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本一》 第一章 朋友的女朋友 杜远的好朋友只有一个,叫张辽。杜远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忍不住笑道“你咋不叫许褚呢!”“因为我爸姓张。”张辽认真地回答,他是个严肃的人。 他们是在相亲大会上认识的,他们都是男的。他们都是被父母押来的,又都无法忍受会场内物欲爆棚的空气,于是跑出来用吸烟压制一下恶心。互相借完火,聊了聊,就认识了。 此后三年,两人虽然性格不同,却因为能够彼此倾听,又有相似的爱好,成为了朋友。在这个基情纵横的年代,他们从直如流,让周围的腐女们很是失望。 一个周五的晚上,杜远突然接到张辽的电话,说今天遇到真命天女了,要脱单,想让杜远来见一下,把把关。约在涪江江畔的一个小茶楼,杜远在公司坐了一天,也想出来解解乏,更主要是好奇,什么样的女人一天就网住了张辽?于是答应了。 月上柳梢头,杜远到达约定地点。刚停好车还没等解开安全带,就见张辽拽着一个白衣女子跑了过来,拉开车门,把身体双双摔进后座,大吼一声“开车!” 杜远想问耍啥子嘛?又见三四个人手里提着尺长的家伙从茶楼转角处奔出,打头的一个瘦子抬手扬起一物,簌然发射,“铎”地一声,车身微颤。杜远赶紧咽下这一大口狐疑,打火,踩油门,轰鸣着,朝来路的市区方向驶去。 眼见后视镜里已经没有人影,杜远把速度降了一档,心说别被拍到超速,扣分就惨了。听后座的张辽也喘的没那么大声了,就想问个究竟。 此刻前路江雾弥漫,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躲了起来,只有两侧的路灯唰唰地倒退着,车内忽明忽暗,怎么也看不清后座那女子的脸庞。 杜远刚要开口,突然后背狠狠挤压向椅背,头向后猛甩了一下,接着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屁股在失重中徜徉着,耳畔的撞击声很大但很遥远。失控的车身冲过护栏后,刺破迷雾,直飞到凝重迟缓的江流中。 一分钟后,一辆黑色面包车疾驰而至,下来四个人,围在断裂的栏杆处,只是垂手看着江面,谁也不说话。 沉默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为首的瘦子手机响了,他摸出来应答:“是……对……确定......好的。”挥手带人上车离去。只留下昏黄灯影,浓雾寂寂,江水无声。 这一江段恰好在山谷转弯处,又处于雨季,丰水期,深达六七米。杜远的车在江面侧倾了十几秒,就稳健地沉了下去,缓缓坠到江底。右侧的门朝下压着石滩,左侧的门在刚才莫名的撞击下,前后都变形了,江水从各处缝隙渗透进来。 杜远呼唤着张辽,没有回应。黑暗中瞬间想起后排两人都没系安全带,一定是撞晕了。于是强忍着颈椎的疼痛,使劲用手抠,用膝盖顶,门打不开!电窗控制失灵,怎么都降不下来! 想抬腿踹窗,才发现被安全带限制住上半身,急忙打开卡扣,身体禁不住向下方的副驾驶座滑落,就在半侧转的那一瞬间,杜远看到一个令他惊异的场面。 后座的白衣女子,一只手揽着昏迷不醒的张辽,另一只手划亮了一根火柴! 此刻的杜远,尚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在惊慌和绝望中感到一丝荒谬,忍不住咧嘴苦笑,想说“你应该节省一点氧气……”却怎么也说不下去,只是透过前座缝隙怔怔地侧望着后面。 那根火柴比常见的要长上两公分,也粗一些。火焰呈青色,燃烧的很快,火光背后,一张素脸,漆黑的眸子中星彩跳跃,淡定的神色让人觉得这不是在深深的江底,倒像在某个书吧临窗秉烛夜读的场景,小资得不像话。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慢了一下…… 实际上也就一个呼吸间,火焰已经燃到了手指。女子摇腕熄灭了这唯一的光亮。无边的黑暗中,随着“啵”的一声闷响----杜远觉得身体被拉长,扭曲!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杜远坐起身来,用力间脖子发出咔的一声,不禁哎呦大叫,好生怕怕!试探着扭了扭,还好没事。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身下是一张陌生的床。单人床,木质的。下意识伸手摩挲了一下,床单质感粗粝。搂起身后的枕头闻了一下,有些青蒿的味道。 杜远慢慢下床,小心地环伺四周,房间很简单。除了床,只有一柜一椅,都是仿古样式。忽然心头一动,抬手在自己脸上按了按,长出一口气----靠。我杜远还是杜远!按网络小说的**,这会儿应该投胎在前朝富贵人家做便宜儿子了。果然,网上都是骗子。 张辽推门进来,看到杜远茫然直视的样子,立马摇摇头:“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刚从隔壁醒来,有点饿。楼下有吃的,听到你的声音,叫你一起来。” 卧室在二楼,餐厅在一楼。木桌上摆着一个木盘子,里面有两粒青果,像是没熟的大枣。 杜远顾不得食物简陋,劈手抓起一个大嚼,刚才听说“吃东西”三个字时,就发觉特别的饿。边嚼边囫囵着舌头说:“你还记得不?咱们在水里!江底!对,你昏过去了。太可怕了,简直是噩梦!这里是哪里?咱们怎么来的?” 张辽摇摇头。杜远咽下嘴里的果子:“我好像三天没吃饭那么饿。”伸手又去捉盘里另一颗青果。 “那是他的,一人一粒。”一个淡然的声音响起,这餐厅采光很好,说话的人就在门口,白裙过膝,容颜素雅,举止从容。 张辽见了,顿时眼放柔光,食指微动。忙着介绍“从心,这是我朋友杜远。杜远,这是我……从心。”“文从心。”女子微笑着补充,接着又说:“你俩确实三天没吃东西。” 杜远一时百感交集,江底的最后画面涌现脑海,却不知从何问起,迅速梳理了一下纷杂的信息----她是谁,这是哪里,怎么来的,怎么会三天----最后选择说出最大的谜题:“我们怎么上来的?” 文从心没马上回答他,先是注视着张辽吞下属于他的那颗青果,莞尔一笑,满意地样子。然后说:“你们跟我来。” 院子不大,竹篾扎的青青篱笆,围着一些未名花草。从院子里回头看去,这栋二层小楼完全是仿古式样,许是本地某小土豪为追逐风雅而建的乡间别墅,杜远在心里这样定义着。 文从心并未停步,带着两人穿过庭院,顺小山坡拐过一片枫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大片的空地上,一座垃圾场出现在眼前。是的,一座垃圾场。出现在眼前。 要论这座垃圾场的特别之处,可以这样描述:它不是一大堆垃圾,而是布满一小堆一小堆的垃圾。这些垃圾很奇怪,一些是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歪在一起,一些是一大截断树和几块山石在一起,还有残墙断壁、报废汽车等等。 等一下,报废汽车!?那不是我的车吗?杜远几步窜到这堆垃圾面前!没错,他的这辆八年十万公里二手车正静静地躺在这里,侧卧的姿态,和那时最后的记忆完全一致。车身下还带着一片江底的鹅卵石和泥沙,轮胎上挂着水草。只是水已干,草已枯。 杜远围着爱车转了一圈,在车后备箱处停住脚步,这里有巨大的凹痕,像被圆形巨锤抡起来横向砸了一记,显然是导致飞车坠江的根源。 奇怪的是,这个凹痕的中心点上插着一支短短的钢筋。这是神马玩意?杜远试图拔出来看看,没成功。憋足了劲再试,又没成功。张辽也过来帮忙,还没成功。 杜远转头问文从心:“文小姐,你有钳子吗?”文从心靠近看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有。”杜远刚想说算了,却见文从心飞快地出手,像是从豆腐里拽出筷子一样,将那东西拔出,摊在手心展示给大家----却不是一截钢筋,是一只弩箭的箭簇。 文从心随手抛掉箭簇,直起腰整理了一下耳际的发丝,正色说道:“我知道你们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我会把我所了解的,慢慢说给你们听。”说着,看了一眼瞠目结舌的两个大好青年,继续道:“然后,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去完成。” “我们?”杜远傻傻地看了一眼张辽,张辽也正看向他,目光一样的傻。 “是的,我们。”文从心斩钉截铁。 第二章 丹园 杜远站在好朋友的女朋友面前,心头长满了乱草。她说要慢慢解释,他却恨不得一下子通透所有的疑问。 文从心看出他满脸的纠结,再次笑了:“你们现在的心情,和当初的我一样。”她指了指杜远的二手躺尸车,又环臂扫了一下周遭,问道“仔细看,这些东西有什么共同点?” 杜远脱口而出:“都是垃圾……除了我的车。”张辽一如既往地严肃认真,来回踱了一圈,边看边思考着,终于开口:“这些堆积的东西,来自不同的地点,唯一的共性是,单位面积都不超过五平方米。而且…….” 张辽蹲下看了看车子下面的卵石和泥沙,“而且是被一个巨型挖掘机直接抓到这里放下的。”杜远听到这里灵机一动,和张辽对视一眼,二人恍然大悟,同声大叫----“蓝翔!” 文从心的表情在几秒内,从赞许到愕然,像卡了帧的gif图一般,逐格变化了一轮。 杜远观色察觉不对,也蹲下看了看,站起身笑道:“这铁爪抓出来的边缘也太整齐了吧。不像挖的,像切的,而且还能切得这么圆……”张辽闻言又是虎躯一震,和杜远对视后,同声大叫----“血滴子!” 文从心满脸敬服的神色:“二位先生真是……实在是……博闻广识阿。”在心上人面前,张辽有些羞赧,面带一抹红云摆了摆手。 杜远却是十分谦逊洒脱,一拱手道:“哪里哪里!文姑娘过奖了。”古风盎然,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那被称作文姑娘的人却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喃喃自语:“看来,我选的人好像不太对哦。”两个大好青年不由得也跟着抬头也望了一眼天空,低下头若有所思,觉得哪里不对,再次猛抬头望去----晴空万里,天光大亮,仿佛正午的时光。只是,没有太阳。欸,太阳去哪了? 文从心突然想起什么:“时间差不多了,你俩得先回去躺会儿。”不由分说拉着俩人快步回到庭院,上了二楼,一人一室,按倒在单人床上。以下不用省略字数,因为文姑娘只留下一句“醒来再说。”转身掩门而去。 张辽还想叫回姑娘问点什么,突如其来的一道剧痛从下腹拔起,又迅速分成几路奔向四肢,全身剧烈抽搐起来,完全无法控制。 而隔壁的杜远,此刻同样欲仙欲死,肌肉不停震颤,充满过电般的麻痹,筋骨纠成一团团,咽喉干呕又吐不出任何东西来。只能瘫在床上等死----“完了。这是要挂呀!我还年轻,我不甘心,我还没妹子!” 恍惚中,一个白衣女子飘到自己面前,手里捏着一颗大青枣,邪恶地狂笑着,带着回音的那种。“是你!”杜远想去抓她,她却散成一团黑雾,很快,又在床的另一边凝结成一道阴影,看不清面目,但换了男人的声音,含混低沉,如同滚滚雷鸣碾压着自己的耳膜----“无谓长短,只在大小。”用这句怎么听都很无耻的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摧残杜远的耳膜。直到最后,从灵魂深处传来一声大吼“走----”。眼前一黑,世界清静了。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并不久,再睁开眼,一切都变了样。望着周遭空荡的虚无,杜远似乎在梦中,抬手放在眼前,攥一下拳再松开,手心仍会由白转红,触感十分真实。 各种痛感已经随着那声“走”彻底消失,坐起身才发现,床已经不见了,环顾四周,都是灰茫茫一片,自己躺在灰灰的地面上。杜远站了起来,出于害怕向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另一个人的背。 “哇!是你阿,房子呢?墙呢?搞什么鬼?要不要搞的这么惊悚阿!” 刚刚还在两间卧室里各享各痛的张辽和杜远,出现在同一个地点,他们看到相同的景致,也看到了彼此。但注意力都被这里一个孤零零的书架所吸引。 比较独特的是,书架上方挂着一块木匾,上书三个大字,杜远高声诵读:“道本一!什么意思?古代玄学吗?”张辽严肃地说:“一本道。古文从右往左念。” 杜远伤了淡淡的自尊:“我觉得道本一是正理,不是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嘛。本一大概是生一的进化观点。毕竟一一得一嘛,一除以一也还是一。” 张辽没顾上理他,正仔细看着一排排书脊上的字,小声读着:“凝冰、再生、鳃息、固炎、捷足、龙卷、魅惑……嗯,耳雷?”一边念叨着,一边随手抽出一本翻看,还没来得及翻开,啵的一声闷响,人就消失不见了。 这声音!杜远打了个激灵,在哪儿听过?是了,是了,那是在江底,火光熄灭后的最后声响。 杜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在自己面前的格子里,勾出一本书来,至于什么名称,根本就没看。如他内心所期,又是啵的一声闷响。他也从书架前消失了。 场景闪回小楼内,几乎同时,杜远和张辽从各自房间跑出来,在楼梯口撞在一处。“你也被洗脑了?”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嗯嗯!”两人又神同步地指着自己的脑袋拼命点头。 啪啪啪,几声脆响,文从心眼含笑意站在楼梯下鼓着掌:“那我们就到外面测试一下吧,看看你们都学到了什么。” 和张辽的顺从相比,杜远有些不情不愿:“这都什么意思?我根本没想学,强塞进脑袋也就罢了,还要考试不成?自打大学毕业,我就发誓再也不参加任何考试了……”一边嘟囔着,一边跟着张辽下了楼梯。 院子里,三人站好。张辽踏前一步,道:“我取的那本,叫耳雷。醒来书就不见了,可内容却十分清晰地印在我脑子里,如同生来就学过一般,明明一页也没来得及看呐。”杜远在一边连连点头,颇有同感。 张辽接着说:“我取这本书出来,并不是想选定它。只是觉得这名字霸道,先翻翻看,结果立马被那地方弹了出来,像是做了一个梦。可惜,后面还有好多本……” 文从心若有所思:“缘法自在,一本足矣。此道非道,实为术焉。”张辽听了,看向文从心的眼睛又多了几分爱慕。杜远搔了骚下巴上的青胡茬,接嘴:“文姑娘,你是古人穿越来的对不?唐朝?还是宋朝?”文从心并未答话,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张辽开始演练。 张辽二话没说,既没扎马步,也没掐指诀。只是抬手向前一挥,咵嚓一声,两步外的篱笆裂开一个大豁口,大到足以钻进一只成年拉布拉多,竹篾七扭八歪的向两边咧开着。 张辽自己愣了一下,歉然道:“对不起,搞坏了。第一次使出来,只知道用法,并不知道效果。我还以为……能更拉风一些,比如放出个闪电什么的。” 杜远拍着巴掌笑了起来:“是啊是啊,这大耳雷没有雷,倒和电视里演的劈空掌差不多。” 文从心微微摇了摇头:“有没有雷我不知道,你这是初次使用,想来还有太多没参透的地方,我只知道,这里每一种术法的终极形态,都有惊天动地的功效。” 张辽倒没太感失望,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建筑设计师,即使是“劈空掌”,也是神乎其技的高级玩具了。满心琢磨着等下回设计院上班,怎么跟同事们显摆一下。 于是抬手换个方向又挥了一下----咵嚓,这回断的是庭院中一株灌木,“住手!”文从心一个箭步上前,十分惋惜的样子,扶起断枝看了看:“还好没伤了主干,恐怕下一批果子要慢些了。你们吃的纠丹就是它的果实。没有纠丹的改造之力,凡人体质是无法施展任何术法的。” “揪蛋?”张辽恍然大悟:“是那个大青枣吗?这么强!能再给我揪个蛋吗?”杜远不以为然:“别揪了,多半刚才我们死去活来就是拜这个蛋所赐。” 文从心转身正色说:“是纠正身体构造的丹丸,故而以纠丹为名。说来它还只是一种果子,并不是真正的丹药,只是因为它天生药性完整,无需添加辅助材料炼化,服用马上见效,才有了这个美名。另外,这两粒果子还被下了书房入口的一次性导引,只有服用它,才能释放本我神识去探索那里。” 这几句话说来不长,对于这里两位男青年而言,里面的信息含量却十分巨大。什么丹丸,什么炼化、什么导引、什么本我神识……杜远脑海里开始自动检索各种玄幻风格的文章和影视剧,心情有些激动,脸涨的通红。 “文姑娘,请教一个问题。这里是哪里?为什么大白天没有太阳?”杜远忍不住开始探索究竟。“问的好。这里不是哪里。至少不是你们那里的哪里。”文从心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小楼。“这是一位先贤开辟的化外空间。用现代语言解释,它在第四维度上。” 第三章 敌袭 “四维空间!平行世界!”张辽也激动了,由于职业的原因,建筑师对空间概念有更深入的触及。 “可以这么说,类似吧。毕竟人类的语言只是为解释已知事物服务的,对未知事物的描述总是力有不逮,所以才会不断涌现新造词汇。但四维这个文字概念已经是最接近事实的了。记住,任何语言和文字,都只能辅助你接近它所要表达本质,完整的事实需要你的思考和想象参与完成。而思考与想象的区别在于,即有逻辑和衍生逻辑。” 文从心稍微停顿了一下,自己也觉得这番话对于面前这俩瓜娃子而言,有些艰深晦涩,索性给一点消化的时间。接着又说:“这里不大,这个坡上庭院,加上坡下那个你们嘴里的垃圾场,也就是全部了。先贤设置了不变的空间亮度,即使没有实体的光源,这里也始终是白天的样子。这里所肩负的功用,类似安全屋。可以作为行动出发的起点,也可以作为行动撤离后的隐蔽点。” 张辽凝眉思索着,杜远听到“垃圾场”三个字,有所领悟:“原来……我以为我们穿越了,后来我又以为我们没穿越,现在我发现我们的确穿越了。”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表达的有点乱,马上补充道:“我们没像小说里描述的那样穿越到别人的身体里,或者什么不同的朝代。只是暂时穿越到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平行空间里,对吗?是暂时的没错吧?”他隐隐害怕自己回不了家。 杜远见文从心不置可否,信心受到了鼓舞:“我猜,我猜阿----是你带着我们瞬移到这个空间的,那些垃圾,一堆一堆的,包括我的车,都是你每次瞬移时顺便带过来的东西……”张辽突然接口“施法范围5平方米!球形截面面积。” 文从心这次笑的有点腼腆,甚至用右手捂了一下嘴。笑完下了个简单评语“终于开窍了,不容易啊。看来我的纠丹不仅增强人民体质,还能提高一点点智力。不过,你这又是穿越,又是瞬移的,也真够乱的。穿越必须改变时间,可以同时包含改变空间。而瞬移只改变空间。你猜我们属于哪一种?” 杜远却一拍大腿,“不对!瞬移什么的,我好歹也是网游爱好者----应该想瞬走谁就瞬走谁,你带着周围那么多垃圾一起瞬,也太夸张了吧!” 文从心脸红了一下,板起面孔道:“是瞬移,没错。你说的那种本体瞬移是有。但是,我不会。”见到杜远又露出二哈的眼神,接着说:“我没学过,我只是借助外物,做了局部空间整体搬运。” 杜远忽然感到大脑有些苍白,转数偏高需要降降温。好在张辽及时插入:“那么,从心,那位先贤,暂不管他想让我们做什么,他老人家为嘛不让我们多学几本,一人一本怕不够用吧?” 文从心露出从未有过的神色:“我也问过,他说,怪力乱神,必遭天谴。”看两个人毛毛的样子,又道:“他还说,小小术法,不会引发上面的关注。如果动静太大,施法者又驾驭不了施法的后果。结局只能灰飞烟灭。而且,世间根本不会记得曾有这个人存在。” 张辽打了个哆嗦,飙上一丝尿意,连忙收起了贪念。 杜远接口:“我倒是更关心那位先贤想让我们做什么,如果是做慈善还好,要是作恶恕难从命!”其实他心里想说,如果是发财享福还好,要是吃苦受累就算了,这段时间里经历的各种九死一生实在吓人。他已打心里暗暗认定这文姑娘是位穿越古人,不免自己讲话也带着武侠剧的腔调。 文从心却不生气:“说得好。我原本选定了张辽,现在看来他的朋友也没错。”“哦?选他干嘛?你俩到底怎么认识的?” “那天周五,早上有大风,我路过建筑工地,一个民工从摇晃的脚手架上跌落,大概六层楼高吧,下面人听到空中的惊叫都迅速跳开,只有一位穿着西装戴着安全帽的工程师迎着冲了上去……”张辽呵呵一笑“我那天跟组去验收,赶上了。” 文从心继续说:“心肠是够好,可惜自不量力哎,那情况你能随便接吗?这么美好的清晨,我不想在早餐前看到两块油腻的肉饼,就伸手托了这位张工后腰一下,送点护身真气。” “结果我接住了!”张辽兴奋地卷起一只衬衫袖子,眼见整条前臂肌群瘀青一片:“只有点淤伤,骨头好好的。俩人都没事!当时大家都以为是奇迹,原来是从心你……” 张辽望着文从心的眼睛,又冒出灼灼光辉,一副既然无以回报,索性以身相许的躁态。他顺着往后讲:“那民工兄弟在半空被钢筋划伤了大腿动脉,血一时不住,从心当即撕下一圈裙摆包扎好,帮我一起把人及时送到了医院。” 杜远听到这里,忍不住偷看了一眼文从心的白色长裙,果然下摆有些毛毛的线头。“再后来我们就一整天没分手,我觉得我找到了……”张辽彻底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 “那么,问题来了。那些追你们的人是谁?”这才是杜远最在意的。 两人尚未开口,突然不知从何而起----巨大的钟声响起,回荡在整个空间里,嗡嗡作响,震耳欲聋。脚下的地面颤动不已。杜远和张辽两个有经验川娃相视大叫“地震!”文从心也面色一紧,却脱口低喝:“敌袭!”说完拉着二人就往小楼里钻。 文从心在餐厅的地板上一跺脚,地面快速下降足有十米,张辽杜远一时没反应过来,齐声惊叫,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一个宽敞的密室出现眼前。四壁巨石垒砌,正北方墙面镶嵌着一面椭圆形丈许铜镜。文从心在腰间摸出一根火柴,在镜框上一划,登时燃起青色的火焰,呼吸间火柴燃尽,镜面开始波动,少顷,转为流光溢彩。 仿佛这不是一面镜子,而是一扇窗子,杜远可以看到窗那边,迷雾散尽,显露出几位身穿道袍的中年男子,各个手持法器,正在开坛做法。随着一张张黄色纸符被桃木剑挑起又抛入鼎炉,三人所在空间开始加剧震颤! 文从心恨恨地骂了一句:“青城牛鼻子!阴魂不散!”转头指挥大家靠近自己,集体移动到地厅中央一块圆形石板上,又划亮了一根火柴,将将燃尽时,猛一跺脚!张辽杜远有前跌之鉴,十分机灵地迅速微蹲,草扎马步,做足迎接下降的准备。可是,这回却是向上的! 崩!石板下的粗大钢簧弹起,三人被发射到四米高处,尚在滞空间隙,火柴熄灭。啵的一声闷响,大家一齐拉长、扭曲,在张辽杜远的惨叫小合唱伴奏下,消失无影踪。 长白山,天池。 此时正值九月,不若川北那般温润,这里的高海拔山脊已经层林尽染。 天池是个典型火山湖,位于中朝两国边界线上,有点一家一半的意思。冰雪融水汇集在火山口里,碧色怡人。周围一圈都是火山岩的颗粒,覆盖着青苔和灌木。在这个凹口外侧的山坡上,逐渐向下出现一些高大的针叶植物。 迷人的秋色吸引着大量游人前来游览。火山口的一圈上沿,中方这边已被修成了观景栈道。游人可以把车一直开到附近的停车场再排队步行上来。 一位短裙美女瑟缩着双腿靠在栈道栏杆上,拿着自拍杆,夹着玫瑰金6splus手机,从各个角度给自己咔擦着。终于有一张十分满意,调出来开始熟练美化。完工,迅速发朋友圈,然后盯着屏幕等赞。果然,没过几秒,收了十几颗心形。嘿,自尊心极大满足!刚要举机再战,一条回复跳了上来----“宝宝,你身后有飞碟!”咦? 美女打开照片仔细看,果然,自己身后,远远的,天池的另一边,一个晶亮透明球体漂浮在空中,与其说像飞碟,更不如说像肥皂泡。更奇的是,泡泡里模模糊糊还有三个外星人。其中两个姿态十分丑陋。美女惊呆了,刚才只顾看自己美不美、白不白,愣没发现! 瞬移球破碎,三个大活人从十几米高的空中直坠到山坡上。还好地上铺满厚厚的苔藓和野草,大家打了个滚就站了起来,检查一下,居然没伤丝毫。可是样子十分狼狈,浑身沾满了枯枝败叶。 “我说,您能不能传送到一个靠谱的地界阿?这可要了小命了!”杜远第一个发言。 文从心眼神避开大家,微笑一下:“抱歉,坐标书写错误,下次仔细点就是了。”杜远像踩了屎一样跳起来,“别介!下次可别带我行吗嫂子?”张辽一听此言,甚为宽慰,连忙拍拍兄弟的肩膀:“呵呵,我看没啥,挺刺激的。下次哥还要。你看,我们这不是都没事吗。” 文姑娘闻言红了小脸,立马转开话题:“纠丹已经将你们的体质大大提升,无论力量、速度,还是抗击打能力,你们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了。你看,上次把你们移到丹园,睡了多久才醒来?再看这次,一打滚就起来了不是?精神力也至少涨了十倍不止呢。” 张辽连忙搓手称是!还待再夸几句从心无敌、从心万岁之类的话语。却被一阵凄厉的警报声打断。这声音悠长不绝,十分刺耳又渗得慌。大家服了纠丹后,六感十分敏锐,几乎同时听到凌乱的脚步声和金属的撞击声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张辽狐疑地低问:“这是在哪?” “吉林长白山天池。噢,不对,坐标偏了一点点。咱们大概在朝鲜这半边……”文从心也有点慌乱。 “哇靠,人民军阿!咱们被包饺子啦!”杜远可不是一般慌乱。 第四章 连带效应 青城花水湾,一栋豪宅隐藏在四面环山的竹林中。 宅园将一处温泉泉眼纳入其中,建造出一个几十平方的大池子,终年热汽蒸腾,水雾蔓延到墙外毛竹的顶端,随风轻舞再缓缓飘散。 “巴老,他到了,我扶您更衣。”一位身着黑色麻衫的管家低声请示。“不用了。让他来这儿说话。”仰泡在温泉中的老爷子摘掉嘴里的玉石烟嘴,懒懒地回答。水温实在舒服,让人不想离开。 随着均匀的脚步,一个瘦瘦的汉子走进院内,停在池子边上,与老爷子隔池相对,态度十分谦恭,甚至没有直视一眼。 沉默了一会儿。老爷子先开口:“百言哪,那天,我在电话里问你有没有做完,你怎么说的来着?” 瘦子:“我说,是,确定。” “为什么这么确定?” “她的车尾中了我一弩。那支弩杆,包了一张裂空符。用缓释磷粉写的,开出去随风一吹,没多久就自燃引爆了。车子被气浪冲击到江心,我们组赶到时,已经彻底沉没。我们又观察了很久,没有任何生还迹象。” “哦?真的吗?” “千真万确。” 老爷子没抬眼皮。也不再讲话,重新把玉石烟嘴塞进嘴里,轻轻拍了一下巴掌。 瘦子不知何意,眼神露出惊疑。但见那厢茶亭方向,施施然转出一个人来。黑发披肩,面白如纸,大长脸上带着一丝松弛的笑意。手里提着一把折扇。 “敬千川?你怎么在这儿?”瘦子忽然生出十分不美好的感觉。 对方并不答话,先把折扇熟练地往袖子里一藏,微微躬身一揖:“巴老。”然后才转身对瘦子笑着拱手:“罗兄。那天我比你晚到,真是惭愧。虽未赶上短兵相接,但好在下水查看了一下最后现场。” 瘦子的苦脸更加阴沉,因为几乎可以确定,下面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敬千川不慌不忙,抽出扇子展开摇了三摇,似乎很享受这种对罗百言的折磨。 终于,他继续说道:“水下除了一个坑,什么都没有。” 罗百言梗着脖子叫到:“不可能!” 敬千川却不再理他。转而向老爷子汇报:“为了确定目标行踪,我去了趟内阁。请天师们追踪我派裂空符的独有信源。五大上师联手,果然锁定了目标,却是一个化外空间。” “哦!?”老爷子来了兴趣。“继续说。” “可惜,被那妖孽和两个同伙察觉,在天师们以符力剥离出那个藏身之所前,他们转移了。裂空符的信源分散在他们每个人身上和车上,人车分开太远,信源分散变得微弱,不足以继续支持神识锁定。另外五大上师考虑到维持操作的成本,也只好暂时放弃。不过----” 敬千川微微卖了个关子,得意地瞥了罗百言一眼:“家父说,那三人应该是瞬移到千里之外的范围,否则法坛仍会有所感应。” 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池沿上,浑身冒着热气,肉质细嫩不逊青葱少年。黑衣管家急忙送上干爽浴巾,协助围好。“嗯,很好。代我谢过敬天师。你先退下吧。” 敬千川告退,经过瘦子身边时,还微微点了点头。罗百言此刻恨不得一把拧下这颗头。 管家去送客。院子里只剩下巴老和罗瘦。 “百言哪,你看怎么办。” “愿受雷刑。”瘦子的牙根爆出筋来。 “那倒不必。你在青茅暗斗这些年里,也为我派争取了不少利益。这样吧,我不发布处罚令,你自行把组员并到千川的组里。你呢,一个人继续去铲这个目标,有需要的话,可以求援。如何?” “巴老恩重,在下领命。”刀条脸上的皱纹更加深了。 与此同时,百公里外的绵阳城,一个老太太在街道派出所报警,说孙子不见了。 接待的警员见老人一身上下干净利落,气质不凡,连忙问了一下情况,老太太口音不十分清晰,大概齐说的是:孙子叫肚软,二十六岁,未婚。自打工作后搬出家租房住,每周末都会回家吃饭。可上周没回来,打电话没开机,去宿舍找没人,去公司找也没上班。 警员循例问有什么朋友,有什么业余爱好等等。老太太说有个朋友叫长老,两人经常结伴出去钓鱼、爬山。 警员问你知道这位长老是哪个庙的吗?老太太不高兴了,说你才是和尚,你全家都是和尚。 说得警员一脸尴尬,也懒得再管。就随便安慰一番:放心吧,你孙子肚软肯定和那位长老爬到某个山顶钓鱼去了,耍够了会回来的。都是大男人莫有啥子危险。就这样,也没立案就打发了。 老太太实在心放不下,按着跳个不停的右眼皮,站在大街上想了一会儿。转身坐上公交来到富乐山公园门口,并没有进去,而是在广场边上一个算卦的摊子坐了下来。 这摊子还挺正式,有个凉棚,也有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上还铺了黑绒台布。只是没有客人,显得清冷了些。 摊主颔下一付雪白胡须,按行业惯例带着标配圆墨镜,但是显然不瞎,因为老远见老太太走过来,就开始绽开脸上所有皱纹,眉花眼笑地起身迎接。 待老太太坐好,还取出一只葫芦倒了一杯“茶”给她。老太太完全没客气,接过来一饮而尽。定了定神,品评道:“你这辛夷花草茶在葫芦里闷久了,像药汤更多些。” 摊主捋了捋长髯,不以为意地笑着说:“像药汤就对了,也不枉了我药王谷的名。”老太太撇了撇嘴:“我今天有正事,你得给我卜一卦。” 摊主大感惊奇:“嚯,真是日从西山出啊。你不是总嫌我不够专业,一个种萝卜的非要装神弄鬼吗。”老太太一瞪眼,居然带出几分娇嗔:“别说那些没用的!快点算算我孙子跑哪儿去了,有没有危险,饿着没,冻着没!” 见了这阵势,摊主十分开心。毕竟这些年,老相好求上门来的时候不多。于是问了问事情经过,认真地摆正坐姿,取出寻常吕祖签盒让老太太摇出一支,捏起来一看却是“拾陆”两个字。 于是解道“时来风送滕王阁,运至何忧跨仙鹤。甲乙两运天云梯,也知桂香味早卓。”念完拱手恭喜:“这签不错,问什么都好。落在出门人身上,则是信息先至,人后至的解语。意思就说,孩子早晚会回来的,而且马上你就能得信儿了。” 老太太嫌算的太好不敢信,刚要重摇一遍。挎包里的手机却响了。摊主老汉听到一愣,连忙把吕祖签盒收到桌下,取笑道:“你倒好,来求道家问路,又放出金刚经的彩铃来,不如直接去庙里求佛问长老吧。” 听到长老这两个字,老太太想起之前在派出所的段子,更生气了。摸出手机点开恶狠狠地问:“喂!哪一位?”“是我呀奶奶,杜远。” 老太太登时眼泪就下来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我请了假,和朋友出去旅游了,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告诉您。我手机那个……进水了,这才在街边小卖店找个座机给您打的,您别担心,估计十天半个月的就能回家。您照顾好自己,有空多去药王谷找何爷他们几位老人家摆摆龙门阵。我还有事,先挂了阿” “好……行......”老太太不知是喜是忧,前后只吐出两个字。那边已经收了线,老太太还举着手机在耳边,半晌没回过神来。 摊主见状摇了摇头。刚才这部老年专用机外放声音很大,全听见了。这时只能安慰道:“杜远这娃,我看机灵得很,和他爸当年一样。你不用担心。” 不提他爸还好,这下老太太又想起失踪多年的儿子来咯,当即变了脸色:“何爷,辛苦你了。不是我多心,这娃是我带大的,从不跟我说假话,可是他公司我去了,没请过假。这事有些蹊跷,我先走了。” 被叫做何爷的摊主发觉走了嘴,修补不及,只好怔怔看着老太太的背影,倔强地消失在公交车站方向。 何爷扯了扯自己的胡子,下了个决心。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也取出一部手机来。 第五章 大眼瞪小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一些短促的呼喝声。杜远看看张辽,张辽看看文从心。两个初出茅庐的雏儿没了主张。 文从心当机立断,张开右手五指,凭空做了个简单至极的牵引动作,然后带领大家坐好,嘱咐了一句:“可以小声说话,但是不要乱动。” 两个男青年不明所以,只是依言行事。十秒钟不到,就看见三个穿着黄绿色制服的士兵从山坡上现身,距离三四十米的样子。最糟糕的是,他们走的方向正朝着这里。 杜远焦急地小声问:“咱们这是束手就擒的意思吗?是不是态度好、不反抗,就可以受优待?”张辽点了点头:“我觉得对。参考我们两国的传统友谊,估计不会挨太多揍。就说迷路了行不?” 杜远叹了口气:“可惜没带几条好烟,也没什么见面礼。空有我一副好口才,人家也未必听得懂。实在不行,我唱个大长今吧,用呼啦啦表示一下友好的访问意图。” 张辽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那是韩剧主题歌,在朝鲜唱是几个意思?你觉得会有好果子吃吗?” 士兵们已经几乎走到面前,手里的ak还上了刺刀,枪口的烤蓝在阳光照射下反射着幽光。杜远眯起了眼睛,换上一付人畜无害的谄媚笑容,迎着为首一人的目光,妄图以卖萌换取对方的慈悲心。 三个士兵停住脚步,并未马上理睬地上坐着的人,抬手向其他两个方向招了招手,很快,又有两队六个人来到这里,三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后来的两队交叉着继续向两个不同方向走去。 最初到达的三个人里,两个戴全家桶帽子的,估计是列兵,也从杜远身前跨过,继续前行。剩下一个戴大盘鸡帽子的,估计是士官,没走。低头看了看张辽,做出了一个令他终生难忘的举动。 文从心闭上了眼睛。杜远忍不住想笑。张辽怒不可遏。因为,那士官居然掏出小鸟对着杜远的身上一通乱射。液体很黄,火力很猛,看样子憋了很长时间。 张辽雄赳赳一介昂藏伟丈夫,怎堪受此屈辱?头可断,血可流,壮士可杀不可辱!堪堪要跳起来拼了,却听身后的文从心平静地说:“别动。” 这话语如同醍醐灌顶,清凉大补。一向对心上人言听计从的张辽做出了无比壮烈的决定----忍了。只是用喷火的目光,直视着在那士官的下体,似乎要烧掉他的小鸟。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尿了一年,终于弹尽粮绝。大盘鸡激灵灵打了个尿颤,抖了抖鸟头,整理好龙门,紧了紧皮带。满意地转身离开,追着刚才两个士兵的方向而去。留下愕然的张辽,笑趴的杜远,和始终没抬眼皮的文从心。 “这什么意思!?算是惩罚吗?这就算了?放我们自由了吗?好奇怪的风俗阿。”张辽百思不得其解。各路搜捕队都已不见踪影。 文从心从容起身,掸了掸白裙:“刚才我动用了我的一本道,障眼。这术法可以改变小范围区域的折射光线。在这些士兵眼里,我们就和那些火山岩是一样的。” 她指了指远处的三块大石头。“我借用了那个区域的折射影像。当然,我们在自己这个区域内,互相看上去是没有什么变化的,而且我们从内向外看也都正常。就像单面镜子。最妙的是,在这个小区域内,声音也是封闭的,所以正常说话没问题。” 杜远不禁张大了嘴巴:“哇噻,这么逆天!你这本事和隐形人有一拼啦。不,应该说更强。隐形人连衣服都不敢穿,只能在热带地区或者夏天出来耍流氓。你倒好,一下子把我们全部藏起来,真心厉害!”双挑大拇指。 张辽低头看着衬衫上未干的渍痕,皱着鼻子说:“咱们不能隐着身走开吗?”杜远:“你见过走路的火山岩吗?”“唉,我是说,可以折射成空气什么的,借个透明的区域来折射嘛。” 文从心看着委屈的张辽,柔声道:“抱歉了。做成透明是可以的,但是如果走动,这山坡土质疏松,无论石子滚落、野草低伏都会暴露行踪。如果不动,他们很可能会直接撞上来。这种情况,扮作岩石最稳妥,他们会自动避开。只是没想到……嗯……人有三急。” 张辽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一时无法反驳。只好指着旁边笑岔气的损友杜远威胁道:“再乐给你一记大耳雷!记住,忘掉这一切,跟谁都不许说!” 杜远连忙摆手:“哈哈,好,好。你到底想让我记住还是忘掉阿。对了,我们现在这么厉害,为毛不直接出手干一架呢。是怕打不过子弹吗?” 文从心摇摇头:“等你们术法纯熟,运用自如的时候,一般子弹倒是不足为惧。只是有一条,你们知道天下道门共守的一条戒律是什么吗?” 张辽杜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齐看着文从心,示意她继续讲。 “严禁惊世骇俗。” 文从心在两人的眼睛里看出“不解”两个字。只好进一步解释:“意思就是不能让世俗社会的普通人看到神通,因为这会造成巨大的社会心理波动,其蝴蝶效应会让整个世界失去原有的平衡。结果是什么?我已经和你们说过了。怪力乱神,必遭天谴。文字里这个神,指的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管理员。谁给管理员找麻烦,谁就会被踢的。这下懂了吧?” 两个人连连点头!懂是懂了,只是有点不敢相信。这段时间里,此生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太多。有彻底蒙圈的感觉。 杜远抱头陷入沉思,似乎抓到某些东西,又一时连不成串,很多碎片漂浮在脑海里,和自己的逻辑机器玩抓迷藏游戏。张辽则保持了一贯的厚道:“对。更何况阿兵哥是职责所在,我们误闯禁区,本该收敛。” 为了不太“惊世骇俗”,直到天黑,祖国那边景区关门,游客散尽。三个人才从隐藏点动身。杜远动议请文姑娘再划根火柴,把大家瞬到国内再说。文从心委婉拒绝了,她解释,这法宝数量有限,制作工艺复杂。非到万分危急的救命时刻,轻易不用。 但同时提出一个大胆的计划,从天池潜泳回国。理由是,让大家熟悉一下自己被纠丹改造过的身体机能,只有了解自己的能力,才能最大限度付诸应用。 天池虽然基于火山口,但并不呈标准圆形,从目前的东侧径直向西游到对岸,大约四公里少一点的样子,不算很大,也不算小。对于异能人士而言,做个游泳池还算蛮合适的。 杜远本就是充满好奇心的性格,自然没有异议。而张辽恨不得马上钻进湖水里洗一洗身上的骚气。于是大家一致表决通过,悄悄摸到到天池边上,又无声地潜入了水底。 杜远惊喜地发现,自己简直脱胎换骨。在水下,虽然不能像鱼儿一样自由呼吸,但是临行前吸足一口气,潜泳很远的距离也没有半点缺氧的感觉。四肢从容而又协调地交错摆动,泳速极快。尽管是夜晚,又是在水下,视力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仅靠夜空中星月的微芒,就能看清水下方圆五十米内的一切。当然,这和天池纯净的水质不无关系。 这里的水面海拔已然两千一百多米,水质极寒。特别是水下部分,越深越冷,但丝毫没有冻僵这些夜游者的迹象。大家初探水情,又无人追赶,并未全力滑动,只是匀速潜行。从空中俯瞰,透过纯净的湖水,可以隐约看到他们的纵列,像四只快乐畅泳的海豚,自由而又舒展…… 不对!怎么是四只?! 杜远由于最贪玩,故意游出了很多曲线的轨迹,时而左右蛇形前进,时而上下鲽形前进,从而落在了其他人的后面。 有好几次,杜远发现了一些一尺多长的肥鱼,感到十分奇怪。按理这种地方应该不会出现自然鱼种。索性追逐过去,快速出手捉来一条看看。 这些鱼在水中滑腻异常,一般人难以得手。杜远本来也喜爱钓鱼,知道要抠住它们的鳃才不会脱手,再加上现在极强的肌体性能,很快就抠住了一条。放到眼前细看,原来是虹鳟。这是一种冷水鱼,难怪能在这里存活。大概是某些爱心人士放养的吧。“这鱼烤起来味道还不错。”他心里凭经验暗忖着。 自从吃了纠丹之后,杜远还没出现过饿的感觉,于是准备撒手放生。就在此时,突然一个大脑袋擦着他的左肩从身后探着脖子伸了过来,看了看他手里的虹鳟,又扭着脖子看了看他的脸。 两张脸贴得过于紧密,杜远一时没发应过来,下意识腾出一只手将这大头推开半尺,心说:“别离我太近,看不清。”这一推过后,果然看清了----哇靠!这货不不不是张辽,也特么不不不是文姑娘。这大脑袋和脸盆差不多,俩大眼珠子似乎没有眼白、全是黑眼仁,而且占了小半个脸。相对这张脸而言,嘴倒是很小,只有半尺多宽,微微突出。也就将将能把自己的小脑袋瓜吞进去的样子。 来自川北的杜远,露出哈士奇的眼神,惊恐地僵直在长白山天池冰冷的水下。那大头怪见了他这副模样,也十分诧异,猜不透这“小头怪”是何企图?于是也一动不动,俩家伙大眼瞪小眼,就这样面对面,静静地、静静地悬浮在湖心。 第六章 何日君再来 这邂逅太过突然,乃至造成的效果无比刺激。饶是杜远处于人生巅峰的六感,也没能提前捕捉到半点先兆。杜远尽量保持不动,并不完全出于惊恐,而是不愿在判明形势之前做出错误的反应。 但毕竟是在水中,四肢停止划动后,身体自然开始缓缓下落。那大头怪低头看了一眼沉没中的杜远,一甩尾巴,把身躯全部拧到了他面前。 出乎意料的是,这怪物头虽不小,身体倒不算太夸张,大概两米多长的样子,腰身肥硕,一身被毛油光光的,前后四个短爪,尾巴只有身体一半长。各种特征表明,这是只哺乳类两栖生物。 大头怪拱了一下身躯,向下追上杜远,并未展开袭击。而是用左前爪轻轻搭住他手里那条还抠着没撒手的虹鳟鱼,梗了一下脖子,收着下巴,用试探的眼神望向杜远。干嘛?哦,想要这玩意儿?给你好了,别吓唬我行吗? 杜远赶紧双手将肥鱼奉上,还连连点头示意您尽管吃,别客气!我不饿,这湖里的鱼都是您老的,我只是洗澡路过----也不知大头怪有没有通透这么多层意思,反正它是收下了,还裂开嘴乐了一下! 杜远差点飙出泪来,可不敢呐,还是小的给您乐一个吧。想到这里,呲牙咧嘴地回了一个笑。这下可好,招惹得大头怪更加开心,三口两口把虹鳟咽下,瞪着大黑眼珠子围着杜远绕起圈来。 这厮是不是好久没朋友了?怎么这么贱阿----?杜远胸闷不已,游也不是,不游也不是。 正琢磨着如何甩掉这位自来熟,“吨”的一下,脚下居然踩到了岩石。 沉到底了。脚底板触感粗剌剌的,似乎湖底的火山岩上长满了苔藓,脚面上一撩一撩的又是什么玩意儿?低头看去,却是一些管状触手,两指粗细,丈许长短,白白的像猪大肠一样。而且数量十分众多,可视范围内比比皆是。 出奇的是,其中一根撩到杜远的脚踝后,迅速回弯,将其卷了起来,周围的众多肠管像是得到了感应,纷纷掉头涌了上来,瞬间将整个小腿都包裹起来,有几根还顺着大腿往上爬,碰到敏感部位时还扭来扭去----弄得杜远瞬间清醒,这可不是爽的时候,你们都是管儿怎么不撸自已呀!赶紧屈膝一蹬,打算上浮,却为时已晚。 几束“肠管”向上拉得绷直,坚韧不断。被扯了后腿的杜远,无论怎么划动,都无法彻底摆脱纠缠,一时乱了手脚,脱口呼唤张辽来救,却忘了还在水下。刚一张嘴就灌进一大口冷水,体内悠长的气息顿时紊乱,顿时慌了神! 眼见杜远胡乱挣扎不得解脱,一旁逡巡着的大头怪先是觉得有趣,抱爪傻笑着看了半天的热闹。过了好久,发现这不像是游戏内容,遂一摆尾巴扑了上来,在杜远脚下连撕带扯,牙爪并用,迅速解了围! 杜远此时已经连连喝了几大口冷水,破了气海后,似乎身体机能直线下降,开始出现失温的征兆,手脚不再那么利落,有心上浮到水面,却已力不从心。完了,完了。刚刚得了奇遇,还指望一甩前二十年平庸,从此纵横四海的杜远,出师不利,栽倒在这口大池子里。 意识渐渐模糊,留在杜远最后视觉记忆中的,是一颗大头上,两只充满关切的黑亮的大眼睛。 张辽紧紧跟随着目标明确的文从心,一路奋力潜泳,顺利从西侧上了岸。先摸出怀里的皮鞋倒了倒水,转头看向身后,“诶?阿杜呢?”文从心正在摆弄裙角,闻言也抬起头来,顺着张辽的目光看去----皓月当空,盆谷无风。湖面波光粼粼,岸边野花摇曳,耳畔只有秋虫的瑟瑟唧鸣。 杜远“又”醒转过来,这感觉十分糟糕。上一次昏迷还是文姑娘在江底施展瞬移**之后,听文从心的解释,那是因为凡人体质太差的缘故,抗衡不了空间转移造成的能量波动。现在服了纠丹,体质强横至极,却再一次折戟沉沙。两次都是犯在了“水”字上,上回是涪江,这回是天池。杜远暗暗发誓,如能逃过此劫,此生再不靠近江河湖海……包括游泳池和洗脸盆!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快速转动了一轮,微微感到神智已经可以控制四肢。于是睁开眼皮,坐起身来,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次没有小楼软床,看墙壁的泥石,应该是个洞穴,摸了把身下的土,还算干燥,也是火山岩的灰渣。嗯,应该仍在天池附近。这洞穴倒十分宽敞,杜远站起身来距离洞顶还有两拳距离,不用低头就可以走动。 就在抬头看洞顶的时候,发现几颗“萤石”散乱地镶嵌在那里,散发着蓝色幽光。刚刚能那么从容地看清环境,想必也是拜它们所赐。不管这是哪里,赶紧找到出口才最重要!杜远迈开步子,选了一个方向,探索着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快步折回,向上伸手,挖了一颗鸭蛋大的“萤石”下来,拿在手里当照明,又向刚才方向继续探索。 大约走了五十步,感觉步步向下,似乎是个缓坡。忽然发现前路已尽,只有一泓潭水,水色幽深。潭边湿润的泥土上,还有纷乱的抓痕和拖痕。 想必是那大头怪救了他,还把他拖到了自己挖的隧道里,可能大头怪就是从这里出发下水捕鱼的吧?杜远刚刚发过“永不近水”的坚定誓言,此刻不免踌躇。暗忖,就算这潭水下面直通天池,可以借道回湖,再继续游向原本的目的地。但是,身后的洞穴不是还有另一端没探吗?只要还有选择,就让“水”见鬼去吧,老子就不上当!毅然转身。 等经过了刚刚挖“萤石”的地方,又往前走了大概七八分钟,脚下感觉先是缓步向上又急转向下,忽然前路又尽,几丛浓密的灌木堵住了路口。 杜远心中一喜,快步上前奋力拨开树枝,翻滚出了洞穴。起身抬眼望去----夜幕下,一片寒林幽谷,已经到了火山口的外沿。回身再看,这洞口藏匿在六七块巨型火山岩中,被灌木覆盖,十分隐蔽。杜远死里逃生,心情大好。待要放歌一曲,却听得簌碌碌一声微响,那洞口拱出一颗大头来! 这次,杜远并未太过惊恐,一是现在脚踏实地,随时可以狂奔而去;二是他隐隐觉得定是这家伙救了他,自己亏欠一个人情。大头怪小心翼翼把头转了一圈,看四下并无危险。整条肥硕的身躯都钻了出来,缓步凑近杜远,半蹲着抬起左爪,又试探着搭在了杜远的右手上。 大头怪去掉尾巴两米多长的身躯,半蹲下来,倒也和一米七八的杜远相差不多。杜远略微抬头,第二次和大头怪面对面直视,此刻心情已然大不同。 大头的大眼珠子看看他的脸,又看看他的手,杜远也顺着它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哦!您老想要这个?”连忙举起“萤石”作势送还:“对不起阿老大,我不是想偷,借来照路的。现在还给您。”大头怪一愣,好像明白了什么,抬爪但没接,在杜远肩膀上使劲按了按。然后一个超灵活的后空翻,直接跃进身后的洞口。 这是啥子意思?告别?不像……好像叫我别动?这……我得找人去呀。杜远犹豫了大概三四十秒,刚要离去。簌碌一声,那大头怪再次应声窜出,直落在他面前,摊开双爪,一爪一个大萤石。比刚才杜远拿的那颗,还要大上三圈。 这回的意思明白无误。杜远感动了,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揽过所有的萤石,从衬衫里取出鞋子,把石头替换进去。 那大头怪见到这双湿漉漉的球鞋,十分惊诧,张着小嘴半天合不拢,样子萌的不行不行的。抓过去一只翻过来调过去地把玩,还将黑鼻头拱进鞋帮嗅了一下,嗅完乐了!再嗅一口,贪婪的一大口!拔出鼻子,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没别的,两个字----陶醉! 杜远没想到它好这一口,也不敢贸然伸手去要。低头看着留在手里这一只,算了,一只也没什么用,一伸手:“都给你吧。”大头怪不敢相信一下有了两只,辛福来的突然,登时手舞足蹈不知如何表达欢喜,索性张开两只捉着球鞋的短爪拥杜远入怀,来个爱的抱抱,还亲昵地用嘴畔的硬须蹭了蹭他的脸颊。 那一日,长白山,天池外某山谷。一位光着脚丫的汉子,怀里闪烁着蓝光。在静谧的月色下,一步一回头地远去。 在他身后,一丛灌木中,探出一颗大头,叼着一双阿迪,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送他的离开。 不知何日君再来,两厢望不尽的依依别情。你侬,我也侬。 第七章 瞬间碾压 杜远挂念着朋友,趁夜路无人,得以施展全力,尽情攀爬纵跃,充分体验到身体改造后的效果----简直,不是人!垂直起跳,大概在三米多,这要是去打职业篮球,别说扣篮,扣天花板也差不多了。跨步纵跃,大概在六七米的样子,别人三级跳的距离,他一步就到了。力量也明显提升,攀岩的时候,不小心捏碎过几块风化石子。感觉就像到了引力减弱的星球,要想恢复正常运动幅度,必须小心翼翼地使用自己的力量,刻意限制体力外放才行。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在丹园那个四维空间时,还不明显,现在随着时间推移,效果越来越显著。没等完全适应这种转变,杜远已经折回了天池西岸。 四处张望,并无半点人影。沿着岸边巡视了一段,也没有朋友们的踪迹。杜远看了看水面,难道他们还没上来?不会,他们原本就在自己前面很远,游得很快,所以才没察觉自己情况有异。一定是上岸了,可能自己在大头怪家里睡的太久,他们等不及,先走了吧。 一阵山风吹过,将一条系在灌木上的白布吹起,引起杜远的注意,急忙上前解下来看去,上面用火山泥写的字迹已经干涸:仙人桥。 什么意思?这应该是个地名?捋了一下布料,感觉和文从心的白裙质感相似。呵呵,是了,一定是他们留给我的信息。先是做绷带,现在又当信纸,想象着文姑娘白裙越用越短的样子,杜远有些替张辽感到开心----兄弟,别说我没帮你哦,就看你把握机会的能力了。 在天亮之前,杜远已经到达长白山脚下。为了尽情加速,他没敢走标准公路。这样反而更快些。赤着的双脚半点也没有被岩石或者树枝磨破,可见皮肤表面的韧度有多强。 一片松林闪退,前方豁然开朗,溪水潺潺,溪畔出现一座小村庄。说是村庄,按现在的标准,有些勉强,因为只有七八间泥草房的样子。而且,房屋大多破败不堪,有两间甚至只剩下残垣断壁。也没有炊烟,看似没什么人住了。杜远见怪不怪,随着社会经济高速发展,这种被遗弃的自然村落并不鲜见,农民都渐渐聚集到城市周围,毕竟生活更加方便。 杜远放缓脚步,认准了其中一间貌似完整的院落走去。心想:就快到人多的地方了,光着脚板走上大街,也有点“惊世骇俗”,别坏了我天下道门的规矩。能在这破屋里找双旧鞋穿最好。 在天下道门前面加个我字,让杜远心中十分得意。虽然从未正式拜在任何门下,但在丹园被迫洗脑,学来一本道之后,他已经不知不觉把自己当作道门中人,并隐约觉得自己就是这世界未来的希望所在,肩负着打击邪恶,匡扶正义,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等等神圣使命。 那院落用树枝扎了密实的篱笆,可笑的是,还有一些削尖了的木棍从里面斜插出来,尖端对着外头,看上去不像农家小院,倒似防御工事一般。杜远劈手推开院门往里就走,吼的一声,一道黑影扑了上来。杜远心道:不好!以为没人住,大意了,没提前放出意念探查一下。前脚一蹬,又跃回了院外。定睛看去,原来是一条柴犬,体型不小。毛发蓬松,目光凶狠!却没有吠叫,只是呲着牙狠狠地盯着闯入者。若不是被颈上一根栓在桩上的皮索牵制,此刻已然扑将出来。 这种不叫的狗最好别惹。杜远转身想换一间房子看看,却听得吱呀一声门响,一个少年出现在院内泥草屋的门前。这孩子不大,十二三岁的样子。瘦削的骨架上挂着一件单衣,衣服上的灰土和脸上一样多。蓬头垢面的样子比城里街头流浪儿还不如。尖尖的下颌,额头倒是饱满,两眼放出的眼神和那只柴犬一模一样。 “咳......嗯,小朋友,不好意思。我以为没人呢,想进去找……”又觉得找鞋太过诡异于是改口:“想找口水喝。” 那少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不远处淙淙流淌的清澈溪水。一副“屁呀!鬼才信你”的表情流露出来,透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杜远马上意识到这个借口还不如找鞋合理,自己这么大个人,被个孩子鄙视实在有些丢人。讪讪告退:“没事,没事。我去那边看看。你回吧,告诉你家大人没什么事,呵呵。”呵呵真是万能解嘲口服剂。 村路对面的破屋里,真的没人住。但是要啥没啥,四壁空空的样子。杜远站在屋内叹了空气,得,赤脚大仙也不错!就这么走吧。刚打定主意,就听见脚步声,不是那孩子的,也不是那狗。自打差点被狗扑到,他就提起了警觉,时刻释放着六感。这次的脚步声从北边来,很杂乱,不少于六七个人的样子。于是静下身来,心想躲一下也好,光脚出去别把人吓着。另外在人家房子里不请自来,别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那些人停在了有狗的院子外,自动散开了。杜远竖起耳朵,发觉这些人把院子包围了起来! 一个声音喊道:“小崽子,别说爷不给你机会。再不走就把你埋了啊!”静了一下,除了柴犬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没有人回应。 另一个声音低低地说:“四哥,没戏。都多少趟了。我看直接动手吧。”被叫四哥的人沉默了一下:“好吧,先扔瓶子。老七,你叫车进来。” 接着,一阵丁里咣啷的乱响,还有按手机键的电子音。杜远忍不住好奇,扒着破窗缝往外张望,只见对面的院子门前,除了刚才散去包围的人,还剩三位站在这里,一个叉着腰牛哄哄的指挥着,一个在打电话,还有一个正从提篮里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取啤酒瓶,这瓶子口上没有盖子,用布条塞着,布条湿乎乎的样子。杜远鼻翼唿扇了一下,隔着十来米,一股刺鼻的汽油味传了过来。“哇咔,火油瓶阿!”杜远在电视新闻里见过,世界各国都有人用这种简易装置。看架势,这是要放火还是怎么着? 嚓的一声火机脆响,第一支已经点燃。那位四哥叉着腰大喊:“我数十个数,十、九、八、七、六……”拿瓶子那位堪堪要烧到了手,尖叫了一声:“四哥,等不及了阿!”抬手一抡,酒瓶砸向了院内! 火苗砰然散开,一时间,那少年居住的屋顶燃起熊熊烈火。院内的柴犬不再静默,狂吠一声挣断了皮索!三纵两纵扑到了“四哥”身上。这位四哥倒也彪悍,左手一架狗的下巴,右手从怀中摸出一把利刃向前一送----可能是类似的事情干多了,动作麻利,业务十分熟练。柴犬呜咽一声,倒地抽搐不已,眼见是不活了。 杜远头回见这阵势,心下骇然,不免慢了一拍。拔腿冲出屋门的时候,那狗已经中刀。他没理会地上的狗,十几二十米的距离两步跨过,直接撞开扔瓶子的家伙,穿过院子,冲进了对面的火屋。 屋内浓烟弥漫,由于刚开始起火,还能看清人影,但见那瘦弱少年,眼神空洞地坐在土炕的最里面,怀里抱着一个原木相框。仿佛眼前的一切危险与他无关,人虽在此,神游天外。 杜远跳上炕沿,一把揽住孩子。反身奔出房门,直冲向“四哥”。 这一系列动作,电光火石一般,几个流氓一眨眼,他已经进去又出来,回到了“四哥”面前。四哥虽有些意外,但手持带血利刃,有恃无恐,看杜远到了,准备像对狗一样如法炮制。没等抬手,发觉一只脏兮兮的大脚板出现在眼前,迎头踹上面门!登时一口牙崩了二十几颗,连“哎呦”声都给踹回了肚子里。整个身躯仰面向后飞出两米,轰然倒地,噗起一阵黄尘。 扔瓶的那位马仔,最先已被撞倒,被撞的太狠,挣扎了几下没爬起来。打电话的老七傻了,扔下手机想从腰后掏家伙----杜远的另一只脚已经到了,这回是横着轮过来的。“嗡”的一声空气震颤,且看这只脚,脚心黝黑似铁,脚背净白如玉,脚趾修长性感,脚毛扎撒稀疏----蓬!老七飞到四哥身边躺好,整整齐齐,一对难兄难弟。 杜远也被这效果震撼了!尼玛这还是我吗?还要什么道术,就这身体,天下我有阿! 的确,刚刚这几下兔起鹘落,完全是情急之下的自然反应,从未练过半点武术的杜远,面对沉着老练的三个流氓,如同野牛冲进了鸡舍,瞬间碾压! 第八章 冤家路窄 那少年还被揽在杜远的怀中,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再瘦斤两也不算小,竟然被带着连出飞腿,毫不费力。少年的眼睛由空洞转为晶亮,跳跃着生的火苗,精气神完全回来了。好像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扭头怔怔地望着杜远。 一阵惊呼唤醒了自我陶醉中的杜壮士。另外四个去包围院子的流氓,听到前院的惨叫声,连忙转过来查看,同伙们集体扑街的景象让他们大为惊愕。一齐看看地上,再看看杜远,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七嘴八舌吆喝着,却没人敢第一个冲上来,连来扶一下领导的人都没有。 一辆推土机和一辆面包车一前一后开进了村路,众流氓见了,转身围了过去,向推土机上的人大声呼喝:“撞死他!撞死他!”驾驶室里探出一张油腻腻的黑脸,研判了一下眼前的局势,不屑地吐掉嘴里的烟头,骂道:“撞死个屁。多大点事也要动刀动枪的。拆房就拆房吧,杀什么人哪?还有没有王法啦?你们几个去把老四老七他们扶起来。屋里不是没人了吗?看我的。”说完一打轮,没管别人,径直向失火的院落冲去。 杜远看着这钢铁怪兽,一时不知所措----即便强横如我,估计也不是一脚两脚能踹开这大家伙。迟疑间,推土机已经推倒了院墙,半个前叉冲进了土屋。一时间灰尘漫天,烟火四溅。对于这孩子来说,一个家就这么没了。 想到孩子,不由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少年,轻轻将他放下。少年似乎并没在意房子的倒塌,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杜远,眼里千言万语,口中一言不发。 流氓们趁他俩走神的功夫,将地上的三个人抬上了面包车。黑大汉也倒转了推土机,大摇大摆下得车来,抡锤将一块木牌钉在路边,上书两行大字“度假村开发用地/盛世豪情集团”! 流氓们的车队已经回头走出半晌。那孩子依旧望着杜远。杜远看了看地上了无声息的柴犬,又看了看少年,问道:“对不起,我也不知该怎么做。你家大人呢?”少年摇摇头,摊开手,给他看一直没撒手的相框,里面一张黑白照片,不知何时漏进过雨水,已经浸泡得发黄且模糊,依稀两个人影,完全看不清面目。“哦……你是孤儿?”少年点了点头。杜远叹了口气,心说不知是不是个哑巴,至少还能听得见。他思索了一下:“你还有亲戚家可以投奔吗?”回答仍是摇头。杜远有些头疼:“那你以后去哪住呢?”少年跨上一步,用他的左手拉住了杜远的右手。 杜远略惊,有心甩开,却见这只小手干瘦如柴,皮肤紧贴在骨头上,被黑泥覆盖已经看不出肤色……心底一软,就再没放开。 松江河镇,十几平方公里的面积,七八万人口。整体貌似不算太繁荣,由于大量游客在这里下火车转汽车去长白景区,倒是带来了不少的人气。现在正值旺季,街上拉客的人也不少。 老谭是个乐呵呵的胖子,他替绿宝石宾馆拉客。这宾馆名字好听,设施却粗糙糊弄,所以生意并不算好。今天在街上站了很久,也没拉到一个肯住的,有些心急。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奇怪的组合。 通常老谭以职业的眼光判断客人的身份,推测会住什么价位的房间,基本上很准。可眼前这位,实在不敢断言。 一位梳着大背头的青年男子,相貌清矍,眼神尖锐,步履轻快有力。上身一件不合时令的蓝色衬衫,下摆扎在宽松亚麻裤里,怀里鼓鼓囊囊三个大包,似乎兜着什么东西,滚来滚去。最诡异的是,居然光着脚丫,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 之所以说是组合,是因为他身后还紧紧跟着一个小叫花。也不开口要钱,只是一声不响地跟着,生怕落下一步的样子。 没等老谭开口,这青年先开口了:“大爷,你这宾馆在哪儿?远吗?”老谭一惊,回过神来:“不远不远,就马路对面。干净又便宜,嘿嘿,赶紧来,马上没房间了。”先圈住。 青年并不挑剔,跟着老谭进宾馆,要了间标间,从裤子里摸出身份证和银行卡刷了单,就往楼上走。那小叫花也要跟着,被老谭大声叫骂拦了下来。男青年皱了下眉,一把拉开老谭,斥道:“这是我新收的小弟!你有什么意见?”老谭久在江湖飘,一听这话,知道点子硬,扎手。连忙堆笑换了副脸孔:“是这样啊?原来您也是道上的,还是大哥您有眼光。这位小兄弟一表人才,他日必成大器!”规规矩矩恭送两位惹不起上楼进房,没敢再放一个屁。这青年心中暗笑,我哪里是道上的,是道门的还差不多。 杜远得了纠丹之妙,普一出手就放到仨流氓,自信大涨。当日带着孤苦少年,离开小村,沿途问了方向,得知这附近最近的火车站在松江河,还有四十多公里路程。索性背起小哑巴,转进山林,寻直线飞奔而去。这一路鸦飞鹿跳,惊起野生动物无数。小哑巴在他背上倒是新奇惬意,只觉得耳畔风声呜呜作响,两旁景色飞速变幻,阳光斑驳跳动,各种色彩变化应接不暇,像骑了一匹神驹一般。直线山路虽然难行,但距离更短。这点崎岖在杜远眼中已然不算什么。只要可以避开人群,施展新得的能力,就觉得无比开心,且乐此不疲。 从早上开始,太阳还没升到杆头,二人就已经到了松江河的大街上。放下小哑巴,一前一后地寻找着临时落脚点。这时,他看到了手持拉客广告牌的老谭。 杜远身上的东西不多,那日车沉涪江,泡烂了手机。只有钱包还在,还好只要有身份证和银行卡,就能满足基本的消费需求,走到哪里都不怕。现在进了标间,第一件事打开浴室检查了一下热水没问题,就急忙脱了衬衫想洗个澡,不小心叽里轱辘掉下三个蛋形萤石,滚落在小哑巴脚前。小哑巴拾起来递给他。杜远看了看小哑巴的叫花子样,难怪老谭不让他进店。摇摇头笑了:“还是你先洗吧!” 趁小哑巴稀里哗啦洗澡的功夫,杜远照着玄关里的更衣镜,简直不认识镜子里的彪悍青年了!嚯,这身腱子肉,没练就自己长了出来,精选里脊!虽不粗大,但胜在造型完美,比例匀称,而且得来全不费工夫。满心琢磨着,有朝一日回到丹园,一定要央求文从心再揪一个蛋给他吃。贴近镜面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脸,似乎也英俊了不少?原来残存婴儿肥脂肪都不见了,棱角凸显,尤其一双眼睛,波光流转间,精华四射!哇噻,他是谁?狂拽炫酷吊炸天! 忽然想起一件事,杜远暂停自恋行为,急忙套上房间里的拖鞋,拿起床上的衬衫,又蹲下比了比小哑巴脱在外面的破鞋子,对着浴室门喊了声:“多在缸里泡一会儿,你那身泥太瓷实。我去买点东西,去去就回!”也不管里面听清没有,转身出了房间。 杜远先是在街边小卖店打了个长途,叫家里唯一的奶奶别惦记他,说出来旅游,十天半个月就回。没敢马上买新手机,怕奶奶每天打过来问话,天天撒谎太累。 左近没什么正规商场,还好有个中国式大市场,什么小五金小家电服装百货蔬菜鸡蛋一应俱全。杜远找了个提款机提了些现金,开始采购。当然,首先是鞋。 这里居然有正宗的老款的飞跃球鞋!他十分惊喜,这鞋现在可不得了,在欧洲120欧元起价,还一货难求,折合人民币八百多。是各路文艺界大牌的心水之选。尤其是,这鞋比较耐磨,和解放鞋差不多,适合他现在的活动需求。别小看民工标配解放鞋,在美国挂着天狼的霸气商标也敢卖七八十美元呢。再者说,这大市场里,其他名牌全是山寨货中的战斗机,估计真穿上没等跑几步就散架了。于是按自己和小哑巴的尺寸要了两双飞跃。 其他东西一一买齐,放到一个崭新的双肩背里。挂在肩膀上,愉快地返回了绿宝石宾馆。进了房间,小哑巴还在浴室里哗啦哗啦地弄水。杜远放下双肩背,掏出一身新衣服和鞋袜,堆到浴室门口,喊小哑巴自己取了换上。小哑巴倒是听话,开条门缝一把抓了进去。半天换好了一身走了出来。衣服是整套的加厚纯棉运动帽衫,没有商标和文字,简约大气。仍然显得有些大,长度是正好,主要是人太瘦撑不起来。小哑巴洗过的蓬松乱发也不那么爆炸款了,软塌塌垂下来,杀气少了许多。脸干净后,看上去还挺白,细皮嫩肉的,年轻就是好阿! 杜远自己进去浴室,匆匆洗了个澡。也给自己换上差不多的一身,只是号型大点。他在老谭眼中的大背头,其实是赶路时速度太快被风吹的,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两人一照镜子,嗯,有点系列感了。说兄弟装吧,身高差距大了点,说亲子装吧,杜远又没那么老。管他呢!吃饭去---- 走出宾馆大门,四下扫摸着哪里有饭馆,却看见一块招牌离得不远“金牌汆白肉”! 就是它了。俩人散发着一身沐浴露的香气,快步走过去正要推门。“嗯?”杜远发现门口一辆面包车有些眼熟,细一端详,车身上印花着六个大字----“盛世豪情集团”! 第九章 较量 小哑巴顺着杜远的目光看了一眼,也产生了情绪波动。不知是认识车,还是认识车上的字。说实话,根据小哑巴之前的生存状态,杜远尚不能确定他是否读过书。 略微思索了一下,还是推门走进了餐厅。两人没在楼下停留,根据生活经验,杜远直接上楼找包间,迎宾员见了,嫌人头少,想劝阻他们在楼下大厅用餐,就说:“先生,包间最低消费四百九十八----”杜远没生气,淡淡回答:“好的。”迎宾员忙知趣地闪开,侧身往里引。 路过一扇扇紧闭的包间门,杜远放开听觉定向探查,很快搜索到一个有印象的声音。于是停下来,走进隔壁空房,让服务员按最低标准随意上菜,有鱼有肉就行,不要酒要壶茶。说还有别的事要办,麻烦后厨快点。 小哑巴对这些场所,并未表现出好奇。只顾翻开桌上的餐谱,瞪着眼睛和每张菜式照片较劲。服务员想收走,看了看,把手缩了回,笑着出去下单。 锁定了声音的杜远,闭上双眼,不放过隔壁每一句对话。 这一桌六个人,为首的是一名黑脸大汉,大家纷纷向他敬酒。一个光头喝的有些高,脱了外套,露出手臂的纹身,端着酒杯站起来一挥手,豪迈地说:“今天痛快,赵四和房老七都进了医院,我看以后阿,这征地先锋军,就是黑爷一人说了算!”黑脸大汉坐着没动,只是嘿嘿笑。其他人见大哥心情不错,忙又七嘴八舌称颂黑爷神勇,把酒满上,又走了一轮。 那厢,服务员把菜一道道端上来,小哑巴并不谦让,直扑上去,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杜远也饿了,两人一言不发,专注扫荡每只盘子的内容。要不是东北馆子菜码超大,恐怕杜远都抢不到小哑巴的漏。吃的太快了! 约莫四十分钟后,隔壁桌椅乱响,一群人乱哄哄要走。杜远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喊服务员结账。小哑巴抱起招牌汆白肉锅里剩的酸菜汤,一饮而尽。 饭店门口,杜远取出门卡,打发小哑巴自己回绿宝石,因为离得不远,所以并不担心他迷路。小哑巴黑亮的眼睛闪了闪,听话地腆着肚子走了。 此刻夜幕将临,华灯初上。所谓盛世豪情的征地先锋军们,摇摇晃晃、咋咋呼呼地拥出了饭店门口,互相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好不热乎。黑爷吩咐五个人坐上面包车先走,自己摸出手机喊一个叫“葫芦蜜”的女人开车来接她。 杜远在暗处,看左右暂时无人,门口等车的黑爷正打火点烟。一欺身来到身后,搓手成刀,在他粗粝的后颈剁了一下!趁他尚未倒地,一把架住,将暂时昏厥的黑脸大汉扶进了街边黑巷。 一个巨大而又肮脏的垃圾箱后面,杜远看着地上的黑汉,眼前都是他驾车推平小哑巴仅有家园的画面,怒意难平。有心一脚毙了他,又下不了狠心,毕竟不是杀手出身。上礼拜他还朝九晚五打卡上班,现在初入江湖,并没有养成好勇斗狠的习惯。 正犹豫着,那大汉激灵一下,醒转过来,抬眼看见杜远,脱口而出:“你?我认得你!” 显是想起了今早在荒村的那一幕。没等杜远答话,抓起手边一个垃圾袋甩了过来。 被垃圾袋击中,并不致命,但它在空中散开,形成恶臭的垃圾雨,叫人不得不后退一步。黑脸汉子趁对方闪躲,就地一滚爬起身来,手中已经多出一把手枪----这就是两人实战经验的差距。 眼看大局在握,场面已被牢牢控制。黑脸汉子用枪指着杜远笑道:“想算计黑爷?你还嫩阿。”说完眼神一凛,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 杜远在他扣住扳机的食指将动时,全身汗毛瞬间炸了起来,面对眼前乌黑的枪口,下意识抬起右手在脸前护了一下,胳膊成拐形,五指张开!这貌似于事无补的抵抗姿势,配合着飙升的肾上腺激素,无意中引发了属于他个人的、从未施展的一本道。 没有任何声音,枪口的焰火如同烟花般缓缓绽开,子弹旋转着迎面而来,空气波动的轨迹清晰可见。杜源从容地扭动脖子,侧转头部,避开射击路线,不多也不少,让子弹贴着自己鼻尖掠过,同时拿出一份精力,欣赏着弹头上由膛线造成的独特划痕。 对于杜远,这一切太慢,太慢。慢得让人可以随意走神,仿佛打个盹也不会耽搁任何事情。对于黑脸汉子,这一切太快,太快。快得让人不知何时枪已被踢飞,喉骨已被锁住。 如果有人此刻路过巷口,会看到一位英俊青年,将一个黑脸大汉壁咚在墙上;但不一定看得清,那只握在颈间,渐渐收紧的手。 两人额头顶在一起,鼻息喷到彼此脸上。黑大汉吃力地吐着最后遗言:“你……瞅啥?” “瞅你咋地!”杜远一发力。咔----骨碎人亡。 巷子口,真的有人在偷看。那双黑亮的眼睛,让杜远有一丝熟悉,也有一丝怜悯。杜远走出暗巷,无奈地在小哑巴头顶揉了揉,用眼神责怪他不听话。小哑巴双手挽起杜远另一支胳膊,两人紧紧依偎着,离开了这一处黑暗角落。 罗百言很忙。一个简单任务没有办利索,让同门中竞争对手拿住了把柄。虽然巴老给了补救机会,但如果再次失手,恐怕他在青城就没有立锥之地了。他动用了数十年积累的江湖资源,也在体制内找了各种关系,利用一切手段,追查着文从心留下的蛛丝马迹。 当初接到的任务是:在绵阳发现逆派踪迹,只一人,女性。速铲除。 这些年所有接手的任务中,铲除逆派很少见,但在门内的积功甚高。所以罗百言欣然领命,带了外堂三个精干分子,从青城奔赴绵阳设伏。那个周五的晚上,本来已经围住了目标,却不知从哪里跑出两个逆派同党,驾车接应了那女人。后来事情的发展更加急转直下,直接导致这名外堂悍将在门内失势、虎落平阳。 罗百言毕竟久经战阵,当下并不犹豫。先是直接上山,拜会了全真龙门丹台碧洞宗内阁的一位天师,打听到当日敬千川确实来求过他父亲,五大上师联手开坛也是真的。目标三人在最后关头从化外空间逸出,不知所终。至少不在法坛可以感应的方圆千里之内。 拯救老罗的稻草,还是来自体制内的朋友。根据对事发后这段时间内,互联网活跃数据的筛选,一些资料摆在了老罗面前。其中一张抓图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张来自移动应用的公开照片上显示:一位普通女人自拍时身后出现不知名透明光球,球内还有三个疑似人形生物。这张照片据说当日引起小范围传播,许多人把它当作又一不明飞行物造访地球的证据来吸引流量,网民们先是兴奋了一阵,很快又淹没在各种质疑和谩骂的口水中。最后,被一条突发的小明星因吸毒被捕的新热点所彻底掩盖,沉没在数据海洋的底层。 罗百言迅速核对了一下照片的拍摄时间,与天师所言逆派嫌犯瞬移逃脱的时间基本对应。**不离十。再检查拍摄地点----长白山天池。锁定! 民用科技的飞速发展,给隐秘的道门带来了新的挑战,也带来了新的机遇。至少节省了一些运营成本。所以,各派也在争夺着新生人力资源----年轻,精通世俗科技的复合型人才。 老罗的儿子小罗,就是乘着这股东风异军崛起,小罗十六岁,并不是精英学子,但天生一副好皮囊。阳光秀美,明眸善睐。在派中上师的授意下,破格吸收到内阁中,专职负责门派形象宣传。在专业公关团队的大力推广下,小鲜肉真人罗恒年!这名号迅速打响,短短半年就聚集了百万粉丝。很多初中女生举着小罗的宣传照,排队在青城山嘶喊着罗恒年的名字,偶尔有幸看到小罗值日扫地的身影,会立刻哭倒一大片,也有昏厥的。这一切超出了罗百言对道法的认知范畴,他毕生梦想的崇高声望,居然被他刚出道的儿子一夜达成。日毬!上哪说理去? 小罗倒是很崇拜自己的老爸,虽然老罗只是外堂俗家身份,但身负神奇道法,却是自己这个内阁专员所万万不及的。小罗很想学上一两手,在网上制作个视频,展示给粉丝们看,让那些质疑的人知道自己不是绣花枕头。但遭到内阁上师们的坚决制止,说不可惊世骇俗,专心卖脸就好了。 罗百言能够越级上山拜会内阁天师,说来还是借了儿子的面子。和敬千川那种系出名门想比,自然是远远不及。自己儿子怎敢和人家老爸相提并论? 半生前途,是死是活,且看眼下这一遭!罗百言打点行装,动身赶往北方。 第十章 连环劫 距离江油二十多公里的一处山中,林木茂密。空气中四季弥漫着一股异香。 白胡子何爷,没去绵阳富乐山摆卦摊。正坐在这边草庐里编草鞋。忽听林外一声宣“药王山上药王谷,一寸金丹一寸土。”嗓音低沉洪亮,气息完足悠长。不禁抬起头来道:“无事吹捧老夫,非奸即盗!”那声音哈哈一笑,甚为桀骜:“贫僧由衷夸赞宝地,施主莫要自作多情。”说话间,人随声到,也没见如何发力,就出现在草庐的青石台阶前。 这人身高足有一米九,肩膀又厚又宽,时刻放松低垂,活像一只孔武有力的山地大猩猩。一套灰色中华立领,熨烫得溜平,一个褶也没有。头上留着半寸青茬,腰板挺直。又有些退伍转业的中年干部气质。 何爷见了,有些不爽。丢下编了一半的草鞋,起身就问:“行端呢?怎么把你弄来了。”大猩猩也不生气,回道:“家师昨日和我拼酒,输了。正在人民医院打点滴。临上救护车前嘱托,说药王谷何休真人千里传音要他入谷一见,现在他要住院,要我替他完成使命,说欠施主的人情,不还不行。” 何爷捻须大笑:“打电话就打电话,什么千里传音!你们师徒倒是一对活宝。去医院干嘛?把他一起扛来不就得了。” 大猩猩摇摇头:“贫僧也这般说,家师不肯。理由是每次来看病都要帮你个忙,太累。这次派我来,把欠的一次都还了。家师还说我头上没疤,红尘中便于行走。” 何爷眯起眼睛想了想:“嗯,也好。止正阿,你的本职境界到什么火候了?”这位止正和尚也不答话,转身面对树林,单掌胸前一立,低吟一声“伏----”顿时林中无风自鸣,这一向的树枝全都掉头指向止正,枝头瑟瑟发抖,树叶乱颤,像低头认错的百鬼。 何爷胡子一动,抚掌笑道:“好一个诛心诀!连无心草木都肯拜伏,这境界恐怕已在行端之上了。”止正收手,低头正色说:“不敢。家师重在弘法,不似我这般偏爱伏魔之术。”见他这般景色,何爷打消了疑虑,心道:此君外宽内紧,确实可以委以重任。 杜远干掉了黑脸大汉。心头惶恐,人生第一次夺取他人性命,有些复杂难明的滋味。自我暗暗安慰:面对致命凶徒,刀枪无眼。如不杀伐果断,怕是倒在街头的就是自己,连带小哑巴也危险了。于是感觉好受一些。回房取了双肩背包,连夜带着小哑巴远遁。 在火车站买了张地图,顺着铁路线向西看去,心中一喜:赫然三个极小的字,仙人桥。这地界离此不远,只有慢车才停,是座小镇。想必是文姑娘在布条上约定的汇合地点,于是买了两张票,乘着老式绿皮火车,向目标进发。 窗外漆黑一片,小哑巴靠在硬座席的窗户旁打盹。杜远难得静下心来梳理现状:第一,尽快与张辽他们安全汇合;第二,向文从心问清楚敌人是哪些人,未来可能遭遇哪些危险;第三,丹园的创造者给大家留下什么使命?毕竟世上没有白吃的宴席。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杜远需要知道这责任能否担得起,要不要尽早退出?第四,如何安排小哑巴?想到这里,禁不住侧头看了一眼,只见小哑巴睡得相当投入,枕着胳膊,一丝口水粘在桌面上,今天吃的够饱,气色好了许多。 车厢有节奏地颠簸着,可哒哒哒,可哒哒哒……这种慢车专为小站居民服务,几乎逢站必停。经常没等完全加速起来,就得减速停靠下一站了。单调的节奏,让杜远也产生了倦意,伸手搂着背包和小哑巴,一起沉沉睡去。 咣当。嗤----火车停了,杜远睁开双眼,小哑巴还在,背包不见了!杜远知道,车上的贼都是临到靠站前才肯下手,利于迅速脱身。站起来前后张望,没看到窃贼的行藏,低头看向窗外,果然!一个背着包的背影正混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急匆匆赶着出站,站台上竖着一个牌子----“仙人桥”。 叫醒小哑巴,两人赶紧下了车。现在人多,杜远还不能马上撕衣服露内裤变超人,只是尾随着前面的小贼,保持不被甩掉。出得站来,那贼熟门熟路,七拐八拐。出站的人流渐渐分散,杜远见那人走路的身法,推断不是什么惊世异人,就多放了一段距离,只用强大的神识锁定了目标,把自己留在对方视线之外。 果然,那贼自以为得手,没人追上来。脚步越来越放松,堪堪来到一家修鞋铺子前,此时天光尚未放亮,街面漆黑,铺门紧闭。小贼也不敲门,只是低声唱到:“粑粑,粑粑,你在哪里呀?”里面灯光一亮,另一个声音低低传出:“宝贝,宝贝,我是你大叔!”于是门内外各自安心,大门嗞扭一声打开,两人亲切会面,还重重地握手摇了摇。不知道的人看见还以为是地下党在接头。 杜远实在忍不住乐,这歌的典故他清楚,是曾经比较火爆某真人秀节目主题曲。不过他不太明白这歌词的意思,好像说:宝贝的粑粑不是亲爸比,隔壁老王才是。 因为觉得有趣,他就没马上冲进去破坏这喜剧氛围。领着小哑巴躲在暗处多听了一会儿。 贼甲:今天没什么大活儿,只顺了一个傻子的包。 贼乙:嗯,别走空就行。看看有什么里面……诶,这是? 贼甲:钻石! 贼乙:去死吧你,哪有这么大钻石,还三颗一个比一个大? 贼甲:你看这光……不是钻石也是宝石。 贼乙:一个傻子专门背三颗宝石坐硬座来这山沟给你送温暖? 贼甲:那可不好说,你先卖卖看,要是处理不掉,就还给我。 杜远想了想,钱夹在自己身上。包里没什么值钱的,几件换洗衣物,纸巾,哦,明白了----他们研究的,是天池大头怪友情赞助的几块萤石。那玩意原先揣在自己衬衫里,后来换了一身衣服,又买了双肩背,就一直放在背包里了。好歹是一段过命交情的象征,值得留念,就没扔。 渐渐听里面没了声息,像是俩贼盘点完毕,洗洗睡了。就想潜进去拿了自己的包就走,并不打算惩戒小毛贼们。毕竟初到此地,不知水深水浅,不想惹太多麻烦。就在此时,发现了一个奇特的景象,不禁止住脚步。 昏暗的街灯下,出现四道细长的身影,从不同角度,同时靠近了鞋铺。这些家伙体型很小,像猫一样,行动轻盈无声。来到门前嗅了嗅,头聚在碰了一下,好像在商量什么。然后散开,不知从什么地方钻进了屋内。很快,门把手从里面被旋开,领头的一只叼着杜远的背包钻了出来。这包的体积相对它而言,有些偏大,拖行不便。于是四只齐上阵,各自咬住一个角,沿着街边的暗影处奔跑起来。冷眼一看,还以为一个长了脚的包包自己在狂奔! 小哑巴充满惊讶,险些弄出动静。杜远目光敏锐,看得清楚,分明是四只黄鼠狼在作案。这可奇了,于是催动六感,重新用神识锁定这只包,带着小哑巴远远跟在后面,继续追踪。倒要看个究竟。这情景可谓,黄狼捕贼,杜远在后。 这次跑的距离可不短,直接出了小镇,翻过一座石桥,来到山溪边方才停住。 杜远见到,他的背包被送进了一座庭院。那院子十分独特,隔着院墙,可以看到里面一座缓缓转动的古老水车。这地界十分偏僻,院墙青石垒砌,隔音很好,黄鼠狼们一进去就再无声息。杜远找了个草丛,示意小哑巴蹲下等着他。想了想,又找了根木棍给小哑巴拿着壮胆。小哑巴摇了摇头,扔掉木棍,从腰间拽出一把弹弓来!杜远没见过这武器,仔细看了看,不是新做的,木柄磨得油亮,十分结实。想来大概是小哑巴一直别在腰间的独门暗器,昨天他自己在浴室换的新衣服,杜远当他是孩子,也没检查过有啥秘密。小哑巴从地上拾起一个石子,用皮质弹囊夹住,奋力一拉,牛筋扯到极限!引而不发。看这力道,谁要是挨上一下,也得躺一会儿。 杜远示意可以了,别射,放下别出声。在这儿等着我。一猱身,无声地欺向庭院。左手搭上墙头,右脚单足发力,身子飘了起来,形同一片秋叶,落入了园中。他对自己对身体的控制能力,越来越满意。这身体是他最强大的武器,越熟悉性能,运用得就越自如,发挥的威力也就越大。 第十一章 颠倒相见 甫一入院,杜远蹲伏在地上,看了看形势。古旧的水车像个袖珍摩天轮,在院内溪水支流的推力下缓缓转动。一端连着大石磨,之间的联动机关被拔掉了,石磨并没有跟着转。 北向一座小楼,两层结构,倚墙而立。看布局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院内散落着几棵青杨和白桦,典型的北方树种,看围度,年头都不少了。小楼里飘出一阵阵卤水味,有扇窗开着,热气蒸腾着飘了出来,豆香扑鼻。 杜远悄悄迈步,想凑到窗口观望一下。刚抬脚,嗖地一声,机关触发,地面落叶蹦起,一道绳扣套向脚踝!他正绷着神经,反应十分机敏,电光火石般向前跃出----身后是石墙,只能向前跃。前足尖刚一着地,没等落稳,又是嗖地一声,啪!这回被套个正着。显然这里的主人,算准了闯入者这一跳,第一道机关打草惊蛇,第二道机关以逸待劳。 正好在那扇窗前,杜远被麻绳倒吊着一只脚,另一端在青杨高耸的树杈上,左右晃荡,一时停不下来。他来此偷窥的原始目的倒是达到了,因为这个位置,恰好可以清晰地看清屋内的一切。当然,屋内也可以清晰地看清他。 一位扎着白围裙的姑娘,正站在屋内。胸前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杜远头朝下挂着,还晃来晃去的,一时看不清这姑娘到底长啥样,只觉得牙齿很白----嗯,大概是在嘲笑我的蠢。索性放弃了挣脱,就这么大头朝下颠倒着,一抱拳:“咳……对不起,我……进来找球,忘了敲院门。”这借口和上次对小哑巴说来家找水一样白痴,不管是篮球、足球,还是羽毛球,谁会一个人摸着黑跑到着这荒郊野外玩?扯谎界的奇葩,奇葩中的战斗机。 “找球?找个毬。”这口气极其轻蔑,声音倒是悦耳,清脆如院内溪流,淙淙而过,让人很难生气。 “呃。这个,能不能让我先下来,咱们好好说话?”杜远收敛了顽色,换上一付老实人面孔,可怜兮兮地央求。 没想到这姑娘倒是爽快,抬手打了个指响,肩膀后面窜上一只黄鼠狼,想必是刚刚追踪的其中一只。那小眼睛看看了姑娘,姑娘指了指吊绳。黄鼠狼得到命令,动作迅捷,从屋内跳到窗台,又从窗台跳到杜远身上,顺着腿往上爬,来到绳套打结处,七啃八啃,咬断了绳索。 杜远有所准备,没有落地太难看。掸了掸浮尘,隔窗讪笑着致谢。那姑娘示意进屋说话,杜远扒着窗户先探头进去,左右看了又看,犹豫不决。“放心吧,没有机关了。”姑娘接着说:“你是不是来找自己的包啊。” 进得屋内的杜远,打量着环境。水池、灶台、大锅、模具、木板,粗纹白纱布挂满了四壁。几板豆腐刚压好,还没揭布。香气就是从这里传开的。 “是是,您的小狗拿错了我的包包,我跟来取。”杜远此刻看清了姑娘的面容,一字烟眉,面若桃花,皮如凝脂,吹弹可破。一点朱唇向左撇,半阖眼帘不容情。好看是好看,就是不愿意给他看的样子。 那姑娘被逗乐了:“什么小狗?”杜远心说,我总不能说您的小鼠、小狼吧?那只黄鼠狼此时又站到了姑娘的肩头。姑娘自顾说道:“听口音你是川北的。我们这儿管这种叫黄皮子,它们是一窝出的,这位是大皮。来跟大话精叔叔sayhello----还有二皮,三皮,老皮。”随着她的点名,灶台边大锅盖后面,按顺序依次钻出三只小脑袋,全都小眼神晶亮,满脸聪明相地望着杜远。 杜远为了缓解不请自来又误中圈套的尴尬,没话找话:“老皮?是它们的妈妈,还是爸爸?”姑娘又笑了:“你这人还挺逗!老皮就是老疙瘩,最小的皮皮。你们那儿怎么叫?”杜远挠了挠后脑勺:“大概得叫幺皮,老幺也是最小的意思。”姑娘点了点头:“幺皮,听着也还不错。按这么说,麻将里的幺鸡,就是小鸡的意思咯?”杜远连忙点头:“对对!”川中子弟,大多三岁就会推麻,五岁打遍天下。随便抓个街坊来,也是国手水准,杜远也不例外。 两厢聊的热乎,气氛渐渐融洽。杜远言归正传:“这个,那个,我的包,您看?”姑娘一挥手,“是你的东西,当然可以拿走。你先说说,你这里有些什么。咱们当场验明,别是偷来的就好。”杜远摇摇头:“没啥重要的,一些随身破烂。” 姑娘眉毛一竖:“又扯谎,看你的样儿就不老实。我家这些皮皮,挑剔的很,什么宝贝没见过。不是天材地宝,寻常物件根本看不上眼。” 杜远一副无辜的样子:“这……哦,对了,里面还有几块山里捡的萤石,在暗处会发出微光。大概小动物们被它吸引了。” 姑娘听了,眉头一皱,嘬口唿哨一声,驱使二皮三皮老皮从锅盖后面拖来藏匿的双肩背包。当即拉开拉链,现场校验起来。 先是拈着兰花指拎出一条男式内裤,杜远急忙道:“不打紧,新买的。还没穿过,很干净。”姑娘啐了一口,扔在一边干燥的案板上。复又探手进去,又拎出更小的一条男式内裤! 杜远额头见汗:“这条也是干净的。”姑娘看了看他,狐疑地问:“你这腰身,有这么袖珍吗?” 杜远猛然想起,小哑巴还在外面等着,眼见这里主人没有恶意,还算安全的样子。于是一拱手:“稍等一下,还有个小兄弟在外面,我叫他进来暖和暖和。行吗?”姑娘见他说得真诚,背包也在自己手上,不像脱身之计。点头答应了。 少顷,杜远揽着小哑巴隔墙跃了进来。姑娘隔着窗子喊:“那边是院门,别总翻墙跳窗的,坏了我的门风。显摆你跳的高吗?” 吉林的初秋,早晚温差大,小哑巴确实在外面待得手脚冰凉。杜远让他坐在炉灶前烤火,四只小兽也围过来看新鲜。小哑巴试探着伸手去摸最小的老皮,许是因为主人在,老皮并不躲闪,反而顺着小哑巴的胳膊跳上肩头,拿他的耳朵来蹭痒痒。小哑巴一边缩脖闪躲着,一边难得地咯咯笑了。 杜远第一次听小哑巴发出声音,知道他声带没问题,再加上之前了解他听力也很好,于是判断十有**不是真哑。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那姑娘左右看了看两人,问:“这就是你那小兄弟?”“是啊,有点瘦是吗,他不大爱讲话。”“呸,说句真话会死吗?明明是个女娃。看年龄也不会是你生的,今天你要是不交代清楚,我就报警了哦,告你拐骗!说吧,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杜远登时蒙圈,瞅瞅小哑巴,毕竟少年心性,“他”正自顾和四只小兽耍成一片,毫不理会他们的对话。 连忙推着姑娘,到这个大作坊的对角一隅:“可不敢乱讲,你确定?”姑娘紧盯着杜远看了足足一分钟,恍然大悟,拍掌笑道:“我明白了!你肯定不是骗子。因为……你是个白痴。”杜远先是飞快点头,又是拼命摇头,最后,还是慢慢点了点头。“如果你说的对,那我就是白痴吧,不算冤枉。”遂压着声音,把小哑巴的际遇一五一十说给姑娘听。 故事讲完,姑娘眼眶有些湿润。一挺身,大大方方与杜远握了个手。“我叫裴红袖,非衣裴,红袖添香的红袖。”杜远知道,人家这才把自己当做朋友。心中欢喜,总算好人好报。于是也正式自报家门:“在下杜远,杜甫的杜,遥远的远。”裴红袖的手细白软滑,被杜远的大手裹着,握了又握,摇了再摇,挣了几下没挣开。一股子男子气冲过来,不禁脸红了。 这段时间,杜远只见过文从心对张辽脸红。万种风情,于己无关。只能隔岸观火,越观越上火。今天终于有个姑娘对自己脸红,胸口轰的一声,心跳如鼓。眼前万物消退,只留下红袖笑靥。只盼岁月静好,永驻此刻,一时间,竟然呆了。 裴红袖收不回手,只能暂时凭他握着。支吾岔开话题:“你年纪轻轻,怎么说话老气横秋。一口一个在下、在下的,还时不时拱手作揖,这又不是古装剧。”其实杜远也是无心,自打脑中被强行灌入一本道书,就把自己当成世外高人----最不济也是世外高人的弟子了。在言谈举止上也是严于律己,偷师电影里大侠的豪迈做派,根本混淆了修道与行侠概念差别。 听到被姑娘点破,杜远自己也回过神来。恋恋不舍松开手掌,任那些玉指从自己手心滑脱。强忍内心失落,也自找话题:“红袖阿,听说黄皮子会成精,我看你这几只就是吧?”“胡说!没听过吗,广电下文件了,建国后动物不许成精。”顿了两秒,两人相视哈哈大笑,一扫刚才的小尴尬。 第十二章 猎杀 杜远和张辽相比,生性活泼,颇擅言辞,三言两语即能博得异性好感。裴红袖从小哑巴身上,认定他心地纯善,也放松了警惕。揭开刚起板的豆腐,切出二斤来,一人一份让两位品尝。这热气腾腾的豆腐,质地细腻润滑,原汁原味,哪怕没有佐料,二人也是吃的欢畅。小哑巴上顿还是在松江河的馆子里吃的,这会子已经饿了,只是不说罢了。杜远得纠丹之妙,体内构造像是重新组合了一遍,器官没多没少,功能大大提升,甚至有所变异。对一般饮食只有好奇,没有强烈的攫取**。 此刻天光微微放亮,有汽车声由远及近,院门被轻轻拍了三下。裴红袖也不客气,支使着张辽和小哑巴帮忙,把一板板的豆腐和几桶豆浆运到院子门口。外面小农用车上下来几个当地人,装好车就走。见了生人,也不多问,极有默契。 小哑巴肚子填满,有些犯睏。红袖问杜远到此地有什么事办理?还是想投奔谁?因为仙人桥镇子不大,也不是旅游区,几乎不会有游客驻留。杜远只是说与两个朋友约好,在镇子里汇合,并无当地亲友接待。见他们不急着走,又问要不要在这儿休息一下?杜远求之不得,于是红袖引着已经抬不起眼皮的小哑巴到二楼卧室去睡。杜远精力旺盛,自告奋勇在作坊里洗洗刷刷,收拾残局。等红袖再下来时,已经打扫得七七八八,只是弄得满地是水,显得有些狼藉。 二人复又坐下,沏了一壶茶聊天。四支小兽随着天光放亮,也不知影踪,只留下这一男一女,手上香茗袅袅,眼中秋波荡漾,不论说什么话题都要傻笑一番,聊的十分愉快。一丝情愫,慢慢环绕起来,徐徐升温,缓缓发酵着。 忽然二人同时耳朵一竖,杜远道:“又有人来了?没开车,一个人,走的很慢。”红袖一皱眉:“这位不是我约的。” 不得不说,罗百言做事极其高效。他从青城出发,到成都乘飞机,在北京即刻转机,直达长白山机场。又租了个当地黑车,一路杀到松江河镇。他根本没去网络照片上出现“外星人”的天池景区。根据多年追踪经验,目标一定会在距离瞬移点最近的交通枢纽出现,如果此处不是分支基地,也会转搭其他公共交通工具,必定留下可用线索。 罗百言凭着一张山寨公安证件,连唬带吓,很快,在松江河街头几家有限的宾馆旅社查到,近日有位持四川绵阳身份证的男青年入住。抄下身份证号码,到车站派出所附近随便找了个辅警,以同行身份套上近乎,拉去喝了顿小酒。酒桌上一个电话过去,就查到目标人物已于昨夜凭身份证买了去仙人桥的火车票。这也是杜远毫无江湖经验所致,如果特意买个去远方的票,再中途下车,就没这么好查了。 慢车的班次并不多,罗百言心下焦急,生怕跑了线索。于是又在松江河租了一辆黑车,马不停蹄赶到仙人桥。下得车来,看这镇子比松江河还小,心中暗喜。于是如法炮制,先在几所旅店访了一圈,没寻到线索。就扩大了搜索范围,围着镇外绕了一圈。很快,发现了裴红袖的豆腐坊。在杜远眼中,这豆腐坊古里古气,除了略显偏僻,没什么异常。但落在青城全真龙门丹台碧洞宗外堂两大执事之一的罗百言眼中,此处绝非寻常。 这间豆腐坊,依山傍水,独立而居。格局藏风聚气,房前屋后攻守两便。离镇子人烟密集之处又有一段距离,出点动静也不至于“惊世骇俗”,恰好合乎道门散修们低调隐匿的需求。显然是经过行家精心勘测而建的。方圆十几公里内,没有比此处更适合逆派藏踪的了。 罗百言在五百步外,就打开随身腰囊,取出六颗蜡丸,按顺序一一掩在袖中。缓缓抬步,向豆腐坊的院门走去。这一趟来的紧促,一路搭载世俗交通工具,颇多安检,用惯的劲弩和其他小型法器不能随身携带。为了保住门内职业前景,也只能不吝惜血本,依仗手中这几颗蜡封的高阶符丸了。罗百言不清楚里面有几多高手,脚步越行越慢。心中暗骂敬千川,若不是他来捣乱,我也不至于孤家寡人独自行动!一阵山风袭来,大脑清醒了许多,急忙收拢心神,专注于前方的动静。 将到院子前方十米,院门忽然大开,一男一女出现在台阶前。女的看了看他,面露猜疑。男的看了看他,忽然神色一凛:“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罗百言不认识杜远,杜远却认得他。那日在涪江茶楼前,带人追捕文从心和张辽的瘦子,不正是他?杜远是从车中后视镜看到的这张刀条脸,由于其人相貌冷酷,还抬手射了一弩,当时心中骇然,不由牢牢印在了脑海。 听到这话,罗百言的心放下一半。这女的不是目标人物,但这男的显然是当日逆派从犯之一,不然不会这么问。于是也不答话,毫不迟疑地一抖手腕,将袖中第一颗蜡丸落入手中,捏碎的同时弹向二人---- 纸符从随蜡中脱出,一遇空气,便燃起磷火。这厢杜远眼中,只见一道诡异的绿色火焰向身前袭来,一时不知是何用意,又该如何应对,脚下浮动,只想闪开。那火苗瞬间燃尽,在二人身前砰然炸裂,化作一蓬无孔不入的冰芒,其爆发方向呈扇面向前,杜远躲无可躲,顿时全身僵化,结满霜花,呆立在那儿,还保持着试图退闪的姿态,四肢一动也不能动。只有思维还算正常,眼珠子瞪的老大,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身边的裴红袖却没中招,一是对方主攻杜远,二是法术边缘波及红袖时,她微扭腰身,做了个侧身送客的手势,将冰霜寒气引向一扇院门,门板和门框上顿时结满霜花。她此刻也顾不来杜远,整个身形向院内退飞两米开外,罗百言如影随形,欺身跟上,从杜远身旁掠过时,都不看他一眼,显然是对自己的符法极有自信。 院子里的两人,徒手相接。裴红袖不知来者深浅,并不恋战,尽量移动步伐,牵引罗百言往各处机关套索里落脚,可是她忘了,昨夜被杜远触发的两根绳索还挂在树杈上,随风徐徐轻摆。罗百言看在眼里,知道有诈,脚下使了趟泥步,不抬不落,只是刮擦,一连几道索套被触发弹起,都落了空。但这样一来,也暂时拖慢了他的跟进速度,眼见那女子就要退进坊中。罗百言担心屋内情况复杂,决心在室外解决战斗。当机立断,抖腕又弹出一枚符丸! 这道磷火去势甚急,自燃速度比第一道还快。瞬间幻化成一道半尺宽的月牙形利刃,反射着初升秋阳的金芒,向红袖袭来。裴红袖猝不及防,不能继续后退,只能横向跃开。那月刃像有了灵性一般,呼啸急转,追逐而来。所掠之处,青杨枝杈纷纷斩断,气势十分惊人。 如果刚才的一道寒霜是意在擒拿,这道月刃就是直接索命了!裴红袖动了真火,娇叱一声,将胸前悬挂的白色围裙崩落,擒在手中,向空中挥舞,缠向衔尾而来的夺命金光。两下空中一接触,鼓动着真气的围裙居然兜住了金光。月刃在白布中翻飞躁动,像是活物般寻找着出口。罗百言暗惊了一下,连忙竖起左手双指,右拳锤心,以意念催动符器,双方转入了法力修为的比拼。 裴红袖手中的围裙像个氢气球般膨胀起来,内里嗡嗡声大作,十分刺耳,月刃几番突刺,不得而出。杜远背对着院内,看不到身后的的情景,只能用耳力分辨着,身体像座冰雕一样,半点忙也帮不上。忽听“蓬”的一声闷响,却是红袖的围裙被两股纠缠的法力联手破开!白布碎屑纷纷扬扬,雪片一般落满了院子。好在那道夺命金光也应声消散,不用再做抵挡。 罗百言收法不及,被反噬了一口,体内真气震荡,也不好受,好在自己是远远催动符器,没被爆炸波及。眼见对方女子被手中近在咫尺的气浪掀翻,跌坐在树下,心中大喜。待要上前痛下狠手,做个了结。忽然感觉一物从身后迅捷跃到自己脖颈处,下意识回手一撩,掌缘却传来针刺般的疼痛。猛向前甩手,掌上脱出一道黄影,却是一只黄鼠狼。这小家伙十分灵活,在空中翻了个身,安全着陆后,瞬间隐没在杂草中。罗百言低头看去,手掌被咬了两个小孔,血珠已经渗出。看血色殷红,好像没有毒,心底略安了安。再抬头看树下,那女子已经不在了。急忙四顾,发现一个瘦削少年正搀扶着女子,钻进了作坊小楼。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跟进去,这地方有些古怪,没摸清底细前,贸然进屋容易中埋伏。于是返回院子门口,扛起僵直状态的杜远,向左近山中奔去。 第十三章 奔跑吧兄弟 罗百言扛着一百多斤冻肉在山中奔行了三四公里,心里也知道符法的效力并不持久,肩上这位冰人一旦解冻,可能对自己不利。就停了下来,用皮带将杜远双手向后捆住。好在此时霜花渐渐消解,杜远的四肢已经不那么僵硬,不然恐怕是要掰断了。 这地方恰在一座小山的山腰上,山高不足四百米。周围遍地野花,树木以白桦为主。罗百言等自己气息稳定下来,看地上这肉票也软塌塌不再僵直。就一脚踩住他的膝盖,厉声问道:“和你一起的白衣女人在哪里?” 杜远晓得他问的是文从心,心里转了千百个念头,想着如何逃脱的法子。眼前这位一脸冷酷的瘦子见他不答话,脚下发力,想用踩断一条腿来逼供。杜远知道他的意图,很配合地哇哇怪叫,胡乱挣扎,显得十分痛苦。心下却想,幸亏你爷爷我神丹护体,别说你这只瘦猴踩上来,就是来头牛----爷爷我也不怕。刚刚坊前大战,是输在了对敌经验上,中了瘦猴的妖法,一身本领不得施展。现在嘛,先让时间静止,再飞起一脚送你归西。且看我的一本道!于是大吼一声----“如定!”同时抬臂欲作引动心法的手诀,却忘了双手还在身后牢牢捆着,浑身抖了两抖,没挣开。一时间又僵直在原地,脸憋得通红。 罗百言这根皮带,是外堂执法者的标配。由门内巧匠秘法鞣制,韧性极强,在执行任务中承担多种功能。饶是杜远身处体能巅峰,一时也没能挣断。 杜远的叫声把罗百言惊了一下,以为踩断了膝盖,于是撤了脚问:“什么?什么腚?你再说一遍。”杜远沉吟了一下,严肃地说:“对,泸定。是个地名。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罗百言在脑海里回想了半天,狐疑地问:“是大渡河上泸定桥那个泸定吗?”杜远一脸惊讶地:“对的。怎么?你是怎么知道的?”罗百言抬脚一跺:“龟儿子!还敢胡说!这么短时间,她不可能又跑回川西!”这脚狠狠跺在胸口,杜远借势装痛一缩身,双腿蜷到腹上,将瘦子的长腿猛然绞住,发力一压,放倒了对方。 之前罗百言对杜远一击得手,不免轻看了他,以为是个世俗闲人。没想到这厮还有如此爆发力。杜远一个侧翻站起身来,抬脚想要送还一记窝心踹,却看到瘦猴躺在地上手腕一抖,指尖多了一只蜡丸。顿时全身汗毛竖了起来,可不想再被冻成猪肉柈子!硬生生把空中的脚变成了跃出姿态,后腿一蹬,窜向密林。 躺在地上很难锁定狂奔中的杜远,罗百言没有捏碎腊封,收回宝贵的符丸。爬起来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如猎豹逐鹿,在林中迅速穿行。 杜远双手还缚在后面,无法摆动手臂,只能全靠双足狂奔。罗百言没服用过纠丹,一身本门轻功,全赖多年千锤百炼,此刻怒火中烧,比平日更快了三分。此消彼长,竟然追了个平手。两人距离始终保持在十米上下,无法再近。一场马拉松式的超长越野赛拉开了帷幕。 杜远起初只能拼命晃动双肩,来配合左右步伐,后来发现这样很难控制平衡,反而越跑越慢。于是改为双脚交替后蹬,上身竖直向前纵跳的姿态,总算稳住了身形。这种姿态对于常人来说,需要强大的腿部肌肉支撑,才能持久。对于现在的巅峰期的杜远而言,却是小菜一碟。纵的久了,反而越来越有心得,形同奔鹿,健步如飞,气息也越来越平稳。 这让身后的罗百言十分震惊。为了不被落下太远,也暗暗调整呼吸,全力施展毕生所学。二人一路向西南而去,几乎直线而行,除非有不可逾越的天堑,才肯绕开。 太阳渐渐偏西,这一整天的功夫,两位运动员足足跑了接近三百公里。双方似乎都忘记了“不可惊世骇俗”的道门戒律。一路上惊动了参客三名、林蛙养殖员七位、护林员十人、松鼠八十只、喜鹊近百以及草蜢无数。 杜远还好,罗百言已经几近脱水,全凭胸中对追捕事业坚定的信念维持着。双方距离已经拉开到百米,但目标始终没能脱离跟随者的视线。 一块不起眼的水泥界石闪过杜远的余光,上面两个红字“丹东”,看的很清楚。杜远心道,还好没有再次闯回朝鲜,起码仍在本土地界上。又向前奔行了三十分钟,眼见天已经黑透,心中狂喜,估摸再拉开点距离,追兵就会彻底失去目标。这一场漫长的竞赛,冠军终归还是我的! 思路突然被一阵滚滚的潮声打断,出得山谷,眼前豁然开朗,面对茫茫大海,杜远心中没有花开。 罗百言也听到了浪涛声,知道前面已经没路可走,鼓起余力追到海边,却连半个人影也没寻见,只有一艘铁驳船发出低低的马达声离岸远去。他沿着岸边又搜出五里,确认失去了最后的线索,终于力不能支,瘫倒在沙滩上。 这是一艘八十吨的近海渔船,比沿岸渔船要大些,但远不及远洋渔船的体量。绝望的杜远在它离岸前最后时刻,跃上了船舷,趁着水手们忙着起锚和校对航线,滚进了没封盖的储备舱。渔船入海不久,有人过来封好了盖子,舱内顿时一片黑暗。 杜远用十秒钟适应了这种黑暗,双眼辨识出周围的木箱里,装的都是蔬菜、罐头,还有几箱啤酒。当下之急,是首先解脱被绑缚的双手。杜远靠在舱壁的铁架旁,利用角铁的边缘,好一阵剧烈磨擦,终于获得了宝贵的自由。他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咬牙切齿,要不是忌惮这头瘦狼的恐怖符法,即便双手被缚,也早就回头拼了。现在狼狈不堪地坐在臭烘烘的船舱里,也不知下一站是何处?反正张辽他们到了仙人桥,也是找不到自己了。越想越气闷,随手抓起一瓶啤酒来,哐嗤一声咬掉盖子,大口痛饮起来! 月黑风高,不知过了多久,海面上,这艘渔船被一束强光罩住,不再前行。对方也是一艘驳船。酒醒的杜远,被双方吵骂声惊醒,细细听去,似乎是交易纷争,双方都指责对方言而无信,另一方的中文十分蹩脚,越骂越急,不知哪一方先走火开了一枪,紧接着,枪声大作,密集的子弹敲打着铁皮,叮当作响。约莫两分钟后,自己这艘船马达轰鸣,开始脱离战场。又过了二十多分钟,连马达也没了声息,整艘船一片死寂,只是静静地、静静地摇荡在大海中央。 攀上甲板的杜远,感到呼吸十分舒畅,但空气并不新鲜,海腥味混着血腥味,冲击着他的嗅觉。甲板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位水手,身上弹孔都不止一个,手边还扔着几把自动步枪。驾驶舱内,船长依然站立,只是上半身趴在了船舵上,血水顺着裤管流了一地。整条船上,没有一个幸存者,唯独杜远,这位逃票拼船的乘客,傻傻地呆立其中,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太阳再一次升起,温暖的阳光照在甲板上。尸体已经统统被丢进了大海,只留下一只自动步枪。杜远四下张望了一番,没有任何海岸线的影子,也没有过往船只。想了想,自己也不知如何驾船,也不知该驶向何方。干脆等在原地吧,先研究研究这把枪。和所有普通青年一样,杜远只在大学军训时摸过这种枪,依稀还记得一些操作流程,看了看弹夹里,还剩几颗子弹,保险也开着,就瞄着雷达桅上的海鸥放了一枪。也许是现在手力大增,手眼的协调性也好,居然打中了。杜远走过去,捡起血肉模糊的猎物,不禁想起了那些尸体,心里一阵恶心,毅然把手中的海鸥,连带着步枪,一起抛入了茫茫大海之中。 海上的天气,果然和陆地不同,说变就变。不知何时,乌云翻滚着卷席上来,阳光全无踪影,惊雷和暴雨几乎同时到达,下起来没个完。杜远躲进驾驶舱,这里的地面已经冲洗干净,还是隐隐透着些血腥味。他看着窗外水天一色的景象,任由狂风吹袭着渔船,突然感到昨天还无比自信、妄图横行天下的自己,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无助,只能随波逐流,在剧烈颠簸中祈求着生的希望。 一道闪电映射在杜远的脸上,这几日的种种“惊世骇俗”画面浮现眼前,他喃喃自语道:“玩大了,不够低调。这大概就是天谴吧……” 第十四章 一扇窗 裴红袖从眩晕中缓过神来,挣脱了小哑巴的搀扶,从内室取出一条系着碗大铜铃的丈许红绸,掐在手中,仿佛有了底气,直冲回院中,却已不见了对手。不速之客和杜远一起消失无踪。气得一跺脚,驰出院门,就要去追。却看见迎面又来了两道人影,看逼近速度绝非常人,心头一紧,稳住身形,准备迎敌。 当先一人冲到面前,急匆匆道:“红袖姐姐,近日可有异常发生?”红袖这才看清,来者白裙飘飘,青丝如烟。顿时胸口热了一下,激动地说:“从心,你来的正好!” 文从心与张辽,从未放弃寻找杜远。那夜在天池湖畔,二人复又折返,一路探查湖底,同样遇到了大量管状触手的袭击。二人心存警惕,并未中招。缠斗中,文从心还用头上的玉簪斩断了三根触手,扯上水面。只是始终未见杜远的踪迹。 第二次回到岸边,张辽见那些管状触手仍在文从心手中抽搐扭动,十分恶心,一把攥住其中一条末端,扯将过来,另一只手从头撸到尾,撸干了内中汁液。效果立竿见影,这些干瘪的管状物,不再蠕动,变成了薄薄的双层白带,韧性极佳,还有天生弹性,如果不动用利器斩割,很难断裂。他灵机一动,将其它两条如法炮制,然后三股合一,编成一股辫状白绳,扎在自己腰间。张辽原本身形魁梧,在建筑系统混久了,腰围不免粗大。自打服了纠丹,皮下脂肪分分钟消融不见,被埋没的腹肌,也一块块显露出来。原本无须腰带也能绷得紧紧的西裤,却因腰围的迅速收缩而掉到了胯间,成了低腰裤。刚刚在水中飞速游动,总觉得裤裆兜水,裤子隐隐要离他而去的样子,在心上人面前,十分狼狈。现在好了,这条手工白绳,能顶上一时之需。 文从心不理解这条汉子为了在她面前保持形象的想法,只当男人都是粗线条,朋友丢了也不急,还有心情玩手工。实在没心没肺。轻轻叹了口气,自顾从裙摆撕下一条白布,用手指蘸着火山泥写下三个字“仙人桥”。然后绑在身边的灌木枝条上。对张辽说:“此处距离传送点太近,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前往另一处安全屋,再做计议。你也看到了,我们游过的沿途并没有遇难迹象,杜远应该没事。他现在身手了得,况且身怀我们尚不了解的一本道法。定能随后赶上。”张辽别无他计,也乐观地畅想了一下:“嗯,兴许他学的是本体瞬移呢?不需要借助外物也能瞬息千里?”文从心不置可否。二人转身,并肩朝山下走去。 一路上,张辽顺着刚才的思路,咨询着:“我一直在想,你用的那种火柴,到底有什么奥妙?在哪里可以买得到呢?”文从心听到这话,噗嗤笑出声来,想了想如何把这些复杂的问题解释给幼稚的现代男人。“那天,在丹园地下室的铜镜里,你看到了什么?”张辽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几个道士在烧符做法?”“没错。那么,你对那些黄纸符是怎么理解的?”“我看过一些港产片,捉鬼的,黄纸符用的很多,好像上面写了些红字,又好像不全是是正常字,还有些是画出来的奇怪符号。”“差不多吧。电影里用这些纸符来做什么?”“用一条烧一条,可以放出各种两毛钱特技,也有直接贴脑门上镇住僵尸的。”张辽对自己的见识很满意。文从心皱了皱眉:“烧是对的,贴脑门是胡扯。除非,贴上之后文字符号自燃或溶蚀,这样的话,即便黄纸仍在,所含术法也能得以施放。” 张辽好奇心大起,“为什么一定要烧掉?”文从心却岔开话题,“你一定玩过一些电脑游戏吧?”张辽点了点头。文从心一捋发梢:“那就好理解了。在游戏世界里,很多人玩腻了常规的角色扮演,为了获得更大的快感或者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往往开始寻找这个世界本身的漏洞,或者干脆使用一些游戏外获得的特殊指令,让自己无所不能……”“对对,没错。什么无敌阿、复制阿、瞬移阿,什么都有!”“嗯。他们利用的作弊指令,都来自构筑游戏世界的基本编制语言。同样,在你我所处的这个所谓现实世界,也有它的基本编制语言。现实世界复杂千倍万倍,但基本编制语言并没有千倍万倍的复杂。只是更难破解罢了。” 张辽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这席话刺破了一张窗棂纸,他瞪大了双眼:“你的意思是……那些符文都是……”文从心见状,点了点头夸赞:“还不算滥到家,朽木尚可雕。那些道士所用的符文,正是人世间千秋万载积累下来的,被人有意破解或者无意获得的一些基本语言。它们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管理者,却被泄漏出来,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虽然他们大多数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这点点滴滴的基本语言,也足以用来作弊牟利了。我们的火柴,和他们的纸符道理一样,在木杆上事先刻好了所需符文,利用燃烧这种能量波动形式,将请求作弊的信息发送给整个现实世界系统,它再根据信息指令瞬间反馈给我们相应的超乎常态的物理效果,也就是法术。”这平淡又略显晦涩的语言,张辽全部听懂,又好像完全没懂,只觉得文姑娘的轻声细语,如同洪钟大吕般振聋发聩! “这个世界的管理者?难道说,真的有创世神的存在吗?”“神,是人赋予的称谓,由于那么多民间传说的存在,说起来怪吓人的。神是一种职业,打个比方,就像网络游戏的管理员,维护着自己职权范围内,一个完整世界体系的秩序。创世者一定是有的,但不一定是管理者,这是两个不同的工种。”文从心尽量把话说的通俗浅显,张辽却越发迷茫,追问道:“网管这个比方我懂,他们的确在游戏世界里如同神一般的存在,想踢谁就踢谁,想改造哪里就改造哪里。只是我们这个世界,现在由谁来管?玉皇大帝?太上三清?释迦牟尼?还是天主或者安拉?”一口气把有限的宗教印象与无限的民间想象串成了串。“呵呵,这可难倒我了。恕小女子见识有限,和现任主管不熟阿。其实这些话,都是丹园先贤讲的。他还说,我们这一脉,在人世间行走,也会被寻常道门所不容,他们称我们为逆派。虽然大家都在逆天行事,但寻常道门为了攫取最大限额的资源来支撑海量的修真消耗,遵守的信条是----人人为我。而我们的信条正好相反,是,我为人人。这也是我选择舍己救人的你来加入的原因。杜远也算一块好材料,虽然生性跳脱了些,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守得住灵台清明。” 张辽已经站住了脚步:“说道丹园这位先贤,我在纠丹炼体时,曾听见一个老爷子的声音,一直念叨什么----无谓长短,只在大小。是不是这位爷?”“没错。他仍在世,之所以称为先贤,是因为出世太早,存世时间太长,得来的尊称。我也不清楚他的来历,你们早晚会见到他的。你听到的声音,只是他加载在纠丹上的一条信息,让你们在体质改造完成后,可以传送到书房去选择属于自己的本体道法。” 张辽干脆蹲了下来,抱着脑袋说:“等等,等等。我有点乱。”于是文从心站到一旁,微笑着,静静等待他过热的中央处理器重新启动。 良久,张辽起身道:“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要好好思考一下剩余人生。等消化掉这些,会再向你问些事情。现在,我们应该去哪里?又应该做些什么?” 文从心点了点头,十分理解。“眼下要去的地方,离此地不远。是丹园在俗世的一处映射,是一座豆腐坊。有位姐妹在那里,已经驻守很久了。” 第十五章 被遗忘的时光 红袖拉着从心的手,千言万语不知从哪儿讲起,刚刚气青的脸,又涨的通红。文从心知道这位姐姐的脾气,抢着问:“你这急慌慌的要去哪里?”红袖得了这句,才找到当务之急:“敌袭!俘走一位客人,我们去追!”说这话的时候,见文从心眼神放在她身后几步,也回头瞧了一眼。小哑巴正躲在院门里,露出半个脸来。才想起自己这里还有个孩子,这种情况下,带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禁犹豫起来。文从心冰雪聪明,当下也不多问,指挥张辽:“你留下,看住他。我和姐姐去追。”话音未落,两人联袂奔出。 红袖在前引路,身法婀娜,同时对同伴解释着:“这孩子是客人带来的,是俗子,那客人是有修的,不过经验不足,容易着道。”本来是想说,一照面杜远就被敌人定住,又想起他之前还被自己倒吊过一回,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文从心不由得联想,这“客人”一定是擅讨欢心的俊俏小哥,惹得这位平日酷酷的姐姐都精神分裂了。按着脑补的画面,心下一动,追问:“他是不是叫杜远?” “咦?”红袖一个急刹站住脚,扭头瞪着圆眼。文从心:“呵呵,看来是了!他是按我指路来的,倒比我还快。别停,继续追!” 二人沿着罗百言脚步声消失的方向追出一个小时,除了少许断枝伏草,一无所获。登高观察了一下翠岭空谷,没有一丝法力波动的迹象。从心见红袖焦急的样子,建议:“我们分头去找?”红袖一把拉住她:“不成。敌人虽然只有一个,但携带的符法品阶不低。分开有危险!”说完跺了跺脚,一时又没了主意。 文从心见状,知道是关心则乱。想了想,安慰道:“既然是虏走的,不用太担心。要命的话,也没必要费这力气。估计是青城的人来追踪我。杜远只要不开口,就没有性命之虞。他已经在丹园得了一本道法,还有脱身的机会。”红袖问:“他选了哪一本?”文从心摇了摇头:“唉,还没来得及试法。看他样子神神秘秘的,又有点得意洋洋。我猜,选的还不错吧。” 二人满腹忧思,回到豆腐坊。小哑巴自顾在院子里研究被罗百言触发的四五条套索。张辽席地坐在院子中央,把六感放大到极限警戒着,分辨出熟悉的脚步声,连忙起身接应。一众人重聚起来,张辽才知道,被捉去的正是杜远。想自己去找,被两位姑娘竭力拉住,暂时作罢,一点可喜的是,至少这家伙没有溺在湖里。 红袖提出,此处已经暴露,防卫还是转移,大家须要尽快抉择。从心建议,先关闭豆腐坊,打点重要物资,一起去南方,执行丹园贤者留下的计划。众人依计行事,红袖给镇里负责包销的下家打了个电话,说出趟远门走亲戚,什么时候回来开工,再另行通知,明儿起就不用来拉豆腐了。 文从心围着院子转了一圈,想在走之前架设个防御法阵。想了又想,还是回到小楼里,把楼上卧室的门慢慢掩上,将要合缝时,选了一根火柴夹在中间,位置偏下,紧邻地面。和大家打了招呼,谁也别再开这扇门。 裴红袖把私人物品打了个登山包,不大不小,半米来高。看着这包,想起杜远的双肩背包还在这里,连忙取了,一并带上。 张辽在院子里无事,内心对连日惊变有些惶恐。强敌在侧,下意识开始加紧练习道法。在角落里,寻到一块废弃磨盘,挥掌就是一记“大耳雷”。这本道法的引发动作,相对简单。、一掌下去,丈许外的磨盘只刮擦掉一层浮灰和少量石屑,威力也属稀松平常。心下有些不甘,一掌一掌地连续挥出,噼啪乱响过后,灰尘散去,石磨始终无恙。感觉对付世俗常人尚可,如果遇到有修为的道门中人,恐怕不能力敌。他生性严肃认真,做事执拗。一味地埋头苦练,期待效果终有加强。 至少有一个人表示吃惊,就是小哑巴。她见张辽朝空气甩手,还以为发神经。隔空的石磨砰砰震颤,又让她迷惑不解。即便是不起眼的道法,在普通人眼中,也是魔术一般的存在。 一切布置停当,大家准备出发。张辽帮红袖背起大包,红袖已然知道他是杜远的好友,和从心也关系密切,就没推辞。小哑巴抱着杜远的小包不肯撒手,也就由她去了。后来的两人得知这瘦小子是个女孩,倒也不十分惊奇。这个时代,男女的外表特征模糊,已经形成时尚。大家出得院门,红袖转身唿哨了一声,草丛里迅速露出几对晶亮的小眼睛。红袖一拱手:“孩儿们,这家就拜托你们了,等我回来,一定带些好吃的。”那些小眼睛眨眨又隐去,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张辽不知道还有这一出,吃了一惊。偷偷问文姑娘:“你这位姐姐,是猴子大王吗?手下这么多小妖!”没有解释,只得到一个白眼。 豆腐坊自身有辆七座越野车,老款,宽大方正,性能保养的还可以。车身墨绿色,上面涂了四个繁体白字“清溪水板”,张辽知道水板是豆腐的古体异称,想来清溪就是招牌字号了。现在坐上四个人,包裹放在后排,空间十分富余。张辽自告奋勇负责开车。一路向西而去。 行不多远,途径一座小石桥,红袖心生感慨,对从心说道:“那年我九岁,汤河山洪倾泄,整个村庄被山体滑坡掩埋,丹老就是在这里,斥水断流,救了被淹的我。当时情况紧急,老爷子也顾不得修行戒律,当众出手,留下一段仙人显灵的佳话。从此才有了仙人桥的叫法。” 张辽前面听的津津有味,后面越听越迷糊,忍不住插嘴:“这地名,是这几十年才改的?”红袖想了想:“那年,上面严打结社订盟,不少江浙儒生刺配到这一带充徭役,我还吃过他们做的麦芽糖呢,现在都做不出那味道了。应该是顺治十七年,公元……一六六零左右吧。”张辽方向盘猛一抖,差点撞树! 文从心好像没听出这话的毛病,只是拍了拍前座,让张辽专心开车。小哑巴在副驾驶座上一脸茫然,应该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车内唯一的汉子,定了定神,扶稳方向盘,暗暗告诫自己,一入道门深似海,从此没有不可能。嚅嗫半晌才开口:“裴姑娘看上去,比从心还小,从心唤你作姐姐……这……果然是姐姐。”心里做了个激烈的加减法,得出红袖的年龄数字,是三百五十多。这不科学! “从心,你是怎么遇到丹老的?”张辽猜测,丹老就是丹园贤者的称谓,也跟着这么叫。文从心笑了:“你是想问,我是何时遇到丹老的吧?放心,我比红袖姐姐小很多。”张辽长出一口气。文从心接着道:“我十一岁那年,倭寇与国民军淞沪会战,炮火炸毁了附近所有房屋,我背着弟弟混在人流里逃难,他中了弹片我也不知道。后来,实在跑不动了,放下来叫他自己跑,才发现已经没气了。”文从心语气平稳,像在描述别人的故事,“其他家人全都失散,我一路向西乞讨。在歙县长陔韶坑亭,遇到一个雨师,正在为乡民做法。趁别人都在仰头看天,我偷吃了供桌上一块米糕。结果,被逮住了。乡民们很生气,嚷嚷着要把我做成祭品,你猜怎么着?”张辽已经听得手脚冰凉,心说我的从心哪……哦不,我的文奶奶呀,这我可猜不着!于是摇了摇头。“真的下雨了。雨很大,大家高兴的要命,没人再管我。那雨师走过来,又给我一块米糕,牵着我进了山。”红袖很好奇:“没想到呀,丹老居然也会公开作法?”“不,那雨师是胡哥,胡盛元扮的。他只负责人前表演,你知道的,他最爱演。丹老隐在山中,负责行云布雨。” 第十六章 甩尾 这车子底盘高,很适合这一带的崎岖公路。有些路段养护不及时,一般城市用车需减速慢行才能安全通过。这辆大四驱不需要,杜远一直没减速。刚刚听身后两位“老奶奶”讲诉童年故事,把自己惊的不浅,脚下忍不住深踩油门,好像用速度可以脱离脑海中的惊悚。 这段公路仍在林区,飞驰的车轮轧过路面一个水坑,溅起一蓬污水,泼向路边。过了半分钟,一位满脸污水的男子从路边草丛中爬起身来。看着远去的车影,啐了一口牙缝里的泥,摸出手机拨打电话:“汤河西岸,逆派车辆,绿色有白字,对……太快没看清。沿国道向西走,车上四个人,目标也在……对……好的。” 敬千川已经到了山海关,他从未想放过罗百言。根据对老罗手机信号的追踪,发现他直接杀到了长白山地区。敬千川和落魄的老罗不同,现在拥有外堂极大的资源调度权限。先是指派铲逆组员宫平、韩武衔尾跟踪老罗。又带着其他组员一起赶赴山海关本门外堂分部,整合当地成员,准备一待前方找到任务目标,就立刻合围,雷霆一击,把逆派份子连带老罗一起灭掉。以后嘛,巴老以下,就没人有资格与他竞争外堂堂主的位置了。宫平与韩武一直追到仙人桥,找了个制高点,远远地用高倍望远镜盯着老罗。眼见他杀进豆腐坊,又扛着杜远跑出来,钻了山,二人兵分两路,宫平继续跟进,韩武留守逆派据点观察动静。直到裴红袖的车离开,韩武才赶紧爬起来打电话向敬执事汇报。 长途公共交通工具,都要凭身份证买票。敬千川算准了逆派为了隐匿行踪,会采取自驾方式,接到韩武的电话,心头更是踏实。也不再继续合围,在山海关这个东北地区门户,就地布了个口袋,只等文从心来钻。 此时,“清溪水板”已然穿乡越镇,走出两三百公里。车上四个人里,只有小哑巴打起了瞌睡。其他人都体质异于常人,一路没合眼。文从心和裴红袖许久未见,这回子有很多话讲。张辽虽然负责开车,但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路上。实在忍不住,问道:“裴姑娘,如果你讲的是真的,也该好几百岁了吧?”红袖楞了一下,看了看从心,两人又无声地笑了起来。“我们托丹老的改造之福,的确不容易衰老,这副身体比一般人要用的久些。但实际年龄,并没你想象的那么老。我来这个时空,只有五年光景。也就是说,五年前,我还在顺治年间修习道法。直到终有小成,丹老才带我来此间执行任务。两厢加起来,也不到三十年的人世光景。从心的情况和我类似,所以你放心,严格地说,我们还都不算老妖怪。”说完红袖又笑了。文从心却接上问道:“姐姐来此还习惯吗?我刚来的时候,可是学习了好一阵子新词汇。”红袖大咧咧一摆手:“我还好。这个年代有许多妙处,比如抽水马桶和卫生巾。如果让我再回前朝,怕最舍不得的就是这两样了。”两人又笑作一团,把打瞌睡的人都惊醒了。小哑巴瞪着迷迷糊糊的双眼,夹着腿看向张辽,示意想要解手。张辽赶紧在路边停好车,叫小哑巴到路边灌木后方便。为确保安全,折了一根长树枝让她举着,让自己始终看得到动静。 停车处,位于一个山崖转弯口刚过的地方。没多久,后面一阵轰鸣,一台黑色轿车开了过来。那车转过弯道,看到路边的豆腐坊专用四驱,似乎很意外,车头向外道歪了一下,略踩了一脚刹车,又犹犹豫豫地加速,继续向前开去,直到走远不见。红袖取笑张辽:“你应该停在离转弯口远一点的地方。此处视野不好,容易给后来的车追尾。”从心也跟着打趣:“看看,清朝姐姐的交规都比你学得好。”张辽眼神涣散,还在回味这两位真正“穿越者”的事情,也没在意她们说什么,只是随口嗯了一声。 小哑巴方便完,大家上车继续赶路。途径一处乡镇加油站,加满了油,又走了一阵子。文从心有所警觉,缓缓道:“你们别回头。还记得刚才超过我们那辆车吗?它又在我们后面出现了。”红袖从后视镜观察了一下:“确定是那辆?”“嗯,这车牌我记得,不是本地的。”张辽也看了一眼,果然有辆黑色轿车,跟在身后百米远的直路上,速度和自己保持一致。“兴许人家刚刚也加油或者吃饭去了。”“不。被盯次数多了,我很熟悉这种感觉。”文从心探身轻按张辽肩膀,“我们做个测试。注意听我指挥。” 十分钟后,这辆“清溪水板”,来到一处偏僻无人的丁字路口,两侧林木茂盛,遮挡着转弯后的视线。张辽被急令右转,又马上停在路肩外的沙土上。文从心打开车窗,起手向对面树林遥遥一抓,又在车内挥臂画了个曲线。张辽见过这一手,正是那日在天池友邦地界施展的道法----“障眼”。红袖也未发一言,大家只是静静地看着车窗外。 没过十秒,黑色轿车到了,先是跟着右转,经过路边的“清溪水板”,车内一个神色冷峻的男子,仿佛无视,径直开了过去。红袖笑着问:“他这会儿看我们是什么?”从心答道“几棵大树,和对面的一样,只是镜像。”又等了一会儿,张辽按耐不住,“可以走了吗?”“再等等。” 果然,那辆黑色轿车去而复返,只是速度比刚才更快,马达轰鸣着,从前方折回,经过丁字路口,也不犹豫,仿佛丢失了目标,直朝另一个方向飞速追去。 红袖叹了口气,取出自己的手机,上网查了一下,抬起头说:“这个车牌,是山海关的。”张辽问:“必经之路?”从心点了点头:“本来是的。现在要改一下了。”张辽想了想,“要不,你再用一根引发瞬移的符法火柴?”“唉----你以为是白捡的吗,用一根少一根。最重要的是,没有预置这趟要去地点坐标的。暂时也无法补充。下次见到丹老,得向他求个制作方法才行。咱们继续吧,先向北,脱离海岸线,再转西向承德,多绕一点路不打紧。安全第一。” 千里之外,帝都西郊凤凰岭上,龙泉寺的知客钟悠悠响起。一个沙弥跑进禅房,低声汇报:“住持,有位行脚僧登门找您,自称止正。”信诚法师年近古稀,面白无须,戴了副黑框眼镜,颇有学府教授的气质。听得禀告,缓缓仰头,想了一下,挥手让沙弥去请进来说话。 少顷,门帘一挑,沙弥引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禅房。信诚法师并未揖手,只是点了点头,让沙弥去备茶,止正哈哈一笑:“茶就不用了,酒这里想必也没有。小和尚你先出去,我和住持说会儿悄悄话。”沙弥偷偷撇了撇嘴,转身离开。 信诚法师不愠不喜,只是温和地问:“行端大师可好?”止正涎着脸凑过来:“怎么,每个人都只问我师父,没人关心我吗?”信诚依旧温和:“你已在这里,好或不好,一眼便知。”止正向后撸了一把头上的青茬:“这又是禅机?我看这话,大有问题。我在你面前,虽然看起来活蹦乱跳的,但其实内心苦闷不堪。不仅是不好,还是大大的不好。你一定没看出来吧?” 信诚法师这才单掌做个揖手:“阿弥陀佛,真没看出来。如果此行是为赎罪而来,我推荐你出门左转,去找信律,他出家前是心理医师,开过戒酒所。”止正顿时又摇头又咂嘴,摆出一副“你的幽默我懂,但我觉得并不好笑”的样子来。自顾寻了个蒲团坐了下来,开门见山:“这次你得帮我,此事与二十年前那宗悬案有些干连,其中玄机我参不破。”信诚闻言,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你是说……莫高三三幺?”“正是。” 第十七章 贤达 信诚法师也寻一爿蒲团坐下,示意慢慢讲来。止正只捡要紧的说,“当年失踪的三个队员里,有一对是夫妻,男的姓杜,女的姓卓。都是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你还记得吗?”止正言行向来百无禁忌,对龙泉寺住持也只用“你”来相称,信诚仁厚,也不介意。“有印象。他俩是作放射性物质研究的,负责大家的防辐安全工作。”“对,好记忆!就是他们。”“莫非发现了他们的下落?”“那倒没有,但是出现了一丝线索。”止正缓了口气,继续说,“日前,家师收到药王谷何休真人的邀请,家师派我去赴约,结果,接到这么一档子事。何真人有位俗世知己,红颜谈不上了,也是位婆婆。她的孙子失踪多日,求到药王谷门上,希望协助寻找。何真人没有门生,家师也不便红尘行走,于是这差事落在了我头上。”止正说着,还拿大手在自己脑袋上来回抚了抚,仿佛真有个叫“差事”的大鸟落在上面。 信诚一世智慧,早已人情练达,也没问行端怎么就欠了何休这个人情,非要出手帮忙不可。只是一语破题:“事主姓杜?”止正一瞪眼,紧接着伸出双手大拇指点赞,“大师果然是大师!省去我不少啰嗦。没错,那婆婆的孙子,正是绵阳九院的杜博士之子。”信诚没有接这个马屁,转而又问:“这两代人的失踪,有何联系?” 止正知道,和这种聪明人讲话不用太多。于是从兜里取出一张卡片,扁扁的,一寸宽两寸长,包着塑胶封面。信诚接过来细看,这是一张临时工作证,挂在胸前那种。上面打印的字不多,“三三一考察组杜轩辕a011”。“嗯,这确实是当时用的。除了失踪的三个人,其他人都在考察队解散时上交了。老衲的编号是a004,你师傅是学术组领头人,排名在我之前。”止正听出少许不服的意味,难得这心静如水的法师还有情绪波动,于是笑道:“家师一生致力佛法研习,造诣当世无二,考察经洞自然抢在前面。嘿嘿,说来那时,在队里,我只是个负责保安工作的转业兵,剃度是后来的事了。那次任务,也算是我的缘法。”信诚并不反驳,若有所思地问:“难道……这东西从何得来?” 看信诚也有猜不透的地方,止正很是得意,“我受何真人之托,先找到杜家奶奶,带我去她孙子的租屋查看,一切正常。又回到杜家老宅查看,也没什么异样。只有这张卡片,躺在老奶奶的床底,上面落了一层灰。看样子许久未动了。” 信诚沉吟了一下,扶了扶眼镜腿。“这证件,是全体成员在敦煌集合完毕后,统一发放的,事后,又统一收回。除非说,杜博士没失踪,并且在老家现身,还把证件放在了他母亲的床下?” 止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日事发之时,你我都在场,那三位队员就在大家眼前消失不见,现场法力波动十分强烈。日后封锁了现场,警戒线设了六层,最大外围已经出了甘肃境。可是谁也没找到半点线索,那三个人,就此不见,是死是活,到哪里去了,至今无法结论。” 信诚又想了想,“你来找我做什么?此事找边锋更合适。”“哈哈,我第一时间给老边打了电话,他叫我来找你,说自己随后就来。结果我这远客都到了,地头龙还没现身。”话音未落,小沙弥一挑门帘露出半张脸来,信诚心中有数,也不等他禀告,就说:“请他进来。” 住持的禅房外边,走来三个人,一水的深色夹克,白衬衫。步履从容,落地无声,节奏与呼吸暗合。当先一位两鬓斑白,身形魁梧,也戴了副眼镜。他示意身后的两位年青人留在门外,自己进了禅房。 信诚带着止正一齐起身,合十喧了声佛号。止正忍不住笑:“说刘备,刘备就到!”来者一挑浓眉:“为何不是曹操?”“你这吃公门饭的,属于汉室正统,不能安排唱白脸,佛祖也得留些薄面。”三人一阵哈哈,气氛顿时热络起来。 信诚看来者的着装,有些好奇:“边局这算微服私访吗?”“打住。我们只算体制内文职,也不是旧官僚,哪有顶戴花翎可招摇。”止正却不放过他,“这也够招摇的了,一看就知道是公家人。你们看新闻联播,前面领导开会的部分,满场都是老边这身装扮。”“你这家伙,入了空门也不正经,还好滚的早,没继续祸害部队。”大家熟门熟底,开起玩笑来,一时收不住。 三人坐毕,沙弥奉上香茶又退出。这位边局长才归到正题,两位和尚把刚才讨论的部分简单介绍了一下。边锋拿起那张工作证不停把玩,在手上转来转去,似乎想看出朵花来。信诚接着刚才的话题问:“这事你责无旁贷,安排人调查便是。何故又让止正来我这里?” 边锋一拍大腿,叹了口气:“我有我的难处。七四九局从建立以来,因为信息垂直保密,跨过了许多预算部门,也不能公开审计,因此一直有人参我的本。最近两年,更是雪上加霜,有人把七四九写进了小说,拍成了电影。一个保密单位,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门口传达室,整天蹲着一批娱乐版记者,哭着喊着要求采访国产复仇者联盟。要不是一号首长了解我们的重要性,早就缩局成处,划归其他安全部门了。现在呢,建制还在,但经费少了,人手也就少了。你们这些顶级人才,觉悟又差,也不肯痛痛快快地为人民服务。我只能找些热血青年来冲一线。耗损还是蛮大的,梯队跟不上,器材也紧张。还不如你这龙泉寺藏龙卧虎!我听说,你培养的机器人都正式出家了?” 信诚莞尔一笑:“怎么,你还想招安机器人不成?我们搞的可不是变形金刚。”“哈哈,那倒不必。我看重的是你这里的信息人才,听说这几年出家的博士硕士乌泱乌泱的,连烧水煮饭的都有论文发表。” 止正一旁听了,对博士硕士不感兴趣,直嚷着要见龙泉寺的机器人。信诚纠缠不过,呼小沙弥进来,说去请“贤二”来见。边锋一摆手,“那个玩具,不见也罢。止正你莫要被这老和尚骗了。这里最厉害的,不是贤二是贤达。”止正一脸迷糊:“什么熊二熊大的?你们在讨论动画片吗?”信诚倒有几分惊讶:“七四九果然厉害,我们这里,的确有台机器,以贤达命名。是几位居士开发的,他们本是当代信息产业技术的佼佼者,厌倦了俗世纠葛,长期遁世于此,但并未荒废了学识,凭兴趣做了这么个项目。”边锋又摆摆手,“难不成还怕人怀疑你龙泉寺暗藏灭世黑科技?咱们不上纲上线,走,咱们去拜会这位贤达,请教一些问题。” 这台机器,安置在寺内地下室里,体积庞大。和外面那台待客答疑的小机器人贤二不同,首先它不是人形的。更像一台民间发烧友攒出来的超级计算机,当然,这些“发烧友”资产丰厚,才能搞到这么多无法自产的配件。了不起的是它的软体程序,已经具备了人工智能的学习能力。再加上超强的网络检索能力和数据运算能力,谁也保不齐它哪天不会“成精”。 信诚法师以住持身份暂时屏蔽了机房的管理人员,三人围坐在“贤达”的主屏前,信诚打开话筒,止正抢着问:“酒肉穿肠过!下句是什么?”贤达毫不迟疑地回答:“佛祖心中留。”这嗓音温和质朴,十分耳熟,大家都看向信诚。“呃……好吧,它的确是采样了我的声线。但内容都是它自己想出来的。我说,止正阿,你能不能问些有深度的问题?不要费电。”边锋不愧是见过世面的角色,当下提议,我们把刚才讨论的事情,再原原本本地,从头至尾讲一遍。再让“贤达同志”协助分析,看能得出什么结论。止正拍手称妙!信诚也点了点头,只是纠正了一下边局长的措辞,“这位不是同志,是法师。贤字辈的。” 第十八章 莫高三三幺 止正的讲述: 那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刚从部队转业,在地方武装部办手续时,被老首长一道密令调走,让我去敦煌,临时保护一个考察小队的安全。之所以选我,除了有履历的考量,还说我现在不在军籍,也暂时没有其他正式身份,正适合这个保密级别特殊的任务。我也没多问,背个挎包就去了。 在敦煌一个偏僻的地质队小招待所里,我第一次见到边锋,他那时还不是七四九的局长。只是这个任务的总负责人。作为安保人员,我算先到的一批。之后,陆续又来了佛学专家行端法师、信诚法师,工美所的黄九龄教授,社科院考古所的林大骏主编,还有绵阳九院的杜轩辕博士和他的妻子卓英英老师等人。一些人还带来了自己的副手。我全权负责安保,手下还有三个人,背景和我也都差不多。这个小队统共二十个人,不多也不少。 类似的任务,以前在特种部队时,参与过一些,首要准则是:不多问。直到第一次全体会议,边锋作为队长宣布,“莫高三三一考察队”正式成立,大家各自领了任务,我们才清楚要做些什么。 莫高窟这地方,被发现的很早,也经历过各种浩劫和变迁。四九年以后,重新投入修复和研究,基本上已经被摸得很透了。一些地方已经作为旅游景点开放。三三一窟对于观光者而言,不是热门,大家都跑去看卧佛,看二五七窟的九色鹿王本生。三三一是初唐时期建造的,里面只有东方药师经变画,听林主编介绍,经变画就是佛经故事连环画,不识字的人,看画也一样受教。而东方药师这个主题,在全部七百三十五窟里,最为常见。比之阿弥陀经变、弥勒经变、观无量寿经变都多一些。从这个意义上讲,三三一窟算不上十分特殊。 十天前,值夜班的巡逻队员们,发现这个三三一洞口,微光闪烁,以为有人潜入,上去查看,吓了一跳。窟内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只有壁画上“一扇蓝窗”,缓缓波动着,散发着起伏不定的幽光。与其说是“窗”,更像从某个瀑布上截取的一段薄薄水波。一名巡逻队员大着胆子,探手过去,竟然直接穿透了这扇“窗”,收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只做工精细的毛笔,笔上的石青颜料还没干! “窗”似乎受到了惊扰,剧烈波动了一下,迅速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那名队员不知为什么,当场昏厥过去。其余人把他抬到医疗室,诊断结果不是受到惊吓,而是累得虚脱。躺了三天才恢复神智。醒转过来的他,坚定地发誓,那支笔,不是他“捡”回来的,而是从“窗外”某个人手中“拉”过来的,他还能回忆起对方那种迟疑抗拒的力量。 边锋在会议上,取出一只密封铅桶,又从里面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真空有机玻璃盒子,给大家看。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质朴的毛笔,鼻尖上的颜料此时已经干透。大家面面相觑,都沉默不语。没人贸然出头做结论。边锋谨慎地将盒子放回铅桶,重新密封好。才对大家说:“三三幺窟,巡逻队员,还有这支笔,都存在轻微辐射超标现象。现场没发现放射性物质,而残存的辐射剂量,每天都在缓慢衰减。”不安的情绪在沉默的人群中开始荡漾,队员们议论纷纷。“大家不用担心,我们有足够的防辐射装备。是吧?杜博士。”杜轩辕坐在最后一排,微微点了点头,“应付这种已知程度,是够了。”感觉他的言下之意是,还需要预防未知情况的发生。但是他没有说,估计是怕引起恐慌。给我的感觉是,这个人,思维缜密又能顾全大局,相较其他常见的脾气臭臭的科学家们,也算是又红又专了。颇为难得。 上面给边锋的指令不复杂,简单说,就是彻查三三一窟。 第二天,考察队全员开赴鸣沙山,二十个人加上一些科考器材,组成一部小型车队。到达地点后,发现莫高窟管委会,为了方便调查,已经以常规修复为由,对游客暂时关闭。以三三一窟为中心,方圆五十米内,由我带领其他三名老兵负责警戒,外围依旧交给管委会的巡逻队。从分发到手里的半自动制式武器可以看出,上面对此行还是十分重视的。 接下来几天,队员们分成课题组,轮流穿上军用级核防护服,依次进洞勘察。可惜的是,都没有任何突破性发现。只有不被学者们看重的工艺美术大师黄九龄,在壁画中发现了和那支毛笔上成份一致的石青颜料,算是唯一收获。 第七天,x光机被架设到三三一窟内,拍出来的片子显示,墙壁后面只有沙土,没有任何类似隐藏密室的存在。壁画本身也只有少许修改过的图层,交叠覆盖着,都属于正常范畴。考察陷入了僵局。 从第八天到第十天,素来以事实为依据的科学家们都有些蔫了。只有后来成为我师傅的行端法师和在座的龙泉寺住持信诚法师,辩论的十分激烈,可惜的是,他们所引用的概念,其他人大多听不太懂,偶尔能听懂的一些,又觉得太唯心主义,无法说服众人。 信诚不满意这种曲解,打断了止正的回忆,开始接力叙述: 见笑了。其实,我和行端的观点,方向是基本相似的。只是他习惯使用大量古典经文来论述,而我更习惯运用现代概念来佐证,不可避免的,就有了谁的表述更准确的文字之争。现在想起来,那时还是过于纠缠细节,乃至有些偏离了考察的目的本源。 概括地说,我倾向于,这是一次偶然形成的自然界脉冲磁云,规模很小,但是足以把一些体积很小的物体----譬如一支毛笔,从异地分解后移送到眼前又合成原貌。这个“异地”,也许并不遥远,可能是三三一洞窟内某个被后人忽略的角落,或者干脆就是千年之前壁画打底封泥时混杂进去的。这个理论,你们可能从盛传一时的“费城实验”中听说过。 而行端倾向于,须弥芥子之说。这支毛笔是存在于一个芥子空间内的,如果把沙鸣山比作佛经中巨大的须弥山的话,这个如同菜籽般的小小化外空间,恰好在三三一窟内打通了一个虫洞。让巡逻队员无意中探入,取走了它的藏品。 当然,我们的论点都缺乏足够的佐证,只能记录在考察日志的备忘录里,没有被当作定论。直到第十一天,一个巨大的意外打破了僵局…… 边锋见信诚停了下来,开始闭目默念佛经,于是主动接下这个话头,继续对“贤达”进行讲述: 我作为这支小队的负责人,最担心的并不是无法破解谜团,而是所有成员的人身安全。毕竟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学者,没有应对极端情况的经验,也没有经过必要的生存训练。事实证明,这个担心不是多余的。 第十一天,经过与上面沟通,批准我们撤队。将这次事件的考察报告,作为诸多未解事件之一,在七四九局封存起来。命令下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大家连续多日都没休息好。大部分人听说要回家,都有些兴奋。各自整理行装,打包器材,准备在第十二天一早,跟接应车队离开。 可是,就在这天傍晚,出了事。这里的白天比较短,才过晚上六点,天就黑透了。绵阳九院借调来的杜博士两口子,还在三三一窟内拆分x光机,看他俩人单力薄,安保组的止正叫了一名身手矫健的老兵去帮忙。其他人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开始张罗着,在三三一洞口下面合影留念。有的负责打灯,有的负责搬椅子,场面很热闹。林主编负责摆弄相机,催促大家快点,说山后来了块乌云,怕是要下雨。被其他人好一顿取笑,这地界,下雨比下人民币概率还小。 人还没站齐,就听身后一阵惊呼,叫声很大,所有人汗毛都竖了起来!这呼声是从三三一窟里传出来的,不是一个人,是三个人的声音一齐发出的! 大家急忙奔向洞口,跑在最前面的,都是有身手或者修行在身的,比如止正、我,还有信诚法师。我们仨最先进门,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三三一窟内,东方药师经变画前,一团波动的蓝色光芒,正将杜博士夫妇缓缓吞噬,那名来帮忙的安保员,拼命往回拽着他俩的胳膊,那光芒瞬间爆发了一下,把他们三个全部拉进了体内。然后,迅速地反向收缩,像一片被烤干的水痕,在壁画上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不过四五秒钟时间。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旁观者,面对接踵跑进来其他人的慌张提问,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面墙,还是那面墙。那幅画,还是那幅画。那些曾经站立的人,就像从未来过一样,从这个世界里,彻底离开。没来得及挥手,更没带走一片云彩。 第十九章 携取何妨入洞天 地下室里的三个人,围坐在一台超级计算机前,陷入了二十年前的回忆当中。说到三名队员消失的一幕,仍然有些余骇未消。半晌都没人接着讲下去。 止正先缓过神来,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把故事背景转到现在,将杜轩辕博士的独子杜远同学失踪一案,又流水账般过了一遍。然后坐直了腰板,满怀期待地压低声音,对着话筒问:“这两宗失踪事件,有何联系?” 号称人工智能的“贤达”,毫不迟疑地用信诚法师的嗓音回复:“没有。” 止正十分失望,“你难道没听见我说,在杜家奶奶床底下找到了随杜博士一起消失了二十年的工作证吗?” 贤达毫不留情,“这是两个独立素材,目前没有必然联系。” 止正和尚有些气馁,闪到一旁,抱臂看墙,表示对这机器人智商的不屑。边锋脑子转了一下,试探着问:“那么,你怎么看第一段素材里,三人集体消失事件?” “我需要问你两个问题,请如实回答。” “可以。” “第一,杜轩辕的妻子叫做卓英英,是或者不是?” “是。” “第二,最后一位失踪者叫什么名字?” 边锋迟疑了一下,有些拿不准,转头看向止正。止正扭过脸来回答:“裴旻,日文旻,不是人民的民。这家伙是个兵王,伞兵师的。服役期间一直模拟敌后破袭培养的。单兵作战素养很高。性格强烈,犯了点生活错误,那年刚被强制退役,因为是人形杀器,放回社会容易造成误伤,一直被监控使用。在三三幺那段日子里,我俩都在安保组,聊过不少。” 贤达陷入短暂的沉默,音响系统里没有任何声音。过了几秒,突然在大屏幕上打出两个巨大的汉字来:穿越 止正裂开大嘴,无声地笑了。看了看信诚法师,“你们鼓捣这玩意花了多少钱?脑子烧坏了吧?你的博士们是不是整天拿它看小说?” 信诚知道卓英英的名字,毕竟当年一起共事,唯一的女性专家队友还是颇引人注目的。但裴旻这位安保员的名字,今天第一次听到。两个名字捏在一处联想了一下,不禁全身大震!把屏幕上两个大字看了又看,高声问边锋:“边局,初唐年间,有哪三绝?”边锋不明所以,好在自身修养极佳,位居七四九首席,国之重器,自然是文武双全之辈,对寻常历史掌故,也是信手拈来。于是沉声答道:“李白的诗,张旭的草,裴旻的剑。”说完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咦?裴旻!这位可是剑圣阿!巧合,一定是巧合!” 信诚法师仿佛没听到边锋的惊呼,“我再问你,初唐年间,有诗云:神仙既有丹青术,携取何妨入洞天。这句出自谁人之手?” 边锋想了想,“这确是【全唐诗】中收录的句子,在当时众星光芒遮掩之下,文采略显寻常。作者嘛,好像是位女道人?” 贤达不甘寂寞,适时插上一嘴。“【答玄士】,作者:卓英英。川人,生卒年不详。信息来源,汉文百科。” 这下不仅边锋大局长,就连止正大和尚,也都呆了。下巴砸在脚面上,半天没能收回去。不知过了多久,止正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肺叶里挤出一声闷吼:“不!可!能!” 信诚法师没理会狂化的止正,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七四九总部一楼大厅墙上刻的五字训戒,是什么?”边锋局长像醉酒的公鸡,热血上涌,脸涨的微红。缓缓答道:“没有不可能。” 止正恢复了一点理智,急切地搓着手,开始寻找破绽。“那杜博士呢?初唐年间可有这种精通核物理的人物?你们不会说,人家杜甫,杜工部、杜子美、杜少陵阁下就是这位杜轩辕先生吧?” 信诚和边锋对视了一眼,笑了笑:“这个……好像真没有。如果想找杜博士的线索,不妨从卓英英的史料下手,就算穿越到了其他时间点,只要记忆尚存,夫妻终归还是夫妻吧。” 边锋揉了揉太阳穴:“我想的是,且不说唐代卓英英这种人物存世的资料能有多少。即便坐实了他们,我们又能怎么办?接他们回来?怎么接呢?这个报告可真是难写了。不成功还好,成功的话,恐怕七四九会被迫转型为伟人接送站吧。” 止正的现在心思,大部分都还扑在何真人委托的任务上,也不管别人的烦恼。自顾取出一张从杜远租屋里搜到的两寸免冠照片,让信诚帮忙,扫描输入到贤达的信息库里。信诚依言照做,完毕又安慰止正,“不要心急。贤达法师会参照杜家公子的特征,对比全网的类似公开图形信息。这个过程时间不会很短。你请稍安。”听这言语,住持大人着实已经把超级机器人贤达同志,当成了龙泉寺贤字辈的正式一员。 暴雨终于推移到远方,风浪减弱,阳光又洒在杜远的脸上。这段惊心动魄的时间里,他反复思考了几件事:一,如果船翻了,以自己目前的超凡体能,是否可以游回陆地。答案是,太冒险,无法保证成功。这不是涪江,也不是天池,这是茫茫无际的大海。唉,明明已经发誓远离一切水源,最终还是慌不择路,选择了上船。时也,命也。二,留在这艘失去动力的船上,随波漂流,能否坚持到脱困。纠丹虽妙,也不至于让人从此断绝人间烟火,它可以拉长进食时间,但总是不吃东西肯定是不行的。杜元检查了一下各个舱室,发现食物的储存尚可,对于他一个人是足够了,能坚持很长时间,前提是不变质的话。大不了还可以捕鱼嘛。思量到这里,心下略感安慰,情绪也稳定了下来。三,如何与朋友们再次取得联系----这个还不急,先活命再说吧! 日升月落,周而复始,大概过了三天。杜远除了眺望陆地,就是练习一本道法了。这门“如定术”,十分神奇。一旦成功施展,效果并非把时间彻底冻结,而是大大减缓时间的流逝。在自己眼中,整个世界的动态,都奇慢无比;而在别人眼中,杜远则快得形同鬼魅一般。缺点是,目前无法施展自如。有时姿势做对了,术法却接引不出来。有时姿势差一点,反倒顺利放出。杜远边练习,边揣摩里面的门道。结论是,心境很重要,必须在施法的一瞬,将注意力和企图心,全部集中于目标身上,无论是攻击什么,还是躲避什么。集中后,才能成功放出“如定”。而且这种状态,无法持久,在别人眼中,短到几乎完全忽略的瞬间。在自己眼里,大概可以持续三秒左右的时间。而这凭空多出来的三秒,全部用来逃跑的话,只要没被像上次一样缚住双手,至少可以奔出五六十米。这念头越想越兴奋,杜远的心里,甚至开始盘算着,去参加一届奥运会吧,咱收着跑,不用多,只需比世界记录快上0.1秒,也不管是什么记录,好歹拿个冠军回家显摆一下。此时的杜远,小富即安,十足的市民心态又跑出来麻醉自己。一朝得来小道,**开始爆棚。 啃完一个肉罐头,杜远躲进驾驶室里睡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养养精神再说。 入夜,一阵汽笛声将杜远惊醒。远处的强烈灯光又把自己的渔船锁定。他心想,别是又来一群海盗,就算身手再高,同时对付几把冲锋枪仍然没有把握。于是趴在地板上,悄悄掩出驾驶室,利用角度遮挡,从另一侧船舷偷偷下海,双手扣住船尾的棱线。如同壁虎一般,吸附在船身上。 灯光近了,来船上的人,讲的都是国语。虽然措辞彪悍,听口音,总有些琼瑶阿姨电视剧的味道。是了,一定是台湾的海警。这么说,我还没飘到太平洋中间去----杜远暗暗有些高兴。这群海警很谨慎,也训练有素。用高音喇叭喊了半天话,见杜远所在的船没人出来应声,立刻靠舷跳帮。五六个海警在船上呼喝着搜索了一阵子,发现空无一人。才又跳回自己的船上。杜远盘算着,等这艘海警船一离开,他就攀附过去,跟着去趟台湾也很好,美丽的宝岛阿,阿里山的姑娘呦!免费自助游一下。出乎意料的是,海警船没有扬长而去,而是将发现的“空”渔船系在自己的船尾,留一个人在上面扶稳舵。一前一后,拖拽着,离开了这片海域。 黎明时分,一抹娇艳曙色撕裂夜空,太阳从地平线慢慢升起!是的,是的,那不是海平线,是地平线。宝岛,就在眼前。 第二十章 内讧 杜远扒在渔船尾,被海警船拖着往前航行。眼见陆地一点一点接近,心道:这要是进了码头,四周人多眼杂,怕是不好上岸。如果直接呼救,一时难以解释清楚,十有**被当做“匪谍”逮起来。 堪堪经过一座离岛,杜远悄然滑入水中,下潜了四米左右,认准方向,径直游了过去。海警们并未察觉有异,拖着空荡的渔船渐渐远去。 蟹伯今年五十五,原本一直在船上讨生活。钱挣来就花,花不掉就赌,一直没攒下个女人。三年前,在台南屏东跟着船老大出海拉网,被菲律宾人射了大腿一枪,伤了筋骨。从此脚板抓不牢甲板,于是上了岸,一路北归,回到老家龟山岛。现在开个小海鲜档,给游客炒海鲜卖烧酒,里里外外一个人,也能生活。 今天一大早,蟹伯就来到海边,这里有个惯熟的“蟹坑”。龟山岛沿岸都是火山岩,当初海底造山时,岩浆一路拱上来,遇到冰冷的海水,相互催化,形成刀劈斧凿的效果。地势和内陆天池的火山景象又大大不同。这个“蟹坑”其实就是个袖珍湾汊,危岩环绕,作不成码头,所以很少有人来。蟹伯无意中发现这里,海水下面地热涌动,硫磺形成的酸性导致浮游生物爆发,因此招来大量海蟹聚集,让蟹伯有了取之不尽的免费食材。现在是秋季,螃蟹正肥美,赶紧多起几篓,又能卖个好价钱。 不巧的是,今早的“蟹坑”边上,坐着一位年青人,打了赤膊,一件套头棉衫晾在岩石上。清凉的海风吹拂下,也不见他感觉冷。手里还扯着一只大蟹脚,捧在嘴边吸食着,咂咂有声。远远见到蟹伯,也不回避,还咧嘴笑了一下,不像是烂仔。 蟹伯收完篓,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于是背着几十只螃蟹,走到年轻人的身旁,喊他去自己的海鲜档吃饭。“生吃拉肚子。跟我来吧,加料爆炒一下,再来点烧酒。”眼前的生意,不捡白不捡。 杜远本来就是个吃货,饿不饿是一回事,馋不馋又是另一回事。刚刚踏上陆地,也算死里逃生一回,心情大好。现在受了渔民的热情邀约,听说有酒,也不推辞,起身抓起半干的上衣,往肩膀上一搭,跟着蟹伯就走。 这爿海鲜档,因为一个人料理,规模很小,还是露天的,就在蟹伯家小瓦房的后面,临着一面悬崖,四十平米的院子,也没有篱笆。招牌在屋子前面,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肥蟹老烧”。和街边的排档相比,区别在于炉灶设在屋内,蝇虫很少,干净。杜远在屋后随便寻了张塑料台子坐下,把脚从球鞋里拔出来,放到绒绒的绿草中,脚趾缝痒痒的,十分惬意。蟹伯自去厨房张罗,取三只鲜活的大蟹一阵刷洗,连斩十几刀,那边锅油也热了,扔进去翻了几铲,倒入料酒和盐巴,飘着油香盛盘。又顺手炒了一份鲜蛤,一并端了出来。 “先吃着,我去拿酒。”蟹伯放下盘子回屋,杜远的眼珠子已经掉进了菜里。这几天,一直在船上漂泊,闲来没事就啃个罐头。那滋味,实在没法跟这等热炒比较。索性扔了筷子,直接上手就抓。 前面不远的公路上,来了一辆车,在门口停下。杜远听在耳里,分辨出两个人的脚步,也没介意,只当又来了客人。自顾朵颐,满嘴正欢畅间,忽听前面屋里吵了起来,接着一声玻璃爆裂的脆响,与蟹伯的惨叫声同时响起。杜远竖起耳朵细听,第一个人“和蔼”地说道:“阿蟹伯,愿赌服输,欠债还钱。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要搞的那么难堪嘛。呐,今天呢,再拿不出,就收你的档吧。”第二个人说:“老大,这档口太小,位置也不算好,不值什么钱。”“闭嘴好嘛?”“是,是。”蟹伯头上挨了一酒瓶,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痛苦地呻吟着。 杜远站起身,想了想,这大概是赌徒之间赊账纠纷,行侠仗义的事,用在这儿可能不妥。又慢慢坐了下来。上次为了救小哑巴,弄出一桩大事,现在想起,还有些惴惴不安,还是少管些闲事吧。想到这里,忽然又听得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屋前响起“有人吗,请问拱兰宫怎么走?” 这声音不大,却把杜远惊了一下!“这人怎么来的?我一直全神贯注,五十米内一只蚂蚱都没漏掉。竟然没察觉他的脚步声?”顿时格外警觉起来。 “呦,你们这是……有话好好说。谁是老板?”后来者十分客气,显是见了屋内的暴力场景,出言相劝。“关你屁事!”之前喊老大的马仔呵斥道,“快滚。慢一步给你脑袋上也开一瓶。”后来者抽了抽鼻子,并没要走的意思:“可惜可惜,这土酒酿的真不赖。洒在地上实在不该。这位小哥,麻烦你给我来一瓶。”马仔闻言怒了,“好!那就给你来一瓶!” 杜远依旧竖着耳朵,这会子只等着再次脑门碎酒瓶的声音,静默了五六秒,也没等到。好奇心大起,离开塑料餐台,从后窗向屋内张望。蟹伯蹲在地上,手捂着头顶,一丝血痕挂在颈间。一个油光光的中年胖子,站在蟹伯面前,头却扭向门口,一脸不敢相信的神色。在门口处,跪着一个人,由于痛苦把腰弯得像虾米,将头直顶到了地面上。而最后一位来者,双脚还在门槛外,手里拿着一支酒瓶,还在客气着,“有劳了。”一把拔去瓶塞,细细抿了一口,吧嗒吧嗒嘴,“果然不赖。” 这人一身斜襟青衫,头戴坠玉方巾,足下手工麻鞋,全套的复古装扮。怕人觉得戏不足,还特意插了把拂尘在后颈领口内。看脸上白白净净,带着三分婴儿肥和七分天然呆。杜远没见到他如何出手,屋里的胖子可全见着了。那胖子倒也晓得审时度势,回过神来立刻换上笑眯眯的面孔,和蔼地对地上的蟹伯说:“要是手头紧,也不急还嘛。呐,就不妨碍你做生意了,改天一起喝顿酒阿?呵呵呵。告辞,告辞。”抬腿就走,出了屋门,那道士也不拦阻,胖子见道士给他闪身让路,忙不迭抱拳施礼,拉起满头大汗龇牙咧嘴的马仔钻进车里,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那小道士进了屋,把蟹伯扶起来看了看伤,“皮开了,骨头还好。拿酒洗洗,七天愈合。最近少吃鱼虾。”蟹伯心里郁闷,也不答话,又取了瓶土烧,硬塞给道士,算是谢意。小道士原本那瓶还没撒手,现在一手一瓶,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该怎么处理。蟹伯见了,从竹篓里取出一支成品葫芦,朱红色,有些年月的感觉。帮他把酒倒在其中,拿细麻绳栓了葫芦腰,再次递给道士。对方也不客气,拿来系在腰间。起手做了个揖,“施主仁厚,请问拱兰宫怎么走?” 蟹伯有些惊异地看住他:“你是说普陀岩吗?一个小庙对吧?好像以前叫过什么宫。”道士一皱眉:“什么普陀、小庙,难不成有和尚住进去了?”蟹伯一摆手,“那倒没有。这庙敬的是圣母娘娘,不住人的。”道士哈哈一笑,“那就对了。各位娘娘都是俗仙,也算修道一门的。跟普陀什么的没半毛钱关系。”“这我可不清楚,不过,这岛上就这么一处香火,八成错不了。”蟹伯指了方向,两人再次相互谢过,道士迈着轻飘飘的步伐,转身离去。脚下像踩了棉花团,依旧没有丝毫声音。 杜远瞧着这等身法,十分羡慕。自己空有纠丹炼体,却不会半点“轻功”,只是依仗强横的身体机能,躲过一次又一次危险。于是打定主意,在桌上留了两张泡软的人民币,朝小道士离去的方向追去。到了没人之处,那道士越走越快,几乎把身后蹑手蹑脚的杜远抛离。杜远也顾不得收敛,索性放开手脚,大踏步跑了起来。 这龟山岛周长只有九公里,去哪儿都不远。没多久,杜远眼前出现了一座庙观,规模不大。有香火味道,但是没见半个人影。待迈进大殿前堂,才发觉小道士正立在门后暗处,咪咪笑看着他,“是你吗?约我来的。”杜远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愣在当场。 小道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杜远,又问了一遍:“是你吗?在下正一淳于帆。”说着,还打了个揖手。没等杜远作答,殿外传来一声大吼:“是我!正一张问初!”两人同时扭头向外看去,但见一道扭曲的电蛇裹挟着地面的草屑沙尘,以惊雷之势扑面而来。小道士抬脚将杜远踹开,自己也借力向后一跳,堪堪避过。那电蛇轰击在前堂泥像上,瞬间爆裂,将两侧的黄幡引燃,大殿里顿时热闹起来,颇有战场的既视感。 这位淳于帆,也不再管杜远,猱身跃出大殿,在青石广场上与来人遥遥相对,那位张问初先生,也刹住脚步,隔了二十米距离站定。杜远远远看去,两人一老一小,一个满脸黑须,一个白白净净。神情倒是一般凝重,活似钟馗遇见了许仙。 第二十一章 一百零一万 淳于帆脸色不太好看,仍然施了一礼,“既然约我出来谈合作,又何必下此重手呢?”张问初冷哼一声:“想合作?晚了。龙虎山已经把面子给足,小小宜兰三清宫,不跪谢也就罢了,还出言拒绝,真是不识抬举。”“你我正一同宗,道法不分远近,又怎能以大小论?”“多说无益。据你师兄说,阻挡两门归一的,就只是你这小白脸。今天没有什么商量,我专程来送你升仙。”话没说完,张问初已经再次发动,一手指天,一手指向淳于帆,也没见祭出纸符或法器,一道弧形电蛇又射了出来,比之刚才的那下,口径又粗了不少。淳于帆右脚一搓,向左滑开半步,电蛇轰在身后的青石板上,发出唰啦啦一阵爆响,听上去像是无数冰雹同时被烧红的铁板烤干。细碎的电弧完全消散后,那块石板已然彻底焦黑。 “什么两门归一?说到底,不过是觊觎我门上清心法。”淳于帆从容不迫,一边撩起青衫下摆掖进腰带,一边拔出颈后的拂尘,“茅山一系,近来多受全真的打压。龙虎山作为正一旗帜,不但不阻止,反而趁火打劫。大陆的茅山子弟,已被群狼蚕食无几,余下的纷纷出走。若不是当年杨天师先见之明,把上清大洞真经转移到宝岛,怕是早就落入你张家兄弟手里了。”张问初听到大洞真经四个字,胡子抖了一下,“承认在你手上就好。现在献出,可以记上一功。下次正一大会,我推举你为茅山掌教。”嘴里这么说着,拳头藏在袖中暗蓄法力,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淳于帆也是如此,刚才一番言语,只是令对方分神之用。现在脚下七步已成,趁对方蓄力未满,而自己调整完毕,手中拂尘一甩,整个人突然旋转起来,袍袖飞舞,如同一只狂浪青蝶,席卷而来。 张问初知道中计,骂了一声,举手护住面门。二十米的距离,淳于帆瞬息而至,整个人化作一团青影,将对手包裹起来,不停旋转,不断加速。被包裹的人渐渐眩晕,脚下浮动,立足不稳。这团旋风的中心,并不平静,洁白的拂尘丝,一根根化成了利刃飞轮,在高速旋转中抽打着、凌迟着张问初的肉身,没过几秒,每根丝都沾染上细密的血珠。杜远从战场外看去,这道青色旋风,中间多了一道赤色圆环,有一种残忍的美感。 龙虎山数千年的底蕴也不是乱盖的,张问初在危急关头,杀伐果断。双臂向上伸直,搭成一个尖锐的三角,左右食指相对并拢指天,其他八根手指交叉锁住,仰天长啸!天空突然无中生有地,凝出一朵乌云,受啸声中隐隐的雷音勾动,终于,一道水桶粗的闪电,自上而下,倾泄下来,将旋风中的二人同时砸在其中! 淳于帆被弹回大殿门口,脸色铁青,仰在地上坐不起来。张问初更惨,全身上下衣衫褴褛,渗着血丝,像被一百只野猫挠了一遍。胡子头发都焦了,还冒着袅袅青烟。至于杜远,看的险些尿出来。 决斗瞬间发动,又瞬间结束。双方两败俱伤,谁都想趁机干掉对方,谁又都爬不起来。张问初打破尴尬局面,趴在地上抬起头,对杜远说:“不管你是谁,现在把他掐死,给你一百万。”停了一下,见杜远没动,又补充道:“美元!” 躺在地上的淳于帆,面孔向上,正对着杜远圆睁的双眼,忍不住哈哈大笑,鼓起力气做了个鬼脸,“我出一百零一万。” 山海关前,敬千川布下天罗地网,却被韩武一个电话打乱了部署。目标跟丢了----日他个仙人板板!如果是属下太蠢,还好说。如果是被有意甩掉的,那就说明目标已经察觉危险。必须想办法补救。敬千川仔细查看地图,掂量了一番,决定让原班埋伏的人马分出一路,去查沿海港口。而自己,亲自跑一趟北线,暂时把口袋阵的指挥权移交外堂分部的负责人。 敬家出了个天师,是无上荣光。敬千川的茁壮成长,也没少借他父亲的光环。毕竟虎父无犬子,得天独厚的学习资源,使得敬千川也出落得心机缜密、道法精纯。特别是,他还特别醉心于集团政治,可以想见,不久的将来,全真青城一脉,龙门丹台内阁必有他的一席之地。一家两代天师,想想都激动。现在嘛,先铲平逆派,取悦巴老,进而夺取外堂控制权,才是王道。这一路职业规划,他早就描绘齐备。只有他父亲不以为然,笑他提前想好了怎么作土豪,却还没去买彩票。而现在,机会来了。文从心就是他的中奖号码。 “逆派”,是传统道门对丹老这一系神秘人马的通称。传统道门,经过数千年的分分合合,有的散叶,有的鲸吞,当世能扛鼎的,也只有北方的全真和南方的正一两大派系。其中一心修真的人,比例非常小。除了各自内阁的高功和执事,这种天师级别的人物。其他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各自利益集团的燃料棒,用完一根换一根,作为基础耗损,维持塔尖上的资源供给。这些人只当谋了份营生。个别人也有梦想,至于能不能爬上塔尖,就看天份和机缘了。 而丹老这一系,不知从何而来,行事古怪,也从不自报家门。一直神出鬼没地忙碌着,不知何为,也不知何故。即便如此,依然触怒了传统道门。毕竟这个世界,资源是有限的,一个新势力的展露,必然打破整体微妙的平衡。与其任其做大,不如趁早铲除。青城的战略,是以铲逆为名,争当全真领袖,扩大外堂编制,暗中削弱正一势力。而茅山因为风水堪舆的业务,与青城重叠,起了冲突。于是首当其冲,被青城打压得措手不及,损失惨重。青城为了证明自己师出正义,也一直没放弃对真正“逆派”的围剿。 文从心也不知道,自己所在的这个组织,到底叫作什么。最初是因为纠丹这种果子的缘故,管那位先贤叫丹老,又因此把化外空间命名为丹园。所有被选来的人,都得了一本道法。大家有的自称丹园传人,有的自称一本道传人。丹老从未开宗立派,在文从心眼中,大家更像一个“特别行动队”。而来自前清的东北山姑裴红袖认为,大家是一支“绺子”,显然把自己当山大王了。 张辽开着车,不分昼夜地前行。偶尔停下来,喂饱小哑巴和油箱。一路无事,看路标,已然接近了承德。文从心吩咐:“不要进市区,直接转南,往帝都方向走。”于是下了国道,转进一条土路。这一带,素有“紫塞明珠”之称,风光独好,清朝帝王们常来狩猎避暑。小哑巴刚睡醒,兴致勃勃地打开车窗,趴在车门上看风景,被风弄乱了头发,像一只瘦瘦的流浪狗,眼神晶亮,充满好奇。 土路两边都是半黄半绿的草场,小丘起伏柔和,有牛,也有羊。一大群绵羊在头羊的带领下,慢吞吞地横穿路面,到另一侧去吃草。张辽刹住车,等着。也没见牧羊人,兴许在某棵树下晒太阳睡着了。好一派祥和的田园画卷。 突然,羊群中翻身立起两条黑衣大汉,一人一把劲弩,机簧同时扣响,瞬间爆掉了“清溪水板”两个前胎。张辽大叫不好,猛踩油门,车子却不走直线,一头扎进路边的土垒,再也无法前行。文从心知道被伏兵锁定,再施展“障眼”也是徒然。探身一抓,将前座的小哑巴硬生生拉到后座按倒。裴红袖也出手了,这位豆腐西施很熟悉自己的车,不知在哪里扳了一下,整个车顶像盖子一样弹了出去。自己一拧身,跟着飞到了空中。不走车门是对的,因为几乎同时,路两侧的草丛中,又站起四名黑衣人,高举铁尺,直冲过来,砸碎了后座两侧的车窗。红袖人在空中,没等完全落下,已从怀里取出红绸,将铜铃一端甩出,震飞一名敌人。从心隔着门抓住一只入窗的铁尺,两厢较力,铁尺竟然扭成了铁麻花!心知这不是一般的劫匪。先前埋伏时令自己毫无察觉,现在又能和自己纠丹之体比力气的,必是道行精深之士。只是对方这种打法,实在有失道门体统,像足了职业刺客。于是借着铁麻花将那人手臂也拉进车窗,另一只手向肘弯反向斩落,咔擦一声,骨断筋折。 羊群受了惊吓,瞬间也乱了,往哪儿跑的都有,一时把车子围了起来。红袖落在一只公羊身上,足尖一点羊角,又跃了起来,手中红绸再次递出,这次的对手有了提防,把铁尺横扫,与绸端的铜铃相击,“叮”的一声,高频十分刺耳。旁人还不觉得如何难耐,在这位直接交手人的耳朵里,简直就像扎进一根五寸钢针,登时惨呼一声,踉跄后退。忽然有人喊道:“小心那铃铛,不是武器是法器!”红袖顺声音看去,一名男子站在远处,黑发披肩,面白如纸,大长脸上带着一丝松弛的笑意。手里摇着一把不合时令的折扇。 第二十二章 算账 前方两位弩手也抛掉劲弩,抽出铁尺攻了过来。张辽大喝一声,双臂用力,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直接卸掉了车门,抓在手中,跳下驾驶座,恍若挥舞着一面巨盾,搪开两人的联手重击。 红袖先前震飞的那位,此刻又杀回来,只是忌惮铜铃法术,不敢硬碰。一时陷入缠斗。从心护着小哑巴,一直没离开座位,也没撒开手中这位断了膀子的刺客。没想到的是,这家伙极其悍勇,眼见自己被人拉住,废了一臂,还无法挣脱。身体又堵了车门,阻挡了同伴的进攻,于是另一只手迅速一抖,掌心多出一只蜡丸,果断拍碎在车门上。只见磷火闪烁,整个车门像被强酸腐蚀一般,飞速融化。那汉子身体贴在车门上,不可避免,也被沾染溶解。在呛人的酸雾中,龇牙咧嘴,面目狰狞,至死未发一言。他身后同伴,终于见到机会,抡起一尺,将前者残骸击开。劈手探入无门的后座,捉住小哑巴一只脚使劲往外拉扯。从心急将手中半条未融尽的断臂向他抛去,也被铁尺拨开。小哑巴已被拉出大半个身子,文从心不敢用力回扯,这孩子不比铁尺,如果被拧成麻花,肯定是不活了。 小哑巴上半身还在车里,脚下惊恐地挣扎着,双手却还紧紧地抱着杜远的双肩背包。这一路她都没撒过手,自打杜远被罗百言掳走,背包就成了她的唯一念想。慌乱中,拉链被咧开一条大缝,一道黄影射了出来,扑在黑衣人手上,啊的一声,那人撤手后跃,退出四五米才站定。黄影随小哑巴钻回车内,黑衣人定睛看了看,好像是只黄鼠狼!再看看自己的手,两排四个牙印,正往外冒血珠,也不知有没有毒。这一下来得突兀,倒没有多大凶险,只是万分意外,扭打中的三人都被吓了一跳。 张辽身材高大,抡起车门来,三分像是巨灵神耍大斧,颇有一夫当关的气势。被搪开的两名弩手,左突右冲,始终不能突破他的防线。其中一人厉声喝到:“我顶着,你开挂!”张辽闻言一愣,心说你们还想怎么着?打架还带着作弊器不成?却见另一人撤回两步,抖腕扬手,一只捏碎的蜡丸向他飞来。如果杜远在这儿,一定会高呼小心,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第一次斗法,瞬间被人冻成猪肉柈子的经历。张辽虽没见识过磷符蜡丸,谨慎的个性也使他涌出巨大的危机感,索性将车门迎着来物一抛,自己侧身向左跃开。磷符在空中化为火球,与车门撞击的瞬间,迸发出千百朵炽烈钢花!离得最近的,是那位负责“顶着”的汉子,被车门崩回的高温铁渣烫了满脸满身,不禁怪叫一声,扑倒在地,用翻滚**熄灭起火的黑衣。 敬千川看到这里,叹了口气。对方三人,分别以一敌二;己方六人,已经一死三伤。还好那个孩子不是有修在身的。看来自己必须出手了。他悄然将折扇合拢,用双掌水平夹住,扇头指着缠斗中的裴红袖,低喝一声:“疾!” 红袖虽未痛快拿下眼前对手,但也只是时间问题。因此尚有余力锁定周围人的一举一动。这会子觉察长脸敌酋有异,双眼余光扫去,只见一根扇骨激射而来,心下不慌,反倒乐了。“嗯,估计这厮是靠关系混上领导岗位的。你以为这种又花哨又过气的暗器,就能奈何本姑娘吗?”可惜,她猜对了上半句,却猜错了下半句。 那根扇骨从远处袭来,一路增威,空气撕裂如汽笛拉响,到眼前已然金光大盛,外形仍然是扇骨,气势却宛如御空而行的三尺金剑。红袖感觉不妙,手腕急摇,将铜铃荡起,堪堪迎上剑尖,没有叮的一声,有的是蓬的一声。整个铃铛碎成齑粉,好在这根扇骨也随之殉职。两下相较,红袖手里只剩下一匹红绸,而敬千川,还有大把扇骨在手。形势高下已分。 “素手出锋芒,千里断人肠。”敬千川摇头晃脑,且笑且吟,“这不是暗器,是法器。”神情颇为自恋。 余下五位黑衣人,见主子出手,想起之前的部署,各自迅速脱离战场,与敬千川加一起,正好围着车子,站成一个六芒星的阵法,齐齐掐动指诀。唯有敬千川展开折扇,将扇面点燃,低喝一声:“绞!” 法阵边缘金光暴起,仿佛无数道利刃交错乱舞,发出金属般刺耳的刮擦声,这层虚幻的剑网,在六人法力催动下,一点一点收缩,向中间的人和车挤压过来。沿途的野草,被剑气绞得粉碎,连石头也不能幸免。几头脚慢的绵羊,顷刻被剁成肉馅,猩红的羊毛随血浆四处飞溅,场面恐怖异常! 红袖心中惊骇,退回了车内,握着小哑巴的手,眼睛看着从心,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张辽见此情景,胸中涌起豪情,横下一条心,拼了命也要救大家出去。此刻心意合一,挥手向剑网凌空击去,居然是一记“大耳雷”。但闻虚空中金铁交鸣,好像被击破了一块,心下一喜,遂左右手交错,连连挥出,一记又比一记勇决!这一连串的对攻,减缓了法阵的收缩速度,但毕竟一个时间内只能抗阻一个方向,而法阵是立体的,包围圈仍然越来越小,大家危在旦夕。从心摸出一根火柴,在小哑巴肩膀上擦出火苗,“张辽靠近!我们回丹园。” 随着火柴迅速燃尽,一个光球迅速从车内向外扩张----敬千川暗叫一声:“不好,要跑!”瞬间变指为抓,将全阵法力化为一股抽拉之力。沉肘缩臂,向自己身前一带! 啵地一声闷响,缺顶少门的豆腐坊专车,消失无影踪。 丹园,天空永远清澈湛蓝。在恒定光的照射下,山坡下面的“垃圾场”里,就在杜远那辆二手泡水车旁边,又多了一台破车。从心和红袖对视了一眼,相互检查完好,又摸了摸怀中昏迷不醒的小哑巴,也完整无缺。从心起身下车,脚下软软的,居然顺来一只绵羊,活的,躺在地上和小哑巴一样,暂时昏了过去。红袖从另一侧下车,抱着偷偷跟来、立了奇功、现在又完全没事的小黄兽二皮,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四下张望着,“妈呀!张辽呢?” 敬千川在北巡的路上,得到省交通厅内线的报告,有监控录像发现了韩武描述的“清溪水板”,车牌也对得上。他带了六名心腹捕手,都是身经百战的死士。立刻加速抢在文从心前面,到了承德。敬千川算无遗漏,完全估准了“逆派”会在进市区前折向小路,回归原本意图南下的路线。于是就地设好了埋伏,羊群是临时抢来的,牧羊老汉敲晕扔在了山沟沟里。 最大的血本,是这部“万劫阵”。敬千川求自家老爷子出面,跪请内阁高功亲自写的符文,就写在了这把折扇的扇面上,焚烧即可引发。高功收了敬家大批天材地宝才点头,可以说,其间接成本极高。而扇骨驭剑之术,主要依赖法器本身炼化出的高能,对法力需求并不太苛刻。飞出去的扇骨,不毁坏的话,还可以反复使用。这也是敬千川优越于罗百言之处。地主家总是有余粮的。 而现在,面对眼前被捆成粽子的张辽。敬千川算了一笔账:万劫阵符耗掉了,扇骨打爆了一根,磷符蜡丸用了两枚高阶的,捕手折了一名,伤了三位。核心目标人物跑了,甚至带着孩子跑的。只留下一个糙汉。这账,怎么算都赔了。 不行,亏本的买卖不能干。这趟欠下的,必须让眼前这人来还。敬千川牙根咬的紧紧。吩咐道:“把他带上,回青城。扔进寒冥堡,把嘴撬开为止。” 第二十三章 一叶孤云 杜远既没拿到一百万,也没拿到一百零一万。面对气息奄奄的张问初,一抱拳:“两位的斗法,惊为天人,小的真心佩服。你们请放心,我不会为图财而害命。”然后一弯腰,拉起呆萌的淳于帆,扛在肩上,直向来路奔去。 这扛人的动作,还是跟罗百言学的。以前自己背过小哑巴,那孩子个子矮,骑在背上就可以。淳于帆身材和他差不多,比他还多些脂肪。扛起来最趁手,否则会影响跑步的平衡。两人奔出一阵,淳于帆手脚仍然被雷劈得酥麻,精神却恢复了些,好奇地问:“咱们这是要去哪里?”一语问住了杜远,他慢下脚步,“我想带你回海边的海鲜档,看有没有什么药物能帮你恢复。蟹伯刚得你相助,想必不会害你。”“呵,还是算了吧。他那里也不安全。你听我的,由此向西,直接到码头,我自己有一艘小船。咱们去宜兰。”杜远依言奔行,不多时,一座小小的渔家码头已经近在眼前。淳于帆的船,只有五米来长,一米多宽,在舢板里也算小的。最可怜的是,连个柴油舵也没装,只能用两支桨来划。 杜远把淳于帆放在船尾,靠着尾板半躺下。自己坐在中间,有模有样地背朝远处更大的陆地划去。其实他只在老家的江滨公园划过船,每次把妹都去,把的妹多了,划船技术也见涨。自打纠丹炼体后,这还是第一次操桨,速度居然比以往快出五六倍。一是臂力和腰劲的差别,二是海水通过木桨反馈到手中的感觉十分清晰,自己每次划动,都能力尽其用,没有半点浪费。小船像离弦的箭一样,飞驰在水面。淳于帆也忍不住赞叹:“好把式!渔家出身吗?看肤色又不像。”杜远笑笑,“我只是力气大些。” 淳于帆听他口音和措辞,又问:“是大陆仔?来这里旅游吗?”杜远一边划着船,一边看向对方:“是。旅游嘛……也算是吧。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实在忍不住了。刚才那位胡须张,被自己招来的天雷劈得浑身焦黑,怎么你却没事?至少看上去,衣衫完好,连帽子都没掉。”淳于帆听他说到帽子,叹了口气,缓抬双手,把头上方巾取下。“我怎么没事?都动不了了,差点提前升仙。你看这里----”说着,用手指捉住方巾上嵌的一方玉石,轻轻一捏,噗的一声微响,那玉石像放久了的烘焙点心,又酥又脆,粉末碎了一手。杜远不明所以,十分讶异。 “那位张问初天师,也是从大陆来的。在正一传人中,算是佼佼者。我今天赴约而来,特意带了这块玉,就是为了防范龙虎山天雷**。”淳于帆看了看手里的粉末,“此玉乃家师所赠,有吸存电力的功效,寻常雷法都可以挡一挡。今天张问初狗急跳墙,主动招引天刑雷劫,超出了它的存蓄极限,就此废了。”脸上露出十分惋惜的神情。 杜远瞪圆了双眼:“天刑雷劫?就是传说中的天劫吗?难道胡须张,已经到了可以白日飞升的境界?”“还不至于。龙虎山一脉,自古擅长驭电之术,张问初只是模拟逆天行事的怨念,接引第一重天劫帮他脱困罢了。要说趋近飞升境界,有传龙虎山的高功张晋,已经够了火候,只是眷恋俗世巅峰的权力,一直压制修为,隐忍不发。”“高功什么意思?”“呃,看来你真的不是道门中人。可惜了这副好身板。” 接近陆地,一辆摩托艇开了过来。杜远见上面的涂装似曾相识,有些紧张,“海警!”淳于帆笑了,“你这大陆仔是偷渡来的吗?这边不叫海警,叫海巡队。”说话间,两船已经减速并舷,一名海巡队员见到淳于帆,挥了挥手,“大喵天师,您这是去龟山岛钓螃蟹回来吗?”“呵呵,贫道哪里有此雅兴,只是陪三清宫的访客看看宜兰海景。7021,你外婆求的驱鬼符已经画好了,改天叫她来观里拿。”被叫做7021的海巡队员高高兴兴应了一声,又挥了挥手,驾船远去。 一路行船过来,淳于帆四肢渐渐恢复自如,遂指挥杜远把舢板靠在码头上,两人登岸步行,没出几步,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司机弹出头招呼:“大喵天师,您是要回观里吗?来,上车。”淳于帆也不客气,携杜远一齐坐进后座。杜远有些纳闷,“怎么大家都叫你大庙天师?三清宫很大是吗?”前面司机听了,哈哈笑了起来。也没回头,抢着解释说,“不是大庙,是大喵。喵喵叫的喵。咱们这位天师,对乡邻一向是极好的,有求必应。只是你没发现吗?他走路从不带声,落脚轻轻软软的,活像一只猫。乡亲们喜欢他,所以起了这个外号,大喵。哈哈,对不起阿,您不介意吧?”淳于帆嘿嘿一乐,“不是外号,是昵称。随便吧,大家高兴就好。”杜远想起一事,忍不住又问:“你这本地人,怎么会找不到拱兰宫?”“唉,真以为我去问路?我是见不得乡邻被欺负,管管闲事罢了。对了,黑狗头,等下你给码头帮带个话,就说龟山岛蟹伯欠的赌债,三清宫大喵替他还,叫他们别再找麻烦。”司机痛快地答应了一声。 宜兰在台岛东岸,风景宜人,民风也十分质朴。三清宫规模不小,香火也算旺盛。淳于帆引着杜远从旁门进了观内,直接入内堂,叫杂役奉上香茗。杜远好奇,四下张望。 淳于帆招呼他坐下,双手端起茶杯,齐眉平举,“正一茅山淳于帆,谢恩公援手。此间义举,断不敢忘。”然后一饮而尽。杜远看他来得正式,也不推辞,有样学样地举起茶杯,“一本道杜远,一心求善,愿见天下太平。”也饮干了。淳于帆举壶续茶,“原来是杜先生。一本道是哪里的道门?求善更像佛家的说法。”杜远对他印象不错,心里种下了几分信任。于是答道:“我本一介凡夫俗子,刚入道门没几天,才发现这个世界过于精彩……简直是惊悚。自己也没学到什么本事,稀里糊涂被高手追杀,幸亏跑得快,不然早就挂了。今日初见,大喵天师解救蟹伯,令我十分钦佩。如蒙不弃,愿与喵兄结为义兄弟。”淳于帆有些意外,但又马上抱拳,“恩公有此想法,也好。这结义之礼我没主持过,想来三清上仙也不合适作证。不如去繁就简,互拜一下。兄弟情义,贵在内心。”于是两人跪地互拜了三拜,搞的有些像要入洞房。淳于帆大杜远两岁,被奉为义兄。 二人落座,继续饮茶。杜远捡了这么个有地方性影响力的哥哥,安稳了不少,心想至少在宝岛有了照应,吃喝应该不愁了。于是也不客气:“喵兄,我今天一路跟踪你到拱兰宫,不为别的,只因羡慕你的猫步。这几日被人追的急了,想学一门保命的身法。不知是否可以赐教?”淳于帆一口茶喷了出来,“什么猫步?你当我是林志玲吗。”擦了擦嘴角,又说:“阿杜阿,这身法可以传你,其他道法也可以交流。只是,自此一旦发现,你用这些东西作恶,我茅山门人,人人可以诛之。我也不会容情。你还要学吗?”杜远郑重起誓:“绝不有负喵兄。” 接下来几日,淳于帆派人在宜兰境内布下警戒,以防龙虎山再次偷袭。他自己留在三清宫内,悉心调教杜远。茅山一脉的神行身法,始于公元一世纪南朝高功陆修敬,又经历了赵若隐、李澄源的修缮,大成于叶孤云。故而后人多以“一叶孤云”来形容这套身法,取意“轻如一叶,行若孤云”。民国时期,茅山天师杨洞明将【上清大洞真经】带到台湾,以宜兰三清宫为观,开枝散叶,传到淳于帆手中,已经是第四代了。 淳于帆自己用的,正是“孤云步”。身法要有心诀来带,杜远对其中许多词汇不明所以,淳于帆就转换成现代词语帮他理解。值得庆幸的是,杜远的肉身在纠丹改造下,十分强横,而且还在逐渐提升机能,虽然速度放缓,依然能感觉到对身体的控制力越来越精准。连淳于帆都惊讶他的学习速度,对他这副肉身鼎炉羡慕不已。 这一天,刚练完功的杜远,冲洗了一番。换上观里干干净净的素色麻衣,来到前殿看热闹。熙熙攘攘的香客和游客,塞满了整个院子。远远看见淳于帆,正在角落里和那位编号7021的海巡队队员说话,杜远走过去,听到,“……一定得走一趟,阿婆说驱鬼符不好使,现在正是旅游旺季,却没有人敢住客栈。阿婆整天哭哭啼啼,您快去给想个办法。” 第二十四章 肋差 林阿婆的小客栈,离三清宫不算很远,在南面的旧寮山上。这里林木茂盛,遮天蔽日,夏天十分凉爽,秋季景色宜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景点,通常来投宿的,都是文艺青年,图个幽静,适合搞搞创作。本世纪初,有位日本作家来这里小住,回国写了篇游记。从此,隔三差五就有年轻的日本游客慕名前来,说是放归自然,寻找灵感。直到上个月,有位大阪姑娘,在这里撞了邪,从二楼窗口跳下,腿断了一支,人也变得疯疯癫癫的。大家传来传去,都说闹鬼,没人敢来住店。这里的生意,就此衰落下来。 海巡队员7021,不忍自己外婆伤心,找了几个同队的壮汉,在客栈里光着屁股跑来跑去,大喊大叫地敲锣打鼓,也没见有什么鬼被阳气冲撞出来应战。实在没了辙,还得请大喵天师出马。 杜远跟着大喵,有心看看热闹,一起来到了这里。林阿婆准备了米粉羹待客,大喵嫌里面有蒜蓉,荤气,都给杜远吃了。杜远心想,你不吃蒜,但是喝酒,到底哪个更荤气?两人在客栈里上上下下巡视了一番,大喵有了计较,拿作法当借口,把阿婆和7021都支了出去,在院子里等着。关起门来,对杜远说:“阿杜,你怎么看?”杜远指着楼梯柱子上的黄纸符说:“你这符贴在这里,也不烧,能好使吗?”“呵呵,驱鬼符本就不带术法,只是一张名片。告诉鬼,我们注意到你了,你好自为之,赶紧走开,不要再惹麻烦。”这话像是开玩笑,杜远却笑不出来,只感觉一股凉飕飕的阴风钻进体内,不禁打了个冷战。大喵见此情景,也没取笑他胆小,只是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你刚才这股子寒意,从哪里开始的?”杜远怔怔地想了想,低头看了看脚下,“好像……从地板上钻出来,透过脚后跟直达全身。” 大喵天师立刻开始搜索地板,一直挨到厨房,才发现一块可以翻起的隔板,一拉拉环,出现一个地窖。大喵道:“根据这些天观察,你的身体远超常人,六感极其敏锐,你也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两人从梯子爬下来,在墙上寻到开关,打开了窖里的灯。里面出乎意料地宽敞,和上面木质小楼相比,下面居然全是混凝土结构,呈标准的圆形,直径足有十五六米。环着墙壁摆满了木架子,上面存放了一些水果蔬菜,还有些用旧舍不得扔掉的杂物。大喵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罗盘,定住身看了一阵子,杜远好奇,也凑上去瞧,只见罗盘四周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和符号,正中一根磁针朝着一个方向,抖动不停,似乎那里有什么让它害怕的东西。两人顺着方向看去,那处立了一张床板,落满灰尘,斜倚着墙靠着。 杜远汗毛竖了起来,“那床?”“不是床。”大喵上前将床板挪开,显露出后面的墙壁,这一块和旁边不同,不是混凝土的,而是砌满红砖,看色泽至少出窑几十年了。分布面积和一扇门差不多大小。显然,这里曾经是一道门。 杜远作了个砸开的手势,被大喵制止,他取出一只小铃铛,用红线挂在地窖里的灯线下面。“我们今晚不走了,住在这里。你上去,告诉阿婆回村里等我通知,估计明天一早,就有结果了。” 这一夜,正值满月。 两人躺在楼上客房里,一张大床上,和衣而卧。谁都没做声,各自静静地想着心事。眼看过了四更,突然杜远耳朵一动,“响了,你的铃铛!” 大喵迅速起身下楼,杜远跟在后面,手里抄着一根扫把,也不知道好不好使,只当壮个胆。两人停在门厅里,并没有下地窖。大喵抬手一口咬破中指,在自己双眉之间,自上而下划了一道血痕,又如法炮制,给杜远也划了一道。杜远只觉得灵台轰的一声,周围一切都失去了本来的颜色,一切物体变得幽暗透明,彷佛无法触及,只剩下虚构的三维线条,这是一个黑白灰的世界。最令人震惊的是,眼前的餐桌边,坐着一位,从未见过的男子。 大喵天师,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住那男人。杜远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也站着不动,手里的扫把不停颤抖,掉出许多灰尘。那男子看到他俩的样子,露出一脸惊讶,先开口了。说了很长一段,杜远一个字也没听懂,像是日语的语感。大喵听了,开始回答,很流畅,也是日语,也讲了很长时间。终于,那男子像是明白了什么,慢慢站起身来,对着二人鞠了个躬。起身,指了指厨房地窖的方向,又说了几句。转身离开,这一次,是向外走的,一直穿过透明的、紧闭的客栈大门,走出院子,上了小路,直到消失在密林深处。 杜远洗过脸,这世界才恢复了原有的色彩。大喵将楼上楼下全部电灯都打开,又带着杜远来到地窖里,收起小铃铛。做了个有请的手势,示意砸开砖墙。杜远用拳头比了比,不知道这面墙到底有多厚,没有信心,于是寻了一支榔头,叉步上前,将腰力贯入手臂,再通过榔头挥出----蓬的一声巨响,所有红砖应声向内塌陷,七零八落堆满一地。杜远抖了抖满身灰尘,心想,要是张辽在这里,用大耳雷道法遥遥一挥,想必不会这般狼狈。 大喵在架子上取了一只手电筒,向内里照了照,发现空间不大,只有四尺见方。里面只有一个大油布包裹,半人多高。用绳子缠绕着,不知为么,有点松垮的感觉。大喵上前,抓着绳子将包裹提了起来,并不很重。他一言不发,提着包裹,爬上梯子,在厨房又取了一桶五升的煤油,交给杜远拎着,出了客栈前门,沿着山路向上走去。杜远不放心,跟在后面,紧着催促喵兄先打开看看。一直走到山顶,四下无人,月光洒在一块平整的山石上。大喵将包裹放下,慢慢解开绳索,旋转着揭开油布,哐啷一声,一尊坐姿骷髅散开,凌乱地躺在油布里。大喵用手拨了拨,从乱骨中取出一物,递了过来,杜远接过细看,半米多长,黝黑带鞘,却是一柄武士短刀。将刀身抽出,发现鞘内灌满机油的油膏,刀刃完好,没有半点锈蚀,在月光的映射下,可以见到一些微小的析碳颗粒,杜远用油布一角擦拭了一下,顿时,一泓秋水映月明! 大喵取出手机,吩咐三清宫里的杂役,送一只观里养的白狐到旧寮山客栈。然后将骷髅重新包好,淋上煤油,一把火烧了起来。 月夜寮山顶,火光熊熊,此刻远近人家都睡的正香,没人注意到这个怪异的景象。 大喵天师念了一小段超度经文,大概意思是,让人直接去青华长乐界,别再回头,一路走好之类的。然后在山顶坐了下来,似乎有些疲倦。看着迷迷糊糊的杜远道:“你看到的人,是日据时代的一位将领,第十七任总督小林跻造的侄子,叫作小林秀树。民国三十四年,也就是公元一九四五年,日寇结束殖民统治,撤出宝岛时,密令旧寮山部队,征用当地徭役,开挖山体,把大批高价值战略物资埋藏。幻想有朝一日打回来再用。冲突,发生在掩埋后,军部为了保密,下令屠杀所有民夫。小林秀树在本地长期驻扎,已经有了深厚感情,于是激烈抗争,最终被勒令切腹自裁,民夫也没保住。这把肋差,就是他当年切腹用的。”杜远听到这里,情不自禁一甩手,短刀插在了地上。 “小林秀树的副将,按照他的遗言,将尸体包好,封存在寮山一处暗堡下面。这座暗堡,后来被拆掉,在原来的地基上,又起了一栋小楼,就是现在林阿婆的客栈。小林的怨魂,在此处徘徊不散,经常跑到埋葬民夫的秘密地点独自祭奠。七十年过去了,直到上个月,一名大阪来的日本女人,深夜在客房里诵读自己写的俳句,引发了小林的思乡之情,于是出来询问大阪现在的样子。结果,你知道的,那女人跳窗跌断了腿。林阿婆才找到我。”大喵弯腰捡起地上的短刀,重新入鞘。“小林秀树答应离开此地,自行散掉三魂七魄。临走时,拜托我,将此刃送交远在大阪的妻子……估计也不在了,我还是给他后人寄去吧。” 天光放亮,两人回到客栈,正好三清宫的杂役也提着笼子来了。笼子里一只白狐,千娇百媚,蓬松的尾巴几乎和身体一样长。嘴角和四只小爪却是黑色的,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大喵天师收下笼子,把杂役遣回。对不明所以的杜远说,“我们的任务,是帮林阿婆恢复生意,可不只是驱邪捉鬼那么简单。” 第二十五章 黑狱断肠歌 林阿婆不放心客栈的情况,约莫七八点钟,就上山来看动静。7021回海巡队出任务,没有跟来。大喵天师指着笼子,告诉她:“根本没有鬼,都是这小东西搞的鬼。我们忙了一夜,终于逮到它。现在把白狐放在这里,您也不要伤害它,每天喂些肉食。让您的孙子上网发个部落格,就说狐妖仙子显灵通,半夜滋扰日本素人。再拍张白狐照片发上去,保证你这客栈立刻爆满,怕是人多的住不下哩。您都记住了吗?唉,算了,我还是跟您孙子直接说吧。”随后发了个简讯给7021,把情况交代清楚。远在海上的7021千恩万谢,答应一定照办。 回三清宫路上,杜远严厉指出,大喵的行为是欺骗人民群众,大喵不以为意,说我满足了客户的基本需求,一是安心,二是发财。哪里又有什么不对?难道非要嚷嚷着有鬼,结果谁能讨到便宜?最后结论:“世俗社会,对灵异现象,知道的越少越好,尽量不要制造恐慌。大陆不是讲和谐吗?其实哪里都是一样。” 杜远无从反驳,又试探着问,“我看到一个黑白世界,包括那个小林,都是黑白的,那是什么?是冥界吗?”大喵一拍手,“你终于问到一点有用的问题。那还是我们这个世界,只是,我帮你暂时开了松果眼,你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波谱。灵魂是一种肉眼不易察觉的能量体,通常也不能脱离**长期存在,只有在极特殊的磁场环境下,才能保持独立聚合,经久不散。旧寮山嘛,我怀疑,这里的磁场异常,和日军埋藏的战略物资有关。” 杜远一听,又来了兴致,撺掇着去寻宝。大喵摆出义兄的样子教导他:“阿杜阿,你是电影看多了,想象力太丰富。得收敛性情,一心证道,才是修真的样子。孤云步你练的怎么样了?下次被人追,能用上不?”杜远急忙调出心诀,调整身法,一路烟行,又快又稳,也不见怎么摆动,潇洒的样子直追大喵。二人展开竞赛,山路上笑声不断,惊起一群野鸭,呷呷叫着,好不热闹。 张辽从黑暗中醒来,只记得自己被熏了迷香,然后恍恍惚惚一路颠簸,折腾了不知几日夜,最终被扔进一间暗室。他从干草上爬起身来,沿着四壁摸了一圈,发现一扇铁门,十分厚重。托纠丹之福,眼睛很快适应了这里的黑暗,这里像是一间牢房,只有十米见方。角落有个蹲便器,还有个水龙头。蛮正规的样子。难道,他们把我弄进了监狱?是公家人干的?不会。且不多想,先调息检查一下身体,发现机能完好,迷香的毒素已经排光了。 他仔细检查四壁,轻轻叩着,没有回音,可能墙太厚,也可能干脆就是山体内部,没有什么隔壁。忽然手指碰到一些划痕,用指尖依次摸去,是些小字。张辽闲着无事,一边慢慢摸索,一边轻声读着:“太一萧久常,龙困于此遭虾戏”,“净明许侃,到此一游”,“正一吕高弦,赋歌一首”顺着这一行摸下去,还有很多字,歌云: 链锁昂藏七尺,梦回鼎盛茅峰。 吕祖令下千幡动,葛公经传万笏声。 一意与天争。 世间宵小作怪,任由奸佞横行。 了却此生无憾事,但嬴来世有狂名。 举火屠青城。 每行字上还有对应的简谱,张辽在大学玩过乐队,扔得久了,也勉强读得懂。哼出来一听,却是古曲“夕阳萧鼓”的旋律,慷慨悲壮。配上这些歌词,自有哽咽在怀。 不知这位吕高弦是谁,又受了多大委屈。看字面,和青城的仇恨不小。张辽是个川人,对青城山自然有些模糊的概念。这山,去游览过两次,风景极好。既不险要,也不嚣张,景致入情入理,温润如世外方家。对了,这山上道观不少,莫非……?张辽想了想自己的现状,莫非我们丹园一本道门,和这青城的道门有些瓜葛?搞不好得罪了谁,才被伏击。是啦,一定是啦!那日在丹园,文从心启动集体瞬移前,从铜镜里看到几位道士正在做法,从心分明骂了一句“青城牛鼻子,阴魂不散”。 线索一丝丝汇聚起来,张辽心中有所醒悟。只是不晓得前因后果,一时无法通透。那么,我现在,极可能被关押在青城山某处。这里,是座黑狱。 外面一阵沉重的脚步,在铁门前停了下来,连续三道哐哐哐的巨响,门才被打开。走廊里的灯光照进暗室,门口站着三个人,其中两个留在门外,中间一位走了进来。这人中等身材,面色铁青,将手中一副巨型镣铐咣当抛在地上。“自己戴好。别耍花样。”张辽停了一下,假意顺从,慢慢弯下腰,俯身去捡镣铐,心里盘算着,如何将这铁家伙像流星锤一般舞动,击倒对方后再如何对付门外的两个人。他还没完全计划好,右手刚刚握住镣铐,青面大汉突然一攥拳,按动了藏在手中的遥控器。一股高压电流瞬间传遍张辽全身,筋肉充满强烈的烧灼感,张辽闷哼一声,镣铐脱手,重新掉回地上,他自己也萎顿着,缓缓跌倒,失去了知觉。青面汉子不屑地冷笑,这种套路,百发百中。任你心中多急智,也斗不过这些职业看守。外面两人走了进来,把张辽抬了出去。穿过长长的走廊,打开两道栅栏门,钻进一处铁笼子里,青面汉子拉动扳手,铁笼子吱吱呀呀地上升----原来是个简易电梯。 电梯停稳,三人抬着张辽走进一间宽敞的石厅,敬千川背着双手站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这间石厅,正对大门的一面墙上,有一整排长长的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翠林幽谷,丛林飞瀑,好似隐藏在在一座山坳中。敬千川打了个手势,“把他弄醒。”两个人转抬为架,让张辽上半身垂直,双腿半跪在地面。青面汉子在墙角的壁炉里抽出一只六七尺长的火钳,钳嘴烧得通红。径直走过来,毫不犹豫地向张辽胸口按了下去! 突然,“昏迷中”的张辽猛力压肩含胸,胸口退后三寸,双臂生生将左右两人甩向自己前方,两人胸对胸撞在一起,中间还夹着一柄炽热的火钳!嗞啦--一股青烟冒起,烤肉味充斥整个大厅。 那副遥控镣铐中的电压虽强,也不足以放倒纠丹炼体后的张辽。痛归痛,可是他没失去知觉,只是顺势装晕。现在,终于穿过一道道门禁,来到这个大厅,并且看到了窗外的自由世界。就是此时!发动---- 青面汉子大惊失色,心中后悔托大,怎么会提前醒了呢?就应该把那幅镣铐给他戴上,随时可以再电他。他还不相信,有人可以根本电不晕。他手上并未迟疑,一把撤回火钳,嗞啦----又带下两人各自一条焦肉,简直欲仙欲死。就在两人相对向后翻倒的同时,张辽右膝一顶地面青石,左腿跨步腾越,从两人中间缝隙飞出,右掌翻动,人在在空中,手臂向青面汉子劈去,势如疯虎!青面汉子身经百战,反应也不含糊,前脚足跟一推,身体向后平移了足有一丈,眼见自己已经脱离敌人攻击范围,后脚再发力顶住地面,稳住了身形。可是,他想多了,对手的攻击范围,并不仅仅是手臂的长度。 只见张辽单臂化劈为甩,在空中荡出一个优美的弧圈,丈许外的汉子,那张青面猛然向另一侧甩去,像在虚空中遭受莫名重击,青面顿时变成红面,半边脸肿了起来,鼻孔喷出了殷红的血雾。暴击,绝对的暴击。 张辽并未就此收势,落地后,身体跟着手臂的惯性继续旋转,一圈转回来,又是一记“大耳雷”!这下子,连三丈外的敬千川都感觉到了掌力叠加的恐怖效果,缩身急退,直到后背贴住了墙面。他也多虑了,张辽神识锁定的焦点依旧是青面汉子。但闻一声巨响,青面汉子的青面,完全不见了,整个头颅被扇得反折到后背上。 两位烧伤的打手,被张辽撞飞后,半躺在地面上,此刻看到这恐怖的情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忘了爬起来助攻,魂飞九霄天外。 张辽跨步向前,一个纵跳,踩到正在仰倒中的尸体,借力发力,又是个大跳,瞄着对面的长条窗冲去。无以伦比的战斗状态,已经让他全身充满了兴奋----咣!!!好硬的防弹玻璃,张辽被弹了回来。 敬千川早已发觉他的意图,见他向窗口冲击,急忙压了个弓步,双掌上下合拢,夹住折扇,簌地射出一支扇骨,想跑?留下! 第二十六章 喜相逢 张辽一撞之下,玻璃安好,自己七荤八素,横着折回到地面上。这坚固程度,不亚于钢板!正巧这一折回,堪堪避过身后衔尾追击而来的绿色磷火,那扇骨在空中燃尽朱砂符文,贴着张辽前额掠过,直接打在玻璃上,符法彻底爆发出来。 这道符法,和罗百言一招拿下杜远的那张相似,都是冻结术。只是品阶更高,释放效果更显著!眼见那防弹玻璃,像是遭遇了万年寒霜,瞬间急冻,布满了不可思议的奇形窗花,由于内外温度变化太快,嘎巴一声脆响,产生了无数细小的裂纹。 敬千川用冰,目的还是留人,没想倒帮了对方一个忙。张辽从地面再次弹起,勇决地直冲窗口,哗啦!连人带整块酥脆变形但是没有分裂的玻璃,一起跌下了窗外的深渊。 哇,是深渊咧!这太出乎张辽的意料。千算万算,没想到这点。刚刚在大厅里,偷眼向外看时,明明只有翠林幽谷,没想到一头跌出窗外,才发现,美景都在狭窄的深渊对岸,自己这一侧的墙面,是垂直着悬崖建造的,连个窗台都没有。 在感觉无比漫长的坠落途中,张辽得空想了许多。也许,我应该早点和从心订个婚?不,如果结局是现在这样,还是不订的好。世上少了一个望门寡。再也许,我应该独自坚持寻找好朋友杜远,他现在生死不明,让人深感愧疚。又也许,书上也有真话,悬崖都是逃生路,仙丹和秘籍都在下面等着我?只怕在这个世界中,我不是主角,没有不死光环护身啊---- 这道崖缝,约三米宽,向下却是极深。如果张辽提前有准备,直接跃过去也不难。现在人在空中,无从借力,只能任凭自由落体。那块虽然碎裂,但是仍然粘连一体的特殊玻璃,仍在身下伴随着,在路过的飞鸟眼中,这是一个,骑着透明飞毯的人类正在急速俯冲的奇异景象。 此时,山崖底端的平台上,端坐着两位道士,正在修习吐纳之术。前面坐的是一个小哥,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齿白唇红,丰朗俊秀,道袍整洁合体,如同一杆带露青竹。后面一位老人,风格截然不同,滚金线的八卦天师袍,头上束发紫金冠,须发皆白。那是相当的拉风! 小道士深呼吸后,抬头发出一声清啸,啸声单薄且有些抖动,最让老道不满意的是,居然半途戛然而止,像是被生生噎了回去。金冠老道轻哼了一下,这孩子,虽天资一般,但毕竟是内阁高功亲口托付的门内重点培养的形象推广代言人,即使他日不能大成,基本吐纳之法,还是要掌握的,于是决定再示范一次。金冠老道深吸一口气,仰天长啸!张口那一瞬,分明一股白色气浪射出,如同吐出一口宝剑,贯日而去。可惜也未持久,老道在仰头的瞬间,目光追随口中剑气移动,竟然看到一副不可思议的画面,啸声也被中途打断。小道士先喊了出来:“阿……阿凡达!” 还是老道更老道,他一眼看出,空中正在疾速下坠的这位,不管是阿凡达还是阿凡提,都危在旦夕。看那狼狈的姿态,就知道不是在修习某种飞行秘术。在我青城仙山,不可罔顾生灵!心念所至,袍袖一甩,金冠老道已如同彩蝶般飞舞起来,道袍上的金丝,在太阳照耀下,光芒烁烁,直如仙人。 约腾空两丈许,距离张辽还有九尺距离,袖中突然甩出一支金色长鞭,直接抽打在张辽身下的玻璃板上,鞭梢带着顺时针翻转的强大力道,使得下坠之势略微一顿,玻璃板翻到上面,张辽翻倒下面,来了个空中体位大挪移。老道上升之力已尽,下坠尚未开始,正在滞空的一瞬,手腕又是飞速一抖,鞭梢勾卷在张辽身上,迅疾斜向拉拽,将整个人向己方山崖立面甩出。张辽直接猛扑在崖壁上,被湿漉的青苔垫了一下,没有太大撞击声响,又反向弹回,后肩朝平台地面直撞过去。 强横的身体又救了张辽一命,虽然被震得五味杂陈,腹内器官好像都挪了位,终究还是保住了性命。神经高度的亢奋使他触地后,毫未耽搁,一打挺又站了起来,粗喘不止,惊魂未定!彷佛还在回味刚才发生的这一切。 这一下,把两位道士又惊着了。小道士自不必说,嘴巴从刚才看到他起,就一直张着没合过,这会儿更是惊得不要不要的。金冠老道也鼓着两只大袖,翩翩落地,站在张辽对面,惊异地看着他的眼睛说,“这位仙长,贫道没耽误您飞吧?” 张辽收了魂,轻轻耸动了一圈双肩,“还好,还好。我很好,你也好。我是说,多谢你!”他定神仔细看了看老道的金冠和法袍,有些语无伦次,“我的天!我果然是主角。这位仙长,你是不是在此等我多时了?” 小道士在一旁听两位互称仙长,觉得喜剧味道十足,也缓过神来,起身走到张辽旁边,上下看了又看,“你这身板,可真够结实的!”老道也醒悟过来,知道这位“天兵”十有**是失足跌落下来的,于是收了讶异,换上日常的高人神色,一揖手,“敢问施主从何而来?又欲去往何处?为何抄此近路?” 张辽哑然失笑,端详了一下老道手里的金丝长鞭,郑重地还了个礼:“在下张辽,被恶人绑架至此,侥幸逃脱,又坠入山崖,幸得二位相救。请问,此间可是青城山?”小道士抢着说,“可不是二位相救,只有这位潘天师出手了。小道罗恒年,只是坐前排看大片儿的。”老道正了正束发金冠,“没错,此处正是青城山。你说的恶人现在何处?还有人敢在青城撒野?”手里攥紧了长鞭,虎视眈眈,感觉立马要去寻来教训一番。 张辽现在的造型,十分狼狈。一身行头还是在涪江落水时那身,后来又在长白山潜泳,接着从仙人桥驾车奔承德,遭遇伏击后被人掳走,捆绑着一路颠簸押到青城山,在黑牢里不知多久醒来,又紧接着恶斗一场,才跌落此处。人虽没事,衬衫、西裤包括皮鞋,都已破烂得不成样子。外人一眼看上去,十分符合绑架案受难者的身份定位。再加上张辽生来一副浓眉大眼的忠厚摸样,两位道士很难不相信他说的话。 张辽心里却另有计较,如果那些凶徒都是青城的人,那么眼前这两位,多半也是同门。这十分不妙,尽管这潘天师救了自己,一旦凶徒们追下山来,两厢一碰面,自己仍然在劫难逃。看这潘天师的身手,是自己万万不能及的。眼下还是以赶紧脱身为第一要务,走得越远越好。 正要抱拳告辞,谷底垭口远远转出一人,面容瘦削,神情忧虑,一丝阴云遮挡在线条冷酷的面颊上。他一步步向这个方向走来,小道士罗恒年见了,却是十分惊喜,“老爸!你回来了!” 来者,正是青城外堂左执事罗百言。 罗百言在丹东跟丢了杜远。三百公里的连续追击,身心疲惫至极,四肢脱力,不禁瘫倒在沙滩上。躺了很久很久,天黑下来,望着满天的星斗,耳畔全是海浪一波一波冲刷沙滩的声音。他自己也心潮起伏,想了很多。这次,被巴老一脚踢出组织,独行万里铲逆,逮住了文从心等人的行踪,虽跑了正主,协从还是捉到一个。没想这小子体能异于常人,被绑缚双手,依然狂奔在前,始终没有被自己追上。看身法,不像是用了某种秘传心诀,但是,人类肉身又怎会如此强悍?饶是自己,也全凭数十年坚持不懈的苦修,才勉强跟上,这还是在我双手自由的情况下。如果这小子没有被缚,跑起来又会是何等景象?老罗摇了摇头,简直不堪想下去。自信心受到严重打击。 一辆车开了过来,停在远处。车上下来一人,慢步走来。罗百言躺着没动,侧着耳朵听去,这脚步的节奏他很熟悉。“宫平,你追踪了我的手机定位?”宫平是自己的老部下,当初涪江遭遇战,随从里就有他一个。只是现在,自己被撸成光杆司令,宫平和其他组员一起,被补充到敬千川麾下了。 “是的,罗总。”这种世俗称呼方法,也是罗百言规定的,便于组员在社会中展开活动。“你一个人来的?敬千川不怕你反水吗?”“罗总待我情同手足,今日一时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是我主动请缨来助你的。敬千川狼子野心,外堂上下皆知。他怕也没用,我宫平跟定你了。” 听闻此言,罗百言深受感动。从沙滩上坐起身来,看着来人,点了点头,“我把人丢了。这次又是竹篮打水。”宫平上前一步,探手欲搀扶疲惫的老罗站起来,口中劝慰着“青山依旧,绿水长……”一个“留”字没等说完,被一把叼住手腕,拉跌在地,罗百言如同一条黑曼巴,迅捷缠绕到宫平身后,猛然揽住脖子,另一只手发力一扳。断了颈椎的宫平,面朝下趴落,细沙塞满了张开的嘴巴,将最后一丝嗬嗬声严严堵在喉咙里。 那只伸向老罗的友谊之手,反向摊开,中指根部夹着的一根细针,在月色下,隐闪着幽暗的微芒。 第二十七章 科技与神功 罗百言原以为,敬千川只是觊觎自己外堂接班人的第一顺位,在业绩上和他争功。现在自己失势,大概会被放过。没想到他一心赶尽杀绝,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可言。对于背叛自己的宫平,他没有恨意,都是利益驱使,谁又不想选择更有前途的道路呢?他取出一枚宝贵的符丸,将宫平尸身化作一滩脓水,不久,这片沙滩被逐渐涨潮的海水,彻底冲刷干净。 罗百言打开腰囊,点了点存货。这次单独行动,一共携带了六枚攻击性符丸。在豆腐坊用掉两枚,第三枚祭奠了老部下宫平,还剩下三枚。青城有敬千川在,外堂的资源,怕是自己以后不易调度了。唯一让他担心的是,他的儿子罗恒年,还在内阁敬天师眼皮底下修习。这等于有个人质在敬家手中攥着,现在撕破了脸,随时可能对自己不利。他打定主意,把铲逆任务暂时放下,立刻回青城接走罗恒年。 青城山一处隐秘的谷底,罗恒年见到老爸,十分开心。罗百言没有先回应儿子,看了看他身后的潘天师,一颗心暂时放下。这位潘爷名天寿,在内阁素有独行之名,从不混迹派系之争,年轻时也是风流无俩的人物,四十年前,曾在第七十九界“鹤鸣法会”上,摘得“最佳仙风奖”,为青城一脉大大争光。而二十年前的第八十届,该奖项被齐云山一位胡盛元天师抢得。估计内阁高功派潘老来调教罗恒年,也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第八十一界法会,准备再次拿下这个形象大奖,重振青城美名。毕竟,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谁的形象佳,谁的俗世信徒就多,香火也就更旺。只有获得更多的资源,才能培养出更多的天师。修真,是很费钱的。 罗百言恭恭敬敬,对潘天师深施一礼,“小儿性情顽劣,给您添麻烦了。”潘天寿抬手一托颔下长髯,直言不讳,“你是外堂的罗执事吧。这孩子不错,涉世未深,还来得及调教。在我这里,你且放心----论资质,他离大成之境,最快也得六十年。论卖相嘛,明天就可以去拿仙风奖了。”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法袍上的彩绣随之一阵抖动,金光灿烂。 罗恒年天真爽朗,听了这话也不扭捏,陪着潘天师呵呵傻笑。他内心对无上道法,也只是崇拜,并未建立一世苦修的执念,只要能成为一方青春偶像,受万千粉丝追逐膜拜,他就很满意了。仙途遥远,开心就好。 他爹听了,倒是一脸苦相,嘴角两条法令纹,皱得更深了。心道果然!即便自己儿子进了内阁,也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锦绣皮囊满地爬,不似天师那般无可替代。在眼前的倾轧斗争中,是借不上半点力的。心中苦闷不能诉说,只好默默咽回肚里。忽然,他感觉到一束陌生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张辽自打罗百言出现,就暗吸一口寒气,全身处于戒备状态。这张刀条瘦脸,他记得很清楚,那日在涪江茶楼,他本想对文从心表明心迹,不料杀出一行人马,出手狠辣,直取从心。若不是杜远开车来赴约,怕是自己的小命,早就交代了,而从心,也必不能幸免。那帮人领头的,分明就是眼前这位阴冷的汉子。这张苦脸,他刻骨难忘。 罗百言也上下打量张辽,这人怎地如此狼狈?看行头不像青城的人。气宇倒是有几分轩昂,身材魁梧,也是个练家子的模样。这张脸么,透过乱七八糟的青苔碎屑和岩渣尘土努力分辨,似乎有些印象,一时想不起打哪儿见过?只是这眼神,简直要把我吃了一般……不对,有问题。多年的职业素养,使得外堂罗执事有所警觉,暗暗放松双肩,脚下踩了个丁步。 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从山路上,冲下一波人马,为首的,正是敬千川。这拨人迅速围成一个半弧,封住了练功平台。敬千川与平日的从容有别,长发有些乱,鬓角带着一滴汗,此时站定,又掏出折扇轻摇,倒不显得违和,与平日的装模做样相比,确实有降温的意思。只是这扇子少了两根扇骨,摇起来拖泥带水,风雅全无。 张辽也不作声,横下一条心,盘算着出手的节奏,以及逃走的路径。小道士罗恒年满眼惊讶之色,不知发生了何事。潘天师不明所以,脸色有些不悦,“今天是怎么了?外堂的人全都跑来此处?不知道这里是内阁专属场所吗?”敬千川先看了一眼张辽,又看了一眼面色阴沉似水的罗百言,方始笑道,“妙阿!实在是妙!我还当逆派吃了豹子胆,居然敢在青城山撒野。原来是有左执事撑腰,难怪这么有把握。万丈高崖也敢往下跳!” 罗百言听到“逆派”两个字,眼中寒光一凛,登时记起刚才这位,正是那日护佑目标逃跑的男青年。心中迅速转了几转,有了计较。“敬千川,你身为外堂右执事,竟然公器私用,假铲逆之名,驱使属下暗杀本座。该当何罪!”这一刻,话语掷地有声,一扫多年百般隐忍的态度。从外堂建制上论起,左执事权重高于右执事,是不争的事实。虽然他暂时失势,但并未被削去头衔,在人前喝斥对方,也不为过。 敬千川依仗老子的赫赫威名,连巴老都得客气三分。哪里受过这等斥责?当下挂不住脸,冷冷地回道,“此话从何说起?若无坐实证据,诬告同门,当处雷刑。”“嘿嘿,宫平让我代他问候你。他现在过得很好,每天喝酒钓鱼,随时等着内阁传唤。” 此言一出,敬千川也阴晴不定,将纸扇慢慢合拢,又仰天大笑了一声:“宫平原本是你的人,来我麾下没几日。为你作伪反诬,也是人之常情。他在哪里?尽可请来一叙。”说完,眯着眼睛盯着罗百言,目光尖锐,直想刺探对方内心。 潘天师越听越乱,转头看向张辽,“他们口中的逆派,说的是你吗?”张辽摇了摇头,“我只是一名建筑师,出差途中,被他们绑架至此。刚刚逃出来准备报案,得老先生您搭救,才幸免一死。”说完从皮夹里抽出工作证,潘天师接过看了看,果然不假,于是交还给他,转向敬千川,“敬……贤侄,我看你是搞错了,此人身为世俗子弟,年纪尚轻,又有正当职业。和传说中飞天遁地的逆派行径大不相同,你又何故出此重手?”他看在内阁同门敬天师的份上,称一声贤侄,也算破了等级门规,意图缓和剑拔弩张的场面。 敬千川对他有几分忌惮,狠狠看了看张辽,又看了看罗百言,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小道士身上。“哦,这位是?我听说青城出了个小鲜肉偶像,在世俗界颇有影响。潘老,莫非您悉心指导的这位就是……”潘天师一捋胡子,“没错,青年形象大使罗恒年。贫道的关门徒弟,怎么样,这帅劲儿有老夫当年几分风采吧?唉,你们都太年轻,又怎知我当年。” “妙阿妙!”敬千川像是抓住了关键,恍然大悟,“原来潘天师与罗执事搅在一起,共同维护逆派。就是因为罗家这个绣花枕头。这个野鸡联盟,我看十分不可靠。根据线报,逆派已经渗透到道门深处,难道说……”他左右看了看,两侧的七八名属下赶紧配合,连连点头称是,纷纷表示此言有理。顿时把一个虚妄揣度变成了普遍民意。 潘天师勃然大怒,胡子放射状飞了起来,“无礼小儿,看我不教你做人!”话落手起,金丝长鞭复从大袖中甩出,如金蛇吐信般袭向敬千川。这一下出乎敬千川意料,他本想出言威胁,逼迫潘老知难而退,主动抽身撇清干系,自己也好下手将张辽与罗百言一网打尽。不想这老家伙全然不讲政治,沾火就着,抬手就打! 仓促之间,只能搓身疾退,身侧一位资深外堂护卫倒也机灵,斜上前用铁尺翻挑鞭梢,帮领导挡祸。意识是好的,出发点也正确,只是没掂清自己的斤两。护卫之尺对上天师之鞭,如同一只苍蝇撞向苍蝇拍,一声脆响,资深护卫摆了个大字,直接平扑到丈许的崖壁上,又滑落下来,委顿在地,铁尺也去向不明。 敬千川大叫,“好你个潘天寿!让我来领教你的道法!”潘老十分不屑,“道法?还没用呢。这只是一式寻常赶驴鞭。” 危急关头,敬千川脑袋里的智商急忙现身,劝他量力而行,斗智不斗法!于是冷静下来,抽身在后,指挥众人变阵。六名铲逆组员,加上自己,走位七星,在潘天师眼中,这是全真祖传的东西,青城一脉自然上下皆通,在天师面前走北斗阵,无异于圣人面前读经。于是好整以暇,准备一举破阵,让这些猴崽子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祖宗的玩意。 潘老想错了。敬千川这一变阵,只是虚招,目的是减缓金鞭的攻势,他躲在阵尾,偷偷撩起后衣襟,手腕一抖,提出一把白亮亮镀镍大口径转轮手枪来----这下有的看了,你有神功,我有科技! 第二十八章 通冥 正统道门,有所为,有所不为。在面对科技发展时,有所选择,也有所排斥。譬如,手机,是允许使用的,因为它大大削减了千里传音的成本,提高了系统效率;手枪,是被明令禁止的。一是公门法律限制,容易招来连带打压。二是,这对毕生苦修的天师们而言,简直像中世纪骑士面对农奴暗弩偷袭一样可鄙。毫无贵族精神可言。对于俗世文化,修真者自然持有一份阶级压制的自傲,这心情来源于自身对天道万物更多的理解。然而,世俗社会用大量资源开发出威力越来越强大的物理枪械,可以直接对垒甚至击溃一位修真高手,简直是对无上道法的亵渎! 青城一脉,也有明确禁止枪械的门规。所以,当敬千川举枪瞄准时,潘天师也是看呆了一瞬。这一枪不是瞄向他的,目标是罗百言。老罗是敬千川职业规划路线上的一块顽石,必须优先处理。至于逆派,慢慢抓就是了,活干的太快,还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呢。扣动扳机那一刻,罗百言正出手迎战北斗阵阵首的组员,视线被阻挡,没有看到鬼祟的枪口。但是,罗恒年看到了!对于年轻的道士而言,老爸就是自己的一片天。他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试图用单薄的胸膛阻挡子弹。金冠天师白胡子潘天寿同志,不能容忍这幕惨剧在眼前发生,以更快的速度,扑在了小道士的身前,伴随着枪口的轰鸣,大喝一声“铮!” 心诀一出,潘天师胸前迸出一波金光,大口径子弹毫不留情地击碎了这道护体法力,但去势锐减,已然严重变形的铅质弹头,在金丝法袍上撕出一个大洞,与布满褶皱的胸膛相接,不能再进,旋转的势能牵引着肌肤,生生拧出一个人皮漩涡来。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悍的枪,居然没有轰飞潘老,凡见此一幕,众人无不骇然! 就在场面奇诡静谧的一瞬,唯一保持冷静的张辽出手了,他的目标是敬千川。他之所以能够保持冷静,是因为这些青城门人与他没有太深的瓜葛,他没有敬千川以下犯上的顾忌,也没有罗百言父子心连的顾忌,更没有潘天寿师徒情深的顾忌。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击溃阻碍,活着逃出这里! 这一记大耳雷,积蓄已久,心意精纯合一,无意中跨越平庸,达到了更上一乘境界。空气中隐隐伴随着雷电滋滋的嗡鸣,虚空一印,倏忽而至。敬千川像被卡车撞了一下,向后直飞到崖壁上,形同凌空挂画一般,半天不见下来。这崖壁也不知得罪了谁,连着被撞了三回,先是张辽,然后是护卫,最后是敬千川,一回比一回猛烈。 挡在敬千川身前的两位铲逆组员,也被掌风撩到,跌出北斗阵,登时昏厥过去。剩下的四名组员,从潘天师肉身挡子弹的惊骇中暂时拔了出来,又立刻陷入这恐怖掌力造成的惊骇! 敌酋生死不明,敌众张皇失措,形势一片大好。突然,张辽短暂的惊喜被一个刺耳的声音打破,这声音如同钢铁交鸣,“大胆。狂徒,灭。”随即,自己被一阵不可抗拒的大力从背后托起,狠狠砸向崖壁。又是崖壁,可怜的崖壁。 张辽被轰进岩石一寸,紧贴着敬千川身边。这面平整的山崖,彷佛再也受不了一次次的折磨,抗拒着发出碎裂的声音,起初很零落,越来越密集,终于,表面岩层彻底向内坍塌,两人伴着碎石,一头栽进崖壁后面,空心山体内,一个突然显露的无底黑洞之中。 出手之人也很意外,他本来是心疼被轰飞的敬千川,想用同样的方法惩戒张辽,羞辱他,再制服他。没想到,这脆弱的崖壁内里另有乾坤,剧情反转的太快,纵使自信道法无边,也没来得及出手拉住亲儿子。他身形一晃,人已经从三十米外到了黑洞边缘,形同鬼魅。 敬千川四名神智尚存的属下,见此情景,已经吓尿了。不知尊上即将到来的雷霆之怒会向谁爆发。齐齐跪了下来,其中一位颤音说道,“敬天师仙功无俦,我等得见,此生无憾。”这位来者,正是敬千川的父亲,青城全真龙门丹台碧洞宗,内阁五大天师里,排名仅次于高功的敬衍。 这眼黑洞,洞口直径五米大小,内里一片漆黑,完全见不到底。洞内自下而上涌出的寒气,遇到外面的空气,立刻形成了一蓬水雾,氤氲缭绕,诡异莫名。敬天师在洞口沉默了几秒,转头看向刚才拍马屁的那名组员,“你,下去。” 那人战战兢兢,走到洞口看了一眼,顿时软了。回头想要求饶,却看见一只大脚,将自己踢下洞口,他的惊呼声向下飞速移动,越来越小,持续了很久,也没听到落底的声响。 敬天师又回过头,看向其他几位组员,这几位顿时如跪针毡,禁不住流出了眼泪。是真的害怕!“你,去内阁。请监院宋天师亲临此处,就说我有要事相商。”其中一人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向山顶奔去。 潘天寿胸口拧着一颗子弹,虽未透体炸裂,肋骨也当即塌陷了四根。此时咳出一口血痰,显是伤了肺部。敬天师皱了下眉,让剩下的两名组员扶潘天师回观诊疗。潘天寿此刻说不出话来,知道场面已被敬衍牢牢控制,力不从心,多说无益。任凭人扶他离去。 现场只剩下罗氏父子,面对气场强大的敬衍,如同刀板上待宰猪羊,不寒而栗。该来的还是要来的,敬天师一指罗百言,“你,也下去。找不回千川,你也不用回来了。”罗百言核计了一下,低头抱拳:“属下受外堂巴老直接调遣,身负铲逆重任。眼下,恕难从命。”话还没说完,发觉身边人影一晃,罗恒年已经不见。再看黑洞边缘,敬衍正提着儿子往下面扔,罗百言大吼一声,不!径直冲了过去,敬衍微一侧身,翘起足尖绊了一脚,罗氏父子,一前一后,双双跌入黑洞之中…… 两小时后,天将傍晚,这道崖壁已被青城道众团团封锁,在练功平台上设立了临时指挥部。火把插满四周,指挥中心的帐篷内,还点亮了应急充电灯,黑洞周围时刻有人轮班站岗,道众们忙里忙出,有的负责制作攀爬工具,有的负责打包补给,有的在洞沿上勘察探测。一盏由柴油机发电的探照灯,直接向下射入洞内,但也只能照亮约合十五米的深度,再往下,光线就被黑暗和雾气联手无声地吞没了。 监院宋浩然天师,职务位居观主高功一人之下,但修行排名与敬衍有不小差距,见了敬天师,也得和气说话。据他介绍,此处山崖平台,因身处隐蔽谷底,数百年来一直为内阁据有,用来修习吐纳功法。类似的场所,山中还有一些,面积都不大,同时只能为一两个人提供服务。一般情况下,需要在监院处提前预约,才能依次轮流使用。 潘天师和罗恒年预约的这个地方,按观史记载,名曰“通冥台”。大家通常对这个名字的理解是,此处悬崖,直上六百米,正是门内用来关押重犯的绝密黑牢“寒冥堡”。既然两者上下相通,前者叫“通冥台”也就不难理解了。 敬衍若有所思,反复叨念着这个名字,“通冥台?通冥台?通冥……”他走出帐篷,凝视着对面的黑洞,内心一阵颤栗。好个不吉利的名字!莫非,在青城先祖命名时,就已经发现此洞,后来由于某种原因密封起来。这个通冥,恐怕原意就是向下通,而非向上通吧! 五百米的打结麻绳已经紧急赶制完毕,临时架起的巨大辘轳,随时可将搜索队送入黑洞。敬衍信不过任何人,极想亲自下去寻找儿子。但是,巨大的不确定性,违背了他从不冒险的人生原则。自己在青城已经打拼了大半生,声威直逼观主高功,将来接任执掌青城也不是妄言。万一这当口出了意外,一切努力化为飞灰。岂不可惜?而儿子吗,实在不行,还可以再生。于是他打定主意,在宋浩然的知趣劝解下,“勉强”同意了不下去,让外堂巴老亲自带队,更显得内外分明,不因亲情干涉例法。大家听说此事,均是一片赞扬之声。 这份差事,却令巴老十分头疼。他叼着玉石烟嘴,看着手中内阁发来的监院手谕,知道无法推脱。心里骂了敬千川一百次娘,也就是骂了敬衍出家前的发妻一百次。悔不该当初抛弃罗百言,维护敬千川。现在倒好,还没收到敬天师半点回报,反倒第一个把自己搭进了深坑。既然一定要去,就表现的任劳任怨一点吧!万一成功了呢,这份人情可不能因态度打折。巴老起身招呼精挑细选的队员们,背好各自行囊,带足攻防武器。一声呼喝,全体“士气高昂”。如决死一般,依次悲壮地沿着洞口的绳索,缓缓向下攀去---- 第二十九章 美好人生 丹园“垃圾场”内,从心听到红袖的惊呼,发现张辽没有一起瞬移过来,内心顿时低沉。打定主意,先把小哑巴安顿好,收拾一下库存的装备,就去营救。从心抱起昏迷的小哑巴,红袖捧着黄鼠狼和杜远的背包,一行人步行上坡,转过竹林,木楼就在眼前。庭院中纠丹树居然又开了几支花,红艳如火,在微风中摇曳。 进得小楼,把小哑巴和二皮都送进卧房躺好。两位姑娘对这里熟捻,分头去准备装备。过了几个时辰,聚在一起,从心道:“小哑巴还没醒,要不,你留在这里看护,我出去找张辽?”红袖一瞪眼,“我还想去找杜远呢!我看,咱们先别急。目前头绪纷杂,不如发个信号,召唤丹老来梳理一下,再作打算,以免乱了阵脚。”从心思考了一下,觉得有些道理。遂走进地下石厅,启动铜镜,送出一波求助信号。 一连三日静等,不见丹老回应。小哑巴和二皮都苏醒过来,红袖准备了大餐,把饥肠辘辘的小家伙们喂饱。她们和当初的杜远张辽一样,只是肉身虚弱,扛不住空间转移的力场变化,暂时深度昏迷,没什么大碍。 一推吃得精光的盘子,小哑巴肩上扛着二皮,跑出院子去闲逛。没过多久,山坡下传来大惊小怪的叫声,从心和红袖听了,十分惊奇,小哑巴从不出声,这会子倒是会叫了,也算一大进步。想必是连日紧张,现在到了安全地界,身心终于放松下来。两人奔下山坡一瞧,原来是二皮发现了那只被瞬移的绵羊,如今也苏醒过来,正在“垃圾场”里啃垃圾。 怕它乱跑搞破坏,红袖寻了根绳子,将肥羊牵到竹林里,拴在一根碗口粗的老竹上,大家拔了一大捆青草,堆放在它身边。然后招呼着,一起回屋。 进得小楼,从心与红袖同时怔了一下,宽大的餐桌前,一个脸蛋粉嘟嘟的小男孩,正坐在木凳上瞧着她们笑。两位姑娘本来脚步有些沉重,此刻却像充了电的玩具兔子一般,跳了过去,一边一个,半蹲在地上,交叉搂住小男孩的脖子,欢叫着,彷佛也变成了小姑娘。小哑巴,见了这情景,十分好奇。这里的一切都很新鲜,尤其是这个小男孩,估计只有五六岁,模样的确招人喜欢,也难怪两位姐姐这么开心。二皮从肩膀跳下地面,它对陌生人不感兴趣,自顾沿着墙边绕圈巡视,一路嗅着走开。 小哑巴蹑手蹑脚上前,趁小男孩被两位姐姐的脸蹭得不胜其扰,竭力闪避的当口,从后面出手,轻轻捏了一下小男孩的粉脸蛋。这下,屋里安静下来,两位姐姐愣在那里,小男孩也回过头瞪着她,一副你是哪位、你想干嘛的吃惊摸样。小哑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顿时缩手,向后退了几步。两位姐姐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像小男孩被掐脸是一件天大的乐事。 那小男孩叹了口气,开口讲道:“你们够了。这才几天,就把这位小妹妹带坏了。”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吓得小哑巴哆嗦了一下。原因是,小男孩的嗓音低沉浑厚,略显苍老,一开口,如同加了低音喇叭,整个屋子都嗡了一声。 红袖不管这些,拉住小男孩一只手摇着说,“丹老,您可让我好等。这几年,在坊里天天做豆腐,知道有多无聊吗?”浑厚的声音又响起:“谁让你闲着了?豆腐坊这个点,是用来查补天的。你找到多少?”红袖有些脸红,“一块也没有……您是不是记错了?几乎每天夜里我都外出探寻,方圆五百里找遍了,没有任何线索。” 从心见了,也凑过来说情,“红袖姐姐独自蹲守仙人桥,需要做许多掩人耳目的事情,十分不易。这次又被外人寻上门,特别危险,可别再让她回去了。”丹老抬眼看了看从心,微微点头,“你这次引介的人选,是合适的。特别那位姓张的,是上上之选。姓杜的小子,性情稍嫌跳脱,还需要打磨打磨。”文从心得了夸奖,笑颜如花,应了一声,“打磨杜远,就交给红袖姐姐吧。”说着看了一眼红袖,眼神颇有深意。红袖佯装嗔怒,回瞪了一眼,倒也没说拒绝。 丹老没理会她俩,继续说:“本门纳新,必须遵循‘我为人人’的遴选原则,世人生而自私,全凭后天的教养环境打底,一旦成人,就很难改正了。那些传统道门的修真者,为了一己功成,无所不用其极,只求最大化占有资源。这些人即便破碎虚空,到了上界,也会成为被限制使用的反面案例。那时后悔,可来不及了。”从心有些好奇,“上界?您老去过?那里是个什么样?亭台楼阁,仙乐飘飘?还有蟠桃园和王母娘娘吗?” 丹老哈哈大笑,“杂书不要看太多。学好我给你们的一本道,就够了。”红袖出言直爽,“就算真有上界,我也不稀罕。这世间千姿百态的人和事,还没看够。等我找到心上人再说吧。”丹老若有所思,缓缓点了点头,“嗯,兴许红袖说的,才是大道所在。我心有执着,难免患得患失,反而容易错过本真。” 文从心见丹老说得郑重,自己也没完全理解,就岔开话题:“这次你又从哪儿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张辽和杜远都下落不明,还有这位小哑巴姑娘,您说过‘一入丹园,即成谪仙’,难不成我们一直留下她看园子?” “你问题还真多。且容我慢慢和你们讲来。现在,你们得先替我看看院子里那只小兽,在发什么神经?”丹老一指门外,两位姑娘扭头看去,红袖尖叫一声,箭一般窜了出去。 二皮躺在纠丹树下,四爪朝天,嫩黄的肚皮不住地抽搐着,像是中了什么毒。红袖抱起来查看,“这小家伙,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从心随后赶到,点了点树上,“没错,上一茬纠丹又少了一枚。”红袖妈呀一声,有些傻眼,“它能受得了吗?丹老会不会让它也学一本道?”从心掩嘴一笑,“恭喜你多了个黄师弟。” 小哑巴也十分担心,从红袖怀里接过二皮,小心翼翼地捧回屋里,给丹老看。她虽不说话,心眼可不傻。虽然不清楚这个“小男孩”什么来路,但见两位姐姐的态度,也知道他才是这里的领导,于是来求帮助。 丹老瞥了一眼,“唉,光顾说话,大意了,真是浪费。把它放客房休息去吧。你们别多想,我可不会传它什么道法。只不过,它再醒来,虽不会成精,易筋锻骨后,怕也要成百兽之王了。我倒好奇会是什么样子。喂,你们还带什么怪东西进来了?” 红袖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小哑巴却不买账,小嘴一鼓,脱口道:“羊!”红袖一拍脑门,“对!该死,忘了还有一只肥羊,拴在竹林里呢。”文从心见小哑巴终于开口说话,虽然只是一个字,也足以感到欣慰,知道她对这里的人,十分信任。于是上前一步,搂住小哑巴的肩膀,温柔地抚摸她的乱发,表示无声鼓励。小哑巴对别人的碰触十分敏感,这会儿,只是微绷了一下身体,抬头看一眼文从心,又迅速松弛,还不自觉地拿手环在这位大姐姐的腰间。 “快快牵来宰掉,黄焖或者红烧,烤着吃也行。”丹老一听有肥羊,把两只粉嫩的小手搓得生烟。“您老是怕纠丹被羊啃了吧?要宰您自己去,我是做豆腐的,手素得很,可不比屠户。”红袖交叉手臂,撇着红唇。 丹老从凳子上跳下来,脑门才到红袖腰间,也不看旁人,自顾背着双手踱八字步,“好。据我所知,有个人的法器铜铃坏掉了。刚巧呢,我又带来一只……”话音未落,红袖已经从厨房提出一把短刀,冲出门去。 整只羊是架起来烤的,用了好一阵功夫。红袖急得几次想用符法焚烧,被从心拦下,丹老的嘴巴叼的很,火候不正常的一般不吃。终于端上了餐桌,四个人从羊排开始啃,食量大的惊人,片刻就干净了。一多半都进了丹老的小肚皮里,丹老胳膊不够长,干脆爬上餐桌,将两条前腿撕下,分给从心和红袖。又扯掉后腿,一只递给小哑巴,一只直往自己嘴里塞。小哑巴之前吃了红袖的大餐才不久,现在又啃了羊排,终归凡人体质,有些装不下了。只是笑眯眯地捧着羊腿,静静欣赏“小男孩”的吃相。丹老风圈残云般歼灭了羊腿,把骨棒一扔,满手是油,回看小哑巴,“干嘛?”小哑巴依旧笑眯眯,把手中自己的羊腿递给“小男孩”,丹老大为感动!一伸大拇指,也不客气,接过来没用五分钟,又扫荡干净。文从心端来一杯清水,丹老又摆手又摇头,红袖殷勤地跑去拿来一瓶果子酒,他一把抢过来仰脖干掉。 丹老用油腻的小手,在更油腻的嘴角擦了擦,成功地将整个粉红脸蛋都弄得油腻不堪。最后,满意地打了个响嗝,长叹道:“人生,真美好----” 第三十章 只在大小 也不知这算午餐还是晚餐,丹园作为独立的化外空间,天色始终恒定如昼。大家打扫了餐桌战场,丹老盥洗干净,回来正遇见文从心出门扔垃圾。他将大垃圾袋接过来,另一只手化掌为刀,在空中轻轻一划,劈开一条深邃的裂缝,内里微芒闪烁,秘不可测。丹老抬手将垃圾袋抛了进去,又随手抹了一把,裂缝消失不见。看他面无表情,似乎这一手不值一提。从心忍不住问,“这样,不环保吧?”丹老嘿嘿一笑,“到了那边,立刻回归同样的物质本源。没有垃圾之分。你这丫头,这么有环保意识,怎么会在山坡下面生生造出个垃圾场来?瞬移,不是这样用的。” 得了这句话,文从心迅速顺杆爬上,“丹老,您留下的符法火柴,都消耗的差不多了。我们道行低微,如果没有符法傍身,在世间行走,实在危险的很。”“我明白,”丹老点点头,“但是总指望我不行。我行踪不定,很难及时给你们补充装备。有个解决办法,就是给你们配备一名制符师。”“好呀好呀!”文从心高兴地跳了起来,“这人去哪里找?” 丹老一把揪住从心的袖子,拉低她的腰,在耳边悄悄地说:“刚才你们在洗碗,我偷偷塞给小哑巴一枚纠丹,她已经吃了。”从心吓一跳,“这孩子,您打算留下来?听红袖说,她是杜远带来的孤儿,不爱说话,所以她的心性,我们都还不太了解。”丹老小嘴一撇,“你不了解,我了解。刚才她把自己的那条羊腿送给我,我就拍板了。”从心哑然失笑,也不多说,赶忙跑进屋里,扶着小哑巴上楼歇息。她知道,待会儿纠丹发作起来,这孩子还有得受呢。 小黄鼠狼二皮,自己偷吃的那枚纠丹,没有接引信息,也就去不了一本道书房。只是淬化体质,打通经脉,将肉身天翻地覆地改造了一番。小哑巴这一枚,丹老下了接引,在无比阵痛过后,她被传送到灰茫茫的书房,看到了那个书架。没等她选,高处一本厚厚的书,自己弹了出来,直接砸在她的小脑壳上!她瞬间醒转过来,发现自己还在卧房的床上。只是脑海里,被灌输了海量的知识,这些知识,既熟悉又陌生,好像生来就会,又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学过。她睁开双眼,眼神依旧晶亮,但和以往不同,内里已不再包含孤独、愤恨和绝望,代之以豁然、聪颖与深深的思索。 在丹老主持下,丹园代表们举行了一次例行会议。列席人士有,前清代表裴红袖女士,民国代表文从心女士,天朝代表阿雅女士。会议记录上的备注是这样写的:阿雅女士,原名不详,外号小哑巴,经大家表决,集体命名为“阿雅”,以示对同门的尊重。还有负责会议安保工作的黄二皮同志,虽不是人,但特批准入园籍。 丹老表示:在错综复杂的国际、国内、和历史环境下,一本道门稳步发展壮大,是可喜的,值得点赞。但是,大家应该清醒地认识到,我们的目标与传统道门不同,应该明确这一阶段的历史任务,就是组建小分队,全力搜寻“补天”。找到的越多,距离本门终极目标就越近了一步。为了不分散大家的注意力,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激动情绪,暂时还不能公布终极目标的具体内容。这里可以稍为透露的一点是,这个目标,与本门“我为人人”的宗旨有关,是善意的,也是正义的。 令人振奋的是,丹老还表示,本门中人,凡是在服用纠丹过程中,接收到书房接引信息的人,身上都永久存留自己一丝神识。这意味着,在正常环境下,无论你身在何方,都可以被大致定位。为了证明这一点,丹老公布了杜远和张辽的位置信息:杜远,目前在台湾宜兰;张辽,正在四川青城山。至于如何搭救,请各位自行讨论。 裴红袖表示,杜远被强人掳走最早,既然位置已经明确,应该优先寻回。文从心表示,张辽身处青城传统道门核心地带,性命堪危,应尽早营救。阿雅听到杜远两个字,立刻举手表示支持红袖,忽然想起什么,看了一眼温温柔柔的从心姐姐,又不舍地把手放了下来,默默表示弃权。黄二皮“吱”了一声,也表示弃权。 丹老决定,暂时兵分两路,第一路由裴红袖带队,阿雅以符师身份进行辅助,立刻前往宜兰。第二路由文从心带队,黄二皮以守护兽身份进行辅助,立刻前往青城。大家都尽量低调,避免与道门直接交手,以救人为第一要务。任务完成后,就地集体传送回丹园。 阿雅欢喜地跑去取来杜远的双肩背包,恨不得马上就走。红袖笑了,“你这孩子,就只惦记一个杜哥哥,这次任务,不用带这么大的包包,哎呦,还蛮重的,里面都装的什么?”接过来在桌子上倒了倒,除了在豆腐坊已经见识过的两条男生内裤,还有三块拳头大的石头,叽里咕噜滚了一桌。 丹老见了,小肩膀一颤,眼神饥饿,彷佛又发现一条烤羊腿。打了个指响,屋里顿时失去照明,在漆黑中,只有桌上的三块石头,静静散发着偏蓝调的绿色幽光。丹老抓起一块看了又看,再抓起其他两块仔细核查。良久,转头问红袖:“这都是杜远的东西?”“是呀,也有一条内裤是阿雅的,他一直以为她是男孩子。”“你就关心内裤。看这石头,哈哈,这石头就是补天阿!” 红袖也顿时激动了,抓起一块看了又看,“哎呀真的耶,和您老当初说的差不多。亏我找了好几年,杜远送上门来,我都没发现。这也应该算我找到的,对吧?”丹老心情大好,“什么叫差不多,看它像普通萤石是吗?我给你们开开眼。”说着取一颗在手,默念三声,心意一动,登时那块石头绿光大作,整个房间映衬得如同翡翠宫殿,这波光芒还不满足,透过小楼向整个空间扩散开来,顷刻,满世界都成了波动的绿色。大家惊叹不已,丹老还不作罢,五指猛然一收,如同要把石头捏出水来,只听轰隆巨响,地面剧烈晃动了一下。这感觉好熟悉,文从心惊道,“敌袭?” 丹老把石头放下,打了个指响,绿光倏忽消失,屋里恢复日常照明。“不是敌袭,是空间缩小。”红袖听了,急忙趴到窗口张望了一圈,“没有呀?一切正常,还是那么大块地儿。”丹老一摆小手,笑着说:“那是因为,这里的一切都缩小了。包括你我,所以视觉比例还是一样的。”他顿了顿,觉得有必要补充,“当初,作为造物组一员,我在这个世界的缝隙里,开辟这块独立空间,为的是存储一些常用工具,方便随用随取。有时,我也在这里测试一些新物种的稳定性,比如,尝尝它们的味道……所以,这地方所有物质与外面物质的比例,是一比一的,只是面积小而已。同理,它的时间与外面同步,也是一比一的。这里的二十四小时,等于外面的二十四小时。当然,这里是简易空间,没有日升月落,也就没有昼夜交替那么明显的感觉。”从心小心翼翼地问,“现在,您把它缩小了,缩到了多小?时间也改变了吗?大小与长短之间,是正比还是反比?”丹老意气风发,仿佛回到了造物时代,一步跳上了长长的餐桌,当作走秀,从这端向另一端缓缓漫步,“好问题!这位姑娘,我欣赏你!大家在纠丹炼体时,都听到了我的接引诀,‘无谓长短,只在大小!’这就是关键所在。” 丹老看了看听众的反应,那一双双困惑的眼睛,让他很满意。“我问你们,一只蜜蜂和一头大象,谁的动作更快?无疑是蜜蜂。它的振翅速度,肉眼几乎无法看清。谁的生命更短?当然也是蜜蜂。但是,在蜜蜂眼里,它们真的短命吗?错!在一只蜜蜂动作迅捷的短暂一生中,所做的事情,未必少于一头动作迟缓的大象。在大象眼中,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做十万件事,蜜蜂也是一样。从它们各自角度看,各自一辈子的时间是相同的。人类只是基于第三者的观察,以自身的标准加以生命长短的区别,这是极其主观的。如果我们把大象放大一万倍,再把蜜蜂缩小一万倍,会发生什么?大象用显微镜看到一只如同细菌般的蜜蜂,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完成了自己生命中所有的十万件事,又迅速消亡,它所繁殖的后代接替出现,周而复始。大象会感慨,这特么太快了啊!反之,有一只蜜蜂作为职业天文学家,用高倍望远镜观察这头大象,用尽了自己的一生,也没等到这头大象眨完一下眼睛,它临终前不禁感慨,这特么也太慢了啊!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时间,是相对的,他与大小有关。现在,我用补天的能量,将丹园缩小到一粒沙的大小,与外面的世界相比,这里的时间加速了,大概是一比十的比例,也就是说,从现在起,这里的每过十个小时,外面才过一个小时;这里每过十天,外面才过一天。以后我们再传送于此,可以比较从容地休整、补充和学习,因为时间多了十倍,睡饱了再出去,外面的事也没耽搁很久。你们说,妙不妙呀?” 第三十一章 老兵与墓碑 出乎意料的是,阿雅第一个鼓起掌来。丹老心想,这孩子读了一本道,智商长了不少。那两位呢?怎么没反应? 红袖与从心对望了一眼,两人急急起身离去,丹老在桌上直跳脚,“喂,我说,时间有的是,你们想干嘛?”红袖拉着阿雅的手,“我们出发去宜兰,这里不能呆了,老得太快!”从心显然也是一般想法,将二皮搭在肩上,打开暗门,大家下到地下石厅,依次启动传送阵,按各自坐标瞬移而去。 只留下孤独的丹老,在小楼里瞠目结舌。半晌,才喃喃道,“女人的心,从来的都是一样的。待一下怎么了,又不会死。大家服了纠丹,生命何止延长十倍?难道我没告诉过你们?” 锦绣帝都,笼罩在一片黄霾之中,贵气十足。边锋从龙泉寺出来,告别了信诚住持,由两位副手驾车,载着止正来到一处精舍,灰墙黑瓦,四合院落。边锋让这里的内勤炒了两个小菜,烫了一壶老酒,和止正小酌起来。 止正还没从贤达推理产生的震惊中恢复常态,只是勉强抛开那个荒谬的念头。一心只想着如何帮何真人找回杜远。至于其他,交给七四九处理吧。边锋也不多言,一杯接一杯地劝酒,两人饮到华灯初上,外面有人轻轻叩门。 一位同样黑夹克白衬衫的女特勤走了进来,展开手中的文件夹,向边局汇报:“信息处汇集所有部门的数据,经甄别筛选,在近两周内,有以下符合条件的线索。一,涪江茶楼门口发生斗殴,其中一方乘坐杜某的车撤离。有停车场监控录像为证,车牌一致。二,江畔公路收费站,是该车行驶方向唯一出口,没有通过记录。而且,自该日起至今,该地区所有公路网点,均无该车通过记录。三,涪江路段临近江湾处,有护栏在同日破裂,撞击痕迹明显,微证采样结果表明,现场的油漆擦痕与杜某车辆喷漆颜色一致。四,该段江心勘察结果,没发现人与车,只有一个浅浅的圆形凹陷,直径小于五米。五,茶楼斗殴的挑起方,乘坐的黑色面包车,经查是套牌车辆。六,根据茶楼监控录像,对比资料库发现,挑起方主要嫌疑人罗某与青城山某道门有关。七,该道门负责世俗事务的外堂,近来调度频繁,活动波形异常,主要嫌疑人有奔赴长白山地区的公共交通记录。八,其同门敬某,也有相同方向的异动,并且在山海关地区有大规模串联当地地下组织的记录。九,长白山地区某地产集团的开发计划受阻,其间接下属中,有人描述阻拦者的外貌符合杜某特征。十,从长白山地区至丹东方向,多名护林员指证,发现两名异常人士在山中长途奔行,速度远远超越已知物理常识。十一,青城某道门的敬某,在承德市郊有大量手机通话记录,该地有牧羊人报案遇袭,并且损失了很多绵羊。现场勘查惨烈,有照片为证。鉴于您正在喝酒,我不建议你们现在观看。值得注意的是,该现场也有类似涪江江底的圆形凹陷,直径同样小于五米。十二,敬某手机信号目前处于移动状态,从方向判断,目标是回青城山的可能性大于百分之五十五。十三,罗某手机信号在丹东地区主动关闭,目前暂时失去位置。报告完毕,请首长指示。” 止正听了,不由仔细打量了一番来人,这名女特勤不施粉黛,面色白皙,人中深刻,单眼皮薄嘴唇,自有一份干练气质。如果不看双手,还以为是一名大企业办公室里的白领。只有这双手,暴露了常年与金属装备打交道的痕迹,枯如凤爪,没有一片指甲长过指尖。手指肚上还有依稀的白茧。手掌心嘛,捧着文件夹,一时还看不到。不由回头对边锋赞道,“七四九果然有效率。你这部下,除了说话像机器人,做事倒是一流的。”他声音不小,但女特勤充耳不闻,只等领导指示。 边局没理会大和尚的夸赞,放下酒杯说,“目前可以跟进的线索,是第十二条。请宗芳同志亲自跑一趟青城。我提议,止正法师和你暂时组队,相互协同,他的主要目标也是杜某。找到目标后,七四九优先口供权。如果没有参与犯罪的事实,可以予以自由。但报告要详尽。好了,你们认识一下吧,宗芳,这位是止正,干过伞兵,打野战一流。现在呢……佛法深不可测。法师,这位是宗芳,代号墓碑,什么都会一些。级别也不低,有一定的地方资源调度权,对你的任务很有益处。呵呵,大家握个手吧。” 止正好酒不好色,没有依言去握宗芳伸过来的的那只手,只是单掌立于胸前施礼,口中骂着边锋,“你这厮,乱用术语。什么叫打野战一流?换个寻常女施主,早都吓跑了。还组什么队?”边锋只是笑,也不作答。宗芳收回手,微微鞠躬还礼,对这些疯话一概充耳不闻,自有一番淡定。“大师何时可以出发?”她问道。“还是叫止正吧,这法号让人安心。酒差不多了,咱们现在就走。”止正抬腿出门,也不和边锋客套,宗芳麻利地开过来一辆黑色suv,车牌普普通通,两人驾车,追踪着敬千川的手机定位,向西开去。 一路上,止正一个人占了后排,盘腿打坐。嘴里数落边锋太小气,这案子背后可能另有十方乾坤,却只派了一块墓碑来协助。宗芳也不介意,一边开着车,一边留意着局里实时发送来的路引信息,还一边帮边局开脱,说目前七四九人力资源锐减,需要照顾的方向却不断增加,一般案子,在初期都是单人或双人调查,线索明朗后,才会根据危机评级来加派人手。如果不是保密级别高的案件,通常还可以调动其他公众安全部门一起参与行动。所以不用担心。止正听了,暂时停止抱怨,闭目念起经来。 这位墓碑同志,还真不含糊,貌似孱弱的身材里,有着铁打的精神,一路上全程自驾,不眠不休,连续几日追踪着敬千川的车队,终于来到了青城山。 敬千川将张辽投入寒冥堡,待他醒来,立即提审。不想张辽夺路而逃,惹出意想不到的连锁效应,导致外堂多人伤亡,自己枪击了内阁金冠天师潘天寿,又与张辽双双跌入通冥台崖壁内的无底黑洞,他父亲敬衍天师因此暴走,将罗执事父子双双抛入黑洞,还胁迫外堂掌印的巴老,亲自带队下洞搜索。这一切,已经在青城掀起了轩然大波。如果不是内阁下令封锁整个谷底,禁止闲人进出,还不知惹出多少麻烦。 自打敬千川跌入黑洞,宗芳就失去了他的手机定位。入夜,她和止正在外围潜伏着,用望远镜可以看到谷底,灯火通明。大批修道者热火朝天地忙活着,几位高管在临时帐篷里时有争吵。终于,一位细皮嫩肉的老人叼着玉石烟嘴,吆喝着八个人沿着绳梯攀下洞穴,他自己最后一个,也攀了下去。他俩没看到张辽与敬千川跌下的一幕,只是分析判断,事出反常必妖。此妖又发生在敬千川返回青城不久,和失去手机定位的同时,其中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再靠的近些,最好能找机会也下去看看究竟。止正原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宗芳也希望接手的是件大案,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兵行险招。 七四九的外勤出任务时,装备还是颇有科技含量的。宗芳早在车里换下了衬衫和夹克,替之以一身黑色紧身劲装,外套一件尼龙防刺面料的战术背心。背心上各种小口袋里,花样繁多。止正一身铁打的中华立领,不洗不换,出奇的是,一路坐卧颠簸,现在又潜伏山野,居然连个褶也没有!真是没处说理去。 宗芳在前,止正在后,两人趁着黑暗,迅速从崖壁缝隙溜下了谷底。那些普通道人,在灯火附近,更加看不清周围的黑暗处,帮了他们一个忙。宗芳弓着腰,转向水平移动,没走几步,被后面止正一掌按在背上,“别动,屏住呼吸。”宗芳不明所以,依言行事,过了一会儿,听止正用气声说道,“那边的帐篷里,有位道门天师级高手,每隔两分钟,就散发神识扫描方圆三百米的范围。可能由于用的频繁,用的并非全力,只要扫到这个方向时,我们闭气静止,就不会被察觉。”宗芳在七四九入职六年有余,已然在心头烙下了“没有不可能”这五字训诫。也通过其他案子,接触过一些世外高人种种不可思议,所以默然点头,谨遵佛嘱。 两人又慢慢靠近了一些,距离平台只有二十米的距离,前方道众的对话清晰可闻,已经很难再进。宗芳从战术背心里,摸出一只小小的遥控器,先单指压唇,对止正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果断按下按钮----轰隆!刚刚他们爬下的那个崖壁缝隙高处,一块巨型浮岩被炸飞,直朝平台后方砸落,一些小块的碎石呈扇面飞溅开来,平台跟着抖了一下。整体声势十分骇人! 第三十二章 历史的尘埃 若不是宗芳提前示意,止正这会儿真想脱口一声“阿弥陀佛”,还算忍住了。下面那些道众可炸了营,这事来的突然,大家抱头奔走,有人高呼“地震!”帐篷里的人也瞬间窜出,为首一人带队,身法快绝如鬼魅,似流星飞坠,直追落石而去。 宗芳抬腰比手,刚想说“就是现在,走!”话未出口,纤细的腰肢已被一只大手揽住,身体如腾云驾雾一般,直飞黑洞边缘。止正一路跟着宗芳行来,已经把她的身法摸了个底透。怎么说呢,放在军警当中,着实算一等一的好手。距离化外修士的功法,还是存在本质性差距。这当口,机会稍纵即逝,也顾不上低调谦虚,更不消说僧女授受不亲,直接提了姑娘就是一步大飞。 这大飞不能比之山鹰翱翔,至少胜过山鸡上树许多。两人趁乱轻轻落在洞沿,止正扶索先下,宗芳紧紧跟上,人影倏忽消失,似乎谁也没注意到。 止正向下连续垂降了五十米,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手上一紧,缓了一下,抬头想问上面跟下来的这块墓碑,什么时候装的炸药,真是好手段,自己都没注意到。却看见一个葫芦型的下半身向自己脸上坐来,纤细的腰肢,饱满的骨盆,结实的臀大肌,无不触目惊心。止正仓促咽下已到嘴边的问话,忙不迭继续垂降,堪堪躲开这充满意外又无比香艳的,脸与臀的邂逅。 这可怪不得宗芳,人家受过的制式系统训练中,垂直绳降的标准姿势,就是坐式夹绳蹬墙的动作,现在为了避免引起洞口的注意,刻意减少长绳摇摆,取消了蹬墙动作,其他都没变,还是坐姿夹绳滑下,这和止正预期的略有不同,险些闹出追尾事故来。 两人专心向下,却没发现,还有一人一兽,也借着巨石坍塌的混乱未消,飘落在洞沿上,为了不惊动绳索上距离尚近的二人,她没有选择立刻攀下,而是暂时伏在内沿,伸手向对面遥遥一抓,将自己和自己肩膀上的小兽,伪装成洞壁的深灰颜色和粗粝质感,待机伺伏。这一式,在一本道法中,被称之为----障眼。 良久,平台上的骚乱已经基本平息,敬衍和宋浩然查明巨石跌落处没有异样,又攀上崖壁去查,文从心瞅准机会,收了术法,轻执绳索,迅速滑下。她从丹园直接瞬移青城山,瞄准的坐标是寒冥堡黑狱,这地界防护的人,不知都跑去了哪里。显然不像重点看守的要塞。直到发现洞开的窗口和谷底异常后,她有所领悟,也即迅速寻路下行,远远地,居高临下,发现了止正与宗芳的行踪。她不确定这二人是正是邪,反正不是丹园的人,也就谈不上信任。于是决定,保持距离,尾随前行。待到那二人制造混乱,滑进洞中,文从心已经可以初步确认,他们至少不属于青城一脉的道门,更像是对立面的,所图何事,尚未知晓。从战略上讲,敌人的敌人,可以作为暂时团结的朋友。她没打算立刻上前交友,依旧谨慎地,刻意拉开距离,直到现在,才带着二皮进洞。 文从心小心翼翼,通过手中的绳索,感知着下面先行的人,每次等到毫无颤动,才肯继续滑落,以免暴露行踪。这样一来,待滑到五百米绳索尽头,已经过了足足一个钟头。绳索尽了,黑洞尚未见底,但是洞壁已经不似上面那般光滑,出现了诸多凹凸棱角,从心估计,已经消失的先头人马,就是攀着这些石砬子继续下行的。为保险起见,她拍了拍肩上的二皮,指了指下面,纠丹炼体后脱胎换骨的小兽,迅速理解了她的意图,只一缩身,就窜了出去,四足在崖壁边缘不停寻找落脚点,螺旋向下纵跃,眨眼就隐没在黑暗中。文从心沿着二皮的路径,也螺旋向下进发,手脚并用,如同一片白色落叶,轻盈、准确,而又优雅。 又过了半个钟头,隐约听到二皮的吱吱声。她循着声音追随过去,用敏锐的视力,发现终于到了洞底。这里没有岩石,覆盖着一层黑色的液体,粘稠而又迟滞,似乎还在缓缓旋转着。二皮探头探脑,感觉到危机,不肯跳下去试水。有些洁癖的文从心,也怕污了自己的裙子。于是蹲在边缘,用一根手指慢慢探入液体中,停了片刻,继续下探,直至手腕淹没。她手上的感觉,和脑中基于常识的预期很不一致,立刻拔出手仔细看----这只手,洁白如玉,除了刚才在崖壁上蹭到的指尖砂尘,没有沾染半点“黑色液体”。她推翻了自己的论断,这,绝不是一潭泥浆。更像是,一道浓稠液态表象的门户,通往何处,有无危险,自己一无所知。 巴蜀地区,是华夏文明历史长河中的一颗瑰宝。在两宋王朝,曾达到第三次繁荣的巅峰,那时,第一部钦定大藏经在成都首开雕版印刷,工程浩大,名动天下。印刷术与经济的交叉繁荣,孕育出全人类最早的纸币,交子。文化的昌盛永远伴随着经济繁荣,此地人才辈出,时人有云“人文之盛,莫盛于蜀”,由此可见一斑。 瑰宝的光芒,也强烈吸引着外来势力的优先觊觎。公元1231年,蒙古四王子孛儿只斤??托雷,引大军杀入川中,对安逸已久的蜀民,展开狂风暴雨式的屠戮。战争魔鬼,迈开血腥的脚步,疯狂肆虐着这片富饶的土地。 时值黄昏,青城山未名谷垭口,被蒙古铁骑重重围拢,一名千夫长在人潮中拨开一道分浪,快马来到行军金帐,甩镫离鞍,以手扶胸鞠躬,大声用蒙语汇报,“阔端大人,逃民约一万五千人,已经挤满山谷,没有别的出路。但谷口狭窄,我军骑兵不易展开突刺。”金帐内传出平淡的声音,“全军下马,用三轮火箭袭射两翼。南人混乱后,必向中间踩踏,再派长矛手列队突刺。”千夫长领命退后一步,转身上马,回到阵前。 如阔端所料,在谷内的底部,密密麻麻的巴蜀难民,拥挤在狭长的空间里,状同惊弓之鸟。第一波带火的箭矢飞来,人群就彻底乱了!哭声、喊声、骂声,掺杂在一起。大量妇孺被人潮涌倒,惨遭踩踏。 千夫长见了,喝止预备弓手,驱令矛手二十人一列,共百人形成五重梯队,正合谷底宽度,齐齐迈步向前,杀入谷中。又唤了二十名弯刀手,跟在矛阵后方,选择死去的有价值目标,砍下人头邀功。 谷底的空间实在承载的太满了。大部分难民,都是从成都逃难而出的,对青城山地形并不熟悉。第一批跑进来的人,慌不择路,待发觉深谷内并无出口,想要转身出谷时,已经晚了。后面蜂拥跟来的大批难民,已经将来路封死,紧接着,衔尾而至的蒙古铁骑,斩杀了零星外围难民,将谷口彻底包围。这里,彻底成为一条绝路。 头排长矛手,已然挺枪杀入人群,他们很有经验,熟练使用力度,控制着矛尖刺入人体的深度。确保致命,但绝不刺透,以免难以迅速拔出,从而破坏了整体阵形。这部高效的杀戮机器,开始正式运转。谷内的万人哀鸣,在惊恐中达到了**。这声音,在空中纠结成一支惨烈的断魂曲,夺人心魄,闻者胆寒。 片刻,已经有百余难民倒在谷口,矛阵第一排稍歇,停步侧身,让后面四排跨步进前,继续深入突刺。在山谷最深处,已经有些成年男子,开始疯狂地攀爬绝壁。这些悬崖,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难如同登天! 张辽和敬千川,在无数双赤脚和麻鞋的踩踏中,挣扎起身。两人相距不远,但谁都没多看对方一眼。因为,眼前的这一切,实在不可思议。发生了什么?这些蓬头垢面的人是谁?为什么如此惊恐?他们怎么都穿成这样? 在不断的被推挤碰撞过程中,直到张辽亲眼看到一个抱孩子的妇女,被人潮无情踏过,再也不成人形。他才猛然确信,这不是在拍古装片,先不管自己身在何方,眼下,正亲身面临着一场人间浩劫! 张辽纵身扑到一侧的崖壁上,迅速攀上三丈左右,暂时避开了脚下的混乱。绝望的呼声还包围着他的耳朵,他急切地想知道,谷口那边,尖叫的最高点,究竟存在什么样的恶魔?于是,张辽没有继续向上攀爬,而是逆着人潮的方向,沿三丈绝壁,水平向谷口迅捷移动。敬衍从背后给他那一下,不是杀招,敬衍想要活的。而他撞在崖壁那一下,却是结结实实,整个人平拍嵌入寸许,直接导致了崖壁的坍塌。还好,纠丹炼体,不是盖的,寻常物理伤害,已经不能对他造成难以修复的损毁。眼下,惨绝的万人哀嚎使他肾上腺激素飙升,四肢完全没有阻滞,破碎的白衬衫在风中瑟缩,如同一只白猿,悠荡到谷口前沿! 眼前的一幕,让张辽无比惊愕。那些皮衣皮帽的家伙,正无情地收割着弱者的生命,不分妇孺,不分老幼。这情景绝对真实,没有半分虚幻。怎么啦这是?!还有王法吗?! 第二排矛手开始停步休整,就在后面几列接替跨步上前的一瞬,愤怒至极的张辽,发动了第一轮攻击! 第三十三章 豪情 两日后的成都,孛儿只斤??托雷,也可那颜大人,接到这样一份随军记录: 宗王阔端一部,自成都始,沿途尽戮南人乱匪一百五十万余。逐残匪于青城山绝谷,我部奋勇向前,斩获无数。南人中,偶现一匪,如飞鹰搏虎,自高崖落入我部前军。其人擅弄妖法,空手交替,左右连击,有雷音电火隐现。我部前军矛手,全阵溃散。后有宗王亲卫弯刀二十名,轮击妖匪,久战不敌,英勇阵亡十二人,重残八人。妖匪形同疯獒,针发赤睛,直突隘口。时有百夫长道尔达刺罕越阵单挑,约两回合,不幸面中雷霆,昏厥不起。千夫长多塔纳波,急令短弓营万箭攒射,将妖匪逼回谷内,方解宗王金帐之危…… 读到这段,托雷微微冷笑,看了看左右,对木华黎与博尔术叹道:“三哥的儿子,是一把切肉刀。对付煮熟的羊羔,可以。遇到大野狼,就不行了。”说着,把手中的简报举起示意,“这上面记录一个南人,用了几百个字,又是飞鹰,又是疯獒,又是妖匪的,到底是什么嘛!”博尔术严肃地说,“大人不是说了吗,是只大野狼。”木华黎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把身边的牛角杯打翻,蜀中美酒洒了一地,帐内顿时曲香扑鼻。 张辽不知道自己干翻了多少人,直到被乱箭射回,他又攀上崖壁,直寻到一处凹槽,半蹲在里面喘息,才发现后背中了一箭。现在还没有疼的感觉,他反手过去,齐着根折断箭杆,暂时留箭簇在背上,避免血液迅速流失。这个凹槽的方位不错,可以挡住谷口方向射来的箭矢,还可以居高临下,观察谷底的实时情况。 随着时间推移,他敏锐的双眼,发现一个可疑的现象,在涌动的古装难民中,偶尔会出现个别熟悉的人影,不是敬千川,那小子已经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可能早就攀岩而上,离开了战场。他仔细捕捉,终于看清了那个人,是罗百言!手里还紧紧牵着他的儿子,小道士罗恒年。 罗百言父子,被敬衍“送”进黑洞,也直直坠入了这个莫名时空。所幸,老罗没有丢掉儿子,他在混乱中抓紧罗恒年,尽量退到谷底边缘。他知道,以小罗现在的身法,尚且无法独自攀爬崖壁。另外,他也想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父子俩惊疑不定,待了足有两个小时。终于按耐不住,罗百言严令儿子不要动,等在原处,自己纵身向外飞掠,他没有顾忌,直接踩着难民的人头纵跳,没多久,就来到了外围。 蒙军遭受张辽突袭,损兵折将,被阔端大人勒令,暂缓攻势,传令后军的萨满速来前军,用以防范南人妖法。全军在戒备中等待着萨满大人,短弓营有了前车之鉴,一看到有人飞掠过来,立刻攒射,无尽的箭矢漫天袭来。罗百言二话没说,掉头直接折回。 就在重回儿子身边那一刻,他的身边,突然凭空陆续跌落下来几名壮汉。一个、两个、三个……足足有六个。不,最后又下来一位,老罗很熟悉这张脸。正是顶头上司,青城外堂首座,巴老,巴劲松。那六位也都眼熟,全是外堂骨干,巴老的嫡系亲随。这行人和他一样,先是集体蒙圈,然后迅速恢复职业素养,背靠崖壁,围成一个半圆,将难民阻挡在外面,留巴老在内里与罗执事紧急交流。 “日他个先人板板!老罗,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看这里山形地势,和通冥台谷底相似,也就是说,我们好像又掉落回了上面……”“不可能!上面已经被内阁封锁,没有这么多乞丐疯汉,我们刚从那里下来。” 此时大多数难民,已经耗尽力气,大多抱在一起,颤抖着低声呻吟,也有的在祈祷神仙救助。长久的绝望让人麻木。那些试图攀爬峭壁的人,全部坠落下来,非死即残。还砸伤了不少平民。放眼看去,一片人间地狱景象。 “谷口外面,有来历不明的人马,很多,可能有数千,看不到全貌。不是青城的人,全部使用冷兵器,特别是弓箭,很厉害!我已经试过了。” 巴劲松听了这些,冷静下来,调动全部人生阅历,努力分析判断。难道说,是茅山的人,被逼的紧了,杀上门来?又或者是逆派?不对,逆派神出鬼没,从未有过大规模行动。还是茅山的可能性大些。按说那些余党,应该凑不齐千人,但是不排除,其他正一道门,比如龙虎山、齐云山的联手介入。据可靠线报,已经有龙虎山天师,去台湾联络海外茅山余党。是了,一定是了。 可是,看看眼前这些衣着粗劣的平民,他们是怎么卷进来的?与道门之争,又有何干系?巴劲松拨开护卫,揪起一名看似倔强的老汉,“你叫什么,从哪里来?为何到此处?”那名老汉颈间吃痛,索性把心一横,“老子叫常三宝,从成都逃难来。鞑子已经杀了老子全家,老子跑不动了,你一刀送老子上路吧,老子也活腻了。”“鞑子?什么鞑子?”“你个龟儿子,装啥子哈儿?还有啥子鞑子?蒙古鞑子咯!”巴劲松被老汉占了嘴上便宜,也不生气,缓缓将他松开,回身对手下们说道:“我们可能,穿越了……” 这些护卫中,有个别人想笑,看巴老一副认真的表情,没敢笑出声。一名壮汉挺胸上前,“巴老,就算真的是。我们也未必吃亏,如果没错的话,鞑子屠川是在宋朝末年。我们道行与装备,应该足矣横着走了吧。”其他人听了,纷纷赞同,士气顿时高涨起来。又有一个人喊道,“巴老,咱们出去先干一票!是古代更好!我们辅佐您,也抢个龙椅坐坐。”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巴劲松见到这般情景,不好打压难得的高昂士气,心下松动,也想出去看看。于是吩咐六人,在前面摆出锋矢阵,老罗和自己并肩走在中间,小道士罗恒年负责断后示警。罗恒年得到这个相对轻松的差事,除了众所周知的武力低微,还有身处内阁的原因,巴劲松特意照顾,也算送了罗百言一个人情,以免在这情况不明的当口,被这位有所得罪的罗执事出卖。外堂首座,不是一般人当得的,劳心费脑,和政客有一拼。 难民们见这伙强人与他们不同,一个个龙精虎猛的样子。外堂的衣着也很现代,让他们心生畏惧。纷纷主动让开一线路,直通谷口。外堂人马经过那些惨遭屠戮的尸首时,饶是各个身经百战,也不免有些齿寒。 巴劲松这些护卫,为了探索洞穴,每人都背了一个一米二高的大号订制背包,这背包的表面,是一层弧形钛金板材,在堂内被称为“龟背”。这背包好处很多,人跌落时,后背可以抗冲击,挪到前边,可以化甲为盾。现在,保持锋矢阵型的六名护卫,全都将背包带缠在左前臂上,并肩组成一面大盾,齐齐向前,他们的右手中,有的拿铁尺,有的拿电棍,有的掐着符丸,还有的端着机械连弩…… 此时天已黑透,蒙军燃起松明火把,有弓手不断向谷内抛射火箭保持照明,以便斥候观察。忽然有人大喊:“南蛮出来了!”顿时擂鼓大作,短弓营又是一阵猛烈攒射!半晌,斥候报告,“蛮子有银盾!再射!”这时外堂人马已经接近,前军可以听到箭簇在钛金龟背上被纷纷弹开的声音,脆如爆豆,密似冰雹。外堂护卫们没遇过这么大的阵仗,心里忐忑,把背压得更低,生怕露出破绽。 巴劲松突然喝令,“灼!”一名护卫弹出一枚符丸,随着蜡封爆裂,一道磷火射入蒙古前军,蓬的一下,符法引动,覆盖整个谷口的烈焰,将一众弓手瞬间吞噬。另一名护卫借着冲天火光,抬臂对高处激射一弩,一名斥候应声跌落。 后面的蒙军一阵齐声惊呼,没想到这些待宰羔羊,还有这般手段。千夫长的吼声淹没在喧嚣中,他怒不可遏,一把抢过司号的牛角,连吹了两个长音。一群赤膊壮汉,从中军涌出,各个手持狼牙棒,像憋久了的饿虎,甩着膀子直扑外堂锋矢阵。 第三十四章 天人合一 巴劲松透过龟背之间的缝隙观察了一眼,呼道,“五十人,带刺钝器。放十步内。”首座令下如山,六大护卫屏住呼吸,只等敌人靠前。 近了,更近了!巴劲松知道,若想防范冷箭攒射,必须转入近战距离,让他们投鼠忌器。“撤盾。接地,斩!”啪啪一左一右两名护卫,同时弹射出半月符丸,这款符法,罗百言在裴红袖的豆腐坊里用过,两柄虚幻的金色弯刀,急速旋转着,贴着地面三寸,御空飞袭,空气被撕扯着发出怪响。迎面而来的狼牙军,正面宽度只够同时容纳十二三人,他们比长矛手们要生得宽阔得多,五十个人同时涌入谷口,立刻塞满了。将将踏入十步内,半月弯刀也到了。两柄飞刃在人群中蛇形交错飞行,刀口全部斩在足跟与脚踝上。两名施法护卫,用意念牢牢驾驭着弯刀飞行路线,约一盏茶的功夫,狼牙军全军跌翻在地,痛苦地嚎叫着,这个时候,离地三寸内,可不只是脚丫子了!两大护卫急催法力,弯刀回转,掉过头来又是一轮收割!五十名彪悍的狼牙军,有的脖颈喷血,有的肚破肠流,还有的被削去的半个头颅,十分可怖。 两柄幻刃力竭,砰然碎裂。两名护卫也是一阵眩晕,这是法力透支的兆头。巴劲松摸出两粒青色药丸,让他们吞下,迅速调理气息。在巴老的催动下,锋矢阵全员无损,又缓缓推进了二十米,终于,来到了谷口。 外堂人马放眼四望,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火光闪烁之处,海海的全是蒙军。这九个人站在谷口,好似一叶扁舟登临巨浪,随时可以倾覆。冲,还是不冲? 突然,身后一声大吼,一名断足的狼牙军没死透,拖着肠子扑起,一把擒住罗恒年的小腿,小道士怪叫一声,摔倒在地。罗百言回身一脚,狠狠跺在狼牙军脸上。那只大脑袋,像西瓜一样炸开,红的,白的,喷溅了小道士一身! 优质鲜肉罗恒年,仰面看着老爸,本想笑一下说声谢谢。嘴咧开一半,却流出两行泪来。 巴劲松也回头扫了一眼,确认身后再无敌军活口,拉过罗百言的袖子,“老罗,你看,咱们现在怎么办?”巴老在峡谷里,以空间换数量,指挥若定,节节胜利。直到此时,才发觉回天乏力。于是想起,身边还有一位长期在外厮杀,临阵经验丰富的左执事可用。 罗百言冷冷看了上司一眼,这当口,他老人家多么亲热,可不像那日泡在温泉里,和敬千川一唱一和,将自己踢出外堂权力中心的样子了。眼下,大敌当前,保住自家父子生命更要紧,还不能撕破脸。 “攻心。”罗百言冷酷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巴老一愣,立刻醒悟。“注意,指挥权暂时移交左执事。所有人听令!” 蒙古阵营中,窝阔台次子阔端,按耐不住烦躁,一把拧断怀中巴蜀裸女的脖子,从牛车金帐中走了出来。“萨满还没到?”千夫长不知如何作答,忽听后军一阵骚动,有人远远唱道,“那呀哩嗬格依萨,巫术滋生在月亮下,牙日木依木依苏卜苏哈,北斗星赐予神圣的力量。”蒙军中立刻有一半人跪伏在地,双手摊开祈福。另一半人面带犹疑,大多是信奉喇嘛教活佛的。千夫长大喜,“到了,到了!是佐巴塔??班扎大人!”阔端按下脸上的怒气,亲自迎了过去。这位萨满,浑身上下披挂得五彩斑斓,贝壳、羽毛、银饰什么都有。神裙上扎着彩带,挂了一串腰铃和铜镜。脚下踩了双桦树皮缝制的神鞋。 阔端将右手斜搭胸前,微一躬身,“他赛音百努,尊敬的班扎大祭司。”班扎十分高调,也不还礼,直接就问,“魔鬼在哪里?我为他们准备了剧毒的血液,足以洗刷十生十世的罪恶。”阔端招手示意,千夫长立刻恭恭敬敬地托着大祭司的左手,牵引到两军阵前。 罗百言见了,低声说,“这是位萨满祭司,特点是,不论做什么,都十分啰嗦。有没有法术还不清楚。我们要想速战速决,最好就是拿他开刀!” 大祭司已经走到阵前,蒙军迅速燃起一座巨大的火堆,祭司站在火前,将神鼓取出,自击自唱起来,曲式十分悠扬,自有一番摄人心魄。前排的蒙军们摇头晃脑,随声唱和着,脚下不由自主地,随着鼓点打起了拍子。火堆越燃越旺,现场的温度急剧上升。 外堂护卫们沉住一口气,只等左执事令下。那祭司唱完足本,仰面朝天,口中发出“呃噜噜噜噜噜噜----”的连串声响,蒙军像是得了命令,千百人同时大喝一声,“呼哈!”祭司死死望向月亮,仿佛定格了一般。突然,把头从肩后猛力甩回,表情变了一个人,面目十分狰狞。口音也不一样了,低沉严厉地吼道:“来自末世的魔鬼,放下你们的武器,跪伏到我的脚前,我可以让你们无痛地死去!” 可惜,说的全是蒙语,青城外堂的人,包括一名内阁小道士,谁都没听懂。大祭司尊严受到了侮辱,瞬间转入癫狂,在阵前舞出一团乱影,鼓声、铃声、呼嚎声,齐声大作。不知何时起,峡谷上方凝聚出一团乌云,渐渐遮住了月光,一道闪电在空中划过,这一瞬地面亮如白昼,蒙军声势大振,为大祭司天人沟通的成功喝起彩来!阔端也惊讶地张开嘴巴,心里有点佩服这老小子班扎。 “连弩换爆裂矢。中路注意掩护我。待令。”罗百言从袖里抖出一枚符丸,又收了回去。“巴老,您有雷符吗?”“有!”“准备。”“……” 暴雨突然落了下来,蒙军还在欢呼。天神是站在他们一方的,世界上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班扎停止旋转,用拿着小铜锤的手,向天直指。以无敌的造型,宣告天人合一。 “他要雷,给他雷。”巴老闻言,立刻捏破蜡封,甩出符丸,这张雷符是在班扎头顶三丈处引发的。效果正如天谴一般,“咔!嚓!”惊雷贯耳,一道锁链般的电弧,跳跃到小铜锤上,蔓延到大祭司全身,白光不能直视。那一刻,班扎大人无比神圣! “哦----”蒙军一片哗然,不知这是大祭司主动申请的,还是天神额外赐予的。罗百言抓住这个瞬间,“中军金帐,爆爆爆。”弩手架起机械连弩,一扣三发。 金帐前的阔端,也正愕然中。左侧的护卫注意到有变,急冲过来,撞翻阔端,自己被第一支缠着磷符的箭矢爆成了碎末。右侧的护卫慢了一步,抽出弯刀拨打第二只箭矢,也被爆成了八块。第三支箭矢无阻地钻进了金帐,从内部引爆,牦牛皮碎片和织锦碎片在雨水中翻飞。金帐下面的牦牛辇车也被炸烂。十头惊牛扯碎了皮索,向四面八方奔去。 这一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将所有前军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中军处。千夫长第一个冲过去查看宗王生死。一时之间,群狼无主! 罗百言长身纵起,两三个大飞,就跳到班扎身前。一把锁住他焦黑的后颈,提起来横在肩上,转身就走。有几名机警的短弓手,发觉了异动。呼喝起来,搭弓射向罗百言小腿,试图阻止。四个外堂护卫已经赶了过来,合拢龟背,雕翎箭射在弧形钛金板材上,徒劳无功。 四人且挡且退,掩护着罗百言,直到顺利归位。巴劲松大喜,帮老罗从肩上卸下大祭司,探手摸了摸鼻息尚存。取出一瓶风油精,倒了两滴在他人中。班扎被这神奇的气味呛醒了,抖了抖还冒着烟的神裙,看清形势,脱口道:“你们……不要,杀我。我,金子很多。”居然是汉话! 巴老一把掐住他的喉骨,揣摩着他的词汇量:“我们,天神使者。你们,杀太多。天神不高兴。去说,回家,都回家。你,跟使者走。” 生死关头,智商提升的很快。班扎全懂了,郑重地点了点头。巴老松开手,大祭司整理了一下衣冠,从护卫后面走到前排,护卫用连弩点着他的后背,微微向前一顶。 几百名蒙军已经围了过来,试图抢夺伟大的班扎。现在看到大祭司完好无恙,又是一阵欢呼!班扎再次开口,吟唱了一段忧伤漫长的曲式,然后开始宣讲。罗百言留意着蒙军的动静,终于,他们手中的武器开始低垂,脚下也慢慢向后退去。 忽然,千夫长抱起被爆裂箭矢震晕的宗王,高呼了几句蒙语。全体士兵纷纷上马,向东奔成都方向驰去。 望着夜色中潮水般退去大军。六大护卫的脸上,不知是泪,还是雨。左右都是咸咸的。巴劲松死里逃生,想和亲爱的老罗拥抱一下,却发现,罗百言已经和自己的儿子,紧紧抱在了一起。班扎善解人意,主动走过来,满足了巴老的**。他身上的糊味和膻味混合在一起,让巴老想起,自己在花水湾温泉大宅秘制的烤羊肉。 第三十五章 重逢 罗百言派儿子去喊绝谷中的难民出来逃命,没人肯信。只有那位掘强的成都老汉常三宝,战战兢兢,出谷看了一下,是真的!鞑子都走光了!听到他的惊呼,难民们如潮水一般向外涌。暴雨浇灭了蒙军燃起的火堆,自己也慢慢停歇。月亮再次露出一角,地上满是影影绰绰疲于奔命的人影。 常三宝路过巴劲松身边,突然跪下,磕了一个响头,连声致歉,“神仙爷爷,老子错怪你咯!”巴老猛抬腿想踹他,又慢慢把脚放下了。心说,格老子,说不定你是我祖宗哩。 敬千川没有独自攀岩逃走。他从一开始,就混迹在难民中,趁张辽出谷搏杀的功夫,扯了一件尸体上的麻袍,裹在自己身上,又用血和泥涂了脸。他原本是披肩长发,再这么一伪装,和这些大宋的难民看起来,相差无几。蹲在人群中,忽然有人在身后拉他衣襟,他吃了一惊,回身看去,却是自己手下一个组员,“你怎么来的?”“是敬天师踢我下来找您的。”敬千川天性狡诈,想了想,也许留着这个家伙有些用处。就拉他如法炮制,化妆成难民的样子,一同潜伏在人群中。 张辽被乱箭射回,躲到崖壁上,都被敬千川偷偷看在眼里。后来罗百言父子出现,敬千川直接用麻袍遮了脸。直到巴老的搜索小队也凭空出现,敬千川猜测,这大概是自己亲爹派来的!待要去汇合,却见巴老与罗百言迅速组了团,貌似十分亲热。于是心头狐疑又生,保不齐这老家伙,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时空,还会不会畏惧敬天师的淫威?平日里,自己依仗家族的内阁势力,对这位外堂首座也并未十分尊敬,还时时想着取而代之。所有这些,这老家伙一定也都看在眼里。于是,敬千川自己没动,也暗示手下那位组员不要出声。 罗氏父子加上巴老团队,九人大发神威,退去蒙古大军,又擒了萨满大祭司班扎。敬千川带着手下,蒙着头,混在杂乱的难民中,挤出谷口,向西逃去,隐没在远处的暗夜中,谁都没有注意到。 六大护卫看向巴老,等待下一个指令。巴劲松指着青城山,“至少,这块地界我们最熟悉。自东汉起,张陵上师就在此结茅传道,山上一定还有常驻道统存在。我们暂时以此为根据地,一边寻找合适的栖身之所,一边寻找回到二十一世纪的方法。”罗百言顾及儿子在乱世的人身安全,也同意追随外堂,一行九人,押着班扎,转出山谷,向青城山主峰进发。 拿连弩的护卫,只有二十多岁,心性好奇,忍不住问走在前面的大祭司,“那些蒙古人,怎么不要求带你一起走?”班扎回头,粲然一笑,“我,告诉他们,我,和使者,去见天神。” 止正与宗芳,比巴老的搜索队,迟了两小时,终于也落入了十三世纪前叶。山谷里一片死寂,地上遍布几百具尸体。有被踩踏的,有被矛戳的,又被箭射的,也有被符法和术法收割的。 如果他俩早到十分钟,肯定会庆幸,至少还有一万四千多平民劫后余生。可是现在,对于茫然的退役老兵法师与七四九特勤墓碑同志,这情境实在过于惨烈。他们不是没见过战场,也不是没见过死人,可是,在他们的是人生中,还从来没有如此突兀地,同时面对这么多刚刚失去生命的躯体。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止正担心自己要找的小朋友在里面,于是掏出杜远的照片看了看,又放进口袋,开始一具一具地翻动尸体,一边诵经超度,一边查看有没有相似面孔。宗芳更担心造成这一恐怖事件的罪魁祸首。她迅速在周边游走,根据谷内谷外的种种痕迹,分析着事情的原委。 止正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完每一具尸身。如果不挨个诵经超度,以他的身法,还能快些。但他不忍心,于是对每一位往生者,都念一遍十四字净身业真言。 宗芳从谷外巡查归来,与止正碰在一处,止正问,“有何结论?”宗芳黑着脸,“特级大案,绝对是恐怖事件。我必须马上向局里汇报。”不由分说,拿出加密手机按开,却傻了眼。“这鬼地方,一格信号也没有。”又取出一支分离式卫星天线,熟练地与手机扣在一起,转为卫星直通模式,“奇怪?卫星信号也没有!”宗芳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夜空,乌云已经散去,繁星闪烁,月明如水。 止正咳了一声,示意姑娘看自己。他摊开手,手上有几件奇怪的小物件。“这都是在地上捡的。这个带刃荷包,是火镰。由火绒、火石、火钢构成,是古代打火机。这个泥娃娃,有衣服、有毛发、做工十分精巧,唤作‘摩合罗’,相当于宋代的芭比。还有这只绣花鞋,造型像粽子,比三寸要大得多,但显然也是裹了脚的,十分纤细,有明显的畸形特征。”宗芳难得笑了一下,“法师,您是在古玩界待过吗?怎么还有心思把玩这些?”大和尚摇了摇头,“贫僧一介武夫出身。有幸在敦煌,得遇行端上师,一句禅语唤醒蒙尘之心。遂剃度皈依。家师无门无庙,孓身苦行。他没传我任何功法,只是任我选经自修。日久天长,我倒是从他那里,得来一些古旧知识,施主见笑了。你看到的这些东西,都带有明显的两宋时期特征。那些遇难者,也都穿着手工织机纺出的面料。综合这一切,据我推断,我们已经身处另外一个时空了。” 宗芳惊了一下,看了看手里的电话。又奔到两具尸首旁,仔细查看了一阵。缓缓起身,对止正说,“他们的牙齿,磨损的很厉害,与实际年龄不符。只有长期咀嚼粗加工粮食的人,才具备这种特征。也就是说,你的分析,可能是对的……”越赞同越茫然,宗芳心里很乱。“我们怎么回去?”她提出这个关键问题。 止正也关心这一点,于是带领宗芳走了几步,来到当初的坠落点,指着一丈多高的虚空处,对宗芳说:“我们是从这里下来的,也许可以从这里再回去?”宗芳抬头看向那里,不禁瞪大了双眼---- 那虚空处,突然产生一阵诡异的波动,空气像是粘稠的液体,微颤了一下,凭空又吐出一个大活人来,不对,还有一只黄鼠狼! 文从心落在一位大和尚怀里,二皮被宗芳接在手中,大家全都吓了一跳。齐齐僵在当场,模样十分滑稽。 从心先反应过来,跳落地上,扎了个戒备的丁字步。二皮猛一挣扎,力气大得惊人,宗芳脱手,它跃到从心肩膀上,呲牙咧嘴,一副威胁陌生人的表情。 止正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只知道此行暂无后援,再加上谷内血腥弥漫,不得不防。也速抬单掌,竖在胸前,口喧一声,“伏----”谷中无风自鸣,声如百鬼呜咽,砂石向心翻滚,草木低头瑟缩。从心踉跄了一下,急急站稳,感觉像是被人向前拉了一把。最吃不消的是墓碑同志,宗芳在七四九学的都是唯物主义科学精华,对上止正的诛心诀,一时不知该用哪样抵挡,险些扑到止正怀里,只觉得这和尚瞬间无比高大,让人不自觉的产生膜拜之情。 黄二皮也受到了诛心的波及,不堪被压制,激发了野性,索性箭一般向止正扑来,两颗獠牙在空中闪着寒光!大战一触即发。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崖壁上翻落,势若鹰击,在空中轻轻一勾手,揽住二皮的细腰。双双落在地面。文从心脱口而出,“是你?张辽!”声音中带着急切与惊喜。二皮曾经躲在杜远的背包里免费蹭长途车,当时的司机正是张辽,它十分熟悉他的味道,这会儿也嗅了出来,知道是自己人,于是收了獠牙,像小猫一样围着张辽的裤管偎蹭。 止正见形势突变,来者帮他化解险情,遂撤掌收诀取了个守势。宗芳心头一阵恍惚,失去了继续膜拜大和尚的**,心知险些失态,神色有些尴尬。 张辽天生骨架宽大,纠丹炼体后,肌肉膨胀,越发魁梧起来。这一出场亮相,直若天神下凡一般。漫天写的,都是“拉风”两个字。他听出从心的语调,实打实地是关心自己,内心顿时充满爱的召唤。于是露出满口白牙,冲着心上人笑了一下,表示我没事,咱们待会儿再说。 张辽转身对止正一抱拳:“这位法师,您刚才超度众多遇难者,没有漏下一位。在下看在眼里,十分敬佩。”这话说的客气,止正和宗芳却吃了一惊。他俩在谷里呆了这许久,竟然没有发觉,一位高手潜伏在附近,自始至终保持窥视,这实在太危险了!后怕得紧。 张辽没理会二人的色变,指了一下文从心,继续道,“在下张辽,是这位文姑娘的男朋友。刚才听您提到行端法师,是您的师傅。自知您一定不是坏人,于是现身,阻止不必要的争斗。事出紧急,突兀之处,还请二位见谅。” 第三十六章 大洞真经 文从心听张辽把“男朋友”三个字说得坦坦荡荡,毫不拖泥带水,不带半点心虚。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紧张,还有一丝嗔怪。自己原本只是看上他“我为人人”的内在品质,符合丹老划定的招募条件,于是动了招揽之意。没想到把自己搭了进去,这要是多招几个,自己还不够分呢。看来,招募也是一门学问,搞不好就成了色诱了。不过,这位二十一世纪青年,倒也符合自己的择偶标准,可以相处一下,试试看。 其他人看不出文从心的百转千折,止正纳闷地问,“敢问张小施主,你与家师有何渊源?”张辽有些不好意思,“他老人家,是我偶像之一。”“哦?莫非张小施主,也心向佛法,有意皈依?”文从心听了止正这话,忍不住轻轻呸了一口。张辽连连摆手:“你误会了。我是一名建筑设计师,在大学里写过一篇论文,题目是【中国寺庙建筑布局的演变】。当时主要参考资料来源,就是行端法师所著的【万代中轴】一书,受益良多。从行文中隐隐可以读出,行端法师胸中,怀有以文化济世的朴素宏愿。其大家风范,令在下万分折服。他老人家的弟子,想必行止也定无偏差。”这话说得大和尚心里十分舒坦,不禁哈哈大笑,“没错!贫僧法号即为止正!施主年纪虽小,见识却足够高远。前途不可限量!”二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旁边两个女人看的傻了眼。宗芳对文从心微笑示好,又拿眼神示意两位聊的热火朝天的男士,从心读懂了她的不屑,也微笑起来。 宗芳对刚刚穿越的文从心,简单复述了一下刚才的分析判断,从心也大为惊讶。张辽来得早,把蒙古大军屠杀川民的情景讲了一下,也描述了青城道门外堂的小分队,如何击退蒙军的过程。对自己率先迎敌,吓阻敌酋,暂缓屠杀进程,为难民赢得宝贵喘息时间的事,只字未提。大家取得共识,这里,的确是另外一个时空。那么,最迫切的,还是找到回去的路。 止正继续做实验,把手中的火镰向虚空抛了上去,又落了回来。没有出现期待中的反向穿越。文从心将黄二皮抛向那里,这个生命体也同样落回地面。张辽借止正肩头一踏,纵身扑向那片虚空,超越足有丈余,仍然无济于事。宗芳看了一眼自己的多功能腕表,“刚才你们落下的时候,这里磁场波动剧烈。现在已经完全稳定了。也就是说,这个时空通道已经关闭了。”止正点了点头,“也可能,是单向的。可以进,但不能出。” 文从心倒不十分担心,预置丹园坐标的瞬移火柴,她还有几根没用的。只是不便在外人面前使用,怕泄漏了一本道的秘密。她问宗芳,“你们为什么下到洞穴里?方便说吗?” 墓碑同志训练有素,从来都是审问别人,哪有轻易向别人交代的道理?于是反问从心:“你们小两口,来这里做什么?怎么会一前一后的?莫非,你怕男朋友跑了,才追过来的?”这话说的暧昧,让从心无法直接应答,一时沉默了。 张辽跨前一步,把手一挥,“咱们大家,身处特殊环境,自当抛除芥蒂,同舟共济。我们自身的情况不复杂,我是被青城道门的人绑架来的,关在一处黑牢,瞅准机会逃了出来。谁知又被追兵打进了一口洞穴,就到了这里。从心一定是担心我的安危,追寻而来,将自己也陷入了危机。” 止正见他说得坦荡,不甘落后,也开口道:“贫僧受人之托,寻找一位失踪的平民。发觉与青城道门有关,才追踪至此。”宗芳听他提到杜远,刚想出言阻止,却突然想起什么,惊讶地叫了出来,“哦,我认得你们。在局里收集的素材中,有涪江茶楼停车场的录像。你们两位,是被追杀的一方!” 文从心拦住她的话头,“局里?什么局?你是警察吗?”宗芳知道失言,也不掩饰,“不是警察,但也差不多,都是为社会安全服务的。”止正不关心这些,听说这二人就是杜远用车接走的人,立刻取出照片给张辽看,“这小伙子,你认得吗?他奶奶找他找的紧呢。” 张辽见了照片上一脸坏笑的杜远,忍不住也乐了。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是我朋友。不过,他一定不在这儿。”从心也接过去看了一眼,“你们找错方向了。他还在二十一世纪。” 台湾宜兰,三清宫。 门前来了三位道人,造型十分相似,身着浅色麻袍,外罩玄皂葛衫,后背齐齐斜插着一把四尺长剑。一水的发挽高髻,面色十分肃杀。他们只是静静站在门口,几个孩童围在后面,嬉闹着唱道,“我们都是木头人,不会说话不会----动!”一群妇女惊慌地跑了过来,将孩子们抱走,又飞快地消失在街巷的边缘。临近的各家各户,都闭窗插门,有胆大的,偷偷掀了一条窗帘缝来看。 早有知客道人进去禀告观主淳于帆,大喵天师听了,也不着急,淡淡地指挥杂役,请走了各殿的香客与游客,诺大三清宫,一时静了下来,连常驻的喜鹊都不曾叽喳一声。 知客又跑了出来,低声说,“有请龙虎山道友入观。”三人齐齐抬脚,一步一步上了台阶,来到宽厚的门槛前。没有直接跨过去,而是齐齐踏上一脚,把身体提上去,又停了两秒,才向门内落步。知客见了,脸色大变,嘴里不停念叨着“罪过,罪过……”,恨不得拿把扫帚将这三位丧门星扫了出去。 杜远接到寮房巡照道人的通知,换了件寻常道袍,也来到大殿前,混在一班小道士列中,心说这又是要搞哪门子**事?大喵也不说清楚。得了,先看看热闹再说。 殿前广场上,摆放了一张仿古木椅,淳于帆披挂了天师法袍,端坐在上面,除了一张略显呆萌的脸,处处都显得非常正式的样子。二三十名道人,分列东西,站的笔直。 三位来者已经迈入了广场,停在南端。气定神闲,与观主遥遥相对。双方都不发一言,场面出奇的安静。那三位道人,只是拿眼睛死死盯住淳于帆,分别传达出冷漠、不屑和吃定你了等三种恶意信息。 知客见了,赶紧说请进前讲话,这一句还没说完,离他最近的一位道人袍袖里隐隐动了一下,知客就一屁股向后,倒飞了出去。在旁人眼里,好像被空气撞了一下腰。 大部分三清宫的道士,眼里都出现了怒色。淳于帆把右手离开椅子扶手,摇了下手指,两名杂役赶紧跑去扶起知客道人,退到后堂诊治。 淳于帆淡淡地开口:“三位天师远道而来,敝观上下深感荣幸。全体至诚相迎,又何故出手伤了知客?” 中间一位来者,也开口了:“人言宜兰道统鼎盛,不曾想连个迎宾都没有,还要知客直接出门,是不是号房和客堂统共加起来,也只有一个人打理呀?”其他两个人听了这讥讽,面上也露出明显的冷笑。 淳于帆面无表情,“此言差矣。我三清宫以造福乡民为己任,素来不贪不沾,不巧取豪夺,也不沽名钓誉。养不起太多游方,也收不了太多散人。自然无法与龙虎山济济之众相比。” 这话回的够酸,明摆着是说,你龙虎山又贪又占,既巧取豪夺,又沽名钓誉,所以才养得起一大帮人。我们地儿小,人品高,才不稀罕和你比这个。 三位龙虎山道人的脸色又变了,恢复了刚进门时的阴冷,甚至更阴,更冷。左边一位,踏前一步,哑着嗓子道,“正一龙虎山阚哲,领教茅山道法,请观主出手。如贫道败阵,自断一指离开,永不再来。”淳于帆端起典造道人送来的茶杯,掀开盖子吹了口气,“如果我败了呢?”阚泽一笑,“嘿嘿,如你败了,无需自残。将上清大洞真经交于我手,即可免除赌约。” 淳于帆点了点头,“我就知道,都是奔着书来的,实在没什么新意。我且问你,张问初在龙虎山地位如何?可在你们三人之上?他没本事拿走,你们凭什么自信?我茅山上清大洞真经,六卷三十九章,自东晋杨羲始,大成于南梁陶弘景,均为茅山先祖,缘何需要交给龙虎山?你若非要借阅,也无不可,但凡茅山上清一脉,观中均有摹本,何故千里迢迢寻到台湾来?宜兰的大肠面线不错,你们出门右转,吃上两碗就请回吧。” 接连两次斗嘴,龙虎山都没占到便宜,气势顿时矮了一头。心有阻障,法必受制,这是斗法者的大忌。阚哲也不多言,向天高抬右臂,手上虎口一开,背后斜插的长剑,似乎受到感应,如同活物一般,仓哴一声跳出黑鲨剑鞘,自动跃入主人手中! 第三十七章 三剑客 三清宫内的道众,见来者亮了剑,齐声呼喝,更有**人越众而出,大有群殴恶客的架势。观主出言止住纷乱,对阚哲说,“宝岛是法治之地,三清宫位处宜兰中心,容不得聚众斗法,更不宜惊世骇俗。” 阚哲也不含糊,一抖手腕,将长剑舞出一个剑花。“此处甚为宽阔,你我禁止沟通五行,仅凭身法与手上的造诣分高下。怎么,你怕了吗?”其实,这是龙虎山三剑客早就商量好的战术。这几人在门中素有“准剑仙”之名,对冷兵相格颇有心得。来之前特意研究过的大喵天师的擅长领域,知道“孤云步”御风而动的厉害,索性提出“双方禁止沟通五行”的框框,将调动天地自然属性全部排除在外。表面上看来,似乎龙虎山的人也因此不能施展威名赫赫的雷法,双方都吃了点亏。其实,龙虎山的正牌雷法,都在张天师家族一脉,其他姓氏只得了些许皮毛,用来烤鸡没问题,伤人就勉强了。 淳于帆品出其中阴谋,刚要说些什么,一名中年道人跨步上前,迎上了阚哲,这道人是观中十方堂主,专门负责应对寻常挑衅,性情刚烈,手上颇有些手段。“正一茅山黄宽,会会你的剑。”从腰间抖出一条九尺链镖,“贫道在三清宫位居末席,先来打个头阵,你们远来是客,也不欺负你,我们各出三人,车轮比斗,最后的胜者,即为赢方。”这话说的漂亮,其实也给三清宫留了余地,万一自己落败,还有挽回的机会。 阚哲哼了一声,“随便。”突然持剑进步,剑尖向对方腋下虚点。黄宽也不格挡,偏过肩膀,以攻对攻,将手中链镖的镖头射向阚哲。长剑四尺,链镖九尺,阚哲只得回腕去削镖头,那精钢打造的镖头,竟如活蛇一般,顺势勾住剑身,一连缠绕三圈,死死锁住。黄宽一招得手,双臂一甩,全力往回拉拽,试图让长剑脱手,给恶徒一个羞辱。 龙虎山三剑客,名头也不是虚的。阚哲右手将剑柄在左前臂上用力一搓,剑身旋转起来,两侧剑刃像刮刀,在精钢锁链上磨出一蓬火花,在场众人耳边叮叮声不绝,黄宽手上突然一松,向后翻仰,却是链镖被斩断! 阚哲抓住时机,趁对手脚下虚浮、重心不稳,将长剑划了个半弧,将带着半尺锁链的精钢镖头甩了回去,正中对手胯部!那黄宽啊的一声,半跪在地,鲜血涌了出来,浸湿了下身道袍。 这一场只用了两三回合,阚哲气不长出,出尽了风头。得意地对黄宽说:“输就输了,免跪平身,尔等无需多礼。”黄宽胸中悲愤,拼了命想起身再斗,镖头深入髋骨,竟然站不起来。上来两名道众,将他架回后殿处理伤势。 这场比试,没有斗法的成分,更像武人之间的较量。龙虎山赢的光明磊落,干净利落。淳于帆暗暗叹了口气,心知己方偏安一隅,技艺难免疏松,而对方在大陆长期征伐,临敌经验和武技发展始终保持精进。此消彼长,三清宫也很难再找出比十方堂主黄宽更擅长近身技击的人了。于是起身离座,甩掉观主鹤氅,露出短打的素色麻衣,亲自来到阵前。 阚哲眼见自己逼出三清宫观主,喜不自胜。知道这里怕是没得人了,只要拿下这一场,上清大洞真经的原本,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想到这里,迅疾欺身上前,长剑携着风雷之势,将淳于帆胸口罩在剑芒之中。 大喵天师,不躲不闪,用右手四指依次在胸前扇形拂过,只听得一阵铮铮作响,一簇剑芒全被弹开,阚哲全力收回剑柄,只感觉到剑身高速震颤,发出低低的呻吟。未等再次出招,大喵已经一步踏入了臂展范围,左臂柔若无骨,向剑身缠去,右手四指再次呈扇形依次拂过,不同的是,这次是在阚哲的胸前。 阚哲的剑身仿佛陷入一道无形漩涡,粘稠迟钝,无法脱开。只能用左手劈斩淳于帆的手指,但是已经迟了。膻中穴被轻轻点了一下,风寒入体,半边身子瞬时僵直麻木。长剑随即被卷走,大喵天师左臂向下一掼,四尺剑身,全然没入青石方砖,只留下乌木剑柄。阚哲显是已经败的不能再败了。 三清宫道众,齐声喝彩!观主这几手,轻描淡写,潇洒至极,满脸写着一个“帅”字。出了一口恶气,群情受到鼓舞,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龙虎山三剑客,去一存二。右边这位,踏前一步,“正一龙虎山耿飒,领教茅山剑指。” 大喵天师好整以暇,“这还不是剑指,只是从拂尘术中演化而来的手法。用来祛污除垢,最为恰当不过。”耿飒听了,脸色铁青,奋力躬身,张开双臂,做了一个老熊抱树的姿态,口中一声叱响,背后长剑直直冲上青天! 在场众人微微惊呼,全都抬眼看向空中。从淳于帆的角度望去,那剑正处于自己和骄阳之间,日光强烈,不由眯起了双眼。耿飒就等这一瞬间,又是一声叱言,那长剑闻令倾侧,化为一道四尺精芒,直射目标。 淳于帆见对方动了术法,势不可挡,也即张开双臂,白鹤求偶般向前连连扇动,身形随之向后掠去,避其锋芒。那道精芒受耿飒神识牵引,不断修正航线,直若一枚智能导弹,紧追大喵不放。淳于帆已经退飞到木椅处,垫步上了椅面,又是一向后纵,直跃上了丈许高的铸铁香炉。那精芒一路逐来,不及变向,轰然钉入炉身!两寸厚的铸铁,和豆腐差不多,被倏然穿透。 大喵眼见公器被毁,动了真火。单足立于香炉檐口,右手拇指掐无名指压住小指,合拢食指与中指,如剑簌出,伴着口中短促真言,遥对耿飒隔空虚点。 这两人此刻相距十五六米,谁也没想到这一虚指会有何实质效果,大多以为观主想要指着对方,痛斥他的无礼。只有耿飒不这么想,因为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一指的威力。 这是一种类似精神冲击波的攻击效果。中招的耿飒,向后震退了一尺----不,那不是他本人!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一个虚幻的耿飒,**着身体,从他披着道袍的真身中震荡而出,向后退了一尺,青色的轮廓,如烟似幻,仿佛受不了外界的风寒,哆嗦了一下,又急急飘荡,钻回肉身。呆滞的耿飒,好像灵魂刚刚归位,一时想不起刚刚发生了什么,脑海里一片空白,手上失去了长剑,如同傻了一样,立在当场。 大喵天师从香炉上缓缓落下,形似一片孤云。他轻吹了一下自己的指尖,模样和一个刚开完枪的牛仔差不多。“这,才是茅山剑指。辟邪驱魔,杀鬼净身。” 观主连扳两阵,三清宫道众无不雀跃欢呼,将观内的喜鹊惊飞,只当这些人类疯了。剩下唯一一位龙虎山剑客,并未惊慌,抬手啪啪啪鼓了三下掌。“好手段。这都是大洞真经原本记载术法吗?果然不愧道家三奇之首。正一龙虎山丹成子,愿领剑指一戳。” 阚哲见丹成子下场,似乎颇有顾忌,忙不迭将耿飒搀扶到南侧靠近观门处,打坐调息。此时场内气势倾斜,三清宫已然占了上风。淳于帆没像其他道众一般激动,他观察这位丹成子,临渊峙岳,气息悠长,定然不是善与之辈。也自静心守一,抱了见招拆招的心。 丹成子从背上缓缓抽出剑来,两手一分,居然是双剑。脸上还皮笑肉不笑地提醒对手,“贫道这对兵器,一名为‘拆’,一名为‘迁’,这里如果有值钱的东西,可以提前搬家,以免追悔莫及。” 登时就有两位道众站出来叫骂,说妖道还敢嘴硬,若不是观主宅心仁厚,你们早就横尸当场了,哪还有这等闲心讲笑? 丹成子也不答话,双剑一交,铮然作响,牙齿在舌尖一咬,喷出一口血沫,沾染在剑身之上。那唤作“拆迁”的双剑,久旱逢甘露,倏然将鲜血吮吸干净,离得近的人,似乎听见了饥渴吞咽的咕噜声! 这两把剑,得了主人精血,活转起来,相互又是一交,发出一声惊天凤鸣。交口之处,轰出一波v形幻刃,左右纵横丈许,如同一把巨型天剪,向淳于帆拦腰袭来,其势锐不可当! 大喵天师不明深浅,未敢轻易接招,只能故技重施,如白鹤倒飞,脚尖刚一触碰木椅,大剪刀已经剪碎了它,千百木屑八方乱飞。幻刃锋芒不减,大喵继续后纵,复又上了香炉檐口,那剪刀随形跟至,又是轰然一剪,直将半吨多重的铸铁香炉拦腰剪断!上半截应声跌落,生将青石地面,砸出一眼深坑。 第三十八章 拆迁 丈许高的铸铁香炉坍塌,淳于帆已无立锥之地,心中隐隐提醒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向东西两侧闪避。如果那样,左右两排道众首当其冲,迎上这柄巨型剪刀,后果不堪想象。大喵天师一咬牙,在空中反身扑将回来,化作一道旋转清风,越过衔尾而来的幻刃,直取丹成子。 丹成子抬手又是双剑一交,凤鸣过后,一柄新的v形剪刀赫然出现,比刚才那柄更大一轮,迎面剪向旋风。此刻,前刃未消,后刃又至,空中同时存在两柄飞驰的大剪刀!大喵顾不了许多,只能向东横向旋开,前刃剪了个空,后刃却跟着他转弯,向东侧人群袭去。淳于帆大叫“闪开----”,道众们如梦初醒,忙不迭伏倒地面,模样十分狼狈。 淳于帆身法用尽,落在一排花岗岩栏杆后面,后刃追将过来,狠狠一剪,又坍塌了一片!石屑飞舞的扬尘中,淳于帆施展孤云步,左盘右绕,试图等待幻刃法力耗尽,再折回对敌。耳畔却听得一声凤鸣响起,第三柄幻刃出现了。 这三把巨剪,并非由丹成子一力催动,而是由被激活的“拆、迁”双剑主力承担攻击,丹成子只需用意念牵引指挥。显然,这两柄剑与阚哲、耿飒的不同,不是武器,是法器。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整个大殿广场,狼藉一片。被剪断的有,古柏六株、花岗岩护栏十二根、铸铁香炉一座、黄花梨木椅一张、不锈钢垃圾桶五只、门槛两条。那三把巨型幻刃仍然威猛如初,始终紧紧追逐着大喵! 淳于帆危急中抬眼望去,脚下已在大殿门口,玉清元始大天尊的镀金泥像,正垂目向自己微笑示意,仿佛毫不介意这位虔诚弟子的核突疾走。不成,不能再跑了!万一幻刃冲进了大殿,那可不是简单的拆迁了,三清宫声誉直将毁于一旦,我茅山一脉再难于宜兰立足。 毅然转过身来,大喵天师高喧真言,化作一道纤细的龙卷风,迎面冲向三叠巨型剪刀!嘭!嘭!嘭!殿前飞沙走石,幻刃消失无影,淳于帆跌坐在地,素色麻衣染上十几道血痕,布片一条条散开,像是不屈的旌旗,随风招展。 败局已定。那厢丹成子完好无损,一副拆、迁在握,谁与争锋的傲慢模样。阚哲与耿飒也缓过神来,哈哈大笑,为师兄叫好。丹成子将双剑一扬,“茅山一脉听令,速将大洞真经原本奉上。可免今日灭顶之灾。否则,此观与道众,一齐抹去。” 三清宫道众身心俱裂,又无力抗衡,两个胆大的上前,扶着观主半坐起来,敢怒不敢言。淳于帆一息尚存,只是说不出话来。 就在龙虎山三剑客嚣张跋扈到顶点的一刻,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嗯……不是说好了,三对三吗?我们还有一个名额阿。”众人寻声望去,但见一位挺拔的青年道士,立在东侧,面容尚有几分英俊,还带着一丝令人玩味的笑容。 丹成子不屑地冷哼,“怎么,想来试试脑袋拆迁的滋味?”那青年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不慌不忙地说,“这个脑袋,不离不弃,跟了我二十多年,不是你想拆就能拆的。”说话间已经来到十步之内,忽然莫名其妙地抬起右手,将前臂横在额前,五指张开。 丹成子正要发作,眼前一花,那青年不见了。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这两把剑,就留下来,算是给三清宫一点拆迁补偿吧。”待扭身看去,那青年不知何时抽走了两柄长剑,正轻轻爱抚着他的法器。这一下子,可把众人惊得下巴掉落一地! 就凭这一手“疑似移形换位”**,就足以震撼全场。丹成子自恃法器无双,出道以来几乎未尝败绩,突然失去了依仗,心头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空虚。他犹犹豫豫一抱拳,“这位……仙长,可否将剑还我?”那青年往后退了两步,有样学样,双剑当空一交,“可以呀,你来拿。”丹成子吓了一跳!还好,没有凤鸣,也没有飞出幻刃。 在龙虎山三剑客眼中,这青年深不可测。为了取回本命法器,丹成子当机立断,立马表态,“这一场,是贫道输了。请仙长赐还双剑,我等即刻便走,永不再来。”那青年摇了摇头,“赌约不是这么说的。”然后将左手一柄“迁剑”抛在地上,“那位阚先生,你看着办吧。”阚哲瞧了瞧两位师兄,他们全都眼神游离,不与他交接。乃长叹一声,“罢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上前拾起“迁剑”,斩落自己左手小指。抛剑于地,转身自顾离去。 丹成子附身拾起“迁剑”,又拿眼神瞄着青年手中的“拆剑”,那青年连连摆手,“唔,这可不成。三清宫被你搞成这样,你不留下点什么,说不过去。我现在还你双剑,改天我若不在,你再来拆迁又该如何是好?” 耿飒也道,“师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龙虎山再从长计议。”丹成子黯然无声。将“迁剑”独自插入剑鞘,转身随师弟们离开。 这一战,不可不谓之惨烈,三清宫被糟蹋的不成样子。几名职务低微的小道士,围到杜远的身旁,用充满敬意的眼神看着这位新晋偶像。一些年纪大些的道人,不晓得观主这位看似闲散的朋友,还有这等本事,也远远颔首,向杜远表示致谢。杜远分开众人,快步来到淳于帆身旁,蹲下来查看伤势。 忽然,观外慌慌张张跑进来一名小道士,大叫,“不好啦了!门前又来了两位,点名说要见观主。”众道人心头一凛,果然祸不单行,有人跳脚高呼,“我们和龙虎山拼了!”众人抄起家伙,向大门冲去。正在这时,门外轻轻走进两名女子,一位二十多岁,一位十二三岁。见了凶神恶煞的阵势,不由停住脚步,一脸困惑之色。 杜远抬眼望去,连忙高呼,“大家住手!这两位,自己人。是来找我的。” 裴红袖带着阿雅,从丹园瞬移到这里,所用的坐标,就设在三清宫后山。刚一落地,就听到三清宫内一片嘈杂,显是有乱子发生。待两人在山中绕了一圈,来到正门时,三剑客刚刚离去。 踏入院子,听到杜远的喊声,阿雅急忙穿过道众,奔将过去,一把搂住杜远的胳膊,眼眶泛红,支吾了半天喊出一声“哥哥!”这声音细的像蚊子哼哼,却把杜远震了一下,“哇哈哈哈,原来你不是哑巴!”遂拿手轻抚她的蓬松乱发。红袖也走了过来,面带惊喜,“看来你没什么事阿!没事就好。别在叫她小哑巴了,现在人家有了正式名字,叫阿雅,是文雅的雅。” 杜远知道她俩一定是专程为自己而来,心下充满温情。于是拉了红袖的手,用力握了又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喂,我说,你们差不多就行了。没看见这里还躺着位伤者吗?”大喵半睁着眼皮,有气无力地骂着杜远。 红袖俯身查看了一下淳于帆的伤势,又把了一下脉,对周围道众说,“皮外创口很多,但没伤及脏器,基本无碍。只是法力消耗过度,内息微弱,需要马上静养。你们先把他抬进卧房,找些金疮药来,赶紧帮他涂上。”道众们称谢后,遵嘱抬着大喵去了后殿。 杜远有些好奇,急着问,“你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按说鬼都想不到我会在这儿。”红袖啐了一口,“鬼是想不到,可神仙能想到啊。我们按着丹老给的坐标瞬移来的。还有阿,你的好朋友张辽,也跑丢了。从心妹妹带着我家二皮一起去找了。现在大概在青城山。”这段话信息量极大,杜远用一分钟消化了一下,才基本领悟其中的各种含义。 三人站起身来,红袖继续说:“丹老嘱咐我们,一找到你,立马就地传送回丹园。还有重要任务等着。”杜远沉吟一下,“不妥,暂缓几日。刚才那位大喵天师,是我的朋友。这里被龙虎山的人砸了场子,危机仍然存在。至少得等大喵康复一些,我们再走。这之前,需得帮他看护好三清宫才是。” 阿雅没什么意见,只要跟着杜远就满足了。红袖想了想,也点头同意,就只当此行没有这般顺利,又多找了几天罢了。 三人在此小住了两日,每天帮着道众一起收拾院落,修复残破之处。忽然有杂役来寻杜远,说观主要见他,有重要事情交待。杜远担心大喵伤势恶化,急急来到后堂。却见淳于帆已然可以盘腿打坐,气色好了许多。 左右无人,大喵开口道,“义弟,这次又多亏你相助。我欠你一命,三清宫也欠你一命。最重要的是,我派无上真经,没有落入贼手。对了,你那天用的何种身法?居然快到那等境界。有此身法,你还苦练愚兄的孤云步作甚?” 杜远笑了笑,“身法我只会一种,就是你的孤云步。那天用的,是我们丹园的一本道法,名曰‘如定’。一旦引动心诀,你们看我快到极点,其实是我看你们慢到极点,我自己只是如常行动罢了,只当别人暂时被定住一般。” 第三十九章 谪仙 大喵天师闻言一呆,“这道法实在逆天,任人天大本事,还没使出来,你已经把该干的都干完了……果然是唯快不破。”转念又道,“那天,你为何不肯乘胜追击?我担心那三剑客,特别是丹成子,早晚会来寻你麻烦。”说着,大喵拿起身旁的“拆剑”,递给杜远,“这把剑,你最好随身携带。如果龙虎山把你也逼得紧了,将它送还,或许可以保你一时平安。” 杜远接过剑,对义兄坦诚地说,“我这门道法虽然神妙,却有个缺点----无法连续使用。每次施展,可以给自己多出几秒时间。效果退散后,再想施展,得等上一段时间。用现代话说,就是冷却的慢。”大喵笑了,“你还想怎么着?但凡冷却时间长的,肯定都是超级大招。如果这种逆天道法,可以连续不停使用,还让不让别人活了?不过呢,我估计,随着熟练度的提高,目前的冷却时间还会继续缩短,直到某个底线。但凡本体术法,皆是如此。” 淳于帆嘴上教训杜远,心里却热乎乎的。暗暗感念这位义弟,对自己知无不言,贵在“信任”二字。杜远不知他想些什么,见他神清气足,觉得放心了些。就提出暂时告辞的想法,说红袖她们来此接他回去,是因为尚未谋面的师傅有任务相托。大喵心中奇怪,“你这丹园道门,我从未听过。可也真够厉害的,师傅尚未谋面,徒儿就有了神功。这回若是见了面,你还不坐地成仙哪!” 两人说笑了一阵,终有告别之时。大喵也不远送,让杜远一个人离开后堂,临行嘱咐说,“回到大陆,如有需要,报我的名,可上茅山寻求帮助。宜兰这一脉,由于担负护佑大洞真经原本的使命,在整个茅山门下,还是有些地位的。” 眼见杜远离去,淳于帆有些淡淡的伤感。刚才叫这位义弟来见,本是存了说服他入茅山门下的心。待听得丹园道法如此神奇,自己反倒不好意思开口了。独自沉思了一会儿,有道士急急进来禀报,说杜远和那两位姑娘,在广场上划了一根火柴,瞬间集体消失不见。 丹园内,杜远第一次见到丹老,也被反差巨大的童颜吓了一跳。围着“小男孩”转来转去地查看,想找出他身上的破绽。丹老呵斥道,“你这猴子,能不能安静坐下,我老人家有话要说。”杜远摇摇头,“不成。我一定要找到你身上的低频变音麦克风。又或者,找到你这张皮上的拉链,把里面的老头掏出来看看。” 丹老哭笑不得,只当他真是只猴子,自己坐了下来,招呼着大家开会。 丹老说,“这次拯救行动,红袖组,任务完成的很好。不过呢,另外一组,就有些麻烦了。”杜远急忙坐到红袖身边,“怎么?您是说,张辽和文从心他们……”“是的。他们遇到些麻烦。” “所有服用了纠丹的人,都收到了一本道书房的接引。这道神念是我种下的,从书房出来,它也不会轻易消失,成为丹园诸人的随身信源。也就是说,无论你们到了哪里,我都可以找到。”听到这里,红袖问,“像二皮这种情况,偷吃了没有接引的纠丹,如果意外走失,是不是有些麻烦?”丹老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他们的信源,目前重合在青城山附近,说明多半已经完成了拯救任务。但是,没有按计划立刻传送回来,我很好奇,仔细查看了一下,发现,他俩不在我们这条时间轴上。”杜远一脸愕然,“此话怎讲?”“每个时空,有自己的时间轴线。所有时间都是单向流淌的。不论加速还是减速,都永远向前,不可逆。因为,这是创始者的基本设定。若非如此,单一时空内的因果,会产生混乱,导致整个演进过程反复洗牌,搞不好还会系统崩塌,这是最令上界忌讳的事。但是目前,信源数据表明,从心与张辽,却暂时处于公元十三世纪的某个时间点上。也就是说,他们必定处于另一个平行时空,而那里的时间轴,是独立的。” 杜远还不知道文从心与裴红袖的身世,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深感惊奇,有些将信将疑。红袖却有所思虑,“反之呢?您把我从顺治年间带来的那个时空,和豆腐坊所在的时空,也是平行无交集的吗?”因为丹园这里,本就是一个独立的化外空间,所以她特意强调了一下“豆腐坊”。 丹老微笑点头,“是的,从心也一样。虽然我只是带着你们向‘未来’跳跃,为了减少对主时空的干扰,躲避各自管理者的关注。我仍然选择从另外两个平行时空找到你们。”红袖追问,“为什么是我们?”“因为,你们都是独数。意思是说,在其它平行时空,由于某些细微分支的意外发展,根本不存在你们的同体。穿越起来,也就没有任何因果冲突。” 杜远模糊地抓住一个疑点,立刻叫道,“如果有这么多平行时空,又如何区分主次关系?难道不是平等存在的吗?”“问的好。我所说的主时空,正是基于主观的概念,因为它的基础设定,有本人大量参与。作起弊来很方便。而其他时空,有的已经被现任管理者修改了部分设定,想作弊的话,有可能遇到不可预知的麻烦。” 听到这话,杜远突然一脸疯狂地叫道,“天,原来您就是神啊!给您跪了。刚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以后,我就跟您老混了----”红袖和阿雅掩住嘴嗤嗤地笑。丹老却一翻白眼,问杜远,“什么是神?” 杜远抓耳挠腮,拙于措辞,“嗯……这个?神仙不就是上界的老大吗?凡人惹不起就是了。”丹老一本正经地纠正,“神仙是俗世对上界诸人的统称。按这个概念,严格来讲,神是神,仙是仙。你们按我说的去做,也有希望成仙,封神却是不可能的。” 这个巨大的馅饼抛出来,大家都有些雀跃。这几人倒没什么修真执念,只是因为年轻,急于体验新鲜事物,好奇心远大于对权力地位的追求。 “成神,基于已经是仙的基础身份。就和公务员要从公民里挑选一样。仙,是上界的普通公民,神,则是有具体公职的仙。当然,管理岗位有限,就算排了队,轮换一茬也要很久就是了。”丹老这么浅白地一讲,顿时让杜远明白了不少。 “上界的主要生活,是过好自己的日子。管理下界,只是一个分支性研究任务。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让上界公民们生活的更好些。”这句话,让几名丹园传人心里有些不好受,杜远第一个举手抗议,“难不成,我们都是神仙的小白鼠吗?” 丹老呵呵笑,也不正面回答。喝了一大口果子酒,又道,“大多数上界的公民,都生于上界。他们在凡人看来,等同生而为仙。在下界中,自有一些不甘平庸的凡人,穷尽毕生精力,逆天而行,成功地把自己,从小白鼠变成了上界公民,也就是所谓的升仙。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一去,也是条单行线,再想回下界抖擞威风,可就难咯!哈哈哈哈……” 阿雅突然问道,“那您呢?是人?是仙?还是神?是上界生的?还是下界升上去的?”大家头一回听阿雅说这么长的一句话,还这么有深度,一时很不适应,都拿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她。 丹老伸出粉嫩小手,拍了拍阿雅的瘦爪子,“爷爷我,唉----曾经也是一名公务员。现在嘛,只能勉强算一枚小小的谪仙。”说完,似乎百感交集,仰脖干了整瓶的果子酒。站起来一挥手,慷慨豪迈地唱了起来: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如果不看他的孩童外貌,这歌声颇为苍凉动人。只有红袖跳起来抗议,“这歌,您老是盗版的吧?【红楼梦】在乾隆爷时就有了,我在顺治年间,也是读过的。” 丹老收了男低音,看了看红袖,“书里大都是假的,跛足道人却是真的。那姓曹的请我喝酒,我给他唱过一遍。你说,究竟谁是盗版?”红袖惊讶地捂住了胸口,仔细看了看丹老的小脚丫子,“这么说,您老原本是位跛足道人!什么时候返老还童的?”丹老不屑地摆了摆手,“都是皮囊,都是皮囊……衣服天天换,想穿哪件穿哪件。” 第四十章 铁索寒 杜远不关心版权问题,拿胳膊肘捅了捅红袖,“我说,你真是从清朝来的吗?”红袖得意一笑,“小鲜肉,害怕了吗?快叫声祖奶奶,给你发红包。”杜远不似张辽那般古板,即便信了,也没产生心理障碍。只是觉得有趣,跟着傻笑起来,“祖奶奶,我们交往一下好不好?”反倒给红袖造了一个大红脸。 红袖岔开话题,催着丹老问,“咱们跑偏了,从心妹妹他们怎么办?不能用符法瞬移回来吗?”“不成。那些火柴上预置的坐标,是丹园相对于这个时空的位置。现在换了时空,那里与丹园的相对位置大大不同,单靠他们自己,是永远也回不了丹园啦。” 成都的金帐内,孛儿只斤??托雷继续看前线呈文:……绝谷中,又有九妖出阵,各施密法,伤狼牙营在前,俘班扎大祭司于后。宗王阔端,被火雷波及,昏倒阵前。我部将士,奋勇抵抗。大祭司复又现身,直言:此间并非寻常乱匪,均为天神使者下凡,奉命劝阻我部止杀。千夫长多塔那波,乃命我部退回成都休整。班扎大祭司,随使者面觐天神去也。 呲啦!托雷一把将羊皮纸扯烂,“哪里来的天神使者!班扎和阔端一样愚蠢。九个南人击退我数千蒙军,简直耻辱!博尔术,传我的令,调宗王部为后军押粮。木华黎,你亲率五万人马,向西进军。没我的令,不许回头,一直杀到山鹰飞不到的地方。”两名大将悍然领命出账。托雷又想了想,事出蹊跷,于是传尹真人来见。 不多时,一位方脸道人来到帐内,二人相互施礼就坐。托雷换上一口夹生汉语,道,“邱真人踏鹤西去,已经四年。幸有尹真人随扈我军,诚意相助,我替父王多谢你。”这位尹真人听了,面带一丝苦涩,拱手道,“不敢,愧领了。志平牢记师尊教诲,辅佐可汗,并非嘱意尚武。天下之大,非你我所想。凡人穷尽一生,也未可尽入囊中。但求元帅体恤平民苦楚,铁蹄所掠之处,善待生灵,以待蓄养万载社稷。” 这话说的中肯,只是托雷气势正盛,没有放进心里,回答他,“道门有这种良善想法,是应该的。我大军征伐,也是份内的。只要宋民放下刀枪,安心为奴,自然有好日子过。”尹志平听了,刚想再劝,却被托雷摆手打断,“今天叫你来,有件重要的事。随军萨满大祭司班扎大人,在青城山被一伙妖人掳走。我怀疑,是道门的人做的。你可有什么线索?”尹志平惊了一下,“班札大人与我素来相投,虽信仰有别,但他性格率真可亲,我们经常一起交流术法。希望没出什么危险吧!青城一地,素为道门重镇,你的怀疑不是没有可能。贫道一时没什么头绪,如蒙信任,愿亲自前往,一探究竟。至于能否将大祭司带回,就看他的造化吧。” 托雷谢过,将一副牛骨腰牌赠与尹真人,便于乱世行走。尹志平出得帐来,也不骑马,也不整装,只取了一柄长剑,径直出了西城门。见左近再无蒙军,方始长长吐了一口气。连日来,城中大肆屠杀,自己只手难挡,有心无力,愧对先师的临终嘱托。他暗暗打定主意,这一路寻去,能否找到班扎无所谓,能多救几位黎民百姓,也算心安了。 张辽与文从心,大致摸清了止正和宗芳的底细,知道不是敌对势力,心下稍安。大家暂时结成的一个小队,在这个乱世之秋,联手展开谨慎探索。止正没有寻到杜远,有些失望,宗芳却不然。她原本以为,自己这回接手的,是件不疼不痒的案子,毫无功勋可言。没想到,竟有如此奇遇。若是有朝一日,回到局里,写出一份惊天动地的报告来,想想边局长吃惊的样子,自己就忍不住想笑。当然,到目前为止,除了大批古人遇难这个事实,还没有其他有价值的素材,索性再多走走,多看看。至于唯一的顾虑嘛,就是尚不知道怎样才能回到局里。算了,先不想它,跟着大家走便是。 众人出了山谷,张辽指着杂乱的马蹄印,表示不能向东,蒙古大军都在成都方向。止正建议向南行,沿雅安、峨眉一线,取道云南。这一路山高水险,不利于骑兵推进,想必比较安全。若想回到二十一世纪,也得先保住性命才行。止正行伍出身,深知无论在哪朝哪代,以区区个人之力,都无法阻挡战争巨轮的碾压。 其他人没有意见,包括文从心。她只想着,只要出现危机,就拉着张辽和二皮瞬回丹园。至于其他二位嘛,只能抱歉啦----本单位通勤专车,座位有限,不卖站票。 此时天光放亮,大宋的空气,真的很好。氧气十分充足,沿途绿化搞得也好,不是林业部门养护的功劳,是砍伐的少,到处郁郁葱葱。官道修的也过得去,虽是土路,还算平整。比后世窄了许多,但没有机动车抢道,反而显得更宽了。 张辽身法,略输于文从心,但仗着身高腿长,也能隐隐追上。止正也不弱,虽未有纠丹炼体的造化,仅凭惊人悟性,从行端法师的经藏里学到了一身功法。只是苦了宗芳,这位七四九特勤墓碑同志,用一路狂奔,追着别人的竞走。饶是体能强悍,也渐渐香汗淋漓。 止正心地倒好,在沿途被难民遗弃的村庄里,牵来一匹无主辕马,让宗芳骑了。虽然没有马鞍,但套了简易缰绳,总算暂时缓解了她的苦。四人一路南下,渐渐远离战乱之地,偶尔,可以听到山林里樵夫的山歌,有时也能瞧见洗衣村妇,在江边挥舞棒槌。这种复古的悠然景致,对现代人而言,颇为难得。大家心情也逐渐好转起来。 野外生存,对这几位而言,不算难事。特别是宗芳,有过系统的专门训练,反倒脱颖而出,指导大家收集最有效的生活物资。张辽边走边学,知识长进了很多。当然,宗芳的个人消耗也是最多的,其他三人,都隐隐到了餐风饮露的肉身境界,放在哪个朝代,都算半仙之体。 黄昏时分,一条大江横在面前,江水汹涌,滔滔奔流。众人收了身法,那匹辕马已然累的脱力,口吐白沫躺在路边草地上,再也不肯起来。 “这是金沙江,按后世的划分,已经在省界上了。再往南,就是滇地。”止正指着江水解说。张辽顺着江面看去,一片水雾之中,影影绰绰,一条横江铁索,自北向南,骄然飞跃。不禁叹服,“没想到阿----大宋就有了这等技术,直把天堑变通途!”宗芳捋了捋头发,“可不能小看南宋,富庶得很哩。是史上有名的高收入高消费王朝。技术高,赚钱多;钱多,技术更高,如此良性循环,差一点提前进入资本主义了,可惜……”止正接口道,“可惜大家都只想着骄奢,导致娘炮横行,民风疲弱,军备废弛。大汗纵马射雕,皇帝引颈待割。这大好的花花世界,也只是给人做了嫁衣。” 老兵无限唏嘘,女特勤也感触良多。二皮从文从心肩头跃下,自草丛中拖出一只野兔来,只有它,毫不关心王朝的更迭,专注于口腹之乐。“我们过江吧!”张辽一挥手,率先向浓雾中的铁索北端奔去。 其他人也不着急,慢悠悠跟了过来,忽然看见前面的张辽,蹲在路旁,向他们打手势,意思像是保持隐蔽。有情况? 金沙江这一段,只有一根索,壮汉手腕粗细,由环环相扣的铁链构成。不是供人倒挂滑行的,用法是,旅人在江水中放下木排或者充气羊皮筏子,船工用一支长篙顶部的铁钩,勾住头上的铁索,保持船身不被异常湍急的江水冲入下游,再一点一点划到对岸。 这当口,夕阳西下,一抹晚霞映着江面。铁索南端,来了七八个人,全都不走寻常路,依次纵身跳到铁索之上,相互拉开一段距离,足下虚点,袍袖飘飘,大步如飞,直向北岸行来。张辽透过水雾,依稀看到他们袍子的颜色,非紫即黄。那铁索在多人蹬踏下,有节奏地弹动,频率始终不乱,显是这些人前后配合得极好。 止正慢慢蹲到张辽的身后,悄声说,“是喇嘛。” 第四十一章 各怀鬼胎 铁索一百五十多米长,这些人毫不费力,顷刻便行了过来。看模样,的确是群喇嘛,一共八个人。过了大江,集合起来,为首的一位,抖了抖紫色毡袍上凝结的水珠,招呼其他人歇脚。这群喇嘛,显然心情不错,叽里咕噜交谈着,生起一堆篝火,揭开毡袍烤干。其中一人取出铜壶,放在炭里,很快飘出了奶茶的香味。 张辽回头看大家,止正和尚蹙着眉,示意先不要动。他竖着耳朵,好像听懂了什么。 火堆旁的草丛里,突然钻出一个黄毛小兽的头,趁人不备,迅疾衔走一大条牛肉干。为首的喇嘛警觉,起身一声吆喝,场面顿时杂乱。那小兽窜上一棵巨树顶端,一边撕扯肉干,一边拿眼睛扫视下面。众喇嘛发现是只黄鼠狼,一齐哄笑起来。其中一位年青的,从怀里掏出一块酪蛋,也叫奶疙瘩,属于奶酪的一类,向树端抛去,那小兽纵身一跃,娴熟接住。又落回树上,大嚼两口,吞下肚中。众人笑声更欢,年青喇嘛再取出几块酪蛋,依次摆在树下,退了几步,笑眯眯看着。 文从心远远见了,有些担心二皮的定力。果然,黄二皮经不住美食的诱惑,犹豫了几秒,径自窜下树来,看喇嘛似无恶意,低头去咬酪蛋。突然,年青喇嘛袍袖之中,抖出一张捕鸟用的软网,手法相当娴熟,直向二皮当头罩去。这网的网眼极密,如果被兜住,饶是黄鼠狼骨架纤细,也定钻不出来。 这时的二皮,发挥出纠丹炼体的实力。感觉不妙,将身子一缩,立刻后移两尺,避开软网的范围。也不借势逃脱,反而后足一蹬,直向年青喇嘛扑来,显然是动了怒气。 来势太快,年青喇嘛猝不及防,被二皮扑在头顶,劈面一抓,划出几条深深的血痕。这还多亏往后仰了一下头,不然怕是整张脸皮都被抓掉了。本来笑的欢畅喇嘛们,齐齐惊呼一声,没有想到这小家伙如此厉害。纷纷发动身法,抢到年青喇嘛身边,集体出手,围攻黄二皮。 二皮身法如电,全然没有撤退的意思,在十六根大腿之间钻来窜去,偶尔跳起一抓,就是一声惨叫。没多会儿,八个喇嘛都挂了彩。为首一人身材壮硕,气势彪悍,此时也动了真火。发出一声长啸,喇嘛们由随意嬉闹转为列阵攻防,将二皮团团围住,一人有难,两侧立刻补救,渐渐稳住了阵脚。 二皮见势不妙,选定了为首的壮汉,一味狂攻!其他七人见它如此生猛,收了小觑之心,高喧佛号,场地中间灵气波动,居然动用了伏魔密法。二皮被周遭法力禁锢,四肢渐渐迟缓,心有不甘,集中全身之力,跳将起来,试图脱离包围。为首的喇嘛从怀中取出两只大钹,双臂抡圆,当空一合,声震四野!把二皮扣在其中。 那铜钹并不稳定,内里像是藏了一颗滚雷,激烈地碰撞着四壁,不断发出铛铛的撞击声。其他喇嘛见了,惊叹于这只黄鼠狼的超常体能,纷纷围了过来,帮壮汉按紧铜钹,生怕它跑出来。壮汉一招得手,面露喜色,大声咕噜了一句,其他人连连点头,各自露出欢颜。 文从心欲起身搭救,止正连忙按住,“不急。他们只当这是一只神兽,要去昭觉法会献宝。我们不妨跟着,你的宠物暂时没有危险。”从心疑惑,“你怎么知道的?你懂得藏语?”止正摇摇头,“这些都是蒙僧,说的是蒙语。我是赤峰人,纯蒙族。” 宗芳凑了过来,“我们跟踪他们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这几位,刚刚烤火时,讨论昭觉法会的事,听大概意思,那边的一个地方,出现了天堂之门,川滇两地的异人大能,纷纷云集,准备迎接神谕。”张辽灵机一动,“天堂之门?会不会是时空隧道?我们有机会回家了?”止正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时空,对待误入者,如果不是瞬间抹杀,就当网开一面,留条补救的生路。如果我们离开,也利于这个时空的稳定。这所谓的天堂之门,出现时间如此巧合,我看值得一试。” 宗芳也赞成,“那就不要打草惊蛇,暂时远远吊着他们,跟到那个地方再说。”从心还在纠结这些蒙僧的来路,“蒙古的喇嘛,怎么会打南边过来?”宗芳对特务工作有经验,分析说,“如果这确实是南宋末年,那么,蒙军在征伐的同时,必然派出许多前哨作斥候。川滇两地喇嘛庙很多,保不齐蒙僧也参与进来,在敌占区提前做策反工作,也未可知。”这逻辑丝丝入扣,颇能自圆其说,大家默默点头称是。 止正补充道,“脚下这地界,在我们的时代属于四川。而南宋疆界缩水,这里已经是南诏了,具体是建昌府还是会川府,我记不清楚。包括之前我们坠临的青城,再往西一点,都属于吐蕃,再加上蒙古大军,四者关系错综复杂,我们需格外小心行事。” 这边几人小声商量着,那边喇嘛们已经七手八脚,用藤条将铜钹缠了一道又一道,生怕“神兽”偷跑,直捆成一只大藤球。那位破了相的年青喇嘛将球扛在肩上,踩灭了篝火,八个人向继续西行去。他们没有注意到,身后始终远远吊着一支“尾巴”。 如止正所言,地处大凉山腹部的昭觉,彼时隶属于南诏大理国建昌府,这里聚居着许多彝族部落,汉民罕至,偶尔有些行脚商人路过,用盐巴交换山货。随着少量藏人东迁,也建造了一座喇嘛庙,规模极小,名曰桑布。桑布寺里没有转世活佛坐镇,只有一位在吐蕃拿到给史学位的增珠上人,带着一名小喇嘛驻守。平日生活清苦,自己也种植几亩青稞,养殖三五牛羊,几乎与普通藏民无二,没有半点特权阶级的样子。 前些日子,小喇嘛出去寻找走失的小羊,结果自己也不见了。增珠只好上山求助于黑彝土司厄恩,土司大人与增珠素来交好,敬仰他的学问,当即应承下来,驱使十数家丁四野巡视,终于,其中一路跑回来禀告,说在博什瓦黑南坡发现了“神迹”! 厄恩土司立刻叫来增珠上人,带着人马,赶到现场,一见之下,险些跌下马来。这博什瓦黑的意思,原本就是族语中“岩上龙蛇”的意思,之前一直不解何意,还道上古时期,这里的山坡上,居住着神龙。直到今天,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在茂密的松林里,那南坡上流光溢彩,无数光斑游走于十六块巨石表面,勾画出一张张神秘的岩画。最令人惊奇的是,其中一块巨岩,像被液体腐蚀了表面,融化出一扇虚幻之门,门上波光粼粼,犹如湖面颤动。增珠上人见识较广,没有惊慌失措,请一名土司的家丁近前查看,那家丁攀到巨岩面前,伸手去推那扇“门”,结果居然扑了个空,整个人跌入岩石,自此消失不见。其他人见了,再也不敢进前一步。更有人跪地祷告,祈求天神赐福。 消息迅速沿着周边驿道传了出去,伴随民间递进渲染,没几天,“天堂之门”在左近各地造成轰动,一批又一批的朝圣人士接踵赶来,驻扎与此,形成了法会规模。增珠上人心生智慧,趁机绘声绘色地讲解,自己如何亲眼所见小喇嘛被西方佛祖接走,一时间多了许多虔诚信徒。黑彝大土司厄恩也不拆穿,只是埋头做生意,他不担心北方刀兵之乱,自古历朝,尽皆奉行以夷制夷政策,即使蒙古人来了,多半也得与他合作。于是专注旅游经济,从史无前例的热闹中,赚取了丰厚的利润。 八位喇嘛赶到博什瓦黑南坡时,坡下鳞次节比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帐篷,小型的临时集市业已形成。再晚来一日,就没落脚的地方了。他们急于觐见“神迹”,分开众人,上了南坡。那道“门”还真给力,多日来始终圣光不散,只是由于传言太盛,大家都觉得尘世尚有留恋,没做好登天的准备,因此没有人再靠前一步,更别说动手试探了。 增珠上人听说来了许多同行,也暂停讲经,寻上坡来。两厢见面,领头的大喇嘛取出一张羊皮,上面用蒙、汉、藏三种语言写了一道密信,信中言道:诸教并行,神佛混杂,唯我藏传密宗为正。为光耀佛法,特遣四十二路通联使,每路八人,合天下佛门侍从之力,共佐蒙军,以期肃清信仰之乱相。见此信者,倾力助之。落款是,大蒙古国师八思巴。 第四十二章 疑是画中仙 增珠在布达拉宫进修时,与八思巴有过短暂的同窗之谊。增珠年龄还要大些,但人家位列活佛,不是他一介给史能比的。接了这道密令,自然唯唯诺诺,满口答应协助。这队通联使的首领,也就是那位壮硕喇嘛,名唤阿旺,是藏文“语自在”的意思,这名字是国师赐的,八思巴在拉萨留学归来,最喜欢给属下蒙僧取藏名。论佛门等级,阿旺没有增珠高,但是有特使身份加成,还统领七位扈从。而可怜的增珠,已经成了光杆上人,想不听话也不行。 增珠上人带队,来到坡下一顶大帐篷里,将阿旺引见给本地大土司,厄恩忌惮蒙军之威,也是一意奉承,当即宰了两口黑山猪,又炖了一只羊羔,摆开宴席,给通联使接风。席间,宾主谈笑欢畅,用的居然是一种大家都粗通的语言----大宋官话。阿旺向厄恩敬了一杯酒,说道,“昭觉出了这等祥瑞,是大凉山之福,也是大土司之福。我主窝阔台大汗,业已荡平西夏,重创女真,宋室岌岌可危,这南诏嘛,也在囊中待宰。不知土司大人对时局有何想法?”厄恩一张黑脸上,阴晴不动,变了几变,方始仰面大笑,“我彝家子民,最敬重世间英雄。如窝阔台汗驾临大凉山,必定极受欢迎!”这话说的圆滑,我欢迎你,只说了欢迎,没说别的意思。阿旺头脑却不复杂,认定这黑彝土司正在表态归顺,十分高兴,先在自己功劳簿上记了一笔。双方又开始吆五喝六地新一轮敬酒。 忽然,帐篷外一阵喧闹,有金铁交鸣之声传来。众人奇怪,走出帐外观看,只见一伙汉人与土司家丁正在火并,这群汉人,只出阵两人,与十几位家丁缠斗。其他人貌似悠闲,站在圈外指指点点。这两人以少对多,丝毫不落下风,两柄剑舞的滴水不漏,将家丁们打得十分狼狈。 厄恩勃然大怒,叫来管家询问,得知这伙汉人刚到,也是来朝拜“神迹”的。只是蔑视规矩,不顾家丁拦阻,执意贸闯“天堂之门”一探究竟,以致双方动起手来。厄恩早将此“神迹”看作私产,也是自己生财之源,哪肯任人亵渎?挥手让十名护卫架起土弩,喝令双方停止争斗。家丁们退了回来,围观的汉人中,出来一人,一身青色道袍,对厄恩作了个揖手,“这位施主,可是此地领主?天降异象,万民共得,何故唯独阻拦我青城道门?” 大土司听了,嘿嘿冷笑,“原来是成都府的难民,你们是不是自家难保,跑来建昌府寻事?有这等功夫,还不如回去好好守护青城山呢。此地一草一木,皆为我家所有,神迹也不例外。你等速速离去,莫要贪图虚妄,丢了性命!” 之前两位出手的汉人,听到这话,跨上一步想要说些什么。大土司却误会了,毕竟看他们手中还提着长剑,急急一挥手,十架巨型土弩一起发射,声威慑人,箭矢流星般射了过去! 汉人中迅疾跃出一人,抬手掷出一道磷火,那火苗在空中燃尽,与第一根弩箭相撞,二者瞬间爆裂开来,灼热的气浪,将其他九根箭矢也掀飞在空中,失去了准星。 三十米外的树林中,张辽脱口噫了一声,“这人我认得!是青城道门外堂的执事,在绝谷中击退蒙军的人,有他一个!”的确,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罗百言。 那日,巴老一行十人,上青城主峰寻找传统道门,一路上,心情激动又忐忑。不知大宋的道家先祖们,在这里究竟建立了何等基业,功法又与后世有何不同,是更加神妙?还是颇有不如?他们又属于哪一派系,是否能够接受全真龙门丹台碧洞宗这一脉的后人? 此时的青城山,比后世更加秀美绮丽,随着天光放亮,风景一览无遗。众人一边感慨着,一边沿碎石路上行,这些路给了他们信心,上面一定有人。 忽然,一阵锣声响起,头顶天塌地裂般坠下十几块大石,众人魂飞魄散,急忙躲到山岩下面,躲过了袭击。那些大石将山路彻底封死,前路已失。众人正惊疑间,石堆上冒出一个小道人的头,向他们这边张望,接着,喊了一声,“正身取执念,一语破乾坤----非我道门,休再前行。” 巴老充满失望地一拍脑门,“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山上的道门,属于正一。”罗百言明白巴劲松的心情,他们这些年,与茅山打打杀杀,说到底,主要还是全真与正一的道统之争。现在得知根据地在对手手中,其心情可想而知。他心念一动,低声说,“我们都是正一。”没等巴老明白什么意思,也高声喝道,“成都道门残部,避难于此,请青城仙长收留。” 安静了良久,一名小道人翻过石堆,出现在大家面前。他瞅着这帮人,左看右看,十分好奇。也难怪,在大宋深山中,出现了九个奇装异服的家伙,衣着剪裁古怪,发型短的像头陀,手中提的家伙倒还精巧。最特别的,是身后的背包,表面散发着哑光的银质色泽,像个大乌龟壳。 小道人询问:“你们从鞑子那边来吗?何以证明是道门中人?怎么这种打扮?”罗百言深施一礼,“这位仙童,我们原本是青城一带的散人,去北方传道多年。现下兵荒马乱,我们一路被鞑子驱逐,撤回了巴蜀。没想成都陷落,无奈之下,只好上青城山寻找仙师指点迷津。” 小道人听他们,确属本地口音,虽模样怪异,至少是汉人无疑。大概是在北方待久了,追逐流行,衣服也变成了不伦不类的短襟胡服吧……最令他感到舒爽的是,老罗那句“仙童”叫得极其自然,毫不勉强。