今夜有新的粮草送到。里面还包含了新鲜的牛羊肉。墨凌唇角露出丝无奈的笑意,吩咐人架上大锅将肉全部煮炖,将士们饱饱地吃上一顿好休息。 忙活完了一切,他才坐下来给上官陌写战报。 自然是少不了汇报叶清风的事。其实他晓得,即便他不写,上官容韵和上官屠也是会派人送信给他,和他谈条件的。 但写战报是公事,即便有些事上官陌他晓得,他也必须得写。 这不是他们一起住在楚国太子府的时候,他随便给上官陌脸子看都没有问题。如今他们是君臣。 战报托一只海东青送出,估计天亮时分便可到达上官陌的手上。 入夜后,雨势终于渐渐小了下来。至半夜时分,风雨皆住,周围一片静谧。一轮明月挂上中天,圆盘似的月亮,清辉似往常的每一个月圆之夜。 墨凌还坐在桌案前,一盏清油灯静静燃烧,昏黄的灯光将帐内的物事都拉出长长的影子,使得本就沉郁的气氛更添了些阴沉。 案上摆放一张详尽的地图。是早些年苏浅令人实地绘制的。方圆两百里的地形地貌乃至村庄小路尽皆绘的精确详尽。 他在寻找突破的可能。 奈何叶清风已经算是极高明的主帅,眼前所选用的策略是最高明的策略。 帐外风雨声已经停下来。 如果这个时候派出一队骁骑夜袭敌营,倒是个好办法。敌方的士兵已经累极,打一票一定会收获颇丰。但己方的士兵们也是经过一天一夜多的奋战,同样累极,他根本凑不出一队可稳操胜券的骁骑。 仿佛一个又饥又渴的人看见满桌的美酒佳肴,但美酒佳肴是摆在琉璃墙内,看得见摸不着,令人抓心挠肝着急。 除非有生力军加入。 但他晓得可能性不大。新苏国内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唯一可用的是戎州的五十万精兵。但那是苏浅的毕生心血,是新苏如今唯一的秘密武器了,现在还不是启用的时候。 而且,现在,还需防一防被对方夜袭。 墨凌拖着疲惫的身躯步出营帐,立于帐外,放眼四顾。 天上新月清霜一般,疏星绕月点点,地上山包座座,营帐紧密落在山包上。天上的闪着寒光,地上的冒着黑气。 万籁俱寂中,偶尔传来几声鹰唳,听起来格外刺耳。 血腥味未散,夹杂着泥浆的土腥气,令人作呕。 墨凌走了一座小山包,见巡逻和站岗的士兵还算精神,略略放了些心。 回头的时候遇到正巡视的宰离轻尘。 宰离在傍晚的战斗中受了些轻伤,一只手臂被缠上了厚厚的白纱布,包扎的手法不甚漂亮,很影响了一些他的帅气。 墨凌也只是问询了几句。战场上受伤本来就是家常便饭,稀松平常的事,他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遍体鳞伤、刀口上活过来的。谁都没当个事。 宰离道:“不晓得上官少皇有没有和冥国皇谈妥,若是可以派些兵马来,最不济,就算是宣布站在咱们新苏这一方,也可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 轻尘嗤笑了一声,道:“如今怕是冥国也自身难保。冥国皇的势力和大祭司的势力正为着最高的权利胶着着,国内乱成了一锅粥,上官少皇回冥国,正好是可以大作为一番。”顿了一顿,有些扼腕,“可惜咱们皇上兼少祭司不肯参与这一场乱斗,不然,倒是有希望一举拿下冥国,收入囊中。哼哼,大祭司怕是因此也懊恼于心,就此事上迁怒了咱们皇上许多。” 墨凌好笑道:“他那个人,从小到大,几时做过得上官屠心的事?也得亏是他,事事违逆他老爹,却还能令他老爹对他不舍不弃。” 宰离和轻尘默然。 这确然是实话。 想老皇上上官屠膝下儿子多的都数不清,也有几个有些本事的,譬如三皇子上官克,譬如五皇子上官涉,还有上官云上官琪等等。但老皇上一心属意的太子人选,从来就是他们主子上官陌。 这次挂帅出征的是五皇子上官涉。西月国内议储,他如今是呼声最高的一位。想当年他不过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样子,至多也就是堪称一声稳成持重,现如今也到了争储的浪尖上,大约是觉得上官陌已经做了新苏皇帝,和他们的父皇刀兵相向,断无再回西月做储君的道理。 但上官陌手底下的人譬如宰离轻尘,心里却都没他们那么乐观。上官陌如此违逆于他们的老爹,太子之位却还迟迟没有废除,可见他们的老爹心里还是没有放弃这个天纵奇才的儿子。 况这一次屠皇明里是个重用上官涉的意思,暗中谁又知道是打的什么主意。这场战争无论将会怎样收场,屠皇发出来的一百万兵马都已经不会完璧还回去。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一百万兵马起码折损过半,这样即便到最后赢了战争,牺牲也是过于大,上官涉也会被冠以指挥不力的罪名。 焉知不是屠皇在打压上官涉。 屠皇他从来就是个多疑多谋的人。 轻尘望着十里外一片静谧的敌营,忽然道:“今夜虽然不能夜袭,但探一探敌营也是个不错的策略。墨帅,轻尘请缨,夜探敌营。” 墨凌点头。“确然是需要探一探的。军师,宰将军,你们看那是什么?” 手指向敌营后方,一片沉沉月光里,恍惚看见什么东西在迅速游移。 离得尚远,但以三人的目力已能辨别出,那是大宗的军队!且应是战斗力极强的军队!三人不禁同时一惊。 他们不晓得叶清风是不是安排了这样一支奇袭部队,也不晓得皇上是不是派了一支部队来增援,他们都没有给出过指示。倘或这是一支敌军的增援部队,形势可就糟糕了。 墨凌望着那一处快速贴近敌营的军队,镇定自若地作出了指示:“轻军师,请你带几个人走一趟。宰将军,半个时辰后,召集士兵,原地待命。” 轻尘一声呼哨,引来战马,飞身上马疾驰而去。宰离也去发号施令了。 墨凌确然内心一点慌张都没有。 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方的军队,但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一方军队奔来的方向,恰好是西月军队的视线死角。倘或是西月的援兵,缘何要挑西月军的视线死角,值得细思量。 派总军师亲自去刺探军情,为的却是能第一时间作出正确的战略部署,把握战机,并非是大材小用。 轻尘一行五六匹战马奔腾而去,在视线中渐行渐远,目标正是那一方军队。 两方军营相去不过几十里,消息会很快传回,墨凌索性找了一方石块,盘膝而坐,打起坐来。 不过小半个时辰,轻尘几人已经绕到西月军营后方,找处山坳将马隐藏起来,几人三两下悄无声息解决了西月的巡逻兵,猫腰伏在了一块巨石后面。 这一处是这股不明来历的军队的必经之处。 恰逢几名探路的先锋来到近前,轻尘几人屏息隐藏,让过几人。 不消片刻,大部队靠近。月光下,全是一色的黑衣轻装武士。行军的速度快极。 看装束却不晓得是哪一方的军队。待眼前迅速移动过万余人以上,中间一名端坐马上的玄衣青年进入眼帘,轻尘忍不住嘴角弯起。 月光下,青年肤色微黑,眉眼却像极了刚刚挂帅的那位。即使不认识,轻尘也猜出了这位的身份。世家墨家的另一个儿子,苏浅的左膀右臂,墨翼。 墨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晓得。为什么夜袭西月军营却不提前和他们呼应一下,他也不晓得。 但有一样他晓得,有了这一支生力军的加入,胜利在望。 他悄悄退了出去,手中一只信号弹悄无声息放上了天空。其实只是一只夜明珠,被他的手指弹出去,宛若流星一般划过夜空,转瞬即逝。任谁也想不到,这是颗号令大军出击的夜明珠。 ... 第三百四十九章 我是你的准夫婿 巡逻的士兵看见流星划过,转瞬落在天幕之外,销声匿迹,有几名多愁善感的士兵,还感叹了一下美丽的东西终究易逝。 23us.com 流星在盘膝打坐的俊美青年眸中一闪而过,青年的眼眸闪过一道光,若一朵灿烂绽放的烟花。 全军集合,夜袭的号令片刻间便传遍了军营。 虽是疲累至极,但有援军奇袭敌营的好消息散播开来,狠狠刺激了一把士兵们。借着这股势头,撒欢往敌营奔袭而去。 墨凌将冰翼剑握在了手中。薄如蝉翼的剑在湛湛夜空里闪着寒冷嗜血的光芒。 这场仗打到这个时节,拖下去对谁都是死路一条。谁能抓住机会狠打一票,谁才是赢家。 力挽狂澜的青年今夜要亲上战场,率领将士们拼出一条血路。 墨翼的先头军队片刻便挑了数座营帐。西月的士兵们尚来不及握起身边的兵器,便身首异处。 这样狠辣有效的杀人方法,轻尘晓得,是墨家军的一贯作风。这是一支来自墨家的军队! 墨家一直隐世,墨家的军队到底隐在什么地方,无人知晓。这一支疾行的军队,身上连一丝风尘气都没有! 换言之,墨家的军队就隐在这附近! 联想起有人传说帝凰苏浅十多年前就是在玉河边发现了墨凌墨翼兄弟并带走了他们,轻尘有些了然。世家墨家大约就是隐在这附近。 苏国最南端的玉河边。 有墨凌先前带出的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再有今夜墨翼带来的不下十万的军队,墨家是在隐没了百年之后,高调入世了。 选在这个时机入世,墨家的家主这是想要给已经风雨飘摇的局势加一把助力! 轻尘自鞘中拔出了重剑,追着墨翼往同一方向而去。 那是西月军队的中军帐,西月的元帅上官涉的帐子。 战斗在天亮时分结束。 歼敌十数万,俘虏十万,西月军余者皆后撤百里,在名为宛幽城的一座城池内安顿下来。 墨翼和轻尘却没能拿下上官涉。两人到时,上官涉并不在营帐之内。狡猾如他,大约早料到了今日,中军帐不过是摆设,墨翼同轻尘并不晓得,他向来与士兵睡同一帐篷,战斗打响之时,他已在士兵的护送之下先行逃离。 宰离轻尘和润雨润杨忙着指挥打扫战场,押送俘虏,墨凌在写战报,大功臣墨翼率领墨家军追击五十余里,方才返回。 安排士兵自去休息,墨翼掀帘进了中军帐。 墨凌抬了抬眼,继续书写。 墨翼就在一旁的树墩子上坐了,还散发着血腥气的长剑往兵器架子上一扔,准确无误地躺在了兵器架子上。 墨凌书写的空当里挑他一眼:“你怎么会来了这里?是皇上还是帝凰派你来的?” 墨翼打了个哈欠:“都不是。咱们老家遭了雪灾,帝凰不放心,怕咱们爹不舍得放弃百多年的家业不肯迁出来,令我回家看看。我顺道就去了一趟丰益城,刚好在玉河边遇到正筑堤修坝疏通河道的暗夜门的向冰和袁靖的夫人楚绿桐。他们同我说了这边的态势,猜到你们这一仗难打,我就领着墨家军剩余的兵马来了。到这边的时候,刚好又遇到被抬走的楚丞相,晓得丢了主帅,我本来是要直接来见你的,后来又想,雨大天黑的,根本没办法打仗,两边定然是休兵安营扎寨。我于是直接绕去他们后方,准备夜袭了。都是临时决定,所以没有来得及通知到你们。而且,我料想,你们一定会觉察到我们的到来,配合我们作战。” 墨翼一口气化繁为简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说得口干舌燥,站起身来去倒水喝,墨凌已经写完战报让人送了出去,同他道:“让你遇到这么多刚好,看来老天都在帮咱们。不过眼下叶清风和袁靖都被上官容韵擒了去,这事要如何结果还真是没办法说。还是劳哥哥你立马动身回苏都,这件事要知会给帝凰晓得。” 他特意将帝凰的名字抬出来,墨翼瞧了他一眼。 水杯放下,墨翼默然拿起兵器架子上自己刚搁下的长剑,幽幽道:“知道了。你万事小心。” 没有多问什么。 出门的时候,墨凌忽然自身后笑了一声,道:“哥,帝凰以前给你介绍的巾帼女英雄就在军中,你要不要见上一见?说实话,这美人不但生得绝色,打架用兵那可也都是绝品,很够格做咱们墨家的长媳。” 忙碌的士兵们就看见大功臣飞身上马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骏马带起的风刮过生得绝色打架用兵也都绝品的女英雄润雨身边,女英雄抬袖抹了抹沾满汗水泥土的小脸儿,小脸儿露出点儿绝色的端倪来,细眉微蹙,“这谁啊?这么嚣张?” 嚣张的人转眼便消失在她不悦的声音里。 士兵们没有敢应声的。是谁他们也没有瞧清楚。 倒是站在中军帐帘门外的墨凌替她解了惑:“那就是我的大哥,帝凰给你介绍的夫婿墨翼。” 她正是要去中军帐汇报战况,脆生生地对墨凌道:“帝凰可没对我说起过,墨帅你别瞎说,污了我的名声害我嫁不出去我可不依的。” 墨凌好笑地瞧着她。 脾气可真好。 正好对上那个闷葫芦,家里就不会太闷了。 嚣张的人却去而复返了。一拉马缰,骏马扬蹄嘶鸣,停在润雨身旁。 润雨惊了一跳,仰脸瞪向马上的人,“还有没有点规矩了?怎么今日净遇到些横冲直撞的蛮人!” 说完了,才依稀认出,蛮人和方才嚣张的人貌似系同一人。 马上的人嘴角一抹笑意高高挑起,略微俯身,手指搭上女英雄尖尖的下巴,打量着细眉细眼的绝色女英雄,道:“记住,我不是蛮人,我是你的准夫婿,我叫墨翼。” 常拿剑的手不甚柔和,指腹的粗糙触到她细嫩的脸有些麻,还有些微疼痛。 一枚项坠自头顶不由分说罩下,落在她纤细的脖子上,“这是墨家的家传灵玉,乖乖等我来娶你。” 话音落下,缰绳一扯,骏马载着人又嚣张地扬长而去。 女英雄从头至尾呆怔着。 这个阵仗……这个人……眸光落在胸前碧绿碧绿的项坠上,坠子上一个小小的“翼”字,龙凤凤舞,振翅欲飞一般。 心没来由地漏掉一拍。 待回过神来,晓得自己就这样被唐突了,女英雄怒火中烧,扯着项坠就打算扯下来扔了,一个温凉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耳膜:“润将军,这个可是墨家的传家灵玉。那个人在脖子上戴了二十三年才送出去,你确定要扔了?” 女英雄润雨怔了一下。 手终于还是垂了下来。白了墨凌一眼,咬牙切齿哼道:“蛮人,迟早有一天要还给他。休想就这样把我骗到手。” 墨凌望着墨翼消失的背影,抽了抽嘴角。 是谁说过墨翼比他老成持重厚道敦敏来的?那是没见过他追姑娘的霸道风流样子!依稀记得说这句话的那个人叫做苏浅…… 那个人说话向来不靠谱。 墨凌哼唧了一声什么,招呼润雨进营帐议事。 从战场战况一直讨论到兵法阵法,再到攻伐的细微末节,墨凌越发觉得这位女英雄不得了,是个带兵的将才。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细眉细眼纤细柔弱的姑娘她竟上得了战马扛得起屠刀指挥得了战斗? 苏浅她确有识人之明,墨家两个媳妇,牵线牵得都好。这个女英雄润雨不错,他的月隐更不错。 细想这些年,苏浅她其实也就这几回保媒的活计干得最漂亮。或者,她最适合的职业真就是媒婆? 远在新苏皇宫里坐月子的苏浅忽然打了个喷嚏。月隐忙不迭来念叨:“就说月子里不能洗澡了。看看,着凉了吧。这可如何是好,我还是赶紧找人煎药来吧。” 苏浅无语地瞧着忙忙叨叨的她,“哪里就着凉了?不过是打个喷嚏罢了。定是有人在念叨我。说不定是你家墨凌。死小子嫌我把你留在皇宫,把他一个人送上战场,心里头定是怪我的。煎什么药,煎了你自己吃,我好不容易摆脱了药罐子,你又来。真是成了管家婆了。”顿了一顿,“墨凌回来若是见你这个婆婆妈妈的样子,不晓得会不会后悔死追求你。” 月隐不乐意了:“娘娘就只会抓着我欺负,怎么皇上在的时候娘娘连个高声儿说话都没有过呢。” 苏浅不脸红地道:“那是自然。我见着上官陌只觉得如何温柔都不够,又怎么会大声儿说话呢。” 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隔着透明的茜纱窗已见薄暮,疑道:“怎么上官陌今日下朝这样晚?莫不是前线出什么事了吧?”又对着月隐道:“他这几日也不大和我说起前朝的事,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月隐眯着眼睛看了她半晌。 不晓得的定会以为她有多爱理前朝那些政事。有说话难听点的说不定会讲出什么牝鸡司晨的话来。月隐却知道她不过是心系上官陌。怕一干朝政会累坏愁坏了她的上官陌。 ... 第三百五十章赴约 然前朝的事皇上若不想帝凰她知道,又怎么会让帝凰她的身边人知道呢。 23us.com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月隐都明白,以足智多谋名噪天下的帝凰却不明白。 可见一孕傻三年这句话很有些根据。 片刻之后,上官陌抱着一双小豆芽,步履轻缓进了卧房。月隐识趣地躲了出去,上官陌便抱着一双豆芽坐到床前。 一大两小三张如画容颜,神采极其相似,苏浅看着看着就痴然了。手指抚上小豆芽嫩的水豆腐一般的脸蛋儿,嘴角的笑容溢开:“夫君辛苦了。我吩咐人摆膳。” 上官陌水墨般的眸子望着母子三人,道:“刚才已经吩咐过了。你去洗手等着就好。” 苏浅趿着一双棉拖鞋去洗手,边洗边似不经意地问道:“袁靖楚哲他们还没有消息么?清风和墨凌那边如何了?” 上官陌声音微微有些黯然:“还没有。清风和墨凌那边前日发动总攻了。” 苏浅便走过来,沾了水的手拥住他,安慰道:“别担心。他们都是猴精的人,不会出什么事的。我这两天研究地图,发现丰益城地势高出边疆地带许多,倘或雪融化了,怕是会诱发山洪,洪水可是会直冲清风他们的。再西去二三十里,便是一连串的丘陵,倒是可以阻住洪水的势头,这个时候总攻的决定做的好。” 上官陌抓住她湿湿的手,挪到身前来,拿起绢帕给她擦拭手上的水,道:“是这个道理。清风离丰益城近,或许是早得了消息,所以才决定以进攻夺取西月高地的方法避过洪灾。” 见一对小豆芽漆黑的眼珠望住两人交握的双手,苏浅龇牙:“看什么看?闭上眼睛睡觉。不许偷听爹爹和娘亲说话。” 苏浅自觉,这辈子是没有做慈母的天分了。常常被两双黑葡萄似的纯真眼眸抓包她和上官陌你侬我侬,她再厚的脸皮也撑不住了。索性做个严母,由上官陌做个慈父就好了。 所谓的严母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上官陌好笑地道:“你这样厉害的娘亲,不晓得他们长大了会不会怕你,不敢亲近你。” 严母的脸就绿了。 “他们敢不亲近我!” 晚膳用过,墨凌的紧急战报直接飞进了寝殿。 战报正是说的叶清风袁靖被上官容韵带走,他临危受命,不得已扛下了叶清风的担子。苏浅有一番震惊,一番焦急,又有一番释然。 震惊和焦急是必然,释然却是因为上官陌在她面前坦然地看战报。原来是不曾瞒着她什么,不过是因为多日来确不曾得到什么有用消息。倒是她关心则乱了。 边疆战事由叶清风指挥还是由墨凌指挥,其实差别不大。墨凌的能力她晓得,指挥这样的大战事也是可以胜任的。现下急人的却是叶清风和袁靖都被抓走了。 这两个人可是他们手中最厉害的王牌人物,离了他们,本就捉襟见肘的局面便更叫人为难了。 她蹙起的眉眼望向上官陌。 上官陌却袖出另一张信笺,摊开在她面前,道:“今天早间收到的,还没来得及给你看。” 力透纸背的正楷书写的是:想要救回袁靖和叶清风,请新苏皇帝亲来邕州城相商条件。落款正是西月女国师上官容韵。 多日不问世事,脑子成了一片废园,苏浅竟一时失了思考,凝着上官陌的眉眼慌乱地问:“夫君,这该怎么办?” 上官陌一派镇定自若,嗤笑一声道:“耍些下三滥的手段罢了。不过是去会一会我姑姑,以前我不曾怕了她,如今更不会,你别急。” 苏浅脑中没有主意,胡乱地点头。但手心传来实实在在的温暖,令她心略安,倒也没有多想。 上官容韵的意思是要上官陌亲自去。看上官陌的意思也是没有拒绝。 苏浅晓得这件事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即便知道那是刀山火海,也要去。即便知道那是布满阴谋诡计的圈套,也要往里钻。 次日晨起,墨凌的第二封战报到。 墨翼率墨家军增援,边疆大捷,西月残军被驱至百里之外的宛幽城。这倒是难得的好消息。 只等雪患一除,大军便可撤回关里。 却不知为何,心里的一块石头始终没有落地。她想着或许是因为牵挂着叶清风和袁靖,所以才这样不安。 不久,绿桐也传来消息,玉河加固,河道拓宽,四围百姓迁移已毕,雪患已不可惧,凤七将军和钟云祭司也已无生命危险。 信中自然略提了提袁靖为救楚哲失踪已好几日。 苏浅不晓得该不该把袁靖被擒的消息告诉她,踌躇良久,上官陌却坚定地把消息瞒了下来。“我会还她一个完好的袁靖,此时告诉她只会徒增她烦恼。” 他说的完全在理。苏浅默认。 上官陌未说何日动身,她其实日日处于不安之中,只是表面上仍装出副安心坐月子的样子来。自然是不想上官陌担心她的意思。 距离一双豆芽子满月不过剩六日,阮烟雨被直挺挺抬进了皇宫。 因为点了睡穴,凌华一路上倒未受折磨。 苏浅解了她的昏睡穴,她哭嚷着要去找上官容韵要人,苏浅未有阻拦,只冷冷说了一句,“去和他一起死,撇下叶檀我帮你养着,你无需担心。” 为人父母的人,总晓得如何才能掐住一个母亲的死穴。 半天之后,抬来了楚哲。 一双腿尚不能下地,别处的伤倒好了些。 楚子玉夫妇要将他接回府上,他坚持住自己的府邸。所谓自己的府邸便是苏浅昔日的公主府。 苏浅却将他留在了皇宫,理由是太医给他治伤方便,上朝也方便。言外之意便是叫他带伤上朝了。 楚哲没有推辞。 眼下朝堂确实很需要他。 他当初留在苏国为相并不只是为着他的父亲欠了苏浅一条命,更因为他很想守护这位表姐。 昔日云雪山上,他同雪影老人学艺,他这位表姐常携了一位面具哥哥上云雪山,两人给他寂寞的少年时代添了许多欢乐,也带给他许多观念上的冲击。他一直拿这两人当成信仰一般。 后来晓得面具哥哥便是上官陌,昔日西月太子,如今的新苏皇帝。他是死心塌地追随。 即便是带伤上朝,他也愿意。 苏浅安排他去楚飞的住处。 楚飞自打苏浅她大婚便没有离开。显然是打算弃了楚国的世袭爵位,在新苏长住久安了。 楚飞是个妥当的青年,应是可以好好照料楚哲。 楚哲归朝,上官陌便定下了赴约的日子。 就在后日。 终是等不到一双豆芽满月。 离愁入怀,向不懂得离愁为何物的人氤氲了一双泪眼。 不顾还未出满月,她坚持将上官陌送出城。 上官陌拗不过她,给她穿了厚厚的棉衣,又裹了白狐狸披风,才带着她出门。 城楼上,凝望着他减去渐远的身影,心里本来就浓得化不开的情绪忽然收拾不住,足尖一点,身形如一抹烟云向他离开的方向追去。她轻功本就高绝,又加上施了全力,须臾便追上了上官陌。她轻飘飘落在了他身前,端坐马上,低头便向他吻去。 身后的文武百官齐齐抽了口凉气。 上官陌被吻了个突然,心里先是一怔,随后便明了,托住她的娇躯,向她回吻。两相纠缠,是一样浓得化不开舍不掉的深情。 随扈的几十名侍卫很知趣地催马加快了速度,超到了前面,离开两人几十丈距离。 不过片刻,两人便只能靠着对方的气息呼吸。 苏浅被吻得快要窒息,他才稍稍将唇瓣偏离。 “你还没走,我已经如此想你了。”苏浅声音湿润。 “乖,回去静候我凯旋的佳音。”他声音柔的好似春水。 “你要注意身体,千万不可拼命。要记得我在家里等你。一定要吃饱穿暖。我不在你身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她似有千千万万说不完的嘱咐。 “我会的。你也一样。记得回去好好盯着边防军务,以防有人趁机想要浑水摸鱼。”他唯有让她注意力转移,才能稍稍缓解她的情绪。 “清泽和扶光你要好好看着,那两个孩子太过聪敏,别让他们跟着那几个小子学坏了。”那几个小子自然是楚氏的几位表弟。被上官陌拉入黑名单,不晓得他们知道了会不会跳脚将他们的皇宫拆了。 但想来他们是不敢的。 苏浅好笑地点了点头。他忽然又吻了下去。如狂风暴雨,抵死缠绵。 原来离不开的不止是她,从来他对她的爱有如山一般厚重,海一般深远。 身下的马并未减缓一点速度,一路疾驰。一阵狂吻之后,上官陌忽然偏离,将苏浅轻轻推送出,苏浅稳稳落在地上。他加快速度,顷刻间马匹跑没了影。 苏浅呆怔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天并不冷。她穿得像熊宝宝一般。可心里却觉得无比冰寒。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路上被马匹卷起的尘土早尘埃落定,苏浅才恋恋不舍的往回城的方向走去。 ... 第三百五十一章 满月 片刻,苏浅加快了脚步,多事之秋,毕竟还有众多事务等着她去处理。 23us.com 因她的娘亲忽然在前几日生了重病,劳她的爹爹一直床前伺候着,无暇替她分忧。 如今上官陌一走,只能是她亲自上阵。 回到皇宫的第一日,苏浅便将自己埋入了繁多的奏折之中。虽未满月,然事到临头逼不得已。上官陌虽吩咐楚哲代兼国事,她终是不放心楚哲那一副重伤的身板子。文武百官全都在大殿相陪,比平日里任何一个时候的人都齐全。平日上官陌将她疼宠在手心,这些事务他一手包办,都不劳她一点心力。如今他甫一离开,她才知道他平日里是过的怎样的辛苦。单单这些奏折,就已经极耗心力,更何况还有各种大小紧急状况。一国之君真不是什么好当的,不知道某些人都怎么想的,汲汲营营,苦苦算计筹谋,白骨堆山也要求取的那个位置,其实就是一个锁人的牢笼。将人困在里面日复一日只把人的精神**都榨干为止。 想到此,她更加想念起他来。他临行前那抵死缠绵的一吻,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 爱已经如此深了么?深到哪怕有片刻的离开她都已经无法忍受。 她忽然有些害怕,不能想象如果有一日他离开她,她要怎么活下去。如果,为什么会想着这样的如果?果然是因爱故生忧么? 傍晚的时候信使捎来一封信,写了短短几个字:已到青城,你想我了吗? 青城在五百里外,他四个时辰就走了五百里,可见赶路之急。 她提笔也写了几个字:很想。保重。写完交给了信使。 第二日一早她便收到了飞鸽传书,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皆是埋怨她懒惰无情,只写了四个字给他。她莞尔一笑,想着他急急赶路还能抽时间来骂她,心下并不恼他,只觉得温暖无比。有时候,有个人骂自己也是觉得幸福的。 她就在早朝的金殿上开始提笔给他回信。将一夜的思念之情尽数诉说给他听。自然将她想他想得一夜未眠的事情略去未说。文武百官在下面大气也不敢出。这两位祖宗在一起的时候谈情说爱就从不顾忌有没有人在场,如今不过回封信而已,比那些个有伤风化的事情还是好的多了。他们也着实打心底里羡慕敬服着两人的感情,自然是不忍打搅的。直到她花了一个时辰写完了一封长信,交给信使送了出去,百官才开始奏报大小事情。 一名官吏提及给一双小殿下过满月的事,她无情地驳回了。眼下的情况,哪里适合过什么满月。 况上官陌不在身边,这个满月酒喝得便没什么意思。 上官陌每日都有书信传来,信写的越来越短,字越来越少。她知道他定是忙的连写信的工夫都不多。她依然坚持每天写一封长信,什么内容也有,有时说些朝廷上的事,有时讲些冷笑话,有时还说上一两个童话故事。 上官陌有一次回道:“我真后悔没有将你变成拇指姑娘,揣在怀里带出来。如今身边寒冷,连个暖床的人都没有。待我回来后定要好好补偿我。” 她抱着信哭了一场。思念已如此深,单单看见他的字,就想到他的温暖,眼泪止也止不住。 她每日只有在累极的时候才能睡上一两个时辰。楚飞有时候会来陪她一小会儿,说几个笑话给她听,见她不怎么笑,也只能干坐着。苏澈每日替她处理一半以上的奏折,并没有太多时间理她了。 昔日的苏国小太子,如今的新苏澈亲王,忽然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替她分忧不少。尽管忙的恨不能手脚并用,他有时还是抽空来陪她一会儿,也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苏浅才觉得宽慰些,他总有办法气的她哭笑不得,倒是让她省去了些相思的苦楚。 苏黛远在叶城,倒是差人送来封信,问及灾情,还问及战况,又宽慰她几句。 满月这一日,她特例将朝政交给楚哲和崔梦雪,留在春和宫陪清泽和扶光。一大早便收到墨凌的奏报。 奏报上说,发现苏启阳的增援部队悄悄进入宛幽城,为数大约有十万。看来这个回撤的日子又要遥遥无期了。 苏浅只做了个“静观”的批示。 这个时候上官陌大约已经到了邕州城,攻打宛幽城无疑会给上官陌及清风袁靖带来危险。 墨凌随战报捎来一样礼物。是两柄小小木剑。雕工甚好。信中提到晓得她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办满月酒的,但礼物不能少,要记得告诉那一对小豆芽这是他们墨叔叔送的礼。 礼物倒是得了上官扶光的心,握在小手中不肯放下来。 满月酒虽未办,礼物却还是照送。远在叶城的修罗十三的人送来一堆的“宝器”,大到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的模型,小到文房四宝,俗到金银玉器,雅到上古失传的书籍,真是包罗万象。大约是想着总有一样能得两位小殿下的心,才杂七杂八送了这一堆。 清泽唯爱里面那一本古书,小手撕了一页就往嘴巴里填,吓得月隐赶紧将书藏了起来。 嗯,撕坏了古书不要紧,吃坏了小殿下要紧要紧。 啊,其实,哪里就能吃坏了人,那可是失传的上古奇书,撕坏了才要紧要紧。 月隐收拾着成堆的礼物,又有人送了礼来,是楚七夫妇送的一双七彩如意穗子,挂在摇篮上方,逗得两个小殿下咯咯笑不停,伸着小手要拽。 月隐赞了一声,到底姜是老的辣,这才是得清泽和扶光心的好礼物。 楚哲送来的是一支云雪山上的千年老参,捎来话:两个小的不拘怎样,还不到被一些俗物缠身的年纪,这个老参给帝凰补补。生这两个小的帝凰耗费了太多心力元气。 楚哲他忒老成。怪不得少年为相。 楚飞亲自送来一对玉凤凰。道:“这是我亲自雕刻的,给他们戴着玩。玉属阴性,我特意去庙里请高僧开了光,不会伤身的。他们还小,待日后长大了,再送他们些有用的。” 月隐想起在楚国的时候,有一年苏浅办生辰宴,这位飞世子将金银玉器把归云苑填了个满满当当,苏浅一声令下将东西全倒腾去了库房。 昔日的纨绔少年终于长大了。 据说苏浅有意让他入朝。这是打算将他长留在新苏了。 袁靖和叶清风搭伙送来了两个红珊瑚手钏。不晓得这两个人被上官容韵关起来是怎样将礼物送出来的。这能耐,啧啧。 楚飞走后,上官克的人送来了一对龙凤佩。来的人有话说:“楚梦已有身孕,这个算作聘礼。” 苏浅怒道:“告诉他,滚一边儿去,这叫近亲结婚!上官克他有毛病吧。” 接着楚渊的礼物也滚了进来。同样是一对龙凤佩。曰:“莲儿已有身孕,这个算作聘礼。” 苏浅送了他同样的话:“滚远点。还没出三代呢。” 来送礼的人说道:“敝国皇上说了,帝凰晓得的。” 苏浅先是一怔,晓得什么?后来又一悟,他们是没有血缘的。 “那也给我滚。”苏浅不由分说赶走了人。 不过楚梦和莲儿都有了身孕,这倒是好消息。 白誉和苏黛送来了两身小衣服,看手艺便晓得是苏黛亲手所缝制。月隐欢喜地给小豆芽们换上新衣,道:“这可是你们的亲姨姨亲手做的,穿着舒服吧?” 苏浅打趣她道:“你这个不亲的姨姨就没有点表示?” 月隐眉梢一挑:“怎么没表示?一大早送了两个香吻来的。” 苏浅嘴角就抽了抽。半晌挤出几个字:“你忒狡猾。铁公鸡。” 月隐朝门边努了努嘴:“真正的铁公鸡到了。” 被苏浅冠以铁公鸡之名的,天地之间,无非是那位冥国的少皇,上官陌唯一的师弟。 来的自然不是铁公鸡本人。是他身边常带着的一名侍卫,唤作梁茗的。 苏浅想着上官皓月走的时候,她刚刚大婚完,还没有生下这两根豆芽子,如今豆芽子都满月了。算算日子,去了已近两月了。但迟迟没有传出冥国的消息,不晓得他在冥国遇上了什么事情,这么长时间还没把正事搞定。 担忧却是胜过怨尤的。 即便得不到冥国的帮助,也不能让阿皓他出事。 梁茗呈上了上官皓月的礼物。乃是一枚兵符。 有了这枚兵符,便可号令这些年伏在中土的所有冥国兵士。梁茗便是派来给她使唤的首领。 苏浅掂着这枚兵符,犀利的眼神望住梁茗。梁茗禁不住一震,低下头去。头顶上响起了苏浅微沉的声音:“你们少皇,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阿皓一向待她不同,走的时候虽然同上官陌正经八百地谈了条件,却不影响她和他之间的私交。他去了这么久,一直没有宣布冥国和新苏的合作关系,却将这么一枚重要的兵符给她,分明是出了事。 她一向是了解阿皓的。 ... 第三百五十二章 命在旦夕 梁茗不敢看她犀利的眼神,却也低着头不肯说话。 23us.com 苏浅声音有些冷:“不说就拿着你的兵符回冥国。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 梁茗被她的气势压住,只好和盘托出:“少皇回到冥国,本来挺顺利的。冥国祭司府的势力也在少皇和少祭司的人共同打压下退出了冥国的政治势力,但本来答应结盟的皇上却突然将少皇关入了神殿,少皇如今出不了神殿,根本没办法发号施令。属下也是少皇被关那日拼死逃出来的。” 苏浅松了一口气。 关在了神殿。这个倒还好说。她有办法将他救出来。只是还需梁茗涉险再回去一趟。 声音转温和:“兵符我收下了。回去替我谢谢你们少皇。你过来,我教你回去救你们少皇的法门。” 梁茗欣喜地抬头。 他晓得当初苏浅被关在神殿时,少祭司将她救了出来,说明神殿不是无法突破的。但后来他们冥国皇以及大祭司都派人去找过破解的法门,却都没有找到。 只是他离开的时候少皇有过吩咐,如今新苏危难,不可将这件事告诉新苏帝凰增加她的烦忧。 新苏帝凰终究是待少皇不同的。她肯施救,真是太好了。 苏浅将后山石门复杂的结印手法向梁茗演说明白,最后还加了一句:“等你们少皇出来,转告我的话,让他把那个破什么神殿砸了,省得再害人。” 眸光流转,嘴角一弯:“我派个人和你一起去砸。他可是恨透了你们冥国祭司府了。包管砸起来不遗余力。”朝月隐招招手:“去让楚飞收拾一下,跟着梁茗去。” 这个时候还能想起楚飞的仇恨来,月隐喟叹,帝凰她脑容量忒大。楚飞不晓得会高兴成什么样。 那个可怜的孩子,若论起仇人来,正主曲痕已死,正主的正主乃是上官屠。这一辈子怕是也难以将上官屠手刃了,只能是以这种方法泄恨了。 楚飞得了令,欢天喜地跟着梁茗立即起身,月隐才转回来继续收礼。 整整一上午,收礼收到手软。百官都有礼物送来,月隐过目,将金银等物一概全充了国库去了。 午时,上官陌的书信送到了春和宫。 虽然早晓得上官陌他一定会有书信来,苏浅却还是惊喜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迎接亲人一般迎接他的书信。 厚厚的一摞。 是她素日写信的风格。 拆信封的手有些微颤抖。是因为心里像有只小鹿在欢腾雀跃,带得手也跟着发抖。 月隐此刻十分理解她的心境。就像墨凌每每随着战报假公济私地给她捎书信来,她也是这副样子。 书信打开,有十数张宣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一家四口的小图。是上官陌一贯凝练简洁的画风。 画上她懒懒倚靠在床头,清丽的容颜微微透着些慵懒。上官陌坐在床沿,如画的眉眼间溢出无限温柔,正看着她和一对小豆芽。小豆芽上官清泽和上官扶光躺在两人视线下,黑葡萄似的眼睛炯炯有神,却不晓得是在看爹爹还是在看娘亲。好似又在看爹爹又在看娘亲。 不过是一幅素日常态的小像,看来却叫人心动。 这是他们一家人。 一家人。这个字眼最是好听不过。最是温暖不过。 接下去的十数张全是一家四口素日在一起的姿态。或温馨或欢乐或气氛淡淡或情意浓浓,一笔一画间似全流露着上官陌满满的爱意。 苏浅拿着画给一对小豆芽子看,指着画中风华绝代的上官陌告诉他们:“看见没?这是爹爹。你们有没有很想念爹爹?爹爹出门办事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望着一对小豆芽,叹了一声:“唉,娘亲也好想你们爹爹。要知道你爹爹去的地方很危险,而且还有个一直觊觎他的流花美人。唔,流花美人这个称呼好久没有叫了,叫起来怪怪的。总之你们要记着,长大了千万要小心美人这种生物。” 小豆芽们一心用在画上,她嘟囔了些什么,看样子全然没听进去。画里他们风华绝代的爹爹,唔,还有绝色倾世的娘亲,真是好看。可惜的是这个绝色倾城的娘总是爱唠叨,脾气也不甚好。总是爹爹温和可亲惹人爱。好想念风华绝代的爹爹啊。 两根小豆芽嘴一瘪,要哭。 “哭就不给你们看了。”苏浅瞪眼威胁。 小豆芽瘪瘪嘴,到嗓子眼的哭声又委屈地憋了回去。 月隐惊奇道:“小殿下们居然听得懂!” 苏浅哼唧了一声:“有那样的爹,还愁生不出一对儿人精来?” 画的最后给她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大意是孩子满月他不在身边很是遗憾,料想她不会给孩子办满月酒,但愿能赶得及回来给孩子过百岁。又道他已经到了邕州城,见到了叶清风和袁靖。虽两人受了些刑,总归是没有性命之虞,他在想办法救他们。又嘱她他不在的日子不要一味忙朝政,要注意身体。 信的最后写的却是,最近可能会很忙,没时间写信,勿忧。 苏浅收起了信,吩咐月隐:“去告诉烟雨一声,就说清风无事,别太担心。” 她心里却总觉得有一丝抹不去的不安。 丰益城的事也算了的差不多了,她担心绿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外不安全,即使有向冰的保护也难说不会遇到危险,顺便差人送信让她和凤七钟云一起回苏都。 月隐回来,她同月隐抱着一双孩子去了她母亲的住处宁心殿。 尚未步入宁心殿,便有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苏浅忍不住蹙起蛾眉。待走进殿中,便见她的娘亲躺在床上,昔日如画美人如今已干枯得似一株老树,脸色透着灰白,嘴唇亦是灰白色。 竟有点灯尽油枯的迹象。 上官陌走前其实是给她娘亲诊过脉的。说的是在怀她的时候中的断情虽没要了命,但终因体质太过孱弱,又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后来还坚持生了苏澈和苏黛兄妹,致使元气损耗过甚,如今已是回天无力。 上官陌告诉她的时候,坚决地对她说了一句,断不许她再要孩子,一辈子只清泽和扶光就够了。 她那时看着他为她心痛的模样,连眼睛里都冒着冷气,心里便随他揪得疼。 上官陌没有告诉她的是,她和他大婚的前一日,她的娘亲去见上官容韵,被上官容韵暗中使了坏,在她身上下了蛊,诱使断情的余毒复发,他也是无力回天。 望着床上的人,苏浅心里一凉,鼻头便泛起酸来。嘴唇一抿,泪水是好歹在病人面前忍住了。 苏远之蹙眉道:“你这丫头,干嘛把孩子抱过来了?孩子太小,经不起病气,快些抱走。” 她任性地抱着孩子走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下来,将一双孩子抱给楚宁看,嘴角费力挤出一丝笑来:“小孩子不能娇惯着养,越娇惯越容易生毛病。我小时候你们可没这么娇惯我,所以我现在才活蹦乱跳的,你说是吧,娘亲?” 楚宁灰白的嘴唇蠕了蠕,说话已是费力:“不错。你小时候身体弱的很,却不喜欢呆在房间里,总喜欢往外跑,我们便由着你跑。倒是养成你一副野蛮性子。” 一段话说完,已是喘得咳起来。 苏浅慌忙把清泽和扶光交给月隐,将她娘亲扶起来给她拍背顺气。 待一口气顺过来,她又将小豆芽们抱到近前,笑道:“娘亲,你看看你的外孙子和外孙女,漂不漂亮?” 眼睛里鼻子里却是酸气汩汩往外冒。 楚宁攒出一丝笑意来,“和你小时候一样漂亮呢。” 她今日总提起她的小时候。她小时候其实并不大安分地呆在他们身边。四五岁的时候就各处跑,一出去就是好几个月。因为晓得自己的命随时都可能当掉,她是拼命在燃烧自己。 可她从来没想过,她的父母亲将她一个随时可能死掉的小孩子放出去乱跑,该是怎样的揪心和牵肠挂肚。 如今想来,那定是她父母最不堪的一段岁月。 所以直到临死,她的母亲还这样铭记着那一段岁月,记着她小时候的模样。 苏浅强忍着眼泪,依然是笑模样:“他们长得像上官陌,长大了会更漂亮,比我可漂亮多了。” 她活了两世,并不是个懦弱不敢直面生死的。可这样亲人即将离去的时候还是有些撑不住。 楚宁强自笑着,“臭丫头,心里眼里全是上官陌,全天下就他最好。” 苏浅哼唧:“那是自然。娘亲眼里还不是爹爹最好。咱们家的女人都一样没出息。见着好的就管不住自己的腿。可是眼光也好。看上的都是最好的。” 楚宁便好笑:“你这丫头还知不知羞了?” “实话嘛,有什么好羞的。”她笑。 她引得她娘亲说了这许多话,怕她身子撑不住,便帮她掩了掩被角,回过头来同苏远之说话:“爹爹,我娘亲的药还是上官陌下的方子么?不用换一换新方子?” ... 第三百五十三章 远遁 苏远之一直静默着没说话,见她问,便随口道:“小陌的方子已经是最好的,不用换了。 23us.com” 顿了一顿,他忽然长叹一声,沉声道:“浅浅,爹爹想和你娘亲出去走走。你娘亲自嫁入苏国,一辈子被爹爹我困在这深宫,未曾远游过。如今我们都上了年纪了,新苏有你和小陌,爹爹和娘亲很放心。虽然这个时候选择远游有些对不住你和小陌,爹也是没有办法。” 苏浅鼻头一酸,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慌忙转过身背对着楚宁,朝苏远之走过来。 她爹爹说要去远游。她晓得他是不想她娘亲死在这金丝笼中。她应该支持的。死在这里是多么憋屈的事。 可是这一去,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就不可能再见到她的娘亲了。 泪水扑簌簌流,洇湿了胸前的衣衫,她却撑着笑出声来:“爹爹说哪里话,正是该带娘亲去逛一逛山川大河。爹爹这一辈子,可不是委屈了娘亲?娘亲为你可是困在金丝笼里二十几年,为你生育了三个可爱的孩子呢。爹爹要好好补偿娘亲才是。你们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这一大家子的。你们养的女儿没有别的好处,就有个爱操心的毛病。你们多去玩几年,我把苏澈和苏黛的婚事都大包大揽了。凭我帝凰的身份不愁找不到好的给他们。” 苏远之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大手擦拭她脸上的泪泽,声音里禁不住有些湿意,“爹爹晓得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新苏交给你,爹爹放心。” 楚宁唤了她一声。她不敢转回头以泪眼对着她,只能背对她道:“娘亲有什么事,吩咐女儿便是,女儿听着呢。” 楚宁艰难地抬手,要对她招手,撑着一丝力气道:“浅浅,你过来。娘亲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她终于撑不住,一头冲进楚宁的怀里,双膝跪倒在床前,呜呜哭了起来。 苏远之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转身走了出去。 楚宁摩挲着她的头,声音缓慢虚弱:“浅浅,娘要走了。你是个经历特殊的孩子,所以,娘就不打算瞒着了,娘亲不是个怕死的,你不用撑着,要哭就大声哭出来吧。” 苏浅哭得撕心裂肺,瘫软在楚宁怀里。 终于抽噎着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娘亲,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你告诉浅浅,上刀山下油锅浅浅也去。你不要离开浅浅。你还那么年轻,你要帮浅浅带清泽和扶光的啊。浅浅一个人带他们会很累的。” 楚宁带着哭腔,声音却柔中带刚:“浅浅,你是最坚强的,也是个看透生死的。生死寻常,你别难过。” 苏浅蓦地仰起满布泪泽的脸,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看透个屁生死!什么叫生死寻常?凭什么我要坚强?上天从来就待我不公,一出生就被人算计着死,汲汲营营为了活下去奔波了二十余年,血雨腥风里好不容易有了今日一副健康的体魄,还没过几天安乐日子,就要把娘亲从我身边夺走,我不依。我不要!” 楚宁眼角滚落下两行热泪。 她的女儿,从出生起活得就艰难无比。她却没有办法帮她分担。 “浅浅。”她哽咽一声,说不出话来。 月隐忙将清泽和扶光交给嬷嬷抱了出去,上来劝道:“帝凰,别这样,太后娘娘快喘不过气来了。” 苏浅猛然醒悟,慌忙从楚宁身上离开,着急:“娘亲,娘亲你怎么样?” 楚宁无力地摇了摇手:“我无妨。浅浅,娘亲对不住你。” 苏浅抬袖子抹了一把泪,道:“有什么对不住的。娘亲把浅浅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对浅浅来说就已经是最好的了。如今浅浅有上官陌,有清泽和扶光,已经很幸福了。娘亲就和爹爹一同安心去玩一玩吧。外面虽然在打仗,可好风景总还是有的。活了一辈子,不去外面看看可就白活了。让我爹带着你去浪漫浪漫。” 楚宁费力的握住她的手。母女的手同样冰凉,语重心长却平静:“娘亲这一去就不回来了。浅浅,这个家就交给你了。小陌,你弟弟妹妹,清泽和扶光,你都要照顾好。” 苏浅抑着心里的痛楚,费力攒出个笑来:“知道了,一定会好好照顾的。娘亲就放心去吧。” 一个安静地说着遗言,一个安静地倾听。哭过之后,内心终于回归平静和坚强。只是这安静这样悲伤,悲伤得叫人连哭都觉得苍白。 上官陌他不在自己身边,她羸弱的身躯生扛着这悲伤。 楚宁累了,她给她掖好被角走出去,在殿门外找到正迎风默默洒泪的苏远之。英雄一生的硬汉,竟也有这样哭泣的时候。 苏浅声音温淡,带着哭过后的浓重鼻音:“早些带她去吧。无论到了哪里,记得写信给我,让我知道你好不好。还有,她走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不能亲自送她,也该尽一尽儿女的心意,给她烧三炷香。” 苏远之默然点点头。 她叹了一声,拥住她身材伟岸的父亲,声音轻柔:“爹爹,你一定要好好的,记得儿女们都在家里等着你。走累了,就回来。” 苏远之伏在她肩头哭出了声。 那样英雄一世的人。 苏澈下朝就往这里赶来。苏浅一把拉住他,擦了擦哭红的双眼,道:“澈儿,进去看看娘亲,别哭,也别惹她累着。” 苏澈慌乱地点头,一头扎进宁心殿。 夫妻两人离开时,悄无声息,未惊动任何人。趁着夜色遁出了皇宫。 苏浅默然坐在皇宫门楼子上,看着她的爹爹抱着娘亲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启动,向着远方走去。 泪水顺着双颊倾泻,若泛滥的洪水一般,她却只是无声,连呼吸都是轻的,生怕惊动了离去的那两个人。 车声轧轧,减去渐远,隐没在漆黑的夜色里。 身后圈上来一双颤抖的胳臂,她听见小声的啜泣声。 她拍了拍那双胳膊,哭着道:“澈儿不哭。” 苏澈的哭声不止,“姐姐,娘亲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么?” 她无声地流着泪,声音却难得地平静:“澈儿,娘亲和爹爹去远游了。对,只是去远游了。他们一辈子没出过皇宫几遭,所以难免贪玩,也许会多玩几年。这样想,就不会难过了。” 与其说是骗苏澈的话,不如说是自己在骗自己。这样想,心里就会好过了。 娘亲只是要去另一个世界。或许就像自己一样,莫名其妙就来了这个未知的世界。娘亲她会很好的。就像她一样,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还是能好好的。 她终是没能骗得过自己,抱着苏澈放声大哭起来。 兄妹两个坐在高高的门楼子上悲悲切切哭了大半夜,守宫门的侍卫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却也没有胆子来问一问,只觉得那哭声闻者生悲,个个陪着垂了大半夜的眼泪。 十日后,她父亲托一只信鸽给她捎来消息,说她娘亲已经去了,走的时候是含着笑去的。 并没有说明自己在什么地方。