于是鼓起了同情心,取出一只短竹筒,拉动引线,将一道烟火射向天空。 萨满大祭司班扎听了罗百言的话,一脑门子糊涂,有话想问这些“天神使者”,被身后的外堂护卫掐了一把,强忍住没开口。 落石所处的地面,突然吱呀一声,受弹性机关驱动,侧向翻起一块超级宽阔的铁叶木排,将上面的落石全部抛入另一侧的山,道路顿时畅通无阻。这显然用的不是术法,而是物理原理。众人叹服古人的智慧,也对他们可以制作如此规模的机关感到意外。 众人跟着小道人,刚要举步上山,忽闻前面传来一阵长啸,不是人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的吼声。小道人听了,连忙指挥众人贴紧山壁站立,自己也毕恭毕敬地垂手等待。不多时,四匹青骡冲了下来,停在众人面前,骡子身上端坐四位青壮道人,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睛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小道人低着头,也不主动搭话,其他人有些纳闷。稍顷,一阵嘀嗒蹄音由远及近,一头白嘴黑驴缓缓行了下来,驴背倒坐一人,白袍黑冠,骨瘦如柴,颔下雪白胡须足有二尺长,好一派出世仙风,直令人肃然起敬。 驴子碰到骡子挡路,有些不满,停步嘶鸣了一声,底气充沛,居然略带龙虎之音。众人才知道,原来刚才听到的吼声,竟然是这头小黑驴发出的,顿时收了小觑之心。 小道人这才进前一步,也没抬头,依旧垂着手道,“张天师,这几位是北方来的游方散修,打成都避难至此,想投奔我观。您看……”那倒骑驴的老翁,从瞌睡中睁开双眼,抱紧怀中长长的渔鼓。一骗腿,在驴背上将身形转为正坐,瞧了瞧众人的模样,皱起了长眉。 一直跟在父亲身后的罗恒年,见了这般神仙人物,再听闻小道人对老翁的称谓,心头一热,忘了礼数,探出半截身子问道,“这位爷爷,您是张果老吗?”这话问的突兀无比,把双方都听愣了。 四位骑骡子的道人面面相觑了几秒,忍不住大笑起来。那张天师似乎也很受用,觉得自己这番精心打扮没有白费。于是腾出一只手,捋了捋长须,看着这位如花似玉的青葱少年。这九个人中,只有罗恒年穿了全套的道袍,而且剪裁修身合体,面料也比寻常的精良些。两人看对了眼,都是各自朝代的时尚达人,自然惺惺相惜起来。张真人没有回答少年,但是爱屋及乌,对其他人和蔼了许多,开口对看上去岁数最大的巴劲松说,“你们几个,修的是哪一门的道法?” 巴劲松已经通透了罗百言的嘱咐,上前一步抱拳鞠躬,“在下巴劲松,这些都是我的门生。原本是散修,以行脚生意维持生计。在北方偶遇一位无名仙师,授予正一道法。虽未入列门墙,也未敢忘本,一直以正一传人自居。”一番假话说得无比中肯,老江湖本色表露无余。 张天师听了,微微颔首。见巴劲松岁数不小,也是当师傅的,于是也不托大,给足了面子,“巴散人免礼,鄙人正一张承厚。既是同道,我常道观自该相助,只是这多事之秋,天下浩劫,青城山也不得不防。观主已然颁布令封山令,你们贸然入观显然不妥。不如……这样吧,我此行下山,为的是前往昭觉法会,参拜传说中的仙灵神迹。彼处位置偏南,并无刀兵之乱。如你们有意入门,可与我结伴同游。待到完成任务,回转青城,贫道再替你们回禀观主,祈请收纳。你看如何?” 巴劲松低下头,眼珠一转,心知这所谓的同游,显然是想借机考察我们。抬起头来问,“不知这仙灵神迹,是何等样貌?”张承厚微微一笑,“据传,是一扇所谓的‘天堂之门’。民间杂议,不足为信。须亲眼见过方知真伪。”听到“天堂之门”四字,巴劲松心底登时涌起一丝希望,他和止正想的一样,莫非这也是一道穿越门户?时机来的这么巧,会不会与我们这些穿越者的命运密切相关?万万不能错过!立刻又施了一礼,“在下不才,愿鞍前马后,辅佐天师前往法会。” 张承厚十分满意,“马后真没有,驴后倒是可以。事不宜迟,咱们上路吧----” 第四十三章 七对七 这一队“游客”,合计十五人,由常道观张承厚天师带队,在山下驿站备了马,让巴劲松等人骑上。大家一路南行,出大宋疆界,来到了南诏建昌府昭觉。比之张辽的小队,稍晚了一步。 张天师好奇心切,想直奔博什瓦黑南坡,与土司家丁起了冲突。手下的两名青壮道人拔剑火并,占了上风,才引出厄恩下令放弩,罗百言趁机露了一手,登时震憾全场。张承厚没见过符丸这种先进“科技”,以为是某种本体道法,十分惊讶,这位姓罗的,似乎是巴劲松手下,一路上也未见多言,没想道法如此精深!他在心中,不免重新评估了一下这伙“修真散人”的实力。 大土司厄恩在他的地界,依仗人口优势,打群架从来不惧。可是也有个弱点,就是害怕“巫术”。此时没了主意,拿眼睛直瞧增珠上人,那意思是说,这帮道士来邪的,你们喇嘛上啊!增珠看在眼里,脑门见汗,心说,对不住您啦,让我讲经还可以,弄这些可不行。于是又把眼神传递给阿旺喇嘛。 阿旺毫无惧色,一挥大手,驱使七位扈从来到阵前。周围一些摆摊做山货买卖的山民,刚才被吓得远走,现在又纷纷围在远处,瞧这份难得的热闹。巴劲松见状,一是怕老罗吃亏,二是也想在张天师面前秀秀实力,提高身价。唿哨一声,六名护卫举步上前,站到罗执事身边。七对七,一场公平的较量。 喇嘛们站成两排,前排三位微蹲,后排四位举手托天,齐声吟诵经文。短短两句过后,前排中间那位,大呼一声“花儿德了格日乐----”粉红精芒乍起,一朵巨大的莲花虚影从阵中缓缓升腾,如梦似幻。最奇的是,这莲花在上升过程中,花瓣还不断开放着,一层又一层,周而复始,充满迷离的光辉。周围围观的山民,以黑彝部族为主,他们世代居于大凉山中,哪有机会看到这种“立体电影”?顿时轰动起来,有鼓掌的,有叫好的,不一而足。 这朵莲花的虚影,渐渐凝实。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莲香徐徐飘散开来,让人脾肺舒畅。一些心神不坚的山民,面带欢喜之色,手足失去控制,不由自主地舞蹈起来。大土司厄恩也把持不住,张大了嘴巴,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仿佛见到了无比曼妙的少女。 巴劲松在二十一世纪混了大半辈子,也未见过如此华丽的术法,眼珠痴迷盯着幻象,心头却提醒自己,不好!这特么太邪门,莫要中了蛊惑。急忙掏出他的风油精小瓶,给自己,也给七位外堂手下涂上几滴。罗百言和护卫们顿时清醒,从迷离中脱出心智。 班扎站在后面,闻到风油精的压制性“异香”,也哆嗦了一下。上前想讨一滴“圣水”,却被巴老忽视了,默默退回,心中很是不忿。只有小道士罗恒年,不为莲花所动,满脸欣赏之色,丝毫没有中招的迹象。 阿旺平日里训练这队通联使,集体御敌的第一式,便是这招“欢喜莲”。凭借色香引发**,用以瓦解敌人斗志。越是成熟老辣的对手,越容易中招,反倒是未经人事的雏儿,无可联想,也就难解其中风情。 见大招效果不理想,莲香都被对方的刺激性药水掩盖。阿旺大呼变阵!七名喇嘛娴熟走位,复又排成一条纵线,只以一人双手合十面对敌众,其他人依次隐在后面,各掐不同手诀,齐声诵唱经文。那朵巨莲倏忽消失,粉色精芒变换成万千金光,一波一波从喇嘛们身侧荡开,诵经声冲击耳骨,形成反复叠加,直若万千僧众一齐吟诵,震撼人心。 罗恒年见了,忍不住跳脚鼓掌,“千手观音,千手观音!我在电视里见过!”周遭的山民比他还兴奋----这法会太好看了!之前,只有桑布寺的增珠上人絮絮叨叨讲经布道,大家避之不及。现在你看人家,这节目多用心!早这样,我们早信佛了不是?增珠阿增珠,你就长点心吧。 外堂护卫们听到罗执事大呼“雁盾!”,立刻化背包为盾牌,将钛合金板面一致向前,排成雁翅阵形,迅速举步合围,转眼已经杀到喇嘛身前。 喇嘛们经文堪堪颂完,全部以双掌拍击前者背部,将积蓄的法力传递到顶头一人,再统一送出。万道金光收成一束,水平激射而来。 双方人数对等,这一击却不对等。佛门合七人之力攻向一点,道门以雁翅阵相迎,只有站在中间的罗百言独自承受这一击。是他指挥失误?还是过于托大?或许能独力挡住? 当然挡不住。罗百言在身前捏碎了一枚符丸,一道透明气盾瞬间出现,这也无法阻挡金光一击。破碎的气盾抵消了大半冲击力,老罗仍然如同撞上了动车,在空中倒飞着,嘴里大吼着----“电棍!” 喇嘛们懂些汉话,但是无法理解“电棍”是什么类型的大招,无从防范。但是不用急,一眨眼,他们深切体会到个中滋味。 罗百言迎击金光的同时,雁翅两端已经合围到最靠前一名喇嘛的两侧,随着罗执事在空中喊出的指令,二位护卫同时出手,将手中一尺多长的电棍狠狠戳向喇嘛的两肾。 这一纵列喇嘛,是抵背相连的。两道高压电流畅通无阻,瞬间过了一遍,照顾到每个人。真叫一个舒爽!马麻我还要。 巴老从后面一把托住老罗的腰,大力卸不尽,两人继续向后翻倒。四名常道观的道士急忙出手相扶,也被震翻,张承厚探出渔鼓,在巴劲松背部一接一引,才化去最后的余力,二人终于在踉跄中站稳脚跟。 喇嘛那边,就更惨了。过了高压电的七个人,没等缓过劲来,被六名外堂护卫团团围住,一顿铁尺伺候,中间还夹杂着电棍放电的滋滋声。全部滚翻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这一战,二十一世纪完胜。 山民们已经忘掉了危险。这场斗法,以瑰丽开局,以逆袭结束,精彩无比,令人毕生难忘。大家惊呼着,攥着拳,跺着脚,恨不能也上去挥两拳。许多人开始立志修真,刚刚那些羡慕佛门的人,又纷纷倒向了道门。 通联使阿旺,震惊之余,怒不可遏!伸手去怀中摸索,发觉法器不在。方才想起,那对铜钹还扣着“神兽”,被缠成了藤球,暂时放在土司的帐篷里。自己没了依仗,对方人多势众,顿时脚下虚浮,也犹豫起来。 只有大土司厄恩,临危不惧,甩着膀子大踏步走向阵中,直取对方首脑人物----面对长须飘逸的张承厚,深鞠一躬,“仙师驾临昭觉,本土司有失远迎。敬请入账一叙。来人呐,重整宴席,备酒!” 阿旺也在被邀请之列,他拒绝了。狠狠摔开厄恩轻飘飘的友谊之手,径自取回了藤球,扶起自己的手下,互相搀扶着,向北方走去。 山民们只崇拜着胜者,见土司大人和这些汉人如此亲热,也不见外,全都围了上来,仔细瞧这些“英雄”。十几位姑娘围着罗恒年,**地调笑着,说他的脸比自己还白还嫩。更有一些年长妇女,抢着瓜分外堂护卫,都说自己家闺女最美,另外还有十口猪作嫁妆。几十名青壮汉子,想拜罗百言为师;也有六七位老汉,拉着巴劲松索取风油精。 张承厚被厄恩拥着,进得帐篷落座,四名道人寸步不离守在身后。酒肉流水端上来,张天师忌荤腥,礼貌性挑个小瓜吃了。巴老的手下没有忌讳,大块朵颐起来。罗百言帮儿子试了试,没毒,也加入了饭局。他们从穿越到现在,第一顿安稳地吃像样的酒菜。嘴里香甜,内心感慨,对十三世纪少了几分排斥。 蒙僧阿旺气急败坏,一心只想前往成都,向蒙古大军求助。这些手下被揍得不轻,行路速度极慢,离开博什瓦黑南坡没多远,个个喊着要休息。阿旺大声辱骂这些废物,给八思巴活佛丢了颜面,不配做大蒙古帝国的通联使。忽然十米外杜鹃树上跳下一人,身形魁梧,抬手一掌,遥遥挥来。阿旺正要呼喝,劲风贴面,脸上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这一掌毫无形迹,如果不是其他喇嘛指着他脸上的五个红指印大呼小叫,他都不能确定自己是被扇了。阿旺外伤不重,内伤不轻,气的差点吐血。也顾不上什么神兽了,一把扯开藤球,抓起双钹,任那黄鼠狼逃脱,自己腾身向扇他耳光的青年追去。 那魁梧青年见目的达到,也不恋战,如同大鸟般将身体投入密林,几个纵跃就不见了。身法并不优美,只是充满了力量感。这边留下阿旺一个人在林中哇哇大叫,那边几个受伤的喇嘛还想起身去抓“神兽”,忽然背后有人低喝了一声“伏----”,一股慑人心魄的法力传来,喇嘛们受气机牵引,忍不住屈膝跪伏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反方向林中一声唿哨,那黄鼠狼听了,立刻飞奔过去,跳到一位白裙姑娘的肩头,双双隐去。 待到阿旺回转原地,除了满地残兵,没看到一个人影。真可谓天雨逢屋漏,竹篮打水一场空。阿旺只得收起满腹怨气,和众人继续向北逃去。 第四十四章 打劫上瘾 大土司厄恩并非无惧蒙人,只是远方猛虎不如眼前饿狼更有威胁,眼下还是先答对好这些“巫术”通天的道士为妙。酒过三巡,大土司客气地询问,“仙师来此何事?”张承厚抖了抖胡子,“听闻仙灵神迹出现,我等特来一观。”厄恩暗舒了口气,心想,多大个事儿阿,还以为你们来抢大凉山呢。没问题!立刻安排二十名家丁引路,自己也起身陪同,大家鱼贯出帐,直奔坡上行去。 那扇“天堂之门”,在平整的山岩上,兀自静静波动着。它的边缘并不整齐,类似一滩腐蚀性液体,有时膨胀一些,有时又收缩一点。 张承厚啧啧称奇,这传言果然不是乱盖的。只是不知其中有何物,贸然穿过它,又会通往何方?老天师今年七十有八,道行有所小成,但始终没有信心白日飞升。也许,摆在眼前的,就是一条通天捷径? 巴劲松心情激动。他带人从青城无底洞下来时,也穿过了一潭粘稠的液态空气,和这个有些相似,又有不同。到底是不是归家之路呢?他也没有把握。 罗百言问大土司如何发现的此处,回答是增珠上人走失了羊羔和小弟子。老罗想了想,也向大土司讨一只羊。这好办,厄恩早就准备了祭司贡品,其中就包含两只黑山羊,原本是打算用在傍晚的仪式上,现在赶紧命人牵来,全部送给“仙师”。 众目睽睽之下,第一只黑山羊被两名外堂护卫抓腿抬起,悠荡了一下,抛向山岩。那羊儿在空中咩声大叫,撞向“天堂之门”,无声无息地淹没在其中,那些波纹只是剧烈地震荡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总之,羊儿不见了。 大家一阵哗然,纷纷议论起来。土司家丁们忍不住又要跪拜。巴劲松想了想,亲自捉住第二只黑山羊的尾巴,将它缓缓向“门”推送,那羊儿十分惊恐,极力抗阻。巴老改成抓住两条后腿,用力向前一送,那羊被迫将头探入了“门”内。手中的两条后腿,乱蹬了一阵,忽然安静下来,似乎没了力气。巴老又向回发力,猛然将羊拽了回来----那长满黑毛的脖颈上,赫然不见了羊头!也没有什么血痕,看截面似乎被分解掉了,顺带也抽干了血液。 这情景太出人意料,巴劲松下意识松开五指,羊儿软塌塌跌落地面。忽又一个激灵跳起,拼命蹦跳了几下,盲目地朝一个方向狂奔,终于坠落到山崖下,再也没有声息。这无头山羊的垂死挣扎,极具视觉冲击力。众人呆若木鸡,再也提不起亲身试探的勇气。 蒙古萨满大祭司班扎大人,突然打破了沉默,高声呼喊着,“山神见证了一切,这绝不是天堂之门!世上只有魔鬼吸食血液,这是地狱之门----”这呼喊声嘶力竭,回音在山中久久回荡,又给现场平添了几分惊悚和诡异。 如果不是罗百言及时按住,班扎已经摘下腰间的小腰鼓准备长篇吟唱。他挣扎着回头看向老罗,“不要拦我,我要驱魔!”巴劲松在旁边果断抬腿,给了他一脚,“驱个屁呀你。”班扎大人安静下来,心中仍有不服。宝宝委屈,宝宝不说。 巴劲松和老罗商量,“这仍然有可能是穿越门户。穿越的原理可能是,在时空转换过程中先分解再重组的过程。在一定时间内,整体穿越,有可能成功。如果只是部分穿越,且跨界滞留时间过长,会被局部分解,和这只羊一样,在另一个时空只重组出一个羊头。”罗百言回道,“我们来时,可有分解与重组的过程?”巴劲松摇了摇头,“也许,这个过程是存在的,只是我们没有关于它的记忆。”罗百言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那您的意思是,我们一齐跳过去?”等了半天,巴老脸涨得通红,憋足了劲又瞬间泄掉了,说了一句“我不敢。”老罗深深敬佩这位外堂首席难得的坦诚,安慰他道,“我也不敢。” 大土司和自己的家丁们一样,完全没听懂巴老的分析,但是听懂了结论,他们不敢。厄恩连忙给“仙长们”递过台阶,“谨慎是聪明人的选择。也许,这道门只供神明进出,我们还是不要去招惹它吧?” 外堂的人都没吱声。常道观的张天师表了态,“如此千年不遇的仙缘,过门而不入岂非暴殄天物?汝等退后,贫道倒要一探究竟。且看我正一无上道法!”说完,驱步上前,面对岩石,将渔鼓一端的猪尿脬皮扯下,变成一支约长三尺三的粗大竹筒。左手执筒,右手执简,这竹简是用来填补空拍节奏的工具,由两根对折的竹篾制成,像个长长的夹子。张天师蹲了个马步,将竹筒探入“门”内五寸,复又迅疾将竹简探入竹筒,口中念了个吸字诀,霎时间,这老道周身五尺内,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空气,道袍紧紧箍在自己的身上,勾勒出一付干枯瘦小的身板,手中竹简微抖,“铎”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吸附夹住。张天师大喝一声“收!”仿佛用了千钧力气,将竹简从筒中拔了出来。那竹筒像被人从里面抢夺,波光一涌,吞进了一半,险些把一条胳膊带进去!张天师奋力一拽,又夺了回来,堪堪躲过一劫。 众人向天师手中看去,那长长的夹子上面,夹出了一块石头,约合罗恒年的拳头大小,包浆粗粝,内里隐含精芒,纵使在白日,也有蓝绿色的微光闪现。 这话说来不短,在现场也就是一呼一吸的事。张承厚的胆识,令所有亲见的人无不叹服。大家忍不住凑上前围观“神石”,忽然,外围的一位土司家丁惊叫起来,“关门啦!关门啦!”众人循声望去,那山岩上的“门”倏忽内缩,恍若烈日下迅速干涸的水痕,只一两秒,就彻底消失不见了。山还是那座山,岩还是那块岩,“仙灵神迹”已如昨日梦境,不复再存。 大土司厄恩忍不住连呼惋惜,好端端一条生财之路就此不见。大凉山旅游业的开发方兴未艾,怪只怪这些臭道士,可惜又不敢直说,只能干跺脚。巴劲松和罗百言也凉了半截,回归的希望之火熄灭了,下一个希望还不知在哪里。班扎躲得远远的,生怕这不祥之物给他带来厄运。只有张承厚神气活现,高举着战利品,迎接属下四名青壮道士的歌功颂德。 远远地,一块岩石后面的草丛里,卧伏着四人一兽。文从心向宗芳借来军用级袖珍高倍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喃喃地说,“这石头,像是丹老指定的补天。张辽,我们一定要得到它。”张辽一脸苦笑没吱声。止正和尚抽了抽鼻子,“怎么,打劫上瘾了是吗?还有没有王法了?”宗芳也笑着应和,“王法一定是有的。不过,王不是我们那个王,法也就不是我们那个法了。”黄二皮同志低头专心掏着鼠洞,对人类这些龌龊想法毫无兴趣。 土司留不住天师。张承厚兴高采烈,急着回青城禀告观主。这一趟,不白来。张天师看着巴劲松等人,觉得每个人都很可爱,都是自己的福兆。大家都是有功之臣,回去一定帮他们说说,都留在青城同修仙缘吧。他把“神石”放在渔鼓中,一端用猪尿脬皮封好,另一端插入竹简压实,捧在手心上。下了山,倒骑白唇黑驴,告别了土司,率领众人直奔青城而去。 一路上,比来时慢了许多,张承厚心情不错,唱着仙歌,信驴由缰,四位青壮道士骑着大青骡子在前方开道。巴劲松等人骑着驿马跟随在后。行了半日,来到大渡河边,过河就是峨眉的地界了。前方官道上,走来一位游方道人,背负长剑,两手空空,国字脸,一团正气中带着几分忧虑的样子。沿途难民较多,方外之人并不多见。开路的道士们见了同行,略微让开一侧,方便通过。那方脸道人也知情达趣,向大家点点头,继续前行。 张承厚倒骑着驴,方脸道人从身边走过,他看了看背影,这道袍似曾相识,忽然出言,“那厢可是全真门下?”方脸道人停住脚步,缓缓转身,施了一礼,“全真终南尹志平。”此言一出,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 第四十五章 撕破脸 这个名字,对于在场众人,有着决然不同的含义。以张承厚为代表的正一青城一脉,四名青壮道士,尽皆滚鞍下骡子,拔剑以待,封住了退路。对于以巴劲松为代表的全真青城一脉,全部面露激动之色,七百八十五年前的祖师活奔乱跳地出现,谁能不疯? 巴老回身给所有外堂子弟递了个眼神,大家心意相通,无需多言。遂纷纷下马,摆出合围的阵势。张天师对这些半路捡来的修真散人“同仇敌忾”的表现十分满意。 天师还倒坐在驴屁股上,用渔鼓指了指尹志平,“全真好阿,好一个全真。听说尹真人已经继承了邱真人掌教之位,可有此事?”尹志平面不改色,“先师西去,贫道接遗命暂代。具体常务由宋道安师叔协助打理。请问尊驾何人,缘何阻我去路?”“呵呵,问的好阿,问的妙。天下谁人不知,你全真一脉,尽皆拜伏于鞑子帐前,助纣为虐,将大宋江山送与贼手。你却怎地,放着庙堂锦衣玉食不享,跑到巴蜀之地,协助托雷狗贼屠我川民?今日遇到我正一青城,是你的修来的福缘。快快伸出脖子,让我取了狗头,以免多受万刃穿心之苦。” 尹志平仰头望天,强忍满腹心酸,回道,“先师遗训,蒙古铁蹄势不可挡,王朝更迭气数所在,唯有随其左右,劝其少杀、止杀,方为权衡之计。天下人不明此心,但我心为天下人明。区区秽言,何足道哉!”这话慷慨悲凉,大有宁肯背负天下骂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气势。 外堂众人暗暗点头,心道,俺们祖师爷说的好呀,您的心俺们全明白,后世已经给您洗白白了。只是这些正一妖人太讨厌,放着满地鞑子不管,非要找俺们祖师的麻烦。典型的窝里斗嘛! 巴劲松犹豫着要不要立即挑明反水,班扎大祭司忽然跑了过来,热情地扑上前求拥抱。尹志平一见是他,也不存疑,任其搂抱了一会儿。班扎拍着自己的胸脯说,“尹真人,你说的都对。我也和你一样想,在青城前几天,我救了大宋平民很多。冒着危险跟他们走,就是不想阔端再杀人。”尹志平听了,眼眶有些转红,忽然觉得这位率真的蒙古萨满大祭司,比大宋的同道们还更贴心些。于是又主动求抱抱,两人重新正式地抱了一会儿,秀尽恩爱,方才作罢。 张承厚忍无可忍,“原来这个傻瓜也是鞑子,我说怎么一路上都有羊臊气!大家伙儿,不必讲规矩,并肩子上阿,全都给我剁咯!”此令一出,四名青壮道士挥剑直刺,尹志平晓得班扎护身功法欠佳,将其掩在身后,拔出长剑,一气荡开四剑。 常道观的道士们,拼命抢攻,个个试图先拔头筹。尹志平意不在伤人,只是仗着剑法精妙,左抵右挡,一时间战成了平手。 宋代的正一派,素以符法著称,剑法只算一般。而全真派正好相反,极重本体修炼,追求养护内丹的路线,身体素质与身法技巧更胜一筹。 张承厚见久战不下,那边巴劲松一行人磨磨蹭蹭不知在想什么,气得胡子翘了老高。这么大个天师,也不好开口求散人帮忙。于是溜下了驴背,将渔鼓中“神石”取出,抛给“没用的废物”巴劲松暂代保管,自己挥动竹简,在竹筒上依次击打铭文,然后用两指轻敲皮面,随着轻盈的咚咚脆响,路旁十米内的草木似乎都有了灵魂,纷纷欢动起来,一根碗口粗的枯树枝在空中扭曲翻转,向尹志平后脑迅猛抽击! 尹志平听得颈后哨音,右手横剑格住敌剑,左手反向后甩,一把捉住枯枝,奋力一扭,咔吧,枝头应声折断。面前又连环递来三剑,只好暂退身形,落在了草地上,足根未稳,又有一簇茅草旋成绺状,袭卷在他脚踝上,试图困住其身法。尹志平另一只脚猛然跺地,一波无形冲击随足底散开,草地荡起一环深深的涟漪,瞬间崩散所有绺子。冲击波轰在外围的枯树根上,那枯树如野兽般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从干裂的树皮中挤出一盏莹莹绿“灯”,在空气中张皇游走,似乎对阳光十分不耐,尖锐嘶鸣不已。那四名道人合围过来,从四个方向向中间绞杀,尹志平退无可退,拔地而起。那盏“绿灯”终于瞧准了破绽,和着渔鼓的节拍,自空中呼啸而下,直直钻入了尹志平头顶。 望着面露痛苦之色的尹志平,张承厚一张老脸笑开了花。上天待我不薄阿,先得了“神石”,又拿下道门忤逆魁首,这趟回山,地位必然飙升,简直可以与观主平起平坐了。 四位青壮道人眼见张天师已然得手,晓得这御物驱灵之术的厉害,心底也是一宽。各自剑花一挽,就要取下尹志平的性命。忽然其中一人喉结处拱出一根弩尖,口中嗬嗬作响,气管已然洞穿。一愣之下,又一人膝盖中箭,髌骨碎裂,跪翻在地上。余下两人才看清是那群“散人”下的手。大叫一声转身扑了上去,人还在空中,被巴老和罗百言一人一颗寒冰符丸劈面冻结,像冰块一样坠落在地,四肢僵硬,待人宰割。 张承厚大怒,想要抢身上前,却看到对方已经摆好了龟甲阵,好整以待。在那些“银盾”后面,一根根神秘的“电棍”滋滋作响,登时想起这些人曾经的“群殴七大喇嘛事件”。胡子紧了一下,当机立断,也顾不得地上道士们死活,飞身上驴,抖缰急催,径直奔峨眉方向遁去。 罗百言展身欲追,却被头痛欲裂的尹志平横臂拦阻,“让他去吧。”祖师爷的话,不得不听。大家停步,围过来查看尹真人的伤势。“让开让开,这种事你们有什么用?”班扎大祭司分开众人挤了进来,也不探查,直接取出一根艾草,用火镰点燃,插在尹真人两耳孔中。又吸了一口艾烟,从其鼻孔吹入。再摘下腰间小拨楞鼓,甩了几下,砰然击在尹真人脑门上。只见那盏“绿灯”,倏地一下,从头顶心窜了出来,直向枯树飞去。巴劲松抢过一把劲弩,将其钉在树干上!可惜它不是实体,挣扎了一下,又从弩杆上脱出,顺着树皮裂缝死命往里钻。罗百言一抖袖笼,才发觉符丸已经用光了。巴老见状,明白他的意图,抬手丢过一只锦囊。老罗认得这是外堂标配的装备,也不称谢,从内里取出一颗红色符丸,以两只捏碎,直接轰在枯树树干上。那符印爆开,烈火熊熊燃烧,一棵大树变成了火炬。那绿色树灵惨叫着想再出来,没等露头就被点燃,瞬间灰飞烟灭。 尹志平被驱走附体恶灵,身心轻松如常。感激地向班扎点头致意,“多谢你这次,没先唱歌。”班扎一张脸从得意变为诧异,狠狠拍自己胸口,“哎呀对呀----我怎么忘记了呢?这戏不足不行,我得补个全套的给你。”罗百言一把捂住他的嘴,“爷,求你,咱们消停一会儿成吗?”班扎又是一脸委屈,内心极不畅快,发誓只要离开这群没文化的宋人,立马找个地方唱跳三天三夜,不哑不休。 尹志平正了正衣冠,来到巴劲松面前,“敢问这位义士如何称呼?为何冒险助我?”巴劲松差点给祖师跪了,又怕不好解释缘由,吱吱唔唔地说,“这个……那个,在下青城土著巴劲松,我等均为全真信众,对尹真人心仪已久。您今日所言的济世道理,我们完全理解并举双手赞成。天下大乱,并非全真之过。如果没有尹真人劝诫,只怕惨遭屠戮的平民会更多。全真功德,必为后世称颂!”听到这话,班扎第一个不服,嘴里喊着,“你这大话精,你不是说你是正一的吗?”可惜嘴巴还被老罗捂着没撒手,大家只听到一阵呜啦呜啦的声音。 尹志平闻听此言,胸中长长出了一口闷气,眼眶又红了起来,“世人终非全然目盲,有你们几位侠肝义胆的朋友,贫道此生无憾。”巴劲松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您可别把我们当朋友。如蒙不弃,就请真人收我们入列门墙吧。”尹志平点了点头,“也好。本门正缺你们这样的人才,此地不便举行仪式。我以全真掌教之名,先口头应允。待他日你们去到燕京长春宫,再行正礼。” 罗恒年凑过来插嘴道,“您不在终南山住吗?”尹志平叹了口气,“自先师邱真人始,本门已将仙坛搬至燕京了,这也是铁木真的意旨。”罗恒年想了想,又眨着眼睛问,“刚才为何放走张天师?您不怕他召唤援兵吗?”“嗯,料也无妨。刚才一番剧斗,我一直采取守势,原本无意伤我大宋子民,不想对方出手狠辣,一不小心着了道。如果再来,贫道定然不会留手。再说,不是还有你们吗?” 第四十六章 血染青衣 罗恒年听出尹真人没把自己当外人,十分高兴,实在忍不住了,丢出最后一个问题,“您还想小龙女吗?”其他外堂的人听了,包括巴老在内,全都冒出一身冷汗!心情既激动又忐忑,大家都想问这个问题,又都憋着没问,只有十六岁的罗恒年捅破了窗户纸。 “小龙女是谁呀?”尹志平莫名其妙,努力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无功而返。大家极其失望,均是满脸的遗憾。但又庆幸本该如此,本派先祖怎会那般轻浮?都是文人编排的,防民之笔,胜于防川阿。 班扎大人好不容易挣脱了老罗的鹰爪,气喘吁吁地问尹志平,“做什么你来这里?我帮忙你要不要?”尹志平笑了,“要。我受人之托,就是来寻你的。”班扎灰常兴奋,刚想再来个爱的抱抱。尹真人又坦白,“原本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想离开成都大营随便转转,顺便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没想,这么快就把你找到了……”听起来很有些不甘。班扎腆着脸说,“不打紧,有天神守护我。你想玩就去玩,有空再来寻我,保管让你很难找。”大家轰然大笑,气氛轻松了许多。 只有罗百言保持了冷酷,指着地上一死三伤的道人问,“怎么处理他们?”巴劲松看向尹志平,后者吩咐,“如果你们有水和食物,给他们留些,青城会来人善后的。我们走吧,跟我去成都,把班扎先送回去。然后,再说然后的。”众人别无他处可去,现在傍上了全真掌教,还是自家祖师,自然不能错过。于是留下些食物和水,把剑放在膝盖中箭的道士身边,让他慢慢守护另外两人解冻。尹真人骑上一匹死者的大青骡子,其他人上马,一同向成都进发。 此时,跟在他们身后的张辽小队发生了一点分歧。他们一直紧盯着张承厚,直到尹志平出现,张天师神差鬼使地将“神石”抛给了巴老,他们又转盯巴劲松。这伙人战斗力很强,贸然交手,不敢保证没有伤亡。所以一直没下手夺石。现在偷听到他们要去成都,心里有了主张。为了消灭声响,宗芳已经抛弃了辕马,全靠两脚赶路。她的体能,算是凡人中的战斗机,而其他三人,简直不是人。一路追的好辛苦,止正动了恻隐之心,提议拉开距离,到成都再寻巴劲松。这样可以减缓墓碑同志的痛苦。一贯要强的宗芳听到这些,恨不得马上给自己立一块墓碑。内心对自己坚定的职业信念产生了动摇,和这些人斗,太难了,光走路都能把自己走死。还好,身边的都是自己人。转念又想,如果,我把他们都招募到七四九?边局长不会认为我很傻很天真吧?对,就是这个主意。有了新的奋斗目标,她立刻愉快起来。 一匹骡子加十匹马,蹄印十分清晰。大家不紧不慢地追踪着,都知道是去成都,所以并不怕失去目标。 峨眉山,地处大渡河与青衣江之间,自古雄奇秀美。 山上佛道两家并存,相安无事。原本道门势大,自唐以后佛门日渐昌隆。道观渐渐隐于后山,将前山留给佛寺做脸面。这里原本香火极其旺盛,生活也相对平静无忧。直到战火烧进了巴蜀。 青衣江畔,两军隔江而立,北边是皮甲束身的蒙古大军,南边是衣着杂乱的大宋溃兵加民团的杂牌军。一名粗壮的宋军军官头盔不知落在了哪里,用白布缠了头,隐隐有血迹渗透出来。他驱动黑鬃战马,在杂牌军阵前往来奔突,一边跑,一边大声吆喝着: “鞑子见人就杀!抢我们的女人!我们该怎么办!” “杀!” “鞑子吃我们的孩子!烧我们的房子!我们该怎么办!” “杀!” “鞑子拆我们的观!毁我们的庙!我们该怎么办!” “杀!” “鞑子夺我们的土地!把我们变成奴隶!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拼啦----” 几句极其质朴的怒吼,这支杂牌军的士气彻底调动起来,如同一匹疯虎,只等群狼来战。 蒙军牛角号已经吹响,没有人做战前动员,只有五十面高筒罐鼓同时擂起。低沉的鼓声如同一万匹大象隆隆奔来。在鼓声催动下,蒙军勇士仿佛打了鹰血,眼神变得异常冷酷。前军轻骑以弯刀击盾,开始驱马下水渡江。青衣江在这个季节,水很浅,江心也只到马腹的高度,斥候们已经测过了水深,让大军肆无忌惮地涌向对岸。 宋军缠头大将又来回奔了一圈,喝令:“压住,不要浪费宝贵的弓箭。放三十步!”杂牌军站在岸边二十步远的地方,静待着鞑子上岸。一些人不知是恨还是怕,手中的刀剑抖个不停,手心攥得发白。身后的老兵看到了,上来就是一脚,踹在屁股上,“不许抖,抖会传染!” 轻骑趟过江心,中军百夫长在北岸射出一道响箭,直冲云天。得到信号的硬弓手们,齐齐跨前一步,举弓向对岸吊射。 缠头大将望着漫天飞蝗,策马怒吼,“举盾----举盾----”一边吼着,一边从背后拉过自己的圆铁盾将要害护住。杂牌军们纷纷举起自己的盾,一些重新集结的溃兵,举起的还算制式盾牌。民团们举的,就什么都有了,门板、面板、铁锅、锅盖、盖帘……还有一捆捆的木柴。第一波箭矢落下,仍然有几十人倒下。 百夫长目测了一下误差,大喝一声,“压----半指!”硬弓手们齐齐放低三度仰角,又放出第二波箭。 缠头大将大叫,“全体,蹲!举盾----不许趴下!妈的说你呢!趴下死的快!”这一波命中率更高,但宋军防护效果提升,大多射在了“盾状物”上,反而伤亡率低了不少。 前军轻骑已经开始登岸,五百匹骏马同时跳跃,带起一片白亮亮的水花。蒙军中军升起了一杆四游黑纛,这种勉强可称之为旗帜的银顶罗伞,极像一颗戴了银盔披头散发的巨人头颅,而黑色的牦牛毛飘荡在风中,意味着战争与力量。随着黑纛的升起,重骑兵团穿过弓营队列,开始下水。 缠头大将见蒙军轻骑进入精准射程,高叫着,“趴下!射马!”终于发出了放箭的指令。他强力拉低马颈将自己和战马同时横卧在地上。宋军前排的矛手们有样学样,全部匍匐在地。后排弓手们跨前一步,将弓压得很低,箭矢几乎平射而出。第一排轻骑刚刚踏上临近岸边的石滩,就倒下了一排,大多是战马中箭,也有腿部中箭的蒙军。后面的轻骑毫不迟疑,奋勇跳上岸边,八字形分开队伍,倾斜着向宋军两翼穿插过来。 缠头大将爬起身来,拽起黑战马,大吼,“架矛----”众人也迅速爬起,将手中红樱长枪四十五度架起,尾端顶在地面上,还踏上一只脚来稳固。双手握着中段枪身,半蹲着等待骑兵来袭。 几十匹蒙古马直冲到矛尖上,骑手用血肉砸开两道缺口。后面的骑兵继续斜插,宋军许多长枪来不及调整角度,没有对他们造成致命伤害。轻骑撕开两端第一道防线,一沾即分,在宋军两翼平行奔袭,不做直接接触。骑手们收起了刀盾,拉开轻快的短弓,有节奏地向宋军点射,一些宋军弓手展开回射,两厢较力,显然面对游击中的蒙军骑射,宋军更像不动的靶子。不断地有人栽倒在地,有些大声呻吟,有些再无声息。 蒙军的重骑兵团,不紧不慢地开到江心,似乎停步不前,在齐马腹的江水中悠闲地泡着澡,同时欣赏着岸上的对垒。 缠头大将,见岸边不再涌上敌军,遂将注意力全部投入两翼,他看到这两股轻骑人数并不多,东、西各剩两百骑左右,而自己手下尚有各类士兵三千余人,杀心大盛!翻身上马,从矛手阵营中抄起一杆铁枪,大吼道,“所有拿长家伙的,一路跟我,一路跟詹统领!肃清岸上蒙军!”宋军阵营潮水般从中间分开,只留下弓手和刀盾手,其他人操着长矛、铁叉、鱼梭、锄头等物事,向两翼的轻骑掩杀过去,在绝对的人数优势下,气势旺盛到极点。那些轻骑不知怎地,跑的磕磕绊绊,还不停回身射冷箭,速度并不算快,总让人觉得再努一把力,就能追上了。 两翼的人潮,与中军渐渐拉开了三百步距离,对岸蒙军的高腰罐鼓,又隆隆地响起。江心的重骑兵团,全体腰身一弓,两腿猛夹马腹,赫然顶着大宋中军弓手的攒射,奋蹄扬鞭,向南岸冲来! 第四十七章 断后 这支重骑兵团,抛弃了蒙古马,采用了异常高大的黠戛斯马,骑手周身包着皮甲与和马铠,在江中沾了水,更加坚韧。全团仅约三百骑,移动速度不快,但是面对步兵,可谓势如破竹。 留守中军的大宋弓手,率先转向重骑,可惜,九成的箭矢只在马铠上留下一个白点,还有一成勉强钉入,也未及要害。前排的刀盾手已被迫仓促转入近战,这批蒙古重骑,抛弃了欧洲骑士的长枪冲刺打法,全军佩戴了从大金骑兵部队缴获来的铁蒺藜狼牙棒。这东西与青城绝谷之战中,狼牙军步兵所用的类似,但是手柄长了近六尺,变为近可抡砸、远可戳刺的大杀器。既不是完全的钝器,也不是完全的锐器,二者兼而有之。 未等进入宋军的砍刀范围,狼牙棒就砸了下来,宋军避闪不及,举盾去迎,不是被狼牙回拽勾飞,就是连人带盾砸成肉饼。一时没死的,随后又被冲过来的战马撞飞踩踏,多活不了几秒。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一边倒屠杀。 追击轻骑的宋军长矛手,发觉的中军的悲惨处境,想回来救,已经来不及了,索性继续追击。缠头大将的黑马,终于追上一位蒙军轻骑,奋力将手中铁枪刺出,对方扭身躲闪,枪尖在腰间划开一道半尺长豁口,随着护腰皮裆的崩落,一个肾被挑了出来。那骑手也是条汉子,居然寸声未哼,回手一抛,将短弓砸向他的面门,拨转马头,从箭壶里抽出一支雕翎,握紧靠近箭簇的三寸,猛一甩镫,从自己马上腾空而起,直扑到缠头大将的马前,抡起手臂,狠狠将箭簇插进他的肩头。然后从空中砸落地面,被黑马踏中面门,就此告别战场! 幸亏缠头大将反应机敏,缩了一下脖子,不然这支箭十有**已经插进了颈动脉。他也不去拔箭,继续催动黑马,向下一个目标追去。宋军之中,只有十几位校官拥有战马。其他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渐渐慢了下来。有心回到中军助阵,但远远看到三百蒙古重骑在大宋一千刀盾手与弓手间来回耕犁,早已失去了营救的价值,顿时没了胆气。 两队蒙军轻骑,在宋军阵营后方形成了第一次交汇,急追不舍的缠头大将,突然发现自己由衔尾追击,变成了正面对敌,而且是一对两百。掉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迎头硬碰,他奋起余力,将一杆大铁枪舞成枪花,连扫带挑,怒毙两名骑手。第三名骑手抽出弯刀借着马势横劈过来,他把刀刃砰然磕开,枪杆上崩出一道深深缺口。两匹马贴身交错,即将相互脱离,他俯身下腰,形若蟒蛇翻身,瞬间将上半身波浪形翻转,手中大枪同步送出,深深扎进那骑手肋下三寸,直入腹腔,一路畅通无阻,又从对面透出,血雾溅出三尺有余。 背后惊风掠起,他手中的枪头还没完全拔出来,只好扔了铁枪。侧身滑落到另一侧马腹,堪堪避开一柄弯刀的袭击。没等坐直身体,两支雕翎从不同方向射来,分别钉入他的后腰与左股外侧。缠头大将闷哼一声,坠落马下,一只脚被卡在马镫里,黑马一路狂奔,将主人在地面拖行,肩头的箭杆被撞击压折,那大将不肯就此认命,从腰间拔出一柄佩剑,卷腹向马镫皮绳斩去,哗呤一声,钮环散落,他应声仰面跌落地上。这一下,又把后腰的雕翎向前猛顶,箭簇从肚脐附近破肠而出。他全然不顾,抡起佩剑横扑离他最近的一条轻骑马腿,用力精妙,入刃轻快,直斩下一颗碗口大的马蹄。那名骑手刚刚从近处抵射他的大腿,短弓尚未收起,就马失前蹄倒栽下来。被缠头大将一把捉住脚踝,猛力拖到自己身下,将手中佩剑直直插入他的心脏。 这一连串鹰飞兔走、狼奔猪突,让缠头大将几近脱力,喘不过气来。遂骑着身下的蒙军,直起上半身仰面深呼吸----这口气刚吸入一半,又一柄弯刀携着马速平削过来,从他颈后直推颈前!这颗缠着白布的头颅,随刀锋走势在空中翻飞,一张大嘴仍在拼命吸气,眼睛里看到下方自己喷血的断颈,充满不相信、不甘心、不屈服的情绪,直到缓缓落入马蹄杂沓卷起的尘埃中…… 中军的三百重骑已将步兵千人屠戮殆尽,自伤不足四十。他们并未前往两翼助阵,在原地围成一个圆圈,全部马头冲外,让战马暂时休息。 张辽小队抵达战场时,北岸的四游黑纛正再次缓缓举起,牛角号随之吹响,蒙古后军前移,与硬弓营结伴,全军上马,开始最后一轮涉江。 这真正的冷兵器战场,让所有穿越者不寒而栗。他们站在一处狭窄的垭口,脸上带着对生命重新审视的迷茫,居高临下俯瞰着血腥弥漫的江畔,仿佛这一切都是虚幻的影像。此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由冷漠的旁观者,变为冷血的参与者。 止正在出家前,参与过几场秘密战争,都是小规模的破袭。在人类顶尖科技的辅佐下,或毙敌于千米之外,或收割于无声之中。但现在,连他都感到恶心。 黄二皮最为敏感,它嗅出了空气中悸动的恐怖气息,吱吱嘶吼着,蜷缩在文从心颈间,像一条乖巧的狐皮披肩。宗芳受过极其变态的精神训练,能够勉强面不改色。张辽反应最大,他道法飞速增长,一颗心还是普通建筑设计师。文从心幼年经历过淞沪会战,对生灵涂炭则有更深的感触。 实时战况为,南宋杂牌军从三千四百人减员到八百余,几乎全是步兵。蒙古前军轻骑五百骑减员至三百八十骑,中军重骑二百七十百骑含轻伤,江中两百弓骑与后军五百轻骑正在涉水,合计一千三百五十人,全部是骑兵。 阴郁的黑纛之下,一名圆脸少年端坐在配着金鞍的黄骠马上,两只细长的眼睛,闪烁着清冷的精光。他看着马腹下红色的的青衣江水,似乎对战场漠不关心。一边在重甲护卫的簇拥下涉水,一边发问,“赤老温,你说,如果我父亲和三叔正面作战,谁会取得胜利?”身旁一名的黑须大将不禁皱起了眉头,“不许胡说。窝阔台汗君临天下,托雷大人怎会与自己的兄长作战?你会与蒙哥作战吗?”那少年颇有不屑,“怕什么,作为世袭答刺罕,你可以免死九次呢。今天就算说错了话,也还有八颗脑袋可以慢慢掉。”赤老温十分无奈,“我宁愿留着九颗脑袋,一颗也不掉。托雷大人派遣木华黎西征,你非要随军。刚出成都,你又私自领兵南下,让我这位护卫长,如何向托雷大人交代?”“西征有什么好玩的?再往西就是吐蕃了,难道舍着流油的大宋,去讨伐鸟不拉屎的吐蕃?八思巴肯定第一个不同意。你跟我走,肯定没错的。将来我做了大汗,无论你想要哪一块封地,我都给你。”赤老温哈哈大笑,又若有所思,满怀期待地默默看着圆脸少年。 战场上,轻骑已将宋军残部用弓箭驱赶到一堆,重骑休整完毕,开始变圆阵为方阵,准备下一轮耕犁。后军全部上岸,并未打算插手,七百匹战马齐齐抖落着身上的水珠,场面甚为壮观。 宋军中一名浑身浴血的将校,眼见大势已去,开始组织突围。他环顾左右,大声问道,“孟都指何在?谁看到都指大人了?”一名瘸腿老兵回答,“回禀詹统领,都指挥使连斩敌骑,以身殉国了……”詹统领心头一热,老孟那白布缠头的造型还历历在目,两军阵前一分,竟是永别!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众儿郎,听我号令!今昔非搏命之日,我等一齐杀出重围,痛饮三碗,回头再与鞑子决战!”众军虽疲惫不堪,但心知詹钰大人爱士兵如手足,不忍大家命丧此地,于是同声大吼,“诺!” 詹钰又道,“我们分四部防线,节节撤退,轮流阻击追兵,为其他部创造脱离战场的机会!”那名瘸腿老兵也不客气,出言阻止,“统领大人,我愿领二百死士,独自断后,请您带其他人速速撤离。”詹钰看了看他,他抬起伤腿,“反正也逃不掉了,索性一拼!”“好,”詹钰当机立断,轻轻在老兵肩上拍了两拍,对大家说,“有自愿留下的,跟我一起断后,我只要两百!其他所有人,目标老鸦岭,赶快给我滚蛋!别他娘再跟我磨叽!” 立刻有超过一半的人报名加入,詹钰抬臂虚空一切,“左边的留下,右边的滚!”六百将士深知詹统领性如烈火,和孟都指一个操性。遂含泪拜伏,齐齐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向老鸦岭方向奔去。 留下的二百来人,多半有伤在身,士气却甚为高昂。那瘸腿老兵鄙视地看了看詹钰,“最后一个英雄名额,您也要和我抢。”詹钰哈哈大笑,“老子就看不惯你独自出风头!” 第四十八章 拯救大兵 蒙军发觉宋军残部撤离意图,三百八十名轻骑左右一分,再次向两翼发起机动穿插。詹钰率领负责断后的二百伤兵,反身斜跑,全部涌向下游江滩。阵形顿时没了左翼,蒙军左路轻骑失去战术位置,索性沿江追逐;右路轻骑斜插太远,同样战术失位,只能拨马回转,跟在左路后面并线追击。 骑兵跑着跑着,发觉速度降了下来,这沿江一带,越近水,鹅卵石越多。马蹄踏上去,圆硬湿滑,奔出两百米,已有十数匹马伤了蹄,其他战马也不敢发力,主动换了颠步。宋兵们趁机来到乱石滩,抢到一处绝佳地势----这里不仅有卵石,还林立着锥体石砬子,二百多人各寻有利位置,掩在其后,只等敌军近前。 詹钰趁着短暂的间隙,向峨眉方向看了一眼,那六百部下,已经奔出一半距离,只要进入垭口,就可以迅速隐没山中。是否达成,就看自己能坚持多久了。 蒙军轻骑的两名百夫长,遥遥交换了一下手势,当即率领马队跃出石滩,从地势平整处平行追上这股狡猾的宋军,布下两重游动长蛇阵,将他们牢牢困在石滩上。轻骑兵们一面列队游走,一面持续射击。崩弦之声不绝于耳,箭矢像不要钱似的,密密扎扎射过来。詹统领示意大家保持蹲伏,任凭箭雨敲打石砬子,谁也不准妄动。 游射战术收效甚微,两名百夫长又互相比划了几下手势。马队停止来回奔走,排成两排,转入阵地战。第一批五十骑,在嚎叫声中发起攻击。詹钰向瘸腿老兵方向点了下头,那老兵一声令下,宋军仅存的二十几张弓发动了回射。这些弓,还是长矛手们在奔跑中捡来的,箭也没多少,平均到每个人,只有四五支。这些矛手的控弦,不如职业弓手娴熟。好在眼前的骑兵,距离近,体积大,想射空也难。 詹钰的原则,还是射马优先。在这一波回射中,跑在前面十几骑纷纷中箭,大半连人带马摔倒,小部分没被射中要害,转入了暴走模式,也把骑手颠了下来。后面的马躲闪不及,纷纷撞在一处,蒙军互相踩踏,又翻倒一些人。宋军第二波箭已经到了,凡是保持站立的,人人有份,至少挨上一支。 宋兵们士气大振,这轮杀得痛快!百夫长情况异常,急忙制止第二批轻骑继续冲击,招呼全体将士下马,改为持盾步突。詹钰见了,喝令暂时收弓,大家将长矛紧紧握在手中。这群蒙古骑兵,奔袭了很久,初一下马,脚下难免有些虚浮。刚一闯进石砬子阵,就被两百多根长矛左戳右插,捅了个措手不及。自己手中的弯刀比人家矛短,没等进入攻击范围,自身已经中招。三十多人留下了带孔的尸体,其他十几人转身溃逃,詹钰一挥手,瘸腿老兵又带领弓手站了起来,一波追射,全部放倒。 蒙古骑兵的皮盾质量很好,宋兵们纷纷收了,将这三十面盾,分配给石砬子外围的一线人员,遮补死角。骄傲的蒙军怒了,一名百夫长甩去皮袍,抽出弯刀,也不携盾,赤膊率领百名战士,徒步冲了上来!那些战士,有样学样,也在狂奔中甩掉皮袍,抛去盾牌,弯刀向天林立,闪耀着带血的寒光。 詹钰见状,心中一喜。垂手在江滩上抓起一块椭圆形卵石,突然长身立起,手臂猛甩,瞄着奔在最前方只有十五步的百夫长,将石子掷了出去! 这一下,手法也没见多精妙。就是一个字,猛!那鹅卵石不偏不倚,正中百夫长额头,强大的冲击力,使得颅骨瞬间塌陷,那厮脑后飘荡的几根小辫,都因瞬间反向运动甩到了前脸来,和脑浆混合在一起,粘在双颊上。 宋军们见了统领这一手,无不大声喝彩,并且立即转化为全军运动,人人低头捡石子!漫天飞来的鹅卵石,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圆,有的扁,有的砸脑门,有的砸胸口。可怜这些光着膀子的蒙古兵,登时被砸得轻者皮开肉绽,重者骨断筋折。没死透的人躺在地上,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屈辱,他们知道,在西夏、西辽等国,乱石刑法是用来惩戒不贞妇女的,自己一介帝国勇士,居然也是这个死法?我不服!噗----一口血喷出来,也死透了。 这江滩之上,最不缺的,就是石头。等于瞬间补充了海量的远程武器给宋军。他们这边有石砬子遮挡,占据了地利,蒙军立于平川,一览无余,暂时落了下风。远处的重骑兵团,见这边久攻不下,不明所以,开始缓缓转身移动,向下游江滩挺进。 轻骑部队的士兵,还剩一百八十人。渡江战役开始时,率领五百轻骑的,是四名百夫长。第一轮两翼穿插时,被长矛戳死一位,大宋孟都指壮烈前,用剑插死一位,刚才又被詹统领拿石头砸死一位,目前仅剩一位。这位真急了。 他嗷嗷叫着,暴跳如雷,他不想把这份即将到手的军功,让给重骑兵团。他像失去理智的野兽一样,重新跳上了战马,喝令所有人上马,为了轻骑的荣誉,发起最后一轮猛攻。 一百八十骑,在五十步外开始冲刺,蹄声压住了远处的鼓声,江滩一阵颤栗。詹钰的手,也有些潮,他偷偷握拳捻了捻,不想让部下感觉到统领大人有丝毫紧张。“架矛!” 此时,比长矛更可靠的,其实是这些石砬子,相当于天然拒马。蒙古战马冲到面前,下意识歪身躲避,身上的骑兵不勒缰绳,它们只能勉强寻找这些锥体之间的裂隙落脚,这是致命的犹豫。 瞬间失去冲击势头的轻骑,被石砬子背后不断攒动的长矛偷袭,那些可恶的宋兵,只捡马腹和人腰这两处最柔软的部位下黑手。不断有骑兵在怒吼中陨落,最后的百夫长,挥刀斩断一支长矛的木杆,从马上腾跃下来,直直对上了一名大宋军官。 战争中,罕有所谓公平的较量。今天,现在,此时,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詹钰拔出满是豁口的佩剑,与百夫长杀作一团。其他宋兵,也纷纷与残存的骑兵绞杀在一起。很快,詹钰身上多了两道血痕,百夫长的耳朵也少了一只。两人的刀剑,在第九次相交中一齐断裂。他们抛掉兵器,转入徒手格斗。那蒙人颇擅摔法,只一回合就将大宋统领压在地上。百夫长一手锁喉,一手摸出切肉匕首,向下狠扎!忽然胸前透出一根矛尖,红樱染着鲜血,分外凄艳。那尖头穿过他的胸膛,直戳到詹钰的鼻尖前,将将停住。 詹钰一把推倒尸体,翻身站起,对正在奋力拔矛的瘸腿老兵说,“你还没死?能不能让我自己杀个痛快?”那老兵眼皮都没抬,拔出长矛抖了抖红樱,“统领大人,您差一点就让鞑子痛快了。” 这一战,蒙古前军轻骑全军覆没。宋军亡四十七,重伤九十,余者皆有轻伤在身。还有战斗力的,不足七十人。蒙古中军的重骑兵团,已经开到眼前。现在的局面,如同七十辆自行车面对二百七十辆坦克,这个比喻,是远处拿着军用望远镜的宗芳下的。 “我们能拯救他们吗?”被宋军感动的张辽,发出这个疑问。宗芳放下望远镜,叹了口气,“参与一场战争?我们五个?为了多给你点信心,我把这只黄鼬也算进来了。” “可以想想办法。”张辽很执着,这是他的个性。而止正法师身上,同时流淌着军人与善徒的血,“我同意张辽的意见。”文从心也点点头,黄二皮同志表示弃权。 止正发表专业意见,“严格地说,我们无须扭转一场战争,那不现实。我们要做的是,改变一场冷兵器时代战争中,一次处于尾声阶段局部战役的结局,尽量多救几个人而已。这样听起来,是不是感觉容易许多?” 宗芳很理智,她不怕死,她怕万一大家有闪失,她就完不成自定的招募指标了。“有具体的可行性方案吗?” 詹统领已经做好了殉国的准备。远处消失的六百名部下,令他心头无比欣慰。即使现在就死,也值了,更何况,没准儿还能带上两个重骑鞑子一齐走。他拾起一柄蒙古弯刀,虚空劈斩了两下,发觉这刀的重心偏前,适合骑马砍杀。刀刃的弧度也很微妙,抡圆了砍树,也不会陷进去拔不出来。 牛角号吹响了,重骑兵团开始列队。七十名尚且站立的宋军,面带决然,紧紧抓着兵器,迎接这死亡的号角。 突然,上游河滩传来一阵骚乱,代表统帅权威的黑纛轰然倒下,一匹俊美的黄骠马驮着两个人冲出人群,直向山坡上的垭口奔去。身后一员蒙古黑须大将,带着数十护卫,紧追不舍。这边的重骑军团,也察觉到问题严重性,毅然放弃了屠杀。阵型尽失,乱轰轰地全力向黄骠马围堵过去,全然没有固守重骑部队理应的章法。 詹钰第一个反应过来,向所有傻眼的部下一挥手,“把能走的都带走,我们也撤!” 第四十九章 夺帅 张辽在文从心本体道法“障眼”的护佑下,悄悄摸近了那顶象征战场最高指挥官的黑纛。此时全部后军,都在关注重骑军团即将展开的屠戮。他们原本并不放在心上,可是宋军残部的顽强令人肃然起敬。他们惊讶于前军轻骑的覆灭,期待着中军重骑挽回帝国荣誉。 注意力的缺失,给张辽创造了不可多得的良机。他从侧翼距离二十米处悍然发动奇袭,目标瞄准了众星捧月的贵族少年。文从心留在原地保持“障眼”状态,伺机接应。 二十米,对于纠丹炼体的张辽而言,几乎就是一眨眼的距离。他连续三步大跳,最后一跃直上空中,向四游黑纛挥出一记本体道法“大耳雷”,那黑纛应声倒下,似有电弧在银顶上盘旋隐现。在众人愕然的瞬间,他已经落在黄骠马上,左手将身前的圆脸少年一把按倒,紧紧锁住后颈。右手夺过缀满宝石的马鞭,狠狠抽打马臀。那宝马吃痛,一跃而起,按着张辽双腿夹出的暗示,向山坡垭口驰去。 张辽骑过马,花钱在马场骑的。只是没骑过这么好的马。 赤老温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冲天怒吼,拔刀催马直追!后面的近卫也仓促跟了上来。这可不得了,如果王子有失,赤老温就算九个脑袋也赔不起。 这一拨近卫,均为重甲骑士,在蒙军中颇为少见。即便是重骑军团,用的也是皮甲和皮质马铠,只有近卫才有铁叶子重甲。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帮主上挡刀枪、挡箭矢,所以防护十分重要。但是现在,包括赤老温,都被这该死的重甲所拖累,它让马跑不快! 张辽高大魁梧,那少年却没多少分量,两人均无甲胄在身。一个穿着破烂的衬衫西裤,一个锦衣轻裘,加在一起,和手持弯刀铁盾的赤老温差不多重。可是这匹黄骠马好阿!简直是神骏!张辽两耳生风,心里还赞美着宝马,看造型,十有**是传说中的大宛汗血,估计值个几千万。嘿,看这耳朵,看这鬃!那少年被死死按在马背上,脸埋在马脖子上,嘴里都是粗扎的鬃毛。他不知道身后这位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内心充满了恐惧。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过的深深恐惧。 一名近卫驰了上来,张弓搭箭,瞄向劫匪后背,被并行的赤老温一鞭甩在脸上,“不准射箭!可能误伤人质!” 黄骠马渐渐与追兵拉大距离,没几分钟,就上了坡顶,钻进了垭口。过了一会儿,赤老温带人赶到,也一头扎进了峡谷。这谷内十分狭窄,仅够两马并行。追出一里路远,忽然发现,前方劫匪不走了,调转马头停在那里,冷漠地看着他们。王子被按在马背上,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赤老温急忙勒住缰绳,大喝“吁----”,身后近卫纷纷停住,全神贯注,等待将军指令。赤老温粗通汉话,厉声喝问,“你是何人?有什么要求,可以说。把人留下,我放你走。” 张辽从众人的紧张程度,已经判断出手中少年的身价,暗暗庆幸没有抓错目标。“我嘛,是这里的山大王,整个峨眉都是我的。你们在这里,打打杀杀,吵闹不停。我很烦,你看怎么办?” 赤老温也暗自庆幸,这个宋人说的汉话虽不是官话,但也很容易懂,不然还得寻个翻译来。“金子,银子,女人,要多少都有,你先放人。” “嗯,很好。让我想想,要点什么呢?”张辽装模作样,假装思考,一双眼睛斜向上扫摸着山崖,等待信号。 赤老温不知他在拖延时间,内心无比焦躁,又不敢轻易表露,只能暂时忍耐着,等这位山大王想好赎金价码。至少,这人不是大宋官兵的打扮,否则连讨价还价的环节都没有,可就悬了。蒙古人保持沉默,静静等待。 文从心没有让他失望,十分钟后,出现在山崖上,露出半个头,向下比划着搞定的手势。又指了指宋军撤离的方向,表示都走了。 张辽取出一粒黑色药丸,扭过圆脸少年的头,塞进他的嘴巴,逼他咽了下去。近卫们见了,大惊失色,纷纷拔刀,被赤老温厉声喝止。他判断,如果撕票,不会这么麻烦,应该不是毒药。张辽很满意,指着黑须大将说,“你,还有你和你,三位都下马。这些马不错,我要了。” 赤老温没想到他要这个,也不多言,立刻跳下马来,身边两名近卫也滚鞍下马,将缰绳交于将军手中。赤老温逐一轻拍马臀,三匹骏马缓缓走到黄骠马旁,停在路边啃起草来。 “非常好,你这人态度不错。金子银子就算了,不过呢,你们需要立刻掉头,回北方去。我的地盘不想在看到你们出现。这孩子刚吃了我的藿香正气丸,现在没事。每隔一个月发作一次,生不如死。我会每月派人送一粒解药给你。如果发现有人不听话,这孩子就只能再活一个月。你看着办吧。”说完,张辽将少年提起,放落马下,任他自行走回。 那少年来到赤老温身边,突然转身指向张辽,恶狠狠用蒙语喊着,“杀了他喂狗!”护卫们欲抬步上前,赤老温马鞭连挥,将他们鞭退。“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的是毒药,他死了去哪里寻解药?!”护卫们无话反驳,只好作罢。 赤老温拦腰揽起少年,像夹了一只肥羊,任凭他挣扎,对“山大王”大喝一声,“一言为定!我每月在成都等你的药。”说完转身步行,带领众人离开了山谷。 止正从乱石后走了出来,掸了掸中华立领,“什么藿香正气丸?那是药王谷何休真人送的养胃辛夷丹,给我师傅解酒用的。你要编也编得邪乎些,比如穿心丸啦、断肠散啊什么的。藿香正气丸有什么吓人的?太不敬业了。” 张辽居然脸红了,“呵呵,原来是给行端大师的东西!这也不算浪费,能救不少人呢。他老人家一定不会怪罪。如果我朋友杜远在就好了,他一定能编的很像。我不行,说假话心虚得很。我估计,这年月可能还没有藿香正气丸吧?兴许不会穿帮。” 宗芳也从隐蔽处现身,接口揶揄道,“你准备派谁去?每个月送解药。”张辽笑了,“才怪,哪来的解药。能拖一个月也好,让这里的宋人多些准备时间。” 文从心从山崖跃下,轻轻落在地面。首先查看几匹骏马,“芳芳,这下你不用走路了,这些马儿都是一等一的神骏。”宗芳听了,十分高兴,兀自先选了一匹黑色的,爱不释手。她和止正刚刚见识了这位文姑娘的奇妙隐身术,颇感震撼。现在听文姑娘把她称作“芳芳”,顿时在乱世中多了几分亲人犹在的滋味。在七四九局,同事们更多叫她“墓碑”,那是另一种感觉,更职业化。 文从心又道,“大家都放心吧。那位大宋军官,带着残兵安全撤离了。世间暂时少了百十号烈士,还是活着好阿。”众人努力成功,十分高兴。止正双手合十,不住称善。 宗芳骑在大黑马上呼唤黄二皮,那小兽从草中奔出,跳到黑马身上,倚着宗芳要温暖。这家伙与每个人都混的很熟,从不见外,尤其喜欢女同志。 峨眉莽莽群山,一处翠林幽谷。 侥幸脱离战场的大宋杂牌军,已经汇合起来。满地伤兵,正在抓紧休息和治疗。军医和几十名当地百姓在人群中游走,为每个有需要的人送去关怀。 夕阳照在詹钰的脸上,闪耀着劫后余生的余晖。他看向天边金色云霞,喃喃叹道,“不知那位恩公,现在是否脱险……也许,天不欲亡我。也许,大宋还有希望。”身后的瘸腿老兵,已经打上了夹板,不识趣地插上一嘴,“统领大人,上个月饷银还没发呢,这个月能不能多加点?”“滚。” 第五十章 地中海 丹老没有马上展开对文从心小组的营救工作。他交给阿雅一个皮囊,让她制作两根瞬移火柴,一去一回。也算是对新晋制符师的考较。 阿雅解开牛筋,将皮囊中的物事倒了出来,摊在桌面上。一捆切好的白桦木棒,均为近两寸长,高粱米粒粗细。一只密封的水晶瓶,半个巴掌大小,里面装满粘稠的硫化物。一支羊脂玉笔杆,圆形握杆上,有腰有肚,便于捏持。最后是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两个坐标,红袖伸脖子看了一眼,一个是丹园的,另一个不知何处。 像是与生俱在的本能,脑海中道书上的知识瞬间开启,阿雅熟练抽出一根小木棒,捉起笔杆,旋出一端隐藏的微雕刻刀。按照纸条上的坐标提示,在小木棒上勾画点抹,运刀如飞。随着几乎不可见的木屑飘飞,一条细微如发的符文出现在木棒上。阿雅放下这根,又抽出一根,改变了符文语法,再次飞速雕刻完成。 她打开水晶小瓶的塞,将两根木棒分别探入,在头部蘸满粘稠的硫化物。盖好塞子,一手捏一根已经成型的火柴,心念一动,一道流光沿着胳膊传递到手指上,那火柴头瞬间凝实。大功告成。 杜远和红袖看在眼里,满心欢喜。丹老接过作品,在手上捻了一圈,点点头,“没问题,可以用。阿雅,从现在起,你已经是一名制符师了。”阿雅高兴极了,露出十几岁小姑娘应有的神色,左看看,右看看,每一道与她对视的目光,都充满了鼓励。她下定决心,扎根这个集体,为大家贡献自己的力量。 丹老继续交待新任务,“有一位丹园传人,正身处险境,比从心他们更需要你们优先解救。这两根火柴,可以帮你们一去一回。需要注意的是,此次面临的对手,可能在你们有限的常识之外,一定谨慎行事。”红袖想了想,“不会是胡哥出问题了吧?”见丹老微微点头,红袖十分惊讶,“这家伙,只有他哄骗别人的份,哪有人欺负得了他?如果有,那一定很难搞。” 杜远、裴红袖和阿雅,在丹园小楼地下石厅,启动了传送阵。“啵”的一声音爆过后,众人消失。 他们重新出现在一座漆黑的仓库里,从高高的气窗望出去,外面是黑夜。这仓库十分巨大,里面堆满了木箱。杜远定了定神,放出六感扫描周遭,发现暂时没有旁人。裴红袖回身检查了一下阿雅的状态,她没事,纠丹炼体已有小成,体内产生的应力足以对抗空间转移带来的压迫。 杜远轻敲着身边的大木箱,没什么异样。问红袖,“胡哥是谁?我们从哪里开始找?”“这位胡师兄大名胡盛元,比我们都早些入丹园。原本是齐云山的天师,现在好像也还是。他表面上代表齐云山在江湖行走,私下为我们丹园工作。”杜远肃然起敬,“原来是位地下工作者!太刺激了。他代号是什么?长江、黄河,还是深海?不会是地瓜、土豆吧?” 阿雅吃吃地笑,红袖懒得应付贫嘴,带队向仓库门口摸去。几丈高的大门被牢牢闩住,旁边有扇小门,可以从里面打开。三人蹑手蹑脚,出了仓库,迎面而来的空气带着海腥味,远处一声汽笛,一个黑黢黢的庞然大物,正在缓缓移动。红袖定睛望去,似乎是一艘万吨货轮。是了,大家此刻所在,是一座码头仓库。 昏暗的路灯下,阿雅四处看了一圈,发现一块牌子,跑过去瞧了瞧,又招呼红袖姐姐来看。红袖以为阿雅不认得字,走过去帮忙,一眼看过去,自己也不认得,顿时傻了。张辽也走了过来,瞧了一眼,“哇,中奖了。这是法文,我们免费出国了吗?”红袖奇怪地看看杜远,“你怎么知道的?这上面写的什么?”杜远难得当一回老师,略有得意之色,“我上高中时,读的是外院附中,主修的是法语,有一年时间做了交换生,住在法国西部的南特。多少还记得些。”他又仔细瞧了瞧墙上那块马口铁的方牌,“这上面写的大概是,十九号仓,第七坞,土伦港,他们把大的放后面,意思就是,土伦港第七船坞十九号仓库。哇,是土伦耶!这鬼地方。”红袖不晓得天朝以外的地理,“土伦是干什么的?有什么特别?”“嘿嘿,对你来说,没什么特别。对于男生而言,大有诱惑。”红袖听了这话,灵机一动,“红灯区!” 杜远的嘴笑歪了,“没想到你思想这么不纯洁。这地方是地中海一个大港口,军民两用的,我曾经专门乘火车跑来看航母。男生都喜欢大杀器。”阿雅不晓得“航母”是神马东西,但“红灯区”三个字听着很美好,眼睛流露出向往的神色。红袖明白自己想歪了,有些脸红,假装眺望,支吾着岔开,“航母是航空母舰吗?我怎么没看到哪里有?” 杜远对女人懒得普及这些知识,也知道她们实际没什么兴趣。轻轻叹了口气,“还是赶紧找胡师兄吧。” 丹园的行动坐标,通常会放在距离目标所在地百十公里范围外,这样可以防止误入绝境,也让对方的高手难以察觉。除非万分紧急情况,才允许直接传送到事发地点。上次文从心带领大家瞬移到长白山,目的地其实是百公里外的“清溪水板”豆腐坊,也是为了防止暴露据点。 阿雅从皮囊中取出一只丹老送的罗盘,稳稳托在手中。杜远凑过去端详,这罗盘的造型,比宜兰大喵天师的那只要简洁许多,相同的是,他一样瞧不出所以然来。晃动的磁针停稳,阿雅指了指西北。红袖带领大家寻路出码头。 三人尽量贴着黑暗的墙角处行动,直到飞身越过一处电网,才来到码头外缘。这里是一座停车场,停了不少汽车,有大有小。红袖问阿雅,“还多远?”阿雅一扁嘴,“蛮远的。”红袖也不客气,当即寻了一辆最拉风的墨绿色复古跑车,一爪撕掉软蓬,彻底变成敞篷车。大家跳了进去,红袖主动坐到了驾驶位,这车只有一排座,座位是连成一体的,三个人也不算太挤。张辽等着看这位来自顺治年间女人,如何表演“扯出火线打火”的桥段。出人意料的是,这剧情并未发生,红袖取出丹老补赠的红绸法器,将系在一端的铜铃对准钥匙孔,心念一动,那铃锤无声融软变形,自动延伸到钥匙孔中,填满后,法力微微波动,铃锤再次变硬,只一拧,就打着了火。 红袖在张辽大声喝彩中,驱车转入公路,向西北驶去。阿雅捧着罗盘,负责导航,这老爷车表现不错,是雷诺早年的一款,显然被车主修复改造过,动力输出很暴力。墨绿色复古跑车,在静谧的夜色下,瞪着两盏大灯,敞着篷飞驰在沿海公路上。那条系在“车钥匙”后的丈许红绸,不知什么时候被吹拂起来,向后展开,随风轻舞。 这三个人,体质远胜凡俗,如果换了平常人,这季节怕是不敢这么潇洒,肯定会被吹出鼻涕来。 很快,大约只有六十公里的车程,前方一片灯火辉煌。此时东方曙色乍起,一线暖色划开海平面,将石灰岩的山体勾勒出来,那灯光所在之处,一座城市出现在眼前。 杜远想了一下,“这应该是马赛。阿人蛮多的,他们大多很彪,咱们小心些。”他还在记忆中搜索残片,忘了此时的自己,也很彪。阿雅来了兴趣,“阿人是什么人?”杜远喜欢让阿雅说话,因为她说的太少,赶紧解释,“就是阿拉伯人,留学生都这么叫。不是很准确,泛指所有从北非和其他穆斯林地区来的移民,有时把伊朗和土耳其人也算进来了,虽然他们不属于阿拉伯民族。留学生不是大学教授,说话都不大讲究。”阿雅似懂非懂,对一切充满好奇。 忽然,磁针剧烈地抖了一下,阿雅连忙指挥红袖转入一条乡间土路。那磁针抖个不停,似乎在用舞蹈讲述心情。车子慢慢减速,悄悄停在一处葡萄园里。 三人弓着身子下车,在一簇爬满鲜花的矮墙上,探头望了一眼,一座古老的石砌酒庄出现在不远处,几十扇窗子全部灯火通明。红袖指了指庄园两侧的暗角,又指了指建筑屋顶。张辽顺着方向查看,发现有监视摄像头和警卫的人影,那些人手中端着自动武器,枪口斜向下指,在慢慢游走。果然有危险。 第五十一章 首席 阿雅指了指罗盘,又指了指酒庄,表示身负丹老神识的特定目标就在里面。红袖让她留在葡萄园里看车,自己和杜远一前一后,翻过矮墙,躲避着摄像头的角度,慢慢接近酒庄。 这建筑比较大,占地一千五百多平米,还分上下两层。红袖示意张辽搜索上层,自己检查一楼。张辽点头,做了一个“要小心”的手势,沿着墙角的石缝攀爬,迅速上了二楼,有一扇走廊窗户虚掩着,他轻轻拨开,钻了进去。 欧洲传统建筑,户型宽敞,这酒庄尤其夸张,每一层的挑高都有天朝寻常民居两层高。走廊里燃着一排壁灯,居然用的是大蜡烛,火苗跳动着,忽明忽暗。 杜远沿着走廊深入,发现一道门开着,里面无人。遂闪进去查看,貌似一间办公室,有橡木桌子和大皮椅。和现代都市不同的是,墙上挂了一颗巨大的野猪头标本,面目狰狞,獠牙外撅。对面墙上还有一个枪柜,里面竖着七八支滑膛猎枪,擦得油亮,丝毫没有锈蚀。看这布置,和酒庄没什么关系,倒更像个猎屋。 忽有脚步声传来,杜远不想过早暴露,以免给其他人带来麻烦。伏在了一排大皮沙发后面,地上有地毯,毛屑弄的鼻子有些痒。他干脆捏住了鼻子,用嘴呼吸。 两个人进了房间,说的果然都是法语,鼻音很重,还有明显的小舌音。后面的一位道,“又整夜没睡。我得先来一口,你要不要?”先进来的人在办公桌前翻抽屉找东西,回答说,“留着自己用吧,我不碰那些。佛朗索瓦先生的雪茄烟盒你看到没有?”“没。现在谁还吸那玩意,只有这些装贵族的老家伙拿来摆排场。”“闭嘴。你活腻了吗?别连累我。真该找个牛油果把你的菊花塞起来。”后面一位抽着鼻子似乎在吸食什么东西,也不在意辱骂,嘿嘿笑着。前者像是找到了烟盒,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 杜远爬起来,放开捏着鼻子的手,庆幸自己的听力还凑合。看来这里有位叫佛朗索瓦的家伙主事。如果胡师兄在这里身陷险境,一定与主事者有关。他决定跟踪这两人,去看个究竟。 通过走廊,下了楼梯,两个穿着西装的家伙来到一楼餐厅。这餐厅很大,有两排石柱分列,中间一个长长的餐桌,一头坐着一位银发胖子,六十多岁的样子,系了条餐巾,正享用着早餐。另一头坐了一位亚洲人,四十多岁,面目清矍,儒雅中带着威严。一身三件套的老式西服,还是棕色粗花呢的。长发向后搂起,油光铮亮,好像随时可以扎起来在头上挽成一个髻。他没有动眼前的培根和水煮蛋,只是端着冰水,从容小呷。与对面饕餮的胖子相比,似乎他更像这里的主人。 杜远悄悄跟了进来,趁人不备,掩身到一根粗大的石柱后面,竖着耳朵偷听。 “亲爱的朋友,你没有胃口吗?今天还有一段漫长的旅途,饿着肚子可不行阿。” “佛朗索瓦先生,感谢你的好客。不过,我并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也没有同意再继续这段旅程。如果你不介意,我应该告辞了。” “不不不不,你必须留下,并且遵从主人的安排。亲爱的朋友,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关注你的可不是我,我只是奉命把你请来。” “哦?这倒是让我有了一些兴趣。大家都知道佛朗索瓦先生在黄金海岸遮天的实力,还有谁能命令你做事呢?” “呵呵呵,总有一些事情,是出乎意料的。凡人皆有一死,只有圣者可以永生。你听说过这句话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贵国圣殿骑士会的笺言,你和他们有什么交集?” “我很荣幸地告诉你,上个月,尼古拉斯大人陨落了。而我,递补成为圣殿八位骑士之一。虽然只是末席,这一生也可以满足了,不是吗?” “恭喜你了……我更感兴趣的,现在的首席骑士是谁?” “是我。”第三个声音突然出现!大厅里所有人向门口看去,一位长者出现在哪里。这人腰杆笔直,身材很高,像一只长矛戳在地上。头上的白发与下巴的白须联成一体,鹰目中两颗浅灰色的瞳孔,让人看不清他的目光焦点在哪里。此人衣着考究,纤毫不乱,浑身释放着凌厉的杀伐之气。 杜远感到一阵阴寒入体,忍不住往柱子后面使劲缩了缩。无意中瞥见,对面的柱子后,红袖正紧张调整着躲藏位置,显然,她也感受到了这股无形压力。 银发胖子像球一样从高背椅上弹起,弯下腰,远远行了个传统贵族礼。“尊敬的雨果大人,您是一个人来的吗?怎么不见您的随从提前通报一声。请原谅我的失礼。” 首席圣殿骑士雨果,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像往地上钉了一根钉子。“你的失礼,不是没迎接我;而是你鞠躬时,没有摘掉肮脏的餐巾。” 佛朗索瓦像被黄蜂刺了一下,立刻扯掉餐巾扔在地上。可以看出,这位新晋末席,对首席十分忌惮。 儒雅的亚洲男士也站了起来,“我也请求原谅,您的出现令人十分意外。”雨果摆了摆手,“胡博士,你不需要原谅。相对神秘的东方修士,我们更像无知的野蛮人。这次把你留下,是迫不得已。我们有些重要事情,需要你的帮助。”他把“重要”一词,咬的很重,令人不容置疑。 杜远已经可以基本确认,这亚洲中年男子,就是胡盛元了。只是不知为何,这位骑士大人称他为胡博士。另外一边,裴红袖比杜远困惑更多,因为她完全不清楚这些人在说些什么。 雨果接下来的话,让杜远心头一紧。“佛朗索瓦??塞巴斯蒂安,你的产业需要加强保安。我刚才带着一条流浪的小狗进来,没有一名警卫做出及时反应,直到我把小狗移交给他们。” 胖子很迷惑,“什么小狗?在哪里?”一名管家走进来,向他汇报,“是一位东方少女。到现在为止没说过话,我们无法判断来历。是在庄园墙外被雨果大人发现的。”胖子很抓狂,觉得在首席面前丢了颜面,挥手将先前送雪茄来的两名男子和管家全部赶了出去,“把附近彻底搜查一遍,一只老鼠都不要放过!” 杜远知道那一定是阿雅,十分后悔留她一个人在外面。忍不住偷偷探出一只眼睛,想给对面的红袖发些暗示,一起想办法救人。没等他看见裴红袖,先惊讶地看到了首席圣殿骑士的动作,他正背对着杜远,貌似随意地缓缓踱步,而背在身后右手,却无声凝聚着一团白色光团。那白光越来越盛,雨果已经走到了红袖躲藏的柱子面前,缓缓将这只手从背后抽出,光团瞬间纵向暴涨,化为一道圣光之剑,向那根柱子横向斩去。 来不及多想,也不存在任何顾虑,杜远毫不迟疑地发动了本体道法----如定。他连蹦带跳地经过彷佛静止的胡师兄和雨果身边,根本没多看他俩一眼,直冲到柱子后面,把蒙在鼓中的红袖一把抱起,向餐厅大门处狂奔。途中又经过了银发胖子佛朗索瓦身边,他疑惑的目光还停留在雨果大人身上,显然是在思考这一击所图何事?没等完全冲出大门,施法时间终结了。 凝如白练的圣光之剑,齐齐切开石柱,将柱子后面的空气也一刀两断。如果红袖还在那里,此刻毫无疑问已经身首异处了。这一“剑”切的绝对保持水平,柱子虽断,依然稳稳屹立,丝毫没有坍塌的迹象。 此刻,时速复原,屋子里的三个人,已经看到了幻影般冲出门口的两个人。在他们眼中,这速度太快了。 末席骑士愣了一下,首席骑士也很吃惊,他察觉到两边柱子后面都有人,随意选择了其中之一率先发起攻击。没有料到另外一人具有这种性质的“特异功能”,如果他刚才从我背后出手,我能及时做出反应吗?这一刻,他在深刻反思。 这一瞬,胡盛元没有看清裴红袖的脸,只是隐约感到与自己有关,但敌我不明,也没有贸然出手。 庄园外面传来警卫们的厉声呼喝,佛朗索瓦已经回过神来,面对雨果大人的鹰眼,噤若寒蝉。居然在自己地盘埋伏了不明人物,让大人接连提前发觉而自己一无所知,这事严重了! 雨果没有追击,缓缓收起了手中的圣光,依旧像一根长矛矗立在原地。淡淡地说,“我不清楚,你用什么手段,足足说服了四名骑士,投票把你选进圣殿。但我很清楚,你的特长就是围猎。现在,放出你饲养的猛犬吧。把他们带回到我面前。” 然后,他转身面向胡盛元,继续对佛朗索瓦道,“现在,我会和这位尊敬的胡博士,一起去巴黎等待你的汇报。” 第五十二章 马赛之狼 杜远抱着红袖,无暇细细体会软香在怀的感受,一路冲出酒庄石门,朝葡萄园方向的矮墙冲去。这堵墙对于他而言,太矮了,即便身上多一个人的重量,也是一纵而过。把身后安保人员杂乱的吆喝声甩在墙内。 敞篷老爷车旁,两名西服壮汉斜挎着自动武器,正在检查后备箱,被箱盖挡着,暂时没注意到他们的到来。红袖从杜远怀中跳下,两人极有默契地一左一右,绕过车子两侧,红袖手按高高翘起的后车盖,向下猛砸!这老爷车的钣金极厚,砸在弯着腰的二人脖子上,颈椎登时全都错了位,两只下巴一齐磕进车厢里,挫伤了喉结。杜远还策划着怎么左一拳右一腿,人家已经搞定了。他禁不住一伸舌头----这姑娘可真够暴力的。小野猫,俺喜欢! 杜远将两位暂时昏厥的壮汉拖到一边,红袖已经发动了车子。他急忙跃进副驾驶位,屁股被硌了一下,摸出来一瞧,是阿雅的罗盘。车子已经开起来,他向正在急打方向盘的红袖示意了一下,红袖头也没回,“阿雅不要紧,她已经不是可怜的小哑巴了。她身上还有瞬移火柴,随时可以回丹园。”说话间,车子已经在乡间公路上驶出一箭之地,前方迎面拐过来三辆大号suv,险些撞个对脸,红袖手上一偏,让开了主路,对方车队也不客气,急吼吼奔着酒庄方向绝尘而去。 杜远心道,还好这不是来包围的敌人,回头遥遥看去,那些车停在酒庄门外,下来十几名身穿灰色运动服的人,扬起手中长短武器,就是一通扫射。红袖听到枪声,有些奇怪,一边猛踩油门,一边问,“什么情况?追出来了?”“不,不是!是刚才那几辆车,他们在突袭酒庄!”“吱----”刚刚加速的车子,被红袖一脚跺停。 佛朗索瓦恭送首席圣殿骑士雨果大人押解胡博士回巴黎。还没走到后院的停机坪,前院枪声大作,雨果大人十分不屑,“对付区区两个人,还搞得这么大声势?晋升了圣殿骑士,做事要低调。那种乒乒乓乓的打法少来一些。”佛朗索瓦擦着脑门的汗,低声辩解着,“呃,我们的枪都加了消音装置的,这个嘛……”管家跑了过来,“佛朗索瓦先生,马赛之狼杀上门了。”雨果大人彬彬有礼地请胡盛元坐进了直升机,回头不屑地说,“马赛之狼拉巴迪?这种货色,你要是搞不定,就不用来巴黎了。”说完登机关上舱门,指示驾驶员起飞。 佛朗索瓦在螺旋桨的湍流下,一头帅气的银发飞出两米多远,管家手疾,赶在落入尘土之前,将假发套一把抓住,送还主人。 今天实在是丢尽了颜面!佛朗索瓦,目送直升机冉冉升起,又远远离去。将假发端端正正扣好,一张肥脸上,不见了谄媚之态,露出冷漠残忍的神色来。“集合全部力量坚守正门,打电话给阿方斯,让他带人去敲拉巴迪的后门。把我的老枪取一支来,要猎象的那支!” 酒庄矮墙外,一伙彪悍的汉子,正依托墙体和铁栅栏门,向院中射击。这伙人不同于阴柔的法国男人,几乎全部留着硬扎扎的络腮胡子,满头短发也是又黑又硬,造型颇为阳刚。手中的枪支很不统一,大多是民用版的连发改制,以ak系为主,也有短筒散弹枪和手枪。着装倒是十分统一,全部都是深灰色运动套装,袖子上带经典三道杠那种。 酒庄二楼的一扇窗被推开,伸出一支手持式电喇叭,“拉巴迪!你疯了吗?你以为就凭这几个垃圾,可以和我扳手腕?你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帝的恩赐。再不滚开,你会后悔的!” 一名头发花白的中年汉子停止了射击,他也是络腮胡子,穿着和其他人一样,只是年纪稍长。他一伸手,身后的人立即从车里取出一只更大的喇叭,体积大一倍,声音大两倍!“你和你的上帝见鬼去吧!安拉是唯一的真神!”此话一出,全体络腮胡兴奋地大叫,又是一排子弹射了过去,酒庄窗户碎了七八扇。 管家去拉佛朗索瓦,被一把推开,继续喊道,“你们这些波斯臭猪,应该把你们全部送回伊朗。不,还是直接送回地狱吧!” 头发花白的拉巴迪几乎是怒吼着回道,“你们这些愚蠢的高卢公鸡,只会咕咕叫的软蛋!我们伊朗民工为你们挖了一百年的地铁和下水道,你们给了我们什么?绿卡的承诺呢?全都是放屁!”其他汉子听了这话,更加的愤怒,枪声大作,又是一阵扫射。酒庄的石墙上,满是弹孔,岩石碎屑迸溅的到处都是,和碎玻璃混在一起,一片狼藉。 管家颤抖着劝说,“先生,我们要不要把阿方斯叫回来?”佛朗索瓦镇定地说,“不。他在城里比在这儿更有用。让楼下的人都坚持住,只要他们往里冲,就狠狠打。他们不动,我们也不出去。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他们的火力无法持久。” 拉巴迪也意识到这一点,指挥大家按住火力,尽量多用单发不要三连点射,瞄准了再打。在短暂的枪声间隙,又传来佛朗索瓦的声音,“拉巴迪,你今天是来宣泄关于绿卡的愤怒吗?那你来错地方了,应该去市政厅示威。来骚扰我算什么本事?” “你这头不长毛的猪,难道忘了吗?你们抢走了我尊贵的东方客人!如果不把他交还,就拆掉你的酒庄!如果他掉一根毛,就拔光你的葡萄!”和以往一样,每次老大一喊完,众络腮胡就射出一排子弹增强威势,又是一阵乒乒乓乓。 管家捂着电话,“先生,于贝尔警长问葡萄园这边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来巡逻一下?”佛朗索瓦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就说我们在围猎野猪,改天请他来吃肉。还有阿,明天送一箱粉红酒过去,他喜欢清口的。” 伊朗帮的人,试着往院子里冲了两次,都被酒庄护卫们集中火力顶了回去。局面暂时陷入僵局。双方注意力集中在彼此身上,没有注意到,一道黑影悄悄潜回了这里。 红袖建议趁乱救回阿雅,杜远对这女人有些小想法,不忍她再有危险,毕竟刚才那位首席圣殿骑士露了一手,委实惊人。他不清楚雨果已经带着胡盛元飞走了,于是坚持自己去救人,让红袖看好老爷车,理由是一会儿出来跑路,没车可不方便。红袖勉强点头同意,看着杜远闪回庄园的背影,手无意中放在这英俊小伙刚刚坐过的皮椅上,指尖传来余温。寂寞多年的芳心,撕开一条微小的裂缝。 庄园内部已经来了一遭,杜远熟门熟路,又从后院的墙角爬上二楼,再避开守卫,逐一搜索,没有。偷偷下到一楼,检查了除餐厅外的其他房间,也没有。他想了想,这里既然是酒庄,一定有十分巨大的酒窖埋在地下,对!一定是这样。他再次仔细搜索,终于在一楼转角处,发现一个通往地下的楼梯,沿着石阶向下,转了两三道弯,眼前豁然开朗。这里全部使用了暖调的led灯,灯温很低,应该是怕影响窖藏室温。十几排巨大的木制酒桶平行排开,隐隐散发着橡木和红酒的混合芬芳。 在角落里,一扇门敞开着,有人在说法语。杜远蹑手蹑脚摸了过去,听到里面有人道,“……不对,日本女人的腿是弯的。我看这小姑娘是越南人,你看多瘦啊。”另一个人淫邪地笑了,“嘿嘿,管她呢。我有办法让他开口,拿着我的枪。”“喂,上面还打着呢,你也真不挑剔,这么小的鸡排也下得去口?” 杜远听着不对味,也不再犹豫,左脚跟腱一绷,小腿肌呈拳头状坟起,身形瞬间闪了进去,一名看守已经将西裤褪到脚面,正在松开花裤衩,被杜远右脚跺在背上,登时胸口一闷,眼前一黑,瘫在地上。旁边一位抱着两只短枪,正准备欣赏春宫戏,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住,杜远另一条腿凌空扫了过去,在纠丹的加持下,这根腿骨坚硬如铁,凡人撞上,如同遭遇铁棍。“蓬”的一声,又倒下一个。杜远摸了一下两人的鼻息,都还有口气。他这是新养成的规矩,尽量控制对凡人的打击力度,不是十恶不赦之徒,不私设死刑。 这才抬头去找阿雅,但见她被大字形铐在一张不锈钢长桌上。手脚被钢环锁的紧紧的,咬着牙,满眼的怒火,头发更加蓬乱。见到杜哥哥,终于忍不住流出泪水。杜远也是一阵心酸,暗暗庆幸,亏得回来的及时。以后,永远不让小妹妹单独行动了! 钥匙在看守身上,杜远打开四只钢环,小哑巴如同被困的野兽,翻身跃起,紧紧搂住他的腰,将面孔埋在杜哥哥的胸膛里,用泪水打湿一片。杜远轻抚她的后背,让颤抖的肩膀慢慢平息,把她抱出门外,放在地上站好,收出一根手指搭在眼皮上,示意阿雅呆在门口别偷看。自己回屋将两名看守抬到桌上,发挥想象力的极致,做了一番手脚。然后转身出门,拉着阿雅的手,向自由奔去。 第五十三章 双重身份 一楼大厅里,一阵大乱,原来拉巴迪的人马,终于在三名波斯勇士挂彩的代价下,攻进了酒庄。ak的轰鸣在大厅里格外刺耳,不时夹杂着散弹枪的喷射火蛇。另一方护卫们的自动武器都加了消音装置,听起来只有簌簌作响,威力却不小,因为此时转入近战,武器的弹频比威力更重要,更大的弹夹拥有更大的压制性。那些ak是由民版改的,可以三连点射,但不能一梭子打光。相比之下,单位时间的出弹率低于佛朗索瓦的手下。 杜远带着阿雅冲上楼梯口,发现不住有跳弹飞射过来,暂时不宜冒头,于是停步等待时机。护卫们分成两股,七八个人退往餐厅,躲在石柱后还击。另外十几个人撤到二楼拐弯处,向下夹击。 拉巴迪勇不可挡,先安排几个壮汉在门厅向上对射,自己率领其余人马追进宽阔的餐厅,准备一举拿下残敌。石柱被打的千疮百孔,石屑飞溅起来,和弹片效果差不了多少。守卫们渐渐不支,商量着突围到二楼与大部队汇合。突然,三四个铁球贴着地面滚了过来,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一名护卫定睛看了一眼,大叫“手雷!”众人向八方扑倒。 “轰!轰!轰!轰!”餐厅虽然宽阔,对密集的手雷而言,还是不够看。除了两名躲在一根石柱死角的护卫,其他全部被轰成烂布娃娃。几支断手断脚贴在墙面上缓缓向下滑动,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那两名护卫颤抖着双腿划着十字,感谢上帝的垂青。忽然,身后的石柱抖了一下,慢慢加速跌倒,将两人压在下面,顿时成了肉饼。 这根石柱,正是首席圣殿骑士用圣光剑切断的那根。现在连续受到四次手雷轰击,终于扛不住了,就此躺下歇息,顺便带走了末席骑士的两名护卫。 波斯勇士们一阵欢呼,为这伟大的胜利击掌喝彩。拉巴迪却不骄纵,劈掌一挥,众人转身向二楼楼梯口涌去。 楼上的佛朗索瓦听到轰鸣声,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举着喇叭喊道,“拉巴迪,你太过分了!你会为此付出一切代价!”这威胁貌似毫无效力,波斯勇士的士气正盛,拉巴迪早把自己的大喇叭摔在了院子里。这时大声吼道,“几颗手雷你就尿了?我还有rpg没用呢!”佛朗索瓦看得清楚,火箭筒那么大,这伙人根本没法藏,这话多半是唬人的。他的手下们却吓得够呛,一个个往后瑟缩着,生怕与重武器直接吻上。 佛朗索瓦见情况危机,只拿眼睛寻找管家的身影。那管家倒也知趣,拨开人群冲到面前,手里举着电话喊道,“先生,阿方斯得手了!” 楼下也从门外跑进来一名负责压阵的伊朗汉子,也高举着手机,“拉巴迪!拉巴迪!我们的码头公会被阿方斯带人袭击了!您的三个儿子全部牺牲!还有我们的嫂子哈塔米,她也……”拉巴迪眼前发黑,喉头一甜,差点喷出血来,整个大脑袋涨成紫色,十分吓人。 其他勇士听到这个消息,也像疯了一样,嗷嗷叫唤着,准备杀回城里报仇!拉巴迪强忍悲痛,喝令众人,“卑鄙的仇人就在眼前,阿方斯只是一条土狗!我们杀了佛朗索瓦,就是报仇!”勇士们轰然应声,手中的武器喷出愤怒火舌,向二楼展开最后突袭。 相反,这个消息给酒庄护卫们带来极大鼓舞,他们士气高涨,打起了反冲锋。两支人马在楼梯上交汇在一齐,子弹轰鸣,血肉横飞,弹夹打光了来不及换,互相抡起来用枪托砸!有人掏出了刀子,有人用拳头和牙齿,场面极度混乱。 相较之下,论肉搏,波斯勇士更加凶悍,最后保持站立的,只有拉巴迪和三名手下。拉巴迪浑身是血,一步步走上台阶,赤红的双目直直逼视着佛朗索瓦,那名管家想跑,看着主人又不敢跑,真的尿了出来。 走投无路的胖子,端起手中的猎象枪,扣动扳机----阿巴斯一侧身,子弹击穿了前后两名波斯勇士的胸膛。这枪威力极大,缺点是一次只能上膛一发。现在的场面,二对二。 这胖子抛掉手中的长枪。缓缓摘下珍爱的银色假发,直接抛在地上。对管家说,“把走廊窗帘拉上。”阿巴斯闻言哈哈大笑,“怎么,不敢面对死亡的恐惧吗?一切都晚了!”佛朗索瓦抖动着下巴上的肥肉,咕噜着,“是的,一切都晚了。我说过,你会后悔的。”管家拖着一道尿痕,走到窗边将窗帘拉起,走廊上顿时昏暗起来。 阿巴斯毫不在意,从自己腰间拔出一柄波斯弯刀,用手指摩挲着大马士革花纹钢的刃口,“猎豹的牙齿阿,我要让你饱引仇人的鲜血,为我的勇士们,为我的儿子们,也为了美丽的哈塔米……” 他的话还没说完,被眼前的景象中断,那位光头胖子脸色变得煞白,十分难看,颧骨咯咯暴长,居然从肥厚的双颊突出出来,脚下虚浮,缓缓离开地面,飘荡在半空中,向前伸出一支胳膊,那手上的指甲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滋长着,几秒钟就达到四五公分的长度。 佛朗索瓦用艰深晦涩的古拉丁语念出一段祷辞,“吾以吾之血之君王之名义命令你,汝为吾之盾,汝为吾之刃,尔是吾以血之契约建立的血仆,答案,自在心中。”这段话甫一念完,楼梯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上,每一滴鲜血都活了起来,它们自动聚到一处,凝成一颗暗红色的晶莹血球,在空中颤动漂移,向拉巴迪袭来。 拉巴迪彷佛中了魔咒,动也不动,花白头发乍立着,眼睁睁看着血球来到眼前,突然身后仅存的勇士冲了上,将他推开,那血球击在勇士的脸上,嗞啦一声,如同硫酸一般,瞬间腐蚀蔓延,顷刻,就将这名壮汉的血肉蚀尽,只剩一具惨白的骨架,颓然倒地,散落开来。 那管家也惊呆了,忍不住呼叫,“弗朗索瓦先生!”这声音像是提醒了漂浮的胖子,他猛一转头,以手遥抓,将管家从数米外吸附在掌中,用力一捏,掐断了气管。 那忠心耿耿的管家,跌落在地上,身体一梗一梗,试图喘息,却徒劳无功,终于两腿一蹬,见了上帝。 佛朗索瓦转回头面向惊惧的拉巴迪,伸出长舌舔了一下不知何时长出的细长犬牙,狞笑着说,“作为圣殿骑士,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另一重身份。包括你。当然,我不会让你轻易地死去,我要把你变成我的奴仆,任我驱使,在屈辱中永生。你还会每天充满感激地为我擦靴子,因为你是如此的荣幸,成为史上第一位波斯裔的吸血鬼。嘎嘎嘎嘎……” 拉巴迪听到“吸血鬼”三个字,如中雷击,登时醒悟过来!他暂时放弃了复仇的念头,果断转身向楼下狂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人不与鬼斗,去清真寺找阿訇! 跑的始终没有飞的快,在门厅里,佛朗索瓦追上了拉巴迪,从后颈一把擒住,这双惨白的胖手格外有力,如同铁钳般卡的死死的。彪悍的拉巴迪无力挣脱,被人一点点将头扭过去,看着那张颧骨高耸的胖脸,慢慢逼近,贴附在他的颈间,缓缓咬下…… 恍惚中,一张张亲人的面庞在拉巴迪眼前叠化闪现,有他的三个儿子,有微笑着的哈塔米,也有追随他在马赛打拼的老部下们。这些人唤醒了他内心的勇气,拉巴迪怒吼一声,将手中的弯刀插入了佛朗索瓦的腹部,刀身齐根没入,直从后背透出! 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踉踉跄跄向大门外奔跑,跌倒在一个人的怀中。他虚弱地抬起头,看着那张东方人特有的脸庞,似乎有些熟悉,断断续续地说,“胡,胡博士,你还活着,就好。请完成,你的承诺。我在安拉身边,为你祝福……” 红袖等的十分焦急,她听到酒庄内枪声大作,还有爆炸声,挂记着队友们的安危。踌躇半晌,决定前往救援。忽然看到杜远和阿雅,共同搀着一个陌生人从矮墙翻了出来。赶紧把车开过去,杜远打开后车厢,将那不明生死的胡须哥塞了进去。二人上车,一摆手,“走小路。去巴黎!” 车子在乡村公路上疾驰,红袖忍不住问,“那人是谁?我们带着他做什么?”杜远简单解释了一下,“他认得胡盛元,似乎交情还不错,拼了命来救胡哥。我想,胡哥一定不希望他死掉。不过,他被吸血鬼咬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裴红袖忍不住叫出声来,“我滴个娘咧,吸血鬼!”阿雅十分好奇,瞪着犹带泪痕的大眼睛,轻声问道,“吸血鬼,是什么鬼?” 第五十四章 挣外快 马赛向北,既有高速也有国道。为了避开检查站,他们选择了国道。法兰西的国道标识与天朝正好相反,是绿色的,而高速是蓝色的。红袖差一点开错了路,还好杜远认得字,及时做了提醒。这个季节,不是度假结束的日子,所以从黄金海岸向北,畅通无阻。 虽然没走高速,红袖开的丝毫不慢,反正她心里知道,这车是偷来的,即便被抄牌,也查不到她头上。还是胡盛元的安危更要紧。这敞篷老爷车也算真给力,就是忒费油。才到了阿维尼翁附近,油表警示灯亮了,估计这油箱原本就不是满的。趁着杜远去加油,红袖和阿雅将后车厢的拉巴迪扶了出来,这条马赛之狼,还有一口气,只是似乎对外面的阳光很不适应。皱着眉头,眯着眼睛,满嘴都是胡话,红袖一句也听不懂。摸了摸脑门,非但不烫,反而冰凉。看着他脖子上触目惊心的两只血孔,红袖想起杜远所言,这家伙不会真的变成吸血鬼吧?她隐约觉得,吸血鬼一定不是真的鬼,应该是属于一种变异体质,通过特殊血清的传递,激活了某种隐性基因。这听起来和纠丹之妙有些相似,区别是,纠丹几乎没有副作用。 这座加油站距离著名的教皇宫只有一河之隔,杜远一边等待加油,一边眺望着河上的断桥,忽然想起了一个著名的典故。他将油箱盖好,忽然发觉自己身上根本没有欧元,心里直埋怨丹老,也不早些说明这次的传送地,让他们措手不及。他把自己的银联专卡拿出来,工作人员接过去看了看,居然刷了。杜远好一阵感叹,现在比之当年,真是越来越方便了。都是托了天朝爆买团之福阿! 他将车子开回服务区接其他人,红袖见到他,有些忐忑的样子,“你快听听,他都在说些什么?”杜远靠近拉巴迪,静静听了几句,“哦,他要找阿訇。这小城里不知有没有清真寺,这里可是基督教的圣地之一,不晓得现在有没有那么开明,允许异教来眼皮底下分一杯羹。” 拉巴迪拼命扭头躲闪着阳光,眼睛始终没睁开。杜远有些不祥的预感,这不会是变异的前兆吧?拉着一个预备役吸血鬼到处旅行,可不是什么上佳选择,一不小心,恐怕全车人都要感染了。为了拉巴迪,也为了大家,他又将这条马赛之狼塞进了后备箱,看来,必须优先处理他了。杜远上了车,这回换他来驾驶,其他人并排坐好,把车开进了小城阿维尼翁。 杜远对红袖说起了刚刚想起的典故,“你看那边河上的断桥,据说数百年前,一位牧童受了神启,将一块成吨重的条石独自举到了河边,奠定了第一块桥基。这一神迹感召了众人,才建起了这座大桥。至于后来怎么断的,我不太清楚,好像是洪水冲的。不过正因为这一神迹,后来才在这里建起了罗马帝国的教皇宫,先后有七位教皇在此居住过,当然现在早就废弃了。这个传说,你怎么想?”杜远原指望红袖从道门角度分析一下,那位牧童有没可能吃了一枚大号纠丹之类的。 没想到红袖十分惊讶,她把自己的身世又讲了一边给杜远听,上次说起此事,从心、张辽和彼时的小哑巴都在场,唯有杜远不清楚。听到丹老在顺治十七年如何斥水断流,如何救了红袖,又如何震撼了山民,并因此被命名了仙人桥的典故。两厢比较,杜远忽然灵机一动,“丹老说,外貌只是皮囊,想穿哪件穿哪件。那有没有可能,他也是这边传说中的神启牧童呢?听上去和你的故事好接近阿!”红袖歪头想了想,忽然轻笑起来,显然是想起了丹老顽皮的男童模样,“不会了啦,他就算再爱演,也不至于把同样的桥段演两遍。再说,他好像提过,说不同肤色的人,原本不是一个试验场的作品,是合区到一起的,很多较早的试验场已经废了。这话我没完全理解。”来自前清的红袖不懂这些较偏的新生概念,杜远却懂,他陷入了沉思。 忽然红袖叫了起来,杜远顺着她手指看去,在小城的角落里,一个绿色圆顶矗立在蓝天下,上面还插着一支金色新月。这无须文字招牌,毫无疑问是座清真寺。 车子一踩油门,七拐八拐,片刻,就来到了门前。这个时间不是祈祷段,门可罗雀。大家又将拉巴迪搀了出来,架进了寺内,找了个单间密室,把人放平躺好。早有人进去禀告阿訇,没多久,出来一位留着黑须的长者,黑袍白头巾。快步走上前,也不问话,仔细查看了一下拉巴迪的情况,面色十分震惊。他站了起来,对这些东方面孔表示了郑重的感谢。杜远忙问,“他怎么样?还有救吗?是被吸血鬼咬了。” 阿訇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本古朴的经书,对杜远说,“你们把他暂时留在这里吧。只要头枕着古兰经,他就可以继续做人。如果再跟你们旅行,恐怕只能做魔鬼了。”杜远松了一口气,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这里看上去也比较安全,于是和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听从阿訇的建议,将拉巴迪独自留在了寺内。 老爷车再次上路,气氛暂时轻松了一些。沿途风光不错,民风也好。越是小城镇,居民越是可爱。经常有偶遇的司机,对他们主动打招呼,也主动让路,红袖很喜欢这个国度,觉得比天朝少了很多你争我抢的浮躁气息。杜远提前打了预防针,“到了巴黎,你就不这么想了。全世界大城市都一样冷漠自私。”红袖不肯信。阿雅渐渐恢复了精神,也开始好奇地观察起来。 这一路,开了足足八个小时,终于,到达了古老的巴黎。 说巴黎古老,红袖原本不太服气,天朝那么多历史悠久的城市,巴黎有什么特别的?进了市区,她终于认同了这个说法。这里的建筑,大多拥有一二百年的历史,楼层不高,两三层的样子,建材以石料为主。有些建筑残破了,或者根本立不住了,也不全拆。市政部门规定,必须保留沿街的一面老墙原貌,在后面建起的新建筑,也不准高于老墙的高度。这样一来,大大延长了整个城市的历史风貌。实在值得学习。 街道大多以方石铺就,很窄很拥挤。市民们开的车也因此选择小款的多,方便随时停靠。阿雅根据罗盘的指示,将车子引导到一处高地上,指着五百米外一处高大的白色建筑说,“就是那里,目标没有动。” 红袖见了,有些惊讶,“这宫殿真漂亮!”杜远纠正她,“是教堂,圣心教堂,天主教徒的大庙。”众人好不容易找到停车位,下了车,在蒙马特高地拥挤的人群中穿行,向着圣心教堂靠拢。离的近了,杜远停住脚步,“现在教堂里的游客太多,我们恐怕没法行动。一不小心,就惊世骇俗了。不如等到天黑再动手,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了。”红袖抬眼望了望天,才下午三四点钟,“那我们现在干什么?”杜远歪嘴一笑,“我们赚点零花钱。” 他指着高地周围的一些画摊说,“看到那些街头艺术家没?我当年在学校假期里,也跑来这里练过摊,给人画像赚钱。”红袖上下打量了一下杜远,像重新认识这个人似的,“你到底以什么为生?来丹园之前,是做什么的?”“呵呵,我学美术的,搞油画一直没出头,改行做了数码艺术的概念设定。哦,意思就是,可以凭想象力随便画挣一份工资。”阿雅好奇地跑去看那些画像的人,又跑回来问,“这活,挣的多吗?”杜远苦笑了一下,“和农民一样,看天吃饭。巴黎爱下雨,生意会受影响。有时还没一张画完,顾客跑去躲雨,再就不回来了,白忙活一场。倒是有个活计来钱快----” 他也不多说,直接走到一家东方小店门口,和越南老板佘了一支毛笔,一瓶墨水,和一沓草纸。直接在店门口旁边寻了块干净空地坐下。将毛笔吸饱,写了一张中英法三语的广告“中文名书法大师”!又在旁边画了一只熊猫做装饰。让阿雅把这张纸贴在他身后的墙上。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没多久,杜远面前排了好长一个队,以孩子居多,也有很多成人。看宽肥的体态,再听口音,可以轻易分辨出,这是一个美国旅行团。红袖牵着阿雅伸着脖子,想看看杜远如何表演。只见他抬头问第一个少年,what’syourname?steven?ok!挥毫疾书,写下三个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屎地闻”,十欧元拿走不谢,下一个----你叫什么,trish?ok,再次写下“吹稀”,十欧元拿走不谢,下一个……没几分钟,欢天喜地的美国游客们,各自捧着未干的“要汗逊、不浪、弥勒、肿死、翠喜、暗的深”跑开,留下了大把的钞票。其中有的人,直接拐进了纹身店,把手里“神秘美丽的姓名符号”纹在了自己身上。 第五十五章 笑里藏刀 杜远让阿雅取走两张钞票,还给越南老板不用找了。红袖忍不住嘲笑他的书法,实在对不起五千年文化。杜远干脆让他来写,红袖也不含糊,提笔就来----别说,这来自顺治年间的“豆腐西施”就是不一样,一手漂亮的柳体十分提气,还都是繁体中文,原汁原味。顿时,生意更加好了,不少异国男青年见了红袖俏丽的模样,也加入了等待的队伍。生意又翻了一倍,阿雅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购买更多的草纸。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游客渐渐稀少。杜远买来三个“尅粑粑”,喊着“散了,散了。”帮红袖收了摊。阿雅没吃过这东西,接过来就咬,满嘴是油。红袖也取过一只,翻来覆去瞧了瞧,小小咬了一口,“这不就是土耳其肉夹馍吗?天朝也有的,只是这个面饼更硬些。” 杜远只顾数钱,没在意她们的反应,“五百七、五百八、五百九----哇噻,五百九十欧耶!这尼玛折合天朝币多少?现在的汇率比以前少了……那也差不多四千多,零钱暂时够花了。不够再刷我的银联,嘿嘿嘿。”红袖见不得他的贪财样,啐了一口,“缺钱跟我说,好歹也是清溪水板的女老板,这些年有些家底。”杜远两眼放光,“真的吗?太好了。你先留着,过门时当嫁妆。”红袖想拿肉夹馍砸他,看了看,还是别浪费粮食。随手把剩下的都给了日渐丰腴的阿雅。 圣心教堂暮钟敲响,这钟声格外雄浑,从蒙马特高地上远远波动开来,整个巴黎城清晰可闻。从音量和音质上判断,这口钟,一定是个大家伙。 三人精神一振,检查了一下周身,准备出发,杜远知道阿雅学的一本道,仅限于制符一术,没有攻击性。有心让她留守,又想起在酒庄的遭遇,一时拿不定主意。红袖明白他的想法,“你一个人先进去,别急着动手,摸清环境,回来再一齐商量。我们在外面等着。”如此善解人意,让杜远心生温暖,立刻点了点头,“就这么办!” 一直目送杜远进了教堂,裴红袖转回身看着阿雅,摸了摸她的乱发,“你练过功夫之类的吗?”阿雅摇了摇头。“那你有什么防身法器吗?”红袖知道她仅仅是身体机能提高了,如果没有一些实战经验,终归还是会吃亏。阿雅从锦囊中取出一直大弹弓来向红袖显摆,面有得意之色。这东西杜远见过一次,红袖却没见过,十分惊讶,“丹老送给你的?”阿雅摇摇头,“不,我用了好几年了。在山里打松鸡,射林蛙。”“哦?可惜不是法器,临敌帮助有限。给我看看准头。” 阿雅立刻寻来一颗石子,也没见瞄准,向空中飞速一拉一放,一只小小的蝙蝠应声栽落。她自己也吃了一惊,自打纠丹炼体后,还是第一次施放弹弓,还没发力,就将牛筋拉到了极致,六感也格外清明,完全不受夜晚的阻碍。她心中十分高兴。 红袖笑了,“不错,多找几颗石子带在身边。非要出手时,尽量用它远距离攻击,避免近战,明白了吗?”阿雅点点头,开始四下搜寻合适的石子。 杜远顺利溜进了教堂,修士们都在吃晚餐,只有少数几位忙着清理和打扫。大喵天师所传的孤云步派上了用场,只见杜远落足无声无息,似烟云袅形,沿着墙根的阴暗角落,走走停停,避开所有耳目,来到了后堂。在这里,他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中音,“主教大人,您亲自带我参观,令我十分感动。圣心果然是人类建筑史上不可多得的精华,和圣母院以及里昂大教堂相比,也毫不逊色。只是,我有一事不解。雨果大人将我带来此处,说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协助,他现在去了哪里?您是否了解这件事情的原委?”杜远意识到这是胡盛元的声音,在马赛郊区的酒庄,他听过这位胡哥**语,嗓音柔和,极富磁性。虽然听到首席圣殿骑士暂时不在,可还有一位敌友不明的“主教大人”在此,他不敢造次,急忙飘到远远一座神像背后,屏息静听。 “胡博士,我十分理解您的困惑。其实,我们还没参观到最重要的部分。这个环节,也是雨果安排的。只有充分了解圣心的秘密,你才能更好地帮助我们。”回答的人,一身白色长袍,戴着圆顶白帽,六十岁上下的年纪,样貌十分和蔼。胡盛元不好拒绝,只有跟着他继续在空荡的圣心大教堂里游览。 二人走入一个塔楼,沿着旋梯走了十来圈,来到了塔楼顶部的开放式石亭,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巴黎。此刻四下无人,夜晚的凉风吹拂着两人的衣角,主教大人指着下面教堂正门的拱顶,问道,“您看到了什么?”胡盛元沿着手指方向望去,两尊高大的骑士雕像无声地矗立在拱顶上,在射灯的照耀下,反着铜锈的绿色光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法兰西两位前世伟人,路易九世和贞德。” “完全正确。但是您可知道,历史上的灿烂星辰如此繁多,我们为何把这二人立于此处?”胡盛元摇了摇头。主教大人继续说,“因为,他们都是圣殿骑士会的成员,而且他们都做成了一件事,那就是----护佑圣心。” “主教大人,您所说的圣心,是指这座圣心大教堂吗?” “不。圣心不是一个虚拟名词,真的有实体存在。而且,它是活的。” “……”胡盛元巨大的好奇心,被理智压住,他不想听到太多不属于自己的秘密,因为他还不清楚这些秘密带来的后果,自己需要付出多大代价。 主教见他没追问,继续诱导,“你看这里的地势,按照神秘的东方风水理论,如何诠释?” 蒙马特高地像矗立在繁华的市区中,周围灯火环绕,人烟密集。十几条放射状的街道从这里发散开去,通联九渠,将高地勾画成一个太阳般的中心区域。胡盛元环顾了一圈,微阖双目,释放出浩浩荡荡的神识,向八方波动,覆盖了整个高地。教堂周遭的黑暗角落,同时传来几声低低的惊诧。显然,已经惊动了暗中巡逻的一众护卫高手。 主教并不阻拦,只是微笑着等待。良久,胡盛元缓缓收回神识,睁开双眼,对主教微微颔首,“此处并非风水宝地,而且隐隐有大凶之兆。当初在此建造教堂,不知缘何考量?” “这话怎么说?”主教很有兴趣。 “鉴于我们使用的沟通语言是法语,缺乏对应的精准词汇,我就不从阴阳理学的角度和您详细分析了。这座蒙马特高地,临风远水,四面无遮,是之为绝地。我想,主教大人一定也理解磁场学说,教堂的正下方,磁力线向心扭曲,被无名物质不断牵引,虽有人为镇压痕迹,仍不能阻挡它的凶威。我猜想,这座教堂,并非为普通信徒祈祷而建,圣殿骑士会常驻这里,也绝非偶然。” 主教心悦诚服,“东方的玄学,果然是窥视宇宙奥妙的好工具。实不相瞒,这座教堂不是教堂,它仅仅是一个门房。看守着一扇极其重要的大门,而这扇门,就在我们脚下,蒙马特高地的山体中。借助主的神圣,没人敢在教堂附近大兴土木,间接确保了这扇门百年安全。” 该来的迟早都要来,胡盛元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个秘密,所幸放开了,只听主教怎么说。“胡博士,我们请你来,与这扇门有关。我知道,您与住在马赛的波斯后裔有一场约定好的交易,你的筹码是什么,我并不清楚。他们的筹码,是一块圣石。而这块石头,正是从圣心教堂地下盗走的重要基石,少了这一块,那扇门失去稳定,产生剧烈波动。以至于您释放神识就可以轻易察觉到它的存在。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我们不仅仅担心这个百年秘密的流失,更担心这扇门因此彻底关闭,从此失去与圣心沟通的唯一渠道。” 胡盛元胸中各种念头起伏,把这番话梳理了一遍,“马赛的波斯后裔,在法兰西并非是骑士会的对手,你们何不直接向他们出手?我和他们的交易尚未达成,可以放弃。” “不。问题就在这里。我对盗贼并不感兴趣,我对最终需求者更感兴趣。在上一次与圣心的直接沟通中,它明确指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神秘组织,正在大量收集圣石,目的不明。圣心要求我们找到并解散这个组织,拿回所有圣石。”这话表面很客气,“找到并解散这个神秘组织”,其实就是“铲除丹园一脉”的意思,精如胡哥,焉能不明?胡盛元没有想到,千辛万苦在波斯人那里寻来的“补天”线索,反而给自己和丹园招来强大的新对手。现在,不仅仅是天朝传统道门,连西方教团都盯上了丹园。以后的日子,怕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第五十六章 读心 马赛郊区的酒庄里,佛朗索瓦已从吸血鬼状态复原,望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和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从咽气的管家手中拾起手机,回拨了第一个号码,“阿方斯,马上带人来酒庄。” 大约四十分钟后,几辆轿车开进了院子。阿方斯身材不高,脸上棱角分明,一只鹰钩鼻子十分突出。他扫了一眼满是弹孔的墙壁,熟练吩咐手下打扫战场,把尸体处理干净,不要留下痕迹。 自己走进酒庄,佛朗索瓦早已等在门口,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两人左右左连贴了三下脸,撮唇吱吱有声,显是极为亲近。 “我最骄傲的雄鹰,干得漂亮!你真该见见马赛之狼听到自己老巢被毁时的样子,哈哈哈哈----” 阿方斯不动声色,“先生,我这趟还有个收获。”他打开手中一只黑天鹅绒袋子,露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在污浊的包浆下,几道绿色微光徘徊流转,十分诡异。“在码头公会的密室里,拉巴迪的妻子身上找到的。当然,她不肯老老实实交出来,因此丢掉了性命。” 佛朗索瓦眼睛一亮,双手微颤,小心翼翼捧起这块石头,看了又看,“这就是圣殿骑士会遗失的圣石?好!好!非常好!看来,我这位新晋末席,又要向上晋升了。阿方斯,你真是我的天使阿,这个酒庄,以后就是你的了,让人好好打理一下。你本人,挑选几名强者,跟我去一趟巴黎。对,就现在,马上。” 巴黎,蒙马特高地,圣心教堂角楼石亭。 胡盛元对主教大人一拱手,“我想,您找错了目标。我在天朝,隶属正一道派门下,世俗身份呢,是一位普通珠宝玉石专家。和您所言的‘神秘组织’毫无干连。马赛的波斯后裔确实想和我做一笔交易,我还没见到货,就被佛朗索瓦先生半路‘请’到了他的酒庄,后来您也清楚,雨果大人又把我带到了这里。时间已经耽搁了不少,我的世俗生意还需要打理,如果您允许,我们就此告别吧。非常感谢您的导览,至于什么圣石、圣门、圣心之类的,我一句也没记住,自然也不会再向任何人提起。您看如何?” 主教掩饰不住脸上深深的失望,淡淡地说,“尊敬的胡博士,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圣心的旨意,无人可以拒绝。你以为,我把你请到这里,只为了欣赏巴黎的夜色?”说话的同时,他的手在亭柱上轻按了一下。 胡盛元惊觉不妙,脚下隆隆震动,尚未看清机关,自己已然猛然坠入了一条狭窄的滑道,先是垂直坠落,后又左右倾斜,曲曲折折,像坐过山车一样。几秒钟后,他滑入了一间地下大厅。在那里,首席圣殿骑士雨果大人,绷着长矛般笔直的身躯,背着手站在中央,正用灰色的瞳孔紧紧盯着他。 “看来,胡博士与贝朗特主教谈的并不愉快。那么,我们换一种交谈方式。”在两侧火炬跳跃的暖光下,雨果的脸忽明忽暗。他抬起背后的一只手,吟唱了一句晦涩短语,那手指尖上吐出一根细细的白芒,像一束晶亮的蚕丝,直扑胡盛元。这位胡博士终于被迫出手,露出三件套西装下,那颗永驻道门的心。只见他不躲不闪,扬手一抓,在距离白芒尖端一米处改变了对方来势,随着腰部左转,胳膊顺势甩出,那白芒的轨迹由直线转为曲线,向左侧的一具全钢骑士护甲缠绕过去。一圈、两圈……直到第三圈,白芒瞬息闪了一下,自行消亡。那具全身盔甲上,出现了三道深深的烙印,其中一只袖甲直接被截断,掉落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雨果大人心存试探,让胡盛元露出了本体道法,只是他仍然没有看明白,这一抓一甩属于哪一类“魔法”。大厅里没有未知的元素波动,除了自己的圣光绦残影。他不动声色,发起了第二轮吟唱,那掌缘吐出的白芒,有宽皮腰带粗细,蛇形甩了过来,直向对手身上缠去。他无意夺人性命,想让对手吃些苦头,再慢慢逼问口供。 胡盛元从容依旧,将双足抓紧地面,从足跟向上翻出一个骨浪,全身关节卡拉卡拉作响。将手臂向右一甩,还是一个送客的姿势。说来也邪,那白芒言听计从,乖乖顺着他的手势向右偏离扑击轨迹,彷佛一下失去了目标,直甩到右边石墙之上,光泽闪耀过后,岩石几近融化,表面留下一片黑亮的熔岩晶体。 这样被动拆招不是长久之计,胡盛元动了心思,判断出这位首席圣殿骑士暂时没有杀意,趁早溜走才是正解。于是展开身法,在大厅内沿着四壁游走,一边提防敌人的攻击,一边寻找出口。堪堪游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雨果大人也没动,只是似笑非笑地拿目光追着他看。胡盛元有些失望,因为这里,根本没有出口。至少没有正常的出口。他抬头看了看头顶自己坠落的滑道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合起来,一眼看去,满满的全是巨石。 雨果轻蔑地轻轻摇了摇头,走到大厅中间唯一的一座石台上,将一柄黑色铁十字架逆时针旋转两圈,那圆形石台轰然震颤两秒,开始向下有规则地“塌陷”。一层一层,一层又一层,十几层环形阶梯下,一道纵深楼梯赫然出现在大厅中间。 “这是你唯一的出路。跟我走吧,请放心,我不会偷袭你。当然,你在我身后也不要有不切实际的想法。”说完,他自顾下了台阶,走向幽暗深邃的地下深处。 胡盛元趁机整理了一下领带,无论何时,仪表不能乱。他再次环顾四周,确认并无其他出口,狠了一下心,跟着前者向地下深处行去。 这隧道越下越宽阔,约合两百米纵深后,转为直行,和外面石厅不同,这里没用火炬,沿途都有电控长明灯,可能是隧道里缺氧的缘故吧?胡盛元边走边分析着,他估计----此时已经深入到蒙马特高地的垂直腹心地带。这绝非是要带我出去。既然来了,暂且静观其变吧。 前方出现两名黑袍修士,并肩站立,一动不动。兜帽遮住了上半截脸,看不清长相。雨果大人在手中凝聚出一团洁白的圣光,举起来示意了一下。两名修士左右一分,打开了一道厚重石门。 顿时,绿光大盛,将所有人都染成了木精灵的肤色。内里的景象,令胡盛元惊讶不已,这间石室约二十米高,四十米宽,正中“摆放”着一块直径十米的巨岩,粗粝的表面下,无数绿色流光闪烁游走,如同有生命的活物。最奇的是,依稀传来“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平稳、缓慢而又富有节奏,持续冲击着胡盛元的耳鼓。不知不觉中,他的心跳节奏也被渐渐同步。 如果杜远在此,一定会大叫出声,“哇,好大一块萤石阿!”然后左顾右盼寻找天池大头怪兄弟的踪影。如果红袖在此,一定会失声惊呼,“这不是‘补天’吗?丹老,这么大一块总该够用了吧!”可惜他俩都不在场,只有胡盛元一个人痴痴地站在“圣心”面前,如同醉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忽然,一丝神念传达到他的脑海中,没有具体的语言,可是清晰无比,“你是东方道门的,又不全是,你有双重身份。你第二身份的领导者,和所有人类都不同,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滞留这里是个错误,迟早会被管理者纠正。如果你继续追随他,是更大的错误,也会被系统强制纠正。” “你是谁?你在哪里?你在说什么?”这三个问号,是胡盛元此刻下意识的内心独白。却被那丝神念准确地捕捉到,“我是谁,你不会懂。我就在你眼前。我说的你迟早会明白,希望是早不是迟。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来历,你可以走了。回去带个话,就说----别闹了,赶紧归位。不属于他的东西,我会派人去取。” 胡盛元想问给谁带话,那巨大的“圣心”似乎累了,开始休眠,心跳声慢了下来,脱离了他们共同的节奏。也切断了那丝神念与他精神层面的沟通。 雨果彷佛也接收到了指示,点了点头,转身对胡盛元做了个向后请的手势,客客气气地将他送了出来。至少比来的时候,客气多了。 杜远失去了目标,拿出阿雅的罗盘,发现指针转个不停,就是不肯停下来。他想冲上去揪住主教问个究竟,可是想起红袖的殷殷嘱托,又缩了回来。这地方藏龙卧虎,尽量不要轻举妄动。他开始缓缓后退,潜伏出了教堂,向出发地点奔去。 红袖见到他第一句话,“你感觉到了吗,不久前,胡哥的神识在那边塔楼上释放出来,覆盖了好大一片。”杜远点点头,“看来至少他身体没事。我一直跟着他和一位主教,可是后来,跟丢了……” 红袖没有接他的话,拿眼睛望着他身后的远处,一个劲儿地拿拳头敲他的胸,“出来了,出来了!快看,是胡哥!” 第五十七章 惊世骇俗 胡盛元不敢相信,如此轻易释放了自己。他缓步出了圣心教堂的大门,首席圣殿骑士雨果和贝特朗主教站在院子里目送着他的背影。他可以清晰感觉到背后这两道目光的犀利,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得赶紧回丹园,向丹老回报。 夜色正浓,胡盛元一个人下了蒙马特高地,思索着去哪一个隐蔽地点,启动瞬移工具。远处吊着他的三位丹园同门也是一般考量,觉得此处不够安全,保不齐修士们用什么手段盯梢,也不急上前相聚,只是远远跟着。 这位胡博士,挥手叫了一辆出租车,沿奥斯曼大街行驶,途径老佛爷总店、巴黎春天一号店等地段。这国家与天朝不同,月亮还没升到高点,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商店全部打烊,只有夜行的车辆往来穿梭。忽然,前方人声鼎沸,黑压压一大群人从街角转了过来,一眼看不到尾。他们情绪激动,喊着口号,有些下巴上蒙着手绢的年青人,手里还举着火把。司机急忙踩停了车,大声抱怨这些示威游行的家伙,整天影响他做生意。 胡盛元刚想让他掉头换条路,身后传来警笛声,大批警车一字排开,荷枪实弹的警员们举着防暴盾牌,堵住了回路。实在是不巧。他递给司机几张钞票,自己也下了车,准备穿过示威人群从另一边出去。 身后的警车喇叭响了,“所有人注意,你们现在已经脱离了规定路线。请马上回头,穿过第八区,沿塞纳河向东走!另外,你们的时间也不对,请明早九点再出来,现在请马上回家睡觉!”人群中一些人迟疑了一下,更多的人大声抗议着,大家又继续唱着高昂的歌曲,向警车迎面走去。 声音太杂,也没见什么标语和条幅,胡盛元抓住一位青年的胳膊,“今天什么主题?医疗?社会保险?还是同性恋?”那青年甩开他的手,“哪里来的傻缺,你才同性恋呢。今天我们所有阿拉伯裔的人民,向政府抗议族群抹黑!顺便要求,删除公共场所不准女性戴面纱的可耻法规!”胡博士笑了,左右看了看,人群中确实有少部分女性,蒙着传统面纱,也激动地喊着什么。这种新鲜事,他不想参合进来。在拥挤的人群中,继续侧身逆行。 人群的前方,已经和警戒线形成对峙,双方互不相让。阿族群众破口大骂,竭尽侮辱之能事,警员们严阵以待,所幸并没有肢体冲突。 一个意外的情况,打乱了这个局面。在人群的后方,突然响起了枪声! 人群转入惊慌,后队冲向前队,又将前队推向警戒线上。警员们也听到了枪声,神经顿时紧张起来。法国不是美国,虽然允许有限地买卖枪支,但极少发生当街枪案。两支队伍迎面撞击在一处,场面瞬间转入失控状态。 胡盛元十分诧异,他用力挤到街边的廊柱下,半掩着身躯,向队尾观望。枪声还在持续,是手枪,射击的节奏没有规律,有时一枪,有时连续两枪,有时又暂停一下,似乎总瞄不准目标的样子。可以确定的是,枪声越来越近,向这边追来。 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嚎叫,只见两个血红的鬼影,凌空飞跃过来,他们一前一后,似乎正在相互追逐,遇到人群堵路,他们直接飞上街边的建筑,在屋檐和矮墙上纵跃。一辆轿车跟着追到,车上一名鹰鼻男子,举着枪,不停向其中一个鬼影射击。车子被人群阻住,这男子被迫跳下车,沿着人群自动分开的裂缝,追逐而来。 最令人震惊的,还是那两只大鬼。前面一只光头肥鬼,满脸是血,样子有些狼狈;后面一只胡须鬼,满身是血,看上去更惨,但动作龙精虎猛,一边躲避着地面上射来的子弹,一边持续向前者发动扑击。 恐惧使人迸发出巨大的力量,人群已经冲破了防线,警员们被推到街道两边。他们也顾不得地面上奔走的人群,全部抬头仰望者魔鬼们。这定义并非没有道理,正常人谁能飞的那么轻盈那么高?还有他们的面相,全都颧骨高耸,眼珠血红,十根指甲长长,两颗犬牙尖尖。天哪,太惊悚了!带队的警长忘了发布指挥命令,和其他警员一样,只是张着大嘴,仰着头看着。 胡盛元忍不住轻呼,“佛朗索瓦!拉巴迪!”现场,只有他同时认出了两只大鬼。他原本和马赛之狼拉巴迪约好,在码头公会进行一场秘密交易,没想到被圣殿末席骑士佛朗索瓦截胡,才有了巴黎之行。 离开马赛酒庄时,在直升飞机上,他听到管家向佛朗索瓦汇报拉巴迪来救他的消息。也知道佛朗索瓦奉雨果大人之命要来巴黎,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按照道门的规矩来看,实在是过于“惊世骇俗了”。 拉巴迪终于从身后扑倒了佛朗索瓦,两人从空中双双坠下,落在在人群之中。众人瞬间闪开一道大圆圈,生怕离的太近。卡巴迪的大手卡在佛朗索瓦脖颈上,指甲深深陷入肉中。那胖子似乎已经力竭,面目狰狞扭曲,想脱离桎梏又无法达成,颧骨不断缩小,尖牙也收了回去,面容渐渐蜕变成正常人的样子。危急关头,那名鹰鼻男子终于拨开人群赶到,在五米左右的近距离,举枪瞄准阿巴迪的后心,扣动了扳机! 在旁观者的惊呼声中,子弹没有按原定轨迹射中心脏,而是沿着一个无法解释的弧形轨迹向右偏离,穿透了阿巴迪的肺部,将右胸射出了一个大洞,前后通透。这条马赛之狼,当街栽倒。没人注意到,街边的廊柱后,正在收法喘息的胡盛元。 被压在下面的大鬼,已经彻底变成一位普通秃头大胖子。他勉力推开身上的索命鬼,坐起身,向鹰鼻男子苦笑了一下,“亲爱的阿方斯,你真是我的天使。” 阿方斯扶起佛朗索瓦,快步向停车的方向转回,在警员们大梦初醒前,驾车离开了现场。 裴红袖看到胡盛元叫了出租车,立刻转回高地取“自己的”敞篷老爷车,三人一路跟着胡哥,直到被警方隔离在大街的另一边。他们用罗盘锁定胡哥的位置,从另一条路南行,转到了阿方斯的车子刚刚离开的街口。一眼看到,他们的胡哥正抱着一个尸体向这个方向奔来。红袖大声召唤,胡盛元见了,十分惊喜。杜远赶紧跳下,打开后备箱,帮他将尸体放在后备箱里。三个大人挤进前排的通座,阿雅蜷缩着坐进后面窄窄的随身行李位。老爷车嘶吼着,油门踩到最深,向巴黎郊外驶去---- 一个小时后,明月当空。寂静的枫丹白露森林里,一位女子划亮了一根火柴。随着啵的一声轻响,整车人瞬间消失无影踪。 “已经是第三辆了。这瞬移垃圾场越来越像报废车场。你们不能站着回来么?屁股非要坐在车里?”丹园里,丹老嘟囔着,粉嫩的小手下意识地抚摸着光滑无比的下巴,似乎那里曾经有过旺盛的胡须。 别人没吱声,胡盛元笑了一下,“抱歉阿,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他打开后备箱,抱出阿巴迪的尸体。丹老的眼睛顿时瞪的溜圆,“什么意思?又带新人回来了?我看看……哎呦喂,出息了你们,死人也不放过。这货胸前一个洞,肺都顶烂了,还有什么用?” 胡盛元正色说道,“丹老,这人为了救我,挨了一枪。我不忍任其横尸街头,所以带了回来。改日再出任务,我会寻个地方把他埋了,也算朋友一场。”杜远凑了上来,“且慢,你可能不知道,阿巴迪在酒庄已经被身为吸血鬼的佛朗索瓦咬过一口,按照传说,他可能也会变成吸血鬼。那么,恐怕很难死呢。” 在通往巴黎郊区的路上,胡盛元已经认识了杜远和阿雅,此刻听他这么说,吃了一惊,看向红袖,红袖也点了点头。再查看怀中“尸体”的脖子,果然有两个深深的牙孔,已经凝固成暗红的血点。 丹老搓着小手走上前,“有意思,越来越好玩了。吸血鬼这东西,可不是这世界的原始设定,纯粹是人类自身进化出来的变异品种,一般而言,会被上界用阳光抹杀。不过,咱们这里没有太阳,只有虚拟的恒定光,想来正是它的天堂。”他对着拉巴迪左看右看,还拿手指在胸前的洞里戳了戳,这种恶趣味让弟子们十分不适。 “好吧。”丹老一摆手,“既然肯舍命救我丹园传人,也算符合了本门‘我为人人’的筛选原则,那就干脆,把他也划入丹园传人。” 胡盛元又惊又喜,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您是说,他还有救?” 第五十八章 杯中酒 众人回到丹园小楼,丹老吩咐红袖去厨房准备可口饭食,说材料他都备好了,就等厨师回来呢。红袖嘟了嘟嘴,抱怨也不让人家歇息,还是扭身进了厨房。越发乖巧的阿雅,也跟了进去,主动要求打个下手。 胡盛元将拉巴迪轻轻放在二楼卧室的木床上,恭请丹老整治。杜远也好奇地进来看热闹。丹老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青的纠丹,没有塞进拉巴迪紧闭的口中,而是直接投进了胸前血肉模糊的大洞! 那些翻卷的血肉,一触碰到纠丹,立刻活转过来,生出无数细密的触丝,将纠丹层层包裹。那果子也顺势消融,将一丝丝充满植物生机的青绿色,渗透到触丝中,反向侵食。拉巴迪全身散发出蒙蒙的绿色光辉,胸膛已经完全愈合,连血污都消失不见。他依旧双眼紧闭,上半身略微向上拱起,接着,全身都漂浮起来,骨节咔咔作响,肌肉以肉眼可见速度迅速生长着,原本就十分健壮的身躯,顿时成了健美先生。 这纠丹,大家都吃过。可是谁也没见过吃完什么样,都是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忍受着痛苦的炼体折磨。眼下的拉巴斯,形同死尸,倒似完全不觉疼痛,让杜远和胡盛元十分羡慕。 忽然,一个赤身**的虚幻轮廓,从这具身体中抽离了出来,向虚空中一荡,倏然不见了。胡哥与阿杜相视一望,满眼都是惊诧,异口同声道,“去书房了!” 又过了一会儿,和离开一样突然,那**的灵魂从虚空中倏然落下,回归本体。拉巴迪的身躯从漂浮状态中断,直接落在床板上,发出砰的一声,不但吓了大家一跳,把他自己的也惊醒了! 拉巴迪猛然坐起身躯,张皇无措地看着众人,迟疑了一下,确定眼前的一切不是幻影。终于张开口,对着胡盛元道,“……胡博士,这是什么地方?是你救了我吗?我的脑袋里,刚刚被硬塞进一本书,我最讨厌看书,所以我根本没看。可是内容我都记住了,好像是,魔法书?”他说的依然是法语,丹老听了,转身下楼,直奔厨房。 胡盛元走到床边,将拉巴迪搀扶起来,让他自己试着走几步。拉巴迪猛一抬腿,身体失控,直接跃起,头撞到了天花板,又落了回来。杜远哈哈大笑,忍不住鼓掌说道,“恭喜你,欢迎加入丹园。” 胡盛元也上前拍了拍拉巴迪的肩膀,含笑道,“师弟,走,下楼去用餐。”拉巴迪不明白何来“师弟”,对“用餐”倒是理解,糊里糊涂跟着大家,来到了一楼餐厅。 红袖果然不负丹园第一名厨之称,准备了四道天朝传统清真大菜,黄焖子姜野兔、白炒三七花田鸡、羊肝排叉和油爆肚仁它似蜜,每只盘子都有二尺长的直径。显然是照顾到这位法籍波斯后裔新人的饮食习惯。大家分头落座,丹老举起酒杯,“拉巴迪,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我们干了这杯,边吃边谈。”拉巴迪不知道这位可爱的东方“小朋友”在说些什么,只对他低沉苍老的嗓音十分诧异。见他举杯,看了看胡盛元鼓励的目光,也不含糊,自己也举了起来,一饮而尽。这果子酒异常甘美,拉巴迪只觉得脑海中嗡一声,似乎开了一扇窗户,无数七彩的光线射了进来,将脑中照耀得雪亮。不光是他,在座的丹园传人,在干杯之后,都产生了同样的幻觉,场面一时静了下来。 大概过了一分钟,丹老亲自拿起酒瓶,跳着脚给大家再次满上,然后坐回自己的位置,也不再劝酒,只是捉起筷子说,“吃菜,吃菜!红袖万岁,阿雅万岁!”自己抢先向野兔肉发起进攻。 说来也奇,拉巴迪完全听懂了这句天朝语言,直接用手抓起一块羊肝,慢慢咀嚼,然后又突然停下,眼神中露出不可思议之色,紧接着越吃越快,仿佛尝到了世上最鲜美的佳肴。红袖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对厨师的最高赞许就是埋头狂吃。她轻笑道,“拉师弟,慢着点,别噎着。”拉巴迪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连连摆手,“不会,不会!我嘴大喉咙粗,从小没噎过。谢谢你。”这句天朝话说的字正腔圆,把众人弄惊了。拉巴迪觉察气氛不对,看了看大家,突然吐出口中的田鸡骨头,指着自己的舌头结结巴巴地说,“……天哪,我,我学会了你们的语言,我是天才吗?不,这一定也是魔法!好的魔法!” 丹老这才拿起杯子,自顾自地慢慢噙了一口,说道,“何止天朝语。我宣布,从今以后,丹园可以讲任意已知的人类语言,取消天朝语作为官方唯一指定用语的地位。嘿嘿,反正你们都听得懂,也都会讲。” 胡盛元第一个反应过来,也看看自己杯中的果子酒,叹息道,“唉----早知今天,当初我就不去苦苦学习那可怜的五六门外语了。”红袖也明白了,“丹老,你在酒里下了接引神念?我说你刚才鬼鬼祟祟跑厨房干嘛去呢。”阿雅忽闪着大眼睛没说话,只是眼神变得更加聪慧起来。 丹老摇摇头,“不算什么接引神念。用这个时代的话说,所有知识都是信息。我只是把人类语言信息集成起来,整合出一个模块,与这瓶酒调和在一起。让你们学习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种充满知识的酒,味道特别甘美,难道你们没发觉吗?”这话讲的轻描淡写,只是掩饰不住他老人家内心的得意。故意举重若轻罢了,要的就是这种高手范儿。 杜远兴奋地鼓起掌来,“以后再出任务,就算传送到天涯海角也不怕了。”丹老一拍桌案,“没错。而且你们马上有机会用到十三世纪的天朝语、蒙古语、吐蕃语、南诏土话等等。那时你们才会充分精通语言的妙处。”红袖和杜远同时叫道,“可以去救他们了吗?”丹老小手一抬,干了手中酒,“别急,吃完饭再说。你们都忘了这里的时间流速十比一吗?来得及,来得及。”胡盛元不明就里,红袖向他解释,“胡哥,是从心他们,出任务时穿越了。” 拉巴迪一个人愁眉紧锁,这时开口道,“小丹老大人,看得出,您才是这里的领导。我有些担心,不知当讲不当讲?”丹老听他的天朝语运用自如,很是满意,“姑且说来。” “按我们波斯人的传统,你们救了我的生命,我应该用一生来追随你们。但是,您知道的,我的宗教信仰不可改变,如果你们要我加入神秘的东方教门,是万万使不得的。” 这话说的认真,大家安静下来,一齐看向丹老。 “无妨。我们丹园一脉,根本不是教门。我们没有信仰的主神,也没有类似宗教活动。我和大家的关系,就像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或者公司里的老板和员工。大家一起出去多做好事就行了,没有别的。” 这个答案让拉巴迪长出一口气,眉头彻地舒展开来。当即左手一拍大腿,右手伸出大拇指。然后心无旁骛地专心吃喝起来。其他人若有所思,禁不住检视自己入门以来的所作所为,对丹园的神秘使命充满了期许。 酒足饭饱,盘光碗净。红袖看着桌子忍不住笑道,“不错,这碗都不用洗了。”丹老打了个饱嗝,他小小的男童身躯,吃的却是最多。排第二的是拉巴迪。丹老对这位新晋吃货问,“你在一本道书房,挑了哪一本道法?” 拉巴迪回了一个更加响亮的饱嗝,“呃!我看到其中一本,书脊上画着一颗狼头,就取了出来。还没等翻开,它就自己钻进了我的脑袋。”看他摇头瞪眼的模样,大家都明白这种感受,一齐笑了。 众人来到院中试法,拉巴迪蹲下健美的身躯,双手向地一撑,仰天长啸----无比凄厉的嚎叫声让所有人汗毛倒竖。啸声未息,上半身暴涨一轮,筋骨肌肉如同巨灵下凡,将那件胸前破洞的毛衣彻底撑爆!他的头颅变成一只巨大的青狼,眼珠血红,整个人跳将起来,直接越上了十丈高空,复又落在小楼楼顶,踩着飞檐,向山坡下面投射而去----只两个纵跃,就不见了人影。 没几秒,伴着又一声长嚎,拉巴迪举着一个庞然大物奔了回来,在院门口轰然放下,杜远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那辆二手泡水破车!这款轿车至少一吨半的重量,他比谁都清楚。在绝对的力量优势面前,他感到自己赖以自豪的身体机能毫无优势可言。 拉巴迪跳到破车顶上,摆了个狂拽炫酷吊炸天的健美造型,大吼一声,“本体道法,狂化!”然后保持不动,等着大家的掌声。 没有辜负他的期待,红袖和阿雅拼命鼓掌,胡盛元和杜远也喝起彩来。只有丹老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奇怪,你这款狂化,眼睛怎么和兔子一样?难道是,纠丹保留了一部分吸血鬼基因?” 第五十九章 生死枯荣 狂化效果约合持续了十分钟左右,拉巴迪恢复了常态。那件毛衣已经废了,红袖在小楼里取了一件朴素的麻衫,给他换上。 胡盛元担心地问,“丹老,如果吸血鬼的基因有所保留,会不会成为一颗计时炸弹?”丹老摇了摇头,“纠丹之妙,偷天换地。如果它主动有所保留,一定是对它有所补益的功能。比如,吸血鬼的……什么优点?这我还真不太清楚。至少可以保证,他不会惧怕阳光,也不会以吸血为生,更不会感染别的生物。其他未知效果嘛,你们以后一起出任务,多留心观察就是了。” 大家回到餐厅,阿雅已经把桌子收拾干净。丹老接过垃圾袋,依旧,在门口挥手劈开一条时空裂缝,投了进去,又随手抹平,十分环保的样子。 红袖送上茶水,餐厅变成会议室,这集体生活十分惬意。丹老嘬着牙花子里的肉渣,随口道,“各位,汇总一下任务情况。盛元,你先。” “为了寻找‘补天’的线索,我对外展露的世俗身份之一,是珠宝鉴定学专家,在珠宝玉石协会也挂了号。上个月,在国际交易网站上发现一张照片,与目标十分相似。经过反向追踪,发现这条售卖信息来自法国马赛,属于一家码头公会。经调查,我发现这家公会的成员,全部都是伊朗人后裔。”胡盛元看了一眼对面的威猛大叔拉巴迪,“也就是拉师弟的组织。我询问了报价,他们不要钱,听说我来自天朝,于是提出一个特殊交换筹码----摩尼教圣物生死树。我对此物并未有所闻,直到我在齐云山华阳道院访友,看到了观主马真人的私人藏品‘枯荣金枝’。据说,此物乃明教遗物。而明教,正是摩尼教在天朝的诸多分身之一。我大喜过望,将照片上传给拉巴迪确认无误,当即用一盏高阶法器与马真人交换了此物。” 说着,胡盛元在自己的玉扳指上转了一圈,随着铭文闪烁,餐桌上出现了一个三尺多高的古旧金属雕塑。显而易见,主题是棵树,半边是长满绿斑的黄铜质感,枝繁叶茂;另外半边由黑铁铸造,只有零落枯枝,没有叶子。大家忍不住发出一阵惊叹,裴红袖为的是,瞬间参悟了生死相依的禅机。阿雅为的是,这变戏法般的搬运手段。而杜远,正在图谋这只自带储物空间的白玉扳指,这玩意太好了!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无论如何,我也得弄一只,以后出门就不用背包了。这多半也是丹老的法宝,看来我得多给领导献点儿殷勤。 只有马赛之狼拉巴迪大叔,看得呆了一下下,马上起身跪伏,向这古老的雕塑诵经祈祷,感谢真主的恩赐,让自己在有生之年找到了圣物。 仪式完毕,他起身说,“我本出自波斯望族,祖上是谢赫??贾巴尔----哈桑??本??萨巴赫,也就是天朝所称的山中老人霍山。”胡盛元听到谢赫??贾巴尔五个字时,已经瞪大了眼睛,杜远听到山中老人霍山时,也浑身一震,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刺客大师吗?拉巴迪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继续说,“我的家族在十九世纪遭到迫害,辗转去了欧洲,最终定居马赛。我的父亲去世前,留下遗训,说只要找到摩尼三宝之一,即可重启山中老人的鹰巢秘藏。而第一个持宝物现身鹰巢的人,会继承祖先遗留的所有秘法。我苦苦寻找了半生,一无所获,转机来自一名投奔公会的职业盗贼。他叫纳辛,源自鹰巢刺客后裔,其先祖也曾师从于山中老人。随着时代变迁,他脱离家族传承路线,转职做了盗贼。我们尊敬他的技艺,都叫他影武者。他艺高人胆大,在巴黎蒙马特高地山腹打通了一个盗洞,潜入了圣心教堂的密室。在一块有生命的巨石上,硬生生凿下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逃了出来。当我在马赛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奄奄一息,说是中了两名圣殿骑士的合击。临终前将石头交给我,让我善加利用,不要让他白白死去。我知道这石头珍贵,但当时并不通晓它的用途。暗中找了一些专家来鉴定,众口不一,没有结论。直到我把它的照片放在网上,胡博士联系了我。” 拉巴迪停了一会儿,似乎在整理记忆。“现在,胡博士按约定,已经将生死树放在了我的面前,而我,却无法履行我的诺言。因为那块石头,已经被我吃了。”最后这句话太过匪夷所思,以致大家都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胡博士到了马赛,被圣殿骑士之一的佛朗索瓦劫持,我带人去解救,不料那臭猪还有一个隐秘的身份,吸血鬼。我被它咬了一口,失去了知觉。当我醒来时,躺在阿维尼翁一座清真寺里,听阿訇描述,知道是三位东方人救了我,二女一男。”讲到这里,他带着感激的目光,向杜远、裴红袖和阿雅深深看了一眼。“那臭猪的手下阿方斯,趁我不备,带人屠杀了我全家,抢走了那块石头。我内心充满愤怒,无法在清真寺静养,抽冷子跑了出来。那时天色黑暗,我病症加重,终于变身成为一名吸血鬼。这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我可以像飞一样赶路。我迅速回到马赛,四处寻不到臭猪和阿方斯。抓一名他们的手下拷问,才知道已经去了巴黎。于是我星夜兼程,火速赶到巴黎。终于在塞纳河左岸追上了他们的车队。狂怒之下,我撕碎了他们四名护卫,也中了那臭猪的血魔法,就在将死之际,一名护卫身体上掉下了那块被抢走的石头,像是感应到我的生命流逝,暗夜里,它绿光大作,瞬间分解成浓稠的液体,被自动吸入了我的身体。顿时疼痛全消,身体被迅速修复,甚至大大增强。虽然同为吸血鬼,我还不会任何相关魔法,只有拼命扑杀。那臭猪连施血魔法,却再也伤不了我。他法力透支,胆子也吓破了,弃车而逃,被我紧紧跟上,连跑带飞穿过十几个街区。终于捉住了他!可是,那狗贼阿方斯在我身后开了一枪……” 胡盛元惭愧地说,“我当时用了一本道法,牵引术。阿方斯瞄的是你心脏,我本应该顺势向左牵引,可以让子弹完全射偏,但四周都有密集的无辜平民在观望。我只好向右牵引,勉力让子弹改为射向你的右胸。” 拉巴迪制止他继续忏悔,“朋友,兄弟,你是对的。最终我还是被你救了。”两个男人惺惺相惜,现场基情四射。 丹老干咳了一声,“那块‘有生命的巨石’,是怎么回事?如果是‘补天’,不该有生命才对。”胡盛元连忙接口,“这次在圣心教堂,我亲眼看到了那块巨石,它就是圣心教堂的命名之源。它确实有生命,有心跳,还会用意念与人类作无声沟通。它似乎有读心术,还让我带话回来,说别闹了,赶紧归位。不属于你的东西,他会派人来取。” 这话十分突兀,丹老却明白得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这家伙,怎么附体到石头上去了?简直是胡闹,还好意思说我?大概是好不容易找到块大的,怕别人抢去,索性自己住进去占着?哼。你们不用担心,这是一位故人,不是朋友,也不算敌人,将来或许可能成为对手,随缘吧。如果敢派人来,我们就扣下养着,看他有多少人可派。” 胡盛元道,“那块补天石,真的很大,如果有需要,不妨想办法弄来。对了,丹老,您到底需要多少才够使用?” 丹老想了想,扫视了一下大家。“多多益善,怎么也得装满这栋小楼吧。”众人心里不禁哆嗦了一下。红袖咧着嘴说,“我滴个娘咧,上次从杜远包里找的三块,连一盘子都装不满。您还用其中一块调整了丹园的空间比例。这要是装满整个两层楼,得用多少阿?上哪找去?” 杜远听她这么说,才想起自己的双肩背包里确实有三块萤石,原来那就是“补天”!连忙插嘴,“那些都是长白山天池一位大头怪朋友送的,他的洞里好像还有一些。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试着再去讨。装满小楼肯定不够,十块八块还是有的,聊胜于无嘛。” 丹老闻言点了点头,“不必担心。补天石,也许存世数量不多。但是,我们还有许许多多平行时空可以利用。东拿点,西拿点,迟早可以凑够数量的。”又转向拉巴迪安慰道,“我知你心中苦楚,你的事,也是丹园的事。你说的那头‘臭猪’和他的手下‘狗贼’,必须逮捕归案,任你处罚。不过现在嘛,有件更紧急的任务。” 听到任务,大家精神一振,正襟危坐,等待领导指示。丹老伸手抚摸着那棵生死树,“我们聊聊另一队人马吧……” 第六十章 成都府 十三世纪天朝蜀地,峨眉北麓山谷。 文从心惦记着巴劲松手里那块补天石,建议继续赶往成都。其他人还没表态,宗芳第一个支持,“在大凉山,我用望远镜看得很清楚。那扇所谓的‘天堂之门’,是在骑驴老道用夹子夹出石头后自动关闭的。由此推断,时空门户的开启,很可能与这石头有关。如果我们拿到它,也许可以自己制造一个回家通道。”她看了看大家的神色,止正觉得很有道理。张辽就不用说了,他知道从心有符法火柴,回丹园应该是分分钟的事。现在嘛,只要跟着从心,就算待在侏罗纪也甘之如饴。 大家上了马,二皮暂时栖息在宗芳的肩头。以张辽的黄骠马为开路先锋,四匹骏马,向北进发。 血战青衣江的蒙军,是木华黎西征大军的一个分支,仗着小王子身份,擅自脱队南下的。此刻在赤老温的率领下,已经向成都回撤,他要把这位任性的少爷立刻送回托雷大人的帅府。万一中毒是真的呢?赤老温在马上打了个哆嗦。 蒙军之中,没有长弓手,只有硬弓手。这硬弓,其实就是早期复合弓的雏形。它接近长弓射程,但没有巨大的弓架,便于骑行携带。因此,整个队伍,无人步行,全部都是骑兵。就连重骑营,在全速赶路的状态下,也暂时卸下了马铠与皮甲,分散给专属缀重驮马背负。一旦跑起来,真可谓侵略如火、来去如风。 一路扬尘,队伍已经行出一百多里。前军有斥候回马报告,“路边发现十余宋人,大多奇装异服。”贵族少年还在气恼之中,厉声斥责,“为何不斩了?来问我做什么?”斥候回答,“为首的道士大家都认得,是托雷元帅的朋友,全真掌教,尹志平真人。”自成吉思汗拜丘处机真人为上师,全真的名头在蒙军之中颇有威望。赤老温连忙下令,“有请尹真人近前叙话。” 尹志平这一队全真系人马,走的并不算快,他们侥幸没有迎头遇到南下的蒙军,但是终于还是被北归的蒙军追上了。托雷赠予的牛骨腰牌起了作用,这东西比刷脸好使,军士们一旦杀红了眼,恐怕连亲娘都不认得。他本想让出官道,叫身后的大队人马先过。此刻听说赤老温将军有请,只得驱马上前。 “尹真人乌力吉!末将护佑忽必烈殿下,不敢擅自离开,还请尹真人谅解。”赤老温与木华黎、博尔术以及博尔忽齐名,功勋彪炳,都是常伴托雷征伐的大将。尹志平与他相识已久,也不多客套,上前互相拉住双手,表达亲切与友好。“将军客气了。四王子怎么会在这里?” 几名高大的侍卫将马头一分,少年忽必烈的圆脸从后面露了出来,他眯着细眼说,“我在成都闷得慌,跟木华黎叔叔出来走走。他们向西,越走越荒,不好玩。就拉着赤老温独自分兵向南来了。尹叔叔,你来这里做什么?” 尹志平连忙甩开赤老温的手,但也并未离鞍下马,只是稽首施礼,“殿下乌力吉。贫道受元帅之托,营救萨满大祭师班扎,任务已经达成,正要返回成都复命。大祭司就在队伍前面,您要见他吗?” 忽必烈连连摆手,“那些跳大神的有什么好见?等我头疼肚子痛再去唤他吧。八思巴叔叔说过,除了活佛,谁都不要信。”这话说的很不客气,把道家也连带摆了一道。尹志平知道他年幼,并不计较。赤老温急忙上前打哈哈,“现在外边兵荒马乱,盗匪横行。尹真人如不嫌弃,就跟着我们的大队人马一起走吧!我们也是回成都。” 尹志平不好推托,答应下来,率领巴劲松等人一路随行。 文从心在青衣江畔,寻了一具蒙军轻骑兵的尸体,是眼窝中箭死的。属于头部贯通伤,身上的衣物基本完好。她扒下皮袍皮靴,勒令张辽换上。这皮袍虽然也是脏脏臭臭的,比张辽现在身上穿的还是强了不少。他自打从绵阳涪江江底出道,纵横江湖,还没换过衣裳。那件衬衫,还是在朝鲜边境被人民军尿过的那件。后来在承德与青城连番恶斗,全身都残破污秽不堪。如果不是靠气质撑着,早就沦为丐帮了。 这件宽松的皮袍,对张辽还算合适。穿好一看,高大魁梧,洒脱不羁,有些牧马汉子的样子,从心很满意。原来那根源自天池水下的自制手工编织生物腰带没舍得扔,张辽依旧拿它扎了自己的腰。宗芳想了想,建议他把轻骑兵的皮帽和弯刀也带上,索性扮作一名蒙军士卒。大家尽皆称妙。 越靠近成都,沿途的景致越发凋敝。战火残留的痕迹无处不在。被洗劫过的村庄,只剩下断壁残垣,乌黑的墙体散发着焚烧过后的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 四个人一路谁也不搭理,直接溜进了城门。守门的蒙军根本不在意,看张辽一付轻骑兵装扮,气宇轩昂,还道是百夫长之类的军官,直接行礼放行。这年月,城中就是地狱,就是虎口,宋人避之不及,往外逃的有,自投罗网的真没见过。 蒙军破城多日,已经过了放纵期,开始将剩下的活人收编为奴,负责收拾打扫,恢复生产秩序,保障对占领军的日常供给。毕竟针对大宋的战略,是永久统治,而不是席卷劫掠就走。这些城市对于北方游牧民族而言,实在是太富庶了,一定要牢牢踏在马蹄下,成为长期粮仓。 张辽接连问了几位街头清理废墟的难民,没人回答他,而且一听到托雷两个字,就夺路而逃。止正和尚主动拦住一位蒙军游骑的马,用蒙语问他帅府的位置,那士兵看到他的中华立领套装,十分诧异,问他打那里来?止正故作神秘,宣了一声佛号,说自己是国师钦点的通联使,有些情况要找赤老温将军汇报。 那士兵才不起疑,只当他是八思巴坐下的大喇嘛,遂指了指帅府的方向,“那边过去三箭之地,就是托雷大人的金帐。上师走好!” 四人依言前行,拐了几道弯,来到一处宽巷,一座府邸立在正中。上面的汉文匾额已经被摘掉,看样子是成都府曾经的高官宅邸。大门口的石头狮子还在,只是在旁边站岗的,换上了几十名蒙军侍卫。看样子就是这里了。 宗芳问,“我们就这样大摇大摆进去吗?”止正道,“找到就好,先看清地形。天色快黑了,我们寻个隐蔽之所做临指,研判一下战术方案。”宗芳明白他说的临指就是临时指挥部。点点头,“刚才我们路过的土地庙不错,俗神没有出家人打理,现在百姓也基本跑光了。清静又隐蔽。”大家全部赞成,于是拨马折回了土地庙。 这庙里没有金银,也没有百姓,奇迹般地躲过了战火洗劫,大小殿堂齐整完备。四人将马匹拴在偏殿,文从心从自己战马的托囊中找出一小袋干豆,显然是原来的马主备好的精料。分给马儿们吃了。张辽忙不迭配合“女朋友”,用院中木桶从太平缸里舀来清水饮马。从心笑道,“这水是防火用的,可能是长期累积的雨水,能卫生吗?”张辽好心办错事,不好意思起来。还是止正和尚解了围,“不打紧,让马儿自己嗅嗅,不能喝它们不会喝。这些都是走南闯北的战马,六感清明,比人更分得清好歹。”果然,那匹黄骠马主动喝了一口,其他马儿依次饮了起来。张辽开心极了,忙不迭跑去添水。 宗芳指着张辽的黄骠马对从心说,“看样子,这匹也是王。他的原主人地位尊崇,坐骑也不例外。”从心一摊手,“可惜现在被一名草根臭鞑子骑了,再尊崇又能怎样?”宗芳听到“草根臭鞑子”五个字,想想张辽身上那件皮袍的味道,吼吼,还真是…… 宗芳放出二皮负责警戒,四人将正殿香案清理干净,蘸着香灰画了一张地形图。止正彷佛重回戎马生涯,神采飞扬地主持战术研讨。这府邸的前后门,都有重兵把守,东西两面墙是最好的通道,丈许的围墙对他们而言,形同虚设,如履平地一般。只是这里面嘛,到哪里去找巴劲松?全真的人马应该是先到了,但是有没有住在这里,还真说不准。 张辽自告奋勇,要先进去探探,止正一摆手,“你自己去不顶用,听不懂蒙语。我俩结伴吧。两位女施主在这里守着等消息接应。”大家并无意见。两位高大的汉子当即也不拖延,趁着夜色,闪身出了庙门。 第六十一章 人与兽 托雷的元帅金帐,的确设在这间府邸内,只是按照行军习惯,没有睡宋人的木楼,依旧在后花园撑起牛皮大帐,吃住一体,连带当作指挥所。 此刻,赤老温刚刚离开,把四王子忽必烈送了回来。托雷这个儿子从小性格独特,不按常理出牌,令人十分头疼。在正妻所生的儿子中,偏偏只有他和蒙哥智商最高,其他如旭烈兀和阿里不哥,只是一味蛮勇,难成大器。忽必烈自然被纳入了帝国继承人的宗族序列,也不好过度惩戒,只能吩咐赤老温加强看管,不准这小子再行擅自离营。 赤老温虽名列蒙帝国开国四杰之一,却不像木华黎他们那样手握重兵。只是专注于帝王家族近卫军团的日常工作,这些管孩子的事,都是份内的,无法推脱。他没有禀告忽必烈“中毒”的事,这种说辞,需要坐实才行,不小心报错了,有掉脑袋的危险。他退出金帐,径直去寻随军蒙医去了。 卫兵禀告,下一个来复命的是尹真人。托雷连忙有请,萨满大祭司班扎欢天喜地,拉着尹志平的手,颠着舞步走了进来。不用说,这是大功告成了,托雷向两位道贺,感谢了尹真人,又问大祭司有无遭受宋人虐待。那班扎一脸惊诧,“哪有?那不是一般的宋人,都是神使。原本我们要一起去见神仙的,尹真人一出现,道法通天,他们万分折服,现在都被收为全真门下了。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您说对吗?” 尹志平听他说的颠三倒四,怕托雷起疑,连忙拦住话头,“是几位修真散人,学的是全真道法。我收了他们,来助大人一臂之力。”托雷很满意,“平安就好!尹真人有功,我会派人向燕京长春宫敬献玉石百枚、白银千两。”班扎一愣,“我呢?我的呢?”托雷似笑非笑,盯着这位动不动就卖萌的萨满大祭司看了一会儿,“你原本是在阔端帐下吧?宗王被我遣去押运粮草,你就不必去了,留在这里随扈吧。”班扎皱眉想了几秒,复又欢喜起来,“也好,这样离尹真人更近了,我正要和他多交流一下。关于伟大的友谊,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 托雷一挥手,“退帐----尹真人,你负责安排班扎。”自顾转身去后帐歇息了。 出得金帐,府邸的后花园内,巴劲松等人还在侍卫的环伺下干等着,尹志平引众人走进重重宅邸的三进跨院,也就是最后一重院落,寻了几间空房,将大家安顿下来。早有军卒送上酒肉干果,大家无不欢欣鼓舞,又是一通胡吃海塞。上一顿饱饭,还是大凉山土司请的。 巴劲松自己一间房,罗百言父子一间房。六名护卫一间房三张床,分两批轮流睡。醒着的人值班站岗,巴老可信不过这些凶残的鞑子,万一突然翻脸了呢?连那些酒肉他都是最后一个吃的,在确认其他人吃了没事之后。 临睡前,巴劲松将硌着腰眼的“神石”取了出来,端详了半天,嘿嘿!没想到这玩意到了我的手中。可是,又有什么用的?或者说,应该怎么用呢?实在想不出答案,慢慢睡了过去。连日的奔波操劳,让这位青城丹台碧洞宗外堂负责人十分疲惫,他早已不参与一线争斗,终日在清水湾温泉豪宅养尊处优。这次被敬天师赶鸭子上架,实属意外。这腰,这腿,都很酸。功法得拾起来练练了。想着想着,进入了梦乡。 朦朦胧胧中,家里藏的几位美娇娘依次前来喊巴爷,有的捏,有的揉,让他很爽。管家进来奉上极品香茗,又取来烟枪点了个泡。这些下人,真会来事。忽然敬衍闯进来,将巴劲松从烟榻上一把揪起,逼问,“找到我儿子了吗?还有空享受!”手臂一挥,将他远远抛开,落入了庭院中烟雾缭绕的温泉大池。这池水与以往不同,变得深不可测,巴劲松手脚沉重,像被束缚住一般,怎么也划动不起来,渐渐向水下无边的黑暗中沉没。忽然,一具浮尸漂到他的眼前,两人面对面,这张惨白的大长脸,不是敬千川是谁!那浮尸无比突兀地睁开双眼,直直瞪着巴劲松,一个声音从水下含糊不清地传来,“巴老,一向可好啊?” 巴老满头是汗,从梦中惊醒。他睁开双眼,惊恐地发现,梦魇依旧!敬千川那张惨白的大长脸,正对着自己的鼻子,邪恶的笑容既熟悉又讨厌。 这不是梦,真的是敬千川。 巴劲松缓过神来,发觉手脚依旧酸软。晓得着了道,也不发作,只是故作关切地说,“千川?真的是你吗?天可怜见,你还活着!我奉你父亲敬天师之命,冒死前来寻你。别的不用说了,快扶我起来,跟我走。” 敬千川直起腰,看着床上的巴老,“跟你走?你能去哪里?你不知道这里是南宋吗?呵呵,别天真了,还是顺天行事吧。谁越早适应这个野蛮的丛林,谁就越有希望成为最后的幸存者。”他伸手从床上拿起那块散发着幽光的“神石”,饶有兴趣地端详着,“这是个好东西呀。能让国师大人亲自大动干戈,一定有它神妙之处!我先替你收着了。也许,这才是我命中注定的中奖彩票。” 巴老不晓得他说的国师大人是谁,也不清楚敬千川如何出现在成都,看起来这厮混得不错,身上干干净净,没有遭罪的迹象。谁说的来着?一个好混子,到哪里都有一片天。 那日,在青城绝谷,敬千川带着一名手下组员,躲在难民中蜂拥而逃。他俩一路向西,奔出很远,发觉这个时代的人文风貌,和后世有很大不同。原本熟悉的城镇,全然不见,一些后世没人的地方,反倒有些村落存在。他们仗着身负道法,打劫了一辆逃难的马车,将小地主一家人驱散,自驾着向西行进。这车上有备好的水和吃食,供一家人使用的量。现在归了他俩,可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补给,敬千川对自己的果决十分满意。 马车紧赶慢赶,越走越荒无人烟。他们不清楚,此时已经进入了吐蕃部族的势力范围。南宋时期,成都府以西,几乎都是吐蕃藩属。这一带气候还算利于植物生长,不少藏民下了高原,在这里种植青稞,放牧牛羊。 驾车的铲逆组员忽然勒住两匹辕马的缰绳,回身道,“前方有情况。”敬千川起身观望,远方一处丘陵地带,野草伏地,约莫百只猛兽正在围攻一名喇嘛。说来也奇,这猛兽不但数量众多,品类也十分繁杂。有豺,有狼,还有獒犬和雪豹,最大只的是棕熊,虽然比例不多,但极其悍勇,是进攻的主力。这些平日不睦的野兽,聚在一起,合围一名人类,可谓奇观。辕马焦躁不安,敬千川跳下马车,撕下两块车篷上的油布,给马儿遮了双眼,这才安静下来。两人伏在草中,冷眼旁观这场奇特的恶斗。 离的太远,看不清那喇嘛的神色,只见他举手投足从容不乱。宽大的紫色袈裟随身法摇摆,在兽群中穿梭搏杀,每每一击,就有一二猛兽惨叫着飞出战团,直若神人一般。 一头棕熊人立而起,双掌轮流呼了上去,那喇嘛居然敢于棕熊对掌,人手和熊掌撞击在一起,噼啪作响。抱掌瘫倒的居然是熊!另一头公熊仗着身躯长大,从侧面扑压过来,被喇嘛一抓揪住喉咙,闪过熊掌的拥抱,旋身骑上了胸背,举拳向熊头猛砸!伺服在身后已久的一只云豹,抓住时机,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狡诈,飞扑喇嘛身后,在空中张开血盆大口,直向他后颈咬落。 周围的豺狼见了,兴奋地一齐窜上,将喇嘛围得水泄不通,形成一个毛色斑斓的巨大立体兽团。眼看这人就要挂了! 突然,他发出一声大吼,紫光暴现,身上的毛毡袈裟炸开,从背部又伸出六条粗壮的手臂,有的持法器,有的空着手。其中一只手捉住了偷袭的云豹,向地面一甩,砸在一条大野狼的肩上,两只猛兽同时哀嚎,撞断了骨头。另外两只手分别擒住豺与獒,相向合击,碰碎了头骨。血浆飙洒,让其他猛兽更加兴奋,站着数量优势,前赴后继地扑了上来。喇嘛原有的两只手臂,并未耽搁,依旧猛砸身下的公熊,只两拳,就干碎了颈椎,那熊口中拖着尺长的白涎,只剩下喘息,瘫伏地面,完全失去战斗力。剩下的三只手臂,分别持着钺刀、降魔杵和罡洞骨喇叭,刀杵连挥,射出两道紫色精芒,一道呈片状切割,一道呈束状激射。霎时间,周围的猛兽哀嚎遍野,血肉横飞! 敬千川见了这等神通,不禁张大了嘴巴!此人虽不是三头,却不止六臂,前后加起来,足足八只胳膊一齐舞动!这是什么鬼?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的道行,在此人面前,渣都不如。 第六十二章 八臂神王 场面又有逆转,山丘的另一边,忽然站起三个裘袍大汉,左右两人开始吟唱长长的咒语,中间一位,祭起一道奇异的黑色经幡。在敬千川的印象里,经幡俗称风马旗,大体分白黄红绿蓝五种,各自对应善良、仁慈、刚猛、平和与机智。而这莫名的黑色,不知所对为何? 那遍地的猛兽片刻间已被八臂喇嘛屠戮十之七八,剩下的带着残躯正准备四散奔逃。经幡上一团黑雾迅速凝聚成形,远远看去,披头散发的样子像是一头张牙舞爪的狮子。这头巨大的雾兽,仰天伸颈,居然发出了实质性的吼声。那些奔走中的猛兽听了,尽皆身躯一震,扭过身来,重新面对紫袍喇嘛,眼神中再次汇聚疯狂,发起了舍命突击。 速度最快的,还是那头黑色雾兽。它后发先至,近乎百米的距离,凌空虚度,转瞬即至。那喇嘛上身的毛毡袈裟已经全部垂在腰带以下,周身泛着紫光,前面双掌合十,后面三只空手各掐不同指诀,拿着钺和杵的两手相互合击,发出刺耳铮音,最后一只擎着罡洞骨喇叭的手从颈后折至面前,吹响了第一声---- 这只小喇叭由人类大腿胫骨制成,两端镶嵌以银质雕花装饰部件,华丽而又诡异。但声音扁平刺耳,毫无悠扬愉悦之感。环形向心奔袭的群兽,齐齐打了个趔趄,但并未止住脚步。空中俯冲而下的雾兽,倒是首当其冲,遭遇阻滞。它被这重音波迎面冲击,已经凝实的身形向后一荡,无数缕黑烟逆风飞扬,顿时淡了许多。 群兽已经缩小包围,开始进入扑击前的加速起跳,雾兽也重整身形,再次当头压落。喇嘛三手指诀同时一变,钺和杵再次交击,骨喇叭吹响了第二声---- 以喇嘛为中心,紫光暴涨三丈,如同无声炸开,一根根芒刺刺入周围的猛兽躯体,发出高温炙烤的嗞啦声,焦糊味顿时飘了出来。这些光线太过密集,无从闪躲。群兽无一漏网,全部中招。它们没有立刻死去,只是趴在地上无力呻吟,眼中褪去疯狂,渐渐黯淡。 空中的黑色雾兽也未幸免,它身形巨大,被透入的紫色芒刺也最多,嗤的一声,黑雾彻底变成了紫黑色,而且紫大于黑,压倒了本色。它彷佛愣了一下,迷茫地飘回上空,转过身,看向远处正在举幡驱动它的三人。当中的裘袍大汉也十分不解,拼命催动经幡,但于事无补。那头雾兽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声凄厉长嚎,卷着浓雾,向裘袍大汉奔去---- 两边的汉子不明所以,急急重复长长的咒语,试图改变雾兽异动。可惜没用!那雾兽瞬息百米,向前一扑,从三人面前穿身透体而过,残雾遗留在三人身上,缭绕不散,炽热焦灼。三人无不痛苦挣扎,眼看着皮肉渐渐烂去,大好皮囊走向灭亡。 当中的裘袍大汉,心知大势已去,悍然将经幡的长杆插入自己喉咙,向下猛捅!整个经幡被喷出的血液浸染,承受不住,爆裂开来。似乎受到气机牵引,紫袍喇嘛身前身后的群兽尸身,一齐引爆,肉块与血沫横飞。喇嘛知道对方临死发动了血祭禁法,颇为忌惮。事发突然,无处藏身,凭着本能抬起胸前一只手臂,拽起毛毡袈裟一角蒙在头上,迅速蹲伏! 那凶悍绝伦的连锁尸爆,轮番冲击他的肉身,袈裟如同筛子般满是孔洞。远远看去,只是一团残破的毛毡,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 终于,血雨平息,四野一片寂静,只有过山风呼呼吹过。铲逆组员战战兢兢起身,张望了一下,“天,全都死了!”又等了一会儿,敬千川才爬起来,慢慢走向那堆毛毡。 换做平时,遇到如此来路不明的大能,生死不明之下,敬千川绝不会靠近一步。眼下却有天大诱惑存在,刚才他看得清楚,这喇嘛至少持有三件高阶法器,每一件都令人垂涎三尺。 揭开一角,露出下面覆盖人体,两人终于看清这喇嘛的面容。此人黑色寸发,双眼紧闭,面如死灰。一张毫无脂肪的酱色脸庞,鼻梁十分坚挺,透着无比的倔强。看岁数也有四十开外,只是这一身腱子肉和七条手臂,全如伏魔罗汉般精壮。敬千川觉得哪里不对,又数了一遍。的确,只剩下七条胳膊。刚刚那条露在外面压住袈裟的臂膀,已经在尸爆中彻底消失,奇的是,残留的断茬处,没有太多血液流出,可以见到半透明的筋肉纤维正在试图往来交织,抢修缝补断口。天,他还活着! 敬千川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那喇嘛倏然睁开双目,直直逼视二人。周身又有微弱的紫光流转隐现,貌似即将发作。敬千川一如既往,在危急关头智商爆发,毕恭毕敬拱手道,“在下游方散人敬千川。途经此处,目睹上师神威,惊为天人。如蒙不弃,愿为驱使。必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喇嘛一双鹰目如电,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又侧目看了一眼自己废掉的那条臂膀。终于开口,居然说的也是汉话:“很好!现在就有一个肝脑涂地的机会,不知道你辞还是不辞?”那名铲逆组员胆战心惊,瑟缩跪伏。敬千川犹疑着表态,“请上师明示?只要我力所能及……” “能及,当然能及。你看,我号称八臂神王,现在毁了一臂,如不尽快修复。功法势必大减,以后也只能叫七臂神王了,这可不好。我命你即刻献出一臂,作为贡品。好处吗,自然不小。你愿意吗?” 敬千川万没想到这条件如此惨烈,有心想逃,又没有十足把握。心下一横,从怀中抽出一根锋利的扇骨,伸出一条手臂----那名组员听了,翻身起来拉住他的胳膊,“右执事,使不得!你要是有个好歹,敬天师非得把我活剥了不可!”敬千川十分感动,“谢谢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这些基层组员整日跟着他“铲逆”,他却始终没有用心去记每个人的名字。那组员听到右执事如此罕有地表达关心,也流出一滴热泪,“小人单忠,跟您六年了……”“好!好名字。我会记得你的忠心。”敬千川顺势抓紧单忠的胳膊,猛往怀中一带,扇骨如电,齐着肩膀将这条臂膀镟了下来! 也不顾痛不欲生的手下,当即双手奉上,“神王,请笑纳!”八臂神王没想到他如此果决,心头也是一惊。仔细看了看,冷冷回答,“我缺的是条右臂,反向的可不行啊----”敬千川这才意识到犯了错误,回身去找单忠,那小子早尿了,浑身是血挣扎着要逃。被敬千川一把擒住,“单忠阿单忠,善始就要善终。我不取你性命,暂借双臂一用!”这话说的缓慢,手上的扇骨也割得精细,生怕少切一块再惹神王不满。另外一条鲜活的右臂,终于获得了八臂神王的首肯,他接了过去对齐肩膀的断口,将周身紫光汇于这一处,那些筋肉纤维几乎是在欢呼鼓噪中修复连接了整条手臂。曲臂掐了个指诀,运用自如。除了比其他七条纤细白皙,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八臂神王很满意! 事出紧急,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他从二人的对话中,听出了主仆的关系。忍不住开口夸赞,“家奴为主人献身,也是寻常。何况区区双臂?只是你这年青人,杀伐果断的作风,很投我的脾胃。我已经说了,会赐给你大大的好处。你既然完成了使命,我也不会违约。这样吧,你入我的门下,我也不嫌你卑贱的宋人出身。在这乱世之中,给你一条光明大道。如何?” 敬千川毫不犹豫地扑住这丝转机,“在下领命。”在八臂神王的磔磔怪笑声中,地上那名失血过多的单忠,已经断了气。只是一双眼睛还瞪的大大的,仰望苍穹,充满了不解与心酸。 在敬千川的悉心服侍下,八臂神王上了马车,命令他驾车回转,去成都。敬千川由主子变为马夫,似乎没有半点怨言,谨遵命令,向东赶路。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三名偷袭的汉子,从何而来?何以驱动如此众多的猛兽群殴?”八臂神王道,“你们这些宋人,可能没听说过青海兽王的名字。这兽王一门三兄弟,就是你看见的人了。他们家传的御兽天赋,除了用在活兽肉身,也可以用在死兽亡灵。这御灵术不比寻常术法,在很多地方颇为禁忌。我最近八臂功法修至第四重,可以同时御器四种。于是追踪这三兄弟,想换取他们的亡灵经幡。没想到这几个小气鬼,一直躲着我不见。直到今天追至此处,实在逃不脱了,才肯放手一搏。唉,何必呢?白白丢了性命不说,还自爆了经幡。实在是罪过!”“哦,您原本想用什么交换他们的法器?”“嗯,还没想过。大不了像对你一样,也收他们入我的门下,也足以光宗耀祖了。怎么,你没听过本活佛的称号吗?”敬千川打了个寒颤,心道这位便宜师傅还真牛掰。又是神王,又是活佛的。随便拿个徒弟身份就想强抢人家祖传本命法器,太霸道了!什么叫大流氓,这就是。 第六十三章 双雄 马车到了成都西城门,被蒙军拦住,见敬千川衣着独特,又是宋人的样貌,遂抽出弯刀大呼小叫起来。八臂神王听得喧闹,从车棚中探出乌黑的寸头,没等那些蒙军反应,早有人急切高呼,“国师大人!”一群喇嘛互相搀扶着,从后面赶上。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阿旺率领的那一路通联使。他们在南诏吃了亏,八个人里倒有七个带伤。所以行路速度放慢,此刻方始回到成都。八臂神王见了,下得车来,用蒙语皱眉问道,“阿旺,你的人怎会如此狼狈?”阿旺一脸无奈,躬身回答,“回禀国师,我等在川南以及南诏一带通联,本已获得多路土著豪强支持,只等大汗兵马一到,即可临阵举事,合击大宋。不料偶遇一群牛鼻子,中了偷袭,还抢走了我为您捕捉的一只小‘神兽’。我等寡不敌众,只好回成都寻托雷大人求助,没想遇到了您。不知国师何事来此?” 八臂神王并未回答,这地界不是说话之处,引着众人直奔托雷金帐所在临时府邸。那些守门的蒙军,早认出这位----正是大蒙古国师,八臂神王八思巴活佛。谁还敢拦?恨不得亲吻他的靴子才是真。 孛儿只斤??托雷听说八思巴来此,赶紧起身出帐相迎。那八思巴吩咐阿旺带着喇嘛们去后院疗伤,让敬千川也跟着帮忙搀扶。自己与托雷牵手走进金帐,宾主谈笑甚欢。托雷好奇国师缘何突然出现此处,遂出言相询。八思巴道,“近年忙于协助窝阔台汗开疆扩土,修行耽搁了不少。最近终于有所突破,却缺一件趁手的法器。我从青海追一条线索,到这里,还是落了空。十分遗憾!”托雷连忙安慰,“无妨。此番征伐,所获甚多。如国师不嫌弃,稍后去府中后阁看看,那里暂时改作战利品仓库。也许能翻检到好东西。您也知道,我虽尚武,却无修行在身,即便把高阶法器放在面前,也是认不出的。”八思巴正欲称谢,阿旺急吼吼跑了进来,也没通禀一声,后面还跟着敬千川。 “国师大人,那伙乱匪就在后院里歇息!就是在大凉山打伤我们通联使的那些人!”八思巴十分诧异,托雷更是不明就里。敬千川上前一步,施了个礼,“神王,我认得那些汉人。都是青城道门的散修。”托雷终于想起,拍了一下大腿,“哦!你们是说……那些人也是刚到不久,都是全真掌教尹真人带回来的,属于全真一脉,是帝国的朋友。” 阿旺叫了起来,“元帅大人,他们都是魔鬼,绝不是朋友!他们身上有许多奇怪的法宝。有一种黑棍,能放出雷电,伤了我们不少人。还有一种银龟甲,可以当盾牌用。”敬千川猜出他说的是外堂护卫的标配,钛金背包和电棍。也没直说,怕沾惹上干系。他早已暗自权衡,在这个时空,与其继续和外堂人马搅在一处,不如傍上八思巴这条大粗腿。一是安全无忧,二是一旦有了穿越门户的信息,这位国师的信息渠道肯定不会漏掉。自己归家的可能性也就大大增加。 他附和着阿旺,“没错。他们一伙人来历不明,在青城绝谷还与帝**队交战过。杀了我们不少勇士。”他把“我们”两个字说的极其自然,彷佛自己也是天生的鞑子,实在是厚黑得很。 托雷顿时大惊,从桌案上翻出那张羊皮纸战报,又看了一遍,“原来是他们!居然混进了这里!简直吃了豹子胆!尹真人哪尹真人,你是故意的呢,还是无意的呢?”八思巴一听此言,立马加上一块砖,“这些宋人,全都不可信。”这位活佛一直对帝国政策有意见,怎么能允许那些道士真人、萨满祭司和喇嘛活佛并存于燕京?现在有了机会,自然紧紧捉住,趁机打压。 托雷深知父亲铁木真生前对丘处机真人的信赖,自己不好对全真开刀。于是嘱咐道,“此事尚需查证,你们不要动尹真人。至于那些道门散修,随便你们处置吧。”他也乐得避开这些“大巫”之间的斗法,那些玩意他实在不懂,让他们自行解决最好。 八思巴当即暂时告辞,领着阿旺与敬千川,来到一处空厢房,安排对策。 蒙军送来的酒肉,巴劲松虽然最后一个吃的,仍然没有避开八思巴的软筋散。他和护卫们睡的死死的,直到敬千川出现在眼前,神智才醒转过来,可是四肢仍然不听使唤。 八臂神王八思巴,在外面放出神识探查,发觉有一间房内法力波动异常,有一股奇特能量超出他的认知。他不想派阿旺去冒险,看了看敬千川,觉得这个心狠手黑的宋人挺合适。如果有危险,死就死了,也没什么可心疼的。于是授意敬千川进去探查。 敬千川没有强大的六感,猜不到神王用意。还当自己备受重用,心里也觉得这是一个羞辱“前上司”好机会,于是欣然领命。直到他将巴老床上的“神石”拿在手中,才发觉这东西在黑夜里流光溢彩,绝非凡俗,顿时起了少许贪占之念。他把石头放在怀中,又将巴劲松扛起来,送出屋外。院子里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外堂护卫。大多连神智都没清醒。 八思巴并不理会放在地上的人,直接向敬千川招手,“怀里的兔子,逃不过鹰的眼睛。速速献上一观。”把敬千川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取出石头,双手奉上。八思巴掂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研究,这石头果然有异,但却不知属性几何,如何使用。 “原来是活佛驾到,贫道有失远迎。这些人……怎会这般模样?”悄无声息地,尹志平现身在院内。他没有在八思巴的算计内,也就没有中招,现下已被惊醒,急忙出来查看。八思巴面不改色,“哈,尹真人乌力吉!燕京一别,有几个月了吧?这些人都是大宋妖匪,在青城山和帝**交过手,沾过血。我猜,尹真人想必未闻此节,不知者不怪!”一番话说得无比宽宏豁达。 尹志平的脸色阴沉似水,“国师大人,此间一定存在误会。这些人都是我全真门下,大宋在青城盘踞的道门,隶属正一派,怎会混为一谈?还望赶紧赐予解药。” 八思巴笑容消失,脸上酱色皮肤瞬间紧绷,“怎么?你一定要维护这些妖匪?我懂了,你们全真门下,自然执行的都是掌教之令。现在,你将这些妖匪引入帅府,无疑对托雷大人的安全造成严重威胁。自作孽,不可活。”最后六个字,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边说着,还一边掀掉了半披在肩头的袈裟一角,露出一条紫光隐现的麒麟臂来。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服就上,别怪我不客气。 外围几位协助国师搬运中招护卫的蒙军士卒,见势不妙,也不敢贸然劝和,两边都是驾前红人,谁也得罪不起。急忙跑出去禀告元帅。 尹志平了解八思巴心火的来处,无非是帝国教门之争。成吉思汗时代,铁木真本人开放信仰进入,佛、道、萨满三分天下。八思巴贵为国师仍不满足,一心铲除异端,平日在燕京就下了不少绊子,现在得了口实之利,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想到此节,心下凛然。缓缓拽起一只袍袖,抬手从腰间摘下了佩剑----你要比划?我接。 巴劲松躺在地上,看到此景,心中叫苦不迭。没想到全真派在这里也不受所有人待见,现在倒好,深陷鞑子重围,再想跑也难了。他见过尹真人与青城张承厚斗法,似乎不占上风。只求这位大喇嘛也是寻常庸手,不要败了就好。 这边还没想完,但见尹志平长剑出匣,秋水映月,剑气直冲云霄!院中十几株古柏无风自鸣,万千针叶微微颤动起来。这气势,完全不是巴蜀古道上那位方脸愁汉的做派,宗师之像显露无余。也难怪,尹真人在鞑子帐前憋屈了这多年,如果不是师训难违,早就爆发了。耳中积存的每一句宋民谩骂,都为手中长剑多加持了一丝怨念。 八思巴不敢托大,他识货得很。邱真人在世的时候,八思巴被压制的死死的,燕京宗门为全真马首是瞻。现在嘛,自己神功傍身,对方老的走了,小的能接上班,想必有些手段。他也不再藏私,虎躯一振,将整个上身袈裟切底掀落腰间,绽放全部八条手臂,催动紫晕护身。 两大宗师,在这个院子里,相聚不足十米,各自将状态提升至了巅峰。 到了他们的地位,已经很少死缠烂打。特别是双方都具备尊崇声望的时候,往往凭借展示修为境界,即可分出高下。类似于文斗。 尹志平见八思巴采了守势,也不客气,以长剑指天,隔空向地面一斩----地面瞬间划开,如同被耕犁趟过,土壤翻出,无匹的锋锐之气直扑对手! 第六十四章 连根拔起 瞄着地面剑气的来势,八思巴背后一臂探出,以手中降魔杵敲击另一臂的钺刀,交鸣声中,宽达丈许的紫色月刃砸落,堪堪阻在剑气的来路上。两厢法力碰撞,发出砰然巨响。凌乱的余波将无数古柏针叶震落,向外荡开铺在地上,形成一圈均匀的放射带。 这一回合,动静委实不小,将匆匆赶来的孛儿只斤??托雷吓了一跳,身前护卫们连忙将他向后拉扯,合围在人圈之中。 两大宗师尽皆面不改色,似乎只是彼此试探深浅。尹志平将长剑放平,遥遥指向八思巴,气海吐力,手腕番然一抖,剑身似乎活了过来,传递出一轮波浪,柔的不像精钢,更像水银一般。空气中嗡声大作,如同低空掠过一架七四七喷气式飞机。暗暗做出这个比喻的,不是旁人,正是张辽。 张辽趴在墙头,向身旁的止正看了一眼,止正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原本这一路走来,他对十三世纪的修真界并无几分敬佩,从阿旺的通联使小队施展出欢喜莲开始,他就觉得华而不实。刚刚尹真人长剑指天,令古柏惊悚,他险些脱口叫出----这不是我的诛心诀吗?再看到八思巴居然生出八条手臂,彻底颠覆了他的世界观----妈了个巴子,这绝逼是异形!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出秽语。而现在---- 八思巴面对第二剑来势,比别人更清晰地感受到压力。这压力不是来自剑尖所向,而是来自头顶的平流层,似乎瞬间抽干了所有空气,让自己无法御气相迎。那嗡嗡声引发耳膜共鸣,直刺脑海,令人十分难耐。他也不含糊,脚下跨了个弓步,反过来以钺刀敲击降魔杵,激射出一束紫电,斜上刺破音波,还不罢休,继续高飞,直击在一株古柏树冠上。那棵巨树全身散发出蓬勃紫光,瞬间膨胀了一下,立刻又收缩回去,这一涨一缩,已然抖落了所有树叶,变成一株枯树。 蒙军护卫们齐声喝彩,连躲在后面的托雷都忍不住伸脖子踮脚鼓掌叫好。好看,真心好看。平日仗打得多了,只有惨烈没有观赏性。这些大能隐修难得出手表演,现在自己免票前排观看,简直够吹一辈子的。 府邸院外,隔了两条街的土地庙中,宗芳指着天空示意文从心。从心定睛看去,夜空如墨,只有那方向紫光大现,隐隐有嗡声低鸣。忍不住叫道,“不好,他们动手了!”当下也不再管马匹,唿哨一声招来屋檐上站岗的黄二皮,拉着宗芳冲出庙门,直奔金帐府邸而来! 尹志平瞧出八思巴有意炫耀,出手画蛇添足,心里给对方打了差评。他知道这种隔空文斗,在寻常人眼里,谁更绚丽奇诡,谁就越有胜者之相。放在平时,根本无需计较,但此刻是教门之争,意义还远大于宗门之争。其结果传达出去,极有可能引领数年内的信徒倒向。于是也不掩藏,手臂回转,使出了第三剑。 这一剑,非劈非刺,以剑尖触地,发力抵弯剑身,将弯曲的剑脊朝向对手,身形如定,蓄力在手,引而不发。没有精光乍现,没有龙吟虎啸,朴朴素素如樵夫小憩,简简单单似孤叟倚窗。 八思巴如临大敌,在他面前,十米内的虚空中,似乎挤满了身披重甲的巨象,一头顶着一头,正缓步向他移动。步伐坚定不容置疑,一切阻拦都是徒劳。极其罕见地,一丝汗水流下活佛的鬓角,八只手臂全然向前推出----事关尊严,绝不后退一步!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斗法转入纯修为的较力。在围观者眼中,两人均一动不动,保持着最后的姿态。在两人自己眼中,他们分别驾着两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中保持竭力着平衡。谁先松懈一毫,谁则立即倾覆。八思巴心中惊怒,没想到这位现任全真掌教,仍然可以抗衡他的八臂神功。他心思转了千转,想出无数后招,均因无法抽出任何一条手臂而打消。 众目睽睽之下,地上横七竖八的人堆里,忽然站起一人,身上彩条飞扬,腰间挂满零碎。他扶了扶神帽,大声咒骂着,“可恶的魔鬼,居然在大祭司的酒里下药,简直自不量力。你们以为我醉了吗?我只是睡了而已。这种滥药,还不如我脚趾缝里的泥更带劲。”他摇摇摆摆,仿佛没看见斗法双方,兀自走到罗百言面前,蹲下来,点燃一支熏香,在鼻孔上吹了吹,依次又给罗恒年、巴劲松和六大外堂护卫诊治起来。 蒙军侍卫们正欲喝止,托雷摆摆手,“班扎大祭司是萨满界贤者,宗王阔端帐下第一圣医,据传有天人合一的境界。你们不要造次。”众侍卫听到阔端的名字,立刻收声。这位宗王,正是帝国之主窝阔台汗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堂堂太子殿下,谁人敢惹?听说刚刚不久前,被托雷元帅贬去押运粮草,也不知犯了什么错。嗯,也只有托雷大人敢撩这根虎须了。 熏香不知用什么制的,居然百试百灵。满地汉人纷纷爬起,巴劲松试了试手脚,劲力全回,不禁恢复了几分胆气,立马拉着罗百言商议对策。敬千川见势不妙,悄悄向后挪步,用神王的后背遮挡视线,隐藏到树影之中。 八思巴完全顾不得这些,体力和法力都在飞速流逝,汗珠由一颗变为两颗,接着涌出十数颗,终于连成了线,一直流到下巴上,滴滴地往下落。尹志平不动如山,看似从容的脚下,汗水已经打湿了鞋袜。这是汉家道门的优点,有专门遮掩面子的功法,可以让汗水汇集某处偷偷地释放。 局面僵持了五分钟了,阿旺喇嘛已经召集起所有养伤中的通联使,来到后院为“大蒙古帝国国师八臂神王八思巴活佛大人”掠阵。大家定睛看着,生怕因视觉疲劳错过某个突然爆发的精彩瞬间。罗百言突然发难,他的目标,不是八思巴,而是八思巴身后的敬千川。 一颗符丸被捏碎,磷火急速向前飞窜。让活佛大人误会了,怎么着?开始群殴了吗?八思巴怒吼一声,全身筋肉坟起,紫光上下流转,八条手臂抽出一条,拐在颈前,向口中一送,再次吹响了罡洞骨喇叭! 瞬间爆发的紫色芒刺,迎上了罗百言的高阶符法。这是一枚火属性爆裂符丸,威力极大,老罗根本不想带活的敬千川走,所以没选冰丸。没想到被八思巴拦截下来,当然,只是拦住了,并没有阻止爆炸。 轰!惊天动地,满院子的硝烟与火舌。巨大的冲击波率先弹开了近在咫尺的八思巴。其次是十米外的尹志平,其他人没有准备的,也都同时向后仰倒。只有外堂数人,拉着班扎,提前趴在了地面。 府邸前院响起牛角号,全部侍卫闻声向后院迅速聚来,无数蒙军的马蹄声从成都各处向此地集结。出大事了,元帅金帐府邸被雷轰了!这一夜,注定不眠。在帝国历史上,留下诡异的篇章。 化外空间,丹园内,一个小男孩站立起身,“从心她们有麻烦。我们不等了。”他走到院中,左手捧着一颗略显暗淡的绿色“萤石”,右手在虚空中奋力直劈,撕开一条裂缝。这条缝隙比他平时扔垃圾用的那种大上许多,内里漆黑如墨,偶有星光闪烁。他将左臂完全探入缝隙之中,“萤石”朝下,猛然砸落! 金帐府邸上空,陡然惊现异象,一坨方圆逾越千米的透明球体当空罩了下来!将整个帅府扣在其中。球面上绿色波光不停荡漾,节奏像是呼吸一般。府门外最先驰行而至的骑兵们,躲闪不及,直接撞在球体外层,被巨大的弹力回弹出去。这里,被完全封闭了! 丹园,小男孩吃力地向回收起左臂,彷佛手里拿的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万仞高山。身后的一男两女,急忙上前去拉,四人合力,终于拉回了这支手臂。 以整个金帐府邸为中心,球形截面的外围发生了严重地裂,院外一些下了马的蒙军落入了突然开裂的地缝。大地在震颤,府邸在发抖。一声闷响过后,府邸终于连根拔起,被光球包裹着向空中升起,地面只留下一个巨型深坑。那光球闪耀着绿色光泽,缓缓加速,直至倏忽不见。 夜空中,彷佛有一道深邃的裂缝悄然闭合,像是苍天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之后再无声息。只留下满城目瞪口呆的军民,暂时忘却了战争伤痛,沉浸在无边震撼之中,久久无法自拔…… 谁都没有注意到,街边一条垂死的野狗,突然哆嗦了一下,龙精虎猛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巨坑边缘,低头向下看了一眼,又仰头向上看了一眼。用低沉的嗓音嘟囔道,“搞什么搞?还要不要规矩了?这特么报告怎么写?日毬!” 第六十五章 好基友 丹园之中,丹老长吁了一口气,粉嘟嘟的小脸蛋充满欢喜之色。看着手中的石头,好似得了一个新玩具。杜远凑过来一瞧,那补天石已经彻底变了模样,由椭圆变成正圆球体,不再有光晕流转,成了一块绿油油的“翡翠晶球”。“什么情况?您刚才在那边掏什么?是不是换了一块回来?” 没等丹老回答,红袖也忍不住问,“从心她们呢?不管她们了吗?这空间裂缝已经闭合了!您倒是快想想办法呀,不是说她们有麻烦吗?” “好了好了,让我喘口气都不行。我这次打开的,不是空间裂缝,是一个虫洞。直接跨越到从心她们所在的平行时空。她们没事,都在我手中。”丹老洋洋得意,“这法子我也第一次用,原理早就懂,没实践过,还好没出岔子。不过呢,那个时空的现任管理者一定被惊动了,可能会有些麻烦。” 红袖吃惊地看着他手掌里握着的“翡翠晶球”,“您是说,她们都在这球里?!”“没错,这还是那块补天石,上次我用它缩小了丹园的体积。剩下的能量,也不够干什么的,干脆彻底转化成一个独立空间,将她们一体擒拿回来。刚刚呢,我感受到张辽和从心身上的两道纠丹留下的神念,有十分惊惧的反应,迫不得已才出手。咱们丹园门户小,人口少,可禁不起一次损失两员大将阿----希望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杜远忙开口叫道,“快把他们拉出来,我那好基友张辽,可有日子没见了。”丹老微微一笑,掏出一根火柴递给他,“好啊,你有兴趣你进去,带他们传送回丹园。”红袖道,“一根不够吧,进去不需要吗?”话还没说完,只见丹老扬起手臂,举着晶球向杜远头上一砸,没有头破血流的情况发生。杜远化作无数淡绿碎片,被瞬间吸入晶球内。一个大活人,从眼前消失不见。 金帐府邸的墙头,张辽和止正法师还趴在上面,一直没敢下来。两人战战兢兢,抱紧了墙头,生怕什么时候,这府邸又晃动起来。墙外不足三米就是绿色的晶体球壁,已经凝实。一群蒙军侍卫正在府门外用力敲击球壁,试图破开这道禁止。可是无论如何用力,无论刀劈斧凿,那晶体巍然不动,如同亘古寒冰,坚不可摧。他们早已发觉墙头有人,可现在顾不得那许多,先出去才是最要紧的。 “喂,你们俩,还不下来?”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张辽低头一看,墙根底下站着的,不正是文从心?宗芳也跟在后面,肩膀上扛着二皮。张辽一骨碌滚下墙头,恨不得紧紧拥抱心上人,又怕太唐突,硬生生转为不停搓手。“呵呵,还好你们也进来了,我正担心又被分开呢!你们真是,实在是太机灵了!”止正也翻身下墙,对宗芳合十致意,几分关切藏在里面,并未多言。宗芳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里的天色已经完全变化,从黑夜变成了白昼。也没有见到太阳升起,就这么突兀地变了,且始终保持恒定。从心抬头望了望球形穹顶,喃喃地说,“好熟悉的感觉阿……” 几十步外,府门前的十数蒙军忽然哗然散开,在他们原本奋力开凿的地方,从晶壁里走出一个人来! 说走出来的,很不准确,更像是凭空凝聚出来的。无数淡绿碎片聚合一处,直至凝成一位英俊挺拔的男青年。那身运动套装,和老款飞跃球鞋,与这里十分不搭调。和蒙军们惊恐的表情相对比,这青年脸上的嬉笑显得十分诡异。只见他东张张、西望望,对这群鞑子热情地招呼了一声,“hello!”见没反应,又试探着喊,“bonjour?”还是没有人接茬,不免十分失望。挠了挠头,瞬间开悟,用流利的蒙语说道,“对了,丹老说过,这是十三世纪。看样子你们都是蒙古朋友。大家好,我是杜远,你们都好吗?有认得郭靖的吗?就是金刀驸马----没有?那华筝呢?也没有?这也太无趣了……” 忽然有人从东边墙根处大喊,“阿杜!你小子耍啥子嘛?还不快过来----”杜远闻声望去,惊喜大叫,“张辽!你特么真没死啊!可把我担心坏了----”两人相向奔行,用力拥抱在一处,热情地相互拍打肩头,十足一对儿好基友的标本。 其他人生怕那些蒙军出手,跟着张辽走了过来。文从心再次见到杜远,终于放下心来。至少这家伙没有溺死在天池里,自己总算少了一桩罪过。止正十分高兴,踏前一步,高宣佛号,“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杜远先生?你奶奶喊你回家吃饭。”这话在别人听来,如此的生涩别扭。在杜远耳中,却充满亲切,他放开张辽,一把握住止正的手,“这位大师,您是哪位?您认得我奶奶吗?” 止正确认无疑,朗声大笑,“认得,认得,我从药王谷何真人处来,为了你奶奶的嘱托四处寻你,不小心穿越到这个鬼地方。他们说你还在二十一世纪,对了,你怎么来的?能带我们回去吗?” 听他说起何休真人,杜远知道错不了,十分感动。握紧止正的大手,用力摇了摇,“同志们辛苦了!组织上这次派我来,就是要带你们回去。你们在这里也有些时日了吧?有什么遗情孽债的,赶紧交代好,专列马上发车。” 文从心上前一步,拉着杜远走到一边,低低的声音问,“是丹老把你送来的?为什么要冒险?我这里还有瞬回丹园的符法火柴没用呢。这边人很杂,不可能一齐带回去的。丹园是本门最大的秘密之一,泄漏了很危险。”杜远对这位“未来的嫂子”很尊重,收起笑脸郑重地说,“谢谢你在天池岸边留下的布条,不然我还遇不到裴红袖同志。这次,的确是丹老派我来的,你的火柴不能用了,你们穿越的时空,不在原本的时间轴上,是一个平行时空。与丹园之间对应的位置坐标都变了,所以让我带来一根修正版的----”他取出火柴,交给文从心。然后又说,“哪些人可以带回去,你说了算。我不了解这边的情况。” 文从心将火柴握在手心里,看着止正和宗芳,把他们留在这里实在不放心。这二位不是坏人,但也不可能成为丹园的人。怎么办呢?张辽凑了过来,“那块补天石还在院子里,我们取了再走!也算不枉此行。”杜远听说这里也有补天石,又兴奋起来,“那必须地!为了救你们,丹老这次出手,废了一块。如果可以拿回一块,前后抵掉,咱们就不亏了。” 张辽转身就要翻墙,杜远一把拉住他,“你属兔的吗?咱们走正门多好。这里已经不是大宋了,一切尽在丹老手中。谁敢不从?”看他嚣张的样子,张辽将信将疑。一行人大摇大摆向府门走去。 那些蒙军侍卫大声阻拦,其中一人举起弯刀要劈,只听“噗嗤”一声微响,那刀当的一声脱手向后飞出,直砍在门框上。众人回身看去,只见一直沉默的宗芳手里,一支加了消音装置的袖珍手枪正冒着青烟。 侍卫们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法宝?国师常说,宋人多妖孽,果然不假!这么一位娇滴滴的大姑娘,脸色比羊羔的胎毛还白,居然一抬手就隔空击飞了沉重的精钢弯刀!莫非是神人下凡?大家面面相觑,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尽皆呆立在原地,直到这一行人兀自进了院门,还没缓过神来。 这道门,其实是府邸的北门,也就是后门。院子里一片狼藉,最惨的是八思巴。这位八臂神王,只剩下身前的双臂,背上的六条,全都在爆炸中毁掉,包括不久前刚从单忠那里得来的一条。如果不是神功盖世,怕这会子连命都没了。尹志平在爆炸原点十米外,除了青衫尽毁,灰头土脸,其他还好,至少四肢齐全。外堂的人马有所准备,全都无事,这当口,正与托雷率领的侍卫们对峙着,谁也没抢先出手。他们其实都没心情打架,这外面惊天动地的变化,人人感到自危,都在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敬千川,又不知躲到了哪里。 杜远带着众人,大摇大摆地进来,第一个变色的,是罗百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厮,不就是跟自己比赛超长马拉松的那位爷吗?说是比赛,其实惭愧,人家是背着手跑的,自己却累的简直吐血。三百公里阿----最终还是让他逃了,实在没脸再提。 杜远也看到了老罗,他心情不错,满面笑容,对着这位“老相好”频频点头,意思是说我注意到你了,你小心点,咱们有空再聊。罗百言心头一紧,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的儿子----他不怕死,但他有软肋。 “石头在哪里?”张辽听到杜远的问话,抬手一指面色阴沉的巴劲松。这位全真青城龙门丹台碧洞宗外堂扛把子,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一众“逆派”成员。但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听说“石头”二字,心道不妙,都是那块“神石”闹的!先前这位八爪蜘蛛派敬千川来抢,现在又来一伙,而且看上去更加有恃无恐,多半外面的巨变与这些人也有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巴老主动踏前一步,抱拳道,“各位壮士,石头不在我这里,已经被人抢走了。”他指了指正在地上打坐疗伤的八思巴。 八思巴身受重创,担心尹志平趁机索命,急忙开始行功恢复。阿旺喇嘛带着七名通联使在一旁护法,声势也不弱。八思巴听到这些“宋人”的对白,睁开眼看了看新来的团伙----一个比一个奇装异服,这世道究竟怎么了?想抢“神石”?就凭你们?我两只胳膊照样打得你们飙屎飙尿! 阿旺也懂大宋官话,他一挥手,八名喇嘛摆出阵势,在国师大人身前错位站成两排,倒要看看谁敢上前! 张辽抬手正要施放本体道法大耳雷,前方却被杜远的背影挡住,只见他一抬手臂,呈拐状挡在自己额头,五指向外张开,身形瞬乎不见----再出现时,已经在众人身后的凉亭里坐着,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手里拿着一块幽光波动的石头,有节奏地慢慢抛接着。样子无比悠闲。 全场皆惊。鸦雀无声。 张辽和文从心都没见过杜远的本体道法,更别说其它人了。当初在丹园学完,没等轮到杜远试法,青城五大天师联手轰击丹园,大家就逃了。之后一直失散,直到今天才重聚一处。他们只是觉得杜远身材变得更棒,脸也英俊不少,却没想到他的本体道法如此逆天! 阿旺等八位通联使一齐回身看向大蒙古帝国国师八臂减六臂等于两臂神王八思巴活佛大人,只见他老人家正一脸不可思议地用双手在周身袈裟里面摸索着,怎么也找不到那块“神石”了,难道那小子手中的,就是我怀里这块?不可能!这是什么速度!这人是鬼吗? 第六十六章 我为人人 杜远一式“如定”技压全场。无人再敢喧哗,只觉得这青年的身法如梦似幻,直若神人一般。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种本体道法多久才能施展一次。不过,有他天生满不在乎的样子做弥补,也足够暂时唬人的了。 止正和宗芳也被唬的一愣一愣的,他们很清楚这位川北青年,不久前才误入了修真界,没想到短短时日,竟然已经“道法大成”。这丹园一脉,果然深不可测。特别是宗芳,她暗暗将内心的招募计划,扩展到整个一本道门,最好能直接拿下丹园的神秘领导人。那样一来,自己露脸不说,七四九可就牛掰大了,估计其他安全部门都得仰着头看七四九脸色赏饭吃。 托雷看得清楚,这名新来的“大巫”,一出手就让国师吃了暗亏。那活佛大人居然毫无办法,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明刀明枪地干,大蒙古勇士谁也不怕;玩这些“巫术妖法”,还是算了吧。他敕令众侍卫,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破开空间,与外面千军万马取得联系再说。他并不知道,此时的“外面”,早已不是彼时的那个外面了。 文从心见大势已定,准备指挥丹园众人集体撤离。忽然,黄二皮从宗芳的肩头跳下,在院子里七拐八拐,以迅捷无匹的速度,向东厢一排小楼窜去。宗芳被它一路腻着,早已生了感情,此时怕它走失出现意外,急忙追了上去。从心也清楚,这只黄鼬已是丹园编外成员,除了没学一本道法,连纠丹都吃了,更何况还是红袖姐姐的爱宠,自然不会抛下它不管。于是,也追了上去。她俩这一动,又牵动了止正和张辽,出于安全考量,都不肯落下一步。 杜远在凉亭里,还没过足“高手”瘾,发觉队友们都向小楼跑,连忙喊,“喂,你们干嘛?等等我----我没火柴!” 这排楼房三层高,里面却是中空的,没有楼板隔着,守门的侍卫早已分兵出去支援大帅。众人跟随二皮进到里面,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不是住人的地方,是一座临时改造过的仓库,准确地说,是宝库。无数各异的箱子堆满了整个空间,还有大批散放在地上的珠宝、器皿,散发着熠熠光辉,夺人眼球。整个巴蜀,蒙古铁骑所到之处,掳掠而来的财富,经过筛选,剔除掉普通金银,几乎都存在着里了。可以说,这里是成都天府的聚宝盆。蒙军不善理财,也不擅物资管理,万千宝贝胡乱地堆放着,静静等待将来为帝国贵族服务的那一天。现在不用了,都是丹园的。 二皮钻到箱柜的缝隙中,不见了踪影。宗芳对满室金光不在意,不停呼唤二皮,杜远追进来,弄清了状况,反倒乐了。他晓得这黄鼠狼的秉性,“不用喊了,它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红袖说过,它挑剔得很,一般宝贝入不了它的法眼。我刚到仙人桥时,就被它们一门四鼠偷了包包,居然是看中了补天石。咦,这里不会也有补天吧?”杜远一边胡乱猜疑,一边看自己手中刚得来这块石头,嗯,没错,和大头怪送的那几块很相似。 宗芳不晓得谁是红袖,她停止呼唤,静静地等待二皮回来。止正随手打开身边一口金丝楠木箱柜,内里满满的都是上好瓷器,用昂贵的丝绸锦缎隔开,起到减震作用。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其中一只精美的青花瓷瓶上,还沾染着一滩暗红的血迹。显然它的来历,有一段悲惨故事。止正神色一凛,慢慢合十双手,为不知名的亡灵超度。 文从心探手过来,从瓷瓶圆口中,抽出一本卷曲的线装书。不知是蒙军有文化,还是无意夹带进来的。上面三个小楷----【葆光集】,随手翻开一页,从心轻轻读道,“月里金乌报晓,日中玉兔方眠。谁知万法倒颠颠。此理非深非浅。认得元初这个,须明无事真禅。人人有分性周圆,只为使他不转……”作为诗集,似乎没什么华彩,可内中真意,引发了文从心的深思。“无事真禅”好理解,凡事相对而言,没有绝对真理的意思。可为什么说日月换属,万法颠倒呢?作为民国文艺女青年,她不免神游天外。 忽然身后一人开口道,“满室珠光宝气,唯持拙作在手。施主抬爱,贫道愧领了。”众人回身望去,门口进来一人,青衫道袍破败不堪,一张国字脸上满是焦黑烟尘。只有一双眼睛,充满灼灼忧思,令人过目难忘。 尹志平在外面,发觉罗百言看向杜远的眼神有异,趁他们离开,询问缘由。罗百言也不想瞒,对自己的全真祖师说,“他们属于一支神秘道门,私下被我们全真信众称为逆派。交过几次手,不是朋友,是敌人。”尹志平奇道,“逆派?莫非他们做了许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人人得以诛之?”罗百言看了看巴老,转回头说,“回禀尹真人,这倒没听说。不过,他们公开奉行的宗旨是‘我为人人’,似乎与修真正途相反,引发其他道门不安。提防他们的,也不止我们一家。” 尹志平闻言一震,仰头望向球形穹顶,喃喃道,“我为人人,我为人人……普天之下,皆知修真不易,资源难求。人人为我尚不能证得大道,况我为人人乎?有此道门存在,实为万民之福。我全真背负骂名,委于蒙人帐下,难道不是为了天下诸人吗?如此说来,大道同途,此道深得我心。这绝不是敌人,是朋友!”说完,他毅然抬步向东厢小楼走去。 文从心惊讶地看了看这名道人,又瞧了瞧手里这本线装书。“您是……”“全真尹志平。葆光集正是拙作。” 不知为什么,“尹志平”这三个字似乎有某种神秘魔力。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两位男青年,率先同声“咦----”了一下。旁边止正和宗芳也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杜远可憋不住,脱口道,“偶像君,我崇拜您……小龙女还好吗?”这话有些耳熟,尹志平想了想,当初在官道偶遇巴劲松一行,小道士罗恒年也问过这个奇怪的名字。“对不起,贫道并不认得龙女士。她是何方高人?与我全真有何渊源?” 杜远一脸嫌弃,对尹真人的“不坦诚”十分失望。张辽跨前一步,遮挡在文从心身前,正义凛然抱拳道,“尹先生,不管你是否认得小龙女,以后碰到姓杨的,特别是少了一只胳膊的姓杨的,千万小心!”这话更加古怪绝伦,令尹真人百思不得其解,脑细胞批量阵亡,头皮屑瞬间增加了一倍。 文从心拨开张辽宽阔的肩膀,她看这位尹志平,全然没有半点淫贼的风采。金老的书,她也是读过的,明白小说与历史的差异。轻声道,“尹真人,在下丹园文从心。这本书不像普通诗集,有些道理令我一时难明,还请不吝赐教。”尹志平一摆手,“不敢。这原本是一部证道心得,用诗词的形式随手散记下来。贫道接任掌教后,有道众收集装订成册,刊行天下,实在有违初心,愧受了。文道友有何难明之处,可以切磋交流。” 文从心指了指刚刚这页,“万法倒颠颠何解?”尹志平璨然一笑,雪白牙齿在焦黑脸庞的衬托下,如同星河皓月。“听闻贵门宗旨是之我为人人,与天下道门大有相悖。却又为何?世上没有绝对的真理,凡人急功近利,为了一己之私,奉行人人为我之道,不管他人死活。真的会更有机会成仙吗?如此腌臜的灵魂,即便成功升仙,与魔鬼无异,又有何用?这一点上,贫道极为赞同贵道门创始仙师,求仙一途,专修己身是不行的,唯有舍已为人,以世间万恶洗净自身灵魂,方始证得大道!” 这一番话,坦坦荡荡,清清白白。令众人醍醐灌顶,如梦方醒。文从心万万没有想到,丹老这一神秘门规,居然让尹志平诠释得如此清晰,作为一本道资深门人,内心不免生出几分惭愧。杜远鼓起掌来,真诚相赞,“尹真人,真有你的!不愧是我的偶像,我看好你哦!” 高高的屋顶横梁上,突然传来厮打声,一声惊呼过后,两道身影分前后落下,众人急忙提神戒备,摆好了迎敌架势。只见室内中央,对峙着一人一兽,那兽自然是黄二皮,那人通身玄皂,一副夜行打扮,没有蒙面,是宋人的面孔,气质英武刚毅,几道疤痕没有破坏整体形象,反倒显出久经沙场的勇悍。 宗芳暂时喝止二皮的进攻,止正厉声喝问,“来者何人?为何在此埋伏?”那黑衣人眼见行藏暴露,也不逃命,朗声道,“大宋川军嘉州统领詹钰。你们脚下均为大宋疆土,眼前都是汉民血汗,尔等天朝子民,缘何为虎作伥!” 第六十七章 寒陨 詹钰这股子凛然正气,不禁让众人呆了一呆,杜远第一个缓过神来,“哈哈,好啦,好啦,算你赢了。这位……詹统领,大家自己人,有话好说,莫要紧张。”宗芳当日在望远镜中看得清楚,此人正是青衣江畔主动负责断后的大宋军官,她看了一眼张辽,张辽也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军爷,还认得我吗?想来当日混乱,你我相距甚远,未必看得清晰。我就是劈倒蒙军大旗,生擒蒙军首领的那个人。” 这回轮到詹钰浑身一震,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张辽的蒙军轻骑皮袍,有些狐疑。张辽坦然笑道,“不穿这身,很难混进成都城啊。怎么,你也来这里做什么?动作真够快的!”詹钰终于确认了张辽的身份,噗通单膝跪拜,“恩公在上,受詹钰一拜。我替峨眉军民谢过援手之恩!”张辽没被别人跪过,顿时慌了,连忙拉起詹钰,还替他掸了掸膝盖尘土。这朴实的动作,温暖了詹统领的小心脏。 “恩公没事就好!千军万马你一人独闯,我们一众残军,撤回山中要塞,个个为你担心。”“可不敢当,非我一人之功。”张辽一指从心、止正和宗芳,“大家人人出力,我只是其中一环。没有他们,我也逃不掉的。” 詹钰又要向众人拜谢,被大家涌上搀住,气氛顿时热络起来。生死之交,无需多言。二皮明白此人是友非敌,也轻柔地爬上詹钰肩头,见他并无抗阻,得寸进尺地钻进他的夜行衣怀中,从里面衔出一件黑黢黢的物事来。跳在地上,跑向一边无所事事的杜远,想来献宝。 杜远伸手接过那物事,吃了一惊,这东西约长八寸,有尖有肚还带刃,份量出奇地压手!合着不少于十五斤。相对尺寸而言,有些重了。他顺着来路望去,詹钰也正瞧着他,说道,“那是一支玄铁枪头,属于我的上司----都指挥使孟珙将军。孟都指血染沙场,以身殉职。我在战后潜伏回青衣江畔,收敛战友尸身,寻回了他的铁枪。此番来成都,是为了刺杀托雷狗贼,阻止蒙军步伐。一切轻装简行,唯独带上这支枪头,准备用鞑子统帅的血祭奠孟都指!” 古人的侠义精神,感染了在场众人,大家无不唏嘘。杜远捧起玄铁枪头,双手奉上,“詹统领收好。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詹钰接过枪头,奇道,“有什么区别吗?如此乱世,坏消息不足为奇,你先讲好的吧。”杜远正了正神色,故弄玄虚地背起手来,“好消息是,在未来,这片土地终归还是我们的,各民族会有和睦相处的一天。”詹钰不置可否,“那坏消息呢?”“咳咳,不过呢,对大宋而言,却是气数将尽,难以逆转。蒙古帝国将在这里建立强大的王朝,传袭近百年时光。之后逐渐崩塌,走向灭亡。”詹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了看左右,除了远处的尹真人,大家都是一脸凝重,默默点头。 “你们怎么知道的?虽然我相信你们不会骗我。但这消息,简直让人生无可恋……”詹钰十分消沉。“我死不足惜,大宋子民落入鞑子蹄下,必定生灵涂炭。我詹钰一介武夫,竟无法拒敌于关外,愧领皇粮十载,还有什么颜面苟活!”说到愤激之处,他调转手中枪头,直向胸口扎去! “伏----”止正一声大吼,声震四野,整个小楼落下簌簌灰尘。众人皆一阵心悸,那枪头把持不住,脱手而出,飞到止正手中。诛心诀,果然厉害! 文从心已然有了计较,对大家说,“我们到门外空地上站好。张辽,你拉着詹统领。杜远,你拉着尹真人。止正拉好宗芳。二皮跟我走。” 众人有明白的,也有不明白的,但都晓得这位文姑娘没有恶意,于是依言来到楼外空旷之地,扎堆站好。此刻,托雷在大批侍卫的护佑下,已经退回了前院金帐,打造了防御圈,以防不测。仅剩青城外堂的人马加上萨满大祭司班扎,与八思巴为首的九位喇嘛在原地对峙。 在双方狐疑的注视下,文从心划亮了一根火柴,幽光乍起,啵的一声闷响,众人凭空消失,只留下地面一个圆形浅坑。 丹园里,丹老有些头疼。听阿雅跑回来汇报,说红袖姐姐正在垃圾场迎接杜哥哥他们归来,不过呢,又多了四个陌生人。丹老移步走到庭院中,回身看了看小楼,自言自语道,“这里,越来越不够用了啊。还得扩建一下才成……嗯,就这么办。” 顺利回归的众人,姿态不一。有两个人昏倒了,詹钰被张辽背着,宗芳被止正抱着。这二位系出公门,都是一等一的俗世高手,但无法抵御时空转移带来的的巨大应力。止正和尹志平没事,虽然没服用过纠丹,但自身修为极高,综合素质不输与丹园门人,甚至某些领域还胜出一筹。他们扛住了,没有昏倒。这也让张辽和杜远暗暗钦佩。 丹老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留下阿雅张罗着安排客房供人休息。红袖笑着拉了一下从心的手,悄悄说,“他老人家又摆谱,不肯轻易见陌生人。你看着吧,不定什么时候,他耐不住好奇,就会蹦出来继续指挥了。”从心勉强笑了一下,有些忐忑,“这次我自作主张,把和尚与公门的人也顺回来了,如果把他们留在那里,实在放心不下。不知丹老会怎么想?如果不行,你可帮我担待点儿。”红袖一撇嘴,“放心吧,大不了多弄几道好酒好菜。”从心彻底放开,两人笑作一团。 一连三日,丹老不见踪影。宗芳与詹钰都苏醒过来,这丹园虽小,景致却也不错。特别是空气无比清新,远非天朝二十一世纪可比。大宋的詹钰还不觉得,来自帝都的宗芳简直沉醉不已,这里对于她,如同度假胜地一般,既没有工作压力,也没有噪音雾霾,不是天堂又是什么? 止正见宗芳醒来,一颗心暂时放下。这姑娘是人家边局长指派的帮手,如果有个好歹,自己可不好交待。现在呢,只要把杜远带回绵阳,他就算完成使命了。他想起师傅行端,不知他老人家的胃病怎么样了,从人民医院出来没有,还能不能继续和自己拼酒? 杜远整天跟着红袖屁股后面转,就像张辽整天跟着从心一样。不同的是,他自己屁股后面,还跟着一位阿雅。让他很不方便说些肉麻的话,毒害了少年儿童可万万不妥。 詹钰独自在竹林里寻了一根青竹,暂时固定好玄铁枪头,开始每日晨练。昏迷的这几日,他完全没有记忆,只是肌肉疲软,令他十分不爽。一杆大枪使得舞舞生风,在竹林中扎挑戳划,居然全然不受密集的竹竿阻挡,如同万马军中,自由来去的猛将。这路峨眉枪法,受孟都指所传,与寻常民间武术不同,不言立势,不言步法,只有扎法十八、格法十二,以扎为攻,以格为守,招招简洁。是战场上生死相向时的实用选择。 那玄铁枪头偶尔点在四周青竹上,一触即收,只留下一个白点。奇怪的是,那白点会自己慢慢扩张,散发出弯弯曲曲的辐射线,贴上去细看,还有无数微小的霜花隐现。没过多久,那节青竹居然冻结了一段,仿若霜打了一般。枪风再次掠空扫过,冻竹应声折断,已经毫无韧性可言。 一名五六岁的男童出现在这里,对这现象十分好奇。捡起一根断竹看了看,又摸了摸,试出截口冰冷的温度,小小吃了一惊。出言道,“这位壮士,可否借我长枪一观?”这声音低沉苍老,共鸣音极大,把詹钰吓了一跳。他没见过丹老,不晓得世间还有如此奇妙之人,倒也没唐突,大方地将长枪递给了“男童”,还嘱咐着,“小心,枪头很重。”人家看的就是枪头,丹老将黑黢黢的玄铁放在粉嫩手心,感受着其中丝丝寒意,良久,叹息了一声,“暴殄天物阿----多少天材地宝,在世间蒙尘。好好一块寒陨,拿去做了杀人利器。啧啧啧……” 詹钰听出他的惋惜之意,耐心解释道,“这位……仙童,此枪为故人遗物,保家卫国数十载,传世时间不算短。到我手中,已经算第三代了。它硬度极高,寻常大盾也挡不住迎面一扎。如果携着马速突刺,几乎无坚不摧。”这话说的极骄傲,显然不是乱吹的。 丹老点点头,“我信。作为武器,它一定不俗。我的意思是,它大材小用了。”说完也不多解释,背着手转身向竹林外走,留下一句,“你呀,差不多就行了。出身汗赶紧回屋,我要开个会。” 竹林外,尹志平正在绕山坡奔行,凭着脚下的全真天罡步,已经把这个空间的围度摸了个大概。搞清了这里也是一处独立空间,不禁对创造者充满敬仰。丹老伸手把他拦下,姿势像打辆出租车一样。他取出一本【葆光集】,问道,“这书,是你写的吗?”尹志平也被他嗓音惊了一下,恭敬地回道,“仙童,这确是拙作。”“嗯,偶尔有几句,思路还不错。不过,绝大部分都是臆想,离真相还差得远呢。”尹志平不知如何回答,丹老一招手,“你也别跑圈了,跟公园里减肥大叔似的。跟我回屋开个会。” 第六十八章 新玩具 丹园里的房客们聚在一处,餐厅里显得十分拥挤。丹老也不避嫌,把所有人召集起来开会。文从心负责会议记录,红袖奉上清茶招呼大家。 丹老坐在头里,两边分开两列,西边是张辽、杜远、文从心、裴红袖,东边是尹志平、詹钰、止正和宗芳。阿雅坐在另一头,黄二皮循例在外面巡逻守护。 文从心先向大家介绍丹老,四位访客暗暗吃惊。原来这位“仙童”不是童,是位老爷子,难怪嗓音那么……成熟。而且还是这个化外空间的创始者,太厉害了,这是什么境界?在这里,分明就是神一样的存在嘛! 最震撼的还是宗芳,她一直不相信丹园与她所诞生的世界没有寻常道路相通。直到丹老取出一只晶球,放在餐桌上,她才用另一个震撼代替了原有的震撼。 丹老开篇就说,“你们过来的地方,就是这里。听说还有不少人住在里面。估计存粮吃不了多久,就要饿肚子了。你们放心,我不会任其自生自灭。等忙完了这边的事,我就给他们一个交代。” “我们坐的地方,大家都参观过了。不大,唤作丹园,这名字还是胡盛元起的。”红袖接着话题问,“对呀,胡哥去哪儿了?还有那位大胡子师弟拉巴迪呢?”丹老用小手挠了挠头,“哦,忘了告诉你,他俩组队出任务了,应该很快能回来。我们继续开会----这几位新来的,可以做一下自我介绍吗?” 尹真人有规有矩,站起身来,做了个罗圈揖,“全真掌教尹志平,其实是个虚职。教内事务由本门宋师叔代管。贫道一直在蒙军之中,负责婆婆妈妈的劝说工作,收效甚微,惭愧!”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十三世纪,觉得这些概念不用多讲,大家都该明了。 可是裴红袖没穿越过大宋,她瞠目结舌地指着尹真人,“你,你就是那个……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尹志平心有灵犀,“小龙女是吗?”红袖小鸡啄米般拼命点头,尹志平果断终结这个话题,“不认识。” 见红袖的表情分明是----我不信。杜远插了一句,“你不是顺治年的吗,前清也有金老的书?”红袖习惯性一撇嘴,“我在你的时代做了五年豆腐坊老板娘,没事就看闲书,顺便可以认些简体字。要说武侠吗,还是小金写的最有趣。”这口气颇大,可是想想她的辈分,叫小金也不为过。 红袖还不罢休,又问“既然不认识,你怎知我想问的是谁?”尹志平哈哈大笑,眼中的忧思在这一刻终于全无。“这几日,你已经是第三拨问这个问题的人了。听你们刚才的意思,似乎有人把我写进了闲书里?”杜远一摆手,“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寻来看,看了会吐血的。”尹志平不明所以,心下打定主意,有机会一定找一本读读。他坐了下来,对詹钰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宋官军统领詹钰,戍守嘉州峨眉一带。我这统领也是个虚职,只有残兵数百,而且很快就要无地可守了……”他很消沉。 丹老点了点头,示意詹钰坐下。止正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像朵乌云,他合十念道,“阿弥陀佛,贫憎法号止正。师从行端法师,一生行脚,无门无庙,不忌荤腥。目前代理寻人业务,这个……丹老,如果可以,我需要陪同杜远回一趟蜀地。您看可否?”这和尚难得如此客气,显然是对丹老极其敬重。 “当然可以。你们一起走,我更放心些。”丹老请他坐下,示意下一位继续。宗芳站了起来,居然敬了个制式礼,大家也分不清是这是军礼还是警礼,反正很标准就是了。“七四九局外务特勤宗芳,受边锋局长委派,协助止正法师寻人。偶遇各位,十分荣幸,请大家多关照!谢谢。”她没提自己的代号“墓碑”,一是对外保密,二是这一路走来,发觉谁都能葬了自己,还敢给谁插碑? 丹老“咦”了一声,显是对她很感兴趣。“七四九局是做什么的单位?”宗芳想了想,用对外口径简单描述,“应对所有超乎普通人类认知的事件。属于安全部门一个分支。”“哦!那你可有得忙咯,这次的报告要写好长才行。”丹老心情不错,把宗芳也逗乐了。 “我们丹园这边,都是各界普通人,你们以后慢慢认识吧。需要提醒的是,我们不是教门,只能算个民间合作组织。宗芳阿,如果你写报告,这点要说清楚。别让你们局长太惦记我们。”宗芳含笑答应了。 “想必你们都知道,修真界严禁惊世骇俗,我们丹园行事,也恪守这条戒律。只要不是生死攸关,绝不在世俗社会搅风搅雨。”丹老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似乎坐得累了,背着手绕着长餐桌走圈。 “我们这个民间组织的目的,和其他修真门派也差不多,都是升仙一途。但我们信奉的宗旨,是我为人人。这绝不是空话。”尹志平听到此言,频频颔首,深以为然。丹老经过阿雅身边,一抄手将她的制符师皮囊摘了下来,取出那支旋转刻刀,又把皮囊还给阿雅。 “丹园选择成员的标准,也是这个。无私和博爱绝非天性使然,全靠成长时期的教育环境影响。等人长大了,世界观成形,已经来不及纠正。所以真正合格的人选,少之又少。”丹老从桌上抓起那只绿油油的晶球,用刻刀在上面飞快地刻了起来,丝毫不影响他的演讲。 “幸运的是,只要找到心性合适的人选,我们不需要查看修真天资。在丹园,无需漫长修炼,每个人都能即刻得到最适合自己的本体术法。”此言一出,东向四人无不面面相觑,这不就是活神仙下凡吗?不用修炼?我滴个娘咧,少受多少苦,少遭多少罪!世上真有这种便宜道法? 丹老手上的活儿已经完工,他轻轻吹了一口气,将细碎的晶石粉末飘散,晶球上出现无数密密麻麻的微雕符号。“当然了,要想发挥最佳术法效果,熟练度还是需要时间提升的。”他已经又绕了一圈,刚好回到阿雅身边,随手把晶球和刻刀都递给了她。 “现在,我们一起去看望一下留在里面的人吧。”丹老轻拍阿雅瘦瘦的肩膀,温柔地对她说,“这是你的玩具,你是它的主人。把手放在上面,心里想着,我们都要进去,就可以了。”阿雅将信将疑,缓缓抬起右手按住晶球,双眼扫视大家,心念微动,球壁上一道绿色幽光乍起,瞬间充满整间餐厅----众人均有失重的感觉,仿佛椅子不见了?急忙伸直双腿,咚的一声,齐齐落在一处地面,再抬眼望去,四周的景致已经变了! 这里不是别处,正是成都金帐府邸,周围数名呆若木鸡的大汉,分明还是蒙军侍卫。丹园所有人,包括丹老在内,都来到了这里。 阿雅吃惊地张大嘴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晶球并不在手里。丹老又轻轻拍了她一下,“记住,你是这里的主人。你想要什么,这里就有什么。”阿雅愣了一秒,紧接着眼珠转了一下----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天上掉起了馅饼!杜远伸手接住一张,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滋出一束猪油,射在身边张辽的皮袍上,没错,真特么是馅饼呀!真特么是馅饼! 众人不知所措,纷纷躲闪,场面一片混乱。丹老也很意外,大喊了一声“收!”阿雅打了个寒颤,瞬间回过神来。饼过天晴,只有满地的油腻,提醒着大家,刚才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孩子大概小时候饿太久,心中美好的事物不多。丹老循循善诱,“你再想想,生命中那些最美好的事物……”阿雅熟能生巧,眼珠又转了一下---- 众人急忙仰头看天,什么也没有?再低头,咦!院子里多了一张大圆桌,上面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有酸菜汆白肉、地三鲜、锅包肉、肉馅虎皮尖椒、四喜丸子、酱肘花,杜远觉得眼熟,这些东西,不都是自己带着“小哑巴”在松江河点过的吗?红袖也扯着一条烤羊腿叫了起来,“这是我的手艺,绝对错不了,你们看这火候,这酱料!绝对是我给丹老烤的那只瞬移来的承德羊!” 丹老一时语塞,沉吟了一下,“嗯,这些可以有。你们谁饿了,就随便吃吧。”阿雅自己也不客气,捏起一片肘花放到嘴里,吧唧吧唧咽了下去,脸上绽开了一朵鲜花。 丹老并未放弃,又生一计,“好了,这回再想想,你最想见到的东西。”尝到了甜头,阿雅乖巧地闭上了眼睛,想了很久。大家静静地期待着,不知这回又添哪几道菜? 远远地,从院子角落走出两个人,还牵着一条大狗。那狗儿只是寻常农村柴犬的样貌,见了阿雅,吠了一声,挣脱皮绳飞快地跑了过来,尾巴摇个不停,将口水涂满她的双颊。 阿雅却似乎全然不觉,也没有拥抱热情的狗儿,只是拿眼神死死盯住越来越近的两个人。众人顺着目光看去,依稀是一男一女,很年轻的体态,只是样貌有些惊悚,五官似乎全都蒙在一张白布中,只能模糊分辨出鼻梁的凸起和眼窝的凹陷。这……究竟是人是鬼?! 第六十九章 我的世界 杜远的脑海中,闪过一张被水浸泡模糊的照片。第一次看到时,是在相框里,“小哑巴”的怀中抱着的。他意识到,这一定是阿雅的双亲。由于离世太早,对当时年幼的阿雅,只留下照片中的记忆,还不清晰。眼前这两人,分明就是阿雅对亲生父母全部的想象造就的。 眼见阿雅呼吸急促,就要失控。杜远赶紧对丹老挤眉弄眼,丹老心智通达,知道不妙,手腕微翘向那无面人夫妇隔空弹了一指,两人顿时淡化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一条硕大的柴犬,向小主人摇尾乞怜。 阿雅没有哭闹,带着一丝迷茫与失落,低头爱抚柴犬,那大狗终于得到回应,尾巴摇得更欢了。杜远凑到丹老面前,低声建议,“您到底想要阿雅做什么?直接和她说清楚,别让她随便发挥。” 丹老不以为然,“就是要她任性而为。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把这个微观世界交给你管理?也没交给从心或者红袖,为什么?丹园之中,阿雅年龄最小,心地最为单纯,我就是要看看一个本真的世界,与我这种职业老油条创造的有何不同。”说完,他也不管杜远是否理解,又开始鼓励阿雅。 “很好,非常好。不但可以造物,还掌握了造人。孺子可教也!呐,现在呢,你看这四周,是不是太闭塞呀?这些绿油油的墙是不是很堵的慌?再来点土地就好了。让住在里面的人可以出去撒欢,也可以去郊游,那该多好。” 阿雅保持蹲下的姿态,抱着柴犬的大头,再次闭目静思。四周的晶体球壁发出铮的一声,似乎被什么东西膨胀顶了一下。丹老一伸舌头,连忙补充,“既然墙是固定的,但我们可以缩小哦……” 阿雅脸上闪过一丝明悟,眼珠在眼皮下面骨碌一转,不可思议的变化发生了----在众人眼中,整个晶壁穹庐向四面八方迅速推远,直至遥不可及。府邸的院墙全部分解消散,变成一座敞开式庄园,原来墙外的三米逼仄空间,已经被百里沃野替代。野草和鲜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一块块整齐的麦田出现了,从发芽、抽穗、灌浆,一直到彻底成熟,只用了十秒时间,无边的金色麦浪,随着微风起伏,好一派丰收景象!仍然紧闭双眼的阿雅,仿佛目睹了一切,脸上露出快乐的笑容,眼球加快了速度,在眼皮下转个不停---- 一座座柔和的小丘,从地平线上拔地而起,地面的绿色迅速蔓延到整个山坡,万千看不清品种的树木从土壤中钻出,将丘陵彻底覆盖。以脚下庄园为中心,发射出四五条平整的土路,向四处延展。一条不知源头的河流突然出现,将其中一条道路截断,那土路像是有了心智,路肩一抬,化为一座石桥,从容跨过河流,再变回土路,继续向远方的丘陵联通。 一阵雁鸣唤醒了沉醉的众人,大家举目望天,绿油油的穹顶已经不知高到几许,绿味尽失。天,真的变成了蔚蓝色,和人世间没有差别,甚至更纯粹。 庄园附近的草场上,陆续出现几群牛羊,悠闲地啃着青草。彷佛一直存在,亘古未变的样子。最奇的是,那些奶牛不是黑白的,身上长满了一朵朵艳丽的大花图案,那些绵羊也不是纯白的,整群看上去五彩缤纷,每一只又有自己专属的颜色。 那条柴犬见了,发自护家天性,挣脱阿雅怀抱,欢快地奔向羊群。左右驱赶,玩的无比开心。 此时,观众已经不仅限于丹园一脉。那些蒙古侍卫早已报告元帅与国师,托雷率领近百侍卫,全副武装地赶到这里,准备迎敌。却被这创世的场面深深震撼,早将杀伐征战忘在脑后。那些蒙古汉子不住地发出大声赞叹!这些美好的事物,曾在他们梦中出现,甚至比他们梦见的还要美好,怎能不折服?直到那些彩色牛羊现身,已经有人抑制不住泪水,开始呼唤远在大草原的母亲名字。这声音低沉呜咽,极具感染力。所有蒙古汉子都抛掉了手中的弯刀,开始跪地祈祷,求天神赐福,让他们早日回到家乡,过上平和的日子。 目睹此情此景,感触最深的还是詹钰詹统领。这位大宋军官,看着眼前这些来自北方的魔鬼鞑子,突然变回了普通牧民的样子,有血有肉,有情有泪,很不适应。那颗充满家国仇恨的心,颤了一下,开始反思战争的本源----究竟是谁,为了什么,把各族的百姓,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刀兵相见,你死我活?人,都是爹妈养的,随便哪一个死去,都有更多人悲痛欲绝。真的有人喜欢杀戮吗?这些血腥的盲从,根源在哪里?战争的最大受益人,到底是谁?我们,应该怎样活着啊! 阿雅的脸蛋渐渐潮红,呼吸慢慢急促起来。她自己毫无察觉,只是沉浸在造物的无比兴奋之中。丹老在她耳边低喝一声,“收!”----似无穷尽的变化终于终止了。 睁开双眼的阿雅,环视着这个新奇的,属于她自己的新世界。目光充满柔和的爱意,全身散发出无比圣洁的光辉。从蒙军阵营中,越众走出一人,紫袍加身,面如酱赤,正是八思巴活佛。 他行至距离阿雅十米,忽然跪伏下来,以头杵地,双臂向前,手心向上摊开,颤声道,“万能的尊胜佛母啊,您的子民感谢这一切觉受与证解。真如实相无自性故,无可无不可,摄尽一切。我失六臂而自哀,却得无生境妙法,窥明台净尘,自此再无贪嗔念。祈请空行母收我为徒。” 阿雅听懂了最后四个字,看向丹老。丹老微笑鼓励,“可以收。” 这位新晋“空行母”界的“尊胜佛母”遂一抬手,“起来吧。以后,协助我好好管理这里。让大家好好生活,团结友爱,不要打架。记住了吗?” 八思巴抬起头,早已泪流满面。他万万没想到,在有生之年,可以拜在真正的创世佛陀门下。他自己这个“活佛”称号几斤几两,他比谁都清楚。从今天起,再也不会感到心虚了,自真佛以下,我,八思巴,独家代言,莫有不从!什么窝阔台汗,什么托雷元帅,滚毬! 八思巴将两寸长的鼻涕吸回,以手扶胸,正色道,“谨领佛旨!”他转身走回蒙军阵营,托雷哈着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你能不能问问,咱们怎么出去?何时能回成都,或者燕京阿?”八思巴脸色一冷,劈头给了托雷一个大嘴巴,“走什么走?都给我老实呆着。从今天起,此间西方极乐净土,直接受我管辖。取消一切特权阶级,元帅与士兵同待遇。你们,都给我转为农奴吧。放牧的放牧,种田的种田,谁敢偷懒,我就……报告佛母大人。” 这一通狐假虎威,将托雷伤得不浅。最可恨的是,近百名金帐侍卫,没有一个敢违抗的,全都护着八思巴。完了,这尼玛变天了。政教合一,再没有贵族什么事了。 丹老懒得瞧这些热闹,对阿雅道,“咱们可以走了,回丹园。”阿雅点点头,伸手在露天大餐桌上又抓了一片酱肘花,一边咀嚼一边转动心念----但见绿光闪烁,原班人马瞬乎又回到了丹园。 绿色晶球还在阿雅手中,她爱惜地抚摸不停。丹老笑着说,“这个玩具不错吧?平时就放在丹园,别带着它出任务,外面的环境不稳定,容易引发连锁崩塌。有空呢,常进去看看,别让里面出什么乱子。那些人的心性不纯,还需要勤加约束才行。我倒想看看,不久的将来,你会把这个微世界做到何种层次。” 杜远又羡又妒,也不好和阿雅争,只能围着丹老献媚,“您老太强了!随便就封了一个神。您看,是不是也给我们留点小灶啊?实在不行,弄点普通法宝也好,上次我看胡师兄有个玉扳指,可以装很多东西进去那种,您还有没有啊?给咱来两个呗!” 丹老嗤之以鼻,“你以为大白菜阿,说来俩就来俩?那是储物空间,知到价格行情吗?把你卖了也买不起。”杜远好一个尴尬,恨不得把这“小朋友”脸蛋掐青。 红袖听了,上前帮腔,“您老是有些偏袒哦,我们不嫉妒阿雅。不过呢,最近出任务,总是险象频出,我觉得主要是装备不足,您也该给大家补充些新玩意了。” 从心也点点头,“是呀,咱们一本道,一人只能学一本。我的障眼术,只可守不可攻,有个法宝傍身会安全不少。”说完瞧了一眼张辽----张辽急忙一拍大腿,“对!” 第七十章 炼器如儿戏 丹老拗不过民意,摆出一副“我服了你们”的表情。对杜远说,“你上次从台湾回来,带了把剑,拿给我看看。”杜远听这话有戏,一拍脑门,想起那把剑丢在厨房了,急忙去取。丹老看了看文从心,“你这形象舞刀弄枪不合适。有什么惯用的随身物品吗?”从心摇摇头。丹老叹了口气,嘟囔着,“空手套白狼阿你这是?我还得搭上材料费。”他转身四下扫抹着,好像抓把土就能炼出法宝来。 从心感觉身后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侧身一看是宗芳,只见她从战术背心的小口袋里摸出一小截墨绿色短钢管,接过来一看,居然是支哨子,后面拴着细细的钢珠链。整合的功能挺多,有指南针、温度计、手电筒,当然主要是用来吹的。从心试着吹了一声,声音不大但是异常尖锐,把院子外面的黄二皮给惊着了,急急攒回屋里,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丹老耳朵一竖,伸手要过哨子,旋转着瞧了一番,“这东西,不就是法宝吗?送给詹钰的话,拿回大宋直接就是神器阿,比如强光手电筒功能。”后面的詹统领听丹老点名,踮着脚望了望,发现没自己什么事,也看不明白那东西干什么用的。 “行,改改也能用。”丹老的小手握住钢哨,用力攥了攥,好像要挤出水来。再摊开手时,那哨子居然真的变小了不少!那些指南针什么的杂七杂八配件都不见了,成为一支纯粹的哨子,红袖接过来用手颠了颠,分量没减,说明密度变大了,这还是钢吗?不会连物质属性都改变了吧? “你随便找个目标,神识锁定,吹一下试试。”听丹老这么说,从心看了看张辽,张辽吓得连连摆手,指着门槛上的二皮示意你找它好了,从心望向黄二皮,嫣然一笑,“得罪了。”轻轻吹响哨子,其他人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那黄二皮同志却反应十分激烈,就地打了个滚,发出嗷的一声,直接转身从门口逃了出去,远远地不知所终。 红袖有些担心,“不会伤着它吧?”丹老笑嘻嘻地说,“不会,只是瞬间精神冲击,瓦解对方斗志用的。中招的目标会暂时失去攻击力。不会很久,但在生死相搏时,一瞬也能决定胜负了。这个算攻击性法宝吧?” 文从心满心欢喜,对丹老道了谢,又对宗芳说,“妹妹,不好意思收了你的礼物。”宗芳替她高兴,“这东西是消耗品,局里发的,少了可以再领。我又没把枪给你,不用客气。”其实她也出于好奇,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炼器之术,不过,丹老的手段太过神妙,没见啥惊天动地过程,就完工了,让她多少有些失望。 杜远跑了回来,把一柄长剑交给丹老,“就是这个,正一派龙虎山三剑客之一丹成子的,原本是双剑,一把叫拆,一把叫迁,合起来能发出几口大剪刀,到处搞破坏,声势挺吓人的。”“那另一把呢?”“哦,我还给他了,只留下这把拆剑。让他以后不能随便拆迁。”丹老听他这么说,倒也有趣,小短胳膊轻振,将长剑脱出黑色鲨皮鞘。银色剑刃一出,顿时满室生辉,尹志平与詹钰见了,忍不住齐声赞叹----“好剑!” 但老不以为然,“这东西不实用。你们在二十一世纪行走,光背着它就足够惊世骇俗了。法宝嘛,当然是越小越好。”一边说着,一边舞了串剑花,冷森森的清光眼看着越舞越小,最后成了一圈绕指清影,偶尔有一丝寒光乍现。丹老陡然收手,在拇指和食指之间,赫然捏着一根一厘米长的银针。末端还带着原有的剑柄造型。十分精致,但,杀气全无。 尹志平感到有些惋惜,看向詹钰,也是一般神色。丹老毫不在意,捏着这根针向门外虚空一刺!一点寒星势如闪电,直向竹林飞去,只听咔嚓嚓一阵脆响,不知多少根青竹遭了殃。 众人齐声惊呼,尤其是尹志平和詹钰二人,脸色立马由惋惜变成惊羡。丹老走到杜远面前,“蹲下,我给你扎个耳钉。”杜远乐的合不拢嘴,乖乖蹲下身子,丹老在他左耳耳垂上迅速一穿,将袖珍小剑别了上去。银闪闪的剑柄,效果还真和耳钉差不多。“下次再得了那把迁剑,我给你插右耳上。”一听这话,杜远婉言拒绝,“差不多可以了,我还没做好出柜的准备。”这屋子里至少一半人不明白“出柜”的含义,成了冷笑话。 从心一戳张辽的腰眼,张辽立马心领神会,上前一抱拳,“丹老,该我了吧?”丹老围着张辽转了一圈,抽着鼻子问,“都回来这么久了,还天天穿这件臭皮袍做什么?赶紧去楼上找件干净衣服换上。”张辽欸声答应着,一边解腰带一边就要上楼,却被丹老一把拉了回来,“等等,你这根腰带……从哪儿来的?材质很特殊哦。”张辽愣了一下,想起了出处,“是长白山天池水底的生物,长的像猪肠子,韧性不错,我把它脱水处理,三根拧在一起,编了根腰带。”杜远听他这么说,急忙凑过来看,“嗯嗯!没错!是这玩意,挺恐怖的。我也被它们缠过脚踝,差点淹死。” 丹老来了兴趣,要来持在手中,左比划右比划,终于有了主意。两只小手上下翻飞,将所有丝绦揭开,又重新编了一遍,原来那根等粗的腰带,变成一头粗一头细的长鞭。“呐,单论这根鞭子呢,不算什么法宝。只是韧性极佳罢了。可是拿在你的手中,配合大耳雷之术,有他人不及之妙用。” 张辽一听这话,来了兴趣,走到院子里,按照本体道法的心诀挥动长鞭,那鞭梢所到之处,电弧流窜,噼啪作响,草木粘上,即刻焦灼枯萎,威力十分霸道。和大耳雷相比,这鞭子灵活如蛇,又将所有劲道集中在尖端一点之上,弥补了许多不足。而且,那种隔空攻击的属性还在,只是相较于挥掌,更不容易控制精准落点,需要多练习才成。 张辽还要感谢丹老,从心掩嘴笑道,“快去换衣服吧,裤子都要掉脚面上了!”张辽脸一红,急忙提着裤子上楼去了。 阿雅凑过来,举着一支弹弓,“我也要!”丹老饶有兴趣地接过来,“你都有自己的世界了,还这么贪心?”他拉开弹弓四下瞄了瞄,叹了口气,“可惜这里没安排些鸟儿,是我的失误。必须抓紧改建了。”丹老松开牛筋,用大拇指在熟皮弹囊中间按了下去,直到微光闪动,才抬起拇指,把弹弓还给了阿雅。“射一次给我看,不用装弹。”阿雅不明白什么意思,也没瞄准,随便拉开一放,咻!一只小火球窜了出去,把她自己吓了一大跳,还好没烧着什么。连忙使出全力认真再拉一弓,瞄向山坡下的垃圾场,咻!又一只小火球窜了出去,约莫两秒钟后,垃圾场传来巨大的爆炸声,还有火光腾起! 众人面面相觑,这,威力也忒大了点吧?巴老很无辜地一摊手,“不关我的事。”宗芳掏出军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是辆车炸了。”杜远心里一揪,“我的二手车呦,彻底没救了。”红袖安慰他,“说不定是我那辆清溪水板呢!”从心笑着说,“你们这对儿守财迷。赶紧给阿雅溜溜须,她的元帅府里,不是满屋子财宝吗?一辆车算什么,飞机也买得起咯。”杜远连拍脑门,“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莫说金银珠宝,就是随便去顺个板凳回来,那也是宋代的文物阿,不定值多少钱呢!” 丹老看向红袖,“你不要礼物吗?”红袖摆摆手,“谢了您老,休息一下吧。我那根红绸金铃,还是您给修复的,用着刚好。”丹老拍了拍手,“如此甚好,大家各得其所,皆大欢喜。下一个节目?嗯,对了,还没给他们几位解锁语言包。” 张辽已经换好的麻衫,长鞭依旧围在腰间作腰带。他跑回这里,刚好听到丹老的话,“要浴盐包做什么?洗澡用的?还嫌我臭吗?”杜远向他眨眨眼睛,“你没听过我和大蒙古侍卫们聊天吗?”张辽顿时想起,那阵子是有这么一出戏,当时他和止正还趴在墙头没下来。没想到杜远居然会蒙语----“哦,这么个语言包呀!我也要。” 从丹老现身开始,到主持会议,再到创世表演,又到公开炼器,目睹这神奇的一切,四位客人尽皆心潮澎湃。詹钰终于下定决心,向丹老双膝跪伏,“丹老在上,如蒙不弃,请收我入门。” 丹老故作惊讶地一瞪眼,“怎么,你在大宋没牵挂了吗?加入了我们,可是经常要去出差的,不一定有机会回大宋了。”詹钰诚恳说道,“我本一介武夫,尚无家室。原本一心报国救民,但无力改变历史进程。只求修真一途,兴许可以帮到更多的人。” 丹老很满意,走到纠丹树下,揪了一颗青果,将牵引神念渗入其中。交给詹钰服了,让张辽引他去楼上歇息。 第七十一章 非比寻常 丹园小丘的坡下,一阵法力波动过后,两名男子快步走上山坡。裴红袖第一个见到,连忙喊丹老,“胡哥和拉师弟回来了!” 胡盛元带着拉巴迪向丹老复命,丹老却不急,把尹志平、止正、宗芳等人向他介绍了一下,双方拱手施礼。止正听闻这位胡盛元的名号,倒吸一口凉气,“敢问胡天师,您是不是上界鹤鸣法会最佳仙风奖的总冠军?”胡盛元温文一笑,“大师谬赞,二十年前的事了。怎么,佛门法师也通晓这些道门旧闻?” 止正肃然起敬,更加觉得丹园深不可测。“我记得,当时我刚刚在敦煌结识了行端法师,灵台顿开,入了佛门。家师带我去崂山观礼第八十届鹤鸣法会。我也奇怪,僧人何故参与道门的盛会?家师说,大道同途,万法归一。道门发了请柬,说明道门的心胸宽阔,佛门也不能固步自封,需要多交流才有进步。”胡盛元点了点头,对这话颇为赞同。 止正继续道,“那一届法会,令我眼界大开。要说最拉风的,还是胡天师演法,一式移山填海,全场欢腾----”胡盛元连忙打断,“呵呵,演法不是斗法,只图视觉精彩。我参与的仙风大赛,在整个法会上仅为冰山一角,用来娱乐罢了。道门自古正己清修,对自身外貌形象多有注重,所以才有了这个赛事。此间并非修真本源,大师不必挂怀。”止正不同意,“我当时虽然初窥门径,花架子也能分辨出来。胡天师虚空渡海,携孤岛巨岩填平海底地穴。自此从近海抹去一个千年来吃人无数的暗流漩涡!这二十年,不知有多少渔民日夜感念与此?家师也说,此为大慈悲,比之其他参赛者的浮夸表演,境界相差何止千里?” 胡盛元见他说得郑重,也收了礼节性笑容,诚恳抱拳道,“大师深知我心,是之为知己。世间诸般荣耀,如过眼浮光稍瞬即逝。唯有秉持‘我为人人’之心,一理贯之,行止显之,方得大道。”止正微叹了一下,“我明白你的意思,无论在什么场合,做什么事,都需不忘初心。受教了!”说完他咬了咬牙槽子,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转身向丹老拜下,“贫僧愿为丹园一员,恳请仙师收纳。”丹老哈哈大笑,“甚善!我收了!你也不必忐忑,你师傅仍为行端,身份还是和尚。不过嘛,在丹园兼个职,暂时把我当领导就行了。”止正大喜,“谢过领导。‘我为人人’之门规,许是与传统道门有别,但与我佛门并无冲突。我意已决,请大家看我的实际行动吧!” 众人尽皆欢喜,胡盛元与止正击掌相庆,半天未出声的拉巴迪,上来就给止正一个大大拥抱----这两名壮汉,身材旗鼓相当,熊抱在一起,胡茬子互相刮蹭,发出呲啦呲啦的声响。拉巴迪笑着说,“太好了,我不是最小的师弟了!”止正哈哈一笑,“你还不知道吧?楼上还有一位刚入门的大宋统领詹钰呢!”胡盛元接过丹老的纠丹,领着止正上楼做准备。 只有宗芳犹豫再三,内心斗争十分激烈。她世袭红色家族出身,从小接受革命教育,对事业无比忠诚。如果加入其他组织,是不可能向七四九隐瞒的。可是,眼前的这些人,尤其是丹老,已经彻底改变了她的某些世界观。她仍然相信科学,相信唯物主义,她认为,所有的一切最终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如果解释不了,那也是遭遇了科学发展的瓶颈。现在,没有任何人逼她加入丹园,可是,她真的很感兴趣! 丹老看出她的纠结,“宗姑娘,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说来听听。这里都是朋友,也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宗芳终于开口,“前辈,我也很希望加入丹园,如果没有公职的话,一定毫不犹豫。可是……我现在只能保证,这次回到局里,闭口不谈这里的一切,只要丹园继续奉行‘我为人人’之道,我就没理由给它增添世俗阻力。而且,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为这里的朋友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比如动用世俗社会的安全力量。”丹老微笑点头,“很好。作为感谢,我也送你一个礼物。你吃了它,至少再来做客时不会昏迷了。”说完走到纠丹树下,揪了一枚青果,并未附上接引神识。交于宗芳手中,又叮嘱道,“此为纠丹,可以解锁凡人被先天封闭肌体潜能,过程称为炼体。会难受一小会。之后嘛,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七四九第一大能了。低调一些,学会控制,别太张扬。” 这番话说的及其温柔,像是一位老爷爷在嘱托孙女。宗芳得此信任,一时热泪盈眶,抬手将青果吞下。红袖见了,急忙引她上楼歇息。 还剩下尹志平一人,在院中面对纠丹树,若有所思。丹老上前拍了拍他的腰,“小尹呐,你的情况,我都清楚。若论资质品性,你是最符合丹园要求的人选。全真派在十三世纪挽救万民与水火,虽未能阻止蒙军征伐,也并非你之过。你也不必加入丹园,我愿送你一枚纠丹,强化你的炉鼎。道法么,你学的足够了。只需肉身改造成功,必能进阶仙班。” 尹志平当即双膝跪下,连磕三个响头。“志平愿为丹园一员。我之所以犹豫,实属掌教一职拖累,今日加入丹园,愿听丹老驱使。只求无事时,允许我常回大宋看看,谨防全真没落,不敢辜负了先师遗训。”丹老大功告成,心中得意,摘下一枚纠丹赐予尹志平。“你多虑了。全真昌盛得很呢,在二十一世纪,和正一两分天下,隐隐还压了一头,其他道门都得看全真的脸色行事。先不说这些了,你自己上楼找间无人的卧房休息吧。任务不急,炼体过后再说。大宋嘛,是一定要你回的!” 文从心来院子里问丹老想吃点什么,见他独自美滋滋地遛弯,遂凑上来耳语,“您老真够狡猾的!在他们面前好一通各种显摆,谁看了能不眼红?这下好了,一口气收了四名门人,您离大公司ceo不远了。”丹老摇摇头,“唔,只算三名,宗芳是编外的,估计她以后发展路线是双面间谍。我不介意七四九,能够互相帮忙最好。如果合作不愉快,随时掐断就是了。” 楼上卧房中,四人先后发作,经历了痛苦的炼体过程。只有詹钰一人,受神识牵引,去了一本道书房。其他三人,有的具备先天功法,有的是编外成员身份,都没有修习一本道。 良久,四人如梦方醒,挣扎着走下楼梯,来到餐厅,发现红袖和文从心已经联手整治了一桌子好菜。大家团团坐定,丹老也不废话,举杯就干,众人纷纷效法。拉巴迪样貌虽然孔武,心思却也灵活,他轻车熟路,知道这酒里有文章,看大家放下杯子,故意说了一大通波斯语祝酒词,然后调皮地看众人反应。众人尽皆拍手称谢,只有宗芳第一个尖叫起来,“妈呀,我怎么听得懂这些,你说的好像是西亚……伊朗语?”拉巴迪哈哈的大笑,“听得懂算什么,你刚刚这句话,还是用伊朗语说的呢!”新来的四人才醒悟过来,传说中的语言包,这么容易就加载完成了。他们端着杯中残酒不住端详,啧啧称奇!深为自己成了人类语言专家而欢欣,也为丹园道法之神奇而自豪。 黄二皮已经摆脱了哨子的精神冲击,溜进屋内拖走一只烤鸡。丹园里,充满歌舞升平的祥和气息。 酒过三巡,丹老示意胡盛元说说这次出差的成果,这位大师兄毫不避嫌,坦然说道,“这次,我和拉巴迪去了一趟昆仑仙山,与即将到来的第八十一届鹤鸣法会有关。”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满脸惊讶的止正法师,微微点了点头。止正登时醒悟,可不,都二十年了,岁月匆匆啊! “鹤鸣法会,是天下道门沿袭已久的第一盛会,一千六百年来,历经朝代更迭,从未间断,只有规模大小的区别。以往历届,均在崂山、青城、龙虎、齐云等香火旺盛之地举行,而这界,大有不同。自半年前,天下道门尽皆收到了混元派一份请柬,要求来昆仑仙山举行鹤鸣法会,说由他们来尽地主之谊,提供食宿和交流场地。我在齐云山得到这份请柬,正一派的普遍看法是,这混元派匿踪已久,几乎只剩下一个传说。如今高调复出,想必是欲借住持盛会之机,提升自身地位,重返主流道门之列。因此,大多数人主张拒绝。没想到的是,紧接着又收到了武当神霄派的传檄,信中全力支持混元派提案,说八十一是九九归一之数,理应回归本源,而昆仑仙山乃万山之祖,又号称万仙之山,最为合适不过。其他道门纷纷复议,最终,大家一致认为,现有的道教名山,均已游客太多,无法公开演法,还是去昆仑最好。青海地广人稀,不会惊世骇俗,大家可以尽情切磋交流。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大家听得认真,胡盛元喝了口酒,继续说,“眼下盛会临近,我将代表正一齐云山太素宫赴会,丹老也希望借此机会,收集更多补天石的下落,毕竟此物世间识者甚少,如有收藏,多半是在道门之手。然而对于昆仑混元派,我们全都一无所知,难免心存疑虑。故而,我和拉巴迪先行去了一趟,提前考察虚实。结果,出乎我们的预料。这混元派的道场,不知何时兴建,竟然极其宏伟,其鬼斧神工之妙,以我所见,天下名山道场皆有不如。别说开个鹤鸣法会,就是举行奥林匹克运动会,我看也够了!”看他的样子,这话不像吹牛,大家无不震惊。宗芳熟知地理,她知道,所谓昆仑仙山并非青藏高原上的昆仑山脉,它位于西宁东部,那里交通并非十分便利,要说兴建出庞大规模的建筑群,还不为世人所轰传,实在不可思议。 “我暂不多描述,大家如果去了,自然会理解我说的话。”胡盛元对丹老道,“是的,我建议能去的都去。这届法会,透着非比寻常的气息!” 第七十二章 两小无猜 丹老同意胡盛元的观点,当即拍板决定。在农历十月十五日鹤鸣法会召开之前,大家兵分三路,在昆仑仙山山口的马家营集合。 第一路,胡盛元师兄带队,拉巴迪、詹钰、尹志平三名新人随扈,以齐云山太素宫名义参会。尹真人虽贵为全真掌教,可是在二十一世纪,还不便公开身份,以免引起轰动。第二路,裴红袖师姐带队,杜远、止正和宗芳同行,先去绵阳再去昆仑。这是应止正的要求,需要尽早平息杜远奶奶的焦虑,这老太太能量不小,以药王谷何休真人做杠杆,撬动了行端法师、龙泉寺信诚法师、七四九边锋局长等人,如不理会,还不知搞出多大动静来。这事一平,宗芳可以回帝都复命。领队改为止正,凭借行端法师的名义去鹤鸣法会观礼,红袖与杜远以居士身份陪同。第三路,文从心师姐带队,张辽、阿雅随行。 尹志平听说要去一个未来的世界,心下十分激动。好奇地问,“丹老,您自己不去吗?”丹老摸着自己光滑细嫩的下巴,“我轻易不组队,这是为大家安全着想。我身上负载的信息,是那个世界管理者最敏感的逆鳞,一旦漏了行踪,会招来最强天劫。谁在我身边,都难免殃及池鱼。我逃走不难,带着你们就麻烦了。”尹志平似懂非懂,也不再问。 酒席宴罢,众人并不着急,因为丹园的时间系统调快了十倍,有充裕的时间可以休整。大家四散歇息,也有的继续开分组会议。杜远取出那块从八思巴怀中摸来的“神石”,找丹老献宝。丹老见了,十分惊喜,上手颠了颠份量,“没错,这也是一块补天。如此说来,这次大宋之旅,也不算全然浪费!和用掉的那块相比,这块更大更纯。你小子立了一功!”杜远连连摆手,“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是张辽他们一早盯上的。我去接他们,顺手帮着带回。”丹老有些惊讶,“按你的性子,居然没有贪功?倒是我看走了眼!嗯,不错,再接再厉。” 院子里,尹志平、宗芳和止正三人,围着詹钰看他试法,他们的纠丹里,没有书房接引,对学到一本道法的人很好奇。詹钰扭扭捏捏,不知该从何做起。止正有些急了,“你这大宋官军统领,在战场上状如疯虎。怎么到了这里,就成了大姑娘一般?”詹钰欲言又止,踌躇半晌,终于把心一横,抽出佩剑就剁,直将自己的左手斩了下来!众人齐声惊呼----止正尤其后悔,跺着脚叹息,“唉呀你!这又何必呢?不表演也没什么,我不该逼你……”宗芳急忙取出止血药,却被詹钰拒绝,只见他表情忐忑不安,高高举着那只断腕,不眨眼地看着,说来也奇!那断腕未有一滴血流出,迅速生出无数细密红须,纠缠在一起不停延展,不到十秒,又形成一只左手的形状,黄光微闪过后,已经覆盖了完整表皮,连指甲也是齐全的。截口的剑痕,只剩下一道隐约的红印。众人无不哑然!詹钰用这只新手拾起地上的左手,喃喃道,“你跟我征战多年,我该不该给你立个冢呢?” 尹志平开口问道,“詹统领,你这本体道法的名称是?”詹钰从恍惚中醒悟,回身答复,“此法名曰‘再生’,那本书就是这个名字。我在那间梦中书房里,看到这两个字,心有所触,想起多年来死去的战友。这本书似有感应,从书架上自动弹了出来,砸在我的头上!我登时醒来,瞬间掌握了其中全部奥义。” 止正心有所悟,合十叹道,“善哉,善哉!对于一名职业军人,没有比这更好的术法了----任他刀枪加身,我自再生不息。最后倒下的,则一定是他。只是不知,你若把头割下来,还能再生否?”詹钰闻听此言,下意识看一眼手中的剑……宗芳急忙喝止,“你这和尚,又胡乱怂恿。万一不成,岂不害了性命?”止正也发现自己口误,瞪着牛睛捂着嘴,生怕又讲错什么。 詹钰笑道,“各位放心,我不会去试的。按那书中所言,即便千刀万剐,也可死而复生。我想我是中了大奖了!”忽然一个低沉的嗓音回应,“大奖之后,还有小奖。”众人顺声音望去,丹老提着一支黑黢黢的铁枪头走了过来,把它交给詹钰,“你炼体的时候,我把枪头取走,做了点修正。你握住它试试----”詹钰不明所以,依言握住枪头,稍微释放一丝神识进入,那枪头像是得了命令,从尾端的插孔处,倏然腾出一道丈许精芒,宛如实体一般。詹钰用双手握住这道精芒,没错!这的确是枪杆。有重量,也有韧性!他兴奋地退到开阔之处,将一路峨眉枪法使了个全套,满场兀兀生风,精芒四照,枪头的寒意将众人鸡皮疙瘩都撩拨起来。堪堪到了尾式,詹钰神识一收,精芒倏忽缩回插孔。依旧是一支黑黢黢的枪头在手,顺势放入怀中,毫不引人注意。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连翻了两个空翻,兴奋之色,竟与孩童无异。 其他三人见了,均是一般心思----无论如何,得寻机会求一本丹园道法,再要件傍身法器,补上今天的缺憾。丹老这条大腿,还真是粗啊!不抱白不抱,抱了真不白抱。 阿雅独自一人回到卧房,别人当她去休息,其实,她按耐不住少年心性,躲起来玩她的新玩具。她半躺在床上,双手挤住晶球,暗忖,“得给我的世界起个名字哦----叫什么好呢?金帐帅府?不成,像鞑子用的。嗯……符园?这太山寨丹园了。对了,我的一本道法【制符】一书中,开篇第一句话是,‘丹朱凭意走,妙法可藏天’。那就叫‘藏天’吧!这个世界,不就是藏在宇宙中的一片新天地吗!”那晶球似有感应,发出一阵震颤,伴随着低低的嗡鸣,似乎对这个名字十分受用。 阿雅打定主意,心随意动,随着绿光闪烁,人已经进入到“藏天”之中。 这次,她落脚于府邸外的旷野之中,风吹草低,现出大片牛羊。那些色彩斑斓的食草动物,悠闲地啃着草皮,全然不理会“主神”大人的降临。 阿雅信步来到羊群旁,爱抚着一只粉红色的绵羊。她想,这个颜色,如果织成一件毛衣,不知该有多漂亮?大概是公主才能穿的吧?激烈的犬吠打断了她的遐想,远远望去,一条大柴犬正追逐着一名少年,那少年哇哇大叫,狼狈不堪。凭着一点身法,暂时勉强不被追上。为了避开柴犬的攻击,他七转八折地变相奔行,不一会儿,竟向阿雅冲来。嘴里还呜哩哇啦地喊着,“别站那里,快跑啊!有疯狗!” 阿雅唤了一声,“笨笨----”那柴犬听了,立刻放过追逐目标,向她奔来。亲热地用舌头舔她的手,黏糊糊的口水甩也甩不掉。 那少年眼见这般,也放停了脚步,干脆躲到阿雅的身后,弓着身子,在她肩膀后面探头探脑地问,“哇,疯狗怎么会听你的?小心咬你的手!你也会变疯的!” 阿雅很不满意,“你才疯了。这是我家笨笨,平时咬人不用叫的!如果他叫着追你,多半是想跟你玩。它以前总被拴着,凶的很。现在自由了,性格变友善很多呢。” 少年目瞪口呆,“真的吗?原来我误解了……可惜我们山里不给养狗狗,缺乏相处经验。”阿雅扭身看他,奇道,“你们山是什么山?怎会有这么奇怪的规定?”那少年登时醒悟,直起腰杆笑着说,“忘了自我介绍。在下青城山龙门丹台碧洞宗内阁准天师罗恒年!敢问施主尊号?”这名头好长一串,阿雅却听出其中蹊跷,“什么叫准天师?我只知道天师,准什么意思?”少年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我只偷偷告诉你一个人,可不许和别人说哦----我这个准天师,是我们内阁高功许的,因为他们要派我去参加鹤鸣法会,身份太低会被人瞧不起,所以特封了一个准天师,对外就叫罗小天师,把准给省了。听着特有面子是不是?” 阿雅忍不住卟哧笑了出来,也故意板着粗嗓大咧咧地说,“哦!原来是罗小天师驾到。在下一本道丹园阿雅,有失远迎,还请恕罪!”这些天她跟着众人在大宋混久了,也学会一些半文半白的腔调。 那少年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无妨无妨。原来是阿雅道友,失敬失敬。”两人年纪相差不到三四岁,都是少年心性,交换了小秘密,立刻亲近起来。 第七十三章 奶奶你放心 阿雅想起一事,“你说的法会,是要在昆仑仙山召开的吗?”“对呀!原来你也知道。我都准备了两年多了,我师父金冠天师潘天寿,天天对我魔鬼特训。哎呦妈呀,累死我了。现在倒好,不知怎地,稀里糊涂来了大宋,终于不用操心什么法会了。嗯……只是可惜潘天师一片苦心寄托,我也无能为力,以后若能相见,再说吧。” 两人寻了一片柔软的草地并肩坐下,野花在膝边环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笨笨趴在身后忠心守护,连蝴蝶也不准靠近一步。 阿雅奇怪青城山为啥派个假天师参会,罗恒年解释说,“真天师也有五个要去的,他们都参加一些更重要的环节。我嘛,只负责去拿最佳仙风大奖。”这话说的轻松无比,好像探囊取物一般。阿雅当即指出,“你又吹牛,我可见过拿这个奖的人,比你厉害多了。至少不会被笨笨追着跑。”小罗一惊,“你认得我师傅老潘?”“什么老潘?是我家胡哥哥,一点都不老的。” 小罗似有所悟,“噢----我明白了,是上届的冠军,齐云山胡盛元胡天师,原来他是你的哥哥!”阿雅也不多解释,忽然用胳膊肘拐了小罗腰眼一下,“你说,如果我带你去参加法会,你听不听我的指挥?” 小罗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说,“你还不知道吗?我们现在是在大宋耶----回不去的啦。”阿雅打断他,“早不是大宋了。这里的一切,都属于独立空间。想回家嘛,说容易也容易,等我到了昆仑仙山,偷偷把你放出来就是了。” 小罗将信将疑,“你有这本事,那当然好。不过,我爸爸也还在这里困着,每天受蒙古大喇嘛的欺负。就是那个叫八思巴的,他自称受佛母委托,全权代管这里,给每个人都派了工作。我爸爸负责种田,现在还在那边麦地里收割呢----我呢,负责放羊,还好挺清闲的。” 阿雅也不含糊,大气地一挥手,“你和你爸爸,一起出去。不过别急,等我到了昆仑仙山再说。时候不早了,我得回丹园,咱们改日再见----”话音未落,绿光闪动,人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张口结舌的小罗,呆坐在草地上,和笨笨交互凝望,面面相觑。 丹园小楼,卧室床上。阿雅打定主意,将晶球悄悄放入制符工具的皮囊里。 两日后,出发的时刻终于到了,三路人马先后启动传送阵,各奔前程。 单表红袖这一路,依着止正的要求,直接传送到了江油药王谷。此刻已入深秋,满山层林尽染,谷中清泉淙淙流过,水下朽木折射阳光,伴着五色彩晕,景致十分动人。 白胡子何爷,仍在草庐里编织草鞋,彷佛时间在他这里保持静止一般。他察觉到谷中法力波动,起身伸了个懒腰,捶了捶肩膀。沉声问道,“何人大驾光临?”从林中传出一声回应,气息完足,还带着几分得意,“药王山上药王谷,一寸金丹一寸土。阿弥陀佛,贫僧复命来也----” 止正率领众人,大踏步行出。相逢合十一礼,“何真人,人我给您带回来了。”何休急步上前,拉着杜远的手,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你这伢子,跑哪里去了?还记得何爷吗?”杜远笑道,“当然了何爷,小时候喝您的辛夷草花茶,苦得忘不了。奶奶常念叨您的神通,我还不信呢。”何休真人哈哈哈大笑,“嗯,错不了!就是你这细伢!赶紧回趟家,你奶奶急得不行呢。”说完放开双手,对止正抱拳,“辛苦了。代我向行端法师致谢,我去看过他,已经出院了。说从此戒酒,你可别再勾引他拼酒了。”止正闻言十分惊喜,“一定一定。人我带到了,任务完成了。你这里有没有好酒?我自己取一瓶总该可以吧?” 何真人拿他没办法,念他有功,遂招呼众人随自己步行入谷,拐了三拐,来到一处精舍。进屋落座,小道童送上新沏的辛夷草花茶,又取来一只葫芦交给止正。止正摇了摇,又嗅了嗅,满意地眯起眼睛。 红袖和宗芳正式见过何真人,自称居士身份,协助止正寻人来的。何真人也不戳穿,只是客气地劝茶,说药王谷的辛夷草,天生奇效,对人的嗅觉大有裨益。寻常鼻炎也能治疗。每日常饮的话,可通七窍,嗅觉直追二郎神的哮天犬。众人尽皆哄笑,杜远不信,何真人忽闪了一下鼻翼,道,“你们中间,有人擅长制作豆腐。我说的对吗?”红袖大囧,抬臂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我离开豆腐坊这么久了,还有卤水味吗?”杜远也凑过来使劲嗅了一下,安慰道,“哪里有!都是好闻的香香,别听何爷的。” 何休知道自己猜对了,捻须微笑。止正干了杯中茶,往桌上一放,起身告辞,“何真人,我们走了,稍后还得去趟昆仑仙山。赶时间呐。”何休问,“是鹤鸣法会吗?我也收到了请柬。不过呢,我每次去参会,都只做小买卖,摆个茶摊赚些零花钱。”止正大喜,“如此最好,咱们昆仑再见。我们一定来支持你的赚钱事业。” 当下互相别过,在药王谷口打了个车,直奔绵阳而去。 一路坦途,奶奶终于见到杜远,哭的要死要活的。直到又见了红袖和宗芳,才止住眼泪,拉着两位姑娘的手问长问短,听说还没嫁人,脸上乐开了花,拼命推销自己的孙子。杜远以前总觉得奶奶太唠叨,这次不觉得。他在旁边帮腔,说奶奶说的都对!自己绝对是钻石单身狗,国民好老公!谁要不来抢,简直瞎了眼!宗芳含笑不语,倒是把红袖乐的不行,肚子都抽筋了。直到答应了和杜远“长久相处”,老太太才恋恋不舍放开她俩的手。 在家吃了午饭,杜远和奶奶说,最近跳槽去了大公司,老板对他很好,又加薪又升职,唯一缺点就是出差多。奶奶这回放了心,她看孙子失踪归来,不但没瘦,还更加健壮英俊了。想必是跟对了老板,于是鼓励他,好男儿志在四方,勤出差算什么!想当年你爸妈……哦对了,以后有出息了,别忘了把你爸妈给寻回来。他是为国家做事的,国家说他没牺牲,只是失踪了,那就错不了,总有寻回的那一天!杜远连忙点头答应了。 止正在一旁欲言又止,他晓得绵阳九院杜轩辕博士夫妇,极有可能穿越到了前唐。但此事前景渺茫,也无坐实证据,还是不提为妙。 到了下午,杜远告别了奶奶,留下大批水果蔬菜,把冰箱装满,又留了几千块钱做零花。老太太把止正当成了公司高层,一个劲说要多照顾孙子。止正也把自己当成老干部,满口答应,请老太太放心,回头就提拔杜远做主管。把老太太乐的,偷偷塞给止正一个大橘子,旁人都没有。 众人来到火车站,宗芳与大家告辞,说既然使命完成,须得先回帝都汇报。不过呢,这鹤鸣法会肯定也在七四九的关注范畴,说不准很快又能再见面。她说完这些,拿眼角扫了一下止正的反应,大和尚似乎心无旁骛,只是点头称好,还表示会向边锋同志重点举荐特勤“墓碑”。宗芳有些失落,也未展露,从容挥手而去。纤秀的背影,宛如一支青莲,消失在人海中。止正这才抬起眼皮,向她消失的方向瞥了一眼。 从绵阳到西宁,有两趟直达的k字头列车。止正交游甚广,给铁路系统的老战友拨了个电话,立刻拿到三张软卧。大家舒舒服服上了车,一路唠着闲话,借着何真人那葫芦美酒,很快熬过了二十多个小时,来到了西宁。他们没有选择集体瞬移,一是时间尚早,二是巴蜀乃是道门重镇,尽量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同样为了保密行藏,红袖在车站附近的正规公司,租了一辆车,一次性付了半个月的租金,自驾前往乐都马营。这车性能十分一般,被以往租客野蛮驾驶,外观也留下了不少疤痕。不由得让红袖想起了那辆在土伦港码头“顺”走的敞篷老爷车。嗯,下次回丹园,一定把它重新利用起来! 这一路,先走高速,然后转国道,又转入乡道。沿途风光与巴蜀相比,早已秋意无存,充满了肃杀之气。此地千山万壑,一道道沟梁将高原切分。说到高原,此处正是黄土高原向青藏高原过渡地带,气候寒凉,植被也相对略显贫瘠,鲜有高大的林木出现。 不时地,有同路的车从后面超过,止正用神识一一扫过,提醒大家,“嗯,这辆是修真者开的,上一辆也是。看来我们没走错。” 终于,前面已经没有了路,一座极其宽阔的停车场出现在眼前。上面拉着巨幅青色条幅,上书一行大字----“昆仑迎客仙山笑,丹鹤常鸣万物生”! 第七十四章 洗尘 停车场里竟然已经半满状态,大大小小的车辆整齐排列,以低调的商务车为主,也不乏各种昂贵的豪车夹杂其中。 一名黄衫迎宾女道士走了过来,看模样不过十**岁,面容娇好,身段婀娜。颇有礼貌地询问摇下车窗的红袖,“请问诸位,有请柬吗?”红袖一时语塞。后座的止正大咧咧从车窗探出自己的手机,“有,有的!”那女道士用自己的手机扫了一下止正屏幕上的二维码,叮的一声脆响,女道士满面堆笑,“原来是行端大师驾到!本门蓬筚生辉。”止正哈哈一乐,“我师傅有恙在身,特派我止正代为观礼。怎么样?高光不够是吗?蓬筚还生辉不?” 那女道士见他说的风趣,不似一般出家人那般古板,嫣然回应,“抱歉,原来是止正法师。难怪如此年轻英俊。无论谁来,我们都热烈欢迎,这两位是……”止正上次被称为年轻英俊,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乃心情大好,“这两位都是相熟居士,在我师傅座下负责整理文献的。这次来昆仑,为了更好地宣传盛会,宣传混元派。你知道,我修为尚可,写文章可远不如他们。” 黄衫女道士立马再无二话,将红袖的车引入停车场放好。发给每人一支金灿灿的胸针,别在前襟上。用对讲机呼叫控制台,不多时,来了一辆电瓶观光车,将三人载上,沿着一条隐秘的青石路,向山谷深处行去。杜远低头看了看胸前的胸针,呈方形,龟蛇同舞的浮雕图案。扯起来用牙咬了一下,留下明显的压痕。“哇噻,还是千足金的呢。好大的手笔!不知要来多少客人,这笔支出也够土豪的啦!” 这青石路十分平整,两侧与谷外不同,越走越郁郁葱葱,林木遮天蔽日,彷佛一下子到了亚热带山谷。隐隐的还有潮湿之气袭来。红袖指了指头顶,杜远看到天空被两侧探出的崖壁夹住,变得异常狭窄,只留一线透光,这情景延续了大概足足五公里路程,方始豁然开朗。这个开朗,可不是一般的开朗! 眼前地势下沉,呈现一片翠林幽谷,方圆足有百里。其间林木茂密,无数不属于本地的珍奇树种遍布每个角落,而且看上去都有数十年以上的树龄。林木之间,氤氲缭绕,之字形仙气缓缓流转,偶有丹顶鹤振翅飞出,又有大群白鹭掠过。一座座亭台楼阁,在绿叶之中展露出飞檐冲角,倍添神秘的人文气息。最远处的山崖,在雾气中隐约伫立,足有万仞,高不见顶,一道飞瀑垂直落下,激水伴着猿啼,悠然相望。 杜远忍不住张大了嘴巴----这特么不是仙境,还能是什么?其他两人均为一般模样。驾驶电瓶车的杂役显然见多不怪,自豪地说,“我们混元胜境,是混元宫所在之地,自然不会马虎。你们所看到的景致,都是派内天师们苦心营造的成果。”止正有些狐疑,“不对阿,我在卫星图上研究过,这一带并无如此洞天福地。怎会恁地凭空出现?”那杂役笑着说,“混元胜境有仙蓬笼罩着,卫星只能拍到仙蓬外的反射光,自然不晓得内里奥妙。”止正四下张望这方圆百里,天!这得多大一个“仙蓬”?需要多少法力来支撑这样一个能量罩?更何况日夜不息,经年累月地罩着?实在难以想象! 电瓶车再往里走,无数鸟语花香阵阵袭来。不一时,来到一处馆驿,上书“来仪”两个大字,却是宾馆所在。三人一人一个单间,低调奢华有内涵,早已准备停当。大家十分满意。 这三人中,只有止正是参加过二十年前的鹤鸣法会的,他不禁慨叹道,“这混元派,好大的手笔。昆仑仙山,名不虚传。相较之下,崂山也只能算个渣了。” 说话间,又有一位知客道人来访,一样的黄衫女子,一样的身段婀娜,若果不是长相不同,简直会认错了人。这女道人含笑嘱托,“各位贵宾,稍晚在飞瀑下面,有个露天晚宴,已经到达的宾客均可参加。大家不要错过哦----后天早上九点,才是鹤鸣法会开幕式。明天自由活动,你们可以随意走走,有什么需要,直接找本地黄衫道人咨询即可。” 这安排不错。大家洗漱一番,各自准备停当。由止正带队,引着杜远和红袖,前往高崖飞瀑。其时正值黄昏,日月同辉,所谓仙蓬,并未遮挡天光进入,谷中被金色余晖浸染,又是一番动人景色。归巢的白鹭在低空扑扇着翅膀,毫不惧怕人类,场面极其和谐。 瀑布下面是一座深潭,潭水不知从地下又流往何处,没有在地面形成溪流。围着潭边,摆满了圆桌,已经有两百多号人提前坐在了这里。一边喝着茶,一边互相聊着天,大多在感叹洞天福地之造化神奇。看衣着,听口音,天南地北,无奇不有。 三人选了一张没人的桌子坐下,开始旁观四周。红袖捅了捅杜远,示意他看向左边,隔着五张桌面,胡盛元、拉巴迪、詹钰和尹志平四位,正和一些陌生人高谈阔论,聊的十分热乎。胡哥抽空还朝这边挤了挤眼,表示看到了。杜远再瞧别处,却没要找到文从心那一路人马,可能是路上耽搁了? 忽然四名黑袍修士阔步走来,为首一人白白净净三七分发型,戴着金丝框眼镜,对止正鞠躬道,“请问大师,此间可有空位?我等同席可否妥当?”见他言语客气,止正也起身欢迎,“当然妥当,我们人少,你们来了也热闹些。这一桌坐上十个八个也没问题。”双方落座,那人自我介绍,“在下天主会外联牧师郭艾伦,这三人均是会中执事。看大师佛门样貌,想必和我们一样,是受邀观礼来的吧?”“正是。贫僧法号止正,这两位都是居士。原来是郭牧师,久仰了。天主会在天朝一心向善,做了不少好事,贫僧也是十分敬仰的。”相互敬了茶,逐渐热络起来。 月上三杆,钟声悠扬响起,三十名杂役开始流水上菜,而且居然有酒,饮者随意自取。这让止正十分欢畅,这一席,只有他一人自斟自饮。其他人只管低头夹菜。 忽然丝竹之声奏起,在射灯的照耀下,深潭之中,缓缓升上一座石台,呈圆形,上面用彩石拼出莲花图案。一女子从瀑布后方飘然飞出,全身轻纱曼妙飞扬,竟然滴水不沾。这一手,顿时激起全场喝彩。 飞瀑与深潭撞击,无数细密的水雾升腾在空中,而这名女子,随丝竹起舞,纱裙与长袖始终保持飞扬状态,显然是动用了道法秘术。抛去这些不提,仅就舞蹈而言,也是美不胜收。在场的宾客男性居多,以道门大能为主,平日眼界不低,此时见了这般表演,也忍不住频频颔首。心下均想,这混元派,还挺开放的哦!如果我在门中提议养上个把舞姬,还不被唾沫星子淹死?恐怕立时就会被门内对手利用,成为倾轧口实。唉,还是这些边远道门好啊!天高皇帝远,日子更滋润。 舞蹈持续了一刻钟左右,丝竹之音一变,数把长笙加入,将乐章推向**。那女子长袖合围,聚合一团水雾,娇叱一声,瞬间结成一朵碗大的冰花,这冰花兀自漂浮在空中,游移不定。 女子停止舞动,开口讲话,声若黄鹂,“这冰花,内藏百年雪莲一朵,会自行认主,有缘者得之。是混元真君送与诸位的小小礼物,祝大家晚宴愉快。”嚯,吃饭还有抽奖!宾客们躁动起来,纷纷窃窃私语。 那冰花脱离了石台,越过深潭,在桌子周围缓慢飞行,偶尔飞到一人面前,待那人去抓,又灵活躲过,继续飞行。扑空的人尴尬自嘲,旁人也跟着哄笑,气氛热烈得不得了。 接连飞过十几桌,来到红袖面前,那冰花彷佛看对了眼,漂浮在空中迟疑不走。红袖笑道,“莫非我就是那有缘人?”待要伸手接住----忽然旁边窜出一道白光,将冰花击碎。一朵洁白的雪莲飘然落下,躺在了桌面上。 众人顺势望去,只见邻座一位道人站起身来,袍子上黑白相间,绣着八卦图案。大咧咧地说,“选什么选!就是我的了。”举步过来,伸手就抓! 这只手却被另一只手挡住,与红袖同席的郭牧师站了起来,“这位兄台,大家看得清楚,主人也说得明白,雪莲自行认主,有缘者得。人家已经认定了这位女居士,你非要强取,恐怕不妥吧?”其他桌的宾客,也随声附和,均有鄙夷之色。 那道人毫不在意,横着眼睛道,“我们道门盛会,有礼物自然先可着道门中人,哪有什么佛门居士的份?还有你这位牧师,好好的不去念耶稣,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这话也有它的偏理所在,一些道门中人被煽动起来,又为他喝彩助威,多半都是不嫌事大的。 郭牧师毫不退缩,“我们同为宾客,受地主邀请至此,何来内外之别?你这话,实属偏颇狭隘,难以服众。” 红袖在一旁按住蠢蠢欲动的杜远,也怕这位仗义的牧师吃亏,想低调处理。“没关系,我不要了,谁喜欢谁拿去好了。” 那道人嘿嘿一笑,“听到了没?人家送给我了,你还不撤手?”没想到那温文尔雅的郭牧师也是个犟人,他一把拾起桌面的雪莲,冷笑道,“谁说给你了。人家明明说的是,谁喜欢谁拿去。现在落在我们的桌上,又被我拿在手中。你还有什么理由说是你的?” 那道人闻言眼角瞪裂,浑身一哆嗦,无边杀气瞬时涌现。场面陷入剑拔弩张! 第七十五章 你是唯一的神话 黑白道袍的强横道人,性情十分暴戾,做事遇到阻碍,不由分说释放出滔天杀气。这股气息透着阴寒,向八方侵扰,周围邻桌有人不免惊喝起来。这道人仍不管不顾,掐出一个手决,也未见念动任何符语,上方天空九丈处,凝出一朵乌云来。云团不大,七尺见方,可谓袖珍至极。其中蕴藏的能量却不可小觑!但见蓝色电弧在云层中不停翻滚,隐隐有雷声滚动。 杜远大吃一惊,这景象似曾相识,他努力回想----是啦,这不就是台东龟山岛上那位正一张天师的天劫雷法吗?除了规模小一些,其他无不相似。不过,人家是实在不行才放的大招,这厮也真够狠,一起手就要生死相搏。 那白白净净的郭牧师,见了这架势,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骑虎难下,只得摘下金丝框眼镜,放在桌上,又从胸前摸出一只金色十字架,闭目祷告起来。看那样子,像是有些气馁,在祈求天主的护佑。 那道人冷哼道,“现在祈祷,已经晚了。还是留几句临终遗言更实际些!”话音未落,指诀变换,乌云中一束电光当头劈下,正中牧师! 郭牧师彷佛充耳不闻,依旧站立祈祷,雷电将将触及其身,修士袍上白光大盛,与电光交织碰撞,嘎拉拉一阵刺耳交鸣,恍若一千张麻将牌洒落水泥地面。双方术法一触即收,牧师毫发无损,只是手中一抖,将十字架迅速抛落,那桌面顿时冒起青烟,十字架化为一汪滚烫的金水融穿寸许厚的花梨木,直接流到了了地面上。 在远处众人看来,这二人第一回合旗鼓相当,战了个平手。杜远有大喵与张问初斗法的观战经验,明白他这是利用法器存蓄了电力,只不过电满而盈,又反噬了法器。两相比较起来,道士只是消耗了法力,牧师则失去一件法器,显然吃了闷亏。 人家初次见面,如此仗义相助,我杜远堂堂一本道传人,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了?他不顾红袖拦阻,起身面对那无礼道人,就要发作。 从那道人起身的圆桌之畔,忽然发出一个平淡的声音,“问常,差不多可以了。百年雪莲而已。你又不好女色,要这妇科良药有什么用?”同席的一桌人闻听此言,均发出了嘿嘿轻笑。 那道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是心气难平,又不敢违背劝诫,只好悻悻地转身,回席坐下,举杯干了杯中酒。 郭牧师也慢慢坐下,旁边的三位天主会执事,刚才尽皆如临大敌,止正注意到,他们的手都隐藏在袍袖之中,不知掐着什么法器。现在事件平息,才逐渐放松下来。 红袖端起茶杯,向郭牧师致意,“在下裴红袖,感谢郭兄仗义出手,以茶代酒,先干为敬。”说完一饮而尽。那郭牧师摸出眼镜戴好,也干了一杯茶,回道,“俗世最匮乏的,无外乎秩序,所以才会充满战争与灾难。这里号称世外桃源,近乎仙界的存在,未曾想一帮出世之人,却更加混乱无序,如此下去,这世界真的是没救了。”说完一翻手,欲将雪莲送还。红袖没想到他说出这样一番道理,对天主会生出几分好感。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雪莲。她知道,此刻收下比拒绝更暖人心----收下代表着领了这个人情,早晚是要还的。拒绝的话,意思无外是说,你惹的事,你自己料理,与我无关。 其余三位修士见红袖知情达趣,也顿生好感,相继举杯,以茶代酒敬了起来。这一桌人,经此变故,关系无形中拉近了几分。 抽奖环节完毕,舞台落下深潭,射灯熄灭的同时,千盏精巧的红灯笼亮起,将整个谷底映得分外喜庆。不知谁在击打扬琴,跳跃的音符十分悦耳,将宴席间的戾气一扫而空。两百多人复又推杯换盏,彷佛无事一般。 酒过十巡,宾客心满意足,陆续离席休息。四名修士也起身告辞,止正嘱咐郭牧师多加小心,谨防恶徒算计。郭牧师言谢过后,带人自行离开。止正在前,杜远在后,将红袖夹在当中,向“来仪”宾舍行去。 走不多远,忽然有人轻唤杜远名字。三人回身相望,但见一名青年道士,葛袍麻衫,带着天然呆萌的圆脸,无声向他们飘来。杜远见了,惊喜大叫,“大喵!你怎么也在这儿?”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宜兰三清宫观主----淳于帆天师。 两人执手相见,说不尽的欢喜。杜远忙对红袖介绍,“这是大喵……”红袖掩嘴笑道,“我们认识的,你忘了我和阿雅去台湾接你?”杜远一拍脑门,“唉,我这记性!止正大师,这位是来自宝岛的正一天师淳于帆,系出茅山,统领宜兰三清宫。也是我的义兄!”大喵连忙打断,“我那小小三清宫,和人家混元宫相比,不提也罢。止正大师好!红袖姑娘好!”止正与红袖纷纷还礼。 杜远耐不住问,“怎么,你也接到了邀请?刚才我遇到一桌牛鼻子,看道法像是龙虎山的人,你要小心啊----”大喵呵呵一乐,压低声音,“在这里别说牛鼻子,人家漫山遍野都是牛鼻子,聚在一起就是为了开牛鼻子大会。你这么讲几个意思?想作死不成?”杜远自知失言,把义兄也连带骂了,乃嘿嘿哂笑,“好,我改。不过呢,我建议你搬来和我们一起住,互相有个照应。” 大喵知晓这位义弟的好心,怕他人单势孤,遭人欺侮。心下十分温暖,“别担心,我的确孤身从宜兰出发,不过呢,到了大陆,立刻汇合了茅山的师兄弟,组团来的。安全没有大问题。倒是你们,如果不嫌弃,可以搬来和我同住,说话也方便些。诺,茅山人马都住在西区的‘上德阁’,包场了。” 杜远顺着他手指望去,谷底西侧,一处高阁灯火辉煌,人影憧憧,活力十足的样子。“不会吧,来了这么多人?你们是想出个大风头不成?”大喵摇了摇头,将杜远拉到路边暗处,密语道,“近年来,全真青城对正一茅山打压十分厉害,双方教门之争远大于龙虎山与茅山的宗门之争。只要茅山系的一落单,准保被人伏击。这次我们组了个大团,共三十多人,其中天师就有十二名之多,先做到自保互保,有机会的话,也想反将一军,给青城一次重拳回击。”杜远深知此事关系重大,急忙示意收声,用力握了握大喵的手,“我也看青城的不顺眼,还有龙虎山的,动起手来,算我一个!”两人相视一笑,兄弟情谊尽在不言中。 红袖担心节外生枝,凑近一步对大喵说,“淳于天师,我们此次作为止正大师的护法而来,不便打扰。我们住的也不算远,就不用搬到一起了,有事打个招呼,转瞬即到。”止正也凑了过来,举着手机说,“对,建个群不就得了!手机不是法器是神器。”说完点亮屏幕却又呆住了,“日毬!毛信号都没有?在谷外停车场还好好的满格呢。”大喵笑曰,“我早发现了。只要进入这所谓的‘仙蓬’内,手机信号是不通的。大概是不想暴露太多吧!否则的话,后天开始斗起法来,哪个二货一发朋友圈,不惊世骇俗才怪。天大的秘密也保不住了。” 四人又寒暄几句,暂时别过。 回到“来仪”宾舍,各自回房歇息。杜远洗了个澡,刷了个牙,饱暖思红袖,寻个借口敲开了姑娘的房门。 “领队大人,我觉得,有必要向你汇报一下我的思想进程。”他说的郑重,红袖也是一愣,忙招呼他坐下慢聊。杜远看了一眼椅子,坐到了香闺的床上。依旧严肃地说,“自打我入丹园,人生突然开启一扇窗。无数智慧思想涌入心房,像阳光一样,把我点亮。”红袖听到这里,不禁拍手叫好,“你今天怎么了,充满诗人气质。讲话还带押韵的----”杜远眼含忧伤,“当一首歌在我心中流淌,怎能不像诗人一样?太阳是你,你就是太阳。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砰!”一只鸭绒枕头重重拍在他的脑门上---- 红袖连连出手,劈头盖脸一通削,“你以为我不知道s??h??e是不是?搞点原创你会死呀?”杜远连忙出手抵挡,慌乱之中,一把拉歪了红袖的身子,将自己扑倒在软软的床上。房间内灯光昏暗,软玉温香在怀,两个相差三百多岁的年轻人拥在一起,身体同时僵住,仿佛不能呼吸。 杜远拿嘴去寻香唇,被红袖扭头躲开。顿时热血上涌,猛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又把嘴拱了上去,这次红袖没躲,只是闭上了眼睛。两枚久旱的泉眼缠绵咬合,生出无数甘露。里面有水,也有火,这双重冲击,令他们暂时失去了理智…… 窗外树影婆娑,窗内暗香浮动。纱笼随风有节奏地轻摆,含混的呜咽传递着幸福的惶恐。 不知过了多久,风平浪静,两人相拥而卧。红袖的手指在杜远背上轻轻划过。忽然,红袖腰腹一紧,她惊恐地睁大美眸,颤声道,“怎么,还没够?唔……” 第七十六章 自由买卖 清晨,一只白鹭落在窗纱前,安详地梳理着白羽。红袖大梦初醒,抑制不住浑身慵懒。睁开眼睛,赫然是杜远俏皮的双眸。“讨厌!昨晚就应该让你去你义兄那里睡。” 杜远带着万分满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和大喵,是纯洁的革命友谊----”红袖轮起粉拳锤了他一下,“我们就不纯洁了吗?”“纯!纯!兄弟再怎么也比不上老婆亲啊。”这话还没说完,红袖**一伸,他已经腾空飞起,以大字形姿态落在了地毯上。 “哎呦,可别----万一孩子出生了,爹摔瘸了怎么办?谁抱他出去玩耍?”这小子躺在地上嘴还不老实。 红袖有心啐他一口,又被他所描述的景象所迷醉,开始畅想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遂趴在床上,撑着下巴微笑起来。杜远见她当了真,坐起身自语道,“没那么快吧?怎么也得多来几晚……”枕头又飞了过来,“美得你!” 窗外白鹭目睹此情此景,有些羞赧,又不想飞离,只好别过头去独自思春。旭日东升,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 止正在用早餐时,就看出杜远和红袖于昨日有些不同,少了一丝客气,多了几分娇嗔。他是过来人,于是把嘴一抹,推开空盘,“两位,我去拜会一下其他来观礼的佛门大能。你们自便吧。今天有小商品交易会,可以去看看,多注意安全。”说完抬腿就走,留给二人亲密空间。 晨雾缭绕的混元仙谷内,鹤鸣法会尚未开始,摊贩们已经行动起来。各大门中,均储备了不少商务人才。他们在这里的任务,就是靠法器、法宝、炼器材料来吸引顾客,赚钱还是其次,展示实力更重要。谁家的东西好,口碑传出去,信徒数量会激增。资源是修真界第一生产力,谁不想投奔豪门呢? 在东北角一处山坡,分上中下三重石板路,全都列满了整齐的摊位。硬件是混元派组委会提供的,货品由各门自己打理。每个摊位凉棚后方,都有巨型榕树遮罩,就算到了正午,也一样凉爽怡人。且不论何种仙法能将榕树种在这等地界,无论买家还是卖家,都对混元派赞不绝口。千言万语汇成八个字,细节到位,服务贴心。 红袖挽着杜远的胳膊,一路慢慢行来,时而欢快地扑去看看这个,时而娇笑着指指那个。从旁人眼里看去,十足一对小情侣的模样。这亲热劲儿,大家并不在意,修真界不乏散修伉俪,双双飞升的也有数对,放舟江湖的更是灿若繁星。只有一些青壮小道人受不了,看一眼流出鼻血的有,看两眼直接还俗的还没有。 两人行了半晌,阅摊无数。红袖忽然跳起脚来,“看,多漂亮的披风!”杜远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在一处凉棚中,挂着一件彩羽披风,尺寸不长,只四尺有余,比披肩宽不了多少。但是工艺十分精湛,从上到下,由千根彩色羽毛串联而成,羽色七彩斑斓,随意组合,充满了野趣。与周围翠林幽谷交相辉映,和谐如斯。 杜远毫不犹豫走到摊前,问老板,“你好,这件怎么卖?”那老板并不算老,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棕色肌肤,黑色眼线,一抹红唇十分艳丽。看得出,当年也是一枚江湖小辣椒的角色。她打量了一眼杜远,这青年挺拔英俊,十分合她胃口,遂调笑道,“金条十根,帅锅八折。”听她这么说,红袖急忙上前紧紧挽住这名“帅锅”,悍然宣示主权。 老板不以为忤,反倒笑得更加开心,“呦,原来是有主的帅锅,只能享受九折了。”杜远有些傻眼,他不在意调笑,他在意金条。这都什么规矩,满场都是土豪吗?砍价都是论根的?这实在出脱了他的消费习惯,或者说,也超出了他的消费能力。 红袖似乎没觉得价格有何不妥,熟练地咨询,“有何助益?”那老板含笑点了点头,将披风取下,双臂一挥,罩在了自己肩上,片片彩羽在空中飘过的瞬间,似有星辉闪动。 红袖叹息道,“好看是好看,可惜没什么用……”那老板又神秘地笑了,将披肩脱下,反手给红袖披上,仰天指了指榕树树冠。红袖抓着披肩两角,抬头望去,有两只白鹭正躲在树冠中栖息,互相鸣叫着,似乎在聊家常。 静静地站了一会,红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用双手手把自己嘴巴紧紧捂住,彷佛害怕自己叫出声来。杜远不明所以,还当她突发癔症,急切地问,“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红袖放开嘴巴,又紧紧抓住杜远的胳膊,十指用力很大,都掐到了杜远的肉里。小声说,“我听到他们的对话了!她说,我俩今早抱在一起睡,她也要。他回答,别跟没长羽毛的人学那些没用的!” 这都什么和什么呀?杜远更加糊涂,紧张地环伺左右,“怎么,有人偷窥我俩么?”红袖似笑非笑,伸出一根食指,向上指了指,“往哪看。我说的是他们!” 两只白鹭似乎受到惊扰,从树冠中扑楞着翅膀飞离,消失在远处的晨雾中。 杜远吃了一惊,缩头缩脑地问,“你连鸟语都听懂了?我怎么不行?丹老给的语言包不一样吗?”红袖顾不上理他,也不脱那件彩羽披风,直接就问老板,“可以刷卡吗?折合天朝币支付。” 那浓妆中年女子点头表示可以,眼神中带着一付“瞧,脱不下来了吧!”的得意神色。她熟练地敲打一台计算器,口中念念有词,“本日金价二三六,一根金条五百克,十根一百一十八万,九折一百零六万两千,抹掉两千算你一百零六万吧。” 红袖那只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将银行卡当扇子扇了扇,“哎呦,好像不太够……您再优惠点吧。我这里只有不到一百万余额。” 那女子摇了摇头,“已经够便宜的了。还比不上一辆好车的价,你想啊,我要是拿到俗世公开拍卖,土豪们还不抢疯了?”红袖还想分辩说,你不会的,惊世骇俗是之为大忌,突然被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我要了,拿这个和你换。” 是谁来截胡?两人齐齐回身望去,惊喜叫道,“阿雅?你终于到了!”说话那人瘦瘦小小,一头蓬松乱发,可不正是阿雅。 阿雅冲他俩顽皮一笑。手里没停,将一块玉佩递给了老板。那女子接过去,左看右看,“唔,安息金丝玉,宋代工艺,还有御赐铭文?这个可以,披风是你的了。”她心中喜悦流露在脸上,显然是价值超出预置的价格。 杜远目瞪口呆,红袖恋恋不舍,正欲脱掉披风交给阿雅,却被阿雅一把按住,“姐姐,这是送给你的,账记在杜哥哥身上。”这孩子,真会说话! 众人欢天喜地,离开凉棚,走到无人处,杜远低头问阿雅,“文姐姐和张哥哥呢?还有啊,你的宝贝从哪儿来的?不会是金帐帅府里拿的吧?”阿雅重重一点头,“哥哥真聪明,我的都是你的。我们今早刚到,我自己溜出来玩。从心姐姐和张辽哥哥去找什么金冠天师了,说是青城的人,就住在那边----”手指方向,是谷中另一栋独立馆驿,所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听到“青城”二字,杜远心中一紧,连忙抬头看向红袖。红袖也不明白,搂住阿雅的肩膀问,“他们为什么去找青城的人?” “丹老送给我的晶球世界,被我命名为‘藏天’。我在里面认识了一位好朋友,叫小罗。他是青城什么宗什么阁的成员,准天师。”说到这里,阿雅轻笑了一声。“就是假天师的意思。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力气还没我大。说是要代表青城来法会参加比赛的,已经培训了好几年。我看他困在‘藏天’里可怜巴巴,就把他带了出来,顺便捎上了他的爸爸老罗。到了这里才放的,才刚刚不久。从心姐姐说老罗是坏人,张辽哥哥要打架,那老罗忽然跪下磕头,说他以前跟错了人,做错了事,只求放过他的儿子。我们看他可怜,就不打了,让他们走。老罗说回青城也不安全,还有一位敬天师会找他们爷俩麻烦。想直接去找小罗的师傅金冠天师,于是就去了那边。从心姐姐和张辽哥哥跟着去的,说如果他们父子遇到危险,会把小罗救回来,因为是他我的好朋友。”说到这里,阿雅一脸甜蜜。 红袖抓住一个关键,“丹老不是说不许你把晶球带出丹园吗?好像有崩塌的危险。”阿雅一伸舌头,“我会小心的啦。”两人拿她当亲妹妹一样,也没什么办法,只好由着她。 杜远灵机一动,“你那‘藏天’里,宝贝一屋子。多拿些出来,咱们换些法宝玩好不好?”红袖还想制止,阿雅早跳了起来,“好呀!好呀!我也要!” 第七十七章 暗流 阿雅躲在一棵榕树后,缩身闪进了“藏天”界。没多久,又提着一只牛皮袋闪了出来。打开口子给她的杜哥哥张了一眼,杜哥哥脸上映着珠光宝气,神色很是满意。 红袖被他二人带的,也起了顽皮心性。杜远一手一个姑娘,挽着向前逛去。上个月他还单身狗一条,如今左拥右抱地,走上了狗生巅峰。 逛完了下层交易区,他们拐到中层,这里的商品有所不同,大多以攻击性为主。价格也比下层贵了不少。阿雅被不远处一片晶亮所吸引,挤了过去,原来是一个黑袍修士拿着一只亮晶晶的白手套在起劲吆喝,“哎嗨----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八星八箭有米有!丘比特切工有米有!天皇巨星迈扣专享有米有!戴上这只手套,让你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站在金字塔顶端!不懂的最好不要买,懂行的你赶快买。和谐社会,我们绝不勉强。讲真,做工奢华到不行!还防水有米有!你别不信,你看我口水狂喷半个小时,它有一滴渗进去米有?完全米有系不系!”这位有些口音,口才却是极好。四周围了半圈人,都是来听他喷口水的,一个问价的也“米”有。 趁他喘息的功夫,人群中有人起哄,“你这手套怎么就一只呀?不成套有什么用?还是水钻的吧?戴出去也太丢人了----” “欸,这你就外行了。天皇巨星范你懂不懂?戴两只那系修理下水道的!水钻什么话?你来拧一把,拧出水来我把头给你有米有?” 众人哄笑起来,把这里当成了街头相声来欣赏。又有人高声问,“这东西附魔了吗?有什么属性?”黑袍修士一脸不屑,“附魔都系小看它,夺命手套信不信?”那人躲在人群中才笑道,“我信!迈扣不就被夺命了吗。”这天皇巨星迈扣的名气太大,连修真界也无人不知。大家听到这话,晓得梗在哪里,又是一阵哄笑。 和其他人的调侃揶揄不同,阿雅不知怎地,对这只手套情有独钟。她转头望了望杜远的脸庞,“杜哥哥,我想要这个,闪闪的好好看。”杜远深切感受到她把自己当成代理家长的心态,心里暖暖的,大手一挥,“可以。买!” 阿雅几乎高兴得跳了起来,从牛皮袋里翻找了半天,取出一只犀角杯,举着对那修士喊,“我要了,拿这个换。”那修士又惊又喜,终于有人肯出价了,也不枉自己吆喝一上午。 他接过犀角杯,冲光瞄了瞄,“还好,还好!雕工有宋代的味道,材质是亚洲犀角,现在都绝种了。可是不太够啊,小朋友。还有米有其他好东西再添一些?”阿雅闻言,也不计较,低头又去袋中翻找。 忽然一人从凉棚布帘后面走出,拦阻道,“可以了,就这个够了。”说着一把抓过手套,递给了阿雅。又对杜远和红袖微微颔首施礼,“两位居士早,止正大师呢?昨夜睡的可好?” 红袖和杜远登时认出,此人正是天主会的郭艾伦牧师,昨日仗义出手,今朝又慷慨折价,着实可以做真朋友。杜远上前一步,和郭牧师握了握手,“多谢郭兄,我这妹子今天刚到,就承了你一个情。” 那郭牧师将三人引到凉棚后,分别坐在竹椅上,悄声说,“前面吆喝的那位侯执事,是我从电视销售圈招来的。巧舌如簧,最擅推销。他说不够,不一定不够,你们莫要着了他的道。”见大家露出表示理解的微笑,他也友善地笑了笑,又道,“不过呢,这只手套确实有些怪异之处,是从澳洲天主会转来的东西,据说由一位慈善家收藏,又捐给了天主会。到底是不是真品,迈扣有没有用过,我都无法确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上面镶嵌的都是真钻,你们看----” 他示意阿雅将手套摊开在膝盖上,指给大家鉴别,“这些钻石,大小和形状都有所差别,颜色也有不同,有蓝钻、粉钻和白钻。我们鉴定过了,都是天然钻石,单体克拉小了些,胜在数量众多。所以呢,你们也不会太亏,收藏界的真言是:喜欢就值,真爱无价。万一真是迈扣用过的那只呢?你们就发达了。有些粉丝,倾家荡产也会争抢的。” 红袖笑道,“郭牧师,我觉得你的推销技巧更好些,比侯执事可信多了。”郭艾伦一拍自己嘴唇,“哈,我又多嘴。最后再叮嘱你们一句,我所说的怪异之处,与真伪无关,而是这手套有附灵的现象发生,曾有修士亲眼目睹。有些主教建议举行驱魔仪式,也有些主教不同意,这才列入了转卖名单。”他见杜远嘟唇欲言,忙摆手,“别问我,我也是听说,未曾见过。” 红袖感到背部有些寒意升起,转头看向阿雅,这孩子却毫不在意,反而觉得有趣得紧,将手套戴在自己右手上,掌心上下翻动,欣赏着钻石的烁烁星光。 杜远对此兴趣不大,岔开话题,“郭兄,我有一事不明。据我所知,天主会中牧师多如牛毛,级别和一般小道门分支观主差不多,为什么你可以代表天主会来观礼?还能硬抗道门天师级别的惊天一击?难道天主会的术法,比道门高出许多吗?” 郭艾伦起身正色道,“不敢不敢。没有强大的门,只有强大的人。天主会与道门,都有千年积淀,术法难分高下。我昨晚接下龙虎山天雷,全靠的是圣光十字架。如果肉身相搏,我早就进医院了。我的牧师身份,有利于进行敏感外联工作。一旦出了差错,上面可以发表官方声明,说我身份低微,不能代表整个天朝天主会,如此而已。” 谈到教门、宗门政治,杜远有些头疼。那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也没多大兴趣。于是也起身道,“我明白了,低调保平安,闷声发大财。郭兄,我们先告辞了,你继续忙你的业务。” 离开天主会的摊位,红袖向上望了望位于最上层石阶的一排摊位。“看趋势,越往上走东西越好,我们上去瞧瞧?”杜远满口答应,“可以呀。不过别期待过高。我觉得这手套就没你的披风好。” 果然,被杜远不幸言中。最上一层,居然摆的全是书摊,都是最近二十年来,各道门高功大能的学术论文。他们在此销售,为的是赛前提升人气,给胜利提前打下群众基础。这些书籍不可谓不好,但对于前数码艺术概念设计师杜远来说,没插图的专业书籍,实在提不起半点兴趣。 其中一个摊位与众不同,都是古旧残本。红袖弯腰挑了一本,居然是讲三魂七魄的,文字艰深晦涩,三人中,也只有这位前清才女能感兴趣了。见她生得娇俏,摊主老翁居然不要钱,还用虬结的龙头拐杖点了点杜远,含糊道,“你这小子,天生女人缘。切记,莫要花心,莫要花心哪……” 归途中,红袖笑了一路,边走边学老翁的口音,“你这小子,莫要花心哪!”阿雅也觉得可笑,看着两位哥哥姐姐,希望这轻松的时光可以永驻。 午餐时间,止正也回到了宾馆,看到阿雅,知到丹园第三路人马也到了。他取出一张薄如蚕翼的绢纸,给大家介绍。“明天开幕式后,有五行斗法初赛和修真女生造型秀两个板块活动;后天,是五行斗法复赛和快乐散修歌唱大赛;大后天,是五行斗法决赛和最佳仙风赛;最后一天,是五大宗门演法和辩经,通常都是高功级别的人物驻台。” 忽然,他停止了讲解,眼睛死死盯住红袖肩头的披风,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一行字,“莫讲话,谁给你的披风?”红袖不晓得状况,也有样学样,蘸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买的”。止正缓缓起身,像是害怕惊扰什么,蹑步走到红袖身后,单掌立于胸前,低喝一声“伏!” 那彩色羽毛中间,星辉涣散,一道黑气窜出,直向窗外逃去。被止正一把捉住,那黑气像小蛇一般扭曲挣扎,发出吱吱叫声。同时渐渐缩小,最终凝成一条黑色毛毛虫。止正将其狠狠摔在地上,正想用脚去踩,杜远抢先出脚,把那虫子碾成一滩恶心的粘液。 红袖变了脸色,脱口叫出声来,“这是什么?还有没有?”止正宣了一声佛号,才道“请放心,暂时是没有了。这不是一般的毛毛虫,它是某人饲养的听虫,受人驱使负责窃听与传递窃听消息的工作。对了,你这件披风多少钱买的?”“开价十根金条。”止正摇了摇头,“不贵。这件披风,不是法器,但隐约有神器的造化之力。你能便宜买下,是有原因的----有人想窃听你。” 第七十八章 骚乱 幸亏止正修的是伏魔功法“诛心诀”,他对“脏东西”十分敏感。四人研究了一下,目前敌对势力不明,过节摆在台面的对手只有青城和龙虎山。红袖觉得那卖披风的女老板不像这两家的人,因为他们是自己上门问购的,人家并没强买强卖。多半是在逛摊过程中,被人暗暗下了听虫。止正笑她太天真,说你看着吧,这听虫一死,信号中断,很快就会有人上门收回披风。 杜远看着地上的黏液,一拍大腿,“留着活口就好了!用这披风不是可以聆听动物语吗?我们可以拷问这只虫子。”红袖听他这么说,想象着一位七尺大汉严刑拷打一条小虫的场景,忍不住又想乐,“算了。拷问是有问有答的,我能听懂但我不会说也没用。况且,鸟语和虫语大概也有不同,还没测试过到底能听懂多少动物语言。” 听了这番对话,止正知道自己没看错,这件披风果然近乎神技,不可能用几根金条来定价。于是果断安排,“红袖去睡个美容觉,不要脱这件披风。阿雅去楼顶看风景,有可疑人物,就用你的弹弓射腿。杜远埋伏在红袖床底伺机而动。我去宾馆外面和阿雅遥遥相对,上下夹击。” 不愧是退伍老兵出身,战术布置果决有力。大家好奇心大于忐忑,均欣然领命,各自散去。 约合半个时辰光景,一道身影出现在“来仪”宾舍楼后,这人有意避开大路,在树枝的掩映下,走走停停,欺近了红袖的房间。这房间在三楼,后窗对着一棵榉树,那人长身一纵,灵蛇般盘上了树杈,向里面张望了一下。确认红袖睡得正香,从怀中取出一只双拳大小的夜枭,放飞出来。那夜枭身躯肥硕,飞起来却无半点声音,瞪着两只铜铃大眼,直扑红袖身上盖着的彩羽披风。 红袖似乎睡的正香,任那小贼抓走了轻若无物的披风。夜枭一招得手,转身就往窗外飞去,树杈上的人见了,面露欣喜,探出手臂准备接应---- 就在此时,潜伏在楼顶的阿雅发动了第一轮袭击。她把弹弓拉得笔直,也未见装弹,三指一张,寒星如电,直接命中那人左膝环跳穴。事发突然,那人毫无防备,闷哼一声失去平衡,一头栽下树杈。 夜枭本已飞到主人手臂上方,撒爪向其投落披风,未曾想主人突然坠落,它也慌了,扑楞着翅膀斜斜向后退去。 人落的快,彩羽披风落的慢。那贼人倒也身手不凡,仆一落地,全凭腰劲把身躯拧正,没有摔成不雅的姿态。尚未起身,就被一只大手死死按住,挣脱不得。止正单手制服贼人,腾出另一只手仰天一抓,正好接住随后飘落的彩羽披风----人赃并获! 上方传来凄厉的夜枭啼声,杜远从三楼窗口跃出,手中捉着肥嘟嘟的夜枭脖颈,当空落下,用的正是一叶孤云身法,没有半点声息。从犯也被擒了,这下还有什么好说的? 等红袖和阿雅从容下楼,止正和杜远正笑眯眯夹着贼人聊家常。红袖小吃了一惊,“呀,真的是你?”那贼不是旁人,正是风韵犹存的艳妆女老板。 大白天的,这一番折腾,早惊动了宾舍安保人员。四名黄衫道人奔了过来,一女三男,当先领队的,正是前台那位混元派美女道士。“各位贵宾,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入室盗窃,被抓了现行。”杜远指了指蹲在地上的女老板。“诺,这是你们混元宫的人吗?” 女道人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混元谷内,所有门人着装是统一的。这人是凭请柬来的,你们看,她胸前也有一枚贵宾胸针。组委会有令,法会期间,禁止私下争斗,如果你们不介意,可否把她交于我手?我们会暂时隔离审查她的来历。一旦定罪,会给你们一个合理交代。” 红袖对混元谷这些门人印象不错,刚要答应,止正却说道,“我们陪你一齐审,免得缺少对质方,也不会让人怀疑你们混元派合伙作案。”这话不软不硬,恰到好处。 女道人转身扫了一眼其他三位男道士,对止正点了点头,“没问题,就依你的方案办。” 众人押着女老板,提溜着肥夜枭,跟随混元道士转过宾舍主楼,向一处平房行去。此刻光线转暗,一片乌云莫名其妙遮住了太阳。树林中阴风骤起,混元道士们皆感诧异,其中一人道,“这乌云,怎会出现在‘仙蓬’之内?”其他人也困惑不解。那女老板突然挣脱了女道士的掌控,惊恐地奔向密林深处,还尖锐地喊着,“不!我不想死!”这声音无比凄厉,直若见了鬼一般。 喊声犹在耳畔,一道无声惊雷衔尾而来,电弧在女老板身上爆开,焦肉味道四散。众人急急围了过去,眼见却是不活了。 乌云完成蓄电使命,随即散去,天色转回明亮,阳光透过树冠缝隙,斑驳地洒在女老板脸上,照着她最后的遗容。她用尽力气,一把捉住红袖的手,“原谅我,这不是……我本意。”一缕香魂随风而去。 小小盗窃案,瞬间变成命案。众人面面相觑,皆感不可思议。林中一时静如墓地,无人言语。只有那只痛失主人的夜枭,乌黑的双眼似乎蒙上一层灰膜,发出咕咕的哀鸣。 红袖似乎有些冷,展开失而复得的披风,盖在自己肩头。沉默过后,止正为亡者超度一番。对混元道士们说,“如大家所见,此人死于天雷之下。至于是意外还是有人作法,需要你们自查。我们暂且告退,如有需要,随时找我止正法师即可。”女道人施了个礼,“诸位清白,我等亲见。在场者并无私刑虐待之嫌。诸位贵宾请便。” 趁他们尚不清楚夜枭也是嫌犯之一,红袖把那肥鸟从杜远手中接过去,像抱宠物一样,跟着大家,一路回到客房中。杜远忍不住问,“你留这只肉鸡做什么?又犯了下厨的瘾吗?”红袖白了他一眼,“这小东西,心智和孩童差不多。做事不分善恶,全凭主人指示,它有什么错?况且,刚才我听它说了,那雷法它见过,它还要去寻施法的人报仇呢。” 众人醒悟过来,原来刚刚红袖急着披上披风,是为了偷听夜枭的私语。阿雅忽闪着大眼睛,看了看那只肥鸟,又看了看红袖肩上的披风,露出了贪玩的神色。 杜远下了结论,“一定是龙虎山的人干的。这雷法我曾见过两次,第一次在龟山岛,龙虎山天师张问初劈伤了我义兄大喵。第二次就是昨晚,你俩都见到了,那位被称为‘问常’的蛮横道士,劈伤了天主会郭牧师。我猜,这‘问常’和‘问初’之间必有联系,搞不好是亲兄弟也未可知!” 大家均觉得分析有理,频频点头。如果是真是龙虎山张家的人,那么夺走雪莲就是犯罪动机,种下听虫就是犯罪手段,杀人灭口就是犯罪升级。一切都合情合理,而女老板不过是犯罪工具而已,无用时自动放弃。 “今天没什么事,大家就不要乱走了,谨防龙虎山的后手阴招。明天开幕式再出门。”止正有些担心。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出门也不行! 窗外天光陡然转暗,这感觉似曾相识,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大家急向天空望去,无数乌云在混元仙谷的‘仙蓬’内涌现,滚滚雷声向十里外某处汇集,紧接着,爆豆一般的霹雳接二连三砸下,将一处馆舍烧灼起来,半边天都在耀眼的白光中战栗。这动静闹的,也忒大了! 四人喜忧参半,均是一般心理----龙虎山又动手了!还好目标不是我们! 只有杜远第一个醒悟过来,“他大爷的,是茅山下榻的馆驿!大喵有难!”这话没等说完,人已经窜了出去,如同一只大鹏,再次从三楼窗口落下。双足似踏岩浆路,轮转如飞,恨不得把地面搓出烟来。约十里的直线路程,不足一分钟就到了!好在沿途没人分心关注,大家都在议论这场无妄之灾。 这座馆驿挂着一块“上德阁”的匾额,比“来仪”宾舍简朴些,规模却更大。下面两层筑以青石打垒,上面三层是木结构厅房。外貌和帝都的地安门差不多。放到别处,标准一个要塞的模样。显然组委会熟知江湖恩怨,对高危人群的住宿安排有特殊考量。现在的场面证实,这份担忧绝非多虑! 大约二十多名道人围在上德阁门外,一水的黑白相间道袍,绣着刺目的八卦图案。为首的数人,正是昨晚宴席杜远身后那桌人马,那位“问常”天师也在其中。 二十多人一齐作法,天雷被合力催动,闪电像不要钱似的,密集地劈将下来,把好端端一座大阁,弄得青烟直冒,眼看就要彻底走水! 上德阁下面两层石堡,门窗紧闭。所有住客聚集在第三层平台上,向下还击,不时有冰锥和风刃射下,还有人转身面向飞檐,喷出水龙灭火。 道士群殴!这场面可不多见,没有短兵相接,全是远程施法。这热闹,像俗世过年一样。 第七十九章 吓破胆 杜远遥遥按住脚步,思忖着出手时机----这帮龙虎山牛鼻子人数太多。自己可以依仗的道法,只有一个“如定”。以自己现在身手,三秒钟可以撂到几位?不行,至少一半人有机会反击。杜远抓耳挠腮,一时想不出好办法来。 手指无意中被硌了一下,遂在耳垂上仔细摸了摸这个异物,“对呀,我还有法器没用过!”杜远心中大喜,摘下被丹老重新炼化过的袖珍版“拆”剑,捏在右手两指间,细若蜂针,旁人难以察觉。 前方战事有变,一道水桶粗的闪电劈在上德阁三层平台上,登时塌了一角。龙虎山阵营大声欢呼!长啸之中,越众闪出三人,袍袖翩翩,身法直若狸猫,踏着石墙腾步上跃,只两三个呼吸,就已经踏上了平台,与茅山众展开搏击。这三人三把长剑齐出,寒光如匹链,进退有据,锐不可当!显然是配合日久,生出合击阵法。那厢以符法著称的茅山众,一时间陷入慌乱,大有众不敌寡的势态。 杜远眼睛雪亮,几欲叫出声来,这尼玛不是龙虎山三剑客吗?阚哲、耿飒、丹成子!错不了,那阚哲的左手小指还少了一根,留在了宜兰三清宫。 这三人势若疯虎,显然对宝岛之旅耿耿于怀!三把剑舞成夺命飞轮,在人群中恣意碾压。那些茅山道人担心误伤同门,齐齐收了术法,也拔出兵器相迎。以己之短御敌之长,吃了不小的闷亏。转瞬间,就有四名道士挂了彩,血光飙洒出来。 杜远担心大喵安危,也不再犹豫,向上德阁直冲过去。他从龙虎山阵营身后现身,对方一名道士察觉有异,尚未及转身喝问,一只复古款飞跃球鞋已经踏在他的肩头,向下猛蹬借力,杜远直接上了石墙。那道士被蹬得腿软,屈膝跪在地上,在别人看来,倒似太监送皇帝上马一样恭敬。 和龙虎山三剑客登楼方式相比,杜远的更加嚣张,第一脚踢在离地三丈的石墙上,轰然碎裂一个豁口,脚趾隔着鞋底向下一压,身躯又向上跃起了两丈,人已经到了平台之上。 楼下的攻方一阵躁动,有人欲催动雷法轰击这名不速之客,被为首一人拦住,“上面有我们的人,没有精准把握,不要轻举妄动。”这人面若金纸,三缕长髯垂于颔下,两只凤眼高高吊起,向上斜插。眉心赫然一道寸许裂缝,如同刀刻的一般。听声音,正是昨日阻止“问常”道人争抢雪莲的那位老大。 平台上,阚哲与耿飒双剑在前,已经杀红了眼。负责断后的丹成子突觉如芒在背,全身汗毛瞬间炸了起来!这种惊悚,使他不得不转身查看----呀?是你! 杜远百忙之中对故人嫣然一笑。不笑还好,这下又把丹成子惊出一身冷汗。什么意思?笑我蠢是不是?上次败的干脆,这次又送上门来……我特么是够蠢的!怎么没想到这位爷也会来! 事态紧急,不容多想,下面一群同门还在看着。丹成子把心一横,将手中的“迁”剑握得紧紧的,我今天就不撒手,看你还能拿走不?! 杜远施然抬臂,在额前张开五指,手心向外----这动作曾无数次出现在丹成子的噩梦中。在宜兰,他就是这么一下……然后双剑就归他了,如果不是人家主动送还一把,恐怕现在自己连法器都没有。 丹成子肾上腺激素飙升,多年苦修使他做出合理条件反射,手腕向前胡乱一舞,整个身子主动向楼下虚空扑去,动作和花样跳水差不多,难度系数极高!这个三楼可不比来仪宾舍的三楼,刚刚杜远上来时估算过,足有五丈开外。这给了丹成子足够的演出时间,只见他人在空中,似乎还担心被鬼追上,不停地迅疾翻滚着,有团身的、有曲体的,还有侧平转的,花样百出。和运动员不同的是,他手中多了一把长剑,随翻滚顺势舞出数十朵剑花,煞是好看! 下面仰头观战的龙虎山阵营无不傻眼,他们不了解丹成子心头的苦,只是惊讶这剑法怎地如此诡异,打着打着不打了,自己往下跳不说,还在空中独舞。这是中了什么邪? 杜远目睹一切,憋不住露出白牙,“如定”的手势没有错,可他根本没有带出心诀。也就是说,只是摆摆样子,吓吓老对手。没成想这位三剑客之首反应如此剧烈----这怎么说呢?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前面搏命的阚哲与耿飒,又划伤两名茅山道众,脚下交换位置,按平日演练的阵法流程,这会儿应该由丹成子突袭前方,给对手致命一击。可是节奏空了一拍,也不见师兄上来补位。二人遂偷空转头回望,咦!主心骨不见了?只有杜远似笑非笑,用眼神在向他们打招呼。 两名剑客望着这张刻骨铭心的英俊脸庞,脑袋里均是轰的一声!是他?没错就是他!丹成子呢?已经被他吃掉了吗?怎么连渣都不剩?太可怕了…… 杜远伸出左手小指,向阚哲轻轻摇了摇。阚哲立刻觉得自己左手的断指切口钻心地疼痛。这成为压倒他脆弱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见他义无反顾地,纵身向楼下虚空扑去,只想尽快逃离这名可怕的魔鬼。 可怜的耿飒,孤身一人,只多迟疑了一秒,也纵身扑出,追随阚哲而去。他可不傻,大家都是老江湖,哦!你们害怕都跑了,就留我一个人单干?去你的吧----走为上! 现在,平台上危机暂时解除,只有一众茅山道众目瞪口呆地看着杜远。一时间,所有人都忘了该干什么,全都涌出一个念头----这人是谁?怎地如此霸道?普一现身,做了两个轻佻手势,吓走三位龙虎山悍将,这是什么剧情?太狗血了吧?不,这一定是隐世大能,深为龙虎山所惊惧的那种!不知他缘何来此,究竟是敌还是友呢? 一个声音打破短暂的沉寂,“阿杜,你来的正好!”一位呆萌道人从木楼四层的飞檐飘落青石平台,直向杜远奔去。杜远收起高深莫测的唯我独尊表情,也高兴地说,“大喵,你没事就好!”两人热烈拥抱,互相拍打肩膀。 茅山道众长吁了一口气,还好,是朋友!有此神人助阵,茅山无忧矣。 杜远顾不得他人,只是和大喵说笑,“你怎么自己躲在上面?想偷懒是不是?”淳于帆嘿嘿一笑,“哪里!你有所不知,茅山这些师兄弟,对我极为呵护,毕竟大洞真经还靠我宜兰一脉守护,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我出手。所以呢,我陪同宗主在上面驻守,那里也是龙虎山要踏过的最后一关!” 兄弟二人有说有笑,直把眼皮底下的危机当作浮云。而楼下,却是另一番景致。 三剑客接踵跳楼,仗着神功护体,均平安落地。肉身鼎炉伤害是小,心理阴影伤害是大。他们全都垂头丧气,一副无颜参见江东父老的模样。 三剑客在龙虎山成名已久,素以桀骜不驯著称。道法以练体为主,御剑之功,被誉为直逼上古剑仙的存在。同门从未见过他们如此狼狈。还是那位金面天师先开了口,“丹成子,究竟发生何事?形势既然大好,缘何弃战而退?” 听此一问,三剑客不约而同,尽皆仰天长叹,唉---- 丹成子跨前半步,“回禀观主,今日恐怕,难以一举歼灭茅山主力了。刚刚出现的那人……简直不是人。我们交过手,在宝岛。败的太惨,回来没和您细说。此人身法形同鬼魅,可在瞬息之间取走我护身法宝,如果意在伤人,我辈只能引颈待割。实在是……太快了!” 眼见观主大人将信将疑,阚哲上前补充,“您看我这根手指,上次我跟您说是赌钱输掉的。其实是赌剑输掉的,正是拜此人所赐。” 耿飒没说话,只是连连点头。三剑客不愿被同门轻视,只好尽力夸大杜远之威。 事情经此渲染,已经足以惊悚整个龙虎山阵营。金面观主大人生性多疑,不免捻须长考起来。半晌,抬头对手下众人道,“好。既然对手有强援,那就暂放一马。等法会闭幕,茅山众四散奔离时,我们盯住淳于帆一人即可。我们的目的只有大洞真经原本,那些道士嘛,就交给全真青城的人去收拾好了。问常,你去青城来宾驻地放个风,就说茅山已残,此时出手正是时机。” 张问常天师牙关紧咬,低头称是。转身向远处奔去。其他人在观主带领下,摆出防御队形,集体向龙虎山驻地撤离。 上德阁上,茅山道众一片欢腾。这一仗解气,直接吓退了强敌。他们把杜远当作老君圣使一般看待,听说是淳于天师的兄弟,又立马亲近了三分,纷纷上来施礼道谢。 观此情景,树林中,刚到不久的红袖对止正和阿雅说,“看来这傻小子没事了,又冒了一功。不过这莽撞脾气还得改改,以后遇见强势大能,可不一定唬得过去呢!” 第八十章 大明星 此时业已临近法会开幕日。大多数受邀宾客都已到达昆仑仙山。混元仙谷内藏龙卧虎,几乎达到天师满地走的状态。混元宫组委会也将安全保卫工作提升至最高级。奇怪的是,上德阁这场惊天剧斗,却无一人出面制止,那些黄衫道人也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 其他各大道门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在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着江湖兴衰。正一茅山一脉,不以好勇斗狠著称,赚钱却是一把好手。近代,原本隶属上清派的茅山祖庭,历经更迭重组,已划入了正一范畴,但心法仍然秉持“思神”一途,但这种静修功法不足以养家糊口,于是逐渐发展出一门面向普罗大众的副业,也就是降妖捉鬼和风水堪舆。 淳于帆在宜兰旧寮山演示的捉鬼术是之为典型例证。而真正赚大钱的,是堪舆术。天朝转入盛世,藏富于民,一些新富阶层的爱好,除了勾结公门权贵,就是结交堪舆大师了。由于房地产业持续虚高,土地成了最赚钱的资源。而选择哪一块地,才是土豪们最关心的。 茅山宗大量人才转入这个副业,反而埋没了其教义精华。世人一提茅山,眼前浮现的都是鬼鬼鬼、钱钱钱。宗主并不以为忤,发展才是硬道理。他认为,有了钱,修真资源也会倾斜过来。可惜的是,他忽略了一点,拳头大比钱多更重要。 茅山经济的繁荣,必定在市场份额上挤压了其他道门的空间。全真青城一脉首当其冲,率先发难。而同为正一的龙虎山趁机落井下石,他们认为,茅山的一枝独秀,必定源于【上清大洞真经】原本所载的秘法。好东西不能吃独食,我就算掰掉你的牙也得把大饼抠出来! 这届鹤鸣法会,茅山宗有意趁机提出仲裁,将各种倾轧与凌霸事件披露出来,博取修真界公众舆论,让对手们有所收敛。却不曾想,众目睽睽之下,龙虎山公开动手,而作为组织者的混元宫悄无声息----其中玄妙耐人寻味。 茅山道众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淳于帆携着杜远的手,一齐走上第四层木阁,向领队引荐。茅山宗宗主大约六十多岁,额头高耸,眼窝深陷,两撇八字须略显猥琐。人倒是十分热情,见了杜远,快步上前率先施礼,“仙长年少有为,明辨是非。今日助我茅山退敌,林某荣幸之至。”淳于帆不等杜远回答,抢着介绍,“这位是正一茅山宗主,林振英天师。这位丹园散修杜远,不是外人,我义弟。” 杜远闻言内心一动,又仔细看了看这位宗主,越看越眼熟,遂还礼道,“林天师客气了。恕在下唐突,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您?”那林振英心有灵犀,知他所指,哈哈笑道,“我与淳于天师私下兄弟相称,这么算来,杜先生也算我的兄弟啦!既然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我就是你心中想说不敢说的那个人。” 这话如同洪钟大吕,在杜远心中荡起不小的涟漪。“天,真的是你!我从小看过您不少电影,着迷得很呢!欸,不对?我依稀听说,您已经……”“挂了是不是?”那林宗主一副诡计得逞的样子,笑道,“九七年我正式出家,将世俗身份彻底埋葬,在香港只留下一个衣冠冢。对外就说人挂掉了,知道实情的朋友不多,今天你也算一个。我是扮演的道士角色太多,自己也迷上了这个。用利用职业之便,结识了茅山上师杨洞明,拜在他的门下,和淳于天师同属一门。按说我的道法尚不及淳于天师,但大家念我虚长几岁,又有俗世法缘,打理俗务更有说服力。硬是把我推举到了宗主位置上。惭愧,其实就是刷刷脸,为茅山讨些业务罢了。那些土豪多半也是看我电影长大的,不信旁人只信我,哈哈哈哈……”他说到兴奋之处,一把揽住小粉丝肩头,神秘地耳语,“不瞒你说,上个月我刚接了天朝首富马先生的单。你们丹园总坛设在在哪里?要不要我帮你们也看看?自己人可以打五折。” 难得遇见这么一位接地气的大明星宗主,杜远十分喜欢他的性格,似乎不像电影里那般古板倔强的样子,十足一位邻家世交大叔。“好,好阿。不过不急,咱们先平安度过法会再说。”林振英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对!兄弟有理。这左龙虎,右青城,险象环生。咱们还是自保为先。”三言两语,已将杜远划归茅山嫡系阵营。 淳于帆协助宗主,指挥道众们重新加固了上德阁防线,又补强了巡逻人手。杜远见此间已无大碍,乃告辞而去。林振英亲自送出门外,临别亲密嘱咐道,“法会闭幕后来找我,我带你去趟杭州,看个新鲜----保管你不会后悔。” 杜远不明所以,客气地谢了。回到来仪宾舍,在走廊里遇到红袖,被劈头骂了一通,“人家都是趋吉避凶,你这猴子倒好,哪有危险往哪钻。”杜远知道她关心则乱,也不辩解,揽着她的胳膊连哄带劝,一齐进了房间,发现除了止正和阿雅,张辽和文从心也在。 “哇,辽哥!你俩终于现身了。再不出现,还当你们私奔了呢。”杜远永远没个正经,特别是对老朋友。张辽熟悉他的秉性,对这个假设也十分向往,嘿嘿一笑,“有从心的本体道法在,没人能发现我们。那罗氏父子不算太坏,特别是小罗,很单纯的一个少年,我们把他俩送回了青城驻地。远远看着,没什么危险,就回来了。你们见到胡师兄那组了吗?” 红袖一挥手,“不用担心他们,胡哥在江湖历练最久,人脉广博。又是打着正一齐云山的幌子,到哪儿都吃得开。昨晚已经见过了,暂且假装互不相识。咱们暗中配合就好。” 文从心把房间开好,要了两套房,她不放心阿雅一个人住。不过这样一来,张辽似乎就没什么机会了,杜远暗自替兄弟着急。 丹园这两组人马,合为一处,再没出宾舍一步。枕戈待旦,只等明朝。 农历十月十五,二十年一届的鹤鸣法会,终于拉开帷幕。上午九点整,在深潭飞瀑边上,近千宾客落座。石台从潭中缓缓升起,主持人飘然登台,大声宣布,“第八十一届鹤鸣法会,正式开幕----”掌声雷动,不少宾客都是人生第一次参会,心情十分激动。 礼炮轰鸣,万只白鸽低空盘旋,久久不散。完全不输奥林匹克的架势。主持人有请组委会主席混元真君发言,台下顿时一阵交头接耳地嗡嗡声。这混元派隐匿已久,几乎无人通透它的组织构架,这位总负责人真够高调,居然胆敢自称“真君”,这是要和三圣比肩的意思吗?大家不知深浅,也不敢贸然发难,只是伸着脖子等着看,这位“混元真君”到底什么模样。 宏大的交响乐奏起,伴随**小节,那道万仞飞瀑突然从中间分成两道,直像被人拉开的水幕,露出后方高大的洞口,内里灯火通明,一位黄衫道人举步缓行,走到洞口处的突出部,站定身形。目光沿着千人会场扇形扫过,开口道:“诸位,本届法会,合九九归一之数,天下道门,理应顺势正本清源。我混元一派,远离纷扰已久,值此盛会,拨云见日,与道友重聚。还望相互助力提携,本真君在此谢过。”这声音不疾不徐,在整个谷中远远散播开来,每个角落都清晰可闻。也没见有扩音装置,显然此人气息十分坚实悠长。 前面说的都十分客气,只有末尾这句自称惹恼了一位。有人在台下大声喊道,“你有何资格自诩真君?我等道门,均为天师或真人坐镇,你混元派既无大威德,也无帝王诏封。平地高出一头,过于膨胀了吧?”此言话糙理不糙,旁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场面有些失控。 黄衫道人微微一笑,“昆仑仙山乃万山之祖,与西昆仑龙脉相呼应,此处仙谷即为龙吐之珠,全部真龙元气聚会于此。何须俗世帝王诏封?至于本真君的大威德----德你需要慢慢领会,威现在就可以品尝。” 话落手起,做了个简简单单的托举姿态。台下方圆千米之内,土崩地裂,三环石台拔地而起,以深潭为圆心,依次向外递进升起,在场中形成三道巨大的天然石台。俯瞰下去,犹如歌剧院的露台坐席,人人均感座椅摇动,却无一人跌倒或受伤,等地面稳定下来,整个现场已经彻底变成半圆形角斗场----中间低矮平整,三面看台环伺围坐。 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手段,令天下道门中人无不变色! 第八十一章 简单群分 台下一时寂寂无声。混元真君这一手,举重若轻。改变地貌的道术不少,但如此轻描淡写地瞬间改变方圆千米的地貌,台下并无几人自忖可以办到。俗手都缩了头,高手也格外谨慎地掂量着。 混元真君向下面微一颔首,转身走回巨洞深处。主持人在深潭石台上大声宣布,“鹤鸣法会传统助兴环节,五行斗法----现在开始!请各道门重交流,轻胜负,莫要伤了和气。初赛第一轮,请看焰火灵签----” 话音未落,从混元真君消失的崖壁岩洞中滚出一只透明巨球,直径约合五米,看光泽似为水晶材质。难度在于,球体内部已然全部掏空,三十六只彩色小球在其中不停翻滚,待水晶巨球停稳,镗的一下,一只紫色小球从中弹射出来,在高空炸开,一行焰火字体无比耀眼,即便在白天,也十分清晰,赫然是“全真嵛山孙筑基”。第二只彩球又接踵弹出,这次的焰火,爆出“太一泗水刘广阳”七个大字。 未等焰痕全消,被点到的两人,已经越众而出,双双飘落在看台下。从看台至深潭之间的椭圆形地面十分平整,除了细绒青草,连一块青石都没。两人相对二十米,施施然站定,孙筑基十分客气地抱拳稽首,刘广阳却不领情,长眉一挑,喝道,“全真门下,藏污纳垢。今日遇到我,也算苍天有眼!”孙筑基有些惊诧,“缘何此言?”“哼,我师弟萧久常去年三月在巴蜀孤身赶赴全真邀约,此后再无音信,生死不明。你却怎讲?”“哦?全真在巴蜀一脉,以青城为盛,与我嵛山何干?你大概是找错人了……”“一丘之貉,无需狡辩!” 刘广阳率先发难,袍袖一扫,六七张黄纸符扇状飞出,如钢刀般直切地面。入土的裂口冒出缕缕青烟,显然是符法已然发动。六道土垄赫然拱起,迅疾向前延伸,不知道的,还以为六只土拔鼠在下面钻行。孙筑基瞧着来势,脚下虚退,似欲躲闪,但土垄直若活了一般,紧追不舍! 台上众人眼见双方开打,而且显然带着恩怨,出手一定不会轻咯,尽皆兴致盎然。只有张辽听得刚才二人对话,脑海里突然接上一根弦,“太一萧久常?不就是青城山黑狱石墙上刻的名字!还有几人,都是其他派的。看来这太一的人,并未冤枉全真。” 他这里还没想完,场下六道土垄已将孙筑基困住,草沫崩飞,泥土攀附着人腿向上蔓延,将全身板结硬化,眼见那孙筑基已经成了兵马俑。 刘广阳恨海难填,不依不饶竖起双指,在胸前向上一耸,嘴里喊出“绷”字诀。第七张蛰伏已久的黄纸符,从“兵马俑”身后地面钻出,紧紧贴在泥腿上。符文精芒闪烁,迅速自燃。从泥腿处开始,全身泥土次递红光隐现,一团暗火席卷,生将泥人烧成了陶人! 台上有人惊呼,更多人大声叫好!修真界修土系的不多,即便有,也多以团战中防御为主。这位太一刘天师,居然以火助土,硬是强攻得手,不由人不翘大拇指。 还不算完,刘广阳土法已成,遂暗火转明火,大烧特烧起来。那孙筑基成了叫花鸡,被封在泥胎里,享受着外焦里嫩的待遇----诸人皆这么想。 纸符是引子,真火持续燃烧,全靠法力维续。刘广阳额头见汗,遂收法喘息。拿眼睛回头去找主持人,等待着宣布获胜的声音。 此刻,“兵马俑”微微一震,板结的陶土出现无数开片,随即无声碎裂。未等那刘天师回过头来,孙筑基一跃而起,身形在空中无限拉长,幻化成一口无柄长剑,剑锋直指前方! 刘广阳心生警示,待要躲闪已经迟了。那幻剑无声无息,瞬间跨越二十米间距,从他胸前透体而过,又戛然而止! 看台上千人齐呼,个个伸长了脖子,但见斗法二人,背对背靠在一起,相依而立,保持着不动姿态。 良久,刘广阳闷咳一声,缓缓道,“你为何不杀了我了事?”那孙筑基用背部感觉到对手确无大碍,乃撤去依托,踏前一步,抖落身上残余的土渣,回道,“世间万事,最忌‘简单群分’。女人爱说,男人都下半身思考。男人爱说,马路杀手都是女司机。河南出了几个骗子,河南人就全是骗子?全真出了一个凶徒,全真就都是凶徒?这些以偏概全的论调,皆为‘简单群分’之过。你师弟的事,我会帮你查查看。你自己回去滋补一下心肺。我这一剑,减你十年功果。得罪了。”言毕甩开大步,也不回席,自奔驻地去了。 刘广阳若有所思,颓唐回席,早有同门医师上来诊治。其他观众听到孙筑基一席话语,也都心有所想,暗暗点头。 西向一方看台上,尹志平激动不已,拿胳膊肘直顶詹钰,“你看你看,我全真后继有人吧!刚才那一剑,大有我的剑意,却又不尽相同。”詹钰低声笑道,“按丹老的说法,这个空间,发展快于我们那里七八百年,也许这里的那个你,早已创出了这一式剑意。我更敬佩的是,你这位徒孙,学到了你的悲天悯人,此功德更胜术法一途!”尹志平“老”怀大慰,抚摸着自己尚未蓄须的下巴,笑道,“这是应该的。全真门人,理当个个如此,不足为赞。”胡盛元在旁边侧耳听闻此节,出言揶揄,“呵呵,你先别美。据我所知,你的徒孙不堪的也很多,有你愁的时候。” 主持人高声宣布,“第一场胜者,全真嵛山孙筑基!下面开始第二场抽签----”那水晶巨球内里又翻动起来,两道彩色烟火在空中先后炸开----“清微荆州韩彤”,“净明玉隆甘保田”…… 东向看台上,杜远难得有些尿急,自打他纠丹炼体以来,新陈代谢的周期大变,和骆驼一样,吃一顿管一礼拜,喝一通三天才放水。他悄悄对身旁的红袖请假,“领队大人,我要告个水假。”红袖噗嗤笑了出来,“嘘嘘就嘘嘘,还什么水假。嗯,我陪你去吧。”“不用了,我又不是你儿子,自己会尿的。”“怎么,怕我偷看不成?还有什么是我没见过的?” 两个小情侣打情骂俏,先囧的倒是杜远。他知道红袖不放心自己独自出行,于是连忙答应,“ok,一起去!”红袖起身对身后的文从心指了指阿雅,文从心微笑道,“嗯,我会照顾好的,她本来就是我们组的成员。这边还有张辽和止正呢,你们随便去野吧。”这话里带话,红袖撅唇瞪眼作势要打,杜远连忙拉她离开。 堂堂丹园传人,当然不能随地小便。两人聊着闲话,七拐八转,终于见到一处星级茅厕。杜远道,“这组委会哪里都好,就是没备足厕所。”红袖拿手指刮他鼻子,“谁像你呀?懒驴上磨屎尿多。修真界异人二十年开一次会,一抔尿总还是憋得住的吧!” 杜远进了男厕,红袖在外面远远等着。说这是星级厕所,有些低估了,简直是五星级才对。地面铺满珍贵石材,洗手台上的龙头镀着金,棚顶居然是水晶吊灯。杜远勤于修习,脚下踏着孤云步无声进了里间,开始放水。 这一注清流,十分悠长。临了抖了一下,心满意足。正自回收龙头,忽听外面有脚步声,同时,女厕那边也有人出来,在公共洗手区两人相遇,一男声道,“怎么,仙姑也有三急?”一女声佯作嗔怒,“坏蛋,看我不掐红你的小白脸!”杜远整理完毕,觉得此刻不便出去打扰,遂静立等待。外边嬉闹了一会儿,那女声喘息着又道,“好啦,你快点,别耽误了真君的安排。”男声轻笑,“不妨事。这会子人都在看斗法。上德阁已经派人去搜了,我正好有空。你到竹林等我一下,我方便一下就来。”那女子嘤咛一声,假意推辞,“谁等你……每次偷偷摸摸,也不尽兴……” 杜远从后窗翻出,绕到前面汇合了红袖,“不好。大喵那里有麻烦。”把刚才听到的简述了一番,红袖皱眉思索,“混元宫和茅山有什么瓜葛?要说龙虎山的人去偷东西我还更信些。”杜远惦记大喵安危,刚刚在开幕式会场就没见到他,怕是轮值驻守上德阁了。 两人一路潜行,避过所有巡逻的黄衫道人,来到了上德阁。 这座巍峨高楼,已经略加修复。昨日被天雷轰蹋的一角,临时补上了木质结构。杜远在前,红袖在后,沿着背后攀上了三楼青石平台,又进入木楼,向四楼摸去。将到楼梯下面,听上面有人说话,于是暂停脚步,侧耳倾听---- 第八十二章 隐情 “……真经原本,我当然不会带在身上。你作为茅山大师兄,居然听龙虎山的差遣,也不怕辱没了先师的脸面吗?” “脸面?我的脸面早就没了。你口口声声叫我大师兄,可我得到了什么?【大洞真经】给了你,掌教之位给了一个三流电影明星。我空有大师兄之名,与其任你们这些小辈差遣,还不如……唉----淳于师弟,现下并无旁人,不如你通融一下,交出真经原本,我保你重回茅山祖庭,将现任宗主取而代之。你的修行在林振英之上,又何苦埋没于宝岛一隅呢?”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张问初所言,本门叛逆就是你,曾甄!如果没有你这个败类,龙虎山根本不会知晓真经下落,更不会两次三番杀到宜兰找三清宫的麻烦。束手受缚吧,我答应给你公正的裁决。” “嘿!说什么都晚了。我今天不是来求你的。从你踏入谷中那一步起,你已注定无法回到茅山,更遑论宜兰。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楼上的淳于帆未曾答话,杜远觉得这沉默充满危机。毫不犹豫地向上急冲,红袖拉他不住,也跟着冲了上来。在四楼木厅内,淳于帆背对楼梯口站着,面前五米处正对一名道人。那人手托一座玲珑骨塔,举得高高的,将塔底圆洞对准淳于帆,吟出一道短促咒语,强烈的白光充斥整个房间,一轮金环从楼梯口拔起,将所有人瞬间缩小,吸入塔中! 这所有人中,除了淳于帆,也包括收势不及的杜远和裴红袖。 白光散尽,四周转为近乎暖黄的空间,圆形四壁围绕着三人,脚下是五十平方左右的骨质圆台。杜远回头看清红袖平安无事,又转身拉住淳于帆。“大喵,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 大喵天师望着这位倒霉的义弟,苦笑了一下,“结交我这义兄,你也真够衰的。每次有难,你都及时参合进来。还有红袖姑娘,抱歉,让你们深陷绝境了!”杜远奇道,“此话怎讲?”大喵抬头看了看,又扫视一圈四周。“如果我没猜错,我们已经身处七宝玲珑塔中。” 杜远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红袖却大吃一惊,“怎么会?你那师兄何德何能,竟然可以拥有此等上古神器?”大喵微微摇头,“这不会是他的法宝。也不会是龙虎山的东西。其中奥妙,我一时还猜不透,容我慢慢想想。” 杜远忍不住问红袖,“七宝玲珑塔是什么东西?很牛掰吗?”红袖反问,“你知道李靖吗?”杜远一时没反应过来,摇了摇头。红袖叹了口气,“那你总该知道哪吒吧?传说中三头六臂,闹海的那位。李靖就是他爸爸。”杜远一拍大腿,“托塔李天王嘛,这个我是知道的----哇噻,这塔……不会就是那座吧?李天王呢?”事情太过玄妙,来的又无比突然,杜远暂时处于癫狂状态。 大喵自顾走到边缘,抚摸着骨壁道,“传闻塔中藏有芥子乾坤。今日得见,果不虚传。我们都被缩小了,这里已处于独立空间,与外界断了联系。没有塔主神念接引,恐怕再也无法脱出此地!” 杜远对这些并不陌生,他从丹园来,早就理解了空间的妙用。此刻,他感兴趣的只有塔主到底是谁,如果有幸得见“托塔天王”,那也还真是不虚此行。红袖却有些踌躇,她晓得,在未知的独立空间,自己作为领队,身上的瞬移火柴怕是没用了。预置的坐标无法重新定位,贸然使用的话,极有可能被传送到虚空乱流之中。 大喵在墙壁上无意中触碰了什么,原本空空荡荡的大厅,忽然从一侧贴着弧形墙面垂下一道楼梯,盘旋而上。这楼梯通体暖白色,也是骨质结构。与墙壁不同的是,可以清晰分辨出构成每一层阶梯和护栏的骨头,似乎是某种粗大的动物脊椎。 三人相视无言,在大喵带领下,依次小心翼翼地攀上阶梯,向上行去。 塔内二层,依旧空荡,只是面积比楼下收缩了几分。环形四壁无门无窗,透着暖白的光,有蛋壳内的既视感。杜远有些失望,试探着用拳头敲击骨壁,回响沉闷。他不甘心,运足了力气,使劲砸了两下----忽然整个骨壁震动,剧烈咳嗽起来!真的是咳嗽,咳咳……呸,上气不接下气,似乎还吐了一口粘痰。 一个声音嘶哑道,“捶的好,多来几下……”三人呆住了,上下左右查看,确认并无可疑人物出现。杜远迟疑上前,对着骨壁就是一顿胖揍。拳脚每一次落下,都有一声呻吟配合着响起。那呻吟三分痛苦七分满足,明显舒爽大于刺激。 杜远打定主意,不管你是谁,找虐,是可以帮忙的----丹园训诫,我为人人嘛。他身体机能日渐增长,似乎没有止境。拳法却始终乱七八糟,坚持走“野球拳”路线。仗着体能强悍,足足与骨壁对练了半个时辰----那声音终于道,“可以啦,可以啦……哎呦,太久不运动,连按摩都受不起。你这小子倒很乖,不喊停就捶个没完是不?” 不等杜远胡言乱语,红袖抢先对虚空鞠了一躬,“如果没猜错,您是这里的塔灵咯?我们为奸人所害,误入此地。有什么办法让我们出去吗?”那声音吧嗒吧嗒嘴,“唔……什么奸不奸的,哪有善恶之分?自古弱肉强食即为天道。你们中了招,就是弱肉。谁吃也是吃,不如让我先尝尝味道……” 这话说的惊悚,红袖忍不住退后两步,浑身汗毛竖了起来。杜远跨前一步,遮掩在心上人身前,笑道,“你倒好,刚睡醒就想吃东西,这生活习惯只能给个差评。如果实在饿的慌,不如吃我。体脂含量低,无添加无污染良心肉。”骨壁沉默了半晌,复道,“……呵呵,还是你最有趣,这种人最好吃。来,把手心贴到墙上,让我尝一口先!” 红袖和大喵急忙拦阻,杜远不以为意,执拗地将右手按在骨壁之上。嘴上说着,“没问题。咱们可说好了,你要是满意,就把我两位朋友放了。我在这儿慢慢陪你!” 那骨壁毫不客气,波动了一轮,聚焦在这只右手上,杜远直感到掌心一麻,似乎被针尖刺破。血管中的血液迅速向掌心涌去,那骨壁得了精血,一圈红晕急速扩散,向八方蔓延开来。 杜远有些吃惊,按这速度,不消一时三刻,自己怕是就要成为木乃伊的节奏。试探着起了起手,似乎被牢牢吸附,掌心密合在墙上,纹丝未动。 红袖和大喵察觉不妙,一齐来拉他的右臂,依旧无功而返。这只胳膊,怕是长在了墙上!杜远全身血色渐渐消退,一张脸变得青白,他有气无力,转头看了看红袖,又看了看大喵,惨笑道,“如果这样能放过你们,那也值了。人生一场,临了有至亲兄弟和女人陪伴,死得其所。”那两人闻言,眼眶都红了。 四周的骨壁已朱红尽染,透着不合时宜的喜庆气息。那骨壁吸得欢畅,却不影响它旁白,只听一声饱嗝过后,嘶哑声道,“好味道!低血脂,低血糖,你没有骗我,果然大补……咦?这丝神念----怎么这么熟悉?你小子胡乱加了什么料?” 大家均不明白它在说些什么,只是愣愣地站着,手中还在用力摇动杜远那支右臂。周围墙壁的朱红突然接连闪烁,一轮又一轮白光上下撸动----倒似触发了火警。 此景持续了数秒,八方朱红重新向杜远右掌汇聚而来,精血倒流,逆行而上。只见他全身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粉,复由粉转红,杜远双目赤红,奋力大叫,“够了!够了!老子要爆了!” 啵的一声,仿佛有人临别一吻,缠绵而又不舍。那只右手已脱离墙面,软塌塌垂在杜远身侧。那声音响起,却不再嘶哑,气息完足如返老还童,“大功告成!嘎嘎嘎嘎,我还当你小子傻人傻福,误打误撞,却原来是上师送来的福缘。因果玄妙,我实在猜不透啊。你说来听听,他老人家现在可好?” 杜远旋动着右臂,又抬起肩膀抖了两抖,身体安好无恙。既没损失,也没得到什么----除了一通惊吓。不免有些小失望。“你什么意思?反悔了是吗?味道你也尝过了,自己吐回来可不怪我。这两位,该放还得放啊!” 大喵心思缜密,接过话头,“敢问塔灵仙师,您所说的‘上师老人家’究竟是谁?”那声音似有不满,发出咻咻的抽鼻声,回道,“奇怪。你的体味和他俩不同,有些三茅的气息。”杜远和红袖不知何为“三毛”,还在纳闷,大喵却通透所指,“仙长明鉴,小道正是三茅真君门下传人。莫非您与本门师祖相熟?” 那声音哈哈大笑,“茅盈、茅固、茅衷,都在上界扫大街呢。我陨落前,每次上街巡逻都能相见。他们哥仨,做饭的手艺不错,一看到我,就分出一个便当权当保护费。我看你呀,还不止三茅传人那么简单,体表真息浓郁,必怀玄妙隐情!” 大喵的脸,刷一下白了。 第八十三章 尝尝你的味道 淳于帆似乎真有所隐瞒,此时被人看破,脸色有些难堪。那“塔灵”可不管这些,一语带过,又转向杜远道,“严格地说,你不算修真之人。还没怎么修就成了真人,对不?此般造化之力,须加倍珍惜,不要滥用你的能力。你们体内依附的神念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你和这位姑娘都不是外人,嘎嘎嘎!还有啊,我既不是吃人恶灵,也不是嗜血狂魔。刚刚用你的血,洗刷一遍塔身,激活了御器归属权。现在呢,你小子正式成为此塔第三代持有者,还不快打个滚,表达一下欢喜之情?” 杜远和红袖面面相觑----辛福来得太突然,需要一点时间消化。红袖先回过神来,“敢问上仙,您认识丹老吗?”“丹老?唔,这名字好怪,没听过。你们无需多猜,我已无肉身,只能寄身此塔,会和你们一路同行的。” 听“塔灵”如此热络,杜远也不客气,“欸,既然我成了塔主,我们可要出去了?你不会阻拦吧?”那声音嘿嘿一笑,“当然。不过,我若是你,一定多待一会儿。现在有两个人正要进来审问你们呢。这些小角色,尚不知塔已易主,吓吓他们也是十分有趣的事情哦。” 淳于帆心有疑惑,“不知前两代塔主是谁?我那忤逆师兄,是如何得到此塔的?如果他不是塔主,何以能够御器使用?” “你们大概听说过,此塔名曰七宝玲珑塔。原本确有七件法宝封存塔中。第一代塔主乃上界大能燃灯,他老人家太拉风,以致被世俗势力争抢,威德横跨佛道两届,有称燃灯道人的,也有称燃灯古佛的。后者道破了一些秘密,之所以带个‘古’字,是因为他老人家属于“过去佛”,用当世话讲,就是前任一把手、退休老干部,现在不管事了。而第二代塔主,正是本尊,李靖!”此言一出,闻者皆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不免集体哆嗦了一下。 “我是燃灯弟子,继承了此塔。不过,老师被迫退休,我的日子也不好过。上界那些事,乱得很咧。权力倾轧残酷无比。这不,我一招不慎败给对手,被剥离神格,差点形神俱灭。最后关头,毅然舍弃仙躯,寄身此塔,打了个虫洞来到此间。带伤蛰伏足足七个世纪,直到一名混元派的传人寻到此塔,带回昆仑仙山试图修复。这人也算天纵奇才,居然在不被认主的情况下,用咒法开启了芥子擒拿功能。刚才那位茅山道人也是他教的……嘘,先聊到这里,他俩都要进来了。那小子,你记住,左转纳入,右转抛离,合十即为焚烧。好好玩吧……”最后几句话,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杳不可闻。名声赫赫的托塔李天王,径自躲了起来。还真是顽童心性,难怪生出哪咤那种极品坑爹熊孩子。 塔内一层,白光闪动,两位道人双双出现。一位是茅山逆徒,一位是黄衫道人,后者一开口,二层的杜远和红袖立刻听出口音----混元真君! 在开幕式上,大家都见过此人,只是距离较远,面貌不十分清晰,只有这声音令人难忘。但听混元真君道,“曾甄,你说此间至少纳入三人。可知除了淳于帆,其他都是什么人?”“那两人突然出现,没看清楚,但可以肯定不是我们茅山的。咦,他们居然开启了阶梯?” 杜远示意其他人暂时勿动,自己主动走下,停在阶梯入口,笑着说,“呦----混元宫大地主驾到,小的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那二人见他从容中带着几分狡黠,毫无惊慌之态,略微吃了一惊。那曾甄对混元真君附耳道,“此人我见过,是淳于帆义弟。昨日吓退了龙虎山。”混元真君眉头一挑,仔细打量起杜远来。 杜远近距离面对他,也不免仔细观瞧----这位黄衫大君,狮鼻阔口,双目激凸,颔下一部棕须垂至胸前,颇有俾倪天下之气。这厮不是善茬!杜远提起十二分精神,假意继续下行,左手偷偷按在墙上顺时针推动,糟糕,没用。 刚刚塔灵说的什么左转、右转,完全没有主语和宾语,到底几个意思?大概这些在上界是常识,对于杜远而言,却是天书了。 混元真君也不急着寻找淳于帆,看了一眼杜远胸前的金色胸针,开口道,“贵宾何门何派,跟随何人赴会而来?”杜远手上加力,逆时针又撑了一下墙壁,还是纹丝未动。嘴里含糊应付着,“哦,我嘛,一介普通居士,随止正大师前来观礼。话说你们组委会搞的真不错,除了茅厕紧张些,其他都好!” 连试了两次,都没如愿驱动七宝玲珑塔,这位“新晋三世塔主”不免有些心急。杜远灵机一动,既然左转右转不灵,合十总该没错吧?都是用手,没听说谁用脚丫子合十的。他用神识锁定混元真君,双手在胸前猛力一合---- 一道青色火焰从地面倏然喷出,直向目标席卷而来。那混元真君也不是浪得虚名,自打被神识锁定,早心生警觉,见势不妙,立刻原地平移三尺,躲过了袭击。那青色火焰并未消失,升腾在空中化为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浑身鳞片皆为焰火构成,盘旋着继续追逐目标。混元真君边退边战,左手掐出一个指诀,右手在上方一招,天花板上浮现一团袖珍乌云,漆黑如墨,内里蓝色电弧不停翻绞,眼见蓄势已成,一道无声哑雷直劈火龙! 红袖和大喵,听楼下开打,怕杜远吃亏,已经奔了下来,恰逢此景。红袖下意识按住肩头彩羽披风,愕然道,“这无声之雷----和击杀偷披风女老板的一模一样。我们怕是冤枉了龙虎山。”杜远也是一愣,细细回想,的确!龙虎山每次招来天雷,均是声势骇人,七里咔嚓恨不得满世界都听见。全不似眼前这诡异无比的无声雷法,让人防不胜防。 火龙在自己的塔中,肆无忌惮,全然不避攻击,迎着雷电硬上!两厢撞击,青焰崩碎不少,火龙伤了龙鳞,愤怒长吟!将全身蜷缩一团,又猛烈弹出,直射对手。 这一下去势又疾又猛,混元真君不及躲闪,一把抓过曾甄,挡在身前。这位茅山逆徒可就惨了……火龙瞬间入体消失,他“嗷”的一声嚎叫,全身浴火,水分迅速烤干,油脂发出滋滋轻响。短短三秒,已经成了一堆人形焦炭。 混元真君急念咒语想跳出此塔,遁离白光与骨壁相交,发出脆响,施法无效!他情知有变,当机立断,扯碎腰间一张羊皮卷轴。虚空倏然开裂,将他整体吞噬,复又闭合,人已彻底消失无踪…… 虚空这一下开合,法力波动使得空气环形散开,那具人形焦炭“噗”地一声坍塌,化为无数白色粉末,飘洒遍地。 未等三人醒过神,塔灵声音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可惜,可惜。居然逃了一个。你这小子枉为塔主,简直是渎职阿----”杜远十分委屈,“老大,你也不说明白。到底什么左转右转的,我读书少,你可别蒙我。” “唉。蠢就是蠢,还偏多借口。呐,你现在心里想着小伙伴,拇指按住手心,向右转一下手腕试试----对,左手右手都一样。笨得你呦……” 杜远依言试了一番,终于摸到窍门。一串巨大金环沿着墙壁向上撸起,将三人一齐传送出塔。 这里已经不在上德阁内,看样子是一座山洞。杜远将手中精巧的骨塔看了又看,珍惜地放入怀中。洞内很浅,洞口却十分隐蔽,三人弯腰行将出来,外面的天光变化不大,和进塔前相比,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光景。大家均嘘了一口气。 红袖定位了一下飞瀑方向,对大喵说,“淳于天师,你和我们一起去主会场吧。上德阁十分凶险,你到了会场,与同门汇合,又有我们在,安全许多。”大喵感激地点了点头,他已看出,这位姑娘和自己义弟关系非同寻常,心中着实替杜远感到高兴。 大家一路匿踪而行,将将临近看台,只听得一阵喧天惊呼,紧接着又是一阵潮水般掌声,还夹杂着零星笑与骂。显然观众们看得很嗨。主持人声音响起,“第十八场胜者,正一龙虎山张问常!至此,五行斗法三十六人初赛全部结束,十八人晋级明日复赛。下面,由混元宫乐坊表演霓裳羽衣曲,此曲只应天上有,人家哪得几回闻?当然,有需要方便的,可以借此间歇去更衣。因为十五分钟后,即将开始‘快乐散修歌唱大赛’,不要错过哦----” 三重环形看台上,爆发出一阵哄笑,倒有一小半人起身离开,其中只有部分是去如厕的,其余的对歌唱比赛不感兴趣,回馆驿休息了,只等晚宴开始。 大喵见此景,讪笑道,“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你们受我连累,也没看到足本的猴子打架。”杜远兴致盎然,“哪里话?其实我最感兴趣还是歌唱比赛。当年俗世有个快乐男声比赛,我还入围过四川赛区五千强呢!”噗----红袖差点喷他一脸。 第八十四章 快乐散修 杜远目送大喵走到茅山阵营所在看台,才放心跟随红袖回席坐定。张辽问,“怎么去了这么久?刚才又斗了十几场,有几位特别牛----真是开眼了,不枉此行。”杜远心道,再怎么牛也是人家的,我可不白撒这泡尿,顺便得了一件神器呦!可惜在这里不方便炫耀,只得强忍着应声,“路上遇到一位茅山的朋友,聊了几句,耽搁了。” 此刻,场内混元乐坊的歌舞秀“霓衫羽衣曲”已经表演完毕,一阵紧密鼓点过后,主持人大声宣布:“有请三位评委大人入场----” 话音未落,场中地面裂开一道石缝,从中升起三把高背楠木椅,均以玉石莲台为基座,并排立于深潭边缘。椅子上早已坐好三位歌唱界大能。随着主持人依次介绍,他们逐一起身向观众致敬。 “庐山青轩精舍住持,有佛门小霆锋之称的青年歌唱家,释禅心!代表作品,【慈航普渡】,正版发行量破千万----”看台边缘传来一片少女的尖叫声,尤其以混元派迎宾女道人们叫得最欢。 “清微派女真人,有道门王菲之称的民族歌唱家,耿琳娜!代表作品,【忐忐忑忑】,受邀维耶纳金色大厅三年驻场歌手----”看台上一群中年老爷们欢呼起来,显然这是他们的心头爱。 “最后一位,天主会唱诗团团长,世界著名指挥家,郭艾伦先生!代表作,【哈利路亚】,九次拒绝为亚美利加总统作感恩节演出----”哗,千人一起肃穆鼓掌,显然被这位郭先生的气节所打动。 看着最后这位带着金丝边眼镜的家伙频频招手,杜远差点蹦起来,“这不是郭牧师吗?哈哈,这家伙真有两把刷子啊!”红袖一把按住他的大腿,“轻点得瑟。你刚得罪了混元真君,人在屋檐下,小心磕破头!” 嘉宾再次坐定,选手开始陆续登台。这“快乐散修歌唱大赛”与之前的“五行斗法赛”不同,不限于道门之内,一切受邀观礼的外门人士均可参与。目的是创造和谐共存的修行局面。大家感情融洽了,也便于在俗世中互相帮衬。 舞台仍是深潭中的石台,这段跨越距离,对于参会者们来说,不值一提。前三个积极上台的家伙,显然都是ktv麦霸出身,一通鬼哭狼嚎,让人悲愤莫名。瞬间被三位评委举牌叉掉了。 从第四位开始,有了转机,一名萨满登台演唱了“最炫魔族风”,只见他载歌载舞,神裙飘飞,满场都是他癫狂的身影。看台上许多人忍不住站起身来,随着节奏尽情摇摆。 青城阵营中,小道士罗恒年悄悄戳了戳他爹,“你看他,像不像大祭司班扎!”罗百言微笑点头。他的笑容割裂刀条瘦脸,像果脯上撕开一道疤痕,比哭还难看。他心中想着,幸亏老子借了儿子的光,重回人世。什么巴老啊、班扎啊、敬千川啊……都还在“藏天”里服徭役呢。那位八臂神王八思巴,和奴隶主一样,简直不把人当人。 萨满表演完毕,释禅心和耿琳娜都给了圈,只有郭牧师举了个叉。理由是,“修真者崇圣尊贤,怎可弘扬魔族?”释禅心不干了,指着郭牧师鼻子吼,“你装什么装?这是艺术!艺术你懂吗?”郭牧师毫不妥协,抱臂冷对。耿琳娜一介女流,只好扮演和事佬的角色,勉力将两人劝和。 场边的主持人见了,和混元乐坊的总导演耳语,“靠,效果不错!这些嘉宾挺卖力的。”导演颇为自负地一甩长发,“当然了。收了我混元派的酬劳,这点小小的冲突戏还是要有的。”说完将对讲机送到嘴边,“五号机注意,推释禅心大特写,重点抓拍不服气的表情。还有啊,负责群众演员的执行导演注意,把起哄情绪再饱满一些好吗?还想不想混了?小心我一雷劈死你!”一众工作人员噤若寒蝉,唯唯称诺。 接下来又流水般过了六七位五音不全的歌唱爱好者,把大家耳朵折磨得七荤八素。终于,一名选手刚登台,就获得了满堂彩。这是一位美女,美的不像话----施施然飘落石台,转身面对大家,这张脸立刻引起骚动。鹤鸣法会上,男性占十之**,大多未曾婚娶。一个美丽异性的杀伤,是十分惊人的。 三个面对选手的隐藏机位,尽皆抖了一抖,摄影师们不顾导演关于远近层次的安排,同时直推到脸部特写。这,实在是,无法抗拒你的容颜…… 满场不为所动的人数不多,止正算是其中一位。他悄悄扯了旁边一位胖道士袍袖一下,“请问,会程安排上不是说,今天是‘修真女生造型秀’,明天才是‘快乐散修歌唱赛’吗?”那胖道士不错眼珠地盯着台上“仙姑”,咽着口水道,“别墨迹。有这么好看的女道友登台,还有啥遗憾的?造型秀改明天了,说是有大咖没到,临时调整的。” 场上选手开始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百花谷芙蓉真人赵一颐。今天我给大家演唱一首【待你长发及腰】。” 开场白不多,歌声随即响起---- 待你长发及腰,随我入道可好,高挽青丝成髻,不教红尘相扰; 待你长发及腰,醉卧花海听萧,清风一声吹雪,古罄响彻云霄。 朝饮清泉一瓢,夕宿碧梧竹巢;晨钟暮鼓笙萧,道心常伴无扰。 劝君切莫执著,随心一切都好,待你长发及腰,随我入道可好? 待你长发及腰,随我入道可好,仙鹤苍松为伴,心间任我逍遥; 待你长发及腰,随我入道可好,罗衣广袖青袍,看我中华仙貌。 待你长发及腰,普度人间正道,无意花开花落,风景这边独好。 歌声如清泉石上流,时而淙淙,时而婉转。少顷,一丝莺啼辗转天际,从云端又瞬间滑落人间,似在盛开的樱花树丛中自由翻飞。闻者无不动容,暂时忘了她的美貌,微合双眼随旋律前后缓缓俯仰,脚下不自觉的轻打着拍子。 一曲歌罢,余音绕飞瀑盘旋而上,消失在万仞崖壁顶端。看台上千人如痴如醉,难以自拔。那芙蓉真人莞尔一笑,微微鞠了一躬,起身道,“这曲子,是本门向东真人所作。词是我自己乱写的,各位道友见笑了。” 所有人方始缓过神来,纷纷起立,拼命鼓掌。各种口音的叫好声此起彼伏,甚至掀起了人浪,从看台一方转向另一方,再传递回来…… 评委席上,两个大男人同时举起了圈圈,释禅心还踩到了楠木椅上,为了压上郭艾伦一头,也为了让美人多看自己一眼。坐在中间的耿琳娜眉头紧蹙,她不开心。看台上那些男人刚刚还为她的到来而欢呼,现在全部倒戈,一头栽进了芙蓉真人的香怀,不就是脸蛋漂亮吗?唱的实在一般,词也蛮“俗”的,实在无法忍受!她毅然举起了叉叉。 这举动顿时引起了骚乱,有人带头喊起,“冠军!冠军……”一变十,十变百,满场都开始高呼冠军。民意之盛,形同火山爆发。 在这混乱中,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独自离开了看台,走到深潭边,轻盈一跃,落在了石台上。 这是一个貌似发育不良的小姑娘,一头乱发蓬松生长,人倒是干干净净的。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她拉住芙蓉真人的手,真诚地说,“你唱的,真的很好听。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听妈妈唱的歌……”那美貌真人心中一动,屈膝握紧她的手,问道,“你妈妈最喜欢唱什么歌?可以唱给我听听吗?”“她走得早,我不记得词了,嗯……可以把调子哼出来给你听。”芙蓉真人被“她走得早”四字震动,怜惜地轻抚了一下小姑娘的手背,鼓励她,“来,站到舞台中央,闭上眼睛。用心唱----” 文从心第一个发现阿雅上了舞台,连忙猛戳杜远的后背,“喂,小妹妹上去了!你们怎么搞的,也不看住她?”杜远看了一眼,也慌了,拉住红袖的手,“什么情况?怎么办?”红袖笑了,“你们慌啥,这又不是斗法,唱歌而已。阿雅想唱就唱,唱得响亮点才好----”张辽在后面一拍自己脑门,苦笑道,“不久前,阿雅还叫‘小哑巴’,现在居然要在天下道门面前放声高歌,这剧情,实在太反转了!” 不知声么时候,歌声已经开始,起初,低沉沙哑,如暗夜潜行的蝙蝠,躲闪着树枝与飞檐。渐渐,飞出了窄巷,突然转入圆润哼鸣,如泣如诉,似孤帆在江心随波逐流,没有一句歌词,甚至没有一个字,只是从连绵不绝的“啊”音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这个悠长缠绵的“啊”声,千回百转,止住了满场的喧哗,千人逐一缓缓落座,再次闭上了双眼,任由这充满画面感的旋律,带着他们的思维,随意翱翔。 第八十五章 天外飞音 幽缓的吟唱中,孤帆靠岸,月夜乌啼。一只夜枭滑入山村,停靠在窗外枝头,窗前烛火昏黄,慈母的剪影正在缝缝补补,一针一线,充满爱的愁肠。秋虫乍起,惊飞宿鸟,无数林蛙跳入水塘。黑马驰骋古道,长剑辉映寒光。 歌声复又拔起一重,旭日东升,破开云层雾海,温暖的阳光普照四方。枝头带露,花朵向阳,无数草梗带着湿漉漉的晶芒,在晨光中轻轻摇摆。斑驳的阳光片片洒落,小鹿跨越溪流,伫立青石上,仰头在母鹿怀中索取乳汁。万只彩蝶漫天飞舞,穿过了美丽草场,穿过了葱郁森林,幻化为丈许金雕,向长空发起扑击---- 歌声拔到第三重,如弓弦激发,又如海豚欢鸣,一线扯不断的游丝直冲九霄云外,悍然脱离了这个时空,在茫茫无际的宇宙中苦苦找寻……终于,白色圣光从巨大的星体背后转出,那慈母的剪影赫然在目,散发着绝不刺目的灼灼光辉,冲散了一切孤寂与寒冷,将听者紧紧拥入爱的怀抱…… 歌声轻轻地走,正如它轻轻地来。无人意识到歌唱已经结束,全场上千人,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回味着每个人自己的故事。 良久,芙蓉真人眼含晶莹泪珠,轻轻拍起了巴掌,“啪、啪、啪……”一下,两下、三下,如同和弦共鸣,和着这缓缓的节奏,场下逐渐响起了掌声,这掌声越来越大,但绝不凌乱,依旧是一下、两下、三下…… 一个人站了起来,两个人站了起来,直到满场人都站了起来。和之前的高呼冠军不同,没有人喧哗,大家只是不约而同地,用同一个节奏,拍响巴掌。没有任何异议,没有任何勉强。 阿雅听到掌声,睁开眼睛,有些恍惚。她不理解这些人是怎么了,她什么也没唱,只哼了一个“啊”字,用它在自己脑海中追寻了一次逝去的回忆,仅此而已。 评委席上,释禅心早已泣不成声,伏在楠木椅扶手上,抽噎不止。耿琳娜的妆不知什么时候花掉了,她仿佛毫不知情,只是任由如注的泪水在双颊恣意流淌。郭艾伦激动地站了起来,在三张椅子后面来回踱步,试图平复难以抑制的心情。 看台中间,红袖扑在杜远怀中,打湿了他的胸襟。文从心紧紧抓着张辽的左手,而止正紧紧抓着张辽的右手,四只手,全部汗津津的,冷了又热,热了又冷。 这一刻,每个人都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这是属于全人类的共鸣,不管你是真人还是散人,也不管你是法师还是天师。全部拿下! 郭牧师终于下定决心,既没举叉,也没举圈,直接从一个银盒中取出流光溢彩的王冠。飞跃上台,给阿雅戴了起来。那王冠不大,像个公主发箍,将一头乱发收拢,显得平整了许多。这个举动,没有引发其他两位评委任何抗拒,他们随之起身鼓掌,满脸的真诚与祝福。 观众也都醒悟过来,一起喊道,“歌神!歌神!歌神!歌神……”那位演唱“最炫魔族风”的萨满,再次陷入癫狂,跪伏在地上,向阿雅不住膜拜。 阿雅不知所措,扭头看了看身旁一直陪伴他的芙蓉真人,那天仙般的女子,俯身在她脸庞轻轻亲了一下,带着淡淡的清香,令人心醉。 这一届“快乐散修歌唱大赛”圆满收官。冠军毫无争议,并且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传为道门佳话,为世人所赞颂。那位混元乐坊总导演,拿着整盘现场拷贝,直接跳槽去了天朝第一卫视马桶台,成为红极一时的娱乐界大腕----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芙蓉真人赵一颐,一直轻挽着阿雅的手,并肩从石台上飞跃潭边,护送她回席。经过看台上每一个人,都眼光热烈地目送她俩。一届法会,出了一位歌仙,一位歌神,可谓歌坛盛事。 阿雅回到杜远身旁,顿时摆脱惶恐,彷佛有了主心骨,欢叫一声,“杜哥哥!”挣脱芙蓉真人的手,将哥哥拦腰抱住,她的头仰在杜远胸前,兴奋地问,“我的新发箍好看吗?”这孩子不晓得王冠代表多大的荣誉,心中只有好看不好看。 杜远用力点点头,将她拥紧,又拿眼光回望赵一颐,“美女,谢谢你。我妹妹平时话都不多,今天能开口唱歌,全赖你的鼓励!”那芙蓉真人露齿一笑,“你这妹子是块璞玉,修真界水颇深,你要多加呵护了。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们来一趟台州百花谷,她一定会喜欢的,那里姐妹很多,而且都是爱歌之人。”随着珠玉般的音节吐出,两行细白贝齿上下开合,隐隐可见粉色香舌。 周围的大男人们都看得呆了,止正旁边的无名胖道士,口水已经拖到了前襟,可是谁也没有笑他,都在死死盯着秀色可餐的大美人充饥。杜远血气方刚,昨晚又初鱼水伦之妙,面对耀目美人,一时也不禁恍惚了。他马上为此付出代价----腰间被红袖狠狠掐了一把! 痛入骨髓的警告,立刻使杜远梦碎。他坦荡抱拳,正气道,“芙蓉真人善意邀约,我等自当从命。台州是在……江浙一带吧?说来也巧,茅山宗主刚刚邀请我们去杭州一游。” 赵一颐眼带欢喜之色,“那正好,杭州与台州甚近。我们就百花谷见了?一言为定!”她主动抬起手来要求击掌盟誓----却不晓得杜远的烦恼,红袖的手指在他后腰越掐越紧,和美女说话已经犯了禁忌,要是再有肌肤至亲,怕是性命堪虞! 眼看把大美女的手晾在空中,张辽有文从心瞪着,也帮不上什么忙。止正无牵无挂,跨前一步,潇洒出掌对击!“我是这位杜先生的朋友,可以作代表。”那芙蓉真人再次莞尔,“你们这群人,各个都有趣得紧。好了,诸位,告辞了。”乃转身飘然离去,只留下一道余香,任身后千百饿狼品尝。 止正转身看了看杜远,摇头叹气,表达对他不够男人的鄙视。招呼着大家,“散场咯,散场了。都给我回宾舍休息,等下还有晚宴呢。”他转身要走,却被那名胖道士一把拉住,一张肥脸对着止正的大手左看右看,小心抚摸,还贪婪地嗅了嗅。止正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日毬,搞毛啊?”那道士深鞠一躬,祈求道,“请你这几天不要洗手,我每天登门去闻一下芙蓉余香,此生足矣……对了,你住哪里?”止正忍无可忍,抬起大脚欲踹----张辽赶紧拦住,“好啦好啦,又不是要求搞基。都是性情中人,互相理解一下。”其他人哈哈大笑,连阿雅也乐弯了腰。 回到来仪宾舍,进了房间,大家聚在一起总结收获。杜远手里拿着阿雅的王冠,翻来覆去瞧着,上面的细钻似乎都是真的,显然也价值不菲。“没想到啊,法会第一天,咱们丹园就拿了个冠军,如果我们报名‘五行斗法’,有没有夺冠机会呢?” 文从心听他贪心,出言打击,“这斗法大赛,名义上要求了五行属性。我们丹园一脉,道法千奇百怪,许多与五行无关,这是其一。其二呢,我们没有打着丹园的旗号参会,师出无名。如果坦然报出来历,怕立时成为众矢之的,遭到诸多道门围攻。”止正点了点头,“还有其三,这五行斗法,报名者大多是需要扬名立万的角色,比如预备役天师。也有一些成名天师参加,多半是假借比赛,了结一些宿怨来的,这种万万掺和不得。”众人闻言明悟,均感江湖虽大,但步步惊心。 杜远想起一事,起身检查了一下房门是否紧闭。回来神秘地献宝,将怀中七宝玲珑塔取了出来,让大伙参谋。又将今日奇遇绘声绘色讲了一遍,他口才一向极好,添油加醋之下,连红袖这种跟他一起经历此遭的人听了,都津津有味,像是重新体验一遍虚拟现实。其他人更不用说了,听到“七宝玲珑塔”五个字已然心惊,又听到“托塔天王李靖”仙灵仍在其中,简直汗毛倒竖,齐齐惊呼起来。如果换做世俗听众闯入,一定以为这一屋子人非疯即傻,全都脑袋秀逗了。 张辽向来行事稳重,他起身看了看窗外,回头提醒大家,“如果阿杜在塔中得罪了昆仑地主,我们此时定然十分凶险。混元派的手笔,大家都见到了。混元真君的手段,也有目共睹。这里是他的老巢,我们恰如笼中之鸟。法会还有几天才结束,如果现在不撤,须得加倍小心!” 第八十六章 把脉三尸 昆仑仙谷内,晚膳钟声悠然敲响,天下道门来宾纷纷涌出。 文从心和红袖相视一眼,作出决定,“红袖这组人,在楼下小餐厅解决晚饭吧。你们几位,几乎都是餐风饮露的境界,即便饿上几天也无大碍----尽量避开与混元派接触就好。我带着张辽和阿雅去赴宴,目的是汇合胡师兄那一组,将目前发生的情况及时沟通。一旦混元真君当众撕破脸,三组人马也好鼎足接应,共进退!”众人同声称善,各自依计行事。 止正为了保护杜远,也不回房,径自在屋内寻了块光洁地板,盘膝打坐。自打服了丹老赐予的纠丹,他感到体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二十年来,他在行端法师座下,专修伏魔一术,扶正怯邪。一副皮囊已然远超凡夫俗子,但与现在相比,又不可同日语。原本他的“诛心诀”,受肉身限制,到达了瓶颈,再难寸进。可是现在,抛去筋强骨壮不说,彷佛奇经八脉都加粗了数倍,一道“伏”字诀吼出,诛心范围何止扩大百米。且不论群攻效果,就是一对一,恐怕也真的可以降妖伏魔了。他内心瘙痒,只想出去捉个大鬼来实验一番。 止正明白丹老不传他一本道法的苦心,像他这种佛徒,讲究至情至性,专注一门修习效果最好。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调匀呼吸,暂时摒弃所有杂念,进入了禅定状态。 杜远明白这大和尚是为了他好,可是空放红袖在侧,不能动手动脚,时光着实有些难挨。他在屋内走来走去,像被困的猴子一样,抓耳挠腮。红袖明白他心中所思,且喜且羞,也不帮他想主意,只是解开那件彩羽披风,逐一精心擦拭每根羽毛上面的微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文从心带队出行,这次宴会的场所,却已不是深潭沿岸,那里的地势已被混元真君改造成角斗场。三人随着三三两两的修真人士,来到仙谷东侧一处石厅,这座大厅呈圆形,仅此一层,高大宽阔,足够千人宴饮。内里灯火辉煌,大半圆桌已经坐满。酒菜上了两成,先到的人已经吃喝起来。 阿雅眼睛尖锐,远远瞧见胡盛元等人,连忙呼唤从心。正巧胡哥旁边还有几个空位,双方假作互不相识,彼此客套了一番,并肩坐下。早有黄衫女道人送上杯盘碗筷,一桌人推杯换盏,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拉巴迪和詹钰跟随胡盛元赴会,已经换上了齐云山的道袍,詹钰还好,他保持大宋款式的发髻,和寻常道士一般无二。拉巴迪就十分惹眼,“胡人”粗犷外貌,招来不少混元派侍酒女道人的低声议论,有些喜欢猛男款的,还主动抛来媚眼。即便现代,伊朗男人尚且允许四妻共侍,所以没有太多忠贞观念。但拉巴迪不同,他一直念念不忘惨遭阿方斯毒手的妻儿,对其他女子的大胆表白,从不假以颜色。 一名黄衫女道人骚性大发,借口上前添酒,“不慎”撒了拉巴迪一身,这位胡子大叔连忙起身擦拭,那女道人趁机在他身前身后乱摸一通,嘴里娇声着抱歉、得罪之类的话。其他女侍者在远处笑作一团,尽皆又羡又妒。 趁这混乱当口,文从心蘸着酒水,在桌上写了一行小字----“杜与真君冲突,当心混元”。又随手一拂,抹掉了所有水痕。胡盛元看得清楚,也不改色,对着手中杯子微笑点头,“嗯,这酒不错。”文从心佯作漫不经心地问,“我见齐云山还有个尹真人,现在去哪里了?”胡盛元知道她担心尹志平,立刻回答,“哦,他和全真门下有些交好,去那边敬酒去了,很快回来。” 尹志平的确去了全真那边,但不是青城的桌子,而是嵛山一席。这嵛山派在全真名下,属于小宗门,处事一向低调,连桌子也小小的,只围坐了六个人,还躲在一根石柱后面,找了半天才找到。 这六人见有人主动前来敬酒,均感诧异,纷纷站起来还礼。尹志平正色道,“今日五行首战,贵门孙真人一番话语,至诚至性,直指人心。令我十分钦佩,全真有此传人,足以慰藉祖师!” 孙筑基听他点名夸赞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忙拱手道,“谬赞了!不知仙师何门何派,与我全真可有故交?” 尹志平一张方脸憋得通红,他向来不曾撒谎,此时很难完美回答,支吾了一下,艰难说道,“贫道尹志平,也是全真一脉。独自结庐山中,和散修差不多……”嵛山六人尽皆脸色变幻,不知这位道长是开玩笑还是当真。 孙筑基忍不住问,“您这名字,是打小就有的吗?”这话问的唐突,尹志平却明白何意,“当然,绝无戏言!” 六人面色一缓,相视而笑。孙筑基又一抱拳,“尹真人莫怪,您这名字,与我们一位师祖完全相同。既然同为全真一脉,何不改名避讳?” 尹志平有些后悔不该冲动。贸然前来敬酒,引出这多麻烦。干笑一声,“你我修真之人,肉身尚可抛弃,况寂寂浮名乎?今日即便师祖在场,想来也不会见怪。” 嵛山六人闻言,尽皆点头称是!难得大家均为豪迈性情,一见如故,十分投缘,遂请尹志平坐了下来,七人一齐饮酒。 大厅中间有个乐池,混元乐坊的乐队奏完一曲,有序退下。那位大家已然熟识的主持人又出现了,他作了一个罗圈揖,朗声道,“法会首日,大获成功,全赖天下道友鼎力帮衬。为表达感谢,混元真君特捐出无上法器一件,供今晚席间抽奖----” 厅内顿时一片鼓噪,大家欢天喜地,有奖就是好啊!这混元派真会办事,处处设彩头,人人有机会。倒要看看这件“无上法器”有何玄妙。 主持人清脆击掌,从大厅天花板上垂下一支红绳,绳头系住一只翡翠玉杯,直垂至距离地面三尺方才停住。主持人宣布抽奖规则,“此杯并非攻防法器,相传为春秋时期墨家大能所制,其名曰‘杀生’。其意并非杀戮生灵,而是专项评估‘杀’与‘生’的配额。此杯天赋异禀,无需注入酒水,任何人握住它,即可测出持杯者三尸存量。大家都知道----斩得三尸,即证金仙。那么,谁又不想清晰通透自己的执念呢?” 满场一片哗然,大多数人不相信还有如此奇妙法器存在,都以为是骗人的道具。更有些人一听不是攻防属性的法器,顿时兴味索然。 张辽不明白什么是“三尸”,拿眼神向席间求助,胡盛元号称博士,学识最厚,乃低声出言道,“所谓三尸,即为凡人体内三种恶欲,任何人想要成仙,必须提前铲除三尸,扫清阻碍。” 这个解释令人似懂非懂。张辽也不多问,继续转头看热闹。 一名胖道士带着浑身酒气第一个起身,蹒跚走到乐池中央,一把捞起玉杯,握在手中,口齿不清地嚷着,“我先来!”如果止正在场,一定避之不及,那厮正是要求他不要洗手以供每日闻香的龌龊道人。 说来也奇,那空空如也的翡翠玉杯,凭空汇聚出涓涓细流,倏忽已然加满,溢出了杯口。大家看得清楚,那液体呈土黄色,污浊不堪,充满杂质,和动物尿液无异。 主持人戏虐道,“好一个下尸虫标本!真男人都用下半身思考。你且暂时休息,看是否有人可以胜过。” 胖道人嘟嘟囔囔,不满地走回。翡翠杯被松开,依旧悬挂半空,只是液体洒了一地,重归空杯状态。刚刚那位调戏拉巴迪的黄衫女道人胆子极大,蹦跳着跑了过去,一把捞起酒杯,“我可以试试吗?”话音未落,杯中已经涌出粉色液体,滴滴答答洒在地面,带着一股粉脂之气。 主持人取笑道,“这也是下尸虫,发情期的雌性都这样。”满场哄堂大笑,那女道人掩面跑开,瞬间不见了踪影。 “我来!”一名黑白袍道人腾空而起,直接跃到杯前,也是一把捞起。那杯中倏然涌出一滩灰色液体,污浊了他的袍袖。这道人避之不及,一把甩开,连呼晦气!有些人看得清楚,指指点点向同席介绍,说这就是昨晚争抢百年雪莲的龙虎山天师张问常,偷鸡不成蚀把米。 主持人有些顾忌,瞧了瞧那道人的脸色,讪笑着说,“这是中尸虫的颜色,还好,尊驾杀人不多,否则全身都要被污浊了……”“哼!”张问常狠狠瞪了他一眼,甩袖归席。 雷鸣般的声音响起,一名长发虬髯大汉晃着膀子走了过来,“嘎嘎!有点意思!老子巴立明,倒想看看自己杀人够不够多!”他捞起玉杯,堪堪定住。杯中立时喷出尺高的黑色水柱,如袖珍喷泉一般,他将杯子向外倾斜,直喷了主持人一身! 那主持人打了个哆嗦,“这……巴先生果然厉害!手下亡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那自称巴立明的家伙嘎嘎大笑,“你这没眼界的东西,千八百的算什么?我给你看看什么叫大魔!来,好朋友神机兄,快来露上一手!” 从某个背光角落,传来“嘿嘿”冷笑。一名瘦削黑袍散人缓缓起身。此人一出,大厅里百盏火烛均暗了一下…… 第八十七章 向天狂 黑袍人一出现,全场均感到无比压抑,此人气场极大。奇怪的是,之前坐在那里,却无人有所感应。可见道行之深,已达到收放自如的境界。 有人识得这位“神机兄”,忙不迭把椅子向后挪动,生怕挡了他的路。张辽又露出江湖幼雏儿样貌,拿眼神求助胡盛元。胡博士在这里,简直就是修真宝典一样的存在,于是义不容辞,开始给大家恶补常识。 “这一位,你们都要记住了,千万别招惹。此人天纵跨界奇才,四岁之前爱好象棋,五岁拿了天朝冠军。自此转入国术界,十五岁打遍全球黑拳市场,独孤求败----遂弃拳问道。可他不走寻常路,在仙与魔之间另辟蹊径,三十岁前修成一代大能,号称‘黑山老妖’……” 张辽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我知道!聂小倩的姥姥的师傅!哦,怪不得,我说这人怎么长得有点像鬼才导演徐克呢。” 胡博士果断一摆手,“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听我说完。此人,素来与刚刚那位巴立明交好,无论走到哪里,两人均不离不弃。所以呢,你们也不要招惹巴立明……” 说话间,那位传说中的“黑山老妖”,已经走到乐池中央,巴立明和主持人全都疾步后退,生怕发生不测。 只见黑袍人缓缓捞起翡翠杯,轻轻持在手中,一道黑雾从杯中升起,向八方弥漫,不疾不徐。 黑雾越来越浓,将大厅屋顶遮盖得严严实实,经久不散,形成阴沉沉的乌云,开始有哭声慢慢传出,逐渐加入不同嗓音的哭嚎,直到漫天哭喊与惊叫连成一片,有雨点滴滴答答落了下来。就在这室内,一场无比哀怨的冻雨,不期而至。有人被滴到脸上,伸出舌头尝了尝了,咸的----顿时瑟瑟发抖,颤声道,“天,在哭……” 主持人已经无法发声,连抬头对视都无法做到。巴立明也打了个哆嗦,挠了挠胳膊上的黑毛,和声劝道,“可以了,神机兄。今天喝酒的日子,咱们收着点,别吓着大家伙儿。” 那黑袍人将杯子一抛,冷笑道,“好一个‘杀生’。在我手里,有杀无生。”遂扬长而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大厅门口,所有人才转过神来,屋顶的乌云已然不见,哭嚎声也仿佛从来没有过。百盏火烛熊熊燃烧,将大厅照得通明。可是人们心中的阴影,久久不散。只有吊在红绳上的玉杯,悠闲地来回晃动着。 主持人这才恢复语音功能,用力清了清嗓子,说道,“欸----这个,到目前为止,尚未有合适的领奖人选出现,混元真君有言在先,只有执杯生酒者,方为拯救苍生之选。谁还想来试试?” 忽而全真青城那桌推出一人,此人锦袍金冠,须发皆白,走到乐池中央,一拱手,“老夫潘天寿,素以妙手回春著称,修真界略有薄名。甘愿一试。” 其他门派见了,纷纷感叹青城这一手高。还有谁能比一名道家神医更配拯救苍生之名?更何况,有些老家伙已经认出,这神医分明就是四十年前第七十九届鹤鸣法会最佳仙风奖获得者,素有金冠天师之称的老潘潘天寿嘛。哎呦,妥妥的了,杯子拿走。 老潘感受到满场的民意,遂回身向自家酒桌上望了一眼,他的乖徒儿小道士罗恒年,正满脸带笑,向他竖起v字形双指。呵呵,瞧我的! 一把捞起悬在半空的玉杯,那杯中很快散发出阵阵酒香,如陈年佳酿沁人心脾。又过了一会儿,美酒终于蓄满了杯子,从杯口流了出来,在地面形成一滩圆形痕迹,方始罢休。见者无不叹服,遂掌声四起,场内气氛终于由压抑转为热络。 一直没离开的巴立明,忽然伸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大叫“好酒!”纵深一步上前,就来抢夺玉杯,潘天寿措手不及,两厢手腕相撞,竟然扯断了红绳,那翡翠玉杯受到外力,迅疾翻转飞出。美酒在空中甩出一道弧形波痕,多半洒在地上,少许落在沿途修真者袍子上。 大家一阵惊呼,视线随玉杯飞行,直到落在一根大厅石柱后,有人手疾,起身一把握住杯子,才避免了法器玉碎。 没等众人一颗心落地,无比震撼的事情发生了---- 翡翠玉杯在那人手中,忽然绽放耀目异彩,通体如碧色灯笼般亮起,滔滔不绝的清澈酒水从杯口喷出,直若黄河壶口决堤,又似葛洲坝开闸放水! 约合三分钟光景,方圆千米的大厅,遍地淌满了芬芳美酒,深度直没宾客脚踝。有人不顾卫生,掬起一捧品尝,忍不住失控大叫。其他人纷纷弯腰效仿,一时之间,满厅皆醉。 只有嵛山六人看得清楚,那手持玉杯呆立柱后之人,正是新识道友----尹志平。 和老神医金冠天师相比,这得救过多少人命,才能做到酒如涌泉?又何止涌泉,几可驾舟!难道这位突兀出现的尹真人,从一出生就开始打抱不平,直至行侠无数? 六位道士尽皆思维如电,急速推理了一番。孙筑基第一个站了起来,又俯身拜倒遍地酒海之中,颤声恭敬道,“不肖弟子参见师祖大人。唯有尹真人本尊,七百年前阻止蒙古大汗屠杀汉民无数,方有今日之千古奇观。望尹真人重归全真祖庭,整治教政,一扫宗门乱象,我等嵛山道众,必誓死追随,决无二言!” 这声音不大,只有最临近的两桌听见,可是很快,一传十十传百,满厅皆传颂着“全真派师祖显灵鹤鸣法会”的惊人消息。无数人向这一偏僻角落涌来,争先恐后地争睹仙师真容。大家都认为,这一定是仙人下凡了,一定的,错不了! 全真系人马是大宗商品,占全部来宾几乎四分之一强。这一下三呼九叩,可不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圣皇驾到,场面极度混乱。 主持人举起高倍扩音器,维持着秩序,“我宣布,杀生杯获得者,全真前掌教尹志平!仙师驾临法会,混元宫蓬筚生辉,自真君之下----我等均三生有幸!有请尹仙师居中落座!” 一阵剧烈的桌椅挪动声过后,大厅已经重新布局,以尹志平为中心,两百多名全真各地门人团团围坐,孙筑基贴身站立其后,亲自负责警卫工作。其他各门各派,均向四面退开。 正一系各位宗主大眼瞪小眼傻了眼,人家直接上一盘神仙,我们一群土鳖,拿什么争?靠,认命吧。神仙下凡可遇不可求,回头挖坟去,把我们正一祖师也弄一个出来压压阵。 丹园这一桌,原本就靠墙,倒是没有受到冲击,依旧保持原位。可是这一折腾,所有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怎么办?老尹被发现了,这也太不低调了……即便这里都是修真界人士,算不得惊世骇俗。可是这种“七百年老粽子诈尸”事件,如何能掩得住天下道门之口?估计过不了多久,七四九就该上门查水表了。 这场宴席,比预计延长了足足两个时辰。由于“尹仙师”始终闭口不言,只是保持淡淡微笑。大家才逐渐收了热情,慢慢散去。 尹志平已经回不了齐云山驻地了,被各大山头争抢,最终表示先住在嵛山派小宾馆,其他山头才悻悻放行。青城山高功直接派出以敬衍天师为首的护卫团,在嵛山驻地门前站岗,以示忠心。 文从心和胡盛元见此情景,知道尹志平至少暂时安全无虞,也分头散去。各自回驻地,打算明日再择时机,将老尹救出爱的包围圈。这一晚,注定如此的不寻常。 混元仙谷万仞飞瀑之上,悬崖顶端,一座高耸的堡垒彻夜灯火不眠。 混元真君接到无数线报,都指向晚宴大厅里发生的神奇一幕。他眉头紧锁,棕色胡须揪断了数十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仙人真的可以下凡?不对,据典籍记载,飞升是单向的,私自下凡必遭天谴。况且历史上,也未曾听闻尹志平升仙啊?丘处机升仙倒是有所记载。难道说,这人是假货?不,也不对。那杀生杯从未有过如此反应,无论此人是谁,拯救苍生之实一定是真的。 嗯,与其究其本源,不如利用传言。要立刻开动宣传机器,把此事渲染成:我混元派组织鹤鸣法会有功,上界派遣仙师特来祝贺----这样一来,混元派距离执天下道门之牛耳,也就一步之遥了。对,就这么办! 第八十八章 幽冥鬼使 这一夜,杜远睡在地板上,红袖独占了大床,止正一直打坐吐息。屋里熄了灯,杜远感觉有人盯着他看,于是侧卧着睁开眼,发现就在床底,正对着他的黑暗中,有一双大环眼与他对视,瞳孔还反射着烁烁黄光。这是什么鬼?敌袭! 杜远迅疾伸出手臂,一把将敌人从床底拉出。用的力气过大,把自己闪了一下。哦!原来是那只失去主人的夜枭。这只肥嘟嘟的大鸟,秉性近人,并不怕生。被擒住也没挣扎,只是在胸口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红袖翻身坐了起来,抖落盖在身上的彩羽披风,在黑暗中道,“别跟这鸟过不去,我故意放在床下的,它自己不走,我们也别撵它。你猜,它刚才用腹语说你什么?” “这我可猜不到,要不你把披风借我,让我自己听听?”“哼,休想。它刚才说啊,满屋子最像老鼠的就是你,不知道好不好吃。” 杜远无从判断真假,也无法反驳,遂用食指点着夜枭的脑门说,“把你狂的,还想吃我?我让你去见见嗜血天王,看他怎么收拾你。”他从怀里摸出寸步不离的七宝玲珑塔,拇指按住手心,向左一旋腕,轻念了一声,“收----” 那只夜枭被一道金环吸入塔底圆孔,再无踪影。 红袖惊呼,“你别闹!万一真被李靖吃了,那也是一条小命呀。”杜远嘻嘻一笑,“放心吧。你想,一个人一直住在一座空塔中,他是不是需要个宠物解闷儿呢?换了是我,一定不会伤害这只大胖鸟。”红袖歪头想想,觉得此言有理,继续倒下假意睡去。 天色启明,白鹭报晓,昆仑仙谷又一天开始了。 文从心与裴红袖碰了头,将尹志平的遭遇讲述一番,众人哑然失笑。从心分析,“我觉得这未必是件坏事。现下全真如日中天,但门下良莠不齐。如果尹师弟一肩挑起重整门风的担子,丹园会减掉不少阻力。至少青城那些全真传人,会多几分顾忌。” 红袖依然担心,“他现在终归是丹园的人。独自身处陌生环境,难保不出什么岔子。原本全真系那些个宗主、观主,会拱手交权吗?最多承认他是精神领袖。我看,咱们还得分出人手暗中保护他一下。” 经过表决,张辽和从心一起去找尹志平。阿雅暂时分到红袖这组,和杜远、止正在一起。 等两人离开宾舍,阿雅兴冲冲说,“杜哥哥,我昨晚回来,自己在房中闲着没事,去‘藏天’里视察了一番。那个世界,越来越漂亮了。大喇嘛很卖力,把所有人指使得团团转。我给他们奖励了一些好酒,模板就是按照昨晚宴席上尹真人酿造的美酒做的。当一个世界的主人,真的好有趣!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杜远见她开心,自己也开心,提醒道,“以后最好留一个人守着,自己再进去。万一外面有什么变化,也好护住晶球。‘藏天’固然奇妙,外部却是脆弱的。一旦被打碎或者毁掉,我怕你也回不来啦。” 阿雅自己没想过这一层,脸色转为慎重,“那好,以后就由哥哥为我护法。”这话说得不客气,但也充满信任。杜远刮了刮她的鼻子,满口答应下来。 上午九点整,“五行斗法”复赛开始了。近千名来宾陆续在看台落座,满心期待。主持人和大家已经混成熟头熟脸,一上台,就换来阵阵热烈掌声。他也很享受这种待遇,大声宣布,“十八名晋级选手,将分成两队,团战!” 来宾们十分心奋----团战好呀,打群架看点多。道法五花八门,还讲究攻防配合,这比单挑更考验综合素质。 首先被点到名的九人,来到了场中。有三名全真的,两名正一的,神霄、云阳、净明、广慧四派各有一人。出乎意料的是,主持人没有再点另外九人的名字,大声说道,“你们都签了生死状,这回可不用容情了。因为你们共同的对手不是人,是魔兽!” 这番话语引发全场骚动,大家议论纷纷,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人毕生未曾见过任何魔兽,遂十分期待。 主持人将手中一粒赤红种子甩臂钉入泥土中,立刻匆匆退场,九位选手自动散开,站成一道扇形屏障,背依看台,面向瀑布。静待着对手出现---- 忽然,那种子入土之处,以肉眼可见的疯狂速度,生长出一株巨大的植物,它造型十分独特,有点像鸡冠花,磨盘大小的花瓣颤巍巍张开,内里滑腻湿润,流淌着腥臭粘液。顶风臭十里! 观众都受不了了,纷纷捂住鼻子,嘴里不停咒骂主持人,也不知是谁想出这么个“臭”点子来。 九位选手有的取出法器,有的亮出兵刃,也有的掐着一张纸符,严阵以待。莫非,这是一种有攻击力的食人花?那也是植物呀?怎么会划为魔兽?一定是主持人口误…… 很快,答案揭晓。一阵嘈杂唧唧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由远及近,漫天蝙蝠扑扇着翅膀,向又丑又臭的花瓣聚集而来。这些蝙蝠,通体幽蓝,面貌十分狰狞。翅膀张开,足有一米,也算是巨型了。 它们似乎非常喜欢这股子臭味,逐臭而来,围着花朵上空盘旋。那花朵像是感应到危险,迅速将花瓣闭合,内里拱了两拱,表面一阵颤动,突然炸开----将雾状臭汁喷溅得到处都是。离的最近的九位选手,人人衣角均沾染了腥臭。 花儿完成了使命,迅速枯萎,整个瘫倒在地面上,转为暗淡的棕色,似乎即将死去。漫天蝙蝠一下子失去目标,迟疑了几秒,开始转向袭击同样味道的选手们! 其中一只,率先斜向下扑到广慧派道人眼前,也不撕咬,直接射出一抔稀屎!那广慧道人已经扬起长剑准备迎击,没想到这不是“歼击机”,而是“轰炸机”!液态的蝙蝠屎被剑刃一剖为二,全部淋到他的肩头。滋声过后,腾起一道青烟,犹如强酸。 广慧道人张嘴惨呼,手中长剑掷出,直刺入蝙蝠肚腹,自己空出手来掐了个封诀,在伤口附近疾点一圈,试图封住伤口。未曾想那鸟屎还有毒,直接渗入毛细血管,开始向全身蔓延。 晚了,一切补救均是徒劳。那毒素虽不致命,但重创了神经系统。广慧道人开始抽搐起来,挣扎了两秒,一头栽倒地面,不省人事。 其他八人,根本顾不得救他。因为他们也同时受到了猛烈攻击。 云阳派道人甩动一只刚玉笏板,像打网球一样,左右轮击,弹开两只巨蝠,掩护着净明派道人念动咒语施法。 三位全真门人已经摆出缩水版天罡阵,背对背鼎足而立,祭出一只半球形能量罩护身。 神霄派道人最为鸡贼,一缩身躲到两名正一门人身后,眼看着正一纸符接连抛出,也不伸手多帮一下。 那些黄纸符,用朱砂笔写就,从脱离指缝起,就开始自燃,符文触发道法,一蓬又一蓬小型冰雪暴冲进黑压压的巨蝠群,展开集体冻结。 净明派的长咒语已经念完,一道直径二十米的环形火墙出现在众选手面前,两米多高的薄薄火焰,及时阻挡住一部分低空偷袭下三路的流氓巨蝠。 云阳道人的笏板已经伤痕累累,他大叫“这不是普通蝙蝠,是幽冥鬼使!它的粪便有腐蚀性毒素----注意了,他们对寒冰类道法免疫。” 这提醒有点晚,正一的冰雪暴没有缓解半分攻势,反而遮挡了自己的视线。十数只蝙蝠趁机掩杀过来,将排泄物雨点般投向正一门人。 那二人也不含糊,一人当即摇身震散身上道袍,将所有毒物包裹飞出,另一人取出一面三角小旗,咬破中指在上面连连勾画,娴熟完成一道符篆。 前者接过此旗,跳至后者肩头,金鸡独立,向空中一招。那巴掌大的三角旗居然搅动了满场空气,数十道小旋风从八方涌出,扑入蝙蝠群。顿时搞得鸡飞狗跳,所谓的幽冥鬼使军团阵型大乱,不断有蝙蝠因折断翅膀栽倒地面。 冰不行,风来扛,再加上净明真火,互相借势----生生将局面扭转过来。 一只紫头巨蝠凄声嘶鸣,将陷入混乱的飞天大军重新集结,在旋风的空隙间盘绕穿行,有些只顾了风,忘了火,不慎葬身火墙。其它的置若罔闻,径自跟随领袖包抄而来。 正一门人双双用法力支持风势,逐渐力有不逮,旗角缓缓耷拉下来。那厢净明派的火墙也渐渐熄灭。而黑压压的敌人已经再次降临,云阳道人见了,自知难以为续。恨恨瞪了只顾自保的全真和神霄一眼。将手中笏板抛起,吼了一声,“渡!”那沾满蝙蝠血肉的笏板,瞬间化为一叶丈许玉舟落在地面,他纵身跃入,又唤来净明道人登舟,两人双双驱动座驾,劈开蝙蝠浪潮,破空而去。直接离开了赛场---- 第八十九章 大挪移 两位正一门人见到场内又少了助力,精神崩溃,法术旋风尽皆消散,上面的人从队友肩膀跳落,扯着下面的人往全真天罡阵背后疾走,那神霄派道人眼见失去遮挡,也跟着游走。 谁知全真的防御阵法躲躲闪闪,将半球形能量罩来回移动,就是不肯救助他人。直把正一门人气得大骂起来。紫头蝙蝠已经率众赶到,这回没拉屎,改成了呕吐----数百巨蝠一齐呕吐,喷出的口水和那朵凋谢的大花一样腥臭,无奈之下,衣着尚且完整的那位正一门人,也摇身震散了道袍,堪堪接住头顶的大部分毒素。饶是如此,仍有少量口水溅到了他俩足下,顿时将布鞋高袜蚀穿。 这二人都没了袍子,连鞋袜也不能幸免,情状十分狼狈。乃长叹一声,携手跃回看台之上。还好,自打失去道袍,少了极具诱惑的臭味,并无巨蝠衔尾追来。否则附近观众可要倒霉了。 那名神霄道人始终不发一术,围着仅剩的全真天罡阵绕圈奔行。直到全真三人法力将要用尽,他才扬手挥出一根折叠天线式的甩棍,围着全真三人画了一个大圈。然后收足立定,招惹蝠群向他扑来,并在最后关头锁定能量罩里的三人,掐出心诀,来了个乾坤大挪移!但见白光连连闪动,能量罩内的三人已经到了罩外,而罩外的一人已经到了罩内。失去防御阵法,全真门人立刻成为众矢之的,被蝠群一通狠狠轰炸,全身伤痕累累。待要效法前人逃往看台,已被紫头蝠王识破,堵住了去路,他仨只好反向奔逃,直至深潭岸边,一齐扎入了水底----气味消失,蝙蝠群不肯再追,转头又来围攻仅存的神霄道人。 在观众眼里,此人孤掌难鸣,落败也是分分钟的事了。 危急关头,但听不知躲到哪个角落的主持人宣布,“第一队最后站立者,神霄武当曹蜃!直接进入明日决赛----” 随着比赛结束,在高崖飞瀑顶端,有人吹响一支洞箫,所有蝙蝠像是得了命令,全部掉头离开,随蝠王隐匿而去。 几名黄衫义工冲上来,将中毒不醒的广慧道人抬下去诊治。三名全真门人从深潭中露头,长吁一口气。狼狈爬上岸边。也顾不上浑身水淋淋,一屁股坐下,显是余悸未消。 那神霄派武当山姓曹的,一脸得意,走回己方阵营。除了同门欢呼,一路都是各门各派的骂声。止正道,“这厮缺乏团队精神,太过损人利己。”杜远微笑点头,“嗯,确实够阴的,出力最少,收获最大。不过呢,这份心智倒是值得学习,晋级名额只有一个,他抓住了。” 主持人开始宣布第二场选手名单,余下九人来历平均,一派一人,分别来自纯阳、海蟾、萨祖、铁冠、正一、日新、金辉、尹喜和伍柳九家道门。可以想见,不乏组委会平衡名额的运作,如果按势力比重,恐怕全真与正一又要拿走一半,难免有违天下道门共襄盛会的初衷。 这九人上了场,其中一名白袍散人主动招呼大家向心靠拢,背对背站成圆圈。此人来自萨祖,在修真界颇有名望。大家明白,这个排兵布阵,是直接借鉴了上一场全真的“袖珍天罡阵”。反正谁也没有同门在场,于是都不拒绝,依言站好,只等那铺天盖地的魔蝠来袭。 很快,他们失望了,相同的戏码没有重复上演,组委会给他们安排了不同的“惊喜”。 看台四周,十五名壮硕黄衫乐师,齐声吹响低沉的大号。这乐器由赤铜打造,长逾丈许,前端搭在地面上,喇叭复又翘起。音频极低,声调摄人心魄,整个地面都随着悠长的“呜”声微微颤抖。 深潭表面也受到波及,荡起细密的波纹,这波纹越来越抖得厉害,形成万千跳跃的水花。忽然一个巨大水泡冒了上来,在水面炸开。整个深潭像得到了命令,开始转入喧嚣沸腾。 一条水桶粗的长尾从潭中甩出,在岸边一扫,卷起一位还在喘息的全真门人,又迅疾缩回水底。这状况来的太突兀,其他两名全真门人像被烙铁烫了屁股,一跃而起,也顾不上解救同伴,直向远处逃去。 面对深潭的九名新选手,齐齐打了个冷战。说好的蝙蝠呢?不会又搞出一条龙吧!未及深思,那水面又扬起白浪,这回出来的不是尾巴,是头。 这家伙太大了,满场来宾都看得清楚,其目如炬,瞳孔小而残忍;其口宽阔,獠牙密而尖锐。脖颈探出五丈有余,只露出两只巨爪,仍不见尾;颈身肥壮,覆满白鳞,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千人尽皆哗然,许多人忍不住大叫起来。红袖把身子紧紧贴向杜远,阿雅兴奋地喊着“龙!龙!”止正满面愕然,起身观望,喃喃道,“头上无角,是蛟,传说中的潜蛟!他奶奶的,这玩意儿也是可以圈养的吗?” 杜远对传说没什么研究,只顾张着大嘴,发出嗬嗬的喉音。他不清楚蛟与龙有什么区别,只觉得这应该是一条大鳄鱼,十分巨大的一条。 那白蛟蜿蜒着曲颈,向后一缩,口中喷出磅礴水柱,激射敌对九人。它居高临下,恰好射在环形阵法中央,水花四溅,强大的水压登时冲散了众选手。 这九人衣衫湿透,仓促变阵,临时改回原本的弧形半包围结构,心中暗自庆幸,至少这水没有腐蚀性,不然已经团灭了。 谁知那白蛟这一吐只是预备动作,吐光了肺部积水,是为了全力倒吸!只见它向前猛甩脖颈,将巨大的头颅搭在岸边。鳞片一紧,以血盆大口为原点,前方三十米内,形成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力。 在呼啸的哨音中,九人全部被气流拖行滑动,尤其以居中的三人为甚,用脚使劲搓地也没用,身不由己,大有自投罗网的态势。 萨祖白袍散人大声疾呼,“侧翼远程夹击----中间的抱在一起增加重力!”抱抱很容易,三人立刻抱成了团,拖行速度果然慢了许多。旁边六人的符咒和法器已然发动,属性各异的轰击在白蛟头顶接连炸开,噼叭作响。 现在谁也不知道这魔兽的先天属性,只能万炮齐鸣,每样都来点,测试哪种攻击输出效果最强。 白蛟头上鳞片被轰得七扭八歪,却没有重创迹象。它显然有些恼怒,暂停抽吸,将脖颈一缩,又扬起了身躯,一头扎进水中---- 没等众人庆祝战术得手,那条水桶粗细的巨尾又弹了出来,这回足有十丈长!抡圆了砸向左翼一名棕袍道人。去势快如闪电,刚猛无俦。 看台上又是一片惊呼,大家几乎断定,那人必成肉饼。出乎意料的是,棕袍道人不躲不闪,抬单掌竖在额顶,高喧一声,“寂!”那白蛟的尾巴尖已经到了,与掌缘半空相交,发出一声爆响,直若有人点了枚炮仗。 那道人被砸进地面,生生矮了三尺,却依旧保持站立姿态。蛟尾也迅疾一缩,仿佛吃痛不小。 西边看台上,伊朗大叔拉巴迪瞪着大环眼,大声叫好!又转头连呼,“这个人,是硬汉!我喜欢!”胡盛元微笑点头,“这人是伍柳派的,道法与众不同。重视内丹修炼,强调仙佛合一,所以用竖掌代替指诀,施法速度也因此更快些。” 白蛟缓过劲来,似乎不相信小小的人类可以抗衡它惊天一击。复又将长尾横扫过来,作扇面攻击。 那伍柳道人首当其冲,由于耗损巨大,短时间内不能再次施法,只有拔地而起,从脚下三尺深坑跃出,堪堪避过一劫。 第二个面对这一扫的女道人,相对从容,以手中一柄铁扫帚杵地,做了个撑杆跳,身体在空中翻转,也躲过了攻击。 拉巴迪又在看台上大惊小怪,“这人是女巫吗?怎么拿着扫帚来打架?”胡盛元不枉博士之名,耐心讲解,“她是铁冠派的。冠不是指帽子,平时扛着扫帚行走,在肩头像鸡冠子一样竖着,故而得名。这扫帚以兵器居多,也有炼化成法器的。但不能骑着飞----” 他俩有问有答,聊得欢畅。场上瞬间已经起了变化,余下七人不再躲闪,合力出手一击,将这条巨型长尾勉强阻住。那尾巴倏忽缩回水中,紧接着,蛟头又冒了出来。 观众已经大致看出白蛟的打法,要么是头,要么是尾,轮流攻击。始终保持半截身子在水中,估计是为了便于迅捷扭动翻身。 前两回合过后,九人完好无损,顿时由惊惧转为自信。萨祖派散人评估了白蛟战力,遂指挥道,“单数五人集中前排防守,双数四人退后远程偷袭----” 第九十章 英雄无名 萨祖散人这策略很完美,评估也算准确。白蛟将整个上半身长长探出,用爪扑击,被他祭出的钢索当空套住,前排余人上来帮忙,紧拉绳索另一端。后排已经锁定了蛟身,开始符法攻击。 那白蛟双爪套牢,活似被铐起来的凶徒,嘶吼不已,身躯扭动挣扎,不得脱身。各种符篆在鳞片上炸开,已经有鲜血溅出。就这么耗下去,再过一时三刻,人族必胜。 危机一待缓解,有人不免动了其他心思。这选拔赛,是淘汰制的,刚刚上一场结果,已经清晰表明,晋级决赛的胜者只能有一个。那么,是时候了,该来点加分题了! 负责防御的五人中,忽有一人撒开手中钢索,从背后擎出五尺青锋,一跃而起,黑白两色道袍随风鼓动,直向白蛟头顶落去。 观众一片哗然,这是要斩蛟啊?重头戏来了耶!只有杜远猛一攥拳,“是他?张问常!”听闻此言,红袖和止正也随即认了出来,正是那位欲行强抢雪莲的龙虎山凶徒。 没错,张问常最后一个闯过初赛,进入复赛。之前为了在团战中保住实力,一直隐忍不发,任由那萨祖派散人差遣。此刻形势大好,以他的暴戾性情,怎肯继续甘居人下?风头都被抢光了,还拿什么晋级决赛? 长剑携带全身重力加速度,狠狠扎向白蛟头顶----锵!剑刃一弯,偏切开去,将这魔兽眼角划开尺长裂口。这头骨太特么硬了! 白蛟受到欺侮,转为狂怒,猛烈扭动身躯,直将钢索震开。萨祖散人见状连叹可惜----刚刚如果保持四人拉索,绝不会让它逃脱。贪念啊,真是万恶之源。 张问常在白蛟头顶站立不稳,失足跌下,尚未落地,被数十根獠牙一口咬住大腿,直向深潭拖去。 其他八人见状,虽心有怨言,但也不忍队友就此落难,遂散了阵型,纷纷抢前解救。双方转为全体近战,终于让白蛟得了便宜。 这种巨型魔兽,在世间难逢敌手,因而素来独居,并以物理攻击为主。不象魔蝠那般喜好群居,且偏重进化法术攻击。现在一群“蚂蚁”围了上来,凑在嘴边,正中下怀。 释放了双爪的白蛟,蜿蜒狂舞,左突右冲。两只巨爪坚如精钢,携摧枯拉朽之势,遇者无不披靡。顷刻间,选手们连连中招,海蟾道人被卸掉一支臂膀,尹喜道人被掀开半扇肋骨,日新道人臀大肌被洞穿----场面登时血腥无比。 主持人在场边也坐不住了,拿着对讲机拼命呼叫组委会。这种失控是谁都不愿见到的。鹤鸣法会自古讲求和谐,如果本届破了先例,混元宫作为主办者将得不偿失。 很快,十五支大铜号呜呜吹响,声调比刚才召唤时要显得短促高昂,试图用以唤回魔兽。可是,血腥之气已彻底狂化白蛟,它置若罔闻,自顾绞杀对手。场边忽然涌出二十名黄衫道人,分列左右,拉扯着一张大网向深潭方向兜去。这张网貌似柔软,却隐隐闪着金属光芒,网眼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相对于白蛟的体型,应该是足够用了。 这二十人显然经过常年合练,许是专门驯养魔兽的混元宫兽奴。他们步伐一致,进退有方,两厢配合十分娴熟。不出十几秒,已经兜住了蛟头,继续向潭中拉扯,似乎不将这头逆兽赶回深潭誓不罢休。 那白蛟眼角的伤口翻出皮肉,鲜血浸染下,眼珠也变得赤红。细密的网格在它脸上勒出深深的痕迹,使其越发愤怒。想要张嘴撕咬大网,却被牙缝里的那条人腿所阻碍,索性一抖喉咙,将悬在嘴边的龙虎山天师张问常全部吞下! 满场顿时哗然----诸人无论之前对张问常有无好感,全都惊惧不已,面对凶残魔兽,人类的共情占了上风。 除去三名伤残倒地的,剩下五名选手,尽皆打了个寒颤。手上不敢稍停,继续使用法器协助混元宫兽奴们驱逐白蛟。那凶兽终于腾出牙齿,复又一口咬住脸上覆盖的网索,奋力甩头撕扯,同时用双爪向下死死拉抻胸前的网索。只听一阵吱吱咯咯脆响,那网终于崩开一个大洞,使得整个蛟头破茧而出! 兽奴们乱了阵脚,互相埋怨疾呼,死死扯住手中的网角,试图仅靠兜住白蛟身躯达到送它回水中的目的。 白蛟双爪仍在网中纠缠,尾巴需要留在水中保持身体平衡。唯一的武器只剩下血盆巨口,可是能够探出网洞的脖颈长度有限,始终够不到任何人类。它也急了---- 此刻,在场下千人眼中,那白蛟似乎发了癔症。浑身不住痉挛,腹部鼓起一个大包,又迅速向脖颈游走,最终,颚骨大开,翻出无数獠牙,从斗大的咽喉中吐出一个巨型“血葫芦”来! 那“血葫芦”去势并不迅疾,离体丈许即停,旋转着漂浮在空中。所有人这才看清,根本不是什么葫芦,而是一个血人抱着一颗大球在缓缓旋转。那人遍体殷红,依稀能看出张问常的模样,四肢都攀附在球体上,只有头颅在上面高高昂起,乍看一个小球连着一颗大球,绝似葫芦。那颗头颅已经半边消融,粘嗒嗒的血肉糊在脸上,剩下的一只眼张得大大,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迷惘----看来已经彻底失魂。 主持人的声音忽然从扩音器里传出,“不好!快跑!它要自爆内丹----”这一瞬,全场都愣住了。大家被白蛟的凶悍打法误导,以为它只有物理攻击,全然忘了高阶魔兽均有内丹这档子事。 人类修真者,内丹得来不易,非到万不得已,不会选择自爆----因为那代表着玉石俱焚,一世修行也就白费了。这魔兽也是一般心思,只是今日杀红了眼,情急之下做出失心疯选择,让人类措手不及。 说话间,那血淋淋的大球,由内及外透出隐隐红光,攀附表面的张问常,被内丹表层筋膜的呼吸所带动,躯体随之上下起伏不定。那颗残损的头颅似乎回光返照,终于仰天发出一声惨嚎---- 跑?来不及了……场上五位还能动的选手,加上二十名兽奴,只有束手待毙,唯一祈求这一爆,能给自己留个全尸。 忽从场边射出一道伟岸身影,势若奔雷!这一跃足有四丈多高,跨度波及半场,人在空中,手臂已经抡了起来----“啪”的一劲响,一根白色长鞭悍然直击,那颗处于临爆点的内丹,像陀螺一般,被直接抽飞。以肉眼不及的速度急旋着,高高投入瀑布背后,混元真君曾出来演说的那眼山洞之中。 轰----爆了!哗啦啦啦----承载飞瀑的万仞悬崖一阵摇晃,无数碎石跌落下来。那洞口已然全部坍塌,巨大的石块填满了下面的深潭,将原本因失去内丹而萎靡的白蛟死死封在其中。 这道重要主体景观,就此消失。只留下孤独飞流,清泪簌簌,言说着对深潭的无尽哀思。 满场弥漫着一股子硫磺味道,待呛人的硝烟渐渐散尽,场上露出静立人影。五位残存选手从失魂落魄中醒来,慢慢围了上去,“英雄……”他们异口同声说道。 二十名兽奴围在第二重,全部拜伏在地,叩谢救命之恩,“英雄----” 看台上千人齐齐起立,振臂高呼,“英雄!英雄!英雄!” 那英雄咳嗽了两下,拂去满面尘土,露出一张刚毅脸庞,持重笑道,“别这样,侥幸而已。差一点我们都挂了……” 杜远看清这张熟悉的面孔,遥遥大叫,“张辽!你小子不要命啦?”话虽如此,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如果换我,刚才用“如定”最合适不过,时间可以减速。但说真的,一时没想出该如何处理那个“大球”,不由大脑放了空。 丹园诸人,这才反应过来,遂带头鼓掌。这掌声迅速汇成千人合奏,响亮而又真诚! 又一个白色身影飘向场内,那长裙包裹的,不是文从心是谁?从心扑在张辽面前,捉住他的双臂,上下仔细检查一番,长舒一口气,“你呀,总是那么鲁莽。万一失手怎么办?”这话语听着严厉,眼中却全是赞许温情。张辽收到信号,知道不是责怪----乃露出白牙,憨厚地笑了。 主持人向各路天君做了一番祈祷,才重新拿起扩音器,嘶哑着吼道,“多么精彩的一幕!多么神奇的一击!天下道门,有幸共同目睹这舍己救人的一幕,这是什么精神?这是鹤鸣法会最成功的象征!我宣布,第二场复赛,胜出者----无名英雄!” 此言如此突兀,场下竟全无异议,满场欢声雷动,人人都觉得比自己拿了冠军还要高兴。一浪又一浪的“英雄!英雄!”呼声,此起彼伏。这一刻,万众一心。 如果强要挑刺,那就是,在看台一角,龙虎山阵营中,一丝阴霾淡淡凝聚,孕育着飘摇风雨。 第九十一章 美女如云 文从心带着张辽,去暗中护卫尹志平。却发现整个全真派将这位“下凡”师祖保护得铁桶一般。除了内圈的嵛山,外圈的青城山,还有一些其他分支宗门也不甘落后,全都分出精兵强将,生怕这位师祖有失。 两人不想惹麻烦,只好在外围远远观察,直等到尹志平被前呼后拥着前往会场观赛。文从心和张辽没有回自己的看台落座,在场边寻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这地方距离尹志平较近,有情况便于及时援手。 未曾想,尹真人还没什么情况,场上倒是出现了大状况。张辽救人心情,倏然出手,用丹老炼化的长鞭将白蛟内丹抽飞。这一式,用上了“大耳雷”的心诀,鞭梢带电,劲道十足。其效果也大大出乎张辽的意料,自打得了此鞭,这还是头回实战,自己心里并没有数。 现在可好,被天下道门强捧为“五行斗法”半决赛第二位胜出者,绝非张辽本意。他连连摆手,拒绝道,“在下并无报名参赛,贸然出手,已不合规矩;再强抢他人的名额,更加说不过去。诸位好意心领了----据刚才所见,这位萨祖派道友和伍柳派道友,均有资格胜出,具体还请各位自行决定。” 那被点到的萨祖道人和伍柳道人闻听此言,相互对视一眼,又齐齐做揖,坚辞不受。趁兽奴们抬着伤残选手下场诊治,主持人颠着碎步跑上场,劝道,“这位英雄,你就不要客气了!规矩是人定的,组委会说了算。即便全场投票,你也是跑不掉的。所以呢,从善如流是之为上!对了,你仙家何处?如何称呼?” 张辽为人一向洒脱,听众人这么说,也不再执拗。抱拳道,“小可张辽,跟随全真尹真人来的。”听他这么说,原本捏了一把汗的文从心,不由内心暗赞----这愣小伙儿粗中有细,没嚷嚷着“丹园一本道门”就算万幸了。还顺势攀上了新晋红人尹志平这条大腿,别人自然不好多问。全真是参会道门中第一大派,连地主混元宫也得礼让三分。 主持人一脸惊喜,“哇噻,原来是上仙门下,难怪如此身手!我看好你呦----”又压低嗓门悄声说,“回头我押你决赛胜出,明天可别掉链子。” 张辽没想到这一出,愕然道,“怎么,还有赌盘不成?”那主持人亲热地揽住他的肩膀,“公开的没有,私下一直都有。你们想玩的话,晚宴后到‘忘忧水榭’来,报我的名字,随便问个混元杂役都知道。我叫南屏子。” 张辽这才细看此人,方面大耳,颔下微须,一团和气。遂道“原来是南兄,多谢关照。” 南屏子放开“英雄”,回归主持人身份,举起扩音器叫道:“五行斗法总决赛,将于明日上午九点整准时举行,大家不要错过!对决双方为----神霄曹蜃、全真张辽!”满场又是一阵欢呼,“张辽”这两个字瞬间成为新贵代名词。 “接下来,请大家欣赏‘修真女生造型秀’,本赛事由百花谷冠名赞助,百花谷中白花开,一念真露旖念来。选择香水,请认准‘念真’商标。”南屏子口若悬河,手里还举着一只晶莹剔透的香水瓶。 广告说完,他使劲捏了捏瓶口活塞,喷出几蓬雾化水珠。说来也奇,那香水的气息随风播散,将刚刚场上残余的蝠臭和硫磺味全然掩盖。自身并不浓烈,却自有一番撩人风情。 “百花谷”三字一出,看台上又起骚动。大家都在感念昨日现身的芙蓉仙子,不知多少青壮道人为她整夜未眠。那香氛渐渐袭来,众人皆醉,彷佛看到心中的绝色美人,正向自己招手。这百花谷产的“念真”香水,怕是马上就要脱销了! 场中已经打扫清爽,百丈红毯铺地,千盆鲜花排成t台轮廓----角斗场转瞬成为秀场。组委会办事效率还是蛮赞的。 混元乐坊专属乐队鱼贯而出,丝竹之声复起,冲淡了斗兽的惊怖余波。 随轻快的鼓点节奏,四名美貌道姑走了出来,与俗世模特不同,她们没有拧腰送胯的猫步,只是捧着装满大桃的竹篮,婷婷袅袅,一路烟行。诸人待要鼓掌喝彩,那四位道姑却停了下来,分列两边,锣声一响----真正的主角出现了。 事先搭好的帷幕拉开,一位白衫女子施然落下,双肩白绫随风飘飞,直若仙人。发髻高高盘起,颇有古风。这女子足尖着地,轻轻一点,又复飞起,飘行至前场,从左首道姑篮中取出两只大桃,用双手互相抛接起来。 那四名道姑,亦不停从自己篮中取出桃子,次序向白衫女子抛去。那女子照单全收,一一接住,复又连续抛起,三颗四颗五颗……足足到了三十六颗,这一长串大桃,在空中形成一道拱形彩虹,交替飞行,次第落下,复又抛起……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杂技范畴。 更惊人的还在后面,那女子突然发力,将桃子越抛越高,直至所有桃子全部离手,未等先行者落下,左手平撑右肘,右手戟指向上一立,娇喝一声,“盘!” 三十六颗大桃在空中团团围坐,旋成一个大圈,缓缓转动。这一手,引发了无数喝彩。修真者皆知,御物之术,需分出一道神念附着目标,方可驱动。这女子同时分出三十六道神念,同步操控,虽无惊天动地的特效,也足以震撼群雄了。 良久,白衫女子将戟指向前一戳,“播!”所有大桃一齐飞向看台,四下播撒----许多人接到手中,咬上一口,嘿!鲜嫩多.汁,鲜美异常。真的是鲜桃!没抢到的人看在眼里,口中忍不住生出津.液,滋咂有声。 术法已收,那女子屈膝做了个万福,“小女子祝天下道门寿与天齐----”一道焰火随之射出,在空中炸开,显现一行大字,“麻姑献寿,玉线岐山褚松筠”。 首场表演完毕,帷幕上方垂下九口坛子大小的金钟,南屏子高声鼓动,“请大家先不忙吃桃,扯起你的喉咙为一号选手欢呼吧!”这种比赛没有生死危机,观众乐得配合。呼声四起,随着分贝增加,金钟依次响起,铛铛铛铛……直到第七口,方始停住。 对于首位登台的选手而言,金钟七鸣已经是不错的成绩。褚松筠谢过观众,率四位同门道姑翩然退场。 第二场拉开帷幕。出来的只有一人,面戴轻纱,在筝乐伴奏下,轻歌曼舞。丈许水袖前后翻飞,颇有表现内心挣扎之意。这女子身段婀娜,腰肢极软,许多匪夷所思的卷曲动作轻松施展,颇有柔术大家风范。 一曲歌罢,不知从何处跳出一只雪白的小兔,两只眼睛红红的,十分可爱。那女子一把捉起它,揽在怀中,脚下使了个绊字诀,似欲向前跌倒,身躯尚未及地,已然飞了起来---- 这一飞,可谓一飞冲天!不知是何道法,抑或身负何种机关,竟然离地数十丈高,去势仍不减缓,眼瞅着已经成为一个黑点。 观众顿时哗然,哇----这是要当众升仙的节奏吗?姑娘慢走---- “砰!”一道焰火炸开,一行大字显现空中,“嫦娥奔月,虚无汾阳樊九红”。 欢呼声雷动,九口金钟足足响了八下。那樊姑娘才意犹未尽地缓缓落下,彷佛如若无人挽留,打算就此直接登月一般。 樊九红摘下面纱致谢,观众又是一阵哗然----这“姑娘”嗓音低沉,喉结突出,两腮还有青郁胡茬隐现。 “假的!不是女生!”一个声音响起。带动了其他来宾,“拒绝人妖,我们要女生!”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起哄,“女生!女生!女生!” 南屏子也吃了一惊。这些审核选手性别的琐事不归他管,但是场上气氛归他调度。连忙举起扩音器,大声劝诫道,“各位来宾,亲爱的道友们,历史车轮滚滚前进,二十一世纪已经过去十数年。我辈修真之人,不该受世俗观念园囿,敞开你们的胸怀吧,拥抱我们各色姐妹!让这世界充满惊喜,充满不同!” 有些人哈哈大笑,鼓起掌来。有些人仍不服气,嚷嚷着至少要扣掉两分才公平。也有人大声调侃,一个男人参加女生比赛,还能艳压群芳,应该追加两分才对!随着樊九红退场离去,鼓噪渐渐消失。大家只图一乐,也没谁真正计较。 红袖忍不住捂嘴偷乐,对目瞪口呆的杜远说,“这‘姑娘’姿色不俗,和你挺配的。”杜远知道这是纯调戏,一咧大嘴,“可以呀,你不介意就好。等下我要个号码去。人家还会飞哩,我也想做一回嫦娥老公。” 红袖见他说的认真,啐了一口,“嫦娥老公可以射下九个太阳,你行吗?别被人射了才好。”杜远闻言坏笑,刚想要接口发挥,却被场上如雷的鼓声打断。 宽大的帷幕再次开合,四辆金色战车隆隆驶了出来,这战车完全仿照西方款式,每车套两匹黑色骏马,均由金甲女武士驾驭。待四车左右一分,台前站定,又一辆四马战车驶了出来! 第九十二章 分外眼红 这四匹马周身雪白,一根杂毛都没有,十分罕见。车身金碧辉煌,车上除了一名驭手,还有一人高高站立。 看身材,十足一个辣妹!大腿修长饱满,雪白的肌肤裸露在金靴与牛皮战裙之间。上身金色胸甲修身合体,将小蛮腰包裹得满满当当。前胸高耸,玉颈坦呈,双臂自肩甲以下完全裸露,只有金色护腕卡在手前。头上戴着着一盏金盔,将双颊严密遮盖,只有t字形裂缝中,露出眼鼻口。那湛蓝的双眸,在裂缝中熠熠生辉,充满跳跃神采。蓬松的金色发卷,从金盔后方流出,随风飞舞。一袭猩红斗篷在身后烈烈招展,如同战神之火,将全场热情瞬间点燃! 普一出场,就获得了满堂彩! 那四匹白马仿佛听懂掌声,骄傲地撒开蹄子,昂首挺胸绕场奔行。在雄壮鼓点中,那异域女武神也俾倪天下地昂首环伺左右,全身巍然不动,只有傲人前胸随战车颠簸轻颤。 之前开路的四辆轻战车驭手,齐齐从腰间拔出短剑,在车前护板平刃砸落,高呼一声,“嚯!” 那重战车上,女武神拽起一支金色长矛,将身体向后绷成弓形,全力向天空掷出---- 那长矛如电,带着厉声呼啸,撕破沿途空气,直奔骄阳而去。看台上众人拿眼跟随,却因日光强烈,不得不眯起双眼。长矛与阳光融为一体,已然不见踪影。又等了数秒,空中再无声息。 观众移目场中,想看还有什么手段。但见五辆马车全部站定,女武神兀自巍然屹立,不苟言笑,也不出声,两眼依然怒视着空中。 “啵”远空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天色霎时暗了下来,如同暴雨前的阴霾。消失的阳光带走恒定热量,空气产生急速对流,陡然间飞沙走石,场面一片肃杀。 有人惊呼,“太阳没了!”众人才反应过来,什么?直接干掉了太阳?太霸道了吧!杜远腋下生出一层凉汗,不是吧?刚刚才开后羿的玩笑,这马上就出来一位射日的。难道我修成了“一口禅”吗?乌鸦嘴还差不多。 太阳没有真的陨落,少顷,云开雾散,阳光继续普照仙谷。千名观众心下稍安,才转入鼓掌状态。那女武神傲然接受掌声,缓缓摘下金盔,露出雕塑般的面容。她的美,与百花谷芙蓉仙子绝然不同。如果说后者是亲切动人的幽谷百合,那么前者就是张扬无忌的郁金香。美的那么直接,美的那么耀目,又美的充满不屑冰霜。 “砰!”焰火随即在空中炸开,一行大字显现,“挑战阿波罗,天主会冉达??浦茜拉”。 近乎神迹的表演加上天赐的绝美容颜,使观众再次陷入疯狂。欢呼已经走了味儿,和狼嚎没什么区别。特别是那些青壮道人,个个向天长嚎,犹如发情期的公狼在求偶。 值得玩味的是,担任义工的黄衫女道士们,也无比炽热地尖叫起来,眼神透着比男人更可怕的躁动。女人喜欢男人一样强硬的女人,她给了她们无限幻想,如果躺在一个坚毅帅气的女人怀中,抛开安全感不说,即便啪啪也不担心“出人命”,可比委身一个臭汉子愉快多了。 九口金钟全部敲响,亦难以平息激越群情。人那,一旦勾出荷尔蒙,做事就会短路。修真界也不例外,大罗金仙以下,莫不如此。 张辽远远望着浦茜拉的身影,也不能免俗地点头赞叹,“这姑娘很强阿----这身霸气,是我需要学习的!”文从心似笑非笑,戳了他腰眼一下,“英雄惜英雄啦?找机会多交流一下呗……”张辽没听出弦外之音,下意识点了点头,“行!我看可以。” 没等从心发作,有人走了过来,抱拳道,“张英雄,既然不是外人,尹师祖邀你来全真阵营一坐。”这人弓着身子,低头作揖,张辽看不清脸孔,客气回道,“不必了吧……”“好呀!我们都是尹师祖座下弟子。你带路吧。”文从心抢着接下话头,这是个接近尹志平的好机会,可不能错过。 那人转身在前,两人在后,转了几转,出了赛场,来到一处密林。从心有些奇怪,“刚刚师祖不是在看台上吗?” 带路者缓缓转身,并未搭理文从心。昂首对张辽正色道,“张先生,以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我只想知道,我那逆子,现在何方?究竟是生是死?” 这话语勾起张辽全部记忆,面对眼前这张灰色大长脸,他倏然想起,这不是敬千川的嚣张老爸吗! 敬衍察言观色,知道对方已经认出自己。点点头,“没错,我就是全真青城丹台碧洞宗天师敬衍。当日在绝谷,我失手将你和逆子双双送下通冥台,全是意外。后来我又派出不少人去寻找你们。前两天,罗家父子回来了,说是穿越到大宋,并未见过我儿。而现在,你也回来了,你俩是一齐穿越的,我相信,你一定有更详实的信息给我。” 张辽看着敬天师的大长脸,依稀就是敬千川那贼子的岁月加强版。他不会撒谎,也没还礼,脚下前后微微一错,做了个不丁不八的站姿。回道,“你儿子没死。还在成都蒙古大军的府邸里,跟随国师八思巴做事,风光得紧。只是回来嘛,有些麻烦,看他个人表现吧。” 敬衍向下瞥了一眼张辽的站姿,知道对方心生警觉。又瞟了一眼旁边严阵以待的文从心,冷冷道,“你无须防我。听你的意思,你们逆派有办法把人救回来。开个条件吧,我接。” 张辽不擅谈判,也没有准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文从心跨前一步,“敬天师,你猜的不错。只要你听我们的吩咐做事,停止无谓的铲逆追杀,早晚会见到儿子的----我可以保证。” 敬衍面如死灰,两只死鱼大眼微微转了一圈,叹息道,“好,一言为定。你们去看台吧,尹师祖叫你们过去是真的,我也暂替你们保密身份,只当你二人都是全真门人。”说完径自转身离去。 半晌,张辽狐疑不定,“此人修为高深,出手凌厉,我估计自己仍然打不过他。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文从心想了想,“暂时可信。据我观察,他刚刚关切之色绝不是装出来的。虎毒尚不食子,何况人了。现下要紧的是,我们如何利用这个机会合理布局。好了,先别想了,此处太过僻静,我们去见尹志平,确保丹园人马万无一失。” 二人刚想离开,林中忽然挂起一阵阴风,树叶簌簌作响,两道身影快疾绝伦,一前一后从远处穿过,向山坡中间一道阴郁的裂缝奔去。 张辽跨在从心身前,提防有变。忽然在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又传来一声愤怒狂嚎,两人均打了个寒颤,从心急道,“是拉师弟,他狂化了!”张辽也分辨出,那正是拉巴迪化身狼人后的嚎叫,上次丹园大会,大家都见识过。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追!”两人不再迟疑,一路衔尾奔行。尹志平是师弟,拉巴迪也是师弟,师弟不分大小,哪个也不能少。 这道裂缝,处于混元仙谷西坡,与进谷时那道长达五公里的“一线天”类似,只是更加狭窄。两边崖壁如同刀劈斧凿,上面林木遮掩,终年不见天日,内里湿漉漉的,一股寒气沁人骨髓。 沿途并无混元宫的人,大概都去赛场附近作安保和义工了。张辽率先抢进裂缝,抬眼看去,里面居然是条绝路! 这道裂缝宽两米,纵深约一百五十多米,终点也是崖壁,并无出口。最深处,一位黑袍胖子被拉巴迪逼住,背靠渗水的岩石,样貌有些狼狈。看五官,不像天朝人士。 拉巴迪全身衣衫爆裂,布料残片丝丝缕缕包裹着狂化后的躯体,原本粗犷的脑袋已经变成青狼巨头!两只前臂在地面缓缓移动,辅助后肢行走。指尖全是锋锐弯钩,地面划过之处,留下道道疤痕。他喉咙深处发出呼噜呼噜的气鸣,双目殷红滴血,满嘴钢牙咬得咯咯作响。 那胖子面朝来路,见一男一女闯入,立马当成了救星,大声狂喊“欧瑟固----”丹园门人全都加载了丹老赋予的语言包,顿时明白,这是法语救命的意思。 文从心不明所以,立刻出言喝止拉巴迪,张辽也上前追问缘由。拉巴迪似乎无意回答,一心立马致对方于死地,乃后足一蹬,身体向前窜出,直扑那胖子----张辽如影随形,也扑了出去,在空中一把拉住他的左脚,却未曾想拉巴迪这一扑用力极大,拖起张辽继续向前。文从心连忙出手,又拉住了张辽的左脚,两人一起发力,勉强终止了致命扑击。 落回地面的拉巴迪,转过身来,愤怒咆哮,“他杀我妻子!杀我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让我报仇!”张辽这才明白,原来是仇人在前,难怪拉师弟失去控制。 忽听身后文从心惊呼,“小心!” 第九十三章 只有爱 原来就在拉巴迪解释原委的当口,那胖子脸色突变,颧骨咯咯暴长,双颊突出,脚下虚浮,缓缓离开地面,飘荡在半空中,向前伸出一支胳膊,那手上的指甲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滋生着…… 高高悬浮的黑袍怪客赘肉全失,已经不能称其为胖子。他磔磔怪笑,声如金石,极其刺耳,“吾以吾之血之君王之名义命令你,汝为吾之盾,汝为吾之刃,尔是吾以血之契约建立的血仆,答案,自在心中。” 这一长串古拉丁语祷词,即便通透了人类所有语言,张辽和从心也是一愣。拉巴迪似乎陷入迷茫,迎着黑袍手指的方向蹒跚走了过去,在对方脚下扑通跪倒,青狼头杵在地面,喉咙里发出阵阵含混呜咽,仿佛在祈求主人宽恕。 那黑袍十分满意,缓缓落下,以手轻抚狼人背部,怪笑道,“你是我亲口制造的血仆,即便成了野兽,也永远是我的仆人,任我驱使。德考拉大君的圣血咒,天下无人可解。现在,我----佛朗西斯主人命令你,消灭一切旁证,去撕碎这两个天朝人!饱饮他们的鲜血,别忘了把心脏留给我。” 拉巴迪倏然抬起青狼巨头,回身面对张辽与从心。鼻孔皱起,喷着粗气,牙缝中流出两道黏涎,滴落在地面上。 形势陡然逆转,由原本的三对一,变成二对二。敌方是一位吸血鬼尊者,加上一位狂化成狼人的血仆,己方堪忧!张辽抬手拽出腰间长鞭,正欲向黑袍挥起,那吸血鬼发出短促咒语,用手一指他的手臂。张辽赫然发觉,自己的手不能动了,手指也似乎渐渐僵直,长鞭似乎收到外力拉扯,脱手而出,撞击在阴湿的崖壁上,复又落在地面。 拉巴迪已经纵身跃起,目标却是文从心,一股腥风扑面而来。张辽知道从心的道法只有“障眼”,近身搏击肯定不比狼人。心下焦急,全身又被那僵住的手臂钉在空中一点,脚下无法抢去掩护,简直要吐出血来! 文从心临危不惧,将心神瞬间凝聚一处,迎着眼中的越来越大的狼人身躯,将右手伸出,正对着那颗狼头,向虚空一抓---- 张辽知道这是“障眼”的起手式,可是,又能有什么用?对方早已锁定了自己,你向他抓,抓来的仅是对方的镜像幻影而已。难道对方会放弃已然发动的扑击? 按过往评估,张辽想的没错。可在此时,出现在佛朗西斯和阿巴迪眼中的,竟是另一番惊异景象! 那对天朝男女青年不见了,原地出现三男一女,都是黑发大眼,典型的波斯后裔相貌。那女人四十多岁,包着黑巾坐在中间,贤淑地微笑着。三位英武青年,简直就是拉巴迪狂化前的翻版,只是一位比一位年轻,全都微笑着----十足一位母亲带着三个儿子在拍摄全家福的状态。 狼人已经扑到眼前,那中年妇女临危不惧,伸出手臂,似乎在招呼拉巴迪快来坐在一起…… “嗷----”狼人在空中硬生生翻了个身,主动将身躯砸向侧面石壁,轰出一个大洞,碎石簌簌落下。再翻身爬起,双眼血色已然渐渐退去,转为无限清明的浅灰,两只瞳孔死死盯住佛朗西斯。 黑袍吸血鬼大惊,这又是什么鬼?东方魔法果然神奇!我倒是小看了这两个年轻人。他立刻重复了一遍血仆魔咒,意欲再次掌控拉巴迪。事实证明,无效! 狼人发起更强力的冲击,没有之前狂暴,却更加坚忍决绝!直若野牛一般,将刚刚双足离地的吸血鬼直顶在崖壁上,轰的一声,又撞出一个大洞。拉巴迪还不罢休,直扑洞内。 从张辽和从心的角度看,只有一颗巨大的青狼臀部左右摇摆,洞内惨呼连连,不住有血肉飞出。顷刻,已经没了声音。只留下满地尸块碎片。那狼人还不罢休,拱在地上,将所有血肉逐一咀嚼,又逐一吞下,连大肠也不放过。场面恶心无比! 终于,地面一片整洁,连血沫都被舔舐干净。那颗青狼头伸出长舌,在嘴边一卷,把最后的遗留也扫光。打了长长的个饱嗝---- 这饱嗝像是一个信号。狼人身躯渐渐缩小,蓬松毛发也落了一地。伊朗大叔拉巴迪,又回来了。他四肢似乎脱力,软塌塌垂在一边,精神却异常高亢。朗声道,“小师姐,谢谢你!今日得报大仇,全是你的功劳。我拉巴迪欠你这份情,愿以命偿还!” 文从心早已收了本体道法,余悸未消,勉强微笑道,“恭喜师弟。你的命你留着,我可没处安放。以后有什么事,提前打招呼,咱们丹园上下一起出手。今天实在是太危险了。” 佛朗西斯一死,张辽已然脱困,他忍不住问,“刚才你怎么清醒过来的?是那吸血鬼法力不继吗?”拉巴迪苦笑着摇摇头,“怎么,你看不到吗?小师姐及时向我展示了我的全家至亲,让我摆脱佛朗西斯魔法控制的,是爱----是爱呀!”说到这里,这位刚猛无俦的波斯壮汉、伊朗大叔,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也不掩面,只是任那悲喜交集的泪水,一颗颗顺着粗粝的双颊恣意流淌。 这低沉的男人呜咽,竟比刚才高亢的狼人怒吼更震撼人心。文从心和张辽尽皆眼眶泛红,相互对视一眼,不自觉地将手挽在了一起。 是爱,是爱呀----余音犹在耳畔,振聋发聩。 在二人的护送下,拉巴迪回到了齐云山驻地。胡盛元和詹钰在赛场不见了拉巴迪,四处找了一圈,也寻到了这里,两组汇合一处,文从心将经过简单介绍了一番。胡师兄叹道,“没想到你的本体道法,已经更上一层。丹老曾说过,‘障眼’的进阶就是抓取心中执念,恭喜!那佛朗西斯,是我的老对手了。除了暗藏吸血鬼身份,还是圣殿骑士会的新晋骑士。红袖她们上次去法兰西救我,也见过此人。没想到啊,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拉巴迪已经换上一套新衣衫,恢复了小半体力。补充道,“刚刚在表演秀上,女武神一出场,那边天主会所在看台爆发一阵欢呼,吸引了我的注意。叫得最起劲的,就是这位佛朗西斯了。相隔万里之遥,再次见到此人,我忍不住感谢安拉的安排。看来,加入丹园都是神的旨意,没有比这更快的复仇了。” 胡盛元有些担忧,“你们怎么处理尸体了?被发现了会很麻烦,鹤鸣法会名义上禁止私斗。况且,那吸血鬼族,据说很难真正死去,也有强大复生功能。”说着这话,还瞟了一眼同样具备“再生”本体道法的詹钰。 拉巴迪放声大笑,拍拍自己的肚皮,“我把大鬼变成了人渣,暂时还在胃里。等明天拉出来再看,若他能以‘吸屎鬼’面目重生,我写个‘服’字,且放他一马!” 众人无不噁心,文从心想起当时情景,索性干呕起来。只有满心欢喜的拉巴迪,抚摸着胡子,笑颜如花。 胡盛元连道恭喜,又分析说,“这天主会,有些不同寻常。以往前来观礼,大多派些负责外联的天朝籍文职,这次倒好,又是女武神,又是圣殿骑士,把洋鬼子弄来一堆。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他想起在巴黎圣心教堂地下密室中,那块会读心的“圣石”所说的话,“……不属于他的东西,我会派人去取……”一阵不安涌上心头。 文从心对这位大师兄十分信任,他觉得有问题,一定有问题。于是起身道,“我们回赛场吧,估计比赛还没结束。胡哥和詹钰暂留这里保护拉巴迪,他现在还有些虚弱,不宜外出。我和张辽去见见天主会。” 胡盛元没有异议,只是嘱咐从心多加小心。詹钰从怀中取出寒陨枪头,握在手中,“你们放心去吧。我们三人在此,一般小鬼不敢拍门。” 当文从心和张辽赶到赛场,比赛已经进入尾声。还好,没什么可遗憾的,许是后来的庸手太多。南屏子正在宣布,“本届修真女生造型秀冠军为,金钟九鸣者----天主会冉达??浦茜拉!” 观众无不欢呼雀跃,美女年年有,今天特别多。这洋妞就是酸爽,那大长腿,啧啧,一年摸不到头。还有那冷若冰霜的女王范,唉,如果供在家里,每天拿皮鞭将自己一抽----哎呦喂,没谁了! 天色尚早,晚宴还有一段时间,来宾们开始熙熙攘攘返回驻地。一路上不住有人争论着到底哪位“修真女生”才是第一美女。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大家意见虽不完全统一,但也十分满足。有人喊了一声,“那边在卖百花谷‘真念’香水!买二送一!”轰的一下,倒有一大半跑了过去。 从心找到红袖等人,简单说明情况,杜远先惊了,“那死胖子也来混元宫啦?世界真是太小!天主会如果勾结起圣殿骑士会,实力不容小觑,那位首席骑士雨果大人的实力我见过,一柄圣光剑差点伤到红袖。” 红袖点点头,又摇摇头,“天主会里也不全是坏人,那位郭艾伦牧师就不错。估计内部也有分歧,被幕后高层临时捏合,甚至互相不了解对方使命,也未可知。” 第九十四章 忘忧 文从心听出红袖的意思,和昨日孙筑基说的一样,切忌“简单群分”,不要一棍子打死天主会,需因人而异,区别对待。遂应声道:“好,我和张辽先去寻郭牧师,套套口风。” 杜远也凑过来嘱咐,“忘了提醒大家,上次在七宝玲珑塔里,混元真君逃走时用的不是符纸,是羊皮卷轴!” 张辽听兄弟这么说,立刻瞪大了眼睛,魔幻作品他也是读过的,“你是说?难道……这混元宫里混进了西方势力?混元混元,还真是混搭呀,水太深了。” 文从心拉起张辽,“走吧,无论他们是否勾结,只有调查才有真相。” 天主会的人马,由于浦茜拉的存在,十分惹眼,想看不到都难。这位“女武神”尚未卸妆,cosplay范儿还在。由其他黑袍修士簇拥着,向谷内东侧行去。部分做义工下了班的黄衫女道粉丝,尾随在后面,不时尖叫两声。也有一些男子伺机搭讪,均被修士们委婉劝退。 文、张二人遥遥尾随,眼见众人进了一处别院精舍。这建筑与其他不同,欧味十足,主体楼房旁边,还设了一座微型教堂,塔尖十字架耸立。足见组委会用心之精----任你何方来客,尽皆宾至如归。 二人来到别院门前,向一名守卫修士道,“我们是郭艾伦牧师的朋友,特来拜访。”修士报上去没多久,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斯文人迎了下来,出门一愣,“敢问二位……?” 文从心微鞠一躬,“我是止正法师的朋友,也是裴红袖的姐妹。听她说您仗义出手,维护了他们的尊严,特来感谢,顺便结交一下。” 郭牧师立刻挥散疑云,和气道,“惭愧惭愧,你们客气了。来,屋里坐。” 进得精舍,穿过主客厅,来到后院露天茶廊,三人落座,已有修士送上红茶。 “这里行藏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请随意。在下郭艾伦,您二位如何称呼?”张辽一抱拳,“在下张辽,这是我女……师姐文从心。” 郭牧师人情练达,已看出两人情愫纠葛。遂呵呵一笑,也不点破,“张辽?我记得你!好名字阿----遥想昔日,文远公以七千虎豹骑力破十万吴军,逍遥津一战天下扬名。” 这种调侃从小到大听了许多,张辽已经习惯了,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太平盛世,只有竖子,何来英雄。” “欸----你今日救人义举,我都看在眼里。已被天下道门公推为英雄,无需谦词。刚刚回来的路上,我们的客卿使者浦茜拉还提起你来着,说,原来东方男子并非全然阴柔孱弱,也有张英雄这般伟岸男儿!”郭牧师随手又给他注满一杯。 文从心打蛇顺杆上,“为什么叫客卿?她今天的秀的确精彩,不愧为全场总冠军----恭喜天主会。”这句话以恭喜收尾,重点却在之前的问句上。 郭牧师不疑有它,“浦茜拉是罗马教庭派来的客卿,有教皇本笃十六世亲笔推荐信,来天朝算是出个差。她是法兰西人,原本就职圣心教堂。是目前唯一的大嬷嬷,你可能不懂这个概念……嗯,和枢机主教平级。” 他见文从心依旧一脸迷茫,又解释,“这么说吧,天朝天主会最高阶职位,是总主教,上面隔了一层宗主教,才是枢机主教。我这个执事和浦茜拉之间的等级鸿沟,就像村委会计生干部和省委书记之间的差别。” 文从心被他的比喻逗乐了,“没那么夸张吧?我看这姑娘也才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据我所知,贵会也是男权至上,她何德何能,竟如此备受垂青?” 郭牧师做了个禁声手势,小声说,“不敢乱讲。幸好她和近卫们都去‘忘忧水榭’了,不然我职务不保。现在整个团队都以她为中心,我只是执行层,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张辽第二杯茶喝了过半,忽然呛了一下,咳出口水来。他起身仓促告辞,“好,多谢郭牧师拔冗款待,欢迎你有空去‘来仪宾舍’坐坐。时候不早,也该用膳了,我们暂请告辞。”建筑设计师也是文化人,遇到同样斯文的郭艾伦,措辞不免文绉绉起来。 待出了别院精舍,转过几道弯。文从心才问,“刚才急什么?我还想多打听打听呢。这位浦茜拉大嬷嬷,有许多疑点。” 张辽得意一笑,也没回答,快步追上前面一位黄衫杂役,“道友,请问忘忧水榭怎么走?” 那杂役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又看了一眼随后赶来的文从心,嘴唇紧闭,也不出声。张辽一抱拳,“是贵派南屏子邀请我去的。” 杂役立刻换上一副殷勤笑脸,“哦----原来不是外人。您二位跟我走吧,说也说不清楚的。” 文从心略懂张辽用意,也不吭声。杂役取出无线手台,嚷了几嗓,又带领二人行至一处三岔路口,早有一辆四座电瓶游览车等在那里。 杂役对司机交代了几句,方始鞠躬告退。 司机带着二人,一直在掩映的林间穿行,有几处似乎已无道路,转个弯又柳暗花明。终于,一座谷中之谷出现在眼前。 说它是谷中之谷,不无道理。这地界比寻常谷底又矮上一阶,形成一处方圆五里的凹陷。一湾湖水横亘其中,水面波澜不惊,清碧见底,水下风倒木上,长满了青苔,映着夕阳余晖,反射出五彩粼光。 一座宅院赫然镶嵌在湖心,由数百根黑色巨木支撑,彷佛漂泊在水上。司机在九曲桥前停车,二人抬步上桥,举目四眺,几乎忘了此行使命,好一派世外风光---- 越靠近宅院,丝竹与酒香越清晰,隐隐有欢声笑语传出。 许是早有杂役通报上去,那主持人南屏子先生,居然亲自迎接出来。看到张辽,也不见外,又是一通拍肩赞颂,对文从心一口一个“弟妹”叫着,热情向院内接引。 院中景致,令二人大开眼界。在三面黑色古典建筑的环绕下,庭院中足有五六十人,尽皆衣着华丽,手持酒杯往来穿梭。角落里各种杂耍艺人正在表演喷火、耍蛇、上天梯等传统节目。十几位黄衫女道人貌美如花,捧着银质酒壶不停给诸位添酒。 那欢声笑语正是此间传出,张辽暗叹,这特么哪里是修真门派阿,简直是阿拉伯酋长开的大趴。 刚要贴着墙根溜进去,却被南屏子一把扯住,他扯着嗓子喊,“全真尹仙师座下仙童张英雄驾到----” 满场都静了下来,上百只眼睛一起向这里望来,也就沉默了一秒,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还有口哨声。 几位莺莺燕燕的女人雀跃着跑过来,左右将张辽卡住,有要签名的,还有索吻的。张辽这只土鳖,哪受得了这个。闹个满脸通红,尴尬地扭头求救。 文从心似乎事不关己,背着手自顾游进人群,左瞧右看,偶尔还停下来逗弄艺人的鹦鹉和猴子。 好在南屏子够朋友,他瞧出这位“张英雄”不是风月场上惯战的英雄,遂熟练排开众女子,“好了好了,只许摸不许掐,英雄肉很贵的。还有你,亲一下就行了,怀孕怎么办?” 张辽被他拉着,钻进东厢回廊,一阵快闪,走入一间大厅。厅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许多人围着几张桌子正在吆五喝六。原来是个赌博场所---- 离门最近的一桌,一位高冠道人正神情激愤地撸起袖子,摇动手中骰钟,蓬地一声扣在绿绒桌案上,“大,还是小?” 四五个人喊“大!”七八个人喊“小!”待筹码落定,立刻开钟,赫然一粒洁白的骰子出现。别说上面----全部六个面加起来,一个点都没有。 高冠道人得意大喊,“庄家全收----” 顿时骂声四起,“滚犊子,说好不许出老千,你小子就是不老实。” “欸,这话不对阿,我这是道法,不是老千。道士不用道法用什么?” 又有人喊,“零点也是小,押小赢!” “屁话。零就是无,虚无不分大小。拿钱拿钱----” 没见过这么无赖的,张辽忍不住笑了,南屏子继续拉他向里走,“外面这些都是小游戏,纯属娱乐。但别小看那桌人啊,最小的也是宗门门主。他们平时在自己的山头板脸装逼,多少都有些忧郁症。现在凑在一处,都是平级高干,自然放松许多,也就彻底露出人相来。” “这么说,混元派功德无量阿----开赌场自带治愈功能。”张辽顺着他调侃。 南屏子嘿嘿一笑,指引着贵客进了偏厅。 这间小厅,也有二百平方米的面积。正中摆了一张大台,围坐的十数人听到脚步声,全都扭身观望。 南屏子再次朗声介绍,“诸位,全真尹仙师座下仙童张……” 早有人站了起来,“张辽是不是?哈哈哈哈,快请入座。南屏子你别哔哔了,喊了好几天,也该歇歇嗓子。去拿壶好酒来,我要和英雄对饮三杯!” 第九十五章 放盘 张辽近观此人,一身耀目杏黄道袍,狮鼻阔口,笑起来双目保持激凸,颔下一部垂胸棕须,颇有古代帝王威仪。依稀觉得在哪里见过? 南屏子附在他的肩头,低声催促,“快谢恩,这是混元真君!”又退后一步,转身颠出去拿酒。 黄袍、真君、谢恩……这些视听概念加在一起,令张辽产生一丝反感。都什么时代了?真把自己当皇帝不成?修真之人也该有个出尘的样子不是? 他不卑不亢,腰板笔直一拱手,“原来是此间主人,混元宫盛情待客,天下道门皆赞,混元派这份公心,令在下十分敬佩。” 诸人看在眼里,均叹全真出了个好苗子。混元真君这种大能,举手投足威仪极重,青年人在他面前毫无辈分困扰,侃侃而谈,也不多见。 那黄袍道人脸色一绷,随即放松。乃捻须大笑,“果然英雄出少年。咱们忘忧水榭有个规矩,进门不分大小,非如此无以忘忧!来,坐我旁边来,我们正有事要问你。” 张辽坦然与其并坐,环视全场,“各位想来都是修真前辈,既然地主说此处不分大小,在下斗胆列席,还望见谅。” 这场上男女老幼僧道混杂,一时也的确分不清谁是谁。有个女中声率先响起,“啊,是你,勇敢的东方骑士----欢迎你!”口音不很标准,胜在磁性悦耳。顺势望去,金发碧眼,不正是浦茜拉? 张辽心中暗喜,找的就是你。“原来是女武神殿下,感谢你把太阳还给了我们。”这马屁拍的有杜远水平,朋友之间,渐移默化的影响不可估量。 美女笑了,炽热的眼神很直接,“叫我浦茜拉。”她此时已换了一身蓝色露肩晚礼服,将肌肤衬托得更加雪白。比之场上金甲装扮,在英武间又添几分明艳。 有人看不过眼,“喂,我挨着美女坐了半天,也没见她翘过嘴角。你小子一来她就笑。这刺激太大,贫道受不了啦!”说完,这人双臂抱胸,抖着白胡子佯作生气。 他旁边一位花衣阿婆伸手过来揪他的胡子,恨恨道,“那我呢,冲你也笑半天了,你嘴角翘一下没有?”白胡子瞪了一眼阿婆,“瞧你那一脸褶子,我笑得出来吗我?” 两人自顾捉对取笑,混元真君见多不怪,对张辽低声介绍,“白胡子的,是樊於期天师,神霄武当宗主。穿花衣的,是鱼姬散人,道门第一美女,六十年前的。” 未曾想那鱼姬散人耳朵极灵,放开樊於期的白胡子,又对混元真君直瞪眼,“什么六十年前的?六十年来的好嘛!我这种美,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你这小家伙,说话小心些。” 好一通抢白,配合着嘴巴张合,片片脂粉从褶皱间板结崩落,她身前的桌面像撒了一层胡椒。混元真君不以为忤,还乐不可支,连拍张辽肩膀道,“你瞧瞧,这些老古董要是不死,我们哪还有说话的机会?”这会儿,帝王威仪也不见了。 张辽听他这话,半真半假,颇有弦外之音。暂且无法确定,也就不再去想。 又一位宾客开口道,“咱们还是进入正题吧。应龙子,明天的盘怎么开?”此人身躯硕大,卡在太师椅中满满当当,一身条纹西装还打着织锦领带,手里把玩着雪茄,却不点燃。 张辽左顾右盼,想看那位应龙子身在何处,却听身边响起混元真君的声音,“两个都是大盘,一个五行斗法总决赛,一个最佳仙风奖。盘口现在就定,你们提吧,我敲最后一锤。” 原来混元真君名唤应龙子,这倒是个秘闻,拿给修真界小报,兴许能换不少银子。 那宾客放下雪茄,双手向后一拢油亮的背头,“我只押五行赛。这盘子清晰,就俩人。神霄的曹蜃,刚刚他师傅老樊已经详细介绍过,我们都了解。全真的张小英雄,我们都不甚了解,还好他就在此处----敢问这位兄弟,你的道法师承何人,有何特点,能否透漏一二?” 张辽听他问的直白,转头看向应龙子,那地主道,“可以讲。这里没有外人,帮大家赢了钱,你也有份。” 这话透着热乎,并没打动张辽,他暗想,连你都是外人,更别说其他人了。略一踌躇,缓缓道,“我只是寻常散修,偶遇尹志平仙师,学了一招半式掌法,至于那鞭子,其实是用来放羊的。” 内容并不复杂,之所以说得缓慢,实在是不擅长撒谎造成的。 在座诸人面面相觑,半响,那油头壮汉一拍桌子,“就押你了!”说完潇洒捡起雪茄,从拇指上方燃起一道火苗,咕嘟咕嘟猛吸三口,将身躯仰在椅背上,悠闲地吐起烟圈来---- “搞什么鬼?一招半式你也敢押?总冠军这么好拿的吗?”鱼姬散人又开始喷。 神霄武当宗主樊於期一摆手,“欸----我看出来了,巩老板不无道理。这五行斗法大赛,是二十年一届的新人选拔赛,名宿几乎不会报名,万一折了,得不偿失。而新人中,最忌的就是这种自称只会‘一招半式’的‘寻常散修’。你们还记得上届的明洁吗?” 座中几位老人,同时翻着眼睛追溯起二十年前。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角落传出,“有什么好想的,上届五行赛冠军。当时也是一位年青人,没有请柬,央求着跟我广慧派一起来的。在崂山临时报名参赛,我怕丢人,不准他打广慧旗号,于是他在报名表上写下一行字‘寻常散修明洁,一招半式闯鹤鸣’。结果大家都知道了,他一路赢到总冠军。他奶奶的,把我肠子都悔青了。” 张辽挺身一望,是位刚才一直在打盹的干瘦老叟,应龙子见他感兴趣,适时解说,“广慧太平山宗主章之昭……” 樊宗主和巩老板均嘿嘿坏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只有鱼姬追问,“后来呢?收了他没有?你不正缺个衣钵传人吗?” 章之昭又闭上眼睛,含混答道,“唔……人家眼高,拍屁股走人了,我广慧没那个福气。” 听了这段轶事,浦茜拉插嘴道,“我懂了,我也押他。”她摊开手掌向张辽示意。 应龙子有些意外,试图劝解,“大嬷嬷刚到天朝,对此间修真界尚未熟知,最好不要贸然下注。多听听,多看看再说。” 浦茜拉不是优柔寡断的主儿,“真君的好意,我明白。我天朝话说不好,但我心里清楚,谁更有实力。”说完又转向张辽,露齿一笑,“看好你呦,加油!” 这美女连续两笑都给了张小英雄,让其他人十分不爽,纷纷表示更看好神霄派的曹蜃。应龙子统计下来,内评结果是九比三,神霄占优。 “可以了。”混元真君一把抓住正给他斟酒的南屏子,“你去跟放盘的说,明日五行决赛,神霄赔一点二,全真赔二点七,平局翻五十倍。注意浮率。哪一方先过亿,来和我打招呼。有需要贷款的,全放。” 南屏子看了一眼张辽,躬身退出,依言安排去了。 “现在该仙风奖了。”真君拿起桌上一页名单,瞥了一眼,“这届大有不同啊----几乎全都是小鲜肉。修真界这是怎么了?” 巩老板很感兴趣,向前探着身子问,“老家伙都有谁?” “两位,玉堂派邹琛和天心派马宝阳。”“唔……我不看好他们,都是上届遗珠,过了二十年,这世界已经变了……”巩老板缩回身子,一脸索然。 浦茜拉很好奇,“什么是小鲜肉?很好吃吗?” 大家哄笑起来,樊於期腆着老脸凑过去解释,“小鲜肉就是我这样的,很有味儿的男人!” 浦茜拉认真嗅了嗅,“你不新鲜了,注意保养。” 笑声更加肆无忌惮,鱼姬又去揪樊老的白胡子,“听见没有?你这块臭臭的老腊肉!” 巩老板一摊手,“这盘我不预测了,爱谁谁吧。仙风奖的影响力,已经转向世俗口味,要么按网络大数据内定,要么直接大乱斗。我们儒门讲的是张力,重心在文化外扩上,小鲜肉的助宜很有限。” 混元真君眉毛一挑,“那也不一定。昨天我接见了天道教百济观礼使团,除了领队崔圣师,其他全是长腿小鲜肉,有男有女,漂亮的紧。” “韩流?都是整出来的,别说你不知道。我们孔孟学院的美女帅哥更多,而且全是天然的,但从不鼓励卖脸。气质!气质啊!那才是由内而外的美!”巩老板说道激动处,直捶桌子。 张辽这才醒悟,原来这位“老板”,是儒门的代表。他以前并不清楚,儒家在天朝也是合法教团之一。如果这也算,那信徒可海了去了。 一丝油发震落在额前,巩老板向后潇洒一甩,重归平整。 “那就放个均盘吧,只把两个老家伙赔率调高。所有小鲜肉一比一点一。”真君拍板。 “喝酒喝酒,这点破事儿天天浪费时间。我还要去前面找个年轻仙姑嗨皮呢!”樊於期端起酒杯,招呼着大家,自己率先一饮而尽。 第九十六章 以电对电 内厅会议散场,十几位大能鱼贯散去。 应龙子按住张辽一人,低声道,“年青人,我看了你的出手,鞭子上有雷光电弧。混元宫的箱底也是雷法,这也是我格外器重你的原因。如果我没猜错,尹真人来此俗世根本未久,你不可能是他的弟子。不如考虑一下加入混元派……” 张辽把“不可能”三个字憋在喉咙里,强作受宠若惊的样子看着他。那真君见他“心动”,继续加码,“今天只需点个头,正式入门可以拖后。你也看到了,世上根本没有公平竞争,任何比赛,都可以被钱权左右。作为庄家,我不会赔本赚吆喝的。只要是我的人,别说小小五行赛,你就算看上哪个山头,我也可以把现有宗主拉下来让你坐!” 张辽愣头愣脑回了一句,“神霄武当不错……” 应龙子脸色一僵,又笑了,“樊於期那老家伙,已经是我的人了。你可以再选一个,伍柳派怎么样?他们立足弋阳龟峰,也是一方宝地。” 张辽沉吟半晌,茫然道,“我得和朋友商量商量……你说话算数?” 应龙子猛一拍他的肩膀,起身送客,“多大个事儿呀----记得早点回复我。” 待到张辽走出内厅,南屏子放下酒壶,从身后悄声问询,“大人,我观此子蒙昧未开,值得您这么大手笔招揽么?” “哼,你懂什么。此人之雷法,无符无咒,也不见掐手诀,挥臂即出。对我派仙功有重大补益。趁他火候未足,尽早纳为己用。否则,也只有吸干后再铲掉了……” 张辽穿过外间喧杂的大厅,来到庭院,举目寻找文从心。忽有一人从廊柱后转出,轻拍他的手臂,“张,你动作这么慢。” 一打眼,明艳逼人,不是旁个,正是天主会圣使浦茜拉大嬷嬷。两排寸许睫毛夹着碧蓝瞳孔忽闪着大秋波,一波又一波,扰人心乱。 “是你?找我有事吗?” 浦茜拉将手中两盏香槟递给张辽一杯,“你知道我为什么公开押你赢吗?” “因为……我比姓曹的强?” “噗----”浦茜拉完成了三笑,“你还没看出来?庄家和关联层控制着一切,他们需要谁赢,谁才会赢。和谁强谁弱没什么关系的。” 她抿了一口香槟,“我若不押你,大多数人都会跟风姓巩的,那你就是大热。赔率开的越低赌客觉得越保险,大笔投注都会涌向你。所以呢,你一定不会赢。因为庄家要赢。” 张辽从来不赌,听了有些糊涂,“那些人不是关联层吗,庄家会让他们有损失?” “你真可爱。那个会议上的人,都不是底层赌客。大家讨论的是基础概率,说押你,押的是投票不是钱。只表示看好你的热门潜力,一旦把你捧为大热,回头都会加注冷门。那也就意味着,你必输无疑了。不要小看庄家的运作能力,让你喝错一杯水都可以改变赛果。” 张辽哆嗦一下,立马放下已到唇边的酒杯。 “哈哈!放心,我不会害你的。”已经是第四笑了,完胜秋香对唐伯虎。“所以我才抢着押你,内厅那些人多半都是嫉妒心很重的色鬼,见不得我对你好。所以纷纷转了风向,最终十比三,把你列为冷门。他们这会儿,一定都在暗暗下注你赢呢。赔率二点七,嗯,我也可以跟跟。” 话说的很透彻,人情卖到了。张辽想拱手致谢,还没找到安置酒杯的地方,浦茜拉的俏脸已经贴了上来,在他双颊“左右左”连贴三下,还嘬唇发出啾咂声。“好了,我该回去了,你慢慢玩。明天放手大干一场!” 望着浦茜拉离去的背影,那曳尾蓝裙勾勒出曼妙腰.臀,大腿笔直紧绷,十分美好…… “好香。”文从心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在张辽身后夸张地嗅了嗅。 张辽回过神来,猛转身,有些尴尬,“香?什么香?是酒吗?” “不是酒,是人。刚才约你‘明天大干一场’的人。这股香水味,嗯,和百花谷的‘念真露’一个味。” 张辽鼻子里没有香味,只有醋味。他立马恢复棕熊对待驯兽员的姿态,“嘿嘿,哪有!欸,跟你说阿,刚才收获不小。咱们赶紧回去,和大家开个小会!” 月似金钩,高挂夜空。 混元仙谷内,灯火点点,在密林中闪烁掩映。千人晚宴早已结束,只有忘忧水榭的趴还在继续轰。 来仪宾舍内,丹园三路人马正在碰头。第一路只来了胡盛元大师兄,尹志平仍回嵛山驻地,詹钰在齐云山驻地继续守护拉巴迪。 杜远不会看眼色,一个劲儿拿好朋友开玩笑,“兄弟,把女武神里里外外摸透没有啊?”张辽一脚踹开他,凛然道,“混元宫与天主会有染,是不争的事实。否则浦茜拉不可能列席组委会内部会议。” 胡盛元闻言颔首,“严格地说,混元宫是与圣殿骑士会有染。这个高阶组织,直属本笃。天朝天主会并不了解内情,囿于权限,也无法干涉。” 张辽想了想,“还有,混元派蛰伏多年,但并未停滞扩张。混元真君在台面上扶持了一些傀儡宗门,神霄武当就是其中之一。他们还惦记着伍柳派,似乎随时可以拿下。” “嗯。怪不得神霄第一个附议混元,还特意传檄天下,竭力促成此次鹤鸣法会在昆仑仙谷召开。还有哪些人列席了内部会议?”胡盛元追问。 “鱼姬散人,广慧宗主章之昭,对了,还有儒门一位巩老板……” “巩患安----此人是商业奇才,儒门近年特招的,全盘负责孔孟学院商务拓展。论道行嘛,并非大儒出身。此人来历特殊,其行为需单独研判,不可轻言殃及儒门。”胡哥不愧博士之名,如数家珍。 “打我进去后,其他人没怎么说话,就不清楚底细了,还有七八位吧。” 胡盛元赞许道,“可以了,你们收获不小。换了我去,还进不了内部会议呢。对了,刚刚我过来的路上,听不少人在议论赌局,据说明天那姓曹的赢面很大,已经收了近两亿天朝币投注。你有压力吗?” 张辽哈哈一笑,甚为洒脱。“你们如果有闲钱,不妨投我!”此刻在自己人面前,他不再装傻充楞,满腔豪气彻底释放出来。 鹤鸣法会第三日。 上午八点半,来宾已经熙熙攘攘向角斗场聚集,谁也不想错过这场斗法。 张辽被队友们簇拥着,来到看台前,一人拉着长脸阔步走来,却是青城敬衍。众人神色警惕,不知这厮有何主张。 敬天师也不啰嗦,直接塞给张辽一颗蜡丸。“本宗高功亲自书写的符箓。万劫阵,金属性,覆盖二十米直径球形范围。” 他见对方众人均一脸迷惑,又无耐地补充,“听我那逆子说,在承德对你们施展过一次,由外向心绞杀。这颗有所不同,是由圆心外放的。用或不用,自己决定。你死活都不要紧,不要丢了全真的面子就好。”说完转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张辽有心拒绝,红袖、从心包括阿雅全都记起当日“万劫阵”之凶威。一起劝他留在身上,以防万一。 张辽勉强收下,文从心低声嘱咐,“这种符丸和丹园火柴不同,捏碎即可靠自燃触发,除非处于真空状态。” “你们就不怕这家伙害我吗?万一是颗手.榴.弹,我等于是自爆了。” “不会。现在你和他儿子一般重要,你的命等于他儿子的命。”从心耐心分析。 这话张辽全懂,只是听起来别扭。笑道,“老子的命比他儿子金贵多了----” 九时整,大铜号准时吹响,鼓声隆隆。主持人南屏子来到赛场中间,举起话筒,大声喊道,“各位来宾,各位仙友,雷迪丝安的真特慢----五行斗法总决赛,现在开始!” 全场掌声雷动。“现在有请双方选手入场----” 伴随着两条身影跃入场中,一道焰火在空中炸开,“神霄曹蜃对全真张辽”九个大字熠熠生辉! 那曹蜃换了一身黑色劲装,张辽还是丹园标配的白色麻衣。两人玄素分明,分列赛场东西,相隔四十米之遥。一股杀气在中间鼓荡起来,主持人已经迅速闪离,生怕误伤了自己。 曹蜃不疾不徐,步步向前,边走边收紧自己的箭袖,“打魔兽什么的,无聊得很。还是与人斗其乐无穷。” 张辽置若罔闻,直叉双腿背手站在原地,将自己摆成一个大大的“人”形。 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曹蜃感觉到明晃晃的羞辱,把眼眯了起来。这人眼睛原本就不大,现在更加难以辨别眼中内容。 近了,相聚二十米,他脚下节奏一变,身躯向前扑跌,并未着地,紧贴着地面一尺,急速滑行起来。这一手,恰似磁悬浮列车一般。 大多数人看不清,只道他轻身功法超绝;张辽看得分明,这人身下一串爆豆似的微响,噼噼啪啪,地面投影中隐约有蓝色火花迸出。真真切切,是靠电磁相斥的浮力在滑行---- 好!既然属性相似,就让我们以电对电,一决雌雄! 第九十七章 你还死不了 神霄曹蜃恰如一节脱轨的悬浮列车,贴着地面直冲对手双膝。 张辽笔直抬起右腿,高高向上扬起,直过头顶,又继续向后仰了十五度角。紧接着,以更快的速度抡了回来,凭空一道耀目电光,仿佛巨斧伐树,全力砍下。 从远处看,二人甫出手都是武技,当两股势能撞击一处,才看出法力咬合的效果。 轰!以二人为中心,一圈手臂粗的电弧瞬间荡漾开来,将要漫上看台,才挣扎着熄灭。饶是如此,已经把第一排观众吓得不轻,纷纷惊叫着往后缩---- 杜远失声道,“用脚扇大耳雷!辽哥独创的吗?”没错,这正是张辽的技击心得,从掌法到鞭法,再延伸到腿法----兹是能抡起来的,都可带出心诀,引发本体道法! 曹蜃没有被跺进地面,但也落了地,生生用胸膛在粗粝地表趟出一道浅沟,滑至对手身后五米,才翻身跃起。 他在喘息中暗自庆幸,刚刚幸好背部是电磁的阳极,与对方砸出的电斧同极相斥,如果肚皮朝上飞过去,怕是这当口还贴在人家的脚板上。 张辽转身重新面对曹蜃,心中平添一丝决绝。按理,赛事斗法,起手先礼后兵。这神霄道人,上来就直取自己膝关节,显然奔着“先弄残再说”的战术来的。 五米,对于两人目前的境界,相当于普通人贴面了。 那曹蜃也不含糊,抓住先手,继续抢攻。但见他双腿前箭后弓,复又弹起,纵身飞扑。这一次换了上三路,居高临下,双足连环踢出。足尖带着电弧,急风暴雨般踢向对方额头。 张辽双掌交替连拍,噼啪作响,将连串攻击化解。掌足相合之处,迸出大量炽烈火花,直若钢炉铁水飞溅。 看台上,一片低呼中,花衣婆婆鱼姬散人按住神霄宗主的胳膊,“你徒弟不赖呀,举手投足都带电。我看连你都做不到。”樊於期摸了摸胡子,低声道,“嘿!你没看他穿的什么。那身衣服是本门法宝,我临时借他用的。提前续足电,用法力催动,一千伏,多了不行,放个十次八次绝没问题。” 场上两人复又分开,左右各自弹出十米距离,都被对方轰得麻酥酥的,胳膊腿有些痒,又不好意思挠,只能强忍着。 特别是张辽,察觉出对方坚持缠斗的意图。这厮电量很足哇!如果没有纠丹炼体之功,自己怕是已经口吐白沫、倒地抽搐了。 曹蜃不想失去先手优势,再次攻了过来,张辽不等他近身,跨步上前,右臂抡圆了一扫----那尚在空中的曹蜃如中雷击----不对,确实中了雷击。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你想近身,对不起,呀咩带! 这雷不是劈过来的,而是凭空扯出一团纠结雷球,劈头盖脸糊在耳边,簌啦一下,焦糊味飘到了场边。 曹蜃心道不好!顺来势侧翻出去,舍了半边脸,换来一条命。妈的,没想到这一挥是远程攻击! “这是什么雷法?!”他忍不住问道。 “头菜,扒猪脸。”张辽一边回答,一边将左臂抡起,再次隔空扫出----曹蜃眼前赫然又出现一只雷球,避无可避,只能弯腰缩颈保住另外半边脸。 簌啦----雷球在黑色衣领后方爆裂,焦糊味第二次飘出。 “主菜,炭烧猪颈肉。”张辽很体贴,不等对方发问,就主动答疑。 不能等甜点了!曹蜃陷入疯狂。 他双手一背,从腰后抽出一锤一锥,神识锁定对手,悍然敲击。 那根半尺长的黑铁锥上,铭文交替闪烁,一道闪电锁链蜿蜒射出,直将张辽全身包裹起来。 张辽全身瞬间锁紧,放着白亮的光辉,随锥尖扬起,身子也被牵至半空,任凭如何挣扎,都不得解脱。 那闪电链在二人中间不停跳跃,连绵不绝,曹蜃也是拼着所有法力,以求毕其功于一役! 满场大声惊呼起来,有的欢喜,有的担忧,多半是赌注闹的。鱼姬散人捂住嘴巴,闷声道“雷公锤!你是下了血本啊----连镇门法宝都给了他!你到底赌了谁?”樊於期得意非凡,“也是暂借的。我还能赌谁?我和你们不同,场上是我弟子,除了利益还有名声呢!我可输不起。” 这滋味可不好受,张辽人在空中悬浮,计算了一下二者之间距离,不超过二十米。他手臂被缚,只能勾手从腰间摸出那颗蜡封符丸,试图扭转被动局面。 曹蜃此时脚下站立之处,恰好是昨日被崩坍乱石覆盖的深潭上。突然石堆微微一震,有松动趋势。立马分出一道神识向下扫描,登时吃了一惊。 这堆巨石下面,居然盘着一个庞然大物,活的! 曹蜃全身汗毛炸了起来,情急之下,智商飙升。同时锁定两边,连续第二场发动了“大挪移”----这才是他的拿手本领。 空中与地面,两处白光连连闪烁,张辽倏忽不见,空中多了一块巨石。 那曹蜃法力透支,闪电链戛然而止,巨石落在地面,直砸出一个深坑来。成了,透支也值了。 好险的一战,要不是法衣、法锤、法锥----神霄三宝齐备,再加上自己足以傲娇的智商。这阵仗,还真不一定拿得下来。 等张辽回过神,已然身处黑暗之中,周遭漆黑一片,无穷大力从四周挤压过来,简直无法呼吸。未几,眼神迅速适应环境,发现触手所及,均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只有脚下坚韧平滑,触感略有不同。 他猛力用额头顶开眼前巨石,向脚下望去----啊,你还没死! 昨日那条白蛟,正凶狠地聚焦双瞳,死死盯着踏在自己额头中间的那只人类“小脚”。 张辽的脚四十四码,本不算小,但以这颗蛟头为底座,确实小的可怜。 白蛟魔兽通灵,显然也想起了这名不速之客正是仇家,好呀,送到嘴边来了!我咬! 未等它张开巨口,张辽已经捏碎了符丸----金光从腰间暴起,化为无数道利刃交错乱舞,与乱石相接,发出金属般刺耳的刮擦声,这层虚幻的剑网,在法力催动下,呈球形持续向外膨胀扩张,带着绞杀一切的凶悍,将沿途碎为齑粉! 二十米直径,而白蛟正在张辽脚下,也被乱石压得死死的,闪无可闪,逃无可逃----魔兽失去了内丹,已经和寻常巨兽无异,更何况伤痕累累的白蛟。 它从头部开始碎裂,眼睛、皮肤、牙齿、骨骼,全在密集绞杀中分崩离析,化为血沫肉块。 待到蔓延至蛟尾,一道扭曲的尺长白影从中遁出,如烟似幻,惨呼着逆刃而行,直飞到张辽腰间,这里是万劫阵启动原点,目前最为安全。它不管不顾,一头扎进那条白色腰带之中,再也不肯出来。 这腰带,不是别个,正是丹老炼化的那条白色雷鞭。 赛场中,几乎脱力的曹蜃,正等着南屏子宣布胜果。忽听满场观众爆发出一阵“噫----”的叫声,感觉身后异动,连忙回首望去。 深潭中央,随金光暴起,半数巨石已然不见,都化为石粉落入深坑,一道灰色身影笔直跃出,灰头土脸的样子,和石灰窑里的工人无二。 这灰影人在空中,已甩出了白色长鞭,在曹蜃颈中一搭一钩,已然卷牢。手臂奋然发力,把他当作树干使唤,直将自己拉回了场中。 曹蜃呼吸困难,双手在颈间一阵抓挠,那长鞭如活了一般,发出愤怒咆哮,倏然自动收紧,嗑嚓一声微响,居然绞断了颈椎…… 重见天日的张辽,长躯猛震,如狂狮般抖落全身灰粉,现出原本样子。待看清软塌塌的曹蜃,不免呆了一呆。尼玛,我还没发力呢?是这鞭子,自己硬上的! 眼见曹蜃向地面瘫倒,张辽跨步上前,一把拎住他的领口,只听手中败将残喘着说,“我不服……还有几招,没用呢……” 张辽粲然一笑,“无妨,你还死不了。气管好好的,只是颈椎有些问题。随时来找我,咱们再战。” 说完,将此人轻轻放平在地面,转身迎接满场如雷的欢呼声---- 丹园的三路人马,都要疯了。 刚刚张辽被大挪移到地下,谁都没看清,还以为被放逐到虚空乱流里----文从心差点哭出声来。现在嘛,看到他神气活现的样子,眼泪依然止不住往下流。 另一批最疯狂的庆祝者,是满场的全真系。以尹志平为中心,全都起立狂呼起来。 南屏子指挥黄衫义工去抬曹蜃下场诊治。自己一步三摇,跳到张辽身旁,高声宣布,“第八十一届鹤鸣法会,五行斗法大赛,总冠军----全真张辽!” 根本无需宣布,来宾看得清清楚楚,k.o.嘛,还有什么可说的。 在尹志平身后,一张紧绷的大长脸缓缓松弛下来,总算没白费我的万劫阵----敬衍盘算着,如此一来,也能换回半个儿子了吧? 杜远抬脚踏住看台边缘,正想跳到场中扛起好朋友庆祝----忽见一道丽影抢到前面! 金发碧眼,雪肤长腿,大嬷嬷浦茜拉一马当先,冲到张辽身畔,高高举起他的右手,转动身躯,向全场展示英雄立体形象。 这……鹊巢鸠占了吧?杜远打了个哆嗦,偷偷瞟了一眼身后的文从心…… 第九十八章 橙色警报 上午只有这一场斗法,时间尚早。 南屏子请出混元乐坊表演大型歌舞秀,领舞的,正是那日赠送雪莲的女子。她曼妙舞姿,立刻稳住了一批想溜出去活动手脚的年青道人。 丹园这厢,张辽载誉归来,周遭有些赢了钱的道友,纷纷向他拱手庆贺。止正也眉花眼笑地上来击掌,张辽奇道,“莫非大师下注了?”那和尚嘎嘎乱笑,“随便押了点小钱,回头换口酒喝----” 杜远从后面上来,把他双肩拍得噼啪响,真心为好友高兴,更甚于自己露脸。张辽转头按住朋友的手,朴实一笑,“低调,低调。我可能玩大了,回头说不定要写检讨。”杜远一摆手,“怕啥子嘛?惊世是有点,骇俗却没有----这里都是修行中人,不在禁忌之内。” 文从心默不作声,将张辽那根长鞭抽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看。又微合双眼,将神识渗入一缕……猛地,她睁开妙目,露出震惊神态。 阿雅很好奇,也伸过手来,紧紧握住鞭梢----少顷,她咯咯笑了起来。 张辽一头雾水,“你们搞什么鬼?” 阿雅抢着回答,“按制符术的说法,你的法器已经晋升为魂器了!” 其他人听了,均是一惊。文从心点了点头,“是真的,蛟魂附着在里面。”张辽想起刚刚种种迹象,知道此言非虚,不免心生感慨。 止正挤过来,“果真如此?”他用两指呈剪刀状搭住鞭梢,低喧一声,将“诛心诀”送了进去。 那鞭子整条扭曲起来,发出细不可闻的咆哮,似乎心有不甘!众人连忙一起出手,将其死死按住。 止正两指加力,发出喀声脆响----鞭子完好无损,只是从颤抖趋于平静。 “成了!蛟魂认主,这鞭子从此就是他的载体,再不会逃。其实它也没得选,失去内丹,魂魄离开肉身,待不了多久就会消散。现在等于帮它换个鼎炉,仍可以继续修炼。” 见阿雅露出崇拜眼神,止正有些不好意思,“别,别看我。正面我可钢不过它!我的伏魔功法,专治各种精神病。三魂七魄,都属精神能量,正对口。” 张辽满心欢心,谢过大家,将长鞭继续缠回腰间。有条蛟魂护身,感觉腰杆壮了许多。 昆仑仙谷中歌舞升平,远在帝都的七四九局却气氛肃杀。 边锋拿着手中厚厚的报告,丢在台面上,训斥会议室里几位处长,“这么大规模的异动,你们得到多少有价值信息?报告写的挺厚,去掉水还是水,都水成习惯了是不?明确告诉你们,简政指标下来了,本局即将面临裁员,谁走谁留看具体表现。” 处座们没人答话,个个拉着黑脸。 边锋目光如电,扫了一圈,按亮手边的绿键,“请墓碑同志进来一下。” 不到一分钟,宗芳推门而入,走廊里两名内卫随即把门关好。 “边局,您找我?” “你坐。你的任务简报我昨天看了,很有价值。当然,我说的不仅仅是杜远,重点在虫洞。” 边锋重新转向所有人,“时空向外打通不可怕,向内就麻烦了。谁都无法预料何时何地何人会来到我们身边!我决定,成立时空专案组,对外简称‘蠹’。由墓碑同志暂代组长,这个组的任务涵盖面很广,准许跨处协调。你们都打起精神,好好予以支持。有必要的话……捐几个一线干将出来,充实该组。” 听众终于有了动静,“这比较难,我们人手也紧。”“是呀,支援些器材还可以,捐人肯定不行。”“边局……” 边锋刚要发作,宗芳站了起来,“感谢首长信任。各部门都有难处,我建议暂时保持单人编制,紧急情况再临时调派人手。” “嗯……”边锋沉吟一番,拍了拍桌面报告,“所有关于鹤鸣法会的信息都在这,你拷贝一份电子版看看。再过两天,这场法会就要结束了,你跟进一下张和杜这条线,他们都不是老江湖,便于接近,有机会也可以试着招募。当然----最终目的,还是尽快找到时空穿越的可控办法。明白了吗?” “明白,首长。” “对了,一个人的专案组肯定不行,有违组织架构原则,你虚报开支怎么办?去地下一层职工食堂,把大勺带上吧,他需要一个崛起的机会,应该不会让你失望。” 参会者都吃吃笑了起来,有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大勺?您是说掌勺的邵师傅?我没听错吧?” 边锋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还有哪个敢在七四九自称大勺的?放心,他是三朝元老,打的怪比你吃的肉都多。就这样,散了----” 宗芳从资料室拷贝出所有法会资料,存到自己特勤订制手机里。顺便看了下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下楼去食堂。 自打在丹园服了纠丹,她还没正式吃过任何饭菜,不是没胃口,是根本不饿。起初她还担心体能下降,直到昨晚,她回公寓发现钥匙落在办公室,一时兴起,瞬间从楼后暗角爬到二十七楼,由自家阳台进了卧室。这才醒悟,纠丹炼体之功,竟是如此玄妙!以后再和那些异人同行,估计不需要被特殊照顾了。 正胡思乱想,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地下一层局机关食堂到了。 几名新老特勤端着餐盘,纷纷向她点头致意。她却有些恍惚,彷佛隐隐有什么心事不想提起,又舍不得丢掉。含糊回应后,随便拿了一小碗杂菇汤,在角落里寻了把椅子坐下,有一口没一口地慢慢吮吸。 这碗汤,居然喝了四十分钟,还剩一半。 “怎么?咸了还是淡了?”有声音突然响起。 宗芳下意识望去,一位后厨师傅正用围裙擦着手,走到对面大咧咧坐了下来。这位厨师,年纪不小,头发花白,面颊干瘦,嘴上蓄的一字须也花白了。 “哦----邵师傅,汤没问题,是我没胃口。您在食堂这么久,也没胖一些?” 那邵师傅将一双剑眉立起----这是他唯一不像普通厨子的特征,自带两分厨神威仪。“我猜,你胃口不好,是我的问题。” 这话里有话,宗芳何等聪明?立马笑了,“边局和您打过招呼了?” 邵师傅低头解下围裙,随便放在旁边。起身立正,道,“邵劲夫,五十九岁,代号‘大勺’,向蠹组报到。” “接受你的报到,稍息。”见他来得严肃,宗芳立刻换了职业脸,把“您”也改成“你”。 她随后又补充,“还是坐下说话吧,别惹人注意。” 邵劲夫倒也规矩,让坐就坐,全然没有传言中的桀骜。 宗芳掂量了一下措辞,“嗯……大勺同志,在局里,你是前辈。从档案里看,勋章比边局还多几枚。能和你共事,是我的荣幸。但是……” “但是我仍然严格遵循你的领导。”这老头一针见血。 “呵呵,好!再多嘴问一下,这几年,你好好的外勤不做,为什么转到内务当厨子?可以不回答。” “怎么?档案里没写吗?也没什么可避讳的,我死过一回。” 宗芳瞪大了眼睛,想确认这句话的含义。 “我死过一回,千真万确。在阴间走了一遭,用了点手段才回来。发现同志们正要火化我,再晚一点就被烧成灰了。嘿嘿……” “这和转行有什么关联?” 邵劲夫随意扭了扭身子,瞥见左右无人,低声说,“冥界真的存在,且和传说大不相同----这话违背了唯物主义,我汇报了成果,却无法提交相关证据,从此被限制使用了。你看我的头发,像六七十岁是吧?五年前就这样了。想得太多,累心。” 在他叙说的当口,宗芳利用一切专业方法观察并分析真伪。这位大勺同志,会不会有些轻微精神问题呢?这症状在七四九很常见,主要是接触的未知现象太多。 根据惯例,在没有反证之前,保持中立态度即可。宗芳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想把话题转回本组任务---- 忽然,食堂里的警示灯无声闪动起来,远处仍在就餐几位特勤扔下盘子就走。 他们俩也站了起来,邵劲夫道,“不是火警……” “是橙色警报,有大案!全局动员----”宗芳急匆匆抓起手机,也向电梯奔去。邵劲夫一步不落,紧紧跟在后面。 在十三楼战略室门口,内卫已经封锁了防弹玻璃门,不准任何人靠近。 宗芳和一群晚到的特勤聚集在这里,她左右张了张,一把抓住一名相熟的高级分析师,“什么情况?这么大动静。” 那人有些紧张,反手将她拉到走廊拐角处,在耳边轻语,“是南极站出大事了。科考队被袭击,对手不明,有非人类迹象,一处和二处已经终止其他案件,由边局亲自带队,专机都备好了。” 第九十九章 左右都是便宜 笙箫齐鸣,锣鼓喧天,主持人南屏子扭上了前场,大声宣告,“鹤沼波澄,屈指双十年到。九叙重歌,元圭再锡,四海瞻仪表,庆诸君会集,诗符天保。况自有,仙风道骨,玉函金篆,阴功须报。方知道,八千岁月椿难老。万众瞩目,仙风赛,正式开始----” 杜远在场下忍不住鼓起掌来,“这小子还真能说!”张辽敬佩地问,“你听懂了?都啥子意思嘛?”“当然。红袖,告诉他----”杜远一扯红袖的袖。 红袖被他的无耻折服,解释道,“意思是说,道门多年聚一次真不容易,下面这个环节要好好抖骚抖骚。” 真被她说准了,场上马上射出一道焰火,在空中绽开一行大字“百济天道教xo男团”----焰火未消,七名美少年已经狂暴登场,自带的摇滚乐团也同时开始撕心裂肺的演奏。 少年的歌声没有什么旋律,但节奏鲜明。恰如村中来了妖物,百犬争吠----时而又有一两声村夫斥骂夹杂,十分给力。 止正脱离时尚已久,十分讶异,脱口问道,“这‘叉圈’组合在骂谁?怎地如此激动?”杜远纠正他,“是‘癌克死噢男团’,什么叉圈组合。这叫饶舌歌,和你念经差不多。” 那大和尚登时来了兴致,“原来是卖酒的----这样也行!咱哥俩也组个团吧,就叫……‘马爹利兄弟’你看如何?” 杜远哈哈大笑,直到看台不远处的几位黄衫女道人狠狠瞪了几眼,才勉强咽了回去。 七位美少年又开始舞蹈,在地面上做出种种支撑和旋转,都是武技的底子,胜在动作干净利落。 随乐队最后一声重锤落定,七人瞬间定格,摆出姿态各异的跩造型。引来无数女性尖叫,尤以刚刚瞪视杜远的那几位叫得最欢。 丹园这边几位,只有止正出席过二十年前的上届法会,他有些凌乱,“这就完了?不对呀,仙风赛,赛仙风,仙风何在?” 主持人及时回应了他,“让我们以更热烈的掌声,欢送暖场嘉宾,癌克死----噢!” 又一道焰火穿天而上,爆开一行大字,“清净宁海上官祖儿”。选手飘然而落,是一位童颜美女,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胸前却十分伟岸。 她长发飘飘,吟诵着感怀双修的华丽辞章,又捉起一只毛笔,在临时拉起的横幅长宣上跳跃挥毫。未几,满纸娟秀行草,令人激赏。 还不算完,那大胸萌妹反身揭下长宣,如同晾晒床单般用力一抖,但见所有墨色瞬间脱离宣纸表面,在空中飘飞起来,似群蝶争春,又似夜鸟归巢。一股墨香随风洒落,观众无不称奇。 萌妹掐了个兰花指诀,向空中一弹,所有墨痕归拢聚合,晕染成五个大字,“祖儿庆鹤鸣”!哇,场下的掌声不得了,嗯,好雅!嗯,好萌!嗯,好胸! 随即上台的,也是一位天朝少年,美不美倒没看清,主要是发型太燃了,东一撮西一绺的,疵毛撅腚,把脸挡住了大半。 没等止正质疑,杜远主动热情讲解,“老哥,别紧张。这是非主流!”一听“非主流”仨字,这大和尚不吭声了,许是近年威名太盛,他也扛不住吧。 随焰火绽放,爆出的名号是“金顶蓟门为嗳訫谇”,止正终于没忍住,“日毬,这厮叫什么名?我今天怎么跟文盲似的?” 好在有杜远这个朋友安抚他脆弱的小心脏,“人家叫‘为爱心碎’,火星文,你看不懂是对的,懂了反而不正常。”止正恍然大悟,遂一哈腰也不再看场上,只是抱着脑袋对地面开始念诵驱魔咒。 那少年从背后扯出一把贝斯,咣叽咣叽开始蹂躏琴弦,不多时,一只白鹭飞了过来,大出乎观众意料!原来,这噪音另有乾坤,至少还有一位禽类知音。 哪知,这念头刚起,就见那白鹭一头撞死在台前,鲜血溅了满地。 场下嘘声四起,十几只布鞋扔了上去,直接将选手砸下了场。南屏子抓起话筒,大声圆场,“金顶派摧魂**果然厉害,超低音频可使目标丧失方向感,甚至以死相投!可敬可佩!” 啪!最后一只布鞋呼在他的左脸。 张辽作为现代青年,反应虽比杜远慢一怕,但也看明白了。乃从大局观上分析,“看来法会不是奥运,而是综艺合集。‘五行赛’就是‘武林风’,‘快乐散修’相当于‘天朝好声音’,‘修真女生’纯属cosplay,这个‘仙风赛’嘛,无外乎‘达人秀’了。” 这番分析,高屋建瓴。杜远听了,不禁双手点赞。 忽然一位黄衫女道走了过来,递给张辽一张纸条,打开一看,上书,“速来忘忧水榭分账”,字迹陌生,没有落款。 张辽想了想,对文从心笑了,“走,我们再去一趟水榭。刚刚打赢了,现在有提成拿呢。”从心想劝他小心,转念一想又算了,这个大孩子,跟他去就得了。 两人向同伴告假,暂时离开赛场,沿着昨晚记忆中的道路,向忘忧水榭方向行去。 转了三五道弯,尚未看见那汪清湖,从侧面丛林中闪出七八个人,尽皆身披黑白相间道袍,个个胸前绣着八卦,熟练将二人围困当中。 文从心皱起眉头,“龙虎山?” “不错,正一龙虎山,特向张小英雄讨还一个公道。” 张辽乐了,“我又不是道门泰斗,能给你什么公道?”念头一转又问,“那纸条是你们写的?” 对方直接忽略了后一问,“我门道友张问常,昨日殒命在你手,不能就这么算了。” 文从心不想徒生枝节,“此言差矣。张道友自被白蛟吞下起,已不能算作活人。况且为了拯救满场道友,也必须将内丹击飞。否则,除了张道友,还要搭上……” 张辽一横胳膊,示意从心无须解释。道理明摆着,谁不清楚?现在找上门,显然不是来讲理的。 “划个道吧----” “好!爽快人。”从龙虎山道众后面,闪出一人,面若金纸,三缕长髯,两只凤眼高高吊起,向上斜插。眉心赫然刻着一道寸许深纹。“贫道张晋,愿与张小英雄切磋一下雷法。如果我输了,此事一笔勾销。如果我赢了……” “怎样?” “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只需拜在龙虎山门下即可。左右都是便宜,你想占哪个?” “如果不呢?” “……那就一命抵一命吧。” 张辽不知自己走了哪门子狗屎运,连着两天有人招揽他。昨晚是混元真君,今天又来了位龙虎山张晋。没生气,倒是乐了,“好,比过再说。” 说完把从心让到路边,自己将腿一叉,不丁不八斜向对方。 周围的龙虎山道众一听要动手,纷纷后退,有人还笑出声来。均拿嘲弄的眼光望向张辽,仿佛在看一块死肉。 惦记着从心安危,张辽不愿在此耽搁,遂抢先发起进攻。他后足发力,将身形向前跃起,腰肌猛扭,在空中水平转了个身,同时将右臂狠狠挥出---- 这一记大耳雷,像掷铁饼一样卯足了全身力道,带出的轰击效果自然也比平时大许多! 手掌与对手相聚五米,一颗纠结翻滚的雷球已出现在其侧脸附近。 张晋不惊反喜,眼神中闪烁精芒,反手用拂尘柄一挑,将雷球瞬间化掉。那丝丝缕缕的电弧,直若泥牛入海,钻进拂尘,不知所终。 张辽身法并未停滞,落地之前又连转三圈,招引的雷球一颗比一颗大。张晋连连翻腕,如法炮制,将四只雷球全部吸走----那拂尘的尘尾已经全部乍了起来,手柄也由黑色变成亮白色,像充足了电的细灯管。 见张辽暂停攻击,张晋轻抚着手里的拂尘柄,啧啧叹道,“好精纯的雷力,居然无符无咒,挥之既出----如非亲眼所见,还真难以置信。” 兀自感叹间,将尘尾随意甩出,一束闪电激射而出! 张辽复又跃起丈余,想避其锋芒。那闪电却不是直来直去的兵器,前端昂首向空中窜起,尾端蜿蜒扭曲,始终连接在尘尾上,跟定了他。 堪堪要追上时,张辽已拽出腰间长鞭,微颤小臂,将鞭尖迎击过来。 咔嚓嚓嚓----雷声终于响起,那白色长鞭像被烫了一下,发出一声哀鸣,迅速缩回,弯成九道弯。 张辽落回地面,瞠目道,“你这不也是无符无咒,挥之既出?” “不同,不同。我只是借你的雷力,蓄成闪电送还与你,与本门道法无关。” 文从心在旁边提醒,“他用了法器。” 张辽无功而返,有些踌躇不前,自己的进攻等于送法力给对方,这仗怎么打? 那张晋不给他时间反思,掐了个手诀,跨前一步,“该我了!”将双指向天一戳---- 十丈高空,无中生有地凝出一朵乌云,云色漆黑如墨,蓝色电弧从云缝中噼啪溅射而出,显然孕育着极大的威力。 张晋脱口叱出一句短促真言,悍然发动了雷法! 第一百章 角力漩涡 龙虎山的天雷,张问初使过,杜远在拱兰宫亲眼得见。张问常也使过,大家在晚宴上均有记忆。可惜两次张辽都不在场,也就无从比较。 张晋亲手招引的这道天雷,与前二者相比,截面并无明显扩张,只是雷音更加短促,沿途少了几许蜿蜒,倒像一柄长剑直插下来! 被对方神识牢牢锁定,张辽竟然感到脚下迟缓,举步维艰。来不及躲闪了,只有仰面瞪视天空,挥出第五颗雷球阻击---- 命悬毫发之际,斜向“叮”声骤起,从密林中刺出一道闪电锁链,在空中加入战局。 霹雳、雷球、闪电链,三股不同形式的雷法几乎同时相遇,距离地面十丈炸开----居然无声无息!直将虚空撕开一道深邃裂缝,无数电弧精芒争先恐后,旋转着扑进裂缝中,随其自动闭合而彻底消失。 这一瞬,似乎产生了大量臭氧,将空气杂质涤荡干净,方圆百米内,人人皆感胸口一爽。 张晋收了指诀,面沉似水,“我与小友切磋,你何苦搅局?” 张辽和从心顺着他目光望去,林中走出两人。一位花衣衫,一位白胡子,脸上的皱褶加起来,可以绕地球一圈----不是别个,正是六十年前道门第一美女鱼姬散人和神霄武当宗主樊於期。 鱼姬一边前行,一边伸手去扯樊於期的白胡子,“不是说‘神霄天雷,万雷之祖’吗?怎么只打了个平手?亏你还用了法宝,哼……” 樊於期频甩下巴躲闪着,同时将手中的“雷公锤”与“雷公锥”往腰后掖藏。“你懂什么----人家未尽全力,我也不能倚老卖老。况且,谁人不知----龙虎山高功张晋,已然金丹大成,只是特意留下三尸未斩,才硬生生延迟了渡劫期限。饶是这半仙的水准,也够你我喝一壶的了。” 这话有一半是说给外人听的,张晋被当面道破心机,脸色越发难看。“樊於期,神霄与正一素无瓜葛,莫要强趟浑水。” “欸----”樊於期自己扯了扯胡子,彷佛抓住个把柄,“这话正是我要对你讲的。这位张小英雄,刚刚弄断了神霄门徒的脖子,虽未致命,怕是后半生证果无望了。你说,我该不该先来要点赔偿啊?” 一听这话,张辽忍不住与文从心对视一眼,面露苦笑----这劳什子“五行赛冠军”还真不好当,招惹这多大佬,以后没好日子过了。 “既然如此,你更不该出手阻止。待我将他劈成灰,正好也填了你的恨。”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我要的是活的。” 张晋嘴角一咧,“我当你多纯洁呢,原来也是一般心思。挑明了说吧,这小子归我了,立马跟我回龙虎山。再若拦阻,嘿嘿……对你,我不会保留。”扬手一指天空,那团乌云仍在三十丈处凝聚不散,颜色暗沉无比,像要滴出墨汁来。 文从心预感不妙,没想到后来者也不是好相与,暗暗思忖如何脱身。 张辽并不愚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原来都是自己的本体道法“大耳雷”惹得祸,这些流着哈喇子围上来的家伙,无一不是以修习雷法为主的宗门。 樊於期立马重新抽出刚掖好的锤与锥,摆出“老流氓会武术,谁也拦不住”的架势,在胸前左右一交,“好。今天就会会半仙!看到底神霄与正一,天雷哪家强!” 不等对方放出神识锁定自己,这白胡子老头已经游走起来,同时轮动法锤,在乌金锥上全力一敲,那锥尖对着张晋,又是一道碗口粗细的闪电链施放出来,直扑面门。 张晋指诀一变,乌云中吐出垂直电光,与闪电链悍然相接,两厢居然不同极,阴阳相吸,紧紧纠缠一处。各自源头仍源源不断释放电力,用法力维续僵持状态。 双方术法交.合处,已经形成了旋转的电刃,如同一只飞轮,忽左忽右,来回推移,电火花四溅开来,周围龙虎山道众纷纷躲避,又退出二十米距离。 按目测年龄算,樊於期道门老姜,筑基坚实,法力自然雄厚。可张晋天纵奇才,半仙这个称号也不是自封的,平日深藏简出,他的箱底谁都不清楚。 约合半盏茶光景,那飞轮已向张晋靠近两尺,樊於期面露喜色。 鱼姬在一旁不忘揶揄,“你拿着法宝,自然省力,赢了也不作数的。” 樊於期忙中偷闲回了一句,“闭嘴----历史由胜者书写,你就等着看半仙陨落吧。” 张晋手诀保持原状,面色连变三遍,青红交替闪烁,额头正中那道刻纹忽地张开,露出一只金色瞳孔来! 樊於期和鱼姬同时“啊----”了一声,余音未消,那金瞳射出一线极细的金光,直接命中对手胸口。这突如其来的术法,似有强烈麻痹效果,樊於期真气受阻,法力迅速衰减,那飞轮呼啸着,反向朝他推来,一旦推至胸前,必是洞穿效果。 鱼姬见势不妙,抓起樊於期那只僵硬的右臂,向其左手中的雷公锥又抡了一锤。全靠法宝自身残余能量,再次勉强阻住飞轮来势,但也仅仅是延缓而已,那夺命闪电飞轮,仍在缓缓推进。 目睹此景,鱼姬大叫,“你特么来拼命也不先充满电?”樊於期的胡子受到静电影响,已经全部飘飞起来,勉力呼喝,“我特么不是先借给徒弟打比赛了吗!” 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鱼姬似乎对电法颇为顾忌,转头望向张辽,颇有求救之意。张辽正在犹豫,文从心一把捉住他的手腕,“走!现在狗咬狗,咬完就轮到你了!” 二人尚未转身,头顶陡然一暗,如同夜晚降临。举目望去,一团更大的乌云滚滚驰来,遇到原本的小乌云,也不客气,迅速碾压上去,直将对方强行吞噬。几团蓝光在云中朦胧闪烁了一阵,全部熄灭。 张晋失去接引本源,雷法直接终止,好在那樊於期也是油尽灯枯,飞轮没有反噬任何一方,直接“拉闸断电”,消失不见。 全场惊疑不定,尽皆放出六感,迅速扫描周遭,试图寻找潜伏大能。 一个声音从那刚吃饱的云团中滚滚响起,“张晋,你收手吧。再调用天目之力,谷顶仙蓬也掩盖不了你的气息,势必发天刑雷劫。你在这里无高人护法,又有强敌在侧,必死无疑,白白耗费一生苦修。” 在场众人均听出这是混元真君的声音。张晋平生素来谨慎,今日贸然出手,受到多方阻挠,已萌生退意。略一沉吟,借坡下驴,“好,就给地主一个面子。姓樊的,希望你记住今天,不要再打着‘万雷之祖’的名号招摇。”说完转身就走,七八名龙虎山道众紧随其后。 樊於期待他走远,忽然一阵剧烈猛.喘,时而夹杂着咳嗽,白胡子上登时沾染几滴殷红。鱼姬一张老脸皱成核桃壳,关切道,“行了,这事暂时平了。下次出手别这么莽撞……” 那白胡子一翘,“谁知道他还开了一只天眼!奶奶地,不小心着了道……咳咳……” 形势突变,张辽和文从心也不用急着撤退了,只是望着空中那朵渐淡的乌云如有所思。这混元真君,是第一个向张辽提出招揽的。此刻出手解围,吓退一个,挽救一个,竞争者顷刻全无,又送自己一个大人情,不可不谓算计精准。 樊於期见他没走,努力抑制住翻滚的气息,“看来我也没这个缘法,你还是从了应龙子吧。普天之下,只有他能罩着你,免除龙虎山的纠缠。你小子,还真有福!” 张辽微笑不语,抱拳告辞,带着文从心快步离开此地。 看台那厢,一阵阵喝彩,一阵阵爆笑,仙风赛如火如荼。 二人回座坐定,杜远回头看了张辽一眼,张辽点头示意一切安好,回头再说。大家重将注意力投入赛场之中---- 场上不知怎的,地面泥泞不堪,隐隐有血腥味传出。一名道士正自腾云演法,那云头按得极低,距离地面五米左右,更像一团氤氲白雾。 尽管如此,已经牢牢吸引了大批修真者的注意力。毕竟肉身飞行,在当代仍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但因其修炼性价比,很少有人专注此术。 那道士看上去年纪不小,却无半根胡须,团脸粉嫩,像个慈祥老奶奶。他一边驱策脚下云团游走,一边鼓动袍袖向下播撒大量绿色精芒,那些精芒如同柳絮一般,随风飘飞,随意落在地面上。 泥泞的地面渐渐恢复平整,被斗法轰击出的沟壑坑洼全都不见。黄土也转为黑壤,无数嫩芽争先恐后钻了出来。又过了几个呼吸,赛场已经绿草如茵,细绒草茎遍布,可以直接踢球了。 看台上发出一片赞叹声。文从心问红袖,“这位什么人?如果再捧个玉净瓶来,简直和传说中的观音大士差不多嘛。刚才地上的泥是哪里来的?难道他还事先布了一场豪雨?” 红袖双目不离场中,略微后仰身子解释,“你错过了上一场,玉堂派一位邹老天师从瀑布里钓出一条成年座头鲸来,就落在这赛场中间。那些泥巴,是鲸鱼吐水造成的。” “啊----太夸张了吧?是大型魔术表演吗!鱼呢?” 第一百零一章 我帮你 红袖用手比了个切割的姿势,回道,“已经被混元宫的后厨们剁成千块拿走了,说今晚大家就吃这个当主菜。你现在看到的这位,是天心派马宝阳天师,我看他可以去竞选农业部长,或者环保部长。” 两人吃吃笑了一阵,内心却也对这些道门大能充满敬意。与老家伙们相比,之前那些小鲜肉的表演简直都是浮云,不值一哂。 西向看台的全真阵营中,被众星拱卫的尹志平另有一番感慨。 他看到如此多的绿色精芒被漫天播散,立刻想起那日在大宋官道上,被正一张承厚天师催动“绿灯”附体的痛苦经历。 不禁暗自慨叹----草木精魂如同刀剑,落在偏狭者手中,生灵涂炭;落在宏达者手中,则生机盎然。善恶全凭一念,修身者如不修心持平,与魔道无异。 食指一动,他又想找支笔来写诗了。 一位少女钻进了全真系看台,引发一阵小小骚乱。并不是这姑娘多美,而是大家认出这位正是法会第一天斩获“快乐散修歌唱大赛”冠军的阿雅,纷纷指指点点,都报以善意的微笑。 阿雅目标明确,没理旁人,从后面轻轻捏住一名小道士的耳垂,“你准备的怎么样了?快上场了吧?小心拿不到冠军我把你送回去----” 那小道士猛一激灵,扭头看是她,吁了一口气,“这正紧张着呢!我排最后一个出场,还有两个就到了。可是……前面的都不弱,特别是这两位长辈道爷。论术法精妙,我万万不能及呀----又要给师傅丢人了……” 说话的正是罗恒年,他还不放心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金冠老天师潘天寿,眼神十分忐忑。 老潘正聚精会神看着马宝阳的演法,很真诚地鼓着掌,没留意两个小鬼。 阿雅一跺脚,“你到底准备了什么节目呀?这么没信心?” 罗恒年苦着帅气的小嫩脸,“我跟师傅学了两年的吐气如虹,小有所成。只不过吐的不是剑气,真的是很好看的彩虹……” “光好看有什么用?真是个绣花枕头。”阿雅就这么一个同龄朋友,言辞毫不见外。她漆黑的眼珠一转,“嗯,也不一定……索性好看到底!我帮你好啦----” 两人叽叽咕咕耳语了一番,小罗顿时恢复了精气神儿。 天心派马天师下场后,接连两位都是在俗世网络人气颇高的俊男美女散人,载歌载舞,好不热闹。终于轮到小罗上场了---- 焰火在空中炸开,迸射出一行大字,“全真青城小鲜肉天师罗恒年”,顿时满场沸腾,不是名气大,而是“娘家人”多。 二百余全真系人马一齐呼号,先声夺人。其余各派均有不屑之色,小鲜肉有什么稀奇?这届多了去了,拿出点真本事才行。 罗恒年卖相绝对对得起同门支持,小伙子长身玉立,剪裁合体的道袍十分修身。背着手拖着长长的袍袖,从候场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玉面丰朗,风姿绰约,惹得混元宫黄衫女义工们又是一阵尖锐欢呼,算是碰头彩。 只见他形单影只,孤零零站在诺大的草坪中间,没有乐队,也没有伴舞,略显寒酸。 小罗稳了稳心神,叉腿站好,依旧背着手,仰面向天一声清啸---- 空中十丈处,雾霭氤氲,缓缓化成一道横跨赛场的彩虹,虹分七色,一头搭在东看台,一头搭在西看台。 观众席一阵哗然,大家纷纷仰头观看这触手可及的奇景----趁众人分神之即,小罗扬起右手向前一挥,竟然从袍袖中甩出一只粉红色的小绵羊来! 大概手法不够纯熟,抑或缺乏排练,这羊羔没有甩到地面,而是直接骑在了自己头上。有眼尖的女道友率先发现了这个异动,惊叫起来,“好萌!” 众人才把目光从彩虹处挪回场中,呀,真的好萌!这粉红小羊羔不是没长毛,而是长满了粉红色的毛,谁都没见过----焗油了?这个猜测很快被推翻。 罗恒年没有管骑在头上的羊羔,也没有去扶正自己的道冠。自顾手忙脚乱地频频甩动袍袖,正所谓:左手右手一个快动作,右手左手快动作重播…… 随着每一下大袖飘飞,都有一只成年绵羊被甩落在青翠的草坪上,不一时,已经凑成了羊群----奇的是,每只羊毛色各异,有水蓝的、淡绿的、明黄的、耦合的……五彩缤纷,与天上的彩虹交相辉映,将赛场变成了童话世界。 小罗有些陷入癫狂,收不住动作。连甩了几下,再没有新生物出现,那袍袖似乎被催的有些不耐烦,突然猛一涨,吐出一个大家伙来! 哞----好嘹亮的嘶鸣。一头七彩大花牛跌倒在羊群中,又翻身站了起来,不满意地叫着,像是在抗议。 “哇----”观众彻底折服,叫好声连成一片。搬运术不算多神奇,问题是,人家这些美丽生物你能从哪搬呢? 羊群不管什么掌声、欢呼声,自顾自地啃起草来。那头牛围着赛场绕了一圈,拉了泡粪饼,也加入了啃草大军。 这飘着草叶香的新鲜粪饼,间接证明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幻象。 主持人南屏子欢天喜地跑了上来,帮小罗把头顶的羊羔抱下,用手指拔下一根粉色羊毛,用力搓了搓,大声宣布,“百分百纯天然彩绒!绝对新品种!造物阿道友们,是造物啊!” 满场听到“造物”两个字,顿时肃然起敬,全部站立起来,有节奏地热烈鼓掌。 在修真界,任凭你有多**力,也没人敢自称“造物”。因为,那甚至不是仙术,而是大神通了。谁敢跟造物主叫板? 在俗世,随着转基因科技的发展,也有一些科学家试图创造新物种,但大多造就了更多畸形。现在,活生生的范本就在眼前,这又是道法领先于科技的伟大象征,怎能不让天下道门激动不已! 南屏子激动地举起呀小羊羔,围着赛场跑了一圈,给前排的观众任意抚摸粉色羊毛。罗百言混在人群中,适时地高呼一声,“冠军!” 这一嗓子,作用不小,带动起更多的人高呼,“冠军!”最终,呼声汇成一片,“冠军!冠军!冠军……” 妥了,民意已决,南屏子顺水推舟,“我代表组委会宣布,本届最佳仙风奖获得者,是----为人类畜牧业、为人类纺织业、为整个世界带来视觉革命的----全真青城小天师罗恒年!” 嗷----全真系的全疯了。 小罗他爹罗百言,居然哭成了泪人。鼻涕和眼泪混合在一起,毫无半点冷血杀手、外堂左执事的硬朗形象。行了,自己在丹台碧洞宗地位算是有靠了! 金冠天师潘天寿也顾不得他脸脏,紧紧抱着老罗跳脚欢呼,比四十年前他自己拿奖还开心一万倍!白胡子都翘到了天上----他奶奶地,我们师徒全是最佳仙风!放眼天下,还有谁?! 青城一脉纷纷击掌庆贺,更有人掏出可以吹奏的法器一通欢鸣,和做大道场差不多。 罗恒年自己也哭了,这……这幸福来得太突然,我这个假天师、准天师,居然成功了……呜呜呜呜……爹,孩儿没丢脸!师傅,徒儿没丢人!阿雅,我不用回去了吧…… 想到阿雅,小罗下意识将袍袖垂了垂,把手里的绿色晶球遮盖得严严实实。 这是胜利的一天,这是伟大的一天,这是被天朝道门载入史册的一天。第八十一届五行斗法总冠军,“全真”张辽;最佳仙风奖冠军,全真罗恒年。 只有少数人看到,这两个胜利背后,漂浮着丹园的影子…… 南屏子呼叫看台上的张辽也回到场中,同时颁发本日两名冠军的奖品。五行赛的奖品是一只斑驳的玄铁空间戒指,内存不算太大,约莫两立方的芥子空间,放置随身物品是足够了。 在二十一世纪,由于炼器一途很难升仙,故而炼器师少之又少,掌握空间术的炼器师更是凤毛麟角。所以,这一枚小小戒指,已经足以令大批与会者垂涎。 仙风赛的奖品一如既往,是一顶金冠。和潘天寿那顶一模一样,不是法器,但代表了莫大的荣耀,多少宗门倾其所有而不可得。现在青城一门双金冠,威风得紧! 止正悄悄问从心,胡师兄那顶金冠呢?他是上届仙风赛冠军,一定也有的,怎么不见他戴?从心笑着回答,“胡哥把那玩意卖了,卖给一海外道门土豪。他眼中只有补天石,其他都是垃圾,呵呵,这是他原话。” 止正啧啧不语,心底暗自佩服丹园一脉的大气。 这边赛事结束,观众满足地散去,有人嚷嚷着快去餐厅品尝鲸鱼肉,立刻激起一众响应。 在远处,混元仙谷西坡的裂缝中,有两人围在石壁的碎裂处,勘察着什么。 郭牧师满头是汗,丈量着地上的兽爪足印,“这怪物体型不小,力气极大。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它撕碎了,但是吃的很干净,看不出有效线索。” 浦茜拉面色冷若冰霜,笔直地站在旁边,“从地面的血斑中,我嗅出不洁的气息,十分污秽。” “那,应该不是失踪的佛朗索瓦骑士大人吧?不是就好。” “不一定。这胖子不知用什么手段,获得了骑士会四票,刚刚晋升末席。这次来天朝,我本是拒绝带他的,他又托圣心主教说情,死皮赖脸跟来。所作所为,完全不是一位圣殿骑士应有的举动。如果说他的血液藏有污秽,我并不奇怪。” 第一百零二章 分红 罗恒年在青城道众的簇拥下,载歌载舞向驻地行去。杜远趁乱混进队伍,从他袖中接过绿色晶球----他可是对阿雅承诺过的,每当她进入“藏天”界,他就留在外面护法接应。 偷偷溜回来仪宾舍,进了房间,将一丝召唤神识注入晶球,啵!阿雅应声而出,轻盈落在地板上。 杜远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这丫头,倒是挺够朋友。为了小帅哥不惜作弊,也不怕被组委会查出来,两个冠军都丢咯。” “嘻嘻----不怕。我的冠军是捡来的,小傻骡子如果不帮他,也没戏!现在怎么样?赢了是吧?”阿雅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帮朋友天经地义。 “赢了!哈哈哈,你的新品种牛羊,被组委会重点保护起来了。神霄宗主提议宰一头尝尝味道,被一位散人婆婆揪掉好几根胡子。现在,儒门的一位什么老板,正评估它们的市场价值。不过,专利权都是你那位 ‘小傻骡子’ 朋友的。我看,他要发了!” “那可不行,专利都是我的。嗯,先不戳穿,等他赚了钱,我去要来给杜哥哥买礼物!” 杜远惊讶地一瞪眼,“行!好妹妹!没白疼你阿,有了小帅哥也没忘杜哥哥----” 阿雅忽然有些娇嗔,一抹红云飘上双颊,轻轻跺脚,翻了个白眼,上前挽住杜远的手臂,“你是我亲哥,谁都不能比!” 这话口气蛮横,内里甜如蜜,把杜远暖得不行,伸手在她一头乱发中揉了又揉。 两人来到隔壁红袖房间,丹园人马正在做每日小结。文从心、张辽、止正、拉巴迪、詹钰、胡盛元……裴红袖正问尹志平,“你怎么跑出来的,全真徒孙们肯放过你?” 尹志平苦笑着一指窗户,“我说去拜访一些新道友,他们自然不敢拦我,但也寸步不离。这不,还在下面守着呢……” 红袖和杜远一齐撩开窗帘,从缝隙向楼下张望----果然,足有二十名全真道众,在楼下围成一圈,屏息守卫。这阵势,堪比国家元首! 止正凑过来张了一眼,哈哈大笑,“应该的。如果玄奘法师从仙界驾临,我也得去护卫!” 胡盛元等大家玩笑稍息,轻轻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法会还剩一天了。到目前为止,大家暂告完好,但不能掉以轻心。收获可以没有,损失一定不能有。否则,会被丹老踢屁股的。” 阿雅闻言,想象了一下眼前这些哥哥、姐姐、大叔统统被一个粉嫩小男孩踢屁股的场景。忍不住捂嘴偷笑。 “所以呢,我们先把危机列一下。首先,杜远和混元真君有了直接冲突,由于在七宝玲珑塔中发生,暂时外界无人知晓。我猜,这也是混元真君暂时没有撕破脸找上门来的原因。但是,七宝玲珑塔为稀世神器,即便认主阿杜,那真君也不会善罢甘休,他身为混元宫主人,算计我们有地利之便,不得不防!” 张辽听到这里,看了看自己的挚友,对胡师兄说,“混元真君正在拉拢我,今天出手击退了号称半仙的龙虎山高功张晋,还喝退了神霄宗主樊於期。兴许我可以去他那里探探口风,至少不会被拒之门外。” 胡盛元刚听说这场变故,凝眉思索了一下,“嗯,你说的这三家,都是修雷法的,看上你合情合理。世间所修之法,无不需要真言咒语招引,法器除外。需知,与人斗法,毫厘之差都能左右胜负走向。而我们丹园的一本道,是本体道法,出手便有,效率惊人,难免惹人垂涎。” 张辽和文从心尽皆点头,大师兄就是大师兄,一语中的。 “我看可以去探探,等散会你就去吧,但是注意安全。”胡盛元饮了杯茶,继续道,“其次,拉师弟遭遇圣殿骑士会的劲敌,险些失手,现在虽然大仇得报,但你们都看到了,圣殿骑士会隶属天主会,在组委会有内参席位,与混元派有些不清不楚。特别是那位女武神浦茜拉,杀气很重,大家轻易不要去招惹,此女是劲敌。我担心,她就是圣心教堂地下,神秘圣石派来的使者!” 张辽嘟着嘴想说点什么,看了眼文从心,忍住了。 “再者,我们的小制符师……”胡盛元看了一眼阿雅,“偷偷将‘藏天’带出丹园,又在赛场上搬运出不少异界自创生物,已经引起轰动。我猜,已经有不少大能开始迂回打探。利欲面前,难免熏心。阿雅也要小心了----阿杜啊,有劳你保护好咱们的小师妹。” 杜远难得郑重,用力点了点头。 “最后,就是我们的尹师弟,他身份曝光,被全真派奉为上仙下凡,嗯----也好,总比说穿越来的强。至少一般人不敢招惹……只是脱身有些难,不如……” 尹志平主动一抱拳,“不如我跟他们走,借机整顿一下当世全真,去芜存菁,拨乱反正。也算不白来此空间一遭。” 胡盛元笑了,“我正有此意。你若整合了全真,等于整合了天下道门半壁江山。从此,丹园也会少一些行事阻力。你知道吗----全真青城一脉,整天嚷着‘铲逆’,就是把我们当成逆天道派在铲除呢!” 尹志平一脸愧色,彷佛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唉,交给我吧----法会过后,优先去一趟青城!” 胡盛元回头找了一下拉巴迪,“建议拉师弟与你同行,尹师弟胸怀宽善,遇事难免优柔。拉师弟杀伐果断,正好可以在第一时间为你挡灾。你俩是绝配。” 拉巴迪听到有他的任务,很高兴。自打吃掉佛朗索瓦,大嘴就一直没合上,一直在笑。现在站起身来,昂首道,“没问题!我的术法虽然不及尹真人,但是我可以教他很多,比如……怎么用手机!”大家一阵哄笑---- 杜远趁机揶揄他,“嗯,你还可以教他开车,打枪。不过,你们俩一个前朝古人,一个异域狼人,对天朝现今社会不够了解,行走江湖会不会上当受骗啊?” 尹志平早有准备,“请各位放心,在我全真徒子徒孙中,嵛山六人品性不错,特别是那位孙筑基----我把他也叫上,当作近卫。他肯定乐不得的。” 胡盛元一拍巴掌,“好!就这么办了!” 止正和尚把毛茸茸的寸头大脑袋探到前面,“散会?喝酒去?” 丹园人马兵分两路,张辽和文从心依旧前往忘忧水榭,其他人直奔石堡宴会厅。 一路无话,将到湖边,迎面遇到形迹匆匆的南屏子,张辽上前打招呼。那南屏子如梦初醒,一把拉住张辽,“出了点事,天主会丢了一位贵宾,我得安排人去找。你来水榭赌钱的吗?” 文从心接口道,“您忙您的,真君大人在水榭吗?” 南屏子连忙回答,“在的,在的!瞧我这记性,你们快去,分钱啦!有张小英雄一笔。”说完挥挥手,匆匆向远处行去。 忘忧水榭夜夜笙歌,流水的宴席似乎就没断过。 庭院中依旧五六十人,衣着华丽,手持酒杯往来穿梭。角落里各种杂耍艺人仍在表演,只是换了套班子。十几位黄衫女道人貌美如花,捧着银质酒壶不停给诸位添酒。 “张小英雄”是新晋“道红”,靠刷脸,轻易带人进入其中。 文从心止步在庭院内,似乎有些冷,抖开一件彩羽披风----张辽一眼认出,这正是红袖那件----没等他开口,从心催促他,“你进去找人吧,我在这等你。” 独自进了正厅,扑面又是一阵喧闹。宗主、门主满地走,寻常真人、天师都上不了赌桌。 穿过前堂,来到内厅门口,有黄衫礼宾进去禀告。很快,厅门大开,还是那批人,还是那张长桌。不同的是,桌上堆满了一叠叠的卡片。 混元真君起身招呼,“来的正好,到我这边坐----” 张辽一边走,一边对每个人点头打招呼。堪堪坐定,混元真君甩过一沓卡片,接过来细看,竟然都是天朝储.蓄卡。 “分红了,别嫌少。每张预存五十万天朝币,你这沓是二十四张。”张辽一愣,“一千两百万?给我的?” “嗯,说了别嫌少,你的本钱只是斗法,这些是纯利。其他人各自下了重注的,比你多也是正常。”混元真君怕张辽不愉快,特意解释。 张辽环视其他人,都在数自己桌前的卡片,他们不是一沓,都是一堆一堆的。 只有儒门巩老板抬起油亮的背头,叼着雪茄向他一笑,随手从自己堆里抓过几张卡片抛来,“一点谢意,请笑纳。咱们的规矩是小额存取,可以降低世俗社会的关注,拿来送人也方便,不用费力拆分转账了。都是不记名的,放心用吧。” 这数目有些意外,说不在意是假的,张辽一介普通建筑设计师,工作以来还没攒够三线城市一套两室一厅的首付。现在天降横财,果断收了! 那枚作为奖品的空间戒指派上了用场。张辽将神识锁定所有卡片,微微旋转了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卡片瞬间不见,全部纳入了内部空间。 巩老板看到这一切,摘下牙缝里咬着的雪茄,“兄弟,你这戒指卖不卖?我再给你四十张----不,六十张!” 第一百零三章 下江南 混元真君一瞪眼,“滚!别听他的。这是奖品,也是荣誉,加上空间储物功能,换个小海岛都够了。” 张辽笑而不语,其实在竭力掩饰心中喜悦,已经开始盘衡给从心买些什么礼物。 “我说,我那徒弟虽技不如人,好歹也为大家赚了银子。你们是不是分我点彩头?”说话的是白胡子樊於期,他面前空空如也。 左右一阵哄笑,混元真君嗤之以鼻,“谁让你押自己徒弟了?搭上神霄三宝也没用不是?就你聪明,我们都是傻子?” “应龙子----话可不能这么说!曹蜃身负重伤,对法会名誉也有损,你好歹出点血,就当安抚民心了呗!” “他的伤没事。明天五大宗门演法辩经,有药王谷何真人来观礼,老何别的不行,治病救人一流的,青城的潘天寿提起他,也一样甘拜下风。”帮真君说话的,是广慧宗主章之昭,他也赢了不少,一张瘦脸红润了几分。 混元真君显然对何真人不熟,颇有兴趣地问,“这人什么来头?”鱼姬散人抢着回答,“何休啊----谁不认识他,等于少活五十年。这厮年轻时也是个帅哥,四十年前第七十九届法会上,大家都认为仙风奖是他囊中物,可人家专心来摆茶摊做小生意,把大奖拱手送给了青城老潘。” 鱼姬用手胡噜了一下老脸,“不过,这厮境界虽高,眼光可不怎么样。一生眷恋一个俗世女子,还是有夫之妇!一直蜷缩在川北守护心头肉。难成大器!” 樊於期不愿意了,把眼一横,“什么难成大器?这叫不离不弃。你这纯属没追到酸倒牙,欸欸唉----别老揪我胡子!就剩五十一根了,长的还没你揪的快!” 张辽趁他们嬉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真君,浦茜拉怎么没来?”应龙子笑了,“想大美女了?年青人别不好意思,这都是人之常情。你也不急斩三尸,怕什么?天主会好像失踪了一个人,我派南屏子协助她去谷中搜寻了。” 张辽假意哦了一声,这事他最清楚,支吾岔开话题,“咱们混元派,遁世这么久,怎会与诸位在座高贤如此熟络?” 混元真君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犹豫了两秒,仍然被“咱们”俩字打动,“嗯!你也不算外人----咱们混元派,并非一味遁世隐修,只是不打混元招牌行事罢了。天下道门,全真和正一在台面上招摇数十年,风光得紧。其实台柱子早已换了混元商标,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哈哈哈哈----你抓紧过来吧,混元宫大小楼台六十六处,随你挑!灵气充裕,都是精装,拎包入住。” 这广告做得好!张辽知趣地表露出向往神态----随着与老姜们相处日久,他演技越来越纯熟,大有直逼丹园“影帝”杜远的趋势。 “我何德何能,受此器重?不如先替真君做些不便出面的琐事,也好心安理得些。”这客气很得体,让应龙子十分受用。 “好!嗯……近日在观礼台,你身前一排有个年青人姓杜的,你们是老朋友吗?”这话十分突兀,张辽盯着他的双眼,迟疑道,“杜----哦!是同一宾舍的邻居,听说是佛门居士,随一位大和尚来的。我们年纪相当,住得又近,刚交上朋友。” “嗯。很好。此人用的不是佛法,是道法,形迹十分可疑。现有一事需要你帮忙----法会结束后,你设法打听一下他在俗世的定居点,师承来历,越详细越好……”应龙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只有两人自己能听得清。 张辽身怀巨款,心情愉悦离开内厅,在院中熙攘的人群里寻找从心身影。 角落里,假山下,一个白裙女子身披彩羽,静静坐在石凳上,不是从心是谁?张辽快步上前,一拍肩膀,“走吧,完事了。” 未想从心居然吓了一跳,定睛看是张辽,才抿嘴一笑,也不答话,起身并肩出了水榭。见四下无人,张辽忍不住问,“你刚才发什么呆?也不怕被人暗算。” 从心将披风解下,搭在臂弯里,“这东西,临行前我从红袖姐那里借来的,果然是件宝贝。刚才假山后面,有两只鹦鹉在聊天,嘿嘿,有趣得紧呢!” 张辽十分好奇,“说什么了?看把你乐的----” “那只小的虎皮鹦鹉说,‘有个白胡子老头每次来这儿都对我说‘你好’,看他傻样是想教我说人话。来的久了,我一次都没甩他。老头气馁了,昨天来见到我,啥也没说。我生气了,开口问他:老头!你牛掰了啊----连好也不问啦!’哈哈哈……” 文从心一直淑女风范,难得如此开怀。张辽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人笑出了眼泪----从心突然一收,正色道,“另外一只大的金刚鹦鹉说:别哔哔,小心宰了你炖汤。那白胡子是明里是什么宵宗主,其实是真君的马仔,平日花销都是咱们混元宫出的……” “神霄宗主樊於期!”张辽脱口而出---- 这线索合情合理,看来混元派在天下道门果然偷梁换柱,安插了不少傀儡宗门。想想神霄天雷道法,想想种种不客气……嗯,今天应龙子出手,对张晋也许是真格的,对樊於期不过是演戏罢了,难怪这白胡子老头出现得那么巧,说是抢着报仇,其实是个托儿。 “还有,那大鹦鹉又说:昨天深夜来了只大鬼,把真君吓跪了……” “什么鬼?不可能!后来呢?” “后来你突然拍我肩膀,把它俩吓飞了。” “……” 张辽很无语,但也没把“怪谈”放在心上。 号称当世最接近渡劫境界的龙虎山张晋,被混元真君一招击退。还有什么鬼敢来骚扰半仙之上的准仙?而且还跪了----才怪。 两人一路聊着,返回了来仪宾舍。没想到的是,红袖、杜远还有阿雅,正在等他们。 “晚宴这么快结束了?”文从心把彩羽披风还给红袖,狐疑问道。 “还没,胡哥带着其他人还在喝酒。杜远遇到一位朋友,说这里不安全,想护送他提前离开仙谷。”红袖回道。 杜远见他们诧异,连忙补充,“是我义兄淳于帆,正一茅山的天师,在台湾照顾过我,还传了一套身法,算亦师亦友吧。他和龙虎山有梁子,前日差点被攻破上德阁----对,就是他们。混元宫视而不见,估计也有牵连。如果等天下道门散尽,怕是走不出昆仑仙谷了。所以呢,茅山人马打算先撤----我不放心,打算护送一程。正等你们回来商量……” 文从心一皱眉,“几时动身?” “今晚,现在,马上。” “几时回丹园呢?” “这趟目的地是杭州。红袖和阿雅都要跟去。有制符师在,随时随地可以瞬回丹园。” “大师兄知道吗?” “说过了,呵呵,他让我和你们再商量一下。放心吧----几斤几两我自己有数,不是要保整个茅山派,一有危险,我们就拉着淳于帆一起逃,别人不管。” 从心看了看张辽,张辽点点头,对杜远说,“多加小心,有事先逃,打不过回家叫哥一起上。” 杜远哈哈大笑,一拳打在他胸膛上,“辽哥,够意思!” 月色朦胧,趁千人晚宴未散,杜远带着红袖与阿雅,在上德阁悄悄汇合了茅山宗,合计三十多人,鸦雀无声,列队向谷口撤离。 沿途偶有黄衫道人相遇,只当他们是提前退席的宾客,也没在意。 堪堪到了长达五公里的“一线天”,才有护卫警觉。那茅山宗主林振英亮了相,说宗门有急事,需要提前返回。 他这张明星脸真好使,混元宫护卫显然都认得,有两个胆大的上来,掏出手机要了合影,其他人一拥而上,纷纷留念。遂痛快放行,还招来一辆大巴,带众人直奔谷外而去---- 到了停车场,茅山宗取了自己的专车车队,两辆捷豹开道,后面一水五辆七座豪华商务车,急速奔高速公路前行。茅山宗打架一般,赚钱实力是公认的。 丹园三人和林宗主共乘一辆七座,淳于帆亲自驾驶,拱卫在车队中间。杜远忍不住回头望向昆仑仙谷,夜色下,一片萧瑟寂寥,全然没有世外仙境迹象。这几日种种经历,彷佛在梦中一样…… 林振英感念日前仗义出手,对杜远十分友好,主动攀谈起来。 “我们茅山宗,出门从不搭飞机。谁能飞自己飞,飞不了地上跑。飞机太不可靠,你知道鼓祖的真空派怎么没落的吗?就是全体包机去看球,坠了。除了两位大能轰开舱门越空逃命,其他全部陨落。真空派,真的真空咯----” 这些隐秘轶事,杜远自然未所未闻。听林宗主一件件讲来,倒也十分生动。 林振英演员出身,说到兴起,手舞足蹈,最后说累了,从小吧台取出饮料分发,又开始放影片给大家看,老片----【僵尸与道长】系列。 红袖微合双目开始吐息,杜远搂着阿雅,自己也渐渐打盹。只有阿雅瞪着眼睛,看得聚精会神,还时不时咯咯直笑。 林振英十分得意,没想到最知己的还是最年轻的朋友,遂配合剧情讲解当年拍摄轶事,这待遇,比看导演剪辑版还过瘾。 第一百零四章 欧买嘎 昏昏沉沉,不知瞌睡了多久。 恍惚中感觉车速慢了下来,杜远睁眼看了看,阿雅已经在自己怀中睡了,模样十分娇憨,不知什么时候,她把那只晶晶亮的钻石手套戴在自己右手上。 红袖正扶着车窗往外看,外面白雾茫茫,分不清东南西北。正前方连高速护栏都看不见,只有彻底的茫然。 林宗主也从瞌睡中醒转,抹了一把嘴角,探身问,“乜系?宾度啊?”没留神,说了一口粤语白话。 驾车的淳于帆屏息踩刹,“不正常。应该快到天水了。这地界,这时节,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湿度。唯一肯定的是,我们还在高速路上……” “不正常”三个字就足够了。林宗主恢复清明,抓起无线手台,向前后车发号施令,“全体打开雾灯,低档滑行,注意警戒----over!” 这一刻,杜远觉得这位天朝“最明星”道士,颇有港片飞虎队风范,乱入感很强。 手台里静默了很久,六辆车均无回音。 除了阿雅,车内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一滴汗从林宗主额头缓缓流下……淳于帆克制着紧张,慢条斯理轻道,“我猜,是对手追来了。” 对手----可能是龙虎山一拨,也可能是混元宫的人。怎么办? 杜远了解这位义兄的根底,灵机一动,“来,大喵。咱俩换位子,我来驾车,你去招风!” 这话听着别扭,淳于帆却明白他的意思,也没到后座,直接跨到了无人的副驾驶席。杜远从后面钻到驾驶席,扶稳了方向盘。 为避免仓促接敌,红袖已经拍醒了阿雅,一人一边,打开后座车窗,向外释放扇形神念,扫描迷雾深处。 车子还在保持低速滑行,淳于帆打开车顶窗,站在座椅上,探出半截身子,手掐指诀,念念有词,开始做法。 很快,空气起了波动,在商务车周围形成一股旋转气流,但是转速很慢,白雾仿佛产生粘稠的抗力,在竭力阻止风的侵扰。 淳于帆催动法力,将旋风范围又扩大一轮,艰难驱散周围十米的浓雾。两侧已经可以看到高速路护栏,只是,前后都没有别车迹象。 天色陡然一黄,如同暴雨将至,四周飘起一股泥土腥气。淳于帆面色一紧,大叫,“防雷!” 林振英闻言,连忙按动仪表面板上一只蓝键,车顶弹出一根可伸缩的避雷针,约合一米五长短,随车身颠簸微颤。车尾部,也弹出一根地线,由钢丝拴着铜轴,拖行在车后地面上。 未等这一切落稳,白光在雾后一闪,雷,已经到了! 无声无息,倏然而至----又是一道诡异的哑雷!红袖脑海中瞬间浮现衣铺女老板遇袭时的惨景,不由一哆嗦,向杜远靠紧。 雪亮的电光从斜后方扑来,被避雷针所吸引,猛然贯入强力高压,嗞----避雷针爽的直哼哼,嗡----整个车外壳都在高频振颤。车尾的地线产生分流作用,将大部分电力导给了路面,顿时火花四溅。 “七点半方向!”阿雅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扭身大叫了一嗓----自打她学了制符术,学识一日千里,聪慧不弱老姜。 杜远一缩一拱,人已经从右后车窗钻了出来,鞋尖在车尾灯的凸角上一蹬,越过车篷,直向左后方斜向纵出---- 他的身影从淳于帆头上掠过,让这位义兄很是担心,但来不及劝阻,只能任他出击。 在空中,这半秒很长----杜远的勇敢,是因为车里除了义兄,还有两位需要自己保护的女人。根本不用思考,只想把危机结束在外围,不想再缩头承受难以估量的持续攻击。 没等飞出护栏,呜----一辆轰鸣的巨型油罐车,呼啸着破开浓雾,从左后车道疾速冲出,将他结结实实撞在车头上! 他的脸,砸破挡风玻璃,直接贯入驾驶舱;四肢呈大字,镶嵌在车头金属进气栅上。商务车里的四人见了,齐声惊呼! 油罐车受到冲击也不小,有点飞机撞大雁的效果,在刺耳的刹车声中,侧倾着超车,向左斜刺在前方路上,挡在商务车前,仅以右侧轮胎继续滑行,在路面留下漆黑的焦痕。 淳于帆半截身子在外面,鼻子里充满了橡胶轮胎的高温熔糊味。眼看着油罐在自己眼前迅速放大,即将侧翻,呼叱一声,将旋风拧为极细的一束,集中风力,倏然追了上去,由右向左冲击,缓缓将车扶正。 油罐全部轮胎落地,车身也停了下来。周围迷雾深处,又是白光频闪,林振英犹豫着想踩刹车,停在油罐后面。被淳于帆一声大吼制止,“加速!绕过去----” 这位宗主大人很听话,下意识随着指令一踩油门,猛打方向盘,瞬间绕过了横亘在前的巨型油罐。只是右侧路肩的间隙太小,车身在护栏的铝板上刮擦出一溜火星。 几乎就在同时,第二道哑雷如同银色巨蟒,又从左后方刺了过来! 只是现在,与商务车之间隔着一只大油罐,还是金属的----那银蛇终归没有忍住诱惑,将全部能量泼洒在罐体上。 嘎啦啦啦----热锅炒豆似的爆裂声响成一片。这并不是雷音,是金属容器瞬间过热膨胀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更可怕的是,那隐约传出的嗤嗤喷油声…… 不用别人指挥,林振英不回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将油门牢牢踩到底,在三秒内全速飙出六十米---- 轰隆!身后爆了…… 巨大的冲击波衔尾追来,后发先至,用灼热气浪将车身猛然掀起两米,车尾一歪,在空中产生偏转。 当前窗旋回后方的一瞬,火光映红了车内四人脸庞。大家看到一朵妖异的蘑菇云----赤焰在滚滚黑烟中翻滚,天空布满金属零件碎屑,一根扭曲的纯钢保险杠正向他们砸来! 世界在这一瞬是安静的。 阿雅和红袖瞪着绝望的眼神,拼命喊着杜远的名字---- 淳于帆根本听不到,他上半身仍在车顶,耳膜刚被冲击,没有恢复功能。脸上的婴儿肥腮帮子被气浪冲得变了形,嘴角咧到了鬓角…… 林振英已经傻了,死命反打方向盘,好像这玩意在空中也好使----此刻,他一定后悔开的不是飞机! 商务车平安落地,法术旋风在最后一刻卷走了迎面飞来的保险杠,满车人逃过一劫。车头对着熊熊火光,所幸防弹玻璃安好无损。 红袖失神地撞开车门,冲到路面上,怔怔直视前方---- 烈火吞没了狼藉的残骸,黑烟咕嘟咕嘟不停地冒着……阿杜,你在哪里?!你还在吗? 仿佛听到红袖心中无声的呼唤,一个漆黑身影,从残骸中缓步走了出来。 严格地说,是从烈焰中缓步走了出来。 他浑身向外滋着蓝色火苗,东一束,西一股……这人,已经烧透了?! 黑影潇洒地跺了跺脚,试图将全身火焰震灭----也几乎做到了,只有肩头一束火苗不听话,还在独自燃烧。 他猛一偏头,利落地吹熄。在余烟袅袅中,掸了掸肩膀,又扶了扶黑色礼帽----本来惊喜的红袖,立刻再次陷入迷茫…… 哪来的礼帽? 这人,绝不是杜远! 黑影很黑,从头到脚漆黑一片。 他站在那里,从怀里掏出一面精致的小镜子,吹了吹灰,对着自己的脸,仔细地照了起来。似乎被镜中人吓了一跳,全身骨骼齐抖,像烫手般,将镜子远远抛开。 然后晃着肩膀,走着交叉的猫步,步步紧逼过来。 六十米,不长也不短。黑影每走一步,天色都暗沉一点,将将走到商务车前,淳于帆双手已被冷汗浸透。 坐在车内的林振英也不能幸免,无形的压力像阴影般笼罩着众人。 突然,已经站定的黑影将身体一拧,疾速旋转起来----众人齐齐抬手抵挡。却什么都没发生,那不是攻击动作,是……舞蹈动作? 是的,更像是舞蹈动作。因为潇洒至极!节奏、稳定度、平衡性,无不巅峰。 强大的离心力,将他满身烟尘迅速抛离,在四周形成一蓬黑雾,又慢慢落下。待他再次站定,已经焕然一新! 全身上下无比整洁,黑西装、黑领带、黑礼帽,白衬衫、白袜子、白牙……没错,他笑了,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灿烂如花! 他的皮肤也很白,一缕细碎卷发从礼帽中垂落前额。吐字高亢清脆,“大家好啊!这边的朋友,你们好吗----” 红袖已经暂时忘了杜远,只管瞪着来者,朱唇微启。淳于帆的眼神和她一样,都是哈士奇版的。 只有见惯娱乐圈风雨的林振英活转过来,大叫一声,“欧,买嘎!欧,迈扣!” 这声音如同洪钟,敲响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宗芳很急。 南极科考站出了大案,她却不能去。 边锋局长临行前叮嘱她,安心跟鹤鸣法会这条线,南极的事,有一处二处的同志处理。 现在,她带领着蛰伏局机关食堂多年、刚刚重新启用的资深特勤大勺同志,风火兼程,来到了昆仑仙谷。 此刻,正值凌晨时分,谷口的大停车场,一片静谧。 值班的混元宫迎宾女道士过来查问---- 没有二维码邀请函,他们被婉拒在外,一时没了主意。 暴力闯关,肯定不合规矩。况且,他们是来刺探的,一旦打起来,也绝对不是对手。 这是什么地方?天下道门大会耶…… 随便出来两个就够受的了,更别说天下! 第一百零五章 酷酷的工作 整个“时空专案组”两名成员,都待在车里琢磨着对策。 少顷,宗芳推开车门,迎上一名黄衫迎宾女道士,“道友你好,我叫宗芳。此行确有急事,想找前来观礼的止正法师。您看,能否通融一下?” 那女道士在平板电脑里刷了刷,“嗯,止正法师是佛门贵宾,代替行端大师来的,此刻就在里面。我可以呼叫一下看看。” 宗芳回车里等待,心事重重,开口道,“邵劲夫同志……” “别,叫我代号大勺就可以。墓碑同志,我们的规矩不变。” 宗芳哑然失笑,“您怎么会有这么个代号?是在食堂工作期间起的吗?” “不。几十年了,从结束入职培训起,就是这个代号。我出身道门,后来发生了些事,被迫脱离,又被七四九前任局长招募。我和你们科班出身的不同,办案手法比较杂,教官说我的知识结构乱七八糟一锅烩,于是有了这个代号,大勺……您呢?是出手太狠才叫墓碑的吗?” “那倒不是。说出来别害怕……我曾有过四任搭档,都在执行任务中牺牲了,而我还站在这儿,所以叫墓碑。” 大勺左脸迅速抽搐了一下,牵动花白的一字须翘了翘,十分明显。“嗬嗬,不怕!反正我已经死过一回。配额用过了……” 宗芳觉得“配额”这个词用的很有趣,但也没多想,点点头,“我们以后都不用敬语相称吧,把‘您’改成‘你’,至少在‘蠹组’内部如此。” “好的!”大勺是个干脆的老头,没什么废话,这点让宗芳十分满意。 此时两人还在谷外,没有仙蓬遮挡信号。 一阵嗡嗡震动音响起,宗芳取出特勤定制手机,瞬间指纹解锁,一则内部通告跳了出来----“兰西高速天水段,局部出现天气异常,车流中断。当地气象部门无法做出合理解释,已提请相关部门参与调查。(七四九按,附近特勤可予协助)” “要紧吗?”大勺在后座问。 “还好,蓝色级别,先不用管。”宗芳放下手机,焦急地向混元仙谷内张望。 远远地,一辆电瓶游览车驶了出来。尚未停稳,从车上跳下一尊高大身影,虎躯猿臂,昂藏九尺----当然,是古代的尺。 这人走的慌张,彷佛一头饿熊出来找吃的,还不时用大手撸一下毛茸茸的寸发。看这身笔挺的中华立领,宗芳忍不住笑出声来----不是止正是谁? 她连忙打开车门,跳下车,先抻了抻衣角,又捋了捋头发,才微笑着迎上。她没注意到,身后的车内,大勺盯着他二人的举止,若有似无,也露出一丝笑意。 止正发现了宗芳,立刻端庄起来。相隔十米,先站定立起单掌,闭目宣了声佛号,才继续向前。 宗芳似乎对这套并不买账,眯眼轻问,“大师一向可好?” “好,好,好得紧!这法会有吃有喝有玩,美女如……咳,高手如云,也很好看呢!” 在止正眼里,这小妮子今天特别漂亮,虽然略瘦,腰.臀曲线更加结实完美,看来纠丹起作用了。 他自己受益于纠丹造化,近日感受颇深。原本就魁梧的身躯,更加遒劲有力,血脉筋肉无不增益。举手投足充满自信,连“诛心诀”都威力大增,怎能不欢喜! 宗芳没带他回车里说话,肩并肩向谷外方向信步由缰,压低了声音,“咱们丹园……都还好吧?” 在丹园,止正也是同期新人,听到“咱们”俩字,有些不习惯,但又有些不知哪来的兴奋。“嗯!都好,还露了大脸呢。这几天,一通乱搅和,出了好几个风头。嘿嘿,实在拉风!可惜没我什么事,唉----” 这话让宗芳很好奇,追问之下,止正滔滔不绝,把连日的奇遇讲给她听。大和尚口才不错,用词又豪迈粗犷,讲到兴起,连比划带喷,声画同步回放,比单田芳老师都牛。 见宗芳听得认真、笑得开心,止正非常得意,忽然止住吹水,一拍脑门,“对了,红袖、阿杜和阿雅她们小三口,提前出谷了----” 这话来得突兀,宗芳一愣,“什么‘小三口’?她们去哪里了?” “嘿嘿,她们仨非亲非故,却好的像一家人,不叫小三口叫什么?嗯,阿杜有个义兄,是正一茅山宗的,说此地危险,需要护送他提前回去。” 有种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宗芳立刻追问,“他们四个同去茅山吗?” “不不不,别担心。她仨和茅山代表团上下三十来人,一起走的,应该没事。不过……” “不过什么?” “听说不是直接回茅山,好像先去杭州办点事。刚走没多久,昨黄昏出发的,现在是凌晨,开车的话,大概出青海、过甘肃、到陕西了。” 说到这里,大和尚见宗芳停住了脚步,自己也驻足询问,“怎么啦?” 他没有听到,刚刚宗芳的脑海里,叮的一声,几股信息撞击在一起,拧成一股细红线,像警.灯一样闪烁不停。 不同的声音同时回荡着----“兰西高速天水段,局部出现天气异常,车流中断。当地气象部门无法做出合理解释……此地危险,需要护送……现在是凌晨,开车的话,大概出青海、过甘肃、到陕西了……” 天水,位于甘肃临近陕西的地界,如果?万一?不好! 宗芳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车,又猛然停住,转身嘱咐,“我去天水办点事,回头再来找你们。你代我向胡哥他们打个招呼。嗯,还有……你少喝点酒,保持清醒。” 这变化忒突然,看着快速离去的车子,止正挠挠头,自语道,“好,尽量少喝一口,你……就这么走了?”晨风吹过,将这些话语吹散在路边。 兰西高速天水段,迷雾依旧困锁。 一个帅酷的身影,面对着几位迷茫的人类,朗声道,“没错,就是我。” 说完,以手抚裆,摆了个骚气的造型,高歌道, “you can callhoney, but you'redamn good for me----dangerous!the girlso dangerous!” 众人皆醉,唯他独醒。 “天!真的是你!我看过你的演唱会!在台湾那次,我专程从香港飞过去的!”大明星林振英,此刻退化成小粉丝,从驾驶席上跳下,向神秘客激动走来。 “哦,对,台湾,狂热的歌迷,美好的夜晚。不过,那时我只会一句中文,就是----我爱你!”仿佛回到现场,神秘客猛然挺胸,双臂向后展开,踮着脚尖,似欲凌空飞去,全力向天喊出最后三个字。 造型继续转变,他低头抱臂托腮,抬眼逼视林振英,“现在嘛,我的中文怎么样啊?哈哈,语言包,真奇妙……” 突然身后一声金属脆响,从左侧被爆炸冲击断裂的高速护栏后,站起一只“变型金刚”,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杜远抖了抖身子,将胸前的卡车散热栅震落。甩了甩胳膊,掉下一只后视镜。最后,从嘴里吐出几块碎玻璃。肿着脸,痴痴地与高速路上众人对视着。 此刻,他有些恍惚,这场景,实在太荒诞---- 一名前世界级天皇巨星在和一名前香港电影明星在聊天,旁边还有一位前清顺治年间的美女在旁听……什么鬼什么鬼什么鬼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被近距离爆炸冲击过的大脑,显然不够用了。冷静冷静冷静…… “哇欧----年轻人,出乎我的意料阿!这么大的爆炸,你都没死?唉,看来我还是见习水准,什么时候才能转正呢?”这位见了鬼的“迈扣”,性格和本尊生前一模一样,口无遮拦,缺乏心机。 红袖终于清醒了,二十世纪的巨星,对她而言,远不如阿杜吸引力大。她欢呼一声,扑了过去,将杜远紧紧抱住,毫不顾忌旁人的眼光。 杜远任她搂抱,依旧痴痴地端详着迈扣,呈现出中二晚期症状。 “咳咳,这可不好办了……你们这么相爱,我还怎么下得去手呢?”迈扣脸上露出真诚的犹豫,似乎对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深感不安。 红袖问言,猛地从杜远怀中拔出头来,扭向迈扣,“什么意思?你想干嘛?你是混元宫的人?” 迈扣天真地笑了起来,声音像母鸡抱窝。“咯咯咯,怎么会,什么混元,什么宫……哎呦,乐死我咯。我只是奉命带走这位先生,还有这位、这位,你们三个。”他分别指了指护栏外的杜远,身前的林振英,和仍在车顶的淳于帆。 “奉谁的命!”听口气,红袖不愿意了。 “谁的命?咯咯,还有谁能指使了我呀----这么说吧,我正在申请一份酷酷的工作,现在是实习期。嗯,可惜的是,我已经搞砸了前两次任务,这次呢,一定不能再出错。否则,我就要失业了……” 林振英听到这里,有些醒悟过来,暂时强压追星心态,回身看了一眼淳于帆,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脑门。 淳于帆登时会意,果断咬破中指,将一道血痕画于眉心,嘴里念念有词,轻喝一声“开!” 但见眉心血痕精光一闪,再次打开了天眼---- 第一百零六章 惹不起 上一次强开天眼,杜远恰逢其会,是在宜兰旧寮山客栈捉鬼。当时偶遇小林秀树游魂,让杜远第一次相信灵魂的存在。 这一次,淳于帆郑而又重,集中全部神识,汇聚松果腺体,以精血为引,打开天眼。 这种茅山术法,与龙虎山高功张晋的实体天眼不同,不是用来瞬间麻痹血肉之躯的。重点放在探查以不同形式存在的能量体,弥补肉身感官缺失。 整个世界,在大喵天师眼前,瞬间归于单色,如同老式黑白照片底片。 四周景物依然清晰,包括己方所有人----只有那位迈扣,影像突然模糊起来,出现了几重虚影,仿若镜头颤抖造成的虚焦效果。 此人,的确不正常。具体哪里出了问题,一时还无法通透。 天皇巨星感受到这束非同寻常的关注,连忙侧身,甩手一指淳于帆,“哦,别这样。真的,相信我!凡人这么干,对身体不好。” 说着,手臂在空中画了个半圆,被旋风暂时吹散的迷雾,又从八方凝聚回来,迫近了几米。将一干人压缩在直径十米范围内的小圈子里。 投过粘稠的雾色,外围隐约还有白光闪烁游走,只是,再无一条闪电钻进来突袭。 杜远当然也是认识迈扣的,虽然以他的年龄,错过了巨星巅峰期。但是,毕竟巨星陨落只是近年发生的事,全社会都掀起了一阵追悼狂潮,无数视频在网络上疯传,给年轻一代补足了功课。 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是粉丝。 只是,此刻不是追星的时候,这位迈扣来意不明,话说的又十分耐人寻味,不得不防! “欢迎你!不论是人是鬼,我们都爱你。既然是针对我们三个来的,您能不能说明一下来意?如果需要协助,我们自会配合。”杜远恢复了常态。 “耶阿!非常好!”迈扣像孩子一样,露出由衷的喜悦,“我当然需要协助,你们能配合最好。我也不希望再来一次大爆炸什么的……” 淳于帆跳出车顶天窗,落在公路上,一边假意聆听,一边缓步移动,悄悄与林振英形成夹角,将巨星两侧方位锁住。 迈扣似乎毫无察觉,手舞足蹈,滔滔不绝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你们都知道,我已经挂掉了。但是具体原因,没有人说得对。千万别信媒体,他们都是习惯撒谎的寄生虫,真的。比如今天说我吸毒,大新闻!赚了一笔。明天发头条否定我吸毒,又赚一笔。话都被他们说了,一分钱也没分我,还害我破产----这又是大新闻,再赚一笔!他姥姥的。” “是奶奶。”红袖听得有趣,暂时忘了紧张,还帮忙纠正巨星的天朝语。 “嗯哼……姥姥也行。您继续----”杜远一把挽住红袖的腰,不希望她打断宣讲者兴致。 “咯咯,天朝话真有趣,我的母语不太分奶奶姥姥,都是‘哥软的嘛’----咦,讲到哪儿了?” “都是大新闻。”林振英适时递上话头。 “嗯,对!”迈扣赞许地瞟了他一眼,又是甩手一指,彷佛在夸:我看好你哦! 这位茅山宗主,昔日亚洲三线明星,立刻受宠若惊,小小激动。 天皇巨星继续讲述,“在人间,每个单体耀目的辉煌,都伴随着一份配额交易……”这话风陡然高深,令众人一时哑然。 “配额,你们懂吧?每人都是一样的,吃的饭、睡的觉、走的路……一切都有配额。用的快,失去的快。许多运动员,跑太多,一老腿就废了。总是饕餮的人,牙齿磨损的快,一老就掉光了,只能吃流食……” 杜远暗暗释放神识,环顾四周,杀气依然伺服,连忙点点头,表示理解这个概念,请继续往下说---- 迈扣心领神会,“生命总量也是一样。你们天朝人,有很多修真的,在深山隐居,放缓新陈代谢,稀释了生命配额,可以得到相对长久的存活期限。但藉此妄图永生?这很可笑!因为,他们失去了生命的质量!质量你们懂吗?”他有些激动起来,又摆出了十分酷帅的姿势。 “人不能为了活而活,质量阿,决定了你是否白活一生!还好,我打小就参悟了这点。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们……”他压低了声音,神秘道,“质量是与密度挂钩的。” 杜远使劲点头,“这个我懂,天朝初中物理就有。” 迈扣目光如电,猛然甩向他,不屑地说,“骚年,这不是物理,这是天道。” “这与天道有何关联?”淳于帆起了兴趣,他也是茅山宗著名的书呆子。 “问的好!”这些麻瓜捧哏节奏精准,让演讲者兴致保持高昂。 “生命的质量,与生命的密度紧密关联。破碎虚空不如参破天机,我与魔鬼做了交易,压缩我的配额密度,在极短时间内,提高质量,绽放出最耀目光彩----代价是,牺牲掉我的生命长度。” 他讲的都是道地天朝语,也没有太过艰深的辞藻,但已足令众人陷入沉思。 “您的意思是,强行压缩生命长度,用以加大生命密度,提高生存质量,达到短促而辉煌的最终目的?”淳于帆试探着总结。 “耶!”迈扣很高兴,双手齐甩,两根食指同时指向他,“东方人真特么聪明,这番话我和好几个人讲过,他们都跟猪一样无动于衷。” 淳于帆羞赧地低下头,一抱拳,“愧不敢当!” “既然大家都是高智商,就长话短说了!魔鬼完成了交易,帮助我在自己的领域迅速崛起,雄霸世界巅峰,直到那一天来临----准时带走了我。” 林宗主作为茅山商务代表,及时发现了疑点,“既然是交易,魔鬼获得了什么?您的生命并非交易物,因为它被压缩了,质量都还在。” “啧啧啧啧,越来越爱你们,真的。有点舍不得动手了……你说的没错,我的生命不是交易物,魔鬼的条件是,让我主动申请,下、地、狱。”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地狱?主动申请?这都什么意思? 迈扣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见听众入了套,十分得意。 “那大鬼对我说:我见你相貌不俗,不如陪我下去转转,管理岗位很多,随便你挑----你们听听,多诱惑!我真去了,而且,还真看中了一个岗位……” 他环视了一下众人,众人翘目以待。 “引路者。” 他又环视了一下众人,众人仍翘目以待。 包袱没甩响,巨星很失望。他一拍大腿,“就是黑白无常----” “哇!”终于炸窝了。 黑白无常什么鬼,大家都知道。传说中的阴魂引路者嘛,冥界官方导游。 只是,活人谁都没见过,见过的来不及讲就走了。始终,是个遥远的传说。 “亲爱的迈扣,这笑话有点冷啊。”杜远以为巨星在和粉丝群打哈哈。 “难以置信是吗?咯咯咯,没关系的,我这就带你们走----”迈扣突然发动,身形如烟似幻,脚下连连搓地,施展出成名绝技“太空步”! 如此近距离观赏一代天皇巨星的舞姿,让大家反应都迟滞了一下。甚至连杜远,都没能及时施展本体道法抵御。 那道幻影在林振英、淳于帆、杜远三人身前身后瞬间绕了一个来回,又回到品字形的中央,施施站定,打了个指响。 三人顿时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头顶心向上揪起,三道完整的**人形,分别从各自体内揪出,有些拉抻,有些扁平,有些摇曳,有些寒冷----不由自主向中间汇集。 而目标的终点,迈扣正似笑非笑,手中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根细碎银色锁链,缓缓悠荡着,似乎正等着灵魂聚齐,一并锁了,直奔地狱而去…… 这已经不是同级较量。两界法则不同,执法一方必胜。 杜远在空中漂浮,转头看到自己的躯体,仍然呆立在原处,双目已经失神。 这提醒自己,现在思考着的“我”,只是“我的灵魂”而已。或者更准确地说,这才是纯粹的我,自由的我,脱离了肉身禁锢的我。 他看到血脉贲张的裴红袖,向迈扣扑去,如同保护幼崽的母兽般疯狂,却被对方滑步闪开,轻松戏耍。“喂,名单上没有你。别整没用的----” 失去理智的红袖,抛弃了术法和武技,只想去抓!去挠!阻止这该死的地狱使者!她无法忍受,短短十几分钟内,两次痛失爱人的心情。 多多少少,她干扰到拘魂的进程。三只灵魂在空中瑟缩了一下,同时感觉到揪力的放松。这有些惹恼了“引路人”----迈扣将手中银链甩起,在对方肩头轻轻抽击一下。红袖,被定住了,只有眼中的怒火,昭示着她与周围三具尸身的不同。 眼见大局已定,迈扣开始加速拘魂进程……突然,一道赤芒直射过来! 无声无息,倏然而至,将银链尾端削断几环,如果不是身法迅捷,怕是直接钉在了迈扣手腕上!大胆,是谁? 阿雅从车顶天窗,露出整个肩膀,手中举着一只弹弓。她个子比大喵矮小,无法露出半个身子,只能踮起脚尖,奋力射出一弹。 她眼中的怒火,与红袖一般炽烈----不管你是谁,休想动我的杜哥哥! 第一百零七章 丢魂 现场能动弹的,只剩下阿雅与迈扣。 后者见前者复又一拉弹弓上的牛筋,连忙阻止,“等等!小朋友,等等。这是怎么了,一言不合,掏家伙就干……喂,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咋没闻到你的味?” 阿雅听他净说些没用的,继续拉满牛筋,猛一松手,咻----第二颗小火球窜了出来。 两人距离不过五米,太空步也来不及搓,迈扣微微后仰,眯眼锁定,抬手就捉,噗!居然将火球捏在了右手三指指尖。随即,拇指顺势一捻,居然熄灭了火头。 “咦?”望着自己的指尖,左看右看,巨星脸上又浮现出孩童般的好奇,“居然啥都没有,纯粹的灵火是吗?你这弹弓不用装弹阿!牛掰,天朝人真会玩----” 突然,他面皮一紧,第一次留露出不安的神色,犹豫着将捻灭灵火弹的三根手指凑到鼻子前,认真嗅了嗅……“啊呀,怎么会?有我自己的味道!” 阿雅正想拉弓再射,听他这么一嚷,把“啊呀”听成了“阿雅”。遂抬手一指迈扣,“你这猴子,咋认识我?”嘿,只有她,不是巨星粉丝。 迈扣没有回答,只是怔怔抬头,望着她指向自己的那只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居然流下两行泪水。 这让阿雅措手不及。她发育晚,心态上还是个孩子,向来吃软不吃硬,最见不得别人受委屈。登时慌了神,缓缓放下弹弓,不知说些什么好。 嚅嗫了几番,终于小声嘟囔着,“射疼了是吗?谁让你随便用手接的。这样好了,你放了所有人,我就饶了你。” 听她这么说,迈扣的泪水更汹涌了,冲掉两行底粉,形成深深泪痕。 “说话呀?到底想怎样?你多大了还哭?” “我……你……那手套,哪儿来的?” 这话问得奇怪,阿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没错,那只满天星八星八箭钻石手套正卜灵卜灵闪着星光。 “哦,这个?很贵的,我就一只,不能给你。” “一只就对了。求你,把它还给我好吗?”迈扣出奇地可怜巴巴。 “还给你?是你的东西吗?证明给我看----” 迈扣抓耳挠腮,酷帅全无,此刻真像只猴子。“还用证明吗,全世界都知道的……哎呀小朋友,你太小,没看过我的演唱会。干脆,我告诉你得了!这手套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胎光还在里面!” 他真急了,完全放松了神念,法术中断,空中被拘的三缕灵魂虚影倏然归位,阿杜、大喵、林振英,全部活转过来。 林宗主抖了抖身子,将灵魂与躯体严丝合缝对齐,开口嚷道,“丢雷个老母!胎光是主魂,主魂不在还搞毛啊?怪不得你只是‘见习无常’。” 淳于帆也梳理了一下魂魄,发现完好无损,方始安心道,“老林说的对。三魂七魄之中,胎光主持太清阳和之气,缺了它,真魂影像模糊,无法扎实凝聚。无论做什么事,丢了魂,都难以成功。” 被两位茅山天师一语道破,天皇巨星瞬间崩溃,索性蹲在地上,双手捂脸,嘤嘤哭了起来。哭的很忘我,很投入。 杜远灵魂归位,看到这个场面,机不可失!蹑手蹑脚走到迈扣身后,抬起左脚,看了看大家,拿眼神问----我跺死他行不? 义兄大喵和林宗主一齐摆手阻止,大喵用口型无声说,“他本来就是死的,还能怎么死。” 阿雅从车顶钻出,跳到地面,跑去扶住刚刚缓过定身的红袖姐姐,连拍带揉,甚为关切。 杜远不甘心,忽地灵机一动,二话不说,从怀中取出七宝玲珑塔,对着蹲在高速路中央的迈扣后背,另一只手拇指按住手心,向左旋腕----呼噜噜噜,一串金环从洁白塔身撸起,逐节放大,罩在迈扣身上,将其瞬间缩小,纳入塔中! 林振英哪里知道他有这等神器,反应不及,只剩目瞪口呆! 红袖在旁边大声叫好,忍不住跑上前亲了阿杜面颊一下。杜远收起骨塔,一手一个,搂住女友和妹子,刚刚鬼门关上走一遭,现下无限感慨,倍感珍惜。 红袖将娇躯微微一侧,娇嗔道,“你硌着我了啦……”杜远大囧,低头看去,却是怀中骨塔没放平,支愣八翘地----遂嘿嘿笑了起来。 阿雅不明深意,也跟着嘿嘿傻笑。反正哥哥怎样,我就怎样,一准儿错不了。 淳于帆果断一挥手,“走!此地不宜久留,外围还有擅操雷电之术的强敌。” 五人再次上车,重新调回车头,打开导航仪,冲破重重迷雾,向东疾驶而去。 约莫十分钟后,爆炸的油罐现场,白雾与黑烟散尽,两道身影携周身雷电火花,昂首走出,前一人狮鼻阔口,棕须垂胸,正是混元真君应龙子本尊。 “嗯?一具尸体也没有……” 后一人也拿两眼四处扫摸,“真的耶,不可能。索命大鬼都请来了,断没有失手的道理!”说话的,正是南屏子。 “不慌,我们回谷继续应酬,把法会揭过去再说。” “后面困住的那三辆车怎么处理?” “都是杂鱼小虾,撤阵放行。至于茅山宗主和大洞真经传人,跑不掉的。南屏啊,你想不想混个宗主当当?” “茅山?嗬嗬,算了吧您那,捉鬼那套我可不会。我的梦想很简单,就是终生侍奉真君。” 这马屁拍得熟练,手感轻柔,温度适中,可谓妙到毫巅。 饶是应龙子,也不禁微微一笑,转身负手离去。 商务车已经过了天水段,天际晴朗,视野一览无余。后端封闭未开,前端亦无车辆,整条高速,只有这一辆孤零零的车子,十分难得。 杜远用神识探查了一下,觉得暂时安全,又掏出骨塔,笑着对红袖说,“我想进去看看,你们帮我护法。” 红袖一惊,按住他的手,连连摇头,显然余悸未消。 “没事的,老李不是还在里面吗?好歹我也是新任塔主,料也无妨。”他好奇心太重,心中默念自己,拇指掐住手心,向左一转腕……骨塔落在红袖手中,人已经不见了。 林振英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切,急忙回头,“乜情况?人呢?” 专注开车的淳于帆头也不回,“不用管他。我这位义弟,太贪玩儿。” 阿雅对大喵有好感,她觉得,杜哥哥的哥哥,也是哥哥,于是问,“三魂七魄怎么讲?我刚才看到,你们每个人都只飞出一只灵魂来----哪有那么多阿?” 淳于帆笑了,仍旧目不斜视,稳稳扶着方向盘,“没错,看上去的确是一体。但其实是多重叠加的。胎光、爽灵和幽精,合称三魂。一主阳,一主阴,一主杂。这个杂,不是指渣滓,它起到调和作用,是阴阳之间的缓冲层。” “那七魄呢?” “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赌、除秽、臭肺……” “噗----”阿雅忍不住笑喷了。“这都什么呀,实在太难听。还是三魂好些。” “呵,只是俗世约定的名目,无所谓的。你也可以叫它们一二三四五六七。起名的目的,只是是为了帮助我们记忆各自职能罢了。” “那只猴子为啥丢了魂?” “别这么说。这人生前很伟大,为我们这个世界的娱乐,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也算是载入人类文明史册的角色了。你还小啊----”林振英出头,为迈扣说情。 淳于帆点点头,“他丢了胎光一魂,难免心智受阻。这人本质不坏,长期曝光于公众面前,我们都看得出。如果有机会,不妨帮帮他。” 阿雅闻听此言,举起右手,好奇地端详着那只钻石手套,仿佛想找出胎光藏匿之处。手套戴在她手上,其实有些松垮,她的手太瘦小了。 骨塔内部,依旧泛着透光的暖白色调,底层没人。 杜远回到这里,立刻感觉塔壁发出一阵共鸣,状若欢欣鼓舞。少顷,整个骨塔开始传递出均衡呼吸,与杜远同步。由于太过寂静,耳膜可以清晰听到的心脏泵血的咕咚声。 这,大概就是神器认主的效果吧?器物成了自己血肉的一部分,和器官一样,随意驱使。 杜远施展大喵传授的孤云步,开启旋转楼梯,无声地来到二层,依旧没人,于是继续上行,来到了从未去过的第三层。 刚到楼梯口,突然一团黑影凌空扑击过来,被他一把捉住,那肥嘟嘟的家伙在他手中扑腾着翅膀,有些不服不忿的样子。定睛看去,正是衣店老板娘那只夜枭。 “谁在玩我的鸟?”一个沙哑声音响起,杜远嘿嘿一乐,“老李,我来了。” “哦?咳咳……你小子,不常来看我也就罢了。还送只扁毛畜生进来搞破坏。” “冤枉阿,我是怕你寂寞,才让它进来陪你的,你看,多萌啊!”那夜枭不吃这套,依旧在他手中挣扎。 “哼!本来我想吃了它,可惜,自打尝过你的味道,寻常精血都不入法眼了。来,让我再咬一口----” “滚粗。”杜远知道李天王的秉性,措辞毫不考究。 “嘎嘎嘎嘎嘎……”老李果然很愉快。 第一百零八章 抽丝剥茧 李靖依然作为塔灵存在,只是把塔主转让给了杜远。他俩之间的关系,有些亦仆亦友。杜远有权驱策塔灵,但他不会这么做,性格使然,有事商量着来。 现在,他就开始商量了,“我说,老李阿----刚刚我送进个大鬼,你见着没有?” “嗯……别什么玩意都往里塞,这鬼你惹不起,知道不?” 杜远闻言一愣,“我看他挺单纯的,我惹不起,不是还有你吗?他是天皇巨星,你是天王老子,正好相克。” 李靖磔磔怪笑,“好吧,那就帮你一把!他在第四层,你上去就看到了。我们已经聊过,他明白现在的处境,不会贸然出手的。” 杜远欣然谢过,复又登上一层,果然----迈扣正在这里练习舞蹈,一招一式飘逸洒脱,远非鹤鸣法会上那些小鲜肉可比。 静静地欣赏了几分钟,等他收势定住,摆出endingpose,才真诚鼓掌! 迈扣显然早已察觉杜远现身,对他没有随便打扰自己很满意。转身晃着肩膀、踏着猫步走了过来,摘下礼帽施了个贵族礼,“你这房子不错,有台音响就更好了。” 还真是随遇而安,天生的乐天派性格。让杜远觉得很投脾气,有了亲近之意。“迈扣,什么叫‘见习无常’?难道你还在试用期?上一任无常要退休是吗?” “不不不,看来你还不了解。无常这份职业,是群体性工种。在这个世界上,每秒钟出生一人,每三秒死亡一人,这些灵魂毫无规律地分布在五亿一千万平方公里的面积上。你觉得需要多少常备引路者?” 杜远沿着这个思路想了想,吃了一惊。看来神话都是骗人的,反倒鬼话更可信。乃犹豫着问,“兴许……你们这些大鬼可以分身,或者瞬息千里也未可知?” 标志性的咯咯笑声又响了起来。“对不起,我还不习惯别人称我为大鬼,叫我小鬼更准确些。你想多了,无常不是什么高级工种,不需要多牛掰的灵魂出任。我选择它,只是因为可以随时跨界行走----说真的,我仍然十分留恋这个精彩的世界,它带给我太多太多美好回忆了……当然,也有伤痛,我会找机会去吓吓那些造谣诽谤我的人。” 他的表情像个孩童,愈发让杜远巩固了信任。 迈扣突然跨上一步,揽住了杜远的腰,又拉起他一只手,表情冷酷地跳起了拉丁舞。 杜远被他带着,不自主地迈出了女步,虽不曾学过,但胜在肢体灵活,在对方的各种暗示和推动下,旋转、跳跃、我闭着眼,那画面太美不敢看。 在高亢的人声伴奏下,一曲舞罢,迈扣鞠躬致敬,杜远略施屈膝礼。礼毕,迈扣开怀大笑,主动鼓起掌来! “太棒了,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上一次还是……唉,都想不起来了。朋友,我叫迈扣杰森----” “朋友,我叫杜远。”杜远伸出手,两人郑重握了握。 “嗯,其实我知道。因为你们几个,都在我的任务书里。”迈扣变戏法一般,从黑西装内兜取出一卷黄纸。 双手抻开,面积不大,朗声读道:“冥密字甲b7533628号令,兹有天朝籍人士林振英、淳于帆、杜远三人配额到期,需组团接引至冥界待审。具体时间地点,由无间行者应龙子代为安排。执行者,见习无常迈扣杰森。灵配府印。全文完----我的天朝语怎么样?” 这番话,信息含量也不小。杜远抓住了一个关键点:他奶奶的,原来混元真君有冥界背景!怪不得龙虎山张晋这种半仙都不是对手。无间行者这个概念,他也是懂的。 迈扣已经不把他当作外人,亲昵地过来,并肩搂住肩膀,“我告诉你呀,这个密令有蹊跷,不太正规。我上两次任务书,都明确写出拘魂具体时间点,虽然都搞砸了……那是题外话。这次,显然你们得罪了灵配府某位高层,才会出这么一道题给我做。因为他们知道,我是临时工,再搞砸了也没事,责任一推,丝毫无损公门形象。” “灵配府干什么的?”杜远一头雾水,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个跨界部门? “灵魂配额审计府----这是全称,回炉先从它那里造册。” “回什么炉?我们又不是钢!”杜远吃惊地瞪大双眼,脑海涌出一些有关炼狱的画面。 “咯咯咯,哎呀你呀,和当初的我一模一样。”迈扣乐不可支,甩开杜远,用太空步滑行至场中央,边舞边道,“灵魂是能量单位,人生体验就是淬炼过程。肉身只是载体,据说起初的载体都很强悍,可是人类利用这份强悍,做了许多逆天的事。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呀!于是呢,管理者锁住了一些基因,让人类笨一些,蠢一点……可是这样一来,肉身也变弱了,容易变质,匹配不了灵魂的期限,不得不回炉再造----也就是所谓的转世投胎了。” 这番话,说得很饶舌,但很清晰明了。 杜远出了一身冷汗,他感觉这些不是妄言,丹老曾说过,纠丹炼体,并非再造,只是打开一些封闭的基因,恢复身体原本既有的强大功能。这和迈扣的话隐隐暗合,那么,回炉的事多半也是真的了。 迷雾逐层剥离,虽未直达底核,也足以让他心悸。他好奇,又有些害怕,像一名幼.童在动物园见到老虎,隔着笼子想摸,进了笼子想跑。 迈扣终于尽了兴,停止舞蹈,习惯性摘下礼帽扇风降温,其实根本没有汗。 “意外还是惊喜?你知道的太多了。当然,我不能对朋友隐瞒。你呢,能不能帮我和外面那位小朋友说说情,把我的胎光还给我?” 这个要求不过分,杜远早就打定主意要帮他。 当下一挥手,“好!没问题。我也有个忙,需要你来帮----” 商务车已经到了兰西高速宝鸡出口,前后六辆茅山车队都有了回应,林振英用无线手台约定,所有人在宝鸡东向七公里服务区集合。 刚布置完,腾的一下,杜远凭空出现,落在了后座上。红袖一直捧着七宝玲珑塔,生怕磕着碰着。见他出来,方始长吁一口气。 “阿雅,咱把手套送给迈扣行不?”杜远直奔主题,用了个“送”字----因为阿雅没偷没抢,明码实价买来的,不好说“还”给他。 这话来得突兀,阿雅眨了眨眼睛,下意识一缩手。但立刻又伸了出来,主动摘下闪闪发亮的钻石手套,“诺,哥哥说了算。” 杜远接过来,和红袖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阿雅这丫头,真是个乖妹子。 红袖按住杜远的手,“也不急于一时,等彻底安全了,再放他出来。你们聊的怎么样?” “很好很好,算是又多了位朋友!我托他帮我查些线索,关于我父母的。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是生还是死。” 没料到话题转到了这儿,红袖梗了一下。安慰道,“也好,心里有个底。” 车子进了服务区,淳于帆一眼看到负责开路的捷豹都在,也没停,先去加满了油,才折回相见。大家又等了十几分钟,后面的三辆车也飞速追了上来。 林宗主一一清点人数,全都在。遂放下一颗心。其他人都以为气候异常造成的联系中断,宗主大人也不解释,只是吩咐提高警惕,全体排成纵列,继续向杭州进发。 当宗芳和邵劲夫的蠹组赶到天水时,油罐残骸已被清理得差不多了。消防员正在冲刷路面。 宗芳打开双闪,把车停靠路肩,邵劲夫迅速下车,迎着前来驱赶的交警走去。 交警见到大勺同志亮出的黑本本,愣了一下,这玩意可不多见----斗胆接过来翻了翻,立马立正敬礼,恭敬地交还证件----什么部门没看懂,那上面警.衔可不小! 消防员向他介绍了情况,场面惨烈,但无伤亡,连肇事司机都没见着,除非烧成了灰。宗芳远远站在自己车旁,把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一招手,唤回了大勺,“走,我们去杭州。” 邵劲夫剑眉一挑,撅着胡子问,“开车去?” “当然不。到西安换飞机吧。来,你开车,我睡一会儿。”宗芳一直绷着神经,眼见没有关于丹园的坏消息,稍稍放下心来。 飞机,到底还是快。 蠹组率先抵达杭州,马上跟当地安全部门打了个招呼,所有高速与国道汇集通关信息,一旦发现茅山宗的车队,立刻向她汇报。 已经接近初冬,美丽的杭城有些湿冷。 两位七四九特勤顾不上欣赏景色,在当地联络站安排下,住进了安全屋。宗芳让邵劲夫睡在客厅,把守大门。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开始整理资料。 关于时空通道的任务,她有两手报告,一个是边局给的“莫高三三幺”卷宗,一个是自己写的“青城通冥台”卷宗。 两起案子,有一个交叉点,就在杜远身上。 三三幺科考队失踪人员中,有他的父母。穿越南宋的众人,有他的朋友,而他自己----最终也现身金帐帅府,被丹老一体擒拿到“藏天”界中。 这家人是怎么了?世界如此之大,经历穿越事件的人如此之少,一家三口摊上两起,感觉和连中双色球大奖差不多。 事出反常必妖----当然,不是指杜家的人品,而是这背后的逻辑关系,或者说……因果?宗芳摇了摇头,最近和止正和尚接触太多,脑海里总不小心蹦出一些唯心词汇。 一想到止正的样子,她又笑了,索性靠在床头,关了手机,任凭思绪游离…… 第一百零九章 关于低调的定义 宗芳三十刚出头,按现下社会的标准,倒也不算剩女。天朝盛世,在帝都、魔都、妖都这类一线城市中,而立未婚的事业型女子海了去。 她不是没想过结婚,只是没找到对眼儿的。曾经有那么一阵子,特别崇拜边锋,有以身相许的旖念,由于人家有家室,自己又矜持,才没作出什么破格的举动。 时光是淡化一切的良药。现在回首前情,连她自己也忍不住摇头哂笑。那不是爱,只是崇拜----年青人总是分不清其中区别。 这是否意味着,自己已经不再年轻?宗芳狠狠一挥拳,不!这是成熟,不是衰老! 这一挥不要紧,把自己挥醒了。坐起身看了看表,黄昏时分。她估摸着,茅山宗的车队快到了。 于是在盥洗室随意擦洗了两把,赫然发现镜子中的自己,面色潮红,双瞳水润,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熟悉的苍白面孔。忍不住呸了一口,都是刚刚春梦闹的。乃拍了拍脸颊,恢复冷若冰霜的墓碑形象,走出房门。 安全屋和酒店不同,配置更齐全,客厅和餐厅连成一体,和居家没什么不同。 宗芳赫然发现,餐桌上摆了两副碗筷,还有四碟清爽小菜。有色,也有香。顿时口舌生津,蹑着脚上前,用指尖拈了片水晶肘花品尝起来。 厨房拉门一开,邵劲夫不知搁哪弄了块花围裙扎在腰间,端着一罐汤走出来。宗芳措手不及,三口两口吞下肘花,有些不好意思。 “慢点,别用手,那不是有筷子吗?”这爽快老头此刻突然啰嗦起来。 “大勺,你这是重拾厨师本色阿。”宗芳嬉笑解嘲。 邵劲夫把瓦罐放下,盛出两碗汤,解下围裙擦擦手,随意招呼着,“来,开吃。”自己带头先坐下。 宗芳心怀感恩,也顺势坐好,端起汤碗呷了一口,居然不烫。 对面大勺见她神色,解释道,“我听你起来洗脸,就把熬好的汤稍微加热一下。现在温度正好。” 这……宗芳差点脱口叫一声老爸! 是福气呢!捡着了。看来边局总是对的,七四九再也找不出这样的搭档了。两人也不多言,相对默默开动。 宗芳吃得兴起,忽然问,“这屋里有酒吗?”大勺将唇上短须一翘,“不急。今晚还有一顿,酒肯定少不了。”这话来得诧异,让她不禁递上迷惑眼神。 大勺面不改色,将手中凤爪嘬了一口,舔舔胡子说,“我查过了。茅山林宗主之所以带队来杭州,是因为与马庸有约。” “首富马庸?!”这答案比不说还令人吃惊。 “嗯。这些商人素来与道门交好,大概钱多了不愁生活,想追求点玄学。甚至直接遁入空门的,也不鲜见。嘿嘿,可惜他们有所不知,世上哪有清静?处处江湖,步步惊心……到哪都一样。”大勺借题发挥,直抒感概。 “那我们恐怕得等了,等他们谈完再接触。”宗芳始终在意的,是任务本身。 “不用。”大勺放下凤爪,重新擦了擦手,起身从旁边书柜上拿起两张厚厚的金箔,向宗芳一比划,“这是马府酒会邀请卡,我们一人一张。九点半开席,我们一会儿就走。杭州的路况我看了,不比帝都好多少,大街小巷都堵。” 这效率----简直让宗芳无地自容。作为蠹组负责人,她什么都没干,一场春梦醒来,人家老头把线上线下工作全理清,还顺手整出四菜一汤。 她看向大勺的目光,百味杂陈。老头被她盯得有些不自然,一摆手,“继续吃。” 没错,七四九情报十分准确。茅山宗七辆车,日夜兼程,已经抵达了杭州。 林振英在车里拨出一个号码,“喂,老马呀,我是老林!我们可到了啊,三十多人,你准备好酒菜……哈哈哈……没问题就好!嗯,嗯……好的。我们直接过去,白白。” 杜远作为新生代青年,自然对天朝首富种种传闻十分敬仰。遂问道,“咱们这次去,主题是什么?不会让你去捉鬼吧?” 林振英转头看着他,“嗬嗬,系啦----捉鬼叫淳于兄弟一个人就够啦。马先生修了座宅邸,位置很特殊。挖出个东西,无人认得。说是怕有煞,叫我们帮忙摆个阵压压。” 听了这话,杜远与红袖对视一眼,丹园传人对这种奇特物事最感兴趣。两人均在心底打鼓,不会这么巧,又中彩了吧?彼此想的都是补天石。 车子没进市区。从西郊下了高速,直接拐进山路。林振英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趁着垂垂暮色,热情地指点景区,什么天竺山、狮子山,什么寿星头、飞来峰,晚霞中,大多只能看到一丝浸染金边的轮廓。 不多时,一座诺大禅院出呈现视野,掩隐在半坡苍翠间。暮鼓梆梆作响,到了晚课时分。车队没停,擦着朱墙开了过去。 红袖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庙门上与众不同,挂了块金漆龙纹匾额,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龙隐寺”。 她是顺治才女,自小书画均有涉猎,不禁怪道,“这么著名的寺院,怎地写不好一块门脸?三个字全都有气无力。” 林宗主嘎嘎笑了起来,忙又收住,“可不敢乱讲。那是‘御’笔亲题,天朝叫老干部或者前首长----王霸之气可以辟邪。” 前方豁然开朗,再无山峦遮挡,一片湿气迎面扑来,隐约有红霞倒映在水光中。红袖兴奋地叫起来,“是西湖吗?” “错!不过我们先去马府,稍后有的是机会观光。” 七辆车排成一线,缓缓驶入湖边一座植物园,沿途虽不见保安和警卫,但杜远放出神识,立刻察觉周围摄像头林立,随过往车辆缓缓转动镜头,发出微不可闻的滋滋声。 这座园林,没有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也没有豪门惯常的热带移栽。除了茵茵草地,就是高大茂密的山毛榉,更像一座袖珍森林。 淳于帆驾着车,紧跟前面引导车辆。他也是头一次来,忍不住问,“够朴素的阿?天朝首富耶!这院子和苗圃差不多。” 林宗主叹了口气,“年青人,这些大树,都有三百年以上历史,却不是本地树种。每一棵都是从北美落基山脉跨越重洋运来的。你看,它们树冠大不大?很大是吧?树根至少两倍于树冠体积。你想想挖掘和运送难度吧……” 红袖想起一个说法,接口道,“低调奢华有内涵?” 林宗主一竖大拇指,“bingo!回答正确。” 终于下了车。眼前的别墅只有两层,木石结构,巴伐利亚风格。看围度也不算大,前后草坪开敞。一名侍者迎了上来,引导众人入内。 杜远一把拉住义兄,“咱们三十多人,全进去成蹦迪了,怕椅子都不够坐。”大喵笑了,“随遇而安,进去看看再说。实在不行,我们再出来等着。” 被他俩不幸言中,进了门,里面空空荡荡,别说家具,连隔墙都没有一扇。从外面看,是一座起码七卧六厅五卫的别墅,其实只是个壳子,里面只有光可鉴人的云石地砖,也不见楼板,从一层地面直接可以看到二层屋顶。 三十几人在大厅中间团团站定,多数不知所措,拿眼睛看宗主反应。侍者见人齐了,微微一笑,按动手中遥控器。 整个地面开始匀加速下降,众人出乎意料,有小小骚动。林振英赶忙拿眼睛扫了一圈,示意不要给我们茅山宗露怯。 丹园的三个人倒是乐了,连阿雅都感觉好熟悉。丹园小楼里,也有这么一道机关,直通地下石厅。大家都去过,所以瞬间理解。 这道开敞式电梯越下越快,但几乎没有声音,不知道用了什么黑科技。过了一分钟,转而开始减速,又过了一分钟,才缓缓停了下来。 前方灯火通明,使者引导大家穿过宽阔短廊,又登上一辆敞篷地铁----真的,真特么是地铁,只是没有蓬,和过山车差不多,前前后后足有二十排座位,杜远摇摇头,和大家一起坐定,侍者启动车辆,沿着静音胶轨大约驶出了三公里----终于来到一扇巨门前。 说他是巨门,因为尺寸实在有点大,即便来一头猛犸象,估计也能昂首穿过。阿雅呆了一下,想起她小时候唯一印象深刻的一部电影,“我们这是在逛侏罗纪公园吗?” 一群人下车在门前站定,侍者扫描自己瞳孔,大门方始缓缓打开---- 哇……这,这不是侏罗纪,这是水晶宫! 眼前景致震撼了众人,门后是一座圆形大厅,约合五百平米面积。地面有啥没顾上看,都傻傻盯着天花板---- 那里,是一块巨大的水晶玻璃。如同苍穹庐顶,遮罩着整个大厅,在蓝色幽光映射下,一群群的鱼儿往来游动,螃蟹横行,小虾戏草。还有若干龟鳖缓缓爬动…… “老林,怎么才到----我们都喝上了,你是最后一拨!” 众人低头循声望去,两排水晶吊灯照亮四张圆桌,一张多人围坐,三张空席以待。一位满面春风的外星人起身离席迎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章 高朋满座 说他是外星人,人人都不觉得违和,因为他的样貌,的确和影视中常出现的外星角色造型相似。额头饱满,眼睛大大,下颌收窄,脖颈较细。 和传统印象中暴发户不同,他很瘦,也不高,没有臃肿的肚腩可炫耀,脸上镌刻着一副自信微笑,彷佛永远擦不掉。 林宗主一抱拳,打着哈哈上前要握手,被那人一把拉住,强抱了一下。老林受宠若惊,八字胡美上了天,也出手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背。 “这些都是茅山的?挺兴旺啊----够朋友,一次来了这么多,可以做个大道场!”那人瞧着门口的众人,感叹道。 “来,参见马庸先生!”林振英急忙吩咐大家。 “马先生,有礼了。”茅山道众招呼打的很整齐,丹园三位传人,也混在里面“滥竽充数”一把。 马庸一摆手,“别客气,那边空着三张台,都是留给你们的。老林你和我们一桌,还有四个空位你随便安排,一起坐过来。” 林振英让淳于帆拉住杜远以及红袖和阿雅,四人跟随马庸,一起来到主席,早有侍者拉开椅子,一一落座。其他人径自分散在外围三桌。 马庸一举面前的小酒盅,“人齐了,走一个!”抬手就饮,却被右首一位长者拦住,“别呀----急什么,先介绍介绍。我们还不认识大师呢----” 听这话有理,马庸放下已到唇边的酒盅,拿手一比,“正一茅山宗宗主林振英----你们瞧仔细了啊,若假包换,正宗僵尸道长!” 这话听着不怎么礼貌,其实是林宗主此生最大光环。【僵尸与道长】系列影片,乃其巅峰之作,迄今同类题材无出其右。 满席掌声响起,那位长者捋了捋头上稀疏的柔发,“幸会幸会!我也是看着你的电影长大的----”掌声顿时变成了哄笑声,看他年纪,其实比老林还要大上七八岁。 马庸一把搂住长者肩膀,亲昵道“这位是畅想集团总舵主,柳怀志柳老,现在主业务农,种桃子----浪费人才呀!” “浪费什么?搞了一辈子it,现在才发现绿色生态是大道。除了我柳桃,这边几位,诺,褚橙、丁猪、潘苹果,哪个不是这般?要说先驱,还得算老褚!” 被柳怀志指着的“老褚”,看上去最为年长,头发全白,但精神矍铄。和蔼笑着接口,“林宗主好,我是哀牢山果农褚时康。幸会。” 马庸正色对林振英补充,“别听他谦虚,褚老是天朝首任烟草大王,曾用红塔香烟毒害了我的青春,现在改种橙子滋润我的肺,算赎罪吧。” 林振英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张着嘴,啊----啊!哦----喔……唏嘘了半天,把“久闻大名,意外相见,不知说什么好”的敬意,传达得十足----这可比普通马屁诚恳多了。 有人不满,高声抗议,“你们都是蜜.桃香橙,到我这儿就成猪了?太难听,以后别这么叫好吗?”发言人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胖子,说他年轻,是跟前两位长者相比,看上去也过了不惑之年。 柳老和他同属it行业,自己又是前辈,也不客气,“小丁啊,男子汉敢作敢当。既然养的是猪,就不怕别人说事儿!我看猪挺好,你的粪不要扔,正好给我和褚老运来当肥料。” 马庸也兴致盎然,“丁品,你的‘简单网’总部在妖都,干嘛跑我们浙江来养猪?” 丁品一扶眼镜腿,“湖州那地方气候好,再说离你的黑猫总部也近,饲料吃不完可以运来给你吃。” 众人尽皆大笑,柳老反过来揽着马庸的肩膀,“小丁说得对,你太瘦了,可以试吃三个月----哈哈哈哈……”另一只手把自己大腿拍的噼啪响。 第四人不甘寂寞,他也戴一付黑框眼镜,圆头圆脑,说话带笑,“林宗主好。我和前面几位一样,也是务农种苹果的……” 柳老捉住个破绽,放开马庸,用力一指,“乱讲,你就是个卖苹果的。不要随便混进我们农民队伍----代言和自己种根本两回事。”又转向林振英,“他叫潘诗意,地产土豪一枚,别被他斯文的样子骗了。” 潘诗意嘿嘿一笑,摆摆手,向下首示意“惭愧惭愧,只要小万的爸爸一天还在,谁敢自称地产土豪?” 下首一位年轻人,一直在玩自己的手机。听到“小万”俩字,敷衍地抬起头,含混对林振英颔首致意。旋即继续低头,专注地刷朋友圈。 老潘意犹未尽,将头凑过来,“斯聪啊,你爸爸怎么没来?是不是趁我来喝酒,又在天朝四处圈地去了?” 万斯聪不胜其烦,轻轻将手机甩在桌面上,“放心吧,他在欧洲圈地呢。想买白金汉宫,翻建成猪圈,每天给猪喂桃子、橙子、苹果什么的……我只是奉命做个列席代表。” 这话透着机芒,把前面几位都摆了一道。老家伙们一怔,旋即又是大笑。纷纷夸赞老万生了个好儿子,玩手机也不耽误大杀四方。 最后两位,一男一女,一老一少,相貌有几分神似。男的方面大脸,声音洪亮,“林宗主,我叫宗庆先,这位是我女儿宗香兰。搞水资源的,我们不生产水,我们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广告一出,席间掌声四起。 丁品第一个跳出来调侃,“这么说,宗老挣的是快递费呀?那应该算物流业!” 宗庆先哈哈一笑,也不解释。 他女儿在一边接了招,从容微笑道“我老爸这个梗,你没听懂。这条slogan是‘渔夫山泉’吹出来的。我们‘乐呵呵’水业,也算杭州地主,借马先生酒宴,一并给大家敬一杯。” 说完,豪爽起身,将杯中酒先干为敬。 其他人不好意思继续调侃,纷纷端起杯子,走了一轮。 红袖偷眼细观这位宗香兰,说不上极美,但气质绝佳。一付标准东方女子面孔,略带婴儿肥,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 那宗小姐十分敏感,瞬间回望过来。席间只有两位女士,难免互相有一番比较。 红袖眼神被她捉住,也不躲闪,大方笑了笑。 宗香兰主动开口,“还不知这位姐姐怎么称呼?茅山也收女道友吗?” 裴红袖看了一眼林宗主,转而回答,“我们是茅山宗的朋友,道门散修。”说着,还指了一下杜远和阿雅。 林宗主见在座都是天朝大佬,怕大家小看了自己带来的人,急忙补充,“除了我师兄淳于天师----其他三位,也非寻常散修,呐,这位帅哥呢,叫杜远。前两天空手击溃龙虎山二十多名天师夹攻,为我茅山解了大围。这位小仙姑阿雅,在刚刚结束的鹤鸣法会上,一曲仙乐动人寰,勇夺快乐散修大赛冠军……” 红袖知道,老林手上没有吹嘘自己的素材,适时点了点自己的锁骨,接口道“这位美女呢,叫裴红袖,擅长做豆腐,是名震城乡结合部的豆腐西施。” 在座的闻听此言,爆发出最热烈的一次笑声。 美女,他们见多了。 聪明有智慧的美女,也不鲜见。 聪明智慧又幽默,勇于自我调侃、不怯场的美女,还真是凤毛麟角! 众人皆知,能来此处宴饮的,均非常人。像林宗主那般急不可耐自夸,反倒俗了。越是低调自谦的,才越有料。 这些大佬有钱任性,交朋友无需曲意巴结,只看两个字----“有趣”。 马庸带头鼓起掌来,“亲,来我们黑猫网开个豆腐铺吧----我给你上首页,连续推荐一年!” 柳老一伸大拇指,“我先定五千板,送好评刷钻。” 褚老嘿嘿笑着不语,只是欣赏地看着红袖。 丁品一付相见恨晚的样子,嘴里啧啧不停,似乎口水很多。 万斯聪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两眼直直锁定红袖,自此一刻也不曾离开…… 宗香兰看出大家对红袖的维护之意,并无嫉妒,笑道,“你们收着点,人家是有主的了。”到底姑娘家心思敏感,早看出红袖与邻座的杜远有些瓜葛。 丁品和万斯聪也都是智商极高的,闻言梦醒,忿忿瞪了一眼杜远,均心道:好白菜都被猪拱了,不过眼前这头猪……倒也蛮帅气的,与好白菜相得益彰。 林振英岔开话题,指着一桌子珍馐道,“马先生,不是说好酒会吗?怎么这么大排场。” 马庸叹了口气,“本来是定了冷餐会,喝红的为主,我自己酒庄产的。可是这帮子人,个个嚷着喝白的,喝白的就得有下酒菜,不然伤胃。唉,都是土鳖,扶不上墙啊!” 丁品笑道,“你才土鳖。红酒和醋还没分清,就急着跟人家学买酒庄,那和三十年前买大哥大差不多,实用其次,重在炫耀。” 马庸一乐,也不接茬,自顾问林振英,“香港人一般把先生简称为生,你怎么不叫我马生?” “哈哈,入乡随俗咯。我在大陆打拼,自然要把语言习惯调整过来,提高沟通效率。” 潘诗意举杯称赞,大家又走了一轮。 马庸重新满上,端着杯子起身,“隔壁还有一厅,人更多,都是在座大佬的扈从。他们也不容易,我去放个礼花。” 众人交口连赞地主贴心,随他去了。 趁马庸不在,丁品问潘诗意,“咱们今天到底什么主题?不是说搞绿色生态公益联盟吗?” 老潘摇摇头,“我看不那么简单。喏,这么多道长都来了,估计有大节目----”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黑锅 马庸端着杯中酒,举步来到偏厅,这里空间与正厅相仿,人却多出数倍,约合二三百人聚在这里。 和刚才不同,这边置的不是圆桌,而是两排长长的餐桌,用白布覆盖。桌上摆满各色冷餐食品,银器闪闪发亮。 所有人都没有座椅,端着红酒杯在游走交谈----西式派头做了个足本。 一见地主进门,所有低声谈笑戛然而止。正可谓“一马入场,万马齐暗”。 马庸本来准备拿叉子敲个“叮”音,请求静场,可又愁自己端的是白酒酒盅,不太给力。现在不用了,大家都主动给面子。 “各位辛苦了,新场子硬件不全,招待不周,莫怪阿。来!敬大家一杯,我干了你们随意。”这位首富言行随和,毫无跋扈之气,顿时赢得一片掌声。 把饮尽的酒盅亮了底,马庸抬手一压掌声,“你们别学我,白的不好。还是我们黑猫酒庄的解百纳最棒!你们有口福了,现场这几箱都是好年份的。大家随意----负责开车的除外,剩下的可以带回家品尝。” 二百多人连声致谢,靠的近的,有几位摸出手机上前索合影,老马来者不拒,一一满足。 人群后面,宗芳和大勺赶紧移动脚步,避开所有镜头取景框----特勤出任务的习惯使然。 他俩来的比茅山宗早,提前下到西湖湖底,暗自也是一番感慨。宗芳忍不住问,“这会所,不违建吗?”大勺笑了,小白胡甩到了双颊上,淡淡回了句,“阶级永远存在。” 现在马庸现了身,红袖等人却不见踪影。宗芳有些担心,该不会丹园的朋友在半途出了岔子?她此刻像个西瓜,皮是七四九的,瓤里有了丹老的印记,虽未入髓,但足以对那些神秘有趣的朋友产生挂记。 还好,那边首富及时释疑,“好了,大家继续。我回去陪各位老总和仙长----”哦!至少可以肯定,茅山宗的人到了。 正厅内,悠扬的歌声刚刚结束。 原来是褚老记住了刚刚的简介,温言邀请阿雅来一曲。阿雅毫不做作,说来就来,也不起身,在席间将那首思念母亲的无字歌谣又哼了一遍。 她心地纯净,感情投入,使得每一次发挥都水准稳定,众人引颈瞠目,尽皆如痴如醉。 余音终了,没有掌声,也没有欢呼声。 席间寂寂无语,从万斯聪到褚时康,一甲子有余的年龄跨度间,每个人都产生强烈共鸣。即便是三十来位茅山宗道众,第二次聆听,也无不面瘫心痴,甘之如饴地接受再教育。 还是刚刚折返的马庸打破了沉寂,“什么情况?你们都怎么了?柳老,你脸上流的不会是眼泪吧?” 众人闻声回头看他,倒把这位首富吓了一跳,“褚老,小丁,老潘……你们这都唱的哪一出?芥末吃多了?” “我们没唱哪一出,是这孩子唱的太好!”素不多言的褚老缓缓道。 柳怀志一拍桌子,击节叹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万斯聪按停了手机录音键,躬身来到阿雅与红袖之间,轻声道,“二位仙姑,可以加个朋友圈吗?来,扫一下,扫一下……” 两位“仙姑”同时转头看他,噗哧笑了,齐声道,“我们没带手机。” 那小万诚心诚意,也不计较真伪,登时取出两张薄薄窄窄的金属名片,双手放在桌上,“没关系,你们稍后记得加我就好。一言为定哦!” 这小伙子与媒体传言的一味嚣张跋扈不同----口无遮拦之外,自有一番真性情。 马庸连呼遗憾,抱怨众人不等他回来,自顾欣赏。丁品擦掉眼角泪花,一撇嘴,“咱们请小仙姑再唱一遍不就行了?我还真没听够……” 未等其他人出言赞同,马庸看了眼手表,“现在不行!眼下时辰已到,须要请茅山上师们出马了,大家随我来----” 听他说的郑重,话语自带三分神秘,顿时勾起大佬们好奇心。遂纷纷推案离席,跟在地主后面,向另一侧偏厅走去。 穿过一道双拱回廊,有四名安保人员上前,打开一扇数吨重的钢闸门。内里,竟然是尚未完工的施工现场。 各种挖掘机械随意扔在地上,四周用数十根液压钢柱支撑着湖底岩石,环视过去,尚无密封墙壁,裸露的岩层用栅板粗放隔离。个别地方渗出水滴,已经连成细细一线。 一位工人也没有----在这个原始石厅正中,拉起了警戒带,黄黑相间的长条围出五十平米见方一爿洼地,而洼地中间,底朝上,露出一口圆形大黑锅! 这口锅,目测过去,如果翻过来炒饭,估计够一个中学食堂中午用了----实在大得惊人。下半部分仍在泥中,尚未完全出土。 所有人进来,见到这阵仗,都低低惊呼了一下。为了保密,安保人员已经在身后重新关闭了钢闸。大多数人并未留意,视线都集中在诡异的大黑锅上。 潘诗意第一个问道,“老马,你这是施工挖到宝了?我在帝都搞房产,也经常遇到这种事,杭州也是古城,想来地藏不少。不过你这里,貌似仍在西湖底,怎会又人文遗迹?” 不等马庸回答,柳老插了一嘴,“哈哈,搞不好是小冰河时期以前文明的。那时地壳尚未变迁,西湖大概还是陆地!” 马庸等众人七嘴八舌发表完臆测,才道出原委,“我这个水晶宫,没打算开挖多大。城建和文保都打招呼了,人家照顾,我也不能太放肆。将来建完,也算公共项目,供你们这些大佬无偿使用,搞搞公益活动什么的----将来还会陆续对公众开放,也算反馈社会吧。” 丁品一撇嘴,“别整这些没用的。都这么说,将来就不知道了……” 马首富涵养不错,不以为忤,也没呛声,继续道,“没想到的是,刚挖掘到这里,就出了这种幺蛾子。你们看,这东西材料不明,我请专家验过成份,不是已知金属元素。” “那你可赚大了!”丁品叫起来,“既然不是地球的,那就就是外星的咯?轮廓这么规整,肯定不是陨石----我靠,不会是飞碟吧!” 听他这么说,柳怀志也慎重起来,凑近看了看,问道,“干嘛不把它全挖出来翻过来看看?如果底下有动力装置或者散热孔,小丁就不是瞎猜。” 马庸不置可否,“不是不想,是不敢。我请的专家,用透视仪照过内里,这东西抗辐射率比较高,只得到一个模糊影像……” 大概有三四个人异口同声,“是什么?” “不明生物。活的。” 这六个字,彷佛六块石子,在人群中荡起一波又一波涟漪,大家交头接耳,悉索不停地交换着惊讶与猜测。 柳怀志毕竟学富五车,遇到大事立即郑重起来“如果你用的是非封闭式伦琴装置,可以加大射线剂量用以提高透视清晰度。” “正因为是非封闭式的,所以专家只能用小于五微西伏标准值的剂量监测。虽然此事目前仍处于局部保密阶段,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马庸这话令众人微微颔首,当下社会,难得富而不骄。 褚老谨慎发言,“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年近九十,在商界威望极高,大家都静下来听地主如何回答。 马庸眨了眨聪慧的大眼睛,讪笑道,“这口锅,还做了碳十四监测,对未知金属成份的铸造年代暂时无法结论,但表面氧化结晶物可以精确到八百三十年前。” 柳老转向丁品,“小丁,八百三十前,此地处于什么朝代?”“您考我吗?我电子科技大出身,学的是理工……” “是南宋,宋金停战间歇,不过马上就要面对蒙古帝国了。”这回答果断坚定,大家循声望去,却是宗庆先身边的爱女宗香兰。 “没错,专家也是这么对我说的。”马庸赞许地向宗香兰点了点头,又转向宗庆先,“老宗啊,你这个接班人选的不错。不是公主党,确实有才学!‘乐呵呵’集团至少还可以乐呵五十年。” 宗氏父女被他这么夸,自然小有得意,遂双双报以微笑。 马庸话锋一转,“我不担心这东西的归属,地下的一切,也是公门的。我担心的是,这里面的不明生物会不会影响此地磁场变化,对人产生负面影响。所以呢,我请来了道门正一派茅山宗林宗主,替我们排忧解难。” 林振英被点到名,不遑多让,挺身而出,“马先生措辞考究,对我茅山而言,这属于堪舆业务范围,说白了就是风水。在场的也没外人,先不讨论科学世界观。我们所讲的风水,不仅仅是观天查地、验气索脉,哪怕一杯一具的摆放位置,都对全局有微妙联动影响,更何况体积如此巨大的异物?大家放心,此行----我茅山精英尽出,就算锅里卧虎藏龙,也一样拿下。” 说完,他一摆手,三十名茅山道士熟练将石厅洼地围住,各自取出不同工具,开始布置阵法。看熟练度,显然配合已久,几乎不用言语交流。 几位大佬有些兴奋,纷纷向林宗主伸出大拇指。 一是茅山专业态度感染了他们;二是这种‘神秘主义’调调,颇具娱乐性,类似先锋派行为艺术,很受他们追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八百年等一回 茅山宗结了个两个阵,外环是“困”阵,内环为“启”阵。其法力波动形态如同两口更大的锅----将黑锅重叠罩住。 林宗主保持大咖角色,背负双手,远远陪着马庸站在入口处,向淳于天师点头示意。 淳于帆立刻踏入内环,取出一条黄纸符,牢牢贴在巨型黑锅上。复又退出外环,右手双指如剑,向虚空一戳,一道磷火射出,正打在纸符上,登时燃烧起来---- “嗡……”金属颤音响起,那口大黑锅随符法释放产生高频振动,由平缓逐渐趋于剧烈。下半埋在泥土中的部分,赫然有些松动。 趁此时机,操纵内环阵法的八名道士,同步扬起手中八块白玉笏板,距离目标三米,隔空做出翻撬动作,貌似十分吃力,各个脸涨得通红。 笏板上镌刻的铭文符号被灌注法力,淡蓝精光随各自精纯度差异依次泛起。整个“启”阵内,空气瞬间抽离,直若老中医拔去火罐子一般。噗---- 和预想不同,那黑锅并未拔起,倒是周围大片碎石和泥沙应声而起,飞聚在阵法穹顶上,形成黑乎乎的悬浮半球。 法阵笼罩范围原本是透明的,在场大佬们大多肉眼凡胎,并未清晰察觉。直到此刻,才发现其中奥妙,齐声喝了个彩! 淳于帆未有半点得意,反倒眉头微蹙。阵法的威力他很清楚,这东西居然不为所动,着实出乎意料。 乃大喝一身,“出神----” 号令之下,八位操阵道人面色一紧,知道必须拿出点家底了----诸多天朝大佬看着呢,失了手,等于公开路演失败,以后再做土豪的生意就难了。 互相递了一下眼色,齐齐咬破舌尖,向各自双手握紧的笏板喷出一口带血唾液。杜远在后面看在眼中,才有点明白“出神”的意思,心下暗忖,还好不是捐精,否则当众撸起来,大大不雅。 旁人不晓得他的三俗腹黑,只是低低惊呼了一声。 但见八支白玉笏板精光大盛,平起一道光环将八个方位串联起来,从阵法底部开始旋起,沿阵法穹壁螺旋上升,这下子,不光是大黑锅,连带整个启阵穹顶,都发出嗡嗡巨响,全部颤动起来。 有效果了!巨锅不情愿地叹息了一声----这不是幻觉----然后缓缓升起…… 随其逐渐拔高,众人的心脏也陡然悬了起来----那下面扣的,是什么!? 如果说这口锅与一顶帐篷相仿,那么帐篷内的住客,体积可谓庞大。因为它,如同蓬乱败絮般的身躯,环形绕了几周,盘成一团,将“帐篷”塞得满满的。 满场目瞪口呆,谁也说不清这是个什么东西,和一条极其粗.大的烂绳索相仿。 上升引导力强行牵动了“败絮”,无数圆形薄片缓缓飞舞起来,在法力遮罩下翻腾飘洒,一眼看上去,和圣诞用的雪景水晶球差不多。 法阵内空气稀薄,这些“雪花”落得尤其缓慢,大有太空漂移感觉。这恰好留下一丝时间,给人们看清败絮之下的景致。 “动了!”有人惊呼一声。 没错,那团盘桓的生物,受到惊扰,做出条件反射式抽搐。整个面积似乎在瞬间收缩了两尺,这对全貌而言,并不算大,但足以令人察觉。 上方悬浮的黑锅,似乎感受到生物复苏,与其相反,迅速膨胀了一尺,同时发出沉闷冷哼----联系到刚刚的叹息,阿雅忍不住与红袖对视一眼,“魂器……” 未等二人回神,大黑锅已经剧烈颠簸起来,企图挣脱阵法桎梏,重新罩住下面的生物。八名道士抵死抗衡,依次又补了一口血痰,将笏板啐的精光暴起,勉力将黑锅拉住,保持悬浮。 在此间隙,那团生物复又舒展开来,撕裂周身数十重薄脆蝉衣,猛然觉醒,甩出一条长尾,搭住锅沿,迅速盘旋上去,紧了一圈,又紧了一圈! 此刻,随着躯体拉抻,核心包裹的前半部分业已暴露出来,倏地人立而起,昂首直上,整个攀附在黑锅上----大家看得清晰,全部惊呼起来,“人!是人!” 马上,所有惊呼者又对这个仓促定义不满意,因为这生物,上半身的确是人,下半身却是如假包换的巨蟒……暂且,可以称之为“蛇妖” ? 难得这蛇妖,生了一付极美的身段,前半身**无遗,椒.乳坦呈,一张白脸被乱发遮掩,暂时无法看清五官,只有一条赤红信子吐露出来,前端分叉,伸缩不定。 大黑锅在她全力缠绕下,发出崩豆似的脆响,嘎巴嘎巴碎裂连连----并非金属材质本身破碎,而是表层黑黢黢的板结氧化物纷纷破碎,“雪花”中顿时多了一层“煤渣”。 这个骇人变化,令操阵道士集体短暂失魂,法力停滞输送,一妖一锅全部跌落下来,在原本的地面上继续纠缠。和刚才不同的是,锅还是那口锅,可妖已经越狱了! 老潘、小丁、宗氏父女、拉着褚老急急向后躲闪,直退到门口,背贴着钢闸才摆休。 只有老马和小万伸着脖子,瞪着眼睛,继续在原地看稀奇。 柳怀志最为胆大,不退反进,踏前一步分析,“赚了!人首蛇身,不是伏羲就是女娲!” 淳于帆听到身后这句评论,并未在意。他十分清楚小妖与大神的界定区别。劈手从怀中拽出一面三角幡旗,喝令道,“内环撤离,协助外环巩固。困!” 杜远看得仔细,这幡旗并未施展出异术,许是普通令旗? 外环二十一名茅山道士出手了,他们法器各有不同,有的摇铃,有的燃符,更多人掣出桃木剑隔空虚压。伴随“启”阵坍塌,“困”阵所充盈的法力瞬间澎湃起来。 黑锅自觉已经困不住蛇妖,氧化物脱落之处,密密麻麻的铭文波动了一番,终于放弃罩击,陷入无声死寂。 漂浮的万千薄薄圆片,挣脱启阵束缚,顷刻播散到更大的困阵周边。距离众人很近,终于得以看清,分明是冷血动物表皮的鳞片。每一片都有拇指指甲盖大小,由于脱水已久,几乎没有重量,十分轻飘。 这样一来,大家也自瞬间明白,刚刚那数十重败絮般的蝉衣,其实正是蛇蜕。这蛇妖被困“锅”中八百余年,新陈代谢减慢,饶是十年蜕一层皮,也足有八十多层了!由于没有空间摆脱,只好重叠穿在身上,故而有了这蓬“败絮”存在。 卷曲的蟒身感觉到身下黑锅停止抗争,也慢慢松了缠绕之力。似乎十分疲惫,松垮地在地面游出九道回弯。从腰部开始,直向尾端传递出一波隆起,伴随着咔咔咔咔的声音,整条椎骨都重新调整了一番。 困阵比启阵面积大上六倍不止,给了蛇妖足够的舒活筋骨空间。她的面容埋在青黑乱发中,发出一声满意呻吟,动人心魄。 血红的信子收回口中,仿佛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嗯,这一觉,睡得好饱……”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后颈生出一层凉汗----好软腻的声音!娇嗲酥滑,沁人骨髓。几名青壮道人,差一点泄了身。 那些商界大佬们,无不瞠目结舌,暂时忘了俗世纠纷,沉浸在这诡异气氛中,无法自拔。 舒坦够了,那条大腿粗、五丈长的蛇尾,倏然收缩,以极快的速度向前退至腰下,化为两条修长**。 一位完整裸女,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对外围各色目光,她彷佛视而不见。兀自曲臂拢起长长乱发,在脑侧挽成一个松垮偏髻,一分随意,两分慵懒,还有七分妩媚。 随之暴露出的脸庞,苍白如纸,双颊尖削,眉眼细长倒吊,鼻若粉雕玉琢的悬胆,薄薄双唇透着淤紫色调。 这套五官组合在一起,自有一番动人风韵,辅以眼中精芒流转,足以摄人心魄。 她腰身瘦削,大概被禁锢的太久,既没有五谷调理,也没有日精月华滋养。两排肋骨清晰可见,全身上下,只有一对儿椒.乳积脂不腻,随身形转动轻颤。刚刚幻化出的翘臀,整洁光滑,在石厅内千瓦汽灯的照射下,泛着清冷的幽光。 万斯聪将脑中的裴红袖迅速挪走,用眼前的女子递补填充,干咽了一口吐沫。痴痴道,“美女,加个朋友圈呗……” 那蛇妖相距还有二十步,似乎听到了这声低喃,悠然瞥过来一眼,似笑非笑,“问我吗?你们的打扮好奇怪……交朋友就交朋友,还加个圈作甚?” 这么快得到答复,不免受宠若惊,小万不自觉跨上两步,“我叫万斯聪,江湖人称国民老公。不知你怎么称呼?” “咯咯……国民老公?”蛇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他跨间扫了一眼,力透西裤,“听说,人间皇宫里的仆役被唤作老公,不过……你的东西都还在呀?小家伙,莫要骗我。” 小万两腿间顿时激灵了一下,被称作“东西”的东西一阵抽搐。痴痴道,“美女讲笑了。世间已经没有皇宫,老公就是丈夫的意思,敢问你从哪里来?姓氏名谁?”不自觉地,言语带上几分古风。 “哦,万公子幸会,奴家姓岑名碧青----有礼了。”说着,还双手掩腰万了个福。只是全身**,让这份礼貌打了折扣。 “岑碧青!” 这声大吼来自茅山宗主林振英,把旁人均吓了一跳----“你你你……小青是不是?这锅是法海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反客为主 林宗主后一句并非高声大嗓,只是颤颤巍巍道出,却比前一句更加振聋发聩,众人无不失色。 西湖蛇妖,除了青与白----还有谁?碎片拼凑起来,那口锅----哎呦妈呀,十有**是法海的金钵。 趁人类恍惚的当口,岑碧青已贴近法阵穹壁,弹出一根葱指,在透明遮罩前,自上而下勾划,吱吱扭扭的刮擦声异常尖锐,不弱于用利器划钢化玻璃。 那遮罩表面法力剧烈波动,临了,咔吧一下,居然碎裂了。 二十一名操阵道士中,除去四名天师,余下皆被法力反噬,喷出一口血雾。天师们也不好受,踉跄倒退三五尺,才扎稳马步。 茅山宗道众三十余人参加鹤鸣法会,天师来了十二位。操启阵的八名中,有五位,操困阵的二十一名中,有四位。淳于帆和林振英自然也是正牌天师。还剩一位,无福随团游览西湖的,也就是那位在七宝玲珑塔中被三味真火焚化的叛徒曾甄曾师兄了。 曾甄身为茅山宗大师兄,原本定位在困阵阵眼,他法力浑厚,可确保万无一失。现在他挂了,临时顶上一位师弟,阵法威力大减,居然连一位大妖也没困住,瞬间土崩瓦解。 刚才隔着阵法遮罩对话,大家尚且觉得安全,各个跃跃欲试,或出言调戏、或欣赏美.体。现在隔阂全无,随时可以亲近,反倒毛骨悚然,下意识拥在一起,仿佛抱团才能扛得住。 蛇妖嘻嘻笑着,一步步逼了过来,正前方朝着林振英----不过,两人之间隔了一个从小到大没吃过亏的万斯聪。 “屈指算来,这一觉也有八百余年,居然还有人叫得出我小名。奴家欢喜得紧呢!”她身法与众不同,纤腰柔若无骨,随胯部左右摇摆,步履十分夸张----若用“风摆荷叶”来形容,这“风”着实大了点,起码五级以上。 小万偏偏吃她这套,美女见多了,在他面前这么嚣张的御姐还是头回见。蓦然间,鼻血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岑碧青本想直接略过他,直取林振英问个究竟。不料被鼻血感动,遂停下脚步,顺手帮小万擦了一把。她的手指冰冷柔软,在人中划过,将血痕由一竖变为一横。小万几欲窒息,微阖双目,深深抽吸指尖留下的余味…… 她这一抬手不打紧,马庸作为地主紧张了! 这里所有宾客,都是他请来的,万斯聪算是晚辈,更需格外照顾。眼前这位大妖,也是平生仅见,且举手投足都带着邪气,眼见她出手,不由自主叫了一声,“别----” 门边的四位安保,神经早就绷得登登的,各自端着武器待命。听到雇主这一嗓子,倒有两人失手----同时扣了扳机! “砰!砰!”两道寒光一左一右射向目标。岑碧青也不见瞬间绷紧肌肉,只是轻描淡写抬起双手,一手捉住两根电针,另一手捉住一支麻醉.镖。 泰瑟枪也叫电击.枪,同时射出正负电极针,由高压氮气负责脱膛,再由绝缘铜线负责导电,一般生命体被击中,连续七秒内都会遭到持续电击,顿时失去反抗能力。 可到了蛇妖手中,任凭电弧滋滋流窜,也不能改变她脸上任何一丝微笑。 “阿郁哦,酸爽的呢。这小玩具哪里买的?给姐姐多来几下,嗯……嗯……对,对,嗯……”岑碧青半咬紫色薄唇,眯起眼睛享受着,任由电弧从指间流窜。 很快,蓄电耗尽,右侧那名安保人员不知所措,手里只剩下一块废铁。 “完了?男人呐,太不持久。”蛇妖颇有遗憾地松开玉指,两根电针直坠地面。她复又举起那支麻醉.镖,在眼前对光仔细瞧了瞧----“这是水晶的吗?怎么进水了?好漂亮的呀。” 不等旁人解释,她已经掰掉前面的针头,将玻璃管内的麻醉剂一饮而尽,“哇哦----好酒!” 这足以放倒野牛的剂量,由静松灵、氟哌啶醇和双氧埃托.啡复合而成,左侧那名安保自己最清楚。眼见人家姑娘当酒喝了,顿时崩溃…… 高压电加上麻醉剂,双重作用下,岑碧青脸上起了一抹红晕。“人”也兴奋起来,双双竖起大拇指,“这个朝代,我喜欢!法器和丹药,全都萌萌哒!要多舒爽有多舒爽----还有吗?” 这番话,让余下两名安保断了念想,直接垂下手中武器,陷入无限茫然。 林振英看得清楚,她并未加害小万,只是帮他擦了擦鼻血。连忙越过身边的马庸,主动迎上,恭恭敬敬一拱手,“在下正一茅山宗主林振英,不知青姐驾到,还望恕罪。不知您何故隐居此处,我们是不是打扰您修炼了?” 他这一举动,到有一半是为了掩护马庸,生怕蛇妖走近加害这位地主。老林身为生意人,好口碑多半源自仗义,这一点不能抹杀。 “哦,原来是茅山的,尝过几只,臭臭的,不好吃还塞牙。”这大妖看人,都是论只的?林振英打了个冷战,忙不迭附和,“没错,青姐所言极是!我们这帮人,几年都不洗澡,齁咸!您口轻,多找些鲜嫩的打牙祭,别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倒了胃口……” “嘻嘻,你这牛鼻子,相貌猥琐了些,说话倒是个妙人。”岑碧青面露愉悦,伸手在老林的八字须上扯了扯,将刚刚小万的鼻血全部抹在上面,成了半边黑、半边红的效果。 这具**近在咫尺,林宗主面对无尽诱惑,内心十分清明。这小青,是天朝传说中的知名大妖,一旦遇上,十有**没好果子吃。哪敢怀有非分之想? 他点头哈腰曲意献媚,一只手却背在身后,比了个掐脖子的动作。杜远看在眼中,解读为“打蛇打七寸”----而落在淳于帆眼中,分明是“择虚而入,对症下药”,也就是“找弱点下手”的意思。 淳于天师背负【上清大洞真经】原本,在台湾隐居多年,在茅山宗威望并不衰减。毕竟是师祖杨洞明隔了三代钦点的护经人,其门内地位,暗里更胜宗主一筹。 此刻洞悉烛火,当即躲在人后,缓缓从腰间接下一只朱红色酒葫芦,拔掉木塞,将一颗丹药碾碎融入。杜远离他很近,看得分明,认出那葫芦正是龟山岛蟹伯所赠之物。 作为普通青年二十余载,杜远也是看过电视剧的,他脑筋一转,趁蛇妖专注调戏老林,悄悄凑了过去,对着大喵在自己手心虚写“雄黄”两字,又加了个问号。 大喵摇摇头,在葫芦上也照样虚写,是个“砷”字。杜远一脸茫然,他念书时化学就不好,并不清楚“雄黄也即硫化砷ass,氧化后即为as2o3也即砒.霜”这个桥段,自然无法参透其中药理玄妙。大脑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 淳于帆将手中葫芦微微摇晃,试图将药性与酒和匀,加强挥发威力。那边蛇妖一转身,已奔了马庸而去! 这是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林振英有心阻拦,大妖已经闪到老马.眼前,“地主是吧?是你让人挖开这里的吗?” 马庸一双大眼叽里咕噜转了三圈,眼皮连眨,有些语塞----这特么标准答案是什么?答“是”好,还是“不是”好?别一言不合,把我打了牙祭……他尿意上涌,把腿夹了夹。 那岑碧青心思敏锐,见状噗嗤笑了出来,“别怕,是好事,我不会吃你。但说实在的,我是真的饿了……地主大官人,有没有点心先来两块?” 这好办呀----老马连忙向众安保一招手“快去,好酒好肉端过来!嗯……要不,您跟我们一道过去喝几口?隔壁宴席还没撤,想吃什么随便点----后厨都是米其林三星的。” “好呀----有劳大官人引路,八百年水米未进,嘴里淡出个鸟来。你那米什么林是做什么的?听起来味道不错的样子。” 四名安保忙不迭奋力打开钢闸,马庸伴着蛇妖在前,其他人隔开五步在后,列队向中厅返回。 红袖越众而出,抖开一条披风,为小青披在肩上。那蛇妖略惊,看了看红袖,又低头轻抚了一下肩头彩羽,妩媚而笑,“真是个好妹妹,我也不吃你。” 红袖微笑点头,退回后方。此举并无感情成分,只是不忍见一个姑娘家在众人面前一丝不挂,身为同性,合理共情罢了。 待众人穿过拱廊,红袖不见了杜远,遂回头去找。 远远发现,落在后方的杜远趁四下无人,从怀中取出袖珍骨塔,手腕一旋,将地上遭人冷落的大黑锅瞬间纳了进去。 红袖惊了一下,蹑足上前询问,“你要这东西干嘛?别什么都往塔里放,犯冲就惨了。” 杜远嘿嘿一乐,“在修真界,我是纯**丝。最见不得暴殄天物,他们不要的,我都要。诶----你帮我拿着先,我进去聊聊,马上出来!” 说完将塔一塞,不等红袖拦阻,手腕转动,整个人就地消失,自己也进了七宝玲珑塔。 红袖捧在手中,叹了口气,遂用长袖掩着,抬步追向众人。 四桌人按原定落座,大妖坐在马庸身边,把林宗主挤到了杜远的座位上----他暂时不在,正好还是一桌人,椅子不多也不少。 余人目光和心思都在蛇妖身上,只有淳于帆惦记义弟,拿眼神询问红袖,见后者眨眼示意----无事莫忧,遂暂时作罢。 那岑碧青小姐见了满席酒菜,双目灼灼放光,也不客气,捻起一付新筷,下手如飞,将红的白的绿的紫的黑的香的臭的荤的素的红烧的清蒸的油炸的醋溜的酸的咸的辣的统统划到嘴中,也不见咀嚼,全部迅猛吞下。 偶尔抬头看一眼的无言的众人,乃捂嘴自嘲,“也不全是饿,主要还是馋。来,来,大家随意。酒呢?满上,咱们对饮一轮----” 这倒好,反客为主!省却马庸招呼的麻烦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正版传说 在座大佬们心怀惴惴,均把“这不科学”的腹诽强行咽下。眼前发生一切,如梦似幻,但又触手可及,容不得半点怀疑。一旦脱口失言,惹恼了大妖,自己灰飞烟灭怕是分分钟的事。 岑碧青甩开小嘴儿,吧唧吧唧吃得欢畅,也没啥淑女式的教养,论古典做派,尚不及裴红袖与宗香兰。 她尤其嗜酒,顷刻扫光桌面上所有茅台,还不罢休,直拿眼睛斜视地主。马庸幡然醒悟,急令侍者去取,侍者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抱歉马总,这批老窖存世很少,后面没存货了。不如,我去偏厅抬几箱黑猫解百纳过来……” 马庸不放心,歪头问蛇妖,“红的白的一起来,可以吗?”小青愣了一下,“红的?果酒吗?可以没问题!我发现你们这个朝代,酒劲都挺大的,比米酒黄酒来得爽。对了,现在是什么朝代?肯定不是大宋对吧?那王朝八百年前气候已尽,鬼都看得出来。” 马庸一摆手,侍者转身离去。他耐心讲解,“您猜的不错,这八百年来,王朝更迭如折子戏,你方唱罢我登场,现今已经是天朝了。” 小青撕开一只荷叶包裹的叫花鸡,头也没抬,“皇帝是谁?尊佛还是敬道?” 满座轻轻笑了起来,气氛有所缓和。 柳老恢复一些底气,抢着说,“青姐,现在没有皇帝了,皇宫可以随便去玩耍。佛与道地位齐平,谁也不压谁。不光是他们,还有西方来的天主会呢。” 小青愕然抬头,放下手中鸡腿,“西方极乐世界吗?这可热闹了。我在西昆仑盗过仙草,据说那里距离极乐世界很近。” 这番话,激起千层浪,人人起了兴趣。 趁马庸还在踌躇措辞,丁品率先发问,“青姐,这么说----传说都是真的咯?” “什么传说,你且说说看。”小青并未看他,只是专注于吃鸡。 丁品发挥最大口才,口沫横飞,将【白蛇传】简要概述一番。旁边侧门打开,几个人抬着红酒木箱走进来,见不方便打扰,暂时放在角落里等着。 这故事把岑碧青听得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自己也是其中重要角色。丁品讲完,抹了抹嘴,扶案静待大妖反应---- “这……都是什么鸟人编的!”小青拍案而起,彩羽披风激荡,胸前春光一览无余。“简直一派胡言。” 无人胆敢直视春光,均怕大妖一怒,血可漂橹。 “小白叫白娘子?哈哈哈哈……”岑碧青仰天大笑,直笑得跌坐回椅中,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强自忍了忍,闻言道,“好吧。我也给你讲个故事----” 四章桌子的人,齐齐将目光投射过来,都想听听原版怎么说。 “我在山中隐修五百年,尚未化形,就遇到了小白。他风姿俊朗,极富男子气概,修行是我一倍有余。他没有拿我打牙祭,反而指点我化作人形鼎炉,说,只有人体,才是最接近仙体的形态,六感清明,修炼起来,事半功倍。说这些的时候,他真的好帅……” 星光在小青眸子中闪烁,一脸沉醉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小白是男的”这个简单事实,已经击穿了所有人的脑洞。 “我俩双宿双栖,日夜交.欢,遍尝为人之乐。偶尔也会到俗世行走,置办些有趣的东西,比如首饰、香烛还有美酒……直到有一天,遇到了许仙。” 小青语气直转直下,“那个该死的娘炮!不知用什么妖法,迷住了我的小白,从此结为断袖之交,终日鼓弄龙阳,让我独守空山!”砰,一只酒盅被她生生捏碎。 数十人满脸黑线,噤若寒蝉----不敢乐,也不敢言。 “我几番设计毒杀许仙,都被小白识破。那天,他终于然不住,打了我一巴掌……”两行清泪顺着双颊缓缓流下,小青以手抚腮,彷若那里依旧隐隐作痛。 “我发疯了,现出原形,跑去钱塘许家村,将全村上下二百四十一口全部吃光,连猪圈里的猪崽也没放过。” 一阵寒意笼罩整个石厅,这不是错觉----有人抬头望向天花上的水晶穹顶,那里已经开始凝结霜花…… “小白懂我,没有怪我。可那臭婊子许仙----居然偷偷跑到镇江请来妖僧害我!” “法海?”万斯聪听的入神,脱口问。 “嗯,法海。这个和尚可不简单。年纪轻轻,法力浩荡。居然是举钵罗汉诺迦跋哩陀尊者的俗世分身。我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于是打了起来。可他实在太厉害,我不是对手,眼看就要粉身碎骨……危急关头,小白出现了。”岑碧青面露喜悦之色,泪珠却比刚才更大颗,连成一串滚落。 “他还是爱我的,不然不会来帮我。不过,他也不是阿罗汉的对手,身负重创,我拼死带着他一起逃了……” “后来呢?”小万十分入戏。 “后来,为了救小白,我去西昆仑盗得灵芝,总算保住他的性命。只是,折损的修行再也无法恢复,他灵智受创,无法化作人形,只能以白蛟面貌出现……随后,盗宝案发,昆仑仙界找上门来,趁我不备,锁走了小白。从此,再无相见……” 听到这里,丹园诸人心中无不咯噔一下----白蛟!他们全都想到张辽长鞭中那条蛟魂,不正是昆仑仙谷深潭中圈养的魔兽? “我迁怒于法海,在金陵掘穿堤坝,水漫镇江金山寺,淹没大小村庄无数,将业力强加与法海,让他无法斩尽三尸。这下,把那妖僧惹恼了,一路追我到西湖,祭出本命法器金钹,将我镇压于湖底。” 红袖一皱眉,迟疑道,“法海为何不收回本命法器?任由它静躺八百年……” “哈哈哈哈哈哈----”岑碧青陷入歇斯底里,“我是那么好相与的吗?你拿本命法器压我,我就自爆内丹给你看,咱们同归于尽----那妖僧慌了,直接阳神暴走,附入金钵之中,抵死禁锢,让我无法吐出内丹。这下可好,游击战变成了阵地战,我俩这一耗,就耗了八百年……你们也看到了,我在钹中以逸待劳,安心睡大觉。他却日夜不眠,谨防我突然暴起,终于油尽灯枯……现在嘛,世间有我没他!我赢了!” 话音未落,桌下一阵拱动,似有庞然大物欲出,众人忙不迭低头看去,但见一条大腿粗的蛇尾席卷而上,将满座宾客一网打进,全部缠入囊中。 桌子歪倒在一边,满地杯盘狼藉。 那根五丈长的蛇尾卷着十几位宾客,在半空甩来甩去---- 小青以凄惨笑声作为注脚,宣告他们的厄运到来,“你们这些无耻人类,整天吃的都是万物生灵,和魔鬼有什么不同?还敢说我们是妖?你们才是这个世上最大的妖族!今天就让老娘好好打个牙祭,煮熟了有什么好?还是生猛鲜活的最好,咬起来会叫----哈哈哈哈哈……” 红袖和阿雅也在被绑缚的人群之中,和其他人紧紧挤作一团,胳膊无法动弹,只有双足可以乱蹬。 马庸拼命挣扎,厉声呼喊着,“你刚刚说过,不吃我的!”林振英也随时附和,“还有我!我很臭,你忘了么!” 小青把眼一眯,两只瞳孔压缩成一线,露出蛇毒面孔,“酒桌上的话你们也信?真是不可救药,亏你们活到现在!”说完一探脖颈,张开大口向马庸咬去---- 余下三桌茅山道士,见宗主和淳于天师双双成为人质,不敢贸然攻击,一时竟然僵住。唯有石厅角落里,射出两道火舌,一道击在蛇妖脖颈上,是子弹,一道击在蛇妖尾尖上,是符丸。 出手的,正是墓碑与大勺。 宗芳在偏厅见侍者过来搬红酒,觉得机会来了,遂招呼大勺热情上前协助。侍者只当他们是主宾们的随从人员,欣然接受。 他俩搬着红酒箱来到正厅,恰逢蛇妖讲述正版【白蛇传】,分散了众人注意力,乃站在墙角阴影里,静待时机。 他俩头一次见蛇妖,有些不明出处。待到大妖出手伤人,他们才迅速反应过来----尼玛!这厮不是人!是七四九的业务! 两位特勤训练有素,宗芳拔出无声手.枪瞄准头部射击,邵劲夫使用道门符丸攻击尾部。 小青正专注于囊中鲜活美味,没留神着了道。 子弹在她颈部穿过,留下一个小孔,这还好----最难忍耐的是,尾部那颗符丸是烈火符,正沿着尾尖向上蔓延烧灼。 爱美的她,最怕留疤,遂尖叫一声,全身鳞片收缩,将怀中宾客又紧了一道。 “轱辘噜噜噜----”红袖身上,被勒掉一物,约一足长,上尖下圆,在地面不停翻滚,偶尔碰到杯盘,发出清脆撞击声。 红袖眼望七宝玲珑塔,不禁大声嘶叫,“杜远----” 这声呼唤,出奇地有效。地面上法力一阵波动,凭空跃出两道身影。 其中一人,正是杜远!他愣头愣脑,一时搞不清现场状况,“谁叫我?” 另外一人,落地姿态强于他十倍,潇潇洒洒一转身,摆出万人迷造型,酷酷地说,“这种情况,还是叫我更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会回来的 被蛇尾捆缚在半空的天朝大佬们,暂时忘了身陷险境,齐声大叫,“哦----迈扣!”不是他们没长心,实在是天皇巨星名头太盛,兹是地球上,搁到哪儿都会引起轰动。 蛇妖尾部在地面将将滚熄了火焰,也被这状况吓了一跳。凭空多出俩人,前一个依稀刚刚见过,后一个一身黑皮的,打哪儿来? 迈扣掸了掸礼帽浮灰,露出白牙笑了,对小青说,“原来躲在这里,啧啧。冥界十大通缉榜上,你已经存在多年了。不少引路者来找过,全都空手而归----合着是给我留的!咯咯咯,这回,我总该转正了吧。” 他气场极大,瞬间开启无常模式,石厅内通明灯火暗了八度,一层无形阴影蒙上所有人心头。 蛇妖天生六感敏锐,晓得来了强敌,猛一摆尾,将怀中众人四散甩出----忙坏了周围三十余名茅山道众,接了这个接那个,接了一个又一个,生怕跌坏了谁。 见习无常跳上一张桌面,在杯盘间隙运足如飞,跳了一小节踢踏舞,昂然定住身躯,向蛇妖送去挑衅目光。 猖狂! 岑碧青性格暴烈,又被刚刚自己讲述的故事刺激了心神,岂能容得他人控场? 簌啦一声,血红的信子又吐了出来。蟒身围着桌子游走不停,伺机寻找死角发动攻击。迈扣不给她留机会,足下缓缓旋转,目光始终不离。 蛇妖终于按耐不住,前半截人身倏然立起,一张小嘴像是皮筋做的,张成血盆大口,从信子下面喷出一束毒液,又快又准! 迈扣不躲不闪,随手摘下礼帽,将帽口迎着毒液,顺势一兜,正如捕手捉拿棒球一般,将所有毒液一滴不剩囊入! 嗤----一道紫烟从礼帽内升起,远远地,周围众人均闻到一股刺鼻味道。 惟有迈扣不以为意,拿手磕了磕帽沿,随手又戴回自己头上,彷佛没有任何事发生。 蛇妖一怔,旋即又笑了,笑的很妩媚,似乎十分欣赏他的应对。但这份欣赏是短暂的,是为下一个动作争取准备时间。 她双臂向胸前折曲,左手掐了个指诀,右手在虚空疾速点画,一道紫色符文赫然浮现,随着真言叱出,那符文碎裂成万千星芒,集体轰向迈扣。 桌面怕是待不住了,众人均这么想! 唯有昔日天皇巨星、现任见习无常,不急不躁,用足尖一挑,将整块桌布甩入手中,竟不打翻任何杯盘----随即双手抖开这块白布,向自己身上一蒙…… 什么意思?眼不见心不烦?这招无人看懂。 紫芒星群可不管这些,争先恐后轰击在白布上,复又透体而出,飘向大厅另一端----那白布千疮百孔,飘然坍塌在桌面,平平展展,内里居然空无一物,更何况大活人了。 哇----四下哗声一片。从礼帽到白布,用两个简单的道具,完成了一系列大魔术师级表演,谁能不赞? 人去哪里了?众人随蛇妖一起四下寻找,空中那蓬紫芒星率先感应到目标,集体弧形急转,居高临下俯冲过来,直直射向一张空荡的红木座椅。 椅子咯吱一声,仿佛有人起身而逃,紫芒星不离不弃,衔尾紧追! 蛇妖顺手从彩羽披肩上摘下一根蓝色长羽,手掌一抓一摊,已化为齑粉,嘬唇迎着星芒来势吹出----噗! 淡蓝的薄雾中,迈扣透明身影立刻显现出来,他正在急速奔行,而方向,竟是蛇妖怀中! 太近了,来不及躲闪。 众目睽睽之下,迈扣一头扎进蛇妖胸口----两只袒露椒.乳.首当其冲,猛颤了一下!而透明迈扣马不停蹄,视阻挡如无物,直接从蛇妖背部的披风中钻出,完身抢到她身后,方始定格停住。 他停住了,身后追赶的万千紫芒可停不住。全部轰在蛇妖身上…… 簌啦啦啦啦,如同被硫酸泼洒,岑碧青身前泛起一阵毒雾。巨大的痛苦令其生不如死,瞬间失去神智,一头栽倒在地。 迈扣已经由透明转回实体,保持着奔跑急停的定格动作。 直到周围掌声四起,他才满意地收回姿势,转身瞥了一眼瘫伏地面的蛇妖。遗憾地说,“唉,女人。我可没打你,全是你自己打自己。” 说完,不慌不忙取出那根银色锁链----不是什么时候,已经接好了被阿雅击破的断环。他缓缓悠荡锁链,围着气息奄奄的蛇妖躯体转了一圈,那蛇妖全身僵直抖动,一道飘渺阴魂从体内飞出,被锁链迎头缠住,瞬间不见踪影。 迈扣转过身来,面对满场观众,张开双臂鞠了一躬。 马庸带头用力鼓掌,其他人如梦方醒,跟着猛烈鼓起掌来,一时间,欢呼声、口哨声四起,形同回到了巡回演唱会现场。 杜远踏前一步,拍了拍巨星肩膀,“真有你的,太棒了!喂,这尸身你不要了吧?”迈扣抬起头,微笑道,“我只负责拘魂,肉身从不带走,你要你拿去好了。” 杜远也不客气,俯身从地面捡起自己的七宝玲珑塔,将塔底对准蛇妖,手腕一转,一束金环暴起,将五丈长的庞大躯体收入塔中。 红袖凑过来轻声问,“捡破烂的,这你也要?煲汤喝吗?” “嘿嘿,你不知道。我要她的内丹去救一个人----” “怎么,谁受伤了?” “算是吧,你知道的,是法海!他在塔中和李天王聊得投机,两人交换御塔和御锅的心得,相见恨晚,就差拜把子了。” 红袖闻言,忍不住笑骂,“什么锅!人家都说了,那是金钵。阿罗汉的法器呢……” 杜远瞪大双眼,他错过了蛇妖讲故事环节,不免有些吃惊,“那么大一口锅,都是金的?我岂不是发了?” 这话换来一通粉拳蹂躏,“发发发,你就知道发。马先生不是说过那东西不是地球金属吗!” 心上人的暴力,让傻小子甘之如饴,“嘿嘿,不是金的更好,无价之宝才难得。” 迈扣见他俩上场抢戏,低低咳嗽了一声,打断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我说,差不多行了。时候不早,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吧?” 小两口同时瞪起四目,“啊!跟你回去?你还不放过我们吗?”这句话倒是说的整齐。 见他俩中招,迈扣乐不可支,咯咯笑个不停,揉着腰道,“别急,开个玩笑而已。有上榜的大妖阴魂在手,我还要小猫小狗何用?况且,拘魂你们三人的手续也不正规,我怀疑是冥界有人公器私用----放心吧!这次,我一定会转正的。” 阿雅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石厅角落里,紧紧拉住墓碑的手,“芳姐姐,你怎么来了?这地方好难找的,还很恐怖呢。” 宗芳将她揽在怀中,体会着丹园战友的温度,柔声道,“阿雅乖。我想你们了,知道你们有危险,万里迢迢追来的。还好没有错过,总算帮了点小忙。” 邵劲夫站在她俩身后,默默注视这一切,若有所思。又抬眼望向场中一身黑衣的迈扣----他手中的银色锁链闪闪发亮,勾起大勺同志无限回忆。 危机过去,一众商界大佬纷纷围了上来,将迈扣簇拥在中间,掏出手机要求合影留念。迈扣面带笑容,熟练应对粉丝,摆出各种普士配合……万斯聪最先拍完,调出图片库一看,失声叫道,“欸----怎么只有我,没有迈扣呢?” 众人纷纷检查手机,没错,照片中,永远只有一张张凡人面孔,来自地狱的使者仿佛从未现身。 现场一片哑然。 自此,才真切确定,这位迈扣,不是高仿山寨货----的确是已故巨星本尊。 马庸浑身战栗,止不住激动的泪花,“今天这宴会,办的值了!我决定,下次黑猫年会,包下鸟巢体育馆,亲自扮演迈扣来一曲。” 迈扣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又看了看周围殷切的目光,“我嗅得出,你们都是这个世界的精英份子。很多人在自己的邻域里,接近或面临封神。给你们一句忠告----配额,是有限的。现在得到多少,等于未来失去多少。如果有一天,魔鬼上门做交易,你们要提前想好筹码。慢慢体会吧,各位,悠着点儿……” 说完,他一指头顶,水晶天花板上出现一眼幽暗孔洞,仿佛打通了湖水,深不见底。隐约有哀嚎和哭声传出,令人头皮阵阵发麻。 杜远急急道,“怎么?你要走吗?” 迈扣点了点头,“完成任务,是有时限的,不管结果如何,都需要准时汇报……” 他双足缓缓离地,在空间孔洞的引力牵扯下,向上飘去---- 阿雅放开宗芳,快步跑了过来,隔着七八米,奋力抛来一物。 那东西晶莹闪亮,划过一道璀璨的抛物线,直落在迈扣手中。 天皇巨星笑了,眼中却流下一滴热泪。 他把这只钻石手套郑重戴好,神念一紧,将手套中的主魂胎光收回----自此三魂七魄完满无缺,带着无限圣光,彻底飘入冥界无尽虚空之中。 那孔洞渐渐闭合,就在完全消失的一瞬,有个声音传到大家耳畔---- “i willback.” 第一百一十六章 山雨欲来 红袖转了一圈,找到淳于天师,“怎么样,茅山的朋友都没事吧?刚刚见你用葫芦给蛇妖续酒,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你和杜远比比划划在酒里下药时,我都看见了。” 淳于帆一抱拳,“无妨,林宗主他们都好着呢。我那酒里,加了个炼丹用的砷丸,与雄黄同宗,都是硫化物,不过更接近砒.霜。岑碧青大概也喝出来了,她刚刚突然暴走,我怀疑与此事有关----是我惹的祸,差点害了大家。” 这话说的客气,红袖并不同意。“你做的没错。大家都听到了蛇妖自白,她性情过于偏狭暴戾,动辄涂炭无辜生灵。如不加以限制,恐怕会在俗世引发奇祸,我们也难免落个间接惊世骇俗的罪名。依我看,迈扣能够顺利拿下她,有你的砷丸一份功劳!” 马庸没见过时空虫洞,担心水晶天花板有问题,连忙找来大批安保和工程人员,架起三角梯检查穹顶,确认完好无损,方才罢休。此厅位于西湖湖底,如果漏水,可麻烦大了。 他向所有重量级来宾一拱手,“今天幸亏诸位仙师出手挡了此煞,大家免于一场浩劫。不过,此事过于蹊跷,很难对公众解释,希望各位暂且不要声张,只当没有这档子事……” 褚时康当即点头,“门内事,门内说,出门就忘。我老了,肯定是记不住的。” 见褚老表态,其余人连声附和,纷纷让老马放心,绝对保密。 马庸扫了一眼满厅狼藉,“这会所,暂时也要关闭些日子。等专家们确定再无凶险,另择吉日开放。咱们今天,到此为止吧……” 诸位大佬毫无不愉之色,皆感今日不虚此行。毕竟蛇妖八百年等一回,无常更是活久难见----即便是春晚,也请不来这样两位超级大咖。 在安保人员护卫下,众人鱼贯退出石厅,乘坐地下专列再转电梯,回到了地面。 各种加长豪车在夜色遮掩下,排成行驶出园林,并无任何杂人留意。庄园内,只剩下茅山宗团队与地主团队。 马庸双手用力握住林振英的手,“老林,幸亏有你。我今天算是大开眼界!” 复又贴耳低语,“迈扣先生的临别赠言你也听到了吧,其实……十五年前,还真有个神秘客和我做了交易,似乎在梦中,又十分真实。他的筹码是助我十五年内飞黄腾达,交换筹码是……”他欲言又止。 林宗主察言观色,判断出此言非虚,忙低声道,“不方便说的,就不要说。你只管讲,需要我茅山帮什么忙?” “我想毁约……” 这话在一个世界级生意人口中讲出,着实不易。林振英明白,马庸需要付出的筹码,定有不可承受之重,乃默默点了点头,“我尽力。” 这个含糊承诺,似乎给了天朝首富无限希望。 他紧紧拥抱了一下林宗主,放开又说,“一周内,五亿赞助到账,其中两亿是这次除煞的全款,其余是下次的定金,只要帮我解约成功,黑猫原始股百分之四转赠正一茅山宗----具体操作细节,我稍后发私人邮件给你。” 林振英一派云淡风轻,施然道,“哪里话----你我不是外人,谈钱就俗了。” 马庸顿时自惭形秽,恭恭敬敬将茅山人马送上车队,宗芳和邵劲夫自驾跟在淳于帆车后。最后一批,驶离了庄园。 出门不到一里,林振英猴急取出平板电脑,刷了刷,失声尖叫,“黑猫今日股价八十八点九,总市值两千零三十二亿----美元!百分之四是八十多亿,再乘以六----折合天朝币五百亿!” 淳于帆了解他的秉性,在前座专注开车,含笑不语。 林振英连连用力拍着大腿,“丢那老母,这特么等于茅山总资产翻两番啊……哎呦喂,这激动,腿都没感觉啦!” 杜远坚定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腿上拿开,“我有感觉。您拍自己的行不?” “哦,失误。”这位茅山宗主老脸一红,岔开话题,“这生意,必须接。咱们茅山有了钱,多捧几个天师出来,看谁还敢上门耍横。”这番话倒是大义凛然,颇符合宗主思维。 说话间,前面引导车忽然减速下来,慢慢刹住。淳于帆只好停车,抓起手台询问情况。负责开路的道人汇报,说前面灵隐寺出来个和尚,在路中间烧纸,不肯让路。 这事有些蹊跷,现在已近四更时分,夜深人静,除了车队马达的微鸣,只有秋虫残喘。凭空冒出个和尚烧纸,实在晦气。 淳于帆下车准备看个端详,杜远不放心,也跟了下来。他俩身后车门砰然,却是宗芳与大勺徒步随行。 四人分成两排,来到车队正前方。果然---- 一位老僧手持细竹竿,缓缓拨弄着路中间的火堆,许多尚未燃尽的黄纸随山风轻抖,将无数火星飘撒到路边。 他身后不远,灵隐寺的院墙与角楼,在月色中铺陈出黑黢黢的轮廓,灯火全无,万籁俱寂。 淳于帆见怪不怪,上前打了个稽首,“无量寿福。敢问僧友,为何深夜在此焚财,敬佛还是礼贤?” 老僧抬起头,露出棱角分明的大脸,乌眉黑须,与寻常不同,脑后还有寸许乱发环绕,只是头顶秃的厉害。 他也不看淳于帆,自顾在众人之间寻找,最终,把目光定在了杜远身上。 “阿弥陀佛----小朋友,你过来。” 杜远心情忐忑,迟疑地向他跨前两步,相隔五米站定,挡在了同伴身前。 “你的小玩具,给我看看。”老僧面目可憎,语气却十分委婉,轻描淡写地,彷佛在和晚辈攀谈。 这话似乎不容置疑,杜远下意识在身上摸索起来,手掌将将掠过胸前----“停,就是这个。拿出来,不用给我,看看就好。”老僧目标明确。 杜远依言取出骨塔,擎在自己手中,远远一立。 “唔……还好,俗世之中,也难再找出比这更安全的藏魂之所了。你收好,善待法海,必有福报。”老僧言罢,将竹竿一扫,满地灰烬伴着火星撒向路边,半点不剩。自顾将竹竿扛在肩上,转身向灵隐寺走去。 这最后八个字,令众人吃了一惊。法海的阳魂附在金钵上,淳于帆听蛇妖说过。后来被杜远收入七宝玲珑塔,只有红袖亲眼见到,其他人并不知情。而且这一切刚刚在地下深处发生,怎地传得这般快?连邻居家的和尚都知道了? 宗芳和大勺一人探查一边,顷刻收回神识,“没人了,此地安全。” 众人复又回道各自车中,满腹狐疑。车队启动,继续向茅山方向前行。 林宗主听了复述,捻须思索良久,方始询问杜远,“那金钵确在你的塔内?” 杜远点头称是,又道,“大家陪蛇妖喝酒时,托红袖掩护,我偷偷进了塔。发现金钵器灵与骨塔器灵聊得正欢,两人称兄道弟,十分投缘。那金钵器灵,的确是法海圣僧阳魂。只是八百年来日防夜防,持续禁锢蛇妖,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十分虚弱。古塔内灵气充沛,正适合他调理恢复。按塔灵长者的说法,等法海阳神补足,寻个合适鼎炉寄居,就可以继续世间行走了。” 听他这么讲,林振英连声慨叹,口中滋咂不止,感味因果造化之神奇。淳于帆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义弟,也真心为他得到骨塔神器而感到高兴。 夜如墨,月似钩。盘山路上,只有这行车队,开着暖黄大灯崎岖折行。 昆仑仙谷,混元宫。 悬崖飞瀑之上,耸天石堡灯火通明。 南屏子擦了擦满头汗水,揭开大襟直扇风。“总算忙完了,刚把最后一拨送走。鹤鸣法会,胜利闭幕!” 混元真君见他狼狈,笑道,“这才开个小会,你就这样了。以后混元宫执掌天下道门,你还不累成屎阿?得,我多找几个人来帮忙吧。” 南屏子将大襟一抿,立马不喘了,正色道,“在下甘之如饴,区区辛苦算得了什么。您也不用辛苦招人,我自己组个管理团队就行了。” 真君见御下之术奏效,冷哼一声,切开话题,“无常使君还没有消息,我如果直接向灵配府咨询,怕有越级嫌疑,得罪了无常----哪怕是见习的,也不妥当。这样吧,你给樊於期发个信儿,多派些神霄门人,广布眼线,尽快搜集茅山宗的情报。那三个人是死是活,与下一步棋大有干系。” 南屏子躬身领令,迟疑了一下,又道,“大嬷嬷跟张辽一起走了,说是想见识一下天朝俗世风貌。我看十有**----那洋妞,看上了张小英雄。” 这倒是个趣闻,真君捻须沉吟了半晌,“无妨。圣殿骑士会与灵配府有缔约,跟我们暂时算是盟友关系。当然,没有绝对的友谊,只有绝对的利益。这条线,你也得派人盯紧,别让我们锅里煮熟的鸭子飞到别人碗里。你懂我的意思吧?” “当然,当然!”南屏子位居幕僚长,智商自然不低,“无相雷法我一定会帮您弄到手的。我只是担心,那张小英雄身边还有一位白衣女子,两人关系十分暧昧,大嬷嬷别惹出什么祸来,我们不好收拾。” 第一百一十七章 猛醒 金发妹子浦茜拉,的确跟着张辽走了。甚至拒绝了郭牧师的随扈,让天主会代表团十分为难。 不过浦茜拉说得好,“佛朗索瓦那么肥大的目标,你们都保护不了,拿什么保护我?若是能击败张,我就让你们跟着。” 郭艾伦掂量了几番,似乎打不过,也没理由打,只好任她去了。 临别嘱咐这位大嬷嬷,“您圣体尊贵,在天朝行走,饮食起居可能会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记住,无论到了哪里,只要看到天主堂,就可以提供协助----我马上发一个群通告。” 妹子一甩金发,只当耳旁风掠过。兴高采烈跟在张辽身边,与文从心一左一右夹行,简直羡煞无数旁人。 浦茜拉身高一八零,比张辽只矮三公分,可一双腿却比张辽还长----猛眼一瞧,胸以下全是腿。文从心与之相比,像一只白天鹅遇到了丹顶鹤,两种异样风韵,谁也压不住谁。 最为难的是张辽,他对这位洋妞不是没好感,但与爱情无关。当然,人家也未必是奔着以身相许来的,毕竟嬷嬷和散修不同,终生侍奉天主一人。 他有心婉拒,又说不出口,几次拿眼睛求助心上人----从心兹当没看见,挂着莫测的微笑,时不时还与浦茜拉聊上几句。 在女人心面前,张辽这块野生岩石,彻底暴露了粗粝。 终于,胡盛元适时出面了。 这位大师兄在外人面前,依旧装成齐云山代表的样子,抱拳道,“张小英雄,此番盛会与你结识,不胜荣幸。如有闲暇,不妨来我齐云山小作盘桓。我家太素宫观主惜才如金,必感欣慰。”詹钰站在他身后,也频频点头,生怕张辽领悟不了。 “好呀!正有此意,那就叨扰了----”张辽发自内心地欢呼,正愁带着洋妞无法瞬移回丹园,又无其他去处呢。 他又回头问止正,“大师,多谢你此番带我们来昆仑赴会。现在同去齐云山可好?” 止正把大脑袋摇得跟布拨浪鼓似的,“唔……你们玩你们的。贫僧需要探望家师,他老人家身体不好。”他可不想掺和到别人的男女关系中,更何况还是三角的。 他内心想的,其实是宗芳----那晚走得急,里外透着不寻常,始终让他放心不下。 拉巴迪已经陪着尹志平走了,自有庞大的全真代表团随扈。他们巡回第一站,就是青城。 丹园人马自此分成四路,各奔前程。 胡盛元久在红尘打滚,从无忌惮,飞机也是坐的。他带领詹钰、文从心、张辽、浦茜拉等人,从西宁起飞,至徽州落地,早有门内专车来接。 小半日后,齐云山已在眼前。 齐云,古称白岳,因其主峰不足六百米,故而与五岳失之交臂,再看看与其南北相望的黄山,倒也不觉得委屈。 虽未跻身五岳,却在道门四大祖庭占据一席,堪与龙虎、武当、青城齐名。 一路上行,沿途风光迤逦,张辽看傻了眼----最欢畅的还是浦茜拉,像个乡姑村妹似的,大呼小叫,不停感叹天主造化之奇妙,也不管天主罩不罩这片儿。 胡盛元不以为忤,颇有风度地配合导览,还不时指点着,吟道,“齐云形胜大江东,维石岩岩接太空;门对香炉峰争立,路穿石户洞旁通;雨余烟岛含晴碧,日旭林霞散晓红;万壑千峰游未尽,不堪归兴夕阳中。” 这诗句,对于眼前的洋妞而言,品级高了点,十句倒有八句没听懂。 倒是张辽一脸敬佩,“胡哥,您这文采真是赞!张口就来啊----” 文从心掩口笑道,“你别上当,这是商辂的句子,人家是大明景泰首辅,三元及第上位的,当然真材实料。” “‘三元及第’怎么讲?”张辽国学积淀偏向建筑居多,掌故少了点,但胜在不耻下问。 “在科举制度下,同届获得乡试、会试、殿试第一名,也就是包揽解元、会元、状元这大三.元----方可称为‘三元及第’。你说难不难?” 张辽想了想,“嗯!的确不简单。如果考的是数理化,三元及第不难。写文章这种事,偶然性很强,没有绝对对错之分,阅卷老师手一抖分儿就没了,看不顺眼也不行,价值观不一致也不行,字写的趴也不行……也得看命啊!” 文从心没想到他说出这样一番歪理,仔细想想也对,遂放弃了继续取笑。 一路寡言的詹钰忽然道,“我……祖上有一位将军,在大宋寒窗十载,两届名落孙山。后来弃文习武,中了个武举二榜三甲,在候补都头位置待了三年,赶上战争,才在军中谋得统领一职。要不是那些富家子弟临阵脱逃,恐怕一辈子也当不上将军。” 胡盛元心中一动,知道詹钰所言之人,其实就是他自己,囿于浦茜拉在侧,只好委婉嫁接到先祖身上。乃颔首道,“自古英才多埋没,上位者寥寥。庙堂之高,非寻常百姓可随意攀附。放眼世界,天朝算好的了,至少还有科举存在……” “对呀,在我们法兰西----甚至整个欧罗巴,一直都是世袭贵族垄断统治阶层呢!哪怕一代不如一代,生的都是痴呆儿,也一样是贵族。反倒不如你们,不断有新鲜血液加入,让统治阶层不至于智商没落。”想不到浦茜拉听懂了这些,更想不到她用天朝语发表了如此“深刻”的感悟,殊为不易。 詹、胡二人同时鼓掌,让这位洋妞受到鼓励,意犹未尽地说,“我出身贫寒,家里连羊都没有,从小只会打猪草。直到有一天,英格兰铁骑踏进我的家园,我才有机会拿起一位阵亡骑士的圣剑,成为人们口中的民族英雄……” 后半段话,不禁让文从心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光,同样的战火,同样的兵荒马乱…… 詹钰也在感慨,看来哪里都一样,只有乱世才出真英雄…… 只有胡盛元脸色变幻莫测,眼中精光连闪,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擂出强烈鼓点----英法百年战争?民族英雄?浦茜拉?热娜??拉??浦茜拉! 天,难怪这姑娘位居天主会高位……这不就是圣女贞德吗? 无数纷杂信息在胡博士脑中汇聚起来----在巴黎蒙马特高地,圣心教堂的门口,贝朗特主教指给他看的两座青铜骑士雕像之一,正是圣女贞德。 作为守护象征之一,如果她仍在世,一定位居圣殿骑士会首席,至于什么大嬷嬷,不过是本笃赐予的荣誉头衔罢了。 不过,如自己所见,圣殿骑士会首席另有其人,也就是那位标枪般屹立的老者雨果大人。他能够力压贞德,除非……另一座青铜骑士雕像清晰浮现眼前,那灼人鹰目、通鬓白须、深邃瞳孔……天!真相渐渐浮出,哪里来的雨果?分明就是被史学家称为“完美怪物”的圣路易----路易九世国王嘛! 这一连串大胆的推断,把胡博士自己震得不浅。他把按耐不住颤抖的手掌坐到了屁股底下,假意欣赏窗外美景,避开与所有人视线交接,生怕露出一点端倪。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准确的,那么丹园面临的,无疑是另一位可以跨越时空的强者,只有他,才能纠合圣路易与贞德坐阵圣心。是那颗会读心的巨石吗?究竟是谁的灵魂,附着在石头上,仍保有着如此强大的神通,甚至可以和丹老叫板? 除非,那也是一位谪仙。 浦茜拉似乎察觉自己说走了嘴,停止了信口跑火车。刚刚,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和昆仑仙谷中冷若冰霜的女武神相去甚远,倒和热情如火的红袖差不多。 盘山路延伸到一处巍峨道观门前,车子停了下来。 胡盛元定了定心神,下车招呼大家,“太素宫到了,五分钟照相时间。上厕所的向左,找开水的向右----” 这黑导游扮的不错,把大家都逗乐了。遂排成一行,跟着这位风趣的胡哥,鱼贯进入院中。 胡盛元计划的很好,他原本打算让浦茜拉小住几天,再找个借口送走。 现在嘛,浦茜拉成了贞德,事情有了质的变化。无论是罗马本笃派来的,还是圣心圣石派来的,无疑都肩负着极其重要的使命,否则不会搬出这种吨位的大咖亲自出马。 还好,还好,来的不是圣路易雨果大人,那厮老奸巨猾、心黑手辣,远非这位大嬷嬷可比。好吧,索性将计就计,看看到底谁的道----才是道! 知客钟响起,两位迎宾跑了过来,向胡天师鞠躬作揖----在俗世,胡哥就是胡博士,到了这里,立马恢复胡天师。 “启禀监院大人,观主大人不在宫内,昨晚被人请去了。临走前吩咐我们,说您今天带客人回来,让我们好好招待。” “哦?什么事需要观主亲自出面?寻常法事不是有高功和执事们打理吗?” “回天师,这次很不寻常。龙虎山送来了帖子,说有要事相商。非观主亲自出面不可。” 龙虎山三字一出,在场一多半人吸了口凉气。 张辽回想起与半仙张晋的交手,自己被压制得死死的。若非神霄宗主樊於期搅局在先,混元真君应龙子接应在后,自己恐怕早已落入虎口。 况且这位龙虎山高功,还开了一只实体天眼,比之另一位宿敌青城敬衍敬天师,更要棘手三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意外战争 丹园诸人加上个浦茜拉,被胡盛元安排到客房。观主不在,身为监院的他,就是太素宫掌事的,上下莫有不从。 天色尚早,浦茜拉拖着张辽要求参观这爿古典建筑群,张辽表示自己也不熟,想拉着从心同去。却被从心婉拒了,她说----要陪詹钰师弟去寻一处场地练枪,自已也松松骨头,趁机学些古典战技。 浦茜拉欢天喜地,拉着张辽就走。 两人沿着中轴线边走边聊。还好,出于职业原因,对于古建筑----张辽颇有研究,不至于冷场。 他指点着一一介绍,这个叫三步金地,那边是升络香炉,左有太子石,右有十将台,前方宫殿属于头进,后面肯定还有二进----把大洋妞唬得一愣一愣的,不停称妙。 说话间,进了真武主殿。仰面一瞧,龛上主神竟然不是寻常贴金塑像,黑麻麻一团,矗立在那里,有些看不清面目。 浦茜拉满心好奇,连问这是不是东方的上帝?倒把张辽问住了,这玩意他可不懂,恰好旁边一位道人正在擦拭香台,遂上前请教。 那道人转过身来,相貌倒是不俗,三缕长髯挂在白镜子脸上,颇有古风。 他看了看两人,做了个揖手,“二位施主定是头回来访。太素宫始建于宝庆年间,你们脚下所立之处,正是最初的真武祠所在。这尊主神,自然就是真武大帝咯----他老人家又称玄帝,本是上古玄帝颛顼的坐下神兽玄武。颛顼大神退隐,玄武接了班,顺便也继承了玄帝称号----也正是俗世所称的北方之神。而在我们这里,全称是‘北极玄天上帝真武荡魔大天尊’。” 玄武名头很大,张辽也略知一二,乃问,“这神像颜色乌黑,看不太清楚,但至少可以肯定,绝不是传说中龟蛇合体的造型,怎么看都像人形多一些……是何缘故?” 白面道人捻须一笑,“黑,是因为此像非匠人之力所塑,相传由百鸟衔泥而成。玄武上仙得了神格,自然会被信众人格化。天朝道统,自认人为万物之灵,是外形最接近神的存在,故而少有直接供奉洪荒神兽之举。这说法的虚实真伪,贫道还无从判断,不敢妄言。” 此人言谈得体,且不迂腐,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与寻常因迷入信的道人相比,多了几分理智与逻辑----颇有达人风范。 张辽起了结交之心,遂抱拳道,“在下散人张辽,随胡盛元天师来访,在此小住几日。叨扰了----不知您如何称呼?” “噢----是监院大人的贵客,失敬。贫道卫门,暂篡太素高功一职。” 这话说得客气,倒把张辽吓了一跳。这些日子,和道门混得久了,也粗略通晓一些概念。 高功是何等存在? 几乎所有宗门,都把本门公认道功最高者奉为高功,在行仪执礼时作为主执事。甚至有高功直接兼任观主的,也不鲜见。简单说,高功必为天师,天师却未必当得了高功,十之存一,已经不错了。 张辽堪堪稳住心神,复又恭敬抱拳,“倒是我们唐突了,切莫见怪。卫天师怎会亲自在此打扫?” 卫门还了一礼,“我二十年前入门,即为清洁杂役。蒙观主错爱,历经升迁,但从未中断擦洗主殿一天----不是矫情,是习惯了。总觉得别人打扫的没我干净----呵呵,这是说笑。其实,日常劳动,何尝不是一种修行?坚持习惯,方驻本心。” 这番话,包含朴素真知,让张辽陷入短暂沉默。 只有浦茜拉毫不掩饰欣赏,大方鼓起掌来。“卫,你说的真棒!我叫浦茜拉,很高兴认识你。我每次杀完人,都要找一处荒地去割猪草。只有这个儿时习惯,才能让我冷静下来,洗净内心的戾气。确保在下次杀人前,一直保持愉快。” 呃……尴尬了,卫门白净的脑门上布满黑线。 “这个嘛……浦姑娘十分坦诚,贫道也觉得……嗯……不错。” 张辽缓过神来,嘿嘿一笑,“您别听她的,她天朝语词汇有限。浦姑娘是罗马天主会大嬷嬷,胸怀万民,一心向善,断不会乱杀人的。” 不等卫天师有所反应,浦茜拉杏眼一瞪,“当然不会乱杀,但也不会少杀。除魔卫道的道理,在天主会也是一样的。大小主教们负责广布善缘,我嘛,专职除魔。”唉,越描越黑。 卫门看得清楚,眼前二人,均非城府深藏之徒。又细琢磨了一下“天主会”三个字,眯眼笑道,“好!好一个除魔卫道!我卫门除了护卫宗门,也应护卫道门才是。今日一言点化了我,内心境界大有提升,倒要感谢你们才是。” 三人聊的欢畅,不知不觉日已偏西。一阵钟声响起,颇为急促---- “开饭了吗?”张辽问。 “不,”卫天师眉头一蹙,“这是警钟。” 前院偏厅的太素宫诊所门前乱作一团,约合数十人聚集在一起。其中四名道人衣衫残破,均有鲜血渗出。他们却不着急诊治,齐齐伸着脖子望向诊厅内部,似乎有更令人担心的事发生。 张辽和浦茜拉跟随卫天师赶到时,正巧胡盛元从诊厅里走了出来,双手一片血红,连袖子都污浊了。 卫天师隔着人群大喝一声,“监院,何事?” 胡盛元抬头望见他,似乎心神稍定,“高功,观主遇袭!” 数十名太素宫道众听闻两位高层对答,纷纷止住呱躁,自动闪出一条路来。 卫门上前拉住胡盛元,“咱们进屋说。” “嗯,我出来就是想去找你的。” 二人撇下道众,包括张辽和浦茜拉,复又折回诊厅内。这一去,就是半个小时。 众人从那四位负伤道人口中大致了解到,齐云山太素宫观主接到龙虎山正一观观主邀约,会面地点,定在两山之间的中点----懋源。按惯例,各方只带六亲随前往,却不料中了对方埋伏! 那正一观观主张问鼎,要求齐云山归还道场,说太素宫前身真武祠,乃龙虎山第四十八代天师张彦頨 所建,被窃据已久,现今务必归还。 双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那龙虎山人多势众,且蓄谋已久,在懋源设下天劫法阵,将太素宫观主击成重伤,若非亲随道众拼死抢出,早就尸骨无存了。饶是如此,一路追杀之下,齐云山也陨落了两名天师,只有余下四人带伤归来。 而现在,观主大人正躺在诊厅内,生死不明…… 天已黑透,院中掌起白色灯笼,几名执事厉声呼喝着指挥道众加强各院巡逻。 文从心和詹钰从宫外归来,见此情景,忙拉住张辽询问---- 就在此时,胡盛元再次走了出来,双手已经擦洗干净,只是袍袖末端的血污仍在。他步履沉重,面色庄严,嘶哑着声音宣布,“观主大人----驾鹤西去了……” 院中一片哗然。 “我以监院身份宣布,由高功卫门天师暂代观主一职。自今日起,齐云上下,与龙虎不共戴天。邪不胜正,有我无他!” “邪不胜正!有我无他!为观主报仇!”悲愤的怒吼响彻夜空,群情激愤到了顶点。 宣战了,硝烟已经弥漫。 新任观主卫天师随后走了出来,开始布置详细攻防措施。 胡盛元挤出人群,与张辽客气地握了握手,“此处已不安全,张小英雄最好避一避,如有闪失,我胡某担待不起呀----” 张辽愣了一下,嘴上含糊答道,“好说,好说。你先忙你的。” 从心看着他们这位胡哥转身离去,乃凑到张辽身畔,“不能走啊,咱们得保护……”话没说完,手中被张辽快速塞入一张纸条,遂停了口舌。 “胡哥给的。”张辽眨眨眼,小声说。 文从心避开浦茜拉,用后背遮挡着,偷偷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十二只蝇头小楷: 借天主 斗龙虎 损强敌 收渔利 手指一捻,从心将纸条搓成细细一股,收入指缝。 回头向张辽道,“朋友有难,自当相助。况且正义在齐云一方,我建议,咱们要求打个头阵,那龙虎山对你也有过非难,你不会退缩吧?” 不等张辽答话,浦茜拉兴奋起来,“好极啦!冲锋陷阵,算我一个!”女武神光芒万丈,霸气侧漏。 这么容易得逞----从心有些不好意,劝慰道,“嗯,你是远道来的客人,卷进天朝道门之争,不合适吧?” 浦茜拉大马金刀,豪迈地拍了拍从心肩膀,“说什么呢。我在此地,只有你们几位朋友,玩什么都别落下我。况且,杀人这种事,是门艺术。你们恐怕没我在行----” 看她一脸傲娇的样子,文从心发自肺腑地赞道,“好!那就一起玩。” 张辽猜到是那张纸条在作怪,也配合着点头称是。詹钰半天没说话,此刻掏出寒陨枪头摸了摸,表示已经做好陷阵准备。 整座齐云山,沉浸在战争动员的紧张气氛中。 高高的灵幡已经竖起,黑白两色幡旗随寒风烈烈作响。烽火传檄,齐云山外堂人马,也正驰骋在奔赴集结的路上。 一场难以预料结局的攻伐,即将在正一派两大分支宗门间展开。腥风血雨背后,不知几家欢乐几家愁,谁人欢笑谁人忧……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冰川来客 南极大陆,被人类发现得最晚。迄今,仍孤独地矗立在星球最南端。 它用极度冰寒吓阻了大部分智能生命侵蚀的脚步,只有极少数不畏艰险的生物,在这里挣扎生存。 边锋局长套着厚厚的防寒服,在暴风中跋涉着,虽有机动雪橇助力,但加速度使风中雪屑的敲击更加刺痛----说是冰碴更恰当些。 七四九局一行五十余人,直接从帝都西郊机场起飞,乘坐一架国产胖妞“运20”奔赴南极。六十六吨的载重量,去掉人员和装备,全部用副油箱填补,以确保无需中途停靠。 在所有装备中,其实是有两辆履带式全地形装甲运兵车的。可惜,空投后才发现,从脚下到鲲鹏站之间,出现无数地图上没有的巨大冰缝,大型运输工具根本无法通过。只好忍痛弃车换雪橇,向目标进发。 按战术手册规定,任何发生橙色以上警报地区,均不可直接空投特勤人员,以避免误中埋伏。只能从不少于十五公里以外的安全距离处,向事发点集结。 这十五公里,太艰难了,比从帝都到这里还难上百倍。 这里没有高速,没有休息站,没有动植物----放眼望去,连太阳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光晕,漫天风雪与地面寒冰联成一体,正所谓----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负责向导的一处侦查组,行驶在雪橇队最前方。他们手中的三维回波探路仪发挥了巨大作用。使大家避过了一道道深沟暗渠,有些貌似平坦的雪地,一旦涉足,立刻会跌下无底冰渊。 整个队伍,毫无想象中纵横驰骋的画面,如同一支龟速迁徙的野牛群,三步一停,五步一探。 边锋暗自摇了摇头,浓眉上的霜花与帽兜边缘貉毛上的冰雪磨擦,簌簌抖落。这……何须再有不明敌人出现,仅凭老天爷,就快把我们收拾了! 在纯野生的大自然面前,人类无数次发现自己的渺小。可惜,又无数次在城市中淡忘了它的冷酷无情,直到再次面对。 边锋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北斗定位仪,在耳麦中发布,“全体注意,还剩最后两公里。就地休息十分钟,再次检查装备,该放水的放水,顺便补充些能量。” 龟速机动雪橇队彻底停了下来。少顷,耳麦里传来一声惊呼,“日,枪口冻住了,无法嘘嘘!”有其他特勤答复,“你学我呀,背着风嘘……哇靠,刚飙出来没等落地变冰柱了!” 听着耳麦中的哄笑声,边锋一颗心稍安。大家状态还不错,士气永远是最重要的…… 一声叫骂传来,“草----呃……”就没了下文。 有人问道,“又是谁啊?尿裤子里了?”随即哄笑声再起。 那人却始终未有答复。 边锋刚放下的心猛然悬起,狂吼一声“各组报数!” 这支雪橇队由十二辆中型机动雪橇组成,每车四人,压着前辙排成一线,蜿蜒百米距离。但是,此刻的暴风雪,只留给人类约合十米的可视距离。谁都无法一眼顾及全貌。 果然,打头的侦查组还没报完,就出现了空额。耳麦中沙沙作响,静默了一分钟,一个声音急促响起,“一处雷达报告边锋,侦查组松鼠同志牺牲!贯穿伤,冰锥透体……不是地面的,是平射来的。” 大家都清楚,雷达,是一处处长的代号。而边锋,代号也是边锋,取其辅国佐器、剑走边锋之意。局长很少亲自出一线任务,故而有此破例特权。 “全员卧倒,匍匐向我靠拢,结环形阵地。”边锋语气平稳,尽量保持命令清晰。心中叹到----来了,又一次不明危机。 在他近三十年职业生涯中,无数次经历这种时刻。不过这次,被对方抢了先手,是无法容忍的失误。 他自己也蹲在雪橇左侧,竭力避开风雪,补充道,“侦查组暂时放弃遗体,完事回来再说。这里天然保鲜。”这话自带三分黑色幽默,不过没人再笑,五十颗心全都绷得紧紧的。 防御阵地扎稳了。 各种回波、热成像、红外装置纷纷开启。 半晌,一处雷达同志汇报,“千米内无任何可疑目标。完毕。” 边锋看了看身边的二处处长,“红鹰,你的看法?” “……这是一次警告。” “传达什么信息?” “请勿靠近,违者格杀勿论。” 他们的对话,全员都能听见。无线通讯中出现短暂静默。 在七四九局,一处分管情报,二处分管缉捕----前者为耳目,后者为爪牙。和其他衙门不同,七四九唯一不需要的是喉舌。 红鹰晋升二处处长,靠的全是一线战功累积。他出外勤比雷达多上十倍有余。毕竟在人类社会,情报收集工作已经高度集成到室内遥控程度。故而,红鹰的话,在外勤心目中份量不低于边锋。 “雷达,你的看法?”边锋呼叫视线外的一处负责人。 “释放无人.机开路,全员分批次推进。” “同意。立即执行。” 两架微型无人.机,一左一右,几乎无声飞起,在风中竭力保持着平衡,渐渐飞出大家视线,湮没在茫茫暴雪中。 侦查组派出四人,分成两股,各自尾随一架无人.机,向前进发。 他们手中的遥控装置,接收到无人.机实时反馈画面,除了白,还是白…… 三分钟后,第二批武装人员起身跟了上去,刚刚走出十米,耳麦中传来凄厉的惨呼,啊----啊----啊---- 痛苦的呼声接二连三,撕心裂肺。所有起身的人又趴了下来。 可是,第四声呼嚎立刻提醒大家,“又是冰锥!不是平射是地刺!别趴下……啊----” 四名侦查员就此销声匿迹。 不等上级指令,全员已经迅速站起身来,紧张注视着脚底,生怕突然刺出冰锥来。 边锋内心十分痛苦,理智告诉他----这四名同志,回不来了。 耳畔响起红鹰的请示,“边局,进,还是退?” “进!” “好!二处全体注意,切换闪击战。目标鲲鹏,突击----” 呼啦一下,二十几名壮汉跳上机动雪橇,同时发动起来,交替向前窜出。每一辆车拱到前方,都射出一道“链球”,连接链约三十米长,每隔五米挂一只触发式微型爆破弹。这一长串炸弹落地,将冰雪表面瞬间爆开,展露出三米宽、三十米长的通途----这原本是排雷用的工具。 果然,不少突然刺出的冰锥被冲击波瞬间撕碎,爆炸的波动暂时驱散了雪雾,让后面疾驰而来的特勤们看得很清楚。 雷达同志看到此景,立刻命令一处人员拿着回波仪驾车跟上,边探测,边提醒前方同志实时路况。 这一回,逼急了的七四九迅如雷电,一扫之前谨慎作风,全员红着眼珠子扑向鲲鹏科考站。 场面有些失控,边锋并不急于压制。索性也跳上雪橇,紧紧跟在队伍后面,向前冲去。 他清楚知道----通常,理智决定胜负;而某些时刻,热血更为高效。 两公里,在这种速度下,弹指一挥。 近了,更近了,似乎风雪也被这群疯子吓阻,渐渐平息下来,刺目的阳光驱散云层,将这块冰雪大地照得闪闪发亮。 一抹红色出现在远方,那是鲲鹏站的国旗在飘扬。它为每个特勤心中,都浸入了一丝柔情…… 突然,两侧雪丘纷纷爆裂喷发,雪雾中跃出大群透明的怪物,它们彷佛是冰做的,但又充满肌体弹性,像巨大的野狼一样蹦跳着,向雪橇队奔袭而来。 第一辆雪橇首当其冲,被两只冰狼攀附上来,张开大嘴就咬! 除去驾驶员,剩下三名特勤反应迅捷,拽起胸前国产ls5微.冲,迎头扫射----因为距离很近,无需瞄准,扳机一扣到底,几乎在三秒钟内打完了各自弹夹。 两只冰狼被子弹倾泄的冲击力连连挫退,最终抓不住雪橇边缘,跌落回雪地中。不过,都没有死去,一打滚又站了起来,旋即跟随其他冰狼,向后面的雪橇奔去。 这特么都是什么鬼! 每当七四九成员这样咒骂,都不是虚指----他们的确经常“活见鬼”。 能见度大大提高,让后面的指挥员及时发现了情况。红鹰大吼传令,“前队弧形向左漂移,后队向右,分散吸引目标,同时放风筝----注意,是掉头不是兜圈!避免交叉火力误伤队友。” 指令很详尽,执行很精准。 漂移搓起的雪浪,将狼群暂时迫开,接踵而来的点射,就是所谓的“钓尾放风筝”了。这打法自古就有,张辽在南宋青衣江畔见蒙古轻骑用过。 其基本理论是,以长程压制肉搏,你快我更快,你追不上、我引着你追,你打不着、我不停地打! 战术是对的。不过,这些古怪透明的冰狼,似乎永远打不死----物理攻击可以暂时阻挠它们的扑击,子弹的停止作用却显现不出来。翻个身打个滚,又活奔乱跳地蜂拥而上! 边锋脸色严峻,已经牺牲了五名同志,绝不可以再出现失误。 他吩咐驾驶员降档,放慢自己这架雪橇速度,立刻吸引到一只冰狼的注意----它紧奔几步,飞身一纵,直接跳到了边锋头顶! 硕大身躯却没有落下,被边锋一只大手紧紧扼住喉咙,擎在空中;另一只手拉出三颗涂装各异的手雷,迎着晶莹剔透的大嘴塞了进去----这玩意如鲠在喉,又吐不出来,冰狼索性咽了下去! 眼看着透明的狼腹内滚入三颗手雷,边锋奋力一甩,将其狠狠掼在地面。驾驶员配合默契,猛一加速,雪橇驶离了现场---- 边锋甩掉中指上一串拉环,在心中数着……三、四、五、爆! 第一百二十章 冷柜藏尸 “嘣!”第一声是闷的,“嘣!”第二声也是闷的……边锋回头望去,那头冰狼的躯体,在两次爆炸中膨胀了两次,都迅速缩回正常---- “轰!”第三次接踵而至,惊天动地,终于有了效果。 巨大的冰狼仿佛受到无情炙烤,迅速消解融化,又和水迹不同,没有液态形变,更像一阵影像杂波,崩溃在冰天雪地之中!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很好!边锋得到实验成果,迅速在耳麦中普及,“全员换磁暴弹夹!物理弹和白磷弹无效。你们别用磁暴手雷----不直接塞进嘴里容易造成误伤。” 他身后雪橇上,红鹰目睹了刚刚的一切。由衷感叹边局悍勇不减当年----太特么暴力了!跟着他,有肉吃! 三秒钟后,冰雹般的磁暴子弹,倾泄在衔尾追击的狼群中,每一只中弹,都绽开一环电磁杂波,随着一团团波花绽放,一头头冰狼消失无踪。 来的突然,去的更突然,直到最后一只爆开----战场瞬间趋于平静。 左右两支放风筝的车队失去了风筝,遂合成一线,折回原始方向。沿途没有尸体,也没有血痕,只有弹壳、弹片、弹孔和三三两两的空弹夹散落冰面。 “雷达,你看到了吗?这些怪物剩最后一只仍然拼死追击。”红鹰问。 “是的。显然是被操控生物,没有自主心智。”雷达迅速分析出本质。 边锋听了他们对话,接口道,“甚至……未必算作生物吧。刚刚掐住其中一只,那瞬间传达给我的,不是冰寒,是阴森----没有刺骨,但刺痛灵魂。” 这段话,与平日官方指令不同,似乎多了几分感性成份,让下属们很不习惯,一时间无人应答。 他们哪里晓得,边锋丝毫没有加以修饰,句子里每一个字,都是最精准的表述。 终于到了,我们的鲲鹏科考站! 天朝盛世,随着国力提升,逐渐拓展了对最后一块未知大陆的探索。 三十年前,长城科考站落地。之后,从另一端反向连续切入了三个新站,分别为中山站、泰山站和鲲鹏站。 鲲鹏站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几乎矗立在极点上。而这个区域,被国际惯例称为冰穹a区,也是南极内陆冰盖最高点。 一处处长雷达终于来到边锋身旁,指着眼前的橘色建筑道,“呼救信号仍在持续,信源就在里面。” “嗯。二处准备强攻,一处将交通工具转向停放,同时连接科考站电机,架设最大功率磁暴塔,我担心,这里面仍有不明生物存在,希望它们拥有同样的弱点。” 红鹰领命,指挥特勤在鲲鹏站正门前布置了双层扇形阵地,同时放开后门----以他的经验,有生路的敌人才不会拼命。而七四九,也不是屠戮机器。 雷达有些犹豫,“一旦释放强磁暴。我们的电子设备可就都……” “暂时全部关掉,包括雪橇。只留一部回波仪,协助二处搜索。”边锋忽然觉得,情报部门的同志到底还是文人思维,缺乏杀伐果断的决绝。 雷达带着一处的特勤去了。 鲲鹏站使用面积只有三百五十平米。被分割成住宿区、活动区与保障区三个功能区域,又细分成宿舍、医务室、科学观测、卫星通讯、厨房、浴室、厕所、污水处理、发电机房、锅炉房、制氧机房和库房……对空间利用率达到了极限,着实对得起建材的艰难运输。 回波仪的屏幕上,逐层逐距刷新着三维曲线图。每个房间,似乎都是空的?根据情报,十二月份正是南极圈的夏季,极昼时节。二十四名专家学者,于十月初就抵达了这里,开启新的半年工作计划。 而现在,大部房间都已刷出图层,尚未有生物轮廓出现。 雷达同志抑制住内心惊诧,迅速指挥手下将室外电机组补满防冻柴油,与简易磁暴塔相连接。 耳麦中传来红鹰低吼,“检查武器,九十秒后等我强攻信号……” 话还没说完,“轰隆----”诺大鲲鹏站在众目睽睽之下,赫然坍塌。而且塌陷的方式很特殊,四面墙板全部外掀,像一只巨大的橘色礼包被拆了封。 边锋猛一激灵,“谁干的!” “不是我----也不是我----”耳麦中一处二处全都慌乱否认。 天花板裂成数百根木条,斜架在室内家具上,遮掩了一部分视角。余下部分,一览无余。 红鹰端起ls5,屈膝缓步靠近,所有二处特勤同步保持扇形围了上去…… 搜索工作持续了十二分钟,终于有人喊道,“发现一个人……尸体……”边锋命令,“抬出来。” 随后,他后悔了,因为足足八名特勤抬出来的,是一口沉重的长方形冷柜。 在冰天雪地中掀开玻璃门,一位老人静静躺在柜中,被无数碎冰块包裹着,全身僵直,面色青黑。 边锋伸手拨开覆盖尸体脸部的冰块,掏出自己的特勤手机扫了一下这张面孔,很快,资料弹了出来,“韩庭洲,男,六十二岁,大气学专家,科研命题‘臭氧层修补’。” 红鹰大步走了过来,“全部搜查完毕,建筑坍塌原因不明,似乎是钢梁脆化导致。没有打斗痕迹,有效成果只有这一位……在这种鬼地方,还需要冷柜吗?” 这的确让人无比疑惑,边锋潜意识认为,大概是出于人道考量,其他人将一位患病暴毙的同事放进了原本属于恒温培养皿的冷柜----总不能曝尸荒野吧? 雷达出现在大家身旁,他手中一只信源探测棒滴滴作响,逐步贴近冷柜,响声连成了一片。遂伸出一只手,将碎冰块大把拨开----赫然,在老者的手中,露出一个海事呼救仪。 表面微小绿灯还在以每秒一次的速率默然闪烁。想必,这----就是求救信号的来源。 雷达将呼救仪从僵直的手中抠出,把绿色液晶屏对着边锋示意,上面一串数字编码还没消掉,破译过来,正是“鲲鹏遭袭,二十四人遇难,对手不明。” “二十四人遇难?韩庭洲在临死前统计的?并且把自己也算了进去?藏匿了其他二十三具尸体,然后从容钻进冷柜给自己保鲜?”边锋这一连串提问,雷达心领神会。他清楚,所有疑问都指向眼前这位已故学者。 立刻指挥两名特勤把尸体抬出来,他要仔细检查每一寸可疑之处。 实体很沉重,也很僵直,平放在地面上,极昼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庞照亮,似乎很安详。 粗略的尸检结果很快出来了,没有任何外伤。边锋和雷达同时陷入思维困境。 马达轰鸣,红鹰已经派人将五位牺牲战友的遗体巡回,装在黑胶袋里,集体捆绑在一辆机动雪橇上。 “下一步怎么办?扩大搜索范围?” “不。先去阿美力嘉国蒙森站,也在冰穹a区,有大型飞机跑道。可以尝试呼叫增援,目前人手应该够了。但对手不是寻常生物,我们的装备应对不足,很难维续持久战。” 边锋的谨慎不是没有道理,七四九以局长为核心,一处二处的精英尽汇于此,一旦有个闪失,几乎等于成建制地被除名了。 “呼----不,你们不用去。那里和这里一样,已经没有人类存在。”这声音十分低沉、陌生,却又近在耳边。 几位领导几乎同时打了个冷战,竖起全身汗毛,死死盯住脚下的地面。 大气学专家韩庭洲僵直地坐起上半身,两只眼睛不眨也不转,继续冷漠说道,“你们,需要跟我走。” 诈尸! 这种灵异现象,对七四九而言并不陌生,平日接警“三大俗”里就有。分别是----诈尸、附体、ufo。 前二者,多半都是假死和精神病,后者以镜头飞虫为主。所以,一般不再接类似案件,纯属浪费纳税人血汗。 可现在这具尸体,雷达同志刚摸过,梆梆硬,死的不能再透。居然随便晒晒就活了过来----说是晒太阳,室外气温也有零下三十度。这特么太不科学! 红鹰条件发射,出于护主心切,一个箭步窜过来,抬脚就踹----被边锋一把按住。“别急,他若想伤人,就不会开口说话了。让我先问问……” 离得近的十几名特勤瞬间打开枪机保险,将乌黑的枪口齐刷刷对准“僵尸”。 “韩庭洲同志,你现在感觉如何?哪里不舒服?为什么躺在冷柜里?其他人呢?”这一连串问题抛出,僵尸毫无反应,只是自顾撑地站了起来。 他浑身嘎巴嘎巴发出脆响,让人担心骨头随时散架。终于保持住了平衡,又左右左右抬起膝盖将腿弯曲一番,最后梗了一下脖子,依旧淡淡地说,“可以啦,我们出发。” 平缓的语调几乎没有感**彩,口气却不容置疑。 红鹰大喝一声,“走什么走!给我老实呆着,赶紧先回答边局的问题!” 僵尸已经迈出一步,闻言停了下来,保持着向前叉腿的姿态,也不回头,答道:“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在我要带你们去的地方。那里不远,也不神秘,很多人都去过,只是现在有了变化。它就是……南极极点。”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宗门攻伐 太素宫正一门道众,没有主动进攻龙虎山----因为对方来了。 当第一抹曙色爬上齐云主峰,近百名大鸟般的黑影飞掠过竹林,登上了太素宫的白墙黑瓦。 负责警戒的四名齐云道人,尚不及发出喝问,就齐齐栽倒,全部跌入院中。每个人颈中,都中了一只古怪星镖,准确切断了气管与声带。 到底是非常时期,尽管无人示警,沉重的坠地声依然惊动了太素宫。上下一起涌出,在院中与墙头环伺的强敌形成对峙。 龙虎山一如既往,扮演者嚣张跋扈的狠角色。而这次领衔担纲的,是宗主张问鼎本人。他身躯伟岸,胡须茂盛,与命殒昆仑的张问常大有不同,却和龟公岛上逞凶的张问初十分相似。 说来也不奇怪,龙虎山张家,一直都是兄弟连,父子兵。正牌天雷道法也把持在张氏手中,其他外姓永远只能望“雷”兴叹,学些皮毛技俩。 说到张问初,自打在台湾与淳于帆两败俱伤,拖着轻残之躯,辗转偷渡回大陆。现在终于恢复如常,再次出山----这一次,也来了。而且,在所有场上天师中,率先发难! “观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乖乖走出来,喊一声齐云山姓张,即可饶尔等不死!” 张问初这套说辞,前半段充满法制精神,后半段却流氓气十足。 “姓张的,休得猖狂!尔等行刺我观主大人在先,竟然还敢上门讨死,真是活腻了!” 胡盛元这番话,也没什么新意。和武侠片的套路一脉相承,不过胜在铿锵应景。 张问初举头望了一眼晨风中簌簌飘扬的灵幡,冷哼一声,“贵宫观主不识时务,强占我真武祠赖着不走,下场只有提前升仙。姓胡的,你若执迷不悟,可以跟他一起走了。” 说完袍袖轻振,似乎发出一个信号。 太素宫前门轰然倒落,一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直接碾压进来!这东西,是活的,但是没有腿,一路滚将进来,声势骇人。 太素宫常驻道众也只有百余人,和来犯强敌堪堪相当。但身处自家地盘,胆气肥壮。代理观主卫门高功为了应对龙虎山,也做了一番针对性安排。 可任谁也没想到,率先破门而入的,竟是这么一个大家伙。 胡盛元在道众忙不迭后退的拥挤中,定睛瞧清楚了来物,这东西----直径过丈,乍看是只带刺铁球,可那周身的尖刺十分怪异,与黑色铁球有颜色差异,呈现暗褐暖调,在地上滚起来,又会随时变形,竟是软的!像肉肉的触角更多些,综合起来描述,这就是一只巨无霸海胆! 当先两名道众猝不及防,被碾压过去,那肉刺并未刺穿躯体,直若吸盘一般将两具肉身吸附在球体上,带着他俩继续翻滚。 从它碾过院中青石板的隆隆声可以断言,黑色的球体的确是金属。而那些肉刺,分明是从铁球上遍布的孔洞中伸出来的,负责提供翻滚动力,也负责抓吸沿途生物。 这大家伙,龙虎山是如何运到此地的?胡盛元想不明白,他知道,太素宫门前的盘山路,走面包车勉强可以,走货柜车肯定不行,太窄。 趁着院中混乱,张问初和张问鼎交换了一下眼神,前者将左臂高高举起,以剑指戳天----这仿佛是一声号令,白墙黑瓦之上,近百龙虎山来敌,均举起了左臂! 一时间,剑指林立,挺拔若雨后春笋。 随着张问初一声长长真言,百人齐齐用右拳锤击心口,同声大喝,“急急如律令----” 天色倏然变换,刚刚初升的太阳似被迎头一击,瞬间失去了光彩。阴风飒起,焦黑的乌云从八方翻滚而来,在太素宫正上方凝成毫无缝隙的一片墨色。 暗藏的天雷,似乎正在蓄积电力,偶有溢出,在云层边缘爆开一串精蓝火花。 地面这个大家伙,似乎没有法力伤害,只是仗着体积庞大、势大力沉,随心所欲奔突,将太素宫阵型搅了个七零八落。 胡盛元抬眼望天,猛然觉醒,高呼,“当心天劫神雷!这怪物只是幌子,分散注意力用的!” 卫门一表斯文,似乎对这些攻伐技俩不胜揣度,闻听此言,方始大悟,“放焰火----” 这话被张辽等人听在耳中,均觉得太素宫是要发出求救信号,召集外堂人马来救急----可惜猜错了。 未几,后院响起了连串爆炸声,大蓬红光涌起----张辽虎躯一振,转身就要去救火,却见那方向升腾而起七八支钻天爆竹,体积不小,还拖着长长的焰尾,单体和火箭发射差不多,合起来看,更像火箭炮发射。 天空中的乌云比寻常的要低,那些爆竹瞬息钻入其中,接二连三爆开,红光频频闪现。 云层似乎受到惊扰,被冲击波荡开七八个大大的漏洞,一时来不及自我修补,将满的电力顿时散失了几分。 天色随之一黄,竟然飘起了雨点----把龙虎山上下也唬了一个愣!这……还可以这样? 张辽登时醒悟,忍不住抚掌叫道,“好一个人工消雨----哈哈,未等行雷先把水放了!用的什么催化剂----干冰还是液氮?” 卫门离他不远,嘿然一笑,“这季节,这种高度还是暖云,用精盐和尿素就行了……” 浦茜拉猜出是他的小发明,而且如此有针对性!也拍起了巴掌,为这位新朋友叫好。看她的样子,似乎最为放松,全然不像正在经历一场恶战,倒和来看表演的游客差不多。 最紧张的还是胡盛元,他忙于指挥道众先解决地面的“大海胆”,一众道士围上去刀剑相加,只在铁球上留下几十道白印。 那巨球似乎感到不爽,原地滴溜溜转了起来,将包围甩脱几米,突然一停,似乎瞄准了目标,直奔那根支撑着黑白灵幡的木杆冲去---- 这一急转变向,又将三名道众碾在球下,紧接着被软刺触手瞬间吸附,不得挣脱。这层铁皮上,倒有五分之一成了皮肉包裹。一路滚将起来,咯噔咯噔的,不再那么平顺。 前后五名道众着了它的道,竟然没被碾成肉饼,全部都在持续碾压中“哦、啊”大叫,似乎惊恐多于疼痛。 卫门带人闪身阻在木杆前方,眼睁睁看着巨球碾压过来,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阻止。 胡盛元从现象中剥出端倪,“这东西不是实心金属!外面只是盔甲,里面才是真身----逼它出来!” 卫门身后十几支长剑连环递出,直将剑尖抵在球身上,立刻被大力压弯,铛的铛铛铛,竟有七八支当场断掉,其他几支也走了偏锋,在球侧刮擦,顺势削掉了几根肉刺---- 眼看就要冲破防线,向卫门碾压过来,有人怒声暴叱,将一杆长枪从后面递了上来! 这杆枪,枪头黝黑挂着寒霜,枪杆烁白晶亮,一头指着巨球,一头握在詹钰的手中。 一线放出,周遭气温生生降了三度,“铎”!直直扎在球身上。 詹钰的寒陨大枪,经过丹老炼化,枪杆由神念支配伸缩,韧性极佳,只要神念不断,枪杆就不会断。 饶是如此,架不住那铁球不停向前翻滚,直将枪头碾在了底部,而枪杆向上曲成了大大的拱形。 詹钰不急不躁,迅疾踏前一步,双手把扶枪尾,前手斜向一搓,后手加了个颤,硬是改变了巨球的旋转走势----由向前改为了平行向左。 巨力反馈回来,整个枪身嗡了一声,周围道众均觉得耳膜低频振动,小脑平衡受到影响,瞬间步伐有些踉跄。 那詹钰只发一式,也不再攻,拄着大枪气定神闲,自顾看那巨球横向旋转。 未几,那球由黑转白,慢慢停了下来,似乎失去了内在动力。大家这才看清,它周身挂满霜花,如同刚从冷库里取出一般。 周身肉刺触角似乎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寒冷,全部缩回了孔洞之中。 那五名太素宫道人,自然顺势摆脱了吸附,跌落在周边青石上。早被同门一拥而上救起,看上去,这五人也冻的不轻,脸色和嘴唇白成了一片,牙关咯咯直打冷战,好在性命无忧。 球体上的霜花还在不断凝结,铁壁在急冻中收缩,发出磕喀脆响----詹钰猛然抬起枪身,又将枪尾在青石地面狠狠一顿! 这道震波,成了崩溃号令。铁球应声瓦解成十几片寸厚的弧形单体铁片,散落一地。露出包裹其中的一坨冻肉来---- 这坨肉,肥而不腻,布满褐色褶皱,表皮又透着晕染的鹅黄,那些暂时缩回的触角,在周身留下乳.头般的凸点,整体看上去和一块超级滥疮差不多,有生命,但无器官。. 张问初把失望的目光从天上移到地上,发现两头都受了阻----怒不可遏!乃将手臂向下一挥,“结雷环,救回千太岁!” 这命令让墙头的百名龙虎山道众听得见,自然也被院中的齐云山道众听到。 胡盛元脑筋急转----这坨冻肉,原来是千年太岁!竟然有了些许灵智,不知龙虎山用了什么秘法,将它掳为己用,当成攻坚魔兽饲养……这身铁甲,想来是保护其柔软身躯用的。 既然知道你是何物,就好办了----还跑了你不成? ---------------------------------------- 书友群:【道本一】道友盟560524576欢迎书友提建议、出点子,清茶以待。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能怂 雷环施放的速度,远远快于天劫神雷。龙虎山除了宗主张问鼎独力维续模拟天劫,余下在张问初带领下,全部催动了雷符。 符篆上的符文,均含磷化成份,饶是漫天飘雨,也不能阻其自燃。这些“作弊短语”向世界体系发出请求,立刻招来强大的威能反馈。 这道雷环,由近百道雷电锁链首尾连接而成,从墙头出发,向四周环状蔓延----其速惊人!空气中爆出焦灼的味道,离得近的雨滴,瞬间全部蒸发。 奇的是,太素宫道众这次并未慌张,齐齐退了半米,将脚下青石板上一条隐约的黄线露了出来。 随着胡盛元一声喝令,“截!” 以那黄线为轴,一长排四十米的石板全部向上翻起,将底部的铜片露了出来,象一道金属长城,将雷环隔阻在人群外。 几乎就在同时,雷环的外缘已经荡漾到眼前,嗞----嗡----所有电力被铜片吸走,瞬间烧的通红。 眼见地面露出的泥沙内,还埋着一根电缆,串联起所有铜片,另一端直直通向西侧高高的灵幡桅杆,被截流的电力眨眼间涌向此处----那杆顶一盏氙气大灯突然亮了! 这灯,将墙头照得雪白一片,强光来得太出乎意料,所有龙虎山道众均不禁侧目眯眼----就在这个间隙,墙头的黑瓦片似乎受到机关联动,集体爆开,威力不大,但内里喷溅出的液体溅了大家一身。 张问初狠抽鼻子嗅了一口,“火油!” 胡盛元在他二十步外嘿然一笑,“没错。来而不往,算我非礼你。请各位品尝一下齐云山土产烤猪!” 所有青石板复又扣下,将铜片与电缆盖住,百余太素宫道众向墙头掷出火符,腾!顿时烈焰冲天。 油助火势,烧翻了来敌----龙虎山道众忙不迭向墙外跃出,早有数十人身上起了火。 张问初算机灵的,醒悟得早,自己无忧,在墙外地面大吼着指挥着火的人不要往人群里钻。 这些烈火焚身的龙虎山道众,平日训练有素,居然强忍痛楚扎成一堆,张问初抖出自己的长剑,汇聚全身法力斩向地面,电光闪处,铲起大蓬尚未湿透的泥土向人群中泼洒。登时熄灭了大半火焰。 剩下十几人,在同门协助下,伏地连连翻滚,强用泥沙切断氧气,也逃脱了性命。这一番折腾,前后不到半分钟----里面的平安无事,外面的都成了泥猴烤猪。 太素宫道众在院中,透过被“千太岁”冲撞洞开的大门看到这一切,哈哈大笑不止,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唯有胡盛元仰面望天,脸色凝重----半空中,正一龙虎山宗主张问鼎不知何时悬浮而起,脚下不着半点依托,既无飞剑垫步,亦无风云从身,只是那么突兀地凌空悬垂,远远避开墙头烈焰。 他的手臂,仍然保持着天劫神雷的召唤手诀。再看那高空之中----蔽日乌云不知何时缩成了十丈方圆的一团,漆黑如墨,隐含的危机感令人窒息。 胡盛元刚想高呼示警,雷,已经下来了---- 与混元派的诡异哑雷不同,这天劫神雷,堂堂正正,带着惊天脆响,咔就一个嚓!电光直劈灵幡…… 灵幡的桅杆应声爆开,碎成万千木屑飘洒空中。一些人靠得太近,均被木刺扎伤。几道黑白相间的幡尾失去依托,也四散飘飞,瞬间不见了踪影。 胡盛元心中一紧,张问鼎果然不愧当世枭雄----第一重天雷对物不对人,却胜似对人。群战,永远攻心为上! 这太素宫已故观主的灵幡,在道众心中分量颇重。刚刚卫门高功以身相阻,也是怕千太岁碾压了它,影响己方士气。 现在,象征物粉身碎骨,前功亏于一匮。 轰隆,天地陡然一沉,第二重雷劫已经到了, 胡盛元大呼“结网----护佑正殿!” 场上,没人敢独力抗衡天劫神雷,哪怕是模拟的。 百余道众急急射出手中百余长剑,在空中形成一层剑网。在张辽眼中,恰如舰载密集阵武器拦截来犯导弹。 就在太素宫真武祠正殿上方,雷霆与剑网,凌空遭遇。 嘎啦啦啦啦----一连串爆响冲击耳膜。剑网被高压电流瞬间融为一片晶亮的金属液体,颓然洒下,落在正殿琉璃瓦上,发出滋滋声,凝为千百颗钢珠沿着屋檐蹦跳滚落。 这些长剑,虽陨犹荣。拼着器毁法消,硬生生接下了第二道天雷。 张问鼎的雷法,论单体效果,并不高出张问初许多,但天空这片雷云,是刚刚聚合龙虎山百人之力凝结,蓄积电量远超寻常。 以他的境界,目前最多可以接引三道天劫神雷。第一道偏弱,给了灵幡;第二道次强,锁定了太素宫正殿;第三道最强的,原本打算来个雷炒爆豆,将齐云山道众一网打尽----现在看来,第二道失算了,第三道还得继续轰击正殿!看你们还有多少剑! 天劫神雷一经引发,蓄积电力会持续自动施放,招引者只需以神念为导引,锁定目标区域即可。 轰!第三道下来了…… 齐云山以擅操火术著称于世,但火并不克制电,现在百余道众空着双手仰面看天,尽皆心生无力的感觉。 这重天雷,远远超过前两重的威能总和。电柱垂直砸下,和一口水缸那么粗!怎么破? 张辽也是修雷法的,见到今天这仗势,方知雷外有雷,天外有天。 他浑身毛孔瞬间打开,一丝丝细如毛发的电流不由自主地流窜出来,盘桓全身。他不是想发作,实在是太激动了…… 一道修长身影从张辽身畔腾空跃起,足足三丈有余! 身躯向后仰开,绷得象一张大弓,手中倏然展开一只金色标枪,斜向上奋力掷出---- 呼啸金芒撕破霹雳吼叫,准确地迎击在天雷尖端----满世界突然哑然无声,巨大的金色光环在半空中爆开,放射面积深达两千米以上,漫天光芒将地面也辉映成金色,所有人脸色都和那只标枪一般神圣辉煌。 两道无可匹敌的法力完成了对攻,双双消失无形。 “嘤----”迟到的耳鸣惊醒了目瞪口呆的道众。双方每个人都紧紧捂住双耳,动作稍慢一点的,耳孔中流出了鲜血。 张问鼎神念受损,闷哼一声从半空跌落,张问初拼着老命飞扑出去,将自己的宗主兄弟拦腰接住。 偶有清醒的,还在痴痴看着空中,那团乌云已然在迅速膨胀中炸开,翻翻滚滚地转淡。 “这尼玛,氢.弹有木有?”从不说脏字的张辽,脱口破了戒。 力挽狂澜的修长身影,如同惊鸿飞掠,砰然落在正殿檐角之上。膝盖微曲一瞬,复又迅速弹直。 整个地面尽染的金色随光波消散而消退,只有她,头上依旧圣光闪烁,金色马尾被罡风震散,在颈后烈烈飘飞,如同一面圣洁旗帜----女武神再次驾临! 浦茜拉挺拔的倩影,与真武祠巍峨的剪影,在晨光中浑然一体,仿佛亘古存在,一直守护着这座古朴殿堂。 哇----年长的看胸,年轻的看腿,不知多少太素宫道士流出了膜拜口水。 就连门外的龙虎山道众,也有一多半陷入恍惚……这,是人吗?那根标枪,哪里来的? 似乎在回应粉丝内心诉求,浦茜拉缓缓举起手臂,五指一张,一根标枪再次弹出,约一米五六长短,遍布金芒----这回大家看得清楚,那并非实质物体,全凭浓稠的法力凝结。 这位姑娘才几岁啊?怎么修的?能不能……十数位小道士凭空起了转拜师门的旖念。 “门外各位,还有谁,和我一战!”大洋妞叫板了。 这话象一根门闩,死死堵在张问初胸口,十分憋闷----我们来干嘛的?不就是约战吗!可……这妞太特么邪乎,战还是不战,眼下真成了问题。 别人不清楚百人招引第三重天劫神雷的威力,他很清楚。假如以龙虎山高功张晋这种处于渡劫临界点的人物作为标尺,他未来面临的雷劫----最多九重,刚刚这个第三重的威力,恐怕相当于他个人招引的第六七重的样子。 也就是说,接下这一重,再扛两三下,就会凭空飞升一尊仙!这是什么境界? 况且,这洋妞秒了天雷,自身毫发无损,转而又气定神闲开始骂阵----现在就算有人说她还能扛十九道雷劫,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张问初这一犹豫,怀中的张问鼎发话了,“老二,怂了是吗?”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龙虎山张家,千年雷法传袭,性如霹雳,从来只有自己嚣张的份儿,眼中容不得半点怂! 乃豪气飙升,一把将宗主大哥交给身边道众看护,一步步迎了上去…… 一共八步路,张问初念了八句心诀----“法为心之臣,心为法之主,无疑则心正,心正则法灵,守一则心专,心专则法验,非法之灵验,盖汝心所以。” 一步一句,一顿一行,就在太素宫大门口,堪堪念完,他停步一拱手,“这位女道友手段惊人。差点慑了我本神。今日如不战而退,心藏郁结,日后道法必难寸进,也即升仙无望了。” 这番话,半甄破,半打气。破的是“女武神”的势,打的是自己的骨气。 饶是对手阵营中胡盛元和卫门两位天师听了,也暗自点头---- 龙虎狂徒,果真气粗胆肥,狂的有型有款,也有范儿! ---------------------------------------- 书友群:【道本一】道友盟 560524576欢迎书友提建议、出点子,清茶以待。 第一百二十三章 谁都有秘密 张问初的道行,和兄弟排行一致,介于问鼎和问常之间。 三弟命殒鹤鸣法会,大哥受创与眼前。半仙张晋带着龙虎山三剑客尚未折回,当下,只有自己独挑大梁了。 他倒背双手,似乎有恃无恐,就那么大咧咧站在坍塌的门板上。 身后是龙虎山百余双敬佩的目光,身前是齐云山满场的狐疑。太素宫胡监院和卫高功均猜不透他的底气从哪儿来…… 浦茜拉可不管那套,女武神的信条是----你强我更强,只怕你不强,干起来不够爽。 