只说下一步可能要去看一看苏黛。 她拎着信纸一角发了半天的呆,没惊动别人,只和苏澈兄妹两人到皇家祠堂里亲手刻了个牌位摆了上去,御花园里摘了一捧香芙虞花做祭品,烧了三炷香,三叩九拜行了最尊敬的大礼。两人夜夜到祠堂守灵,一直守了七夜。 爹爹娘亲离开皇宫到娘亲过了头七,整整十七日,上官陌没有只言片语传来。她倒是有他的消息。郗道凌留在皇宫,一则为保护她,一则为传递消息。消息说他在邕州城和上官容韵接触了几回,但每回都谈崩。上官容韵是要他要么杀了她苏浅,要么弃了新苏继续回西月做他的太子。两个条件都太苛刻,他没办法答应。 两人有一次谈崩动了手。据说打得天昏地暗,最后谁都没有占到便宜,双双负了伤。他回到别庄,三日才能下床。 这些郗道凌不敢隐瞒。他如今也晓得了帝凰的一些性子,他若瞒她一点,倘或叫她从哪里知道了些端倪,她能闹个天翻地覆。 好在主子走的时候并未刻意吩咐要瞒着她一些事情,他不必像曾经的月魄一般两头受气。 苏浅纵然牵肠挂肚,日日煎熬,却也分身乏术,去不到邕州城助他一臂之力。但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替他理政,唯怕会将朝政给他理坏了,是以很是勤勉。 虽然她没有他诸事上的那些天分,但胜在比他多念了三十几年的书,好歹也算个博学的人。理起朝政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况她多年以来修的也便是这些个权谋之术、经济民生等等。 她娘亲过三七,她和苏澈在祠堂里烧纸祭奠,郗道凌急急寻了来。 小郗一向冷若冰霜,以遇事沉着冷静著称,这么急,想来是出了大事。她带上祠堂门出来,立在太阳底下,听小郗向她汇报:“楚帝发难,于九颍河畔起兵了。上官屠一着急,对皇上下了最后通牒,要么回西月,要么就让叶帅和袁先生死,皇上他,皇上他没办法,回了岚茨城了。” ... 第三百五十四章 回归 太阳明晃晃的,晃得人眼睛生疼。 23us.com 她方才在祠堂里掉了几滴泪,眼睛本就酸涩肿胀来的。 她眯了眯眼,声音平静地骇人:“才跪的膝盖疼。老毛病又犯了。澈儿,你扶我一扶。” 苏澈扶住她,努力使自己镇静,道:“姐姐。姐夫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说不准是缓兵之计,你别急。咱们回去慢慢商量。” 她轻缓地点头,道:“没事。你姐夫一向头脑好用。走吧。先回春和宫,清泽和扶光该饿了。” 膝盖真的很疼,且是瘫软的。几次险些跌倒。苏澈最后不忍她死扛着,横抱起她,往春和宫走去。 苏澈他真的长大了。抱着她的臂膀沉着有力。走路的双腿也健壮有力,一步一步走得扎实。 她却已经经不起岁月的蹉跎,一点事就让她腿软脚软的。 回到春和宫,扶光已经被乳母喂饱,可清泽向来不肯吃乳母的奶,她都是亲自喂他。月隐把清泽抱给她,她坐在床沿给他喂奶,苏澈和郗道凌便等候在屏风外不敢离去。 她看一眼清泽,再看一眼扶光,一双豆芽子已经出挑的白白胖胖,比刚出生时漂亮了不知多少倍。任谁见了都挪不开眼。 她是他们的娘亲,必须要为他们撑起一片天。 想到这里,慌乱的心便渐渐平复下来。 清泽吃饱了,满足地打个饱嗝,她在姐弟俩嫩白的脸蛋上各亲了一口,将他们托付给月隐,理了理衣衫,镇定自若地走了出来,看看苏澈和郗道凌,道:“找几个腿快的,去请楚丞相、崔副丞、胡大人和秦王御书房议事。” 转变如此之快,前后判若两人,郗道凌有些惊讶。他见过的苏浅其实一向是温婉乖巧的,在上官陌面前永远一副小鸟依人状。最铁血的时候不过是在落雁坡一战的时候。那时他却没亲眼目睹到她的风采。 待几人匆匆忙忙赶到御书房,她已端坐在龙椅上,写好了一封书信。书信是写给楚渊的。 几人要行礼,她淡淡一挥手:“都坐吧。不用费事了。” 几人坐下,她将书信的内容读给几人听。 是要联合楚渊攻打西月。 几个人听的一头雾水,却也没出言打断。帝凰她不是会胡来的人,会写这样一封信,必然事出有因。 她举重若轻道出原委:“皇上回了岚茨城,继续做他的西月太子去了。是为了救叶清风和袁靖。但不管原因是什么,不出几日,大约上官屠就会昭告天下,太子弃了新苏回归西月了。这件事我不想在新苏国听到任何风言风语,你们几位斟酌去办。” 端起一碗茶,拿茶盖略浮了浮杯中的茶叶,轻啜一口,继续道:“诸位以为,上官屠把咱们皇上赚回去,想要做什么?” 一片沉寂。 几人都沉着脸。 这件事的震撼程度不亚于当初上官陌弃太子位入赘苏国,又以苏国驸马身份继承苏国大统。 可那时他们欢天喜地迎接他来。如今只合痛心疾首看着他远去。 一片沉寂中,楚哲开了口:“上官屠心心念念是一统天下,自然是奔着一统去的。只可惜他太看重那个谶语,对帝凰一直投鼠忌器,不敢赌一把。所以才打算走这弯路。” 苏浅又投下一颗深水炸弹:“楚渊已经屯兵九颍河,瞅着机会便会捞一把。他那个人,看得透我,也算得透上官陌。从头至尾他作壁上观,却从来没放松过,只等着机会一到呢。” “他以为现在是机会到了么?他以为上官陌回西月,西月同新苏便会全面开战么?”崔梦雪冷哼了一声,“假若帝凰就是不出兵,皇上那边大约会想办法配合帝凰按兵不动。他的算盘岂不是要落空?” 苏浅再抿一口茶,不理会说话的崔梦雪,将眸光看向秦王:“秦王叔怎么看?” 秦王摇头:“老头子我闲散王爷做了这么些年,不过是一介纨绔,哪里有什么见地?帝凰你就别折煞老头子我了。” 苏浅手中的杯盖脱手飞了出去,直奔秦王面门,秦王偏头堪堪躲过,目瞪口呆地望着苏浅。 在场的都目瞪口呆望着她。 杯盖落地,脆生生碎成渣子。 这火气! 苏浅怒声:“信不信我让你闲散王爷做不成,无头王爷倒做得成!” 秦王摊着双手,有些口吃:“帝,帝凰你是要老臣怎么做嘛?” 苏浅冷哼一声:“怎么做?你一个老头子我也不好叫你挂帅出征,前方战事一起,你就负责粮草吧。短了将士们一粒米,你就拿项上人头来见。” 不到四十岁的老头子秦王黑了脸,却不敢反驳:“老臣遵命就是。” 在场的都打了个寒颤。 苏浅她向来最恨拿着俸禄不干活的一类人。尤其是有点本事却拿着俸禄不干活的人。这是拿一向在其位不谋其政的秦王开刀了。 苏浅脸色沉如水,却偏有一抹笑意破水而出:“秦王叔老将出马,粮草必然无虞了。” 这就是帝王之术。 苏浅她不用则以,用起来并不比谁差了。 崔梦雪倒丝毫未受影响,还冷笑得出来:“若是出兵,少不得帝凰要和皇上对上,上官屠根本就是打的让你们撕破脸的打算。” 苏浅声音里便有一丝颓然:“不用开打,不出两三日,上官屠他就会让天下尽知,我们已经撕破脸。到时候就算我们和好,也会被天下人诟病。上官陌他,从此名声尽毁。梦雪,这一场仗,即便赢了也是输了。” 崔梦雪嗤笑:“你何时还怕天下诟病了?皇上他何时还将天下人的流言蜚语放在心上过了?” 苏浅一噎,“以前不会觉得别人的说法有什么重要。可如今我们是一国的国君和国后,不能不顾及流言。” 崔梦雪又一声嗤笑:“你如今倒叫身份累着了。” 一句话将苏浅砸了个通透。脑门激灵一下便清明了。 她心里其实从未有过的恐惧。 她的夫君弃了她,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不管是不是缓兵之计,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悲伤,尤其是在爹爹和娘亲一个远走一个归天这样的时候。一国之君弃了家国去做别国的太子,这样荒谬的事情她要如何向臣民交代。上官屠看来是要不拿下新苏不罢休,这个仗他要如何打,而她要如何应付,这个事已经攸关存亡。不晓得上官陌是如何打算,倘或有一日两人真的战场相见,她又该如何。 一个又一个问题盘根错节在脑海里纠缠。确如崔梦雪所说,眼下又哪里还有闲情顾及到流言说什么。 于纷乱的思绪中理出来一个头绪:“小郗,你去邕州城接一下清风和袁靖。想来他们伤的不轻,你找一辆好一点的马车去。” 上官陌既已回岚茨城,那两人自然是安全了。 小郗答应着,她又道:“你去把阮烟雨也带上。这些天怕她闹着去邕州城,将她困在轻水殿,她心里也苦的很,让她早一日见到他的相公,她心里会好过一点。” 她心里总这样细致周到地为别人想。 楚绿桐、阮烟雨、墨凌、清风、袁靖……每一个人都是,却何曾替自己这样周到的想过。如今身陷囹圄,却还要背负那么多。小郗走的时候,鼻头就那么一酸。 楚哲和崔梦雪弃了争执。 一个和苏浅持一样的看法,与其让上官屠打过来再做反应,不如先出招,打他个措手不及。 一个觉得楚渊绝非善类,与他结盟不如静观其变。 主战的是楚哲。主和的是崔梦雪。 苏浅倒是意外一向尖锐的崔梦雪这次持的是稳重的态度。 她将难题又扔给了秦王:“王叔的意思呢?战还是不战?” 秦王抹了一把冷汗。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帝凰她从回来苏国就看他不顺眼,事事拿他挑大梁。今日看来这个不顺眼竟有点绵绵无绝期的趋势。 有一句话说得好,想要安稳又长远地活下去,就要听领导的话,懂领导的心意。领导她连给楚渊的信都写好了,秦王略一揣摩,领导的心意就懂了大半。揣摩懂了领导的心意,再就要不着痕迹地顺领导的心意,切记顺领导心意的时候不要让领导觉得是在拍马屁,这个度要切实把握好,否则马屁没拍成,拍到了马脚上,后果不堪设想。 “老臣觉得,联盟楚国对抗西月固然可行,须也防着楚国有别的图谋。” 今日果然出门没有看黄历,本来是要拍马屁,却不幸说出来的话竟是本心的话。楚渊同帝凰素来关系匪浅,这样说他,本心的话看来要拍在马脚上。 秦王再抹了一把汗。 苏浅一挑眉:“别的图谋?秦王叔这个醒提的好。秦王叔细细说来听听。” 帝凰她没生气,秦王略松了一口气。但帝凰这追根究底的势头,倘或一个说不好,也是危险,松了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既然话已出口,倒是说明白的好。想来帝凰她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感情用事的人。 ... 第三百五十五章 秦王,被逼出山 “楚帝陈兵于九颍河畔,一边比邻西月,一边比邻的可是咱们新苏的北地,也就是前昆国。 23us.com楚帝要的是土地,可不是非西月土地不可。相比于西月的地理位置,咱们新苏北地可是更利于他整合治理。” 秦王一口气说出来。 崔梦雪插话:“就说与楚渊结盟不行,你听见了?” 苏浅嘴角挑起,为搭崔梦雪的话茬。“秦王叔说的有道理。有什么办法可以探得楚渊表哥的真实意图?又有什么办法可以促成结盟,使他将矛头对准西月?” 秦王抖了抖。 帝凰这是不将他榨干不罢休。 顶着帝凰犀利的目光:“派人出使,一则为探查,一则为结盟。” “那秦王叔以为派谁去妥当?” 就晓得她会这么问。 她这么问,还特特地是指名问他,那个人他若是说错了,今日真是走不出这御书房了。眼角的余光扫了一圈。 澈王爷?不行。那是帝凰的亲弟弟。有危险的事不能派给他。 楚丞相?楚国是他的故国,谁知道回去会发生什么?不行。 崔副丞?那火爆脾气。上各战场杀个人什么的可以,出使,万万不能。 胡大人?倒是个聪明的。可这位一向敏于行讷于言,出使的活计,悬。 满屋子里就剩他一个。 他其实晓得帝凰就是属意于他。 心里一声长叹,道:“老臣就毛遂自荐跑一趟吧。” 这话上道。 苏浅嘴角一挑:“秦王叔为国为民,堪为表率。就让澈儿随王叔走一趟吧。澈儿年纪小,没出过什么门,还往王叔一路上费心照顾悉心教导。” 这个却是个意外。 派苏澈出使。虽然她是个历练苏澈的意思,但也没必要放到这么危险的环境中去历练。倘或楚渊真的是有意于新苏北地,这一趟苏澈去无疑是羊入虎口。 她派给他的这个包袱还真是个大包袱。 苏澈向他拱手,极客气:“王叔,辛苦王叔同苏澈走这一遭。” 秦王心中无奈脸上带笑:“说什么辛苦。都是应该的。” 笑是苦笑。 苏浅端肃地坐在龙椅上,声音依旧沉且缓慢:“今日还需研究一下要如何布置兵力,既要防着上官屠,还要防着楚渊。还有,要从宛幽城入手,开始攻打西月,大家商量个策略出来,要如何打。” 这个意思,是完全无视了崔梦雪的意见。 崔梦雪扁扁嘴。上战场的事他并不十分在行,不过是提个意见,即便不采纳,他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苏浅却难得向他解释了一句:“梦雪,这一仗,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打。上官屠与苏启阳联手,苏启阳的军队已进驻宛幽城,随时都有可能打过来。苏允洛却一直未露面,你也晓得,他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屠戮生灵的事干了不晓得多少。倘或他不晓得何时突然杀出来,墨凌他们就危险了。边疆的百姓也危险了。所以,我们只能先下手为强。” 崔梦雪一副了悟的样子,很是虚心:“帝凰你一向看事周到细心,这件事是梦雪考虑不周了。” 苏浅却愁了一愁,声音有些淡:“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何尝不知与楚渊结盟是极危险的。只是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以结盟的法子先拖住他,让他别趁咱们的危。” 她说话的样子虽然淡然,却叫人心尖尖蓦地一揪。 不晓得为何,总觉得她心里有一种绝望在慢慢滋生,绝望得近乎冷血。 她向来坚强,从小经历的血雨腥风生死危难不计其数,哪怕是一脚踏上奈何桥的时候,也没觉得她会放弃,会绝望。 这应该是错觉吧。她这样积极备战,怎么能和绝望扯上关系。 几个青年同时在心里默想。 苏浅自龙案旁的匣子里取出一张羊皮地图,招了招手:“你们过来。咱们一起研究研究。” 这一研究便是到掌灯时分。清泽饿得哇哇哭,乳母的奶水坚决不吃,月隐无奈只好来催请。 苏浅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春和宫,先给清泽喂奶,喂饱了他,才抽出点工夫来扒拉了几口饭。 月隐将清泽和扶光抱出去哄睡,她又坐到灯前给墨凌写一封长信,盖是交代近期作战计划。 待月隐回来,将书信叠好,往月隐手中一交,郑重道:“这个很重要,你去挑一匹快马,连夜给墨凌送去。” 月隐一惊,有些生气:“帝凰,妥帖的人不止我一个,还是让别人去吧。我走了,谁留在你身边?清泽和扶光怎么办?” 苏浅淡淡地:“送完信就留在墨凌身边帮助他。清风和袁靖不晓得伤得怎么样,这段时间要依赖墨凌宰离他们,你虽然是女子,可也是上得厅堂,下得战场的,墨凌比我更需要你。别说是离了你宫里就没人能照顾得了清泽和扶光了,那么一大堆乳母嬷嬷宫女呢。” 月隐一时语塞。 她说的全都对。 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有哪里不对。 她站着没动,苏浅冷冷道:“误了战机可是要军法处置的,你确定要站在这里?” 月隐蠕了蠕唇,想要说些什么,出口不过是些嘱托的话:“帝凰的膳食都是小厨房在做,皇上走的时候已经定下每日的菜单,帝凰要记得再忙也得按时用膳。告诉嬷嬷,清泽和扶光每晚换两次尿布,晨起的时候要先喂一盅温水给他们喝,帝凰上朝也不要忘了喂清泽,他不吃乳母的奶水……算了,我说也是白说,帝凰近日这记性也不好。属下曾写了每日的备忘在书案上,帝凰将它拿给嬷嬷们熟记就好。属下这就告辞,星夜往边疆去。” 苏浅边收拾笔墨,边道了一声:“如今不太平,路上注意安全。倘或遇到危险,就毁了信赶紧逃,别死心眼。” 她最近说话有些婆婆妈妈,恨不能事事面面俱到都嘱咐了,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当了娘了性格就变了。 月隐眼眶里汪出两汪泪泽来,不敢给她看见,拿着信扭头就走了。 她这厢收拾完笔墨,洗了手,从月隐所说的书案上取了她写的备忘,到清泽和扶光的房间里,交代给一个管事嬷嬷,吩咐道:“记熟了,清泽和扶光以后就拜托嬷嬷了,劳嬷嬷多费些心。” 她平日很少和这些嬷嬷宫女们接触,她们能听到她说话的机会少之更少,嬷嬷受宠若惊,连连答应。 她拐个弯到清泽和扶光的床前,伸手捏了捏他们粉嫩粉嫩的小脸蛋,温柔地、略带歉意地对着他们道:“娘亲这些天会很忙,可能会冷落你们些时候,好好听嬷嬷和乳母的话,娘亲忙完这一阵子就好好陪你们。” 顿了一顿,不顾他们委屈的表情,有些严厉:“清泽,明天起要喝乳母的奶,娘亲没时间喂你,倘或不喝,那就挨饿。要多学学扶光,男子汉这么矫情会让人瞧不起的。” 清泽委屈又轻蔑地撇开了小脸。 次日朝堂之上,苏浅便一脸肃然地将要出兵攻打宛幽城的事宣布了下去。 毫无意外地,朝堂上分成两派。大多数是恨不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以泄之前被西月欺负到脖颈子上的心头之恨。一派极少数的老臣,则是反战派。 大约是朝堂里坐久了,不晓得外面战争是何滋味。也或许是太晓得战争的残酷了,所以主张不战。但有些仗不得不打,就像饿狼遇上猛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逃避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苏浅任他们吵得面红耳赤翻江倒海,只低头批着奏章。待眼前一摞奏章批阅完了,交给小太监发下去。小太监围着大殿发完一圈奏章,回到她身旁,她抬眸看向模样尚属清秀的小太监:“看上去很年轻,多大了?” 小太监大约是没想到她会和他闲谈,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言谈倒还得宜:“回帝皇陛下,奴才十六了。” 苏浅轻轻叹了一声,端起案上的茶抿了一口,道:“那就好好在皇宫里干吧。虽保不了你荣华富贵,总算也能给你个遮风避雨的住处。” 虽然上官陌已经废了这太监制度,但已经做了太监的这些,也是无法,放出去只会被人瞧不起,倒不如留在皇宫里,还有个差事。 只是可怜了这一个,不过才十六岁的孩子。 小太监眼里便含了一圈感动的泪泽,低头道:“奴才多谢帝凰陛下关心。” 苏浅浅浅一笑,温和道:“真是个傻孩子。找人去给大臣们斟茶,看他们吵架吵得怪口干舌燥的。” 一句话将小太监逗得破涕为笑,乐颠颠地吩咐宫女们去斟茶了。 苏浅将茶杯一推:“顺便给我也斟上一杯。” 再饮过一轮茶,看看沙漏,天将晌了,苏浅又道:“吩咐御膳厨房,今天管饭,多做几道好菜来。” 小太监笑出声来。 今天帝凰的兴致很高啊。就不知道谁要遭殃。 当一阵饭菜的香气飘来,大殿上不约而同响起了咕噜声。 ... 第三百五十六章 壮行 宫女们鱼贯而入,将午间工作餐摆上了桌案。 23us.com人手一份,量不多,却算得精致。苏浅朝着目瞪口呆的百官挥挥手:“大家先吃,吃完再议。今日须得将作战的方案议出来才能散朝。有劳各位臣工了。” 精致美味的御膳被臣工们吃得味同嚼蜡。 工作餐也不是吃了一回两回了,这一回吃的没脸。 一上午净争些没用的来了,国家值此乱世当口,他们列位重臣还能有闲心吵架,愧怍啊愧怍。 饭罢,讨论声更热烈了些。 这次却是讨论如何备战,如何出兵。直到月上柳梢,再过中天,才初步定下了方案来。小太监料的好,群臣全跟着遭殃,通宵达旦未合眼。 考虑到战争尽量不给百姓造成伤害,战场依然定在上一次大战的边疆。彼处人烟稀少,又兼经过了一轮战火洗礼,更是渺无人烟了。实在是打架斗殴尤其是大宗人员群殴的绝佳场所。 接下来就是增兵方案。 前番虽然打了个胜仗,最终却也亏损了不少兵力,眼下合着墨翼带去的十万兵马,也不过四十余万,着实不够大场面群殴的标准。 暂定增兵三十万。一水儿禁军,这是动用了国家根本了。由谁来率领是个问题。尹媚带兵是个角色,可惜人在叶城。袁靖和清风未归,归来也不见得能立即带兵。原班老臣中,因苏启阳和苏允洛父子的叛变,牵连一众武官,堪率三十万大军的也没有。最终带兵的人选定为月魄,几个禁军的统领为副将。 待一切议定妥当,只等挑一个黄道吉日开拔。 用兵讲究一个贵在神速,这个黄道吉日不宜挑的太远,三日后的三月初三,上巳节,黄历说宜祭祀远行,苏浅敲定这日大军开拔。 秦王被派出使楚国,胡不图再次荣任粮草官,日日忙的裤子往头上套,比即将要带兵出征的月魄似乎还忙些。 大军开拔前,最大的一个事便是送苏澈与秦王出使楚国。 苏浅有一番话私下里对苏澈讲。讲之前先就愁的一叹。苏澈劝慰:“姐姐有什么话嘱托但说无妨。唉声叹气做什么?” 苏浅望着他,又一阵唉声叹气,在苏澈蹙眉的动作里,终于开口:“也没什么好嘱托的。只是姐姐觉得很对不住你。你也晓得,此去不过是要你学姐姐当年,做一回人质罢了。” 苏澈倒是坦然一笑:“不过是装装样子,难道楚渊表哥还真能把我怎么样?除非是他真的要和姐姐撕破脸。” 苏浅语重心长:“你也不要太大意。他虽不见得要对你怎么样,但楚国那一群大臣们可都不是吃素的,且相当护短又报复心强,若晓得姐姐是在对楚渊用计,说不得要在你身上找场子。” 苏澈认真点头:“弟弟知道了。” 苏浅边给他整理衣襟的褶皱,边谆谆嘱托:“秦王叔是个老谋深算的,凡事多向他请教着。”又笑了一笑:“若能将他的谋算都榨干,你就修成道行了。” 姐弟俩着一色的白衣,只因平常苏浅贯穿白衣,朝臣并宫人们全未瞧出异样来。这其实是姐弟俩穿的孝衣。 苏澈露出个胸有成竹志在必得的笑来,“那只老狐狸,吃了这些年的闲饭,我岂能放过他。” 苏浅唯恐嘱托的不够细致,衣食住行无一不嘱托到,苏澈难得地没有嫌她啰嗦。最后她又道:“倘或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赶紧跑路,不要等着被人家找上门。” 苏澈好笑地打趣她:“爹娘也没像姐姐这般细致周到过。果然长姐比母。” 苏浅抽了抽嘴角,终于停下了千叮咛万嘱咐,道了一声:“快走吧,说出的话真是不受听。” 苏澈的双耳终于得解放,走的甚是雀跃。 三日一过,城门前百官加万民自发来送行。 唔,自发来送的只是百姓,百官们因着帝凰亲自前来给将士们壮行,那是必须陪同的。 还是月前送上官陌的地方。苏浅这次站在高高的城门楼子上,不似前次一般心中尽是难舍难分的情绪。这次很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情绪。 三十万将士被她送去前线,脑袋自此就悬在了裤腰带上。 心里默叹一声时也势也,却怎么也抹不去那点对所谓时也势也的怨尤情绪。因这所谓时也势也只是某些个人的时也势也,却连累千万好男儿累骨他乡,她心里便无法停止怨尤。 送行酒拿来,她接过小太监准备倒酒的酒坛,仰脖灌酒的姿态何止豪爽二字了得。直看得看得百官眼抽,百姓目瞪口呆,万千将士大呼一句过瘾,壮行酒喝得全如她一个模样。 酒喝完,她例行要和将士们说上几句送行的话,然话未出口,就见城下一马飞奔而来。马上端坐的青年,他其实是有些狼狈的。 狼狈的青年叫做墨翼。 苏浅有些讶异。 上一次大捷之后,战报来说,墨翼他回苏都来了。边疆离苏都快马不过五六日路程,就算是没有一匹像样的快马,骑驴来也不过一二十日的路程。可这位青年却走了两月之久,且还把自己走成这样一副狼狈形容,苏浅她有些不能理解。 狼狈的青年走到月魄身边,说了一句什么,月魄便提着他的衣领子,施展轻功,将他送到了城楼上苏浅的身边。 苏浅瞧着他软趴趴的样子,分明是受了内伤。 “谁把你打成这样子的?”她蹙眉。 他费力地摇摇手,说话没有中气:“帝凰先别问这个。墨凌有些话让我带给帝凰。” 苏浅眼角跳了跳。墨凌他日日都有战报送来,什么话不能说,要托他带回来?且他一走近两月,什么要紧话怕也是耽搁了。 “能不能让我先和大军说两句你再说。等着开拔呢。你有话咱们回宫慢慢说好不好?”苏浅同他商量着。 他倒是坚定坚决:“墨凌特意嘱我要把这些话带到,想是有什么特殊的用意。还是容属下先说完吧。” 苏浅抬眼看看天色,离午时尚有一段距离,只好道:“好吧,你说吧。月魄,你先下去稍等。” 有什么重要的话,墨凌那日不过是托他将叶清风袁靖被擒的事情再详详细细和苏浅说一遍。他其实一直想不出这里面有什么关窍。墨凌那小子一向鬼心眼多,或许他是看出了其中有什么,但不便明说。再结合这些天他被阻路上,一路回来的艰辛,他更觉得那些话可能很重要。 他于是将叶清风前前后后被擒的事以及如何调度大军的事细述了一遍,苏浅蹙眉听着。 他说的大多事情她都晓得。战报上皆有。如何调度大军,如何展开进攻,如何杀了楚鱼,她全晓得。可能唯一不晓得的便是叶清风他是自愿被擒。 这是叶清风的卫兵说的。 卫兵也只是说出了看见的,至于为什么叶清风会那样做,卫兵不晓得,墨翼觉得是叶清风这不过是个聪明的缓兵之计,打不过,只能缓缓图之,以求逃脱。 墨凌没有说自己的看法。 墨翼见苏浅蹙眉不语,他觉得可能她和墨凌都想到了什么。 待他说完了,苏浅却只是温声道:“你先回皇宫找个太医看看伤。我送完大军再回去和你细说。” 墨翼有些迟疑,但还是在侍卫的搀扶下下了城楼。 苏浅望向城下军队,壮行的话说的简之又简:“开拔!” 倒是气势极足,令人热血沸腾。 她目送大军喧腾而去,走得不见了卷起的尘土,才默默转身,回了春和宫。 春和宫自打上官陌离开,一直就令人觉得很空。 没有上官陌,没有月隐,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她虽平日里很是温和,宫女嬷嬷们和她说话还是大气儿不敢喘。她也懒得为难她们。除了每晚陪一陪清泽和扶光,多半的时候都呆在朝堂上和舌灿莲花的官员们在一起。倒是不寂寞。只是政务冗杂颇费脑力。 这样也好。累极了便不会烦恼上官陌的事。 然则她虽没时间烦恼,烦恼却要找上她。 大军开拔第二日,便有西月皇宫的消息传来。说的自然是上官陌弃了新苏皇帝的身份,重新入住西月东宫。 但这个消息是西月官方的消息,上官陌本人并未站出来说什么。 他的低调却更让人浮想联翩猜疑种种。一时间各种传言甚嚣尘上。连新苏皇宫里都流传进了各样说法。 皆是背着苏浅。 一说,原来最坚实的爱情也有破灭的时候。皇上这一回终于守不住和帝凰之间的爱了。 一说,连皇上那样的男子也被时势迫得低下了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 一说,可苦了帝凰了,一个女人,偌大的家国,还有两个襁褓中的婴孩,看帝凰一天到晚累的,都替她不值。 还有那更离谱的,说的是,原来皇上也是个朝三暮四的,小殿下那么可爱,居然还舍得撇下,定是眷恋那什么圣女上官闲。 ...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一纸和离 自然,几乎所有人都替苏浅愤慨,恨不能把罪魁祸首上官屠和上官容韵凌迟生剐了。 23us.com对于帝凰这一次出兵,个个拍手称快,大赞帝凰有魄力,就须不破西月绝不还。 这些,苏浅耳力过人,有时远远听见了,不过一笑置之,并未责怪多嘴的宫人。心里的苦大多并不带到脸上来。 郗道凌因去接清风和袁靖,倒是传回了上官陌的消息。 说的是上官陌因为急于救出清风和袁靖,好快些赶回到帝凰她身边,几次同上官容韵过招,但即便是赢了上官容韵,也没能救出叶清风和袁靖。因两人被上官容韵施的是以她的血为解药引子的蛊虫。上官容韵自从败在他手上,根本就藏起来不见他。没办法,皇上上官陌就只好妥协,图以退为进,先救出叶清风和袁靖,免得夜长梦多。 又说,皇上已经随上官容韵回到了岚茨城,仍回到了以前的太子府住。只是因为和上官容韵生拼,内伤颇重,一直在太子府养伤未出。小郗他已经接了清风和袁靖往回赶了。 苏浅她晓得上官容韵的能耐。这世上能出其右的大约不多。她听说她和袁靖联手居然将他们的师父冥国帝师也拿下了,可见厉害程度。上官陌居然将她拼败了,不晓得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想来还能有一条命在,就已经是万幸了。 他就是她的命。他伤成这样,她光是听听就已经受不住。觉得心一滴一滴在滴血。彻夜彻夜难眠。 只是她自制力太好,有人的地方从不将痛苦在面上带出来。 然这并不是最煎熬的。 月魄与墨凌会合,甫一出击,便漂亮地赢下第一场仗,将上官涉手下大将砍死了俩。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伴随着这件高兴的事而来的,却是一纸和离书。 上官陌写给她的和离书。 惯常行云流水般漂亮的字,笔力是没人模仿得来的恰到好处。 苏氏浅浅,生来带煞,恐危及西月国运,又驱兵进犯西月,实乃恶妇,本应一纸休书送上,但念及夫妻一场,恩情不浅,特此和离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拿着那薄薄一张纸,手似擎之不动地颤抖。 真的?假的?其实这已经不太重要。既然写出来了,这就是真的。不但天下人认为是真的,她也无法原谅这种行为。 这薄薄的纸张就像一把钝刀,往她心口里一刀一刀缓慢凶狠地戳下去,痛得无以复加。 不晓得他是以何种心情来写这一张纸的。可能也和她现在的感觉一样?可是,他怎么能忍心这样钝刀割肉一样的痛加诸在自己身上?他怎么忍心这样钝刀割肉一样的痛加诸在她身上?他又是怎样忍受这样钝刀一刀一刀划过心口的痛楚的? 他这样狠!这样狠! 她只是呆怔着,崔梦雪一步抢上前,夺过她手里的和离书,狠命揉成一团,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两脚,道:“这个混蛋王八蛋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去问问他。” 转身就往外走,衣袂带起的凉风将她鬓边的两缕青丝吹得一阵摇曳。 苏浅猛地醒神,暗哑着嗓音道:“梦雪,站住!” 这里是新苏的朝堂。 他的和离书是直接送到新苏朝堂上来的。 他可以将此事宣扬的天下尽知,她却不能在她的臣工面前失态。 崔梦雪顿住脚,扭回头望着她,一字一句:“你咽得下这口气?你向来能忍人所不能忍,我却不能。你问问你朝堂上这列位臣工,他们能不能?一个男人,既然守护不了自己的女人,当初何苦死死不放手?既有当初的不放手,今日却又来羞辱,你还要护着他不成?” 百官都从位置上站立起来,望着苏浅,或愤慨或心疼,或无措或气怒,但苏浅不表态,他们只能默默地等。 苏浅缓缓步下丹墀,淡淡的容色看不出喜怒。片刻的失态早已被她收拾好,隐藏好。 弯腰自崔梦雪脚底将和离书捡起,崔梦雪禁不住后退了一步,呆呆地望着她。 她转身,一步一步往丹墀上走,背影有些萧瑟孤寂。但也只是有些。 这封来的莫名其妙的和离书便叫百官更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个,也许里面还有些别的情节?帝凰她看来并没有太伤心,也没有发怒。 就算帝凰她一向擅于隐藏情绪,可面对这样的事情,是个人都不可能隐藏得住情绪吧。 苏浅在龙椅上坐下来。宽大的龙椅装下她瘦削的身子,显得她更加纤细。指尖一点一点将和离书打开,抚平,折好,放在案上。 声音听起来平和:“梦雪,回你自己的位置。各位大人都请坐。” 满殿文武坐的有些战战兢兢。 苏浅轻笑了一声,道:“这也没什么。和离本是两个人的家事,闹得这样大,不过是因为我和他身份特殊罢了。刚才说墨凌和月魄打了胜仗,值得庆贺。最近喜事实在不少。澈王爷和秦王传回消息,楚帝答应了结盟的事,打算自九颍河攻打西月。清风和袁靖的身体已经渐渐恢复,我打算再从叶城调三十万大军,由他们俩率领,与九颍河的楚**队联手,挑开西月东北方向的防线。唔,忘了告诉大家了,袁靖他其实一直是我的人,他是冥国帝师的高徒,也是传说中的大儒文熙先生,在楚国出任丞相,不过是为了历练他罢了。如今新苏需要他,我不打算让他再回楚国了。” 听见一片的倒吸冷气声,苏浅笑出了声:“大家也觉得意外吧?当年我客居楚国,在楚国为质,最大的成就便是结交了文熙先生。今日我打算聘先生为太子太傅,待清泽和扶光长大一些,交由文熙先生教管。列位觉得如何?” 觉得如何?自然是甚好。文熙先生负盛名久矣,他若为太子太傅,谁敢和他争?况这件事上他们并没什么发言权,晓得帝凰她问他们的意见不过是客气一下。 赞声响成一片。 苏浅嘴角的笑愈深。 搬出袁靖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虽然有些对不住袁靖,但此时她脑子其实爆浆一般,委实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叫满殿文武不把注意力放在和离书上。 她实在怕一个撑不住,会昏死在这殿上。 好歹撑着到下朝,她快步走入侧殿,随侍的宫女还没追上她的脚步,她便已消失不见。 今日还有件大事,需她亲自去完成。 她娘亲的五七。苏澈不在,只剩她一个灵前尽孝。 御花园里摘了一大捧香芙虞花,避过一众宫人,闪身入了祠堂。 点上三炷香,火盆里焚烧上冥币,她跪下来认认真真地三叩九拜,拜完了,膝盖觉得有些疼,扶着供品案几欲站起来,却疼得没能站得起来,又跌了回去。 干脆就坐了下来,将瘫软的身子倚靠在案几上。 却是兀自发呆,不晓得接下来要干什么。似乎连悲伤都伤不出来。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瑞兽中的香早已燃完,火盆里的冥币灰烬也已冷掉。她试着站起来,却是白费力气。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她惊得抬头,才晓得外面早已经天黑。门口的人似被怒火燃着了,看她的眼神似要把她吃了一般。 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梦雪。” “外面的人都找你找疯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怒火中烧的人,话一出口的刹那,便压抑了满腔的怒气,语气里说不出的心疼。 “没什么,扶我起来。膝盖的毛病犯了,没站得起来。是不是挺没用?”苏浅向他伸手,嘴角挤出一抹笑来。 崔梦雪将手伸过来的瞬间,借着长明灯火,猛然看见案几上的灵位,字字分明写的是:先妣苏云氏讳宁德康太后之神位。 伸出的手猛地一顿,僵在半空。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仿佛五雷轰顶,连说话都舌头打卷,咬不清楚字。 事实俱在眼前,瞒也瞒不得,苏浅只好和盘托出:“今日是娘亲的五七。” 对面的人死一般沉寂。 苏浅无奈地叹了一声。他有这样的反应她可以理解。他将她视作亲人,她却将这件事瞒了天下所有人,包括他和那几位一起长大的青门首领,连伤心都是一个人。顶多再加一个苏澈。 他心疼她恼怒她她都得受着。 她抿了抿唇角,声音努力平和一点:“病入膏肓,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看,现在这个局势,倘或将娘亲的死公告于天下,怕是会让某些人更加疯狂地扑咬上来。为了新苏,不得不……” 一双有力的手臂环绕上来,将她拢入胸前。 她有多久没有个倚靠了?从上官陌走后,就一直是一个人,死撑,死撑,有多少次都觉得撑不住了? 撑不住的时候,她就去看看清泽和扶光。两个那么可爱漂亮的小豆芽,是她的骨肉。看着他们,她便找到些撑下去的力量。 可她真想找个人倾诉一下。找个人依靠一下。 ... 第三百五十八章 铁血回归 这样子一个人扛下所有事,心里埋藏着这样多的情绪,早已到崩溃的边缘。 23us.com 泪水就大颗大颗掉下来,一瞬便洇湿了崔梦雪的衣襟。 崔梦雪轻拍她后背,声音是润湿哽咽的:“真是个混蛋。我不是你的亲人吗?干嘛要这样苦自己?” “要哭你就大声哭出来,这样压抑着哭,是做给谁看?”崔梦雪没好气地道。 苏浅身边这些人里,除了墨凌,也就他敢这样的口气对她说话。可这就是亲人。说着赌气的话,可以怒你骂你吼你,却也是真心疼爱你。 她哇一声放声哭了出来。 哭,是个发泄情绪的好渠道。 苏浅哭着哭着,似乎心中的情绪也都随着泪水流了出来,直哭了大半天。哭到最后,声音便渐渐弱了下去,崔梦雪看时,她已将自己累得昏死了过去。 睡梦中还在抽泣着。 崔梦雪将她抱回春和宫,她睡得黑沉。 这一觉直睡到隔日晌午。将连日来的劳累辛苦全补了回来。 醒来再想到和离书,似乎已经不那么难以承受了。麻利地起床洗漱用膳,她尚有许多事情要忙。睡了这许久,不晓得战况如何了,清风和袁靖归来也该要动身了。 她匆匆用完午膳,刚准备去朝堂看看,楚哲便携着一摞战报来了春和宫。 “战报紧急,臣来看看帝凰醒了没有。帝凰醒了甚好。”人还在帘子外,声音已进了苏浅的耳朵。 苏浅站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顺手捞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待楚哲进来,后面还跟了崔梦雪。 崔梦雪看她的眼神如寻常,想来是将她娘亲的事继续瞒了。 苏浅朝椅子努努嘴,“坐。说说怎么回事。” 楚哲将战报摞在她面前,她捞起一本看着,听楚哲道:“月魄将军遭遇了苏启阳,两方大战了一夜,都负了重伤,双方各折损逾五万人马。” 苏浅拿奏折的手抖了一下。声音听上去却寻常:“打仗就是这样残忍。总会有人牺牲,总会有人做炮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又翻了几本奏折,说的还是战况,大大小小好几仗,有赢有输。 楚哲欲言又止,她一边埋首奏折,一边眼角余光瞥见他一张一翕的嘴唇,道:“有什么话直说。” 楚哲瞧着她,似下了挺大的决心,才道:“皇上亲自挂帅,接受楚渊的宣战。” 手中的奏折啪地掉落。 崔梦雪弯腰拾起来,搁回她手中,轻叹了一声。 皇上是哪个皇上,她自然晓得。总不会是上官屠那个皇上。 若是上官屠御驾亲征,她倒不必担心,怎样也是楚渊的赢面更大一些。但上官陌挂帅……她应该希望他赢还是希望他输? 她委实不晓得。于情,她自是希望他赢。她那样爱着他。于理,她自然不能望着他赢,他赢便意味着新苏输,这是万万不可的。 但楚渊多次败手在他手上,这是不争的事实。 清风同袁靖去与他应战。袁靖尚好说,他那个人最是铁面无情,可清风怎么办?他是他最好的朋友,最铁的战友。 “清风和袁靖动身没有?”她下意识地问。 崔梦雪看着她:“昨日就走了。来同你请辞你睡着,就没把你叫醒。” 苏浅暗道糟糕,心里乱了一乱方寸。脱口而出:“赶紧派人追回来!” 崔梦雪继续看着她,唇紧抿,眼微挑:“追?怎么追?走了一天一夜多了,且是骑千里宝马走的。” 顿了一顿,瞥着她:“况且,他们俩和楚渊联手,或可有些赢面,换了别人,岂不是去送死?我就说你不该和楚渊联手。那个人这次摆明了是要灭楚渊的,你倒好,巴巴地将自己的弟弟送去给人家当人质,这回好,拴一条绳上了,你想择都择不出来了。你说到最后是他灭了你还是你灭了他?” 苏浅噗嗤笑出声来。 崔梦雪横她一鼻子:“你还笑得出来!” 楚哲抽着嘴角看她。眼神里写的是和崔梦雪一个意思。 苏浅强忍着笑道:“我哪天御驾亲征一回,让你见识见识到底是他灭了我还是我灭了他。” 心里却悲凉得很。 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造化它果然很会弄人。由不得她不信。想起那个谶语。悲凉的心又凉了几分,简直就成了数九寒天里的冰凌子。 崔梦雪撇嘴,上下打量着她,凉凉道:“就你这副弱样子,出去也只有给人灭的份儿。” 苏浅就吸了吸鼻子,扁扁嘴,“我被灭了你就解恨了?” 看崔梦雪语塞咬牙切齿的样子,凶狠出一副娇俏样来,她忍不住又笑了一声。许久不同他斗嘴,倒是这一回很过了一把瘾。 笑完了,一声轻叹,道:“该来的躲也躲不开。怎么办?只能死命扛了。”蹙眉问道:“怎么楚渊御驾亲征的事我却不知道?不是说出征的是他楚国的兵部尚书迟勋么?怎么消息出了这样大的纰漏?是谁负责刺探楚营消息的?” 楚哲道:“已经着人去把传递消息的人拿下了。倘或只是办事不利,无非是不再录用。倘或是查出他假传消息,自然是像对待所有细作一样,牵出他的上下线,杀无赦。” 苏浅点点头。 生逢乱世,就是这样残酷。 就算是和平时代,也容不得细作的存在。何况是几国混战的乱时节里。一个不慎,因一个细作而亡国的例子也不新鲜。 默了一瞬,道:“墨翼呢?让他亲自去办这件事。这是他擅长的领域。” 楚哲和崔梦雪就同时腿肚子抽搐了一下。 墨翼擅长的领域,别人不晓得,青门的老人儿们却都有所耳闻。楚哲也是最近同崔梦雪走得近了,才晓得。这位墨大爷,作为如今最为神秘的凤凰阁阁主,苏浅曾经的御用车夫,最擅长的,据说除了赶车,还有就是刺探消息,再就应属逼供刑讯。据说落在他手上的犯人,就算是最硬的骨头,也从没有一个不招供的。究竟是用了怎样的刑讯手段,能做到这样,楚哲听崔梦雪说过一个故事。据说当年祖璃在乾州城落在了苏浅手上,送给墨翼逼供。好好一个少年,本是何等张扬无忌,重见天日之时,除了一张脸还是完好的,身上已找不到一块好皮。这还只是外面看见的,内里骨肉受的折磨,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到最后,这位小将军不但和盘托出冥国,还投在了苏浅手下。后来送给楚渊,那已经是被墨翼管教好了的祖璃了。 搬出墨翼来,显然是苏浅也对楚渊防的紧。几位没明说,却都心照不宣,这位谎报军情的,无非是楚渊的人。 其实苏浅她,外表看来最是随和懒散,骨子里的狠和无情却是不亚于那几位中的任何一个。她就是一块万年的坚冰,也唯有在上官陌面前的时候,才会暖化成一滩春水。 幸好,这块坚冰没有真的融化得忘了自己原先是个什么样子。楚哲和崔梦雪再同时挑了挑眉梢。 但,楚哲和崔梦雪思绪同时又一转。这一回上官陌做的这件事太伤人,连他们这些局外的铁血男人都觉得伤,不晓得苏浅她已被伤成什么样了。外面看来她似乎没什么,只是她一向会演戏,心里想什么从不叫人猜得透。再遇见上官陌的话,不晓得会回敬他什么。那一段惊世骇俗海枯石烂情不变的爱恋,不晓得是不是就此真的完蛋了。 这两人的未来已是如此扑朔迷离。而天下之未来因为这两人扑朔迷离的未来变得更让人无法预测。 真是让人头疼。 “你们想什么呢,一会儿忧一会儿愁,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又茫然的。我说找墨翼来办这件事,你们究竟听见没有啊?”苏浅眯眼瞧着两人。 魂魄乍然回归,两名青年同时“啊”了一声,继而有些羞赧,楚哲忙道:“正好墨翼在苏都养伤,臣一会儿就顺便去一趟墨府,将这件事交代给他。” 苏浅顺便问了一句墨翼的伤势,晓得不过需将养着之后,便道:“一会儿走的时候顺便去我小厨房里拿些补品带给他。我这些天也没腾出点工夫去看看他,叫他好一些了就来宫里吧,我这一时也走不开。” 她关心别人似已经成本能,不晓得何时起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楚哲低声应了一声。 他其实还是喜欢往日无情冷血的苏浅,活得多么潇洒恣意。 看楚哲一副闷闷的样子,苏浅挑眉:“怎么,你也想要补品?怪我没给你?唔,如今你还是住在宫里么?明儿起叫御膳厨房给你特例做些补品就是。话说回来,你回来后我吩咐过御膳厨房,对你的饮食格外注意些。难道是他们偷奸耍滑?” 楚哲就气愤地甩袖而起,“没办法好好和你谈事了。”鼻孔里哼出一声,怒气稍微压了压:“今晚也没什么别的好谈的了。明日上朝再议便是,帝凰姐姐,臣就告退了先。” 苏浅埋首奏折,朝两人摆了摆手,淡淡道:“你们俩都走吧,有事明日上朝再说。” ... 第三百五十九章 百日受封,西月来使 经过清泽和扶光的婴儿房,两人停顿下来,逗弄了大半个时辰小豆芽子。 23us.com直逗得清泽与扶光咯咯笑不停。 两根小豆芽向来喜欢美人,美人逗他们,他们必笑。楚哲和崔梦雪都当得起个美字,尤其是崔梦雪,天上地下也难寻这么个娇媚的,小豆芽子自然喜欢这二位。 宫里的嬷嬷们就从来没逗笑过两根小豆芽。 苏浅在内间听见两人没走,没去搭理,兀自凝目在奏折当中。 也真是个凝目。 半晌没见她眼珠动一动。 心里想的,自然还是那一人耳。 眼下真应了那一句彼时很流行的话:我就一颗心,你看着伤吧。 从回归西月岚茨城,到送上一封和离书,再到挂帅亲征她和楚渊,不晓得他是以怎样的心态作出这种种决定的。难道说他的心就是这样硬么?还是说他其实根本就没心痛?不晓得这样的做法很伤人? 清泽和扶光的笑声透过珠帘传进来,惹得她心神恍惚了一下。有这两个可爱的孩子在,上官陌他怎么会舍得走了呢? 定然是她做的一场梦。 联同娘亲过世也是一场梦吧。 那样的美人怎么能一下子就没了呢?好像昨日还在她耳边和蔼温暖地同她讲话。 两根小豆芽不知摔了什么东西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震得她猛然回神。 其实是现在在做梦吧。 苏浅苦笑了一声。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数十万将士在边疆拼命可做不得假。清风和袁靖赶赴九颍河也做不得假。楚哲和崔梦雪怕她想不开在外间守着也做不得假。 苏浅嚯地站起身,几步走到门口,挑起珠帘,冷冷瞧着楚哲和崔梦雪。楚崔二人听见珠帘哗哗的声音,目光自小豆芽子身上转过来,腿不由软了一下。 被识破了。 虽然一片好心没做坏事,这两位却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羞赧和惧意。 苏浅声音冷淡:“你们两位的正事这是做完了?” 两位头皮一阵发麻,溜走的姿态顿失了素日的潇洒从容。 苏浅望着一对背影,嘴角一抹无奈的笑。 这是怕她想不开,故意留在这里守着。这辈子被这么多人在意着,也算值了。 眼下军务紧急,不容许她将时间浪费在胡思乱想上,在门口立了一瞬,果断转身回房,继续看那些折子。 珠帘晃晃悠悠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边疆的战事一日不得停息。前些时日被叶清风收拢了的战线,又被墨凌一字拉开,散落于西月与新苏接壤的千余里国境线上,几乎与楚渊九颍河畔的大军相接。 昔日是被人压着撵着打,如今是扯着别人打,手掌翻覆间已将局势彻底扭转。 如今与楚渊和叶清风及袁靖遥相呼应,将西月连接外面的几千里国境线围了个严严实实。 然上官陌到了九颍河对岸,将军队囤在离九颍河三十里处便停驻不前。楚渊隔岸叫阵,他便随意派支部队应付一下,或者干脆就不搭理楚渊。 楚渊却也并不着急。每日派兵叫阵当成例行公事一般,上官陌若应战就打上一打,上官陌若不应战就吩咐士兵原路返回。 一场一触即发的大战,居然被两人弄得不温不火,彷如练太极一般。 本来人心惶惶的天下局势,显得更加扑朔迷离。平头百姓日日被煎熬着,渐渐连煎熬也习以为常,生活困苦的依旧生活困苦,歌舞升平的依旧歌舞升平,没人为这场声势浩大的战事仓惶逃难。只是每天例行公事地上街头巷尾听听说书先生或八卦人士对战局的演说。 事实上,更多的人内心里期待的,是想看一看上官陌和楚渊两个当世最杰出的年轻帝王到底是谁输谁赢,谁得了江山,谁负了美人。 而战争的另一位当事人,新苏的帝凰苏浅,上官陌的弃妇,此次战事派出兵马最多、将上官陌昔日手下主将叶清风修罗十三等悉数派上战场的人,却意外地被忽略了。 芸芸众生注意到的,无外乎两个集重权于手的男人和一个名动天下的女人之间的绯色纠结。楚渊与苏浅联手,苏浅与上官陌反目和离,这却意味着什么? 真是耐人寻味的关系且叫人期待结局。 天下人心里,这竟然成了上官陌和楚渊的争霸战。为了一个女人的争霸战。 