她站在真武祠飞檐上,擎着那支金光烁烁的法力标枪,用强大神识锁定了张问初。 标枪引而未发,其锋锐已如钢锥般刺入对手神经。张问初如芒在胸,条件反射式绷紧全身肌肉,汗水止不住一滴滴淌了下来。 浦茜拉进入战斗状态,表情十分庄严,完全恢复了冷若冰霜的女神形象。这是她骨子里对战斗的尊重使然。对她而言,每一场搏杀都是神圣的,敌人的倒下,赋予一名骑士更多的光环,所以,她发自内心地感激每一位对手。 “这位先生,请留下你的遗言。”这话毫不客气,却不带半点轻蔑语调,彷佛在布施慈悲。 “好……世人只知龙虎山雷法广布,却不知我张家另有使命传袭在身。”张问初出奇地听话,平缓讲了起来。 “自东汉始,先祖张陵在鹰潭龙虎山创立天师道,辗转数千年,才有了道门半壁江山的正一。这期间,本门开枝散叶,第四十八代天师张彦頨在此地建了真武祠,才有了现今的太素宫。茅山的情况也差不多,都是我龙虎山徒子徒孙。可惜大家忘恩负义,受利益驱使,各自把持一方,将我正一四分五裂,乃至今天全面受制于全真。” 这话不像遗言,倒似一篇激越檄文。因其有理有据,又无肆意谩骂之词,齐云山道众并未加以制止。浦茜拉也慢慢放下了金色标枪。 “这些道理,你们一个个全都知晓,可终归无人肯认祖归宗、重归我龙虎山门下。这个世界,拳头大才是真理。我龙虎山也向来不喜欢磨磨唧唧。法律为俗世弱者提供了保护,为的是让底层社会保持稳定,可以持续为上层建筑提供必要的人力物力资源。而在修真界,道法即为王法,谁的境界高,谁的话语权就大……” 张辽瞥了一眼胡盛元,这位丹园大师兄似乎在点头赞同----他自己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你们说我龙虎山嚣张也好,强横也罢。我们今天来此,并非觊觎区区太素宫破房烂瓦,而是要请回先祖留在真武祠的圣物。” 噫----这话露了花头,胡盛元和卫门对视一眼,均皱起了眉心。 “此心意已决,事关正一存亡,龙虎山寸步不让。你们该闪的快闪,都逃命去吧……”张问初依旧背负着双手,善意规劝着。 这份善意,在太素宫道众看来,是天大的笑话。 浦茜拉觉得对手的遗言讲完了,她听懂一些,但觉得与战斗无关,复又缓缓抬起金色标枪,向后反向拉抻臂膀,做出了投掷的预备动作。 她的神识再次锁紧张问初,忽然,在她的蓝色瞳孔中,这位虬髯道人周身泛起一层暗金花纹,像是暗藏的投影设备从道袍内向外投射的影像。 这些花纹没有规律,诡异扭曲着,在他周身游走不停,速度越来越快---- 胡盛元第一个反应过来,“是法器!他在偷偷催动法器!” 没错,洋妞眼中那些的花纹,果然都是上古符文。 张问初嘴角含笑,刚刚一番演讲,给了他充裕的时间启动袖中秘宝。 对方说对了一半。五分钟前,大哥张问鼎偷偷塞给我的,是宗主掌教仙器,也是正一门头牌大杀器----我作为后补宗主,知道用法,却没实战过,拖了这么久,终于激活了它…… 两只背负的手赫然甩到前方,右前臂高举,袍袖落在肘关节,露出掌中所托一方黑印! “上打神佛,下压妖魔----折我寿限三年,祭起番天急急如律令!”言毕诀成,那方黑印彻底转为暗金色调,澎湃的法力瞬间充斥整个太素宫,将浦茜拉的神识冲击得七零八落,直接解除了锁定。 “番天印----”胡盛元不枉博士之名,也仅仅能为大家解说至此了。这传说中凶名赫赫的道门圣物,远远出离法器范畴,在仙器中也是佼佼领衔主演的存在! 居然,它还在人间。 莫非这个张家,真的肩负莫大使命? 不容他细想----兀地,那金印直冲霄汉,似乎抽离了周遭大部分空气,瞬息直至千米高空,剩下一个隐约黑点。复又直落下来,携着沿途搜刮贻尽又强力压缩的所有空气,如同一只巨大气锤,狠狠砸下! 没有肉眼可见的特效加持,连五毛钱的也没有!绝对干净利落。 这从未有过的巨大危机,将浦茜拉强行切入女武神模式,全力轰出手中金色标枪----很精确,击中了!可惜没用。 两股金光交汇,耀金遇到暗金,一触即溃。也没有动人的爆裂效果,仿佛被生生吃掉一般。 而金印自身速度未有任何延迟,距离地面五十米,场中大气增压已经超过五十万帕,天师以下道众全部被死死按在地上,呈大字形趴伏,动弹不得。 天师以上级别的,包括纠丹炼体的丹园诸人,强自支撑,抑制住跪下的冲动。 轰、轰、轰……方圆二百米内的建筑,墙倒屋塌,接连开花。 那番天印却迟迟没有落下,胡盛元满目惊讶----是浦茜拉,她一个人在扛! 这位教皇本笃十六世钦点的大嬷嬷,法兰西圣殿骑士会次席圣骑士大人,不知何时又凝出一只法力标枪,左右相交,形成一支巨大的圣光十字架,苦苦支撑在自己头顶。 那上古仙器番天印,居然滴溜溜转个不停,悬挂在十字架上方,隔空将其挤压出万道金光。 光芒越来越盛,大气压强也越来越大,数十人七窍流血,情状十分可怖。 咔吧!浦茜拉脚下的真武祠达到了承载极限;轰隆!正殿坍塌了…… 墙灰与沙尘弥漫,压力随之猛增一格----天师级别也跪下了,寻常道众全部陷入昏迷。 胡盛元勉力抬眼望去,烟尘渐渐散尽,那番天印依然距地五米,迟迟无法落下。 在它正下方,一尊全副武装的女武神屹立不动,双臂向上死死支撑着金色十字架! 说她全副武装,一点也不为过。不知从何处翻转而出的全套圣骑士钢甲,已经加满了浦茜拉全身----除了头盔。 此刻的浦茜拉,金发根根乍起,满面含霜怒容。让胡盛元更加确凿无疑,这----就是圣女贞德,jeanne d'arcpucelle阁下! 更震惊的是张问初。在他的教育中,从小就牢记张家长辈一句话:凡人祭印,折寿三年;此印一出,鬼神无归。 前八个字阐明了使用代价,后八个字标出了使用效果。 现在,他忍痛舍去三年阳寿,力图一举歼灭强敌。却骇然发现,局面陷入僵持…… 不----绝不! 三年阳寿对一个**丝而言,也许只意味着阅片千部,撸精万管。可对一名执着于修真、修长生的天师而言,可能意味着失去最后功成晋级的宝贵时机,从而抱憾而终,死的和俗世凡夫一样。这是万万不能忍受的。 这伟大付出,必须得到伟大回报! 疯狂的张问初,将诀法又颂了一遍,再次献祭三年阳寿,两鬓倏然出现斑白----那金印得到加持,猛向上退回十米,再次悍然砸下! 嘣!番天印与圣枪十字架隔空相交,浦茜拉浑身大震,眼角和鼻孔都爆出了细密的血珠。 轰----在她身侧,真武祠残骸中,唯一最后保持矗立的黑色神像也倒塌了。 这尊神像,正是齐云山高功卫门口中介绍过,由百鸟衔泥筑成的玄帝塑像。历经千年战火与朝代更迭仍旧巍然屹立,却倒在了此刻“和平盛世”。 一颗鹅蛋大的黄绿色珠子从泥胎中滚了出来,直碰到女武神深陷石板的双足,才被阻挡停下。 张问初已经不想活了。他像一名赌徒,发誓下一注就走,结果没中。再下一注想平本,结果又没中。第三次下注,显然出脱了理性范畴,只求完成一个“我不信我就永远中不了”的执念。他没有考虑到----也许仙器威力不足,与自己境界太低有没有干系? 第三轮诀法颂完,折损阳寿已合计九年,几道皱纹悄然爬到他的脸上。 那番天印再次向虚空后退十米,威猛砸下! 一道魁梧身躯从胡盛元身畔冲了过去----张辽发动了,他并没有什么有效办法阻止仙器肆虐,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浦茜拉一个人硬扛似无止境的锤击。 文从心和詹钰的惊呼在他身后响起,喊的是什么,他无暇领会。此刻,张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兹是战友,同生共死! 腰间的雷鞭已然甩出,却被番天印的瞬间强压震回,鞭中似有蛟魂痛苦嘶鸣。 鞭梢反弹回地面,勃发的大耳雷术法将电流倾泄到那颗黄绿色珠子表面,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珠子似乎瞬间融化了,在地面摊开一滩不规则的液体,边缘泛绿,中间发黑,伴随着粘稠的法力波动! ---------------------------------------- 书友群:【道本一】道友盟 560524576欢迎书友提建议、出点子,清茶以待。 推荐优质新书:【天机剑曲】【万域争仙】【六道雷尊】【风月神话】【七易】【剑御仙穹】【修真世界的法师】【三元神境】【天道剑气诀】 今天暂时先推荐这些。都读过,更有千秋。 第一百二十四章 念真 浦茜拉已经到了崩溃边缘,脸上血雾弥漫,全凭一股不屈意志在勉力支撑。 刚刚张辽的一鞭,缓解了半分压力,可她处于强弩之末,莫说反击,就是撤回双手圣枪十字架的力气也没有了。全身只有无边的麻木,彷佛每一个细胞都不是自己的。 还有脚下,坚实的大地不再坚实,开始产生虚浮晃动,这……就是战士阵亡的前兆吗?女武神的心中,头一次和以往对手想到了一处。 她没想到的是,这种虚浮不是错觉,也不是她一个人的感觉。身后的张辽,同样开始晃动,开始踉跄,开始陷落…… 啵----那滩不明“液体”先是吸入了他俩的双足,紧接着,如同贪吃怪物,一涌一缩,将二人拖拽到“沼泽”中,身影全无。 番天印失去抗衡阻力,愉快地追踪而至,在沼泽闭合之前,一头砸入其中,继续完成它“此印一出,神鬼无归”的使命去了。 太素宫院内,令人窒息的压力陡然一减,尚且清醒的天师们均感身轻如燕,不过他们没动。因为众目睽睽之下,那滩沼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着---- “不----”一道白色身影冲了过去,可惜晚了一步。 文从心蹲在刚刚吃人的地面,拼命用手抓挠着青石板,石屑飞溅,只留下道道指痕。她猛力抠住砖缝,接连掀飞十数块石板!可下面除了沙石,别无他物…… 詹钰走了过来,犹豫着将手按住她的左肩。 文从心茫然停下,想哭,一咧嘴,又似乎要笑。在欲哭与似笑之间游移了三轮,终于还是回归茫然。 她依然蹲在原地,抬头看了一眼詹钰,“没事的。这情况我见过。我们寻他回来就是了。”这话仿佛在安慰大宋官兵统领詹钰,其实每个字掰开,都是说给自己听的。 唯一比从心更茫然的,是减寿九年的张问初。他瑟缩在太素宫门口,仿佛身体被掏空。龙虎山宗门无上仙器番天印,自打追逐女武神而去,就与他的神识切断了联系。这是闹哪样啊?这是闹哪样啊!这是……天不应,地不语,说三遍也没什么用。 代观主大人高功卫门脸色忽明忽暗,似乎极度懊悔着什么,又强自忍耐,乃至脸色憋成了猪肝。 监院大人胡盛元百感交集,刚刚他一眼认出,那颗黄绿色珠子也是一枚补天石。和以往发现的不同,这枚偏黄多一些,以往偏蓝多一些,但总体都是绿色调的。 不变的是,它被激活了空间属性,打开了不知通往何时何地的虫洞…… 没关系!胡师兄这样安慰自己----我们还可以请丹老追踪。张辽身上有纠丹接引一本道书房神念残留,这要这个不被抹掉,我们总会找到这名侠肝义胆的小师弟。 他没有像詹钰那般公开安抚从心。他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当即率领恢复正常的十几名齐云山天师,向门口的张问初逼去---- 咻----砰!一道响箭从院外暴起,龙虎山阵营发出了撤离信号。 两名同门天师一左一右架起痴呆状态的张问初,跟随大部队向山下飞奔。其他道众分成两组,交叉掩护,梯次断后。与齐云山天师且战且退。 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到达了山脚,宣告着龙虎山撤离成功。 因为在此处,已经接近俗世旅游区的大停车场,现在天色大亮,正是游客上行的时间。道门约定俗成的戒律起了作用,谁也不敢轻易“惊世骇俗”。 这一战,自太素宫观主遇袭始,齐云山损失了天师一名,道众十名。而龙虎山宗主神识受创,不知轻重几何。其亲兄弟张问初陷入痴呆,亦不知时间长短。天师与道众均有严重烧伤者……盘算下来,数据上还是龙虎山占优。 但结合过往战绩,这盘子如果拿到昆仑混元宫放赌,大概大家都会觉得齐云山大胜! 为毛? 龙虎山是谁----正一派绝对中坚力量,平日谁敢对它说个不字? 小弟断腕,打了大哥的脸,那就是英雄。 太素宫代观主卫门似乎有些颓唐,将善后杂事都交给了胡盛元,独自去后堂祭奠前观主了。 胡盛元指挥道众,分头进行包扎治疗、清理战场、重建殿堂、加强巡逻等工作。好在外堂人马及时赶到,大大扩充了太素宫预备队的实力。 安排停当后,立马来到宾舍,与文从心、詹钰两人相见。 见到满身风尘的大师兄,从心眼圈又红了,不过始终没有流泪。 胡哥就是胡哥,当即决断,“你们俩,马上瞬回丹园找丹老。确保张辽不出大的意外。” “那你呢?”从心心思缜密,在这关头也不忘顾及他人。 “只要齐云山身份还利于丹园开展工作,我就不能在此刻走。大敌当前,宗门之间仇恨在逐层累积,对丹园是机遇还是陷阱,我还没参透。暂时,我留在这里继续打理。” 胡哥想了想,又补充道,“找到张辽后,如果可能,把浦茜拉也带回来。” 詹钰和文从心同时点了点头,后者道,“我明白。这姑娘人不错……除了有点黏人。” 胡盛元难得地笑了,今天还是头一次。他心里清楚,那洋妞黏的不是从心,而是张辽,这让小师妹多少有些心存芥蒂。 不过,他毫不担心师妹的人品,我为人人嘛----这丫头当年还是他在歙县给丹老捡回来的逃难孤儿。一路眼看着她成长,和自己亲妹子无异,实在太了解了。 他对张辽这名准妹夫也很满意,小伙子踏实稳重----特别是相对同期的杜远师弟而言。从心的眼光不错,至少比红袖稍强…… 远在江苏句容与金坛交界处的裴红袖,突然打了个喷嚏,抽抽鼻子道,“谁在惦记我?”同席而坐的阿雅笑了,“一定是杜哥哥。” 杜远正在前座驾驶汽车,闻言头也不回,“你俩搞什么,咱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辆车里,用不着惦记的。” 他们仨,刚刚把茅山宗护送到了茅山,由于奇遇太多,着急回丹园向丹老汇报,于是立刻提出了告辞。 林宗主百般挽留未果,当即赠送了一台捷豹充当脚力,还往后备箱里填满了珍稀茶叶和窖藏美酒。杜远觉得太客气,被义兄大喵劝着收下了。 淳于帆说,“我们宗主大人马上就是五百亿男银了----只要完成马庸这一票生意。他给你送礼,你受得起,我看以后少不了要麻烦你来相助。” 林振英被戳破心思,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道,“说得妙!讲真,马庸与魔鬼的配额交易,十有**牵扯到冥界事务。阿杜有迈扣这位无常朋友,等于直接牵上了线。做生意嘛----永远都是靠朋友,靠朋友的朋友,再靠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环环相扣,你会发现这世界你只要认识四个人,就能和所有人牵上联系。” 杜远笑道,“你倒毫不隐讳,怎知我一定会帮这个忙?” 林振英夸张地一变脸色,“呦呵呦呵,瞧你说的哪里话,见外了不是?什么帮忙不帮忙的,我看哪,你和淳于天师这对义兄弟,还单薄了点。我们不妨来个桃园三结义,把我也加进来如何?我做小弟也行的。” 这番话说得毫不脸红,硬是把求人帮忙拽成自己帮人忙的感觉。 杜远与淳于帆相视一笑,同声道,“以后再说吧!” 捷豹离开茅山,行驶在乡间公路上。这车自重很大,有些费油,但是跑起来极稳。 杜远一边开车一边乐,“这老林倒是个妙人。不过这车可惜了,咱们一会儿找个没人地方,立马瞬回丹园,总不能再连车一起带着吧?丹园的垃圾场都快满了。光车子有几辆?我的二手……哦,已经被阿雅射爆了。你的清溪水板,应该还在。咱们在土伦偷的敞篷也在。嘿嘿,再多一辆大概也无妨……” 阿雅忽然插嘴,“这里离台州近吗?” “台州?”红袖想了想,“不算远,江苏和浙江挨着。不过原本我们在杭州时,离台州更近些。你问这地方干嘛?” “嗯……我想去颐姐姐那里听歌。” “哪里来的颐姐姐?”杜远与红袖异口同声! 阿雅反倒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你们都忘了?百花谷的芙蓉真人赵一颐姐姐呀----” “噢----那位大美女……哎呦!”杜远话说了一半,红袖也想了起来,从后座探手送了一个爆栗在他头上,“什么大美女,不准去!” 杜远老老实实不再言语,貌似极为专注地开车。 阿雅也嘟着嘴不再言语。 车内沉默了一分钟不到----红袖已经耐不住了,“咳!顺路去一下也可以。” 阿雅欢呼一声,张开双臂搂住红袖姐姐的脖子。 杜远偷偷笑着继续开车。 红袖有些不好意思,画蛇添足道,“听她说那里姐妹很多,且都是爱歌之人。我们就当去听演唱会吧!顺便捎瓶百花谷的念真露回来,下次再见药王谷何真人,一定让他闻不出卤水的味道。” 此刻不管她说什么,阿雅都连连拍巴掌----这孩子,终于逐渐找回了属于生活本身的快乐。 ------------------------------------------------ 道友群: 560524576 欢迎书友提建议、出点子、参与演出。清茶以待。 推荐两本很用心的书: 【天机剑曲】天道机锋藏,剑过曲留香。昔日翩王孙,侠胆诛宵小。行,也在我;藏,也在我。 【万域争仙】混沌元珠重现,蛰伏的王者再次归来,一个个惊天隐秘相继揭开。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因与缘 时值初冬,台州仙居县白塔镇上,来了两女一男。 他们指指点点,彷佛心情不错。其中年纪尚幼的小姑娘,一路蹦跳着前行,逢人就打听“百花谷”怎么走? 奇的是,本地居民大多不明出处,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眼见小妹妹有些沮丧,情绪一点点低落下来。大一点的姑娘安慰道,“仙家道场,低调也是正常的。问不到地方,问对了人也成。” 旁边的英俊小伙儿接口道,“对!我看看有没有修真人士在此出没----” 待他打开神识扫描方圆五里,很快得到了回应。 “跟我来,有戏。”他招呼着同伴们向小镇西侧行去。 镇上都是青石路。 刚下过蒙蒙细雨,空气清新,地面有些湿滑。路肩上拱出的小草尚未枯黄,连石缝里的苔藓也是青绿色的。 这里位于浙江中部,东边是海。饶是进入初冬,白天也颇为温和。 眼见前方出现一爿小店,店门口挂着一串红灯笼,单体个头不大,也没点亮,但在两排黑油油的木质老屋中,格外显眼。 大姑娘一抽鼻子,“是豆腐脑,火候不错,咱们可以来一碗。” 小伙儿乐了,“你这豆腐西施最敏感,真是干一行爱一行阿!一碗怎么够,一人一碗吧。” 三人进了店铺,只有三张木桌,但不拥挤,因为只有一位客人背对着他们在吸溜吸溜地品尝。 老板是位老太太,身材瘦小,头发全白了,手脚却麻利得很。见有客人,也不假以程式化的笑脸,连问也不问,就盛好了三大碗豆腐脑,浇好卤汁,又捏了芫荽沫撒了上去。 小伙儿很有眼力,跨前一步将大托盘端起,三碗一齐送到了桌前。 “袖,你有经验先尝尝,缺什么调料不?” “叫姐姐,什么袖啊袖的,肉麻死了。” 没错儿,这三位正是杜远一家“小三口”。 裴红袖捏起调羹撇了一勺,含在口中慢慢吮吸,直至完全吞咽下去。 “嗯----质嫩卤香。两个字,绝妙!”阿雅听到姐姐这么说,已经按耐不住口水,直接扑了上来,捧着自己面前的大碗吸溜起来。 杜远却不着急,他起身来到墙侧的大木桶前,盯着内里的豆腐脑来回踱了两步----毅然转身,向掌柜老太太一抱拳,“敢问这位仙师,您可是百花谷中的道友?” 这话着实突兀,把店中所有人都惊了一下,吸溜声戛然而止。 老太太掐着腰,歪着头,也不说话。拿两只眼睛瞪着杜远,彷佛在看一只猴子。 “咳……您不承认,这就有些尴尬了。”杜远踏前一步,压低嗓门,用自认为只有二人可以听见的音量道,“您这大桶里,真灵之气徐徐散发,我在五里外就察觉到法力波动。诺,承认了吧,我也不是外人……” 老太太把脖子从左边偏到右边,换了个姿势支撑脑袋,继续打量着猴子。 “哎呦,您老还不信----其实,我们都是百花仙子的朋友,是她约我们来的。只不过呢,没说清地址,让人一通好找……” 老太太终于把脖子正了过来,目光直接跳过猴子,“喂,小赤佬找你的。” 这下轮到杜远惊奇,连忙转头望去----先到的那位唯一的客人,也正扶着桌子转头望向他,两人一时看对了眼儿。 那客人率先反应过来,起身转过来先摘了帽子,又掸了掸白布麻衫。抱拳道,“既然不是外人,就坐下来边吃边聊吧----在下百花谷向东。” 此人望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清矍白皙,颔下无须,有些古典书生的样子。帽子拿掉后,露出一个高挽的道髻来。 杜远还在诧异,红袖已经醒悟,“哦……那日我听赵真人说过,她唱的那首歌,词作者就是向东真人。歌名是……什么来着?” 阿雅放下大碗,朗声道,“待你长发及腰!” “对对对。”杜远和红袖同时向阿雅竖起了大拇指,这让她很是得意。 向东也学着大家一伸大拇指,“小冠军阿雅,果然聪慧过人。” 这话又把其他人惊了一下,阿雅眨着眼睛问,“你认得我?我怎么不认得你?” 向东笑了,“鹤鸣法会,我也在。不过,你在台上,我在台下。” 双方相认完毕,顿时打破了隔膜。杜远上前请向真人端着碗坐过来,四人正好凑齐一张方桌。 大家一边吸溜着,一边说些法会趣闻,从不同角度交换着心得。 红袖喜道,“这下有了向导,不会再迷路了。你们这百花谷忒难找。” 杜远连连赞同,“都是缘分,哈哈,都是缘分!” 向东取出手帕擦了擦嘴,将空碗轻轻一推,“咱们道家,素来不讲缘分。如果哪位算命的拉住你喊‘有缘人’,那他一定是假道行。缘,是佛门的说法。我们只论因果。你我有昆仑仙谷的因,才有白塔镇的果。此地今日之果,又或为他处明日之因……因因果果,互为因果,无穷匮焉。” 果然相由心生,书生到底是书生,张口就掉书袋,封了真人也没用。 红袖晓得杜远不擅长“论道”,遂岔开话题,“为何一说豆腐桶里有法力波动,老板就喊你来搭话?莫非----” “你猜的没错。老板其实是我外婆,我每次回来,都以法力代替内脂,做上一桶豆腐脑。当然,这一桶只够一天的销量。你们赶得巧了,待会儿人一上来,抢也抢不到。”说这话时,向真人对那边的外婆点头笑了笑,老太太脖一歪,自顾进厨房忙乎去了。 红袖抚掌赞叹,“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招?赶明儿好好研究一下,再回仙人桥,也要试上一番。”一片崭新的豆腐天地在她面前打开,圣光辉映中,满脸的心驰神往。 大家解了馋,向真人去后厨打了招呼,复又出来道,“走吧,咱们出发。” 这百花仙谷,尚在白塔镇西边。四人悠悠地走着,没出镇子前,也不好动用身法。 杜远见沿途民风质朴,建筑也保持得古风盎然,忽而问,“仙居县真的有神仙居住过吗?不会是因百花谷中的道友而得名吧?” 向真人微微摇头,笑着指向路边的一口水井,“你还真是心有灵犀,问的相当及时。那口井就是问题的答案。我师尊常言,随着道行加深,修真者可以捕捉万物变化中的蛛丝马迹,心生预置感应,趋吉避凶。我想,说的就是你这类人吧……” 杜远被夸了个措手不及,挠头道,“此话怎讲?” “你们一定都听说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吧?这话并非戏虐之言。此井,源于宋代,现在早已干涸。那时这里还叫永安县。 当年有位酿酒师傅名叫王温,为人忠厚,手艺极佳,他用这口井水酿成的酒,又甜又香,人人爱喝,生意十分兴隆。 某天,来了位乞丐,浑身生满疥疮癣毒,求一口酒喝,王温满足了他。乞丐欢喜道:舒畅多了,疮也不痒不痛了!要是能在酒缸里洗浴一番,必能痊愈! 王温确实感到为难,要是答应他,一大缸的酒就全部糟蹋了,如果不答应,他可能一辈子痛苦…… 想到这儿,咬一咬牙点头答应下来。那人进了酒窖,在酒缸里躺了半天,笑吟吟地走出来。王温一看,惊呆了。几乎完全认不出来,只见他全身皮肤雪白光洁,成了一位英俊少年。 那少年道,你善名无虚,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忽然不见。 王温遂将此事告诉老婆:可能是仙人试探我们吧?仙人洗过的酒,就是仙酒,我们全家都喝一杯,说不定能长生不老。 于是舀起四杯,家人依次喝下。顿时香透心肺,浑身轻松双脚不觉飘飘悠悠离开地面,四人又笑又叫,互相扯衣角,不一会飞上天成了仙。家中养的狗和鸡舔了地上的几滴残酒,也一起飞升了。 这事传到京都,时值宋真宗在位,知道后十分惊奇,觉得永安是神仙居住往来的宝地,于是下了一道圣旨,将永安改为仙居。” 这番地名来历,嵌套着成语出处,被向东讲得津津有味。 杜远吧唧着嘴不住品咂,“如果井不干就好了。你舀点水出来做豆腐脑,咱们吃一碗就升仙,何必修真这么麻烦?” 其他三人哈哈大笑,尤其以阿雅笑得响亮。 杜哥哥的笑话,她一向爱听----因为她最清楚,在这位哥哥不羁的外表下,深藏着一颗温柔的心。 红袖颇有感慨,在她听来,这故事传达的精神与丹园信条一致,那就是----我为人人。旁人毕生求道尚不能及,那王温半生善举就升了仙,不是福报是什么? 兴许,世间修真的古法,都走了弯路也未可知…… 郊外四下无人,趁雨雾未散,大家瞬间提速,纷纷展露出身法。 向真人洒脱烟行,红袖袅若飞鸿,杜远的孤云步无声无息,拉着阿雅的小手一路跟上。 阿雅尚未形成身法,但纠丹对身体机能改造天翻地覆。区区神行,早已不在话下。水平和当初蒙昧的杜哥哥差不多,只是不那么优美罢了。 不消两刻钟,众人趟过一道横溪,层峦叠嶂陡然透出白雾,出现眼前。 ------------------------------------------------ 道友群: 5605245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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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到底埋藏了多少不为俗世所知的秘密阿---- 三人一边感慨着,一边在向真人指挥下走进了裂缝。铜镜一收,向东本人也闪了进来。背后顿时漆黑一片。只有前方不远处,明媚的春色在等待着他们。 真的,真的是春色----这不是初冬的童话。 遥遥百米,出得裂缝,震撼如同第一次走入混元仙谷一般。 杜远、红袖、阿雅,全都痴痴站定,面对繁花似锦的幽谷,半天不敢言语。生怕说错了什么,惊扰到这个梦境。一旦破碎,后悔终生。 百花谷,名不虚传。 这是一片花的海洋。 万千叫不全名称的花朵,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叛着常理的逆,造着季节的反! 这里,与混元仙谷的悠远仙意不同,处处洋溢着动人心魄的生机和希望。 看一眼,可以兴奋一天;如果住在这里……天,不敢想!不得嗨大了? 杜远象磕了药似的,紧紧拉着阿雅的小手,他能感觉到,那只小手也在激动地发抖。 红袖一步步走到前方,蹲下身子,轻抚着所遇第一朵鲜花的花瓣,用指尖将其上一滴露珠沾下,放在唇中吮吸。 唔……花粉的清香,花蜜的味道。不禁呓语着,“这些,都是什么花哦?” 向真人闻言随意将手一挥---- “兜兰水仙马蹄莲,迎春天竺康乃馨,银柳晚菊唐菖蒲,春梅瑞香蟹爪兰,山茶海棠仙人指,兔冕贴梗瓜叶菊,连翘含笑紫杜鹃,报春木槿夹竹桃,蜀葵圣柳美人蕉,石榴金橘广玉兰,紫薇凌霄九里香,扶桑睡莲金丝桃,玉簪石蒜雁来红,天竺乌桕三角枫,香樟地锦象牙红,火棘虎刺冬珊瑚,牵牛凤仙半支莲……” 似无穷尽的“花单”,不假思索地喷薄而出。被点到名字的鲜花,仿佛听到了召唤,在袭人香风中摇曳点头。 五分钟后,向真人才喘了第一口气,“呼----俗世有记载的,就这些了。还有一半是本谷自行培育的,说了你们也不晓得。等见到了,再逐一解说吧。” “真心牛掰!”杜远把毕生最大的赞语给了向东。 刚刚人家说的千字文,他一字不落,全没听懂。这才意识到,天朝字绝不是认得就明白的道理。 “牛掰的不是我,”向真人愧不敢受,“是历代在此呕心沥血培育鲜花的人们。当然,我也是其中沧海一粟。” 阿雅想起欲踩猪梯的胡公大帝,追问道,“这里与胡公有什么干系?” “啊----你还没忘。胡公,是这座洞天的主人,在外,他是仙,在这里,他是神。我们承袭他的余荫,才有了今天你们所看到的一切。身为道家宗门,百花谷不属于任何门派,我们只信奉花神。我们的箴言是----不美丽,毋宁死。” 说这话时,向真人脸上透着荧光,充满骄傲的傲娇。 杜远暗叹,如果在谷外碰到这么一位“花痴”,一定忍不住踹上一脚。现在身处谷内,他所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贴切自然,甚至令人肃然起敬。 随着脚下继续深入,谷中曲折的道路上五步一赞、十步一叹。不知不觉,来到一处银杏遮蔽的庄园前。 在漫天金黄叶子的笼罩下,一些纱裙女子进进出出,纷纷对向真人打招呼,也对客人们报以友好的微笑。 这些女子无论年纪大小,均面带幸福与满足,脚步匆匆地忙碌着各自的事情。 杜远不由得看痴了----如果有仙界或天堂存在,他希望就是眼前这样,除了鲜花就是美女……足矣。足矣。 向东轻车熟路,引着三人径自直奔西厢跨院而去。那里,隐隐有琴声传来。 珠帘一挑,门内大厅的景致看得分明。一架竖琴挨着一张古筝。两位女子背对背坐着,正在弹奏。 她们十分投入,似乎对来访客人视而不见,全情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 这两把琴,东西合璧,和谐若斯。在二十根指头灵活的抚弄下,或转承补益,或相扶相持,将一段清幽前奏演绎完成,面朝门口的那位女子方始开口唱道---- 偶然 就是那么偶然 让我们并肩坐在一起 唱一首我们的歌 纵然不能常相聚 也要常相忆 天涯海角不能忘记 我们的小秘密 为什么 忘不了你 为什么 惦记着你 多少的时光溜走 多少的记忆在心头 你悄悄地来 又悄悄地走 留给我的只是一串串落寞的回忆 一串串落寞的回忆 …… 歌声磁性低沉、醇厚委婉,极其深情自然地将那份恰如其分的浪漫与感伤表述得淋漓尽致。随着最后一句歌词消失在颅腔共鸣,她身后那位年轻女子将竖琴连连拨动,揉碎了所有情感积蓄,又一点点研磨到遍地飘零的花泥之中…… 红袖醉了,阿雅醉了,向东也醉了。 只有杜远猛醒----这声音,如此的熟悉,在他儿时的回忆中,她的母亲卓英英,经常在夜晚搂着他,伴随录音机里的歌声轻轻哼唱。那温暖而又安全的臂弯,是他永远不能忘怀的回忆。 这盘磁带,他在工作后特意回到奶奶住的祖屋里找了出来,翻录成数码文件,一遍遍地在手机里播放。 这位原唱歌手的歌,在网络上并不鲜见。但杜远认准了当年磁带中那份残损的沙哑,少一分都觉得怅然若失,非得亲手转制出来才成。 他举目细看眼前的女子,分明介于中年与老年之间,但气质如兰,依然吐露着如麝芬芳。眼下的泪痣和那花瓣般的唇,是那么的亲切和熟悉,是的,不会错的,“蔡芹姐姐----” 这一声本该掩自心底的呼唤,不小心从舌尖吐了出来。 两名女子都吃了一惊。齐齐站起身来,古筝歌者微笑面对杜远,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声呼唤。竖琴手转过身,也面向门口---- “颐姐姐!”阿雅像一只欢乐的小燕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拥住了她的腰肢。 “呀,是阿雅----你们真的来了,我好开心哦!” 芙蓉仙子赵一颐,身披鹅黄色纱裙,将阿雅反拥在怀中,举头向红袖和杜远打招呼,“欢迎你们,原本我有些担心,怕你们找不到这里。还是蔡师姐算得准,提前把向东师哥派到镇里候着,果然等到了你们。” 她绝美的面容一如混元仙谷中初见,饶是如火的红袖,也未能彻底燃尽杜远心中那一声噗通。 “赵真人好,我们小师妹一直惦记着你的关照,所以特地带她前来履约拜访,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红袖彬彬有礼。 杜远短暂地欣赏了一下芙蓉仙子,立刻又把目光投给了蔡芹,“姐姐……不,阿姨……不,蔡老师,我叫杜远,我是你的粉,我全家都是你的粉!” 蔡芹温和地笑了,按年纪算她确实可以做长辈,但是始终无人在她的歌声中意识到溜走的时光,她的声音与形象,似乎一出道就历尽沧桑,但又数十年如一日地未曾老去。 这种语无伦次的芹粉,她见过许多。在宝岛,在香港、在海外、在内地,到处都有她的忠实拥趸。和她歌声的特质一样,她的粉丝也大多沉静理智,没有过多的疯狂举止。 最多,也就是眼前这个小伙儿表忠心的样子了。 ----“谢谢你,也谢谢你全家。” ---------------------------------------- 道友群: 560524576 欢迎书友提建议、出点子、参与演出。清茶以待。 推荐两本很用心的书: 【天机剑曲】天道机锋藏,剑过曲留香。昔日翩王孙,侠胆诛宵小。行,也在我;藏,也在我。 【万域争仙】混沌元珠重现,蛰伏的王者再次归来,一个个惊天隐秘相继揭开。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以歌 蔡大姐请众人在根雕茶台前落座。向真人抓起一只剔透水晶茶壶,撒进五钱绿色花瓣,注入一泓清水,用手在壶体上搓了搓,顿时沸腾起来。 “火大了……”赵一颐忍不住轻呼,“九十度就好。” “无妨,”向东也不抬头,微笑道,“这几位初来乍到,体内尚存俗世浊气,味蕾迟钝,需得酽一些才好。” 芙蓉仙子掩口一笑,伸出两指搭在火烧岩茶海上,“至少壶外冰一下,不然会煮成汤的。”说话间,整个茶海已由黑色变为灰色,上面结满蛛网般细密的霜花。 两人内外夹攻,冰火联击之下,一壶温和的纯花茶顷刻而就。 同样剔透的水晶杯一字排开,向真人给大家都注了一杯。淡淡香气立时溢了出来,嗅在鼻息里,毫无霸道压制,似乎只是清晰空气的辅助补充。 大家相对饮佐,丹园的人一时竟呆了。 这茶经过烹煮,绿色花瓣释放出丝丝缕缕的精华,将水也尽染成晶莹的冷翡翠色。 入口之后,在舌尖环绕三匝,即刻洗去浮世铅华;一线入喉,又若甘汁般涤荡下去,将满腹杂息平复,仿佛整个人都换了一套精神面貌。 少顷,回津返送上来,满口余香,如同亲了少女的芳泽----把杜远弄得神魂颠倒。 红袖和阿雅也觉出不俗,但远不如阿杜那般痴狂。 蔡大姐轻轻一拍巴掌,“醉了醉了,呵呵。这位小弟弟倒和当年的向东一样。” 旁人顺势看过去----的确,杜远满面潮.红,眼皮带粉,倒和饮了酒一样。 红袖忍不住问,“他怎么了?为何我们都没事?” 蔡大姐嗓音磁性,低沉幽缓地说,“百花谷先贤胡公,在谷中饲养了一批蜜蜂。与外界不同,它们除了穿花授粉,还肩负另一项职能----就是播散鉴真素,故而,这批蜜蜂也被称为鉴真使。” “鉴的什么真呢?”红袖十分好奇,毕竟给蜜蜂起了高僧的名讳,必有隐情。 “这里的真,指的是天生秉性敏感度,而且,只对男士有效。你们大概也看到了,进得谷来,出出入入的,以姐妹居多。这一代门人中,只有向东一名男子,也是通过茶醉检验才批准入门的。” 红袖乐不可支,“原来百花谷还有这种规矩。向真人竟是万花丛中一点翠绿的存在。” “嗯,因为门中性别失衡,诱惑不可避免。为了不乱门纲,所招男徒必须拥有忠贞心智,可以择一交往,但绝不滥情。这茶中的鉴真素就是用来检验这一点的。这位杜兄立竿见影陷入茶醉----说明其心已有所属,且一生一世绝不会移情。”向东说着,拿手一拍迷迷糊糊的杜远,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此言一出,红袖大为欢喜,心里简直比喝了一壶蜜还甜!她忽然觉得,此番意外之旅,真的来对了。 阿雅毫不怀疑,将水晶茶杯放下,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当然啦----杜哥哥心里装着红袖姐姐,满满的,鬼都看得出。” 杜远在“醉意”中听到大家在夸他,难免有些得意,拿左手在阿雅头上抚了抚,又拿右手在胸口豪爽一拍,“你们俩,一边一个,全住在这里。谁都不能丢!” 阿雅一伸舌头,顽皮地笑了。她外表发育晚,其实已经十五六岁,情窦初开,晓得亲情与爱情的区别。对这位捡来的杜哥哥如对至亲长兄一般,十分信赖。 一直没说话的芙蓉仙子忽然忍俊不止,“既然通过了质检,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入门了?”这话半真半假,倒有几分试探的意味。 被问的是蔡大姐。她目光灼灼,若有所思地盯着杜远,沉静低婉地说,“我这位当大姐的,还没介绍自己----如你所知,我是歌手蔡芹;在你所不知的一面里,我又是百花谷现任谷主。 这里自千年前胡公创始,就定下了与众不同的规矩。与其说是宗门,其实更像歌友会。 我们隶属道门,但不属于任何流派,自成小小天地,只为让这世间留下一方净土,可以随心所欲地放声歌唱。 谷中的鲜花,是大家的副业。原本只是爱好,后来成了维持供养的产业。它衍生出花茶、香水等分支,可以在俗世中交换到谷内所缺乏的资源。” 红袖有些纳闷,“一切只为了唱歌吗?那唱歌又为了什么呢?” 蔡芹的目光转向她,和蔼而又认真地说,“是为了体验。我尚不清楚你们境界到了哪一重,但是‘配额论’和‘使命论’应该有所触及吧?” 丹园三人有些恍惚,“配额”这个词,在与丹老以及见习无常迈扣的聊天中,都曾出现过,但又都没说透,大家有些似懂非懂。 蔡大姐善解人意,又亲自提壶给诸人注了一轮花茶,慢慢讲道---- “先祖胡公也是位趣人,他获得飞升资质后,并未急于招引天劫,而是尝试了无数种偷渡方法。试图绕开天谴,找到一条捷径,让后人不再如此辛苦地修行。 最终,他升仙前留下遗训,大意是说----莫要一味追求强横的逆天苦修,那样得来的结果,并不圆满。即便上去了,也是残次品,不会被重用。 那么,我们又该追求什么呢?这就引出了‘使命论’。 你看到的我,并非是‘我’, 我的躯体只是‘我的’。我之所以是我,是由于灵魂存在。我的灵魂才是真‘我’。” 最后这几句“绕口令”,把尚未完全从茶醉中清醒的杜远又给绕晕了。 红袖脑中“轰”的一声,突然回到了天水高速路上----杜远、淳于帆、林振英三人灵魂出窍的场面重现眼前…… 当时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三具毫无生气的僵直**,自己所认识的三人都以透明**形式在空中漂浮着----画面就此定格。红袖一个人慢慢走过去,触摸了一下杜远实质的身体,又抬手从他虚幻的灵魂中扫过,她确认,那具身体只是个躯壳,和一件衣服或者一条麻袋没什么两样;而那灵魂,才是她所深爱的人。 蔡大姐的磁性声音仍在继续,仿佛在给神游中的红袖添加画外音注解。 “灵魂,是能量个体。而所有能量个体,都来自于负责创世的上界。起初,灵魂幼体都是一片空白,因缺乏心智而无法使用。于是有了我们这个世界,又有了负责承载它们的躯壳,我们可以在这付躯壳失效之前,尽情体会人生----遍尝酸甜苦辣,体验喜怒哀乐。这个过程,可以暂且姑妄称为‘灵魂试炼’。 只有体验到足量信息的灵魂,它的心智,通达事理,明白是非,已经足以胜任更高级的任务,才有机会被上界召回,并且委以重任。 而那些在躯壳耗损失效前,尚未来得及体验充分的灵魂,将会进入所谓的轮回----也就是换一副新躯壳,继续体验。如此循环往复,直至满足需求额度。 瞧,这又牵扯出了‘配额论’---- 成为完美灵魂能量体,所需的体验基准由配额决定,灵魂所寄居的躯体耐用度也由配额决定。 我今天和你们说这么多,说话的配额也自会减少这么多。将来有一天,即使我的躯体寿限尚未到期,我也会提前变成哑巴。 在俗世街头,有些躯体配置异常的人,被称为算卦的,可以帮别人看到未来。可他们的浏览量一旦超出自身可视配额,自然会提前瞎掉。早早晚晚,或早或晚……” 红袖被这番话抽离出神游,如梦方醒。杜远也出了一身薄汗,彻底从茶醉中走出。 的确,丹老在讲解纠丹妙用时曾说过类似的话。纠丹,可以打开人类肌体中被闭锁的强大基因,从而提高体能与寿命的配额,让凡人直接进入超人状态。 蔡大姐继续耐心阐述,“有时,一个灵魂可能距离完美能量体只差一个生离死别的悲恸感受,但它的躯壳到期了,怎么办? 转世托生个婴儿,生出来就被抛弃,独自在冰天雪地中痛哭直到僵硬----这听来无比残酷,其实人家圆满了,我们这些尚未满足额度的灵魂,应该恭喜才对。 也有时,一个灵魂过完了忙碌的一生,在子孙绕膝的喧闹中结束了躯壳寿限,还差一个孤独的体验才能达到完美,怎么办? 打入轮回,生为一株野草,长在戈壁无人区的石缝中,静静填满这一项关于孤独的额度。” 阿雅眼中涌现出制符师应有的聪慧,以超乎年龄的口气,老气横秋地叹道,“如果一个灵魂,缺乏父母之爱的体验,下辈子也一定会补齐的……” 这话貌似衍生推理,其实是她此刻的希望心声。裴红袖和赵一颐几乎同时伸出胳膊,一左一右将这孩子搂住。 蔡大姐用洞悉人生的目光温情凝视阿雅,肯定地点了点头,适时结束了“两论”的话题,转而道,“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唱歌,唱歌又是为了什么?现在就很容易解释了。” “一个合格的歌者,可以将自己的人生体验注入歌声中,准确传达给其他人。让那些尚未体验足够的灵魂,快速接收到其中蕴含的欢乐与悲伤----这样,无疑加快了体验进程,减少了不断转世换躯壳的麻烦。 如果人人都可以成为传递体验的灵魂歌者,世界又会怎样?多少灵魂从此不再受轮回之苦?多少灵魂可以直接升入上界? 这个‘完美灵魂能量体被上界召回’的过程,不就是升仙吗?而且还是顺天而行,又何必逆天修真呢?和天道较劲,能吃到好果子的不多,灰飞烟灭的无数。 我们百花谷,正在切身实验这个命题----以歌入道、以歌传道、以歌破道。” ______________ btw:友情荐书【幽冥真仙】【霸天皇拳】【踢出个未来】【万世龙门】【玩转穿越】【偷天窃日】【无神论】【黑暗圣光】 都是好书,本人都拜读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如棋 厅内鸦雀无声,连花瓣在茶壶内偶然翻转的微响都可以听闻。 是啊----如果可以顺天,又何必逆天呢?是天下道门错了,还是百花谷抓住了本真? 杜远心潮澎湃,在自小偶像蔡姐姐面前,他选择了信任。乃倏然起身,抱拳道,“百花谷之道,甚合我意……” 忽然感觉后衣襟被红袖拉了一下----遂生生改口,“但……在下一不会唱歌,二不会养花,实在难以拜在门下。不如……我这妹子唱歌也是极好的,你们把她收了吧----有蔡姐姐亲自指点,我绝对放心!” 蔡芹与赵一颐相视而笑,笑容中充满欣慰,也隐含一丝遗憾。 “欢迎!听一颐说,阿雅是本届鹤鸣法会快乐散修大赛的总冠军,这样的歌者加盟,我们求之不得。看来我们百花谷传承有望了----” 阿雅被杜哥哥现场卖了,还很高兴,连忙帮着点钱,“太好了!我很喜欢唱,可惜只会那一首,还是没词儿的。以后你们多教我一些!” 红袖有些无奈,转念看了看对面两位女士,心底稍安----这两位实在不像坏人,换了自己,也原意加深交往……可惜她和杜远一样,都不擅长歌唱一道。 芙蓉仙子笑颜如花,从身前摘下一枚胸针,给阿雅别了起来,“咱们没有寻常道门那些繁复礼仪,这是门人信物,戴着它在外行走,可以获得许多帮助。” 阿雅低头摆弄着胸针,是一只云雀的造型,咀里衔着一朵鲜花,似乎由白金打造,雀眼镶了块小小的绿宝石。她很喜欢,抬头谢了这位漂亮姐姐。 有了阿雅作为纽带,双方更加不见外,饮光了这壶茶,又说了会儿闲话。蔡芹拜托向东带领杜远与红袖去客房休息,又嘱咐赵一颐带着阿雅去见见其他门人,联络一下感情。然后,自己先告退了。 杜远十分满足,他合计着,将来某天,如果再见到自己的母亲,一定先把这个结识蔡姐姐的消息告诉她,她肯定会高兴的…… 可是,母亲大人啊,这二十年来,您在哪里呢?是和父亲在一起吗?你们俩,倒是回来看看呀---- 进了客房,布置简朴雅致,但处处摆满鲜花,传达着别样的奢华。 内外两张床,杜远直接跟进了里间,直接就往床上坐----红袖一拍他肩膀,“诶诶诶,别不把自己当外人。这里初来乍到的,别让人家闲话。” 见她误会了,杜远连忙掏出怀中七宝玲珑塔,交于红袖手中,嘿然道,“帮我护个法,我去找里面二位聊聊……” 红袖晓得错了,脸蛋微红,嘴上却不认输,“好吧……别忘了,把我的彩羽披风带出来,还在那蛇妖身上披着。” 杜远含笑点头,左手掐诀一转,人已经不见了。 七宝玲珑塔----塔内,好不热闹! 就在最宽敞的底层,一只夜枭正和一条大蛇在下棋。棋盘和棋子也不知从哪搞来的,两个怪物激斗正酣,夜枭脑门上还顶着两枚白子,似乎是败将的惩罚。 杜远现身时,大蛇正洪亮地嚷嚷着,“别悔棋!又想耍赖是不?下把让你顶棋盒!” 夜枭磔磔怪笑,沙哑着老嗓道,“你个老小子别咋呼----我还没使力呢,先让你两把而已,看把你得瑟的?你咋不上天呢!” “靠,老子就是天上下来的!” “谁不是?就你能!” …… 这场面诡异无比,把杜远吓出一滴尿来。 夹着腿走上前去,陪着笑脸问,“什么情况这是?听口音和形象对不上呀?” 夜枭一扭肥胖身躯,拿两只大环眼狠狠瞪了他一下,“你咋才回来?身为塔主你很失败晓得不?别老往里面弄老头,下回送个花姑娘进来行不?好不容易弄个蛇妖美眉来,还是死的,让这臭法海上了身,呸!真特么恶心……” 那大蛇毫不相让,横着眼睛喊,“啰嗦什么,该你了!玩不过就痛快认输,贫僧不会逼你的。” 杜远这才明白,这俩阳魂都找了宿主,一个借尸还魂,一个不知是夺舍还是上身。 “我说,上次我进来,你俩不是聊的好好的吗?友谊的小船,咋说翻就翻呢?” 夜枭不耐烦地一扇翅膀,“你年轻你不懂,老人家之间的友谊就是这样,吵吵闹闹才好玩----对吧?法海。” 大蛇这才正眼瞧了一下杜远,“那位无常兄弟呢?他怎么没来?他可比老李有趣多了,能说会唱爱跳舞----几天不见,我们都想他了。” “迈扣回冥界了,说转了正就回来看我们……法海兄,看来你恢复的不错呀,骂人声很坚实,底气很足。” “哈哈哈哈,”大蛇十分得意,“托你的福。贫僧就要出院了,等你到了镇江停一下,我要下去回小庙看看。” 提起“小庙”,杜远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前日我在西湖灵隐寺前,遇到一位高僧,秃顶不是剃的,后脑勺有短毛,相貌有些凶狠,说话还算客气----他让我对你好一点……” 说话间夜枭应对了一招,那大蛇复又低头去看棋盘,嘴上随便应付着,“哦,知道了。那也是我,或者说,我不是我,他不是他,我和他都是我。” 这话又把杜远绕住了,比刚刚听蔡芹姐的公开课还困惑。 大蛇听他没反应,随便应了一子,抬头对杜远道,“我是说,我和他都是同一位阿罗汉的分身,在人间消减不同的业力。只有我们各自完成任务,才能归位合为一体,晋升大罗金仙行列。所以,对我好就等于对他好----这下你明白了吧?笨蛋。” 最后俩字,法海是咕哝着说的。可他实在嗓门太大,即便咕哝也十分清晰。 “笨蛋”这回终于明白了,哦----原来如彼。这些仙家摆弄的幺蛾子实在是多,让我猜可猜不出。 遂上前从大蛇颈下解开彩羽披风,“这个是我老婆的,我拿走您不介意吧?” “一件花衣服贫僧要它干嘛?拿走拿走,赶紧拿走!你也走吧,差点害我输了。”转回头再一看棋盘,“喂!李靖----你小子趁我不注意偷子了是不?刚刚在三三位斜上我大飞了一个,现在怎么没了?还有这儿,事先埋下的劫材也不见了,这条大龙刚刚死定了,现在要跑!” 那肥夜枭也不应声,左顾右盼吹起了口哨---- 没错!是吹口哨。 杜远哈着腰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鸟嘴是怎么嘬圆的。 神仙行事,果然逆天。 他狐疑地问,“老李,你上了鸟身,鸟的灵魂搁哪了?” 夜枭停止了吹哨运动,“上身你都不懂吗?我压着它,它暂时休息了,都还在里面。你别磨叽了,还有啥事抓紧说。” 杜远放下一颗心,这鸟也是红袖喜欢的,只好还活着就好。 他仔细瞧了瞧法海的蛇身,是足本的,不是半人半蛇状态,大概因为灵魂不在,躯体彻底现了原形。 “我说老海,你这造型是挺拉风,不过,到了俗世非被抓到动物园不可。看来我还得帮你寻个凡人肉身。” 大蛇听了,也不答话。将蛇尾一摆,瞬间化成一位全裸女子,看摸样正是小青。 不过此时,“她”正大马金刀叉着腿坐在夜枭对面,上下春色暴漏无余,倒把李靖吓了一跳。 “艾玛----作什么妖这是?非把我这晚期直男掰弯不可是不?行行行,算你狠,我认输!”夜枭抬起右爪在棋盘上一胡噜,黑黑白白顿时混做一处。自顾飞到一旁止鼻血去了。 “小青”粗犷地狂笑一声,“不使这招你也不是对手,区区皮肉色相你都未能参透,难怪被上界干掉。” 夜枭在角落里头也不回,“滚粗----我老李是有家有室的人,遍尝敦伦之乐,娃都养了仨。哪像你们这些秃驴,连女人的味道都没尝过,整天就知道撸。” 在杜远眼中,这二位上仙实在有辱仙班。和刚刚百花谷中的弦歌雅乐相比,这里的呱躁简直俗不可耐,到底谁才是仙家?这情景喜剧若是直播出去,不知多少少男少女自此断了修真的念想…… “咳,二位老哥,小弟有一事相询,不知可否指教一二?” “咦----”听他说的这般客气,那二位同时转过身来,“什么事?” “小弟双亲,在二十年同时失踪,他们都是公门的人,所以公门也大力调查了一番,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形同人间蒸发一般。以你们的见解,有哪些可能?我该如何去找?” “哦----”这个智力题很有趣,法海盘膝而坐,单拳杵着下巴开始分析,“如果公门动用公器用心找了,可以暂时排除倒毙荒野的可能。那么,就是失踪。失踪有几种,一是被绑架,这个得要赎金,如果没有,可以忽略。二是被拐卖,他们都是成人,也可以忽略。三是私奔,他们是夫妻,这个也可以忽略……” 夜枭李靖实在听不下去了,扑楞着翅膀飞到法海“香肩”落下,嘲笑道,“说了半天都是可以忽略的,太不靠谱了!我看哪,十有**是穿越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乱点鸳鸯 法海借由小青的凤眼,瞪了夜枭一下,“穿越这种事,概率很小,哪能那么巧遇到?” 李靖将夜枭的大环眼瞪了回去,“你在西湖底下喝了八百年泥汤,怎知这世上纷纷扰扰?阿杜刚刚不是说了吗----二十年前! 嘿嘿,恰好老夫这座塔,二十年前落在一位混元派道人手中,他当时没有找到催动宝塔的法子,就将我暂时供在了混元宫的石堡内。 有一天,来了位冥界的神官,与那道人商议密事,两人嘀嘀咕咕,却被我偷听了个干净! 听他们的意思,灵配府似乎在搞什么大动作,需要一些断代大能的在世灵魂能量,可那些人早就挂了,要么升仙,要么封神,一时无处去寻。所以呢,他们委任那名混元道人为无间行者,可以跨越两界行事,将来也保举他平安渡过雷劫一举升仙……” 法海惊了,“这----有违天条吧?代价可不小,灵配府这帮孙子想交换什么?” 李靖得意地看了一眼他,继续慢悠悠讲道,“他们在当世埋了一根逆圭针,地点就在混元仙谷之中。要求混元派严加看管,不要走了风声。” 法海直接站了起来,“大逆不道阿----这个世界体系,万物循环往复,唯有时间单向流动,如若出现逆门可就乱了套了!这根逆圭针有多大?” “多大?我没见到,听说是用定海神针改的……” “干!”法海直接爆了粗,紧接着又双手合十在一双椒.乳前,“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杜远在一边听的有些糊涂,“啥子叫逆门?” “哦。那是老派说法,当世叫虫洞。”李靖耐心解释着。 法海突然想起什么,“你小子又吹牛皮吧----逆圭针磁场巨大,不被上面发现才怪!” “嘿嘿,你去过昆仑仙谷就知道了。阿杜刚从那里回来----混元派在灵配府协助下,耗费巨大,架起了一个法力天蓬,将所有影像与磁场隔离,外界根本无从察觉。据说,这个天蓬的能量来源,都是靠燃烧灵魂维续的。你想想,除了灵配府,还有谁能搞得到如此海量的灵魂体?” 这事,基本坐实了。由不得法海与杜远不信。 李靖见两人目瞪口呆的样子,意犹未尽,“那混元道人名曰应龙子,他汇报说,自打埋下逆圭针,谷中倒是没事,逆门一开,想去哪个朝代抓谁都行。 只是未曾想到,那昆仑仙谷乃是西昆仑龙脉口中的衔珠之地。他这里磁场一变,整个天朝都出现了异象。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吸附了上来,各地频频闪现小型逆门,开合时间虽短,也足以造成一些意外,所以呢----” “所以你猜阿杜的父母,也是碰到了逆门,意外穿越了……从时间上看,倒是有可能。” 李靖对法海的抢答十分不悦,自家铺垫了半天,包袱被贼秃抖了。自己的话说了半句,感觉象含了只苍蝇,吞不下,吐不出。 这消息对于杜远,却是欢欣鼓舞!这特么太棒了简直! 没死就好,穿越不怕,老子现在一个月穿好几次,跟喝凉水似的,是职业干这个的。 他强自按耐喜悦,对两位大能深深一揖,“小弟知道该怎么做了。真心多谢!” 说完也不多言,手腕一转,人已经消失不见。 法海看了看李靖的鸟样,李靖看了看法海的椒.乳,均有怅然若失之感。遂重新收拾棋盘,开始新的一局。 红袖已经和衣躺下了,七宝玲珑塔就放在床头。忽见杜远跌坐在自己床边,面色潮红,呼吸有些急促。连忙坐起来问道,“怎么啦这是?被那俩老头调戏了?” 杜远这才回过神来,转头面对红袖,“给,你的彩羽披风。” 红袖接过披风,在肩头系好,“到底怎么了?瞧你这毛毛愣愣的样子……” “咱爸妈没死,不用托迈扣找了,这事得求丹老帮忙。”这话没头没脑,把红袖给闹懵了,脑筋转了七八转,才弄明白“咱爸妈”指的是是阿杜的父母。 “那……好啊。不论在哪里,我陪你去找。这也是奶奶的心愿呢。”红袖想起远在绵阳的杜家奶奶,满心都是温暖回忆。 “嗯!”杜远郑重拉起她的手,用力握了握,“找到他们,咱就结婚!” 疯话平日听多了,这种还是头一次。 红袖本想笑,见他无比郑重,心一软,不知怎地竟流出泪来。 乃挣脱了大手,顺势轻轻拥住对方,将粉嫩俏脸依偎在宽阔肩膀上---- 柔声道,“好呀……” 日光透过窗棂洒下,两人坐在床头,静静拥抱,用胸膛传递着彼此的心跳。 渐渐地,两个不同频率合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杜哥哥,袖姐姐,这里好好玩阿!有好多有趣的人,会唱好多好听的歌,我们多玩几天再走好不好?” 阿雅欢蹦乱跳地跑了进来,一头撞进内间卧房,“咦,你们在做什么?” “别吵,”红袖伏在杜远肩头,头也没回,“我在给你杜哥哥掏耳朵眼----” 杜远连忙配合地挤挤眼睛,“嗯嗯……小心,出来没有?” 红袖一把推开他,将小指指甲虚弹了一下,“好大一块耳屎!” 如阿雅所愿,哥哥姐姐将她暂时托付给了芙蓉真人赵一颐。赵真人让他俩放心,说阿雅天赐良材,蔡大姐正准备把她培养成接班人呢。 阿雅自己反倒有些不舍,杜远要她乖乖滴听话,说不几日就回来接她。红袖偷偷在她耳畔说----如果想家了,随时瞬移回丹园就是了,你是制符师还怕火柴不够用? 这才让这孩子欢喜起来,重重点头答应了。 两厢别离,由向东真人送到百花谷口,再次道别。 没了阿雅这只拖油瓶,两人一时有些不习惯。相互挽着手,在山间随意行走。遇到蝴蝶双飞,还驻足欣赏了一会儿。 杜远趁红袖走神,偷偷亲了亲她的粉颈,发丝中的淡淡香气令人窒息。 红袖绷紧了一下,随即放松,缓缓道,“好啦,差不多了。这里没人,我们走吧。” “好的,我们走吧。” 一根熟悉的火柴在红袖纤纤玉指中划亮,随着青色火苗迅速燃烧,柴梗上符文闪烁,法力波动起来,啵的一声---- 两人同时被拉长,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丹园。 亲切的气息扑面而来。 可是除了气息,熟悉的一切忽然不再熟悉。 这里是哪里? 两人同时疑惑起来,不会是走错空间了吧! “垃圾场”不见了,替之以平整的青砖广场,场边设有一排停车库,足有十几道库门,其中两道门敞开着,露出一辆越野吉普,一辆敞篷雷诺。那越野车上,“清溪水板”四个大字被重新漆过,雪白耀眼。整车也被修葺一新。 红袖忍不住欢叫一声,想跑近看个究竟,却被杜远一把拉住,示意她往山坡上看。 原本柔和的小丘依然柔和,可是体积扩大了三倍有余,成了一座“大丘”。 在山坡顶端,小楼依然存在,但与两侧新起的建筑群融为一体,形成一座有规模的庄园,或者说,象一座闲适的农庄。 有大群不知名的飞鸟,叽喳着从竹林上方掠过。似乎带起一阵轻风,将万千竹叶摇动起来,簌簌作响。 山脚下,通往农庄的路边,出现一口平湖。严格地说,面积介于小湖与大池塘之间,与整个空间相匹配,大小得当。给空气带来一丝温润的水意。 几对大雁在水中游弋,互相啄着羽毛,秀着恩爱。 这一切,不仅仅是变得开阔,更重要的是,比之以往,充满了人情味。 这里从此不再是一个小小的安全屋,而是成为了可以长久定居,永不生厌的世外桃源。 两人刚刚见识过混元宫的玄天造化,又见识了百花谷的千般迤逦。但只有这里,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才能给予安定的感觉。 杜远牵着红袖,默默无语,眼中放着异彩,慢慢向农庄走去。 上了山坡,转过竹林,远远地,一个五岁男孩的矮小身躯跃入眼帘。他道袍雪白,发髻乌黑,手里托着一只黄鼬,粉嘟嘟的脸蛋上挂着“你们想不到吧”式的微笑。 红袖飞奔过去,将他抱起,狠狠在他脸蛋上亲了一口。 笑容消失了,黄鼬掉在地上,丹老挣脱了拥抱,用力擦了擦脸上的吻痕,“你们这些年轻人呀,too young too simple,sometimes na??ve!好的不学,专学阿雅那种幼稚----人家好歹年纪小,卖个萌可以理解。你们都多大了?昂----” 领导这份批评,远不及相逢的感动有力。杜远也走了上来,与红袖一边一个,拉起丹老的两只小手,“快,带我们参观一下新家!” “哼----”丹老被裹挟着,向农庄中走去,“你们一个个都不在,老人家一个人搞装修,容易吗我?话说----你们觉得怎么样,有没有阿雅在藏天里做的好?” 俩年青人对视一眼,一齐默契地摇头,忍着笑说,“唔----不怎么样,差远了!” “你们!哼。”丹老挣脱开双手,快步走到前面,指着左边一排建筑说,“这边是浴室,温泉的,有土耳其皮鞭可以互相抽。旁边是私塾,等你们有了娃,可以在这里读书。” 复又指着右边一排建筑道,“这边是宿舍,都是精装修别墅,拎包入住的----不,包都不用拎,直接裸奔入住。盛元的、你俩的、张辽和从心的、尹志平的、拉巴迪的、詹钰的、止正和宗芳的……” “什么?止正和宗芳!”这乱点鸳鸯谱可把人吓坏了。“人家是和尚哦----” 第一百三十章 君未至,我先来 “和尚了不起吗,可以还俗的。他整天酒肉不断,必然斩不断尘缘。早晚的事!” “可人家宗芳同意吗?公家人,七四九高级特勤唉……” “这,你们眼力就怯了。”丹老眯着眼睛洋洋得意,“打你们把他俩带回来,我就看出来了,这俩人有戏。最后一层窗户纸,你们帮着捅一下好了!” 红袖连连摇头,“这事儿急不得,还是顺其自然吧。我看您老也不是全知全能,感情问题上还是武断了点……” 丹老的小表情怔了一下,似乎想起些什么,“唔……可能你是对的。那就顺其自然吧。” 不知何处传来“昂”的一声鸣叫,地上的黄二皮听了,飞快向山坡下奔去。 杜远脸色一变,“这又啥子事体?您老还学阿雅养了牛?” “小看我。那娃在藏天界改天换地,的确对我有所启发。但绝无模仿嫌疑,这里都是原创。” 杜远乐了,一指天上飞过的小鸟,“这些呢,人家也有的,还说没……” 丹老一摆小手打断他,“这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射的。上次我给你们炼器,炼完发现连个移动靶都没有----不然阿雅也不会射爆你的车了。” 杜远想起刚刚在新车库的确没看到自己的车,嘬唇欲问---- “不用问!那堆垃圾修复成本不如买新的。以后开那辆偷来的敞篷就好----如果有需要的话。” 丹老拍拍手,转身向原本的小楼走去,甩下一句,“还有一些变化,你们自己慢慢摸索吧……对了,红袖赶紧做饭去,我馋了。料都在厨房已经备好……” 红袖哼着小曲进了熟悉的小楼厨房,杜远想去帮忙,被推了出来,说是越帮越忙。 他本来就是客气客气,于是也不坚持,出得小楼。想了想,按着丹老的提示自去“摸索”了。 宿舍区的小别墅很精致,不奢华但是简洁明快,随便走进一间,嚯!地板是实木的,墙砖是天然石材的----不过奇的是,统统都是一体成型,连个拼缝都没有。 不知搁哪儿找来的巨木和巨石?好在这化外空间恒温恒湿,不会有热.胀冷缩。放在四季分明的俗世,恐怕这手法还推广不了。 有自己的空间就是好啊!要啥来啥----杜远心底一动,思谋着,我那骨塔不也算个个人空间吗?作为塔主,应该可以搞点什么……嗯,下回进去,一定要装修一下。至少让李靖和法海有套喝茶下棋的桌椅,说不定可以放点小电影啥的----一想到八百年未见天日的法海看电影,他忍不住乐了----不知是什么鬼样! 每套别墅都不算大,格局相差不多,估计也是丹老的平衡之术,怕大家争抢。唯有拉巴迪的房子,多了一间祈祷室,地上铺着小块方毯,还用绿色三角晶石标明了麦加方向----嗬,这领导够体贴的。不过,在这四维空间里标出三维世界的方向,恐怕有点不靠谱吧? 杜远摇了摇头,这种黑科技超出了他的运算能力,索性不再细想。径自出了门,向山下湖泊行去----刚刚,二皮就是跑向了那里。 按空间比例,这座大水塘,的确可以称之为湖。水质清澈,离得近了,自有一股子寒凉气息扑面而来。 杜远脚下有些犹豫----他发过誓,自己命里犯水,能避则避,能躲就躲,一旦挨着了,多半没什么好事儿。 远远看去,黄二皮正伏在岸边,一条大尾巴正冲着自己摇来摆去,似乎聚精会神地盯着湖面,期待着什么…… 突然,水面浪花一掀,一条肥大的冷水鱼凌空越出,足有二尺多长,鱼尾力道十足,直将自己送上了半空----搞什么?复刻水族馆的表演吗这是? 不等他醒过神,哗啦一下,更大蓬的浪花掀起,一道粗.黑身影从水中跃出,将上升势头已尽的肥鱼一口叼住!其势迅捷无匹,力道强悍,扑击精准,令人目瞪口呆。 黑影与大鱼同时落回湖中,入水的那一瞬,似乎有两只晶亮眸子向杜远方向闪烁了一下,倏忽不见。 咦,这是---- 没等杜远做好防御姿态,湖边的二皮雀跃起来,一蹦五尺多高,口中唧唧叫着,连续做出三五个空翻,显是极为兴奋。 一道黑线牵动着湖面波纹,迅速向岸边逼近。透过水面,隐约有庞然大物袭来! 杜远有心避开,又担心二皮安危,遂摆好了“如定”手诀,严阵以待。 哗----岸边水花再起,那黑影直接跳到了陆地上,人立而起,足有两米多长的样子,腰身肥硕,头颅巨大,一身被毛油光光的,前后四个短爪,尾巴只有身体一半长---- 哇靠!这特么不是“大头”吗?杜远恍然如在梦中,“大头”两个字,已经脱口而出。 那大头怪听到呼唤,将口中肥鱼甩给黄二皮,瞪着眼睛向杜远直扑过来! 杜远不躲不闪,快步迎上,两厢遭遇,啪----紧紧熊抱在一处,无限感慨。 “昂----”大头怪仰天长啸,似乎欲将胸中无限喜悦呼出。 “哈哈哈哈哈……”杜远仰天长笑,语无伦次道,“兄弟你不是……咋跑这儿来了!你不是呆在天池的吗?” 这位昔日兄弟“昂”够了,低下大头,亲昵地用嘴畔的硬须蹭了蹭他的脸颊,换了一付娇声小嗓,“咿咿哇哇”地说个不停,仿佛在倾诉离别之情。 不知为什么,此刻的杜远,似乎全懂。 他连连轻拍它的背毛,顺势又抓挠了两把。那“大头怪”任他碰触,毫无戒备之心,显然是对这位“小头怪”朋友充满信任。 忽然,它似乎想起什么,轻轻推开“小头怪”,将一只前爪生生探入自己腹中----可把杜远吓了一跳。 待定睛看去,原来不是切腹致敬,那腹部略微臃肿的肚腩上,赫然咧开一只铺满白色油毛的皮袋----这厮居然是有袋目的!且隐蔽得极好,上次在长白山,月黑风高,居然完全没有看出。 大头努力猫着腰,用那只短爪在袋中掏摸了一番,忽而抓出两张椭圆形的烙饼来,自己先嗅了嗅,又递给亲爱的朋友---- 这……太热情了吧!杜远尴尬接过来,我吃还是不吃呢?若是不吃,它一定以为我嫌弃不卫生;吃,这玩意肯定就是不卫生,你瞧你瞧,湿漉漉还带着几根水草呢----日毬,算了,老子为朋友两肋插刀都不怕,再多插张烙饼算什么! 遂分出其中一张,张口就咬,亢叽!居然没咬断,什么面的?韧性不错啊----这下子,可把大头怪兄弟吓个不轻,它半张着嘴微微后退半步,又立刻踏前,伸出短爪在杜远额头试了试温度,发现没有异常,乃“呱呱呱呱”笑了起来,两只大眼眯成了一条缝…… 杜远察觉有异,仔细捏了捏手中的见面礼,发现根本不是面做的,像是塑胶制品,上面还有规则的纹理,拨开两根草茎,一行熟悉的字母跃然眼前----adidas。 糗了,这不是我那双球鞋吗?严格地说,这不是我送给大头那双阿迪球鞋的鞋底子吗! 杜远追悔莫及,连啐了两口牙缝里的泥沙。那大头笑得更加欢畅,仿佛在看一位白痴兄弟耍宝的样子。 它伸爪取回一只,放在自己乌黑湿润的鼻头下,深吸一口,然后做出熟悉的陶醉表情----直至全套示范动作结束。 它向他点了点头,面带充满友爱的宽容,甚至夹杂一分智商压制的怜悯。 这体贴的动作,并未使杜远感到羞愤。 几个念头在他心中转了一圈,是了,这双鞋跟着大头在水中这么久,估计上面的真皮鞋面早就泡烂,不知掉在了哪里。 只有这双牛筋鞋底,被大头贴身珍藏,可以想见,它一定没事就取出来嗅一下。在脑补的画面中----清冷月光下,阴寒石洞内,大头抱着两只鞋底,寂寞地缅怀不知身在何处的小头朋友…… 哇塞好感动!不知怎地,习惯嘻哈人生的杜远居然鼻头一酸,眼眶莫名湿润起来。 大头见小头要哭,有些不知所措,这些基本的情感,它都能敏感察觉。 杜远将两只鞋底并在一起,塞回大头怪的腹部口袋中,在上面轻轻拍了拍,郑重道,“兄弟,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不过,这里是哥的家,也就是你的家。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弟弟了,虽然你可能比我要大----但我们这里,老妖精多得是,你嫂子她……” 出于谨慎,杜远回头看了一眼,靠在大头怪耳边低声说,“你嫂子她都三百五十多岁了,在这儿还算年轻的。那位叫丹老的小朋友,也不知几千几万岁了……所以你不冤,安心当弟弟吧。” 也不知大头怪听懂没,反正吧唧吧唧用短爪拍了几下,看表情似乎对这里很满意的样子。也难怪,从刚刚湖里捞上的鱼来看,比天池的虹鳟还肥呢! 想到鱼,杜远拿眼睛去找黄二皮,发现该同志已经把整条肥鱼吃了个一干二净,连骨头也没留一根。纠丹使它的牙齿无坚不摧,食谱也变宽了。 “好----你俩先玩儿着,别打架哈。我去找丹老问问,到底使了什么妖法。” 第一百三十一章 意外人生 本日加更五千字超大章,非存稿,履凤筱兄之诺现补的----诚谢昨日月票之残暴! ------------------------ 说起宗芳,她与杜远等人在茅山脚下分了手,暂且没走远,带着邵劲夫在茅山古镇寻了一处茶楼坐下。 大勺同志很纳闷,“咱们下一步……?” “不急,先确认两件事。一是南极站有没有消息反馈,毕竟是橙级大案。边局和一处二处的同志都去了,不知够不够应付的。那边情况十分复杂,各国割据一隅,和春秋乱世差不多,自然条件也是地球上最恶劣的,我担心……” “无需担心。他们如果处理不了,我们俩去也于事无补----集中精力处理蠹组的业务吧。” 茶台上特勤定制手机哔了一声,宗芳迅速拿起,指纹解锁后刷了刷,“嗯,你说的对。南极站仍然没有消息,局里简报显示,他们空降后有过短暂的卫星通讯,之后一直保持无线静默。乐观地想,大概是天下太平,或者怕电子信号惊动什么……” “第二件呢?”大勺对这种跨界操心并不感冒。 “什么第二件?” “你刚刚说,先要确认两件事……” “哦,对。第二件就是……欸,他怎么来了?”宗芳向门口张望着,一名白白嫩嫩的青年男子刚刚上楼。 他个子不算太高,衣着舒适随意。停步略一扫量,随即穿过邻座几桌茶客,满面带笑径直朝二人行来,“幸会,幸会!” “万斯聪?”宗芳和邵劲夫同时脱口而出----这人是天朝网红,尊号“国民老公”,亿达商业帝国太子,也是未来亿达掌门人候选之一。 小万愣了一下,“难得二位还记得我!西湖匆匆一见,转瞬即别,也没来得及亲近一下。” 宗芳笑了,“天下谁人不识君。” 她见对方的“愣神”毫不做作,立刻分析出这人并非一味狂妄自大之徒,顿时生出几分好评。 邵劲夫久历江湖,熟捻掩盖身份,“这位是宗总,我姓邵,是宗总的助理。我们是搞物流的。很高兴认……” 小万一撇嘴,“大叔你少来----你家搞物流还带枪啊?振远镖局是吗?在马老怪的水晶宫里我都看清楚了,”他一指宗芳,“你射蛇妖那支p99不是仿的,而且是制式自动款。在天朝只有特种部门少量配备,我猜……咳,咱们心照不宣。” 这太子爷还挺机灵,宗芳和大勺相视一笑。 小万毫不见外,自顾坐下,喊茶博士送上一套好茶,亲自给两位“镖师”斟上。得意地说,“我老爸当年也是部队出身,对装备我素有研究,加特林我都撸过----别误会,在国外。” 见他很会做人,宗芳也不急于否认,只是淡淡岔开话题,“万公子来此地做什么?莫非茅山古镇的旅游资源开发,亿达也有一份?” “咱们不谈那些,”小万一摆手,“我和地产业务没多大关系,目前只做投资。你懂的,就是负责花钱。”这话半认真半玩笑,彻底改观了二人对他的印象。 “那我么们谈什么好呢?”宗芳很好奇。 “在老马那儿,我看你和那位红袖姑娘似乎很熟,想托你捎个口信,就说下个月在三亚有个‘海天盛筵’活动,如果有时间的话,请她赏光同行,我可以安排专机接送。” 噗----宗芳忍不住笑喷了。“裴姑娘还在附近不远,你怎不亲自去请?” 小万难得脸上呈现一丝扭捏,“她身边有个姓杜的**丝,看上去关系匪浅……况且我在宴席上曾试图加她朋友圈,她竟然说没带手机……唉,看来缘分没到啊----” 宗芳抚掌欢笑,“我明白了。你这一路从杭州跟到茅山,就是贼心不死,又缺乏贼胆,只好曲线救国----退而求其次找到我们……” 话还未说完,整个茶楼突然明显晃动了一下。茶台上杯壶之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隐隐一声巨大的闷响从大地深处自下而上传来。 所有茶客都停止了喧哗,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楼内静可听针。 十秒钟后,茶博士跑了上来,满脸陪笑,“大家莫慌,莫慌哦----不是地震。游客初来此地难免会吓一跳,我们本地人都习惯了。茅山风水极佳,所以才有最擅长堪舆术的道门千年驻留。这种震动,没啥规律,每年都有几次,据说是‘龙咬牙’。意思就是,有真龙睡在龙脉里,偶尔磨磨牙什么的……” 宗芳等人的邻座有人接口,“咬个牙都这么大动静,要是打呼噜放屁可咋办?”大家闻言哄笑起来,茶博士也笑了----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万斯聪摇摇头,不屑道,“动不动就龙脉。哪来那么多福地?风水师我见多了,大多数都是靠嘴吃饭的,真正有料的没几个。” 未等宗芳回答,邻座有人听见了,插语道,“这位小哥,在别处可以这么说,在茅山还是收着点。这满山的正一道士,可都是靠风水吃饭的。不是说你所言不实,而是怕你惹上麻烦。” 邵劲夫出于职业习惯,警惕地打量了一下邻座,这桌茶台比较大,围坐了七八个人,以男士居多,也夹杂了一两位女士。看上去衣着光鲜,似乎都是外地游客。 好意出言提醒的,是位而立青年,年纪不大不小,相貌端正,略微有些南宁口音,估计是南方来的。 不等万斯聪回应,他身旁一人先拦了话头,“明洁呀,你这话有问题。分明是说茅山宗的人,都是小肚鸡肠之徒,全无道门清净无为的境界。” 又有一人立刻赞同,“狂安这话没错,我看明洁就是不服这些大门大派,非要给我们散修争个面子。我说,今年的鹤鸣法会你咋没去参加?再等下届可又是二十年后的事情了!” 被称作狂安的青年,瘦瘦高高,蓄了一撮黑须,拿手拈着道,“凤筱,你又瞎操心,人家是上届的五行赛冠军,见好就收是对的。总不能届届都去抢戏吧?” 这位凤筱看上去最年轻,人也俊俏,一双机灵的大眼转来转去,“告诉你们哦,刚刚茶楼晃动,我观察了一下,旁人都扶着桌子惊觉欲走,只有狂安端着杯子自顾呷饮,连滴水都没洒。你们说这厮是不是性冷淡?” 狂安闻言,将手中茶杯向台面轻轻一放,长叹曰----“八年八万魂做雨,非怨世人谐相忘。何故留恋世间苦,只缘双甲酿醇香。喜怒哀乐海中波,莫执一念舍汪洋。天地不校人长短,此心光明留明阳。” 众人不明此诗何意,但觉真性盈怀,似有满腔悲情破胸而出。 “这是今年五一二写的,为了纪念汶川那一段经历。当时,我正在川中锦里,本来想去武侯祠,结果售票亭莫名其妙就停止售票了。后来才知道,地震局早就预测到可能会有强震发生…… 我地理学得还可以,知道大灾前会有异常现象。当时,我前妻去买冰激凌,我坐在遮阳棚底下等她,一只猫蹲在我身边不足一米的地方。 一般来说,猫这种动物都不太靠近生人。结果那只猫蹲在那定定地看着我,像石化了似的。我当时还想----难道要地震? 同行的另外一名散修,大半夜穿着内裤就从十楼跳下去了。当然,没摔死,他是练蝙蝠功的----只是腿断了一支。 地震开始后,连两米之外的人都看不清长相。 第一轮震动过去,沿街的小商贩们都在发傻,我喊了一句,地震了!还不快跑!?喊完我就后悔了。 人群一慌乱,什么预料不到的事都会发生。 我前妻逆着人流回来,万一被撞倒,那就可以造成踩踏。结果她拿着冰激凌回来,对我说了一句----快吃,还没化…… 当时我们住的宾馆,裂缝从一楼劈到三楼。没法住了,我只能跟前妻到大街上溜达。 沿街所见,到处是本地人搭着遮雨棚打麻将……那一刻感到----川民真是心理太强大了! 锦里古戏台下的锦鲤,都被掉落的瓦片砸死了。当天从锦里出来,根本打不上的,挤上公交,当时车内广告栏显示----震级八点三。 公交车走了不到两公里,车上堵得水泄不通。下来步行,看见摩天大楼的破碎玻璃幕墙,像刀子似的插在柏油路上! 有女子穿着高跟鞋逃跑,结果脚丫子扭了,肿得跟青萝卜似的。 第二天想离开成都,晚了两分钟,飞机票就被抢光了。去北门车站买汽车票,排的队长达三百米。头顶三架成都军区的米格刚飞过去,电线杆猛地开始晃,一群排队的人慌不择路往外跑。我一看这样,怕买不着票就被踩死,只好漫无目的在市里游逛。 冒着小雨到春熙路,只有星七克和必输客两家外企还在营业。广场上排队献血的队伍排成了三列,在末尾还像盘蛇似的绕了几圈。 大街上,上百辆出租车在昏暗天空下,打着双闪奔赴灾区,后备箱里全是方便面和矿泉水。那一刻,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叫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飞机不通,成都周边大巴被政府征用,往灾区运送物资,我们只好赶去南郊车站碰运气。 结果……那里排队买票的人比北门车站还长! 眼看排到半夜才能买上票,我前妻想了个办法----军人买票不用排队----她找了个两杠一星插队买到晚上八点半的票,我们才得以离开成都。如果不是带着老婆,我自己就直接神行千里了,谁还管他惊世不惊世,骇俗不骇俗。 次日凌晨,身心俱疲的我们抵达重庆川北机场。 一群大学生卖报赈灾。黑白两色的增刊上,一位父亲抱着冰冷的孩子痛哭失声。 封面上刺眼的两个崩溃字眼----国殇。 买到重庆北飞的机票,和机场里惊魂初定的人们在冷冰冰的座椅上,发呆到天明。 当航班终于滑上跑道,我冷不丁瞥见了巴基斯坦空军的c130。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巴基斯坦为汶川地震,搬光了国库里最后一顶帐篷……” 他讲的出神,其他人听得入神,连宗芳他们这桌都鸦雀无声。 “好了,唠叨完了。”狂安终于回过神来,抓起空空的茶杯看了一眼,突然大喊,“小二,还有酒吗----” 凤筱一把按住他的嘴,“醒醒,这里是茶楼!” 一位年轻女孩一直很安静地听着,此刻红着眼圈道,“在不可抗力面前,生命是如此脆弱。我们修真之人,不求逆转天道,只求可以预判----能拯救一些无辜生命也是好的。” 明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转向大家,“玄素说的对。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们真要好好思考一下今后的路。” 凤筱这才放开狂安,“我已经想好了,天朝向来不缺个体精英,缺的是普世精英。教育才是第一顺位的东西,我决定----写一本叫【风月神话】的书,把我的修真体会都记录在内,让更多人有能力自保,甚至有余力帮助他人……” 刚刚被狂安一声喊,茶博士不知何时站到了这桌人身后,此刻听到凤筱的宏愿,忍不住叹息道,“唉,年青人----干什么都好,千万别当作者。我从九岁开始写书,现在累积八千万字的存稿,可谓著作等身。但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一样在这里给诸位端茶倒水?” 这话把诸人惊了一下,全部转头看向他----这茶楼居然藏龙卧虎,还有这样的人物存在。 突然,一位西装革履的家伙拎着密码箱走上楼来,茶博士连忙收起凄怆、堆上笑脸,“客官一个人?这边请,想喝点什么?” 那人也不正面答话,板着扑克脸问,“你叫三吴?” “呃,是啊----您找我?” “我是竖横的星探,你被签了,请马上跟我走。” “这……急什么。我都等了二十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吧?” “你不急我急。华纳和狮门两家电影公司指名要翻拍你的书,还有hbo和flix也在抢电视剧版权,我们必须先拿到手。诺----这是定金!” 扑克脸咔嗒按开金属锁,打开半尺厚的密码箱,满满的全是红票子。 茶博士脸色一变,瞬间收起了笑容,大喝一声:“老板!结算工资!老子不干啦!” 万斯聪突然站了起来,挡在扑克脸身前,一把拉住茶博士,“这位……三吴兄?我刚建了个撇捺,缺个主编。你的书我先收了,价你随便开。诺,这是空白支票,这是笔,我先写个1,后面你可着这张纸,能添多少0添多少0,只要你写得下,我就付得起。” 那三吴慷慨激昂,“我堂堂一介文人志士,竟然委身于铜臭之物,天理不容----我容,请收下我的膝盖。” 噗通,七尺男儿,生生跪了下来。 噗通,国民老公也跪了下来,“何必如此----从此你我兄弟相称!” 噗通,扑克脸也跪了下来,“别这样,大家都是混碗饭吃,你们这样我很为难!” 唰,万斯聪站了起来,“有啥好为难的。你也来我公司作星探总监吧,年薪翻倍。” 唰,茶博士三吴和扑克脸同时跃起,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在一起!” 这场面十分温馨,明洁忍不住带头鼓起掌来,凤筱和玄素感动得热泪直流。狂安自己起身去找酒。“草,必须来一口!”----他摇头说。 五分钟后,茶楼下,小万的加长宾利带走了新任主编和新任星探总监。楼上归于平静。 大勺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现代社会,变化真的很快,人生充满了不确定----对了,第二件到底是什么?” “什么第二件?”宗芳还在回味这场喜剧。 “唉……年轻轻的,你这记性……当我没问吧。”大勺有些无奈。 “哦,第二件需要确认的事就是,青城山通冥台那眼虫洞是如何天然形成的,目前状态如何。稳定不稳定,需不需要动用公门资源列为军事禁地。这一点,需要我们去一起去现场验证。” “好,我服从指挥。” 此刻,邻座的散修们业已离开,二人已不必刻意压着嗓子商议。 大勺望了一眼空荡的邻席,又道,“刚刚他们临走前,似乎在说,这茅山有些秘密,与地下巨震有关。他们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宗芳站起身来,将手机揣好。“修真界的事,我们无须参与太深,寻常恩怨让他们自行解决。如果违反了世俗法律,自然有其他部门出面料理。正如你所说的,我们先专注于蠹组自己的业务就好。” 离开茅山,蠹组二人驾车向西行去。青城,我又来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逆行 丹园,恒定空间。 红袖的手很快,七个盘子八个碗已经上了桌,未等三人拿起筷子,丹园空间泛起微妙的法力波动。 杜远急忙起身向外看,却听丹老在身后说,“是从心他们……欸,只有两个人,盛元和张辽呢?” 果然,透过窗棂看去,远远地,两人急急走了上来----的确只有文从心和詹钰。她俩行色匆匆,对周遭景致变化只是稍加错愕,带着满腹心事直奔小楼。 红袖迎出大门,欢声笑道“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阿,饭刚上桌。你俩有福的命。”从心见到她,心里稍安,也不接这个玩笑,直直就问,“丹老在吗?他没出去逍遥吧?” 丹老在里间听出这话中的急切,叹了口气,拿着筷子敲了敲碗沿儿,叮叮叮----“在呢,有话不急,进来坐下喘口气,陪我喝两口再说。万事有我。” 从心真的长吁了一口气。 诸人进到屋内,与杜远打了招呼,詹钰坐下就吃,改不了一副行伍出身的习惯,狼吞虎咽,不知饿了多久,好像下一刻就要出征。 从心端起丹老亲自给满上的酒杯,将果子酒一饮而尽!狠狠抿了一下嘴唇,“……张辽失踪了。” 丹老粉嫩的娃娃脸绽开一朵笑容,“嚯嚯,我还当张辽挂了呢----失踪怕什么。其他人呢?” “龙虎山与齐云山,正一两大台柱子撕破了脸。胡哥暂时回不来,得在太素宫守着。尹志平----带着拉巴迪去整顿全真了,十几个宗门转一圈,一半会儿怕是回不来。这也是胡哥的意思。” “嗯嗯,可以。那张辽又是怎么回事?” 从心把事情来龙去脉简单交待一遍,重点描述了真武祠玄帝泥像中滚出的那颗补天石,就是它----直接导致了虫洞打开,张辽和浦茜拉双双被吞噬,对了,还有那颗番天印! “番天印……”丹老停止咀嚼烧鹅腿,将骨头扔在桌上,乍着两只手东瞅西看,红袖急忙递上餐巾。 “这玩意算不上大杀器,但也属于神器范畴,不该存在人间。番天印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背后所代表的势力。”一边说着,一边把两只小手擦了个干净。 “我去看看张辽他们到哪了----”丹老自己不急,但是怕文从心上火,难得饭没吃完就中途离席,自去地下石厅的巨型铜镜处窥视乾坤。 红袖与从心两姐妹结识已久,很少见她如此心神不宁,安慰道,“关心则乱,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要稳住。我和阿杜这趟也不太平,他的魂差点被拘走。” 看到从心与詹钰面面相觑,杜远笑着解释,“是冥界有人暗算我,也不知图个啥子。这树还没大,就招风了!不过你们放心,我很享受这种被关注的感觉----哈哈哈哈。” 这倒不算玩笑,自有七分真意。杜远在俗世荒长了二十多年,和无数青年一样,一颗雄心被岁月打磨,正自渐渐失去棱角。若非误入丹园,一头扎进了光怪陆离的修真界,恐怕此刻还在某文化产业园的写字楼里对着电脑画cg视觉概念设定图。 这两个月的精彩遭遇,简直比前二十年总和都激动人心----忽然自己就成了魔幻大片的主人公,谁能不兴奋? 詹钰难得开口,“冥界真的存在?人死后魂魄都去了那里吗?” 杜远缓缓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当然我还没去过,不过----有位朋友,他正在无常岗位上实习,都是听他说的。” “实习----哦,候补试用的意思。”詹钰切换一下脑中的现代语言包,找到了与大宋官话对应的概念。“与无常交朋友,听着都渗得慌。那朋友是黑无常还是白无常?是不是戴着高帽,舌头耷拉着三尺有余?” “哈哈哈,还真没有,长得挺帅……唉,说了你也不认得。是个现代大明星来着。明星你懂吗,唱歌跳舞的那种?” “唔----我能理解。每月军中放了饷,我都带属下军官去喝花酒,见过许多勾栏北里。大宋有两位唱歌跳舞的最大牌----梁红玉、李师师。前一个是偶像,后一个是祸水。”詹钰说着,自斟自饮了一杯,眼神涣散,彷佛回到昔日放浪形骸的行伍生涯。 他举的这两个例子,后世都有传闻,红袖也是晓得的。她忍不住问,“梁红玉文武双全,说是偶像可以理解。缘何李师师成了祸水?” “唉----长得太美出来混,惹得徽宗三天两头往窑子跑。大宋就是从那时开始没落的……” 杜远作为艺术工作者,对赵佶倒是十分推崇,“也不都怪徽宗吧,他就不是搞政治的料。如果安心写字画画,做个美协主席或者美院院长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句话对于詹统领而言,用词有些生涩。他大概齐明白意思,也不辩驳,举杯向杜远一展,又饮了下去。 丹老背着小手回来了,哼着一支小曲“……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他那雄浑的嗓音,格外苍凉。 詹钰参加过大宋科举,虽然落地后转了武举,文化底子还在,遂放下手中酒杯笑道,“您这是要派我们西征吗?作甚搬出王右丞的诗来----” 丹老摆摆手,“吟出来的才是诗,唱起来的就是曲。【阳关三叠】这四个字,可比【送元二使安西】好听多了。” 文从心一直心不在焉,此刻却恢复了冰雪聪慧,“丹老,莫非张辽去了唐代!” 丹老一瞪眼,伸出大拇指,“回答正确。” 众人尽皆吃了一惊。 眼见丹老慢慢坐下,似乎若有所思。文从心追问道,“有何不妥?我们何不即刻去救他回来?” 丹老抬头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其他人。“这次和以往有所不同。我曾经和你们说过----这个世界,唯一不可逆的就是时间,它是单向流淌的。规则设定使然,是为了避免重复修正带来的混乱。所以呢,之前我们都是去‘开启时间相对滞后的平行世界’执行任务,不会产生后遗症。可这次……” 一股寒意涌上从心的脊梁,“这次逆行了?” “嗯。他身上残留的接引神识是这样显示的……这次逆行了。很危险,改变任何历史,都会对现实社会产生不可估量的连锁效应,变量太大,我一时算不透。凡人倒没什么,世界洗牌的时候会直接洗脑。但现任管理者一定会察觉,这对丹园很不利。” 这个意外情况,让文从心十分忐忑。她从未听丹老说过“我算不透”这种话。 餐厅里一时静了下来,都在等领导拿主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丹老微阖双目,似乎在打瞌睡。如果不是丹园时间快于俗世十倍,从心真想一把抱住这个“小男孩”使劲摇醒。 忽然,整个空间又隐隐传来法力波动,杜远再次起身遥望,窗外,山路上----一个高大身影龙行虎步走了上来,边走边左右张望着,嘴里絮絮叨叨,似乎在感叹丹园新装修成果。 “是止正,他身上有几根阿雅制作的瞬移火柴。” 听到“止正”二字,丹老似乎瞬间觉醒,睁开双眼哈哈一笑,拿小手一拍纤细的大腿,“就是他了。我算来算去,此行缺个保险,原来落在和尚身上。” 红袖奇道,“此话怎讲?难道我们四位去还不够吗?” “你们目前的战力,自保有余,救人也成。但给历史捅出的窟窿----得有人来补。这方面你们都不行,他行!” 未等旁人理解此话蕴含的深意,止正已经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第一眼先看到餐桌上的酒,遂踏前一步,直接抓起酒壶“敦敦敦敦”三秒喝干。放下酒壶转身问杜远,“宗芳带着个老头去找你们了,见到没有?” 杜远笑了,“见到见到,我们在杭州相遇,到茅山分手。她看我们没事,又去青城调查那个穿越洞口了,说是写报告用。你别多心,跟她一起那个老头,是她的新搭档,也是七四九的,代号大勺,干过厨子和道士。” “哦,不会做饭的道士不是好特工。”止正假意岔开对宗芳的关心,胡诹八扯了一句。 “咳!阿弥陀佛----丹老好,止正前来报到。” “啧啧啧,进门首先是酒,然后是女人,最后才是我……”丹老无比感慨。 “哈!贫僧视领导如性命,只是见了酒不要命罢了----”止正心宽体壮,对丹老的醋意毫不紧张,他对深爱的行端师父也是如此,不然怎会把人家拼酒拼到胃溃疡? “嗯,你来的正好,坐下说。那个谁----再拿一箱酒来,要白的。” 红袖领命起身,忽又站住,“没白的了。这些日子我们不在,都被您老偷喝了吧?” 丹老小手一拍自己脑门,“哎呦,还真是……表紧,把厨房那只玉葫芦拿来----先把里面做菜用的料酒倒掉,空的就成。” 止正听说有箱白的,先是一喜;跟着听说没了,又是一忧;再听说“表紧”,重新喜上眉梢----脸上表情很忙,嘴上却不住客气着,“料酒也行,料酒也行……” 红袖兀自去了,丹老忍不住骂道,“什么叫‘料酒也行’?酒格比酒品更重要你知道不?咱丢不起那人!” 止正拿大手在浓密寸发上一胡噜,“哈哈,明白,理解。领导批评得对!” 第一百三十三章 执手泪滂沱 昨日摘录了狂安兄经典华章,非但未付稿酬,还愧领一打符篆。唯有谨谢并努力写好后续章节,方可为报。 -------------------------------- “到底什么事我来得正好?”止正有些纳闷。“刚一路上来,看多了这许多房子,咱单位是要分房了吗?这个可以有!” “那个先不急。”丹老掐断他的旖念,开门见山“张辽穿到唐朝了。正组织搜救队,你也算一个?” “哦?这个……巧啦,敢问在哪个点上?” 其他人没明白这话的意思,丹老明白,“是初唐。开元十三年,也就是公元七二五年。巧了什么意思?” 止正掐指望着天花板,嘟嘟囔囔算了一下,两只大眼珠子重新翻了下来,“初唐好,初唐好啊!我也正有事要去办,这可真是妙极----” 大家都愣了,这和尚发的什么疯? 止正急切地搓搓手,不管旁人,唯独望了杜远一眼,“咳……实不相瞒,这事与阿杜也有些干系。” 丹园众人顿时来了兴趣,全都半伏在餐桌上,听他把话讲完。 见这个关子卖的效果不错,止正笑了,“初唐年间,可不止穿了张辽,还有三位也不得不说。一位是大名鼎鼎的剑圣裴旻,这厮极有可能是我的老部下。还有两位,更加有必要好好找找,他们就是杜远的父母双亲。” 在场诸人,并不晓得二十年前“莫高三三幺”的段子,只有杜远隐约知道一点,细节也被公门封锁了消息,只是通知杜奶奶,儿子和儿媳在执行保密任务途中失踪。具体时间地点都没说。 这间接成就了止正的惊天一语! 暂时没人关心裴旻,全都拿眼睛瞧向杜远。 “此话怎讲!”杜远一把抓住身边的大和尚,五指深深陷入他的前臂。 止正微一握拳,将肱桡肌与旋前圆肌坟起,如泥鳅摆尾般滑溜,轻轻弹开他的手。“莫要激动,喝一口再说----” 原来,红袖已经走回,手里捧着一只小小的白玉葫芦,约合能装半斤酒的模样。正站在但老旁边听他白话。 丹老知道他馋虫勾起,不给点甜头怕是没心思讲故事。于是也不催促,伸手将葫芦接过来,一掌托底,一掌盖口,两手同时颤抖,剧烈地高频摇晃了一阵。 那空空的小葫芦忽而发出哗啷哗啷的水声,一股酒香溢了出来。 “妥了,接着。”小手一挥,葫芦抛向了和尚。 止正怕酒洒了,手忙脚乱接住,却一滴也没有漏出。他狐疑地掂了掂,“这……怕是解馋都不够……” “你先倒倒看。来,给大家满一圈。” 止正先从丹老开始,真心怕不够,每人只倒了半杯,堪堪只剩下自己,才发觉手里的葫芦还是那个重量,一点没多,一点没少,连里面的水声都没变。 他索性立起葫芦,在自己面前的空碗里大倒特倒----那玉嘴不疾不徐,将一线碧色琼浆汨汨注入碗中,足足平了大海碗的碗口,依然不见断流。 醉人的酒香挥发开来,溢得满厅皆是,止正收回手腕,已然呆了,“这是什么酒?这又是什么葫芦?” 丹老哈哈大笑,“酒是我刚用法术酿的,名曰‘将尽’,取其‘将尽不尽’之意,只要起了酒兴,自管取之,永无消竭。葫芦吗,本来无名,装了此酒则可称其为‘莫停’。‘将尽’、‘莫停’,二者相得益彰。从此就归你了----” 止正大喜,“好一个‘将尽莫停’!贫僧再也不用求人了,哈哈哈哈……” 杜远可不管这些,手上又一发力,死死扣住和尚的手腕,“快讲,我父母怎么啦?” 止正挣不脱,只好弯腰探头在碗沿上深深吸了一口,滋咂有声,“好酒!” 方始抬起头来,笑嘻嘻说,“阿杜莫急。你父母二十年前在敦煌失踪,十之**也去了初唐。我当时就在场,裴旻也在,他和你父母二人一起被虫洞吞噬,是我亲眼所见。时间节点是帝都龙泉寺的贤达法师推演出来的,空间坐标并未有定论。这次,无论如何要把他们全部找齐,并且带回来。也算给你家奶奶一个交待。” 杜远呆若木鸡,悲喜交集,怔怔地不吐一语。丹老奇道,“贤达法师是何方神圣?我怎么没听说过?” “是台超级计算机。七四九的边锋局长和我一起求助龙泉寺住持,才请到贤达出山。”止正简要说了一下当年科考秘闻,众人方始恍然。 红袖拍起了巴掌,“好棒,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张辽是为你这好兄弟打前站去了!” 文从心也满心欢喜,这趟任务,动机重要性提高了不少,丹老一定会全力以赴地支持大家,张辽也就不用太担心了。 只有丹老一皱眉,“敦煌失踪的三个人,未必不是穿到平行世界去了吧?他们身上没有纠丹信息,我可没法锁定位置查验……” 止正道,“贤达查过了,我们所在的世界,初唐确有卓英英这等人物存在,也就是杜远的生母名讳。她的诗作还入选了【全唐诗】,故而现世可查。至于裴旻就更不用说了,大名鼎鼎的剑圣,与李白、张旭并称三绝的存在。啧啧,把这小子狂的,不知得了什么奇遇,估计我去了也未必打得过他!” 杜远从失神中醒转,接口道,“错不了!我也听李靖说过,冥配府与混元宫勾结,二十年前,将定海神针改为逆圭针,埋在天朝龙脉衔珠之地,打开逆向时空虫洞,抓捕一些他们需要的灵魂能量。不料磁场过于强大,导致各地频发短暂的虫洞现象,二者时间段刚好对得上……” “什么!?” 他这番话,比止正说的还要惊人。 但信息量过于庞大而且跳跃,除了红袖略知一二,其他人包括丹老在内全部愕然。 “哪个李靖?你倒是说个清楚----”丹老小腿一蹬,人已经爬上了桌子。 “呃……刚回来就喝酒吃饭,还没来得及汇报鹤鸣法会的收获。”杜远从怀中取出白色骨塔,轻轻往桌上一放,“这个,就是收获之一,七宝玲珑塔!牛掰不?神器哦----现任塔主是我,旁人任谁都催动不了的……” 没等他把话说完,丹老一把将骨塔夺了过去,神念锁定在场众人,手腕轻轻一转---- 巨大的金环撸起,大家全体瞬间进入塔中! 最吃惊的还是杜远----说好的塔主专有权限呢?咋到丹老这儿就不灵了?实在太逆天。 红袖进来过,并不算太吃惊。其他如从心、詹钰、止正,都是头回参观,而且没有精神准备,尽皆吓了一跳。 骨塔底层大厅,肥胖的夜枭还在与大蛇下棋----大概是变化人形较累,法海已经恢复了蛇身。 惊见这么多人一齐进来,他俩也吃了一惊。 夜枭哑着嗓子道,“阿杜?你又送点心进来了?把这位姑娘留下就成,男人带走,小朋友也不要,和尚更不要,这里已经有了。” “小朋友”被点了名,十分生气,摇摇摆摆甩着膀子上前,一把捉住夜枭的两只翅膀,眼对着眼喝问,“好你个臭小子,你看我是谁!” “昂?”李天王突遭羞辱,居然没躲开这一抓,有些悲愤莫名,“你是谁?我看你……咦?燃、燃……” 突然两颗乒乓球大小的泪珠滚落下来,大家都没见过猫头鹰哭,十分惊奇。 “师父----呜呜呜呜……” 这一声“师父”借由烟嗓喊出,无比地悲悲切切,再加上老泪纵横的效果,煞为动情。 更惊人的是,那完全不怵李天王的法海,见了此情此景,也是浑身一抖,迅速化为人形,借着小青的身体,双膝拜伏,如同庙中跪拜佛龛的信徒,无比虔诚。 旁人尚不清楚这一蛇一鸟的底细,可杜远全清楚。在他俩面前,自己从来都是仰视。未曾想他俩见了丹老,一点惯常的嚣张都没有,一个哭泣,一个跪地,完全渣得不成样子。 “小朋友”见状,也心软了,轻轻放开手,将肥嘟嘟的夜枭架在自己小短胳膊上,“你小子怎么也混成这样?” “唉----您老人家一走,那帮子还能给我好果子吃?没人罩了啊!”夜枭用翅尖的长羽弹掉眼角泪花,“我不服来着,硬拼了一轮!他们人多没打赢,遂被一路追杀。只好舍了仙躯,将灵魂寄予骨塔,投射到人间躲藏起来,这一躲----就是整整七个世纪。 近二十来年才重见天日,偶然遇见这位小友阿杜,看他鼎炉不错,本想吸了血补足精魂,再来个夺舍。可是在他血液中发现了您的神念,才晓得您也在人间隐居。我猜,八成这傻小子是我师弟,于是将骨塔转让于他,让他带我来见您……未曾想,真的押对了,嘎嘎嘎嘎!呜呜呜呜----” 李靖哭了笑,笑了哭,跟神经病一样,发作起来没完没了。 丹老看不过去了,“好了行了,挺好的一个事儿,算不幸中的万幸。这边都是你师弟师妹,别让人笑话。嗯----这位是?” “小僧法海----您肯定不认得,不过,在下其实是释祖座前尊者诺迦跋哩陀消业分身之一。”这话答得毕恭毕敬,连头都没抬,原本洪亮的嗓门也压得低低的,活像小媳妇初次见公婆。 “哦----我晓得你,十八罗里的小举鉢。对不?” “正是小的,蒙您挂记,费心了。”嘿!这孙子装的----生又把李靖逗笑了,给个满分。 ---------------------------- 荐书,鸿篇【七易】,此坑大熟可跳。另注,昨日凤筱所言之【风月神话】,乃真实存在,纵横可查。二者均为贫道心水之作。 第一百三十四章 彻底颠覆 必须加更! -------------------- 丹老绷不住也乐了,“起来说话吧,咱们与时俱进。” 法海乖乖起身,站直后,尖翘的**正好对着丹老的头,从杜远角度看,倒似奶妈要喂孩子一般。 丹老的小身板儿突地打个冷战,“你这鼎炉哪里搞的?也忒性感了点吧?” 法海本来毫不在乎,此刻却红云上脸,“唉----尊者原本是派我来人间消减业力的,结果我又给他平添了不少业力,都怪我这暴脾气!这鼎炉,是只蛇妖的,合计一千三百年的修行,在当世已经很难找了。加上还有内丹未爆,正适合拿来养魂----倒也不是白捡的,足足花了我八百年时间才拿下。” 丹老仰头长叹,“上界方一日,下界已千年,我等在此苦苦蛰伏,人家只不过弹指一挥。不过----也不是全无好处,有了这大把时间,心境修炼更加坚实,许多原本自以为是的问题,都有了全新答案。” 众人无语,有的在沉思,有的在迷茫。 “你们有什么打算?”丹老提出最后的问题。 夜枭李靖一瞪大眼,“找到您,还用我做什么打算?全听您安排。” 法海扭摆着腰肢,“咳,我这几天等于搭了个便车,等阳魂完足,就立刻启程去俗世。我想通了,这世界不缺降妖除魔的,还是专注消除业力吧,把老账都算算,该还的还。至于……” 说着,他低头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只黑色圆形棋盒,将其中白子全部倒掉,翻过来单手奉上----“至于法器,已经没什么用了。有它在手,总忍不住和人较量,难以达成消业目的。请古佛收下,权做小的一片孝心。” 丹老也不客气,大咧咧伸手接过,“也好,我成全你。有了还债的念头,说明这八百年不白活。举鉢罗汉失了金钵,方始有望证得大罗金仙,这一失一得,你可赚大发了!” 这话说得粗放,却如五雷轰顶,令法海茅塞顿开。 只感觉一股清凉从心脉四溢开来,四肢无不欢畅,彷佛全部毛孔都彻底张开,与周遭空气尽情呼吸交融。心中种种执念在此刻尽皆放下,索性就地闭目打坐,当场入定。 丹老按住夜枭的翅膀,轻轻摸了摸。“你这鼎炉过于脆弱,暂且待在塔里吧,让阿杜帮你护法。你俩互相帮衬,一个老油条,一个小不正经,取长补短,我也放心些……” 说着,他举头向塔内一层的天花板望了一眼,目光犀利,瞬间刺穿重重禁制。“此塔固然神妙,但七宝尽失,唯余玲珑二字还在,威力难免会打折扣。对付人间修士尚可,如果遇到仙冥二界的大能,反而怀璧其罪。但有你在此充当塔灵,也算一宝尚存了。” 李靖被夸得心花怒放,扑扇了一下翅膀,“嘎嘎,您老放心。我就安心做这个塔灵!” 丹老微微一笑,手腕微转,金环再次环套而起,将丹园诸人全体移出。 餐厅内,大家纷纷跌落在自己刚刚的座位上。 丹老用小手抠着那只黑黢黢的金钵,左右看了看,笑道,“藏着也是浪费。袖啊,把你的法器拿来----” 红袖一愣,随即取出折叠好的丈许红绸递过。 丹老将红绸尾端的铜铃握在手中,猛力一攥,再张开手掌,已然压成一只水滴状的小铜锤。他复将金钵催动,钵体符文闪烁过后,由巴掌大变成了拳头大,再把铜锤纳入其中,以玄妙法力挂接,生又造出一只“钵铃”来! 待重新系在红绸尾端,交还红袖----红袖已经喜不自胜,脸上泛起了滟滟油光。“这钵铃有何妙用?” “妙用谈不上。霸道倒是有几分,这钵儿性格随主人,一言不合就把人死死扣住,动弹不得。原本是捉妖用的法器。现在加了铃锤,可以乱人心智,擒拿更加方便----非要说妙用的话,能活捉总胜过无妄杀生吧?” 红袖兴奋地鼓起掌来,“好呀好呀,血肉模糊什么的,最恶心了!可有心诀手诀相传?” 丹老豪迈一摆手,“神念锁定之处,心随意到,怎一个‘收’字了得!” 话音未落,忽听红袖大叫,“收!” 在大家身后,餐厅门口,一道黄影瞬间被吸入钵铃之中,连吱一声都没来得及。 杜远一瞪眼睛,“你把什么收了?” 红袖得意洋洋,笑着将钵口对准他,“怕了吧?这下,贪吃界可由不得你的宝塔专美了,我的钵铃也可以分一杯羹??----” 杜远连连躲闪,“别别别呀,法海那玩意儿在水下泡了八百年都没洗刷过一回,我可不想进去。” 红袖志得意满,遂将神念一松,那道黄影跌落在桌面,化成原本大小,却原来是懵懵懂懂的黄二皮同志。 该同志呲牙咧嘴,吱吱叫了几声,红袖突然捂住嘴巴,“哇哦----我的天呐----” 这声惊呼被捂住,说得含含糊糊,大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均投以探寻的目光。 “他他他他说,别别别没事瞎搞……” “他是谁?” “二二……二皮呀!” 伶牙俐齿的红袖居然结巴了,“天,这这这彩羽披风的听力,不仅限于鸟语,鸟兽通吃的好不好!” 咦----丹老习惯性爬上桌子,伸手从红袖肩上拽下一根羽毛,用心捻了捻,“这玩意儿,嗯……喔……呵呵,挺无聊的,估计又是那帮学生的毕业设计作品。能无聊到这种程度,至少也是七年级吧……你们这趟差出的,收获不少啊----” 不等红袖点头,止正抓住这话里的内涵,“哪帮学生您说的?能做出这等神器,还论帮的吗?” 丹老知道走了嘴,也不掩饰,索性.交待,“造物是门学问,相关人才需要从小培养。上界有专门的学校输送这类人才,其专业细分,有的负责山石草木,有的负责花鸟鱼虫,也有专门负责大型哺乳动物的。” 他一举手中这根蓝色羽毛,“这件披风的缝制工艺很普通,秘密都在羽毛本身。它被设计者加载了大量鸟兽语言互译信息,且只对肌肤接触者生效。 我猜,这位同学原本是想造一只百鸟之王吧?不过设计思想太蠢,过多的灵智会破坏物种平衡,这也是该作品没有被普及推广的原因。估计样品早挂掉了,这件披风也算绝版吧。” 杜远作为数码艺术造型设计师,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哇----这个学校太牛了,我有没有机会进修一下?” 丹老拿着羽毛在他头顶轻轻一敲,“多找些补天石回来,我们用它把天捅个窟窿。想去哪去哪,想上什么学上什么学!” 这个愿景十分美好,且无比狂妄,很投杜远的胃口,他挠着脑袋笑了。 止正皱眉凝思,“这么说,达尔文的进化论……” “达尔文是谁呀?哦!进化论----我晓得了,狗屁。”丹老十分不屑一顾,“物种进化是有的,比如毛发变稀疏、个子变高……不过也就这样了,都是为了匹配生活方式的转变而转变,营养结构也是动因之一。至于什么猴子变人----呸,痴人说梦。” 这口气是止正的菜,他嘿嘿直乐,听得兴致盎然。 丹老举例道,“你们不妨仔细观察俗世,所谓的自然界里,存在大量外表奇怪的生物。当然,距离人类生活圈太近的,都灭绝的差不多了。 不过,依然有一些体型较小物种的保存了下来,比如会伪装成树叶的虫子----不但身体完全拷贝绿叶,还能伪造出边缘被其他昆虫啃咬过的痕迹。 再比如竹节虫,如果不动,分明就是一根草茎。还有叶海龙,你就算拿到手中,也会认为只是一株海草----海里的例子太多了,住的离人类远就是幸运。” 说着,似乎觉得说服力还不够,丹老伸手向外一招,一只巨大的蝴蝶越过窗棂,翩翩飞了进来,乖乖落在他的小手上,将翅膀平摊开来,一动不动。 众人探头细观,全部发出低低的惊叹----哇哦,这哪里是一只蝴蝶?翅膀上的花纹与刚刚在古塔中的夜枭完全一致,两只属于猫头鹰的大环眼也复刻在上面,连瞳孔上的高光都有勾画出来,还有前翅的两个尖角,与猫头鹰的头上那两撮翘毛也一模一样…… 丹老看着大家的表情,挺着小胸脯道,“你们觉得,这副唬弄天敌的样子是它自己进化出来的吗?当然不可能。 这个作品,是我当年读二年级时的代表作,拿了仙界的设计新星奖,永久留校展出的。在蝴蝶系列中,比这绚丽的有的是,但观赏性及实用性融合如此完美的,仅此一家。 前几天趁你们不在,我把丹园重新拓展了一下。除了地貌和建筑,也加了些花鸟鱼虫,顺便把这个作品也放了进来。 仙界的学生搞这些花样,并不全是吃饱了撑的。一是为了适者生存的法则,而让作品努力伪装生存,二是每个学校之间、甚至每个班级之间也有竞争和比拼,谁的作品压倒了别人,谁的就入选并且投放到人间作实际应用,有积分可拿。” “我们人类呢----也是被设计的产品吗?”杜远更关心这个。 “人不同,是仙的简化版,只是基因被闭锁了许多,无法生而为仙。以人的角度看仙,如此遥不可及;以仙的角度看人,与现代人看一位没开化的原始人无异。 道理是一样的----我现在把山顶洞人请出来,看看我们吃的这顿饭,在看看你们用的手机,肯定觉得大家都是仙。” 这番话,把众人对神仙的虚妄揣测打破了不少,满地碎碴,不知应该拾起哪一片才对。 第一百三十五章 梦回大唐 胡盛元不在场,在座的只有止正和尚对各类掌故了解深厚,他小心翼翼地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问道,“那李靖李天王,传说是燃灯古佛的弟子。还有那释祖座前的罗汉分身法海,对您比对释祖本尊怕是还要敬畏三分,莫非……难道说……” 他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匪夷所思,自己先支吾起来。 “嗯,我曾是定光,也就是你们所称的燃灯。至于后缀嘛,佛家说我是‘过去古佛’,道家说我是‘阐教副教主’,都是乱封的。看来我这张老脸还挺抢手。”说着,丹老用粉嫩小手摸了摸粉嫩小脸,彷佛在努力寻找一些记忆中的褶子。 “此事点到为止,多说无益。将来有一天大家随我去了上界,自会通晓其中虚妄。” 止正又惊又慌,惊的是一尊无上“大佛”此刻就摆在自己面前,自己居然还成了他的门徒之一,这辈分……不敢想啊! 按经书里的说法----释迦牟尼佛的过去世,也曾是虔诚敬佛的善慧童子,当时他曾重金买下一枝稀罕的五茎莲花,供养给燃灯佛……尼玛,我区区酒肉和尚突然和释祖平辈了不成!? 慌的是,这巨大的好奇心一经勾起,惊涛巨澜似海啸般汹涌狂荡,怎能瞬间平息? “且慢----丹老,我只是觉得……如果您是创世大能之一,又怎会在仙界上学读书?难道仙界还有无数比您更老资格的巨能存在?” “哈哈哈哈哈……”丹老笑得无比奔放,良久,才渐渐收声。“当然,那你以为俗世的创始者在仙界是何等存在?仙界自身的社会问题更多,创世只是可有可无的分支工作。这个问题得问他----”小手一指杜远。 杜远正自听得目瞪口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指,激发出标志性哈士奇眼神,“我?!我怎么知道……” “你在俗世的工作中,有为游戏公司做过造型设定吗?” “哦,当然……这倒是常有。” “那么游戏开发中的各种设计师,算不算游戏世界中的创世大能呢?” “当然,必须算吧!” “那么这些人如果偷税漏税会怎样?” “被罚款……” “如果下班喝酒开车回家撞死个人呢?” “坐牢呗。” “如果持械拒捕呢?” “估计被警察毙了!” “嗯,同理,我在仙界,就是这样的存在。” 刚刚冉冉升起的超新星偶像,瞬间在止正心目中崩塌----“怎么会?我不信!” “仙界比人间大上不知几许,人口数量更是众多,当然,我的社会地位并不低,但不代表我可以为所欲为。可以捉我小辫子的大有人在。还是那句话,将来有一天大家随我去了,自会通晓一切。” 沉默。无尽的沉默。潮声在每个人心中猛烈激荡,又化作一脸木然摊在桌面上。 黄二皮见大家终于无语,打破了沉默,“吱吱吱,吱哦吱叽咕哦……” 红袖一怔,从失神中复苏,开始给大家翻译,“他说有个叫大头的,捉了不少肥鱼要送给阿杜,让你自己去拿……这什么意思?” 杜远闻言也从椅子背上弹了起来,“哦,对!丹老,你是怎么找到大头的?” 丹老正在自斟自饮,听这话笑了,“你不是说天池的洞里还有一些补天石吗,我当然不能错过。顺便把大头也带回来了,他想见你。这家伙其实就是大水獭,不过呢,和补天住在一起,受到辐射太多,有些变异了。你放心,他健康没问题,一点点巨人症,不算大毛病。” 文从心按伏纷杂心绪,率先站了起来,“你们慢饮。我去整理一下装备。”说完,转身上楼去了卧房。 大家面面相觑,丹老一撇小嘴放下酒杯,“唉,茶饭不香----她还是惦记着张辽啊!” -------------------- 大唐开元十三年,冬日,响晴的天。 苍茫萧瑟的沙漠中,一座颇具规模的土城拔地而起,城墙出奇地高大。 数十道黑烟由城墙上升起,每道烟柱下面,都有一口盛满天然沥青的大锅正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无数鹰鼻阔目的蓄须男子,正忙着推石架弩,场面无比纷乱。 他们所畏惧的人,就在城下三里----两千匹披甲战马已经排成一线,甲胄反射着冬日冷阳的青光,如同波光鳞鳞的水面。这潭水貌似平静无波,却随时可能掀起惊天巨澜,给城中守军以致命打击。 这支重甲骑兵的中央地带,两杆大旗猎猎招展,一杆以黄为旌、以黑为旆 ,绣着粗.黑的“唐”字;另一杆猩红无旆,赫然绣着一只暗金鹰爪,爪尖全部向前张开,十分刺目。 旗下一位十七八岁的骑曹收回仰视目光,转向并肩矗立的将军问道,“子仪兄,你一直没告诉我为何选了个鸡爪作将星?不如直接绣个‘郭’字,多威风!” 郭子仪紧绷的脸裂开一条缝,露出满口白牙,“狗屁鸡爪,这叫天钺。你见过赵颐贞副大都护的血牙旗没有?那叫天狼。这一狼一钺,就是杜暹大都护的尖牙利爪。我小小郎将的将星,能和副都护比肩,已经知足了。”他比那骑曹大上十岁,军衔也高,措辞不客气很正常,语气中隐含的那份亲昵倒不寻常。 骑曹有着和他一般硬朗的脸,只是略显稚气,讪笑道,“明白了。我看总有一天,你这鹰爪会变成龙爪。” 这话寓意绵绵,深得郭将军之心。“嗯……万丈军功,就从眼前的方寸安西开始吧。” 一名布背游骑快马趋前,也不落鞍,直接抱拳禀告,“将军,临冲营到!” “来的正好----传王仓曹。” 不多时,一名满身风尘的中年男子骑着肥壮辕马驰了过来,颈上的油汗把沙尘冲成一道道黄痕,显是极为疲顿。 “季凌兄,速度够快的阿!我还当等不到攻坚器械,正准备弃马登城呢!辛苦----” “将军过奖,沿途风大路颠,只有两架冲车到位,临车都扔在酒泉了。云梯倒是运来二十架,简易的。但求神速!莫怪……” 郭子仪略一皱眉,随即舒展,“哈哈,无妨。对付尉迟眺的土鸡瓦狗足矣。对了,我们在玉门分手时,你得了两句诗,令人好生期待,后两句想出来没有?” 一听到“诗”字,这位仓曹大人立即挺起了脊梁,满身疲惫瞬间一扫而光,“有了有了,你且听来----”遂拔出佩剑击打马鞍,顿挫长吟,“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好一个‘春风不度玉门关’----”郭子仪大为赞叹,“我天钺军来此,就不是送温暖的,来,让冰冷的横刀插进安西!” 骑曹李光弼闻听此言,浑身一振,立刻从背后拉出一杆黑色三角背旗,催动战马从阵前横向掠过,急如旋风。 牛皮大鼓震天擂响,所有马头瞬间被拉起,“仓----”两千把笔直的横刀几乎同时出鞘,声震四野,光寒大漠。 “动了动了!大事不好!”城头上,一名于阗军校指着城外远方大喊起来,啪----皮鞭狠狠抽打在他头上,从脸颊到脖颈,瞬间斜向出现一条血檩子。 尉迟眺随即又补上一脚,马靴在那军校跨间重重一击,彻底将他放倒。“怕光的老鼠不配在沙漠生存。有什么不好的?动了才好----本王的马刀早就渴了!” 这位凶名横贯西域的于阗王,拔出镶满宝石的乌兹纹钢刀向虚空一劈,“勇士们,安西城街道上流淌的美酒,葡萄架下躺卧的美女,你们还没享用够吧?我们能夺下它,就能守住它!阻挡住唐军的步伐,将他们劈成八块,做我们庆功的烧烤----砍碎他!吃掉他!” “砍碎他!吃掉他!砍碎他!吃掉他!呼阿----”七千于阗军卒加上八千奴隶,足足一万五千人的狂吼,将土城震得簌簌掉渣。 城内的牛角号也吹响了,大批矛手分成四队,沿着各自甬道登上城墙,低身蜷伏在垛口下。炙烤沥青的奴隶们,用粗木棍拼命在大锅内搅动,生怕加热不匀。而所有的弓手,早早将倒齿箭搭在了弓弦上,默立隐忍不拉。 尉迟眺手心冒出了凉汗,一半是担忧,一半是兴奋----这些唐军重骑,难道要骑着马登城吗? 这个疑问立刻有了答案,近千名唐军下了马,依照黑旗所示,摆出了曲阵,两侧趋前,中间坠后,分成二十组各自分别护着一架简易云梯,向城墙步行逼近。 待放出五十步,中军豁然分列,一架巨型冲车隆隆推了出来,在大盾的遮盖下,衔尾而来。 近了,近了,更近了。 城头一名于阗弓手仰天射出一支火箭,那火苗在耀目的日光下并不明显,抛物线很高,远远地落在最靠前的唐军步卒脚前。箭簇扎进砂土中,瞬间熄灭,一道清晰的黑烟冒了出来。 测距成功,就是此刻----弓营领军的校官急促地鸣了两声胡笳,顿时千张弓弦嗞扭扭作响,全部以刚刚测距弓手的示范角度为基准,满弓开出,刺耳的绷弦伴着海量尖锐呼啸,直扑唐军。 这一波攒射,远远超出唐军重骑随身所配伏波弩的射程,无法展开对攻,只能硬抗! 第一百三十六章 破城 这批大唐重骑,身上甲胄多以山纹、鸟锤为主。军曹以上才有鳞甲,唯一一个穿明光铠的,只有郭子仪本人。象王季凌这种负责运输缀重的文职仓曹,倒和负责传令的游骑差不多,随便抓一件布背过肩胸甲就上阵了。 对付长弓,这付装备还不够,但重骑少有大盾随身,仅有的也都集中在冲车和云梯附近。其他人倒不慌乱,熟练将腰后生皮弩袋举了起来,半蹲着护住面门要害,继续快步奔涌。 笃笃笃笃笃笃……第一波箭雨走完漫长弧线,狠狠钉了下来。地上顿时长了一层毛刺。中箭的上百,倒下的不足十位。有些人肩头插着箭矢,忍痛前行。 原地未动的军旗与将旗之下,从四品郎将郭子仪面不改色,只有身旁的李光弼龇着牙吸了一口凉气,彷佛感同身受地中了一箭。 “攻城,两百五十步是第一个减员点,对方弓力最为强悍。到了一百五十步,就是我们伏波弩的天下了。”郭将军耐心为年轻的骑曹解释着。 因为他很清楚,这位来府军镀金的小李,是军中绝对重点培养的的官二代。其父乃大名鼎鼎的蓟国公李楷洛,原为契丹酋长,武后掌政时期归附,拜左羽林大将军,任朔方节度副使,以骁勇善战出名。 但在不久前,死于反击吐蕃战争中,玄宗御笔一挥----追谥曰忠烈。忠烈懂吗?忠烈耶!一个皇朝期间的谥号是不能重复的,行伍之人死的多了,能独占本朝“忠烈”二字是无上光荣。 “好啊!岂不是连后军也不用上了?”李光弼很兴奋。 “不。第二个减员点在城头,能爬上去站住脚的,十之存一即可庆贺,大多数会被团灭。”这个回答冷静无比,同时也冷酷无比。 “怎么会?我们不是无敌天钺军吗!” “天钺是重骑兵团,在开阔地带拉开来打无敌,攻城等于废了我们最大优势。” 他们聊的声音很小,只有一旁的王仓曹听得清楚,这位王大人名之涣,季凌是他的字。其人武功稀松,但生性不羁,常常在朋友圈里击剑悲歌----诗倒是写得极好的。不知因何受了怂恿,慨然投笔从戎。虽不善战,但作为文职搞搞后勤还是很在行。 此刻忍不住插嘴,“干嘛不先上冲车,我不是拼了老命及时送到了吗?” 郭子仪转头看了他一眼,拿马鞭一指城头,“那些黑烟,是安西城的石漆墨脂,除了能灼伤人,还能当燃料。你的器械都是木制为主,先送上去等于送了柴火给人家,补射一轮火矢就全没了。我忍痛舍弃前军将士性命,就是为了给你的冲车开道。” 王之涣恍然大悟,深感自己学识有限。心中那一点点残留的文人高傲,顿时荡然无存。 一百五十步----唐军后营鼓声又起,前军迅速在行进中拽出伏波弩,咯吱咯吱绞上生筋弩弦,将铁矢架到槽中,噗噜噜噜……与对手的长弓不同,这波弩矢无需仰角,全部斜上平射而出,在力竭之前钉入了垛口! 惨呼声在城头响起,接二连三。不少士卒和奴隶捂着眼睛或脖颈栽倒在地,其中一位疼的满地翻腾打滚儿,不小心踹翻了一口大锅,立刻被滚烫的天然沥青糊住身体,直接送了性命。 土城没有护城河,甚至连城壕都没挖。不是守军偷懒,这地界,连续两个大风天,黄沙就能填满壕沟,挖也白挖。 这也是半个月前叛乱于阗军顺利拿下安西城所占的优势之一,现在,攻防转换,成了他们的劣势。 趁着城头守军被劲弩压制,步行的重骑军卒已经蜂拥到城墙下,撤了掩护的云梯被架了起来,向城头搭去! 尉迟眺将左手皮鞭甩了个脆响。军校立即鸣奏一声长长的胡笳,数十口大锅被烤出油的赤膊奴隶们掀起,沥青瞬间沿墙头洒下---- 这是一场恐怖的黑雨。 大唐士卒的惨呼声不仅传到了城头,也传到了三里外的天钺后军。 年轻的李光弼心如刀绞,他入戍西域三个月,这是第一次参与攻坚。前方不乏平日与他嬉闹的战友,此刻生死不明,任人涂炭----让他无法接受。 郭子仪面色不改,只有紧握缰绳的手背爆出了青筋。 无人理会被灼伤的同袍,侥幸躲过黑雨的士卒奋力将云梯压实在高大土墙上。云梯的顶端,嵌有两只巨型镰刀似的锯齿钩刃,戳穿正面守敌的同时,也刚好卡在垛口边缘,让其他守敌一时无法推开。 鼓声一阵紧似一阵,催促着登城的脚步。 从云端俯瞰,二十架云梯像是二十根蘸满蚂蚁的糖棒,下面人头涌动,人人都想争个先。可这份率先登城的头功----真不是好挣的。 第一批冒出头来的天钺军,立刻被伺服已久的于阗矛手戳刺而死。尸体象枯叶般飘落城下,砸在人群中。 第二批立刻应变,将手中横刀换成了马槊,仗着长度的优势,向墙头矛手发起回击。但收效不大----城上守军可以扎箭步双手突刺,而云梯上方寸立足,只能单手回击,发力基础相差太多!唐军唯一可以弥补劣势的,就是那份不畏死亡的悍勇。 于阗王嗅到近在咫尺的血腥,癫狂发作,呜啦呜啦狂吼着,马鞭与马刀齐挥,直接加入了守城大军----这给手下将士极大鼓舞,如群狼般嚎叫起来。 大漠土城,这里没有滚木,也没有礌石。在长矛与马槊的对刺中,血雾弥漫了整个墙头。高大的土黄色城墙上端,顿时出现二十道殷红,如罂粟花般妖艳。 在这条纷乱战线的遮掩下,冲车已经冲到了城门前,带队冲曹一声大吼,四十名壮汉一齐松开牵引绞盘的绳索----直径五尺的巨木向前弹出,顶端的金属铸鎚猛力撞在城门上! 轰----门上加固铁条瞬间崩开四五根,数十指粗铁钉溅射出来,直接将门洞四周墙体砸出细密麻脸。门,尚且屹立,门后的两道大闩起了不可忽略的作用。 带队冲曹很清楚,这里的每一刻平安,都是用城墙上同袍的生命换来的!他奋力吆喝着,指挥所有壮汉将绞盘重新拉紧,再次弹出冲鎚! 轰----城门中部的木板全部崩碎,仅靠门闩和加固铁条维续着阻隔。鎚头直接顶.进门内,如雄壮的巨豹头颅般咄咄逼人。 两侧城墙上,又有数十位唐军栽了下来,胸前的创口还在喷血。 带队冲曹第三次呼喝着,指挥众人将冲鎚拉回----突然,从城门的破洞中抛出七八只密封瓦罐,直接砸在冲车车身上!罐体呛声碎裂,大蓬黑油泼溅出来,将冲车前部染得黝黑。 一股刺鼻的另类臭味瞬间弥漫开来,带队冲曹在西域地区征战多年,见识广博,当即大吼一声,“石漆火油!架盾堵口!” 左右两名高大的护车手闻声而至,将手中方形长盾高举,死死抵住刚刚被冲破的门洞。 几乎就在同时,三四支火把从里面扔了过来,刚好被大盾迎头挡住,又弹回了门内! 情况危急,冲曹连忙指挥众人移动车身,将鎚头改变角度,瞄向破洞右侧的门体。 跨拉垮啦----似有两只新的油罐击碎在盾牌外侧。随即,火舌从长盾与城门之间的缝隙中窜出,黑烟越来越浓,整个门洞内弥漫着呛人的味道。 盾牌正面金属已被烧红,背面木板也开始碳化,两名护车手举盾的前臂均在炙烤中吱吱作响,眼看就要熟透了!这二人一声不吭,直将眼角瞪裂,紧咬牙关硬挺着不退半步。 终于,绞满的轮盘倏然放开,巨大鎚头再次轰击在城门之上----喀拉一声巨响!门闩从内里悍然崩脱,直接砸飞五名死死抵住城门的于阗军奴。 这扇巨型城门,再也支撑不住,直接缓缓向内加速倒下。 三轮,仅仅三轮冲撞,破门了! 大唐后军一片欢腾,李光弼欣喜若狂,“上!咱们也上!冲呀!” 郭子仪也按耐不住心中喜悦,暗忖老天待我不薄,如果换了长安洛阳这种大城,三百击也未必撞得开城门。但此刻作为指挥官,他仍旧保持冷静,“不。门前尚余八百勇士,我们此刻压上去,只能造成拥堵,让他们先进!” 摧阵大鼓换了个节奏,城墙两侧的唐军立刻领悟----破门了!旋即分出大部分主力,向中部奔袭,增援破门主力。有门走,谁还爬墙阿---- 顷刻,约合五百名天钺军涌进了城内。不过令他们吃惊的是,此刻的安西已不是昔日记忆中的安西,在城门之内,赫然又建起了一座凹字形内门,形成了中原都市才有的瓮城。 于阗王尉迟眺,在城阙上磔磔怪笑,俯视着下方拥堵不堪如瓮中之鳖的唐军。“国师,该你了!” 随着这声召唤,从望楼中走出一名黑袍白帽的中年男子,一副波斯面孔,颔下浓密的胡须垂至胸前,还打着卷。 此人面目阴郁,不惊不喜,沉声道,“待我一举灭掉唐匪,你可舍得推平于阗所有佛寺,改奉我祆教为国教?” 第一百三十七章 砸出一片天 于阗王也把脸色一沉,“当然!你当我是不重信诺的突厥杂种不成?” 得到这句变相承诺,黑袍男子也不答话,高高举起手中一柄金色圆环,用波斯语长吟道,“尊敬的至高神阿胡拉玛兹达,以你的无上智慧为引导,降临地狱之火,将所有卑微的异端恶魔一举焚灭----” 随着音符吐出,金环之上无数密密麻麻的符号依次亮起,直至全部光芒四射,彷佛他手中举的,就是一轮太阳。 噗----整个瓮城之内,沿着城根窜出一圈蓝色异火,火苗越窜越高,完全不需要任何燃料辅助,逐渐向中心蔓延。 数十名分列四周的唐军,猝不及防,瞬间被异火点燃,在绝望的呼声中化为灰烬。全部过程只在一次呼吸之间…… 其他人见了,无不慌乱!纷纷向中间靠拢,紧缩成一团。门外仍有不明真相的天钺军不断涌入,门内的想往外跑,两厢塞在一处,谁也动弹不了。 原本闪在一边的临冲营带队冲曹见了,有些疑惑,遂攀爬到冲车巨鎚之上,踮脚一望----直娘贼!这帮乞索獠儿闹妖法哩!赶紧从腰间抽出号角,嘟嘟嘟嘟地吹了起来。 后军之中,郭子仪面色一紧,“不好!前军有异。”从他这个方向,完全看不到城门内发生的一切,一时无从指挥。 身旁的骑曹李光弼心领神会,双腿猛一夹马腹,“嘚----”乌骓战马窜了出去,如一朵黑云向城门飘来。这马儿是他老子忠烈蓟国公“忠烈”后所遗留的宝马,身经百战,从不怯场。 年轻的小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郭兄在军中对我百般照顾,今日一定要为他排忧解难。况且,自己寸功未立,实在对不起自家老子打出的威名。 容不得他想太多,三里的距离,对战马而言瞬乎而至。 门前实在过于混乱,他一缩双腿从马鞍上站了起来,脚下发力腾空而起,踏着几名天钺军的头盔,几步跳到冲车之上,“什么情况?” 那名冲曹与他并肩而立,指着城内异火焚烧的场面惊恐道,“于阗军动用妖法!这进去的人,怕是出不来了……” 李光弼看得分明,在一片火光中,瓮城城阙上有人举着光芒刺眼的金环,这一切一定与他有关。遂纵身跳下冲车,故技重施,继续在天钺军士卒的头盔上借力,直接冲进了瓮城内环! 将一落地,抬手就是一弩----那箭矢带着一点寒芒,倏然飞向高高在上的黑袍男。 不料那“妖人”瞬间察觉,将手中金环微微一侧,焦点转移,一道炽烈阳光折射在箭矢来路,两厢迎头撞击----箭矢竟然融化成一束铁水,泼溅在女墙之上,只留下一小股青烟,再无声息。 李骑曹登时没了主意,这……怎么对付?对方的手段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常识,此刻只后悔没有带个长安的道士或者和尚出来。 异火继续向中央地带迫近,士卒们已经挤无可挤,又有数十人被点燃,惨呼仅仅持续了一个呼吸,全部灰飞烟灭…… 太惨了,眼看自己就要和这五百先锋军提前告别战场,李光弼生平头一次感到深深的恐惧。坐而待毙?当然不行。可是,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他绝望地仰起头来,向响晴的天空望去,如果此刻自己神勇的老子能够驾着一朵祥云驾临该有多好…… 彷佛回应着他的祈祷,空中两个黑点急速放大----两道人形黑影手拉着手直坠下来,轰然落在新建成的内门城楼之上,生将夯土砸出一眼丈许宽尺许深的大坑! 不容他们喘息,又一枚更小的黑点从空中衔尾追来,沿途呼啸着,抽走了几乎所有空气,全部聚集在它的下方,如同一方巨型气锤,狠狠砸下。 两人一男一女,男子猛一拽女子手臂,“走----”疾速从城楼跃下,尚未着地,那“气锤”已经轰在了他们刚刚驻足之处。 蓬!轰隆!哗啦----额滴个娘咧……整个城楼全部坍塌,数以吨计的泥土碎成散沙向四面扑来,将瓮城内束手待毙的大唐天钺军全部埋没在土浪之中。 尘烟徐徐消散,唐军挣扎着从沙尘中站起,拼命抖落着浑身土屑,包括李光弼在内,所有人惊喜地发现,由于阻断空气----那夺命异火已被沙尘扑熄,而且随着城楼倒塌,前方一马平川尽是坦途----安西重镇,已经敞开了怀抱任人抚摸! “天佑大唐!冲啊----”天钺军时不我待,向城内蜂拥涌入,开始分头剿灭于阗军。 身后冲车上的冲曹目睹此景,也狂喜地吹响了报捷号角! 三里外的郭子仪浑身一振,妈的,这小子还真行!“后军,全速突击----” 将令如山倒,千匹重骑撒开了马蹄,在奔行中渐渐收成两条纵队,并肩驰入外城城门。 张辽拉着浦茜拉,落地时刚好被沙尘冲袭,他条件反射地一把拥住了女子,将她紧紧护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下。 当然,浦茜拉一米八的高挑身材,如果不主动蜷缩起来配合,恐怕他也包裹不住。 这位圣女大嬷嬷,被揽在他的怀中,紧闭双目,嘴角那一丝偷偷的笑意,在沙尘遮掩下谁都没有发觉。此刻,女武神的风采全消,代之以寻常小女人的神态。 随着烟尘淡去,张辽慢慢挺直腰板,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的废墟残骸,“哇塞!差一点挂了,幸亏躲得及时!” 浦茜拉似乎意犹未尽,也跟着起身,依旧将高耸的胸口紧紧贴着张辽胸膛,两眼望着这位“张小英雄”的“灰头土脸”,笑道,“不是我们躲开的,是它的引导神识被切断了。不然我们永远无法躲开。” 张辽闻言猛一回头,“什么?番天印这么厉害!”突然发现一对儿蓝色的眸子就在自己眼前,鼻尖对着鼻尖,对方口中呼出的香气直吹进自己的鼻孔里,痒痒的有些心乱。连忙退后小半步,还不忘拿手扶住瞬间失去依托的大洋妞,“唔……神识怎么会断……难道……” 浦茜拉站稳身形,拿手一撩垂在脸侧的金发,“没有什么难道,你看周围这些人----” 张辽顺势望去,震天呼喝喊杀中,他俩身边急促奔行着无数铁甲士兵,看模样都是天朝样貌,也不知哪朝哪代的装束,反正不是二十一世纪就对了。 一位满身黄土的“兵马俑”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走了过来,迟疑地一抱拳,“二位壮士……恩公,多谢援手。你们可是家父派来的神兵天将?” 张辽不由得看呆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浦茜拉碧眼流转,抢先答道,“天降没错,神兵也差不多。只是不知‘家父’是谁?我们是天主派来的,你可以叫他天父。喂,兵马俑先生,这里是秦朝吗?” 这话又把年轻的李光弼给问呆了,他没想到这位胡人美女天朝话讲的这么好,“秦?哦不,这里是大唐阿,兵马没错,勇也够勇的。”他的语法也被美女拐偏了。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居然聊得挺热乎。 “天,又来了。上次是大宋,这回是大唐……”张辽环视四周喃喃自语,由不得他不信。 “咳,您二位,请随我来。此时战火未息,不要被我军误伤。” 安西城破,最先溃散的是八千于阗军奴。他们全都是被裹挟来的各族战俘与平民,原本并无忠心,此刻见唐军入城,逃走的十之有七,还有三成即刻倒戈,将刀口对准了残暴的于阗军。 尉迟眺七千族兵,对上暴走的两千天钺重骑,居然毫无优势。在城头,在街巷,在广场,到处一触即溃,甚至没有形成一次像样的抵抗。刚才那一刻惊天崩塌对他们心灵冲击实在太大,士气没了,还怎么打? 遗憾的是,天钺军的人数只够正面出击,尚不足以围城,让于阗王带领残部从西门逃出,隐没在苍茫大漠之中…… 小半日后,郭子仪开始整顿城纲。 瑟缩在家中的百姓逐渐走了出来,箪食壶酒犒劳唐军。这并非曲意献媚,安西都护府建立已久,杜暹大都护手下的将领在此地大多享有极高威望,郭将军正是其中之一。 王宫内,安抚了各界工商代表,郭子仪感觉有些疲惫。对他而言,应付这些政务可比驰行沙场要头疼得多。 后宫抬出的一具具于阗王姬妾尸身也令他无比厌倦----这些胡夷,实在缺乏勇士精神,每每战败总是先拿女人撒气。放这儿而又能怎样?我大唐将士可不会祸乱宫闱,更不会乱性屠城。 就在将军大人思谋着如何将重骑化为轻骑、深入大漠追杀尉迟眺的时候,骑曹李光弼引领两位奇装异服的男女走了进来。 “子仪兄,”宫内暂时别无其他下属,小李恢复了日常称谓,“给您引荐两位朋友。这位壮士是道门散修,姓张名辽,这位小娘是他的随扈侍姬。此二人为今日破城立下奇功!” “哦?此话怎讲?内城不是你一马当先拿下的吗?” “哈哈哈,惭愧!若非他二人从天而降,震塌了内城门楼,我和五百天钺重骑就要活活被于阗大妖烧死了----此刻安西也必仍在尉迟老贼手中!” 这话说得极为郑重,尽管内容离奇,郭子仪也不得不重新仔细打量两位陌生人。 “道门散修……哦,怠慢了,敬请宽谅。恕我等世俗武夫无知----二位缘何从天而降?” 第一百三十八章 北望拂云堆 初唐原本重道轻佛,经武后时代一力崇佛,才有了平分秋色甚至佛略强于道的盛景。无论教门大能,还是散修中的翘楚,也大都遵循古训----从不轻易惊世骇俗。 郭子仪时年二十有八,以武举高第入仕从军,积功不少,但升迁并不快,青春韶华基本交待给了军中。这些年,各类马上步下的武技精通不少,兵书战策也夜不释手,唯有修真人士接触不多,偶有见者,皆以怪力乱神论。 此时听到“从天而降”四字难免生疑,遂有此问。 张辽有了穿越大宋的经验,晓得这种时候讲真话未必讨喜,于是开始编排如何应答。 浦茜拉却不犹豫,自寻了一张舒适的豹皮金椅坐下,翘起二郎腿,“天主见不得人间祸乱,战士的生命也是生命。我们是来拯救你们的。” 这话十分强势,郭子仪被噎了一下,“呃……二位好意,在下心领。不管怎么说,五百天钺军的性命对我部至关重要,多谢啦!此间于阗王宫中宝物甚多,您二位随意自取。只要拿得动,拿多少都行。” 嘿!这份慷慨,让引介人李光弼也十分有面子----瞧我郭哥,敞亮! 张辽尚在记忆中搜索关于“于阗”二字有关的一切。浦茜拉长腿一伸,腾身站了起来,“好呀----那我们就四下随意看看,你忙你的先。” 郭子仪倒不反感,觉得这胡姬的秉性十分爽快,至少比那些虚情假意的做作之徒强上许多。于是安排李光弼暂时护卫贵客,直向后宫漫步行去。 沿途庭院与廊柱间,洒满了珠宝玉器,显是逃亡前的骚乱造成的。王之涣正带领仓曹部署整理财宝,登记造册。远远见到李光弼,立刻打了个招呼。 小李对这位王仓曹颇有好感,今日若非这位老兄抵死狂奔,将攻城缀重器械运达战场,还不知多少大唐精骑毙于城下。遂趋步上前热情引荐,不料两厢听完介绍,均大吃一惊。 老王惊的是,原来这二人就是破城后惊天一击的始作俑者,此事已在军中慢慢传开,且越传越神,已经有了“双修神仙下凡”的版本。这若是真的,可了不得!必须好好结交一番。 浦茜拉还好,仅仅出于礼貌直视了对方一眼,就走去旁边查看精美的衣柜去了。张辽可是惊的不浅----怎么,王之涣是吗?这可是大咖,兹是在天朝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谁没背过他几首诗? 他掩饰不住神色,指着王大咖“哦,哦----啊,我晓得你,‘凉州词’是不是……?” 倒把老王弄愣了,“上仙此话怎讲?” 张辽脱口而出:“羌笛何须怨杨柳哇----春风不度玉门关呐!” 此言一出,可把王之涣震住了。 ----这两句诗,在攻城之前他才吟诵给郭将军听,之前在途中刚刚拟就,且只是腹稿,尚未有人知晓。而那时,眼前这位“上仙”尚未下凡,现在居然一字不落脱口而出!这不是法力通玄是什么? 王仓曹心思一转,尚有怀疑,望向李骑曹,“光弼君,是你替老哥宣传的吧?” “没没没没,”小李连连摆手,“绝对没有。” 张辽不理会二人,自顾凭着记忆把下面一首吟出,“单于北望拂云堆,杀马登坛祭几回。汉家天子今神武,不肯和亲归去来----” 王之涣张大了嘴巴,“好诗!想不到上仙还有如此文采,居然即兴唱和,韵律如此工整,含义悠远且与拙作暗暗承合,隐隐自成系列----果神人也!”这下半阙他还没动笔,当然没有专利权。 张辽闹懵了----怎么,我背首你的诗,被你夸成这样,又是上仙又是神人的,开什么玩笑?这分明只是完整的“凉州词”而已。 眼见那老王已将自己引为知己,又是拉手,又是作揖,只好勉力配合。他不明白,这位有文化的仓曹在军中憋闷已久,好不容易邂逅一位同好的心情。 “张,看这件裙子怎么样?”浦茜拉从一扇玉石屏风背后转出,赫然换了一套胡人舞姬的装束,有抹胸,有纱裙,还有几道飘逸流苏。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平坦小腹完全裸露,修长大腿若隐若现。 这金发美人,立刻艳惊全场,除了张辽、王之涣与李光弼,连四周搬运财宝的士卒都瞬间定了格。只有吞咽口水的声音表示大家还是活物。 张辽发自内心地赞了一声,“美!” 浦茜拉欢喜无限,蹦跳着上前和张小英雄左右贴面嘬了两口。“那我就要这个了,穿着它出门,想必和这个地方十分和谐。” 这个……其他人默默表示否定----人家后宫艳舞表演的服装,你穿着上街还能保持和谐?才怪,连骆驼看一眼都得发情。不过谁都没敢言语。神仙的事,凡人哪里说得清呢? “张,你试试这件----咱俩在一起行走,视觉上也得匹配才称。”浦茜拉说着递过一件织锦华服,张辽只瞥了一眼,就坚决拒绝了,“这可不是我style,穿着它都不会走路了。” 大洋妞有些失望,旋即又从衣柜中翻出一件赭色皮袍,做工极其精良,除了局部有些烫压出的暗纹,别无装饰。“这件!这件总行了吧----” 嗯,好吧。人家如此热情,不好再拂了面子,张辽接了过来,套在丹园标配的素色麻服外面,居然很合体,卖相也顿时尊贵起来。 浦茜拉连连拍手称好,欢喜神态倒和小姑娘差不多。 王之涣缓过神来,忙唤士卒们抬过两口箱子,打开一看,居然满满的都是各色皮靴,一箱男式的,一箱女款的。 浦茜拉大呼小叫地扑了过去,给自己和张辽一人选了一双,全套换齐后,两人变身为西域贵族情侣的样子,严格地说----是一位贵族带着一名舞姬。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均觉得对方造型十分有趣,就这么定了。王之涣贴心地找来一件银狐披风,亲手给“女上仙”包住,口中罗哩罗嗦解释道,“虽然您不怕冷,可我担心就这么上街,别人看了会热----” 这话说的有理,浦茜拉欣然接受。还顺势送了这位王仓曹一个贴面嘬。把老王臊的,脸都红了。 张辽向二位唐军曹官一抱拳,“行啦,我们就要这些。咱们去谢过将军大人吧!” 李光弼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忍不住乐,倒不是觉得他二人取的少,而是…… “上仙有所不知,大唐不兴这么叫----”王之涣对文字最为考究,连忙上前纠正,“将军就喊将军,军曹就叫军曹,或者统称使君亦可。唯独‘大人’二字,是父母专用的。” 张辽挠挠脑袋,恍然大悟----哦,还有这么一出,差点闹了笑话!妥,那就入乡随俗。 待两位“上仙”告别了王仓曹,随李光弼前往前殿。王之涣立刻拿起记账的毛笔,在羊皮纸上工整写下刚刚听到的绝妙好诗。 “唔……妙阿!这两首浑然天成,取个什么名字呢?对,刚刚上仙说过----凉州词!就是它了。”自此华章面世,世代相传,谁也分不清到底是老王写的,还是老张写的,亦或是“老张看了老王的又告诉老王”的。 于阗王宫前殿,一名游骑快步奔了进来,“将军,副大都护手谕。” 郭子仪接过展开,上面字迹剑拔弩张----“收复安西,斩尉迟眺,拥立尉迟伏师,以獠治獠。赵颐贞令”,手谕简洁明了。 尉迟伏师?没见着啊----三个指示中,只有第一个算是达成了。看上面的意思,仍要以土著世家作安西名义上的王。政治啊,乱烦。 一抬头----正巧李光弼带着客人返回,遂道“你来的正好。给你五百人围猎如何?” 年轻的骑曹顿时领悟含义,“追杀于阗王?好呀!” “嗯,拿我的鱼符去领五百天钺军,马铠留下,轻装追击。不见尉迟眺的人头别回来见我。”这位郭郎将此刻威风大得紧。 李光弼却晓得这是个立奇功的机会,论资历还轮不到自己,心下十分感激。“末将领命!” 待取了兵符大踏步走出宫门,发现张辽二人还紧紧跟在后面,方从喜悦中恢复过来,“哎呦瞧我,差点忘了----您二位就暂住安西可好?这里有重兵把守,目前最为安全。” 浦茜拉双手捋开银狐大氅掐着小蛮腰,豪迈道“不是去杀人吗?算我一个。如果对手太弱,我们就只瞧瞧热闹。如果有搞头,我们也来一票。”这几句天朝话说的,匪气十足。张辽都不清楚她是打哪儿学来的。 李光弼少年心性未泯,闻言哈哈一笑,“好!有上仙在----更加稳妥。咱们出发!” 军营扎在城墙边缘,趁骑曹进去验证兵符的当口。张辽忍不住问洋妞,“你就那么想打架?咱们穿越了你明白不?当务之急,是找到回去的路。” 浦茜拉灿然一笑,明媚动人。“我是圣殿骑士会次席骑士,武修是我的本职,凡是可能遭遇的战斗,万万不可错过。你说的穿越我明白,不瞒你说,我原本也是穿越来的,我指的是----相对于二十一世纪。”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夜城 这个秘密,目前为止只有胡盛元参透了,但他并未告诉任何人。 张辽第一次听说,小小吃了一惊,毕竟有文从心和裴红袖的例子在前,已经略感麻木。只是心中暗忖----好么,我还真有老人缘! 浦茜拉继续坦承,“我全名jeanne d'arc,浦茜拉只是称号,有圣女的意思。我查过,在天朝的典籍里,把我唤作贞德。这两个字很好,我喜欢。如果有机会,我会把它们纹在这里----”说着,拿手指着自己裸露的小蛮腰。 这个讯息,让张辽哑然失笑。圣女贞德……好好好……好一个圣殿骑士会,果然卧虎藏龙!如果记得没错,应该是十五世纪的人杰,论相对年龄----如果说从心是奶奶,那红袖就是太奶,而浦茜拉应该是祖奶奶啦。 不过他也明白,这些穿越过来的人物,绝对年龄并不大。于是用一如既往的语气问,“在我读过的史料里,贞德似乎……” “被处决了是吧?那是假的,被出卖倒是真的。但教廷不会允许胆怯的查理七世把我拱手送于英王宰割。因为我是一道来自天父的光!” 最后这句话,不知是描述还是比喻。张辽有些费解,但没有继续追问。他可以感觉到,这段往事永远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痛。 “我只认得一位叫做浦茜拉的女孩,她热情大方,乐于助人。是我的……好朋友。”张辽字斟句酌,缓缓把话讲完。 金发碧眼的姑娘笑了,笑眼里似乎有些湿润。“张,我没看错。你是个好人。” 蹄声隆隆,李光弼率军出得营房,他除了胯下那匹乌骓,还亲自牵了两匹鞍韂齐备的骏马----“诺,二位上仙!请上马,我晓得你们会飞,可是我们都不会。还是一起骑行吧,哈哈哈……” 两人终止话题,翻身上马。浦茜拉圣殿骑士,骑术自然精湛无比。张辽在大宋也练过,说起来,他还有点怀念忽必烈那匹黄骠汗血神骏。 一声号角过后,一支百人队率先向西驰骋,三人夹在中央,其他四百骑紧紧随行。全军出了安西城,码着尉迟眺的踪迹追击而去。 大漠温差变化极大,冬季尤其如此。 这五百轻骑除了舍弃马铠,自身也只套了布背胸甲,随身除了伏波弩和横刀,连标配马槊都扔在了营房。一切只为最快驰行速度。 前军百人队兼着探路斥候职责,所以后军并不需要费脑,只是跟紧就行。 张辽在李光弼身边伴行,趁机提出两个憋问,“郭将军给你的兵符怎会是鱼形?听说一般都是虎符来着,鱼符倒是未有所闻,看着也太斯文了点。还有啊,郭将军说‘以獠治獠’,据我所知,‘獠’一般指的是西南蛮夷,怎会用在帝国西北境内?”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而且是军中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不免让李光弼愣了一下神,“嗯?哦----哈哈,不瞒你说……” 他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你问的这俩问题,看似毫不相干,其实是一个问题。” 张辽十分惊讶,自觉二者毫无共同点,如何烩成一锅? “咳……是这样----大唐自高祖始,就有那么一丢丢胡人血统。此事并无损主上光辉,但大家约定俗成,谁也不敢轻易碰触禁忌。故而把一切与‘胡’音相似的名词都改弦了。比如把虎符换成鱼符,把胡人改称为獠人。都是为了尽量避免触及忤逆之罪。我大唐历任帝王自己倒没说什么,不过你应该理解,下面总是在这些事情上过度紧张,宁可用错也不肯冒用讳字,甚至包括谐音。” 这话信息量也不小,但核心内容简单,所以张辽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是避讳----“那老虎呢,怎么叫?” “山君,大虫。嘿嘿。” 卸掉马铠的战马,比平日重装出行起码快了一倍,在沙漠中奔行几乎没有明显蹄音,只有羊皮水袋中的晃啷声时时伴随。 此刻暮色将至,阳光已经不再刺眼。五百骑尽量沿着沙脊行进,保持良好视野同时避免陷入未知流沙。 沙尘中,偶有被丢弃的刀枪隐现,此时距离叛军逃脱尚且不久,但风沙已经开始掩埋一切痕迹。这----很不利于追踪者。 前哨中一名斥候转了回来,“禀骑曹,于阗溃军分兵了。一路继续向西,一路转向西北----看足迹后一路人多。” “分兵?呵呵,这是诱饵。”李光弼催动马蹄,从沙中踢出一只空水囊。遂挥手叫来偏将,指着西北方向道,“你带后军三百人,由此直奔伊州,追上一个斩一个,不留降卒。余人同我继续向西,尉迟眺一定会去敦煌。那里是最近的水源。” 偏将迅速领兵而去,大漠中卷起一道新的尘烟。 那斥候犹豫着没走,低声问,“咱们只剩二百骑……” 李光弼豪气干云,“无妨----咱们还有仙家相随呢!” ---------------------------- 敦煌,位于河西走廊最西端。 这个名字让张辽胸中一阵波澜起伏,浦茜拉在他身边纵马驰行,见他神色异样,有些好奇,“我们要去的地方,你很熟悉吗?” “哦,不。”张辽收回发散的眼神,正色瞧着美女,“天朝后世有位学者----季羡林老先生曾说过,世界上历史悠久、地域广阔、自成体系、影响深远的文化体系只有四个:天朝、印度、希腊、伊斯兰,再没有第五个;而这四个文化体系汇流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敦煌。而眼下,正是它的全盛时代。” 这番话也勾起了圣骑士的神往。“如此奇妙之地!有机会见证它的全盛景象,也算不枉此行。” 夜幕终于降临,弯钩似的新月勉强照亮大漠。眼前无尽的土黄全部消退成幽蓝。 天钺军不眠不休,匀速奔行,终于在两个时辰后到达了敦煌。 远远望去,这里----居然是一座难得的不夜城。 无数灯火将古城点亮,城门大开着,仍有商队在不断进出。驼铃悠悠,十里相闻。 李光弼喝止了队伍,开始研究战术。“看来,这里暂且没有陷入刀兵之乱,仍在我大唐守军掌控之中。如果尉迟眺的人在城中,一定是混进去的----这倒怪了,他干嘛不去伊州大本营呢?难道这里更安全?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张辽忽然起了念头,主动请缨道,“不如让我们俩先进去探探虚实,你带人埋伏在城外,等我消息。” 看着这两位仙家现在的胡人贵胄造型,李骑曹觉得有几分道理,遂嘱咐道,“好!那就有劳二位。城内情况不明,你们多加小心。”又拿马鞭一指,“如果召唤增援,将城头角楼那只灯笼射灭,二百骑转瞬即到!” ---------------------------- 城门下,一名老军正在打扫官道。两匹骏马缓缓靠近,马上两人都缠着防风围巾,看样子一男一女,都是锦衣华服的异族装扮,身材十分高大,气度不凡。 老军拄着扫帚问,“二位可是来参加燃灯节的?” 那女子忽闪的碧蓝双眸,用半生不熟的天朝语答道,“----是呀,没来晚吧?” “呵呵,还好。不过你们得抓紧,精壮奴隶都拍卖光了,女奴还剩一场,据说以绝色压轴出场……荷包看紧一点,财别外露,安西四镇的盗团可是都来了……”这老军汉人模样,心地倒好,唯独有些啰嗦,更像邻家大伯多一些。 那二人同时抱拳谢过,催马进了内城。路上官兵装扮的汉子不少,但大多只是负责维持秩序,疏导交通,偶尔也有不当值在闲逛的。竟无一人上前盘查----好一座歌舞升平的欢乐之城。 说其歌舞升平,一点都不为过。内城街道上,已经无法骑行,人太多了。服饰各异的男男女女,在各处店铺之间交织往来,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还夹杂着各民族的乐器在街头表演,让人眼睛和耳朵都忙不过来。 张辽和浦茜拉索性就近寻了个客栈,将马儿拴在石桩上,丢了一枚碎银给店家,立刻换来笑脸殷殷的承诺。 待两人重返街头,浦茜拉忍不住问,“你哪里来的银子?难道早有穿越准备。”张辽有些得意,憨笑着答曰,“物质准备没有,精神准备倒是有。毕竟我前不久穿越了一趟十三世纪,晓得银子的妙处。刚刚在安西城里等待郭将军召见前,你不是看到我在城楼废墟里翻检了半天吗……” “是啊,我还笑你捡垃圾来着,找到什么宝贝了不成?” “那城楼坍塌,掩埋了一些于阗军尸身,我在他们身上搜到两把碎银,还有火镰火石等常用物品----既然穿越了,基本装备还是要备齐的,要有危机意识。当然,最大的收获还是这个----” 张辽将无名指上的玄铁戒指一旋,从空间内取出一物,黑黢黢毫不起眼,约合拳头大小,正好握在手心里。 这枚五行赛冠军戒指----浦茜拉是知道的,但这铁疙瘩……咦----也有些眼熟。 “这个不就是那个追着我不放差点把我砸扁的番……番……” “番天印。” 第一百四十章 百鬼夜行 金发碧眼的妹子一把抓过番天印,“嚯,还真有点份量。东西不大,差点要了我的命,啧啧……” 翻过来掉过去摆弄半天,还向上抛起三尺复又接住----“咦,怎么不听我的话?” 张辽一把按住她的玉手,“低调,咱们轻点显摆好吗?据我所知,法器这玩意儿,大多需要心诀或手诀催动,再以神念牵引指示目标才能驱使。咱俩啥子都不晓得,它能听话才怪。” 他言语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川音,总能让洋妞发笑。 浦茜拉将毫无生气的铁疙瘩一把塞还给他,“不听话没用,还给你吧。放在你这里,想必不会再用来对付我,世间也算少了个克星。我说,你的天朝语怎么和我学的不大一样?” 未等张辽回答,熙攘的人群中忽而挤出一人将前路挡住,神态颇为亲热,“尊敬的远方客人,一定是第一次来到不夜城吧?卑微的戛佐愿意为您服务。” 此人长眉大眼,鼻梁格外深长,直将一张脸也拉长了三分,倒和一头毛驴相仿,稀疏的八字须尾尖翘起,带着天生的玩世不恭气质。 未等张辽反应,浦茜拉果断甩出左臂向后一抓----“哇咧!”身后传来一声惊叫。 二人回头看去,浦茜拉手中紧紧握着一只黑黑细细的小胳膊,那只与其相连的小黑手,正比着剪刀指的造型在张辽腰间作势探索……分明是个孩子,看眉眼,与前方的“戛佐” 十分相似。 小偷?张辽不禁哑然,看来守门老军说的没错,进得城来,不足百步就碰到第一个----不对,应该说是第一伙儿。 浦茜拉一脸得意,向张辽机灵地眨眨眼,“怎么样,在我们法兰西有这么一句话----如果被罗哩人拦住,猫爪一定在你身后。” “罗哩?” “哦,就是无处不在的吉普赛咯。” 前方那位自称戛佐的家伙,眼见搭档被捉,倒也仗义,居然没闪----双手合十哀求道,“阿郁呦,真是天大的误会。这位可怜的孩子想为您掸掸沙尘,绝对没有别的意图。我以所有路过的神明名义起誓……” 他的口音急促轻飘,还带着含混的哨音,说的都是天朝语,看来在此地混的时间不短了。 张辽头一次见到活的吉普赛人,好奇大于反感,“喔,这可不太友好。至少,你应该找一个成年搭档----” 浦茜拉十分赞同,“对!那样揍起来才痛快。”说着,真的举起了右手粉拳。 那黑瘦的孩子哇哇大叫,两只眼睛却丝毫没有恐惧,显然身经百战,自信满满。 彷佛听到信号,从两侧街道暗角中,又挤过来两名皮肤红亮的汉子,均是长眉大眼,一脸的不善。浑身纷杂的服饰配色与戛佐如出一辙。 张辽倒不害怕,只是有些犹豫----刚进城就打架,不太好吧?我们干嘛来的?探马不是?这么高调可不行。 浦茜拉十分兴奋,当即甩开了孩子。开始向后捋银狐大氅----打架?老娘是祖宗。 未等两厢开始比划,街道上一阵纷乱。不知从何处又涌出十几名彪悍男子,把前两伙儿团团围住。 当先走出一名中年汉子,皮袍甩脱了一半挽在腰间,赤着一只胳膊上前,“戛佐,这次你有什么好说的?我们有过协议,你若再在此处行窃,必须剁掉右手,包括你的弟弟吉卡。孩子也不例外!” 张辽下意识切换了一下被丹老加载的语言包,发觉此人讲的是古羌语,属于藏语系的一支。在此久混的罗哩惯盗戛佐竟也完全听懂,失色尖叫,“没有!绝对没有!我们只是在加深感情,想给新来的贵客作免费导游来的……”说着,向张辽递过祈求的眼神,难得十分真挚。 那两名帮凶和孩子也都老实了,目光游移不定,似乎在寻找逃脱的机会。 中年汉子闻言转向张辽,转用大唐官话道,“尊敬的远方客人,这条街是我们党项的地盘,每次发生坏事,承担责任的都是我们。不夜城中居住五万汉人,我们党项只有一万,可不敢坏了名声。如果纵容这些肮脏的罗哩,明天被迫搬走的,可能就是所有羌人。” 这汉子讲话铿锵,且有理有据,让张辽无法拒绝,但----他望了望身后那位黑孩子,瞬间想杜远捡来的阿雅,当初她不也是这个样子?惩罚可以有,剁手太残忍了……罪不至此。 “呃……多谢兄弟相助,不过确实是个误会。他们的确在询问我要不要向导。兄弟的好意,我心领了,很高兴认识你。”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段,让浦茜拉十分失望。 这番话,张辽也是用羌语讲出,虽然口音生硬,但也算流利顺畅。那汉子略吃了一惊,遂上上下下打量,“兄弟?你居然会说我们的语言,这是我的荣幸。原来唐人也不全是高傲的山鹰,既然你与我兄弟相称,我就认你这位朋友。”他跨前一步,伸出右手---- 张辽下意识伸手去握,那汉子却避开他的手,直接托住他的手肘一抓----并没有随后的攻击动作,仅仅是抓住而已。于是他也照葫芦画瓢,顺势抓住对方手肘,两人同时用力捏了一下,随即松开。 仿佛在这一瞬达成了谅解协议,那中年汉子,半转身留下一句话,“我叫德明,有事来此找我。只要你不做恶,天大的事帮你扛。”说完一招手,带人转身便走。 张辽胸中一热,忍不住对着人家背影喊了一声,“我叫张辽,你有事也可以……找不到我……”这些少数民族的脾气,十分对他的胃口,干脆爽快!重诺守信。 半响,浦茜拉搭住他的肩膀,“怎么,爱上大叔了?依我看,你缺乏搞基的天份。还是老老实实作你的直男吧----” 这话把张辽逗乐了,遂收回心神,“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你到底打哪儿学的天朝语?咋总是时不常蹦出这种不靠谱的词儿来?” 浦茜拉把下巴颏抵在他的肩头,以俏脸相对,“从硬特耐上学的,网上语汇最丰富,远超字典。” 望着这双含情脉脉的蓝色眼睛,张辽有些恍惚,一个白色身影从灵魂深处走出,轻轻叹了口气----顿时惊醒,微微侧肩让开美人,同时礼貌地用手轻托对方腰肢,以免失去平衡。嘴里支吾道,“网上乱得很,知识良莠不齐,不可以胡吃海塞,需要有鉴别能力才行……” “咳咳……”一阵刻意的咳嗽打断二人,那戛佐居然还没走,“感谢你,尊敬的朋友,如果可以,请让我真的做回导游,五折----不,完全免费!”他下了狠心,决意报答。 两位帮凶已经不知躲到哪里,只有那孩子仍在他身后偷看。 “可以呀,”不等张辽拒绝,浦茜拉先下了单,“你且说说,燃灯节是个什么鬼节?” “哦,荣幸极了。燃灯节不是鬼节,差不多相当于赶大集,每个月都有两次的。咱们这里,属于丝绸之路南线重镇,过往商队极多,有些货物不等运到长安洛阳,就在这里交割了。毕竟少走数千里,商人们可以每年多跑一趟也是极好的。” 他见张辽注意力始终在他身后,会意地一把将孩子拉到身前,“哦,忘了介绍,这是我弟弟吉卡,亲弟弟,一个妈生的,爸爸不知道是谁。”解释的很明细。 那黑孩子挣脱他的手,狠狠呲了一下白牙,山猫般野性十足----算是正式打了招呼。 张辽笑了,浦茜拉也笑了,气氛自此不再紧张。 “那么,导游先生,第一站----集市,带我们去看看。”这洋妞向来用人十分爽快。 “好咧,跟紧了,有我在,包你们不会丢失任何物品。那些门门道道,我全都清楚----不过这几天来了不少外地团伙,他们不太讲规矩,大家仍须留一份小心。” 四人暂时结成同盟,从人流中快速穿行,向目的地行去。 “戛佐,今天天黑后,有多少陌生人进城?”张辽始终不忘使命。 “喔,这可多了。不过你总算问对人,我和吉卡两兄弟,就是专门盯东门这一片的。”戛佐对自己专业对口很是满意,“进来的商队有五支,两支吐蕃的,一支大食的,一支拂林的。” “商人以外呢?” “也有两股。都打东边来,一股自称回纥商队,可我认得,他们是突厥别部突骑施的响马,号称‘深嚎’的就是了。这帮子很厉害,我可惹不起。还有一股……嗯,这帮人更奇怪,连骆驼都没有,全是马帮,不少人带了伤,听口音是龟兹那边的于阗人……” 于阗,这两个字让人振奋!张辽与浦茜拉迅速交换眼色。 “最后这一拨,大概多少人?进城后去了哪里?” “呐,”戛佐一踮脚伸直手臂,从路人的头顶向上斜指----“就在摘星楼!城主宴请。人可不少,快上千了都!大多去了南郊鸣沙山扎营,只有头目留在城中出席宴会。” 这个信息有些复杂,居然牵扯出敦煌城主。如果李光弼所言不错,这不夜城仍在大唐手中,怎会与于阗叛军发生关联? 望着城中最高建筑“摘星楼”,形同宝塔的轮廓下,层层灯火通明----张辽陷入深思。 这潭浑水,如同大漠的夜,漆黑一团,越来越深。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全要 到目前为止,张辽并未对自己的处境过多担忧。有了穿宋的经验,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挂掉,丹老总会找到他,并且派人将他接回。 浦茜拉更加无所畏惧,甚至有些兴致盎然。估计在教廷闷久了,难得出来散散心。原本只是来天朝横向出个差,未曾想又加送了一套纵向的深度游,岂能不爽! 燃灯节集市到了,气氛无比热烈,活像个嘉年华会场。各色娱乐应有尽有,烤肉的香味在空气中飘着,不知用了什么香料,让人垂涎欲滴。 各种艺人团伙分散在场中四处,吸引着一圈圈围观者。看服饰、看外貌,真是无奇不有,简直就是小联合国。 偶尔还有蒙面的长袍女子结伴通过,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大食商人家属了----张辽尚且有些分不清大食和波斯的概念,心里想着,也许这趟应该带着拉巴迪师弟一起来,以他的相貌。也丝毫不必担心路人大惊小怪。大唐,真是名不虚传的乱炖火锅。 戛佐抬头看了看月亮位置,建议道,“咱们别耽误功夫了,你们来的晚,先去看重头戏,包你不后悔。”说完神秘一笑,似乎带些狡黠的龌龊。 四人来到一处巨大的圆顶条纹帐篷前,戛佐向守门的彪悍卫士一甩头,“诺,两位贵客,都是我带来的。”紧接着贴面过去,低声道,“都是大豪客,巨有钱的主儿。刚买了五百头骆驼……说全宰了烤成串喂狗。” 那卫士脸色一惊,迟疑地从怀中摸出一把开元通宝,塞给戛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回扣拿好。如果他们只看热闹不消费,我揪了你的脑袋。” 两丈宽的帐篷门帘被人左右拉开,四人昂首进入,嚯----温度顿时上升。 这顶帐篷,和马戏团的配置差不多,高度可以表演空中飞人。内里竭尽金碧辉煌之能事,与天朝的行军帐不同,与蒙古的牛车金帐也不同,透着十足的阿拉伯风情。 几乎每个角落,都用金笔勾勒出与植物纹理互相缠绕的抽象曲线,图案保持中线对称,但细节自由奔放,大量应用了藤与带的交织方法,令人目不暇给。不过这些装饰细节,也只有学建筑的张辽才真正关心。 浦茜拉只是拿眼睛扫视着帐篷内攒动的人头,她要看清有没有像样的对手----每到一处,女武神大嬷嬷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黑孩吉卡有些兴奋,显然他不是常有资格混进这里,一闪身就不见了人影,估计是挤到前排看热闹去了。 戛佐也不着急,很有职业道德地招呼着自己的客户,“看,压轴拍卖会。现在这个时间最好看!我的理想就是----某一天独自走进来,向拍卖师脸上怒甩一袋金子,牵走所有女奴,回家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一直啪到死。” 谈到理想,他的驴脸放射出流光溢彩,把臆想中每一次啪后分泌出的荷尔蒙都涂满双颊。这一刻,他神圣无比,令人肃然起敬。 张辽带着好奇顺势望去,在帐篷的中心处,耸立着一座圆台,也被各种鎏金装饰得满满当当。大约齐着人眼的高度,让台下所有人都可以清晰仰视“商品”。 台上,一水十八位绝色女子站成环形,面朝豪客,缓缓展示寸缕无存的姣好身躯。那圆台不知被什么机关驱动,还在慢慢转动,让每个角度的观众都能看清。 作为涉世不深的质朴青年,张辽有些燥热,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这……太豪放了吧!大唐和腐朽堕落的资本主义有一拼。 看到这里,浦茜拉也吃了一惊,饶有趣味地眯起了眼睛,一一打量着“商品”,似乎在掂量着哪个可以与自己篦美。 一名披着绸袍的胖子登台,胸毛从松垮的衣襟中袒露出来,卷曲的胡须上挂着美酒残浆,呷声刺耳高喧,“好!大家都欣赏够了,哈哈!和以往规矩一样。咱们一个一个拍,袋子扔上来,我只留最重的那一个。现在,一号楼兰美女依力哈姆,开始----” 随着他站位所在,一名黑发女子缓缓转动身躯,全角度展示自己。外泄的春光激起一片狼嚎,漫天钱袋抛了上来。 那胖子身手十分灵活,两手如飞般一 一接住,又瞬间抛回较轻的那一只,落点极其准确,总能找到对应的人,从不出错。保持手中始终保留最重的一只,有时两只相差无几,他也能迅速识别出微妙差别。如果完全对等,他会抛回迟到的一只----先到者得。 “镗----”铜锣声响,喧闹暂停。胖子眉花眼笑,向台下一指----“恭喜穆斯塔法!你小子又抢了头彩----祝你肾虚而亡,哈哈哈哈……” 台下一位西亚白袍豪客与他相对大笑,生硬回道,“你都没死,我也不会先撒手。圣药我都备好了----”旁人听了,尽皆猥琐哄笑,场面十分不堪。 “好!下一位,二号精绝美女贾米莉……” 浦茜拉突然有些愤怒,她用手紧紧抓住张辽的前臂,“这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去摘星楼好不好?” 她手上传来的力度很大,让人清晰感受到那种极力克制的心情。张辽晓得,这种畸形的原始买卖方式,让她感到不适,于是决定马上离开。 突然,有人低吼一声,“剩下的我全要了----”那胖子怔了一下,瞬间几只钱袋没接住,全部落在了台面上。这让他十分不悦,“哪位杂碎吹水?这可不合规矩阿----放话可以,金子也得扔上来才算数。不然我只当你是放屁----”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大家纷纷转头寻找大言不惭的人在哪儿……“好。你接好啦----”话音未落,两只斗大的黑影伴随着“嗡”声疾速甩上圆台---- 那胖子面无惧色,瞬间扎了个马步,双臂一张----将两物稳稳夹在腋下。可是下一刻,“嘎巴”一声脆响,他的腰椎生生坠断! 蓬---- 两只重物同时落地。胖子也随之栽倒,杀猪般呻吟着爬不起来。 台下这才看清,那分明是两只金光熠熠的浇筑狮兽。每只都有半腿高,如果真是纯金打造,怕是上了千斤!两只加一起----妈妈呀,什么叫被钱砸死? 是谁,这么大手笔?这笔支付不是不够,是太多了。 是谁,这么大胆子?拍卖会在敦煌这么多年传承,没有铁板后台谁信。 有人眼尖,迅速认出金狮来路,颤声道----“是城主祖陵的震门兽!他他他挖了人家祖坟!” 台下众人潮水般默契散开,露出一块圆环空场。 正中央,亮出一位削瘦汉子,身着灰色麻衣,赤手空拳,腰间斜插着一把带鞘短刀。 数十名拍卖会护卫从各个角落涌出,纷纷挤到最内圈----但是,竟无一人敢上。 护卫都不是傻子,都是百里挑一的练家子。两只金狮的份量谁都看得出,可是刚刚,被此人同时抛上圆台。谁能做得到?单凭这份力气,这还是人吗? 台上的女奴们也都傻了,竟然忘记了尖叫和奔逃,均木然站在原地,呆呆盯着肇事者。 “镗----”一声不合时宜的锣响,打破了沉寂。 “很好。既然没有出价更高的----人,我带走了。” 灰衣人用脚尖挑起一张木桌,准确垫到台下,招了招手,示意十七名女奴全部爬下。这人话不多,语调也很平淡,但举手投足似乎具备不可抗拒的魔力。 “杀气。灰色的杀气。与我圣枪可以一战。”浦茜拉目不转睛,喃喃自语,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被张辽一把按住,“看看再说,未必更坏。” 女奴排着队,慢慢爬下高台,有几位大胆的,直接跳了下来。乖乖在新主人身前站成纵列,灰衣人很满意,转身向帐篷大门走去。 护卫们不停捏紧手中弯刀,汗水浸透了刀柄,直至接到高层暗示,才如释重负般垂下刀尖。 本来嘛----人家花了重金的,公平买卖。拍卖师断了腰?谁让他自不量力乱接东西的。大家纷纷为自己找借口,反正就是一句话,不 想 打。或者说,不 敢 打。 反正只要不打,爱总么说怎么说吧---- 灰衣人在前,十七位女奴在后,依次出了巨型帐篷。 浦茜拉象中了邪,也跟在后面凑了个数。张辽哭笑不得,只好趋步跟上。 黑孩吉卡钻了出来,跃跃相随,却被戛佐颤抖的手一把拦住----刚刚这位爷,完美实现了他毕生理想,带给他极度震撼。想到那些即将属于别人的啪啪啪,此刻已然生无可恋。 ------------ 子夜。 大唐的敦煌。 不夜城的街道。 两名男子一头一尾,中间夹着十八位女子,其中前十七位还是**的…… 这么一道奇怪的长蛇阵,缓慢而又坚定,向着城中另一处标志性建筑走去。 摘星楼,**之乐不绝于耳。 透过窗棂飘送到楼外每一位城主近卫耳中。 闹得这些近卫,每个人心中都痒痒的,恨不得赶紧收工,找个地方喝上一口,再回到自己的相好处,扎进温柔乡做个美梦。 漫漫冬夜,从来只有城主笑,谁人知晓近卫苦? 咦,那是什么?站住,说你呢---- 我?我带了城中最好的美女,前来给城主助兴。 哦,这个马屁拍的好。算你小子聪明,我看看……哎呦喂,还真是美女如云欸!赶紧,赶紧滴,全都送进去,别送晚了城主怪罪我们挡路。 好,你们辛苦。回头请你们好好喝一壶…… 第一百四十二章 赴宴 于阗王尉迟眺,此刻真的坐在摘星楼内饮酒,不过没有坐在上席。算上他,一共四位贵宾面对面席地而坐,地上的毛毯厚达寸许,花纹十分华丽。 上席主位,自然留给了敦煌城主黑齿松岩。 这位不夜城的至高存在,家世显赫。其父黑齿常之出身百济,当年在朝鲜半岛南部任职达率郡将,即为呼风唤雨的存在。后来被唐高宗招降,转战西疆,历次大破突厥,功名威震天下,直至进爵燕国公,终成封疆大吏。 黑齿松岩衔着金勺出生,自然心气很高。他老子死后,自己顶着“燕国公长子”光环,直接晋升“上国柱飞骑尉”,补了敦煌城主的缺。 这个外放岗位与其它边陲空职不同,是十足金赤的肥差,多少人垂涎未得----但他,非但并不满足,还一直弄不清楚自己的痒处到底在哪里。 直到有一天,万里之外的黄海,来了一位百济密使,他才恍然找到心病症结所在----是啊,我特么堂堂百济名门之后,自当为故国效力,何苦在大唐边陲做这个劳什子城主? 百济王给他的密信中,尚且有“兼王”的许诺,兼王,就是权力比肩国王的王,一旦国王挂掉,他比太子更有靠前的顺位递补----只要他愿意。这实在太诱惑了…… 当然,没有白吃的大头人参,百济王要求他暂理大唐西域门户,多多网罗帮手,待东、西一齐举事,将李唐宗主扳倒,到那时----天下尽归百济,不亦乐乎! 既然理想很丰满,就顾不得现实的骨感。短短数年内,黑齿松岩恩威并施,靠着敦煌雄厚财力,终于拉到左近四位杀伐果断的志同道合者。 “尉迟兄,胜败兵家常事。区区安西城算得了什么?你不是还有伊州吗。况且,你这一口咬下去,疼到卵里。分散了杜暹的府军,将他的爪牙赵颐贞和郭子仪一分为二,我们正好有机会各个击破。只要这二人一死,常驻洛阳养病的杜暹只能鞭长莫及,除了哭干不了别的。整个安西都护府就全在我们手中----到那时,于阗仍是你尉迟家私产,恐怕李隆基还得来给你进贡呢。哈哈哈哈……” 尉迟眺无声苦笑一下,眼睛盯着琥珀杯中的酒水,不发一语。他刚和郭子仪硬碰硬干了一仗,一万五对两千,还有城坚地利的优势。结果呢?----唉。 对面一人见他不答话,冷冷道,“如今的尉迟,恐怕已非当年的尉迟。胡狼丢了胆,和野兔没什么区别。” “苏禄,你小子别急着喷粪。”面对这种**蔑视,于阗王可不能退缩。“天钺军就在那里,已被我干掉一半。剩下的你去试试?”将对方一军的同时,他还故意夸大了自己的战果。 大名鼎鼎的西突厥突骑施部苏禄可汗,将鹰鼻下的胡须一撩,“杀鸡何须牛刀?”他将手一指自己左畔的高大汉子,“就算我想去试,怕也轮不到。都芒布的吐蕃军,已经等候多时了吧?” 吐蕃赞普都芒布嘿声冷笑,“我的目标是赵颐贞。杜暹不在,他就是大唐代理人。至于区区郎将郭子仪,连果毅都尉都不如的品级----我羞于出手。” 狠话连番甩出,一个比一个狂! 黑齿松岩有些失望,转向尉迟眺下首的第四人,“护输兄,你呢----可否与天钺军一战?” 回纥瀚海司马护输面色铁青,“我的人最少,只有八百私募族军。不过,愿助尉迟兄一臂之力。”说完,将面前杯中酒一饮而尽,以表决心。 未等城主叫好,苏禄可汗又出言揶揄,“当然了,你杀了大唐河西节度使为父报仇,只图一时痛快。现在想躲也躲不了----唐军若是得势,第一个要斩的就是你。”说着,还横掌在自己咽喉比了个切割手势。 尉迟眺担心回纥人暴怒,急忙转身向司马护输回敬,“别听突骑施的兔崽子瞎掰。老哥先谢过,敬你一杯!”也举手一饮而尽,还翻手亮出了杯底。 黑齿城主对苏禄可汗一直拖后腿有些不满,“欸----我说苏禄啊,你们突厥精骑一直笑傲草原,怎地一到沙漠就脱水了呢?听过往商队说,最近有一支号称‘深嚎’的响马专门劫掠他们,害我敦煌的税收也锐减了不少。嘿嘿,你咋就不干正事呢?” 苏禄把黄牙一龇,笑的比哭还难看。“钱都被你挣了,命由我们去拼?哪有这种好事。我们草原的规矩----朋友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这话极其无耻----从他口中吐出,竟透着一股子天经地义的凛然正气,殊为难得。 “你们的,都是我的。” 从摘星楼的楼梯口,传来一声平淡回应。 这声音很陌生,不由让众人扭头去看----还有谁,居然比苏禄更无耻? 这一看之下,大为惊奇。十数位绝色美人鱼贯而入,尽皆赤身**,而且种族各异。 她们规规矩矩分列两厢,面对宴席一言不发,只用瑟瑟发抖昭示一路行来的寒冷。 最后上楼的,是一位高高瘦瘦的灰衣汉子,唐人面孔,相貌平淡无奇----那份骨子里透出的孤僻,彷佛对世间一切漠不关心。 他拿眼慢慢扫了一圈,把在座群雄全部印在脑中,方始开口,“你们听好,这里的五位,就是你们被欺凌、被拐卖的根源。如果你们想在余生吃饱穿暖,婚配生子,躲避战争,过正常女人的日子,那这些人----就一个都不能留。” 敦煌城主愣了,突骑施可汗愣了,回纥瀚海愣了,于阗王愣了,吐蕃赞普也愣了。 什么意思?哦,不是送女人来承欢的----敢情是来找麻烦的! 敦煌城主笑了,突骑施可汗笑了,回纥瀚海笑了,于阗王笑了,吐蕃赞普也笑了。 一时间,满室春风。 是啊,多么好笑的事! 莫说摘星楼外护卫重重,即便这里----已然喝退侍从,专注密谋的宴会上,也是高手云集。这五位,那个不是日日刀头舔血的豪雄? 灰衣人举步向正中高位的黑齿松岩走来,步履闲适,和逛大街差不多节奏。 回纥瀚海司马护输腾身站起,迎面走过去就是一拳,嗡----整个楼板都在共鸣。这一拳大有文章,动用了司马家秘传的“三叠浪”心法,隐含三重力道,且一重比一重…… 来不及回味了!拳头抡在虚空定格,司马护输被灰衣人视若空气般擦身而过,他难以置信地扭头目送,又转回头察看自己憋闷的胸口----一个巨大深坑塌陷在那里,全部肋骨都失去了应有作用。 他试图呼吸,被炸裂的肺部碎片所拒绝;他试图回血,被碾碎的心脏残渣所摒弃……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原地,静静等待最后一滴生命悄然流逝---- 吐蕃赞普都芒布几乎同时起身,他的身材比来者还要高大几分。他从背面望去,一时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只是从回纥人诡异的停顿感悟出势态严重性。一道虹光随手臂扬起,弯刀倏然出鞘,无匹的刀风向灰衣人斜斩而去! 不知怎地,那人脚步一紧,瞬间脱离刀光扇面覆盖范围,突兀钻进都芒布怀中----两人面对着面对视了半秒----这半秒,如此的短,又如此的长…… 似乎对自己的无礼产生歉意,灰衣人退后半步,绕开阻挡继续前行。不同的是,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异形短刀,刀尖下垂,有一滴鲜血正沿着血槽加速滴落。 司马护输尚未倒下,都芒布又排在了身后,他和前者一样,低头查看自己的胸前,那里----和前者大大不同,肋骨完好无损,只有一道两寸宽的创口,正喷薄着旺盛的血雾! 我的心----高傲的吐蕃赞普,头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心脏抽搐的痛苦,那里分明已被洞穿,再也无法修补。 于阗王与苏禄可汗人生第一次同步做同一件事----向后跃起。 他们有相对充裕的时间观察到真相:这人,确实有找麻烦的资本。他,就是眼下最大的麻烦。 相比这两位西域老姜,毕生从未吃过亏的敦煌城主表现更加勇悍。黑齿松岩一脚蹬出面前长案,桌穷匕见,双手同时从桌下抽出两口惯用金刀----这原本是防范四位“好友”的举措,现在终于用上了。 似乎不愿意浪费任何多余力气,灰衣人没有选择劈碎迎面飞来的长案,只是俯身滑步,轻巧避开桌案以及杯盘里的汤汤水水。非但没有减速,反而顺势展开了冲刺---- 黑齿家族的辛酉刀法,源自百济,又借鉴了大唐步兵的斩马.刀法,独创出“双月斩”。这两口金刀,比斩马.刀短,比横刀长,比所有唐刀略弯,已经有了倭刀的意味。被城主披头轮将起来,泼水不漏,如狂似暴!直向刺客席卷而来---- 灰衣人不躲不闪,保持着刚刚附身的大倾角,双足连蹬,突然跃离地面,如飞蛾扑火般一头扎向漫天刀影。 叮叮叮叮叮----五连击,一蹴而就。就在尉迟眺与苏禄眨眼的功夫,双刀已与短刀急促碰撞了五次。 摘星楼陷入短暂静默----双方换了身位,背对而立,似乎谁都无意再斗。 终于,黑齿松岩率先打破沉寂,缓缓垂手道,“好刀。” 第一百四十三章 收割 摘星楼六角结构,其实就是一座高塔。只是被权贵包了下来,成为“高级会所”----这是张辽的观感。他此刻,正与浦茜拉站在塔外五十米处,仰视着层层灯火。 自打灰衣人带着满队春色进去,就没了声息。张辽尽量放开神识定向扫描。 几声短促惊呼过后,突然从第七层塔楼上,两道黑影破窗而出,在深邃幽空背景下,如同两只惊飞夜鸟,袍袖臌胀,向下击急坠而来! 浦茜拉目力似乎不受黑暗影响,双眸蓝光闪烁,“不是他,两个都不是他。”她所谓的他,自然是神秘灰衣人。 两道黑影几乎同时落到地面,连打了几个滚,卸掉冲击力。其中一人大呼,“深嚎----备马!”塔下众护卫顿时骚乱起来。另一人随即扯着嗓子喊,“于阗儿郎随我走!” 从侍卫群中分出两只小队,分别将马匹送上。此二人翻身上马,相互望了一眼,重重一点头。旋即催动缰绳,齐向一个方向奔出。 两队侍卫人数不多,一共十六人,紧紧跟随主子们,全部跃马奔离。 留在原地的几伙儿,不知楼上发生了什么事,一阵呼咋,向塔内涌去。 张辽看向浦茜拉,“是尉迟眺,不能让他逃了!你去城门角楼灭一盏灯笼,把小李将军唤来支援。我继续追击。” 浦茜拉一瞪眼,“灭灯笼你去。我为战斗而生----”话音未落,人已跃出,直接向南追了下去。 留下傻小子一个人愣在原地,“这丫头……太野了。” 塔内一阵乱哄哄的呼号,刚刚涌进去的人群又倒着脚步退出。内侧不断有人倒下,一个接一个,完全来不及发声。 终于,一架灰色人形收割机停在门外十米处,脚下一步一人,或躺或卧或蜷缩,从这里一直延续到塔内楼梯上----数十护卫全灭。月光下,血浆象墨汁,交汇成一条粘稠河流,腥气冲天。 十几位裸身女子战战兢兢,踮着脚尖从尸身缝隙间走出摘星楼。那灰衣人甩了一下短刀上的血珠,收刃入鞘。指着地上说,“你们扒了他们的衣服穿上。去城西酒肆找青莲。他会保你们安全。” 说完打了个呼哨,从黑暗中唤出一匹白色单峰驼,纵身上鞍,不急不缓向南追去。 张辽见了此景,稍感放心----此人手毒心软,绝非恶徒。浦茜拉有他相助,应该不会有事。遂转身向北门狂奔…… ---------------- 敦煌城南偏东五十里,鸣沙山东麓,绵长丘陵横亘沙海----莫高窟,就在此处。 尉迟眺和苏禄双双逃到这里,顿时将灯火通明的军营搅乱。于阗军残部和突骑施响马团正在篝火边把酒言欢,忽见主子们狼狈归来,均大呼小叫,拔出刀枪起身接应。 这两伙人马,合计六百余人。摆了两个环阵,各自将大王护在圈内。刀尖一致对外,全神贯注等待来敌…… 少顷,一道修长身影出现在沙丘上,竟是徒步来的。夜色下看轮廓,蜂腰长腿,前凸后翘----有人愕然叫道,“是女人!一个女人。” 随着这声音,六百人全部掉头看两位主子,那眼神分明在说----“搞什么搞?被个女人追成这**样?脸都丢尽了……” 西域各部将士如狼,自古崇拜力量,只信奉狼王无敌的法典。如果发现狼王老了,会立刻弃之若履,另选新王。 这一道道目光似蜂群蛰身,尉迟眺和苏禄异口同声,“日,不是这女人!是个男的,你们都看着点四周!” 就在战士们把眼光越过女人,向四下仔细巡查的时候。那女人停步举起了手臂----此刻,她距离于阗王四十丈之遥。 灿光过后,一柄金矛出现在手中,浦茜拉将长身后仰,缓慢绷成最大限度的弓形,复又雷霆一收,哈腰的同时,矛已掷出---- 吱----尖锐气鸣伴着轻颤矛身,给夜色开了一条金色拉链。 动静太大,想不注意都不行!几乎人人都看到了这光明一击,但没有人可以做出正确反应----不是来不及,是集体选择错误! 看轨迹,这道金线是奔着尉迟眺来的,正面八名于阗军卒迅速并线举盾,刚举起来矛就到了。蓬---- 没人看清具体细节,从端坐马上的于阗王到马前排第一位的于阗士卒,中间还夹了七个人,全部陷入爆棚雪雾之中! 这蓬殷红太过细密,洒在其他人身上几乎无感,但其中夹杂的铁盾残片和骨渣皮屑很有杀伤力----如同弹片般迅疾嵌入周遭数十名士卒体内,惨呼绞成了团。 八个人加一匹马,全都炸了。 在相隔不远的苏禄可汗眼中,这个“炸”字十分准确。 那金色长矛没有被八只排成纵列的大盾阻隔,也没有简单透体串肉串,而是携着矛尖一点万钧之力,携带沿途不断增压的弧形气浪,遇鬼杀鬼、遇魔屠魔,将前路一切摧为齑粉! 尉迟眺在瞬间恍惚中崩飞半空,又随气浪消减跌落地面,刚刚自己眼前的士卒和臀下的骏马,已经全然不见。只有满地猩红提醒着他----这不是梦。是噩梦。 其实,这效果同时出乎双方预料。沙丘上这位法兰西圣殿骑士会次席骑士、罗马教廷本笃钦点的大嬷嬷,“女武神”贞德??浦茜拉小姐,惊喜地把右手放在眼前端详再三,“哇哦,东方神器番天印的攻击手段,给了我不少启发!多少年了,圣光矛终于再进一步……看来,只有生死洗礼,才能激发明悟。” 这一刻,她意气风发,斗志几乎凝成了固体。 军营中六百士卒,尽皆哗然。仗,几乎天天打;死亡象蛆虫一样司空见惯。可是这种级别的进攻----怎么破? 慌乱如同乌云,笼罩着整个军营。连篝火都黯淡了几分。 唯有一名白帽黑袍的长须男子,出脱困顿,默然登上木质哨塔,向弯月举起了一柄金环。 这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月亮只有金色的一牙,它向地球反射的阳光十分有限。但这有限的资源,立刻被金环所俘获,周遭五里的圆形范围内,瞬间黑了下来。所有光线都被一举擒拿! 这一切当然逃不过浦茜拉的眼睛,这才是劲敌!她再次举起右臂,向天空虚抓----嗯?不灵了?头一次,金色长矛没有凝结在手中。 我抓,我再抓,我抓抓抓……一只玉手在半空张合半天,无功而返。 哨塔之上,于阗祆教国师吟出一声经文,金环上符文接替闪亮,蓄势已成,乃低喝一声,“你要光,我给你。” 他手中光芒暴涨,小太阳再次形成,噗----炽烈射线如手臂般粗细,喷薄而出,直取沙丘。 浦茜拉这才意识到,这位邪恶的拜火教徒,居然和她使用了同一种能量本源----阳光。在这黑夜中,月球所能折射的阳光本就极其有限,又被他率先施法截流,在这一回合抢了先手。自己失去能量来源,登时陷入极大被动。 来不及总结得失!射线所到之处,整个沙丘瞬间被蓝色异火包围,由外向内迅速蔓延燃烧----细沙在烈焰中滋滋作响,无数蝎虫仓皇钻出沙面,又立刻化为灰烬。异火所过之处,黄沙全部变为白沙,闪烁着硅化精芒。 这道异火,与安西瓮城那道不同,不是简单的一圈,而是形成了球形炎罩,将浦茜拉死死扣在当中,无论怎么突,都难免粘上烈焰----而一旦沾上,就怎么都甩不掉,直到化灰。 浦茜拉感受到脚下热力,竟比周遭空气传来的还要炽烈几分。这的确是个球形法术,土遁的路也断了…… 场面,瞬间颠倒,形成死局。 女武神长身一振,将浑身法力散发出来,死死顶住无死角的异火逼压。悍然以自身存蓄对抗祆教法器借来的无尽能量。 两股无形大力撞击,发出吱吱咯咯的磨擦声,异火虽未近身,浦茜拉的神识已经受到了伤害!挺住----不能认输! 仅仅两个呼吸,自身法力已经燃烧殆尽,继续顶上去的,只有那份不屈意志。 祆教国师毫不留情地催动着金环,但脸上,渐渐生出一丝钦佩----从未见过,有人将意志凝成实质能量,还做出有效抵抗!这些来自天主会的异教徒,果然有些门道…… 可惜,强弩之末啦,再来几个呼吸,她就只能献祭自己的皮肉给伟大的最高神阿胡拉??马兹达……再见,美女。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一匹幽灵般的白色骆驼打断。那是一匹单峰驼,比本地的双峰驼瘦小,但四肢纤长,耐力佳,善奔跑。大多出自巴比伦和波斯,少有用来载货,通常出现在赛场上供贵族赌博。 此刻,端坐在它身上的一名灰衣人,从月亮湖的沙窝里拱上来,见到这个生死攸关场景,立刻发动了袭击。 原本,他是从容地,一摇三摆地催着骆驼追来。现在,他已然化作一团灰影,鬼魅般跨越了百多米距离,直接突进防御圈。 面对六百悍卒,他脚步丝毫没有停滞,灰影中一线刀光密集闪动,身前的阻挡者如同韭菜般被瞬间收割。 没有惊天动地的法术,也没有一击屠万的大杀器,就这样----快绝无匹地勤奋收割,如同一位熟练庄稼汉。 没有思考,没有迟疑,没有怜悯。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刀无虚发 有阻无滞,这条笔直血路直铺哨塔,当者无不披靡。 灰影转瞬近了塔身,也不纵跃,只在四根巨木支脚间缠绕一圈,随刀光频闪。整个哨塔轰然倾侧倒塌。 那于阗祆教国师无奈中断施法,纵身下跃----比摔死更可怕的是,下面等待他的,只有冷漠双眼,和一柄嗜血寒刀。 异形短刀从国师精.囊入刃,斜向上挑,途径丹田、小肠、左肾和脾,瞬间一带而过----且只负责开刀,不负责缝线。整付内脏欢腾涌出,带着难以压制的自由扣向大地。 国师跌坐在沙土中,悍不畏死,紧紧捉住即将离体而归的刀身,用尽余力放出秘法,一线神识在苦主身上迅疾游走,反馈回来的信息令他巨震脱手,“你----你不是……你是……” 遗言终归没有讲完,魂魄自弃皮囊而去,只留下无尽余味让旁人品思。 国师之死,似乎是道短暂休止符。灰衣人把脚钉住,习惯性甩了一下刀刃血珠。方始将胸中憋住的气息长长呼出,在大漠凛冬寒夜,这道白雾足有丈许,比之普西拉的圣矛还要长上三分。 他缓缓侧颈,猛甩了一下头,咔吧!将脊椎中残留的绞力释放干净。紧接足跟发力,自下而上翻了个体浪,嘎拉拉拉----把每一节大椎重新复位。 全套调整完毕,一边缓缓吸气,一边把目光转向敌酋…… 额滴娘!!! 目光所掠之处,士卒无不退缩避闪,无论于阗军还是突骑施响马。 刚刚人家好整以暇,这边数百人竟无一人趁机抢攻,吓破胆了,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呀---- 也难怪,这地面上血路未干,伏尸连成一线,他这种小刀捅人的持续惊悚,甚至更胜于刚刚女武神的惊天暴击。毕竟那种炸尸的感受不是人人都有,可这些士卒大多数都挨过刀子,更加容易感同身受。 太快了……苏禄可汗也是刀中豪雄,在摘星楼他没看清对方出手,刚刚可是看了个够。为什么这么快?他暗自总结----这厮,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全是一击必杀,甚至一击多杀!手臂无论送出还是收回,都会带走一条生命。为了节省时间,手臂甚至从来未曾伸直过,全靠一往无前的步伐缩短攻击距离。这些道理,他全懂,可他做不到。 于阗王尉迟眺失了战马,躲在贴身侍卫背后,虽一直未挪步,汗水已经打湿了皮袍。但他没感到寒冷,因为内心比表皮还要低寒八度。 如此“大妖”,如何应对? 灰衣人已经寻到高踞马背的苏禄可汗,目光自此锁定。加速走了过去…… “箭!箭!放箭----”苏禄彷佛被胡蜂叮了一口,边喊叫,边调转马头逃窜。除了随行护卫,其他突厥精骑纷纷大幅跑圈,与灰衣人保持距离,展开游骑攒射战术。 这提醒了尉迟眺,他也暗地向手下校尉挥手,众人齐齐上了马,开始向相反方向奔离。必须利用对方追杀苏禄的时机脱身!这种时候,可没有仗义可言。 灰衣人锁定了苏禄,即别无他顾。在无序的箭雨中直线穿行,或疾或缓,只用节奏变化躲避箭矢,但从未有片刻停滞或后退出现。 一名突厥精骑见其背对自己,空门大开,遂虎着胆子驱动战马加速撞击,马蹄堪堪扬起----那灰影已不见了踪迹,精骑正待狐疑,早有同袍大喊,“身后!在你身后!” 精骑魂飞魄散,哪敢回头去看?双腿猛夹马腹向前窜出,试图脱离这只妖怪。这马儿爆发力不错,瞬间加速堪比道门高手。 眨眼奔出二十多丈,精骑内心稍安,快捷扭头望去----天,那团灰影平铺展开,如一片树叶紧紧捉着马尾悬空漂浮。自己正带着他向苏禄可汗撤离方向奔去。 自己免费搭乘的行为被人察觉,那灰影也不致歉,手上猛力一拉,身子旋即落在马鞍后方,在对方绝望眼神中,轻巧完成了割喉动作。然后顺势将尚且拼命倒气的半死尸身扫落马下,完成了战马易主流程。 显然,和前任马主不同,他对这匹马的超绝爆发力仍有微词,刀尖迅疾在马耳尖以及左臀各扎了两个浅孔,随着血液溅出,战马瞬间疲顿全消,马力提升到巅峰状态,如风过隙,向苏禄可汗背影急速迫近。 十丈、八丈、五丈……负责殿后的侍卫听到蹄音,先张弓、后扭身----企图射落这只夺命风筝。 “崩!”弓弦脆响,对方扬手一挥,把侍卫吓一跳!还好,短刀并没有飞出,但刀风到了。刚刚离开弓身的箭矢,不偏不倚,从箭簇正中被准确地一剖为二,向两侧斜飞而出。 然而刀风意犹未尽,顺势又将牛角短弓纵向破开,侍卫握弓四指如同翻飞的小胡萝卜,洒落一地。 没有意料中的惨呼,虽然侍卫的确打算这么做----他半扭着身躯,大张着嘴巴,眼睁睁看着自己整条撑弓的左臂从中间劈开,巨大的裂痕一直蔓延到颈部,终于停止。不多不少,不大不小,刚好足够要了他的命。 这种精确控制,令侍卫在最后一秒带着足够敬意离开人世。尸身栽落马下,任由马镫踉跄拖行。 自打挥出这一刀,灰衣人就不再看他一眼,轻快地从他身边席卷而过,只留下马蹄刨起的沙尘,溅在无可介怀的脸上。 又追上一个,一刀;再追上一个,一刀…… 在剩余侍卫回望眼神中,已经断然挥去逃生欲念。大家只有一个奢望:究竟谁能率先赢得被两刀杀死的荣誉? 没有人。 当最后一名侍卫应声坠马,俯身驰行在最前方的苏禄可汗已经陷入绝望。 此刻,天将五鼓,地平线泛起鱼肚白。 鸣沙山东麓这一爿,号称三危山,无数经洞正在开凿中,山坡上脚手架林立,石材遍野,各种绞盘和吊斗随意堆放。隋唐两代的工程规模,远胜后世残留的遗迹数量。 一排土垒泥棚出现在眼前,慌不择路的苏禄可汗,将马头悍然撞进薄如脆饼的门板,惊起酣睡中的大批工匠。 他滚鞍下马,迅捷擒住一名白须老者,以胳膊揽住他的肩膀,将弯刀勾在他的喉结处!也许,这妖怪不杀唐人?他决定赌一把。他知道,这些工棚里住的,大多都是内地征发来的能工巧匠,经年在此劳作,甚至有人毕生未曾离开一步。 “不要进来!不然我杀了屋里所有人!”这嘶吼色厉内荏,但的确透着失控的疯狂。 这无赖手法居然有作用---- 灰衣人在尘土弥漫的工棚门口下了马,没有再进一步。他刚刚抢来不久的战马戛然停止狂奔,终于意识到自己失血的现实,轰然倒地,抽搐不已,呈现彻底脱力状态,透支太大了。 这些旁枝末节,似乎丝毫不能引起灰衣人的关注。他自管取出一块砥石,将异形短刀刃口反复砀了三下。又缓缓揣回砥石,将短刀举起,对着晨光乍现的东方眯眼细瞧…… 噗,一口气白气喷出,刀刃处石屑与金属粉末同时飘散,如同繁星闪烁,自向旷野纷纷洒落。 “我警告你!不要进来!马上转身走人!不然我就要杀人了!”苏禄的弯刀在颤抖的手中把持,难免拿捏不稳,已然勾破了老者干枯的皮肉,一滴黑红血液缓缓渗出。 “好汉饶命……”长须老者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这一声哀求。 咻----门外,灰衣人鼻孔猛一抽吸,似乎敏锐察觉到这细微血腥气息。他居然皱起了眉头,这是前所未见的情绪表达。难道,刚刚一路所见、所闻、所制造的血腥还不够多吗? 几乎没有人会觉得,他有任何投鼠忌器的理由----除了刚刚无声掩至的张辽。 -------------------- 张辽与浦茜拉分手,一路狂奔到敦煌北门,脚下不停,直接两个凌空踩踏,翻上了四丈高的城墙。在守军的厉声喝问中,劈手一记“大耳雷”,直接轰飞了角楼白灯笼。 在左右守军惊恐的注视下,城外地平线立刻卷起一道沙尘,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天钺军,如约而至。 张辽回身大吼一声,“大唐安西都护府天钺军郭子仪将军在此,胆敢拦阻者,以叛乱论处!”他不是不敢打,是不想误伤无辜唐军。这声狐假虎威很有效,守军面面相觑,将信将疑,慢慢垂下手中长矛。 不夜城的城门本就没有关,骑曹李光弼带领区区两百天钺轻骑,长驱直入,顺利开进了敦煌! 城门街道上,看着四周围拢过来的守军,李光弼高高举起鱼符,“郭将军口谕!敦煌城主黑齿松岩何在----” 有人向城中灯火辉煌的最高建筑一指,“城主在摘星楼宴客……” “不,”一朵黑云从城头落下,高大身影上前道,“城主大概凶多吉少,他与于阗王勾结,已被神秘人端掉了宴会。” 李光弼重新见到张辽,又惊又喜,“上仙,什么神秘人?尉迟眺呢?” 突然远处奔来一名护卫,高喊,“城主归西了----有人行刺!”满街守军尽皆哗然! 李光弼再次高举鱼符,“敦煌守军听令,即刻全体归我部调遣,四门落锁,全城搜索于阗叛军,拿住于阗王,加官晋级。违令者,斩!” “留南门别关----”张辽一把按住小李骑曹的马鞍,“神秘人追杀尉迟眺向南去了!浦茜拉也去了,我们快追!” 第一百四十五章 跨越千年的默契 一听这话,李光弼来了精神,“好啊,走啊!你的马呢?” “寄存在客栈……” “不用管了,你,带百人在城中协防,把马给上仙用一下。”年轻的骑曹倒是十分果断,直接又送了一匹给张辽。 两百轻骑对劈,一半由李光弼带领,以张辽马首是瞻,迅捷向南门扑去。 -------------------- 尉迟眺十分庆幸,灰衣人先认准了苏禄,自己侥幸躲过一劫。他决意重返北方,去他的根据地伊州重整军容。 可是,将将奔出一箭之地,一道他最不愿意听闻的刺耳尖啸又追了过来。“天杀的!忘了还有一位女巫!” 不等他回头,蓬----金光爆闪,瞬间压制住黎明曙光。熟悉的血雾再次扬起,不知身后多少护卫遭了殃。 浦茜拉,并没有从油尽灯枯中完全恢复。但好勇斗狠的她,绝不肯放过任何一位敌人。随着朝霞隐现,她勉力从空中抓取到足量阳光,汇成一杆金矛,向于阗王背影掷出! 这一击,连人带马,足足蒸发了十名于阗近身护卫。 但旋即,她自己也陷入了近身包围圈中。 没有随行两位大王逃走的于阗军和突厥精骑,尚存四百余骑,以誓死断后的决心,将这位刚刚经历异火烧灼的长腿女人紧紧困锁在沙丘上! 骄傲的圣殿骑士,字典里没有屈服。她法力枯竭,全凭血肉之躯展开搏杀,一双长腿上下翻飞,与密如丛林的刀枪对捍着!咔咔咔咔咔----矛杆、刀身、马腿、人手……一支支被扫断。 但这种手段,相较之前的圣光暴击,已不能吓阻狂化的西域勇士。这些汉子如野狼嚎叫,拼死也要从这名女子身上找回失去的自尊。形势十分严峻! 随着沙丘四周尸体的堆积,浦茜拉体力渐渐消失,她感到眼前有些模糊,是脱力吗?好久没有这样了……上一次,还是在…… 呛----弯刀从她背部划过,圣光铠爆开朵朵精芒,迅速从她身体上消退。这最后的护身法术也离她而去。 噗----一杆长矛狠狠扎进她的肩膀,从锁骨透出,剧痛使她暂时清醒,奋力一把将整支长矛拉了出来,矛杆上涂满了圣血。顺带而来的,是持矛者惊恐双眸,一只拳头在他眼中迅速放大。蓬!直到彻底砸进面门。 咣----一匹战马加速撞击过来,将脱力的圣骑士轰到半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缓,横向翻滚的浦茜拉,可以清晰看到地面林立竖起的长矛,全都指向自己的落点……那一双双残忍目光,正期待着千疮百孔的突刺。 一道耀目雷环破坏了所有妄想,突发的电弧如同索命狂蛇,在每一位拥挤的士兵身上流窜。他们绝望地惨呼着,剧烈的抖动着,焦黑地扭曲着,长矛全部由竖转横,垂成了一付交错担架,刚好稳稳接住自由落体的浦茜拉。 “张……”仰天而卧的圣女大嬷嬷笑了,笑得那么灿烂,似乎所有痛苦都与她无关。她感谢天父的恩泽,在最后时刻送来了她最期盼的人。 张辽从十丈外挥出这道“大耳雷”,没想到不是雷球,是雷环!情急之下,本体道法再次晋级,变成了群杀。他欣喜若狂----来的早不如来得巧!这种时候,正需要这种效果! 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双手交替连挥,脚下丝毫不停,势若奔雷般抢到沙丘顶端。当他抱起奄奄一息的浦茜拉时,已无正面之敌存在。 残存的电弧还在散落的盔甲和铁盾之间流窜,偶尔噼啪两声,随即湮灭。 沙丘背侧的两百残兵,已经开始四散溃逃----这都什么呀?大妖一个接一个!此地闹鬼,老子不玩了! 你不玩?我还没玩够呢!李光弼的天钺百骑也到了,立刻展开追逐游戏。实在无需赘述,仅是一边倒的屠杀而已。 “浦茜拉!”张辽用手按住她的创口,试图减缓奔涌的血浆。“不要睡!” 这呼声情真意切,没有半点虚假。 大嬷嬷双眼睁开一条细缝,碧蓝双眸牢牢盯住这张刚熟悉不久的东方面庞,“张……” “我在。” “我累了……” “不行,别睡!” “我冷……” 张辽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我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只需要……” 话没讲完,腰间被狠狠拧了一把,“不浪漫……你应该说,让我温暖你……” 从这一拧的力道判断,这姑娘应该没有表面那么虚弱。张辽迟疑了一下,将她缓缓推开半臂距离,依然扶着她的身躯,仔细观察肩头创口---- 曙光照射下,无数微弱金芒牵扯出丝丝纤维,开始编织新的血肉,那创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着,这状况,让他想起詹钰师弟的本体道法,“再生”。 他顾不上责怪她吓唬人,发自内心地笑了,雪白牙齿直若将她面庞照亮。 她也笑了,“我是不是恢复得太快了?你就不能多抱一会儿吗……” 张辽正色道,“我知道你的法术都依赖阳光,拥抱会阻挡光线,进而延迟……” 腾!一条修长美腿蹬飞了罗里吧嗦的傻爷们,“果然不懂浪漫。”浦西拉自己坐了起来。耸了耸肩膀,转了转头颈,“呼----这一架,打得还算痛快。除了那个拜火教的,其他人虽然很菜,但胜在数量够多。我想我对群架的心得,又有了长足体会。” 张辽听到这里,挺身站了起来,“对了,可能还有一架要打,那位神秘人呢?” 浦茜拉也站了起来,但随即摇晃了一下,张辽急忙将她扶稳。 “我没事,血压暂时有点低。再晒会儿太阳就好了。我先问你,于阗王拦下没有?” 嘡啷!咕噜噜噜……一颗人头滚落在满地刀枪之间,停在浦茜拉脚下。 大嬷嬷歪着脑袋端详了一会儿,“欸,好像真是那家伙,尉----什么来着?” “尉迟眺!”李光弼站在距离二人五米处,在战马皮毛上涂抹着手中血污。“我们来时迎面撞上了,这家伙居然还敢往北跑!天钺军可不是吃素的。” 张辽对浦茜拉点点头,“嗯,是小李将军亲手用横刀斩下的人头,他这回肯定要升官了。” 李光弼笑了,有些抑制不住的小得意。周遭,天钺军开始陆续回归,大漠上无可藏身,叛军已然全灭。 浦茜拉一指西方三危山,“还有一个王,被灰衣人追到那边去了。” 李光弼虎躯一振,刚要下令----被张辽拦住,“我去!你在这儿看好圣女,要是她再乱动,我回来找你算账!”小李毕竟年少,听到这霸气话语,彷佛看到子仪兄在场,不禁伸了一下舌头,“好。” -------------------------------- 张辽没有选择骑马,因为他看到了那头白色单峰驼。这家伙骑起来,如同腾云驾雾,在沙漠中奔行,竟比战马快上许多,还更加平稳。 最重要的是,骆驼的宽大脚掌生出厚厚软垫,既不会陷入沙中,也不会发出声响。 一路上触目惊心的尸体不断散落,均是突厥精骑打扮,死法各不相同,但全都只有一处创口。 当灰衣人看到张辽无声赶到时,他正准备冲进工棚突袭。张辽翻身落地,拍了拍骆驼,向他点头致意。又指了指自己,向工棚后侧做了个迂回手势,这种颇为现代的表达方式,灰衣人竟然瞬间领悟,缓缓向他点了点头,算是达成默契。 工棚内,苏禄可汗几乎到达崩溃边缘,这使他更加暴躁不堪,不断怒吼着,“还不快滚!我数三个数,一……” 这个“一”字还没说完,背后的纸糊窗棂突然被一只手臂劈开,一颗大小适中的雷球击中了他的后背。这电量不足以致命,但足以让他四肢僵直一瞬----而这一瞬,才真正致命! 一团灰影从门外倏忽到了门内,只有启动和停止两帧可见,中间过程全部被删减。苏禄可汗与来者面面相觑,中间只隔了一位长须老汉。 苏禄下意识想惊叫“你怎么敢!”可是一个字也没喊出……他下颚底部柔软处,被一柄短刀向上刺入,直接贯通头颅,白色的脑浆顺着鼻孔向外流出,甚至有一些直接流到肺里,把他呛的直想咳嗽……可惜,用不着了。 这把短刀,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现在,终于亲身尝到它冰冷滋味。一颗心不再惴惴期待,反倒落了底。 干他娘,不过如此……他想。 这是他此生最后的念头。有不甘,有遗憾,还有些怅然。 随着苏禄可汗尸身萎顿倒地,与灰衣人面面相觑的,只剩下重获自由的人质。 那长须老者从惊恐中缓过神来,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抬起一根蘸满彩漆的手指,颤巍巍点划着,“你、你、你……回来了?找到路没有?” “还没。”灰衣人淡淡回答,将刀刃上红白之物甩了甩,收刀入鞘。反问道,“那窗又开过没有?” “还没……别灰心,我最早看出,你们一定不是凡人……”老者一句都没有问倒下的暴徒是谁,似乎更加关心救人者的问题。 “谢谢你,鲍叔。我在长安,遇到你徒弟了。” “哦----是吴伢子吗?他怎么样啦?能吃饱饭吗?之前不是说去了洛阳?” 灰衣人第一次笑了,虽然笑的很淡。“还伢子呢----都四十多岁人了。你放心,他风光得紧。玄宗令他入了宫,从供奉升迁内教博士,一幅画千金难求,满朝都宠着他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人头归你,上仙归我 鲍叔一张老脸乐开了花,旁边所有从惊慌中恢复的工友也纷纷围了上来,其中一些岁数大的,开始啧啧感叹造化弄人。 灰衣人安慰道,“他也没忘记你,托人给你弄了张赦令。用十张百尺壁画的承诺换来的,花了他不少时间。”边说,边从灰袍中取出一根竹筒,又从竹筒内倒出一个绢布包,打开包,是一道纸卷。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灰衣人展开纸卷念到,“朕以寡德,祗膺天命,小大之务,莫不祗勤。是用虔奉礼章,躬荐郊庙,庆感兹深,怵惕惟厉,可大赦天下。 自开元十三年九月十日昧爽,大辟罪咸赦除之。左降官及流人,并量移近处。夫前朝画工鲍启者,因叛乱迁徙西疆,人有冤滞,事有阙遗,悉当极言,无所隐避。今四十载悠悠,其罪已免。特除奴籍,随意安出,可许回西京奉事,钦此。” 堪堪读完,翻转过来向诸人展示殷红玉玺印纹。那鲍叔几乎无法立足,向后便倒,直被身后一双温暖大手稳稳托住,灰衣人抬头见是张辽,微微颔首致谢。 鲍叔瞬间醒转过来,大声疾呼,“是主上啊,是主上啊!吴伢子托的人是当今主上啊!” 灰衣人微笑不语。旁人有不通文理的,纳闷儿道,“老鲍叔,倒底讲了些哈末?” “主上亲自下了赦令,相当于圣旨呀!说我是冤枉的,干了四十年也够了,从此不再为奴,让我回长安养老……呜呜呜----”说着说着,老者泣不成声。 旁人反倒一片欢腾,象自己一起被赦了一般。“鲍叔自由了,说明我们也有希望!好好干吧!吴哥真厉害,都当大官了!他也一定不会忘记我们的!” 鲍叔忽然停止哭泣,仿佛还有些不敢相信,“恩公,这御笔亲书的赦文,怎会叫你送来?” 灰衣人嘬了嘬牙花子,“嗯,我现在也是四品龙华军使,出入玄武门不摘刀的存在。独行万里送个信算委屈的了。” 鲍叔倒头便拜,“大将军在上,折煞老朽!岂敢劳您大驾亲临----” “哈哈哈哈,也不白来。我在途中偶遇敦煌城主勾结乱匪,企图举事谋反,被我一窝端了。呐----”灰衣人踢了一脚苏禄尸身,“算上这个突骑施可汗,干掉四个,跑了一个。” “没跑掉,于阗王已被天钺军斩首。”张辽适时补充。 灰衣人眉毛一挑,“哦?好啊!是赵颐贞来了吗?” “是郭子仪的部下李光弼。” “唔,蓟国公的仔,这娃才几岁?年少有为,没给他老爸丢脸。” 二人交流顺畅,张辽总觉得和此人隐隐有些不同寻常的缘法,却又一时说不清出处。 “在下张辽,敢问将军如何称呼?” “张辽?你咋不叫许褚呢?” “因为我爸姓张。” 这一问一答十分熟捻,不禁令张辽想起当年与杜远初见情境。两人尽皆哈哈大笑! “我叫裴旻。叫我老裴就好了。”灰衣人果断终结笑声。 “好的,老裴!”张辽亦十分爽快。 他终于明白过来,这人之所以令人倍感亲近,自然不是杀人如麻的手段,而是他----遣词造句几乎与自己无异,口音也极其相似,这点倒和其他唐人略有差别…… “鲍叔,赦令你自己保管,旁人皆可作证是我送到。若此地窟奴主人不肯放你,让他提头见我。还有,这赦令兼具通关文牒作用,别弄丢了,寻个吉日回长安吧----” “好,好,好……好的。”鲍叔已经不知说什么好,只剩一个“好”字。 裴旻不再多言,向工棚中众人做了个罗圈揖,转身拉着张辽离开。 出得残破工棚,朝阳已然升起。三危山清晰可见,近千大小洞窟如同密密麻麻的弹坑,密集排列在山体上。 在张辽执意下,二人交换了坐骑,骆驼仍归裴将军所有,暂时尽皆牵着走。张辽频频回首望向莫高窟,不由感叹道,“此生还是头一次来此,未想竟如此震撼,这得汇集多少人力物力啊!” 老裴瞄了他一眼,“这年月,人力不值钱,上位者一句话的事。张老弟,我比较关心的是,你究竟打哪儿来的?我指的是时间点……” 张辽停步愕然,手里牵的马儿打了个响亮鼻息。 裴旻见他此态,心中有了数。又问,“你来时的路还在吗?” “你打哪来?”张辽总算醒过神来,机灵地问。 “二十世纪末……坐标没变,就是此地。”裴旻眼神涣散,神情有些寂寥。 “我是二十一世纪初,但坐标变了。从齐云山直接穿到安西。从上面掉下来的,单向没有归路。”听到对方如此坦呈,张辽也不再隐瞒,但他此刻心中充满鼓噪。“老裴你……原本是做什么的?” “退伍兵一个。原十五军的,驻地在孝感。前身是中野九纵。”他似乎把这个秘密憋了很久,终于见到一个同类,一股脑倒了出来。彷佛怕对方不信,唰地拔出异形短刀,倒转刀柄递了过来。 张辽单手接过,一股子刺骨阴寒从刀身传了过来,恍如无数怨灵在无声嘶嚎----浑身忍不住一激灵。 这把刀,全长约两掌,总重一斤有余,刀柄表面刻有网纹和环形槽,握持舒适。尾部有小型防震指北针和保险绳。刀体为锋利的单面刃口,刀背有一段坚利锯齿,刀身刻有血槽,表面还被喷砂处理呈现暗灰色调,只有刃口一线寒光毫无遮掩。 “九九式伞兵.刀!”张辽脱口惊呼,哪个男人不爱刀!回到二十一世纪,军迷海海的,越是禁止的东西,越多人垂涎。 “九九?已经成制式了?唔……当年还只是样品,只有兵王才有份试用。我所在的武侦大队满建六百六十九人,只分到十五把。比勋章配额还少。要不是军功累积到了,怕还没我的份呢。”听口气,老裴对它的普及颇感失落。 “空降师武装侦察大队!”张辽心中一万个崇拜呼啸而过,他有英雄情结,对上过战场的军人十分敬仰。“可是你也……太逆天了吧?我指的是杀人手段……如果天朝侦查伞兵个个和你一样,还得了?” “哈哈哈哈哈哈……”裴旻笑的十分开怀,灰衣上抖落出几分异彩。“当然不会。我是在大唐得了奇遇,此事说来话长----你应该容易理解,我刚刚看你对突厥乱匪施放的雷球,必定是修真手段。” 张辽微笑点头,不置可否。 两人上了坐骑,继续并肩前行,一路上推心置腹,聊的十分酣畅。裴旻非但孤寒全无,且竟然和街道大妈一样热情奔放。 反倒张辽犹豫再三,强忍着没邀请人家“等有机会丹园一日游”。他掂量了一下,这位老哥要是去了丹园----“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可咋整?也不知谁能制住他…… 若是置之不理,又有些于心不忍。最终说服自己的是----唉,还不知谁来救我呢!多了解了解再说吧。 前方沙漠起了一道尘烟,天钺军到了。 李光弼催马上前,先没搭理“上仙”,滚鞍下马给裴旻施个了大礼,“恭迎龙华军使!” “平起。披甲不下马。”裴将军恢复了淡然。 李光弼这才抬起头,青葱面庞洋溢着无限崇拜,“原来是裴爷在此!难怪敦煌城内匪首伏尸三具。我到摘星楼时,黑齿松岩还用最后一口气念念不忘‘好刀’----早知道我就不用来这儿了。肯定冷饭也没剩一口----” 这小子仗着老爸的余荫,倒是和谁都挺熟。 张辽笑了,“你不是还有于阗王的首级么,也该算大功一件了。” “脑袋都给你。”裴旻淡淡接口,“黑齿松岩的,司马护输的,都芒布的----还有我身后的莫高窟画奴工棚里,苏禄的。一并拿去给郭子仪,让他保你升郎将。” 李骑曹简直乐开了花,这一眨眼,西域枭雄划掉了五位!这份大功拎回去,别说自己升郎将,就是让子仪兄晋升果毅都尉也够了。 遂一挥手,早有四名轻骑遥遥纵马,奔去割苏禄可汗的人头。自己满面欢颜地邀请,“郭哥就在安西,正忙于遣散于阗军奴,安抚百姓。裴爷可否与我同去?郭哥肯定也会很高兴!” “不必了。此地一年之内定无大乱,我先回长安。你跟着郭子仪,我很放心。他和你不同,没有煊赫背景,全靠心智手段打拼。你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他----着实被低估了,未来必成国柱。” 听这话,李光弼比听夸自己还高兴,他对“子仪兄”是真爱。“好!我听您的。您还需要什么,我一定办到。” “敦煌城西酒肆中,有十七位女奴被我寄存在那里,暂由我挂名弟子青莲照看。你帮我安排个好去处,免去奴籍,不要让她们再入虎口。” “诺!还有吗?” “嗯……”裴旻看了一眼张辽,转而道,“这位张使君是你的人?能否借给我用用?”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这位是上仙!破安西他是头功,有恩于天钺军的。您要想借,得亲自跟他商量。”对于小李,这俩都是大神,谁也不敢得罪。 忽一人催马从后军奔出,在张辽身侧调转马头,“去长安吗?好呀,我们一起走!” 裴旻一愣,哪里来的大靓妞?这金发碧眼的,嚯嚯,银狐大氅里露着小肚皮……一时竟忘了装冷淡。 “伤口全好了吗?”张辽很关切。 “放心!”浦茜拉把大氅从肩头一撸,露出洁白香肩和半扇酥胸----果然不见了伤痕,只有净白如玉的肌肤在日光下咄咄逼人。 年轻的李光弼和身后前排数百轻骑兵,一齐低头按住鼻孔止血。 张辽尴了一大尬,倒象他怂恿人家脱给众人看似的……“咳咳,可以了,风大别着凉。”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追,追,追 在裴旻的执意下,李骑曹只为三人补充了水袋与肉干,没有加派扈从。本来么,加派也是礼节性质,真要动起手来,这三位怕是要抵他五百骑。 向东---- 但见大漠孤烟,不闻长河落日。 路宽得很,因为根本全是路。 张辽纵马在中间,左边是白驼老裴,右边是长腿小浦。一路豪杰与美人相伴,不是一般的乐乎。 有时坐骑累了,三人就下来奔行,让骆驼和马自己远远跟着。 张辽的身法还不如杜远,人家好歹在台湾学到了正版的“一叶孤云”。他则纯属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一口真气提起,撒丫子就尥----舞舞扎扎的样子活像狂化萨满抓野鸡。 浦茜拉奔得最好看,绷掌成刀,前后交替砍削,带动起两条饱满修长的大腿,每一纵都有三丈,还毫不费力。脸上始终带着孩童般的笑容,彷佛只有这种不用装的时候才最快乐! 至于裴旻……那是只妖怪。 他四肢从不大开大合,每一步都不迈足,维续保有三分余力,给人感觉随时都可以变向。问题是,即便如此,他也是三人中最快的那个。兹要一动起来,那就是一道朦胧灰影,前一瞬还在这里,后一瞬已到了那里----只有每个顿点有残影,中间过程完全省略…… 骑骑跑跑骑跑骑,这一路倒也十分快活,没有世俗眼光关注,大家都恢复了原始本真。 三天两夜中,只休息了不到半天。神行之下,当真日行千里,毫不浮夸。 大地渐渐有了绿色,植被依然低矮。三人沿着青藏高原北侧外缘一路向东,经祁连山一线,过肃州、甘州、凉州,到达了鄯州地界。 浦茜拉裹了纱巾还好,张辽已经晒得黑里透红。裴旻忽而驻足,一指前方,“那边有陇右府的府军驿站,我们打个尖,把你们的马铁重换一下。” 果然,一座孤零零的小土堡被围墙围着,出现在千米处。 随着众人逐渐接近,浦茜拉突然兴奋起来,“有腥气,很浓。打架了!” 裴旻从白驼上跃下,一阵风似的卷进院中…… 当张辽和浦茜拉入内时,不免惊呆----横七竖八的尸身,铺满院子。在靠近土堡门口,还叠成了摞。大多甲胄在身,像是士兵,但戴头盔的很少,似乎是仓促应战。 张辽俯身拾起一把断刃横刀,仔细看了看,一行小字镌刻在靠近护手处----“左羽林钦造”。 刀刃断的很整齐,没有血迹,只有一片青紫色椭圆薄片粘在上面,看形状什么都不象,质感和陶瓷差不多…… 出于好奇,他伸手拈了下来,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似乎有些辛辣,隐隐透着生猛的洪荒之气。看不懂但又很特殊,遂一旋戒指,将其暂时收纳。 浦茜拉蹲下仔细查看尸身创口,片刻道,“四十五人毙命,都是职业军人。大多数遭到锯齿状钝器重击,领头的军官……背部焦黑,心脏骤停。” “锯齿状?不该算锐器吗?”张辽有些纳闷。 浦茜拉起身欺了过来,将胳膊肘怼在他胸前,“我这关节钝不钝?凑十个连成串呢,算不算锯齿状?反倒那名军官我看不出怎么死的……” 土堡厚重木门嗞扭一开,两人齐齐戒备。 却是裴旻走了出来,“……是电击,”他神色严峻,不见了惯有的淡然。“里面还有二十具尸体。全都是禁卫羽林,被电击的是三品殿前护军,相当于中南海武警支队中队长。” 这个解释,浦茜拉没全明白,但张辽立刻理解了。“天!那岂不是说----” “有可能。以玄宗的性子,没事跑出来瞎溜达并不是头回……他常说,宫里的雀再肥,也不如野雁有嚼头。” 这句浦茜拉似乎听懂了,“是说皇帝吗?他怎么这么馋?” 裴旻瞟了她一眼,咽了口唾沫,似乎很难跟她解释天朝语言的精髓。“我……得追踪下去,历史上似乎没有这一出,如果真是玄宗被掳走----可就全乱了套了。” “同去!”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裴旻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点点头。讲真,此刻他心里也有点懵。这个神秘凶手----不简单! 从搏斗痕迹上勘察,对方只有一人,但体型庞大,抑或是骑了某种不明凶兽?暂不得而知。 三人沿着府军驿站外围骑行一圈,终于发现一排巨大的脚印,每足只有三趾,前二后一,呈爪状,直向东北蔓延而去。 “大鸵鸟?”浦茜拉有些困惑,这傻玩意儿不是应该呆在非洲么? 裴旻嘿声一哂,“有点像。不过可能性极小,因为这地方太冷。管它呢,我们追!”遂催动白驼奔出。 张辽纵马跟上去,与其并肩驰行,“你不是龙华军使吗,要不要召些帮手来?” 浦茜拉随后赶上,接口道,“有新科五行赛冠军和圣殿骑士在,还要啥帮手!”这股子豪气倒把堂堂张小英雄比了下去。 张辽方脸一红,还好被晒的太黑看不出端倪。三人径直沿足印驰去---- 沿途山峦起伏,越走越觉得眼熟,张辽忍不住问,“这里倒是和西宁以东的地貌十分相似,我们刚刚从昆仑仙谷参加完第八十一届鹤鸣法会回来……” 裴旻闻言一振,将白驼猛然带住,抬手向前戟指,“前方足印消失之处,正是昆仑仙谷!府军驿站所在的鄯州,也正是西宁所辖。” 这话让人十分意外,张辽和浦茜拉大眼瞪小眼,“怎么,不会吧?我们上溯千年,兜了一圈又回到此处……天下之大,竟绕不开它。冥冥中是何天意?” 裴旻没有搭理他俩,腾身下了单峰白驼,直接跃到路边树丛之中,很快,抱出一名泥人放在路面。那人身负重伤,命悬一线。竭力睁开双眼瞄了老裴一下,似乎打了一针强心剂,原本涣散的瞳孔迅速凝聚,“剑圣!救主上----” 老裴心脏一哆嗦,妈的果然,玄宗把自己嘚瑟丢了。遂粗略检查了一下,发觉此人已经失血过多,眼看没救----若不是滚入路边树丛下的水沟,沾了这这么一身泥,暂时起到止血作用,怕是早就呜呼。 “简单点,别急,说清楚。” “主上亲率百名左羽林卫来鄯州……勘察路线,准备在青海湖建立大本营……伺机发兵格尔木,一举歼灭吐蕃乱匪……拓宽河西走廊……咳咳咳咳咳咳……” 裴旻飞速出指,在泥人胸口一戳,呼----气息登时顺了。 “不料在鄯州府驿遇袭,对手来路不明,擅弄妖法,胯下……胯下……胯下……” 裴旻以为他又气闷,刚要出手----那泥人忽道,“……说不清,像是不会飞的飞龙。五丈多长,十分凶悍。殿前护军秦彤将军第一个中了妖人哑雷。其他人将将拔出刀来,就被那飞龙独力横扫,主上他----被掳走了……我们余下的一路追行,也陆续被干翻并且……被飞龙吞食。我被龙尾锯齿轰飞,昏迷到现在,估计也不行了,能捡个全尸也算好命,你快去----救主上!” “既然不会飞,缘何称其为飞龙?”此刻,对手的虚实很重要。 “因为它背生双翼,只不过,相对胖大的腰身,这对翅膀太小了点,所以只看到它奔跑,未曾腾空……否则,我们也追不到这里……”泥人吃力地扭头向幽深的山崖裂缝一指,“就在那边,他们进去了----追,追,追……” 一连三个“追”字吐出,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全无生息。只有那指明方向的手臂,依然倔强僵直着,充满对未尽使命的不甘。 张辽从玄铁戒指储物空间中取出那爿椭圆形青紫薄片,展示给大家,“终于明白了,如果有龙,那这就是龙鳞。” 裴旻把咀嚼肌咬紧,低头看了看断气的羽林卫,将他眼脸抹下。轻轻抱起,复又轻轻顺回路边泥沟,任凭淤泥将尸身完全湮没。乃起身搓了搓手,望着那条山崖裂缝道,“我们不明环境,把坐骑留下,徒步进入----” 这条裂缝,约四丈宽,头顶的天空被两侧探出的崖壁夹住,变得异常狭窄,只留一线透光,这情景延续足足十里路程,方始豁然开朗。 眼前地势下沉,呈现一片焦岩黑土,方圆足有百里。其间怪石林立,瘴气氤氲,浓烈的硫磺味扑面而来。最远处的山崖,在烟雾中隐约伫立,足有万仞,高不见顶,一道飞瀑垂直落下---- “昆仑仙谷!”张辽再次与浦茜拉异口同声,但后者马上摇了摇头,“此刻叫昆仑魔域还差不多。” 是啊,张辽内心极为赞成----这有没有植物,就是大大不同。曾经熟悉的一切,竟然形同地狱门户一般,除了凶煞,还是凶煞,完全没有半点仙气可言。 “既然你们来过,可否带路搜索?” “……来过是没错,可是完全变了样。在咱们那个时代,混元派道门在此建了混元宫,并且不知用什么法子凝聚出法力遮罩,彻底改良了这里,使之成为福地洞天。不过,大致地理特征还在,比如那道瀑布……” “大致也好。我们开始行动,注意,不要分开。” 话音未落,浦茜拉一马当先,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裴旻紧随其后,张辽天性稳重,直落在了最后。 这山谷很大,纵深足有五十里,只有出入合一的入口,没有额外出口。不见了郁郁葱葱的植被,四处一览无余,只有后世不复存在的险恶山石遮挡了不少视线。 循着越来越浓烈的硫磺味,法力波动也明显加剧起来。 三人摸到谷底中部,惊惧发现,在如剑乱石围困中,赫然出现了一眼从未见过的幽暗虫洞!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时空寻亲旅行团 丹园内,丹老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庭院里插了根烧火棍非说这是免费wifi。 大家开始还想笑他老不正经,直到止正摸出手机一刷,“有了有了!信号满格!”这才轰动起来,在四维空间接通俗世网络,这可是件大事,非大神通不可为。 况且,还是直达外网的线路,不用翻墙那种,简直爽翻了。关于唐代的一切,什么服饰风格呀,基本礼仪呀,行为习惯呀……大家都借着止正的手机恶补了一番。 丹老转了一圈又回来,哈哈一乐,“你们有福了。根据从心所言,我推算出大致穿越节点,不但有时间,还有坐标!” “怎么会!”文从心又惊又喜,“不是说坐标难以锁定吗?” “人是暂时锁不定,不过对应的时间节点一旦精确,我可以检索到那一段时间内大唐发生的所有不正常事件。数量固然不少,但筛一筛就清晰了。呐,在安西古城内,一座城楼被砸塌----这种事,多半是番天印干的。” 从心一跃而起,拉着丹老的小手想亲他腮帮一下。丹老也期盼地半合双眼,把脸蛋侧了过来,可从心毕竟不是红袖,冲动瞬间被淑德压制,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小手,“谢谢啦,我们这就出发。”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随后不久,附近敦煌古城一连挂了三位乱世枭雄,诺,这两根火柴,一支去公元七二五年敦煌的,一支回这里的。唉,阿雅不在,连这等小事也得我操心……” 听到“敦煌”俩字,止正和杜远同时兴奋起来,这特么简直太靠谱了!赶紧找阿杜爸妈去! 待从心带领詹钰、止正、红袖和杜远下到地下石厅的传送阵中,独自留在餐厅的丹老听着隐隐传来那声熟悉的“啵”音,摇头慨叹道,“孩子大了,留不住阿。连个么么哒都舍不得,全留给张辽那笨小子好啦!切----” ------------------------ 大唐开元十三年,敦煌,不夜城的冬夜。 三男两女时空寻亲旅行团抵达。 他们来的并不仓促,故而有所准备。 白裙白斗篷的,是文从心;红裙配彩羽披肩的,是裴红袖。裙子都换了唐款,图纸从网上荡的,手工是她俩自己的。为了在冬季的西域不显突兀,还各自搭了一件右衽小袄。 风帽也是标配,不是怕冷,是怕风沙吹花了脸----尤其是红袖,由于有杜远相陪,心情大好。把盛唐贵族女子那一套做了个足本。敷铅粉、抹胭脂、画黛眉、贴花钿、点面厣、描斜红、涂唇脂……嘿,活脱一个开元美人----除了脂肪未达标。 止正难得卸下雷打不动的中华立领,从丹老那里领了一套木棉袈裟,据说也是唐款,而且还是丹老以前用过的----这简直是无上荣誉!那是丹老阿,燃灯古佛有没有!受不起呀简直!止正哆嗦着穿在身上,感觉有些烧得慌…… 大宋官军统领詹钰,对古装驾轻就熟,还义务担任了大家的穿衣指导。什么钮啊、袢啊、襟啊、衽啊,尽皆指点一番,也不管南宋的标准是否符合初唐,反正他觉得自己最权威。 只有杜远选了一身黑色劲装,他想玩个酷的。从有限的记忆中,搜索到武侠影视中夜行衣的款,照猫画虎让红袖代加工了一套,包括乌鲨皮薄底靴。嚯嚯嚯----还真是挺瘆人的。又从竹林中批了竹篾编成斗笠戴上,十足一位四处找揍的造型。“我用不用蒙面?”他问---- “蒙毬。”红袖毫不客气,“你还怕别人不注意你是怎么着?够.骚气的啦。” 和张辽他们一样,不夜城的繁华让他们大开眼界,啧啧感叹之余,也察觉到这里的异样紧张气息。 “从哪里开始?”止正问。 “咳,我建议先找个酒馆,杂人越多越好。几杯黄汤下肚,山南海北的客人一起吐露真言,信息一定很多。”杜远这经验,也是从影视中学来的。但不无道理,文从心微微点头,她是带队的,没她首肯不行。 止正不亏是酒中大行家,很快嗅到了曲香。他一指城西宽巷,“瞧,有间酒肆!” 大家举目望去,果然,一杆青幡旗上,四个白月光大字正随风飘飞----“有间酒肆”。 五人踏入楼内,在二楼靠街边的护栏寻了张台子坐下,此时尚未流行高桌长椅,均是矮桌与蒲团的搭配。大家几乎席地而坐,其他人还好,只有杜远很不习惯,屁股象戳了针,总想站起来伸伸腿。 文从心举目四望,这间酒肆还真不小,子夜时分,居然酒客盈百,但仍未满员。一阵阵古朴的酒令声声入耳,看样貌什么打扮的都有,但极少贩夫驺卒。大概和这里的酒价有关吧?从心暗想,自古贫富分地而处,这里不算豪华,但也绝不凋敝,多半是大唐中产阶级的乐园。 扑鼻曲香已经勾出止正馋虫,詹钰也跃跃欲试。大和尚从怀里掏出丹老赐的玉葫芦就想先来一口----“欸欸欸,客官且慢,咱家不兴自带酒水。各位爷想喝什么,尽管点……”酒博士适时出现了。 “所备有何?”詹钰拍马解围。 “看各位爷眼生,定是头回来。熟客都问‘所缺有何’。嘿嘿!您听好了----本店自有,郢州富水、乌程若下、荥阳土窟春、富平石冻春、剑南烧春、河东乾和葡萄、岭南灵溪博罗、宜城九酝、浔阳湓水、齐地鲁酒。客人若中意京师佳酿,本店也有西市腔、新丰酒及虾蟆陵之郎官清、阿婆清。” 瞧着酒博士洋洋得意的样子,大和尚一时犯了难。这一串子酒牌,倒有十之七八没尝过。禁不住双手合十,快速搓动起来---- “就剑南烧春吧,先来两坛润润喉。”詹钰是川军,对这个熟。 “好,这个好!”杜远是绵阳娃,后世剑南春酒厂在绵竹,两厢近得很,当然有尝过。 可是当两坛酒送来拍开蜡纸封泥,他可傻了眼,这酒倒在碗中,浅绿浑浊,上面浮着一层细白的像蚂蚁似的漂浮物。闻闻味道,略有酒香但不浓,倒是酸气多些。 只有詹钰毫不在意,端起一碗问,“烧春不烧一下吗?” “不用,新开的不用。喝不完剩下的,明天再上就得烧一下了。”酒博士嬉笑着解释,心里骂着这些个土包子打哪儿来的? 趸----詹钰已经干了。“嗬,好----好像不怎么着……”止正十分好奇,吹了吹白色漂浮物,也来了一大口。“嗯……啧啧,淡出个鸟来。” 杜远同时对饮,却“噗----”的一声,全喷了。两位女士两忙闪躲,红袖一巴掌打在阿杜背上,“不会喝就别装。” “这这这……真心不是剑南春,充其量算醪糟。”期待值越高,落差越大。 酒博士脸色挂不住,但也不能妄自菲薄客人,一时僵在那里。 “咯咯咯……”一群女子的哄笑从相隔不远的望台传了过来。那厢独居一隅,独占了二楼西北角,那桌子也很长,是用三张台拼作了一处,被围的满满的都是人。 此刻被杜远喷酒的窘相吸引,齐齐转过头来看热闹,大家才赫然发现,那些个身着肥大皮袍的主,居然全都是女人。 之前之所以走了眼,是因为那些皮袍都是男款,且不属于同一个民族的风格,有回纥的、有大唐的、还有吐蕃的。最奇的是,个别人的袍子上,还沾染着丝丝缕缕的血迹,看色泽显然刚溅上不久,但并没有人受过伤的样子。 这些女人相貌也充满异域情调,个个都很美,美的大不同,杜鹃罂粟各得其妙。大概是饮了些酒,一个个粉面潮红,杏眼含春。同时瞥向一处,那感觉真如浪呀嘛浪打浪一般。 除了从心、红袖,其余三个大男人竟然呆了。这简直,目不暇给啊这是---- “莫怪酒家无醇酿。朋友,来,尝尝我的私房酒如何?”这洒脱的声音如同无形大手,将密集的美女左右分开,露出人群中唯一一名青年男子,约合二十四五岁上下,颔下微微有些青茬,单眼皮高鼻梁,目光隐含五分醉意,面带少许风尘之色,但牙齿白得耀目。 登徒子----从心和红袖心中同时涌出这个词儿。也难怪,寻常男子谁会在酒肆里铺开粉脂堆打滚?即便在家,这十几位莺莺燕燕----数量也实在多了点,不伤肾才怪。 但见他手中抠着一只青坛,那坛子比这边桌上的“剑南烧春”要小上两圈,表面的青釉涂得更均匀些。最特别的是,坛体的肚腩上,居中刻了一朵莲花,刀法写意,一蹴而就,十分惹人注目。 詹钰堂堂官兵统领,听闻邀约,不免矜持了一下。只有止正大踏步走了过去,“好啊!贫僧瞧瞧你这坛子里有何不同----”三两步走到桌前,从一众男装女子头顶伸手接过青坛,也不举过头顶,只是托底一绷手筋,将一线法力送出----那坛中登时涌起一注黄橙橙的金线,汨汨不绝,沿弧形轨迹,直向他的业已张开的巨口中洒入。 这一手,在旁人眼中略带显摆,只有心思缜密的文从心暗暗点头,这大和尚,虽然举止放.荡不羁,但颇有大智慧。以法力催动酒浆,自然神识在坛中先走了一圈,有没有毒,当下便知----不愧佛门老江湖!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噫----好酒!”止正难得发自肺腑赞了一句。原本他是不怎么挑,可自打丹老送了他玉葫芦,品味蹭蹭上涨,寻常酒水已然不入法眼。 好一通吧唧嘴,余香慢慢涌上,醇厚粘稠。这金色液体,是原酒的表征,未经任何勾兑,度数自然也高了不少。 那青年葛袍一展,挥手示意众美女闪出个座席,将大和尚留了下来。 止正也不客套,更不避嫌,一屁股坐在莺莺燕燕环伺之中,如同大猩猩进了孔雀窝。径自给自己满了一碗,将青坛放下,一撸寸发道,“我说,为啥你的私房酒可以拿出来喝,我的就不行?” 青年把单眼皮一挑,得意笑道,“此酒虽为私房,但却是在此间酿造的。预先三年埋在后院沙土里,曲子由店里出,封口前加了我独家配方。千金难买,只送有缘人----” 佛家讲求缘法,最后这句登时打动了大和尚。“嗯,妙哉!难得酒逢知己,你我饮个痛快!”言罢先干为敬。不等对方倒酒,自己又动手去抠坛口---- 众胡姬不愿意了,其中一名粗通唐言的妹子一把按住他的大手,“喂----青莲说了,这坛是最后的存货,你都喝了,我们喝什么?” 大和尚愣了一下,使劲搔了骚头,遂笑道,“哦,原来是青莲小弟。贫僧法号‘止正’,这两个字如此正经,自然不会让你们吃亏。”乃再次从怀中取出不离不弃的羊脂玉葫芦,“瞧,我也有宝贝呢……” 身后不远处,酒博士正盯着他们观望。那“青莲小弟”先是抚掌称妙,又向酒博士甩了个眼色,“无妨,自家朋友小酌而已,不会坏了规矩。” 那酒博士嚅嗫着,“可老板他……” “欸----去跟她说,我青莲别无长物,大可赠诗一首题于壁上。以我之酒名,定可招徕宾客云集!” 酒博士欢天喜地跑下楼去汇报,倒似捡了天大的便宜。 止正把牛眼一瞪,“原来小弟惯弄诗文,难怪招惹这许多美人相伴。据贫僧所知,俗世撩妹大杀器有三----炫富,整容,写诗。前二都俗不可耐,唯有这其三妙不可言,堪称战无不殆的圣器!” 青莲听他言辞有趣,也来了兴致,“‘撩妹’我能理解,‘炫富’也成。可是何谓‘整容’乎?” 止正得意一笑,“那是我老家方言,特指某些依赖外科手术来提高颜值的手段。” 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更糊涂了。十几名胡姬面面相觑,均不得知他在咧咧什么。青莲也将脑仁拧了三圈,才挤出一滴灵感,“哦?莫非你说的是易容之术?” 啪----和尚一拍大腿!“正是。来来来,尝尝我的私房酒先----” 三张台子并在一起,满桌酒碗将近二十只。止正有意炫耀,将葫芦翻转过来,毫不吝惜地一一斟满,碧色琼浆连绵不绝,每每高出碗口一钱的厚度方始住手。由此可见酒液之粘稠。 堪堪斟满一席,手腕翻回----内里竟然咣然有声,仿佛依旧存蓄了半葫芦。 扑鼻曲香毫不掩饰地蔓延扩散,整座酒楼喧哗顿止,只有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由近及远一波一波传开。那些刚刚还在行酒令的豪客,仿若中了定身法术,直将手指张在空中,一动不动,目瞪口呆地沉溺在这莫名异香之中。 青莲面有讶色,也不多问,劈手擎起陶碗,端到嘴边试探着呷了一口,似乎难以置信,接着又呷了一口---- 一道**火线顺着食道下行,复又迅速从表皮反弹回来,化为淡粉红晕渐渐上行,直至涌倒脖颈处,方始打住。 “噫----妖孽!”不知从何来了这么一句评语,青莲死死盯住手中大碗。目光灼灼,似有不共戴天之仇…… 止正还眼巴巴等着爆棚效果,未料如此景致,遂探头相询,“咋?喝不惯?” 青莲突然抬手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嘶----啊----神仙!”这一声清越高亢,由丹田而发,隔三条街都可听闻。满楼酒客均转头望向这里,但见青莲脖颈上的红白分界线迅速升腾,瞬间将红晕铺满整个面颊。 他腾身跃起,将要撞倒屋顶,举臂在高高的横梁上拍了一掌,将自己弹回地面,已然落在酒楼中间----这还不过瘾,又一把撕开葛袍,露出赤红胸膛抓了一把,“火在烧!剑、剑……我的剑!” 早有一名机灵的胡姬从坐席上拾起剑匣。将三尺青锋拽出抛将过去。那青莲如痴似狂,一把捉住剑柄,直在楼中舞了起来。 这一路剑法,看不出承合张致,只是一味率性而为,清锋胜雪透光寒,将片片剑影洒在桌席与酒客之间。身法大腾大跃,四肢开合极大,如果用在实战,可谓满身破绽。但招招式式均在抢攻,怕一般人也难以扳回先手。 忽而铮地一声,剑尖轻颤,一朵青莲幻影乍现----满楼爆发出喧天喝彩!唐人生性豪迈,西域边陲更加不羁。面对狂傲酒徒,人人不以为忤,反倒激赏万分。 那舞剑者并不作罢,直将足下一蹬,人已从护栏处飞出。足下快捷无匹,在临街屋檐之间辗转腾挪,一路舞了出去----月色下,剑光洒落,朵朵青莲依次绽开,前影未尽,后影又出,真真活似仙客来兮,步步生莲…… 有大批酒客云涌在酒肆护栏边观望,远远地,如勾弦月之上,突然纵起一道青影,伴着漫天清啸袭来,由远及近----他,又舞回来了! 待青莲再次穿窗而入,酒楼内一片哗然,有新客的惊讶,亦有熟客的赞叹。 那青年还不罢休,随手将剑一抛,直直贯入墙内。一把捉住止正的肩膀,大力摇晃道,“妙哉!此为何酒?且又缘何取之不尽?” 止正哈哈大笑,这小弟的性情甚合他意。遂坦白道,“此为绝世大能所赐,酒名谓之曰‘将尽’,酒器谓之曰‘莫停’, 取其‘将尽不尽’之意,只要起了酒兴,自管取之,永无消竭。”他把丹老的说辞完整复述了一遍----兴之所至,暂时也忘了“不可惊世骇俗”的戒律。 “将尽,莫停,将尽,莫停……好一个将尽莫停!”青莲复一伸手,“笔、笔……我的笔!” 还是那名胡姬,迅速从坐席间拾起一方笔匣,从中拽出一支尚且湿润的狼豪,直向空中抛出---- 那青莲长身一纵,也不看来势,准确将笔杆捉住,人已落在西厢白照壁之前。浑身真气外放,嘭的一声----将葛袍甩掉一只袖子,半赤膊半披袍,倒如吐蕃人一般。 那支狼豪被右手运走如飞,在墙上如龙蛇般流窜,顷刻,一幅大字洋洋洒洒挥就。旋即将笔一抛,向后便倒----咣,直躺在了楼板之上,再无声息! “喔----”满楼的惊呼声,暂时无人顾及书法内容,全都起身查看青莲生死。这一下来的太突然,饶是丹园一众高手在场,也无人来的及出手相扶。 酒博士噔噔跑上,奋力排开众人,略瞟了一眼地面,高声道,“安静安静,莫慌莫慌----青莲居士发酒疯足本就是这样,先舞剑,再写诗,最后死猪躺。嘘----你们听!” 众人闻言停止喧杂,果不其然,一阵均匀的鼾声从楼板上传出,气息悠长完足,绝无大碍。酒客们纷纷哄笑起来,均叹这位青莲君生就一付绝世好.性情,不愧我辈楷模! 止正这才挤到照壁前,望着龙飞凤舞的大字念到,“君……君……君……”这书法实在太写意,生让和尚吃了一个大囧。 早有酸儒酒客看不过眼,越众而出----轻轻推开止正,长吟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噫----”满楼皆叹,所有人都起身以右掌拍击左胸,嘭、嘭、嘭、嘭……不是掌声,胜似掌声。这节奏应和着诸人心脏跳动,世间再无比这更动人的赞美。 这首万古华章,在不夜城酒徒间,尚且首次听闻。而在丹园众人耳中,却是威名如雷,一个个不觉呆掉了。青莲,好一个青莲,额滴个娘…… 酒博士随手从身旁的台子上取来一碗残浆,自顾饮了大口,并不吞咽,鼓着腮帮子向楼板喷去----噗! “唔……”青莲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抹着脸上的酒沫嚷嚷,“什么腌臜泔水?拿‘将尽’来!取‘莫停’来----” 酒博士将他轻轻扶起,毕恭毕敬祈请,“您一诺千金,说写就写,老板自是会极为欢喜!只是……这有诗无款,宣传起来没有底气,怕被市井之徒说我们赝造的。” “哦?”青莲恢复了七分神智,“这般无聊……好,我就给你……呦,笔丢了,章也没带……这可怪不得我。” 酒博士咬着薄唇,拿一付“鬼才信”的横眼审视着他----你演,继续演。 青莲瞬间收起狂傲,换了一付人畜无害的嬉笑神态,两手一摊,“真没辙……” 忽从围观人群中又走出一人,正是那名送剑送笔配合无间的胡姬,她手持不知何时从墙内拔出的三尺青锋,将皮袍一撩,将一条小麦色修长大腿铿锵踏在身边酒台之上,众人不知何意,纷纷打量这抹意外春色。 呲啦----胡姬手腕一抖,大腿根部被青锋划出一道剑痕,朱红血珠顿时涌了出来。她也不言语,更不收腿,只拿褐色双眸盯住青莲。 “唉----好!”诗人真情奔涌,瞬间领悟其意。长叹曰,“美人之血,不可平白消受,更无暴殄天物之理!”遂大方探出食指,在美腿根部蘸足红浆,一步跨到照壁前,在诗尾画了两方印章。 一方闲章曰“将进酒”。 一方名章曰“李 白”。 第一百五十章 红颜一怒,醋可漂橹 酒肆楼下一阵喧杂,约莫五六名披甲唐军奔将上来,个个手里提着横刀,一付如临大敌的模样。 当先一名年轻军官喝问,“刚刚妖人沿街弄法,似乎进了这里,有人看到没有?”见他神色紧张,不少酒客轻轻笑了起来。 酒博士回身安抚,“呦,军爷!您误会了,此厢并无生事之徒,太平得紧呢!刚刚阿,是青莲居士起舞弄清影,耍个惯常的酒疯。嘿嘿,常来的都习惯了,只要他不拆楼,大家都由着他----” 那军官闻言一怔,遂收刀入鞘。微一抱拳,“敢问哪一位是青莲?” 这会子,在割腿胡姬搀扶下,李白已经回到自己坐席,颓然坐下,似乎体力与脑力完全耗尽,以肘杵地,双腿分张,半仰半卧,姿态颇为不雅。再加上周围胡姬环伺,直若浪子在欢场肾亏力竭的景致。 待酒博士将军官引至桌前,正瞧到这幕。军官眉头微皱,瞧了瞧一众女子,又看了看扶不起的居士。 “别见怪,他不是托大,这姿势是著名的‘碎叶瘫’。嘿嘿,每每酒后赋诗,再到彻底醒酒之前,青莲都是这个样子……醒来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写了什么,经常对自己佳作极力夸赞,还追着别人屁股问是谁写的!” 这话把大家逗乐了。军官舒展开眉头,忍笑道,“原来兄台是碎叶人,两条丝路交汇于彼,倒比敦煌还热闹三分,也是一座不夜城。” 李白听到这种说辞,把眼皮半睁,头枕着胡姬大腿道,“……彼之繁华,于我如过眼云烟。心若荒原放马,唯有逐香而居,方能略定元神……来来,再干一杯!”说完手指在在台面一钩,捉过身边胡姬未饮的酒碗,又是“一口闷”。咣当----酒碗摔在地板上,这回他算彻底“死猪躺”了。 军官还有话没问完,见此情景没了主意。酒博士附耳轻语,“他所言之逐香,并非找酒,而是找做酒的人----我家老板到哪里,他就到哪里,从碎叶至敦煌,始终不离不弃的,是个痴情的种呢!” “哦?!”军官猛一激灵,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你家老板生意不小啊,到处都有分店?不过这种断袖之癖……本官不反对,但也不支持。” “何人在此编排八卦?”这一声清音,如利剑穿空,锋芒乍现。 大家循声望去,一名女子从隐蔽的雅间门内走出,步履大大方方,并无曲款之态。此女身形不算太高,眉宇之间英气十足,两只黑瞳似有星芒闪烁,极其富有神彩。 “大娘,惊动您了。这厢不是外人,是大唐军爷……” “天钺骑曹李光弼。”军官一拱手,神色有些惊讶。 “嗯嗯,是大唐军爷李将军。听闻青莲舞剑,还当有人闹事,帮我们平事儿来的。” 旁边桌席,杜远听酒博士管来者唤作“大娘”,觉得十分好笑,那女子不过二十七八的模样,虽不算特别年轻,但也绝不至于晋身“广场舞”阶层吧。 红袖察觉他神态有异,知他想的什么,乃轻拍手背低声道,“……大唐就这么叫的,大娘是大女儿的意思,止正手机上的资料,就你没仔细看。” 杜远闻言顺势翻腕捉住她的玉手,“你记住了就成。不如我们也多要几个,二娘、三娘……十三娘,多多益善。当然,儿子也必须有。” 红袖轻啐了一口,面色微红,但也不把手收回,只是任他轻轻握着。 那厢英气女子如男儿般一抱拳,还了一礼。“在下公孙大娘,‘有间酒肆’是我的产业。并不限于安西四镇,在西京也是有的。将军如果路过,尽可入内畅饮----提我名字七折优惠。” 嘶----李光弼一口凉气直吸到阑尾末端,“你你你……我我我……我见过你……” “哦?”公孙大娘瞧了瞧他的外貌,似乎比自己小不少,尚未及弱冠的样子。“怎么会?” “大约五年前,在长安,随家父赴主上宴请,您在席间一曲‘西河剑器舞’,还把金吾长史张旭看疯掉了,甩掉袍子绕神武门裸奔三匝,写下一幅传世狂贴……” “我想起来了。那次是庆功宴,表彰朔方节度使重创吐蕃之功,我敬重李使君神勇,才答应玄宗献技的。” 李光弼把上身一躬,“家父正是蓟国公。他老人家已然西去了……” 公孙大娘先惊喜,后哑然,默默抬手轻抚小李将军的脖颈绒毛,直若一位大姐姐安慰同胞弟弟一般。李光弼不躲不闪,似乎很享受这种慰藉----两人瞬间拉近了心灵距离。 轻轻放开小李,公孙大娘举步台前,拾起另一位胡姬的陶碗,嗅了嗅,小饮半口。眯起眼睛沉吟多时,乃赞道,“此酒只应天上有。却不知从何而来?” 待她左右看去,只见一位高大魁梧的僧人正窝在粉脂堆里朝她得意地笑。 未等她出言相询,那和尚声若洪钟先开了口,“久仰久仰----大娘之名我等钦慕之至。相形之下,这酒反倒不值一提。是我带来的没错,但别问我酿造方法,贫僧只会饮,不会做。不过嘛……若是大娘有意研究,我倒是可以给你留上一缸。”嚯,丹园诸人傻了眼,他们从未见过止正对酒的转让如此大方,可能一是“将尽莫停”取之不尽,二是他的确十足敬仰公孙大娘。 那女老板展齿一笑,随手从桌上抠起那坛已开封的“青莲私酿老窖”,趸趸趸趸趸……自上而下,向喉咙里倒了个干净。然后面不改色,嘴角连滴残浆都没有,淡定地说,“多谢法师惠赠。一缸不必,一坛足矣。”遂将坛子交给了大和尚。 止正目瞪口呆,腾出一只手翘起大拇指果断点了个赞。也不二话,掏出羊脂玉葫芦,将坛子重新注满,送了回去。酒博士点头哈腰代替老板接过,小心翼翼下楼封藏了。 公孙大娘方始谢道,“如蒙不弃,天下各家‘有间’分店,终生为法师免单----这是信物。”说完从腰间摘下一只鸽子蛋大的珊瑚珠,不由分说放在止正手中。 这面子不可谓之不大,由此亦可见她对此酒重视程度之高。 止正并不贪图免单,但遇到如此豪爽的酒友难免兴奋。“好!一言为定!” 这情景,让内向的詹钰和外向的杜远同时艳羡不已。嘿----瞧见没,敢情咱们之中,最会撩妹的居然是方外大叔!两人对视一扬眉,咱二都不行啊,还得多加努力…… 李光弼瞧了一眼醉卧胡姬腿上的李白,对公孙大娘道,“其实,我就是来找青莲的。前天我在鸣沙山与三危山之间,与龙华军使分手,他说有十七位被解救女奴寄存在酒肆,由其挂名弟子青莲暂时照顾。托我安排好去处,不要让她们再入虎口。” “裴旻----”公孙大娘脸色一变,“他自己怎么不来?”她没注意到,一旁的止正已然闻裴旻而色变。 小李骑曹不明白何事紧张,喃喃道,“哦……裴将军说,此地太平无事,他先回趟长安。” “太平无事……太平无事……呵呵,他倒是想无事,不如我帮他找点儿事。”公孙大娘脸上深色变幻,不知是悲是喜,两眼失去星彩,一番话也不知在说给谁听。 “小李将军,我且问你。他几时走的,随行可有旁人?” “当时就出发了----的确有两位上仙同去,嗯,一男一女。” “何谓上仙?” “嘿嘿,您还不知道。这二位与我倒是先认识。在收复安西战役中,他们从天而降,一脚踩踏了瓮城城楼,救了我五百天钺重骑性命----这不是上仙是什么……” 公孙大娘似乎不为传奇所动,自管问,“那女的漂亮吗?” 昂?漂亮吗?浦茜拉的大长腿和小蛮腰瞬间浮现在李光弼眼前,还没等回答,鼻孔先流出一道殷红鼻血来。 公孙大娘面色煞白,将朱唇抿起,“我就知道……哼。酒博士----帮我打理行装,备骆驼,去长安!” 刚刚收藏好“将尽酒”的酒博士,从楼梯上来没等露头,闻听此言又痛快答应一声跑了下去。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一台酒客中,一位白衣女子面色同样煞白,扶案的双手微微颤抖。转瞬,仿佛如释重负,一丝血色又涌了上来,她笑着对身边红衣女伴说道,“他没死。我们也去长安……” -------------------------------- 二十一世纪,浙江台州百花谷。 阿雅这些日子很充实,也很快乐。 赵真人和蔡掌门两位大姐姐对她十分照顾,总是耐心地、循序渐进地传授声乐技艺。她们毫无保留,几乎是在培养未来接班人一样倾囊所授。 谷中其他姐妹也十分友好,总之这里不仅空气是甜蜜的,几乎一切都是甜蜜的。 白天除了练歌,还参加一些集体劳动,培育那些千奇百怪的花卉。阿雅的小脑袋里,除了制符术知识,又迅速填充了不少植物学资料。 晚上,她独处一室,每每关好门,躲到被窝里,她就倏忽不见,只留下一只绿莹莹的晶球在被子中。 第一百五十一章 越狱凶徒 作为藏天界的创世主神,她很尽职尽责。只要一有机会就回来视察一番,有时也会根据突发灵感进行局部改建。 她的垂直下属,万能尊胜佛母代言人,前大蒙古帝国国师,八臂神王八思巴活佛,对她每次驾临都战栗不已,小心伺候着,拿最好的食物招待伟大领袖。 那些食物,都是自产的。有鲜花牛奶,有彩锦羊肝酱,还有小麦粉烤出的香喷喷的馕。 西征大元帅托雷殿下成了生产队长,每日带领众蒙古护卫下田干活。农业技艺见长,有时得了空闲,也带领大家狩猎一番,避免荒废了马上征战技能。他内心里,始终幻想着有朝一日重返沙场,完成统一天下的大望。 如他们所愿,阿雅在藏天界边际森林中,添置了一群群野鹿和山鸡,但没有投入任何凶兽。人民的安全,始终是最重要的。 值得庆幸的是,原本这座成都金帐帅府中,还有不少女仆和女佣,起初是用来侍奉侵略者的。现在嘛,随阿雅翻身做了主人,倒没有任何鞑子胆敢欺侮他们。 首先八思巴不好色,于是他也不允许其他人强行逾越礼法,忤逆尊胜佛母的族人。 时间久了,反倒有不少大宋女佣耐不住寂寞,率先向彪悍的蒙族骑士们发动起魅力攻势。其中有些已经暗通曲款,甚至珠胎暗结。 和平兴邦,安逸生淫----这是八思巴常常摇头叹息的用语。 没有了战争,没有了阶级,似乎昔日敌对双方彼此相望----也不见了本就莫名的仇恨。大家渐渐开始忽略种族差异,语言也逐渐混杂,欢笑声在庄园各个角落不断传出。十足一派乱世桃园的模样。 在好奇心驱使下,阿雅对藏天界内时间系统擅自做出轻微加速,当十月期满,又恢复原样。如她所愿----第一位藏天界本土公民降生了! 肥肥白白,胖嘟嘟的小家伙是个男孩,有蒙汉双族血统,深得所有人喜爱。八思巴欢天喜地,恭请尊胜佛母赐名。阿雅想了许久,说:就叫如歌吧。藏天界中,岁月静好,生命如歌。我希望这份和平与安宁永驻此间…… 盛大的庆祝酒会开始了,阿雅特意模拟出晴空夜色,没有月亮,但万千星光烁烁,一切都镀上了哑光质感的幽兰,既梦幻又清晰。 男人们开始欢呼,第一次燃起篝火。一头全牛被剖开,架在火上滋滋烤着。负责摇动铁叉的,是“前青城全真龙门丹台碧洞宗外堂扛把子”巴劲松老爷子。他以前可没亲手做过这等粗活,不过嘛,现在托雷都种地了,他烤个肉也是应该的。趁创世神在,多表现一下准没错儿。 这快进的十个月中,第一批马奶酒也酿了出来。度数不低,但很香甜。在鳞次的祝福人群中,一名长脸汉子毕恭毕敬走到阿雅面前,未开口先跪倒,双手高高举起一碗酒,“无上的尊胜佛母大人,请接纳来自子民的诚挚祝福----” 阿雅乐不可支,随手接过酒碗,“不用跪的,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大家都好好生活就好了。”说完,在那汉子期盼的目光中,喝下了这碗祝福----监护人杜哥哥不在,她也小小放纵了一把。 悠扬的牧歌从篝火旁响起,有人取出马头琴开始演奏,男男女女们自发开始跳舞。呼喝声与欢笑声连成一串,不绝于耳。 这美好的夜晚,星星彷佛在旋转,胳膊相挽的人圈也在旋转,阿雅的小脸蛋红红的,头也开始旋转…… 一张大长脸关切地浮现眼前,不知怎地,有些模糊不清。一个充满魅惑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语,“佛母大人,看着我的眼睛,这里好热,我陪您出去凉快凉快吧……我是说,到外边随便走走,到外边……外边……外边……” 这请求似乎并不过分,阿雅轻笑道,“好啊----”心诀涌现,绿光乍起。 熊熊篝火遮蔽了两人的消失,无人察觉。 清晨,百花谷。 一缕柔和光线将阿雅从床上唤醒,“哇,头好晕。这是……我好像……喝了一碗酒?” 她的记忆出现短暂模糊,努力思索着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窗外,突然响起了从未有过的急促钟声----铛铛铛铛…… 和大家一样,阿雅急慌慌穿好鞋子,跑到广场上。这里已经聚集了大半百花谷门人,各个不知所措,都在互相询问着什么。 蔡芹掌门走上演歌台,表情也是从未见过地冷峻。“各位谷友,昨夜有强敌擅自闯入。负责警戒的长调小队一死一伤。” 嗡----台下一片哗然。大多数人,从打她们入谷,就没听说过非自然死亡在此发生。这是怎么了?到底是谁干的?悲伤和愤怒两种情绪同时支配着大家。 一名绿衣女子被赵一颐真人搀扶上台,她腿上的绷带渗出丝丝血痕。悲愤地讲述,“敌人只有一个,是男人,脸很长,眼睛很邪恶,头发披肩。他用一把扇形法器,射出符文扇骨偷袭我们。柴师姐后心中了腐蚀性法术,她……”哽咽让她暂停了一下。 “我刚转身,随后就中了第二根扇骨,但这根没有符法。他,他胁迫我指出出谷的路线……我太害怕了,所以就、就……他逃脱前还想杀我灭口,我滚进山崖才保住性命……”两行清泪无法遏制地流出,可以看出深深的懊悔和愧疚。 赵真人将她搂在怀中,一边安抚着,一边向治疗室行去。 蔡掌门淡定地一抬手,压住满场喧杂----“我们暂时不得而知他的目的。可以确定的是,百花谷门户已经暴露了。从今天起,加派五倍警戒力量,不眠不休,轮番值守----由刀郎、呼麦、花儿、信天游和纳发五支小队联手负责。另外,慢赶牛和海菜腔两只小队开始盘查谷内。敌人从背后偷袭长调,而她们当时面对谷口站岗,说明袭击是从内向外开始的。这一点十分诡异,如果敌人能潜伏进来,也不会找不到门户出去。大家都打起精神,严阵以待,我担心这是一系列阴谋的发端。” 说完,她招手唤来谷内内务执事,“把柴姐妹的后事处理好,厚葬在秋葵坡上。那是她生前最喜欢去的地方。” 最后,蔡掌门从台边琴架上抓起一把阮琴,将四根弦全部铮然挑断----“姐妹情深,此仇一日不报,阮弦永不续接!” 报仇的呼声响成一片,人人摩拳擦掌,纷纷请缨出谷追杀凶徒。 向东真人越众而出,“掌门大人,我一向在外打理俗务。对世间纠葛了解更深。请允许我先行一步,看能否查到线索,再请您定夺。” “善。你去吧,路上小心----”蔡芹微微点头。 “我也去!”一名瘦小的姑娘钻了出来。 “阿雅?你不合适,我们得确保你的安全。”蔡芹摇摇头。 “不,”阿雅态度很坚决,从打刚刚听到敌人“脸很长”三个字起,她就隐约想起了什么,但又无法抓住具体细节,但她确定此事一定与自己有瓜葛,决不能袖手旁观。“我是制符师,可以随时为向东哥哥制作符篆,攻守两便,万一有危险,我还可以帮他马上瞬移回来……” 这话很有说服力,百花谷中还真没有这种人才。 蔡掌门略一迟疑,终于点了头。“好吧,你们同行更好些。记住,永远别贸然出手,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出了事,马上回来,这里数百谷友是你们的后盾。” 向东得了掌门口谕,轻轻拉起阿雅的小手,“走吧。” 在数百殷切目光注视下,两个一高一矮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谷口方向。 ---------------------------- 开元十三年,大漠与戈壁交.合边缘,一支驼队悠然前行。 领头的公孙大娘,毅然骑在最靠前的骆驼上。她腰板挺直,嘴唇抿的象铁板,透着十足倔强。 她只带了四名家丁,都是在西域笼络的好手,一直跟随她游弋于各处分店之间,协助处理寻常纷争,主要职责还是保护家主。 在她们五人之后,还有一支不短的尾巴。由文从心带队,红袖、杜远、止正、詹钰,依次排成纵队。各自骑着刚刚从敦煌买来的骆驼,踏着前人脚印前行。 吊在最后的,还有两名,是青莲居士和那位割腿胡姬----其他十几位女子都被李骑曹安排去了安西乐坊,那里有郭子仪大军罩着,更加安全。 唯有这位胡姬,粗通唐言,又机智果敢,且主意很正。与青莲相处了几日,非要与他双宿双栖,委身为奴也甘愿----当然,青莲居士阻止了她这个念头,但又不忍强行推走,只好带在身边当作侍女。 “我说……既然你坚持跟我走,那咱们先约法三章。”李白如是说。 “好呀,你且说来听听?” “第一,我心中已经有了人,你只许鼎力支持,不得半分添堵。” “嘻嘻,公孙大娘是吧?我不和她争。”胡姬很爽快。 “好……第二,你我今后不以主仆论,你就叫我青莲,我叫你……对了,你有名字吗?” “当然!我是粟特人,名唤野娜。是被大食人掳掠来的,在敦煌人贩子为了区别女奴来历,把我家乡的曹地作为姓氏,称我为曹野那姬。” “野娜----这名字不错哦!有何寓意?” “寓意?哦,在粟特语中,就是‘最喜欢的人’这个意思。好听不!” “好,好,好。”李白仰天笑道,“曹野那姬太长,今起,我就叫你野娜了。” 那胡姬十分开心,遂问,“第三是什么?” “我还没想出来,留一手备用吧。万一以后镇压不住你,至少有个法宝可以用。” 两人都笑了,彼此又拉近一些。 野娜觉得自己不见外,乃低声献计,“我看唐人打仗还行,追女人不行。你看哦,如果你喜欢前面那位‘大娘’,就拍骆驼过去抱住她,亲她;她不肯,就强暴她;她反抗,就割掉喉咙----如果你打不过她,就自杀……” “打住!”李白一瞪眼,眼珠差点掉出来。“这都什么馊主意?嘿嘿,粟特人不懂爱情。爱是什么?是无偿的付出,是无尽的相思,也是无望的呻吟……” “那你就慢慢呻吟吧----”野娜将自己的骆驼一拨头,催前几步,把轻蔑的背影留给了诗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别来无恙 混元仙谷内,张辽、裴旻与浦茜拉同时面对乱石巢中巨大的虫洞,表情十分复杂。 这东西三人都见过,裴旻在敦煌三三幺经洞内所见的那孔,面积只有眼前的五分之一大小,有蓝色幽光。而张辽见过的花样较多----有青城山通冥台下那眼墨色污浊的,有博石瓦黑岩壁上那扇绿色的,也有齐云山真武祠前那滩幽蓝的。这最后一个,浦茜拉也在场。 而谷中这眼,是暗紫色的。万千细密星光从深邃黑洞上方浮起,无规则地飘动着,不等升到周围石柱高度,就纷纷泯灭了。 说它是洞,其实更像一个缓缓转动的漩涡。只不过转动的不是液体,是某种粘稠气体。神识向下探查,只有无尽的虚空…… 裴旻朝思暮想的归家之路,突然具象化在眼前,心中涌起强烈地跃入冲动。张辽察觉到这点,迅疾出手拉住他,“这里,直接回二十一世纪的概率很小。相信我,我穿了不止一次。而且我有更安全的机会可以和你分享。” 其实,他并未草率决定把丹园的秘密暴露给这位半生不熟的杀手,但他无法目睹其深入未知危险境地而不加以阻拦。管他呢,先拦住再说。 望着年轻人这张耿直方脸,裴旻强行压制住**。“好,我相信你。” 张辽松开手,继续分析,“这孔虫洞目前很稳定,说明我们追踪的人,十有**还没走。如果那么巨大的怪物加上人质一起通过,它一定会产生法力消耗,导致洞口收缩,直至彻底闭合。” 裴旻眯起深灰色的眼睛,抬头望了望谷内四壁山崖,“就依你所言,我们继续搜索一下,回头再探此洞也不迟。” 浦茜拉提出异议,“你们去,我守在这里。这扇门户似乎是双向的,颜色也十分诡异。我感觉这下面隐藏的巨大危机,远远胜于谷内。”她见二位男士似乎有出言劝阻的苗头,立刻补充,“你们也相信我。作为天主会的圣骑士,向来对黑暗气息十分敏感。而这里,太浓烈了----几乎让我断定藏有不洁之物。” 张辽想了想,“也好。你在此断后,有情况迅速向我们靠拢,不要恋战!” 洋妞欣然一笑,当然不是为“被劝阻打架”,是为了这份真诚关爱。 两位汉子离开乱石巢穴,向万丈飞瀑方向谨慎推进。 张辽忍不住问,“你是怎么认识那些工匠的?他们对你似乎很熟悉的样子----我是说,莫高窟的那些人。” 裴旻没有看他,一边扫视前路,一边随口回答,“那位老汉叫鲍启,是技艺高超的画师。族人犯了点事儿,被连坐发配到西域,成了画奴。 我穿越时,是八年前。当时出现在莫高窟一座经洞里。他老人家正拿着毛笔给画像点睛,一笔戳到我脸上,把我俩都吓了一跳。经过好一阵沟通,他仍然没听明白我们的故事,但认定了我们是仙人。还当自己笔力通玄,把画中神明给画活了…… 我们也懒得说破,靠他帮助,才顺利适应了大唐的环境。之后带了工匠们凑齐的有限干粮和水,我们才走出大漠与戈壁,去了长安----那位帮鲍叔搞到赦令的吴伢子,是他的徒弟。也是我们的向导,他不是奴籍,所以学成技艺就随我们走了。 总之,如果没有这些人的帮助,就没有我今天。你我也无法在此相见。” “为什么你说‘我们’,难道你也不是一个人……” “哦,”老裴哑然失笑,“这是另一个长故事。有简单的开局,但发展很曲折,结局尚未注定,眼下不宜深究……小心----” 一直注视前方的他,突然发声提醒,二人同时隐在巨石后面,向瀑布下的深潭边缘望去。 硫磺气息的雾沼中,一虹嶙峋脊背正缓缓蠕动,体积十分庞大。之所以嶙峋,是因为一排坚硬长棘耸立在背脊坟起处,最高一只长达一米半左右,接近脖颈根处才开始伏倒,至于头和尾----由于低垂在浓烈的瘴气中,一时还看不清晰。 裴旻复又仰头看天,盯准一只凌空掠过的乌鸦,看稳时机抽刀向上虚点,瞬间又收刀入鞘,整个过程不到十分之一秒。 那乌鸦仿佛突然断电,直直坠了下来,哼也没哼一声。 裴旻一把接住,瞄向潭边一块巨石,倏然激射而出,乌鸦尸体如同一颗枪榴弹,冲破重重迷雾,直接撞击在岩石表面,迸溅出少许石屑和血斑。 张辽暗自点头,这干过侦查伞兵的就是不一样,拿鸟儿投石问路,可比拿真石头高级多了。即便被发现,对方也会以为一只盲眼乌鸦在撞石自尽吧…… 嗷呜----巨吼高扬! 那庞然大物受到惊扰,将头猛然抬起,脸型与史前巨鳄相仿,血盆大口可以吞牛。一条脖颈长约丈余,根部下面两只相对短小的利爪在虚空中不断抓挠。双目隐藏在深陷的眉弓內散发着精绿光芒,端地邪恶异常!浑身绽放出两个字----凶残。 看清它的尖牙利爪,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将身体缩回巨石后。“这逼玩意儿,玄宗小命难保了。”裴旻喃喃自语----是啊,这凶兽绝对不象捕猎后还能留活口的样子。但是至少,他勘察对手硬件实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可能是棘背龙。”张辽听裴大将军称玄宗的命为“小命”,觉得有些好笑,再想想他根本不是唐人,也就释然了。 “你怎么知道?以前见过?” “嗯……算是吧。有部电影叫【侏罗纪公园】,里面出现过这个品种,比霸王龙还猛。剧中复原的效果很逼真。看上去和它几乎一模一样……” “电影!八年没看了。”裴旻有些感怀,似乎这种娱乐方式很令他想起许多往昔旧事。 瀑布上方忽然传来异响,水帘如同幕布般左右分开,露出一方宽大洞口。一位黄袍道人瞬间从洞内奔出,站在边缘石台上向下查看---- 张辽忍不住露出半张脸,向上一瞧。 相隔五十米,两人居然对上了眼!又几乎同时倒吸一口气,都觉得对方面熟。 “混元真君!”张辽率先认出了对方。他,他怎么来的大唐? 来不及思考,对方如飞鸟投林,倏然跃落下来,没直取侵入者,先落在了那条棘背龙的脖颈处,刚好卡在背脊长棘伏倒的地方,双腿一夹,那恶龙灵活转身,直朝他俩藏身的巨石扑来! 轰!轰!轰!只三个跳跃,每一步都地动山摇,周遭碎石簌簌作响,狂抖不止。 “分兵,夹击!”裴旻吐出这四个字,身形已然向左首窜出。张辽闻言立刻向右奔行----两人刚刚离开,一条两丈长粗尾横扫过来,背沿硬棘将巨石击得粉碎。 秘法真言随即响起,短促吟唱过后,谷内多了一块袖珍乌云,随施法者叱声一出,恐怖的无声哑雷直劈下来----目标,正是张辽。 还好,丹园的本体道法无需口诀,张辽在急速奔行中,感觉到汗毛全部乍起,心知不妙。旋即腾身跃起,腰力一扭,将左足甩向身后,有些凌空回旋扫腿的意味----“大耳雷”道法被这一腿引发,嗡地化出一道半月雷环,向哑雷迎去。 自打在沙漠这本体道法晋级雷环后,还是第二次使用,但已经有所心得。对付单体目标,雷球比雷环更经济实惠,但杀伤力太小,在工棚对付苏禄可以避免误伤人质,在这里就不够了。现在劈出这一记雷环,随神念压缩,仅为半月形,能量聚焦到同一方向,威力比环状群攻还要大上七分。 啪----响亮的暴击声在哑雷与半月雷环相交处炸响。空气有些焦糊,但产生大量臭氧,方圆百米内的泛起一片淡蓝色,随即传来无比清新的气息。 混元真君嘿声叹到,“果然是你!刚刚还未确定,现在嘛,普天之下上溯千年,可以凭借本体瞬发雷电的,只有你小子一人----张小英雄,别来无恙啊!” 张辽堪堪落地,平定了一下胸口,挺身回道,“真君,幸会。我们真是有缘,上次跨越千山万水,这次跨越上下千年,无论怎样,总能相见……”说这番话时,他并没有拱手,而是将双足摆好角度,随时准备爆发。 “嘎嘎嘎嘎,咱们道门不讲缘法讲因果。你且说说因,我来衡量一下果。我给你十秒时间----小心,说的不好会丢命的哦。虽然我很舍不得你……”混元真君一边说,一边拿神识扫描了一下身后的扇面范围,发觉另一位灰衣闯入者暂时没有动,但也没逃走太远,就在身后二十米处静立着。 “好啊。我只是好奇,你抓大唐皇帝做什么?难道不清楚“蝴蝶效应”这个概念吗?这个空间……” “我清楚。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怕你还不清楚你面对的是什么。听我的话,转身离开。从哪来,回哪去,这里的一切都不要……” 话头突然终止,混元真君一飞冲天!不是进攻,是躲闪----灰衣人出手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能! 还是那把短刀,被一团灰影裹挟,从二十米外一明一灭再一明,已经到了龙背处。 叮----长棘猛然收缩,间连的粘膜被豁开一道,刀尖直杵在一根骨刺上。没扎进去…… 张辽看得清楚,这还是他眼中第一次妖刀无功而返。对于这支九九式而言,一出一回没带走一条命,就是无功。 有两点在裴旻算计之外。第一,黄袍道人会飞,是的,那明显不是纵跃,真的是飞!第二,这条龙的配置不是针对与人肉搏设置的,那是洪荒之物,几可抗衡天刑的存在。抗打击能力太强了! 一击之后,灰影迅速回弹,脱离了龙体直径范围,让随之而来的扫尾暴击也落了空。 相对体积而论,这条棘背龙的速度绝对是迅捷无匹。但正如丹老所言,时间这玩意儿,无谓长短,只在大小----体积越大,完成一道动作流程的相对时间就越长。这是无法违逆的天道法则之一。 恶龙随长尾横飞之势悍然转身面对袭击者,背部最长棘突然向两侧劈开,拉扯着肉红色筋膜,果然形成短短双翼,和那名牺牲在谷口的禁卫羽林所言无差。 坏了,真特么是飞龙----两人心中同时诅咒。 比飞龙更快的,是早已一飞冲天的混元真君! 他用法术凝结的那片袖珍乌云,漂浮在正上方二十丈处,他居然从背后破体伸出两只肉质筋膜飞翼,全部展开约合三米大小,向下频频扇动! 破碎的道袍布片纷纷扬扬洒落。他自身扶摇直上,迅速攀升到云层下面。但见翅膀猛力一振,整个人钻进了墨黑如炭的云朵,倏然不见---- 这太诡异了!要逃?不像。接下来的手段一定出乎意料。而对于下方两人来讲,对方已经脱离了他们最大攻击范围。如果对方施法,他俩只能被动挨打。 如其所不愿,那乌云瞬间膨胀了一下,面积扩大三倍有余。内里紫电流窜,彷佛有什么东西要爆开----不是仿佛,已经来了! 倒v字形闪电从云团中部始发,依旧无声无息,只是光芒异样耀眼,一撇向左,一捺向右,同时袭向裴旻和张辽。 我闪----可惜,再闪也闪不过闪电。那大腿粗的电流似乎有了生命,紧紧追踪二人步伐。糟糕!这是精确制导的,混元真君已然以身化云,锁定精度大大提升。 我扛----张辽急中生智,将压缩雷环的手法用在了雷球上,劈手挥出半颗雷球,面积约合一口乡村柴锅锅大小,形似一块带电盾牌。 而裴旻似乎意识到手中唯一的金属短刀不适合对抗闪电,干脆从体内迸放出一团灰气,贴身将自己包裹严实,同时足下急旋,力图卸掉冲击。 不等二人动作做足,哑雷已经上了身。蓬!嗞---- 高压电流的烧灼音持续足有五秒,方始力竭而衰。对施法者而言,足矣。 张辽撑“盾”的右臂已经焦黑一片,隐隐飘出肉香。那面半球雷盾与闪电对拼掉三分之一能量,剩余的,全部上了身! 整只右臂连骨头都是酥麻的,根本回不过弯来。 这一刻,他尝到了电烤鸡的哀伤…… 那厢裴旻也好不到哪里去,被电流爬满全身,如同坠入蛇窟般惨烈。那微紫的电弧在他身上迅捷游走,左啃一口,右钻一头,似乎在寻找护身灰气的破绽所在。 这团灰气阻挡了电压冲击,但没能阻挡高温炙烤。噗噗噗……他一身灰衣被烧穿七八只小孔,一朵朵紫色火苗从孔内钻出,隔着半透明的灰色气罩,与外面电弧交相辉映。 这一只,是吊炉烤鸭。 两人谁也没有倒下,但狼狈程度已经远超忍耐极限。 不行----不能甘心被吊打! 地面两人遥遥对视一眼,再次心生默契。同时发动身形,向中间相隔的一块巨岩奔去。 四只大脚从东西两侧几乎同时登上巨岩,张辽猛一缩身,裴旻踏上了他的肩膀,张辽复又挺身弹起,带着大活人跃起将近三米距离,裴旻在最高点用力蹬踏脚下肩膀,自己继续升空五米有余----距离二十丈高的乌云,也只拉近了一个零头。 裴旻身在空中,目光锁定云团,两耳听声辩器,左手抓住张辽抛上的白龙鞭,右手将短刀飞掷而出----复又一挥左腕,用鞭尾卷住即将脱离鞭长范围的短刀,全力将真气渡出! 短刀将长鞭拉得笔直,赫然停顿,一道凌厉刀风铮然脱离刀尖,直向虚空扑去。 所有这一切前置动作,都是为了尽量为这一击缩短距离,从而减少途中耗损,确保发挥最大威力。 十六丈,的确在刀风劈斩范围之内!虽然已经超出裴旻个人纪录。 啵---- 乌云瞬间涣散了一下,重又徐徐收拢,其间正在酝酿的第三轮雷击被打断,隐现的紫色电光转为略略发红的血色。但,也仅此而已…… 裴旻已然落地,张辽还在巨岩顶端站立,两人仰望云团----内心一阵彷徨无计。 陆军对上空军,就是被虐的命啊……张辽叹息道,“我们咋就不能上天呢?” “我能!”一声嘹亮怒喝扬起---- 袖珍乌云不足以遮挡的阳光,被一只玉手在空中抓拢,瞬间聚合成一支丈二金矛----这烁烁放光的矛,是欧款的,更像一支大号标枪,气势咄咄逼人,简直无法直视。 闻声赶到的浦茜拉,甩开两条大长腿,垫步助跑了十五米,陡然把已经仰成一百四十度角的上半身向前一躬! 金矛脱手而出,斜向半空刺来。厉声呼啸如动车急刹,沿途空气全被抽走,在矛尖形成弧形增压气浪----在普通人眼中,可看不到这一切,只有一线金光暴然掠过而已…… 就在乌云吐雷的刹那,矛尖将刚露荷头的电芒生生顶了回去,嗞----嘣!!!云团被炸散三分之二,重又恢复到合体前的体积。 伤太深。 这一下,对混元真君而言,伤太深。 这感觉类同于,一个经久腹胀的人即将放屁却被憋了回去,抑或装得满满的逼硬被导演临场减掉。其实,更准确的是,即将绽放的万丈霓虹被拉闸断电。 总之,极为不爽。 还我的大招----噗!乌云吐了一口血,那就是血雨啊…… 腥气随着血沫漂浮在空中,倒不全是气的----这暴力一击,虽然真君肉身化作云团聚散无形,但元神无遮无挡,的确很受伤。 大洋妞和丹园一脉类同,主修功法似乎仅此一项,但足以傲视群雄。 真实修真界就是这样,没有谁层出不穷地变换花样取悦观众。只要毕生浸淫一套功法,达到巅峰,那就是神! 生命有限,想贪多?也得有时间才成,除非已然提前获得永生。 混元真君不再固定悬浮,开始在空中迅疾游走,那一团狡诈乌云,此刻变成了会飞的乌贼,速度快到无法锁定。 他也是拼了。 奋起残存的法力,开始凝结最后一道暗雷…… 浦茜拉鬓角见汗,裴旻额头也流出两滴,张辽后脖梗已经湿透了。 这厮,真特么能扛!怎么办? 眼见空中无数电流从八方汇聚,被游走的乌云一 一捕捉,他们集体意识到,下一击,绝不是两道劈叉闪电那么简单。怎么办? 裴旻忽而感到一丝诧异----不对,对手有两位呀?怎地那凶兽此刻如此老实?遂扭头寻去---- 不知何时,那条棘背龙已经爬进了深潭,在瀑布轰鸣的遮掩下,居然谁都没有留意。此刻,它正躲在水中,只露出半张大脸,活似一条巨鳄在潜伏。 它怕什么?如果上下夹击岂非更好?施法者不是更有充裕的时间蓄积电量? 这厮体长五丈,皮糙肉厚,筋骨强壮,牙尖爪利……它到底在怕什么? 裴旻的异样举动,引起张辽的注意,他顺着前者目光望去,顿时也产生了同样的狐疑。 难道说,它怕被雷电误伤?好!我来试试---- “拖住时间!”张辽大喝一声,头也不回地向深潭边缘掠去。 裴旻转头看向浦茜拉,眼睛里写着一行字----姑娘,看你的了,我是无能为力…… 大嬷嬷傲气十足,闻声奋起,整个人瞬间提升到女武神状态! 手臂向虚空连抓,将无数道阳光汇集,足足攒了十数支纤细短矛在手。 紧接着,甩开大步在谷内狂奔,追逐着乌云在地面留下的阴影。 一支支金色法力短矛射了出去,连击! 现在每支短矛的威力,自然不能与刚刚惊天暴击相比。但无妨---- 我本就不图致命,反正难以锁定。只要让你不得不躲闪就够了,打乱你蓄积电量的节奏才是正道! 这计谋起了作用,混元真君的元神在云团中气急败坏,偏又不得不频频躲闪劈面而来的金芒。 这圣光矛,恰恰是他暗黑系法术的克星。他的无声雷法,以混元天雷为基础,结合了冥配府大鬼所授的西方要诀,之前从七宝玲珑塔中逃脱所用的羊皮卷轴,就是这一苟且的例证。 施法节奏,彻底被打乱了。 而张辽,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他落在潭边,并未贸然下水,谨防巨型凶兽扮猪吃老虎。他的算计是,如果你躲的是电,兴许你就怕电呢? 那我就给你痛快充充电! 第一百五十四章 黄泉路,彼岸花 两只前臂同时挥出,带着双份“大耳雷”直直插入水中----噼哩啪啦……嗞,嗡---- 这种电鱼的把戏,家住绵阳涪江江畔的张辽自小就十分熟悉。此刻灵光一闪,变通使出,竟然电到了此生最大一条“鱼”! 整个深潭在高频增压的电流震动下,开始波动出细密鳞纹。随法力不断催动,徐徐蒸汽从水面蒸腾而起----毕竟是冬季,温度稍一上升就有直观效果可查。 他自己也不好受,毕竟插到水中的不是金属电插,而是自己的胳膊,且其中一条刚刚还被烧了个焦黑。 管他!拼了---- 在裴旻关切的目光中,这位同样来自后世的小张同学,似乎在玩一个关乎“到底有多爽”的危险游戏。 只见他蹲在潭边,两只手浸在水中不肯抬起,全身巨颤不已,牙关抖得咯咯直响----这,好玩吗?一定很爽就是了,瞧他乐此不疲的小样儿! 他爽,棘背龙不干了----肿么个意思?作甚这是?!哎呦妈呀介哪嗖得了啊介! 它全身浸泡在水中,每颗鳞片的缝隙,都传来电流烧灼----我天生鳞甲没错,可长鳞甲的目的就是因为下面敏感好不好?你们以为我抗揍,其实我嫩着呢! 欸呦喂,受不了啦我我我----巨大的棘背龙“昂”的一声怒吼,被奇痒无比的烧灼生生逼出水面,凌空向张辽扑去----让你玩我,我特么吃了你! 躲?持续不断的大功率输出----张辽业已脱力,仿佛身体被掏空。 望着瞳孔中铺天盖地袭来的巨兽,张辽毫无惧色,因为他相信队友。 队友没有辜负这份寄托----垂手闲置半晌的裴大将军出手了! 熟悉的灰影,上一刻还在十米开外,这一瞬已经蹲伏在棘背龙双目之间----根本看不清身法,就是快! 这个瞬间,五丈长的龙体仍在空中,两米长的丑脸瞪着鼻梁上近在咫尺的人类,两只眼睛成了斗鸡眼。 裴旻从来不会先停步再出刀,必须是人到刀到----这一点,张辽清楚。蹲在岸边的他,已经开始笑了。要不是蹲太久腿有点麻,他一定起身鼓掌喝彩。 九九式伞兵.刀没有辜负人民的期望。此刻,它正插在一只柔软的大眼.角膜中,将其中一只斗鸡眼死死别住,再也转不回来。 唯一的遗憾是,相对于这颗大脑袋,刀有点短。 刀身已经完全没入凶兽眼白,连护手都挤进三分,仍然没有直达脑干。 毕竟,这是一把为杀人而设计的武器。这回,算是宰牛拿错了杀鸡刀。 饶是如此,棘背龙业已无法忍受这一钻心刺痛,在巨大的呼嚎声中扑落到岸边,与张辽擦身而过。 而惯于一击即退的裴旻,早已抽刀回落,顺手从地面“拾”起玩电的小张同学,飘身至十米外----刚刚发动袭击的地点,不差分毫。 脓血模糊了凶兽眼球,它痛得失去理智,在岸边不停翻滚,四肢卷起无数沙石,而长尾在水中扬起数米高巨浪。 张辽与裴旻并肩站立,死死盯住这条巨龙,伺机寻找罅隙,再补上致命一击…… 而身后远处,弹尽粮绝的浦茜拉惊喜发现,空中那团即将施放大杀器的乌云,居然瞬间瓦解,渐消的残雾中,一个人形身影重新凝实,以头抢地,栽了下来! 怎么?不玩了?那也不用自杀呀? 堪堪抵达地面,混元真君勉强翻了个身,一屁股坐在乱石中,烟尘震荡,石屑乱飞。好大一个腚墩! 怎么啦他这是?真君耶----大能哦!咋会如此狼狈?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浦茜拉暂时放弃了“趁你病,要你命”的原则。 趋前一看,但见混元真君没有搓揉摔成八瓣的屁股,而是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左眼,呲牙咧嘴,似乎忍受着极端痛苦。 一线脓血从他指缝中汨汨流出,浦茜拉不禁愕然----被我哪支矛掷中了?他怎么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神经反射弧也太长了点儿吧…… 熬过初始剧痛的混元真君,勉力恢复了一代大能应有的仪态尊严。他依然坐在地面,将两只手松开,森然道,“浦茜拉----鹤鸣法会上,本派对你周到有加,还破格吸收你入组委会内阁。这一切都源自于天主会与混元宫的盟友协议。现在你助妖人之虐,单方撕毁协议,可知后果如何!” 浦茜拉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愣愣地看着他那只左眼从刀口翻卷到渐渐愈合,只用了三秒。进而形成永久疤痕,那只眼睛,显然已经彻底废掉。 但奇怪的是,怎会愈合如此之快?简直就像从小带到大的旧疤痕一样!难道,这家伙也拥有天主会的圣愈术?不,不会,不可能!这种法术,不是任何心地邪恶之徒可以掌握的。 他们的情况,也吸引了张辽与裴旻的注意,凶兽永远不可怕,最可怕的对手仍然是拥有千百狡计的人。三人汇聚一处,齐齐将真君锁定。 “玄宗在哪里?你捉他做什么?”裴旻最关心的,还是本来目的。 混元真君磔磔怪笑,“好……我认输。后生可畏呀!今此一役,你们出得谷去,即刻名扬四海。请记得我这份为君踮脚的功劳……” “别废话。” “好,好。你们先放了那条小龙,它很无辜。我马上告诉你玄宗下落。” 裴旻权衡了一下,点点头,“它对我们没用,只要不再祸乱人间,我可以答应你不找它麻烦。至于其他人,我管不着。” 混元真君摇晃着站起身来,掸了掸破损黄袍,“非常好。这是一个良好的合作开端。”说完打了个唿哨,三人背后顿时隆隆脚步声响起。 诸人侧身望去,那巨大的棘背龙已然站起,正向大家奔来,一只伤眼仍在流淌着脓血。两只粗大的后肢在地面留下一串三趾足印。 浦茜拉刚要举手凝矛,被裴旻竖掌示意别动。 果然,那巨兽仿佛得到某种指令,目不斜视地越过众人,直向混元真君冲去。 将将要撞在一处,真君一抬手,中指上一枚戒指精光流转,棘背龙瞬乎不见了踪影。 张辽看得仔细,那玄铁空间戒指和自己这枚五行赛冠军戒指是同款。只是,显然对方那枚存储空间更大些。 “很好。我喜欢和守信的人打交道。”混元真君从背后缓缓弹出筋膜双翅,“你们跟紧了,我们去找李隆基。” 他扑扇了两下,开始低飞,始终距离地面不足两米,速度也是极慢。 浦茜拉已经凝出了圣光矛,谨防他使诈逃脱。 四人一前三后,向来路行去。 很快,乱石巢出现在眼前。混元真君悬浮在漩涡状虫洞上方,笑道,“他就在下面,你们跟我来……”说完,将翅膀一收,呈自由落体状态直坠下去----被污浊的紫色漩涡瞬间吞没。 余下三人愣在原处,这……跟还是不跟?事情发展太快,没提前想好对策。 跟,下面是什么,谁也不清楚。大家已经穿越到了大唐,再连续双穿?前景无法预料。 裴旻一咬牙,“在这里,我也是职业军人。保护一号首长是我的职责所在。你们大可不必……咱们,后会有期!”说完,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跳进坑底,也瞬间被漩涡吞没,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浦茜拉挺身要追,被张辽一把拉住----他不是决意阻止,而是真的没想好! 这一切太突然,他需要静静。 怎么办?浦茜拉两只碧蓝瞳孔不转睛地看着他。 此刻,需要决策。可是,静静啊,你在哪里? 凝眉思索再三,他放弃了静静,选择了跟随那位相交甚短,但印象深刻的新朋友。 “既然一起来的,就不能丢下他不管。我得去!”张辽斩钉截跌。 “好,龙潭虎穴一齐闯!”浦茜拉眼神比他还坚毅,并且用了一个极其准确的成语。 义无反顾地---- 两人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一齐跃入了幽暗漩涡…… ---------------------------- …… 朦朦胧胧,雾雾袅袅,影影绰绰。 张辽与浦茜拉,来到了一个“黑白”世界。 ----如果不是看到路边一片暗红鲜花,他们几乎已经定论。 浦茜拉随手摘下一朵,“瞧,还是有颜色的。” “嗯,看来这里光线暗沉,导致视觉褪色比较严重,只有特别浓烈的色彩,才能保留一份本真……是采光的问题。” “咦,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花?”洋妹子努力想了想,“对,不是真的见过,是在圣心教堂的图书馆里……它就画在一本书上。你懂的,我只对有插图的书感兴趣。” “还记得名字吗?” “应该是……曼珠沙华?对,就是它。” 张辽内心一颤,丹老给他加载的语言包里,有这个名词的对应天朝官方语。 “原来这样……它也叫彼岸花。” “哦?这名字也很美呀----张,你为什么哆嗦了一下?这里的确有些阴寒。要不要我把狐皮大氅给你披一会儿?” 张辽苦笑了一下,“我不是冷,是害怕。”他顿了一下,揣摩着怎样的措辞才不会引起此时最不需要的恐慌。“传说,有一个地方只生长这一种花,”他用手环扫了一下漫山遍野的暗红,“那就是冥界。所以,它也叫冥界之花。” 意外的是,大洋妞居然笑了,笑的比花还灿烂。“这么说,我们脚下这条路,就是黄泉路咯?”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就这脾气,没商量! 上架章,意思是开始具备商品属性,这是规则,作为作者必须遵守。 不反对任何形式的阅读,但如果你有能力、有余暇,欢迎来纵横支持一下,留个鼓励。 每一个声音,都是维续奋斗的激素。谢谢大家,祝身体健康,生活愉快! ---------------------------- 张辽听她这么说,不禁看了一眼脚下----路,的确有一条,泛着冷冷清光,不见一丝尘埃。再抬头看天,没有星辰日月,只有灰茫茫一片。环顾四周,如果不介意这份孤寂,倒是蛮干净的。 彼岸花海静静矗立,因为无风,所以纹丝不动。它们的存在,打破了无边萧瑟,给人带来一丝诡异安慰。 如果这是冥界,它有没有时间断代区别呢?抑或说,这里是唐代的冥界,还是二十一世纪的冥界?或许根本无差? 这个命题有些头疼,张辽快速晃了下脑袋,似乎想甩掉这些无解之问。 “老裴呢?真君也不见了!”浦茜拉举目四眺,念念不忘初衷。“他们不会单挑去了吧?” “哈,你就惦记打架那点事儿。这个空间怪怪的,不知道有什么法则差异。我们慎重一点,先摸清状况,避免打起来吃亏。” 浦茜拉觉得有理,试着踮起脚尖跳了两下,“重力没太大差别……地心引力反而略大了一些,我还当做了鬼可以轻飘飘的。”说完这话,把自己吓一跳,连忙出手掐了自己一把。 这还不算完,又凑过来掐张辽的腰眼----“嘿嘿嘿,别!我腰上有痒痒肉。”魁梧高大的张小英雄急忙躲闪。 “像个小孩子,还痒痒肉呢。”浦茜拉红唇一撇,“我是想看看咱俩现在到底是人是鬼。反正我把自己掐疼了,你呢?” “哦,我还好!只是有些痒。这说明----” “说明肉还在,我们还是大活人啊!恭喜你。”浦茜拉学着大唐礼仪一抱拳。 张辽闻言也仔细摸了摸自己的强健躯体,还好,还好,手感没变,只是两只胳膊和手痛得厉害。 他低头仔细瞧着两只手臂,漆黑如炭,被高压电烤得不轻。特别是左臂,挨了两次虐,第一次是混元真君的哑雷,第二次是当电叉电“鱼”时弄的。 只有左手指间,一点橘色光芒在灰色世界中十分亮眼。奇怪?这是什么…… 右手摸过去才想起来,是那枚五行赛冠军戒指。这小东西有些发烫,黄光明明灭灭闪烁不停。坏了!这东西是金属的,刚刚玩电,别把里面存储的东西烤焦了。 这枚空间戒指,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装太多东西,张辽最担心的是那一沓赌来的储蓄.卡----老子钱还没来得及花,可别烧化咯! 小财迷神念送抵,将戒指微微旋转,呼啦----杂物散落一地。 哎呦,一颗重物砸在他脚面上,又被纷扬的卡片覆盖。疼归疼,先把钱收好----张辽手忙脚乱拾掇着,浦茜拉一把捞起那颗黑黢黢的家伙,“咦,又是它?怎么回事,这不正常!” 张辽确认财产无虞,重又收卡入戒,才定心回来看,“番天印吗----有啥子不正常?” 在浦茜拉手中,那颗方正铁块隐隐透出一串铭文,呈青色,在这几乎黑白的世界里十分显眼。 “天哪,别是又被激活了,说不定它的主人也在此处!”浦茜拉手一哆嗦,将铁疙瘩塞给了张辽,生怕此物暴起,继续完成未尽的追杀使命。 “不会吧。除非那张问初或者张问鼎兄弟俩挂了,否则怎会来到冥界?”张辽望着手心这枚印章道。 说来也怪,番天印一到他手中,立刻青光大振,铭文依次点亮,一圈圈环绕着侧边四壁跑个不停,似乎活了一般! 张辽壮着胆子,放出一线神识前去探查,可不得了----那神识一入印体,立即掀起轩然大波! 在他脑海中,一幅惊人画面赫然出现,但见无数细碎残余电流正沿着丝丝络络的神经网蜿蜒上行,在密如蛛网的红色构架中,又悬垂着一颗颗巨大心脏,每一颗都缓缓蠕动着。 血管似瓜蒂一般,将这些鲜活的器官紧紧联系在一起。电流大军每攻陷一处,一颗心脏就砰砰跳动起来。起初如同擂响单面大鼓,随着激活部位递增,鼓声逐渐响成一片。 那丝神识已经无法忍耐这震动灵魂的敲击,待要转身脱离,已经晚了! 数百条动脉与静脉齐齐拥将上来,将它死死捆住,一层又一层的神经网膜再次覆盖上来,直将它裹成密不透风的粽子。 情急之下,张辽用意念猛力拉扯,徒劳无功。浦茜拉在旁边情知不妙,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什么情况?张辽心惊胆颤。 失去一丝神识是小,可这黑黢黢的铁疙瘩里藏的是何种妖孽?竟然可以吞噬……本体与探查神识之间彻底失去联系,直如泥牛入海,音讯皆无。 眼前幻相一扫而空,张辽低头向手心看去----那番天印突然从底部爆出一片刺眼青光!啊----灼热刺痛猝不及防,迫使他拼命甩手,想把这铁疙瘩扔掉。没成功,那东西居然和自己手心粘连在一起,似乎还嵌入了半公分之多! 浦茜拉顾不得心中骇然,眼见他抓狂暴走,急忙出手按住他的胳膊,用另一只手去拔那颗印章。啵----居然轻松脱离…… 张辽托住自己手腕,向这只灼伤的右手手心看去。一面四四方方的印文烙在上面,字不多,但很古朴,他努力辨认着。 “张,那是什么图案?”浦茜拉学过天朝话,但不认得天朝字,更遑论上古字体。 所幸张辽在大学加入过金石社,对古篆小有研习。他倒吸一口凉气,呲牙咧嘴道,“嘶----不是图案,是印文,是字!” 浦茜拉愣住了,她难以置信地将手中方印翻过来,底面朝上----平平整整,除了一些斑驳杂点,连半个字也木有。 “那……到底刻的什么?上打神佛,下压妖魔?”她突然想起当日在齐云山之战中,张问初念的道白。 “不,”张辽疼痛稍减,“只有三个字……” “番天印!”浦茜拉很自信。 “也不对……是‘没商量’,如果没认错的话……”那印文深深烙在他的手心,原章是阴文雕法,置换到手上就是阳文凸起,每根笔划都结实茁壮,透着一股子犟劲儿! 随着他“没商量”三字念出,那颗印突地一抖,从洋妞手中脱出,直跃到张辽眼前尺余处,悬浮不动,仅伴随微微颤抖,似有跃跃欲试之念? 张辽突然感到那一丝失去的神识与他瞬间重建联系,但确实收不回来了,因为----它就是印,印就是它。 清明顿开,将脑中所有混沌驱除。张辽有意偏头向路边花海一望!那印似乎得到命令,欢腾而起,倏忽直上千米,复又狠狠砸下----直将那片花海生生轰出一眼大坑来。 太近了……冲击波带起两人长发,向外围拉扯,此间原本静谧的气息被彻底掀翻,无数暗红花瓣瞬间爆开百米,又纷纷扬扬散落,有数十片粘在二人身上,把场面装点得像要举行婚礼一般。 “哇哦----太棒了!”浦茜拉从震惊中醒来,仰头望着漫天花雨,啧啧叹道,“它认主了!你可以催动它!” 显然她才是最开心的人,因为张辽已经彻底傻掉。 我?番天印主人?这应该算是好事吧?那些电流,本是用来对付棘背龙的,居然误打误撞激活了它?随即自己一线神识误入,被截留下来当成了主印脑干!咳……好吧,先收着,这玩意放在我手,好比乞丐开辆兰博坚尼,别折我阳寿就好。 这份担心并非纯属虚妄,他也隐约记得,那龙虎山天师张问初每次祭起翻天印时,都叫喊着“折我三年阳寿”这种煽情台词。 我刚刚可没许诺折寿,应该不算献祭吧?他望着遍地残花和骇人天坑,不禁有些迷惘。这家伙,还真是二话不说没商量…… 这最后三个字刚刚在心念中浮现,那大坑底部“疾”的一声,番天印已经飞回眼前,依旧悬浮抖动,兴奋地等待下一个指令目标! 张辽果断一旋戒指,把它收了进去。 番天印似乎颇有怨意,困在储物空间中,由内及外哀鸣了一阵,才渐渐平息。 眼前只剩下大洋妞在雀跃鼓掌。张辽苦笑道,“这东西和你一个性子,一言不合就是干!” “呵呵,我高兴是因为,这世上彻底少了个对我有威胁的东西。他在你手,我最安全,不是吗?” 张辽眼睛望着她,心中再次浮现一位白衣倩影,如果一定要用“最”字,应该只能属于她。最喜欢,最爱,最……咦,爱难道不是单一的吗?难道还可以有普通爱、比较爱、特别爱、最爱之分?不不不,绝不能把爱和喜欢混淆。 他定了定神,岔开话题,“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还记得混元真君的名字吗?” 浦茜拉有些失落,“……当然,在忘忧水榭,神霄掌门樊於期直呼他为应龙子。” “是的。那你可知应龙是什么龙?” “呃……把我问住了。” “我看过一些关于‘大禹治水’的传说,大禹你知道吧?很好。他老人家用来劈山峦挖沟渠疏导洪水的主要劳力----就是应龙。据说这种龙背生锯齿,一直延续到尾部,且身形庞大,一旦驱使起来,工作效率比普通人类高千百倍。” 听到这番描述,浦茜拉惊了,“你刚刚说的,不正是棘背龙?我怎么听着听着,满眼都是那凶兽的形象!啊----我明白了,你是怀疑,应龙子是那条棘背龙的子孙后代!” 张辽一点头,又紧跟着一摆手。“十有**,应龙就是棘背龙。而应龙子这个‘子’字,只是尊称,与先生或老师的意思差不多。所以你看,混元真君等于应龙子,应龙子等于应龙,应龙等于棘背龙,那么结论就是……” 第一百五十六章 老乡见老乡 本日三更,第二更 ------------------------ “混元真君等于棘背龙!”大嬷嬷可不笨,逻辑推理什么的也很擅长。“天,难怪----刚刚我并没有再次射中他,他却瞎了一只眼睛跌落云头,摔在地面上还很狼狈……” “没错。而在那之前,老裴刚刚刺瞎了棘背龙的左睛。” “对!所以作为千年后修炼成人形的应龙子,也立刻失去了那只左眼,并且迅速愈合为瞎了很久的样子。治疗他的不是圣愈术,是时间!千年的时间!哦哦哦,历史已经开始产生奇妙的联动----” 浦茜拉简直佩服死自己了,我怎么这么机智?如此复杂的剧情一点就破有没有? 她开始绕着张辽走圈,间或蹦跳着,为破解这个八卦秘闻而兴奋不已----并且开始从头梳理次序,“嗯嗯,你听着啊----故事是这样的。在大唐的混元仙谷,居住着一条应龙,它继续修炼千余年,在二十世纪终于得道,并且化为人形。为纪念自己的出身,自称应龙子。但他为了某种目的,使用了某种方法,又穿越回千年前,与昔日的自己结伙作案,他骑着他自己,捉了大唐皇帝……” “对。等我们找上门来,他又怕幼体的自己心智不全,难以应敌。于是让应龙钻进深潭中观望,”张辽从自己的角度开始补充。“而他自己----依仗空中优势单独与我们较量。他不是心疼应龙,而是心疼自己。一旦幼体有闪失,他也跑不掉,这就和那只共同失去的眼睛一样道理。” “所以他才会提出‘释放应龙交换皇帝’的条件,他必须先确保自己的幼体活下去,否则,他也会立即灰飞烟灭……” 啪----两人情不自禁,同时高抬右臂击了下掌----案子破了。 好一个应龙子,原来你根本不是人!难怪整天不干人事儿。 “我们继续追。”张辽一挥手,带领大嬷嬷沿脚下直路展开奔行。他挂记着裴旻的安危,对玄宗倒不怎么上心。 足足奔出一刻钟,以他二人此时的脚力,也不少于五十里了。在能见度极低的迷雾中,突然出现一座宽大石堡,左右有石阶直通屋顶平台,中间是一道石门,半开半合。门前的路被石堡迎面剖开,分成两叉,一条向左斜插,一条向右斜插。 怎么走?两人缓缓收足,张辽一时拿不定主意,停在原地想辙。浦茜拉上前推开石门,在石堡内大摇大摆转了一圈,出来道,“好奇怪的地方,里面别说人了,鬼影都没一个。壁炉倒是烧着,可全是绿火----连丁点儿热量都没有。” 见张辽怔怔看着她,她笑了,“别紧张,不就是选择路线吗?我有办法。”说完探出长臂,从张辽肩头衣褶里摘出一朵被番天印冲击残缺的彼岸花。 “向左,向右,向左,向右,向左……”她一根根拔掉针形花瓣,只留最后一条,“向右!”遂开心笑道,“看到没,神谕是向右指引的。”说完很得意,随手将手中这条花瓣放入口中,细细品嚼起来。嗯,味道还不错。 这把戏在川北乡下也有,跟神谕有什么关系?张辽无奈地摇摇头,笑了。 忽然,浦茜拉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向四周看去,下巴差点掉下来。半张的朱唇中,香舌上还带有那花瓣残留的色素。 “怎么啦?”张辽关切地问。 “嘘----”浦茜拉急切制止了他,似乎怕人听到。接着,她又从自己肩头摘下一片单独洒落的花瓣,递了过来,示意他赶紧吃掉。 虽不明所以,张辽也听话地接过来随便嚼了几下,吞咽下去----马上,他也傻了眼…… 两人眼前突然涌现大批人群,沿着来路望去,一眼望不到边!虽未达到摩肩接踵的程度,但三步一人,五步一群,络绎不绝。最奇特的是,这些人全部**步行,并且呈现出半透明状态,大多数表情木然,偶尔也有惶恐和激愤的存在。 是彼岸花,一定是它!让凡人开了阴阳眼。“是灵魂啊……”浦茜拉惊叹自语。“刚过世的灵魂,居然这么多……” 这些灵魂无论什么情绪状态,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默默地行走着,流向很一致,只有到了石堡前,才分成两列----百分之九十九奔了左侧,余下百分之一去了右边。 张辽矗立不动,偶有木然路人与他擦身而过,眼见肩膀撞在一处,又瞬间重叠后透体而过,似乎完全不能阻挡他们的步伐。 是虚幻的,原来灵魂是虚幻的,或者说,果然灵魂是虚幻的……张辽久久不能自拔。他想到许多----在我体内,也一定住着这样一具幻影吧?他一定和眼前这些没有差别。不对,不应该用“他”来表述。现在正思索的,不正是“他”?所以,他不是他,他是我。 他抬起自己双手,再三审视。真正算外物的,应该只有这具皮囊吧…… “喂,两位。别站这儿碍事。进来聊----” 这声音倏然从身后发出,惊醒了两位失神来客。张辽与浦茜拉同时猛转身,一位全身被黑袍笼罩的高大男子,正站在石堡门前,向他们招手。 浦茜拉斗气勃发,条件发射般抬手向虚空一抓,却什么也没抓到。她瞬间愕然,糟,这里没有阳光!根本无法凝结圣光矛。 “唉----都到这里了,还惦记打架。遍地逝者,谁还会怕死不成?”那人从容摘下风帽,露出一张嶙峋瘦脸。颧骨很高,腮帮塌陷,鼻梁高耸,带有明显欧罗巴人种特征。 他继续道,“你们带着肉身来此,显然不是来报到的。如果是观光客----那巧了,我曾是最佳导游。”说完转身穿过石门,回归黑暗之中。 两位游客对视了一眼,浦茜拉一点头,“我刚进去过,没设么危险。”两人鼓起勇气,大步跟了过去…… 这间石堡,有着宽阔厅堂。正面巨大的壁炉内,燃烧着熊熊绿色火焰,果真如大嬷嬷所言,并没有半点热量散发出来。 绿火的光泽,将炉前一张实木长桌照亮,十几把椅子散落在周围。 三人分两边落座。浦茜拉紧紧挨着张辽。 黑袍人把双手摊在桌面上,手心向上,以示友好。“我叫维吉尔,是这里的临时负责人。生前来自罗马,靠写诗为生。”这份难得的坦诚,让对面两位年轻人略感放松。 浦茜拉紧紧盯住他的双眼,“我在梵蒂冈教皇宫内,看到过一件雕塑作品,是人物题材。那模特长的和你几乎一模一样。如果没记错,台座的铭文写的是----‘荆榛和低微的柽柳并不能感动所有的人,要是还歌唱山林,也让它和都护名号相称。’” “哦?”维吉尔将一只眉毛挑起,“教廷还给了我这等荣誉?我以为他们不会关心任何来自黑暗的声音。” “这么说,你就是那位伟大的维吉尔咯?” “如果铭文是我的诗,那么雕像理应是我。”维吉尔并不觉得此事需要客气。 浦茜拉霍然起身,全身暴起三寸金光,圣光铠锵然从体内弹出,将全身紧紧包裹,立刻恢复了圣殿骑士的威严! 张辽琢磨着,干嘛?这还没一言不合呢就要开打?没等他伸手阻止,圣骑士大人已经右手扶胸,立正鞠了一躬。 重甲结构相互挤压,发出连串铿音。“尊敬的普布留斯??维吉留斯??马罗阁下,您的诗篇迄今仍被后世传诵。即便没有教会的恩泽,它们也将和您的名字一样,万古不朽。” 这话难得如此郑重,特别是从一向满不在乎的女武神大嬷嬷浦茜拉口中讲出,倒把张辽惊了一下。 “嗬嗬嗬,还是叫我维吉尔吧。我们平等相称,在这里没有长幼之序的。”诗人视来自骑士的敬意为荣誉,内心十分满足。 浦茜拉嫣然一笑,收起圣光铠重新坐好,双腿并得紧紧的,姿态比刚刚端庄不少。“我个人最喜欢你的【牧歌集】,还有【农事诗】也很棒。”依照主人建议,已经把“您”换回了“你”。 “哦?很难相信这话来自一位圣光骑士之口,我一向以为高贵的血液让你们低不下傲娇的头颅。如果你说的是【埃涅阿斯记】,也许我更容易接受些。” “噗----看来你还不知道,【埃涅阿斯记】已经被民间当成了占卜手册,深得狂热巫师们信奉,简直成了一份邪典!” “呃……哈哈哈哈哈……”维吉尔先惊后喜,显然对这个意外的戏剧效果很满意。 “而我,贞德??浦茜拉,并非传统贵族出身,”大嬷嬷继续道,“我只是一位普通村姑,出生在阿登与洛林交界的栋雷米,那里很贫穷。是战争迫使我走上历史舞台。一切都不是本意,我更喜欢在乡下喂猪和放羊……” “哦……所以你更喜欢【牧歌集】,谢谢你的坦诚。其实,我也出身农家,而且离你老家不远,就在阿尔卑斯山南麓高卢的曼图亚。老乡,很高兴认识你----对了,这位先生是?” “我叫张辽,来自天朝。是浦茜拉的朋友。”自我介绍很简洁。 “好,天朝很好,东方最伟大的国度。”维吉尔似乎很感兴趣。“那么现在,我们算是朋友了。你们且说说看,来这里溜达是为了什么?” 第一百五十七章 开后门 本日第三更 -------------------- 浦茜拉盯着眼前这位新认的高卢老乡,“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在这里负责什么?这石堡是做什么用的?” 维吉尔拿手一指天花板,“没问题。刚刚你们在外面,一定也看到了上面的平台,有石阶直通。那里有个优雅的名称,叫----望乡。” “望乡台!”轮到张辽瞠目了。这名字出现在不少民间鬼故事里,似乎是阴间著名景观之一。据说,魂灵站在此台上,可以眺望最后一眼阳世家乡景致。大概算是某种人道福利吧…… “对的。看来这里的一切凶名远扬阿,万世以来,从冥界脱逃的阴魂也不在少数,想必他们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巴。我刚来的时候,在冥配府注了册,他们说----我的灵魂体验圆满,可以直接转道去天堂了,也就是东方常讲的仙域。 可我对这里很感兴趣,就问有没有职务可以帮忙?他们很高兴,跳着脚说‘你这是自愿的,将来可别后悔’。于是兴冲冲把我分配到路引府,做了一名见习引路人,也就是无常,在这里属于基层岗位。 工作性质和导游差不多----你看门外那些新晋灵魂没?他们都是被外务无常带来的,不过一般只抛在黄泉路上,完成跨界阶段就不管了,剩下的旅途需要自己走完。 我和他们不同,算内部导游,专门接待特殊灵魂体。可能是因为诗人口才好吧,冥界也不想给那些大咖留下坏印象,毕竟是需要大力招揽的目标。 一晃几个世纪过去,我也熬成了中层领导。现在很少动弹了,基本上都窝在这里饱览过往游魂。不管怎么说,我喜欢这里。 天堂虽好,但诗歌的灵魂是苦难。如果在安逸中写作,一定是无病呻吟。” “什么是特殊灵魂体?”这一切无比新鲜,张辽和浦茜拉没有遇到过杜远的新朋友迈扣,自然对无常和灵配府之类的概念大感好奇。 “嗯……就是一些自身配额额度极高的家伙,他们生前在人间获取了不亚于在世神明的成就,饱受万众推崇,自身所凝聚的信仰之力可以保护他们安然渡过天劫惩治。但他们并非修真人士,故而不能直接飞升,这些人死后,灵魂来到这里也备受追捧,属于抢手货。譬如那些乱世枭雄,或者盛世明君……” “玄宗!”张辽与浦茜拉同时脱口而出,且面面相觑。 “什么?玄宗是谁?”被打断的维吉尔有些迷惑。 “哦,别管我们。请继续说----冥界争抢这些特殊灵魂体准备做什么?” “嗯……我不能说太多。受级别限制,太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清楚。可以告诉你们的是,灵魂这东西,其实是一种能量聚合物。但凡圆满的灵魂,都可以以一抵万。用途就太多了! 这些大咖中,去了仙域的,可以直接找到高阶工作;来冥界的,也不必再受轮回之苦,会立即获得管理职位。它的抢手,可不仅限于此间内部,在冥界与仙域之间,也存在着竞争关系。人才嘛,毕竟是有限的,谁都想要……” 似乎察觉到有些东西不该讲,维吉尔勉力吞下未尽话语,开始转移方向,“这里没什么招待你们的,还请谅解。诺,该你们了。说说为什么来到这里?还想到哪里去?兴许我可以助上一臂之力。” “门前这两条路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向右走的特别少?”浦茜拉心直口快。 “哦!这个简单。因为向左是安检通道,向右是员工通道。黄泉路到达此处望乡台,已经终结了。” “我们想去冥配府。”张辽回味刚才的对话,觉得十有**新来的都去了那里,特别是“大唐皇帝”这种特殊灵魂体。只要他去了,说明应龙子也去了,那么裴旻就应该在。 “……好吧,我帮你们走员工通道,这是近路。注意,我不清楚你们想干什么,如果真干出了什么,也别把我抖落出来----好吗?” “好!”再一次异口同声。 这位前古罗马最伟大诗人,现任冥界望乡台台长阁下,站起身来,将漆黑风帽重新戴好。没有向石门外走,而是来到壁炉前对着绿色火焰画了个圆圈。 嘣----咯吱吱吱吱,巨大的壁炉从中间分裂,露出一条深邃洞窟,内里阴风飒飒,将洞口全部火焰倒吸进去,火苗被疾速撕扯的烈烈声与劲风尖锐的哨音夹杂在一起,十分可怖。 维吉尔也不招呼,自顾大踏步走了进去。那些冷焰对他的黑袍全无作用,火蛇在衣角卷舔了一番,无趣退缩。 浦茜拉在前,张辽断后,两人随即跟进。后者狐疑地问,“不是说走员工通道吗?应该出门向右才对……” 前方黑暗中传来维吉尔的声音,“这里是捷径,是为各关卡负责人开的后门。在强敌入侵时可以起到迅速集结的作用。我掌管望乡台,才有资格启用,你们捡便宜了。否则,让你们出门向右转,十有**到不了下一站……” “为什么?”浦茜拉很好奇。 “还用说?你们瞧瞧自己,穿得人模人样的,血肉之躯彰显无余。混在遍地**灵魂中,象鸡窝里的野鹅一样扎眼。在冥界,带囊出入需要特许证,只有少数权贵才有资格。就你俩的状态,一看就是翻墙进来的,不出半日,必被巡冥夜叉发觉。那时,只有自求多福咯……” 浦茜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鲜嫩脸蛋,这么美好的“囊”,暂不打算丢弃。张辽也是一般心思,他这付“囊”虽然糙了些,但几十年相伴,好歹也用出了感情。 脚下步步下行,耳畔有水滴叮咚的悠悠回响,似乎正在下水道中行走。随石阶一转,眼前豁然明亮,巨大的拱形石梁撑出一片天光,即便依旧雾煞煞混沌迷茫,也比刚刚亮堂了不少。 这才看清,眼前是一座隐蔽码头,一条小船孤寂地停靠在这里。船尾斜插的长杆上,吊着一盏绿焰马灯。 维吉尔飘到船尾站定,摘下马灯向船首一抛,那原本平坦的船首突然活了一般,迅疾向上翘起,形成一个高高的,弧度优美的尖角,顶端一只莫名金属兽头果断把嘴张开,一口衔住马灯提手,将其自然悬垂在船头。 幽幽绿光将瘦长船体照亮,现出中部两个拥挤的连体座位。浦茜拉脱口而出,“贡多拉!” 维吉尔微笑着点点头,从暗沉的河水中抽起长杆,“上船,我们走水路。” ------------------------------------ 二十一世纪,青城山。 通冥台山崖绝壁,那向内塌陷的洞口,已经被全真龙门丹台碧洞宗的道士们堵死。除了巨石条岩,还加了不少高标水泥。 似乎此处已无大碍,只有巡山道人每隔两日前来查看一下。这里埋葬的秘密,只有少数高层可以讨论,其他门人都得到了禁言令。 宗芳带着邵劲夫,从茅山镇赶到这里,偷偷潜伏入谷,在崖壁上敲击再三。除了隐约的空洞回音,再无其他危险端倪。线索断了,宗芳一时没了主意,怎么办? 邵劲夫把眼一横,“炸开它?” “别。暂时不要吧。无事最好,有事的话,我们俩也控制不住。我再想想……” 忽然,从谷口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追逐打斗声,两人立刻警惕起来,各施身法闪到岩石背后,露出半只眼睛观察。 一前两后,三个人奔进谷来。 前方一人衣着狼狈,除了泥斑还有丝丝缕缕的破损,一头长发蓬乱无序,有几绺被汗水粘贴在惨白的大长脸上。 后面两人中,靠前一位发髻高挽,三十来岁样子,一脸清矍意气----其双手不停从身边摘下普通灌木叶子,随即一片片激射而出,每片树叶都似绿色精芒,将前面逃窜之人打得手忙脚乱,需不停变向方得解脱。 第三人身形瘦小,脚下并不慢,普一现身立刻引起宗芳低呼,“阿雅!” 她们在丹园彼此见过,严格说来,宗芳的辈分比阿雅还要小些。受了纠丹之惠,无论内心如何挣扎,实质上宗芳已经算是丹园最小的师妹。 阿雅纵身腾越,人在清矍男子背后升起,眼见前方已无阻挡,立刻拉开一柄大号弹弓,在坠落前连射两“弹”,两道小火球直取最前方长发长脸男子,一道被避开,射在了岩石上,另一道擦着目标衣角掠过,登时点燃了他的破衣烂衫。 那中招者一张大长脸更加扭曲,忍着烈焰灼身之痛。一边向谷中奔跑,一边甩脱燃烧的袍子,露出同样惨白的身躯来。 宗芳沿着他奔跑方向望去,绝壁之间,有一线羊肠阶梯,成之字形反反复复直通山顶。这显然是后世开凿的,之前穿越大宋时可没见到。 这谷,这路,都在青城后山隐蔽处,并非通衢主干道,故而从无游客打扰。如果不是丹台碧洞宗门人,也不太可能寻到这里。 宗芳急速揣摩着,要不要现身协助阿雅拦住此人。此刻她见阿雅一方占据上风,故而没有贸然出手相助。 就在此时,之字形山路上又传来一阵喧嚣,有人连声大吼,也有刀剑交鸣的金属之声。旋即,一群身影相互追逐着,自上而下缠斗而来。 最先跑下来的,是一位异族壮汉,他怒目圆睁,络腮胡子一根根乍起,身后背负一人,身着青衫,头颈低垂看不到脸。 宗芳忍不住又低呼一声,“拉巴迪!”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个不留 这不免让身边的邵劲夫另眼相看----这位年青的女组长还真有阅历,竟然认得这么多江湖异人。难怪被边局委以重任。 他哪里知道,这位胡子哥也是丹园一脉。 拉巴迪身后独力阻挡追兵的,是一名浑身浴血的道人,他整条右臂均化为一柄幻法长剑,不停大开大阖,时而又旋成风轮,将追敌格挡在两米开外。 路不好走,拉巴迪还背着人,他们逃命的速度受到限制。看样子很难甩开对手。 对手的人可不少,由上到下,足有三十几众,其中不乏天师级高手压阵。只是碍于山路狭窄,无法展开战线使用包围战术,故而排成一线拥挤而下。 那半裸身躯的大长脸在狂奔中见了此景,象绝望的赌徒捡到一沓大额筹码。连声大叫起来,“青城兄弟救我!我是敬千川----” 这呼声惊动了山上下来的三十几人,全部愕然向这边瞧来,其中一人从半山崖壁间长身暴起,也不再管拉巴迪等人,势如鹰隼扑兔,直接越空而来。 他挡在敬千川身后,独自面对清矍男子和阿雅,将袍袖一挥,激起无形大力,将飞叶与小火弹全部四散荡开。其法力之雄浑,让观者无不吃惊。 敬千川转过身来,几乎瘫倒在地,勉强跪坐着痛哭流涕,“爹----” 敬衍头也没回,“没用的东西!再哭废了你。”手上却不停,连挥两掌卷起大蓬凌厉沙石将追兵击退。 听爹这么说,敬千川嗝的一声将后续长篇哭诉憋了回去。自管躺倒在地,彷佛后事再与他无关,只需等着就成。 真的是放松了----哎呦娘咧,这几天被百花谷门人追的,屎都没拉,尿也全尿裤子里了。望着山谷上方碧蓝的天空,想着在藏天界中屈辱岁月,直若恍如隔世。 拉巴迪已经下到谷底,前路却被敬衍挡住,不免放慢脚步停了下来。大喊一声,“孙筑基,你看好尹真人。我去开路!”说完将身后背负之人放在地面躺好,纵身扑了出去。 孙筑基浑身是血不假,但大多都是青城门人的血,自己只有两处轻微外伤,可以忽略不计。只是从山顶一路杀到这里,法力有些透支,剑法逐渐凝重起来。 他咬紧牙关回应,“自管去!我在,师祖在!”说完右臂幻剑又起,同时格开四支长剑,并斩断其中一人手臂! 狭窄的谷底顷刻热闹起来。 敬千川发觉不妙,也不爬起,一个轱辘翻滚到路边灌木丛中,瞪着大三角眼观察局势。他手中死死掐着那只折扇法器,只不过一路逃命途中,扇骨早已射光,扇面符篆也废了,只剩下两条夹板,倒和双层铁尺差不多意思----充其量算件普通兵器。 拉巴迪人在空中,一颗斗大的拳头直线挥出,带着猛烈罡风击向敬衍后脑。敬衍以一敌三,毫无惧色,回手推出一掌,与强拳在半空遭遇。 砰----地动山摇。 两侧崖壁有无数细小碎石簌簌洒落。 这一下,实打实地,双方都没动用法术,全靠肉身鼎炉碰撞。 拉巴迪如同轰到钢板,身形反向弹了回去,还未等落地,先哈哈大笑起来,“痛快----” 百花谷向东真人也看傻了眼,没想到来敌如此强悍! 他和阿雅一路勘查线索,终于在九江追上了敬千川,阿雅立刻想起这张可恶的大长脸----就是他,在藏天界中灌了自己一碗**酒,让被催眠的自己无意识中放虎归山,才酿成大错。 敬千川在青城外堂打拼多年,对世俗社会的通透远非他二人能比,察觉被锁定后,当机立断,专捡人多的地方大摇大摆通行。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从九江经宜昌过重庆直达青城。直到进了山,追捕者才得到出手机会----这就是尊重戒律者最吃亏之处。 向真人顾及阿雅安危,出手总留有余力。而敬衍是著名的铁石心肠,杀伐果断。现在同时对敌三人,竟然不落下风。 “大胡子是自己人!”阿雅在向东身后出言提醒。 拉巴迪被弹回两丈有余,直落在孙筑基对阵的青城道众人群中,嗑嚓一声,屁股直坐断其中一人颈椎,他也不看一眼,随手牵过那人长剑,铛铛两下隔开周遭夹击----大踏步走了回来。他眼中,只有最强的敬衍! 一边走着,一边拿手用力捏住剑刃不断拉扯,那百炼精钢剑刃竟然被生生拗成半月形弯刀。他连挥了两下,“……这还差不多。” 话没说完,身形再次跃起,如飞熊在天,以雄霸天下之势搂头就砍! 敬衍依然没有回头,竖耳听着脑后惊风,手指在胸前掐了个指诀,厉声大喝“铮----” 以他颈后为原点,瞬间弹出一扇半球晶壁,直径足有半米,如水银般铅白发亮,将头背部紧紧护住。 拉巴迪望着晶壁上反射着逐渐放大的自己,奋力一刀斩下!锵----声如铲锅。 他只觉得握刀的两臂一阵酸麻,待脚下着了地,那刀儿竟随着身体震颤自行断了…… 好强的家伙!鼎炉和道法样样卓绝。敬衍这小子在鹤鸣法会上未见出手,此刻回到青城才显了原形。我低估他了----这位伊朗大哥开始自我检讨。 可敬衍不给他时间。 他足下一旋,身形如同鬼魅,瞬间已经到了拉巴迪身侧,把冲过来夹击的向东晃了个急刹,差点将腿扫在自己人身上。 拉巴迪感觉左肋被一股大力拍击过来,身体无法抗阻,被迫飞了起来,直直撞在一侧崖壁上,将岩石轰出一个大坑。 肋骨似乎断了三根,胰脏同时破裂,一蓬鲜血从他口中溅出,登时爬不起来了。 孙筑基守着地上生死不明的尹志平,无暇顾及拉巴迪。他已被青城监院宋浩然为首的道众团团围困,自顾不暇。 向东见敬衍如此凶悍,知道遇到硬点子,此处是青城地盘,需速战速决方可脱身。他四下一望,在灌木丛中发现潜伏的敬千川。 为百花谷谷友报仇为先!当即拔出一根洞箫,飞身向目标袭去。 他这个真人,是以声乐入道的真人,实战经验还是少了。敬衍从侧面轰飞拉巴迪,已经埋好后续连招,此刻身形一闪,反手从身后叼住了向东左脚踝骨。一股大力传递过来,直如老虎钳夹得一般。 向东身体无法向前,只能凌空扭胯用另一条腿横扫敌手。敬衍不躲不闪,弯曲空闲手臂护住侧脸,以肘迎足,啪的一声脆响,好似钢鞭打在铁柱上。 这一腿也没收回来,敬衍翻腕又将他右足缠住,嘿声提气,把手中两只脚全部抬至腋下,猛扭腰胯,嗡的一声----直向另一侧崖壁抡去! 没有道法,全是武技。 向真人有点懵!这厮岂止是扎手,简直要命啊---- 生死关头,他身体平躺在空中被悠转,手上洞箫疾速连抖,沿途灌木似乎被气机牵引,甩出七八根老藤结成护栏,齐齐将他阻住。停止那一刻,他的头,距离崖壁只有一公分距离。 敬衍见对方还有驱使草木的道行,略感意外。手上却不停,双臂左右一开,就要当场撕了他! 突然,一丝惊悚涌上灵台,敬衍用余光看到那瘦小的女孩正向他射来一只小火球,不对!不仅仅是这些,那惊悚还在身后,他全身汗毛瞬间乍立!双手同时松开,身形向下伏低。 一颗子弹贴着他的发髻掠过,将束发丝绦射断,顺滑的长发立刻披洒开来,那模样----和他儿子敬千川如出一辙。一样的大长脸,一样的披肩发,一样的三角眼。 阿雅的火弹也落了空,直接越过敬衍头顶,向对面谷中射去,轰的一声---- 一块岩石被炸裂,从背后急速跃开两人,一男一女,女的提着一支消音手枪。 宗芳一击不中,还差点被阿雅误伤,当即现身。再次举枪瞄准敬衍,“所有人住手!我们是执法人员!”她无暇亮出证件,只盼手里的枪说明一切。 这一句蛮意外的。在场诸人很不习惯。 时间停滞了一秒,不过也就一秒。敬衍看清了只有区区两人,把头一甩,向不远处的青城道众下令,“一个不留。” 话不多,意思很明了。 外圈暂时攻不到孙筑基的,顿时分出七八人向蠹组扑去! 枪口连续喷出冷焰,三名道士被击中大腿跌倒在地。其他人见势不妙横向翻滚,抛出了符丸。 又见符丸…… 两道冰符,两道酸蚀符,磷制符文在破碎的蜡封中迅速自燃,符法即将释放---- 谷中太过狭小,符法攻击范围可不小。往哪里躲? 宗芳条件发射想要跃起,却被邵劲夫一把拽到身后,另一只手在胸前衬衫内拉出一面小圆镜,向符丸来势一照! 嗤----瞬间高温融化了蜡封残片,复又将尚未燃尽的磷符包裹起来,由于空气被阻隔,符文没有彻底燃尽,这等于请求作弊的信息没写全,世界系统自然不会反馈给予相应的作弊效果。 就在青城道众发愣的当口,崖壁石路上又飘落三人,尽皆戴着天师冠、身穿八卦法袍。他们也不多言,迅疾联手结出一道诡异法印。中间一人竖起二指向蠹组方向一戳,啵----宗芳与邵劲夫脚下出现一环结界。两人一动不动愣在当场,不是不想动,是动不了。 那居中的天师呼了一声,“老宋,归你了。” 青城监院宋浩然闻声从围攻孙筑基的剑阵中撤出,心领神会,将手中长剑在中指一抹,粘了一滴血在刃上,高声念出诀法,向蠹组头顶激射而出。 那长剑抵达对方头顶正上方十米处,宋浩然突向身边一块千斤巨石叱声,“置换!” 铮----巨石瞬间化为空中那把长剑,死死插在地面。 而空中长剑则同步转化为巨石,上面那一滴鲜血仍隐约可见。嗡的一声,受地球重力牵引,直直砸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各显神通 被困在结界中的二人只有方寸移动空间,任凭上方阴云急速放大,躲无可躲。蓬---- 烟尘弥漫,千斤巨石落了地,将蠹组全员砸在下面。 巨石与地面严丝合缝,下面的人……大概扁的比饼还饼了…… 三名后至天师收了法印手诀,齐齐向宋浩然一稽首,“老宋厉害!” 宋监院嘿嘿一笑,“你们更厉害!” 这气氛,显然大局已定,已经开始从容邀功了。 那一厢,敬衍知道来了帮手,气焰更是嚣张无比。手臂连挥,直将向真人洞箫唤出的各种长藤绊索斩断,身形如鬼魅般快绝,将向东逼得几乎无路可退。 他就是要狂!要暴!要生生用纯丹鼎之力碾碎追杀他儿子的人!因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在场的人战栗,才能让所有人知道他敬家不好惹!不能惹!惹不起! 轰----向东终于被一掌轰到了崖壁上,不等脱力的身躯滑落,就被一只铁手死死卡住咽喉。 阿雅见此情景,凭借纠丹炼体后的悍勇,怒吼着扑了过来,可她欠缺的是技击手段,从未学过一招半式的小制符师,此刻进攻招法与街头打架的孩童无异。 敬衍双眼死死盯住手中的向东,头都没转,另一只手随意一挥,将阿雅扇出十米开外。 “此刻,你后悔吗。”他干涩的声音毫无情绪可言。与其说关心对方感受,不如说行刑前再添一份心理折磨。这是他最喜欢的桥段,只要有机会,从未错过。 向东心肺受损,四肢无力抬起,牙齿被窒息憋得全部露出,牙缝里全是血浆。 可他笑了,居然笑得如百花谷中的向日葵一样灿烂。 敬衍很纳闷,垂死的老鼠在猫爪中不应该是这种状态?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终于,在青城同门惊呼伴奏下,他在向东瞳孔中看到自己身后慢慢升起一道巨大黑影,不但很巨大,而且还在不断暴涨…… 什么鬼?那种绝世大能苦修来的趋吉避凶直觉,令他心头再次涌起惊悚。全身汗毛今天第二次乍起----松手,转身! 嗷呜----一头伟岸青狼立在他面前三米处,不,不全是狼,只是有只巨大狼头而已,那遒劲身躯,钢针般的体毛,四肢的筋骨结构,更像是人类。不过,这簸箕般的巨手上,半尺多长的弯钩利爪又是怎么回事? 妈的,有妖兽!这帮孙子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来不及多想,妖兽已经冲了上来,敬衍下意识奋起全力迎击----蓬! 向东刚刚滑落的崖壁上,又被顶上一人,这人看上去比他刚才还惨烈。 敬衍满脸是血,双臂被巨大的狼爪摊开,死死压在崖壁上,那颗青狼头颅与他额头相对,二者脑门顶着脑门,可下面----就不太对称了…… 从一旁观众角度望去,敬衍那张冠绝青城的大长脸居然第一次不够看。 因为青狼的脸实在太长……一对充满恶意的眼睛就盖过对方半张脸! 从贴面而来的粗重鼻息中,敬衍生平第一次嗅到了死亡。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他有千般手段却无法来得及施展。 巨大的獠牙间悬挂着长长涎体,一股来自生荒旷野的血腥味彻底湮没了人类嗅觉。 不,我不能死,至少不能死的这么没尊雅! 敬衍奋起余力,将全部血脉喷张开来,两只瞳孔涨成了血红色---- 不好,敬天师要爆丹! 远远地,三位后至天师见势不妙,当即出手。他们可以容忍失败,但绝不能容忍丹台碧洞宗从此失去一位百年不遇的强势大能。 联手法印再次迅速结成,为首一人竖起二指…… “喝----”被压制得死死的孙筑基爆发了,他一剑荡开眼前所有长剑,侧身向准备再次施放法印的天师们扑来。 拼着一死,他也要拯救自己的战友! 这就是人生境界。 这,就是大局观。 他人在空中,身形无限拉长,幻化成一口无柄长剑,剑锋直指前方! 这一式,让在场所有参加过鹤鸣法会的人,登时想起五行赛首轮那惊天一击。 那幻剑无声无息,瞬间跨越十五米间距,从排成横列的三名青城天师侧向入刃,依次穿透每一位的肋骨。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戛然而止! 这一串山楂似乎尚未察觉自己已经被串了糖葫芦,他们有些茫然,怎么搞的?法力不继?法印怎么释放不出来? 孙筑基出现在最末一名青城天师的右翼,重又化为人形。 他十分疲惫,似乎一阵清风都能将他吹倒。 力竭了,真的是尽力了…… 他苦笑一下,吃力地回首,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尹志平真人---- 师祖,对不起。 我暂时护送你到这里,剩下的路,全凭造化…… 率先倒下的,是三位青城天师。他们来得整齐,走得整齐。现在趴在地上,同样整齐。 鲜血并没有流出,那一剑穿过的速度,产生瞬间高温,将所有创口都熨烫闭合了。 不远处, 狂化后的拉巴迪,正张开血盆大口,向敬衍小脑袋瓜子咬去---- 从不服输的敬天师终于爆了。 他没有选择同归于尽,城府极深的他,选择了另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方式。 他也全力张开自己的嘴巴,由于张得太大,乃至下颌都脱了钩。 一个巴掌大的婴儿从他口中迅捷跃出,直接冲进了相对大开的狼人之口! 此刻,大多数人还沉浸在孙筑基那惊天一剑带来的震撼之中。 只有宋浩然看得清晰,他瞠目结舌,“不是丹……是元婴!他他他他结婴了……” 同为全真青城龙门丹台碧洞宗的天师,他们都清楚敬衍的能力,但谁也没想到,他已经悄然结婴。他自己从未提过,别人也不知道。历届内部演法,他也从未露出马脚。 他想做什么?为什么要隐瞒境界? 在灵气稀薄的当今世界,每一位结婴的高手都毫无疑问担任起门内高功职责。 要风有风,要水得水。他缘何藏着掖着? 高人行事,连自家兄弟都不能懂! 狼人的血盆大口遮挡了它自己的视线,在尚未意识到异物入体的情况下,这一口已经结结实实咬了下去! 亢嗤----敬衍的头颅不见了。 咔嚓咔嚓,拉巴迪嚼碎头盖骨的声音和寻常人啃西瓜皮差不了多少。 嗯,我很满意……两尺多长的狼舌在嘴角舔了一圈,所有脑浆都没浪费。 突然,他腹中剧烈绞痛起来,似乎有烈火在燃烧。 痛,他不怕。 可这回不大一样,一股强大的神识占据了他的心肺,有个声音在他脑中不断品评着,“嗯,很好,很好。一付好下水……骨骼清奇,筋肉粗壮……唔,好强大的心脏!太棒了……嗯?脑仁似乎小了点……真是个蠢货!妈的,算了……待我慢慢扩充。这副顶配鼎炉毛坯尚好,只需重新精装修即可……嘎嘎嘎嘎,老子升仙不日可成!” 拉巴迪自己的神识在体内旋即现身,他愤怒不已,“谁!谁!是谁在里面捣鬼?快给我滚出来!” 一片血红肉色中,敬衍大摇大摆走了出来,“小狼?真有趣。我不会抹杀你,以后你就做我的看门狗吧。” 轰----一道白光闪烁,灵台瞬间失守。这无需打斗,全凭境界压制。 巨大的狼人如遭雷击,轰然倒在谷口的尘埃中。四肢抽搐不已,口中吐出一坨坨白沫…… 距离最近的向东真人已经完全呆掉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刚刚蜷缩在崖壁下方,一切都发生在他的头顶,受视角限制,他并没有看到元婴换体的瞬间,也就无从推断出夺舍的事实。 其他人也全部停止了进一步动作,都在纷纷揣测剧情发展方向…… 孙筑基业已不再具备威胁,他正在一寸寸向地面瘫倒,无人理会。 尹志平始终生死不明,平躺在地上无声无息。 宗芳与邵劲夫在千斤巨石下,静待收尸。 阿雅…… 咦,阿雅呢?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路边一处茂盛的灌木中,一颗拳头大的晶球正一闪一闪散发着的幽绿光芒,在骄阳下照耀下,似有若无。 巨无霸狼人一跃而起,眼神比刚刚还要疯狂,只是其间多了一分得意。他浑身散发着无匹的凌厉之气,高声嚎叫,“还有谁----!” 这一嗓子,把整个谷中道众都吓一哆嗦。太嚣张了…… 连宋浩然都拿不准,这厮现在到底是谁?敬衍还是拉巴迪? “还有我。” 这声音神气活现,彷佛带着俾睨天下的傲气。 一名赤膊僧人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他本有一身紫袍,偏偏把上身全部褪到腰带以下。 袒露出一身红铜般的酱色肌肤,肌肉并不如何发达,但胜在绷得紧致。 他的嗓门远不如狼人震撼,但无比坚实,似有两块金属在相互摩擦。 随着一步步迈出灌木丛,露出一双工艺古朴的薄底牛皮靴来,鞋尖微微上翘,和他嘴角的弧度一致。 此人高鼻鹰目,面如刀削。普一现身,就吓尿了一位---- 敬千川从另一处草丛中爬了出来,连滚带爬跑到宋浩然身后,“师叔,这是八思巴!” 宋浩然来不及与这位失踪已久的师侄叙旧,愕然问道,“八思巴是谁呀?” “大蒙古帝国国师!八臂神王!活佛八思巴!” 第一百六十章 随意自取 这一连串名号落在宋浩然耳中,除了诧异还是诧异,但并未激起多大波澜。因为他看到,这名从虚空走出的喇嘛已经和气势正盛的狼人对上了。 狼人的巨眼已经眯了起来,这可不常见,起码在拉巴迪身上从未有过。这双残忍嗜血的眼睛,现在完全是敬天师大三角眼的加强版。 “很好,就拿你血祭新鼎炉----”后足一蹬,多.毛身躯悍然扑将过来。 “狂妄!”八思巴也不躲闪,更不作法,相对迎了上来。“本佛爷斗兽最有心得----” 这话并不虚妄,两相冲撞在一起,没有意料中的惊天暴击。那喇嘛低头旋身堪堪避开两只巨爪合围,身躯一拧已经跨上狼背。 他用单臂抓住一把后颈鬃毛,另一只手抽出金刚杵,直向风府穴插落。口中同时大呼----“镇魂!” 狼人急速将头一偏,那金刚杵贴着侧脸划过,尖端将一只狼耳豁开,登时挂了彩。此刻的狼人毕竟不是拉巴迪,而是心机极重的敬衍,他瞬间领悟,这副新鼎炉给了他更加大的力量,但削弱了原本形同鬼魅的速度。 这种心得,只有在实战中才能体会验证。 狼人将左臂猛然向背后掏去,试图将喇嘛甩脱。噗----不是爪尖撕开了对方肌肤,而是一根尖锐物体刺穿了狼爪! 嗷呜----这很疼。 狼人一时还看不到背后状况,但他十分不解。这喇嘛左手始终揪着毛,右手那一杵戳在耳边尚未收回,打哪儿又弹出一根刺来? 青城道众们看得清楚,齐齐惊呼了一声,瞪大了眼睛。刚刚一瞬,就在狼爪向后甩的同时,从喇嘛背后赫然拱出一根四尺长巨角,呈弯曲的圆锥形,正好迎上巨爪,直将对方扎了个通透。 狼人狠狠抽回巨爪,全然不顾伤势,开始狂暴地左扭右甩,在谷口狭窄的空间扬起飞沙走石。 喇嘛手中那一大把鬃毛受不了如此剧烈的颠簸,呲啦一声脱体而去。他自身也随之滑落下来。几乎就在同时,狼头转向递到面前,张嘴就咬---- 八思巴将右手中金刚杵顺势一塞,竖着卡在巨口之中,在上下獠牙闭合前撒手撤离。嘎嘣,噗----尖锐的杵尖从狼鼻后端顶出。鲜血溅了狼人一脸…… 这也很疼----但是无法“嗷呜”,因为嘴巴被上下钉死了。 狼人暴跳如雷,千算万算,总是棋差一招! 他双爪勾住喇嘛肩头,在左右崖壁之间蹦来跳去,用力猛甩,试图用撞击碾碎对方每一块骨头。 喇嘛两手空空,同时捉住一条狼爪,死命一扭,将背部亮给了对方。 敬衍知道他后背还探着一根巨角,这是想给我开膛怎么地?休想!遂将另一只狼爪从对方肩头撤出,一把握在了巨角中段,谨防他上挑---- 一丝笑意从八思巴嘴角划过,腾----从他后背中段赫然弹出一整条粗壮牛腿,蹄子足有海碗大小,以万钧之力蹬在狼人胸口! 饶是身高丈二,也禁不起这意外一蹄。 狼人身躯被弹得飞了起来,但只是双足向后飘飞,尽管握持巨角的狼爪脱了手,但另一只还在对方肩头被死死锁住。 八思巴借势来了一个纯蒙古风味的过肩摔,吼----这动作打小就玩,纯属无比。根本不需要考虑,完全出于本能! 蓬!巨大的人狼被他平拍在地面,如陨石坠地,荡起一波放射状烟尘…… 喇嘛松了手,从腰间取出一把古朴钺刀,手筋一绷,法力送出,刀刃上倏然划过一道紫电。作势向地面仰躺的狼颈切去---- “住手!那躯体不是他的,留给自己人!”瘦小女孩从灌木丛中现身,正往怀中塞着一颗晶球。 八思巴一怔,旋即起身后退,恭敬道,“尊圣佛母大人所言极是,一切听您的吩咐。” 地面的似乎昏厥的狼人得了这个间隙,突然翻身窜出五丈开外,在青城阵营前停止逃亡,转身垂首用凶残双眼死死盯住奇技百出的大喇嘛----“妖孽……” 这两个字含混不清,因为他嘴上还穿刺着一根金刚杵。血浆随着每一次沉重呼吸从獠牙缝隙奔涌出来,将地面染红一片。 青城监院宋浩然此刻已确认狼人是敬衍无疑,遂在他身后提醒,“你刚换鼎炉,肢体难以娴熟驾驭。何不与其斗法?” 不听还好,闻得此言那狼人猛地掉过头来,恶狠狠向宋浩然抬爪比了个强攻型手诀!把老宋吓得一哆嗦,“别别……” 眼见并无法术放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无坚不摧的狼人之爪,太过异形,竟无法精准掐出任何手诀!这让人家如何是好? “咳咳……是我愚钝。”宋浩然一脸黑线,汗都下来了。 另一边,八思巴将背部巨角和牛蹄收回体内,摇头叹道,“佛母大人,刚刚小僧在藏天界中,本想借几条.子民的胳膊用用,被您慈悲为怀拒绝了,只好把这头奶牛大卸八块临时充数。如果我六臂不失,这些土鸡瓦狗哪有逃命的机会……” 这话说得委婉,但幽怨之意很明显,正如溺子向母亲要玩具一般。 阿雅皱着小眉头,看了看四下七零八落的战场----向东哥哥、孙筑基、尹志平全部伏在地上,那边巨石下还有她的芳姐和大勺……一丝滔天恨意涌上心头,毅然道,“青城这帮子,胳膊很多,你随意自取。” 这句话平平淡淡,却不知宣布了多少人悲惨命运。那大喇嘛闻言笑逐颜开,“甚善!”遂大踏步向青城道众走来---- 行至阵前十米,已然取出那只罡洞骨喇叭----敬千川自是见过,晓得其中厉害,也不提醒旁人,自顾堵住了耳朵。 这只小喇叭由人类大腿胫骨制成,两端镶嵌以银质雕花装饰部件,华丽而又诡异。但声音扁平刺耳,毫无悠扬愉悦之感。 一经吹响,青城诸人齐齐打了个趔趄,似乎小脑失去平衡能力。狼人更是听觉敏锐,反应也就越大,被这重音波迎面冲击,只觉得天旋地转,不得已四爪落地将头埋在土中。 八思巴趁此机会一飞冲天,随短促真言吐出,将另一只手中的钺刀激活,一道片状紫光射出,直将青城道众斩得个七零八落! 他不杀人,只要胳膊。 一条、两条、三条……大喇嘛落在道众中,如虎入狼群,将钺刀舞成环状,不断对选中的目标进行准确切割。 宋浩然后悔大了。 刚刚敬衍对阵此人,他没敢施法辅助,因为他知道,敬天师及其自负,从不肯别人抢功。现在虎入狼群,再想施法也晚了----乱军之中目标很难锁定,对方只有一个,剩下都是自己人,法术难免造成误伤。 再者说了,即便施法,能拿下此人吗?他这才明白刚刚敬千川所言什么国师、什么活佛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战栗。 八思巴一边行凶,一边默默计数……四条、五条----咦,地上还有一条现成的!他惊喜看到之前孙筑基斩断的那条敌人臂膀,品相十分完好。 “六条!足矣----”大喇嘛仰天一振,将背部皮肉全部挣开,任凭牛角与牛腿激射而出,顺便插倒了两名试图偷袭的道人。 一道无匹紫气自下而上从腰间升起,瞬间绽放出耀目光芒,将方圆二十米范围笼罩殆尽,复又躬身一收----那剧烈收缩的紫光将地面六条臂膀全部吸附在自己背上。 两扇肩胛骨探出六根骨质榫卯,死死锁住所有断臂,无数紫色血肉纤维欢呼着缠绕上来,迅疾将断口与背部进行缝合。 八思巴原本的双手并不暂停等待,一边挥舞钺刀御敌,一边癫狂大叫,“嘎嘎嘎,你们这些东西,不过是尹志平的不肖徒孙!本佛爷和尹真人一场邀约尚未完成,还轮不到你们呱躁!” 这番话将将讲完,背部紫气全消,六只原本自然下垂的臂膀彷佛得到召唤,齐齐举了起来,在身体两侧形成对称的蝎子状造型----只是每只手的手指都比出一个v字来,大功告成,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这个手势,他还是跟阿雅学的。藏天界第一个本土婴儿出生时,佛母大人笑逐颜开,当场就做过这个手势。八思巴何等热爱学习?不用教二遍就会了。 青城监院宋浩然天师心下骇然,这等“妖孽”他只在观中壁画见过,哪里想到人世间竟然真实存在?他举目四顾----敬衍!敬天师哪里去了---- 岩壁之字形石阶上,一名高大狼人正背着**的敬千川向上奔逃,这父子二人也不要脸了。今天点子扎手,况且来的莫名其妙,能不战则不战。老子苦修这么多年,为的是早日升仙,可不是陪你搏命来的。 更主要的是,这副皮囊一时难以适应,需早日把手指头弄软才好。玛德,多少法术大招发不出来----都亏在手诀上了!夺舍时,唯有这点没想到…… 他这一逃,宋浩然呆了。 尼玛,不带这样的啊老敬----我怎么办?这一战,青城出了五名天师,倒有三位被鹤鸣新秀孙筑基一剑斩落。现在你又背着儿子跑了,哦,留我一个人当炮灰?得,咱也撤了---- 这位老宋身法相当不错,提气直追敬衍而去!一路烟行如梦似幻,大概是他所有功法中最擅长的领域。 别说,还真有用,谷底八臂神王大杀四方,青城道众哀嚎遍野。他自己却毫发无损,只是脸色有些难堪。 足足狂奔了一刻钟,终于抵达道观大门,狼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宋浩然狂呼,“关门,关门!鸣钟----开启降妖法阵!” 仓惶的钟声传到通冥台谷底时,除了八思巴和阿雅,已经没有第三个站立者存在。 阿雅飞奔到千斤巨石旁,奋起全力试图掀动它----她需要亲眼确认芳姐的生死! 可她根本推不动,即便纠丹炼体也做不到……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冥河弃魂 八思巴向上望了一下通天石阶,他不是惦记狼人,是惦记狼人嘴巴上那根金刚杵。 哼----暂且不管你们,先协助尊胜佛母搞搞善后。 他出来的晚,并不曾见到宗芳等人被巨石拍击的场面。虽不明白阿雅为了什么,但只要她做了示范,他就得照办。 “大人,您退后。粗活儿让我来。”一等阿雅让开,大喇嘛即躬起身形。口中念了个搬山咒,八条手臂齐向前推,那巨石不退反进,立刻朝他怀中吸附过来---- 他可没想抱着大石头玩,旋即扭身做了个送客手势,那偏转之力带动巨石,朝着崖壁方向甩去,直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没人在意那块巨石,阿雅一个箭步窜过去,不禁呆了。 没有意料中的血肉模糊,别说人影,连人渣都没得一块。 尘土中,只有一面白亮亮的小圆镜子反射着阳光,映出一位削瘦少女焦急的脸庞。 拾起镜子,份量比预计的沉。阿雅茫然掂了掂,发觉是青铜的,只是表面光滑无比,看上去全然没有金属味道。再翻过来瞧,背面用老银包了皮,凸凹的花纹很是细密。 八思巴将背上六臂收回,慢慢走过来探了一下头,“咦?”他表情有些诧异。 阿雅转手递给他细瞧,“你认得这东西?” 这位来自南宋时期的吐蕃籍蒙古国师,皱起眉心摇了摇头。“并未见过。看工艺很久远,是汉人的风格没错。但是……”他犹豫了一下,坦言道,“这东西有煞。” 事关佛母大人安康,他也无所讳言。 关于“煞”的解析,在阿雅的本体道法“制符术”中有所提及,原意是指某类凶神,后被延伸为泛指所有凶气毕露的不洁之物。 她怔了一下,“我的两位朋友,原本被这块石头压在下面。现在却不见了,是否与这面镜子有关?” 八思巴在袒露的地面上来回踱了几步,跺了跺脚,收回神识答道,“地下并无空洞之处,亦无任何遇难痕迹。如果他们一息尚存,定于此物有关。”他抬起手中小圆镜,对着阳光仔细观察…… “咦?你脸上有字----”听到阿雅这声惊呼,八思巴急忙低头调转镜面,其背后细密花纹中并无任何文字存在。连纹理本身都是抽象的。 他从不怀疑佛母大人的话,于是又将镜子背朝阳光,将一只手心垫在下方半尺处---- 果然,一行环形小篆赫然出现在指掌间。 八思巴学识深厚,沉声读道,“青冥开一线,浊浪吼千川!” “什么意思?”阿雅更加不解。 “这……似乎是道门用来堪舆的法器,就是看风水用的。自古镜中法宝颇多,不过这一面有些蹊跷。明明是感度极高的透光宝镜,偏偏在背部画蛇添足包了一层老银箔片。若没猜错,就是为了掩盖这十个字。” ---------------------------------------- 幽暗冥界。 天空永远被一层雾霾遮掩。 不见了彼岸花,只有浦茜拉唇间一抹朱红提醒张辽----这并不是一个黑白世界。 河道十分宽阔,在俗世应可称之为大江。 维吉尔的贡多拉在暗浊河水中穿行,高翘的船首衔着那盏幽绿马灯,勉强照亮四周。 旷野无声,两岸寂寂。 撑船长杆搅起的浪花少得可怜,似乎河水太过粘稠所致。 两人并肩而坐,对前路未知的一切----既好奇、又茫然。 浦茜拉用肘尖杵了杵张辽,小声说,“看河里……” 距离船首周遭十米处,不知何时聚拢了一群潜游者,肉眼只能看到一条条箭矢般的涟漪在往来穿梭,速度极快。 “是弃魂。”一袭黑袍的撑船者开口了,幽幽话语从风帽笼罩下的阴影中飘来。 “就是灵魂中的废料。这条河名为‘忘川’,可以慢慢腐蚀能量体。专门用来浸泡那些无用的灵魂。把他们消解后,重归最小能量单位,在河的尽头进行批量回收,可以再造新的空白灵胎。” “何谓无用?”张辽没听明白。 “俗世不是常有人说孤魂野鬼吗,那些连无常都不收的家伙,基本上都属于无用。当然,留在阳间太久也是不行,上界管理者会认为灵配府失职。 所以每年到了东方阴历七月十五,就会来一波大扫荡,冥界派出无数夜叉去围猎。最初,有些可以感官通冥的人,听到那些四散奔逃的灵魂嚎叫,觉得很热闹,以为是鬼在过节,于是有了‘鬼节’的说法。他们哪里知道,这一天其实是孤魂野鬼的劫难日----称之为‘鬼劫’更准确些。” “可是,到底何谓无用呢?”张辽很执着,咬住重点不放。 “嗯……你是学什么的?”维吉尔反问了这样一个突兀问题。 “建筑。我是设计师。” “好,打比方你耗尽毕生心血发表了一篇建筑学论文,本以为可以获得同好的点赞。可是,偏偏有无数喷子跳出来掘坟盗墓,把你祖上八辈都骂了个遍。你觉得这些损人不利己者是何种人品?”维吉尔不愧语言大师,居然与时俱进,已经熟练掌握了现代语汇。 “这……无聊吧。我不会理会这些人。他们浪费了时间,却创造不了gdp。”张辽据实以告。 “对,是无聊。严格地说,他们浪费的不是时间,是自己的生命配额。他们任凭虚妄的情绪波动填满自己短暂一生。 岂不知,这种空虚是无尽的,三生三世也填不满。自己无所事事,又看不得他人奋斗,于是用嘴、用笔、用键盘去喷射毒液,去撕咬,去中伤,去嘲讽……试图将所有人拉回相同起点,用群体性无为聊以自.慰。 这种人死后,灵魂所负载的体验只有嫉妒这一项超标,其他项都萎缩为负值。到了这里,会被分拣到无用类别,抛到河里任其消解----当然,这只是万千弃魂中的一种,你明白就好。” 浦茜拉先听明白了,瞧向水中的眼神流露出鄙夷,“垃圾。”她轻声结语。 这一声轻语似乎惊动了什么,一团黑影从虚空中直线坠落,噗通----直接掉入河中。距离这条贡多拉也就五十米距离,刚好是迷雾中视线的尽头…… 有情况!张辽和浦茜拉同时起身,摆好了迎敌的架势。 船尾矗立的维吉尔也有些错愕,“这声音----和你们一样,是带囊翻墙进来的大活人!”他很清楚普通灵魂入水的状态。 长杆一送,贡多拉轻巧地扑了出去,距离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清具体人形----那团黑影入水后随即分裂,原来是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人。 此刻,他们面临巨大危机,因为河面上开始沸腾,密密麻麻的涟漪直指目标,无数弃魂向他们围拢过去。 由于太过拥挤,有些孤魂野鬼甚至浮出水面,充满惊喜地呼嚎着,彷佛一场盛宴正自等待来宾,又仿佛两块血淋淋的腥肉正在召唤鲨群----万鬼攒头! 被挤到后面的弃魂在悲哀惨呼,抢到前方的更是欢声不止。一时间,鬼哭狼嚎,愁云变色。 这些刺耳的尖叫充斥着耳膜,让人十分不适。 最难受的不是船上的,是河里的。 两个大活人奋力拼争,向较近的一处岸边游去。但忘川河水极尽污浊,黏稠的阻力使人无法加快动作。没几秒,就被八方涌来的弃魂团团围住,一些大只的鬼头,已经率先展开攻势---- 它们的手段极其诡异,不撕不扯也不啃咬,只是竭力从目标身体各处往内里钻爬,视普通皮肉如无物。 其中一人尖叫了一声,听嗓音是名女子,调门十分惊怖。难怪,任何正常人类猛地扎进这里,不吓死已经算好的了。 另一人右手在水面上白光一闪,似乎捏碎了一枚符丸。一大波幽光蓬起,呈球形向外扩散,距离最近的数十弃魂在嗞声烧灼中化为青烟。 两人又加紧游出十米,只是十米,就再次被数不清的弃魂围住。 一只只残破的孤魂野鬼勇不畏死,爬上两人肩头,开始向体内钻行。白光再次闪耀,那施法者将两只手染成亮色,不顾自己肩上危机,抢着为先前那位女子向外拔魂。 亮白的双手似乎可以钳住无形无质之物,一条弃魂刚刚钻入半个脑袋,就被悍然扯出。尖叫一声,遥遥抛到远处。 此人用双足踩水,两手不停翻飞,试图为那女子断后。但对手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无法一 一顾及。眼看着,一群无尽的蚂蚁大军盖过了两只糖球…… 一盏幽绿马灯靠了过来,似乎无害的惨色灯光开始亮出獠牙,嗤嗤嗤嗤……照射范围内,来不及躲闪的弃魂纷纷灰飞烟灭,另有一些被灼伤了局部,呜咽着向水下潜去,用忘川的污浊阻隔惩戒之光。 随着两人胸前、背部、肩头……十几缕青烟窜起,彻底肃清了危机。 那女子在水中抬起绝后逢生的眼神,向船上望去---- “宗芳!”张辽不禁大惊失色。 “救我----”宗芳也看清了张辽近在咫尺的脸,“还有他!” 在浦茜拉协助下,宗芳和邵劲夫狼狈爬上贡多拉。这小船猛然多出两个大活人,吃水线下沉了半尺。 “没事没事,没事了。”浦茜拉并没有见过宗芳,但她听出是对方是张辽的朋友,自觉也不见外,及时揽住对方肩头送去必要的温暖。 张辽将拉拽邵劲夫的手缓缓松开,才转头问,“你们这是打哪来?怎么会到这种鬼地方!你们也穿唐了?是丹老派你们来救我的?” 宗芳此刻将将定住心神,刚刚恐惧压倒了一切,现在女人心终于翻涌上来。她哭了,哭的像个婴儿,肆无忌惮。 从进了七四九局,她就没掉过一滴泪,历任搭档牺牲时也没有。这“墓碑”的代号不是白白得来的,真如花岗岩般冰冷坚实。 但此刻不同,对于她来说----生死考验还好应付,可泡在脏兮兮又腥又臭的河里,被无数更加丑陋的鬼魂往身体里钻爬----这实在难以忍受!太恶心了!我哭! 唯有一哭方可压惊。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使命的呼唤 邵劲夫还好,似乎略显淡定。他抹了把花白的一字胡,将污水掸落。探出右臂道,“你好,我是宗芳同志的助手,邵劲夫。你可以叫我大勺。” 张辽转向他,握住了对方的手,“我叫张辽,是宗芳的朋友。” 大勺眼中亮了一下,作为蠹组成员,他当然浏览过“青城通冥台穿越报告”,知道眼前的青年,正是那次奇异之旅的主力成员之一。 “很高兴见到你们。”大勺将感激目光依次递给浦茜拉和船尾始终未动的黑袍男子。他不是客套,是真心的。 “你当然高兴。”浦茜拉乐了,一口皓齿十分粲然。“如果见不到我们,你俩就……就会怎样?”她回头问官方导游维吉尔先生。 “上身,甚至夺舍。”维吉尔并不隐瞒。“这些弃魂知道自己的命运,再无转世投胎的可能,在被河水彻底消解前,唯一的机会就是捉住一名活人,借躯壳还魂,再寻办法越界回到阳世。这机会可不常有----几百年能遇到一两回吧,能不激动吗。” 他说着,还松开一支撑杆的左臂,向四周指了一下。 众人顺势望去,在马灯光晕边缘,仍有数不清的鬼头攒动,一片窃窃私语在水中升腾成气泡,混沌不清,但觊觎的**昭然若市。这艘小船上,大活人有四个,能不眼馋吗!谁都没有放弃…… 宗芳终于停止抽噎,挺直身板,从浦茜拉怀中脱出,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歉然道,“抱歉失态了,谢谢大家。”又转向邵劲夫,“大勺同志,也谢谢你。我们终于活下来了。”大勺同志不自然地笑了笑,眉间似乎藏有一丝忧虑。 “我和大勺,从青城山来。就在通冥台附近,我们上次穿宋的地界。” “你又下去了?可这次怎会来到冥界?” “冥界?!”宗芳愕然了,她再次看了看河中,又瞧了瞧维吉尔,最后盯了一眼大勺,才把头扭回来。 “……原来是冥界。好吧……其实我们并没有下去,那绝壁已经被封死了。是局里的任务,需要确认一下虫洞的现状。我们刚到不久,就遇到了新情况。首先是阿雅和一名男子在追杀敬千川,然后是青城正一道士大举追杀尹志平和拉巴迪,还有一名尹真人的护卫我不认识。我们出手救人,被卷了进去。 青城四位天师联手用一块巨石把我俩拍在下面。然后,就到了这里……这是我所知的一切,如果如你所言非虚----这里是冥界。我想我大概是牺牲了。” 张辽笑了,“你一定会失望,我们的导游说过,我们都是大活人。你的抚恤金怕是还要晚些才能领。” “咳……是这样的,”大勺习惯性抹了一下半干的胡须,“我们先被结界困住,又被巨石当头砸下,原本必死无疑。墓碑同志在那一瞬把我压在她身下,大概是觉得我这把老骨头更脆些。嗯,我当然也不能放弃求生,于是动用了道门法器。直接传到了这里----具体掉到哪儿,我可控制不了……也实在太紧急。” “哪种法器这么厉害?还可以直接翻墙?”维吉尔大感好奇,远远插了一嘴。 大勺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十分信任,“唔,是面镜子。现在无法展示,因为我必须在它开启后,用神识锁定我俩一齐跳进去,所以……它还留在青城山原地。” “可惜……”维吉尔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有些遗憾。 “还好吧,都是身外之物。能保住性命已经不错了。”大勺倒是坦然。 宗芳打断他们,向张辽问,“你刚刚提到穿唐,是怎么回事?其它朋友知道吗?怎会又到了这里?” 浦茜拉乐不可支,“真是一团乱麻。那又是另一个长长的故事。不过,这一切似乎不是巧合,你们既然来了,就一起共进退吧。咱们先把冥界的事搞定,再回家慢慢说。” 张辽点点头,“是,眼下更紧急。我们正准备去灵配府,追杀混元派宗主应龙子,顺便救出唐玄宗。对了,还有一位战友大概也在那里,叫裴旻。” 宗芳的眼睛,随着每一个名字报出都放大一轮,等听到“裴旻”二字,几乎要瞪裂了。“剑圣裴旻!”她脑中急速调出边锋局长给他的“莫高三三幺”档案报告,那里有关于失踪者的全部资料,也有龙泉寺超级电脑“贤达法师”的分析报告。 裴旻,可以说是最大一条线索,如果找到他,那么距离杜远的父母杜轩辕与卓英英也就不远了----此行不虚! 她有些激动,职业的斗志再次涌现。 大案,绝对是大案!看来一切自有冥冥天意指引。 她没有马上袒露关于张辽好友杜远家的秘密。目前暂时还不能确认身边这位爽朗洋妞的身份,还有船尾那位古怪黑袍男子----连面目都看不清,更是阴气十足,令人难以揣度。 维吉尔手中长杆始终未停,一下复一下,也不见有多迅捷,但小船如同插了翅膀,在宽阔的河面上飞驰而过。 时而岸上传来激烈犬吠,时而又有雄鸡高鸣。穿过一道幽暗峡谷,眼前终于再次开阔起来。一座黝黑的城池出现在眼前,巍峨城楼如同高耸山岳,令人喘不过气来。 整座城池背后似有冲天火光升起,炽烈的焰光冲破迷雾,将浓郁色彩再次还给大地。由于采光的转换,黑白世界直此消失。只是那光源似乎在地平线上,使得全部城墙都处于逆光之中。沉重阴影勾勒出极其立体的层次,让那里更显神秘…… “要进城了。我的望乡台只是边境驿站,这里才是冥界主城。乡巴佬们,不要露怯哦。”维吉尔慢悠悠介绍着,言语中不失诗人一贯的调侃。 “什么城?”张辽有些困惑。 “酆都。”大勺缓缓回答,似有无限感慨。 果然,虽相距数十里,城门上巨大的匾额已经可以看清,“酆都城”三个金字穿破迷雾,直塞到每个人眼眶之中。 浦茜拉站起身来,踮着脚尖,眼中金光连闪,一字字读道,“人与鬼,鬼与人,人鬼殊途;阴与阳 ,阳与阴 ,阴阳永隔。” “这是什么----对联?”宗芳不具备女武神大嬷嬷的同级视力。“横批呢?” “没有横批。”浦茜拉咂咂嘴,“我以为冥界都是教堂壁画里的炼狱形态。没想到啊,居然如此雄伟!可为何都是东方建筑风格?我们西方的古堡呢,这不科学。” 在这里讲“科学”,大家都笑了。 是啊,谁也没说它够科学。但这一切信也罢,不信也罢,就在这里。 人们习惯了,把已知的称为科学,把未知的称为迷信。可又不能否认,一个个曾经的未知正变成已知,也即一个个曾经的迷信同时成为科学。 不到此处,何知阴阳两隔? 世界真的很大,远非我们凭借六感得来的粗略样貌。随着一层层面纱被剥开,一行人逐渐走进了全新领域。 似乎有更大的秘密在酆都城内伺服,它粗重的喘息几可听闻,焦灼的心跳令人企盼。是机遇还是陷阱?张辽无法回答。 他想站起来高声呼喊,让一切熟人都能听见,让好哥们杜远,让远在海外的离异父母,让自己的女神文从心……都来分享他此刻难以抑制的心情。 宗芳当然也很激动,但她敏锐察觉到张辽不同寻常的克制,他紧握双拳上的青筋和无比亢奋的眼神暴露了内心。他怎么了? 这令人窒息的压抑城池,似乎释放着巨大磁场,有选择地与来访者进行深度共鸣。张辽,明显是它最感兴趣的目标。二者遥遥相望,似有不尽隐情…… 船身轻轻一震,贡多拉靠岸了。 维吉尔请大家跃上陆地,从黑袍中取出一条橄榄枝。柔软的枝条上,尚且挂着两排相向而生的叶子。只是不知何时摘下的,叶片上绿意业已全消,只余黝黑一抹。 “最亲爱的老乡,你收好它。我虽生前供事于罗马,但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高卢。这次遇见你,让我十分欣喜----家乡的女子还是那般美丽。” 浦茜拉轻轻捻着橄榄枝,秀目斜视,“大叔,都这把年纪了还撩妹?哈哈,这叶子有什么用?” 维吉尔也笑了,“我心不老,只有爱才是永生的源泉!你手上这东西,不是我的。是一位老朋友送给我的。 大约在十三世纪末,我刚刚就职底层引路者,带他在地狱和炼狱游览了一番。按理,当时他并未取得签证资格,但我发觉他就是我死后整个罗马帝国诗坛的希望所在,自然额外多照顾一些。 他在此地获益良多,灵魂体验得到极大补益。临走前,他把头冠摘下来送给了我,也就是这束橄榄枝了。 他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回去当即写出了流芳史诗《神曲》。警醒了无数后世俗众,让罪恶之花不在恣意如火如荼,过度**得到了有效收敛----这就是功德。 不过,灵魂圆满如他,也逃不过天道法则。但他没选择去无忧无虑的天堂,而是模仿我的选择,回到冥界就职。 他此刻就在酆都,官比我大一点,权限比我多一些。你们此去,注定无法一帆风顺,拿着这个去找他,他自会明白出处,也必定会尽力相助的。” 浦茜拉这才郑重将树枝收好,感激地问,“我该怎么称呼他?” “阿利基耶里……你叫他但丁好了。” 这名字让大嬷嬷肃然起敬。 她没读过《神曲》,但丝毫不影响她知道但丁。 她甚至知道他的诗----直接终止了阴暗的中世纪文学,如曙光般照亮新文艺复兴! 第一百六十三章 勺影重重 作为俗世普通青年代表,在张辽的模糊印象中,冥界----更多被称为阴间,或者阴曹地府。以往一想到这些名字,就觉得胆寒肝颤,脊梁沟发凉。大多拜世间种种不实传说所赐。 他曾和俗世二比青年代表杜远同学讨论过这个领域,好基友阿杜认为,冥界未必满世界愁云惨淡,兴许也有鲜花盛开的地方,又或许还有安居乐土存在。他的理由是----如果一个地方,去的人多,回来的人少,必定有可取之处。 先前,如荼的彼岸花花海,已经部分佐证了阿杜的揣测。其他还有待深入考察。 酆都城,在四人迟疑的脚步中越来越近。 从忘川河畔到城门口,望山跑死马,居然走了足足四十里。之所以看着近,着实是因为城墙太高、城门太大,一切都是错觉。 距离城门尚且千米,繁华业已拉开序幕。数以千计的帆布凉棚成片铺开,大多是亚麻白色,间或也有靛蓝色和赭石色存在。十足一派小商品市场的繁华。 张辽十分感慨,“没想到啊,这里没有半点肃杀之气,人影绰绰、人声鼎沸……” “呃,鬼影幢幢、鬼声鼎沸还差不多。”浦茜拉与大家厮混久了,天朝语直逼六级,已经迈入举一反三的自创阶段。 “可是我觉得,他们真的不太像鬼。”宗芳早已恢复七四九高级特勤的淡定。“你们看,这些人手中拿的东西,都是真实物质,绝非虚幻灵魂体可以与其互动的东西。” 大家在集市中穿行着,依言仔细观察。果然,真的是这样。那些买卖双方,口音各异,但和黄泉路上那些麻木赶路的虚无能量体绝然不同。这里没有**,全部穿着衣服,只是款式驳杂,古今中外汇于一炉,颇有敦煌不夜城大杂烩的味道。 商品种类繁多,以日用品为主,除了食品,其他几乎全部都有。那些有颜色、有质感、有机理的东西,把持在每一位交易者的手中,是那样的扎实可靠,全无幻化之嫌。 趁人不注意,浦茜拉在一匹悬垂的绸缎上摸了一把,啧声叹道,“好滑。”基本验证了宗芳的判断。 宗芳本人想随即拉住一位路人作简单交流,却被无一例外地避开了。那些匆匆过客与他们四人可以彼此同处,但拒绝交集,似乎唯恐避之不及。连商家都不理会他们的询价----这让宗芳十分郁闷----对新世界的研究工作无法开展。 从空中俯瞰,这一行人如同一块与周遭同极的磁石,所经之处,莫不把其他人推开三米,始终保持了左近的空荡。这很贵族范儿,但也很无奈。倒是避免了拥挤和推搡,但绝非大家所愿。 张辽挠着脑袋感慨,“我们哪里另类了?生人气息很明显是吗?我看大家都差不多嘛……” 一直没出声的邵劲夫开了口,“其实差很多。生人气息这个词用的很好。但不是陌生的生,是生肉的生。这里所有人所寄居的囊,都类似三维打印产品,有着工业化气息。而我们的皮囊,是基因决定的,渐次生长出来的,当然明显不同。你看大家的眼神,是不是在敬畏之余,还带有三分艳羡?他们对我们的囊都很垂涎呢。” 未等张辽缓过神来,宗芳似有所悟,“大勺,我想起来了……你来过此地。” 邵劲夫轻轻点了点头,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既然大家已经全部在此,我也无需隐瞒,之前不提这段经历,是因为很难让人相信真实性。我差点两次被送进精神病院强制治疗。” 他顿了一下,似乎无限感慨。“你们注意,这里的一切----可以尽情观察,但不要随便打招呼,不要随便吃喝,更不要随便发生肢体接触。相对于他们,我们就是瘟疫,是没消过毒的带菌体----是的,你们没听错。相对于鬼,不洁的是人。” “怎么会!”圣女大嬷嬷第一个抗议,浦茜拉一脸难以置信。 “这些在地狱之外过活的灵魂,都是赎过罪的。而我们没有。”邵劲夫言之凿凿。 “地狱----”张辽倒吸一口凉气,“冥界不就是地狱?难道另有乾坤?” “……地狱只是冥界的惩教系统,算局部功能吧。别担心,我们还没下地狱。” 张辽和浦茜拉都不知道大勺还有这么一出,不免呆了一下。“你怎么会……” “哦,我死过一次。宗芳知道,但我一直没细说,因为……比较难以解释。”邵劲夫向前方颔首示意,“要进门了。你们都别吱声,如果有人盘问的话,让我来应付。” 酆都城门近在眼前,需把头仰到水平程度才能望见穹顶。这一道拱形,实在是太高。奇特的是,并未见任何门板出现,就只是这么一道开敞门户,跋扈而又恣意。显见并无被攻略的担忧,不过----既如此,又修建城墙和城楼做什么?张辽百思不得其解。 门洞内,地下铺着整齐的方砖,每一块均有两平方大小。在这种超乎寻常的比例映衬下,诸人均觉得自己被缩小了数倍。 地面十分整洁,纤尘不染,可以说几乎压倒俗世中任何街巷。这是一条双向通道,虽然没有明确界限,但进出的人流全部遵守靠左侧通行的规矩。出城的流速很快,入城的相对缓慢不少----因为,有一道关卡。 就在纵深长达五十丈的门洞左壁上,开了一扇石窗。约合三丈高,一丈宽。内里端坐着一位庞然大物。 他粗壮的身躯将这眼巨窗卡得死死的,面相十分惊人,因为那根本不是人类的面貌。 “牛头君!”浦茜拉哑然失笑。全然不顾身边张辽差点瞪裂的眼睛。 真的,这真的是一位牛头君。 看手掌,和人类无异,看脑袋,那就是一头黑牦牛。两只牛眼和张辽头颅一般大小,色泽晶黑如玛瑙,但充满了滔天戾气。 坏了,传说总有一些是靠谱的。比如眼前这位,不正是牛头马面里的大哥么?张辽不自主地转身四处寻找马面君,无果。 “你们几个,过来。”瓮声瓮气的嗓门,如同深井里传出的回响。语气不容置疑。 四人乖乖停住脚步,大勺主动靠了过去,“军爷,我是灵配府外事采办邵劲夫。那边三位是接引来的客人,正要带他们回府议事。” 那牛眼怔了一下,似乎不太相信这套说辞,但又对“灵配府”三个字颇为忌惮。遂道,“原来是采办大人,失敬。有路引吗?” 大勺将手在胸前衬衫内一探,脸色略变,“呦……我的青冥镜落在阳世了,不过----”眼见那牛头勃然变色,他毅然一把撕开衬衫门襟,露出**的胸膛。“不过铭文烙印还在,请军爷验查。” 巨牛头将信将疑,抬手咔吧一声,搬动了窗口旁边一只扳手。一道蓝紫色光线将邵劲夫全身罩住。待凝神看去,在那胸口皮肤上,赫然出现一只圆形隐痕,中间环绕着一行小篆,文曰:青冥开一线,浊浪吼千川! 咔吧,扳手被拉下,紫光消失,一切归于正常。那牛头君客气地挥了挥手,“邵先生辛苦了,你带他们过去吧。这几日小心些,十殿又闹起来了……你懂的----总之明哲保身,莫要多事。”后面几句话声线压的极低,几乎不敢相信是这种体积大块头发出来的动静。 大勺将衬衫扣子系好,拱手致谢,引着其他人向城内行去。 看看走出城门范围,张辽实在憋不住了,“我日,大勺也太牛掰了吧!居然在这里有公职……”何止是他,浦茜拉与宗芳均是一脸不可思议。后者早知道大勺同志有冥界履历,但没想到瓜葛如此之深,心下不免咯噔一下----坏了,如果他真是灵配府的人,那在七四九算什么?卧底?宗芳双颊微微有些涨红,气息也不均匀起来。 邵劲夫一双老眼何其狠辣,当即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这很不利于接下来的行动----任何团队,都必须及时释疑,不能让误会发展为关键时刻的阻滞。 他并不多言,只是挥了挥手,“跟我来。我先带你们去见一个人。一切自明。” 酆都的建筑风格并不单一,但整体普遍向上发展,以百尺危楼为主,遮挡着暗红的天际。似乎不愿意把城后远方的熊熊火光表露出来。 张辽一边跟着前行,一边不住啧啧惊叹,“哇,这工艺,连根钉都没有!全是榫卯。失传了失传了……还有那边,你看你看,啧啧,简直就是东方的哥特呀!嗯嗯,这个也不错,这算石堡了吧?” 浦茜拉在齐云山太素宫时,就知道他是建筑设计师出身,对此露怯深表理解。“对,这个算石堡,只是没有我们欧罗巴的漂亮。” “怎么会?”张辽颇感不服气。“你看呀,人家这石材我都没过,估计是某种基岩。硬度太高了!” 浦茜拉故意把眼眯起来,把不屑写在睫毛上。“光硬不行,还得美不是?我给你举个例子吧,我们欧罗巴有座诺伊施魏斯坦因堡……” “哦!新天鹅堡!”张辽自然久仰大名,“话不能这么说,那个是山顶别墅。这里是社区洋房。没法类比的,你这个栗子举得不好,还是举个核桃得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爱在阴阳界 随着与爽朗的大洋妞相处日久,张辽渐渐放松,言辞中也开始有了笑话。这点变化让浦茜拉捕捉到,兀自暗暗得意。 正如张辽之前的评价,这里的建筑确实给人以强烈的混搭风格。 细节处理都是东方传统的,在木石混合结构上,大量使用了飞檐、卷杀、角吻、螭首、复阶、垂带等结构。整体轮廓却抛离了端庄方正的传统组合,直接采纳了瘦长高耸的异形处理方法,不求对称,只求群组平衡----恰如曾在西方盛行一时的奇峻哥特风。 但每栋楼的屋顶又非万剑插天的西方处理方法,重又回归到东方定式,囊括了硬山、悬山、歇山、庑殿、攒尖几大类别。楼与楼之间的腰线上,还架起了一道道虹通,如同廊桥,也肩负过街天桥功能,充满不可言喻的后古典主义魔幻色彩。 张辽仿若走进日思夜想的建筑乐园,被这些匪夷所思的设计激起职业爱好,抓耳挠腮,只恨没有带相机过来。 街上行人不少,但大多匆匆忙忙,无暇顾及这群跨界乡巴佬。 宗芳趁旁人忙于看景,靠近大勺问,“既然是冥界,这些灵魂体要躯壳做什么?城里这些都不需要转世投胎吗?” “这些大多都是官员家属。也包括生活资料生产人员。一个城市的建设,光靠虚无的灵魂体是不够的。” 听这话,宗芳笑了,“冥界的官员真想得开,自己掌握生杀大权,不给家属延长寿命也就罢了,还全家搬这里来遭罪?” 大勺摇摇头,“谁说遭罪了?他们舒服着呢。你听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吧?这些家属随公职人员入住酆都,其实是最安全的。所谓转世轮回是生生世世的苦差事,能躲就躲了。这里虽不太平,好歹在眼皮底下,任谁都会放心一些。” “那么这些躯体呢,到底从何而来?难不成都是跨界运送来的原装货?这些官僚也忒**……” 大勺抿嘴不语,似乎无需立刻揭示。 正街前方突起一阵骚乱,数匹黑马疾驰过来,马上骑师尽皆用暗银色面具蒙着脸,缰绳连抖,那些马儿四体撒开,在无尘的街道上卷起一层淡淡黑雾。 行人似乎颇为惊惧,忙不迭奔走避让,有些人慌不择路钻进了两边店铺内。 大勺一把将宗芳拉到小巷中,招呼着张辽与大洋妞快速跟上。四人探头望去,众骑师气势汹汹杀到一间店铺前,飞身下马----领头者抬脚踹开店面,率人冲了进去。 女子的惊呼声从店铺内杂乱传出,接着又有男子呼喝声,伴随几声短促金铁交鸣,突然有什么东西炸了!一股烟尘瞬间从店铺内越门而出,直冲到街道处,方始慢慢消散。 杂沓脚步声中,数名骑师退了出来,黑袍均有些残损,个别人露出胸前隐藏的银铠。 领头者最后一个退出,左手握着一柄巨镰,右手鲜血淋漓,五指间紧紧捏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封店。”他冷冷吐出两个字,是天朝语没错,但极为生硬。 一名骑师闻言抬手,用中指根部的纹章戒指向店门照了一下,啵---- 一道带有错综复杂符号的巨大圆形结界将整座店铺包围,刚刚还色调正常的墙壁与大门全部转为黑白单色,与黄泉路过来的景象并无二致。 橱窗外的水晶玻璃迅速失去光泽,并且开始融化。橱窗内摆放的货品也化作了黑灰,就像被岁月无情侵蚀一样,只是漫长时间被加速到极致。 领头者撕开马臀一侧的骑囊,将兀自跳动着的心脏投了进去。那一瞬,张辽看得分明,骑囊内已经装了大半袋心脏,约有十五六颗,全部都在突突跳动着,似乎极不甘心的样子。 “禀夜督,我队减员一名。魂魄被炸散了……”有人低声提醒。 “捡不齐就不捡了----这些偷渡者都有两把刷子,伤亡在所难免。”被唤作夜督的骑师飘身上马,把缰绳啪地抖出一波急浪,“下一目标,添寿街四百二十七号!” 十数只马蹄生出滚滚黑雾,与来时一般无二,几无声息地向前奔出,在街角并未减速,倏忽转个急弯,即刻消失。 “这些是什么人?在这里还敢如此嚣张?”张辽瞠目结舌望向大勺。 “这个打扮,是夜游纠察的标配。”大勺轻轻放开掩护宗芳的手臂。“没有合法签证的人斩立决,我们这些翻墙来的也算。” “夜游纠察?现在虽然不明亮,但也算不上夜间吧。”浦茜拉一直期盼着阳光可以冲破冥界雾霾阻滞,否则她的圣光矛始终无法凝出。故而特别留意着天色变化。 “这类纠察人员分两种,日游和夜游。前者在阳世巡察,后者主打阴间。和盖世太保差不多……”大勺盯了一眼浦茜拉,尽量挑对方便于理解的语汇阐述。“继续走别停,咱们离开主街,尽量穿小巷吧。” 求知欲极强的张辽追着大勺脚步,“你说的我倒是基本理解,类似于秘密警察缉拿难民。只不过他们出手太狠辣了……不锁不铐,直接挖心是什么鬼?” “心为窍之所在,可以藏魂。他们要的是魂,把目标的心脏当成暂时囚禁目标灵魂的牢笼,就不用带其他容器了----他们乐得出行简便。不过……” 大勺微微顿了一下,“可惜了那些遗弃的躯壳。在冥界,一具原装骨肉皮囊价值不菲,你现在回头去刚刚的店里,估计可以看到官方食尸鬼在清理现场。” 这些新概念,让听者浑身有些不舒服,完全没有获得新知识愉悦感。 宗芳喃喃自语,“我一直以为灵魂的居所是大脑……”大勺轻轻笑了,脚下没停。“大脑只是硬盘,灵魂才是中央处理器,他们都插在心窍的主板上,由动脉链接。” 这话怎么听都有些伪科学,张辽下意识驳斥,“那么身体----” “身体相当于水冷机箱,和主板没关系。”大勺似乎早料到这个质疑,瞬间掐断。 这名来自俗世执法机构七四九的老特务,越来越显露出出人意料的一面。连他的主管领导墓碑组长都迷惑起来,彷佛眼前的白头大厨从空锅里源源不断掏出奇异食材,只是不清楚最后做出的,是哪一盘菜。 七拐八转,穿过无数幽暗深长的小巷,来到一处危楼前。说是危楼毫不夸张,张辽把脖子仰成直角也没看清顶端。而且上宽下窄,颇有摇摇欲坠的势头。每隔十余丈就挑出一道飞檐,将暗沉阴影投射在楼体上,营造出形神收敛的气息。 四人迈入昏暗底层,只有一名中年妇人瘫在沙发上打盹,旁边放着一把扫帚,看样子是清洁人员。她身躯宽肥,两条肉腿岔开,睡得十分香甜,从胡噜的分贝值上可以清晰判断出鼻息肉肿大程度。 大勺没有理会,旁人也不吱声。齐齐涌进一道铁笼,大勺一拉扳手,铁笼门闭合,开始吱吱嘎嘎地上升。 其他人三人面面相觑,浦茜拉忍不住笑出声来,“居然电梯?这还真是……什么都有!”张辽连连赞同,“太不古典了,啧啧。” 宗芳没有附和,略想了想,“倒也合理。酆都这等冥界主城,没理由会比俗世科技发展更落后。如果历朝历代的科学家在人生尽头都先来这里报到,这里应该更发达才对。” “哦?这样想的话,似乎这里还稍嫌落后了……”张辽觉得很有道理。 哐当,电梯停稳。 众人复又穿过长长走廊,终于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木门前。黄铜质感的金属门牌半边缺乏固定,已经耷拉下来,浦茜拉调皮地歪头去看,上面是一串阿拉伯数字----142578 建筑设计师出身的张辽也注意到了,身体忍不住打了个突。没等细想,门已经从内里打开,一间普普通通的居室出现在大家眼前。 家具没有什么固定风格,似乎都是从跳蚤市场淘来的旧物,随意混搭在一起,因其普遍色调暗沉,倒也十分和谐。 大家进了房间,没瞧见主人,正自纳闷----身后的房门无声关闭,一道人影从门后扑出,直接跳到了大勺怀中。 其余三个人都不是庸手,先前没发觉门后有人已是意外,现在齐齐转身做出攻防姿态,尚未把架势做足,又徐徐收了回来…… 那偷袭者显然没有恶意----岂止没有恶意,还善意得很呢! 一名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正紧紧箍着邵劲夫同志的脖子,抵唇缠绵。看不清唇齿结合部位,从紧密度判断,绝对是舌吻。 大家均有些不好意,大勺年纪稍长,算是老大哥,现在无意撞见人家这般春色,倒似小兄弟们唐突了。当然,这个所谓“大家”,绝不包括浦茜拉。大洋妞正饶有趣味地欣赏着,双手蠢蠢欲动,似乎还准备来点掌声。毕竟文化背景不同----张辽这样宽慰自己。 静默中,滋咂声持续了足足五分钟,当事人才从忘我中挣扎出来。两人互相贴了贴脸,大勺抬手,温柔地擦拭掉对方眼角一丝泪痕。轻声说道,“我回来了,我一定会带你走。不是现在,我们还要做些事情才行。来,我给你介绍----” 两人亲密地互相揽着腰,转身面对三位看客,大勺一展手臂,“都是我的朋友。都是大活人。他们有许多疑惑,如果你有空,帮我给他们补补课。毕竟你是教育工作者,传道授业更擅长些……” 那中年女子笑了,她身材保持得很好,除去眼角淡淡鱼尾纹,仍然算是标致美人。 “大家好。我是林梦婕,你们可以叫我邵夫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多情总被无情虐 邵 夫 人 ! 这三个字如电流般扫过,将刚刚所有旖旎解释通透。 即便木讷如张辽,也憨憨地叫了一声,“嫂子----” 林梦婕笑的更加灿烂,轻轻挣脱邵劲夫的臂膀,招呼大家随意坐下。 沙发都是真皮的,还是古典欧款,镶嵌了不少铜钉。 女主人歉意道,“可惜没有适合你们的酒水,这里的一切食材都不是给活人准备的----这一点老邵已经和你们讲过了吧?” 宗芳连连摆手,“嫂子别客气。邵哥说过,在冥界不能胡乱吃喝。虽然我们不清楚为什么。” 林梦婕也坐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空席,邵劲夫听话地紧挨着她坐下,用双手拉着她一只手,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她。连眼都不眨一下,一付久旱逢春雨的样子。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这里的资源无法为正常躯体提供能量,还有很强副作用。所以,只有我可以,你们都不可以。”她这样简单解释。 浦茜拉心直口快,“你的躯体不正常吗?”她上下打量着邵夫人,似乎并未察觉有异。 “嗯,我先给你们讲个爱情故事吧。它不长,但是有助于你们理解很多信息。” 啪啪啪----大洋妞的掌声响了起来。宗芳的眼神也充满期待。张辽嘿嘿傻笑着,自打来到冥界,这一刻才有定心的感觉,让人很放松。 大勺轻咳一声,似乎有些难为情,收回手摸摸了自己的小白胡,起身道,“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回。”也不管别人眼光,径自出了房间,又把木门仔细掩上。 邵夫人目送他出门,重又转头对大家说,“老邵就是这样,话不多,但心肠不错。我认识他时,他还很活泼,可能有点活泼大了,直接被当时所属宗门除了名。后来他入了公门,干的还不错。如果没有我的事,他一定会扶摇直上----我坚信。 我们的故事,关于爱情部分很简单,一位大龄女青年偶遇落魄失业道人,直接把他变成了散修。他吸引我的,是会变魔术,经常带我去海边----在无人夜空放个法术礼花什么的。有时我会开玩笑问他,你修炼这么久,就是为了追女孩子用的吗? 他的回答让我很满意。他说,就是为了追我来的,以前不知道,现在很肯定。” 没想到这严肃的老头还是把妹高手,浦茜拉与宗芳相视一笑,把嘴巴抿成“原来如此”的恍然造型。 邵夫人继续讲道,“因为我喜欢大海。老邵特地在天朝沿海寻了块隐蔽山崖,开凿出洞府供我俩双宿双栖----注意不是双休,因为我不是修真界人士。我本职是一名幼教老师。” 原来是这么个“教育界人士”,张辽乐了。刚刚大勺让自己夫人代劳传道授业,敢情是把我们当幼儿园小朋友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也可能我们太过奢侈,过早挥霍光了人生中那份关于快乐的配额。我突然病倒了,没有任何征兆,直接奄奄一息。 在我生命最后的时光中,老邵象疯了一样,竭尽所能试图治疗我,但没有任何效果。他开始诅咒神明,发誓不准任何索命无常接近我,不准任何人带走我的灵魂。 当然,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当冥界引路人现身时,他使用禁法强开阴阳眼,试图武力阻拦,但根本不是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灵魂被召唤出来,锁进了拘魂链。 引路人打开通往冥界的通道,就在最后一刻,老邵突然把一盏尖锐烛台刺入自己的心脏。那盏烛台,我记得很清楚,是我们自行举办婚礼前一起选的,银质,擦得很干净,每天都亮闪闪放在洞府卧室的桌上……那一刻,它沾满了热乎乎的鲜血,红得不像话,比我们结婚当日的红烛还红。 引路人惊呆了,他叹了一口气,感慨老邵的痴情。没有任其作孤魂野鬼,顺便把他的灵魂也带上了。他说,自杀是重罪,在三界都罪不可恕。但这次破个例,可以帮他遮掩成意外死亡。成全我们一路同行……” 这番话,已经震惊了所有人。两位年青女士眼中涌出晶莹泪花,张辽也热血上涌,不断想着----如果文从心被拘魂,我怎么办?反抗?自杀?他一时陷入茫然…… “那名引路人很有担当,没把我们随手丢在黄泉路上。他说,我们的爱情打动了他,让他想起了自己生前遭遇。他给我们出了一个建议,直接送我俩来到酆都城,在地下交易所买了两套高仿‘打印囊’,使得我俩暂时摆脱了游魂状态。 他说,这些投资不是白给的,我们得为他打工偿还债务。我们当然没有异议,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在这里,也就是你们脚下所在之处找了份工作,这里是偷渡者之家,很危险,但可以生存。而老邵负责在酆都街头传递私信,那是一份危险的工作,只有修真人士可以接。 大约半年,都很顺利。直到有一天,老邵被夜游纠察当街拘捕,罪名是扰乱冥界。在被挖心夺魂的最后一刻。从不屈服的老邵为了能再见到我,跪下苦苦哀求,原意奉献一切来侍奉冥界大能。 这哀求生效了,他被游督带到灵配府,就是灵魂配额审计府。在那里,他被迫接受了一项秘密任务,成为跨界行者,具体做什么----他从未和我提起,他只是保证最终会带我离开这里,重返阳世,过完本应百年好合的正常一生。” 林梦婕讲完了,室内一片安静。 这个爱情故事有美好的开端,悲情的转折,以及尚未注定的未来。浦茜拉虽身在教廷供职,但更多时间是在为圣殿骑士会四处征伐。对这些柔软的东西接触甚少,一时不禁出了神。 张辽一直都在想,如果把故事中男女主人公换成他自己和文从心又会怎样,故而全情代入,听得极其认真。此刻心潮起伏,千般话语说不出口,只想着如何能助他们一臂之力。 宗芳出奇地镇静,凝眉思索着什么,忽然抬头问,“邵夫人,这大概是多久之前的事?我是说,从邵先生成为所谓‘跨界行者’算起。”这话语气很微妙,已经不见了“哥嫂”称谓,替之以“先生”和“夫人”。 林梦婕不明何意,坦然回答,“大概八年多以前……差不多快九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我在这里还好,新陈代谢很缓慢。老邵他每年回来一两次,却日渐衰老。 有时我甚至会想,算了吧----就留在酆都城也很好,冥界未必比人间更险恶。真不忍心看他就这样一直殚精竭虑下去。 但他……一直很执着,发誓要带我重返阳世,甚至要我和他一起修真,力求将来直接飞升仙域。我不知道那种地方是否存在,但只要是他高兴的,我轻易都不阻拦。” 房门被有节奏地轻敲了四下,接着被自动推开,邵劲夫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大捧黑色纺织品。 见大家都转头望向他,遂点点头,“怎么,你们聊完了吗。没什么问题的话,赶紧换一下装扮----我们这就去灵配府。” 不等其他人回答,宗芳率先站了起来。她快步向门口的大勺走去,似乎要帮忙接过黑布,嘴里念叨着,“我倒是有个问题,不知你能否现在就告诉我答案……” 大勺双臂一伸,刚要递过手中物品,却被宗芳闪电般锁住手腕猛力一旋----黑布掉了一地,大勺被瞬间擒拿,单臂死死反扣在背上。咔嗒一声微弱脆响,后脑被冰凉的硬物顶住。他很清楚,那是墓碑同志的p99消音手枪。 没有半点反抗,邵劲夫甚至用眼神制止了其他人欲靠近的意图,包括他的夫人。 “问吧。” “你在七四九供职多少年?” “十七年。” “八年前你自杀殉情时仍是七四九特勤身份,对吗?” “没错。” “如果我没记错,你上次死而复生是在五年前,也就是被降职到食堂之前。对吗?” “对。” “很好。八年前你接受了灵配府的协议,替他们执行‘跨界行者’任务,而你一直没有离开七四九这个组织,也就是说,你的任务目标就在七四九内部!对吗?” “……不全是。”被压制的大勺,似乎叹了一口气。宗芳可以感觉到他胸口微妙的塌陷。 “你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五年前的意外死亡又是怎么回事?” “我可以告诉你一切。”大少似乎对这一刻早有准备,完全没有半点惊慌。“我们不妨坐下来好好说。但有一点需要注意,我们只有半个小时时间。因为边局和一处二处的同志,此刻正在灵配府面临灵魂肢解……” 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宗芳猛然松开反剪对方的手,任其站直了腰板。 “你这话什么意思!” 大勺慢慢活动了一下肩膀,又揉了揉手腕。“灵配府和我的交易里,写明了一点。就是要我在人间卧底公门,搜罗关于一切关于量子科技的进展报告。一旦拿到有价值的信息,他们承诺彻底释放我夫人的灵魂,让她随我重返阳世,多加四十年生命配额,直至无疾而终。” 这话语十分跳跃,宗芳原本关注的是边锋局长以及其他同事的安危,没想到又牵扯出“量子科技”这个毫不相干的概念,一时有点懵……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妈偏爱读书娃 大勺回到沙发处坐好,依旧拉着林梦婕的手,轻轻拍了拍,示意她不要惊慌。抬头对走到面前的宗芳说,“我之所以接受交易,都是为了让我们夫妻二人活下去,仅此而已。” 他望着宗芳警觉的眼神,无声苦笑,“没错,我的确象一名间谍。但更像双重间谍。对灵配府,对七四九,都没有无限忠诚。我----只忠于我的爱情。” 这话让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下,宗芳眼皮眨了眨,态度有所松动。浦茜拉一把拉她也坐了下来。场面恢复了最初的格局。 不等其他人追问,大勺主动坦白,“八年前,我悠荡在酆都的日子里,渐渐摸清了这里的部分情况。冥界,并非存在于平行空间;反之,在每个平行时空,都有自己的冥界。它与人间是对应存在的。 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这里应该在地壳深处,外围有岩浆层包裹,地火高温和强磁辐射让人类无法透视。而内里,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是夹层形的,它也有自己的地面,只不过面积小了许多。 我听说,不远处有向下的螺旋通道,也就是地狱的所在。你们都见过了,酆都城背面火光冲天,那里就是传说中地狱入口。当然,我还没去过,也不希望有机会去……” 理科出身的张辽瞬间产生异议,“不太对……如果我们此刻所处之地如此靠近地心,为什么会有重力不减反增的感觉?” 普西拉不假思索越俎代庖,“当然啦,升得越高----重力才越小,我有过太空穿梭体会。反过来离地面越近重力越大呗!” 张辽起了执拗,向她认真地解释道,“地面以上,你说得对,但地下全然不同。如果把地球看成是无数个质点的话,越接近地心每个质点的引力抵消的越大,在地球中心引力会完全消失。当然,这些都是书本理论,我也未经亲身验证……” “你说的没错,这一点我也没想明白。囿于身份,我无法靠近更深层的秘密。这点存疑暂且放在一边。我们先说冥界对人间科技的觊觎----他们和我们一样,始终没有停止发展的脚步,但是在启用时间上相对慢上一拍。虽然这里的一切更加古朴一些,但那只是审美差异,在科技分支上没有太大不同。” 浦茜拉这回很机敏,“那是啊,人间的科学家死后才能造福冥界,不慢一拍才怪!”这话原本带着七分玩笑,却被大勺果断点赞。 “非常准确,就是这个理。”邵劲夫向大洋妞微微颔首,“所以某些冥界大能等的不耐烦,又不敢妄自锁拿生命配额未尽者的灵魂,故而派出了一批无间行者,直接去人间窃取最高科技信息----我就是其中之一。” 宗芳皱了下眉头,“那为什么不直接派你去科研机构就职?不是更方便吗?” “他们所需要的信息很杂,并非单一科研单位所拥有,故而侧重于挑选一些拥有特权的公务机关人士,利用职务之便接触各种保密级别很高的前端信息。” “七四九!”宗芳咬着牙道,七四九局的确拥有各类信息优先征用权,属于类似锦衣卫的存在。“你到底窃取了多少信息?!” 大勺无奈地看着气哼哼的蠹组组长,“呵呵,我掂量过,七四九与灵配府并非敌我矛盾。放大了说,冥界的发展严重依赖人间,所以是利益共同体。他们对人间有所动作,但都是为了尽早强大自身,其真正目标似乎是仙域……” 这话虽然模糊,但一下子囊括了三界,让宗芳颇有无力之感。她努力整理了一下思绪,直切关键点,“太大的先别说,边局他们到底怎么了?南极出了什么事?” “嗯,这倒是当务之急。我刚刚出去打听消息,原来认识的朋友告诉我,灵配府前两天拘了一批生鲜回来,几十位,都是原配囊。就是大活人的意思,有躯壳有灵魂。说----今天要把他们做灵魂肢解,然后嫁接进一批鬼王。看模样都是当代天朝子民,而且掳掠地点源自南极。” “错不了!”宗芳猛然站立起来,她已无法安坐。“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带我们一起去营救七四九成员。” 大勺轻轻捏了一下林梦婕手腕,复又松开。径自到地面上捡起散落的黑布,依次抖成四条黑披风,“我们稍微伪装一下,这是灵配府的标配。大家把风帽都戴好,身体遮掩严实些。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争斗----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 在宗芳带动下,张辽和浦茜拉也扎好披风,将俗世装扮稍作掩盖。大勺与夫人拥抱了一下,“莫慌,我去去就回。” 邵夫人默默无语,殷殷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大家按原路返回,待启动电梯,宗芳追问,“七四九一行数十人,不可能这么巧都到了寿限。灵配府何故冒天下之大不韪,下此重手?” “急了,要有大行动,铤而走险一定有原因。”看样子,邵劲夫也不知晓具体缘由。 下得高楼,未等铁栅门全部打开,一团杀气劈面笼罩而来! 楼底大厅中,赫然站立着六位夜游纠察,全部手持短柄巨镰,狰狞的银色面具挡住了面孔,让人看不清表情,但露出的眼睛均是虎视眈眈。 在他们面前,一人背对电梯口,宽肥的身躯并不高大,却释放出滔天杀气,让一向嚣张的纠察们不敢上前一步。 “聂嫈,你做的买卖大家心中有数。有人举报你这里私藏偷渡乱民,速速闪开。”为首的夜督厉声威胁。 那被称为聂嫈之人,将手中长物在地面一顿,“阴间无尘,你猜我这柄扫帚是干嘛的?” 这一开口,除大勺外,其他三人才恍然大悟----听口音是女人无疑,再看扫帚,这不就是之前进来时那位劈腿酣睡的保洁大妈? 她宽厚背影处在逆光之中,所有杀气均从扫帚顶部蔓延开来,阴寒透骨。这种无霜的寒冷,居然是有颜色的,将整个厅堂浸染得灰中带蓝,让人胸中不自主地涌出无边抑郁,几乎将任何冲动念头都提不起来。 饶是夜督,也倏忽打了个冷战。他脚步没有动,眼神却越过保洁大妈,向误入对峙现场的不速之客们望去。 大勺微微咳嗽一声,将风帽拉得低低的,缓步从电梯铁笼中走了出来。 “诸位辛苦。这里我们刚查过,也许以前有过可疑分子,但现在了无踪迹----没有证据,任谁也不好办。我看……”这话是对着夜游纠察们讲的。 “跨界行者?”夜督眼神一怔,又多几分犹疑。 “灵配府三司白大人直属。”大勺将胸前衣物撩开,微微露出一线胸膛,在满室灰蓝杀气刺激下,那枚青冥镜铭文留下的烙印又瞬间闪烁。 夜督手中巨镰终于垂下刀尖。“好,我信你。咱们走----”转身带领其他纠察离开了大厅。 眼见威胁全消,大妈手中的扫帚也收回杀气,厅内再次只剩下昏黄的暖调灯火。 “嫈姐,多谢你。”大勺郑重抱拳。 “应该多谢你才对。这次他们十分坚决,如果没有这把扫帚,怕是早就上来挖心摘魂了。然后踏着我的囊上楼,不知有多少房客要遭殃。”大妈和惯常保洁员一样,有些唠叨。 “不会。有政哥的信物在,哪个不掂量掂量。这些日子多亏了你,梦婕她才……” “又来----客套什么。你们是阿政送来的,也算本店投资资产,记得还债就好。其他没用的无需多言。”大妈毫不客气,一挥手打断。开始用扫帚认真地打扫刚刚被夜游纠察们践踏过的门厅地面----虽然依旧没有半点灰尘。 大勺泯然一笑也不在意,又施了一礼,方始举步向外行去,其他人紧随其后。张辽边走边四下打量,忍不住自语道,“哦----原来这里是个店!” 未想被大妈听到,停下劳动迅速抬头盯了他一眼,“这娃瞎的吗?”她拿扫把墩了墩地,“瞧这里,仔细瞧。” 张辽顺势望去,原来在光洁的黑色基岩地面上,还隐隐镶嵌着四个深灰色大字,不仔细看真容易忽略掉。 他使劲扭着脖子调整角度,认真读道,“和……和平饭店!” 大妈满意地笑了,“原来是读过书的娃,我喜欢。有女人没有?” 这话问得突兀,张辽打了个冷战。“有!有!有有有有……” 扫帚一撩,大妈使劲撇嘴,“切,怕什么?以为我会毛遂自荐?这楼上房客女的多、男的少,本想帮你挑几个来着……” 浦茜拉上来一把挽住张辽,直接向门外架去,但不忘回头安慰大妈,“哈哈哈,谢谢啊!女人他真有,还好几个呢----” 还好,风帽遮住了四人的脸,谁也没看到张辽羞成红布的样子。 门外,邵劲夫已经拦住一辆四轮马车,厢柜式车身,中世纪欧款,漆面黝黑,前后各有四根灯柱。 车夫带着高冠礼帽,黑色燕尾服下露出条纹长裤,皮鞋擦的铮亮。只是这一张脸----日毬!张辽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句。宗芳也不禁掩住胸口,什么鬼?吓死宝宝了。 那是一张没有血肉的脸,也即纯粹的骷髅。连眼球都没有----这怎么驾车看路?三个人胸中都打起了鼓。 大勺端坐在厢体内一招手,“别磨蹭。时间不多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是祖宗 大家坐在马车里,不知怎地,木质车轮并不颠簸,反而出奇地平稳。外面原本昏沉的街景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声短促钟鸣,突然彻底暗了下来。 彷佛得到指令,路边无数街灯依次点亮,却不是电灯,而是一支支高耸的火炬。每个火头下面均有一盏铜碟,大概是盛有油脂或者通了天然气?诸人不得而知,反正持续供给着燃烧能量。 宗芳在忽明忽暗中打量着对面的邵劲夫,突然开口打破沉默,“那么,你原本长的什么样?” 大勺愣了一下,“我吗?” “对。你不是说,你和尊夫人的躯体,都是在这里重新打印的……” “哦----其实完全相同。那种三维打印设备的原理,还是从人间盗来的,不过在冥界可以尽情加入法术手段,故而实际发展的速度比上面还要快些。每个灵魂重置的躯壳,都是根据其原有基因链在灵魂中的映射推导出来的,基本可以保证原汁原味。” 他顿了一下,“据说,在这种科技未普及之前,酆都城内所有新居民都需要去申领跨界请尸的名额。注册后再排队等,分到手中还不一定是什么样的,有时候连性别都不匹配……不过为了摆脱游魂状态,大家也不怎么挑剔就是了。看你现在的样子,和我当初一样吃惊,其实在这里呆久一些就会习惯的,毕竟怪异的事情太多,麻木后可以见怪不怪。” 宗芳把吃惊的嘴巴合上,转头与浦茜拉对望一样。对方和她一样吃惊,不同的是人家大洋妞一脸津津有味。 马车车身一晃,停了下来,车夫在前面不发一言。邵劲夫肃然叮嘱,“到了。你们切莫多言,紧紧跟着我即可。” 四人先后下车,面前是一座巍峨府邸。只有三四层的样子,但每层挑高极高,乃至总高度超过了十丈。在八扇两两对开的巨型黑漆大门前,还设有高大的雨檐和廊柱。 张辽轻声低呼,“白宫!”宗芳暗中拿脚狠狠踩了他一下,疼的张辽想跳却没跳起来----另一只脚也被浦茜拉狠狠踩住了! “别瞎说。”宗芳这个意见迅速得到浦茜拉认同,“就是,明明是黑的。” 不过从建筑学角度看,两者造型实在过于相似----眼前这座,深黑的基岩材质使其更像暗黑版的白宫……咳,黑宫。 最大的不同是,在门廊雨檐正中央高悬的不是国徽,而是三个粗白肥亮的大字----灵配府。 没有人巡查,也没有人拦截。四个披着黑斗篷的人,就这样大摇大罢举步迈上台阶,向门厅内走去…… 宗芳熟悉大勺平时的步态,绝没有现在这般张扬,那份无畏明显是装出来的。透过微妙细节,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紧张。嗯,这里绝不会象表面这般简单!宗芳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紧跟了过去。 幽暗大厅内,走廊异常宽阔。沿两侧墙壁根部,摆放着数百口金属火盆,间距二十米一只,每口直径一米。火焰不小,因无风而静静燃烧。但照明范围不大,因为天花板太高。 墙上画满了壁画,都是油彩的西方古典主义画法,充满光影与明暗对比。基调沉着,内容几乎全部都是战争杀伐场面,且一段段完全没有分割,将人类历史上无数次大规模屠戮全部囊括其中。 沿着漫长的长廊向深处行进,偶尔有一些同样衣着的黑袍客从不起眼的门中走出,手持各种文件夹,行迹匆忙,对来客视若无睹。 邵劲夫终于停住脚步,在其中一扇边门前低声道,“这里就是三司,我述职的地方。你们可以和我一同进去,但不要贸然发言。”大家点了点头,这鬼地方十分压抑,没人有聊天的**。 邵劲夫也不敲门,抬起左掌对着门板隔空示意,啵----整扇门绿了一瞬,似有微光绽放。门缝从中间向内开启,四人鱼贯而入。 嗷----突然乍起的凄厉惨叫把大家汗毛全都激得竖了起来。就在门旁一座通顶的文件柜前,一位黑袍跨界行者浑身插满餐刀,被牢牢钉在柜门上! 刚刚那一声惨叫,大概是对应刚刚挨的一刀。之前可能一直在叫,但门和墙的隔音太好,外边居然听不到半分异响。 “白大人,我知罪!饶了我吧----”那受刑者双手成一字型被分开钉住,每个手心都插着一把闪亮的餐刀。身上……粗略数数,不少于二十把…… “饶了你?一点小事办成这样,让我怎么饶?怕什么,反正你也死不了。”刷----又一道银光飞来,直接插进绝望者祈求的口中。鲜血浸透了黑袍,但看不到红色,只有浓重的血腥气息令人胆寒。 施虐者端坐在一张极其宽大的大班台后,那桌子不是木质的,似乎是由火山岩一体打磨成型,手感凸粝但又滑.润。乱七八糟的档案文件被推到四角,中间摆着一只巨型银盘,一头外焦里嫩的烤乳猪被吃掉三分之一,闭着坦然受死的猪眼躺在盘中。 在银盘两侧,并排摆满了亮闪闪的餐具,左面全是叉,右边全是刀,看数量,叉比刀要多二三十把----加上飞出去的,两厢正好差不多。吃顿饭要这么多刀叉干嘛?初次来访的客人们均在内心犯嘀咕。 “唔,这又是哪一位?”施虐者封住了祈求者的嘴,开始找餐巾擦手,头也没抬地问。 “白大人,邵劲夫前来复命。”大勺毕恭毕敬,同样没抬头。 “哦----你的事办的如何?”这位白大人并不白,脸色蜡黄一片。大概身居高位,养尊处优,脸型上窄下宽,是典型的冬瓜脸。唇边上髭下须,倒也不粗犷。一双吊梢眼似白额虎的吊睛,随时有扑杀一切的躁动在闪烁。 “人间界天朝的量子科研信息,已经掌握了一些进度。不过……我所在的身份掩护单位七四九局出了大问题,导致信息来源暂时中断……” “竖子无用!”白大人随手捉起一把餐刀,悍然掷了过来。 以邵劲夫的身手,根本躲无可躲,这一刀----是奔着他胸口叉来的! 无声无息,一只修长玉手从大勺身后伸出,刚好在他胸前一寸叼住了餐刀,那刀似乎入了魔,嗡嗡震动不已,好似不肯屈服。 紧捏刀身的手指略一用力,咯的一声,那银刀从中间断为两截,全部落在地面石板上,发出清脆碰击声。 呦嗬嗬----谁给你的狗胆?白大人气乐了。 在这间办公室,他历来刀无虚发,不是有多准,而是根本没人敢躲。 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使劲挤了挤眼珠子,试图看清是谁在忤逆? ----当然是浦茜拉,只有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武神大嬷嬷才会如此踊跃地面对一切挑战。她猛一甩头,将帽兜甩到颈后,将披肩金发散落开来,骄傲的蔚蓝双瞳逼视灵配府三司司长大人,毫不退缩。 “有意思!”白大人乐不可支,彷佛无聊的猫终于找到新老鼠。“居然是个胡妹。来,你站好----我把这些刀飞完,你有种全接住----我就赦你无罪,没准收你为奴婢也未可知……但若没接好,嘿嘿,我也射你无罪!”这无耻的隐喻尚未说完,道道银光已然接踵激射而出---- 浦茜拉跨步在大勺身前,依旧是那一只手,手臂基本不动,只有手腕轻颤,一啄一放、一啄一放……地面脆响不断,横七竖八躺满了餐刀。 白大人右手摸了个空,原来刀子已经用光了。他粲然一笑,“好,我换叉子试试。你可小心了----老子是左撇子!” 真没撒谎,这左手掷来的餐叉,比刚刚威力大了不知几许。空中银光连成了一线,每每被玉指钳住,还能在指尖再努进三分,摩擦的位置居然开始闪耀红光----过于高温所致。 ……桌面上最后四把叉子,是被同时掷出的。 显然有法力加成,居然飞得极慢,彷佛在空中遇到了粘稠阻滞,迟迟疑疑,又好像准备随时变向,让人心头绷得紧紧的。 张辽忍不住干咽了一口吐沫。刚要出手相助----那大嬷嬷五指一张一收,悍然将磨磨蹭蹭的四把叉吸了过来,分别插在五指指缝当中,外露的四根叉柄如同金刚狼的钩刀,银亮耀目。 还没完!那白大人不知是不是恼羞成怒,竟然一把端起巨型银盘掷了过来,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那头残缺烤猪。 嗡----似乎掷来的不是猪,是波音七四七!满桌的文件纸张都被惊风带起,飘飞如雪。四壁所有柜子门瞬间大开,显然室内空气被抽空。 浦茜拉不急不躁,粉拳一攥!那四把叉瞬间化为银水,又被直线抛回,迎着烤猪轨迹飞了过去---- 铎----当! 烤猪被连串大力送回,隔着银盘直接钉在了白大人身后石墙上。 “玩抛接?我是祖宗!”女武神嘴里也不遑多让。 咦?居然没看清怎么回事!这位司长大人惊疑不定,伸手从墙面烤猪身上拔下一根细长金属条----这特么哪里来的银筷子?本座素来只用刀叉的啊? 凑到眼前把玩再三,他明白了,赞道,“高,实在是高。居然瞬间把融化的高温银水又凝成纤细短矛,这一手本座还没玩过----估计也完不了这么细的花活儿……” 他把银矛在嘴里一撸,抿掉了所有烤猪油脂与纤维肉沫,活似街边吃烤串的抠脚大汉。 “嗯----不错,不错不错。这高温又把沿途五花肉炙烤了一下,味道更佳!”他似乎忘了惩戒邵劲夫。只是盯着金发“胡妹”啧啧赞赏---- “且问,姑娘有郎君否?”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我命由我不由他 邵劲夫后悔不迭,他宁可挨上两刀,也不愿浦茜拉为他出头。 这里只有他最了解,这位白大人“鬼生”两大爱好:贪吃、好色。 至于嗜杀----在这里并不稀奇,灵配府哪个不是? 大勺刚想开口为冒犯求情,一名高大汉子站了出来,牢牢挡在浦茜拉身前,断然道,“她有郎君。” 这话,蠹组二人全都明白,是为了出头挡灾。以张辽的人品,绝无花心之嫌,更不会占嘴上便宜。但听在浦茜拉耳中,不免惊喜交集,暂时忘了自己圣女大嬷嬷的身份,开始畅想拥有一位“郎君”是什么滋味…… “呦呵呦呵,”白大人搓起手来。“邵劲夫,你小子带了不少生人进来哦!这位又是哪根葱?” 话没说完,他疾搓的双手间爆出一抹紫光,将整间豪华办公室笼罩其中。众人并未感到半分伤害,但似乎某些规则已经悄然改变…… “在下张辽。”风帽被掀掉,露出方正脸庞。在纠丹持续作用下,已然如刀劈斧凿般充满雕塑感,每一个棱角都透着铿锵正气。 白大人如遭雷击,活似见了鬼。两只眼睛锁定了这大好青年,不错眼珠地看了足足二十秒。 “妈蛋。谁在玩我?”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视觉。“不错……你的确是张辽……哈哈哈哈哈!”突然爆发的狂笑如同雷声倾泄。眼泪出来了,鼻涕出来了,直到一个喷嚏打断了放肆的笑声。 “艾玛----真几巴服了这帮孙子……咳,很好。张辽,很好!”白大人从桌案后面踮着脚尖绕了出来,不知为什么,步履有些轻佻。他围着这位“素未谋面”的青年转了一圈,“嗯,嗯嗯,没错。嫩了点,但错不了。邵劲夫----” “小人在。” “你们暂且退下,这位姓张的留下。对了,把柜门上那位也顺手拖出去扔掉。” “这……” “这什么这?赶紧地别磨叽。你放心,这位小朋友我很喜欢,单独聊一会儿。” “好……那么,把这位同僚具体扔到哪里去?” “笨地个你,本座特么养了一群废物----送五司拆分,作灵魂肢解。就说是我说的,要优先处理,别几巴排队听懂没有?滚吧。” “是。”邵劲夫毕恭毕敬,将所有餐刀从那人体内拔出,扶着他出门,宗芳使劲拉了一把浦茜拉,递了个眼色,也跟着退了出去。 待大门在身后闭合,浦茜拉一瞪眼,“我们不管张了?” “不是不管。”邵劲夫把那位陷入昏迷的跨界行者平放在墙根,“刚刚他施放的那道紫光你们都看见了?那是禁法结界。一切法术效果在其覆盖范围内都失去作用。这位白大人贵为灵配府高层,可不全是靠政治手段上位的。”说着,他一指对面墙壁,“靠的是索命配额。” 那墙上,正对着的是一段壁画,内容诡异,似有无数黑麻麻的士兵丢盔卸甲,被绑缚着跪在巨型深坑中,另一群甲色迥异的士兵正在向坑中添土,在最高处,几名副将拱卫着一名黄面将军,看模样,正是白大人目空一切的样子。 “在这里,他可以随意改变局部空间法则,让外来者纵有法术也施展不出,并不止随便扔扔刀子那么简单。既然无法抗敌,不如假意顺从。正巧----七四局的同事们都在五司候审,我们借口送这位过去,也好伺机下手救人!” 浦茜拉还沉浸在诡异的壁画中,口中喃喃道,“那是什么意思?活埋?” 受过完善历史教育的宗芳业已恍然,一字一句回答,“对,是活埋。一场战役坑敌四十万,令对方国家再无青壮男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白大人----名唤白起!” ------------------------ “对,我是白起呀----怎么,还没想起来?哈哈哈哈,太特么搞笑了简直!” 三司司长办公室内,白大人正热情招呼张辽坐下,自己从文件柜中摸出一瓶洋酒,倒了满满两大杯。 “来来来,你我兄弟多年未见,可想死我了。”白起不由分说,把杯子强行塞进张辽手中,又举起自己的杯子主动碰了一下,一口闷进大半杯。 “嘶----嗬,这酒味道有点怪。不过是你最喜欢的,我也就跟着凑合喝喝。咦,这你也忘了?”他围着无动于衷、满脸困惑的青年又绕行一圈,再次确认无疑,复又大笑起来,“看来,孟婆子的汤----药力还真猛!生把一位英雄汉灌成这样。唉----当初就不该派你出这个垃圾任务,简直大材小用。当然了,我特么说了也不算!都是铁哥的主意……” “你……当我是谁?”张辽手中不自然地转着那只酒杯,终于开口了。 “我当你是谁!你当你是谁?” “在下张辽……” “对啊,张辽嘛!还好,孟婆子积德,总算没帮你把名字都改了。” 白起已经看出,这位小兄弟是真的失忆了。他摇了摇头,把杯子轻轻放在桌案上。搬了把椅子坐在张辽对面,状甚亲昵,促膝交流。 “来,我试试能不能唤醒你。不然的话,你就得回孟婆子那里吃记忆果。那玩意儿副作用挺大的,伤脑子----最好不要用。” “唔……好呀。”张辽来了兴趣,他看得出眼前这人并无恶意,似乎对自己还很亲热,但不知这份基情从何而来? “听话就好!你听清楚,兄弟。你叫张辽,字文远。你这身再生皮囊虽然年青了些,至少基因没变,那份俾倪天下的英雄气概并无二致。当年你能在冥界与老哥我共事,全凭逍遥津一战毙敌十万众。虽然这份索命配额远不及我,但你靠的是八百步卒干出此等业绩,故而业内评级比老哥我还更高一些。这么说吧----” 白起把身体前倾,一双大手直接放在了张辽膝盖上,“咱们灵配府三厅九司,十二位权贵加上铁老大,个个都是万人屠出身。原本你是在冥界十三鹰里的,排名和我差不多。因为出这趟任务被临时消了冥籍,你掌管的五司也转让到献忠手里了,不过还好,至少还姓张。 这趟你回来,想必是完成了任务,不过千万别去跟老大索要五司的权柄,那张献忠现在牛逼大了!谁都不服,整天和十殿阎罗勾搭在一起,有另起炉灶的嫌疑。风雨飘摇啊----兄弟!平静的日子就要过去了……” 这话字字句句如同凛冬寒风,向张辽骨头缝里一点一点渗入。他无比茫然,又万分震惊。这位白大人是在扯淡吗?不像,也没有必要。 我一介世俗青年,刚刚踏入修真界数月,还没资格和灵配府大佬称兄道弟。他也完全没必要这么用力巴结我,除非……这一切都是真的。 三国名将张文远,这个梗贯穿着他整个青春,从学校到公司,几乎所有同事都拿它开玩笑。但从未象今天这样这般令他震撼----竟然,在意外“重名”之外还有更令人意外的隐情。 “我究竟出了趟什么任务?”张辽勉力收起神藏,尝试认同这项交流前提。 “啧啧啧啧,”白起挺起腰板,把双手交叉在胸前,“也不怪你。都是铁老大的吩咐,听说是轩辕魔帝那边转来的业务,咱们老大也不好推脱。他们派你去人间,似乎是要暗中保护一个俗子。常伴其左右,使他平安成长,至于以后有什么大用----老哥我就不知道了。这任务是单线的,魔帝、老铁、你----然后是目标。” 白起感慨了一下,似乎这份秘密不应该瞒着自己。“不过,看这架势如果完成了,功劳一定不小。等你交了任务拿到积分,也不必再回灵配府和这些狠人勾心斗角了。老哥看得出,你这万人屠和我们不一样,并无乐享其中,还是找个快乐点的差事更妥当。” 如果这位白大人真是兄弟,那还挺够格的。一番话语推心置腹,有理有据,几乎快把张辽说服了。就只差一点----此张辽尚未认同自己是彼张辽! “铁老大是谁?他是灵配府一把手?” “对呀,铁木真啊!论索命配额谁能跟他比。哈哈哈哈,看把你秀逗的……”白起彷佛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好笑的笑话,今天很尽兴,接连开怀笑个不停。 …… 无语。 良久无语。 张辽表情木然,内心激荡着十五级飓风。 这都什么跟什么? 如果是真的,似乎还真都对得上。他想起从忘川河畔下了维吉尔的贡多拉,从那一刻起----酆都城就向他发出了明确的召唤信息。错不了,那种莫名同步的共鸣绝非虚妄感受。那时他还全然不了解这意味着什么。 现在,如果白起所言一切都是真的,所有历史的错齿在这一刻砰然对接,天衣无缝。 我被派去保护谁---- 阿杜。只有阿杜。一定是阿杜。 原来,在这个故事中,我始终不是主角,阿杜才是。我为他而生…… 为什么要保护他?动机不在我这里,自有幕后大能在安排,我只是一枚棋子。 我真的不是我吗?在我的人生中----张辽努力思考着,试图举出一些反证。我应该是我自己人生的主角,我有父母,虽然自小久未相见,但记忆尚存。听说他们离异了,在海外分居,每半年会寄一笔生活费回来,不多也不少,总是够花又不令人生疑。 在绵阳,有位他们的老友李叔,打小起,隔三差五会来照看一下自己。 那次去相亲大会,也是李叔安排的。巧合的是,亲没相成,却结识了好朋友杜远。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李叔应该也是灵配府联络人,而我是被洗脑的卧底保镖。至于记忆中的父母,根本全是虚构的存在…… 啊---- 啊-------- 啊------------ 张辽忍不住胸中憋闷,大吼三声!似欲倾泄满腔无名怒火。 这特么是什么鬼故事! 我特么凭什么只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咯噔一声,一颗肉心结成了铁石。 我 不 服 。 我 要 反 抗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往昔巅峰会 公元八世纪初的长安,好一派盛世妖娆。 胡獠四夷并未因深入内地而减少,反倒品类比西域重镇多出不少。也难怪,除了丝路来客,又添东海之番邦。 在满街土著之外,新罗、高丽、暹罗、安南、吐蕃、回纥、靺鞨、扶桑,百济、突厥、安南、渤辽,西凉、波斯、大食……还有不少的昆仑奴混迹其中----唯有万花筒可书其妙。 公孙大娘的驼队从打日落处的安福门入城,直接转向南,到了平康坊----这可是个大社区,还特别热闹。各色丝竹民乐从街边楼中漫出,艺妓的软语和着文士书生的酸腔,在酒肆与茶楼之间跳跃盘桓。 “有间”集团的旗舰店就在这里----当然大娘不会这么叫,是杜远一厢情愿的想法。公孙大娘把骆驼全部交给奔出来热烈欢迎“独董”的小二,把四名护卫也留了下来。 她转向青莲道,“不如你跟着我一起去找你师父。有你在,出入他家也更方便些。” 青莲居士毫不推辞,只要能跟着大娘就心满意足。遂回头吩咐,“野娜,你就呆在这里玩耍,别乱跑----再被人逮去作奴我了救不了你。满城权贵都是大粗腿,只能抱不能咬,无论哪条都得罪不起。” 曹野娜姬把嘴扁了扁,不过这一路她已经把李白的性格摸了个底。不喝酒时他只是浪,喝完酒就是狂。对待貌似不认真的诗文,向来挥洒自如;一旦挨近心上人,反倒局促不堪。说他什么好呢……明骚暗拙吧。总有一些痴障----是盖世才子也参不透的所在。 新朋友中,止正与青莲最为投机。两人历经千里神侃,成功从酒友升华为挚友。此刻他凑过来,“找裴旻去是吧?带我一个。贫僧出家前与他是故知,只是多年未见,不知他还记得我不……” 青莲有些诧异,“这事你可没提过!你若与我师父是故知,岂非成了我便宜师叔?哦----也许是师伯?” 公孙大娘也很意外,以她对裴旻的了解,一向是了无牵挂、独来独往。几乎未见他有什么密友。现在突然冒出个身披木棉袈裟的古怪僧人抢着认亲,难免心生狐疑。她知道老裴手上亡魂无数,别是仇家找上门来就好。 她倒不担心裴将军被暗算,反是不想让他再积无妄业力更多些。 向来只闻老裴今天杀了这个,明天又杀了那个----他这个龙华军使的职务,几乎不掌兵权,除了看护宅邸的数名老军,再无其他手下。整天一个人出去搞刺杀,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见血流东逝水…… 止正先发问,“青莲哪,贫僧有一事想不通。你怎会拜那个家伙为师?据我所知,他可不会半点文学上的事情,舞刀弄枪还行----你跟他究竟能学个啥?” 李白乐了,“我青莲之名,共有三足支撑----第一是酒徒,第二是剑客,第三才是诗人。写字这种事,在下天生就会,不用学的。善饮也是天赋。唯有剑客一途,需要名师指点方得要道。我拜裴将军为师,学的就是剑!” 大和尚把眼一瞪,“阿弥陀佛!他用剑我没见过,用刀倒是一流。你怕是学偏了----” 这话在旁人听来,只是句调侃。 大名鼎鼎的剑圣不会用剑?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唯有公孙大娘心头一振,将那丝狐疑彻底扯碎抛离。“大和尚说的对。那就一起出发吧,龙华府距此不远,就在东市西北角的崇仁坊。现下日头已落,待月挂东枝,宵禁四起,我们这多人会惹巡城禁军不快。” 杜远自然不肯放过这条重大线索,按那日止正在丹园的推断,寻到裴旻,就等于寻到自己父母的半个身位。他挺身而出,默默跟在止正后面。 文从心却是另一番心思,她迫不及待需要见到张辽,这等机会自然不甘落后。好么,她也跟了上来----裴红袖自然不会让杜远放单,和默不作声的詹钰对视一眼,齐齐跟上。 一行人出了院子,沿街混在游乐的人群中向西北方向缓行。 公孙大娘特意放慢一步,与止正并肩漫步。淡淡闲扯道,“老裴以前是个什么样子?我和他相识不过三年,一直不冷不热的,那张木头脸象别人都欠他八百吊似的。我就不信他生来面瘫,难不成小时候被驴踢了脑袋?” 这话问得有趣----损中带嗔,又夹三分怨艾。 止正哪里是不解风情之人,暗笑道,“我跟他也不算特熟,只是一起在……军**事过。他的性子我了解,淬火有点猛,钢中少柔。不过人品没问题,是可以为朋友过命的家伙。恕我多言,你作为著名舞蹈艺术家,又是商界女强人,怎会与他搅在一起?感觉总有点……有点风马牛不相及。” 这话有些唐突,但公孙大娘清楚这和尚的性子,知晓没有恶意。脚下没停,嘴也没停,笑道,“你这出家人与我平日所遇不同,满口的新鲜词汇,但又简单明了不妨碍旁人理解。你所来之处一定是个奇妙的地方……” 止正心里紧了紧,还当被识破了穿越者身份----却听大娘继续道,“我与裴将军之缘,与你们佛家大有干系。三年前在本地西明寺,道宣与神泰两名律宗法师相继坐化,其肉身双双不腐,且有异香飘出。主上感其精诚,特遣宫廷画师为其作壁画一幅。 恰好,我那日前往寺院烧祭还愿,路过尚未完工的壁画,见其栩栩如生,忍不住停下看了几眼。可巧裴将军也来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人紧紧相随。他们俩甫一出现,就由不得别人不留意……”讲到这里,公孙大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复又轻笑了一下。似有无限画面浮出眼前。 “他们俩全都面无表情,一个比一个冷,冷得让人骨头缝里都是寒气。 老裴就不用说了,一脸不咸不淡的样子。他身后那人,和他一样身穿灰衣,但并非长袍,均是箭袖短打。那人一张脸更不能看----不是丑,或者说不仅仅是丑,准确地说是出离了丑----简直可怖。”说着,大娘又打了个寒颤,可见所言非虚。 “那人一张脸被利器划得七零八落,五官全然割碎在纵横交错的网格中,明明摆在那里,你就是认不出那是人是鬼,也说不出他究竟长什么样子。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眶中深不见底,没有眼球,只有两孔空虚黑洞。 老裴倒是对他极为恭敬,那态度……虽未明言,但我觉得和学生对老师的态度差不多。 他俩一前一后经过,裴旻也被那壁画所吸引。如果我记得没错,那幅画叫做‘地狱变相’,画师本人就在现场,大概完成了三分之二,线稿已经勾完了,还有局部上色工作没完成。 我清楚地听到老裴回头问,‘我母是否在冥界受苦?’那疤面盲者回答,‘未有。入冥界并非等同下地狱。尊上的事你莫操心,做好本分,我自保之无虞。’ 老裴当时长吁一口气,感叹道,‘谢谢你特意赶来通知我。我困在此间,有心尽孝无力回天。’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儿,忽发奇想,走到那画师身后祈请,‘可否为在下新亡家母作画一幅以寄哀思?’ 那画师原本全神贯注,此刻被打扰吃了一惊,急急转头来看----这一看不打紧,两人都呆掉了。”公孙大娘讲到这里再次笑了一下,抬头向前指了指路,“咱们下一个街口向西拐。” 止正听得津津有味,连忙追问,“他俩干嘛呆掉?有基情?” “什么激情?”公孙大娘没听懂,也没在意----继续讲道,“大约过了眨两次眼的功夫,两人突然紧紧拥抱。那画师双目流泪道,‘仙人,真的是你?我是吴伢子呀!’ 老裴也有些激动,一张脸涌上少许血色,回答说,‘我记得你,看来你也混得不错。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吴伢子是不是叫吴道子?”杜远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两人身后偷听故事,此刻按耐不住插嘴。自打刚刚听到“地狱无相”四字,他就激动万分。 “咦----你也在场?”公孙大娘停住脚步偏头看向他,“不会,不可能。当时只有我们四人在场。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杜远咽了口吐沫。我是学艺术的好吗----吴道子是画圣好吗----祖师爷代表作都不知道还混什么艺术圈呀!可惜这些现在都不能说…… “您继续讲,我多嘴了,瞎猜的。” “唔……好吧。”公孙大娘带领大家向左转了个弯,继续道,“那吴姓画师的名字,我是后来才知道的,的确是吴道子先生。他与裴将军似乎也是故交,于是当即答应下来。说一等西明寺壁画完工,即刻赶赴天宫寺为裴母造像。 随后,吴道子提出一个很合理的问题,‘尊上长什么样子?’ 这个普通问题,似乎难住了老裴。他想了许久,但天生不善言辞的秉性导致他无法具体描绘裴母相貌----这是我个人推理出来的,因为我现在对他十分了解。 老裴忽然弯腰从画师的笔架上摘下一支长锋狼毫,约一尺二寸左右,是老吴用来勾勒衣褶用的惯常工具。 只见他以笔作剑,在侧殿中旋舞起来。 和我所见其他剑客不同,老裴的剑法更注重下盘动作,双足如梦似幻,每一步都跨越极大,只留下身后串串残影。我每一次眨眼,他都出现在不同地点,真若鬼魅一般……” 公孙大娘以手抚胸,似乎迄今余悸未消。 ---------------------------------------- 在纵横之外追书的朋友,只需某周末早上睡个懒觉,少吃一根油条少喝一碗豆浆,即可来纵横看正版一个月。对作者却是莫大支持。 第一百七十章 刺客云集 本章节为空章节!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杀人难抵诛心 “我先来----”那名从乌鸦尸中破体而出,复又穿墙进出了一个来回的黑影率先发难。 他手中巴掌长的细剑如一点寒星,在快步助推下直取李白。显然他要找回面子,刚刚青莲居士那一剑差点伤及他的魂魄。 李白依旧不躲不闪,由着一贯的性子对攻。剑尖迎上寒星,叮地一声绽放出一朵青莲幻影,煞为好看。 那黑影用细剑将青锋挑偏,人已冲到对方面前,二者同时门户大开,又同时伸出空闲一臂互击! 李白想错了,人家不是要跟他对掌。那黑影一只手探过来,呈爪状,翻肘格开他的手臂,直直探到他的胸前----这是要挖心!? 呲----胸前大襟被利爪勾开一道口子,如不是身后一人及时拽开,李白怕是过不了这回合。 一抓未中,细剑连环追击过来,又是叮的一声! 这回对上的,不是青锋是大枪。 詹钰晃动左膀将青莲居士拉到身侧,同时右臂抖枪探出----精白的法力枪杆业已成形,陨铁枪头准确钉在细剑尖部。 这下,拿剑的吃了亏。这柄丈二大枪,法力凝结的枪杆没有重量,但枪头自重十五斤。细剑在质量上处于绝对下风,除去两厢相差无几的动能,势能决定了压制与被压制。 一沾即分!那柄细剑缠着枪杆盘旋而上,黑影也顺剑势将自身化为一道柔软灵蛇,跟着剑追身过来。噗----黑影肩背处暴起一蓬黑雾,如同负责助推的喷射流,直将他倏忽送达。 他显然加速了,连续失手令他收起小觑之心,毫无保留地施展全部攻击力量。 詹钰大枪太长,枪头已经抵达对方身后,根本来不及收回格挡。他居然学鲁莽的青莲,也不退闪,还居然跨前一步,手里一颠,右掌心已由握持枪柄改为了握持枪头。 完成这个动作所付出的代价就是----细剑透胸而入。那黑影与詹钰面对面,鼻尖对鼻尖,胸与胸之间是那只持剑的手。 此刻两人下盘都是箭步,前屈后蹬,膝盖略有交错,上身贴合紧密。在杜远等人眼中,倒和傍晚小区广场上跳探戈的一对风骚大叔差不多。 由于贴的够近,黑影的脸庞清晰映在詹钰眼中。那张脸蒙着半块银色面具,下半部分露出的嘴角,似有一分志在必得的笑意,很淡,但很明确。似乎传达出一个信息----死我剑下,是你荣幸。 詹钰回敬了一个苦笑,也明确传达出一个信息----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就在那黑影读懂且疑惑之即,探在他身后那只詹统领的右手已完成了遣散枪杆和掉转枪头的全套.动作。 噗---- 十五斤重的寒陨,从其背后悍然刺入三分之二,直接洞穿心房。 那黑影瞬间僵直,他没有感到疼,因为那古怪的枪头正源源不断外吐着寒霜,将他胸腔与内腹速冻起来。 意外,太多意外……这算两败俱伤吗? 黑影奋起残力勉强摇了摇头,“同归于尽,太抬举你……” 詹钰不骄不躁,拔出枪头退后一大步,将自身胸口细剑甩脱。在两米外含笑道,“你不愿意,我不勉强。请君独自走好。” 说话间,他胸前那孔剑洞已迅速闭合,细细的血流也莫名止住。黑影离他近,看得很清楚,是某种神秘的修复功能被无声启动。填补创口的丝丝缕缕血肉清晰可见。 怎么会!那黑影想要惊呼----彻骨寒意并未因寒陨枪头的撤出而终止蔓延,声带已经被冻结了。 他全身表皮挂满霜花,脸色由黑转白,又由白转青。 咔,一声微响。他背上的血也不再流,整个人已然彻底沦为一座冰雕。 从三个不同方向同时传来诧异闷哼----其他黑影均极为意外,怎么会?不可能! 屋顶那位猛然发力,如一道黑烟无声射下。人无声,刀自鸣! 嘎----凛冬夜晚长安干燥的空气生生被割开一道凄厉创口,发出不可名状的哭嚎。那柄两巴掌长半巴掌宽的杀猪刀,似乎携带着一万头猪的亡灵席卷而来。 刀未至,上方龙爪槐的叶子也经受不了了,原本还有大半只是干枯并未脱离,现在全部炸向空中,似乎受不了这滔天杀气,各自拼命逃离。 詹钰几乎没有理会来自身后的暴袭,这么大动静,他当然有察觉。只是,他很信任他的丹园同门----嗯,我只需钉死正面就妥。其他方向,自管交给战友。 同门没有让他失望,接招的是文从心。 “嘟----”一声似有若无的哨鸣在她口中响起。那哨子很小,似乎只是一片衔在唇边的槐树叶。 杜远瞧得清晰,想起那正是宗芳所赠、又经过丹老炼化的七四九特勤专用多功能哨----当然,炼化后别的功能都消失了,只剩下刺激神经这一项。那滋味,别人说不清,只有丹园的保安黄二皮同志试过,看它当时暴走的样子,绝对不会很好受就是。 文从心神识锁定的是偷袭者,故而只有此人领略到哨音的妙用。那黑影突然全身一震,从掠空轨迹中垂直跌落下来,双足着地晃了一下,才稳住身形。 手中杀猪刀所携带的怨灵杀气也迟滞了一下,似乎忘却了哀嚎。 这一手,外观上看并没让敌人受伤,但已成功阻挡了攻势,将其险恶先手化为无形。 裴红袖轻笑了一下,“好玩!”她也不甘落后,在腰间接下红绸钵铃。 “点子硬,合击!”那持刀人低喝一声,灯影一黑,东与西两道黑影同时跃了起来,轻飘飘无声无息,各自的银色面具在白色灯笼照耀下闪烁着诡异光泽。 汇同杀猪刀----竹篾剑与牛耳尖刀三者成鼎足之势,再次同时抢上。这一回,他们取的目标是文从心! 从心愣了一下----怎地?我就吹声哨,能把你们气成这样?这拉仇恨也太容易了吧? 还好不用她操心,丹园“我为人人”的好传统再次发挥了作用。“叮铃铃铃……”一阵**铃声自红袖手中响起,她满脸期待地用神识同时锁定三个方向,一心想验证钵铃的实战功效。 哇----三道黑影从三个方向朝中间合击,动作已完成了大半,听到铃声又不约而同硬生生收势向后疾翻,各自隐没在灯笼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他们没走远,但也暂停了攻击。三种不同程度的急促呼吸已经暴露了他们各自所在。 红袖停止摇动,手握红绸顶端,将钵铃悬在自己眼前,“呀,这么好使?太夸张了耶……” 其他人不明所以,均觉得不可思议。这四位杀手,绝非善茬。刚刚詹钰若非身负“再生”本体道法,倒下的就是他了。怎地另外三人如此胆小? 正悬疑间,忽而公孙大娘惊呼一声,不知何时从黑黢黢的地面上伸出一只黑黢黢的胳膊,手中一杆竹篾向她裙下刺入---- 换战术了!这帮卑鄙的家伙换了战术,开始挑软的捏。不过不管再怎样,你也不能往大姑娘下盘招呼不是? 青莲愤怒了。 诗人一怒,状甚粗鲁。 他手中青锋向地面急斩,堪堪与那竹篾相交,竟未斩断!只发出铎的一声,似乎砍到了石英岩上。那竹篾只是偏了少许,继续向裙下突刺---- 詹钰的法力枪杆再次弹出,他没有管那只竹篾,径自向地下猛扎!噗----直刺入黄土二尺,一道细细血流喷溅上来,形成短促的弧形,瞬乎不见。 就在所有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公孙大娘脚下之时,文从心和裴红袖相继惊呼起来,在她们脚下,又各自探出一柄杀猪刀与牛耳尖刀,直向脚踝剁来。 卑鄙! 每个人都在咒骂,除了止正。 大和尚单手在胸前一立,声若洪钟,“伏----” 蓬----地面炸开三处,三道黑烟急速窜出黄土,再次向灯笼照不到的角落隐匿而去。 止正的诛心诀尚未平息,那“伏”字的尾音“乌”仍自延绵不绝,乌------------ 艾玛,好长。 从心的哨与红袖的铃类似,都是靠高频震动摄人心魄。而止正的诛心诀正好相反,恰如一面低音大鼓,尾音越拖越低,闻者无不头皮发麻。 那激射到八方的槐树枯叶尚有多半未曾落地,此刻形同得到召唤,全部簌簌然向大和尚脚下汇聚而来,以叶尖指向圆心,叶尾朝外,片片抖动不已,恍若万千小鬼朝拜冥王。 从打不同方向的墙角暗处传来三声惨呼,那呼声穿过墙体,持续不断,但越来越远,直至无法辨析。 “跑了?”杜远凑上来拍了拍止正肩膀,“大师别喊了。都被你吓跑,我还没出手呢!” “你还有脸说。”和尚收了心诀,掸掸木棉袈裟,嫌弃地瞥了中二青年一眼。“人人出力,就你小子站着看热闹。” “嘿嘿,”杜远毫无羞耻心,“咱们六个,人家四个。都上的话,传出去更没脸不是?” 止正没理他,径自走到冰雕面前,围着绕了一圈,“唔……这家伙被冻得越来越瓷实。詹钰,你那铁枪够厉害的!等夏天来了,能不能借我用几个月?” 詹钰没明白此言何意,“你要它做什么?出家人拿兵器不好看。” “咳,我不拿它打打杀杀。只是和我的葫芦放在一处,把酒冰镇一下,喝起来一定很爽。” “哈哈哈哈……”杜远乐不可支,指着大和尚连连摇头。詹钰则哑口无言。 从心和红袖也围了过来,仔细端详这位被速冻的俘虏。 两人流露出城乡结合部科学爱好者应有的素养,分别含着哨子、拎着铃铛,你一声、我一下,你一声、我一下……在那杀手耳边忙个不停。 第一百七十二章 百战不如一刷 那人的确被冻住了,也正因如此----没死。后心被枪头刺破的窟窿在低温下瞬间止血,新陈代谢进而转慢,呈现半冬眠征兆。 但他面具下的瞳孔暴露了灵魂状态,在文从心的哨子与裴红袖的钵铃二重奏下,深灰色的眸子迅速收缩着,直至收成小米粒大一点灰斑,又开始剧烈抖动。 显然,与肉身痛苦相比,精神上的摧残对他冲击更大,也更难耐。 杜远好奇地伸出手臂,将那扇面具揭开---- 一张陌生的脸,冰冷如铁。没有表情,只有木然。 “你贵姓?”不合时宜的问话出自杜远之口,那人嘴角挂满霜花,嘴唇的硬度看上去和牙齿差不多,想来舌头也好不到哪里去…… 杜远转身向大家耸肩摊手,“我尽力了,问口供的活儿交给你们。刚刚逃掉的三个,怎么会从土中钻出?这算什么道法----难不成是传说中的忍者?” 止正咳嗽一声,暂时制止了哨音和铃音。“有些擅长土系道法的宗门,也会这么搞。至于忍者……在这年代应该尚未形成体系,可以忽略。” “我见老裴用过此术,”公孙大娘收敛心神,插上一嘴,“他……”话未说完,院中平地挂起一阵狂暴旋风,乌黑的锥形烟柱将众人团团困在当中! 这景象来得突然,毫无先兆,连一丝法力波动都未曾预置,诸人尽皆骇然。 随着风壁逐渐向心紧缩,每个人都感受到窒息,不是缺氧,是气压太大----胸腔要向内塌陷的感觉。 “有鬼!”止正大喝一声,也不知是比喻还是描述,当即祭出“诛心诀”,试图击破施法者精神屏障。 随着“伏”字出口,神识撞击在风壁上,竟被刮擦有声,尽数弹回! 詹钰愤然将晶亮枪身吐出,寒陨枪头与那急速旋转的风壁磕碰在一处,砀----大枪险些脱手,整支右臂被带得旋了起来,如同暴走的钟表指针,在旋风中心狂飙不停。 在这暴风中心,除了压抑,每个人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那就是……说不清!似乎大家都正在经历着一场三维转二维的平面化压缩----如果强作描述,大致是这样。 这可不太妙,大大不妙。无比强烈的危机齐齐涌上心头! 看不到对手,法术又太强,怎么办? 杜远的机灵终于派上用场,他将右手探入怀中,同时伸出左掌,以拇指压住掌心,神念锁定全体队友,果断一旋手腕! 巨大的金环将众人套住,自下而上急速撸起----几乎就在同时,锥状风筒的顶部似有一张细密黑网倏忽平压下来! 在众人消失的一瞬,鼻孔里充满了油墨香气,不知缘何起,不知因何故…… ---------------- 暴风平息,和它来时一样,走的也无比突然。 低调的龙华军使府邸依旧低调,连梦中的左邻右舍都未察觉任何异动。 几片枯黄的槐树叶子飘出白墙,随意散落在无人街道上,百无聊赖,平添半分萧瑟。 远处街口,有巡城禁军敲着梆子长声吆喝,“例行宵禁,小心烛火----” 有节奏的吆喝声渐渐远去…… 三条黑影从三个不同方向,无声无息穿过墙体渗透到院中。各自静立了一会儿,确认再无生机,乃同时举步向刚刚的暴风眼所在谨慎行去。 待汇集一处,又一齐收住脚步。 “刷进去了?”一人捏着牛耳尖刀,似乎不敢断言。 “应该是。赶紧检查一下。”另一人颠着手中杀猪刀,油腻的光泽与银色面具交互映射。 最后一人将竹篾剑缓缓斜插腰侧,蹲下身子在枯叶中扒了扒,一卷画轴露了出来。轴体不算轴头只有半尺宽,由于卷得紧致,尚不知展开长几许。 “打开看看……”其他两人凑了过来,似乎都很好奇。 持画之人也有些忐忑,并无自信在怀,遂依言徐徐拉开轴杆----这是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绸画卷,裱在稍厚一些的云锦上。 卷面有些黄浊,但用笔娟秀异常,一座古城全景图逐渐展露出来。 那异常高大的城墙,与街道上行人比例反差极大,城中建筑也不同于长安景象,鳞次栉比尽为高耸之楼,且以不对称设计为主。由于线条精细入微,从斜下俯瞰的角度望去,竟可将城中几乎所有角落一览无余。 “在哪里?!”三个人六只眼,七上八下搜索一番----都陷入短暂茫然。 “咳,”竹剑客索性卷起画轴,“这东西不是我们这种脑袋能玩转的,今天如果不是急了,也不敢动用这等仙器。我说,你们的法力可否透支?” “还用问吗……都缓了好一阵才敢进来查看,这东西催动起来太耗真元,如果专诸在,合四人之力还好。现在他也不见了,剩咱们仨能成功祭起此图----应该很值得吹嘘一下。”牛耳刀客讪讪道。 “嘎嘎嘎……”杀猪刀客乐不可支,“豫让说得对。问世间,尚有几人可以催动未经炼化的至宝?刚刚这一下生祭,虽然对大家修为有损,但毕竟挽回了面子。值得!相当值得!” 竹剑客心头一紧,“娘的,差点忘了专诸,这厮也被刷进去了?不会吧!刚刚谁把神识锁定了他?” “我没……不过不要紧,”那被称为豫让之人将牛耳尖刀插回腰中短鞘,“送回冥界等于送回家,酆都城是十殿的天下,那几个唐人活不过一时三刻。夜游纠察虽比我们日游的差一点,倒也不全是吃素的,论剜心拘魂的手法,我们还有所不如。” 竹剑客依旧有所顾虑,“我倒不怕被夜游抢了这份功。这些人尽管身手不凡,但并非通缉榜上的高分角色,丢了也没啥可惜!只是你们别忘了----酆都还有灵配府的半边天。” “要离兄此言何意?”杀猪刀客似乎不明就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灵配府与我们十殿争长短,必定会不惜代价联合一切反对派力量,聂瞎子就是其中之一。他虽人单势孤,但所知秘密不少。现在他府中的朋友被刷进了酆都,我怕……” “你怕被灵配府扣去当作招揽聂政的筹码!”那杀猪刀客恍然大悟。 “正是。”被称作要离的竹剑客连连点头。“朱亥、豫让,我等速速前往西岳白云宫,找日督定夺!” 两名刀客收起嬉笑,齐齐一垂首,“诺!” 三人各自从随身腰囊中取出一对儿碗口大的马蹄,熟练踩在脚下,又将固定皮绳套在脚踝处。 待全部准备停当,要离摸出一张黄纸符在指尖迅疾搓燃,随符文化为灰烬,六只马蹄瞬间爆发出一团黑雾,将三人紧紧包裹其中。 似有惊马嘶鸣响起,三道黑影倏忽发动,直向东墙窜去,遇到阻隔也不闪避,直接透墙而出!玄衣皂马乌云卷,瞬息百里渺无声…… ------------------------ 西岳华山。 其道宗盛名,在开元年间达到声望顶峰。 高祖与太宗等曾亲临拜岳。到了玄宗这里,干脆封华山为 “金天王”,并敕建了高五丈、宽丈余的华山石碑。当然,这与五岳之中,华山在地理上最为接近长安不无干系。 二百四十里的距离,从都城至此----皇帝出行要优哉游哉走上三天;唐军游骑需要一天半;传檄驿马接力的话,只需八个时辰。 而在冥界日游纠察诡秘道法驱策下,只是一场欢宴的功夫。 华山五峰连珠,其主峰有南峰“落雁”、东峰“朝阳”、西峰“莲花”,三峰鼎峙,势飞白云外,影倒黄河里,人称“天外三峰”。 其中南峰落雁最为高耸,不登此峰无以造极。白云宫就坐落在这里。 在此峰顶修筑大型道观,所用人力之艰,可谓之奇迹。还好,集权的优越性就体现在君主意志上,一令既出,莫敢不从。 当李隆基两个正值韶华的胞妹一意证心求道时,首选了华山落雁峰。当哥哥的自然不肯委屈了家人,准奏!送精装大宅!一切供奉库出! 于是,有了白云宫。 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顺理成章----成了这项奇迹的主人。 至于二人着了什么仙缘,何故放弃长安的锦衣玉食来此“受罪”,无人得知,也不敢妄加揣测。 此刻,天将放晓。 一抹金线浮出天际,将茫茫云海照得如梦似幻。 三名黑衣人全速攀上南峰,饶是冥界使君,但皮囊终归受俗世法则限制,也不免出了一身透汗。此刻见到日出壮景,当即驻足观望,顺便也调理一下气息。 橙色朝阳大如巨轮,起初磨磨蹭蹭,忽而抖了一下,倏乎跃出小半。整齐的云海表面突起一阵骚动,丝丝缕缕的烟云开始上升。巨轮又是一抖,直接跃出过半,蓝灰色的云海瞬间由冷调转为暖调,一层层由东方渲染过来,尽是金波。 “何以胜人间?只此旭日东升之景致,冥界就无从企盼……” 要离与朱亥、豫让三人,急忙抓紧这宝贵一刻,长息吐纳,巨大的肺活量将封顶小范围内搅动出湍流。 堪堪整只金乌就要跃出,可凛冬寒云就是不肯想让,金光所刺之处,云海鳞次沸腾。抓住这最后时机,三名日游纠察齐齐吐出一声长叱,“吒----” -------------------- ps:详见书简介,作者在书友群等大家来访,一起把书写好,写完。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有嚼头的日督 三条白气如虹贯日,条条飞出三丈余。要离的最远,朱亥的最粗,豫让的最白。 天色陡然一暗,蒸腾的云海已经彻底失控,形成漫天灰雾倏忽上扬,将半出的朝阳遮住,只有暖暖的一蓬晕光还挂在东方。这,就是万仞山巅常见的朝阳半出之憾! 三人互相看了看,朱亥嘎嘎大笑,“奶奶地,又是平手!” 要离微笑点头,“各有千秋。” 豫让的吐息不粗不长,但胜在最为凝实,他也很满意。“好了,咱们商量一下,擅自动用【玄冥百里图】----咱们怎么跟日督说?” 朱亥登时止住笑容,“对呀!这他娘可不好解释……” 要离把嘴一歪,“现在才想这事?哥哥我一路都在琢磨。待会儿见了老大,你们只要做好一件事----” “是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闭!嘴!”要离一锤定音。 ------------------------ 白云宫的三进大殿,用料颇为讲究,简直就是皇城内太极宫的微缩翻版。 也难怪----费用是国库出的,工匠也是御用班底,不相似才怪。如果不是山顶土地资源有限,估计连缩水处理都免了,直接克.隆! 由此可见,玄宗对两位同母妹妹是真爱。 这两位公主,将金仙与玉真作为出家法号,再此次修行已有数年。姐姐三十有六,妹妹三十复三,都是离异方始出家,至于为什么?皇室家族,有钱任性没人懂。 早有女道人飞奔进来禀告,说那些银面妖孽又回来了---- 金仙公主一挥手,“你们把门打开,随后都退下。”那女道人躬身退出,依言去办。 “这帮子小鬼儿闹什么妖?”四下再无旁人,她转而问玉真。 “鬼才知道。管他呢……不行,我得回避一下。每次看到他们都会不舒服好一阵子,道尊说----是阴气太重。” 玉真说着,面露嫌弃之色。与姐姐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笑了起来。这姐妹俩自小锦衣玉食,保养的不错,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颇有熟女风范。 说笑间,三道黑影已然轻飘飘穿堂入室,在内殿拜伏----“参见公主殿下。” 金仙把脸一板,“说不下十次了吧?踏出凡尘,何来公主。” 玉真回避不及,乃起身欲离,忽又转身奇道,“前天走时,你们不是哥四个么?怎么只回来仨?” 要离一脸苦瓜色,被面具遮住半截。不知该从何说起。 倒是朱亥大咧咧回道,“还有一个被刷走了,这不----来找道尊想办法。” 玉真索性停住脚步,转身正色道,“怎么?你们擅自动用仙图?!” 豫让咳了一下,“事出紧急……且不宜迟,请二位娘娘待禀道尊,就说我们只求一见。” 这回没叫“公主”,但“娘娘”二字更加离线。更奇的是,玉真非但没恼怒,反倒轻笑起来,样子有几分开心。“好吧,你们且在此等候。道尊正在推演天机,旁人不得打扰。我去替你们说说看……” 要离面露喜色,“多谢娘娘----”既然这个称呼更讨喜,索性多用几次准没错儿。 金仙见玉真要走,急忙追了上来,“你我姐妹同去……”玉真瞥了她一眼,似有嘲弄之意,但并未多言。二女挽手向后殿转去,直将三位日游纠察晾在前殿。 穿过曲折幽廊,打开两道暗室铁门,一间豪华“娱乐室”出现在眼前。 说它是娱乐室,并不夸张。这里面玩具很多,跟寻常道观摆设全然不同。 正中间一座旋转木马,正自缓缓转动,还带着叮咚的自鸣琴奏乐声。有趣的是,中轴的顶端还插着一只水晶魔球----不是真有附魔,是那种后世歌舞厅常见的散片镜球。随中轴旋转反射着七彩光斑,把整个大厅映射得十分迷醉。 而光源,居然是来自吊顶八方的七彩射灯,灯都是货真价实的电灯。电打哪来的不得而知,最稀奇的是灯泡本身----这东西没有系统工业怎会出现在大唐! 两位公主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只顾着关好门往里走,一边走还一边熟捻褪去道袍,露出内里光滑的丝质亵衣,一粉一绿,十分俗不可耐。 “郎君你在哪里?”玉真饥渴的嗓门活似二八怀春娇娃。直接走到一张心形大床边上,向中间堆积的无数羽绒靠垫中扑去---- 玫瑰色大床如肥腻脂肪般颤了几颤,居然还是水床…… 金仙也扑了过去,将枕头和靠垫刨得满地都是,终于在大床深处挖出一条**的毛腿来! 啪----金仙的玉手一巴掌糊在毛腿连接的裸.臀处,扇出一声脆响。 “还睡!起来交租----” 那毛腿主人哎呦一声从深陷的床中翻起,一把将两只发情母狼揽在怀中。“搞什么搞!?昨晚刚交的租子,天一亮又来收?我特么也得养精蓄锐才能再战啊!” “哎呦----郎君又说笑。你还需要养精么?点个泡不就得了……”玉真走的是娇嗲路线,声音越发油腻。 啪----又是一巴掌,这下直接糊在对方脸上!金仙虎视眈眈,一把撩起亵衣下摆,直接跨坐在“郎君”身上。“养什么养?百炼才成钢!快来我炉器中回回火----” 那毛腿主人不怒反笑,似乎很享受这种齐人之福。左手一个萝莉派,右手一个御姐党,温火两重天,怎不**? “好好好!众将官,抬枪----”他哈哈哈大笑,反身直将二位公主扑倒在大床上,又是好一顿稀里咣啷颤响。 “咦?”他忽然直起上半截身子,抖着胡须道,“不对,我不是说过暂时别来打搅我么?新天机推演在即,你们此时进来作甚?” 玉真仰躺着,娇.喘道,“不是我们要来找你,是那些日游小鬼儿要来找你……” 金仙以同样姿势躺在旁边,也笑道,“你这些属下,真是没用。前天刚领命出去,两件事全没办好。人也没干掉,图也没送到,还擅自刷了一遭----最可笑的是,居然把自己人给刷走了!咯咯咯咯,他们四个剩下仨,哭着喊着回来找日督呢。” 腾----那男人听了,迅疾从床上弹起,咕咚落在地面。“有这等事?怎不早说。先办正事要紧,你们先自己玩会儿吧。我去去再来----” 他飞快抓起一件白色道袍,一边往身上披一边向外走,“哦对了,”他转身一挤眼,“那边橱柜里,我又发明了一种道具,五档震动,自动加热,很爽的哦!是第二个抽屉,别的东西别乱碰,碰坏了打屁屁!” 前殿三位黑衣银面客正等得焦急,突然,殿中灯火一暗一明,一抹白影随即出现在主位蒲团上。 细观此人,面白须黑,一双细眼十分晶亮。白袍下未着鞋袜,直将一只赤脚坐在身下,另一条腿竖起膝盖揽在怀中,坐姿十分写意。 “专诸呢!” 喝问开门见山。三人都打了个哆嗦。 若果他们是鬼,那么眼前这人就是鬼见愁。 “禀日督,我们先去了长安围剿聂政,可他不在……”要离抢先回答。 “我问专诸呢!” “是!姓聂的不在但他帮手在,人很多。而且几乎个个擅长灵魂攻击法术。我等见情势危急,迫不得已祭出玄冥百里图,将其一网打尽……” “唔,打尽就好。可我问你专诸呢----你的耳朵怎么回事?” “我……都听清楚了。”要离以为日督嫌他回答问题不在点上。 “我是问你的耳朵怎地不见了一只?!” 不提这还好,一提要离直想哭。“其中一名唐人手中兵器为大枪,善弄冰系法术,我在地下偷袭,耳尖挨了一下。怕寒霜蔓延,故而……故而自舍左耳以求保全头部,是之为不得已……” “好吧。那专诸呢?” “这点就更奇怪了----我们三个原本锁定了对方七人,可在刷入图中那一瞬,竟然连率先被冰封的专诸都一起消失了。这种事从未遇见……这图不是我等可以驾驭的存在,特请日督帮忙看一眼,我们的计划到底哪里出现了漏洞。” 白袍道人接过要离双手奉上的画轴,一边展开,嘴里一边骂骂咧咧,“我教你们催动此图之法,是让你们连图一起传与无间行者。你们倒好,正事没办,自己先玩上了。很好玩是吗?玩大了吧!奶奶个熊……” 画轴已经全部展开,道人将其铺在光滑的玉石地面,细细看去----“嗯?真的刷了?刷哪里去了?” 三位黑衣人心里一凉,朱亥忘了要离的吩咐,忍不住插嘴,“真刷进去了!具体刷在何处不得而知……所以才回来请教日督,那专诸----” 白袍道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索性趴在地上撅着屁股一寸一寸看,“唔……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唔……这个嘛----还特么不是!” 其他三位属下一点一点凑了过来,四人围成一桌麻将,在这光洁平整的玉石地面上统一撅着屁股,八只眼睛一齐搜索起来。 啪! 一声脆响把三位黑衣人吓了一跳,齐齐起身望去,却是那白袍道人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毛腿。 “蠢货!你们看这里----” 三人又低头看去,画中手指所指之处,并无异样行人,“这……” “全都是蠢货。”手指尖在画面嗒嗒连点,“这玩意你们见过没?亏你们在冥界混的时间比我还长----酆都百里城郭,大小建筑七百六十五万八千九百四十三座,可有此等模样的存在?!” 那指尖点处,赫然是一座七层高塔,混在密集的东方混搭哥特式屋顶中,与左近建筑相比并不算显眼。 要离第一个反应过来,“哦----” 朱亥和豫让对视一眼,“哦----” 三人合力大叫,“他们在塔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ps,欢迎大家来纵横看正版,两根油条看一个月,读者倍儿有面子!作者收获里子!两全其美。 ps2,推荐有趣的新书《极品修真在都市》大乘修士穿越而来,铸就不一样的地球修真路。 我还是我,我叫叶辰。 已读过,趣文可追! 第一百七十四章 玩火航班 “把你们笨地呦,啧啧啧。整天就知道出去捅刀子下黑手,难怪这么多年还在基层团队混日子。”白袍道人表情十分不屑。 “基层团队”这种词,三位日游纠察居然听懂了,大概是在这位现代感爆棚的领导麾下日久,掌握了不少新语汇。 “日督法眼通天,智慧过人,我等自然甘拜下风。能拜在您的团队,是我等生前在阳世修来的福……” “别!这种套话不适合你们说。”白袍道人屈指在腿毛中挠了挠,又顺势搓下一条泥垢,放到眼前瞄了一下灰度,随手抛到一边。 “你们四个包括专诸,甚至包括曾经为我效命的叛贼聂政----五个粗人中有哪个生前在阳世修到了福缘?整天不是打就是杀,最后把自己命也折进去了,唉----狗改不了吃屎。到了冥界还是一样被派回来干老本行。没文化,真可怕。” 三位冷酷刺客此时自尊全失,但无半点不愉,反倒有几分对领导言辞不见外而产生的惊喜。 “对对对,我们是粗人。” “对对对,吃屎也吃不上热乎的。” “对对对,太可怕,一定要跟您学文化。” “行啦----”白袍道人对训诫效果十分满意。“这些人大概是有件小型空间法器,不知道你们在刷图,还当是索命,故而躲进了塔中。 不打紧,反正塔也刷进了酆都了,肯定是有去无回。就交给那边的同事吧----你们三个,也不用急着去救专诸。先把此图送去昆仑仙谷,交于无间行者应龙子,跟他说别总来大唐抢生意,做买卖我欢迎,业务范围不能乱。 告诉他刷图之法,老老实实在他来处呆着,咱们各管各的业务。对了,别忘了告诉他,下次再偷渡过来,帮白云宫带点货……” 豫让一举手,“属下都记住了----杜蕾斯七十二打,萎哥青丹二十五盒,彩色灯泡六个,老坛酸菜驴肉面三箱……” 朱亥不让别人专美,也高叫一声,“还有七面针牙膏和下奶儿香水!” “嗯,非常好。你们退下吧。”白袍道人袍袖一甩,殿中烛火又是一暗一明,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十足透着高深莫测…… 三位日游纠察又拜伏了片刻,方始缓缓起身,相互握手拥抱,竟有浑浊的泪水从银色面具下面流出。 “我们躲过了惩罚?我们成功了!日督还是爱我们的!” 这喜悦的声音低沉真挚,在大殿中久久回荡…… ---------------------------- 丢了七宝的玲珑塔中,白色骨壁依旧透着蛋壳般的肉红色光晕。 底层圆厅内,法海套着岑碧青的人形肉身端坐圆心,双目紧紧闭合,如同木头人一般。 公孙大娘头回进来,围着法海看稀奇,良久不见动静----忍不住拿手指在他鼻息下试了一试,“哎呦,这姑娘没气儿了!” 裴红袖噗嗤乐了出来,“嗯,还好‘这姑娘’没气儿,不然一开口吓死你。” 李白也耐不住好事心性,背着手绕了三圈,“这姑娘……很美,裸身姣好如弦月,青丝荏苒似时光,灵感!灵感啊!这就是诗的源泉----” 公孙大娘把眼一横,“偷偷看人家女娃身子也就罢了,还敢大呼小叫的!你这是要作死怎地?” 李白顿时老实了,把赋诗的**暂时压了压。踱到骨壁旁拿手作势抠抠,“咳,白墙真白……” 止正轻车熟路,带着詹钰去楼上找天王李靖叙旧。 杜远对困惑中的公孙大娘解释,“这里是在下一件小小法器内部,刚刚形势危急,不得已把大家拉进来避避。莫慌,这里很安全……起码暂时很安全。” 文从心不发一言,只将自己的防沙斗篷脱下,上前为法海的诱人裸身包裹起来。这一举动博得红袖的翘指点赞----她曾经也这么干过,在西湖湖底马庸先生的水晶宫。不过那时这副娇躯还属于小青本尊,用的是自己的彩羽披风。 止正与詹钰去而复回,他肩头多了一只肥胖夜枭。那鸟儿瞪着一双大环眼,威严扫视一番,乃开口道,“阿杜你小子死回来了!这几天真憋屈啊----连个唠嗑的都没有。 上次燃灯老师一走,法海就打坐入定了,大概是心有感悟。不过心魔积障太多,怕没有些时日还消解不干净。 这一来苦了我!他老小子棋技虽臭,好歹能陪我玩玩。现在倒好,有他没他一个样,我自己只能楼上楼下飞来飞去吹口哨解闷儿……” 这话由一副沙哑烟嗓道来,自有一番凄楚。又好笑又可怜---- 杜远将手臂一抬,那肥鸟飞过来落在手腕上,拿他袖子蹭了蹭乌黑的喙,状甚亲昵。 “抱歉老哥,这些时日我被丹老操得太狠,没空经常陪你聊天。不过今天有得玩了,我们从大唐来,被一群刺客逼进塔里。不知外面情况如何,老哥作为塔灵,不知是否可以同时洞察内外?” “这个自然----嘿嘿,有事了才想起我这个老哥!唉,没良心啊。”那夜枭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将圆滚滚的身子一抖,瞬间全部羽毛都乍了起来---- 一股青烟从毛根部的皮肤毛孔处散出,又汇成一束,直向骨壁射去。 那夜枭两只大环眼失神了一下,又随即复明,愣头愣脑盯了一眼杜远,似乎认出这位“小冤家”,探脖子向他啄去! 杜远急忙一甩手,那鸟儿扑楞着翅膀围着底层摇摇摆摆飞了一圈,顺楼梯口消失在二楼入口处。 红袖不明所以,惊道,“什么情况!兄弟感情破裂?” “没事。”杜远一摆手,“想必是只有塔灵附在塔中方可探查外部,李哥暂时脱体了,让这鸟儿原本被压制的灵魂找回了控制权。你忘了?它还记恨着我呢----在昆仑仙谷它就瞧我不顺眼。” 红袖恍然大悟,捂嘴笑道,“当然记得,它还说过就你象老鼠!” 李靖沙哑的烟嗓隆隆响起,这回像是加了功放的扩音器,从骨壁八方传来,十足的立体声音效。“我日!大大不妙----” 这六个字简洁粗犷,透着天王应有的霸气,很李靖。只是没人听懂…… 到底怎个情况才算“大大不妙”?! “各位旅客请注意,各位旅客请注意----本次航班已到达酆都鬼域,请在骨塔停稳后再解开安全带。请大家看好自己的行李。带小孩的旅客……没有就算了。咳,恭喜你们可以活见鬼了,而且还很多----嘎嘎嘎嘎……” 最后这声调笑充满幸灾乐祸的揶揄,反倒让大家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听老李口气,还有心思戏耍,估计没太大危险…… 不过,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什么酆都什么鬼域,这都哪儿挨着哪儿呀? 庞大的丹园旅行团,加上尚未被诗仙的李白以及舞道通圣的公孙大娘,各个哭笑不得,满腹担忧变成了一腔好奇。 “呦呵呦呵,你们还不信我怎么着?嘿嘿,等下放你们自己出去看看,可好玩了。有带相机的没有----哦对了,俗世很多科技在这儿不管用,两界法则不同。而且鬼影也不具备成像功能。咳咳,你们就自己慢慢看吧……” 塔灵一个人在骨壁中嘟嘟囔囔,杜远看了看懵逼的大家,试探问道,“要不,我们也出去看看?” 红袖举手制止,她手中提着那只红绸钵铃道,“我觉得李哥是在开玩笑。刚刚还在大唐混人间,眨眼就到了冥界?以我们的经验,跨越不同空间需要虫洞才行,你们谁有感觉到那种应力变化?你们看,公孙和青莲不是都好好的吗?她俩肯定没吃过炼体的纠丹,体质扛不住的。” 止正道,“也不一定。我和尹真人从藏天界转移到丹园时,也没象宗芳一般昏睡三天。青莲和公孙都是有修的,只是不知修为深浅,大抵能扛住也未可知……” 文从心默默点头表示同意。红袖见有人质疑,也不反对,举着钵铃道,“先不急,把对手弄清楚再说。也许可以从他嘴里问个究竟。” 话说完未等大家发问,她将钵铃一抖,神念送出,喝了一声,“松----” 咔吧---- 一座冰雕人像出现在大家面前,赫然正是那位中了詹钰寒陨的黑衣刺客。 “哇!你把他也带来了!?”杜远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女人。那种紧急关头,她居然还顺手收了俘虏进“钵铃战俘营”。 红袖得意一笑,“我这法宝自打炼化完毕,只拿二皮试了法。好歹有个实战机会,可不敢错过。” 众人细观那座冰雕,依旧十分坚实----不,似乎更加坚实了。连瞳孔都失去了缩放变化! “老詹,你这铁枪够霸道的啊!人都冻成猪肉柈子了----”止正连连感叹。 詹钰不好意思地笑笑,笑中自带三分得意。 杜远对猪肉柈子十分介怀,当初他初入修真界,就挨了罗百言一记冰系符丸,那滋味感同身受。 “欸----”他突然灵机一动,“李哥李哥,咱这塔不是有三味真火吗?能不能用来迅速解冻?” “唉,你是塔主你还来问我?我怎会传塔给一个笨蛋!”李天王似乎十分无奈。 “哈哈哈,我这不是缺乏操作经验吗!万一火候掌握不好,直接把这家伙化灰了可咋办?让红袖白忙活了。”杜远振振有词。 “……好吧。你们退后别被燎着。阿杜你看仔细,真火----是这么用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识时务 随着众人移步退后,那圆厅正中窜出一道冷焰,纯青色,亮度也不太高。这火苗越来越大,随着一声嘹亮凤鸣,一只巨大火鸟飞了出来---- 这鸟和刚刚那只蠢肥的夜枭绝对是美与丑的两端,脖颈修长头上有冠,两只长尾似戏台上武将的雉鸡翎,只是以焰代羽,单色无彩。 它围着冰雕人像保持两米距离,迅疾绕了一圈,旋即又钻回青火之源,那火苗跳动了一下,立马消失不见,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再看冰雕,冰已经全然不见,连霜花也没留下半点。脚下干干的,消融的水份全然蒸发,但又丝毫不损人体内的保水比例----这份控火手法,令众人赞叹不已。尤其是杜远,直直喝起彩来! 那刺客专诸,由僵直缓动了一下,突地打了个寒颤。紧接着跟没事儿似的,一个翻身跃到墙边。同时手中一抖,那柄细长形似螺丝刀的兵刃又亮了出来! 他两只死灰瞳孔紧紧盯住众人,面具早被撩开,脸上表情十分清晰。此刻已经没有了那份木然,代之以两分惊惧、三分决绝和五分隐忍。 日游纠察不全是刺客,但刺客相当于日游军团中的特种部队。他们的作战方式与战士不同,往往蓄力一击后----不管中不中,立马退回暗处,等待时机再确认是否需要补刀。 专诸目前就属于这种职业状态。在没看清形势之前,绝不贸然出击。 不过,当下形势很明了,不需要很复杂的推算。 他所面对的,除了宿敌七人,还多了一名神秘打坐“女郎”。余光所掠之处,四下均为圆形墙壁,无门无窗……打还是逃? 当然逃哇!这还有什么可掂量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黑衣人倒退着直向背后墙壁跃去,瞬乎化作一滩阴影融进了骨壁。眼看着就要故技重施穿墙而出,突然李天王的烟嗓重重咳了一声,“咳嗯----” 这动静拿腔拿调的,表演欠缺诚意,但效果立竿见影----那滩阴影被迅疾弹了回来。重又凝成具象人形扑落在地面上。摔得还挺狠! 身为塔灵,李靖很负责任地提醒大家,“各位注意了,这厮的皮囊不是原版,是用冥界黑科技打印的。这技术连仙域都没有……当然也用不太着。 这种皮囊的特点之一是,可以随神念迅速改变肉身的原子频率和分子结构,依靠高频振颤在障碍物间融进融出。也就是所谓的穿墙术了----我这么解释你们很容易理解吧?” 只有前大宋官军统领詹钰、现大唐诗人李白和舞蹈家公孙大娘三人茫然摇了摇头,其他人都重重点了点头。当然,还得除了入定不醒的法海。 “他怎么没穿出去?”杜远对李哥的手段十分钦佩。 “嘿嘿嘿,我制造了一个同频抖动,他差点凝固在骨壁中,不想被固化只好主动跳回来了呗。”李天王对自己这一手也很佩服,正等着粉丝发问。 专诸已经爬了起来,嘴唇磕破了有些青肿。他沉着地掸了掸黑衣黑裤,直起腰抱拳道,“各位,误会。我们的目标不是你们。”这话很坦然,也很显然,正在为自己全身而退打底。 “别我们你们的了,我们还是我们,你们只剩你一个,已经没有们了。”止正大和尚来了段即兴饶舌经。“识时务的话,不妨说说看,你是谁,打哪来,来做什么?” 这一串追问把刺客逼到无路可退,短暂思考了一下,无论人生经验还是鬼生经验都明确无误地告诉他----要选择识时务。 “好吧……在下名唤专诸,乃冥界特遣日游纠察,具体职责是负责追杀违禁跨界者。” “专诸?”文从心饱览群书,“春秋时期刺杀吴王的那位?那你手中的,定是鱼肠剑咯?” “是。”专诸先承认了自己是自己,又不自觉地抬手看了一眼手中细剑,再次点头,“是。” 这两个“是”字,肯定了人是那个人,剑是那把剑。 来自顺治年的裴红袖也爱读书,但大多读的是曹雪芹、汤显祖那类言情畅销作者写的书,类似二十一世纪的《霸道总裁爱上我》或者《后宫迷云步步惊》之类的。不过再怎么说,【史记】也是扫过两眼,听到耳中对白,难免吃了一惊! “啊哦----把刀藏鱼肚子里那个你你你……”她偶遇名人,有些追星族式的惊喜失态。 “是。”专诸也算配合默契,有问必有答。 杜远几大步走了过去,在史上著名刺客面前一伸手,“兄台可否借剑一观?” 专诸毫不犹豫,从容递了过去,还嘱咐着,“小心,很锋利。” 杜远接过来翻转把玩,口中连赞,“哇噻好刀!哦耶好剑!这到底算刀还是算剑?” 詹钰担心刺客突然暴起伤人危害阿杜,也借口好奇走了过去,围观道,“算剑吧,这么细砍不了人的,只能拿来直刺。” 杜远并非表面那么天真无邪,他本想试试对方束手就擒的诚意。自己有备而来,即便对方发动突袭他也不怕,有瞬发本体道法“如定术”在,随时都可以跑掉或者反制----他向来自信略大于实力。 专诸顺利通过了考核。对刺客而言,交出凶器等同于交出了杀意。 “我们算违禁跨界者吗?”公孙大娘很憋气,一直对这场无妄之灾耿耿于怀。 “我说了,是误会。我们的目标是躲在大唐龙华军使府的叛逆聂政。他原本也算我们的同袍,犯了点事跑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敬请谅解。” “哦,敢情找不到正主就拿我们撒气?”公孙大娘得理不饶人。“真是一群恶魔!恶棍的恶,入魔的魔。” “惭愧。”专诸半低头似有忏悔之意。“聂瞎子原本是冥界日游教头,手把手教了我不少职业手法,与在下亦师亦友。不过上命难违,一码是一码。我此番来取他性命,他不一定会支持,但一定会理解。” 杜远把鱼肠剑往腰间一插,“没收了先。还不还看你表现。既然做了战俘,就要有战俘的觉悟。” 这比剜心还痛,专诸勉强将眼神移回,“好,在下随意各位处置。” 杜远笑了,“不错,各种考验你都过了。但这剑暂时还不敢还你。你且说说,冥界是个啥子事体?”绕来绕去,凡人终归经不起“冥界”这两个字带来的神秘诱惑。 “呃……就是俗称所谓阴间,鬼域。几乎所有人类,最终都要去走一遭。在下斗胆奉劝各位,莫要与鬼斗,我等只是小小执行人,胜得了我,不等于胜得了十殿阎罗。不如交个朋友,就此别过,日后相见也好留一线----” “嚯,这就开始做政治思想工作了!”在场但凡二十一世纪来的,都乐了。 杜远接口道,“那还不如这样----你且说说外边的情况,有哪些注意事项。还有啊,最重要的是我们打哪条路回去最安全?” 未等专诸开口,塔灵瓮声瓮气又开始警告,“各位旅客请注意,我们已经被包围了。黑衣黑马提着大弯刀,人数不多二十几位吧……出门请做好嗨的准备。” “用大弯刀的是夜游纠察,专司酆都内务治安。算我们日游的暗黑版,兄弟单位。”专诸很主动出言提醒。 “这帮家伙和你们比,谁更厉害?”红袖见过日游的身手,自然想心里有个数。 “咳……我们几个,在日游里也算金牌杀手。和寻常夜游里的夜督差不多水准。不过这里是鬼域主场,规则偏向执法者。他们动起手来如虎添翼,而凡人在此----可能有些能力会受到限制。” 大家面面相觑,这一层还真没想到,不禁忐忑起来。 怎么办?出不出去? 旅游本身是件乐事,不过在战区玩“自由行”风险系数实在太大。 杜远一拍胸脯,“我得出去。这塔我能自由进出,但无法在里面催动它飞天遁地。等我出去后,把它收了带着跑。一个人目标小,估计他们一半会儿捉不到。寻到安全位置再把大家接出来----可好?” “不成,”红袖断然否决。“你性子急,不稳重。至少我和你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其他人埋伏在塔内,如果遇到棘手人物,你就把对方撸进来----大家伙儿一拥而上群殴之!” “好!”止正不嫌事大,听得有趣就拍起巴掌来。 杜远自然晓得红袖这份关爱,开心笑了笑,“嗯,就这么办。咱俩生死在一起。” 这话语气不重,随口淡淡说出----但效果的确很暖心。 红袖粉面转红,轻轻一推阿杜,“走吧,别净在人多地方表忠心……” ------------------------------------ 朝阳升起,宵禁解除。长安繁华依旧。 大唐工部蒙受主上恩宠,把在朝中有品阶者的员工都搬进了集贤殿。其中书院和画坊两大支柱所占最多,毕竟它们与其他工坊不同,取向更高雅,也更容易跳出匠人范畴成就大师。 偏殿有座宽厅,大约百十坪的巨大面积,都分给了一个人。 此刻厅中四壁挂满单色草稿,内容大多以贵族行乐记载为主,剩下的全被神佛主题占据。笔力矫健挺拔,笔意纵横无拘,尤其以各种人物的袍襟袖摆、丝绦飘带为佳,洒脱的线条极尽归藏辗转之能事。 地面也铺满了纸张,有的已经勾勒过半,有的被揉作一团。 那宽厅主人此刻呆坐正中,赤足席地。黯淡双眸全然没有焦距,似乎正在神游天外,不知何时可归……任凭手中半干的毛笔垂在衣襟上,将素色麻袍浸染出大块墨迹。 第一百七十六章 笔走心,人成圣 一名画真官戴着黑纱笼的翘脚幞头帽子匆匆走了进来,“哎呦我说老吴,大膳堂今天红烧野猪肉你也不去吃----你是想辟谷还是怎地?” 这份入世关怀并未得到半分回应,发呆的人依旧在发呆。 “……好吧,那我跟你说个正事。前门停了辆马车,风尘仆仆说是跟着西域商队一起来的。车里抬下一位老汉,老的掉渣了都快,看样子挨不过一时三刻。啧啧,这么大岁数长途跋涉,就是青壮汉子骨头也得颠散架咯!那些武夫还好,我们这些搞书画的最差……” 呆坐的老吴动了一下下,不明显,像是错觉。 那位负责所有画师组织生活的画真官继续道,“听抬他下来的商人介绍,说老汉来长安是找吴伢子的。宫廷画坊里姓吴的暂时就你一人,是不是伢子我就拿不准了,嘿嘿嘿……你虽四旬有余,但尚未婚娶,平日逛教坊你也不去----应该还可以算童身伢子吧?哈哈哈哈!” 画真官对自己这份龌龊幽默很满意,老吴突然转身把他吓了一跳,嗝的一声把尚未尽兴的大笑咽了回去。 那双本无华彩的眼神找回几分晶亮,老吴腾身站了起来,赤着足就往殿外跑,沿途绊倒三五笔架,七八彩碟,丹青跌撒一地…… 从集贤殿偏厅到车马止步的大门,约合五十丈的距离,硬是被这位老吴跑出了疯马的速度,几乎转瞬即到! 大门外,一位轮值侍卫正蹲在地上查看担架上的老者。见老吴风风火火奔出,乃起身汇报,“您来的正好,这位……” 不等他啰嗦完,老吴早已扑在担架上,双手紧紧握住一只干枯老爪,“师父!” 这一声,不似呼唤更似哽咽,从打咽喉深处隆隆滚出,和着豆大的泪珠一起掉在老者面颊上。 不知是这泪水太烫还是嗓音太浊,昏迷中的老者彷佛瞬间还了魂,一下子睁开了久久闭合的双眼----“吴伢子……是你吗?” “师父……” 老吴想说----你怎么自己来了捎个信让我去接你呀这千里迢迢你急什么路上多歇歇也好我又不会撇下你不管说好了救您回来我就一定会做到的……可这千般话语一齐涌倒嘴边,只再一次卡出“师父”两个字。 “嗯嗯我很好,你放心……千佛洞前,工棚里的工友都很惦记你呢……” “我知。”泪水一颗颗滚落。 “你常喂豆子那头老骆驼,去年死了。头向东,它也很惦记你呢……” “我知。”泪水转成一串串。 “我也很惦记你呢……” “我知。”泪水如决堤般奔涌,简单的两个字已经混和了浓重鼻音。 “我负罪发配敦煌,终生无子嗣。你不仅是我徒……也是我儿。” “我知!”老吴试图咬牙忍住不争气的泪,但无果。 “伢子,谢谢你。蒙主上特赦,都是你的功劳……我无惧生死,但能以无罪之躯西去,实在开心得很呢----” “我知……” 老者颤抖的白须不再颤抖,所有皱纹都瞬间松脱,似乎摆脱了一切人世纠葛。他带着满足的笑,死死盯住唯一爱徒。眼皮眨也不眨一下,生怕忽略这梦中每一秒。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枯爪稳定伸了上来,在老吴脸上轻轻一碰----就此僵直。 老吴把这只带着余温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任由涕泪涂抹。在那墨色无法擦净的指尖上,他感受到师父所有未尽之言,乃轻轻回答,“我,知。” 众目睽睽之下,内教博士吴道子双手捧着僵直的老画工鲍启,一步步沿着大街远去。 巡门侍卫和刚刚追出来的画真官想拦却不敢拦,他们头回发现这位赤足画痴居然散发着凛然之气,朦胧中似有光晕出没----咦,不会是花了眼? -------------------------------- 天宫寺位于长安城北郊野,地势不高,石阶粗粝。 正午时分,扫地的沙弥呆呆地看着石阶上那一串猩红足印,不知说什么好,也忘记了跑去报告。 住持天净禅师正在院中池塘喂养放生鱼,见到吴道子的模样,也吓了一跳。 “吴施主,你怀中何人?尚可安好?” “禅师,帮我取支笔来----长锋,狼豪。” 天净闻言也不多问,亲自转回内堂寻笔,又蘸足了墨汁提着来找老吴,却不见了踪影。 唤来小沙弥一问,方知去了供养堂。 住持大人不敢怠慢,急急提着笔寻来。将步入堂中,即见那吴道子将怀中老者平放在一张空供桌上,且最后看了一眼那未阖双眸,遂转身大踏步向天净走来。 毛笔被取走,也不言谢。吴道子举步来到一处墙壁前,将一张覆墙白绢劈手撕下,露出背后的壁画。 画中是一位老年女子,极为少见的半身造像。比例超出现实常人,约合三倍大小。勾画细致入微,每根皮肤细纹都清晰可见,但唯独双目空白,提醒着大家这仅仅是一幅未尽画作。 吴道子深吸一口气,将腰杆挺得笔直,上身巍然不动,胯下一个箭步奔啄过去----手中运笔如刀,在那空荡的眼皮内迅疾“雕”了一下,退后半步,复又“雕”了一下! 在天净眼中,那决然不是画上去的两笔,而是在虚空中以刀剥离出两颗原本就在的双眸! 供养堂内顿时华彩大作,原本偏暗的采光全无,连供桌上的烛光都被瞬间压制。那壁画中的老年女子在这一刻活了过来,不论观看者从任何角度看去,那充满关爱的双眸都在与其默默交流。 不知是否错觉,天宫寺主持耳畔响起了喧天佛乐,钟磬齐鸣。恍惚间有天女散花而过,将供养堂内掀起一派迷离。 吴道子退后自我欣赏片刻,方始将胸中憋住那口气长长吐出。 缓步上前落款,“裴将军旻之先母造像 开元二十五 天宫供养” 画成,鞠躬;礼毕,还笔。 天净禅师双手合十竟不敢接,此刻在他眼中,吴道子遍体流光溢彩,恍若得到加持一般! “阿弥陀佛----”住持高喧佛号,“吴施主于此画道,业已超凡入圣,可喜可贺!贫僧无限敬仰,深以本寺供养此画为荣。裴将军托付之作三年后终于完工,于你于我于他于天下人,皆无量功德!” 吴道子肉身恍若虚脱,精神却无比饱满,目光灼灼道,“禅师过奖。今日授业恩师西去,我从他双眼最后的目光中悟得无上大道。恳请贵寺为其做一场超度,以求平安到达彼岸。” “自当如此,请放心交给我吧。施主今后作何打算?” “……久居庙堂之中,早已六感枯惫,终日沉溺于打磨细节,一味刻画襟袖丝绦,已然忘却本心与初衷。 得此机缘证道,全赖恩师燃尽生命所赐。我的感悟是, 丹青一途----无情亦无灵,无欲方始终。笔若走心,画必出神! 从今以后,长安再无老吴,万水千山----咱们有缘再见!” 言毕也不再客套,袍袖一甩,依旧赤足向外行去。 一行暗红足印所过之处,竟然凭空盛开千百朵无叶蔷薇,在这凛冬正午白日照射下,惊心动魄,明艳无匹---- ---------------------------------------- 幽暗冥界。 酆都城背倚炼狱举火烧天。 一众夜游纠察得到线报,说积福路那块待开发用地赫然平添了一座七层白塔。 这还了得! 待二十余骑飞奔现场,仰头惊叹之余,才发现白塔不是白叫的,真特么白----通体没有其他杂色,连每一层飞出的雨檐都是白的。这什么意思?鬼城也不用这么素啊你说是不是? 要说高,在这里还数不上,左近的建筑都不矮。但这份白实在碍眼! 领头的夜督大人怒了----这谁呀这是?还有没有王法啦?违章建筑,一律给我拆!倒要看看是你建的快还是我拆得快。 属下飞身下马,各自挥动如镰大弯刀向塔壁斩去。因为没有门窗,所以只能直接拆墙。 砊砊砊砊砊!每一柄巨镰都卷了刃,这什么材料?忒结实了,也? 夜督大人由愤怒升级为出离愤怒,大喝一声“都给我闪开----” 随着众人杂沓后退,那夜督从马鞍后的皮囊中拽出一只沉甸甸的大杀器,前手翻腕平端向塔壁一杵,将尖部死死顶.紧。后手扣了一下扳机----突突突突突突…… 不是冲锋枪,是风镐!还是柴油机的!这从尾部咕嘟咕嘟冒出的黑烟可以看出来。 ……冥界果然多异人。各世代的黑科技在此得以大杂烩。存在即合理,再违和的东西看习惯了也是自然。 嘎!金刚钻头的镐尖居然歪了。 夜督大人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还好被油烟熏黑的银面具有效遮挡了惨绿的脸。 “该死的被诅咒的该下地狱的魔鬼建筑,我就不信这个邪!”咬牙切齿的咒骂标识着手段升级。 夜督将风镐随意抛到一边,大叫,“发射定位酸雨!解离常数零点七五!把它给我彻底融掉----” 这一嗓子,把二十名属下又吓得退后了五丈开外。定位酸雨,我滴个妈妈。肉身沾上一点就化掉,脓水都不剩,连灵魂都会连带受损。 在城里使这个还是头回----大家面面相觑。 谁来具体执行?你去?你去?我不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同志,幸会 “都怂了?”夜督头顶升起肉眼可见的青烟,显然是气的。“我自己来!” 一听这话,看热闹的都来了劲,四名高大夜游纠察抬出一门小山炮,模样和六零迫击炮差不多。只是炮管更粗一些,架好了支脚填装进一枚绿色水晶柱体,四人立刻退的远远的,只等大人亲手来发射。 夜督牙咬的咯咯响,他明白这些猴崽子不想担责。毕竟在冥界主城玩这种大杀器,一个闪失就是灵魂肢解的重罪。管他,这口恶气必须出! 就在他跨步上前企图搬动拉杆的刹那,眼前花了一下,一道人影出现在白塔前,他手中抱的大家伙是?咦,也是一门小山炮! 领导与下属们一齐失声,待同时转过头来看地上----呀?我们那门炮呢? 夜督毕竟智商过人,第一个醒悟过来。 对面那陌生青年手里的,不是“也是一门”而是“就是我们那门”小山炮。阿郁呦,啧啧啧啧----撞了邪了今天简直是!他怎么做到的? 对于杜远来说,冥界太新鲜,秘不可测。故而豁出去了,从打塔里一撸出来就同时发动了本体道法“如定”!还好在这里仍有效----在旁人几乎静止的三秒内,他从容抱走了貌似最有威胁的家伙…… “大家好----这是什么玩意儿?谁能教我用用?”杜远随意打了个招呼,就开始埋头摆弄小山炮,抠抠这里,掰掰那里,玩得不亦乐乎。 可把夜游纠察们吓坏了!!! “别别别别别呀----别对着我们,偏一点偏一点欸对----”七嘴八舌的殷切嘱托声四起。关乎性命的时刻,每个人都很热情。 夜督大人无语了,脑袋瓜子瞬间凉了下来,青烟也不再冒。 “咳……少年,你是谁?” 杜远闻言一抬头,“少年?嘿嘿,我可算不上了。有媳妇的人咯----”随着他头向后一摆。 所有紧张过度的夜游这才看清----原来他身后还站着一名红裙女子,披着彩羽披风,齿白唇红,煞是好看。 夜督将老神一收,正色道,“壮士,可否把手中之物放下聊天?” “你说这个?”杜远将炮口翘起沿扇面一扫---- 哗----对面二十人全趴下了!除了夜督。不过他也没好到哪儿去,双腿已经蹲成了m型马步,似乎还有些抖,随时都准备横向跃出的样子。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夜督斟酌了一下措辞。“如果我没猜错,二位一定是来旅游的?不是?那么探亲还是访友?”这话在属下们听来荒谬至极。不过他自有打算,大杀器在人家手里,先稳住再说。 以他多年职业经验,自然一眼看出这对青年男女用的都是原装鼎炉,这在酆都属于奢侈品,要报税的。他自己和二十名属下,算特群阶层----用的也不过是精品打印皮囊而已。 “探亲还是访友?”这句话提醒了阿杜,“咳咳,还真是!被你猜中了。我有一位兄弟在此间供职,我们刚好路过,想顺便来看看他。不过嘛……” “不过什么?你放心,能帮的我一定帮!”夜督见炮口放低,自己也缓缓站直双腿。 “不过我丢了他给我的名片,具体地址一时想不起来了。他是一名见习无常,曾经是。现在估计早已转正----他叫迈扣。你们有谁认得?”这话半真半假,加上杜远的表演功底,显得可信度很高。 “哦----”有一名夜游纠察从地面抬起半截身子,把嘴张成一个巨大的o字形。 夜督和杜远同时转向他,“你认得?!”两人异口同声。 那夜游站了起来,抖了抖黑袍,微笑道,“当然当然。迈扣啊,很多人都认得他的。我们尊敬的夜督大人来自中世纪,对这些新晋公务人员并不太熟。我是从二十一世纪来此报到的,自然不会错过迈扣----天王巨星对不对?” “对对对。”杜远开心地笑了,有戏。“如果方便,你能带我去找一下吗?你放心,一找到他,我就把这大铁管还给你。”他掂了掂手中的小山炮。 “哎呦嘿别介,您可轻着点----”刚站起来的夜游们又蹲了下去。 夜督大人越俎代庖,当即表态,“当然能!坤沙,你马上带两位贵宾去找那位无常,回来时记得把工具带回来。”他一边说一边连连挤眼,生怕这属下笨得听不懂工具是什么。 那被唤作坤沙之人深施一礼,“遵命。属下这就去。” 待招呼着转身要走,杜远先扭了一下手腕,身后那百尺高塔倏忽缩成了一巴掌多长的尺寸,轻飘飘落在他手中。 这一手,又把众夜游惊出一身冷汗。大神,绝对是大神! 杜远肩上扛着山炮,一只手径自把宝塔纳入怀中。“不好意思,我的飞船。”他又习惯性撒了个小谎。红袖很清楚----他总是这样,信奉“大谎伤身,小谎怡情”的哲学,以捉弄对手为乐。 “准备停当,出发!”随着这声吆喝,三人以坤沙为先,向另一条街行去。 过了半晌,原地未动的二十人才长舒一口气。 夜督阴着脸拿手一点,“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远远跟着,别让这俩家伙骗了。我担心坤沙智商不够……” 他转身看了看其他人,“你们都给我记着,以后谁也不准带炮出门。这特么简直太危险了!” 众人默默无语,各自在心底敲着小鼓----哦,您现在才知道危险,我们早就知道咯…… ---------------------------- 在十字路口处,坤沙抬手拦了一架骷髅马车,三人坐进黑色木质车厢,将小炮暂时摊在脚下。坤沙吩咐了一声“灵配府。”那马车无声启动,平稳地向前驶去。 “夜督中世纪混哪里的?听口音不像天朝人,至少没你正宗。”杜远轻松闲扯,眼睛保持机警,与红袖一人盯住一边车窗。 那夜游道,“我们大人来自欧洲,罗马尼亚人。我和他不同,我是泰国人。当然,现在都是冥界户口,没有国籍之分了。” 杜远有些诧异,掉头猛盯了他一眼,车厢内两排座椅面对面,把坤沙吓了一跳。 “你不会是那位金三角的坤沙将军吧?” “哈哈哈,原来我还有些薄名。”夜游得意起来,“正是在下,不过你也可能知道,我祖籍天朝大理,本名张奇夫,自家老爹出身**。我只有做黑市买卖的时候才用泰国名,也算少给祖宗抹点黑。” 对这种惊喜,杜远已经可以接受。还好红袖缺乏黑道知识,没有露出要追这种星的表情。 “幸会,奇夫同志。我叫杜远,你叫我阿杜就行了。” 坤沙受宠若惊,他早已不是叱吒金三角的毒王,在冥界当了八年底层执法者,已经适应了唯唯诺诺的新生活。此刻这位年轻老乡言语极为亲热,似乎把他当作了朋友。这令他老怀甚慰,当即还礼,“阿杜同志,幸会!” 共同的革命热情瞬间在二人心中连成血缘纽带。给这鬼域阴森之路,平添一丝温情。 “咳,那我就不客气了。杜老弟,你真的认识迈扣?” “当然。你担心什么?” “那就好。不然的话,没事千万别去灵配府。那地方俗称屠夫养老院。我们夜游组织隶属于十殿,老大是各殿阎罗。而灵配府……唉,全是生前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占据高位。 据说这些人戾气护身,可以将业力转化为索命配额,故而到了冥界依然执掌生杀大权。生生从传统的十殿业务分出一杯羹去。 这其中相互政治倾轧很复杂,我看你亲切,所以提醒一下----万莫卷入无妄之争,玩够了就走,不要久留。” 杜远与红袖对视了一眼,全都似懂非懂。不过这份诚意他收到了,遂谢道,“好,听老哥的。” 坤沙十分欣喜,不免多说了两句。“话说还是我们大天朝最牛掰。你们看,刚刚夜督和其他人都讲的是天朝语,在这里,是唯一指定官方语言呢。” “怎么会?” “当然了。冥界只有一个政体,选择官方语言只需要看人口百分比来定。咱们天朝别的不一定行,生孩子很厉害。人口基数大,死到这里也是主流。官方语言自然就倾斜过来了。” “居然,咳咳----”杜远差点噎着,“传说阴间只是转世中转站来着,怎么还会有常住人口?” “嘿嘿。我也是到了这里才搞清楚。寻常来转世的灵魂在灵配府打个转就走了,有罪但有用的下了地狱,有罪又无用的直接抛到忘川河里消解掉。 处理这些事务,需要大量公务岗位来办理。而这些公务员又有自己的家属,时间久了,家属大院就形成了现在规模庞大的酆都主城。” 哦----这解释的很清楚,糊涂的人瞬间不再糊涂,对冥界社会构架也有了大致了解。 嗞扭,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坤沙主动打开车门,对杜远道,“我就不下去了。你知道的,十殿与灵配府的关系……你们顺着台阶进大门,就说找路引司的迈扣。祝顺利、平安!” 杜远与红袖下了车,转身致谢,“老哥,大铁管就交给你了。你也多保重!” 坤沙瞬间湿润了眼眶,在弱肉强食的冥界遇到这么一位小兄弟,感觉真好。 两厢挥手告别。马车回转而去…… 杜远与红袖这才细细打量眼前的建筑----嚯,好一座雄伟黑宫!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多加猫屎少放糖 小两口儿战战兢兢步入黑色基岩殿堂,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将要面对什么。 还好,居然没有门卫,也没有安检……大名鼎鼎的灵配府,就这么大摇大摆进来没人管? 直到长廊西侧壁画中打开一道暗门,一名风帽遮面的黑袍人抱着三尺来高一摞文件走出来,杜远终于忍不住了,“嗨----这位先生请留步!” 那人愣了一下,双眼从风帽阴影下检视了一番两位陌生来客,上前一步将手中文件全部堆到杜远怀中----杜远忙不迭接稳,再看那人已经自行摘掉了风帽,露出一头乌黑秀发来。 “呃……原来是女士----恕我直言,如果长成您这般模样,遮起的每一秒都是犯罪!” 这话并不夸张,那女人的确很美。 只是如此露骨地吹捧,整个丹园只有杜远一人有此神功,丹老在此也甘拜下风。 那女人愉快地笑了,“……好吧。你们新来的?实习生沿走廊走到底,右转第十五个门领新制服,然后----咦你这付皮囊不错,跟原装的没区别!在哪儿打印的?” “谢谢美女。您知道‘路引司’的无常们都在哪儿办公吗?” “呦,看不出呀?”那女人把长发甩到左侧肩前捋了捋,“一般来做引路人的,大多嘴都不怎么甜。”说着,她伸出一只手指将阿杜下巴颏向上一抬,“啧啧,这么阳光的青年就更不多见了。” 近在咫尺的暗浮幽香令人迷醉,杜远不由瞪起了迷离的斗鸡眼。 刷----另一只玉手从背后将阿杜拽开三尺。 那女子面前瞬间代之以红袖的冷脸。“这只哈士奇是我的。你知道就快说,不知道就再见!” “噗----笑死人了。”那女子娇躯在黑袍中乱颤,“好啦,路引司走到底向左拐,第七个门是轮值无常休息室,没出任务的一般都在哪里抽烟、打牌、瞎哔哔。” “谢啦!”红袖转身将杜远怀中的大摞文件抱过来还给她,拉起小情人就走。 “喂,你的狗狗挺帅!”身后传来好评,“玩腻了可以放我这儿养两天----记住,我叫妹喜,醒神司的二秘,再见哦!” “玩腻你妹。妹喜姐不喜……”红袖头也没回,嘴里低声嘟嘟囔囔。敢在老娘面前出手抢男人,瞎了你的鬼眼!冥界怎么着,一样给你捅出个窟窿来。 杜远被她拉着,心里脸上都乐开了花。自己这女人----吃醋的样子最好看。 嘡----路引司茶水间的门被踹开,里面围坐吧台前的人都愣了,齐齐向门口看去----显然红袖还带着气,这一脚力气不免大了些。 她也没想到里面居然这么多人,自己也愣在门口,一下子不知说些什么好。 这回轮到阿杜把她拽到自己身后,中二青年麻利换上人畜无害的笑脸,“咳----各位好。刚不小心跌了一跤,把门撞开了……”说着,还煞有介事地使劲揉了揉脑门。 门后探出半张瘦脸,鹰鼻细目,还带着一副圆边眼镜,框是金属的。他瞥了一眼杜远,又探出大半截身子瞧了瞧门板。 “行啊,真有你的。一脑门子撞出个鞋印来!”此言一出,室内一片哄笑。 这人说话不疾不徐,自有一种低沉节奏。只见他从门后绕出,手中端着一只马口杯,浓郁的咖啡香气缓缓飘出----不是从杯里,是从他衬衫衣襟上…… 杜远一伸舌头,知道红袖刚刚这一脚闯了祸。 “欸呦,抱歉哈!是我鲁莽了----”先抱拳又鞠躬,他想起眼前这位显然不是天朝人士。 “没关系。看气质不像新来的……你们什么事?” “哦,是这样,我有位好朋友叫迈扣,他说在这里做见习,所以……” “你姓杜?”瘦高个一甩披肩大马桶盖发型,单指扶了扶眼镜。 “对呀----”杜远无比惊讶。“您认得我?” “哦,那倒不是。迈扣常聊起你,谢谢你把手套里的胎光主魂还给了他。”瘦高个做了个里面请的手势,彬彬有礼。 这人很有风度,两位不速之客也不好推辞。遂进屋找了两个空位坐了下来,面前是一张圆桌。那瘦子也拉开一把椅子坐在杜远对面,“想喝点什么?” “和你一样就好。”杜远也不知这里有些什么,耍了个小机灵。 “ok,两杯猫屎咖啡----多加猫屎少放糖!”那人举起长臂向吧台后面喊了一嗓。 “噁----”裴红袖差点呕出来。 旁边百无聊赖看热闹的人又哄笑成一团。 其中一位梳着飞机头的帅哥摇摆着臀部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坐下道,“两位,别被你们面前这斯文败类骗咯!他只是造型老实,其实这里是最闷骚的!”说“这里”时,拿手指重重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我知道。”杜远感激地笑笑,“猫屎咖啡根本没猫屎,只是由猫屙出来没消化的咖啡豆研磨而成。” “噁----”红袖又是一阵干呕,看来这个解释的抚慰效果欠佳。 “我叫杜远,你怎么称呼?” 飞机头似乎惊诧于他的无知,将单眉一挑,从尖领衬衫的深v胸口取下一付大蛤蟆镜戴在脸上。“普莱斯。你可以叫我猫王----” 靠----杜远脱口骂了个脏字,不这样无以表达惶恐内心。 也对,也对啊!迈扣的同事,非如此不足以匹配量级嘛! “那您呢----”杜远转头问先前那位瘦子。 瘦子咂咂嘴,把上半身懒散靠在椅背上,“约翰……” 嗯,还好,还好比较普通----杜远的血压稍微降下来一点点。 瘦子双手交叉绕了绕拇指,继续道,“约翰??列农。” 你大爷!不带这么大喘气的----杜远腾地站了起来,他几乎听见自己由于脑淤血造成的眼球毛细血管瞬间爆裂声。 “披头四那个?!” 瘦子潇洒摇了摇马桶盖头,“在这里,只有披头一。” 杜远左看看猫王,右看看列农,的确----和自己绵阳单身公寓床底那两张落灰的黑胶唱片封面并无二致。 他气乐了,“你们合伙耍我是不是?快把面具撕下来----我就不信搞摇滚的都下了地狱!” 列农看看猫王,猫王瞧瞧列农,两人齐齐仰天大笑…… 好一阵子,列农率先停了下来,向桌面伏下身子认真地说,“你这句话有两个语病。第一,这里是酆都,下一站才是地狱;第二,搞摇滚的没都下来----不是不想,是他们不够资格。” “此话怎讲?”杜远见他说的认真,也缓缓坐下细听。 “嘿嘿。你看我和迈扣,还有这位猫王----我们仨有什么共同点?” “唔……都是巨星,都英年早逝……”杜远挣扎着想了想。 “bingo,关键点抓得很准!”列农翘起了大拇指。“换言之,我们都和魔鬼做了交易。用压缩生命长度来提高生命质量,把毕生璀璨凝成短暂辉煌。 当尘埃落定,我们就得来这里履行承诺----这是交易的一部分,每个有契约精神的人都必须遵守。 当然了,大家来的方式有所不同。猫王和迈扣缺乏勇气,走了软性路线,靠药物走完人生旅途。而我,直接选择了最富摇滚精神的----砰!”他比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呃……原来都是安排好的。可你不是自杀是他杀,岂非害了一个无辜者为你坐牢?” “哦,年青人。这与是否无辜无关。那刺杀者的灵魂就差一个体验赎罪的感悟就圆满了,这等于间接帮了他。各取所需,不是吗?” …… 的确,迈扣也讲过类似的话。这让杜远再次陷入深思---- 据茅山宗主林振英所言,天朝首富马庸也私下缔结了这种交易,所以铸就了爆发式的领域性封神地位。不过现在,这位首富想解除契约……想必是不愿意过早来冥界报到吧? “好,我相信你们。”杜远收回心神,“那么迈扣呢,他又出差了吗?” “哦不,”猫王拿唾沫抹了抹大鬓角。“看来你消息不够灵通。迈扣牛逼大了----实习期捉住一个上榜八百年的通缉犯,一下子拿满积分。不但转了正,还连升三级!现在他是我们的头儿。” 哦买嘎,哦迈扣……杜远真心替这位朋友感到高兴。 小青啊小青,你可真不白挂掉!你的囊给法海做了养魂鼎炉,你的魂给迈扣当了踮脚基石,正可谓浑身是宝,损己利人----死也可以瞑目了。 “走,”列农站了起来,挥手制止了正要端咖啡过来的服务员。“我带你们去见他。他现在正在五司法场,受邀监督灵魂肢解。” 杜远连忙拉着红袖站起身,紧紧跟随列农向门外走去。在他俩身后,猫王也晃着屁股跟了上来,一副闲极无聊的样子。 “五司是什么司?”空荡宽阔的走廊里,巨大的油盆火光熊熊。 “全称改革司----改魂革命。”这回答有些惊悚,杜远的脸忽明忽暗。我日,改什么魂?革谁的命?一丝不安逐渐凝成悬疑问号。 一直没吭声的红袖突然发话,“我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然,愿意为您效劳。”这话是落在最后的猫王说的,看来他一直关注着美女的动态。 “咳,冥界的执法体系我不太明白,大街上有抓人的夜游和跨界抓人的日游。这里又有专司人间索命的无常,这些品类之间……” “哈哈哈,”猫王笑的很开心,“我刚来时也搞不清楚。这么说吧----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夜游属于十殿属下,十殿就像我生前所在亚美利加国的fbi联邦调查局外加dhs国土安全局,主司酆都鬼域内部治安。当然,所谓日游是它踩线的部分。 人间界的事,本应全权交由我们灵配府管辖,只有无常可以去索命才对,灵配府就相当于cia中央情报局外加uscis移民局,专司对外的跨界事体。但我们也有踩线的部分,那就是……咳,不能多说,你懂的。 那么既然大家都踩了线,彼此心照不宣,也就互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为什么说夜游主司酆都,而不是整个冥界?”裴红袖听得很仔细。 “哦,冥界可大了去了。地狱那边有海量的巡冥夜叉,战斗力极强,个个都会飞的。至于炼狱嘛----又是言论禁区,还是别说了。”洒脱如猫王,也有支支吾吾的时候。 走在前边的列农突然驻足,抬起左掌对着一扇暗门隔空示意,啵----整扇门绿了一瞬,似有微光绽放。门缝从中间向内开启----唰!耀目绿光从内里直射出来,远远地,似乎传出纷乱无尽的哀嚎。 “到了啊,大家都老实点。”列农一张瘦脸纹路纵横很纠结,牙槽咬的紧紧的像是害了龋齿。 “我们的级别只够进门的,这是五司的地盘,司长是你们天朝来的万人屠张献忠。嘿嘿,他什么脾气大家都很清楚。 不该问的别问,该问的也得忍住!”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大日子 灵配府五司内部构造与众不同,打进门开始,就是一条绿光莹莹的隧道,直向地下倾斜。 光源是从沿途石壁上的磷火灯笼里发出的,时不时滋滋啪啪地爆出零星火花,不知是燃料不纯还是对不速之客们有意见。 这条地下甬道越走越宽,像个向下开敞的喇叭。终于,一座无比宽广的石厅出现在众人面前。 说这是厅,显然抬举了厅。高约百丈,阔约千仞,简直就是意外出现的地下工厂。 众人尚未下到底,站在厅口半高处放眼望去----海海的全是格子间。但与写字楼的格局不同,每个格子间都有百十平方大小,里面尽皆鬼影繁忙。 随着各种机械设备的嘈杂运作,无数惨呼声从各个角落响起,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很容易分辨出其中活物的属性,那些统一连体黑工装的,显然是工作人员。他们都带着巨大的防噪耳机,把哭嚎隔离在外,同时清晰接收上级指令。 而那些固定在架子上、浸泡在容器中、封存在晶球里……各类形形色色人物,显然就是他们的工作对象。这些人有的还穿着俗世的衣服,有的已经赤身**,将近一半已经一动不动、状况不明。 这意外的场景,让之前对冥界有过无数臆想的杜远无比震惊----不该是这样……似乎又应该是这样…… 他转头看向大家,人间来客无不失色。 列农头也不回,“新鲜热闹是不是?离地狱景致差得还远,更不消说炼狱。” 众人战战兢兢跟着他缓步下了金属扶梯,沿着格子间之间的通道继续前行。 左侧,透过半开敞式的结构,一名黑袍工人甩出绿色挠钩,生从一位被铁链悬挂半空的人体内勾拽出半透明灵魂体。**立刻悄无声息,那灵魂被挠钩刺入脖颈,一边奋力用手去抠,一边绝望地蹬腿挣扎着----但是无效。 孔武有力的工人猛力一拉,直将其拖进一孔方形水槽,槽中绿油油的水顿时沸腾起立,那灵魂发出刺耳的尖叫,在无比惊惧中渐渐减弱,直至彻底无声。 啊----右侧惨呼又起,大家倏然转目望去!另一间格子车间内,另一位黑衣工人正冷漠地使用一把油锯拆分着什么,从不断掉落的的半透明物质上可以看出,那是某个灵魂的手脚…… 呕----红袖第三次干呕起来。这直观场面可比想象中的猫屎刺激多了。 列农有意无意加快了脚步。猫王在众人身后,不断向朝他们一行瞟来凶悍目光的工人们点头示意,“没事没事,都是来宾。大家继续阿大家继续……” 一路行来,似乎每个车间都在做着不同的事,显然不是流水线,都是独立的手工作坊。 迎面突然转出一道巨大黑影,在逆光下,看轮廓比止正和尚还要大上三圈。也是光头,手里掐着一卷皮鞭状的物体。路被他挡死了! “呦,工长辛苦,巡着哪?今天您当班?”列农连忙主动上前打招呼。 “哦----我当是谁偷懒!原来是九司的披头一,你那三兄弟都来了没有啊?凑齐一桌也好打麻将啊。额哈哈哈哈!”这巨人对自己的幽默很满意。 “嘿嘿,见笑。他们口轻,和我不一路的。”列农上前捶了捶对方胸脯上的腱子肉。“你这又壮了啊,下届运动会想拿个力王是怎么地?” 巨汉配合地一屈肱二头肌,“下届不行,下下届吧!怎么也能混个前三。喂,你小子带这么多人瞎转悠什么?我没收到接待参观任务……” 猫王从队伍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招手示意,被巨汉一眼瞭到他的油亮飞机头,“娘炮滚粗----”这让巨星很尴尬,缓缓把僵直的手收回。 列农及时打岔,“这两位是迈扣的朋友。有急事找他……” 杜远和红袖晓得对方不好惹,立刻配合地把嘴角向上咧,露出纯洁的微笑。 “哦迈扣----那没问题。迈扣我最喜欢,人家那舞跳的……”巨汉脚下突然来了几个灵活无比的反向滑步,嘴里还自带配乐“逼得----逼得----这是逼得!” 列农摇摇头,知道他唱的应该是, beat it,,beat it, just beat it!也不急于纠正,只是真挚地鼓起掌来,“encore----bravo!” 巨汉得到鼓励更加来劲儿,索性加料单手捂住裆部反复拱了两下胯,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尾。“我说披头啊,你小子也学着点,别光哼哼唧唧唱,该跳也得跳哇!娱乐嘛,视听结合才好看。” 列农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说的对,赶明儿我打算练习一下hippop……” “啧,又傻了吧?黑炮过时了。现在流行放客!”敢情这巨汉还挺潮,整个一门儿精。 说完他又兴致勃勃要来几下示范,突然发觉有位黑衣工人正停下手中油锯朝他这厢张望----啪!长鞭如毒蛇般飞了过去,在那工人脸上一舔即收! 嗷----工人双手捂面跌倒在地,似乎痛不欲生,浑身抽搐如过电一般。 “奶奶个熊,想偷懒?这里只有老子可以玩!都特么给我好好干活----” 巨汉颐指气使,暂时忘记了闲扯,侧身绕过众人一路向前巡视过去…… 杜远和红袖集体瀑布汗,不全是吓的,多半是尴尬癌犯了。 “这家伙谁呀?比我还爱现----”阿杜忍不住问。 猫王显然对巨汉有怨念,“五司大工长典韦----也是你们天朝来的,资历比较老。如果不是智商欠费,早就该上位了。” 列农猛转头拿手指在唇边一竖。“别哔哔,赶紧走。” ------------------------------------ 张辽在恍惚状态中离开了三司司长白起的办公室。门口众人见他出来,都长吁一口气。 浦茜拉围着他细细检查一番,“还好,一根毛都没少!”这话有些粗放,但蕴含的情感很细腻。 宗芳忍不住笑了,“难道你全数过?” 邵劲夫扛起墙边的昏迷中的同僚道,“走吧----去五司寻七四九的人。时间紧迫!” 大家停止说笑,心怀忐忑地跟着他向下一站莫名之旅进发。 无间行者和无常比,多了几分秘密特工属性。这也意味着特权地位稍高一些。 邵劲夫给大家准备的黑袍发挥了作用,从打五司隧道下来,一路无人查问。很快穿过工区来到了vip区。 这里与外边的各种车间不同,不是上部开敞式,采取了全封闭包围。 在他们之前,已经陆续到达了各部门的监督员。整个区域几乎没有杂音,弥漫着诡异的肃杀。 这建筑是方形,约合近千平方的面积,中间是圆形凹陷,四边耸立着阶梯式看台。倒和一间篮球馆差不多----或者说,更像角斗场。 张辽默默打量着环境,一旦动起手来,必须先找好退路。当然,最好别动手……知己不知彼,一点把握都没有。 而在宗芳心中,天朝国法最大。我管你什么界什么府,兹要是违反世俗法律的,我就敢和你正面钢!敢对七四九下手,哼。她暗暗在黑袍中把那把消音p99的保险全部打开,又悄悄摸了摸备用弹夹,还有五个----兹要是有皮囊的大鬼,撂倒一个加强排应该没问题。 浦茜拉一副大咧咧的样子,到哪里都是从容不迫。有信仰的人就是胆儿肥! 只有大勺深知此行凶多吉少。他引着众人寻了处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把肩膀上的昏迷者暂时放下来,取出一副制式手铐将其铐在座椅扶手上。 刚坐好。一个暗哑声音从打四壁隆隆传来,“各位,还没来的举一下手----很好,都到齐就不等了。” 浦茜拉与宗芳面面相觑,俩姑娘忍不住笑了。真不亏冥界,鬼话连篇不着头脑,敢情都是用脚后跟写的发言稿…… 那声音极为自负地继续着,“呐,今天呢----是咱们灵配府的大日子。大家都清楚,在我们这个时空与冥界对应的,是发展最靠前的人间界,这是大家的福缘。但如果不善加利用,也等于零。 人间界每一次在科技领域的突破,都意味着冥界的随即壮大。毕竟人类搞原创还行,但在应用上就远不如鬼了。冥界的规则,使我们有足够的法力去弥补和扩充每一项新发现。而这些法力,源自于取之不尽的灵魂萃取。 故而,我们按批次派出不少谍报人员,在各个领域都获取相当重要的收获。我知道,一说到这里三司和九司的孙子们都笑了,你们的无间行者也好,无常引路者也罢,多多少少都拿到一些实惠……” 看台四周已经坐了大约二百来人。听到这里,有人哄笑起来,也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你们也别美。据我所知,十殿那边已经把手伸进了人间,我们如果继续按部就班,恐怕资源就要被瓜分殆尽了。” 突然有人高喊,“姓张的,你别假惺惺!谁不知道你和十殿不清不楚搞台下交易。要说灵配府呈现衰败,你就是毒瘤根源!” 掷地有声的质疑尚未落定,棚顶一道绿光倏然射向观众席,那名大义凛然之士顿时僵在当场,似乎全身都被光线定住。 一名黑衣工人从后排暗影处慢慢走了过来,熟练抛出一支挠勾,将质疑者的灵魂从体内勾出,一路拖行着,任其在身后地面痛苦嘶吼,向圆形场地中间走去。 将将到了圆心处,绿光光源从棚顶开始扭转,光柱直追过来,又将那半透明的灵魂体死死罩住。 工人撤了挠钩,象没事似的慢慢走了回去,再次隐没在阴影里。 被困的灵魂兀自骂不绝口,一条条数落着张献忠的狼子野心!围观者开始骚动起来…… “好,正戏开始之前,先给大家做个示范。让你们看看什么才叫魂师手段----”这位张献忠始终没露面,仅用隆隆回响轰击着大家耳膜。 锵!一扇铁栅门从场边被遥控打开,两只莹莹鬼火从内里黑暗的甬道中缓缓飘出。待走得近了,见了光,大家才赫然发觉----那不是鬼火,是一头魂兽的双睛! 第一百八十章 惹火我争先 这凶兽似狼,只是体型更加巨大,全身呈现半透明状态,显然也是不具备肉身的能量体。彷佛是冰做的,但又充满肌体弹性。 它走出甬道,第一眼看到场地中心的灵魂,全身鬃毛瞬间乍了起来,嘴角滴滴答答流淌着透明黏液,似乎嗅到了美味餐点。 围着绿色光柱试探了一番,暂时无法攻破屏障。饶是如此,光柱内的灵魂已经开始瑟瑟发抖,咒骂声不由减弱了几分。 突然,光柱被瞬间撤走,灵魂摆脱了束缚,旋即与冰狼直接相对。那巨兽按耐不住狂喜,一个短暂缩身,随即扑纵过来---- 仿佛被按了暂停键,绿色光柱又突兀地再次投射下来,比刚刚覆盖范围扩大了三倍有余,将人与兽两具灵魂体全部笼罩其中。 那冰狼定格在空中,残忍的双眼还能转动,质疑者定格在地面,眼中似有无限惊惧。 就这样,画面诡异地定着。那名黑衣工人又走了出来,将看台上质疑者失魂的肉身扛到场地中间,随意一丢。 然后从腰间摘下油锯开始切割质疑者的灵魂。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这工人在光柱下完全不受定身规则的限制。 半透明的胸腹被履带式链锯自下而上抛开,半透明的器官抛洒了一地。工人搬动着僵直的灵魂体,将正面的大窟窿对准狼头方向。 然后例行公事地撤出光柱,向上做了个ok的手势。 刷,绿光诡异地消失了---- 狼身飞扑的惯性得以释放,一个猛子扎进了那腹中空空的质疑者灵魂体内! 不知为何,那胸腹内的局促空间,竟如无底洞般吞噬了整条巨狼。 黑衣工人麻利地掏出一罐喷剂,向质疑者正面呲呲呲呲大喷特喷了几下。 那灵魂体胸前触目惊心的巨大创口从翻卷状态立即闭合,但灵魂本身似乎痛不欲生。他哀嚎着,疯狂打着滚,突然又翻身以四肢着地,伸着脖子“嗷嗷”叫了起来,声音十分瘆人。 从他原本的颈根处,突然拱出两个大包----七拱八拱直至钻出两颗一模一样的狼头来! 两颗狼头夹着一颗人头,分别向三个方向怒吼着,嘴角全部吐着舌头,流出粘嗒嗒的液体。 黑衣工人平伸出一只手,向那半人半兽的灵魂体一招,质疑者立刻手脚并用爬了过来。工人麻利揪住他的颈后,又开动了油锯,咯噔、咯噔两下,把多余的两颗狼头切了下来。 不等观众惊呼消失。他已经捉起完工的作品一把丢进趴伏地上的尸体中。 活了、活了!那尸体微微颤了几下,一撅屁股半蹲起来,迷茫地环视了一下周围,最终把目光落在了黑衣工人脸上。 万万想不到的是,刚刚无比激愤的质疑者,此刻居然象狗一样爬了过去,摇动着无尾的臀部,拼命舔着工人的靴子。极尽讨好之能事…… “哈哈哈哈----看到没?”张献忠的暗哑嗓子再次响起,“刚刚是谁在污蔑本司?而现在,又是谁在摇尾乞怜?而这名享用献媚的小工,不过是本司座下一只平凡蚂蚁。哈哈哈哈……” 太嚣张,太跋扈,太残忍,太诡异。 二百多人同时陷入沉默。 这手段……换魂不稀奇,稀奇的是嫁接灵魂。鬼魂内又套入了兽魂,这是多么大的侮辱? “好啦。这只是道开胃菜。接下来进入主题,今天在此,我将要为大家献上本司年度佳作,集体移魂嫁接**----呸,这名字有些绕口。不打紧,以后想到更好的再说。 把战俘带上来----” 此刻不知是人是兽的质疑者被工人牵走了。 锵!铁栅门再次打开,这次走出来的,不是兽,是人,很多人,一个挨着一个,鱼贯被驱赶出来,足足五六十人,几乎占了三分之一场地。 宗芳险些叫出声来,被邵劲夫一把按住! 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边锋、雷达、红鹰……一处二处的同志几乎都在,除了这四十来人,还有二十来位憔悴的天朝人,不用说,肯定是驻留南极鲲鹏站的科学工作者们。 所有人都带着茫然和紧张的神色,而且茫然大于紧张。似乎不确定这匪夷所思的一切。 此刻,宗芳方始产生出无力感----我真的能把他们救出冥界吗?期盼和他们一起牺牲在此处倒是更容易说服自己。 邵劲夫放开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随机应变,保持理智。”这八个字声音很低,但让组长心里有了一丝稳定。 张辽转头问,“是他们?” 邵劲夫点点头。 张辽复又望向浦茜拉,“这么多人……怎么办?” 大洋妞一瞪眼,“凉拌!” “好!”张辽笑了,他最欣赏女武神同志那份豪气,根本不让须眉。 他清楚,她说的凉拌不是沙拉,是冷静处理,和大勺对墓碑所言一个意思。 “各位,这些人都是现世天朝精英。一多半是安全部门的,一少半是科学领域的。他们有个共同点,就是可以随意出入敏感信息地带。 故而。我不会浪费了这些材料,仅仅加以修正手术即可。 马上,你们即将看到灵魂肢解与嫁接的精彩结合,这场面一定很壮观。嘎嘎! 之后,他们就是我五司的狗,让他们去哪就去哪,要他们咬谁就咬谁,叫他们叼什么回来就叼什么回来……大批优质前沿信息唾手可得。 以后嘛,你们三司九司就得靠边站咯,哈哈哈哈…… 不过也别气馁,五司的荣耀就是整个灵配府的贴金。你们这帮孙子都是受益者。你们只需要想好,谁的大腿才是真大腿。抱准了有肉吃,抱错了汤都莫得!” 二百多号人恍然大悟,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我靠,老张这是疯到新高度了,这么多人间界重要角色,显然都没到灵魂配额终止期,说改就给人改了,这特么行吗?仙域那帮大佬会怎么看? 这事儿,不好贸然站队,一个闪失就把自己也饶进去了。 “开工----”隐在幕后的张献忠,情绪十分饱满! 场边忽然涌出对等数量的黑衣鬼使,与六十多位天朝人类相对而立。 刷----绿色光柱再次罩下,这一次面积极大,将圆形场中一百多号人全部覆盖其中。 诡异的定格再次发生,所有人都被困住了。 一位臃肿的胖子从甬道中大摇大摆走出,一身滚着金边的红袍,在这暗沉冥界中分外扎眼。那抹红色不是大红,也不是正红,而是暗沉的猩红,是血的颜色……画外音的主人现身了。 “张献忠……”一片窃窃私语在看台间弥漫。熟悉他的人带着恨意,不熟悉他的人带着好奇。“……屠夫……刽子手……没人性……”各种关键词跳跃着,间或传到张辽耳畔。 这位来自四川的青年建筑设计师也激动起来----张献忠!好一个张献忠!给我一万个脑袋也想不到此生可以见到你本尊! 这名字,对于每一个川人都是噩梦,传说中的噩梦。 浦茜拉明显感觉到他的颤抖,关切地把手按在他膝头,“张,怎么啦?这人是谁?” “史上万人屠里的极品。”张辽咬着咯咯响的牙,“近三百万川人毙于他的屠刀。他的军粮是人肉!在他之后,川中凋敝,数百年内不得不动用湖广人口持续填川。” 这话放别处浦茜拉都不会信,三百万----上帝啊,我们那个时代的法兰西才多少人,这是要灭国的架势! 但有了刚刚在三司与白起的邂逅,又看了其“丰功伟绩”的壁画,可以想见,这位五司司长的凶名也一定不会是蒙冤误传。 邵劲夫喃喃自语,“有人云,杀一是为罪,屠万方为雄。如此人中渣宰,死亦为鬼雄。难道,这也是天道?” 听到“天道”二字,张辽无名怒火升腾起来!都是鬼扯----哪里来的此般混账天道?无非是上位者在幕后操纵人寰,而这些人渣,不过是趁手的工具罢了! 自打他隐约感到自己可能真如白起所言,是被灵配府派去人间的棋子,他就憋着一口不平气。此刻越发蒸腾起来,有些失控的前兆。 场内,张献忠从腋下抽出一柄九环大刀,污浊的刀面没有一丝寒光,似乎被无尽的血浆浸泡太久,难以复原。 哗楞一声,大刀斜向指上方,“阴阳两界,游魂肢解,合体嫁接,以阴为本,以阳为表,血饮此刀,助我功成----急急如律令!” 呜----厉声呼啸在半空响起,一道急速飞旋的气流在绿色光柱四周徘徊。光柱内一百三十多号人仿佛中了某种诅咒,全身每一颗汗毛孔都渗出血雾来,渐渐在体表凝成细密血珠。 他们动不能动,只是绝望地呼喊着。 突然喊声一停,两侧阵营集体灵魂出窍! 这场面太惊人了…… 六十几道灵魂与六十几道灵魂两两相对,在空中迎面碰击。 那些黑衣鬼使的灵魂不受法则限制,悍然伸出森森鬼爪,直向自己的目标展开掏心挖腹之术。 其结果可以想见----正如刚刚地狱犬与质疑者的结合一样,一旦嫁接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看台上突然暴起一道银光,如同流星般击打在高高的棚顶光源来处。 蓬----漫天水晶碎片洒了下来。 绿色光束随即应声而灭,所有飘飞在空中的灵魂体突然失去桎梏力场,顿时一滞。 哇!满场轰然,一道道目光向角落里望去---- 出手的不是张辽,是浦茜拉! 来自圣殿骑士会圣骑士大嬷嬷怒了,这暗无天日的冥界本就让她极为不爽,刚刚又听到关于这位张人屠的往事,再加上眼前即将发生的罪恶----早已冲破了她的忍耐极限。 没有阳光可以凝聚圣矛?没关系,我还私藏了一把白起大人的餐刀呢。 后仰,锁定,甩臂,出手---- 只一刀,就击破了定身法阵! 只一刀,就燃爆了灵配府五司! 只一刀,就开启了阴阳两界惨烈战争! 第一百八十一章 贞德战典韦! 六十几道黑衣鬼使灵魂,都是张献忠精挑细选的死忠之士。目的是舍身与人间精英进行嵌套式肢解嫁接术,进而达到肆无忌惮获取人间界最前沿科技信息的目的。 而此刻失去绿光禁锢的天朝社会精英灵魂体,也纷纷自由飘飞起来,其中一位魁梧的半透明**大汉高呼----“归体抗争!不自由,毋宁死!” 这灵魂颇有号召力,其他灵魂随即掉头向自己的躯体方向游弋,但一时不适应这种虚无状态,飘飞的方式不得要领,速度有些慢。 鬼使灵魂体呲牙咧嘴地追击而上,前队已与对方撕咬起来。灵魂之间的缠斗,几乎等同两波能量体的碰撞,没有质感,但有声音。 张献忠极其意外,他没想到在事先夺魂立威的情况下,居然还有人敢出手捣乱。他并不在乎来者是谁,反正都得死! 九环大刀由竖直转为平推,口中呼喝了一声,“全区落锁----” 整个方形场馆的四壁如同瞬间抖落灰色纱帘,被迷蒙的灰烟笼罩。有外来的监督员正打算躲避祸乱,直接被灰烟浸染,惨嚎一声跌了回来。似乎受到了莫名烧灼。 整个场馆内部顿时乱作一团----额滴妈妈呀,张疯子又没吃药!这要是打起来,他才不会采取甄别照顾。以他的性子,怕是大家都要遭殃…… 这想法没错。 冥配府五司司长张献忠,此刻彻底现出万人屠本色,嘎嘎大笑着,狰狞挥舞着大刀,“放狗!” 不知从何处,涌出数百条凶残的冰狼,动作迅捷无匹,欢腾着扑向纷乱人群。这些狼和刚刚那只狼魂不同,都是有皮囊的,具备强大物理攻击属性。 其中一只从张辽身畔掠过,被其一把捉住尾端,随手挽了个圈,顺势抡将起来,直向另外两条砸去,蓬!啪! 三条全部撞晕,除了手中这条,其他两条直接飞了出去。 行!挺好用的!张辽血气上涌----人们常说大野狼“铜头铁腿豆腐腰”。今天我就好好利用它的铜头,作一把流星锤! 他脚下连蹬,身体朝场中迅疾飘飞,沿途将狼身舞成绕体流星,一路杀了过去。 张献忠发觉这个方向有异,似有一股子杀气锁定了自己。 他一眼瞥过来,乐了。 嘿----还真有敢撩虎须的!多少年了,自己几乎忘了被人锁定的滋味。 不过,年青人,你还不够格…… 九环大刀轻轻在手中耍了个花,锵!铁栅门第三次打开,近百名黑衣工人杂沓冲了进来,沿刀尖所指,迎头扑向张辽。 这些人手中,有的拎着油锯,有的持着碎骨刀,还有的提着消防斧!显然是没想到在老巢还会发生战斗,临时把各种手头工具都抄了起来…… 以一当百?不,浦茜拉什么时候打架落后过! 大洋妞甩开长腿,后发先至,与张辽并驾齐驱杀入鬼群! 两人全部都是腿法,横扫、侧踢、虎尾鞭、旋风腿、朝天蹬!竟然如同配合多年的老战友,互相依托守住后心,熟捻互补攻防,将第一波来敌打了个稀淌哗啦。 “配合!配合!一群废物----列阵呀!”张献忠在战团外跳着脚支招。浑身横肉抖个不停,没办法,太激动,很久没这么近看肉搏了。当官没有在一线冲杀爽----他一直这么认为。 这命令立竿见影,第二波攻击全部以三尺长的油锯组成,一柄挨着一柄,轰鸣的柴油机喷吐着黑烟,将链锯驱动起来,十几把一起向两个“狂徒”身上招呼,密不通风。 通往场地中心道路被封死,前进的步伐被阻止。 浦茜拉赤手空拳,对这些简单科技产品也不能硬碰,一时连退了几步---- 张辽高高跃起,在空中用左脚横扫出一记本体道法“大耳雷”,扇形雷环遇到金属油锯,仿佛找到了载体,欢快地拥抱上去,电弧在每个工人手中跳跃着,扭曲着,歌唱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惨呼声带着颤音,油锯工们上吐下泻,口中是白沫,裆里是白浆。没办法,滋味实在太爽,麻翻了。 未等身形落地,张辽伸手从腰间解下白蛟鞭迅疾抛向浦茜拉,“用这个,与对方保持距离!” 他晓得没有阳光的圣骑士等于失去能量来源,不但没有武器,而且无法修复**。 大嬷嬷长臂一扬,准确接住蛟鞭,啪地抖了个鞭花,“真软!够娘的,凑合用吧!” 噗----张辽差点吐出血来…… 趁第二波环形战线尚在雷环肆虐下颤抖,长鞭飞快地开始点名,鞭梢准确地击打在对方手腕、眼窝、阴.囊等要害部位,半点也不容情。当真心黑手辣! 随着一个个油锯工翻身倒地,张辽有些怀疑自己献出鞭子是否太不仁慈。 这姑娘,尊贵的圣骑士大人,到底知不知道“圣”字怎么写? “哇呀呀呀呀----”巨大的阴影冲破战线缺口,一名巨汉也抡着鞭子冲了上来,两条长鞭在空中交叉互击,迸射出璀璨火花! 吐噜噜噜……竟然顺势拧在了一起。 嗬!大洋妞猛力往自己怀中一扽,没拽动! 呼哈!巨汉猛力往自己怀中一拉,拉过去两尺---- 拔河比赛第一轮----冥界胜出。 “大工长典韦!”张辽脱口而出----这厮刚刚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强横,跋扈! 啪啪啪几声微响从身后传来,三颗p99子弹越过浦茜拉直接射入典韦胸口。 宗芳瞅准时机出手了。 刚刚实在太乱,开枪容易误伤。现在嘛,这名巨汉目标无比明显,射不中才怪! 她射完这三枪,麻利地转换目标开始瞄准下一位。却被身旁的邵劲夫一把按住,“他没死!” “什么?不可能!”宗芳的射击考核成绩在七四九排第一,向来颇为自负。女人嘛,体能先天有瓶颈,可以用热.兵器来弥补。 果然,那典韦只是撒手松开鞭子任浦茜拉夺去。自己原地双手握拳弯腰向下挤压,咯吱吱……强大的胸肌纤维充血膨胀赫然有声,“噗噗噗”三颗变了形的弹丸从弹孔处生被挤了出来----他随手一捞接在巨掌中,随意抛到嘴里嘎嘣嘎嘣嚼了起来! 咕噜,咽了…… “嗯,味道不错。可以再加点孜然!”典韦乐呵呵一舔嘴唇,反手从背后拔出两只铁戟。镗地互相砸击了一声,“来来来,再战----” 他看都没看开枪的人,只当来了顿坚果加餐。现在的战书,依然下给眼前的大嬷嬷。 浦茜拉乐了,手腕一抖将两根缠绕在一起的长鞭解脱,一手捉住一根道,“双鞭对双戟?有意思!这种异形兵器我还没玩过……” “来玩啊,可好玩了!”典韦象遇到好玩伴的孩子,兴奋地叫嚷着,如同巨山般压了下来,搂头便砸! 张辽正在一旁的人群中给大家暴力充电。自己忙得一塌糊涂,耳朵里听着浦茜拉与典韦的调侃,只有干着急的份。 张献忠在若干道防线后跳着脚想看热闹,无奈自己个子矮了点,气得他直踹前面遮挡视线的忠心卫士们。 忽然感到一丝警觉从背心生出,急急调转九环大刀甩在肩头遮挡,叮! 半寸厚的刀背上多了一个小孔,又可以穿一个环了。 是谁!? 张献忠旋即转身,别人不晓得这刀有多结实,他清楚得很。 身后看台上,一名黑衣青年带着侠客斗笠,在仅露出的下巴上,嘴角正挂着偷袭者标准的歪嘴窃笑。 “妈的反了!今儿特么谁都敢跟老子头上动土----看我不杀光你们这帮杂碎!” 杜远这一下,用的是丹老炼化的拆剑耳钉。唉,用的太少没准头,居然被这厮挡住了……他失望地摇摇头。 从打浦茜拉一出手,他就看到了张辽、宗芳等人。 他还兴奋地对红袖夸赞,“瞧瞧辽哥他们,一言不合就开干!” 红袖啐了一口,“我看走眼了,你们哥俩都不咋稳重。唉,烂摊子已经铺开,咱们也的卷袖子了……” 随着杜远摘下耳钉向张献忠激射,裴红袖也取出红绸钵铃,用神念勉力锁定黑衣鬼使的灵魂阵营,“铛啷啷啷……”铃声不绝于耳。 那些敌对灵魂体缺乏肉身包裹,被这重精神冲击波直接刺入,当即痛苦不堪,纷纷翻卷着退了回去。 趁此机会,边锋的灵魂率领自己人也纷纷归体复位。活了,这六十多人如同做了一场噩梦----还好,又活了回来。 没有任何随身装备,怎么办?边锋大喝一声,“格斗!” 除去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科学家,四十几位七四九成员全部扑了出去---- 典韦的铁戟带着呼啸砸下,浦茜拉没有硬接。听这声音,嗯,不是能用鞭子能接得住的……论打架,她可精着呢。 铁戟双双砸在地面,坚硬的基岩石屑四溅崩飞,场地出现两眼深坑。大洋妞不见了----典韦使劲低头,才在自己怀中找到对手,那女人----哦,正在踹我的膝盖?哎呦,挺疼! 浦茜拉对付高大者很有心得。 典韦这种巨汉,在天朝历史长河中属于凤毛麟角。但在欧罗巴战场,屡见不鲜。 今天算遇到了克星。 母狮子斗大象怎么打?避其长牙,专攻要害。 双戟就是典韦的象牙,各种柔软组织就是他的要害。 你胸肌大又怎么样?膝盖上还能长两块肌肉不成?咵----一跺之下,咵嚓!髌骨生生错位,出现了几分裂痕。 典韦感觉到了痛楚,但好在他神经反射弧比较长,一下子体会不到巅峰。趁着还没疼到位,双戟转向怀中交叉刺来。 浦茜拉把左脚一收,右脚踏上了对方腰胯,旋即将身形从其腋下扭到了背后。骑上了! 铁戟又扎了个空,憋屈----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互屠 典韦在五司当大工长太久,平时揍人根本遇不到反抗。因为大家都知道,反抗只有遭遇变本加利的惩罚。 在这种骄纵环境下,日久天长----搏击技艺难免有些生疏。 浦茜拉还好,从欧罗巴到亚细亚,一路观光一路干架,非但没荒废本事,技艺还有所增长。 猎象,重在一个巧字。 母狮已经骑到了象背上,宽厚的背阔肌相当舒适、稳当,暖暖的让人不想下来。 大象不干了,双戟向上扬起, 曲腕朝颈后猛刺! 啪,两只长鞭此刻有用了,紧紧甩在了戟头根部,又缠了几圈。交错一拉,嘿---- 生给典韦上了个金属夹板! 你倒是松手哇----典韦不!他是个耿直汉子,说不撒手就不撒手。 这对铁戟从阳世到阴间用了将近九百年,不离不弃。怎能随便交于一个妹子?他相当有原则。宁可被自己的手臂和兵器联手锁住后颈,也绝不妥协! 浦茜拉也几乎被这笨蛋感动了。凡事做到极致,总是令人钦佩----包括笨。 她轻轻叹了口气,双手依旧向后拉紧鞭子,左膝一顶典韦脊椎,右腿上撩直朝对方颈窝蹬去---- 咔!彷佛摔裂了一只厚瓦罐。 执着的巨汉扑倒在地,颈椎离位,神经中枢阻断,等于暂时瘫痪。 冥界没有尘埃,但地面巨大的波动依旧蔓延开来,振幅直观可视。 大工长的倒下,给其他黑衣工人以巨大的冲击! 在他们眼中,典韦是权力的象征,霸气的存在,无法战胜的偶像。只有跪伏任其宰割的份,哪有人敢动他一根毫毛? 现在,一个女人把他收拾了…… 一个女人, 把他收拾了…… 所有黑衣工人默默念叨着,似乎不肯相信这个事实。 这给苦战中的张辽以宝贵喘息。 他趁机冲向场地中心,在那里----他惊喜地看到,除了一群自己不认识的七四九疯汉在与鬼使肉搏,还有一位无比熟悉的脸庞在冲他嬉笑---- “阿杜!”两人紧紧拥抱,基情四射。 四只手掌狠狠拍击对方背部。 “你怎么来的?”----几乎异口同声。 旋即,二人迅速分开,都意识到此刻这种叙旧不合时宜。 “回去再说!”----又是异口同声。 一道红影加入他们之间,是红袖。张辽不禁胸口一热,多问了一句,“弟妹,从心她……” “在阿杜怀里。”看着张辽瞪起诧异的牛眼,红袖露齿一笑,“大家都在塔中,塔在他怀里。” “好!”辽哥兴奋了----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万丈豪情油然而生,今日就是再来千万大鬼,吾亦往矣! 战士一旦有了要保护的终极目标,立刻悍不畏死。问天下,唯情可惧---- 面前的黑衣工人们突然纷纷向两侧闪开,女武神光彩熠熠,拖着两条长鞭走了过来,左右各抖了一个鞭花,把本已退后的工人们又吓了一哆嗦。 “额哈哈哈哈,开心!咦----你们?你们不是张的朋友吗?咱们在法会上见过!” “是!先救人----”还是红袖最有正事,一抖钵铃,“当啷啷啷……”那边与七四九滚做一团的黑衣鬼使们顿时抱头摇晃起来。 “边局,向我集结----这边是援军阵地!”宗芳与大勺借助女武神余威,也突破到达。 边锋扭头望来,虎目一亮,仿若看到了亲人。“全体集合----”带着手下四十来人,也杀了回来。 刚刚短促出击,不少人挂了彩,还好暂时没出现重伤与死亡。 大家迅速围了个圈,把二十几位科学家护在当中,张辽、浦茜拉、杜远、裴红袖四人各占一个九十度角,中间空位填满七四九特勤人员,包括宗芳与邵劲夫。 这个人圈开始缓缓向入口处的看台方向移动。此刻,杀不杀不是最重要的,怎么逃才是当务之急。 张献忠彻底暴走了。连耳垂上都绷起了横肉丝! 他将右手拇指与食指环套在口中,吹了声尖厉哨音,场边所有驱逐观众的冰狼开始有序集结,在黑衣鬼使与黑衣工人阵前形成第一道半环战线。 凶兽群一步步向人圈压迫而来,众人已经抵达看台根部,靠到墙壁上,挤压成半环结构。 会法术的高手们重新聚集在这半环顶端,正面抗敌。 在他们身后看台上,是所有二百多名受邀来所谓“监督”的灵配府外司人员。这些人慑于淫威,一直敢怒不敢言,此刻倒是对这些人类站到统一阵线,没有直接威胁。 张献忠见压缩阵线目的达到,狰狞地笑了,举起手中屠刀悍然道,“此刀曾跟随我在阳世征伐,亲手砍下的头颅也有九千余。每砍足千数就要回炉煅造,迄今共锻了九回。 在冥界,他已无需日日饮血,成功从凶器晋升为法器。我又利用灵配府职权,挑选了对等数额的九千八百名凶徒恶魂灌入其中,炼化为无上魂器。哈哈哈…… 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界----将你们一网打尽,萃取灵魂,全部灌入其中。以足万魂之数!” 话音未落,那九环大刀突然急剧抖动起来,每一只金环都簌簌作响。 听这话意思,在场不分内外,只要不是五司的,全都被他算进去了。受邀观礼的监督员们内心无比寒凉! 整个场馆中灰黑之气更加浓郁,从墙体上开始漫开,向场地中央丝丝缕缕地汇集。 不知从何起,无数窃窃私语声悄然而至,尽皆是充满神经质的狂躁话语,夹杂着愤恨、嫉妒、贪婪、淫邪、暴虐、阴毒等各种负面情绪。这乱糟糟的杂音如浪花般汇成一条污浊江河,开始洗刷所有人的耳膜。 黑衣鬼使中,突然站出八位长袍巫师围在司长身边,将黑袍抖将起来,相互融合连成一张黑丝大网,渐渐扩张开来,将五司属下悉数笼罩其中。隔绝了法术对己方的影响。 那张人屠举刀立在核心,从暗沉的刀面上不断催发出血腥之气,这气味与灰烟碰撞在一起,立刻剥离出隐含其中的张张面孔…… 天,那是怎样的一张张脸啊---- 充满糜烂,充满扭曲,又充满狂躁,似无尽数的面孔层出不穷,一会儿这边清晰,一会儿那边暗淡,若隐若现,密集罗列在一起,又远近不同,也有大小区别----唯一共性的是,全部都透露着吃人的**。 看台这边,无论台上台下,都处于极度惊恐状态,不知台上那些鬼使什么感受,反正台下这些人类全身鸡皮疙瘩已经唰唰唰唰来回起了无数遍。 张献忠整个人都处于亢奋状态,皮肤忽红忽白反复刷了九次,握刀的手指缝突然溅出鲜血,那血珠没有向地面喷洒,而是立刻被上方的刀面所虏获,迅疾吸附过去,又蜿蜒如蚯蚓般崎岖上行,直至全部消失在刀锋。 铮----大环刀红了一下,象被高温烧透了一般璀璨。 嗷----所有空中怨魂的头颅都开始嚎叫起来,以百倍的压制性数量向看台这一侧俯冲下来! 似乎没有物理伤害,那密集的魂头在台上台下近三百人中间往来无序穿梭。每一次透体,都牵扯出一丝透明魂丝,被命中的人立刻跌倒在地、痛不欲生。 凌迟,对生者灵魂的凌迟……这是边锋此刻能想到的唯一描述。他双目滴血,但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七四九属下一个接一个倒下,暂时又死不了,只能被动地迎接着下次冲刷。 看台上突然响起了狂暴的琴弦声,张辽回身望去,但见人群中列农和猫王不知从哪里拽出两把木吉他,运指如飞,将一颗颗形如实质的音符扫射出来,对着空中乱舞的群魔击打。 在他们身后,更有一名全身黑西装戴着黑礼帽的家伙,踏着诡异无比的太空滑步,在密集的人缝内往来穿梭,他右手带着一只晶亮的钻石手套,手中快速悠荡着一根五尺银链,力图将每一个靠近的魂头拘拿困锁。 但,实在太多了…… 漫天的恶灵,如同走位飘忽的暴雨,无孔不入。 这些不屈的努力终归效果有限。照此趋势,不消顷刻,所有人的灵魂都会祭了这把魔刀。 被护佑在核心的科学家们,有的无神论学者已经跪在地上皈依了宗教,正在呼唤不同的神来拯救他们。有的已经开始在绝望中崩溃,开始撕扯自己的衣裳。 一位中年妇女同志尖叫着喊着,“快求饶!快求饶啊----” 求饶?呵呵,边锋局长心里一阵怆然。这不是过家家,求饶有用还要屠夫干嘛? 求饶?“哼!绝不----”只有张辽明确回应了她。 “……没商量吗?”那妇女仍不死心。 “没商量!”张辽心如铁石。 这随口赶出的话音未落,他右手掌心一道方形烫伤疤痕闪烁了一下,疾----莫名黑影从他指间掠出,嗡嗡地颤抖着,急不可耐地悬浮在他眼前,似乎等待着近一步明确指令…… 浦茜拉将将甩鞭驱走两颗魂头,扭身见状惊呼,“番天……” 张辽把牛眼惊喜一瞪,瞬间锁定了远处灼灼放光的九环刀,“对!没 商 量 !” 腾----黑黢黢的番天印如同迫不及待的猎犬,直直飞上,冲破了高高的屋顶…… 呜----又如呼啸的列车从正对九环大刀之处的屋顶破瓦而入,一路抽走所有空气,携带着沿途增压,直砸下来! 干脆,利落,果断,没商量! 蓬----嗡----嗡嗡----嗡嗡嗡 彷佛恶灵私语被瞬间挤出,所有人耳膜里只剩下这久久回荡的拍击声。 而眼前,无尘的冥界居然升起了一朵室内蘑菇云…… 不是很大,但品相完整。 没什么色彩,却充满喜悦。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太残暴 满堂黑雾也被这强大的冲击波击退并开始消散。 待烟云落定,原本万人屠张献忠所立之处,出现了一眼巨大深坑,坑沿上的放射状裂痕如同蛛网,细密而又纷杂。一些含混着血肉的固体渣块迟疑地翻滚着,顺着斜坡跌落坑中。 沿着放射状路线向外围再看----嘶,所有人倒吸了口凉气。 无数黑衣残片扁扁地铺在地面上,每一片织物下,都有血肉泥浆溅出。由于拍的太狠,所以溅得很远…… 再往靠近人类的外围看,黑布变成了一张张扁平的狼皮,各个都比生前宽肥了数倍。每一张皮下,也同样铺垫着溅射的血肉泥浆。 四十米外,靠近看台墙壁的人类们面面相觑,彼此看向对方----都想笑。 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而是每个人的发型都成了爆炸式大背发型。 人人如此,无比整齐划一。 他们不在番天印增压式拍击范围内,但迸发出的气浪足以完成这项鬼斧神工。 “哇哦----”第一个恢复发声功能的,是看台上的银链舞者。他一步步绕开呆若木鸡的人群走到看台护栏边,翻身跃下场中。 “迈扣!”第二个发出声音的是杜远。 “哦,我最亲爱的朋友,稍等、稍等……请让我先履行一下职责。”迈扣彬彬有礼,此刻他的礼帽不知被吹到了何方。细碎的长卷发别其他人爆炸起来都更漂亮----有点像爱因斯坦!阿杜同学在心里这样想。 迈扣灵活的舞步在尸片中穿行着,如同一只黑蝴蝶,轻盈而又优雅,每每路过一张皮,手中银链就是一荡一撩,一具透明灵魂立刻被吸纳其中,不见踪影。 “哦吼吼----残暴,太残暴了……连灵魂都震晕了……”他一边认真收割,一边啧啧品评。“多么美好的一天阿,五司的天,是晴朗的天----” 靠,连这歌他都会唱,无愧歌王。 一圈,两圈,三圈……众目睽睽之下,他仔细地提走了所有裸露在外的灵魂。终于停下了脚步,“咦----献忠·张的呢?” 张辽如梦方醒,乃大喝一声,“没商量!” 疾----那眼大坑中迅速飞回一方黑铁疙瘩,在主人面前悬浮着嘚瑟不停,仿佛在问,“快说,快说!下一个砸哪儿?” 主人二话不说一旋戒指,瞬间收了它。那储物戒指嗡了一声,似有幽幽哀怨从中传出,又渐渐归于平静。 迈扣呆了一下,走过去探头向坑内望了一下,浑身一抖----拿左手捂住了眼睛,“啧啧啧啧,太残暴了啊!” 突然,趁他手未放开之即,一具肥胖臃肿的灵魂从坑沿处爬了出来,浑身污浊半透明,似有一颗乌黑的心脏在胸口跳动,他口中骂骂咧咧,身上全裸,一根短小的阳.具蜷缩在胯下十分碍眼。 张献忠!约有数十人咬牙切齿喊了出来---- 那灵魂似乎惊了一下,居然从背后展开一双蝙蝠翅膀飞了起来,摇摇摆摆飞得不高。但足以摆脱拘魂银链所能触及的范围。 迈扣将左手放下,垂在腰间打了个指响----眼睛盯着张人屠的灵魂似笑非笑。 那指响仿佛是一道舞台号令,狂暴的吉他声又响了起来。 列侬和猫王用尽浑身解数,将两梭子音符射向目标---- 命中率几乎达到百分之百,那矮胖的灵魂似乎尚未从番天印的轰击下彻底清醒,就被千疮百孔地射落下来。 迈扣迈着夸张猫步,晃着肩膀走过去,低头一看,“哇哦----全是洞。棒棒哒!” 手中银光一甩,链端撩了过去----“不!不!不!”在狂躁的拒绝声中,张献忠彻底消失不见。 “嚯呦!”迈扣夸张地将右肩往下一沉,彷佛无法承受拘魂链,“这胖子真特么重。” “哈哈哈哈哈……”看台上抱着吉他的列农和猫王均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近三百号人开始陪笑,没有半点牵强,完全发自内心。 是啊,死里逃生,绝对是死里逃生! 没人能想到,今天这个死局竟然以这种方式收场,收的干净漂亮,收得毫无后患…… “真的没后患吗?迈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厮?”杜远好歹心细了一回。 “哦,我最最亲爱的朋友----我们终于可以愉快地聊天了。”迈扣走了过来,熟捻地向每个人扫去慰问式目光,亲切而又友好。 也许并未真正扫到所有人,但所有人都感受到雨露均沾----这就是天王巨星的看家技能。 “我打算拿他做一个……什么来着?嵌套式灵魂肢解嫁接术?这破名字真拗口,只有这种垃圾才能想得出。” 杜远笑了,“那么,你准备拿什么嫁接?” 迈扣做了个捉狭表情,“让他和拴马桩绑定,你看怎样?” “为什么?”这个答案十分意外。 “因为每条流浪狗路过都会尿他一脸!咯咯咯咯……”包袱抖完,迈扣笑得和孩子一样。 杜远很无语,他知道这一定是笑话,但不够严谨----因为拴马桩没有灵魂可供嵌套。 迈扣见他没笑,立刻收了满口白牙,正色道,“朋友你放心,我会把他送到炼狱去,每日忍受地火的舔舐。那滋味绝对没人愿意体会……” “靠谱!就这么着。”阿杜翘指点了个赞。 随着大鬼屠尽,所有法术效果也随即退散。vip区的大门被无声开启,整个五司车间内,全部都停了工。没了大工长,没了司长,谁还干活儿? 幸存下来的被压迫工友都静立着,没有敌视,目送着这三百人的队伍向外行去。 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掌声渐渐连成一片,在这宽大的洞穴中久久回荡…… 到了灵配府壁画长廊,其他司的监督员纷纷向张辽和迈扣道谢,拥抱吻别。 看来这份善缘算是结上了,从此各部门都有了感恩戴德的粉丝群。 浦茜拉也浑水摸鱼地排队上来和张辽拥抱亲吻,被杜远及时拎了出来----“诶诶诶,姐姐注意影响。我嫂子在我怀里呢----” 浦茜拉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天朝语还没吃透,“你嫂子就是张的妻子?她怎么会在你的怀里?张没有结婚,你不要骗我。” “咳,这问题太深一下子说不清,总之你听的我准没错儿。喂,我看你人不错,给你出个主意吧----辽哥现在也算修真之人,可以跳出世俗法律之外。依我看,就算娶两个老婆也没什么,不如……” “你想多了,小弟弟。”大洋妞一把捏住他的脸蛋,“我喜欢张,但不会嫁给他。因为我是圣女大嬷嬷!” “好好好,放手好好说。”杜远举手告饶,“如果你不要名份,那最好不过。我作为辽哥的亲兄弟,并不反对他有少许光明磊落的露水情。” 浦茜拉粲然一笑,把手松开。以为脱离魔爪的阿杜又被瞬间从背后扭住了耳朵。红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说什么呢?心里能有点正经事儿不?别把人家嬷嬷带坏咯!” 迈扣正在与张辽握手,“阿杜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们都从人间来吧?走,跟我走。人多不要紧,我那里宽敞着呢----呦呵,还真不少,这几十人都是?” 他拿眼睛诧异地盯着身后六十余位七四九特勤和科学家。那些人也正盯着他看稀奇----迈扣呀,谁不认识!刚刚闹鬼来不及细看,现在正合适。 张辽歉意地点点头。 “ok,同去。”迈扣极其爽朗。“阿杜帮我逮了个大通缉犯,我刚提升了职务。现在是大无常,办公室很大,平时练舞用,躺个百十人睡觉都没问题。” 在他亲自带领下,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大无常的大办公室”。 哇,果然很大----杜远一进门就呆了。这装修,明显是巨星排舞的功房嘛!瞧这整面墙的镜子,啧啧。瞧这地板,啧啧。瞧这把杆…… 疲惫与困顿涌上劫后余生的人类。特勤与科学家们纷纷瘫坐在光洁的地板上开始休息。 “喂,迈扣。什么叫大无常?” “哦,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封的。原本呢,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是黑白无常两个人。他俩总管四千八百名常任无常与一千两百名见习无常。巧了,就在我拿到超额积分时,他俩全部失踪。于是积分最高的我就成了现任主管。嘿嘿,这就是命啊----” “为毛不给你配个黑无常或者白无常做助手?” “切,何必那么麻烦。你看我----象黑的还是白的?” 杜远仔细看了看迈扣,黑衣黑裤黑鞋,白手套白袜子,至于肤色嘛----谁都知道,他就是个雪雪白的纯黑人。 “兼而有之……” “对嘛!兼而有之。这话说得好!”迈扣洋洋自得。“从本届开始,黑白无常集于我一身。灵配府路引司大无常迈扣就是我,我就是唯一的大无常!” “中!”阿杜一拍手。 我是没意见啊,你权力越大我越安全----他心里暗想。 迈扣绕到自己的大班台后,一屁股坐在高背皮椅中,把双腿舒适地架在桌面上。“好了,你们谁先说说看----这个庞大的天朝活人旅行团,是怎么偷渡到冥界来的?这也太离奇了!我非常感兴趣。” 第一百八十四章 逆鳞不可触 杜远瞅瞅张辽,张辽瞧瞧杜远,两人招呼着红袖、浦茜拉、宗芳与邵劲夫,在迈扣对面的环形沙发中坐了下来。 “谁先说?”阿杜问。 “我来----”略微恢复元气的边锋局长从地板上站了起来,也走过来在沙发里挤了个空位。 “我们在南极中了圈套,都是这位张屠夫设的计。具体过程就不多说了,他的动机你们也都很清楚……”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列侬和猫王各自拎了两箱啤酒走了进来。“老大,别的饮料慢,先凑合喝这个吧。” 迈扣赶紧站了起来,一脸诚意道,“嗨,兄弟,别这么叫我。在其他数千无常面前我是老大,在你俩面前我永远是小弟。” 列农见领导这么给面子,也很感动。也不多言,只是点点头默默转身走了出去---- 猫王跟着走到门边,突然转身对迈扣做出同时竖起食指和小指的金属礼,“摇滚不死!” 迈扣立刻昂首挺胸同样还礼,“摇滚不死!” 猫王也出去了,轻轻把门掩好。 大家开始麻利分发啤酒。 迈扣一边帮着启瓶盖一边说,“冥界的东西,活人不能随便吃喝你们都清楚吧?嗯,不过这酒没事,都是我派人去人间出差顺便走私过来的。” 六十来人,一下子就分光了,有些人合着喝一瓶。 办公室一下子变成了酒吧的气氛,到处都是滋咂声。 边锋也抿了抿,继续道,“张屠夫把我们关在五司地牢,期间带了一名黑袍贵宾来核对过我们的身份价值。 大概是觉得我们无路可逃,也没蒙面。我看的很清楚,那是一名白种人。相貌有些面熟,一下子想不起来。等我回到七四九会把他画出来,做一下资料库检索。 我相信,这阴谋背后还隐藏着幕后黑手。以张献忠表现出来的水准,只能算残暴有余,智商不足。” 迈扣点点头,对最后的评语深以为然。 张辽见边锋告一段落,接口道,“我从大唐来,先别问我怎么去的----那是另一个故事。就我和浦茜拉两人,流落到冥界,无比惶恐。 我们正在追踪裴旻和应龙子,可是始终没有再遇到他二人。裴旻是自己人,应龙子具备灵配府的无间行者身份。我担心此刻前者已经被后者算计了……毕竟这里是冥界主场。 如果可能,我想在离开之前找到裴旻。至于应龙子,他劫持了我们这个时空的唐玄宗,有可能会引发莫名连锁反应。不知对后世会产生怎样的深远影响。这是我最为担忧的一点。” 这番话信息量也不小,众人鸦雀无声,都在各自努力消化着,分析着,判断着。 边锋由于人生再次听到前三三幺科考队成员裴旻的消息而深感震惊,这又一次佐证了虫洞的事实。 杜远接过了话头,“我们也从大唐来。是组织上派来寻找张辽的。根据可靠线索,一直追踪到裴旻的龙华将军府,在那里遭遇了刺客伏击。 那些刺客功夫一般,法术却很厉害。直接用一道带有油墨气息的旋风把我们送进了酆都城。如果不是法器护身,怕此刻已经挂掉了……” 他的讲述有意在诸多外人面前含混遮掩了丹老、七宝玲珑塔以及塔中的伏兵等信息。 迈扣一下子来了精神,把屁股从桌角上跳了下来,“带有油墨香气的的旋风?咯咯咯咯,这个描述很棒,让我一下子猜到了什么----如果没猜错的话,你们不是被风刮来的,而是被一张画刷来的!” “此话怎讲?”阿杜又把哈士奇眼神拿出来卖萌。 “【玄冥百里图】,你们听说过没有?那可是个仙器。不过,既然你们闻到的是油墨香而非水墨香,说明遇到的不是正版是盗版。应该是某种丝网转印技术造就的翻制法宝。 盗版也很厉害,无论什么版,都有向酆都开启定向时空门户的功能。能使用这种东西的人,一定是冥界背景无疑。至于刺客嘛,我猜是十殿那边的所谓日游纠察!” 杜远差一点为这推理拍腿叫好,想告诉大家现在就有一位日游纠察困在他的塔中----好不容易忍住了。他晓得,这位好朋友迈扣也不是心机深沉之辈,知道太多对彼此都是隐患。 迈扣不清楚他此刻内心的天神交战,还在努力揣摩拼图,“日游属于越界踩线的组织,抢的正是我灵配府路引司无常的饭碗。 也就是说,他们的统领日督,正是我这个大无常的死对头。这事与我有关,不能不管。 奇怪了,他们带着山寨仙图跑大唐做什么?谁给的呢?这事很蹊跷。” 轮到宗芳汇报了,她只面向边局一人,“我们蠹组两位同志,是从正常维度的青城山过来的。在冥界忘川河被张辽同志和浦茜拉女士搭救。恰好于酆都听闻你们都被困在这里,就临时决定想办法营救……当然,我们能力有限,如果没有这些朋友帮忙绝不会成功。” 她也着意隐瞒了一些重要支线,特别是关于邵劲夫同志的双重身份问题。这让大勺很意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没说话。 “不。宗芳同志,你们出色完成了任务,随机应变,不拘形式,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有了现在的局面。我代表七四九向蠹组表示感谢。具体嘉奖回局里再说----” 边局熟练完成了官方套话,随即补充了一句人话,“我们七四九,应对人间仨猫俩狗还勉强可以,遇到真正跨界大能,我们就是猫狗啊----任人宰割。” 这话似乎以感慨为主,并不针对谁。 宗芳迟疑了一下,贸然道,“我也这么觉得,以后得加强对修真界异能人士的整合,让每个爱国者都成为补充力量。” 很委婉,但很明确。 “唉----我怎会不知?不是我们不招,是人家看不上我们!”边局长吁短叹。 这俩人唱的双簧很蹩脚,在场的修真界人士除了邵劲夫全都忍不住笑。 笑归笑,进体制这种事还是没兴趣。 哪个以升仙为终极目的的人不渴望最大自由?有几人还肯自找枷锁往脖子上套? 边局也在异样气氛中敏锐意识到这点,一挥手,“从长计议吧,归根结底还是要先改制,再纳新。” 话题终结了,办公室的主人迈扣已把啤酒喝完,他也对七四九似乎没多大兴趣。 趁此短暂沉默,赶紧发问,“那个……张,你祭出的法宝怎会那般厉害?把我礼帽都吹飞了----” “哦,抱歉。”张辽笑了。“事关紧急,顾不了许多,冒犯。我用的是一枚上古方印……” 浦茜拉突然插嘴,“你的使用效果可比龙虎山那个张家厉害多了!我猜他们兄弟都没有真正炼化认主。他们献祭生命勉强使出,我都能硬抗几轮。而你不同,刚刚那气势,如果我在下面,现在肯定也是肉饼。” 张辽翻着眼睛想了想,“嗯!还真是!” 这俩人,一个脾气,都不会掩饰,也不擅谦虚。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好啦,”迈扣把双腿再次从桌面挪下,真诚道,“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如果想回人间,我可以安排。” 杜远举手示意,“我建议,大家分成两组。宗芳和邵叔归队七四九,保护科学工作者们赶紧离开。这里只留下我、辽哥、红袖和洋妹。呐,刚刚辽哥说了,裴旻需要带回去----他一根筋我最了解,不达目的肯定不会走的。” 边锋听到裴旻两个字,刚想表态也留下,目光一扫发现地板上横七竖八的人群正期待着他的应允。遂叹了口气,“好,我支持这个建议。” 迈扣一拍巴掌,“我也支持,马上安排应急通道,由酆都直达帝都的,几十个人一起走没问题。剩下的,你们四个还有什么需求,我也尽力满足。” 张辽想了想,望乡台台长维吉尔的话浮现耳边。遂问道,“你在灵配府----听说过但丁这个人吗?” 迈扣麻利地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本厚厚的黄纸书,“但丁这名字,应该源自拉丁语系,d、d、d……dante,找到了。哇哦----是十殿的判官!” ------------------------------------ 按既定计划,众人分成两组,大部队由迈扣借用无常通道直接送往天朝;小分队继续搜寻裴旻下落。 意外插曲是,邵劲夫主动申请留下协助。宗芳明白,他是舍不得与夫人仓促作别,于是也不戳穿,点头同意了。边局对大勺同志不畏艰险战斗在虎穴的勇决很满意,也没说什么。 杜远、红袖、张辽、浦茜拉加上大勺。五人小分队从路引司出来直接返回了三司,他们隐约感到,如果应龙子坐实无间行者身份,那么他应该与邵劲夫一样直属于白起。 可惜,白司长不在…… 空空的办公室内,只有一名常务秘书在打扫满地刀叉。这秘书不是美女是老头,干干瘦瘦双目无神。 “敢问先生,司长大人所去何处?几时归来?”邵劲夫毕恭毕敬。 “嗯?是老邵?你没跟着去?大人匆匆忙忙,几乎带走了三司所有武职。说去和平饭店抓一个高价值目标……”秘书在自家地盘倒不讳言。 “和平饭店!?”邵劲夫浑身汗毛孔瞬间张开----这是他的隐秘逆鳞。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夜督的老血 其他四人紧紧跟随失控的大勺,一路从灵配府冲出,向和平饭店全速狂奔! 张辽和浦茜拉都知道林梦婕在大勺心中的重要性,这种焦灼感同身受。杜远和裴红袖却有些稀里糊涂,边跟着跑边问,“哪儿着火了?” “邵夫人!”张辽短促回答,这足以让自己饶舌的哥们儿闭嘴。 无人关心沿途异样风土,即便惊扰到酆都行人也无法顾及。 骷髅马车小半时辰的路,他们一刻钟就跑完…… 和平饭店,真的不再和平。 五人刚到危楼大门外,已看到触目惊心的血痕,有喷溅的,有洒落的,也有自由流淌的。 横七竖八的躯体卧了一地,看服饰外貌----既有灵配府无间行者,也有十殿夜游纠察!这是什么情况? 在笼式电梯口,一付胖大身躯趴伏在地面上,看裙装是位女子,旁边扔着一把折断的扫帚…… “是聂嫈大妈!”张辽一眼认出这位不久前调戏过他的保洁阿姨。 浦茜拉俯身检查,“魂飞了,皮囊尚温----” 也不知邵劲夫听见否,他已经冲进了笼式电梯,猛拉扳手----嘎登,笼门闭合,他自己先升了上去! “喂,等等我们!”杜远喊也没用,这老哥太急。 张辽在旁边墙壁上寻找召唤电梯的按键或扳手,什么都没有……这玩意儿怎么弄的? 唯一熟悉情况的向导是大勺,我们怎么办? “爬楼梯呀----”杜远开始抖机灵。 红袖帮腔,“对!几楼到底?” 张辽与浦茜拉相视一望,“142857!” 他俩都曾注意过林梦婕房门上,因少一根钉而侧悬的门牌----此刻异口同声。 杜远大惊,“靠!不会吧?一百四十二楼!?” 红袖一瞪眼,“笨!刚在外面看过了,这楼没那么高。应该是十四楼!” “十四楼两千八百五十七号房?这楼也没那么宽呀?”杜远有些不服气。 这话把大家都问住了…… “就算一百四十二楼八百五十七号也夸张了点,”浦茜拉瞧向张辽,“对吧?那条走廊看上去不算太长。” “原来你们都上去过!”杜远找到了真正的笨蛋,“那还没记住?” 张辽努力捕捉当时记忆,“电梯是个铁笼,只有扳手,没有指示灯和数字屏。感觉那速度配合那时间……说一百四十二楼更靠谱些。” 浦茜拉和红袖同时竖起一根指头指向对方,“哦----空间法器!” 两位男青年思维慢一拍,“什么法器,在哪儿?” “这楼是座空间法器!”浦茜拉嘴快。 “铁笼是唯一内部穿梭工具----不信我们找找,肯定没有楼梯。”红袖补充得更完整。 大家真的四下搜寻了一番,得,真没有寻常楼梯这种配置。 “从外面往上爬----”杜远拔脚跃跃欲试。 红袖一把拉住他,“你的七宝玲珑塔不高,放地上只有一巴掌,我站上面能钻进去吗?” “嗯,不行……不过我可你帮你……” “是啊,空间法器爬上去也没用。除非主人用神念拉扯。”这话十分在理。 张辽叹了口气,也阻止阿杜,“还是等笼子下来吧……” 众人无计可施,趁此时间开始反身细察凶案现场。 浦茜拉无意中拾起半根扫帚断柄,脸色略惊。闭目体会了几秒,将其放回原处。 “这东西曾经那股子滔天杀气不见了,还残留一丝丝黑暗能量。和我的光明系功法十分抵触。”她絮絮叨叨。 “是煞。”红袖帮她总结。“可能是外部灌注的,打斗中用光了……” 张辽小心翼翼将面朝下的聂大妈翻转过来,她表情依旧充满不屑。胸前被利刃挖开一个触目惊心的创口,心脏----不见了。 “夜游干的。”张辽几乎可以结案,他随手抄起身旁散落的一口短柄巨镰弯刀。“挖心拘魂。他们没有无常那种制式拘魂工具,都用心窍做暂时保鲜的藏魂之所。” “这么说夜游纠察先到了,然后无间行者们才来。他们互相争抢什么……”杜远在冥界亮相第一秒,面对的就是二十几位夜游,不但见到了当值夜督,还交了个朋友坤沙。故而对这些概念并不太陌生。 “嘘----”红袖止住大家喧杂,“听!” 几乎细不可闻嗞嗞扭扭的声,由电梯甬道自上而下传来,声音越来越清晰,显然那铁笼正在下行。 “来了,做好防范准备----” 四人暂时无法判断下来的是空铁笼还是某种未知凶险。 果然,大铁笼降到底层大厅,笼门分开,立刻涌出一群带着银面具的黑袍夜游。 “彻查一下,别放走任何可疑者。但凡反抗的,一律剜心拘魂!”这刺耳声音有些熟悉,伏在沙发后面的张辽与浦茜拉交换了一下眼色。 没错,是夜督,是那位当街入店挖心的夜督,是那位曾被保洁大妈阻在门厅的夜督。 不远处,紧紧相拥躲在廊柱后的杜远和红袖也面对面对了一下眼儿,这厮这声音,不就是那位原籍罗马尼亚的夜督大人吗?玩小山炮那位! 四个人分两拨,全部与这位夜督交叉过。世界真小----冥界也不大。想来也在情理中,夜督的职责就是到处没事找事,酆都城内任何风吹草动夜鸟惊飞,他都会到场。 “大人,刚上去那位就交给灵配府不管了吗?” “那家伙本身就是灵配府的人,还有楼上那女人也是他的家属。有白起在场,我们不好出手。留给他们自行处理好了。你们把手上这人锁紧,我怀疑我们十殿叛逆聂瞎子与他有莫大干系。” “干脆剜心……” “不。我们已经失去姓聂的他姐姐一个重要筹码,不能再失去他徒弟这目前唯一的筹码----尽管不如前者重要,但聊胜于无。聂瞎子独行两界,心中所系不多,必须善加利用。” 就在夜督与属下低声交流的同时,一名夜游纠察突然发现了柱子后面红袖的裙角! “什么人?!”他抽出巨镰弯刀横向廊柱后侧扫去---- “你奶奶。”红袖的回答很不客气,显然对这种不问青红皂白乱出刀的行为深恶痛绝。 当然,没有两下子,也不会如此从容。 红绸如浪奔出,钵铃与巨镰撞击发出清脆鸣音,又被这空旷门厅放大回荡,给予在场所有纠察无比刺激。 “啊----”四五名精神抗力低微的夜游已经站不稳,抱着头呼嚎起来。 其他人也不好受,纷纷忍痛抽出弯刀向廊柱围攻过去。 红袖甫出手便现了身,在她眼前,足有八名敌手! 钵铃一触即收,红绸象来去自如的灵狐,轻盈万分。 她的亮相很美。但夜游纠察们似乎不解风情,没有因为她的美而耽搁半分。 八柄巨镰组成一部大型收割机,如潮般对准美丽的人头收割下来---- 啪!一记脆响,每名夜游脸上都多了一个巴掌印。八柄弯刀也莫名乱了轨迹,侧旋着向身边彼此招呼起来。 噗噗噗----至少三位由于同袍收不住而挂了彩。腥臭的血液飙了一地。他们全愣住了,几乎忘记了暴力初衷。开始逐层思考刚刚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啪的一声,八个人挨了八记耳光?这轻伤带来的悬疑比互砍带来的重伤更值得优先玩味----为什么?怎么会这样?那女人明明根本没动…… 众人眼前一花,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位男子。正瞪着哈士奇般的眼神责怪他们对女人动粗。 “你是谁?”一名夜游捂着脸问。 “你爷爷。” 杜远不是无聊打嘴炮,刚红袖都说是奶奶了,他辈分自然水涨船高。 还好,距离上次施展如定术已经过了很久,足矣再次施展成功。可这两次都献给了悲催的夜游团队,着实也算十足金赤的有缘人。 他惊喜地发现,自己的本体道法“如定”,准静止效果已由三秒提升为四秒。而这凭空多出的四秒,让他轻松完成了推刀与打耳光的全套繁琐流程。 这一手,没有要任何人的命。可是太吓人了……比鬼还鬼魅。 “是你!”不远处的夜督第一个认出阿杜,那定位酸雨炮带来的余悸尚未全消。 “全体围剿----格杀勿论!”夜督抓狂了。 三番两次坏他好事,还是在他的地界上----叔可忍,婶不可忍。 先前那五名被钵铃困扰的夜游也缓过劲来,加入到战团中。 十三对二----这是夜督眼中的局面。他没算他自己,业已胜券在握。 训练有素的夜游纠察们,拿出了配合娴熟的剜心刀阵,这是家底了。的确很凶悍,刀影在大厅中翻飞成巨浪,从十三个方向同时席卷过来,任谁也难招架。 咔吧,嗞啦啦啦啦啦----精蓝电光呈弧形把空中所有尚未落下的弯刀串联成一道雷环。乌黑的金属作为导电良品,将电流均匀地送抵每位持刀者体内。 啊----好一阵群魔乱舞,十三袭黑袍已经抖成了一锅筛糠…… 大耳光算什么?大耳雷才要命。 张辽从沙发后腾身跃起,人在空中就送出了这份费电大礼。他是从众人背后腾空的,连夜督都没注意到。 当然,现在他注意到了。 “你又是谁?!” “你祖宗。” 相较阿杜的挺拔,辽哥可谓发育得气宇轩昂。纠丹之妙,也是依据先天改造后天,没有用一个模子套出所有产品。 轩昂哥此刻矗立当场,真如猛士一般豪迈张扬。 夜督几乎无语了,一口老血暗暗涌到喉头,甜甜的不忍吐出。 “还有谁----都一次出来好吗?”他几乎在央求这些莫名对手,实在受不了了。 “还有我----”浦茜拉盈盈起身,一抬长腿从沙发后骈了过来。 “那么你是……”夜督早已麻木,见怪不怪。 “祖奶奶。”大洋妞正等这问话,答得无比顺畅。但不知是否准确,乃转头问张辽,“我这天朝词汇用的对吗?” “嗯……辈分没乱,只是……”辽哥有点乱,他想说祖奶奶应该是文从心。 “还说没乱!”与其遥遥相对的阿杜有意见了,“哥们不带这样的。我才当爷爷,你都成祖宗了。那咱哥俩怎么论?” 噗----夜督那口老血终于吐了出来。 他不是因为收获了四位“先人”而喜悦,而是----这特么太不把我夜游放在眼里了,这还打着呢,就开始胡扯八扯了?严肃点好吗? 把喜剧收起来----我给你们看什么叫悲剧! 第一百八十六章 爆,爆,爆 暴走的夜督用实力证明,他的职位可不是靠卖官弼爵路线得来。 他那口老血并不全是呕气产品,有一多半是用尖牙咬碎了舌苔啐出的。配合这尚未散尽的血雾,他单指快速在空中画了一个六芒星。点划完毕,效果立显! 底层大厅中所有倒毙的尸身都爬了起来,有无间行者,有夜游纠察,还有聂嫈大妈。 血腥之气浓的化不开,冲在鼻孔里令人焦躁异常。眼前的景物也迷离起来,一切都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 “僵尸……”杜远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的参照来源是如火如荼的亚美利加电视剧,网上有不少,都是这个范儿。 从雷环中挣扎过来的夜游们,一时尚未恢复战斗力,把主战场留给了林立的僵尸。 “吼----呼……”僵尸们操.弄着蹩脚的步伐向凡人聚来,喉咙间似乎堵了什么东西,发出骇人声响。估计也没什么好话,大概是想说----咦,有鲜肉。大块朵颐之! 红袖的钵铃“叮”了一声,围攻者没什么反应,脚下丝毫没有阻滞。她顿时色变,“这些怪物和鬼不同,精神攻击失效!” 杜远兴致高昂,“那就物理攻击呗!我看过,打僵尸很简单,老美路人都能很快上手。关键是----爆头!” 一个“头”字没说完,他抡起双腿已经扑了出去。靠纠丹淬炼过的韧带,软得跟面条似的,在空中说劈叉就劈叉,俩腿还前后交叉着劈,连环五脚连中五个头颅。 张辽在对面见了,抬手刚想拍个巴掌,又放下了。实在夸不下去----那些中了脚的脑袋一个也没有爆,其中三个被踹得扭了三百六十度,依旧面对着杜远一瘸一拐扑将过去。 落地的阿杜有些惭愧----不带这样的,明显这些家伙在用颈椎羞辱我的韧带…… 不容他细想,当先一人已然扑了上来,看宽肥轮廓,赫然正是聂大妈! 杜远急了,这热情我还是拒了吧---- 他反手叼住大妈双腕,用力左右一分,右脚朝天蹬了出去,复刻了浦茜拉蹬典韦的那一脚的风采,实属现学现卖。 咔,大妈下颌中脚,头颅直向后折去,后脑勺直接顶在了后背上。口中兀自“嗬嗬”不停,似乎对这年青人的失礼颇有微辞。 杜远甩开大妈,正想向下一个目标扑去,却听十步外的夜督念了声短促咒语----十分晦涩根本没听清。也来不及琢磨,他发觉自己又被大妈抱住了!还是紧紧地! 别这样----杜远浑身一振,试图挣脱。忽然感觉到顶在自己胸前的硕大**膨胀起来,速度快捷无比,旁人尚未看清怎么回事,已然爆了! 蓬----如同感应式步兵雷一般,这爆破也是定向呈扇形扩散的。被杜远挡在身后的红袖下意识一缩身子…… 再睁开眼时,周围已经猩红一片,喷涂得十分均匀。除了他俩身后的廊柱上有一个放大的空白阿杜形状,其他无论是地面还是墙面,全都是血浆和肉泥。 “阿杜!”红袖凄声尖叫,一个血红的家伙闻言回头望向她,木然咧嘴笑了一下,牙齿很白,“我没事……好像……” 不管有没有事,这场面也太骇人。那些后续僵尸已然扑到,接连申请热情的抱抱! “我----不----要----”杜远回应以明确信息。 刚刚那一下尸爆,他首当其冲,怎么可能完全没事? 不是没事,是被崩麻木了。那感觉,就像自己小时候过年手里拿着一枚鞭炮,还没等扔出去就炸响,手指当时感觉不到疼痛和灼伤,只是因为暂时陷入麻木。 而现在,麻木的不是手指----不仅仅是手指,而是全身,正面全身。 冲击力太强!如果把刚才那一瞬用高速摄影慢放播出,可以看到杜远面部皮肤尤其是腮帮子被冲击波向后拉扯出二尺长,如果不是天生皮厚加上纠丹强化韧性佳,这会儿定然早被扯碎。 还来?不敢啦。咱们保持距离吧----这招在电视剧里老子没见过! 杜远哈低身体用贴地扫腿放倒最前面两具僵尸,将身体反弹回三步,拉起红袖就往柱子后面跑。 张辽的夹击到了。 巨大雷环簌然扑向尸群,他试图在安全距离外引爆这些人肉炸弹。不然总是隐患,干脆加速它! 呲啦----电弧泼洒在尸群中,欢快跳跃着,把僵尸天生的扭曲步法调快了节奏,变成一套曳步舞。无数四肢交错抖动着,快到几乎看不清路数,就是最伟大街头舞蹈艺术家见了,也会忍不住顶礼膜拜。 抖归抖,没有惨呼也没有跌倒,尸群只是以更快的步伐追向阿杜而已。 糟糕!张辽随即撤回法力输送----这些玩意不怕电。 浦茜拉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们哥俩跟僵尸较什么劲?牵线木偶而已!” 张辽回身茫然道,“那怎么办?” 无需等待回答,因为在他眼中,一个矫健身姿已经绷成了后仰式的弓形,在那长臂玉手之中,一杆乌黑长矛挺拔无比,带着傲人的气势瞬间掷出---- 挚----乌矛如锯,把空气刮擦出刺耳噪音。 这边普一出手,那边已然目中目标。这画面,完全没有中间帧。 连越空声音都是命中后才穿到大家耳朵里的…… 夜督不可思议地低头望着自己右胸,在那里,一根乌黑发亮的长矛直接透体而过,越来越粗的矛杆卡在中间,兀自剧烈小幅震颤着,频率快到只能看清振幅内的虚影。 终于,纯粹的抛掷力量耗尽,那矛杆突然象失去药力的瘾君子,垂头丧气地从两端耷拉下来,悬挂在创口上,如同一条乌黑死蛇。 “这尼玛……是什么?”夜督显然很有涵养,此刻仍未抛弃治学严谨的求知精神。 “啊----是鞭子!典韦的长鞭!”惊愕的张辽代答了。 “是啊,这里没有阳光可以抓,只能化鞭为矛了。”大洋妞双手掐腰摆了个舍我其谁的造型。越是得意,语气越是淡然。“擒贼先擒王,这话不是天朝出品的吗?把你们笨的呦……就知道死磕。” “嘿……”张辽转身看着神采奕奕的圣女大嬷嬷,想点个赞又不好意思说。 大嬷嬷脸色一变,又把张辽暂时借给他那条白蛟鞭从腰间解了下来。干嘛?还要来? “嗷----”张辽身后的夜督没有倒下,拿出了暴走真正应有的状态。 他血脉贲张,披头散发,将浑身血液全部从创口出逼出,在空中喷溅成无边血雾。随着手指点划,一个更大的六芒星出现了,大到几乎笼罩整个大厅天花板的面积…… 耀目的紫光与满地血红融在一起,触目惊心。 法术范围内,所有僵尸都瞬间膨胀起来,不是要爆,是变形! 咔咔咔咔咔……一尊尊丈二金刚张牙舞爪立了起来,人肉变形金刚? 夜督本人也在诡异的悬浮中将自身身躯膨胀到两丈来高,幸亏这大厅够尺寸,不然还装不下他。 浦茜拉忍不住咒骂一句,“你咋不上天呢!” 手中筋骨一绷,那白蛟魂鞭已然灌注了无匹的纯粹力量,赫然绷得直直的,真若长矛一般----这是这次,是根白矛! 狂化的僵尸们抛弃了蹩脚步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追杀杜远和红袖,直若一群上古灵猿,在大厅中不走寻常路,专挑墙壁与廊柱来回蹿蹦跳跃,把杜远追得哇哇直叫,声音简直盖过了红袖。 他有他的苦,来不及说出口。这些东西,硬碰硬吧----怕它爆!躲吧,现在又没它快!这可咋整?! 现在他们才意识到,冥界这些鬼玩意,不是人间魍魉能比的----太邪门!能不碰就别碰,碰上一准儿晦气。 蓬!蓬!蓬----随着夜督一双巨爪频频开合握攥,靠近杜远与红袖的狂化僵尸鳞次爆开,他们此刻体积庞大,爆炸冲击波也扩大了范围。大厅毕竟不是大街,可躲避的尺寸很有限。 夜督的优秀战术素养再次体现无余,他没有因为浦茜拉的干扰转而挟私寻仇,而是继续加紧对原始目标的围剿。 肉,要一口一口地吃;敌人,要一个一个盯紧往死里打! 死一个少一个,再调头收拾其他人也不迟。 可惜,那些正在雷电伤害中缓慢恢复的夜游们倒了霉,各个被炸得支离破碎,魂飞魄散。 杜远已被接二连三的爆炸逼到死角,他只有死死抱住红袖,将其紧紧拥在怀中,利用自己宽阔的背部遮挡所有冲击。 就在浦茜拉白矛再次出手的一刹那,最后三只狂化僵尸齐齐跳到了杜远背上,叠罗汉一般将其压制在地面----同时引爆了! 海量的血浆泼溅在二十步开外的张辽身上,肉末与骨渣滴滴答答向地面流淌。 浦茜拉站得更远些,也被溅了半身,她眼都没眨,直直检视着刚刚第二次出手的战果。 夜督的躯体更大,法力更大,目标也更大。 这一矛----带着白蛟撕心裂肺的怒嚎直透他的左胸,与刚刚那支“黑矛”形成对称。 这一矛----没有简单透体,也没有被卡住,更没有复制黑矛的高频震颤。 这一矛----如同活了一般,在矛尖破胸而入后立刻转为钻心鞭,螺旋着向目标心脏处蜿蜒游弋,在左心房右心室之间反复钻探。 鞭尖已经七进七出,鞭尾还没全然没入,鞭身悍然收紧----噗嚓! 一颗硕大无朋的魔心被绞得稀巴烂,碎渣铺满胸腔。 这套.动作可不是女武神赋予的,纯属白蛟精魂自我发挥。把肇事者也看呆了! 夜督双目顿时黯淡无光,如风中残烛般缓缓熄灭,临了长出一口气---- 借着这气声黯然道,“我……日你大爷……” 这遗言无比孱弱,几不可闻。 一丝如烟魂魄随庞大尸身跌落而脱体,依旧留在半空中。正如挂在绳上的衣服被风吹落,露出了**的晾衣架。 浦茜拉惊呼,“还没完!别让他跑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剑圣的魂器 张辽把目光从尸爆处移回,怒不可遏,那里地面一片平坦。他知道----阿杜可能已经遇难了…… “哪里跑!”滔天雷力从他双臂同时奔涌而出,不是雷球,也不是雷环。是两束与他手臂同粗的雷链,直直倾泄在正处于短暂彷徨的夜督灵魂之上。 两丈高的半透明灵魂体,眼窝比拳头还大。现在,每一只眼窝都被灌入一束狂暴雷链,将眼眶内撑得雪亮---- 那灵魂全身僵直,把嘴张得比水桶还大,发出痛苦的“阿----”音,与张辽愤怒的“啊----”音融为一体,一个带颤,一个带振,无比和谐的男声二重唱。 渐渐,那灵魂双腿一蹬,没了生息。 “差不多了……”浦茜拉温言相劝。 “不行!”轮到张辽暴走。他似有满腔别人无法理解的仇恨,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出口。 左臂一收,右臂一旋,用单束雷链把夜督灵魂凌空遥控转了个身。 左臂再次放出滔滔不绝的电光,这次直接爆入了菊花---- 右臂也向下滑动两尺,将雷链转移到口中。再次上下夹击……两重电流在胸腔内交汇,爆出巨大的电火花,将魂体融化消解。 滋滋滋滋滋滋----空气难闻至极,有血腥,还有焦糊味。 “太费电了……”浦茜拉再次温言相劝。 这场面,令素以暴力著称的女武神也有些侧目。 雷法戛然而止。 “呼----”张辽弯腰拄着膝盖,喘着粗气。 他有些脱力…… 在浦茜拉惊讶的目光中,那巨大而又**饱尝雷电炙烤的灵魂体,正在以肉眼可见速度渐渐消融----直至化作万千虚无分子,依次隐没在虚空之中。 这是连魂都灭了吗?这现象已经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一时哑口无言。 张辽直起腰板,没有理会浦茜拉,也没有胜利后的喜悦。 此刻大厅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形动物,其他,尽皆是血浆、肉沫、骨渣。 一步步,沉重无比,走到墙角的张辽蹲下身来,在浓稠的血浆中探手摸索着---- “张,节哀。人固有一死。所幸我们还在冥界,也许很快可以找到他们的灵魂……” 浦茜拉此刻彰显出一名大嬷嬷应有的慈悲,试图抚慰战友。 “不。”张辽身体一僵,回头严肃地说,“我现在,就找到了他们的肉身。” 他慢慢抬起那只腥红的、滴滴答答的血手,手中擎着一座袖珍宝塔,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 “那是什么?!”浦茜拉一脸智障。 “毛坯大七居,属于我的朋友……们。”建筑师灿然一笑,恢复职业本色。 似乎终于放下一颗心,张辽直接瘫坐在血泊中,顾不得脏臭,只是紧紧抱着同样血红的的宝塔,痴痴地笑着,无声也无泪。 此刻,他胸中已然确定,此生最令他挂记的----依然是他多年老友。至于文从心,当然,那是另外一种感情,无法用时间体系来衡量深浅,就不做强行比较了。 他又随即下了另一个决心,如果白起说的都是真的…… 我张辽就是名将张文远----那又如何! 被孟婆洗去了前世记忆----那又如何! 时代在滚滚向前,我还活着,我感恩。 这一世,一定要任性地活---- 让所有在幕后操.弄我的人无计可施。 痛痛快快地爱,痛痛快快地恨,痛痛快快地活! 他在心中肆意铺衬着杂乱无章的宣言,没有诵读给任何人听。 一字一句,都深深镌刻在自己现有的灵魂上。刀刀入髓,永志不忘。 “张,我们现在怎么办?”浦茜拉看着张辽痴傻的样子,有些心慌----她不知多少年没慌过,故而一旦慌起来会特别地忐忑。 这充满信赖的问话终于把血人般的汉子唤回了现实。“哦?现在?” 张辽一个骨碌爬起来,把宝塔郑重地放到怀中,拍了拍,看着铁笼电梯底气十足道,“现在,我们俩,杀上去!” 哇,这个回答很爷们,瞬间把大嬷嬷切换到女武神模式,“好啊----走,救邵去!” 两人雄赳赳气昂昂踏入电梯,一低头,哎呦妈这谁!咋还剩一个囫囵的? 铁笼中,扁扁乎乎趴着一名灰衣汉子,面朝下,看不清面孔。 张辽蹲下抬手一翻----“老裴!” 赫然是大唐剑圣裴旻那张欠缺表情的冷漠脸。 浦茜拉把手一拍,“妙极!随手又救了一个!” 思维严谨的张辽可没那么乐观,他试了试鼻息,“好像在吸气,很微弱,还在吸气……一直在吸气就是不往外呼?他怎么这么能吸!” 浦茜拉闻言十分好奇,也蹲下来试另一个鼻孔,“真的耶,一直在吸……哎呀,不吸了!也没有呼!”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 “把手拿开。俩鼻孔都被你们堵住了,让我怎么吸?”剑圣在睁眼前,先把抱怨甩二人一脸。 “哈哈哈,你没死----”两位肇事者同时欢声响起,丝毫没有不愉。 裴旻睁开眼,最后抽了抽鼻子,开始呼气。良久,终于再次开口,“暂时还没死。我的呼吸节奏异于常人,这是我师父教的法门。 他说,破门杀人,记得先吸光空气。让别人无气可吸,你已经赢了一半……” 噗----大洋妞吐沫星子喷了剑圣一脸。她赶紧用手背捂着嘴退后半尺。 裴将军讲笑话,虽然很冷,但着实罕见----大概只有他手抬不起来的时候才会有。 张辽也笑了,他很开心这位朋友依旧在世,尽管不是身处人间。至少这皮囊----他拿手捅了捅,温热有弹性,属于活人无疑。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张辽迫不及待询问,毕竟酆都如此之大,想巧合可不容易。 裴旻努力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未果。浦茜拉以修女必修的医护常识帮他摆放了一下,他很满意。 “我没处可去。劫持玄宗的家伙一入冥界就不见踪影,我靠师父引路,来这里暂时落脚,想打听到消息再动手。没想到……被这些大鬼发觉了。更没想到的是,你们也跟了过来。这里是冥界,太危险。别管我,快走吧……如果能找到路的话。” “我们有路,你放心。自然不会抛下你。你师父在哪里?要不要带他一起走?”张辽情真意切。 裴旻勉力翻身,半侧着朝厅里望了一眼,“找夜督的包包,一个大皮袋。” 未等张辽起身,浦茜拉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将夜督冰冷肉身翻转,在腰间一摸,“有了!” 的确很好找,因为包很大。 打开一看,大洋妞傻了,“都是心,一颗颗人心……” 裴旻似乎有些眩晕,把眼闭了一会儿,复又张开,“每颗心里都储存着一个灵魂。这楼里,不少人遭了殃。你往下摸,找我的刀。” 洋妞老大不乐意,闭着眼嫌弃地把手探了下去,在一阵滑腻的叽咕叽咕声中,她终于拽出一把九九式伞兵.刀。 不知为什么,尽管她只用两根手指捏着这把刀,依然充满恨不得立马抛开的排斥之色。“张,这把刀不洁。别问为什么,我的光明体质很敏感。” 张辽愣了,这刀他在大漠也曾把玩过,除了阴森锋利,没别的特殊印象。 裴旻一张五指,示意把刀给他。浦茜拉如释重负,立刻满足了他的要求。 裴旻一刀在手,如食鸦.片,整个上半身都竖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精神顿时恢复几分。 他索性在笼中盘膝而坐,将刀刃面对自己夹在双掌中间,口中郑重道,“师尊在上,我裴旻未能尽斩妖魔,有愧于心。今以我血祭刃,祈请现身指点正途。” 言毕,将刃口果断向自己额头划去---- 张辽不明所以出手欲拦,已经晚了。那刀刃瞬间割出一道纵向创口,细不可查,只有血珠涌出方始标出位置。 那血珠沿刀刃向下迟疑流淌,遇护手的吞口处,咕咚咽了下去。 暗沉光芒似网膜般荡了一下,一道灰烟随即从血槽处闪出,在地面凝成具象魂体。 这是一个人的灵魂,按惯例全身**。最可怖的是脸----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呦? 纵横交错的疤痕几乎将脸盘当成了肉案,在上面起码剁了五十斤肉馅才能形成这种效果。五官全部消失在沟坎丘壑之中,就连双目----也赫然不见。 “不要怕。”从疤痕中裂开一条勉强可以称之为嘴的缝隙,牙齿倒还整齐。“我知道你们是裴旻的朋友。我叫聂政,曾是他的师父,现在只能算是他的刀魂。” 聂政!这名字勾起张辽无数联想。 史上第一刺客,义薄云天的聂政。比之文人偏爱的荆轲,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后者,蹩脚的宫廷演出----无非是沾了秦王赢政的光环,才有百家跟风咏唱。 但凡与大人物沾边的,也都成了次大人物,世代皆如此。故而才有层出不穷的沽名钓誉者,或以抱大腿为专业,或以骂大神为专业,乐此不疲且持之以恒----终成传世臭名。此可谓借肩扬名**。 可别小看区区臭名,那也是名。名以大小论,按斤两卖。有名钱找你,无名你找钱。香臭都不打紧,臭得够大也一样招引熠熠商机。 ----聂政一开口,无边杀气立刻笼罩了整个厅堂。阴寒入骨,令人汗毛耸立。 这感觉----张辽立刻察觉出,这感觉与保洁大妈聂嫈的扫帚何其相似!? 叮!不同的断线瞬间又搭上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情满凶楼 “前辈,聂阿姨她……” “我知道。”聂政把脸微微转向张辽的方向,似乎在为这一声“阿姨”颔首致谢。“你们帮我把袋中那颗最肥大的心脏掏出来,就是覆盖脂肪最多的那一颗。” 张辽看了看浦茜拉的脸色,自己主动上前,在袋中一阵掏摸。终于选出最大的那颗,双手奉上。 “给裴旻,刀入寸五,移魂。” 裴旻依言处置,伞兵.刀刺入仍在勃勃跳动的心脏,陡然神念一收---- 一道精魂自刀尖离心而出,直接贯入刀柄。 “很好。”聂政似乎舒了一口气。“我这姐姐,为我两次捐躯。我永远不会抛下她----即便只剩灵魂。自此以后,我藏于血槽,她卧于刀柄,此刀可谓双魂之器。从阴阳调和角度看,裴旻----恭喜你又涨品阶了。” 裴大将军一直未曾抬头,恭敬道。“我也永远不会抛弃此刀。如某日我亦死去,愿为刀刃之魂。与师父、师伯比邻而居,率先承担所有宰割之力。” 二人一番冷漠对答,让眼下血腥屠场充满脉脉温情。 张辽依稀记得【史记??刺客列传】所载,老聂在战国乱世,独自一人仗剑入韩都阳翟。以白虹贯日之势,刺杀宰相侠累于阶上,继而又格杀侠累侍卫数十人。 为免祸及九族,遂以剑自毁己面,挖眼、剖腹后自杀。其姊聂嫈不畏嫌疑,主动寻认弟尸,伏尸痛哭后自承其姐,并撞死在弟弟尸前…… 这份大写的情与义,让自小独自生长的张辽满腹感怀。他也想要这样一位姐姐,他也想当这样一个弟弟。 如果换了是我,我会期盼死后的灵魂与谁毗邻而居? 从心?不----我更希望她永远快乐地活着…… 阿杜?不----他一定更愿意拉着红袖的手…… “张,你和我……”浦茜拉突然开口,这把神游中的张辽吓了一大跳。怎么,这妹子会读心术!? “干嘛?怎么拿这种眼神看我?”大洋妞莫名其妙,“咱俩快把裴将军安置好,他现在的状态无法继续战斗。” “哦!咳……老裴你什么情况?” 不知何时,聂政的魂魄已然回归刀身。裴旻依旧双手紧夹刀刃,盘膝坐在大铁笼里,任由这把伞兵.刀散发出来的灰色气体浸染全身。他似乎无暇回复问话,如同吸了大麻一般,全身心地沉浸在杀气的滋养之中。 现在的状况,既不敢随意搬他出笼,也不好自行启动电梯。迟疑了半晌,张辽忍不住又问,“老裴……” “我没问题。”这四个字气息完足,大唐剑圣已经站了起来。 裴旻一双深灰色瞳仁中,突然多了两点精芒。他叉足立稳,自下而上翻了个体浪,将一条大椎梳理得卡卡直响。“聂师传我的道法,唯‘舍身取义’四字。忘却生,才能立于不死。” 他又左右甩了甩脖颈,把部队那套战前放松手法做了个完本。继续道,“从前一刀在手,自有聂师魂魄牵引,当者披靡。 只是聂师阴魂怨气极重,时间久了,我也难免戾气缠身。今日在楼上密室里,我积疾发作险些入魔。可巧冥界爪牙大举进攻,让他们钻了空子,导致聂嫈师伯再次身陨----这是我的失误。 现在好了。此刀双魂,阴阳无比调和。三界之中怕是唯有师伯可以冲衡师父的怨煞。对我而言,持此刀即为大补! 走,楼上还有一帮子灵配府的鹰犬!我带你们去杀个回马枪----” ---------------------------------------- 大勺念妻心切,独自一人冲上和平饭店一百四十二层。 面对他的,是满走廊黑压压的鬼使。 其中一群夜游纠察正拖着一位灰衣人向电梯口行来,见到不速之客,立即抽出巨镰弯刀。大勺强作镇定,抱拳道,“灵配府三司无间行者邵劲夫。各位辛苦----” 他嘴里客套着,眼神不住扫瞄被捕者----唔,不认识,是陌生男子……至少不是林梦婕。 为首的夜督见到他亮出胸前青冥镜铭文暗记,呛然收刀。嘬了嘬牙花子向身后甩出一句,“老白,你带的人不少啊。屁大点事情,用得着嘛!”遂与大勺擦身而过,率众挤入电梯转为下行。 白起的声音接力响起,“邵劲夫?来得正好。” 走廊里剩下全是三司人马,除了一众无间行者,还有刑房几位审讯师,连物证库的安保都在,看来是倾巢而出。 这些鬼使默契地向两侧一分,闪出一列间隙,将够单人通行。这道路另一端,正是白起的冬瓜脸,正似笑非笑盯着邵劲夫。 大勺一颗心抑制不住狂跳,他清楚看到,鬼王立足之处正是他的爱巢门口,142857室。 “大人,何事来此?卑职可有助力之处?”他边问边匀步走去,硬着头皮往前驽。 “有!当然有!相当有!”这话里明显有话,大勺心跳过速,几次跃到嗓子眼硬咽了回去。 “请吩咐。”面对面了----冬瓜脸比花白头大了整整三圈。 “此间----”白起抬手重重敲了敲房门,那块半悬的门牌被震得又逆时针转了一圈。“里面住的是谁?” 该来的终归要来。邵劲夫长吸一口气,“是拙荆。卑职家属在灵配府有备案的,已蒙特赦,未敢隐瞒。”这话语十分谦恭。 “你没隐瞒我知道。可她隐瞒了你----你知道吗?” “此话怎讲……” “刚刚夜游那帮孙子拖出去的偷渡客,就在你老婆房间的密室里躲着养病。你敢说你半点不知情?”白起斜着三角眼仔细瞧了瞧大勺脸色。“阿郁呦啧啧啧,瞧我这大嘴巴。看来你真不知情……算了想开点,男人偶尔带带绿帽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你还老不回家……” “不可能。”知晓了问题所在,大勺反而镇定下来。 “什么不可能?我说的你还不信?” “藏匿,我相信。拙荆心地纯善,帮错人也是常有的。绿帽子,不可能。”此言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哦----我真小看了你。”白起微微点头,一脸敬佩之色。“这样吧,我们一起进去听听,到底那病歪歪的偷渡客是怎么来的。别怪我多事,那人的确很重要。据说和十殿叛将日游总教头聂瞎子有所关联。本来我得到情报说来抓肉票,可以胁迫聂政现身的----现在悲催了,人被夜游先一步带走,我们只剩下你的家属可以聊聊。” 正说着,刚被敲过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隙,待看清是白司长,立刻全部开敞。 “嗯----!”一声沉闷的呻吟从室内传出,邵劲夫如遭雷击。 几乎是旋风般冲进去的,就在立足未稳之即,他已看清林梦婕正被两名刑房死死将头按在一只满水巨桶内。 不知已经按了多久,手脚均已瘫软,而肉眼可见的半透明灵魂正缓缓离体而出----嗙!一只法锤被等候在侧的审讯师抡圆了当头砸在魂体上,那灵魂痛苦大叫一声,登时缩回肉身之内,而本已失去知觉的林梦婕随即全身剧烈颤抖,手脚绷得直直的抽搐起来。 “狗日的!”大勺带着熊熊怒火向前扑去,但立刻就被身后重重一击放倒在地…… 他没有死,甚至没有失去知觉。白起这一记闷棍,火候拿捏无比精准。 大勺趴在地面上,倔强地昂起唯一还能动的头,向爱妻望去---- 嗙!又是一记惩魂法锤,直接将再次灵魂离体的林梦婕复位敲醒。 “呵呵呵,好玩儿。我不让你死,你想死也不成。过了这么多年我才知道,原来活受罪才最好玩儿!”白起将手中沾血的大棒随手抛给下属,笑容可掬。 “要什么,我给你。放开她……”大勺正一寸寸地爬起。 “好啊。就先说说那野汉子的来历吧。和聂瞎子有什么关系,当然,如果直接能告诉我聂瞎子在哪儿更好。本座可以……让你俩少受五百年折磨,唔----也许六百年也未可知。” “没问题。”奇迹般地,遭受重击的邵劲夫后脑流着鲜血,顽强站了起来。“给我一个时辰,让我俩单独相处。之后全告诉你。” “非得这样?……也好,那就半个时辰吧,本座今天正好闲的慌。单独不可能,我就坐这儿看着,你们两口子随意,我保证不打扰。对了,你们抓紧亲热也可以,直播尺度自己把握。我怀疑你已经老得没有性生.活了……”听着大领导肆无忌惮的粗野玩笑,周遭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哄笑。 白起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朝刑房一挥手,两位助理松开了瘫软的林梦婕。审讯师再次上前一步,嗙!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三次抡起法锤,将缓慢离体的灵魂击打回肉身之内。 邵劲夫钢牙挫碎。 他扶起爱妻,将她温柔地放在白起对面的沙发上,挤压控出肺部积水。蹲下轻轻拍打着熟悉的面庞,“崔婶,我们还有最后半个时辰自由。你想要点什么?” 肉身与灵魂备受双重折磨的林梦婕,从噩梦中挣扎着醒转,眼神逐渐定焦在须发花白的大勺身上,“你……回来就好,我……想吃一碗醪糟……你做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你们随意 大勺郑重点头,起身将她扶正靠着沙发背。“等我,就好。”说完毅然转身,走进了珠帘遮掩的简易厨房。 白起拿眼神一递,立刻一名刑房助理走了过去,劈手把珠帘靠边挂起。所有人都可以监视到邵劲夫的一举一动。 这位三司司长大人又侧头问审讯师,“他怎么管她叫崔婶?资料上不是姓林吗?” 那位审讯师鹰鼻高额,显然是名白人面孔,立即恭敬回答,“我猜他说的treasure,是‘珍宝’的意思,估计是私房昵称,和‘宝贝’或者‘甜心’差不多……” 啪,白大人一拍大腿。“绝!真特么绝----啧啧,文化人就是会玩。老子玩女人从来不喊名的,更别说什么昵称。” “您当然不需要。那么多女人记也记不住啊再说……” “唔----”白起的手指着谄媚下属,佯作嗔怪。 “恕卑职多言,莫怪!莫怪!”那厮也极会察言观色,知道这话只痒不疼,没啥大碍。 “哈哈哈哈----咦,好香?”白起突然放下二郎腿,向厨房张望。 一股糯米酒曲的香味飘散出来,令在场所有酒鬼垂涎欲滴。 刑房助理立刻汇报,“是醪糟没错,我检查过了。” 邵劲夫恢复了大勺本色,扎了一条蓝布碎花围裙。熟练在铁锅内放入醪糟与适量清水,左手一张,淡青色火焰出现在锅底石板上。五指连抖,那水瞬间已然烧开。 他从桌下摸出一颗鸡蛋打入,左手再抖,蛋清已凝成白色,内里蛋黄也达到五分熟,又取出一只浅碗,抖落三五猪油渣、撒上一小勺砂糖。 随法力外放,真气涌动,他后脑的血痕已渐渐凝结。 收功,火息。出锅,装碗。 扎着围裙的大勺,端着这碗醪糟蛋从厨房走出。未等来到沙发前,那名白人审讯师跨步拦了上去,不由分说捏起碗中调羹,直接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邵劲夫心中了然,冷冷道,“你不怕我下了毒?” 审讯师细品了一下,“嗯,没什么异样。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生前做过什么。我叫约瑟夫??门格。” 邵劲夫双眼眯了起来,接过对方递回的调羹直接扔进垃圾桶。“二战屠夫医生,集中营里的人间恶魔。我有所耳闻。” “谬赞。”那审讯师提着惩魂巨锤退后三步,微笑着把路让开。 大勺把这碗倾注全部爱意的作品捧到爱妻嘴边。“吃吧,不用勺子,直接喝就行。” 饱受折磨的林梦婕,神情无比憔悴。此刻突然焕发出一丝神采,听话地大口饮下醪糟,包括那颗糖稀的卧蛋,似乎嚼都没嚼就吞咽下去。 大概吃得急了,她捂住嘴闷声咳嗽起来。邵劲夫随手在地面放下碗,轻抚她的背部。 “没事。”林梦婕松开手带着笑意道,“温度正好,不烫也不凉。手艺没生疏,还有所精进。可惜,我没给你留一口。” 大勺也笑了,“忘却就是最好的怀念。严格地说,你不算有修之人,跟着我受了不少罪。你安心先走,我尽力折腾一下就来。” 这话旁人都没听懂,只有林梦婕明白无误。她勉力抬手在邵劲夫花白的标志性一字须上轻轻抹了一下,随即赫然垂手,头一歪,整个人向左瘫倒…… 那肉眼可见的灵魂再次涌出,却和前几番不同,不是人形的,是丝丝缕缕发散的! “那颗蛋!”前纳粹屠夫约瑟夫??门格大吼一声,把所有惊疑的三司人员均吓了一跳。 “什么情况?不是说没毒吗!”白起也站了起来。 “汤里没毒,蛋里有!大概是n13归元针剂----” “说人话!” “一种直接消解灵魂的药物,药力相当于忘川河水的五十倍,可在举手间消融三魂七魄……” 嘟昂!没等他解释完,人已被白起一脚踹进了墙面。 “全都是特么的废物----好端端一个受刑材料就这么废了。”白司长转向大勺,“邵劲夫,我又小看你了。对自己的女人如此辣手!我奇怪的是,你自己怎么还有脸苟活在本座面前?” 大勺坦然站了起来,淡定面对大屠夫。“我是有修之人。虽道行低微,但三尺之内拼命仍有一搏。你不必为我担心,取了你的狗头----我就走!” 最后一个“走”字尚未说完,人已经动了。 前道门成员,现七四九局资深特勤兼冥界无间行者邵劲夫,迸发出毕生所学,突破了三司司长白起大人肢体防线,死死将其抱在自己怀中,如同老友重逢一般亲密无间。 这不期而至的热情令人难以抗阻,还没完----大勺带须的唇又拱了上来!一口咬在白大人饱满的腮帮上。 咯吱,随着一块皮肉被咬掉,似乎有什么东西同时碎裂。剧烈的烧灼感刺痛在触目惊心的创口,直令白起发出骇人的尖叫! 滔天魔气同时散发出来,形同实质的强大力量将袭击者直接弹到对面墙上。 邵劲夫的后背与约瑟夫??门格的后背两两相撞,哗啦----全部散了架。不知碎成多少块…… 两具瘫软皮囊同时滑落地面。 大勺倔强地翘起唯一还能支配的脖颈,口中鲜血随含糊话语一起涌出,“那药,不止有针剂,还有可藏在牙齿内部的胶囊。现在……我与你共同分享……” 这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 邵劲夫的灵魂也同爱妻一样,呈现丝丝缕缕的发散状态,从残破躯体内缓缓逸出…… “不----这不是真的!”紧捂着腮帮子的白起惊慌失措。“都特么快来救我!快来!” 作为冥界中层大佬,他根本不担心身陨,给灵魂换个皮囊相当于换身衣裳----但灵陨不同,那意味着精神能量体打散归元,以这个宇宙中最基本的粒子形态重入能量守恒序列。也就是说----三界自此再无“我”。 室内的数名属下,比这位上司还要惊慌。这情况,根本没有预案----应对流程是什么?如何启动应急程序?谁带【灵配府危机处理手册】啦----快拿出来查查! 查?查个毛啊。来不及了…… 创口处的药性开始迅速发作,白起出现灵魂发散现象。这位枭雄也不是吃素的,当机立断,主动切断了肉身与精神的联系。悍然采取皮囊自爆!强行将自身灵魂脱体而出---- 蓬!肉渣在室内涂满沙发,地毯,与墙壁。 冬瓜脸的灵魂在空中飘荡着,即便是灵魂,那半边腮帮子也少了一块填充,边缘仍有丝丝缕缕的细微消融。 但已无大碍,魂体暂时保住了! “护驾!护驾!外面的人呢?都给我滚进来护驾----”这位白大人口不择言,已然把自己妄图称帝的千年猗念暴露无余。 奇的是,除了屋内这大眼瞪小眼的几位刑房助理,外边走廊黑压压的人马竟然无一应声进来捧臭脚。 不是不想来,是来不了。 -------------------------------------------- 从险些入魔中痊愈的裴旻大将军,提着阴阳双魂驻守的九九式伞兵.刀,带领张辽和蒲茜拉杀了上来。 那笼式电梯,他自然会摆弄,因为这不怎么和平的和平饭店就是他师伯聂嫈开的。这楼的确是座空间法器,功能比较单一,只是在有限的楼体内容纳尽量更多的客房。 “142587,是最具魔性的数字,至于为什么----你们自己去探索吧。师伯把密室设在这件屋内,自然有她的考量。至于房中住客,实属偶然。如果不是客满,轻易不会对外出租。” 随扳手拉下,铁笼快速上行---- 叮!一百四十二层到了。 闸门打开,猛虎出笼! “跟紧我。”裴旻只向身后甩下这样三个字,随即扑入长廊…… 大君制**,猛将清九垓。 战马若龙虎,腾凌何壮哉…… ----与既往闷头专注宰割的状态不同,老裴忽左忽右来回纵跃着,口中绝句长吟不停。 将军临八荒,烜赫耀英材。 剑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 ----几乎每出两字,长廊中就倒下一人。 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巍。 入阵破骄虏,威名雄震雷…… ----鬼使们惨呼与惊叫混杂,人多碍手碍脚,大型法术无法施展。唯有前赴后继地倒下。 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 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 ----至此,地面上已然铺满三十具尸体。脱体游魂们尖叫着寻找每一处墙壁缝隙躲藏。 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 裴旻将最后五名无间行者屠戮殆尽,手腕低垂,甩了一下刀刃残留血珠,念完最后两句。 身后响起张辽敬佩无比的掌声,“好诗!好文采!好武功!” “我代颜真卿谢过你。这是他赠我的小诗。”老裴仍没回头,微侧身形,一脚踹开142587室的房门! 房间内,同样一片血腥。 白起的游魂正在空中漂浮怒吼,邵劲夫的遗体背靠着约瑟夫??门格的尸体躺在地面,林梦婕的遗体歪坐在沙发上…… 几名刑房助理闻声转身----用期盼的眼神向门口寻找增援“护驾”者。 他们很失望,门口的人更失望。 张辽几乎与蒲茜拉一齐失声惊呼,“大勺!林姐!” 曾几何时,他们还一同在此围坐拉家常。沙发上余温尚存,但已物是人非。 裴旻侧身让他俩先进屋,“看着办吧,这房间没窗户,墙体是魂魄无法穿透的材料。 我自管守住此门,剩下的----你们随意。” 第一百九十章 黑与白 张辽没有理会旁人,大步向邵劲夫奔去。刑房四大助理刚要合围,就被一道倩影拦住。 只凭装束,蒲茜拉就看出这些余孽和走廊中的伏尸都是一路的。黑白双鞭直接甩到前两人脖子上,一缠一带,两只头颅碰在一处。 白花花的脑浆并未增添多少恐怖气息,这屋子里,早被白起主动爆体搞得一片狼藉。 后面两人连忙紧急刹足,几乎同时摸出随身武器----都不长,也不大。一把是手术刀,一把是翻皮勾。 他们都是魔医门格的殉葬助手,在人间追随日久,配合十分默契。到了冥界,依然被门格招入麾下,为白起大人提供刑讯服务。 短兵相接,贵在距离。二位鬼使迅速合击,将圣骑士大嬷嬷夹在当中。刀与勾同时闪动,就要来个惯熟的开膛掀肋。 蒲茜拉上身陡然下坐,呈一字马状态随惯性滑行,直把一双长腿当成了雪橇。 双手中长鞭似灵蛇,从挂掉的尸身上解脱,贴着地面一左一右缠到了夹击者的脚踝处。随两臂向前拉扯,那二人各有一条腿被拽向身后,也有样学样来了个被迫一字马。 疼!这动作男人一般不会主动做,男鬼也一样----因为怕扯蛋。 大嬷嬷手腕连抖,双鞭脱离脚踝,自身直接从压地状态转为后空翻跃起,居高临下发起俯冲! 两位刑房助理不可谓之不机敏,他们刚刚目睹了同伴被长鞭绕颈的惨淡结局,自然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交叉双臂将自己颈部严严护住。 既然暂时站不起来,索性取个守势,躲过这俯冲之鞭再说。 千算万算,仍旧失算----那两条鞭子不是盘旋着席卷下来的,而是被绷直了直接插下来的! 被纯力量灌注的长鞭,与长矛无异。 簌!穿透两颗脑袋,只发出一个音效。太同步了…… 那条黑鞭还好,插就是插,没别的加料。 那条白蛟鞭作为魂器,遇到脑浆如同遇到甘露,立刻渴饮起来。 滋滋----滋----喝得这个欢畅,就甭提多滋润了。白色鞭体立刻多了无数细微血丝。 蒲茜拉抽出黑鞭再抽白鞭,唉呦嗬,愣是一下子没拽动。 终于,那白蛟鞭魂满足地打了个嗝,从头颅中自行收卷出来,任由圣骑士摆布。 蒲茜拉将双鞭交予右手,探出左手在那脑壳上敲了敲,回响很空洞,脑浆子居然被喝光了。 “噫----”她嫌弃地抖了抖长鞭。 看不出啊,正气浩然的张小英雄,随身还带着这么邪恶的凶器。相比之下,典韦那条工长之鞭简直是天使了。 此刻,张辽正单腿跪伏在邵劲夫身前,确认这位老大哥已然彻底交待,死的不能再死。 “他的魂魄在哪里?”他起身回头问空中不断瑟缩的白起灵魂。 “哎呀原来是文远兄弟----”白起几乎要留出泪来,“快护住愚兄魂体,速速赶回灵配府,我要马上打印一个五星级皮囊套用!” “我问你他的魂魄在哪里?”这位“文远兄弟”丝毫没有相称热情作为回应,这让白大人此刻脆弱的心灵很受伤。 “他?这叛逆夫妻俩都自散了魂魄,再也无法转世,直接三界除名……你关心他干嘛?” “我不信!他们怎会如此决绝?” “唉,这是极聪明的做法。不然,你以为我会饶了他们?灵魂肯定会被剥离出来,直接投入炼狱。五六百年的炮烙之刑是免不了的……”白起对这位张兄弟倒是一直知无不言。 当然,他也没闲着,一直边回答问题,边沿着墙壁寻找可以破壁而出的逃生出口。他早已看出,守在门口那位灰衣人最不好惹。虽没见过那厮出手,但那副屠夫气质他再熟悉不过。 “交给你了。对付灵魂能量体,我没有经验。”张辽转向气定神闲的蒲茜拉。 “呵呵,这话说的----好像我多有经验似的。”大嬷嬷笑了,笑得很开心,她很欢喜这份绝对信任。“好吧,让我试试鞭法,你这根白鞭很恶心但很特别,向来不怎么挑剔食物。” 大嬷嬷单臂一挥,那白蛟鞭直向白起灵魂追索而去。 “啊呀----你你你!”白大人惊慌失措,他万万没想到曾经的兄弟竟如此绝情。没有皮囊的辅助,他纵有通天手段难以施展。 灵魂作为能量体,可以互相撞击撕咬,但对活人躯体无法形成物理伤害,冷不防蹦出来吓吓人还行。 白鞭是侧向弧形兜过来的,他只能反向躲避,恰好直直地向蒲茜拉飞来。 那鞭中蛟魂似乎对这灵魂体十分中意,兴奋地吼叫着,主动衔尾追来。嗯,刚喝完豆腐脑,再来碗疙瘩汤,不错不错! 蒲茜拉也没想到对方向自己冲来,下意识一挥另一只胳膊,黑鞭直线迎击过去,啪! 白起灵魂闷哼一声,半透明能量体猛烈波动了一下,冲击之势稍有阻滞。 身后的白鞭已经到了,那蛟魂似乎迫不及待,赫然将一颗蛟头探出鞭尖,张开大口向白起足跟咬去----砊嗤! 白起惊恐大叫起来,左腿上那只由精神能量凝结的脚丫子已经被咬掉,慌乱远大于疼痛。 不行!我躲! 他慌不择路,一头缠向面前的黑鞭,周身如凝胶般迅速化开。滋----竟然主动钻入了鞭体之内。 那条曾被典韦用来行使工长权威的黑鞭如同抽风的黑曼巴,在圣骑士大嬷嬷手中剧烈跳动,似乎终于有了灵魂,急于自行游走。 蒲茜拉也是头回遇到这种事,毕竟女人心性,不怕凶残怕恶心。旋即撒手抛了这邪物,惊讶道,“妈妈咪呀,要是有个天主会的驱魔师在场就好了!” 那黑鞭真如长蛇一般,自顾向大门口游去---- 踏!一只大脚将其死死踩住。 裴旻把手中低垂的刀尖在鞭柄七寸处轻轻一点,无形杀气立刻蔓延到鞭身之上。 黑鞭再次暴走了!在地面扭成十几道弯,仿若被浓酸腐蚀了肌肤,痛苦不堪! 蹦跶蹦跶蹦跶……渐渐,弹动之力越来越小,直至彻底归于平静。 裴旻这才撤了紧踩的大脚,用足尖将遍身一挑,直接飞向蒲茜拉。 “妥了。我这把凶刀的煞气,最擅洗刷心神。魂体失了灵智,只剩下凶暴本能。安心做一条鞭魂倒也合适。” 大嬷嬷一把接住,随意抖了抖,的确没有半点异动。“你是说----这鞭子也成魂器了?” “半成品吧,叫妖物更恰当。”裴旻收刀入鞘。“我走的是侧重物理打击的路线。这些炼器之道,你们需要另寻高人指点。不过大可放心,这魂没了灵智,如同初生魔婴,只会将此鞭当作自己的鼎炉,不会随意跑掉就是了。” “可以有!”蒲茜拉再次笑逐颜开。欢天喜地地把黑鞭缠在自己腰间,又把白蛟鞭抛给张辽,“你的还给你。这条是战利品,我留下了。以后咱俩一黑一白,双鞭舞动阴阳两界----那画面太没不敢看啊,简直! 张,你说咱们起个厉害的组合称号好不好?唔……‘东西方神起’怎么样?或者‘鞭炮与玫瑰’?不然‘凤凰鞭奇’也行,你是凤来我是凰。东边牧马西边放羊,野辣辣的情歌就唱到天亮……” “停。”张辽伸手按住话头,“我说姑娘啊,以后学语言不要太依赖网络。那上面良莠不齐资讯很杂,有些没用的东西就别往脑袋里装了好不好?咱们乖乖地做好咱美少女就得。” “好的。”蒲茜拉不知打哪儿掏出一小把羞怯,迅速涂红了面庞。 这恭顺让张辽很不习惯,他干咳了一声,不知下一句往何处接。 裴旻也干咳一声,“干净了。此地暂无旁人。可惜你我都没有拘魂手段,走廊里那些游魂迟早要跑掉的。走吧,人没救成不是你的错,我也欠他们夫妇一个情。” 张辽这才转回冰冷现实。他缓步走到林梦婕遗体前,鞠了个躬,从地面拾起一把手术刀割下一缕青丝。 又走到邵劲夫身边,将他轻轻抱起,放回到沙发上,将两具遗体端正摆好。从大勺鬓角也割下一束花白头发。 抛掉手术刀,借用林梦婕头绳将两束头发紧紧捆在一起,旋转戒指,启动神念,纳入私人储藏空间。 做完这一切,转身对默默看着他的二人道,“可以走了。我们的目标主要是救剑圣你,至于应龙子----迟早会再见。你还要寻玄宗吗?” “要的。但不是现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冥界----我发觉自己准备不足。”裴旻顿了一下,缓缓又道,“我虽身为大唐四品武官,其实师承是聂政的刺客路线。知己不知彼,对于刺客这一行十分致命。” “你想说什么?”蒲茜拉不习惯左右迂回的东方表达。 “我需要回大唐,在人间对敌作战,那里才是人类主场。”裴旻明确表白。 “彻底放弃李隆基?”张辽反倒有些迟疑。“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相遇的大唐,正是我们来处的逆行时间节点。而非其他平行空间里毫无因果联系的存在。 如果一个皇帝级别的人物凭空消失,必将对后世产生重大影响,不知我们再回二十一世纪,天朝是否依然存在……” “我了解,所以我更要回大唐。”裴旻似乎铁了心。“你也可能不知道,有一位我不得不见的疯子。他和我一起落难,却走了截然不同的发展路线。 众人只当他疯了,他的妻子也离开了他。但只有他,率先通透了一切因果,打开一道无比疯狂的大门,并义无反顾地踏了进去! 我要去大唐寻他,让他给出正确答案。” 这话令张辽瞠目结舌,不禁追问----“竟有此事?他是谁?” “杜轩辕。” 第一百九十一章 有喜 浙江台州百花谷。 向东真人回来了,一个人。 蔡掌门与赵一颐真人十分担心,急忙赶到寓所探望。 向真人从未有过的狼狈,衣衫破烂如同叫花子一样,配合那张儒雅面孔,十足一位落魄书生。 “阿雅呢?”赵一颐花容失色,她十分紧张这位小师妹。 蔡芹虽未言语,但关切之色溢于言表,相较他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向东半躺在竹榻上,用一笑报平安。 他实在太累了----从四川青城到这里,一路绷着神经谨防吊尾,日夜兼程。饶是货真价实的真人,也着实累的够呛。 见大家并不满足,只好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只绿油油的晶球,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一**的清辉在室内波荡起来。 蔡掌门面色一紧,亲自走到窗口把竹帘放下。她并不晓得这是何物,但足以察觉其中深如大海的莫测蕴含,由不得不紧张。 赵真人见向东小心翼翼双手捧奉的样子,奇道,“捡了块大翡翠?不急献宝,我问你阿雅呢----” 向真人这才嘶哑开口,“咳咳,路上有点上火。阿雅就在我手里,你能不能先帮我沏壶茶?” 赵一颐非但没去沏茶,反而眼圈一红,眼泪差点掉下来。“怎么?阿雅身陨啦……这这这,好大一颗内丹……可怜的孩子……” 蔡掌门走过来轻轻一拍她的背,“别胡说,关心则乱。内丹我见过不少,体积这么夸张的只有妖兽才有。阿雅的小肚皮加一起没有四两肉,搁哪儿存放这么大个丹?” 赵真人破涕为笑,硬是把转悠到眼眶外的泪珠眨了回去。 “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嘛!” 这百花谷中的隐修,几乎个个都是单纯性子,平日极少出外闯荡,整天与歌舞花草相伴,说天真有些夸张,说烂漫一点不假。 “我们在青城山追上了凶徒,此人名唤敬千川,不巧那里是他大本营。他父亲敬衍是全真龙门丹台碧洞宗元婴级天师……我们不是对手,还有几位阿雅的朋友也参与了群斗,场面很乱,尚不能理清脉络……” 向东一句“元婴级天师”令在场诸人无不愕然。 二十一世纪,资源耗损严重,地表灵气稀薄。靠自身修炼凝成传说中的元婴----这本身就已经成了传说。和凝丹的修士相较,结婴者存在境界压制,动起手来不是一个量级的,场面定会很难看。 “你能从敌巢突围已是万幸,向师兄辛苦了。可阿雅到底在哪儿?”百花谷首席大美女芙蓉真人赵一颐总算关心了一回师哥----虽然尾句依旧落在阿雅身上。 “她真的在我手中。这晶球名唤藏天,是她的芥子法器,据说内里自成世界……具体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没见过。她先是从中带出一名八臂神王,横扫了青城劲敌。稍后,她们又抬着重伤的尹志平真人和孙筑基真人进入藏天界中疗伤去了。” 赵一颐干咽了一口唾沫,这短短几句自己竟然听得云里雾里,一时不知如何往下接。 蔡掌门踏前一步,让人无比熨贴的磁性声音施施然响起,“我大概齐听明白几分。如果这晶球囊括着微缩世界,可不只是芥子法器那般简单----直接可列为神器了。这事先不研究,我问你,尹真人和孙真人又是怎么回事?” “哦,他们是从山上下来的,被青城道门几乎倾巢而出追杀着,我们两厢在谷底聚在一处抗敌。尹真人不知中了什么暗算,自打出现就昏迷不醒。由一名波斯壮汉背着突围,孙真人负责断后。” 赵一颐美目一瞠,粉嫩嘴唇嘟了起来----向东不等她开口,立刻善解人意地补充,“孙真人以一敌三,化身为剑力戮三位青城天师,自己也力竭倒地。 那波斯汉子与阿雅也相熟,但根本无暇叙旧。他化身狂暴狼人,几乎要了那敬衍的老命。结果……结局太过反转,敬衍居然元婴离体夺舍,占据了波斯汉子的鼎炉……” 这几句又把赵大美人听出了一层冷汗,鼻尖上涌出细密汗珠。外面的世界的确精彩,外面的世界着实无奈。仅凭这些概述,她已如在场般惊心动魄走了一遭…… “波斯壮汉被敬衍鹊巢鸠占驱策走了。那八臂神王有心杀上青城山,但为了抢救两位危在旦夕的真人,被阿雅阻止。他们现在都在这里----” 向东再次捧起波光起伏的绿色晶球,“自入内起已有五日,从未出来过。我被托付留在外面护法,谨防他人破坏藏天。” “八臂神王真是八条胳膊的神?”赵一颐开始脑补画面。 “神应该算不上,神乎其技倒是有的。看外貌衣着像是位大喇嘛。”向东含笑解说。 蔡掌门试探着伸手,“我可以看看么?” “当然。”向东对掌门如对自家大姐般信赖。 蔡芹小心翼翼捧起晶球,举到眼前细观。球体表面上无数细微符号随波光微微闪动着,节奏同呼吸无二。 她暗自赞叹此物之神奇,方寸之体竟然可以包容大千,实属平生仅见。 “一颐,你我自现在起同时驻守向真人居所,待其彻底恢复。向东从不说大话,这‘藏天’必乃无上神器,我们三人同时为其护法,直到阿雅出来那天。” 掌门的话,在百花谷是无上权威。向、赵两位真人皆点头领命。 ---------------------------------------- 阿雅的确进入了藏天界。 起初八思巴有些恋恋不舍,毕竟首次回归外面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但转而嗅了嗅空气----这青城幽谷被二十一世纪俗人所推崇的饱氧之地,竟不入他的法鼻。“什么味道?好难闻!” 阿雅愣愣地想了想,咧嘴笑了。“你是属狗的吗?这已经很不错了,只有远处飘来的一丝雾霾和汽车尾气。如果放你进了城市,估计马上被熏死。” 八思巴双目一瞪,琢磨着‘气车’是什么车,如何存蓄真气?不由自主放出神识探查方圆百里寻找答案…… 突然他一捂脑袋,惊恐道,“快走。有无比海量的神念纷杂而来----尽皆窃窃私语,有的笑有的哭,怕是地狱炸了窝!” 阿雅又愣了,我怎地毫无察觉? 修习了【制符术】后,她灵智大开,心念转了几转,终于醒悟。她一指某处山顶巨大的电信讯号塔,“是不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八思巴抱着脑袋捂着耳朵拼命点头,阿雅笑弯了腰。 “你收到的是手机信号……算了,这玩意一下子和你说不清,因为我也不太懂。”她嘴上嘲笑大喇嘛,心里却是一惊----暗忖,我这跟班还真不含糊,连无线电波都能截获。 得,可别让他在外面得瑟了,毕竟这世界的法则不是我说了算,出了事可拦不住他。 遂指挥八臂神王将八只胳膊分成两组,分别夹起尹志平与孙筑基。 她自己拉住大喇嘛紫袍一角,对向东说,“向哥哥,此球名曰藏天,内含微缩世界,是我的主场。我带他们去疗伤,请你为我护法。” 话音刚落,四人齐齐消失不见,只余一只晶球在地面溜溜打转。 向真人诧异地俯身拾起,思考再三放入袍内。转身向归途行去…… -------------------------------- 藏天界内一片欢腾,尊胜佛母再次驾临,居民无不雀跃。 待看清有伤者,又手忙脚乱起来。 生产队长托雷分开围观人群,审时度势后转身大喊“班扎!班扎!” 穿着如花蝴蝶一般的萨满大祭司班扎大人跳着疯癫舞步挤了过来,“在呢,在呢。呦,有人躺尸了?阿依呦,还有尹真人……” 托雷抬脚想踹,又迟疑地收回脚丫子。“净乌鸦嘴。别说没死,就是死了你也得救回来。”在和平的岁月里,这位前蒙古帝国正印元帅的暴脾气收敛了不少。 班扎分别替两人把了把脉。起身对阿雅一鞠躬,“佛母大人,给您道喜了----” 蓬!托雷那一脚终于还是没忍住又甩了过来。 班扎一个踉跄差点趴下,猛转身揉着屁股委屈质问,“你干嘛?咱们现在的小社会不是不分尊卑吗?别老动手动脚的好不好!”这些日子,他的天朝语语法越来越准确,倒装句已经很少见了。 托雷叉腿戟指,“你这家伙到底会不会医术?你给佛母道的哪门子喜?难不成地上这俩老道有身孕了不成? 就算真有了----也不可能是佛母大人的呀!” 这两人一对儿二货,一个萌二,一个猛二。 托雷领兵作战一流,在生产建设上也还行,管生老病死之类的后勤就不入流了。 反倒班扎把腰掐了起来,理直气壮地申辩,“谁说有人怀孕了?喜也分很多种。比如地上这俩人,尹真人和那个谁都没死算不算一大喜事?” 这军将的好,托雷没词了。只撂下一句,“赶紧看病,我带人去喂马。”走了…… 阿雅回到这里总是心中一宽,虽然之前出了敬千川偷跑事件,但这里仍给她以安乐家乡的感觉。 她冲八思巴点点头,“救人的事交给你了,安排好。”遂自行离开,前往各处巡视。 “佛母”一走,神王最大。 八思巴炫耀似地将六条新臂齐举,配合两条标配旧臂,摆了个尊贵造型。喝道,“闲杂人等闪开,来几个人把两位道长抬到医务室。班扎好好干,这里就你有行医执照。” 这位前蒙古帝国国师学习能力也是极强,早把阿雅授予的各种新概念熟练应用。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复苏 府邸诊所内,班扎已诊断完毕。 孙筑基纯属法力透支,体力也亏欠,需要静养或者续之以真灵之气滋补。尹志平比较惨,是被人下了无色无味的毒。 以班扎十三世纪的见识,尚不足以识别这属于二十一世纪的药性。具体症状是全身血脉淤塞凝滞,只有一线缓缓流动尚存。别说行功运法,就是动动手指也困难,连神智都模糊了。 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细节。原本萨满走的就是崇拜自然路线,只要晓得你中毒就好。 班扎喊人牵来一只黑山羊,在病榻床头拴好。他喝退左右让出厅中宽敞青砖地面,自己拽出卜楞鼓开始作法。待密集鼓声达到**,另一只手又摘下腰间铃鼓加入和音。 他这铃鼓说是鼓,其实没有中间的蒙皮,只余四周嵌满小钹的环套,喧闹的哗啷声与卜楞鼓的叮咚声杂沓交融,将曲式推向**。 整个房间突然一震,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四壁脱体。倚在门旁的众人张惶看去,果然----不是错觉。这房间包括房间内所有东西都出现了双重虚影。 有人惊呼,“哎呦,我晕!站不稳……”身后早有人将他一把拉出门外,登时屋内走的一干二净。所有人都远远躲在外面透过门窗窥视。 场地彻底干净了,班扎似乎终于得到足够的空间,开始施展赖以自豪的舞技。 萨满这一行的装束,以腰下神裙最为出彩。数不清的飘带与羽毛随舞步旋转飞扬。不算手上的家伙,仅腰间尚未摘下的十多件小玩意儿已经叮当响个不停。当真一个人抵一支乐队使唤,还包括指挥与伴舞集于一身。 “那呀哩嗬格依萨,巫术滋生在月亮下,牙日木依木依苏卜苏哈,北斗星赐予神圣的力量。我就是我,佐巴塔??班扎----呃噜噜噜噜噜噜……” 这“呃噜”声连绵不绝,似乎永无穷尽。眼见祭司大人脖筋绷得老粗,一张黑脸居然透出青光,还不住拿眼神往屋外斜着瞟,显然有所期待…… 外面的原蒙军侍卫们忽而恍然大悟,彼此相视一点头,齐声喝到,“呼哈!” 班扎登时松了口气,将噜音戛然收止。暗忖,这帮小崽子不给力呀!才止战多久,就忘了配合大祭司施法的套路。 这口气刚松完,立刻又提了起来----咦?木有效果…… 室内依旧静穆如初,虚幻的重影也有些松散涣散,像随时要崩溃的样子。 阿依呦!班扎一拍自己脑门,忘了忘了,祷词不对。这藏天界内没有惯常的日升月落,何来北斗星赐予神圣的力量? 他将袍袖一振,果断反向旋舞起来,嗓中换了一套歌词: “你看那悲王捎带冤魂那啊哎----这不提起那冤魂那我都不落泪呀啊哎----这提起那清啊风啊雨泪连连那啊哎----这你看那个悲王啊呢么高官都打坐哎嗨……这眼跳呀耳啊烧哇不安宁啊哎。 这手起文令你都忙转算,打个旋风你都连台下呀。这迈开胡步你都往前挪,你左手拉开天合板来嗨。这右脚呀你就踹开呀鬼门地关那哎……出呢个木龙高官四下去观看呢哎嗨呀----你抓把呢个神沙呀门都封严哎。 你这阴阳啊大路哇看地清哎,阴阳大路啊----两盏滴灯啊哎嗨呀。一盏暗来一盏地明啊嗨哎。这暗灯照地是啊阴司地成啊嗨呀----” 随悲歌四溢,周遭虚影重又凝实,且错位幅度逐渐增大。 有人在门外低呼,“搭上了!” 众人依言望去,但见尹真人的重影与床头黑羊的重影交错相接,相互阻滞了一下,忽又彼此穿透,向对方体内疾速扎去。 “移魂之术?”那人继续惊怖私语。 “不,不会,这是救人不是杀人。大祭司平日与尹真人关系好着呢。不可能把老朋友变成山羊你说是吧?”旁人出言安慰。 班扎双手齐收,脚下猛然跺地,整个房间又是一震,所有虚幻瞬间全消。 腾----榻上安卧的尹志平直挺挺坐了起来,“什么酒?如此燥热!” 噗通,未等他话音消失,床头黑山羊委顿倒地。看状态,竟与刚刚的尹真人全无二致。 这把尹志平也惊了一下,扭身去看,没看明白。他指着山羊问班扎,“我说老班啊,这又是弄的哪门子术法?你什么时候来的……哦----不对,我什么时候来的?” 班扎乐不可支,径自载歌载舞起来。 门外人群闪出一条宽路,八思巴大步走了进来,“行!真有你的。”他先冲班扎挑了一下大拇指。 转而对苏醒者道,“真人,你中了别人暗算。是萨满救了你。” 尹志平满腹惊疑,“国师此话怎讲?我想想……原本我是在……青城山全真门下丹台碧洞宗赴宴来着。他们宗主也是我徒孙辈分,怎会害我?” 八思巴嘿声冷笑,“忤逆之事自古层出不穷,何足为奇?你擅闯后世,定是打破了某种平衡。利益面前,别说区区师祖,就是亲爹也有人敢下手!” 这话如同一桶冰水,将尹志平浑身燥热压熄。他眉头渐渐舒展,面色恢复释然。“谢神王提点。班扎,多谢你救命之恩。这羊是……” 班扎这才停住独舞,笑着走过来,“老尹,我把你阻塞的血脉经络与健康公羊调换了一下,现在是不是感觉很爽啊?” “呃----”尹志平有些愕然,“这人与牲畜之间……” “无妨。实质构造都没变,我只萃取了‘通畅’之意用来调换,其他都是你本来的造设。” 此言一出,全真掌教与八臂神王均对萨满大祭司刮目相看。 厉害!居然可以抓取无形无质的生机,这般医道闻所未闻,看来以前严重低估了这疯疯傻傻的癫狂祭司。 “拉师弟为了救你,被青城道士夺舍掳去肉身。孙筑基为了救你,化身为剑一举斩灭倾城三位天师,自己也差点送命。芳姐姐和她的同事被巨石砸落去向不明。八思巴为了救你,折了……折了一条牛腿,不过又收获了六条手臂。”阿雅不知打哪里转了回来,一边进门一边数落。 “竟有此事!”尹真人腾地翻身下榻,生龙活虎站了起来。 八思巴先对尊胜佛母鞠了一躬,又转向尹志平点点头。“除了我,其他人都比较惨。那为首的青城道人是元婴境界。他对那狼人是否夺舍尚不能确定,许是强行附体也未可知----那样的话,狼人还有救回的希望。” 尹志平怒意上涌,澎湃真气将青袍鼓荡起来,“那还等什么?快去救人。”他对自己被暗算一事始终无法接受,毕竟嫌疑人是全真一脉,这简直反天了!教化之过,教化之过…… 八臂神王伸出两臂将他拦住,“急甚么,隔壁还有一个全真徒孙等你去救呢。啧啧,可惜了这身真气白白外泄。” 阿雅也随声附和,“是呀,孙筑基在隔壁躺着,他的病班扎治不了。” 班扎不太服气,又不敢抗议,低声嘟囔着,“咳,不是治不了,是因为那根本不是病,是累的。” 尹志平二话不说立刻抛开众人,大步来到隔壁偏厅,仔细检查了一番孙筑基经脉状况。 孙真人此刻并未昏迷,仅仅是乏力。他睁眼看着师祖,心中充满慰藉----总算保下了,死也值。 尹真人长吁一口气,正色道,“你是我全真门下,感谢的话就不多言。今起,我传你本门行气秘法,此法乃邱真人亲自所传,唯有历代掌教可得。” 孙筑基闻言撑榻欲起,被尹志平一把按住。“别动,心诀动脑不动手。” 听他此言,身后跟进来的八思巴立刻捉住来看热闹的班扎,转身出了偏厅。 阿雅正也想进来看看,好奇地问,“你们咋出来了?” “全真掌教秘传心诀,大家护法即可。不能妄闻。”大喇嘛狠归狠,做事还是相当有原则。 -------------------------------------------------- 南极,冰穹a区,极点。 两架军用直升机盘旋着,持续搜索着。 体型小一点的武直十发出无线通话,“胖子胖子,我机主油箱消耗过半。请求返航----完毕。” 十三吨的直八立刻回复,“收到。批准你部先回长城站待命。我们再盘两圈,扩大一下搜索范围。” 武直十刚侧倾欲脱离航向,突然驾驶员发出一声惊呼,“黑洞黑洞!九点方向,坐标与极点相同!” 直八驾驶员与副驾驶座上的搜索队长几乎同时看到了所谓的“黑洞”。 没错,就在极点上,赫然从耀目的冰雪之地弹开一面扁平洞口,不规则,呈草履虫形状,下窄上宽。深邃幽暗的内涵中,闪烁着点点星芒。在极昼的阳光下无法忽视。 这“黑洞”二字只是瞬间随口取其形命名,并非严谨的宇宙学概念。 瞬间,所有仪表都开始痉挛,仿佛得了癔症,指针与波形达到了疯狂状态。 “磁暴----”武直十驾驶员继续惊呼。 “稳住!全部切换手动模式!”直八上的总指挥嗓音如雷。 还好,只是那么一瞬,随即一切都稳定下来。 两架直升机摇摇晃晃稳住机身,开始向极点上方集结。 “人----很多人----”武直十驾驶员心情跌宕起伏,“就在洞口处。” “甄别敌我。打开火控雷达准备对地攻击。”无线中传来命令。 就在此时,那不规则的时空门瞬间一收,比摊开时更加迅速,转眼不见了踪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留下突兀出现的黑压压人群,在冰雪上拖着长长影子,尽皆仰望天空…… 第一百九十三章 面圣 帝都的冬季,由于周遭燕冀省钢厂兴旺,再加上大量集中供暖排烟,黄霾蔽日。 街上的行人,大多在一种公共交通工具与另一种公共交通工具之间穿梭往来。下公交,上地铁,出地铁,上公交。 这两种交通工具都有自己的专用道,虽然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逼仄了一些,毕竟还算顺畅。 最悲催的莫过于路上那些私家车主。他们无奈地挤在宽阔的八车道上,寸步难行。偶尔抬头看看无孔不入的监控器,再扭头欣赏路边带着各色防毒面具的行人。 何必买车呢?许多人心生念想。 长安街,边锋的黑色混合动力红旗h7也堵在路上。他有特权,但用不到这里。透过挡风玻璃,前面一辆私家车的尾贴清晰可见,上书一行大字----别哔哔,有本事飞过去。 七四九局长歪着嘴笑了。自己的确有飞的本事,这不,刚才南极跨越万里重洋转乘两次机型才飞回来。只不过现在身在帝都,满天都是禁飞区,大一点的鸟都过不去。 车载电话响了,负责驾车的秘书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按下免提。 “老边,怎么还没到?”一个略带焦虑的声音响起。 “丁主任,塞车。”边锋的回答有些优哉游哉。 这很不同寻常,过往他从不会这样。也许是异乎寻常的经历给他以极大心灵触动,对凡尘俗事反倒少了几分执着。 那位“丁主任”显然也听出问题,“塞车是常态,你神算子出发前连这都没考虑进去?赶紧来,到哪儿了?” 边锋探头张了一眼,“三箭地,可以看到新华门。” “这……下车跑也到了。”丁主任很无奈,“你也不用真下车,进了中南海还得三公里。这样吧,我给交管通个气,一路绿。”电话挂了。 真灵,没过两分钟,原地呻吟的庞大车流突然像被开闸放出的羊群,无比顺畅地向前涌去…… 十五分钟后,中海含晖堂。 一位身披黑呢大衣的脱发中年人匆匆走下台阶,一把拖住刚刚下车的边锋。“还好刚过两分钟。你真行!居然让一号等你。他二十分钟后还要见吉额吉斯坦总统呢。” 边锋扁着嘴用含笑致歉,没吱声只是跟着老丁大步往里走。 沿途每道门都被挺拔如矛的内卫及时拉开,无声而又迅捷。随客人入内,那些门又悄然闭合,依旧无声。 “一号在那间办公室?”边锋问了句。 “三合一。”丁主任回答比他还短促。 老边心里很清楚,三合一指的就是总书、国主、军主三合一办公室。相当于天朝权力原点的存在。他先后来过四次,每一次都很短促。 最后一道门也不用敲,直接被内卫打开----门上没有任何挂牌标识。 出乎意料的是,不大不小的厅堂内,两个人正站在地毯中央切合云手。 一位是魁梧的中年人,另一位是鹤发无须老者。两人身形都很高大,与行伍出身的边锋相比毫不逊色。细看架势,也是有模有样。 丁主任向边局使了个眼色,自己退了出去。边锋也不着急,在墙边书架前站了个松弛的八字步,背手而立。 终于,厅中二人收了势。那老者淡然点评,“立身中正有了,肌骨安舒尚欠。似松非松有了,将展未展尚欠。‘劲断意不断,藕断亦丝连’这一层还不错。记住,时时身备五张弓。” 中年人背对边锋,低沉浑厚道,“前面我理解。何谓五张弓?” “这是太极的诀法。”老者向墙角一指,“那只地球仪如果给你抱,会是什么姿态?” 边锋顺着他手指望去,地球仪很大,直径超过一米五。 中年人略一思索,也不答话,直接做出一个模拟抱球的动作来。 “定住。”老者很满意,“你看自己现在身上有几张弓?” 很明显,双臂呈双弓,双腿呈双弓,整个腰椎又是一张大弓。 中年人心中明悟,遂收了定势,真诚笑道,“受益匪浅。” 那老者既不倨傲,也不谦卑,只是微合眼皮表示对赞美的谢意,然后把目光转向了边锋。 魁梧的中年人也随即转过身来,“老边,你让我等三分钟,我也让你等三分钟。咱们扯平了。不过,你只剩十四分钟做汇报。”这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声音依旧低沉富有磁性。 边锋把一直背着的双手垂到裤缝处,双足足跟一并,打了个标准立正礼。“报告一号,我的汇报很简单,五分钟就够了。” “哦?”一号首长起了兴趣,“以往都抱怨会面仓促,怎么这次反倒不急----” 边锋重新放松姿态,没先回答问话,反倒向老者微笑致意,“这位先生是?” “林八弟。”老者干净利索一抱拳。 姓林的太极宗师?边锋迅速在脑中检索了一遍异人目录。“陈扬武吴孙,林老是师从哪一门?” 不待老者回答,一号首长率先哈哈大笑,“哪一门都不是。林老是国防科工委的研究员,候补院士。他虽名唤八弟,但我们私下都叫他八哥。” 老者也笑了,“八哥八弟都一样,名字只是符号。边锋,我知道你。” 一号收了笑声,“好了,时间有限,咱们暂不寒暄。林老是我专门请来一起听你汇报的,他的研究方向是生命科学。满中南海注重延年益寿的人都是他学生。” 边锋这才明白林八弟在场的意义。于是不再存疑,简短汇报道,“这一趟,我去的不是南极。更准确地说,去的不止是南极----在那里中转,我去了一趟冥界。” 三人都没有落座,就这样静静地站立。一号与林老都认真聆听着,最后这句话,令他们微微皱起了眉。 “我知道这有些令人难以置信。我回到局里第一件事,就是做了全面精神检查,结果完全正常。”边锋继续侃侃而谈,“随行的数十人全部做了隔离安检,大家身体基本无恙,而且记忆信息高度一致。这说明----这不是幻觉,是真实存在的经历。” “说说‘冥界’的情况。”林老温言要求。 “没有直达路径,来去都需要开启虫洞进行穿越,暂时无法确定它的空间位置。在那里,灵魂被多次直观证明是存在的,包括我自己的灵魂,也曾脱体看到肉身。 许多历史人物成了冥界现任公务员,他们拥有与时俱进的科技,他们日常并非以灵魂状态存在,而是和我们一样拥有躯体----据称都是利用三维打印技术制作的,高仿还原。” 一号与林老相视对望一眼,不置可否。 边锋沉浸在回忆中,“关于具体细节,我会以书面报告形式晚些递交。今天需要强调的是,冥界对人间正策划一个巨大阴谋。 他们之所以在南极设下圈套,就是为了引诱大量特勤人员去营救科学家,所有这些人,都被计划用灵魂嫁接术修改,进而嵌套入冥界的间谍魂体。最终为他们直接获取人间最前沿的高科技作助力。 我们有幸在一些朋友的帮助下,逃回人间。实属天朝之幸,人类之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号挥手打断,“我插两个问题。前提是假设冥界确实存在,那么---- 一,他们的世界为何在科技发展上落后于人间?二,如果你们是逃回来的,那该如何预防和阻止他们的后续袭击?” 边锋感激地点点头,“谢谢您认可这个不够唯物主义的前提。” “不,还不是认可。”一号解释道,“唯物主义的精髓是实事求是,对一切未知事物的不轻易否认,才是科学发展观的正途。是真是假,是对是错,我们不妨大胆设想,小心求证。绝不能凭借有限的人类认知妄下论断。” 林老对此话也颇为认同,眼中露出赞许的星芒。 “好,我解答您的问题。第一,据有限观察与合理推导,冥界之所以科技略滞后于人间,是由于人间目前正处于整个人类的科技爆发期。 我们都知道,人类科学的发展是加速度的。之前从石器时代进入铁器时代用了万年,从铁器时代进入蒸汽时代用了数千年,从蒸汽时代进入电气时代用了百年,而从电气时代进入网络时代只用了数十年。 在网络时代,由于信息搜索技术的便利,教育已经从预存储式变为即得式,我们掌握了简单搜索方法,只需在脑中建立关键词能力即可,相关细节数据唾手可得。 所以,在之后的科技领域,会有更多人站在全世界智慧的肩膀上以更快速度产生突破。 而冥界,依赖的只是已故人士的灵魂复刻人间科技。在从前科技迟缓期,这种滞后并不明显。而现在,一代科学家尚未老去,主流科技已经变了几番,相形之下,冥界自然跟不上发展,也就有了着急的理由。 他们这次下手的主要目标,据悉是量子科技。显然,他们已经等不及接收已故科学家的老套路,开始主动出击。 这涉及到第二个问题,我们该如何预防和阻止。若想做到这点,必须通晓冥界举措的根源----那就是,为什么这么急?仅仅是为了对付人间----人类有那么可怕?两界之间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对人类的遏制难道不等同于对冥界自身未来的遏制? 只有先求证目的,才能制定出有效针对手段。关于这一点,我目前收集的证据尚不足以得出答案。 我的建议是,多利用民间异能人士,特别是道门中人,对冥界未知力量进行侦测和抵抗。毕竟这是两界之争,任何人都没有侥幸偏安的理由。 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是因为我亲眼目睹了他们的能力……那不是冷热.兵器可以篦美的存在,恕我暂时无法用语言更明确地表达。” 第一百九十四章 最赞的中指 一号首长认真听完边锋的每一个字。扭头转向林老,“您怎么看?” 林八弟头发虽白,脸上却全然没有皱纹。皮肤光洁细腻,隐隐透着红光,让人猜不准他的具体年龄。 “对于灵魂存在与否以及肉身消亡后灵魂去向的争论,停滞在理论上已然日久。现在有了如此众多的实证、人证,是科学界的幸事。 关于政治与安全方面的考量,有你们俩操心,就不妄言了。我倒是想马上和一些老朋友私下探讨一下这个关于两界之间的伦理关系问题。可能会有助于理清所谓冥界异动的动机根源。” “哦,哪些老朋友?可否安排在我这里?我也想听听。”一号显然极有兴趣。 “大概不方便。他们分布在世界各地,其中有些人腿脚还不利索,得我去登门拜访。幸好,三天后在亚美利加有个科学年会,他们大部分都会到场。我也受邀了----你别急,回来我优先与你分享讨论结果。”林老婉拒了一号做地主的想法。 边锋突然灵机一动,“是lesa----‘生命与地球科学年会’对吧?我有个预感,不知当讲否……” 林八弟没想到这位七四九局长对全球科学界的风吹草动也了如指掌,“对的,正是。你请放言。” “冥界并非铁板一块,我们这次得以脱身,除了人类朋友的帮助,还有一些当地公务员也帮了忙。”他想提大无常迈扣,但忍住了,太具体显得过于耸人听闻,会引起不必要的枝杈解释。 “而制定这个入侵计划的部门,显然还有他的上级存在。现在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们也一定知晓人类提高了警觉。而且……而且人类肯定会在最深层的顶尖科学群体之间率先发起研讨。大多数冥界角色也都曾为人,最了解人类的想法。所以我担心这个会议期间会有麻烦。” 林老再次皱起了白眉,“你是说,这个会议给他们提供了集中灭口的好时机?” “是的。”边锋不再闪烁其词。“即便灭错了,也不浪费,收走的高智灵魂可以补强冥界,同时削弱人间,一举两得。” 这个猜测很大胆,一号首长也不得不蹙眉对待。他问道,“不无道理。你有什么建议?” 边锋想了几秒,“这个猜测很难与国际安全组织分享,因为缺乏可视实证。如果贸然提出,又太过匪夷所思。在危机显露之前,肯定会被当成笑话。 但是我建议由七四九出人陪同林老赴会,加强个人安保。这样,尽可能避免天朝顶级人才损失----此为国家利益使然。 如果有机会,也可与亚美利加当地相关部门合作,一起对抗可能存在的袭击。当然,前提是可以说服他们确信。” “嗯。”一号表示赞同,“我看行。林老什么意见?” 林八弟想了想,“可以。但是派的人不要多。我只是科学家,不是政界要人,前呼后拥的太不像话。 另外,我自己也有个修真界的助理,在科学界算我的学生之一,他有些手段我见过,很难用现有科学解释的。 你们七四九派一位,我自己带一位,两人都以科学助理身份随行,还勉强说的过去。” “好吧。”边锋深知这些资深科学工作者的执拗。开始斟酌到底派谁去合适…… 房门再次打开,丁主任出现在门口,“主席,时间到了。与吉额吉斯坦总统的会面在西花厅举行。” 一号首长使劲伸了个懒腰,用力活动了一下双肩,大步向外走去。 路过边锋身边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这么办。具体计划你安排,林老就暂时交给你。别忘了提交我一份备忘录----关于穿越之旅的详细叙述,要设绝密阅览等级。缺什么装备,找总后----缺人自己想办法。”说完脚下不停,随丁主任径自离去。 三合一办公室,这么重要的权力原点,暂时交给了林老和边锋。 林老苦笑道,“都是为了‘一路一带’,可把一号累坏了。” ------------------------------------------------ 迷迷蒙蒙,浑浑噩噩。 失了七宝的七宝玲珑塔内,半透光的白色塔壁朦胧如蛋壳,散发着暖调光泽。 杜远失去知觉已有好一段时间。 他在夜督发动连环尸爆术的最后一瞬,怀抱裴红袖传进了白塔。那一瞬,他有些后悔太早使用如定术,导致后期的被动局面。已经顾不上辽哥了,先把红袖护住再说! 塔中,塔灵李靖被众人催促着,不停实况转播外面的战况。 他不是个合格的解说员,言辞十分干涩无趣,通常都是,“阿杜出手了,红袖出手了,小张出手了,洋妞啧啧啧----洋妞屁股真翘!” 再不就是,“阿杜挺不住了,红袖傻咪了,小张犯二了,洋妞啧啧啧----洋妞胸脯不小!” 如果法海不是一直保持入定状态没醒,这会儿肯定把李天王骂出翔来。 其他人不敢,毕竟人家是正牌上仙。哪怕失了势,也是正牌谪仙,一个脚趾甲都比咱大,可不敢得罪。更不消说老李和丹老那一重关系,正牌大师兄----胡盛元来了也得顺位靠后重排。 止正和尚不停挠着寸发下的青皮,十分想出去参战。比他更急的自然是文从心,但从心很清楚,李靖已然将塔主之位传给了杜远,他自己仅仅作为塔灵存在,护塔守内可以,进进出出不归他管,只有塔主有此权限。 至于丹老那次如何瞬间带人闯入?唉,塔都是人家当年始创的,肯定留了程序后门,不受规则限制也很正常。 终于,巨大的金环贴着塔壁撸起,杜远回来了,怀中还抱着红袖----塔中不禁一阵欢呼。但这欢呼十分短暂,因为两人的状态----红袖还好,一挣扎就从爱人怀中拱出,反手抱住了已经变成血人的阿杜! 呜----欢呼的尾音变成了惊呼。 詹钰、李白、公孙大娘、包括战俘刺客专诸,全都围在外圈,止正、文从心、红袖围在内圈,一齐关注地查看杜远伤情。 尸爆的瞬间,杜远背部朝外,受到无比强烈的爆炸冲击。尸爆没有弹片,但是有骨渣,有强大的气浪。他只觉得胸腔七荤八素,腹腔乱成一团,大脑嗡的一声再也不省人事。 他被大家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面上,脸朝下,身下铺了红袖的彩羽披风。那血淋淋的背呦----有别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 红袖的泪水夺眶而出,“傻瓜都是为了我……傻瓜都是为了我……” 杜远一声不吭,双眼紧闭。止正把了脉又试呼吸,“活着,晕了!” 文从心忍不住抬头高声问,“张辽他们还好吗?” 李天王的老烟嗓从塔壁传出,“他俩没事----小张和洋妞简直珠联璧合,配合不错,配合不错,现在占上风!” 从心白了塔壁一眼,也不管李靖看没看到这一眼的深意。 红袖依旧关注着杜远,“那些尸体,不知道有没有毒性!你们谁会解毒?” 大家互相望了望,李白道,“公孙大娘随身常备艾蒿熏蚊子,不知用得上不?” 这话瞬间被众人忽略。 止正掏出白玉葫芦法器“莫停”,将其中永远将尽不尽的“将尽”酒洒向杜远后背。嗤---- 一股白烟瞬间升起,杜远没反应,红袖心疼得一哆嗦。 “有效果,”止正大喜。“暂且拿美酒当碘酒用,酒精杀毒那是肯定的。” 仗着酒无止境,直给杜远洗了个身。他原本那身摆酷用的黑色紧身衣已经成了露背装,血浆肉沫骨头渣混着酒水流了一地,把塔内染出一片猩红。 忽而整座塔壁白光一闪,咕咚----如饮佳酿,那滩血水陡然被地面洗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三三两两的白色骨渣。 “美……”塔灵的声音再次响起,“美酒加鲜血,都是我的菜。特别是阿杜的血,啧啧,真正好味!绝对大补……” 这不合时宜的赞美也被众人忽略了,被冲洗干净的背部裸露在空气中,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詹钰跨前一步,“看肉色鲜红,肉质粉嫩,没有深度中尸毒的迹象。你们让开一下,我来收尾。” 旁人依言后撤一步,唯有止正奇道,“你这宋军统领还干过老军医不成?” 詹钰也不答话,伸手探出一根中指来。 “啥意思?”止正愕然了,“你学坏了兄弟……” 詹钰二话不说,拽出青莲居士腰下三尺青锋,挥剑将这根中指斩落,手法干净利落。把大家又惊出一片呼声。 那手指正落在杜远背上,断面处立刻生出无数细密肉色触须,开始向整个后背蔓延。直若快进播放的扶芳萝如火如荼肆意生长。随触须不断延展,整根手指开始自动解体,化为背部血肉的一部分,悉心修补着每一处疮疤。 “你这再生术真心不错!”止正心悦诚服,抬头向詹钰一挑大拇哥。 “咦----”众人随他目光看去又是一阵惊呼,特别是不了解丹园术法神妙的李白与公孙,简直要把眼角瞪裂。 但见就在杜远背部修复的同时,詹钰的中指已然迅速失而复得。一个新的中指正坚挺翘立,如同从未失去过一般。 这是怎样的一根中指阿!这简直是世界上唯一同时被这许多目击者同时赞美的一根中指…… “咳,”止正清了清嗓子,吧嗒吧嗒嘴。“行了都知道你厉害别得瑟了。下回我若受伤拜托你切个别的手指。” 詹钰含笑不语,直将那根中指对着大和尚比了一下。姿态优雅自然,看不出是有意还是无意。 第一百九十五章 十殿鬼卒 红袖将目光再次投向阿杜,神奇的再生术已经开始收尾,完好如初的肌肉纤维上,一层簇新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来,正逐层加厚着…… “谢谢你……”红袖因感激而哽咽。 詹钰没有回敬中指,而是换了一根大拇指,表示这疗效他自己也很满意。 “谢谢大家……”红袖环视周围,满满地都是充满共情的目光。 只有一人除外,那就是战俘专诸----他眼中只有不可思议与敬畏交织,彷佛不敢相信眼前这些凡人的手段。 杜远依旧没有醒转,但周身已无伤痕,呼吸也越发清晰粗重起来。如同醉酒一般,深沉而又香甜。 “让他休息一下吧,很快会好的。”文从心揽住红袖姐姐的肩头。 其实她心中比红袖更急于让杜远醒来----因为只有这名塔主本尊,才能把自己送出塔外与张辽相会…… ---------------------------------------- 冥界,和平饭店招牌上那一抹刺目鲜血,似乎在刻意嘲弄这四个敦正大字。 一百四十二楼142587套房内,张辽问裴旻,“你来过酆都吗,以前?” 回答是摇头。“全凭刀魂聂师把我引到这里。” “那么看来----如果想回去,你得跟我们走了。” 裴旻有些意外,“你们对这里很熟?” “不,我们也是初哥。但我兄弟阿杜有个朋友在灵配府任职,他说他有办法送我们回人间。” 裴旻立刻将短刀入鞘掖在肋下,“走,你们带路。此地不宜久留。” 张辽、裴旻、浦茜拉,这三人都没有拘魂手段,那些失去躯体的三司游魂们迟早会寻路逸出饭店,更何况楼下还有先一步脱离战场的夜游残魂----下次再蜂拥而至,定是难以抵挡的冥界大军。 张辽率先出门,他回手一把摘下半悬挂状态的门牌,存入玄铁戒指。浦茜拉见状欲言又止,这东方青年在她眼中,有时豪迈有时呆萌,不可以常理论断。 凭借建筑设计师特有的超强方向感,张辽带领二人出了饭店,向灵配府方向返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找到大无常,确认七四九特勤与科学家们已无虞。然后请他送己方三人去大唐,协助裴将军完成未尽使命。 不知怎地,不变的昏沉光度下,酆都街道突然无比寂静肃杀。一位路人也没有,彷佛得了什么禁令,全城皆空…… 几乎整个天空都是深灰底色,只有不知是东西南北哪个方向那一片熊熊火光依旧持续跳跃。他们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地狱之火。 这火光成了指路参照,以它为依据,三人七转八拐,专挑窄巷行走,不多时已然再次抵达灵配府附近。 张辽突然转头,向大家做了个禁声手势,三人沿街角掩护探头望去---- 灵配府,黑色基岩建筑四周空场,被黑压压的“鬼”头占满,足足有数千余。个个肃立无声,似乎连气都不喘一下。难怪离这么近才发觉有异。 着意强调这些家伙是“鬼”,一点都不为过。因为,太特么丑了,一个个完全没人样。 简单说,这些鬼卒大致分两类,一部分青面獠牙、面目狰狞,但五官依稀还是人形布局;另一部分则完全是牲畜面相,仅余把持刀枪的手足与人类相似。 天,张辽心头一麻----这阵势,才真真儿的是自己惯常想象中阴间风貌。 浦茜拉也是一脸嫌弃,她的圣洁属性又开始产生自然排斥。“真丑,真臭。又丑又臭!” 的确,从这些鬼卒身上传来阵阵令人作呕的味道,如同经年未曾清理的下水道被贸然打开,恣意张扬着腐烂气息。 裴旻低声道,“聂师说过,阴曹有三道,官员属神道,鬼卒属鬼道,受苦众生属地狱道。眼前这些,想必都是如假包换的鬼道兵卒了。” 对这些概念,张辽有些懵懂。冥界也有神?我还当神都在仙界呢……不过想想也对,丹老也讲过,仙界的公务员即为神格,那么冥界的公务员想来也不是占山为王的匪类,必是仙界派来做管理的,隶属神道不足为奇。 可这鬼道,又是从哪里网罗来的?丑到没朋友啊简直,绝逼不是从转世人类中截胡的就对了。 通往灵配府正门的唯一通道被封锁,三人不敢贸然穿行。就在他们胡思乱想之即,突然一声闷雷滚滚响起。 细细一听,方知不是真雷,是有大鬼在说鬼话。 “铁老大,速速给我一个交代。待此灯燃尽,十殿鬼卒即刻突入你的府邸,莫要怪我不留同僚情面。” 这声音语气平淡,但内容充满**威胁。音调不高,但音量极大,直若闷雷划过。 三人寻声望去,但见一匹高过两丈的披甲骷髅战马在鬼群内圈徐徐侧向行走,马上端坐一位巨型鬼王,也是浑身披甲,但质地斑驳锈蚀,毫无金属反光。搞不清那些溅射状的斑点到底是自然氧化还是残留血污。 看坐姿身高也足足超过丈余,接近四米的体量。这什么概念?两个张辽摞起来再举臂----将能摸到他鼻孔。 马是侧对三人,鬼王面对府门,一时看不清面目。 灵配府门前一如既往无人值守,似乎天生就这么**,自信无人胆敢撩虎须。可眼下,更**的家伙真的来了。而且,还是同为冥界支柱的十殿。 黑色府门随意闭合着,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这种怠慢比直接拒绝更令鬼王愤懑。他转过头来,将手中一盏摇摇欲息的碧火马灯抬至眼前,紧盯着那一汪逐渐缩小的残存清油。 这回小巷里躲藏的三人都看了个清楚,均吃了一惊。艾玛吓死宝宝了----浦茜拉少见地拍了拍自己胸口。 那鬼王的面相,居然是一张长约四尺的马脸!不是形容它长,真的就是马脸…… 这么说吧,骑在马上的,居然也是一匹马。 两匹马唯一的区别是,下面的只有骨架,完全依赖包身重甲当作皮肤,不然连马鞍都挂不住。 而上面的这位,筋肉饱满,槽牙外凸,两只拳头大的鼻孔喷着蒸腾热气。一双马.眼映射着马灯中碧绿火苗,透出无比凶残的狂暴气息。 所幸,与周围鬼卒相似的是,鬼王的手脚与身形与人类并无二致,除了大上几号,没别的异样。 “马面----”张辽与裴旻生活见识相仿,几乎异口同声。 传说中的两大鬼王,牛头与马面----前者在酆都城城门入口张辽已经有幸见过了,似乎还挺和气----当然仅限于对待无间行者身份的邵劲夫。 而眼前这位,如果算马,也是匹疯马,虽然他暂且没有任何大幅动作,但滔天杀意已然一览无余。 碧火一跳,爆出一颗碗大灯花,紧接着赫然熄灭。嗡----仿佛接到号令,数千鬼卒中波散开一环临阵嗜血的欢腾。 有类似人声的叫嚷,也有猪吼羊吟,还有马嘶牛鸣。 我靠,这都什么鬼。张辽注意到,那些牲畜类鬼卒,真的都只是牲畜----没有任何野兽面孔混杂进来。 看来,鬼道征兵自有它自己的原则与准绳,也许牲畜更容易被驯服和驱使?作为凡人,张小英雄虽绞尽脑汁仍不得要领。 也不容细想,啪的一声----燃尽的马灯被马面鬼王狠狠摔在地面。随手从鞍侧得胜钩上摘下一杆无缨月牙戟。斜向府门方向一举,就此定住,也不多言。 轰、轰、轰、轰……内环五排鬼卒齐齐迈动步伐,有序向灵配府大门推进。这些家伙,全然没有配置护盾,手中尽是些一味攻伐的刀枪,显然不知死字怎么写----也难怪,十殿的军队,那个还担心死呀?自家老大全都是掌管生死的存在,可谓毫无后顾之忧。 这五排人马,数量已然过两千,拥挤在宽阔的百阶基岩台阶上,倒还富裕腾挪空间,可见灵配府建筑之雄浑。 两千重甲鬼卒,整齐的步伐引发地面共振,灵配府门前巨柱也感受到迫近的战栗,雨檐上簌簌洒落一些碎石残渣。 彷佛不能再拖延,门开了---- 一个孤单身影走了出来,一身标配黑袍,手里拿着薄薄一页文件纸。 众鬼卒赫然停步,如临大敌。待来者摘下头上风帽,秀发散落,大家才看清是个女子。 “何人!”闷雷再次打响,马面鬼王七窍生烟。 “哦,我吗?”那女子先是一惊,继而妖娆一笑,“醒神司二秘妹喜。” “何事!”鬼王怒不可遏,灵配府居然派个弱质女流来羞辱十殿大军。 “嗯……我们司长说,马面罗刹天生神勇,唯独脑袋里缺根弦。需要我给你念一段醒神咒清心败火,以免长疖子。”说着,还扬手挥了挥那张纸。 嗡----这一声是鬼王脑中的独奏,他眼前一黑,差点吐血。 “好好好好好,好一个醒神司,好一个司长黄巢,好一个二秘妹喜!”出离愤怒的结果就是出奇地冷静,马面鬼王强自咽下口中腥膻。“灵配府从上到下,尽是些生前祸国殃民的东西,万人屠配妖姬,还真是相得益彰。只可惜,坏了我冥界千古威名!” 最后这句话尚未说完,手中月牙戟已然奋力掷出! 从鬼王到妹喜,相隔两千鬼卒与百阶台阶,那巨戟眨眼就到----柔弱妹子似乎慌了,竟然双手拉开纸片去挡。 蓬,戟尖的杀气先一步触及纸面,那被标榜写着“醒神咒”的文件炸裂成无数碎片,一团法力波动释放出来,瞬间带走了其背后的女人。 长达三丈的大戟笔直插进乌黑府门,戟杆在尾端带动下急颤不停,发出焦躁嗡鸣。似乎在为这一扑空而不平。 “呸!”马面鬼王恶狠狠唾了一口,“无胆鼠辈,偏多鬼祟。”他心里明白,那纸上根本没有什么醒神咒,分明是一张瞬移符篆,撕裂瞬发式的。 没错,灵配府就是没把你当回事,就是派个妹子出来羞辱你,就是要你心浮气躁尿频尿急…… 第一百九十六章 知识改变一切 “拆门!”马面鬼王抬手一张五指,二十丈外钉在门板内的巨戟如忠犬般一唤即回。几乎丝毫不差地按照飞去轨迹复又来兮,准确落在巨掌握持之中。 这一手,把偷窥的浦茜拉小小艳羡了一下。她张开五指瞧了瞧自己的手,又凝神琢磨起如何收矛再用的手法。 先遣的两千鬼卒闻令继续蜂拥,几乎铺满了百阶台阶。也就在此刻,不知从何处----沉郁的钟声响起,整个灵配府随着这令人失魂落魄的嗡鸣开始展露复苏迹象。 真的,就像有生命一样。巨大而又漆黑的雄伟建筑开始震颤、抖擞、挺直腰板。 是的,是挺直腰板没错。因为它明显升高了…… 这栋绝似人间亚美利加国总统府白宫的“黑宫”,恍若被一只无形巨手揪住瓦盖开始向上拉扯。房屋本身没有因此变高,但门前的阶梯开始变长。 从初始状态的百阶,迅速生长,阶数没有增多,但阶与阶的间距无限放大。那种感觉……张辽不禁轻拍自己的脑门,对!那种感觉分明就是手风琴被人侧向拎起半边,让风箱垂地的感觉。 似乎在有意配合这一通感,那无限拉长中的阶梯,悍然发出一声“都来米发扫拉西”的“发”音,有共鸣,也有回响。 这音符与尚未消散的钟声余韵结合在一处,让所有闻者尽皆失色! 张辽、浦茜拉,甚至包括裴旻,不约而同捂住双耳。这和音,不是刺激。是胆寒,是丧魂…… 尚未启动的三千鬼卒也阵容不稳,齐齐退了三步,其中一半蹲了下去,和那些没蹲的一样,全都抱头捂耳。 台阶上的两千可没这般幸运,脚下瞬间虚浮,刚刚还在抬脚迈步的,此刻踢到了突然拉高的基岩上,更有立足未稳者,向后跌落,一身重甲狠狠砸在后排同袍身上。 唯一硬抗了这一下的,只有鬼王本尊。 妹喜刚刚唤马面为罗刹,不是泛指,是专称。马面本名就叫罗刹,正如他大哥牛头叫阿房一样,是冥界身份证上官方注册的大号。 至于后世对恶鬼的泛称罗刹,其实正源自马面鬼王的悠久恶名。这位爷,素来暴躁,相比之下牛头阿房反倒如谦谦君子一般。 脾气暴需要资本,不然活过初一也活不过十五----马面就是这种鬼,他很有傲娇的资本。 在十殿独揽酆都通判大权的时代,牛马两兄弟就是急先锋,专门司职于跨界缉凶。但凡人间有不服召唤的,一叉一戟,穿成串拿来。未等下地狱,先受无妄刑。 斗转星移,世事变迁。 这两位元老级鬼王升了职,开始摒弃单干,专注统兵备战。牛头司门,司的是鬼城之门,马面司库,司的是魂材之库。若论油水,老牛多一些,可以雁过拔毛。但讲权重,还是老马占先。 魂材是什么?构筑灵魂的最基本单位呀。整库都是他的,可谓独占宝山。 可偏偏----灵配府出现了。他能理解尊贵无上地藏王的用心,御下平衡之术嘛。不让一头独大,方始高坐渔台。 可是,为毛净选一些人间恶魔来此驻守?难道嫌我辈鬼道还不够狠辣?莫非我们都老了,冥界要变天?这一点玄机,他始终不能通透。 今天,灵配府犯在了十殿头上,居然把张献忠灭了,还不处罚凶手,也不肯为老张重新打印皮囊官复原职。这什么意思?哦,姓张的和我十殿刚刚走近一些,你们就拿他开刀?休想! 老子正愁没把柄发作一回,你们就送来口实。那老子就一鼓作气杀上门,索性要个交代!把帐好好算算…… 刚刚这一下混声和音,他心中明白,是丧钟与亡琴齐鸣。这两大魔器,原本出自地狱刑房,被地藏王索来送与灵配府镇殿。 铁老大不出来见我,直接敲钟拉琴,明显是拿尚方宝剑示威的意思。老子会怕?怕就不来了! 别人捂耳朵,我偏硬扛。难受又奈我何---- 艾玛你还别说,还真不得劲儿……马面鬼王气血翻腾,将失魂落魄的音符硬生生逼出耳膜。 我懂,不都不来不米就只是发,等于不123,只有一个4。不就是死吗?嘿嘿,这玩意吓吓活人还成----在冥界论生死,灵配府嫌太嫩。 “战嚎----”闷雷嗓门再次响起。 鬼王身后随令涌出百鬼,各自腰悬大鼓,以羊蹄骨棒击之。隆隆鼓声交汇如墙,直接推向空中与钟琴抗鸣。两厢碰撞,深灰色天空出现道道湍流,一些似有若无的阴魂在其中奔走呼嚎,似有点点滴滴的冰凉雨水洒下…… 配合着鼓点**,数千鬼卒一齐压进节奏,吼吼吼吼地大吼起来。每发一声,士气提升一重。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嚣张气焰,与之前相比,还略有盈余。 丧钟的余韵终于被彻底湮没,亡琴也停止了拖沓----它的结束,宣告着无尽拉抻告终。那提拽黑宫的无形巨手似乎一松,整栋建筑又重新沉坠下来,阶梯恢复了原始高度。 黑色宫殿十分清晰地发出一声冷哼,不屑与意外参半,重视和轻蔑共存。 府门再次打开,这次不是一扇半开,而是八扇齐开。内里黑洞洞,似有火盆跳跃的幽光闪现。呜---- 一阵苍凉号角吹响,打乱了鬼卒鼓阵的节奏。 数百道黑烟以长达十米的扭曲丝絮形式奔涌而出,在廊柱前左右分开,瞬间凝成实质影像。赫然全部都是黑袍黑风帽的统一打扮。那些面容,马面有些见过,有些没见过。但都是一般的凶残与冷酷。 这数百人并不出声,只是横向列阵,默立当场,只拿风帽阴影下的双睛牢牢锁定鬼卒大军。 呜----第二声号角再次吹起。两排纵列黑衣人扛着一张实木大辇稳步行出。那张辇,宽两丈,长五丈,平整无雕琢,仅仅上了一层哑光黑漆。 辇上清洁溜溜,只有一张原色蒲草编织的凉席。 席上端坐一人,白衣胜雪,宽袍大袖,体态清削无脂,颔下黑须尺长,且细密如绸。 这人不为外界五千围猎者所动,只是专注地盯着自己手中一本线装书读个不停。看眼神上下移动的速度,似乎读的很慢,很认真。 这……读书是好事,但不合时宜就会产生装比之嫌。 无数鬼卒暗暗在心中腹诽,但无人出声。看架势,这是个大人物,先听听鬼王的意思?他们均把目光转向马面罗刹。 马面也愣了,介……嘛意西介系? 从打我射出一戟,你灵配府就没正经跟我对过阵。先是弄个妹子出来打马虎眼,又整出俩乐器玩娘炮法术,一直不敢面对面与我死磕。现在倒好,我把你们弄消停了,你抬出个大儒来?想斗嘴是吗----还是反讽我学历低? 突然,他停止了无限联想,因为眼前出现一幕令他惊讶的景象。 所有黑衣人都单膝跪地,垂首齐道,“圣武皇成吉思汗吉祥----” 咵嚓,鬼王胯下的骷髅战马四蹄软了一下,险些坐在地上。马面罗刹被这一顿瞬间惊醒。“什么!铁木真?” 他巨大身躯随鞍韂沉陷而萎顿,待勉强夹起战马,整个鬼都不好了,内心无风自凌乱…… 铁老大我是见过的呀?才不久,大约二百五十年前,十殿与灵配府搞联谊,那死胖子还和孟婆子眉来眼去勾勾搭搭。我记得很清楚,铁木真是个胖子,大脸细眼高颧骨,胡子嘛……嗯,胡子和这人胡子差不多是一款。 不,不对。这个替身太不敬业了。 马面鬼王拿定了主意,认准眼前这厮不是新晋冥红铁木真! “咴律律律……”他笑得十分马。“幼稚。扮相粗劣,差评。” 盯着他看的五千鬼卒顿时放下忐忑内心,一齐哄笑起来,彷佛这是天下最好笑的事。不是也得是,大人都笑了不是? 那白衣“大儒”似乎被震天鬼笑惊扰,面淡如水抬头望了一眼,缓缓将那页折出一角,再把书慢慢合上。 “我当是谁,原来是罗刹君。” 这声音!?马面鬼王打了个哆嗦,这声音倒是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只是语调掌握的不好,缺乏铁老大当年残忍而又猥琐的味道。 他鼓起勇气,眯起马.眼试探,“八万里冥界,上下九层,只有一条规矩不变。那就是----” “无谎即减罪,妄语判千年。”白衣人不紧不慢抢答。 “咴咴咴,你知道就好。快把真身唤出,给我十殿一个明确交代!” 白衣人盯了他一眼,似乎在看一只苍蝇。良久,吞咽了几番,终于字斟句酌答道,“谢谢你,让我明白十殿没落的根源。只有知识,才是改变一切的良药。建议你没事多读读书,根据你目前的基础,可以先从【三字经】开始……” “……”马面差一点骂出三字经来。 那人似乎毫不客气,继续娓娓道来,“当年我纵横人间,当者披靡,铁蹄之下亡魂接近两亿----被世人谬称为上帝之鞭。 鼎盛期所掠疆域超过三千三百万平方公里。可短短九十八年庞大帝国就被取而代之,你且告诉我----这是为何?”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先笑不算笑 突然夹杂的问句,令马面鬼王更加语塞,“这……” 白衣人根本也没指望他能答得出,随即抛下结语,“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哎呀,五千鬼卒尽皆抓耳挠腮。这种对白他们很少遇到,平日不是喝酒就是砍人,现在一口一个“文化”,一句一个“知识”,搞什么搞----还打不打啦? “在冥界,我终于定下心来。有大把时间研究因果----当然,产生这个概念是托地藏王的福。”白衣人提到地藏王,还特意拱手向上,仿佛冥界之主就在头顶聆听。 “如果我有足够的文化水平,就可以鞭策族人学知识,学管理。而非攻城与屠城交替轮回,制造一个又一个千里无人区。 同时也会让各族子民心甘情愿地接受领导,缔造坚不可摧的无上帝国。我的族人数量虽少,但只要人人成圣,自可统领万域,动脑我们来,出力他们去,大一统想来也不是梦。 如果这一切发生,人间早已大同,再无国战征伐,人人安居乐业,岂不妙哉----” 白衣人眼中充满憧憬,彷佛自己描绘的一切已然发生。 “可惜,”他继续痛定思痛。“这一切没有发生。我当时唯一能过做到的,就是日夜亲力亲为地参与繁殖,让所掠之地的女子尽皆怀上我的种。 付出的精力倒没有全然白费,据今时今日的统计,人间界仍有一千七百万我的直系子孙,约占总人口的二十分之一,也就是说,现今每二十个人中,就有一个是我孛儿只斤??铁木真的后代。 你可能不知道,即便当下的大不列颠王室,也有我高贵的血液在血管中流淌呢……” 说到这里,白衣人笑了,笑得极其开心。 但随即又迅速转为苦口婆心。“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我被无限期留任冥界,无法再回人间享用子孙绕膝之乐,连日月更替的寻常景观也不得见。 好在知识这东西,什么时候拥抱都不算晚。所以我苦读圣贤书,将万牛金帐换成漆木粗辇,终日素食不沾荤腥,且戒了酒和女人……” “那还活个什么意思!”马面鬼王终于捉住自认可笑之处,立刻展开反击。 “欸,相当有意思。我建议你也试试,实在实在是妙极!你看,我这不连肥都减了,臭烘烘的皮袍换成素布麻衣,自己看着也精神许多。 人说三日不读书,面目可憎。我这八百年在冥界日日读书,面目也逐渐可亲了不是?” 铁老大似乎对自己目前的精神面貌颇为满意,边说着,边轻捋长髯,满面春风,怡然自得。 骷髅战马抬起左前蹄不停刨地,鬼王挠着手心哀求,“好好好,我相信你是铁木真行不?咱们什么时候开打?” “打?看来我这一番点化算是白费了。武斗没什么意思,总是赢啊赢啊的,跟黄口小儿过家家一样,从来不曾有新意。” 这个姿态摆得好!连躲在暗巷里的裴旻,都忍不住转头与张辽互相翘了一下大拇指。人家明显意思是说----打架从来没输过,以后也不会输。唉,牛吹到这种境界,的确是可以封神称圣的节奏。 嗞----马面鬼王紧咬的牙缝里终于还是滋出鲜血,活活气的。 “铁木真,别以为你在人间干了票大的,就可以在冥界坐享其功。杀人这种事,都是本王玩剩的。有本事,你今天就来一场屠鬼给我瞧瞧!” 话音未落,月牙戟已如权杖般举了起来,堪堪就要发动群攻。 “等下,”冥配府老大一伸手,再次喝止,“这种幼稚游戏我不会亲自陪你玩。你有兴致,我不打扰,派条狗和你对咬一下吧。” 说完目光左右一扫,“那个谁,傻獒----你和这匹疯马练练。别整太大动静,在场的灭一半就成。余下当作回礼遣散,给十殿留些脸面……毕竟属于鬼民内部矛盾,还没上升到敌我矛盾地步。” 被称作傻獒之人非但不怒,反而如受恩宠,当即一拍胸脯站了出来,“如灵王所愿。喂,马脸牲畜,单挑还是群殴?干脆我一个人单挑你的群殴吧!” 马面罗刹嘴角鲜血已经挂成串,长脸上暴起无数青筋。“黄巢,你区区一介食人乱匪,也配在本座面前嚣叫?我为冥界打江山时,你连精.虫都算不上。全体鬼卒,拿下府邸----先宰了这条狗祭旗!” 嗷的一阵乱吼,在黑宫四周震天响起,数千鬼卒发起疯狂强攻。 在张辽眼里,台阶上灵配府区区数百人,如同淹没在鬼海之中…… 孛儿只斤??铁木真的木辇未动,其他随扈大佬也未动。唯有被称为傻獒的醒神司司长黄巢动了。 随着风帽被甩到肩后,一张布满黑痣的大脸露了出来,左眼眼窝处,还斜着一道先天胎记,青须须泛着暴虐油光。 他双手将黑袍前襟左右一撩,现出垂挂胸前的一面青铜小镜,镜面散发出扇形光芒,将已经扑至眼前的数百鬼卒全部笼罩其中。 远处众人看得清楚,那光芒绝非反射,确确实实是由内而外投射出来的。 “青冥开一线,浊浪吼千川!” 随着黄巢这句口诀脱出,那光线强度成倍暴涨,又瞬间缩回镜面消失不见。效果类似一柄巨耙,将施法范围内数百鬼卒一钩一耙,全部带走---- 这一下,原本拥挤的台阶前,顿时空出方圆三十米直径的扇面范围。余者无不收住脚步,骇然相对。 “青冥镜!”马面鬼王惊叫起来。“这……这是原版青冥镜……不是白起用来统领无间行者的法宝吗?怎会落在你这垃圾手上?” 黄巢似乎涵养不错,本府领导叫他傻獒,他不恼;外殿敌手称他垃圾,他也不急。 左脸肌肉习惯性抽搐了一下,皮笑肉不笑,“两刻钟前,老白的魂灯已灭,十有**已经挂掉。灵王特将此镜转到我手上。上古仙器,有德者据之。跟铁哥混,什么法宝都有。怎么样?趁早跪着爬过来挂个号,赶明儿灵配府再有好东西也分你一个……” “刚刚那些鬼卒,被弄到哪里去了?”马面不相信此物在此人手中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别担心。都送去忘川河洗澡了。”黄巢几乎笑出声来,“话说此镜才到我手不久,还没揣热乎。我唯一确定的是,但凡被它耙走的,全部都会掉入忘川,尽享河水噬魂之乐。” 鬼卒大军一片哗然。即便没听说过青冥镜的,至少也都晓得忘川河水的厉害。那玩意儿谁受得了?和液态凌迟差不多,失足者最终下场均为形神俱灭。 咴律律律……鬼王一阵狂嘶。“胆敢对十殿册军下此毒手!冥理不容----”双腿一夹,骷髅战马直接越过身前退缩的众人,大戟的月牙刃随巨臂挥舞脱戟而出,独自快速旋转着沿弧形轨迹向台阶上方扫去。 他的意图很明显----打砸抢用群攻,斗法我单挑,以免属下鬼卒再有无谓的减员。 这道攻击波,泛着红光,拖着焰尾,一路将廊柱砍得火星四溅,齐着常人脖颈的高度一举威胁到灵配府数百人的脑袋。 黄巢也急了,我日!老大钦点我出阵,你再给我伤着其他人,我怎么交代? 他不躲不闪,跨步上前,率先拦在月刃轨迹途中,同时抬手将胸前青冥镜捏稳微侧,将灼灼白光向月刃扫去。 不可以----马面鬼王断然拒绝这份泡澡邀请,这杆大戟跟了他近十个世纪,已然成为自己威名的重要组成部分。想收走?没门。 他猛力沉肘将无刃的戟杆向回一带,同时发出牵扯神念,那月刃感应到主人召唤,立即开始后撤。 诶嘿,僵住了!青冥镜在那边死命拉扯,马面在这边拼命回收,两股无形大力势均力敌,生生将月刃僵在空中。 旋转也停止了,月牙形兵器在空中不断抖动,正如忍受车裂之刑的囚犯,想逃但无法解脱。 “鬼仔子们,结阵助我!”随鬼王一声令下,司鼓百鬼再次以羊蹄骨棒击之。隆隆鼓声再次交汇如墙,呈环形向黄巢碾压过去。 对冥界生命的属性,马面最为了解。打击肉身不如摧毁灵魂,因为前者批发零售均有,而后者才是致命弱点。肉身没了随时再搞一套不难,灵魂受损等同能力打折,是很难彻底修复的存在。 黄巢作为灵配府九大司长之一,即便资历不如十殿那帮老鬼,这些常识他也是熟捻的。 哦,刚不是单挑吗,转眼又真变成群殴了?牲畜就是牲畜,脑容量太小! 黄巢能被转性从儒的铁木真所欣赏,依仗的不是狠劲,是有文化。和其他大多数司长不同,老黄当年在人间也是考过进士的,虽然几番都没考上----底子已经足以压倒府内同僚。 他当机立断,撤出月刃之争,转而将镜面扇形一扫。战嚎鼓声立刻在他身边两米处被照出实质幻相。 但见弧形能量团内,无数呲牙咧嘴的暴怒阴魂遇到白光,像被烫了一样,个个发出凄声惨叫,向后奔走躲避起来。 马面趁机放出一线神识,举戟遥遥将月刃一钩,顺利收回重组,成为月牙大戟的初始状态。 趁黄巢还在同鼓声对垒,他将完好无损的兵器向空中一抛,随即扼腕在左手第四指第三节掐了个诀。 两只大眼登时猩红如炬----那空中直立的大戟头朝下,杆朝上,在约合十五丈高处升力已尽,将将要下坠,被随后跟来的主人目光锁住,居然牢牢钉在空中。 “收摄不祥,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神师杀伐,黄神越章,先杀恶魁,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这一串咒语被一条肥大马舌吐得顺畅无比。 空中的月牙戟立刻接收到讯息,砰然开裂成九道分身,八杆在外,戟尖朝下向内倾侧,一杆原型在原点保持垂直。寒光齐齐指着下方地面的黄巢,凶相毕露。 黄司长掐着小圆镜调戏鬼卒正欢,忽而周身一僵,似有无穷寒意灌顶而下。周身毛孔霎时全部张开,奶奶的不好----被锁定了! 他条件反射式地将青冥镜翻手向上照射,试图阻止刺骨冰寒的来源。那扇形光柱也够听话。向上腾起奋力一耙,将九戟冥寒之气全部囊入镜中。 黄巢咧嘴笑了,想说几句揶揄马面鬼王的台词,毕竟这轮斗法自己胜得潇洒。 话没出口,突然发觉手中有异,急忙调转铜镜低头望去----那镜中,原本直通忘川河面的窗口景观,此刻已全然失去浪涌滔天之相,。似乎----似乎被按了暂停键,画面卡了? 黄巢下意识甩了甩小圆镜,复又看去,艾玛不是卡!忘川被速冻…… 镜面虽小,但景象清晰入毫,以此为窗窥视过去,那远在酆都城外绕城而过的河水,突然停着了奔涌喧嚣,原本迟滞粘稠的水流,现在干脆不流了。 黄司长此刻的感觉,就像掏出手机看视频,却只刷出一张照片----十分失落。 但与真正静帧效果不同的是,那凝固的河面映衬着天空,把远处跳跃的火光全部反射出来,似乎大河靠近下游一段也在燃烧。 水是凝的,光是动的----更加坐实了他的推断。 按套路讲,这条冥界的“母亲河”,自古销融侵蚀了多少废料魂材,又转化为基本因子重铸新魂,殷殷滋养魂库,支撑两界轮回。 现在,居然被彻底冰封断流! 第一百九十八章 后笑就一秒 不可思议的表情僵在黄巢脸上,他举目寻找马面,鬼王的赤目正好也转向他,两人一对眼----马面笑了。 “我奈何不了青冥镜,但可以暂时封住忘川河。掐断施法本源,你还能怎么玩?”这番话,让老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嘲讽技能,被对手先用了,太遗憾。 躲在暗巷内的三人并不清楚前方发生了什么变化,遂互相商量起来。 “怎么办?灵配府自身有难,估计大无常也顾不上帮我们。”张辽求计。 “就算能帮上,我们也得先突破数千鬼卒杀阵才能得见。”裴将军审时度势。 浦茜拉将碧蓝双目一眯,“维吉尔先生不是介绍了一位但丁吗。我们去找他试试?” 张辽眼睛亮了,“也好!听迈扣说,但丁是十殿的判官,这意味着我们得去十殿才能找到他……十殿在哪里?谁认得路?” “别看我,我只负责出主意。”浦茜拉呲牙一乐。 裴旻将手放在刀鞘上想了想,“如果我把刀魂聂师尊放出来,应该可以引路。但是不行!” “为何?”张辽不得其解。 “这周遭遍地鬼卒,还有很多大能压阵。聂政是冥界叛逆身份,一旦现身----定会造成惊扰。那时别说他,连我们也跑不掉。” “不会吧……我们潜伏这么久都没被发现……”浦茜拉嘟嘟囔囔。 裴旻正色道,“被发现也暂时没人理,因为在眼下这场集团倾轧中,我们是无足重轻的小角色。 况且----聂师尊与我们不同,他原本就是冥界在册身份。 刚刚你们都听到了----白起的魂刚被我们收走,供奉在灵配府内的对应魂灯就灭了,所属法宝也被重新分配。 如果聂师在十殿也有对应魂灯呢?他一现身会不会引发重燃?这些都不得不慎重考虑。” 张辽干咽了一口唾沫,心道话虽如此,但聂政灵魂在和平饭店已经现身过,什么灯要燃早燃了,现在担心有啥用----这话他憋在心里,没说。毕竟人家是师徒,关心很正常。 可他表情不会说谎,被裴旻一语戳破,“和平饭店是座独立空间法器,是师尊亲手构筑的。他本人在那里出现,无论肉身还是灵魂,外部都无法感应。白起不同,他的信息不在初始设定的庇护序列,故而一举一动都牵引魂灯感应。” 两人起身欲退离暗巷,却被身后的大嬷嬷一把按住,“等下,看完**再走----”这圣骑士酷爱争斗,自己没架打,看别人颤抖也见猎心喜。 灵配府前的战场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马面鬼王快速将左右手颠倒,变换了一下指诀。那九杆呈倒锥形排列的大戟猛然向下疾戳----这一下,又快又准又狠! 黄巢没想到这玩意儿刚刚施了个冻结法术,马上又切换为物理攻击,脚下缓了一瞬,暴击已经到了…… 嘎----戟尖在高举的青冥镜上错位滑脱,撕金裂石的响动极其刺耳,数千人均觉得脑袋瓜子里嗡的一声。 十五丈距离的垂直俯冲,雄浑的打击力如同大锤,直把黄巢这根肉钉钉进了地面。 唔----满场惊呼,不管是灵配府的人,还是十殿的鬼。 在众人眼中,堂堂醒神司司长已经不见了。地面一个圆洞,只留一面小镜在地表吞吐着伸缩不定的光芒。比之刚刚的刷耙明度,无疑黯淡了不少。 马面一击得手,仍不罢休。单手五指迅速张开,指尖朝下做了个挖抓动作。那月牙戟原身倏忽上跃,其他八杆分身反转向地底一抓,亢嗤! 三米多一摞黑砖被悍然抓起,比挖掘机还利落。在砖缝中,黄巢的胳膊清晰可见,正试图拨开禁锢。 休想!马面的鬼生原则向来是“趁你病要你命”,怎肯就此罢休? 他双手五指交叉一攥,八杆月牙戟分身顿时切入砖体,在黄巢身畔形成一座法力囚笼。更凶悍的是,当中那把撤离地面的大戟真身第二次单独猛力戳了下来…… 这相当于臼里捣蒜,一扎一个准儿。 唔----围观者再次发出惊呼。 噗!皮囊戮穿的声音清晰可闻。 离得近的鬼卒禁不住把眼一闭,不是怕看血腥,是怕血沫子迷了眼睛。 仍不算完,马面鬼王交互攥紧的双手随双腕又拧了一下。得到感应的大戟真身听从驱策,兀自在分身包裹中急旋起来----艾玛,蒜臼变成了绞馅机。 雪雾瞬间蓬起一丈多高,在远方火光的映衬下,细密血珠反射着温热的晶亮,自有一股子妖异之美。 马面笑了,笑的很舒心。十殿的面子找回来一半,自己也出了口恶气。 不过,这笑容仅仅维续了短暂一秒,就僵在他的长脸上。 在月牙戟不停旋转下,雪雾肆无忌惮地喷薄着,两丈,三丈……不断刷新窜高记录。空中血珠太多太拥挤,已经连成了不透风的流体,最终演化为滔天血浪。 轰,啪!浪头拍击在前排掠阵的二十名鬼卒身上,淋了个狗血喷头----这话没错,铁老大座下傻獒的血,不是狗血是什么…… 马面心里一激灵,这厮块头不及自己二分之一,怎地血量如此之大?就算把他一身皮囊剔了骨灌满鲜血,也凑不齐这么多啊? 他正自嘬着牙花子琢磨着,身旁被血染的二十几位属下突然全部抱头狂嚎起来。他们身上但凡染血之处,全部开始迅疾溶解,皮骨筋肉尽皆化为殷红脓血,稀淌哗啦地垮了一地。 也就眨两次眼的功夫,这一片鬼卒已经全然消失,只留下大滩血水在原地向四面八方扩散。 说来也奇,血水恍若有了心智,放射状辐射出百多道流痕作牵引,快捷奔流到次外围四百多鬼卒脚下,一旦遇到肌体阻隔,就迅速攀附上升,沿腿部爬行到身躯每一处…… 感染基数放大,这四百也眼睁睁步了前二十的后尘。 蓬蓬啪啪,一个接一个鬼卒被污血侵体展开半自爆半融化的状态。几何倍数增加的血浆从地上欢畅地奔流起来,一路欢歌,又向第三圈扑去…… 可把马面给急坏了。血咒如瘟疫啊这是,终于还是没拦住这厮彻底兵解前一搏。 他五指怒张,将月牙戟九器合一,化为本来模样,待以神念召回手中时,第三圈拥挤着无法仓促后退的鬼卒已经遭了殃。 这一圈范围更大,足有一千二百之众。随爆融者噼噼啪啪不断增加,那奔流的血浆已掀起三尺血浪,尽皆环形向外突袭,专找十殿人马下口。 呜----没有狼嚎,只有鬼哭。 中招者绝望的哀鸣与尚未中招者惶恐的惊呼交织在一起,整个阵型大乱。这原本五千鬼卒的包围圈,现在几乎已经整整三分之一化为污血脓水。而且看这成倍递增的感染趋势,剩下的三千多人也只够再填一波血咒的扑击…… 高大的骷髅战马被催动了,马面鬼王悍然拉断挂甲枢纽环,在迅疾奔行中将沉重的马铠全部甩脱,只留一副鞍韂在座。骷髅马如释重负,四颗铜盆大小的马蹄撒欢甩开,在缰绳传递来的神念指引下,踏浪而行,逐血狂奔!只用了短短两个呼吸,已经绕场一周。 比速度更神奇的是,马背上陷入癫狂的鬼王凭借一杆大戟,将沿途所有浪头全部挑起,在远处偷窥者眼中,就像糖人师父熟捻地用竹签缠绕糖浆一般。那血浪一簇簇,均被化作黏性牵引物质,在不断旋转的戟尖上一层层包裹起来,绝不洒落一滴。 这一手,说不清是武技还是术法,即便在专精技击的裴旻眼中,也可谓妙到毫巅! 外围三千残兵暂时得以解脱,但惊魂未定,均瞧着鬼王老大如何处理这一团已经缠绕成赤色棉花糖的血球。 百阶台阶上,灵配府的人马也定定看着,似乎大多不太担心同僚黄司长的生死,反而对马面鬼王这一手颇感兴趣。包括始终坐在木辇上的铁木真,也捋着胡子兴致盎然,伸着脖子彷佛在看一本好书。 一千六百多鬼卒的血,除去被地面吮吸殆尽的一层,也足以凝成半吨重的一只液体巨球。饶是马面鬼王这种巨无霸用月牙大戟举着,视觉比例也难以协调。 这脏东西,往哪扔?外圈显然不行,唯恐误伤鬼卒、功亏一篑。得!还给你灵配府吧---- 马面鬼王奋起全身之力,将挑着巨型血球的大戟掷向府邸大门,力求在人群中爆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那大戟在空中飞行,为了裹紧所有污血,仍自呜呜旋转着,利用向心抽拉之力牵扯负载。由于所承太重,且前端面积过大,其飞行速度并不快。 奇的是,以灵王铁木真为首的灵配府诸人,竟无一人着意躲闪,全部立在原地静观其变。 那团血污本身灵智以黄巢为首,不负众望,感应到鬼王意图,迅速展开反制。 在远处地狱火光映射下,血光粼粼的液态球体猛然拱出五个突起,并在瞬间化作四肢与头颅----变成一位身材超过马面鬼王的巨型裸身血魔。 他面目模糊,双手握紧兀自旋转飞行的月牙大戟,随惯性一个翻身将兵器定在空中,仅仅迟缓了半秒,待所有惯性化解。这血魔倒擎月牙戟一飞冲天,彻底改变了飞行轨迹。 第一百九十九章 窒息 铁木真在木辇上缩回脖子,貌似随意地拍了几下巴掌。立刻,两侧所有下属均响起热烈掌声。 马面鬼王无瑕理会这种心理挑衅,他心急如焚,立刻意识到----坏了,这傻獒非但没死,还聚合我十殿千军之血,以他灵智为首,洗魂化魔。一旦他再落下来,我这满地兵卒可就遭了殃了! 咴律律律律……这一声怒吼,是马面与骷髅战马同时发出的。战马吼,因为它被狠踩了一脚;鬼王吼,因为他发力跃到了空中---- 地面上无人互瞧,全部眼睛都追随着马面鬼王上了天。 血魔双手垂直握戟,戟尖朝下,正从三十丈高空自由坠落。鬼王赤手空拳迎了上去,其背如弓,其拳如箭,其足似矢。 窄巷暗影里,张辽已经彻底看傻了眼。耍啥子嘛,都特么会飞呀这是!幸亏小爷我没冲上去趟浑水。明显不是一个级别。 裴旻面色沉静,眼睛仰视着天空,心中却七上八下。刚刚在和平饭店他还托大让浦茜拉一个人绞杀白起之灵。直到最后一刻,自己才出手帮洋妞收了作鞭魂。 现在看到黄巢的手段,他才意识到那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都是灵配府司长级别,按历史战绩,白起的实力恐怕还压黄巢一头。幸好自己遇到时,他已经成了裸露孤魂,不然鹿死谁手就不是很难讲的问题了。 侥幸,纯属侥幸…… 只有浦茜拉双目放光,因为她看到了期盼已久的武斗**。 深灰色天空中,鬼王巨拳斜刺向上,砸在全力俯冲的月牙大戟尖端,血魔狡诈残忍,哪肯白白错失以强兵对撼肉拳的机会?在手上加了个旋,锋利的月刃如同刮刀,瞬间将鬼王五根粗如棒槌的手指全部斩断! 马面哼都不哼一声,残缺的左臂顺势上缠,用肘窝夹住了戟杆,右手一抓戟尖,腰腹猛力上勾,剪刀腿倒立----将血魔脖颈死死绞住。 此刻,局势变成二者四条臂膀都在争夺月牙大戟,而鬼王的下肢困锁了血魔头部。 下坠之势赫然停止,两人横向翻翻滚滚,在空中纠缠一团。严格地说,刚才那还算跃,现在这才是飞。 两幅庞大身躯似乎全然不收重力困扰,不断变换着姿态应对敌手。 地面上的“看客”们这才醒过一点神来,十殿大军中的“战嚎腰鼓队”又开始工作了,齐鼓隆咚仓,叭咕咙咚仓,啾咕隆咚呛咚呛咚呛…… 灵配府稍嫌单薄,聊聊数百助威淹没在鬼卒喧天鼓点中,只有醒神司二秘妹喜的尖声喊叫冲破压制,“老黄加油我爱你----回头给你摆个新姿势----” 唰,灵配府同僚一脸黑线,连十殿鬼卒气焰都暗淡了几分。 苦,只有鬼王自知。 血魔根本锁不住,因为他可以随时切换液态。头颅与四肢从不同方向不停缩入又探出,与鬼王形成连绵不断的反扭与反压制,看上去类似北美摔角技与南美柔术的较量。 马面鬼王失了左手五指,掐不出指诀,也来不及念动其他咒语。血魔在这一层占优,因为他具备先天溶蚀属性,每一次贴身纠缠,都带走一层消融马肉。之所以能挺到现在,全凭鬼王内里一股子煞气死顶肌肤,让沾染的污血无法肆意蔓延。 而最令他丧气的,还是内心正一点点瓦解的士气。也难怪,确实低估了灵配府这帮子万人屠,个个都有魔性。与他这种大妖级别的鬼王相比,魔似乎更难缠。 自己虽然带来的人多,但人家质量更高,十殿在场的,能单挑的也就自己。而灵配府,不过遣出一位司长就找平了。人家三厅九司呢,去掉张献忠与白起,至少还剩十位大能----尚不包含灵王铁木真本尊。 不屈的鬼血在马面胸中沸腾,几乎要燃烧起来。 好吧,既然来了,就不后悔!拼着一身精品马肉,也要拉你陪葬! 他把双臂一绞,令月牙戟的铁杆横在自己眼前,横亘在两人中间。而两只探照灯般的马.眼由赤红转为橘黄,倏地一下,激射出两道炽热炎光,喷溅在戟杆上。 那大戟随目光移动迅速融化,转瞬消解为一滩伸缩不定的沸腾铁水,散发着亮红光泽。鬼王鼓起残存所有力量将血魔揽入怀中,二者用胸膛同时扣合这滩灼热液态金属。高温引发了水分子激烈蒸发----鬼王好一些,他有骨有肉。血魔见效更快,他全是稀的…… 嚓----呲啦----嗤---- 说不清楚的味道顿时弥漫整个区域,远如浦茜拉,已经干呕起来。她最受不了脏东西。 血魔无法挣脱又不甘被蒸发殆尽,黄巢的灵智起了作用,他顺势涌上对手脖颈,将整个马头包裹起来,以液体形式急速从嘴角、鼻孔、耳眼等处同时向鬼王体内灌入。 半吨多的污血啊,饶是马面平日善饮,这会子也装不下这许多。 鬼王的腹部迅速暴涨起来,大如巨锅,而一张马脸上还包着近半尚未灌入的血浆。 马面心中惨然一笑,行,既然不死不休,那就一起走一遭---- 他用残存的右手从胸部被烫脱皮之处探入,抓紧自身皮肤,一把撕开,创口直达腹底。而左手那只秃爪子一勾一绕,已将月牙戟化成的铁水全部缠住,悍然送进自己腹腔。同时猛然躬身成团,如巨大的婴儿般漂浮在空中,力求在体内歼灭强敌。 这几下变化十分突然,下面的人全部看呆了。深灰天空中,一名马脸巨汉满头是血,团身漂浮,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渐渐裂开,似有晶亮的橙色焰光从中透出…… 嗷----凄厉惨嚎从刚刚涌入的创口复又涌出,不同的是,进去的时候是液体,出来的时候是气体。 那一丝一缕,都是血魔被蒸发的残魂,每一道都自行嚎叫着,如合唱一般动人心魄。 众人眼中一虚,似乎鬼王之躯微微收缩了一下。这种感觉十分短暂,因为随之而来的----是急剧膨炸的大爆炸! 啵----传到每个人耳中的音效,远没有视觉中那样震撼。不是声音太小,是太大,在神经做出反应之前,耳膜已经暂时失聪。 视觉上,的确震撼。 张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对的,就是那日在人间,齐云山真武祠上方,浦茜拉以圣枪激射龙虎山掌门天劫神雷,所造成的袖珍版氢.弹爆炸般辉煌景象。 一样的冲击波,一样的蘑菇云,一样的辐射环。 只是规模不算大,爆点不算高,对其他人只有罡风袭面,而无毁灭性伤害。 冥界中枢,酆都鬼城,此刻亮如白昼,迎来了万年不遇的小太阳。 