苏浅还是倒霉地成了祸国殃民的祸水,而不是实质上的与两个男人一起争霸的巾帼女霸主。 天下人说什么,苏浅权当没听见。依然每天与新苏的文武百官一起就战况研究对策。一副管它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做派。 天下风雨飘摇,翻云覆雨的那几位却是这等悠然淡然模样,令人瞠目。 一派狼烟迭起扑朔迷离之中,清泽与扶光就要满百天。 数日前苏浅已派人广发请帖,要给两根小豆芽办百日宴。 那日上官陌曾说,赶不上清泽与扶光的满月酒,希望能赶得及他们的百日宴。如今话出口不过两月,一纸和离书就将说过的话一笔勾销。 诺言种种,不过如此。 苏浅不想再委屈清泽与扶光。 她的孩子,她虽不认为比别人的孩子更尊贵些,却也不该是眼前这种受世人怜悯的样子。 即使天下人都晓得了他们被亲生父亲抛弃了,她也要他们活得堂堂正正风风光光。 四月初一,百官朝贺,清泽太子与扶光公主被打扮得两只红包一般,抱上了金殿。当初册封太子与公主,因清泽与扶光太小,并未举行受封仪式,今日算是正式的封禅大礼。 苏浅今日之举,众官揣测,这是完全将名义上的皇帝上官陌撇开了。 数日来虽然与上官陌交战的传言甚嚣尘上,边关上也实打实地是两军对垒着,但百官没一个认为这样的局势会持续下去演变成真正的夫妻交恶兵戈相向,因边关对垒与上官陌零落交手的,不过是楚国皇帝楚渊,帝凰她并未下指示叫板上官陌。 帝凰上官陌以及楚渊,他们究竟是怎样想的,真叫人难以揣测。 局势它真的朝着不可预料发展了下去。 被苏浅化繁为简的仪式不失庄重且隆重的举行着,礼仪官高亢嘹亮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之上,说的尽是“受命于天真命天子”等等玄幻却好听的话。 待话音落,由帝凰亲自将太子与公主身份象征的冠带给两根小豆芽子穿戴上,殿外就响起了有些急切的声音:“西月太子信使到!” 按理,这里是一国重地中的重地,不管是哪国的信使,要进宫门,都需先经皇上批准,如今帝凰执政,便需由帝凰批准。这样已经跨过宫门进到了议政金殿门外,只能说明这位信使要么是强大到可以闯宫进来,要么便是手中有可以出入宫门的腰牌。 上官陌走后,出入宫门的腰牌并未换过,倘或他给谁发一块,要进来谁也不敢拦着。 没有听见打斗声,便只能说明这位信使手中持的是上官陌给的腰牌。 这叫百官心里有些郁郁。 上官陌他说走就走说和离就和离这个时候却又派信使来是个甚意思。若是没忘情干嘛要做那样伤人的事;若是已忘情今日这又是作甚。 帝凰她被伤心伤肝伤肺伤到骨髓,却迟迟不肯对上官陌动手,甚至连他新苏皇帝的位置也还保留着,不是念着旧情又是什么。 真是叫人伤神。 帝凰她正给小太子系冠帽绳的手有轻微的一顿。近处的官员看得清晰。但也只是轻微的一顿,帝凰便麻利地系好了帽绳,又略整了整小太子与小公主的衣衫,威仪端肃地走到龙椅上坐下,才道:“请进来。” 客气疏离又不失威严的语气。 能从墨凌宰离轻尘楚渊叶清风袁靖联手铸就的一道铜墙铁壁下穿透而来,她倒想见识见识来者何人。 来人从容地、仪态万千地走进大殿来。 惊掉了一众官员的眼珠子。 苏都城中是个男人就认识的、曾经醉春楼的头牌、后来在上官陌和苏浅中间搅了个天翻地覆的闲闲姑娘、流花美人、冥国圣女上官闲。 这一串名头就甚是惊人。 龙椅上见惯了各种场面的帝凰苏浅面色有些冷。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帝凰她却只是个冷然的表情,端的是个好修养、阔胸怀。 上官闲她晓得帝凰恨死了她,晓得新苏百官恨不能手撕了她,居然还够胆作为信使大模厮样走入新苏金殿,也端的是个好胆魄。 帝凰不说话,百官也只好压抑住心里要撕了上官闲的冲动。 上官闲面色平静地开口:“苏浅。” 虽不见尊重,却也不比平日恨她恨得牙痒痒的咬牙切齿样。 苏浅淡淡点了个头,声音也是淡的温开水一般:“边关打成一片,信使不留在你主子身边帮忙抗衡楚渊的叫板,却大老远到这敌国腹地来,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外围的官员,只以为这不过是个示威的话。苏浅的心腹诸如楚哲崔梦雪之流,却分明听出了她话中有话。 ... 第三百六十章 兴师问罪 上官闲的主子,到底是哪一个?过去他们都以为是上官屠。 23us.com后来晓得她是冥国圣女,作为维系冥国皇室与冥国祭司府关系的关键之人,又觉得她不大可能是听命于上官屠,顶多也就是个合作人的关系。他们听如今苏浅这意思,竟是说她的主子是上官陌! 抗衡楚渊的,可不正是上官陌! 可上官闲她明明做了那么多上官陌对头才会做的事。 如此说来,她竟有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女细作!上官陌养的细作! 这个揣测骇住了楚哲和崔梦雪之流。 倘或揣测成真,意味着的是,上官陌他不顾苏浅的感受,瞒着苏浅和她最恨的女人一直过往甚密! 她已经被伤得体无完肤了,这是在她的伤口上又插刀子! 苏浅她却这样淡然地面对这件事情,令本就火爆脾气的崔梦雪无明业火立即烧了起来。 凶狠地瞪住上官闲。 倘或她说出一句不好的来,他打算冒着被人耻笑男人打女人的危险先上去揍她一顿。 上官闲避而不看崔梦雪投来的凶狠眸光,盯住龙椅上的苏浅,和苏浅身边被宫女抱着的清泽和扶光,眸中的痛色已经很是明显。 苏浅猜出她的身份,她并不意外。那个人叫苏浅。虽然她不待见那个人,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是这世上无人堪出其右的女领导者。 “苏浅,陌哥哥他心心念念你们母子三人,你却在这里做什么?不仅联手他的对头楚渊与他为敌,还私自要给陌哥哥的儿女举行受封仪式,你让陌哥哥心里该怎么难过?” 苏浅默然瞧着她。 这位姑娘对上官陌的执念还真是深。连他心里受些许委屈都受不住,要替他来兴师问罪讨公道。 她正琢磨着该如何回答她的话,崔梦雪已经忍不住开口:“信使脑子有病吧?上官陌他既已写下和离书,便是撇清了和咱们帝凰的关系,又怎么会因为咱们帝凰难过?退一万步讲,即使他会难过,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他讥讽地笑了一声,“既是他难过,信使不留在他身边安慰,反倒来苏都倒打一耙,责怪被他伤害的人,是欺负新苏朝堂无人么?” 苏浅面无表情挥了挥手,示意宫人先将清泽与扶光抱下去。 今日这是要闹起来的节奏。她须先护着清泽和扶光。 “关系撇没撇清,又如何?陌哥哥心里的苦,你们帝凰若是都不了解,就是枉为陌哥哥的一心人了。” 上官闲哼了一声。又对着苏浅:“苏浅,陌哥哥素日待你的心,你就算是万年不化的顽冰,也该化了。如此践踏他,可见你根本连心都没有,你真是不配陌哥哥。” 苏浅似笑非笑望住她,“信使偷了上官陌的腰牌来向我兴师问罪,不晓得若是上官陌知道了,会怎么惩罚信使。” 将信使二字咬得尤其重。 上官闲微微变色,却还是强硬:“明明是陌哥哥给我的,你休胡说。” “给的还是偷的倒是无所谓。”苏浅眉梢一挑,“劳信使给上官陌带个话,就说我打算半月之后,御驾亲征。他可提前做做准备。我可没楚渊的耐性陪着他玩儿。” 话不但惊住了百官,也惊住了上官闲。 微微变化的脸色一下子骇住,“苏浅,你,你真是愚蠢!”牙咬得咯咯响,“你这样的女人,真不晓得陌哥哥他为什么就是放不下!” 话音未落到地上,一个大巴掌已经朝着她嫩白的小脸儿而去。 她身形急急一偏,这巴掌倒是躲过了。崔梦雪第二巴掌又追了上来。楚哲半空里握住崔梦雪的大手,呲牙:“崔副丞,真是不懂怜香惜玉,这大巴掌下去,美丽的信使姑娘脸可就废了,这可是要上升到国际争端的。” 上官闲怒道:“苏浅,两国对战不斩来使,你的人这样无礼,你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苏浅冷冷一笑:“信使姑娘既然说我是愚蠢的人,愚蠢的人做事有时没分寸。多担待。当着这满堂文武,我也不想失了体面,说法可以给信使,但还请信使拿出出使信物或者文书什么的。即便我是愚蠢的人,总不能随便什么人来我新苏朝堂自称是谁的信使,我便会蠢到无条件相信吧?” 上官闲一怔。 这个真没有。 苏浅一挑眉:“怎么?没有?” 上官闲一咬牙:“陌哥哥没给。可我是谁你当该晓得。既然晓得,还有什么不能信的?” “晓得什么?晓得你是上官陌安放在他父皇上官屠身边的细作?我确然是猜到了,但这可不代表你就是上官陌的信使。” 苏浅冷冷一笑。 一众朝臣心头一震。 这可真是惊天秘闻! 震惊的朝臣里头,唯不包括楚崔二人。两人的心随着苏浅肯定的答案往下一沉,一路沉到底。 上官陌他真是敢!还敢说什么一心! “信使姑娘,你可晓得你这样来为他抱不平,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你这颗他多年来用着极顺手的棋子,这样一来可就是废了。除非你能日日被他护在翼下,否则,上官屠不弄死你都枉为一国之君。” 苏浅挑眉一笑。笑得极冷。 上官闲再一怔。瑟瑟一抖。 她不是没想过后果。恰恰是因为知道后果,所以才有此一行。苏浅她说得对,她除非是被上官陌永远护在翼下,否则就是个死。可她求的就是这个结果。她赌的是上官陌他不会不顾及这些年她为他冒着危险潜伏在上官屠身边。如今苏浅对他误会甚深,她觉得这已经是她能趁虚而入的绝佳且最后的机会了。 她终不能放下上官陌。 她自觉自己不比苏浅差。且她能为上官陌做的,苏浅她根本就不会去做!苏浅她的心里根本就自私自利,哪里配得上上官陌! 发怔却是因为苏浅她分明识破了她的想法。那她要如何对待自己? 对于苏浅曾经在她身上使的手段,她至今还心有余悸。 苏浅凉凉道:“是想被我弄死,还是想被上官屠弄死,信使姑娘你今天可以任选一个。” 上官闲望住她,眸中透着狠厉:“我晓得你苏浅够狠。也好。反正是个死,死在谁手上已经无所谓了。如果死在你手上可以改变陌哥哥对你的心意,我倒是欣然的很!” 苏浅很想说一句,我即便是与上官陌和离,你的一死也担不起个让他改变心意。动了动嘴唇,忍住了。只是冷然地、翻脸比翻书还快地道:“我说过,不会让你死。即便我和上官陌如今的结局不美好,我也要让你活着看着我苏浅是如何翻转这个乾坤的。来人,将她押入天牢,好生看管着,莫要让她少了一根汗毛。” 上官闲自两个侍卫手中挣扎,“苏浅,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啊!这算什么?囚禁我,是怕杀了我,陌哥哥他真的会不再要你了吧!真是愚蠢又懦弱!” 苏浅默然不说话。 她的喊声渐远了,苏浅才抬起头来:“崔梦雪!” 崔梦雪耷拉着脑袋,了然地笑了一声。“罚吧。臣错了。” 苏浅也不客气。冷着脸:“崔梦雪,朝堂之上言行无状,有辱体统,罚俸半年。若有再犯,定然重责。” 崔梦雪身段难得放得极低:“臣知错,下不为例。” 然错认得再怎样熟练,下回若再遇到这种境况,怕是依然摁不住性子。苏浅自然晓得,不过是朝堂之上堵一堵百官的悠悠众口罢了。 崔梦雪能为她这般出头,不惜自己在百官面前的面子,固然是因为他们一处长大,同吃过许多苦患过许多难。虽则以前比这多重的事情都为她做了,今日这件小事却仍叫她觉得十分窝心。 这便是亲人的感觉了。 声调便不自觉地软了下来,“着人好好看着上官闲,不许任何人接近。” 崔梦雪答应了一声:“臣晓得轻重。” 这个轻重,大约也只有他和楚哲这样的近她身边的人晓得。 这位上官闲圣女,今日这般鲁莽冲动行事,身份已然暴露,上官屠那样的性子,势必要追杀她到天涯海角。然她纵是有太多不是,纵然帝凰不喜她已极,她终究是上官陌的人,帝凰这是在变相保护她。 况,以帝凰她的性子,就算以后会和她清算前账甚至弄死她,也断不会让别人动她。 由她对上官闲的态度来看,显而易见的,即便上官陌如此伤她,她无意识地便要护着他。她对他情深至此,不晓得要赞她一句痴还是要骂她一句痴。 崔梦雪的神色就暗了暗。 诚然,崔梦雪黯然并非因为事到如今还对苏浅抱有非分之想。他黯然,只是因为苏浅这愁人的孩子到如今还想不开放不下。 午时大宴,不仅文武百官尽数留了下来,各地官员亦有派代表来送礼,苏浅还差人在苏都选了一些身体康健的古稀老人来参加百日宴。宴席散时已是薄暮时分,苏浅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春和宫,和今日的主角一对豆芽子共享片刻天伦,便歪到了床上。 ... 第三百六十一章 夜谈 放松下来,脑子里便想起今日殿上那位自甘当细作的美人圣女。 23us.com 真是个叫她心烦意乱的女人。 她猜出上官闲的身份,是早在好几年前的乾州城。彼时,她见上官闲的所作所为,就想过,就算她是上官屠的人,就算她爱慕上官陌,但她也是冥国的公主兼圣女,如此高的身份,怎么可能为了爱一个人而忍受她对她的百般**。 她彼时就知道了她为了爱上官陌故意周旋在上官屠身边。她真是小瞧了她对上官陌的爱了。她不爱乱杀无辜,是以那时曾明里暗里叫上官皓月将她带回冥国,劝她不要再回中土。上官皓月却没能带的走她。她以死相挟,不肯离开。 当明白了她的心意,她便知道,那样爱一个人,怎么可能站到他的对立面与他为敌。 彼时她也是将晓得她身份的事瞒了上官陌。上官陌不对她说,她也不晓得如何对他说。她可以在他面前演得像个妒妇,却不想真的做个妒妇。因此不晓得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一耽搁就是这许多年。 其实她晓得上官闲就是她和上官陌共同的心病。 不能让她死,又断不了她的孽想。 要如何处置她,是个问题。 纵然上官闲她是身不由己,却是实打实帮上官容韵做了许多助纣为虐的事情。这些事定然不会是上官陌的授意,唯一的解释便是,她因太爱慕上官陌,心甘情愿为他做一切有利于他的事,不计后果,不计黑白。 好端端一个女子,就这样因为爱一个人而毁了。 就像当年的楚梦,因为上官克,做了那么多糊涂事。 可是楚梦爱的是上官克,她便能冷静地克制地面对她。 上官闲爱的却是她的爱人上官陌。她心里不是没有醋意。即便只是上官闲单恋,即便上官陌对她无丝毫爱意,她还是无法不对她生出恼怒。 况,楚梦不曾如上官闲一般害过许多无辜,所以她当年留下了楚梦。 且她犯下的罪行已足够她死许多次。战争时代人命贱如草芥,可这不代表杀人无罪。她身上背负的,是无以计数的普通百姓的命。 但她不想亲自来定她的死罪。 自然,她也不会把她交给上官陌让他为难。那个人,即便是无情地写下了和离书,即便有一天他们有可能疆场相逢兵戈以对,她也不想给他增加一点点负担。 其实,交给楚渊,让他报昔日云都被淹之仇,或者交给上官皓月,让他们冥国自己审判他们的公主,都算得正途且是好途。 “帝凰,天牢的侍卫来回说,上官闲要见您。” 小宫女铃铛一般的好听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一抬眸,声音里透着倦意:“什么事?” 小宫女重复一遍:“天牢侍卫来说上官闲要见帝凰您。” 小宫女真是使着不大顺手。她并没有耳背到听不清楚小宫女的话,她问的是上官闲有什么事。 如果是月隐在,必不会这般拙笨。 苏浅懒懒翻了下眼皮,不耐烦:“告诉她老实呆着,我不想见她。” 小宫女去了,不过两刻钟,又进来了。见苏浅脸色十分不好,有些战战兢兢地道:“帝凰,上官闲以死相挟,执意要见您。” 苏浅无语地叹了一声,声音冷厉:“告诉她,死了倒好,就永远不用相见了。” 小宫女出去传话再回来时,苏浅已经和衣睡着,容色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小宫女蹑手蹑脚将一床薄被给她盖好,又蹑手蹑脚退出房间。素日最是警醒的人,竟然一无所觉。 楚崔二人并几位权臣来觐见,要问一问她御驾亲征这句话到底是个虚话还是个真话,倘或是虚话,按下不提便是,倘或是真话,他们便要好好和她计议一下,这可不是玩笑的。见她睡得黑沉,几人在外面未敢入内。等了多半个时辰也未见她有醒来的迹象,只好先走了。 苏浅睡至半夜,恍然醒来。揉揉有些疼的额头,搭眼瞧见两名上夜的宫女在门口打着瞌睡,桌上的沙漏告诉她已是子时一刻。 四月的苏都,已经有些燥热,即便是夜里,也有些闷热的感觉。连日来的忙碌,这是头疼病又犯了。她轻手轻脚走到抽屉前找薄荷油。以前随身携带的东西,自坐月子时上官陌不许她在身上武装那么多零碎,她便让月隐将东西都收进抽屉了。 借着微弱的宫灯光,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到薄荷油,擦了一点在太阳穴上,清凉的感觉入脑,疼痛减轻了些。 目光落在手中的玉瓶上。玉瓶精美,还是当年她在楚国为质之时,他一个人去冥国寻找苏国失踪的二十万士兵,隔了千山万水差人给她送了一瓶薄荷脑油。她一直舍不得丢,这些年全拿这个瓶子装薄荷脑油。 瓶身上艳红的玫瑰还是那般刺目。刺得眼疼。疼得眼角有些模糊。被烫着一般慌忙将玉瓶扔回抽屉,关了抽屉。坐到梳妆台前将已经及腰的青丝理了理,拿梳子梳顺了。 并没将小宫女扰醒了给她梳妆。 她打算去见一见上官闲。以死相逼要见她,想来是有什么话想说。 她一贯见上官闲时都喜欢将自己精心打扮一番。但其实即便她这样素颜着,长发只是拿丝绢在发尾绑一下,也是清水芙蓉一般的样子,不晓得比上官闲美了几多倍。 将身上褶皱的衣衫换了,她轻手轻脚从小宫女身边过去,经过清泽和扶光身边时,脸上便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来。 在两根小豆芽水嫩的脸蛋儿上亲了两口,她闪身便出了春和宫。 连开门都没惊动任何人。 深夜去见上官闲,倒不是为了避人耳目,实在是她近些日子疲累已极,回春和宫时瘫倒在床上已经坐不起来。小宫女迟钝,不晓得她当时眼皮已沉得睁不开,只一味拿话来问,她当时只恨不能拿棉花堵了小宫女的嘴巴。睡了几个时辰,疲累稍稍缓解,她便漏夜往天牢而来。 天牢的侍卫倒是精神,不是她的小宫女可以比的。 见她漏夜过来,吃惊不小,却是镇定,跪下去本本分分恭恭敬敬行个礼:“见过帝凰。” 苏浅虚虚一扶,道了一声辛苦,侍卫打开牢门,她缓步走了进去。 新苏的天牢还算人道,没有腐朽的恶臭味,一路走过去还算清洁。上官闲被关在最里面一间。 十分清洁的一间牢房,一应用品也还齐全。上官闲正躺在床上发呆。不过是个囚禁之所,并没有很苛待于她。 美丽的容颜带着三分郁郁七分苍白。大眼望着牢房顶部一动不动。 侍卫打开牢房们,苏浅弯腰走了进去。 上官闲唰的坐了起来。望向苏浅的眼神分外复杂。 苏浅走到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容色依然有些疲惫,坐下去的姿态有些慵懒。执起桌上的茶壶,摸过一只茶杯,斟了一杯凉茶,端到唇边喝了一大口,才悠悠道:“我一向觉得和你并没有什么话说。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和你天上人间永不相见。不晓得你那么急于见我是有什么话说?” 上官闲望着她的眼神过于伤,以至于有水泽汪在了眼眶中。嘴唇蠕动半晌,才艰难开口:“苏浅,我求求你,别折磨陌哥哥了。他,他日日活在煎熬之中,生不如死。” 苏浅又饮了一口茶,执起茶壶将茶水添满,望着上官闲冷冷笑了一声,“上官闲,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折磨他?不过是他自己选的道路,和我有什么关系?”顿了一顿,喝一口冷茶,“你倘是见我只为说这个,我很忙,没时间奉陪。倘或有别的事,你就赶紧说一说。” 瞧着苏浅的眼神从悲伤哀求猛然升级到狠厉冰冷,“苏浅,你真是冷血!我真怀疑你有没有爱过陌哥哥,你以前说的那些话,不过都是表演给世人看的吧?是你权利路上耍的手段罢了,是不是?” 苏浅嗒地一声放下茶杯,挑眉冷笑:“上官闲,你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恕我不晓得,你有什么身份能衬得起质问我,不妨你告诉告诉我。” 这话说的却是狠毒伤人。 苏浅一向说话虽犀利,但不大爱挑伤人的说。上官闲姑娘是个例外。她一见她,不晓得为什么就炸毛。伤人的话雨后泉水一般控制不住地往外冒。 上官闲苍白的脸色立时更青白了几分,小脸儿上全无了血色。 她是冥国的公主兼圣女,受冥国百姓仰望膜拜,身份并不比苏浅低一些,但一开始就在苏浅跟前落了下乘。只因她爱着的人爱的是苏浅,她便只能将自己的头一低再低,低入尘埃,将尊严任人践踏。不过是期冀有朝一日那人或一回首间,能看见她一二分的好,哪怕是一瞬间的爱,也足够了。 苏浅望着她瞬间惨白颓丧的脸色,有一瞬间很想告诉她,姑娘,想爱人和被人爱,先得学会自爱。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微微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淡淡道:“好好呆着吧,哪天让你哥哥来接你走。” ... 第三百六十二章 御驾亲征 顿了一下,苏浅就转身往外走去。 23us.com 上官闲忽然冷笑一声,对着她的背影冷然道:“苏浅,我晓得你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也晓得你今晚为什么来。哼,你也不过如此。” 已迈出牢房门的脚又收了回来。 苏浅扭头瞥了她一眼。但这个扭头的动作却不大好保持,她正了正身子,转回身直视上官闲,笑得有些意味不明:“你一直是个聪明的姑娘。我从没低看你。” 上官闲朝她走了两步,离她三尺处站定,眸光静静地冷着,“关我是救我,苏浅,你为了他,还真是能容,连情敌都能出手相救。今夜也是为了他才来的吧?想在我这里探一探他的消息?你倒是可以求求我,兴许我会告诉你一些,他的近况。” 苏浅噗嗤笑出了声。 诚然,她说的全在点子上。 但求人这件事,她委实没怎么做过。尤其是求她,更是万万不会。 嘴角一挑:“姑娘,首先我得声明,你如今还当不起情敌二字。再则,我还得澄清一下,关你为救你这话只说对一半。眼下确实是救你,但长远的来看,我只是不想你死在上官屠手上,迟早,我会让你死在应该的人手上,譬如楚渊的手上,譬如你们冥国的法制下。” 上官闲的脸色变了变,苏浅眸光流转,甚冷,“至于来向你打听上官陌的近况。这个我承认。但你放心,我不会就这件事求你的。你要说就说,不说就烂在肚子里。横竖我就要上战场了,见他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上官闲眼眸中渐渐渗出颓然和无措来。 她晓得自己的狠辣也许不输于苏浅,但论及处事的绝情和沉稳,她永远不是苏浅的对手。 这样的发现真是叫人沮丧和堵得慌。 苏浅说完,只冷漠地瞧着她。 她默然半晌,身子不由自主退了半步,撇开眼不再看苏浅,声音有些缥缈无根:“苏浅,你晓得,陌哥哥写下和离书,重回太子宫,挥兵九颍河,都不过是为了日后能和你毫无阻碍地在一起,再没有人能打你的主意。”顿了一顿,声音更缥缈:“我这一生,爱错了人,可已经回不了头。如今只希望陌哥哥他能幸福。陌哥哥心里的幸福就是你。可你看看你都在干什么?你和他的对头联手对付他,你将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战将都推到了他的眼前,让他们主仆之间兵戈相向。苏浅,就算陌哥哥写下和离书做的不对,可那也是为了博屠皇伯伯的信任,取得兵权,你若是爱他,当该理解他,信任他。而不是这样处处牵制他。你究竟晓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 这姑娘当真是爱惨了上官陌。 苏浅揉了揉眉心。 真是头疼。 她问她晓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真是可笑的问题。她自然晓得自己在做什么。 她明白上官闲的意思。眼下楚国与西月叫板,她新苏完全可以作壁上观两不相帮。以上官陌的本事,即便那人是楚渊,应该也能握住胜算。 但她苏浅从来不是被人打了却懦弱不还手的人。丰益城的大雪将玉河水抬高了近六尺,方圆五百里的百姓都还未能迁回家园;边境上十数万将士的尸骨未寒,墨凌的大军还未能班师回朝,仍苦苦坚守在前线上。这般大仇,即便是她的爱人回到了西月,她也不会为着他就这样生生咽下。 上官屠是上官屠,上官陌是上官陌,她从没傻到将这两人混为一谈。 苏浅冷淡地笑了一声,语气淡极:“如果你要见我只是为了劝我不要出兵,对不住,我不能听你劝。三日后我亲自上战场,你还是好好呆在苏都吧。多活一日是一日,待我凯旋之后,心情一好,将你还给上官陌也说不定。” 不等上官闲开口,已经迈步离开,徒留了一个白衣魅影给她。 身后传来上官闲时而怒吼大骂时而哀声苦求的声音,求她不要上战场。苏浅面容冷冷未起一丝变化,走出天牢,对守牢门的年轻侍卫道:“看好她。她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就是。” 侍卫毕恭毕敬地跪送她离开,她抬眼望一望天色,繁星满天,夜色正好。天下如何动乱,岁月如何变迁,也影响不了月换星移造化神工。 次日,朝堂上乱作一团。 走了一个上官陌,出使楚国一个澈王爷和一个秦王爷,如今帝凰又要御驾亲征,这是要掏空了新苏高层。百官这一次意外的口径一致反对苏浅出征。 昨日苏浅不过是在和上官闲的对话中略提了提御驾亲征的事,百官中大部分人都只当她随口一说,也就随便一听。有几个当了真的去春和宫觐见她,她睡得黑沉也没能见得上。没想到今日一上朝,苏浅她便将御驾亲征的事郑重地、又淡然地宣布了一遍。 立时便炸了锅。 各样反对她出征的理由在偌大的金殿里盘旋成压顶乌云一般。 譬如古板一点的臣子,说的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譬如年轻气盛一点又身负才学的臣子,说的边疆已有那么多位能征善战且又足智多谋的大将,现在也并未落了下风,实在无须帝凰再亲上战场;还有一类喜欢中庸的也亮出了观点,说的是如今多事之秋,帝皇还是坐镇金殿安稳民心的好;更有楚哲和崔梦雪这样的心腹之人,说的是两根小豆芽子清泽太子和扶光公主太小,根本离不了娘亲。 苏浅冷静淡然地瞧着一众激愤的朝臣,没有丝毫要收回成命的意思。 楚哲领着头闹起来:“帝凰若是执意要御驾亲征,臣无能,这个丞相不做也罢。” 这是要罢工的意思。 你走我也走,看谁能犟得过谁。 有他领头,百官纷纷跟风表示,要罢官。不得不在心里赞上一句,还是丞相这个施压的方法好。 苏浅却是铁了心。 一贯不爱摆出一副执政者架子的人威仪十足地将案上一方镇纸当作惊堂木拍得震天响,震得群情激愤的百官懵懂地住了喧闹。 声音极冷:“谁要罢官,脱下乌纱,从前门走出去便是,我不拦着。但我可有言在先,走出这扇门,便永生开除官籍,不再录用。” 一句话震得金殿静寂,大半的官员缩了缩脑袋。 楚哲抿了抿唇。看样子帝凰她主意已决,断无更改的意思。小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好退一步,屈膝一跪,“臣请代替帝凰出征,请帝凰留下来执掌朝局。” 苏浅冷眼瞧着他,他微微低头,头皮顶着刀锋一般的犀利目光,心里就生出些挫败感来。看来这个提议也是白扯。 果然,苏浅道:“丞相打理朝政一把好手,但你自忖若论战场上运筹帷幄,可以比得过叶清风、袁靖、墨凌、宰离、轻尘以及十三修罗中的哪一位?或者润雨润杨两位小将军也行,丞相觉得上阵杀敌能不能比他们更勇猛?” 楚哲默了。 苏浅她说话忒直白伤人。 他真正未上过战场,大话半个字也不敢说。 苏浅扬了扬眉,“或者,你们中有觉得自己比他们强的,也可以毛遂自荐一下,代替我出征。” 一片默然。 苏浅惯会在气势上压人一筹。 “再或者,你们觉得有比我强的,也可以替我出征。” 谁敢说比她强? 不单单是因为她身份高高在上令他们不敢僭越,更是因为她从小到大经历的战火洗礼,怕是比他们中最老的老将军一点也不少。 一片静寂之中,有人清亮发声:“帝凰,臣想请问,为何一定要御驾亲征?亲征的意义何在?” 敢这么直言上谏的,除了她昔日青门的阁主、最是邪肆无忌的花美男崔梦雪,恐再无第二人。 直挺挺站在大殿中央的,果然是将一身板正官服也穿出点痞气的崔副丞。 百官心里透出点光来。究竟是枉作努力还是可以劝回帝凰的心意,不抱什么希望地拭目以待。 “或者,帝凰是想要亲手报一报被单方面和离的仇?” 方才的话已是大胆,这话一出,更叫百官抹了一把冷汗。 帝凰的直系,果然说话都和帝凰如出一辙。这个,大约比帝凰还要说话直白些。 苏浅望着生得娇媚妖娆的崔梦雪,嘴角一挑,绽出个实打实的笑容来,笑容却有点冷,“我确然是要亲手报一报仇。可不光是被和离羞辱的仇。是该算一算总账的时候了。二十四年前我母后被下了断情,又被人拐入昆国皇宫的仇,我自生下来携了断情之毒,又被人下了情焰蛊和春染蛊之仇,我前半生历经的大大小小数百场暗杀暗害之仇,我新苏二十万将士至今埋骨冥国之仇,还有丰益城之仇,还有今次十数万将士为保家国牺牲疆场之仇……还有许许多多无法细数的国仇家恨。” 若说今日的朝堂之上,谁最能体会苏浅心怀这些仇恨的苦楚,也唯数崔梦雪在内的几个自小追随她的人。她自小经历的血雨腥风,大半崔梦雪都与她并肩承担过。 ...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三十里相迎 百官尚在震惊当中,苏浅说的,他们有耳闻过的,也有从不知晓的,也有确实目睹发生过的。 23us.com如此一说,果然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了,帝凰她要亲征,他们实应由内而外发自肺腑百分之一万支持。 崔梦雪却已经哐当一跪,掷地有声:“臣请随帝凰亲征西月,不报国仇家恨誓不还乡!” 几个反应快的武将扑通通赶在他后面跪下,请战的请战发誓的发誓。后面跟着跪了一地。 楚哲转回头看看。 这个热闹他还是不凑的好。他就没那个命跟着上战场,请战也是徒做无用功罢了。 果然,苏浅开始分派任务了:“梦雪,如今诸多战将都在边疆,朝中正是缺人的时候,我将新苏交在楚哲和你以及众位臣工的手上,这个责任却比上战场打仗还要重,你们就是我和前方数十万甚至上百万将士的坚实后盾,你晓得轻重的。” 说得诚恳又委婉又郑重,还是个不让去。 这是楚哲意料中的事。 他屈膝跪在百官最前,端肃地道:“臣领旨,定然尽心尽力不负帝凰所托。” 众官赶忙随着他表态表忠心。 苏浅满意地点点头,将目光落在娇媚妖娆的崔梦雪身上。 崔梦雪烦躁地转开头,哼出一声:“臣晓得了。” 苏浅的满意神色就更深了些。 交代下一应事务,由楚哲总领监国一职,今日下朝并没有似往日一般晚。 她方回到春和宫,楚崔二人预料中地追来了。 彼时她正坐在摇篮边逗两根小豆芽子笑,崔梦雪往她面前一站,眼角嘴角弯成一个下行弧度,“你上战场,这俩孩子怎么办?” 苏浅淡定地道:“带上。” 楚崔二人双双晃了晃七尺之躯,险些跌倒在摇篮前。 崔梦雪跳脚:“你脑子有病吧!这是去打仗不是去观光!就算是去观光,两个豆芽子能看懂些什么?还不是累赘!况且这两个宝贝蛋是新苏的未来,你将他们带上战场是要新苏百姓的命么?” 楚哲尚能有一分沉稳:“浅姐姐,你难道是要拿两个孩子要挟……”斟酌了一下称呼,“要挟孩子的爹?这个也太,也太无所不用其极了!他们是你的孩子!” 苏浅挑眉,依然很淡定:“要不然,你们俩谁帮我带着?” 两个青年瞬间崩溃:“我们?我们!” 苏浅哼了一声:“既然你们不能,将他们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除了带上,还有什么别的法子?放心,我不会拿我自己的孩子开玩笑。你们尽力处理好朝中事务,我就不用你们操心了。二十几年来,我最会的不是别的,就是如何保命。” 楚哲急中生智:“绿桐姐姐和叶夫人不是还在皇宫里么?交给她们可以放心。” 苏浅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你以为那两个会老老实实呆在皇宫里?自然是随我同行。一路上有她们帮忙照顾,你们也可放心些了吧。” 两个青年嘴角就同时抽了抽:“女人真是世界上最疯狂最可怕的东西。” “滚!你们才是东西呢!” “你们根本就不是东西!” 打点行装,点齐兵马,开赴九颍河战场。 街头巷尾又有了新谈资,人头挤人头炸开了锅。一个女人带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儿去打仗,古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果不是知道这个女人叫苏浅,向来是个特立独行的人,怕是全天下没一个人会认为这是个大脑健全的人。 因她是苏浅,无论做出怎样疯狂的事,都是一则悬念迭生的好故事,唯擦亮眼睛支起耳朵看分明听仔细,莫落下一个精彩细节。 苏浅的马车打从官道上经过,身后跟着一万经了特殊训练的皇家禁卫,马蹄踏踏整齐划一,即便速度颇快,也不曾乱了一丝阵型。 这并非是只为好看的礼仪兵,而是实实在在能以一当百的强悍特种兵。全新苏也不过这一万人,于百万军中万里挑一精选而出。 百姓的议论声传来,苏浅无奈地叹了一声。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有人看戏有人演戏,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以最清醒的姿态看芸芸众生演一场繁华大戏的那个,今日猛然顿悟,自己才是一直是站在舞台最中央,卖力演一出精彩真人秀给芸芸众生看的那个。 本意却不是为演戏。 奈何人如蝼蚁,求生是本能。 只为求生。做那么多看上去轰轰烈烈的大事,却只为这么个卑微的字眼。苏浅不由得悲从心中来,凉自脚底生,倦意席卷四肢百骸。 以前不是没有这样悲凉倦怠的时刻,只是那时候有上官陌,她心中便存着一份美好的希冀,那样美好的一个男子,若能挽手共看朝霞落日,该是多么拉风又顺意的事。 彼时为有朝一日能做到这样拉风又顺意的事,委实拼尽了她一身力气。 到如今真的是觉得倦了。从头到脚由里而外都生出倦意来。 这一场征战结束后,倘或还能有幸活着,那就只静静地活着便好,再不要这样艰难挣扎了。 她兀自想着,阮烟雨的儿子叶檀一双黑葡萄眼睛打量她,不甚清晰地咬字:“帝凰姨姨,你的眉眉打结了。娘亲想爹爹的时候也是这样。帝凰姨姨是想相公了么?” 苏浅无语地瞧着阮烟雨,“你素日都教儿子些什么东西?这大点儿的孩子,话都没学说清楚,居然知道想相公!” 阮烟雨将叶檀抱到身边,笑得无可奈何:“等你家清泽和扶光长到这么大,你就晓得了。”顿了一顿,换了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嘿嘿,我觉得,以你这俩孩子的资质,只能比我们叶檀有过之无不及。” 苏浅目光就转到摇篮里一对小豆芽子的身上。 那两双眼睛已经会滴溜溜乱转。不过是不到四个月大的孩子,确实比别的孩子更有灵气些。“敢学坏试试。” 苏浅一只拳头在他们面门上比量,惹得一对豆芽子目光随着她的拳头游走不停。口中呀呀声不止。 绿桐便笑道:“我听说帝凰一出生便能发出有腔有调的声音,清泽和扶光看来是完全继承了娘亲的早慧。” 这个也能遗传?苏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其实并没想过要他们生得有多聪慧,只不过想他们能平安健康快乐地长大,不再像她小时候一般经历许多苦楚。即便要经历些人生必然的风雨,也不能像她那样日日活在生死的恐惧之中。 马车颠簸,困倦袭来,她打了个哈欠,道:“劳你们照顾一下清泽和扶光,我睡会儿。” 话音落人已经阖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马车行了六日,苏浅除了吃饭出恭的时间是醒着的,其余时间全在睡觉。阮烟雨每日忍不住撩几十次车帘,望望头顶上或明晃晃的日头或清幽幽的弦月,总有一问:绿桐,即便她是属蛇的,需冬眠,但眼下已是暮春初夏,正该是活跃的季节才对吧。莫不是又有了? 绿桐无语望棚顶。 怪道苏浅总喊她阮混蛋。这爱胡说八道的性子当得起这个称呼。 “她自孩子满月之后,每日只得两三个时辰睡眠,已是疲累的很,又天生惧热,每每到夏天总是恹恹的,多睡些时候是有的。话说,今年的夏天来的这样早,才四月就已经这样闷热了。” 绿桐揩了一把鬓角滴下的汗珠。 阮烟雨就叹了一声。 “你说她这叫什么命!偏生出生在帝王家,又赶上那么个破时辰出生,叫人不惦记她都难。” 绿桐叹息:“也得亏是她性子坚韧,人又聪慧多谋,她经历的那些,搁谁头上,怕不是死了千八百回了。” 阮烟雨看一眼她睡得黑沉的模样,忧愁:“她这回这般坚决地亲自上战场,怕是存了要和他们一战到底必分出个胜负来的心思。胜则生败则亡,她现在还能睡得着,可真是被练出来了。” 被练出来的人翻了个身,不晓得是梦中呓语还是什么:“再扰我睡觉,都给我下去。” 两个人噤了声。 探头探脑瞧瞧她朝里的面庞,依然是睡得黑沉的模样。 绿桐便贴在阮烟雨耳边低语:“多少年被逼出来的,即便睡死过去,也能感知身外的动静。” 阮烟雨就又生了一回心疼的叹息。叹息声特特地降低了分贝。 第七日,马车驶出新苏边境,沿九颍河一路往西北走。一万特种兵则沿九颍河南下,去汇合墨凌的军队。 不过一日工夫,傍晚时分,已看见楚渊的百里连营横亘于九颍之滨。 夕阳余晖如一笔重墨,夹杂了些深沉的血色,映得绵延百里的战营雄壮中见悲凉,悲凉中见肃杀。 静静的九颍河闪着粼粼波光,波光是渐暗的红色。 赶车的小郗勒住了马缰。 “帝凰,楚帝来了。” 苏浅悠悠坐起身,悠悠伸了个懒腰,再悠悠打了个哈欠,悠悠白了正掀着帘子等她下车的阮烟雨一眼,跳下马车来。 夕阳沉黯的余辉之中,一身玄色衣衫的楚渊就站在离她三丈远的地方。 苏浅愣了一愣。 ... 第三百六十四章 咱俩联手 不过数月未见,那日于苏都东海之滨送别的优雅帝王,如今周身全是肃杀的黑暗气息。 23us.com一向淡漠得如同云都的雪一般的容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沉黯的夕阳的关系,也是一派肃杀阴暗的模样。 但也只是愣了一瞬间,苏浅便勾唇一笑。 这是在腥风血雨的战场,就算他是楚渊,也未必优雅得起来。 望了望相距还甚远的中军大帐,笑道:“表哥出迎三十里,真是叫浅浅愧不敢当。” 楚渊缓缓走上前,虽是缓缓,却眼见得步履间的沉重。 走到咫尺之近,望住她还带着一丝笑意的脸,蹙眉:“听说你将孩子也带来了。真是胡闹。你晓不晓得这是个什么地方?” 苏浅脸上的笑意就自眼角滑下了嘴角,在嘴角处一顿,勉强地往上一翘,“嘿嘿,当然晓得。可是怎么办,那么小的孩子,总不能留给宫女嬷嬷们带着。呵呵,表哥还没见过豆芽们,烟雨,绿桐,快,把清泽和扶光抱过来。” 阮烟雨和楚绿桐一人抱着一个下了马车。 绿桐浅浅一礼:“哥哥。” 阮烟雨招了招手,“楚帝好。” 小叶檀晃着肥嘟嘟的身子奔过来,“娘亲,帝凰姨姨,等等檀儿。” 楚渊浅淡一笑,算是回礼,眸光望向一对豆芽子。 一对小豆芽起初还有一个长得像苏浅,不晓得为什么,如今竟全长得像上官陌。那模样,简直就是上官陌的克隆版。 修长的手指掠过一对豆芽子的水嫩脸蛋儿,笑容未减:“呵呵,长得像陌太子。将来必定是一等一的人儿。” 他口里说的是陌太子,苏浅似没听见一般,嘴角攒了一丝笑意,“是吧,可惜长得不像我,不然将来定然又是祸国殃民的祸水。” 绿桐和阮烟雨不甚高兴地黑了黑脸。不晓得楚渊何时竟也学会做起了口角上的计较。 楚渊笑道:“陌太子长得不比浅浅你差了,眼见得将来又是两个祸国殃民的。” 叶檀弱弱的童声就传了上来:“帝凰姨姨,什么是祸水?” 苏浅一把捞起小不点叶檀,指了指楚渊,指了指他的娘亲阮烟雨,笑道:“看见没,像他们长得这样漂亮的,就叫做祸水。” 叶檀似懂非懂,眨巴着两颗黑葡萄,“可是,帝凰姨姨,你比他们都‘漂酿’,是不是也叫祸水啊?” 阮烟雨磨牙:“该!我儿子说得对,你还真就是最大的祸水。” 苏浅捏了捏叶檀肉嘟嘟的小脸蛋,“是漂亮,不是漂酿,小伙子,吐字要清晰,才不会被人笑话哦。” 楚渊就在小叶檀的脑门上轻弹了一下,学着苏浅的腔调:“小伙子,你说得对极了。”不理会苏浅的白眼,继续道:“风有些凉,还是上车回营帐再说吧。” 苏浅扫了一眼楚渊骑来的战马,道:“好久没骑马了,小不点儿,走,帝凰姨姨带你骑马去。”一扭头,对身后的阮云二人道:“你们抱着小豆芽子坐马车吧。” 不理会一包意见气得磨牙的阮烟雨,自禁卫手中牵来一匹马,抱着兴奋不已的小叶檀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楚渊也潇洒利落地翻身上马,脸上一朵温婉的笑:“妹妹和叶夫人慢慢赶来便是,先行一步。” 一夹马腹,朝着苏浅追了上去。 三十里地,纵马狂奔,不消片时,便已到达楚渊的连营。 夕阳西沉,暮色笼罩了苍茫大地。苏浅几人的营帐被安排在中军帐一旁。晚间楚渊置了一桌洗尘宴,给苏浅一行人接风。战场之上,酒宴也只能是十分简单,倒是楚渊深谙她的嗜好,给她备了一坛陈年的桂花酿。 苏浅喝得有了些酒意,和楚渊闲话了片刻,便踱出了大帐。 一弯清月已圆了大半个,悬在碧澄的空里,和三两颗疏星相映,倒也有些趣味。 苏浅在中军帐不远处的草地上坐了下来,仰着头看月亮。阮烟雨正抱了一对豆芽子逗弄,苏浅令一名嬷嬷取了摇篮来,招呼阮烟雨:“烟雨,把她们抱过来。” 阮烟雨将一对豆芽子抱过来,搁在了摇篮中,将小被子给小豆芽们盖好了,嘱了一句:“别让她们吹太久的风,略坐坐就回帐子吧。” 苏浅答应了一声,道:“晓得了。你去忙你的吧。” 阮烟雨回了帐子,她便愣愣地瞧着一双小豆芽。豆芽们睁着星子般的眼睛望天空。 楚渊缓缓踱步过来,月光下一身玄色衣衫愈发显得沉黯肃然。苏浅仰头看他一眼,指了指草地:“坐下看月亮。皇宫里住久了,连赏月的心情也没了。这里虽然是战场,倒是有一弯好月色。” 楚渊眸光落在一双生得比皓月还要清华潋滟的小豆芽身上,蹙眉:“外面风露重,还是先把他们抱回帐中吧----他们叫什么?清泽和扶光?” 苏浅抿唇轻笑:“弟弟叫清泽,姐姐叫扶光。小孩子没那么娇贵,吹个夏风也要怕的话,战场上日后的苦日子还长,要如何煎熬?” 楚渊在她身边坐下,伸出手逗弄小豆芽,修长略带些薄茧的手指立即被两人分握了去,苏浅笑:“怕是都将你的手当成玩具抢了。” 楚渊嘴角浮出点温暖的笑意来,语气里还是有些嗔怪:“你还是这样任性。这里血雨腥风的,哪里适合小孩子来。” 苏浅便轻叹了一声:“留在苏都我不能放心。”话锋一转:“你们怎么回事,各自数十万大军摆在这里,玩呢?不说早点地决个胜负出来,好各回各家,耽搁在这里浪费粮食呢?” 楚渊哼出一声笑来:“这个须得问一问西月的陌太子。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我如此相逼,他只管闭门不应战。” 苏浅睨着他,淡声:“为什么不强攻?” “上官容韵在城中,我怕逼得太急会惹怒她。” 苏浅便有些失笑,“表哥,瞻前顾后怕左怕右,这可不是你的性格。上官容韵又怎样,你何曾怕了她?” 楚渊便苦笑:“数十万生命在这里,有云都和丰益城的前车之鉴,我也不得不投鼠忌器。” 苏浅仰望着天上不甚圆的清月,一阵沉默,不晓得在想什么。 她沉默着,楚渊便也不说话。 半晌,似叹息般道:“表哥,你说,和咱俩之力,能不能除了这个老妖婆?” 楚渊将目光从小豆芽身上转到她脸上,她依然在呆呆地望着月亮。 楚渊就问了一句题外话:“月亮真有那么好看?” 苏浅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你可能不太理解得了住在深宫里的人的心境。” 楚渊有些哭笑不得。“浅浅,我也是住在深宫里的。” 苏浅顺着他的话茬:“对了,你深宫里那四个女人怎么样?听说莲儿怀孕了?她们四个还和睦否?” 楚渊更哭笑不得:“得谢谢浅浅你送给我四只黄鹂鸟,倒是不寂寞了。” 苏浅脸上倒生出些不好意思来,楚渊说的意思,她自然甚是晓得。那几名女子,别的都好说,唯一值得头疼的,便是个顶个长了一张好嘴,有时候话多的叫人恨不能拿针给她们的嘴巴缝了。 苏浅忽然贴着他耳边低笑:“表哥,宫里有四个女人,身体还吃得消否?要不要我给你配点药什么的?宫里太医们配的未必有我配的好。”顿了一顿,看着楚渊分外精彩的神色,继续:“唔,我倒是忘了,皇帝的深宫里大多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表哥宫里只有四个而已。以表哥的素质,不要说四个,就是四十……”话没说完,便听见了楚渊的磨牙声,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苏浅!” 苏浅笑着跑开,听磨牙的声音在身后继续:“你新苏的皇宫里倒是还缺位男主人。” 笑声戛然而止,怒目瞪向楚渊,恶狠狠道:“你敢说下去,我明日保证给你的皇宫填满人。” “浅浅你讲点道理,只许你州官放火,还不许我百姓点灯了?”楚渊摊着双手。 苏浅蛮横:“就不许了你能怎样?” 楚渊继续无奈摊手:“我还能怎样?从来就拿你没办法。” 苏浅被他逗得撑不住一笑:“你这还是我那不苟言笑的表哥么?” 楚渊当即表示:“不苟言笑?表妹从哪里听来的?我这边官方从来没承认过。” 苏浅手指楚渊一阵豪爽大笑,笑了足有盏茶工夫,笑完了,极认真地看着楚渊,用极认真的语气道:“表哥,看样子你过得还不错。你过得不错就好。我其实很忧心莲儿她们几个做的不够好,会让你烦心。”顿了一顿,用更认真的语气道:“表哥,有心仪的好女子就立个皇后吧。她们四个,并不大能当得起皇后的身份。” 楚渊面色微沉,叹了一声,“眼下正打仗,等打完了再说吧。况且,”再叹了一声,声音低沉下去:“浅浅,一个人的心,如果可以由着意志说拿起就拿起,说放下就放下,这个人心也就算不得真心了。” ... 第三百六十五章 相见时难 楚渊这个意思,便是还没对她忘情了。 23us.com 苏浅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她晓得楚渊不可能那么快忘情,但由他口中这样叹息着说出来,还是有些心疼他,不晓得拿什么话来安慰他才好。 气氛有些沉寂。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苏浅忙掩饰般向清泽和扶光走过去,“天也不早了,我先把清泽和扶光哄睡了。” 楚渊扯住她正要抱清泽和扶光的手,道:“让乳母来吧。不是问咱俩联手能不能制得住上官容韵吗?不如今晚就去试试。” 敢情扯了大半天闲篇他才想起来正题。 苏浅有些哭笑不得。 楚渊见她怔愣,道:“若是你还没做好准备,那就改天。” 苏浅今日思维尤其通透,此刻通透地觉得,楚渊说这句话的意思,大约是因为上官陌。 上官陌那样对她,恐怕搁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得伤情伤许久。况她是那个自小将心就给了他的人,怕是更伤。这么短的时间要从伤情中恢复过来,简直不可能。此时去对付上官容韵,怕她力有不逮。 楚渊他猜测的不错,她确实还没有从伤情中恢复过来。且这个伤有越接近上官陌便越伤的趋势。 再则,今夜去会一会上官容韵,少不得会遇上上官陌。 她还不晓得要怎样面对他。 但这个面对面迟早要来,再给她多些时间怕也是不晓得如何面对。她觉得这一生怕是难以不伤了。 