地面所有建筑和生物,都暂时失去了颜色,只剩下隐约轮廓和雪白填充。 约合十秒,高亮才渐渐消失。又过了十秒,大家才适应这原本不觉得黯淡的灰暗。 空中飘飘扬扬,下起了雪,鹅毛大雪。 数千双傻傻的眼睛,还在仰头搜索着战斗遗迹,抑或双方残骸。 妹喜从高高的台阶上跨前一步,将手探出雨檐,轻轻接住一片雪花----哦,那不是雪,是洁白的灰烬,是肉身高度碳化的残留。 身后灵配府的旁门被打开,一名黑衣职员急急奔出,在木辇前单膝跪倒,“禀灵王,黄司长的魂灯熄灭了。” 铁木真此刻也少了几分洒脱写意,藏在葛袍袖中的食指微微一抖。“陨落了?魂都不剩?” 那职员把头低得更低,“是。” “吁----整的有点大。年轻啊,控火的功夫还是尚欠。有事说事,何必引爆内丹?”这话音量不高,像是灵王对自己说的,又像在谴责十殿鬼王,也像是提醒其他下属的谏言。 铁木真站了起来,在寂静中微微咳嗽一声,一字一句道,“今日,十殿马鬼王与本府黄司长激情切磋,实属冥界盛事。此间太平许久,多数人已经忘了三界中暗藏的凶险。 此番虽同时陨落两名大能,但意义非凡,给诸位敲响长鸣警钟----万不可懈怠啊诸君,万不可懈怠。” 他每说一字,空气就紧绷一分,说道“不可懈怠”时,几乎已经令人窒息。所有人都感到肌肉无力,两眼发黑,脑中仿若真的有一口警钟在嗡嗡敲个不停。 “此事,就这样了了吧。各自厚葬陨落将星,立个衣冠冢。每年集体去拜祭一下,以示不忘前事之师。 至于张献忠的事,虽然他有私下结党、背叛本府、勾结十殿等嫌疑,但毕竟是本府在职官员,其死因不可不究。 自该早日缉凶以立府威,同时也算给十殿同僚一个交代。诸位,可有什么意见?” 这问话还没问完,噗通噗通……三千鬼卒倒地一多半,是窒息,集体窒息。剩下的多半是校尉参军等高阶军官,也都撕扯着胸前铠甲,眼球突出,舌头耷拉老长。 “很好,都没意见。那就散了吧。”灵王袍袖一展,大度地表态赦免。两队轿夫原地转身换肩,抬着木辇慢慢退入府门,隐没在黑暗长廊中。 其他黑衣职员并未离开,默默监督着台阶下黑压压的鬼卒。 随铁木真言尽自离。空气似乎瞬间回归,地面上横七竖八的鬼卒开始倒过气来,个个喘声如牛。许多人因肺部内外气压不一致而剧烈干咳起来。 一名率先恢复的偏将拽出令旗,向“战嚎腰鼓队”一挥,收兵的缓慢鼓点响了起来。鬼卒们互相搀扶着,咳嗽着,喘息着,向八方街道蜂拥退去…… 第二百章 易碎商品 人间,天朝,帝都。 七四九局坚固的暗灰色独立水泥建筑内,边锋正坐在局长办公室里发呆。 冥界之旅在他心目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打开缤纷万花筒的同时,又像一道擦不掉的阴影,令惊魂久久不能归复平息。 在军界警界戎马半生,小风小浪见多了,大风大浪也常有。但如此震撼心灵的旅程还是头一遭。他需要仔细梳理每一道信息,以及它们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笃笃,礼貌性的敲门声响起。边锋收回神游,轻轻按下桌角的绿钮。电子门锁自动打开,一位干练女特勤空手走了进来。 “边局你找我?” “哦,墓碑同志----随便坐。怎么样?各种心理评测都通过了吧?” 宗芳苦笑了一下。自打从冥界集体穿越归来,这几十号人都被折腾得不轻。没别的,从生理到心理都经过一番严格审查,一是看有无未知细菌感染,二是查有无被异物附身。 谁都不愿意明说这个事实,但,必须彻查。这套流程,还是借用航天部的,所有外太空执行任务归来的太空人,都会走一遍类似过场。 “我没事,内部权限已经全部恢复了。”她冲老领导笑笑。 这一笑在边锋眼里有些勉强。他看得出,这位干将的脸色比以前更加苍白。 “有什么顾虑立马跟我说。局里暂时把这次行动记录雪藏了,同时也下了封口令……” “明白。在达到彻底控制前,自当如此。”宗芳不是雏儿,晓得心理恐慌对整个社会秩序的负面影响。“我只是有些为大勺同志担心,他没有跟我们一起回来……你知道的,但凡我的搭档,没一个善终。大概都是被我这块墓碑方的……” 边局眉头一蹙,什么“方的”这种唯心词汇,很不科学,以前从不会从这位下属口中说出。“别乱想,他会回来的。我相信!”他顿了顿,似乎并不确信自己所讲,遂转开话题,“叫你来有个任务,你看是否合适去做……” 宗芳怔了一下,“您觉得合适就合适,不用和我商量。” “呵呵……”边锋眉头难得舒展,轻敲手边的档案夹,“话虽如此,但你的蠹组属于专案组,人员配置又少,本不应该干扰。但是,”他斟酌了一下措辞,“但是眼下这个任务,和冥界有些干系,两界之间的事,当然牵扯到虫洞规则,所以交给蠹组也不算逾越。” “细节您请说。” “是这样。有位资深学者要赴美参加lesa,期间将于部分世界级高端学者作关于异界的私密探讨。 据他推断,冥界可能会藉此机会发难。上面要求本局派一位随行人员,以确保他个人安全,至于其他参会人士,就交给举办国负责吧,我们照顾好本朝栋梁即可,这是最低要求。 另外,这位学者自己也表示会带一位有修真背景的助理随行,我没见过,以你的经验,相信可以处理好其中平衡。” 边锋说话时,眼睛一直直视宗芳,观察她的反应。 “lesa?生命与地球科学年会?好,我尽力。当然……你也了解,如果真如这位学者推断,面对冥界未知力量,我个人并无万全把握。” “理解。”边锋很满意,把档案一推,“他叫林八弟,隶属科工委,同时也是中科院候补院士。之所以尚未晋身功勋行列,完全由于他的研究成果尚不能彻底公开----其方向是‘生命科学’。” 宗芳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跨前一步,去拿那本档案。 边锋却按紧档案一角没松手,“你的个人问题……我是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生活伴侣?” 宗芳笑了,牙齿很白。“谢谢领导关心----暂时还不适合有家属。” “唉。”领导轻叹一口气,松开手指,任凭得力干将取走档案。 “你说的不无道理。我们这一行,知道的太多,又不能到处讲。这与婚姻生活所需的必要坦诚存在巨大冲突。一旦处理不好,就是导火.索……算了,不说这些。你马上出发,去商海,他们在那里与你汇合。” ---------------------------------------- 商海不是商海,是座美丽的城市,它被民间传称为魔都。 至于魔性从何而来,众说纷纭。其中有个修真界广为流传的说法最为有趣---- 商海作为国际化大都市,人潮汹涌,物欲横流,环境污染严重。按理说,这样的地方应该灵气匮乏甚至枯竭才对。 但事实上据修真者勘察,此地灵气出人意料的浓厚,这在其他大都市是不可能的。但同时也传,这灵气不是自然产生,而是人为聚集的,具体作用不明,极有可能是用在一个空前庞大的阵法上压制什么的。 当然,这类传言仅控制在修真界,老百姓一心赚钱养家,即便茶余饭后,没几个人关心什么“灵气”与“法阵”。 此刻,整洁的虹桥机场一如往日繁忙,进出港的飞机频频起降。 宗芳换了一套浅灰色正装套裙,头发干练挽起,还戴了一副平光眼镜。 当然,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付眼镜连通着她的特勤订制手机,可以随时根据瞳孔与眼皮的微妙动作查阅内部资料。 她坐在贵宾候机室内,无聊地盯着对面墙上的液晶电视。上面一位专家正与外景主持人探讨城建工程问题。 “……成都路高架和延安路高架交会点,作为支撑主柱的基础地桩怎么也打不下去。民间顿时各种说法都有,有人讲‘会不会是风水龙脉方面的问题’?要不要请风水先生来看看呢?哈哈,这种说法当然很搞笑,立刻受到工程技术专家的反对。 项目指挥部广邀技术精英,汇集到这里啃硬骨头。可精英们各显神通之后,打不进的地桩依然打不进。就是勉强打进一部分,也远远不符合设计的标准和工程的要求。” 红光满面的专家讲的口沫横飞,开始满嘴跑火车,“于是,先前的求神拜佛的说法又悄悄地在工地传播。时间不等人,有招好过无招,何况试一试,即使不成也没有什么大的伤害。 后来就请了普陀寺一位法师。法师做完法事,桩就打进了!据说因为道破天机,法师回到寺庙,不多日无疾而圆寂……” 电视频幕一角显示着大大的live标记,显然外景主持人没有预料到直播现场会出现这个乌龙。立刻打断道,“最终工程技术专家们还是克服了困难,才有了现在雄伟的立交桥,请导播将画面切回直播间……” 那专家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麻利改口,“对的,对的!全靠我们……”画面已经切换。直播间里一脸黑线的其他嘉宾和驻场住持人面面相觑,在他们身后,巨大的背景图定格在一幅包钢雕龙巨柱上。 “魔都七千三百九十六根立交桥支柱,只有这一根包了雕龙钢甲。要说没蹊跷,还真不好解释。” 这声音从宗芳身后传出,几乎就在她头顶。这可把墓碑同志吓了一跳! 是谁?居然毫无察觉!她迅速转身看去----两位旅客就静立在她的候机椅后面。 其中一位白发老者眼睛依然盯着电视屏幕,似乎自言自语道,“一根主立柱配合四面四根t墩,撑起如此多层次的立交桥面,的确较好解决了中心城区占地的问题。 但相应的代价,就是这根中心柱特别粗,它被设计成直径五米、高度三十二米、桩基长度六十二米的巨无霸。” 说到这里,他才低下头回应宗芳目光,“这根传奇龙柱我专门去考察过。结论是----不可说,说不得。” 宗芳已认出此人,和档案里照片高度吻合。起身转过座椅,伸手道,“林老,我是宗芳,边总派来的物流经理。”在公开场合,她已经学会邵劲夫那套商场说辞。 林八弟毫无皱纹的脸上露出顽皮之色,“唔,物流,你这是把我们当货物了吗?”边开玩笑,边伸手与她轻轻握了握。“那就拜托了,我这把老骨头确实属于易碎商品。” 宗芳被逗乐了,收回手心想,都是白头发,怎么大勺同志就那么严肃无趣?当然,他做的饭菜也是极好的----看来,终归人无完人啊…… 她努力把搭档的身影甩到脑外,“这位是----咦,我见过你!” 林八弟身后还站着一位年青人,瘦削俊俏,两只大眼睛十分灵活。他也似乎想起什么,抬手与宗芳对指,“哦----你!茅山镇茶楼那位……” 宗芳笑容满面,“对的。如果我没记错,你叫凤筱。” 凤筱对她的记忆力十分钦佩,“没记错,就是我。芳姐你好!”他也大方探手与宗芳相握,还充满热情地用力摇了摇,似乎对意外重逢充满惊喜。 毕竟茅山偶遇,纯属惊鸿一瞥。两条毫无瓜葛的人生轨迹第二次交集在一处,总比和一位陌生人共处要热乎得多。 “你那些小朋友们呢?他们还在茅山玩耍?”其实内心里,宗芳是对那一群散修上茅山的目的感兴趣。 “亏你全都记得。”凤筱眼中闪着纯净光泽,毫无心机道,“我们几个都是散修好友,他们都取道金华参加玄素的婚礼去了,我有任务所以去不了,有些遗憾。” “哦,玄素----那位美女素要结婚了?恭喜她,一看就知道她是位善良女子,必定有福报。”宗芳的客套话不全是客套,她对当时玄素散人感慰五一二天灾的泪水记忆犹新。 “嗯,还不只这个,素素还加入了台州百花谷,从此不再散修,可谓双喜临门。”凤筱说起朋友,比说自己还开心。“你肯定不知道,她老公----新郎官是修真界新晋大能!” 第二百零一章 以文载道 宗芳迅速撤回手竖起食指在唇前一立,凤筱立马意识到,在虹桥机场贵宾候机室这种地方高谈阔论修真界,实在有些惊世骇俗。 急忙一伸舌头,压低声音说,“晓得了,回头慢慢再聊。” “对,有的是时间。”一直微笑不语的林八弟这才插上一嘴,“现在该登机了。” ---------------------------- 在延时整整二十分钟后,亚美航空aa7219庞大的机身满载四百余名乘客,终于冲上云霄。 从平流层俯瞰,魔都笼罩在灰霾之中,渐渐模糊,直至全然消失。 托林老的福,会议举办方提供了三套头等舱往返机票。林八弟安之若素,一坐好就放松身体,开始闭目养神。 宗芳在心里暗暗感慨了一下,自己这些年出差的里程都够换个白金积分卡,但通常仅限于公务舱,否则难以报销入账。她在林老身边坐好,守着过道,习惯性地开始观察周遭旅客,同时暗记功能舱分布情况。 这一纵列靠窗,每行都是双座,有过道间隔。凤筱只能坐在林老身后,与宗芳形成夹角将目标人物保护起来。 他和林老一样,都靠着舷窗。但他的眼睛可没闲着,一直紧盯侧端机翼流云,嘴里还不住发慨叹,“据传上古大能们,个个都能御风而行,甚至缩地成寸,瞬息千里。后世也有不少关于剑仙御器凌空的记载。怎么到了今时今日,反而退化得厉害?当世大能我也见过几个,靠术法瞬移的有,能飞的----真没有!” 他这番自语,让前排林老和芳姐都听个清楚,两人均未接茬,各自微微一笑。 只有他身边靠过道的邻座哼了一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人自打一登机就取出舱内标配薄毯蒙头大睡,这会儿而大概是梦呓。 凤筱继续畅想着,“要我蹦起来捉个麻雀还可以,抓个老鹰就不行了。什么时候自己能飞,那才算修到了火候……欸,对了,待会儿路过小鬼子列岛,你们说我扔点什么下去好呢?颈枕?茶杯?盒饭?还是厕所里的马桶?” “再嘟囔就把你扔下去----”他的邻座突然挺身坐起,一把掀去了薄毯。一双牛眼瞪着他,鼻孔还喷着粗气。 两人四目相对,突然异口同声大叫,“哇,是你!” 这和声有点大,把空乘人员惊着了。一位黑皮肤空姐急忙跑来,俯身向两位低声道,“hey honeys,keep silence please. ” 这二位均自觉失礼,同时比出一个ok的手势,那黑人空姐才满意地笑着离开,一身肥肉绷在紧致的制服中,和米其林吉祥物有一拼。 那邻座男子目送其离开,方始转回头,“啧啧,老美怎么这么缺美女?连个养眼的都招不齐。这特么也算空姐?空大姨妈还差不多。” 凤筱嘿然一笑,一把按住他的左臂,“别滥用神圣的大姨妈。说,你这家伙咋找到我们的?” 那人把嘴一撇,“呸。我还当你是狗仔跟踪我呢。为什么说你们?还有谁?” 前排宗芳正转头查看事态,与那人对了个眼,“嚯,茶博士!幸会。” 那人瞬间被唤醒记忆,“呦呵,还真都是熟人。别叫茶博士那么生分,叫我三吴就好。” 宗芳点点头,转身继续坐好,心里琢磨着这又是哪门子情况……怎么会这么巧。 “你不是去亿达了么,国民老公对你如何?”凤筱瞧着红光满面的三吴,十分好奇。 “严格地说,是去了亿达旗下撇捺,屈就总编,总编三吴,吴总编……”对方自顾玩味着自己的头衔,试图找出最响亮的排列方式。 “小万对我那还用说?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咯……我就是他首席摇钱树啊!” 噗,凤筱乐不可支,这昔日茅山镇茶楼的茶博士,飞黄腾达后依旧水分很多的样子。他仔细看看了三吴,嗯----不错,油亮大背头那叫一个帅气,和赌神同款。 “我说吴主编,您……” “咳,不是主编是总编。主编都在我手下跪着呢。至于其他小编,办公室门外趴一溜,不下班都不敢起来。”三吴下唇向前自豪探出,清晰传达着志得意满。 “好吧。那么您坐在这里干嘛?出去渡个年假?” “哪里,”总编大人一摆手,“我一秒钟制造多少gdp?渡假----呵呵,那是弱者的游戏。这不,直飞洛杉矶,和好莱坞谈作品版权问题。 拙作【雷尊】,今年第三次翻拍哦,第三次。华纳、狮门,这次又多一家梦工厂。你说火不火?”他一边说着,一边扳着手指算给对方看。 “真棒!”凤筱由衷伸出大拇指,“你这主编还真累,审着别人的,还写着自己的。属于地主亲自下地干活。” 三吴心情不错,谦虚地抬手将对方大拇指轻轻一按,“咳----总编,记住。不是主编。” “欸,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我记得那日在茶楼,你不是说也要整一本‘风月’什么什么的书吗?这名字好,一听就给力。现在的读者啊,就喜欢带点色的。你投给我得了,保你月月上榜,首页大封的推荐位给你一个包年套餐。自家兄弟嘛,好说好说!” 凤筱连忙婉拒,“别介,您不用惦记我那本【风月神话】,那属于公益项目,目的是把修真基础知识科普出去,愿天下人人如龙……” “又来----这儿又没外人,装什么装。”总编大人很不满意,“网络文学,就是熏肉大饼。你想做成素馅的也得有人肯吃才行。我的格言是,莫装比,装比被雷劈。 咱们一见如故,我才提点你----千万别指望读者领悟良苦深意,直接把奶罩与刀枪端出来,人血一喷、狗血一洒,齐了!想不火都不行,更何况还有老哥我罩着你……这一行啊,水可不浅,千万别走错路,走弯路都算幸运的。” 提到文学,凤筱并不肯迁就,他正色道,“你说的我也略知一二。但我相信总有人会企盼书中求善。如果文学彻底沦为精神麻醉剂,那码字的人和毒贩子又有何区别?” “呦呵呦呵,一套一套的啊。”三吴也来了精神,干脆坐直了身体,开始促膝交流。“你说的是情怀,这个我懂。看着现在的你,就像看着二十年前的自己。 以文载道呢,当然可以有,不过必要的包装还是不能少。不然一发出去就扑街,再伟大又有毛用?等你在庸俗界有了四两薄名,再抖出满腹高雅教化万千粉丝也不迟呀!” 他暂停喘了口气,看了一下凤筱的反应,继续道,“关于水深水浅的问题,我给你举个例子吧。我们网站有位大神刚刚登上天朝作家富豪榜前三,你晓得不?” “好像听说了,是个女作家……”凤筱翻着眼珠想了一下,“程月光对不对?” 啪,吴总编一拍大腿,“怎么样,天下皆知是不是?我捧出来的。她写的书你看过没?” 不提还好,一提凤筱差点背过气去。“那也叫书?明明是本日记嘛。尽是些什么今天买了个包,明天买了块表……我倒是奇了怪了,怎么会有那么多狂热粉丝真金白银地打赏哩?是大家都疯了,还是我一个人是傻子?” “哈哈哈……”三吴大笑三声旋即发觉太扰民,在附近乘客斜视目光中,用手半掩嘴巴转为咯咯窃笑,“这你就不懂了。月光大神真实身份是一位房产局副局长,别看着九品官哦,职权可不老小。 那些个动辄出手数以百万计巨款打赏的壕粉呢,百分百全都是下属单位领导以及关联企业老总。至于寻常一掷千金的,就更多了。你想啊,局里哪个想升职的员工不砸一点?不想升职的怕被开除也得意思意思不是----” 年青的凤筱彻底晕菜,“你,这……这不是变相行贿?” “欸,别说的那么难听。严格讲,这叫洗灰**----把灰色收入洗白,她安心收款,我代表推广平台按比例提成。各得其所,何乐而不为?” 不,这绝不是灰色,黑得不能再黑----凤筱自有内心原则,“我不相信所有网站都这样。如果真如此,岂非未来已注定漆黑一片……” “呃,那倒是。我举的只是特例,这个比较有趣罢了。当然,大家八仙过海,各自都有不传秘法。 你只需知道,没有老哥这种人的力捧,任谁也难抬头。只要你写的足够好,不营销也没问题,安心等着吧----百年后终会得到世人认可,某届诺贝尔文学奖也许会发放到你重孙手上……” 咯噔,飞机随凤筱的心情略微颠簸了一下。 这是一架玻音七四七,机体十分宽阔,寻常乱流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 若干小时后,凤筱从瞌睡中醒来,吴总编还在身畔打着呼噜。 他转身向舷窗望去,窗外下方景致已经不是蔚蓝大海,而是白茫茫一片,又不像云,那是什么? 宗芳从前排转头,透过座椅间的缝隙瞧了瞧,敏锐读出他的疑惑。“是冰。我们在北极上空。” “为什么往北飞?一直向东走直线不就是亚美利加?” 宗芳无声笑了,“地球并不够圆,不是标准球体。翻越北极是到达北美洲最近的路线。越靠近赤道的弧度越饱满,反而费时多些。” 凤筱用目光致谢,复又继续朝外观望。 他自小跟随家族长辈在山中修道,对阴阳法理有着超乎年龄的深刻理解,但对脚下这个星球以及社会的构造,尚未来得及拥有太多直观认知。 他充满好奇,又求知若渴。这次被林老钦点,着实是难得的机会。他不禁想象着在年会会场,可以见到哪些传说中的顶尖人物。 这个期盼并不限于修真界,因为他同时也是林老带出来的生命科学专业研究生,对一切知识体系充满平等敬仰。 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机窗外疾速掠过,凤筱瞬间收回心神,使劲揉了揉眼睛。 面前的袖珍屏幕显示一万一千米高度,极寒缺氧的平流层。 那,会是什么? 第二百零一章 以文载道 宗芳迅速撤回手竖起食指在唇前一立,凤筱立马意识到,在虹桥机场贵宾候机室这种地方高谈阔论修真界,实在有些惊世骇俗。 急忙一伸舌头,压低声音说,“晓得了,回头慢慢再聊。” “对,有的是时间。”一直微笑不语的林八弟这才插上一嘴,“现在该登机了。” ---------------------------- 在延时整整二十分钟后,亚美航空aa7219庞大的机身满载四百余名乘客,终于冲上云霄。 从平流层俯瞰,魔都笼罩在灰霾之中,渐渐模糊,直至全然消失。 托林老的福,会议举办方提供了三套头等舱往返机票。林八弟安之若素,一坐好就放松身体,开始闭目养神。 宗芳在心里暗暗感慨了一下,自己这些年出差的里程都够换个白金积分卡,但通常仅限于公务舱,否则难以报销入账。她在林老身边坐好,守着过道,习惯性地开始观察周遭旅客,同时暗记功能舱分布情况。 这一纵列靠窗,每行都是双座,有过道间隔。凤筱只能坐在林老身后,与宗芳形成夹角将目标人物保护起来。 他和林老一样,都靠着舷窗。但他的眼睛可没闲着,一直紧盯侧端机翼流云,嘴里还不住发慨叹,“据传上古大能们,个个都能御风而行,甚至缩地成寸,瞬息千里。后世也有不少关于剑仙御器凌空的记载。怎么到了今时今日,反而退化得厉害?当世大能我也见过几个,靠术法瞬移的有,能飞的----真没有!” 他这番自语,让前排林老和芳姐都听个清楚,两人均未接茬,各自微微一笑。 只有他身边靠过道的邻座哼了一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人自打一登机就取出舱内标配薄毯蒙头大睡,这会儿而大概是梦呓。 凤筱继续畅想着,“要我蹦起来捉个麻雀还可以,抓个老鹰就不行了。什么时候自己能飞,那才算修到了火候……欸,对了,待会儿路过小鬼子列岛,你们说我扔点什么下去好呢?颈枕?茶杯?盒饭?还是厕所里的马桶?” “再嘟囔就把你扔下去----”他的邻座突然挺身坐起,一把掀去了薄毯。一双牛眼瞪着他,鼻孔还喷着粗气。 两人四目相对,突然异口同声大叫,“哇,是你!” 这和声有点大,把空乘人员惊着了。一位黑皮肤空姐急忙跑来,俯身向两位低声道,“hey honeys,keep silence please. ” 这二位均自觉失礼,同时比出一个ok的手势,那黑人空姐才满意地笑着离开,一身肥肉绷在紧致的制服中,和米其林吉祥物有一拼。 那邻座男子目送其离开,方始转回头,“啧啧,老美怎么这么缺美女?连个养眼的都招不齐。这特么也算空姐?空大姨妈还差不多。” 凤筱嘿然一笑,一把按住他的左臂,“别滥用神圣的大姨妈。说,你这家伙咋找到我们的?” 那人把嘴一撇,“呸。我还当你是狗仔跟踪我呢。为什么说你们?还有谁?” 前排宗芳正转头查看事态,与那人对了个眼,“嚯,茶博士!幸会。” 那人瞬间被唤醒记忆,“呦呵,还真都是熟人。别叫茶博士那么生分,叫我三吴就好。” 宗芳点点头,转身继续坐好,心里琢磨着这又是哪门子情况……怎么会这么巧。 “你不是去亿达了么,国民老公对你如何?”凤筱瞧着红光满面的三吴,十分好奇。 “严格地说,是去了亿达旗下撇捺,屈就总编,总编三吴,吴总编……”对方自顾玩味着自己的头衔,试图找出最响亮的排列方式。 “小万对我那还用说?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咯……我就是他首席摇钱树啊!” 噗,凤筱乐不可支,这昔日茅山镇茶楼的茶博士,飞黄腾达后依旧水分很多的样子。他仔细看看了三吴,嗯----不错,油亮大背头那叫一个帅气,和赌神同款。 “我说吴主编,您……” “咳,不是主编是总编。主编都在我手下跪着呢。至于其他小编,办公室门外趴一溜,不下班都不敢起来。”三吴下唇向前自豪探出,清晰传达着志得意满。 “好吧。那么您坐在这里干嘛?出去渡个年假?” “哪里,”总编大人一摆手,“我一秒钟制造多少gdp?渡假----呵呵,那是弱者的游戏。这不,直飞洛杉矶,和好莱坞谈作品版权问题。 拙作【雷尊】,今年第三次翻拍哦,第三次。华纳、狮门,这次又多一家梦工厂。你说火不火?”他一边说着,一边扳着手指算给对方看。 “真棒!”凤筱由衷伸出大拇指,“你这主编还真累,审着别人的,还写着自己的。属于地主亲自下地干活。” 三吴心情不错,谦虚地抬手将对方大拇指轻轻一按,“咳----总编,记住。不是主编。” “欸,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我记得那日在茶楼,你不是说也要整一本‘风月’什么什么的书吗?这名字好,一听就给力。现在的读者啊,就喜欢带点色的。你投给我得了,保你月月上榜,首页大封的推荐位给你一个包年套餐。自家兄弟嘛,好说好说!” 凤筱连忙婉拒,“别介,您不用惦记我那本【风月神话】,那属于公益项目,目的是把修真基础知识科普出去,愿天下人人如龙……” “又来----这儿又没外人,装什么装。”总编大人很不满意,“网络文学,就是熏肉大饼。你想做成素馅的也得有人肯吃才行。我的格言是,莫装比,装比被雷劈。 咱们一见如故,我才提点你----千万别指望读者领悟良苦深意,直接把奶罩与刀枪端出来,人血一喷、狗血一洒,齐了!想不火都不行,更何况还有老哥我罩着你……这一行啊,水可不浅,千万别走错路,走弯路都算幸运的。” 提到文学,凤筱并不肯迁就,他正色道,“你说的我也略知一二。但我相信总有人会企盼书中求善。如果文学彻底沦为精神麻醉剂,那码字的人和毒贩子又有何区别?” “呦呵呦呵,一套一套的啊。”三吴也来了精神,干脆坐直了身体,开始促膝交流。“你说的是情怀,这个我懂。看着现在的你,就像看着二十年前的自己。 以文载道呢,当然可以有,不过必要的包装还是不能少。不然一发出去就扑街,再伟大又有毛用?等你在庸俗界有了四两薄名,再抖出满腹高雅教化万千粉丝也不迟呀!” 他暂停喘了口气,看了一下凤筱的反应,继续道,“关于水深水浅的问题,我给你举个例子吧。我们网站有位大神刚刚登上天朝作家富豪榜前三,你晓得不?” “好像听说了,是个女作家……”凤筱翻着眼珠想了一下,“程月光对不对?” 啪,吴总编一拍大腿,“怎么样,天下皆知是不是?我捧出来的。她写的书你看过没?” 不提还好,一提凤筱差点背过气去。“那也叫书?明明是本日记嘛。尽是些什么今天买了个包,明天买了块表……我倒是奇了怪了,怎么会有那么多狂热粉丝真金白银地打赏哩?是大家都疯了,还是我一个人是傻子?” “哈哈哈……”三吴大笑三声旋即发觉太扰民,在附近乘客斜视目光中,用手半掩嘴巴转为咯咯窃笑,“这你就不懂了。月光大神真实身份是一位房产局副局长,别看着九品官哦,职权可不老小。 那些个动辄出手数以百万计巨款打赏的壕粉呢,百分百全都是下属单位领导以及关联企业老总。至于寻常一掷千金的,就更多了。你想啊,局里哪个想升职的员工不砸一点?不想升职的怕被开除也得意思意思不是----” 年青的凤筱彻底晕菜,“你,这……这不是变相行贿?” “欸,别说的那么难听。严格讲,这叫洗灰**----把灰色收入洗白,她安心收款,我代表推广平台按比例提成。各得其所,何乐而不为?” 不,这绝不是灰色,黑得不能再黑----凤筱自有内心原则,“我不相信所有网站都这样。如果真如此,岂非未来已注定漆黑一片……” “呃,那倒是。我举的只是特例,这个比较有趣罢了。当然,大家八仙过海,各自都有不传秘法。 你只需知道,没有老哥这种人的力捧,任谁也难抬头。只要你写的足够好,不营销也没问题,安心等着吧----百年后终会得到世人认可,某届诺贝尔文学奖也许会发放到你重孙手上……” 咯噔,飞机随凤筱的心情略微颠簸了一下。 这是一架玻音七四七,机体十分宽阔,寻常乱流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 若干小时后,凤筱从瞌睡中醒来,吴总编还在身畔打着呼噜。 他转身向舷窗望去,窗外下方景致已经不是蔚蓝大海,而是白茫茫一片,又不像云,那是什么? 宗芳从前排转头,透过座椅间的缝隙瞧了瞧,敏锐读出他的疑惑。“是冰。我们在北极上空。” “为什么往北飞?一直向东走直线不就是亚美利加?” 宗芳无声笑了,“地球并不够圆,不是标准球体。翻越北极是到达北美洲最近的路线。越靠近赤道的弧度越饱满,反而费时多些。” 凤筱用目光致谢,复又继续朝外观望。 他自小跟随家族长辈在山中修道,对阴阳法理有着超乎年龄的深刻理解,但对脚下这个星球以及社会的构造,尚未来得及拥有太多直观认知。 他充满好奇,又求知若渴。这次被林老钦点,着实是难得的机会。他不禁想象着在年会会场,可以见到哪些传说中的顶尖人物。 这个期盼并不限于修真界,因为他同时也是林老带出来的生命科学专业研究生,对一切知识体系充满平等敬仰。 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机窗外疾速掠过,凤筱瞬间收回心神,使劲揉了揉眼睛。 面前的袖珍屏幕显示一万一千米高度,极寒缺氧的平流层。 那,会是什么? 第二百零二章 他来自地球 从魔都到洛杉矶,七四七通常耗时十六至二十小时不等。根据天气状况以及航速变化而定。 此刻日已偏斜,将将接近傍晚,落霞余晖还足矣照亮天空。 舷窗视角有限,让人无法追踪刚刚掠过的莫名物体,这令凤筱心痒难搔。就在他趴在窗口极力贴眼张望时,从机尾方向又快速掠过一道白线,这次与刚刚不同,有残留尾痕。 两者相同的是,全都速度极快,几乎无视同向飞行的玻音七四七。和它们相比,凤筱感觉自己坐在一架手扶拖拉机上,被两辆超跑瞬间逾越。 凤筱急得想站起来,却被安全带挡了一下。他前后望了望,似乎无人骚动。难道没其他人同时看见? 也难怪,他是有修之人,在凡人中所占比例极小,目力自然远超他人。想到此节,他心下安了安。开始冷静分析那到底是什么和什么…… 就在苦思冥想之际,忽然身侧窗外缓缓浮现半颗铁球,金属质感在夕阳照射下反着余晖,视觉真实无比。 靠,这尼玛什么鬼! 如果换个人,怕是早就叫出声来,年青的天朝修真者忍住了。 他没叫,也没躲,只是愣愣地盯着这意外“惊喜”----那铁球停止上浮,开始平向转动一百八十度。艾玛居然是一张脸…… 这扇窗,可不是学校女生宿舍楼的窗户,发情期男生说爬就爬。这可是一万一千米高空的七四七头等舱舷窗耶! 凤筱猛眨了一下眼,隔着双层航空玻璃,死死盯住那张脸。那不是一张肉脸,是钢脸。有五官凸起,但无半点裂痕。双目如同led灯带,散发着幽冷光芒,不十分明亮,还有些闪烁不定。 外星人----凤筱在心中迅速做出初步定义。 这一趟赚到了,有重大发现! 不过,外星人搭便车干嘛?没钱买机票?他的飞碟呢? 那半张紧贴窗口的钢脸不容他多想,从如灯双目中射出一道蓝光,在航空玻璃上留下一行清晰字体,和投影效果差不多。 字是反向的,凤筱从恍惚中觉醒,集中精神努力辨认……luggage partment,行李舱?这代表什么? 那“外星人”从他眼神变化中分析出对方已理解字意,遂收回投影,微微点了点头。猛向下沉,倏忽不见…… 这意外剧情让凤筱如坐针毡。喂,别走哇----毛意思你倒是说清楚再走!哎呦不行,我得想想----哦,是了,这厮一定是嫌外面太冷,想进来坐坐。 大概是求我帮忙把行李舱什么地方打开让他进来?这靠谱吗?贸然打开会不会导致舱内瞬间失温,或者顺间失压,不不不,这太危险了……这么多乘客可不是闹着玩。 话虽如此,但这奇遇实在太过撩人。 凤筱只有二十三岁,尚且充满好奇的年龄。他沉吟了数秒,终于决定----不管怎样,我先摸到行李舱看看,依具体情况再定。 负责头等舱的空乘有两位,其中一位正是那黑人空婶。她忙活着准备晚餐,眼角似乎瞟到有人 起身路过----大概是乘客要去厕所,她这样正常理解着。 的确,凤筱假意在厕所门上轻轻敲了敲,明明无人,他佯装无奈叹了口气,装作有人占坑的样子向后舱走去。 行李舱在哪里?他脑中大致有个方向。在虹桥机场的观察表明,行李车都是在机尾底部上货。那里,一定就是了。 一路敲过去,穿过公务舱,沿旋梯来到底层,这也是七四七双层客舱的独特结构,好在空乘们都在同时准备晚餐,繁重的劳动让她们暂时无暇旁顾。 趁这个间隙,凤筱瘦削身影闪进机尾一间工具舱,反手掩上隔音门。举目搜索,终于在地板上找到一个拉门。谢天谢地,应该就是这个---- 他抠开两处锁扣将门拉开,俯身钻了下去,两腿搭住一条金属扶梯,麻利地滑落三米,嗵----双足轻轻着了地。 没错,显然这就是大件行李舱。因为数百只箱包就堆放在那里,被绳网牢牢固定着,十分有序。 找到了,下一步怎么办? 未等他细想,舱顶汽灯突然闪烁了一下,眼前一花,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由于出于逆光角度,暂时看不清面目,但那两只烁烁放光的眼灯明确告知----我,就是你要找的“外星人”。 “呦,你进来了!看来不用我帮什么忙……”错愕之下,凤筱脱口而出一句母语。 “天朝人?很好,一个体系独特的大族群。应该可以帮到。”“外星人”居然迅速切换语言包,同样对答如流。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腕口内侧轻轻按动。咵!嗞----金属头盔分成几个局部,向下自动隐藏到胸背护甲结构之中。 他伸出一支右手,“幸会。尼古拉??特斯拉,你可以叫我尼古拉。” 看着那只被钢铁包裹的右手,凤筱下意识去回应这份礼节。两相一触,又迅速收了回来。“烫!” “哦,抱歉。其实不烫。是太冷,超低温给人的瞬间感觉和高温类似。”那人的真实面貌与人类并无二致,高鼻褐发,眼窝深陷。斯拉夫人种的特征彰显无余。“刚从外面进来,这身铠甲还没恢复常温,是我冒昧了。” 凤筱此刻并不关心冷热问题,好奇道,“尼古拉我不晓得,特斯拉倒是如雷贯耳。请问这位朋友,您来自哪个星球?为何冒领本星球已故伟大发明家的名讳?” 那人愣了一下,旋即低声大笑。“让你失望了----我也是地球人。并且,多半就是你口中那位‘已故伟大科学家’。”说到“已故伟大”时,他还特意加重口音,似乎觉得十分有趣。 这回答,声音不大,却沉重撞击在凤筱胸口,半晌透不过气来。 真的,真真的。这张脸,包括那抹小胡子,不正和世间流传的大发明家特斯拉生前照片一致?这个发现,可比偶遇三吴总编令人震惊多了…… “我们先处理要紧的。”特斯拉一挥手,“事关众多生命安危,我缺个帮手。” 凤筱如梦方醒,“好……好吧。先说什么事,为什么确信我能帮得上?” 特斯拉自信地抿了一下嘴,小胡子一翘, “这架飞机起落架被人动了手脚。几小时后,在降落时必然会发生大规模空难,解决方法需要两人配合完成。 至于你----刚刚我在外面飞行时,护甲系统提示机舱内有一人用意念锁定了我。虽然只有一瞬,也足以令人惊奇。” 说着,他还用惊奇的眼神作注解。“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护甲有隐身功能。再加上高速掠空,几乎没有普通人类可以察觉----连客机本身的雷达都被骗过。 而那位乘客,经系统逆向追踪----正是年青的先生您,轻易捕捉到我的存在。所以我确信你是异能人士,应该可以胜任眼下这个简单合作。” 凤筱大致听懂了其中含义,对方所谓的“意念”,可能指的是他放出的那一丝探查神识。东西方学术概念差异,倒也容易理解。 于是微笑回答,“尊敬的特斯拉先生,如果您真的是那位特斯拉,的确配得上尊敬二字。您的分析很敏锐,我是天朝修真者,和您所言的异能人士差不多。 至于窥破隐形----说来惭愧,这一点不是我的修习方向。我天生就有阴阳眼,一切幻相皆无所遁形。” 这回轮到特斯拉惊愕,“阴阳眼?这概念我研究不深,只是粗略耳闻。没关系,不论你擅长哪个领域的能力,眼下需要做的事,你一定可以做到。” 凤筱分得清轻重缓急,暂时把好奇心放在一边。 毕竟他自己,芳姐,包括他们要保护的对象林老,都在这架飞机上。再者说,其他数百名乘客也不能无辜丧命不是? “请明示,我尽力。” “非常好。”特斯拉在眼中为年青人这份处乱不惊点赞,“有两个位置供你选择,一是起落架收放舱,二是这里----行李舱。” “哪里都行,我该怎样去做?”凤筱义无反顾。 “不。两边都有个特殊情况,起落架收放舱的困难在于低温和缺氧,行李舱的困难在于拆解一颗溶蚀性低爆装置。 两舱之间被联动设计,一旦起落架被打开折叠形态,其动态信息将牵动装置引信,其爆破效果不是冲击波,而是瞬间融穿起落架上方的固定龙骨,至于后果……你可以尽情想象。” 说着,特斯拉用手拨开身旁一只大行李箱,露出内里体积不大的一个泰迪熊玩具。“刚刚我已经检查过,它目前已被定时激活,无法单独移动。必须在切断起落架上微型信号发射器的同时,拆除这枚邪恶的溶蚀装置。” “……”豪情万丈的年轻修真者顿时无语。这怎么选? “嗯……好吧。”良久,他下定决心。“我去收放舱弄坏信号发射器,这听起来不需要太多技术含量。至于拆除爆破装置----还是你来吧,我除了鞭炮还没见过别的。” “好。记住,低温和缺氧才是主要敌人,你多小心。”特斯拉将一枚t型胸针别在凤筱胸前,“五分钟后,这上面三颗绿灯会依次亮起,间隔四秒,当最后一颗亮起时,你把发射器弄碎就行----剩下的交给我处理。” 说完,他将左前臂上的小屏幕展示给凤筱,那上面弹出一张所谓“信号发射器”外观图片,很清晰,看上去不大,只有拇指指肚的体积。 当连接起落架收放舱的维修孔被打开,时间已经过去一分钟。 刺骨寒风猛地贯入行李舱,让凤筱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蓬----护身真气瞬间外放,把瘦削的身体紧紧包裹。 他一咬牙,俯身向下钻去…… 第二百零三章 原罪 头顶盖板自动翻落,暂时隔绝了两舱,这也是飞机本身原始设计。 大概用了十五秒,凤筱勉强适应了这里的黑暗。 对他而言,缺氧还好,平日潜泳也不止四分钟才换气。但,真特么冷! 他蜷缩在坚硬的折叠起落架缝隙中,真气都有点接不上,而法力的支出需要吐纳配合维续,这和缺氧环境又相互矛盾。 也许,这是他不算漫长的人生中,最难捱的两分钟。 在错综复杂的钢铁支架间,他终于摸到了那枚小小信号发射器。 视线受阻,只能靠摸。没错,应该没错,就是这个形状。 他暗暗稳住心神,牢牢将其捏在两指间,现在----不能乱动了。 他低头看着胸前胸针的位置,等待着,等待着…… 无数荒谬念头在他脑中流窜,一个虚幻声音恣意嘲笑道,“傻蛋----让你干啥就干啥,遇到骗子咯!冻死没人管咯!等着收尸咯!哦,不----是收冰棍,哇哈哈哈哈……” 这诅咒配合着寒冷,从心理到生理都极度难耐。渐渐地,四肢僵直起来。 他一咬牙,想像出一只高速螺旋桨画面,将脑中鬼祟瞬间绞杀。 以心神斗心魔,这倒是他擅长的领域。 假的又如何?上当也不怕。 挂掉我一个不要紧,保护林老的任务一定要完成。 还有其他乘客……一个都不能少! 胸前那根胸针的t字形横梁上,亮起第一盏绿灯,很小,看起来有些模糊。浑身僵直的年青人,努力驱除因身体失温造成的视觉恍惚。默默数着,一、二、三、四,唰----第二盏绿灯也亮了。 凤筱微微活动一下手指,在第二盏灯点亮之后紧张默念一、二、三----“四”字与手指捏合之力同时脱出,啪!一声脆响,随最后一盏灯亮起,那隐藏在钢架下的信号发射器应声碎裂成残渣。 担心不够彻底,还用手指来回捻了捻,确认内里每一块晶片都失去功能。凤筱松了一口气,白雾从鼻息中喷出,旋即被极寒速冻结晶,在口鼻周围形成一圈霜花。 他想笑,但只完成于意念中,脸上的皮肉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嘴角无论怎样用力,都无法向上牵动一丝一毫。 成功了吗?他并不确定。 睏意悄然蔓延上来,而残留的心智提醒自己,这不是真睏,是低温加缺氧造成的半昏迷。他几乎无力再看头顶的隔离舱板。 就这样吧,他想----我尽力了,先睡一觉也好…… 在最后的朦胧中,一道光线投射下来,那是行李舱汽灯的光芒。 -------------------------------- “醒醒,不要睡。”有人在呼唤。 噼哩吧啦,似乎还有电火花流窜的声音。 嗞----砰!哎呦妈呀哪个倒霉孩子电我? 凤筱直挺挺坐了起来,发觉自己刚刚躺在行李舱温暖的甲板上。以正常感受,这里当然算不上温暖,但对于刚从“冰窟”返回的人,已经堪比热炕了。 一个全身包甲的家伙正半蹲在他面前,金属手套的手心处,还残存着嗞嗞作响的电流。 “呵呵,原谅我,不得已----用了一点心脏起搏术。”特斯拉先生的笑容比甲板还温暖。 “成功没?”凤筱只关心战果。 “成功。谢谢你,我很少求人。今天情况特殊。如果早点开发分身装备,就不会连累你了。”特斯拉把身边一个双管装置给他看,“这两只并列陶瓷管中,是不同属性的液体。一旦破裂融合,会在瞬间混合成极品王水。 他们的目的是伪造起落架自行脱落,飞机失控引起的大火将掩盖一切证据。毕竟,即便到了洛杉矶,副油箱里仍然剩有接近四千升的高标航油。” 凤筱一颗心总算落了底。不仅是庆幸脱险,更庆幸这位“已故伟大发明家”没有欺骗他。 “你说的‘他们’指的是谁?他们干嘛不把装置也放在起落架上?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 “好,现在有足够的时间解释一切。”特斯拉对这位新朋友很耐心。“我就是我,我没死。所以暂时还算不上已故。当然,按标准时间计算,也差不多一百五六十岁了……在天朝,管这种人叫什么来着?” “老妖精!”凤筱脱口而出,他又觉得有些失礼,补充道,“天朝人认为,人过一百都是在向天窃寿,而这种行为近乎于妖。” “嘿嘿,我懂。老妖精----这称号不错。”特斯拉乐享其中。“其实纯属意外,这份长寿是从我一项失败的实验中意外获得的,属于副作用。而且再也没有成功复盘过。在一九四三年,我加入了s.h.i.e.l.d,对外宣布死亡,用以掩护秘密特工身份。” “神盾局?”凤筱再次震惊了,“我还以为那只是漫画中才有的组织----” “哦,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不过,我们官方注册称呼是‘山顿局’,漫画作者大概是捕风捉影,采纳了一些真实原型辅助创作。”特斯拉扶着逐渐恢复体能的凤筱站了起来,“试着走走看……” 凤筱没有依言,反手一把抓住对方金属装甲,前看后看,“不对呀,钢铁侠不是属于复仇者联盟吗?有点乱!” 特斯拉见他动作与反应都恢复正常,彻底放下心来。“哈,年青人,不要混淆二次元与现实生活的界限。这个世界如果存在钢铁侠,那就是我无疑。 至于其他漫画怪物,恐怕很难找到原型。山顿局里倒是还有不少异能人士,如果有机会,我可以让你见识见识。你到了北美地界,也许需要几个朋友。” 两人一见如故,跨越了岁月与种族,在一万一千米高空的七四七行李舱内,热烈攀谈起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哦对,被你打岔忘记了。”特斯拉心情不错。“山顿局全称亚美利加国土战略与后勤保障局,具体职能从这个名字中可以充分体现。 我昨天接到来自欧罗巴的线报,说有人受雇在美航这趟航班上做手脚。由于始发机场在天朝,我不方便渗透,故而设定了在北极上空无人区的拦截计划。 没想到的是,俄罗沙将几乎整个北极圈都化为自留地,在冰盖上架设了防空导弹。我刚飞到附近,就触发了警报,被一颗地对空导弹追踪了很远才甩掉,那玩意现在掉到北冰洋里炸鱼去了……” 凤筱恍然大悟,“我看到了,有白色焰尾的那道光,当时就在你身后!” 特斯拉点点头,“你眼力不错,其实我最担心的是导弹误射这架客机。还好,这一切没有发生。” “那些雇人者的目的呢?”凤筱有些担心,林老说过,此行凶多吉少,与传说中的“冥界”似乎有些瓜葛。他担心袭击来自这个莫测之地。 “具体证据还不充分,但逻辑已经建立。”特斯拉慎重地说,“你知道协和式飞机吧?人类世界唯二的超音速民用客机。它自诞生之日起就命运多舛,甚至还在胚胎中,就被俄罗沙盗走了图纸,抢先研发出图-144。 当然,图-144的命运与协和差不多,各自都终结于一次大空难。前者发生于1978年5月23日,后者发生于2000年7月25日。 从事后调查本报告上看,两者都属于意外事故。但,真的是意外吗?如果是,那才真的算意外……” 这话里有话,凤筱暂时无法通透,他对协空难113名旅客丧生的大事件记忆犹新。虽然那时他还小,但电视画面中耀目的火球令他终身难忘。 特斯拉继续道,“一切灾难从阴谋论角度分析,都可以迅速得到答案。那就是----谁是受益人?”他盯紧唯一听众,“说说看,谁是受益人?” “唔,意识形态之争抑或政体之争?”凤筱大脑高速运转起来,“哦不,最直接的受益人怕是飞机制造商……” “bingo,答案正确。当今世界民用航空制造业巨头,无非是空中巴士与玻音唱对台。其他如麦道、达索什么的----都是打酱油的配角。 而我们故事中的协和原属法航、英航联合制造,与空巴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协和巨人的陨落,直接提高了玻音的市场份额。 在大型客机市场,我们脚下这种玻音七四七独唱主角。再也没人哭着喊着要超音速旅行了。受益人浮出水面,幕后黑手也即露出端倪……” “你是说,玻音制造了协和空难?”凤筱错愕万分。 “那是前传,”特斯拉一扬手中被拆解的邪恶装置,“这是正片。也许还有续集……” “所以空巴向玻音反击?拿我们四百多无辜生命做陪葬!?”凤筱对这个推理无比神伤。 “一切皆有可能----这是山顿局的信条。”如果宗芳此刻听到特斯拉的结语,一定会拿出七四九局的局训做对比----“没有不可能”。两种表述,一个意思。 整个世界,在年青的修真者眼中又黑暗了一层。 在这趟旅行中,从网络江湖到航空巨头角力,一道道帷幕拉开,露出的都是血淋淋的烂疮,是利益在作祟吗?似乎参与这些运作的人,都不会太缺钱。 邪恶的根源到底在哪里? 是贪欲? 是了,是了,一定是这个人类亘古存在的原罪。 如果没有贪欲,**道德自然普及,世界大同的乐土自此建立。 如果没有贪欲,国家不需要界限,阶级自然消亡,地球一家不再是妄言。 如果没有贪欲,全世界每年巨额军费都转化为食品和药品,哪里还会有人饿死,病死? 如果没有贪欲,冥界何必觊觎人间,我也就不用殚精竭虑保护林老赴会了…… 呦,对了----我是负责保护林老的。 擅自离开岗位这么久,可别出什么其他意外! 第二百零四章 没有信仰的虫子 特斯拉看出凤筱眼中的担忧,不禁询问,“你这次去北美做什么?” 这问题有些突兀,换了一般人,头回见面定然不会和盘托出。但刚刚两人同时经历了一场危机,又一起拯救了机舱内所有生命。其精神维系已经足够坚实,彼此间的信任也很牢固。 凤筱据实以告,“参加生命与地球科学年会,主会场就在洛杉矶。当然,我只是随行人员,主角是那些科学家们。”他不想太细描述,就主动岔开话题,“你这身盔甲----真有电影中那么神奇?究竟以什么能量作为飞行动力?” 特斯拉把嘴一咧,“【钢铁侠】吗?电影我没看过,漫画倒是看过。很多时候,艺术家的想象力足够大胆,可以成为科学家的前瞻性引导。 你大概也清楚,我的研究方向比较窄。主要集中在----交流电系统、无线电系统、无线电能传输、球状闪电、涡轮机、放大发射机、粒子束武器、太阳能发动机、x光设备、电能仪表、导弹科学、遥感技术、飞行器、宇宙射线、雷达系统、机器人……” “等等,打住!”凤筱头很大,紧急做了个停止手势。“如果这也算窄,那我就是白丁了。这种谦虚不属于美德范畴。” 特斯拉哈哈大笑,“好吧,每次谈到专业领域,总是惹人厌烦。简单回答你,这身盔甲的驱动能量不算发明,算发现。” 说着,他在胸前钢甲上做了个微小动作,一扇圆窗打开,露出鸡蛋大小一块蓝绿色晶石。那石头荧荧放光,被六只金属支柱紧紧扣锁,似乎正向全身输送着能量。 “就是它,六方晶系陨石钻石,也叫朗斯代尔。在整个地球表面的存量很少,被发现量更加微乎其微,故而既无价也无市。它具备很多未知属性,我只开发出其中能量转换的部分,至于其他,还需慢慢探索。” “到底是钻石还是陨石?”凤筱探手想要触摸,又缩了回来。 “两种特征都有,首先,它具备陨石的物理特征,就是陨落阻力流下的气印和高温大气摩擦融容的壳窍融壳。其次,它含碳基,但更多的是未名物质,不在已知元素序列。”特斯拉很耐心,大概是难得与人作学术交流。 还好,他面前这位年轻的修真者----附属身份是是天朝科学院后补院士带出的研究生,这些浅层概念都能迅速理解。 “看荧光的色泽……似乎含有放射性?”凤筱小心翼翼推断。 “没错,是有一些。但与相同质量的钋、氡、钫、镭、锕、钍、镤、铀、镎、钚相比,可以忽略不计。这么说吧,它是我知道的最安全的核能材料。除了无法量产,几乎完美。” 特斯拉解释完毕,迅速扣好胸前圆窗,将能量核心掩盖起来。“我们该分手了,祝你旅途愉快。如果有事找我----也多半找不到我。呵呵,记住,这次会面的一切……” “保密!” “对。因为……” “不可惊世骇俗。” “完全正确!” 特斯拉赞许的目光消失在重新闭合的头盔里。两只眼睛再次变成低亮灯光。他边说边向后退,将将靠在行李舱的壁板上,突然全身影像发生剧烈扭曲,象杂乱的噪波般挣扎了一秒,凭空消失不见。 这景象让凤筱有些惊讶,但并不意外。看上去更像是磁力作用下的物质异地传输,和修真者的瞬移术法异曲同工,但有很大视觉差异。 科学,未尝不是一种大道啊---- 大家选择的修习路径不同,但最终的交汇点,应该是一样的。 -------------------------------- 宗芳早就发现筱弟不见了,开始也以为是去了洗手间。 随着时间推移,她渐渐发觉有异。就算年青人膀胱弹性好吧,也撒不了这么长一泡尿啊? 她有些坐立不安,但没有立刻起身寻找。因为这趟任务的核心是林八弟林老,凤筱和她一样只是负责安全工作。只要目标人物还在,她就不能离开。 ----在飞机上,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机,她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这种侥幸没存在多久,就被一阵骚乱所击溃…… 叫骂声从后面的客舱开始蔓延,逐渐清晰,随着空姐们的尖叫,头等舱拉帘被粗暴扯开。两名蓄着浓密胡须的男子推着一名血人闯了进来---- 劫机!? 舱内所有人都呆掉了,只有鼾声如雷的三吴总编除外。 其中一名大胡子用一柄白色枪支指着目瞪口呆的乘务长,“打开驾驶舱----” 乘务长是一名四十岁上下的白人女子,她结结巴巴回答,“我我没钥匙……” 啪,另一名带着红格围巾的男子回手扣动扳机,他身前的血人膝盖中弹跪倒在地,咬牙忍住呻吟。 “这名便衣安保你们一定认识。下一枪就是后脑。别指望了,另外一名安保已经死在经济舱最后一排靠近过道的位置。我说的没错吧?”红格子十分自信。 “我我我也不知道安保是谁,坐坐在哪里,这些都是保保保密的……” 大胡子将枪口抵住了乘务长前额,“这种时候说谎等于自杀。好吧,无所谓你知道不知道,先把驾驶舱舱门打开----别再说我不想听的答案。” 他们距离宗芳只有半步之遥,这位七四九女特勤看得十分清楚,大胡子与红格子手中拿的,都是异形陶瓷手枪,估计子弹也是陶瓷的,这样才能顺利混上飞机。 这种枪,她在局里见识过,威力不算大。但在机舱这种方寸之地,足以逞凶。 他们有枪----这就足够了。对普通乘客而言,有什么枪根本不重要。 “我我我真的真的真的没有钥匙……”乘务长瞬间涌出的汗水已经将金发贴在脑门上,并且浸湿了枪口。 一连说了好几个“真的”,这不是结巴,是主动加强语气来表达诚意。 大胡子遗憾地摇了摇头,回头看了红格子一眼。 啪,第二颗子弹准确射入跪在地上的血人后脑。那安保应声扑跌,再也没有动弹一下。 “唔----”周围乘客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呼,他们拼命咬着手或者衣领,终归还是没能保持静默。 红格子将枪口转向身后那名黑人空婶,“来,给你一个机会。也许有不同的答案?” 他们说的都是英语,虽然有些中东口音,但并不构成宗芳的理解障碍。 怎么办? 出手救人?不行。 恐怖分子有多少人尚不清楚,制服眼前这两位应该不难,他们还有同伙吗?万一还有炸弹在别处----不行,再等等…… 黑空婶全身肥肉抖成了筛糠,尖叫咿咿呀呀地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她两眼直直地盯着枪口,一句话也讲不出。 不是不想讲,真是讲不出…… “啧啧,这才是真实的亚美利加人,都是废物。”前面的大胡子观望着,评论着。 红格子有些不耐烦,果断扣动扳机----黑空婶直立坐倒,两眼依然睁着,眉心一个小孔,居然没有血溅出来。 陶瓷子弹没有形成贯穿,就此留在脑干中。毫不犹豫地将又一条鲜活生命带走…… 宗芳平放在扶手上的右臂猛颤了一下,几乎就要暴起----却被另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按住。林老不知什么时候从闭目养神中睁开双眼,用身体语言微微暗示,不要动,等待时机,忍住。 呕----乘务长彻底崩溃,吐了一地酸水。 大胡子叹了口气,“好吧,我也送你去见你们无能的主。这扇门,不是非要钥匙才能打开,我只是想把过程弄得优雅一些……可惜没人配合。” 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已经绷紧---- “我有钥匙!我开!”乘务长的遗言无比流畅,一点都不结巴。 她抖索着手从腰后摸出一把金属钥匙,转身打开了紧邻头等舱的驾驶舱舱门…… 大胡子从她身后射出一颗子弹,然后将颓然倒地的金发乘务长牢牢卡在门缝内,自己踏着尸体窜进了驾驶舱。 一、二、三……三具尸体在狭窄过道中排成一列。红格子单手持枪,守在原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竖起手指嘘了一下,示意大家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小小的无线手台,用阿勒伯语汇报,“花鲨已进入深井。” 这句话,宗芳也听懂了,阿语也是七四九特勤的必修科目。 她内心叹了一口气,果然! 果然,还有其他同伙在别的舱内守候。他这句话明显是给距离不算太远的第三者听的。 手台外放扬声器沙沙响了一下,另一个陌生声音回应,“骆驼收到,椰枣林一切正常。” 就在此时,整个机身突然猛地一沉,全体乘客的心脏都随着忽悠了一下。接着明显机身出现了侧倾…… 红格子用后背靠在过道墙上,勉力稳住身形,面色有些紧张,他提起陶瓷枪准备奔向驾驶舱增援! 机身在这一瞬再次扶正,恢复了平稳飞行姿态。 大胡子从半掩的舱门处再次出现,露出半个头颅喝止了他。 “波斑鸠,你就守在这里,正副驾驶都搞定了。现在是自动驾驶模式,我现在要反锁深井,一旦接近羊圈,我会转为手动驾驶模式----你只管看好这些异教徒和没有信仰的虫子。” 说着,他一脚踢开卡门的乘务长尸体,将驾驶舱舱门再次牢牢紧闭。 第二百零五章 真实谎言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掩盖着每位乘客心中惊涛骇浪。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赶上这么倒霉的航班? 万中无一的彩票中奖了,还是大奖,但没人愿意主动去领。 一阵不合时宜的鼾声打破沉默,把红格子吓了一跳。他举步上前查看,但见一位东方男子蜷缩在宽大的皮椅间美梦正酣。 大背头很油亮,还不时吧唧着嘴,似乎正在品味着什么美食…… 嘿嘿,红格子劫匪波斑鸠也笑了,“多么幸福的虫子啊,没有烦恼,真令人羡慕。” 没人敢跟着他笑,但人人都偷偷跟着他羡慕。 是啊,如果自己也能睡得着该多好,一觉醒来,权当做了一场梦…… 可是不行。 地毯上三具尸体触目惊心,时刻提醒着大家----这绝对不是梦。 就算是,也是一场无法预料结局的噩梦。 谁都无法中途独自醒来,只能被迫集体走向未知终点…… 整个飞机上,只有一个人最清楚----被劫持并不是最倒霉的事情。 在被劫持之前,先被俄罗沙地对空导弹差点误射,又被低爆融蚀炸弹提前捆绑了起落架----层层叠加,这才是最倒霉的事情。 三重危机,哪一重都是极其致命的威胁。 我躲过了第一重,参与解除了第二重,又立刻遭遇到第三重……太精彩了,这特么是谁写的b级片脚本? 凤筱在心中默默诅咒着。他从行李舱悄悄爬上来,赫然发现一位男子面对着他趴在地板上,眼睛睁得很大,但毫无生气----已经没气了。 从他身边掉落的证件上可以看到,这是一位便衣安保员。 这里属于经济舱,靠近机尾,在双层结构的底层。 凤筱带着巨大的惊讶,悄悄接近最后一排座椅,一屁股坐了下来。这张椅子尚有余温,大概该是那位安保员的?他想。 一名紧握白色手枪的中年人出现在过道上,他来回缓缓游弋着,逡巡着,监视着…… 看着旁边瑟瑟发抖的乘客们,凤筱很清楚----这不是意外,是一场劫机。 搞什么搞……真是踩到屎了。 往别的地方劫可能还有生还希望,往亚美利加劫? 他仔细看看了持枪者的一字浓眉和腮下青须,这特么就是赴死啊---- 不是被别人打下来,就是自己撞到某处,总之一个字----挂。 纽约9.11梦魇还历历在目,这又来了……咋办? 林老还好吗?宗芳还好吗?吴总编……好不好暂时还顾不上。 他努力抛开脑中杂念,开始集中精神思考对策。 经济舱的乘客数量最多,他们大多数是来自天朝的游客,也有新移民与普通商务人士。这些人往往对生活最充满热忱,因为还有无数精彩在期待中等候尝试。 此刻,他们也都全部联想到了911事件,开始忍不住发出绝望悲声。 起初,只是一些女人偷偷哽咽,但这情绪迅速感染了随行的孩子,他们也开始懵懂地嚎哭。这下可热闹了……当哭成为主旋律,场面立刻失去控制。 那名握枪中年人身材不高也不壮,看相貌似乎来自中亚或者西亚某地。他表情并不凶悍,还带了一副茶色眼镜,有些知识分子的风度----如果手中没有枪的话,谁也想不到他是恐怖分子。 “嘘----”他向一位年轻母亲示意,“如果你不能让你的孩子停止哭泣,我可以帮你。” 这话语轻柔低沉,像一阵干燥的热风拂过,带给所有听闻者的,却是无边寒意…… 那母亲没有回答,只是将怀中婴儿紧紧搂在怀中,用胸膛堵住了孩子的嘴。她自己也不敢抬头,甚至没有回看一眼,只是用肩膀的无声耸动传达着惊恐。 其他女人也有样学样,有人将自己的脸捂住,也有人将自己孩子的脸捂住。这一轮波动迅速被压制下来。 这人很老辣----凤筱在心中默默评判着对方的基本素质。十有**,我要越过他才能回到前舱。当然,他只要活着,就一定不会同意我这么做。 年轻的修真者并不知晓头等舱发生的一切,他只是根据书本经验分析,一定还有其他同伙控制着其他区域。看对方淡定的样子,多半驾驶舱已经失守了。 咚----提示音在公共频道的喇叭中响起,“各位亲爱的旅客,我是你们的新机长。欢迎大家乘坐本次航班。”这声音适时佐证了凤筱的猜测。 广播还在继续,“本航班目的地不变,所以大家不要做无谓的傻事。你们需要做的,只是夹住双腿忍住尿,因为从现在开始的两小时四十四分钟内,所有厕所都停止使用。” 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思量该补充些什么,“对了,有问题不要再麻烦乘务组,因为每间客舱我都为大家重新配备了新侍者。 请抬头左右看----对,就是你们附近拿枪的那个人。他手里的东西,可以迅速帮助大家解决一切烦恼。 如果你只想回家,那么从现在起,尽量抛弃所有生理**。不要吃、不要喝,也不要做其他任何不雅的事。我们一落地,立刻施放所有人,谢谢合作……” 欺骗!凤筱心中涌起第一反应。 稳住乘客的目的,无非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 依照惯例,他们这次要撞击哪里?洛杉矶有什么标志性建筑? 看来我出发前做的功课,实在太少了……不过,那已经不重要。 必须提前解除危机! -------------------------------- 北美,亚美利加东岸,加利佛尼亚,洛杉矶西北郊外。 好莱坞在黑夜中熠熠生辉,璀璨的灯火昭示着无眠的夜生活。 柯达剧院内一片繁忙,数百名工作人员正在紧张布置着会场。 剧院大门外,一辆老款加长卡迪拉克快速驶过,在刺耳的急刹车声过后,又缓缓倒了回来。 车门打开,伴随着刺鼻烟雾,一位壮硕老者走了下来。他取下咬在牙齿中的粗大雪茄,抬头仰望门廊上正在吊装的巨大霓虹灯招牌。 正在指挥吊装的一位西装胖子满头是汗,无意中回头发现老者,忙不迭跑了过来。满面堆笑道,“州长阁下,您怎么有空来这里?” “唔……”老者挥了挥巨掌,拿雪茄向上一指,“这什么意思?什么叫高地中心?” 胖子掏出手绢擦了擦脖子褶皱中隐藏的黏汗,“唉,这不柯达早都破产了,剧院赞助商换了新股东。招牌自然要改的,你别说了----我也很遗憾。拖到现在才正式改,我也算尽力了……” “高地中心剧院?怎么听都别扭。”老者眯起了眼,“大名鼎鼎的柯达剧院举办了那么多届奥斯卡颁奖礼,随小金人直播扬名世界,终归还是逃不过被改头换面的命运……” 那胖子笑了,“要不,州长阁下也赞助一些?我把招牌换成‘终结者剧院’,那该多拉风!” 老者没笑,“到期的州长放屁不响,你以后别这么叫了。我已重返好莱坞,靠领老将底薪过日子,拉赞助这种事----你可以去硅谷试试运气。也许叫脸书剧院或者甲骨文剧院可以持久一些。” 胖子还想调侃几句,身后的剧院大门被打开,一群工人抬着老旧椅子走了出来。他急忙侧身让开。 那老者奇怪道,“怎么?里面也要翻新?这不像你这吝啬鬼的风格呀----” 胖子把他拉到一边不碍事的台阶下,连忙解释,“州……施瓦辛先生,后天,就要在这里举办最新一届‘人类与地球科学年会’了。全世界科学巨擎们都要到场,开幕式是全球直播的。 呐,我拿到苹果核公司一笔赞助,说要把所有设备都换成ios科幻风,一水的苹果核电脑,连座椅都是纯白弧形结构。” 这位前任加州州长,正是胖子口中的过气动作巨星施瓦辛。 论全球知名度,他当然还不算过气,只是赖以成名的发达肌肉有些松懈----当然,这也是年近七十古稀老人的应有状态。 “又是作秀……科学界搞这些花头干什么?苹果核,嘿嘿,原来老乔做掌门时我还很欣赏,现在换了一个基佬上位,手机越做越娘炮。” 听到这话,胖子也猥琐地笑了,“可别这么大声,您也不怕被狗仔听见……现在基佬婚姻都合法化了。” 呸----施瓦辛从牙缝里啐出一口烟痰。“不混政界了,没有选票顾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偏不买基佬的帐!手机我只用二十年前黑白屏诺基亚大板砖,可以打电话,可以砸核桃。” 说着,他还用手中的雪茄做了一个抡锤动作,颇为雄健有力。 “哈哈哈哈……”胖子实在忍不住,一张肥脸笑成了橘子瓣。又一群工人穿着连体工作服、戴着安全帽涌了过来,把他俩再次向外挤出一米,鱼贯进入剧院大厅内。 施瓦辛的脸色突然微变,把尚余大半截的装逼专用哈瓦那雪茄向地面一丢,也不踩灭。拉着胖子绕到一根廊柱后,低声问,“这批人,你从哪里雇来的?” “怎么?”胖子有些愕然,“都是助理们去联系的,有什么问题吗?” “有。”施瓦辛棱角分明的老脸绷得紧紧,仿若突然开启镜头状态,“问题不小。刚刚我随意看了其中数人,发现全都是职业军人。而且不是美军那种懒散范儿。相信我----杀气不会骗人。” “不会吧?就算是,退役大兵转行做装修也很正常,不是吗?”胖子有些莫名其妙。 “蠢的和猪一样。”施瓦辛对这位剧院老板朋友从不客气,“中东裔面孔的退伍兵你见过几个?组团来你这里搞装修?” 他说着,叉开两指向自己眼珠一比划。“骗鬼还可以,但绝对逃不过我的眼睛!” 第二百零六章 神经中枢 胖子脸上的汗象一层浮油,细密而又滋润。 他此刻有些犯傻,愣了一下支吾着说,“那怎么办?要不我先去核实一下?助理那边有装修合同,我去拿来看看是哪一家,然后打电话确认工人名单……或者直接让他们老板来辨别身份真伪?” “然后呢?”施瓦辛一脸看白痴的表情,“你以为这些不请自来的热心人会领个热狗说声谢谢就走?” “也对。可能你猜的没错,全球直播的科学年会的确是个好目标----对于渴望上镜的恐怖分子而言。那你说我们应该……” “直接报警!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高大魁梧的前州长从裤兜里摸出一只手机,胖子特意看了一眼----别说,还真是十五年前的诺基亚老款。 粗大的手指连按三下,9、1、1----还好,接警中心迅速接通。 这对于全美第二大城市洛杉矶而言,殊为难得。如果换了纽约,很可能线路拥堵,从侧面也说明加州的治安状况远远强于纽约州。 “你在哪里?”训练有素的接警员单刀直入。如果报警人只有说一句话的机会,警方的首选是掌握位置信息。 “柯达剧院,好莱坞。”施瓦辛还不习惯改口称“高地中心剧院”。“听着,我是阿诺德,这里疑似有恐怖分子出现,马上派警员来----不,直接派两队s.w.a.t战术小组过来。” 电话中迟疑了一下,忽然传来窃笑声,很欢乐但很不职业。 施瓦辛眉头一拧,“你听清楚没有?” 那边暂停了一秒,答复道,“如果我理解没错,你所说的阿诺德是指我们前州长先生吗?” “当然,别废话快派人来!” “抱歉,你很幽默,但占用警线开玩笑是违法的。我刚刚接了九个类似电话,两位自称希莱莉,三位自称川普,剩下四位全都说自己是奥本马总统。 他们有的要求警方去找猫,有的要求去厕所送纸,还有的直接申请和警察约炮。所以……前州长先生,警力暂时不足,恐怕你得排队等一等。” 施瓦辛的短发瞬间根根直立,瞪着眼珠子对手机狂喷,“白痴!你以为我在冒充我自己吗?你以为名人都没有真实报警需求吗? 希莱莉和川普今天确实在洛杉矶同台造势,为竞选做巡回对垒。万一你接到的那些电话中某一个真的是他们本人,岂非把大加州警界声誉送上了媒体的风口浪尖?” 对方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又迟疑了两秒,忽然响起寥寥掌声。“精彩!不得不说,我差点就要信了……你是今天十个声优表演者中最入戏的一位。但是我最后一次善意提醒你,报假警是要坐牢的。你还坚持要求出警吗?” “蠢货。我说过了,不要普通警察,来两队战术小组!马上。”施瓦辛说完最后一个字,狠狠将手机砸向廊柱! 那被誉为“板砖”的经典机型不负众望,直将大理石贴面砸出一个浅坑,旋即自身反弹回来,又重新稳稳落在主人手中。 胖子呆掉了,“……好身手,敏捷不减当年啊。” 施瓦辛把手机揣进裤兜,随意掩饰着失态,“哦,这是自创挂机方式,硬汉专用。你们用苹果核的不要随便学。走----我们进去看看,这些家伙到底想搞什么鬼。跟着我,别紧张,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有了盛名在外的洛杉矶警察l.a.p.d应允做支援,胖仔也彷佛有了底气,在前州长现过气动作片英雄热乎乎大手的揽肩同行下,一齐向剧院内走去…… ------------------------------------ 亚美航空aa7219航班,在低沉夜色中驶入了北美大陆西海岸。 天气晴好,月很朗,星也不稀。 飞行高度早已降至平流层以下,地面的灯火已经隐约可见。 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自己反锁在驾驶舱中的大胡子花鲨居然骗过了两次无线安全核查。没有空军拦截,更没有导弹伺候。可见,这伙人功课做得不是一般的足。 乘客们逐渐开始产生虚幻的希望,难道----这些劫持者真的会到达目的地后放了我们?闭上眼睛,祈祷吧。希望他们只是持不同政见的逃亡者,来亚美利加只是为了传说中的自由世界…… 宗芳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叛逃式的劫持,肯定会改变飞行航线以及原始目的地。正常登机的人都取得了合法签证资格,哪里还需要费这么大周章? 这是一个死局,必须有所抗争。 不为别的,为了七四九的任务,为了边局的信任,为了林老的安全…… 突然,机身猛地一沉,所有人都产生明显失重状态,一两个没扣好安全带的乘客甚至直接飞上了舱顶。 巨大的七四七急速下降着,不完全是自由落体,有一定的俯冲角度,显然是人为精心控制的结果。 负责监视各机场的劫持者们,显然提前收到了信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自己牢牢扣在了座椅上,嚅嗫着唇,闭目无声祈祷。 此刻谁也顾不了谁,所有乘客都发出惊恐尖叫,但互相无法听见----舱内气压的急剧变化,已经让每一只耳朵都陷入暂时失聪状态。 宗芳想有所动作,已经晚了。向上过载的推力把她牢牢压迫在椅子背上,她还好,有纠丹改造之力的身体并无大碍。那些寻常旅客就惨了,个个呼吸空难,很多人在失聪的同时,还暂时出现了黑视现象。可谓又聋又瞎…… 舱内灯光快速闪烁了十几回合,全部熄灭,应急灯接替亮起,是红色的,给整个空间平添了一层恐怖气息。 七千米、六千米、五千米、四千米、三千米、两千米、一千米……大地上,城市的灯火如同火山口内活跃的岩浆,正敞开胸怀等待拥抱落网之鸟…… ------------------------------------------------ 洛杉矶国际机场指挥塔,当班的控制员们正紧张调度着进出港航班。 一名眼镜男突然摘下耳麦大呼,“aa7219失踪!西北偏北一百五十英里处,最后高度两万六千英尺。”习惯性地,这块大陆上的人还在使用英制度量体系。 立刻,总控接管了他的屏幕,一张张雷达预警图截屏回放过来,的确,是失踪了! 一只红色电话座机被直接拿起,无需拨号,直达危机处理中心。 ------------------------------------------------ 四千二百九十四公里外,亚美利加首府花生屯,白宫。 一名穿着睡衣的削瘦黑人,被簇拥着走入一间会议室。房间不大,人不少。 “总统先生,西岸有一架客机失踪。”国防部长哈格站得笔直,制服肩头的白色头皮屑几乎和白发同样耀目。 奥本马一屁股坐到长桌顶端的转椅中,双脚甩掉拖鞋直接架上桌面。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又吧唧吧唧嘴,没看哈格,直接转脸吩咐----“咖啡,不要大杯。不然一会儿睡不着了。” 幕僚长忙不迭亲自跑去操持,和同样迅速转身的国务卿狠狠撞在一起,两人同时向对方做了一个“f”开头的口型,很熟捻,很默契。 “找到它不就行了?还有什么事?”总统先生的脚似乎很痒,他向前探着身子,用一根中指在脚趾缝里用力搓了几下,旋即收回手指习惯性放在鼻子下面深深一嗅。 这动作让刚刚落座的要员们十分艳羡----瞧人家那身材、那韧带,我们就是想抠脚也得盘起来才行,压着腿抠?门儿都没有。他们纷纷下意识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大肚腩,自惭形秽之意彰显无余。 哈格没有随总统坐下而坐下,依旧站的笔直。“没那么简单。你需要进地下掩体。这是911事件之后制定的标准应急程序,现在已经触发。” “进peoc?现在?”奥本马把手探进睡衣的斜襟中抓了抓胸毛,指甲挠皮的声音清晰可鉴。 “马上。”国防部长不容置疑。 “滚粗,我不去。”总统也很倔强。“那地方通风不好,叫你们换个中央空调你们换了吗?我的话不好使是不是?” 哈格对这个质问有些不知所措。幸好国务卿端着咖啡走了过来,他赶紧主动解围,“别任性,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自由世界需要领导者。” 奥本马毫不客气地拐出一肘将送到眼前的咖啡搪开,“这尼玛不是我的杯子----” 另一侧,幕僚长适时赶到,将一只冒着热气、印着哈佛校徽绿色马口杯塞到总统手中。 奥本马的黑脸上浮现出满意笑容,向幕僚长点头致谢。 幕僚长的圆脸上浮现出得意笑容,向国务卿挤眼示意。 国务卿的长脸上浮现出尴尬笑容,向总统先生抗议,“不是说不要大杯吗?” “你的心智永远短于你的脸。”奥本马把他的母校纪念款马口杯稍侧了一下,让国务卿看清楚内里,“杯子不会变,杯中的存量可以随时变。这是简单哲学,你们耶鲁的驴子们永远不会懂。” 国务卿科里当然不笨,他立刻听出这话中的双重揶揄。科里属于民主党阵营大佬,同时还拥有一张著名的长脸----这两点都符合世人对驴子的定义。 他眼角肌肉剧烈抽搐了一下,立刻切换为哈哈大笑模式,还微抬双手一齐指向总统,表示对这份幽默的由衷欣赏。 总统刚刚被叫醒出来开会,老大地不愿意。 现在有了热咖啡和大笑着的驴,总算开心了一点点。 “好吧,我去。反正是睡觉,在哪都一样。第一夫人和孩子们就不要叫醒了----把我的狗带上。”他把脚放到地毯上,自动搜索到两只拖鞋,起身端着咖啡向外走去。 立刻,带着隐蔽式耳麦的特勤们拉开房门,向地下掩体电梯口做引导。参会大佬们也纷纷起身跟在后面。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洛杉矶……”国防部长准备边走边完成实时资讯汇报。 “我不要听,那是你们的事。”总统悍然打断,“让智囊团笔杆子们准备好几份演讲稿,每份一千五百字。一份应对空难结局,一份应对喜剧收场,一份应对恐怖袭击。妥了,进洞睡觉去!” 第二百零七章 绝地反击 亚美aa7219航班象一只断翅大雁,从云端直坠而下。 机舱内刺耳的尖叫无法透出钛铝合金壁体,在黑夜中远远望去,无声无息,只有两翼以及机腹的红色警示灯忽明忽灭。 第一个克服过载的,是宗芳。 按丹老的说法,纠丹不是补药,是密钥。它打开了人体的基因的闭锁部分,充分释放原本就存在的肌体潜能。用网络热门语言说----就是激发出“洪荒之力”。 宗芳抠开安全带,起身向后排艰难行去。之所以艰难,是因为几乎在爬山。此刻,机舱是斜向下俯冲状态,倾角很大,幸亏有地毯的存在,保持了一定摩擦力。 她用手一步步扒着沿途的座椅靠背。终于来到头等舱最后一排,戴红格子围巾的劫机者正把自己扣在座椅中闭目祈祷着,口中念念有词。耳膜的巨大压力使他丝毫没有察觉危机的到来。是的,他也根本想不到还有人能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宗芳出手了,多年的职业训练使她优先选择了夺枪而不是夺命。当她干枯如凤爪的手指刚刚搭上陶瓷枪身,那原本握枪的手突然一紧,红格子睁开了双眼---- 两人谁都来不及打招呼,几乎同时发力。红格子在速度上占优,毕竟枪在手里,食指还扣在扳机上,只需轻轻一勾…… 不行!勾不动! 扳机似乎被固化,怎么都无法扣动半分。 红格子不可思议地长大嘴巴,把视线从瘦弱女子的脸庞转移到自己手上----那只洁白的陶瓷手枪,被对方“锁”住了。借用两根手指勾紧尾端,其他三根向中间闭合,牢牢卡死了需要前后运动辅助抛壳、用以完成击发动作的枪管套筒。 枪打不响,变成了一只被两人争夺的拔河器具。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红格子发现自己的力气居然全不占优,自己那支持枪手臂被一点一点向前拉直,又一点一点横向拐了过来,枪口逐渐对准自己。 他另一只手下意识赶来助力,却被她另一只手中途拦截,牢牢钳住手腕。而那支枪没有停止运动,正一点一点送进他因惊讶和恐慌而忘记闭合的大嘴…… 随着宗芳捏枪的三指微微一松,红格子终于惊喜发现,扳机可以扣动了! 哦不---- 他的头颅,后侧上方开了一个小洞。 洞口不大,溅出的液体压力不小,直接在壁板上喷出殷红扇面。泼墨风格,披麻皴笔法,大写意。 红格子来不及转身检视自己的手艺,他讶异的眼神迅速失去光泽,犹如一点星火被劲风吹熄。整个身体都瘫软下来,仅仅凭借巨大的过载推力保持靠在椅背上…… 宗芳掰开他的手指,将陶瓷枪顺在自己手中,略一研判构造,就弹出了弹夹----弹仓不大,还有五发。 咔嗒,弹夹复位。 迅速扫视了一眼整个头等舱,确认再无第二张类似中东面孔,她开始向公务舱进发。 刚刚撩开固定式弹性纤维门帘,迎面差点撞上一人,豹头环目,卷曲虬髯,单手持枪,两眼凶光似乎要吧她吃掉---- 两人同时举枪,尚未扣动扳机,整个七四七巨大机身瞬间被强行拉平,过载力消失了大半,所有人又是一阵变频惊呼。 过道中没有安全带保护的二人齐齐跌倒,滚作一团。 啪---- 一声枪响,两发子弹,各自贴着对方鬓角射出。 宗芳与对方都来不及撤手,索性互相缠住手臂。 这豹头虬髯客似乎颇有近身肉搏心得,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大头猛甩,向眼前瘦弱女子砸来。 他心里很有把握,期待着立刻满脸花的头破血流结局。 砰!果然不出他所料----满脸花,头破血流。 唯一失算的是,花的是他自己的脸,破的是他自己的头。 宗芳也惊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现在骨骼清奇,但没想到坚韧到这种程度。毕竟平时没这样野蛮试炼过。 她本可以乘胜追击,继续用自己的头砸回去,连续重创对手。 但她不愿意。因为她是女人,需要注意形象。 头不行,膝盖可以! 纤腰一卷,膝头已对上大头,砰---- 虬髯客下颌骨被顶.进了上颚,半截舌头直接切断掉了出来。 暴击之下,暂时还感觉不到疼痛。他不顾眼前猩红无法看清目标,手腕回旋过来盲目连续射击。 啪啪啪啪……未等射完全部子弹,一记手刀剁在他的咽喉,喉结碎了。 他下意识用手去捂脖子----宗芳的枪也响了。和对方的挥霍不同,她的只有一声。 浅蓝色地毯上迅速漫出一滩深红印记,还在不断扩大着,只是扩展幅度越来越慢。 一声呻吟打断了宗芳继续前行的脚步,他回身看去,公务舱过道旁边一位中年妇女腿部中弹,显然是恐怖分子刚刚盲目乱射所致。 她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先帮忙包扎,毕竟腿侧的大动脉也是致命结构。 自己刚穿行过来的门帘又被拉开,一颗白头探了进来。是林老! 林八弟瞬间看清眼前情况,跨步上前一挥手,“你继续,扫清客舱再回来对付驾驶舱。伤者交给我处理。” 宗芳顿时释然,也不客气,二话不说转身向经济舱旋梯奔去。 她估摸着,这伙人不会太多,最多也就一舱一人,否则那么多违禁武器一齐运上来也太离谱了。 就现在,她已经看到坐实的三把枪。机场方面出了什么漏洞?怎会有如此可怕的失误? 来不及细想,旋梯就在眼前,下去,就是最后的经济舱。也是格局最大、乘客最多的所在。绝不能再犯错,每个错误都可能导致一条生命甚至多条生命的流失。 她携带十二分谨慎和一往无前的气势,冲下楼梯,迈进经济舱----惊呆了。 眼前十分平静,所有乘客都怔怔地盯着机舱过道中部,甚至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就在那里,一名年青人右手扣着一只亮闪闪的安全带锁扣盖板,如同短刃般压在一位戴着茶色眼镜的中年人脖颈上。 两人相对而立,脚下纹丝不动。 那被胁迫的中年异族男子似乎不知慌乱二字怎么写,右手中枪口冲地面微垂,微笑着向对方展示着左手掌心里紧握的压发器。 那是一具两寸长的无线压发器,顶端有红灯闪烁,被一根拇指牢牢压住。 是的,已经压住了,那意味着----如果某处有一颗事先藏好的炸弹,他此刻只需一抬手指、甚至稍微一松劲儿,就会爆炸。 炸弹不需要多大当量,把机舱弄出个洞就足以引发集体空难。 到底是否存在这颗炸弹?没人敢赌…… 至少,凤筱不敢。所以他始终没有把手中的安全带锁扣盖板狠狠切下去。 刚刚,自打机身陡然拉平,他就出手了。但他万万没想到形成眼下这个死局。 杀死对方容易,两人同归于尽也无妨。但如若搭上所有人性命,那还何苦动此干戈?也许无所作为更有生存机会…… “天朝人?”眼镜男似乎胜券在握,嘴上还有一句没一句聊着,“你的勇敢出乎我的意料。我在你们魔都潜伏生活了半年,就为了筹划混进这个航班。 这期间我所遇到的天朝人,大多自私、捉狭、焦躁、贪婪,像你这么傻的还真没见过。何苦呢?何必呢? 如果真有大爱之心,不妨乖乖坐下来,让所有人继续完成未尽的旅途。我可以假装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话没有打动凤筱,也没有打动十五步外的宗芳,但舱内不少乘客动了心。 “喂----你谁呀?赶紧放开人家!” “就是!哪里来的乡务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表多管闲事好不好----哪来的回哪去----” “哎呦,你可害死大家了!小伙子啊,赶紧认个错,咱们别惹事好不好?” “就是,跪下!磕个头!让人家饶我们一命好不好----” …… 七嘴八舌的指责,如同万箭齐发,把年轻的修真者喷了个千疮百孔----不在表皮,在内心。 凤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些人是怎么了……难道看不出即将到来的劫难吗?当愚蠢汇成洪流,可以碾压一切挡路的理智。 他不怕恐怖分子,但他对这些同胞感到深深的恐惧。 怎么办?顺从民意?跪下磕头?祈请饶恕? 来自周围的杂音,把他原本坚定的意志搅得动荡不安。 远远地,越过眼前的中年人,眼角的余光似乎感觉到有人在向他挥手。 他没有移动瞳孔,只是分出一丝神识去扑捉---- 啊,是芳姐! 她来到这里,说明十有**前方的路已经扫清,好,好好好。 就让我们一起专心对付眼前这颗“炸弹”吧! 突然出现的宗芳,带给凤筱以巨大信心。 别人不理解我,没关系。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贪生怕死也是人之常情。 你们骂吧,骂的越欢越好----凤筱缓缓撤回右手,随即将双手都举了起来,做出投降的姿态。 宗芳心头一紧,这可不是好的选择,局势顿时从平分秋色变成一边倒。年轻人哪,终归禁不起人言可畏…… 凤筱还没完,单膝一软,似乎开始下跪求饶----周围的乘客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 一位靠得最近的瘦脸男子刻薄地评论道,“小赤佬,侬弗要瞎搞----我跟你讲。怎么样,老老实实做人没错吧?人家也没把我们怎么样啊,你瞧瞧你搞成这个样子……” 茶色眼镜的中年男子依旧脸色淡定,只是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微笑。“瞧你的同胞们,多么可爱呀----真的值得你好好搭救搭救。” 他的天朝语有些生硬,大舌音很多,但不影响理解。 就在这时,他肩头别着的步话机传来无线讯号,“沙……低空低速转向完毕,波斑鸠汇报一下情况……穿山甲、骆驼……” “骆驼在,椰枣林跳出一只野鼠,已经被踩住。其他园子不清楚。” 这段对话恢复了阿勒伯语通讯,只有宗芳听懂了含义。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就在眼镜男分出少许注意力做答复时,那只“已经被踩住的野鼠”悍然发动了突袭---- 第二百零八章 献祭余生 那片不知如何被拆解下来的锁扣盖板,尾端还连着一尺多长的半截安全带。凤筱微曲的左腿变成弹射起点,以极快的速度将带子缠绕到劫机者手上----正是那只握持着压发器的手。 从拳头到手腕,足足缠了三圈,将那根紧压按钮的拇指牢牢包裹在内。收尾动作,是果决的切割。 这片盖板只有三分之一巴掌大小,边缘两毫米厚,打磨得极其圆润。但在一位修真者手中,被加持了外放真气,不亚于一柄利刃。 与其说是一把刀,不如说是气割工具。 嚓----整支手腕被瞬间割断。拳头落在地毯上,带着包裹皮微微弹了两下,像一只魔都特产大肉粽。 “骆驼”无比诧异,刚刚答复步话机的话语尚未言尽,这厢已经发生突变,事态的发展让他一时无法适应。 他没惨叫,也没惊呼。只是下意识抬起另一只持枪的手,将枪口指向眼前这位“愚蠢”的年青人。 凤筱笑了,笑得很单纯,除了松弛没有其他意味。不是他不怕子弹,他已经清楚看到,在恐怖分子身后十米外的芳姐,已经扣动了扳机。 宗芳不愧七四九新一代射击状元,即便是这柄尚未熟悉、亦无螺旋弹道、而且初速极低的异形陶瓷枪,也被她打出了近距十环。 晶亮的红色车矢菊在恐怖分子后脑绽开,花蕊由脑浆与碎骨点缀。 凤筱就站在他的正前方,不躲也不闪。他并不知晓这种枪的穿透力几何,只是觉得,芳姐既然敢射,就一定有把握不误伤自己。 其实,他的芳姐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机会稍纵即逝,必须抓住而已。 即便误伤队友,其情也可恕。 在七四九特勤的字典里,牺牲是一种无上光荣,更何况她的外号叫“墓碑”…… 所幸这个赌博押对了----骆驼轰然倒下,凤筱还站着。 小伙子对宗芳比了一下大拇指,宗芳没顾上回应,快步上前,枪口对着骆驼后心又连射两弹。 鞭尸不是她的风格,但事情特殊,必须确保此人死透才成! 凤筱等她停止射击,才蹲下身将尸体反转,从身下拾起那颗被安全带缠得紧紧的大拳头。 从缝隙间依稀可见,那闪烁的红光按键依旧在以稳定频率闪烁着。显然没有被触发! 成功了…… 凤筱再次起身,笑容满面,张开双臂向亲爱的战友求拥抱。 可惜,宗芳无心庆贺,眼神只在这位新结识的弟弟全身上下扫了一眼,确认无碍就转身向回奔行,嘴里呼喝了一声,“快,驾驶舱里还剩最后一个!” 两人途径公务舱时,林老已经为被流弹击中的妇女包扎好大腿。三人一齐结伴返回头等舱。 而驾驶舱的门,依然紧闭。 凤筱探手送出一道神识,在门板上游走了一遭。 不等他汇报探查结果,宗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用试,这门撞不开。只有钥匙才行。而且,如果选择暴力破门,里面急了可能会提前破釜沉舟。毕竟暂时还不能确定他们的目标是什么。” 林老紧接着道,“是。目前机身平稳,只是飞行高度低得出奇。恐怕已经到达七四七超低空飞行的极限。” 凤筱冲到窗口向下望去,漆黑一片,刚刚那灯火通明的城市已经倏然不见。这是打算去哪儿?难道目标不在洛杉矶? “什么情况?”三吴总编的大头从薄毯中拱了出来,惺忪双眼眯成一条线,怔怔地望着同行伙伴。“你们在搞毛?” “毛都搞完了。”凤筱的回答很简洁。他需要抓紧思索如何进入驾驶舱…… “这地上睡的是谁?一二三四,艾玛这么多打地铺的,什么风俗这是……啧啧啧。”玄幻派作家的世界很美好,视觉中完全自动过滤掉所有血腥,只留下迤逦卧姿。 一位白人乘客突然起身站立,宗芳条件反射式地调转枪口对准了他。 那人衣着随意,只有一件灰色t恤配牛仔裤,毕竟是冬季,即便在温暖的头等舱里也显得不太合适宜。 他举着手里的手机连连示意,“不不不,别开枪英雄们。我知道我们现在的位置,我刚刚偷偷打开了手机。” 宗芳确认这不一张中东面孔,将信将疑。凤筱一把抓过手机仔细看着屏幕,那是一张股沟地图的画面,gps定位很精准,坐标显示在圣克莱门附近。 那白人汉子大约而立之年的样貌,有着犹太式的棕色卷发和宽鼻翼。他见各位“英雄”默默无语,毛遂自荐凑上来参与探讨,“这里是加州一座小镇上空,没什么特殊。但是你们看箭头所指的行进方向----故事来了,这边是暗黑峡谷,依山傍海,它的地标是一座核电站。” “核电站?”宗芳的警觉顿时上升到最高点。 “对。圣奥诺弗雷核电站,由于位置原因,也被称为暗黑峡谷核电站,简称黑核。”他的手指点在屏幕中央一个红点上,“就在这里,距离我们已经非常接近。看箭头所指,是必经之路,我担心的是……” “那里就是终点!”宗芳果断结论。 “非常正确。”那犹太男子十分欣赏反恐女英雄的判断,“如果我们面临的是恐怖袭击,那这里无疑是距离最近的最有价值目标,甚至高于洛杉矶任何繁华市区。” ------------------------------------------ “什么!”奥本马从大床上瞬间跳起,那力道,几乎要跳出一百六十八米深的地下掩体。 “目标是黑核?那地方还有多少机组在运行?” 国防部长科里快速翻了一下手中资料,“两组。原本三组,1992年停堆一组,其他两组被能源部批准延期运行至2022年。” “这个目标是怎么确认的?” “说来惭愧,咳。是民间无线电爱好者率先发现的aa7219行踪。它关闭了通讯频道,一直保持静默飞行。但机舱内有人使用无线步话机互相联系,由于飞行高度太低,被一些外星人爱好者团体截获了通话内容……” “先别管细节,确认了还不快拦截?” “来不及。距离最近的西海岸空军基地已经派出两架f22,常规拦截显然来不及----” “你的意思是……” “干下来。在它主动撞击前。”科里并不讳言。 “机上不是有好几百人吗?”奥本马一脸懵逼。 “如果反应堆泄漏,随季风飘散的核尘将覆盖半个加州。” “……” 科里见奥本马无语,迅速补上一刀,“机上四百多人,百分之九十都来自天朝。” “干!” ---------------------------------------- 夜空中。 决意赴死的aa7219航班像一个莽汉,直扑暗黑峡谷核电站。 凤筱和宗芳正绞尽脑汁研究如何破门而入干掉最后一名驾驶舱内的恐怖分子。 林老叹了口气,“你们当中,谁会驾驶这种大型七四七?” 这话突然敲醒了所有人,是啊----低空低速的大型客机,驾驶难度不言而喻。宗芳仅有的小型直升机操作经验也限于书本和寥寥模拟实习,在这里几乎等于无用。 而凤筱和林老,在宗芳探寻的目光下,两人同时望着她摇了摇头。别说开飞机,就是开火车----普通天朝人也很难在生活中触及。 就是说,即便现在眼前没有这道门,立刻干掉最后一名恐怖分子也没用。宗芳没辙了…… 凤筱建议,“我们冲进去胁迫他更改飞行线路平安着路……”这声音越来越小,显然自己也缺乏认同可行的底气。毕竟这些所谓“圣战者”的悍勇举世皆有耳闻。 宗芳一咬牙,“我有办法带你们离开此处,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也许还可以多救几位甚至十几位乘客……再多就不行了。” “瞬移?你会瞬移术?”凤筱的修真知识发挥了有效作用。 “我不会,但我有那个叫什么来着……法宝?”宗芳从腰间隐蔽的暗格处摸出一根“火柴”,两寸来长,磷头饱满----正是阿雅的作品之一。 凤筱凑上前仔细看了看,“一次性消耗品?这是类似瞬发符篆的变种,施法范围有多大?” “五立方左右----效果是带走以火柴为原点的五立方空间内所有物体。”这也是阿雅对她的嘱托。 林老领会了其中含义,“那岂非,”他上下看了看机舱,“飞机要搞出个大洞来?余下的人怎么办?” “对啊!”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凤筱没有半点遗憾地坚定回绝,“不成。损人利己,我们不能那样做。对不起了,林老。”他显然已经下定决心与所有乘客同生共死。 林老赞许地看着他点点头。宗芳也很诧异,没想到这位小兄弟如此果决,刚刚在经济舱发生的“乘客集体倒戈逼宫事件”竟然丝毫无损他的济世救人信念。 年轻的修者者脸上忽红忽白,似乎在内心有一场剧烈的斗争。突然一跺脚。“我有办法扩大你的施法范围,至于增强幅度有多大,我无法准确预估。但无疑可以带走更多的人……” 事情有了转机,而事态不容多言。宗芳与林老相视一望,也只能尽力一试了。 在救人的口号带动下,头等舱与公务舱的旅客全部跟随三人拥挤到经济舱过道内,把这里塞得满满当当。和一辆天朝帝都早班高峰期的巴士差不多格调。 众目睽睽之下,宗芳倏然划亮了那根长长的火柴---- 就在木梗上镌刻的符文跳跃燃烧的短暂间隙,凤筱突然用那片锁扣盖板在自己额头深深一划,皮肉翻卷,连额骨都裂开一条缝隙,半寸长的创口处疾速探出一根金针菇形状的小触角,蠕动着持续增长…… 乘客们就围在周围,距离无比接近,看得自然清晰,此刻尽皆发出惊讶的低呼,有些不明所以。 “以吾未尽之配额,全然献祭诸天,但使无辜者安度此生。”没有急急如律令,也没有波若波罗密,短短三句话讲完,凤筱额头的小蘑菇突然绽放出万道金光,将整个机舱都渲染成辉煌殿堂---- 第二百零九章 不速之客 这光芒----没有死角,没有阴影,甚至穿透机身,到达了外部天空,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一个无比巨大的金色光球! 机舱内,宗芳的符法火柴也燃尽了,唰----直径五米的球形透明法力遮罩释放出来,在通常的临界点迟疑了一瞬,又像找到了久违的传播载体一般,立即沿着先前金光所到之处迅速扩散,流畅欢快,整个过程不到一秒…… 啵----夜空中,硕大无朋的金色光球转瞬破灭,正在第二次加速俯冲的庞大七四七机身,就此,消失不见。 七十公里外,两架f22战机驾驶员几乎同时对着雷达屏幕发出惊呼,“**,发生了什么!” ------------------------------------ 花生屯,白宫地下掩体,临时最高指挥中心。 亚美利加国防部长一脑门子黑线,几乎狂奔着跑进战情室,把守门的彪悍特勤惊得不浅。 已经穿好衬衫和西裤的奥本马总统,正在自己动手打领带,见此情景心觉有异,“尊敬的科里先生,别告诉我又有一架客机被劫往花生屯……” 科里狂躁地打断他,“还是那架七四七,在撞击黑核一号反应堆的瞬间----消失啦!” “哦!?”这实在匪夷所思,但无疑是件好事,总统继续缠绕着领带,“危机解除?太棒了,继续搜索,以防它突然改变飞行路线。” “不!我们的f22在超视距已经发射了响尾蛇导弹……为了保险,发射了两枚。目标突然消失,导弹来不及关闭火控指令,直接命中反应堆……” 呃----领带死死地勒在奥本马纤细脖颈上,憋出满头青筋。他双手拼命撕扯,试图松脱,反而越拉越紧…… 身后的幕僚长连忙扑上前帮他解套,国防部长也随后赶到。在六只手共同努力下,终于在彻底窒息前拯救了伟大的“自由世界”领导者。 从剧烈喘息中恢复的奥本马,第一个动作就是扑向科里,将那根依然呈环形的致命领带套在了对方脖子上。旋即抬腿一蹬科里的大肚腩,双手猛力向后一拉。 状况变成国防部长大人满头青筋,拼命撕扯,试图松脱。 奥本马面目狰狞,牙缝里喷溅着黏涎,“狗日的蠢驴!整天唆使我跟俄罗沙撩骚,跟大天朝叫板,现在连个沙漠里来的恐怖分子都搞不定!还特么射自己的核电站!!!你你你你居然还有脸来汇报----上帝负责审判,我负责送你去见上帝!” 幕僚长急忙上前拉扯狂化的总统,“别、别、别……” “你想阻拦!”奥本马目光转向他,凶暴凌厉。 “别、别说最后这句台词,那是邪恶大帝普鲸的语录,您引用有损正义者阵营形象。” “ok!”奥巴马虚心接受,手上加了一把力,直将国防部站拖倒在厚厚的手工羊毛地毯上…… -------------------------------- 丹园,隐秘在第四维度的恒定空间。 浩瀚的法力波动惊醒许多生命。林中宿鸟惊飞,水中一只怪兽露出大头好奇地张望。 黄二皮比丹老还快捷,第一个冲出小楼向原本的“垃圾场”方向兴奋奔去,它就爱看热闹。 经过山坡下的湖泊时,正好变异水獭“大头”也跃上岸边,哥俩一前一后,直奔事发地点。 哇----这是虾咪玩意儿?好大的嗦! 与眼前的七四七相比,大头感觉自己像一只老鼠,二皮就更不用说了,无异于蚂蚁。 暂时没人关注到它俩的自惭形秽,机舱门缓缓打开,塑胶救生梯翻折着滚落,前端抵达地面时,已经快速充满了气体。 一共跳跃滑下两个半活人,宗芳和林老算两个,宗芳怀中的凤筱算半个。 舱门内再无声息。 丹老慢悠悠赶到了。其实速度不慢,只是步态闲散,给人以不慌不忙的错觉。 “阿芳啊,打的来的?这车大了点啊----” 宗芳听到丹老亲切调侃,眼圈一红,突然想哭。她忍住了,怎么搞的?和丹园混在一起变得感性许多,这可不是七四九局做派。 林老愣在当场,心道:这是哪里?这粉雕玉琢似的娃怎么回事,嗓音比我还苍老,光听声都可以叫爷爷了…… “丹老,先救这个人。”宗芳把双臂中横向仰卧的年轻男子向前一努,“他救了全机四百多乘客,似乎动用了献祭生命配额的术法。其他人都是俗世子民,受不了空间转换的力场变化,暂时都在舱内昏迷着,和我当初一个样。” “哦----”丹老大为好奇,踮着脚仔细端详双眼紧闭的凤筱,“这孩子居然松果体如此发达,是不是吃了什么猛药?”他试探着想去碰触那根额顶“蘑菇”,迟疑了一下,放弃了。 “听他自己说,是天生阴阳眼。他有修,全靠他放大了瞬移火柴的覆盖范围,整架飞机才得以保全。”说着,宗芳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庞大的七四七,似乎还不敢相信这场成功逃亡是真的…… “阴阳眼,啧啧。”丹老不置可否,“人类一知半解,但是很有起名的本事。看穿阴阳只是松果体附带功能之一,这东西发达起来,可不得了,比肌肉骨骼发达吓人多了。不过呢,副作用也不小,一般人恐怕难以承受----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活这么大的。” “还有救吗?”宗芳十分焦急。 “当然有。”丹老老神在在,“在丹园,创世法则决定一切,配额论由我改写。” 他从怀里摸出一颗带着温热体温的青果,递给了宗芳。 “嚼烂喂给他,你没口臭吧?”这话问得突兀,也就丹老倚老卖老敢开这种玩笑。 “噗----”宗芳忍不住笑喷,唾沫星子溅了对方一脸。 丹老拿袖子在自己小嫩脸上一胡噜,“嗯,还挺香的。快喂他吧----我得迎接下一位不速之客了。” 宗芳没听明白,也无暇理会,立刻着手治疗凤筱。 巨水獭和黄二皮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凑了过来,认真端详着新人。它们都清楚,兹要是吃了纠丹的,都会成为这里的一员----太好了,这里平日十分冷清,多个玩伴总是好的。美中不足又是笨手笨脚的人类,可我们兄弟俩度量大,并不嫌弃…… 林八弟一直没插嘴,此刻听丹老这么说,晓得这“娃儿”在这里地位远远凌驾宗芳,甚至隐隐透着主人的姿态,连忙上前抱拳,“在下林八弟,宗芳的忘年交。敢问……” 话没说完,发觉自己被无视了。这实在有些尴尬,莫非所谓的“不速之客”另有其人? 顺着丹老仰望的目光看去,距离地面十数米高的七四七驾驶舱外设应急舱门,突然被人从内里一脚踹开,这一下,可把林老惊得不浅! 是幸存的恐怖分子?他没晕!难道他也有修在身? 林老自始至终没有露一手,但他身为生命科学领域候补院士,中南海延年益寿调理师,自然不是乱盖的。从瞬移到丹园若无其事、没有陷入昏迷中可见一斑。 那名率先进入并反锁驾驶舱的大胡子,探出头望了一眼自然下坠的舱门,用标准天朝语嘟囔了一声,“还好,规则和我那里差不太多。” 言毕长身一展,从十余米处跃了下来,轻飘飘好似一片落叶,完全违背了重力学。 好轻功----林八弟看在眼里,心中暗赞,同时提高了十二万分警觉。凤筱生死不明,乘客集体昏厥,身边不是女子就是娃子,还有一大一小俩萌兽。唉,看来这一战必须亲自出手了…… 遗憾的是,他想多了。再次被现场所有人无视。 那大胡子轻巧着陆后,试探着走了两步,旋即放松姿态,直奔丹老行来。 边走,还边拱手施礼,那姿态比林八弟还标准。“敢问您可是此地临管?” 被施礼的对象却十分倨傲,丹老背着两只小手,腰板挺得笔直,瓮声瓮气道,“临管?我是创界师。” 这一刻,他仿佛被无限放大,释放出万丈威压,将所有人都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大胡子惊了一下,迟疑地停住脚步,站在两三丈外深鞠一躬,“失敬。原来是大神级别的存在。在下十九区临管哮天。” 宗芳已经把纠丹嚼成糊喂给了凤筱,此刻回望唯一漏网的恐怖分子,露出与林八弟一样的困惑神色----他们俩,在胡聊什些么呀? 丹老姿态不改,小嘴撇了撇,“学院出身的?哪一期毕业?” “四百五十二届荣誉校生。”大胡子抬起了头,双目透着些许自豪。 “哦,”丹老略一思索,“晓得了。杨戬的魔宠哮天。也算有出息,都能执掌一区了。” “您谬赞,十九区是断代区,只模拟六个世纪的复盘。所以我才有机会……” “别墨迹了。说说看,费这么多心机来我这里有什么花头?” “大神言重。其实我早想来拜访,一直不得其门。您这空间虽小,但支柱法则稳固无比,实在难以探寻。如不是借了您女弟子的力,我还真无缘来见。”大胡子说着,向蹲在地上的宗芳示意。 宗芳一激灵,什么?借了我的力?敢情……敢情一切都在这厮算计之中,搞这么大动静就为了免费来丹园一游? 不不不不,这一面之词,实在难以置信! 第二百一十章 吾去也 她刚想提醒丹老不要相信花言巧语,速速灭了这丧心病狂的家伙。 丹老已然开口,“你的心智如此通达,怎会贸然来此?难不成以为我会放你回去?” 大胡子怔了一下,旋即笑了。“我不怕,因为我没有恶意。您的资源大多来自于主区,要干涉也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我来的原因是,十九区一个节点角色被人弄到了这里……” 说着,他抽着鼻子嗅了嗅,“……我也不是很确定,至少现在没有他的味道。您一定晓得,少了节点,历史偏差会十分巨大,复盘结果就不准确。那么……” “那么你就干不下去了。”丹老一摆小手,替他总结。“是谁,我帮你找找。” “忽必烈。十三世纪初的忽必烈,他还没登基,但就要上位了,必须马上回去。其实还有一些譬如托雷呀尹志平呀之类的辅助性角色,但和帝国之主相比,可有可无,我就不麻烦您了。回头刷一下公众记忆,就说这些人都暴病而亡。” “唔……”丹老脑筋一转,明白了。他所要的人一定是在阿雅的藏天界中,当初被自己一体擒拿过来的。具体有谁可没留意,反正都是宋元时期的角儿。 “好,我答应你。晚一些给你送回坐标原点。” “谢谢谢谢。我对此行也定然守口如瓶。”大胡子面露欢喜,心里琢磨着一旦事成,再把非法空间的事情上报,自己至少还能在仙域再升一级。 丹老眼中精芒一闪,探出小手,“成交。” 大胡子欣然握住,轻轻摇了摇----突然,他浑身剧震,抖动得如同筛糠一般。双膝不由自主地跪在了丹老面前,此刻他的身高刚好与面前的男童体态持平。 四目相对,一双充满威仪,一双充斥惊惧。 “你你你……我还当是哪一届师兄。原来是院长大人您……”两行充满不可思议情绪的泪水出现在哮天脸上。“当初学院不收畜生入学,据说还是您老给招生办递了条.子,此等恩德,弟子永生难忘。” 丹老收回释放神念的小手,继续背在身后。“要谢就谢杨戬吧,是他托的我。” 这一说,哮天哭得更加伤心,“主人他陨落了……而且,是我出卖了他……” 这个消息对于丹老也很新鲜,他瞪大双眼问,“谁弄的?后台这么硬气?杨不吝都敢碰?” 大胡子哭得捶胸顿膝,干脆趴伏在地上。断续道,“您老有所不知,都是桥派下的套,我们昊天系算计失误,踩进去了,直接被剥夺神格……我我我最后卖主求荣才保住一点地位,您老抬手灭了我吧……” 这份忏悔十分真诚,差点背过气去。 丹老面色阴晴不定。终于仰首叹道,“仙域阵营倾轧残酷无比,你我都是受害者,相煎何太急?杨戬在劫难逃,你以权衡之策保住自己是之为大智。但有仙躯尚存,何愁他日再无翻盘之时!” 那哮天闻听此言,只管爬上一步,抱住丹老两条小细腿,把涕泪涂满道袍下摆。“知我者院长也!他日若有举事,哮天愿效犬马之劳!恭奉燃灯东山再起----” 丹老受不了这份肉麻,把小腿儿连续甩了甩。“行啦行啦,我不需要你表忠心。到时候别再把我卖了就成。我说,你这次搞什么幺蛾子?作甚套个恐怖分子的皮囊到处招摇?也不怕主区的大管把你揪出来碾碎?” 立马,哮天停止了哀嚎,仰着脖子道,“碰巧赶上了,直接夺舍用一下。不这样还找不到您呢……” “你这一碰巧可好,俗世的事情可大发了。”宗芳虽然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最后这句听明白了。“现在四百多人连带飞机一起失踪,还不止掀起多大的媒体风暴。弄不好,亚美利加顺手又找个小国给灭了----拿这个当借口足够灭两回。” 大胡子转头望向她,“有没有这个借口,亚美利加都不怵。我翻阅过他们的材料,就拿客机失踪这种事来说吧,都搞了不知多少回……啪----” 他突然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嘴欠,忘了你是凡人。当我什么都没说!老爷子,我先告退了,您可别忘了啊,把忽必烈那团小肉肉帮我送回去,有劳您啦,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说完,他起身后退,突然劈手一挥,团身向前跃去,duang---- 大胡子从虚空中被狠狠弹了回来。四仰八叉躺在地面,情状十分不堪。 丹老叹了口气,“以后啊,别到处说你是荣誉校生,我丢不起这脸。”他随意起手在空气中一划,立刻剖开一道空间裂缝,内里星芒闪烁,背景深邃不可见底。 “去吧,直达你的十九区。” 哮天爬了起来,不知是撞的太狠还是怎地,屁股后面竟多出一条尾巴! 他夹着尾巴一抱拳,“吾去也----” 纵身潇洒跃入虫洞,裂缝随即被丹老一抹,彻底关闭,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只有空气中散落的几点星芒,还在提醒大家刚刚这一切都不是梦。 这个“大家”,包括宗芳、林八弟,和刚刚从濒死状态中复苏的凤筱。 当然,这三位现下的表情都跟傻子一样。 如果顺着刚才旁听到的对话细细捋一遍,哎呦我滴个娘……世界观需要重新构筑才成! 丹老这才转过头看了林八弟一眼,“年青人,什么来头?” 这声温暖的“年青人”,简直融化了白头学者的心。上一次被这么称呼,大概……已经记不得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在下林八弟,科学工作者。专注于生命本源方向……” “看来进展不大啊----” “哦?您怎么看出来的?” “研究透了早成仙了。”丹老背手转身,慢悠悠向坡顶小楼走去。 宗芳小心翼翼扶起凤筱,向丹老背影追出一句,“飞机里还有四百多……” “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头回来都睡了三天才下床。”丹老心里有数,“回头我把飞机送到北美某处野地一丢,你们出去打个电话让人来救援就成了。杂七杂八的都往回带,咱们这儿可养不起。” 最后一句几乎是嘟囔着说出,但这里实在太安静,除了晴空鸟鸣,就只有温润和风。 宗芳听得清楚,心下一喜,知道这些乘客并无大碍,自己也就放下心来。 三人走在前头,二皮和大头蹦蹦跳跳跟在后面嬉戏。 自打丹园人马集体遣唐,这里不少日子没这么热闹过了。小兽的快乐来得简单,只要不冷清就好。 进得小楼,不等吩咐,宗芳主动把凤筱扶到楼上卧房躺好,她晓得纠丹发作的痛苦。刚刚只是续命成功,炼体尚未开始。 丹园这项“传帮带”的传承不错,先来的总是回去照顾后进的。 回到楼下餐桌前,丹老已经坐好。 “林老……八弟先生呢?”宗芳很奇怪,又觉得在丹老面前谁都算不上老,才有话头这么一转。 “哦,在厨房,我让他弄饭去了。他说他会做。”丹老搓着粉嫩的小手颇有期待。 可把宗芳逗得不轻,“您逮着谁用谁呀这是!这位林先生在俗世身份地位可不低,全球科学界里排得上号的一位学者,到您这儿硬是派成了厨子……” “难不成我自己动手招待你们?想得美。要不换你去----” 宗芳连连摆手,“我做的我自己都咽不下。换了我那个七四九搭档大勺还行,他是专业厨师……”说到这里,她心里不自觉地咯噔一下,双目忽然流露出担忧。 丹老迅速捕捉到这一点,“说呀,既然是搭档,他怎么没跟来?” “他,暂时来不了……”宗芳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遂将冥界之旅向丹老娓娓道来。 说到青城之战,丹老连连抱怨阿雅不听话,“藏天界”晶球外部太脆弱,本身又是异宝,怎可随意带出丹园? 说到坠入青冥镜直达忘川河,丹老又大呼意外!感叹她们运气好,居然可以碰到从大唐复又穿过去的张辽。 说到冥配府五司之战,丹老乐不可支,“怎地杜远那小子也找到冥界去啦?” 说到张献忠陨落、迈扣打开无常专用通道送天朝人士返回南极极点,丹老连连鼓掌,仿佛听到一段过瘾的评书。 不听嗓音只看状态,倒是和外貌十分相仿,十足一位好奇顽童的做派。 “哦,敢情你先回来了,把自己在公门的搭档扔在那里……” “也不能这么说,他是自愿的,说还有未尽之事要办。再说还有张辽等人陪同,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 冥界,百里酆都城。 张辽来不及躲闪,被裹进十殿鬼卒的败退洪流中。 浦茜拉跟在他身后,裴旻吊在尾端。三人排成一线,蒙着黑风帽,披着大黑袍,低头疾走。 好在失去领军鬼王的溃军士气全无,也缺乏警惕的心气儿。只顾了自身逃命,竟无一鬼发觉身边混进了人类。 三人默不作声,足足在乱军之中狂奔了一个时辰,不知穿过多少大街小巷,终于抵达终点…… 在数千鬼卒的胡乱呼号下,一座圆形府邸的金属大门被隆隆推开,乱军一拥而入。 早有几名高衔校尉从府内巨大的衙门口奔出,噙着乌黑法螺一通狂吹。纷乱的鬼群渐渐稳定下来,开始有序集结。 轰---- 一声沉重闷响,把宽达万坪的衙前广场震得颤了三颤。不少黑砖直接弹出少许,地表变得参差不齐。 所有眼睛都转向声源所在之处。 校尉们收起了法螺,毕恭毕敬垂手而立。 轰、轰、轰…… 从漆黑殿堂门内走出的,依然是一道漆黑巨影。 第二百一十一章 诗人的伏笔 这黑影,如同一堵城墙,又似一座小山。 在逆光中,只有镶嵌在眼白中的巨大瞳孔清澈可见。 望着最高处那两只锋锐弯角轮廓,浦茜拉从身后扯了一下张辽衣襟,“牛头君!” 张辽急忙把左手放到后腰处,轻轻按住她的玉指,示意别出声。 是的,的确是牛头鬼王。这厮在酆都城门和大家曾有一面之缘。 “马面何在?”牛头右手持着一柄巨叉,左手托着一盏小油灯,瓮声瓮气发问。 数千鬼卒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竟无一人敢言。 良久,一名副将颤抖着声带回答,“马王----陨落了……” “我知道。”牛头的声音出奇平稳,“不然他的魂灯也不会熄灭。”他抬起左手又仔细看了看,那盏与与巨掌不成比例的小油灯,散发着黄铜光泽,漆黑的油捻上,没有半点火花。 “我问的是,他遗体何在?” 数千鬼卒全部低下了头,没人敢直视那双牛眼中传出的探询目光。 “……形魂俱毁。”还是那名副将开了口。 牛头很沉默,只有钢叉上不停游走的暴烈赤焰,透露出山雨欲来的气息。 嗞扭。巨掌一合,再张开----那盏魂灯已经变成一颗滴溜圆的小铜球。 牛头随手一抛,铜球直接进了大嘴,咯吱咯吱……嚼碎了!咕噜,生生咽了下去。 “尔等护主不力,可知罪?” 哗----满场鬼卒都跪了下去。站立无异于暴露,张辽三人也不得滥“跪”充数。 “参将、偏将、裨将、副将,全体流徙炼狱,做窑头火工十年。士卒免罪,扣军饷三月。你们可有意见?” 呜----数千小鬼居然全哭了!张辽吓一跳,这是太委屈了是吗? 不是。 那领头副将把大嘴一咧,满口獠牙全部呲出,感激涕零道,“谢牛王不斩之恩----如若换了马王,我等必遭十大酷刑,最终灰飞烟灭……” 话没说完,一柄巨叉悍然飞到,直将他通体贯穿,死死钉在黑石地面上! “感谢老牛可以,诋毁老马不行。”牛头鬼王拍了拍手,那钢叉流光一闪,把叉头肉身吸了个干净,又疾速退跃到主人掌中。 被吸走全部膏脂骨髓的副将身躯,像一张干瘪编织袋,在动荡阴风中随意飘摇,途经每一位鬼卒,都点亮一双惊惧瞳孔。 府内校尉们趋步上前,押解所有将官去领罪受刑。余下鬼卒内心噤若寒蝉,尽皆暗叹----幸好自己之前没升职!侥幸之余,又纷纷在想,是不是之后该轮到我升职了?一阵寒一阵热,好不矛盾…… 牛头鬼王扛着钢叉走入鬼群,开始信马由缰式的踱步。他比寻常鬼众足足高出近三丈,每到一处,身影都覆盖十数名小鬼,形同一块乌云,散发出极大威压。 他边走边演讲着,“十殿与灵配府,同属冥界重器。尔等不要擅自徇私报复,非要去----我也不拦着,你们掂量好,觉得自己强过马面的,可以去。” 无鬼应答。 “此事终会有所交代。但需禀告阎罗再做定夺。好啦,退下吧----都记住咯,别给十殿添乱。” 哄----鬼卒们如释重负,再次陷入混乱的四散溃退模式。 艾玛终于妥过去了,这一劫可不容易……跟那些将校们比,咱这扣军饷算个啥?还是牛王厚道啊----以后死心塌地跟老牛混了! 马面鬼王残部的鬼心,就这样被牛头鬼王顺利收买。而那些死忠的亲信将校,已经被送去了炼狱服劳役。 论道行,还得是老牛更高一筹。 张辽起身要走,却发觉双足难以自拔,直若被胶水粘住了一般。扭身回头看去,浦茜拉和裴旻的脸色和他相同,都很尴尬。 沉闷的解说词在他们头顶幽幽响起,“影之所至,即为牢笼----” 众人抬头一看,我靠,斗大的牛眼正盯着他们玩味。 被困者的惊慌让施困者很满意。 空荡的广场上,牛头鬼王低头垂视自己阴影笼罩中的三个卑微人类,“又到了故事会时间。谁先说?注意啦,说得不好直接变叉烧……”手中巨叉还配合地摇了摇,配环哗啷作响,听起来十分不美妙。 张辽想说----老大,我们是您的鬼卒啊! 嘴巴张了张,没说出口。因为根本说服不了自己。 与刚刚数千鬼卒比拼相貌,质朴方正的张辽简直就是颜值满分的男神。 而浦茜拉,别说冥界----放到哪里都是女神,还是女武神。 只有裴旻一身阴气有些大鬼气质,但平平淡淡的冷漠大叔脸实在太不给力,及不上半点寻常鬼脸的狰狞与突兀。 这位剑圣已经把手压在了九九式伞.兵刀的刀柄处,正思考着一言不合之后怎样开干。 浦茜拉先说话了,“你好啊大牛,劳驾挪一挪,你挡住光了。”她金发一甩,英姿勃发,那份飒爽不禁让闻者心魂一荡。 这位闻者,指的就是牛头鬼王。 他想了想,没吭声,横向跨出一步,带走了阴影牢笼。不是仁慈,是自负。他相信这三个蚂蚁搞不出什么花样。 “大牛?”他咕囔了一声,“这称呼……太乡村风格了吧?” 浦茜拉对他的乖巧配合很满意。轻松抬手对着衙门口一抓,从廊柱那盏白色灯笼外抓来一束惨淡白光,顺手揉成光球,捏在五指间,从上到下给自己身上掸了掸,彷佛刚刚的阴影大被留下许多不洁纤维。十足一副洁癖女郎的姿态。 牛头鬼王拧着眉,扛着叉,就那么一直静静地看着…… 整理完毕,圣骑士大嬷嬷吁出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草圈”戴在自己头上,微笑道,“大牛,跟你打听个人。你可知道但丁的办公室怎么走?” “大牛”眼中的“草圈”,正是那日在忘川河酆都码头上,望乡亭长维吉尔所赠的橄榄枝头冠----这是也昔日但丁先生留下的信物。 叶子不多,对称分布在柔韧的细枝两侧,叶脉因叶肉的干枯而显得格外清晰。 牛头并不认得这东西,但听到但丁二字,不由怔了一下。 “哦?你们是来找通判大人的?”他重新瞪起牛眼仔细打量三个“小家伙”。投亲的?不像,只有一位白人女性,剩下两位分明是东方人种。访友?有可能,没准儿又是托关系挖门子来冥界捞人的。 嗯,能长驱直入到达十殿门前,必定有些鬼脉资源,我老牛还是不惹为妙----万一有后台撑腰呢! 思量已定,立马收了倨傲之态,将钢叉背到身后,温声道,“既如此,也不算外人。通判今日在平等殿巡按,那里是十殿之中的第九殿。我可以帮你们打开门,至于进不进得去,看你们自己了……” 说完,也不管这些人类有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直将钢叉舞动起来,像擎着一只船桨一般,遥遥对着府衙漆黑的大门,从左向右奋力一拨! 这一拨,似乎带动了万钧巨力,隐隐有引擎发动的噪音从府衙内传出。紧接着,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并没有任何车辆从内里驶出,而是这扇巨门开始加速“刷动”…… 是的,是刷动,千真万确。那感觉就像……就像捧着手机横向刷动页面,从这一屏到下一屏,一屏又一屏…… 张辽想把这感觉与大家分享,但裴旻自有个人观感。在他眼中,这分明是一卷电影胶片被快速拉拽,一帧帧的格子帧,依次出现在大家面前。每一帧都是一扇门的影像,造型各不相同,但上方覆盖的都是同一顶飞檐和琉璃瓦。 那些姿态各异的门呦----浦茜拉忍不住赞叹,各有各的雄伟,各有各的威仪,各有各的震撼。 这些门有多高?反正刚才接近四丈的牛头鬼王,是昂首从第一扇门中走出来的,头顶还大有富余,足可以再塞一个马面鬼王进去。 吱----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原来牛头将钢叉尾端顶在地面上,隔空止住正在快速循环的刷动。 画面静止了,正对大家的,是一扇烟熏火燎的金属大门,只有门柱,没有门板。 炽热的紫色火焰正舔着贪婪的舌头,在门内翻腾卷曲,令人触目惊心…… “平等殿入口,陆阎罗的府邸,直达阿鼻地狱之所在。你们小心了,沿途莫要多言,请吧。” 请吧?当我们是吊炉烤鸭还是深井烧鹅?张辽此刻的内心是拒绝的。 “怎么?咱们这里这么大的院子,难道并非十殿所在?” “是,也不是。”牛头恳切道,“严格地说,这里是司库军驻地,也就是马面属下的军营。他们同时肩负着护佑十殿入口的任务。而我,平日只负责司门,也就是酆都之门。今日老马遇难,我临时赶来救场。今后吗,恐怕司库司门要一肩挑了----直到阎委会派来新任司库为止。” 张辽迷迷瞪瞪,似懂非懂。浦茜拉跨前一步,“意思就是我们进去就能找到但丁对吧?” 巨大的牛头点了点。 大嬷嬷二话不说,抬腿向前走去---- 张辽和裴旻面面相觑,两个纯爷们在女汉子面前输了气势,有些害臊,急忙快步跟上。 将到门口还差十米,热浪已经卷席而来。 呲----浦茜拉首当其冲,额前一丝金发瞬间化作飞灰。 这道微小的火苗一闪即逝,但仿佛开启了某种封印,她那顶橄榄枝头冠发出一声鲁特琴惯有的铮鸣,所有枝叶闻声而动,纷纷鼓噪起来。 几乎在一瞬间就充满了饱胀的汁液,消退的干枯被盎然绿意所替代,活了,活了,树枝又活了! 一波沁人心脾的清凉之意从浦茜拉头顶散开,覆盖到身前身后,直将张裴二人罩住。三人同时感受到自入冥界以来从未感受过的通畅与欢愉。 浦茜拉击掌大笑,“妙极!诗人就是花样多----二位,随我走起!” 第二百一十二章 掌灯 在牛头鬼王惊异地注视下,浦茜拉带领张辽与裴旻,昂首跨入紫焰翻腾的大门。 在跨越门槛的那一瞬,厚重的金属门框嗡鸣了一声,无数细密符文依次闪烁,仿佛在向访客昭示它的一条条至上规则。 橄榄枝头冠源源不断散发着绿色柔波,牢牢护佑着三人,将焰火尽数隔绝在外,只能不情不愿地舔着舌。 进得巨门,再回头,牛王所矗立的那片广场已经消失不见,只有虚空乱流在往复呼啸。看来,想随意再回酆都大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闯过紫焰区域,放眼前方,三人发觉已身处一座大殿之中。 那橄榄枝散发出来的护体遮罩悄然融化,绿色光波半点也没留下。 浦茜拉仰头望了望难以企及的天花横梁,禁不住叹道,“好高!比圣心教堂和圣母院都高!恐怕只有里昂大教堂主塔可以篦美……” 话虽如此,这里可没有教堂中,由彩色玻璃透入的阳光可寻。万盏小油灯点缀着交错纵横的梁柱,光源虽多,亮度却一般,直留下大片昏暗区域诠释阴森。 张辽有些激动,冥界层出不穷的建筑风格给他以极大欢欣,这位来自建筑业的修真界新人指着墙边道,“瞧,多棒的石雕!” 其他两人循声望去,那是两排蹲坐在墙边的石兽。豹头虎目,双耳尖尖,最奇的是个个背生双翅,一根根长羽被雕得纹理一丝不乱,显然做工极细。 “不像是东方的门兽,倒有些像西方的檐兽。”张辽独自品评着。 “没错,”浦茜拉十分赞同,“门兽哪有设在门内的道理?天主会传统教堂外檐,的确有许多这种风格的雕塑。不过它们蹲在大殿里倒是稀奇……又不是神像,放这儿干嘛呢?” 张辽闻言笑了,“也不是小庙,放神像干嘛?没听那头老牛说吗,这是阎罗殿哪----十殿中的第九殿……叫什么来着?” “平等殿。”裴旻不动声色地补充。 “对对。还好,这名字听起来没看上去那么惊悚……”张辽有些庆幸。 话音刚落,咔!他手指所指之处,一座石兽突然猛甩头,双目死死盯住了他! 三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大跳,齐齐退后三步,方始定住身形----不定也不行,再退就回到妖异紫焰中了。 随顿挫的咔声连响,左右两排妖异石兽齐齐扭头看向他们,在没有瞳孔的死灰色眼球中,不露半点友好之意。 “石像鬼!”浦茜拉第一个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数十只石兽全部一跃而起,在高大的天花板下将翅膀铺展无余,这殿堂足够宽阔,它们也足够灵活,居然没有任何两只在空中相撞。 待到它们腾空,三人才看清,这些兽体除了有翅膀,身后还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尾部尖端,赫然镶嵌着一具耕犁般圆润锥角----几乎呈骨质化,散发着油亮的乌光。 来不及细观,数十只石兽几乎遮住了万盏灯火,齐齐向陌生访客发动起扑击! 这回,橄榄枝头冠没有任何反应,显然它不是被设计用来抵抗生物攻击的。好在这三人都是智能生物,也身经百战,及时相互依托,迅速结成三角形防护阵地。 第一只扑到的石兽呈滑翔姿态,在个子最高的张辽头顶一沉双足,两只巨大的铁爪向他头骨抓去! 张辽没有动,他守护的是裴旻方向,而把自己全然交给了浦茜拉。 大嬷嬷当然不会让他失望,厉声娇叱中,乌黑的“工长之鞭”已经荡出,鞭梢如鬼魅,在这只石兽腹部自下而上迅疾撩过,蓬----炸了! 所有有思想的东西都吓了一跳,包括敌我双方。 其余石兽几乎齐声大叫,急急变向飞行,仓促间有几只撞在了一处,十分狼狈。其余尽皆飞上了横梁,暂时作俯观----讲真,它们的叫声实在难听,似鸟非鸟,似兽非兽。 浦茜拉望着漫天散落的羽毛,随手接住一片,哪还有石质的感觉?分明是一种深灰色鸟羽。现在不是研究物种的时候----它怎么这么不堪一击?也太脆弱了吧…… 这样想着,大嬷嬷缓缓收回长鞭,另一只手试探着捞起一摸,“哎呦扎手!” 张辽更意外,关切地问,“怎么了!”他看得清楚,那鞭子依旧乌黑发亮,并无半点异样,更没长出刺来,怎会扎手? 浦茜拉将鞭梢垂地,随意抖了抖,抬头对张辽笑了,“是那个大鬼的魂在作祟。他的魂力太强大了,我只是稍加释放杀意,他就主动成倍地叠加----结果可好,想打残的变成打死,想打死的变成打碎……” 张辽瞪起双目,与裴旻对望了一眼。他俩都明白,这姑娘口中的大鬼,就是和平饭店里遁入鞭身的白起之魂! 嚯,这算是因祸得福啊!裴旻难得地笑了一下。 浦茜拉更加得意,扬手第二次荡起长鞭,在空中平向呜呜旋转,鞭梢的哨音越来越大,随着她的杀意外放,逐渐吐露出一团濛濛黑烟。 在他们头顶,横梁上的石鬼开始瑟缩相顾,似有犹豫和胆怯的情绪产生。 当----不知从何处钟声响起,十分短促并不悠扬。 一名白衣人从后堂出口处远远转了出来,一路摇摇晃晃。左手提着一盏白色灯笼,右手捂着嘴打着哈欠。 他旁若无人地行至大殿中央,立正站好。眼皮不抬地吆喝出一套言辞,“诸生生而不平,死亦不平。以不平对不平,犬臼相对,长短互补,方可圆满堕入轮回。平等殿专司对等找平,阴历十一月初五第三场精校正式开始----” 这套嗑念得毫无情感,只是流于熟捻,颇有例行公事的味道。将将吆喝完,那钟声不知从何处又响了一下,依旧短促。 白衣人抬起左手的白色灯笼,平端着拖长腔喊了一嗓,“掌灯----” 呼地一下,那灯笼中瞬间涌出无数细碎灯花,如同萤火虫搬家,将原本的灯火分成万千小份,向上四面八方散开。 待每一只灯花都找到了自己对应的灯体,遂奋不顾身地一头栽入,横梁上那些原本待死不活的暗淡油灯也随即烛火大亮。等到万盏油灯全部旺盛起来,这间大殿已经亮如正午白昼。 蹲在梁上的石兽似乎对强烈光线很不适应,开始向外沿的角落处纷飞隐蔽。但这间大殿并无其他高处出口,于是在**光线照射下,又纷纷化为石雕状态噗通噗通坠落下来,贴着墙根东一个西一个的,造型很不规范。 可能是事发仓促,来不及摆回蹲坐的姿态,有的张着翅膀,有的翘着脚爪,有的撅着尾巴,丑态不一而足。好在石化后的石材足够结实,没有因重力作用而碎裂。 浦茜拉掌中那一根羽毛,也在强光下化为石片,但纹理依旧。 这些突发的噗通声似乎终于彻底惊醒了睡眼惺忪的白衣人,他弹开松弛的眼皮,前后左右看了看,茫然自言自语,“咋回事?闹什么鬼?” “噗----”大嬷嬷被他逗乐了,话没错,但在冥界闹鬼不是很正常吗? 白衣人这才注意到眼前三人,大眼珠子转了转,“活人?来这里干嘛?”随即不等对方作答,直从怀中取出一块大金表来,带链的那种----复古款怀表。 “呦,还没到时辰!我说怎么睡不醒呢……都是这帮蠢夜叉闹的,叽叽嘎嘎乱叫。没到点叫什么?还有你们几个----没事别来这里瞎转悠,把夜叉惊了连带我都睡不好。哎呦呦,还有五分钟空闲,我得回去补个回头觉……这灯算是白掌了,浪费。” 说完,真的摇摇晃晃转身欲走---- “您请留步!”张辽急忙上前一拱手,好歹出来个相貌正常一点的,可得问清楚再放。 “何事?有话快说。”白衣人确实很有人样,五官端正,颔下微髯,连打哈欠都很有人味。 “请问您是?” “第九殿主簿梁水勉。” “原来是梁兄。在下张辽,是来找但丁先生的,听说他来了咱们这儿,故而贸然打搅,还请见谅。” “张辽?找通判----”梁主簿把视线转到浦茜拉头顶,盯着橄榄枝仔细看了看,立马打了个激灵,精神了! “原来是通判大人的朋友,那可不算外人。”他热情上前,就要拥抱大嬷嬷。 浦茜拉一拽张辽,张辽知趣地伸出大手,生将异性相拥改成了基情握手。 “你好啊,梁水勉先生!”浦茜拉亲口为这画面配音。 主簿有些失落,但也不以为忤。“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凉面就好,朋友们都这么叫。”他嘴对着张辽,眼睛一直瞥着浦茜拉。此刻稍稍转移目光,终于看了一眼裴旻,森森鬼气又把他刺激到了,连打两个激灵道,“这位是……” 剑圣上前一伸手,“大唐龙华军使上裴下旻。” 两手相握,梁主簿急忙撤手,“好家伙!你这手比我凉水面还凉----”他一试之下,赫然感觉到聂政藏魂带来的滔天杀意,心下惊愕,只是没有点破。 这名主簿颇有古风,以为浦茜拉是张辽的内人,遂不再追问名讳。掏出怀表又看了一眼,“得,也不用把你们往内堂引了。眼下就要开堂问审,你们先在墙边找个座椅歇着。通判大人马上就出来,一等公事结束,你们就可以直接叙旧了。” 这话勾起张辽好奇,但知趣道“我们碍事不?” “不碍事!本日第三场了,是最后一场精校,人不多,很快就完。” 话音未落,突然钟磬齐鸣,还间杂着唢呐的高亢撩拨。从大殿纵深处两道侧门内鱼贯涌出两班衙役,有的扛着木牌,有的扛着水火棍----倒和唱戏一般。 张辽勉强把“什么是精校”这句疑问咽回肚里,定睛看了一眼,那些木牌上没有写“威武”,也没有写“肃静”。都是些诸如“齐、平、严、合”之类的单字,浮雕刻板,很大很醒目。 最后出场的,是两位华丽丽的“神君”,之所以这么讲,全赖那副行头太周正。比在大唐和大宋见到的还要风骚许多,就算真搬到戏台上,也会瞬间压倒所有的角儿! 第二百一十三章 阎罗之祈 这三人,刚刚在灵配府见识了颇具现代感的黑宫,以及三厅九司这种与时俱进的组织架构。 以灵王铁木真为首的一众万人屠,也都衣着朴素简洁,吸纳了不少新古典主义的着装特点。 而到了十殿这厢,画风突变。 除了钟鼓锣磬,就是顶戴花翎,还有金碧辉煌的大殿交相映衬,纯纯的天朝古典做派。 望着这一切,张辽心生感慨----这才是我打小想象中,阴曹地府衙门口该有的样子啊!看来传说与绘本并非完全虚妄。 浦茜拉可没见识过这套排场,有些目不暇给,不住地啧啧称奇。 只有裴将军冷漠依旧。 那两位“神君”双双落座,一居主席,一居次席。 当头一位蟒袍玉带,乌纱帽正中镶了一块红玉,其八字须一左一右长长分开,面容倒似火锅! 没错,是火锅,而且还是鸳鸯锅。 大概是左脸长了一块先天红记,导致半边红来半边白,红的似朱砂,白的像萝卜。 他刚一落座,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下可好,满堂衙役都被其强大的感染力所征服,纷纷打起哈欠来…… 梁主簿扁着嘴望了一下已退至墙边的三人,微微耸肩,意思是:怎么样,你看不光我一个人睏吧。工作量太大,大家都特么累坏了啊。 啪!一声惊堂木响,“神君”发话了,“开堂----” 左侧衙役一起竖起水火棍,双臂颤动,以棍尾密集点地,同声吆喝,“添----堵----” 尾音呜呜,十分绵长…… 未等完全消散,右侧衙役们十分默契地跟上,“扫----兴----” 啪!又是一声惊堂木,满堂皆静。 “带魂犯!”火锅脸掷地有声。 这回轮到梁主簿了,但见他将手中那盏已然无火的白色灯笼向天花横梁一指,万盏油灯齐齐爆出一串灯花。横梁上数百只滑轮一齐滚动,由隐藏钢索咯咯吱吱传送来一只大麻袋,钢爪一松,麻袋凭空落下! 这变故,把看热闹的三人吓了一大跳,他们正直脖子等着看犯人从哪儿押进来。 这口麻袋也就一人多高,但内里装的似乎是无数细小活物----从四周不断蠕动的密密麻麻凸起大致可以看得出来。 梁水勉先生跨前一步,在麻袋口结扎处翻起一张小挂签,朗声念到,“生前强拆民房者,本日到账四千七百魂----打包待审!” “草你大爷的,最恨这帮孙子!”火锅脸的八字须翘起老高,“都特么直接扔忘川河消解,留之何用!?” 咳----身边一直未动的次席神君发话了,“陆阎罗稍安。这些灵魂还算不上彻底废柴,生前也都是有能力有智慧的个体,只不过用到歪处,手段略显偏狭……” “哦?丁丁……通判大人,那你说怎么判好?”被称为陆阎罗的火锅脸,似乎很重视通判意见。 浦茜拉盯着通判的脸遥遥望去,面如刀削,鹰鼻深目,面颊光洁无须。忍不住一把抓住身畔张辽的手,“是但丁!我看过【神曲】那本书,在封二上有他的画像!我记不住字,但图记得很清楚!” 张辽忙把她朱唇掩住,“嘘----” 但丁并未听到有人为他激动,注意力仍在案子上,认真分析着,“在人间界,‘居者有其屋’是做人起码的生存基础,但对大多数百姓而言,仍得之不易。即便得来,又随时可能被奸商、钱庄或者恶霸夺走甚至毁掉。此为重罪无疑!” 他想了想,“这样吧,我们网开一面。把他们尽数剥了魂皮,以冰锥贯体,钉到寒冥崖上,把最敏感的魂络暴露在外,任由十级阴风浸体五十年。待其在无遮无挡中反省自悟,明白了没有居所之痛,再取下来回炉改造……” “好主意!”陆阎罗一拍大腿,“文化人就是点子多。” 他转头喝令,“就依通判所言,只需把刑期稍微延长至五百年。” 好家伙,这一“稍微”,就乘了十倍!但丁无奈地笑了,但也不加阻拦。 梁主簿恭敬领命,从白袍中取出一颗机械式滚轮印章,把刑类与刑期调好,依次转动到正面,右手持章高举,掌心红光一闪,对着麻袋狠狠印下! 呲啦----焦糊味与鬼哭狼嚎声同时响起…… 那只大麻袋一阵剧烈抽搐,突然化作一缕红光,就此消失不见。 “禀二位神君,货已发走,阿鼻地狱签收后自会送来回执。”老梁办事认真仔细,一丝不苟。 陆阎罗又开始打哈欠,连连挥手“下一个,下一个……” 这次滑轮组送来并抛下的,是更大一只麻袋,梁主簿需退后三步才不被砸到。 他踮起脚爬上去才勉强看清袋口标签,“生前为一己之私欲杀人者……这个不用念了吧?” 陆阎罗转头看了看通判,但丁先生正在闭目养神,似乎表示无需多言,按惯例即可。 阎罗有了底,冲主簿一捋自己右半边白脸一侧的胡须。 主簿心领神会,把印章熟捻一调,悍然印了下去!嘴里还念叨着,“炮烙----” 麻袋在震耳欲聋的嚎叫声中消失无踪。 陆阎罗咂了咂嘴,“这个滥杀指数,总是不见跌呀!一路涨停一路涨,你说咋办呢?” 但丁睁开双目,淡淡回答,“一是人类繁殖太快,人口基数大了,即使各类犯罪百分比不变,绝对值也会增大……二是,资源增长无法匹配**增长,狼多肉少,也会导致同类相残。” 老陆听了不住点头,旋即又慨叹,“每天送来好几万杀人犯,最能杀的却都不在袋子里,这事我也想不通……” 但丁笑了,“您是说人间界那些王者们?” 陆阎罗摇摇头,“何止!我们冥界不是也有不少?都供奉在灵配府呢。唉,那帮万人屠生前快活,死后更快活,都快骑到我们十殿阎罗脖颈拉屎了……也不知地藏王大人是怎么想的?” 但丁听到“地藏王”三个字,突然色变,不再接茬。身为十殿通判,他可不能背地议论冥界之主。于是代阎罗向主簿挥手,“下一个----” …… 一只只压缩包被依次递到,有大有小。陆阎罗熟练裁决着,偶尔听一下通判的意见。主簿负责执行,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十分流畅。 终于,大功告成。本日待审的未结之案全部告罄。 陆阎罗起身伸了个懒腰,“奶奶地,困觉困觉!咱们九殿主要还是老三样,杀人放火拆房……我倒是对惩戒贪官污吏更感兴趣。” 通判大人也起身掸了掸鹤纹官服,“那可不归您管,贪官污吏通常伴有通奸恶行,除了去四殿吕阎罗处报到,还得加送二殿楚阎罗那里再补一刀,去势剁手,双重责罚。你不用出手他们也够受的了……” 听到这话,陆阎罗忽然来了兴致,抖了抖自己蟒袍的袖子,一把拉住通判,“丁丁啊,下个月你是不是去二殿轮值呀?老楚那边有个巨型垃圾桶你见过没?里面满满都是被割下来的小雀雀……”老陆的声音越来越小,“帮我装一包回来泡酒,记住,要大个的!越粗越长越好……” 呃----但丁嫌弃地挣脱了陆阎罗的手,“你丫咋不自己去装,那玩意多埋汰!你也喝得下去?” 老陆腆着脸再次抓住他的袍袖,“娇嗔”地摇了摇,“人家不是刚和老楚打牌翻脸了吗!怎能又去求他?还是你去最方便,就这么定了哦,等你呦----” 但丁无法挣脱,猛然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却惊异地看到三张陌生的脸。 “咦?诸位是----”他目光落在浦茜拉头顶,惊讶道,“天哪,我的‘翡冷翠’!” 张辽与裴旻面面相觑,他们趁散场走过来,是想打招呼套近乎的,但不明白但丁先生说的是什么…… 浦茜拉抬手把橄榄枝头冠摘了下来,大方递出,“翡冷翠?好名字!这似乎也是您家乡佛洛伦萨的诗意别称。” 陆阎罗见有人来打搅,哼了一声松开了手。但丁抖了抖袍子,伸手接过头冠,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又看。 “没错,是我的翡冷翠。你说的也没错,这名字的由来正是如此。”他终于抬起头,把思绪从回忆中撤离,“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是从维吉尔老师那里过来的……他最近还好吧?” 浦茜拉笑容可掬,“好着呢。望乡台虽地处荒僻,且满地游魂,但他说,‘诗歌的灵魂是苦难。如果在安逸中写作,一定是无病呻吟。’” 但丁脸色呆滞了一下,口中细细品味着,“……诗歌的灵魂是苦难。如果在安逸中写作,一定是无病呻吟……” 突然,他面生愧色。“老师的境界又提升了。而我,太过沉溺于繁杂公务,几乎忘却了文字的力量。我需要好好自省一下……” 张辽听得心慌,连忙道,“您先别急,能否先帮我们一个忙----然后再去自省?” “哦?可以没问题,诸位请讲。” “我们想立刻返回人间界,天朝初唐节点。”机会难得,张辽毫不客气。 “这……”但丁有些犹豫,“原本没问题,不巧的是……” “常规通道都被封了!”一直竖着耳朵在身后偷听的陆阎罗大咧咧地插嘴,“十殿和灵配府大打出手。灵配府那帮子为了卡我们脖子,把界门封了,想通过限制日游督查的方式断了十殿的走私生意。现在只有他们的无常和无间行者们可以自由穿梭。” 但丁十分郁闷,“是啊,这怎么办?老师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这个忙我必须……欸,对了老陆,能不能借你的通行证用一下?你级别高,即便是灵配府也不敢拦……” “呦!现在想起我了----”陆阎罗把手背到身后,八字胡翘到天上。看侧脸,跟银元上的袁大头差不多一个神情。 但丁笑了,想了想,正色道: “二殿的小雀雀,我给您装两包。”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受难日 “对嘛!”陆阎罗喜笑颜开,“好朋友互相帮助是必须的。” 他忙不迭从蟒袍玉带上解下一块玉佩,随手递给张辽,“呐,这玩意儿你带着,不用还了,我从不出差所以基本用不上。什么时候有需要,再喊司库弄一块就是了。欸,对了----” 阎罗转向通判,“马面挂了你听说没?以后谁来做司库是个新问题……” 但丁点点头,“这事传的很快……我估计十殿已经全部收到消息。司库可以让牛头先兼着,眼下最要紧的是摆平冥界内部纷争。一旦扩大化,你我都逃不过一场血腥大战!” 他俩心情沉重,张辽可不管那些。大鬼打架我已经看腻了,尽快远离才是正理----他立马接过玉佩连声道谢。 浦茜拉凑过来一瞧,这玉佩黄白温润,用的是镂雕手法,四只蝙蝠拱卫着一个复杂图案。 张辽见她眼神疑惑,及时解释,“这不是花纹,是篆体的‘罗’字。估计是阎罗神君专用器物,可以做通行证使用。” 说完起手去旋玄铁戒指,想要立刻收纳起来。 但丁随眼一瞥,看出他的意图,连忙出手按住,“你不是急吗?不用收起来,现在就可以用它走。” 张辽十分意外,“我还以为,得逆行忘川河再走黄泉路,直到最初入境之处才能……” “不用。”但丁一摆手,“这法宝权限颇高,想去人间界任意时空去找谁,就握着它冥想一下对方,瞬间可抵达目标周遭,误差不超过五百米。注意,目标只能是人类。” “太逆天了吧!”浦茜拉有些难以置信,“这位陆先生真够大方的。” 陆阎罗听到有美女夸他,乐了。“小意思。拿去玩吧----”一脸的慷慨大方。 但丁撇了撇嘴,“这功能只能用两次,一去一回,回程落点仍在酆都,心里必须念着某只鬼才行。之后嘛,它就是一块普通玉佩了,但可以在十殿司库重新充值使用。不过那就难些,到时候接任司库的还不知是哪位鬼王……再说吧。对了,人多的话----其他人只要碰触到持证人即可。” 张辽感激地点点头,把玉佩交给了裴旻。“裴哥,你来吧,你要见的人我不认识。” 裴旻也不客气,一把接过,“你俩搭住我的肩。”说完紧握玉佩立刻转入冥想状态…… 浦茜拉和张辽搭住他左右两肩,心里惴惴不安,这种旅行方式他们还没经历过,不知是个啥滋味。 三人紧张了半晌,裴旻突然中气一泄,睁开眼道,“奇了!我神念中那人,面目变得十分模糊,无论怎样都无法锁定。似乎在有意抗拒我的搜索……” 但丁在一旁听了,也很意外,“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你想的那个----不是人!” 这话来得突兀,张辽一个大老爷们都感到毛骨悚然,像听到一个恐怖故事。 裴旻也愣了,喃喃道,“当初……我结识他的时候,他绝对是人类。难道……算了,我再换一位试试。”说完再次闭上双眼---- 几乎没有延迟,一束白光赫然拔地而起,将三人聚拢,随即迅捷扁平化,将大家变成一张照片式的半透明影像,再之后,平面两端又朝向中央一合! 三人凭空消失…… 十殿大通判但丁先生呆呆望着地面,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右臂望向手中的“翡冷翠”。“呀,这头冠忘了还给那姑娘……” 陆阎罗安慰道,“算了,本来就是你的。” “不。”但丁淡淡回答,“我赠与维吉尔,它就维吉尔的。老师又给了这姑娘,那它就属于这位姑娘。” ---------------------------------------- 亚美利加,花生屯,白宫地下掩体,备用指挥中心。 常驻首府的三军最高联络官全部列席,奥本马正襟危坐。 国防部长不知为什么带了一个保护颈椎的喇叭形护套,其他人纳闷但是不敢问,因为这不是担心个人安危的时候。 “辐射扩散范围测出来没有?标准应对程序何时可以正式启动?” 总统抛出两个烫手问题,谁都没接。 终于,还是国防部长本人艰难开口,“呃……军队毕竟是攘外为先的,国内危机尽可能使用警察和国民警卫队。我建议调集整个加州的州警、县市警,再加上防辐射部队,把暗黑峡谷地区彻底封锁起来。空军方面……” “我们可以调集所有西海岸的老式战略轰炸机,集中对事故反应堆进行空中浇筑。一边冷却一边封存,尽量确保最小外溢。”空军代表鲍曼终于发言,他是前任空军参谋长,刚卸任转职白宫联络官。 “为什么是老式?”奥本马很奇怪。 三军将领相视暗笑,总统----这位名誉上的三军总司令,毕竟出身政客,基础军事知识完全是漏勺。 鲍曼没有笑,耐心解释,“最先进的型号都无法低空低速飞行,也即无法投放速干混凝土集成块。它们的设计初衷是远程制导轰炸,所以……” “我明白了。”奥本马可不是笨蛋,他迅速跳向下一个问题,“沃克在线上吗?” 幕僚长立刻按动遥控器,总统正前方的分隔屏幕上出现了联邦调查局的标志,仅一秒就切换到一位严肃的中年人画面。 “沃克,fbi能出多少力?” “总统先生,联邦警察在加州的可调用岗位有限,具体救援仍需以州警为主。不过,我们可以参与对失踪飞机的搜索工作中。” 奥本马尚且无暇顾及失踪飞机,他使劲揉了揉脸,“好。我明白了。这事你们和国土安全部一起去办,我只要结果。” “哦不,总统先生,我需要完整授权。您知道的,跨部门协办效率极其低下,我不希望见到任何来自dhs的面孔……” “滚!”奥本马用力一砸桌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面前玩宫斗?! 在幕僚长遥控器的配合下,屏幕瞬间一黑,沃克知趣地“滚”了。 “我再看一眼卫星画面……”总统有气无力。 幕僚长立刻切换到实时传送的军事卫星画面,足足有六颗同时把镜头对准了暗黑峡谷。 三座高大的冷却塔在俯瞰角度只是三个圆圈,但此刻,只剩下两个半。那半个,显然是f22机载响尾蛇导弹的杰作。 “……还好,两颗常规空对空导弹只命中了一个目标。”幕僚长试图缓解压抑的气氛。 “好个屁!”奥巴马遏制不住内心的窝火,“老子就要退休了,专属图书馆都建好了,新豪宅也特么盖的很顺利。偏偏在这个时候给我添这么大一个堵!历史会如何书写这一页?昂?大号标题是‘首位黑人总统射爆自己的王座,把核幽灵散播在亚美利加’?我现在几乎都能听见普鲸那个杂碎的讥笑声!” 室内一片沉默,有人愕然,有人幸灾乐祸。但统一表现出来的,都是无限忠于领袖的忧国忧民之色。 电话铃响了,是座机。幕僚长迅疾按下免提,扬声器中传出一位女士气急败坏的声音,“接总统,我是希莱莉!” “我,不,在。”奥本马用口型无声示意幕僚长。 幕僚长刚想替主子撒这个谎,希莱莉又道,“黑子!我知道你正准备说你不在,没这必要!我给你打电话不是为了开启嘲讽。我只要求你立刻开放加州领空,我的专机需要离开洛杉矶----可机场居然不让我们起飞!” 奥巴马突然怒不可遏,一把捉起话筒改回私密模式,“听着,输给小三的臭婊子,三凯党家族的老巫婆!有本事你就自己扇着小短胳膊飞回花生屯,或者干脆飞回你的阿肯色!一周内,只要任何民用飞机还敢在加州起降,老子就毫不犹豫地射下来----”哐当,挂了。 列席高级军官们无不瞠目结舌,但旋即又同时伸出大拇指点赞,甚至有掌声响了起来。大家终于在这位总统大人身上看到无所畏惧的血勇,亚美利加之幸! 奥本马也感受到这份迟到的敬意,稍稍消了火气。 可是电话铃又不知趣地响了起来。 这回幕僚长学乖了,没有按免提,直接拎起来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 奥本马冷笑着对参会者道,“不用问,肯定是川普那头猪。他今天也在洛杉矶,他也需要迅速逃离。” 闻者均轻声笑了起来。只有幕僚长一脸严肃,“总统先生,是州长,加州州长,前加州州长。”他连续修正了两次。 “施瓦辛?”奥本马有些纳闷,这四肢发达的蛮汉曾是政坛超新星,如果不是出生在奥地利,恐怕会直接威胁到他的总统宝座。 “他又想怎样?” 幕僚长没有回答,默默按下免提,说了句“总统在线。” “嘿,贝拉,听着。”的确是施瓦辛的嗓门,他年轻时类固醇吃得太多,声带十分醇厚。“我在柯达剧院,对,就是举办奥斯卡那个地方。这里有许多和你一样中间名叫做侯赛因的家伙。他们都有自动武器……” 哒哒哒----一阵近在咫尺的三连发点射声打断了通话,之后再无声息,直到陷入无尽的忙音。 在座人士尽皆目瞪口呆,幕僚长按断免提,也很茫然。 奥本马茫然地问,“这只犀牛在说些什么?柯达剧院?那里有什么活动?” 幕僚长迅速在平板电脑上一搜,“今天没有,38小时后是‘人类与地球科学年会’开幕式……不过,据媒体报导,受邀的世界顶级科学家们都已经提前抵达洛杉矶,暂时住在柯达剧院隔壁的知更鸟饭店。有小道消息说,霍根自己要先开一个朋友圈会议,时间就在今天,一小时前……” “霍根?”奥本马头疼无比,如此纷杂的信息接踵而至,令其憔悴万分。“斯蒂芬??霍根?筋肉萎缩的那位英国佬?” “是的,没错。” “天,这又是什么b级片桥段?”总统有些绝望,“中东恐怖分子和前明星州长一起与科学界翘楚组团做邻居……这样的组合十分不美好……不、不、不,上帝啊,今天是我的受难日,也是你们的受难日,是整个亚美利加的受难日!” 第二百一十五章 人质巅峰会 施瓦辛没有死。 那三颗罪恶的子弹,全部射入了柯达剧院老板的胸膛,看来,刚刚改换的“高地中心”招牌很不吉利,妨主。 板砖一般坚硬的老款手机被粗暴夺走,与总统的直线通话强行终止。 两名彪悍的“装修工”用两把自动步枪指着前州长,面露喜色。 “非常好,又多一条大鱼。”枪管温热的家伙显然认出了施瓦辛。这不令人意外,他的全球知名度实在太高,特别对于所有喜爱舞刀弄枪的家伙而言,简直就是永不退休的偶像。 眼下身处好莱坞地界,更加错不了----不是“终结者”本人又能是谁? 另一名壮汉急忙取出自己的手机,凑上前与正举手投降的施瓦辛来了一张自拍合影。“太棒了简直!如果能回到叙雷亚,这张照片可以换五只羊。” 施瓦辛淡定自若,在闪光灯亮起前一瞬,还配合地呲牙笑了一下----绝不是谄媚,职业习惯使然。无论影星还是政客,这两重身份都给他留下深深的“善待粉丝”烙印。 听到“叙雷亚”这个词,他内心一阵波澜涌动,“干!是他娘的iss伊势丹极端恐怖分子……” 怎么办? 没辙。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再厚的肌肉也挡不住一颗5.56毫米口径的g36自动步枪子弹。 如果有可能,此刻,他愿意用毕生赢得的七座“奥林匹亚先生”奖杯交换一把大蟒蛇左轮。 ----但既然不可能,索性乖一点,从政经历已经教会他如何适度屈服。 在枪口的护佑下,前州长被押解到剧院后台贵宾化妆室。这扇门他很熟悉,曾有不少次跨进跨出的经历。当然,那都是来为奥斯卡来助兴。 这一次,让他十分意外,门内迎接他的不是各路当红影星,也不是如日中天的导演与制片人。 一群陌生的面孔围成一圈,僵坐在候场沙发上,没有人说话。只是齐齐转头望着他这位迟到的倒霉蛋。 恐怖分子在他身后关上了门,可以清晰听到上锁的声音。 施瓦辛放下垫在后脑的双手,迅速扫视了一圈,确认屋内除了一帮老家伙,没有其他持枪者。立刻围着屋子走了起来…… 那帮“老家伙”们十分安静,就这样静静望着他,直到他露出失望神情。 “我们检查过了,这里没有其他出口。通风管道只有猫能爬进去。”一位白发老者率先提醒。 施瓦辛笑了,从西装内袋摸出一根雪茄叼在口中,从牙缝里挤出回答,“你们怎么不早说?其实……我是在检查哪一面墙更薄一些,等我吸两口,踹个洞带你们一起爬出去!” 他边说边在浑身上下找打火机,突然想起刚刚在路上已经被人搜走。只能恨恨地骂了一句,把雪茄取下来重新装入内袋。 “那不可能。”另一人轻声反驳。 “什么不可能?”施瓦辛有些纳闷。 说话的是一位老太太,东方面孔,看年纪----有些拿不准,七十八十都有可能。 “这里的任何一面墙,你都不可能弄出一个洞。”老太太温言解释着,“年轻人,不是质疑你的体魄,而是弄出洞来大家都会死。因为外面不是直通大街,剧院内还有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恐怖分子。我希望你可以冷静处之。” “年青人?我今年六十九,请问您多大?” “八十六,马上八十七。” 施瓦辛哈哈一笑,“那还真是老姐姐。东方面孔在西方人眼中始终是个不老的迷。您是日本人?” “不。”老太太一脸嫌弃,“我有那么难看吗?我来自天朝。” 施瓦辛肃然起敬,立马递上热乎乎的大手,“感谢天朝大妈炒房团,这些年为加州经济贡献了近二十个增长点。我是本州前州长施瓦辛!” 老太太礼貌地伸手回握,“我是普通医学工作者谭呦呦,我一生没有房,你不用谢我。” 两厢交换了诚意,气氛有些回温。 施瓦辛在两位老头中间挤了个空位坐下,翘起二郎腿道,“各位不必担心,我早已报了警,而且刚刚还通知了总统先生,想必救援队已经在路上。只可惜……”他想起惨遭射杀的剧院老板,有些神伤。 “非常好。那我们就不浪费时间了,请霍根先生继续主持我们的论题。”州长右手一位老者紧接着提议。他在施瓦辛的体魄对比下,显得格外瘦小,但气场不输任何人。 “霍根?”施瓦辛沿着众人目光望过去,对面沙发的后侧转出一辆轮椅,一位五官错位的老人瘫坐在上面,他膝盖上盖着毛毯,鼻孔里插着氧气管。 “咿呀,咿咿呀呀咿咿呀……”他说完了。 轮椅后一位中年妇女开始翻译,“他说他之前关于宇宙中更高智慧生命存在的假设已经可以证实,但人类自身囿于能力瓶颈,无法主动展开接触,只有被动等待。 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因为‘两个不对等文明的碰撞’无一例外,都以低阶一方被毁灭或被奴役告终。所以他警告世人不要再向宇宙纵深发出那些愚蠢的‘求包养’信号……” “咿呀咿呀咿咿呀……”霍根似乎有些激动,话语急促起来。 中年妇女相貌十分普通,但翻译技能很强,立刻接口,“他还说,安心做好应用科学比大力投入理论科学更契合现阶段人类自身的利益。 至于大型粒子对撞机什么的,不要瞎搞,弄不好就是地球陪葬的节奏。还有什么黑洞呀虫洞呀之类的,都可以放一放。 不如大家集中精力去支援农业,整合各学科的精英于一点,多帮帮像袁隆平先生这样的杰出人士,让七十亿人全部填饱肚子才是眼下要务。” 霍根自己听完,眼白一翻,似乎累得晕了过去。 那妇女抬手示意,“大家不要担心,他常这样,休息一下就好。你们继续讨论,他可以听得到。” “这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霍根?科学界偶像霍根?”前州长莫明惊诧,顾左右相问。 没人回答这个浅薄问题。 他右手边那位老人再次发话,“我不完全同意这个观点。各学科只有齐头并进,人类才有可能在某一点临界突破时,得到源自其他研究方向的足够助力。 毕竟在知识顶端,或者说在本源上,门类本就十分模糊,学科之间的界限不存在泾渭分明。任何一块认知短板都可能成为阻碍整体前进的意外桎梏。 到时候再回过头来补强,得不偿失。还不如趁早各司其职。只要我们秉持及时分享的理念,即可打破那些无形的壁垒……” 这话像是刺激了霍根,他突然把瞳孔翻了回来,猛力咿呀了一句。中年女助理立刻从他身后按住双肩,使劲揉搓了几下,像按摩,又像暗示。霍根两眼一翻,再次平静下来。 “他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下一位发言。”女助理微笑回答。 “好,那我来说两句……”一位秃顶络腮胡老者拿着烟斗猛嘬着。 “没火你装什么装?”他身边另一位胖老头有些不以为然。 秃顶络腮胡一瞪眼,“我这把烟斗用了四十年,里面积存的烟油从未洗过,随便嘬嘬也醉了。烟丝都不用,还要火干什么?” 这话很有道理,胖老头把头扭过去不再理他。 秃顶络腮胡继续道,“宇宙与人类之间,存在着互为本源的可能。我们一直致力于以宇宙为源,再衍生出人类的世界观。但是,何尝不可----以人类为源,再衍生出宇宙的假设?” 胖老头抓住把柄,立刻回头反击,“这是唯心论,**裸的唯心论。与那些布道者的骗术说辞有何区别?” “当然不同。”络腮胡挠了挠自己的秃顶,“从我的研究方向看过去,人类的大脑存在着无限扩充空间,甚至大到可以自成宇宙的地步。 我们开发的区域虽大,但沿途所利用起来的细胞却极其有限。也就是说,线的布局很广,但点的分布很可怜,这种现象呈现于所有面上。如果把有效细胞称为地球,其他待利用空间足可以被命名为宇宙。” 他意犹未尽,却被另一位带着墨镜的老者打断,“有道理!这个想法和我不谋而合。大家都知道,灵魂的存在已经被无数事实所验证,我们不公开这项研究成果的进展,完全是为了配合俗世政体对社会稳定性的需求。 而灵魂这种似乎虚无的物质体,却具备着无法解释的实质性能量。我怀疑正是他们的存在,才使得被寄生的**中产生了对应辅助工具,也就是脑干。” 胖老头不甘心秃顶络腮胡找到联盟,讥笑道,“你们说的能证明什么?人类不需要继续探寻宇宙奥秘了是吗?只要掀开头盖骨用放大镜检查脑干就成了是吗?顺便捞出一把所谓的灵魂出来拷问一下宇宙的起源,或者说万物乃至一切的起源?切----神棍! 我看哪,你们干脆去梵蒂冈考个法师证替人驱魔得了,或者去天朝修个真什么的……这种趋向于神秘主义的调调,纯属狂想臆造,完全无助于科学进步,甚至于有引发退步的危机!” “驱魔我不懂,修真我见过。”沉默半晌的天朝老太太突然插了进来。“它的确拥有在座的我们无法企及的未知境界。” “哦买噶十,呦呦??谭?说说看----”戴墨镜老者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老太太略迟疑了一下,继续道,“数十年来,我时常在想----如果哪一天,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可以用现有科学语言解释清楚,那我一定可以破解人类与宇宙之间的关联谜团。即便不是全部,也足以告慰此生……” 第二百一十六章 卓英英 谭呦呦话语中的的感性冲淡了在座所有人的理性,这些全球科学界的翘楚们,都被她暂时牢牢抓住。 “大家都知道,我之所以跻身与此,全赖拿了一个诺贝尔奖。而这个奖项,只关乎我在药学研究上的一点突破,那就是‘青菡素’。 大家不一定知道的是,我的发现源于天朝古籍【肘后备急方】,这本药书的作者就是一位修真者,名叫葛洪。 大家一定不知道的是,我,并非在图书馆中学到的这本神作。我有我的老师,她是葛真人的弟子---- 一位现代穿越者。” 在场众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他们与谭老相识已久,知道她素来低调,绝不是一位大话精。 和刚刚几位老头现场撕逼相比,这位老太太的“故事”更令人惊奇。立刻有人要求大家保持肃静,鼓励谭老继续讲下去。 谭呦呦扫视了一眼全场,“葛真人这个真人称号,在天朝修真界只属于得道者。他无需过多证明自己的能力----因为当我的老师遇到他时,他已经从东晋活到唐代的开元,大约五百岁了。” 满场哗然---- 这些个老学究们,对这个关乎“长生”的话题显然热情高于一切。因为大家全都处于配额将尽的垂暮之期,谁不想向天再借五百年? 谭老继续讲述着,“我的老师也是一位女士。她从二十世纪末带去唐代的,是葛真人所不了解的许多未来社会发展细节。于是,葛真人收了她作为唯一弟子,我的老师从此成为一位女道士……” “二十世纪末?那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教你的?你的老师难道比你还要年轻?据我所知,你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就发现了‘青菡素’。这又怎么解释?”胖老头的质疑精神又开始释放火力。 “她为什么要‘回来’教我?”谭呦呦恍惚了一下,立刻从被打断中清醒,“呵呵,有一点我忘了告诉大家。我也是在唐代学到的,算是葛真人徒孙吧……” “怎么!你也是一位穿越者?”胖老头差点跳起来。 “是。不同的是,我诞生于大唐盛世,是沿着正向时间轴来到二十世纪的穿越者。这全拜一次不成功的科学实验所赐……” 室内十分安静,再无半点声音。 大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老姐是不是痴呆症犯了? 施瓦辛第一个猛醒,用力拍了拍大巴掌。“好故事!好剧本!可以拍成一部卖座大片!” 谭呦呦看了他一眼,宽厚地笑了笑,什么都没回应。 戴墨镜老者似乎对老太太最为信服,他沉吟着,问了一个似乎无关紧要的问题。 “请问,你的老师----就是那位天朝唐代女道人,她叫什么名字?” “……卓英英。” 老太太脸上笑容更加甜蜜,“我的名字谭呦呦,就是她帮我起的。那时我还小,是个无名流浪儿。很喜欢她的名字,于是求她帮我也取了个类似的叠字……” -------------------------------------------- “卓英英?” 张辽站在一处山梁上,俯视着幽谷中那一处白墙黑瓦。 “你不是说去找杜轩辕吗?怎么跑到一个女人家旁边?” 裴旻淡淡道,“这女人,是杜先生的夫人。” “哦----”浦茜拉明白了,一伸大拇指,“聪明!锁不定杜先生,干错锁定他夫人。反正是夫妻,一定不会相距太远就是了。” 此刻,山谷中吹来的气流十分寒冷,三人却觉得无比舒适。这熟悉的感觉,再凛冽也强过冥界的刺骨阴风。 人间,我们回来了! 裴旻不再多言,默默将手中的阎罗玉佩放入怀中,大踏步向坡下的精舍走去。 张辽与浦茜拉亦步亦趋,即随其后。 正如十殿通判但丁所言,这玉佩的传送误差没有超过五百米。原木色的门板就在眼前,虚掩着没有被彻底关严。 大唐剑圣此刻驻足门外,低声道,“故人裴旻求见。” 四野静悄悄,只有风过竹林撕扯出飒飒的微鸣。 张辽无意中发现,凛冬中的这一区域,竟然保持着与周遭迥然不同的绿意。 那些高大茂盛的毛竹依然青翠欲滴,仿佛把生命停滞在盛夏的尾端,丝毫不受季节所干扰,未曾交出任何一抹应有的枯黄…… 等待的时间,符合一位淑女沉吟的标准,不多也不少。 木门自动缓缓向内打开,门后并无任何人。 ----这有些诡异,但对于刚刚从冥界返回人间的三人组而言,实在不值一提。 裴旻低声称谢后,才稳步跨入院落。 身后的两人同时感觉到,这名至尊级别的阴郁杀手,突然收敛了全身煞气,变得与寻常村夫无异。 院落不小,种满了牡丹。但只有叶,没有花。这很正常,与花期吻合。 即便如此,依旧浮绿的叶片也足以令人暗暗惊叹。需知,此刻抬头四望,环绕山谷的群峰尚且白茫茫一片。不用常识也能轻易看出,那些都是雪。 正前方精舍廊檐下,木格拉门自动向两侧分开,内里铺就着素白的草席,席上端坐一名女子,正在长几前持绢刺绣。 三人待她补完最后两针,方始见其抬起高挽发髻的额头----裴旻似乎轻轻呼出一口气。 “你也在这儿?” 听到这话,那女子笑了,笑得很好看。 “英英只有我这一个闺蜜,我不在这儿又能在哪里?” “英英不在?” “在的,她在后堂丹房。你们来得巧,今日恰逢紫炉成丹。不然我也不会放你们进来贸然打扰。他们二位是----”那女子放下手中长绢,起身站立,直裙掩藏不住娇软腰身,丰盈而又美丽。 裴旻一脸歉然,“哦,我忘了介绍。这位后生叫张辽,是我的朋友。这位胡姬叫浦茜拉,也是我的朋友。” 女子缓步上前,裙摆飘逸如行云。她大方捉住浦茜拉的双手,轻轻拉起端详了一下,“真是个英气十足的美人坯呢!这个头儿,这长腿,这小蛮腰……我叫卢眉娘,你们叫我阿眉即可。哎呦等下----水开了,你们先坐,我去煮茶。” 裴旻代主人将墙角三只蒲团抛与席上,三人盘膝而坐。在六只眼睛注视下,阿眉取出一块“团饼茶”,将精巧铜炉上咕嘟嘟冒着热气的水壶移开,把团饼烘烤了两番,以玉手碾碎于缶中,又将沸水注入,复又把缶置于炉上再次加温。 几乎没有延迟,在娴熟操作下,茶香四溢,将整个室内空间全部填充。 阿眉一边忙活着,一边感叹,“英英结庐与此,就是看中了此地无根山水,与江河溪井相比,源自峰巅的山水为上上之选。你们听----刚刚如鱼吮微声,彼为一沸;现下边缘如涌泉连珠,此为二沸;腾波鼓浪,是之为三沸。过了三沸,就水老不可食也。真正的好茶,应该啜苦咽甘才是。” 随着“三沸”来临,绿豆汤般的茶水被倾倒于细瓷精釉的浅碗中。“我和英英一样,热爱生活中的点滴盈取。即便天塌于前,也要赞叹一声牡丹好美,然后饮尽手边杯盏,从容赴死。” 三只茶碗送到三人面前,大家齐齐颔首致谢。 裴旻皱着眉饮了一口,像喝酒一般呲了一下牙----牙齿全都绿了。 张辽和浦茜拉更是头回饮唐茶,一脑门子猎奇与蒙昧。喝完才知道为何老裴那般景致…… 这茶,有沫子。好浓,更像菜汤,还有点咸味儿。 索性当养生汤喝了吧,好歹补充一点维生素。 望着大家牛饮,好客的卢眉娘笑了,施施然道,“如果我没猜错----裴将军,你这两位小友大概和你一样,来自一个粗放的时代。瞧你们所有人饮茶的样子,几乎如出一辙。” 裴旻嘿嘿一笑,“任何时代,这份精致总有人识得消受。但不会是我,大概也不会是他们……”他示意了一下同伴。“只有英英这种随遇而安的妙人,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掌握那么多无上妙道。这种天份,我只有钦佩。” 不待卢眉娘回答,后堂远远传来一声闷响。突然,浩瀚的法力波动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奔涌而来。 不是全方位的奔流,是一波平面环形扩散。以二维方式穿过前堂诸人,迅疾发射到院落乃至院落以外的空气中。 受传播高度限制,院中低矮的牡丹花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而院外包围的竹林仿佛瞬间喧嚣起来,雀跃地躁动着。无数清翠竹叶离开细枝,汇成一条旋转的绿龙,在虚空中起伏流转,直将整个院落缠绕起来。 这景观,直接看傻了张辽和浦茜拉! 什么情况?敌袭!? 张辽一按膝盖就要跃起,浦茜拉已经在手中凝结了久违的圣光之矛。 裴旻探出臂膀,一左一右将两人按住。 只有卢眉娘发自内心地欢笑道,“成了!” 那条万千竹叶汇成的绿龙随风声呜呜作响,蜿蜒起伏,似乎藏有按耐不住的兴奋。它探头探脑,试探着想飞入院中,又似乎三思而裹足,踟躇不前,只在外围频频翘首! 从后堂传来一声轻叹,声若发丝抚琴,“成了……” 裴旻闻声浑身一震,如遭重击,按在同伴肩头的手也僵了一下。 第二百一十七章 况是秋风莫近前 不多时,另一位女子从后堂走出。她衣着朴素,扎着一条青色围裙,双臂还套着后世惯见的土布套袖,打眼望去,简直就是个血汗工厂里流水线上的加班女工。 她的容貌,没有卢眉娘的妩媚,也没有浦茜拉的明艳。只是自带一股子卓然天成的清新淡雅。不似春光,似书卷;没有粉脂,有涵藏。 她手持长钳,夹着一颗鸡蛋大的丹丸,一路行来,拖曳着长长的白色光晕。 “瞧瞧。就为了这个,耗费了恁多资源与时光……”她旁若无人,似乎急于和闺蜜分享。 直到抬起头,才发现席中不期而至的宾客们。 “你们?是你……”这后一个“你”,只对着剑圣。 “是我。”裴旻居然只对视了一秒,就慌张移开了目光。 那女子也未多言,似乎此刻有更加要紧的事要办。 她转身将钳中丹丸放在一只空茶碗中,遂扔下长钳,扯下套袖,自顾掐了个指诀,朗声念颂,“其所可虞者,独民之有疾病夭伤而已,思亦有以救之,其不在于方书矣乎? 然方之行于世者多矣,大编广集,奇药群品,自名医贵胄,或不能以兼通而卒具,况可以施于民庶哉! 唯我抱朴真一,可济万民于困厄。今以此丹交付山神,愿换重洋大陆之金鸡纳树千枝,插土可活,遇风则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此语既出,双不反悔,言尽诺成----去!” 这最后一个“去”字简单直接,和之前的“之乎者也”意境大不相同。 那桌上碗中之丹丸仿佛听到号令,随声飞出,越过洞开的房门,直接向院外虚空投射---- 徘徊已久的绿龙尽显急切本色,在空中一扭龙头,张口将那丹丸衔入,随即发出一声满意长吟。破空而走,直奔莽莽群峰飞去。 它身上那些由翠绿竹叶构成的“鳞片”却未随行,从头向尾迅疾剥落,好似雪花一般纷飞着倒转回院中,一片片落在地面上,堆积起厚厚一层。 说来也奇,但凡落地者,尽皆变化为与竹叶全然不同的植物轮廓,叶成薄革质,长圆状披针形、顶端钝短,基部渐狭,下有疏毛。 把大家从看愣到看呆再到看傻,足足递进了两回。 这究竟是在搞些啥子嘛? 褪尽叶片的绿龙失去绿鳞,只剩下透明的风龙,愉悦地裹挟着刚刚出炉的丹丸,消失在远方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巅…… 呼----女子撤指收功,长吁一口气。望着满院奇异枝叶,露出疲惫而又欣喜的复杂神情。 裴旻起身道,“英英,这是交易吗?你用丹换了些什么?” “金鸡纳树。大唐岭南疟疾横行,我需要大量奎宁。这种药品也叫金鸡纳霜,提炼于南美洲的金鸡纳树。在眼下这个朝代,万里江山均无所种植。于是,我和此地山神做了一笔交易……” 卓英英从容回答着,转而对卢眉娘道,“阿眉,你把你的子孙们移到院子外面吧,我需要清场,把这里全部种上金鸡纳。” 卢眉娘掩齿而笑,“从来只有新树笑,谁人听得旧花哭?那可都是你最爱的姚黄赵粉呢!好好好,我就依着你,移走就是了……”她转身出门。 卓英英这才认真看了裴旻一言,“怎么,你还不死心?上次我让福感寺门前卖香火的小厮给你送了封信,你收到了吗?” 闻听此言,大唐龙华军使、剑圣裴旻的老脸居然红了。 “是,我收到了。”他微微叹了口气,低声吟道,“牡丹未及开时节,况是秋风莫近前。留待来年二三月,一枝和露压神仙。” 卓英英笑了,笑得很有分寸。“你倒记得清楚。那只是我随意写的,目的是让你别耽误了自己,也别耽误了别人。我看得出,那位公孙大娘对你不错。她舞技冠绝天下,与你这位剑圣相得益彰。” 裴旻面色讪然,“我只在后两句诗里看到了一线希望。至于公孙,我保持距离是不想过多干预历史。你懂的,若论相得益彰,只有我们这种人才是绝配。” 说出这话,仿佛下了很大决心。 卓英英收了笑容,认真品味了一下话中深意。正色道,“谢谢你,我考虑一下。不过现在,我们都有太多事情要去做,恐怕无暇顾及个人琐事。” 琐事?剑圣再一次深深失望。 他努力试图扭转局面,“我这次来,有两个目的。一是,我找到了返回原点的办法;二是,我需要和杜轩辕谈一谈。” 卓英英脸色微变,明显有些激动。“你居然……能回去当然好,我很想念我的儿子……他当时还那么小。但眼下这里有很多人需要治疗,我办好就去找你同行。至于杜……你找他做什么?你是知道的,我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干系了,就算真走到那一步,你也无须和他商量。” “不不不,是我没说清楚。”裴旻知道卓英英有所误会,“我和这两位同伴,刚从冥界返回人间。当世皇帝李隆基,被挟持到冥界不知所终。 我们顺藤摸瓜,发现了一些更加令人震惊的内幕,有可能危及到整个人类的生存状态----这比任何疾病都更加可怕。 而杜博士,我已经无法用神识锁定他的任何信息,连面目都变得异常模糊。我担心的是,他已经‘成功’堕入了魔道。我尚且有些问题需要求证,在认识的人中,相信只有他能够完美释疑。” 卓英英脸色忽明忽暗,她在敦煌意外穿越的时候正好三十岁。在大唐八年,也只有三十八。葛洪真人的悉心教导使她在丹途上一日千里,同时附带了驻颜有术的意外收获,乃至现在看来,也和三十岁那年没什么两样。 “好吧,我虽不清楚他具体在哪里,但仍可以给你一些有用信息。你等我一下----” 这位当年与杜博士同为核工业部绵阳九院的女专家,举步来到院中。 张辽与浦茜拉正在这里目瞪口呆地围观----卢眉娘驱策牡丹丛自行出土,并排着整齐的长队“走出”院落,神速完成了移栽工作。 卓英英双臂一抬,柔和的法力波动瞬间涌现,满地平躺着的金鸡纳树树枝都头上脚下地悬浮起来。随着她双掌下翻,那漫天枝叶迅疾插入土中,间距均匀无比。 更神奇的是,正如她在“交易”中所祈请的那般,所有枝叶都插土即活、遇风则长。区区数十秒过后,已然满院皆为五六米高的成品大树,更加骇人的是,它们还在如饥似渴地勃勃生长! “好累……”收了法力的卓英英摇摇欲坠,裴旻毫不避嫌地跨前一步将她扶住。 “总算完成了。这些树作为基准树种,又可以繁殖出更多的药品源。古人对精炼萃取药剂的疗效显性更加突出。相信一定可以救助到大多数疟疾患者的生命。” 唉----裴旻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救人,也是干预历史呀! 不知大唐因她而存活下来的众多百姓,会给后世带来多少可见变量……算了,只要她高兴。 浦茜拉围着凭空多出的金鸡纳树林欢呼雀跃,啧啧惊叹天朝道法的神奇。对这种正向法术,她一向不吝赞誉之词。 而张辽正在向阿眉请教----如何才能御使或驱策植物听话?比如让牡丹花自己搬家…… 卢眉娘笑了,笑得眼睛眯成两道弯月。 “这不是法术,是命令。你练不出来也学不会。因为我天生可以做到,这可怎么教?” “天生?吹牛的吧?”张辽难以置信。 “这种牛,不用吹。我之所以能做到,因为我本来就是牡丹花王……” ------------------------------------ 丹园,“我为人人”者之家。 林八弟的手艺摆了一桌子,七荤八素,他把能用上的材料都用了。 他不图别的,只是想把那位神秘的“小娃娃”哄开心,好对他敞开心扉释疑眼前所有的一切。 这座化外空间,对他而言简直如梦似幻。 以他的知识结构,如果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世界无限的可能性就会瞬间打开。 只是想想都令他内心激动不已。 他的辛苦似乎没白费,丹老吃得很香,因为根本不顾忌吃相----这通常是吃到忘我境界的标志。 楼上卧房内隐约传来凤筱痛苦的嘶吼。宗芳不放心,几番想跑去看看,都被丹老拉住。 “你不用管他。他和你们不一样。”丹老夹了一块盐酥鸡,干错撇了筷子用手吃。“这年青人有修在身,先天体质比你、比张辽、比杜远当初都强。他的短板在于生命配额透支太多。为救四百多素不相识的人,一下子许那么大个愿,把自己全卖了,也真是没谁了……好人呐,我看都挺傻的。” 宗芳指着楼上道,“他都喊成这样了,不去看看成吗?” “都说不用管了你急啥?来,吃个鸡.吧……呸呸呸,这俩字不能连着说。” 宗芳被这“娃”逗乐了,接过丹老递过的“爱心鸡块”,暂时不去想楼上的事。 “你也吃呀?难道还用我帮你夹?”丹老指着林八弟分配任务。 林老趁机发问,“前辈----你到底是谁,从哪儿来?这里又是哪里?” 丹老把口中鸡骨头一吐,“噗----我不告诉你!” 第二百一十八章 同志,辛苦了 撕心裂肺的阵痛中,年青的灵魂被纠丹神念所牵引,来到神秘书房。 孤伶伶的书架依旧矗立在那儿,没有灰尘,也没有蛛网。 随着被丹园不断增长的成员认领,有些格子不再拥挤,出现了间或存在的书本缝隙。总体而言,视觉上依然是满的。 和以往来者们好奇的碰触不同,凤筱显得十分谨慎。 他摸了摸书架,实木质感,不温也不凉。在空旷的灰白色空间内,深棕色的木纹机理十分真实。 他围着书架绕了两圈,确认这不是一个陷阱,也没有什么机关。这才开始逐一细看那些书籍上的小字。 “……哦,看来都是记载术法的典籍,而且每一本只记录了一种……” 此刻的凤筱,并不晓得“一人一本”的规矩,也不清楚“出手无悔”的设定。但自小对道法的家传修习,产生了自然约束效果。 “莫贪多----”一个声音在他耳畔适时回响。伴随这个声音出现的,是一位严厉阿婆形象。 凤筱出生在在贵北大娄山脉东麓、芙蓉江上游。家族很大,几乎整个村落都有些亲属关系。 翻过村前那道山梁,还有仡佬族、土家族和苗族的寨子。这些不同民族聚居在一起,时间久了,相互通婚融合,逐渐淡化了习俗区别。 他的阿婆,就是来自花苗部落的一位傩师。年轻时,但凡遭逢丰收祭祀,勇夺傩舞第一的,总是她。十里八乡的男子也全都甘拜下风。 后来,她嫁人后突然退隐,在所居村后的山中溶洞内,独力修缮了一座隐秘的修真洞府。数十年餐风饮露,几乎不食人间烟火。被乡亲们敬畏久了,渐渐有了“傩仙”的雅号。 凤筱出生时,正逢子夜,有赤火如轮,嗡嗡作响地从山谷中划过。乡民大骇,尽皆不知是祸是福…… 四年后,傩仙突然现身,抱走了正满地乱跑的娃子。她说,“此子受命于天,非寻常轮回所至,其使命不可有半点差池,需加紧教导才是。” 从此,娃的修真生涯开始了…… 很枯燥,一点都不好玩。 阿婆的教导是,盯住溶洞顶部的燕窝数飞燕,数三年。再闭目以心观之----再数三年。直到四千七百一十二只飞燕全部了然于胸。即便尽数飞起,亦可心中不乱。 这一套功法,貌似修习“分神”,实则催动了额头正中负责第六感的松果腺体蓬勃生长。 直到有一天,整个世界在他眼中轰然化为清浊双色重影,所有物体都成了变量符号的堆积。 在年青人的无比惊讶中,傩仙阿婆笑曰----“善,阴阳两开,我的任务完成了。你去吧,入世求学,补齐常人所必需的生存储备。关于你的使命,不必费心寻找,它自会前来找你。” …… 在飞往洛杉矶的七四七上,曾有那么一瞬,凤筱觉得“拯救这素不相识的四百人”,就是那所谓的使命。 所以他奋不顾身,毅然以苗疆傩仙古法献祭余生,辅助宗芳功成。 而现在,进了丹园,获得第二次生命,他觉得已经赚了。又或许,自己的使命才刚刚开始? 眼前琳琅满目的书籍令人目不睱给,每一个书名都充满无限诱惑。 凤筱闭上双眼,扪心自问,“正如阿婆所言,术法不可贪多。如我取其一,我想要什么?或者说,我希望自己拥有何种一直企盼而不可得的能力?” 少顷,他终于明悟。依旧没有睁眼,只是探出右手,按着闭目前的清晰印象,向一本薄薄的小书挖去…… ---------------------------------------------- 大唐开元十三年,虔州范水山。 此处毗邻五座南岭之一的大庾岭,一千五百多米的海拔,冬季峰峦披雪。 群峰环抱中,有一抹绿意青翠欲滴----那就是卓英英的葛庐。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纯属挂怀她的恩师葛洪真人。 此刻,葛庐院外被无花牡丹丛所环绕,院内成了金鸡纳树的乐园。由于树干长得高大,树冠并不遮挡视线、 自称牡丹花王的卢眉娘,将她刚刚刺绣完毕的五尺长绢围在事先扎好的竹篾框架上,做成一盏白纱灯,悬挂在廊檐上。 随夜幕低垂,小小烛火燃起,居然照亮了整个院落。 随着灯光漫射,院落间灵气充裕异常,温度和湿度也随之升高,为那些来自南美洲大陆的金鸡纳树提供了良好的温室环境。 更出奇的是,灯影在地面隐隐映出无数细密字体,缓缓随风摇曳。 张辽忍不住歪着脖子去看,口中喃喃读道,“……如清凉池能满一切诸渴乏者,如寒得火,如裸得衣,如子得母,如渡得船,如病得医,如暗得灯,如贫得宝,如民得王,如炬除暗,令众生离一切苦,一切病痛,能解一切生死之缚……” 他抬起头,“法华经?” 卢眉娘轻拍巴掌,“原来小施主也是有缘人。”遂指着灯笼道,“全七卷法华经尽皆绣在白绢上,用幅也只占了一尺。你们进门时,我刚好完工。这是为英英炼丹所发的愿,看来是有效的。从绣毕到丹成,只差了一盏茶的时间。” 张辽慨叹道,“我虽不谙佛法,但也晓得法华经七万八千字。你居然可以尽绣于方寸间,实在叹为观止!” 浦茜拉乐呵呵凑过来,一把揽住卢眉娘肩头,“阿眉姐姐,我觉得你也是个妙人。居然用佛法护佑女道士炼丹,大唐的教门关系很融洽哈!” 一旁的卓英英此刻心情不错,乃释疑道,“佛与道,殊途同归,两条大路都朝天。俗世信众互不相让,兴许大仙大佛还在上面称兄道弟呢。阿眉,辛苦了,谢谢你。” 卢眉娘没有回应这份真诚致谢,此刻她的双目紧紧盯住张辽胸口。“这……是何状况?为何我经灯散布之灵气,多半都被你吸走啦?” 众人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果然!那充满勃勃生机的的灵气,汇成丝丝缕缕,正疯狂地向一处聚集。前赴后继,奋不顾身。 张辽也愣了,“这……我体内并无异样……哦,我明白了,是它----” 他迅速伸手入怀,取出半尺多长一物,立于掌中。 “七宝玲珑塔,我朋友的法器。” 是的,真的是它。 宝塔甫一现身,立刻加剧了灵气涌动的速度。经灯与宝塔之间已经连成一虹灵力之桥。 许是那塔身索取无度,灯笼有些供应不足,直急得转了起来。 张辽掌间,白色骨塔越来越绿,充满油油春色,直至突然打了个饱嗝---- 气散桥断,经灯疲惫不堪地缓缓停止转动。 卢眉娘愕然道,“你朋友的?那你朋友呢?这也太能吃了,差点吸走整个葛庐的生机,还让不让花草树木们活了----” 这话张辽可不知该怎么答,不过有人替他答了。 “好饱!” 轰----院子里陡然多了黑压压一群人。仿佛从天而降,又似平地冒出。 一个英俊青年站在最前面,一身黑色破衣烂衫好像刚被猫挠过,整个背部都曝露在外。 他面色红润无比,双目炯炯有神,正笑嘻嘻揉着拥有八块清晰腹肌的肚皮。 “阿杜!” 张辽旋风般冲了过去,一把抓住杜远双肩,左看右看,“你小子没事?没事就好!” 不等对方回答,张辽又大叫一声,“从心!” 猛然甩开好基友,又旋风般扑向人群,一把抓住另一人双手,急切道,“你也没事吧?没事……就好!” 杜远在他身后瞠目结舌,“我靠,辽哥,不带这么重色轻友的……” 那二人完全忽略他的存在。文从心反手与张辽紧紧相握,“这些日子很危险,李天王在塔里天天做现场直播。我很担心你……还好,大家都好,这就好。” 张辽满面赤红,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半晌才道,“也不是都好,邵劲夫和他的夫人……” 文从心抽出一只手掩住他的嘴,“我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四只眼睛,两两相望。写不尽的离别之情,诉不尽的脉脉衷肠…… “辽哥,有的是时间腻歪,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你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这里的新朋友呗----”杜远嘻嘻笑着,刻意提醒。 “善哉善哉!”止正越众而出,甩开大步上前,仔细欣赏了一番白色经灯。“好绣工!好定力!好虔诚!非如此无以催发无上妙法----这是谁的手笔?”他拿两只大眼珠子左寻右找着。 “是奴家。”卢眉娘刚从震惊中复苏,她看出这些人是友非敌,才放下戒备,又被一连串马屁拍得头晕眼花。“咯咯,你这和尚倒有眼光。不枉我整月不眠不休的劳作。” “哦!”和尚肃然起敬,“小僧止正,替佛祖谢过居士,敢问如何称呼?” “奴家姓卢,闺字眉娘。” 止正一哆嗦,此女大名在后世亦有记载。他仔细看了一眼,果然,与传说中无二,卢眉娘的确有一双细长如棉的弯眉…… “谢卢施主。”他双手合十鞠躬,“若非你的经灯散发强大生机,我们困在塔中还不得而出----塔主受伤昏迷日久,吸足了经灯灵力才恢复过来……” “喂,能不能先别急着撩妹?”有人似乎有意见,“什么臭和尚,你以为穿个马甲我就不认得你了吗?” 嚯,这话十分不客气! 止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丹老所赐的佛门至宝木棉袈裟,马甲?嘿,我这么贵的马甲你来找一件试试看! 他刚想出言驳斥,待抬眼看清质疑者,却说不出话来。 脚下连跨几步,紧紧握住对方手掌,用力摇了又摇…… 良久,才憋出一句:“同志,辛苦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他不是人 裴旻嘴上不客气,内心却和止正一般激动。 “八年----整整八年。”他望着眼前的大和尚,“我还当此生再也见不到你这位安保组长了。” “才八年!”止正瞪着牛眼,“知足吧。我过来的时间点,距离科考队解散已经过去二十年零五个月又十八天!老裴,我内心比你受的折磨更多,时间更长!” 裴旻笑了,“鬼才信。二两酒下肚你就忘了愁。怎么,穿袈裟做什么?化装侦查?” 止正笑得比他更爽朗,“侦查是有一些,化装真没有。我皈依了,拜在当年科考队的行端大师门下,专替空门处理俗务。” “竟有此事?空门恐怕再难清静,佛祖有时也被猪油蒙了眼……” 两人四手相执,开心的话一时收不住,比之那厢张辽与文从心的黏糊劲儿,不遑多让。 “杜博士夫妇呢?他们在哪里?”止正忽然想起这件正事。 裴旻撤了手,侧身而立,没有回答,只是拿眼望向卓英英。 “已经没有夫妇了。杜博士是杜博士,卓英英是卓英英。”被望者也认出了当年“莫高三三幺科考队”的安保组长。 止正瞧着她,眼眶忽然有一圈红。嘴巴艰难地张了张,“卓……卓老师!你们失踪,是我这个安保负责人的失职。容我请罪!” “言重了。沧海桑田,你能跨越千年来找我们,我很感动。看来老裴没骗我,他的确找到了返回原点的办法----那就是你……” “不,”止正横手一扫身后不远处的诸人,“不只是我,是我们。组团来的!” “来,我给你介绍……”二十年心结就此打开,大和尚心花怒放,“呐,我们的队长文从心,她和这位张小英雄……嗯嗯,不说你也看得出。下一位,詹钰,这兄弟也大有故事,暂且不提。还有裴红袖、杜远、公孙大娘、李白……” “等等,杜远?谁叫杜远!”闻者根本不关心什么李白。 听卓老师问得这么急,止正心里咯噔一下,后槽牙差点咬着舌头根----哎呦忘了! 那被叫做杜远的青年,此刻正痴痴傻傻地望着卓英英,打刚才听到她的名字,就一直处于这种状态。 止正走到青年身后,热乎乎的大手在他背上稳稳一按,“就是这位,绵阳好青年杜远。他一直在苦苦找寻自己的双亲。” 卓英英身形一晃,已然跨越两丈距离,和杜远来了个面对面。 她个子不矮,稍微抬头就能看清这青年的双眼。待稳住身形,轻轻抬起一只手,试图碰触杜远的面颊,但停滞在距离皮肤一公分处,迟迟不肯落下。 乌溜溜的眼神,熟悉又陌生;大大的招风耳,写满基因传承。 “是你……是你……是你……我的孩子……” 泪水如注奔涌,没有抽噎,只有无尽欣喜。 杜远失魂落魄地抬臂,紧紧抓住那只柔软的手,把它按在自己的面颊上。 “你确定我就是……?我爸爸叫杜轩辕,我妈妈叫卓英英。” 卓英英眉头深蹙、嘴角绽开,似哭又似笑,“傻孩子,我们走时你都六岁多了,怎么会彻底忘记妈妈的样子?” 杜远依旧紧紧按着那只轻微颤抖的手,“……你们都没有留下任何照片,说那是九院的内部规定。我起初记得很牢,可是渐渐就模糊了……看每一个同学的妈妈,都像是我自己的妈妈。可能,是我太用力去想你们,把那根记忆的弦绷断了……” 他望着眼前发髻高挽的唐裙女子,“你的脸我不敢确认。可你的手……这种温暖的感觉,我永志难忘……妈妈!” 这一声发自肺腑的呼喊,带着积蓄了二十年的痛楚,喷薄而出。瞬间灼伤了卓英英! 她一把揽住高大的儿子,把面孔埋在他健硕胸膛,任凭呜咽翻滚,涕泪横流。 杜远反向相拥,紧紧环抱着失而复得的母亲,没有泪水,只有满足和感恩。 他喃喃自语着,“我印象中,你是那样的高大,拉着你的手出门,时时都要仰视才行……对了,奶奶还在,她很健康,她总说不把我交还给你们她不会走。她比任何人都确信你们都还活着……” 卓英英破涕而笑,“我怎会想到,只用了八年,老天就把六岁的儿子变成二十六岁再还给我……那时的你是那样的瘦小……” “现在也不肥,”杜远心情大好,简直要飞起来。“他们都说我长得像爸爸----对了,他人呢?他没事吧?” 卓英英身体一僵,顿了三秒,缓缓松开儿子,改成拉手,道,“他没事,他很好……至少他自己觉得他很好。如果你不急,待我处理完眼下的事情,就带你去寻他,然后……然后我们一起回家看奶奶----我是说,我和你一起。” “爸爸为什么不一起?”杜远有些纳闷。 “他……他已经跨入另一个境界。” “这什么意思?” “有一种人,无垢无尘,无亲无故,万物无所挂怀,眼中只有他的伟大事业。” “这还是人吗?” “说得好。他----真的已经不是人。” ------------------------------------ 二十一世纪,亚美利加,好莱坞,夜。 刚换招牌的“高地中心”剧院门口,被拆下来的柯达霓虹灯标志还随意散放在台阶前。 一辆警车无声地闪着警.灯,慢悠悠驶来,斜歪歪停下。 两名警官没急着下车,负责开车的瘦子伸了个懒腰,“文森,你下去看看吧,我给你做后援。” 副驾驶座上的胖子摇下车窗,向剧院门口看了一眼,“好,看过了。又是谎报,收工。” 瘦子一瞪眼,“大老远的,来都来了。好歹你也进去找找报警人呀……签个字再走。” 警员文森脸上肥肉一抖,“半小时前我们就应该下班了。日落大道那边新开了一家泰式按摩馆,送我两张代金券----今天再不去就作废咯。我说瑞查,你能不能别那么轴,听我的准没错。我可告诉你啊,按摩馆里有两位偷渡来的技师,未成年,但发育得相当不错……最妙的你猜是什么?一个是女孩,另一个是人妖……嘎嘎嘎嘎!” 瑞查放下胳膊,活动了一下肩膀。“别想了。我们还算好的,局里其他人都被紧急调到西北远郊方向,我刚才搜索了一下常规频道,完全没有他们的通讯。这事情很蹊跷,估计有什么大动作。” 文森从后座捞起自己的警.帽,掸了掸灰尘。“西北远郊?那边能有什么大事?除了山就是海,哦对了,还有该死的核电站……我操,不会是核电站出了问题吧!这尼玛可能和那架该死的失踪客机有关……” 瑞查已经解下安全带,打开车门下了车,“你小子就会哔哔,闭上你的乌鸦嘴。你不去我去吧,看好我身后。嗯----手套箱里有一本新杂志,封面是露两点的蕾哈娜,你可以对着撸一发。” 文森咯咯笑了,尖细的声音与体型十分不匹配。他把警.帽又抛回后座,打开手套箱翻找杂志。 瑞查边向剧院大门走,边整理着腰间的八件套,尤其是警棍,这玩意太长,开车时特别硌腰。 登上台阶,门厅内还有几盏未熄灯火,不明亮,但足以看清情况。 两名穿着连体工服的工人正坐在木箱上吸烟,看到警官到访,还挤了挤眼,敬了个双指礼。 “嗨,二位,有人报警说这里有情况----你们知道些什么?” 工人们相视一笑,转脸回答瑞查,“除了该死的加班装修,还能有啥情况?” “哦,那就好。不过报警人自称是前州长阿诺德??施瓦辛,你们见过他吗?” 工人一齐摇头。 “ok,这里的负责人在哪儿?我得和他谈谈,签个字就可以走了。” 俩工人再次对视一眼,把烟头熄灭站起身来,“没问题,我们带你去。” 他俩一前一后,把瑞查夹在当中,向门厅右侧回廊行去…… 美洲大陆西海岸初冬的风很凉,更何况是深夜。 文森警员把车窗重新摇上,趁着未熄火打开空调,在暖风的吹拂下,开始对着杂志封面歌星解开制式皮带…… 车里的嘻哈音乐声音很大,伴着强劲节奏,车身有些轻轻摇摆。 距离他二十米外的剧院里,隐约传来一声枪响,紧跟着又是一声----之后归于平静。 一名“工人”背着手慢悠悠走出大门,下了台阶,来到警车旁。 文森正忙着和自己左手过性生.活。突然响起的敲窗声把他下了一跳,一股粘稠白浆喷溅到深色制服上,醒目而又不堪。 “干!”恼羞成怒的胖子顾不上擦拭,摇下车窗就要开骂---- 一只乌黑的枪口从工人背后转出,直接塞进了他的口中。 “给你来点更爽的。”话语很体贴。 逆光中看不清工人的脸,只见他温柔地扣动了扳机----砰! 沙……嘶嘶,步话机手台在蜂鸣。不是警车里的,是工人口袋里的。 “门口什么情况?完毕。” “来了两只蟑螂,都踩扁了。完毕。” “把地擦干净,迟早会来更多的臭虫。我们要在他们赶到之前完成直播,完毕。” “烤馕和酥油正在架设安全网络信号传输接口,完毕。” “明白。搞定后立刻通知我,哗克巴。” “收到,哗克巴。” 沙…… 第二百二十章 恭喜你 第四维度独立空间,丹园。 丹老已经用膳完毕,正如他自己标榜的,不是饿,纯粹是馋。 宗芳起身要收拾桌子,赫然发现剩了满满一盆酸汤鱼。 “林先生,您几乎没吃,再来点吧……” 林八弟无心吃喝,只是眼巴巴望着眼前粉嫩的“娃”,“怎么样?我这手艺还可以吧?丹老,你就透漏点呗,这里的一切我都十分着迷。我刚才观察了,天上没有太阳。过了这么久,天色也没有半点变化,还是响晴大亮。依我猜,这是一个独立存在的小世界……” 丹老没理会,瞥了一眼酸汤鱼,“他不吃就别让了。等下楼上那小子下来,一准儿饿的慌,留着别扔。” “……是,我还真饿了。”凤筱应声出现在楼梯上,迷迷瞪瞪缓步下楼,一屁股坐在宗芳对面。 “芳姐,这是给我的吗?”不等别人回答,他已出手。 那条浸在汤中的大鱼被筷子捞出,放在一只椭圆形长盘中。凤筱将筷子一分为二,一手捏一支,手腕轻振,筷子尖雨点般从鱼头鞭挞至鱼尾,复又盘恒回转,从鱼尾敲击至鱼头…… 丹老和宗芳均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这新来的小弟中了什么邪?大概……选错功法了吧?二人面面相觑。 忽有林八弟抚掌唱道,“3735 7235 3572 3275,6135 3 2 1356 1……好一个‘林冲夜奔’!这是火烧草料场那一小节吧?嘈嘈切切,烈焰焚心!” 凤筱停住敲击,抬起头时,眼中绽放着异彩,“导师,您亦擅音律?所长何器?跟您学了两年生命科学,我还不知这一层……” 这话问的既突兀,又文绉绉的,和宗芳印象中那个小弟大不相同。 “一器无成,纯属欣赏。”林八弟惭愧向后捋了捋白发,“我有几位老友是琴师,其中一位专攻扬琴,她叫范上娥,长居魔都。此番旅程之初,我还专门去她居所听了一曲,正是这首‘林冲夜奔’----只是不知凤同学缘何对盘中之鱼施以此曲?” 凤筱笑了,把两只筷子重新并回右手凑成一双,“我家阿婆说,凡事阴阳平衡方为上佳。这鱼出锅久了,被酸汤泡得有些虚浮囊肿,肉质大打折扣。我借此曲中烧燎意境之小节,沿纤维走向鳞次敲击,注入少许法力,即可重新收紧鱼肉,恢复到鲜嫩弹齿的咬劲。” 说完,自顾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了一番,“嗯嗯,还行……缺点儿辣,有没有泡椒?” 宗芳被他问得从瞠目中惊醒,“什么,什么泡脚?还没吃完又要泡脚?” 林八弟晓得他这位学生的脾胃,笑着起身去厨房,“有!有!刚才见到了。你们有所不知,凤筱来自西南省份,也是无辣不欢的主……” 丹老被这青年人惊着了,抓耳挠腮,十分好奇地问,“鱼,还可以这样吃?以音律之意境渗透,补足缺失……妙!妙啊!我怎么没想到!” 凤筱很大方,随手剪断鱼尾送与丹老面前的餐盘,“来,一起尝尝。” 丹老迫不及待抓起自己的筷子,“这娃良心好,鱼尾是活肉,全给了我。啧啧!” 待夹起一筷头送入口中,嚼了几下,又叹道,“嗬----果真弹齿不粘牙,够鲜够嫩!” 这一老一小相视而笑,在宗芳的注视下甩开腮帮子大嚼。 林八弟取来一只陶罐,舀出一大勺泡椒,有红有绿,颜色十分喜人。 边分给二人边道,“红的是二荆条,绿的是醉七星。你们小心点,我尝了,辣得霸道!” 凤筱对导师报以感激一笑,“麻烦您了。” 遂抬手从其他残羹冷炙中夹了一只豆腐果,以筷子捅开油皮,将两只泡椒与一束鱼肉一同塞入,果断啖之! 这又把丹老给惊着了,“咦----还可以这样吗?”立马有样学样,如法炮制。 “唔……”小腮帮子鼓鼓地蠕动着,“美!欢迎你加入丹园!你会做饭不?不会也不打紧,会吃也是本事!以后啊,等别人弄完菜品端上桌,你先用你的那个什么……‘阴阳调和**’整治一番,我们再动筷子。” 他已经开始着手为凤筱作长久职业规划。 林八弟和宗芳笑而不语,保持看热闹的状态,注视着二人把这条大鱼吃完。 丹老很满意,这半顿算‘回头餐’。“你够吗?要不要再来点?” “足矣。”凤筱用洁白的餐巾擦了擦嘴,“我阿婆常说----莫贪多。” 丹老敲着圆鼓鼓的小肚皮点点头,“你阿婆是个达人,简直字字玑珠,教育得很不错。我且问你----刚刚在书房学到了什么?” 这话重新唤醒了凤筱心中巨大惊叹。他张了张嘴,似乎在寻找措辞。 终于,他起身正色问,“你们谁能揍我一顿?” 宗芳大奇!“你干什么坏事了?这么急着找打?” “不,我没有。”年青人脸一红,“我选的那本书与挨揍有关。指诀和心诀我都记得很牢,但是没有实践过,心里没底的嗦……” 丹老突然一拍巴掌!“哈哈哈哈哈,终于有个聪明仔选了那本书。从此----你和人斗法也好,斗殴也罢----赢不敢说,立于不败是没跑了!” 凤筱挠着后脑勺嘿嘿笑着,“嗯,但愿如此。我之前的功法属于辅助系,单体攻防都没有加成,全仗着皮糙肉厚在俗世行走。现在深陷修真界,怕是挡不住寻常大能一击,所以……” “不用解释。”丹老小手一摆,“你的选择没错。” 他起身把油腻的小手在道袍上蹭了蹭,劈手破开虚空,双臂抻住桌布顶端两角猛然一抖,满桌狼藉的杯盘被尽数抛入。 那裂缝随小手一抹瞬间闭合,把垃圾全部收走。 “好,我们谈正事。”丹老重新坐下,又开始例行的“餐桌会议”。 “凤小子,你是个好娃。”开场白先下了定义,“丹园收了你,没征求你同意,因为我知道这里一定适合你。我们这里的口号是----” “我为人人。”宗芳抢答。 丹老拿食指指尖向她一点,表示满意。重新望向凤筱,“而你的思想十分契合,行为也经过生死验证。不来这里组团做事实属暴殄天物。” 年青人有点晕,他望了一眼对面的导师----林八弟含笑向他微微点头,他才有了底气。 “好啊,敢问----咱们丹园是个什么组织?” 丹老想了想,有林八弟这个外人在,他不方便透漏太多信息。于是问,“雷锋----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 “妥。”丹老一拍大腿,“咱们这旮都是活雷锋!” 凤筱还想再问,被宗芳按住手臂,“回头我跟你解释。” 丹老松了口气,“时候不早了。我得送你们回亚美利加。这架客机想必已经成了俗世媒体的焦点。你们想好说辞----我只负责搬运。” …… 半小时后,生龙活虎的凤筱又坐到了飞机上,他身边的撇捺总编三吴先生,依旧蒙头大睡----不对,是昏厥。 整架飞机上四百多名乘客,都在空间转移的应力作用下陷入了长久昏厥。 他的前排,林八弟和宗芳也并肩坐稳,重新扣好安全带。 三人都好奇地望着舷窗外,地面上丹老的身板显得十分渺小,还有肩头的黄二皮,几不可见----只有变异水獭大头同志的身躯最为明显。 动了,丹老动了。 只见他用小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六芒星图,每一笔都在空气中留下一道绿色光痕。 那符号整体只有半米方圆,但随即急速扩大,并且向玻音七四七的庞大机身包裹过来! 啵----仿佛一个巨大的肥皂泡在水缸里爆破,窗里窗外都绿了一瞬!有些刺目---- 这光芒来得急,去得缓。 待全部消散,已经是在大约十五秒之后,机舱内重新归于黑暗。 严格地说,是比刚刚更黑…… 凤筱急切地向窗外寻找丹老的身影----哪里还有?外面只有无尽的漆黑。 ----那是夜,北美大陆的夜。 寒冷干燥的沙漠中,只有仙人掌的轮廓依稀可辨…… -------------------------------------------- 亚美利加首府花生屯,白宫地下掩体。应急指挥中心。 奥本马座椅面前的化妆师,正用粉刷在他脸上来回轻扫。 幕僚长走了过来,俯身耳语,“找到了!总统先生,客机在本土地面找到了。” 奥本马浑身一震,“乘客……死了多少?”他旋即有些泄气,“我这话问得蠢,空难的生还率几乎等于零。” “不。恭喜你,总统先生。乘客几乎全部获救。只有部分机组成员和劫机者丧生。” 奥本马腾地站了起来,化妆师的粉刷差点掉在地上,“等下,您左脸还有一块黑……” “我特么就是黑人,有块黑有什么稀奇!”总统的呛声,把化妆师噎了回去。 “快告诉我具体情况,还有几分钟就要发布‘告全体国民书’了----是直播。” “是这样的,总统先生----内华达州空军基地截获了aa7219航班安全定位信号,出现得很突然。位置是在拉斯维加斯城郊的石漠与戈壁交汇处----您肯定有印象,您还在那里拍过一集‘荒野求生’真人秀,就是吃响尾蛇那集……” “说重点!” “哦,好的。”幕僚长急忙收敛发散思维,“国民警卫队的直升机率先赶到现场,救出了所有人,大多数处于昏迷状态,所以尚不能得知具体细节。” 望着总统疑惑的眼神,幕僚长急切补充,“不不,不是中毒也不是缺氧,警界专家说有些类似失压造成的昏迷。但生命体征明显,复苏绝对有保障!” 奥本马长吁一口气,“很好,非常好。”他略加思索道,“我会临时改动一下演讲词,用这个喜讯冲淡暗黑峡谷核电站的灾难。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限度,带给全体国民以无限勇气和希望……” 幕僚长一挑大拇指,“yes ,can!” 这句当年为奥本马入主白宫立下汗马功劳的宣传语,此刻却如内华达州仙人掌的刺,让总统心里一阵哆嗦…… 第二百二十一章 鹰犬 这是一个注定不眠的夜。 亚美利加睡梦中的人,几乎都被街道上汽车喇叭声唤醒,爬起来打开电视。 酒吧里宿醉未归的单身狗们,寻欢后的疲惫双眼,也被吧台上方悬挂的电视机所吸引。 纽约曼哈顿,时代广场。这个几乎二十四小时保持喧闹的焦点地区,早已聚集了数千人,都在仰望着大厦外墙数十块液晶屏幕。 那些重金砸出的广告集体消失,所有屏幕都被紧急插入同一个画面。 随着粗大的“b.r.e.a.king news”标题闪现,亚美利加现任总统出现在一面星条旗背景前。他双手支撑讲台,两眼目视前方----目光深沉而又坦诚。 “诸位,晚上好。两小时前,我们的同胞,我们的生活,我们的自由,再一次遭到有预谋的恐怖袭击。 恐怖分子劫持了亚美aa7219航班,数百个无辜生命被邪恶所捆绑,向黑暗峡谷核电站发起撞击。 我们勇敢的空军勇士,拯救了客机,拯救了乘客,但核电站遭受了创伤。巨大的冷却塔出现了坍塌,核幽灵终于降临自由国度。 我无法相信这一画面。我心中充满了极度的悲痛和无言的、无法妥协的愤怒。 我们已经确认,这是由iss伊势丹极端恐怖组织主导的袭击。目的是为了恐吓我们,使亚美利加陷入混乱。但他们失败了。我们的国家非常强大,我们伟大的人民已经行动起来,勇敢保卫我们伟大的祖国。 恐怖主义袭击能够摧毁我们的建筑,但动摇不了我们坚定的信念,更摧毁不了我们钢铁般的坚强意志。 美亚美利加成为袭击目标,是因为我们在世界上高举自由和理想的火炬,任何人都不可能将这一火炬熄灭。 今天,我们再次遭遇了邪恶,这种邪恶是人性中最恶毒的组成部分。我们将全力以赴应对,我们的救援人员英勇无畏,无论是陌生人还是我们的朋友,请伸出援助之手,帮助伸出加州的同胞们远离威胁。 事件发生后,我立即启动了政府的紧急应对计划,我们的军队是强大的,他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我们的紧急救援队伍正在西海岸紧张工作着,和当地救援人员并肩作战。 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帮助那些辐射圈内的人民,并保持高度警惕,随时保护国内和世界各地的亚美利加公民不再受到袭击。 我已经下令所有情报及司法部门全力协作,找出应为此事负责的具体人,并将他们绳之以法。我们将对恐怖分子和那些庇护他们的人一视同仁,决不姑息。 我对国会议员们能与我一起强烈谴责此次袭击事件的行为表示赞赏。亚美利加将和我们的盟友一起,与那些企盼和平与安全的国家携手,共同为打赢反抗恐怖主义的战争而奋斗。 今晚,我要求你们一同祈祷,为所有处于灾难之中的人们,为那些美好世界被无情击碎的孩子,为所有那些安全受到威胁的人们。 我祈祷他们能够从《圣经》中得到更大的力量和安慰,正如主所言:就算我走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山谷,我也毫不畏惧,因为有你们和我在一起。 今天,所有的公民在公正与和平的信念下团结在一起。我们从前曾经击败过他们,这次我们也能够做到。 没有人会忘记这一天,我们会继续捍卫自由,捍卫我们这个世界上美好和正义的事业。 谢谢各位,晚安。上帝保佑亚美利加!” 时代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迟到的消息使他们陷入恐慌,低声哭泣和愤怒呐喊交织在一起。 最终,随着总统演说结束,激昂情绪占了上风。所有人都狂热高呼着,“上帝保佑亚美利加!” …… 白宫地下掩体,直播室内。 奥本马.眼前提词器的红灯熄灭,这表示直播结束,画面已经切断。 他从耳朵眼里抠出隐形耳麦,随手抛在讲台上,鼓着腮帮吐了口气。 “怎么样?”----他问。幕僚长和白宫新闻官一齐翘指点赞。 奥本马点点头,“科里呢?” 国防部长带着颈椎保护套从讲台下的人群中挤出,示意自己还在。 “哦,可怜的家伙----我对你的脖子感到歉意。”奥本马直接跳下讲台,面对他说,“不过你需要马上陪同我去一个地方……你懂的。我要问问那些家伙,为什么会是伊势丹。这实在不可思议……” …… 无需上升到地面,在三十名特勤护卫下,奥本马与科里直接乘坐地下专列,从白宫来到国会山对面的林肯纪念堂。 此刻,天刚蒙蒙亮。地面街道上只有洒水车和垃圾车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看来西岸的核恐慌暂时对花生屯没有产生多大影响。 林肯纪念堂,是一座用通体洁白的花岗岩和大理石建造的古希腊神殿式建筑。门前被事先封锁,三三两两的制服警察和便衣们星罗棋布。 奥本马把特勤们留在地下待命,自己和科里直接换成电梯升上空寂的正堂,在算上底座足有八米半高的林肯雕像前站好。 国防部长科里跨前一步,立正,敬礼。朗声道,“对任何人都不怀恶意,对任何人都抱好感,上帝让我们看到正确的事,我们就坚定地信那正确的事。” 很多人都清楚,这是林肯先生在第二任期开始时所讲的一句话。但几乎没人清楚,为什么用在这里----由一位军人对一尊雕像违心诉说。 奥本马随后也跨前一步,与科里并肩站立。肃穆言道,“光明的启蒙者啊,你是上帝唯一的人间投射。骷髅是你的右手,用来惩罚敌人;石匠是你的左手,用来托腮思考。而我,您的第四十四任奴仆,虔诚求见。” 话音落下,殿堂内寂静无声。 这沉默持续了足有一分钟,突然,总重超过九吨的巨石雕像开始无声移动起来…… 这是一尊全身坐像,林肯屁股下那张石椅似乎被加了滑轮抹了油,悄无声息地向左移动了足有十米,缓缓停稳。 在大理石雕像身后,粗粝的花岗岩墙面上,露出一扇五米乘两米的巨门。确切地说,雕像才是门,雕像后面是门框。门比门框大很多,故而无人能够发现这惊人的秘密。 沿着门内隧道走进去,烛火逐渐通明。一座巨型石厅出现在深处。 厅内只有一张长桌,横向对着来路。 长桌背后坐着十三位白袍人,风帽拉得很低,阴影使人无法看清他们的面孔。 奥本马距离长桌五米再次停步,科里则干脆留守在门外没有进来。 “我要光。”总统道。 “于是有了光。”正中一位白衣人用苍老的声音回答。“贝拉,我们到齐了。鉴于你在八年任期内首次使用觐见特权,大家都给你这个面子。” 奥本马手抚左胸鞠了一躬,“请原谅。我实在无法抑制自己的困惑,才有此冒昧的不情之请。” “你说吧……” “据我所知,伊势丹极端主义势力,是我们用巨额资金孵化出来的鹰雏。现在它长大了,生出了坚硬的喙,不用心替我们抓兔子不说,还转头叨了我们一口。这也在各位圣者的算计中吗?还是说……失算并且失了控?” 居中的老者没有回答,不知是无法回答、还是不屑回答。 右起第三人突然说,“我们对这只猎鹰的初始设定,是彻底搅乱阿勒伯世界,让他们因对教义的最终诠释权产生纠葛与纷争。 起初是成功的,可以说非常成功。我们很难做的事,他们做到了。科威特一蹶不振,伊拉克满目疮痍,阿富汗苟延残喘、利比亚灰飞烟灭,现在轮到叙雷亚……呵呵,半个阿勒伯世界已然坍塌,伊势丹体系终将毁于所谓‘大伊势丹国’的崛起。 这性价比简直太高了,我们坐享其成,喜闻乐见。除了开动机器印刷一些新票子给他们花,别的都不用管。” 右起第四人连连点头,“的确。这可比直接出兵划算。他们的武器和燃油,都由我们卖出----投入的资金很快回笼,战争红利也接踵而至。 而亚美利加更是趁机脱离了莽汉形象,受益匪浅。再对俄罗沙或者天朝指手画脚也硬气很多。这就是道义的力量,是占据道德至高点的福报……” 第三人接过话头继续道,“但意外的是,他们今天被证明彻底失控。许是鹰仔长了脑子,开始袭击孵蛋的母鸡。” 左起第一人似乎对这个比喻不满意,“我们作为雏鹰的妈妈,难道不应该是雄鹰吗?” 右起第三人很不喜欢他的打断,嘲讽道,“第一,雏鹰的妈妈是雌鹰不是雄鹰;第二,这蛋是我们孵化的没错,但也不是我们生的。借来的蛋,用过即抛,对我们的世界毫发无损。嘿嘿,伊势丹就快彻底分崩离析了……” “咳……此刻我关心的是,”奥本马急忙打断圣者团的内讧。“他们怎会觉悟到如此地步?iss全球公敌的身份已经够要命了----还不够,偏要喂我们一口毒奶,这是死活拖我下水的节奏,这不合理。” 居中老者再次发言,“以他们的智慧和胆量,还不至于出这么重的手。袭击核电站?嘿嘿,这像老司机干的事。我怀疑我们又有了新的对手,分明是他在左右时局,加入变量,把我们养的狗弄疯,回过头又来倒咬我们……” 奥本马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世上还有这种人存在?整个地球的权力巅峰,方寸之地插满大神的腿,哪还有空席虚位以待?他难道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神圣的光照派?!” 第二百二十二章 光照 十三位白袍圣者缄口不语,良久,居中老者才打破这令人难堪的静默。 “贝拉,你眼界有限。尚且不足以洞悉‘地球权力巅峰’这六个字的真正内涵。 世界很小,小到你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投放一个军团去征服一个国家。 世界又很大,大到它不仅仅包含一个人间界,也即你眼皮子下面的俗世社会。还有上下两界以及诸多平行时空可以相互干扰,彼此制约。 这些变量是你无法控制的,也是我们无法控制的。谨记,保持敬畏----” “保持敬畏----”其他十二位端坐垂手,齐齐低诵这最后一句箴言。 亚美利加总统奥本马,在他们对面一直孑身站立,连拥有坐席的资格都不够。此刻见了这般景致,也只能低头表示恭顺。 他踌躇再三,试探着请教,“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把我们这个邪恶的私生子彻底掐死?” 居中老者站了来,抖了抖白袍上的褶皱,“具体手段是你的事,我们负责宏观调控。如果伊势丹势力背后的恐怖大能现身,我们可以出面压制----毕竟那不是军队可以摆平的。你只需稳住民心,把民众视线牵引到亚美利加对立者身上,宣泄掉怒火就行了。” 说完,他转身离席,向一扇隐秘侧门行去。其他人纷纷起身跟随,鱼贯向外走。 奥本马犹豫再三,终于伸手拉住队尾最后一人袍襟,低声道,“罗斯柴尔德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那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逐渐消失在侧门的其他人,轻叹一声,驻足道,“拉我有什么用?你倒是拉个骷髅会的长老啊----借钱砸人可以,出手砍人我可不行。” 谦卑的总统谦卑地笑了,“您是我最大金主,不听您的听谁的?砍人的资源我有,现下暂时也不缺钱。至于骷髅会的长老……您很清楚,我是共济会推出来站台的,求错人后果很严重。” 罗斯柴尔德见大厅中再无旁人,索性把头上白布风帽掀到颈后,露出半秃额顶,“这话可别乱讲。骷髅会也好,共济会也罢,都是光照派左膀右臂,你得罪哪边都很严重。” “收到,明白!多谢提醒。”奥本马从这贴心话语中听出一丝关切,内心很受鼓舞。“我只是不明白轮值大长老具体意思,还请您帮忙解释一下。” “唔----他说得很清楚了。眼下形势紧急,你若不想背着污点卸任甚至被弹劾,赶紧去找所谓的‘对立者’来背锅。但是注意,严格地说,并不是‘亚美利加的对立者’,而是‘我们的对立者’。这二者有时一致,更多时候并非一致----因为后者并不包含庶民的利益。” 奥本马一张黑脸在飘摇烛火下忽明忽暗,他字斟句酌着,“原本我正专注于‘重返亚太’计划的实施,天朝的意外崛起,已经严重威胁到我们光明派的核心宗旨,也就是‘新世界秩序’。 可眼下,伊势丹来了这么一手,我若不把矛头转向他们,恐怕难以压制住民众呼声,不免陷入两难……” 罗斯查尔德的秃顶反射着烛光,嗤笑道,“亚美利加的军队,不是早就号称‘可以同时赢得两场局部战争’吗?” “这……呵呵,定语是‘不包含熊与龙两个准超级大国’。因为那存在‘升级为全面战争’的危险。这些您很清楚,我们可以赢得胜利,但代价无法承受----他们的核武库虽不如我们庞大,把地球毁灭几十次还是够的。” “你想多了。”罗斯柴尔德毫不客气,“作为台前长袖善舞的总统,智商欠费需要马上续租才对。 对于拮据的北极熊,眼下纷争归根结底都是钱的问题。而对于不差钱的东方巨龙,面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它不是要叫板领导者地位,只是需要被尊重的感觉而已。 大杀器绝不可能在大政体之间真实应用,因为有诸多你所看不到的大神时刻定点监视着。 反倒是那些隐藏在沟渠中的老鼠,弄一颗背包式脏弹就足以掩人耳目、防不胜防----加州黑核事件就是例证。所以,孰轻孰重,你懂的,快去安排吧----” 奥本马恍然大悟,用力点点头,以手扶胸鞠躬道,“再次感谢,尊敬的……” “再见!”罗斯柴尔德转身扬长而去。 …… 奥本马走出秘密大厅时,国防部长正探头探脑地向通道里窥视。见总统终于出现,松了口气,“怎么样,有答案了吗?刚刚和您单独说话那位是----?” “罗斯柴尔德。” “十三世?” “十二。” “他老人家还活着!”科里十分震惊,差点又闪了脖子。 “你级别不够别乱打听。偷看也不行。”奥本马出言训斥。 “是是是,恕我唐突。” 总统带着国防部长走进隐蔽式电梯,向地下专列站台无声滑落。 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搂住科里肩膀,“你是耶鲁出身,在骷髅会有人吗?” 科里对这份久违的热情受宠若惊,“当然,我就是啊!二百七十一届的。” 奥本马拍了拍他的背,“我知道,我指的是上面。你的级别……怕说不上话。” “哦?你想对上面说什么?” “借人。”总统的黑脸十分严肃,“我所属的共济会这边,向来主张动口不动手,躺着把钱赚了----算是鸽派。而骷髅会那边,能动手的绝不动口,十足鹰派作风……” “那当然!铁血是骷髅的骨髓。”科里一脸骄傲,腰板顿时直了不少,“你的前任乔治??布狮就是我会中师兄,小黑手够硬吧?把伊拉克的傻蛋木说抓就抓了,二话不说直接绞死,理由‘莫须有’!还有哈里曼、洛克菲勒……” “这些我清楚,所以我才拉你来坐‘国防部长’这把带刺铁王座。一般人的屁股哪里受得了?”奥本马用一句阿谀打断科里的喋喋不休。 “那么现在任务来了,你帮我去骷髅会借几个人来。不要政治家,白宫已经够拥挤了。也不要老家伙----要青壮年异能人士,手段越残暴越好!” 电梯门在科里呆滞的眼神中打开,两人被留守此处的特勤们簇拥着,向地下专列走去。 “先不说了。回头我给你发个加密邮件。”总统恢复人前端庄。 防长也随即调整表情,把那张长脸重新弄得冷酷无比。 ------------------------------------------------ 内华达沙漠。 拉斯维加斯西南四十五英里处。 这里的曙光要比北美大陆其他地方更加明亮。因为众多警车大灯和直升机探照灯正聚焦在这里。 两架双引擎双螺旋桨的军用支奴干直升机,正轮番起降,把从庞大七四七机舱中源源不断抬出的昏迷乘客送往赌城医院。 一名穿着生化防护服的医生从一辆救护车边跑向临时指挥帐篷,大声喊叫着。 支奴干双螺旋桨发出的巨大噪音,让现场指挥官无法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医生急了,一把扯下自己的过滤式防护面具,大声吼着,“发现有人清醒着!三个!” …… 当宗芳、林八弟和凤筱被送进临时指挥帐篷时,他们的确非常清醒。但这让在场所有人如临大敌! 这里唱主角的依旧是内华达州警,他们用散弹枪和制式手.枪指着三个与众不同的个体。生怕漏掉其中任何一位“恐怖分子”余孽。 林八弟拿出带头大哥的做派,彬彬有礼地向现场指挥官点头致意,然后自顾坐到一只负责装载通讯器材的大箱子上,取出一个精致的金色大信封,交给对方。 现场指挥官狐疑地接过去,打开看了又看,“生命与地球科学年会vip邀请函?这是什么鬼?” “这不是什么鬼。这是这个星球至高无上的荣誉之一。” 未等林八弟出言,已经有人帮他做出解释。 一左一右站立在林老身后的宗芳和凤筱转头望去,帐篷门帘被撩开,一位身着深色西装的中年白人走了进来。当然,他的领口比他的肤色还要白得多。 “谁让你进来的?”指挥官大声呵斥。 “冷静。警监先生。”来人看了一眼指挥官肩头的两道银色横杠,准确报出他的警.衔。“是我让我进来的,因为----这里已经被我接管了。” 警监的怒火刚要爆发,却被送到眼前的一张文件纸挡住。那上面的授权很简洁,印章很清晰,签字来自国防部长科里本人。 “呃……nsa?”指挥官的脸渐渐转向平和,“国土安全局能亲自接手,我当然没有意见。鲍尔先生,我没拼错?让你们的人进来交接吧。” 他的配合让鲍尔很满意,“你别担心,我自己来的。这份救治乘客的功劳仍是你的,跑不了。我只带走这三位东方贵宾。其他事情你请继续打理。” “可是……”警监有些费解,“这上面说一切现场命令由你发布----” “好吧……我命令你继续指挥。”鲍尔屈服于他的思维逻辑。 “是!先生。”再也没有啰哩吧嗦。 林八弟屁股尚未坐热,就从箱子上抬起。三人在鲍尔礼貌的邀请下走出帐篷。 “你不急着问我们一些问题吗?”林老的英语发音十分纯正,他对这位半路截胡的政府官员表示好奇。 鲍尔边走边笑着说,“不急。我们所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请大家跟我来。” 沙丘后,一架小型直升机呈待命状态停在那里,螺旋桨中轴还在寒冷的黎明中散发着热气。 “又要坐飞机?”凤筱有些头疼,他看了一眼芳姐。 “放心,这架很安全。绝对没有恐怖分子潜伏----”鲍尔居然听懂了他的天朝语,“因为它太小了,只够坐下我们四个人。” 他对自己的幽默似乎很满意,转头笑着补充,“驾驶员就是我。只要你们不劫持,一切没问题。” 这玩笑并未冲淡宗芳的职业警觉,她沉声问道: “我们,要去哪里?” 第二百二十三章 扶摇千里 大唐开元十三年,虔州大庾岭,葛庐。 卓英英已安排停当。 她以飞鸽传书,唤来左近百里内十数位郎中,托付以从金鸡纳树皮中提炼奎宁之法,叫他们尽数拿去救治岭南饱受疟疾之苦的民众。 她还嘱咐莫要收取诊资,一切用度自有葛庐尽出。具体交接,由其闺中密友卢眉娘去操持。她自己换了身长衽夹袄,率众向大庾岭主峰行去。 刚寻回母亲的杜远,此刻像个小跟班,半步也不离卓英英,生怕这梦一眨眼就醒去。 他时年二十六岁,而他的母亲三十岁穿唐,八年后的今天也只有三十八岁的实际年龄。母子俩在这个时空只差了一轮,看上去倒和姐弟差不了多少。 裴红袖自然为心上人得偿夙愿感到高兴,但此时事务繁多,也不是上前与未来婆婆亲热的好时机,于是自管默默跟随杜远。 止正和裴旻两个行伍出身的大叔,反是聊得最欢的一对儿。 剑圣不停打听着二十一世纪时局的变化,偶尔还为“第一艘航母入现役”失声惊叹着!看得出,他真心为天朝解放军的实力崛起感到欣慰。 李白和公孙大娘夹在这些奇怪的人当中,反倒显得突兀。公孙直把眼睛锁住裴旻,而李白一直看着公孙,至于裴旻,一颗心里只有卓英英…… 最寂寞的反倒是张辽,因为文从心被浦茜拉搂在一边,不听讲述着冥界的奇遇。这两位女子性格大不相同,不知为何有说不完的话。 而他自己,只能落于和詹钰这个闷葫芦为伍,跟随众人吊在队尾。 这一行人,尽皆有修在身,脚下极快。约合半个时辰光景,已然到达大庾岭主峰山腰处。这里恰好处于雪线分界,残雪与湿润黑土相互咬合,延展开一条参差过渡带。 一座孤零零的小庙矗立在山腰,在干枯树木掩映下并不起眼。 门前一付对联刻在木板上,已经看不出原本漆色。上联是,德并春阳生万物;下联为,名标震旦峙中天。正中一块匾额,镌刻着“庾神”二字,笔法遒劲有力,自有一番飞扬之气。 “老爸也出家了是吗?”见了这架势,杜远满腹狐疑。 卓英英摇摇头,“这是山神庙。山神属于俗神,与佛门无关,自然没有僧人长居供养。” 说着,她自顾上前,也不叩环,直接推门而入---- 庙小,没有院子,进门就是正殿。 约合四十坪的厅堂内,除了一座泥胎并无其他塑像。 最奇的是,居然有两个“流浪汉”正在供桌下围着炭盆烤地瓜。地瓜埋在炭灰里,看不大清楚,但香喷喷的味道无法遮盖,飘得到处都是。 此二人都是白须老汉,四只手沾满炭屑,头发上也落了不少灰烬。听到有人闯入,头也没回。 左首一位老汉衣着“光鲜”些,起码没有补丁。他絮絮叨叨地絮叨着,“瞧,我说的对吧,香味一出,立马有人跳出来抢食。啧啧,还不止一个哩。” 右首那位一脸老褶子的老汉,身上的袍子比百衲衣还波西米亚风,简直就是吉普赛巫师既视感。他熟练扒出一个黑不溜秋的地瓜,取笑道,“怕什么。先放到嘴里不就抢不走了----” 说完也不剥皮,直接将手中滚烫的地瓜整只送入喉咙,咕咚一下咽了下去! 这一手,把大家惊了一下。好粗的嗓子眼儿…… 杜远急忙出声,“别介,烫死咋办!我们真不抢!” 已经晚了……那老汉一瓜入肚,眼睛瞪得老大,似乎噎住了。旁边他的老友急忙伸手去捶背,又拽出一只葫芦给他灌了两口酒。 这下可好,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吞瓜老汉腹中引起剧烈化学反应,他四肢古怪地抽搐起来,活像新手操纵的提线木偶,极尽古怪诡异之能事。 嗝----饱满的气流从他口中冲出,伴随这个庸俗饱嗝的,是无比圣洁的千百道白光,透过他全身破衣烂衫的孔洞射出。 在众人眼中,这老者突然变成了一盏耀目灯笼。 杜远想上前救助,又不知该怎么办好。卓英英抬手示意大家勿慌,也勿动。 另一位老汉也用充满讶异的眼神望着前者,目光中有惊叹,也有羡慕。 “好一个扩元丹!品相如此完足,小心撑破你的气海----” 小庙被照得雪亮,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方始渐渐黯淡下来。 卓英英不禁感叹,“若换了寻常人类,恐怕早就爆体而亡。非如你不可用焉……我只是不明白,何故把丹药塞在红薯中吞服?” 那服用丹药的老者四肢停止失控异动,定了定神,笑道,“我了个去!好爽!这笔交易值了----卓真人,谢谢你! 你有所不知,这丹我拿到手先舔了舔,很苦,搁开水里也化不开。索性找个香甜的大红薯包起来吃,还好我喉咙够粗。 红薯这玩意儿,大唐现下还没有,是我托同行从重洋外瞬移来的----和你要的金鸡纳树一起。嘿嘿,莫笑我夹带私货,也算尝个新鲜吧。” 卓英英微微一笑,“我也谢谢你。不过,我还有一事需你相助。” 老者脸上褶子乐开花,“客气啥,能助一定助!我一介小小庾山之神,有幸得了扩元仙丹,法力比之以往增长何止十倍!下次仙域考评,想必可以求个丰野大泽的土地神位坐坐。这荒山野岭我算是待够了……” 另一位老者也喜笑颜开,“恭喜恭喜----等你换了岗,我这儿也少个抢食的。哦,我说卓真人哪,你怎地带了这许多人来此?” 卓英英把头转向他,恭敬稽首。“耿爷,你不在山下舒服待着,跑这里受这份苦作甚?” 那“耿爷”哈哈一笑,“山下有虔州的城隍们打理,我这个小土地基本没什么事做。我这是受邀来观礼的。蓑爷说他要服丹,显摆之余,顺便找我护个法。” “护法倒是其次,显摆才是主要的!”那位一脸褶子的显然就是“蓑爷”。他面带得意之色,“怎么样,开眼吧?吃颗药顶你修百年不?” “行啦,别臭屁了。”耿爷从炭火里扒出另一只熟透的地瓜,“卓真人,赶明个帮我也炼一炉?要什么珍稀草药自管开口,兹是方圆五百里内有的,我打包给您送去----” 卓英英笑而未答,继续对蓑爷道,“我有个急事,需要去一趟西岳。同行的人不少,可有便捷的法子?” 那蓑爷瞧了瞧人头,“啧啧,果然不少。以我现下真身法力,携带三人一去万里无虞,再多就坐不下了……你不妨精减一些随扈。”说完,将周身破袍一撕,赤膊出了庙门。 寒风中但见乱羽婆娑,他已瞬间化为一只高大的蓑衣鹤! 头侧、颏、喉和前颈呈黑色;眼后和耳羽呈白色,羽毛延长成束状 ,垂于头侧;头顶冠以珍珠灰;喉和前颈羽毛极度延长成蓑状,悬垂于前胸。 眼中虹膜紫红,尖喙黄绿,长足黝黑。看身形,站直了足有两丈余。 此刻,它已不能再吐人言,只是曲腿下蹲,嘎嘎地叫着。裴红袖身披神器彩羽披肩,立刻瞪着眼睛翻译道,“它说,让我们选三个人骑上去,立刻前往华山……” 卓英英回首望着目瞪口呆的诸人,沉吟不语----孰去孰留? 杜远咽了一下口水,有了李天王猫头鹰造型和法海青蛇造型垫底,他早已见怪不怪。“老妈,我们所有人必须一起走。不过您别担心,我有法子。您和裴叔是向导,必须有。我也决定再不离您半步。至于其他人----” 他把七宝玲珑塔取出,“委屈了各位,豪华七居大包间,走!”随其神念牵引,也不管愿意不愿意,余下众人在巨大的金环撸动下齐齐消失无影踪…… ---------------------------------------------------- 西岳华山,正南落雁峰,白云宫。 难得阳光大好,金仙与玉真两位入了道门的公主,正在后殿院子中撩猫逗狗晒天阳。 这里真的有猫,也有狗。猫是正儿八经的波斯猫,狗是土生土长的长安土狗。那是玄宗怕这两位同母妹妹寂寞,特意遣高力士送来的御宠。 云端破开一絮,巨大的黑影俯冲下来,把猫儿吓得哧溜一下钻进了后殿。只有那土狗朝着空中狂吠不止。 大庾岭山神蓑爷的真身----蓑衣鹤,稳稳落于院中,轻轻从背上滑落三人。 金仙公主看清来者,才捧着心道,“哎呦呦,吓死我了!还当哪里来的猛禽大妖……嫂子从哪里来?何故驾鹤而至?” 玉真也凑了上来,拉住卓英英的手,一脸讨好道,“嫂子,我听说你在南方行医救人来着,这一眨眼,好几年不见了……” 卓英英缓缓道,“两位公主,莫再叫嫂子。我来得唐突,事先来不及招呼,还请见谅。我且问你们,老杜……他还在这里吗?” 金仙和玉真相视一望,玉真转头回复,“杜尊业已离开日久……” 她见卓英英面露失望之色,急忙补充道,“但淳风在呀,我去唤他来,他一定晓得杜尊的去向!” 说完,自顾转身奔后殿深处急急行去。 那只蓑衣巨鹤对众人长鸣一声,也转身冲天而去,迅疾消失在云端。 金仙公主接替玉真拉住卓英英,寻了张椅子坐下,“嫂……姐姐莫急。这两位是----嚯,这不是裴将军吗!剑圣驾到,殊为难得。”说着,还冲裴旻抛了个毫不遮掩的媚眼。 裴旻面无表情,跨前一步施礼,“其实是在下要寻杜先生,这才劳动了卓真人。” 哪知金仙公主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这里,迅速转移到他背后的青年身上,“这位后生……呀,好俊的小脸儿!可否告知名讳?” 杜远按了按自己一路被风吹炸的发型,大大方方一抱拳,“道门散修杜远。” “----我的娃。”卓英英一句骄傲话语,止住了金仙公主的垂涎。 “你的娃!?”她出离惊讶,“天,这么大了都?好一副俏模样。嗯,确实有杜尊几分风采!这些年你们把他藏哪里去啦?来,让小姨好好看看……” 第二百二十四章 欢乐长生 白云宫内殿忽而钟磬齐鸣,间或还有弦乐奏响。十数名女道人鱼贯涌出殿门,向两侧展开。 跟随玉真出来的,是一位白袍道人,头顶束发银冠,三缕长髯垂于胸前,一双细眼十分晶亮。 他远远见了卓英英,立刻抢上几步,近身施礼,“小道李淳风,迎驾来迟,望卓师伯莫怪。”他抬头粲然一笑,“刚刚我在后堂写书来着,惟有笔耕不辍,方可补益济世之需。” 卓英英淡淡摆手,“老李,你我皆为真人,平辈而论即可。现下在写哪一本?” 李淳风面色恭谨,“不敢。杜尊与我袁师平辈,对我也有无上点化之恩。您是杜尊夫人,自然以长辈论……现下我正在重新修订【推背.图】,把最新咨询补充齐备。” “那玩意儿……”卓英英似乎不以为然,“有时间还不如把算经十书再注释得更通俗易懂些,让寻常百姓也能读明白。抑或干脆专注于老本行,你的【麟德历】和【乙巳占】我都有收藏。那些才是极好的----启智,益民。” 这番话把李淳风夸得很舒服,他乐么呵呵地连连点头,一边将众人往殿内引,一边吩咐手下速去焚香煮茶。 金仙和玉真这会儿很是乖巧,跟在后面陪着笑脸也不抢话。 卓英英落座主位蒲团后,当即开门见山,“这位裴将军有要事找杜轩辕,你可知他在何处?” 李淳风仔细瞧了瞧裴旻,“大唐剑圣!哈哈好一副藏拙于相的风采,不过,你这杀气再收一收就好了。瞧一眼都刺得慌……” 裴旻一抱拳,“见笑。不知怎地,我这身杀气平日并不轻易外泄,只有如临大敌方始勃发。今日见了李真人,似乎难以压制。这般景致,我亦难明。” 见他讲的认真,似乎不是玩笑,李淳风也呆了呆,遂又干笑道,“久闻裴将军大名,但说久也不算久,也就最近七八年的样子,似乎……似乎和卓真人以及杜尊同时出现,这其中可有玄妙?” “不错。我和杜先生、卓真人一同来的大唐。”裴旻毫不掩饰。 一听这话,李淳风面色微变,立刻抬头冲金仙和玉真递了个眼色。俩位公主当即会意,不情愿的起身,率领刚刚送来茶盏的杂役们撤出大殿。 “那还真不是外人!”李淳风突然换了坐姿,把垫坐在臀下的小腿依次甩到前面,揉着膝盖道,“这年代,尚不兴高椅宽凳,我们这些筋骨僵硬的后世来客就惨了。下次,下次吧,我让木匠打几套沙发放这里,大家可以瘫着聊……” 这话说得蹊跷,裴旻和杜远尽皆愕然。 “怎么?你也……李真人大名,唐人自是知晓,我也不例外。恕我冒昧,据传你已仙去经年,怎会现身在西岳之巅?而且,相貌如此年轻?”裴旻出言探寻。 “哈哈哈哈,就是这副不老的相貌闹的!俗话说‘事出反常必妖’,为了避开天下菲议,我通常四十年换个身份。”李淳风敞开心扉,“如果裴将军和杜尊属于同届穿越者,那么我倒算是先驱了。” “穿越者”三字一出,杜远已认定此人亦为后世现代人无疑。 裴旻默默点头,“感谢兄台如此不讳言。那么,你又是从哪个时间点来大唐的呢?” 李淳风眯起细眼,略带得意地摇摇头,“这个问句有漏洞。谁说来的是大唐?现居大唐没有错,但我已经在这个时间轴上混了七百多年,在所有穿越者中,应该属于老油条那类吧……当然,我天资有限,无法做到像杜尊那般叱诧风云、翻云覆雨。但毕竟时间久远,掐指算来,我也搞了不少实验性的举措。可惜……唉!” 卓英英显然对此有所耳闻,故而不动声色。裴旻和杜远可就傻了,这什么意思? 见他们目瞪口呆,李淳风兴致盎然,“难得有缘人聚于此地。我且和大家分享一下穿越经验。” 他给所有人满上茶盏,一股子茉.莉花香飘了出来。“我知道你们一定喝不惯大唐的茶末子咸菜汤。这茶是我自制的花茶,我是北方人,也不善品茗,我来的那个时代,身边最好的茶就是这种。 那时,我还是个气象站站长,在青海山旮旯里,文.革一开始就被打成老右。我是学理科的,造反不在行,只喜欢研究学问。唉,可惜呀,当时的大环境……幸好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 “青海哪里?我是说----你的气象站。”裴旻忽然问。 “昆仑仙谷深处,万仞飞瀑顶端。” 这回答让杜远和裴旻都面面相觑。杜远眼前瞬间浮现出混元派那座圆柱体古堡,不中不西的样子煞为古怪,虽在瀑布下惊鸿一瞥,但足以留下深刻印象。如果说是气象站……真的,很适合安个气象雷达在上面。 裴旻则刚刚和张辽以及浦茜拉去过昆仑仙谷,正是在那里追击应龙子才误入冥界。 那个古怪的地方,居然和许多奇妙事件都有联系。像一个大蜘蛛网的原点,发散出无数带有黏性的分支,粘连了众多人物与事件。 李淳风没有注意他俩的表情,继续道,“我原名赵矗,在俄罗斯留过学,算是天朝第一代自己培养的新知识分子。 文.革开始时,我已经四十岁了。管理的那座气象站非同一般,有隐藏的军事用途,直接归属核工业部管辖,和二炮部队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一年,一队红卫兵不知怎地杀上门来,砸坏了设备,抢占了主体建筑作武斗指挥部。说要囤积武器与食品,准备与山外的其他派别大干一场。 我和其他同事被关在一个水泥坑道里,没吃没喝熬了十一天,终于挖开一个通路。没想到的是,那里通往的不是外面的世界,而是公元前的长安……” “公元前?!”杜远失声低呼, “是的,那是还是西汉。”李淳风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我的穿越并不顺利。它伴随着巨大的塌方以及所有同事的殉难。而我,坠落到山体裂缝深处,很深很深…… 被一根巨大的柱子拖住,我的肉身已经在坠落的磕碰中失去了生理功用,但灵魂----被那根巨柱散发的强磁场发配到西汉末年…… 当我醒来时,赫然发现,自己转世投胎了----更准确地说,是侵占了一个新生命的躯体。 还好,那户人家属王族外戚,殷实富有,奴婢成群,衣食无忧,唯一令我不容易适应的,就是那个新名字,叫----王莽。” 杜远几乎跳着站了起来,抱着头傻笑道,“大哥,你这剧情……可比我所经历的更像网络小说。不客气地讲,太套路了!‘重生流’对不对----哈哈哈,嘿嘿嘿,呵呵呵……” 李淳风不以为忤,低头又呷了一口茉.莉花茶,呸----轻轻吐出一根茶梗。“适应新身份并不容易,特别是第一次。为了不白再世为人,我干了件小事,那就是----把摇摇欲坠的西汉一把推倒,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王朝。” “新朝!对不对----学过历史的都知道,这个笑话很冷,但的确有一点好笑!”杜远不依不饶。 “嗯。我知道这个名字有点欠缺古意。之所起名叫新朝,就是想提前结束封建时代,把东方提早千年带入崭新的先进社会体系。我以为,这样就不会再出现文.革那类荒诞的剧情----但是我错了。 虽然我很努力地进行各项改革,比如恢复井田制,化奴隶为仆役,升级币制,更改官制,把盐、铁、酒、铸钱及土地资源收归国有。但这些举措遭到传统贵族们激烈反对,在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中,各项政策朝令夕改,使百姓官吏不知所从,进而又失去了平民的心。其结果和你们知道的没什么不同,就是‘失败’二字。 我总结了一下,那就是‘文人气’害了我,也间接害了天下。绿林军杀入长安时,我奔走流徙,最终难逃一刀。 我很清楚地记得,当时躺在血泊中,任凭起义军的赤足杂沓在我身上迈过。 一个真切的人影出现在我面前,但其他人都视而不见。他说,他是来自冥界的无常,但他不是来牵我走的,他只是路过并感到好奇,为何我没有生命配额的记录。 我的灵魂被他带走,以朋友的方式。在冥界,我又认识了不少灵配府的新朋友,他们听说了我的奇遇,都啧啧称奇,讨论了半年该怎么处理这类特殊情况,由于找不到判例,无果。 最终,有个十殿大佬出面把我认领,说这一切纯属意外,我的生命配额记录被他们掩埋在昆仑仙谷的定海针消磁了。 他还说,人才难得,于是跟我做了一笔交易。让我继续返回人间,以日游督查的身份替他们做事。我当然一口答应下来。花花世界,朗朗乾坤,谁不想继续快活呢? 自此,我获得了意外的长生。作为冥界卧底人间的特工,参与了不少特殊事件,比如……太多了,恕不例数。有些事你们知道了也未必是好事…… 时光荏苒,在大唐之初,我以现在李淳风的躯体和名号拜在袁天罡真人门下,他能看上我,全靠我在二十世纪学的那些数理底子。什么高数啊,什么天体物理呀,在袁真人眼中,我就是推演天机的旷世奇才。 我把记忆中的断代史,写成一本【推背.图】,在前面署上导师袁天罡的名字,可把李世民乐坏了。在他们眼中,这满本翻开----字字都是天机!立刻把袁真人从火井令提升为国师。当然,我也跟着在俗世呼风唤雨起来。 我已经想通了,逆天的事,把虚名让出去最好。我作王莽时当了皇帝又如何?还不是挨一刀的命! 李淳风这个角色,让我如鱼得水,天塌了有袁真人顶着。我自管回到自己擅长及热爱的领域,那就是研究数理、天文和气象。 瞧瞧这里,不是皇宫胜似皇宫,金碧辉煌美女如云,左拥右抱只恨手臂太少……再也不担心红卫兵和绿林军杀上门来。哈哈哈,给个神仙都不换!” 第二百二十五章 剑圣与刺客 杜远目瞪口呆,转头对裴将军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裴旻也咂了咂嘴,不置可否。 卓英英等他们聊完,才礼貌地提醒,“李真人,杜轩辕到底此刻身在何处?老裴,你不是挺急的吗?” 裴旻立刻回过神来,“对呀,那么李……我是不是该叫你赵真人才对?” 白袍道人微笑摇头,“名字不重要,在大唐----我就是李淳风,别叫乱了就好。” “好,那么李真人,请问杜先生身在何处?我们可否一见?” “难!”李淳风重新给众人斟茶,发觉凉了,于是又起身亲自给茶炉添炭。 “难者何来?” “难就难在,杜尊已无肉身,何以道‘身在何处’?”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包括卓英英,都瞪大了双眼----“他,他,他身陨了?!” “不。”李淳风慢条斯理卖着关子,“他没有遭逢不幸,甚至可以说遭逢了大幸……” 忽然,殿外一阵长啸,三个声音同时响起。 那啸声未息,三道黑影已然硬生生穿透白云宫院墙,出现在广场上。 殿门大开着,围坐茶席的众人都看得分明。裴旻腾身站了起来,九九式伞兵.刀已然呛声出鞘! 杜远也随即起身,摆出如定术的手诀,随时准备发动本体道法。 在裴旻眼中,这三人并不熟悉,但他的刀魂明确无疑地提醒他来者是敌非友。 而在杜远眼中,这三张面孔记忆犹新。正是在长安龙华军使府内袭击大家的神秘刺客团! 在他俩身后,李淳风不慌不慢也站了起来,脸上笑容收起,威严道,“三位,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事情办妥没有?” 那三人齐齐跪倒,“禀日督,无间行者不在昆仑仙谷,我们沟通了一下冥界同僚,听他们说,应龙子在灵配府门前出现过,后来又去了一趟炼狱。其目的不明,现下也不知所踪。故而仙图仍在我们手上,只是……” “只是要你们带的货都没带来?” “那还是小。”要离抬起头死死盯住杜远,低声道,“【玄冥百里图】中的古塔已经不见了。而那其中的一位,现在就在您面前----” 李淳风顺着他目光望去,也锁定了杜远,“哦?对了,还没问这位年青人是……” “我的娃。”卓英英第二次宣告。 日督倒吸一口冷气,拿目光反复确认再三,转头骂道,“一群废物!净给我惹麻烦。差点闯了大祸你们知道不?!这位是魔帝杜尊的公子,他有三长两短,我们都要去炼狱服苦役!” 在场的都听傻了。一半在琢磨‘魔帝’是个什么鬼?另一半在惶恐后怕。 朱亥胆子最大,直起上身求道,“所幸并未酿成大祸……既然是自家人,可否告知我们专诸的生死?如果他挂了,我们也不怪你,都是咎由自取。” 豫让抬头接口道,“是啊----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与杜公子并无私仇。那专诸与我们三人情同手足,只要一缕残魂尚存,还请释放,我们自会领罪。” 卓英英并不知晓此事,她和李淳风都拿试探的眼神望向杜远。 杜远环视了一下众人,最终回望自己的母亲,缓声道,“确有此人。他身魂完好,暂住我的塔中。这些刺客在裴将军府中大开杀戒,说都是为了围剿聂政大师。我们属于碍事者,连带受了袭击。” 不等卓英英开口,裴旻脸色阴了下来,“我府中那几位杂役老军如何?” 杜远黯然道,“六位,都遇难了。” “好,好好好,很好。”大唐剑圣的脸色无比难看,跟这一连串“好”字毫不沾边。“那些老军,都是与我有恩的同袍。战友如手足,我一下失去六支----这个恩,我必须报。” 他的声音越来越平淡,寒意却越来越刺骨。 话未说完,人已经迈入院中。 他勃发的杀意已然沛若实质,粘稠得化不开。三位日游督查刺客出身,怎会不解其中风情! 要离、豫让、朱亥,全部起身,向三个不同方向缓缓散开。脚下无声,面色凝重,六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裴旻。 气氛急转直下,令其他人无比愕然。 卓英英望向李淳风,“老李,这……” 日督也无可奈何,“现在不是我们要打,是老裴要杀……如果关乎聂政,那是冥界公事,我可以暂时喝阻。但眼下为了几名大唐老军讨公道,唉----江湖事,江湖了吧!” 他心下琢磨着,大不了让自己三个成事不足的属下挨上几刀皮肉苦,只要灵魂无损,回冥界换一套打印皮囊也是分分钟的事。 可场中四人并不这么想! 三位刺客被杀意刺激得无比难受,以往都是自己吓唬别人,哪有被别人压制的时候? 他们不约而同释放出各自魂力,蒸腾的黑雾从身体上弥漫而起。竹剑、牛耳匕首、杀猪刀并举,从三个不同角度指向剑圣。 裴旻瞬间感受到强大无匹的压力,仅仅是被锁定,就已然如芒在身。 这些家伙----和他以往对手不同,都是历史长河中赫赫有名的独行刺客,现在合力对他一人……他开始例行缓缓吸气。 动了! 上一刻还在三丈外的裴旻,此刻已经出现在最右侧的朱亥身前。 他选择这个方向,是因为此人相较他人----离他持刀的右手近上半尺,而且,不会被立刻三向合围。 朱亥只退了一步,伞兵.刀扑空。未等撤回,居中的豫让已经赶到。 牛耳尖刀没有去帮忙格挡,而是以攻代守,直插对手左腰。 裴旻目不斜视,迅疾趋前一步,如影随形追着朱亥,又是一刀! 而袭腰那把匕首,擦着他的腰带掠过----间距略输发丝。 朱亥的杀猪刀最重,根本来不及抬起,只能再退一步。 最左方的要离赶到了,他的竹剑最长,多少弥补了距离劣势,直向对手颈间戳去。 裴旻仍不斜视,脚下发力一搓,直接扑进朱亥怀中。 低垂的手腕似乎向前荡了一下,又迅疾收回。 接着,又匪夷所思地低头扭身从朱亥腋下转到其右后方,拿对方的身躯逼停了转瞬跟到的牛耳刀和细竹剑。 自始至终,朱亥手中的杀猪刀没来得及抬起,他面对两位同僚诧异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那里,一道两寸宽创口准确避开平行肋骨,在他心脏上留下一个天窗。 朱亥咧嘴笑了一下,“妈了巴子,我还没……” 话没说完,自己的身躯被人从背后一推,直向要离撞去!要离急忙收剑,用力把失去战力的朱亥顶住---- 裴旻,已到了豫让身前。 这次,他没有选择贴身搏击。 因为他看的很清楚,两人身高臂长几乎一致,但对方的匕首----比自己的刀短。 几乎同时出手! 牛耳刀在剑圣下巴上划出一道血痕,而伞兵.刀在豫让颈间割开了喉咙。 当要离推开朱亥时,裴旻再次绕到豫让身侧,与追击的竹剑保持一人之隔。 但这次,战术失效了…… 要离视自顾捂住颈间的豫让为无物,手中细竹剑直接穿透他的腰腹,闪电般插入裴旻左肋!一剑双靶! 豫让的脸正对着要离,没有半点怨色,口中嗬嗬着,似乎在称赞这一剑的果决。由于气管漏气,无人听清他具体说的是什么。 裴旻一脚踹在豫让髋部,令他倒向要离,同时带走自己肋间的竹剑。 剑很长,豫让的前倾又加剧了抽回难度。 巨大的危机感,迫使要离立刻做出正确选择----撒手! 仍旧慢了一点,剑圣的刀没到,刀风到了。 要离感觉自己的右太阳穴凉了一下,似乎有朵小花正在绽放……接着,雪雾喷薄的嘶嘶声充斥着他的右耳膜,很近很清晰,甚至在颅中形成共鸣,声若涌泉---- 大殿台阶上,杜远瞪着眼睛注视着一切。 他已经习惯在“如定”状态下欣赏别人的慢,所以很不适应眼前这四道人影的快。 快!真的太快了。 四人,四角,四个点;一点动,点点动。 从分散到聚合,四把利刃合计挥舞了十一下。 其中,朱亥根本没出刀;豫让出了三刀,微创裴旻;要离出了三剑,刺穿了豫让,重伤了裴旻。 而裴旻出了五刀,前两刀走空,后三刀----刀刀索命。 场中,疾速飞旋的四人仿佛突然陷入静止。 画面里只有血在喷…… 终于,朱亥第一个轰然倒下。 扑跌带来的震动,似乎破坏了其他人的平衡。 豫让第二个倒下,要离一寸寸萎顿在地,面无表情道,“你会后悔的,马上……” 这威胁似乎很无力,因为他随即瘫倒在地。太阳穴中喷溅的血雾已然转为汨汨流淌,在青砖地面上没有马上被吸收,而是渐渐与其他两人的血液交汇在一处,形成一滩殷红血池。 裴旻缓缓吐出那口一直憋着的气,所剩无多。 还好----他想,如果再多一位,自己就不得不换气攻击,那多出来的一瞬,很可能成为致命弱点。 他用左手捂住肋间细孔,右手低垂,用力甩了一下伞兵.刀,把黑刃上残留血珠抛离。 转身望向大殿门口,对着冥界日督李淳风道,“我的事,我办完了。你有意见,可以提。” 第二百二十六章 灵魂有量 李淳风一脸遗憾地望着他,缓缓摇了摇头,“不,还没完……你不该激起职业刺客的杀意,特别是来自冥界的……” 伴随他这句道白,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不知从何而来的乌云,翻滚着把白云宫笼罩其中----这很不科学,因为云海分界线在华山南峰之下,即便被骄阳蒸腾,也不会拔高后再次聚合。 阳光的消失,带走了裴旻仰视目光中那一点晶亮。 负伤的剑圣忽然脊背一凉,打了个哆嗦!急速转身望去---- 地面三具尸身依旧纵横交错,只是那血池在逐渐沸腾,巨大的血泡咕嘟嘟翻滚着,一个接一个碎裂。 突然,满地血痕迅疾收缩,向上拱起一座草垛般的血蘑菇,紧接着左右一分,开裂成三个血光流动的血魂! 他们没有面孔,也看不清嘴巴,但发出的声音十分清晰。 他们一齐念诵着,“以血为肤,缠裹魂体;以恨为刃,屠灭顽敌……” 锵----三把冒着黑烟的尺长利刃从他们手中弹出,有形无质,但充满滔天恨意! …… 裴旻全身汗毛全部炸开,一根根竖了起来。 危机,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高危职业带来的高度敏感在清晰提示他----你不是对手,快跑! 跑?大唐龙华军使裴大将军无声惨笑一下----自己刚刚中剑,脾脏已经穿孔。 与其发足狂奔导致腹部积血最终倒毙山野,还不如留在原地拼他娘一场。 他放开按着肋间的左手,两肩低垂,由足跟发力,咔吧吧将整条大椎梳理一遍。左右脚不丁不八错开,沉声道,“来吧----” 杜远心急如焚,大叫,“别!大家有话好说----” 一只素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卓英英按住自己焦躁的儿子,安慰道,“让他们自行了结吧。我了解老裴的性格,此事不了,必成心结。如若临阵退缩,此后他的剑道也必无寸进----那还不如杀了他。” 这番见地对杜远几乎无效,他完全不懂“有危险不跑”是哪门子的“道”? 好在这话是他刚找回来的老妈所言,于是暂时安定下来,目不转睛望着场中,双手攥得紧紧的,手心都是汗。 这次,先动的是血魂! 未等裴旻吸饱场内压抑的空气,三名血魂同步杀到眼前---- 他们排成一堵移动的墙,肩并着肩,三把虚幻利刃拖曳着黑烟直取剑圣前胸! 裴旻第一次撤步。 撤了一大步,倾斜向左,意图很明显----他需要逐一反击。 但,抛却了肉身皮囊的血魂,攻击速度飙升! 刚刚大家身法还在伯仲之间,裴旻侥幸得手,全赖多出那么一线。 现在,这一线已被填平,还有富余。优势变为劣势,一目了然。 无论裴旻的步伐如何退,如何转,三名血魂都保持了高度一致,始终如影随形、剑指胸口! 四人身法如烟似幻,在院中腾挪了几个呼吸,终于,后退的被前冲的追上,陷入短兵相接。 九九式伞兵.刀在剑圣手中抖成了莲花,那三把有形无质的利刃与之相交,竟然发出巨铲戗锅的轰鸣----尖锐而又刺耳。 在这一连串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过后,重伤的裴旻终于力竭,手中短刀被悍然磕飞,和他身躯一起,被钉到了白云宫朱红院墙上! 他背倚高墙,退无可退,双臂呈十字摊开,每只手腕都被插入一只利刃。而握持利刃的两名血魂,看不清面目,更遑论表情,但从牢牢发力的姿态可以看出,他们那份不死不休的决绝。 中间的血魂,刚刚磕飞剑圣的伞兵.刀,此刻他面对无力回天的猎物,叹息道,“我说过,你会后悔的……看来你没有相信。两界法则不同,我们在人间,虽说是你的主场----但我们可以偶尔作弊,你却不行。何苦呢?” 他顿了一下,把手中幻刃舞了个花,又道,“就这样吧。我也没查你的配额到没到限期,索性先取了性命,回头再补个手续。惹谁不好,偏要惹我们?世人必须清楚,什么叫阎王好见,小鬼难搪……” 绝路尽头的裴旻,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 这一笑,大煞风景,很不剑圣。 三名血魂面面相觑,均不明白这笑从何来----当中那位困惑地摇摇头,扬起利刃向他眉心狠狠扎去! 锵!又是一声巨大轰鸣! 冒着黑烟的利刃居然被弹开,那居中血魂也被惯性拖着后退五步,方始站稳。 好硬的脑门!? 不,这刀没斩中裴旻的头。 是那把刀,那把九九式伞兵.刀,自己从朱墙上拔出,迎着利刃发出惊天一击! 两位负责固定裴旻引颈就戮的血魂也惊了一下,迅速拔刃后退,谨防这充满魔性的刀再次发动自行袭击。 失去固定的裴旻,背倚朱墙滑坐地面,歪头笑道,“我师父说,刺客这一行,最忌话多。但凡话痨,都不合格。他还说,实在有话想说,不妨先把人杀掉再发表演讲,讲多长都行,说多少也没后顾之忧……” 随着他这番评论,那把落在地面的伞兵.刀仿佛抖了一下……不,是真的抖了一下。 一道黑影沿着血槽飘出,在地面扩散并形成人形。半透明,但很清晰。 众人看得分明,那是一位面目狰狞的瞎子,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令人触目惊心。 他抖了抖肩膀,转了转手腕,左右摆了一下脖子,沙哑道,“我的话,其实对他们也都说过。不过只有你记得清楚,所以,我只承认你这一位学生。” 三名血魂突然失去滔天恨意,向场中央退缩聚拢起来,当中一位惊讶道,“聂……教头?” 那瞎子把手一张,地面的伞兵.刀立刻跃入他手中。“别,我没有你们这种逆徒。还是叫聂政吧,动起手来就没机会叫了……怎么才三位,专诸呢?” 血魂们互相看了看,回道,“在那边年青人手里,被关起来了……” 瞎子昂首向杜远方向一甩头,“劳驾,放出来,让我一勺烩。” 杜远被这变故惊得下巴掉在鞋面上,听到这话连忙收起惊愕。探左手按住怀中七宝玲珑塔,右手掐好指诀一转腕,生把专诸以神识拉出,抛在了场地中央。 专诸两手空空呆立当场,一时有些懵圈。 他望着地面三具尸体,又看了看三名血魂,失声道,“我日,你们……好端端搞这么大干嘛?血魂都祭出来了,这样很伤神知道不?快把皮囊穿回去----” 无人回答,只有他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的鱼肠剑呢?拿出来,做好准备。” 专诸打了个冷战,迅速转身! “教头?!”他的反应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你你你……你的肉身呢?怎么大家都裸着?” 瞎子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满脸疮疤都变成月牙。“这是流行款,要不你也脱了再战?” 专诸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连连摆手,“不不不,聂师您误会了。学生我已弃暗投明,鱼肠剑早就给了杜小英雄代为保管。在他那里,我体会到不少人间温情,这唤醒了我沉睡的人格。从今以后,我要重选道途,修心比一切都更加重要……” 这话说的漂亮,但略显突兀。场中所有人均是一愣! 聂瞎子咂咂嘴,“好,我信你,你且退到墙边帮那位止止血,他若不死,你亦可活。” 专诸忙不迭跑向裴旻,心里琢磨着----这叫什么事儿呀?和我有嘛关系?唉,得----先救人吧! 聂政再不多言,把刀一松一紧握了三握,灰色煞气顿时遍布全身,半透明状态全然消失,整个变成了一尊灰人。 那厢居中血魂叹了口气,道,“好,聂政,这是你自取的。我们受命于阎罗,不得不出手。你残魂不整,怕是难以发挥全部实力,不如束手就擒。到了冥界,我等自会替你美言,以求……” 未等他说完,聂政动了。 和裴旻的身法如出一辙,只是更加快到匪夷所思! 上一帧还在这里,下一帧已到那里,完全没有中间帧,比瞬移还少个施法过程…… 左侧的血魂下意识抬手以幻刃格挡了一下,刃断!血洒!魂飞魄散! 余下两位急忙转向左侧迎敌----瞎子倏忽不见,紧接着从右侧出现,又是一刀。 右侧血魂,刃断!血洒!魂飞魄散! 居中者大惊,后仰翻出三丈,向院墙疾速投射而出,看看就要穿墙而走。 瞎子站在原地,不追不撵,劈手向前发出一刀---- 刀风由灰气幻成,不足巴掌宽,超过九丈长,直接穿透那最后一只血魂后脑,将表皮血膜打散,又轰了一个魂飞魄散! 三只著名刺客的血魂,顷刻间碎为三十道散落魂魄,满场胡乱奔逃,发出绝望哀嚎。 瞎子将伞兵.刀横在食指上,猛力加速打了个旋,刀身如同回手镖般螺旋腾起,在空中往复扑击,状似蝙蝠捕蝶,将每个人的三魂七魄都尽收刃中。 嘎----伞兵.刀发出一声满意呻吟,悠然回落到瞎子手中。 聂政提着刀身颠了两颠,“一只灵魂四钱二,三只一两二钱六分……裴旻啊,你这刀又重了一两多,重心偏前,以后发力要微调一下角度才成……” 裴旻刚被专诸撕了衣摆包扎停当,此刻闻言笑道,“好的聂师。利大于弊,我欢喜还来不及----再重些也无妨!” 第二百二十七章 若狂 啪啪啪……第一个鼓掌的,竟然是李淳风。 这位由冥界阎罗委任的日游督查,竟似毫不在意属下生死,由衷为这一场精彩厮杀而叫好。 聂瞎子耳朵对着他的方向耸了一下,“这厮倒是个妙人。要么是虚张声势,要么是有恃无恐。无论哪一样,我都不能留你。因为,一旦我寄居刀身之事传回冥界,我这徒弟下半辈子可就不得安宁了。” 李淳风连连摆手,“大可不必!我虽身为夜督,也只是权衡之计。生活中心仍旧只在研究学问上。至于那些马仔们……您喜欢就收去好了。 冥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凶魂,干我们这一行,梯队耗损是常事,及时补充也不难。今天这场好戏,打哪儿看的,打哪儿止。绝无半句传出这道朱墙。” 聂政沉吟不语,似乎在判断此言水份几何。 卓英英道,“李真人的秉性,我也了解一些,上师不妨信他一遭。眼下要紧的是找到杜轩辕,这还需此人帮忙。” 李淳风闻言感激地朝她猛点头。“对对!” 裴旻被专诸扶起,缓步走到聂政身边,伸手接过那把伞兵.刀。就在两手交接的一瞬间,聂政倏忽化为一道灰色流光,一头扎进刀身血槽之中,不见踪影。 剑圣收刀入鞘,“甭担心了。聂师不再赶尽杀绝,就是信了你。这可不多见,君且珍惜。” 这话是对李淳风说的,他立马连连称谢。 见裴旻胸肋和两腕上缠绕的临时绷带还在渗血,卓英英赶紧上前,取出随身金创药品施敷,又把专诸的非专业包扎重新调整一番。告诫道,“以你的体质,七日内勿与人争斗即可痊愈。当然,剧烈运动也不行,放声大笑也不行。” 裴旻咧咧嘴,“放心,很久没有让我大笑的事了。除非……” 卓英英掐着他伤腕的手略一发力,他立刻夸张地一呲牙,停止了假设。 “我老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说他已经没有肉身?为何又称他为‘魔帝’?”杜远终于提出心中巨大的疑问。 李淳风瞧着他,不知从何讲起。思忖再三,方始道,“你父亲杜尊,乃绝世大才!他在来到这个时代,非但没有惶恐不安,反而欣喜若狂。他曾对我现任师父袁天罡真人说过一些话,我没有全懂,但依稀记得---- 他说,我们脚下这个世界,并不完整,所以欠缺真实。似乎被人抽离掉一些十分重要的东西。如果打个比方,更像一个试验场。 穿越前他就恍惚有这种感觉,而穿越本身给他带来了确凿的眼界开拓,让他坐实了信念。他要探寻这种无限可能性的疆域与限度。 他在随后的日子里,用他所掌握的后世知识与袁真人交换了无数资源。那些知识完全超出了我所来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 而袁真人作为大唐国师,能给他提供的资源也远远超过我。所以,他俩之间的关系反倒更加瓷实。当然,这都是利益捆绑的结果。 杜尊在袁真人帮扶下,领取大唐国库百万银资,在西域乌孙境内的伊犁,开辟了一个神秘试验场,名曰‘天镜’。 他说,他要在这个地方,以实验对实验,反向破译创世法则,向天道宣战…… 自此,他如同疯了一样,终日致力于证明他的假想。几乎不眠不休,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在甘州征调民夫,须发都有三尺多长,那眼神……”李淳风打了个哆嗦,“我觉得,那时他就已经入魔了。” “是的。他已不是他,他成了魔。”卓英英加入补充,“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也是在甘州。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玄宗御旨,把数百座村寨全部清空,青壮男子一律编为徭役,妇女负责做饭洗衣,一路西行而去。而那些个老弱病残……尽皆抛离在荒野,不管不顾。 我愤然阻止他的暴虐,但,换来的是羽林铁骑无情驱逐。那一刻,仿佛世间再无亲情,只有他的事业才是宇宙中心……虚妄。疯狂。”卓英英下了四字结语,同时卷起袖子,露出右前臂,那里,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斜向贯穿。 “我当时从铁蹄下拯救一位甘州少女,被杜轩辕的直属羽林卫抽了一鞭。这一鞭,始终刻在我的心头,日日滴血,无法痊愈……” 深陷在回忆中的卓英英,浑身颤抖若筛糠。 裴旻轻轻推了杜远一把,杜远立刻猛醒上前,把老妈揽在怀中,温声抚慰。 其实此刻,内心最崩溃的还属杜远。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老爸居然上演了这么一出狂暴大戏。 那朝思暮想的阖家团圆场面刚完成一半,就发觉碎了另一半,这让他无所适从。一时不知这场跨越千年的寻亲之旅,到底还应不应该有下集…… “这么说,杜先生尚在伊犁?”这一刻,保持清醒的是裴旻。 李淳风茫然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有未尽之言,嚅嗫半晌,终于道,“严格地说,是西域都护府下辖的乌孙国伊犁特克斯。 两年前,袁天罡真人回白云宫小住,他兴奋地说,杜尊成功了----阶段性的进展很成功。他破解了阴阳两界的循环密码,也即所谓轮回模式。 而且,他主动兵解了肉身鼎炉,使得自己可以自由往返人间与冥界。他,已经不是人,像一个半人半鬼的怪物,聚散无形,抓不住,摸不着……” 裴旻皱了一下眉,“这倒不算稀奇。大概是一种以灵魂形式稳固生存的秘法。如果生命到了这种自由境界,你为什么还说----只是阶段性的进展很成功?” 李淳风仰天长叹,“唉----高人行事,非我等局限思维。据袁真人讲,杜尊的目标并非揭示生死轮回。他还有更大的野心,他……他想登天。” “登天!”杜远更加不解,“那有何难?后世的宇航员到达外太空的并不在少数。老李你穿越得早,可能还不知道,咱们天朝的自己的航天科技也是一日千里呢!” 李淳风瞥了他一眼,微微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但他似乎不是要登‘纯高度概念’这个天。他要的是仙域。” 仙域,这个词一出现,杜远哑火了。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卓英英,“老妈,世上真的有这种地方么?仙域?” 卓英英渐渐拾回自控,想了想,“也许有。但不一定在这个世上。即便有,我也不觉得那会成为不顾一切追逐的理由。 至少,我给自己人生使命的定义是,济世救人。这比虚妄的求仙问道要靠谱得多。远儿,你莫要受了修真界蛊惑,做人----还是做的像人一点比较好。” 杜远品味着最后这句话,用力点点头。 “你们可能低估杜尊了,他并非一味求仙问道之人。他似乎有更大的理想……具体我亦难明。如果你们见到他,可以试着问问答案,我也很想知道。” 李淳风说完这番话,一拍巴掌,“好啦!时候不早,我也不留大家吃饭了。你们一定迫不及待想去伊犁。嗯嗯,我且助各位一臂之力!” 说完,他向旁边垂手站立的专诸一甩头,“把御风神器拿出来,送客人远行----” 这口气颇大,让杜远十分期待。 刚刚来的时候,他们乘坐的是庾山山神所化之本体蓑衣巨鹤,也算私人专机了,除了敞篷有点冷,没别的毛病。 现在,且看看名冠天下的妖道李淳风真人,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专诸迅疾冲进内殿,很快回转----让杜远十分失望。 他没有开出一架小飞机来,手里拿的连风筝都不是,只有一串碗口大的黑马蹄。 冥界日督大人李淳风豪爽一挥手,“三付六只,全送与你们。神行千里的法器,加上你们原本有修之体,估计用不了三日,即可抵达伊犁!” 说着,又从怀里摸出几张黄纸符来,“这是催动符篆,一搓即燃。”脸上满满都是殷勤笑意。 杜远按耐住失望,连声称谢,接过来转头一望。“其实我们留两付就够了,裴将军暂时不宜劳顿。老妈,您扶住他----” 卓英英依言扶稳裴旻,两眼瞧着这活蹦乱跳的大儿子要搞些啥。 “走----”杜远手腕一转,金环将两人同时撸进他怀中骨塔。这还不算完,他手腕反向再一转,“来----”又是一阵金环闪烁,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宽脸青年出现在当场! 这一手,把李淳风羡慕不已,“嚯!还有伏兵嘿!你这是撒豆成兵之术吗?豆呢?” 张辽一脸懵逼,“豆什么豆?阿杜,我和从心的贴心话还没唠完,怎么也不打招呼就把我撸出来了?” 杜远嘿嘿一笑,“咱们又要远足了。我需要一个陪聊在路上结伴随行,想来想去,你最合适。” 说着,把两只马蹄抛给张辽。 张辽一把接住,卡巴卡巴眼,“何不把从心、红袖甚至浦茜拉她们都弄出来,那该多热闹。” “别!三个女人一台戏。全出来你我肯定没好果子吃。留在塔里多好,没有风吹日晒,也不会抱怨变黑。等到了目的地,再一同出来耍就好!” “去哪里?” “西域乌孙伊犁什么斯……”杜远张口结舌直挠头。 专诸在一旁微微叹了口气,向李淳风鞠躬道,“日督大人,可否遣我随杜公子同行?那地方我随袁真人去过,可以做个向导。” 李淳风微笑点头,“甚好。” 杜远欢声道,“这位兄弟够意思。那就有劳了!”说完,从腰间摘下螺丝刀样貌的鱼肠剑,抛给专诸,“物归原主----” 专诸接过自己的兵器,知晓这是信任之举。也不多言,当即从杜远手中取过两只马蹄,熟练踩在脚下,又将固定皮绳套在脚踝处。 张辽和杜远立刻有样学样,待全部准备停当,专诸从自己腰间摸出一张黄纸符在指尖迅疾搓燃,随符文化为灰烬,六只马蹄瞬间爆发出一团黑雾,将三人紧紧包裹其中。 似有惊马嘶鸣响起,三道黑影倏忽发动,直向朱墙窜去---- 专诸身为大鬼,习惯性穿墙,遇到阻隔也不闪避,直接透墙而出! 紧随其后的两位人类青年,有样学样直直窜了过去,轰!!! 宽厚的朱墙上出现两个人形大洞,过去是过去了,就是狼狈了点。 远远地,李淳风听到风中传来杜远断断续续的抱怨,“尼玛……不带这么玩的……呸呸,一嘴砖头真特么牙碜……” 最后两个字,已经在华山半山腰上,几不可闻。 第二百二十八章 厄起孤峰 二十一世纪,徽省白岳,齐云山太素宫。 门前行来三位访客,远远被巡山道人喝止。这三位,一位是小姑娘样貌,状似人畜无害。另外两位穿着全真道袍,可就令人十分紧张。 正一内部纷争未止,龙虎山大敌尚且虎视眈眈。这又来了全真死对头,可谓大大不妙。 “太素宫封闭已久,半年内不受香火,不接访客。请诸位下山----”巡山道人五人一组,把山门堵了个严实。 那两名全真道人都是中年样貌,此刻并未言语。反倒那小姑娘跨前一步,有模有样抱拳道,“我等是胡监院老友,有事特来相访,可否通融则个?” 这几句话说得老气横秋,全然不似寻常现代少女所言。 五名巡山道人互相瞅了瞅,交换了几下眼色,其中一人向门内快速跑去。另外四人中出来一个带头的,客客气气还礼,“原来不是外人,请随我来。” 此人在前引路,另外三人落在后面跟随,把访客簇拥着向里面引。这架势看着客气,倒和押解差不多。 进了院中,穿过两道偏殿,来到一处悬崖前,崖下云雾茫茫深不可测。有一道铁索桥搭在崖畔。引路道人把同伴留在桥头,自己带着三位访客向桥对岸走去。 “监院大人在闭关炼器,你们来得巧了,今日正是约定破关的时候。”他边走边解释着。 “炼器?”小姑娘十分好奇,“胡……监院还有这一手?没事儿炼器干嘛?” “唔----”引路道人似乎很不满,“咋能说没事儿呢?非常时期……咳咳,大人的神通不是你小小年纪可以理解的。” 桥面不算太长,但很狭窄,摇摇摆摆只有十五、六丈距离,说话间对岸已经到了。 这里只是一座孤峰,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下了桥直接迈进一座两层楼阁。大门正对着桥面,别无它途。 这楼阁约合二十平米的基座面积,十分狭小。当中摆了一张圆桌,几只圆凳。 “请各位稍坐。监院大人一出关,我就禀告上去,让他来见。”引路道人客客气气退出小楼,沿原路返回,消失在悬崖对岸的雾霭中。 这里十分安静,连鸟鸣都没有一声。 坐了半晌,那名方面青须的道人开口道,“阿雅,这里有问题。” 阿雅一脸惊诧,“尹真人,有什么问题?” 尹志平捻须思虑了一下,回答,“如果是寻常待客,起码一杯清茶还是该有的。此地楼阁突兀,地处凶险,绝非寻常……” “对。”另一名道士连连点头,“刚刚在道观大门外,那几人交换眼色时,内容十分复杂,似乎并非全然善意。” “是的,”尹志平立刻吩咐,“筑基,你去对岸桥头守着,如有异样及时示警。” 孙筑基起身领命,旋即出了楼门。 阿雅皱着眉头道,“这里是胡大哥主场,他又是太素宫高管,应该不会对我们不利吧?” “他不会,别人会……”尹志平话没说完,突然一个箭步冲出楼门,快得像飞一样! 阿雅目瞪口呆,待她起身追上去,站在门口一瞧,顿时傻眼---- 那铁索桥四根小臂粗细的铁链不知怎地全部在己方一面断开,百余短桥板纷扬坠落,铁链则快速向对岸悬崖下方悠荡过去! 只有其中一根,端头被尹真人牢牢握在手中,而这唯一横在万仞深壑上的铁链中央,还悬挂着一人,正是刚刚出门的孙筑基。 这根十五丈长的铁索,由一环环黑色熟铁铸成,单根重量也不少于六百斤,对于近乎大成的尹真人握力而言,还好,即便上面再加个一百五十斤的大活人也承受得了。 那个大活人孙筑基也不傻,当机立断,翻身落足与铁索之上,没有撤退,反而加速向对岸奔行! 他目的很明显,趁这一线联系尚存,必须抢到对岸,不然三人就困在了云中孤岛上。 还差五丈距离,对岸做出了回应,嘣地一声,这根唯一铁索又从另一端断开! 孙筑基再次下坠,但随即在空中抓牢了断索。 尹志平嘿声提气,把铁索在右前臂绕了三匝,猛力一荡---- 孙筑基如同一只大鸟,从悬崖下方随链尾翩然上飞,旋即撒手落在了小楼门槛上,与尹志平并肩而立。 他俩二话不说,默契合力,先把这条宝贵铁索迅速拉了上来,一股脑堆进小楼底层地面。 “中计了。”孙筑基略微喘息着,面色微变。 “事发突然,还好暂时无虞。且静观其变!”尹志平毕竟一派宗师,处乱不惊的气质袒露无余。 阿雅倒丝毫不见急色,她身为丹园唯一的专业制符师,手上自然有瞬移火柴可用。她眼珠转了转,忽然说了句,“我担心,胡大哥也有危险!” 尹志平与她对望一眼,点了点头。“如果这不是胡盛元师兄的意思,那他此刻一定也不好过……” “正一齐云一脉,这是怎么了?”孙筑基百思不得其解,围着六角形四壁转了一圈,各处窗外都是雾气缭绕,把这座孤峰重重困锁。 他忽而仰头望了一下,“不对呀!刚从桥上过来时,看这里明明是一座两层楼阁,怎么内里却无向上通行的楼梯?这是哪门子设计?” 尹志平闻言面色一凛,从背后拽过青布长袋,把三尺青锋褪出----从百花谷到齐云山,为了不惊扰俗世,他和孙筑基都把兵器包了起来。 他举着剑,瞄向一块天花板,手筋微绷,一道剑气向上窜去,把楼板生刺出一个五寸深的裂缝。贯通了! 没有灰尘落下,也没有光线透出,只有一颗颗水珠涌出,很快,连成了一线,向底层桌面垂直流淌下来。 那液体略显黄浊,还散发着浓烈的味道---- “柴油!”孙筑基第一个反应过来。 “柴油?是什么油?”师祖在这一点上远不及后世徒孙,他的确没见过柴油。 “助燃剂----齐云山这帮子,素以玩火著称!” ----孙筑基的紧张不无道理,因为在他此刻双眸中,窗外一只大火球正飘飘悠悠跨过深壑,直向小楼扑来! 轰----楼阁被瞬间引燃,爆炸从二层开始,底层无可幸免。 方寸孤峰,成了一只熊熊火炬,在迷雾中绽放着橘色光辉,把这一片山崖尽皆染亮…… …… 断桥对岸,一群太素宫道士从迷雾中现身,临崖止步隔岸观火。任凭眼前烧得噼啪作响、赤焰烈烈,竟无一人出声。 “观主到----”随着这声长喧。 一位身披鹤氅的道人被簇拥着来到崖边。 白镜子脸,三缕长髯,颇有古风。正是齐云太素昔日高功,新晋观主----卫门天师。 他望着孤峰火场,皱眉道,“你们确定其中一人是全真祖师尹上仙?” “十分确定。”身后拱出一位,正是那位引路的巡山道人,“我随胡监院……呸。我随鬼子胡一同去的鹤鸣法会。尹志平现身晚宴时,我也在场,千真万确,错不了。” “唔……如果他真是上仙下凡,那还未必烧得死。你们看紧点,不行就多添几桶油。把狗牙峰烧红,烧透,焚石为灰,我估计就差不多了。” “小的知道了。” “还有啊,这些全真妖道是我正一宿敌,胡盛元与他们勾结,不知留下什么伏笔。回头派几个人去撬一下鬼子胡的口供。我们不乱杀人,但也不能放过任何有罪之人。等证据收集齐了,公示天下道门,以儆效尤。” “是!” 卫门转身率领近身随扈们扬长而去,留下十几位道人继续监守火场。 …… 大火在不断地添油加柴下,持续了足足六个时辰,方始渐渐熄灭。 那座孤峰顶上,只余一片白地。 夜风卷起余烬,把点点残存火星抛撒到远方,在空中明灭了几下,随即被湿答答的水雾扑熄。 疲倦的留守道人们已经散了,他们伸着懒腰,相互吹嘘着观主神算无漏,顺便也给自己邀着功,向寝殿走去。 月色惨白,照耀着空荡的孤峰。 又一阵夜风吹过,扬起一蓬木灰。顺便推动了埋在灰下的一只橘色晶球。那球儿比拳头大一点,咕噜噜地加速着,向悬崖边缘滚去…… 就在即将坠入万仞深壑的一瞬,突然绿光一闪,三道人影现身崖畔。其中一人迅疾俯身一抄,把晶球捞于手中。 “嚯!烫----”温度出乎意料地高,他猝不及防,晶球再次脱手飞出。 另一人伸臂托住球体,并不抓实,使了个化劲绕掌一撩,把球圈在袍袖带起的罡风中,第二次抄了回来。 “确实烫。”他哼了一声,“难怪藏天界中如临盛夏,西瓜都不够用了。若不是尊胜佛母模拟暴雨降温,那几家新生婴儿怕是要中暑。” 第三个矮小身影脆生生道,“别学八思巴乱叫什么佛母,在这世界,阿雅就只是阿雅。还有啊,我模拟的本来是鹅毛大雪,不知怎地变成了暴雨,大概是晶壁温度太高的缘故吧……” 阿雅四下看了看,又道,“好狠的手段!至于嘛?尹真人,我们眼下怎么办好?” 说着她取出一张法力温和的冰符贴在尹志平控制下的晶球上,那纸符瞬间燃着,把凉意与晶壁中和,迅速使球体由橘色恢复到正常的绿色。 尹志平这才把“藏天”交还阿雅,掸了掸袖子上的木灰,沉声道,“当然是先找到胡盛元。” 第二百二十九章 真武炉 本章节为空章节! 第二百三十章 大凶之刃 青雀如箭,舍命扑火! 小小身影转瞬进了高炉底部的炭坑,蓬的一声溅出无数火星,似乎那小生命被烧急了,悍然发出与体型不相匹配的高亢啼鸣。 啁---- 啼声尚在,鸟影无存。炉火勃然而发,像吃了大补的疯牛,开始狂暴燃烧。 执事道人手上不停,有节奏地接连拍击着铜葫芦,一只又一只青雀接踵飞出。兹要露头望见火光,一准儿疯了似得直扑过去。 啁啾雀鸣不断响起,每一声都是遗言。也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驯养有法,居然个个勇不畏死。 堪堪九鸣已过,那高炉被激发得旺如火山。 执事放下空葫芦,重新举起青幡一摇,围炉绕行的十八位道士一齐扬起手中法器,对着高炉遥指,同声喝道,“二仪在户,循环赫奕,处暗愈光,交曲使直,纲纪吾身,晨昏怛愓。” 咒法言毕,天空皎月突然失色,无中生有的阴云翻滚着从八方聚来,在高炉上方形成黑暗遮罩。 那云层腹部拱了几下,猛地垂下一只渐细的云尾,倒和龙卷风差不多意思。 只是这龙形云尾并不接地,仅在炉口上方盘旋抽吸,猎猎罡风把所有烟尘全部送走,极大优化了炉体的垂直通畅。 执事掐准时机,将手臂猛力下挥,青幡如令旗。那七八位持鞭道人不再轮番鞭挞,而是从四面八方一齐狠抽被当做皮鼓风匣的千太岁。 这坨肉肉可惨咯,全身所有肉刺都乍了起来,身躯膨胀得如同热气球,随即向风口喷出大股紫色流光,情状十分妖异。 每喷出长长一口,身躯都随之干瘪下去,皮鞭又到----又吸足空气胀满身躯继续喷吐流光…… 执事兴奋得两只小腿直哆嗦,“管用管用!妖丹化风,这可比寻常送氧效果强上百倍!” 卫门捻着胡须也很满意,“如此即便废了这千年妖物,也算死得其所。能为本门伟大复兴事业做出贡献,是它此生最大的荣幸。” “没错!谁让它跟着龙虎山混的呢,这个死法总比毫无价值地战死沙场好一些。”执事连声附和。 青雀激发九鸣离火,太岁化千年内丹为风助焰,龙云垂尾加速畅通热传递…… 那高炉已经不是黑色锥形柱体,此刻变得通体晶莹,除了炭坑、料仓、炉口三处明黄吐焰,其余部位尽皆绽放着碧青光芒! 咕嘟咕嘟的沸腾声渐渐响起,恍若有岩浆在炉内翻滚。 满场太素宫道人均面露喜色,异甲被熔融了!很顺利!有人忙着擦汗,有人忙着拭泪。真不白忙活啊---- 唯有观主卫门心如止水,开始为下一道工序做准备,“开炉降温。” 执事手忙脚乱从身后拽出另一支白幡,对着全场摇了三圈。脚手架上的火工杂役们立刻赤膊上阵,七手八脚摇动着巨大齿轮,联动铁索吱吱扭扭拉直绷紧,开始向外扯拽金刚砂铸造的模槽。 料仓口一开,一条青色火舌窜了出来,瞬间舔掉距离最近一位火工的右臂,那道人大叫一声翻滚着从脚手架上倒跌下来,重重砸在地面上,激起一蓬尘埃。 执事连忙大喊,“稳住!稳住!莫管他----补上空位!洒一滴铁水拿你们全部填仓!” 重伤道人并未来得及感受疼痛,那火舌在吞噬局部**同时,也封闭了创口,他只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哇哇大叫着惊恐至极。 卫门显然不满意此刻被呱躁侵扰,冷哼一声皱起双眉。早有识趣门人上前两三位,拖着断臂火工双腿向远处拉走。 模槽已尽出,没有洒掉一滴融甲所得的铁水。 吊装轴承吃力地将它放在地面上----毕竟是纯复古机械装备,人力的操纵占了一多半。 “砸冰系符篆,把群攻术法以下的低阶库存全用上!”卫门一脸决然。 执事不晓得观主为何如此心急,连自然冷却都等不得,不由暗暗伸了下舌头。但手上并未怠慢,白幡和青幡并举,向两侧开合了三下。 得到指令的十八位施法道人显然训练有素,立刻向模槽围拢过来,一时间,但见纸符、符丸、碎玉符牌等物杂沓而至,雨点般向模槽砸来! 唰,嗤!噗----嘎拉拉啦,哗!瞬发的低阶寒冰法术一个接一个,不要钱似的争先恐后给目标降温。 那执事有些心疼,毕竟太素宫拿手的只限于火系术法,这些冰符大半是近期高价从黑市上收来的。眼下这个样子挥霍……啧啧,观主大人真是有魄力啊!办大事不拘小节,也罢。 “停!”卫门突然高声大喝----这控温的时机很微妙,他怕辗转传令耽误最佳火候,干脆自己直接吼了一嗓。 施法道人们一哆嗦,急忙收回手中尚未砸出的符篆。 卫门进前三步,仔细观望了一下。那模槽中已暗淡下来,一柄黑里透红如棍似棒的东西,正随着诸人呼吸节奏明明灭灭散发着暖光。 “上砧台!”又是观主亲自下令。 立刻,一把巨大的火钳由两个人四只手握着,把已经固化的红棍夹了出来,砧台就在七步外,一切流程安排得紧凑无比。 “锤爷呢?”卫门四下张望。 “在!”一名干瘦老者**着上身走出人群,他身上的排骨和手中巨锤不成比例。 “四百锤,折九折,锻之----不能再回火了,要趁热!” 那被唤作锤爷的老者焦黄的胡子一抖,立马走上砧台开干。 铛!铛!铛!铛…… 在火钳娴熟配合下,那铁棍迅速被敲成长条形铁饼。反复揆折着、敲击着。 砸出的点儿很急,但节奏分明。每一锤下去,都火星四溅。 那巨大的锤头在干枯手臂挥舞下,准确而又轻盈,如同在烙铁上跳芭蕾的臃肿精灵。 显然,锤爷这名号不是虚妄得之…… 执事见观主瞧得出神,微微凑到他耳畔低声道,“您不是说要把胡……那个鬼子胡投炉祭炼吗?怎地改主意了?” 卫门并未回看他,撇嘴一笑,“熔融过程比想象顺利,投炉太浪费了。这个逆贼罪不可恕,我给他安排了更精彩的节目……” 执事谄媚笑答,“对对,太浪费。活人祭炉之法我听闻过,等于给铁水中加了点炭而已,打出来的钢很硬但是脆,韧性稍欠了些。只有倭人制作太刀时喜欢那么干……” 卫门突然一皱眉,回头瞪了他一眼。旋即又眉开眼笑,像是深受启发,“呵呵,你这小子懂得还不少。嗯……太刀?这个主意不错。锤爷----最后成型时加一点曲度!” 干瘦老者经验丰富,闻听此言立刻意会,“好嘞!瞧好吧您哪!”手下锤风更紧,火星连成了礼花。 “怎么?你还真要……咱们道门不是一直以君子剑为主要武器么?锻刀会不会太凶了?”执事这话问得十分婉转。 卫门突然提高了声音,让在场都听得清晰,“你刚刚讲的很好,我们索性就锻造一把绝世凶刀! 眼下,对于我们太素宫而言,正是战争时期。内有正一龙虎门血仇未报,外有全真青城派虎视眈眈。齐云山遭逢此劫,怕是君子做的太久了,让人觉得软弱可欺。谁都敢随便踩上一脚! 嘿嘿,从今往后,太素宫将以此凶刀为记,除妖斩魔,戍卫正道!” 这番话讲的堂堂正正,满场道人想到刚刚死去不久的前任观主,不禁都红了眼,齐声吼道,“除妖斩魔!戍卫正道!除妖斩魔!戍卫正道……” 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在卫门嘴角隐现,似对门人的士气十分满意。 少顷,锤爷突然停锤,朗声道,“四百击满!将好九折!余温尚热,可以淬火----” “淬之!”卫门果断颔首。 一左一右两名火工各自提着两只巨桶,向一口深缸中同时注入冰水与沸水。 锤爷左手抢过火钳,牢牢夹住略带曲度的刀材,右手探到缸沿内凝眉测试着水温---- “收!” 随着他一声大吼,两名火工同时撤去水桶。 锤爷左腕一抖,那半成品钢条瞬间投入到深缸之中! 嗤---------------- 蒸腾的水蒸汽立刻弥漫住整个缸口,每个人鼻中都充斥着干锅煎水的特殊味道。 大缸里的水在两个呼吸内转入沸腾,咕嘟嘟响个不停。 突然,紫光乍现,先是刺破了沿口的蒸汽,接着又把整个缸体浸染成晶亮紫色。 锤爷脸色猛然一凛,“淬变!我一生只听说过,从未见过!” 卫门闻言也跟着紧张起来,“此话怎讲?是好是坏?” 锤爷沉吟未答,两眼死死盯住缸中之水,那刀材在水中居然铿锵作响,似乎怒意满怀! “千太岁没气了!” 又一声惊叫把众人目光吸引到高炉后方,一名持鞭道人正呆呆站立在干瘪的千太岁身旁,好似守着一只撒了气的巨型气球。那尸身下面,已经溶出一滩粘糊糊的脓水。 “怎么会!?”卫门厉声喝问。 “我们也不晓得,刚刚……大概在仓料出炉时它就瘪了,现在开始溶化我们才发现已经……” 嗡----大水缸剧烈呻吟了一声,又把众人目光迅速拉回。 锤爷的老脸已被暴起紫光照射得晃眼,几乎看不清人样。 “魂器……”他泪流满面,“他娘的,老子此生也铸造了一把魂器……” 旁人尚在揣摩此言含义,卫门已经明悟----那千太岁化丹为风,居然生将妖魂吹进高炉铁水之中!那灼灼千度的高温,也不知这家伙是怎么挨过来的? 这……应该是好事! 卫门且惊且喜,正待褒赞锤爷----突尔轰然巨响,无数水箭在眼前爆开,把众人眼睛全部迷蒙。 那口大水缸,居然爆开了! 落汤鸡似的众道人将将睁开双眼,强忍着沸水烫伤向事发原点望去---- 但见锤爷捂着前胸静立不动,一柄紫光流窜的长刀正从那里透体而过,一半在身前,一半在身后…… 本已干瘦到无以复加的老者,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无限干瘪下去。 在被彻底吸成腊肉前,断续留下最后八个字---- “……魔 刃 已 成 ,大 凶 逆 天……” 第二百三十一章 火线救援 锤爷毙命于众目睽睽之下,满场太素宫道人竟无一人来得及出手相救。那柄肇事凶刃于瞬间吸干了铸造者的血肉精华,生把龙井虎猛的铁匠变成一具干瘪木乃伊。 执事从后面小心翼翼托住屹立不倒的锤爷,观主卫门亲自上前,试探着握住刀身尾茎----余温不低,但已无伤皮肉,于是猛一用力拔了出来! 那凶刃甫一脱体,立刻紫光大盛,在冬夜寒风中发出满意呻吟,似乎对刚刚这顿初试啼声的婴儿餐还算满意。 卫天师全部目光都集中在这柄刀上,口中喃喃感慨着,“……身展五尺六寸七,长刃大柄四比一,双手握持无人敌……可惜,尚欠开刃……” 执事依旧托扶着轻飘飘的铁匠尸身,听到观主大人这番话,忍不住道,“这弧度,这跨度……即便走的是倭风,也忒长了些吧?” “不。”卫门将刀身翻转了一下,端详着妖异流光,“锤爷遗作,不是纯太刀风范,他行的是唐样大刀路线。这种超过五尺的大家伙,也称野太刀,只有膂力过人的武士才使得。但对于我们修真者而言,舞起来并非难事。” 说完,他沉吟了一下,猛一抬头,“把倭人奸细带上来!” 执事急忙把锤爷尸身平放于地面,向左右法阵道人们一挥手,“速去执行,连笼一起弄来。那鬼子胡一身修为大家都清楚,切莫大意!” 约合十名道人领命而去,很快,从院墙角落里的仓坊内推出一辆精钢囚车。这车去掉四轮,更像一只大铁笼。 笼中一人,头颅卡在顶部外侧,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手上精钢镣铐与脚踝处的枷锁连成一整套。看这架势,的确防范到了极致。 囚车吱吱扭扭推到铸造台前,堪堪停住。卫门把玩着凶刃,抬眼望了一下笼内之人,缓缓道,“老.胡,这一觉睡得可好?” 那人方始动了一下,抖了抖脖子,将乱发甩到颈后,露出一张儒雅面孔,轻声叹息曰,“何必呢。你也知道,我胡盛元素来对打打杀杀没什么兴趣,所修功法也以防御型为主。完全没必要搞这么猥琐。先喷毒烟,又锁囚车……这车----我没记错的话,还是我奉前任观主大人之命亲手监制的,目的是困锁太素宫强敌……” 卫门微微一笑,“那正好,眼前太素宫强敌正是尊下。一个家贼比十个外患更难防。” “家贼?”胡盛元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卫门,“原以为和你很熟,突然发现我根本不认识你。卫观主,你藏的很深哪----家贼这个帽子,我岂敢掠人之美。” 卫门脸上拂过一丝阴云,把笑意完全收了起来。正色道,“多说无益,你与倭人私通的事铁证如山,罪大恶极。虽说你我同门数十年,但与公面前我也保不了你,认命吧……不过,我倒是替你想了个有意义的死法。” 说着,卫门将手中紫光流窜的长刀一举,“此刃为新鲜出炉的上品魂器,内有千年太岁魂魄驻守。且借你的天师内丹一用,只要开了刃,我即持此刀除妖斩魔,戍卫正道!” 胡盛元哑然失笑,“原来是要拿我的内丹当砺石……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取就取吧,偏弄这许多借口----这场戏演得相当蹩脚。” 卫门退后一步,向执事一摆手,“把钢笼推到焰口一尺处,用炉火舔掉他的皮肉,注意火候,不要爆了内丹。” 执事缩手缩脚探脖子问,“万一……他自爆内丹怎么办?天师级别的,杀伤力可不小!” “不会。”卫门十分自信,“我们太素宫的手段可不太素,他中了紊络烟之毒十个时辰,现在能对答如流已是奇迹,若说调集全身经脉中的法力用来爆丹----我不信他有这个能耐。” 那厢道人们已经开始吱扭扭推动囚车,向高炉行去。 据此处二十丈远的一处大殿屋脊上,潜伏着三个人影。 “该动手了----”孙筑基请示尹志平,“师祖,我可以化身为剑劈开此笼,但随后法力尽失,难以马上恢复,剩下的就交给您了。” 尹志平迅速点头,“且去!我们后脚就到,阿雅----你用藏天界把失去战力的胡天师和孙真人一起拉进去,留我一人在外护法即可。人越少跑得越快。” 这位全真祖师倒是真性情,不该冒险的事绝不硬拼,故而把战术性逃离安排得毫不做作。 阿雅嫣然一笑,从腰间取出一根两寸长的火柴,“不用那么麻烦,等下直接回丹园!” 月已偏西,四更天的冬月清辉冷冷地照射着热火朝天的太素宫炼器坊广场。 十位道人奋力推着精钢囚车,周遭还有数十位压阵戒备着,但此刻注意力都被“炼人夺丹”这件稀罕事吸引过去,况且要炼的人还是昔日高高在上的监院大人,视觉盛宴实属千载难逢。 没人注意到,一道黑影从他们身后高高的后殿屋脊上腾空而起,在月晕中袍袖招展,轮廓翩然若仙。 这一纵始发于屋顶,故而足有七丈来高,向前落下约三丈远时,距离地面还有五丈,突然----这人影在空中化作一柄阔三尺,长九尺的巨剑,倏忽跨越十数丈距离,如同精确制导般向囚笼发动了突袭! 幻剑成形有光,但人人措手不及。 这一剑,带着无比决绝和果敢,直接从精钢囚车中间一劈而过,把鸡蛋粗的栅栏如同切豆腐般切开,轰然向两侧倒下。 沉重的栅栏压在正推车道人们身上,砸得脑袋瓜子和肩膀头子砰啪作响,顿时惨呼连成了片。 那虚幻巨剑在车前与高炉之间落地停稳,重新凝回人形,反腿一蹬,刹住了仍随惯性向前进发的囚车。 孙筑基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如黄豆大小一颗颗顺着鬓角往下流。这手看家本领,哪儿都好,就是太耗法力,几乎每次用完都是力竭。 尤其刚刚这下,他担心囚车的钢是特种钢,故而几乎掏空了经脉里所有积蓄,用以达成这惊天一击。 他做到了。 他笑了。 这一笑,把四周目瞪口呆的围观者至少又唬住两秒不敢上前,让尹真人和阿雅毫无阻拦地及时赶到。 两人直接跳上失去钢栅的囚车,尹真人一把将车前处于脱力状态的孙筑基也拉了上来,阿雅则一手搀扶胡盛元,一手划亮了那根熟悉的火柴---- 尹志平静静等待着,他“被穿越”过,但并未体验过符法火柴引发的瞬移。由于好奇,他此刻身躯略显僵硬,心下有少许忐忑。 不是每个真人或者天师都掌握了空间符语,大宋修真界更是资讯闭塞,对于以炼体养丹为主的全真派道人而言,瞬移几乎和穿越一样神奇莫测。 火柴转瞬燃尽,符文释放完毕,轰隆一下,囚车下的地面赫然隆起一丈,四人变成身处高台之上! 最狼狈的是周遭那些太素宫道人,纷纷从突起的斜坡上滚下,打断了刚刚发动的反攻。有的人手中长剑在翻滚中不小心刺到同门,带来一阵混乱叫骂。 尹志平急忙站稳,回头望向阿雅,“何故如此?用错了符材?” “先清个场----”阿雅自信一笑,随手划亮了第二根火柴,“这帮子离得太近,我可不想带他们一起走。” “哦!”尹真人顿时醒悟,“这是个土系法术,可以改变局部地貌结构……”话没说完,一个直径五米的透明光球已然放出,只听得“啵”的一声轻响----光球破碎消失,同时带走了四人…… 整座齐云山处于蒙圈状态,太素宫道士们面面相觑,几位反应快的天师释放出来的远程术法在空中相撞,溅出一蓬空荡的火星,毛都没燎到一根。 人呢? 观主在执事的护卫下,举步来到近前。卫门用手中半成品野太刀对着异峰突起的土台连插数下,拔出来看看刀尖,什么痕迹都没有。 他不甘心,又对着地面一劈两半的钢栅仔细检视。瞧着那平滑无比的切面断口问道,“那一剑……应该如何称呼?如我手中倭刀完工,能否复制此惊天一劈?” 执事从呆若木鸡中回过神来,“当然能……吧?那一剑只是肉身化剑,论本体刚性,怎能和您手中魂器相提并论!” 卫门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双手握持刀茎虚劈了两下,终归没有拿砍到残损钢栅上。 “吉时就要过去了,上好的内丹在你我眼前消失,现在不开刃,此刀威力将大打折扣……”他好似在喃喃自语。 执事何等伶俐,眼珠一转,立马有了主意。“启禀观主,不妨马上取锤爷的内丹出来做砺石,再以其骨做刀柄夹板,以其筋做缠柄绪索,以其皮做刀鞘……” 满场道人听了,尽皆瞠目,心里皆有不忍。 且闻观主大人答道,“这,不合适吧……”大家才心下稍安。 不曾想卫门下一句是,“锤爷刚刚结丹,不足天师之境,怕有误此刃! 不过……既然别无选择,暂且凑合着用吧……我心戚戚,你自去安排。 其他人立刻给我散布到太素宫左近方圆十里内地毯式搜查,把外门弟子也都唤来! 莫要放过那些在我们地盘上玩瞬移的家伙!” 第二百三十一章 火线救援 锤爷毙命于众目睽睽之下,满场太素宫道人竟无一人来得及出手相救。那柄肇事凶刃于瞬间吸干了铸造者的血肉精华,生把龙井虎猛的铁匠变成一具干瘪木乃伊。 执事从后面小心翼翼托住屹立不倒的锤爷,观主卫门亲自上前,试探着握住刀身尾茎----余温不低,但已无伤皮肉,于是猛一用力拔了出来! 那凶刃甫一脱体,立刻紫光大盛,在冬夜寒风中发出满意呻吟,似乎对刚刚这顿初试啼声的婴儿餐还算满意。 卫天师全部目光都集中在这柄刀上,口中喃喃感慨着,“……身展五尺六寸七,长刃大柄四比一,双手握持无人敌……可惜,尚欠开刃……” 执事依旧托扶着轻飘飘的铁匠尸身,听到观主大人这番话,忍不住道,“这弧度,这跨度……即便走的是倭风,也忒长了些吧?” “不。”卫门将刀身翻转了一下,端详着妖异流光,“锤爷遗作,不是纯太刀风范,他行的是唐样大刀路线。这种超过五尺的大家伙,也称野太刀,只有膂力过人的武士才使得。但对于我们修真者而言,舞起来并非难事。” 说完,他沉吟了一下,猛一抬头,“把倭人奸细带上来!” 执事急忙把锤爷尸身平放于地面,向左右法阵道人们一挥手,“速去执行,连笼一起弄来。那鬼子胡一身修为大家都清楚,切莫大意!” 约合十名道人领命而去,很快,从院墙角落里的仓坊内推出一辆精钢囚车。这车去掉四轮,更像一只大铁笼。 笼中一人,头颅卡在顶部外侧,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手上精钢镣铐与脚踝处的枷锁连成一整套。看这架势,的确防范到了极致。 囚车吱吱扭扭推到铸造台前,堪堪停住。卫门把玩着凶刃,抬眼望了一下笼内之人,缓缓道,“老.胡,这一觉睡得可好?” 那人方始动了一下,抖了抖脖子,将乱发甩到颈后,露出一张儒雅面孔,轻声叹息曰,“何必呢。你也知道,我胡盛元素来对打打杀杀没什么兴趣,所修功法也以防御型为主。完全没必要搞这么猥琐。先喷毒烟,又锁囚车……这车----我没记错的话,还是我奉前任观主大人之命亲手监制的,目的是困锁太素宫强敌……” 卫门微微一笑,“那正好,眼前太素宫强敌正是尊下。一个家贼比十个外患更难防。” “家贼?”胡盛元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卫门,“原以为和你很熟,突然发现我根本不认识你。卫观主,你藏的很深哪----家贼这个帽子,我岂敢掠人之美。” 卫门脸上拂过一丝阴云,把笑意完全收了起来。正色道,“多说无益,你与倭人私通的事铁证如山,罪大恶极。虽说你我同门数十年,但与公面前我也保不了你,认命吧……不过,我倒是替你想了个有意义的死法。” 说着,卫门将手中紫光流窜的长刀一举,“此刃为新鲜出炉的上品魂器,内有千年太岁魂魄驻守。且借你的天师内丹一用,只要开了刃,我即持此刀除妖斩魔,戍卫正道!” 胡盛元哑然失笑,“原来是要拿我的内丹当砺石……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取就取吧,偏弄这许多借口----这场戏演得相当蹩脚。” 卫门退后一步,向执事一摆手,“把钢笼推到焰口一尺处,用炉火舔掉他的皮肉,注意火候,不要爆了内丹。” 执事缩手缩脚探脖子问,“万一……他自爆内丹怎么办?天师级别的,杀伤力可不小!” “不会。”卫门十分自信,“我们太素宫的手段可不太素,他中了紊络烟之毒十个时辰,现在能对答如流已是奇迹,若说调集全身经脉中的法力用来爆丹----我不信他有这个能耐。” 那厢道人们已经开始吱扭扭推动囚车,向高炉行去。 据此处二十丈远的一处大殿屋脊上,潜伏着三个人影。 “该动手了----”孙筑基请示尹志平,“师祖,我可以化身为剑劈开此笼,但随后法力尽失,难以马上恢复,剩下的就交给您了。” 尹志平迅速点头,“且去!我们后脚就到,阿雅----你用藏天界把失去战力的胡天师和孙真人一起拉进去,留我一人在外护法即可。人越少跑得越快。” 这位全真祖师倒是真性情,不该冒险的事绝不硬拼,故而把战术性逃离安排得毫不做作。 阿雅嫣然一笑,从腰间取出一根两寸长的火柴,“不用那么麻烦,等下直接回丹园!” 月已偏西,四更天的冬月清辉冷冷地照射着热火朝天的太素宫炼器坊广场。 十位道人奋力推着精钢囚车,周遭还有数十位压阵戒备着,但此刻注意力都被“炼人夺丹”这件稀罕事吸引过去,况且要炼的人还是昔日高高在上的监院大人,视觉盛宴实属千载难逢。 没人注意到,一道黑影从他们身后高高的后殿屋脊上腾空而起,在月晕中袍袖招展,轮廓翩然若仙。 这一纵始发于屋顶,故而足有七丈来高,向前落下约三丈远时,距离地面还有五丈,突然----这人影在空中化作一柄阔三尺,长九尺的巨剑,倏忽跨越十数丈距离,如同精确制导般向囚笼发动了突袭! 幻剑成形有光,但人人措手不及。 这一剑,带着无比决绝和果敢,直接从精钢囚车中间一劈而过,把鸡蛋粗的栅栏如同切豆腐般切开,轰然向两侧倒下。 沉重的栅栏压在正推车道人们身上,砸得脑袋瓜子和肩膀头子砰啪作响,顿时惨呼连成了片。 那虚幻巨剑在车前与高炉之间落地停稳,重新凝回人形,反腿一蹬,刹住了仍随惯性向前进发的囚车。 孙筑基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如黄豆大小一颗颗顺着鬓角往下流。这手看家本领,哪儿都好,就是太耗法力,几乎每次用完都是力竭。 尤其刚刚这下,他担心囚车的钢是特种钢,故而几乎掏空了经脉里所有积蓄,用以达成这惊天一击。 他做到了。 他笑了。 这一笑,把四周目瞪口呆的围观者至少又唬住两秒不敢上前,让尹真人和阿雅毫无阻拦地及时赶到。 两人直接跳上失去钢栅的囚车,尹真人一把将车前处于脱力状态的孙筑基也拉了上来,阿雅则一手搀扶胡盛元,一手划亮了那根熟悉的火柴---- 尹志平静静等待着,他“被穿越”过,但并未体验过符法火柴引发的瞬移。由于好奇,他此刻身躯略显僵硬,心下有少许忐忑。 不是每个真人或者天师都掌握了空间符语,大宋修真界更是资讯闭塞,对于以炼体养丹为主的全真派道人而言,瞬移几乎和穿越一样神奇莫测。 火柴转瞬燃尽,符文释放完毕,轰隆一下,囚车下的地面赫然隆起一丈,四人变成身处高台之上! 最狼狈的是周遭那些太素宫道人,纷纷从突起的斜坡上滚下,打断了刚刚发动的反攻。有的人手中长剑在翻滚中不小心刺到同门,带来一阵混乱叫骂。 尹志平急忙站稳,回头望向阿雅,“何故如此?用错了符材?” “先清个场----”阿雅自信一笑,随手划亮了第二根火柴,“这帮子离得太近,我可不想带他们一起走。” “哦!”尹真人顿时醒悟,“这是个土系法术,可以改变局部地貌结构……”话没说完,一个直径五米的透明光球已然放出,只听得“啵”的一声轻响----光球破碎消失,同时带走了四人…… 整座齐云山处于蒙圈状态,太素宫道士们面面相觑,几位反应快的天师释放出来的远程术法在空中相撞,溅出一蓬空荡的火星,毛都没燎到一根。 人呢? 观主在执事的护卫下,举步来到近前。卫门用手中半成品野太刀对着异峰突起的土台连插数下,拔出来看看刀尖,什么痕迹都没有。 他不甘心,又对着地面一劈两半的钢栅仔细检视。瞧着那平滑无比的切面断口问道,“那一剑……应该如何称呼?如我手中倭刀完工,能否复制此惊天一劈?” 执事从呆若木鸡中回过神来,“当然能……吧?那一剑只是肉身化剑,论本体刚性,怎能和您手中魂器相提并论!” 卫门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双手握持刀茎虚劈了两下,终归没有拿砍到残损钢栅上。 “吉时就要过去了,上好的内丹在你我眼前消失,现在不开刃,此刀威力将大打折扣……”他好似在喃喃自语。 执事何等伶俐,眼珠一转,立马有了主意。“启禀观主,不妨马上取锤爷的内丹出来做砺石,再以其骨做刀柄夹板,以其筋做缠柄绪索,以其皮做刀鞘……” 满场道人听了,尽皆瞠目,心里皆有不忍。 且闻观主大人答道,“这,不合适吧……”大家才心下稍安。 不曾想卫门下一句是,“锤爷刚刚结丹,不足天师之境,怕有误此刃! 不过……既然别无选择,暂且凑合着用吧……我心戚戚,你自去安排。 其他人立刻给我散布到太素宫左近方圆十里内地毯式搜查,把外门弟子也都唤来! 莫要放过那些在我们地盘上玩瞬移的家伙!” 第二百三十一章 火线救援 锤爷毙命于众目睽睽之下,满场太素宫道人竟无一人来得及出手相救。那柄肇事凶刃于瞬间吸干了铸造者的血肉精华,生把龙井虎猛的铁匠变成一具干瘪木乃伊。 执事从后面小心翼翼托住屹立不倒的锤爷,观主卫门亲自上前,试探着握住刀身尾茎----余温不低,但已无伤皮肉,于是猛一用力拔了出来! 那凶刃甫一脱体,立刻紫光大盛,在冬夜寒风中发出满意呻吟,似乎对刚刚这顿初试啼声的婴儿餐还算满意。 卫天师全部目光都集中在这柄刀上,口中喃喃感慨着,“……身展五尺六寸七,长刃大柄四比一,双手握持无人敌……可惜,尚欠开刃……” 执事依旧托扶着轻飘飘的铁匠尸身,听到观主大人这番话,忍不住道,“这弧度,这跨度……即便走的是倭风,也忒长了些吧?” “不。”卫门将刀身翻转了一下,端详着妖异流光,“锤爷遗作,不是纯太刀风范,他行的是唐样大刀路线。这种超过五尺的大家伙,也称野太刀,只有膂力过人的武士才使得。但对于我们修真者而言,舞起来并非难事。” 说完,他沉吟了一下,猛一抬头,“把倭人奸细带上来!” 执事急忙把锤爷尸身平放于地面,向左右法阵道人们一挥手,“速去执行,连笼一起弄来。那鬼子胡一身修为大家都清楚,切莫大意!” 约合十名道人领命而去,很快,从院墙角落里的仓坊内推出一辆精钢囚车。这车去掉四轮,更像一只大铁笼。 笼中一人,头颅卡在顶部外侧,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手上精钢镣铐与脚踝处的枷锁连成一整套。看这架势,的确防范到了极致。 囚车吱吱扭扭推到铸造台前,堪堪停住。卫门把玩着凶刃,抬眼望了一下笼内之人,缓缓道,“老.胡,这一觉睡得可好?” 那人方始动了一下,抖了抖脖子,将乱发甩到颈后,露出一张儒雅面孔,轻声叹息曰,“何必呢。你也知道,我胡盛元素来对打打杀杀没什么兴趣,所修功法也以防御型为主。完全没必要搞这么猥琐。先喷毒烟,又锁囚车……这车----我没记错的话,还是我奉前任观主大人之命亲手监制的,目的是困锁太素宫强敌……” 卫门微微一笑,“那正好,眼前太素宫强敌正是尊下。一个家贼比十个外患更难防。” “家贼?”胡盛元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卫门,“原以为和你很熟,突然发现我根本不认识你。卫观主,你藏的很深哪----家贼这个帽子,我岂敢掠人之美。” 卫门脸上拂过一丝阴云,把笑意完全收了起来。正色道,“多说无益,你与倭人私通的事铁证如山,罪大恶极。虽说你我同门数十年,但与公面前我也保不了你,认命吧……不过,我倒是替你想了个有意义的死法。” 说着,卫门将手中紫光流窜的长刀一举,“此刃为新鲜出炉的上品魂器,内有千年太岁魂魄驻守。且借你的天师内丹一用,只要开了刃,我即持此刀除妖斩魔,戍卫正道!” 胡盛元哑然失笑,“原来是要拿我的内丹当砺石……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取就取吧,偏弄这许多借口----这场戏演得相当蹩脚。” 卫门退后一步,向执事一摆手,“把钢笼推到焰口一尺处,用炉火舔掉他的皮肉,注意火候,不要爆了内丹。” 执事缩手缩脚探脖子问,“万一……他自爆内丹怎么办?天师级别的,杀伤力可不小!” “不会。”卫门十分自信,“我们太素宫的手段可不太素,他中了紊络烟之毒十个时辰,现在能对答如流已是奇迹,若说调集全身经脉中的法力用来爆丹----我不信他有这个能耐。” 那厢道人们已经开始吱扭扭推动囚车,向高炉行去。 据此处二十丈远的一处大殿屋脊上,潜伏着三个人影。 “该动手了----”孙筑基请示尹志平,“师祖,我可以化身为剑劈开此笼,但随后法力尽失,难以马上恢复,剩下的就交给您了。” 尹志平迅速点头,“且去!我们后脚就到,阿雅----你用藏天界把失去战力的胡天师和孙真人一起拉进去,留我一人在外护法即可。人越少跑得越快。” 这位全真祖师倒是真性情,不该冒险的事绝不硬拼,故而把战术性逃离安排得毫不做作。 阿雅嫣然一笑,从腰间取出一根两寸长的火柴,“不用那么麻烦,等下直接回丹园!” 月已偏西,四更天的冬月清辉冷冷地照射着热火朝天的太素宫炼器坊广场。 十位道人奋力推着精钢囚车,周遭还有数十位压阵戒备着,但此刻注意力都被“炼人夺丹”这件稀罕事吸引过去,况且要炼的人还是昔日高高在上的监院大人,视觉盛宴实属千载难逢。 没人注意到,一道黑影从他们身后高高的后殿屋脊上腾空而起,在月晕中袍袖招展,轮廓翩然若仙。 这一纵始发于屋顶,故而足有七丈来高,向前落下约三丈远时,距离地面还有五丈,突然----这人影在空中化作一柄阔三尺,长九尺的巨剑,倏忽跨越十数丈距离,如同精确制导般向囚笼发动了突袭! 幻剑成形有光,但人人措手不及。 这一剑,带着无比决绝和果敢,直接从精钢囚车中间一劈而过,把鸡蛋粗的栅栏如同切豆腐般切开,轰然向两侧倒下。 沉重的栅栏压在正推车道人们身上,砸得脑袋瓜子和肩膀头子砰啪作响,顿时惨呼连成了片。 那虚幻巨剑在车前与高炉之间落地停稳,重新凝回人形,反腿一蹬,刹住了仍随惯性向前进发的囚车。 孙筑基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如黄豆大小一颗颗顺着鬓角往下流。这手看家本领,哪儿都好,就是太耗法力,几乎每次用完都是力竭。 尤其刚刚这下,他担心囚车的钢是特种钢,故而几乎掏空了经脉里所有积蓄,用以达成这惊天一击。 他做到了。 他笑了。 这一笑,把四周目瞪口呆的围观者至少又唬住两秒不敢上前,让尹真人和阿雅毫无阻拦地及时赶到。 两人直接跳上失去钢栅的囚车,尹真人一把将车前处于脱力状态的孙筑基也拉了上来,阿雅则一手搀扶胡盛元,一手划亮了那根熟悉的火柴---- 尹志平静静等待着,他“被穿越”过,但并未体验过符法火柴引发的瞬移。由于好奇,他此刻身躯略显僵硬,心下有少许忐忑。 不是每个真人或者天师都掌握了空间符语,大宋修真界更是资讯闭塞,对于以炼体养丹为主的全真派道人而言,瞬移几乎和穿越一样神奇莫测。 火柴转瞬燃尽,符文释放完毕,轰隆一下,囚车下的地面赫然隆起一丈,四人变成身处高台之上! 最狼狈的是周遭那些太素宫道人,纷纷从突起的斜坡上滚下,打断了刚刚发动的反攻。有的人手中长剑在翻滚中不小心刺到同门,带来一阵混乱叫骂。 尹志平急忙站稳,回头望向阿雅,“何故如此?用错了符材?” “先清个场----”阿雅自信一笑,随手划亮了第二根火柴,“这帮子离得太近,我可不想带他们一起走。” “哦!”尹真人顿时醒悟,“这是个土系法术,可以改变局部地貌结构……”话没说完,一个直径五米的透明光球已然放出,只听得“啵”的一声轻响----光球破碎消失,同时带走了四人…… 整座齐云山处于蒙圈状态,太素宫道士们面面相觑,几位反应快的天师释放出来的远程术法在空中相撞,溅出一蓬空荡的火星,毛都没燎到一根。 人呢? 观主在执事的护卫下,举步来到近前。卫门用手中半成品野太刀对着异峰突起的土台连插数下,拔出来看看刀尖,什么痕迹都没有。 他不甘心,又对着地面一劈两半的钢栅仔细检视。瞧着那平滑无比的切面断口问道,“那一剑……应该如何称呼?如我手中倭刀完工,能否复制此惊天一劈?” 执事从呆若木鸡中回过神来,“当然能……吧?那一剑只是肉身化剑,论本体刚性,怎能和您手中魂器相提并论!” 卫门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双手握持刀茎虚劈了两下,终归没有拿砍到残损钢栅上。 “吉时就要过去了,上好的内丹在你我眼前消失,现在不开刃,此刀威力将大打折扣……”他好似在喃喃自语。 执事何等伶俐,眼珠一转,立马有了主意。“启禀观主,不妨马上取锤爷的内丹出来做砺石,再以其骨做刀柄夹板,以其筋做缠柄绪索,以其皮做刀鞘……” 满场道人听了,尽皆瞠目,心里皆有不忍。 且闻观主大人答道,“这,不合适吧……”大家才心下稍安。 不曾想卫门下一句是,“锤爷刚刚结丹,不足天师之境,怕有误此刃! 不过……既然别无选择,暂且凑合着用吧……我心戚戚,你自去安排。 其他人立刻给我散布到太素宫左近方圆十里内地毯式搜查,把外门弟子也都唤来! 莫要放过那些在我们地盘上玩瞬移的家伙!” 第二百三十二章 叩问与呼叫 亚美利加某地,一架直升机降落在山坳深处隐蔽的草坪上。 两辆黑色大型suv立刻开到附近,其中一辆下来四名特勤人员负责警戒,另一辆只下来一位黑人司机,把四门全部打开。 鲍尔带着林八弟,宗芳和风筱三人下了直升机一头钻进suv。鲍尔直接坐到驾驶席上,对窗外那名司机道,“你去护卫车,这里不需要你。” 黑人默默无语,谨遵指示。 护卫车在前面开路,鲍尔随后驾车跟上,他侧身打开手套箱,单手取出一只平板电脑交给后座的宗芳。 “点开桌面第一个视频图标,可以解答一路上我始终没回答你的问题。” 宗芳接过电脑没有马上照办,而是瞧了瞧窗外,此刻天已放亮,但仍是清晨时分。 “我一路观察你的航速表,时速在200英里以上。我们用了将近两小时,也就是说飞行了400英里左右。这与拉斯维加斯到洛杉矶的距离相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对,你没猜错。”鲍尔一边开车,一边无声地笑了,“这里的确是洛杉矶。刚刚晨雾弥漫,你没看清地面景致也属正常。现在阳光大好,转个弯你就可以看到山坡上的好莱坞字母标志了。” “为什么把我们带到这里?”宗芳有些不解,“如果你真是贵国国防部的人,我们应该直接飞去远在弗吉尼亚的五角大楼才对。” “有什么不好吗?反正你们来这里的目的地也是洛杉矶。而且更惊喜的是,我这辆顺风车正把你们带往‘人类与地球科学年会’会场。” 宗芳笑了,“看来低估了你的好客程度。我只是不敢相信你对科学界的热情。” “请看视频。”鲍尔没有继续调侃。 宗芳点开平板电脑,桌面上只有两个视频图标,她依言点开第一个。 风筱和林老也歪头看了过来,只见弹出的窗口中跳跃了几下杂波,立刻转入高清视频状态。 在中近景距离内,三张长沙发上坐了**个人,呈凹字形面对镜头,风筱眼睛很尖,立刻指着其中一个大块头叫道,“施瓦辛!扮演终结者那个----” 稳重的林老也惊呼了一声,但不是对前明星州长,“霍根?单独在后面坐轮椅的那位----他居然有体力自己开小会,呵呵。这家伙病体也不知真的假的,整天还挺忙。呐,这边两个搞物理的,那边是医学界的,谭呦呦你们应该都认识吧。还有……” 视频中传来一声严厉的画外音,“开始!”林老立刻闭上了嘴巴。 第一个可见的发言者,居然就是口歪眼斜的霍根。他拖着病体,眼镜后的目光十分激动,咿咿呀呀说了很长一串,让所有人都十分费解。 还好,他身后那名常伴左右的护理加秘书女士及时出现了,她立刻口齿清晰地翻译起来。 “各位,每天我们都在同样的房间醒来,遵循同样的生活轨迹,过着和昨天同样的生活。我们追求着所谓的自由,可是我们真的自由吗? 食物、水、土地、矿产资源......所需要的生存元素都被少数你所不知的人所垄断,而那些台前作秀的不过是他们的幌子。 树上没有食物, 河里没有清水,没有土地来建造家园。没错,如果你尝试享用地球所供给的东西,你就已经被关在了牢笼之中。于是我们服从他们的规定。 我们开始习惯了通过教科书来了解世界,多年来我们坐在教室里机械式地被灌输千篇一律的知识,像试验品一样被测试和评分,而不被鼓励去改变世界、做与众不同的人。 聪明到能够完成眼下的工作却从不质疑为什么要这样做。于是我们不停地工作,无暇享受自己心目中追求已久的生活。直到**衰老无力行动,我们的一生就会在此止步,而我们的孩子则会代替我们继续这一场游戏。 我们总觉得自己的人生是独特的。但实际上,我们加在一起不过是燃料而已----驱动着精英们的燃料。那些隐藏在种种标签后的所谓人类精英们,这是他们的世界。 他们最有利的资源不在地下,而是我们。 我们建造他们的城市,操作他们的机器,残杀于他们的战争……你以为他们为了钱? 当然不是,他们早就不缺钱。驱动他们的只有“权利”二字。 金钱只是他们用来控制我们的工具而已。是那几张用来满足我们温饱、娱乐、交通的毫无价值的纸张。 他们付钱给我们,而我们却把整个世界拱手相让! 曾经为我们进化空气的森林,如今化作废墟,成为了一座座污染大气的工厂; 曾经我们取水而饮的清澈河流,现在却被臭气熏天的有毒废料所占据; 曾经动物们自由奔跑的土地,成了养殖屠杀动物的工厂化农场,以饱我们口腹之欲; 我们的粮食能够喂饱全世界,但却有超过十亿人每天在忍饥挨饿。 也许你会问,粮食都到哪里去了?70%都用于喂给了我们要吃的动物。 为什么不把这些粮食供应给饥民?因为饥民不能为他们营造价值和利益。 人类如今似乎成为了一种肆虐地球的瘟疫,把赖以生存的环境破坏的支离破碎。万物在我们眼里都被沦为了可被买卖和占有的东西。 但当我们污染了最后一条河流,毒化了最后一丝纯净的空气,没有汽油供卡车来运送食物给我们时,会怎样呢?我们何时才能意识到毫无价值的钱是不能吃的? 我们并不是在毁灭地球,而是在毁灭地球上的其他生灵,每年,成千上万的物种濒临灭绝,很快就将轮到我们。 我们以为吃处方药就可以解决问题,但也许你并不知道,医疗是仅次于癌症和心脏病的第三大死亡主因。 我们被告知只要付钱给科学家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这样他们就能研发药物治疗我们的病,但医药公司和癌症协会正因为我们饱受疾病之苦才有利可图; 我们以为坚持跑步就能远离疾病,但实际上我们却在逃离问题的根源----吃什么样的东西就会有什么样的身体,而我们的食品不过是商家牟利的工具。 我们不断把有毒化学添加剂塞入自己的身体,我们吃的动物也已经被药物和激素感染,但是我们却什么都看不见,因为那些掌控媒体的企业不让我们看到。 我们活在一个被我们视为真实的幻象世界里。 有趣的是,人类曾以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现在我们又妄想自己是地球的中心。 我们指着我们的科技成果嚣张地宣布我们是最聪明的物种,但是电脑、汽车、机器人真的能够证明我们多聪明吗?还是揭露了我们变得有多懒惰? 我们戴着这个美其名曰“文明”的面具,但当面具被摘下时我们是什么? 我们表现的好像自己全知全能,但是我们没有看到的却还有太多太多。 我们走在街上无视那些渺小的事物,那些看着你眼睛、急于被诉说的故事。我们会觉得一切都是衬托自己的背景。 可能是我们担心自己不再独一无二,担心自己只是沧海一粟,我们忽略了同是地球公民的其他生命,我们觉得杀猪、牛、鸡乃至其他国家的陌生人没有问题,却又不允许邻居、猫和狗那些我们理解和爱的人和动物被伤害。 我们声称其他生物很愚蠢,却又将枪口对准他们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 但仅因为杀戮在我们能力范围内、常常伴随我们就代表了杀戮是正当的吗? 还是说杀戮体现了我们有多无知? 我们的行为总带着原始人般的侵略性,而不是文明人该有的理智和慈悲。总有一天,这种被称作生命的感知能力将离开我们。 我们的躯体将会腐烂,我们的财物将变成记忆。昨天的一切未曾改变,死亡虽然不断地围绕着我们,但又好像与我们的日常生活相去甚远。 我们活在一个濒临崩溃的世界,明天的战争将没有胜者,因为暴力永远都不能成为答案。暴力只会毁灭每一个可能的答案。 如果每个人都能静下心来审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就会发现我们的梦想并非那么天差地别。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快乐。 为了寻求物质享受,我们把这个世界折磨的支离破碎,却从未尝试审视自己的内心。 最快乐的人往往是拥有物质最少的人。而我们有了名牌手机、豪宅、靓车之后就真的会快乐吗? 人们之间的隔阂开始越来越深,以至于把从未见过的人当做偶像。 我们见证着屏幕里的伟大事迹,却在自己的生活中处处平凡。 我们坐等别人改变世界,却从未想过要改变自己。 世界上最愚蠢的肥皂剧莫过于亚美利加总统选举,它就像是抛硬币,不管那一面都是同一个硬币。 你们选择自己想要的一面, 仿佛参与了某种改变和选择。但这个世界依旧一成不变,我们没有意识到政治家不会为我们服务,他们不过是服务于赞助人的傀儡。 我们需要的是领导者而非政治家。但在这个充斥着盲从者的世界里,我们忘记了要做自己的领导者。 别再等待改变的到来,去创造你想要看到的改变吧。我们能拥有今天的一切并不是一路坐着看着来的。 人类的幸存并不是因为我们最快、最强壮,而是因为我们懂得合作。我们已经精通了杀戮的技巧,现在应该学习生命的美妙。 这不是为了拯救地球,因为不管我们拯救与否,地球依旧存在。 地球已经存在了几十亿年,我们每个人有幸才能活不足百年。我们只是时间长河中的一瞬闪光,但我们的影响确是永恒的。 我常常希望自己生活在电脑和网络世界被建立之前的年代里,这样我们才不会被凌乱繁杂的信息分散注意力。 然而我意识到,我想要活在当下这个时代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今天我们有着前所未有的机遇----网络给予了我们分享信息,联合世界各地几百万人的力量。 趁还来得及,我们必须用网络来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而不是推得原来越远。 无论好坏,我们这一代将决定这个星球的未来。我们要么继续服务于这个自我毁灭的系统直到我们存在过的痕迹消失殆尽,要么觉醒,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向前进化而是在不断衰败。 我们把电子屏幕摆在眼前,所以看不到前路。过去的每一个脚步,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死亡将世界带领到了当下。 所有的前人决定了我们今天的面貌。现在轮到了我们。你可以选择开辟自己的道路,或是继续无数前人走过的道路。 生活不是电影,剧本还未完成。我们就是编剧。 拿起你们的武器吧,无论是刀枪还是笔墨,甚至抑或键盘。干掉每一个让你深陷无形囹圄的黑手,让我们得到真正的自由……” 似乎讲完了,那位女士面无表情地停止了口述,依旧退居霍根身后。 视频转入黑屏,再无声息…… 车内一片沉默,这段英文演说并无任何艰深专业词汇,对于三位天朝精英而言自然理解无虞。但内容足够震撼,不免令人陷入深思。 风筱迟疑了一下,“似乎……说的有些道理?” 宗芳习惯性从安全角度切入,“可是为何霍根发表这种言论?这不是他一贯的调调。是公开的吧?” 鲍尔没目视前方轻轻点点头,“就在四小时前,地点是柯达剧院的化妆室。” “那不正是科学年会主会场?据我所知,正会还没开幕呀?”宗芳有些奇怪。 “悲剧提前开幕了……”鲍尔一脸严肃,“画外音喊‘开始’的那位,根据音波频谱分析,与国际恐怖组织一位要犯特征吻合,他隶属于iss伊势丹。” 宗芳恍然大悟,“被劫持!这么多科学界要人被集体劫持!都四个小时了,贵国警方早就采取行动了吧?” “很遗憾。你们搭乘的客机在黑暗峡谷消失那一瞬间过后,两颗导弹失去目标,因此误中了核电站冷却塔。加州所有警力都被紧急调往了那一区做疏散隔离。好莱坞几乎处于真空状态。两名留守巡警接到前州长施瓦辛先生报警电话后,去了趟剧院现场,但自此杳无音讯……” 风筱吃惊地问,“哪里来导弹?!难道你们对客机下死手了!” 鲍尔不置可否,“希望你们理解,这是白宫的命令。和误中核电站相比,我也更希望中弹的是客机。当然,这不符合‘个体与集体同样珍贵’的哲学论调,但我不想装假。” “四百多人还算个体!”风筱几乎怒了,他为此差点失去全部生命配额。 “唉,如果今天吹起季风,半个加州都会受到核尘影响。你说四百还算多吗?” 不等风筱与之辩论,林老插入了话题,“这段视频,前半段有普世成份,后半段明显在非理性地鼓动,想必夹杂了私货。一面口口声声谴责战争与杀戮,一面又极力唆使暴力反抗,前后矛盾听起来十分刺耳。 不免令我想到,混杂部分真相的说谎比直接说谎更有效----这是二战时期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的座右铭。 我想问的是,这似乎也不是iss伊势丹恐怖组织一贯的调调。他们脱离新月与十字的宿怨,转而关心环保和人权显然不靠谱。 那么问题来了,这到底是夹杂了谁的私货?是谁在借题发挥给大家洗脑?他想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鲍尔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所以找来了你。” “找我?”林老一头雾水,“我又不是幕后策划者……” “当然,这我清楚。这段视频在四小时前做了网上直播,很多官方网站都被黑客侵入更改了首页,几乎全球同时看到了这一幕。简直是灾难…… 但是视频中有一点奇怪的现象,被我们分析员敏锐捕捉到,那就是那位来自天朝的女科学家‘呦呦·谭’女士。 他在霍金作‘被迫演说’时,一直在轻轻用手指敲击自己的膝盖。看上去貌似下意识动作,但经过破译,全部符合原始摩尔密码……” “哦?她想传递什么信息?”林老似乎格外关注谭呦呦。 “内容反复,只有短短一句。那就是----‘呼叫林八弟’!” ------------------------------------ 注,本章部分言论来自传说中的spencer cathcar 第二百三十三章 恐怖直播 “绑架者有提出任何条件吗?或者说他们有什么具体诉求?这些人费这么大周章,不会只是为了捉几个知名学者作形象代言吧?”宗芳的问题直指核心。 鲍尔没回头,“你们再看第二个视频。” 宗芳依言点开---- 这次,镜头景深更开阔些,画面中出现三个戴着头套身着连体工装的人。 两侧两位都端着自动步枪,中间一位单手持着一柄大马士革弯刀,那种乌兹钢特有的花纹在化妆室灯光照射下如同行云流水,清晰可辨。 尽管戴着头套,但瞳孔和嘴唇的变化依然外露。 持刀者嗓音低沉,对着镜头宣布,“首先,感谢东道主,帮我们集齐了足够分量的筹码。同时也感谢转播赞助商,提前架设了我们所需的宽带线路。 但我和你们一样,对刚刚霍根先生的演说感到意外。这与我给他布置的命题不尽相同,显然他的表述更加深邃厚重,让我本人也受益匪浅。” 他顿了一下,把玩着弯刀继续道,“不过,我不得不补充一下,这次行动并非恐怖主义袭击。我们身边这些学者,都是与霍根先生齐名的各领域翘楚,来自世界各国,当属人类智慧金字塔顶部的精英。 我对他们的尊重,和你们一样。但是,精英们并未能阻止邪恶的异端魔神在中东土地上漫步。不停播撒那些粉饰成自由和民主的邪恶种子,不断绽放罪恶之花,不停结出剧毒果实。 我们有负安拉委托,暂时无力对抗西方世界联手蚕食。所以,我只能以伸出友爱之手,帮这些翘楚一把。 请注意,我宣布以下条件: 第一,所有在中东地区的西方国家驻军,游弋在波斯湾的远程打击力量也包含在内,立即撤出我们的家园。我需要在六小时内看到相关国家总统署名的撤军文件。 第二,由联合国签署承认iss大伊势丹国合法存在的文件,期限同样是六个小时。 第三,这可能是最简单一项了,有请亚美利加国把关在秘密监狱中的傻蛋木、卡扎飞和本拉灯释放出来,直接交到这里----我的手上。别再跟我说他们已经死了这种蠢话,谁都不是智障。 请大家放心,我会亲手干掉傻蛋木和卡扎飞这两个蠢货,他们都是主的逆仆。要回他们,仅仅是为全人类执行一次真正的处决。 但本拉灯不同,虽说他也很蠢,但毕竟基地组织是伊势丹的前辈,我会安排他退休,保证不再出来搞第二次911。当然了,如果要搞,那也是我们这些新圣战者的任务,责无旁贷。 最后提醒一下,三个条件的时限都是六小时。过时不候,准备收尸吧。” 他用弯刀刀尖扫了一圈沙发上所有学者,动作十分自信…… ----画面定格了半秒,瞬间转黑。 视频结束。 宗芳和林八弟对视一眼,心里落了底。 有条件就有得谈,这才符合犯罪逻辑。不然还真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老问,“那么,贵国采取行动了吗?普通警力不足不是借口,这种级别的案子,恐怕早有强力机构插手了吧----我是说,除国防部之外的那些……” “当然,”鲍尔在转弯处打着方向盘,“不过没时间介绍了。我先说说对您的任务安排……” “我?”林老有些诧异,“我可不在贵国政府领薪水,恐怕没有这个义务。” “不不不,您不是那样的人。更何况您的好友谭女士正在热切寻求您的帮助。” “怎么,你调查过我?” “抱歉,但这是必需的。如果有必要,我可以立刻拿到这世界上几乎所有人的详细资料,从出生到死亡,包括每一次成功或不成功的恋爱。凑巧,您并不属于那极少数隐秘人群。 请原谅我的坦率。事出紧急,请您务必把个人尊严稍稍放后一点,咱们先说正事。 刚刚第二段视频,您是否注意到谭女士的最新信息?” 林老沉吟了一下,“是。她又使用摩尔密码了,这次的内容很多。她提醒我们,绑匪有安全撤离装置,另外----剧院里安装了一枚炸弹……可能是战术核弹。” “完全正确。”鲍尔对林八弟的观察力有些佩服,“我感兴趣的是,谭女士为何指明要你来参与营救,据资料显示,您只是一名研究生命科学的专家,也是受邀参会的人选,但并非霍根朋友圈里的一员。请问,您受过秘密特工训练吗?请原谅我的唐突,这完全没有恶意。” “让你失望了。”林老向后靠在座椅背上,“我只是一名科学家。平时为了养生自修过一些天朝国术,但用来对付一群手持自动武器的家伙恐怕难以胜任。” 鲍尔没有失望,反而惊喜地说,“好极了!据我所知,天朝有句俗语----科学家会武术,流氓挡不住,是这么说的吧?我们到了,请下车。只剩二十五分钟时间给你们打扮打扮……” ------------------------------------ 诺大好莱坞一片慌乱,各大片场已经空无一人。 公路上拥挤的大小车辆,载着神色慌张的电影工业从业人士向内陆流窜。 不知为何,前柯达剧院现高地中心剧院所在这条大街,出奇地冷清。 周围高大的建筑并不多,仅有的几栋----在屋顶上都已潜伏了狙击手。偶尔迎着阳光闪烁的瞄准具反光暴露了它们的存在。 一辆超大型厢式装甲囚车缓缓开了过来,在剧院门口停下。 最先被武装押解员们推下来的,是三付固定乘坐者手脚的纯钢轮椅。轮椅上的人全都被薄毯蒙着头,包裹得严严实实。 从剧院里走出三名工装打扮的“工人”,赤手空拳,脚步闲适,完全没把押解员们放在眼里,有恃无恐的心态昭然若示。 他们各自掀开一张薄毯,瞬间脸上表情都很精彩,似乎发现了稀世珍宝。一个个眉开眼笑地又把毯子盖好,纷纷从押解员手中接手了轮椅。 “等等,”一位深色西装的中年白人从车厢内跳了下来,扬起手中的文件夹,“白宫特使鲍尔,这是总统签署的文件,我需要亲自交给负责人。” …… 剧院为举办科学年会准备的安检门派上了用场,在透视效果下,一切武器都无所遁形。 令“工人”们满意的是,鲍尔加上三名轮椅者,全部清洁溜溜。只有他们自己腰间暗藏的自动手枪引发了蜂鸣警报。 后台化妆室的门打开了,三架轮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所有学者和三位恐怖分子头目。 一位“工人”毕恭毕敬报告,“恭喜哈里发殿下,您的快递到了。” 中间那人一把扯下自己的黑色头套,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悦。这人相貌清矍,浓密的胡须并没有增添凶悍,反而成为成熟的注脚。 “烤馕,你马上打开网络直播通道,并且把室内灯光调到最亮。让全球观众一起参与验货过程!” “可是,如果货有问题怎么办?” “那等于亚美利加总统给了一个逼迫我们大开杀戒的藉口。这口锅他背定了!” ------------------------------------ 亚美利加首府花生屯,白宫,地下临时指挥中心。 “总统先生,他们又直播了!”这次汇报的是联邦调查局负责人沃克,他本人已经赶到。“我们已经锁定了他们使用的服务器,可以立刻中止信号传输。” “不,”奥本马连连摆手,“我们看着就好,球传出去了,看他们怎么处理。” “如果……” “那更好,”总统打断沃克的假设,显然智珠在握。“对方公开杀戮,是我们加大战争烈度的最佳理由。科里呢----让国防部做好三军集结,让四支航母舰队奔赴波斯湾外海准备随时接战。” “四支……南天朝海那边……” “那边的不要动!太平洋舰队稳坐南海,和天朝耗着先。别让肥力宾觉得我们怕了,靠不住,以后再插手亚太,恐怕只剩倭国这一条狗可用了。” 分列式多功能大屏幕上,十几个分屏纷纷熄灭,中间一个画面被最大化,覆盖到整个屏幕上,形成高清巨阵银幕效果。 依旧是柯达剧院台后化妆间,三面沙发坐满了老学究们。中间空地的地毯上,摆了一架轮椅。 戴着黑色头套的恐怖分子头领大步入镜,站在轮椅一侧,对着镜头道,“欢迎收看时事要闻第三季,这是来自好莱坞现场的最新报道。” 薄毯被他一把扯下,轮椅中,坐着一位老人,身形魁梧,脸上布满皱纹,皮肉浮肿不堪,一头碰乱的卷发和花白胡子连成一体…… 花生屯,奥本马左手夹在右胳肢窝,右手捂着紧绷的嘴唇,一言不发。 沃克和科里站在他两边,同样一脸缄默。 只有身后不远处的幕僚长发出一声惊呼,“上帝呀,他还活着!” 同样的惊呼于此刻在这个星球各处响起,莫斯科,东京,巴黎,柏林,伦敦,马德里…… 数以亿计的人紧盯着手机或者电脑屏幕,把眼睛瞪成了铜铃! 第二百三十三章 恐怖直播 “绑架者有提出任何条件吗?或者说他们有什么具体诉求?这些人费这么大周章,不会只是为了捉几个知名学者作形象代言吧?”宗芳的问题直指核心。 鲍尔没回头,“你们再看第二个视频。” 宗芳依言点开---- 这次,镜头景深更开阔些,画面中出现三个戴着头套身着连体工装的人。 两侧两位都端着自动步枪,中间一位单手持着一柄大马士革弯刀,那种乌兹钢特有的花纹在化妆室灯光照射下如同行云流水,清晰可辨。 尽管戴着头套,但瞳孔和嘴唇的变化依然外露。 持刀者嗓音低沉,对着镜头宣布,“首先,感谢东道主,帮我们集齐了足够分量的筹码。同时也感谢转播赞助商,提前架设了我们所需的宽带线路。 但我和你们一样,对刚刚霍根先生的演说感到意外。这与我给他布置的命题不尽相同,显然他的表述更加深邃厚重,让我本人也受益匪浅。” 他顿了一下,把玩着弯刀继续道,“不过,我不得不补充一下,这次行动并非恐怖主义袭击。我们身边这些学者,都是与霍根先生齐名的各领域翘楚,来自世界各国,当属人类智慧金字塔顶部的精英。 我对他们的尊重,和你们一样。但是,精英们并未能阻止邪恶的异端魔神在中东土地上漫步。不停播撒那些粉饰成自由和民主的邪恶种子,不断绽放罪恶之花,不停结出剧毒果实。 我们有负安拉委托,暂时无力对抗西方世界联手蚕食。所以,我只能以伸出友爱之手,帮这些翘楚一把。 请注意,我宣布以下条件: 第一,所有在中东地区的西方国家驻军,游弋在波斯湾的远程打击力量也包含在内,立即撤出我们的家园。我需要在六小时内看到相关国家总统署名的撤军文件。 第二,由联合国签署承认iss大伊势丹国合法存在的文件,期限同样是六个小时。 第三,这可能是最简单一项了,有请亚美利加国把关在秘密监狱中的傻蛋木、卡扎飞和本拉灯释放出来,直接交到这里----我的手上。别再跟我说他们已经死了这种蠢话,谁都不是智障。 请大家放心,我会亲手干掉傻蛋木和卡扎飞这两个蠢货,他们都是主的逆仆。要回他们,仅仅是为全人类执行一次真正的处决。 但本拉灯不同,虽说他也很蠢,但毕竟基地组织是伊势丹的前辈,我会安排他退休,保证不再出来搞第二次911。当然了,如果要搞,那也是我们这些新圣战者的任务,责无旁贷。 最后提醒一下,三个条件的时限都是六小时。过时不候,准备收尸吧。” 他用弯刀刀尖扫了一圈沙发上所有学者,动作十分自信…… ----画面定格了半秒,瞬间转黑。 视频结束。 宗芳和林八弟对视一眼,心里落了底。 有条件就有得谈,这才符合犯罪逻辑。不然还真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老问,“那么,贵国采取行动了吗?普通警力不足不是借口,这种级别的案子,恐怕早有强力机构插手了吧----我是说,除国防部之外的那些……” “当然,”鲍尔在转弯处打着方向盘,“不过没时间介绍了。我先说说对您的任务安排……” “我?”林老有些诧异,“我可不在贵国政府领薪水,恐怕没有这个义务。” “不不不,您不是那样的人。更何况您的好友谭女士正在热切寻求您的帮助。” “怎么,你调查过我?” “抱歉,但这是必需的。如果有必要,我可以立刻拿到这世界上几乎所有人的详细资料,从出生到死亡,包括每一次成功或不成功的恋爱。凑巧,您并不属于那极少数隐秘人群。 请原谅我的坦率。事出紧急,请您务必把个人尊严稍稍放后一点,咱们先说正事。 刚刚第二段视频,您是否注意到谭女士的最新信息?” 林老沉吟了一下,“是。她又使用摩尔密码了,这次的内容很多。她提醒我们,绑匪有安全撤离装置,另外----剧院里安装了一枚炸弹……可能是战术核弹。” “完全正确。”鲍尔对林八弟的观察力有些佩服,“我感兴趣的是,谭女士为何指明要你来参与营救,据资料显示,您只是一名研究生命科学的专家,也是受邀参会的人选,但并非霍根朋友圈里的一员。请问,您受过秘密特工训练吗?请原谅我的唐突,这完全没有恶意。” “让你失望了。”林老向后靠在座椅背上,“我只是一名科学家。平时为了养生自修过一些天朝国术,但用来对付一群手持自动武器的家伙恐怕难以胜任。” 鲍尔没有失望,反而惊喜地说,“好极了!据我所知,天朝有句俗语----科学家会武术,流氓挡不住,是这么说的吧?我们到了,请下车。只剩二十五分钟时间给你们打扮打扮……” ------------------------------------ 诺大好莱坞一片慌乱,各大片场已经空无一人。 公路上拥挤的大小车辆,载着神色慌张的电影工业从业人士向内陆流窜。 不知为何,前柯达剧院现高地中心剧院所在这条大街,出奇地冷清。 周围高大的建筑并不多,仅有的几栋----在屋顶上都已潜伏了狙击手。偶尔迎着阳光闪烁的瞄准具反光暴露了它们的存在。 一辆超大型厢式装甲囚车缓缓开了过来,在剧院门口停下。 最先被武装押解员们推下来的,是三付固定乘坐者手脚的纯钢轮椅。轮椅上的人全都被薄毯蒙着头,包裹得严严实实。 从剧院里走出三名工装打扮的“工人”,赤手空拳,脚步闲适,完全没把押解员们放在眼里,有恃无恐的心态昭然若示。 他们各自掀开一张薄毯,瞬间脸上表情都很精彩,似乎发现了稀世珍宝。一个个眉开眼笑地又把毯子盖好,纷纷从押解员手中接手了轮椅。 “等等,”一位深色西装的中年白人从车厢内跳了下来,扬起手中的文件夹,“白宫特使鲍尔,这是总统签署的文件,我需要亲自交给负责人。” …… 剧院为举办科学年会准备的安检门派上了用场,在透视效果下,一切武器都无所遁形。 令“工人”们满意的是,鲍尔加上三名轮椅者,全部清洁溜溜。只有他们自己腰间暗藏的自动手枪引发了蜂鸣警报。 后台化妆室的门打开了,三架轮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所有学者和三位恐怖分子头目。 一位“工人”毕恭毕敬报告,“恭喜哈里发殿下,您的快递到了。” 中间那人一把扯下自己的黑色头套,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悦。这人相貌清矍,浓密的胡须并没有增添凶悍,反而成为成熟的注脚。 “烤馕,你马上打开网络直播通道,并且把室内灯光调到最亮。让全球观众一起参与验货过程!” “可是,如果货有问题怎么办?” “那等于亚美利加总统给了一个逼迫我们大开杀戒的藉口。这口锅他背定了!” ------------------------------------ 亚美利加首府花生屯,白宫,地下临时指挥中心。 “总统先生,他们又直播了!”这次汇报的是联邦调查局负责人沃克,他本人已经赶到。“我们已经锁定了他们使用的服务器,可以立刻中止信号传输。” “不,”奥本马连连摆手,“我们看着就好,球传出去了,看他们怎么处理。” “如果……” “那更好,”总统打断沃克的假设,显然智珠在握。“对方公开杀戮,是我们加大战争烈度的最佳理由。科里呢----让国防部做好三军集结,让四支航母舰队奔赴波斯湾外海准备随时接战。” “四支……南天朝海那边……” “那边的不要动!太平洋舰队稳坐南海,和天朝耗着先。别让肥力宾觉得我们怕了,靠不住,以后再插手亚太,恐怕只剩倭国这一条狗可用了。” 分列式多功能大屏幕上,十几个分屏纷纷熄灭,中间一个画面被最大化,覆盖到整个屏幕上,形成高清巨阵银幕效果。 依旧是柯达剧院台后化妆间,三面沙发坐满了老学究们。中间空地的地毯上,摆了一架轮椅。 戴着黑色头套的恐怖分子头领大步入镜,站在轮椅一侧,对着镜头道,“欢迎收看时事要闻第三季,这是来自好莱坞现场的最新报道。” 薄毯被他一把扯下,轮椅中,坐着一位老人,身形魁梧,脸上布满皱纹,皮肉浮肿不堪,一头碰乱的卷发和花白胡子连成一体…… 花生屯,奥本马左手夹在右胳肢窝,右手捂着紧绷的嘴唇,一言不发。 沃克和科里站在他两边,同样一脸缄默。 只有身后不远处的幕僚长发出一声惊呼,“上帝呀,他还活着!” 同样的惊呼于此刻在这个星球各处响起,莫斯科,东京,巴黎,柏林,伦敦,马德里…… 数以亿计的人紧盯着手机或者电脑屏幕,把眼睛瞪成了铜铃! 第二百三十四章 弑君 “相信你们的自己的眼睛,这的确是我们亲爱的傻蛋木先生。”头套男围着轮椅转了一圈,嘴里不忘对镜头解说。“亚美利加欺骗了全世界。” 他俯下身,在那位手脚都被精钢镣铐固定在轮椅上的老人耳边道,“请问,有人以寻找大杀器为借口,一脚踹开你家大门,把你从地窖里拖出来套上绞索的感觉如何?” 傻蛋木睁开眼睛,眼神中透着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的残损威严,喃喃道,“……无耻,无耻,无耻……” “回答正确。”头套男直起腰板,“不过,你也给阿勒伯人民丢了一场大脸。富饶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孕育数千年才孵化出灿烂巴比伦。作为君王,你号称统领世界第三军事强国,虽然有水分,但也不为过。 四十万陆军,6个共和国卫队师和17个常规师。仓库里躺着2200辆主战坦克,包括t-72。500门牵引式火炮,300架战斗机,包括米格和幻影,甚至还有苏霍伊。400部地空导弹发射架,包括萨姆全系列。6000门高射炮,还有20部飞毛腿导弹…… 所有这些让我一口气数不完并且羡慕不已的豪华配置,居然被十字军一击即溃,而且丢盔卸甲----你这头老驴到底在搞些什么?难道是和波斯八年征战让你耗尽了骨血?或许皇宫美女太多消磨了你的锐气?总之,愚蠢至极!” 傻蛋木愤怒了,牙齿咬得格格响,突然来了无名底气,脱口咆哮着,“我是雄狮!无畏的巴格达雄狮!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永远都是! 亚美利加挖了个坑给我跳----苏联解体使之在中东势力范围萎缩,我本想填补这个空白。在进兵科威特前,我通过美使馆给白宫打过招呼,他们的总统默许的!小娘皮骗人,回头就特么咬我!还打着联合国的幌子……我,我尼玛一肚子委屈向谁说!?” “啧啧啧,亚美利加靠得住,肥羊都能会上树。”头套男摇头评论着。“中东的土地到处流淌黑金,大国蛋糕岂容你来分?曾几何时,我也以为你是那个即将带领全体阿勒伯人走出沙海的安拉钦定者。没想到的是,关起门来抢家产还行,强盗闯进来最先跪下的也是你。可悲呀可悲……” 头套男说着,脚下已经绕到轮椅背后,“十字军帮你找了替死鬼,我却不能饶你。你认命吧----” 不等傻蛋木回答,一柄锋利的弯刀从他喉结根部狠狠划过,污血喷涌而出。 世界各地无论身处白天黑夜的男男女女,对着大小屏幕集体发出一阵惊呼。让脚下这颗地球瞬间颤抖了一下…… 这辆驮着尸体的轮椅被一脚踹出镜头,第二辆轮椅随即被推了上来。 头套男又是一把扯下薄毯,一边顺手擦拭着弯刀,一边仔细端详着被镣铐固定的端坐者。 “卡扎飞?呵呵呵,好一个花美男。”他的笑声透出刺骨阴寒。“都这么大岁数了,骚气依然爆表。隔着毯子都把我熏得够呛!” 卡扎飞风度翩翩,横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潇洒的八字须在唇角抽搐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 “可怜的家伙。”头套男继续自说自话着,“作为来自北非的阿勒伯兄弟,你无缘喝到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的甜水。 牛逼如你,居然开凿了一条全世界最大的人工河,生让沙漠中的利比亚牧民整日划船,洗澡,游泳,玩的真开心。”他忍不住弹了一下刀刃,用嗡鸣表达激赏。 “曾经我都想去你的治下做个顺民----电费全免,通讯费全免,贷款无息,结婚给五万美元,生个孩子给五千,再生一个又给五千……如果在国内得不到自己需要的教育或医疗,由政府出钱送到国外接受教育或医疗。 农民可以得到免费的田地,农舍,农具,种子和家畜。大学生毕业白拿平均工资,直到找到工作为止----艾玛让我喘口气……” 头套男口吻十分羡慕,这让卡扎飞也倨傲起来。只见他昂首挺胸坐得笔直,小胡子几乎飞上了天花板。 突然开口说道,“你现在投靠我也不晚。我知道你是谁,大伊势丹的自封哈里发对不对?没必要在我面前藏头遮脸。跟我回利比亚,把政权夺回来,我封你做三军总司令。让伊势丹立足北非,再一步步统一西亚……” “哈哈哈哈哈……”那位“自封哈里发”笑得流出眼泪,半晌才透过气来。 “夺回政权?痴人说梦。你对你的子民那么好,最终也敌不过亚美利加凭空抛来‘自由’和‘民主’两个浪词。 他们心甘情愿地砸碎了自己美好家园,甚至把你的替死鬼爆了菊……现在他们得到了什么?乱,乱,乱----无尽的乱象。 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人会坦承自己的错误,他们只会用另一个错误来掩盖上一个错误。” 卡扎飞怒目圆睁,“愚蠢的暴民被安逸弄昏了头!十字军正在展开另一场隐秘的东征,新月大旗风雨飘摇岌岌可危,昔日荣光正被逐渐蚕食摧毁----你却在这里哈哈傻笑?坐而论不若起而行,我们阿勒伯的汉子都是骄傲的鹰!快点,解开我的镣铐,我们一起杀回去!” “原谅我,亲爱的卡扎。”哈里发走到他身后,单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你的美女保镖军团全部沦陷在暴民手中,解救你还不如去解救她们。这是属于我的时代----而你,过气了。” 一阵清凉在卡扎飞侧颈处释放,雾化的血珠喷薄而出。这一刀,刀口很窄但很深,直接切断了动脉…… “喔----”全世界观看直播的人类,在这一刻又发出统一的惊呼声。 太震撼了,太刺激了,太匪夷所思了。 那些在媒体中被宣布死去的昔日君王,一个个复活在眼前,马上又再次接踵死去,天! 这场直播,超过一切媒体盛宴。 让所有公关公司炒家都自惭形秽。 让一切水军暂时闭上了弹幕贱嘴。 地球在血腥气息中颤栗,那是被亿万条人类的腿所传染。 无数人感到尿急,于是举着手机奔向拥堵的小便池。 由于眼睛半秒也离不开屏幕,导致无数人尿到了别人裤子上。 但别人都没有在意,因为他们也在全身心地收看恐怖直播…… 第二辆轮椅被踹出镜头,第三辆接踵推了上来。 无数观众打着摆子,像发了伤寒症,什么大片?这才叫大片!一幕接一幕,狠抽亚美利加的脸!谎言,阴谋,绑架,人质,弑君,好戏连成了串……这一位,又是谁? 答案,随着哈里发小心翼翼的手揭开,薄毯下,是一张无比著名的脸。 比公众印象中更苍老,也胖了一点,但是那把标志性的大胡子,震撼依旧! 可惜的是,直播到此突然被掐断,给世人留下无限遗憾和想象空间…… “他也没死!他也没有死!”无数人奔走相告,“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愚弄了!” 世界哗然。 …… “本,您发福了?”哈里发态度十分恭敬。 “是你?”本拉灯仔细瞧了瞧头套下面露出的那双眼睛,“我发福很正常,亚美利加把我养的很好,每天晒太阳,大牛排管够。不过你这娃倒是长高了,也壮了……” 哈里发嘿嘿一笑,似乎有些欣喜,还意外地有些羞涩,“当然,都这么多年了。您的印象里还是我在阿富汗帮您牵驴的时候吧?” “嗯,对的。我看电视,你已经脱离了基地,成为独立大伊势丹国的哈里发?” “没错。”哈里发对自封的这个称号从来没有现在这般忐忑,“如果您……”他欲言又止。 “不会,也不用。世界属于年轻人。”本拉灯态度十分诚恳。 哈里发似乎被感动了,他亲自上前,把轮椅上的扣锁一 一打开,让自己当年的导师得以彻底自由。 “怎么?你不干掉我吗?”本拉灯似乎有些意外,“我的意外被俘,也给阿勒伯人丢了脸。”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试探着活动四肢和脖子。骨节间发出生锈般咔咔响声。 “当然不。基地是伊势丹前身,您是我的前辈。历史将永远记载光辉的911圣战日。我需要您随我回到大本营,那里有我们全部骨干在等待着。亚美利加将永远找不到我们----” “怎么会?”本拉灯开始揉搓手腕,“我们无论怎么跑,也逃不过他们的卫星监视吧?我可是坚持了数十年地道战才……” “不,”哈里发笑着说,“我可以毫不避讳地宣布,我们拥有了独立的神域。在它面前,一切卫星都是瞎眼蝙蝠。”说着,他抬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那两名同样蒙头持枪的家伙立即向化妆镜对面的白墙走去,他俩从子弹袋里各自取出一盏油壶,红铜质感,曲柄尖嘴,放在墙角两侧遥遥相对。 然后分别把傻蛋木和卡扎飞的尸身拖行到油壶边缘,任凭汨汨流出的血液浸泡着小铜壶。 “万物非主,惟有安拉,我等无能,祈请相助,打开圣门,带我回归……”哈里发的祷告歌声千回百转,如泣如诉。 很快,那两只铜壶亮了起来,一道电弧在遥遥相对的壶嘴之间瞬间联通,扭曲着,跳跃着,向上沿着墙面不断拱起。 电弧所掠之处,墙壁尽皆由白转绿,一波一波地浮动如同水光潋滟。 “时空门!”本拉灯似乎也被震撼了,他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奇异景象。“你居然有这种法宝,可以随时随地架设时空门?” 哈里发哈哈大笑,用脚从沙发下面勾出一只全金属壳大行李箱。 “导师,我们走。很快这只皮箱里的礼物就要启动,这里的一切都将化为飞灰!” 第二百三十五章 自食其果 “你是否忘了些重要事情?”本拉灯打断哈里发,向宽大的化妆间门口噘了一下长须。“我刚刚被推进来时,被蒙着头,但分明听到有位特使给你带来了什么……” “哦,抱歉!”哈里发收刀入鞘,“太兴奋了----还没检查前两个交换条件有没有被满足。” “交换什么?”本拉灯似乎尚未了结全局。 “用你的自由加上大伊势丹国的自由,交换在座的全球顶尖学者。”哈里发向沙发方向一扫手臂,“喏,都是左右着人类历史进程家伙,少任何一个,科技的发展都可能延迟数十年。”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门前被严密看守垂手而立的鲍尔。 “你就是总统特使?都带来了吗,我要的文件……” 突然,整个房间剧烈震颤了一下,天花板吊顶嗡嗡作响,有不少灰尘簌簌洒落。 沉闷的轰鸣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有些遥远,但很真切。 墙边的两只油壶法器被震得颠了几下,墙面那扇时空门出现大幅波动。 屋内每个人都面面相觑。 科学家们大多年事已高,见惯世间风雨,一位秃顶老者淡定品评道,“不是地震。加州今年的确有地质板块过于活跃的现象,洛杉矶官方也发出过预警。但这个不是,从我的助听器里听到的,是至少四个方向的定向爆破音效。” 另一位戴墨镜的老者撇了撇嘴,“亨瑞,你以为你是首屈一指的地壳学家,我们就相信你对工程爆破的结语?太幼稚了。作为航天动力学权威,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这是油罐爆炸的声音,很大的油罐。而且至少六个!” 秃顶老者不服气,“航天动力学什么时候开始研究油罐了?难道你的次世代飞行器还带着老爷车的油箱进军火星?另外,爆炸就是爆炸,你如何分辨出不是tn.t或者c.4带来的震动效果?” 墨镜老者依旧不屑一顾,“听得多了,自然有感觉。不同材质的爆破音效在我耳中,立刻转化为不同形态的震波图像。这不是你这种书呆子可以理解的……” 两人还要辩论,却被哈里发打断。“呵呵,看来外面的臭虫们按耐不住了。” 这个推断立刻被验证。他肩头的无线步话机里传来沙沙声,一个声音随机响起,“毛拉,一环触发,剧院周围六个警方狙击点位都被炸塌,方圆二百米内已被肃清。” …… 柯达剧院外,硝烟弥漫。随处可见坍塌的残垣断壁。 一位高阶警.衔的警长正拼命驾车向剧院反方向疾驰,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拿着手台狂呼,“我的swat,整整六个狙击小组!在屋顶全特么挂掉了!守在各个楼下的霹雳小队也被活埋!” “什么武器?rpg火箭筒?”手台里传来同样惊慌的询问。 “不是什么该死的火箭筒,是油罐车!停在那些建筑下面的大油罐车!这些混蛋预测到我们所有点位,事先就停放在那里的……” “赶紧退到下一个街口,扎一个更大的伏击圈!我安排刚赶来的国民警卫队也到那里集结!” 警长的警车在下一个街口与数辆卡车相遇,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国民警卫队员跳了下来。警车急刹停住,警长探出头喝问,“谁是负责人?” “是我,第40机步师班杰明少校。前面什么情况?”一位戴着黑盔穿着防弹衣的黑人跑了过来,肩膀上的军衔很醒目。 “挂了。我的全部精锐……”警长欲哭无泪。 班杰明一时语塞,随即安慰道,“至少你还活着。看直播了吗?里面都是国际恐怖分子,城市警力对付这个纯属送死。交给我吧----除了这里的兄弟,还有六百人,已从各个方向封锁了所有街口。” “别然他们冒进!” “放心吧,所有点位距离目标几乎等距,便于发动突袭时动作一致……” 话没说完,第二轮突发的巨大爆炸声淹没了余下的语句。他们所在街口四个方向的建筑全部向十字路口中心倒塌下来,崩飞的砖石在冲击波推动下,将所有人所有车都埋在下面。 警长的头卡在被砸瘪的车窗间,嘴角流着鲜血,一只手紧紧抓着窗外另一只黑色的断手,“……你们民兵……也不行啊……全特么是送死……” 那只黑色大手的主人没有回答,第40机步师少校班杰明----已被一块巨大的混凝土板材压在车边,与那只相对完整的断手相比,整个人其他部分已经扁成了照片。 …… 柯达剧院,后台豪华化妆间内,第二轮震动刚刚平息,簌簌灰尘尚在空气中飘飞。 几位气管不太好的老学究正捂着嘴咳嗽不停。 沙沙……哈里发肩头的步话机再次响起,“毛拉,二环触发。烟尘很大,暂时观察不到完整视讯。预估至少七百加州国民警卫队全军覆没……” “酥油,干的漂亮!”哈里发洋洋得意,“你的预测点位很准哪----” “呵呵,必须的。好歹我也是亚美利加教官培训出来的恐怖尖兵。他们舍不得死人,就对我们倾囊而授,大家各种战术思维用的都是同一本教科书。” “是啊,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些共享知识没有全部用于阿勒伯人自相残杀,至少有一部分被用到了他们自己的家园。这就是自食其果的生动案例。” “……是的,不过我猜三环爆点大概用不着了。他们也许会动用空中打击,比如无人.机……但不会有导弹,毕竟人质们都在现场。” “好,我相信你的直觉。看来的你的装置可以派上用场了,反正直播已经结束,就让所有电子设备毁于你的磁暴吧。我们将在十分钟后撤回神域,你做好独自为主献身的准备了吗?” “……是的。请相信我的坚定信念。我会亲手将最美丽的蘑菇云送给加州,和它相比,黑暗峡谷的冷却塔事故只是引开野狗的开胃小菜。请您为我祈祷……” “祝福你,真主在天国向你招手。”哈里发最后这句极其深沉,似乎饱含对无畏追随者的尊敬。 通话中断了,留给室内死一样的沉寂。 每个在场的人都清楚这些对白意味着什么。 “好了,让我看一眼你带来的废纸。”哈里发从鲍尔手中接过那只大文件夹,低头翻阅着,“你以为我会相信奥本马能在六小时内说服国会以及联合国,同时签署承认大伊势丹地位的文件并且号召全部邪恶盟国撤军?那也未免太幼稚了。” 文件很厚,一页页翻去。 鲍尔耸了耸肩膀,“我建议你还是仔细看清楚,奇迹总是会有的。毕竟你的筹码足够份量。谁都担不起在自己国土上失去全世界顶级学者团的罪责。奥本马也不例外,况且他就要退休了,这种时刻不是搞事的好时机。” “唔……很有说服力。”哈里发抬眼看了一下鲍尔,似乎对他终于有了一丝重视。接着又低下头翻阅,“这些文件如果是赝品,那也是制作精美的赝品。不过,即使它们都是真的----奥本马真的糊涂到满足了我所有要求,也很快会反悔!因为接下来发生一切,是他无法承受的伤痛……” 鲍尔突然动了起来,将手中那只似乎准备递给哈里发签署文件的钢笔迅疾插入他左手边的恐怖分子眼窝中,直达脑干! 同时,一把拽过那人手中的自动步枪枪口,对准了自己右手边的恐怖分子。那只步枪,在濒死者的条件反射下扣动了扳机,三连发点射准确射入他的队友体内。几乎在瞬间,两名看守鲍尔的家伙全部丧命。 房间里原本就在的两位带头套头目也反应过来,其中一位率先端起了步枪----他需要瞄准,因为他与鲍尔之间,还隔了一位哈里发。 那把步枪被一条粗壮臂膀拉了回去,直接横在他自己咽喉上,死死卡住了脖颈。是施瓦辛----这位银幕硬汉憋屈了整整一个晚上,终于开始爆发! 六十多岁的健美先生,那也是健美先生。一身横练肌肉调动起来,不亚于丹成者的鼎炉。 另一位带头套的恐怖分子害怕误伤,扬起枪托狠狠砸在这位前州长的后脑! 令他惊异的是,施瓦辛没有马上倒下,而是反手一撮,用步枪把手臂环抱中的头扭了个120度,喀嚓,那人颈椎断了。 前州长扭头瞪视了一眼砸他后脑的人,然后……终于还是仰面倒下。 在彻底陷入昏迷前骂了一句,“干!为毛头盖骨练不出肌肉来……” 没人为这句冷笑话点赞,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鲍尔和哈里发的肉搏所吸引---- 鲍尔,这位假总统特使,真国防部高级特工,出手十分狠辣,一连串的短距打击,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招招指向要害! 更令人震惊的是,哈里发作为大伊势丹领导者,居然全盘接下了所有攻击,而且游刃有余。和对方暴起的疯狂相比,他更像一位戏耍老鼠的猫。 一只手,他只用了一只手,就把王牌特工封挡得气喘吁吁,每一击都像敲在了铁柱上。那刺骨的痛,只有鲍尔心知肚明。 哈里发戏虐地与他对舞着,口中好整以暇地调侃,“我就知道,一个精彩故事的尾声不会那么无聊。不急,还有几分钟,我陪你玩几手。喂,你们,别傻愣着,把这些老家伙的腿全部射断。让他们安静地趴在这里活着欣赏蘑菇云就好。” 听闻命令,屋内剩下的最后两名负责架设时空门的恐怖分子方才惊醒,齐齐端起了自动步枪,向沙发方向射出密集子弹…… 第二百三十六章 信仰的力量 密集的步枪子弹如同冰雹般扫射而来,却在距离三张沙发一米处被无形遮罩所阻隔。 沙发上十几位呆若木鸡的老学究面前,一个高大身影屹立如山,双臂同时向前撑出,掌心外吐,由纯粹罡气构成的弧形护盾直径约合六米,把所有学者都护在了安全区域。 两名恐怖分子都愣住了,暂时忘了持续射击。 让他们吃惊的不仅仅是眼前莫名“神功”,更主要的是那发功的人----本拉灯! 他们的惊呼引起哈里发的注意,他忙中偷闲,偏头看了一眼,也陷入了迷茫…… 搞什么鬼? 哈里发反手一拳,将攻势减弱的鲍尔轰飞在地板上。看也不看一眼,直接面向本拉灯大吼,“导师!?您这是为什么?这门法术----我好像从未见你用过?如果您早有这本事,怎会被轻易抓去坐亚美利加的黑牢?” 本拉灯似乎无暇与他对答,只是全力维续着遮罩所需的罡气,因为对面两只枪口还在近距离指向这里,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射出新的子弹。 这功法看起来很累,因为他的胡子上已经全部是汗水,脸上的也粘塌塌的糊成一片。更可怖的是,那些肌肉组织似乎正在随着表皮溶解,一条条地向下流淌,把一部美髯弄得狼狈不堪。 终于,在哈里发惊异的目光中,那把大胡子垮塌一声掉了下来,全部糊在他的脚面上,面目全非的脸上开始显现另外一张陌生的东方面孔…… “这,就很尴尬了……”林八弟咬着牙说,片刻的沮丧让他暂时忘记了继续讲阿勒伯语。 他不会道法,用的全是精纯内力。把天朝数千年对人体潜能开发积累的心得,全部化为掌外罡气外放出去,而且居然聚拢成型,构筑了一道可以阻隔子弹轰击的透明护盾。 “亚美利加的易容术,比较坑爹!”他用英语抱怨着。 “呵呵……”远处躺在地板上的鲍尔已经爬不起来,但仍旧可以讪笑,“我特么只有二十五分钟为你做造型,光粘胡子就用了十五分钟。能坚持到现在才穿帮,已经很不错了……” 啪,啪,啪,掌声来自哈里发,他由衷地赞叹道,“真的很不错了。连我都没发觉有异……看来,我的三个条件一个也没有达成。果然政客无真言,奥本马这个大话精……嘿,彼此彼此,我也没打算释放任何人。算了,就让你们组团一起欣赏下一个节目----盛开的蘑菇云吧……” 他边说边退,直退到了墙边,身体向后一倒,直接跌进了流光波动的时空门。 那两只油壶咀之间连接的电弧剧烈跳动了一下,倏忽断开,墙面上的绿色流光瞬间随之消散…… 他,走了。 林八弟双臂一收,脚下猛力蹬地,把地板蹬出一个大窟窿----人已经贴着天花板跃到屋内最后两名恐怖分子的头顶。 子弹在他身后留下的轨迹中追逐着,把天花板射出两排并列的弹孔。 当他落下时,弹夹已经空了…… 来不及换弹夹,两人的脖颈已被林八弟双臂揽在怀中,好一阵剧烈地左摇右荡,两颗大头如同碰碰车般迷失在太极摇臂手法之中。 我晕!醉了,醉了,想吐----两名恐怖分子心中只有这同一个念头。 步枪掉在地面上,身躯摇摇欲坠。但林老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双肩先左后右,猱身撞去! 蓬----蓬----两条中东大汉飞了出去,恰好落在爬不起来的鲍尔身边。三个人躺了个并排。 鲍尔咧嘴一笑,分开双掌在左右两人喉结上猛力一剁! 完工。 “如果有真主,一定不会收这些亵渎他教义的家伙----我想。”鲍尔看来伤得不算致命,至少还有力气感慨,“我不相信任何有良知的神会唆使信徒涂炭生灵……” “神需要良知吗?”林八弟收了太极功法,全身乏力,两臂有些抑制不住的抖动。“老子说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朝的骂街话我也懂一些,拜托你不要对我称老子……尽管你的确很老。”鲍尔挣扎着想坐起来,没成功。他的胸肋断了七根。 林老笑了,“这个老子不是老子,是老聃,一位杰出的修真者。对这句话的意思,我的理解是----在自然规律面前,万物都是平等的存在,不会偏袒任何单一物种。如果真有神存在,那自然规律就算不上真的自然而然,但可以划归为他的创世法则。” 鲍尔干脆继续仰面躺在地板上,放弃了起身。“我明白了。也就是说,任何物种的互相残杀或者自相残杀,都不是神所授意的,但他也不会刻意阻拦----因为那是规则内自然产生的细节延伸,可划归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林老干脆也坐在地板上开始调息,口中回答道,“嗯,看来你对天朝文化确实有一定了解。我一生致力于生命科学的研究,最终发现,许多研究成果间接佐证了宗教传说。 譬如人类一定不是猴子变成的,一定是由更高级智慧生命创造出来的。但也有一些研究成果粉碎了一些宗教传说,譬如说祈祷----如果祈祷有用,就说明天地就有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金钱美女不劳而获……万物不再平等,会祈祷的鸟儿有虫吃。” 鲍尔笑得差了气,肋骨疼得直咳嗽。“喂,你不要在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面前说这些话好吗?我可是每个周末都陪家人去教堂祈祷的,只要不出任务。” “你仍旧可以继续去。宗教的意义在于使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有序,让信徒们做事有起码的道德准则。当然,我指的是所有久经俗世验证的正规教派。单以这一点而论,我十分尊重你们的选择。在我们天朝,已经有太多人失去信仰了……这是我心中挥之不去的遗憾。” 林老的话很沉重,让鲍尔停止了嘻笑,开始专注于疼痛。 “现在也不迟。你先找到正确信仰,再用余生致力于推广它就是了。”一个低沉声音温柔响起。 林老浑身一僵,没有回头寻找说话的人。 “呦呦,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呢?” “我也……其实不太好。” “为什么?” “因为我所信仰的爱情走失了。” “你----都这把年纪了……” “老骥伏枥,壮心不已。” “好吧,我给你找点事干干。” 林八弟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其实是弹起来的,整个人龙精虎猛,疲态全无。 他回身面向谭呦呦,“说吧,干什么?上刀山还是下火海?” 谭呦呦掩齿一笑,以八十高龄现出少女般羞涩,“我要是有你一半体格就好了……说正经的,你快把那只大箱子拎过来。我要和在座的老朋友们----玩个拆弹小游戏。” 林八弟一拍脑门,“该死,忘了这碴了----这还躺着一枚核弹呢!” …… 宗芳和风筱在远离剧院的隐蔽点等得心急。两轮剧烈的爆炸他们听得十分清晰。 林老被鲍尔带走了,还是被化装成本拉灯的样子带走的。这什么意思?过万圣节吗?似乎早了点…… 和他们做伴的五六位国防部特工突然同时捂住了插着耳麦的耳朵,脸上露出紧张神色。他们随即从装备囊里取出长短武器,开始向柯达剧院方向迂回前进。 宗芳拉住最后一人,急切问道,“什么情况?” 那人眉头深锁,“特警和国民警卫队,好几百人全都……离现场最近的只剩下我们了,上面命令全体冲进去突袭。” 风筱顿时急了,“那说明谈判失败了?林老有危险!”他箭一般向前冲去,瞬间赶超了所有人。 那名特工挥舞着霰弹枪在后面喊道,“等等----你在这里没有执法权……” 宗芳闪电般出手,从他腰间摘下一只自动手枪,卡塔一声上了膛,“都什么时候了。还执法权?有执法权的被灭了好几百,你难道不需要帮手吗?” 那人见到她这种身手,也不再罗嗦,“好吧!一起上----” …… 风筱一马当先,直冲到剧院正面,沿途的废墟触目惊心,不少街口已经看不出街口的样子。还有大量肢体碎片散落在砖石之间。 此情此景,令他越发心急。他这趟的唯一任务就是保护林老。他十分后悔同意林老被独自带走----此刻后悔也没用,只有尽力亡羊补牢。 嗒嗒嗒……嗒嗒嗒……有规律的点射从不同方向射来,在剧院门口.交织成一张火网。 这是压制性射击,是有经验的射手常干的事。 作为天朝民间修真者,风筱并没有任何与真实热.兵器作战的经验。刚刚对点射及射手特点的判断,完全来自于大学宿舍里流行的联机电脑游戏。 他也很清楚,眼下可不是游戏! 弹着点在他脚下溅起泥土,崩飞的砖石碎片扑打在他的身上,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突然,肩膀木了一下----不好,中弹了! 他旋即翻滚着躲在一根门柱后面,一边喘息,一边检查伤口。 国防部特工们赶到了,五六只长短武器一齐向剧院二楼的窗子开火,双方混战起来。 宗芳看了看手中这把手枪,没有立刻参与射击。只有弹舱内一个弹夹,得省着用----她开始怀念自己那件七四九标配的制式特勤战术背心,那里面随时都备着大量子弹。当然,这趟出差,带不出来。 她暂时躲在一扇坍塌的断墙后,露出半张脸向剧院门口张望---- 她看到,风筱正在一根门柱掩护下,正扯着自己的衣领看肩膀,左看右看,突然又笑了,笑得十分诡异。她不清楚这位小弟在搞什么鬼,难道挂彩了?不像…… 现在的年轻人啊,实在搞不懂! 第二百三十六章 信仰的力量 密集的步枪子弹如同冰雹般扫射而来,却在距离三张沙发一米处被无形遮罩所阻隔。 沙发上十几位呆若木鸡的老学究面前,一个高大身影屹立如山,双臂同时向前撑出,掌心外吐,由纯粹罡气构成的弧形护盾直径约合六米,把所有学者都护在了安全区域。 两名恐怖分子都愣住了,暂时忘了持续射击。 让他们吃惊的不仅仅是眼前莫名“神功”,更主要的是那发功的人----本拉灯! 他们的惊呼引起哈里发的注意,他忙中偷闲,偏头看了一眼,也陷入了迷茫…… 搞什么鬼? 哈里发反手一拳,将攻势减弱的鲍尔轰飞在地板上。看也不看一眼,直接面向本拉灯大吼,“导师!?您这是为什么?这门法术----我好像从未见你用过?如果您早有这本事,怎会被轻易抓去坐亚美利加的黑牢?” 本拉灯似乎无暇与他对答,只是全力维续着遮罩所需的罡气,因为对面两只枪口还在近距离指向这里,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射出新的子弹。 这功法看起来很累,因为他的胡子上已经全部是汗水,脸上的也粘塌塌的糊成一片。更可怖的是,那些肌肉组织似乎正在随着表皮溶解,一条条地向下流淌,把一部美髯弄得狼狈不堪。 终于,在哈里发惊异的目光中,那把大胡子垮塌一声掉了下来,全部糊在他的脚面上,面目全非的脸上开始显现另外一张陌生的东方面孔…… “这,就很尴尬了……”林八弟咬着牙说,片刻的沮丧让他暂时忘记了继续讲阿勒伯语。 他不会道法,用的全是精纯内力。把天朝数千年对人体潜能开发积累的心得,全部化为掌外罡气外放出去,而且居然聚拢成型,构筑了一道可以阻隔子弹轰击的透明护盾。 “亚美利加的易容术,比较坑爹!”他用英语抱怨着。 “呵呵……”远处躺在地板上的鲍尔已经爬不起来,但仍旧可以讪笑,“我特么只有二十五分钟为你做造型,光粘胡子就用了十五分钟。能坚持到现在才穿帮,已经很不错了……” 啪,啪,啪,掌声来自哈里发,他由衷地赞叹道,“真的很不错了。连我都没发觉有异……看来,我的三个条件一个也没有达成。果然政客无真言,奥本马这个大话精……嘿,彼此彼此,我也没打算释放任何人。算了,就让你们组团一起欣赏下一个节目----盛开的蘑菇云吧……” 他边说边退,直退到了墙边,身体向后一倒,直接跌进了流光波动的时空门。 那两只油壶咀之间连接的电弧剧烈跳动了一下,倏忽断开,墙面上的绿色流光瞬间随之消散…… 他,走了。 林八弟双臂一收,脚下猛力蹬地,把地板蹬出一个大窟窿----人已经贴着天花板跃到屋内最后两名恐怖分子的头顶。 子弹在他身后留下的轨迹中追逐着,把天花板射出两排并列的弹孔。 当他落下时,弹夹已经空了…… 来不及换弹夹,两人的脖颈已被林八弟双臂揽在怀中,好一阵剧烈地左摇右荡,两颗大头如同碰碰车般迷失在太极摇臂手法之中。 我晕!醉了,醉了,想吐----两名恐怖分子心中只有这同一个念头。 步枪掉在地面上,身躯摇摇欲坠。但林老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双肩先左后右,猱身撞去! 蓬----蓬----两条中东大汉飞了出去,恰好落在爬不起来的鲍尔身边。三个人躺了个并排。 鲍尔咧嘴一笑,分开双掌在左右两人喉结上猛力一剁! 完工。 “如果有真主,一定不会收这些亵渎他教义的家伙----我想。”鲍尔看来伤得不算致命,至少还有力气感慨,“我不相信任何有良知的神会唆使信徒涂炭生灵……” “神需要良知吗?”林八弟收了太极功法,全身乏力,两臂有些抑制不住的抖动。“老子说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朝的骂街话我也懂一些,拜托你不要对我称老子……尽管你的确很老。”鲍尔挣扎着想坐起来,没成功。他的胸肋断了七根。 林老笑了,“这个老子不是老子,是老聃,一位杰出的修真者。对这句话的意思,我的理解是----在自然规律面前,万物都是平等的存在,不会偏袒任何单一物种。如果真有神存在,那自然规律就算不上真的自然而然,但可以划归为他的创世法则。” 鲍尔干脆继续仰面躺在地板上,放弃了起身。“我明白了。也就是说,任何物种的互相残杀或者自相残杀,都不是神所授意的,但他也不会刻意阻拦----因为那是规则内自然产生的细节延伸,可划归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林老干脆也坐在地板上开始调息,口中回答道,“嗯,看来你对天朝文化确实有一定了解。我一生致力于生命科学的研究,最终发现,许多研究成果间接佐证了宗教传说。 譬如人类一定不是猴子变成的,一定是由更高级智慧生命创造出来的。但也有一些研究成果粉碎了一些宗教传说,譬如说祈祷----如果祈祷有用,就说明天地就有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金钱美女不劳而获……万物不再平等,会祈祷的鸟儿有虫吃。” 鲍尔笑得差了气,肋骨疼得直咳嗽。“喂,你不要在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面前说这些话好吗?我可是每个周末都陪家人去教堂祈祷的,只要不出任务。” “你仍旧可以继续去。宗教的意义在于使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有序,让信徒们做事有起码的道德准则。当然,我指的是所有久经俗世验证的正规教派。单以这一点而论,我十分尊重你们的选择。在我们天朝,已经有太多人失去信仰了……这是我心中挥之不去的遗憾。” 林老的话很沉重,让鲍尔停止了嘻笑,开始专注于疼痛。 “现在也不迟。你先找到正确信仰,再用余生致力于推广它就是了。”一个低沉声音温柔响起。 林老浑身一僵,没有回头寻找说话的人。 “呦呦,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呢?” “我也……其实不太好。” “为什么?” “因为我所信仰的爱情走失了。” “你----都这把年纪了……” “老骥伏枥,壮心不已。” “好吧,我给你找点事干干。” 林八弟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其实是弹起来的,整个人龙精虎猛,疲态全无。 他回身面向谭呦呦,“说吧,干什么?上刀山还是下火海?” 谭呦呦掩齿一笑,以八十高龄现出少女般羞涩,“我要是有你一半体格就好了……说正经的,你快把那只大箱子拎过来。我要和在座的老朋友们----玩个拆弹小游戏。” 林八弟一拍脑门,“该死,忘了这碴了----这还躺着一枚核弹呢!” …… 宗芳和风筱在远离剧院的隐蔽点等得心急。两轮剧烈的爆炸他们听得十分清晰。 林老被鲍尔带走了,还是被化装成本拉灯的样子带走的。这什么意思?过万圣节吗?似乎早了点…… 和他们做伴的五六位国防部特工突然同时捂住了插着耳麦的耳朵,脸上露出紧张神色。他们随即从装备囊里取出长短武器,开始向柯达剧院方向迂回前进。 宗芳拉住最后一人,急切问道,“什么情况?” 那人眉头深锁,“特警和国民警卫队,好几百人全都……离现场最近的只剩下我们了,上面命令全体冲进去突袭。” 风筱顿时急了,“那说明谈判失败了?林老有危险!”他箭一般向前冲去,瞬间赶超了所有人。 那名特工挥舞着霰弹枪在后面喊道,“等等----你在这里没有执法权……” 宗芳闪电般出手,从他腰间摘下一只自动手枪,卡塔一声上了膛,“都什么时候了。还执法权?有执法权的被灭了好几百,你难道不需要帮手吗?” 那人见到她这种身手,也不再罗嗦,“好吧!一起上----” …… 风筱一马当先,直冲到剧院正面,沿途的废墟触目惊心,不少街口已经看不出街口的样子。还有大量肢体碎片散落在砖石之间。 此情此景,令他越发心急。他这趟的唯一任务就是保护林老。他十分后悔同意林老被独自带走----此刻后悔也没用,只有尽力亡羊补牢。 嗒嗒嗒……嗒嗒嗒……有规律的点射从不同方向射来,在剧院门口.交织成一张火网。 这是压制性射击,是有经验的射手常干的事。 作为天朝民间修真者,风筱并没有任何与真实热.兵器作战的经验。刚刚对点射及射手特点的判断,完全来自于大学宿舍里流行的联机电脑游戏。 他也很清楚,眼下可不是游戏! 弹着点在他脚下溅起泥土,崩飞的砖石碎片扑打在他的身上,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突然,肩膀木了一下----不好,中弹了! 他旋即翻滚着躲在一根门柱后面,一边喘息,一边检查伤口。 国防部特工们赶到了,五六只长短武器一齐向剧院二楼的窗子开火,双方混战起来。 宗芳看了看手中这把手枪,没有立刻参与射击。只有弹舱内一个弹夹,得省着用----她开始怀念自己那件七四九标配的制式特勤战术背心,那里面随时都备着大量子弹。当然,这趟出差,带不出来。 她暂时躲在一扇坍塌的断墙后,露出半张脸向剧院门口张望---- 她看到,风筱正在一根门柱掩护下,正扯着自己的衣领看肩膀,左看右看,突然又笑了,笑得十分诡异。她不清楚这位小弟在搞什么鬼,难道挂彩了?不像…… 现在的年轻人啊,实在搞不懂! 第二百三十七章 荣归我主 “谁还在那里?”一名目光凶悍的恐怖分子对着柯达剧院面朝街口的空旷走廊喊道。 “是我,烤馕!”另一位手持自动步枪的人从楼梯拐角露出半张脸。 “你怎么还没走?其他人都撤离了吗?” “哈里发先走了,其他兄弟刚刚从二号门撤回神域,我留下来陪你。” “谁要你陪?这是没有退路的阻击你清楚吗?” “酥油,我们从受训开始就在一起,生生死死多少次了,你婆婆妈妈干什么……” “……好。你守住楼梯下面的磁暴触发器,听我命令。咱们必须确保外面的人攻进来之前,让化妆间里的丧钟准时敲响!” 柯达剧院的入口只有正门,这是为防止逃票者和狗仔队设计的,易守难攻。两只自动步枪的交叉火力,足以将入侵者挡在门外,特别是那些只有普通制式武器的国防部特工。 令人焦灼的僵持被一阵破空呼啸打破,四架大型无人.机几乎同时抵达剧院上空,他们盘旋着,利用热成像系统锁定了被厚重石墙阻隔的两名恐怖分子。 机载多管机枪开始猛烈咆哮,将子弹暴虐地倾泻下来。 室内的恐怖分子被压制得抬不起头,只能拼命避开窗口和一切墙体单薄的位置,任由暴起的石屑与木屑溅洒在他们身上。 “是穿甲弹头,贫铀的!”烤馕惊恐的声音在嘈杂中几乎听不清。 “闭上你的臭嘴!”酥油蜷缩在某个墙角,依旧保持冷静,“贫铀弹头最小也得30毫米机关炮才能发射,你仔细听----这可不是六管火神,这是六管加特林……” “没错,是加特林!”剧院后台的话化妆间内,施瓦辛从昏迷中惊醒,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机枪嘶吼,立刻坐起上半身,揉着被枪托砸出大包的后脑勺惊呼着,“这种多管旋转机枪,我在拍摄《终结者》时用过!导演给了我一箱实弹在靶场找感觉,虽然原始,但绝对够劲!” 没人接他的碴,他转头望去----三排沙发方向,十几位老头老太太围成一圈,正低头对着茶几上一只打开的全金属外壳行李箱,仔细研究着什么。神情十分专注。 躺在不远处的鲍尔化解了前动作巨星的尴尬,“他们在忙着拆弹……我看过《终结者》,全系列!第二部最经典,第四部最垃圾……咳咳……” “别乱动,少讲话!”正在给鲍尔胸肋绑夹板的林八弟出言喝止。所谓夹板,只不过是临时拆掉化妆台拼凑而成的简易装置。好在他已经帮伤者做了准确的断骨复位。 施瓦辛咧着大嘴干笑一声,“必须我做主角,这戏才有得看……他们拆的什么弹?” “……核弹。” 施瓦辛立刻站了起来,“**!这么小?” “简易版的战术核弹,也许是在某个车库里拼装的。现在这玩意的图纸满网都是……只要你能搞到足量的武器级铀或者钚……” “天,我们生存的世界----比科幻大片还要凶险!”前州长发出绝望感慨。 一位老者打断了他们的评论,他抬起头看着其他科学界翘楚,“谁有改锥?” 对面那位秃顶老者一瞪眼,“干嘛?你以为这是修门锁?你连墨镜都不摘,看清楚了吗?” 寻找改锥的老者不屑地一撇嘴,“这玩意,设计得极其粗糙。我用脚后跟都能拆下来----谁有改锥?” 秃顶老者笑了,“那就用脚后跟呗,还要改锥干嘛?你以为这是哪里?化妆间耶----改锥,哼,找个发卡还差不多。” 听闻此言,谭呦呦突然心头一动,抬手从白发挽成的发髻上取下一只银质发簪,“这个行吗?” “行!”墨镜老者一把接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大咧咧卸下七八根中等粗细的螺丝。面板被解除了,露出里面并不复杂的装置----那是一只直径十五公分的圆柱体金属管,长约六十公分,两端和中部都有固定嵌套。 “咦?没有时钟,也没有可剪的线?” 这声疑问把众人目光都牵引到施瓦辛脸上,全都鄙夷地盯着这位肌肉发达的壮汉。 “看什么?”前州长大人有些心虚,“我说的不对吗?” 秃顶老者看着他说,“对。这里应该有个滴答作响的红色液晶屏,时刻提醒着观众还有多少秒倒计时;这里呢,还应该有一红一蓝两根线,让我们讨论到底该剪哪一根。最终时间到了,不得不闭着眼睛随意剪下去----成功!计时器停在最后一秒……” “对极了!就是这样!”施瓦辛双手翘起大拇指。 “滚犊子----”墨镜老者毫不客气。 秃顶比较委婉,“你以为发生在好莱坞的剧情,就一定和电影一样吗?年轻人,下次去健身房,别忘了给大脑做个spa加推.油。” “健身房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施瓦辛嘟囔着讪讪走开。 老头老太太们继续低头研究核弹。 “据说,前苏联解体时,有132件手提箱式核装置散落在黑市,我怀疑这就是其中一件。”一位叼着未点燃烟斗的老者分析。 “没错,你们看这里,还有俄文……”有人指着箱体角落补充。 “哦买噶,好一件古董。几乎和我们一样老----”听到这话,大家都笑了。 满室春风,状似养老院中常规休闲活动现场,毫无令人窒息的危急感。 “俄罗沙的产品,都不太严实,会不会有放射性泄漏?”一位戴金丝边的眼镜的胖老头提出担忧。 “怎么,你还想再活五十年?”大家再次笑了起来,气氛越来越轻松。 “谁有老虎钳?瓶起子也行----”墨镜老者一直专注地琢磨着,此刻抬头大叫起来。 “你要的这些玩意儿还真高级!”秃顶和他最不对付,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揶揄的机会。“拿脚后跟呀,我们还等着欣赏你的玉足呢----” 嗖,一只大皮鞋掷了过来!带着怒气余威和些许脚藓味道。 眼看舌战就要升级为武斗。谭呦呦忽然伸出一只手----“这是什么?” 她指着柱状金属管的底部,那里有个绿色小灯在微弱闪烁,十分细小,隐藏在固定嵌套栓的夹缝中。 “无线信号接收器!”烟斗男第一次从口中取下烟斗,坚定地给出判断。“哈哈,这不是定时引爆装置,是遥控引爆的。来,我们把它拆下来扔掉!” 柳暗花明,大家跃跃欲试。 可是很快,发现根本无从下手。 “要不,我们把它敲碎。只要晶片破裂,它就等同于废物。”只有那位航空动力学家是应用科学家,其他都是高端理论研究者,动起手来还不如平民窟水管工。 “敲什么敲?除了这灯,其他都在金属内部封闭着。我猜这是恐怖分子唯一对这件古董做出的改造贡献。前苏联绝对没有这么小的晶片可以植入。” “那你说怎么办!?”被否定者有些急了。 谭呦呦如同定海神针般再次插言,“什么材料阻隔无线信号最有效?” “唔……”秃顶挠了挠脑门,“这个得问门德尔,他是材料学泰斗。”他一指角落里的干瘦老头。 那老头也不看他们,瘪着嘴开始念叨,“铁合金是最好的屏蔽材料,锰系合金,钼系合金,硅系合金,镍系合金,钒系合金,钨系合金……总之一切能导电的金属都可以有效反射无线电信号。” “浪费时间!”墨镜老者狠狠给出评语,立刻站起身旋转了一圈,对着化妆间角落里一指,“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是什么材料的?” 林八弟快步上前,抓起两只看了又看,“都是铝合金,剧院化妆箱,防潮防静电,密封很好。大约……有六种不同尺寸。我们用哪一个?” “全部!”墨镜老者激动地跳起脚来,“把核弹放最里面,一只只套起来,像俄罗沙套娃那样!我就不信还挡不住区区无线信号!” …… 天空中,四家无人.机子弹耗尽,开始脱离盘旋状态返航,第二梯队的四架已经呼啸而至,准备接手火力压制。 “酥油,可以发动磁暴了吗----”烤馕趁着短暂的静谧对着楼梯口大喊。 “不,你这个傻瓜。提前磁暴会使一切电子设施失效,包括无人.机,但也包括手提箱里的无线接收器!我直接引爆小蘑菇就得了!你准备好了吗?” 酥油从怀中取出一只全钢把手,在墙角磕碎玻璃护罩,露出被封闭的扣发式按钮,果断搭上食指,大叫一声,“荣归我主----”狠狠按了下去! 砰!几乎就在同时,化妆间内最后一只巨大的铝合金箱子被悍然合上盖子,施瓦辛拍了拍双手上的灰尘,“大套小,道具箱套化妆箱,一共十一层!” 紧闭的上眼皮布满皱褶,在紧张中不停抽搐着,难挨的五秒过去了,一切都没有发生,外面新来的无人.机已经开始第二轮机枪扫射。 “该死!”酥油睁开眼,确信自己仍然活着,立刻疯狂地连按十几下核弹遥控启动按钮,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百三十七章 荣归我主 “谁还在那里?”一名目光凶悍的恐怖分子对着柯达剧院面朝街口的空旷走廊喊道。 “是我,烤馕!”另一位手持自动步枪的人从楼梯拐角露出半张脸。 “你怎么还没走?其他人都撤离了吗?” “哈里发先走了,其他兄弟刚刚从二号门撤回神域,我留下来陪你。” “谁要你陪?这是没有退路的阻击你清楚吗?” “酥油,我们从受训开始就在一起,生生死死多少次了,你婆婆妈妈干什么……” “……好。你守住楼梯下面的磁暴触发器,听我命令。咱们必须确保外面的人攻进来之前,让化妆间里的丧钟准时敲响!” 柯达剧院的入口只有正门,这是为防止逃票者和狗仔队设计的,易守难攻。两只自动步枪的交叉火力,足以将入侵者挡在门外,特别是那些只有普通制式武器的国防部特工。 令人焦灼的僵持被一阵破空呼啸打破,四架大型无人.机几乎同时抵达剧院上空,他们盘旋着,利用热成像系统锁定了被厚重石墙阻隔的两名恐怖分子。 机载多管机枪开始猛烈咆哮,将子弹暴虐地倾泻下来。 室内的恐怖分子被压制得抬不起头,只能拼命避开窗口和一切墙体单薄的位置,任由暴起的石屑与木屑溅洒在他们身上。 “是穿甲弹头,贫铀的!”烤馕惊恐的声音在嘈杂中几乎听不清。 “闭上你的臭嘴!”酥油蜷缩在某个墙角,依旧保持冷静,“贫铀弹头最小也得30毫米机关炮才能发射,你仔细听----这可不是六管火神,这是六管加特林……” “没错,是加特林!”剧院后台的话化妆间内,施瓦辛从昏迷中惊醒,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机枪嘶吼,立刻坐起上半身,揉着被枪托砸出大包的后脑勺惊呼着,“这种多管旋转机枪,我在拍摄《终结者》时用过!导演给了我一箱实弹在靶场找感觉,虽然原始,但绝对够劲!” 没人接他的碴,他转头望去----三排沙发方向,十几位老头老太太围成一圈,正低头对着茶几上一只打开的全金属外壳行李箱,仔细研究着什么。神情十分专注。 躺在不远处的鲍尔化解了前动作巨星的尴尬,“他们在忙着拆弹……我看过《终结者》,全系列!第二部最经典,第四部最垃圾……咳咳……” “别乱动,少讲话!”正在给鲍尔胸肋绑夹板的林八弟出言喝止。所谓夹板,只不过是临时拆掉化妆台拼凑而成的简易装置。好在他已经帮伤者做了准确的断骨复位。 施瓦辛咧着大嘴干笑一声,“必须我做主角,这戏才有得看……他们拆的什么弹?” “……核弹。” 施瓦辛立刻站了起来,“**!这么小?” “简易版的战术核弹,也许是在某个车库里拼装的。现在这玩意的图纸满网都是……只要你能搞到足量的武器级铀或者钚……” “天,我们生存的世界----比科幻大片还要凶险!”前州长发出绝望感慨。 一位老者打断了他们的评论,他抬起头看着其他科学界翘楚,“谁有改锥?” 对面那位秃顶老者一瞪眼,“干嘛?你以为这是修门锁?你连墨镜都不摘,看清楚了吗?” 寻找改锥的老者不屑地一撇嘴,“这玩意,设计得极其粗糙。我用脚后跟都能拆下来----谁有改锥?” 秃顶老者笑了,“那就用脚后跟呗,还要改锥干嘛?你以为这是哪里?化妆间耶----改锥,哼,找个发卡还差不多。” 听闻此言,谭呦呦突然心头一动,抬手从白发挽成的发髻上取下一只银质发簪,“这个行吗?” “行!”墨镜老者一把接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大咧咧卸下七八根中等粗细的螺丝。面板被解除了,露出里面并不复杂的装置----那是一只直径十五公分的圆柱体金属管,长约六十公分,两端和中部都有固定嵌套。 “咦?没有时钟,也没有可剪的线?” 这声疑问把众人目光都牵引到施瓦辛脸上,全都鄙夷地盯着这位肌肉发达的壮汉。 “看什么?”前州长大人有些心虚,“我说的不对吗?” 秃顶老者看着他说,“对。这里应该有个滴答作响的红色液晶屏,时刻提醒着观众还有多少秒倒计时;这里呢,还应该有一红一蓝两根线,让我们讨论到底该剪哪一根。最终时间到了,不得不闭着眼睛随意剪下去----成功!计时器停在最后一秒……” “对极了!就是这样!”施瓦辛双手翘起大拇指。 “滚犊子----”墨镜老者毫不客气。 秃顶比较委婉,“你以为发生在好莱坞的剧情,就一定和电影一样吗?年轻人,下次去健身房,别忘了给大脑做个spa加推.油。” “健身房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施瓦辛嘟囔着讪讪走开。 老头老太太们继续低头研究核弹。 “据说,前苏联解体时,有132件手提箱式核装置散落在黑市,我怀疑这就是其中一件。”一位叼着未点燃烟斗的老者分析。 “没错,你们看这里,还有俄文……”有人指着箱体角落补充。 “哦买噶,好一件古董。几乎和我们一样老----”听到这话,大家都笑了。 满室春风,状似养老院中常规休闲活动现场,毫无令人窒息的危急感。 “俄罗沙的产品,都不太严实,会不会有放射性泄漏?”一位戴金丝边的眼镜的胖老头提出担忧。 “怎么,你还想再活五十年?”大家再次笑了起来,气氛越来越轻松。 “谁有老虎钳?瓶起子也行----”墨镜老者一直专注地琢磨着,此刻抬头大叫起来。 “你要的这些玩意儿还真高级!”秃顶和他最不对付,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揶揄的机会。“拿脚后跟呀,我们还等着欣赏你的玉足呢----” 嗖,一只大皮鞋掷了过来!带着怒气余威和些许脚藓味道。 眼看舌战就要升级为武斗。谭呦呦忽然伸出一只手----“这是什么?” 她指着柱状金属管的底部,那里有个绿色小灯在微弱闪烁,十分细小,隐藏在固定嵌套栓的夹缝中。 “无线信号接收器!”烟斗男第一次从口中取下烟斗,坚定地给出判断。“哈哈,这不是定时引爆装置,是遥控引爆的。来,我们把它拆下来扔掉!” 柳暗花明,大家跃跃欲试。 可是很快,发现根本无从下手。 “要不,我们把它敲碎。只要晶片破裂,它就等同于废物。”只有那位航空动力学家是应用科学家,其他都是高端理论研究者,动起手来还不如平民窟水管工。 “敲什么敲?除了这灯,其他都在金属内部封闭着。我猜这是恐怖分子唯一对这件古董做出的改造贡献。前苏联绝对没有这么小的晶片可以植入。” “那你说怎么办!?”被否定者有些急了。 谭呦呦如同定海神针般再次插言,“什么材料阻隔无线信号最有效?” “唔……”秃顶挠了挠脑门,“这个得问门德尔,他是材料学泰斗。”他一指角落里的干瘦老头。 那老头也不看他们,瘪着嘴开始念叨,“铁合金是最好的屏蔽材料,锰系合金,钼系合金,硅系合金,镍系合金,钒系合金,钨系合金……总之一切能导电的金属都可以有效反射无线电信号。” “浪费时间!”墨镜老者狠狠给出评语,立刻站起身旋转了一圈,对着化妆间角落里一指,“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是什么材料的?” 林八弟快步上前,抓起两只看了又看,“都是铝合金,剧院化妆箱,防潮防静电,密封很好。大约……有六种不同尺寸。我们用哪一个?” “全部!”墨镜老者激动地跳起脚来,“把核弹放最里面,一只只套起来,像俄罗沙套娃那样!我就不信还挡不住区区无线信号!” …… 天空中,四家无人.机子弹耗尽,开始脱离盘旋状态返航,第二梯队的四架已经呼啸而至,准备接手火力压制。 “酥油,可以发动磁暴了吗----”烤馕趁着短暂的静谧对着楼梯口大喊。 “不,你这个傻瓜。提前磁暴会使一切电子设施失效,包括无人.机,但也包括手提箱里的无线接收器!我直接引爆小蘑菇就得了!你准备好了吗?” 酥油从怀中取出一只全钢把手,在墙角磕碎玻璃护罩,露出被封闭的扣发式按钮,果断搭上食指,大叫一声,“荣归我主----”狠狠按了下去! 砰!几乎就在同时,化妆间内最后一只巨大的铝合金箱子被悍然合上盖子,施瓦辛拍了拍双手上的灰尘,“大套小,道具箱套化妆箱,一共十一层!” 紧闭的上眼皮布满皱褶,在紧张中不停抽搐着,难挨的五秒过去了,一切都没有发生,外面新来的无人.机已经开始第二轮机枪扫射。 “该死!”酥油睁开眼,确信自己仍然活着,立刻疯狂地连按十几下核弹遥控启动按钮,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百三十八章 以抱治暴 “烤馕,你激发磁暴,守住大门,我去化妆间手动引爆核武!无线信号被什么东西阻挡了!”他起身端着自动步枪,一边娴熟换着弹夹,一边向舞台后场猛冲。 烤馕和他一样,忍受了等待奔向天国的煎熬,但什么都没发生。 再世为人的感觉让这家伙如疯了一样,一把拉下手中的盒子型开关。 只间隔了一秒,一个半球体蓝光层从柯达剧院上方疾速膨胀起来,如同一个巨大的肥皂泡,来得快,消失得也快…… 半径三公里的半球体范围内,从空中到地面,瞬间布满细碎的电弧。 八架无人.机----刚来的和正撤离的,全部一头栽了下来,把地面杵出八个深坑。重油随即引发了燃烧和局部爆炸。 整个好莱坞这一区域,一切电器都失去了作用。 没有了机载加特林的压制,自动步枪重新成为霸主。烤馕起身向门口扫射,不知怎地,外面竟然无人回射。 …… 宗芳在掩体后瞧着五六名国防部特工,他们全都在手忙脚乱地敲打着手中的武器。忍不住喝问,“什么情况?” “电子指纹锁失灵了,枪机保险自动闭锁!”一位特工头也不抬地回答。 宗芳检查了一下自己手中这把刚借来的枪,果然!她摇摇头,“科技进步的悲哀……” 磁暴覆盖下,亚美利加新型制式武器都成了废铁,十分安全的废铁。 突然,她看到门柱后面的风筱从隐蔽点走出,大摇大摆向门厅内走去。 “不----”宗芳急了! …… 更愕然的是烤馕。 这位信仰坚定的阿勒伯勇士十五岁投身“圣战”,今年只有二十出头,但已经是久经沙场的老战士。见惯了恐怖与血腥,但却从未见过眼前这令人惊异的场景---- 全自动突击步枪在自己手中震颤的感觉很真实,持续的后座力已经让肩膀微微肿起。 但火舌指向的那个同样年轻的身影,却如风雨中飘摇的孤舟,顶着疾风暴雨般的子弹向他一步步踉跄走来,执着而又自信。 烤馕使劲挤了挤眼睛,确认这不是幻觉。 他清楚看到,至少自己发射的过半子弹都命中了目标,但无论射在何处,都仅仅改变了那个局部**的轮廓与形状,旋即迅速回弹,把变形的弹头改变方向,弹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串串叮叮当当的脆响。 橡皮做的?不----自己手中这把昂贵改装版德系黑克勒-科赫公司出品g36步枪,射出的5.56毫米子弹可以撕碎一切**,包括一切橡皮橡树皮以及大象皮…… 可为什么对这个家伙无效? 枪口哑火,又空仓了。他低头手忙脚乱的换弹夹,再抬起头时,那人已经到了面前。 东亚和西亚两张年轻的面孔第一次近距离对视,在亚美利加的国土上。 风筱带着吃惊和得意相互交织的傻笑,率先出手。 他没有拳打脚踢,只是按住了对方的步枪枪身。 烤馕使劲挣脱着,两人在争夺中额头顶在了一起。 一道微弱的金光在两只平滑的脑门之间闪烁了一下,烤馕眼前一黑,紧接着再次亮起。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黑白两色---- 凌乱的剧院门厅内,影影绰绰,除了眼前这位神秘东方人,还有两位亚美利加巡警,以及四五位恐怖组织突击队成员,他们全部赤身**,脚步飘忽不定,无意识地胡乱游荡着。 他们都呈现出半透明状态,眼神空洞而又迷茫,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陷入绝望。 “记得我吗?”一位**警官瞬间飘到烤馕身侧,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刚刚被你骗进走廊枪杀的那位,就是你,从我身后开的枪。我家里还有四个女儿等着我回去,今天是最小的艾米莉的生日,她只有四岁……” 烤馕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把身体缩了一下。 另一位**恐怖分子挤走了警官,接替他继续耳语,“骗人的骗人的都是骗人的……我在后台化妆间牺牲了,等了这么久,也没有圣者接我去天国。充满光明的通道啊,它到底在何方……” 幽灵!全都是游荡的孤魂----烤馕心底最后的防线崩溃了,他松开紧握步枪的手,任由东方人抓去。自己也陷入无限迷茫。 风筱端起刚刚易手的步枪,对着失魂落魄的对手瞄了一下,旋即调转枪托对着他额头砸下! 烤馕昏倒在大理石地面上,暂时结束了迷茫。 风筱看了看地面,“抱歉,免费让你分享一下阴阳眼。事先没来得及打招呼,受惊了您哪……” 他抛掉手中沉重的步枪,说实话,他没用过,也没兴趣用。 又检视了一番自己的身体,毛衣上的大洞不少,这还是出国前用学校奖学金买的,精仿纯羊绒,不算名牌,但也绝不便宜。可惜了…… 破洞中露出的皮肉毫无破损,只有一块块红晕,像是被什么东西热情地吻过。 当然他自己很清楚,那些东西,就是刚刚雨点般向他泼洒的步枪子弹。 “呵呵,看来我选对了……”风筱喃喃自语,“好强的本体道法。只要一道心诀闪念而过----不知还能持续多久?我得快点了!” 他加快脚步,向着剧院深处继续进发---- …… 化妆间陷入一片黑暗,这里位于剧院内部,没有对外的窗户,全靠灯具照明。 在磁暴的作用下,停电成为方圆六公里内的主题,这里自然也不例外。 十几道沉重的呼吸在黑暗中交错着。 “我们出去吧,那些恐怖分子的尸体上肯定有钥匙。”这浑厚的类固醇嗓音,无疑属于施瓦辛。 “再等等,外面还有枪声。这里暂时更安全……”这是国防部高级特工鲍尔的声音。 “这个套箱法似乎生效了,至少现在我们还没有成为核武下的飞灰。”这是秃顶老者的声音。 “那小东西大约30公斤多一点,以常规浓缩铀引发的爆炸威力计算,相当于10至20吨tn.t炸药的当量,这个威力炸毁几栋大厦是没有问题。 而对于人员的杀伤,在爆炸点150米半径内的人当场必死无疑,400米半径内的人也会受到极大的辐射而很快死亡;而在4公里半径内的人则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放射性污染。”这是墨镜老者的声音。 “这么说,也就算个玩具而已。”这是烟斗老哥的声音。 “咿咿呀呀咿咿呀……咿呀咿呀咿咿呀呀!咿呀呀……”这是霍根的声音。 他的贴身秘书女士立刻翻译道,“威力虽小,连带效应却不小。这里是好莱坞,即便忽略我们这些行将就木的老家伙,还有无数娱乐界大腕在附近居住或工作,他们中任何一个,都有亿万粉丝在关注。 最大的杀伤无外乎对特定人群心理层面的杀伤。一旦这个小玩具在这里被引爆,其引发的社会波动远远超出在沙漠中引爆的千倍于此当量的大杀器。这是大伊势丹喜闻乐见的收益,也是亚美利加无法承受的效果。” “同意加一。”这是谭呦呦女士的点赞。 哐当!临时焊接的钢锁从外面被磁卡打开,大门被一脚踹开。战术手电的强光射了进来,只有这种原始的电子装备,由于没有提前接通,故而在磁暴中幸存下来。 被照射得眼花的施瓦辛抬手挡住眼睛,“是特警吗?我们得救了!快护送我们出去----” 逆光中的酥油哑着嗓子道,“我送你们下地狱!”旋即扬起手中的步枪。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黑影从他身后扑来,直接趴在他的背上,用四肢死死缠绕住对手。 酥油的枪口被迫翘起,一串子弹飞上了天花板,轰鸣声震颤着室内,回音不绝于耳。手电筒在地板上滚落,明明灭灭的光束扫出一串凌乱人影,使得场面更加混乱不堪。 鲍尔依旧躺在地板上,他手中端着一只从遍地尸体中捡来的恐怖分子霰弹枪,瞄着门口,但害怕误伤,迟迟没有射击。 酥油拼命撑开锁在自己喉间那条并不粗大的臂膀,令他惊异的是,那胳膊虽不孔武有力,但弹性极佳,似乎违背了骨骼与肌肉的原始属性。更像一条粗大的橡皮筋,刚一松劲,又立刻弹了回去!而且勒得更紧,更严实,让他透不过气来---- 他挣扎着收缩右腿,抽出靴子中的军刀,反手向背后扎去! 刺中了----显然黑暗帮了忙,那个人没有看到突如其来的利刃。 军刀锋利的刀尖似乎挑在了一张坚韧的皮膜上,没有豁开任何口子,只是随着惯性把皮肤撑开三寸,待力量用老,那张皮又迅速回弹,把刀刃从侧面滑脱…… 我再刺!我刺!我刺!我刺刺刺! 刀刀无功而返,窒息令酥油渐渐脱力。他在最后的清醒中,似乎瞥见一张年轻的东方面孔,面白无须,清秀得似乎与暴力无关。 好吧,我要睡了……酥油这样想着,陷入了昏迷。 …… “风筱!可以了,起来吧----他已经失去战力了……” 屋内的林八弟和走廊里刚刚跑来的宗芳几乎同时喊出这一句。 风筱松开盘在恐怖分子身体上的四肢,缓缓翻身滚落地板,成大字型仰面朝天,天花板上弹孔内簌簌落下的灰尘令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太累了----他想。 还好,林老听声音没有事,芳姐也没有事。我没有失职…… 这一路冲进来,连续干翻两个,但都没有下杀手。如果不夺人生命也能终止暴力,何必一定弄死弄活的呢? 刚刚这打法算什么套路?以“抱”治暴?他想着想着,又无声地笑了。 自己的本体道法再一次被验证,实战结果是----刀枪不入,真真儿的!如假包换!哈哈哈哈哈,恐怕做梦都会笑醒。 “嗨,年青人!”施瓦辛的大头出现在他脸上方。 “嗨,终结者……抱歉抢了你的戏。”风筱欢颜以待。 第二百三十九章 扒虾 丹园,温度十分舒适;自从有了湖泊,湿度也愈发宜人。 胡盛元躺在洁白的亚麻床单上,这是属于他的独栋别墅。自打丹老改造整个社区后,他还没正式入住过。 齐云山太素宫的紊络烟,属于一种限制人体法力输出的毒素,不致命,但很持久。 他试探着下床,发觉身体已与常人无异。当然,这个常人,指的是俗世中人。 他穿过客厅推开大门,向这个空间最初的原始建筑走去…… 小楼底层餐厅内,丹老端坐正位,两只小手正忙着扒虾。 虾是装在一只透明水晶缶内的,缶很大,巴掌长的大虾装了足有百余只。它们在没过头顶的液体中扑腾着,显然还没失去知觉。 浓烈的高度白酒和黄酒混合味道扑面而来,把胡盛元熏了个正着。 “醉虾?您老这是打哪儿弄来的?莫非那水塘子里还养了虾?” 丹老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没错,上好冷水虾,六十七度衡水老白干加上古越龙山黄酒……” “是即墨黄酒,”孙筑基从厨房里挽着袖子端出一盘生鱼片,随口纠正丹老。“我是山东人。我们嵛山全真一脉平时不忌荤腥,只有作法事和诵经前才净口。” 胡盛元乐了,“看来今天抓了你下厨。怎么,嵛山不是在闽东沿海列岛吗?” 孙筑基把盘子放在餐桌上,随手分了一碟芥末给丹老。“嘿嘿,看来胡天师也不是完整的百科全书啊----你说的大小嵛山的确在福建。但提到全真嵛山,指的就只是昆嵛山,横亘烟台威海两地,乃全真发祥地之一。我们全真内部缩略了称谓,简称嵛山派。” “受教了。”胡盛元乐呵呵一拱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尹真人呢和阿雅呢?”这话是对着丹老问的。 丹老一张粉土噜的小脸上横七竖八都是鲜美虾汁和酒浆。他嘴里塞满实物,一边咀嚼着一边支支吾吾说了两句,谁也没听清是什么。 还是孙筑基开了口,“他们在后山练习轻身功法,尹真人说行走江湖很危险,比如这次。所以帮阿雅补补课,传她一套全真身法,便于趋吉避凶。阿雅有纠丹之体,学的很快呢!短短两日,我已经追不上她了……”说话间,羡慕之色溢于言表。 “莫担心,你迟早也是丹园的人。”胡盛元也拎起一只醉虾,边剥壳边说,“来到这里都是兄弟。这次多谢大家,我差点着了奸人的道……” “到底缘何而起?他们何故那般对你?”尹志平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他和阿雅一前一后向小楼走来。二人身法飘逸潇洒,直若两朵浮云贴地而行。 胡盛元急忙放下醉虾,起身拱了拱手,待大家全部落座,方才道,“事情全由一封密函而起----太素宫深夜有神秘黑衣人潜入,被巡山道人们发觉,一场恶斗过后,折了两人,也伤了对手。那贼人使了个遁地的法门,突然不见……” “是不是先砸了个烟雾.弹在地上?”阿雅突然接口。 “对的,你怎知晓?”胡盛元有些意外。 “黑衣人,砸烟雾.弹,遁地不见,这是我小时候看动画片里忍者常干的事。”阿雅不好意思地笑了。 “没错!”胡盛元一拍大腿,“的确是忍者!” 这话把席间都惊了一下,只有丹老还在埋头扒虾。 “那贼人逃得仓促,遗落一只蜡封竹筒,内里藏有密函。写的是汉字,但语法不伦不类,字也缺胳膊少腿。 内容大概齐说的是----第二十一批天朝典籍已经平安到达倭岛,上忍大人对内容十分满意。特此嘉奖活动经费三千万天朝币,可随意支出。随信还有一张银行卡,卡上用的名字是hu sheng yuan。” 尹志平抚掌而笑,“好一招栽赃嫁祸!三千万很多是不是?折合多少银子?”作为大宋来客,他还没有概念。 孙筑基立刻为师祖释疑,“现价约八千五百多两白银吧,差不多这个数。” “嚯,能卖不少大米赈济灾民呢。也算下了血本了。”尹志平胸中装的依然是十三世纪那些大宋难民。 胡盛元苦笑了一下,“三千万把我从齐云山除名,便宜得紧呢。没有我这个监院存在,太素宫数亿资产和价值无法估量的历代道家典籍,恐怕都归了贼人。倭岛自此予取予求,对整个天朝道门也将产生巨大损失。” “太素宫现任观主怎会如此糊涂?”尹志平有些纳闷。 胡盛元长叹一声,“怕是装糊涂吧!卫门天师常驻观中,二十年来兢兢业业,从未露出半根獠牙。今朝一旦得势,立刻嚣张无比。连我也看走了眼。我反过去推断,前任观主被龙虎山伏击一事,恐怕与他也脱不了干系……因为,最大的直接受益人正是这厮!” “他什么出身?”孙筑基问道。 “自称一介散修,从东海而来……”胡盛元回想着,突然把自己吓了一跳,“从东海而来……恐怕是从东瀛而来吧!我真大意了,没准儿他也是倭人……” 尹志平沉吟道,“极有可能。我记得我在大宋曾有一年接待过一批东瀛武士,他们是被镰仓幕府击溃的贵族随从。飘洋过海寻求庇护,谋求东山再起之日。 其中有几位的名号中,就带有‘卫门’二字。我好奇问过,为何重名率如此之高?他们回答说,卫门在东瀛属于官职,和门卫差不多一个意思。因为感到荣耀,武士们会把这个职称加到姓氏之后。” “镰仓幕府……公元1195年倭岛平安时代的终结者,”胡盛元若有所思,“尹真人分析很有道理,让我眼前豁然通透。恐怕,倭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天朝道门有难!” 满座都陷入骇然,大家纷纷猜测着这阴谋背后的隐情,均感不寒而栗。 丹老拍拍小手,阿雅立刻递上纸巾,看着他擦拭干净。 “你们这些年青人啊----整天也没个正事儿。啧啧啧,我要的补天石呢?好久了也不见多一块出来?丹园给你们的任务都忘到脑袋瓜后面去了吧?你----”他一指胡盛元,“身为丹园大师兄,瞎忙活什么太素宫杂务,和龙虎山打完和倭人打,外斗连着内斗,斗赢了有奖金是怎么地?还想不想成仙了?” “还有你----”小指头指向了阿雅,阿雅一伸舌头。“整天揣着藏天界到处乱跑,也不怕磕着碰着,那里面可是还住着千百大活人呢…… 对了,有个叫忽必烈的蒙古娃是在里面不?你把他给我单拎出来。十九区的临管来过了,说我们掳走了他们区的节点人物,影响到复盘进程呢----得给人家送回去。 折腾太大,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如果仙域追究下来,我可保不了你们这许多人。” 阿雅立刻点头如啄米,虽没完全听懂,但不敢多言。心念一动,立刻从怀中藏天界晶球中牵引出一位少年,跌坐在空餐椅上。圆脸细目,颧骨高耸,一脸的傲慢神情。 见到这场面,饶是曾经的大蒙古帝国王子也不免吃了一惊。 丹老拉着他的手问,“你叫忽必烈?” 忽必烈点了点头,“这是哪里?你们是谁?”说的都是蒙语。 丹老也不答话,随意在餐桌旁边劈开一道虚空裂缝,牵着忽必烈转了一个圈,让他面朝未知深邃时空,突起一脚,狠狠踹在他的屁股上! “走你----” “啊----”忽必烈惊恐的呼喊声越来越小,直至不可听闻。 丹老抬手抹平了裂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自顾拉过盘子,开始往生鱼片上抹芥末,从头到尾都没抬屁股。 其他人嘴巴半张着,均有些痴呆状态。 “这就……就送走了?”阿雅结结巴巴问道。 “归位了----嘶----哈!这辣根真辣,够刺激!”丹老被芥末弄出了眼泪和鼻涕,哧溜哧溜地倒吸着。 “十九区是什么鬼?”趁着丹老吃得爽,阿雅这才小心翼翼地问。 “你们不在的时候,宗芳带了一架七四七回来……” “玻音七四七!那玩意多大呀?她怎么做到的?瞬移火柴不是说只能用于五立方球体容积吗?”阿雅有些吃惊,这些日子她见识猛涨,对俗世飞行器也并非一无所知。 “说来话就长了。总之呢,你们又多了一位师弟,叫风筱。他选的本体道法嘛……嘿嘿嘿,还蛮聪明的! 十九区临管也随着飞机偷渡来了,这个所谓的区呢,就是平行时空的编号。 你原本所在的时空,是历史进程最靠前的主区,还有大量随后启用的新区并列存在。志平原来所在的时空,就属于第十九区。 那里的临管叫哮天,原本是二郎真君的魔宠,和他主子一样,好勇斗狠。现在当了管理员,我看性子收敛了不少,至少在我面前还是夹着尾巴的。 我用补天石一体擒拿,把十九区成都金帐帅府纳入了藏天界,等于改变了这一区的历史进程。 现在哮天来要回节点人物,也是为了最小限度降低损失。 至于其他人,他没好意思开口。毕竟辈份在那儿摆着呢,他也怕有来无回……” 丹老讲的唾沫星子横飞,小腿也翘了起来一颤一颤地。 “谁安排的这一切?要这么多平行时空做什么?” 阿雅更加迷惑,其他人也都同样期待着答案…… 第二百三十九章 扒虾 丹园,温度十分舒适;自从有了湖泊,湿度也愈发宜人。 胡盛元躺在洁白的亚麻床单上,这是属于他的独栋别墅。自打丹老改造整个社区后,他还没正式入住过。 齐云山太素宫的紊络烟,属于一种限制人体法力输出的毒素,不致命,但很持久。 他试探着下床,发觉身体已与常人无异。当然,这个常人,指的是俗世中人。 他穿过客厅推开大门,向这个空间最初的原始建筑走去…… 小楼底层餐厅内,丹老端坐正位,两只小手正忙着扒虾。 虾是装在一只透明水晶缶内的,缶很大,巴掌长的大虾装了足有百余只。它们在没过头顶的液体中扑腾着,显然还没失去知觉。 浓烈的高度白酒和黄酒混合味道扑面而来,把胡盛元熏了个正着。 “醉虾?您老这是打哪儿弄来的?莫非那水塘子里还养了虾?” 丹老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没错,上好冷水虾,六十七度衡水老白干加上古越龙山黄酒……” “是即墨黄酒,”孙筑基从厨房里挽着袖子端出一盘生鱼片,随口纠正丹老。“我是山东人。我们嵛山全真一脉平时不忌荤腥,只有作法事和诵经前才净口。” 胡盛元乐了,“看来今天抓了你下厨。怎么,嵛山不是在闽东沿海列岛吗?” 孙筑基把盘子放在餐桌上,随手分了一碟芥末给丹老。“嘿嘿,看来胡天师也不是完整的百科全书啊----你说的大小嵛山的确在福建。但提到全真嵛山,指的就只是昆嵛山,横亘烟台威海两地,乃全真发祥地之一。我们全真内部缩略了称谓,简称嵛山派。” “受教了。”胡盛元乐呵呵一拱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尹真人呢和阿雅呢?”这话是对着丹老问的。 丹老一张粉土噜的小脸上横七竖八都是鲜美虾汁和酒浆。他嘴里塞满实物,一边咀嚼着一边支支吾吾说了两句,谁也没听清是什么。 还是孙筑基开了口,“他们在后山练习轻身功法,尹真人说行走江湖很危险,比如这次。所以帮阿雅补补课,传她一套全真身法,便于趋吉避凶。阿雅有纠丹之体,学的很快呢!短短两日,我已经追不上她了……”说话间,羡慕之色溢于言表。 “莫担心,你迟早也是丹园的人。”胡盛元也拎起一只醉虾,边剥壳边说,“来到这里都是兄弟。这次多谢大家,我差点着了奸人的道……” “到底缘何而起?他们何故那般对你?”尹志平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他和阿雅一前一后向小楼走来。二人身法飘逸潇洒,直若两朵浮云贴地而行。 胡盛元急忙放下醉虾,起身拱了拱手,待大家全部落座,方才道,“事情全由一封密函而起----太素宫深夜有神秘黑衣人潜入,被巡山道人们发觉,一场恶斗过后,折了两人,也伤了对手。那贼人使了个遁地的法门,突然不见……” “是不是先砸了个烟雾.弹在地上?”阿雅突然接口。 “对的,你怎知晓?”胡盛元有些意外。 “黑衣人,砸烟雾.弹,遁地不见,这是我小时候看动画片里忍者常干的事。”阿雅不好意思地笑了。 “没错!”胡盛元一拍大腿,“的确是忍者!” 这话把席间都惊了一下,只有丹老还在埋头扒虾。 “那贼人逃得仓促,遗落一只蜡封竹筒,内里藏有密函。写的是汉字,但语法不伦不类,字也缺胳膊少腿。 内容大概齐说的是----第二十一批天朝典籍已经平安到达倭岛,上忍大人对内容十分满意。特此嘉奖活动经费三千万天朝币,可随意支出。随信还有一张银行卡,卡上用的名字是hu sheng yuan。” 尹志平抚掌而笑,“好一招栽赃嫁祸!三千万很多是不是?折合多少银子?”作为大宋来客,他还没有概念。 孙筑基立刻为师祖释疑,“现价约八千五百多两白银吧,差不多这个数。” “嚯,能卖不少大米赈济灾民呢。也算下了血本了。”尹志平胸中装的依然是十三世纪那些大宋难民。 胡盛元苦笑了一下,“三千万把我从齐云山除名,便宜得紧呢。没有我这个监院存在,太素宫数亿资产和价值无法估量的历代道家典籍,恐怕都归了贼人。倭岛自此予取予求,对整个天朝道门也将产生巨大损失。” “太素宫现任观主怎会如此糊涂?”尹志平有些纳闷。 胡盛元长叹一声,“怕是装糊涂吧!卫门天师常驻观中,二十年来兢兢业业,从未露出半根獠牙。今朝一旦得势,立刻嚣张无比。连我也看走了眼。我反过去推断,前任观主被龙虎山伏击一事,恐怕与他也脱不了干系……因为,最大的直接受益人正是这厮!” “他什么出身?”孙筑基问道。 “自称一介散修,从东海而来……”胡盛元回想着,突然把自己吓了一跳,“从东海而来……恐怕是从东瀛而来吧!我真大意了,没准儿他也是倭人……” 尹志平沉吟道,“极有可能。我记得我在大宋曾有一年接待过一批东瀛武士,他们是被镰仓幕府击溃的贵族随从。飘洋过海寻求庇护,谋求东山再起之日。 其中有几位的名号中,就带有‘卫门’二字。我好奇问过,为何重名率如此之高?他们回答说,卫门在东瀛属于官职,和门卫差不多一个意思。因为感到荣耀,武士们会把这个职称加到姓氏之后。” “镰仓幕府……公元1195年倭岛平安时代的终结者,”胡盛元若有所思,“尹真人分析很有道理,让我眼前豁然通透。恐怕,倭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天朝道门有难!” 满座都陷入骇然,大家纷纷猜测着这阴谋背后的隐情,均感不寒而栗。 丹老拍拍小手,阿雅立刻递上纸巾,看着他擦拭干净。 “你们这些年青人啊----整天也没个正事儿。啧啧啧,我要的补天石呢?好久了也不见多一块出来?丹园给你们的任务都忘到脑袋瓜后面去了吧?你----”他一指胡盛元,“身为丹园大师兄,瞎忙活什么太素宫杂务,和龙虎山打完和倭人打,外斗连着内斗,斗赢了有奖金是怎么地?还想不想成仙了?” “还有你----”小指头指向了阿雅,阿雅一伸舌头。“整天揣着藏天界到处乱跑,也不怕磕着碰着,那里面可是还住着千百大活人呢…… 对了,有个叫忽必烈的蒙古娃是在里面不?你把他给我单拎出来。十九区的临管来过了,说我们掳走了他们区的节点人物,影响到复盘进程呢----得给人家送回去。 折腾太大,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如果仙域追究下来,我可保不了你们这许多人。” 阿雅立刻点头如啄米,虽没完全听懂,但不敢多言。心念一动,立刻从怀中藏天界晶球中牵引出一位少年,跌坐在空餐椅上。圆脸细目,颧骨高耸,一脸的傲慢神情。 见到这场面,饶是曾经的大蒙古帝国王子也不免吃了一惊。 丹老拉着他的手问,“你叫忽必烈?” 忽必烈点了点头,“这是哪里?你们是谁?”说的都是蒙语。 丹老也不答话,随意在餐桌旁边劈开一道虚空裂缝,牵着忽必烈转了一个圈,让他面朝未知深邃时空,突起一脚,狠狠踹在他的屁股上! “走你----” “啊----”忽必烈惊恐的呼喊声越来越小,直至不可听闻。 丹老抬手抹平了裂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自顾拉过盘子,开始往生鱼片上抹芥末,从头到尾都没抬屁股。 其他人嘴巴半张着,均有些痴呆状态。 “这就……就送走了?”阿雅结结巴巴问道。 “归位了----嘶----哈!这辣根真辣,够刺激!”丹老被芥末弄出了眼泪和鼻涕,哧溜哧溜地倒吸着。 “十九区是什么鬼?”趁着丹老吃得爽,阿雅这才小心翼翼地问。 “你们不在的时候,宗芳带了一架七四七回来……” “玻音七四七!那玩意多大呀?她怎么做到的?瞬移火柴不是说只能用于五立方球体容积吗?”阿雅有些吃惊,这些日子她见识猛涨,对俗世飞行器也并非一无所知。 “说来话就长了。总之呢,你们又多了一位师弟,叫风筱。他选的本体道法嘛……嘿嘿嘿,还蛮聪明的! 十九区临管也随着飞机偷渡来了,这个所谓的区呢,就是平行时空的编号。 你原本所在的时空,是历史进程最靠前的主区,还有大量随后启用的新区并列存在。志平原来所在的时空,就属于第十九区。 那里的临管叫哮天,原本是二郎真君的魔宠,和他主子一样,好勇斗狠。现在当了管理员,我看性子收敛了不少,至少在我面前还是夹着尾巴的。 我用补天石一体擒拿,把十九区成都金帐帅府纳入了藏天界,等于改变了这一区的历史进程。 现在哮天来要回节点人物,也是为了最小限度降低损失。 至于其他人,他没好意思开口。毕竟辈份在那儿摆着呢,他也怕有来无回……” 丹老讲的唾沫星子横飞,小腿也翘了起来一颤一颤地。 “谁安排的这一切?要这么多平行时空做什么?” 阿雅更加迷惑,其他人也都同样期待着答案…… 第二百四十章 传播的艺术 “唔……现在还不是和你们解释的时候。时机到了,一切自然明了。”丹老吃完了一盘子生鱼片,半点也没给别人剩。 哧溜,他吸了一下鼻涕。“对了,你们去齐云山干嘛?救了盛元是好事,我只是好奇你们的目的。” 阿雅一撇嘴,“拉巴迪师弟被青城道士夺舍了----尹真人也中了他们的圈套,要不是孙真人拼死保护,差点挂掉。我打不过他们,就想去找大师兄商量,这才一起去了齐云山。” “夺舍!?”丹老眉头一皱,“拉巴迪的狂化道法加上狼人之体和吸血鬼基因,谁这么厉害能夺他的舍?” “一个叫敬衍的天师,已经到了元婴之境,一般凝丹期的都打不过他。我连丹都没有,自然也不行了。我亲眼看到他吐出一个婴儿钻进了拉巴迪的狼人化身之口!” “哦,这么档子事……你和他们不同,纠丹已经改造了鼎炉,无须再弄什么凝丹结婴之类的幺蛾子。那些都是人类搞出来的偏狭路径,虽说大道殊途同归,但那个弯子也绕得实在太远了些。” 丹老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掐断了阿雅想“也去凝个丹或结个婴出来”之类的猗念。 “盛元啊,你尝了醉虾没有?” 胡盛元被点名关心,十分感动,连忙挥舞手中的虾壳子,“吃了一个,吃了一个……” “嗯,提口气看看,是不是法力调动畅通无阻了啊?” 胡盛元闻言立刻凝神尝试,果然----紊络烟的毒素再无作用,自己完好如初,甚至法力存蓄还有少许精进。 “多谢丹老赐虾!没问题了。” 孙筑基在一旁目瞪口呆,虾是他亲手料理的,丹老只是用小手在水晶缶中胡乱抓了抓,就变成一盆疗伤圣药?这实在逆天,大大超出了他对道法的常规认知。 尹志平瞧在眼里,心下一动,“丹老,我这徒孙人品与资质均为上佳,您可否拔冗调教一下?” 丹老呵呵一笑,“我晓得。他的道心已成,无须我再动手脚。你们这些有根基的人,和张辽杜远他们几个不同,自管精进家学即可。俗话说贪多嚼不烂,还容易过早引发天劫。你继续代我调教吧,你认可的正传徒孙,自然也算丹园的人,自此进出无碍……” 尹志平急忙带领孙筑基起身致谢。 虽未达成愿望,总算被认可了身份。这就很难得了,也不看眼前这位是谁----正儿八经的谪仙!平日上哪儿找去?这条腿必须抱。 敞开的大门黄影一闪,一只小动物从院子里钻了进来,直接跳上餐桌,闻了闻被吃得底儿净的空盘子,被残存的芥末呛了个大喷嚏,十分可爱。 阿雅见到黄二皮,立刻一把捉在手中,抱在怀里不停爱抚。转头问,“杜哥哥和红袖姐姐他们呢,怎么去了这么久?会不会有危险?” “会!而且相当危险。”丹老的回答把在座都吓了一跳。 只见他闭目神游了几秒,睁开眼道,“按理,他们一大帮子组团去了大唐开元年间,安全系数很高。不过,根据我负载在他们身上的那一丝神识显示,他们并没有规规矩矩呆在那里,中途跑到冥界转了一圈。这就悬了……” “冥界!”阿雅手中一紧,黄二皮吱地叫了一声,窜到地面跑了出去。 “那里的人似乎很神秘,很可怕……我见过一个叫迈扣的大鬼,在鹤鸣法会回来的路上,差点把杜哥哥的魂拘走!不过还好,后来他成了我们的朋友,因为我还给他一只闪闪发光的钻石手套……” 这段话信息很杂,大家一时都没完全听明白。 阿雅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顺利回来,要不然……让我也去帮帮忙?毕竟他们中间没有制符师,也不知带去的火柴够不够用,受潮没有……” 丹老打断她啰哩叭嗦的猜测。“放心吧,他们又回到了大唐。好像还在忙活着什么……一个个的,都不干正事。我这心都操碎了。” 说着,他还用小拳头直敲自己胸口,着重表达“心碎”的感觉。 “阿雅啊,你老老实实呆着,吃饱喝足和这些叔叔们研究研究怎么救拉巴迪。这个更紧迫……” 阿雅瞧着空盘子和所剩无几的乘虾水晶缶,“可都被你吃光了呀……” 一丝红云飞上丹老面颊,“咳!那个……筑基呀,你再去弄几道菜----” 孙筑基一笑起身,直奔厨房而去。 ------------------------------------ 亚美利加,花生屯,白宫。 橙色警报暂时解除,奥本马回到了自己的椭圆形办公室。 国防部长科里看着手中的最新简报,兴奋地跟在他屁股后报告,“好消息,都是好消息!” 奥本马坐在王座上,把一双长腿架到了办公桌面。 “说说看,别太早下断言……” “第一,空军对黑暗峡谷核电站冷却塔的覆盖式浇筑极其成功,地面可侦测到的辐射量已经接近安全值,而且还在持续下降中!冬季风也很给面子,这两天没刮,几乎没有辐射物扩散的征兆----也就是说,加州暂时安全了!” “洛杉矶呢?柯达剧院那颗核弹更要命----” “第二,柯达剧院已在我方控制中,虽然警方和国民警卫队损失惨重。但据现场残余的国防部特工汇报,绑匪已被歼灭----人质全部获救。核弹确实存在,但是没有被启动成功……” 奥本马虎躯一震,“居然会这样……怎么不早说?” 科里嘿嘿一笑,“现场有强力磁暴发生,一切电子设备都失效了。一名特工骑着废墟里捡来的自行车,跑到十五公里外才打通电话。” 这消息的确大好!奥本马刚要收腿起身,却被一直观察他的幕僚长示意别动----幕僚长摸出手机,从总统架脚的反方向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熟练调出修图软件比划两下,发到了自己的脸书网站上。 “搞什么?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奥本马终于站了起来。 幕僚长咪咪笑着,把自己的脸书主页给总统大人观瞧----只见照片上一双大皮鞋冲着镜头,皮鞋后面是奥本马那张愁困交集的黑脸。 “这是什么?”奥本马一指手机屏幕,“我的鞋底哪儿来的大洞?!” “刚p上去的,”幕僚长一脸奸笑,“您再瞧----” 只见那图片下面飞也似地不断涌现出大量即时评论,无数关注了幕僚长脸书的普通公民正在发表感慨。 “oooops,我们可怜的总统,连双好鞋都穿不起!” “哦不,真是一个好领袖!忙到鞋底都踩破啦!点一百个赞!” “奥本马也不容易啊,大家别黑他了,他够黑了……” “瞧瞧,这就是我们选出的贴心人。鞋子磨破了也没时间换一双。” “奥大大,我马上给你快递一双牛仔靴,是我奶奶穿过的!” “总统,挣得真心不多,操的心却不少。我彻底感动了……” “别信他!又特么作秀----你们都忘了他欺骗我们说那些暴君都死了?傻蛋木,卡扎飞,本拉灯!长长记性吧----人们!” “楼上滚粗----国家机密本来就不能随便说。你丫是天朝派来的五毛党吧?!” “对,坚决拥护以奥本马为核心的民主党大驴群!” …… 回复眼花缭乱,一时间看不过来。 幕僚长揽住奥本马的肩膀,对着蒙圈状态中的总统说,“等着瞧,明天最新支持率报表出来,您一准儿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怕是比刚当选那会儿还要高……” 奥本马慢慢合上嘴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行。真有你的!” 国防部长科里最看不惯这些虚招,遂出言讥讽,“要不要马上走出去在街边买个廉价汉堡与民同乐呀?” 幕僚长一拍巴掌,“好主意!” 科里啐了一口,“好个屁!马上新一届总统就要出炉了,还搞这些花头有毛用?” 幕僚长十分尴尬,奥本马立刻替他解围,“嗯……也不能这么说。我需要一个风风光光的退休典礼。如果灰溜溜地下台,对你,对我,对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幕僚长连声附和,“对对对对对,大家拴在一起,面子上总要照顾周全才是。” 提到新一届总统选举的事,奥本马突然想起了什么----“差点忘了。你们赶紧安排一下,我需要一个安全通道,去一趟若虚莫山。” “南达科他州?”科里十分惊异,“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 幕僚长倒没有迟疑,“好的,我马上让白宫特勤处安排。” ---------------------------- 亚美利加中西部,南达科他州,小镇基斯通。 这里只住了三百二十四名居民,没有老人和孩子,全部都是青壮年男女。平日深居简出,几乎不与外界联系。邻近镇子都称这里住着一群“怪人”。 随着镇上一只古老的大喇叭开始播放“天佑亚美利加”歌曲,所有居民都放下手中活计。从家里取出更加古老的燧发火枪,三三两两组成小分队,开着皮卡前往镇外不远处突兀屹立的黑色石山。 这石山正面,被人为雕刻了四座高达六十英尺的美国前总统头像,从左到右依次分别为乔治·华盛.顿、托马斯·杰斐逊、西奥多·罗斯福和亚伯拉罕·林肯。个个表情庄严肃穆,似乎在为眼前的世界而忧虑。 镇民们没有登山,而是选择了巡山。 他们在山脚下兜着圈子,互相间隔半英里,几乎首尾相连,不停地绕山巡视着。似乎在护卫着什么…… 暗灰色“海军一号”总统直升机毫无前兆地出现在这一领空,盘旋了半周,直接降落在若虚莫山顶平台上。 没有人下飞机。整个圆形停机坪都开始接手继续下降的任务,直升机缓缓没入山体,上缘被自动闭合,从天空俯视也看不到任何踪迹。 切换成升降机的停机坪终于停稳,奥本马独自一人走了下来。他沿着并不明亮的幽暗通道前行五十米,来到一处金属巨门门口。 “我,奥本马,注册编号044,请求进入。”他举着右手,貌似在国会宣誓的样子。 巨门沉吟了半分钟,终于有些不情愿地缓缓打开。 和这扇门不相称的是,门内空间并不宽阔,只有八十平方左右的面积,而且四壁被书架所覆盖,地面也随处可见档案和纸卷。无数厚重的古老书籍,散发着皮革封面的硝石气息。 可落脚之处有限,除了沙发,书桌,没有别的。 飘摇的案台烛光下,一名老者正在伏案写作…… 第二百四十一章 烽火 总统先生相隔十五步远,就跪伏在地面,慢慢爬行过去,伸手掀开老者的袍尾。 那长须老者一缩穿着麻鞋的赤足,“不用吻了,我这个礼拜都忘了洗脚。操心的事太多……你们能分担的实在有限。” “尊敬的莫西先生,你足上每一粒灰尘都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能与它们碰触,是对我污浊双唇的涤荡。”奥本马仰头说着,目光充满崇敬。 “呃……你学坏了。”莫西起身抖了抖葛袍,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我们优太人有句话,一杯清水因滴入一滴污水而变污浊,一杯污水却不会因一滴清水的存在而变清澈。看来曾经嬉皮的你,入了政坛也学会了阿谀。” 奥本马刚想申辩自己的真切----却被莫西摆手制止。 “美洲大陆,是神赐予我们的福地。它曾经是一块净土,但渐渐也不是了。值得欣慰的是,至少它还庇护着优太民族,让我们的智慧可以持续地影响着整个世界。 你,作为这个多种族国家的现任代言人,这八年有何感悟?有否对自己的‘前台领班’定位抱有一丝委屈?” “绝对没有!”奥本马起身以右手按着胸口,“我以洁白的灵魂发誓,您能给我这个机会,等于给予万千黑人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势必让这块大陆更加和谐。我个人别无它求。” 莫西转身盯着他的眼睛,鉴别了一下真伪。笑了。 “非常好。坐什么样的位子,就要有什么样的觉悟。”他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奥本马的额头----他个子很高大,所以并不费力。 奥本马浑身因激动而战栗,让一位“在世神明”摩顶,几乎让他幸福到眩晕。 莫西柔声问,“你对下届两名候选人有什么看法?或者说,你觉得谁更能准确执行我们的未来路线?” “嗯……我倾向于希莱莉,毕竟我们同属共济会阵营,权力交接可以做到平滑无缝。至于川普,他连正宗骷髅会成员都算不上,也没有半点执政经验,我担心……他会把这个国家当成私人公司去经营。那些商人逐利的思维,恐怕会造成致命局限。” “呵呵,有道理。”莫西把手从现任总头额头上拿开,在文件堆的夹缝中缓缓踱步。 “不过,不要小看商人。他们才是整个世界的润滑剂。我已经决定了,把你手中的权杖传给川普,弥补一下这八年来传统白人基层的失落,特别是那些低收入人群。 他们挣的不多,但人数众多。作为金字塔下面的基石,任何松动都会危及上层建筑的牢靠。 当然,我们也应该照顾到精英阶层的感受。让娱乐产业以及媒体开动起来,为希莱莉造势,制造她势在必得的气氛。这样,反而更能激发基层民众的逆反心态,有助于颠覆民心。” “您……就这么讨厌希莱莉?”奥本马有些不甘,踌躇地试探。 “完全不。只是,我们作为这个世界的民主标板,不应该把权杖在传统贵族沙龙内部击鼓传花。适当地,也应该分享一下惊喜。这些年,已经有了布狮父子君王的先例,这和我们一直所讥讽的高丽国世袭有何区别?不能再搞一个克灵顿夫妻档了……你明白吗?” “明白!”奥本马立正垂手,毕恭毕敬。 “很好。”莫西缓缓抬手,在身前画了一个六芒星阵。每一笔都星芒闪耀,金色笔痕真切地停驻在空气中。 当最后一个大圆圈把六芒星全部包起时,圆圈中的范围瞬间向内坍塌,金光吞吐了一下,从内里倏然送出一位大活人! 这人身材魁梧,仪表堂堂,金色假发被空间转移的波动带得险些飞起。 他急忙伸手捉住,稳稳按在自己的头顶----似乎这件事比弄清‘无端被瞬移至此’更加重要。 奥本马看着他,低低惊叫了一声,“川普!?” 川普瞪着眼睛看了总统一眼,“搞什么搞?这是哪里……我知道了----传说中的五十一区对不对!这老头是----外星人?你让外星人劫持我来阻止伟大的川普赢得选举?太卑鄙了!” 奥本马被他的质问从惊讶中拉回,一脸鄙夷地回答,“放尊重些,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大选如火如荼,你居然还有心情睡觉?更难以置信的是,居然还戴着假发睡觉……” 的确,川普身上的丝绸睡衣布满褶皱,一看就是从床上被‘瞬’过来的。 川普满不在乎地抖了抖睡衣,重新扎紧腰带,抬起左脚用脚趾挠了挠右小腿上的腿毛。 “马上就到投票日了,现在不睡可就没时间睡咯!我需要一个饱满的精神状态面对希莱莉的惨败。”他显然极为自信。 莫西嗬嗬笑着,似乎对这位内定选手的不羁颇为欣赏。 他再次抬手,对着远处书架遥遥一抓,一本散发着皮革气味的古旧书籍立刻飞到他的手中。 那书很大,也很厚,每一页纸都已泛黄。 莫西翻开中间一页,对着模糊的字迹读到,“王者的荣耀只是一件无用披风,直面世间的永远都是闪烁在额间的智慧。那,才是无上的桂冠。” 话音刚落,站在他身后的奥本马额头突然蒸腾起一片金色雾霭,一条环形树枝影像从那里渐渐凝实,飘落在莫西布满皱褶的手中。 这位长须圣者放下书,把树枝慢慢打开,恢复成一根桂树树枝本来的样子,轻轻吹拂了一下。 转身对奥本马安慰道,“帝王套装,三件先取其一。权杖和慧囊你暂且留着,这顶王冠现在传于川普。” 说完,在其他两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挥动树枝一抽---- 那带着金色树叶的桂树树枝像一条金色小蛇,迅速在川普头顶缠绕成回旋形状,首尾相连。 “唔……他的头比你的大了一点。幸好尺寸够用。”在莫西喃喃自语中,那桂叶王冠再次消融成雾霭,全部钻进了川普的大脑袋。 “我还没退休呢----”奥本马有些委屈,“还要再干好几个月……” “别担心,那两件东西足够维持你所需了。而他,”莫西指着川普,“需要提前制备帝王之相。从此刻起,只要安排所有电视节目中,每秒都加入一帧频闪,把他的新面孔无声播洒到这个国家每个角落,自然会集齐所需选票。这----就是王者桂冠的力量。” 奥本马垂首领命。“……我会安排……” “不用你操心。所有权威媒体掌门人都已经收到了指令,毕竟这个领域属于优太人。” “光照派的元老会呢?他们有何意见?我刚刚在林肯纪念堂与他们见过一面……” “我知道。他们一致同意我的选择,这也是大局为重的最佳平衡。圣十字与六芒星相辅相成,才是我们万世基业的保证。” “喂----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川普抱着头似乎有些难受,“外星人,你把什么东西抽到我脑袋里了?摆脱,帮我取出来好不好?我给你钱……很多钱!” 莫西皱了一下眉,“看来,在没给你加载慧囊之前,你始终还是一名俗夫----即便有了帝王之相也无助于智商提高……听着,从现在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做人,这里的一切都缄口不言。而我,让你完成帝王之梦。” 奥本马瞪着眼睛帮忙补充道,“如果不听话或者乱讲,非但接不了我的权杖,连带你的灵魂也一并取走。只留下那具秃顶的糜烂之躯埋进黄土!” **的威胁面前,川普的商人智慧发挥了作用,这----似乎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好吧,好像我没有什么可输的,那就听你们的……我说,能不能快点送我回去,我只有三个小时可以睡觉----马上就到大选日了……” 莫西一甩袍袖,虚空中圆形孔洞再次坍塌,紧接着老手一推,喝道,“编号四十五,走----” 川普受到一股无形大力推搡,带着万分惶恐,一屁股向后坐进虫洞,瞬间消失不见。 …… 数千英里外,一名白人仿若从噩梦中惊醒。 他跌坐床头,扶了扶假发,捋了捋睡袍,在无尽回味中木然思索着什么…… ------------------------------------------ 大唐开元十三年,冬。 西域瓜州,烽火连天。 土城的城墙几乎被荡为平地,一万四千余名唐军被包围在河西走廊西端。 吐蕃与突厥两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大军,如同一只螃蟹的两只巨钳,死死扼住了他们的生路。 安西副大都护赵颐贞一脸风尘,在临时扎起的帅帐中展开地图。用马鞭指着羊皮喝问,“郭子仪的人马呢?不是早就收复了安西?” 陇右节度使张忠亮看了一眼河西节度使萧嵩,低声道,“问你呢----快回答。” 萧嵩长叹一声,“郭将军不在安西,他随后去了敦煌,又平定了黑齿松岩结党叛乱,上一次接到快马传檄,说还在敦煌整顿吏治。原本我要派人去接手的,可现在……走不了了。” 张忠亮补充道,“况且郭子仪也只有五千天钺军,就算两战全捷,建制满员----怕也杀不进眼下这个包围圈。前天我在瓜州城头数过,吐蕃领主悉末朗麾下大约竖起了三十杆千户旗,合计约三万余众。而突厥那厢,由苏利可汗亲率两万五千精锐。两边加一起一共五万五,我们即便算上郭子仪部,也不足两万。这仗……不好打。” 他本来想说“打不了”,看了一眼赵大都护的脸色,生改成了“不好打”。 萧嵩加了一句,“况且我们失去瓜州依托,粮倒是有一点,水就几乎没有了……” 赵颐贞面沉似水,“我听明白了。也就是说,我军必须立刻突围。你们看----向哪个方向突比较好?” 两大节度使同时建言,异口但不同声---- “敦煌!”“玉门!” 一个朝西,一个朝东…… 第二百四十二章 索命绞绳 刺骨寒风卷开帅帐门帘,把羊皮地图掀起一角。赵颐贞一脚踏住地图边缘,抬眼向外望去----正对着三人的,是一座光秃秃的泥土台,高约三丈。临时由马粪点燃的烽火,正在顶端燃烧。 一名老卒把一筐新鲜湿粪扣在火头上,立刻冒起了青灰色的浓烟。 这位副大都护心头一紧,“此处是何地?缘何有这么一处突兀高台?看年头,怕不是我大唐徭役所建……” “禀都护,”萧嵩一抱拳,“此乃注宾城旧时所在,始于西汉,末于魏晋。城池毁于战乱,现在能看到的,只有这座祈雨台了。” 张忠亮惨笑道,“先人用它祈雨,我们用它点火。这马粪冒的烟,可比狼粪差得远了,一吹即散,难以竖直。玉门守军恐怕看不到,也就无从谈起增援。” 听闻这话,赵颐贞好似突然下了决心,“此地不吉。张节度,你带五千人向东佯动,牵扯出越多敌军越好。萧节度,你随本都护向西----” 张忠亮心头一揪,“向东是大本营,向西只有敦煌数千天钺军可以指望,何必……” “我意已决。依托城池与乱匪决战西域!”赵颐贞斩钉截铁。 两位节度使躬身领命,抬头对视了一眼,均在想,刚刚在瓜州被吐蕃破城的情境历历在目,敦煌虽更加坚固,怕也难挡眼下土突五万联军的大潮…… 此刻,距离此处五里之遥的一处土丘---- “动了!”一名用白布裹了脸的皮袍斥候从高杆上滑下,几个箭步抢到吐蕃大领主悉末朗马前。“唐军动了,向东----” “吹铜钦,通知东边的突厥人合围!” “我们处于下风口,号音恐怕他们听不见。” 悉末朗把冻僵的双手插入皮袍怀中,回头看了一下。 一名紫袍喇嘛立即会意,上前竖掌施礼,“无妨,让我给苏利可汗放个礼炮!” 说完也不扭捏,探手从马鞍后面摘下一只大海螺,朝天举起,口中念念有词: “喃索巴瓦,脚步匆匆的风神啊,借你一丝神力,奏响来自圣山脚下的上古统嘎----休达,萨瓦塔玛……” 随着咒语完成,周遭空气仿佛突然一紧,方圆千米内均有供氧不足的感觉。 一条肉眼可见的风带在空中汇聚成形,螺旋着抛离所有沙尘,在顶端形成尖锐一线,直接灌入了那只大海螺尾部的铜咀。 嘟----嘹亮螺音瞬间炸响,悠长音频排成一线,朝向天空激射,在约十数丈高空处,居然凝成一只半透明光球,还不断增长着…… 那喇嘛手臂被螺音震得密集抖动,连带整个身躯甚至胯下战马,全都突突颤个不停。 终于,那光球完全稳定下来,不再继续扩大。 喇嘛收回大海螺,另一只手朝天一指,沉声喝道:“破----” 半空中光球倏忽破碎,内里积蓄的雄浑号音像是突然撕破牢笼,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 呜----呜----呜---- 这声音跨越五里外的唐军阵地,向更北处远远传递,一波接着一波,一波推着一波,似无穷尽…… 说来也怪,但凡闻此号者,连带胯下战马全都打了个激灵。旺盛战意瞬间涌了上来! 吐蕃大军士气高昂,嗷嗷叫了起来,与空中号鸣交相呼应。 悉末朗催马上前,与刚刚收法的大喇嘛并肩而立,开怀笑曰,“仁宝哲上师果然法力通天,居然连风神都请得动!” 仁宝哲一脸肃穆答道,“领主谬赞,非我之力使然。此螺并非寻常统嘎,实乃萨迦寺镇殿法螺。这趟随军,大座主特意恩准携带此圣器。刚刚初试啼声,为突厥军传音,只能算开个嗓。如果全力使出,嘿嘿……这些军马怕是都要尿了。” …… 唐军阵中帅帐,赵颐贞猛抬头,“是何响动如此骇然?” 左右均一脸惊疑,无法作答。 好在有军校奔了进来,躬身禀告----“南方吐蕃大军发出信号,北方突厥精锐立刻作出反应。已经对向北突围的张节度展开阻击。” 赵颐贞眯起双眼,“好啊,这说明佯动奏了效。传令,收帐拔营,萧节度领三千人断后。天狼军随我向西疾突!” ---------------------------------------- 率先接敌的,是陇右节度使张忠亮。 这位戍卫河西走廊东端近十载的大将,发觉自己陷入了苦战。 突厥人的彪悍,他自然深知。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交手不下百次,但从未如此艰难。 面前这只突厥军,少了以往箭雨开路的狡诈,多了眼下刀林近攻的勇悍。 张忠亮率领的两千唐军,是陇右轻骑。账面上与对手配置相同,但数量太少了…… 苏利可汗纠结了不下两万五千骑,可谓精锐尽处。近十倍的压制性对比,让陇右军喘不过气来。 唐军向北直线扯动,直扎突厥军侧翼。而突厥军以接敌部为轴,迅速侧旋阵角,如同一把长柄汤勺,向唐军中后段紧紧贴来。 狰狞的突厥人放弃了齐射,个个头扎白布,大喊着“苏禄不死!突厥无敌!”狂风般席卷过来,雪亮的弯刀斩在陇右军的骑枪上,噼啪作响。 涂了桐油的白蜡杆枪身瞬间断了数十跟,逼迫得不少人临时弃枪拔出了近战兵器。 听到对手的疯狂嚎叫,张忠亮心中雪亮----这份悍勇显然源自于为苏禄报仇的激励。 苏禄可汗是苏利可汗的大哥,郭子仪部在敦煌斩了苏禄,人头已经传至安西给赵颐贞邀功。一起送来的,还有回纥瀚海司马护输、吐蕃赞普都芒布、于阗王尉迟眺以及敦煌叛将黑齿松岩的人头。 天钺军居功至伟,郭子仪升迁指日可待。可却苦了代他受虐的陇右军…… 张忠亮在心中骂着娘,嘴上不停大吼,“莫缠斗!北突!北突!北突----” 这位大节度使身先士卒,纵马驰骋在马队的锋尖上。腋窝平夹着丈许长的全钢马槊,以马速贯入槊身,如同一根芒刺,狠狠扎入敌军! 轻甲护身的突厥骑兵,在这根大刺面前仿若**坦呈。 一朵朵明艳的鲜血之花在张忠亮眼前绽放,喷溅到他身上的血浆还带着人体余温----但很快,就被凛冬的风拉扯成一条条放射状红色冰痕。 一往无前的杀戮中,细鳞甲变成了一具红鳞甲,节度使变成了一条大金鱼。连瞪着的大眼珠子都一模一样…… 两军都是快马轻骑,让这场战役成为加速播放的画面。 与张忠亮左右紧随的,都是征战多年的亲随校尉。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护住节度使侧翼。确保将军无恙。这让老张心无旁骛杀出一条血路,迅速突进了十里! 眼前已无阻挡之敌,他粗粗呼了一口气。勒马回望---- 身后只有零落的亲随,不足三百骑! “人呢?”他脱口惊呼。 队尾一名亲卫催马上前禀告,“都被拦下了……两千多人。突厥军太多,把他们切成一段一段,分别包了粽子……” 张忠亮差点吐血,立刻调转马头,将长槊一挥----“杀回去!但使陇右军一人尚在,就不能让他掉队!” 节度使在边关贵如朝中二品,将军尚且为士卒不惜性命,亲卫们自然深受感动。个个并无二言,当即全然调转马头,一齐向南回奔! 远处数十团巨大烟尘如同龙卷风集群,一簇簇,一团团,盘旋不散。 时而一簇散开,化作千百道曲线聚拢到其他战团之中……张忠亮看在眼里,心头滴血。他知道,那意味着一个包围圈中的部下被团灭! 坐骑被双腿连续跺击,速度已经逼到了极限。马口中拉出的黏性长涎在风中飘荡,马鼻中呼出的白气像烧开的水壶一样。 轰----三百骑一头扎入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圈战团之中,重新卷入了血腥磨盘…… 张忠亮不傻,也不全是为了救人。 赵大都护给他的使命是牵扯敌军向北佯动,如果没人追他,跑再远也是白搭。 军令如山,贵如节度使,亦不敢违。 突刺到包围圈中的张忠亮已经成了血人,胯下战马也由白马变成的枣红马。 这抹红妆,有突厥人的血,也有少许他自己的血。 不挂彩是不可能的,好在战争中新鲜的创口总是不怎么疼痛,毕竟有旺盛的肾上腺激素在起麻醉作用。 兴奋,太兴奋了。每一个细胞都处于极度亢奋状态。 被包围的陇右军们,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这个冲到面前的血葫芦是自己老大,居然举枪来刺。 节度使横槊砸开同袍之刃,破口骂道,“瞎啦!?老子张忠亮!” 随后而至的陇右将旗说明了这并非谎言,反应过来的属下立刻把老张围拢起来,用高昂士气回应将军的回护之恩。 每一圈突厥轻骑,都围了至少三层,在直径百米的范围内跑着圈。为避免互相撞击,全都呈逆时针方向----弯刀齐齐直向圆心,从空中俯瞰,正如一台绞肉用的飞**缶,逐渐向心逼近。 张忠亮年近六十,在戍边军中,也只有高阶将官才能活到这个岁数还不死。 他人老成精,不肯恋战,摇着马槊喝到,“向南,向南!突进下一个包围圈!” 他带的旺盛的士气起了效果,这个圈中的士卒融汇到将军的三百骑中,聚合成五六百人的马队,直接撕开一道缺口,抛下六七十具尸体,向下一个距离最近的包围圈突去…… 在近三万人参与的大混战中,这一团燃着火的水滴,不断杀入杀出,不断融汇进其他水滴,滚雪球般扩大着队伍,也不断抛下越来越多的同袍尸身。 目前为止,突厥人没有占到太大便宜,双方挂掉的人数相差无几。 但,苏利可汗玩得起,因为他带的筹码----几乎十倍于张忠亮。 同速减员的两万五对三千,一比一的阵亡率,意味着即便陇右军全灭,突厥军仍是一支掉了毛的巨兽。 苏利在笑……张忠亮双目滴血,欲哭无泪。 突厥人的牛角号呜呜地吹着,一个更大的包围圈已经形成。 它环套着不断损失又不断增长着的这支唐军小队,同步移动着,渐渐收缩着,像一道索命绞绳,悄悄勒紧了陇右节度使的脖颈…… 第二百四十三章 西北望天狼 安西大都护的天狼军主力,在两路节度使的掩护下向西疾突。 赵颐贞不是热血少年,他十分清楚敌众我寡之下,最佳选择就是避战。一时一地的胜负是小,整个西域未来走向才是大。 他堪堪跃马奔上一个缓坡,回身望向身后不远处的注宾城祈雨台遗址,马粪燃起的烽火仍在冒着黑烟。而台下萧嵩的三千断后部队,已经彻底淹没在吐蕃军汹涌的人潮中…… 大都护面无表情,继续催马向前。此刻不是伤怀时机,如自己不能突围,张萧两位节度使的螳臂挡车换来的一瞬转机就毫无价值。 为了他们,也得继续跑! ----可是,悉末朗不答应。 这位吐蕃一等一的大领主,有他的算盘。 至高赞普多芒布死了,自己兴兵为他报仇,如果一战灭了大唐西域二号人物----实权派赵颐贞,那在洛阳养病的一号人物杜暹也只能继续托病不归。 那杜老头夕阳萧鼓,只能算是残喘的偶像派,上马提刀已经不行了。 灭了姓赵的,西域瞬间权力中空。悉末朗自然从吐蕃各部大领主中脱颖而出,继承赞普高位也顺理成章。 机会,就在眼下! 几乎没有预备队,三万吐蕃轻骑一拥而上,连负责粮草缀重的杂兵都舞着弯刀趋前抢功。摆明就是人多欺负你人少,怎么着吧---- 河西军的三千绿袍,像冬日里最后一抹苔藓地衣,被十倍于它的人浪一拍抹去,还没看见挣扎,就消失不见了…… 倒不是瞬间团灭。而是数万战马卷起的沙尘实在遮天蔽日,离开五十步,谁也看不见谁。 战争,永远是在有序的铺排中充满混乱。即便大局已定,细节也无法提前书写。 赵颐贞忍着内心伤痛,从缓坡另一侧率领天狼九千骑奔了下去,令他震惊的是,眼前原本以为是生门的正西,此刻出现了变数…… 一队紫袍喇嘛出现在坡下,人数约两百,以逸待劳地摆了一个诡异圆阵,像一根丧门钉,死死卡在唯一去路上。 “保持马速!趟过去----”赵颐贞果断下令。 这并非不谨慎。 天狼军与天钺军一样,都是重骑。 九千披甲重骑正面趟过两百个徒步站立的肉身喇嘛,这是毫无异议的战术选择。 ----可是,三个呼吸后,所有人都为主帅的抉择感到心悸。 一声嘹亮的法螺悲鸣从圆阵正中扬起,雄浑的声音令唐军似曾相识。 两百人的诵经合唱声随即喷涌而出,在螺音的加持下,声振寰宇。整个戈壁似乎都颤抖,地面沙石沿着缓坡簌簌滚落,给奔行中的重骑造成一波踉跄。 这还不是施法,这只是施法前奏。 短短的经文念完,诀毕法成---- 吼----吼----吼…… 数百条巨大的蠕虫冲破地面涌出半身,碎石被迸溅得到处都是。 这些蠕虫,体外披着一环环赤色硬壳,个个粗约五抱,露出地表的半截身子足有九尺,地下还不知剩余几许。 最可怕的是,它们头顶没有眼睛,只有一个圆孔型大洞作嘴巴,口内三四排獠牙里挑外撅,形成数层骇人利刃。 眨眼间,三百余匹战马就被咬住了马腿,随着迅速吞咽,半截马身都被吞食到虫体之中。 那一圈圈獠牙如同绞肉机一般,不断研磨着马骨与马肉,数十位来不及甩镫离鞍的骑手也被吞进一半,剩下上半截身子还挂在蠕虫嘴边凄厉哀嚎---- 这景象来得太突然,天狼军猝不及防着了道。 赵颐贞也在趋前的第一阵营中,一条巨型蠕虫咬住了他左首副将,虫身猛力一扭,连人带马甩了起来,空中乱舞的马蹄踹在大都护腰眼,把老赵疼得一咧嘴,“日逑!” 如果没有宽大的犀牛皮护带横在那里,这只左肾怕是要废了。 他硬挺着没有滚下马背,反而用力一夹马腹,将自己胯下这匹“乌云追月”催发到速度极致。绕开蠕虫继续前趋! 可惜的是,重骑用的都是吉嘎斯马,高大强壮,负重耐久,但速度再快也有限,永远无法与轻骑篦美,甚至连这些钻地蠕虫都撵得上。 九千天狼军的阵型乱了,失去节奏的前队,立刻成为后队的阻碍。许多马匹撞在一处,造成了更大的拥堵。 好在是撤退不是冲锋,如果刚刚全部端起骑枪或者马槊,这会子怕要自毁一半兵力。 两百名诡异的紫袍喇嘛还不罢休,法螺之声又起,圆阵转了四分一圈,再次定住。第二道经文旋即唱起---- 避开蠕虫攻击的第一波,仍有八百骑,已经冲到了喇嘛法阵眼前,眼见只要再一跃,那些光头就会被重骑铁蹄踏成肉泥…… 第二轮经文念完,诀毕法成---- 在二者之间绵延千米的地面上,轰隆一声赫然开裂出一道宽三丈,深不知几许的深沟,那些重骑兵无法越过,也收足不及,只能在惊讶的大叫中,眼看着自己连人带马随着沟沿碎石一同跌入…… 赵颐贞的御赐宝马也在这一悲催行列,但他与其他骑手不同。他有轻功! 这位安西都护府的副大都护,名列“开元四赵”名士之列,与赵冬曦、赵和璧、赵居贞等人并称。他们全都共有一个老师,那就是大唐名将河间郡王李孝恭。 其他三位师兄全都进朝中从了文职,只有赵颐贞选了武第,把李郡王一身行伍本领发挥到极致。 他的马快,但披着重甲,也只跳出两丈,就开始向裂缝中坠落。 但他自己的甲胄十分轻盈,毕竟贵为大都护,几乎没有亲自披甲上阵的机会,锦帽轻裘才是他的标配。 赵颐贞瞬间甩脱马镫,单足点着下坠中的马鞍,悍然发力----身如大雁展翅,向上跃起五尺,向前飘飞了一丈,堪堪落在对面的沟壑边缘。 他没有回身看自己的爱马,因为两百名喇嘛就在自己面前。 而他身后那尚存的八千铁骑,咫尺天涯,谁也帮不上他的忙。 他单手压在肋下横刀柄上,拇指一按绷簧,呛啷啷弹出五尺横刀。团身向前卷去---- 青色刀风把他全身包裹成一团风轮,裘皮大氅跟随着刀风舞成一簇绒球。 距离最近的两名喇嘛,在惊讶中尚未反应过来。脸上施法完毕、大功告成的喜悦笑容才收起一半,突然发觉下身一凉,低头看去----每人都失去一条小腿。 他们这才翻倒地上,惨叫起来。 赵颐贞没有继续取他们性命,而是催动刀轮一往无前,直扑阵中---- 他的思路很清晰。 有法术者,大唐并不少见,那些奇门道士经常出入宫廷与府邸。国师袁天罡和李淳风师徒二人,还在安西都护府开堂讲过法,给过他一些震撼性教育。 这些军爷们没有因此修成任何术法,但大唐道门公开课让他们学到,如果对方会施法,你又逃不开,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快迫其贴身近战。 一旦形成短兵相接,狭路相逢刀子胜。哪怕是一柄水果刀,也比掐着手诀念着心诀快! 的确,群攻性法术此时失去了作用。谁也不能在自己的阵中大搞破坏。 六重环形真层,被赵大都护一柄横刀直接趟开,只在背后留下一条步步溅血的惨绝之路。 杀气抵达阵心,一名紫袍大喇嘛正凸着双睛看向孤身闯阵的来者。 “施主可是赵颐贞?” “施你妈主!”赵颐贞的回答很简短,说“施”的时候,刀已向后扬起,说“你妈”的时候整个身子跳了起来,说“主”的时候那五尺横刀已然兜头砍落! 大喇嘛不架不拦,自顾将手中一只大海螺放到唇边,对着凶横刀客鼓腮一吹---- “嘟----”声波如杵,直接怼在赵颐贞胸口。 老赵人在半空无法闪避,硬扛了这下。人,倒退着飞了出去…… 噗!血沫子隔空喷了大喇嘛一脸,但,这也是他唯一能给对方带来的可忽略伤害。 “日毬……”在地面翻滚中化掉推力的赵颐贞低声咒骂了一句。他以横刀插地,右手拄着刀柄,左右捂着胸口,抓紧宝贵的时间调息。 一击失败,第二击,就更不容易了。 因为眼见着,当他再次起身跨步时,眼前已经合围上六名赤膊喇嘛,个个眼神凶悍,筋强骨壮,一身古铜色皮肤似金属浇筑一般。 他看得出,这几位和那些法师不同,都是肉盾型的选手,是否精于技击还不知道,禁揍那是一定的。 六对一,瞬间绞杀在一处。 那六名喇嘛虽然赤膊,但手中却不空。 各种奇形法器有长有短,有棱有角,有刃有尖…… 呈波浪状接替向他身上招呼着,没有同时抵达,但比同时抵达更难招架。 赵颐贞状若疯魔,将一柄五尺横刀舞得水泄不通,但仅够防守,无暇进攻。 刀刃在连续磕碰中不断翻卷,很快成了一柄铁尺。 非刀不利,而是对方的法器全都粗重厚大,根本无从砍断。 失去锋锐的横刀威力大减,只能当烧火棍使用。 赵颐贞胸中憋闷,大吼一声“呼哈----”堪堪将气息打通。 三丈深沟对面,勒马止住行至的八千天狼重骑,两翼正在拨马向深沟两侧绕行,但一时赶不过来。 只有中间一名骑曹激灵,看出大都护的窘境,也吼了一声“呀吼----” 奋力将手中帅旗掷了过来,那旗幡缠裹在长杆上,并无阻力,直直飞越了十数丈,噗嗤一声插在背朝深沟的赤膊喇嘛后心。 那喇嘛哼都没哼,直接扑倒在地。 赵颐贞心中一喜,将横刀脱手甩了出去,荡开眼前三人,退步来到帅旗前,猛力一拔! 污血喷出,那旗幡朝上挑起,被寒风簌然吹开,猎猎作响。 黑色旗面上,一只狼头正张着大口,露出上下獠牙----被刚刚的血溅上去,金里带赤,充满狰狞暴力! 第二百四十四章 破阵奇兵 赵颐贞把大旗当枪,使得却是“袖里剑”套路,利用旗幡的卷裹撩藏,把杆顶枪头隐没,令周围喇嘛防不胜防。 黑旗如乌云,遮挡周遭视线;枪尖若蛇芯,吞吐点点星芒。 所余五名赤膊喇嘛被逼开距离,暂时无法近身,让对手重拾上风,转守为攻----转瞬又伤了一人,直将他的肩胛骨豁开。 一名喇嘛焦急大喊,“上师,莫顾忌我等,速速施法!” 隐没在众人护佑下的仁宝哲老神在在,举起**螺回喝了一声,“掩耳----” 所有喇嘛均向后跳了一步,同时紧紧捂住了耳朵。 赵颐贞双手舞旗,慢了一拍,尚在惊疑间,忽闻一道音波在耳边炸响,又急又脆,短促无比。 他感到脑袋里整个嗡了一下,耳孔中鼓荡的护体真气瞬间被攻破,七窍同时流出一线血痕。 瞬间高频令他猝不及防,一个跟头向地面跄倒! 四名赤膊喇嘛趁机上前举杵欲戳,却被仁宝哲及时喊住,“生擒----” 外层立刻涌上十数位紫袍喇嘛,接连甩开三道牛筋大网,将大唐安西副大都护兜了个结实。 那名被挑了肩胛骨的喇嘛似有不服,梗着脖子问,“上师何不速戮此贼?留之恐怕夜长梦多!” 仁宝哲瞥了一眼,指着沟壑对面的大唐重骑笑道,“有他在手,天狼军投鼠忌器,不敢造次。只能或降或逃,你说此时杀得杀不得?” 忽然,他惊讶地“咦”了一声,三道灰影从东南方如同鬼魅般直线奔来,朝向正是喇嘛圆阵。 这个方向,没有深沟阻隔,那三人身后拖行的烟尘很长。显是速度太快,未等尾烟消散,人已奔出很远。 “好快!”饶是萨迦寺上师仁宝哲,也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那三人越来越近,已经看得清他们靴下捆绑的乌黑马蹄。 “道门强敌!结阵----结阵----” 负责组织阵法的数名中阶哈尔巴连连惊呼,指挥着大小低阶格洛们重新站位迎敌。 这三人,如果来自大唐道门,则比数千铁骑更让他们忌惮。 奔在最前面的,是一位黑衣瘦脸汉子,周身被一层黑雾包裹,雾与脚下沙尘分成两色,几无声息地抢到了圆阵之中。 仓促间,喇嘛法阵旋转了四十五度角,将将面对来者。 两名紫袍格洛扬起手中铜钹,向瘦脸汉子发动夹击----叮!一点寒芒从那汉子身后射来,直接洞穿了金钵,顺带将一名格洛透体而过。奇的是,被击中者立刻全身瘫软,堆缩在地面上,仿佛所有骨头都散了架…… 另一名格洛急忙收钵护在自己胸前,定睛望去----但见奔在第二位的黑衣青年在十丈外抬手未收,拇指与食指间捏着一只极小的物件,亮晶晶不知何物。 这青年奔行速度也是极快,而且远比瘦脸汉子潇洒。 刚刚这一手,惹得他身后最后一名的高大青年边跑边喝彩,“好厉害的耳钉!好一把拆剑!” 这最后一人之所以落在最后,原因一目了然----身法太难看…… 如果说瘦脸汉子脚下无声形同鬼魅,那么黑衣青年就是烟行袅袅宛若孤云。而他,只能用破马张飞或者野牛发情来形容,根本就是完全没身法! 这位高大青年一身胡人贵族皮袍倒是精致,一路风尘也遮盖不住袖口露出的烙印花纹。 前面的黑衣青年听到朋友夸赞,哈哈一笑,手中又是一抖----叮! 以双钵护体的格洛瞬间被攻破,那点寒芒直接把他洞穿。又一具似乎散了架的躯体倒向地面。 奔在最前方的瘦脸汉子失去阻拦,一路畅通,从圆阵间隙中直取阵心。 喇嘛们如临大敌,从各个方向围捕过来。刚刚赵颐贞一路砍杀,几乎攻到仁宝哲上师面前,如果这位萨迦寺铁杖格古出了事,随行扈从都免不了责。 不可让危机重演! 以赤膊格洛为前阵的阵列,立刻把瘦脸汉子包在其中。 那人一脸苦相近在咫尺,目光直接越过包围圈锁定了仁宝哲。右肩一抖,手中出现了一把半尺来长的细剑----说是剑,比匕首也长不了多少。而且直中带曲,像掐着一泓微波。 他没有先出手,也没有格挡四面八方奔他招呼来的异形法器,只是左缠右绕,从眼前阻挡者的腋下钻行,滑溜得像条鲶鱼。 更可恶的是,每每绕过一人,脚下还加个绊,转瞬勾倒数人,在身后留下一堆人肉障碍物。 “护住上师!”主阵的高阶哈尔巴们拼命大吼,其余格洛立刻向阵心集结。在以仁宝哲为圆心的外围,突然闪现出一隙真空。 身后紧随的五名赤膊喇嘛腾空跃起,怒吼着跳过障碍,将手中金刚杵狠狠砸向瘦脸汉子。 那汉子仍不格挡,只是浑身猛力一振,蓬---- 一大波黑雾绽开!五支金刚杵齐齐砸进了地面。 待雾霾稍散,赤膊喇嘛们才发现,目标踪影全无…… 地遁了?见者均面面相觑。 没错,真的是地遁----那瘦脸汉子转瞬从三丈外沙石地面钻出,堪堪就在被大网捆缚的赵大都护身边。他手中细剑连抖,一根根牛筋不断挑开,赵颐贞大吼一声挣脱困锁,从缺口处一跃而出,须发乍立落在地上,好似困虎脱了牢笼! 不好,他这是声东击西! 哈尔巴们这才醒悟过来,刚刚这厮直取阵心佯作突袭仁宝哲----不过是障眼法。他真正的意图是引开护卫重心,再靠地遁之术去营救俘虏。 “别让他们跑咯!”主阵哈尔巴们大呼小叫,指挥着格洛重新包围。 赵颐贞俯身拾起脚边帅旗,斜向朝天一挥---- “嗷----”东北方绕过深沟的第一批大唐重骑看到天狼血牙在风中再次招展,忍不住发出一阵欢呼,把战马催到极速,向圆阵猛扑过来----六百米、五百米、四百米…… 仁宝哲见势不妙,第三次举起了**螺,螺口径直对准了正在摇旗的赵颐贞! 活的留不住,那就留死的吧----他已经动了杀意。 第二位奔来的黑衣青年见到此景,知晓那是高阶法器,心中大急,当即屈肘抬臂,在额前做了个五指张开的寻常姿势,似乎要格挡什么---- 在外围几位注意到他这一动作的喇嘛眼中,这位青年突然消失了…… 和刚刚那位地遁的瘦脸汉子不同,他没有浑身激荡黑雾,也没有任何上跃或下伏动作,就那么突然地、眼睁睁地从众人眼前凭空不见! 如定。杜远施展了如定术。来自丹园的本体道法再次启动。 此刻在他眼中,所有人都慢到极限,几如定格一般。 在师从义兄淳于帆的“一叶孤云”身法加持下,他从容窜入人群,在罅隙中蜿蜒前行。 三秒已过,他已达到阵心那名紫袍大喇嘛身后,抬左臂一把夺过他手中欲吹的法螺。同时用右手捏着耳钉法器“拆剑”轻轻钉住了他的太阳穴。 杜远惊讶地发现,周遭众人似乎仍无反应,于是挺直腰板,咳嗽了一声。 四秒,从发动到冷却,整整四秒。其他人才恢复了常规帧速。 阿杜的如定术,又上了一个台阶。对于这种术法而言,持法时间决定了一切。 仁宝哲一口真气吹出,只在冷空气中窜起一条浮白。 没响! 他讶异万分,眼皮一垂,发觉端在唇边的只是空手----螺呢?我的**螺呢! 这法器之所以被称为圣器,身列吐蕃萨迦寺镇殿法宝,就是由于它对法力的成倍放大功能。使用者可以凭借微薄输出换取爆棚效果,放到哪里,称圣都不为过。 现在,它竟不在自己手中!? 仁宝哲下意识低头看脚边,右太阳穴却被“礼貌地”顶了一下…… 谁?谁在我身后! 我,是我,我等你很久了。 杜远那张乐天派的笑脸,笑得很有分寸。几乎与猛转脖颈的大喇嘛鼻尖相对,差一点直接吻上。 两人都吓了一跳。 仁宝哲想要跳开,却被杜远一脚踏住脚面,牢牢钉在原地。 “对不起,你现在是我的人质。暂时失去了自由……但只要听话,就死不了。” 黑衣青年这话说得很客气,紫袍大喇嘛双目锁住对方两指间紧紧捏着的耳钉,凝神看了一秒,确认那是一种杀伤力极大的攻击性武器----遂放弃了挣扎。 “你……怎么过来的?从那么远……缩地成寸?短距瞬移?” 仁宝哲的求知若渴,没有感动阿杜。 “这不是你现在需要关心的问题。下令撤去阵法,让开道路给那两人出去!” 他用下巴朝大都护方向一指,冥界十殿的日游纠察专诸正和赵颐贞背靠背御敌。 仁宝哲身为萨迦寺铁杖格古,地位甚高,读书也多,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朴素真理。 当即毫不犹豫,“全体散开----让他们走!” 麾下所有格洛和哈尔巴全部呆了一瞬,立刻习惯性遵从法旨,向西南一哄而散。 之所以选择这个方向,是因为东北方向迂回绕过深沟的天狼重骑正踏着隆隆步伐碾压上来! 没了大都护被俘的顾忌,天狼军立刻红了眼,光眼神都能把这些喇嘛吃掉。何况还是数千双凶恶的眼神…… 张辽最后一个赶到,被迎面蜂拥而至的喇嘛阻隔了一下,不得不腾身越上逃命者肩头,踩着他们的背扑向杜远身边。 “阿杜,你选的这门道法实在逆天!本来身法就比我快,本体道法一出,我眼都花了,根本没看清你怎么捉住的这家伙……” 杜远将左手中的**螺抛向张辽,“存到你戒指里。这玩意似乎是个好货,有空研究研究。” 张辽一把接过,翻过来掉过去看了两眼,神念一动,指间玄铁戒指光芒闪耀,那法螺已不见踪影。“这秃子你存哪儿?我戒指可存不下,要不拉进你的塔里?” “不不不,”杜远连连摇头,“塔魂李天王最不喜欢收藏和尚喇嘛之类的,尤其是老头,更加不喜欢,如果换个尼姑也许还勉强……这厮失了趁手法器,貌似掀不起啥子风浪,放了吧……” 说完抬脚在仁宝哲屁股上踹了一脚,很体贴,只命中了臀大肌最厚实的部位,直接送他进入逃命人潮---- 他俩很慈悲。 天狼军不! 第二百四十五章 走过路过莫错过 第一波千余重骑到了,寒冷的马槊带着对热血的渴求,对喇嘛们展开欢畅围捕。 不断有落在人群后面的逃亡者被透体戳穿,惨呼声不绝于耳。 杜远和张辽立在原地,面面相觑。 “二位,可是我大唐子民?”随着这声询问,两人回头望去----赵颐贞已从部下手中换过战马,手里依旧亲自举着天狼帅旗,此刻正勒马驻足在他们身后。而专诸就在一旁重新扎紧着足下捆绑的马蹄。 “呃……对的,我们是川人。”这不算撒谎,所以杜远足以应付。 张辽仔细瞧了一下这位名震西域的将军,刚刚在远处路过沙场,原本想绕行而过。但经专诸提醒,说这边是大唐的天狼军被困,他们才临时决意救人。 “您可是赵颐贞大都护?” “正是。怎么,我们以前见过?” “那倒没有。”张辽摇摇头,“不过不久前,我们助一位小友李光弼破了安西,又因此结识了郭子仪将军。之后帮他在敦煌平乱,顺便灭了几个敌酋。听他们说起过你……你和郭将军,谁的官更大一点?”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唐突。 但赵颐贞心情正好,不以为忤。“子仪是我的得力悍将。莫非,你们就是那军报里提到的上仙?不对……说的是一男一女,你们三人却都是男的……” 他俩在这聊天,杜远一指东方问道,“瞧那里----那是什么?” 众人顺势望去,缓坡之后,只有注宾城的祈雨台依稀可见。 烽火依旧,狼烟之下隐约站着两人,各自挥动着青、绿两色旗帜,台下看不清楚,似有无数人马攒动。喊杀声隔空传来----地面都被震得颤抖。 赵颐贞长叹一声,“是我另外两名老部下萧嵩与张忠亮,他们舍死断后,看来一同被困在注宾遗址了。我等速速前往敦煌与郭子仪的天钺军汇合,不可辜负了这二位的牺牲……” 杜远一双晶亮的黑目瞪得老大,“说什么呢你?他们还活着,难道你要放弃?你这里手下漫山遍野,且都是精锐重骑,怎么不带上那边两位一起走?” “你有所不知……”赵颐贞念在这些人有恩于己,耐心解释。“眼下这些重骑不足九千,撵杀这些丧了胆的喇嘛没问题。可回去……对手是吐蕃与突厥两路大军,合计过五万。取胜概率不足一成,几乎等于把天狼军主力送去找死……这仗,我不能打。如我孤身一人,反倒无所顾忌,一定会返身杀回去!” “五万?”杜远瞧了瞧张辽,搓了搓手。 张辽瞧了瞧杜远,“你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说吧,我一定支持你!” “嘿嘿,还是辽哥最够意思。”杜远收起嬉皮笑脸,转而向大都护道,“行,你去吧,敦煌离得也不远。我最看不得大唐的人受欺负,我们人少,没啥顾忌,索性去闹腾一把。灭了五万大军不可能,救几个人应该还可以。” 说完,转身一搓足下马蹄,那神行之术效果仍在,瞬间腾身射了出去,一路绝尘,绕过深沟,直扑祈雨台方向! 张辽旋即跟上,还不忘回头嘱咐赵颐贞,“见到老郭和小李,帮我带个好----” 专诸刚刚直起腰,见此情景,摇头叹了口气,“我特么嘴欠,就不该提醒他俩来帮忙……算了,且去折腾一场再说!反正老子也死得不能再死了,大不了回冥界再打印一套皮囊就是……”未等言毕,黑雾再次蒸腾,伏身直追而去。 只留下瞠目结舌的赵大都护在原地,心里如同打翻了的五味瓶,不知是个啥滋味。 …… 的确,张忠亮在北方被突厥人一路紧逼,重新压回了注宾,他沿途边撤边突,从大大小小的包围圈中粘合了千余陇右军,在祈雨台下与萧嵩的河西军残部汇合。 说不上喜相逢,因为两军都损失惨重。 但两位老兄弟并肩合力抗敌,总算黄泉路上有伴,心下顿时安了不少。 随着他们合在一处,突厥人和吐蕃人也合到了一处。 悉末朗并不担心前往西边埋伏赵颐贞的喇嘛团----仁宝哲上师的**螺威能,令他他十分信服。更何况还有许多密宗通天手段作保。 眼下他与苏利可汗心思一致,就是一口吃掉河西军和陇右军,让大唐两大节度使同日成为历史尘埃。 只要河西走廊这个窄口一收,西域就是断了线的风筝,回头安心细嚼慢咽。 …… 突不出去了,干脆固守。 张忠亮挽着萧嵩攀到祈雨台顶端,双双亲自摇旗呐喊,给台下结阵的子弟兵们助威。 作为两军军魂,他们与其陷入征战,不如挺立在高处更能带来士气。只要他们不倒,将旗就不会倒,那么士兵们即便战至最后一人,也能焕发出堪敌数人的战力。 张忠亮咋呼得颇凶,心中却越发凄凉。 这台子很高,高到他可以看清周围波涛般汹涌的人海。 敌人太多了……奶奶的,我陇右驻地还有三万大军未用,都带来就好了。要不是赵都护提前说瓜州粮草有限,我也不会只带三千子弟兵敢来助阵。 萧嵩何尝不是与他一般心思?唉----河西也有两万五千兵马呢,我也只带来三千。都他娘成了獠人的点心! 台上只有他们二人---- 节度使以下,所有校尉都投入到一线厮杀之中。 以祈雨台的烽火为圆心,向外辐射百丈,即为唐军首层防护,一队游骑拖着马槊逆时针游走,侧面冲击着刺向圆心的探头敌众。 第二层是盾手,可惜没有大盾,都是轻骑所用的圆盾,骑手们早下了马,肩并着肩排成圆环,半蹲着顶住所有方向的进攻。 第三层是矛手,他们也下了马,紧贴着第二层的盾手,把骑枪架在盾与盾之间的豁口上,枪尖对外,机动出击。也可惜的是,骑枪没有纯步兵的长枪那么长,威力自然打了折扣。 第四层背是预备队,个个横刀在握,将每一个纵马闯入深层的敌人斩于马下。他们得到命令是,先剁马腿再剁人! 第五层背靠祈雨台的,全部由高阶校尉构成,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舍命战死在主将足边。只要一滴血尚在,不叫狷獠近前! 这片区域,成了人海中一处凶险漩涡。突厥人与吐蕃人潮汐般交替涌上,带走数十生命,留下数十尸体;再涌上来,再带走数十生命,再留下数十尸体…… 唐军最外围的游骑越来越少,战马不断栽倒在己方盾手面前。骑师的鲜血迸溅在地上,形成越来越深的泥泞。这一圈,很快成了暗红血塘。 第二层的盾手们面无表情,瞅准机会拖过满地尸身,不管是唐军、吐蕃军还是突厥军,只要是尸体,特别是披甲的,那就是好肉盾。 一具具尸身不断堆积,生生筑起一道矮墙。 这道墙上,血是热的,在凛冬的空气中冒着热气。 偶尔有一些尚未完全断七的重伤员夹在其中,发出阵阵呻吟,横七竖八的手臂和大腿还在下意识抽搐。 活着的人,庆幸自己还活着,同时也羡慕那些死去的战友。 是啊,与其活受罪,等待不知何时落在自己头上的弯刀----还不如蹬腿死去更加解脱。 …… 吐蕃大领主悉末朗纵马找到苏利可汗,两人并肩而立。 “战局已定啊----” “是啊,战局已定……” “随后你去哪里?” “伊州、庭州、西州……那里本就是我们突厥的故地。你呢?” “安西、敦煌、疏勒、小勃律……既然于阗人守不住,我们吐蕃就勉为其难代理了。” 两人哈哈大笑,谈笑间瓜分了大唐西域。 这两位被大唐神威打压多年不得抒怀的异域豪杰,此刻感到无比欢畅和欣慰。 在他们身后,等待轮换攻击的后军本来很闲。他们想,也许轮不到自己入内,这场包围战就结束了。于是不少人摸出肉干来啃,更多人取出酒囊解渴。 吐蕃人用牦牛肉交换着突厥人的马奶疙瘩,两军其乐融融。 可惜,幸福总是来得短暂,走得匆忙…… 远处莫名一阵小骚乱,似有蚊虫在骚扰卧虎。 悉末朗伸长脖子望去---- 一个黑衣人徒步跑进土突联军偷袭,身法很潇洒,动作很迅速。等他撩骚了一圈,引来数百名闲极无聊的后军追逐,才慌了手脚,慌慌张张向来路回奔。 联军大笑着,看着那数百同袍围猎一只必死羔羊。 谁知,奔出约合五十米,那黑衣人突然加速甩开追兵----紧接着,从沙丘后窜出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又重重落下,刚好落在追击者阵营当中…… 蓬---- 强大的冲击波扩散开来,带着狂暴沙尘,迷住众人双目。 沙丘后又跑出另一位黑衣人,貌似老一点,长相苦一点,与正在回奔的黑衣青年擦身而过时,两人还顺势抬手击了一下掌。 这老家伙似乎跑的更快,浑身蒸腾着黑雾,转瞬就窜入联军后队,手中一柄极细的小剑在沿途马屁股上留下一串红色印记,然后也开始转身回奔。 我日----这尼玛不是找事吗?! 又有数百骑追了出去,跑到刚刚烟尘未散之地,那老家伙也突然加速,甩开了众人。 金光再次暴起,一物黑黝黝冲天百丈,然后悍然落下…… 蓬---- 大地震动。 地面沙尘尚未落下,又被强大的冲击波卷起,直接冲淡了许多。 这回悉末朗看得清楚----那地界,分明已无任何逐猎者的身影。只有千百肉饼平拍在地面上,人肉和马肉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嘎巴!吐蕃大领主和苏利可汗的下巴同时掉在马背上,一时竟忘了捡起…… 第二百四十六章 光明之暗影 杜远和专诸轮番上前勾引,把土突联军一拨一拨招来。张辽在沙丘后祭出番天印,悍然砸了两记,登时满地肉饼,血可漂橹。 杜远确认刚刚折回的专诸完身无恙,才转身看了看祭印者,“辽哥,这威力----忒大了点儿啊!咱们刚刚放走喇嘛积的德,这会子全都赔光了……” 张辽眼角略微抽搐,咬着牙道,“两军阵前,仁慈和道义无法执着,只有绝对的压倒性优势在手,才有资格去讲理。假使对方五万大军一齐向我们冲过来,你觉得他们会坐下与你讨论如何积德吗?” “不会!就算你有这等杀器在手,恐怕也阻不住滔天人海。” “如果我们就此罢手跑掉呢?” “那被包围的数千唐军……恐怕顷刻就要团灭。” “是啊。既然来了,就别想那么多了----” 杜远被兄弟说服,心中豁然。“那好吧,你干脆一路砸进去,给唐军开一条生路!” “不成。这番天印的覆盖范围拿捏不了太精准。过于深入的话,容易误伤内层唐军……所以我才让你俩轮番去引。” “可……这效率太低了点。怕是不等把这一面撕开,里面已经没活口了。” 杜远说的很有道理,专诸忍不住点头称是。 张辽凝神思索数秒,浓眉一挑----“找到敌酋!蛇打七寸!” 未等他们动手,联军先动了。 始终未发的箭矢此刻像不要钱似的攒射过来,漫天飞蝗密密麻麻,带着破空呼啸向沙丘方向疾速猛扑。 张辽和杜远均是一愣,我日!这玩意儿比较棘手,拿什么挡? 专诸迅速上前探出双臂,一手拉住一个,低喝一声,“得罪了----屏息!” 不等两位大好青年醒神,他浑身一振,黑雾蒸腾而起,携着两人瞬间钻入了沙地。 此处位于隔壁与沙漠交界边缘,脚下恰好是松软的沙丘,日游督查的地遁秘法此刻发挥神效,如同鬼魅般入了地…… 杜远眼前一黑,只有裸露在外的皮肤感觉到砂砾的粗糙,急忙屏住呼吸,任由专诸牵引着向下潜行。 踏踏踏踏踏……箭矢曲射落地,根根斜插沙丘。 那隐约的声效在地下也听得到。 入地两米,沙层比地表略显温暖,大概是没有被冷风吹透的缘故。 专诸散发出的黑雾在三人周身形成一层无形薄膜,不停流动着,消减了绝大多数磨擦作用。 下潜转为横向移动----专诸似乎在黑暗中也能辨别方向,一路向东钻行。宛若一条沙海游鱼,鳍下还扯着两个紧闭双目的娃。 流沙簌簌,在耳畔如歌。 顷刻,突然牵扯之力上扬,三人齐齐从地表破土而出,带起大蓬沙尘! “拿下敌酋!”专诸一声大吼把杜远双目震开。 双足尚未落地,已看到正前方两杆三角大旗下,并肩而立两位骑手。一位身披黑熊皮披风,背后是雪山旗;另一位身穿雪狼皮大氅,背后是星月旗。他们身后,还有数百精骑亲卫相随。 杜远大叫,“妙极----”左足落地后一蹬,右足已经跃了出去。 张辽紧随其后,但后发先至----后发的是脚步,先至的是本体道法“大耳雷”! 一道半月电弧劈空斩出,横扫两丈外的战马群。 嗞啦----咔吧吧吧吧…… 晶蓝电弧在施法范围内所有人身上串联着,遇到人体肉身是“嗞啦”,遇到金属兵器是“咔吧吧吧吧吧”。 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人吼马嘶! 太突然,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悉末朗和苏利正眼巴巴看热闹,瞧着万箭攒射如何大破道门妖法。 他们很聪明,知晓以远程物理攻击袭扰施法者的战术。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战线旋即拉到了自己眼前…… 冬季干燥的衣物起了一定阻电作用,皮质马鞍也立了一功。 两人胯下战马虽然瞬间陷入大小便失禁,直接垮塌。但马背上的人没有接地,只是下意识抛掉了手中镶满宝石的弯刀。 因为那刀已经被电弧缠绕,几乎成了“圣光剑”,或者说更像“聚雷针”。 他们身后的亲卫们----战马受惊,互相撞击踩踏,乱作一团。 杜远借着张辽术法余威,眨眼间跨过区区两丈,一脚踏在苏利马头上,另一只膝盖顺势前冲,狠狠顶在这位突厥可汗的胸口。 啪----肋骨折断。 苏利口中狂喷鲜血,向后翻倒----杜远不依,俯身一把揪住他的皮帽,生又拽了回来! 两人同时跨坐跪伏于地的战马上,面对面,眼对眼。 “不好意思,你是我的。”杜远不合时宜的“礼貌症”又发作了。在苏利听来,则充满唐人的虚伪。狗日的,打就打呗,不好意思个毛啊! 突厥人的狼性让他暂时忘记疼痛,飞快地从腰间拽出一把雪亮匕首,向眼前这位嬉皮笑脸的青年怀中猛.插! 他快,杜元更快。 紧握匕首的手被另一支年轻的手紧握,两根可恶的手指迎面插进了苏利的眼窝。 还好,不是要挖眼睛,点到即止。 但这个点也比正常深了些----苏利眼珠吃痛,大呼一声“哎呦----” 杜远收回双指,一把夺下匕首,熟练架在苏利的脖子上,这才从容去看张辽战果。 张辽没他这么客气,也没越空腾跃,只是大踏步走上前,每走一步都扇出一记“大耳雷”。 为了不误伤冒进的杜远,这些巴掌没有携带电网,但依旧暴力惊人。 两丈距离,寻常五步路,五巴掌将悉末朗扇得头昏脑胀,连带他的战马脸都肿了起来。 当张辽站在他面前时,悉末朗眼皮已经眯成一条细缝。吃力地辨认着眼前“凶徒”。 “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 张辽一把将这位吐蕃大领主拽下马鞍,用胳膊兜住脖颈,转身向数百扑来的亲卫大喊,“你们动一动,我立马干死他!” 这话很好使,所有人都立刻驻足,互相用眼神询问着----什么叫干死?干是个什么样的死法?大唐的动词博大精深,很令高原人费解啊…… 围困唐军的外围联军已经发现这里有异,但不敢放箭生怕误伤主帅,于是疾扑过来围成重重大圈。 专诸拎着鱼肠剑,负责向迟到者传达最新局势报告----“呐,你们的首领呢,都在我们手上。眼下有两个选择,一,你们继续进攻,我们撕票应战;二,你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们三日内放人。放心,我们都是信人,说话一向是算数的。” 不是每个吐蕃人或者突厥人都能听懂他的天朝语,但大多数人看明局势,都能猜出个大概意思。 有一个人似乎完全理解了,他排开外围联军勇士,走到阵前道,“好啊,我信你。不过,我们得缔个血誓。” 专诸偏头细瞧此人,面相和其它人大不相同。一部黑油油的卷曲胡须垂在胸前,通身白袍,头上还带着一顶白帽。 “你是……?” “哦,在下摩尼教光明使者阿卡德,特来东方传火。”他的天朝语很流利。 “何为传火?何故传火?”专诸一时有点懵。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 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 处所庄严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快乐充遍常宽泰,言有相陵无是处。” 大胡子没直接回答,先来了一段套话,然后才解释道,“世间万恶,皆来自阴暗角落滋生的污垢,我持圣火相传,就是为了以光明驱散黑暗……” “打住----”专诸一挥手里的鱼肠剑,“说得好像你什么都懂似的。如果没有光明,也就无所谓黑暗。有了光于是有了影,才有背光处的黑暗。” 阿卡德一皱眉,“唔……这是貌似哲学的诡辩。” 专注不打算和他纠缠,“快说吧,血誓是个什么东西?如何缔结?” “好。”阿卡德竖起一指,用寸长指甲在左手手心一割,大滴血珠顿时涌了出来。 “以我之血,融你之血。他日若有人违背誓言,将与日光下无端**而亡。” 专诸想了想,笑了。“好啊,这个游戏很有意思。无端**----嘿嘿,说得跟真的一样。”当即用鱼肠剑一划,把左手掌心也拉出一道小口,血珠随之滚落。 阿卡德举着流血的巴掌缓步上前,探手与专诸握在一起,良久没有撒手的意思。 “好了没有?这个缔结要这么长时间?”专诸嘟囔着,戏谑的笑容忍不住挂上嘴角。 “就好,就好,马上就好……”这位摩尼教光明使者碎碎念着,突然拔高嗓音叫了一声。“动手!” 从外围土突联军中突然爆出两团火光,只有一瞬,但十分刺眼。 紧接着传来两声惊呼,似乎是张辽杜远的声音。 专诸忍不住回头望去,但见那两位热血青年,各自在怀中押着一位人质----令人惊讶的是,那两名人质已经不是刚刚的敌酋,而是两位服饰寻常的低阶骑兵! 三个闯阵者全是一般表情,什么鬼!? 怎么换掉的!谁调的包? 专诸手中一松,那光明使者已然退步回到联军阵中,脸上挂着歉意的微笑,“失礼失礼……多谢先生。你那两位朋友我无论如何也锁不定灵魂源头,故而拿不准位置。好在你身上沾染了他俩足够信息,让我可以顺利传达给我的教友们……”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失衡鏖战,三对五万 两大节度使站在烽火台上,眼见外围一松,似乎有一股暗潮涌向西方。 土突联军在远处又结了一个环阵,围度不大,似乎困住了几个人影。 张忠亮和萧嵩相视一眼,均不知那是谁。大概是散落残卒吧? 他俩自感无力救援。只能把两杆将旗插在土砖缝里,号令台下两千残兵趁机收缩喘息。 …… “玩大了----”杜远掰过手中人质的脸,仔细又看了一眼,“你是谁?怎么跑到我手上来的?” 丹老加载的全人类语言包起了作用,他这句古突厥语说得很溜。 那士兵一脸视死如归,“我----阿史那恰克马,大突厥苏利可汗亲随扈从!祆教圣使以仙法隔空移形换位,我能代可汗受险,是家族无上荣耀!” 张辽手中那位则是吐蕃士卒打扮,但表情与前者毫无二致,全都极尽自豪。 两位二十一世纪青年面面相觑,张辽率先开口,“祆教……又是祆教。我和浦茜拉刚刚跌入大唐时,在安西就遇到一位于阗王手下的拜火教徒,那家伙手持金环,可以聚焦阳光引来异火。很厉害……不过后来听浦茜拉说,他死于裴将军刀下。” “看来祆教对大唐周边渗透得很厉害呀!”杜远感慨着,“于阗人重用它,突厥人也重用它……这教门也真有一套,居然……我们托大了。军中藏龙卧虎,也有不少异人!” 专诸一步步退回他俩身边,“别嘚哔了,眼下怎么办?” 张辽和杜远齐齐把手中人质甩了出去----双双落于敌兵阵中。 “干嘛?”专诸俩眼一瞪。 “普通士卒,留他们没用。”张辽拍了拍手上的沙尘。 “那也弄死再丢呀,一会儿打起来可以少费些力气!” “呵呵,不差这两个。”张辽挺直腰板,举目四望,颇有俾睨天下的豪迈气势。 杜远受他感染,也嘿嘿笑了起来。“好啊----那今天就杀个痛快!” 专诸拿他俩没办法,苦着脸道,“待会儿别又求我地遁就好……在下法力有限,连续带俩大活人施法,也是逃不了几步远的……” 嘟----嘟----嘟---- 牛角号急促连响,联军发起了进攻。 这三人好似动荡海面上的三只蚂蚁,立刻淹没在呼啸而来的大潮中…… 悉末朗被光明使徒联手施法救回,惊魂未定。此刻刚刚缓过劲来,来不及褒赞阿卡德以及他的教友们,只是大吼着催动兵马抢攻! 苏利可汗和他一样狂暴无比。对突厥人而言,被俘乃是奇耻大辱,哪怕短暂被俘也一样。突厥军在他的招呼下,与吐蕃军并肩掩杀过来…… 张辽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与身后两侧的杜远和专诸形成无比紧凑的锋矢阵型。大耳雷作为开路主力,连续施展不停! 他双臂左右开弓,交替抡将起来,半月形雷环刷拉刷拉地收割着迎面之敌。 偶尔法力不继,直接就是一个真耳光,中招者被大巴掌扇得舌断牙飞,脸部瞬间肿成猪头。 这种算是万幸的了----相比被雷法烤焦的同袍而言。 有大王在身后,普通士卒们像打了鸡血,前仆后继地猛扑上来。 眼前三个大唐妖人虽可怖,但也着了我们光明圣使的道不是?没啥可怕的,他们也是人,而且只有仨!军功有限,宰一个就发了,牛羊万只,草场千顷----抢啊! 杜远掐着拆剑耳钉,紧随张辽。以点射手法逐一消灭雷环之下漏网者。定点清除对辽哥最有威胁之人。 而专诸专注于料理身后威胁。他的鬼魅身法发挥了作用,在追上来的骑兵马腹下钻来钻去,一柄鱼肠剑专捅要害----包括人的要害和马的要害。 所谓要害,包括一切柔弱易受打击的部位,下阴与菊花优先……这让追击者们苦不堪言,连马儿都哭了。 这只没有箭羽和箭杆的箭头,直插数万大军,方向----那一注孤零烽烟。 移动速度并不快,因为几乎没有一对一的时候,每一秒都面临着拆解来自不同方向的多重威胁。 但脚步没有停滞,始终一尺一尺向前拱动着。 格开,击倒,踏过尸身;再格开,再击倒,再踏过尸身…… 这是一场道门肉身鼎炉面对世俗兵卒持续围攻的试炼。 少而精对多而平,孰强? 短时间内没有答案…… 涌动的人潮中,不断有人被法力抛起,又重重落下。 人吼马嘶,喊杀哀嚎,声声入耳;雷电焦糊,法器星芒,步步惊心。 突厥的弯刀曲度更大,吐蕃的弯刀跨度更长,区分起来倒是容易,不过也没有区分的必要。一律干翻! 杀红了眼的联军,仗着人多,接踵冲锋上来,竟无一人退缩! 三个孤胆英雄还没有挂彩,但衣衫已经被划开数道小口,每一道都意味着一次擦身而过的死亡历险。 百余记大耳雷过后,张辽有些法力透支,索性抽出腰间白色长鞭,向前方甩击。 他做工精良的胡款皮袍上,已经布满斑驳血痕。脸上因激动分泌出的薄薄油脂,与风中沙尘混在一处,形成一道保护层,与火山泥面膜相仿。 杜远自选的侠客装是黑色的,虽有血痕但完全看不出来。他的装逼斗笠已经被风吹到了背后,如果没有下颌上那根带子栓系,恐怕早已不见。 他捏耳钉的手法有些娘气,毕竟法器太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枚绣花针。 他可不想被人误认为金老笔下的“东方不败”转世,于是尽量大开大合,强行增持豪迈气概----但效果有限。 专诸没有纠丹炼体,他的鼎炉是冥界标配打印版。原型参照的是他生前肉身,但功能简配。比如出汗、流泪、拉屎、撒尿什么的,一律省去了。只留下一个杀手应有的冷血与彪悍。 这种仗,他还没打过。以往出任务,都是谋定而后动,一击必杀居多。若不能,则退至暗处,伺机再出。 眼下显然无路可退,他当然可以发挥大鬼优势,一个人遁走。但他还有另一个来自冥界的优势,那就是----不畏死。 死,对于千年老鬼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打吧。且打起来看…… 这场不对称的战役,已经持续了两柱香功夫,一条血路只推进了百丈。 在三人身后,是尸身杂陈的屠场,以及毫不放弃的追兵。 而在他们前方,依然是看不到尽头的人头攒动…… 啊----爽是爽了,可什么时候能杀完五万人呢?张辽的双臂开始酸麻,隐隐有些发沉。 他竭力控制着悠长吐息,让血液中补充到足够氧气。 他知道,一旦胳膊累得抬不起来,那就是自己玉碎之时…… 或许,这根本就是一场自不量力的战争?对方还有隐藏在人群中的祆教高手未曾施法,我们----还能杀得出去吗? 杜远与他一般心思。耳钉已经被不断催动的法力烧得烫手,只好重新插回自己耳垂上----那里的肉比较迟钝,对高温不那么敏感。 莫得法器,表紧!还有我的野球拳呢! 在正一孤云步的加持下,他的腿再次抡了起来----比起初出茅庐时在东北除霸,这腿法可谓强横了许多。 不是招数妙,是体能上去了。 纠丹在这几个月中,持续改造着他的身体结构。 两条腿如同铁柱一般,韧带也又柔又厚,一旦抡将起来,真若钢鞭连甩,无论打击到哪里都是劈啪作响! 可惜,他的本体道法如定术,刚在喇嘛阵前用完,暂时未过冷却期。 此刻他开始有些羡慕辽哥的大耳雷了,至少那术法连击没问题…… 仗着弹跳力惊人,这一对儿难兄难弟上蹿下跳,不停跃起又砸下,在人潮中拼命折腾。 专诸保持了地板流打法,他人老成精,知道如何保存体力----对前面两位开路青年的狂蛮打法颇有不屑。 你们年轻你们跳吧,跳吧,我溜达我的就好……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淌着,似无尽头的杀伐让人困倦。 休矣----张辽的攻速明显慢了下来,他内心发出长叹,日毬,我命休矣! 前面劈来的数把弯刀明明可以一鞭荡开,现在却需要两鞭才勉强如愿。 皮袍上又多了两道口子……娘的,浦茜拉见了一定会大呼小叫----咦?我怎么这时候想起她?应该是从心才对…… 哦!是了,是了,打架是浦茜拉的最爱,此刻想起她实属正常。 张辽百忙中歪头看一眼杜远,正想招呼他从塔中调出援军,忽听西侧一阵隆隆马蹄声响起,大地加剧了震动,紧接着外围有人用突厥语和吐蕃语惊叫起来。 他的语言包让他立刻明白,那叫声分明是,“天狼!天狼军杀回来了----” 赵颐贞!? 这老小子……终于想明白了吗? 是的,来的的确是大唐西域重骑,天狼军。 九千重骑折了一千,仍有八千。 此刻在大都护赵颐贞的率领下,个个压低身躯,平端马槊,纵马飞驰着扑向土突联军。 镔铁盔下,一双双冷漠眼神超越生死,仿佛一群黑压压的人肉收割机全速开来。 轰---- 冲进来了。 重骑侧向直插轻骑拥堵的联军外围,两军交界处,瞬间红了一下。 那是喷薄的血雾在空中飞舞。 濒死战马的悲鸣压过了将死者的呻吟。 重骑对轻骑突袭,属于绝对的碾压。根本挡不住! 抛弃了执念的赵颐贞,以旗当枪,迅疾突进,锋尖划过数人肚腹,拖拽着大肠小肠一路前行。 新鲜的粪便暴露在冷空气中,混杂着血腥味道令人作呕。 翻飞的肋骨与皮肉书同时写着残与酷…… 是的,我想明白了,你们说得对!我的部下还没死,陇右军、河西军与天狼军一样,都拥有生的权力!我不该抛下他们自顾逃走!希望我来的还不算太晚! “大唐无敌----安西必胜!杀!杀!杀!” 赵颐贞赤红着双睛,仿若回到四十年前龙精虎猛的十八岁。 那时的他,还在杜暹麾下作先锋炮灰。同龄人几乎都战死了,只有他熬过了千百次战役,终成军神。 有时他会教育部下,“士兵,只要活得够久,就是统帅。” 眼下,他很想说,“统帅,只要活得腻了,还能做回士兵!” 望着悍不畏死率先冲入敌阵的赵大都护,八千天狼军眼中喷出火来----主帅尚且如此,我等夫复何求!?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杀! 杀! 杀! 第二百四十八章 乘驹破浪 从慌乱中惊醒的土突联军拼命调转马头,开始组织迎击。在付出八百余条鲜活生命的代价下,终于减缓了大唐重骑的步伐。 横七竖八的人尸和马尸,成为难以逾越的障碍,散乱的刀枪也对战马奔行造成困阻。失去高速狂飙的天狼军,威力顿时打了折扣。 “游射!游射!” 苏利可汗声嘶力竭地呼嚎着,麾下两大万夫长亲自吹响号角。 侥幸逃过第一轮冲击的突厥轻骑立刻摆脱近战,开始向两侧弧形游走。 短弓纷纷撑起,箭矢却迟迟难以松开。 他们发现,更加蛮勇的吐蕃人还在原地与天狼军厮杀,两军战马搅在一处,来回冲刷,不断有残肢断臂掉落地面,更有战死者接踵轰然仆跌于马下。 射,还是不射? “放箭!放箭!” 苏利的嗓子已经走了调。刚刚被杜远铁膝顶出的内伤折磨着他,肋骨也尚未复位,有些断茬杵在肺叶上,令他每一次呼吸都喷出少许血沫。 一名万夫长迟疑催马凑到近前,“吐蕃人是盟友,现在攒射会误伤……” 啪---- 可汗暴怒的皮鞭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赤红印记,“吐蕃人不缠住他们,你哪有机会拉弓!” 号角再次吹响,变了一个花腔。 被汗浸湿的雕翎箭羽终于挣脱了骑手们的三指,无差别地向战团射来。 第一轮坠马的,吐蕃人占了九成。因为他们大多身着皮袍,只有极少数人披了轻甲。 赵颐贞的重甲骑手与重甲战马,此刻显示出豪华配置的先天优势。 但他意识到突厥人深深的恶意,一旦被对方用放风筝手法吊打,再厚的甲也迟早会被磨光。 重骑追轻骑是肯定不行的,必须缠斗!或者…… 大都护选择了后者,他抬手向身后举起拳头,再用力向前一伸。副将们已然迅速领会,开始分头率领全军斜向穿插。 穿得是突厥的阵,插得是突厥的营。 天狼军再次起速,抛下杀红了眼的吐蕃人,悍然卷入专攻突厥的节奏。 这策略显然是正确的----你苏利不是不心疼吐蕃军吗?那好,我们往你的人堆里钻,你最好连自己轻骑也一起射。 短暂的箭雨停止,间接证明了收效。 吐蕃大领主悉末朗在两名番主的护卫下,驰行到苏利面前,“混蛋,连我们也杀!?” “必要的牺牲十分必要,世上没有白来的胜利!”可汗那张脸充满无耻的自信,让悉末朗恨不能一拳砸瘪。 为了平息吐蕃人的怒火,苏利紧接着下令,“死士营何在?给唐军点一拨天灯----” 三百名背着油囊的轻骑立刻从大军中涌出,他们同步打着火石,毫不犹豫地点燃了自己。 三百盏人肉火炬在惊马背负下,迅速扑向天狼军…… 悉末朗无语了。 突厥人的确够狠。对盟友下手狠,对自己手下更狠。 他只能停止抱怨,不再说什么,转身催马离去。 奔在队尾的数十名唐军重骑被火人追上,大大小小的油囊同时爆开,黑色的粘稠油料溅了那些重甲骑士一身。 火舌迅速追击过来,在金属叶片上恣意烧灼,让重甲成了烤箱。 赵颐贞听到身后惨叫,并不回头,只是高喝着,“向东!向东!直线穿行----” 天狼重骑迅速收缩成五十人一排的长形方阵,瞄着烽火推了过去。 土突联军在他们身后合闭了通道,似乎不想再给送上门来的天狼留有后路。 可是,马上,他们发觉自己陷入了唐军的阴谋。 吼----吼----吼…… 数百条巨大的蠕虫冲破地面涌出半身,碎石被迸溅得到处都是。 这些体外披着赤色壳的巨型蠕虫,被萨迦寺铁杖上师仁宝哲召唤而来,一直紧紧衔着唐军的隆隆蹄声潜行追赶着。 此刻破土而出,那些恐怖的圆孔型大嘴随机咬到的,却是联军自己的追兵。 召唤它们聚集的喇嘛们已然被击溃,这些骇人魔宠失去操纵,转入无差别攻击。 管你是谁,咬到嘴里都是肉! 这类钻地魔兽,它们并无视力,仅凭出色的震感就可以轻易判断出哪里有猎物。 联军阻断了唐军后路,等于把自身横亘于人与虫之间,迅速成为新的虫食…… 赵颐贞,当然是故意的。 吐蕃喇嘛送我这份大礼,我吃不消。现下原盘送回,接稳了您哪---- 这酸爽! 联军大乱。 趁着这宝贵间隙,张、杜、专三人迅速踩着足下马蹄,与天狼军并为一队。 杜远追上最前端的大都护,一骈腿越上乌云追月的宽厚马臀,与赵颐贞来了个亲密贴背。 “累了,搭个顺风车----”他笑嘻嘻拔出冷却的拆剑耳钉,随手射出一道星芒,把前方一位弯弓搭箭正要撒弦的突厥射手钉于马下。 赵颐贞并不答话,只管驱马前冲。双手端槊熟练翻挑着,丈二之内,几无一合之敌。现下多了一个“搭车”的杜远,远处放冷箭的威胁也被一一清除,更加驰行无忌。 一名唐军偏将猝不及防,被侧向长柄铁蒺藜扫中面门,登时翻倒落马,镔铁盔瘪了一块,眼见不活了。 张辽俯身捞起他的骑枪,连跨两步追上无主战马,飞身上鞍,补上了这个阵型缺口。 冰冷的触感顺着金属蔓延到手上,枪杆上冻结的血浆被手温化开,只有枪尖上刚刚撕出的皮肉还在散发热气。原本黑色的枪缨被彻底染成深红,一层层带着腥味的冰碴随马蹄震颤不断抖落。 这感觉…… 张辽本已疲惫的身躯瞬间一振,无数金戈铁马的画面涌上脑海----好熟悉的感觉! 这位来自二十一世纪,从未使用过马上冷兵器的青年建筑设计师,突然陷入恍惚。全身机械地随着披甲战马颠簸起伏,双手配合腰力,下意识地舞动长枪向近在咫尺的敌众们杀去。 大枪时而突刺如蛇,瞬沾瞬走;时而旋转如轮,横扫千军。这一侧的联军可倒了霉了…… 弯刀被磕飞比比皆是,那恐怖骑枪被控制得无比精准,每每刺入人体,入身四寸即收,而且专挑柔软的腹腔下手,从未被肋骨卡住,故而后招连接极快,未有半点迟滞显露。 两名名突厥百夫长发觉这厢有异,抡着铁蒺藜和狼牙棒砸了过来,试图以力破巧。 张辽根本没经大脑反应,前手一撑,后手一颤,使了个“抖”字诀,精钢枪杆嗡嗡作响,小幅范围内出现密集虚影,直接弹开先至的铁蒺藜,顺势回撤了一下枪身,把持狼牙棒者怼开。 借着回弹之力,后手又加了个疾旋,那枪头倏然窜出,同毒龙钻一般,直接在铁蒺藜骑手喉间开了个大洞,那颗头颅仅靠半条颈椎连着,当即甩到一边,连呼叫也没喊出一声。 狼牙棒从身后第二次斜向轮来,呼啸的哨音很尖锐,昭示着对手的满力而为。 张辽在马背上一个俯身回腰,并未调转骑枪,直接抽回枪头把枪尾递出----那过丈长的枪身贴着狼牙棒掠过,把尖锐的枪纂悍然送入偷袭者眼窝! 瞳孔内清澈的晶体混合着红红白白的脑浆一齐挤出,这人倒是来得及大叫一嗓,没有在无声无息中死去。 这几招施展的实在太快,马身已然越过赵颐贞半头,被这位大唐军神看个正着。 “好一员猛将!好一个回马枪!” 安西都护府副大都护亲口点赞,杜远也被震了一下,眼神带着崇拜的呆滞,“漂亮!辽哥什么时候学的?是詹钰的峨嵋枪法吗?” 是吗?张辽心中比他俩更加茫然。是无意中从詹钰那里学到的吗? 大宋统领在丹园演示过完整的峨嵋枪法,没错。 在齐云山太素宫面对龙虎山偷袭时,也露过一手,还制服了魔兽千太岁。 这些张辽都有印象,可是,他从来没真正用心记过哪怕一招半式…… 难道我是天纵武学奇才?张辽扪心自问----不,不,不不不,绝不。当年在学校,第六套广播体操.我都学了三月才记住全套,无师自通峨嵋枪法?那是不可能的…… 没有时间想太多,这些庞杂念头如白驹过隙,稍瞬即逝。 大唐重骑蜂拥着杵进被压缩得越来越密集的突厥重围,与内层的河西军与陇右军距离越来越近。 杜远掐着耳钉有一下没一下地狙击,忙里偷闲大喊,“辽哥,能祭印砸一小下不?” 张辽手上不停,嘴里回答,“不成,太近了,容易误伤!” 这答案让杜远有些失望,放着大杀器用不了,还得一个一个地杀,真特么累呀…… 专诸始终没上马,只是踏着足下黑蹄,全身蒸腾着黑雾,在人群中忽进忽出,施展着刺杀绝技。 有了重骑队伍的掩护,等于有了退守伺伏的基地,让刺客战术得以更加舒畅地施展。 眼见两股唐军之间的联军夹层已被夯实,再挤压一下就要暴然崩塌。 忽从突厥阵营中传出两声胡笳惊啼,短促而又尖锐。 土突联军潮水般向两侧散开,赫然放开一条通途。 天狼军长条状的骑阵如同一条大船,破浪而入,终于来到注宾城遗址烽火台下! 第二百四十九章 浴火强突 吐蕃大领主悉末朗气急败坏,再次纵马找到乱军之中的苏利可汗,“你们突厥人射我们倒是果敢,怎么被唐人一突就散了?!” 苏利正揉着胸口让扈从缠绕夹板,把被顶断的肋骨暂时捆扎起来。他呲牙咧嘴地一笑,比哭还难看。 “散什么散……不就是开个口装袋子吗!我们原本计划就是全歼唐军,现在赵老贼自投罗网。你还怕我们五万人围不住他们一万残兵不成?” 悉末朗一时语塞,恨恨哼了一声,拨马向吐蕃阵营回转。 苏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喂,我说----你们赶紧把那些大虫子堵住,别让它们搅局!那可都是你的喇嘛们招来的怪物,我可没法子弄走……” 悉末朗并不答话,抬头向西瞄了一眼。那里果然依旧混乱,滚滚沙尘中,不断有士卒被凌空抛起,残肢断臂甩得到处都是。 他催马未停,“仁宝哲呢?”大领主向亲随询问。 “上师的喇嘛班底被天狼军打散了……具体伤亡尚不知晓,可以确认的是,暂时无人归队……” “可恶!”悉末朗嘴上咒骂着,心中却暗暗发凉。 在他眼中,仁宝哲的**螺神威无以伦比,简直就是神佛赐予的圣器。那赵颐贞何德何能?居然带着一群凡人把上师的法阵击溃!这简直无法令人相信…… 莫非,上天给唐军留了一条生路? 不成,天留我不留。 今日大好良机,如果不能一举歼灭留赵颐贞部,待他返回驻地再带重兵来讨……那可就更难了。 “派两百轻骑,以绳索系刀枪拖行于地面,向南疾驰----用噪音把魔虫们引开,引得越远越好。这些畜生分不清敌我,都是一群蠢货!” “雅布拉索!领主英明!”一名亲卫领命拍马而去。 …… 烽火台下,两大节度使与大都护再次相逢,恍如隔世。 张忠亮与萧嵩携手跳下高台,在赵颐贞马前双双拉住缰绳,“将军,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想通了,你我三人同生共死这许多年,这次也不应例外。” 两大节度使闻言老泪纵横,齐齐单膝跪倒。 张忠亮哽咽不能言,唯有萧嵩叹道,“未能保你突围,我们虽心有遗憾,但欣喜更胜。我二人对天发誓,这条性命从此交于大都护之手,愿与獠贼同归于尽!” “欸----”赵颐贞一摆手,“莫要说丧气话。这些贼子命贱,十万个也不抵你俩。速速上马,我已派出斥候快马前往敦煌报信,郭子仪想必已经温好了美酒。我们提着悉末朗和苏利的人头,一起去痛饮他娘的三百杯!” “哈哈哈……”两大节度使起身仰天大笑,豪气顿时驱走了心头阴霾。 两人加一起一千八百多根胡子,每一根都精神抖擞,笔直地乍了起来。 “哈喽,大家好!”这声不着调的打招呼从赵大都护身后传来,给肃杀悲壮的战场平添一丝违和之气。 “哈……哈什么喽?”张忠亮卡巴卡巴眼皮,“这位是……”他拿不准年轻人的来头。虽没见过,但能和赵颐贞亲密同乘一马的,不是王孙也得是极品贵胄。 “在下杜远,杜甫的杜,遥远的远。”那青年潇洒翻身下马,一时忘了脚下还踩着神行马蹄,身子一歪,差点崴了脚脖子。 他连忙岔开话题掩饰尴尬,“哈喽就是你好的意思,这是那个那个……一种时髦番邦语。” “哦!哈喽杜公,幸会。”萧嵩作为长安人,对各种番语并不排斥,当下即学即用。为了不唐突,还加了一个尊称的“公”。 不过,他并不知晓此“公”所言的杜甫是谁。此间时值开元十三年岁末,李白倒是弱冠了,杜甫才十三岁,尚未博得半两薄名。 “这三位都是上仙。”赵颐贞抬手一指身边的张辽和专诸,“子仪战报里提到过……” “哦----”这下可把两大节度使惊着了,上仙!乖乖不得了咧。 早听说上仙们在安西古城从天而降,直接踩塌瓮城城楼,顺便一抬手平了于阗王的叛乱----在这下可好了,逃生有望! “哈喽上仙,你们都哈喽啊!”张忠亮急忙抱大腿,“听说在安西降临一男一女,怎么你们全是男仙?” 看着他们尊敬的眼神,杜远有些不好意思,遂指着张辽道,“哦,那两位是我辽哥和他的那个……备胎神仙伴侣。我和这位专诸先生是后来才到的,没帮上啥忙。” 嗬----神仙们还是组团来的,活脱一个大批发的架势。 虽然不懂什么叫“备胎”,将军们也不以为意,只是为有神仙相助而欢喜鼓舞着。遂各自牵来战马,重新提起刀枪。“大都护,咱们接下来----怎么打?” 赵颐贞转身环视将近万人的残部。再举头向西,将手中帅旗一挥,“儿郎们,我们可以站着出去,也可以躺着留下。想喝獠贼血的,跟我走!想喂獠贼肉的,留下来!” “誓死跟随大都护----”萧嵩和张忠亮一齐振臂高呼! 他俩追随赵颐贞日久,这套鼓舞士气的捧哏法,娴熟无比。 “誓死跟随大都护----”万人大合吼。不用动员,没人愿意留下等死…… 这当口,外围的包围圈,被悄然扩大到千丈,足以在唐军与联军之间留下百丈空白。 远处数百道滚滚烟尘越来越远,巨型魔虫们已被引走。 这里只剩下人与人的对峙。 马粪将熄,烽烟被寒风吹得七零八落,残存火星在空中明明灭灭,似乎在勉力等待着旁观下一场厮杀…… 从包围圈的六个方向,突然竖起六座一抱粗的高杆,这在无树的沙漠地带极为罕见。 那些高杆顶部,还支起一个方形围栏,每个护栏内都站着一人。 这些人个个身穿白袍,头戴白帽。统一制式的浓密长须垂在胸口,远远望去,竟分不清面目,仿佛长的全都一个样。 “不好!祆教的人----他们要做法!”张辽目力极好,看在眼里心下一惊。 赵颐贞并不晓得祆教的厉害,但听到“做法”两个字----头立刻大了一圈。 对于职业军人,刀头舔血十分平常,但最忌讳妖人弄法。自己还没杀到眼前,人家一个远程大招你还怎么玩? 不能再犹豫了---- “突!” 短暂的命令随帅旗前倾。以中军为锋矢,环阵内的七千余重骑和两千余轻骑齐抖缰绳,由一滩的形状演变成一滴的形状,迅速向西拉扯。 马速渐渐提起,刀枪渐渐平端。 跑起来的重骑就是疯牛阵,就是坦克群…… 奇怪的是,当面之敌并未竖起任何角桩与大盾,土突联军似乎有些麻木轻敌? 冲在最前面的天狼军骑曹已经隐约听到敌阵中传来的诡异吟唱,那歌声正发自高杆顶部的白衣使徒。 六个方向的祆教光明圣使步调一致,全都向天敞开怀抱,仰面举手祈祷着什么,完全无视眼前展开攻击的唐军。 近了,更近了…… 天狼军前锋营把亢奋提到顶点,全部将马槊的刀尖对准了距离最近的撩人,只待奋力一戳---- 啵!一个直径千丈的巨大半球如同气泡般赫然隆起。 轰----淡青色火焰迅速沿着球形底端向上蔓延,在一个呼吸间达到四丈多高,而且还在高处沿球壁不断向心聚拢。 刷----第一排天狼重骑直接撞击到火焰墙壁上,撞进多少,熔化多少,从马头到骑手再到马尾,一节节消失不见。只有零星鳞甲碎片被高温炙烤得变形弹出,发出噼啪脆响…… 第二排天狼军收势不及,也一头栽了进去,同样,迅速挥发不见----连灰都没有留下。 第三排急急勒马,巨大的势能与动能合在一起,让战马四蹄搓地滑行了丈许,终于停在跳跃的火墙边缘。 饶是如此,也未能逃过此劫。 淡青色火焰隔空跳跃到距离太近的战马身上,马鬃瞬间燃起,被灼伤的战马如同疯了一样,开始侧向狂奔,任凭骑手死命拉扯也拉不住。 很快,这些火炬般的战马----缰绳也被熔短。彻底失控的战马狂嘶着沿火墙内侧奔逃,面门上的护甲被异火熔进皮肉,马唇也被烧的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外翻的森森白牙因剧痛喷洒着黏涎…… 还好,赵颐贞和两大节度使都在锋矢阵中段,没有贸然卷入恐怖火墙,此刻堪堪保了一命。 但,阵型彻底乱了。 锋矢的前端失去锐角,呈分叉状向两侧分流,骑手们沿圆形火墙不断驰行,一边消解前冲之力,一边设法寻找法术缝隙---- 无果。 这是一面密不通风的火墙。严格地说,这是一面密不通风的半球形火墙。 眼见头顶十数丈高处,青焰正在渐渐闭合。 被扣在下面的万名唐军,同时感到呼吸困难、眩晕缺氧。 这也是必然,火球里密不透风,持续燃烧疾速耗损着氧气。外部还好,有无尽的补给,内里就惨了。少一点是一点,半点也补充不上来。 哇,好大的手笔---- 专诸混在马队中,抬头仰望着火焰穹庐。 这等异术,作为冥界日游督查的他,也是头一回见到。 十殿麾下玩火的大鬼也不少,玩这么大的可不多见。只有那些来自炼狱的家伙才能这么搞吧? 他胡乱琢磨着,怎么这些所谓祆教的大胡子,可以弄出这等规模的法阵来?并未见任何法器外露。六个人,仅仅六个人而已…… 作为鬼使,他的灵魂无需呼吸。但他的打印皮囊同样需要供氧才可以有效施展物理攻击。 专诸看了看周遭惶然无措的唐军,这些人类就更惨了……他想。 “是虫洞吗?”杜远启动较晚,远远看到前军倏然消失,不禁失口问道。 “是异火!”张辽见识过,自然明了。 “好厉害的东西,连灰都不留!”杜远呲牙咧嘴,他可不想上前尝试。“怎么办?咱们赶紧商量商量……” “没商量!”这句蛮横诀法从张辽嘴里脱口而出---- 但见他右手指间用来储物的玄铁戒指红光一闪,一只黑黢黢的方形铁疙瘩急旋而出,在半空中悬浮着,震颤着,似乎急不可耐,等待着主人令下! 第二百五十章 来者皆兄弟 番天印一出,杜远头回如此近距离细看。 这黑黢黢的铁疙瘩,貌不出众。但在冥界大闹灵配府五司砸扁鬼王张献忠的情景历历在目,由不得半点质疑。 “这距离----不怕误伤天狼军了吗?” 张辽目视前方,“不怕,我的目标是高杆!” 他送出神识刚刚锁定数十丈外土突联军中的施法高杆,那番天印一个急窜向上跃起,遥遥不知几许---- 杜远仰天手搭凉棚望去,嘴巴不禁张得老大,“真特么能跳啊……不会被球顶上面的异火烤化吧?” 铁疙瘩窜出青焰穹顶的一瞬,整个直径千丈的半球体法罩都波动了一下。 六个方向的祆教圣使全都身形一僵,似乎法力输出有所阻滞。 突厥可汗苏利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尚在最外围哈哈大笑,伤肺被笑声牵动,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咳咳,唐军不过如此!无敌只是浮名……” “浮名”俩字刚刚落地,尖锐哨音从天而降! 呜--------------------嗙嗤!噗-------- 在可汗眼中,前方以正西向高杆为圆心,方圆二十丈内满是蓬起的沙尘。 巨大的冲击波以环状向周遭迅猛扩散,劲风如狂,直接冲倒了数百外围战马,余下更外层的,马虽踉跄站稳,骑手们却被放射状掀翻落地。 待烟尘稍息,尘埃落定。 苏利从马屁股上爬上来,抖了抖身上沙土,吐出口中黄泥,抬头再望去,眼球登时弹了出来! ----怎叫一个惨字了得。 番天印自上而下,携带沿途被抽走的空气,不断增压,在其威能覆盖范围内,遍地尸饼,没有一块肉超过寸厚。 密集的防御阵型原本挤满军卒,现在他们挤得更满,已经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界。血肉残渣与骨髓相互融合,形成一块超级大披萨。 一抱粗的原木高杆与杆顶护栏完全消失不见,化为无数细碎木屑掺和到尸饼中,给纯肉馅加了点植物纤维。 至于杆头施法的那位白衣光明圣使----更是无从找寻。 他站得最高,最先接受骇然拍击。此刻早已前往未知空间,向他的至高神阿胡拉马兹达汇报人生感味去了…… “我勒个……这……这……这……”苏利突然变成口吃,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六大光明圣使去其一,暗含的六芒星法阵立刻失去法力平衡。 千丈异火穹庐如同被刺破的肥皂泡,砰然破碎。 青色火焰从高空向下呈弧形飞速褪散,直至入地不见。 机不可失! 大都护赵颐贞双目喷火,猛力摇动帅旗,“突!强突!全军强突----” 原本已经濒临崩溃的天狼军,感受到充沛氧气重新从四面八方涌来,如逢甘露。从脚后跟到脑瓜顶都写满“兴奋”二字。 分流兜圈的前锋营画了两个巨大弯弧转入后队,原本的中军变成前锋,由大都护与两大节度使亲自领衔杀出! 天狼军的帅旗,此刻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除了当中暗金的狼头依然辉耀,旁边全是血污。 但它是这支军队的胆,也是这支军队的魂。 帅旗所指,万马奔腾,万众一心。 没有胜负输赢的计较,每个唐军心中都耸动着对“生”的渴求。 冲出去,活下来!这个朴素的愿望燃烧着所有人。 在巨大惊愕中尚未彻底醒悟的突厥军,遭到了无情平推,其势摧枯拉朽! 仍在竭力堵住这个口子的,是悉末朗麾下的两万吐蕃大军。 论骑射,吐蕃人不如突厥人精湛。论正面硬刚,吐蕃人在整个西域不遑有二。 能在大唐龙威之下保持辽阔疆域数百年,吐蕃人的彪悍可不是乱盖的。 当然,这与其领土贫瘠险峻也不无干系,难以引发周遭邻国太多觊觎。 轰!轰!轰…… 战马无视阻碍的相互撞击声,不绝于耳。断裂的环索与甲片四溅崩飞,金戈交鸣响成一片。 在吐蕃人狂躁的吼叫映衬下,天狼军出奇地沉默。他们把每一滴力气都留给了手中的横刀与马槊,只是咬着牙,瞪裂眼角,拼命冲杀。 连续的突入与突出,让这支享誉边陲的铁军也有了疲态。 没人知道自己还能再挥几次刀,那舞动前次的胳膊仿佛已经不是肉长的,完全失去了受力反馈的知觉。也许下一瞬,自己就要就脱力而亡? 此处漫漫黄沙,已经湮没了一个注宾城邦。也许,今天还要再吞噬一条天狼…… 张辽已把饥渴嗜血的番天印收回,一是前军交错混战,无法痛快施展;二是此物太伤人和,恐惊天道。 他依旧提着那把捡来的精钢骑枪,为了提高马速,索性卸掉了沉重的马铠。样子与陇右军以及河西军中那些轻骑无异。 马快则人快,他已经冲过了赵颐贞的第一方阵,成为锋矢尖上最耀眼的那一粒星芒。 大枪如龙,划、拿、崩、把、压,窝、挑、盖、打、扎----十字枪诀如流水般顺着他的双手自然流淌,几乎不用费脑。活似一位老司机开车,完全凭借下意识动作应对眼前出现的一切。 火热而又冷酷的战场,唤醒了封印于于张辽脑海中的全部武学技艺。 他心中倏忽明悟----也许,白起在冥界和他所言的一切都是真的……老子就是“可止儿啼”的三国名将张文远,如假包换! 非如此,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的这神奇一幕。 这娴熟的马上功夫,可不是在健身房能够练出来的,更何况自己连健身房都没去过。 他一边冲杀着,一边努力在记忆中寻找更多线索。 每一滴眼前飞过的血花都成为唤醒深层记忆的契机,但是无果。 他记不起任何一个其他三国人物的面孔,除了在灵配府见过的五司大工长典韦。 去他娘的,老子不想了! 张辽猛甩头颅,把杂念甩到九霄云外。聚精会神投入到开路征伐之中。 杜远没有继续待在赵颐贞的马屁股上,他沿途拉住一匹无主惊马的缰绳,看鞍镵配置,似是吐蕃人的风格。他并不挑剔,翻身上马,稳住方向。拔出骑囊侧畔的敌军备用弯刀,向前砍杀着追赶张辽。 说实话,他有些担心这位好哥们。张辽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大对劲,说疯也不疯,说傻又不傻,但是那股子耍枪狂态和以往宽厚温润大不相同。必须保护好他的侧翼! 好兄弟,生死与共。一起来的,一起回去! 好一场盘肠大战……实在是敌军人数太多了。 大都护赵颐贞的帅旗枪尖已经磨秃,但他仍不肯换给亲卫。他知道,如果此旗有闪失,哪怕偶尔消失一瞬,都会给麾下兵马造成士气伤害。 以寡敌众,凭的是什么?不就是高昂的士气! 但他也很清楚,亢不可久。 在几乎绝望的冲杀中,正西方密如乌云的吐蕃悍卒突然沸腾起来,一道新的大船驶入了人海,与天狼军相向而行! 听着西边传来的的惨呼与惊吼,陇右节度使张忠亮跳上自己的马鞍,以双足站立,手搭凉棚遥遥望去---- 一杆猩红将旗在人浪中高耸东倾,暗金鹰爪图案清晰可见。 “是天钺!郭子仪的天钺军!”老家伙今天第二次流泪了。 娘的,我怎么这么不争气?他在心中不住自责着,看来真的是老了,容易多愁善感。 河西节度使萧嵩以横刀劈倒两名偷袭老张的吐蕃人,惊疑回问,“你确定?别是老花眼了吧!如果来的是獠人援军,我们现在转向还来得及……” 张忠亮噗通一声重新跨坐鞍上,双臂摘下得胜钩上的马槊,帮萧嵩捅死一名背后偷袭者。“去你娘的,老子比你年轻半岁,要花也是你先花!” 萧嵩被骂得嘿嘿直乐,催马与赵颐贞并肩前行,“大都护,您听……” “我听到了!子仪来得正好。”赵颐贞被干涸血污僵固的老脸上第一次艰难绽开笑纹。“速传令全军,就说十万唐军来助!” “大哥,天钺军满打满算只有五千……” “废什么话----我怎么说,你怎么传!” “哈哈,好!” 这消息像春风一样迅速在寒冬的空气中传开,淡化了沿途血腥,温暖到每一个唐军的心。 贪心开始萌芽鼓噪,“十万大军来助哇----我们反包围,杀回去!一个不留……”这些士卒……啧啧,心真大,蛇吞象。 张辽两眼一抹黑,根本没注意身后的喧闹,只是闷头攒刺着。突然眼前一分,人海裂缝中出现一骑披铠黑马,马上一员重甲大将挥动马槊与他的骑枪碰在一处。 噹----两人均被震开,四只手臂均隐隐发麻。 迎面又一青年骑曹催马扑了过来,一刀砍向露出破绽的张辽! 噹----又是一声巨响,被恰恰赶到的杜远挥舞吐蕃弯刀格开。 “小李子!搞什么搞?”醒过神的张辽横臂喝止了还要连击的杜远,向那骑曹吼问。 骑曹呆了一瞬,突然笑出声来,“哎呦娘咧,是张上仙?哈哈哈哈,你这浑身是血,若不是这身皮袍没换,我还真认不出你!” 张辽哼了一声,转身向重甲大将一拱手,“郭将军!速速环护赵大都护,他在我身后不远。” 郭子仪平端马槊与其擦身而过,低声谢了一句,“上仙辛苦!” “这是我兄弟杜远,这是我……” “小兄弟李光弼!”小李骑曹自我抢着介绍。 杜远哈哈大笑,“既然都是兄弟,就不多废话了,杀回敦煌再说!” 两股唐军精锐洪流汇聚一处,形成坚不可摧的钢杵。在刀林敌海中狠狠撞开一道生门,向西直行而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一切皆有安排 二十一世纪,阿美利加首府花生屯。 白宫内十分繁忙,但又飘荡着一股子抑郁气息。 往来穿行的工作人员们,个个拉着长脸,如丧考妣。 大选刚刚结束,结果出来了----驴党惜败象党,意味着现任总统派系的没落。 同时也意味着,两三个月后,这里将几乎全盘失业。除了园丁,连厨子也得根据新总统的胃口换掉----更别说那些大大小小的秘书和助理了。 但象党也不开心,因为当选者严格来说也不是自己人,甚至不算一名标准政客,仅仅是一名狡诈的投机商人。这对维续二三百年的精英体制而言,无疑是一种嘲讽。 “阿美利加,从今日起,再次被撕裂……”奥本马在西侧走廊望着第三任总统杰斐逊的画像,喃喃自语。 “为什么是再次?”幕僚长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问。 “哦,上一次是陷入越战泥潭后期,整个国家被分成主战与和平两派,互相对峙许久,带来无尽创伤。这次,不亚于另一场战争劫难。你看电视新闻了吗?” “是的。几乎所有大城市都发生了大规模示威游行。”幕僚长叹息道,“每一座川普大厦门前都挤满了激动的民众。他们把新总统的脸画成屁.眼儿,旁边还写着‘你不是我的总统’……” “可惜,还有另外一些镜头上不了新闻。那就是在每一个乡村,都在欢庆川普的胜利。这个国家再次被撕裂成两部分,这是一场灾难,彻头彻尾的灾难。” 奥本马眉头深锁,突然指着画像道,“你看----他流泪了,托马斯??杰斐逊流泪了!” 顺着他的手指,幕僚长惊讶地发现,那画中人左眼中真的淌下一滴清泪,正缓慢地蜿蜒下行。 “哦,天哪……也许是这几天太潮了?我去安排加大走廊排风量。” “不。”奥本马制止了他,“我现在完全相信先贤有灵。杰斐逊作为独立宣言的起草者,曾对我们说过,凡人生而平等,秉造物者之赐,拥诸无可转让之权利,包含生命权、自由权、与追寻幸福之权……其言掷地有声。 注意,这里说的是‘凡人’而非‘公民’,其用意深远。现在川普所代表的新民粹主义,过于强调白人的利益。对新移民和偷渡者恐将施以重手,这等于重创了阿美利加的立国之本。我想,这大概就是对后黑人领袖时代的矫枉过正吧……” “这不怪你----”幕僚长急于安慰。 奥本马没有领情,转身向办公室走去,边走边问,“川普什么时候到?” “已经到了,就在椭圆办公室。还有不少媒体也在。” “好吧,让我们演完这场戏。” 办公室大门被双向打开,密集的闪光灯立刻咔嚓响个不停。 奥本马眉头舒展,面带笑容,久经考验的瞳孔没有因高光频闪而有任何收缩。 金发飘逸的川普从沙发上站起,主动与奥本马握了握手。 两人眼神只交集了一瞬,就同时转开,面对围成半圈的媒体记者们摆拍和睦之姿。 等大家拍够了,两人并肩落座在壁炉前,开国元勋华.盛顿的画像在他们身后一脸严肃。 “未来两个月我的首要任务是协助政权过渡,以确保新当选的总统取得成功,”奥本马又补充道,“只要川普成功,那么这个国家就会成功。” 这个开场白破含深意,隐藏了针对接班人的个人担忧。 记者们离开七嘴八舌抛出无数问题,期盼着两位领袖有所回应。 奥本马起身向媒体致谢,“非常感谢大家。但暂时不接受任何提问,请大家有序离开。我和新领导人之间有些小秘密需要交换。”同时顽皮地眨了眨眼,侧身一拍川普肩膀,“瞧,像这种时候就不用回答他们的问题”。 川普一扫狂妄与傲慢的标志性神态,憨厚地笑着点头道,“这是第一课”。 在特勤人员的催促下,记者们带着嬉笑与遗憾离开了办公室,大门被幕僚长亲自从外边合了起来。 椭圆形办公室内只剩下新旧两位大佬。他们脸上的微笑立刻消失,嘴角同时充满不屑。 “你被解雇了!”川普牛逼哄哄地说出他那句早年在真人秀节目中享誉天下的台词。同时绕过总统办公桌,一屁股坐在了国家领袖专用皮椅上,用力颠了颠屁股。“这什么破椅子?我一定要换一把新的。纯金镶钻,再铺上一张白狮子皮……” “喂,那里依旧还是我的位置。”奥本马瞪着眼睛骂道,“别的等你正式上任再说吧,把白宫马桶镶满钻石都行。” 川普冷哼一声,“马桶?嘿嘿,连地面我都镶上!”边说边起身在书架里翻找着,忽然转身举起手中半瓶朗姆酒,“我猜一定会有----你平时就喝这破玩意儿?只有臭烘烘的加勒比海盗才喜欢这个味儿。”话虽如此,他仍然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咕咚仰头饮尽。 “省着点,那可是花我的薪水买的。”奥本马对反客为主的家伙十分不满。 “薪水?区区四十五万也算薪水……我已经宣布,我的任期内,每年只拿政府一块钱。老子自费当这个总统----高风亮节不?这样就不用看金主的脸色说话了。” “想的美。”奥本马对他的天真充满鄙视,“你很快就会发现,在这里统治整个国家的并不是什么总统,而是那些凌驾于我们之上的巨擎。他们会直接越过我们来操纵下层执行者,你我都只不过是坐.台卖笑的傀儡而已……” 川普惊得打了个酒嗝,连忙放下杯子。“对了,我正要问这个事----我特么做了一个怪梦,就在前天晚上。一个白胡子老头对我巴拉巴拉说三道四,还给我脑袋里塞进一个什么王冠。当时好像你也在场……这什么意思?白宫有没有占星师?快叫来帮我占卜一下吉凶。” 奥本马笑了。“蠢人就是蠢人。到现在还以为那是黄粱一梦?你以为你的当选凭借的是你无敌魅力?呵呵……你我都是被神选中的人,没有那个白胡子老头,我们屁都不是。” “此话怎讲?”川普露出些许紧张。 “这也是今天我要和你交接的主要内容。八年前,就在这里,小布狮对我说了同样一番话。而我当时,脑袋里揣着和你一样的梦。” 川普乖乖地重新坐回壁炉前,向现任总统示意继续讲下去。 奥本马走到自己的宝座前,端庄坐直,身体前倾着道,“谨以编号四十四身份,正式向编号四十五传达。从即日起,你将拥有一个永不可对人言的秘密----对你的狗也不行。” 川普咽了口唾沫,什么都没说。 奥本马继续道,“我们作为这个国家的代言人,必须严格为光明派服务,无论你来自共济会还是骷髅会,那些都不重要。而光明派,将直接服务于上古先贤莫西先生,听从他的指挥,不可有半点差池。” “上古先贤?莫西……”川普眼角.膜有些干燥,眨了眨眼,“莫西!难道是优……” “对,就是他。上古优太先贤莫西先生。”奥本马用右手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加重了语气。“他的思想光辉,将永远指引这块新大陆上的人民,奔向灿烂明天。” 川普像散了架的木偶,瞬间瘫坐在椅背上,“是真的……都是真的……那老头竟然是----还好!我特么早有先见之明,我的女婿都是优太人。” “呵呵,你真的以为你的女婿是你挑来的?” “什么?你意思是……” “一切皆有安排。”奥本马语重心长,“伟大的优太人正主宰着这个世界。如果你没有看清,那也是他们制造的迷雾让你暂时看不清。 你试着回想一下,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是否因以下十个人而发生加速改变,进而直接影响到所有人类的过去与未来…… 第一位就是先知莫西,他说一切都是律法; 第二位是圣者耶稣,他说一切都是苦难; 第三位是思想家马克思,他的理论直接创造了一个多极世界; 第四位是医者弗洛伊德,他说一切都是性,这意味着基因的起源; 第五位是智者爱因斯坦,相对论赋予了凡人以神的力量; 第六位计算机之父冯诺伊曼,他把一切带回二进制的本源,在西方我们叫1和0,在东方则被称为阴和阳; 第七位是安迪葛罗夫,他说一切都是芯片,宏指令是人工智能ai的发端; 第八和第九位是谢尔盖布里和拉里佩奇,他们说一切都可以搜索,这意味着信息共享与即得; 第十位是扎克伯格,他说一切都是网络社交……自媒体舆论的能量,直接压倒了传统媒体巨头,进而间接导致你在这次选举中奇迹般获胜。” 听着奥本马如数家珍,川普的嘴巴越张越大。他吸了一下口水,点头道,“没错,好像是有道理,不过……” “不过这十位,全部都是优太人。” 川普腾地站了起来,金色假发被大力掀起,又飘然落下。 “该死的……哦,不!该尊敬的伟大的优太人竟然为这个世界做出如此繁多的贡献……”后半句显然言不由衷。 他眼神局促不安,低声嚅嗫着,“我唯一担心的是,他们会不会不清楚我是德国后裔,一旦发觉,又会不会把对希特勒的仇恨迁怒于我?” 奥本马笑了,身体向后一仰,“你放心。他们总是需要最不像单一民族代言人的人来做代言人,比如我,又比如你。这是保持幕后势力低调运转的基本原则。” 川普趴到桌子对面,对奥本马谄媚地说,“你帮我分析一下,像我这种既不是共济会成员也不属于骷髅会的人,能受光明派待见吗?莫西我虽不清楚,光明派还是有所耳闻的。这个……万万得罪不起!” “放松好了----你虽没站队,但不是每一届选举你都两边投钱吗?这份投资已经产生了收益。 每当共济会与骷髅会势均力敌时,光明派长老们就会出面推举一个中立候选人,而你----恰好是两股势力都可以勉强认同的存在。恭喜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土豪的腿毛 川普还想再说点什么,忽然房门被打开一条缝,幕僚长探出半个脑袋小声说,“他来了。” 奥本马起立站好,“请他进来,你继续在门口守着。” 门开了半扇,一名衣着随意的年青人闪了进来。在满是深色正装的白宫中,此人一身灰t恤加牛仔裤显得极为另类。 “嗷----亲爱的扎克。”奥本马几步上前作势相拥,但并未抱紧,只是抓住对方双臂左看右看。“你不冷吗?这可是花生屯最寒冷的冬季。” 那人宽厚的鼻翼一咧,笑着回答,“我仍沉浸在死里逃生的激动中,浑身抑制不住地发热。” “快,来这边坐。”奥本马牵着他的手,并肩做到双人沙发上,“给我和唐尼一起说说你那段伟大的冒险。” 唐尼是唐纳德??川普的昵称,在外人面前,奥本马迅速营造了一种与接任者亲密无间的团结气氛。 川普与来者对视了一眼,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堆起笑容,“原来是我们的社交网络明星驾到,请原谅我的失礼!” 刚刚奥本马列举的十个改变世界的优太人中,最后一位正是眼前这名青年。 川普并不觉得社交网络有多伟大,但其优太身份令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如果一切都是神的旨意,那么最好夹起尾巴做人。一旦得罪了某个不该得罪的家伙,怕是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扎克伯格笑了一下,“先恭喜你。这几个月,你的粉丝群在我经营的‘脸书’上凝聚成一股骇人洪流。他们的自发舆论,直接干翻了传统媒体,间接干翻了你的对手希莱莉。这让我也十分意外。” “非常感谢!你的伟大创造为我铺平了获胜之路。”川普这句倒是非常地由衷。 “别理他,快说你的故事。”奥本马有些迫不及待。 “好的,”扎克定了定神,“我原本在天朝出访,打算为脸书攻克全球最大的市场。当然,这难度也是最大的。侥幸在帝都受到天朝五号首长云山的接见。他提出了四项网络治理原则……简单说,就是进门可以,但是得服从管教。” 奥本马和川普同时做出一个无奈的手势,现任总统评价道,“有时我还真羡慕天朝,如果可以,我也想约束一下阿美利加的网络秩序。” “……之后,我在杭州与天朝首富马庸先生做了一次私密商谈,你们都知道,他也是互联网先锋人物。他的黑猫集团发展如火如荼,股票也势如破竹。其业务架构之丰富,延展之宽广----令我的脸书也汗颜。” 川普对商业信息很感兴趣,频频点头。“看来我赖以起家的的建筑业也该转转行了,互联网的确是黄金的海洋。” “离开杭州,在魔都虹桥机场我搭乘了一架亚美航班,飞行途中,我还沉醉在马庸先生在西湖湖底修建的那座美轮美奂水晶宫带来的震撼之中,不巧----劫机发生了……” 川普一拍大腿,“你这小气鬼!身价比我高多了,怎么不整一架私人飞机?看看,出事了吧----” 奥本马对他一瞪眼,“让人家说完----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整天除了炫富就是炫富!” 扎克没有被他俩干扰,继续道,“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如同在梦中。不知为什么,我有些记忆模糊,只是恍惚记得有几位天朝乘客勇敢地站了出来,与劫持者进行了殊死搏斗。让所有人幸免遇难……至于最后,我们如何迫降到拉斯维加斯郊外荒漠之中,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的私人医生告诉我,这属于一种‘心因性失忆’,通常发生于重大劫难或创伤之后,是一种正常的自我心理保护机制。 但我并不信服,因为我的随从们几乎和我一样,谁都记不起那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要知道,其中有几位保镖来自于鼎鼎大名的黑水公司,受过极其严格的职业训练。要说他们也需要自我心理保护机制,实在难以置信。” 房门再次张开一线,幕僚长探着脖子小声道,“总统先生,他们也到了。” 川普从扎克的故事中惊醒,一瞪眼,“谁到了?” 奥本马撇着嘴老大不愿意,“喂,你还没上任呢----老急个啥!人家都是来找我的。”遂向幕僚长一招手,“让他们也进来……这里没有外人。一起见见我们的大英雄们!” 在奥本马带领下,三人起立等待。 房门双向大开,四个人被幕僚长引入椭圆形总统办公室,三男一女。 幕僚长指着其中唯一的白人道,“国防部高级特工鲍尔。” 奥本马立刻上前握手,同时用左拳击打了一下对方胸口,“好样的!阿美利加感谢你!” “嘶----”鲍尔疼得一咧嘴,登时猫下了腰。 幕僚长急忙拦住总统,“轻点轻点,他的肋骨受了重伤,是大伊势丹的哈里发下的手。” “哦……非常非常抱歉,请原谅我的冒失。”奥本马连声道歉。 幕僚长接着介绍,“这三位是天朝来的访问学者,原计划在洛杉矶参加‘生命与地球科学年会’,碰巧赶上了柯达中心的人质劫持事件。” 鲍尔忍着痛补充道,“如果没有他们,这次营救很难成功。以霍根为首的精英学者们将被一网打尽,我们国家将陷于巨大的舆论危机之中。对了,他们还间接阻止了一枚手提箱式核弹的触发……” 奥本马激动了,立刻上前一步,首先握住年纪最长者的双手,“我是总统奥本马,我代表所有阿美利加人民感谢你!” 那白发老者微微一笑,“我是普通科学工作者林八弟,生命不分国籍,每一个都很宝贵。” “对对,说得好!”奥本马转头向唯一的女士,“这位是……” “林老的助理,宗芳。”那女子面色白皙,探出纤细的手与奥本马轻轻一握,随即收回。 “嚯----”总统大人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右手,黑黑的皮肤上居然被捏出几道红印,像被烙铁烫了一下。“好大的力气!” 幕僚长有些紧张,他没想到这女人杀伤力如此之强,直接对领袖造成了安全威胁。 奥本马抛给他一个眼神,示意稍安勿躁。然后转向最后一名青年---- “我是林老的学生,我叫凤筱。”那青年倒是很得体,与奥本马轻轻握了一下手,没使半分力气。 幕僚长轻轻嘘了一口气,断了召唤特勤进来干涉的念头。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是你!我想起来了……一些。是你们,一定是你们!” 这番话些语无伦次。 “扎克,你怎么了?创伤后遗症还真够厉害……”川普充满同情。 扎克伯格没有理会他的揶揄,径直走到宗芳面前,“还记得我吗?亚美aa7219航班上那位,偷偷打开手机帮你们查看gps定位的----在黑核电站附近的圣克莱门领空。” 宗芳愕然了一下,“哦……” 凤筱看清他的面孔和穿着,第一个反应过来,“哦对!你怎么也在这儿?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扎克伯格拦住凤筱的肩膀,亲切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我正发愁找不到你们致谢呢……唉,我的老婆也是天朝后裔,她祖籍徐州,祖上旅居越南、香港,最后到了亚美利加。她听到我的奇遇,一直跟我说,滴水之恩理应涌泉相报,况救命之恩乎?说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一定涌个大泉!” 这番话语,他居然使用标准的天朝语讲出,让所有人暗暗吃了一惊。 凤筱瞪大了眼睛,“哦,哦,哦……我也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搞出脸书的扎……” “叫我扎克!”扎克伯格一脸笑意。 凤筱年龄与他最为接近,性格也相仿,于是反手拦住对方的腰,好似一对儿好兄弟。 “可以呀,为了不让你太过歉疚。我想想……我们学校缺一座信息化实验楼,你能不能……” “我赞助三座,以你们三个的名字命名!”扎克毫不拖泥带水。 “咳,”凤筱咽了口唾沫,我日,遇到土豪了。“地儿倒是有----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现代化实验设备填充这么多楼……” “里里外外全套赞助!”扎克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随时给我账户,两小时后到款。具体数字你让校方直接跟我的首席财务官谈。来来来,坐坐坐,我们不谈这些俗的。说说看,你们在洛杉矶又发生了什么奇妙的故事?” 凤筱很满意,向宗芳得意一笑,宗芳横了他一眼。 于是转往对着林老一笑,林八弟按挑大拇指。 成了,导师满意就好!芳姐是公门的人,不好意思伸手也是正常。 唉,土豪的大腿就是粗啊,随便刮一根腿毛下来,都比自己腰壮。 川普不甘示弱,昂着下巴对鲍尔道,“我代表川普集团赞助你马尔代夫疗养渡假游,爱住多久住多久,我在那边有个五星饭店。哼,咱们自己的英雄也不能亏着阿,天朝已经够有钱的了……” 鲍尔呲牙一乐,“那倒不必,等你上任后。别削减太多国防部的预算就成。” 奥本马忍不住出言讥讽,“你以为花多少钱他能自己说了算?下届国会参众两院里都是共和党占多数席,而那些大佬们没一个支持他。总统对预算的提案到了那里过不了审,就等于是一筐废纸……” “你大爷的,”川普不乐意了。“就特么玩儿命咒我吧----老子命硬,专治各种不服!” 第二百五十二章 土豪的腿毛 川普还想再说点什么,忽然房门被打开一条缝,幕僚长探出半个脑袋小声说,“他来了。” 奥本马起立站好,“请他进来,你继续在门口守着。” 门开了半扇,一名衣着随意的年青人闪了进来。在满是深色正装的白宫中,此人一身灰t恤加牛仔裤显得极为另类。 “嗷----亲爱的扎克。”奥本马几步上前作势相拥,但并未抱紧,只是抓住对方双臂左看右看。“你不冷吗?这可是花生屯最寒冷的冬季。” 那人宽厚的鼻翼一咧,笑着回答,“我仍沉浸在死里逃生的激动中,浑身抑制不住地发热。” “快,来这边坐。”奥本马牵着他的手,并肩做到双人沙发上,“给我和唐尼一起说说你那段伟大的冒险。” 唐尼是唐纳德??川普的昵称,在外人面前,奥本马迅速营造了一种与接任者亲密无间的团结气氛。 川普与来者对视了一眼,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堆起笑容,“原来是我们的社交网络明星驾到,请原谅我的失礼!” 刚刚奥本马列举的十个改变世界的优太人中,最后一位正是眼前这名青年。 川普并不觉得社交网络有多伟大,但其优太身份令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如果一切都是神的旨意,那么最好夹起尾巴做人。一旦得罪了某个不该得罪的家伙,怕是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扎克伯格笑了一下,“先恭喜你。这几个月,你的粉丝群在我经营的‘脸书’上凝聚成一股骇人洪流。他们的自发舆论,直接干翻了传统媒体,间接干翻了你的对手希莱莉。这让我也十分意外。” “非常感谢!你的伟大创造为我铺平了获胜之路。”川普这句倒是非常地由衷。 “别理他,快说你的故事。”奥本马有些迫不及待。 “好的,”扎克定了定神,“我原本在天朝出访,打算为脸书攻克全球最大的市场。当然,这难度也是最大的。侥幸在帝都受到天朝五号首长云山的接见。他提出了四项网络治理原则……简单说,就是进门可以,但是得服从管教。” 奥本马和川普同时做出一个无奈的手势,现任总统评价道,“有时我还真羡慕天朝,如果可以,我也想约束一下阿美利加的网络秩序。” “……之后,我在杭州与天朝首富马庸先生做了一次私密商谈,你们都知道,他也是互联网先锋人物。他的黑猫集团发展如火如荼,股票也势如破竹。其业务架构之丰富,延展之宽广----令我的脸书也汗颜。” 川普对商业信息很感兴趣,频频点头。“看来我赖以起家的的建筑业也该转转行了,互联网的确是黄金的海洋。” “离开杭州,在魔都虹桥机场我搭乘了一架亚美航班,飞行途中,我还沉醉在马庸先生在西湖湖底修建的那座美轮美奂水晶宫带来的震撼之中,不巧----劫机发生了……” 川普一拍大腿,“你这小气鬼!身价比我高多了,怎么不整一架私人飞机?看看,出事了吧----” 奥本马对他一瞪眼,“让人家说完----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整天除了炫富就是炫富!” 扎克没有被他俩干扰,继续道,“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如同在梦中。不知为什么,我有些记忆模糊,只是恍惚记得有几位天朝乘客勇敢地站了出来,与劫持者进行了殊死搏斗。让所有人幸免遇难……至于最后,我们如何迫降到拉斯维加斯郊外荒漠之中,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的私人医生告诉我,这属于一种‘心因性失忆’,通常发生于重大劫难或创伤之后,是一种正常的自我心理保护机制。 但我并不信服,因为我的随从们几乎和我一样,谁都记不起那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要知道,其中有几位保镖来自于鼎鼎大名的黑水公司,受过极其严格的职业训练。要说他们也需要自我心理保护机制,实在难以置信。” 房门再次张开一线,幕僚长探着脖子小声道,“总统先生,他们也到了。” 川普从扎克的故事中惊醒,一瞪眼,“谁到了?” 奥本马撇着嘴老大不愿意,“喂,你还没上任呢----老急个啥!人家都是来找我的。”遂向幕僚长一招手,“让他们也进来……这里没有外人。一起见见我们的大英雄们!” 在奥本马带领下,三人起立等待。 房门双向大开,四个人被幕僚长引入椭圆形总统办公室,三男一女。 幕僚长指着其中唯一的白人道,“国防部高级特工鲍尔。” 奥本马立刻上前握手,同时用左拳击打了一下对方胸口,“好样的!阿美利加感谢你!” “嘶----”鲍尔疼得一咧嘴,登时猫下了腰。 幕僚长急忙拦住总统,“轻点轻点,他的肋骨受了重伤,是大伊势丹的哈里发下的手。” “哦……非常非常抱歉,请原谅我的冒失。”奥本马连声道歉。 幕僚长接着介绍,“这三位是天朝来的访问学者,原计划在洛杉矶参加‘生命与地球科学年会’,碰巧赶上了柯达中心的人质劫持事件。” 鲍尔忍着痛补充道,“如果没有他们,这次营救很难成功。以霍根为首的精英学者们将被一网打尽,我们国家将陷于巨大的舆论危机之中。对了,他们还间接阻止了一枚手提箱式核弹的触发……” 奥本马激动了,立刻上前一步,首先握住年纪最长者的双手,“我是总统奥本马,我代表所有阿美利加人民感谢你!” 那白发老者微微一笑,“我是普通科学工作者林八弟,生命不分国籍,每一个都很宝贵。” “对对,说得好!”奥本马转头向唯一的女士,“这位是……” “林老的助理,宗芳。”那女子面色白皙,探出纤细的手与奥本马轻轻一握,随即收回。 “嚯----”总统大人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右手,黑黑的皮肤上居然被捏出几道红印,像被烙铁烫了一下。“好大的力气!” 幕僚长有些紧张,他没想到这女人杀伤力如此之强,直接对领袖造成了安全威胁。 奥本马抛给他一个眼神,示意稍安勿躁。然后转向最后一名青年---- “我是林老的学生,我叫凤筱。”那青年倒是很得体,与奥本马轻轻握了一下手,没使半分力气。 幕僚长轻轻嘘了一口气,断了召唤特勤进来干涉的念头。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是你!我想起来了……一些。是你们,一定是你们!” 这番话些语无伦次。 “扎克,你怎么了?创伤后遗症还真够厉害……”川普充满同情。 扎克伯格没有理会他的揶揄,径直走到宗芳面前,“还记得我吗?亚美aa7219航班上那位,偷偷打开手机帮你们查看gps定位的----在黑核电站附近的圣克莱门领空。” 宗芳愕然了一下,“哦……” 凤筱看清他的面孔和穿着,第一个反应过来,“哦对!你怎么也在这儿?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扎克伯格拦住凤筱的肩膀,亲切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我正发愁找不到你们致谢呢……唉,我的老婆也是天朝后裔,她祖籍徐州,祖上旅居越南、香港,最后到了亚美利加。她听到我的奇遇,一直跟我说,滴水之恩理应涌泉相报,况救命之恩乎?说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一定涌个大泉!” 这番话语,他居然使用标准的天朝语讲出,让所有人暗暗吃了一惊。 凤筱瞪大了眼睛,“哦,哦,哦……我也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搞出脸书的扎……” “叫我扎克!”扎克伯格一脸笑意。 凤筱年龄与他最为接近,性格也相仿,于是反手拦住对方的腰,好似一对儿好兄弟。 “可以呀,为了不让你太过歉疚。我想想……我们学校缺一座信息化实验楼,你能不能……” “我赞助三座,以你们三个的名字命名!”扎克毫不拖泥带水。 “咳,”凤筱咽了口唾沫,我日,遇到土豪了。“地儿倒是有----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现代化实验设备填充这么多楼……” “里里外外全套赞助!”扎克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随时给我账户,两小时后到款。具体数字你让校方直接跟我的首席财务官谈。来来来,坐坐坐,我们不谈这些俗的。说说看,你们在洛杉矶又发生了什么奇妙的故事?” 凤筱很满意,向宗芳得意一笑,宗芳横了他一眼。 于是转往对着林老一笑,林八弟按挑大拇指。 成了,导师满意就好!芳姐是公门的人,不好意思伸手也是正常。 唉,土豪的大腿就是粗啊,随便刮一根腿毛下来,都比自己腰壮。 川普不甘示弱,昂着下巴对鲍尔道,“我代表川普集团赞助你马尔代夫疗养渡假游,爱住多久住多久,我在那边有个五星饭店。哼,咱们自己的英雄也不能亏着阿,天朝已经够有钱的了……” 鲍尔呲牙一乐,“那倒不必,等你上任后。别削减太多国防部的预算就成。” 奥本马忍不住出言讥讽,“你以为花多少钱他能自己说了算?下届国会参众两院里都是共和党占多数席,而那些大佬们没一个支持他。总统对预算的提案到了那里过不了审,就等于是一筐废纸……” “你大爷的,”川普不乐意了。“就特么玩儿命咒我吧----老子命硬,专治各种不服!” 第二百五十三章 答案在风中飘扬 在颁发了四枚“总统自由勋章”后,是例行的合影留念。 奥本马有些歉意,他拍着林八弟的肩膀道,“本来应该有个仪式,叫那些记者们都到场。但眼下多事之秋,还有大量危机尚待解决。暂时从简了----你们不要介意。” 林老点点头,“你忙你的。我们所做的一切,由心而发。获得何种奖励倒是其次,当然,如果这份荣誉能够激励更多人面对危难挺身而出,我们乐于接受。” 奥本马和川普同时为这番表态点赞。 待幕僚长客气地引着众人离开椭圆形办公室,川普关上门望向现任总统,“黑子,你对这些天朝人士倒是挺客气的。那勋章还有没有?给我也来一枚----” 噗!奥本马一口水喷在办公桌上,随手把印着哈佛校徽的马口杯放下。“你懂个屁。总统自由勋章和国会金质奖章一样,同属平民的最高荣誉。你这家伙已经快登基了,还跟着瞎掺合什么?” 川普眼珠一转,展望了一番即将到来的君临天下场面,心下稍平。乃岔开话题道,“讲真,天朝这三十年的发展实在太快了,远远超乎所有人的预估。偏偏赶上你们这些不会做生意的庸才掌权,差点把亚美利加家底都卖了----你往窗外看看,失业的失业,破产的破产,流浪的流浪,示威的示威……赶紧醒醒吧,拿出点对策来!” “呸----”奥本马不屑一顾。“你看清楚些,白宫门口那些示威群众举的牌子上都是骂你的,与我有何相干?至于天朝嘛,嘿嘿。我自有一番计较……” 说着,他按下桌面一只绿色按钮,几秒钟后,幕僚长屁颠屁颠开门进来,“忙晕了,刚送走上一拨……总统先生,什么事?” “帮我接国防部长科里。” 幕僚长熟练点开可视电话,拨动了一个快捷号码。 墙面一个显示屏上,立刻弹出那张著名的大长脸。 “嗨,科里。我给你发的加密邮件收到了吗?” “是的,总统先生。” “操办进度如何?” “很顺利。骷髅会长老虽然对你的谋略不以为然,但很慷慨。派出的人选我已见过……啧啧,简直匪夷所思。一个个的……嘿,你见过就知道了!” “不。我不会直接与这些危险人物接触。此事也与我完全无关,你明白吗?” “明白。” “好,你去安排吧。记住,一定要让全世界看到,并且让天朝颜面扫地且无话可说。这个分寸你把握好。” “理解。” “上帝保佑你……” 国防部长挂机,信号中断。 川普十分诧异,“你们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不怕我泄漏出去吗?” 奥本马瞟了他一眼,“你不敢。我这是手把手再教你怎么做事,有些东西需要延续执行,在你的任期内也不例外。别惦记你对选民发下的那些可笑誓言了,‘绝不兑现’才是白宫优良传统。” 川普得意一笑,双手指着对方道,“原来你终归还是爱我的……那么,你们到底在搞些什么?数万大军已在中东集结,怎么还有心思撩骚屹立远东的庞然大物?” “呵呵,天朝有句俗语----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等着看新闻吧……” …… 花生屯市郊公路上,一辆轮胎式装甲运兵车正谨慎行驶。 车内没有穿军装的人,貌似一群平民。 “为什么还要回洛杉矶?加州的核泄漏危机并未完全解除啊。”鲍尔对林八弟的选择十分诧异。 “全球科学精英们仍在那里,没有一个人退缩。‘生命与地球科学年会’改在了梦工场的影棚内举行。我作为受邀嘉宾,必须出席。请理解我的使命。”林老一番话说得十分郑重。 “……好吧。原来这个世界上最视死如归的人,是你们这些搞科研的家伙。连我这种枪林弹雨里打滚的人也不得不佩服。”鲍尔转而向驾车的特工道,“去74号军用机场,征调一架直升机。” ------------------------------------ 霍根的确没有返回英吉利。 非但自己没走,在他的执意下,其他各领域的科学翘楚们也都留了下来。 巨大的恐怖威胁已经使得好莱坞陷入半停摆状态。负责经营影棚的老板们,当然欢迎有人在这个时候付费租用他们的闲置场地。 梦工场的园区,今天很热闹。 数千辆大巴和小车拥挤在这里,大多是前来朝圣的各阶层科学界人士。 他们和他们的偶像一样,毫不畏惧死亡威胁,在核幽灵的笼罩下展现出学者应有的淡定。 “这也许是个好事。”梦工场三巨头之一的斯皮伯格对另一位商业伙伴卡桑伯格说道。“起码屏蔽了不少纯来看热闹的闲人,包括怕死的狗仔队们。” 他俩这种带“伯格”后缀的名字,显示出深深的优太烙印。包括第三位巨头大卫??葛芬也一样,他们都来自同一个古老神秘的民族。 “用我们的高清4k摄影机作直播是个聪明选择,也许这是梦工场摆脱下滑阴影的良机。让世人看到我们的无畏与担当。”卡桑伯格比斯皮伯格更具备敏感的商业头脑,而后者,更类似这里的创作智囊。 对外界,这两位老朋友已经早早拆了伙。但私下,每当有大事发生,他们仍要聚在一起共同面对。这已经超越精于计算的商业关系,缔造出一条坚韧的民族血缘纽带。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临时搭建的转播总控室。 斯皮伯格作为总指挥悍然坐镇,甚至亲自为画面切换操刀。 数十位工作人员分布在长长的控制台前,分别掌控着每一个机位的视效与音效。 现场已经拉开帷幕,事先邀请作开场表演的纽约爱乐乐团,由于惧怕恐怖袭击而临时变卦。拍马前来救场的,居然是来自民谣摇滚界的老炮儿鲍勃??迪龙。 清澈的木吉他淙淙响起,孤独的聚光灯下,那把干哑老嗓悠然回荡在舞台上空---- 一个人要走过多少路 才能称为真正行者 一只白鸽要飞过多少海洋 才能在沙丘安眠 炮弹要多少次掠过天空 才能被永远禁止 答案啊 我的朋友 在风中飘扬 答案它 在这风中飘扬 …… 台下如痴如醉,多少人眼眶已经湿润。迪龙坐在光圈内,旁若无人继续吟唱---- 一座山峰要屹立多久 才能重归大海 一生要挣扎多少岁月 才能终获自由 一个人要经历几多回眸 才能堪破所有虚无 答案啊 我的朋友 在风中飘扬 答案它 在这风中飘扬 …… 平凡歌词内蕴含的深邃思想,被慵懒歌喉所带领,冲刷着每个人的耳膜,传达出无尽人生感悟。 斯皮伯格转头望向卡桑伯格,“看来你是对的,这老哥的歌曲与会议主题居然十分契合。我的担心显得很多余。” 卡桑伯格一耸肩膀,“不要忘了,鲍勃也是新鲜出炉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其成就可与台下任何一位巨擎比肩。” “是啊。文学与艺术的极致,也是一门科学,充满随机乱数的科学。它比严谨的逻辑更擅传达繁复的精神信息。也许,” 歌声仍在延续---- …… 一个人要仰望多少次 才能看清天空 一个人要有多少耳朵 才能听见他人的哭喊 我们需要牺牲多少生命 才能知道太多的人已经死去 答案啊 我的朋友 在风中飘扬 答案它 在这风中飘扬 …… 歌声结束了。 台下掌声如潮,数千人全体起立,长久地为这位伟大行吟者的原创作品喝彩。 林八弟靠角落站着,一边鼓掌一边向自己身边的研究生低声示意,“唱歌这位老兄弟,用我们的话说,也算‘得道’了。” 凤筱面露思索,“老师,‘道’----到底是什么?” 林八弟沉吟了两秒,“我非修真之人,只与武道略沾一点干连。我的跨界理解是,一以贯之,是之为‘道’。不管坚持的是什么----盯紧你的路,把它走深、走远、走到尽头,就可成为你的‘道’。” “尽头又会是什么?尽头意味着消失……难道是虚无?”年青人求知若渴。 “唔……也许所有的尽头都交汇在一处,你的道也是别人的道。古籍有言,只有万法归一,方始终成大道。” 这回答仍有些玄妙,凤筱眯起双目想了一会儿,随着众人重新落座。 突然,他侧身向林老耳语,“我已经找到了我的道,那就是丹老在丹园说过的----我为人人。” 林八弟有些语塞,认真想了想才回答,“这仍然是条路,而不是道。但我感觉这条路似乎也可以通往大道。你不妨尝试着走下去,把终点的风光览尽,再来向我描述吧……毕竟这条路与人为善,即便不能得道,也不至于误入歧途。” 凤筱有些兴奋,放在膝盖上的手心有些潮湿,呼吸也急促起来。 “嘘----”他俩身边的宗芳竖起手指,又指了指台上,“开始了,霍根要致辞。” 全场鸦雀无声,数千双眼睛紧紧盯着宽阔的舞台。一只轮椅被推了上来。 霍根歪坐在轮椅上,带着眼镜,神情有些疲惫。 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中年女助理依旧面无表情。 “咿呀……咿咿呀呀咿咿呀……”独属于霍根的语言体系开始了,在这个星球上,也许只有他的专属助理才能理解其中含义。 那中年妇女不负众望,待霍根稍息,立刻开始翻译。 “听好,人类!” 这个开场语让所有人感到讶异,大家都为霍根抽离的思想高度而惊愕…… 第二百五十四章 我是你的代言 “人类----”那位女士继续面无表情地演说。 “要牺牲多少条生命,才能知道太多的人已经死去?刚刚的歌曲中,这一句问得十分精彩,但不知究竟叩响了多少人心中的迷藏? 这个世界,已经被你们搞得乌烟瘴气。这个星球,彻底陷入了苟延残喘。而你们,仍在加速度地发展着让它更快逝去的偏狭技巧。是什么迷住了你们的双眼? 世上曾有过无数君王,但从无永远的辉煌。 你们自以为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完全无视那只操控一切的大手。极尽攫取,只为**。 没有人愿意成为玩物,也没有人愿意甘当傀儡。可是,更没有人知晓这一切该从何而起进行反抗…… 幸运的是,你们不是孤独的。 再此,我谨代表伟大的地幔文明向你们宣布,卑微的地壳生物啊,跪下你们的双膝。接受我们的辅导吧。 你们拥有力量,但缺乏正确的方向。 只有我们联起手来,才有可能破碎虚空,跳出这个无尽循环的试验场。 这是一个告诫,也是一个邀请。 在座的各位,几乎容纳了人类各领域的巅峰精英。应该很容易理解其中良苦用心。 所以,请保持安静,伴我共同行。 我将向你们打开一扇你们想象之外的大门,解开你们生来俱有的思维谜团,从此走上真正的真理之路。 从来没有救世主,一切要靠自己来拯救……” 台下的窃窃私语渐渐汇成一条悉索洪流,人们都在惊异霍根到底想表达什么?抑或又犯了什么病…… “啊----”一片惊声尖叫响起。 引发它的,赫然正是台上瘫坐的霍根。 只见他颤颤巍巍、颤颤巍巍,居然自己站了起来,在舞台上向前蹒跚走了三步,来到话筒前的女助理身后,口中无比清晰地吼出一个单词----“no!” 那中年妇女似乎也被他吓了一跳,身子不动,猛力把头扭了一百八十度,死死瞪着近乎回光返照的霍根! “喔----”台下又是一片尖叫。 霍根神迹般的起立和走动已经足够惊悚,但这女人违反生物学规律的扭颈角度更加骇人。 “停。” 那中年妇女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正扑向她的霍根,如同雕塑般僵直在原地,两只干枯手臂还保持着掐人的形状。 “咒法……”台下的凤筱脱口而出。 这种定身咒法,他在家乡也曾见识过。 通常的定身术,会使站立者僵直倒地。但眼前这位妇女使的,显然更加高端----霍根像扎根于地板的枯树一般,倾斜着不动,完全违背了万有引力定律。 “切断转播,插广告!”总控室中的斯皮伯格发觉异样,立刻果断下令。 为应对突发事件而设的五分钟延播信号,刚刚对全世界转播到鲍勃的歌声结束,电视画面突兀变成天朝山寨领袖“阿迪皇”球鞋的广告,让整个星球各个角落收视盛大科学年会的人发出一片叫骂声。 “什么情况!”卡桑伯格一头雾水,“是霍根犯病了?还是他的助理犯病了?” 斯皮伯格没有搭理他,对着嘴边的隐形话筒指示,“保安和医护人员,赶紧上台处理!” 布置成会场的巨大影棚内,四名保安和三名医护人员急冲冲跑上舞台,伸手要去搀扶台上的人---- 那体态粗壮的中年女助理把头不可思议地又扭了三百六十度,沿着同一方向……目光所到之处,七位刚刚冲上台的彪形大汉齐齐漂浮而起,如同踏入失重空间,直向天花板飘去。 他们不停舞动着手脚,惊恐大叫着,心中不明所以。 最终,在距离射灯吊装钢架一英尺处全体停了下来,似乎全部失去生息。就那样静静地漂浮着、漂浮着…… 全场观众沸腾了,几乎全部站了起来。前排的不住向后翻越,后排的抱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态,踮着脚使劲往前努,场面乱成一团。 林八弟扯着宗芳和凤筱立刻起身,“气氛不对,快走!” 三人刚刚跨出两步,就发觉脚下虚浮粘滞,似乎整个地面都在暗暗波动。 他们低头看去,不是似乎,是事实! 那阶梯状地面上,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坚实和平展,一层紫色雾霭不知何时渗透出来,在数千人足下形成向下沉坠的柔软沼泽…… 台上的女士最后一次把头转向正前方,脖子已经扭出了层层旋转的皱褶,她似乎完全体会不到疼痛,抬起双手在胸前相对一击----啪! 清脆的巴掌声彷佛是一声号令。 全场地面倏忽坍塌,紫雾下满是深邃不可见底的漆黑,数千人一齐惊呼着跌落下去,转眼不见踪影。只有万千紫色星光随法力波动蒸腾而起,在会场上空形成诡异星云。 总控室内,两位伯格先生全都陷入无以伦比的震惊之中。 斯皮伯格手心全是冷汗,还不忘指挥着,“四号机推台上特写!” 指令唤醒了惊慌中的控制员,当画面如约推到台上,但见监控大屏幕上----那位女士随手抓过近在咫尺的霍根,而后者立刻从定身状态中恢复过来,四肢无力的他只有用面部抽搐表达着对眼前女子的无穷恨意。 他双足离地,被他的女助理单手擎着,毫不费力。 “亲爱的霍根先生,总体而言,这些年来你一直是高度配合的。当然,也有过不下百次大大小小的徒劳反抗,但力度可以忽略不计。 作为你的官方代言,我以你之名,向这个世界传达了不少重要信息。如果没有你自己之前铺垫的崇高声誉作背书,这一切也不会如此顺利……” 霍根脸色涨成酱红,不是气闷,是愤怒至极。不知巨大的悲愤冲破了哪根奇经八脉,他突然开口吐出了相对完整的句子! “……为何……我?” “哦,问得好。你的一本著作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时间简史》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多少透漏了一线天机。 我们既惊喜又焦虑,因为它的出现,有可能加速地表人类对整个世界的正确解读。惊喜的是,我们也需要这种层次的解读;焦虑的则是,我们不希望有太多人掌握它。” “……你们……谁?” “我们……其实也是你们,在另一个层面的你们。刚刚我所说的‘地幔文明’,借用的是人类并不精确的既有概念。其实,我们来自冥界……那也是你现在需要正式拜访的地方----请放心,这是一次邀请,而非惩戒。” 话音未落,她挥臂一甩,霍格孱弱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追逐着早已消失的数千学者,落入台下巨大的紫黑色虚空…… 全球直播的电视画面还在持续着广告,只不过商品已由“阿迪皇”变成了“脑百金”,两个卡通老头老太正用英文唱着,“今年圣诞不收礼呀,收礼只收脑百金----” 总控室沉默的死寂中,一个控制员转头问,“这条也快播完了……怎么办?” “继续播----播恒圆祥的,把‘羊羊羊’设为无限循环……反正天朝客户最有钱。”卡桑伯格首先反应过来,熟练指挥。 斯皮伯格呆立在当场,口中喃喃自语,“……全都不见了,这个神剧本是谁写的?我要翻拍,我要翻拍,我要翻拍……” “对!我支持你。”卡桑伯格接续道,“这一定是来自外星的神秘力量,可以作为et系列的续集!” 突然,总控室正对演播大厅的全幅钢化玻璃全部爆开,密集的碎片敲打在每个身上。立刻有人挂了彩。 两位“伯格”先生齐齐转身望向斜下方的舞台,那位孤独的女士正举着胳膊,单手向这个方向遥抓---- 巨大的吸力把靠近窗口的整排控制员全部拖向空中,两位伯格先生站的稍远,但也被瞬间拉至窗口,拼命用脚抵住窗基才减缓了去势。 突然吸附力一松,数十位转播控制员纷纷落入下方黑洞。 “哦----别再抗拒了,这毫无意义。”虽距离超过两百米,但那名女士显然清晰意识到整个现场还有目击者没有落网。再次抬起了手臂…… 轰! 梦工场这座巨大的摄影棚的天花板上,多了一个大洞。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浑身散发着金属光泽,在随之透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死死抱着同伴的卡桑伯格失声叫道,“这又是什么?变形金刚!?” 被他抱着的斯皮伯格立刻反驳,“不,看身形没那么大,应该是钢铁侠!” 在两位电影业巨擎的猜测下,那“钢铁侠”轰然落在舞台上,一把揪住了诡异无比的霍根女助理。 那女人也不示弱,反手搭在对方冰冷的金属护甲上,“好啊,多一个不算多!”遂用力向台下虚空甩去---- 沉重的全金属护甲并未产生足够抗力,饶是“钢铁侠”也被甩了起来。 但他手中仍牢牢抓着女子,巨大的力量导致两人产生联动,像螺旋桨的两翼,以手为轴,在空中旋转起来! “钢铁侠”腾出另一只手迅疾在腰间按动了一个隐蔽按钮,浑身爆发出一层强大无匹的电流,同步传递到那女子身上,令她的人类肉身一阵僵直。 趁这个瞬间,“钢铁侠”屈体把腿一勾,再次狠狠跺出----那女子脱手向下方栽去。 噗----几乎在同时,他自己的一双金属靴子下方喷出气流,托着沉重的护甲之身向上飞起! 那女子淹没在紫黑色虚空内,临别那道不甘心的眼神,深深印在所剩无几的目击者心头。 ---------------------------- 感谢一直支持默默支持作者的朋友们,太多感谢无以言表! 也感谢那些在其他平台看书的朋友,如果有时间,请来纵横留下爪印,让作者知道你们的存在。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万里追魂 几乎覆盖整个影棚地面的巨大黑洞,随着初始操控者的进入而产生一阵剧烈能量波动,赫然彻底闭合。 残余的紫雾中,偶有星芒闪烁,但也就那么几下,随即消失不见。 待尘埃落定,神秘来客漂浮着缓缓下降到总控室窗口,双手揪住两位“伯格”先生的衣领,提着他们落在舞台下方左侧的廊柱旁。 斯皮伯格不等足下站稳,立刻激动地说,“谢谢你!我们的超级英雄!我一直深信你们真的存在!” 卡桑伯格也不甘示弱,“亲爱的钢铁侠先生,我正式邀请你独家授权梦工场,禁止漫维公司再胡搞你的形象!” 那人手腕一扭,一阵铿锵过后,头盔隐入背甲,露出一张带有精心梳理小胡子的瘦脸。 “对不起,我不是什么钢铁侠。” “那你一定是耶和华神派来的使者!”卡桑伯格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 “不。我只是一个出生在克罗地亚的塞尔维亚裔阿美利加工程师,我叫特斯拉。” “不……”斯皮伯格差点把“不可能”脱口而出,但他瞬间想起刚刚所发生的一切,顿时把否定咽了回去。 如果亲眼目睹的那一切都是真的,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 “尊敬的特斯拉先生,很高兴见到你仍在人世。”他礼貌地问候,并提出疑问,“如果你不是神派来的,怎会如此高寿?又怎么会知道这里发生危机,并且及时赶到搭救我们?” 特斯拉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只是抬起金属手臂指了指廊柱,“是我的一位小友叫我来的。碰巧我在附近,受山顿局委托,在会场外围暗中保护----可惜,没想到里面先出了问题……” 廊柱后,探出两个人头来,全是东方面孔。 其中一名年青人看清情况,跳了出来,手里举着一枚t形胸针,那上面三盏绿宝石制成的小绿灯还在一闪一闪地,似乎在无声地发射着某种信号。 “嗨,老特,这玩意儿还真灵!” 特斯拉笑了,“你很聪明。那天在客机行李舱内,我并未说清如何使用这枚胸针召唤我,因为我以为我们彼此很难再见。看来,我又一次计算失误,请原谅。我想问的是,你是怎么逃过一劫的?在其他来宾都‘被消失’的情况下……” “哦,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救了我。”凤筱一指廊柱后仍旧探头探脑不肯出来的另一位东方人。“他叫三吴,是天朝知名作家。来好莱坞谈版权合作的。” 三吴这才慢悠悠转了出来,一边提着裤子扎腰带,一边说,“刚刚我去了趟厕所,一回来就撞见这里全场塌陷,哎呦我滴个娘喂!这小子正趴在边缘马上要掉下去,我只好解下皮带把他拖上来----我说凤筱呀,你得记住感恩啊!” “当然。”凤筱没有笑,郑重点了点头,“不过你出现在这里----我倒是很意外。科学大会耶!你来干嘛?” “我的下一部作品是科幻题材,碰上了,自然来取取经。”三吴嘴里回答着,眼睛却不住打量着特斯拉的拉风护甲。“这尼玛是全钢的吗?不会把骨头压断吧?!” 斯皮伯格出言为他证明,“三吴先生说的没错。他的上一部作品被三家公司疯抢,其中就包括我们梦工场。如果下一部是科幻题材,那必须交给我来接手电影版的拍摄,对吧?” 三吴笑嘻嘻道,“当然当然,你办事,我放心。” 场面融洽,暂时忘了骇人危机。 只有凤筱忧虑道,“我所保护的学者林老也失踪了,还有芳姐……怎么办?老特,你能逆向定位他们的位置吗?” 特斯拉向场内试探着走了两步,用脚跺了跺已经坚实无比的地面,“难!这大概是某种大规模时空搬运技术。能够在举手投足之间制造如此面积人造虫洞的,恐怕不是科学。我能想到的,只有魔法……” 气氛又紧张起来。 魔法? 是啊,不是魔法又会是什么呢?这一切简直可怖至极,而且令人匪夷所思。 “你们赶紧撤离现场。”特斯拉重新升起金属头盔,“我要去山顿局搬一些救兵。也许他们有这种反向定位的能力。无论如何,这些人必须救回,人类科学发展不容出现巅峰人力资源的断层。” 噗,双足喷出强大气浪,特斯拉一飞冲天,从天花板上的大洞窜出,转瞬不见…… 足足二十秒,卡桑伯格才收回呆傻的眼神,向两位东方人致谢,“如果没有你们,我们怕也‘被消失’了!谢谢,谢谢!” 三吴笑呵呵道,“不必客套。真有心感谢,把我的版权分成再提高五个百分点就行了。不然我转投迪斯尼!” 精明的优太人听到这话,立刻收起敬意。“最多再加一点。” “四点!” “两点……” “三点!” “二点五……” “二点七!” “成交。” 五秒完成一笔生意。 斯皮伯格没有参与他们的讨价还价,揽着凤筱的肩膀走到一边,“你手里这东西----可以随时召唤特斯拉先生?” “是啊!看来是这样……”凤筱看看了手中的胸针,又看了看伟大的导演。 “那么,能不能给我……我是说,卖给我行吗?” “当然,不行!”凤筱不是生意人,回答毫无商量。 斯皮伯格尴尬地笑笑,“我也觉得不行。换我我也不卖。这再一次证明,金钱不是万能的。” 凤筱点点头,“我同意你的观点。不过眼下,我必须去搬我的援军了……事不宜迟,救人如救火!” 斯皮伯格立刻退后一步,用充满敬意的目光,等待着眼前这位神秘青年也“咻”一下上天,然后消失不见…… 半晌,忽闻对方问道,“你的车停哪儿了?快借我用用----” ---------------------------- 大唐开元十三年,敦煌。 城头旌旗飘扬,守军往来如织,个个都瞪着警惕的双目望向城外,杀气昭然。 郭子仪问道,“追兵何在?” 李光弼趋前两步,“回禀将军,斥候来报,土突联军在三十里外扎营两个时辰,突然拔营向北走了……看似放弃了攻城。” “哦?”郭子仪满腹狐疑。“也好,莫要放松警惕,再探再报。对了,大都护和节度使们都安顿好了么?” 李骑曹一拱手,“请将军放心。诸位都在城中疗伤,天狼军与河西军、陇右军并作一处。赵大都护口谕,让您代为全权指挥,共同辅佐天钺军作战!” 郭子仪腰板顿时一直,内心十分满足。 这是一份扎实的肯定,来自他的顶头上司。 “上仙们呢?不要怠慢了他们,需要什么直接去库里支取----” 李光弼笑了,“他们听说敦煌暂无被困之忧,就放心地走了。还说如果要感谢,就把功劳记在龙华军使裴旻将军的账上,是他请上仙们出手相助的。” “哦?”郭子仪抚须沉吟,“裴将军剑术天下无双,结识仙班也不足为奇。改日回到长安,见了他再谢不迟。我想知道的是,西域很乱,上仙又这么急,他们到底要去何处?” “乌孙伊犁特克斯!” …… 茫茫沙海,三个渺小身影正在艰难地穿行。 杜远转身望了一眼专诸,“喂,你有没有骆驼蹄子?换一副绑脚上会不会更稳当些?” 专诸苦笑了一下,“这几付‘追魂蹄’,是冥界十殿配给的战术物资。人间少有,颇为难得。通常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只不过现下在沙漠中,有些发挥不出特长。将就着用吧……” 张辽跑得很酣畅,听到这话忍不住问,“追魂蹄?这名字好有趣,意思是说它快吗?” “也不尽然,”专诸边奔行边解释,“它的快并非来自它本身,奔跑前燃烧的那张‘逐风符’才是速度的来源。但我们日游督察,通常用它来追逐所要拘捕的法外游魂,所以才得此名。” 张辽叹道,“如果李淳风所言非虚,杜轩辕先生已经超脱肉身禁锢化为无形状态,那我们这趟还真是追魂不假……”突然他意识到自己口中所言的杜先生正是好友的爸爸,立刻语塞,不再继续说下去。 杜远听得清楚,心中确实不是滋味。 老爸怎么就“发狂”了呢?还被称为“魔帝”……这称呼实在有点邪乎,难怪老妈受不了。 他一颗心早已超越脚步,先一步飞到了充满未知的神秘特克斯…… 从敦煌到伊犁,一千七百多公里的路程,这三人几乎直线奔行,倒比寻常驼队和马帮少走了不少距离,而且速度快上不止十倍。 月亮再次升起时,三人已经抵达乌孙境内。 这里位于天山西脉北部,黄沙尽退,眼前豁然开朗。 冰山上留下的融水,在这里汇成二百零八条大大小小的河流。森林如带,从山腰蔓延到河谷。如果不是冬季,这里一定充满盎然生机。 堪堪爬上一座小丘,三人驻足向下观望---- “那,就是特克斯!”专诸抬手遥指。 在众人眼中,一只神奇的橘黄色八卦图静卧在那里,巨大到令人惊骇。在沉沉夜色下散发着璀璨光芒。 “天……”杜远的嘴巴张开,半天没能闭合。 “这是什么设计?”建筑师出身的张辽兴奋了----“何以用这么大的工程修一个八卦图?” “那不是图。”专诸幽幽地说,“那就是特克斯城。你们看到的光芒,是城中建筑内的灯火。那些条条杠杠和放射状线条,都是城内的街道……” 第二百五十六章 新声喜尽闻 “八卦城!”张辽急切地搓着双手,大有立马跑进去一探究竟的架势。看得出,他仍然十分热爱他的俗世职业。 “你确定我父亲就在城中?”杜远难得如此郑重地使用了“父亲”这个书面语,近亲情怯袒露无余。也难怪,二十年未见的老爸,不感到陌生才怪。 专诸摇摇头,“我不确定。但我们也无他处可寻不是?既来之则安之吧,先探探再说。” 三人解下足底马蹄,缓缓向坡下行去。 辉煌的八卦城随视角降低逐渐压扁,直至简化成一道黑黢黢的城墙。 只有正前方角楼上的篝火熊熊燃烧,为众人指引着方向。 近了,更近了。 咻---- 一支火箭带着哨音倏然而至,准确地落在走在前方的专诸脚前,箭簇斜向下插进泥土。火舌顺着箭杆上涂抹的油脂向上攀升,已经燃着了箭羽。 专诸一抬手,三人全部停下脚步。 “华山白云宫使者求见杜尊----”专诸这一声吆喝十分悠长,远远递了过去。 他没有上报日游督查的冥界专属名号,显然对大唐守军有所隐瞒。 也许,这是袁天罡和李淳风与杜先生事先约定好的叫法?张辽在心中暗自琢磨着。 片刻,吱吱扭扭的声音传来,一座吊桥从城头放下,跨过宽大的护城河,轰然压在对岸。 城门洞开,一支轻骑小队几无声息地奔了出来,每个人身后飘扬的白色斗篷在月光下十分惹眼。 三个呼吸过后,马队已达眼前。 当先一位骑手勒马驻足,身上的明光铠映射着星寒。“哪位是白云宫的人?” “在下即是。”专诸十分客气。 “可有信物在身?” “有。”专诸从怀中掏出一物,高举过头。 张杜二人看得清晰,那分明是一块云形云佩,洁白温润。 骑手没有接过去,只是低头反复瞧了瞧,不发一言。 专诸也不着急,依旧高举手臂,低颂了一声,“燃罡至淳,如云随风----” 那玉佩突然精芒大亮,在半尺直径内爆出一团薄雾。那雾气逐渐上行,在寒冷的空气中再次凝成蜿蜒曲线,看纹路竟和玉佩上雕刻的花纹一模一样! 骑手直起身来,也没下马,只是恭敬地一拱手,“杜尊有令,来者一律严加盘查。末将披甲,恕不施大礼----请使者随我入城。” 他身后的骑手们听闻带队者之言,立刻散开围在三人身后,透着半押解半护卫的意味。 专诸不以为意,把玉佩重新收好,向张辽、杜远点了点头。 三人举步跟随马队缓缓入城。 专诸咳了一声,“敢问,杜尊可在城中?” 那带队骑手没回头,“不。” 三人顿时心里凉了半截----尤其杜远,已经把巨大的失望写满面门。 “杜尊不在城内。但他可以随时见你。”那骑手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这什么意思? 杜远刚想问是不是有“可视电话”----但立刻意识到这个概念在这里显得十分愚蠢,只好生生咽下了疑问。 城内青石铺地,被净水泼洒得十分整洁。 呼啸的北风似乎止于城门,内里竟然毫无冰霜凝结。石缝中残留的洼痕里,积水映射着沿街跳跃的火炬光芒,飘忽灵动。 这里照明居然用的是火炬而不是灯笼,这让见过长安风采的杜远和张辽同时吃了一惊。 再定睛细观,街道两侧全部都是高大的石砌房屋,连顶盖都是天然石板铺就----难怪,人家根本不怕走水。 没了唐人惯常的木质房屋,这里一时看不出是何等建筑风格。 马队缓缓行在街中,只有三位访客保持步行。听着身前身后的轻盈蹄声,杜远有些纳闷,低头瞧了瞧---- 不知为何,那些骑手的马匹全部四蹄包着黑色胶状物,看模样质地坚韧,十分耐磨,而且起到了明显的消音效果。 任由怎样在青石路面上踩踏,都不会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咳,咱们怎么走得如此闲适?还有啊,你们这马蹄上包的是----”杜远大大咧咧,一向憋不住心思。 “莫急。”前方的领队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头回来吧?你听,此城虽大,你可有听到半点喧哗?” “唔……”杜远侧耳倾听,果然,莫说人声,连风声都被禁了。那些个马儿也都不发半点嘶鸣,不知是训练有素还是怎地? “好安静。城里没有居民?” “三万两千人。” 嘶----杜远吸了口冷气,这不正常。就算是长安宵禁,也禁不了戗锅、摔碗、打老婆、骂孩子和猫叫春呀?哦,这不是春天……那家犬也得吠几声吧? 什么都没有。 领队见他神色,微微一笑,指着胯下军马道,“蹄子上包的,是杜尊在石漆黑油中提炼而出的物质,又混合了神奇树脂,他管这东西叫‘外胎’,又静音又耐磨,马儿都很喜欢。” “呵呵,”张辽笑了,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好基友,低声道,“外胎----你老爸还真能整。我怀疑他已经把汽车造出来了。” 那领队似乎没有听到他们调侃,兀自讲着,“最主要的是,杜尊不喜喧闹。他大智夺天,妙手无双,经常陷入长时间沉思----但凡这种时候,城中苍蝇都不敢放个屁。他曾言,静思刹那,获念千年……这句话迄今仍刻在三界塔上----” 说到这里,那领队从白色斗篷里抬起手臂,用马鞭一指前方,遥遥一座石塔,高不知几许。黑黢黢的轮廓在夜空下十分突兀,只有每一层的拱形石窗内透出橘黄色光晕。 “静思刹那,获念千年……这什么意思?”杜远有些迷惑。 “惭愧,我也没参透。”那领队倒是个坦率性情。“总之在这里,杜尊的话不亚于金口玉言,仅次于圣旨的存在。” 杜远听他如此敬重自己老爸,顿生好感。“敢问军爷,如何称呼?” “哦,镇魂军左骁卫标下巡城仆射冼长河。” “什么蒲叶?”杜远听得一头雾水。 专诸听得不落忍,乃在他身侧探出一指,指尖蒸腾起一线黑雾,随着手腕轻抖,在空气中勾画出“仆射”二字,字迹随即飘散。 “哦----”张辽杜远二人同时恍然大悟,“这这这听说过好像,原来射不念射----念叶!”兄弟二人一副涨了知识的样子。 专诸点点头,皱着眉瞧着他俩,琢磨着自己怎么摊上一团这么没见过世面的游客。 “这官大不大?”杜远生来无惧,继续抖落无知。 “……说不好。”专诸摇摇头,“有的很大,有的一般。类似……你们来的地方‘主管’的意思,就看主管的是哪一摊了。” 还好,这位日游督查在冥界早已更新到二十一世纪版本的知识体系,简单解惑还能胜任。 “冼仆射,咱们这城----到底缘何而建?你们这多人在这里靠什么生意过活?” 杜远越问越深入,但见冼长河身形一滞,在马背上扭身盯了他一眼,转而问专诸,“使者先生,你身边这两位什么来头?各自可有信物在身?如若带闲人来此,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此言一出,整个马队都停了下来,瞬间围成一圈,剑拔弩张。 专诸闻言晓得厉害,急忙上前一步拱手,“莫疑。这位杜远先生不是旁人,乃杜尊之子。” 这话声音不大,却把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数十骑手面面相觑,临了那领队郑重道,“此言作真!” “真得不能再真。”专诸连连点头。 哗楞楞一阵甲胄连响,所有骑手都滚鞍下马,齐齐拱手。“军令在身,恕不能披甲跪拜!我等怠慢,还请杜公子宽谅则个----” 这些敬意全都指向杜远,把这位逗逼青年吓得不浅,但腰板不由自主地拔起三分。心中暗忖----老爸混的不错啊,我这特么就是典型的狐假虎威……唉,不知此刻自己算富二代还是贵二代?抑或二者兼而有之? 思量到兴起,忍不住抓耳挠腮起来。 旁人不晓得他那二两三分龌龊心思,还道不好意思受拜。均感杜公子质朴淳厚,为人踏实。顿时收获大批好评…… 再也无人上马,改为全体徒步陪着三位贵客沿街行走。 不消一刻钟,已来到巍峨的石塔之下。 离得近了,那塔身石壁上镌刻的字迹看得更加清晰。果然,左边一行是“静思刹那”;右边一行是“获念千年”。 中间只有两个大字----“三界”。 这十个字刀劈斧凿,笔法十分凌厉。 专诸打了个寒颤,三界……好一个三界。上次他来此办事,此塔尚未竣工。此刻初见,也是一阵心悸。 杜远同是一般心思,这----好大的口气!人间与冥界他们已经涉及,但第三界是哪里?传说中的“仙域”?难道我老爸他已经研究到…… “这些字,为何有大有小?”发问的是张辽,他指着左右两行竖着字体问道。“大的如此之大,小的又如此之小,这等书法布局,倒是极为鲜见……” 巡城仆射冼长河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微微点头。“果然杜公子的朋友,都非等闲。据说,这书法布局中暗藏着杜尊另一句偈语,至今我也同样没能参透。那就是----‘无谓长短,只在大小’。” 嘶------------ 这回轮到张辽和杜远同时倒吸一口长长的冷气! 无 谓 长 短 ,只 在 大 小 ! 多么熟悉的句子,多少次魂萦梦绕,这分明就是…… “丹老!”两人看着对方齐齐脱口而出。 没错,这正是二人初入丹园、误食纠丹之后,神识被牵引到“一本道法”书房之前所恍惚听到的句子。 好一个“无谓长短,只在大小”。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缘何杜轩辕和一位谪仙不约而同做出重点表述? 难道他俩之间有什么瓜葛?不可能……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两人陷入短暂的痴傻状态。 “咳,三位,请随我来!” 第二百五十七章 井中海马 石塔位于八卦城中心,周遭放射状的街道将八个城区划开,没有阻隔,但条理分明。 塔身没有大门,只有宽阔的拱形门洞。冼仆射把部下全然留在塔外,自己带领三位客人迈入其中。 “喂,八卦图的中心,不是该有个阴阳鱼吗?怎么这里只有个高塔?”杜远作为游戏公司出身的视觉概念设计师,对这些形式感的东西倒是有些研究。“这不像八卦,倒像个日晷。” “杜公子说得都对。”冼长河殷勤解释着,“此塔在白昼,的确有日晷的作用。塔尖投影所指之处,可以辅助解读时间。阴阳鱼也有,但不在这里----我是说,它不在地表,而是在我们脚下。” 这位大唐仆射大概是跟随杜轩辕日久,语言表述十分清晰,且间杂三两后世词汇,颇为易懂。 说话间,塔内地面一沉,脚下多了一道台阶,向下陡然倾斜。这着实出乎所有人意料,原本都做好了攀塔的准备,没想到却是向下潜行…… 三人默默无语,均感高人行事,神鬼莫测。 这一排台阶很长,足有四五百阶,中间往复转折了五六次,终于来到平坦坚实的下层大厅。 望着被一圈火炬照得通明的圆形石厅,张辽忍不住问,“这些火把用什么材料做的?怎会如此耐燃?” 冼长河得意道,“那火头下面不是木柄,是铜管,用来传导地下开采而来的炎火之气。刚刚城中街道两边用的,也是这种,全部统一供气。这都是拜杜尊的神通所赐。” 杜远扁着嘴和张辽相视一笑,均知这所谓的“炎火之气”,十有**是地下天然气。杜博士在此间略施手脚,就唬住无数崇拜者,实属隔代知识落差所至。 一丝念头暗暗涌上杜远脑海----也许,老爸并未像他们谣传的那般诡异,无非是这些大唐无法解释常规应用科学被当成了鬼神之举受到膜拜。 圆厅很大,直径足有百米。奇的是,地面用黑白两色方石铺就,密密麻麻,一眼望过去仿佛是一个超大国际象棋棋盘。 四人驻足在入口处的楼梯边缘。 冼长河踏前一步,以左足轻轻踩压最外圈一块黑石,那方形石块受力下沉几分,旋即开启了巨大的机关。 几乎同时,万千方石全部交错运转起来,形成大大小小错综复杂的位移,每个区块都在改变着位置。 石块之间摩擦的声音拓拓作响,似乎还有隐藏在下面的绞盘与齿轮咯吱摇晃。 很快,黑石与白石互相摆脱了彼此,形成泾渭分明的两个区域,交界处凹凸互补,互相咬合。 “阴阳鱼!”张辽叹道----果然好大两条鱼。 冼长河没有说话,复又踏出右足,在最外圈一块白石上轻轻压下---- 那圆厅地面开始有序地沿逆时针方向旋转,正中心处,渐渐出现一个小孔。孔径随时间推移逐渐扩大,直至两抱围度,方始暂停。紧接着,从内里缓缓拱出一座井台。 没错,访客们看得分明,那的确是一座寻常乡村井台,简单粗糙,连辘轳都没得一个。 堆砌台沿用的条石有些湿润,上面还布满了墨绿色青苔…… 这景致让一直伸着脖子期待大场面大特效的杜远十分失望,“喂,就这就完了?我还当……” “还当杜叔踏着祥云从哪里升起是不是?”张辽拍着好友肩膀调侃,说实在的,他也有些失望。 “那倒还没……不过,至少也射出一道金光或者绽开一朵莲花什么的吧?这设计我给四十分,肯定不及格。老冼----冼将军,这不会是出自我父亲的手笔吧?” “还真不是。”冼长河点点头,“这是国师袁天罡真人的设计,他颇为擅长机关建造。关于他的事,我也不能讲太多。你也注意,别再随意点评高人手笔。旁人皆道袁真人早已仙去,但我清楚得很,只要你多骂他几句,他老人家一准儿蹦出来揪你耳朵……” 这话半真半假,貌似诚意规劝。杜远咂了咂嘴,指着井台问,“那么,然后呢?” “我去召唤杜尊。” 冼仆射也不多解释,大踏步向圆厅中心走去,一直来到井口。 那井台齐着他腰部的位置,并不甚高。但见他以双手撑着台沿儿,垂首向下,高声呼喝了一声,“杜尊----有贵客求见!” 跟随着他一起来到井边的杜远闻言脸色大变,怎么!我老爸就住这里面?不是说好了大富大贵的剧情吗?待在井下和蹲水牢又有何区别?难不成----这帮家伙绑架了他,将他困在此处?! 想到这里,不禁绷紧了全身肌肉,随时准备冲着眼前这位“绑匪头目”扫出一记铁腿,然后捆起来逼供…… 张辽见到他这般架势,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肩头,用眼神示意莫要鲁莽,见招拆招。 那井中沉默了半晌,开始发出咕嘟咕嘟的冒泡声,似乎真的有积水存在。 很快,那声音逐渐变大,似乎沸腾起来。 冼仆射赶紧退后两步,站到三位访客身边,双手垂在身侧,微微躬身,似乎十分恭敬。 嘭---- 一簇水浪冲到井台沿口,溅出少许水花,重新落回。只留下其中夹杂的一道灰气直冲口外,在圆厅上方形成大蓬灰雾,貌似……貌似二十一世纪大都市常见的汽车尾气一般。 那团气体凝而不散,翻翻滚滚,只在丈许处悬浮。 一个声音赫然从中爆发,急促问道,“谁,谁找我?” “杜尊,属下冼长河。白云宫派来使者求见。” “胡闹!白云宫算什么贵客。有事让李淳风传话给老袁不就得了。我很忙,别随便打扰我……” 冼仆射受到呛白,一时语塞。 一直默不作声的专诸此刻踏前一步,拱手却未抬头,“专诸参见魔帝。” “哦……十殿的纠察是吧?我有些印象。抱歉今日着实无暇叙旧,你尝尝特克斯的野味就请回吧。让守军猎一只当地黄羊炖了吃,补补阳间元气。” “呃----”大鬼也吃了一个瘪,但他并不敢稍有愠色,只是把腰躬得更低,“并非小的求见,是您的公子有事来此,我只是暂代路引而已。” “嗯?”那声音十分狐疑,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专诸侧脸冲着杜远挤眉弄眼,用气声催促,“赶紧地,再不出声杜尊就走了……” 杜远看了看他,又望了望空中那一团污浊“尾气”,呆若木鸡。 这尼玛就是我老爸? 不会吧……这声音,似乎有几分耳熟,但这造型,实在不敢恭维。这让我如何相认! 此前万里寻亲途中,事先想好的几套方案此刻都用不上---- 相拥大哭?人家一团灰气我拥个毛啊? 俯身跪拜?这到底是谁还说不准呢…… “哈,哈哈----”他突然干笑了两嗓,咽了口唾沫道,“这位……前辈,在下北川散修杜远,敢问您是哪位?” 那灰雾听到“杜远”二字,瞬间收缩了一下,又即刻膨胀开来。在一个呼吸间,已将全部圆厅天花板严严实实遮盖。 正中露出一物,闪烁着蓝色精芒,只有约合半个巴掌大小,边缘极不规则。 杜远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眼睛死死盯着这东西,“这……你……我……” 那东西飘飘忽忽飞至杜远身前,在他双瞳之间停了一瞬,又围绕着他转了三圈,回到原点。 “不错不错。” “什么不错?”杜远更加蒙圈。 “你小子发育得不错!我说,有女朋友了没?”这话问得亲切,却让人有些尴尬。 “有……有没有关你什么事!”杜远突然来了一股子无名火气。“你谁呀到底?快快现身一见!别在这儿装神弄鬼的……冥界老子也去过,什么妖怪没见过!” 那蓝色精芒突然变黄,又转为绿色,最后恢复原本的蓝光状态。 “呵呵----行。你小子有种,敢在老子面前称老子!我当年可没你这么粗俗……我不怪你,这些年----你辛苦了……你们都辛苦了。但这也不十分重要……” 这段话没头没尾,逻辑混乱,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东西”停了一瞬,又道,“我问你,你看我此刻像什么?” “像什么?什么也不像。充其量……”杜远紧盯着蓝光内环细看,“像一只老鼠或者是……小海马?” 那精芒闪烁了一下,“很好。不愧是我杜轩辕的娃!你所见的,只是我部分投射,像海马就对了----那正是我大脑中负责记忆的一簇海马体。你的观察力还行,眼神也不错,居然可以穿透护体光膜。这是我没预料到的……不过,你的语言逻辑有些问题。” 杜远气乐了,“我可没觉得你和我有半毛钱相似,你的语言逻辑更加混乱无序。” “唔----别冲动。你去过冥界我知道,但那里住的可不是什么‘妖怪’。神、鬼、人,这些概念你一定要区别清楚。也许不久……甚至很快,这些知识都要用到。如果我成功了,会带你一起去看看。” “去看什么?”这话说得蹊跷,谁也没听明白。 “还早,不必多说。这里是大唐,你怎么来的?我已经托人暗中保护你了,没想到你还这么能折腾。居然步我的后尘来到开元年间……你想见你的母亲吗?我可以安排……” 第二百五十八章 炼魂归初 “不劳您费心。”此刻的杜远,心中已多半相信了这只“海马”就是他的父亲杜轩辕博士。 但他心存不平之气,是怨是怒自己也说不大清,故而言辞越发冷冰。 他从怀中果断取出白色骨塔,托在手心,心念一动,手诀并起。巨大的金环撸起,向地面投射---- 一位端庄妇人出现在大厅内。 “英英……”那“海马”周身蓝光震颤了一下,似有五彩流光交错划过,少顷方始趋于平稳。 “杜轩辕?是你吗?”卓英英先看了看儿子,确认无碍才转头望向空中。 “是我……原来你们早已相见。很好,我们儿子出息了,竟有仙域神器在手。这让我放心不少。” “别假惺惺了。”卓英英毫不客气,“恐怕你更开心的是,你的研究进展更进一步,已经可以把意识能量缩小到海马体体量,跨界投射是不是?” “没错。”杜轩辕毫不介意她话中的讥讽,坦然承认。“我跟你说过,意识是一种能量物质。我已经可以完全做到无形远程映射,之所以还模拟成海马体的状态,是为了让对话者有个视觉锁定物而已。” “没这个必要,我们这些‘对话者’并非一定要见到你。我们都没有你那么伟大的科学热忱。对于我和杜远来说,俗世凡尘的琐碎生活----同样重要。”卓英英转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眼中全是温柔与慈爱。 “……我理解你们的想法。但是,和意外展露在我们面前的这个开阔视野相比,亲情实在太卑微了。 或者换一种你们可以接受的说法,所谓亲情----不过是写在基因中的繁衍需求,造物者为了延续这个模拟世界的发展,而刻意设定的梯队垂直保护程序而已。 这其中的含义,你目前应该能懂,远儿日后也会慢慢理解。 对于亲情,我们当然可以沉溺其中,并且茫然自得其乐。但,我想得到的是----在真实世界中寻找广义的爱与自由。 这并非纯粹一己之需,虽充满无尽危机,但我乐此不疲,且绝不后悔。” 卓英英一时无语,沉默了片刻方道,“我祝福你。也许终有一日,你会发现答案可能就在我们身边,根本无需这般天翻地覆……” “……不折腾一番,谁又能知道呢?”杜轩辕这话有些低沉,似乎在自言自语。他突然提高声调,“对了,你们到底找我干嘛?这些繁复的辩论----这多年我们都没达成过共识,没必要再浪费宝贵的时间了……” “你多虑了,我也不是来浪费时间的。”卓英英面色苍白,挽着杜远的手道,“我们来此,基于两个原因。一是让你的儿子看一眼他的父亲,不论是人是鬼,让他从此再无念想。这一点看来已经达成……”她哽咽了一下,又道,“二是,还有一位故人想来见你,他有一些问题。儿子----把裴叔叔唤出来,他的伤已无大碍。” 杜远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母亲,又看了一眼空中的小“海马”。心念一动,以手诀从七宝玲珑塔中牵引出一条汉子来。 这可把冼仆射吓了一跳。 额滴个娘咧,后悔带这些人来!谁能想到这位杜公子还是个魔术师?接连表演大变活人出来,这要是带着一只军团直取本城核心,自己第一个难辞罪咎…… 裴旻看起来脸色不错,脾脏上的剑创已经奇迹般消失,这还是托了塔中一班友人相助。尤其是詹钰,他又割下自己一根手指为引,配合本体道法“再生”,重新粘合了他的伤口。 杜轩辕哼了一声,“老裴……好久不见。听说你活的很逍遥,看来注定要吃公门这碗饭。在二十一世纪你被部队强退,在大唐你又重新入伍,而且贵为龙华军使----最近没再升官吧?” 裴旻刚出来,有些懵懂,左右瞧了一圈,和大家依次点点头。又看清楚周围环境,最终才把视线放在漂浮的“海马”身上。 “你是----杜博士?我越来越认不出你了……上一次见到你,你还是核桃仁造型,这怎么又变成海马了?” “呵呵,见笑。”杜轩辕似乎对他还算客气。“那时我最小只能投射整个大脑的映像与人远程交流,现在嘛,只需驱动一部分掌管记忆的海马体就可以了。这样的好处是,我此刻仍在冥界参加重要会议,但丝毫不妨碍分神与你们闲聊。” “打住。”裴旻一抬手,“你说的话我从来都只能理解动词,名词部分全部费解。我们说正事吧,你也挺忙的……” “甚好。”杜轩辕十分赞同。 “玄宗被掳走了。我说的是唐玄宗,眼下这里的主上。”裴旻一边讲解着,一边撩了一眼旁边瞪着眼睛的冼长河,“这位羽林卫可靠不?他不会把我们的话到处乱讲吧?” “不会。玄宗派给袁天罡的羽林卫,都被我改编成了镇魂军。效忠大唐不变,但性质已基本属于私募军团。他们的军饷,我来发----高于其他部队十倍。” 听到伟大的杜尊这么说,冼仆射有些小尴尬。干咳了一声道,“诸位先聊着……杜尊,卑职去塔门处守候。”说完做了个罗圈揖,转身走开。 裴旻嘿嘿一笑,“行。没想到老杜你一介书生,居然也治军有方。我最佩服的人,有你一个。” 杜轩辕没理会这个谀辞,“继续讲----玄宗被掳走又怎样?你知道的,我已不大关心俗务……” “他是被冥界掳走的,我一直追到了酆都!这事说起来有些混乱。绑匪似乎来自二十一世纪,是个叫应龙子的家伙。此人魔兽化形,身手一般般还算过得去……但身份极其复杂,同时有灵配府和十殿的背景。 我想你既然破碎虚空,在冥界也权重颇高,能否把人要回来?你也知道,这段历史如果被改写,对后世产生的乱数波动怕是难以估量!” “哦?”那海马体投影在空中闪烁了几下,“这事我能猜出一二,也许和我真的有少许关系……纠正你一点,我并未达到所谓‘破碎虚空’的境界。阴间和阳世一样,都是同一空间内的物质世界。仅仅是地幔与地表的位置区别,中间隔了区区一万七千米地壳而已。” 裴旻不太关心学术部分,只是紧紧抓住关键所在,“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嗯……你可能知道,我的研究专注于构成这个世界的最小物质单位,它们的体积远小于分子和原子。我把它们命名为‘初’,也即万物之本源的含义。 冥界找到我,并主动提出合作,是他们最高领导‘地藏王’的意思。” 裴旻没听明白,其他人却大吃一惊。 卓英英低吟道,“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对的,正是这个地藏。他梵名乞叉底鹐沙,这个比较拗口,我们且称他地藏好了……” “这人也是位菩萨吧?”杜远忍不住插嘴。 “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人鬼神,概念一定要分清。”杜轩辕对儿子有些不满,“他不算人,但也不是鬼,属于仙域派驻冥界的大神。至于菩萨什么的,那都是佛门一厢情愿拉拢巨头撑门面的举措,人家自己并不承认的。这也不是佛门专利,其他教团也都干过狐假虎威的事。” 杜远瞪着眼一伸舌头,乖乖不得了!这些秘辛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又合情合理,由不得他不信。 杜轩辕继续道,“地藏王有些小想法,需要借助‘初’的力量来实现,但他破解不了。因为他虽贵为大神,却不是这个世界的缔造者,所以更无从改造。 我的发现,为他的计划提供了无限可能。自打我散去肉身禁锢,意识已经可以跨越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我当时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回到二十一世纪的天朝,在我母亲床下放了一张工作证……” “哦!”杜远惊叫起来,这事他听止正法师说过。“原来是你----奶奶一直没发现,是其他人先发现的!” “嗯,无所谓了。我只是想给她一线希望,不要因我的失踪而陷入绝望和消沉。呵呵,我那时还人味儿未退……现在想来,十分幼稚。” 卓英英冷哼一声,正欲出言讥讽,被杜轩辕打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让我先把正事说完。” 见裴旻连连点头,卓英英咽下了嘴边的话语。 “我答应与地藏王合作,因为他有无尽的资源来支持我的实验。这份资源,大唐给不了我,天朝也给不了我,只有冥界独天独厚。 由于至高领导的重视,我在冥界地位飙升,进而得了‘魔帝’这个虚名----嘿嘿,你们不要怕。我并未亲自出手做任何可怕的事,之所以‘被入魔列’,都是因为‘炼魂归初’。” “炼魂归初?”张辽挠了挠头,“此话怎讲?” 杜轩辕似乎这才注意到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远儿的好朋友?你叫张辽对不对?” “是啊!怎么,我在您那里也挂了号?”张辽有些纳闷。 “不。我还真没见过你本人。但我求地藏王保护我的在世家人,用以交换合作条件。他指派灵配府去做了这件事。 听说派到大唐保护英英的,是一位花妖,她本来生命配额已尽,理应转世投胎。但接了这个官方任务,可以另行延寿三百年,成仙有望----自然欣然领命而去。” “花妖?牡丹花妖?卢眉娘……她竟是你派来的。难怪她对我……”卓英英如梦初醒。“我不会因此谢你……因为,我已不是你的家人。” 杜轩辕没有接她的话,继续道,“我还听说,灵配府派到天朝的保护远儿的,是灵配府一位司长,叫张辽。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更难得忠肝义胆,做保镖最为理想不过……年青人,请问你真的就是那位三国名将文远公吗?” 张辽心中那片逆鳞被当众揭开,苦不堪言。“我……我不知道……”他再次陷入迷茫。 “不知道?孟婆汤的功效真的很厉害……也许这样更好。执着于某一世的记忆毫无价值,只有综合每一世的人生体验,灵魂才能圆满,才可成为宝贵的‘炼魂归初’材料!” 第二百五十九章 大计 “到底什么是‘炼魂归初?’”裴旻对大家总是跑题感到不满。 “哦,这四个字已经很明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杜轩辕对老裴的智商也感到抱歉。“灵魂作为最特殊的物质存在,原因恰在于它----直接由一定数量的‘初’所构成,跨越了所谓的分子与原子阶段。而这个定量的‘量’字,恰恰是现代科学发展中‘量子’的同义概念。” “啊!量子科技----”杜远又瞪大了眼睛,“灵配府五司不久前大举入侵人间,掳走不少科学家,还派了不少卧底在阳世,据说就是为了图谋量子学派的科研进展……” “远儿,你知道的太多了。”杜轩辕似乎有些担忧,“千万别做绊脚石,你永远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群何种存在。但你说的没错,他们这么做确实有些唐突,但时不我待,可能是被我催的太紧了,才出此下策。” 杜远脑袋嗡了一声,头顿时大了一圈----我靠,不是吧!闹半天这特么都是自己老爸惹的祸…… “所谓量子,原意就是指‘相当数量的某种物质’。而他们暂时无法定义的所谓‘某种物质’,正是我所说的‘初’。 人间对于量子理论的实际应用,已经发展到异地传输这一阶段,也即灵魂与**的重组。譬如发射一个量子接收器到火星,然后从地球大批量移民过去,无需既昂贵又漫长的宇宙飞行,只需转为量子发射即可…… 他们妄图利用科技模拟道法中的瞬移术。这实在本末倒置,浪费了资源。 需知,一旦掌握了‘初’的排列奥秘,进而取得控制它的手段----那么瞬移什么的,都是末枝小道。我们完全可以用它实现真正的‘破碎虚空’……” “升仙!”专诸听得激动了,脱口叫出声来。 “升仙。”杜轩辕给予肯定回答。“好了,其他的你们暂时不要听为好。这种事,听一听都是天谴之罪。我讲解这些,只是为了说明为何他们掳去唐玄宗……” 裴旻一脸释然----还好,亏你还记得,我这儿还一直等着呢! “人的灵魂也分三六九等。通常大成就者,灵魂所含的‘初’越发精纯饱和。盛世帝王恰好就是其中之一。他们的灵魂眼下炙手可热,一票难求。 以前称帝者到了冥界,无非被争抢去做公务员。现在嘛,呵呵,都送到我的实验室拿去炼魂归初了……” “你的实验室在哪里?”裴旻皱眉问道。 “酆都城郊,炼狱最底层。” 这个回答令人毛骨悚然! 张辽和杜远都去过冥界。张辽甚至到达了十殿中的平等殿,但尚未涉足炼狱地界----至少他并不确定平等殿所处空间,到底是何种所在。 饶是在十殿注册的正式工专诸,听到“炼狱最底层”这五个字,也打了个哆嗦。不是冷,是寒,彻骨寒。对于那里,他听说过许多谣言----但凡打包送去那里的拘魂,一向有去无回! 至于他们最终如何“被处理”掉?人不知,鬼也不晓。 他仗着胆子问,“通常去了地狱的,服完刑期还可重新堕入轮回。但去炼狱就不一样了……我从未见过在那里释出的灵魂……从未……敢问杜尊,炼狱到底是个何种所在?它和地狱又有何差别?” 海马状的星芒在空中闪了两闪,呵呵笑了起来。“专诸,你在冥界任职时间也不短了吧?怎么还来问我?” 专诸老脸一红,“我的劳动关系在冥界,但工作岗位在阳间。属于长期外派职员。你懂的,日游督查和夜游督查不同,几乎不问下面的事……” “嗯,也对。”杜轩辕的分神投影沉吟了一下,“这里没有外人,简单和你们说说也无妨。原本,我和所有来自天朝的普通人一样,认为所谓炼狱,不过是地狱的文学化别称。 但事实并非如此----它们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功能性区域。 按西方天主会的‘赏罚论’说法,地狱是大罪者的牢狱和刑场,炼狱是轻罪者的劳改营。而无罪的有功之臣,则直接去了天堂。 ----这其中谬误不少,至少我所见的,绝非这般简单。 我在袁天罡协助下,建立这个八卦城,并非心血来潮。 因为我曾坚信虫洞的产生源自于强磁波动,于是借助老袁的堪舆之术观察地气,锁定了大唐疆域内磁场最为强大而又纷乱的地方,就是这里----伊犁特克斯。 这个巨型八卦设置,源自道家传统法阵‘八门金锁’。每天根据日出日落的方位,旋转阴阳鱼微调角度,即可催动它的调和功能,使得纷杂磁力归于有序。 因为只有有序的东西,才便于掌握规则,直至被我们善加利用。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袁天罡的功劳。我只说明意图,他全权负责实现。他算建筑承包商,而我----则是最终利用这块地办企业的人。” “企业?什么企业?您生产什么?”张辽忍不住好奇,插了一嘴。 “我能生产什么……还不是干老本行,搞科研呗。”杜轩辕呵呵笑了一声,“我原本所属的绵阳九院,是直属核工业部的单位。而我主导的实验领域,恰恰是捕捉中微子……看你们的眼神,我可能又要解释一下了。 所谓‘中微子’,也被称为‘微中子’,属于轻子的一种。 构成物质世界的最基本的粒子有12种,包括了6种夸克,3种带电轻子和3种中微子而每一种中微子都有与其相对应的反物质。而我们提到的量子,就是指最‘不可连续分割小物理量’的它们……” 他的解释没有让众人恍然,至少除了卓英英,其他人全都一副鸭子听雷的表情。 杜轩辕意识到这些人的蒙圈,转而开始收拢叙述主线,“我所专注的中微子,作为组成自然界的最基本粒子之一,它的特殊之处在于----个头小,质量轻,不带电,可自由穿过地球,与其他物质的相互作用十分微弱,号称宇宙间的‘隐行者’。 在这里,强磁驱逐了其他粒子,只有隐行者得以潜伏下来。而‘八门金锁阵’彻底锁定了它的行踪。这比我在二十一世纪实验室里取得的收获还大! 原本实验证明,中微子可以接近光速运行,但我惊奇地发现,在道门术法制造出的理想区域内,它已经超越光速……这意味着----时间旅行。” 最后四个字,张辽终于听懂了,他瞧了瞧杜远,低声道,“你老爸真牛比!” 杜远怆然一咧嘴,“作为科学家,的确很牛比。作老爸则有点二……二十年不见,一见面和我聊中微子……日毬。” 杜轩辕讲到自己的领域,已经陷入沉醉,完全无视了旁人的评论,哪怕是亲儿子的。 “为了返回二十一世纪,我请袁天罡兵解了我的肉身,直接把灵魂投入到阵眼所在----也就是你们眼前这口井中。我成功了…… 我是说,我成功穿越了。 唯一不足的是,我无法精准控制时间坐标,甚至意外产生了空间转换,不小心坠入到冥界……” “啥子不小心?肉身都兵解了,任谁也得下去啊!是不是,老专?”杜远嘟囔着,转头问专诸。 后者摇摇头,“不一定。如果肉身配额未尽自行兵解,也许会成为阳世游魂。我们日游督查就是拘捕这些游魂的,灵配府的大小无常们只负责锁拿肉身配额用尽的灵魂。” 杜轩辕仍在喃喃自述,“在那里,巡冥夜叉们把我拿住,说我算自杀,是重罪,直接把我的灵魂送到了炼狱。 就在那里,我遇到了地藏王。 他样子很年轻,模样也很英俊,说话十分客气----起码对我十分敬重。 他说,我的实验方向很有价值,有可能帮他解决一个大问题。于是把我留下,给了我一间巨大的实验室,以及取之不尽的资源…… 那地方----就在炼狱最底层,没有特许,常人不得而入,大鬼也不行。” “他究竟给了你什么资源?”一直保持缄默的卓英英突然开口发问。 海马体顿了一下,陡然放射出烁烁荧光,“灵魂!海量的灵魂!无比精纯的海量灵魂!那里是灵魂的海洋,任我挑选,许多已经圆满本应升仙的灵魂,都被地藏王截留了下来,供我随意研究---- 嗬……那些都是最佳炼化材料,有一种特殊味道……被我吸取后,自身变得日益强大……唯一的副作用是,容易产生成瘾性……我承认,我已经上瘾了!” 那虚幻投影在空中猛然一涨,瞬间从半个巴掌大小扩充至十数丈大小,几乎填充了半个大厅屋顶。 被挤压到周遭贴近墙壁的空气,形成澎湃乱流,呼啸狂舞。 巨型海马绽放出的光芒,已让人无法逼视! 地面上诸人猝不及防,全都下意识抬起手臂护住双眼。 只有裴旻大声疾呼,“玄宗呢?!他也被送到你的实验室去了吗?!” “嘎嘎嘎嘎嘎----”杜轩辕的笑声震耳欲聋,嗓音似乎随着体积一起膨胀。“很有可能----因为我发现,进补常规灵魂已经无法产生增益,于是转而收集所有高配额目标,比如乱世枭雄,又比如盛世帝王……他们的灵魂十分肥硕,充盈着大量的中微子,也就是我所命名的‘初’! 炼魂归初,炼魂归初……嘎嘎嘎----很快,我就能可以进入第二阶段,协助地藏王完成一统三界的大计了,嘎嘎嘎嘎……” 卓英英又惊又惧,瑟瑟发抖。杜远把母亲紧紧揽在怀中,后者仰面看着儿子道,“他……真的入魔了!” 杜远剑眉紧锁,“如果他很理智,我会转身就走。但现在这样,反倒觉得他很可怜。我要想办法去救他!” 第二百六十章 定策 “救他?你怎么救?” 卓英英一把抓紧了儿子,她不想再失去这唯一的亲人。 “杜轩辕已经泥足深陷,况且他还乐在其中。刚才他也说了,劝你不要成为绊脚石,得罪那些得罪不起的力量----这一点,我赞同。” 杜远意志坚定,但心如乱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眼见石厅上方的澎湃光芒已开始逐渐收拢,那海马体投影变得愈发虚幻,并且向井口袅袅回缩。 裴旻先急了,大喝一声,“先别走!把玄宗给我弄回来----我不管你研究什么,但你已间接改变了历史进程,就不怕蝴蝶效应反噬自身吗?搞不好那皇帝提前一死,五胡再次乱华,天朝子民岌岌可危,后世还有没有你这个人存在也不一定啦!” “唔……”那投影已然缩进井中大半,听到这番话干笑了一声,“你多虑了。冥界最大的不同,就是无法逆行干涉,所以它的时间线与二十一世纪同步,始终保持在历史最前沿。我的灵魂以量子形式锁定状态,早就跳出轮回。至于你们大家,自求多福吧……” 这回答很不仗义,裴旻大发雷霆。“姓杜的,你丫就一傻笔!放着贤妻良子在侧,还追求什么永生?换了我,宁愿做这种幸福的凡人。什么魔帝,什么神仙,老子一秒都不换!” “人各有志……”井口传出一声轻叹。“所有生物的基因中,都被写入太多被动信息,比如无法抑制的交.配冲动,又比如下意识繁殖生息,再比如含辛茹苦地养育……造物主为了偷懒,把造人的任务交给了人类自身,让大家自发传递肉身火种。 可惜,我们所繁殖出的后代,只有皮囊的基因是我们的,入住的灵魂却不知已经用了几生几世。等于别人接手了你的皮包,又开一家分店而已……意义真不大,想开点吧。 我觉醒的,还不算太晚……只有我的灵魂进入新的肉身,即便他的躯体基因与我毫不相干,那才算我的正宗传承。” 井口光芒锐减,混淆着气泡的嘟囔声,被水阻隔,有些含混不清。“再见了,诸位。此番再见,意味着很难再见。 今天分出这个记忆体来陪聊,目的是做个总结,对前半生俗世纠葛有个交代。以后大概不会再有这种闲情逸致---- 这,也许就是道门所说的斩三尸吧?嗯,也算一个精神收获,下回得空可以问问袁天罡……” 杜轩辕的声音越来越遥远,直至不可听闻。 裴旻喘着粗气,冷漠荡然无存,只留一脸盛怒。 卓英英左手拉着杜远,伸出右手握住裴旻的大手,“淡定。他刚刚,又说了一句我赞成的话----人各有志。况且,他已经不算人了呢……我们都走好我们自己选择的路吧。” 这一握,似乎有镇定剂作用。裴旻渐渐平息,垂首不语。 良久,专诸上前道,“我有一计,也许可去裴将军心头之病。” “快说来听听----”张辽代为鼓励。 “呃,这个嘛,玄宗之所以重要,主要还是由于他的当世帝王身份。没了他,也许大唐会早亡,其他连锁变数难以预料。如果我们找个替身呢?让这个皇帝对外依然存在不就得了……” 裴旻气乐了,“你以为替身很好找吗?眼下吐蕃与突厥大兵压境,如果玄宗被掳走的消息一放出去,波斯、回鹘,甚至百济和新罗都会趁乱搞事。上哪找这么优质的特型演员去?就算找到了,也没时间培训啊!” 专诸摇摇头,“你忘了一个人。他对外已经不存在,而且每四十年就换一个姓名和身份,又是我的顶头上司……” “李淳风!”听他这么描述,杜远立刻瞪起眼睛,一个嘻嘻哈哈的形象闪现脑海。 卓英英眯起眼睛,“唔……这个靠谱。李淳风原本是天朝气象学家赵长枪,受过系统教育,留过洋,自然熟知历史,也能迅速理解我们的担忧。 而且,他穿越后第一世就是王莽的身份,做过一代帝王,对朝政之事定然熟稔。 还有----玄宗的两个亲妹妹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都在白云宫里和他那个那个……自愿双修。如果由他扮作玄宗,两位公主作保,谁也无法拆穿!” “长相呢?”张辽挠挠脑袋,“长得不像怎么办?” 专诸撇撇嘴,“易个容什么的,对道门真人而言太简单。高矮胖瘦都能调节,更别说五官了。” 啪----裴旻一拍大腿!“就这么着,此事我需亲自督办,不容有失。” “老妈?那我们呢?还回华山不成?”杜远望着母亲的双眼。 “不了。大唐是一场梦。”卓英英无比怅然,“它让我失去很多,也得到很多。对我而言,这一切足矣。我们----回家吧。” 杜远鼓掌雀跃,“对!让奶奶也高兴一下!趁她老人家还健在。” …… 众人上了台阶,来到地面,出了三界塔。门前不见冼长河身影,只有两名士兵仍在驻守。 “仆射呢?”张辽拉住一名士兵问,他想告个别。 “正南坎门发现一拨人,冼将军快马前去查看。” “一拨?有多少?” “听说只有六个,大多是戴白帽子的……” 杜远闻言一惊,“不会吧!突厥阵营里这帮子祆教圣使跑的如此之快?难不成追踪我们而来?” “坏了,如果真是他们,那土突联军怕也据此不远。走,我们去看看!” 张辽和专诸在前,杜远陪着卓英英在中间,裴旻随后不紧不慢跟着。 特克斯南门,正是他们刚刚进城的那扇,此刻城门大开,一队唐军已然先行。 众人越过吊桥,远远望去----皎洁月光之下,一团火光突然绽开,围成一圈的唐军轻骑小队顿时大乱,有的抽刀就砍,有的轻甲被点燃惊呼,还有的直接被掀翻在地。 “打起来了----” 张辽担心因自己不慎引来妖人,给大唐八卦城添乱,于是连续纵跃,率先抢到阵前! 唐军忽然停止了攻击,张辽也愣住了。但见包围圈内,五名白袍白帽的大胡子站在外围,人人手中托起一团沉浮不定的异火,而他们圈中,一名紫袍大喇嘛正锁着冼长河的喉咙得意微笑。 冼仆射似乎挂了彩,此刻无力挣扎。 那大喇嘛见到张辽,眼睛一亮。“来的甚好!唐军听真----你们的将军在我手上。满足我两个条件,我就放人,而且我们转身就走,绝不再来。” 一名骑曹厉声喝问,“速速讲来!” “首先,你们之中,有人盗走了萨迦寺法螺圣器,先还给我;其次,拿此人换你们将军----”紫袍喇嘛说着,拿空手一指张辽,“他手上粘了光明圣使的血,人家指名要偿还。这一点,我是代他们说的,这些个波斯朋友不太会讲大唐官话。” 唐军束手束脚不敢妄动,均拿目光望向张辽。那意思分明是说,哦----大概是你们惹的祸?我们可不想背锅,你们看着办吧…… “哈哈哈----”杜远第二个赶到,仰天大笑。“仁宝哲上师是吧?我听他们这么称呼你来着。好歹也是出家人,何必打诳语呢?那破螺明明是打不过我----被我缴械来的,何以‘盗走’这么难听?怕丢面子是吧?” 仁宝哲见到这位身法“神奇”的黑衣青年,脸色一紧,手中锁喉的手指捏得更紧,生怕一眨眼,这唯一的交换筹码也被“盗走”咯。 杜远不依不饶,“再者说,你一个佛门信徒,不好好念经,跟着乱匪出来大肆杀生,是何道理?自己杀尚且不过瘾,还要帮着拜火教徒一起杀----佛祖若知道了,能轻饶了你吗?” 月光下,仁宝哲的脸有些红。还好此时背南面北,脸上的阴影遮挡了大部分尴尬。 “休得胡言。我奉萨迦寺大座主亲自委托,协助吐蕃大军开疆扩土。祆教圣使团是突厥盟军的贵客,自然不会见外。互助也是应该的!” 他俩唇枪舌剑,裴旻已瞧明白形势。 冼长河是大唐军中同袍,安危自然与己有关。他瞧了一眼身边的专诸,低声问,“那几个白帽大胡子,是何法门?” “拜火教的,擅控火。我们在注宾城干过一架……这帮子有点邪乎!尤其是火,碰不得。” 裴旻微微点头,垂手向地面一指。专诸心领神会----当即隐在唐军轻骑马后,黑雾蒸腾,入地不见。 时值薄云遮月,几乎无人察觉。 仁宝哲忽而瞧见唐军阵中越出一人,步行向他走来。此人一身灰衣毫不起眼,表情平淡,目光也十分冷漠。 “莫要过来!”不知怎地,他竟有些无端紧张。 “放松……”来者脚下没停,依旧缓缓而行。“你提的条件,我都听到了。你要的人和东西,都没什么价值。不如换我----来替代你手上之人。” 祆教圣使们面面相觑,均不知此人在搞什么鬼。 大喇嘛眉头一拧,“何出此言?尊下又有何价值?” 裴旻一边迈步,一边随意抖动肩膀,把手脚甩得和鸭子一样----不知道的,还当他突然中了风。 “你们吐蕃有个叫都芒布的,是吧?他在敦煌非法集会,被我一刀送走。为了不太寂寞,陪葬的还有几个西域藩王。对了,还包括突厥的苏禄……” 闻听此言,仁宝哲脸色赫然大变---- “是你!不可宽恕的罪人!” “是我,大唐龙华军使裴旻。”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一拍即合 裴将军说最后几个字的同时,足下发力,劲由根生,顺着股骨传递到大椎,把整条脊柱波浪形梳理一遍,卡巴卡巴的音效清晰可闻。 这声音彷佛是一声号令,仁宝哲脚下突然腾起一层黑雾,瞬间在他眼前形成朦胧遮罩。正迟疑间,忽而感到左腋窝一凉,似乎被黄蜂盯了一下! 他下意识夹紧胳膊,心神惊悚间,右手中突然放空…… 呀!我的人质呢?! 他的惊呼,把维护在他身前的五位白袍圣使注意力分散了一瞬,均不自觉地扭头查看---- 裴旻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这个由专诸为他创造出的“集体走神”瞬间。 大胡子们扭头前,他在三丈外;扭头后,发觉有异立刻又扭回来----他已经到了眼前。 真心鬼魅,比鬼还可怕的身法! 第一个面对他的大胡子,只来得及贴着面和他对视一眼。 他已转到下一个大胡子身前…… 仁宝哲在圈中被黑雾遮掩,双目迷离,两手乱抓了一气,什么也没捉到。 左腋下那股子清凉已然变成剧痛,直达心脏。黏稠的血液从那里汨汨流出,浸染到紫色毡毛袈裟上,并不怎么显眼。 他忍痛将肺中残余真气汇成一线,磅礴喷出,瞬间吹散了黑雾----这大吹的底子还在,尽管法螺没了。 眼前的景致令他无比惊愕,四名白袍祆教圣使正萎顿倒地。只余一名大胡子与灰衣人僵持当场,他手中的球形异火,被来者黑色短刀冒出的惨淡灰气所包裹,竟热力全消。 那大胡子咿哇乱叫,暴吼着真言连连催动异火,但无效。只能眼见着它逐渐熄灭,直至彻底消失。 铎的一声,短刀贯入他的额头,在白帽上留下一道殷红。 撑不住的仁宝哲几乎与大胡子同时倒地。 在合眼之前,他横卧着看到灰衣人拔出短刀,甩了甩血槽中的脑浆,低声说,“我不管你生的什么火,只要燃烧,一定需要氧气支撑。我的剑煞密不通风,断了你的供氧来源,什么火都得灭……这是初中物理常识,你们玩火的,也得注意学习啊!” 专诸挽着惊魂未定的冼长河,从两丈外泥土中一跃而出。他手中的鱼肠剑上,还带着大喇嘛血肉残温。 “你没事吧?”他望着仆射。 “还好……多谢!”冼长河只负了轻伤,心中惊骇更甚于皮肉伤痛。 那些唐军也全部目瞪口呆,刚才听到这灰衣人自称龙华军使,此刻醒悟过来。齐声欢呼,“剑圣无敌!” 杜远也大声叫好,他刚刚还在犹豫要不要施展如定术,因为他没有把握控制几乎消融一切的异火。万一沾上一点,可不是闹着玩的! 张辽激动地鼓起掌来,眼前这场短兵相接,令他心驰神往。他已经无意中开发出封印已久的马上征战技能,可论身法,他还是最差的----至少难看得紧。 裴旻的鬼魅步伐,撑起了全部近战基础,弥补了手中兵器的尺寸不足。妖!实在是妖! 冼长河不顾甲胄在身,上前五步,屈膝跪拜,“末将参见裴大将军!” 裴旻不等他膝盖落地,抬手将他托起。“你这仆射,在军中也算四品,朝中与我平级而论。况且你有兵权我没有,不必行此大礼。” 冼长河反手衔住恩公手腕,真心叹服,“愧不敢当。我在羽林卫原本只是七品军曹,跟随杜尊创建镇魂军,这才连升三级成了仆射。部曲辖兵不多,只是军衔虚高而已……” 裴旻点点头,把刀收入腰间鞘中。“查查看,这些人怎么来的?放出斥候,看他们还有没有后备援军。” 冼仆射领命而去,自作安排。 张辽上前道,“没错,这些人动作真不慢!我和杜、专三人,用了‘追风蹄’法器赶路,他们没有,如何做到一日千里?又如何做到潜行无声,一路跟踪竟不被我们发觉?” 杜远不顾血污肮脏,先行蹲下来逐一翻检尸身。 仁宝哲的身上很干净,自打法螺被人劫走,身上竟无他物。也难怪,他一介上师,平日都是大小喇嘛们帮他操持,从不自带生活用品。 大胡子们的白袍里,倒是藏了些物事,噼里啪啦地逐一被甩了出来。有小酥油壶,半块坚硬的囊饼,一卷字迹晦涩的羊皮,还有一块破毛毯。 杜远起身,掐着油壶搓了搓,没有神奇的事发生----遂甩到一边,“这不是阿拉灯神丁。” 身后的卓英英听儿子这么说,忍不住笑了,“什么阿拉灯神丁?还小二婚结黑呢!” 张辽也笑着掺合,“对对,司马缸砸光!” 杜远闻言察觉口误,自嘲道,“这有啥,我还没独子笛奏给你们听。” 看到母亲笑容,他心中稍感宽慰,晓得她已从父亲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这是好事。 于是又俯身捡起那卷羊皮,展开看了看,笑着道,“老妈,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儿子是语言天才。瞧,这上面镂雕的是古波斯文,只有一句,我翻译给你听听?” 卓英英面露讶异,“真的假的?你在哪儿学的?” 杜远卖了个关子,暂时没透漏关于丹老给他们加载全人类语言包的秘密。朗声道---- “全能的主阿,让你的仆人在战栗中插上翅膀,用以触摸你的足!” 诵读完毕,他昂首挺胸,等着老妈夸赞。 卓英英看出他的心思,掩口笑曰,“是不是你编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看不懂古波斯文。” 张辽在旁边心思一动,劈手抢过那羊皮,调动脑海中自发涌出的语言包,切换到古波斯文字频道,再次朗声读到,“素布哈喃莱西,兀立哈目睹素伊格林俩西,万阿呼麦可白嘞!” 这次,他用的是波斯语原音----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羊皮卷上的镂空处,一串串楔形文字流光窜动,仿佛启动了某种禁制? 众人心中惊讶,连忙上下左右观察,生怕唤出某个惹不起的异域魔怪来。 无他,只有地面上那卷破毛毯自动展开,平摊在泥土上,由慢到快,逐渐加速抖动起来。 杜远壮着胆子上前,拿脚踩了踩高频颤动的毯子一脚,笑道,“原来所谓‘战栗的仆人’是它!吼吼,但不知它又如何触摸主的脚丫?” 张辽围着毯子转了一圈,这尺寸比一般祈祷用的要大,七八个人一起坐上也能托住屁股……想到这里,他一屁股坐了上去,试图压服躁动的破毛毯。 不料那毯子托着他高大身躯,向上浮起两尺,已经离开了地面! “哎呀我靠,”他失声大叫,“这尼玛不是飞毯吧!” 慌乱中他想着赶紧落下,还真好使----那毯子如同接收到指令,乖乖落地,只是四角依旧微微颤动,活似打着火没踩油门的摩托车。 “妙极!”杜远一步窜了上去,在毯子上打了个滚,“飞!飞!快起飞----日毬,他可能只听驱动者的……” 张辽玩心大起,立马端正坐好,心中闪念----那毯子赫然起飞,在离地丈许处转了一小圈,又加速转了一大圈,最终悬停在卓英英等人上方。 杜远又兴奋又害怕,“不错,不错!这玩意不错,省油不费电。上次从五岭到华山,我们骑乘山神所化之灵鹤,也比不上这个更方便。座位也多,还可以躺着,哇咔咔,我们赚大了!” 张辽嘿嘿一乐,“我当仁宝哲他们怎么来的如此之快,原来借助了祆教的飞行器。我们在地面,他们在空中,故而难以察觉。” 杜远乐不可支,已然完全忘掉了害怕,“他们以为自己是来劫宝的,殊不知是来送宝的!简直笑死人----落下落下,全都上来,不急回丹园了,先送裴将军去寻李淳风!” -------------------------------------------- 阿嚏---- 华山南峰白云宫里,李淳风打了个大喷嚏,唾沫星子喷了玉真公主一脸。 金仙公主十分不满,腆着娇嫩小脸上前,“郎君,给我也来一下。” 李真人一把将她推开,“什么毛病?这玩意也要雨露均沾?什么是病毒你知道不?” 玉真在窗前用丝帕擦着脸,突然举目向窗外天空望去---- “神仙神仙!快来看神仙下凡啦!” 李淳风甩开攀在自己肩头的金仙,跳到窗前一望,“艾玛,这还组团来的!你们把衣服穿好,把肉都挡挡。快随我出门迎客----” …… 飞毯徐徐降落,最终在大殿门前广场上停稳。 青砖上,不久前裴旻手刃三大刺客的血污依稀有迹可循。 围墙上被杜远和张辽撞出的两个人形大洞倒是已经临时修补完毕,只差重新上漆。 李淳风满面春风,袍袖飘飘,大步迎了出来,“哎呦呵,这么快啊----诸位辛苦啦!怎么样,见到杜尊没有啊?” 裴旻第一个起身,点头致谢,“幸得真人指点,不虚此行。” “哪里哪里----为人民服务是我的宗旨。来来来,大家随我入内,以酒洗尘!” 杜远搀扶起卓英英,“老妈,冷不?” 卓英英心中温暖,有儿子就是不一样啊!乃微笑曰,“不冷。我好歹也是卓真人呢。话说这飞毯,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坐的,高空乱流颠簸,而且八面漏风……” “那是辽哥驾驶技术不好,净往乱流里面钻。” 张辽听到好兄弟调侃,不以为意,心念一动,橘光闪烁,把破毯子收入玄铁戒指之中。“别哔哔,下次让你来。” …… 白云宫的厨子是御厨,随两位公主一起入住的,水准自然不差。 酒过三巡,裴旻遣散左右侍酒女道人,向李淳风道明请求。 “什么!扮成唐玄宗?!”望着众人诚恳的眼神,李淳风看出这绝不是一句玩笑。 就在大家心有惴惴,担心他断然拒绝时,李淳风突然抚掌大笑,“好呀----这个角色非我莫属!玄宗治国之能,基本依托于武曌打下的盛世底子,又历经中宗和睿宗的图治,基本上闭着眼睛也能理清朝政。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更妙的是,玄宗选拔美女的眼光和我相当一致,在下垂涎杨玉环已久----这回好了,我可以大摇大摆闯进华清宫临幸她,莫有不从!哇哈哈哈哈哈……” 李真人之率性无藏,其理想之光明坦荡,令在座均感欣慰。杜远甚至琢磨着,要不要也跳出来竞争上岗一下?想起红袖那蛮横的粉拳,他方始按耐住蠢动。 双方一拍即合,开始谋划细节。 第二百六十二章 默契彩排 李淳风笑曰,“我这真人还没做过瘾,又要再次登基了。勉为其难,勉为其难……呵呵呵。” 裴旻一撇嘴,“行啦,美吧你。这有啥难的,李淳风变李隆基,姓都不用改。” “也对……”李真人咂着嘴细品,“我原本计划是,把百家姓全冒用一遍。岂料人算不如天算,这一世就要做两次老李。” 杜远嘿嘿直乐,“你上次登基还是大新朝的老王,你知道吗,现在‘老王’这称号在天朝可火了,住谁隔壁谁都怕----” “此为何故?”李淳风很纳闷。 张辽连连摆手,“快别研究这些有的没的,一不小心就被阿杜带沟里去了。你考虑过没有,现在是开元十三年末,也就是公元七二五年。如果你成功上位补缺,三十年后还有一场‘安史之乱’等着呢!错不了的,我的历史成绩一向很好。” 杜远闻言翘指点赞,“岂止历史好,数学也很好!” 李淳风哈哈大笑,“两位小哥提醒的妙。也就是说,我还有三十年时间做预防,把安禄山和史思明这对儿怂货玩死百遍也够了。我留意过,他俩同岁,眼下二十刚出头,不急不急。一切等我上位再说!” 言罢他掐了个指诀,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但见周身素白道袍化为片片齑粉,如烟弥漫。 张杜二人不知何意,均往后退了一步。 忽而老李脸上五官活跃起来----眼角自动向上吊起,扫帚眉转为剑眉,鼻梁逐渐高耸,平添三分胡人气息。长须由五绺合为三绺,向上收短。最奇的是,周身骨骼一连串脆响过后,硬生生拔高了五分。 那漂浮空中的道袍粉末再次落下,聚合成一件胡服短袍,掐着金边走着金线,利落中透着华丽。 转眼他已经变成一个陌生人----对于张辽和杜远这对儿好基友而言。 “为何不弄身龙袍来穿?”杜远悟出他的意图。 “你们有所不知,李家在马上夺得江山,深知尚武的重要性。胡服骑射是传统,一直没有放下。历代唐王平日出行都是这个打扮----只要不上朝。”那高大英朗的汉子呵呵一笑,左右手紧了紧箭袖护腕。 “中!我看行!”裴旻忍不住赞叹,眼中流露出真诚欣赏之意。 那贵气十足的汉子摇摇头,“你看行还不够,你一年才见几回玄宗?”然后昂首挺胸,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皇妹何在----” 这声音穿透大殿,飘向后堂。 一阵噼里扑通的杂沓过后,金仙与玉真两位熟女公主奔了进来。 “呀,隆基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总么不提前知会一下?” “哥哥,哥哥,想死我了……怎地这许久不见你来?可是忘了我们!” 俩妹妹见到大哥,不顾旁人目光,立刻扑上前吊住脖颈,四只玉手在胡须间亲昵打绕。 也耐怪,自古帝王之家,后妃成群,子嗣更是乌泱乌泱的。但最亲莫过同母之子----特别是哥哥与妹妹之间,由于没有竞争大统的猜忌,方始存留一线真挚亲情。 这位“玄宗”左拥右抱,两只手还不老实,大咧咧按在敏感部位上下重抚。 “噫……要死啦你!”金仙娇嗔地给了他一巴掌,喝骂如山,掌力如蚊。 玉真只是嘻嘻笑着,也不躲闪。突然她把笑容一收,身子硬挺起来! “不对。你怎会……你不是隆基哥哥……这残余香水味道,分明是淳风那厮托应龙子从所谓‘异界’夹带来的‘水之恋’!对吧?”她瞧向姐姐---- 金仙把鼻子抽吸了几下,“还真是……高田贤三的kenzo系列,没错!大唐分明只有你我二人才用得,如果他人也有,只能是被我俩蹭上去的……” 这位姐姐一把扭住“玄宗”的耳朵,“好你个李真人,又用妖法捉弄我们!快快现形----” 没成想这么快就露馅,李淳风急忙连连告饶。 他把两位公主轻轻放下,嬉皮笑脸咨询,“再瞧瞧,除了香味这个破绽,还有哪里不像?” 玉真觉得这个游戏很好玩,突然伸手,果断拉下李真人半截外裤,迅速向内瞥了一眼。 “啧啧,我大哥左屁瓣上有个青记,哪像你这般红白润滑……” 李淳风提着裤子笑道,“别动手动脚,注意影响,客人还在呢----臀就说臀,屁瓣什么的太粗俗……” 金仙单足撑地,提起右膝狠狠顶在真人左臀上,“妥!这下也不用修正了,齐活。” 李淳风夸张地呲牙咧嘴,“看我今晚如何收拾你俩!” 玉真毫不收敛,又迅速拉开他的长裤,低头检视,“嗯,青了青了!嘿,形状大小一模一样。” 李淳风用力拽回,缓缓系好腰带,喃喃道,“这倒是个简便法子,可惜不够持久……” “嚯,还扮上瘾了不成?没关系,我们姐俩隔三差五就帮你顶一下!”金仙又气又笑。 “咳,你们有所不知。这不是游戏,是通天大事。”李淳风恢复正色,把原委简要复述一番。 两位公主登时泪如泉涌,“你不是价天自称冥界高管吗?难道不能托人把隆基哥哥捞出来?他这一走,怕是要天人永别了……除非我们姐妹也死去。” 李真人挽着他俩坐下,竭力安抚着,“在阳世,我的职务不低,因为比我大的都不肯出这个苦差。在阴间,我勉强跻身中层级别,高管什么的,真心算不上。 况且我听说,征召帝王入冥界,还是魔帝杜尊的意思,这个令----万万不敢违!” 金仙很不服气,“我就不懂了,杜尊再尊贵,不是也得依仗我大哥的俸禄过活吗?那什么什么城,不知废了多少金银才建成。如果没有国师作保,即便所谓魔帝,怕也无力自建。” “欸----今时不同往日。那杜轩辕早已不是落魄书生,他傍上了地藏王,在冥界一言九鼎,莫敢不从!” 杜远听他们公然在人前这般议论父亲----尽管说的没错,依然很是尴尬。他瞧了瞧母亲,卓英英垂目饮茶,恍若不闻。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大唐无主,恐怕天要塌……”玉真念叨着,“如果换了那些年幼皇子继位,朝权必被一干重臣独揽。怕连我们白云宫的禄银也会有所减免。”她倒是很实际。 “所以说啊----”李淳风大义凛然,“你俩需辅佐我重回长安,代行主上之劳。那时,非但我们白云宫无恙,只要天下有的,你们要什么有什么!” 两位公主小脸红一阵白一阵,果断下了决心。突然金仙一指众人,“他们听到的太多了,速速杀之!” 李淳风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哎呦我的心肝小祖宗,可不敢乱讲。这些都是上仙,哪个也开罪不得……” 玉真在旁扫了两眼,“谁说的,裴将军我认得,他是朝臣,不是上仙。还有那位专诸,不是你的属下吗?” 李淳风连忙把她也揽在环中,用胸膛堵住两个女人的疯嘴。“哎呦宝贝儿,裴将军是剑圣,封圣可比成仙还罕见!在座的都是好朋友,我的江山大业和你们的荣华富贵,没他们帮忙也搞不成。你们少说几句,别给我添乱就好。” 这番话,多半是说给大家听的,生怕众人起疑。 杜远站起身来,“好啦,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老李你多保重,我们这就回天朝。临别送你几个人才----以备后用。” 言罢,心念一动,手腕加转,带动一串巨大金环,从怀中骨塔内牵出两人。 这两位堪堪站定,尚且有些懵懂。 李淳风定睛望去,一位云鬓舒展,落落大方,是位苗条女子。另一位清秀不羁,洒脱写意,是一位男青年。 “二位是……” 杜远抢着介绍,“公孙大娘,李白。” 李淳风猛然抖落公主们,起身上前施礼,“天下第一舞姬和诗仙同时驾临,实乃白云宫之幸!” 李白不明所以,他时年二十四岁,只在西域略有薄名,还是胜在绝世放浪的酒徒身份。这“诗仙”二字,着实不知缘何而来…… 公孙大娘倒是瞠目醒悟,立刻举手齐眉,郑重还礼,“奴家不知当今主上在此,还请恕罪。” 听她这么说,李淳风想起自己仍是玄宗面目,立刻收回大礼,背着手腆着肚子道,“怎么?公孙家见过朕?” “呦,果然贵人多忘事。”公孙大娘一身豪气,礼貌归礼貌,打心底并不畏怵龙威。“五年前在华清宫,主上大宴群臣,还邀我献舞助兴来着。” 李淳风张口结舌,他这些年未在俗世公然行走,只当世上已无李真人,借以掩护冥界十殿日游督查的身份。哪知这些皇家行乐细节! “对的,是这位公孙妹妹。”金仙公主及时上前“救驾”,“那次好像是为蓟国公大破吐蕃庆功。” “没错----”玉真也不甘落后,“听说金吾长史张旭看完公孙妹妹的‘西河剑器舞’,登时就疯了。借着酒劲儿扒光自己袍子,绕着围墙跑了好几圈,还把感悟入笔,写出一幅传世狂草来……奴家闻讯特意跑去欣赏,半个字也没认出是啥。” 她一边补充,一边贴着李淳风偷偷拧他大腿。 伪玄宗呲牙倒吸一口冷气,“哦对!瞧朕这记性----那日好开心,多饮了几杯,有些记不清了……公孙大娘莫怪!” 腿上疼痛掩不住心中得意,他很清楚,这两位公主----已经自觉配合他进入角色扮演状态。有她俩帮着和泥溜缝,未来的窟窿不怕多,受封影帝指日可期。 第二百六十三章 时局如棋 裴旻在一边瞧着,暗暗点头,乃开口道,“主上,这二人之大才,你心中有数,日后需善加呵护才是。” 李淳风转头望向他,心里说,嘿!咱们这些二十一世纪来的孙子,谁不晓得他们呀?李白不用说了,与你裴老哥再加上张疯子----并称初唐三绝。不光他俩,我还等着杜甫长大呢,白居易也……那位还早,那位还早。 他灵机一动,当即切换帝王模式,“二位浸淫文艺,皆获高功,于大唐民间教化有益。大国之风,非金戈铁马可扬之,唯有文化千年不破。特破例同赐御前正五品散骑侍郎,各赏钱千贯,锦帛百匹。钦此----嗯,朕手头暂时没有,玉真,你记下来,回长安补上。” 玉真笑嘻嘻答应,她不知面前这两位于爱郎何用,但只要他玩得开心就好。 金仙一挤眼,“还不快道谢?嫌官小是不?正五品不算大,但也图个清闲。关键是‘御前’两个字,一般散骑侍郎可没这福份。不是说要把你们拴在宫里,而是可以随意进出皇宫的意思。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多逍遥啊----” 公孙大娘不知这份福缘何而来,但至少晓得不是坏事,遂一拉比她还蒙圈的李白,同声拜伏道谢。 这一拜不要紧,把李淳风美的不行。 两位史诗级大咖同时拜在自己足前,任谁也得发个低烧不是?更别说这位前天朝气象专家赵长枪博士了。 张辽眼见此情此景,忍不住笑道,“我在西域还遇到一位王之涣先生呢?算大才不?人家委委屈屈在郭子仪军中负责物流,每天蓬头垢面地运输攻城军械。要不要也调回来供养着?” 李淳风闻言一瞪眼一伸手指头,犹豫几秒,又缩了回去。连连摆手道,“不成。不可胡乱揠苗助长!这些大才之所以有成,和人生历练紧密相关。如果太早纳入笼中,没了苦难生活作为滋养,怕都要变成皇家吹鼓手或是终日无病呻吟的怪物。趁年轻,暂且随他们去吧,朕承诺负责养老就是……” 卓英英放下茶碗,抬头鼓了几下掌。赞许之意,尽在不言中。 唐人归于唐人,杜远心无旁骛,带头走到院落中,安排母亲贴身站好,让辽哥护在她另一侧。 “裴兄,你真的要留下吗?”张辽望着伪玄宗身边的剑圣问。 “我在天朝并无牵挂。你们去吧----如有缘,仍会再见。”剑圣面无表情摆了摆手。 他心中其实另有计较----刚刚听闻两位公主提到走私二十一世纪香水来大唐的应龙子,他就打定了主意,非要将其捉拿归案不可。玄宗之难,虽祸起杜轩辕,但执行者却是此人。 专诸站在李淳风身后,无声地向大家挥手告别,这些日子,他突然对“重新做人”有了一些感味。 嚓---- 长柄火柴在杜远手中划亮,柴杆上微雕的细密符文依次燃尽,终究化为一道青烟。 啵---- 一声闷响带出直径五米的透明光球,把众人囊入其中,又瞬间破碎消失。 望着地面被切走的整齐圆形青砖豁口,两位公主惊讶得说不出完整话来,“人人人……人呢?人都去哪里了?还当他们要踩着祥云飞升……” “玄宗”耸耸双肩,一摊手,“高人行事,神鬼莫测。况上仙乎?” 装傻充愣的演技十分娴熟。 公孙大娘扁了扁嘴,“是道法吧……这些日子,我们在塔中和那些神秘朋友聊了很多……他们不像神仙,至少不像我想象中的神仙。都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除了遣词造句有些怪异,其他和我们都一样。青莲,对吧?” 李白对她百依百顺,立刻下意识点点头。旋即醒悟过来,又缓缓摇头轻吟: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 二十一世纪,天朝南海。 耀目骄阳下,碧波万里。 南鲨群岛如同一盘散珠,点缀在蓝宝石般海面上,美的令人心醉。 这里丝毫没有冬季的概念,赤道暖风的边缘从这里扫过,四季如夏。 海鸟粪便带来的种子,在这些大大小小的岛屿上播撒且自由生长。礁岩石山大多被绿色所覆盖,有灌木,也有乔木。虽然数量不多,但足以令往来船只驻足遥望。 坠星礁不大,上面只有一个袖珍观察哨所。两名天朝海军战士驻扎在这里,警惕着觊觎蓝色国土的南海群狼。 “看,那边有人!” 列兵甘兴旺放低望远镜,指着西北方向大喊起来。 下士马国梁正坐在铁皮房子里监听无线电信号,闻言立刻起身,一把抓起97式短突击步枪,冲到瞭望台上。“子弹上膛!一级警戒!” 他不是反应过度。 听连里老兵介绍,二十多年前,据此一步之遥的南薰礁上,曾发生一夜之间牺牲六名战士的惨案,迄今没有抓到元凶。 这里位于极度争议地区的中心,天朝实际控制的区区六个岛屿,已被数十个被侵占岛屿所包围。 安南小霸最可疑,而且劣迹斑斑,但缺乏有力证据。 斗转星移,眼下菲宾国也不甘示弱,加大了对南海的蚕食力度。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不会再下黑手。 两名战士同时端起了武器,紧张地瞄准着。烈日下,汗水已经浸透了他们的军服。 “要不要向连部报告?”甘兴旺只有十九岁,入伍一年半不到,难免既激动又紧张。 “看清楚再说----确认是来偷袭的敌军水鬼再发信号。”马国良二十一岁,但已经是三年老兵。他出身军校,是难得的好苗子,来这里,是他要求的。用他的话说,哪里最艰苦,就派我去哪里! 在部队首长的关照下,他如愿以偿。 这里的确极度艰苦,而且二十四小时都得绷紧神经。 那海上漂浮物近了,橘红色的救生衣清晰可见。 “是落难者----可能是渔民?”甘兴旺叫道。 马国梁用望远镜环视了一下环礁五百米范围,确认再无其他可疑物体,立刻下令,“上机动舢舨,把人救上来!” 列兵正等着这句话,闻言立刻行动。 六米长的小舢板,在大海中像一片落叶。对于落水者而言,却大如万里江山。 人被捞上来了,昏迷状态。看年纪和他俩差不多,都是年轻小伙子,面孔和肤色也相似。 “台湾同胞……”马国梁扯掉那人身上的救生衣,看了一眼胸前铭牌。 甘兴旺熟练进行指压施救,很快,那落难者呼吸急促起来,翻身吐出一大口海水,剧烈地咳嗽着。 良久,他坐起身来,看了看眼前这两位,“天朝军?” 甘兴旺微微一笑,点点头,反问道,“海巡队?” “是……”那青年也点点头,“宜兰分队,编号7021。” 这话把马下士听得一愣,“宜兰?那不是在台东吗?按惯例,来对面台控太平岛海域的,应该是高雄海巡署的人才对……” 7021笑了,又吐出一小口海水,抹了抹嘴角道,“你们大陆仔知道的还不少----没错,按惯例是这样。不过,这几日菲宾的海警又对台湾渔民下了狠手,直接用高射机枪平射,打沉了一艘六十吨大渔船。 我队奉命在高雄港集结,联同总署一齐出海救援……没想到,菲贼直接用大吨位舰船直接把我们海巡队的驳船撞翻,就这样,我落水了……我的队友们还不知是生是死……” 血缘纽带令三位青年同仇敌忾,一个个都涨红了脸。 “你们太平岛不是有驻军吗?他们离的这么近,怎么不出来支援?”列兵小甘有些不解。 “上面解释说,他们是军人,不便出面。一旦事态升级,那就不是民事纠纷了。所以只能由我们海巡队的警力来扛----干他娘!我们那点轻装备,怎么和人家重机枪互怼?” 马下士站起身,“此事非小,我需要马上向上级汇报。也许还来得及支援!” 他不由分说,立刻冲进铁皮房,抓起无线电大声呼叫…… -------------------------------------------- 数千公里外,帝都。 难得响晴的天---- 北风呼啸过境,把常驻雾霾暂时吹到了别处。 中南海含晖堂温暖如春,三合一办公室内,气氛十分严肃。 一号首长放下手中电话,磁性的男中音响起,“老丁,你继续说----” 丁主任轻轻按了按自己半露头皮的疏发,接着刚刚的话题汇报。 “……距离最近的永暑礁驻军接到报告,做出快速反应,第一时间派出一艘小型补给舰前往失事海域救援。没想到的是,那里----是美菲联手布下的一个陷阱。” 一号的浓眉凝了起来,脖子习惯性偏向左肩,没讲话。 “我们的军舰到达现场,立刻对水中台湾同胞展开施救工作。肇事的菲宾海警船一反常态,没有参与,也没有逃离。只是冷漠旁观……不久,菲宾的军舰连同阿美利加的军舰也到了!” 一号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目光仿佛穿透丁主任身后的墙壁,看向更远方。 “……随后,他们用高音喇叭宣称,天朝单方面破坏和平现状,擅自使用军舰参与民事纠纷,有宣战嫌疑。故而阿美利加太平洋舰队发出指令,将长期驻留南海,维护所谓‘自由海域’的和平。” “自由?”一号突然露出一丝笑意,颇有玩味地说,“他们到哪里,哪里就需要把原本的自由拱手相让?这种陈词滥调,用得实在太久了……” 丁主任顿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简报,“三沙市进入战备状态。南海舰队为控制事态,暂时派出对等级别的两艘驱逐舰前往出事海域。但……” 他停下来看了一眼一号。 “但什么?别总在转折处停顿,你这个习惯要改。”一号揉捏着手中的红蓝铅笔,定睛问道。 “但是美方立刻出动了一个航母编队----此刻,正从菲宾基地直线驶来。” 咔!一声脆响,红蓝铅笔从中间折断。 第二百六十四章 骷髅之约 “有备而来啊……果然是个陷阱。”一号面不改色,“帮我接南海舰队司令部。” 丁主任立刻走到桌前,拿起听筒,按下一个单数号码,“转4235。”然后把听筒递给一号,“通了。” “喂,罗烈吗?我是一号……嗯,情况我基本清楚。在军委进一步决策敲定前,你们拿捏好分寸。不主动出手,也不退后半步……对台胞救援正常进行。 基于对等原则,我们也无需客气。不就是航母吗?我们也有。让辽宁号拉出去溜溜----嗯,我会直接跟海军总司令部打招呼,这是一次难得的拉练机会……嗯,好,好。再见。” 轻轻放下电话,一号抬头看向丁主任。“你怎么看?” 丁主任立刻回答,“我估计,这是一次长期对峙。心理层面大于实战层面。老美被大伊势丹非法组织搞的焦头烂额,在波斯湾已经集结了四支航母编队。现在又往南海派了一支。感觉示威性质更多些……呵呵,要打,也是西亚方向先动手。 意识形态对抗已经过时了,十字与新月之争----才是深埋西方思想体系中那个永恒主题。 老美国力正从巅峰跌落,同时两线作战并不现实,更何况对抗的是蒸蒸日上的天朝?如果我没猜错,这和他的国内形势紧密相关。 也许奥本马需要一场战争来挽救被核恐袭击损伤的声誉,又也许太平洋舰队自身在主动声援不受待见的新选总统川普,用以给这位油滑商人预先加一点强硬分?都有可能。 毕竟,美军太平洋舰队的总司令是半个日裔,这十分耐人寻味。总统不是好骑手,就驾驭不了美军这匹暴虐野马。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也是可能的……” “很好。”一号打断了他。“你提到重要一点,那就是把视线延展到整个太平洋棋盘上。从百济到倭国再到台湾、新伽坡、菲宾以及安南,每一环连起来,构成了封困天朝醒龙出海的锁链。牵一发,必动全身。 我们被牵制在南海,最大受益人是谁?老美吗?不,他们的受益点是间接的、长期的,和战略性的。而直接受益者,是倭国。 南海紧张,东海势必有所松绑,摸虾岛海域将有机会重新闭锁。当然,这是他们的小算盘,我们不可能让其顺心如意。蓝色国土,和大陆国土一样,没有一寸是多余的!”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丁主任肃然起敬,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 南海海面,深蓝色意味着深水区。 这里多日平静无波,天气出奇地好。 与天气相反,大批职业军人心潮澎湃,胸中鼓动着滔天恶浪来到这里。 是祸是福,尚未有定论。 但,至少从表面上看,阿美利加水兵们是欢乐的…… 一只小型航母编队正停泊在这里,核心母舰的舰桥指挥塔中,舰长格里高利正仰望着播放实时新闻的电视屏幕。 “这里是n,下面插播一则快讯。阿美利加海军派遣了一支规模虽小但实力强大的舰队前往天朝南海。据报道,前往该区域的是以斯坦尼斯号航母为核心的打击大队,还包括 安提坦号和莫比尔湾号两艘康德罗级导弹巡洋舰,以及钟云号和斯托克顿号两艘伯克级驱逐舰。 据称,这个航母打击大队是对局势紧张的南海地区最新的一次力量展示,用以针对天朝为实现自己的领土要求,而对这一地区进行军事化的行为……” “哦,该死的媒体!”格里高利大声诅咒着,“提供军事信息比天朝的间谍卫星还要准确而且及时。他们到底在为哪一方服务?” “长官,太平洋舰队司令在线。”大副在他身后低声提醒。 舰长大人摸了摸自己灰白的八字须,稳定了一下情绪,回身接过电话,“哈里斯上将,我是格里高利。” 那边传来冷漠的嗓音,“我猜你一定正在咒骂n----大可不必。这条消息是我安排新闻官提前发放的。” “呃……好吧。我只想知道----我需要这里和天朝那几艘可怜的小船对峙多久?圣诞节前是否还来得及赶回俄亥俄给我那几个孙子扮演圣诞老人……”格里高利有些无奈。 “具体时限无法预测,但你一定不会寂寞。因为天朝那艘仅有的航母,正以32节的航速全速向你奔去,显然怀着伴君热舞的急切心情。你准备好了吗?” “辽宁号?”舰长有些惊讶,但随即嗤之以鼻。“从乌克兰贩运来的钢铁垃圾,不配做我的舞伴。这消息确切吗?” “呵呵。你还是很关心对吧?”哈里斯在电话中笑了笑,“别大意。它当然不是孤身赴宴,也带着自己的小型战斗群呢。记住,这次的任务不是拳击,而是掰手腕----让对方在世人面前颜面扫地即可。我希望最终丢脸的那位不是你……” 司令的假设让舰长心中不悦。“我的巨兽已完成了四次西征,几乎跨越了这个星球每一片大洋,去年刚刚完成了价值2.4亿美元的核动力返厂大修……我需要担心什么?对面那艘依靠蒸汽轮机驱动的老古董?它有没有舰载机我都不敢确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你无端担忧中的那份荒谬……” 哈里斯在越洋电话彼端沉默了一会儿,“好,我等你凯旋。顺利的话,也许节前我会送你一棵圣诞树。” 电话挂断了。 格里高利把听筒远离耳边,定睛瞅了瞅,神情仿佛在看一个神经病。 “这个该死的倭人杂种,如果没有盟友政治考量,怎么会爬到老子头上?他玩泥巴的时候,老子就是堂堂护卫舰舰长了!” 大副连忙上前比出收声的动作,向他暗示指挥塔内还有其他军官。 “怕什么?”格里高利依旧嘟囔着,老脸拉得比驴长。“我这个年纪,也不可能再攀爬仕途了,眼下这个位置就是人生巅峰。军人----理应一辈子冲在前线。躲在后面的都不是好兵!” 无人敢接他的话茬,塔台内一片缄默。 舰长大人自觉有些过火,干咳了一声,“大副,副舰长呢?” “比尔正在和其他协同舰舰长作可视电话会议。”大副犹豫了一下,又压低声音说,“货到了----一架支奴干送来的,说必须你本人去甲板签收……” 舰长皱了一下白眉,“神神秘秘的,又搞什么鬼?五角大楼那帮老爷快变成cia的娘们儿了。能干不干,非要提着裤子跳钢管舞……不玩阴的会死吗?” 抱怨虽不绝口,他还是举步向通往甲板的电梯行去。大副亦步亦趋,紧紧跟上。 …… 斯坦尼斯号航母,当然有它骄傲的资本。 它是目前世界上最大和生命力最强的水面舰艇,堪称尼米兹家族中的佼佼者,在二十世纪末一系列军事活动中异常活跃。 不过,由于斯坦尼斯号花钱如流水,也遭到无数次国会弹劾。 整个航母战斗群的全部采购费高达150亿美元,从其开始建造到最后退役,共需经费约330亿美元,其中还不包括航空母舰的现代化改装和报废等花费,也不考虑通货膨胀率----这对阿美利加这样的首富之邦,也是不小的负担。 钱,没有白花。 三百一十七米的甲板足以跨越两个半足球场,八十多米的高度胜过二十四层大厦。 两座核反应堆支撑着十万吨排水量的庞大躯体,静卧在这片海域,如同蛰伏巨兽,正伺机扑向任何一个垂涎中的目标。 舰长大人乘坐电瓶车来到双螺旋桨支奴干直升机尾舱门前,一位飞行员戴着头盔向他敬礼。待其还礼后,将一纸文件交到他手中,“货已送达,请签收。” 格里高利把胡子一翘,“急个屁呀,还没验货呢签什么收----到底是什么打开让我看看先!” 飞行员双目从头盔中向他望了一眼,“货很生猛……请退后一步。” 不等舰长明白何意,他已经熟练解锁,随着一道道机关啷声弹开,钛金舱门向两侧打开---- 阴暗货舱内,只有几个金属箱子散放在宽敞的地面。旁边护卫倒是不少,一个个低着头,沉默不语。 “就这?”舰长纳闷地笑了,“这么点儿东西值得飞一趟吗?航油不要钱是不是?纳税人不包括你我吗?愚蠢至极。” “不,你误解了。”那飞行员不卑不亢,缓缓摘下头盔,“我叫鲍尔,来自国防部。那些箱子里,只是一些体育用品。真正的货物,是这些人----” 随着他的介绍,那些分坐两侧的“护卫”们,一齐转头向外看过来。 黑暗中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但每一双眼睛都如芒刺般射出凌厉寒光。 格里高利猛然打了个哆嗦,上帝啊,这是些怎样的家伙? 那目光,他很熟悉,当他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带他在俄亥俄旷野中狩猎野狼,每次射中一只,上前查看时----都会遇到这种吃人的目光! 那种不羁的野性,那种妄图撕碎一切阻挡的**……一模一样。 “不!我拒绝接收!”舰长断然喊道,“任何人登舰都需提前报备,总统也不例外。鲍尔先生,你已经违反了至少十条条例,我现在就可以喊宪兵过来逮捕你!” “不,你不会。”鲍尔镇定地瞧着他,伸手从飞行夹克中取出一枚徽章,正面向前,摊在掌心。 那徽章呈圆形,浮雕图案很简单,一个写实的骷髅被两根腿骨交叉架起。像是某个激进少年社团常用的那样,唯一特别的是,下方嵌着三个小小的阿拉伯数字----322。 效果立竿见影。 格里高利停止了叫嚣,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因为他也是这个神秘组织中的一员。 322,代表着公元前三百二十二年,当希腊雄辩家德伯斯梯尼逝世时,雄辩女神也随之升天。其后建立的秘密雄辩组织,自称“骷髅会”。 当历史演进到今天,雄辩的传承依旧还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那就是,强权胜于雄辩。 舰长大人沉吟道,“这么说,是长老们的意思?” 鲍尔点点头。 “那么好吧,我需要做些什么?”格里高利变得很乖。 “向天朝军方发出邀约……” “约什么,约架还是约炮?”舰长耷拉着耳朵,像斗败的老狗一样。 “约一场球,友谊赛。” 第二百六十五章 航母对峙 阿美利加,洛杉矶。 一辆汽车在林荫大道上飞驰,车内只有两人。 凤筱心急如焚。 宗芳和林八弟同时被冥界卧底卷走,对于他----不仅仅是“护卫任务失败”那么简单。 林老是他的授业恩师,虽与道法无关,但在研究生命科学之外,也传授了许多立身处世的道理。这种舔犊情谊,早已超越普通师生。 至于芳姐,不同说了,要不是她请丹老出手,自己怕是早已交代人生。哪还有现在这等奇遇可求? 出于质朴心性,他完全没有去想宗芳之所以救他,是因为自己先救了大家这个原委。 “喂,开慢点----”他喊道,“看路看路,避开那棵树!” 他身边那位梳着油亮大背头的哥们一脸懵圈,“……不是你在开车吗?!” “哦?”凤筱下意识猛打自己手中的方向盘。“抱歉,我忘了。” “抱歉?”三吴几乎抓狂,“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好不好?我的命很贵的!你知道我现在身价多少吗?六个亿欸----还是美元!” 凤筱把思绪从担忧中拉扯回现实,略微放松油门,诧异问道,“网站主编的年薪这么高吗?小万果然土豪,居然拿金疙瘩砸你。” 三吴重新坐稳,嘿嘿一乐,“年薪算什么,这身价是福布斯排行榜算出来的。主要是依据我的现有作品市场价值以及未来潜力而定。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看好我!” “……原来不是现金。那也不错,恭喜你----对了,我一直好奇,世界上还有姓‘三’的不成?” 三吴一撇嘴,“笔名懂不懂?亏你还自称混过文学界。我本姓吴,还有两个笔友一个姓秦一个姓楚。我们原本都是打工仔,共同的爱好让我们走到一起,于是相约一起出道。分别用三吴、三秦和三楚作为笔名。” “哦----”凤筱恍然大悟,“好名字,都是历史名郡。有深度,有内涵!他们俩呢?发展的如何?” “嗯……三秦写小黄文被和谐了,于是去了倭国,给那些‘爱情动作片’写剧本,据说娶了个退役知名女.优,叫什么什么老师来着?三楚嘛----他还不错,开了一家段子公司,给那些自媒体提供病毒式传播素材。他自己的微博大号已经加了v,随便挂一个广告也得收费七八万……” “看来还是你最巴适。刚刚斯皮伯格都和你约剧本,人生赢家啊!”凤筱由衷赞叹。 三吴摇头晃脑,“哪里哪里,我在茅山镇茶楼端茶倒水十几年,你也不是没见过……人生啊,就是这样!苦尽甘来----只要坚持住就好。” 从斯皮伯格那里借来的这辆车,是手动挡的老款。很老,1959款的卡迪拉克,当然被翻新过,保养的也相当不错。 这车造型带有鲜明的五六十年代“太空热”特征,颀长的车身扁平宽大,车尾翘起巨鲨双翼,十分霸气。 水蓝色烤漆令人愉悦地反射着斑驳阳光,让驾驶者逐渐平息焦躁。 在三吴手机导航的辅助下,凤筱顺利抵达天朝驻洛杉矶总领事馆。 待表明身份,没有任何阻碍,车子被引导入库,一名工作人员将两人引入总领办公室。 “欢迎二位。我是骆家骏,这里的负责人。”一名西装整洁的中年人起身迎接。 三吴大摇大摆上前,伸出右手,“别客气,我是三吴,著名作家,撇捺中文的主……哎呦嗬……” 总领事直接无视了他,伸手与凤筱握在一处,“欢迎欢迎!国务院办公厅通过外交部早已和我打过招呼,让我好好照顾你们。怎么样?需要什么帮助吗?林老呢?” 凤筱眼圈一红,感受到他乡遇亲人般的温暖。“林老他……是的,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总领事察觉情况有异,立刻叫来二秘,把三吴引到偏厅饮茶。 “说吧,这里很安全。昨天刚刚清理过老美的窃听器,每个月都会出现一大批,现在干净了。” “情况是这样的,我和七四九的宗芳同志一起保卫林老,从魔都出发,没想到遇上了劫机……”。 “是那个航班----aa7129?!”骆家骏脱口惊呼,“是我的工作失误,这信息我原本可以查到的……实在是太忙了,请原谅。你等一下……” 只见他走到简朴的办公桌前,按下一个按键,“请苏武官来总领室。” 很快,一名年轻军官推门而入,从不用敲门可以看出,此人地位不低。 凤筱半转身与这名青年四目相对,连日的危机,令他下意识送出一线探索神识。 那军官瞬间作出反应,立刻把眼睛眯了起来,漆黑的瞳孔在瞬间转为灰白色调。 两人耳中同时响起嗡鸣,凤筱感受到一股外力钻入自己脑海,似乎正肆无忌惮地翻阅着神经网络。他立刻做出反弹,额间松果体陡然膨胀,强大无匹的精神力浩浩汤汤,定向发射。直接把“不速之客”推出了脑海,并且顺势进入对方脑中,反向破解他的意图。 那军官十分惊讶,遂猛一摇头,双眸恢复漆黑,向凤筱敬了个军礼。“得罪,是我失礼了。我是苏寒,现役驻馆武官。” 见对方告饶,凤筱不再咄咄逼人,立刻撤回自己的神识。 总领事在一旁无声地笑了,“怎么,苏武官也吃了一个瘪?这真让人难以置信。” 苏寒放下敬礼的手掌,整理一下深绿色常礼服,把大檐帽也顺手摘了下来擦了擦汗。“我也不敢相信,这家伙精神力居然比我还要强大----从哪儿弄来的人才?” 骆家骏摇摇头,“我可没这个福气。这位凤筱先生,是中央直接派来的,任务是保护林八弟先生参加‘人类与地球’科学年会。现在出了些意外,超乎常规应对范畴,我觉得有必要请你一起来旁听一下……” 总领事请大家落座,抬手示意凤筱继续讲述。 凤筱扼要把经历说完,有意隐去了丹园的部分,其余的也足以令眼前二人震惊。 骆家骏起身慢慢踱步,“这么说,黑暗峡谷核电站的危机并未彻底解除,花生屯放出的消息纯属安民。我们得考虑销毁一些重要文件,暂时把领馆撤出洛杉矶了。” 苏寒用手缓缓旋动着大檐帽,依旧坐在沙发上,“我更关心的是,这股号称来自冥界的力量。他们的出现,已经超出了人类自身内斗范畴。这是一场全新形态的战争。” 总领事停住脚步,“这种事,我能够帮忙的恐怕也有限。你呢?” 苏寒起身戴好军帽,“我不清楚,但我很有兴趣。这股力量的出现,未必是孤立事件。从直觉上分析,我认为与阿美利加政坛幕后的共济会和骷髅会有关。您知道,我已经查他们很久了。如果允许,请把这位凤筱先生暂时交给我。” “哦?我没有意见……但他是我们的客人,不是职员也不是士兵。你得征求他的同意才行。” 凤筱听他俩自说自话地安排自己归属,急忙插嘴,“需要我做什么?只要能尽早找到林老和宗芳,我愿意服从指挥。” 苏寒转身看着他,笑了。“你一定会的。因为我有一条线索,那就是你刚刚在叙事中提到过的----阿美利加国防部高级特工鲍尔。 他与其说是特工,更像一位负责穿针引线的说客。终日游走于各种势力之间,缝合不同意见的群体。让他们齐心协力,为我们脚下这个国家获取最大现实利益。如果说谁知道冥界的秘密----我相信,他就是那个突破口。” “是他?”凤筱立刻起身,“走,我们一起去查!对了,骆先生,我停在库里的车,是斯皮伯格导演的,请您代劳送还。还有啊,隔壁那位三吴先生是我的朋友……” “好的好的,我一定负责他的安全。”总领事笑眯眯挥手告别。 -------------------------------------------- 南海,两支航母战斗群正式形成对峙。 以辽宁号航母为首的天朝舰群,规模也不算大,除了四艘驱逐舰和护卫舰,还带了一艘补给舰。 在貌似平静的海面下,双方还有数量不详的潜艇静静地悬停在黑暗中,彼此依靠声呐牢牢锁住对方,谁也不敢率先轻举妄动。 两个巨人的铁拳首次相逢于太平洋,其他参与者们,都自动避让三舍,生怕溅一身鲜血。 菲宾的军舰退缩在美舰之后,摇旗呐喊。 台湾的军舰,一直窝在不远处太平岛的港湾中。他们内心感激天朝的救援,但囿于老美淫威,敢怒不敢言。 辽宁号航母指挥塔中,大副送来一份传真。 舰长楼哲迅速浏览,“哈,上面说,可以接受对方邀约。但把场地设在我们的船上。这合适吗?” 政委梅一衡接过来也看了看,“体育外交,是化解紧张局势的良药,也是我朝的传统。现在被老美学了去,他们想打球,总比打.炮好。这个球,我们可要接稳咯。” 楼哲闻言点头,立刻命令,“安排后勤人员在甲板中区划出一块篮球场地,用可冲洗涂料。另外,把所有部门中最会打球的战士都集中起来,迅速磨合----玩也要赢!这个脸我可丢不起。” “是!”大副立正敬礼,转身迅速离开。 一名通讯员从岗位前起身,“报告舰长,有一架直升机请求降落。他们使用的加密频道,直属总装备部。” “哦?”楼哲看了看政委,“总装也来人了,这事你知道么?” 梅一衡也感到意外,“要说总政来人,我一定会知道。总装的这时候来干嘛?莫非……给我们送篮球?” 楼哲哈哈大笑,拍了拍政委肩膀,立刻下令,“准予降落。带他们来舰长室见我。” 随后,这两位高阶军官一前一后走进舰长室。 “这仗,还能打起来吗?”楼哲在自己的办公室内,略微放松。“作为军人,我当然无惧血与火的洗礼。但是,其后果对国计民生的影响,不得不提前研判。” 梅一衡对着墙角的真皮沙包挥了一拳,“你比我还政委。” 第二百六十六章 沸腾的甲板 敲门声响起,勤务兵带进两个陌生面孔,都很年轻。 “我叫苏寒,驻美武官之一,来自总装。”打头穿军服的那位,率先自我介绍。 “不对吧?”梅一衡一脸狐疑,“武官也是外交官,应该来自外交部才对。你这谎可得说圆咯,不然走不出这扇门。” 苏寒笑了,“常规状态下,的确如此。但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龙组成员。” 梅一衡闻言一惊,立刻紧走两步,把舰长室的门反锁。 “龙组是什么单位?”楼哲有些不明白,他脑袋里装的全是航母。 政委转身替他回答,“其实我也不清楚,有个传言说,我们国家秘密组建了一个异能人士小组,人数不多,但战斗力十分强大。也许这只是传言,又也许是真的。我们暂且当它存在,听他怎么说……” 楼哲没吱声,坐在自己办公桌前激活内网电脑,迅速键入眼前这位军官身上的编号。系统搜索了几秒,弹出一页十分简单的资料页面---- 苏寒,男,二十七岁 现役士官,中校军衔 所属单位及履历资料(绝密) 相关公务人员需无条件配合工作……没了。 “好吧……”舰长沉吟了一下,“这么说,龙组隶属总装备部?” “是的。”苏寒站得笔直,“这并不奇怪。我们这个小组,是一柄利刃。国之重器自当划归装备部,对外也方便掩人耳目。其实,无论外交部还是总装,都只是一层掩护。我们直属于军委,接受三合一直接调配。” 梅一衡忍不住一挑眉,“好嘛,说的和锦衣卫似的。” “不同。”苏中校摘下军帽整理一下发型,“我们的工作面限于对外,国内的工作由七四九出面打理。我们之间的共同之处在于,解决一切无法解释的神秘事件。其他都交给公安和部队了。” “哦?”楼哲来了兴趣,“所以你们及时出现在这里?难道我们面临的,包含一些无法解释的事件?” 苏寒微笑不答,回手拉过另外一名青年,“这位是凤筱同志,暂属平民身份。但肩负着一号赋予的重要任务。和我们这次来访紧密相关。” 两位航母首长略微张大嘴巴,这种意外不是每天都会发生。 “那么……你们到底为何而来?” “我们的目标,是一位叫做鲍尔的人,身份是阿美利加国防部特工。我们的情报显示,他不久前刚刚从美方本土运送大批异能人士来到这一海域,多半与你们对面的斯坦尼斯号航母有关。” 舰长与政委面面相觑,“到底什么才算异能?”楼哲率先打破沉默。 苏寒眯起双目,略一搜寻,定格在舰长办公桌面一沓文件上。 但见他双瞳突然变成灰白色,那沓纸最上面一张突然像被无形大手搓揉般皱成一团,接着又倏忽自行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准确落入四米外的废纸篓中。 文件一张一张不断被揉成纸团,一次次抛出,全部命中纸篓。 “停----”楼哲大喝一声,瞠目结舌道,“我明白了……这特么要是对方用来打篮球,我们岂不是输定了?喂,我说停……这些文件还有用呢!” 苏寒双目一翻,瞳孔重新化为漆黑,得意地偏头瞧了一眼凤筱。 凤筱温和一笑,也不见做何动作,只有额头眉间处微微闪亮,那些依然入筐的纸团全部飘回空中,一张张自行打开,向各个方向逐渐拉平,直至恢复如初,又重新依次飘落回桌面上……整整齐齐,一丝不乱,一个褶都看不出来。 这一手,彻底把所有人震住了。直若于无声处听惊雷。 连苏寒都伸出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二者都使用精神力御物,前者一次操纵一个目标,难度在于连续操控的力度与精度。后者同时操纵多个目标,且反向复原。两者相较,高下立判。 年轻的中校解释道,“这只是异能的一种。至于对方掌握了哪些……我们一概不清楚。你刚刚说的‘打篮球’又是怎么一回事?” 梅一衡这才缓过劲来,一拍自己大腿。“老美和我们约赛呢!说好的友谊赛----如果他们玩异能,干,友谊的航母说翻就翻!” ---------------------------------------- 球赛如约举行。 斯坦尼斯号舰长痛快地同意了辽宁号舰长关于的场地建议。 三百名美军“啦啦队”乘坐小艇登临天朝航母甲板,制服雪白,但队列稀松。 这些大兵有男有女,一个个嘻嘻哈哈,仿佛来参加奥运般喜庆。完全没有大战一触即发的代入感。 双方舰长都没有出席,各自派出水手长代劳领队之职。 两位资深领队相互握手后,辽宁号航母汽笛长鸣,宣告比赛开始。 从客队人群中走出五名土黄色背心短裤打扮的大兵,个个人高马大,肌肉强横。 尤其是那一双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凶相坦呈。 美军啦啦队中掀起一阵狂呼,有些女兵的尖叫声格外刺耳。 主队随后入场,和天朝大多数军人一样,这五个人都不算太高,肌肉也不甚臌胀。但四肢匀称,皮肤晒得黝黑,且筋强骨壮。蓝白条相间的海魂t恤上,也临时印了号码。 裁判哨音鸣响---- 美方中锋轻松夺得球权,3号组织后卫得手后,迅速推进过了中场,天朝后卫紧随其后,企图断球,被轻松晃过,分球---- 美方45号光头大前锋晃着粗.黑的膀子上篮劈扣!篮筐震荡,得分有效……2比0。 舰长楼哲在塔台内用望远镜瞧着这场面,不禁连连摇头,轻叹道,“大意了。可能我应该拒绝这场比赛。” 政委梅一衡在一旁附和,“……是啊,人家大前锋都两米一十几,我们的中锋才一米九八。这球没法打!” 这个开局,仿佛是全场比赛的缩影,天朝队员被对方花样凌虐着,内线仿佛虚空,让人予取予求。 比赛变成了扣篮大赛,而且是单向扣篮大赛。