那今晚去和明晚去或者后晚去也就没什么分别了。 深呼吸一口气,道:“也没什么好做准备的。和她做对手,做再多准备也是无用。先去会一会再说吧。我以前没机会和她交手,倒是一直想和她比划比划。” 她故意曲解了楚渊的意思,楚渊浅淡一笑,也不拆穿她,只弯腰抱起了一对豆芽,往大帐走去。 阮烟雨不在帐子里,不晓得这一会儿工夫又去了哪里,她将豆芽们交给绿桐照顾,吩咐乳母尽心些帮着绿桐,楚渊他倒也关心得无微不至,吩咐完,扯着苏浅的衣袖往外走。 绿桐谨慎地关心:“哥哥和浅姐姐可是要去会一会上官容韵?依妹妹说,不如把袁靖召过来再去吧。他和上官容韵是师姐弟,最是了解上官容韵,有他在,胜算大些。” 楚渊转过头,拍拍她肩膀,温声:“不过是去探探深浅,不会和她大动干戈的,不用担心。若以后要和她决一死战,会把袁靖找来的。” 苏浅打趣:“到底是血浓于水,你们兄妹这样我真是欣慰了。” 招来楚渊的眉梢一挑:“浅浅这是在向表哥炫耀,连表哥的妹妹妹夫都能纳入麾下么?” 苏浅就干咳了一声,“哪里哪里,表哥你误会了。绿桐不过是因为在苏都住惯了嘛。哈哈,是吧,绿桐?绿桐她住在苏都,表哥你的妹夫自然也要住在苏都嘛,是不是?总不能让人家夫妻两地分居啊。表哥你说袁靖那么大一个人才,闲着岂不是可惜了?所以表妹我就权且一用嘛。呵呵。” 楚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苏浅难得地红了脸。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有其事。苏浅何其明白这个道理,也何其明白楚渊他也懂这个道理。各种明白之下还装着不明白大肆解释一番,苏浅羞得脸红。 绿桐无语地催促:“要去就快些去吧,早去早回,要是打不过,就赶紧跑,可别弄强。” 这句话听来何其耳熟。苏浅心里白眼翻了一遍又一遍:苏浅,看吧看吧,这就是天道彰彰报应不爽,平常怎么说来的,总是说话口无遮拦,这回让人家拿你自己的话来堵你自己的嘴,你个二百五还有什么话说。 “走了。”苏浅潇洒地朝绿桐挥挥手,拉着楚渊往帐外走。 门口一朵火红的云彩挡住了去路。 “我也去。” 红云彩噘着嘴,手上还有个小不点。 “我也去。”小不点翘着舌头。 苏浅无语地将云彩并小不点往一旁一扒拉,“少添乱了,看好你的小不点。” 火红云彩一个踉跄,扒住帐篷门,不死心地道:“等清风来了和你们一起去。你们这样去也忒鲁莽。” 苏浅深吸了一口气,“放心,找死的事一定带着你家叶清风,谁让他是上官陌手中最厉害的王牌呢。今晚没什么危险,用不上他。” 低头朝小不点做了个鬼脸,学着他的说话腔调:“你爹爹辣么腻害,帝凰姨姨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小不点叶檀就有些懵懂。 这个不放过,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帝凰姨姨和爹爹有仇? 眼眶里就怕怕地圈了一圈秋水。 阮烟雨弯下腰:“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乖儿子你要学你爹,打落牙齿也要和血吞。” 教育儿子的工夫,苏浅与楚渊已经遁得没了踪影。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绰约的月光下宛若流星划过,落在西月的中军帐前。 帐前的侍卫张口要发出警示的瞬间,苏浅已笑着点了他的周身大穴,一闪身,与楚渊一起进了中军帐。 眼下不过戌时三刻,照理,中军帐里应该还是灯火长明,忙成一片。 面前却一片漆黑。没人。 实则一路而来,苏楚两人并未刻意隐藏身形,只是因为两人轻功太快,经过巡逻兵的眼前,也只如一阵风刮过,压根儿看不清实质的人影。 普通的士兵看不清,但总有能看清的。西月的军队里并不乏一些有些武功底子的高手在。 苏楚二人却正是存的个让这些人看见的算计。数以几十万的大军,同苏楚联军一般,连营上百里,中军帐在哪里固然不难找,但却不能保证上官容韵就在中军大帐里,唯暴露身形,方可引出上官容韵。 然一路走的却过于顺利,连个阻拦也未遇上。 分明是敞开大门任君来,来了你就莫想离开的请君入瓮阵势。 黑暗,是埋伏的绝佳条件。 但再高明的埋伏,对于苏楚二人这样的高手,也能感知到一二气息。即便那人是上官容韵,也不可能遁于无形。 确然是没人。 这个阵势有些诡异。苏浅想不透其中的关窍。但其实想不通也无妨,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苏浅自袖中滑出一枚火折子擦亮,借着一抹微光走到案几前,弯身点亮了案上的一盏风灯,将风灯的罩子扣好,就势往案前一坐,搭眼瞧帐中摆设。 一应摆设简单简洁,除了地上铺了稍显奢华的毡毯,墙上挂了一只水囊,以及眼前这张檀香木的案几,连个兵器架子也没有。 确然是上官陌的风格。 苏浅的脸色有些苍白。 她早晓得就算不见到上官陌,只是到他住的帐子里来,也会忍不住心伤。但真的面对斯情斯景,伤得还是有些令她想象不到的重。 她却没有在楚渊面前掩饰心伤。 心伤这东西就像是一条狗,你越怕它它便越得寸进尺,越要攻占你的领地,你不怕它,它就会惧于你的气势,顶多和你对峙些时候,并不敢轻易攻击你。 因为深谙这个道理,苏浅才不掩饰。 案上堆满奏报书籍,虽然繁杂却摆放整齐。苏浅轻而易举从尺来高的书册中抽出一本戏说的话本子来。望着扉页上画工不怎么精湛的仕女图,撇嘴:“丫的多日不见还是这么低俗没长进,不但没长进,还特么退步了。” 楚渊默默凝视她,不接话茬,也未有什么安慰的言语。半晌,才道:“这个阵势不大对头。这么久了还没有一个人来,浅浅你觉得,上官陌他这是唱哪一出?” 唱哪一出? 分明是不敢见她,又不忍伤她。 但这样又如何能得到上官屠的信任。上官陌他愚蠢地选了一条自己走不过去的路。她今夜不过是来证明给他看,他有多错、有多蠢。 今晚她来过了,目的也便已经达到,并无需再多做什么。 抬眸望着楚渊,反问回去:“表哥觉得呢?” 帐外忽然风声飒飒。 这风声响得忒及时,给了楚渊答案,苦苦一笑:“我觉得,咱们要出去可能得费一番力气了。” 苏浅撇撇嘴,缓缓站起身,“来的时候若没做好这点心理准备,那你还能叫楚渊么?” 双双并肩走出大帐。 一黑一白,黑夜里乍现,让人忍不住想起夜里出来勾魂的那两位无常君,只是这二位无常君虽满身形于外的煞气,却长得太好,月光下尤显得风华无限。 站定身形搭眼一瞧,给他俩准备的人还真不少。里三百层外三百层不下十几万,个个铁甲银盔手搭弓箭严阵以待。 气势十分足。 这些虽不是上官陌的嫡系,却也当得起精兵二字。 苏浅有一瞬间觉得,她从没认识过上官陌。 那个翻手为云覆手可雨的人,她曾经觉得他也有弱点,他的弱点便是她。但眼下,连她都已不能成为他的弱点。 不晓得是她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她今日来,打心底里,其实是很想见一见上官陌的。 ... 第三百六十六章 受制于人 她想他。 23us.com哪怕是他做得如此过分,她还是抑制不住想他的情绪。哪怕相见还不如不见,也想看一看他那幅如画的眉眼,有没有被战场的腥风血雨熏染得变了颜色。 但眼前十几万严阵以待的弓箭手,独独少了那一抹遗世**的月白身影。 苏浅微蹙秀眉。颜色饱满的下唇被咬得发白。 楚渊轻拍了拍她的肩,将她从伤情中唤醒:“没见上官容韵,我觉得不大对劲。” 苏浅这才发觉,确然没有上官容韵的影子。 这样的时候脑子倒转的快了。她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表哥,你先扛一下,我要回去看看清泽和扶光,我怕……” 怕什么尚未说完,就见通天的火光瞬间爆起,方向正是楚军的大营。 分明如她所想,有人攻打楚军大营了。 上官陌和上官容韵都不在。 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就癫狂了。 楚渊的眉目蹙得也深极。来之前他做了防备,防着有人夜袭。但他到底料错了上官陌。火攻这种极残忍的攻击方式,他以为以上官陌的仁心,当不会使用,但他忘了这是在战场,对对手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只记得上官陌有一颗仁心,忘了他在战场上的铁血。忘了他面临生存威胁时的无情冷血。 牙缝里狠狠挤出三个字:“上官陌!” 苏浅手中已然拎了一条火红软绸,正是她极喜欢的兵器,世间仅此一件、上官陌送给她的烈火锦。 转回头,望着楚渊的眼神已满是狠厉,“表哥,根本不是上官陌。怕这月余来,在战场上的,一直都不是上官陌。” 情急之下,她比任何时候都镇定。脑子便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她想起身后的中军大帐,风格固然像极了上官陌素日的做派,但有一样破绽,便是那本绣像话本,上官陌他确然看过许多低俗的春宫图,却已经很久不看这种无聊话本,且他有个习惯,闲书绝不和正经书籍掺杂在一起,尤其是重要的奏折战报。 她彼时没有识破,不过是因为一心里全被上官陌这个人占满,没有空暇想其它。 她又想起上官闲冒生命之险去苏都,那日在天牢里苦苦求她不要亲征,她当时说什么来着?她说,“那是陷阱,不要去,求你,为了陌哥哥,不要去!” 她晓得有陷阱,但不能不来。 她要见上官陌。 但她没想到的是,上官陌根本不在这里,是有人假扮了他,图的就是引她前来。 但此刻并不是后悔的时候。 事实上,当楚营火起,手中的烈火锦已然如飓风般朝着前面一列弓箭手扫了出去。既然识破了陷阱,自然是救子心切。 烈火锦过处,人影纷飞,落地时已鲜少有囫囵尸体。 楚渊的凤羽剑也已拎在手中。甫一出招,强大的剑气便有如实质,挡住了漫天飞来的箭雨。 剑气挡出来一个空当,楚渊倒算沉着:“浅浅,快走。” 苏浅借着这不大的空当,烈火锦荡开又一列弓箭手,趁着后面的弓箭手尚在恐惧之中,人已经拔地而起,不大在人前施为的绝妙轻功施展出来,惊呆了一众西月兵将。 随着人影的远遁,一枚绿色焰火腾空而起。 “表哥坚持些时候,清风很快就会来。” 声音远远消失在夜空里。 一路行得跌跌撞撞,心焦得连往西月军营里夺一匹战马代步也忘记了,三四十里的路,一路飞纵,踉踉跄跄停在了楚军的中军大帐前。 所幸大火并未烧到这里。 但眼前的景象也未能令她松一口气。 帐前空旷的草地上,风韵犹存的冷面女子,正是她今晚要寻找的正主,上官容韵。上官容韵身边一左一右站着的,是她的知己好友,楚绿桐和阮烟雨。 楚绿桐的怀里抱着小叶檀。阮烟雨的一双臂弯里抱了她的一双小豆芽清泽和扶光。她的好姐妹,显然是念到了绿桐不会武功,才将她的孩子护在自己的怀里,却将自己的孩子推给了不会武功的楚绿桐。 但显然,她们五个人全落在了上官容韵的手上。 谁护着谁已经不重要了。因此时已经谁也护不住谁。 苏浅使出全身的力气撑着一双腿没有软倒下去。嘴角强自挤出一丝笑来:“姑姑来了。姑姑是否看清泽和扶光了?他们是不是长得很像上官陌?” 眼下的局面,没有丝毫胜算,苏浅尚能清醒地想,需先套一套近乎,稳住了上官容韵,别伤了她手上的人质。 上官容韵只是淡漠地看着她,声音冷极:“不错,确实长得像小陌。你应该感谢他们长得像小陌。如果长得像你,怕是今夜就留不得他们了。” 苏浅干笑两声:“姑姑说哪里话,都是上官陌的骨血,无论像不像他,都改变不了他们是上官家的子孙的事实。姑姑你看,我离开大半日了,清泽和扶光该饿了,能不能让我先给他们喂奶啊?” 上官容韵打量了她瘦弱的身材一眼,冷哼一声:“方才乳母已经喂过了,就不劳你了。我要带他们走,你不会有意见吧?” 苏浅再干笑两声:“上官家的子孙,姑姑带走我能有什么意见。咳咳,清泽这死小子素日非我的奶不吃,今日倒是长进了。” 低头看看自己干瘪的身材,也晓得这句慌扯得有点牵强。清泽早习惯了吃乳母的奶水。 她心里急得不晓得如何是好。今夜看来要栽。倘或有楚渊在此,或可一搏,哪怕是叶清风或者袁靖,联手的话,未必制不住上官容韵。但眼下只有她一个,盼不来任何一个救星,她一时绝望得如秋风中的落叶,瑟瑟抖个不停。 上官陌。 上官陌他在哪里。 这样的时刻,她能想起的,也唯有上官陌。 虽然焦急,心里倒还没乱了方寸。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无奈策略,苏浅嘴角还浮着抹干干的笑:“姑姑,既然姑姑是为我们母子而来,如今浅浅也回来了,姑姑就带我们母子三人走就好,能不能,先放了阮烟雨和绿桐她们三个。她们仨不但聒噪,也实在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上官容韵冷冷道:“你来了,她们自然没什么用了。不过她们的死活还得看你的态度。” 苏浅忙又奉上个干干的笑:“姑姑让浅浅怎么做,浅浅便怎么做,个人没有任何态度。望姑姑怜悯浅浅不想连累无辜的心,先将她们放了吧。” 两个被挟持的女子又恼又急,阮烟雨磨牙:“苏浅,你素来就傻,今天更傻。你不晓得她是要你死么,你不晓得你死了会有什么后果么?你死了,莫说我们仨,就是这天下芸芸众生,谁能得了好去?” 苏浅瞪眼喝止:“住口,你晓得什么,姑姑怎么会让我死呢?好歹我也是清泽和扶光的亲娘,姑姑怎能不念亲情。” 楚绿桐恨铁不成钢地道:“浅浅,你别傻了,她是个疯人,心里哪有什么亲情!” 苏浅瞪她:“你也住口,不许诬陷姑姑!” 抬头又是一个干巴巴的笑:“嘿嘿,姑姑,别听这两个女人胡说,这两个人惯会胡说八道口无遮拦的,说话从来就没谱的。”顿了一顿,“姑姑你要浅浅怎么做?要不浅浅过去姑姑身边?站在姑姑身边的,实在应该是浅浅母子三人,而不是这两个傻不拉几的女人和那个小子。” 阮烟雨骂:“混蛋!还不赶紧找帮手去?你晓不晓得你过来就没命了?” 苏浅蹙眉望着她,沉声:“你给我消停点!” 她向来不大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阮烟雨一怔,闭了嘴。 苏浅又何尝不想将隐藏在袖子里的绿漪剑和烈火锦亮出来,拼全力搏个你死我活,死也要给她身上留点纪念,或者一搏还可以争取些时间,等待后援。 但眼下哪里容她有搏的机会。 上官容韵手上握着的,是她和阮烟雨的宝贝孩子,是比她们自己的命还重要的人,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苏浅脸上的干笑挂得太久,自己也晓得这样的干笑实在没什么杀伤力,索性将笑容一敛,极冷淡地瞧着上官容韵,语气也忽如白开水般淡而又淡:“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是让我自缚双手过去还是怎样,姑姑就说吧。咱们之间的恩怨,姑姑和我爹爹娘亲之间的恩怨,今日我就一并承担了就是。是要折磨我这副臭皮囊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是要我就在这里自戕,都随姑姑的意,但只请姑姑不要伤了清泽和扶光,请姑姑念及他们毕竟是上官家的骨血。” “很好。不如你先自废了一身武功,然后再走过来。” 上官容韵冰冷的声音响起在耳畔,苏浅深吸了一口气。 今日这个境地,真是衰到她姥姥家了。活了二十来年受制于人的时候不知凡几,但像今日这般受制得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的,还真是不多。 抬眼望了望漫天火光燃烧的连营,心里略略松了口气。 还好,楚渊早有布置,不过是烧了些营帐,大多的人还在和西月士兵浴血奋战,看样子并没落了下乘。 ... 第三百六十七章 新账旧账 这样子就算自毁一身修为,应该对战局影响不大。 23us.com 苏浅又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没别的办法可以保下对面那两大仨小,那也就只能将生命交付在对手的手中了。“姑姑一向是个讲诚信的人。浅浅自毁一身功力,还请姑姑放了绿桐和烟雨母子三个无关的人。” 自毁功力恍如去半条命一般,苏浅向来心思细密行事谨慎,这样的时候也不忘将条件讲得细致周到。 阮烟雨暴怒:“苏浅,你要是敢自毁功力,我会恨你一辈子!” 苏浅无奈地摊手:“那你有没有办法保下我的一双儿女?” 阮烟雨就沉默了。 绿桐将小不点叶檀护在臂弯里,沉默着不能言语。 多说无益,她并没有办法解救眼前危机。 苏浅静静看着上官容韵,等待着她的回答。 上官容韵倒是痛快:“我答应你,不伤她们便是。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伤她们我还嫌丢了我的身份呢。” 阮烟雨不忘逞口舌之快:“身份?你还晓得顾及身份?还不伤无关紧要的?你也有脸说这句话!几年前乾州的战役,云都的水患,几月前丰益城的雪灾,到底有多少弱小百姓丧生在你的手上,你倒是有脸说!”喘了一口气:“全天下论及恶毒,论及丧心病狂,你称第二,还有哪个敢称第一?呸,活该你没人要,活该你老到四十多岁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眼看一个巴掌就要掴到阮烟雨的俏脸上,苏浅忙一个闪身挡在了阮烟雨身前,握住了全力打过来的雪白手掌,赔笑道:“姑姑别气,阮混蛋一向说话像泼妇,姑姑别和她这样的江湖草莽计较。” 一脚踩在阮烟雨的脚尖上,碾了碾,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混蛋,想我现在就没命,你就使劲说。” 阮烟雨就蠕了蠕还要大骂的嘴巴。噤了声。 上官容韵冷冷地看着苏浅。 近在咫尺,苏浅被她有如实质的冷气激得抖了抖。 心里的泪水就流成了河。落入今日之境地何其冤枉。想她爹当年不过是依着本心选了自己爱的女子,拒绝了一场政治婚姻,不曾想被拒绝的人这般记仇,这仇还一记二十多年,大有不死不休的劲头。她作为后代平白受了这么多报复,真是无处去喊冤。 她庆幸她那一辈子做过许多糊涂事的爹,在这件事上做的选择何其英明。 她要有这么一个娘,非得恨得买块豆腐撞上去。 但这样一个她死也不想和她有关系的女人,却是上官陌的亲姑母。 上官陌有这样一个姑母,又有一个那样的爹,这是怎样悲催的命运啊。 苏浅英明地觉得,上官陌他能在这么两个极品长辈的压榨下身体健康又心理正常地活到现在,这个青年,忒不容易。 她心疼他。心疼得全然忘了他已经写下和离书,和她没有几分关系了。 这个时候如果上官陌来,唉,她叹息着摇摇头,上官陌他如果不是出了事,怎么会任由事态发展到如今的模样而不出面。 祈望他来救她还不如祈望上官容韵一时良心发现放过她们这一帮无辜的妇孺。 苏浅绝望地将一只手掌贴上了灵台,英雄气短地道:“姑姑,为免伤及无辜,能不能让这几个人躲远一点?” 上官容韵朝身后几名随从招了招手。 五大三粗的随从们便上来押着两大仨小往边上躲了一躲。 苏浅喊了一嗓子:“躲远点,别伤了我儿子和女儿。” 阮烟雨机灵地往边上再躲了躲。 她机灵地觉得,苏浅这个举动,分明是要她们都躲开,好以一己之力搏一搏上官容韵。 她料的不错。 最后的时刻,苏浅确然还是想选择搏一搏。 但这想法也只能是想一想了。 五大三粗的随从们将手中的刀剑晃了晃,横在了阮烟雨楚绿桐和小叶檀的脖子上。 难为的是小叶檀居然没有哭,还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子,有前途。 一名头目样子的大汉将手贴在了清泽光洁的额头上。 苏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没机会了。阮烟雨决然斗不过他们这么多人。 手一抬,灌足内力横在了灵台之上,内力瞬间就经由灵台往四肢百骸窜去。 也不过是瞬间,就在她以为这一身修为就要交代了的时候,一股温暖的气息撞了上来。 何其熟悉的气息。就算是忘了自己是谁,怕也难以忘记这玄冬花的冷冽却又温暖的香气。 苏浅没有睁眼。 贴在身上的这具温热身体,素日虽已经是十分瘦削,但也不像现今这般瘦得一贴上去便感觉到硌人的骨头。 气息虽是极力压制,她却也能感觉到他内息极紊乱,是重伤之下还强行动用内力的后果。 动情却也不过是一瞬,眼下是何等样危险的境地,苏浅并没有忘记。耳边厢有打斗的声音传来,她惊觉,同上官陌一起来的,还有她的爹爹苏远之。 苏浅睁眼的瞬间,微微一怔。不晓得为什么她的爹爹和上官陌会一起出现。 上官陌救下她的瞬间,她的爹爹已经将阮烟雨并绿桐和三个婴孩自上官容韵的随从手里解救了出来,此刻正和那帮身手不弱的随从打在一起。 她不及思考任何问题,已将上官陌推开,艳红似火的烈火锦向着缠斗她爹爹的大汉们扫去。 上官容韵追着打了上来。一记掌风汇聚了十成十的内力,朝着苏浅的后心而来。 自有上官陌挡在她身后。 然上官陌终究是重伤在身,这一记掌势,太过猛烈,他硬接之下,纵然上官容韵念及他是西月的希望多少收了收内力,他还是被击飞出去。 月白的身影自眼前坠落,烈火锦临时改变轨迹,缠绕上上官陌腰际,火红的锦绸在空中划过,绸中包裹的人落入美人的怀抱,美人环抱住他之际,还不忘一记狠厉的长虹贯日,将上官容韵的好几个随从腰斩于烈火锦下。 本是一出极好的英雄救美,奈何英雄此时势弱,反被美人而救。 上官容韵的攻势接踵而至。 本是已经奄奄一息的英雄,况也真真实实地吐了小一斤血在烈火锦上,却还能强撑着一口气,自苏浅怀中掠起,对上乘势追来的上官容韵。 姑侄两个半空里对上,一个怒火于胸,一个救妻心切,竟是实打实地打在一起。 苏浅看看自己的老父对付几个随从实在绰绰有余,眼前重伤的上官陌对上上官容韵却实在悬乎,牙一咬,将十丈红绸舞作一条恶龙,向上官容韵席卷而来。 她今日是动了杀念。 想她苏浅,自小到大,经历的血战不计其数,数以几万甚至几十万伤亡的大战也经历了不知多少,但真正动了杀心的,并没有几次。多半不过时势所迫。 想起活了这二十几载,所经历的风霜雪雨刀光剑影全拜眼前这个女人所赐,恼恨就填满了胸腔,今日她就是奔着上官容韵的命去的。 一条火锦灌注了十成十内力,招招袭向上官容韵要害。 上官容韵虽已是一身功夫出微入化少有人能及,然苏浅她也是百炼成钢鲜血枯骨堆里成长起来的高高手,拼起命来,上官容韵竟丝毫也占不到便宜。 苦于身边却多了个累赘。 累赘唤作上官陌。 从来高踞云端供世人仰望的无双青年,今夜忒丢脸。 眼见得烈火锦旋起的飓风里,上官容韵一双雪白手掌丝毫不相让,肉掌对上软绸,竟发出金石裂空的巨响。 上官陌在这样的攻势里又吐了几口鲜血,上官容韵一记凌厉掌势攻过来,正绕过烈火锦,对着的是苏浅的后脑勺,正吐血的青年飞身挡了上去,掌风正中他胸前,再一次,飞了。 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喊的正是青年的名字:“上官陌!” 烈火锦顾不得上官容韵,撒手丢弃,月白的身影飞向正坠地的上官陌。 堪堪揽在怀里,青年嘴角的血丝如玄冬花般冷艳,身上的斑斑血渍比香芙虞花还妖艳。嘴角却是微微翘起的。 他晓得,她心里还是在意他的。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她还是要他的。 这就足够了。 上官容韵的掌势未减,向着苏浅而来。 蓦地一个人影杀到,接住了她的掌风,冷冽的声音让她一震:“我们的账,也该清算清算了。” 苏浅晓得是她的爹爹接住了上官容韵的攻势。 不远处两大仨小已经安全,不晓得方才去了哪里此时又冒出来的小郗正护在她们左右。 她得以将心思全用在上官陌身上。手指搭上他的脉搏,却被上官陌反手轻轻将她的手握住。两个人,两只手,一样的冰凉如霜雪。 四目相对,一个是无尽的灰心伤情和心疼,一个是无尽的缱绻流连和歉疚。 半晌,苏浅撇开眼,声音清冷道:“你是想就这样死了么?那我就不救你。” 握着她的手的那一只修长漂亮的大手没有松开,薄唇微启,同她说话的语调还是一如既往温润柔软,温润柔软中却又带着不容置疑:“这点伤还死不了。我无妨,去救爹爹,别让他和姑姑拼命。” ... 第三百六十八章 生死一战 苏浅的声音更凉了些:“你到如今还护着那个丧心病狂的女人。 23us.com你晓不晓得,若非你和我爹爹来得及时,我就成了废人一个,我的孩子也要被她握在手心里,生死由她的心情而定!她欠了我苏家多少债,又欠了天下人多少条人命债,就算是千刀万剐死一千次一万次怕也不够,你还护着她!上官陌,你眼里血缘亲情倒是重,只可惜,我同你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你才能说放手就放手,放得何其潇洒!” 明显感觉到握着她的手的那只手颤抖得厉害,她只将头撇向一旁,大力一甩,将那只手甩开了。 更不去看那张如画容颜霎时变得苍白几近透明。 那只手却又缠了上来,死死握住,眉蹙得极深:“苏浅,现在没时间同你解释,先去帮爹爹,快去,再耽搁怕就迟了。” 话说到如此重,苏浅即便伤情又愤怒,失去了许多理智,也听出了不对劲。转头向缠斗的二人望去,却不知何时已不见了两个人的身影。 苏浅慌了,四下里张望,火光耀耀,人影交织,喊杀声震天,却独独没有她老爹和上官容韵的身影。 一起身,却发现上官陌还死死握着她的手,苏浅怒了:“还不放开?我要去找我爹!” 上官陌脸色几不可见地一窘,松了手,指了指河面:“往河上去了。记着,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不要拼命。” 苏浅这时才省得他一直叮咛的是不要拼命,而不是不要动他的姑姑上官容韵,全是她解错了意怪错了人,但要她认错也是不可能。他欠她的,她还没找他清算! 朝小郗招了招手,“照看他们。” 人影一闪,往九颍河而去。 上官陌强撑着一口气,袖子里摸出一颗小药丸吞下,不消片刻,精神似乎好了些,拿一方丝帕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目光落在身上的大片血渍上,尽是嫌恶的神色。 同样吩咐小郗一声:“照看好她们。” 身形一闪,朝苏浅追去。 小郗为难地看看两大仨小妇孺,又为难地看看远处冒着红光的九颍河,两边都放不下,只恨没有一种分身术,叫他化出另一个自己前去九颍河助阵,留下一个自己照看这一堆妇孺。 阮烟雨吸吸鼻头,无奈:“虽然我多少也算个会把式的,但这俩孩子比什么都宝贝,我可不敢托大,你还是将心思用在这里吧。” 小郗手中的长剑怒吟一声,颇有些无奈。 茫茫九颍之上,红的火光白的月光搅作一团,红白相映里,一双人影并肩坐在河畔大石上,喁喁细语的样子像极了----像极了一对情侣。 情侣两个字飘入苏浅心头时,着实吓了一跳。 在她二十几载的认知里,这两个字安在谁的头上,也不该安在这两个人头上。也许上官容韵对自己的老爹用情甚深,但自己那痴情又长情的老爹,一辈子爱的只有自己娘亲一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更不该和上官容韵并肩亲密而坐。 苏浅深受打击。 深受打击的苏浅孑然矗立在他们身后三丈远之处,裹足不前。 这是个什么情况,真是令人费思量。 据她所知,自己这爹虽然和上官容韵曾论过一段政治婚姻,但委实没见过几回面,貌似也只有上官容韵和使者带着国书出使苏国那一遭,两人惊鸿一瞥的见过一面,但那时自己的爹已经和自己的娘亲相亲相爱如胶似漆的了。 也当真是惊鸿一瞥,冷冷一瞥罢了。 彼时自己娘亲是楚国的公主,身份不低于上官容韵,且已经是太子正妃,于是,上官容韵来求的,不过是太子侧妃。 自己这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理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大约这句惊天地泣鬼神骇人听闻的话在上官容韵心里激起了滔天巨浪,于是,对素昧平生的她的亲爹情根深种了。 爱而不得,这才引来后面诸多腥风血雨的报复。 上官屠深恋自己的娘亲,上官容韵又爱上自己的爹爹,这一对心胸窄如针鼻儿的兄妹和自己的亲爹亲娘之间,唉,好一段纠缠甚深的孽缘。 苏浅蹙眉沉思,也许当年,有不为人知的一些事情发生? 苏浅绝然无法相信一个姑娘会因为得不到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子而孜孜不倦地报复大半辈子报复完当事人又报复当事人的儿女如今还想报复当事人的外孙子外孙女。 她想得正远,不留心上官陌已到了她身边。见到眼前一幕,同苏浅一般,颇为惊讶。 苏浅冷冷瞥了他一眼,沉声:“你来做什么?这副身板子来扯后腿的不成?”冷笑一声,“你为你的姑姑倒想的周到。” 她说起狠毒话来当真狠毒。 上官陌脸色白了白,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受伤,声音颇没底气:“你晓得我来只为你。苏浅,难道……” 难道什么却没有讲出来。 话锋一转:“苏浅,不对。” 人影一闪,已经扑向河边那一双人影。 苏浅惊觉之时,也随他而至。 和上官容韵并肩坐在大石上的她的爹爹,双眸紧闭,脸色灰白,嘴角一丝尚未干涸的血渍。手里紧紧捧着的,是一只瓷瓶。 苏浅认得那只瓷瓶,是她娘亲生前最喜爱的一个瓶子,就摆放在寝宫里头最显眼的位置。 里面装的什么,便可想而知了。 而显然,她的爹爹已气绝身亡。 苏浅双腿一软,眼前一黑,往地上栽去。 没有栽倒在地上,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托住,捞在怀里。 上官容韵似未看见两人一般,犹自喁喁低语。 她来时怎么没发现,一直是这个女人自己在自说自话,她的爹爹,根本就没言声儿。她怎么还会傻傻地以为她的爹爹和这个女人有什么。 上官陌催她快来帮忙,她为什么要误会他还要同他分辩,倘或她及时地跟过来,倘或…… 哪里有什么倘或。 世上最伤人不过是倘或。 绿漪剑无声地自袖中滑出,在她手中发出幽幽绿光。冰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一般:“上官容韵,放开我爹娘。” 不晓得虱子多了不咬人这句话是不是也适用于伤心。被伤的多了,是不是就可以对伤心的事产生免疫力。 看在上官陌的眼中,苏浅不过是腿软了那么一下,接着便推开他,挺立如松的姿态和他以往见过的苏浅没什么两样。就连绿漪剑滑出衣袖的姿势都一如既往,形如魅,快如电。 只是说话的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 她娘亲过世的时候,他没能在她身边。他早晓得她娘亲过世就在那几日,却没办法赶回去,想到她一个人不知如何煎熬难过,心就同她一般痛。 但那个时候,他做了什么?他雪上添霜,一纸和离书送给了她。他带兵陈于九颍河畔,同她和楚渊的联军对峙。 不必说什么不得已,做了就是做了。那些伤情真真实实落在她的身上,做不得假。 他将她伤成这样。 即便面对爹爹的死去心还能像铁一般坚强。他看见她连一滴眼泪也没流。 上官陌脚下踉跄了一下,嘴唇蠕了蠕,什么也没能说出口。眼看着苏浅手持绿漪剑一步一步逼近他的姑姑,他连个手指头也动不了。 上官容韵缓缓抬起头来,望住苏浅。那目光中却有一丝迷离,一丝惶惑,还有一丝似自嘲的笑。 苏浅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摆出这副样子,以为我就会心软放过你么?上官容韵,你不妨再装得更可怜一些,看我苏浅今日会不会放过你!” 那边厢却是低低一声笑:“浅浅,你和他的脾气还真是像。你父亲他,从来也是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她亲切地叫她浅浅,苏浅觉得她脑子许是进水了。况她对她和她的父亲有如此大的误解,苏浅觉得,在两个人今日必须死一个的大背景下,有必要和她说道清楚,别留下什么误会。 轻蔑地一笑:“天不怕地不怕?我觉得你对我们父女的误解很深。我们非但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相反,我们和别人一样,怕很多事情,怕死,怕受伤,怕生病,怕吃药。”顿了一顿,声音愈冷:“怕失去爱的人,更怕爱的人有一点点受伤害,连受个凉都担心得要命,恨不能一切痛苦都替他受了。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这些,你这个真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自然不了解。因为你心里根本就没有爱。” 诚然,她这段话旨在说给上官容韵听,但听在耳中记入心里的,又岂是只有她一人。她的前夫君上官陌听完她一席话,脸色更白了几分。 上官容韵抬头看着她,嘴角一抹自嘲的笑,“你说的不错。我并不懂什么是爱。”话锋一转,一声叹息,“你的父亲,他说,是来还欠我的债的。” 忽然嘴角又露出粲然一笑,“他说,来带我走,天涯海角都好,去过两个人的生活,从此再不问世事。他问我,这样可好。” ... 第三百六十九章 斩断亲情 上官容韵眼睛里分明汪出两汪泪花来。 23us.com素来冰一样的美人含愁生悲的模样,有些楚楚可怜。 苏浅愣了一愣,眉眼蹙起。 她的爹爹,盖世的英雄,何曾这样委曲求全过。为了苍生,为了他的孩子们,英雄一世的他竟连这样委屈自己的事也做出来了! 耳边厢听上官容韵的声音又响起:“可是,这句话整整晚了二十四载,叫我如何甘心?如何甘心!” 苏浅打断她的话,一字一顿:“我的爹爹,他何曾欠过你什么?一切不过是你一厢情愿。他为了我苏家,为了新苏一国苍生,也为了天下苍生,才不得已说出这样委曲求全的话,你哪里配得上和我爹爹在一起?” 苏浅打定主意要将新仇旧恨国仇家恨还给她,上官容韵她看起来已经很伤情,苏浅却字字如刀,往她身上心上无情地招呼。 只是,大约因为上官容韵她受的打击过大,苏浅如刀锋般的话在她身上并未激起更大的反应。 上官容韵略微抬了抬眼,露出个苦涩的笑,声音有些飘忽:“你说的不错。他何曾欠过我什么。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的心魔作祟罢了。可是当年,可是当年,他明明不必做得那样绝,只因为,我是冥国的圣女,他便厌恶我至极。我又有什么办法?自小被选为圣女,岂是我所愿?” 苏浅闭了闭眼。这样的痛苦她深有体会。自小被冠以帝星的名号,什么一星出众星隐,害得她饱尝二十几年血雨腥风阴谋阳谋的残害。但这却不应是残害无辜的理由。她对上官容韵没有丝毫同情。 她叨叨念的这些,苏浅没有耐心再听下去。手中的绿漪剑一扬,沉声道:“我再说一遍,把我父母放开。亮出你的兵刃和我打一架,今天有你无我,有我就无你。” 上官容韵眼神一黯,“浅浅,既然是要决个生死出来,就不能让姑姑把话说完么?” 这声浅浅叫的何等亲切。她今日倒唤她许多声浅浅了。苏浅觉得,这个实在应属近几年来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苏浅冷笑一声:“我觉得你这样亲切的称呼,实在有些不大合适。第一,我已经同上官陌和离,与你上官家早没有半分关系。第二,我与你,仇不共戴天,你再这样称呼我就未免可笑了些。还是痛快些吧,我并不想听你说什么废话。” 上官陌颀长的身躯晃了晃。 苏浅恍若未见,只冷眼望着上官容韵。 上官容韵居然将自己的幽怨先搁在了一旁,替上官陌说起了话:“对不起,小陌他写下和离书全是因我逼迫。我手上握有一颗可延长你母亲寿命的灵丹,他为求灵丹,不得已才写下和离书。只可惜,你母亲未能赶得及服下那颗灵药。浅浅,你别怪小陌,他一心一意全在你身上。” 上官陌抿了抿唇,未说话。 苏浅却不领情:“我和他的事,何用你来解释?你从中作梗了一辈子,这时又来装什么好人!上官容韵,我父母皆丧于你手,也不差我一个,不是早想要我的命么?还不动手?” 明明晓得自己未必是她的对手,但今夜仇恨已积满心胸,她就算是死也不能等来日方长了。 上官容韵叹了一声,“我晓得你恨我已极。你父母确然是死在我的手上。这些年,从帝星之说,到各种设计谋害,全是我所为,我是欠你太多了。今日和你一战,我即便是死,也不冤。” 她将苏远之轻轻挪离肩头,平放于大石上,站起来,略整了整衣衫,心平气和:“我虚长你几十岁,就不用什么兵器了。你开打吧。” 苏浅眸光眯了眯。 连帝星之说都是她的设计!这害了她一生的谶语,原来不过是她的设计!可此时知道这些惊也不惊了。她一生经历的震撼人心的事已经太多了。 忽然转身对上官陌道:“若我死了,麻烦照顾好我的一双儿女。不胜感激。” 说得何其潇洒且薄情。仿佛和上官陌只是个相识的朋友,她无奈临终托孤,只能赌一赌运气,希望他是个还可以托付的朋友。 上官陌抿唇默默不语。一双水墨般的眸子定定望住她, 她竟看不清楚里面的情绪。 诚然,她也不想看了。 他就是她一生的劫,也是一生的结。她临死,并不想解开这个结。就算灰飞烟灭也不想忘了他。 上官陌不作声,她顿了顿,补了一句:“我未必是对手,可能真的会死。届时,将我和我父母都烧成灰,就撒在这九颍河上吧,这里风景不错,你也不用费太大劲。” 她自觉,这段话说得云淡又风轻,何止一句看透生死那么潇洒。 上官陌依然不作声。 她便转回头去,将绿漪剑挽了个剑花,做了个颇漂亮的亮剑姿势。 上官陌的声音却在这时传来:“你说完了?” 极平淡的一声问句。 她背对着他,擎着剑点了点头。 绿光闪过,瓣瓣桃花飘洒。 绿漪剑却依然还在她的手上。她还没来得及出手。 即便是上官容韵一心求死,这把剑也来得太快,直插上官容韵心口时,受剑的人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讶异表情。 这世上能和绿漪剑一般发出绿色光芒来的,是绿涟剑。 绿涟剑一直在上官陌的手上。 苏浅只觉心口一阵翻腾,气血上涌,涌至侯间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他为她,当真什么都敢做。纵然上官容韵错事做尽,却也真真实实是他割不断血缘的亲姑姑,他竟真的能下手。 苏浅尚未回过神来,上官陌已经两步走上来,声音淡然:“我并不只是为你,你不必有负担。” 我才不会有负担。她死一万次我也不会有负担。 要说的话未能说出口。 上官陌往上官容韵眼前屈膝一跪,苏浅的目光便只能胶着在他身上。 “姑姑,小陌不孝。只能一跪相送。但愿姑姑来世生在普通人家,再不必受这般苦楚。”上官陌声音低沉。 上官容韵嘴角一抹笑,笑得何其真实。“我可以解脱了。小陌,谢谢你。”抬头望向苏浅,声音轻柔飘忽:“浅浅,对不起,欠你的,还不清了,只能让小陌代我还。” 苏浅不晓得自己的爹爹是如何死在上官容韵手上的。是自愿,还是不敌,这或许永远会成为一个谜。 但斯人已逝,她无法再追究,也不想再追究。 上官容韵倒在她的面前,她只是眯了眯眼,说了一声:“把她葬得远一些,再不要让她来打扰我的父母。” 这么容易就死了。代价是她爹爹的性命。苏浅不是不想哭,只是觉得心里悲凉一片,冰封了一般,连泪水也被冻住。 上官陌默然不语,一双水墨眸子胶着在她身上,忽明忽暗,如幻如灭。她俯身在父亲身边,拿一方洁白丝绢轻轻擦拭着父亲嘴角的血渍,只留给上官陌一个孤寂清冷的背影。 片刻,上官陌眸色一敛,望望远处正有几个散兵,畏畏缩缩朝这边看,朝他们一招手,“过来。” 小兵们战战兢兢地跑过来,他俯身将上官容韵抱起来,交到一个健壮些的小兵手上,道:“仔细些,送去中军帐交给郗将军,让他差人立即送往冥国。” 送往冥国而不是西月,个中原因苏浅倒是晓得一二。上官陌曾告诉过她,凡祭司府的人死了,需先受洗,再火葬,骨灰撒在神殿山上,是为守护神殿之意。上官容韵因曾是冥国圣女,自然该依据这个礼法送去冥国火葬。 冥国祭司府如今虽已名存实亡,但老一辈的信仰还在,上官陌还是尊重他们的信仰。 苏浅静静地,一声不语,将她的爹爹打理得整洁利落,将盛着她娘亲骨灰的瓶子抱入怀中,手上催出一朵幽蓝焰火,腕子一翻,焰火落在她爹爹苏远之身上,霎时烈焰腾腾,燃烧起来。 上官陌一惊,迈了一步,又停顿不前,眉眼蹙得极深。 苏浅内力相催,这火燃得汹涌,不过片时,她爹爹便焚为灰烬。她俯下身,将怀中瓶子打开塞子,喁喁细语:“娘亲,爹爹来寻你了,这下你不寂寞了。你们还真是秀恩爱秀出水准来了,生死不离。谁能有你们牛气?唉,眼气死谁么?”一双细嫩的手,将还滚烫的骨灰,轻轻地、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抓起骨灰往瓶子里装,一边继续呢喃:“虽然一贯看不惯你们这矫情样,但好歹也和你们一场缘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嫌你们,你们也就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了,继续恩爱,继续恩爱哈。”又叹了一声,“唉,古有庄子击缶而歌葬妻子,我没有他那么潇洒,但也不差,今天就给你们唱首歌送行。快乐的歌是唱不出来了,唱一首《往生咒》,听完女儿这首《往生咒》你们再走。” 她哼哼呀呀,声音极轻,素来唱得极好的腔调,今日全没在调子上,却唱得起劲。 上官陌站得笔直,一动不动。 ... 第三百七十章 至深的留恋 四围火光冲天,喊杀声仍接连不断。 23us.com隔着九颍河的另一片战场,同样战火灼灼。天色渐明,莽莽苍苍的大地却依然陷在血红的鏖战中。 这一方天地却念经声细细,仿佛**于世界之外。 骨灰收入瓶中,细致轻柔地盖好塞子,瓶子往怀中紧紧抱住,苏浅扶着大石欲站起来,双膝却一软,一个不稳,往地上跌去。 身后上官陌及时赶到,稳稳将她捞入臂弯里。 带着凉气却熟稔的胸膛贴上来,是她最留恋的地方,苏浅忽然撑不住,扑入他怀里嚎哭起来。 怀抱至温至暖,至清至凉。 哭声至悲至伤,说不出的苍凉。 苏浅一忽儿觉得,人生这条路上,已走了太久太久,久到天已老地已荒,再不能往前走一分。一忽儿又觉得,人生才不过刚开始,抱着她的这个青年,俊美盖过世间所有男儿,能力也极是出众,且她爱他,这是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就凭这份爱,她觉得也应该可以和他白头偕老,共一世繁华。 这样一遍一遍想着,哭声便更大更悲切了些。 上官陌任她抓着他衣襟揩一把鼻涕擦一把眼泪, 水墨般的眸子闭了起来。有清亮的珠子落下。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动情处罢了。 怀中的女子,是他至爱至珍的,她接连失去双亲,又在艰难的时势里一个人苦苦支撑,他不但不在她身边分担,还将一纸和离书伤得她体无完肤, 她如何伤心,他便如何心疼。 哭的累了,苏浅从他怀里抬起一张挂满鼻涕眼泪的红肿脸蛋来,抓着他的衣襟又挠又捶又撕又咬。 装着苏远之夫妇骨灰的瓶子不知何时已到了他手中。 边捶打边歇斯底里怒吼:“你个混蛋,你凭什么一次一次这样离开我,抛弃我!你凭什么笃定我每一次都会原谅你,等着你!你又凭什么认为我活该给你欺负给你耍!” 上官陌一长串的珠子落下,滴在她手上,她被烫着一般,一怔,顿住了。 他腾出一只手来将她往怀里一拉,声音里有控制不住的颤栗,“苏浅,我最怕的,何尝不是离开你。我不是笃定每一次你都会原谅我,等着我,我只是想,无论你原不原谅我,等不等着我,我都会穷一生之力将你追回来。我没有耍你。我欺负你,也只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想欺负你一个人。” 他今日真是豁出脸皮,字字说得肉麻,令听的人都觉得脸红耳热心跳。 苏浅怒不可遏地推开他,“哭什么哭?以前还会用个苦肉计,几个月不见连掉泪珠子博同情这招女人才用的都学会了,真是出息!” 上官陌抿抿唇,脸皮更厚了些:“在你面前,我哪里出息过。” 一句话将苏浅激得激灵灵一个冷颤。“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今日多谢让我领教。”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见他站立不动眸光灼灼定在她身上,恨得一脚踩在他脚尖上,怒道:“还不快回去!我女儿和儿子还不晓得怎样了!” 苏浅无奈地想,这就是爱一个人了。无论他做错过什么,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无论心里有多怨他,扑进他怀里贴近他胸膛听着他心跳的这一刻,什么都不再是阻碍,只想着和这个人厮守着,天荒地老,天长地久。 更何况,他的错,全为她。 提到一双儿女,上官陌眸色有些黯然。 黯然却是因为自责。 将一双襁褓中的儿女带上战场来,可见她已被逼迫到了何种程度。他再强,也没有强到保她们母子三人无虞,可见自己还是无能。 苏浅转头瞥了他一眼,声音温凉:“就算你是上官陌,翻手覆手间便可颠倒乾坤,也未必能把握住这世上每一件事,自责有什么用,还是先想想眼下该怎么办吧。” 眼下。上官陌蹙了蹙眉。眼下确实很不好办。 他不晓得苏浅对战局了解多少。即便她拥有墨翼的凤凰阁那样的消息灵通机构,但战场上的表象有时和实质相去太远,他和楚渊都想办法瞒了她许多。 但她的悟性向来高,也许能从浩如繁星的消息堆里找出蛛丝马迹拼出一条真相来也说不定。 从昨夜到今晨,他和楚渊,各自施展浑身解数,谋中谋,计中计,疑阵中套着疑阵,甚至将苏浅也算计到其中来,虽离决战还差些火候,却也是不容散失的大战。 他旨在让西月和楚渊火拼双双重创,从中渔利,楚渊却想挟苏浅母子三人逼他就范,将他的主力引出来。 但他的父皇不是傻子,不会任由他和楚渊摆布。 给他的几十万军队,不过是西月的最普通士兵。真正的精兵强将合着苏允洛苏启阳父子的悍兵全压在了宛幽城。 这月余,他将楚渊的挑衅全做了练兵的实战演习,时间虽不久,却也将这些孬兵练得有了些样子。 他必须尽快做出一个突破口,好将戎州沈恋风的五十万精兵运送至宛幽城战场与墨凌汇合。若这个时间拖得太久,倘或宛幽城上官涉与苏启阳父子联合出击,墨凌危矣。 战场上却不能将自己的意图暴露给敌方晓得。所幸的是苏浅将戎州兵符交给他的事,楚渊和西月无人知晓。 但无奈的是,他只能将苏浅也瞒了。 苏浅带一双儿女上战场,他虽又忧又恼,却也不敢阻挠。 眼下唯怕楚渊从他的包围中突围出来,挟他的一双稚子在手。 苏浅脚下飞快,他全力追也还是落下一大截。 苏浅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提携他。边奔得飞快边仍不忘唠叨:“混蛋,这个样子还想要胜楚渊么?真不晓得你那姑姑的心是怎样长得,亲侄子也能下得去狠手伤成这样!” 上官陌手搭在她腰际。 几月不见,她腰身更纤细了些。心疼她的同时,心里却也莫大的安慰和满足。今生还能这样抱着她,苍天厚待。 干咳了一声,声音有些弱,“倒也不全是姑姑所为。遭遇了冥国帝师,勉力一战,终是受了重创。” 苏浅微惊,偏头看着他,蹙眉:“他哪一头的?” 上官陌便有一个意味不分明的冷笑,“哪一头?大约你很快就会知道了。”顿了一顿,冷笑更甚:“但这已经不重要,我虽受了重创,他也没得着便宜,已经废了。” 苏浅又一惊。 据说上官容韵袁靖师姐弟俩联手才堪堪制住那个老头子,他一个人竟能将那个老头子废了。心里想的却是他不晓得费了多大的力气,若不是伤重到一定程度,又怎会怕她担忧不让她给他诊脉。 抿了抿唇角,哼道:“这是在向我显摆你功夫又高了,如今天下难逢敌手了么?” 上官陌就默不作声了。 苏浅十分想像别的女人发飙时一般,恶狠狠地对上官陌通牒一声:“若敢再有下次,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云云。酝酿了半天,还是英雄气短地没能说出口。心里何其明白,再有下次,下下次,只要他出现在她面前,即使什么都不用做,她也做不到不原谅他。 甫回楚军的中军大帐,上官陌便吩咐小郗护着那两大仨小去戎州。眸光落在苏浅身上时,就没能将那句“你也去”的话说出口,只没底气地道:“清泽和扶光在戎州你当可放心。你,留在我身边好么?” 阮烟雨争抢:“我也要留下!好歹我也做过几天楚国四十万兵马总教头。” 苏浅冷冷一瞥她,“信不信我叫叶清风和你一起回戎州?” 阮烟雨就咬牙切齿噤了声。 苏浅语气稍柔和了下来:“烟雨,绿桐,我儿子和女儿就交给你们了。”眸光落在阮烟雨臂弯里的两个豆芽身上,眼睛里圈出两汪不舍的泪花来:“你们晓得,这两个孩子对我有多重要。我不是命令你们,是以姐妹的身份拜托你们。” 她这样用情,阮烟雨楚绿桐只剩唯唯诺诺答应的份儿,眼睛里还学她飙出几滴多情的泪来。 上官陌修长漂亮的手指轻抚过清泽和扶光柔嫩的小脸蛋,声音柔中带涩,“乖,好好听两位姨姨的话,爹爹和娘亲很快就会去接你们的。” 两根小豆芽似晓得即将离别一般,顶着两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幽幽怨怨望着他们爹爹,小嘴巴一咧,就开始挤泪珠。 四个多月的孩子,早就能哭出泪花来。 苏浅忍不住撇开脸,一挥手:“你们快些上路吧,小郗,路上千万小心楚渊的人。”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 她果然是什么都知道的。即便他和楚渊瞒了她许多,她还是将诸事都料到了。 苏浅回给他一个白眼,没做声。 将自己的一双儿女也当成棋子来用,她承认,自己这个当娘的十分不称职。但好在不过是走个过场,这一对棋子已完成任务可以下场了。 小郗护着两大仨小妇孺们上了马车,向着两人恭恭敬敬一拜,上了马车,匆匆赶着马车而去。 ... 第三百七十一章 咫尺陌路 目送马车绝尘而去,消失在战火之中,苏浅淡淡瞥了上官陌一眼,声音淡极:“这里你自己料理吧,我去墨凌那里。 23us.com” 上官陌望着她有些怔怔。 她这样冷淡的态度分明是还在和他治气。他却无法说什么。她没有说放弃他,就已经令他感谢上苍了。 苏浅转身离去,有些决绝。 他就一直怔在原地,看着她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苏浅走出二里地,他还怔在那里。 苏浅调转马头回来,他依然睁大眼睛怔在那里。 苏浅翻身下马,瞧着他萎靡的样,磨了磨牙,伸手夺过他手中装着她父母骨灰的瓶子,狠狠瞪他一眼,翻身又要上马。 她虽没有时间为她的双亲悲伤,却也没有忘记。 怔怔中的人却手疾,一把扯住了她衣袖。 苏浅搭在脚蹬上的脚无奈缩了回来,看着他,“你到底想怎样?我赶时间,青年。” 落在她袖间的手忽然一用力,将她生扯入怀中。耳际传来青年暗哑润湿的声音:“苏浅,我想你。” 被这样一个俊美无俦的、优秀的青年抱得这样紧,且这青年说话的声音是这样性感动人且这样伤,说不动心不心疼那是自欺欺人。但想她苏浅也是在情海中扑腾了许多年的一条浪子,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今日这阵仗,虽然拒绝起来有点困难,但还不至于就被浪头打翻在海底。当下神色一凛,不伦不类的话也能说得义正辞严:“青年,虽然我也想和你这样的好青年在太阳底下轰轰烈烈谈一场恋爱,但眼下这片土地已被战火烧焦,味道也忒难闻了些,况你我现在就找地方谈一场恋爱,也未免太对不起战场上这加起来一二百万浴血奋战的兄弟。青年,不妨咱们换个时间再约。”顿了一顿,试探地拍拍青年的肩:“你,意下如何?” 青年哭笑不得地放开她,她这个调调,真是要命。 他宠溺地揉一揉她的已经鸟窝一般的青丝,让它们更鸟窝一点,温声:“小心点。我很快来和你会和。” 苏浅吸了吸鼻头,嘱了一句:“嗯。你也一样,别凡事拿命拼。拼没了命我们母子三人就只能阖家改嫁了。” 话音还未落地,人就已经跳上马背逃之夭夭了。 唯留瘦削的青年在硝烟弥漫焦糊味刺鼻的战场上凌乱磨牙。 策马狂奔青丝飞扬的女子嘴角就露出点大仇得报的快意浅笑来。 夫妻之间,就算是仇怨,都带着些旖旎的颜色,化解,有时就简单到一两句狠话一两句软和话的事。 上官陌的眉心略有一丝松开。他晓得,要让她完全对他没有芥蒂,不是一夕之间能让她做得到的。好在她爱他那样深,深到即便他这样伤她她还是原谅了他。 他得她如此相待,何其有幸。 望着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视线里,他才缓缓转身,瞧了一眼烧焦的战场,水墨般的眸子有一瞬痛苦地闭了起来。 飞身上马,离了这一片修罗场。 苏浅穿越漫长的战线,已是晌午十分。 一路上焦痕遍野尸骨堆积,惨状令人不忍一睹。走完整个战场,苏浅已是精神濒临崩溃。 眼前一株垂柳之下,玄衣如铁的冷面青年却更叫她纠结胆怯。 将他一个人丢在十数万人的弓弩之下,说好的叶清风的援军直到天亮时分才打开十数万人的弩阵,将已战到精疲力竭的他捞救出来。 所谓的苏楚联盟,不过是苏浅借他楚渊为跳板,混淆的是西月的视听,跳入的是上官陌的阵营。 即便楚渊能洞悉她的意图,说服自己不帮她却也困难。 赌的是她对他尚有三分情谊,不会将他赶尽杀绝。只是,他忽略了,战场之上,情势却不是一个人可以左右的。 即便苏浅想自繁杂的局势里突破出自己的出路,保全自己也保全他,但谈何容易。他将上官陌琢磨得通透,却难看透上官容韵那个疯子,那个做事从来没常理的疯子。 谁想到她会弃一向深恨的苏浅不管而向苏浅的一对襁褓中的儿女下手。 况他心里也有亏欠苏浅之处。若不是上官容韵的意外出现,清泽和扶光已成了他手上的牌。 他不说,苏浅那样聪慧的女子又岂会看不明白。只是心照不宣地同他演戏罢了。 今日之败,需怪不得别人。但今日之后,他晓得和苏浅之间,再无情谊可言。战场之上再相逢,兵戈相向,将在所难免。 苏浅心里何尝不觉得亏欠。 他玄色的衣袍十分僵硬板正,显是自血浆里泡过,只是不晓得这些血是他本人的还是别人的。 但不管是谁的血,看着都叫人揪心。 她晓得昨夜深入西月军营对楚渊就是一场灾难,却还是任由灾难发生。只因他和上官陌之间,她的选择永远只会是上官陌。 苏浅没有下马。脊背挺得笔直,眸光毫不避讳地落在楚渊身上。 “表哥安好,表妹便心安了。” 苏浅语声温淡,淡得听不出情绪。 楚渊亦是淡然:“表妹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想来清泽和扶光已然安全,表哥心甚安慰。”一句表妹将两人素日的关系叫得生疏了何止千万倍。 两人有今日之局面,全在预料之中,苏浅并不觉得意外。淡淡一笑,道:“劳表哥惦记着,清泽和扶光已经送去戎州。这里离戎州不远,想来此时已经到达。” 楚渊沉默了一瞬,只干干地道了一声:“那就好。” 那就好。两人谁也再没什么话说,陷入一片石化般的沉寂。 两人相距不过咫尺,却彷如天涯陌路般遥远。 这样耗下去实在没什么意思。 半晌,苏浅终于先打破了沉寂:“表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顿了一顿,补了一句:“去看看墨凌。那边战事也挺吃紧的。” 楚渊没甚言语,她便催马往前走去。经过楚渊的身边时,微微停顿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唇角一抿,继续往前走去。 楚渊淡漠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沉声:“浅浅,”苏浅回头,他却也只能道一句:“保重。” 苏浅微微点头,“表哥也保重。”停了一瞬,欲言又止地、半天终于说了一句温暖的话:“表哥,那年在戎州,我觉得表哥很好。” “如果那年就死在戎州,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艰难地长到这么大,我其实并没什么遗憾了。但既然我没死,便想按着自己的本心活一回,也不枉捡回一条命。表哥如今也肯为自己想要的搏一把,表妹觉得欣慰。” 这话听上去也没什么别的意义,楚渊的眸色却几幻几灭,最终也没说一个字。 苏浅催马疾行,只留给他一个铿锵的背影,背影片时便消失在视线之内。 那一年在戎州。 呵呵,他也觉得很好。如果不是因为觉得很好,他又怎会这几年的欲罢不能,只想着回到戎州那数天时光。 可惜世上只有一个苏浅。却有一个上官陌和他一个楚渊。 注定要有一个失意。而他彼年年幼,楚国的皇室祠堂里,亲手铸下了自己今日的失意。须怨不得别人,也怨不得苍天不公。 咫尺天涯,他注定今生只能是个失意人了。 他想起她送他的四个美人。莲儿杏儿桃儿和金子。除去上官陌塞给苏浅的金子,其实另三个全是他当年塞给苏浅的。苏浅不是不知。正因为知道,才又报复他一般把人全塞进了他的后宫。 他并没有如外界看到的那般将四人纳入后宫,而是赐给了楚暮。所谓莲儿怀孕,自然也不是他的孩子。 他瞒了所有人,其实为的只是瞒苏浅。 为什么要瞒着苏浅,他其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只晓得,不想事事都被她攥在手心里。 大概,这就是他和上官陌的不同了。他终究及不上上官陌爱的彻底,输了也不冤。 沉默了半晌,铁血的青年翻身上马,离去的身影何等决绝。 新苏的中军大帐之中,墨凌俊美的脸铁青着,十分不好看。 究其不好看的原因,还得提及苏浅。两人正在闹别扭。 月隐十分无奈的在两人身边传话。 “你去告诉她,想一个人去宛幽城,门儿都没有,窗户也没有。多少年了这还时不时就玩什么个人英雄主义,也不看看现在的身份!”墨凌端坐在帅椅上,气势凌人。 月隐幽幽到苏浅身边,幽幽地一字不落地将墨凌的话转告。 “你去告诉他,有本事就给我把宛幽城拿下,我就不必辛苦跑一趟了。没本事拿下的话,就别拦着我。” 苏浅咬牙切齿,水眸睁得浑圆。 月隐幽幽又走了一趟。 “你去告诉她,她要敢去,我这个主帅不当也罢。没得给这样没头脑的人效忠拼命,像个傻子一样。” “你去告诉他,不干拉倒,不缺他一个。调袁靖前来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儿。” 月隐终于跺脚火了:“你们坐了统共没有两丈远,耳朵又不聋,这是拿人耍着玩呢?”眼神幽幽地望着苏浅:“帝凰,我觉得,墨凌说得有道理,你不能做这种危险的事。” ... 第三百七十二章 英雄老矣 美人迟暮 苏浅有些不耐。 23us.com “我有分寸,不会傻到去送死。苏启阳如今就在宛幽城,好歹我们也是有些情分,我去探一探深浅,他不会为难我的。” 墨凌冷哼一声,“情分?仇恨吧。落雁坡他被你设计得几乎是穿着裤衩落跑,你还想他对你有情分呢?” 苏浅语塞了。 墨凌再冷哼一声:“你别忘了,宛幽城还有个杀人如麻的恶魔苏允洛,别说他也对你有什么情分。” 苏浅语塞得呼吸都不稳了。 墨凌又冷哼一声:“那年你和楚鱼斗法,将楚鱼大庭广众之下打了八十大板,苏启阳曾出现在云都,别告诉我,真的是你召他去的云都。” 苏浅猛地抬眼望着他,他一字一句地:“苏启阳,根本就是假意投诚西月,实则早已和楚渊扯在了一起!”顿了一顿,语气更厉:“是联手也罢,是归顺也好,总之,是沆瀣一气了。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是想去搅一搅,让苏氏父子和上官涉窝里斗。但你焉知,上官屠没有别的设计?他最是多疑的人,岂能不将那两父子查清楚了?我都能猜测到的事,他又岂会不知?只怕他,存的就个和你一样的借刀杀人的心思,让你和苏氏父子拼个鱼死网破好坐收渔利。你去,根本就是送羊入虎口,上官屠和苏启阳要能放你回来,他二位也就白当一条乱世枭雄的名声了。” 苏浅抿着唇角,半晌,不甘心地道:“可是,这样大好的机会,我不想放弃。我想去试试。他们两父子如今未必是我的对手。” 墨凌兜头一盆凉水:“你以为你面对的是他们两父子吗?你面对的是一城的士兵!几十万!” 苏浅不耐的起身,一甩衣袖,往外走去,“你容我想想。”走到门口撇下一句话:“你也给我好好想想。” 除了亲自去,还有什么办法能搅浑了这一城深水,苏浅想得脑袋疼。 墨凌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主儿,她若真敢私自去了宛幽城,他就真能撂挑子将几十万大军不管了。 也许上官陌会有办法。但眼下没办法和他互通消息。几方军队胶着在这一片区域,人口密集得方圆千里连只送信的鸟飞出去怕也就被人拿箭勾了烤来吃了。 怪就怪自己那日离开只顾和他耍小性闹脾气来着,忘了向他问一问作战大计了。 说起那日,她不禁唏嘘。那日据战场探子后来来报,上官陌以极少的兵力,越过九颍河,灭了楚渊十余万大军,还将楚军的粮草营帐等烧了个干干净净,而楚渊并叶清风的联军将他率领的西月三十万士兵也灭了近十万。 阴谋套着阳谋,阳谋连着阴谋,兜兜转转,到最后的赢家还是上官陌。虽然说里面有运气的成分,但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运气也须在算计之内。事实上,又有哪一个环节不在他的算计掌握之中。就连上官容韵,最大的一个意外,也没能在他的手底下翻出大天来。 他若在,此事怕是可迎刃而解。 但自那日后,楚渊调集八十万大军,这是准备大举进攻了。上官屠却迟迟不肯给上官陌增兵。他以二十万对上八十万,就算有翻下大天的本事,奈何对方不是扶不起的阿斗,而是和他一样被天下人仰望的楚渊,筹谋算计未必在他之下。他只能苦苦支撑的份儿。又哪里还能顾得及她。 唔,说到那个于千军万马中都能带回消息的探子,他的名字叫墨翼。 苏浅在中军帐外兜了一圈,同几个士兵斗了一回拳脚,将一个小兵的盔甲拆成了八瓣,哼哼着晃着纤细的腰肢往墨翼的营帐去了。 寂静的大帐里,以心狠手辣脸黑腹黑闻名于凤凰阁的英俊青年墨翼,睡姿忒**。 苏浅掀帘而入,看见的是这样一幕:细眉细眼细腰的巾帼女英雄润雨,倚坐在床外侧,细眉蹙成小山,细眼眯成新月,细腰,细腰它正被一双大手紧紧箍住,大手的主人头埋在她腰间裙裾里,一条长腿搭在她双腿上,压得她正动弹不得。女英雄怒不可遏却无奈箍住她的人睡得黑沉,似乎很纠结该不该奋力一推将无赖的男子推开。 “帝凰。”润雨羞恼得一脸红霞飞。 苏浅抽抽嘴角,丝毫没有撞破人家好事的羞赧。 斜眼搭见案几旁一张矮凳,蹭过去矮身一坐,顺手拿起案几上一本册子翻看,没甚表情:“你们继续,继续,我等一等无妨。反正今天无战事。” 润雨狠了狠心,一把推开了睡得黑甜的墨翼。 苏浅微微抬头,“你干嘛把他推醒啊?横竖无事,让他睡便是了。我不过略来坐坐,顺便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墨翼已经翻了个身坐起来,被从好梦中吵醒,一脸的幽怨。 “帝凰?”墨翼显得有些惊讶。 苏浅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惊什么讶,不是早晓得我来了。好像睡得很熟似的,鬼才信你抱着美人还能睡得着。” 被顶头上司抓包不恭敬,墨翼干咳了两声,蹭下床来,自动地走到苏浅面前,态度拿捏得十分恭谨:“帝凰亲自前来,是有什么事?” 苏浅懒懒舒了舒脖子,道:“没有什么事。就是有些心塞,随处溜达溜达。我要去做一件事,你弟弟他要挟我不让我去。” “唔,那就不要去了。墨凌虽然是个不着调的,但有些事情还是有分寸的。” 墨翼轻描淡写地道。 苏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润雨也忍不住斜眼看他。 这话的言外之意,墨凌虽不着调,却还是有分寸的,那被墨凌阻拦的那个人,是连分寸也没了。 那个人,很不幸正是他兄弟二人的顶头上司,眼前正斜眼瞄着他的苏浅。 在顶头上司面前含沙射影说她的坏话,墨翼小伙子很够胆子。 苏浅今日愁肠结愁肠,却无心搭理这个茬,只瞪了他一瞬,便挪开眼,手捏眉心不说话。眉心被她捏得一朵红海棠一般,看得润雨眼抽:“帝凰,别捏了,再捏明天该淤青了。” 苏浅叹口气,放下了手,没甚焦距地望着润雨,随口问:“雨儿,我来战区之前,顺便去看了一眼你爷爷。不过才一年,英雄老矣。” 润雨垂眸,“是他的命,也是他自找的,怪谁呢。当年大爷爷和爷爷将饿死之际,是苏启阳的爷爷施了一饭之恩。自然,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报恩的方式有许多种,他选择了助纣为虐这种愚蠢的方式来报恩,就算万死也难辞其咎,今日还能留在苏都,虽然是在大狱里,但帝凰你心慈善待于他,他也算安享晚年了。” 苏浅抬眸望着她,有些语重心长:“雨儿,别胡说。润爷爷虽然一直在帮苏启阳父子,但他没有像苏允洛一般屠戮生灵。往严重点说,也不过是个从犯之罪。况且,几年前乾州之难我去密州借兵,润爷爷肯将你们润家年轻一辈最杰出的的四人和十五万精兵借给我,便可见他心里早已不想与他们父子为伍,便用这种方法将兵力偷挪出来。” 润雨轻轻哼了一声,又有直抒胸臆的一叹,脸色稍好一些,抿唇道:“也算他没有老糊涂,做了这么一件聪明事。” 苏浅不禁有些莞尔。 即使自小被当做带兵的战将培养,即使这几年也经历了许多变故和疆场上的腥风血雨,润雨倒还是有些纯真可爱的小女儿形状。 苏浅自觉有一颗历尽沧桑的苍老的心,比如今关在大狱中的润青不遑多让。于是近年尤其喜欢这样性子活泼爱憎分明的小娃娃。 墨翼便有些感慨:“英雄老矣,帝凰近年来也越发沉静端肃了。” 沉静端肃,这本应算是个夸奖人的好词,墨翼的意思苏浅却十分明白,这是说英雄被岁月大浪淘沙了,她也被岁月洗得陈旧了些。 她确然是没有前几年的兴致了。 眼一横,轻哼了一声:“你干脆说我美人迟暮还顺耳些。” 帘外传来一声低斥:“瞧她这轻狂样子,哪里有一点沉静端肃的形状?你是被沙土迷了眼了吧?竟然还能看出她沉静端肃。” 墨凌踏着话音而入。 苏浅淡淡瞥了他一眼,悠悠道:“我实在不想看见你,才躲来了这里,你倒是追得紧。放心,我不会悄无声息就去敌营的,你大可安心回去想你的作战计划去。” 墨凌蹙眉望着她。 这个形容,是还在治气? 他觉得她最近不是沉静端肃了,而是越来越小家子气了。人都说一孕傻三年,敢情她这是还没恢复正常? 墨凌微微一叹,摊开手掌心,一只洁白无暇的鸾鸟飞出手心,扑棱棱落在苏浅手上。 “方才出大帐时遇上的,就给你送过来了。”墨凌淡淡解释。 苏浅有些回不过神来。这是她的小白。小白来了。毋庸置疑是替上官陌来送信的。她惊叹于外面那么乱小白它居然还能安全飞到这里,可见它是多么机敏的一只鸾鸟。也十分恼怒外面那么乱上官陌竟然还派小白出来送信。 ... 第三百七十三章 未雨绸缪 苏浅半晌才回过神来,心里其实晓得若非有什么重要的事,上官陌他绝然不会派小白来敢这么危险的事。 23us.com 小白极夸张地做了个吞吐的动作,尖尖的嘴巴里吐出来一粒极小的油纸团。 苏浅不禁好笑。 人家信筒都绑在腿上,他这个让小白将信含在口中的法子倒是安全。即便小白被谁捉了去,只要将这粒极小的纸团生吞入腹,管教谁也发现不了。 墨凌由衷地赞叹道:“真是个变态,居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这天下谁要敢说你俩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墨凌第一个把他揍服了。” 苏浅边用指尖挑开纸团,边横了他一眼,“什么意思?是说我和他一样变态?” 墨凌干咳了几声:“快看看写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苏浅望着纸条,发出更由衷的一声叹:“幸好这个变态不是传递的什么情书,不然天都难饶恕他。” 帐子里的三个人皆抽着嘴角想,不晓得尊夫是有多爱写情书,竟能让帝凰你有如此一叹。 见苏浅望着纸条有些怔怔,墨翼先横过眼来瞅了瞅。作为专司收集消息的凤凰阁阁主,他有些好奇上官陌写了什么东西来。 纸条上极细的一行小字:皓已到叶城,今夜攻城。 皓自然是指上官皓月。要攻的城,墨翼窃以为,当就是宛幽城。但以墨翼从事情报活动久以来的经验,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关联。这其实是给苏浅传递来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信息。如果说实在要扯上什么关系,那大约应该是,今夜攻城,上官皓月到了,相宜行事。 其实他猜的基本正确。墨凌和润雨也和他有同样的猜测。只是接下来苏浅的话令三人都十分吃惊:“你们知道吗,冥国和表哥楚渊已经联手。”苦笑了一声,为张口结舌的三人释疑道:“或者应该说,他们早就结盟。那年乾州之乱,祖璃得上官屠授意大举攻城,上官闲也得他之授意阻截楚渊。上官屠他太自负,以为会所谓的禁术就能奈楚渊何,他哪里晓得,在楚渊面前,上官闲连施术的机会都没有。楚渊可不是我,我对上官闲,就算是恨死,也不会下死手杀她。上官闲落在她手上,就是一张极好的牌。上官皓月为了自己的亲妹子,不得已答应必要的时候与他联手。再则,云都受灾那一回,虽然不关上官皓月的事,但终究有上官闲的参与,他这个当哥哥的,要替妹妹背黑锅,也是情理之中。” 叹了一叹,嘴角的苦笑愈甚,“其实,阿皓答应楚渊,说到底是因为,他觉得上官陌为了得到我,终究将会继任大祭司之位以巩固自己的力量,他们迟早会成为敌人。他没想到,上官陌会亲手毁了祭司府。他却已是来不及后悔。楚渊早已同他的父皇冥国皇订立了盟约。他年前回冥国,冥国皇以戚苍之命要挟他,他晓得戚苍对于上官陌的重要性,不得已屈服,答应同楚渊联手。” 墨凌忍不住插一嘴:“我听说他被关进了神殿。既然是已经答应了,冥国皇又为何关他?” 苏浅凉凉一笑。 “其实,是上官陌命人关了他。他关他,一则是不想他为难,二则是不希望这场征战里多一个厉害对手。我放他出来,是因为,他是上官皓月,是冥国未来的继承人,这天下群雄逐鹿,怎能少了他一笔。谁强谁弱,总该见个分晓,不教历史有什么遗憾才是。” 苏浅从容地站起来,淡声道:“既然是上官陌的安排,墨凌,润雨,你们就去准备吧,今晚亥时,攻城。” 将攻城的时间选在亥时,自是因为亥时人已渐入梦乡,防备意识较弱,取个攻其不备的意思。 苏浅坐在墨凌的大帐里,专注地望着沙盘发呆。墨凌月魄轻尘宰离及姑娘润雨都出去备战了,她的对面只坐着墨翼一个。 墨翼的情报,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下来,敌军尚余六十万。一半隶属西月军,另一半则隶属苏启阳父子。苏氏父子的兵,早在落雁坡之战便已被消灭殆尽,为今手上这些,十万属压箱底的亲兵,五万系近一年来纠集的流寇山匪,另外十五万则是楚渊处借来。 连楚渊暗地借兵给苏启阳这等机密的事都能探听出来,墨翼近来的本事又大了。 半晌,苏浅抬起眼皮,“咱俩是不是可以做点别的?” 墨翼防备地看她一眼,“你可以说说看。” 苏浅鄙夷地哼了一声,“你就那么觉得我喜欢去送死?” 墨翼默然无语,心道这还真说不准,两个时辰前还在想着如何潜入宛幽城,为此还和墨凌治气来的。 苏浅理直气壮地觉得,墨氏兄弟忒小人之心。她以君子之腹决定,不去理会他,干咳了一声,道:“你的主业不在战场,我也不用越俎代庖去替墨凌他们几位战将上场,留在这里没什么用,不如去迎接一下阿皓的大驾吧。” 墨翼有些意外。 苏浅释疑道:“楚飞虽然这几年本事长了不少,但我也只是教了他如何制住阿皓。如今从冥国来到咱们的地界上,楚渊怎么可能不派人去劫人。楚飞难以是楚渊对手。眼下就咱俩是闲人,还是去看看吧。” 墨翼怎么会忘了,论到未雨绸缪,他一直追随的这位其实不次于那几位。楚飞,那个曾经因为冥国而失了父亲的少年,她彼时答应替他报仇,但这个仇委实是个无主的仇,曲痕已死,总不能教他和整个冥国或者西月为敌。也只能是让他在这场浩劫中战胜几个冥国的对手,泄一泄恨。谁能想得到,她给楚飞安排的对手是上官皓月。 也就是说,她早在从乾州回到云都之时,就已经给上官皓月准备好了今天,准备好了楚飞这个不起眼的黑马对手。 若是真刀真枪对上,楚飞再练二十年也未必是上官皓月的对手。但苏浅惯会取巧。 墨翼不晓得她有什么战胜上官皓月的绝招教给了楚飞,但他晓得,那时她常常和上官皓月在楚渊的太子府上比剑,以她的通透,即便上官皓月没有破绽,她也能给他寻出点破绽来。 况上官皓月并非没有一点破绽。 看墨翼正以高深的眼神看着她,苏浅又给他一个鄙夷的表情。鄙夷他真是没见过世面。枉在她手下担了这许久的阁主之职。 “不要以为我有本事能预料到今天。我要是能预料到有今日,那就成神了。我也不过是防备着有一天楚飞上来傻气,要给他父亲报仇,去冥国找殴,就随便教了他几招,没想到用在阿皓头上了。也怪阿皓他命不好。” 苏浅边冷淡地陈述着,边顺手拎个小布包,揣进去几块饼子并一只灌满水的水囊,招招手:“走了,墨翼。” 墨翼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愤恨地想,信你的话还不如信苏都城有名的媒婆张鲜花的话。随便教几招?上官皓月要是被随便的几招就制住,他也枉为冥国的少皇枉为真如老祖的二徒弟了。 苏浅出得大帐遇上正回来的墨凌几人,抬眼看看已暗的天色,只轻描淡写留了几句话:“我和墨翼去找阿皓。你们今晚好好打。争取破了宛幽城,一路打到岚茨城去。我找着阿皓就去岚茨城等你们。” 几个人狠狠抽了一回嘴角。 这话说的,怎狂妄二字了得。当上官屠是泥捏的人儿呢。去岚茨城会师,她是打算一个人先在那里安家等着他们么? 苏浅却只当没看见他们的表情,老神在在地和一直沉默着的墨翼上了马,催马奔入茫茫夜色。 待到一路飞奔出自己几百里的营区,与上官陌的可怜巴巴的二十万军队遥遥相望,中间隔的,却一面是九颍河对岸的楚军,一面是西月军事要塞安是山。安是山不过是个石头山,山里却屯了西月的重兵。 是要绕一绕路,跨过九颍河走楚渊的防区,还是直冲过安是山,经由上官陌的大帐和上官陌会一会面,再往叶城去,同样的危险,真叫人为难。 看看天色,已是微曦,走哪边都是危险系数增大数倍。 苏浅有些愁容地趴在马背上,遥望上官陌的方向。天色微曦,周围尚昏暗,她眸光所及其实不过百丈,哪里看得清上官陌的军营。 墨翼翻身下马,靠在一株粗壮老树旁休憩,顺带眯着眼等苏浅的抉择。他不是墨凌,这样的时候墨凌可能会直接替苏浅做决定,他却从来不越权,只等苏浅自己决定,风里雨里他跟着共进退便是。 苏浅趴在马背上良久,久得墨翼已经睡着了,呼噜声震天响,她才作出决定:“墨翼,我想上官陌了。我要和他冰释前嫌。所以,还得劳烦你随我闯一闯这安是山。咱们去一趟上官陌的军营,我要见一见他。” 说话的语气何其委婉真诚以及放低身价。 迎接她的是一阵响亮鼾声。 苏浅甚是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从马上滚落下来。 ... 第三百七十四章 天堑 一夜奔波,连墨翼这样的铁汉都有些受不住,更遑论已经年余没锻炼过的苏浅。 23us.com用滚落而不是栽落已算她根底还不错。 拖着僵硬的两条腿踱到墨翼身边,同他一样倚靠着老树坐了下来,嘟哝一句:“那就先休息一会儿好了。” 她委实累得狠了,却没有什么困意。靠着硌人的老树,目光依旧望着上官陌的方向。她虽看不见他,脑子里一直想的却还是他。她想,如果自己是上官陌,要如何自困境中突围而出。如果上官陌是她,又要如何调兵遣将打这一场仗。 战场上消息闭塞,无法及时和他交流作战策略,如今正是考验他们默契的时候。 稍有差池,极有可能就此沙场埋骨,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思索他让墨凌攻打宛幽城,目的何在。如果真的是想要破城,不该是如此仓促的决定。 难道是他已扛不住,想借此分散楚渊的兵力? 墨凌那边有月魄,有轻尘和宰离,还有润雨润杨,对上上官涉和苏启阳父子,胜算还是有一些的。 问题是,如果宛幽城吃紧,楚渊站在哪一头。 是要借着宛幽城大乱趟过上官陌的二十万大军直捣西月腹地,一举将西月版图收入囊中?还是助苏启阳苏允洛一把,守住宛幽城,继续多方势力胶着的态势? 饶是她极了解楚渊,也难以猜透他要怎样做。 换句话说,如果上官陌真的是想借此分散楚渊的兵力去宛幽城,无疑是一着极险的棋。很有可能会令楚渊挥八十万大军踏平了他。 但上官陌手中握有戎州的五十万精兵。戎州离他的大营不过三百里而已。 他要如何用这支兵。是个关键。 是故意要引楚渊围了他,然后驱戎州之兵里应外合剿了楚渊,还是要做别的用途。她须想明白。 而另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是上官屠。 楚军和她的新苏大军压境,他却一直按兵不动,是作何打算。 她如今手握墨凌的近七十万大军,清风和袁靖的三十万大军,还有白誉手上由尹媚领导的一支不容小觑的军队以及十三修罗这十三位所向披靡的大将。 要如何用兵配合上官陌,她须慎之又慎。 这就是她想要去见一见上官陌的真正原因。她想要当面同他议一议,要如何配合他。 但这样一来,她要穿过安是山,颇要费些周章。 战场上有一句话,时间就是生命。说的就是战机。她若因此而延误了战机,百千万将士将随他们一起埋骨沙场。 想到此,她强撑着被磨得生疼的腿站起来,一脚踹醒了墨翼。 一只饼子和水囊兜头砸下,“吃完上路了。” 墨翼十分委屈地、睡意朦胧地啃了一口饼子,顺一口凉水,问一句:“帝凰决定好了走哪条路了?” 苏浅大口啃着干巴巴的饼子,唔哝不清:“往西走,绕过安是山,去西月和咱们新苏交界的沼泽地。” 向来沉默是金的翼爷终于默不住了,一口干吧饼子堵在了喉咙,半水囊的水才顺了下去,古铜色的脸都看出了红意,“去那里做什么?” 苏浅唇角漫出点阴冷的笑意来,“你会明白的。这一次,我要拿下西月。吃完了就走了。” 墨翼看来,她那点阴冷的笑,饱含着胸有成竹之意。 他的记忆中,苏浅向来不是个爱说大话的人。她今日说的这样狂傲,想来是心中已有了策略。 从地上爬将起来,拍拍屁股翻身上马,翼爷声音暗沉:“走吧。” 苏浅没甚意见地重新上马。两人绕开安是山,往西月腹地而去。 他们俩自是没什么意见,马却十分有意见。奔波了一夜早就累得腿软,到最近的一处城郭便倒地不起了。 两人无奈,只好弃马去城中再买两匹。无奈这城镇太小,百姓又多数弃家逃避战乱去了,并没有个像样的马市,不得已在不像样的马市上拣吧拣吧,挑了两匹还能跑得动路的,打算奔到下一个城池先换马匹。 苏浅无语地想,真是失策,有这个工夫早飙去了上官陌的军营里。也许话都说了大半天了。可见智者千虑,总有那么几失。 下一个城镇,花重金买了两匹好马,不辞劳苦沿西月国北部边界一路往西疾驰。 路上并非没有关卡盘查,只是因为是临近万物灭绝飞鸟也难度的沼泽地无人区,关卡盘查十分稀松,况如今西月内外交困,兵力放在战场上已嫌不够,并没有太多的人力用在这些事上头。苏浅换上男儿装,脸上抹两把黑灰,一个黑少年的形象就赫然诞生了。 六日之后,在换了不晓得几匹马、两人累得烂泥一般趴在马背上再直不起腰来之时,终于停下来不再奔跑。 沼泽地沿途的地理苏浅极熟,在还小的时候就同上官陌来过几遭,还在这里被困住过,且留下了许多年也无法治愈的头疼顽疾。 这是个终一生也无法不记恨的地方。 天色阴霾,有些闷。她觉得头一阵阵的疼。 不晓得是顽疾犯了还是离沼泽地近了心理产生出条件反射。 目测了一下眼前的地理环境,苏浅嘴角溢出个冷笑来。 眼前是片荒无人烟的山丘地带。绵延起伏的小山峦像一个个憋屈的土包,软趴趴蹲坐在大地上。看着都叫人觉得憋屈得慌。 地形如何其实没什么要紧。因这里离西月最近的边防营还有五六十里,没有任何战略意义。关键却在于地理位置。 这里离西月的都城岚茨城已经极近。离他们新苏的叶城也不算远。如果白誉集结兵力,跨过这道天堑,以尹媚和十三修罗的本事,打到岚茨城去,不过是三两日的事。 她猜测,上官陌已经将屠皇的兵力全部牵引出巢。岚茨城此时已经十分空虚。 事实上一路走来,她同墨翼已多少听到些战区传出的消息。 据说有一支庞大的精锐之师,犹如天降神兵,星夜驰援墨凌攻打宛幽城,拿下宛幽城不过用了一天又半夜。生擒了上官涉,屠戮了苏允洛,唯跑了个苏启阳。 她晓得所谓精锐之师天降神兵,是戎州沈恋风的兵马。世上唯这一支精锐从未出过世。看在寻常不知情的人眼中,自然是犹如天降。 上官陌一直压着不用,却是留给了宛幽城。 又据说楚渊以八十万之众泅渡九颍河,以压倒性优势对上上官陌。几乎没用几个时辰便拿下阵地,往西月下一个城池浩浩荡荡而去。 却没人晓得上官陌的去向。 几个时辰拿下上官陌的阵地。苏浅听到这里便笑了。那个狡猾的人,怕是给楚渊唱了一出空城计,故意将他放入西月版图。不然,就算楚渊再多一倍兵力,拿下他也不是几个时辰就可以办到的。 西月东线已全线失守。墨凌和楚渊正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同时向岚茨城进发。都已经火烧眉睫了屠皇如果还不出兵,也算上官屠皇帝做到头了。 这些消息,其实无不印证着她的猜测。上官陌是想要引蛇出洞给她创造破取岚茨城的机会。 上官陌那样了解她。怎么会猜不到当初她就算冒着和他决裂的危险、冒着就算前昆国划入苏国版图极难融合治理的危险,也要将前昆国收入囊中的用意。前昆国同苏国的旧版图,正是以犄角之势将西月包围住。 一道飞鸟难度的天堑,未必就难得住她苏浅。 上官陌是这样想她的。 她要做的就是,如上官陌所想,给白誉搭一座可以跨过这道天堑一般的沼泽地的桥。 六日前,一出战区的时候,她就已经派小白送信给白誉,集结兵力,于沼泽地附近的小镇唐田待命。 唐田正是位于她此刻所在地的正北方。不过五十里。 同墨翼一起逼近沼泽地,距离尚有五六里,便觉得头一阵阵发昏得厉害。 千万年来,人们都以为这是瘴气,也唯有她晓得,这是沼气。不晓得这个诡异的地方是如何形成的,造物简直太令人发指。 她也不是事事都能精通的全才,关于这又窄又长的烂泥塘子的起源,她并不能研究透彻。 但这无妨,她不是来搞科研。她只需知道解决掉这道几公里宽的天堑的办法就好。 而恰好,她懂得一个十分简便的法子。 但也是个一实施出来就会骇人听闻的法子。 墨翼一直蹙着眉审慎地看她。到这样一个无毛之地来,不晓得她究竟要做什么。她沉着脸故作高深,墨翼也看不出什么来。 再往前,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有了些颜色,泛着轻微的蓝。 而不远处,阴霾的天色下,淡蓝色的迷雾一般的“瘴气”笼罩出一列屏障一般。屏障很好看,只是眼却有点花,看见屏障似会流动一般扭曲成一条漫长无边际的淡蓝色花蔓。 隔着淡蓝色花蔓,依稀看见十数里之外,一道敦实的土山横亘。 墨凌闲时也研究过各国的地形图,却不记得这里曾有过这么一座委实不算小的土山。他怔愣之际,苏浅已经扯着他往后退了。 也只能是扯着他。座下马匹已经晕倒在地。 ... 第三百七十五章 惊天骇地 一口气退出十余里,苏浅猛吐了一口浊气。 23us.com 墨翼却大口大口吸气。“这什么鬼地方!真是要命!” 苏浅诧异地望着他:“你以前竟没有好奇传闻来探一探究竟么?作为专司收集情报的机构头子,你这可是不够专业素养。” 墨翼:“……” 苏浅放眼四围,自一圈绵延不绝软趴趴的小土丘中寻着一个看起来高大挺拔些的,拉着墨翼往那厢走去。 身体极度疲累,这段起伏的山路走得相当艰辛。 待攀上山包顶端,已是全身瘫软,苏浅寻着块平整些的石头,四仰八叉就倒在了上面。 到底男子体力好的优势这时显现出来。墨翼就很心平气和地坐在她身侧的石头沿儿上,腰杆挺直没有一点苏浅累得狗熊般的样子。 看看阴霾的天色,可以预见不久之后就会有一场大雨不期而至,墨翼商量的口吻:“帝凰,是不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雨?这附近看来荒无人烟的,一会儿大雨下起来,再找地方避雨怕是就晚了。” 苏浅半眯着眼睛,睫毛下两团乌黑的眼圈极是夸张。答非所问地道:“你去那边石头缝里找一个包裹。我昔日藏在那里的。” 手朝着不远处一堆乱石指了指。 墨翼狐疑地朝那堆乱石望了望。极杂乱无章的一堆石头,藏了东西也没有布个阵法护一护。忍不住发问:“什么时候藏的,还能在那里吗?” 苏浅躺着没动,只睁开一只眼睛瞄了他一眼,反问:“你以为谁会来这里偷一个破包裹不成?”懒懒笑了一声,“什么时候藏的,我也记不清了。总归有五六年了吧,或者七八年?如今记性不大好,真是不记得了。” 墨翼的眼神告诉她,真瞧不起你这倚老卖老的小家子样儿。 苏浅说完,自己也撑不住一笑,催他:“快去吧,一会儿真下起雨来,今天的计划可就全泡汤了。” 墨翼晃晃悠悠去了。 方才坐得笔直十分有气势的样子,其实全是撑一口气装出来,一走起路来,虚软无力的脚步再遮掩不住极度的疲累。 骑马它真不是样好活计。六日来,大半的时间都在马背上度过,腰腿都折磨得疼极。他一枚铮铮铁汉都这样了,躺在石头上一向以女汉子自称实则在他眼中也是一介美娇娥的女子,还能撑着不昏过去吩咐他做事,叫人佩服。 他记得她以前为了逃脱其他皇室的围杀,逼不得已数日不眠不休的时候也时常有,每一回下来,都如同被扒了一层皮抽了一回筋,倒在床上十天八天起不来。今次算好的,不是逃亡,只是赶路。虽然累,却没有像往常连精神都紧张到虚脱。 他端量她的面色,非但没有倦意,反倒是有些精神奕奕。不晓得这一程她究竟是怎样打算的,既没有按当初所说去叶城找上官皓月,还来这样一个诡异危险的不毛之地,他问起时,她也只是笑而不答,一副故作神秘样。 她这样高兴,墨翼有些摸不着头脑。 乱石堆规模有些大,他找那个所谓包裹找得有些辛苦。方才远远看一眼竟然没发觉这个乱石堆规模不小,是以没有问一问具体藏在哪个石头下,若现在回去再问一问,他抬眼望了望用了两刻钟才走过来的这段路,心生怵意。 怪不得帝凰她将东**在这里连个保护措施也没有,试想,世上有哪个傻子会上这样一个不毛之地的乱石堆里来寻宝? 在乱石堆里寻了好一阵,终于在乱石深处一块较大的石头下找到了包裹。 好么,不但没有布个阵法护一护,连藏也没用心藏一下,只是随意往石头底下一搁就完事了。 包裹它有点大,足有五六尺长。藏得年岁也有点久。不晓得是什么材质制成的包裹已经被风吹日晒得失了颜色,但还是很结实的,没有风化,没有因他搬动而破碎。 扛着这个有些大有些重的包裹,已经疲累不堪的人又花了半个时辰才挪动到苏浅身边。 苏浅她,已经睡得一塌糊涂,居然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墨翼坐在一块小石头上,有些为难地望着她。 是要现在就叫醒她,吃她一顿起床气,还是等她睡到大雨下,被雨浇醒,可能还会误了她筹备的大事,这是个问题。 他晓得她一向有起床气,也晓得这一路奔波来确是累得狠了,其实是不忍叫醒她。 但,他觉得她今次筹备的事可能很大,误了的话后果可能不堪设想。迟疑了片刻,还是叫醒吧。 轻轻喊了一声:“帝凰。” 没什么反应。 声音提高了高:“帝凰。” 依然睡得黑甜。 声音再提了提:“帝凰!” 迷迷糊糊应了个声,翻个个儿依然沉睡。 墨翼拎起包裹拿这个两端尖状的长条包裹不轻不重地捅了捅苏浅的后背,声音大得震耳:“帝凰!” 帝凰她一个高蹦起来,反应意料之中地很过头:“啊?啊!谁叫我!谁?” 墨翼幽幽吐出几个字:“帝凰,天快下雨了。” 条件反射地摆摆手,话声里还带着浓浓睡意:“早着呢,看这天色起码也要三两个时辰才能下。” 又要翻身倒下,被墨翼拿包裹堵在了身后。 身体触到包裹,苏浅刷一下清醒了。 今日还有大事,她竟然就这样糊涂地睡着了,苏浅有些羞赧。抬手揉了揉睡得有些痒的鼻子,打了个哈欠:“墨翼,把包裹打开吧。” 墨翼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个包裹里到底藏的是什么。神兵利器?他直觉地猜测。 他猜得不错,包裹一层层打开,是一张大弓,并几支长羽箭,还有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风筝、孔明灯……等等。 等闲是这么一堆东西。顶惊人也不过是那张大弓罕见的大,等闲人是拉不开的。墨翼实在想不出这堆五花八门的东西能干嘛。 苏浅指了指他手中的大弓,道:“咱们这些人里头,就你弓箭练得好。你且试一试,能射多远。” 等闲特意带了他来这里是早就斟酌好了的,因他箭射得好。思及从小到大帝凰她没有一件事不是细斟细酌过的,墨翼有点替她累得慌,又替她心疼得慌。 箭搭上弓弦,墨翼望了望四周,卯尽全力拉起一个满弓,朝着那一面无极的淡蓝屏障射去。 一长串破空之声,确当得上大力神弓几个字,苏浅却是无奈一笑,“咳咳,连那些鬼东西的边都沾不上,这个法子不成。” 墨翼心中的疑惑再也按捺不住,问出声来:“帝凰,究竟是想做什么?” 苏浅作出个高深的态度来,语气却见轻松从容:“唔,今天咱们俩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将这一条千万年横亘于此的死亡之地毁了。” 墨翼震惊地嘴巴张大成鸡蛋。 这个真是件骇人听闻惊天动地的事。看了看手中的大弓,更加疑惑:“凭这个,怎么办得到?” “喔,这个靠它是办不到了。我那时小,以为这个法子可行,谁知还是太小了,想问题过于想当然。咱们还需想别的办法。幸而我还备下了其它的东西,咱们挨个儿试试。”手中摆弄着一只风筝,继续絮叨:“我那时本来是要先做一做试验来的,但一脚踏进沼泽地,若非有上官陌在,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也就没什么心思再做试验了。好在东西都还在,不用再做准备了。” 墨翼听天书一般听她絮叨,艰难地寻着个空隙见缝插针地问道:“敢问帝凰,究竟要个什么法子,能将这虽不宽却绵延数千里长的炼狱毁了?” 苏浅自专心一志的风筝上抽出一记看白痴般的眼神,望着他:“……”瞬间醒悟:“唔,我忘记了,你们的智商,”大约觉得说智商低太伤人,立即改口:“啊,不,你们的文明程度,还不足以理解这个东西。简单跟你说,这个淡蓝色的瘴气屏障,它极易燃烧。我今天要用火毁了它。”愁容满布地望向那一列看上去很美丽的屏障,“现在的问题是,它燃烧起来威力极大,我们要确保点着它以后能迅速逃到安全地带去。”再看了一眼脚下的山峦,继续道:“站在这个地方如果逃生的话,以咱们两个的轻功还是可以办得到的。但是你看看,除了弓箭,风筝、孔明灯,哪一个可以做引火的工具?” 墨翼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令他现在还毛骨悚然的淡蓝屏障,还不太敢相信:“用火攻?那里除了瘴气什么都没有,你确定能燃烧?” 苏浅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当然能,相信我,帅哥。不但能,而且烧起来……其实烧起来我也不晓得后果会有多严重,可能,咱俩今日这一举,会比他们那些浴血疆场的人更流传千古,震惊世人。不过幸好,它两边都没什么人烟,不用担心会伤到人。” 墨翼就指了指孔明灯:“我觉得用它不错。” 苏浅搁下手中的风筝,凝眸打量一番孔明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嗯,那就试试它。” ... 第三百七十六章 曾经沧海 墨翼将孔明灯提起,前前后后检视一番,深以为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这个纸糊的灯还挺完好,值得赞叹,自发地从袖管子里掏出火折子,将灯芯子点燃了,放飞了出去。 23us.com 时值一阵东北风吹过,孔明灯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就朝西南方向飞去了。 墨翼两双眼睛发直地望着灯飞走的方向,直到飞得只剩个小点儿,还未回神。 呃,它背离目的地背离得有点远。 苏浅瞪大了眼睛不能言语。 墨翼揉着双眼:“帝凰,这个风筝是肯定不行了。我觉得还是应该用个更直接粗暴的法子。” 苏浅忧愁地望着他:“请说。” 墨翼收回目光,“帝凰还躺石头上睡会儿吧。我去一两个时辰就回。” 苏浅狐疑地望了他一瞬,便往石头上悠然一躺:“千万记得下雨前回来。我不想挨泡。” 墨翼嗖一下就没了影。干劲看起来十足。再回来果然是两个时辰之后,身下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后还跟着一匹,马背上驮着大捆的细麻绳,细看,麻绳还滴着油。 苏浅悠悠醒转,看见眼前一幕,呆了呆,带着初睡醒的鼻音和慵懒:“果然是只有你才能想出的法子。笨法子有笨法子的好,保险。” “帝凰还可再睡片刻。”墨翼轻飘飘留下一句话,催马往沼泽腹地而去。不多时便折返回来。 苏浅自然不会再睡片刻。 她手上正燃着拿风筝架子做成的小火把,待墨翼一回来,火把对准麻绳头一点,火苗遇到浸了油的麻绳,一点即燃。 苏浅飞身上马,随墨翼急催马而去。 身后火苗一路飞窜,两匹马方奔出十余里,便听见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呼啸之声,再回头,只见一道漫天业火自西向东将世界一分为二,庞大的火球一路卷腾,直窜上高空,似要将天地焚为灰烬一般。 墨翼呆了一呆。 这个,岂止是威力极大。简直是骇人听闻! 帝凰她说话忒轻巧! 热浪离着数十里都觉汹涌,苏浅扥了扥兀自怔愣的墨翼:“快跑,一会儿要被烤熟了!” 这一道大火烧了出去,直绵延数千里,火势两侧数百里的人们皆可看见,一时间恐慌之心蔓延。新苏一侧自有白誉抚慰,慌乱的百姓很快便安定下来。 本就炎热的天气陡然又热了几分。 正一路西进的楚军与这一道大火相隔并不甚远,看得分外真切。不明就里的楚军将士个个被骇得心惊肉跳了数日。 楚渊伫立在中军帐前,望着腾天的大火,默然无语,眸光却是深了又深。 仗打到这里,前进还有没有意义;后退还能不能退得回去,他需要好好计量一番了。 大火烧了一日一夜,虽然夜里下起了雨,雨势却不大,并没能阻止肆虐的火势。 本就被战争惊成惊弓之鸟的西月人民,因这一场没来由的“天火”,更加惶惶,纷纷卷起铺盖细软,踏上和正在踏上逃难的征程。 这个时候唯寄希望于已不知身在何方的东宫太子上官陌会忽然出现,力挽狂澜,将楚渊赶出国界之外。 同为入侵者,只希望杀退楚渊,而没有希望阻住苏浅的下属墨凌,西月人民并没有深究一个为什么。 这只能说明,在西月人民心中,早将苏浅当作是东宫太子上官陌的媳妇,这个国家若能存活下去,全赖上官陌,国家是上官陌的,也就是他媳妇苏浅的。苏浅的军队进来,便当不得侵略二字。而上官陌递出的那一纸震惊了全天下的和离书,在西月人民心目中,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诚然,这更说明,高高在上的屠皇因为这两年决策的频频失误,以及过去做过的坏事错事一一曝光,在人们心中已完全丧失了领导地位。 第二日入夜时分,火光入微,小白带着苏浅一纸密函飞到了白誉身边。 待天亮墨翼随苏浅再次踏临两日前还是一片淡蓝屏障如今已一片漆黑焦痕的沼泽地时,才发现,所谓沼泽,不过是边缘地带。走过一条由新土覆成的三丈余宽的大道,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丈宽的深不见底的沟壑。沟壑上方架起一座桥梁。 沟壑的对面,沼泽已变沙场。那日看见的巍峨土山,如今已全被数十万士兵踩在脚下。 苏浅昨夜一纸密函,便是命白誉将事前早准备好的土石全部填海造陆,连夜平了沼泽地。只是没想到,中央居然是那样一条沟壑。白誉费了不少事才在沟壑上搭建起一座还算坚固的桥梁。 真相大白,所谓“瘴气”,全是由壑底蒸腾上来。 苏浅立在桥梁之上,探头朝壑底张望,唯见一片黑咕隆咚,似对墨翼又似自言自语道:“这下面不知是什么环境,此番虽烧了聚集了千万年的沼气,但若此沟不填,怕是过个千八百年的,又是一片死亡泽国。但若是要填,怕是移山填海般困难。这个浩大工程容后再议吧。” 她自言自语的空当,桥对面由白誉率领,已齐刷刷跪成一片,“参见帝凰,帝凰万福金安。” 苏浅吓了一跳,扶着桥栏杆晃了一晃,拍打着噗噗跳的小心脏,“乖乖,我在峡天关好不容易练得不恐高了,这下又给你们吓破胆了。” 传闻中心思高深莫测手段狠辣铁血一柄尺长绿漪剑一段十丈软红绫杀人无数的苏浅居然是这副德行,令对面的大兵小将们纷纷侧目,感觉三观毁得有些严重。 苏浅看向跪着的白誉,有些受不住地、不落忍地张着双臂虚扶:“他们跪一跪也就罢了,白誉,誉公子你也搞这一套就忒说不过去了。还不快起来!” 白誉从容地站起来,拂一拂白衣上沾的新泥,含笑:“礼数不可废。誉既然已做了降臣,就该有做臣子的样子。” 苏浅摆手:“收起你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论私,你是我的准妹夫,也是我的朋友,论公,咱们只是同事关系,就算有个上下级之分,也不至于行这么个大礼。以后,这个跪礼废了也罢。”龇了龇牙,补充一句:“以后再跪一个给我试试!” 今日的三观有要毁尽的趋势。 白誉的身后,一字排开,是戚苍为首的十三修罗,以及青门昔日两位阁主晏飞尹媚夫妻。端坐于马上的飒踏气势宛若天兵神将。 苏浅赞叹地望着他们。 “浅姐姐!” 白誉身后蓦地蹦出个高个儿青年。 高出她半个头的青年嘻嘻笑着,上来就亲昵地扯手摇胳膊。 苏浅哭笑不得地推开青年,“楚飞你几岁了?” 青年面不改色:“二十一岁了。” 苏浅眸光浅淡地望向楚飞身后白衣墨发容若中秋之月的男子,话却是对楚飞说:“你皇姐夫说了,这回应好好奖赏你。” 一句皇姐夫,令得楚飞被热油浇过一般立即缩回了手,干笑着往后躲。 后面如月清华的男子就完全暴露在她面前。 虽然是一朝势落,白衣墨发的男子却云淡风轻,未曾失了一点气度,对得起苏浅一向对他的瞧得起。 苏浅只轻轻唤了一声:“阿皓。” “别来无恙”四个字堵在喉咙没能说得出。 他落在她的手上,她若还对他说这四个字,无疑是对他的侮辱。他是阿皓,冥国的少皇上官皓月,纵然因为许多迫不得已而站到了她的对面,却依然是她同甘共苦过许多时光的知己蓝颜,她怎忍对他有一丝伤害。 于公于私,他其实从未有做过一点对不起她的事情。不得已和楚渊结盟,也算不得是对不住她。抛开别的不论,他作为一国少皇自然是有权利选择谁做自己的盟友。 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也只是这么些年他将这些事情瞒了她,对她这个红颜知己不够坦荡。 但这样的事让他一个如此骄傲的青年如何开口。 而事实上,她欠了他许多恩情。即便那些是他心甘情愿为她所做且施恩不图报,即便上官陌已替她还了他许多,将冥国拱手于他已将千万种恩情也抵消,她却不是个轻易肯受人恩惠之人,别人对她一分好,她只望能还人十分。 但,往事已如曾经沧海,而今回首唯余怅然。 今日将他带来此处,完全是出于今时今日的立场不得已而为之,并没有半分想侮辱欺负他的意思。想来阿皓他也明白。 上官皓月果然是明白的。嘴角攒出个实实在在的笑,声音亦没有半丝落魄:“这一场大火,将许多人的痴心妄想或者说好听点叫理想全烧成了灰烬。我早晓得浅萝你的见识和胆识,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企及的。今日一败,心服口服。” 苏浅抿了抿嘴角。她其实晓得阿皓的话里没有半丝的奉承或者嘲讽,但还是不大乐意听他这样说。 终究他和楚渊不同。楚渊,她与他已牵扯纠葛相互利用太深,再不可能有回头路,阿皓却一直同她很好,没有什么利益的交割。她不想伤害他,更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 第三百七十七章 烹茶约赌风流事 苏浅叹了一声。 23us.com“阿皓你言重了。我不过是恰巧知道这沼泽地的玄机罢了,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若说能扭转败局,也只是天意罢了。天意让我窥得其中玄机,我捡了个便宜而已。”顿了一顿,再叹一口气,“你是要随我去岚茨城,还是要去楚渊那里?或者你仍回冥国?让楚飞去带你出来,并不是想要怎样,只是因为,你是阿皓,不能埋没在神殿那里。” 上官皓月望着她,眉目间一派轻松,浅笑:“我晓得浅萝你的用意。只是败局已定,我去哪里都没什么用了。倒不如随你去岚茨城,也好看一看你是如何用袖中十丈红绫圈住这天下的。待将来回了冥国,执掌冥国的时候,便好以你为榜样。” 苏浅撑不住笑:“你倒是会偷奸耍滑。”眉梢挑了挑,“走吧。” 苏浅是真的高兴。她觉得,自己能大度地原谅上官皓月,上官皓月能大度地接受她的原谅,没有比这再好的结局。她又觉得,上官皓月能不计较她的算计,坦然从容地接受现况,而她能于诸多算计中保全上官皓月以及她和上官皓月之间的情谊,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 可能会与楚渊开仗的难过纠结的心绪因为上官皓月轻松温暖的一声浅笑终于得以纾解一二。 浩浩荡荡的军队跨过新架起的大桥,开往西月皇都岚茨城。 继这场诡异大火给西月百姓造成极度恐慌之后,逼临王城的新苏大军反倒让百姓们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像是落水等待救援的人,看见岸上站了一大排的人,有看笑话的,有默然无视的,也有心存悲悯想要施救却无能为力的,更有一种想要落井下石的,而一大群人中,唯一能值得信任、有能力施救、又肯施救的,唯有昔日的西月太子、如今的新苏皇帝上官陌和他的帝凰苏浅。 他们来了,即便只是其中的一个来了,就是带着希望来了。 苏浅没料到一路过来居然如此顺利。基本,没遇到什么像样的阻拦,所过之城池都只是象征性地拦上一拦,甚而有的城池连装装样子都懒得装,直接大门敞开请君来。 苏浅起初以为这大约是上官陌从中的运筹帷幄。后来抓来一个守城将官,差了墨翼去审讯,一问之下,居然不是。 对于自己居然被西月人民如此看重并信赖着,苏浅有些惊讶地说不上话来。虽然这大部分是因为上官陌在西月百姓心中有着无可撼动的光明形象,她作为他的唯一经过认证的妻子,虽然从未给西月人民造些福利,却很得些他的荫庇。但其中也不乏她自己的原因。她昔日在楚国作出的努力,以及在自己的国家新苏所作出的成绩,都被西月人民看在眼里。 苏浅有些惶恐。 这样盲目的追随令她觉得肩上的担子陡然重了许多。令她觉得好像欠了西月人民的。她一向不爱欠人情,欠了就要想尽办法还。这样强加给自己的人情,且还是这么大一个人情,她觉得还起来会很艰难。可能会耗她许多心血。 但眼下这种盲目的追随确也给她带来许多方便。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正是君子伐谋的上上策。没有伤亡,或者伤亡极少,正是她和上官陌谋虑多年所求。 惶恐之中便又生起些高兴和兴奋。自己心里给自己竖起拇指,干得好,苏浅,那些年的罪没白受。 队伍拉到岚茨城北城门下,不过用了一日一夜的时间。比预计节约了一半时间还多。 城墙上摆出防御的阵型来,铁甲钢盔杀气凛凛,十分有气势。但瞒不过久经沙场的修罗十三和兵阁昔日首领尹媚,以及枯骨堆里走来的苏浅和多谋多智的白誉。钢盔铁甲的背后已经是极度空虚的城防和慌乱惶恐的人心。 城外的地形修罗十三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通透。 戚苍带着人去视察并安排安营扎寨的事宜,苏浅则和上官皓月白誉三个人在帐前摆起了茶桌,烹茶论道。 拿惯了酒盏酒坛刀枪剑戟的手,拿起茶具竟然也像模像样,楚国云雪山顶今春唯一的一捧茶芽,连楚国皇帝楚渊也不曾得到,被上官陌的人第一时间摘下,送进了春和宫,经了苏国最有名的炒茶师父的手,被苏浅以山间清泉冲泡,入杯时色如初春枝头迎着阳光舒展开的第一卷嫩芽,香似流风回雪时梅枝一颤荡漾开来的一缕寒香。 上官皓月抿一口茶,叹息似的一声赞,望向隔了三里地的岚茨城城门,“浅萝,你确定这是攻城打仗来了,而不是旅游休闲来了?” 天上几朵闲云游荡。 夕阳的余晖斜斜洒下来,将高大的城墙和城墙上队列森严的士兵拉出一片长长的影子,墙上是金沙一般的辉煌,墙下是瑟瑟的阴凉暗沉。苏浅的中军帐正对着岚茨城城门,隔了三里地。 将中军帐设在这里,显然是不准备打持久战的意思。古来没有哪位将帅会把中军帐搁在敌人的矛头上,她苏浅把古来没人敢做的事情做了,且做得悠然自得,无非是要震慑一下敌人的军心。 兵书上讲,这叫攻心之计。 她敢这样将所谋所算都明明白白示敌,在城上敌军看来,全是个胜券在握的意思。 给白誉斟上一杯茶,再给上官皓月杯中续满,苏浅没有答话,望向城门方向,脑子里想的却是上一次来岚茨城,还是上官陌体内蛊虫发作的时候。彼时诸多艰险,生死悬于一线,待终于解了上官陌的蛊毒,她和墨凌墨翼兄弟逃命之时,也是在这个城墙上,上官家三位皇子携重兵围追,眼看就要落入上官家之手,千钧一发之际,倒是五皇子上官涉一句话以及后来来到的戚苍等十二人救了她们三人。 那时也是自他口中第一次得知世上还有西月国师这么个人。 现在想来,上官涉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彼时为何救她? 若说是为了一个情字,打死她她也不信。 上官涉与她,之前并无交集。两个并无交集的人,若是因为一方生得好看就无端生出些情愫来,这在男人们那里大约也是可以成立的。但上官涉他不是个普通男子,他是上官家出类拔萃的一个皇子,心性何其坚忍,最重要的是,苏浅从一些秘密渠道听说,这个人是个断袖。因此上官涉对她生情这个事,就不大可能成立。 若非因有情而救她,那又是为什么救她?想来想去,她觉得可能是受人之托。 到底是受谁之托?因这件事过去的有些久远,追究起来并没有多大意义,苏浅没有深想。 白誉望着她,眸光悠悠,语气悠悠:“我总觉得,浅浅你今天把中军帐扎在这里,并非只为个震慑敌军军心的意思。” 苏浅缓缓收回目光,将手中澄碧的茶汤饮了一口,咋舌:“你的感觉不错。把中军帐搁在敌人的矛头上,实际上,”嘴角一抹嘿嘿干笑,“我就是为了气一气某个人。昔年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给人看我垂死挣扎的笑话,我其实是记恨了很久的。如今正好掉了个个儿,你们说,我岂能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把鱼肉给料理了?怎么着也得给鱼肉点好看吧?” 上官皓月给她下了定论:“浅萝,你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女子。”喝口茶,又添了一句:“你说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对了,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还有一句,最毒妇人心。还有……” 苏浅半眯着的眼透出点伪装出来的危险意味,上官皓月便干咳一声识趣地闭上了嘴,嘴角有一丝藏不住的笑意。 白誉:“城上换岗了。” 苏浅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里是西月的皇城,屠皇岂能真的不留点家底镇守?但换岗换的再勤,哪怕他是一个时辰换一班岗,也只能表示他心虚,拿换岗来唬人呢。” 白誉凝望着城楼,微微蹙眉:“也不见得。今天连换三班岗,每一班岗是五万人,我仔细看过了,并没有弄虚作假,全是实打实的精兵。” 苏浅续茶的手未有停顿,低眉斟茶时长而密的睫毛覆住了一双水眸,上官皓月和白誉皆看不见她眼中的情绪。 斟过一轮茶,她才略扬了扬眉眼,淡然一笑,“这场仗未必能打得起来。”见白誉和上官皓月都有些吃惊地望着她,她再淡然一笑:“二位不信,可敢与我打个赌?” 上官皓月坚决地摇头:“不赌。这辈子第一绝不和师兄约赌,第二就是绝不和你约赌。” 苏浅笑笑,也不强求他,只是对白誉道:“准妹夫,你呢,赌不赌?” 白誉倒是淡然:“你不妨说说赌注是什么。” 苏浅依旧笑得温婉:“这样吧,如果能和平拿下岚茨城,你就任劳任怨地给新苏百姓当二十年公仆,这二十年,只要你这两条腿还能走路,两只手还能干活,就不许以任何理由反悔。反之,如果这仗真的打起来了,只要我苏浅活着一天,就负责你和小黛的一切吃穿用度,你和小黛就随自己喜欢爱干嘛干嘛去,载酒江湖也好,天涯归隐也好,保证不拿朝中事务烦你们的心。你觉得如何?” ... 第三百七十八章 星夜兼程为伊来 上官皓月瞠目结舌地看着苏浅,牙齿打颤:“幸好没有和你赌。 23us.com你这个赌注,看起来公平公正,但倘或是输了,可是人生最好的年华就没自由了。这比输银子还让人恐惧。” 苏浅坦然地点点头:“确实是这样。不过这要看白誉你怎么想。” 白誉会怎么想?上官皓月也饶有兴趣。昔日若非这位前昆国的二皇子提着胆子就去了苏国皇宫向眼前这位女阎罗提亲,也不会有他的师兄上官陌迫于无奈急匆匆就站了出来,那天下的局势今日会发展到哪一步,就难说了。可能今日这一战,不知要推延多少年。这样说来,从某种意义上讲,白誉当初之举,竟然还有它的历史意义。 虽然后来种种变故,白誉他因为欠了上官陌救命之恩,迫不得已退出了追求苏浅的行列,再后来苏浅又层层算计,将苏黛算计给你了白誉,但难说白誉已经对苏浅死了心。 上官皓月他抱着一颗八卦的心,急不可耐又非常沉着冷静地等着看白誉他如今对苏浅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 白誉心中了然面上淡然地对上官皓月一笑,缓缓道:“倒是个有趣的赌注。倘或能赢,誉和小黛的后半生便可无虞了。若是输了,也倒不至于像上官少皇所说没了自由。人活着总归是要实现自身的价值才算没枉活一世,誉生于皇室,自小学的便是经世济民之道,虽然誉志不在朝堂,但朝堂却不失为能施展誉一身所学之所。况且今日誉若是输了,万民免遭战火屠戮,便是万民之福。这个赌,誉应了。” 苏浅一杯茶双手奉上:“白誉,你今日的话,让我高看你许多眼。” 上官皓月的一颗八卦心轰然一声爆裂。 他觉得,似乎明白了当初白誉为什么能凭一颗赤胆就敢去苏国皇宫撸苏浅的虎须。这样一个识时务的青年俊杰,他绝非一个莽汉。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常常被一些反派拿去当台词,搞得大家都觉得这个话也沾了些反派的气息,但这句话,实应算个好话。懂得相时而动,是成为一介俊杰的必要条件。 不管白誉这些年经历了多少艰难多少沧桑,人生到这里,已算是个圆满的小赢家。即便没有得到世上多少男子都倾慕的苏浅,但能得她看重,想来心里也算知足了。 阿皓他今日终于晓得,为何大俗要和大雅放在一起。白誉教明白他一个道理:大俗即大雅。 望着一派悠闲地品茗的白誉,阿皓不淡定地手一抖,一杯名贵好茶泼在了雪白衫子上,尴尬地起身:“去整理一下仪容。二位慢雅。” 苏浅望着他白衣翩翩而去的背影,由衷慨叹:“近两年不大同阿皓在一起,似乎,似乎变得有些矫情了。” 离去的白衣倩影簌簌抖了一下。 苏浅是斟酌了许久才斟酌出“矫情”一词。又觉得这个词不大好,复又修改:“也谈不上是矫情,该用个什么词好呢?总觉得不及以前潇洒从容。” 白誉一笑:“是浅浅你眼界高了吧。我倒觉得上官少皇比从前更存大义、更仁厚、更从容了些。” 苏浅挑眉,一副请详说的表情。 白誉继续道:“背后议人短长非君子所为。但,既然浅浅你想听,我就且说一说,并未有对上官少皇存一丝不敬之心。你差了楚飞去冥国请他,即便楚飞这几年被你教的不错,但想要拿住他,怕还是不够火候,可见,楚飞能顺利将他请回,多半是他自愿被楚飞所制。这件事上,上官少皇宁肯背弃盟约,也不肯在这已经疮痍遍布的大地上再插一脚,可见他心中存大义。他和楚飞刚到叶城的时候,楚渊的人去劫人,派去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虽然有我和修罗十三在,不可能让他将人劫走,但楚飞却落入了他们手上,还是他三尺青锋横空出世,将楚飞救下。可见,他心地仁厚。火烧死亡黑泽后,你有意让他走,他却从容一笑,将从前百千纠葛都放下,袖手这天下。” 白誉微微一笑:“他的袖手,全是对浅浅你和皇上的成全。” 苏浅喝一口已经微凉的茶,看看西沉的苍茫日色,向来表情丰富的脸上,今日有些凝静,缓缓开口:“你说的不错,阿皓他确实当得起你这一番评价。其实,在我心中,阿皓他一直是个特殊的存在。早些年他扮作上官陌在我身边时,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我能识破他,亦是因为他比上官陌的气息更温和。” 日头全沉了下去。这一方剑拔弩张气氛肃杀之地完全地笼在了黑暗之中。更显出一种苍茫诡异的味道。 战争的味道,从来就不是什么好味道。 茶席散后,苏浅回到帐中,戚苍与尹媚来汇报了一些事情,戌时许便退出大帐。帐中一灯如豆,苏浅坐在案前托腮冥想。 傍晚茶喝多了,后果便是此刻精神十分抖擞。今夜看来周公光顾的时刻将遥遥无期。她如今不大像以前那般爱动弹,即使睡不着,也只是坐在案前发呆。上官皓月晓得她定然睡不着,来邀她去比剑,她提不起什么兴致,笑着将他打发给了白誉。 搁以前她定会十分积极地去给他们二位捧个人场,如今却怠惰得很。 外面传来刀剑的铿锵之声,还有修罗十三并一众士兵的叫好声。喊的最响的无例外是楚飞和罗小三。 那两个的性子算是最活泼的。 尹媚和凤七也在笑。向来寒冰不化的两个女子到一起居然很有话说。 篝火的光映进帐子里,衬得苏浅的脸色便有些幻化不定。 她在想和白誉的赌约。 实际上是没有任何把握的。心里明白若要想剑拔弩张的两方不打起来,唯一的办法便是上官陌从中斡旋。但上官陌他老人家此时在何方何地,她并不知晓。连墨翼的凤凰阁也没查出他的行踪。 也是,他那个人,若想不被人发现行踪,天下又有谁能发现得了。 她迫切希望他能忽然出现在她面前,解一解眼前的燃眉之急。 她是真的不想看见战争无休止地继续下去。这天下已完全被恐慌笼罩,百姓争相逃难,即便她和他的人都极力做着安抚工作,但铁马兵戈就在眼前,安抚有什么用? 以戈止戈也好,兵不血刃也好,只要他来,无论他用什么样的方法,她都会觉得安心。 这天下也唯有他能让她安心。 帐外传来欢呼声。不晓得是谁赢了。但谁赢都好,都是她欣赏的人。 苏浅望着帐外跳跃的火光,已有许久。许久之后,她觉得,如果实在找不到上官陌,那就还需自己亲自走一遭,去见一见自打过门还没拜见过的这位挂着她公公名头的帝王。 虽然不见得会有什么成果,但也要努力一试。万一就成功了呢? 反正不试是肯定不会成功的。 苏浅顺手拿起桌上一柄短匕,挑了挑灯芯,铺开纸笺,打算正正经经写一封拜帖,明日一早差人送到阵前。 一下笔却将她惯常龙飞凤舞的无章狂草落在笺上,心里猛然省起这样的字虽算不得丑,但怕屠皇公公会挑她不敬的罪责,顺手便将纸笺团作一团扔在了一侧,重又端正坐姿,认认真真写起了小楷。 她自小却不曾于书法上用心,一笔小楷写得也只能称作是差强人意,实在距离她的狂草相去甚远。 但也已经是尽力。平生并不曾这么认真写过字。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苏浅哀叹着措辞严谨地写完一篇拜帖,双手端着又仔细看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不妥,才轻轻吹干了上面的墨迹,叠整齐了装在一个信封里。 身后蓦然响起一个声音:“倒从没见你这么认真写过字,是在和谁通书信?” 温润的声音里隐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苏浅却可以轻易捕捉到。只因这个声音是听了千万遍、千万遍也不会觉得厌烦的声音。只因这个人是前世今生拼了命也想守护的爱人。 苏浅却没有回头。脸上甚至温淡得没有一丝表情。 上官陌进来时她是觉察了出来的。虽然他的轻功已经出微入化得连她也不能发现他的行踪,但他身上的气息却是她无论何时何地第一时间就能感知到的。 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狂跳着。 他在她面前,她从来就这样。如何也学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没有开口说话,是因唯恐一开口被他发觉她声音是颤抖的。 极力绷着僵硬的表情,也是因唯恐一回头看见他的容颜又要不知所措地又哭又笑。 上官陌一双手臂自身后轻轻环上来,还是那张风华无双的面容,轻轻贴住她的瘦削面庞。她感觉到他脸上风霜的痕迹,再不似往日的润泽,心里头一酸,眼圈里就冒出水汽来,水汽凝结成珠,不受控制地往下滴,恰巧就滴在上官陌拥着她的手上。 多少刀光剑影阴谋诡计前亦不曾退缩过,千军万马中亦指挥若定如铁血的英雄,鲜血成河枯骨成堆也未见她眨过一下眼睛,她却永远也敌不过上官陌的一腔柔情。 ... 第三百七十九章 情到深处忘我 一见他便软成一个多思多愁的柔情少女,春花落秋月缺也能叫她伤情落泪。 23us.com 上官陌的手有轻轻一颤。指腹滑过她面颊,抹去她脸上的泪珠。他的指腹比从前更粗粝了些,虎口处的茧更厚实了些。 苏浅无意识地握住他的手,摩挲着那些因执剑而留下的茧子,沙哑开口:“待天下平定,定然要将你这一双手养回以前的模样。” 上官陌哑然失笑:“苏浅,我是男人,手粗糙些没什么。” 苏浅不理他的话,手指抚上他的脸,蹙眉:“脸上的纹理也这么深了。上官陌,你将我的爱人照顾得这样坏,该当何罪?” 这样酸的话,她以前不曾屑于说,今天却说的顺溜。 上官陌沉默良久,方声音低缓地道:“任凭帝凰责罚。” 苏浅便止不住两行珠泪,哽咽:“罚你再也不许离开本宫。待本宫回朝之日,乖乖和本宫回苏都城,禁足。” 上官陌点头,身段放得极低:“嗯。禁足。”将苏浅的身体扭转过来,让她梨花带雨的脸面对着他,双手捧住她的脸,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语气里透着暗哑湿意:“你要我怎样都好,你要我禁足,我便乖乖禁足,你不让我出苏都城,我便不出苏都城,你让我罚跪搓衣板都好,可是,苏浅,你别哭。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最怕的便是你哭。你一哭,将我的心都哭碎了。我一连数日马不停蹄星夜兼程地从楚国赶过来,水都没顾得喝一口就来了你的大帐,苏浅,你确定要我一直对着个哭哭啼啼的脸?” 苏浅撑不住破涕一笑,娇嗔地推他一把,啼笑皆非地瞥着他:“连跪搓衣板这样的话都抬出来了,你真是越发出息了!” 上官陌蹲在地上久了,腿早蹲得麻了,被她一推,跌坐在地,捧着她脸的手未松,连带地将她也带倒在地。地上铺有毡毯,他索性不起来,将她捞在臂弯里顺势并排躺了下来,袖出一方丝帕给她擦泪,边道:“别人的夫君跪得,你苏浅的夫君自然也跪得。为了博美人原谅,跪一跪实在无妨。” 苏浅一把捞过他手中的丝帕,边擦拭泪珠边抽抽噎噎:“连酝酿个情绪都不成,你非得把人逗得哭笑不得。显见得我多小门小户小家子气会矫情似的。既是你要跪,等回苏都我就成全你。” 说话间却没忘记他方才说星夜兼程从楚国赶回来的话,抽噎两声,问道:“你说你从楚国过来的?诚然,楚渊此时不在云都坐镇,是个好机会做点什么。但你在楚国的势力几年前乾州一役已经被楚渊清除出楚国,人都没了,你单枪匹马还能做什么?” “只是把楚辰护送回云都罢了。这件事容不得闪失,别人做我不能放心,况且手上也没有闲人值得一用了。”上官陌淡然。 苏浅侧目瞥了他一眼,一声轻叹,“劳你亲自护送。大表哥这颗棋子终于派上用场了。” 这个话题却没有深究下去。苏浅靠在他臂弯里,目不转睛瞧着他,十分善解人意地道:“我今天傍晚茶喝多了,睡不着。你不是很累么?去榻上睡吧,我一个人可以看会儿书或者分析分析局势什么的。” 上官陌瞧着她的眼睛,“看到你,不觉得累了。” 苏浅捂住他的眼睛,嗔道:“看什么看,不累也不许想别的。你不累,我连日奔波却已经很累了。”重重添了一句:“从里到外都累得不行了。” 上官陌便笑出声来,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在她手心里颤动:“我并没有想别的。不过,娘子怎么知道为夫在想别的?除非……是娘子你在想别的。” 弯弯绕的话说得堂而皇之。 苏浅羞恼得耳根发烫,将擦了鼻涕眼泪的湿帕子往他脸上一甩,微愠地岔开话题:“既然没想别的,那就好好想想。我和白誉打了个赌,要和平拿下岚茨城。但其实我实在没这个把握。你来的正好,余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是逼宫还是和你父皇好好谈一谈让他禅位于你,你今夜需想出个道道来。反正,我是不能输了赌注的。” 上官陌嘴角一挑,笑道:“我进来时见你在写什么东西,难不成是在给我父皇写拜帖?” 并没有问起她和白誉的赌注是什么。是什么其实都无所谓,苏浅她做什么,从来都是为了他罢了。 苏浅便狠狠磨了磨牙,牙缝里挤出几句话:“你猜得不错,确实是拜帖。你不回来,我也没那身份潜进城中逼宫去,只好奉上拜帖,看能不能约他老人家出来谈一谈。” 苏浅忽然爬将起来,半身跨过上官陌,伸长了手,将案上的拜帖搂在手中,道:“既然正主都来了,拜帖什么的,都是浮云,撕了也罢。” 上官陌自她背后伸出手,环住她,握住了她的手腕,含笑:“十分认真写的,怎么能不给父皇他老人家看到。留着吧。明天我差人给他送去。” 明明不过是一句很平常的话,苏浅却心头一暖,十分窝心。 他来了,她就有了避风的港湾,再不必担惊受怕谋前谋后。 苏浅莞尔一笑:“好。听你的。” 她心思在拜帖上,全没注意现下的姿势十分暧昧,一退之间,上官陌的手自然而然落在了她胸前。她犹自不觉,动啊动的将拜帖往案上放。 猛听得上官陌暗哑的声音在耳际响起:“苏浅,我想你。” 她惊得一个趔趄往后栽倒,好巧不巧地倒在了上官陌身上,就将他压在了身下。 苏浅倒下去之时,恍然顿悟,上官陌其实一直在她身后。所以才有这样的好巧不巧。且他的手方才似乎一直在不该在地方…… 说到不该在的地方,她小小的心虚了一下。他们顶了个夫妻的名头……但似乎她已经很久没有尽过做妻子的义务。 她倒忘了他已经写下了和离书。 结果,她一心软,就没能阻止他做点别的什么。 真是**苦短日高起,战场亦能作椒房。 苏浅第二天就没能见到升起的太阳。直到月上柳梢头,才被通知,要去城中见上官屠。 苏浅匆匆爬起来,拖着酸痛的骨头匆匆忙着洗漱梳妆,随军的小丫头暗含一丝笑意,道:“皇上吩咐,请帝凰不必着急,皇上一会儿就过来陪帝凰用晚膳,用完膳再进城。” 苏浅手中的桃花木梳顿了一下。这个,果然是上官陌的做派。 但眼前的小丫头倒是伶俐,这样纷繁的局势下,她苏浅的态度又是这样不明朗,连朝堂之上那些老狐狸都不敢擅称上官陌一句皇上,她这几句皇上叫得倒是顺口。 抬眼看了一眼。她何时多了这么个长得颇俊俏的小丫头? 小丫头似看穿她的心思,一福身,口齿清晰:“奴婢是皇上在太子府时的丫鬟,今晨皇上将奴婢召来服侍帝凰的,奴婢名叫秀秀。” 话毕,已经接过苏浅手中的桃花木梳,麻利地给她梳起头发来。 苏浅啼笑皆非地笑了一声。他来了,她就又做回废物了,凡事全不用自己动手动脑。她却乐得这样依附于他。 做他手心里的一只宠物,这样没什么不好。夫妻恩爱的模式并非只有举案齐眉平起平坐一种,自然还可以是这样溺宠的模式。况她自腥风血雨中走来,早厌倦了需她独当一面的日子。上官陌最是明白她,所以才这样惯着她。 晚膳摆上来,很简单的几样小菜,却是荤素搭配得当。随着晚膳一起进帐子的还有上官陌。 一身月白天蚕丝锦的衣衫,依旧衬得人风华无双。只是到底有什么不同了。他身上,收敛了几分冷冽,更多了几分从容内敛。 苏浅眉眼俱是笑意,迎了上来,“夫君。” 上官陌握住她的手,拉她到饭桌前坐下,一样的眉眼俱是温柔笑意,道:“连日来都奔波不得好眠,昨夜可是睡好了?” 苏浅抬了抬酸痛的胳膊,不甚灵便地往碗中布菜,咬牙的声音清晰可闻:“好。睡得非常好。倒是夫君你,不日不夜从楚国往这里赶,想来是更没有休息好,倒难为你昨夜又是一夜未眠。”将布好菜的饭碗往他眼前一搁,牙齿咬得更响了些:“昨夜辛苦了,来,多吃点,补一补。” 上官陌唇角勾勒出一抹笑来,声音清浅:“多谢娘子。能得娘子如此贴心服侍,再辛苦也是甘之如饴了。” 装得好似丝毫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一旁的小丫鬟秀秀嘴角隐着笑。苏浅瞪她一眼,迁怒:“出去。” 小丫鬟识趣晓事,出去时不忘守在门口,旨在挡住不识趣的要进帐回事的人。 苏浅晓得她在门口,一记眼刀剜向上官陌,“你的人,都该颁发个狐狸奖章。” 上官陌:“嗯,你说的有道理。回头可以让人多打造一些。” 将她素爱吃的菜夹一些在她碗里,劝哄气恼的她:“乖,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对付我父皇去。” 苏浅再大的气也全化成了心疼。 ... 第三百八十章 相见泯恩仇 这世上有许多叫人伤情叫人无奈的事情。 23us.com父子反目,却是叫人最伤情最无奈的事之一。纵然上官屠有诸多不是,也还是上官陌的生父,是给了他生命的人。 纵然脸上装出十分的笑意,上官陌他心里的落寞也可想而知。 苏浅笑意盈盈,盈盈笑意中还带着点狡黠,“你也多吃点。毕竟从今日起你要接管这军中大事,我不过是随军家属。以后出力的活就全靠你了。” 全然一副小鸟依人的做派。 看上官陌笑着吃完了这顿饭,苏浅便心满意足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就算没有亲眼所见,她也晓得这半年来没有她在身边他的日子多煎熬,怕是用千百句食不知味寝不能眠形容也不够。 就算他做过多少伤她的事,她也没办法让自己不心疼他。 她何尝不知,滚滚时局之下,每个人每个家庭都是无奈的。没有谁能跳脱局外,站在高处的他们如是,芸芸众生的百姓亦如是。 而他们在那个位置,注定要比别人付出更多。 苏浅并没有后悔站上了高处。况她走到今日其实并没有多少事情是可以自己把握的。是许多双手将她一步一步推到了今日的地位。 她只是心疼,心疼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上官陌。心疼乱世之下比她更艰难的上官陌。 天下有多少人是仰望崇拜上官陌的,有多少人是尊敬崇慕上官陌的,又有多少人是将他当作救命稻草的,还有多少人是视他为对手为仇敌的,但,心疼他的,也唯有一个她罢了。 所以,能让他开心,能慰他心伤,不管是什么事,她都愿意为他一试。他希望她是什么样的人,她便愿意做什么样的人。他需要她强势,她便做得比这天下任何人都强势,他需要她柔婉,她便比寻常小家碧玉还小鸟依人。这并不简单地是为了他改变自己,失了自我。 尽管人们常说恋爱中的人容易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她却不觉得这是错误。对于上官陌,对于上官陌给予她的爱,她觉得,唯倾一生之爱方可报答一二,这里面并不是错和对可以衡量的。 情这东西,如人饮水,外人其实并无指点的权利。 梳洗停当,侍卫牵来了马候在帐外。苏浅一眼扫见欲进还退满眼憋屈的美人,忍俊不禁:“居然还活着,没被你煮了吃,真是难为美人,怎么顺你的意来的。” 上官陌惯性地一抚眉心,轻叹:“这世上并没有几匹能及得上它的良驹,我权且将就了罢。况且,若我吃了它,只怕会有人吃了我。” 美人幽幽地望着苏浅。 苏浅好笑地对美人道:“纵然他有许多缺点,但这世上及得上他的人并没有几个,我都将就了,你也将就将就吧。” 美人就委屈地、不情愿地低下了头。 身后一人抚掌笑:“浅萝越发有趣了,对着一匹马也能说话。” 上官陌淡淡瞥他一眼:“你当称一声嫂嫂。” 来的人既是他的师弟,又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叔伯兄弟,论理,确该称苏浅一声嫂嫂。只是这个青年一向不大爱论常理。 “我叫一声嫂嫂倒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怕浅萝她会受不住,吓坏了浅萝,师弟我可就吃罪不起了。” 上官皓月打个哈哈,往美人身前靠,谁知美人猛然一抬头,将鼻孔朝他一喷,饶他躲得快,还是被喷了一脸一身的鼻涕。 苏浅笑喷了,不厚道地道了一句:“活该。” 上官皓月拎着衣襟跳脚往自己帐子跑,边跑边嘱:“师兄,师嫂,等我一等,我去换件衣服,随你们一起去观摩观摩如何智斗皇伯伯的。” 苏浅向天翻了个白眼,“真是爱凑热闹的一群。一会儿不晓得还会有什么人要求一起去凑热闹,咱们快走吧。” 上官陌却淡淡一笑,“他既是要去观摩,便等一等也无妨。” 淡笑中分明藏着什么算计。苏浅在心里替阿皓默哀了一声。 阿皓换了身墨蓝色衣衫出来,前后用了不过半盏茶工夫,堪称神速。苏浅上下打量他一眼,点头:“果然衣裳架子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上官陌一把将她捞上马去,催美人疾走,把尚自优哉游哉笑着准备说“走吧”的上官皓月甩在了后面。 苏浅眉间嘴角一抹无奈又甜蜜的笑,夸别人一句也能让他醋成这个样子,果然是上官陌的做派。做夫妻也做了这么久了,他还能保持这么旺盛的醋劲,果然世人不及。 阿皓在后面追得急,无奈前面的是美人,世上并没有几匹马及得上它的脚力。 三里路程,在美人脚下不过须臾。立马城下,守城的士兵见是自家太子,并没有什么犹豫,便开城门放了二人入城。 苏浅眸光流转。在这些守城兵的心里,上官陌他究竟是己方的太子,还是敌营的皇帝,该得是何等的纠结? 上官陌搭在苏浅臂上的手摸到她袖中拢了个花瓶样的硬物,蹙眉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话出口脑子里立即省起这是什么,眉蹙得更深:“你带上……爹爹和娘亲的骨灰做什么?” 苏浅脸色就微沉了下来,声音也暗沉:“斗了一辈子,不过就是为了江山和美人。如何能不让公公瞧一瞧他惦记了半辈子的人。”顿了一顿,叹气:“虽然娘亲和爹爹可能并不愿意见到老冤家,可是,不喜欢归不喜欢,他们生前都是有担当的人,不会因为个人的喜恶而误事的。让他们见一面,这一生的缘分就算了了。” 上官陌沉默着,握着她手臂的手有些僵硬。 苏浅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要去见的那个人,他是上官陌的亲爹,他的亲爹一生惦记了别的女子,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设计利用了他的娘亲,放任他的娘亲枉死,他此时,听她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自然是想起往事,心伤得很。 苏浅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放柔缓了声音,“上官陌,我们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上一辈的人和事,我们也不能左右。可是,你还有我,还有清泽和扶光,我们一家四口,相亲相爱,我们还有许多朋友、下属,他们也是和我们相亲相爱的。上天让我们失去了许多,可是也给予我们了许多,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的呢?” 上官陌由她握紧着他的手,下巴搁进她肩窝里,脸颊贴住她的脸颊,却沉默着没有什么话。 良久,才吐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苏浅,我只是想起了那些年他对你做的,他们对你做的。何其残忍。你上一次到岚茨城来,差一点,差一点点,就……我的身世虽然可怜,但我其实也没放在心上过。娘亲死的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嫁进深宫,又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我那时尚小,也无能力保护她,这些全是她的命。我并没有因为这些心伤。” 苏浅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他向来体贴她,就连伤心都不肯给她看见,怕她见了会心疼难过。这样的时候还想着如何安慰她,她的眼圈蓦然就热了。 但她并不能揭穿他的心伤,只能不着痕迹从别处宽解他,“不心伤就好。其实我那些年所受的伤害,你也不用放在心上。若没有那些伤害,又怎么会有你我之间的缘分呢?我们都应该感激那些曾经,没有曾经,哪有今日。” 上官陌抱紧她,脸颊贴得更紧,声音更哑了一些:“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苏浅便笑了一声:“我才应该是得夫如此,妇复何求。”仰起脸望住他,笑得有些狡黠:“这天下有多少女人觊觎你的容颜和风姿,又有多少男人嫉妒你的才华和地位,可是,得到你的只有我一个人,我多幸运啊。” 上官陌便轻笑:“惯会说漂亮话哄我开心。” 苏浅洋洋自得:“那是。我会说很多漂亮话,可是也只说给你一个人听罢了。” 上官陌望着她一眨一眨的水眸,“我很幸运。也很幸福。” 苏浅:“嗯,以后你会一直很幸福。我们一家都会很幸福。” 穿街过巷,不消半个时辰,便已来到东宫太子府大门外。 太子府的大门洞开,月光下依稀可见里面的景物依旧。苏浅是有些诧异为何来的是太子府而不是皇宫,但看见花园中负手而立的沧桑身影时,便晓得了是为何。 沧桑。这个字眼居然也能用在老奸巨猾却又很有派头的西月皇帝上官屠身上,苏浅心里生出些悲凉的感觉。 上官陌抱着苏浅旋身下马,苏浅抱着骨灰瓶子,脸上难得有肃穆的表情,肃穆中又隐隐带着端庄温婉。这样的苏浅,方显出大家风范来。 上官陌挽着她的手,短短的几十步路走得不急不缓,是他一贯的节奏。苏浅晓得,一个人走路的节奏也是很能表达一个人的心态的,上官陌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遇,从来是自己的节奏,这只能说明他已到了心很难为外物所动的境界。 ... 第三百八十一章仇人相见 后面上官皓月终于追了上来。 23us.com苏浅听见他的脚步声,呼吸蓦地乱了一拍。她想起来许多年前,阿皓他扮作上官陌在他身边时,走路的节奏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这个青年,其实一样的深不可测。只是因为他所求不多,才让他身上的气息更有一股阳光般的温暖。 他今日为何追来,上官陌又为何许他跟来,她一路上其实是想过的。阿皓他也许是为了护着她,也许是为了他的家国,她拿捏不准。但上官陌的心思她却通透。上官陌他确然是只手可遮天的人物,但却从来不是傲娇逞强的人,阿皓随行而来,若无事,不过是赚了一趟腿脚,若有事,他便是最好的帮手。至于阿皓他存了什么心思,其实并不碍他们行事。 上官屠抬眼望过来,略点了点头,“你们来了。” 语气低沉,淡漠中见悲凉,沧桑中显孤寂。 苏浅忽然想到了许多。 以西月之国力,上官屠之老谋深算,这场仗,即便苏浅她将楚渊算计了进来,借楚渊之兵分散了他的兵力,他当也不至于败得这么快。 但事实上,只半年多的时间,她就攻到了西月皇都岚茨城。 他筹谋了半生,机关算尽,却一朝输在这半年里。这种事情虽说不是没有可能,但苏浅总觉得,还是太诡异了。 苏浅脑子里千回百转,却不忘恭恭敬敬一福身,一个十分到位的礼,行到了上官屠的面前,温婉端淑地道一声:“见过父皇。” 今日所为何来,苏浅自然是十分清楚。此刻仇人相见,虽分外眼红,却也没忘记初衷。相较于个人的荣辱恩仇,苏浅虽不是个舍己为人的人,也晓得此时百姓为重。 若能止息兵戈,她个人的恩仇不计也罢。 况眼前的人他是上官陌的亲爹。上官陌是什么人?那是她的一心人,祖宗天地之前三拜九叩约过同生共死的丈夫。打从拜了天地那一刻起,便注定她今生不可能再手刃上官屠以报前仇。 也是打从那一刻起,她便是决定了放弃前仇旧恨的。 世间万事万物,在她心中从来重不过一个上官陌。 相较于她的恭顺,上官陌的态度却委实算得上淡漠二字。只不过声音极淡地喊了一声:“父皇。” 与上官屠怨结已很深的上官皓月不过平平招呼了一声:“皇伯伯。” 还能叫得出皇伯伯三个字,便可见这个青年胸襟算广的。苏浅激赏地看了上官皓月一眼,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 她虽城府极深,性子却算个活泼的。这样眼风上的小动作,即使是在上官屠面前,也没有刻意收敛。 上官屠看着倒笑了一下,指了指身旁的石桌石凳,语气和缓了些:“坐吧。如今酷热,就在这园子里坐会儿,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一说。” 园中月光清幽,并没有掌灯,茂密的玫瑰花丛在月光下如笼了一层轻纱,风姿绰约。并未察觉到周围有侍卫,气氛倒不算太坏。 甫进太子府时,苏浅便晓得,今晚这样的场合,并非是适宜和谈的场合。只是私下里先会一会上官陌的老爹、西月国的皇帝上官屠。 但,虽非正式的场合,今晚的见面却尤其重要。倘或见得好,或许和谈什么的就全免了,无须再劳神伤脑;倘或见得不好,和谈什么的就真的不需要了,两国可战场上见真章,拳头下论英雄。 这样还算融洽的气氛,令苏浅见到些希望的阳光,心里头暗暗就添了丝欢喜。 上官屠掸了掸衣袖,端然一坐,有小丫鬟自桌上拿起茶壶,斟了几杯凉茶,又安分守己地肃在了一旁。 上官屠将茶水分一分,道:“坐下吧,赶路也累了,喝杯凉茶。” 苏浅将袖中的琉璃樽轻轻放在石桌上,同着上官陌和上官皓月三个人告了座,坐下来。 琉璃樽碰到桌壁,发出轻微的响声,上官屠的眸光便略过琉璃樽。眼神有一瞬的诧异,说话亦失了些分寸:“这个瓶子?” 上官陌挑眉看着他的父皇:“父皇见过?” 上官屠的异样自是瞒不过神经都异常敏感的三个年轻人。看这样子,这个瓶子竟然还有一段故事,且这段故事可能还是一段还算得上精彩的故事。甚而有可能,这段故事里还会有些恋爱的段子。 三人中唯一个有些想听这段八卦的,乃上官皓月,但今日上官皓月只是如他自己所说,来观摩一二,并没有说话的立场,况他还是心存厚道的,并不想因这件事令苏浅心中难受,所以他没有多问。苏浅却是不想多问。因事关于她的父母,她不想将已逝之人的情史拿出来晒在人前。上官陌自然同她一样的想法。但上官陌有此一问,她晓得他并不是要探一探往日那段八卦情史。 他今晚若想借此事挑开他父皇上官屠的回忆闸门,拷问一下他的良知,苏浅不想阻拦。 上官屠果然似已将记忆的闸门打开,深邃的眸子一片暗沉。但也只不过是沉了一瞬,令人疑心才不过是云彩遮住月光,在他的眸子里映出了一片阴影而已。身居高位多年气场沉定的皇帝淡然道:“你们年轻一辈的或许不晓得。这个瓶子,是当年楚国官窑的最后一件作品。楚国的官窑,一年只出很少的作品,都是供皇室使用的。这个瓶子,三年才成品,成品那日,楚国官窑坍塌,再也未能修复。”顿了一顿,声音有些低:“这个瓶子,也就成了不详的象征。你拿着它做什么?” 苏浅低声一叹,语气极轻软:“父皇说的不错,这是楚国官窑的瓶子。当年娘亲和亲远嫁,外公将这个瓶子作为嫁妆给了娘亲。” 上官屠便冷笑了一声:“你外公是个极阴险的人。但用一个不详的瓶子便想毁人家国,他想的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苏浅只是嘴角一抿。 为君为帝,自是需要比寻常人多长几副心窍耳目,才能驾驭住百官治理好国家,但倘或心窍耳目长偏了,只为弄术谋权而去,也便成了让人不齿的昏君暴君了。 古来又有几人堪为明君? 上官屠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但今日上官屠肯坐下来讲和,苏浅便不能依着性子嘲笑他,只能将冷笑压在心里,面上不带出半点。 因这个讲和系了天下苍生,便由不得她任性。 她今日将身上冷冽气势敛得一干二净,只一副温婉模样,却恁地叫人觉得她如立于云端的菩提,心怀悲悯俯瞰众生。 她自己却也晓得,浸淫权谋场二十载余,就算再怎么刻意隐藏,也不可能伪装得如寻常女子一般。 无声一笑,她将话题岔开:“这是娘亲和爹爹的骨灰,我做主将他们带来,是想他们和父皇道个别。虽然关系不算融洽,但几位长辈总算是打了一辈子交道。我爹娘应该也是不介意和您道个别的。我爹爹曾经有遗言,倘或有一天他去了,让我将他们夫妻二人合葬在云雪山顶。他们是在那里相识的,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也是在那里度过的,能在那里长相厮守,也算人生圆满了。” 上官屠倏然抬起头来。眸光落在瓷瓶上,怔愣着不能言语。半晌,才似乎从暗黑的情绪里醒过神来,声音愈加黯沉:“他们二位,在我们这一代的诸人里,确然是圆满了。” 这一句叹听上去委实令人唏嘘。却也没让在座的诸位年轻一辈的佼佼者生出多少怜悯来。 屠皇那一代的诸位,也无非是指那几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昔日楚国昭德皇帝,一生致力于他的帝王事业,连最后的死,都成为楚渊集权的工具,人生里又哪有什么机会按着自己的心意恣意活一把?前昆国皇帝白峰,性子软弱,为帝二十余载,能固守住昆国江山,已是不易,奈何儿子一个死,一个不想再如他一般困守囹圄,将遍布疮痍的江山无奈拱手于人,人生怎一个失败堪表。苏国前洛王苏允洛,叛国举旗,枉造杀戮,终落得横尸疆场。昔年横扫昆国七十四州的老英雄润青,也落得悲凄暮年,令人扼腕。眼前这位,更是一生汲汲营营,阴谋暗算,卷起人间多少血雨腥风!如今令西月战火骤燃,多少城池陷在兵荒马乱里,眼看国将不保,一生算计已落空。 也唯有她的皇爹苏远之,虽一生被人算计得颇苦,却能凭一双翻云覆雨的手,护住自己的妻子儿女,一家人得以共度了许多天伦时光。即便如今壮年殒命,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活得叫个潇洒恣意! 说到底,不过是个欲字害苦了自己害苦了后辈也害苦了苍生。 并不值得怜悯。 上官屠抿一口凉茶,话语未止:“昔日云雪山上相遇,是你的外祖父楚国仁宗皇帝一手设计,将天姿国色的楚宁公主带到山上,图的是让我们几个为了这个女子起纷争,他好从中渔利。对几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使美人计,端的是好算计。” ... 第三百八十二章 何以酬情 苏浅未置一词。 23us.com说起算计,她的外公未必就是一等一的好手。后来的这些位,有哪一个不是阴暗机诡腹黑筹谋好手中的好手? 上官屠凉凉一笑:“我们都未逃了他的算计。这一生,因为她,都再没有能过过一天快活日子。” 苏浅想起上官陌一生郁郁不欢早逝的母妃,想起楚渊心怀怨恨早逝的母妃,想起楚宫里那位不伦不类的皇后,想起她小时候出生在昆国皇宫,昆国皇帝白峰要将她刚刚生产完的娘亲立为皇后,她父皇倾兵百万,白峰才不得已罢了手。 这些并不怪她的娘亲。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些个女子又有哪个没有怨恨过她的娘亲? 苏浅下意识握住了上官陌垂在桌下的手,另一只手却握紧了她父母的骨灰瓶。 但她并没有要打断上官屠的意思。今日一行,既然并非是要正式谈判,说什么话题便也没什么要紧,上官屠是要回忆往事还是要怎么样,都可随他喜欢。她听着便是。况且,她也不相信老谋深算的上官屠见他们只为回忆往事,他说这一段是有什么样的深意,她等着就好。 她只是心疼上官陌。 上官屠讲的这一段往事,无疑会让上官陌想起他可怜的母妃,想起他自小生活在阴谋算计里的种种。 那对他来说太残忍。 上官陌反握住了她的手。 其实,最受伤害最无辜的那个,是她才对。但从来,他们彼此的眼中只有对方,看不到自己,再大的伤害,于自己身上也不过尔尔,于对方身上,看在眼里心里却恁地重了若许。 一朵云头遮住了清幽月光,在上官屠的眼睛里投下一片阴影,很好地掩盖了他的情绪。继续道:“罢,往事不堪回首。我们这一代,老的老,死的死,都不中用了,未来是你们的天下了。” “我皇爹和我皇舅舅都英年早逝,前昆国皇帝白峰隐世不再问世事朝局,只父皇如今倒是老当益壮。” 苏浅盈盈一笑。 分明是一段嘲笑的话,上官屠并没有生气,只凉凉一笑。 苏浅因为上官陌的缘故,固然是不能对他怎么样,但心里对他的怨责未曾少过一分,今日肯坐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苍生不再受战火荼毒,心里的委屈压不住,言语上便不肯相让:“往事确然已不堪回首。父皇讲的这一段,我在我爹爹那里也曾听过。大概因为爹爹是最终抱得美人归的那个,所以,他每每说起这一段,都是豪情万丈的。” 苏浅往日逞口舌之能的时候不是没有,只是从未像今日这般,像个孩子似的任性不肯服输。 上官皓月瞧了她一眼。她今日能安安静静坐在这里,只是逞点口舌,已经很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觉得她近年越发沉静淡泊了。 上官屠仍旧只是凉凉一笑。没有发怒,很有点出乎苏浅的意料。他素日并不是个肯忍让的人。 这让苏浅的心里有些没有底了。 诚然,她出言相激,一则为了出一口心里的恶气,一则,也是为了试探试探上官屠的心态罢了。他一直顾左右而言他,让苏浅心里有些不舒服。 上官陌忽然开口:“既是往事不堪回首,说来又总是伤心,不说也罢。父皇今日召见,总不会是只为了要说那些陈年旧事的吧?” 同他老子说话,他向来是不客气。大概心里的怨怼已经积成一座大山,让这般自持的青年也把持不住了。 他老子瞧着他,脸上淡得看不出什么表情。 苏浅晓得,上官陌是他的继承人,这继承人是他选定的,也是上天选定的,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也就仅此而已。父子亲情什么的,与其说已经淡得不能再淡,毋宁说从来没有过。所以,上官屠有这样的表情,苏浅并不意外。 “父子反目,大战在即,为父把你约来和你忆一忆往事,说一说家常,也算做个了断,有什么不可以的么?” 这话一出,不但苏浅心里咯噔一下,连一直闲闲喝茶的上官皓月也忍不住抬起头来。 外面已被苏浅的军队围得铁桶似的,上官屠这意思竟是不妥协?如果真的是这种想法,对于西月,对于岚茨城,对于西月的百姓,无疑将是雪上加霜。他的这位大伯,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类,会有抵死抗战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上官屠扫了一眼疑惑写在脸上的上官皓月。 “贤侄子是不是以为,伯父这样做有失妥当?那贤侄子又有没有想过,国难当头,你的师兄他身为一国太子,却不思救国于危难,反倒是趁机作乱,叛国谋逆,更有失于妥当?” 上官皓月讪讪笑了一声。这种事情岂容他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的人置喙。 上官陌容色淡淡。 苏浅却听不下去了,唇角微微一抿,“父皇这话,是不是有些强词夺理欲加之罪了?这一场浩战,究其根底,是父皇先挑起,上官陌作为我新苏的帝王,出兵应战,理所应当。你们父子相争,中间引来楚渊想要渔利,怎么能本末倒置说是上官陌趁机作乱?父皇这样说对上官陌何其不公?” 上官陌握住了苏浅的手,温声:“父皇教训的是,苏浅,你不必担忧我。” 怎么可能不担忧?事关他的,她从来就做不到从容以对,哪怕只是言语上受点委屈,她也不能不心疼。今日所为何来全被她忘在了脑后。 但上官陌的手掌温润和暖,言语轻柔温和,终是令她激愤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眉眼一低,“父皇,不管当年您在云雪山上受了何种委屈,这些年迁怒在您儿子和儿媳我身上的,也算够了,父皇,您能不能,不要再这样逼迫于我们?”将桌上的骨灰瓶往上官屠眼前推了推,声音愈低:“父皇,看在我皇爹和皇娘这些娘也受了许多委屈,且壮年早逝,您能不能就放下仇恨?” 上官陌将她一只手握得愈紧,她却浑然不觉疼,继续道:“父皇,我外公早仙逝多年,您何苦让他一时的算计累您这么多年,且还要继续被累下去?” 上官屠凉凉笑了一声。 “你以为,朕这些年的诸多算计,是因为不忿当年云雪山上所受的算计?不错,当年确是愤恨填胸,恨不能杀天下以泄愤,但这和你无关,朕还不至于对一个小女娃子泄愤。更何况,当年,朕就算很喜欢那个绝色女子,也是不会娶她的。” 苏浅猛然抬头,抿起唇角。 她心里其实明白,当年云雪山之事,并不足以令上官屠这样一个老谋深算的人迁怒她迁怒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之后快的程度,那就是还有别的原因,她有一长段时间觉得,是因为她身上帝星的谶语,令他对她心有忌惮必须要除掉她,后来却晓得所谓的谶语,不过是上官容韵编造出来的,上官屠作为上官容韵的哥哥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理由便也不再成立,苏浅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令他一直想要杀她直到现在也没有放弃,那么,虽然牵强,但云雪山为情所伤之事也应该可以作为理由吧。 但现在上官屠明确表示不是。那就是还有别的原因。 苏浅手心里沁出汗来,却没有出声。上官屠既然先是提起那一段二十几年前的云雪山往事,又挑明这些年明里暗里相杀相害并非是因为那些事,想必他是要说一说真正的原因,她只需洗耳恭听就好。 上官陌握着她汗湿的手,此时该是安慰她一两句的时候,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上官皓月忽然站起了身,一揖身,“昨夜茶喝得多了,没有睡好,侄子实在是有些撑不住,皇伯伯请容侄子告退。” “师弟既然来了,便再坐一坐吧,此时走,岂不是白来这一遭。” 上官陌声音淡淡。 苏浅心里乱麻似的。看看上官屠,再望望上官皓月,再瞅瞅上官陌,这三个人各异的态度,令她生出一种自己是傻子般的感觉。这三位分明是都晓得一些事情的,独独她是被蒙在鼓里不晓得的。 上官皓月又坐了回去。虽不见他容色有什么不情愿,但也不见来时的兴致盎然。苏浅在心里默默想,大概今晚令他也有些意外。 “既然不是为泄愤,父皇总该给出个解释,这些年为何不折手段地要杀了苏浅。”上官陌看向他的父皇。 上官屠深邃的眸光落在他和苏浅相握的手上,说话的语气有些莫测:“解释?既然你想听,那为父就说一说也无妨。” 苏浅忽然抬头,直切主题:“我并不想听。事到如今,原因已经不重要了。我们今日来并非为了纠结那些过往的。新苏大军压境,楚国大军又来势汹汹,父皇,我们今日只想问一句,您打算怎么办?” 真的不想听么?自然不是。被迫在风刀剑雨中活到现在,多少回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她没有一刻不想知道上官屠为什么锲而不舍地追杀她这些年。可她方才经了上官陌的提醒,已然加了小心,今夜不能被上官屠牵着鼻子走,不能被他以那些事迷了她的心智乱了她的分寸,以致于误了今日的大事。该知道的,想知道的,迟早有一天她会想办法知道的,等了这许多年,也不差今夜。 ... 第三百八十三章 秘辛 上官屠眸子里霎时乌云翻滚。 23us.com 苏浅她这样大胆又直接,只仿佛一耳光打在了上官屠脸上,纵然他老谋深算,纵然他定力超群,也是受不住了。 诚然,这样的谈判方式不是和谈的好方式,但眼下看来上官屠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另有算计,苏浅想,这样打乱他的节奏,攻其心机,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素来喜欢用险。 “你觉得,寡人应该怎么办?” 上官屠反问了回去。 苏浅知道他并不是想要她告诉他怎么办,但她还是说了出来:“外面都是父皇的子民,想必父皇不忍看他们受战火荼毒,况且,上官陌是父皇选定的继承人,父皇的江山迟早要传到他的手上,这一战,父皇其实是没必要打的,不是么?而且,儿媳想,依着父皇的杀伐决断运筹帷幄,断不至于令局势到今日之局面。父皇是故意放我们进西月的吧。” 她用的并非疑问的语气,她肯定上官屠就是故意的。虽然他故意的原因未必就是因为顾及他的子民顾及他的儿子。但什么原因都无妨,重要的是他那样做了,就给了苏浅说话的空子。 上官屠换了个舒坦的姿势,眸光散落在三个年轻人身上,悠悠道:“寡人固然是故意的。只是,苏浅,寡人有心相让江山,你有没有问过你身边的人,他是怎么想的?” 这话一出,苏浅心里不晓得为何,咯噔一下。她转眸看向上官陌。 上官陌撇开脸去。 “父皇只怪儿臣不要这江山,为什么不问问儿臣为什么不要?” 苏浅冷着声,望着他的侧脸,“我倒是想听听,你为什么不要?”她是动了怒的。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场浩战,牵动了整个天下,搭上了新苏的所有,牺牲了那么多的人,他居然是不要这天下的! 可,就算盛怒之下,苏浅还是保留了三分冷静。 上官陌并非是做事情有头无尾的人,若非事出有因,他必不会置她于不顾,置天下于不顾。还有什么能让他做此无奈选择呢?也就一个她而已了。 彼此相知那样深,就算她不了解真相,也猜到了大概。 那么,今夜坐在这里,甚至是从回到她身边看她给他父皇修书那夜起,他心里该是何种样滋味?又是抱着何种样的打算? 苏浅怒极之余,又觉痛极。 上官陌唇角抿着,不语。 苏浅心里哀凉地叹了一声。 “上官陌,你终于还是向楚渊妥协了。” 苏浅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覆住了眼中的情绪,只是声音却掩饰不住苍凉。 做了这么多,到最后却还是这样的结局。 “那年初到楚国,你的大舅舅,楚国昭德皇帝赠你能保住你性命的凤凰玉佩,我曾向他允诺,有生之年,绝不同楚渊争天下。”上官陌声音淡得如水。 果然是这样的。 为了她,他果然是什么都舍得,什么都做得出来。 苏浅眉眼愈低,声音里压抑着情绪:“我早晓得他不会平白无故送给我关系他楚国江山传承的凤凰玉佩,却原来是得了足够重的筹码。上官陌……”苏浅哽咽不成声,上官陌坐在她身边,无声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上官屠眸光沉静地望着他们。 上官皓月低眉不语。 此处世界,仿佛只有他二人一般。 半晌,苏浅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略平缓了些:“所以,那年白誉要他的父皇禅让皇位于你,你面对那样的大好机会,却不想出手,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会有今天?” 上官陌抿着嘴角,半晌,“有你在我身边,江湖之远,庙堂之高,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这话一出口,苏浅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滔滔情绪,猛地抬起头,“怎么会没有分别?上官陌,你是天之骄子,你生来就该是在那个位置的!” 怨么?怎么能不怨? 恨么?自然是有恨。 可苏浅晓得,在她和天下之间,他从来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说出这样伤他的话来,连自己都觉得伤。她又何尝希望他在那个累人的位置上?只是,他不在那里,她便不可能在他身边。 楚渊,从来不曾想放过她。即便如今她已经是上官陌的妻子,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上官陌幽幽望住她,“苏浅,就算我是天之骄子,要是长年累月在那个位置上,也会被累成老牛的。” 苏浅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上官陌他从来都有办法叫她哭笑不得。她抬脚便欲踹他,上官陌的声音更幽怨:“苏浅,我膝盖有顽疾。”她抬在半空的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痛也不是,不痛也不是,这膝盖的顽疾,还是因她落下的。咬牙切齿地横了他一眼,一跺脚,“不是医中圣手么?生死人肉白骨的药都能研究出来,我身上从来没有人解得了的蛊毒都能解,区区一个腿疾,你就治不好了?” 上官陌揉眉心,“那时医术还不及今日,到今日医术了得想要治却已经成顽疾。”见苏浅面有痛色,慌忙转了语气,“你放心,我定会好好养着,争取有一天能治好的。” “可是,上官陌,失了那个位置做屏障,你要如何保住我?” “要如何保住你,苏浅,这真是个难题。这难题难了我一生了,还未解决。我要好好想想。” 果然作出一副愁思状。 “为了能长久地呆在你身边,我也想想,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苏浅端起桌上的凉茶,抿了一口。 上官陌抬头望着她,“苏浅,你只管做好你的上官夫人就好,要如何保住你,是我的事。” 苏浅想起了以前,每每说到娶她嫁他,他便摆出一副拽拽的样来斥她:“想要长久地呆在我身边,苏浅你要快点想办法。”如今是终于露出他大男子主义的本性来了。 上官皓月抽抽嘴角。 这二位是不是忘了今夜所为何来了? 心里却又祈祷,最好是就此打住回营,不要再谈下去。因再谈下去,怕是他的伯父,西月的皇帝又要说起那一段往事。 那一段往事,是涉及了冥国的一段秘辛。苏浅看来不晓得,他和上官陌却是晓得的。 他来之前确是个一来看个热闹、二来看顾苏浅的打算,但万万没想到,他的皇伯父却要这样搞他。 心里哀哀一叹,果然这两位的热闹看不得。 今日夜里他那事无巨细面面俱算到的师兄准许他跟来他就该料到,准没好事。近来对这二位的防备之心如此弱,是个问题。 再不谨慎些,怕是要遭大算计。 但,阿皓他心里一声苦笑,此时顿悟,怕是已然晚矣。 人生最悲惨莫过于,明知是个巨坑,还欢欢喜喜来跳下去;人生最最悲惨莫过于,方一跳下去便已顿悟,却徒留悔恨,再无翻身之机。 自认为天底下最悲惨的上官少皇,摸了摸后脑勺,“二位,诚然,你们夫妻秀恩爱从来不分时机不分场合,但现在,是不是要先把大事办一办?” 苏浅慢悠悠转过目光来,落在上官皓月身上,“阿皓,我们夫妻已然算是没了争夺的资格,这一番费力,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依你看,我们还有什么大事要办?” “诚如二位所说,你们还要想办法保住彼此,不是么?” “谢谢阿皓你替我们担忧。那,阿皓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苏浅挑嘴角。 “我于这方面实在没什么经验,真对不住,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上官皓月呲牙一笑。 上官屠淡声:“贤侄倒未必就没有办法了。就算没有办法,贤侄是不是也该为她想个办法出来?” 苏浅意味不明地看向上官皓月。她的认知里,阿皓绝非是个虑事不谨慎不周到的人,但这两句话说的实在不高明,漏洞百出,分明是故意要给人留把柄的意思。他是个甚意思,让她有些担忧。 她怕的是,他为了她甘心背负那些不是他犯下的错误。 果然上官屠是不会放过他的这个漏洞的。 “毕竟,二十几年前,她因为你们冥国才来到这个世界上。云雪山上,你父皇上官锦与冥国帝师先是对楚宁施下媚术,后又动用招魂术,招来异世之魂,这事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住朕这个冥国大祭司。” 上官屠指了指苏浅。 苏浅陷在震惊里目瞪口呆。她大婚之时便已晓得她的皇娘是冥国人,也晓得她皇娘曾经是上官容韵的侍女,但冥国在她身上做的这些卑鄙事,她委实不知。 冥国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她不大想得通透。对于上官屠的话,她就有些将信将疑。她眸光转向上官陌,想要看看上官陌听见这件事时的反应。上官陌只是温和地注视着她,不大看重这件事的样子。 苏浅便恍悟,这件事本身,其实于今日的她来说已没有什么重要,上官陌晓不晓得这件事也已没什么重要,上官陌对这件事的态度更没什么重要。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无非是造成今日之果的因,果既已这样,因也就无所谓了。 ... 第三百八十四章 冥皇意 苏浅望向上官屠,眸光懒散,可有可无地等着他的解释。 23us.com 今日一开局便抓着云雪山之事不放,想来他是要将前情说个明明白白。也许还有意要将他们那一代的恩怨让上官皓月来背负,但今日这个事要看怎么背负,倘或太为难阿皓,苏浅势必不会放任不管,上官陌也势必不会放任不管。 上官陌既晓得事情的原委,还放任上官皓月前来,苏浅相信,他并非是要合着他的父皇来算计上官皓月。他也许有别的算计,但断然不会害阿皓。 上官屠娓娓道来:“贤侄,你父皇的野心,可是志在天下呢。可惜的是,纵然千万般算计,千万般阴谋,人算总不如天算。彼时楚国仁宗皇帝要寻找一个美人胚子做他楚国的傀儡公主,冥国便处心积虑将生得美若天仙的小侍女送去了楚国,图的就是惑乱天下,好趁机渔利。计是好计,可冥国的皇族也太小看当世的几位储君,以为凭一个女人就能惑得了几位的心智么?楚国仁宗皇帝更是愚蠢,被人利用却还不知所以然。更大的笑话却是,小侍女居然真的爱上了苏远之,以致于叛国背信冒九死也要嫁给他。” 上官皓月冷笑了一声:“确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几位的算计,都不遑多让。可让你们更想不到的是,帝师费心力招来的异世灵魂,并不能为你们所用。她的天赋异禀、多谋多智,将你们这么多当世豪杰耍得团团转,你们谋了这许多年的东西,她轻而易举就握在了手心里。皇伯伯,到如今,您是不是也有些后悔,当初明明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却没有阻止呢?哦,对了,皇伯伯自然是不会后悔的,因为浅萝手心里握住的,都毫不吝啬地给了您的儿子,我的师兄上官陌。” 苏浅嘴角弯了一下。阿皓他从来就是睿智的,看似漏洞百出,再圆回来却也是毫不费力,寸土未失。 时至今日,阿皓为她做的已太多,她不想他再为她付出。阿皓利用她来反击上官屠,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上官屠却不会轻易放过上官皓月,“当初冥国暗中与楚国结盟,贤侄,朕想,楚渊倚仗的就是这一段秘辛吧?他那样的人才,要查出这么一段秘辛,不过是费些力气的事。你那时不敢将这一段关系着你和苏浅的情谊的秘辛曝光于天下,不得已就受了楚渊的要挟,如今想来,心里果然没有怨愤么?如今,真相也说开了,苏浅她并不会是非不分地怪到你的头上,你还是要襄助楚渊为难苏浅么?你一直护在手心里的苏浅。” 上官皓月无奈地笑了一声,“皇伯父,侄子早已经退出了这场争斗。至于我父皇同楚渊之间的盟约,我实在过问不了。倘或能过问,侄子是不会不管不问的。” 苏浅琢磨着上官皓月这话的意思,得出一个结论,怕是冥国是要出手襄助楚渊了。那么,她和上官陌的处境,怕是要更难。 苏浅不禁有些愁。 要如何做,才能襄助上官陌逆转乾坤,是个问题。 此刻,她终于明白,上官屠选择不抵抗,无非是个想要逼迫上官陌背弃当初同她大舅舅的盟约出手对抗楚渊的意思,今晚,看来他不但要逼迫上官陌,也要逼迫阿皓与他结盟。但她不会苟同上官屠的做法,纵然她急需一个能帮她破除眼前坚冰的帮手。这个帮手可以是任何人,但她不想是阿皓。 因阿皓与他结盟,便意味着和他的父皇上官锦站到了对立面。 她不想他步上官陌的后尘。 苏浅抿了抿唇角,道:“就算阿皓你想过问,手上无兵,又是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手无寸权,要如何过问?借着你少皇的身份,空口说白话如今并不管用。” 就算不能帮阿皓解围,唬一唬上官屠,打乱他的条理也好。 上官屠瞥了她一眼。 他一向觉得这个女子脑子不甚清楚。纵然过去她做了许多惊天动地的事,腹中有世人难及的丘壑,但她这样分不清轻重,到底是妇人之见,短浅。 做事一向不折手段的他,自然不能理解苏浅心里的情与义。 苏浅也一向是不折手段,却是和他的底线不同的。 许久未曾说过话的屠皇的儿子、苏浅的夫君、新苏未曾卸任的帝王上官陌淡淡道:“身份摆在那里,倒也不见得是空口白话。”苏浅诧异地望向他,他不变声调地继续道:“只是,听父皇这意思是要和阿皓结盟?诚然,结盟是件大好事。但父皇不觉得依靠结盟是件很虚幻的事么?联姻都免不了兵戈相向,更何况没有利益做基础的结盟?” 苏浅同上官皓月同时一宽心。幸好他是站在阿皓这一面的,否则,阿皓今天危矣。两人同时又为躺枪的上官克唏嘘了一把。倘或不是当初苏浅将楚梦与他撮合,今日他恐怕还挣扎在与楚鱼的政治联姻里。 上官屠眯眼瞧着自己的儿子,脸色一时颓败。 这就是他选定的继承人。这也是上天为他选定的继承人。他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太愚蠢。 他话锋一沉:“如今,你们不肯和楚渊争锋,而为父,也已回天乏力,依为父看,你们在城门外围着也没甚意义了,不如大家都早早放下刀剑,将岚茨城拱手让给楚渊的好!” 这确然是个极尖锐的问题。 苏浅头疼地掐着眉心。 上官陌将她眉心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中,唇角一抿:“父皇说这话过了。我当初虽立下誓言不与楚渊争天下,但没有说过要将我的家国天下拱手相让。西月有我上官陌一天,便不可能让楚渊得了去!新苏大军就在城外,只要儿臣一声令下,大军便可调转矛头,直对楚渊。还有墨凌沈恋风的一路大军,也可调转矛头堵截楚渊。只是,怕是要枉费了父皇将楚渊引入西月腹地意欲谋之的计策。楚渊不能死在西月,也不能死在儿臣手上。另外,还请父皇接纳苏浅入西月宗庙。” 苏浅只觉心头一股暖流,似春风如润雨,又觉心口堵了什么似的,鼻头酸楚。 上官陌为她,真是想尽了人所不能想,做尽了人所不能做。 她虽不在乎世人如何想她,却是执着地想要嫁入西月,同上官陌一起,同入西月宗庙祭祀西月祖先,将自己的名字写在西月的族谱上。 她从没告诉过上官陌这些,上官陌却如此知她。 她虽与楚渊分崩离析,但要真的将矛头对准楚渊杀了楚渊,她还是做不到。上官陌连这个都为她考虑到了。 上官屠咬着牙,似强忍着怒气,语气不善:“即便你能守住岚茨城,可如今,冥国的势力已然融入楚渊的军队,强强联手,你真的以为能抗衡得了吗?说到底,这终究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你退一步,失去的便不仅仅是江山,楚渊和上官锦可不会像你一样心怀仁慈大义!” 苏浅一惊,狐疑地望向上官皓月。 上官皓月将头撇向了一旁,语气里有些羞愧、有些无奈:“我父皇这些年在中土埋了重兵。这一次,怕是要有一番大动作。” 苏浅忽的拍案而起,暴怒道:“上官陌当初守信重诺,将祭司府在冥国的势力悉数瓦解,你父皇才刚刚将全力收归手上,这就要反咬一口了么?他可真是好谋算!将你、将我、将上官陌利用得好!” 苏浅几欲将嘴唇咬破。 诚然,她对冥国知之甚少,被上官锦利用,她输得无话可说。可,上官陌他不会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上官皓月他也不会不知道其中的厉害,既是知道,却还心甘情愿被利用,为的又是什么,她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 无非是为了一个她! 自己究竟让上官陌受了多少掣肘!她知道的,不知道的……她究竟让上官陌受了多少为难?又让上官皓月受了多少为难? 上官皓月低眉,沉声:“浅萝,对不起……” “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阿皓,方才,是我冲动了,你是你,你父皇是你父皇,我是不该将你们混为一谈的。” 苏浅将脸撇开,不看上官皓月。她心里晓得这确然怪不得上官皓月,但此刻看见他心里却烦躁得几欲跳脚。 上官皓月脸色黯沉,沉寂的眸光里隐了极深的情绪。 迫得上官陌同苏浅这样艰难,他深觉愧做他们的朋友,愧对他们对他的心。 虽则他实属无能为力。 上官屠冷笑了一声:“人人道朕生性多谋且无所不用其极,论及多谋,朕还是输了你的父皇上官锦一筹。” 上官皓月静默无语,没有反驳。 苏浅便看不下去了,替他出头:“论及计谋,大家都不遑多让,父皇就不要再如此挤兑阿皓了。毕竟,也不是他的错。” 她很想冷冷道一声:你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话到嘴边,终是软了软语气,说得委婉了许多。 ... 第三百八十五章 被逼退位 但,眼下急需想一想应对之策。 23us.com上官皓月说的是埋下重兵,这个重,到底有多重,上官锦与楚渊的联盟又要的是什么砝码,苏浅一无所知。倘或这个重兵堪比她戎州的兵马,那战局恐将陷入无法预料的局面。 她心思用在这里,全忘了方才上官陌向他的父皇上官屠提的条件。 她也忘了想一想,上官陌必然也是知道上官锦同楚渊联盟的,既是知道,还提出那样的条件,想来心中多少是有些打算的。 上官屠极是不满她替上官皓月出头。 果然这女子脑筋不清楚。这样的时候还在替敌人出头。 “你倒是分得清。只是眼下西月危矣,你们的兵马也已倾巢而出,再没留一点余地,如果敌不过冥楚联军,只怕失陷的不仅仅是西月,连你们新苏也将危矣。” 苏浅便沉默了。 上官陌道:“儿臣说过,有儿臣在,谁也别想抢了西月的寸土。父皇只管袖手呆在皇宫里等着便可。”他转而望向苏浅,眸间含了丝柔情,说话的语气也柔了许多:“另外,先前在姑姑与父皇的逼迫下,我不得已对苏浅写下了和离书,这件事闹得天下尽知,我十分对不起苏浅,请父皇下诏,为苏浅正名,并择日入宗庙,叩谢先祖,将苏浅的姓氏封号正式录入族谱。” 这样的时候,上官陌还在纠结这件事,让苏浅有些无语。 上官屠微愠:“朕可以给苏浅正名,也可以准其入宗庙祭拜,但,楚渊不能纵虎归山!” 此话一出,苏浅有些意外。意外之后,忽有一悟:自她出生起,上官屠就没断过要杀了她的念头,诚然,他要杀她绝非是假,但今日看来她苏浅亦绝非他的第一目标。楚渊才是他的第一目标!乾州之乱、云都之祸,致使楚国几乎毁了半壁江山,她彼时虽晓得是上官屠同上官容韵的谋算,也晓得上官屠就是奔楚渊和他的楚国而去的,但从没想过在上官屠这里,楚渊的命比她的命还值钱! 因彼时上官屠对她的暗害,实在称得上一个无所不用其极。 如今细想来,他对楚渊才叫个无所不用其极! 想通了这些,苏浅悟得便更深了些。 楚渊倾百万雄兵,又不折手段地联合苏启阳父子、冥国上官锦,或许,并非只为了他雄霸天下的梦想。他,是要复仇。 报乾州之仇!报云都之仇! 了悟的苏浅,面色有些冷。 “请父皇交出西月皇帝之位。” 她忽然郑重地、一字一句地、冷酷地道。 上官屠猛然怔住。 上官皓月也微微怔住。 上官陌轻叹了一声。握住了她攥得爆出了青筋的手。 “你说什么?” 上官屠顷刻恢复冷静,冷笑着看着她。 她依然不惧不畏,冷然道:“请父皇将皇位、交给上官陌!否则,我们将撤回新苏,西月的烂摊子,我们不管了!” 上官屠狠狠一拍桌案,将石桌上的茶杯震得全都碎裂! “你以为,你们还撤得回去吗?” 上官陌挥袖一拂,将溅起的茶水全挡在了袖外,同时将苏浅父母的骨灰瓶护在了手上。 苏浅气势不输上官屠,眸光犀利地瞪视着他:“撤不撤得回,父皇倒是可以拭目以待!” “苏浅,你……罢,你我之间,也没什么欠不欠的,终归我该承负的,也是你该承负的。”上官陌再叹了一声。 苏浅的嘴角便扬起一抹笑意,“上官陌,你总算是学乖了。不枉我这样爱你。” 上官陌站起身,在她脑袋上胡噜了一把,对他的父皇淡声道:“父皇,就照她的话做吧。否则,我们明日便撤军。” 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令人应接不暇。 上官屠深邃的眼眯起,狐疑地望着两人。 他相信他们开始来的目的并不是要逼宫夺位,缘何几句话之间就改变了初衷,恕他想不明白。 苏浅抬眸望望已至中天的弯月,打了个哈欠,悠悠道:“累了。今晚就宿在太子府吧。你们二位斟酌斟酌,我和阿皓先撤了。” 她朝上官皓月招了招手:“走了,阿皓,没咱们什么事了。” 上官皓月无声地笑了笑,站起身,向上官屠道了声安,去追慢悠悠走着的苏浅了。 上官屠没有阻拦。要拦也拦不住。 他气得一甩袖,“孽子,你究竟要如何?” 上官陌口气忽冷:“父皇,你该对她道一声谢的。不,一个谢字,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父皇难道没有想一想,她为什么要逼你退位吗?” 上官屠皱眉望着他。他猜不出为何。他也不想猜为何。他被气炸了。 上官陌继续道:“父皇难道不晓得,楚渊此来,是来复仇的?你昔年对楚国做下那么多事,他楚渊岂有不记仇的道理?他要的,是你的命、和你的西月国。苏浅正因为悟透了这一点,才逼你让位,旨在保你一命,保西月一国。你昔日对苏浅的伤害,不可谓不大。她和你,仇不共戴天,可是为了儿子,她将天大的仇恨都放下了,还要费尽心思保你一命,你说,你欠她的,何止一句对不起,又何止一个谢字?” 上官屠愣在那里,不能言语。 “楚渊有备而来。你一记请君入瓮,看似算计了楚渊,焉知他不是将计就计?恕儿子直言,你,不是楚渊的对手。你那些阴谋诡计,失了姑姑做屏障,在楚渊手上,实在走不上几个回合。” 上官屠嗫嚅着,一句话也不能说出口。 “父皇不是有意让儿子一统这天下吗?儿子当年许了已逝楚皇承诺,有生之年,绝不和楚渊争天下。一统天下是不大可能了,但护住新苏,护住西月,儿子还是可以担当的。父皇,何去何从,今夜就做个决断吧。” 苏浅半路又折了回来。 探手将她父母的骨灰瓶拿在手中,眸光略在上官屠身上扫了一扫,道:“我带我的父母去安寝。凉露下呆了大半夜了,估计那两位该骂我不孝了。” 上官陌拉住她的手,道:“我同你一起回去。” 苏浅便点了点头。上官陌握着她的手,并肩往寝殿而去。 上官屠在风露下伫立了良久,望着那一对悠悠而去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视线里,终于开口:“明日,下禅位诏书。” 两人头也没回。 上官屠的拳头攥得青筋暴突。半晌,直到上官陌同苏浅进了寝殿,寝殿的灯被点亮,两人的身影映在窗上,交叠成一个剪影,他才恨恨离去。 交叠成一个剪影的两人,却只是面对面站立罢了,只是角度站得好,映在窗上便成了一个。 一隔几年,再回陌太子府,再住进上官陌的寝殿,苏浅心境却不大相同。彼时,苏浅已濒临绝望,孤身住在爱人的住所,即便是温暖如春,心里也是冰冷的;今时今日,即便是处境一样的困难,却因为有爱人相伴,心中只觉温暖。 不但苏浅的心境大不同,上官陌的心境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彼时,他人之将死,却要抛下爱的人独自在世上承担所有风雨,回天无力的绝望比死亡还令人惧怕;今日,虽是在夜晚带爱人回到太子府,却是光明正大的,心中便只觉欣慰。 如今战况紧急,却是没有时间卿卿我我的。见上官屠走了,苏浅便帮上官陌将外衣解了,顺手挂在了衣架上,走到书桌前磨墨去了。 上官屠既已要禅位,上官陌便有许多事情需要忙了。今日进城并没带人手,凡事还需自己亲力亲为。 上官陌坐到书桌前,袖子挽了挽,苏浅已准备好了笔墨纸砚,他提笔书写的同时,柔声道:“先去睡吧。今晚大概要忙一会儿了。” 苏浅抿唇一笑:“白日里睡多了,方才又喝了茶,哪里能睡得着。需不需要我帮你抄抄文书什么的?” 上官陌好笑地抬眸看了她一眼,笑道:“这样的时候,做妻子的不是该亲手做一碗宵夜奉给忙于工作的丈夫吗?我的妻子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苏浅便羞赧地咬牙、白了他一眼,“等着!” 她没惊动太子府留守的侍女,轻手轻脚去了小厨房。上官陌前些时候曾回太子府住,小厨房里的食材倒全乎,苏浅手脚麻利地生火、洗米,不消半个时辰,便做好了一锅莲子粥,舀了一勺尝尝,软烂甜糯,火候恰到好处,便心满意足地盛了两碗,一路踢踢踏踏端到了寝殿,送至上官陌面前,嘴角一挑:“夫君辛苦了,歇一歇,吃碗莲子粥吧。” 架势拿捏得甚是贤惠。上官陌搁了笔,看过来,一笑:“拿得了刀枪,握得了狼毫,下得了厨房,苏浅,果然是皇室出品,非凡品。” 他将两碗粥端到桌上,道:“来,坐下陪夫君吃一碗粥。” 苏浅坐下来,忍不住好笑:“上官陌也果然是皇室出品,架势十足。” 她陪着他吃了一碗莲子粥,收拾了碗碟,顺口道:“方才看见阿皓的房间还亮着灯,我去看看阿皓。” 上官陌正提笔又开始了奋笔疾书,并未抬头,只“嗯”了一声。 ... 第三百八十六章 我愿为质 苏浅看了他一瞬,见他不再有言语,便端着碗碟走了出去。 23us.com将碗碟送入小厨房,望了一眼上官皓月亮着灯的房间,信步走了过去。 苏浅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抬手准备敲门,却又犹豫着没有敲,手顿在半空,房中却响起了上官皓月的声音:“是浅萝吗?门没闩,进来吧。” 苏浅推门而入。 墨蓝衣衫的青年正坐在桌前。桌上一副杯盏,青年一手提壶,一手握杯,自斟自饮得姿态凭空多了些孤寂。 苏浅抿着唇角。 何曾见潇洒的上官皓月有这等孤寂姿态。 “浅萝,来陪我喝一杯可否?” 苏浅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桌前坐下,顺手拿起一只酒杯,搁在上官皓月面前,“许久没有同你喝酒了。倒上吧。” 上官皓月提壶给她斟满酒,她二话不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酒杯又递在了他面前。一口气饮过三杯,她方开口:“你一贯不爱喝这样的烈酒。” 上官皓月笑得有些无奈,“世事变幻无常,人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像浅萝你,我初见你的时候,你并不像现在这样温和。那时的你,因为身上的毒未解,做人做事总是带点绝望的气息,丝毫不留余地。如今你也有了畏怖,做事也会前思后想了。” 苏浅摸过酒壶,给上官皓月斟上,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抿了一口,道:“是啊。人都会变。那时的你,爱喝的是陈年的女儿红。我那时却尤嗜烈酒,女儿红那种酒并不招我喜欢。而上官陌,是不大喝酒的。所以,当你到我身边来,即使穿和上官陌一样的衣裳,戴一样的面具,连走路的节奏都和他一般无二,我也很快就发现了你不是上官陌。” “你那时总嘲笑我,大男人喝女儿红。” “嗯。” “可是,浅萝,你隐得真是深。明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师兄,却还是一直假装没看出来。浅萝,那时你明明知道,却并没有追问,也没有查一查为什么。”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是谁都没什么重要。为什么到我身边来,又为什么要离去,也没什么重要。我把自己当成死人,对一个死人来说,有什么是重要的?” 上官皓月叹了一声。抬眸望向苏浅,苏浅一脸平静,回望着他。 “我并不后悔到你身边来。虽然如今局面于我这样艰难。”半晌,上官皓月唇角溢出一丝笑来。 苏浅并不能体味出他笑容里几多甜蜜,几多苦涩。 “我却庆幸,那时你在我身边,我认识了你。这世上,找不出比你更好的青年了。”她叹息着道,将一杯酒如数倒入口中。 她又斟上一杯,道:“阿皓,这一杯,我敬你,感谢你到我的生命中来,让我知道,还有一种爱,叫不求回报。” 上官皓月抿唇一笑,没有说什么。 不求回报吗?不然。只因他求的,她已给不了,所以也只能不求。她既认为他不求回报,他就让她那样认为,有什么不好?他并不想在她历尽沧桑的心口上再给她添一堵。 她既然认为他是这世上最好的青年,那他就尽力做这世上最好的青年,有何不可? 她一杯酒下肚,晃了晃已然空了的酒壶,道:“阿皓,换酒坛来吧。” 上官皓月从脚底下拎了酒坛出来,莞尔:“就知道浅萝你不爱用酒壶,早备好了的。”不但将酒坛拎了出来,还拎出了海碗。 苏浅将两只碗分一分,倒满了酒,举了起来:“这第二杯,阿皓,我不想说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只为我们曾经的同甘共苦。” 她将酒喝了,又倒了第三碗。 “这第三杯,阿皓……”她欲言又止,似乎并不知道从何说起。 上官皓月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先开了口:“浅萝,你不必说了。你……” 他想说一句,你无论怎样做,都可以,照你的想法做便可。 他还未说出口,就被苏浅截去了话茬:“阿皓,你不要说话。这件事既是我想要做的,便需由我来说出口。阿皓,我苏浅,一直就是个卑劣的人,所以,再多做一件卑劣的事,也无所谓了。阿皓,你要怪我,就尽管怪吧。我只能这么做了。” 上官皓月望着她,“浅萝,我愿为人质。” 事到如今,他晓得,如果还有什么办法令他的父皇退兵,也就只有以他----冥国的少皇为人质。 苏浅不想看见太多的伤亡,他也不想。中原的百姓、中原的士兵,虽然与他这个冥国少皇没什么关系,但同样是人,他并没有区别看待过。 况他的父皇要向中原扩张势力,他并不苟同。 冥国如今内部腐朽不堪,自顾尚且不暇,更遑论要向遥远的岛外扩张。 所以,他愿意为质,逼退他的父皇,并不仅仅是为了苏浅。 苏浅酒喝得嚣张。 “喝完了这坛酒,我走出这间房,阿皓,我会在外面布下阵法,届时,你就只能呆在这座寝殿了。你出不去,如果有人想要营救你,也难以进得来。” “记得帮我送几坛女儿红。” 苏浅点点头。 她忽然放慢了喝酒的速度。 真希望这酒并没有喝完的时候。 上官皓月了然地望着她,从她手上拿走了酒坛,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海碗,笑道:“不过就是关个禁闭而已,也值得浅萝你如此。这一碗酒,浅萝,我祝你早日平息战争,好接我出去。” 今晚的酒很烈。苏浅已有些许酒意。望着上官皓月的眼神也有些怔怔。 这个酷似上官陌的青年,她要拿什么,才能还的清他对她的情意。 既然还不清,也就只好欠着了。 她听上官皓月道:“浅萝你并不欠我什么。我所做的一切,与你并无关系。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欠了,师兄也已替你还清了。将冥国存在了千年的祭司府的势力,顷刻间便毁于一旦,师兄他为我冥国所做的,冥国当铭记千古。” 上官陌是上官陌,她是她,她于这件事上执拗地不肯混为一谈。因她怕这样做,是在侮辱这个美好的青年,也是在侮辱上官陌。 况上官陌为冥国做的一切,是出于他的本心,并非是要为她还什么情债。 苏浅喝完碗里的酒,决然起身,走了出去。 关上门的一刹那,她却倚着门久久不能动弹。 上官皓月还在喝酒,并没有相送,也没有抬一抬头。 苏浅站在门外他却是知道的。 良久,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苏浅开始布阵了。 酒坛里的酒已经空了,上官皓月晃了晃酒坛,无奈一笑,对着外面道:“浅萝,记得送酒来。” 苏浅用一贯对他的玩笑语气道:“等晚上吧,今天白天我可能会很忙啊。” 房间传出上官皓月怪腔怪调的一声呜咽。 苏浅将阵法布得密网一般。诚然,她布此阵并不是为防着里面的青年出来,而是为防着外面的人进去。 阵法布完,她回眸望了一眼房间,呼出一口气。 踏着晨曦的微光,她往自己寝殿走去。 她的寝殿,灯光依然,上官陌彻夜未眠。 她在门前顿了一下,转身去了小厨房。小厨房已有婢女在忙活,她四下打量,问道:“可做好了早膳?” 婢女们被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见是她,忙跪下来行礼,一掌事嬷嬷回答:“回帝凰娘娘话,尚未全部做好。” “拣做好的装两样给我。”她道。 掌事嬷嬷亲去准备了,门口蓦地响起上官陌的声音:“昨晚的粥甚好,不知还有没有了?” 地上于是又跪倒一片。 苏浅好笑地瞥着他:“什么好东西,值得你吃了上顿惦记下顿。嬷嬷,你把昨晚我做的粥热一热一起送过来吧。” 她莲步轻移,走到上官陌身边,挽住他胳膊拖着往外走,边道:“累了吧?先去洗漱,用完早膳再去上朝。” 上官陌蹙了蹙眉,“这么重的酒气?苏浅,你昨晚是喝了多少?” 苏浅便笑得狗腿:“阿皓的状态不大好,我便陪着他多喝了几杯。你别生气呀,我以后少喝点就是了。” 上官陌睨着她,悠悠道:“你晓得就好,最好能说到做到,否则,我不介意强行戒了你的酒的。” 苏浅聪明地转了话题:“今天父皇要禅位,一会儿是不是十三修罗就会进城了?调诸荀和钟云来守着阿皓吧。” 上官陌迈步进房间,道:“已经差人将他二人先调进来了。你忙活一夜,一会儿用完早膳好好休息一下。今天的朝堂不是个好去处,你还是不要去了。” 苏浅给他打洗脸水,拧了个热毛巾来给他洗脸,嘱道:“你万事小心。父皇可不是我皇爹那样的人,真心实意将苏国交到你手上,他可是被迫退位,难保不生点事出来。” “当然,我也会小心的,不会在这样的时候扯你后腿的。” 苏浅嘻嘻一笑,就着湿毛巾抹了一把脸。 侍女送了早膳进来,她亲手布到了桌子上,温婉一笑:“夫君,用早膳了。” ... 第三百八十七章 朝堂风波 上官陌用完了早膳,看天色已经大亮,这个时辰,大约他的父皇已经上朝大半个时辰了。 23us.com他骑马直奔皇宫。 他到金殿上时,大殿一片寂静,静得听得见百官的喘气儿声。 龙椅上的屠皇面容黯沉,冷冷地、带些怒容地、又有些无奈地望着他。他坦然走上大殿,殿中的文武百官见到他,皆是一副百感交集的神态。 西月被战火荼毒了这样久,他作为这场战火的导火索,又是和苏浅率领大军奇袭将岚茨城围了的,眼看可以挥兵直捣黄龙,占了岚茨城,这个时候上殿,却是为了什么?他与他们的皇帝父子对阵,后又被迫弃了苏浅重入西月东宫,现如今却又回到了苏浅的阵营,究竟又是怎样想的? 他怎样想的他们猜测不出。他为了什么上殿他们等一会儿便可知。这些事因和他们也没甚大关系,他们暂时可以不去了解。但殿上的皇上从一上朝就黑着脸,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才令人惴惴。 现在,他们了然,殿上那位黑着脸,和上殿的这位定然脱不开关系。 见儿子已到了百官前面,上官屠不等他施礼,便吩咐一旁的福公公道:“宣旨吧。” 福公公战战兢兢打开金黄布帛的圣旨,读圣旨的声调亦是战战兢兢,失了一贯的冷静,“朕在位二十又四载,今逢天下动荡,楚国与冥国联军直逼我西月帝都,朕今年迈,力有不逮,已回天乏力,幸有太子上官陌,天赋异禀,才德兼备,堪当大任,朕膺昊天之春命,禅位于太子上官陌。君宜肃承天命,驱外敌,安社稷,保绥我上官氏宗庙。” 圣旨一出,百官惊得嘴巴张成鸡蛋大,不能动弹。 昆国皇帝白峰禅位,实因他能力有限,儿子又无心社稷天下;苏国皇帝苏远之禅位,实因他的长公主苏浅从中斡旋,况他本就有向野之心。本国皇帝要禅位,却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所料。因除了已逝的楚国皇帝楚子忌,唯本国皇帝最有雄心壮志,一直怀着平定天下的野心。他要交权,怎不令人意外! 一些有卓识远见的官员,已经在担忧,老皇帝退位,新帝上官陌要上位,他们这般老臣可如何自处!因上官陌在西月虽然势大,但与他们这班上官屠的心腹来往甚少。那个人,从来容不得他的势力里有杂质! 上官屠拿过圣旨,步下丹墀,郑重地将圣旨拍在上官陌手上,肃然道:“今日起,这个位置就是你的了,但愿你,不会负了孤的期望,不会负了西月社稷。” 上官陌将圣旨握在手上,只略点了点头,却没有步上丹墀坐上龙椅,他一转身,面向文武百官,气势沉沉地道:“楚渊的军队已经在距离岚茨城五百里的长临城驻扎,这样的时候,本应该是同仇敌忾抵御外敌的时候,朝野实在不宜再有所动荡。但,不动已不足以安社稷!” “列位臣工,我想请问你们,朝廷重用你们,西月百姓奉养你们,所为何来?” 上官陌话锋忽转,犀利的质问与素日的温和从容做派截然相反,吓得当堂的臣工们激灵灵一个抖擞:今日,这是什么意思? 接了圣旨、尚未登基的新帝口中所说的“不宜再有所动荡”,是个甚意思? 难不成……他是要在足底未稳外患尚重之时整顿朝堂吏治? 这确然是新帝一贯的做事风格。 百官尚未给出反应,就听上官陌又在质问:“四国之中,西月虽不敢妄称国力军备第一,但也不至于被人攻城拔寨,直下王城。为什么楚渊来犯,连个像样的抵抗也未见?” 辩解的话尚未出口,上官陌却不给他们机会辩解:“别跟我说是皇帝的命令!即便是我父皇的命令,但这样错误的决策,你们难道不该劝谏么?难道朝廷养你们,只为让你们阿谀奉承,哄皇上开心的吗?” 上官屠冷冷瞧着他,他却视若未见,继续道:“泱泱西月,往日不敢说江山固若金汤,社稷歌舞升平,却也是百姓安平,丰衣足食,如今却被战火燎原,甚而国之将破、民不聊生,你们告诉我,楚渊打进来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既已申明不让说是皇上的决策,做什么也是错。今日,看来是要动手。 上官屠看着他,怒了,“你这还没登基,便要动手清君侧、揽皇权了吗?” 上官陌淡然自若地望着他的父皇,“父皇,您知道,西月,儿子不是非要不可的。倘或您觉得,还不想交出皇权,儿子尚未登上龙座,您可以把圣旨收回。但,只要儿子统驭西月,就必须要换一换这西月的血统,整一整吏治。” 上官屠的脸色很是难看。 有人就抓着这机会跳了出来,双膝一跪,长揖在地,声色诚恳:“皇上正值壮年,况如今西月内外交困,皇上这个时候禅位,恐令朝野更加失控。而且,太子殿下多年不在西月,对西月的情况了解甚少,乍然接受,恐难诸事不失。请皇上三思。” 瞧今日这阵势,倘或上官陌真的入主西月皇宫,只怕老皇帝一系皆难逃厄运,倒不如斗着胆子一试,劝老皇帝收回圣旨,或可保住乌纱。 屠皇一系的官员们谋算的细。 他们也思量了为什么皇上在这个时候选择禅位。只以为是苏浅的大军包围了岚茨城,老皇上这是被逼宫了。却没想到过个中还有别的原因。 这个原因事关老皇帝的命数。是件不可说的事。 上官陌淡淡瞧了一眼跪着的人,嘴角一抹淡笑,“你说的也不错。父皇,不如您就听他的?” 他那样隐着轻笑的话,让人难以听出他这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反话。 又有少数的人出列,稀稀落落跪了下去,道:“请皇上三思。” 大多的人倒还在观望。 上官陌的几位兄长也跳了出来。 二皇子上官云义愤填膺:“父皇,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您选的这个继承人,他身居西月太子之位,却弃家国于不顾,与妖女苏浅沆瀣一气,更是于当初公然弃了太子之位,去新苏做了个什么劳什子新苏帝凤,而今,还伙同苏浅,驱大军围了岚茨城,并放了楚渊一路长驱直入我西月!” 四皇子上官琪:“父皇,二皇兄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父皇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大可以说出来,儿臣们自当为父皇排忧解难。” 废太子上官洪:“父皇,儿臣当初虽不思进取,但今日儿臣已非当日那个纨绔,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上官陌笑了一声,“父皇确然可以考虑一下,有这么多的杰出儿子辅佐您呢。” 听在别人耳中,这句并不大像在讥讽,但听在上官屠耳中,却是何等的令人懊恼。他的几个儿子,弄权玩术也就罢了,真正能成事的,却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六子上官陌的! 这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但他却已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第六子将权利从他手上拿走,还要将生命交付在他手上保护。 当初算计了天下,以为连楚渊也算计了在内,最终的最终却将自己也算了进去。不晓得是他漏算了,还是他的儿子上官陌和儿媳苏浅比他更精于算计。 悔之却已晚。 “圣旨既已在你手中,孤岂有出尔反尔之理?况,西月也唯有在你的手上,才能逆转乾坤,平息战乱。你就顺应天命吧。” 上官屠无力地道。 满殿的人,乌央乌央的。老皇帝一系的人皆有所慌乱。 几位皇子更是乱了分寸。 二皇子上官云伏地跪拜:“父皇,请您收回成命!万不可将西月交付于这个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小人手上!” 上官陌不由好笑。今日幸好没有带苏浅上朝,否则,以她的性子,不当场劈了上官云才怪。 但今日即使苏浅不来,他也没打算轻饶了这几位。当初苏浅被困西月城门,他虽重伤没能到场,却也是晓得,他这几位哥哥是怎样为难苏浅的,还出言调戏轻薄苏浅!他虽没有立时就报仇,却也没有忘记这笔账。 “父皇,二皇兄说的,您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上官陌语气淡极,眸光里却渗出冰冷来。 上官屠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出言不逊,毁谤新君,兄弟阋墙,上官云,你可知罪?” 知罪?今日这罪,知不知也是要落到头上的。上官云不是傻子,自然是悟到了的。 “父皇,儿臣不知他是怎样谄媚于您的,即使犯下了那样等同于叛国的不可饶恕的罪,父皇一样可以不计前嫌,今日儿臣不过说了几句不大中听的真话,就要获罪,儿臣,服了!” 素以斗鸡走狗声色犬马玩权弄术闻名的纨绔,今日要做个横着死的英雄,也不要做个竖着生的囚徒。上官陌倒有点佩服他。 只可惜他自觉是英雄行径,上官屠加诸在他头上的罪名却是不大好听。 ... 第三百八十八章 血溅朝堂 不顾兄弟情义、毁谤新君、质疑皇权、作乱犯上,一顶顶帽子压下来,令这位英雄即便想死的有气魄一点,也成了人所不齿的反派。 23us.com 上官陌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父皇发落上官云,没有插言一个字。 直到有人将上官云拖了出去,上官屠说出“关入大牢择日问斩”的话,他淡然的脸连颜色也没变一变。 地上跪着的上官琪与上官洪便低下了头没了言语。 但即便他们今日认怂,也不会得个善果。往日做过的恶事,并非是认怂便可以一笔勾销的,况且皇权之下,向来容不得异己。 即将执掌西月的是上官陌。他是自皇权中倾轧而生的上官陌,比任何人都懂得这个道理。 今日,新旧政权的突然交接,不会顺利,百官不会让这场交接顺利,上官屠不会让这场交接顺利,上官陌更不会让这场交接顺利。 上官屠利落处置了自己的第二子上官云,转回头来,目光狠厉地瞪视着不争气的上官琪同上官洪,怒道:“还有你们,糊涂东西,这个时候,不思为战事尽一尽力,还在这里跟着起哄!孤真是白养了你们了!” 百官中已有人颤栗不已。这究竟是要杀一儆百还是要斩草除根?真叫人煎熬。 “来人,先将这二人关入大牢,容后处置!” 上官屠一声令下,已有侍卫上得殿来,架起地上的两位皇子要往外押。两位皇子仓皇错乱地呼救:“父皇,儿臣不过是附和了几句,父皇如此责罚,未免太重了吧?”“父皇饶了儿臣吧,儿臣不过是一时失言。儿臣这就请旨去戍守城防。” 求情并不顶用,上官屠眼都没眨一下。 上官琪转而向着上官陌呼道:“六皇弟,哥哥拥护你,哥哥拥护你,你就向父皇给哥哥求求情,成不成?” “不过是关一关,父皇并没有给两位兄长论罪呢。朝堂之上,皇兄如此言行无状,真是枉费父皇栽培这许多年。”上官陌淡漠的道。 言下是个什么意思,倘或是有心人细想一下,不难猜度出。 他今日要肃整朝堂,却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这是要上官屠出手呢。 一向多疑多谋的上官屠,如何听不出自己儿子的言下之意。但终归都是自己的儿子,血肉至亲,要他一朝之间下手一并治罪,却也是为难的。 保全自己,还是保全两个不顶用的儿子?他权衡之下,装了一装糊涂。 上官陌冷笑了一声,并不戳破。 废太子上官洪却不干了。也是太子之位上浸淫过的,上官陌的弦外之音,他也是听出来了的。往日未能将他的六弟置于死地,今日被他得了势要赶尽杀绝,是可忍孰不可忍,上官洪一把将侍卫腰间的剑拔了出来,侍卫尚来不及反应,已被他抹了脖子,剑势未收反张,斜斜刺向上官陌。 上官陌只挥袖一拂,剑便断作几段,叮当落地,清脆的声响震得殿上的人都打了个激灵。 上官洪吓得怔住。 他从未和他的六弟交过手。即便是当初从太子位置上掉下来,他的六弟也没有露一露面。他甚至不晓得是他的六弟暗中出手将他废黜。外面传闻传得怎样凶,他只是不大信,因这些年上官陌并不大在西月走动,每每回来,也是在最狼狈的时候。上一次是被迫抛弃苏浅,上上次是蛊毒发作奄奄一息,每一次都是被他们的父皇拿捏在手上。所以,他委实不了解上官陌的实力。 没想到,他竟连他的身都近不了! 一剑不成,他连后悔都忘了。 上官屠怒不可遏,愤然道:“好混帐!竟然敢在孤的面前拔剑杀人!杀的还是自己的亲兄弟,西月的新帝!来人,将他押去上官云的牢房,一并看管着,择日一起问斩!” 皇帝杀人,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甚至可以是不问青红皂白的。 殿上的官员心里都有些唏嘘。 皇权这个词,代表的就是生杀予夺。有些时候,并不论情与理。 有侍卫将上官琪与上官洪押了下去,又有侍卫将死了的侍卫抬下去,将地上的鲜血擦拭得干干净净,仿佛杀人的事,从未发生过。 但空气里的血腥味却不是那么容易散去的。 激灵的福公公命人在香炉里燃起了熏香。 上官陌忽然转身,一步一步、踏上丹墀,走到龙椅前,顿了一下,转过身来面向百官,并没有坐下去。 上官屠瞧着他,深邃的眸子眯成一线。 百官战战兢兢跪了下去。 上官陌沉默了一瞬,声音淡得似白开水一般:“本来,我是要追究你们的责任的。满堂文武,竟让西月陷落至厮,你们,一个一个,全脱不了干系!但,今日已然有人血溅朝堂,我并不想将这个朝堂变成炼狱。我给你们两条路走,第一条路,自认为为官清正廉洁守法奉公的,可以留下来继续为官,但若是留任后没作为,依法处置!自觉为官不正,贪赃枉法蝇营狗苟不作为的,到刑部交代自己的罪状后,交出自己不该得的,罢官回乡。第二条路,等着朝廷对你们一一审核,有罪的伏罪,无罪的视能力大小决定去留。何去何从,你们自己斟酌。我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思考。” 他连个辩解反驳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这样的做法,亘古未有。他这样,是要将西月的朝堂陷于瘫痪么? 满殿文武陷于震惊愕愣之中。福公公又机灵地燃上了一炷香。 上官陌却晓得,今日不同于他接受昆国皇帝白峰禅让时,因着白峰是彻底灰了一颗心,绝无死灰复燃的可能,他基本未动白峰手下的任何旧部,只是添了些人手罢了,这些人手,监督白峰旧部莫有异动已是足够;也不同于接受苏国皇帝苏远之的举国相托之时,彼时苏浅已替他铲平一切阻碍,铺平了登基之路,朝中所用之人全是他二人拥趸,他即便一兵一卒未带,也顺利得苏国万民拥护。今日,在自己的国家,身为太子的他,要问鼎西月权利顶峰,却是需要大开杀戒,才能肃清掣肘。因他的父皇,是个有野心又集权一身的君主,西月朝堂,太多的臣子只听命于他,而他,是不甘心就此退出朝堂的。 只是,方才的侍卫殒命于上官洪的剑下,让他忽的心生厌恶,并不想为着权利再起杀戮。 但愿,殿上这些人能晓得进退,就此退出朝局。 上官屠冷冷瞧着他。他要看看他的儿子如何翻转乾坤。其实他也料到了,他的儿子既然敢说出这样一番话,必是有所倚仗的。 果然,上官陌话音落处,已有大批的人马将金殿围了个水泄不通。人马以戚苍为首,并十三修罗里的好几位将军,皆是盔甲武装,刀枪森森。原先的侍卫皆被编成队伍,带离了金殿的岗位。 随着修罗十三的人一一就位,数十身着官服的人鱼贯而入。 全是上官陌这些年一手选定培养的人。 上来的这些人,百官多半是认识的,莫不是他们的同僚或者下属。他们熟悉官场的一切脉络,有的也是握有实权的,即便没有实权的,也是在重要位置上的,并且可以胜任更重要的位置。 这些人,完全可以在殿上这些官员退位后迅速融入工作中去! 上官陌做事,从来就是走一步看百步的人。他早准备好了今天。 上官屠蓦然仰天长叹了一声。他的儿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摆出这样的大阵仗,他却被蒙在鼓里! 他一直晓得他势力不弱,但不弱到这种程度,叫他心惊。 这些年,自己究竟忙什么去了?竟至于连这些也未发觉? 他自然不承认,他的功夫,全用在了汲汲营营谋算他国江山上了。 这个局面,分明是今天必须要完成新旧交替的节奏。上官屠一叹过后,忽然大步流星,往殿外走去。 跟随他的福公公眼见得,主子今日这大步流星的脚步,却恁地多了点虚浮踉跄。 上官屠离去,他的部系没有了倚仗,立即没头苍蝇一般,慌了神。 等新帝来审核?笑话,看看严阵以待的这些陌系直系,哪里有他们的活路?还是挂冠直去刑部,讨一个退休还乡的比较现实。 殿上文武百官里,自然还有上官陌的人,只是按兵不动地等着事毕归位罢了。 上官陌在龙椅上坐了下来,冷然地瞧着殿中刑部的人当场办公,给这些人一一录口供,录完一个放行一个,进行的井然有序。 他的父皇,这些年心思全放在了歪门邪道上,才给了他这样一个大的空子钻。他委实不晓得是该叹息还是该庆幸。 虽则他的人立马便可上手政事,但要恢复西月的生机、安顿被战争荼毒的百姓,尚需花上很大的力气和时日。况且,眼下,最为棘手的,是楚渊与上官锦的联军还在西月的土地上虎视眈眈。 他看了一瞬,将戚苍召过来,吩咐了几句,便从侧门走了出去。 ... 第三百八十九章 耐人寻味的稀客 抬眼瞧瞧日头,已是未时时分。 23us.com虽则他已用了最快的速度解决今日之事,却还是用了这大半日。不晓得苏浅的觉补得如何,不过才大半天没见,他却已经想她想得煎熬。但现在还不能去见她,他还需到军营里部署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今日之前,他虽已经将一切谋划好,但没有真正将权利握在手上之前,一切谋划便也只能是谋划。现在他的父皇已经如他所料将皇权交付在他手上,他才能放手去布置下一步,实现他的谋划。 他催马疾奔城门而去。 他十分想念的苏浅,此时却没能补成觉。 太子府上来了一位熟悉的稀客。 已逝西月国师上官容韵的小徒弟、前昆国太子白蒙的遗孀、楚国的正牌公主楚若羽。 这样特殊的时期,楚若羽出现在西月的太子府上,令人匪夷所思,令苏浅这样的老狐狸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并不能相信楚若羽是来看她的。 消瘦的美人唯剩楚楚之色,苏浅不大落忍地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让,本该恨她入骨的人,却没有拒绝她的热情。 苏浅亲手给她斟上一杯茶,略有愁思,望着她道:“你师父过世之后,我派人四处打探你的下落,希望能找到你,带你回新苏,但都没有找到你。这些天,你去了哪里,叫人担心死了。” 她并非是真的要问楚若羽去了哪里,只不过是出于关心。 她向一旁的小侍女秀秀吩咐去置一桌小宴,她要和楚若羽聊叙一下这些年的别后之情。 “姐姐大婚之后,我从新苏回来,就一直呆在国师的府上,并没有出过门。”楚若羽一双大眼略有哀色,嘴角抿出点自嘲的笑来,道:“又能去哪里呢?天下之大,并没有能容我之处。” 苏浅低声一叹:“只要你愿意,新苏、楚国,都是欢迎你的。如果实在不想去这两个地方,呆在叶城你自己的府邸也好。你一个女孩子,四处漂泊总不是办法。” “心无所依,呆在哪里都是一样。师父虽然和我结缘时日尚浅,但待我也算不薄,我住在国师府,挺好的。” 这样沉闷的对话,令苏浅有些无所适从。她有些接不上话来。 她说她一直住在国师府上,是真是假,苏浅也不想去追究。 小侍女不大工夫摆了一桌菜来,因着晓得苏浅昨夜喝得不少,酒意未消,贴心地并没有备酒。 楚若羽却道:“劳烦这位妹妹给拿一坛酒来吧。”她看向苏浅,问道:“浅姐姐陪我喝一杯可好?” 苏浅嘴角抽了一下。上官陌这才刚给她下了通牒,她这就要逆势而为么?况且昨夜的烈酒,让她到现在还有些头晕。但楚若羽这般楚楚的样子,令她又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来。 “秀秀,去拿一坛桂花酿吧,那个酒不那么烈。”苏浅无奈地吩咐。 秀秀并不晓得这位瘦成一把骨头的美人有什么本事,今日又所谓何来,但看主子一筹莫展的模样,秀秀机灵地觉得,来人这样令主子为难,恐不大好,出去拿酒的工夫,又有小侍女和她咬耳朵:“秀姐姐,这位,莫不是当年在叶城要拿剑杀咱们帝凰娘娘,害得咱们殿下和帝凰娘娘分崩离析、差点都殒命的那位若羽公主?”秀秀一拍脑门,可不是,自己一时糊涂竟没想起来。忙暗中差人去寻上官陌,将府上有访客的事告诉他。 苏浅自是不晓得秀秀的小动作,倘或晓得了,定然不会让她去搅扰上官陌。今日上官陌上朝堂,不说九死一生,也是危险重重,她绝不能让他为这等小事分心。 秀秀将酒拿了进来,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一旁给两人斟酒。虽然晓得主子的本事,但她还是担了一分心。因主子看上去对这位曾拿剑杀她的美人并没有防备之心。 苏浅瞧了秀秀一眼,有些好笑。 楚若羽执了酒杯,道:“说起来,我和浅姐姐自小相识,但坐在一起喝酒,这还是第一次。我那时不懂事,一味缠着浅姐姐,却让浅姐姐唯恐避我不及。浅姐姐还记得那次,你去天牢里提审楚子恒楚梦父女吗?我躲在浅姐姐侍女的马车上,逃出了皇宫,去了哥哥的太子府,你们只以为我是要去找白蒙逼他退婚,但,其实,我只是想和浅姐姐玩罢了。当然,浅姐姐你是大忙人,哪里有工夫陪我玩?我气得抓伤了白蒙,哥哥将我关禁闭,浅姐姐你并没有替我说情,我不是没有怪过浅姐姐。浅姐姐你后来和逆臣之女楚梦都成了好朋友,却和我越走越远,我也不是没有伤心气恼过。可是,我的伤心气恼有什么道理呢?浅姐姐并不欠我什么。” 苏浅抿着唇,喝了一杯酒。 这些事,她恍惚记得些。都是些陈年小事,她只能记个恍惚。可是在楚若羽那里,却是天大的事。她晓得就是因为禁闭的事,才令楚若羽答应了与白蒙的婚事,她那时没有施一施援手,多多少少是有些后悔的。可是她也没料到后来白蒙会因她而死,对于楚若羽,她感到对不住的,也只是白蒙为她而死,她却无能为力不让他死。对于当年促成她二人联姻之事,她并没有觉得做错过。 楚若羽猛灌了一口酒,容色更苍白了些,继续道:“乾州城,我成了你们诸方博弈的棋子。坐在送亲的轿子里,本来我是有些快乐的,白蒙他毕竟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到了白凌城却不晓得被什么人劫了,我不是没有害怕。我,其实怕的要死。我当时哪里知道,你们那些人,没有一个会让我顺利嫁给白蒙的,包括白蒙他自己。我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你们每一个人都算计我。哥哥利用我,浅姐姐算计我,上官屠也算计我,甚至将我劫走。我当时不明白,为何上官屠劫了我,却又把我送到浅姐姐手上,后来浅姐姐和我哥哥决裂,我才明白,你和上官屠,是有着一致的利益的,就是护着上官陌。可是,我,在你们的江山霸业游戏里,何其无辜!” 苏浅再喝了一杯酒。 这件事上,她确实有错。他们这些人都有错。 楚若羽要为这件事向她讨还公道,她并没有话说。 一旁的秀秀不甚乐意了。她自觉虽没有主子的远见卓识,但这件事上,她也是有些看法的。最先预谋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并非是自家主子,而是楚渊和白蒙。至多还有一个趁人之危的她们西月的屠皇。两位主子也是因为被楚渊算计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若说怪,只能怪楚若羽她生在帝王家。命也运也。 她没好气地给楚若羽斟了一杯酒,道:“白夫人请喝酒。”酒壶一偏,不慎将酒洒在了楚若羽的衣衫上。 秀秀慢条斯理袖出帕子,拿捏出一副很对不起要给她擦拭的样子,“对不起对不起,奴婢一时手滑了。” 楚若羽轻轻将她推开,拿出自己的帕子擦拭,道了一声:“无妨。” 苏浅冷静地看着,道:“要不要去换件衣裳?” 楚若羽淡淡一笑:“不必了,无妨的。” 苏浅也不强求,带了点歉意的笑,道:“我为当年的事向你道歉。不管是因为什么,我利用了你,总是我不对。这杯酒,算我赔不是。” 秀秀撇了撇嘴。主子这样低声下气道歉,真是没道理。 楚若羽嘴角一抿,“又怎能怪得了浅姐姐?当年的事里,谁是谁非又有谁说得清呢?恒不过是错综复杂的一笔糊涂账,而我,倒霉地生在帝王家罢了。” 秀秀几乎要念阿弥陀佛,心道你有这个认识算你不糊涂。 苏浅瞥了一眼秀秀。这伶俐的小侍女这半天这个丰富的面部表情,当人是傻子看不出来么? 楚若羽却视若未见,“浅姐姐也有浅姐姐的无奈。” 苏浅淡淡一笑。活在这世上,谁不曾有过无奈。但她于那些事上都不曾无奈过,她的无奈也只有一个上官陌而已。 “若羽,我曾答应过白蒙要好好照顾你。你对我有恨,不肯让我靠近你,我理解。今天既然你来找我,我想问你一句,如何才能让你忘记过去,重新好好生活?”苏浅自嘲一笑,“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大会体贴人,你告诉我怎样做,我会尽力的。” 楚若羽摇摇头,“我并不想忘记过去。虽然往事不堪回首,但往事里,也有我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和亡夫在一起的时光。世上的人可以都忘记他的存在,但我不能。浅姐姐,我们还是喝酒吧。” 苏浅举起酒杯,“那就为白蒙干了这一杯吧。这世上,我唯欠他最多,却已经没办法偿还。” 白蒙为她而死,这件事虽不是她所愿,但也已成事实。这是让她永成懊恼的事实。她想将欠他的偿还给他的孀妻楚若羽,但眼下看来楚若羽还是不能接受。 而且,欠命这种事,又如何还的清呢? ... 第三百九十章 若羽之谋 如果今日楚若羽是来讨债的,她要如何还这笔债? 上一次在叶城,已经因为这件事害得她和上官陌几乎是生离死别。 23us.com她有些发愁。 苏浅一味觉得,是自己欠了这笔人命债,却忘了,当初刺了白蒙致命一剑的,是上官屠。 秀秀见一坛酒已被两人喝得见了底,有心要劝一劝,却又不敢。只盼着上官陌赶紧回来救场子。上官陌却一点消息没有。她借着苏浅让她出去拿酒的工夫去询问门口的侍卫有没有上官陌的消息,侍卫回说殿下已经不在皇宫,出城去了,已经差人去追了。 秀秀愁得挠脑袋。 女主子昨夜喝得就有点多,这样喝下去女主子非喝大不可。 她看着小厨房里的水缸,有心想给酒中兑一瓢凉水,又怕主子尝出来会发落了她。主子的厉害名声她不是没有听说过。 愁了半晌,她还是乖乖地抱着酒坛送进了房间。将酒壶装满,她不甚乐意地执壶斟酒。 “方才钟祭司差人要走了两坛烈酒。”秀秀道。 她本意是要提醒苏浅,身上还担着大事呢,不要喝酒误事。 但苏浅向来对自己的酒量自信,区区桂花酿,并不能就把她喝醉了。钟云要烈酒,无非是给上官皓月要的,上官皓月他如今正需要几坛烈酒将自己灌醉了,睡上一睡,好熬一熬时间。这不是什么大事。 “要就要吧。府上又不是没有酒。” 秀秀不死心,又道:“钟祭司可是有任务在身呢,怎么能喝酒呢?帝凰娘娘。” 苏浅蹙眉瞥了她一眼。 秀秀吓得一哆嗦。 “要不你亲去劝一劝钟祭司?我看你真是有管家的本事,要不这个家你来替我当算了!” 苏浅带着怒气斥了一句。 小丫头忙低头跪了下去,“奴婢不敢,娘娘恕罪。” 楚若羽道:“小丫鬟关心浅姐姐而已,浅姐姐何须与她动怒?” 苏浅抿了一口酒。 秀秀说的隐晦,寻常人哪里听得出来她这是在关心她。 她心里不由暗叹,多年未有交道,楚若羽也已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若羽喝酒。”她淡笑着说了一句,喝完了,将酒杯搁在秀秀面前,没好气地道:“斟酒。” 秀秀苦着小脸给她两人斟上,她端着酒杯默了一瞬,忽然问道:“若羽,你还想报白蒙的仇吗?” 楚若羽也是有一瞬沉默,半晌,才叹了一声,道:“这个仇,倾我一生时间,怕也是徒然白费力气的。我既没有能耐杀得了上官屠,且当初上官陌说过,要父债子偿,我连上官屠都奈何不了,更何况是天下无人堪出其右的上官陌?浅姐姐你羞煞若羽了。” “说起这笔仇,也是应有我一份,若羽,我还是当年那句话,如果你觉得恨我,可以向我索仇,我不会还手的。” 楚若羽望住她,“当年,已是害得浅姐姐夫妻夫妻差点反目,双双还因那件事受了重伤,若羽心中歉疚不已,浅姐姐再别提报仇的事。” 大眼中却不知不觉流下两行泪来,苏浅慌忙找帕子给她擦泪,边擦边劝慰:“若羽你别哭啊,你这一哭我都不晓得要怎么办了。” 楚若羽从她手上接过帕子,擦拭眼角,只擦了一下,却是嚎啕一声,趴在桌上就大哭了起来。 苏浅手足无措地瞧着她,她真是对这种状况不晓得要如何处理,自小学的是帝王道、权谋术,却在这种小事上难倒了苏英雄。 她一手挠着头,一手试着轻拍楚若羽哭得一耸一耸的后背,为难地道:“若羽,你,你别这样好不好?你真是愁死我了。” 楚若羽只是大哭,一句话也不说。苏浅愁得双手拢住她的肩头,道:“若羽,你这样哭多伤身啊,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和我说一说,别这样行不行?” 倒是小丫鬟秀秀比她还镇静些,疑惑地道:“娘娘,她这个样子,莫不是醉了?” 这是耍酒疯呢? 苏浅倒是知道有的人喝醉了会大哭大闹,但楚若羽,不会吧? 她试着摇了摇楚若羽双肩,还是只晓得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连句话也不说。 这光景,是真的喝醉了? “秀秀,你帮我扶她去床上。” 苏浅扶起楚若羽,将她的胳膊搭在脖子里,往里间挪,秀秀忙过来搭手,还未走到里间,楚若羽已经醉得睡了过去,软趴趴贴在她身上。苏浅好笑地连句话也说不上来。 这叫个什么事? 外面却忽然传来嘈杂声。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连礼都忘了行,喘着道:“帝凰娘娘,不好了,那边打起来了,有刺客闯入咱们太子府。” 嘈杂声自上官皓月的寝殿传过来,苏浅立即明白了刺客所为何来。 “你照顾她。”她吩咐了秀秀一句,将楚若羽往秀秀身上搭。 方才还醉得软趴趴不省人事的人,此刻却“刷的”站得笔直,搭在苏浅肩上的手动的无比迅速,死死卡住苏浅的脖子。秀秀忙乱震惊中一双手已经化作掌影直奔楚若羽面门,但楚若羽稍稍一偏头,让过她的掌风,抬脚一踹,一脚将秀秀踢飞出去几丈远,秀秀触到墙壁,被墙壁反弹回来,跌落在地上,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顾不得擦一擦血渍,秀秀摇摇晃晃又要扑过来。 “你这坏女人,快放开帝凰娘娘!” 苏浅一动不动,冷静地道:“秀秀,住手。” 秀秀却收势不住,眼看要扑上来,苏浅无奈地叹了一声,单手微动,弹出一缕掌风将秀秀推出去丈远,秀秀急得喊:“帝凰娘娘!” “你不是她对手,上来也是送死,老实呆着吧,她是我的表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苏浅如是说。因楚若羽的手将她卡的过于紧,她说话的声音干哑。 秀秀将信将疑,苏浅却已不再搭理她,转而对楚若羽道:“若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如今的演技和功夫都让人叹服。果然容韵国师教徒弟的本事了得。” “浅姐姐,对不住,亡夫的仇,若羽既没有能耐找上官屠和上官陌报,又做不到放下不管,只好出此下策,望浅姐姐你莫怪。” 楚若羽咬着嘴唇。 苏浅淡淡笑了一声。 “我又能怪你什么?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也是该负些责任的。若羽,我能不能问你,你打算如何报这个仇?” 她虽已发声困难,却还是将声音尽量放得平缓。 楚若羽的神情便稍有放松,很诚实地道:“浅姐姐,我也不打算瞒你。请你跟我去一趟楚营。” 苏浅便又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样。你是打算和你的太子哥哥联手灭了西月?这倒不失为是个报仇的法子。我如今在你手上,你说让我去哪里,我便跟你去就是了。只是,我究竟对你们灭西月有没有帮助,可不敢保证。” “浅姐姐随我走便是。至于能不能,倒无须浅姐姐操心。” 楚若羽挟持着苏浅往外走。秀秀立即跟了上来,急得喊:“帝凰娘娘!” 苏浅语气不容她质疑:“好好呆着!这是命令。” 秀秀眼圈里急出了泪,苏浅的命令并没能制止她救主心切,她扑了上来。 苏浅叹了一声,没等楚若羽动手,她一掌打出去,秀秀就昏了过去。 与其让楚若羽出手,给她弄个生死未卜,倒不如她自己动手,尚可保住她的性命。 苏浅从容地随楚若羽往外走。 栽在同一个人手上两次,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苏浅在心里笑了一声。这个人还是个比她弱的人,她一贯怜悯的人。苏浅在心里又笑了一声。 栽得心服口服。 远远地瞧见钟云和诸荀正和人打成一团。人她认识,打了不止一次交道的灵云无痕两位大师。 施展的功夫居然是出自冥国一路。禁术。 她早晓得这两个老头不那么简单,却不想竟也是冥国的。不晓得是上官锦的功夫做的足,还是楚渊用人的眼光毒。 诸荀虽是当世不可多得的高手,却并不懂冥国那些劳什子术,如此,重担便全落在了钟云肩上。但好在诸荀也不是摆设的,强大的内力也是可以助诸荀一臂之力的。 苏浅并不担心他们。 凭他什么人来,只要上官皓月不想走,便是任谁也劫不走的。 想在上官皓月的门前伤人,也是不大可能的。况且她布下的阵法,无痕灵云两位和尚想要破,也是不易。 上官皓月还没现身,那是诸荀和钟云还能坚持些时候。 她催促楚若羽:“快走吧,被诸荀和钟云看见了,凭你,是带不走我的。诸荀可是个不长眼力见的傻子。” 她只怕的是,倘或被那两个人看见,要分一分神来救她,说不准就被那俩和尚趁机得了先机。 楚若羽果然信了她的话,加快了脚步。 一个人却挡住了去路。 白衣似雪,墨发如瀑,上官皓月。 苏浅有些吃惊。 她布下的阵法,虽不足以困住上官皓月,但却是在阵中暗藏了玄机,倘或有人破阵而出,无论她身在何方,都能感知到。 她并没感知到有人破阵。 楚若羽警惕地看着上官皓月,道:“上官少皇,令尊就在楚军的大营里,他正希望你去他的身边襄助呢。” ... 第三百九十一章 攻心计 连攻心计都学会了,果然不是先前那个活泼天真的小丫头了。 23us.com苏浅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曾经,她最羡慕的,便是她天真直率的性子,那是她苏浅今生都不可能拥有的。但楚若羽上了白蒙的花轿的那一刻,苏浅便知道,她这一生,将再不可能是那个快活的若羽了。只是,她没想到,那个小姑娘,她也学会了耍计谋。 上官皓月却是淡淡哼笑了一声,“楚帝天纵英才,我去也是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在我师兄府上,好酒好菜、好风好景来得快意悠闲些。白夫人可转告家父,就说他受累了。” “既是不同我们去,还请上官少皇让一让路。”楚若羽客气地道。 上官皓月未搭理她,笑看着苏浅,由衷地打趣道:“浅萝,你也有今天。啧啧。” 苏浅白了他一眼:“我为什么不能有今天?你要是能救下我,就救一救,你要是没把握救得了我,就让一让,少说风凉话,让我们赶紧过去。被人卡着脖子的滋味不好受。” 苏浅作势咳了一声,没拿捏得好,一口口水呛住了,咳得她脸红脖子粗的。 楚若羽卡在她脖子上的手又收了收,警惕地望着上官皓月:“你不要妄动,否则我会杀了她的!” 苏浅的衣袖一滑,绿漪剑到了手上。楚若羽一惊,手又紧了紧。 苏浅再咳了两声,却只是道:“来,用这个,你卡着我的滋味太难受了。” 上官皓月打量了楚若羽两眼,悠悠道:“浅萝,你又用这将计就计的一招。楚帝大约是算准了你一定会将计就计跟着白夫人走,好去楚营探一探虚实,所以才放心地让白夫人一个人来劫你。可你不怕师兄他一怒之下就不要你了么?” 楚若羽望着苏浅手上的绿漪剑,就有点愣神。 还能悠然自得地袖出绿漪剑,确然不像被人胁迫的样子。 苏浅瞪了上官皓月一眼,斥道:“你也把我想的忒能了。我哪里想得到若羽会对我动手?一个措手不及就成这样了。还累你去向上官陌说一声,劳他镇定点,好想法子去救我一救。我可不想过俘虏的日子。” 上官皓月点点头:“放心,一定。”他朝楚若羽努努嘴,道:“你还是拿剑卡着她的脖子吧,她都快被你卡得喘不上来气了。” 喘不上来气还这么多话,上官皓月在心里狠狠佩服了一把苏浅。 楚若羽有些晃神,却还是从善如流地去拿苏浅手上的剑了。先不管要不要用这把剑,这剑在苏浅手上,就是对她的危险,她必须下了她的剑。 苏浅手上的剑却啪地一翻,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滑刺向楚若羽的肋下,楚若羽一惊,卡住苏浅脖子的手不由得松开,身体一侧躲避苏浅的攻击。 两个人打在了一处。 上官皓月袖手一旁,悠然自得地看她俩不大精彩的打斗。 虚虚实实,恕他看不透浅萝究竟是存的什么心思。如果她就此跟楚若羽去了,他可以肯定她就是将计就计去探虚实的。可她这又脱出了人家的控制打了起来。况他相信凭楚若羽的伎俩,无论是武功还是计谋,都不可能制住苏浅的。他想看看浅萝她存的是什么心思。 楚若羽很快连招架之功也没有了。即便拜在了上官容韵的座下,她又怎么可能是自小浸淫在权力顶峰漩涡中心的苏浅的对手。 苏浅虚晃一个招式,两根手指夹住楚若羽手执绿漪剑的虎口处一拨,不过是稍稍用了些力道,楚若羽只觉虎口处一阵麻疼,绿漪剑应声而落,苏浅另一只手一抬,握起下落的绿漪剑,从容飘离楚若羽身边三尺,缓声道:“我上次因绿漪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害得上官陌险些与我碧落黄泉不相认,若这次还栽在这上头,也就忒不长进,不值得上官陌待我的一片心了。若羽,本来呢,我是想要如阿皓所说,去你皇帝哥哥那里叙一叙旧、探一探虚实的,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上官陌说过,一切有他在,让我安心给他守好内宅就好,我不愿再悖他的意思,你还是自己回去吧。” 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给楚渊表哥带句话,我们,还是不见的好。” 楚若羽咬着嘴唇,将唇色饱满的嘴唇咬得如一朵梨蕊白没有血色,半晌,才颓丧地道:“我哥哥不让我来,说我不是你的对手,带不走你的。我还兀自不信,以为借着你对我的那点愧疚之心以及爱护之心可以打你个措手不及,没想到,我果然是在你手上连一招也走不上,全被你耍在手心里。浅姐姐,我是立下了军令状来的,倘或带不走你,便自裁以谢军前。既然是浅姐姐不准备和我走,我又不是浅姐姐对手,就请浅姐姐杀了我吧,横竖我也是要领一死的。能死在浅姐姐手上,也算是对先前所犯之过赎罪了。” 上官皓月挑眉看着苏浅。楚若羽这明显有耍赖皮嫌疑的一招,无疑是对苏浅最有杀伤力的。 苏浅对她有愧,自然是不会看着她死的。 但上官皓月又衷心觉得,苏浅心硬到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屈服的人、脸皮厚到食言而肥绝不脸红的人,再如何有杀伤力的招数,也需看她老人家的心情才奏效。 恕他今日看不出她老人家的心情。 况,上官皓月还晓得苏浅有一逆鳞。因着自小经历了各种生死胁迫,她最不喜的就是被人或软或硬地威胁。今日楚若羽这招,也算是威胁了。 不晓得有没有触到苏浅的逆鳞。 苏浅手搭凉棚望望日色,愁眉不展地道:“天不早了,上官陌还没有回来。我要去给他准备晚膳了。若羽你请自便吧。” 她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道:“对了,提醒你一句,若羽,上官陌他最是有洁癖,不喜人把他的东西弄脏了。这地,是他的,你别在这里弄出血腥来惹他厌烦。” 无情的话说起来当真如刀子般锋利。 楚若羽嚅了嚅唇,站在原地不晓得如何是好。 上官皓月耸了耸肩,追着苏浅去了,追了一步,觉得不对,又改变方向朝着打得正热闹的他的客房去了。 苏浅走了没两步,一阵凛冽风声便迎头呼啸而至。苏浅身形拔起疾往后退。这样凛冽的掌风,连她都不敢硬接。 来的人武功不在她之下。 一退之间,来的人已经落在她面前。 魁梧的身材,俊朗的面容,如果不是太熟悉,苏浅一定会想要结交。 宛幽城逃遁了的苏启阳。如今投在了楚渊麾下。或者,应该说,早就投在了楚渊麾下。 楚渊为什么会用苏启阳这样臭名昭著的人,上官皓月不理解,苏浅却十分理解。早在几年前,她未到楚国做质子的时候,就已经想要将他招到麾下了。且那时她已经将他招到麾下,将戎州城五十万兵马的兵符交在了他手上。是后来上官陌从中运筹,才将他又调出戎州,并暗示她这个人不能用,她才没有继续用下去。彼时他还和上官陌是交情不错的朋友。 相貌堂堂、功夫好、学识好、谦恭有礼、最重要是个胸有丘壑的将才,这样的人,为何就助纣为虐同苏允洛为祸人间了呢? 苏浅有时候闲下来替他想想,觉得可能是因他出身的问题。有那样一个老子,他又能怎么办? 但上官陌也有那样一个老子,为什么他就没有长成一个有本事的混蛋,反倒深怀悲悯之心呢? 她归咎于是上官陌底子好。 可见将一个人的好坏硬往出身上扯确然是太牵强了些。 上官皓月停住了脚步看过来。嘴角挑了一挑。苏浅她,真是将什么都算到了极致。她应该是早就算到了楚渊不可能让楚若羽一个人来,她就算是想要去楚渊的营里给上官陌做个内应,也不会是随楚若羽这样的小女子去。她如何也是要想办法将楚渊派来的大人物赚出来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丢人现眼的,他上官皓月又被她利用了一把。 不晓得倘或今日他不出来堵住她们说那样一番话,苏浅又会找什么样的借口反悔,逼得楚若羽和她打一架。 她总有各种各样令人意想不到的办法。 上官少皇叹了一声。也就他那个师兄敢娶这样的女子。 苏启阳站在苏浅面前,依旧是英气逼人的模样,说话也还带了三分客气:“启阳真不知现在该如何称呼昔日的长公主了。” 苏浅淡然一笑:“称呼什么的,随意就好。不过,我喜欢别人叫我上官夫人。能冠上上官陌的姓氏,是我毕生之所求。” 在场的无不抽搐嘴角。这女人真是……太不靠谱了。 “那,上官夫人,启阳能不能请您去一趟楚营呢?” “算了吧,请我去楚营是假,我楚渊表哥怕是这辈子都不想看见我,尤其是现在,他躲我都来不及呢。苏将军你想请那位去楚营才是真吧?” 苏浅指了指正朝这边走过来的上官皓月。 ... 第三百九十二章 苏启阳的目的 苏启阳笑了一声,却没有言语。 23us.com 沉默,便是没否认。 楚若羽跟了上来,“浅姐姐,你说的不错,苏将军确然是来请上官少皇的。但是浅姐姐你,我们也想请过去叙一叙旧。” 苏浅的笑容有些冷,对苏启阳道:“真正想请我去楚营的,恐怕也只有我这小表妹若羽。或者还有你苏启阳。但你苏启阳不会是把我请去楚营交给楚渊,你只会将我私下送给上官锦。苏将军,你这可都快赶上三姓家奴吕布了。” 吕布是谁苏启阳不知道,但三姓家奴这名头可不大好听。苏启阳冷了脸。 上官皓月已经到了近前,状若不知情地道:“什么三姓家奴?浅萝这是骂谁呢?唔,这位相貌堂堂的将军难道就是最近几年名头大噪的苏启阳苏将军?”一抱拳:“幸会,在下上官皓月,冥国人士。” 苏启阳的脸色更加难看,声音也是黯沉:“原来是冥国少皇,幸会。” 苏浅嘴角就隐着笑,看向上官皓月,“阿皓,你刚才过去那边,看见那四位打得如何了?分出胜负了没有?这大半天了打不死也累死了。” 上官皓月便道:“只远远瞄了一眼。师兄手底下的人还真是强,那样两个名声在外的老和尚,都没能将小钟祭祀和单细胞拿下,果然名声有时候是骗人的。” 苏浅替上官陌谦虚了一句:“两个年轻强壮的大小伙子,要是被俩老头子比了下去,那岂不成了前浪打后浪,九颍河的水该倒流了。” 上官皓月就默了。这是谦虚的话么? “阿皓,苏将军要请咱们去楚营一叙,你想不想去?” 这样问上官皓月,苏浅却并非是要气一气苏启阳,而是有原因的。上官皓月昨夜答应她愿为人质,今天却又主动跑出来,她觉得,他不单单是因为不放心她,而是应该有别的打算。 无论他有什么样的打算,都不可能会伤害她。她并不忧心他跑了出来。 上官皓月悠然一笑,道:“不去。我方才不是说了么,师兄府上的日子何等逍遥,我为何要去饭都吃不饱的楚营受罪?不去。” 苏浅一副无奈的样子:“只怕是不行呢。院子里打了这么久了,连一个侍卫也没有出来露个面,莫说侍卫,丫鬟也没有一个,想来是已经都被苏将军的人咔嚓了。咱们虽然住进来比较仓促,没带什么侍卫,但太子府原有的人并不弱,却被结果得无声无息,可见,苏将军带来的人是相当厉害的角色。阿皓,你确定你能赢了苏将军?” 苏启阳冷然笑了一声,“果然不愧是上官夫人,看事通透。上官夫人是聪明人,应该就不必启阳费口舌力气了吧?” 苏浅冷冷瞧着他,道:“苏启阳,你当了解我苏浅,最是识时务。废话就不必说了,开打吧。赢了我,自然由你处置。输给我,你要想在我苏某人手上得个好去,也是不易。” 明知对方带来的是精兵强将,以她和上官皓月的能耐,未必拼得过,拼不过却还要拼,只因她苏浅的时务,不过是一个上官陌罢了。 能够深入楚营去探个究竟固然是个能知己知彼的好法子,但这好法子的缺点是会掣肘上官陌,倘或是以前的苏浅,或许就会壮着胆子干了,但如今的苏浅,因着曾经害上官陌经历了那么多凶险,是怎样也不肯再干冒险的事的。 苏启阳的手一挥,四面八方便冒出来一圈黑衣武士。 苏浅嘴角眉梢一挑,“在冥国时这群人就未能奈我何,如今到了中土,苏启阳,你以为凭着他们就能拿下我吗?” “他们是不能奈你何,可不代表不能奈别人何。” 苏浅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蹙眉:“你什么意思?” 苏启阳冷森森一笑,双手一拍,应声而出的,是两个武士,武士的手中挟持着一人。 苏浅的眼立即直了。 所挟持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亲自决定送去楚国为质的她的亲弟弟。苏澈。 往日风采卓然的少年今日的情形有些惨。浑身是血不说,连脸上也被划了一道口子,口子虽已经结痂,但明显没有敷药。这道口子,势必会留下一道丑陋的疤。 苏浅抑制着翻腾的气血,说话倒还能自持:“苏启阳,放了他,我随你走。” 简短又有力的几个字,却是费尽了她通身的力气。 苏澈同秦王出使楚国,她其实一直派得力的人关注着。到楚国时因楚渊并不在云都,二人并没在楚国多耽搁,而是沿原路返回新苏。彼时她已经到了战场,消息并不那么畅通,她许久没有苏澈与秦王的消息。本以为他们已经回了新苏,却不料…… 悔恨并没有什么用。苏浅向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瞎耽误工夫。况且时局如此,谁都有可能在战乱的世道里受伤甚至丢命。苏澈他作为新苏唯一的亲王,理该身先士卒,落入敌人之手只能怪技不如人,也没有什么好怨的。 苏浅只是恨,苏启阳他如今学的好下作手段,毁人仪容这种事居然也干得出来! 她往日只是惜才,从不曾对苏启阳赶尽杀绝,今日起,她势必要收起那份善心了。 眼前,苏澈蠕了蠕干裂得满是血口子的嘴唇,吐出极轻微的几个字:“姐姐,我听他们说,父皇已经走了。将偌大的江山撇给姐姐,父皇他倒是走的利索。也不怕新苏初建之国,抵不住这许多猛虎饿狼的环伺。” 他七弯八绕地说这么一番话,苏浅脑子不笨,自然晓得是个甚意思。新苏可以没有苏澈,却不能没有她苏浅,他们的皇爹撇下偌大国家,她苏浅有责任给他守护好了。 但忍气吞声有仇不报绝然不是她苏浅的性格。 新苏要守护,弟弟也不能撇了不管。 上官皓月一手扶住苏浅的肩头,眸光冷冽地望着苏启阳并一列武士。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看不下去了。 况他这个局外人也并非真正的局外人。 当初在冥国几次三番遭到这群人刺杀作乱,虽然他不是直接受害者,但冥国也为此付出过牺牲,他并不会忘了这笔账。 苏浅一双眸子冷若冰霜地望着苏启阳,沉声道:“苏启阳,我再说一遍,放了我弟弟,我随你走。” 苏启阳冷哼了一声,“谁都知道上官夫人狡诈若狐,启阳怎知道夫人会不会出尔反尔,或者存别的算计呢?”他可以称她为上官夫人,讥讽的意思昭然,望着苏浅又冷笑一声,“况且,启阳冒险来西月太子府,若只是为了带你和上官少皇走,岂不是太得不偿失了?” “那你想如何?”苏浅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姐姐!”苏澈那厢拼尽全身力气抬了抬声调。 “澈儿,原是姐姐的错,没有料到虎狼之地诸多凶险。你不要说话,看着就好。他们是如何对你的,姐姐会分毫不差地替你讨还回来。” 苏澈不再说话,况也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苏浅望着苏启阳:“你不妨说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不等苏启阳答话,她却又堵住了他想要说的话,“你不必说了。我晓得你是为何而来。上官陌去了城外调集兵马,皇宫里除了戚苍几人,不过区区几千兵,你是要借机拿下西月皇宫称帝。” 她身边的上官皓月嘴角便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来。 楚若羽也禁不住惊讶。 苏启阳赞叹地拍拍手,“天下间若论洞察人心料事如神,谁能比得上上官夫人?” 苏浅便冷冷一笑,道:“苏启阳,没想到你也是这等迂腐之人!一座空了的皇宫、一张冰冷的椅子,得到了又能怎样?就算我今日把西月的皇宫送到你手上,你以为,就是拿下西月了么?真是无稽之谈!苏启阳,进了那座宫门,坐上那张龙椅,只会让你死的更快罢了。” “那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 “你还承不起我操心。既是想要那张椅子,宜早不宜迟,趁着上官陌还没回来,赶紧动手吧。拔出你的剑,架到我脖子上来,放了我的弟弟,我就随你去皇宫。” 苏浅说着,拂开上官皓月搭在她肩上的手,走两步到苏启阳面前,声音极冷:“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晓得我是个怎样的人。逼急了,即便是苏澈,也不会成为我的掣肘。” 苏启阳毫不犹豫地拔出了剑,横在了苏浅脖子上,顺手将绿漪剑没收,扔在了地上。 他不是楚若羽那等小女子,一柄长剑自然是实打实地威胁住了苏浅,不得动弹。 上官皓月停驻在原地,手还在空中停留着,一句“苏浅”在嘴边只喊出了一半,便没有了下文。 他晓得苏浅的脾气。 说什么也是无用。 苏浅对他柔和一笑,道:“劳烦阿皓你帮我照顾一下我弟弟。” 这个意思,竟是不许他跟随了。 上官皓月嘴巴一张一翕,只道出两个字:“晓得。” 聪明如上官少皇,自然晓得此时留下来比跟过去有用的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