天朝战士们完全退居为惨淡背景。 前两节结束,比分定格在17比61,美方居然没换人,就只是那五个人在场上来回冲刷,连汗都没见一滴。 中场休息五分钟,美方啦啦队成了欢乐的麻雀群。十几位女兵跑出来高踢大腿,肆无忌惮地展露着性感之姿。 “这不科学!”楼哲把望远镜甩给政委,自己气呼呼地坐下。 梅一衡无奈地摇头,“是啊,如此强度的剧烈运动。他们连汗都不流?我们都轮换两拨了,累的跟牛似的。这实在无法解释……对了,这种‘无法解释’的情况不是该归你们龙组管吗?” 苏寒起身点头,“没错。这些人根本不是职业军人,而且看似还有所保留。他们这么玩,我们也不必太守规矩。凤筱,下半场我们也上。” …… 哨音响起,双方交换场地。 主队又换了几名队员,客队并不在意,一副吃定你的蔑视表露无余。 凤筱站在场上,瘦削的四肢加上白皙的皮肤,让同场观战的主队战友们十分担心。一片窃窃私语在场边响起,“这兄弟是哪个部门的?以前没见过啊!” “文职吧,估计是战情室的参谋,玩电脑的都不壮……” “文职也每天出操啊,他怎么一点都不黑?估计是新来的,还没来得及晒成熏肉。” “还有那个那个----那边那个也一样,又白又瘦小鲜肉。”有个天朝女兵指着苏寒方向轻声喊叫着。 善意的哄笑声低低传开,大家已经对胜利绝望了,索性娱乐一下也好。 开球在主队手中,但依然被客队掏走,对方0号分卫快得象风,满头麻花辫让人想起花栗鼠。 “这肯定不是军人……”观众上一片窃窃私语,“即便是美军,也不会允许这种发型存在!” 手起刀落,篮网抖动,入樽得分----17比64。 美方啦啦队的欢呼声中,球回到主队手里。 凤筱作为替补组织后卫,第一次获得球权。 篮球还是那个篮球,粗粝的防滑麻皮在他手中划过,瞬间带来无数关于青春与校园的回忆。 和老美高手打篮球?这不是学生时代一直期盼的梦想吗? 还在航母上打……这已经超出了梦想,做梦也想不到如此荒诞的场景。 他猛甩头,把杂念抛出,一连串胯下运球,晃过对方3号的抢断,跳起后仰作势欲投,把对方小前锋骗的随他跃起,旋即斜向闪电一分,球到了早已落位底角的苏寒手中。 刷---- 美妙的抛物线过后,球身空心入筐。 久违的利落反击,比分转为20比64。天朝士兵们跳跃欢呼起来,尤以女兵为甚。 苏寒得意地向凤筱方向一伸大拇指,“传的好!” 凤筱便往回跑边低调回答,“我为人人……” 这个球,如同吹响了反击的号角。天朝水兵们在这两位生力军带领下,频频掀起进攻浪潮---- 在防守上,就弱了一些,不是缺乏防守意识,是实在难防……美军的球员身体素质过于变态了。 比分一点一点在拉近,凤筱与苏寒双炮齐鸣,在强大精神力控制下,但凡过了半场的球,立刻抛向篮筐,莫有不进。 美方水手长作为领队,心中不免焦急,他冲着场边的己方教练大喊大叫着,恨不得代他指挥。 那教练五十多岁,貌似一个老火头军的模样,身板挺直干瘦,花白胡茬布满下巴,始终只是抱着双臂,似乎毫不着急,连一次暂停也不叫。 第二百六十六章 沸腾的甲板 敲门声响起,勤务兵带进两个陌生面孔,都很年轻。 “我叫苏寒,驻美武官之一,来自总装。”打头穿军服的那位,率先自我介绍。 “不对吧?”梅一衡一脸狐疑,“武官也是外交官,应该来自外交部才对。你这谎可得说圆咯,不然走不出这扇门。” 苏寒笑了,“常规状态下,的确如此。但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龙组成员。” 梅一衡闻言一惊,立刻紧走两步,把舰长室的门反锁。 “龙组是什么单位?”楼哲有些不明白,他脑袋里装的全是航母。 政委转身替他回答,“其实我也不清楚,有个传言说,我们国家秘密组建了一个异能人士小组,人数不多,但战斗力十分强大。也许这只是传言,又也许是真的。我们暂且当它存在,听他怎么说……” 楼哲没吱声,坐在自己办公桌前激活内网电脑,迅速键入眼前这位军官身上的编号。系统搜索了几秒,弹出一页十分简单的资料页面---- 苏寒,男,二十七岁 现役士官,中校军衔 所属单位及履历资料(绝密) 相关公务人员需无条件配合工作……没了。 “好吧……”舰长沉吟了一下,“这么说,龙组隶属总装备部?” “是的。”苏寒站得笔直,“这并不奇怪。我们这个小组,是一柄利刃。国之重器自当划归装备部,对外也方便掩人耳目。其实,无论外交部还是总装,都只是一层掩护。我们直属于军委,接受三合一直接调配。” 梅一衡忍不住一挑眉,“好嘛,说的和锦衣卫似的。” “不同。”苏中校摘下军帽整理一下发型,“我们的工作面限于对外,国内的工作由七四九出面打理。我们之间的共同之处在于,解决一切无法解释的神秘事件。其他都交给公安和部队了。” “哦?”楼哲来了兴趣,“所以你们及时出现在这里?难道我们面临的,包含一些无法解释的事件?” 苏寒微笑不答,回手拉过另外一名青年,“这位是凤筱同志,暂属平民身份。但肩负着一号赋予的重要任务。和我们这次来访紧密相关。” 两位航母首长略微张大嘴巴,这种意外不是每天都会发生。 “那么……你们到底为何而来?” “我们的目标,是一位叫做鲍尔的人,身份是阿美利加国防部特工。我们的情报显示,他不久前刚刚从美方本土运送大批异能人士来到这一海域,多半与你们对面的斯坦尼斯号航母有关。” 舰长与政委面面相觑,“到底什么才算异能?”楼哲率先打破沉默。 苏寒眯起双目,略一搜寻,定格在舰长办公桌面一沓文件上。 但见他双瞳突然变成灰白色,那沓纸最上面一张突然像被无形大手搓揉般皱成一团,接着又倏忽自行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准确落入四米外的废纸篓中。 文件一张一张不断被揉成纸团,一次次抛出,全部命中纸篓。 “停----”楼哲大喝一声,瞠目结舌道,“我明白了……这特么要是对方用来打篮球,我们岂不是输定了?喂,我说停……这些文件还有用呢!” 苏寒双目一翻,瞳孔重新化为漆黑,得意地偏头瞧了一眼凤筱。 凤筱温和一笑,也不见做何动作,只有额头眉间处微微闪亮,那些依然入筐的纸团全部飘回空中,一张张自行打开,向各个方向逐渐拉平,直至恢复如初,又重新依次飘落回桌面上……整整齐齐,一丝不乱,一个褶都看不出来。 这一手,彻底把所有人震住了。直若于无声处听惊雷。 连苏寒都伸出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二者都使用精神力御物,前者一次操纵一个目标,难度在于连续操控的力度与精度。后者同时操纵多个目标,且反向复原。两者相较,高下立判。 年轻的中校解释道,“这只是异能的一种。至于对方掌握了哪些……我们一概不清楚。你刚刚说的‘打篮球’又是怎么一回事?” 梅一衡这才缓过劲来,一拍自己大腿。“老美和我们约赛呢!说好的友谊赛----如果他们玩异能,干,友谊的航母说翻就翻!” ---------------------------------------- 球赛如约举行。 斯坦尼斯号舰长痛快地同意了辽宁号舰长关于的场地建议。 三百名美军“啦啦队”乘坐小艇登临天朝航母甲板,制服雪白,但队列稀松。 这些大兵有男有女,一个个嘻嘻哈哈,仿佛来参加奥运般喜庆。完全没有大战一触即发的代入感。 双方舰长都没有出席,各自派出水手长代劳领队之职。 两位资深领队相互握手后,辽宁号航母汽笛长鸣,宣告比赛开始。 从客队人群中走出五名土黄色背心短裤打扮的大兵,个个人高马大,肌肉强横。 尤其是那一双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凶相坦呈。 美军啦啦队中掀起一阵狂呼,有些女兵的尖叫声格外刺耳。 主队随后入场,和天朝大多数军人一样,这五个人都不算太高,肌肉也不甚臌胀。但四肢匀称,皮肤晒得黝黑,且筋强骨壮。蓝白条相间的海魂t恤上,也临时印了号码。 裁判哨音鸣响---- 美方中锋轻松夺得球权,3号组织后卫得手后,迅速推进过了中场,天朝后卫紧随其后,企图断球,被轻松晃过,分球---- 美方45号光头大前锋晃着粗.黑的膀子上篮劈扣!篮筐震荡,得分有效……2比0。 舰长楼哲在塔台内用望远镜瞧着这场面,不禁连连摇头,轻叹道,“大意了。可能我应该拒绝这场比赛。” 政委梅一衡在一旁附和,“……是啊,人家大前锋都两米一十几,我们的中锋才一米九八。这球没法打!” 这个开局,仿佛是全场比赛的缩影,天朝队员被对方花样凌虐着,内线仿佛虚空,让人予取予求。 比赛变成了扣篮大赛,而且是单向扣篮大赛。天朝战士们完全退居为惨淡背景。 前两节结束,比分定格在17比61,美方居然没换人,就只是那五个人在场上来回冲刷,连汗都没见一滴。 中场休息五分钟,美方啦啦队成了欢乐的麻雀群。十几位女兵跑出来高踢大腿,肆无忌惮地展露着性感之姿。 “这不科学!”楼哲把望远镜甩给政委,自己气呼呼地坐下。 梅一衡无奈地摇头,“是啊,如此强度的剧烈运动。他们连汗都不流?我们都轮换两拨了,累的跟牛似的。这实在无法解释……对了,这种‘无法解释’的情况不是该归你们龙组管吗?” 苏寒起身点头,“没错。这些人根本不是职业军人,而且看似还有所保留。他们这么玩,我们也不必太守规矩。凤筱,下半场我们也上。” …… 哨音响起,双方交换场地。 主队又换了几名队员,客队并不在意,一副吃定你的蔑视表露无余。 凤筱站在场上,瘦削的四肢加上白皙的皮肤,让同场观战的主队战友们十分担心。一片窃窃私语在场边响起,“这兄弟是哪个部门的?以前没见过啊!” “文职吧,估计是战情室的参谋,玩电脑的都不壮……” “文职也每天出操啊,他怎么一点都不黑?估计是新来的,还没来得及晒成熏肉。” “还有那个那个----那边那个也一样,又白又瘦小鲜肉。”有个天朝女兵指着苏寒方向轻声喊叫着。 善意的哄笑声低低传开,大家已经对胜利绝望了,索性娱乐一下也好。 开球在主队手中,但依然被客队掏走,对方0号分卫快得象风,满头麻花辫让人想起花栗鼠。 “这肯定不是军人……”观众上一片窃窃私语,“即便是美军,也不会允许这种发型存在!” 手起刀落,篮网抖动,入樽得分----17比64。 美方啦啦队的欢呼声中,球回到主队手里。 凤筱作为替补组织后卫,第一次获得球权。 篮球还是那个篮球,粗粝的防滑麻皮在他手中划过,瞬间带来无数关于青春与校园的回忆。 和老美高手打篮球?这不是学生时代一直期盼的梦想吗? 还在航母上打……这已经超出了梦想,做梦也想不到如此荒诞的场景。 他猛甩头,把杂念抛出,一连串胯下运球,晃过对方3号的抢断,跳起后仰作势欲投,把对方小前锋骗的随他跃起,旋即斜向闪电一分,球到了早已落位底角的苏寒手中。 刷---- 美妙的抛物线过后,球身空心入筐。 久违的利落反击,比分转为20比64。天朝士兵们跳跃欢呼起来,尤以女兵为甚。 苏寒得意地向凤筱方向一伸大拇指,“传的好!” 凤筱便往回跑边低调回答,“我为人人……” 这个球,如同吹响了反击的号角。天朝水兵们在这两位生力军带领下,频频掀起进攻浪潮---- 在防守上,就弱了一些,不是缺乏防守意识,是实在难防……美军的球员身体素质过于变态了。 比分一点一点在拉近,凤筱与苏寒双炮齐鸣,在强大精神力控制下,但凡过了半场的球,立刻抛向篮筐,莫有不进。 美方水手长作为领队,心中不免焦急,他冲着场边的己方教练大喊大叫着,恨不得代他指挥。 那教练五十多岁,貌似一个老火头军的模样,身板挺直干瘦,花白胡茬布满下巴,始终只是抱着双臂,似乎毫不着急,连一次暂停也不叫。 第二百六十六章 沸腾的甲板 敲门声响起,勤务兵带进两个陌生面孔,都很年轻。 “我叫苏寒,驻美武官之一,来自总装。”打头穿军服的那位,率先自我介绍。 “不对吧?”梅一衡一脸狐疑,“武官也是外交官,应该来自外交部才对。你这谎可得说圆咯,不然走不出这扇门。” 苏寒笑了,“常规状态下,的确如此。但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龙组成员。” 梅一衡闻言一惊,立刻紧走两步,把舰长室的门反锁。 “龙组是什么单位?”楼哲有些不明白,他脑袋里装的全是航母。 政委转身替他回答,“其实我也不清楚,有个传言说,我们国家秘密组建了一个异能人士小组,人数不多,但战斗力十分强大。也许这只是传言,又也许是真的。我们暂且当它存在,听他怎么说……” 楼哲没吱声,坐在自己办公桌前激活内网电脑,迅速键入眼前这位军官身上的编号。系统搜索了几秒,弹出一页十分简单的资料页面---- 苏寒,男,二十七岁 现役士官,中校军衔 所属单位及履历资料(绝密) 相关公务人员需无条件配合工作……没了。 “好吧……”舰长沉吟了一下,“这么说,龙组隶属总装备部?” “是的。”苏寒站得笔直,“这并不奇怪。我们这个小组,是一柄利刃。国之重器自当划归装备部,对外也方便掩人耳目。其实,无论外交部还是总装,都只是一层掩护。我们直属于军委,接受三合一直接调配。” 梅一衡忍不住一挑眉,“好嘛,说的和锦衣卫似的。” “不同。”苏中校摘下军帽整理一下发型,“我们的工作面限于对外,国内的工作由七四九出面打理。我们之间的共同之处在于,解决一切无法解释的神秘事件。其他都交给公安和部队了。” “哦?”楼哲来了兴趣,“所以你们及时出现在这里?难道我们面临的,包含一些无法解释的事件?” 苏寒微笑不答,回手拉过另外一名青年,“这位是凤筱同志,暂属平民身份。但肩负着一号赋予的重要任务。和我们这次来访紧密相关。” 两位航母首长略微张大嘴巴,这种意外不是每天都会发生。 “那么……你们到底为何而来?” “我们的目标,是一位叫做鲍尔的人,身份是阿美利加国防部特工。我们的情报显示,他不久前刚刚从美方本土运送大批异能人士来到这一海域,多半与你们对面的斯坦尼斯号航母有关。” 舰长与政委面面相觑,“到底什么才算异能?”楼哲率先打破沉默。 苏寒眯起双目,略一搜寻,定格在舰长办公桌面一沓文件上。 但见他双瞳突然变成灰白色,那沓纸最上面一张突然像被无形大手搓揉般皱成一团,接着又倏忽自行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准确落入四米外的废纸篓中。 文件一张一张不断被揉成纸团,一次次抛出,全部命中纸篓。 “停----”楼哲大喝一声,瞠目结舌道,“我明白了……这特么要是对方用来打篮球,我们岂不是输定了?喂,我说停……这些文件还有用呢!” 苏寒双目一翻,瞳孔重新化为漆黑,得意地偏头瞧了一眼凤筱。 凤筱温和一笑,也不见做何动作,只有额头眉间处微微闪亮,那些依然入筐的纸团全部飘回空中,一张张自行打开,向各个方向逐渐拉平,直至恢复如初,又重新依次飘落回桌面上……整整齐齐,一丝不乱,一个褶都看不出来。 这一手,彻底把所有人震住了。直若于无声处听惊雷。 连苏寒都伸出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二者都使用精神力御物,前者一次操纵一个目标,难度在于连续操控的力度与精度。后者同时操纵多个目标,且反向复原。两者相较,高下立判。 年轻的中校解释道,“这只是异能的一种。至于对方掌握了哪些……我们一概不清楚。你刚刚说的‘打篮球’又是怎么一回事?” 梅一衡这才缓过劲来,一拍自己大腿。“老美和我们约赛呢!说好的友谊赛----如果他们玩异能,干,友谊的航母说翻就翻!” ---------------------------------------- 球赛如约举行。 斯坦尼斯号舰长痛快地同意了辽宁号舰长关于的场地建议。 三百名美军“啦啦队”乘坐小艇登临天朝航母甲板,制服雪白,但队列稀松。 这些大兵有男有女,一个个嘻嘻哈哈,仿佛来参加奥运般喜庆。完全没有大战一触即发的代入感。 双方舰长都没有出席,各自派出水手长代劳领队之职。 两位资深领队相互握手后,辽宁号航母汽笛长鸣,宣告比赛开始。 从客队人群中走出五名土黄色背心短裤打扮的大兵,个个人高马大,肌肉强横。 尤其是那一双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凶相坦呈。 美军啦啦队中掀起一阵狂呼,有些女兵的尖叫声格外刺耳。 主队随后入场,和天朝大多数军人一样,这五个人都不算太高,肌肉也不甚臌胀。但四肢匀称,皮肤晒得黝黑,且筋强骨壮。蓝白条相间的海魂t恤上,也临时印了号码。 裁判哨音鸣响---- 美方中锋轻松夺得球权,3号组织后卫得手后,迅速推进过了中场,天朝后卫紧随其后,企图断球,被轻松晃过,分球---- 美方45号光头大前锋晃着粗.黑的膀子上篮劈扣!篮筐震荡,得分有效……2比0。 舰长楼哲在塔台内用望远镜瞧着这场面,不禁连连摇头,轻叹道,“大意了。可能我应该拒绝这场比赛。” 政委梅一衡在一旁附和,“……是啊,人家大前锋都两米一十几,我们的中锋才一米九八。这球没法打!” 这个开局,仿佛是全场比赛的缩影,天朝队员被对方花样凌虐着,内线仿佛虚空,让人予取予求。 比赛变成了扣篮大赛,而且是单向扣篮大赛。天朝战士们完全退居为惨淡背景。 前两节结束,比分定格在17比61,美方居然没换人,就只是那五个人在场上来回冲刷,连汗都没见一滴。 中场休息五分钟,美方啦啦队成了欢乐的麻雀群。十几位女兵跑出来高踢大腿,肆无忌惮地展露着性感之姿。 “这不科学!”楼哲把望远镜甩给政委,自己气呼呼地坐下。 梅一衡无奈地摇头,“是啊,如此强度的剧烈运动。他们连汗都不流?我们都轮换两拨了,累的跟牛似的。这实在无法解释……对了,这种‘无法解释’的情况不是该归你们龙组管吗?” 苏寒起身点头,“没错。这些人根本不是职业军人,而且看似还有所保留。他们这么玩,我们也不必太守规矩。凤筱,下半场我们也上。” …… 哨音响起,双方交换场地。 主队又换了几名队员,客队并不在意,一副吃定你的蔑视表露无余。 凤筱站在场上,瘦削的四肢加上白皙的皮肤,让同场观战的主队战友们十分担心。一片窃窃私语在场边响起,“这兄弟是哪个部门的?以前没见过啊!” “文职吧,估计是战情室的参谋,玩电脑的都不壮……” “文职也每天出操啊,他怎么一点都不黑?估计是新来的,还没来得及晒成熏肉。” “还有那个那个----那边那个也一样,又白又瘦小鲜肉。”有个天朝女兵指着苏寒方向轻声喊叫着。 善意的哄笑声低低传开,大家已经对胜利绝望了,索性娱乐一下也好。 开球在主队手中,但依然被客队掏走,对方0号分卫快得象风,满头麻花辫让人想起花栗鼠。 “这肯定不是军人……”观众上一片窃窃私语,“即便是美军,也不会允许这种发型存在!” 手起刀落,篮网抖动,入樽得分----17比64。 美方啦啦队的欢呼声中,球回到主队手里。 凤筱作为替补组织后卫,第一次获得球权。 篮球还是那个篮球,粗粝的防滑麻皮在他手中划过,瞬间带来无数关于青春与校园的回忆。 和老美高手打篮球?这不是学生时代一直期盼的梦想吗? 还在航母上打……这已经超出了梦想,做梦也想不到如此荒诞的场景。 他猛甩头,把杂念抛出,一连串胯下运球,晃过对方3号的抢断,跳起后仰作势欲投,把对方小前锋骗的随他跃起,旋即斜向闪电一分,球到了早已落位底角的苏寒手中。 刷---- 美妙的抛物线过后,球身空心入筐。 久违的利落反击,比分转为20比64。天朝士兵们跳跃欢呼起来,尤以女兵为甚。 苏寒得意地向凤筱方向一伸大拇指,“传的好!” 凤筱便往回跑边低调回答,“我为人人……” 这个球,如同吹响了反击的号角。天朝水兵们在这两位生力军带领下,频频掀起进攻浪潮---- 在防守上,就弱了一些,不是缺乏防守意识,是实在难防……美军的球员身体素质过于变态了。 比分一点一点在拉近,凤筱与苏寒双炮齐鸣,在强大精神力控制下,但凡过了半场的球,立刻抛向篮筐,莫有不进。 美方水手长作为领队,心中不免焦急,他冲着场边的己方教练大喊大叫着,恨不得代他指挥。 那教练五十多岁,貌似一个老火头军的模样,身板挺直干瘦,花白胡茬布满下巴,始终只是抱着双臂,似乎毫不着急,连一次暂停也不叫。 第二百六十七章 恶意犯规 第三节结束了,比分暂停在71比80上,差距已经成功缩小到两位数以内。 双方球员走回场边,天朝水兵们忙着喝水擦汗,凤筱和苏寒都被战友们包围起来,情不自禁地接受欢呼。 不同的是,凤筱这边围的大多都是男兵,苏寒那边三圈都是女兵。 也难怪,苏中校玉树临风,一双俏目仿佛会说话,随意捋一下头发,都能引发一片尖叫。 凤筱就低调多了,这一节,他作为组织后卫,一直专注于助攻,成功率几乎达到90%。他拿起场边小战士送来的数据统计,粗略看了一眼----整个第三节,天朝队轰出51分的奇迹。其中苏寒13中13,全部是三分。一个人轻取39分。他自己则打出了12分13助攻的数据,仅仅出手4次。可谓极为高效。 可以说,这一节就是他俩的双人秀。 其他三位队友,并没有因贡献小而低落,反而情绪高涨,个个扬眉吐气。 这种时候,个人表现已经不重要了,打出军威才是最重要的。 天朝队的教练员,下半场直接被梅政委客串了。他并不精通篮球战术,但鼓动士气一流,“好!非常好!最后一节一鼓作气,我们只差九分就追上对方了!别松懈,食堂已经把牛排烤上了!赢了球,每人破例来瓶啤酒!” 哄----质朴的水兵们都笑了,但他们心里知道,在行为规则极其严谨的航母上,政委允许大家喝酒,这本身就是最高奖励。 另外一边,五名皮肤黝黑的美军球员被拉拉队员们围在中间。个个披着毛巾,但身上无汗。 他们神情冷漠,似乎对赛况毫不在意。只有那名身高超过两米二的中锋瓮声瓮气道,“教练,下一节还这么打?” 那花白胡子“火头军”这才把双臂从咯吱窝里拔出,用一根手指抠了抠牙花子,唾出一个菜叶。方始慢悠悠回答,“再陪这些猴子耍一会儿。最后五分钟各显其能,一波流带走比赛!” 哨音响了,第四节正式开始。 天朝队士气正旺,凤筱连连助攻,苏寒不辱使命,连砍三记大号三分,比分瞬间追平! 这其中,防守端的海军战士们也发挥了不可忽略的作用。他们以不成比例的量级与对手死死对抗,连续两次成功化解美方投篮。 楼哲在舰长室听到通讯员的汇报,也坐不住了。重新跑回舰桥塔楼抓起望远镜观战。 每每球一到自己人手中,他就伸腿跺脚,恨不得自己亲自上。战士们投篮时,他也要跟着小跳一下。只要命中,他就激动得象演习中命中移动靶一般! 半节已过,双方比分犬牙交错,紧咬着交替上升。 忽然,场边美队教练弯下腰,随意掸了掸裤脚浮尘。这动作不大,天朝战士们几乎没人注意到。但,这个微小的信号,悍然引发了场中巨变。 原本貌似已经体力下降的花栗鼠后卫,突然持球变向疾突,凤筱横向平移阻拦,那进攻者脚下突然发力,鞋底在坚硬的航母甲板上硬生生划出一道黑色长痕,刺鼻的焦糊味立刻传来,和烧轮胎差不多。 凤筱被他一步过掉,心下惊愕----他对自己这副得来不久的纠丹炼体之躯十分有把握,没想竟挡不住对方去路。 花栗鼠一个大步已然到达罚球线前一米处,赫然直接起跳----凌空又虚踏两步,直接将手中篮球砸入篮筐。 哇!满座皆惊。美方啦啦队已经要疯了,嗷嗷的喝彩声如同狼嚎。 饶是所谓的篮球之神乔丹,巅峰期也只能勉强踩着罚球线扣篮,那已经被称为“飞人”。再向后拉开一米是什么水平? 对于世俗常人,这已近乎神迹。 对于凤筱而言,还好。他并未有多诧异,这种距离,嘿嘿,我现在背着手也能跳过去。只是道门有律,不可“惊世骇俗”罢了。 苏寒在那边见了,也撇了撇嘴。显然同样不服气。 花栗鼠自己并未激动,只是默默跑回己方半场防守,途中与队员随意击了一下掌而已。似乎这种表演对他而言也不值一提。 一名天朝战士举臂向控卫要球,凤筱过半场即传,那小战士憋着劲想找回场子,抱球直冲篮下,模样活像抱着炸药包的董存瑞。 嗒、嗒、一步,两步----起跳,这战士年纪不大,但作为航母上最高的中锋,一米九八的身躯起跳扣篮也不是难事。 可是,他想错了。 原本几乎不防守,只专注于对攻的美队突然转性。 一道巨大的黑影飞了起来,后发先至,如同直升机般飞临上方,一掌劈下,那正待脱手的篮球突然被砸了回来,直接冲击在天朝中锋面门,砰! 短暂而又巨大的撞击声中,那球瞬间几乎形变到一个柿子饼的形状,将被轰击者脸上所有皮肉都向下颤了三颤。 咣---- 中锋小战士直接躺地,昏迷不醒。 嘟----哨响,比赛暂停。 辽宁号医务兵迅速抬着担架上前,认真检查了一下,“严重脑震荡,暂无生命危险。” 战士被担架抬走救治。 裁判示意,美方出手干净,对球不对人。没犯规,比赛继续! 欢呼与咒骂声同时响起…… 大战不等人,梅政委赶紧派上替补中锋,再次凑齐五人。 苏寒趁此间隙,向凤筱点了点头。他俩都明白,这一要玩真的了。 哨响,天朝发球,凤筱带球向中场推进,不想,这区区十几米,竟然如此艰难。 美队展开密不通风的联防,五个人脚下仿佛踩了风火轮,手上也如八爪鱼一般不停挠抓。 呲---- 一道血檩子出现在凤筱左臂上。 那下手者似乎一愣,不是歉疚,是对这一下没挠下半个膀子感到诧异。 凤筱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指尖传来的力度,不亚于钢叉! 干嘛?这是要球还是要命? 如果没有纠丹炼体打底,这就要被废了啊---- 他心中悚然,提高警惕,连续两个交叉步虚晃过人,终于在稍瞬即逝的空档中找到一线缝隙,将球闪电般传向苏寒! 苏寒心领神会,三分线外准确接球,充满爆棚自信,起跳,后仰,投---- 那球尚未离手,两道黑影一上一下夹击过来,上面的如安第斯山压顶,下面的直接暗渡陈仓表演大猩猩偷桃! 偷的不是球,是苏中校的裆部。 用的不是手,是黝黑的铁膝! 剧痛令苏寒腹部猛然蜷缩,手型随之偏了一分,那球虽成功越过正面封盖,却只在篮筐上弹了两下,再次落入美方手中。 嘟,哨响。 裁判们剧烈争论着,那肇事者摊开双手,一脸冷漠的无辜。 最终只领了一个普通犯规,球权归美队。 天朝水兵们不干了,嘘声雷动。梅政委也大声抱怨着。但三个裁判,一个主裁两个边裁,其中天朝只有一人,抗议无效。 苏寒弓着腰,呲牙咧嘴,黄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掉了下来,不是累的,是疼的。 凤筱跑到他身边,以手抚背,“怎么样,还成吗?” 苏中校轻伤不下火线,一把将他推开,“别管我,继续打。”说完勉力挺起上身,跑向己方半场回防。 美队连续下黑手成功,人人面带不屑微笑,眼中寒光更盛。 三传两递,球到了大前锋手中,那厮一身黑膘,晃着膀子向篮筐呼啸冲来。 与他对位的天朝大前锋十分机警,急忙在他进攻路线上抢位站定,对方丝毫没有绕行的意思,直接带球撞了上来! 嗙----天朝大前锋,翻身向后平飞八米,海魂衫在钢铁甲板上完全划烂,背部的鲜血涂抹出一道刺目殷红。 “带球撞人!”“沉肩了,他沉肩!恶意犯规!”观战者们大吼起来。美方啦啦队也吓得不轻,但人人默默无语。 又抬下一个。 裁判见民愤难平,遂给出恶犯,将美队大前直接罚下,天朝加罚一球。 苏寒忍痛将罚球送入篮筐,如果不是仗着精神力修正弹道,这球估计直接扔到太平洋里去了…… 美队教练一甩下巴,又一位黑大个窜到场上,替代了罚出者。 凤筱再次获得球权,他马不停蹄突过半场,抬头想找苏中校,却见他身边的防守者拍了拍膝盖,向自己狰狞一笑。 算了……别害他了。再来一下,估计俩桃都碎了……他还年轻。 转目向内线看去,刚刚替补上场的己方大前锋同样是一位年轻战士,正倚着防守者向他要球! 算了……我算看出来了,谁拿球谁倒霉。干脆,我自己来吧! 凤筱义无反顾,施展出大学中磨练出来的“拐子步”----这身法国际上叫“欧洲步”,但凤筱使出来自有一番个人风采,故而在同学间得名“拐子步”。 但见他七扭八歪,摇摇晃晃运球杀入内线,接连晃过三人,起跳上篮。 怎能让他如意? 他早就被贴上“重点照顾”的标签了…… 只听得“嗷”的一声,宛若狮吼。 三道黑影同时从不同方向起跳,弹速极其惊人,居然全部后发先至,齐齐向中间挤压! 闪无可闪,避无可避。 凤筱一闭眼,“操!”索性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指尖,轻轻一拨---- 那球儿向篮板左上角勾去,依靠反弹,落在篮筐钢沿儿上,不上不下,滴溜溜绕起圈儿来…… 球是送出去了,但人也跑不掉了。 轰---- 三坨巨大的黑肉把瘦削的黄白小肉挤压在当中,巨大的冲击力不亚于推土机互撞。 四个人在空中合为一团,轰然落地,竟久久无法分开…… 第二百六十八章 绝杀 观众们看不到中间那位天朝队员情况,单见外围这三位,也已经够惨了。 这三人个个体型大出凤筱数圈,两端超出部分,尽皆撞在一起。 三个脑袋瓜子此刻都嗡嗡作响……车祸,绝对的车祸现场。 哨音中,三名裁判齐齐跑了过来,一人拖住一个,使足吃奶的力气往后拉---- 良久,在场边观众的帮助下,啵的一声,终于拉开三坨肉山,众人尽皆翻坐在地。 哎呦额滴个娘,这特么已经贴瓷实了,肉与肉之间竟然形成局部真空。 场边传来女兵们惊恐的尖叫声! 她们看得清楚,那名天朝球员已经出离瘦削,直接晋身扁平状态,一步跨到二次元,成为一张可怜的相片…… 太惨了,完全是扁的! 甲板上一片惊慌,打到现在,从轻伤到重伤,终于出了人命。这算不算正式宣战? 如果还不算,这名“小战士”就白牺牲了----和平时期,评不上烈士。 运送伤员的医务人员随之前两部担架全都去了医务室,场边一时竟无医可用……即便有也白搭,这人肯定是活不成了---- 人人都这么想着。 太平洋不安的空气拂过,甲板上那张“相片”仿若被吹起,令人心悸地抖了几抖。 噗通!在篮筐上沿绕了不知多少圈的篮球终于滚落网内,直接落地。 这微小的响声好似砸中了哪个电动开关,那扁平的躯体突然开始膨胀,直若自动充气。 凤筱,站起来了。 倒地的四名球员中,他居然第一个站起身来。 摇了摇脖子,甩了甩胳膊,蹬了蹬腿儿----“不带这样的好吗?玩个球也要死要活的!” 他的抱怨声不大,在一片惊愕的静默中却无比清晰。 场边观众终于反应过来,爆发出震天欢呼! “他活了!他活了!他居然没死!” 连美军啦啦队都跟着兴高采烈起来,一个个跳着脚庆祝。 他们也知道,如果出了人命,恐怕这仗非打不可了……这些大兵,大多来自拉美裔或者有色人种族群,来部队混个温饱而已,顺便挣点高薪。苦啊累啊什么的都好说,真打仗,谁心里都不愿意。 三名黑人球员也站了起来,一个个使劲晃着脑袋,似乎不相信眼前的“错觉”。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们同步告诫自己,没有人能在这惊天合击下完身而退,没有人! 至少普通人不行……难道,这黄皮小子和我们一样,经过了猛药淬化?不可能。 我们这些人,虽然在骷髅会中位列底层打手,但人人都是摧枯拉朽的俗世金刚。单论肉身攻击力和抵抗力,几乎从无敌手。 这一切,都是重金投入的结果。会中长老们御使全球最大的“光瑞制药”公司,历经数十年,耗资千亿,又在第三世界国家经过无数次非法人体实验,才秘密研发出激发人体潜能的“圣药”。 虽然有少许副作用,但这些出身黑狱的死囚们愿打愿挨,两厢情愿,于是催化出这样一批高薪打手。 在光明派麾下,共济会主导阴谋走向,骷髅会负责执行与推广。对待前进道路上的琐碎障碍,必须圈养一批苦力负责收拾首尾。 没想到的是,这把昔日无往不利的钢刀,居然在眼下卷了刃。 不行!再来! 在裁判的再三确认下,凤筱连跑带跳表示自己无事,并主动声明对方“并非故意犯规”。于是,球赛继续进行,没有球员再被罚下。 苏寒暂时忘记了裆下痛楚,走到凤筱身旁碎碎念,“兄弟,你是人类吗?” 凤筱呲牙一乐,“应该……还是吧。” 啪,肩膀上被苏中校重重拍了一下,“行!真有你的。等这边事情一了,你跟我去趟龙组。” 凤筱不置可否,默默跑到罚球区,加罚命中。 事已至此,也无所谓惊世不惊世、骇俗不骇俗了----还有什么能比刚刚这一幕更让人匪夷所思? 场中球员全部放开手脚,天雷地火齐涌,风云变色。 天朝方面三位仍在场上的普通战士,彻底沦为配角,倒和有个好位子的观众差不太多。 只见凤筱、苏寒加上美方五人,七道身影如风穿梭,往来交错。肌肉撞击噼啪作响,骨骼交鸣叮叮当当。 时而有人跃起暴扣,时而一记远程导弹飙出……太快了。 快得违反了人体肌能定律。 比分牌被人工翻转着,不断刷新。 观众们长大了嘴巴,似乎已经忘记了人类的语言,只剩下“喔----噫----呀----噢……” 时钟在角落里嘀嗒作响,第四节只剩下最后七秒,比分142比142平。 球权在美方手中,麻花辫控卫不慌不忙运球通过中场,一秒一秒消耗着时间。 凤筱体内真气几欲透支,心中意识到这局面大大不妙。当下奋然鼓起余力,冲上前探手猛掏---- 麻花辫早有预防,瞬间抱球曲臂一拐,把他的胳膊别在环扣中,反关节锁定,同时发力向身后一拧! 没有意料中的咔吧声,意味着没有任何人骨断筋折。 凤筱的臂膀如同一根橡皮棒,被瞬间拉长,扭曲,但手指不受影响,悍然把球硬生生掏了过来! “oh----sh.it!”在花栗鼠惊愕的诅咒声中,那球飞向早已转身跑位的苏寒,后者腾身跃起,在空中把球捞在手中,径直劈扣在对手的篮筐中! 这一下,没有力拔山兮的震撼,只有极尽轻灵的飘逸。却如洪钟大吕,敲响了场边的欢庆! 绝杀!严格的说,这是一记准绝杀! 电子时钟定格在0.4秒上。对手难有作为,翻盘几乎是不可能的。 144比142! 天朝水兵们跑向场内,开始高抛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主裁拼命制止的哨音淹没在欢呼声中…… 良久,三位裁判才重新维持住秩序,“让表走完。”美方主裁面无表情地说。 战士们笑呵呵涌回观众席,没有坐下,只等着眨眼后再次入场庆祝。 美队教练面沉如水,站在场边一动不动,布满花白胡茬的老脸上,只有那双蓝色瞳孔正悄然转灰。 这微妙的细节,被凤筱和苏寒同时敏锐捕捉到,两人心里齐齐咯噔一下---- 不好,这老家伙有修! 如果说场上那些黑皮大壮们是魔兽,那么最可怕的不是它们,而是驭兽人。 来不及细琢磨,哨响! 场边花栗鼠控卫在线外闪电开球入场,接球的居然是最笨重最高大的黑中锋。他单臂一扬,完全没有停球,直接在己方篮下向对面半场顺势一拨---- 0.4秒走完,球已出手,在空中划过一道漫长弧线,漫长到让观众觉出时间的凝滞。 从出手轨迹上看,那球被黑中锋仓促一拨,完全偏离了正确弹道,落点距离篮筐起码有二十公分距离。 但奇异的是,那球自身在空中不断加转,依靠自旋逐渐修正轨迹,一点一点接近了篮筐! 几乎就在同时,凤筱眉心金光闪起,苏寒双眸也由黑转白! 两股强大念力第一次同步,追逐同一个目标而去----将将碰触球身,那篮球上突然爆出一蓬细蒙蒙的琐碎精芒,直接把二人神念弹开。 好强!好强悍的精神力! 苏寒仰身向后翻倒,瞬间陷入昏迷。 凤筱连退两大步,额头金光连闪,堪堪抵住反噬。 那球儿在这当口,已然冲破阻挡,从容入樽…… 三分有效,144比145,美军胜。 …… 美方啦啦队的狂欢之声仿佛无比遥远,凤筱的耳朵象沉在水底,空荡而又持续着细微的耳鸣。 比赛,败了。 赖以自豪的精神力比拼,也败了。 后者让他更加悲愤难耐。 那第三股庞大的精神力,沛若实质,令自身一触即溃! 对方是谁?来自哪里?所修何法? 他的眼睛穿过场边杂乱人影,聚焦在始终未动丝毫的花白胡子老者身上。 那双眼睛,正由灰转蓝,缓缓恢复原色。 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他转睛望过来。二人四目相对,久久难以分开…… ------------------------------------ 帝都。 中南海健身馆。 室内球场上,两位大叔正在“斗牛”。 进攻者利用身高靠住对方,击地转身投篮,球进!背打成功。 防守者双手撑住膝盖喘息道,“暂停……歇歇。” “呵呵,克坚哪,体力也是治国之本。你得加强锻炼了!” “说的容易,我哪有空?这个月已经开了五十六个会,见了二百来个团体,访问三个国家,签了十六个框架合作协议……都是为了一路一带。” 球馆门开了,丁主任顶着稀疏的头发走了进来,一脸忧虑。 “一号,南海战报。” 听到这话,原本还在喘息的人起身道,“你们先聊着,军委的事我回避。有需要配合的,直接发内部邮件给我。” 丁主任侧身让开,“总理慢走。” 待馆内只剩二人,一号首长拿着毛巾一边擦汗一边问,“什么情况?打起来了?” 丁主任苦笑一下,“不是战争的战报,是球赛的战报。” “嗯。”一号点点头,接过电文,“球场就是和平时期的战场,民族气质可借助体质宣扬。” 翻着电文,他眉头逐渐凝了起来。“输了?” “惜败……这场。”丁主任一脸遗憾,“只差一分。” “问什么说‘这场’?”一号合上电文,抬起头。 “南海舰队传来最新消息。说美方基于对等原则,要求加赛一场----在他们的航母上。” “哦?”一号缓缓擦拭着汗水。“得寸进尺?非要在主场大胜才够本?” 丁主任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我分析,这场球不能打。在客场他们都使出无数阴招,回到主场一定会有更多陷阱等着我们去踩。他们要的,是我们颜面彻底扫地。” “你分析得对。”一号把毛巾甩在一旁,披上一件老款运动服。“但越是这样,我们越要应战。可以输分,但不能输人。” 看丁主任欲言又止,他笑了笑,“别担心。他们不是找了些非现役军人出场吗?那就好办了。天朝别的不敢说,就是从来不缺人才。你把这件事交代给边锋和岳淮山,让他们联手支援一下。” 丁主任闻言一喜,旋即又眯起眼睛道“他俩……七四九和龙组没怎么合作过,传言这俩兄弟互相不大服气呢……” “哈哈哈!”一号眉头重新舒展,“你放心,这哥俩好着呢!竞争只是做给我看的。下面一团和气、结党营私、互相包庇……上面才真正头疼。这种小聪明,可以有。别触碰原则就行!” 第二百六十八章 绝杀 观众们看不到中间那位天朝队员情况,单见外围这三位,也已经够惨了。 这三人个个体型大出凤筱数圈,两端超出部分,尽皆撞在一起。 三个脑袋瓜子此刻都嗡嗡作响……车祸,绝对的车祸现场。 哨音中,三名裁判齐齐跑了过来,一人拖住一个,使足吃奶的力气往后拉---- 良久,在场边观众的帮助下,啵的一声,终于拉开三坨肉山,众人尽皆翻坐在地。 哎呦额滴个娘,这特么已经贴瓷实了,肉与肉之间竟然形成局部真空。 场边传来女兵们惊恐的尖叫声! 她们看得清楚,那名天朝球员已经出离瘦削,直接晋身扁平状态,一步跨到二次元,成为一张可怜的相片…… 太惨了,完全是扁的! 甲板上一片惊慌,打到现在,从轻伤到重伤,终于出了人命。这算不算正式宣战? 如果还不算,这名“小战士”就白牺牲了----和平时期,评不上烈士。 运送伤员的医务人员随之前两部担架全都去了医务室,场边一时竟无医可用……即便有也白搭,这人肯定是活不成了---- 人人都这么想着。 太平洋不安的空气拂过,甲板上那张“相片”仿若被吹起,令人心悸地抖了几抖。 噗通!在篮筐上沿绕了不知多少圈的篮球终于滚落网内,直接落地。 这微小的响声好似砸中了哪个电动开关,那扁平的躯体突然开始膨胀,直若自动充气。 凤筱,站起来了。 倒地的四名球员中,他居然第一个站起身来。 摇了摇脖子,甩了甩胳膊,蹬了蹬腿儿----“不带这样的好吗?玩个球也要死要活的!” 他的抱怨声不大,在一片惊愕的静默中却无比清晰。 场边观众终于反应过来,爆发出震天欢呼! “他活了!他活了!他居然没死!” 连美军啦啦队都跟着兴高采烈起来,一个个跳着脚庆祝。 他们也知道,如果出了人命,恐怕这仗非打不可了……这些大兵,大多来自拉美裔或者有色人种族群,来部队混个温饱而已,顺便挣点高薪。苦啊累啊什么的都好说,真打仗,谁心里都不愿意。 三名黑人球员也站了起来,一个个使劲晃着脑袋,似乎不相信眼前的“错觉”。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们同步告诫自己,没有人能在这惊天合击下完身而退,没有人! 至少普通人不行……难道,这黄皮小子和我们一样,经过了猛药淬化?不可能。 我们这些人,虽然在骷髅会中位列底层打手,但人人都是摧枯拉朽的俗世金刚。单论肉身攻击力和抵抗力,几乎从无敌手。 这一切,都是重金投入的结果。会中长老们御使全球最大的“光瑞制药”公司,历经数十年,耗资千亿,又在第三世界国家经过无数次非法人体实验,才秘密研发出激发人体潜能的“圣药”。 虽然有少许副作用,但这些出身黑狱的死囚们愿打愿挨,两厢情愿,于是催化出这样一批高薪打手。 在光明派麾下,共济会主导阴谋走向,骷髅会负责执行与推广。对待前进道路上的琐碎障碍,必须圈养一批苦力负责收拾首尾。 没想到的是,这把昔日无往不利的钢刀,居然在眼下卷了刃。 不行!再来! 在裁判的再三确认下,凤筱连跑带跳表示自己无事,并主动声明对方“并非故意犯规”。于是,球赛继续进行,没有球员再被罚下。 苏寒暂时忘记了裆下痛楚,走到凤筱身旁碎碎念,“兄弟,你是人类吗?” 凤筱呲牙一乐,“应该……还是吧。” 啪,肩膀上被苏中校重重拍了一下,“行!真有你的。等这边事情一了,你跟我去趟龙组。” 凤筱不置可否,默默跑到罚球区,加罚命中。 事已至此,也无所谓惊世不惊世、骇俗不骇俗了----还有什么能比刚刚这一幕更让人匪夷所思? 场中球员全部放开手脚,天雷地火齐涌,风云变色。 天朝方面三位仍在场上的普通战士,彻底沦为配角,倒和有个好位子的观众差不太多。 只见凤筱、苏寒加上美方五人,七道身影如风穿梭,往来交错。肌肉撞击噼啪作响,骨骼交鸣叮叮当当。 时而有人跃起暴扣,时而一记远程导弹飙出……太快了。 快得违反了人体肌能定律。 比分牌被人工翻转着,不断刷新。 观众们长大了嘴巴,似乎已经忘记了人类的语言,只剩下“喔----噫----呀----噢……” 时钟在角落里嘀嗒作响,第四节只剩下最后七秒,比分142比142平。 球权在美方手中,麻花辫控卫不慌不忙运球通过中场,一秒一秒消耗着时间。 凤筱体内真气几欲透支,心中意识到这局面大大不妙。当下奋然鼓起余力,冲上前探手猛掏---- 麻花辫早有预防,瞬间抱球曲臂一拐,把他的胳膊别在环扣中,反关节锁定,同时发力向身后一拧! 没有意料中的咔吧声,意味着没有任何人骨断筋折。 凤筱的臂膀如同一根橡皮棒,被瞬间拉长,扭曲,但手指不受影响,悍然把球硬生生掏了过来! “oh----sh.it!”在花栗鼠惊愕的诅咒声中,那球飞向早已转身跑位的苏寒,后者腾身跃起,在空中把球捞在手中,径直劈扣在对手的篮筐中! 这一下,没有力拔山兮的震撼,只有极尽轻灵的飘逸。却如洪钟大吕,敲响了场边的欢庆! 绝杀!严格的说,这是一记准绝杀! 电子时钟定格在0.4秒上。对手难有作为,翻盘几乎是不可能的。 144比142! 天朝水兵们跑向场内,开始高抛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主裁拼命制止的哨音淹没在欢呼声中…… 良久,三位裁判才重新维持住秩序,“让表走完。”美方主裁面无表情地说。 战士们笑呵呵涌回观众席,没有坐下,只等着眨眼后再次入场庆祝。 美队教练面沉如水,站在场边一动不动,布满花白胡茬的老脸上,只有那双蓝色瞳孔正悄然转灰。 这微妙的细节,被凤筱和苏寒同时敏锐捕捉到,两人心里齐齐咯噔一下---- 不好,这老家伙有修! 如果说场上那些黑皮大壮们是魔兽,那么最可怕的不是它们,而是驭兽人。 来不及细琢磨,哨响! 场边花栗鼠控卫在线外闪电开球入场,接球的居然是最笨重最高大的黑中锋。他单臂一扬,完全没有停球,直接在己方篮下向对面半场顺势一拨---- 0.4秒走完,球已出手,在空中划过一道漫长弧线,漫长到让观众觉出时间的凝滞。 从出手轨迹上看,那球被黑中锋仓促一拨,完全偏离了正确弹道,落点距离篮筐起码有二十公分距离。 但奇异的是,那球自身在空中不断加转,依靠自旋逐渐修正轨迹,一点一点接近了篮筐! 几乎就在同时,凤筱眉心金光闪起,苏寒双眸也由黑转白! 两股强大念力第一次同步,追逐同一个目标而去----将将碰触球身,那篮球上突然爆出一蓬细蒙蒙的琐碎精芒,直接把二人神念弹开。 好强!好强悍的精神力! 苏寒仰身向后翻倒,瞬间陷入昏迷。 凤筱连退两大步,额头金光连闪,堪堪抵住反噬。 那球儿在这当口,已然冲破阻挡,从容入樽…… 三分有效,144比145,美军胜。 …… 美方啦啦队的狂欢之声仿佛无比遥远,凤筱的耳朵象沉在水底,空荡而又持续着细微的耳鸣。 比赛,败了。 赖以自豪的精神力比拼,也败了。 后者让他更加悲愤难耐。 那第三股庞大的精神力,沛若实质,令自身一触即溃! 对方是谁?来自哪里?所修何法? 他的眼睛穿过场边杂乱人影,聚焦在始终未动丝毫的花白胡子老者身上。 那双眼睛,正由灰转蓝,缓缓恢复原色。 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他转睛望过来。二人四目相对,久久难以分开…… ------------------------------------ 帝都。 中南海健身馆。 室内球场上,两位大叔正在“斗牛”。 进攻者利用身高靠住对方,击地转身投篮,球进!背打成功。 防守者双手撑住膝盖喘息道,“暂停……歇歇。” “呵呵,克坚哪,体力也是治国之本。你得加强锻炼了!” “说的容易,我哪有空?这个月已经开了五十六个会,见了二百来个团体,访问三个国家,签了十六个框架合作协议……都是为了一路一带。” 球馆门开了,丁主任顶着稀疏的头发走了进来,一脸忧虑。 “一号,南海战报。” 听到这话,原本还在喘息的人起身道,“你们先聊着,军委的事我回避。有需要配合的,直接发内部邮件给我。” 丁主任侧身让开,“总理慢走。” 待馆内只剩二人,一号首长拿着毛巾一边擦汗一边问,“什么情况?打起来了?” 丁主任苦笑一下,“不是战争的战报,是球赛的战报。” “嗯。”一号点点头,接过电文,“球场就是和平时期的战场,民族气质可借助体质宣扬。” 翻着电文,他眉头逐渐凝了起来。“输了?” “惜败……这场。”丁主任一脸遗憾,“只差一分。” “问什么说‘这场’?”一号合上电文,抬起头。 “南海舰队传来最新消息。说美方基于对等原则,要求加赛一场----在他们的航母上。” “哦?”一号缓缓擦拭着汗水。“得寸进尺?非要在主场大胜才够本?” 丁主任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我分析,这场球不能打。在客场他们都使出无数阴招,回到主场一定会有更多陷阱等着我们去踩。他们要的,是我们颜面彻底扫地。” “你分析得对。”一号把毛巾甩在一旁,披上一件老款运动服。“但越是这样,我们越要应战。可以输分,但不能输人。” 看丁主任欲言又止,他笑了笑,“别担心。他们不是找了些非现役军人出场吗?那就好办了。天朝别的不敢说,就是从来不缺人才。你把这件事交代给边锋和岳淮山,让他们联手支援一下。” 丁主任闻言一喜,旋即又眯起眼睛道“他俩……七四九和龙组没怎么合作过,传言这俩兄弟互相不大服气呢……” “哈哈哈!”一号眉头重新舒展,“你放心,这哥俩好着呢!竞争只是做给我看的。下面一团和气、结党营私、互相包庇……上面才真正头疼。这种小聪明,可以有。别触碰原则就行!” 第二百六十八章 绝杀 观众们看不到中间那位天朝队员情况,单见外围这三位,也已经够惨了。 这三人个个体型大出凤筱数圈,两端超出部分,尽皆撞在一起。 三个脑袋瓜子此刻都嗡嗡作响……车祸,绝对的车祸现场。 哨音中,三名裁判齐齐跑了过来,一人拖住一个,使足吃奶的力气往后拉---- 良久,在场边观众的帮助下,啵的一声,终于拉开三坨肉山,众人尽皆翻坐在地。 哎呦额滴个娘,这特么已经贴瓷实了,肉与肉之间竟然形成局部真空。 场边传来女兵们惊恐的尖叫声! 她们看得清楚,那名天朝球员已经出离瘦削,直接晋身扁平状态,一步跨到二次元,成为一张可怜的相片…… 太惨了,完全是扁的! 甲板上一片惊慌,打到现在,从轻伤到重伤,终于出了人命。这算不算正式宣战? 如果还不算,这名“小战士”就白牺牲了----和平时期,评不上烈士。 运送伤员的医务人员随之前两部担架全都去了医务室,场边一时竟无医可用……即便有也白搭,这人肯定是活不成了---- 人人都这么想着。 太平洋不安的空气拂过,甲板上那张“相片”仿若被吹起,令人心悸地抖了几抖。 噗通!在篮筐上沿绕了不知多少圈的篮球终于滚落网内,直接落地。 这微小的响声好似砸中了哪个电动开关,那扁平的躯体突然开始膨胀,直若自动充气。 凤筱,站起来了。 倒地的四名球员中,他居然第一个站起身来。 摇了摇脖子,甩了甩胳膊,蹬了蹬腿儿----“不带这样的好吗?玩个球也要死要活的!” 他的抱怨声不大,在一片惊愕的静默中却无比清晰。 场边观众终于反应过来,爆发出震天欢呼! “他活了!他活了!他居然没死!” 连美军啦啦队都跟着兴高采烈起来,一个个跳着脚庆祝。 他们也知道,如果出了人命,恐怕这仗非打不可了……这些大兵,大多来自拉美裔或者有色人种族群,来部队混个温饱而已,顺便挣点高薪。苦啊累啊什么的都好说,真打仗,谁心里都不愿意。 三名黑人球员也站了起来,一个个使劲晃着脑袋,似乎不相信眼前的“错觉”。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们同步告诫自己,没有人能在这惊天合击下完身而退,没有人! 至少普通人不行……难道,这黄皮小子和我们一样,经过了猛药淬化?不可能。 我们这些人,虽然在骷髅会中位列底层打手,但人人都是摧枯拉朽的俗世金刚。单论肉身攻击力和抵抗力,几乎从无敌手。 这一切,都是重金投入的结果。会中长老们御使全球最大的“光瑞制药”公司,历经数十年,耗资千亿,又在第三世界国家经过无数次非法人体实验,才秘密研发出激发人体潜能的“圣药”。 虽然有少许副作用,但这些出身黑狱的死囚们愿打愿挨,两厢情愿,于是催化出这样一批高薪打手。 在光明派麾下,共济会主导阴谋走向,骷髅会负责执行与推广。对待前进道路上的琐碎障碍,必须圈养一批苦力负责收拾首尾。 没想到的是,这把昔日无往不利的钢刀,居然在眼下卷了刃。 不行!再来! 在裁判的再三确认下,凤筱连跑带跳表示自己无事,并主动声明对方“并非故意犯规”。于是,球赛继续进行,没有球员再被罚下。 苏寒暂时忘记了裆下痛楚,走到凤筱身旁碎碎念,“兄弟,你是人类吗?” 凤筱呲牙一乐,“应该……还是吧。” 啪,肩膀上被苏中校重重拍了一下,“行!真有你的。等这边事情一了,你跟我去趟龙组。” 凤筱不置可否,默默跑到罚球区,加罚命中。 事已至此,也无所谓惊世不惊世、骇俗不骇俗了----还有什么能比刚刚这一幕更让人匪夷所思? 场中球员全部放开手脚,天雷地火齐涌,风云变色。 天朝方面三位仍在场上的普通战士,彻底沦为配角,倒和有个好位子的观众差不太多。 只见凤筱、苏寒加上美方五人,七道身影如风穿梭,往来交错。肌肉撞击噼啪作响,骨骼交鸣叮叮当当。 时而有人跃起暴扣,时而一记远程导弹飙出……太快了。 快得违反了人体肌能定律。 比分牌被人工翻转着,不断刷新。 观众们长大了嘴巴,似乎已经忘记了人类的语言,只剩下“喔----噫----呀----噢……” 时钟在角落里嘀嗒作响,第四节只剩下最后七秒,比分142比142平。 球权在美方手中,麻花辫控卫不慌不忙运球通过中场,一秒一秒消耗着时间。 凤筱体内真气几欲透支,心中意识到这局面大大不妙。当下奋然鼓起余力,冲上前探手猛掏---- 麻花辫早有预防,瞬间抱球曲臂一拐,把他的胳膊别在环扣中,反关节锁定,同时发力向身后一拧! 没有意料中的咔吧声,意味着没有任何人骨断筋折。 凤筱的臂膀如同一根橡皮棒,被瞬间拉长,扭曲,但手指不受影响,悍然把球硬生生掏了过来! “oh----sh.it!”在花栗鼠惊愕的诅咒声中,那球飞向早已转身跑位的苏寒,后者腾身跃起,在空中把球捞在手中,径直劈扣在对手的篮筐中! 这一下,没有力拔山兮的震撼,只有极尽轻灵的飘逸。却如洪钟大吕,敲响了场边的欢庆! 绝杀!严格的说,这是一记准绝杀! 电子时钟定格在0.4秒上。对手难有作为,翻盘几乎是不可能的。 144比142! 天朝水兵们跑向场内,开始高抛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主裁拼命制止的哨音淹没在欢呼声中…… 良久,三位裁判才重新维持住秩序,“让表走完。”美方主裁面无表情地说。 战士们笑呵呵涌回观众席,没有坐下,只等着眨眼后再次入场庆祝。 美队教练面沉如水,站在场边一动不动,布满花白胡茬的老脸上,只有那双蓝色瞳孔正悄然转灰。 这微妙的细节,被凤筱和苏寒同时敏锐捕捉到,两人心里齐齐咯噔一下---- 不好,这老家伙有修! 如果说场上那些黑皮大壮们是魔兽,那么最可怕的不是它们,而是驭兽人。 来不及细琢磨,哨响! 场边花栗鼠控卫在线外闪电开球入场,接球的居然是最笨重最高大的黑中锋。他单臂一扬,完全没有停球,直接在己方篮下向对面半场顺势一拨---- 0.4秒走完,球已出手,在空中划过一道漫长弧线,漫长到让观众觉出时间的凝滞。 从出手轨迹上看,那球被黑中锋仓促一拨,完全偏离了正确弹道,落点距离篮筐起码有二十公分距离。 但奇异的是,那球自身在空中不断加转,依靠自旋逐渐修正轨迹,一点一点接近了篮筐! 几乎就在同时,凤筱眉心金光闪起,苏寒双眸也由黑转白! 两股强大念力第一次同步,追逐同一个目标而去----将将碰触球身,那篮球上突然爆出一蓬细蒙蒙的琐碎精芒,直接把二人神念弹开。 好强!好强悍的精神力! 苏寒仰身向后翻倒,瞬间陷入昏迷。 凤筱连退两大步,额头金光连闪,堪堪抵住反噬。 那球儿在这当口,已然冲破阻挡,从容入樽…… 三分有效,144比145,美军胜。 …… 美方啦啦队的狂欢之声仿佛无比遥远,凤筱的耳朵象沉在水底,空荡而又持续着细微的耳鸣。 比赛,败了。 赖以自豪的精神力比拼,也败了。 后者让他更加悲愤难耐。 那第三股庞大的精神力,沛若实质,令自身一触即溃! 对方是谁?来自哪里?所修何法? 他的眼睛穿过场边杂乱人影,聚焦在始终未动丝毫的花白胡子老者身上。 那双眼睛,正由灰转蓝,缓缓恢复原色。 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他转睛望过来。二人四目相对,久久难以分开…… ------------------------------------ 帝都。 中南海健身馆。 室内球场上,两位大叔正在“斗牛”。 进攻者利用身高靠住对方,击地转身投篮,球进!背打成功。 防守者双手撑住膝盖喘息道,“暂停……歇歇。” “呵呵,克坚哪,体力也是治国之本。你得加强锻炼了!” “说的容易,我哪有空?这个月已经开了五十六个会,见了二百来个团体,访问三个国家,签了十六个框架合作协议……都是为了一路一带。” 球馆门开了,丁主任顶着稀疏的头发走了进来,一脸忧虑。 “一号,南海战报。” 听到这话,原本还在喘息的人起身道,“你们先聊着,军委的事我回避。有需要配合的,直接发内部邮件给我。” 丁主任侧身让开,“总理慢走。” 待馆内只剩二人,一号首长拿着毛巾一边擦汗一边问,“什么情况?打起来了?” 丁主任苦笑一下,“不是战争的战报,是球赛的战报。” “嗯。”一号点点头,接过电文,“球场就是和平时期的战场,民族气质可借助体质宣扬。” 翻着电文,他眉头逐渐凝了起来。“输了?” “惜败……这场。”丁主任一脸遗憾,“只差一分。” “问什么说‘这场’?”一号合上电文,抬起头。 “南海舰队传来最新消息。说美方基于对等原则,要求加赛一场----在他们的航母上。” “哦?”一号缓缓擦拭着汗水。“得寸进尺?非要在主场大胜才够本?” 丁主任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我分析,这场球不能打。在客场他们都使出无数阴招,回到主场一定会有更多陷阱等着我们去踩。他们要的,是我们颜面彻底扫地。” “你分析得对。”一号把毛巾甩在一旁,披上一件老款运动服。“但越是这样,我们越要应战。可以输分,但不能输人。” 看丁主任欲言又止,他笑了笑,“别担心。他们不是找了些非现役军人出场吗?那就好办了。天朝别的不敢说,就是从来不缺人才。你把这件事交代给边锋和岳淮山,让他们联手支援一下。” 丁主任闻言一喜,旋即又眯起眼睛道“他俩……七四九和龙组没怎么合作过,传言这俩兄弟互相不大服气呢……” “哈哈哈!”一号眉头重新舒展,“你放心,这哥俩好着呢!竞争只是做给我看的。下面一团和气、结党营私、互相包庇……上面才真正头疼。这种小聪明,可以有。别触碰原则就行!” 第二百六十九章 青城,又见青城 深夜。 太平洋中区,瓦胡岛南岸。 科劳山脉和怀阿奈山脉峰巅雷达林立,在它们之间,珍珠港灯火通明,阿美利加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就坐落在这里。 它与太平洋陆军司令部、太平洋陆战队司令部、太平洋空军司令部、驻倭美军司令部、驻济美军司令部等九大分支平行,共同归属于太平洋司令部。 作为舰队司令,哈里斯的辖区不仅包括整个太平洋,还包括了印度洋海域,合计约 9400万平方英里。 这位权倾蓝海的戍边大将,在白人面孔下,隐藏着略显扁平的五官,瞳孔也呈现亚洲常见的深褐色。 此刻,他的办公室正面对着繁忙的战情室。两者之间由一整块大玻璃隔开,由里向外望,一目了然;由外向里看,只是一块平整镜面。 幽蓝色灯光下,哈里斯正与总统做热线视频通话。 “……这个结果远远不够。”奥本马在屏幕上摇头晃脑,“根本没做出影响力,赢了也是白赢!况且只小胜一分……呵呵,篮球又不是乒乓球,我就算脱了西装自己上,也能砍个大胜回来吧?更何况我们动用了异能储备。” 哈里斯辩解道,“据说,对方也派出了两个异能人士……” 奥本马一摆手,“别说那些没用的,你还没明白吗?重点不在这里。”他弯曲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壳。“好好想想,怎样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孙子兵法》你在西点军校一定也读过吧?” “不,总统先生----我是说,我不是西点出身的,但也读过那本书。它所强调的,一直是士气,而忽略了科技压制。这未免过时……” “不敢苟同。”奥本马扁了扁嘴,“一个崩溃的士兵即便给他大杀器也按不下按钮,这无须争论。请你把视野从南海暂时挪开,看一看我们所面对的迫切问题。 波斯湾的四支航母打击群已经就位,为什么没动手?因为根本没有当面之敌。 那些恐怖组织都在沙漠与荒原上流窜着,不会有人下水找死。我们能做的,不过是一个批次连着一个批次地起飞、轰炸,起飞、再轰炸……如此而已。 当然,这笔高昂投入不会白费,我们必须拿回十倍的回报才可以撤离----这是后话。 反观国内,更是一团糟……”提到这个话题,奥本马情不自禁掐了掐鼻梁,表情十分郁闷。 “国内的危机不是正在平复吗?恐怖袭击也恰好转移了民众的焦点,你的支持率正在大幅攀升……” “不,你看到的,都是公开信息。”奥本马打断哈里斯的话,“我这里有一份高清视频拷贝,是梦工厂送来的,关于那场‘意外中断的全球直播’……” “……人类科学大会?” “是‘人类与地球科学年会’。我就不给你看了,但可以透露的是,与会者全部遭难……严格地说,是被未知文明所集体劫持。你听清了吗?是‘未知文明’! 他们号称来自于冥界----上帝啊,这分明就是魔鬼在宣战……这个对手,比大伊势丹,甚至比俄罗沙更令我担心,因为我们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 而你,只是被要求给天朝一个下马威都做不好,这太让我失望了。” 望着总统痛心疾首的样子,哈里斯缓缓合上惊愕的嘴巴,想了想,道,“我没完全明白你所说的新对手是谁……不过,对于天朝,我理解了。你所要的,是用一场举世皆知的羞辱,打击天朝军队的士气,进而令其在太平洋畏缩不前。以利于我们腾出手来专注应对西亚及国内的危机……” “完全正确!”奥本马一拍桌子。“你打算怎么办?” “----比赛升级。”哈里斯笑着说,“请你帮我开个绿灯,和传媒业大佬们都打好招呼。让他们腾出桌子,等待伟大的阿美利加海军上大菜!” ---------------------------------------- 南海海域,两只航母舰队相聚60海里,遥遥相对。 这个“遥”字,只是针对人类肉眼而言,而对于二者舰载武器,几乎等于接吻状态。 之所以敢于这样,是由于双方指挥官都断定打不起来,并肩而立秀一下肌肉而已。 从体量上看,作为两支舰队的核心,斯坦尼斯号满载5000余人,80架舰载机,每项数据都几乎是辽宁号的两倍。 难怪写在每一位美军脸上的“狂”字,久久难以抹去。 和保持静默的舰船相比,空中的预警机从来就没断过,一直在双方区域来回逡巡。 美方的徘徊者电子反制机、维京式反潜机和e-2c鹰眼预警机轮番起降,忙得热火朝天。与其相比,天朝的空警2000显得越发持重,只是顶着锅盖式的圆形雷达,稳稳地持续游弋在己方区域,偶尔表演一下空中加油。 双方都把这次对峙,当成一次宝贵的实战演习机会…… 南海之夜,繁星璀璨。 辽宁号甲板上亮如白昼,无人留意美景。 舰长楼哲背着手一个人踱步,忽然停了下来。脚下,依稀的球场边线痕迹尚未完全擦拭干净,他忽然有些不耐烦,抬头大吼,“地勤!地勤----” 两名正在维护机库的士兵听到召唤,急忙跑过来敬礼,“请舰长指示!” “指示?甲板为什么还没弄干净!我不是要你们用可冲洗油漆吗?战机起降打滑怎么办!” 战士们没有任何辩解,当即立正挺胸,“马上处理!”旋即跑开去找工具。 “……咳,”楼哲身后传来一声轻响,“舰长大人在发虎威?” 梅政委走了过来,楼哲回头见是他,把火气按了按,“老梅……我可能失态了。你批评我吧。” 梅一衡微微一笑,“我懂,我理解你的心情。其实,我比你还在意输赢----哪怕是一场球赛。你看,白天我不是都忍不住上场代理主教练了吗!” “就你----”楼哲摇摇头,“做思想工作还可以,指导战术真心不行。论打球,咱们都不够专业啊!我看哪,两天后的下一场……凶多吉少,可能输得更惨。” 梅政委哈哈大笑,一拉舰长的胳膊,“走,咱们回屋说去,别在这儿给战士们看苦瓜脸。” 楼哲闻言立刻挺起胸膛,“哈----哈----哈----”大笑三声,转身往回走。演技干涩无比。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梅一衡神秘地说,“上面对这里的情况很重视,又派人来了。” 楼哲一皱眉,“来多少领导都没用,我这里缺的只是好球员。” “没错,就是好球员!” “哦!?”舰长停住脚步,睁大双眼。“有多好?” “七四九和龙组一齐出动,你说有多好?” -------------------------------------------- 边锋接到请求支援的指令时,根本无暇顾及。 他亲自率领七四九一支精干小组,正在青城山通冥台下,全力探查被道士们封死的虫洞入口。 原本这一摊是划归宗芳领导的蠹组管辖,但邵劲夫失踪,宗芳被派去护卫林老访美,蠹组已经近乎名存实亡。 自打从冥界归来,边锋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每从恶梦中惊醒,他总是把自己埋在各种资料的文海中,试图破解通往未知异界的通道。 挨了一拳,一定要打回去----这是他的风格。 况且,冥界已经摆明要挑战人间,业已抢先对天朝科学界下手,险些掳走那些南极站的科学家们。战争,已经开始了。 困扰他的是,对手来无影去无踪,任意穿梭,而他只能被动防御,这令人十分不爽。 怎么办? 眼下唯一坐实的关于虫洞线索,只有青城山这一条。 依据宗芳的报告,那里是一眼通往南宋末年的时空通道,而且相比当年在莫高窟的惊鸿偶遇,这个虫洞相对稳定,似乎可以长期存在。 通往哪里并不重要,边锋要的是找出其运作原理,然后自己架设一条,直达冥界----找对手算账去! 这不是鲁莽的报复,而是化被动为主动。即便扳不倒对手,也要让他们感觉到逆向威胁。这是必要的战略平衡。 此事过于重大,他不想泄漏太多信息。只是带上二处的处长红鹰和其他五名特勤,留一处处长雷达同志在帝都驻守本部待命。 红鹰是老同志,办案经验丰富;二处是外勤单位,对处理现场也更加熟稔。 这七个人没有通知沿途警务部门,在没有任何配合下,悄悄潜伏到青城。 万没想到的是,这种“潜伏”,在修真界眼中,如同枯枝坐鸦,一目了然。而这种“悄悄”,又成为呼救无门的自掘陷阱。 青城全真龙门丹台碧洞宗,出手了。他们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悍然打破修真界与俗世社会之间的默契,对这七位不速之客----发动了雷霆一击! 月夜,通冥台所处的后山幽谷内,刚刚使用风镐打开石壁的特勤们,就迎来身后一阵暴风骤雨般的符法袭击。 爆裂的火焰仿若狰狞九头蛇,在一具具肉身中炸开,轻质防弹衣根本不起作用。第一轮攻击,就带走了三名青年特勤的生命…… 暴怒之下,红鹰双腋夹着两把微.冲,向黑暗中射出整整四个弹夹。仅有微弱的闷哼反馈回来,敌人没有退缩,并且展开了第二轮更猛烈的袭击。 边锋指挥其他三人趴伏在刚刚凿下的石块后,躲避着冰符的暴击。符法带来的冷热交替,让所有施法范围内的人都打起了摆子。 一名特勤摸出订制手机,试图连线卫星信号,却发现整个谷内都被莫明法阵所笼罩,根本拨打不出去…… 这个小组是轻装来的,携带的装备不多,弹药更是有限。他们悔恨自己的大意,但无济于事,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颗喷溅着绿色汁液的符丸射了过来,在朗月映照下无比诡异。 “强酸!”一名特勤大吼着扑到边锋身上,另一名则扑倒了正挺身还击的红鹰! 嗤----嗤嗤嗤---- 酸水瞬间穿透战术背心,将两名七四九成员内脏溶蚀。蒸腾的酸雾带着刺鼻味道腾起,既扎眼,又痛心! 边锋与红鹰双双掀开保护自己的战友遗体,将手中武器的子弹向黑暗中愤怒倾泻---- 在现代自动武器强大的机械运动下,迅疾打光了所有子弹。 山谷中陷入短暂静默,只有惊飞的宿鸟在空中振翅划过。 边锋站了起来,抛下枪械,厉声喝问,“什么人,这么大胆子!竟然公开袭击公务人员!” 他亮出的证件仿佛起了作用,周遭忽然升起十余支火把,将通冥台照出一片红光。 第二百六十九章 青城,又见青城 深夜。 太平洋中区,瓦胡岛南岸。 科劳山脉和怀阿奈山脉峰巅雷达林立,在它们之间,珍珠港灯火通明,阿美利加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就坐落在这里。 它与太平洋陆军司令部、太平洋陆战队司令部、太平洋空军司令部、驻倭美军司令部、驻济美军司令部等九大分支平行,共同归属于太平洋司令部。 作为舰队司令,哈里斯的辖区不仅包括整个太平洋,还包括了印度洋海域,合计约 9400万平方英里。 这位权倾蓝海的戍边大将,在白人面孔下,隐藏着略显扁平的五官,瞳孔也呈现亚洲常见的深褐色。 此刻,他的办公室正面对着繁忙的战情室。两者之间由一整块大玻璃隔开,由里向外望,一目了然;由外向里看,只是一块平整镜面。 幽蓝色灯光下,哈里斯正与总统做热线视频通话。 “……这个结果远远不够。”奥本马在屏幕上摇头晃脑,“根本没做出影响力,赢了也是白赢!况且只小胜一分……呵呵,篮球又不是乒乓球,我就算脱了西装自己上,也能砍个大胜回来吧?更何况我们动用了异能储备。” 哈里斯辩解道,“据说,对方也派出了两个异能人士……” 奥本马一摆手,“别说那些没用的,你还没明白吗?重点不在这里。”他弯曲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壳。“好好想想,怎样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孙子兵法》你在西点军校一定也读过吧?” “不,总统先生----我是说,我不是西点出身的,但也读过那本书。它所强调的,一直是士气,而忽略了科技压制。这未免过时……” “不敢苟同。”奥本马扁了扁嘴,“一个崩溃的士兵即便给他大杀器也按不下按钮,这无须争论。请你把视野从南海暂时挪开,看一看我们所面对的迫切问题。 波斯湾的四支航母打击群已经就位,为什么没动手?因为根本没有当面之敌。 那些恐怖组织都在沙漠与荒原上流窜着,不会有人下水找死。我们能做的,不过是一个批次连着一个批次地起飞、轰炸,起飞、再轰炸……如此而已。 当然,这笔高昂投入不会白费,我们必须拿回十倍的回报才可以撤离----这是后话。 反观国内,更是一团糟……”提到这个话题,奥本马情不自禁掐了掐鼻梁,表情十分郁闷。 “国内的危机不是正在平复吗?恐怖袭击也恰好转移了民众的焦点,你的支持率正在大幅攀升……” “不,你看到的,都是公开信息。”奥本马打断哈里斯的话,“我这里有一份高清视频拷贝,是梦工厂送来的,关于那场‘意外中断的全球直播’……” “……人类科学大会?” “是‘人类与地球科学年会’。我就不给你看了,但可以透露的是,与会者全部遭难……严格地说,是被未知文明所集体劫持。你听清了吗?是‘未知文明’! 他们号称来自于冥界----上帝啊,这分明就是魔鬼在宣战……这个对手,比大伊势丹,甚至比俄罗沙更令我担心,因为我们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 而你,只是被要求给天朝一个下马威都做不好,这太让我失望了。” 望着总统痛心疾首的样子,哈里斯缓缓合上惊愕的嘴巴,想了想,道,“我没完全明白你所说的新对手是谁……不过,对于天朝,我理解了。你所要的,是用一场举世皆知的羞辱,打击天朝军队的士气,进而令其在太平洋畏缩不前。以利于我们腾出手来专注应对西亚及国内的危机……” “完全正确!”奥本马一拍桌子。“你打算怎么办?” “----比赛升级。”哈里斯笑着说,“请你帮我开个绿灯,和传媒业大佬们都打好招呼。让他们腾出桌子,等待伟大的阿美利加海军上大菜!” ---------------------------------------- 南海海域,两只航母舰队相聚60海里,遥遥相对。 这个“遥”字,只是针对人类肉眼而言,而对于二者舰载武器,几乎等于接吻状态。 之所以敢于这样,是由于双方指挥官都断定打不起来,并肩而立秀一下肌肉而已。 从体量上看,作为两支舰队的核心,斯坦尼斯号满载5000余人,80架舰载机,每项数据都几乎是辽宁号的两倍。 难怪写在每一位美军脸上的“狂”字,久久难以抹去。 和保持静默的舰船相比,空中的预警机从来就没断过,一直在双方区域来回逡巡。 美方的徘徊者电子反制机、维京式反潜机和e-2c鹰眼预警机轮番起降,忙得热火朝天。与其相比,天朝的空警2000显得越发持重,只是顶着锅盖式的圆形雷达,稳稳地持续游弋在己方区域,偶尔表演一下空中加油。 双方都把这次对峙,当成一次宝贵的实战演习机会…… 南海之夜,繁星璀璨。 辽宁号甲板上亮如白昼,无人留意美景。 舰长楼哲背着手一个人踱步,忽然停了下来。脚下,依稀的球场边线痕迹尚未完全擦拭干净,他忽然有些不耐烦,抬头大吼,“地勤!地勤----” 两名正在维护机库的士兵听到召唤,急忙跑过来敬礼,“请舰长指示!” “指示?甲板为什么还没弄干净!我不是要你们用可冲洗油漆吗?战机起降打滑怎么办!” 战士们没有任何辩解,当即立正挺胸,“马上处理!”旋即跑开去找工具。 “……咳,”楼哲身后传来一声轻响,“舰长大人在发虎威?” 梅政委走了过来,楼哲回头见是他,把火气按了按,“老梅……我可能失态了。你批评我吧。” 梅一衡微微一笑,“我懂,我理解你的心情。其实,我比你还在意输赢----哪怕是一场球赛。你看,白天我不是都忍不住上场代理主教练了吗!” “就你----”楼哲摇摇头,“做思想工作还可以,指导战术真心不行。论打球,咱们都不够专业啊!我看哪,两天后的下一场……凶多吉少,可能输得更惨。” 梅政委哈哈大笑,一拉舰长的胳膊,“走,咱们回屋说去,别在这儿给战士们看苦瓜脸。” 楼哲闻言立刻挺起胸膛,“哈----哈----哈----”大笑三声,转身往回走。演技干涩无比。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梅一衡神秘地说,“上面对这里的情况很重视,又派人来了。” 楼哲一皱眉,“来多少领导都没用,我这里缺的只是好球员。” “没错,就是好球员!” “哦!?”舰长停住脚步,睁大双眼。“有多好?” “七四九和龙组一齐出动,你说有多好?” -------------------------------------------- 边锋接到请求支援的指令时,根本无暇顾及。 他亲自率领七四九一支精干小组,正在青城山通冥台下,全力探查被道士们封死的虫洞入口。 原本这一摊是划归宗芳领导的蠹组管辖,但邵劲夫失踪,宗芳被派去护卫林老访美,蠹组已经近乎名存实亡。 自打从冥界归来,边锋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每从恶梦中惊醒,他总是把自己埋在各种资料的文海中,试图破解通往未知异界的通道。 挨了一拳,一定要打回去----这是他的风格。 况且,冥界已经摆明要挑战人间,业已抢先对天朝科学界下手,险些掳走那些南极站的科学家们。战争,已经开始了。 困扰他的是,对手来无影去无踪,任意穿梭,而他只能被动防御,这令人十分不爽。 怎么办? 眼下唯一坐实的关于虫洞线索,只有青城山这一条。 依据宗芳的报告,那里是一眼通往南宋末年的时空通道,而且相比当年在莫高窟的惊鸿偶遇,这个虫洞相对稳定,似乎可以长期存在。 通往哪里并不重要,边锋要的是找出其运作原理,然后自己架设一条,直达冥界----找对手算账去! 这不是鲁莽的报复,而是化被动为主动。即便扳不倒对手,也要让他们感觉到逆向威胁。这是必要的战略平衡。 此事过于重大,他不想泄漏太多信息。只是带上二处的处长红鹰和其他五名特勤,留一处处长雷达同志在帝都驻守本部待命。 红鹰是老同志,办案经验丰富;二处是外勤单位,对处理现场也更加熟稔。 这七个人没有通知沿途警务部门,在没有任何配合下,悄悄潜伏到青城。 万没想到的是,这种“潜伏”,在修真界眼中,如同枯枝坐鸦,一目了然。而这种“悄悄”,又成为呼救无门的自掘陷阱。 青城全真龙门丹台碧洞宗,出手了。他们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悍然打破修真界与俗世社会之间的默契,对这七位不速之客----发动了雷霆一击! 月夜,通冥台所处的后山幽谷内,刚刚使用风镐打开石壁的特勤们,就迎来身后一阵暴风骤雨般的符法袭击。 爆裂的火焰仿若狰狞九头蛇,在一具具肉身中炸开,轻质防弹衣根本不起作用。第一轮攻击,就带走了三名青年特勤的生命…… 暴怒之下,红鹰双腋夹着两把微.冲,向黑暗中射出整整四个弹夹。仅有微弱的闷哼反馈回来,敌人没有退缩,并且展开了第二轮更猛烈的袭击。 边锋指挥其他三人趴伏在刚刚凿下的石块后,躲避着冰符的暴击。符法带来的冷热交替,让所有施法范围内的人都打起了摆子。 一名特勤摸出订制手机,试图连线卫星信号,却发现整个谷内都被莫明法阵所笼罩,根本拨打不出去…… 这个小组是轻装来的,携带的装备不多,弹药更是有限。他们悔恨自己的大意,但无济于事,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颗喷溅着绿色汁液的符丸射了过来,在朗月映照下无比诡异。 “强酸!”一名特勤大吼着扑到边锋身上,另一名则扑倒了正挺身还击的红鹰! 嗤----嗤嗤嗤---- 酸水瞬间穿透战术背心,将两名七四九成员内脏溶蚀。蒸腾的酸雾带着刺鼻味道腾起,既扎眼,又痛心! 边锋与红鹰双双掀开保护自己的战友遗体,将手中武器的子弹向黑暗中愤怒倾泻---- 在现代自动武器强大的机械运动下,迅疾打光了所有子弹。 山谷中陷入短暂静默,只有惊飞的宿鸟在空中振翅划过。 边锋站了起来,抛下枪械,厉声喝问,“什么人,这么大胆子!竟然公开袭击公务人员!” 他亮出的证件仿佛起了作用,周遭忽然升起十余支火把,将通冥台照出一片红光。 第二百七十章 连环夺舍 “公开?嗬嗬嗬……”一席巨影走出敌阵,多.毛的身躯上,赫然镶嵌着一支恐怖的青狼头! 獠牙使他的发音不十分标准,但仍可辨别,“……不见得吧。从打一入川,你们就被锁定了行踪……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好到让我无需再去清理外围接应者。七四九对吗?很无聊的部门。在修真界面前,和一群嗡嗡叫的苍蝇差不多……可惜的是,这里的连屎都是有主的,还轮不到你们来舔!” “狼人?!”红鹰也缓缓站了起来,卸下已然空仓的冲锋枪,抛在地面。从靴子中摸出一把冷钢匕首。“这种怪物,十五年前老子就杀过一条,在黔东。有胆跟我单挑!” 边锋明白他的意思,是想避开远程符法,利用近战寻找逃生机会。 他此刻有些后悔,没带些强力装备来,哪怕是一颗特种手雷也好啊----那玩意威力与寻常符丸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乃定了定神,按住身边的战友,对那恐怖狼人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一定是青城修真门派中人。如此公然与公门对抗时没有好结果的。我相信,这世上没有任何道法,可以与国家机器的力量相抗衡。你就不怕被碾碎吗?” 狼人龇牙笑了,笑得无比狰狞。“怕,当然怕。所以你们必须灰飞烟灭,不留半点踪迹可循!” 此言一出,“它”身后跃动的的火把光芒中,闪出十余张正常人类的脸,个个头戴青色方巾,手持长剑,向崖壁前腾身紧逼过来---- 红鹰一把推开边锋,反握匕首挺身迎敌。 他利用身上的轻质防弹衣为盾,斜身拧开几把率先抢到的长剑,身子已然贴到一名道士胸前,左拳一挥,那道士后仰躲避----直把腰腹露了出来。 红鹰右手中的匕首狠狠插入!手腕一旋,在对方脾脏上留下一记无法修补的创口。 那道人一声惨呼,撒了长剑,双手条件反射握住了红鹰手腕,令他一时无法收回。 其他长剑到了…… 边锋见势不妙,大吼一声奔前一步,用战靴前端的钢板踢开两柄长剑,但依然无法阻挡眼前所有对战友的透体刺杀。 道法,边锋有所研究,但也仅仅止于研究,没有修习半分。国术倒是数十年如一日从未丢下。 他的武道,夹杂了所有短平快的近距搏击方式,只求实用,不图好看。 红鹰在他身边没有马上倒下,他身上插了至少六七把长剑,均在要害部位。心知生还无望,索性松开匕首,弯腰含胸,双臂向前回拢,将所有长剑箍锁在自己体内,也不容对方立刻拔出! 边锋知他用意,岂敢辜负这稍瞬即逝的时机? 身后没有退路,索性奋勇前冲,团身撞进包围圈内,用膝盖和铁肘开路! 一连串砰啪作响过后,他连续干翻四名道士,硬是杀出一条血路,直取那领头狼人---- 擒贼先擒王!拿下这怪物,兴许可以做个护身符…… 他的战略思想没错,但战术评估出现重大失误。 这狼人,是最强所在。在他眼中,这位来自帝都的七四九大员,直若一只垂死挣扎的青蛙。 “它”不躲不闪,伸臂一格,直接破开边锋正面门户,十分“随意”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将这前来拼命的人拎在半空,双脚离地。 “啧啧,不够看啊……世俗凡人太羸弱了,你这两下子,比山下村夫强不了多少。” 狼人一边揶揄着,一边慢慢收紧巨爪,故意放慢行刑速度,细细欣赏垂死者每一秒的表情变化。 “咳……敬天师,此人似乎身份不低。”一名身着土黄法袍的道人俯身捡起边锋掉落的证件,认真翻了翻。 “宋监院,你怕了吗?”狼人不屑一顾。“你放心,我把他捏爆后,会直接吃下去。不知怎地,我这个鼎炉见到生肉就抑制不住食欲。”说着,黏涎顺着獠牙边的嘴角淌了下来。 黄袍道人叹了口气,手中腾起一蓬火焰,直将那证件烧成灰烬。似乎默认了边锋的将死结局…… 忽而一声大吼----却是那在一旁蜷缩的红鹰扑了起来,身上六七只长剑仍在,整个人成了一支血葫芦。 他人在半空,双手从腹中反向猛掏,用力拽出两把长剑,向狼人头顶垂直扎落! 砰----那狼人眼皮都没抬,直接把空闲的一条臂膀抡出,将来犯者悍然砸飞。 红鹰落在碎石中,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周身创口血流如注,再无半点声息…… 那两柄长剑,双双插在狼人肩头,只入内寸许,再不得入。对于这庞然大物而言,似乎可以忽略。 狼人眼冒凶光,卡在边锋脖子上的手臂一紧,筋肉瞬间绷了起来---- 突尔一道明艳剑光划破夜空,令周遭火把也黯然失色。 那剑似剑非剑,长丈许,宽五尺,并无金属剑身,恍若全然由剑气化成,从谷底一块巨岩后跃出,直接跨越九丈距离,向狼头疾斩!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那狼人六感敏锐,急急拧身侧仰。嚓---- 巨型幻剑擦身而过,停在他身前五步,瞬间化为人形,喘息不止,显然法力极大透支。 在此人身后,一只多.毛长臂随边锋跌落,扑起万千灰尘。 “嗷----”狼人咆哮如雷,它的手臂断了一只!刚刚并未觉得疼痛,现在才反应过来。 边锋仰在地面,脸色酱紫,剧烈地咳嗽着,尚未从窒息中回神。 “孙筑基!又是你这个杂碎----”旁边目瞪口呆的黄袍道人率先醒悟过来,“你手上沾着青城数位天师的血,还敢回来送死!” 那人转身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宋浩然,青城全真一脉,欺师灭祖都敢做,我斩你几个天师又如何?” 宋浩然一时语塞,退后一步,把狂暴中的独臂狼人亮了出来。 四周道士们摇着火把分头散开,呼喝着搜索其他来敌。 只有那狼人止住咆哮,大踏步向孙筑基奔去----“很好!先吞了你补我鼎炉!” “敬衍!”一声大喝如雷炸开,不,不是如雷,真的伴着雷来的! 一道魁梧身影如蛟龙在天,从崖壁上腾身飞落,长臂挥舞之下,一条白鞭迅如蛟龙,直向狼人扫来。 那鞭头距离猩红狼眼三寸处,被仅剩的一只狼爪凌空捉在手心,顺势一缠,就要往自己怀中带! 却不料,那鞭上有电…… 嘎拉拉啦----脆生生的暗雷突然爆发,顺着鞭身直接传导到狼人躯体内,把一身油亮鬃毛全部乍起,像个大海胆一样。 烫!敬衍的元神躲在狼人躯体内,此刻的感受只有烫。 恨不得立刻离窍而出,另找凉快地方待着去。 狼人霎那间抖落手中雷鞭,翻身向后跃出两丈开外,趴伏地面之上,用仅存的三肢弓形支撑,龇牙咆哮不已。 “是你!?” “是我,张辽!你那龟儿子活得还好吗?你父子坏事做尽,今天一并清算吧!” 张辽手里不停,一条白蛟鞭舞成鞭花,直接卷入敌阵。 青城道士顿时乱了阵脚,这鞭子是软的,运动轨迹本就难以判断。眼下又时不时荡出道道雷环,把整个谷底折腾得电闪雷鸣,白光频闪! 宋浩然趁乱窜到狼人身边,一把搀住他的断臂,“敬天师,强敌人数不明,你有伤在身不宜久战,速速随我回观中防御!” 那狼人赤目一翻,突然顺势探出独臂将他揽在怀中,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下---- 宋浩然惊讶不已,嘴巴张得老大,就在此时,一个血红婴儿模样的东西,如拳头大小,从狼口中猛然窜出,一头钻进了他的嘴巴。 狼臂一软,多.毛的身躯轰然倒地。 宋浩然捂着自己的脖子,似乎不相信这一切,惊恐喊着,“别别别……别这样!不要夺我的舍!” 从他胸腔前部突然鼓出一个碗大凸起,抖擞了一下,又迅疾在其周身游走,最终归于灵台,消失无踪…… 这位本地监院大人浑身一振,赫然停止了挣扎,从容站直身体,掸了掸黄袍,骂道,“这身膘真特么臭……没事吃什么大蒜啊!” 听声音,厉如金石,已然彻底蜕变为敬衍的刺耳老嗓, 他探手入怀,在宋监院的道袍内连掏了两下。摸出一把符篆,定睛细瞧,“娘的,不学无术之人净带这种破符……也罢,暂且借来一用!” 再次夺舍后的敬衍,身法形同鬼魅,在月色下连闪两下,已然到达通冥台上,将手中符篆连番射出,不是冲着忙于以一敌众的张辽,也不是冲着透支调息中的孙筑基,更不是冲着尚未恢复的边锋。 短暂符火燃尽,地面上牺牲的五具七四九特勤尸体,像被一根根无形吊索拉扯,全部僵直站了起来…… “嗬----嗬----嗬----”他们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呼喝声,身上被烧灼、溶蚀的表面依旧残损不堪。个个眼神呆滞,向四周彷徨打量着,似乎完全不认识这个世界。 “五君五德,逐财趋利!”敬衍又一甩手,打出五枚铜钱,深深钉入五具僵尸后脑,旋即大喝一声,“上----” 这五名被唤醒的尸身,仿佛突然有了少许灵智,眼中凶光大盛,脚下快如奔兔,向张辽身后猛扑过去! 第二百七十章 连环夺舍 “公开?嗬嗬嗬……”一席巨影走出敌阵,多.毛的身躯上,赫然镶嵌着一支恐怖的青狼头! 獠牙使他的发音不十分标准,但仍可辨别,“……不见得吧。从打一入川,你们就被锁定了行踪……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好到让我无需再去清理外围接应者。七四九对吗?很无聊的部门。在修真界面前,和一群嗡嗡叫的苍蝇差不多……可惜的是,这里的连屎都是有主的,还轮不到你们来舔!” “狼人?!”红鹰也缓缓站了起来,卸下已然空仓的冲锋枪,抛在地面。从靴子中摸出一把冷钢匕首。“这种怪物,十五年前老子就杀过一条,在黔东。有胆跟我单挑!” 边锋明白他的意思,是想避开远程符法,利用近战寻找逃生机会。 他此刻有些后悔,没带些强力装备来,哪怕是一颗特种手雷也好啊----那玩意威力与寻常符丸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乃定了定神,按住身边的战友,对那恐怖狼人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一定是青城修真门派中人。如此公然与公门对抗时没有好结果的。我相信,这世上没有任何道法,可以与国家机器的力量相抗衡。你就不怕被碾碎吗?” 狼人龇牙笑了,笑得无比狰狞。“怕,当然怕。所以你们必须灰飞烟灭,不留半点踪迹可循!” 此言一出,“它”身后跃动的的火把光芒中,闪出十余张正常人类的脸,个个头戴青色方巾,手持长剑,向崖壁前腾身紧逼过来---- 红鹰一把推开边锋,反握匕首挺身迎敌。 他利用身上的轻质防弹衣为盾,斜身拧开几把率先抢到的长剑,身子已然贴到一名道士胸前,左拳一挥,那道士后仰躲避----直把腰腹露了出来。 红鹰右手中的匕首狠狠插入!手腕一旋,在对方脾脏上留下一记无法修补的创口。 那道人一声惨呼,撒了长剑,双手条件反射握住了红鹰手腕,令他一时无法收回。 其他长剑到了…… 边锋见势不妙,大吼一声奔前一步,用战靴前端的钢板踢开两柄长剑,但依然无法阻挡眼前所有对战友的透体刺杀。 道法,边锋有所研究,但也仅仅止于研究,没有修习半分。国术倒是数十年如一日从未丢下。 他的武道,夹杂了所有短平快的近距搏击方式,只求实用,不图好看。 红鹰在他身边没有马上倒下,他身上插了至少六七把长剑,均在要害部位。心知生还无望,索性松开匕首,弯腰含胸,双臂向前回拢,将所有长剑箍锁在自己体内,也不容对方立刻拔出! 边锋知他用意,岂敢辜负这稍瞬即逝的时机? 身后没有退路,索性奋勇前冲,团身撞进包围圈内,用膝盖和铁肘开路! 一连串砰啪作响过后,他连续干翻四名道士,硬是杀出一条血路,直取那领头狼人---- 擒贼先擒王!拿下这怪物,兴许可以做个护身符…… 他的战略思想没错,但战术评估出现重大失误。 这狼人,是最强所在。在他眼中,这位来自帝都的七四九大员,直若一只垂死挣扎的青蛙。 “它”不躲不闪,伸臂一格,直接破开边锋正面门户,十分“随意”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将这前来拼命的人拎在半空,双脚离地。 “啧啧,不够看啊……世俗凡人太羸弱了,你这两下子,比山下村夫强不了多少。” 狼人一边揶揄着,一边慢慢收紧巨爪,故意放慢行刑速度,细细欣赏垂死者每一秒的表情变化。 “咳……敬天师,此人似乎身份不低。”一名身着土黄法袍的道人俯身捡起边锋掉落的证件,认真翻了翻。 “宋监院,你怕了吗?”狼人不屑一顾。“你放心,我把他捏爆后,会直接吃下去。不知怎地,我这个鼎炉见到生肉就抑制不住食欲。”说着,黏涎顺着獠牙边的嘴角淌了下来。 黄袍道人叹了口气,手中腾起一蓬火焰,直将那证件烧成灰烬。似乎默认了边锋的将死结局…… 忽而一声大吼----却是那在一旁蜷缩的红鹰扑了起来,身上六七只长剑仍在,整个人成了一支血葫芦。 他人在半空,双手从腹中反向猛掏,用力拽出两把长剑,向狼人头顶垂直扎落! 砰----那狼人眼皮都没抬,直接把空闲的一条臂膀抡出,将来犯者悍然砸飞。 红鹰落在碎石中,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周身创口血流如注,再无半点声息…… 那两柄长剑,双双插在狼人肩头,只入内寸许,再不得入。对于这庞然大物而言,似乎可以忽略。 狼人眼冒凶光,卡在边锋脖子上的手臂一紧,筋肉瞬间绷了起来---- 突尔一道明艳剑光划破夜空,令周遭火把也黯然失色。 那剑似剑非剑,长丈许,宽五尺,并无金属剑身,恍若全然由剑气化成,从谷底一块巨岩后跃出,直接跨越九丈距离,向狼头疾斩!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那狼人六感敏锐,急急拧身侧仰。嚓---- 巨型幻剑擦身而过,停在他身前五步,瞬间化为人形,喘息不止,显然法力极大透支。 在此人身后,一只多.毛长臂随边锋跌落,扑起万千灰尘。 “嗷----”狼人咆哮如雷,它的手臂断了一只!刚刚并未觉得疼痛,现在才反应过来。 边锋仰在地面,脸色酱紫,剧烈地咳嗽着,尚未从窒息中回神。 “孙筑基!又是你这个杂碎----”旁边目瞪口呆的黄袍道人率先醒悟过来,“你手上沾着青城数位天师的血,还敢回来送死!” 那人转身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宋浩然,青城全真一脉,欺师灭祖都敢做,我斩你几个天师又如何?” 宋浩然一时语塞,退后一步,把狂暴中的独臂狼人亮了出来。 四周道士们摇着火把分头散开,呼喝着搜索其他来敌。 只有那狼人止住咆哮,大踏步向孙筑基奔去----“很好!先吞了你补我鼎炉!” “敬衍!”一声大喝如雷炸开,不,不是如雷,真的伴着雷来的! 一道魁梧身影如蛟龙在天,从崖壁上腾身飞落,长臂挥舞之下,一条白鞭迅如蛟龙,直向狼人扫来。 那鞭头距离猩红狼眼三寸处,被仅剩的一只狼爪凌空捉在手心,顺势一缠,就要往自己怀中带! 却不料,那鞭上有电…… 嘎拉拉啦----脆生生的暗雷突然爆发,顺着鞭身直接传导到狼人躯体内,把一身油亮鬃毛全部乍起,像个大海胆一样。 烫!敬衍的元神躲在狼人躯体内,此刻的感受只有烫。 恨不得立刻离窍而出,另找凉快地方待着去。 狼人霎那间抖落手中雷鞭,翻身向后跃出两丈开外,趴伏地面之上,用仅存的三肢弓形支撑,龇牙咆哮不已。 “是你!?” “是我,张辽!你那龟儿子活得还好吗?你父子坏事做尽,今天一并清算吧!” 张辽手里不停,一条白蛟鞭舞成鞭花,直接卷入敌阵。 青城道士顿时乱了阵脚,这鞭子是软的,运动轨迹本就难以判断。眼下又时不时荡出道道雷环,把整个谷底折腾得电闪雷鸣,白光频闪! 宋浩然趁乱窜到狼人身边,一把搀住他的断臂,“敬天师,强敌人数不明,你有伤在身不宜久战,速速随我回观中防御!” 那狼人赤目一翻,突然顺势探出独臂将他揽在怀中,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下---- 宋浩然惊讶不已,嘴巴张得老大,就在此时,一个血红婴儿模样的东西,如拳头大小,从狼口中猛然窜出,一头钻进了他的嘴巴。 狼臂一软,多.毛的身躯轰然倒地。 宋浩然捂着自己的脖子,似乎不相信这一切,惊恐喊着,“别别别……别这样!不要夺我的舍!” 从他胸腔前部突然鼓出一个碗大凸起,抖擞了一下,又迅疾在其周身游走,最终归于灵台,消失无踪…… 这位本地监院大人浑身一振,赫然停止了挣扎,从容站直身体,掸了掸黄袍,骂道,“这身膘真特么臭……没事吃什么大蒜啊!” 听声音,厉如金石,已然彻底蜕变为敬衍的刺耳老嗓, 他探手入怀,在宋监院的道袍内连掏了两下。摸出一把符篆,定睛细瞧,“娘的,不学无术之人净带这种破符……也罢,暂且借来一用!” 再次夺舍后的敬衍,身法形同鬼魅,在月色下连闪两下,已然到达通冥台上,将手中符篆连番射出,不是冲着忙于以一敌众的张辽,也不是冲着透支调息中的孙筑基,更不是冲着尚未恢复的边锋。 短暂符火燃尽,地面上牺牲的五具七四九特勤尸体,像被一根根无形吊索拉扯,全部僵直站了起来…… “嗬----嗬----嗬----”他们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呼喝声,身上被烧灼、溶蚀的表面依旧残损不堪。个个眼神呆滞,向四周彷徨打量着,似乎完全不认识这个世界。 “五君五德,逐财趋利!”敬衍又一甩手,打出五枚铜钱,深深钉入五具僵尸后脑,旋即大喝一声,“上----” 这五名被唤醒的尸身,仿佛突然有了少许灵智,眼中凶光大盛,脚下快如奔兔,向张辽身后猛扑过去! 第二百七十一章 终于找到你 张辽正用白蛟鞭电烤“青城牛鼻子肉串”,忽闻身后杂沓之声,连忙撤手回鞭,向身后席卷。 那当先一名僵尸不知躲闪,被鞭身雷环扫中,但恍若无知无觉,脚下根本不停,依旧向前猛冲。浑身电火花上下流窜,丝毫没有减缓他的凶暴攻势! 哎呀,不灵!这玩意儿抗电欸---- 张辽心下凛然,有心发力将这些活死人的尸身绞断,但瞬间怔了一怔…… 这些僵尸,不是青城道士,全都是七四九特勤,他们身上的衣着和装备依旧,一张张年青的脸上,写满任人驱策的无知。 真心下不了手…… 眼看着五具僵尸就要扑到发愣的张辽身上,五张大嘴已经撕裂到耳根,白森森的牙齿缝里,血丝条条可见! 月光忽而一抖,又一道剑气直冲云霄!绝谷中,崖壁上,无风自鸣,掩在冬日枯藤中的千百坚硬小球突然爆射出来,雨点般击打在五具僵尸后脑,顿时千疮百孔,将一枚枚铜钱生生震出! 失去外物催动的尸身,再次陷入灵智全无状态,收足不及,全部跌倒,茫然不知爬起,只在原地嗬嗬呻吟。 张辽下意识抬起左臂,从袖子上摘下曲折弹射而来的一只“小球”,坚硬带刺,分明是野外常见的老苍子。 这陡然突变,令在场人士均为一惊,齐齐扭头向剑气发起处观望---- 这并非来自法力透支的孙筑基,而是来自山崖上飘身而落的另外三道身影。 当先一人袍袖飘飘,在月色下直若仙人,手中清锋如秋水,一股正气沛然而发。 “尹志平!” 套着宋浩然躯体的敬衍失声大叫, “你你你……还没死?” -------------------------------------------- 杜远母子和张辽,三人离开大唐,直接瞬移到了丹园。 卓英英不知此为何处,只当是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天朝,举目望着如洗碧空,感慨道,“我离开这些年,国家的环保工作不错哇----这空气,比当年还要新鲜!” “才怪。”杜远做了个鬼脸,“老妈,你高兴早了,这是中转站。等真到了天朝,我得先给您买个口罩戴着,你的肺恐怕已经被大唐空气娇惯坏了……” 张辽在身后瞧卓英英恍若无事,赞道,“阿姨,您的修为到了什么境界?我和阿杜第一次瞬移到这里时,都睡了三天才醒过来。据说是空间转移应力巨大,寻常人都受不了呢。” 卓英英转身把这位高大质朴青年也挽在胳膊肘里,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儿子的好朋友。她一手挽着一个,笑眯眯说,“阿姨和你们不同。我师父葛洪真人教的,都是丹药之术。至于鼎炉的强悍,并非修习道法所赐,完全是丹药滋补的副作用。” “嘿,我们也没怎么修过,”张辽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这身板也差不多全靠吃来的。” 杜远眼中闪着精光,“老妈,你还会炼什么丹?再开炉给我们留几颗,别总便宜了外人。” “呵呵,瓜娃子。金丹不是糖豆,说吃就嘎嘣嘎嘣嚼几颗?所需之材料,很难集齐呢。淬化的成功率也很低的。我吃过的,基本都是练习时产生的试验品,必须亲自体验药性才行啊。好啦----快说我们怎么走?去哪里换车?” 杜远哈哈大笑,两位青年夹着跨越千年寻回的至亲长辈,向山坡上那座小楼走去。 最先出来迎接的,是大头。 这巨型水獭离老远就闻到自己“傻兄弟”的气味,于是驮着玩伴黄二皮从院子中跑出,扑到杜远身前热情拥抱不止。 黄二皮跳到张辽肩膀上,委委蹭蹭一圈,又凑到卓英英肩头悉悉索索地嗅查着,不忘丹园注册保安的岗位职责。 卓英英被这俩货吓一跳,看情形知道是儿子的朋友,于是放心让二皮嗅了个够。 “大头兄,这是我老妈。老妈,这是我兄弟大头!来自长白山,那个是二皮,老家离大头不远----现在都住这里。” 大头凑到卓英英眼前,贴着脸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确认这女人和杜远有血缘关系,才放心地求抱抱。 卓真人满足了它的要求,一边抱一边拍着它肥硕的肚腩,“好的好的,但凡和远儿称兄道弟的,都是我的娃!” 那大头仿佛听懂了她的表述,喜不自胜。遂放开卓英英,“昂、昂……”地叫了几声,然后扭扭捏捏从腹前暗袋里掏出一只球鞋鞋底想献宝,被杜远一把按住,“别!不用这么客气。这玩意儿是我送你的,你留着就好。想表示的话,去山下湖里捉几条肥鱼来吧----” 大头领命,揣起鞋底子,欢天喜地而去。黄二皮也跟在后面瞧热闹去了。 三人抬头向前,却见丹老不知何时驻足小楼门口,正隔着门槛向他们招手。 “呀----这娃是谁家的?”卓英英见到这粉雕玉琢的“道童”,快步趋前,一把将他抱起,轻轻捏着小脸蛋问儿子。“好可爱哦!和你当年一个模样----” “这----”张辽和杜远面面相觑。 阿杜急忙上前战兢兢接过丹老,毕恭毕敬放回地面。 “抱歉我没来得及事先通告……咳,这位是此处最高领导,丹老。这位呢,就是我的亲娘了。” “欢迎。”丹老声如洪钟,苍老的嗓音把整个小楼震得嗡嗡作响,他似乎对杜远找到娘亲不觉为奇。“都进屋坐,我正有事找你们呢!你们可好,出个小差组个大团,把人力资源都掏空了。回来的正好!红袖和从心她们呢?” 卓英英闻听此言,眼珠差点瞪出来。心下暗忖,难不成我刚刚抱的是一位老干部?艾玛,这乌龙整的可不小…… 还好,她在大唐经年与山神土地为伍,神鬼妖道什么的,或见或闻,也晓得不少。眼界开了,自然见怪不怪,迅速接纳了现实。 杜远掏出七宝玲珑塔,笑道,“让我们喘口气先,大家都在呢。”当下手诀一掐,神识送出,将众人延金环牵出。 裴红袖,文从心,止正,詹钰,还有一位浦茜拉。餐厅里瞬间爆满! 止正伸了个懒腰,鼓掌大叫,“到家了哈!酒,酒,有什么新酒没有?”径直奔厨房去了。詹钰微微一笑,转身随他而去。 红袖围着丈母娘打转,率先殷勤地扫出一个座位,扶她坐稳。把卓英英笑得不行,“我还没老呢----这姑娘,呵呵。”心中自是为儿子欢喜。 文从心悄悄拉着张辽的右手道,“在西域那段,李天王在塔中都给我们现场直播了。多危险啊……为何不把我们大家拉出来,共同御敌?”嗔怪中那一丝关切,让糙哥心中无比温暖。 浦茜拉跨步上前,一把拉住张辽左手,反向大力一扭,“你这家伙,旅游不叫我,打架也不叫我!想死是不是?” 这齐人之福让小伙子呲牙咧嘴,当真受不起,立马告饶,“五万大军呐,太危险。你们谁有个闪失都不行。另外,真若实在扛不住,我们肯定不会硬挺就是。下次一定把各位奶奶都请出来……” 杜远在旁边笑着解围,“辽哥想拉也拉不出来呀,塔在我手里,我不施法他也没辙。” 浦茜拉闻言转身甩了他屁股一脚,“对,都是你搞的鬼!我就知道张肯定是好人。” 这一阵喧闹,把丹老弄懵了。 “什么情况?昂?这位姑娘是----”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洋妞。“你们打哪儿捡来的大长腿?” 浦茜拉放过杜远,低头瞧着丹老,忽而神情一阵恍惚,僵立在当场,半天没说话。 红袖远远见了,笑道,“丹老,那是张辽从鹤鸣法会捡来的……斗殴伙伴。”她本想说“红颜知己”,想到文从心,遂强自忍了下去。“瞧您,把人家吓住了吧?咦,她怎么啦?” 旁人也察觉有异,均向浦茜拉定睛瞧去---- 大洋妞稳稳站在那里,一双长腿左右分开半尺,双臂自然下垂,肩膀松弛……突然一双蓝色瞳孔向上一翻,只剩下两只硕大的白眼球! “坏了!”裴红袖失声叫道,“抽羊角疯!” 杜远瞠目结舌,“啥子叫羊角疯?” “……就是癫痫。”卓英英也狐疑起身准备施救,“但我看她不像……” 突然丹老横向一伸双臂,把十指张开,“都别动!” 这声音短促威严,不容置疑。 屋内静可听针,所有人都暂时屏住呼吸,不知发生了什么。 丹老保持着那个姿势,以身作则,一动不动。 忽然,浦茜拉一头金发向四面八方蓬起,如太阳绽放出无数金光,两只眼球从上眼皮内回归翻落,瞳孔竟然变成绿色,而且还是双瞳!也即两只眼睛内出现了四只瞳孔,且每一只瞳孔都朝不同方向迅速游移了一圈! 最终,双目四瞳同时锁定丹老,不错眼珠地死死盯了一阵…… 突然开口道,“燃灯,我终于找到你了。” 众人均不知所云,张辽尤其为甚,乃关切上前,“浦……” ----刚开口就被丹老凌厉的小眼神制止,整句话都咽了回去,再也不敢有所动作。 丹老放下平伸的双臂,缓缓背在身后,扬着头,腆着肚子,“找我还不容易?你是先来的,这世界是你的主场。这些年……势力做得很大吧?” 浦茜拉浑身散发着徐徐光辉,圣洁无比。嗓音还是那个生硬强调,但语气与平日大为迥然。 “我的主场?不----你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创师。虽历届临管都对体系做出过微小修正,但主体规则始终受制于你编写的核心程序。而我,不过是一名被废黜的节点校正员……” 第二百七十一章 终于找到你 张辽正用白蛟鞭电烤“青城牛鼻子肉串”,忽闻身后杂沓之声,连忙撤手回鞭,向身后席卷。 那当先一名僵尸不知躲闪,被鞭身雷环扫中,但恍若无知无觉,脚下根本不停,依旧向前猛冲。浑身电火花上下流窜,丝毫没有减缓他的凶暴攻势! 哎呀,不灵!这玩意儿抗电欸---- 张辽心下凛然,有心发力将这些活死人的尸身绞断,但瞬间怔了一怔…… 这些僵尸,不是青城道士,全都是七四九特勤,他们身上的衣着和装备依旧,一张张年青的脸上,写满任人驱策的无知。 真心下不了手…… 眼看着五具僵尸就要扑到发愣的张辽身上,五张大嘴已经撕裂到耳根,白森森的牙齿缝里,血丝条条可见! 月光忽而一抖,又一道剑气直冲云霄!绝谷中,崖壁上,无风自鸣,掩在冬日枯藤中的千百坚硬小球突然爆射出来,雨点般击打在五具僵尸后脑,顿时千疮百孔,将一枚枚铜钱生生震出! 失去外物催动的尸身,再次陷入灵智全无状态,收足不及,全部跌倒,茫然不知爬起,只在原地嗬嗬呻吟。 张辽下意识抬起左臂,从袖子上摘下曲折弹射而来的一只“小球”,坚硬带刺,分明是野外常见的老苍子。 这陡然突变,令在场人士均为一惊,齐齐扭头向剑气发起处观望---- 这并非来自法力透支的孙筑基,而是来自山崖上飘身而落的另外三道身影。 当先一人袍袖飘飘,在月色下直若仙人,手中清锋如秋水,一股正气沛然而发。 “尹志平!” 套着宋浩然躯体的敬衍失声大叫, “你你你……还没死?” -------------------------------------------- 杜远母子和张辽,三人离开大唐,直接瞬移到了丹园。 卓英英不知此为何处,只当是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天朝,举目望着如洗碧空,感慨道,“我离开这些年,国家的环保工作不错哇----这空气,比当年还要新鲜!” “才怪。”杜远做了个鬼脸,“老妈,你高兴早了,这是中转站。等真到了天朝,我得先给您买个口罩戴着,你的肺恐怕已经被大唐空气娇惯坏了……” 张辽在身后瞧卓英英恍若无事,赞道,“阿姨,您的修为到了什么境界?我和阿杜第一次瞬移到这里时,都睡了三天才醒过来。据说是空间转移应力巨大,寻常人都受不了呢。” 卓英英转身把这位高大质朴青年也挽在胳膊肘里,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儿子的好朋友。她一手挽着一个,笑眯眯说,“阿姨和你们不同。我师父葛洪真人教的,都是丹药之术。至于鼎炉的强悍,并非修习道法所赐,完全是丹药滋补的副作用。” “嘿,我们也没怎么修过,”张辽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这身板也差不多全靠吃来的。” 杜远眼中闪着精光,“老妈,你还会炼什么丹?再开炉给我们留几颗,别总便宜了外人。” “呵呵,瓜娃子。金丹不是糖豆,说吃就嘎嘣嘎嘣嚼几颗?所需之材料,很难集齐呢。淬化的成功率也很低的。我吃过的,基本都是练习时产生的试验品,必须亲自体验药性才行啊。好啦----快说我们怎么走?去哪里换车?” 杜远哈哈大笑,两位青年夹着跨越千年寻回的至亲长辈,向山坡上那座小楼走去。 最先出来迎接的,是大头。 这巨型水獭离老远就闻到自己“傻兄弟”的气味,于是驮着玩伴黄二皮从院子中跑出,扑到杜远身前热情拥抱不止。 黄二皮跳到张辽肩膀上,委委蹭蹭一圈,又凑到卓英英肩头悉悉索索地嗅查着,不忘丹园注册保安的岗位职责。 卓英英被这俩货吓一跳,看情形知道是儿子的朋友,于是放心让二皮嗅了个够。 “大头兄,这是我老妈。老妈,这是我兄弟大头!来自长白山,那个是二皮,老家离大头不远----现在都住这里。” 大头凑到卓英英眼前,贴着脸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确认这女人和杜远有血缘关系,才放心地求抱抱。 卓真人满足了它的要求,一边抱一边拍着它肥硕的肚腩,“好的好的,但凡和远儿称兄道弟的,都是我的娃!” 那大头仿佛听懂了她的表述,喜不自胜。遂放开卓英英,“昂、昂……”地叫了几声,然后扭扭捏捏从腹前暗袋里掏出一只球鞋鞋底想献宝,被杜远一把按住,“别!不用这么客气。这玩意儿是我送你的,你留着就好。想表示的话,去山下湖里捉几条肥鱼来吧----” 大头领命,揣起鞋底子,欢天喜地而去。黄二皮也跟在后面瞧热闹去了。 三人抬头向前,却见丹老不知何时驻足小楼门口,正隔着门槛向他们招手。 “呀----这娃是谁家的?”卓英英见到这粉雕玉琢的“道童”,快步趋前,一把将他抱起,轻轻捏着小脸蛋问儿子。“好可爱哦!和你当年一个模样----” “这----”张辽和杜远面面相觑。 阿杜急忙上前战兢兢接过丹老,毕恭毕敬放回地面。 “抱歉我没来得及事先通告……咳,这位是此处最高领导,丹老。这位呢,就是我的亲娘了。” “欢迎。”丹老声如洪钟,苍老的嗓音把整个小楼震得嗡嗡作响,他似乎对杜远找到娘亲不觉为奇。“都进屋坐,我正有事找你们呢!你们可好,出个小差组个大团,把人力资源都掏空了。回来的正好!红袖和从心她们呢?” 卓英英闻听此言,眼珠差点瞪出来。心下暗忖,难不成我刚刚抱的是一位老干部?艾玛,这乌龙整的可不小…… 还好,她在大唐经年与山神土地为伍,神鬼妖道什么的,或见或闻,也晓得不少。眼界开了,自然见怪不怪,迅速接纳了现实。 杜远掏出七宝玲珑塔,笑道,“让我们喘口气先,大家都在呢。”当下手诀一掐,神识送出,将众人延金环牵出。 裴红袖,文从心,止正,詹钰,还有一位浦茜拉。餐厅里瞬间爆满! 止正伸了个懒腰,鼓掌大叫,“到家了哈!酒,酒,有什么新酒没有?”径直奔厨房去了。詹钰微微一笑,转身随他而去。 红袖围着丈母娘打转,率先殷勤地扫出一个座位,扶她坐稳。把卓英英笑得不行,“我还没老呢----这姑娘,呵呵。”心中自是为儿子欢喜。 文从心悄悄拉着张辽的右手道,“在西域那段,李天王在塔中都给我们现场直播了。多危险啊……为何不把我们大家拉出来,共同御敌?”嗔怪中那一丝关切,让糙哥心中无比温暖。 浦茜拉跨步上前,一把拉住张辽左手,反向大力一扭,“你这家伙,旅游不叫我,打架也不叫我!想死是不是?” 这齐人之福让小伙子呲牙咧嘴,当真受不起,立马告饶,“五万大军呐,太危险。你们谁有个闪失都不行。另外,真若实在扛不住,我们肯定不会硬挺就是。下次一定把各位奶奶都请出来……” 杜远在旁边笑着解围,“辽哥想拉也拉不出来呀,塔在我手里,我不施法他也没辙。” 浦茜拉闻言转身甩了他屁股一脚,“对,都是你搞的鬼!我就知道张肯定是好人。” 这一阵喧闹,把丹老弄懵了。 “什么情况?昂?这位姑娘是----”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洋妞。“你们打哪儿捡来的大长腿?” 浦茜拉放过杜远,低头瞧着丹老,忽而神情一阵恍惚,僵立在当场,半天没说话。 红袖远远见了,笑道,“丹老,那是张辽从鹤鸣法会捡来的……斗殴伙伴。”她本想说“红颜知己”,想到文从心,遂强自忍了下去。“瞧您,把人家吓住了吧?咦,她怎么啦?” 旁人也察觉有异,均向浦茜拉定睛瞧去---- 大洋妞稳稳站在那里,一双长腿左右分开半尺,双臂自然下垂,肩膀松弛……突然一双蓝色瞳孔向上一翻,只剩下两只硕大的白眼球! “坏了!”裴红袖失声叫道,“抽羊角疯!” 杜远瞠目结舌,“啥子叫羊角疯?” “……就是癫痫。”卓英英也狐疑起身准备施救,“但我看她不像……” 突然丹老横向一伸双臂,把十指张开,“都别动!” 这声音短促威严,不容置疑。 屋内静可听针,所有人都暂时屏住呼吸,不知发生了什么。 丹老保持着那个姿势,以身作则,一动不动。 忽然,浦茜拉一头金发向四面八方蓬起,如太阳绽放出无数金光,两只眼球从上眼皮内回归翻落,瞳孔竟然变成绿色,而且还是双瞳!也即两只眼睛内出现了四只瞳孔,且每一只瞳孔都朝不同方向迅速游移了一圈! 最终,双目四瞳同时锁定丹老,不错眼珠地死死盯了一阵…… 突然开口道,“燃灯,我终于找到你了。” 众人均不知所云,张辽尤其为甚,乃关切上前,“浦……” ----刚开口就被丹老凌厉的小眼神制止,整句话都咽了回去,再也不敢有所动作。 丹老放下平伸的双臂,缓缓背在身后,扬着头,腆着肚子,“找我还不容易?你是先来的,这世界是你的主场。这些年……势力做得很大吧?” 浦茜拉浑身散发着徐徐光辉,圣洁无比。嗓音还是那个生硬强调,但语气与平日大为迥然。 “我的主场?不----你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创师。虽历届临管都对体系做出过微小修正,但主体规则始终受制于你编写的核心程序。而我,不过是一名被废黜的节点校正员……” 第二百七十二章 附体相见 丹老嘻嘻一笑,缓步走到长方形餐桌前,一屁股做到主位上,客气地邀请,“来,坐下慢慢聊。人生三大美事,就有他乡遇故知这一项。” “人生……”浦茜拉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到丹老对面位子,慢悠悠坐好,双手平放在餐桌上,似乎在思索这两字的意义。“看来,你对再世为人相当满意,毫不介意周遭这些虚幻的障眼法。” 旁人默默围成一圈,半边保护着丹老,半边提防着浦茜拉突然暴起伤人。 丹老似乎毫不在意,翘起了二郎腿,一颤一颤地笑道,“除灵魂外,一切皆为外物。你我何必执着?我没早些去看望你,是怕给你带来麻烦。你懂的,我区区带罪之魂,走到哪里都会引发上界锁定,万一牵连到老友,岂非不妙?” “老友……呵呵。”大洋妞这一笑丝毫没有牵动嘴角。“不敢高攀!说起来,我有今天,还是拜您老所赐。” 丹老露出少许难得的尴尬,曲起一只小指抠了抠粉雕玉琢的鼻孔,“都过去了,快别说那些……如果不是你先踏出这一步,我也不会想到这个法子。从这点说起来,你倒是先驱者,算是我的老师。” “哈哈哈哈哈……”浦茜拉面无表情地狂笑着,“这个笑话蛮好笑的。你若真这么想,干嘛还跟我争抢补天石?” “哦?”丹老挠了挠头,手指上一丝粘液擦亮了鬓角。“你要补天石干嘛?” “装!”对方立刻做出反应,“你干嘛我就干嘛----难道我们的目的有所不同?” 丹老神秘一笑,“这可不好说……要不,你先说说看?咱俩对一下。” 浦茜拉略一沉吟,点头道,“好啊。”遂缓缓伸出一只粉拳,直指对面---- 丹老见状,也探出上半身,伸出一只小拳头,与对方遥遥相对。 门帘啪嗒一响,止正提着一只酒瓶从厨房走出,面色潮红。见到这般景致,诧异道,“喂!你们爷俩搞什么?猜拳?算我一个----” 他刚想上前加入“酒令战团”,却被身后跟出的詹钰一把拉住。 餐桌上的两人都没理他,丹老轻声道,“一,二,三!” 两人同时张开五指,两只绿色“肥皂泡”飘了出来……说是光球吧,亮度差了点。 这两个泡泡飘飘悠悠,逐渐向长桌中央汇拢,终于碰在一处,赫然同时破裂! 两行大字泛着幽光浮现在空气中---- 一行是丹老天朝字体,曰:“革命” 一行是对方的拉丁体,曰:“revolution” 这两个词汇并不难懂,围观者中即便没被加载语言包的卓英英也当即领会。众人不禁齐声惊叹,“呀,一样的!” 丹老一拍巴掌,朗声笑道,“妙极!” 这一巴掌似乎引发气流波动,那两行字迹立刻烟消云散…… 浦茜拉静思了数秒,摇头道,“虽字面相同,含义未必吻合。你我对这个概念定然存在不同的解释。” “手段无所谓,”丹老连连摆手,“重点在于这份情怀!你不服,我也不服。不如联手博他一把!” 这份热情邀请,令对方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她才又道,“上次你的弟子来我的圣心驻地,我托他带两句话,你收到了吗?” “当然。我听盛元那孩子转达,说你要我----别闹了,赶紧归位。不属于我的东西,你会派人来取----没想到你亲自来了……” “算不上亲自……这不,全靠浦茜拉帮我找到你的藏身之所。你莫怪她,这孩子心性坚忍不拔,处事极为坦荡。虽有些好勇斗狠,大是大非还是清明的。” “你怎不亲自来?”丹老有些好奇,“莫非当年的女神也老了,怕我出言寒碜?” “胡说!”对方头回出现情绪波动,连带浦茜拉的眉毛都竖了起来。“我虽来得早,此间数千年也不过上界区区数载。容颜自然不会发生多大改变……” 她似乎对这个话题极为重视,“不过,自打我抛弃仙躯投射于这个世界,始终没发现合意的鼎炉。不是太丑,就是太丑,要么就是太丑……半分也及不上我当年……” “啧啧啧啧啧……”丹老摇头晃脑感慨着,“这等自负,我也是醉了。你说的对,我收回----且说说看,你此番来取什么‘不属于我的东西’?” “当然是补天石!”回答斩钉截铁。“这种战略资源原本就少,我已经竭尽所能地去收集了。你现在跑来东挖一块、西掘一块的,让我拿什么玩?” 丹老闻言十指交叉,一副不出所料的得意表情。“所以嘛!我们干脆一起玩。你好,我也好。反正都是为了革命事业!同志之间还分什么你我……” 对方一时语塞,丹老趁热打铁,“再者说了,你那个地方并不安全。虽处地下,但却在巴黎闹市之中。区区一个圣心教堂如何能罩得住?等补天石聚得多了,能量波动无法压制,迟早会被临管们发觉,那时后悔可就晚咯……情等着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话似乎很有杀伤力,那四只绿色瞳孔一齐转动起来,又重新扫视了一番丹园结界。 目光所到之处,所有墙体都变得虚无透明,一切物质似乎都转换成流动的长横与短横,交错纷杂。 “嗯。这点我认同。”她再次开口,“你这里无需重兵把守,已然跳出三维空间,自成体系。这也是创世师的先天优势所在……我不放心的是,一待功成,你还需不需要我----毕竟我曾被你们放弃过一次。” “需要!太需要了!”丹老觉得有戏,激动地站了起来,熟稔蹬上桌面,连爬五步,与来者面对面。 “你的遭遇,不是我个人决定的。妄自篡改数据到哪里都是重罪,我若包庇,和你结果一样……当然现在也没什么不同。那些家伙的凶残你很清楚,我们如果不捆绑一处,只有束手待毙。而且再被捉到,恐怕连真魂都逃不脱了……还犹豫啥!” 这份扑面热诚似乎打动了对方,“浦茜拉”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吧……给我看看你弄到了多少?” 丹老立马跪坐桌面,小手一劈,划开一道空间裂缝,双手左右一拉,把缝隙扯成了大口子,“看吧!” 众人定睛望去,大大小小数十块绿色晶石整齐码在隐藏空间内,约合常人三抱之围,半人来高。荧光照亮了周遭,也把裂口外的桌面染成绿色。 “怎么样?不错吧!”丹老等着对方夸赞。 “呸----”没想到人家全然不屑,“这么点东西还好意思献宝?尚不及我寄宿的那块掉个渣!” “昂?!”丹老瞪大双眼,“吹牛皮吧?上次听盛元说你那块直径十米我就吐了,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遗珠?还不早被临管取走回收----” 对方没直接回答,四只诡异瞳孔扫了一群周围“不明真相围观群众”。“你这些弟子,都可靠吗?” 丹老把胸脯拍的价天响,“那还用说----不论弟子还是弟子他妈,都杠杠地!品性一等一。” 他到是严谨,不忘把新来的卓英英也算了进去,给阿杜一个大面子。 “好!那我们就合作一下看----注意,是实验性联手。不急整合战略资源,先把人力资源搭配一下,看能否找到更多的材料……” “噫……”丹老有些小失望,“好吧。眼下,你有什么可靠线索?” 对方迟迟没有答话,只是僵坐在那里。眼珠突然向上一翻,又转回白目状态。 那两只搭在餐桌上的手平压着桌面,呲啦一声冒出两股白烟,木材焦糊的味道迅速弥漫开来…… “喂!醒醒----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丹老有些遗憾。 张辽听他这么说,终于敢动。抢上前去扶住浦茜拉双肩,示意文从心帮忙检查她的状态。 从心十分配合,探出拇指微弯,在大洋妞人中狠狠一掐,瞬间渡出一线真气。 “呃----” 浦茜拉双目向下翻回,重新恢复了碧蓝瞳孔;数量也正常,统共只有两只。 “嗯?你们看我干嘛?我睡着了?哎呦……太久没睡,大概是睏了……”这姑娘一脸歉意,似乎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话说我不睡也行的,今天是怎么了?” 大家不约而同摇摇头,没人主动戳破秘密。 丹老瞧着她的眼睛,慈爱地点点头,“浦茜拉是吧?好孩子。没事,累了就睡,这里永远有你的床!” 大洋妞闻听此言,登时露出欢喜之色,抬起双手拉住身边的张辽,“喂----你听到了吧?你们的老师发话了,我多住几日没人介意吧?” 未等张辽表态,众人却都惊疑了一声,“欸----?” 但见刚刚浦茜拉双手所放之处,桌面上被烙出两行焦糊字迹。 一个是kyoto,另一个是memphis,下面依稀还有细小数字,不知何意…… “啊----”杜远瞬间智商爆发,指着桌面道,“那位……女神留下补天石线索啦,看到没?倭岛东京和阿美利加的孟菲斯!” 他指指点点,满脸都是破解谜题的得意之色,拿眼睛连找丹老和卓英英,企图接收来自长辈们的赞意。 第二百七十三章 鼎中人 卓英英轻轻拍了一下儿子的背,“小点声。看仔细----东京是tokyo,这写的是kyoto,应该是京都。” “昂?”杜远一脸懵逼,“不一样吗?倭国的京都不是就是东京?” 噗嗤,红袖也笑了。“你这不学无术的家伙,‘京都’和‘首都’是两回事……连我这个清代卖豆腐都知道,京都专指一地,乃平安时代的东瀛倭岛首都,而东京则是当代首都。世事变迁,京都只剩下一个御所,所谓‘倭皇’早从京都搬到东京去住了。” 卓英英暗挑大拇指,冲未来儿媳点了个赞。还好,儿子的戳的窟窿有人及时来补,她略感放心。 “辽哥,是这样吗?”阿杜见张辽点了点头,这才不好意思地狠搔乱发,“嘿嘿嘿,失误!纯属失误----两个猜错一个,仍须努力……” 没曾想丹老偏不给他这个台阶,噹噹噹敲着另一个单词道,“看清楚,下面还有坐标呢。京都那个差的不远,孟菲斯这个可‘东辕西辙’了!” 哦!? 其他人尚未察觉,急忙俯身细看,果然----那两个单词下均有阿拉伯数字标记的大致坐标。 “这个位置在北非,应该是埃及的孟菲斯古城。”浦茜拉离的最近,第一个抬起头,十分笃定地说,“我随圣殿首席骑士远征过这里,对这个坐标有些印象。那里……十分诡异,比冥界还可怕----这谁烫的字?好好的桌子给糟蹋了……” 众人思绪瞬间被她带到神秘的埃及,只有杜远想说----这不都你刚烙印出来的字吗?! 转念一想不对,遂转头问丹老,“大大,刚走那位……女神,谁呀?口气不小的嗦!敢和您老叫板……” “嘿嘿。你问问浦茜拉----” “谁呀?”杜远转头望回大洋妞,“哎呦不行,你大概都不知道被附体了吧?” 浦茜拉闻言打了个激灵,“怎么?她来过了?原来不是睏,那我就放心了。女神总这么搞,不是第一次了。倒也不算附体,就是借张嘴传个话,平时在圣心教堂,我们和她只用心念交流的。” 张辽凑了过来,“你确定你说的女神和阿杜说的女神是一个意思吗?他一般指的单纯只是漂亮女人。” 杜远重重一点头,“没错,比如我家红袖!” 红袖没嗔怪,反而一挑下巴,配合地摆出傲娇神态。 “我说的女神真的是神。”浦茜拉正色道,“我的东方朋友,你们听说过‘雅典娜’吗----” 杜远差点坐地上。 这……太玄幻了吧?雅典娜!呵呵,老子在游戏公司作造型设计时,画过至少五六个版本的。传说中的智慧女神嘛,谁会不知道? 张辽也惊了一下,“……如雷贯耳。”随后目光瞧向丹老,似乎想要求证。 丹老摆了摆小手,“差不多吧。西方神话体系都那么叫,但其实她也是天朝人民的老朋友。九天玄女----你们都听说过吧?” 这回,杜远真坐地上了。 “不是吧?这两位都是她一个人?!” “这有什么稀奇的。”丹老跳下餐桌,揉了揉小肚皮,“我不是也被佛道两家哄抢吗……都是俗世浮名,强拉过去狐假虎威的。 但凡有点薄名的大能,都会遭遇‘被传说’之烦恼。我们和那些教门其实没啥瓜葛。爱叫就叫呗,叫啥都行,他们忙他们的,我们忙我们的。别真烦着我们就成…… 哎呦,饿了,今儿轮到谁做饭?” 燃灯和九天玄女联手?杜远双眼顿时放出光彩,这故事越来越多彩了…… 燃灯不消说,又是“过去古佛”,又是“阐教副教主”的,不论哪个身份坐实,都绝对是个仙域强者。 “九天玄女”雅典娜女士呢,则在各种神话中不约而同被传为酷爱参与征战的“应命女仙”。兹要是上古刀兵之乱,莫不有她的手腕隐在其后推波助澜。 神仙搞事,小爷我乱入其中,实在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张辽也紧握双拳,激动地自语着,“有可能啊,大有可能!据典籍记载,雅典娜在智慧女神名下,还有一个军事策略女神的别号,这与九天玄女的传说不谋而合! 后者是道家供奉的术数之神,深谙军师韬略,据《云笈七签》记载----九天之方,可以扬兵布阵。两者契合度非常之高! 不同民族对同一神祗做出不同称呼表述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语言不同,文字也不同……” “还‘可能’个毛呀----我都说‘是’了,你们还不信?”丹老对这些蠢娃不屑一顾,“快点,生火的生火,做饭的做饭,有重要任务等着你们去做呢!” 杜远一骨碌从地面爬过来,抱住丹老一尺半长的短腿,“您且说说还有谁?比如玉皇大帝和宙斯是不是同一个神?” “嘿嘿,你想多了。”丹老一蹶嗒,挣脱了求知欲爆棚的二货青年,“他俩真不是。但普罗米修斯和祝融是。” “啊----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被踢开的杜远一脸满足,“这俩都是玩火的……以此类推,海神波塞冬是龙王爷,冥王哈迪斯是地藏王菩萨……到底谁是宙斯呢? 爱玩雷的,不会是雷公吧?那电母就是天后赫拉咯?似乎这俩货弱了点儿啊,匹配度不够…… 不行,我得弄两份表格,把东西方大神都列出来,一目了然,仔细对照一下,千古谜题从我破解。妙极!这论文写出来,拿个博士学位不是问题咯?” 没人回应,大家都奔去抢着做饭了…… 只有他的母亲卓英英,正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老妈,你说对不?” “我不知道……远儿,妈这里还剩个益智丹,对妄想症颇有疗效。有空你可以吃吃看……” …… 这一餐是百家菜。 詹钰贡献了一个大宋名品“东坡肉”,文从心打了个云淡风轻的民国“甩袖汤”,裴红袖拿泥鳅和豆腐混搭烹出“二十四桥明月夜”,止正和尚弄了个极其油腻的烤羊尾。张辽负责控火----但没用火,直接持续放出低压雷环当电磁炉烧的。 浦茜拉出门来到院中,抓取漫反射光源,聚成标枪,射下一只大雁来。 卓英英亲自拔了毛,去掉内脏,填充进满满的香蔬瓜果,浇上奶酪丝,烤了一道香酥雁。让浦茜拉叹为观止,连夸这道菜有她家乡烤鹅的风味。 卓真人知道她是儿子好友的第二顺位女友,自然关照。解释说,这手法是当年在俄罗沙进修时顺便学的,昔日彼得大帝羡慕西欧盛景,照搬巴黎的建筑风格,硬生生筑起一座圣彼得堡城,顺便把法兰西的厨艺也引进了。让浦茜拉觉得亲切,并非偶然。 和以往一样,至少一半美味进了丹老的无底洞小肚皮,酒过三巡,他才哼哼唧唧满足地说,“妥了,有力气讲任务了。那什么……什么来着?吃太饱大脑缺氧,我得先躺会儿。” “别呀,”杜远放下手中的大雁翅根,一抹嘴角的油,“别耽误了正事儿。阿雅跑哪里去了?” “欸----对!”丹老想起来了,“第一紧要的任务正是关于她。阿雅和胡盛元以及尹志平孙筑基师徒,一齐去了青城……” 腾!张辽站了起来,“去哪儿不好,偏要去最危险的地方?那里发现补天石了不成?” “那倒没有,是急着去救拉巴迪。他们说你们拉师弟被人夺舍,刻不容缓,拖得久了,怕救不回来。这份同门情谊,我自然不便阻拦,但是我担心----他们不是青城的对手。那地界虎踞龙盘千余年,水很.深哪……” 杜远噌地起身,“辽哥,咱们走!”他挂念阿雅安危,简直一刻也呆不下去。 几位美女也站了起来,都要跟着两位帅哥同行。特别是浦茜拉,一双手早就痒痒的不行,听说有打架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别介,”丹老小手向下一压,“拉拉你别走----娜娜和我说好了,要你和丹园多配合,既然来了,先熟悉一下环境,我还有事要和你交代。” 这左一个拉拉右一个娜娜的,把大家都逗乐了,这实在有些绕口。 浦茜拉粲然一笑,皓齿生辉。“拉拉,这昵称不错……不过在天朝似乎另有歧义,您还是叫我小浦吧。娜娜是谁,难道是指我的女神阁下?这有点不敬吧?” 丹老不以为然,“丹园又不在天朝,谁管它歧义不歧义的,叫什么我说了算。至于娜娜,唉,她还真比我辈分低一些,你不必担忧,只要不随我一起叫就得了。 那个谁----红袖啊,你陪拉拉在这里熟悉环境。让从心陪这俩毛头小子去就得了,她心细些。 青城的丹台碧洞宗,只是全真旗下一个分支,用不着那么大阵势对付。别什么事都倾巢而出,办事得讲究成本。” 红袖一脸无奈,杜远急忙送上安慰,“放心,我保证把阿雅带回来,很快!” 止正瞧着詹钰,悄声道,“看样子咱哥俩暂时无事可做,不如继续喝……” 不料丹老突然把头转向他,“还喝呢,宗芳出事情了。” 这消息如同雷击,止正顿时酒瘾全消,“快讲清楚,出了什么事?” “她服了纠丹,自然有我一线神识寄于体内。不久前我查过她的定位,似乎去了北美大陆。不过呢,现在已经消失了----不在这个世界任何一点上,起码地表没有。我琢磨着,你得向下去找找看……” “冥界!”止正脱口而出。“她不会已经……” “没死。”丹老摆摆手,“肉身和灵魂一起走的。你去查吧,带着詹钰,他虽然也好酒,但比你有节制。” 无需催促,丹园人马当下兵分两路。各自锁定坐标,急急瞬移而去。 ---------------------------------------- 杜远等人赶到青城山,相当及时。 丹台碧洞宗的道士们,正在观内对着一尊大鼎架火狂烧。 那鼎由赤铜铸造,足有丈许来高,口小肚大,还自带一只盖子,这可不常见。搞得不伦不类,倒有几分像香炉。 令人担忧的是,那被逐渐烧红的鼎内似乎关着活物,正大力撞击着鼎壁,嗵嗵的巨响带着回音,把杜远吓得不轻。 “坏了!他们不会被臭道士捉去活烤了吧?” 张辽也拿不准,猛一挥手,“干!” 兄弟俩从屋顶跃下,如同饿虎扑入狼群。他们出现得太突然,而且又是直接瞬到了观内,外面防线均未有发觉,青城道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留在屋檐上掠阵的文从心,望着“仗着人少欺负人多”的俩青年,一颗心落了底----看来不用我出手了。 张辽的雷环开路,倒有大半电力被赤铜大鼎吸走,内里隐约传出痛苦的人嚎。 “辽哥!别用雷----没烧死先被你电死了!”杜远一路抡起铁腿开道,一边提醒着。 二人干脆收了道法,全凭强横肉身碾入近战。 运气还不错,这些在场道士中,没有棘手大能存在,几乎一触即溃。 顷刻杀散了这些人,张辽还想去追,被杜远拉住,“一群弱鸡,随他们去吧。咱俩赶紧救人!待会儿敬衍那老贼肯定会跑来,免不得还有一场恶战。” 二人先把柴火踢飞,又寻了个钢钎去撬鼎盖。还好,那盖子没被焊死,只是穿了粗.黑锁链捆扎。结合部的大锁一被撬开,立刻解困。 嘡的一声,三寸厚的铜盖从内向外崩开,一团黑影腾空而起,跃出鼎口。 待落地才看清,是两个抱在一起的大活人! 第二百七十四章 炼婴 这二人全身焦黑,寸缕无存。须发都被烧光,活似非洲来的和尚。 其中高大老者抱着瘦小少年,一双虎目圆睁,几欲滴出血来。 “呦!不是……”杜远见他们这般模样,晓得不是阿雅等人,心中略感失望,但又十分庆幸。 张辽踏前一步,“敢问尊驾何人?缘何身处如此险境?” 那老者并不答话,将手中少年平放在地面,探手试了试呼吸,焦虑之色略减。这才抬头望向张辽,“你----我认得,鹤鸣法会五行赛冠军张小英雄对吧?你我在通冥台谷底亦有一面之缘。” “……您是?” “我是金冠天师潘天寿,这是我徒儿罗恒年!” 张辽闻言两眼瞪成牛铃,真不怪自己记性差。哪见过潘老这般模样? 前两次见,均是蜀锦道袍加身,须发皆白飘然若仙的造型。现在,别说道袍,连招牌道具束发金冠也不见了…… 未等他反应过来,文从心已从屋檐上飘然落下,蹲在少年身旁仔细查看。 “全身皮肤轻度烧伤,呼吸道灼伤,还有救。”遂从腰囊中取出一只小巧玉瓶,剜出其中膏脂,毫不避嫌,轻盈而又迅速地涂抹在少年裸身之上。 老潘在旁边见了,含泪叹道,“多谢各位援手!我这徒儿受苦了……你们怎知我等大难临头?” 杜远咧嘴一梗脖子,“真不知……碰巧遇到而已!我们是来寻朋友的,尹真人、孙真人、胡天师,还有阿雅----就是与你徒儿交好的那位小姑娘,你可知晓他们现在何处?” 潘天寿彷佛想起什么,猛回身扎了个马步,腰背前倾,一股沛然真气由双臂推出,不顾炽热,嘡的一声巨响,硬是将那巨型铜鼎悍然推倒! 随着鼎口侧躺,一只碧绿晶球咕碌碌从中滚出,直落在青砖地面上。 “藏天!”杜远一个箭步奔过去,将那晶球拾起,用袖子擦拭一番,细细检查。 “多亏了这个宝物。”老潘感慨道,“若如不是它源源不断释放清凉法力,化解鼎中高温。我等岂止是被熏黑?怕早就化为焦炭了……你说的四位包括尹师祖,都在这其中。 他们贸然踏入青城,中了敬衍那厮的高阶法阵陷阱,险些丧命,瞬间躲入了这晶球里面才逃过一劫。 敬衍祭出丹霞鼎,说要炼化此球,让他们无处藏身。我这傻徒儿拼命阻拦,也被以同党论处!我不服,但不是敬衍的对手,结果……你们都看到了,老少爷们儿被一锅烩。” 杜远听闻此鼎需要“祭”出,晓得是件法器,且不管有何用途,下意识掐出手诀,金环瞬间撸起,将那口大鼎收入七宝玲珑塔。 “怎么什么都要?”张辽不解其意。 杜远依旧研究着藏天晶球,随意答道,“划到盘子里都是菜,**丝可不挑剔。反正塔里也没啥家具,捡点破烂慢慢装修呗……你说,咱们怎么把阿雅唤出来?这一手忘了问丹老。” 正说着,那晶球突然绿光大盛,法力波动了一番,移出三个人来! “杜哥哥,不用你召唤,我在里面全都听得见!”阿雅雀跃着扑向杜远,这位“藏天之母”离开自己的世界,依旧还是个少女。 众人自然欣喜,张辽瞧着阿雅身后一抱拳,“尹真人,孙真人----胡天师呢?” 尹志平道袍被汗浸透,撩起下摆呼扇着道,“莫担心,老.胡还在里面。为了护住潘天师师徒,阿雅把藏天界元气外放,帮他俩降温。但因此内部也受到干扰,活似炎炎盛夏,不少居民中了暑,老.胡懂医术,正帮着萨满救治病人。” 阿雅闻言抬起头对杜远道,“我在里面拉不动外面的人,只能暂时那么做。” “你做的对,做得很好!”杜远刮了小妹妹鼻梁子一下,内心十分感慨。 数月前,这丫头还是破败山村里一名孤儿,现在已经成了纵横江湖的小人物了……又岂止是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人生啊----永远充满未知变数。 孙筑基抖开怀中两件朴素道袍,递给潘天寿。“大宋款的,尹师祖旧物。暂且凑合着遮体。” 潘天寿接过贴心馈赠,老泪纵横,泪水在黝黑的脸上冲刷出两道白痕。“小的何德何能,竟有幸披上师祖法袍,此生足矣……” “你们很好。”尹志平安慰道,“无惧自身安危,舍命维护他人。全真青城一脉有你们师徒在,仍有复兴希望。眼下重要的是----敬衍那厮何在?!” 潘天寿边穿袍子边回答,“我们被关进大鼎时,依稀听到有人报告通冥台的状况,说来了些不速之客,正在开凿被封闭的异界入口。敬衍如果不在此处,定是去了那里……” 呛----青锋出匣,尹志平剑眉倒竖。“筑基,随我清理门户!” 孙筑基立马拽出长剑,“师祖,让弟子开路----” 眼见二人扑向后山绝谷,张辽不放心,“阿杜,你保护其他人在此清场。我随尹真人去看看。”遂跳跃奔出。 …… 通冥绝谷内---- 宋监院带人伏击了七四九特勤分队,二处处长红鹰力战而亡。 敬衍试图以狼人狂化之躯扼杀边锋灭口,被将将赶到的孙筑基化身为剑斩去单臂。 这暴虐狂徒立刻抛弃残躯,再次夺舍宋浩然,并发动了五君五德御尸之术,操纵僵尸围攻张辽。 尹志平赫然现身,以剑气牵引谷中苍果,破了御尸禁法。 套着宋浩然躯体的敬衍失声大叫,“你你你……还没死?” 他心中有鬼,怎能不惊! 尹志平大踏步上前,剑尖指地。“嘿嘿,托逆徒的福,那毒酒还不够看。我来此间巡视全真山门,原意只是整顿门风。你等竟然施展下毒这种龌龊手段……看来整顿没必要了,直接肃清!” 说这话时,那剑尖仍未抬起,只是向地面微微一抖----身前空气顿时凝若实质,并且呼啸着向敬衍冲来,彷佛隐藏着一辆看不见的跑车正在悍然加速。 罡风激荡,将原本属于宋浩然的肉身皮囊吹拂得七扭八歪,脸上的皮肉全部被扯向身后,直露出森森白牙。 但在敬衍操控之下,这具肉身居然足下生根,纹丝未动。迎着冲击狰狞笑道,“师祖又如何?辈分不代表实力----历史滚滚向前,功法也在演进。尹真人,你以为‘一日丹成’就了不起了吗?我让你见识一下元婴级别的实力!” 话音未落,浑身浮起一层流体薄膜,状似五彩膏油,透过道袍射出寸许,将肉身紧紧包裹。这层保护瞬间阻挡了破体冲击,肌肉恢复到本来形状。 “全真一脉,号称重修身轻御物,你们却个个掐着破铜烂铁上阵,简直笑掉大牙。”敬衍微微摊出双掌,欣赏着自己手上那一层流光。“且让你这位来历不明的‘上仙’,尝尝‘地仙’的厉害!” 这话还没说完,身形微闪,倏忽跨越三丈距离,出现在尹志平身侧。等“厉害”两字吐出,右掌已然印向真人左肋。 尹志平提剑疾挡,剑身与肉掌相交,发出巨大轰鸣,竟有脱手欲飞之势! 只得连搓剑柄,依靠旋转卸掉大半攻击力。敬衍不依不饶,双掌连续挥出,在尹志平身畔形成千变万化的流光掌影。像指挥着一座五彩蝶阵,把对手紧紧困锁。 从身法上看,尹志平并不占上风。现在被强行抵近,长剑在方寸之间挥舞,反倒不如敬衍的空手灵活。 巨大的轰鸣连串炸响,声声都是手掌与剑身碰撞而发。 张辽在旁边奋力驱散残余道众,见此情景,略感心焦。孙筑基搀着边锋走到他身边,也狐疑道,“这厮怎么突然这般强悍……刚刚如果这么硬,我定然无法斩落他的狼臂!” 张辽更是茫然,提着白蛟鞭就想上,被孙真人一把拉住。“你帮我看好这位吧,眼下是全真内部事物。外人不好插手----咱们丹园同门也不例外。”说着,把边锋交给了他。 那厢尹志平被对方反过来抢了先手,一直处于下风防御,短短几个呼吸,连发十余招,竟无一伤到赤手空拳的敬衍。 而对方则更加肆无忌惮,浑身流光大盛,真气汇于双臂,交错向长剑绞来---- 嘎巴!剑身折断。 错愕之间,尹志平提着半截青锋向对手颈间一抹,敬衍不躲不闪,用脖子接了这一式,居然生用护体流光滑开了剑刃。 同时双臂不停,向两侧外翻,将尹真人手腕扭住,顺势再往下拉----竟将他两具肩骨拉扯得双双脱臼! 两人形成短暂的面面相觑局面。敬衍似乎也未想到如此顺利,眼中狂暴之色突起,双手手保持禁锢,一张嘴,狠狠向尹志平咬来---- 这是扮狼人上瘾了怎么着?拉巴迪的狂化之躯还在那边趴着,生死不明。眼下披着宋监院的矮肥肉身依旧来咬……不,不是,下一刻的变化告诉旁观者。他不是扮狼上瘾,是夺舍上瘾! 那拳头大的婴儿状物体,再次从大口中跃出,直向尹志平面门扑来,尹志平并未张口,那元婴之体直接锤击在他的颌骨上,生生砸碎了两颗钢牙。 孙筑基见势不妙,急忙挺身助阵!将将把身体跃起,只化成半截幻剑----随即栽落地面,暂时无力站起。 这大招用得太频繁,以他的修为,尚不能短时间内连续施展两次,强行催动,无法驾驭,惨遭反噬。 那元婴被弹回,趁此间隙又蓄力向尹志平面门猛砸,试图破开口腔,入体夺舍。这一次,尹志平勉力把下巴内收半寸,被砸了个鼻血长流。 张辽动了。他左臂挽着虚弱的边锋,右手中汇集全部法力,催动白蛟鞭,将柔软鞭身生挺成一杆长矛,直刺元婴----这一招,还是急中生智,跟浦茜拉学的。 中了---- 鞭尖准确点击在婴体之上,随鞭而至的大耳雷道法将细琐电流缠绕其身,以雷法炼婴! 第二百七十五章 聚焦 那团包裹着流光的粉嫩婴儿受到强烈刺激,突然展开,四肢蹬踏不断,两只原本紧闭的双眼赫然睁开,内里竟全是满满的暗红晶体,活似充血的琉璃。 长鞭剧烈抖动,不断发力,与那元婴在空中僵持不下。突然一声狂吟,一道白色蛟魂从鞭身内脱困而出,刺破流光,将婴儿连盘十数圈,紧紧缠绕起来。 宋监院的肉身失去敬衍元神操控,当下一软,仰躺地面。 双臂脱臼的尹志平双手松缚,向后连退三步,踉跄站稳。 离魂的长鞭也被带走法力,软塌塌垂了下来,在地面萎顿成疲蛇。 露在蛟魂缠裹外的元婴,只有双手和头能动,此刻都被憋成了酱紫色,枝杈状经脉网络密密麻麻遍布其上,逐渐转黑,似乎极为难过。 忽而它把小口一张,发出凄厉婴啼----在场人人脑中均是一荡,心神暂时失守。 那五色流光猛然收裹,从外向内,反向把蛟魂包围在内,随即强力一拉! 砰----大蓬晶雾炸起,混乱中但见一道抓狂身影在空中流窜,婴头蛟身,恐怖不可名状。 合体了!敬衍的元神居然和白蛟之魂强行合体,媾合出一只绝世凶物! 那怪物有形无质,顷刻间似乎难明自身驾驭之法,只是快如鬼魅般在空中东奔西突。忽而找到出路,直直窜向通冥台绝壁,从那眼刚刚被七四九特勤凿开的孔洞中钻了进去---- 凄厉的婴啼仍在持续,只是越来越远,逐渐向下,直至不可听闻…… 谷底静悄悄。 只有几个活人的粗重喘息声。 一阵山风掠过,勾起两厢绝壁松涛,呜呜地宛若悲鸣。 突然脱离战场的大家,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良久,张辽抬手瞧了瞧自己的无蛟之鞭,喃喃道,“……这厮,真有一套……” “是啊……”脱力状态的孙筑基仍趴在地面上,微微侧头接口,“我们低估他的道行,此人实力藏得很深。” 边锋渐渐从被扼喉的窒息中还魂,轻轻拍了拍张辽搀扶他的手臂,挣脱开来。缓缓走到尹志平身边,帮他检视脱臼的双臂。 尹真人狼狈无比,鼻血还挂在脸上。他摇摇头,用下巴示意地面,“胳膊不碍事,劳驾帮我把牙捡起来。” 边锋弯腰拾起两颗断齿,帮尹真人放入道袍怀中,“在下边锋,多谢各位援手,我代表公门感谢大家。天朝不会忘记你们的付出。嗯,张小英雄我认得……您二位如何称呼?” “全真尹志平。” 这回答让边锋无比错愕,望着他瞪起的双眼,尹志平补充道,“对。就是那个尹志平。请别问任何关于小龙女的问题----因为我不知道。” 缺牙的口音有些漏风,但并不影响旁人的理解。“……好,好好好,我相信你们所说的一切。存在即合理。”边锋最后这句,显然是在说服自己。 尹真人又道,“我们并非特意来救你。刚刚这位敬天师,是本门叛逆,本该铲除,却被他跑掉了……元婴之境,果然厉害!我虽金丹大成,却远非他的敌手。 此人婴体初结,虽不稳固,但在境界上已经完全压制了我。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竟舍得释放五行精元作为护身气盾,这和珍珠换红薯差不多意思,但胜在杀伐果断,不拘小节----结果还是他赌赢了。” “你是说,他那五色护体流光是五行精元所化?”孙筑基听师祖传法,急忙竖起耳朵,“难怪突然变成刀枪不入的怪物……这手笔太大了吧----五行精元,我四十年才凝成一滴,散出去护体?那可再难收回,换我真舍不得……不过,此人竟可结婴,当世罕有。他如何做到的?” “我也不清楚。”尹真人摇摇头,“此间灵气稀薄,比之大宋尚且不如,他能修到这个境界,也算旷世奇才了……只是,此番被他逃脱,实为全真隐患。他日再现江湖,定有一场腥风血雨,不知谁还能治得了他……” 边锋忽然出言提醒,“又有人来了!” 张辽耳目比他清明,按住他的肩膀,“无妨,是自己人。” 但见文从心白衣飘飘,阿雅骑坐在杜远肩头烟行袅袅,三人从羊肠小道折复纵跃,来到了谷底。 “你们没事吧?怎会这么惨?”文从心来到近前,瞧了瞧大家,尤其是尹志平。 边锋趁旁人走神,手上突然发力,咔吧!将尹真人一双脱臼肩轴同时复位。 老尹眉都没皱一下,还不忘先用恢复正常功能的手撩起袍袖擦净鼻血。堂堂一代掌教,形象优先考虑。 “还好。”张辽回答从心,“对手比预计的强了些,被他逃了。你快看看拉巴迪的状况----阿杜啊,潘天师和他的徒儿呢?” 阿雅从杜远肩头跳下,一举手中藏天晶球,“他们进去养伤了。青城道门无主,道徒们暂时都散了。潘老说,待他养好伤,要和小罗一起回来重振青城。” 杜远眉花眼笑,“辽哥,我才一会儿不在,你们就狼狈成这样……缺了兄弟还是不行啊!呦,首长您也在?!” 他发现了边锋。 这位七四九局长苦笑了一下,“你好小杜!我差点就不在了。”随手指了指地面,“这里有六具尸体,属于我的部下,他们都是为公牺牲的人民英雄。” 一阵隐约蜂鸣从他怀中响起,打断他的诉苦,遂掏出定制手机,自语着,“青城道士的法阵破了,信号也有了……嗯?还有这事,真特么头疼!”看着弹出的加密邮件,他一脸无可奈何。 “啥事?有困难大家帮。”杜远一脸不大严肃的仗义。 “唔……”边锋沉吟了一番,似乎下了决心。“非常好!眼下多事之秋,人手紧张。这个忙,你们的确帮得上!” -------------------------------------------- 南海,晴空万里。 辽宁号甲板上,一片繁忙。 一架被特许降落的直升机正缓缓放慢着螺旋桨,五名身着笔挺制服的军官拎着统一的制式黑皮包跳了下来,向迎接人群走去。 双方互敬军礼后,带队首长互相握手。 “我是舰长楼哲,欢迎各位登舰。” “龙组岳淮山。”回答简洁无比。 楼哲迅速瞥了一眼对方肩章----中将,比自己的少将还大一级,立刻原谅了对方的桀骜。 “各位请,专用休息区已经备好。” “不急,”岳淮山挥手制止,他鹰鼻阔目,两鬓斑白,身板像桅杆一样带有先天威压。“七四九的人来了没有?我想先见见边锋。” 楼哲笑了,“共商战术?您来早了,他们还没到……” “报告舰长!”楼哲手中的加密无线步话机传来塔楼讯息,“七四九局四人请求登舰----” “嘿!说来就来了,准予登舰。”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们在雷达上找不到他们的飞机!” “!?”楼哲一脑门子诧异,“还没出发吧?这些家伙,急什么……不按流程出牌。” “通讯信号在5000公里以外的大陆架上发出,经核查身份无误。但他们的确请求立刻登舰,并且索要我们的精准降落位置坐标。” “准许!有本事就让他们立刻登。”吼完这句,楼哲笑了,尴尬地向眯着眼睛看热闹的岳中将自我解嘲,“战士就这点……都是一根筋。” “一根筋说明训练的好啊。”岳淮山出言安慰,“一板一眼的才是好战士。” 二人正在闲话,忽而岳淮山身后那四名军官同时转身,弓腰扎起马步,手中指诀形态各异,不知要搞什么幺蛾子,一个个汗毛都乍了起来! 中将本人似乎也察觉到什么,没有表露紧张,但也收了淡淡的笑容,转身查看。 楼舰长被眼前高大的中将遮挡视线,不知此为何故,遂拿迷惑目光求助身后的政委梅一衡。 梅政委没有回视他,双眼逐渐睁大,似乎正盯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观看。 楼哲再次猛转身,他也看到了那令人震惊的一幕。 就在刚刚飞走的直升机所在停机坪上,赫然矗立着一个直径五米大小的透明光球,表面反射着耀目的阳光,波纹暗暗流动。 随“啵”的一声闷响,光球如气泡般破裂,瞬间消失不见。内里四名衣衫不整的人显露无余。 场面顿时哑然…… 周遭忙碌的甲板地勤人员全部停止了手中的工作,呆呆向这里望来。 楼舰长的嘴巴张得老大,可以吞进一个鹅蛋;梅政委表情比他好一点,只够吞个鸭蛋的。 在四名龙组军官全神戒备下,只有岳淮山面不改色地喝问,“老边,搞什么鬼?!” 当先一名身穿战术马甲的中年汉子,正是浓眉大眼的边锋----他浑身沾满血迹,裤子还被某种酸性液体腐蚀出一个大洞。神情憔悴地回答,“老岳,我能搞什么鬼……你来的倒挺快。” 说着,径直穿过军官群,向制服鲜明的舰长走来,“楼哲同志是吧?我看过你的档案。我是七四九负责人边锋。”说完没敬礼,直接握了握手。 “边、边峰同志,”楼哲突然嘴里有点干,“您这是打哪儿来?怎么来的?刚刚‘啵一下’是什么情况?” 话虽语无伦次,但边锋全然理解。“我在办案途中,正出现场。接到中央的指示,立刻赶来支援。离的太远,怕耽误了----故而动用了些……非常规手段,你别介意。” 他硬生生把滑到嘴边的“道门术法”改成“非常规手段”,以免多费口舌。 甲板上人多,大家暂时忍住狐疑,由梅政委亲自带路,共同向会议室走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 龙魂组织 楼哲准备的会议室不大,但足以容纳二十人开会。 各部门列席人员坐定后,四门落锁,由宪兵持枪矗立在门外负责警戒。 梅政委亲自把眼下局势以及美方约赛的情况做了简报,最后总结,“……如果没有苏寒同志和凤筱同志协助,我方第一场就崩溃了。全赖他俩的超人表现,现在只是小输一分,这个结果我个人相当满意。感谢龙组,感谢岳淮山同志。” 苏寒腰板笔直地坐在其他四名军官身边,一言不发。凤筱也被他拉着坐在了那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对面七四九的人。 不是他好奇,是对面有个嬉皮笑脸的家伙一直盯着他看,他才反盯回去。 岳淮山把大檐帽放在桌子上,捋了捋花白头发。“这种情况,本来就不是常规军人需要面对的,找我们就对了。下一场----龙组继续包打天下。”口气十分自信。 凤筱发现对面那个家伙在七四九局长耳边悄声说了几句,那位局长大人立刻挺直腰板道,“别急着大包大揽,上一场的功劳,我们七四九也有一半。凤筱同志是我们秘密特勤,他隶属于蠹组的墓碑同志管理。来,你现在可以归位了。”说着,他拍了拍身边的一把空椅子。 凤筱有些意外,一时犹豫不决。忽听对面那家伙补充道,“快过来吧。宗芳同志还有事情让我向你转达。” 一听宗芳二字,凤筱再不犹豫,立刻起身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边锋与那家伙中间。他不清楚墓碑这个代号,但很清楚芳姐的名字。乃低声问,“芳姐找到了?” 那人一眯眼,“还没,不过已经派人去寻了。我听丹老说起过你----把一架七四七大客机弄进丹园了是不是?我的天,真有你的啊!我叫杜远,你身后那两位叫张辽和文从心,都是自己人。” 岳淮山见状,歪头瞧了一下苏寒,“怎么,这位同志不是你招募的龙组候补成员?” 苏寒支吾道,“是想招募来着,刚动念头而已,我也不清楚他居然是七四九的人……但是他来历相当可靠,身负一号亲自交待的护卫任务。” 岳淮山转回头,弹了弹自己的大檐帽,盯着凤筱道,“可惜。如果来龙组,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 边锋闻言笑了,把上半身靠在椅背上,“别想了,想再多也没用。” 岳淮山微哼了一声,转而向梅一衡表态,“政委同志,我这次亲自带队来,自然挑选的都是精英。由于这次任务的特殊性,为了假扮海军战士更像,特意选了四名年纪较轻的小同志,再加上苏寒中校,可以组个完整球队了。” “哦----这么说,我们七四九无需出场了?你拿一号的‘联手’指示当耳旁风是不是?”边锋故意拿话怼他。 “联手……可以呀,”岳淮山故作大方,“七四九的同志假扮替补球员好了,反正你们人也不多,还有一位是女同志----”他用下巴示意文从心,“我看美方一定不会接受男女混打,你带的是啦啦队长吗?” 文从心微微一笑,默不作声。 边锋故作正经地严肃道,“不,她是高级医护人员。你们首发球员一旦被抬下场,她可以及时救治。” 二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楼舰长在一旁着急,赶紧打断冷战。“这球还没打,咱们可别先内讧啊----这样吧,不如大家互相介绍一下,让队友们提前熟悉起来,也便于配合作战。老岳,你先来!” 岳淮山拉了拉衣襟,把制服扯得十分平整。“好,那就我先来。我们龙组,是龙魂组织的简称,主要肩负着处理国门之外特殊事件的使命。这位是邝北门同志,出身南粤,洪拳世家,南少林俗世弟子,对佛法也有一定研究。” 随着他点名,第一位青年军官颔首向大家示意。他并没有起身敬礼,只是拿左前臂在桌面缓缓一压,随即收手。 那五分厚的不锈钢桌面没发出任何声响,但赫然出现一道长一尺、宽一寸、深达半公分的清晰凹痕。 “桥手!”边锋深谙传统武技,脱口喊破。“好功夫,如此硬朗的手段,居然可以做到悄无声息。”他毫不吝惜地表达对这名龙组成员的欣赏。 那青年质朴一笑,“边局好眼力。我只精这一门,属于洪拳桥手中的柔桥。在龙组位居末流。” 这个怂装的好,给岳淮山老脸上加了不少分,让这位中将大人很满意。 他继续介绍,“第二位是庄海琼同志,三亚黎族,世代渔民出身,擅长操帆。” 大家均不解其意,“操帆”好理解,大概是驾驶小船的意思。可这用来打球靠谱吗? 那被点名的黝黑青年微微一笑,随即张开五指,在空气中随意搅动了一下。顿时,这间密闭的会议室内,忽然刮起一股无名旋风! 这风不大,而且十分有序,随着庄海琼手指轻摆,依次从大家面前拂过,貌似轻柔。但途径桌面一瓶矿泉水时,突然打了个转,将那已经开盖的瓶子悍然卷起,在空中翻飞如轮! 众人下意识将身体向后靠,生怕被水淋着。但令人惊异的是,那瓶中之水无论怎样翻转,都不曾溅出一滴。 “好一个御风之术!”杜远真心赞道。御风不稀奇,他的台湾义兄大猫天师淳于帆也擅长御风。但手法控制得如此精妙,还是头一次见。 听到有人夸赞,庄海琼瞬间收法,那瓶子稳稳落在他手中,顺势吮.了一口,润了润喉咙,“见笑了。这里空间太小,不好施展。如果在甲板上,我可以跟大家演示一下何谓‘人造龙卷风’。” 望着七四九一班人马惊讶的眼神,岳淮山得意非凡,遂哈哈笑道,“可以啦,等上了美舰你再兴风作浪。下一位……” 啪----第三位青年军官起身立正,抢先自我介绍,“扎西巴杂,也就是麻子扎西的意思。”大家见他黑红的脸庞上的确有些黑斑,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他不以为意,继续道,“我家世代都是拉昂错的守护人,到我这一辈,兄弟太多用不了那多人,于是参了军。” 边锋诧异地一瞪眼,“鬼湖!”他见旁人不明所以,遂转向杜远和凤筱解释,“拉昂错是一口大湖,与玛旁雍错并称本朝海拔最高的淡水湖,其透明度举世最高。有趣的是,两湖毗邻而居,却一个常年风平浪静,另一个则波涛汹涌。故而有圣湖和鬼湖之分。咳……我曾代表七四九去考察过,三十年前。” 扎西巴杂同样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唔……那时我还没出生。” 大家又笑了,均为其淳朴而点赞。 边锋对着中将调侃,“你这算计王,偏找了这许多老实兵。好欺负是不是?” “老实?”岳淮山撇了一下嘴。“国际战场风云变幻,暗战不断,老实的早都牺牲了。来,扎西,露一手给大家瞧瞧。” 扎西巴杂呵呵笑着,并未动作,只是以指尖垂在桌面上,轻轻碰触。几秒钟后,所有趴伏在桌面的人均有微麻感觉,但并不明显。 忽然凤筱指着刚刚被邝北门以桥手压出的凹痕处叫道,“没了!没了!” 众人不解何意,均向那里看去----果然,五分厚的不锈钢桌面上,凹痕全消,平整如初。 这是什么功夫?抑或何种法术? 一时间,无人应答。 岳淮山笑呵呵揭秘,“扎西同志先天精于共振之术,他可以引发大跨度的同频振动,用以改变固态、液态以及气态物质的分子结构。至于是破坏还是修复,看心情而论……” 这的确很强! 边锋带头鼓起掌来。心道,这若是使用得当,不知能闹出多少事来。其效果依想象力而定!可惜,可惜啊----不是我的兵…… 扎西巴杂不好意思地坐了下来,黑红的脸蛋上,红大于黑。 “好了,第四位呢,是白崇礼同志……”中将继续介绍着。 这次,被点名的军官迟迟才抬起头,瞥了一眼大家,淡然道,“我和他们不同,我是来搞鬼的。” 说着把手中刚刚折好的一个拙劣小纸人往桌上一丢,似乎百无聊赖。 “此话怎讲?”梅政委刚刚大开眼界,此刻哪肯相信有人滥竽充数。 “真的。”白崇礼依旧淡然,“我不骗你,我就是专门负责搞鬼的。”说完这句话,只见他小指微微一翘,那桌面上平躺的纸人突然站了起来! 这个随意的折纸作品,原本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却在青年军官的法力催动下,瞬间暴涨,凭空幻化为一名黑人巨汉的样貌,体型与常人无异,站在桌面上,拿鼻孔看着大家,颇有君临天下的感觉! “乔旦!”楼哲舰长震惊得无以伦比----这不是所谓的篮球之神乔旦吗!天下爱球之人,谁不识君? “是的,是俺。”那黑人居然开口说话,说了一口河南口音的天朝语。“恁们放心,有俺在暗中帮衬,恁们输不了!” “可,可你是阿美利加人呀!怎么会不帮自己国家?”梅政委警惕性很高。 “阿美利加不中,我看天朝怪得劲的咧,看恁们输球可捉急!我不帮恁谁帮恁?”篮球之神情真意切,句句掏心。 在场的几乎都要相信了这一意外之喜---- 噗!文从心第一个笑场,破坏了会议室内水乳.交融的国际主义氛围。 白崇礼把手一收,那巨汉影像瞬间坍塌,重又化为不足巴掌大小的纸人,跌落桌面。 众人叹为观止,尤其是航母上原本的高级军官们,个个惊为神技。 青年军官两眼望着对面后排的白衣女子,“你笑啥?” 文从心立刻掩口,“抱歉,这表演很精彩。我一时没忍住,是因为你的腹语很有地方特色。” “哦?”白崇礼面有讶色,“的确。但我的腹语和别人不同,它的发音位置始于幻相自身,你又是如何听出来的?” “因为我们是同行。”文从心面含笑容,优雅地扬起手臂,向对方眼前遥遥一抓,紧接着又随手向下一放----动作风轻云淡。 旁人均未察觉有异,但白崇礼如遭雷击,登时站了起来,座椅被突然向后弹开半尺,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只见他双手死死按住桌面,上半身前倾,两眼直勾勾盯着自己折的那只纸人,瞳孔迅速放大缩小放大缩小来回切换不停…… 区区数秒过后,一滴冷汗从他额头滑落,啪嗒一声砸在精钢桌面上,溅出均匀的放射状水痕。 别人眼前这几秒,于他好似度过了漫长的一年。 第二百七十七章 露一小手 文从心见他反应剧烈,担心神智受损,急忙抬手一抹,收了本体道法。 白崇礼彷佛从梦中惊醒,全身摇晃了一下,向后跌坐---- 若不是身旁的苏寒手快,帮他向前递了一下椅子,这下怕是要直接坐在地上。 岳淮山大为震惊,这名爱将在他心中的比重远超他人,现在竟落得如此模样----“小白,你怎么啦?” “我……”白崇礼似乎有些虚脱,“我看到了我的心魔……”他挣扎着瞧向文从心,“同志,你师承何处?此法何名?师门可有禁忌?是否可以传授于我?” “这……”文从心犹豫了一下,“抱歉,此法天授,无力相传。” 她指的是,这来自丹园一本道书房的秘笈,未经他人点拨,直接贯入自身脑海成为本体道法,当然不能随意对外抛撒。 而在白崇礼听来,这分明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之意,遂长长叹息,不再言语。 岳淮山虽然没听明白,但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逼问下属“你的心魔是什么?!”只好暂时作罢。 只是眼前这逐层堆积出来的龙组气势,突然被七四九一位柔弱女特勤破去锋锐,心中难免忿忿。 “老边,想不到----你手下还有这等人才!我朝虽树大根深,但军警界的适龄才俊并不多见。你们的福利待遇尚不及龙组一半,能网罗到如此高手……我服!” 岳淮山这话,明里是称赞七四九团队建设,暗里却在拿福利待遇引诱对方高手跳槽,其心叵测,昭然若市。 边锋如何不解,乃朗声笑道,“你们龙组大多在海外争锋,开销大也是正常的。但本朝的政策是‘稳定压倒一切’,对内职责更重一些。我们七四九虽资源短缺,但仅凭坚定的爱国信仰,也足以吸引顶级人才加盟了。” 讲这话时,说他心里不虚是假的。现在只是口头占用,但边锋已经暗下决心----回头,无论如何,要把丹园这几位大好青年网罗进自己麾下! 楼舰长兴致勃勃,“喂,边局,老岳的人我们都见过了,苏寒中校也已经出过手。现在,该你们七四九亮相了……” 地主发话,来帮忙收割的麦客自然不好推辞。好在边锋在请求丹园人马协助瞬移之前,已然做足了一定功课。 当下大马金刀,慨然道,“此番仓促,我只带了二处的三名外勤。并非为球赛任务专项配置----但你们都懂的,人才之所以是人才,就在于广泛的综合适用性。 刚刚这位呢,是‘天镜’同志----我们和龙组不同,出任务只表明代号,这也是为了保密安全考量。她擅长的领域是‘障眼’。” 文从心儒雅地向大家点头致意,没有再单独展示“才艺”。心中对边锋暗自佩服,什么“天镜”……这人起外号倒是麻利。 “我旁边这位,”边锋一拍凤筱肩膀,“既然也在上一场球赛出过手了,今天暂不赘述。”然后依次指向杜远,“第三位是……” “迅影,我的代号是迅影。”杜远担心边锋随口取的不合心意,早就自己想好了说辞。 说这话时,桌面那只纸人似乎被微风带起,向左抖了一下,旋即又向右抖了一下,重新归复平静。 “哦?从字面上分析,你擅长的领域就是速度咯?”岳淮山一双鹰目打量着他,“所谓轻功,属于基本功,在这方面----我们龙组成员个个都不俗,恐怕很难单拎出来说事儿。除非,你能快到匪夷所思……来,现场表演一下如何?” 在场的人中,有修者居多,十来双眼睛一齐盯住这位自称“迅影”的家伙,倒要看他究竟是“迅”还是“逊”。 边锋也有些担心,他并未见过杜远出手,故而强作镇定,拿余光扫了他一眼。心道,行不行啊?小兄弟,可别折了七四九的面儿…… 杜远不慌不忙,一耸肩,一摊手,“哎呦,不好意思……我已经表演完了,可能太快你们没看清楚?要不要我慢动作回放一下?”说着,夸张地舞动四肢,以极慢的速度缓缓爬上长桌,又缓缓探手,向对面苏寒中校的帽子抓去---- 这些军官在落座后,出于习惯,都把大檐帽整齐摆放在自己面前。苏寒见他装腔作势,懒得配合,一把将手边的帽子抓在手里,“对不起,这是我的个人用品,不适合做表演道具。” 杜远被拒,遂保持张牙舞爪的姿势定格在当场,“你确定?我是说,你确定那顶帽子一定是你的吗?” “当然!”苏寒斩钉截铁,他不晓得这位七四九特勤在玩什么把戏,反正不配合就对了。嘴里虽这么说,手上仍然下意识翻转了一下帽檐,瞥了一眼印在内衬上的个人编号。 “我靠----”不雅词汇脱口而出,巨大的震惊让他忘了场合与身份。“这不是我的……这谁的?我的呢?” 听他失态叫嚷,身旁其他四位龙组军官纷纷翻转自己的军帽,旋即各自惊叫起来,“这也不是我的!我的哪去了?什么情况?谁调的包?” 混乱持续了十来秒,五人相互反复认证,才各自换回印着自己的专属编号的大檐帽。 岳淮山忍不住翻过自己的军帽,偷偷向衬里印记看了一眼,还好,没变,敢情人家给首长留面子了…… 白崇礼捏起自己折的纸人,若有所思地指着杜远,“我想起来了----刚才它微微动了两下,大概就是你施展术法过来做完手脚又回去造成的……” “是吗?”杜远退回自己座位上,“下次我得注意,不留任何痕迹才行。” 的确,他在自我标榜“迅影”的那一刻,已然发动心诀,身随意动,开启了对于他个人长达四秒的本体道法----“如定”。 而对于其他人而言,那段时间尚不及瞬目刹那,根本无从反应…… 楼舰长和梅政委有些懵懂,只当这位“迅影”同志变了个隔空换物的传统戏法。 而龙组一干人等却胆战心惊----这人若是敌对势力,我们刚刚岂非全部着了道?还好他只是互换了军帽,如果每人胸前捅上一刀,恐怕只会更快! 这份寒意让他们陷入集体失语,连带岳淮山中将都沉默起来。 只有边锋兴高采烈,“好,我向大家介绍最后一名成员,他就是----惊雷同志!” 这代号也是他即兴发挥的,因为他在青城绝谷内亲眼看到了张辽电烤道众的表演,其雷环之威,令人过目难忘。 另外,之前在冥界五司的刑场内,也见识过张辽的番天印之威,砸扁张献忠那一幕,更加气势澎湃! 故而在他心目中,张辽堪比神将一般的存在。放到最后压轴介绍,自有他的偏心。 此刻,岳淮山已经不敢小觑任何七四九特勤,郑重问道,“这么说,这位同志擅长控制雷电咯?” “没错!”边锋转头望向张辽,“方便的话,露一小手?不方便的话别勉强。在自家航母上,安全永远放在第一位。” 舰长楼哲咽了下口水,“对,对对,对对对!我已对各位佩服得五体投地。适可而止就好,你们可别把我的船给点着咯!” 张辽坦荡一笑,“无妨。原本我这门手段,走的是一味刚猛路线,的确容易失控。但不久前我从煮饭中悟出,原来电也可以这样操控……” 说着,他两手平摊,左上右下向前一伸,摆在庄海琼面前那瓶喝掉一半的矿泉水忽然漂移起来。 随着张辽手指微抖,那没有盖子的水瓶稳稳滑翔到他双手之间,相对静止但继续始终保持悬浮状态。 “肉身模拟常导电磁----”楼哲舰长脱口而出,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配合军工部门为改进辽宁号的弹射器而殚精竭虑。 天朝唯一的航母,迄今使用的仍是技术相对成熟但是落后的蒸汽弹射装置辅助战机起飞,如果换成更先进的电磁弹射器,可以大大提高起降效率! 张辽微笑不语,显然这仅仅是个起手式。忽而左右手上下颠倒,那瓶子赫然倒立在空中,但仍滴水不漏。 随着他上下指尖连动,两股细微电弧扬起,绕过瓶口,互不干扰地钻进了矿泉水中。 晶蓝色的电火花虽然细微,但清晰可见,半瓶残水以可见速度迅速沸腾起来,并且逐渐减少,瓶口下端嗤嗤作响,似有源源不断的气体涌出。 “电解水!左手为阳极,右手为阴极,肉身作为持续电源,矿泉水作电解液……”楼哲像个科教片解说员,不停喃喃自语。 众人目不转睛,盯着这位高大魁梧的青年表演近距离“小魔术”。那份手法的精妙,与他外形形成反差,令人印象深刻。 水已完全解离殆尽,张辽突然收手。那瓶子在没有外界磁力续航的条件下,居然不落反升,直向会议室天花板飘去。待受到金属吊顶阻隔,方始停下,久久不坠…… 楼舰长发表结语,“电解生成的氧气从瓶口下部溢出,氢气则全部保留在瓶内,这瓶子,现在已经和氢气球无异……” 梅政委从目瞪口呆中回神,一拍舰长的背,“老楼,你这物理学得不错啊!” 楼哲叹了口气,“磁悬浮是物理,电解水则属于化学。我是国防科技大出身,专业就是高分子组装化学……我说政委呀,你除了革命史,抽空也得看点别的。” 梅一衡老脸一红,“要得,这个建议我接受。话说回来,今天可真是开了眼!这些客人,果然一个个都是青年精英!天朝有望,国之幸焉----” 说完,带头鼓起掌来。 待众人掌声平息,场上局势已发生逆转,边锋一脸得意,而趾高气扬的岳淮山却凝眉不语。 “怎么?我说老岳啊,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我安排人帮你解决。”边锋得势不饶人。 “不开心?”岳淮山抬眼望向他,忽而沉稳一笑,“不不,我开心得很呢,真的。无论你盘子里的,还是我筐里的,归根结底都是自己人----哪个强大都是好事。我刚刚思谋的是,如何发挥这些特点各异的技能,组成一支无坚不摧的篮球队……这个课题很新鲜,也没有先例可循,我们必须早做准备。” 边锋见岳淮山转了性,遂停止口头追剿,“没错,我同意你的观点。我提议,这个主教练的职务,就由你来担当。毕竟龙组外战更内行,你老岳也是出了名的老谋深算。我呢,作个助理教练就成。” “对嘛----”梅政委一挑大拇指,“大家终于开窍了!对内切磋只是交流,对外比赛才是重点!” 碰头会以和谐融洽的气氛结束,众人各自进入角色,开始具体细节谋划。 第二百七十八章 圣威 斯坦尼斯号航母的甲板,比辽宁号大得多,也热闹得多。 舰长格里高利忙得团团转,他忍不住抱怨,“怎么派来这么多人?这是把我的军舰当马戏团了啊!” 他的确有不耐烦的理由。在总统的直接授意下,远在檀香山的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本部,源源不断向他的舰队“增兵”。 一批又一批来历不明的“平民”登上了航母,把平日肃杀的钢铁巨兽打扮成嘉年华会的模样。 望着一架架被升降平台临时迁往下层机库的战机,舰长怒不可遏。“把卫星电话给我,我直接和国防部长通话,抗议这种愚蠢的胡闹行为!” “不用了。”回答他的不是副舰长比尔,而是国防部专员鲍尔。“格里高利将军,这船归你指挥,没错。但整个战场不归你负责。作为新形式战争的一环,你必须服从并且配合。” 没人敢在这艘航母上和舰长叫板,格里高利老眼圆睁,“任何战争归根结底都是铁与血的合奏!别跟我说你比我更懂战争!” “很遗憾……”鲍尔胸前的夹板还没拆除,但被哈里发重击的伤势已经在复原。“眼下这场战争,早已出脱了铁与血的范畴,严格的地说,这是一场‘超限战’。主角不是你我,而是媒体和传播业。” “别扯那些虚无的概念,只有软蛋才躲在幕后搞小动作。以我军现有实力,在地球任何角落都可以堂堂一战!” “请借我一间会议厅,我会和你说明一切的……” 在鲍尔亮出最新传真来的国防部合法授权文件后,舰长老脸铁青,不得不跟随众人前往会场。 …… “刀房”,是四号会议厅的别称,并非暗指这里所发出的那些剑拔弩张的命令。而是在这间大厅内,真的摆放着一把倭式军刀。那还是二战期间,格里高利舰长的父亲在海军服役时,缴获的一把敌方指挥刀。 老格里高利和他儿子不同,当时隶属海军陆战队,在硫磺岛登陆作战十分英勇。而现在的舰长格里高利二世,已然无需迎着子弹冲锋。但那份家族遗传的悍勇,依旧在血液中汨汨流淌。 听副舰长比尔介绍完这把倭刀的历史,鲍尔问,“如此有意义的藏品,为何锈迹斑斑?” 舰长把眼一横,“那不是锈迹,是血痕。它原本的主人战败切腹,先用短刀连切三次仍未断气,实在痛苦难忍,最终由伫立一旁的‘介错人’挥此刃斩去头颅,方才遂心。” 鲍尔下意识缩回正轻抚锈迹的手指,掏出手绢用力擦了擦。“奇怪的倭人……” 这声评价,与舰长首次产生共鸣,格里高利接口咒骂,“最可笑的是,这些变态的家伙,现在已经爬到我们头上颐指气使了!” 鲍尔愕然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太平洋舰队司令官日裔将领哈里斯。 “呵呵,你错怪他了。眼前这个方案,并非他一人决定的。他和你我一样,只是棋局中的重要棋子。好了,我正式介绍参会者----” 室内已经坐了七八个人,都沉默着,没人说话。 鲍尔站在椭圆形会议桌上首,向左手一指,“你们都见过了,我们的球队主教练,比尔先生。” 被介绍的白须老者纹丝未动,似乎从未露出过笑容。 “巧了,和我们的副舰长同一个名字。”格里高利倒是笑了一下。 “哦不。”鲍尔摇摇头,“我无意冒犯前途无量的副舰长先生,但他那个比尔和这位比尔相比,知名度差得太多……” “是吗?”格里高利一脸狐疑,“不见得吧。我怎么没听说过其他更牛逼的比尔?除了前总统克灵顿。” “他是水牛比尔。”鲍尔轻轻吐出这句话。 “什么?缔造西部神话那个?这不可能!”格里高利断然否定,“那个老家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活到现在也得一百六七十岁了。” “你没记错。”白须主教练第一次开口,“今年正好一百七。”他从怀中摸出一只粗劣的雪茄,塞在牙缝里咬住,立刻,身旁至少两位壮汉同时擦亮了打火机。 他狠狠嘬了了两口,吐出一个大烟圈,“鉴于我的资历,下面由我继续介绍吧。这里都是晚辈,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 “这……这是开玩笑吗?”舰长被他派头所震慑。 没人理他,那老者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指点江山。“如你们在书本中所知,我成名于南北战争时期,历任陆军侦查队长、驿马快递骑士、农场经营人、边境拓垦者、美洲野牛猎手以及马戏团制作人。 于1917年淡出公众视野,对外宣称我已死去。但其实,是受当时的威尔逊总统之托,秘密成立了山顿局。 这个部门,以国土战略防御及后勤保障为宗旨,囊括了阿美利加所有顶级精英。 这些人桀骜不驯,无政府主义思想十分严重。但终归无法拒绝我所提供的诱惑,那就是----长生。 呐,譬如我左手这位刚刚登舰的家伙,代号为‘硅’。” 那被介绍者刚刚熄灭打火机,听到点名,立刻不动声色地把双臂放在桌面上,身躯微震,那两条胳膊瞬间转为银色,原本手中那只全钢打火机随之瘫软,在两秒钟内融进了手臂。 火石和油棉被当作杂质排除,化为一朵火苗,迅速燃烧殆尽。 “这是液态金属材料,”主教练讲解着,“别被它的表象所迷惑,这种材料的特性不是软,而是硬。” 配合他的解说,那名叫“硅”的壮汉将手臂转瞬化作一把细长银刃,前端一直延伸到格里高利面前,轻轻向下一切---- 咔擦,那把陈列在会议桌上的倭刀被拦腰斩断,从刀架上应声跌落。整个过程,比切奶酪还要轻松。 格里高利舰长目瞪口呆,“你……我……这……” 水牛比尔视若无睹,“我右手边这位,代号‘狼蛛’,有些人捕风捉影,把他的事迹画成了漫画,还拍成了电影。” 那人微微一笑,闪电般从手腕下方弹射出一条透明长丝,撞击在倭刀断口上,迅疾舔了一下,反向一缩,随即消失不见。 高级特工鲍尔俯身抓起两截断刃,沿着断茬往中间一对,叮!严丝合缝。然后交于单手随意挥了几下。 刀影过处,惊风飒飒,刀身完好如初,像从未受创一般。 舰长似乎失去语言功能,“这……你……我……” “对面那个胖子----你可以叫他‘邮差’。”水牛比尔继续侃侃而谈,“这代号的由来,并非因他喜欢按两次门铃。他的特异之处在于投递精准……” 那胖子是名黑人,不但很胖,还很高。硕大身躯卡在座椅间,几乎要胀裂开来。 听到介绍,遂伸出一根胡萝卜般的手指,在自己面前一包自带的爆米花里快速滑挑,一粒粒爆谷飞速弹出,射向四面八方,有的撞在墙壁上,有的撞在天花板上,有的撞在咖啡壶上,有的撞在吊灯上…… 令人惊讶的是,无论去向哪里,在反弹后都统一折向一点,那就是舰长面前的大号马口杯! 噼哩、吧啦、叮咚、咕噜…… 眼花缭乱过后,杯口已经满溢出来,但一颗也没有掉落桌面。 胖子面前已空,不动声色地吮.了一下手指,把糖分舔舐干净。 主教练无声地笑了,“小把戏很无聊,但拿来应对眼下的任务刚刚好。” 格里高利舰长终于恢复发声功能,清了清嗓子,“咳----有趣!非常精彩!这本事要是用来打台球似乎更好。” “没错。”胖子把手指从嘴里拔出,“我靠花式九球赌博已经赚了几个亿。篮筐在我眼中,简直就是大海。” 这份倨傲,把大家都逗乐了。 “最后这两位,你不是眼花了----的确长得一模一样,因为他们是孪生兄弟。” 靠桌尾那两名英俊青年均是一头浓密卷发,皮肤泛着褐红的光泽,带有明显的拉丁裔人种特征。 他俩依次点头自报姓名, “萨拉查。” “加西亚。” 随后,那名自称加西亚的青年起身走到鲍尔身边,“借你手中这把刀看看。” 鲍尔微笑配合,递出后自己退了一步。 加西亚双手托刀,似乎颇为欣赏,“好刀!好刀!” 突然手中一虚,那把刀凭空消失不见---- 这景象就发生在舰长大人眼前,显得越发诡异。忽听远侧自称萨拉查青年朗声道,“好是好,可惜血腥味重了些……” 待众人循声望去,那把刀已经在萨拉查手中,双手托刀的姿势和他兄弟一模一样。如果忽略空间位置差别,简直分不清谁是谁! “呵呵,看清了吗?他们中任何一人拿到任何物体,都可以在转眼间瞬移到对方手中。没有中间轨迹,所以根本无从拦截。他俩是一体的,故而共用一个代号----‘快递’。” 格里高利可不笨,激动地一拍大腿,“这要是用来传球,那不是无敌了!” 水牛比尔一耸肩,脸上做出“谁说不是呢”的表情。随即补充,“之前骷髅会送来那些莽汉,只是低级打手,靠打针吃药上位的,身体强横,用来对付天朝寻常水兵没问题。 但是,我上一场发现----他们球队中也至少出现了两名精神力强大的异能人士,甚至和我暗中交了手。最后绝杀那球,纯属侥幸。 所以呢,我请光明派长老层联合批准,直接动用了我们山顿局的储备。下一场就让他们作首发主力球员好了,确保万无一失。 ----如果我没猜错,天朝下一场也一定会精英尽出。我方万万不可大意。” 格里高利舰长听闻他公然提到“骷髅会”,已经腿软。突尔又听到“光明派”三个字,差点尿了出来。 “尊敬的水牛比尔先生,您说您是山顿局创始人,我信。您说您是长生圣者,我也信。但光明派长老层这种凌驾于至高巅峰的存在,您是如何请得动的?” 水牛比尔的白胡子微翘,咬了一下牙槽,额头上瞬间金光暴起,闪烁出一个套着圆圈的数字----33。 噗通! 同样须发皆白的舰长匍匐地板上,颤声道,“请原谅我有眼无珠,这几天怠慢了!汝等大能于我辈心中,均如神祗一般地位……即刻起,将本舰指挥权全部移交于您!” “嘿嘿----我要你这破航母指挥权干嘛?打工仔的活儿,打工仔干就好了……今天在场的没有外人,我也很清楚你和你的副舰长都是骷髅会的人。我们长老层的决议,依然要靠你们这些后辈来具体实施。” 舰长六十岁的老,相较眼前这位一百七十岁的老,甘当后辈毫不委屈。 不过格里高利仍有些疑惑,乃抬头道,“区区一个球赛,何必劳动一位三十三级大长老亲自驾临本舰?这也……太辛苦您了吧?” “不。”水牛比尔单手劈空一撩,一股不可抗拒的法力将格里高利直接从地面托起并且站好。“球赛貌似小事,但关乎我们对整个世界的战略布局。 俗世对亚美利加倡导的秩序,已渐行渐远,逐渐失去了应有的尊重。大伊势丹把核弹送到了我们本土,天朝道门也蠢蠢欲动。 长老会下定决心,要打破常规,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惊世骇俗,重振天主圣威!” 第二百七十九章 全球直播 在这个纷乱的世界里,发生了一件貌似荒诞的娱乐事件。 一向以中立和公正自居的亚美利加n电视台,突然毫无征兆地中断了赖以成名的全球实时新闻,开始转播一场篮球赛。 时值亚美利加时间上午九点,由于是周末,许多平民在早餐桌上收看到这一奇景。 屏幕角落里那个大大的live标志,彰显着“实况转播”的事实。但画面中却并非阳光普照,因为----事件发生地点位于天朝南海,那里相差十二小时,此刻恰好是晚上九点。 由于n超普及的覆盖率,世界上其他国家也发现了这个意外节目。一传十,十传百……数以亿计的人群逐渐聚集在各自银屏前,兴致盎然。 天朝民众为这个收视数字贡献了巨大的基数,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利用私设卫星天线和网络,及时完成了这一盛事的普及。 在那片被无数人魂牵梦系的海域中,一艘巨大的航空母舰静静蛰伏,黑夜在无数聚光灯照射下仓皇褪去,留下一座钢铁铸就的浮华舞台。此刻,他正被数架专业摄像无人.机凌空环绕着,居高临下,从不同角度全方位展示着酷炫肌肉。 这艘航母,彷佛被涂抹了浓妆,灯火辉煌,彩旗斑斓。约合千名亚美利加水兵暂时离开工作岗位,身着雪白的迎宾礼服围坐在甲板上。 而那个被包围的区域,神奇地出现两个标准篮球架,架柱的防护垫上,甚至还印有“川普地产”的广告标识。 在临时搭建的解说席上,已经坐好了三名巨汉,他们正趁着开赛前的间隙,肆意调侃。 这三张面孔,对于喜爱篮球运动的全球球迷而言,都很熟悉----巴克力,奥纽尔,姚鸣。 “嘿!鲨鱼----”浓眉大眼的巴克力首先撩拨黑铁塔一般的奥纽尔,“看来你的退役生活相当舒适,瞧你的屁股,起码大了三圈!也许你的绰号可以正式改为‘鲸鱼’……” 一向没什么正经的奥纽尔故作严肃,“我承认,它的确有些大,几乎可以遮住你的脸。但这很正常,你瞧----连姚都胖成这样,我也不算稀奇。” 被强行拉入战团的姚鸣,在三人中最为高大,两米二六的身躯即便坐着,依然配得上巨人二字。 “哦不,别跟我比。我现在是商人,自然要彻底转型,其中包括腰身。”他的幽默不减当年。 “对呀!”巴克力彷佛想起什么,“姚现在是老板了,他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球队。这一点,我和鲨鱼都甘拜下风!” “你自己拜就好了,别总带上我。”奥纽尔一脸嫌弃,“我也是拥有萨拉门托国王队股份的人,谈不上大老板,小老板还是当得。” “ok!”巴克力笑容满面,坐在两位“老板”中间,使他原本肥硕的身躯难得显出一丝娇小。“你们清楚今天这场比赛的特殊性吗?” “噢,没----还没!”左右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姚明挠了挠头补充,“我和你们一样,刚在阿美利加参加nba名人堂仪式。就被n拉来做解说……他们说服我的是,今天将有一支纯天朝队伍出场,这来自我的祖国,令人无法推脱。” “这事的确蹊跷。”奥纽尔吧嗒着嘴儿,“按惯例,转播球赛都是tn.t、espn或者abc这些电视台出面,这次怎么会被n捷足先登?” “哦,首先恭喜你们二位同期进入名人堂……但是注意!现在是直播。”巴克力幸灾乐祸地指着腮边的隐形话筒,“大家都拿了出场费,你这样公然质疑金主可不太好……” “帮球迷们问个问题怕什么?我想这一定也是电视机前的观众们所关心的。”奥纽尔争强好胜,口中也不肯服输。 “好吧,”巴克力拿起手边一张纸卡,“我就替主办方来解答这个问题。即将开始的,是一场国际友谊赛,参赛双方分别来自亚美利加海军与天朝海军。 更具体地说,这是一场两艘航母水兵之间的荣誉争夺。鉴于我国‘比赛第一,友谊第二’的优良传统,我猜这比赛一定很会很激烈!” “海军?水兵?”奥纽尔把眼睛瞪成大灯泡,“这是否意味着球技水平十分有限?我时差还没倒过来,可不想在强制飞行这么久后,随便解说一场业余比赛。” “我更担心的是……双方是否被允许带枪上阵。如果是,我希望现在就得到一件防弹衣。当然,还有钢盔----尺寸够的话。”姚鸣一脸故作忧思,他总是能捕捉到笑点。 其他二人哈哈大笑,把心中忐忑冲淡了几分。 奥纽尔抚摸着自己饱胀的肚皮,“在航母上比赛----这个创意我很欣赏。特别是,这船上的伙食出乎意料地好!” “那当然。”巴克力作为解说组主控,显然知道更多一些秘辛。“除了我们这些‘过气球星’被允许登舰,听说还来了很多高手----比如来自纽约沃伦斯凯的大厨,那可是巴菲特最爱的牛排餐厅。” “哇哦----难怪!”奥纽尔眉飞色舞,用舌头在牙缝里回味着刚刚结束的晚餐。 “还有啊,呐,马上登场为我们献艺的是----火星哥!” 他们的声音被功放扩大,远远传开,场边爆发出一阵欢呼。所有水兵们都站了起来,包括来自辽宁号的两百名助阵战士----当然,他们在登舰时都经过了无比严格的全身安检。 鼓点如爆豆,狂热的放客音乐瞬间炸起!一名只有一米六五身高的男子从临时搭建的隐蔽通道中率众扭出,他一身淡紫色短西装,墨绿衬衫上扎着大花领带。舞步灵活无比,小腰儿扭得比昔日西湖水下的小青还欢实! 这就是红暴半个地球的当红炸子鸡----火星哥。一出场就甩出著名单曲《崔婶》---- 对面的宝贝看过来 看过来啊看过来 我要告诉你你是多么出色的美人儿 你完美无瑕 美丽绝伦 性感无双 但你却在这里踱步 让人觉得你迷失了自己 我明白你没有意识到 你的美貌赛过卡戴珊 宝贝啊 若你当我女友 我要让你过上神仙日子 宝贝 你就是我的专属崔婶 属于我的闪耀金星 如果你能让我梦想成真 就让我好好地来爱你 让我好好呵护你 漂亮女神 美丽妹纸 你应该展开笑颜 美人如你不应该如此忧郁 你就是我的梦中情人 这是我真心真意 所以我才告诉你 你是我的崔婶 宝贝 你就是我的崔婶 属于我的闪耀金星 如果你能让我梦想成真 就让我好好地来爱你 让我好好呵护你 你是我的崔婶 我的崔婶 崔婶 …… 歌狂舞浪,一连串快节奏歌词如冲锋枪般扫射全场,“中弹者”尽皆醉倒。特别那些女兵,兴奋不能自抑,脸上泛出粉红油光----在尖叫声中陷入疯魔。 火星哥结束定格动作,飞吻连抛,又率领舞团扭了回去。 巴克力趁热打铁,对着话筒大喊,“有请双方选手入场----” 鼓点声再次隆隆响起,两支身穿球衣的队伍鱼贯入内,后面分别跟着己方的教练组。 观众们掌声如潮,这些大兵在海上无聊多日,今天有了乐子,自然满心欢喜,全力捧场。 …… 杜远跟在张辽身后,他俩身为替补队员,自然位于天朝球队的尾端。 “辽哥,刚刚那首歌节奏还不错,可是我不明白----那小矮子口中的‘崔婶’是何方大婶?怎会让人如此痴迷?” “嘿,”张辽差点笑出声来,没回头答道,“你的语言包被狗吃了吧?哪有什么崔婶,人家唱的是treature,是‘珍宝’的意思!心肝宝贝你懂不?” 噗----杜远也笑了,吐沫星子喷了张辽一背。 双方在场边站好,巴克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显然他这个主解说员还兼任了现场司仪的职责。 “现在,有请水果姐为我们献上阿美利加国歌----《星条颂》!” 嗷----现场观众和全球收看直播的观众都兴奋起来。刚走了火星哥,又来了水果姐,天王天后双管齐下,谁能不兴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阵悠扬乐声扬起,有人唱道: 啊----晨曦初现时,你可看见 是什么让我们如此骄傲? 在黎明的最后一道曙光中欢呼, 是谁的旗帜在激战中始终高扬! 烈火熊熊,炮声隆隆, 我们看到要塞上那面英勇的旗帜 在黑暗过后依然耸立! 啊!你说那星条旗是否会静止, 在自由的土地上飘舞, 在勇者的家园上飞扬…… 雾隐对岸,顽敌睡,四寂夜阑珊。 风过峻崖,是何物,半隐又半现? 披朝霞烂漫,凌空照水面,霎时红光一片。 这是星条旗,愿它永远飘扬,在这自由国家,勇士家乡。 圣国自有天相,胜利和平在望。 建国保乡,感谢上帝力量。 星条旗永高扬,在这自由国家,勇士家乡…… 随人声渐渐**,一名长腿女子逆光而出。唱道华彩段落,射灯从正面扬起,大家才看清那女子穿着极少,只有泳衣配丝袜的样子,和歌中传达的圣洁理念半点不沾。 趁满场美军加入合唱的巨大噪音,杜远忍不住又问张辽,“老美的国歌不是《星条旗永不落》吗?” 相比之下,张辽更像个优质学霸,“你又印象流了,都是讹传。那歌倒是真有,但不是他们国歌。《星条颂》才是正宗的。” 一问一答之间,演唱已然进入**。除天朝水兵出于礼节无声肃立,所有美军都扪心跟唱。其中较为单纯者----已经开始眼泛泪光。 待歌声一收!全场欢呼雷同,似乎球赛还没打,人家已经提前进入了庆祝状态。 水果姐风骚离去,巴克力随即宣布,“比赛开始----” 忽然有人不干了,且听一声老嗓道,“慢着!我们大天朝的国歌还没放呢!?” “哦……”巴克力略感惊异,“是啊,有道理。不过----举办方似乎寻不到你们的曲谱,怕演奏不准,故而……” “没关系!我们清唱----” 第二百八十章 战歌嘹亮 身为临时主教练,龙组领袖岳淮山不改争强好胜本色。当即转身面对自己的队员,大喝一声,“立正!” 旋即双手扬起,用力挥舞节拍,带头唱道“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队员们个个神情肃然,胸脯子挺得跟山一样,从丹田中喷发出最大音量: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天朝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 这声音并不孤单,看台上随队观战的二百名天朝水兵也同声合唱。 起初,亚美利加海军还不时发出嬉笑与嘲弄,试图干扰这无伴奏的合唱。 但随着进入副歌段落,天朝阵营中突然爆发出一蓬朦胧金光,将全队包括己方看台全部笼罩起来。这光泽并不耀目,在数百盏聚光灯的照耀下更是几不可见。 但它瞬间给予这一区域以数十倍的音效加成,让那歌声陡然压倒一切喧嚣,冲天而起! 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 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前进!前进!进! 一声声,一句句,字字如同重锤,反复敲打在所有观看者心房。 美方水兵个个如遭雷击,被无法屏蔽的隆隆威压死死按在当场,几乎无法呼吸…… 全世界趴在电视机与电脑前的观众,也被这突发效果所震撼,心魂尽皆失守片刻。 演唱完毕,天朝队依旧傲然挺立! 斯坦尼斯号航母上一片寂静,连大气都没人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数秒,也许一分钟……巴克力耳机中传来n导演组的喊叫声,这才醒转过来,“哇哦----多么雄壮的歌声!我的荷尔蒙激素起码十年没分泌这么旺盛了!” “天!我的心也差点跳出嗓子眼……嘿,大姚,这是天朝的国歌吗?真棒!”奥纽尔也捧着心,如同‘黑西施’般娇.喘连连。 姚鸣没有马上回答。从歌声一开始,他就起身肃立,随着大家合唱。现在依旧心潮澎湃,百般感味杂陈。 这场面,让他想起昔日代表国家队四处征战的岁月,在世锦赛,在奥运会……每一场浴血厮杀都记忆犹新。 这场面,甚至更胜于当年每一场征战,因为此时此地,不是球场,是战场。更加让这名铮铮铁汉感受到民族崛起的意义。 他忽然涌起一腔热血,转头望向大鲨鱼奥纽尔,“是的,这就是天朝国歌,我心中最伟大的战歌!” ……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帝都,常规办公时间已经结束。 中南海三合一办公室内,依旧灯火通明,一个高大身影正站着看直播。随国歌结束,他才放松下来,慢慢坐回朴素的办公椅。 “好精彩的演唱!”他身边一名雍容华贵的女子击掌赞道,“我仿佛听到无数先烈的灵魂在歌声**鸣……这种感觉,许久未有了……咦,你的眼睛怎么湿了?” 一号被夫人点破,并不介意。他随手擦了把眼角,“你说的对。这些年,我听过太多口是心非的演唱,许多官员满口主义,满心藏的全是主意。论感动度,尚不及这些前线战士万分之一。 园园啊,今天这个开场,我们在气势上险胜----但也暴露出准备不足的弱点。如果没有异能人士协助,恐怕我们这会儿还在后悔没带上乐队和音箱!” 砰---- 一只绿色马口杯在地球反面的白宫里被摔碎。 那满地残片中,哈佛校徽图案依稀可辨。 砸烂了最心爱的杯子,奥本马在椭圆形办公室内来回踱步,面色比正常的黑还要黑上几分。 “搞什么搞?你们怎么准备的?在我们自己主场----光请歌星助阵就花了纳税人几百万美元,居然被人家一嗓子清唱碾压?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愚蠢如猪……不,这侮辱了猪。” 幕僚长尴尬地站在一旁,双手不知往哪里放好。“总统先生息怒。这些细节,都是传媒业大佬们策划的,那些优太人貌似都很精明,让我无法提前质疑。不过没关系,比赛看的是结果,赛前一首歌算不了什么……” “一首歌?”奥本马把脚跺得山响,“那特么是国歌哎!国歌你懂吗?这都比输了,让阿美利加三亿子民的老脸往哪儿搁?” 幕僚长瞬间有些尿急,遂把腿夹紧用力蹭了蹭,“……他们的词曲铿锵有力,现场效果的确更胜于我们的深沉悠长,要不……我找高手来改改我们的歌?” “改国歌?”奥本马气乐了,“滚犊子----你特么脑子进水吧!赶紧替我联系现场,就说毫不保留,一举拿下比赛。用一场大胜来祭旗!” …… 场上,双方先发球员已经进入场地开始热身。 天朝替补席中,张辽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身侧的凤筱,“兄弟,刚刚你用的什么术法?别说你不知道,我感受十分清晰,那金光是从你额头正中散发出来的……念力十分强大!” 凤筱垂首一笑,低声回答,“不算什么术法,只是出于本能。我这门天赋,不能直接用来攻击或者防御,它所能做的,仅仅是‘定向增益’----仅此而已。” 杜远听到这个回答,将凤筱瘦削肩膀一搂,“这还不满足?牛鼻大了简直!可以频繁使用吗?需要冷却时间不?”他自己囿于“如定术”的限制,最关心别人的功法是否能够连发。 “能……吧,”凤筱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具体需要看情况。它的上限取决于精神力存蓄,如果一次性透支太大,恐怕得恢复很久才能再用。刚刚还好,只是扩展声波音量,不怎么费力的……” 嘟---- 场上哨音响起。三名裁判已经就位,主裁站在中圈,将球高高抛起----战斗打响! 双方负责争球的是“硅”与邝北门。 两个人同时高高跃起,两支右臂在空中捞球,悍然撞击在一处,银色光芒绽开,其中一支胳膊变成金属质感,将另一具血肉之躯弹开。 篮球被硅拨给加西亚,苏寒快如闪电,扑过去贴身紧逼。那卷发拉丁青年却不着急推进,只是将球紧紧护在怀中,向对方半场望去---- 眼见他的孪生兄弟萨拉查已然跑位到禁区,遂邪魅一笑,怀中虚影连闪,那球儿就在苏寒眼皮子底下倏忽不见! 天朝球员全体一惊,四下回首找球。 但见己方篮下另一名卷发拉丁青年腾空而起,一个大力劈扣,将球狠狠灌入篮筐! 2:0,主队先拔头筹,场边一片沸腾。 美军水兵个个像中了大奖似的,欢呼雀跃。无处不在的转播镜头迅速切换,把欢庆场面全方位展示给世人。 “哇哦----”奥纽尔在解说席上抱着大脑袋,“这球怎么传出去的?天!我看到了什么……” 慢镜头回放一遍遍被送出,转播团队很高效,也很专业。 “天!问题就在于----我们什么也没看到!”巴克力也跳了起来,“扣篮固然精彩,可那传球简直神了----看慢镜头,看慢镜头……呃,还是看不到任何传递轨迹!” 姚鸣眉头紧锁,嗓音低沉,“不会是作弊吧?这两人长的一模一样,一个刚持球,另一个就远远拿到球……不对,这不正常。” 巴克力笑得花枝乱颤,“咯咯咯……嘿,姚!你也做个弊给我瞧瞧?这么多眼睛盯着呢,裁判也没吹,得分有效!” 场上,天朝队准备发球。 加西亚没有为刚刚的助攻感到兴奋,反而有些心悸。 他低头瞟了一眼右臂,那上面一道凹痕清晰可见----是什么东西,让自己瞬间完成固化的金属手臂受到损伤? 他又瞥了一眼那名天朝队员,他的手臂完好如初,丝毫看不出对应伤害。这不科学…… 庄海琼跑步经过邝北门身边,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邝北门甩了甩胳膊,“还好。那家伙手臂似乎不是肉长的,最关键的是----我也看不出他的传球方法……” 白崇礼站在底线外,将球甩给苏寒。苏寒快速运球突进,被对方“快递”兄弟双双夹击,险些丢球,急忙甩手背传给平行推进的扎西巴杂。 扎西运球动作很古怪,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步幅大的惊人,篮球在他手中高速振动得几乎看不清轮廓…… 忽然,补防上来的狼蛛手腕一抬,一道比头发还细的透明丝线赫然射出,缠在扎西正前突的脚踝上,这韧性极佳的阻力,令扎西陡然趔趄,篮球脱了手,向前滚去---- 场边张辽和杜远几乎同时跳起,大喊“犯规!犯规!” 可惜,裁判和观众似乎都没他俩那么好的眼力,全都报以嘘声。 篮球滚到黑胖子“邮差”脚边,他笑嘻嘻俯身捞球,忽而一股旋风贴着甲板袭来,将篮球席卷而走! 这一次,捡到便宜的是庄海琼。 那旋风受他控制,直接把球送到自己手中,他抓球在手,并不耽搁,直接御风而起,抡圆了手臂使出“大风车”动作,咣! 又是一个扣篮,姿态比刚刚萨拉查的还要强横几分。 2:2平! 嗷----两百名天朝水兵跳了起来,喝彩如雷! 这个回应很及时!也很解气! 张辽和杜远不再抱怨,双双挑起大拇指。 庄海琼黑红脸庞上不骄不喜,彷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转身开始准备回防。 场边的岳淮山很满意,傲然瞥了一眼美方教练组,他发现,不远处那名白胡子老头始终没看他一眼,甚至连比赛都没怎么看…… 只是咬着雪茄专注地剔手指甲,似乎清理个人卫生比胜负更加重要。 咯噔----职业敏感,令老岳心头一紧。 第二百八十一章 绝好的时代 两记精彩劈扣,为比赛拉开帷幕。但并未因此定下暴力基调。 在试探彼此虚实后,双方不约而同转入阵地战,更多的传切配合,更多的挡拆离断……远射比率远远大于近筐攻击。 整整第一节,双方合计贡献了令人咋舌的四十六记投篮,其中大部分是三分球。当裁判鸣哨时,比分定格在57:61上,天朝暂时领先。 “哇哦----”趁休息间隙,奥纽尔又忍不住感叹,“这十几个小时飞机不白坐,幸亏我来了现场。太精彩了,简直不可思议!这比分……”他连连拍打官方统计记录,“只一节,就快赶上nba半场的成果了!让职业选手也会汗颜!” “比分还是其次。”大姚冷静分析,“有些不设防的街头比赛也能打出漂亮数据。但眼前这些选手,在高速转换中做到了攻防俱佳,这才是令人尊敬的地方。 我最羡慕的是,他们一个个超强的体力和弹跳力。大家都知道,耐力和爆发力是矛盾并存的,通常都会此消彼长。 这些选手打满整整一节,却依然龙精虎猛,每每跳起,头部已经远远超越篮筐……请原谅,我已经开始怀疑人生。” 啪---- 巴克力一拍桌面,激动地看着手中一张卡片,“你俩稳住,我要宣布一个刚刚得到消息!首先令人疯狂的是----美方主教练提议加高篮筐一米!而更疯狂的是,天朝队居然同意啦!” 这段话一出,全球观众陪着奥纽尔和姚鸣哑然。加高一米什么概念?国际篮联规定篮筐高度为3.05米,加一米就是4米多。 “我没听错吧?这是篮球还是杂耍?我严重怀疑场上都是来自‘太阳马戏团’的顶级艺人!”奥纽尔握着两只大黑拳头,深切表达质疑。 场上工作人员毫不含糊,吱吱扭扭升起了篮筐,每个人都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篮板,在心中问自己----这还能扣篮吗?如果不能,比赛场面将大打折扣…… 哨音响起,第二节比赛开始。 美方没换人,天朝队用杜远换下了已经征战两场的苏寒。 果然,双方一上来就展开投射大赛,似乎在实战中调整着突然改变的手感。 巴克力忍不住连连摇头,“这些家伙,依旧很准。只是再也看不到扣……” 话没说完,突然一人如火箭发射般跃起,在空中连踏三步,如同蹬踩阶梯般来到篮筐前,将球狠狠灌入! 待落地转身,大家才看清这人,赫然是美方的狼蛛;但没人看清他刚刚使用了蛛丝悬吊。 “嗷----”观众又沸腾了! 腾!远在白宫的奥本马也站了起来,高举双拳欢呼,“主啊,这是人类吗?这种弹跳,奥运跳高金牌选手也无法比拟!这一定是六翼天使,一定的!” 幕僚长用一只新杯子为他端来浓咖啡,“……你忘了?这不都是依照总统授权,要来一场惊世骇俗的比赛吗……山顿局给这些长期低调的组织成员解锁了限制,为的就是帮你出气。” “对对,我没忘。”奥本马连连搓手,“我只是没想到超人真的存在,而且还是批量存在的。” 彷佛在回应“批量”二字,场上又有一人高高跃起,将球砸入了美方篮筐。 这一次,回击者是杜远。 他也看明白了,什么“不准惊世骇俗”,在这些洋鬼子眼中已无千古戒律存在。那我们还客气个啥子嘛?干毬! 遮掩的盖子被悍然打开,魔性的号角瞬间奏响。 投篮大赛立马转变为灌篮大赛,十名选手此起彼伏,在场上腾飞不止。从空中俯瞰镜头看去,如同十只吃了“老干妈”辣椒油的跳蚤,你来我往,扣得极为酣畅! 至少十亿人在世界各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三亿人在擦自己的眼镜,还有一亿晕倒在沙发上。 是人?是妖?还是神仙? 俗世社会涌起一阵波澜,其影响迅速扩大,散播到每一个角落中…… 中东某处隐蔽的山谷内,岩洞深邃,内里灯火通明。数十名长须大汉也在收看着卫星直播。 大伊势丹领袖哈里发侧卧沙发,冷笑道,“老美越来越不要脸了。把逆天的家底儿都捧出来公然炫耀,这属于露.阴癖,其罪当诛。” 一名戴着眼镜的长袍学者附和道,“是啊,我建议----下次行动直接斩首奥本马,为主神清扫人间渣滓。” “不,”哈里发放下手中的葡萄,捻了捻指尖残存的粘汁。“那黑鬼马上退休,搞他意义不大。我倒是对川普的脑袋一见钟情……不过,先观察一下再说吧。也许那个蠢货对阿美利加的杀伤力,远超在座所有人----包括我在内。我们对此并不介意,并且乐享其成……” 第二节比赛,在一波似无休止的狂暴中逼近尾声。 比分咬得很紧,呈犬牙状交替上升。无数人悬着一颗心,为自己的主队加油呐喊,吼破了喉咙。 最后三秒,美队萨拉查持球,他看了一眼已经跑到对方篮下的孪生兄弟,又看了一眼比分,119:120,只需一转眼,再轻取两分,美队就会反超并且结束上半场比赛。 无疑,这两分决定了下半场的心理优势所在,十分重要。 他的眼神,牵动了杜远的注意力,后者知道,这两兄弟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瞬间搬运功能,不行!不能让他们得逞!于是悄然逼近加西亚…… 萨拉查手中的篮球已经化为虚影,十米外,加西亚空荡的双手间开始凝成实物。 就在这瞬息之间,杜远五指张开,在额前一横,发动了“如定”。 加西亚信心满满,起跳,抡臂,劈扣……一气呵成! 噗,只有空气被砸入了篮筐。 球?球呢! 现场一千两百名观众,两千多只眼睛同时陷入迷茫。是啊,球呢? 在球场另一端,一个孤独的身影正从容跃起,在无人防守状态下,复制了加西亚的起跳,抡臂,和劈扣----不,并非完全拷贝,中间还加了一个创造性的720度转身……风骚至极。 球进,时间到。 哨音响起,得分有效。 杜远飘然落地,伸了个懒腰,谁也不看,大摇大摆向休息区走去…… 啊----啊----啊---- 加西亚疯了,萨拉查疯了,两兄弟都疯了。 这尼玛什么情况!谁能解释一下? 他的队友们,全都一脸懵逼。主裁判咳嗽了一下,“好像……似乎,你们传错了人。” “不不不不不,这绝对不可能!”萨拉查直奔数据统计区,“回放,赶紧回放!速度减慢十倍----” 于是,在全世界众目睽睽之下,高清高速摄像机为大家展露了这样一个事实---- 当萨拉查依靠术法将球瞬移到自家兄弟怀中时,那貌似浮夸的天朝青年启动了。他的动作频率,和刚刚所有人一样,掏球,抢断,回奔,绕过拥挤的半场,直扑对方篮下,完成扣篮。 可是,就在他做这些“正常”动作的同时,其他人都和静止差不多,只发生了微小位移。因为,那是十倍减速的慢镜头回放啊! 中近景机位已经捕捉不到奔出画面的独行者,只有全景机位如实记录下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主裁判咕噜咽下口水,再次声明:“得分有效,上半场结束!” 须发皆白的水牛比尔在场边眯起了眼睛,微微点了点头。临时助理教练、国防部高级特工鲍尔凑了上来,“主教练先生,这些天朝人,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强大……” 比尔难得露出笑容,“好啊。这样的比赛才有些意思。也不枉我亲自出马一回。来,我们去休息室,布置下半场战术。” 119:122,天朝队领先三分。 差距不算大,但这样才好看! 全球观众不挑剔,甚至美军水兵也不苛责,他们是出了名的心很大。 暂时比分落后带来的沮丧,旋即被空运来的热舞团所掩盖,那些职业拉拉队员远非首场业余女兵们所能篦美。 短裙,大腿,丰胸,长发。 扭啊扭,摇啊摇,甩呀甩----时不时再来个空翻加劈叉。 观众们又嗨了…… 中场休息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嘉年华会,音乐**,不少水兵涌上球场与美女们共舞。有人放飞了气球,有人爆响了彩带,还有人举着军号嘀嘀嗒…… 天朝大地上,黑夜已经无法阻止键盘党的热情,他们迅速建立了“航母球队”贴吧,抢注了“天朝水兵” 微博账号,至少一千个粉丝组织应运而生。 无数爷们为那些“不可思议的弹跳和速度”展开科学辩论,无数少女为“到底哪位球员最帅”展开口水搏杀。 十分钟,数以亿计的人群可以干出许多事,多到让人瞠目结舌。 川北绵阳城一个普通小区内,几位市领导敲开了一位老太太的门,第一时间为“英雄奶奶”送上温暖。 那老太太已经睡下多时,此刻双目惺忪,完全不知这些激动的人们在谈论些什么…… 有些后知后觉的球迷刚刚上网,在旁人鼓动下点开直播链接,看到比分发出哀叹----又特么来晚了!不过,119:122,打老美能打成这比分,真心不错! 来晚个毛啊,那些率先发现直播的朋友们纷纷发来嘲笑:这才刚半场结束,好戏还在后头! 昂---- 巨大震惊让后来者们无法理解,这是在做梦吗?这比分……我勒个天,我究竟错过了什么! 斯坦尼斯号航母洗手间内,奥纽尔与巴克力正并肩嘘嘘。显然他俩都走了神,尿液淋湿了裤脚却浑然不觉。 “喂,伙计。这些人如果进入nba,我们还有饭吃吗?”奥纽尔瓮声瓮气。 “还好……”巴克力双目陷入痴呆,“你我都退役了。我们赶上一个绝好的时代,一个充满白痴的时代,一个充斥着运动低能儿的时代……放今天,你我都得歇菜。”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事大鬼多 天朝队休息室内,一个两米二六的谦卑身影出现其中。 “大姚!”凤筱第一个起身表示欢迎。 姚鸣避开他的手,直接给他一个拥抱,“谢谢你们!让天朝扬眉吐气,让我在解说席上容光焕发。讲真,我都想甩掉西装上场了……可是,我掂量了一下,自己恐怕不够格啊!” 杜远和张辽也围了过来,分别站在左右,好奇地和大姚比了一下身高。 前者一伸舌头,“不比不知道……这吨位,嘿!和你比,你就是航母,我们都是舰载机嘛----” 姚鸣连连摆手,一把将他俩肩膀搂住,“来,谁帮我们合个影?我说诸位,你们真的都是海军吗?如果是,退役后能否来我的球队发展?你们晓得的,我有一支球队,在天朝联赛成绩还可以,但我的志向并不限于本土。要想走向世界,就得拜托大家了!” 大姚主动开启“姚老板”模式,招募效果并不佳。眼前每个青年都冲着他善意微笑,但无一人主动应承。 “喂,姚鸣。”头发花白的主教练发话了,“你小子别耽误功夫,我这儿正布置战术呢!” 岳淮山中将军衔,资历与年龄都碾压姚老板,自然无需客气。 大姚也连连致歉,“你们继续,继续……我列席旁听就好。” 岳淮山装模作样敲了敲战术板,“图,我就不画了。你们记住,下半场一定会更加凶险。那些家伙也许还有底牌没翻开,谁也不能大意。 他们中间,黑胖子是远投最准的,千万别被他的中锋体态所迷惑。这个人交给庄海琼去打理,他的投篮轨迹长,你的小歪风派得上用场。 那个弹射蛛丝的,是个大麻烦。他的工具很隐蔽,又攻防两遍,差点绊倒扎西……” “我对付他!”扎西巴杂主动请缨,显然他对狼蛛那一手黑招依旧耿耿于怀。 “可以。”主教练点点头,“还有那个金属手臂的家伙,小动作也不少。他的胳膊似乎可以任意伸缩,好几次争球都被抢了先,大多数篮板球也被他摘去了。” “交给我。”邝北门淡淡接口。 “正有此意。”老岳很满意,“至于对付会隔空搬运的卷毛兄弟,我看‘迅影’很合适!刚刚那个瘪,给他们吃得好!” 杜远愣了一下,忽而反应过来所谓“迅影”就是自己----这随口起的代号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急忙回答,“行。可以有一点先说明,我的逆天迅影**,下一次大约四十分钟后才能再次启用,如果那时球赛还没结束的话……” 作为助理教练的边锋闻言一皱眉,他理解所谓“术法冷却”的概念,但没想到需要这么久。他张了张嘴,又闭了起来。可不想让龙组的人发现自己和杜远并不相熟。 岳淮山也凝眉思索,“那好吧……你和白崇礼一起对付那两兄弟,他们除了鬼魅传球,似乎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小白,该搞鬼的时候,可以搞搞鬼了。” 苏寒上前一步,“那我呢?我休息差不多了。” “别急。”岳淮山按住他的肩膀,“你和惊雷同志是我们的底牌。养足精神,最后时刻一定需要生力军!” 文从心突然敲门走了进来,笑呵呵说,“没打扰你们吧?时间到了,都上场吧。” 她今天穿了一身洁白的海军常礼服,袖子上套了个红十字标识,扮作医疗兵的模样。 张辽走到她面前,柔声道,“从心……” “什么?” “你真好看!” “……我知道。” 张辽被杜远从身后一推,被迫中断花痴模式,“行啦!凯旋之后再肉麻也不迟,没听说过吗----秀恩爱,死得快!” …… 下半场准时开哨。 美军球队突然再次提速,打起了快速反击的“跑轰”战术。每次推进半场绝不超过两秒,且传球不超过三次必出手。 天朝队猝不及防,被对方顷刻带乱节奏,一波17:5拉开分差。 邝北门已经拼红了眼,手上的“柔桥”换成了“刚桥”,死死锁住与他对位“硅”。 两人火星撞地球,都是暴脾气。四只手臂绞杀在一处,发出连串金属交鸣,甚至有火花迸射出来! 扎西巴杂一次次利用共振撕断狼蛛的蛛丝,让对方不能悬吊,也不能再下绊马索。 黑大个“邮差”出手快如闪电,连斩数个三分。 庄海琼的御风之术并非每次都能及时跟上,况且,对方的出手把风速也考量进去,角度和力量都随时调整。故而无法彻底阻止他摧城拔寨。 最累的反倒是杜远,失去“如定”支持,他全凭义兄大喵传授的“孤云步”与“快递”兄弟死命周旋。 那卷发拉丁兄弟二人,对他颇为忌惮,每每持球,总是来回多传几个回合,把杜远搞的晕头转向,一时分不清球到底在谁手中。 白崇礼慢吞吞跟着作往返跑,似乎帮不上什么忙……时而还停下来紧一紧鞋带,拉一拉护膝,跟野球场上负责打酱油的养生大叔差不多。 美队越打越顺,势头起来了! “硅”又利用液态金属长臂抢断一球,迅疾向落位到底角的“邮差”传去,那黑大个笑容满面,似乎对他的策应很满意----可惜,那球居然没接住!直接穿透人体飞出底线…… 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揉了揉,定睛看去,空荡的底角连半个人影也没有。身后传来抱怨声,“想什么呢?提高专注力!” 他回身望去,哇噻!邮差就在他身后,一脸黑肉横着,十分不满意。 刚才明明……难道老子眼花了? 赛场瞬息万变,不容他多想。进攻转换为防守,他奋力又从天朝球员手中抢断一球,独自向篮筐杀去! 忽然裁判哨响,观众也叫嚷起来……什么情况?裁判示意,美队违例。 怎么个违例法?场上十一人面面相觑,这一瞧不要紧,咦?怎么多出一人来!不是应该十人吗? 的确,除了难分彼此的孪生“快递”,还有两位一模一样的“邮差”兄弟。 那肤色,那神情,那身膘……包括球衣号码,全部一模一样。 这……三名裁判无语了。他们全是亚美利加国防部临时从国际篮联租借来的第三方国际裁判,个个私下里都收到了美方的黑金。 但眼下这种情况,6打5,嘿嘿,不好意思,全球直播呢,可不敢公然帮您掩盖。谁也不会把职业生涯押在区区几万美金的贿赂上不是? 邮差怒不可遏,严格地说,是两名邮差全都怒不可遏,相向冲到一处,扭作一团,奋力撕打起来。 但这搏斗并不持久,其中一名黑胖子被迅速搅动成一蓬散碎纸片,纷扬飘去,消失在南海的夜风中…… 观众们傻了,裁判们也懵了。这情景,看了一辈子球也没遇见过一次。 那到底是什么? 天朝队员个个耸肩摊手,表示对美方低级手段的无奈与痛心。尤其白崇礼,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脸上写满对小技俩的不耻。 美队成员个个眼中狐疑,互相瞧着,似乎在无声询问,“是你干的不?谁弄的到底?正打顺风球呢,别整幺蛾子好吗?” 主裁晃了晃脑袋,把不可思议暂时放在一边,判给美方一个技术犯规,天朝获得球权,且加罚一球。 杜远低头假装系鞋带,偷偷乐了,他知道,这一定是白崇礼的小纸人在作怪。这种鬼,不搞也罢,但搞了……也就搞了吧! 天朝大陆上,从城市到乡村,各地同时响起一片哄笑声。大家认准了是老美不老实,被现场抓包丢了脸。好呀!喜闻乐见。 在地球反面北美大陆,对应着一片咒骂之声,有的来自民间,也有的来自白宫。 第三节结束了。 总分174:162,美方领先两位数,但士气被节外生枝的插曲小挫。 天朝球员们在场边小憩,有的喝水,有的擦汗。岳淮山主教练过来叮嘱,“最后一节了,咬紧牙拿下。十分钟的事儿,都别泄了气!” 助理教练边锋在一边低声补充,“这十分钟可能会很漫长,我估计对方将毫无保留地施展所有手段。大家注意,不要受伤。能赢当然好,输了也不是大事,记住了吗?” 所有球员均点头应允,心中暗忖,还是七四九的这位边局更体贴一些,岳将军刚猛有余,温暖不足。 苏寒四下拉住凤筱,向另一侧美队休息区示意,“瞧见没----他们的助理教练……” 凤筱拿眼瞄了一下,“嗯!是鲍尔,也算老朋友了。我们过去叙叙旧?” 苏寒一扁嘴,“说什么?问他认不认识冥界的关系,能不能帮我们把人质捞回来?他一准儿说我们神经病。” “那你说怎么办?” 长期战斗在一线情报岗位的苏武官笑了,附耳道,“你我特长相似,如果把精神力合并,必能突破他的六感,强行检索其记忆体。我看过这人的档案,只是跑腿的,自身修为十分有限……” “嗯……试试吧,”凤筱心系林老与宗芳安危,不惜铤而走险。“具体时机你来把握,我负责配合。” 突然,现场高音喇叭里爆出一个惊人消息,巴克力激动地宣布:“经美方教练组提议,由天朝教练组确认,场中篮筐将再次加高----提升到八米!天……” 疯了,观众们全都疯了。 显然美方早有准备,两辆负责装卸大型运输机货柜的巨型叉车隆隆驶来,代替了已经升至上限的伸缩型篮球架,直接将两块篮板插在前叉上,缓缓升起,将篮筐水平高度停留在八米处! 这是什么概念? 四个两米高的大汉直立叠加,头顶才能碰到篮筐。 投篮的话,臂力要求还不是最惊人的,如何调整抛物线曲度才是难题! 换了寻常职业球员,千锤百炼的投篮手感已经形成肌肉记忆,哪怕更改一丝一毫篮筐位置,都会带来灾难性后果。 可眼下……好吧,这些都不是“寻常球员”,都是近乎妖孽的存在。人家尚且无异议,观众操什么心?打吧,场面越离谱越好,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第二百八十三章 似是故人来 嘟---- 最后一节开哨了。 美队突然集体暴走,一改重攻击轻防守的球风,几乎每球必争,逢球必抢。 硅与狼蛛毫不掩饰自身异能,银亮的长臂化为一双耙钩,漫天挥舞;蛛丝也频频射出,在甲板上留下无数黏性羁绊。 邝北门与硅彻底尬上了,唯有的他的桥手可以硬碰硬还击,两人如影随形,四臂绞在一处,再次发出一阵阵金铁交鸣! 扎西巴杂锁定狼蛛,明察秋毫,沿途施展共振之术,改变蛛丝分子结构,逐一分解后者布下的天罗地网,为冲锋扫清道路。 白崇礼跟在众人身后慢跑,陡然打了个趔趄,仿佛对甲板上的汗液不满,遂用鞋底在中线处画了一个大圈,大概想试图擦除滑腻。 这个无聊举止,并不引人注意,观众都紧盯着持球球员,连转播机位都忽略了这个一直打酱油的存在。 硅用令人瞠目的金属长臂再次格开邝北门,直接将庄海琼手中的篮球耙走,快速转身回杀! 将将奔至中场,忽而发觉那横跨中线的圆弧倏然坍塌,化为一眼深不见底的深坑,硅收势不及,脚下拌蒜,身躯随惯性向前扑跌!为了护住要害,急忙舍弃篮球,双手向头部抱去…… 啪嚓---- 好一个大前趴! 这厮平平乎乎、瓷瓷实实横拍在坚硬的航母甲板上,半天没缓过神来。 那厢杜远已然俯身捞起暂时无主的篮球,一个垫步从中圈跃起,直直向十四米外,八米高的篮筐飞去---- 干嘛!? 举世皆惊,至少世俗球迷们都懵圈了,无数大小屏幕前,一根根舌头不受控制地耷拉出无法闭合的下巴颏。 是想扣篮吗?这么远的距离,这么高的篮筐……想太多了吧! 这担忧并非多余。 阿杜在纠丹炼体改造下,体能素质远超常人不假,但相对这个距离,依然不够。起初在长白山初试牛刀,他估算出自身可以垂直起跳三米多,横向纵跃六七米的样子。 随炼体进度增加,自身对协调性的控制也加大。目前,他已经可以突破四米高度,加上助跑可达接近五米,对于凡夫俗子,这已与低空飞行无异。 全力之下,横向纵跃跨度也提升到了十米开外,但有一点----纵跃弧线的最高点相对居中,也就是说,最高点的相对位置是接近六米跨度的地方,而非最终落点之处。 但他偏就不信邪! 起飞了,姿态舒展至极,双腿在空中前曲后直,脊椎后仰,单臂托球,整个人都像大弓一样逐渐拉满…… 时间彷佛凝固,亿万双眼睛紧盯着这具貌似普通的肉身,他----能创造奇迹吗? 距离篮筐还有一半距离,弹射之力渐缓,开始出现短暂悬停,大家清楚,这是下坠的前兆,强行装逼即将失败…… 甲板上,突尔平地刮起一股青色旋风,极其精准地转到杜远足下,这平白得来的助力,将其再次托起! 杜远夸张地摆动双足,在空中连迈几大步,恍如踏上天梯,扶摇直上---- 近了,更近了……篮筐在他眼中逐渐放大,不可思议的弹跳借助专属风势,再加上身高以及臂展……弓满弹发! 嗙!!!昂昂昂昂昂…… 在无数人仰视之下,篮球悍然灌入八米高的篮筐,把金属圈震得嗡嗡作响。 成功! 嗷----观众席上已然不分国籍,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互相拥抱着,雀跃着,胡乱亲吻着,无不为亲眼目睹这一“神迹”而疯狂。 有些人互相亲完,才发觉对方是对手阵营成员,急忙撒手转身找自己人再接着啃。 这场面……两国海军毕竟男多女少,顿时基情无限。 与此同时,几乎世界每个角落,都有一些年青人嗷嗷叫着奔出家宅,在大街上脱衣狂吼,把一些不看球正遛弯儿的大爷大妈们吓得不浅。 但这些“突发性精神病患者”们,似乎来得快去得也快,跑着跑着又似乎想起什么,遂以更快的速度奔回自家,继续跪守在电视机和电脑前。 帝都中南海,一号首长狠狠挥了一下大拳头。 花生屯白宫,奥本马一口热咖啡喷了幕僚长一脸。 斯坦尼斯号航母解说席上,奥纽尔死死抱着巴克力的光头高喊,“不可能!这不可能!” 巴克力用力推着他嘶吼,“死开,这奇迹属于天朝!我要抱姚鸣!” 姚鸣根本无暇他顾,因为已经有至少四名美方职业拉拉队员跳入怀中,与他共同欢呼。 美女们的金发甩了他一脸,但仍挡不住大姚勃发的激情。 杜远落地,堪堪稳住身形,先拿眼睛找到庄海琼,一挑大拇指----意思是“你的小歪风刮得太及时了!” 后者质朴一笑,转身跑开,转入防守位置。 中圈处,硅仍未爬起,裁判不得不中断比赛,将其用担架抬了下去。 场边,助理教练鲍尔按住硅的金属臂膀,“你这家伙,怎么连运球都能摔倒?” “坑----坑!有坑!”硅满头是血,用残存的力气拼命喊叫着。可惜,除了他,似乎无人看到中圈变成无底洞的事实,人人眼神都觉得是他疯了。 硅恍然大悟,那坑只是幻相,是专为他的视觉挖的坑。除了被施法对象,无人察觉…… 鲍尔一脸嫌弃,“还有啊,你小子没事抱自己头干嘛?摔就摔呗,摔一下又不会死。这下可好,你自己这两条液态金属耙子,全特么挠进自己脑袋了……嘿,这血流的。队医!队医----赶紧抬下去处理!” 国际篮联有明确规定,任何球员不得带血滞留场内,以免给这项运动增添血腥暴力的负面.评价。这种级别的全球直播,自然不敢公然违抗这一规定。 美队少了一人,场边五名黑大汉立刻站了起来,一个个全都撕开长筒运动裤准备上场。他们正是第一场在辽宁号出现过的骷髅会打手,现在成了替补球员。 “不。”水牛比尔一抬巴掌,“我来。” 一身昂贵西服蓬然爆开,化作无数碎片在空中飞扬。赫然露出内里早已穿好的运动套装。 “主教练!”鲍尔十分意外。 “此刻,我只是一名老海军。当然有资格直接参赛。”比尔这番话,是对更惊讶的裁判组说的。 三名裁判低头简单合议了一下,立刻表示赞同。毕竟收了黑金在先,钱可通神。 硅下,水牛比尔上。 不远处,岳淮山正对爱将白崇礼搞鬼成功偷偷表达赞意,突然看到这个场面,心中一惊! 老家伙亲自出马啦?那我也……算了吧,我还是做我的诸葛亮好了,厮杀的事,交给五虎将处理更靠谱些。 ----人老成精,他深有自知之明。 球权转入美队,在尚未平息的喧嚣中,拉丁兄弟依靠孪生搬运术将球直接发过中圈,萨拉查施展欧洲步,左摇右摆,直扑篮下。 庄海琼故技重施,暗掐指诀,再次送出一道贴地旋风,试图将攻击者阻在有效攻击区外。 啾---- 突然他脑中剧痛,仿佛被钉入一根长钉!那旋风术法瞬间失控,掉头向自身袭来。 不好!庄海琼竭力聚拢被击碎的神念,试图稳住术法。 但那束破脑而入的外来念力,旋即由长钉状转为风镐状,开始螺旋突刺,在他脑海中反复冲击,几乎在霎那间摧毁了他的心智。 庄海琼茫然地仰望萨拉查轻松上篮,浑身瘫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刚刚放出的旋风反噬。 那风力被入侵神念强力操控,陡然增大到十级,但覆盖面积集中于一点,将年轻的他平地卷起,向夜空中远远抛离…… 喔----观众们停止杂乱喧嚣,发出整齐划一的惊呼。 这出人意料的变化,无人来得及出手施救。庄海琼的身躯如同一颗流星,跨越宽大甲板,直朝茫茫大海中投去! 精神力无形,但旋风有形。 除了当事双方,其他人都认为是这名面色黑红的天朝小战士作弊穿帮,不小心把自己刮飞了…… 美方得分有效,但比赛不得不再次暂停。 纷乱的人群涌向船舷,数十具探照灯向海面交错射去,把这一海域照得亮如白昼。 直播呢,哪方都不想出人命。有输赢可以,有生死就另论了。 格里高利舰长一声令下,十几艘救生艇放了下去,在附近海域展开全面搜索。两架轻型直升机也隆隆起飞,在空中照射配合。 天朝队一颗颗心悬着,焦急万分。岳淮山眉头紧锁,边锋也一言不发。 良久,海面传回消息----没找到,人不见了,鲨鱼倒是找到几群…… 这个噩耗迅速传开,人人失色。 忽而,一声清啸激越传来,远远地,一架极小的木质舢板破浪而出。 那船无桨,但立了一根简易桅杆,杆头一件青色道袍被风鼓胀得猎猎作响,直奔庞大的航母而来! 从体积上看,二者对比悬殊,直若一片枯叶飘向荷塘。 顿时,方圆数公里内,整支航母舰队全部警报长鸣,无数短程武器瞄准了这突兀出现的目标。 重机枪,舰炮,密集阵武器,甚至小型鱼.雷……几乎在顷刻间扬起腾腾杀气! 失职的雷达依旧没有反应,但热成像系统率先发现了端倪,“船上两人,一立一躺。没有任何武器!” 监测人员的及时报告,暂时打消了格里高利下令开火的决心。“陆战队待命,把他们捞上来审问!” 无需代劳,那小船距离航母尚有五十米距离,突然降帆减速,但见一人穿回道袍,俯身抱起另一人,赫然越空而起,直奔三十米高的航母甲板上飞来! 是风!是风! 船舷边的人群全都看得清晰,海面与甲板不同,那旋风尾部卷起大量海水,在灯光直射下发出白亮亮的反光,如同螺旋滚动着的水晶吊灯,煞为好看! 这是一股人工模拟的小型龙卷风,直接托着两个大活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了航母顶层。 出乎岳淮山意料的是,施法者并非他的御风小将庄海琼,那小战士显然神智已失,正平躺在一名青衫道士怀中。 而那道士,也很年青,最多而立之年的样子,一脸呆萌无害,昭示着顺路救人的坦然。 美军如临大敌,驻扎船上的陆战队员们全副武装,高喊着----举起手来,立刻跪下……等等,以严词威吓掩盖着心虚和恐慌。 那道士满脸无辜,一耸肩,示意无法从命----我这一举手,手里的人可就掉地上了。 杜远挤出人群,一眼望去,忍不住叫出声来,“大喵!” 第二百八十四章 水牛凶威 那道士循声望去,也笑了,“妙极----义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者不是别个,正是台湾宜兰三清宫观主,正一天师淳于帆! 杜远不顾旁人,直接冲上前协助义兄,把他怀中的庄海琼放入医疗担架抬走,这才起身拥抱。 “我勒个去!你这御风之术越来越嚣张了啊----这和‘飞’还有啥子差别嘛!不成,你得教我先!” “义弟又说笑。为兄这门术法,本来就……就这么嚣张,只是很少使出罢了。今天情急,为了救人才不得已炫耀一下,惭愧惭愧。话说,你学这干嘛?我教你的孤云步进境如何了?可别贪多嚼不烂。” 见此情况,格里高利挥手制止了蠢蠢欲动的海军陆战队员们,询问道,“你们认识?这位是迟到的天朝候补球员?” 杜远转头对他呲牙一乐,“差不多吧,天朝只有一个,他是来自台湾支队的。” 格里高利一脸凝重想了想,“如果各位不介意,我想先调查一下此人来意。以及……他是如何突破我们重重电子防护逼近航母……。” 淳于帆掸了掸道袍上的水珠,坦然用流利的英语回答,“原因我不清楚,大概是你们该更换设备了吧?来意倒是很简单。我在台湾宜兰有个街坊,是位老阿婆,说她在海巡队的外孙子出事了,求我速来救援。那小伙子编号7021,据新闻报导是在这片海域落水的,你们有人见过没?” 众人尽皆面面相觑,突尔岳淮山开口道,“这件事我清楚。放心吧,那小兄弟没事,已经被我朝驻守坠星礁的战士救起。说来眼下这场乱子,还是因此事而起。 如非我朝根据7021的信息来此救助其他落水海巡队员,美方也不会借口前来搞事。我们一家人在家门口拉拉手,偏就引来疯狗乱咬,真是没道理!” 他故意也用英语回答,这话里带刺,格里高利心如明镜。遂尴尬挥手,“ok,既然是台湾来客,于我们美方也不算外人。大家都是盟友,况且又救了人,且破例暂不拘捕。不过,回头仍需请台湾官方给我们补一个咨情报告……好啦!大家都归位,直播仍在继续,把球赛赶紧比完都滚蛋吧!瞧把我的军舰弄得这个乱呦……啧啧啧。” 千余人哄然归位,场边dj再次奏响配乐,啦啦队抓紧短暂间隙上场扭大腿。 杜远推着淳于帆坐进己方阵营,“喵兄,话不多说,我还得比赛去,回头再和你聊。等我哦----” 大喵一脸摸不着头脑,看看四周,和张辽、文从心等人打了个招呼。自打昆仑仙谷鹤鸣法会一别,他们还是头回相见,也算故人了。 岳淮山一把扯住凤筱,“你上吧,庄海琼同志受了内伤。” 凤筱起身一把扯去外套,“没 问 题 !” 这一节还有四分钟,双方球员入场。主裁和边裁一起跑到了边线外,显然心存馀悸,生怕被这满场横飞的法力误伤。 球权在天朝队手中,白崇礼开球,扎西巴杂接球突进,加西亚横移过来阻拦,被扎西一个背倚转身绕过,萨拉查补位上前,四肢张开,像一株蔓藤将扎西紧紧缠绕。 凤筱挺身插入两人间隙,做了个挡拆掩护,为扎西脱离缠绕创造了良机。 前路寸步难行,扎西索性在三分线外后仰干拔,球尚未出手,一条巨大的黑影斜刺冲上,其势如火车头,直接撞来! 啪---- 一声爆响。 被撞飞的不是扎西,而是凤筱。 他眼见对方那名黑胖子对人不对球,心知不妙,当即放弃阻隔萨拉查,迎着邮差起跳,生为扎西巴杂挡了这一记。 两人胸膛在空中相互交击,凤筱自身质量小许多,自然吃亏。 他感到胸口一闷,身体已如门板般向后倒飞出去…… 在空中尚未及地,他看到扎西完成了出手,球儿准确入筐,三分! 嗙嗤----自己也落了地,甲板是全钢浇筑的,为了便于战机起降,还被附着着许多密密麻麻的粗大金属颗粒。 球衣瞬间在滑行中撕烂,所幸并未有殷红血痕出现----这一球,代价不菲。 边锋作为助理教练,急忙吼着裁判要判罚,被冷漠拒绝。他又喊凤筱下来换球衣,凤筱也拒绝了。 这位瘦削青年,干脆一把撕下残破布片甩到场外。分出一线神识,聚在光洁背部,脊椎一振,薄薄金光闪过,一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7”浮现在皮肤上。这是他原本的球衣号码…… 观众中大半都喝起彩来,普通人就爱看这些加了特效的大片。哪怕是五毛钱特效,也比没有强。 黑胖子邮差愕然了一下,显然他对这一撞充满信心,但结果并不令人满意。 球权转换,“快递”兄弟迅速使用术法将球递送到前场,邮差接球就射,忽而他面前出现了两具篮筐! 不止是篮筐,连负责托举篮板的巨型叉车都分成两辆,并排而立。这奇异效果出现得太过突然,瞬间中断了他的出手动作。 在一旁缓缓慢跑的水牛比尔见状,猛然侧头望向一脸无辜的白崇礼,小白下意识与他对视,只看到两只灰白的瞳孔镶嵌在那张须发皆白的冷峻老脸上,透出一股子说不出的寒意。 啾---- 白崇礼的脑海中也被钉入一根精神力凝聚的尖刺!质地坚实,沛若实质。 巨大的痛苦令他无法维续法力输出,灵台瞬间崩溃。那尖刺依旧不罢休,随即开启了螺旋钻探模式…… “啊----”小白惨叫起来,面色铁青,布满扭曲的黑筋。 一座篮筐应声坍塌,转眼化为一只巴掌大的折纸作品,掉落地面。 失去幻影干扰,邮差准确出手,篮球直奔篮筐而去---- 奇的是,那球儿明明可以空心入网,却在篮筐中心颠了一下,迅速弹出,仿佛那铁圈被加了盖子,还是透明的盖子! 水牛比尔冷哼一声,猛然又把头扭向场边,一双灰目直刺正在观战的苏寒! 苏中校如遭重击,全身激颤不已,勉强支撑着将目光从篮筐处移回,与比尔之眼形成对视,白目对灰目---- 这对视十分短暂,苏寒的精神力刚刚外放出来,就被强大十倍的对手所刺穿,并且毫不留情地彻底搅碎! 嘶---- 两道血雾从年轻的龙组中校两耳中喷出,把雪白的球场边线染红一大截。 苏寒向后翻倒,被身边的张辽一把扶住。 咣!场上的白崇礼站位偏远,无人来得及扶,直直仰摔在地面…… 顷刻之间,天朝队连损两员大将! “哼,微末技俩,就不要丢人现眼了。”水牛比尔得势不饶人,“场上的耍把戏还可以理解,场下的都给我老实一点!” 此君声威骇人,看不见的压迫如墙推来,令人窒息。三名裁判均不敢多言半句,只是频频点头配合,表示赞同。 白崇礼被担架抬下,与苏寒一起送往场边救治。场上又少一人,张辽悍然起身,一把扯落长款运动服,露出里面的短打扮----“我来!” 文从心下意识出手抓住他的胳膊,旋即又松开,“……小心,那人很强。” “照顾伤员。”张辽豪气干云,甩开女友步入场中。 时下,美队减员一人,场上伫立的是:狼蛛、邮差、快递兄弟以及水牛比尔。 天朝队减员三人,继续比赛的是:邝北门、扎西巴杂、杜远、凤筱和张辽。 趁暂停间隙,张辽走到凤筱身边,低声道,“兄弟,听说你走的也是精神力路线。以你判断,那老家伙是何种级别?” “大能,绝对的大能。”凤筱缓缓摇头,“我不是他对手。我的灵台存量不小,但无法用于攻击或者防御,只能作辅助系的增益。” 张辽点点头,“那就够了,别和他硬碰----见机行事。” 丹园新晋人马中,张辽最有大哥风范;严肃起来,连杜远都听他的----当然,严肃的时候并不多。 十人再次捉对拉开,卷入新的厮杀。 张辽一上来,立刻发动本体道法“大耳雷”术,但并未加载雷电,只是将两只胳膊在虚空中连连挥动,状若寻常“劈空掌”,遥控调整篮球飞行路线。 这一手法朴实无华,但却性价比极高,出人意料地好使。 耳雷之术,原本就是远程攻击术法,眼下随着张辽微操技术飙升,操控手法越发精妙起来。 无论是谁的抛出的篮球,他都无需直接接触,只是隔空来回拨弄。每逢天朝队投篮,小小偏斜一拨即正。如若换了对方投篮,则毫不客气地向外拨弄,弄歪比扶正更加容易。 相比之下,那些依赖精神力调整飞行路线的方法,倒有些高射炮打蚊子的嫌疑,着实显得奢侈又费力。 眼见比分蹭蹭上涨,分差已经追成了个位数,杜远忍不住喜笑颜开地嚷着,“跟辽哥混,有肉吃!” 时间进入倒计时,还有四十秒钟就要结束比赛,岳淮山在场边看了一眼记分牌,221:219,天朝海军只差两分就能打平。 有希望! 自己的牛已经吹出去了,可不能再输咯。上一场只差一分惜败,这一场对方人员升级,己方也升了级……没啥借口可讲,只有赢。 邝北门运球在手,用余光判断着场上大局,暂时把节奏压了下来,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场上只有篮球与甲板之间嘭嘭的撞击声,不疾不徐,形同心跳。 他很清楚,一回合有24秒进攻时间,超时则违例。他不急,是为了压缩对方反击时间----当然,前提是确保己方这一回合必须得分。 这一回合还剩6秒时,对方按耐不住,孪生兄弟加西亚与萨拉查双双扑到眼前展开夹击,而他,也随之动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不屈 邝北门双臂分别使出洪拳中的柔桥与刚桥,柔者圈住篮球,刚者在拉丁兄弟之间弹开一尺缝隙,将身形一侧,瞬间切入中圈。 眼见他要突破上篮,黑壮的邮差在篮下腾身跃起,蒲扇般的巨掌迎头盖下,像一柄巨大的苍蝇拍。 邝北门先起跳,但对方比他足足高了30公分,再加上臂展优势,导致后发先至,形成压顶之势。 小邝猛扭腰椎,将怀中篮球向右侧沿手臂滚出,做出急传平行跑位的凤筱动作。那大黑胖出奇柔韧,在空中如影随形,也扭了一下肥腰,侧身封住了去路。 但这一下只是虚晃,假传实投! 邝北门在滞空的瞬间又把腰椎扭向左侧,同时用指尖把即将脱手的篮球硬生生拉了回来,从前胸到左臂倏忽滚出一道弧线,扬左手向高达8米的篮筐全力挑去! “哇哦!”场边不分国籍,全部发出一声由衷赞叹----好一个横向漂移加拉杆。 邮差想拦,已经来不及了。他这体块儿,垂直爆发力没问题,漂移可不行,地心引力在那儿摆着呢。 但未等邝北门落地,一根透明蛛丝从斜向射来,在仍保持上升之势的篮球底部轻轻一舔,铎!已然牢牢粘住。 那球儿原本欢快地奔着篮筐旋转,现在则像被链子桎梏的宠物犬,陡然犹豫了一下,旋即被那常人所看不见的弹性牵绳拉回。 是狼蛛。他离得远,但有无尽蛛丝在手,完全弥补了距离劣势。 对这些怪异手段,观众早已见怪不怪。裁判们也懒得判罚,因为根本无例可循。 只有远在大陆架上的亿万天朝球迷发出一片震天哀叹…… 狼蛛盗得篮球,瞬间拉回自己手中,没等拿稳,又迅速分给萨拉查。 萨拉查接球向对场一瞥,自己的孪生兄弟加西亚已然杀至对手篮下,遂笑了。 他手中虚影一闪,发动了隔空搬运之术,几乎在同时,二十米外的加西亚手中虚影晃动,球已送达。 起跳,上篮,出手---- 大部分天朝球员已经放弃追球,均想着如何利用余下几秒追回再次被拉大的分差。 但,张辽没答应。 这魁梧青年腾身跃起,在空中遥遥劈出一记“大耳雷”。这次,是真的带雷去的…… 而且对球不对人! 眼见那篮球扶摇直上,甚至超过了8米,在篮板左上角轻轻一蹭,改变了折射角度,向篮筐正中飞去----标准的打板入筐。 一切设计都很完美,但问题,就出在这“一蹭”上。 当球与篮板边缘磕碰的霎那,一股子晶蓝色电弧戛然暴起,从巨型叉车的钢铁前叉上急急流窜,瞬间点亮了整个篮板边缘。 那电弧依托篮板,网住了自动投怀送抱的篮球。 嘣! 球炸了…… 刺鼻的焦糊味迅速散开,在航母甲板上随风弥漫。 数十片大大小小的牛皮碎片以及橡胶内胆碎片撒了一地。 终究,美队也没有成功得分。 主裁判吹响哨子,正准备对张辽做出不利判罚,突然感觉后脖梗的汗毛立了起来----遂打了个激灵回头望去,但见场边岳淮山与边锋两人四只眼,全都凛若寒霜地死死盯着他。有哀怨,也有**裸的威胁。 这两个人均为天朝执法重器,在自己领域,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打球不行,发虎威百分百内行。 主裁咕噜一声咽下想说的话,临时改口道,“场上意外,暂停换球。纯属器材问题……” 美军大兵们不干了,嘘声价天响起。 巴克力和奥纽尔在解说台上也纷纷摇头,“恶意毁坏器材----明显犯规嘛!这个得算进,还得加罚一球……” “不!”大姚坐在一旁斩钉截铁。“如果这区区异能就算犯规,场上哪一个没犯呢?刚刚你们老美那位带‘铁挠子’的算不算?抬下去的可以不说了,即便在场的,那位一直弹射透明绳索的家伙算不算?别以为谁都瞎,我眼神好着呢!” 他们的对话,被瞬间传往全球各地。无数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被诡异拉回的球都有犯规嫌疑。 硅与狼蛛的“非常规手段”都被姚鸣直接点明,其他人也无话可说,只好哑然点头。 大姚还不罢休,“况且,刚刚肇事的是电流,并非我朝球员。我严重怀疑你们船上的叉车质量不好,漏电!” 是啊,作为临时篮球架的叉车漏电,其他被电的都是串联效果作祟,那可赖不着天朝海军。 新球换上,满地碎片被地勤水兵们迅速扫走。计时器定格在倒数15秒……球权重归天朝队。 杜远接到邝北门的发球,边突边暗自发动本体道法,心诀已经默念完毕----呦呵?!“如定”术没有再次发出……坏了,冷却时间还没到。 暂时失去本体道法支撑的阿杜,相当于从法师降格为武者。他很清楚,前路凶险。强行上篮的话,恐怕会重蹈刚刚邝北门的覆辙。 于是哈腰在对方三秒区内拱进一尺,突然手腕一勾,从裆下将球回传给三分线外的凤筱! 前者的突破引开所有协防,后者毫不犹豫,接球就投---- 对着8米高的篮筐射三分,抛物线必须高得吓人,幸好甲板上没有天花板,不然一定会砸出个破洞飞出去。 高高的抛物线,增大了投篮难度,但同时也增大了封盖难度。 那球儿稳定上升到最高点,开始转入下降----一帆风顺不见了,替之而来的是风雨飘摇。 是的,那球真的如同风雨中飘摇的树叶,被两股肉眼无法看到的强大精神力左拉右扯,没有任何观众可以判断出它的最终落点是否准确。 角力者,是凤筱与水牛比尔。 仿佛在调戏这位天朝青年,比尔似乎未尽全力,只是戏谑地捣着乱。 而凤筱已经几乎倾尽全力,背上金光四射的号码7烙印证明着他的努力。 最终,那球被两股大力拉扯,颤颤巍巍悬浮在美方篮筐之上,不上也不下,久久僵持。 杜远动了,这出了名的捣蛋鬼一把撸下左耳耳垂上的拆剑耳钉,捏在食指与拇指间遥遥一指---- 簌!一道星芒带着尖啸射向水牛比尔。这咄咄逼人的威力,让老家伙感觉不妙,一双灰瞳猛然瞥了过来,目光如锥,在眼前与那星芒撞在一处,提前激发了法术爆点。 砰----大蓬剑气炸散,将汇于一点的攻击转化为无形。老比尔一个趔趄,脚后跟向后退了半步。 杜远站的比他距离爆点更远,但却更惨些----直接向后飞出,平拍在钢铁地面。 “哇靠,”阿杜躺在地上擦了擦嘴角血沫,“老家伙真强!不过……”他忽而得意地呲出满口白牙,“球进了……” 果然,众目睽睽之下,那篮球失去反向精神拉扯之力,被凤筱独立牵引,垂直掉了下来,轻轻入筐。 三分有效,221:222,客队反超! 在天朝水兵的欢呼声中,水牛比尔的脸色极其难堪。杜远这一招,已经等同公然痛下杀手,而且是“持械行凶”。 但人家的凶器太小,除了比尔自己,其他人都未曾看清。展露出来的表象和他用精神力攻击其他人差不多。 美队吃了个闷亏,边锋担心恶意报复,在场边及时叫了个短暂停,试图冷却仇恨。 果然,其他四人见主教练吃亏,均俯身前冲,想要找回场子。老比尔低声呼喝,“停!还有六秒呢,慌什么,随便再进个球就赢了----然后回去洗澡睡觉。” 也许是惧怕他的凶威,这话十分好使。四人退了回去,各自归位。狼蛛恨恨地咬着牙,紧盯刚刚爬起的杜远,拿手在颈间比了个割喉手势。 这一挑衅举止,被杜远直接忽视。他走到张辽身边,“辽哥,时间不多了,下一球怎么防?” 张辽的出色表现,已经让其他人把他当作场上指挥官。岳淮山也乐得交权,搞事他行,打球的确外行。 凤筱、邝北门、扎西巴杂也围了过来,都想听张辽怎么说。 “阿杜,你的如定术可以用了吗?” 杜远凝神试了一下心诀,一耸肩“还没……” “凤筱,你的念力增益有没有量化值?比如深度、广度、覆盖范围等等……” 凤筱心中并无准数,临时估算了一下,“上次透支生命力协助搬运玻音七四七,覆盖范围大致在直径90米内。那时身体韧性与精神力强度不匹配,小马拉大车,差点挂掉。现在有了纠丹炼体,我估摸着扩散到150米直径没问题……而且,肯定累不死。” “足矣!”张辽一挑大拇指。“这艘航母甲板宽度才40米。对了,你选的本体道法叫什么?刚刚那一撞,我看你似乎很禁打呀!” 凤筱略一犹豫,报出了那本书名,“【不屈】。” 张杜二人尽皆一愣,旋即同声笑了,杜远叫道,“好好好!好一个不屈!今天我们也不能屈!” 张辽一拍凤筱肩头,“兄弟,你和邝北门同志一左一右,掐断球场横向两端。让对方流动节奏受阻即可。扎西同志在中场制造震波,干扰对方远程投篮点。我驻守篮下,决不让三秒区有失!” …… 嘟----哨响。 计时器开始工作,只有六秒,常人打个喷嚏揉揉鼻子的时间。 萨拉查已经跑到对方篮下,孪生兄弟加西亚在场边故技重施,手中虚影连闪,就要送出无轨迹搬运术。 见此情景,张辽心中一动,没有如约回防篮下,而是出手如电,隔着五米遥遥挥臂,送出一道“大耳雷”。 加西亚手中已空,就在同时,萨拉查已经提前跃起,怀中同步多了一颗篮球。只差奋力一挑就是两分入账。 ----这战术不错,很节省时间。 唯一意外的是,那球不是正常状态出现的!在它从加西亚手中送出时,已被张辽瞬间加满了高压电。现在到了萨拉查手中,明晃晃如同一颗雷球! 拇指粗细的电弧扭曲环绕,左臂入,右臂出,直接打通了萨拉查的胸腔。那一瞬,他心脏骤停…… 嗷---- 第二百八十六章 我之完美,彼之灾难 嗷---- 高压电流是扭曲的,惨呼声也是扭曲的。 萨拉查胸口贴着雷球,双手也被强电紧紧吸附,悍然从半空跌落---- 爱将有难,水牛比尔不能坐视不理,他双目翻成深灰色,隔着十米向篮下一瞪眼。 强悍无匹的精神力汇成一柄大钩,把已然焦糊的篮球硬生生从萨拉查怀中耙了出来。 但雷电无形,可以伤神。失去目标的高压电流瞬间反噬,给老比尔正凝神操控的精神力印上一道痛苦烙印。 闷哼之下,水牛比尔凝眉退了一步。 那球儿暂时失控,带着焦黑残破的外皮,拖着徐徐青烟,在甲板上咕噜噜反向滚动着……还好,内胆没炸。 这一切电光火石,前后只用去两秒。 机会来了,绝不可失! 张辽双腿分出阴阳磁极,俯身贴地悬浮滑行,一把抄起无主的篮球,飞一般向对方篮下冲去! 比尔将将醒神,睚眦欲裂,大吼一声,“拦!” 邮差黑粗庞大的身躯正堵在张辽前行路线上,如同一座小山。 狼蛛站位虽远,但手中蛛丝可长可短,也应声射出,毫不耽搁。 这一道蛛丝,比往常更细更坚韧,由透明转为白亮,直奔攻击者脚踝缠去! 杜远见势不妙,大吼一声腾身上前,两指间耳钉轻颤,抢先把蛛丝顶端粘连在自己手中。 这道丝,几乎横跨了球场,如同一根银线。 那耳钉也不老实,同时发挥拆剑本色,再次射出一点星芒,沿着蛛丝轨迹向狼蛛方向回射过去---- 狼蛛的蛛丝始发点在自己腕下,蛛丝不断,他亦躲无可躲。还好,水牛比尔的精神力又送到了! 嗡----老家伙的念力如同沸腾钢水,瞬间融化了星芒,却未熔断蛛丝。那银亮蛛丝被剑气均匀包裹,化为一条锋利线锯,在两股相向法力的加持下,嗡嗡作响,上下振动不已,成为一扇虚影。 杜远瞬间难扛高频振动,耳钉几欲脱手。扎西巴杂一步抢到,握住了他的右腕。杜远只感到这只手一麻,旋即稳定下来…… 并非扎西止住了振动,而是改变了振幅,再次加速了振动。 太快了!快得让人无法看清蛛丝形状! 只有甲板上一道笔直裂纹昭示着那恐怖“线锯”仍在高频工作状态---- 与此同时,邝北门以柔桥弹开拉丁兄弟,随后转为刚桥以肘尖在邮差腰椎侧畔一抹…… 嗷!大黑胖子如狗熊受伤,迅速把腰哈了下来,显然痛极。 恰好冲到眼前的张辽借势抬腿一蹬,踩着邮差的大脑袋飞了起来。人在空中,球在手中,他的征途是篮筐…… 在他身后,比尔、狼蛛、杜远、扎西四人仍在角力,一根高频振动的蛛丝把他们连在一起,受法力平衡制约,暂时谁也无法分身。 啵----澎湃金光乍起!凤筱额间的松果体发动了。 一只硕大的透明金球迅速膨胀,眨眼间覆盖了直径百米内的区域。甲板上直若升起一座金顶圆帐! 在此术法范围内,所有法力波动均倏忽受到数十倍的增幅。 张辽自感身体一轻,那八米高的篮筐似乎不再遥远…… 拉扯蛛丝的四人忽觉手臂酥麻失去知觉,高频弹动之下,那蛛丝“线锯”已把两尺厚的精钢甲板割穿! 我来啦----翱翔空中的张辽,双眼终于与篮筐齐平,右臂将球狠狠砸出! 负责全球直播的导演组,始终把镜头切换在持球者身上,数以十亿记的观众目睹了这惊天暴扣…… 由于处在战斗状态,下意识地,张辽每一次挥臂都带出了“大耳雷”道法。这一扣也不例外! 咔擦----轰---- 霹雳若蛟,气势如虹,电光闪烁之处,照亮了被肆虐的篮筐…… 球,进了。 满场观众本就紧张地站着看这最后几秒,此刻全都陷入疯癫,所有人都暂时忘却了自身立场,尽皆为这人生难逢的震撼所欢呼! 嘟,计时器归零,数字停止跳动。 全场结束,221:224,天朝海军胜。 ……从八米处坠落,张辽有充分的余暇思考人生。将落地之前,还从容摆好了最酷的姿势---- 轰!神兵天降,单膝跪地,一手撑膝,一手撑甲板,头也不抬,若有所思……用无比深沉的完美姿态诠释了英雄诞生。 这一落地动作,由于刻意渲染而显得十分沉重,余波一环环散开,又被尚未消散的凤筱术法所加持,引发了小幅地震效果。 突然,异样的轰鸣声从钢铁甲板下层流动滚出,有吱纽,也有嘎巴,还有咯嘣咯嘣……这些异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瘆人,直至彻底压倒了千人欢呼声。 观众们不明所以,从狂热兴奋中冷却下来,四下张望,寻找着声源。 终于,所有人都找到了----很直观,那球场正中,赫然裂开一道巨缝!随着钢铁甲板向两边不断撕裂,整艘航母都发出痛苦呻吟。 “船断啦!!!”有人反应过来---- “船被震断啦!”更多的人尖叫起来---- “航母被球员踩断了!”有强迫症的人开始详细解说---- 随着惊恐中脑补,各种人为诊断不断涌出。 一声声,一句句,都通过视频信号传送到世界每个角落。 n导演组也激动了,转播史上还没有过直播航空母舰断裂的壮观场景!所有高清摄像无人.机都开动起来,在甲板上方螺旋盘绕,不放过每一个清晰角度的展示。 收视率瞬间再次飙升,全世界不喜欢的看球的人也蜂拥加入进来,打开电视机,打开网络直播链接……地球人第一次如此专心地关注同一件“娱乐”。 水牛比尔也懵了,抬腿踹飞狼蛛,“还拼!?都特么是你惹的祸!” 杜远和扎西瞬间解套,向后翻倒,呈现脱力状态。 甲板已经开始向首尾两端倾斜,断裂的不止是甲板,整船龙骨也开始分崩离析。好可怕的共振! 透过深不见底的裂缝,可以看到海水汹涌灌入,不断有下层机库里停放的战机滑落到冰冷波涛之中…… 无尽的慌乱中,一声嘹亮女声响起,“天朝将士向我集中!” 天朝水兵们训练有素,无人质疑,纷纷快速集结,沿途避开所有不时滑动的杂物。互相拉扯搀扶着围到文从心身边。 文从心迅速扫视了一下周遭,两百啦啦队,以及球员教练组,包括淳于天师,全部到位。遂果决地划亮了手中的符法火柴。 微弱火光跳跃在她漆黑双眸中,神采飞扬,“凤筱,收缩增益幅度!” 凤筱心领神会,松果体向脑中一缩,牵动整个金色光球回收,直至堪堪笼罩所有天朝将士。 啵---- 瞬移球从燃尽的火柴上释放出来,在直径五米处迟疑了一下,随即欢快攀附在更加广阔的增益金球之上,飞速蔓延…… 巨大的金色“肥皂泡”悄然破碎,无声带走两百余人,不留一丝遗憾。 在俯瞰的全景镜头中,斯坦尼斯号航母在暗黑波涛中持续呻吟,随甲板上电缆崩断,探照灯一盏盏熄灭。 周遭整支护航舰队全部拉响警报,却又不敢靠近,担心十万吨级巨兽搅拌出同归于尽的漩涡。只能派出数百条大大小小的救生艇,前往左近展开救援。 随着最后一盏航母灯火熄灭,月光终于夺回夜幕照明权,冷漠地看着这受难的钢铁怪兽,似乎饶有趣味,又似乎兴致索然…… 万里之外的阿美利加首府花生屯,白宫一片死寂。此时已接近本地时间的中午,斑驳阳光透过窗外巨大的榉树树冠洒落在奥本马木然面庞上,依然丝毫无助于激活他的神智。 两边肃立的幕僚长和国防部长大气也不曾出一口,均是如丧考妣。三个人六只眼停留在n全球直播的live画面上,似乎什么都看在眼里,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到…… 人还在,魂已丧。 “……谁,是谁想出的这个馊主意?”奥本马气若游丝,“是谁特么要在我们航母上来一场直播球赛的?” “是您----”幕僚长与国防部长异口同声,这口锅太黑,无人肯背。 “呃……对,好像真的是我……”总统先生再无声息。 “医生----快喊医生!”白宫走廊内一片杂沓,特勤与秘书们乱成一团。 …… 与此同时,位于这个星球另一侧的帝都。 中南海三合一办公室内打开一扇落地窗,一号首长解开中山装纽扣,对着初冬寒夜呼出长长白气。 “结束了,回家吧,明早还有会议。”夫人在他身后柔声召唤。 “好的,我们回家,睡个好觉。”回答低沉,但流露出心满意足。 ------------------------------------ 文从心这根瞬移火柴,并非直达丹园,而是把终点设定在数十海里外的辽宁号甲板上。 临出发前,她已经嘱咐舰长楼哲,划出特定着陆区域,避开所有意外物体。 两百多人的大型瞬移,顺利完成,绝大部分参与者都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随着瞬移球啵然破碎,众人出现在熟悉的己方甲板,立刻迎来如雷般盛大欢呼。 约合五百人的海军将士列队在此,整齐地鼓掌,军号吹响,迎接功臣们的凯旋----所有人,都收看了直播。 激动,太激动了。 兵不血刃,赢得了球赛,赢得了尊严,赢得了军威,还顺带搞断一艘敌方航母。还有比这更令人期待的结局吗? 楼哲少将激动地向全体参战人员敬礼,梅政委忙着指挥大家入舱休整,救治因公负伤的球员。 岳淮山对楼舰长还礼后,两人四手紧紧相握。 “成了!”舰长没别的话。 “成了!”龙组老大也没别的话。 “注意警戒,谨防美方舰队气急败坏做出非理性举动。”边锋最为冷静。 “当然,请各位放心。”楼哲又和边锋握了握手。“我方高度戒备,南海舰队业已派出四艘新型驱逐舰火速驰援。三沙空军基地的航空大队也来了----” 随着他向上方示意,一阵雄壮的呼啸声从头顶划过。星辉之下,数十架超音速战机鹰翔长空。 第二百八十七章 运筹 斯坦尼斯号航母并未立刻沉没,分成两截的船体在各自分离式隔离舱的辅助下,依旧坚持在太平洋水面上。 但这更像一个放慢了的羞辱音符,令阿美力加不可承受。 白宫内,随着奥本马突发脑梗送进地下医院急救,幕僚长暂时成为椭圆形办公室唯一的主人。 他没有为这意外的权力而欣喜,以为他很清楚,总统的病情不可能掩饰很久,马上就有无数大佬排着队前来接手这个星球颠峰权杖。 从副总统到国务卿再到军队里的鹰派,甚至早已迫不及待继位的川普,随时都可能出现在这间办公室内。 作为现任总统首席忠犬,他迅速嗅探出全盘危机,开始对所有漏洞进行填补。 他抓起总统专用座机,首先接通属下智囊班底,“立刻动员所有备用评论员,对航母事件集中点评。发散思维,发挥你们最大的想象力,把一切矛头都指向天朝,塑造一个邪恶帝国处心积虑破坏世界和平的热点氛围。 对灾难保持适度悲怆,但重点在向外引导民愤,用舆论之火焚毁世界所见,白宫的失误并不存在。一切仍在自由国度掌握之中,邪恶取得暂时的欢笑,但胜利终归属于阿美力加。” 幕僚长想了一下,“当然,这些评论全从民间媒体出口走,官媒的口径我会亲自主笔。白宫不会贸然表态,等民意累积到了,再顺水推舟也不迟……什么?公关费?唔,当然不能从我们的账上出,马上联系火枪协会。 他们的所有董事都是军火集团的大佬,这点血还是愿意出的。一旦进入多极对抗时代,且不说坚船利炮的巨大订单,仅凭民间轻武器激增的红利,也够他们笑十年的了。” 挂断这个电话,幕僚长又按下另一个快捷号码,“尊敬的防长先生,为什么n讨厌的直播仍在继续?难道他们不清楚他们之所以在场,完全是为了阿美力加的利益吗?” 科里的嗓音在电话彼端显得有些憔悴,“我早已下令中断直播,但他们居然拿违宪来对抗,说什么新闻自由。” “别这样,亲爱的防长。”幕僚长十分不满,“你我都很清楚,自打我们的‘信息先导’计划实施以来,五角大楼已经拿走了四十亿美元,您别说这些钱一分都没给到负责出力的斗牛犬们。” “……我不否认。不过,具体负责执行这项计划的人是太平洋舰队司令哈里斯将军。用他自己的话说,它不仅仅是在指挥一只舰队,还同时指挥着从好莱坞到宝莱坞的影视宣传产业,甚至还指挥了从北极熊到南极企鹅的迁徙。 这意思你我都明白……说回那四十亿美元,貌似不少,但摊到整个大饼上,每只犬只能咬半口,饥饿状态的狗是会反咬主人的! 相比动辄百亿的军火订单,这项战略计划的资金实在少得可怜,撒到供应商那里,只够研发一个新轰炸机的启动费用。用这点钱来调动整个世界跟随我们的口径?少了点啊----” 幕僚长没想到科里趁机哭穷,囿于自己的“私人管家”身份,人家没吼他已经算给面子了。“哦,当然,我能够理解。但您也清楚,即便我们把预算追加到您满意,也无法通过国会的审核。 那些鹰派议员们占据了多数,他们对真刀明枪以外的技俩一贯抱有不屑态度。认为一切口舌之战都是娘炮行为,能动手的绝不动口。关于这点,总统先生也十分无奈,他已经把这种及其幼稚的不配合行为向伟大的先知莫西先生做了小报告……” “先知怎么说?”国防部长听到莫西两个字,立刻全神贯注。 “先知的教诲是,他只看结果,过程与手段是我们这些服务人员自己的事。如果我们没有足够的智慧自己解决,他会迅速更换有能力的人来接替我们的岗位。” 这话很有杀伤力。先知一声咳嗽,也胜过总统本人千言万语。幕僚长娴熟运用狐假虎威的幻影,将国防部长满腹牢骚扼杀在摇篮中。 “好,没问题。我现在亲自开车去n总裁特纳家里,用先知的话为本,以我的手枪为辅,教他做好一个优太人的本分。” 科里的话很果决,但幕僚长清楚,这只是军人系统一贯的牛仔式措辞。他一定不会真的亲自去,不管怎样,能赶紧切断直播就好! 两人的谈话结束了。幕僚长用大拇指使劲揉搓着双眉之间的鼻梁子,“哦,上帝呀,还有骷髅会……” 第三通电话拨响,“尊敬的长老阁下,请原谅我这位卑微的仆人直接与您通话。” 那边响起一个苍老声音,“别废话,总统进急诊室了对吧?你是为天朝南海发生的一切向我道歉?” “唔……对的,不过严格地说,那里是一片自由海域,不算天朝领土……” “是或不是你们和我同样清楚,不过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这世界原本就是靠实力说话,所有的证据都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说辞,都是造成了既定事实之后,用来擦屁股的。” 幕僚长没想到自己找的这位骷髅会长老如此“豁达粗放”,一时不知如何把谈话继续下去。 那长老主动接过了话题,“我派往白宫给黑子续命的使徒就快到了,你好好接待。这次航母事件,我们骷髅会有轻敌的责任。天朝大能拥有数千年积淀,任何时候都不能小觑。我们自己酿的果子,含血也得吞下去。不过你们不用担心,骷髅会从来没在比拳头上吃过亏。这次球赛太文明了,又是直播,难以大开杀戒。我们很快会安排另一个角斗场,让主的光明照亮东方的黑暗。” “好,好好好!好的,万分感谢您的宽容。仆人告退,祝您一切顺心。” 挂断这个电话,幕僚长长吁一口气,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外套。 第二百八十八章 水下有鬼 眼见那碳素鱼竿已被拉至极限曲度,鱼线受力颇重,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淳于帆担心7021反被海中不明凶物拽走,急声喝道,“撒手!咱不要了----” 未等年轻的海巡队员作出回应,杜远已从船头扑向船尾,“别介,咱啥都要。”自古二货青年不信邪,纠丹能改体制,改不了气质。 待他双手接替7021握紧鱼竿,才发觉另一端的确是个大家伙……多大说不好,份量可不轻。如果是鱼的话,怎么着也得是条虎鲨。 出于对鱼翅羹的幻想,杜远直接输调动法力,向手中源源不断输出真气。7021感觉压力一减,意识到自己可能碍事,乃知趣让开船尾,撒手交给阿杜一人处理。 那鱼竿被灌注了勃勃真气,登时有了根骨,弯曲弧度反向翘起十五度,鱼线也仿佛变得坚韧起来,牢牢锁住水中莫名对手。 淳于帆见自己这个义弟贪吃不要命,遂叹了口气,把手腕一挥,暂时改变了鼓动风帆的风势,转化为一股子极细旋风,向船尾后的海水中掏去。 兄弟齐心,立马见效。 那水中大物似乎突然失去挣扎动力,仅以自重示人。 大喵天师立于桅杆之下,掐了个手诀,朗声喝道,“起!” 那股子人造旋风紧急加速,瞬间成了袖珍龙卷风,“龙尾”悍力一拔,生从水下掏出一件明艳艳的大家伙! 杜远来不及细观,把钓竿抛于船上,迎着来物伸出双臂,奋然扭住其双翅向下一按,将其牢牢抵在船板上。 咣当一声巨响,船板差点被砸出个窟窿。好家伙----这玩意真硬! 待定睛明查,三个人里至少俩人哑然失笑……这特么根本不能吃啊,纯钢的。 只有大喵天师皱着眉头道,“幸好不是鱼.雷!看造型也差不了多少,是大凶之物无疑。赶紧扔回海里,别把咱们全崩飞了----” 杜远有些不甘心,轻轻抚摸着那东西表层明黄色防水漆,“万一很值钱呢?扔了岂非可惜?”爱财之相真诚流露,毫无做作。 7021凑了过来,伸胳膊伸腿仔细量了量,“别紧张,不是爆炸物。我想我见过这玩意,不是海巡队的,是港监署的----他们和我们合作,在宜兰近岸放下几个潜航器,帮助测绘港口附近的水纹变化以及淤沙走向……那东西和眼前这个,长得实在差不多,连颜色都很像。不过,这个似乎更大一些……” “潜航器----”杜远似乎恍然大悟,在这方面,他比义兄大喵更熟知现代信息。“差不多。瞧这侧翼,再瞧这尾翼……呦呵,螺旋尾翼被咱们的鱼线缠住了,难怪突然放弃折腾。” “放回去吧,杜哥。”7021瞧着他,“人家学霸们用的高科技设备,多半利于民生,咱别耽误了大事。” 杜远耳朵听着,口里含糊,突然把那东西翻侧过来,指着中段叫道,“耽误不了!耽误了可能更好!瞧见没----全是倭文!” 7021爬过来细瞧,还真是!一行丢胳膊断腿的猫屎这样画着:かいじょうじえいたいそうりゅうがたせんすいかん 杜远见他表情,知道来了炫耀的机会,随即调动丹老加载的语言包,流利读到,“‘扶桑海上自卫队’----呐,后面还有哇,‘苍龙号专属’。看这个标记,是‘三棱重工’对不对?千真万确,鬼子的东西。怪了,干嘛不叫大倭瓜海上自卫队……偏整成‘扶桑’这么雅,气质实在难以匹配……” 7021听他说的有趣,也跟着笑了起来,“倭人也有不错的存在,我阿婆的客栈里常来一些扶桑游客,有礼貌,爱干净,不吵不闹很安静。” 杜远把眼一横,“小弟,别怪哥说你,你这是被虚伪表象洗脑了。这帮孙子翻脸才狠呢!唉,先不说那些了。这玩意我肯定留下,你瞧瞧咱们这是在哪里----天朝南海与台湾海峡之间对不对!怎会蹦出个鬼子的潜航器来?对不起,擅闯民宅者,宅主有权自处置。”说着,他还抬手做了个劈斩动作。 镗!这一掌力度不大不小,把一米来长的钢铁家伙敲出一声闷响,这动静似乎激活了什么。从侧翼根部突然伸出一根圆柱体,顶端自动翻盖,露出一只晶莹黑亮的摄像头来,活似蜗牛的眼睛。 那东西滋滋滋滋转了一圈,最终定格在杜远脸前,保持静止。 这动作有挑衅嫌疑,让这名“准愤青”十分不爽,刚想出手收拾这支异军突起的贼眼,忽而身后巨浪滔天,一波洪流自下而上涌起,把无数细碎的浪花推送到这条小舢板上,引发剧烈震荡! 和刚刚这枚一米多长的钢铁潜航器相比,这次浮上来的,才是真真正正的庞然大物。 这黑黝黝的大家伙,全长八十多米,宽接近十米,露出水面的部分高达3米左右,呈修长纺锤状。靠近前端耸立着椭圆形舰桥,三只潜望镜高矮不一,向不同方向同时摇摆着……是潜水艇,一艘超大的潜水艇! 就在飘摇舢板上三人同时目瞪口呆之际,哐啷一声舰桥封盖洞开,七八名身着黑色潜水衣的人鱼贯爬出。这些家伙身材不高,但个个武装到牙齿,手中带有消声器的微型.冲锋枪同时对准小船。 一名身材矮壮的人似乎是头目,率先开口吼叫,连珠炮般的日语劈面砸将过来,如同疯狗咆哮。 杜远听明白了,转头向蒙圈中的其他二位道,“他说那东西是他们的,我们擅自打捞侵犯了资产所有权,要逮捕我们----喵兄,你能不能加把劲,一股风把他们连人带船吹爪哇国去?” 淳于帆吧唧吧唧嘴,“不能,太大。” 面对突如其来的枪口,7021十分紧张,下意识俯身去抓那根碳素鱼竿。 这动作挑动了对方脆弱的神经,密集的子弹暴雨般射来,将鱼竿击飞,同时把小舢板射出数百个弹孔! 海水汨汨倒灌,船内暂时无人受伤,但脚下已湿,冰凉的水面瞬间没过脚踝,还在节节升高。 “干?”杜远再次发问。 “不干。”大喵看了一眼相对稚嫩的7021,断然拒绝。把这无辜俗世青年送回宜兰,才是他来此的目的。 三人默契地缓缓举起双臂----束手就擒。 ------------------------------------------------------------ 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不久前刚刚在大唐与青莲小别时,诗仙尚未登仙,也还没来得及写出这句赠予扶桑友人阿倍仲麻吕的名篇。 杜远无须如青莲般伤感,因为他踩到一脚狗屎,一路顺畅滑到扶桑。 横须贺,位于东京西南50公里的神奈川县东京湾畔,占地243公顷。这里以全扶桑唯二的横须贺潜艇基地闻名于世。 该港面对太平洋,口外海底坡度陡峭,潜艇远航有广阔安全海区,被对手侦查、跟踪、记录声纹的概率极低。 所以在远东地区,堪称最安全的潜艇之家。 在这个潜龙巢穴中,除了满池伏渊暗蛟,还有那位“大家主”----被称为“须贺章鱼”的松尾清鸢大将。 这名老军人,很有狂士风范,经常酒后破口大骂旧时军部里那些如雷贯耳的已故名人。 当然,他的军衔多半来自于他不喝酒时的表现。 曾有其他高阶将领在内部聚会中拿他的名字取笑,“鸢不是一种小鹰吗?怎么能够指挥帝国的潜艇部队?你还是改为章鱼得了,把外号和名字紧密结合,更有水下杀手风范!” 对此,他的回答一贯充满不屑,“我的部队在水下,但不是躲闪的鱼,而是主动狩猎的鱼鹰。凡是被我盯上的,如果没被吃掉,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我刚刚吃饱。” 今天,送到办公桌上的一份航海日志引起他的注意,居然有天朝平民捞起了他的无人潜航器!?仔细看了一下措辞,还不是捞的,是“钓”起来的! 荒谬,他想。怎么可能?除非用的是钢索做鱼线。 苍龙号是苍龙级潜艇的样板船,故而整个序列都以它为标准命名。 这次海外行动,由于众所周知的敏感性,它没有大摇大摆,而是一直在暗中配合着阿美力加航母打击大队,忠实履行“盟友”义务。 一路平安,天朝和台湾都没有察觉自己受了侵犯,但----打哪儿送来三个渔夫?他们居然有能力打乱一艘4200吨级潜艇的标准程序,迫使其浮出水面? 这不正常,事出反常必妖! “撬开他们的嘴。”他这样在电话中嘱咐侦讯人员,“让他们把知道的一切都吐出来。这些人多半是训练有素的天朝特工,不敲打是不会有收获的。” …… 高效的执行机构迅速运作起来,自卫队配有自己的安全部门,代表军方与警方隔开,自成体系。 时值午夜,整个横须贺基地灯火并不多,但无数红外摄像头交叉覆盖到每一个角落。 在其正中向下三十米的一间密室内,杜远正被固定在一把特制的金属椅上。 这里和潜艇入港后的深水坞相通,也就是说,他们三人一到基地,就被立即隔离,开始分别侦讯。 第二百八十九章 引狼入室 杜远仗着一口流利倭语,不停与绑缚他的两名自卫队员畅谈无辜,那两人一脸严肃,全然不理他的辩解,自顾用金属椅上的皮绳将他两手手腕扣紧。 接着,那两人退到房间角落的阴影中,背手叉腿肃立,彷佛木雕泥塑一般。哐啷一声,铁门打开,进来之人手托金属托盘,一步三摇走到杜远面前。 来者之妖冶,令杜远不禁眯起眼睛,原本内心期待的满脸横肉赤膊行刑者没有出现,出现的居然是一位女子。 待定睛看仔细,是的,的确是女人,而且还是一位女护士。 其身份从装束上一目了然,套装雪白,胸前有猩红的十字标志,头上并非常规护士帽,而是一顶嵌有白色翻边的黑尾长头巾。 “嬷嬷?”杜远嘟囔着。 “非常正确,军中也有修女。”那女子朱唇轻启,吐气如兰。细长的眼睛不大,单眼皮很撩人。“先生请原谅,我要给您打一针,给您添麻烦了。” 她客气得让人难以拒绝,当然,也无法拒绝。杜远暗中发力,试了试腕上皮绳韧度,笑着回答,“没关系,我可以问一下,你手中的是什么针吗?” 那妙龄女子弹了弹针筒,挤出几滴带气泡的液体,以莞尔回报,“当然可以。这是一种神经毒素,毒性不大,但足以令人无力编瞎话。吸收之后,问什么答什么,不会有半句谎言。” “别呀……何必呢!”杜远连连摇头,“如果是你这样的女人问问题,我想不会有人愿意撒谎的。打针就不必了,省省吧……” 那修女护士笑容更深,“这位先生真风趣。可惜,我只负责打针,问问题的另有其人。给您添麻烦了。” 她一口一个添麻烦,手下却不迟疑,欺身上前,贴紧杜远瞄着左耳根下就要扎去! 忽觉大腿根部一酥,似有五指划过。 那修女登时脸色一变,迅疾收回上身,“没想到你这么不老实……” 话没说完,一束金环从旁边精钢桌面上撸起----从杜远身上搜出的杂物都摆放在哪里,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那座白色袖珍骨塔。 塔身荡漾出的金环,环套在护士身上,那女人一时呆掉,张着嘴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身体已然随金环凭空消失。 杜远咧了咧嘴,对着空气说,“抱歉啊,不是故意吃豆腐。你的大腿挡住我施展手诀了。” 坚固的皮绳限制了他的胳膊抬起,却未限制他的手腕转动。对于催动七宝玲珑塔而言,已经足够。 角落里两名彪悍的自卫队员发觉有异,立刻从黑暗中冲了过来,在聚光灯下四处寻找修女,当然找不到…… “人呢?人呢!”他俩连连惊呼,脸上写满不可名状的诧异。 杜远坐在金属椅上,依旧无法起身,只能静静地欣赏自己的恶作剧。 他以拇指按住手心,手腕又反向旋转了一下。 诡异的金环再次出现,“女护士”重回眼前。 那两位自卫队员刚想庆幸没事,却又僵立当场,因为----此女非彼女! 眼前这位,衣着和刚刚的修女无异,头饰也一般无二,但一张脸更加妩媚动人,若说缺陷,只有“欠缺血色”勉强算是。 那苍白的脸颊十分骨感,淡紫色双唇带着病态美,令观者无不心悸。 只有杜远笑了,笑得十分邪恶。“我说大师,您这也忒磨蹭了,费半天劲才出来,敢情还扒了人家嬷嬷的衣服----啧啧,真不要脸。” 这位暗黑版“女护士”柳眉一挑,“不扒难道让我光着屁股出来?贫僧可不想惊世骇俗!” 这嗓门无比洪亮,与杜远一问一答全是天朝语。那两位自卫队员虽然听不懂,但至少可以听出这位新来的“女护士”是个纯爷们儿。登时汗毛都竖了起来,一左一右,劈手抓住“她”的瘦削肩膀,向地面按着猛摔! 咣! 水泥地面震得嗡嗡作响,昏倒在地的,不是一个“她”,而是两个“他”…… 杜远将修女吸入骨塔后,随即强拉法海出来救急。谁知这和尚还挺扭捏,非等换上女战俘的套装才出来见人。 法海向来性如烈火,被塔灵李靖三言五语感化后,一直留在塔内苦苦参悟“消减业力”之道,打坐了数月,小有所成----没想到一出来就破了功。 套着岑佩青皮囊的法海,又穿着修女护士小姐的套装,身段说不尽的婀娜,让杜远一阵恶心。 人家和尚可不管这些,俯身探了探地面两人的鼻息,“……还好,都没死。没有平添业力。善哉善哉!” “赶紧滴吧,”杜远在椅子上扭了扭,“我这儿还捆着呢。” 法海踏步上前,探出蛇妖的纤纤玉指,用指甲在那皮绳上左右一勾,嘣嘣两声脆响,立马解套。 “身为修真者,连这都挣不脱?可见道门之愚昧……不如你随我剃度,皈依我佛。” 面对法海**的招揽,杜远起身揉了揉手腕,“也没那么不堪,只是动粗太煞风景,有你们在,我又何必烦劳自身呢?瞧,这份自由来得多优雅。” 说完不管法海在一旁摇头,俯身拾起女护士丢落地面的针筒,揪起一名自卫队员,对着耳根下的静脉直刺下去! 待一针打完,又将这鬼子兵扔在金属椅上,啪啪狠抽了两记耳光,“你丫醒醒----” 很听话,那自卫队员从昏迷中睁开双眼,迷茫地瞪视着眼前,没有反抗,也没有呼喊。 杜远瞅了瞅手里的空针筒,“别说,还真灵----”遂将针筒丢到一边,揪着对方衣领问,“和我一起那两人关在何处?你有钥匙或者门卡吗?” “……就在隔壁,两人都在,你是第一个提审的……门卡在我上衣胸袋里……”真真儿的有问必答。 杜远十分满意,探手从他口袋中摸出一张磁卡,回头对法海道,“大师,让他俩变白痴难不难?” 大和尚叹了一口气,“这个已经白痴了……好吧,都交给我处理。” …… 横须贺基地警笛长鸣,是在三十分钟之后。 无数宪兵带着白盔跑了出来,像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军靴的踢踏声,严厉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重要疑犯从禁锢中脱逃,很可能仍在基地附近,这简直是伟大的帝国海军之耻。 数千盏探照灯将两百多公顷的军事基地照得亮如白昼。全副武装的搜捕队一队队开出,乘坐轻型装甲车向四面八方撒开,不远的海面上也突然多出数十艘巡逻艇。七八架直升机直接升空,螺旋桨在低空轰鸣,为凄厉的警笛展开协奏…… 一份监控录像被迅疾送到松尾清鸢大将办公室,在回看屏幕上,两次金环的异象令所有人震惊不已,尤其是那“妖女”的凭空出现,令人无法用常理解释。 “……等等,”松尾大将把视频定格在四名人犯相携奔出地下长廊的最后一帧画面上,“我记得报告上说,在海面发现他们的船时,船上有一张用天朝道袍制成的船帆?” “是!”肃立他身后的一名大佐双腿并紧,足跟磕出一声闷响,“严格地说,不是船帆,就是道袍。” “哦?须田君……”松尾回头看了一眼,“是你的苍龙号把他们带来的,现在反而成了整个横须贺基地的麻烦……” 须田耕一大佐噤若寒蝉,猛一鞠躬,“待我亲自把他们捉回来,再断指谢罪!” “唔----好勇敢的武士啊!”松尾大将脸上平淡,看不出是欣赏还是鄙夷,“恐怕你亲自去也没用。如果我没猜错,这些人是不是天朝特工未有定论,但一定来自天朝道门。修真者这个概念----你们都懂吗?” 在场的五六位高阶将校面面相觑,须田大佐迟疑道,“有所耳闻……据情报本部与海上保安厅有限的情报交流显示,多次发现天朝异能人士出入东海与黄海,目的大多局限于斗法和演法,少有参与军事目的者。难道……” “是的。只有这一种解释有说服力。我们面对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比军队更加可怕的异能势力,其目的尚不得而知,必须保持万分谨慎。现在,是我们引狼入室,在消息传到防卫省之前,还有二十四小时时间。你们看着办吧……到时候,是断指还是切腹,我都陪你们……” “大家主”此言一出,身后呼啦啦跪倒一片。 所有军官均睚眦欲裂,双目喷火,喊着热泪嘶吼,“誓死维护帝国荣誉!”然后一窝蜂奔了出去---- 松尾清鸢独自一人留在室内,静静站了几秒,无声涌上一丝笑意。这种以退为进的悲观态度,是近乎神迹的激将法,最能调动属下誓死卖命的热忱----百试不爽。 热忱是有了,但能力尚且存疑。 松尾大将仍不放心,于是抓起电话,直接道:“接特高课。” 如果此时旁人在场,一定会万分惊疑。 淫威如雷贯耳的“特高课”在台面上消失已久,在阿美利加国胁迫下,早被“内务调查室”所取代,编制也从数以万计缩小到可怜的数百人。 将军此刻呼叫的不是“内调室”,而是千真万确的“特高课”,这其中有何奥秘? 第二百九十章 深夜食堂 四人逃出横须贺基地,天还没亮。一路上大小障碍不少,7021成了越狱短板。杜远担心有失,干脆把年轻的台湾海巡队员也撸进了七宝玲珑塔。 本想让法海也进去继续参禅,但这和尚坚辞不受。说在里面呆久了,和李天王已经没得聊,要看看外面扶桑岛国的花花世界。 也好,有他不算负担,还多个强力大能护身。于是淳于帆在前,杜远居中,法海在后,三人一路潜行,各施腾挪身法,硬是摸出了戒备森严的帝国潜艇基地。 在一座小山坡上,三人暂时驻足,眺望周边夜景。 法海一掐自己的纤纤柳腰,“咱们往哪走?” 淳于帆这才上下打量他,“敢问……这位姐姐是谁?” 杜远乐不可支,“这么憨的嗓门你也敢叫姐姐……说来话长,你称他法海大师就成。” “法海!?”大喵两只眼珠差点瞪出来。 “对的,”杜远嘟嘴点头,“就是那位法海,别无分店。” “可这腰身,这容颜,这造型……” “哦,那是小青的,本尊离魂去了冥界,肉身暂借大师一用。” 咕噜,大喵天师咽下一口口水,“好吧。兄弟,我信你。” 法海等的无聊,索性找个石头坐下,从护士裙下露出**挠了挠,“这里风凉飕飕的,让人脚痒。二位快拿主意,咱们往哪走。我不挑,去哪儿都成。” 淳于帆一指山下黑暗处,“从无人之地穿插,寻个民用渔港,找条船----转道宜兰。” “唔----”杜远表示异议,“你们听,咱们来处警笛大作,想必追兵尽出。多半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会优先搜索无人之地。不如这样,咱们反其道而行之,哪里亮堂走哪里……” “嗯!这主意好。”法海一拍本属小青的大腿,“灯下黑就是这个道理。人多反而掩护多,走----咱们下山瞧热闹去!” …… 是夜,横须贺市热闹非凡。 时值12月31号大晦日,在扶桑被称为除夜,相当于天朝的除夕。 市民们涌上街头,祈求神灵托福,送走烦恼的旧年,迎来美好的新年,并把这一传统称之为“初诣”。 三位装束奇特的天朝人混杂在人群中,由于相貌接近,毫无违和之感。其他人也把他们当作易装庆祝的寻常市民,报以友好微笑。 杜远还好,一身丹园出品的素色麻服,在哪个东方国度都很适宜。法海的小护士装加修女帽更受欢迎,总有猥琐大叔凑过来瞄他的**。 只有大喵惨了点,道袍还挂在海上舢板的桅杆上,此刻怕是早已成为太平洋垃圾。身上仅剩月白色斜襟短褂,有些贩夫走卒的味道。 沿街灯火通明,色彩各异的灯笼高挂两侧。各户门口上方都拉起一条用草绳编的圆圈,淳于帆解释说,那是“注连绳”,不是上吊用的,意在辟邪。 有的还摆上一些松竹,谓之“门松”。街头巷口还有大量松竹梅搭起设计新颖、别具一格的牌楼。几乎每一家窗户上,都贴着鹤龟剪纸,祈祷平安。 一行人正嫌眼睛不够用,忽而从身侧暗巷中传出惊声呼叫,“呀咩带----” 这声音极度惊恐,不似寻常玩耍,但被满街喧闹所压制,几乎无人听闻。 这三个天朝修真者六感敏锐,当然准确捕捉。法海一挑柳眉,“此为何意?” 杜远向他挤挤眼,“‘呀咩带’就是‘不要’的意思。这句在天朝几乎无人不知----都是拜岛国‘爱情动作片’所赐。啧啧,您一介高僧,此种阅历不足有情可原。” 他俩在这儿调侃,淳于帆却一皱眉,止步道,“不对。俗世有难,我等不可视而不见。”说完不管别人,转身垫步,无声窜进了暗巷---- 巷子深处,一名盛装女子正被死死按住,和服已经撕扯得不成样子,脸上鼻血长流,似乎遭到了殴击。骑在她身上的,是酒气熏天的高大男子,背朝外,看不清面孔。 淳于帆上前一把将那施暴者拎起,“喂,放老实点!” 那人顺势起身,站直了足有一米九,高出大喵一头有余。也不答话,抡起巨拳就是一锤。 嗙---- 一只大脚丫子狠狠印在巨汉脸上,直接把他踹进身后墙壁。 跟着进来的杜远后发先至,收足掸了掸裤腿儿,“喵兄,这种状况不用客气。直接干就好了……” 淳于帆一怔,“……他罪不至死。”随后俯身查看那人呼吸,待把脸翻过来,却是一张白种人面孔,赤发碧眼,汗毛粗重,瞳孔涣散。身上穿的,赫然是阿美利加水兵的便服。 “他死不了。”杜远不屑一顾,转向仰躺地面的和服女子,轻轻扶她起来,略整了整衣衫,换倭语道,“小姐家住何处?我们可以送你回去。” 那女子瑟瑟发抖,此刻扬起脸来,在路灯下看得分明。水粉涂的很厚,和着鼻血结成殷红粉块,随着眨眼频率簌簌落下,只能说一分像人,倒有九分更像鬼。 靠,老美大兵审美真独特! 杜远情不自禁手抖了一下,那女子失去支撑,向后翻倒。却被刚刚走过来的法海一把揽住。 大和尚毫不避嫌,在那女子鼻梁骨上捏了两下,登时止住血流。随后又抬手在其额上一拍----啪! 得,连眩晕都治好了。那女子激灵一下站直了身体,待看清形势,连声致谢外加鞠躬,对着眼前这几位感激涕零。 待她指明方向,三人不好推脱,索性救人救到底,送佛上西天,乃拥着这位中年“艳妇”向巷子另一端行去。 出得巷口,刚一转弯,一间极小的门脸出现眼前,看样子不像民宅。 门口两片蓝布门帘在风中微微飘起,白色鱼形徽章被左右各分一半。一块木匾十分不规则,上面雕着四个笨拙但雄劲的大字---- “深夜食堂。”由于全是天朝古体,三人全都看得清晰,法海忘了女装身份----还瓮声瓮气念了出来,把身边的女子吓了一跳。 “哦!她家开食堂的……”杜远自言自语。 “不,看格局,这是一间居酒屋。”淳于帆久居台湾,基于历史原因,对扶桑风格并不陌生。 那女子拖着木屐连走几步,啪嗒挑开门帘,怕大家不肯跟进来,还回首频频召唤。 进就进吧,谁怕谁呀----被倭寇禁闭了几日,还真想来一口。杜远满不在乎,率先跟着往里走,其他两人见状,也随后跟了进去。 这酒屋小得可怜,进门就是迴形长台,台前围着几支高脚圆木凳,质感很原始,粗粝但不失温润。 一盏暖暖的灯光照亮整个狭小空间,没有客人,只有一位店主立在台后。看样子,既是老板,也是厨师。 那人年逾不惑,一脸沧桑,脸庞见棱见角,一道刀疤斜卧左颊,从额角贯通下颌。藏青色短襟厨服斜挽扣袢,双手盘在胸前,不怒自威。 “小林酱----”那女子一入门槛,立刻如同见到亲人般哭诉起来,把一番“红粉劫”说得十分凄惨。 那人巍然不动,静静听着,时而抬眼打量一下天朝修真三人组。临了,待那女子只剩下抽噎,才缓缓开口道,“叫我小林桑就好。” 这其中微妙区别,杜远倒是懂得,丹老给他的语言包无所不含。他很清楚,在倭语中,平辈称“酱”,有着不见外的亲热之感;而“桑”则是纯礼貌性的后缀。显然,那女人剃头挑子一头热,颇有倒贴嫌疑。 小林老板向其他人微微鞠躬致意,“请坐。感谢诸位援手。见义勇为之举,在下十分钦佩。这位小姐是本店常客,救了她,等于救了我一部分收入。谢谢大家!辛苦了----” 这话貌似亲近,却瞬间点明彼此关系,外热内冷,着实有些刚硬。 那女子只当没听出内涵,自顾寻了张椅子坐下,拿出化妆包开始补妆。 小林请大家并肩坐于台前,说了句,“今天我请。”也不问忌口,旋即开始娴熟烹饪。 这一动手不打紧,把三位天朝来的“游客”都吓了一跳。仅凭那处理食材的刀工,就不由人不暗挑大拇指! 随着炉火升起,煎锅在众人面前滋滋作响,一只只鱼虾和满篮蔬菜蘸上鸡蛋面粉浆水,迅速烹炸。随即又一只只出锅,整齐摆放在四只粗瓷烧盘内,淋上混着萝卜泥的酱油汁…… “天妇罗,请慢用。”老板并不多言,又开始烹制下一道菜。 杜远食指大动,率先动筷。法海迟疑了一下,避过鱼虾,夹了一只西兰花送入口中。淳于帆轻轻叹了口气,也开始细细品嚼。 那女子已然重新画好浓妆,向大家侧身鞠了一躬,“不好意思,我也开动了----”旋即大吃特吃起来,唇膏瞬间宣告夭折。 好味道! 杜远品咂着舌头,这种多油食品,对于川娃而言并无障碍。况且似乎油分并不大,调味料味道也很清淡,食材的原味分层次次第传来,着实是一种享受。 众人正吃得酣畅,那老板已经把乌冬面下到锅中,开始重置汤头。 忽而门帘一挑,一位身穿深色和服的男子走了进来,二话不说,揪起那女子头发就是一巴掌! 第二百九十一章 谢罪 这一巴掌十分突然,不光那女子,连其他客人也有点儿懵。 只有居酒屋老板面对大门,把这一幕看得清楚,当即拉下脸来,“勘解君,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不要打扰我的客人。” 那男子并没松开揪着可怜女子头发的手,用空闲手指示意自己和服肩窝上绣着的家徽,横着眼睛道,“把眼睛擦亮,这条街都是我的!” 小林老板闻言一皱眉,手中迅疾一抖,两根用来搅动乌冬面的长箸脱手飞出,一左一右,直直插进对方肩窝。恰好镶嵌在那两只圆形家徽的正中,各自入肉半寸,牢牢卡在骨缝里。 那位“堪解君”似乎不敢相信,诧异大于疼痛,缓缓松开女子发髻,捂着肩头怒吼,“你……你你……” 他看了看小林,又看了看长箸,进而左右瞧了瞧其他三位眼神“不怀好意”的男客。似乎意识到形势不妙,忽而转身奔出,只留下门帘缝隙透入的北风。 那风吹拂到长台前,小林一伸右掌,用指尖托住一片晶莹的六角形雪花,轻声叹道,“下雪了,好兆头。许是有贵客莅临----” 那女子整了整凌乱发髻,毫无哀怨,反而向其他几位诧异的客人频频鞠躬,“失礼了,各位恩人,我叫桥姬,刚刚是我的鸨公。今天跨年,别家风俗馆都歇业,我也不想接客。可他……给大家添麻烦了。” 原来是从事风俗业的……众人并无歧视,均在想暗巷里贸然出手是不是打扰了人家生意?据传,倭岛风格多样,受虐加野.合未尝不是一门特殊服务。 小林捧出一只颀长硕大的玻璃瓶子,斟出四杯清酒,奉于诸人面前,做出请的手势“多佐----” 见到酒水,淳于帆并不拒绝,率先捉起杯盏嗅了一下,一饮而尽。 杜远见义兄如此,遂毫不客气,也衔杯仰颈干掉----嗯!入口清冽,却暗藏甘甜,随酒线下行,一层层回甘以不同方式梯次涌上。 见他俩面带欣赏,法海不禁抓耳挠腮起来,对着面前酒杯思忖再三,忽而高喧佛号,瞬间入定。 桥姬见这位“怪妹妹”行为奇特,忍不住用手轻轻戳了“她”一下,杜远笑道,“无妨,他……她是居士,忌荤腥。” 听他这么解释,桥姬掩口笑了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又夹掉几块粉渣。于是不再管法海,满心欢喜地捧起自己的酒盏,小口慢吮。 小林老板换了一付长箸,将乌冬面挑出,分别盛在四只粗瓷釉碗中,淋上秘制汤头,特意把法海那碗中的鱼虾肉片剔出,“……唔,我也失礼了。你们是天朝游客?” 杜远大奇,“怎么,我的扶桑话有口音吗?”他对自己的语言包十分自负。 “哦,那倒不是。只是本土僧人大多不忌口,更别说居士了。只有天朝上土才有这般严厉规矩。” 小林的分析很简单,杜远恍然大悟,“哇噻,这里的和尚真幸福。我应该叫止正来!” 淳于帆放下酒盏,也用娴熟倭语问道,“请问,这是哪一种清酒?” 小林微微一笑,脸上的刀疤瞬间红了一下,“相乐酒坊雪乙女纯米大吟酿,金牌酿酒师鸠山勇作出品。” 似乎“鸠山勇作”四字具有某种魔力,大喵天师肃然起敬----“大师出手,果然不凡。” 门外大街上忽然传来杂沓脚步声,杜远耳朵一竖,“六个人,四十米,奔这里来的。” 酒馆老板有些差异,侧耳细听一下,数秒后脸上浮现钦佩神色,“的确。可能又是找麻烦的,诸位客人可否回避?” “无妨,”杜远大咧咧一嘬牙花子,“喝了你的酒,吃了你的菜,大家就是朋友。有事一起担当。” 淳于帆却一皱眉,这里离横须贺潜艇基地不远,他不愿再惹事端。 门帘再次被挑起,那位“勘解君”夹带风雪卷了进来,只踏入半只脚,向老板遥遥一招手,“你,出来,今天让你知道知道这里究竟谁在话事!” 小林面沉似水,轻轻叹了口气,把盘着的双臂从胸前松开,俯身从长台下摸出一柄带鞘短刀,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这条街,与主街不同,行人稀少,庆祝跨年的平民都扎堆儿去了一处。 此刻明月在天,细小的雪花在清辉下随风翻卷,反射着明明灭灭的微泽。时而在路灯下聚集弥漫,时而在暗影处消于无形。 酒馆老板面对的,除了鸨公,还有五名身穿同款深色和服的男子。个个头扎白带,肩扛竹剑,面带杀气。 鸨公肩窝里的长箸已被人拔去,渗出的血痕犹在。此刻强援在侧,他有恃无恐,高声叫嚣着,“小林----你听好了。这两年让你在此开店,已是我勘解由小路家族的恩赐。你非但不感恩,不交保护费,隔三岔五还跟我叫板?看你的丑样子,肯定是犯案跑路至此的恶徒,在我的地盘还敢不放老实!混蛋,今天就是你我清算之日。” 法海仍在酒屋中入定,杜远按住不放心的桥姬,拉着义兄出来助阵。听到这番话,忍不住问大喵,“‘勘解由’是什么家族?算倭岛名门望族吗?” 大喵淡淡一笑,“不是勘解由。这个姓氏很长,全称就叫勘解由小路----后面还有各自名字。算不上什么望族吧,不然不会委身涉足风俗业……” 那五人齐齐跨步上前,将手中五杆竹剑用双臂握持,同步挥了一下,隐隐发出啸声。 “呐,现在只用五个教训你一个,别说我不慈悲。”那鸨公在后面仍自无耻旁白。 第一轮攻击倏然发动,五柄竹剑从不同角度斜砍下来,几乎封锁了酒馆老板所有退路。 小林手握短刀鞘身,以刀柄朝上,在空中连抖五下,铎铎铎铎铎---- 竹剑纷纷弹开,反击的大力令众人几欲脱手。 十只木屐踏着满地薄雪向后滑出半步,堪堪站稳。噫----满场惊呼。 五名勘解由小路家族的街头剑客惊呼,是出乎意料。鸨公惊呼,也是出乎意料。杜远大喵惊呼,同样是出乎意料。 嘿,这区区巴掌大的居酒屋老板,竟然有这样一手俊俏功夫。足下根劲之坚实,手臂腕力之恒定,时机拿捏之准确,均在上上之选。 杜远暗忖,自己若发动本体道法“如定术”,可以轻易做到这般,但若仅凭肉身反应,怕是落入下风。 挑衅者们岂肯轻易罢休?只道这一式纯属巧合,仗着人多胆壮,全都哇哇大叫起来,蓄足了气势举剑再劈! 小林寸步不让,稳稳站在原地,一手垂于身侧握持刀鞘,另一手握住刀柄赫然拔出两寸,寒光乍现,略一停顿,咔哒----又迅疾推回鞘内。 五支竹剑已经劈下,十只手全部做足向下猛斩动作,但----全部落空。 竹剑从护手处全部齐刷刷断开,剑身横七竖八狼狈落地。五名街头剑客像是五名街头记者,正握着“话筒”采访一位身着厨服的居酒屋老板。 这,就尴尬了…… 勘解由小路家族六人全部面面相觑,不知如何继续。 杜远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大声喝彩,“好!好一个拔刀术!” 淳于帆却眼神一亮,似乎若有所思…… 刚刚老板出手,他瞧得分明,那短刀似乎只拔出两寸,就重归入鞘。但那一瞬短暂停顿,已经足以让他看清护手下镌刻的字迹,顿时一丝回忆涌上脑海。 “阿杜,你还记得我俩在宜兰旧寮山顶焚化的骸骨吗?” “小林秀树?” “对。他的那把肋差你见过,上面刻了什么字?” “唔----”杜远使劲挠挠脑袋,“越前?好像是……对,就这两个字。” 那厢酒屋老板已收马步,淡然挥了挥手,“你们走吧,别再打扰我。喂----别忘把地上垃圾一起收走。” 剑客们俯身拾起各自断剑,狼狈溃逃,只留下沿街凌乱足印…… 漫天风雪中,老板转身面对助阵客人,“见笑。进屋,继续饮酒,面可能凉了。” 大喵天师巍然不动,颇为正式地一抱拳,“天朝正一门淳于帆,有一事相询。数月前,贫道在台湾偶得一扶桑军人遗物,经百般索查,终于寻到其后人地址,乃快递到大阪。此物实为一柄肋差,号‘越前’……” 酒馆老板身躯微震,瞪大了眼睛,缓缓平举手中带鞘短刀,“……正是此刃,祖父小林秀树遗物。在下小林英助,莫非……那匿名寄刀之人就是您?” 闻听此言,淳于帆感慨世事因果玄妙,遂轻轻点头。“走,回屋聊!” …… 趁屋外街头大战之即,桥姬已然自斟自饮,喝掉了半瓶雪乙女大吟酿。这瓶大师限量珍品稀里糊涂入了风尘女子之腹,不知鸠山勇作知晓了----会作何感想。 桥姬满面.潮红伏案昏睡,法海老僧入定。只有宾主三人重新落座把酒言欢。 小林英助给大家重新斟满酒盏,正色举杯道,“淳于桑义举,在下感激不尽。祖父随军跨海征伐,天朝人以德报怨送归遗物。让我等岛民无比汗颜。英助以酒感恩!”说完引颈干了杯中酒。 大喵和阿杜见状,也陪着仰天饮酒。不料未等重新低下头,那酒屋老板迅疾拔出刀两寸,按在台面上,对自己左手小指果决一切! 咯噔,那手指滚落长台----刀锋无血归鞘。 二人齐齐变色,“这是何意!” 小林英助撕下一圈围裙角,熟练包扎创口。“无以回报,只有谢罪。谢先祖侵略之罪。” 杜远黯然无声,对倭岛印象小有改善。 淳于帆摇摇头,“汝之祖父,被帝**队裹挟,在台湾倒是做了不少好事。最终身陨,也是为了普通天朝民众。正因如此,我才寄刀还乡,其实你大可不必……” 小林英助包扎完毕,恍若无事般将那断指投入瓶中残酒之内。重新塞好木塞,笑道,“以此残指为证,我小林后人,将世代为和平而战。扶桑四岛之内,谁欲挑衅,我先斩之!” 第二百九十二章 抵死缠绵 小林英助此言,颇具高屋建瓴的大义。听在旁人耳中,并不计较他是否有此能力,只想为这份正气点赞。 淳于帆沉吟了一下,“英助兄刀法精妙,且胸怀大志,绝非池中之物。却为何沦落此处甘为一厨之师?” 这称呼透着几分亲热,显然已不把他当外人,小林如何听不出。 只见他脸上刀疤又是一红,轻叹道,“我在横须贺已有两年。这把刀,还是我师尊从大阪帮忙转寄来的。 师尊曾言----我之刀法,与志气相较尚差太远,不足以扛鼎前行。眼下已过龙精虎猛的青葱年华,回首半生,碌碌无为。 太平盛世对于一介武士而言,无异于蚀骨温床。蜗居于此,乃效法医者之道,以食医胃,为这世间凡俗贡献一份养生薄力……” “善。”入定中的法海突然睁开双目,直勾勾盯着小林英助,“施主之言,近乎大善!侠者若执迷以武犯禁,则落入偏狭下乘。善法无形,变化万千。屠刀用来砍瓜切菜,不失为智者变通。这世界不缺打手,倒是永远欠缺好厨子!” 说完低头端起尚温的面碗,稀溜溜吃起乌冬面来。 小林沉思片刻,欣然而笑。“看来这位并非寻常居士,见地倒如高僧一般。三言两语,让在下拨云见日,心念之坚更胜往常。” 法海当然是高僧,只不过套着小青的皮囊迷惑了众生之眼。杜远和淳于帆并不说破,只管点头表示赞同。 “又来人了。”法海一推面碗,“你这小店还真热闹,吃口面都让人紧张。” 这次,却无其他人听到任何动静。饶是六感清明的杜远,在纠丹炼体加持下,也没听到丝毫异样声响。 禅师没有说错----门帘再次被轻轻挑开,外面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小雪转为大雪,漫天鹅毛飘飘洒洒,悠然荡下。 进来的人轻如鬼魅,足下毫无声息,身着银色裘袍,一张俊脸衬在长长的狐绒中,两只杏目瞄着粗.黑眼线,顾盼之间,眼波流转,说不尽妩媚。 ----猜年龄,也就在十六七岁左右;看喉结,却是个男性少年。 他入得酒屋,不管他人目光,自顾呵了一下双手,又轻轻搓了几搓,“……好冷的夜。” 这少年阴柔之美,已然跨越了性别限制,让所有人都呆了一下。 严格地说----是除了眯起眼睛的法海,其他所有人都呆了一下。 那少年偏偏寻上和尚,贴着他身边坐下,“老板,来壶酒,要温的。” 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不望小林英助,只是在“小青”的俏脸上打转。“……好一个病态美人,我喜欢。” 别说,小青这副皮囊,苍白无血,眉青唇紫,和这位描眉画眼的美少年宛成系列,视觉上十分登对。 可惜,皮囊里装的是法海,出了名的不解风情…… 老板有心逐客,但不知为什么,心智一阵模糊,那少年声音似有某种魔力,驱使人不自主地依言行事。 换了一瓶新酒,转入酒皿中,放在光滑的火山岩上加热。 随着温度上升,酒香四溢。 美少年抽了一下鼻孔,“大关本酿?这个可以有。” 杜远和淳于帆醒过神来,刚想出言探寻,却被法海横臂挡住。 “阿弥陀佛,这个是老衲的菜!” 什么意思!老和尚也动了凡心了?还跨越性别直奔断袖主题?两义兄弟面面相觑,不解何意。 这一嗓子,苍劲浑厚,倒把美少年惊了一下,定睛又看了看,旋即笑道,“呦……纯阴之体,纯阳之丹,今天真是来着了。”说话时,还用手掩住牙齿,但掩不住眼角的媚丝。 他伸手拿起酒皿,径自给自己斟满,又探出三指捏着杯子轻轻旋转,任凭徐徐酒香绕鼻,并不急于饮下。 “我受人之托,夜行三百里,从丹波赶到这里。远远望过来,整个横须贺只有这条街阳火冲天,还当这小小酒屋里塞满了八百条醉汉。没想到,只有阴阳合体的美人一枚……啧啧啧,造化,造化呀,实乃我之造化。” 法海嘿嘿一笑,“妖孽,你的造化到头了。贫僧早知扶桑一行必有收获,佛祖不会平白安排一场纯粹旅游给我。” 说完探手入怀,一抓一掏,却亮出半只椒.乳来! “咦----老衲的钵呢?” 杜远真心替他老人家尴尬,“咳……您的金钵,不是捐给丹老了吗?说从此专注消减业力,断不会再降妖除魔……” 法海连忙把小青的装备重新遮掩入怀,正色道,“大妖在前,岂能无视!数月以来贫僧早已参透禅机。法无常形,应时而变。今夜即便没有法器,一样收了你!” 前半句是答复杜远的,后半句却是说给美少年听的。 话音未落,人已暴起,一只纤纤玉掌直向对方胸口平拍而去! 看似轻飘飘一印,两厢接触时却暴起五彩佛光,霎时照亮整个酒屋---- 那少年似无防备,竟被瞬间击飞,瘦弱身躯裹着裘皮大氅轰进侧壁泥墙。 那墙壁只是刮了一层薄薄的腻子,内里全部是实木板材,经不起重手冲击,竟然全部裂开。 店内瞬间抖动了一下,如同地震一般。无数陶瓷器具叮当作响,钢刀与铁勺也铿锵有声。 余者尽皆色变,不知老和尚唱的究竟那一出? 少顷,烟尘散尽。悉悉索索中,那少年从残破建筑垃圾中拱身立起,耸肩抖了抖身上裘皮,木屑残渣簌簌而落。其人此刻嘴角带血,面色倒比小青的更白些。 他也不急,只是慢悠悠走了回来,依旧一屁股坐在原位。 盯着手中尚未离手的杯盏道,“呦,低估你了……还好,酒没洒。” 众人闻言望去,真的----那杯中之酒,居然半点未洒! 众目睽睽之下,美少年将这杯用生命护住的大关本酿一饮而尽。用裘袍袖口擦了下嘴角,将酒液残浆与血痕全然抹去。 施施然道,“动粗,也要讲求场合。酒屋只用来饮酒……来,不如我俩开个房,上床大战一场……左近有家温泉旅馆,我很熟。” 嚯,这个姿态装的----观战的杜远也不得不服。 小林英助已经摆脱魔音控脑,当即抓起肋差“越前”,手按刀柄,蓄势待发。 淳于帆在袍袖下掐了一个旋风指诀,伺机而动。 法海一扭纤腰,“好!就依你之言,咱们出门再战----”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 无人长街,依旧无人。 昏黄路灯在愈发浓密的降雪中显得愈发昏黄。 地上积雪已有寸许之厚。法海的玉足踏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他走出十五步,站定转身,发现那美少年已然无声跟出。 其身后并无半点足迹,虚浮若风,凭空而立。 法海点了点头,单掌立于胸前,“不错。能接我一记罗汉掌无恙的,至少也有千年修行。你配得上与我大战一场。贫僧来自天朝上国,法号金山法海----” 美少年见他来得正式,也收了嘴角轻浮诡笑,肩膀又是一耸,将整张银狐大氅抛于身后雪地,露出内里上半身精瘦的赤膊。 “好。能一掌震飞我的,也非俗手。你我今日注定抵死缠绵了……本座出于丹波,修于伊吹,本名酒吞----” 跟出观战的杜远听到这里,忽尔发觉身边小林英助两股战战,像是打起了摆子。刚刚斩尽四岛的豪气不知何处去…… 淳于帆也错愕异常,惊声道,“酒吞童子!” “那又是谁?”杜远转颈相询。 “传说中扶桑三大妖孽之一,号百鬼之王!说的不是比喻,是真的妖、真的鬼……” “靠----这么**!”这名号把杜远也吓一跳。 忽闻法海哈哈大笑,“好好好,如此最好不过!我虽远距天朝,也早已听闻你的恶名。惯常勾引无辜女性,肆意玩弄后再食皮吸血对不对?” “瞧你说的……俗世快活,哪有如此不堪?”那酒吞童子缓缓舒展四肢,一根根肋排从光滑细腻的皮肤下清晰透出。“待我收拾了你的阳魂,不会毁掉这副精致皮囊。我要把她抱去温泉山洞,日夜把玩欣赏……如果日久生厌,还可以换个玩法。干脆学你套上美女鼎炉,出门勾引少男玩耍……那颠倒滋味,本座向往已久……” “嗬!呸----”法海一口浓痰裹着劲风袭来,半途已然变成一颗晶莹冰球。带着尖锐哨音直击大妖印堂! 酒吞童子不躲不闪,探出右手,以拇指食指环成一圈,悍然弹去---- 蓬…… 冰球炸开,漫天晶莹冰芒如牛毛细针,向法海倒卷! 老和尚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情急之下难以尽退,索性鼓动全身法力,将一身小护士装砰然炸散! 千百布片混杂在鹅毛大雪中,勉力截住万千冰针。 可这样一来,他自己就全裸了…… “咯咯咯……”酒吞童子掩口而笑,“你这和尚,嘴上说不要不要的,身体却很诚实。没等到温泉,当街就急着脱了,脱得比我还干净。” 法海根本不接这些疯言疯语的茬,也根本不在乎肉身是否暴露,只顾全力降妖,这关乎本职,只要开打就兴奋。 于是单掌化为双掌,在胸口相对一合,朗声诵出一串梵音----“嗡,啊拿咧啊拿咧,维夏达维夏达,盘达盘达盘达你盘达你。怀喇乏及喇叭尼。怕都吽勃鲁姆怕都司乏哈!” 这套经文读得极为娴熟,随字句连串吐出,百米长街由远及近,一盏盏路灯砰啪作响、鳞次爆裂!一个呼吸间,赫然只剩下众人头顶唯一光源。 那硕果仅存的灯泡在灯罩下越来越红,整个玻璃外壳都融化开来,但并不滴落。像一只气球般逐渐放大,内里数十瓦的灯丝仿佛吸附了原本满街灯火亮度,变成数千瓦大灯! 那一瞬,恍若一轮金阳悬空,方圆五十米内全部积雪倏然化为水汽蒸发,条石地面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酒吞童子笑意全消,失声道,“楞严咒----好讨厌的家伙!” 说话间,他暴露在耀目灯光下的上半身皮肤已然开始消融剥落,一股血肉焦糊味道顿时充斥长街…… -------------------- 书友群560524576,作者等你一起修真,共御三界强敌! 第二百九十三章 你强他更强 场上形势一边倒,淳于帆赞道,“楞严咒无愧佛门上经!其净白之大威德,祛污除秽最佳----” 杜远不明经文出处,只是随意接口,“听禅师刚刚所吐,似乎是古梵语……” “对。义弟语言天赋过人,为兄倒是错怪你不学无术了。”大喵不知有语言包这档子便宜事,诚意谬赞,“寻常诵经心诚即可,语种倒是其次。但念咒不同,每个音阶都必须遵循原始设定,才能引发相应效果。” 这哥俩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乎,显然胜券在握。 炽烈白光下,酒吞童子似乎不胜炙烤,全身皮肤皲裂,无数细小青焰从内里向外喷薄。他面目扭曲,瘦削身形折成几折,痛苦呻吟不绝于耳,似从地狱发出----尖锐而又凄惨。 忽而他全身一缩,又迅疾涨开!焦糊血肉溅了满地,一具庞然大物从那瘦小身躯中昂然拱出---- 此物挺直身躯,高约丈许,浑身褶皱似乎在蜷伏中粘连太久,此刻随伸展动作一层层打开,恍若风箱一般。与臃肿身躯不相称的,是两条精瘦臂膀,既长又柴。 在众人惊视中,他倏然探出其中一条胳膊,劈手摘下五米多高的路灯,把那炽灼灯泡当成点心,三口五口填入口中,似乎嚼都没嚼就咽了下去! 此灯一失,长街顿时重归暗淡,无上净化佛法也随其消于无形…… 法海杏目圆睁,“你!”他一时语塞,这逆转实在出乎意料。 嗝咯咯……现出原形的酒吞打了个饱嗝,把长满癞疥的大嘴嘬成小孔,呼出一条长长气浪。那烟雾之中,确实有烟也有雾,在月色下泛着污浊惨绿的光泽。 “嘎嘎,有意思!”这巨型妖物摇头晃脑,嗓音如破锣鼓荡,“我的弱点,其实只有嗜酒。千百年来日积月累,酒毒深中乃至皮肤溃疡生疮。平日只有幻化美少年之形,才能顺利勾搭民女自愿献身……这下可好了,有人贱巴巴地送来杀毒良药,把我内外残毒杀了个干净。估摸着无需三日,我即可以重返美颜真形。亲,谢谢你,么么哒----” 说着,还冲法海抛了个媚眼,隔空送去热吻。 如果换做刚刚美少年造型,这动作并不违和。可现在……呕----杜远差点吐一地。 法海那张源自小青的白脸转为铁色。失去高温阻隔的雪花,重新落回这片街区,在他**酮体上片片留存。 “妖孽,莫得猖狂!人间岂可容留鬼怪,待老衲送你下阴曹----”他再次双手合十,沉声诵道,“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诸天罗汉祈请菩萨收存渣滓余孽,嗡,琴西惹扎轰,嗡,啪拉玛尼……”随一字一句吐出,长街之上突尔阴风飒起,气温陡然又降了八度! 打后半句梵语一出,妖怪就陡然变色!呜嗷一声展开身形,如乌云一般扑向法海。 第二轮经咒没念完,也来不及念完了…… 面对迎面扑击,法海只能拆分合十双掌,齐齐向前推出。 蓬---- 两记罗汉掌迸发出耀目五彩佛光。比之刚刚酒屋中那一击,更胜倍余。 小青这副鼎炉,内含千年妖丹,现在被佛法驾驭,刚猛若斯,几乎无坚不摧。 但,酒吞例外。 那大妖不躲不闪,全凭肚腩下围裹的一团亵布硬接了这一势。双足被罗汉掌推力拦截,戛然而止,但此刻法海也落入了他的利爪之中。 两只簸箕大的爪子揪住法海双肩,猛然左右拉扯,嘿!硬是没拉断。那大妖面带欣赏,赫然张开血盆大口,向他面门喷出一口乌黑粘液。 法海一时无法躲避,只能用脸硬接。 那液体粘稠污浊,腥膻无比,腻住了眼耳鼻喉,令他无法呼吸。 一股魔音在法海耳中隐隐嗡鸣,顺着脑干爬了上去,肆意污染灵台。 法海双目一翻,竟然昏厥过去…… 酒吞得意非凡,第二次张开大嘴,奋然对着法海颈根咬下! 那满嘴的獠牙,伴着常人无法忍受的腥臭气息,这一口若是咬实了,别说小青的鼎炉,就是纯钢的鼎炉怕也受不了。 “如定!” 观战的杜远见势不妙,急急发动心诀,启动了本体道法。 术法瞬发,世界全部慢了下来。 原本尖锐的阴风呼啸,此时在杜远耳边只是低沉的呜呜声。 他跨步腾跃,从大妖胯下钻过,掰开他两根粗壮拇指,一把抱住法海娇躯,向长街尽头奔去。 貌似缓缓闭合的獠牙上下一夹,刚好钩住了杜远肩头麻布衣料,呲啦----撕开一条长缝。 别人眼中的一瞬,给足杜远四秒。饶是大妖动作快捷无匹,终归还是慢了两拍。 施法时间结束,酒吞两手空空,牙缝里衔着不知打哪儿来的一条麻布丝儿,眼神有些懵圈----什么情况!到手的小鲜肉呢? 待转瞬看清正前方背对自己抱人狂奔的杜远,乃狂态大发。 呜嗷----枯柴般长长双臂左右虚空一抓,路边两根水泥灯柱被无形大力牵引,悍然拔起,一左一右飞入他的手心。 被拉断的电线在空中游荡摇摆,溅射出一蓬蓬电火花,如同礼花一般,煞为热闹! 杜远只是抱着法海玩命地跑。 他看出来了,这种级别的妖孽,自己还不是对手。正面硬杠无疑很蠢。先逃了再说---- 忽而耳后惊风乍起,顿时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脚下保持不停,兀自扭颈看去,一根六七米长,直径如碗口,两端粗细不等的水泥柱正如标枪般奔他后心袭来! 我日,这尼玛老子可受不了哇---- 酒吞童子这一掷,力量雄浑无匹,已然超出音速,悄无声息,转瞬即到。 侧闪,已经来不及了。杜远抱着法海借奔行之势向地面一个前滚翻,狼狈跌倒! 灯柱贴着他的后心一掠而过,飞向长街尽头。 高速磨擦产生极度高温,瞬间引燃了他的素色麻袍,一股暗火从背部腾声燃起。 杜远松开法海,自顾又横向打了滚,才将将熄灭烧灼。 酒吞一击不中,旋即又把丈许身躯后仰成弓形,作势欲掷左手中的灯柱…… 忽觉身后如芒在背,哎呀!还有人敢偷袭我? 一泓秋水映月明---- 是小林英助,他彻底克服对本土大妖发自儿时的恐惧,终于拔出家传肋差“越前”。 刀风如银扇,裹挟着月光斩断阴风,也顺带斩断了沿途雪花。 那些六瓣形晶体被利刃划过,似乎尚未发觉自身已然断裂,在落地前仍自保持悠然与洒脱。 闪电般的速度,薄如蝉翼的受力面积,一往无前的果决气势! 这一刀,身心合一,想来他口中的师尊见了,也会由衷赞叹。 嚓…… 一声轻响,几不可闻。 轰---- 半截灯柱齐齐断开,砸在地面上,震碎一排排青砖。 正处于平衡姿态的酒吞突然手中失去一半配重,遂踉跄了一下,把残余灯柱脱手掷出! 失去准头的半截“标枪”斜斜飞入一家无人店铺,把家具摆设砸了个稀巴烂,而杜远和法海幸免于难。 堪堪落地的小林英助,旋即再次跨步出刀,刀锋倒悬,自下而上斜挑,直奔大妖裆部袭去。 换个人,这就是立马两半对开的节奏----酒吞不。 百鬼之王真不是白叫的,他对利刃视若无物,不躲不闪抡起长臂就是一击! 刀先到。 笃的一声,如中朽木,连那块污秽的兜裆布都未能划开。 长臂利爪后到,直接抡在小林肩头,人顿时横飞出去,长长的指甲还在他右脸上划开一道深痕,皮肉瞬间翻卷,鲜血随后涌出。 酒吞童子还不罢休,丈许身形腾空跃起,向落在街边倒地不起的小林狠狠砸去! 一道白影横亘在二者之间,来不及拖走,勉强用前身护住小林,把背部亮给大妖。 不小于九十码的青色妖足双双跺下,除了物理攻击,还夹带泛着黑烟的术法攻击。 白影是失去道袍的淳于帆,他很清楚----这一拦,我命休矣。但只要有一线机会挽救战友,就必须尽力。 没有迟疑,只有果决。 远处的杜远尚未爬起,勉强仰着上身看到这一瞬。 他后悔----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一定把需要冷却的本体道法留给拯救义兄。至于法海,都活上千年了,即便寿终也算正寝吧…… 晚了,一切都晚了。 看酒吞庞然之躯落下的势头,别说一个大喵天师,就是他身下的小林英助,也必同时踏成肉饼。 “不----”阿杜来得及做的,只有这一声无助嘶吼。 眼睁睁看着三条身影上中下重叠,合于一处…… 万籁俱寂。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空中摇摆的电线也诡异地定格,连本该稍瞬即逝的电火花都静止成烟花照片…… 以淳于帆所在之处为原点,一抹淡淡绿光莹莹涣散。 酒吞童子定格在他弓起的背上,那双大脚丫子,几乎覆盖住他全部身躯。 淳于帆身下,尚未失去神智的小林英助暂时忘记重伤之痛,出神地向上仰视。 在他眼中,那抹惊愕与酒吞童子如出一辙。 妖足上弥漫的黑烟,瞬间溶蚀了大喵天师的单薄内衣,赫然露出的背部皮肤和他呆萌白皙的面庞绝然不同,密密麻麻布满了图形和文字。 濛濛绿色光泽,正是从这些符号中发出,似乎被遮天妖气所激活。 突尔,绿光大盛,其芒如刺,向上扇形射出五米,将身躯庞大的妖孽一举弹开! 这变化打破了沉寂,阴风呼啸再起,电线凌乱舞动,一串串电火花躁动如狂。 酒吞童子身在空中,足下却被绿芒浸染,刺骨的烧灼感令他无法忍受,遂嗷的一声惨呼,全身化为一股浓浓黑烟,向正西方向狼狈遁去---- 不消顷刻,就消失在茫茫雪夜之中,只留下无尽悲号久久回荡……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不留手尾 横须贺这条偏街上,只剩下四位余悸未消之人。或蹲或躺,竟没一个是站着的。 杜远第一个醒神,扛起法海奔回酒屋门前,“大喵!你没事吧?” 淳于帆恍如神游天外,半晌也没吭一声。 小林英助挣扎着坐了起来,左脸疤痕依旧,右脸又多一道新创。他全然不顾肩膀欲裂的痛苦,向淳于帆跪地叩首长拜,“谢恩公舍命救护之恩!” 杜远放下昏迷中的法海,探手轻轻搭在义兄肩头,望着他背部裸露的奇异纹身,不禁叫道,“这些到底是什么啊?怎地如此厉害!多亏了它,才把那百鬼之王吓退……” 淳于帆闻言猛醒,立刻起身向居酒屋内大踏步走去,杜远不明所以,只好左臂夹着法海,右臂搀扶小林,亦步亦趋,跟着进了屋。 酒醉的桥姬依旧伏在台上酣睡,全然不知身后发生了一场惊天剧斗。 无人顾得上理她,但见淳于帆跨入台后厨位,双目四下逡巡,焦急道,“有外套吗?快借我一件!” 恩公有求,小林英助自然不敢怠慢,“台下橱柜里,有我一套旧和服。” 大喵天师看似十分急切,依言拉开柜门,不问款式,不管面料,抓起那件衣服就往残破的内衣上披。三下五下,麻利穿好,这才长吁一口气。 杜远可不笨,似乎意识到什么,遂把涌倒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 “大妖随时可能回来,此地十分危险,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他出言提醒。 “是,我们是要马上走。”大喵点点头,“酒吞童子身上沾染我派独有神识,正好可以用来追踪。他此刻元气大伤,我们一鼓作气,擒之,斩之!” 哎呦妈呀,杜远差点儿坐地上。“哥,能歇会儿不?别嫌我胆小啊----那大妖……就凭我们几个……怕不是对手。刚刚侥幸脱险,何苦自投罗网?” 淳于帆眉头一皱,扫视了一眼屋内诸人,抬手按在桥姬脖颈上,轻轻一捏,那女子立刻由酣睡转为暂时昏迷。 “好,这里没有外人。你们听好,我背上所纹之物,是正一师祖杨洞明隔代相传,亲手绘就。阿杜,你还记得龙虎山的张问初吗?” 杜远见他主动说破,也不再遮掩,“当然记得。这么说,龙虎山觊觎的所谓【上清大洞真经】原本……” “正是!”淳于帆猛一点头,“此书并无其他实体,茅山一脉代代相传,靠的就是纹身。杨师祖传于我后,旋即纵火毁去他自己后背的版本,我身上这部,是世间唯一孤本所在。” 嘶---- 杜远倒吸一口凉气。“不用吧?这也太……咳,既然一定要纹,何不纹在你肚皮上?一低头就能看见,修炼起来也更方便……” “非也。”大喵连连摇头,“此经并非武学或术法要义,据师祖说,纹在背上,就是提醒自己不要偷看。门中每一代天选扛经之人,都只是搬运工,而非使用者。” 这可奇了,杜远眼睛眨巴的那叫一个欢,“闹哪样?给谁用?” “我亦不知。”大喵看了看迷茫的阿杜,又看了看更加迷茫的小林英助。“师祖传于我八个字,说只要有人明晰,就把我背上这张皮献给他。” 杜远一呲牙,“啧啧,这什么破规矩……抱歉,不是我成心说你那位杨师祖哦----他这也太玄乎了吧?” 淳于帆没看他,自顾从小林英助手里接过那把与他有缘的肋差,用力挥了两下,“这规矩不是杨师祖定的,是茅山祖师爷三茅真君亲自留下的……英助兄,我去斩妖除魔,这把刀借我用一下,你身负重伤,就不要跟去了,以免我分心。” 这话说得很有技巧,小林英助只能点头应允。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找酒吞童子的麻烦,杜远也无可奈何。“我说哥哥耶,算你是我亲哥还不成吗?咱消停一会儿,法海还没醒呢。就咱俩去送死?这计划太不靠谱。” “你有所不知。”淳于帆连刀带鞘插在自己和服腰带间,“师祖说,那经文一旦被意外激活,肇事者遵循被其浸染的气息,有可能完整复制出摹本。悟性超群者,不日可获‘吞天之妙’。别问我什么是吞天,我也不懂。但此事颇为重大,为避免遗祸人间,决不可留有半点手尾。侥幸之心也不能有!” 敢情,这是明摆着要去杀人灭口啊----阿杜终于听明白了。“好,我随你去,兄弟之间自该有难同当。” 大喵终于收拾停当,感激地看了阿杜一眼,“我没主动要你留下,就是为了带个保险。不是要你搏命,而是……一旦我斩妖失败,请你立刻毁去我背上的纹身。用火,用强酸,用毒药……用什么都行,实在不行用手挠。总之万万不可落入敌手。” 这话自带悲凉,让杜远一阵心悸,“打住。都说要去了,别乌鸦嘴好吗?等我一下……”话音未落,但见他手腕一转,怀中骨塔释放出一串金环,把法海撸了进去。 这情景把小林英助惊了一下,越发对这些新朋友肃然起敬。 大喵见多不怪,“里面安全吗?我是说----那位基地里的邪恶护士还在塔内,法海大师不省人事,别被她趁机加害咯……” “无妨,李天王在里面震场呢,作为塔灵,他可以治病救人,也可以驱动三味真火杀人。别说区区小护士,就是大妖来了……欸?对呀!咱们再找到酒吞,不妨把他撸进塔中,直接炼化得了!我刚刚怎么没想到这一招。” 淳于帆一摆手,“此事需谨慎。寻常小鬼撸进去没事,大妖可不一样。万一鹊巢鸠占,塔灵易主,你这法器恐怕收不回来了。此消彼长,怕是你我都要被大妖炼化咯!” …… 安顿了法海,兄弟二人了无牵挂,与小林英助抱拳别过。 待双双腾身出了酒屋,淳于帆仔细探查,锁定了大妖逃离方向,一路追了下去…… “深夜食堂”居酒屋内,重归安静。 小林英助坐下简单处理自己的伤口,忽而右眼皮跳个不停。 他担心恩公有难,坐立难安。 辗转几番,终于下了决心,伸手从抽屉里摸出一只翻盖手机,按下一串牢记于心、但并未存储的号码…… ---------------------------------------- 丹园里,很欢乐。 丹老早前接通的wifi信号,又立新功。它让大家看到那场举世瞩目且全球直播的航母球赛。 红袖见到杜远出现在手机视频里,当即笑成一朵乱颤的花。 而浦茜拉看见张辽大展神威,也大呼小叫起来,比身在现场的那些啦啦队还要呱躁,全无圣殿骑士“女武神”的高冷范儿----她就这性子,陌生人眼里是块冰,熟人眼里是团火。 止正和詹钰那一路,似乎还没寻到宗芳,仍旧未归。 但尹志平那一路已经回来了,孙筑基并无大恙,只是需要休息。 拉巴迪惨了点,被强行夺舍多日,也不知还能不能召回本魂。这种棘手病例,只有丹老能医。 阿雅用“藏天界”把好朋友罗恒年带了回来,顺便也带上了他的师傅金冠天师潘天寿。这师徒不是丹园门人,故而一直放在“藏天”内养伤。好在那里的疆域比之丹园更加辽阔,并不憋屈。 拜青城丹霞鼎炼化之威,小鲜肉变成了小熏肉,这让阿雅很心疼。 她和大家匆匆打了个招呼,就回自己别墅里,关起门躲进藏天界,指挥大祭司班扎救治伤员。罗恒年作为她的挚友,自然享受到高干病房待遇。 普通烧伤,对于骄傲的萨满班扎而言,原本不屑一顾。但毕竟是“尊胜佛母”大人吩咐下来的,若要怠慢了,八臂神王八思巴第一个饶不了他。 阿雅心急,利用创世者身份之便,偷偷做了个时间加速。 俗世一日,丹园十天,藏天界已经过去整整俩月。 各自空间的人并无异样感觉。但阿雅跳出“藏天”睡了一觉,起来进去再看,小罗已经痊愈了。 少年人情窦初开,两情相悦,整天拉着手在草原上奔跑、雀跃,追赶五彩羊群和鲜花奶牛。倒没什么亲热动作,就只是任性胡嗨。 潘天寿感叹造化之神奇----原来这世上除了师祖尹真人下凡,还有这许多先人存在!他也不分鞑子还是汉人,反正见人就施礼,差点挨个叫祖宗。 藏天公社的人都觉的这白胡子老头傻乎乎的,白长了一副仙风道骨的好皮囊。 只有八思巴看出投资机遇,他算计着,这老头辈分虽小,但他的徒儿和尊胜佛母大人两小无猜如胶似漆。 他日若是佛母和小罗结为仙侣,这老头就是创世主长辈身份,那如果我提前结交呢?甚至收他为徒……成!就这么办。 八思巴乐不可支,满心为机智点赞。脑袋里幻想的全是----自己成为佛母的老公的师父的师父这一伟大画面。那地位,蹭蹭地长啊! 可惜,潘天寿客气归客气,术法交流也学去不少,就是不肯拜他为师。还经常揶揄佛法不如道法靠谱,光头也没白发好看,故而自称永远不会剃度皈依。 八臂神王这笔感情投资,算是彻底打了水漂。 …… 阿雅第九次出来,被丹老揪住。要她与红袖组团去寻下一块补天石。 红袖好奇地问,“这次先去哪里?京都还是孟菲斯?” 阿雅则问,“就我们俩吗?” 丹老一个个回答,“先去倭岛的京都。对,就你们俩----不过别担心,已经有人先去了。” “谁?”红袖和阿雅异口同声。 “阿杜咯。”丹老摇头晃脑,“我刚查过,那小子的坐标和张辽他们几个不在一起。不知为啥先去了扶桑。目前在横须贺港附近,不过一直在移动。好在整个倭岛也不大,那里离京都也很近。你们去吧----顺便把他给我拎回来。” “哦耶!”红袖和阿雅同时爆发欢呼,这两个女人都是杜远的心爱,杜远也是她们的最爱。 小三口即将团圆,没有比这更令人兴奋的安排了。 两人收拾停当,带好各自法器,划亮瞬移火柴,即刻启程。 第二百九十五章 幽谷迷踪 浦茜拉这些日子一直由红袖陪着,把丹园逛了个通透,两人因此私交甚笃。此刻眼见红袖和阿雅欣然领命而去,不禁心痒起来。 于是缠着丹老主动请缨,“这地儿挺好,就是太安逸,骨头快懒散了。还有需要打架的任务么?” 丹老甩不掉她,只好劝道,“拉拉呀,我和娜娜已经讲好了,咱们两家之间的合作----仅限于共同寻找补天石。现在并无其它线索,除了京都和孟菲斯。去扶桑的人手已经够了。要不,你去一趟埃及?” “张也去么?” “他……他暂时没空。” “那我也不急。”浦茜拉心无城府,一脸明媚。 丹老忍不住笑了,揶揄道,“我搞不懂了。你到底是热爱打架事业呢,还是更爱张辽?” 大洋妞胸脯一挺,昂然宣布,“最爱张辽----陪我打架!” 这宣言铿锵有力,砸在脚面上掷地有声。 丹老小嘴儿开合了半天,“……好。那不如这样,你也不用急着去非洲。趁张辽没回来,直接带着新任务去找他----如何?” “好呀!”浦茜拉长腿发力,一跃而起,差点顶破天花板。 -------------------------------------------------------- 破晓,曙色东升。 一抹橘红挑染,勾勒出富士山规整的对称轮廓。 杜远紧随大喵脚步,形若两片浮云,在山路间闪烁穿梭。 望见难得美景,他心情大好,忍不住赞道,“果然神迹!此山不负盛名。它到底有多高?” 淳于帆在前面开路,一边锁定酒吞童子的气息,一边随口回答,“三千七百七十六米。” 这答案,把杜远惊了一下,“呦呵,行啊----看着矮墩墩的,没想到纯海拔已经压倒了天朝五岳。据我所知,最高的西岳华山也不过两千米出头……况且此山居于岛国,更无高原借势。长这么大个子----殊为难得!” 听他把山岳拟人化,大喵也乐了,顺势调侃,“长得高是因为营养好。人家一肚子岩浆,时不时向上拱一下,喷出的火山灰就都能持续加高。” “活火山?”这些知识超出了杜远认知,把他吓一跳。 “嗯……不过别担心,上次喷发还在三百年前。”淳于帆嘴里说着,脚下丝毫不停。飞身跃过一条宽阔山溪。身上那件暂借小林英助的旧和服随风鼓荡,宛如一只大雁。 杜远有样学样,也轻松越过,姿态没那么潇洒,但似乎更加游刃有余。纠丹对他身体的改造,相较常人,越发显现出巨大优势。 沿途都是山峦,除了宿鸟惊飞,并无任何人迹。 杜远追问,“那大妖不会住在火山口里吧?” 淳于帆摇摇头,“根据气息走向判断,他一路向西,略略偏南,取的是直线。我估计,是回丹波了……” “喵兄对倭岛倒是熟稔,”杜远不得不佩服,“那丹波又是何种所在?我好像没怎么听说过。” “这不怪你。正如大妖自己所言,他出于丹波,修于伊吹----说的都是千年往事。现下早已改了称谓,所谓丹波,古代自立城邦,包括了京都府中部及兵库县东隅、大阪府高槻市一部份以及大阪府丰能郡丰能町一部份。传说中酒吞童子隐居在大江山,大致位于现在京都府福知山市和京都府与谢野町……” “打住----”杜远脑中的画面已经不够用了,“说多也记不住哇……反正跟你走就成。” 富士山渐渐抛于身后。兄弟二人行得兴起,大喵干脆祭出一道旋风,包裹着两人向前追逐。脚速立马又上了一个台阶。 从黎明到正午,过静冈,穿爱知,跨越三重与滋贺,连续碾过四个大县之后,终于来到京都府辖内。 长途跋涉,令杜远气血翻腾,脑袋瓜子顶上冒出一团白气,随身体前行拖在身后,活像一台老式蒸汽机车。 “到了……”负责引路的淳于帆终于驻足。他一指前方莽莽群山,“那里就是。我们暂且休整一下,调理内息,准备一场恶战。” “艾玛----”杜远直接躺倒雪地里,“睡一觉行不?大骡子大马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大喵面色凝重,没搭理他。自顾在岩石后寻了一爿背风雪窝,开始打坐调息。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坐,整整一下午。 眼见日已偏西。杜远早已恢复过来,此刻百无聊赖,跳入松林捉了只肥硕山鸡。剖腹摘毛去内脏,刨坑用火煨上。 月亮升起,夕阳只差最后一抹就要消失。大喵天师终于睁开双眼,起身跃上巨石,又三下两下攀上巨松顶端,踏着松针积雪,一口咬破食指在额头正中划出一道寸许血痕。 但见他双瞳如炬,向正西方向直视。 杜远刚从土中扒出烤熟的山鸡,正举着想献宝。忽然见到义兄这个架势,不禁手搭凉棚抬头眺望,“喵兄,下来吃鸡嗦----” 足足等了半晌,淳于帆才腾身从树端落下。 杜远由衷赞叹,“一叶孤云身法配合你的御风之术,真是天造地设!这蹦上蹦下的,连雪粒也没见掉一颗----我服!” 大喵一把抓过他手中的山鸡,亢嗤咬了一大口,边咀嚼边说,“……找到了,我俩还算幸运。” “找到什么了?大妖之家?嘿嘿,你不是一路锁定他的气息来的吗,还能跑哪儿去?” 大喵又咬了一大口,才把山鸡交还阿杜,“说是这么说。但到了他的地盘,整座山都有庇护法阵,他的气息随即消于无形。此山绵延数百里,若是地毯式搜索可麻烦了……” 咕噜,他把这口鸡终于咽了下去,“欸?味道不错啊,你随身还带盐了?” 杜远促狭地挤了一下眼,“谁带那玩意儿,一泡尿淋上去就齐了----” 淳于帆目瞪口呆,定在那儿怔了三秒,才看出义弟是在开玩笑。 “呸----差点害我全吐了。言归正传,刚刚我打开天眼,是为了探查酒吞童子的巢穴所在。之所以等到黄昏时分才下手,是因为这个时刻,大自然中的阴阳之气处于循环颠倒的交接环节,支撑庇护法阵的灵力需要逆向回转,因此会产生瞬间毫无遮掩的空窗期……” “好厉害的感觉!虽然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杜远面带崇拜。 “我刚刚抓住这一瞬,捕捉到一条冲天妖气,其色若紫,其形如柱。就在西方四十里处。走吧,趁他惊魂未定,一举拿下!” 杜远三口两口把鸡吃完,甩掉骨头,用地面松软的积雪搓了搓油手。“ok,没问题。” …… 这一带的群山,林木十分茂盛。 受海洋暖湿空气影响,不同海拔的植被出现明显分层。 山巅与山脊上,大多以针叶林为主。山腰则混杂着高大的落叶乔木,再往下,又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竹林。 此时正值隆冬,阳坡雪薄,阴坡雪厚,但到了低海拔的竹林,只剩下残雪斑斑,拱卫着滴翠绿竹。 两人一左一右,拉开五步,如同两只锁定目标的鹰隼,在林间并肩飘行。 四十里不近,对修真者而言也不算远。 当落日收起所有余晖,把天空让给繁星的时刻,他们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座极其隐秘的小山谷,宽只有十余米,长百丈。内里灌木如织,遍布荆棘。也正因如此,世人皆把此处当作一条毫无开发价值的野沟,终年人迹罕至。 淳于帆带杜远围着谷顶山梁足足转了一圈,方才看出蹊跷所在。 他掀起和服下摆,作势欲撕----忽然想起这件是借来的,遂向内掏出素白内衣下摆,撕下长长一条。 那根倒霉的食指再次被咬破,大喵以指代笔,以血代朱砂,开始娴熟画符。 这一串符画的,那叫一个洋洋洒洒…… “哇噻,”杜远忍不住轻声惊呼,“我还真么见过这么长的符呢!这干嘛用的?甩出去一定惊天动地吧!” 淳于帆晓得他废话多,也不答话,只是把完工的长布条按间隙撕成五段,一根根束在腕上,各自打了活结。“走,下谷底----” 茂密灌木如同天然路障,阻止了一切大型生物擅闯。 大喵掐指诀祭出一道犀利旋风,直接冲入谷口,将沿途荆棘藤蔓撕扯得七零八落。 两人一前一后,欺身向内挺进。 谷内幽暗局促,连星光也不肯放进一丝。好在兄弟俩目力超凡,无需取火照明。 披荆斩棘,又走了一刻钟,突然眼前出现一块黝黑巨石----巍然阻隔,再无去路。 这石头足有五丈来高,浑然一体。拿手叩上去,铎铎有声,似乎是一块纯度极高的天然铁矿。 杜远退后一步,四下扫摸一圈,叹道,“大概找错了,你瞧这些老藤,丝丝络络扎根石上,没有三年五载的长不了这么粗。可不像经常进出的门户……” 淳于帆嘿然一笑,从手腕上拉下一根布条,“区区障眼法,也就骗得了你这种二货青年。” 说完,两指一搓,赫然唤来一簇真火,点燃了染血之符。 布条迅速燃尽,被抛向巨石正中。在两厢接触的一瞬,符法精准释放---- 噗! 小火苗变成一蓬淡青色赤焰,向四面八方迅疾蔓延。 那些盘踞石面的老藤遇火即燃,恍若突然活转,杯口粗细的藤茎蜿蜒扭曲,剧烈抽搐,忽而化为数十条大蛇,齐齐仰头向二人扑来。 这一下来得突然,把杜远惊得一个后空翻撤出七八米开外。 但见大喵依旧站在原地,从容抬手画了个大圈,口中低声叫道,“破!” 那密密麻麻的蛇群已然扑到他眼前,殷红蛇信清晰可见。闻得这一嗓,突然齐齐定格当场,迟疑了一秒,旋即化为万千草木飞灰节节退散…… 第二百九十六章 叩问真谛 “什么符?这么厉害!”杜远大赞。 “这一道,只是寻常‘祛幻符’。”淳于帆展开袍袖,连挥几下,把空气中弥漫的草木灰扇退。“妖怪设置这种触发式幻术,反倒暴露了这里的不寻常。实乃聪明反被聪明误。” 杜远摸着胸口凑上前,“对付我这种初哥还是挺有效,小心脏吓得噗通噗通跳……”边说,边仔细查看一览无余的巨石。“这分明就是一块铁疙瘩,好家伙!喵兄,怎么办?推还是挖?” 大喵天师略一沉吟,“如果这是巢穴.门户……应该有机关才对,硬闯肯定不行。”他把双手五指张开,齐齐印在石壁上,放出一线神识上下游走,仔细探查。 这巨型铁矿石呈不规则球形,镶嵌在山体里,只有半边露在外面,如同一枚龙眼。 他的神识将将入内三尺,忽而被一股灵力漩涡牢牢吸住,不由自主深陷入核心! 镗---- 一声梆子响,脆如爆豆。 淳于帆登时眼前万物消退,自觉整个身躯都被瞬间拉进一片白色虚空…… 这是哪里?阿杜呢?阿杜---- 他转头四顾,周遭尽是白雾茫茫。哪里还有杜远身影,连天地之间的界限都被抹去。 小心翼翼试探着踏出一步,似乎略有缓坡,但侥幸没有沟壑。于是逐渐加快脚步,径直向前奔行---- 心中估摸着跑出五里之遥,依旧深陷迷雾,四周除了白还是白,大喵终于慌了。 乃伫立当场,闭上眼睛告诫自己,“莫急,想办法。这一定也是幻术。” 这想法倒是提醒了自己,于是睁开双眼,从手腕上拉下一根布条,以两指搓出灵火点燃。大喝一声,“破!” 那祛幻符并无目标,只是朝着无尽虚空激射----堪堪离体三尺,随即被白雾湮没。隐隐听到符法爆裂的微弱音效,但仅此而已,并未改变任何效果…… 就在绝望之际,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入得铁宫,即入牢笼。答出一问,解困出闸。” 淳于帆大惊,仓皇四顾,身侧并无他人。 他惊得不仅仅是声源,还因为这四句话全部是货真价实的天朝语。如果这是酒吞童子弄出的诡异张至,无疑是自己低估了大妖智商。 “有问请讲----”大喵定下心神,放弃盲目奔突,决意见招拆招。 “好……第一个问题,我是谁?” …… 大喵天师无声笑了,“你是谁”你问我? ----哦,不对。这种关乎个人命运的重要问题,断然不会如此肤浅。莫非,他提的是人类终极三问? 我是谁,我从哪儿来,要去哪里----这是哲学层面的终极问题。目前无解,至少迄今并无定论。 他仔细想了想,自忖无法解答,遂坦然道,“过。下一个。” “……你很诚实。好,第二个问题,142857意味着什么?” 如果张辽或裴旻在此,一定会失声惊呼,“那不是冥界和平饭店邵劲夫夫妇的房间号码吗!?” 淳于帆并不知此节,况且,那也未必是提问者所需答案。 好在他平日精研道法,対术数略有心得,乃迟疑答道,“这似乎……是著名的‘走马灯数’。用它从1乘到6,每个结果都还是这六个数字,只是排列顺序有变。如果乘以7,则会得出999999这个至尊数。 如果把它拆分成,142和857,总和亦为999。另外,142857乘以自身的话,会得出20408122449这个貌似无关的大数,但一刀切开你会发现,前五位加后六位依然等于142857……” “够了。这些都还只是表象。”那声音赫然打断他的回答,“推衍的神奇,你可以无穷尽地列举下去,但根源何在?意义何在?” 淳于帆面色一凛,“抱歉,非我之心力可答。” …… “好吧……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把握不住,你就只能被迫留下,在这无尽虚空中不生不死,陪我向后来者提问了……” 听到此言,大喵天师脸上红白交替,一张呆萌的脸变幻多次,勉强稳下心神。“请讲,我尽力而为。” “你听好----艺术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呃……大喵只感到胸口气闷,坏了,这题更偏。我连猫都画不好,只会画符,你问我艺术……拜托,换个问题好吗! 显然哀求无用,能否脱困只看这一答。 淳于帆收摄心神,眯起双眼,把全部心智都用在这个已所不擅的问题上,“艺术的最高境界是什么?艺术的最高境界……是什么?艺术的最高境界……” 这问题在他脑海中隆隆作响,不由得口中随之喃喃自语,如同念经一般。 好在提问者似乎很悠闲,并不催他,大有任凭来者思考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又一个清朗声音插了进来,亲切而又熟悉,“喵兄,你怎么啦!?快醒醒!唉,都什么时候了,还研究狗屁艺术…… 要我说啊,咳----人类的语言和文字力有不逮,无法精准描述那些美好而又微妙的感受,所以才发展了更加直观的‘艺术’,这也是人类需要交流的社会属性所需求的。依我看哪,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传递爱……” 这声音如同一道阳光,在大喵已然混沌脑中撕开一条裂缝,照亮了方寸灵台。 那分明是义弟杜远的声音,对!他说过,他踏入修真界前,是做什么cg造型设计的,也算专业人士吧,姑且信他! “传递爱----”大喵天师陡然瞪大双眼,面对茫茫白雾,大声喊出这个答案。三分强努的自信,七分赴死的决绝。 四周寂静无声,彷佛从未有人来过,或许根本就不存在提问者。 淳于帆等待了一分钟,如同等待了十年。 没有宣判,没有掌声,也没有赞许。 周遭迷雾尽退,显现出一座雄浑宏伟的黑色宫殿。不是外观,是内里。 大喵天师已然身处殿堂之中,身体周围一层球形遮罩如同玻璃般砰然破碎。碎片随即化为无形,彷佛根本就不存在。 他这才明白,自己一直被困在局部法阵之中,那禁锢空间是个球体,白雾也是球壁的雾化效果而已,自己奔行五里,那球只是原地滚动罢了,半步也没走出去。 一名老者从正前方黑暗出缓缓踱出,一身葛袍污渍斑斑,双手之间蘸满墨色。蓬松的花白胡须凌乱生长,似乎从未休整过。 “你揭开了我的执念。”他说,“我曾捕捉到这个境界,但世间种种险恶与诱惑,让我屡次产生动摇。你说的对,艺术的最高境界只有一个,那就是‘传递爱’。 我见过不少匠人,终其一生为五斗米创作,造就大量有形无魂的作品,等同虚耗人生。 还有不少自诩为艺术家的人,一味追求个性,剑走偏锋,用令人瞠目甚至作呕的固定符号标注自己的艺坛地位,却忘了他们所传达并且放大的,只是那些丑陋的负面.信息,等同放出魔鬼,或吞噬或浸染观看者心神。这比寻常匠人还不如……实为作恶。 君且如此年轻,竟有这般见识,殊为难得。请受老朽一拜----” 那老者身形削瘦,但目光灼灼,抱拳躬身就是一礼。 淳于帆心中有愧,连忙出手相搀,一托之下,双手居然透体而过! “你是灵魂!”他惊讶地瞪大双眼,“我竟没看出……” “不,我是大活人。你才是灵魂。”老者笑吟吟直起身,“你的肉身还在外面。那贸然闯入铁宫的神识被法阵捕捉,顺藤摸瓜,把你几乎整个灵魂都拉了进来,反过来只留下一线神识镇守鼎炉。” 淳于帆这才第一次低头看自己,身上竟无片缕,是全裸的,这种意外荒诞直若噩梦一般。 “莫慌,法阵已破。我帮你把肉身拉进来……” “等等,外面还有一位小兄弟,其实是他答出了你的问题,我只是转述。”淳于帆气度雍容,并不以裸身而慌乱,反而坦诚道出真相。 “哦?”那老者有些讶异,从怀中摸出一方红木镇纸,又从袖中掏出一只毛笔,用斑竹笔杆敲了一下镇纸。 嘡----原来那梆子声是从这里发出的。 大喵身后一亮一暗,仿佛有巨大的门户瞬间开合,他转头望去,但见杜远正揽着“他自己”的肩膀,焦急呼唤,“喵兄,醒醒!醒醒!我胆小别吓唬我----” 这位义弟和“他自己”并未挪步,只是连为整体急速滑行而来,在淳于帆现下站位之处戛然而止。 忽悠一下,大喵天师灵魂撞进自己躯体,倏忽回归,仓皇间出现少许错位,连抖了几下才严丝合缝。 杜远忽尔发觉手中搀扶的义兄连打激灵,终于有了活气,乃大喜道,“艾玛吓死我了……搞什么搞?哎呀----这又是哪儿?”他这才抬头发觉自己已经不在谷底巨石对面。 “这里是扶桑大江山百鬼之宫,号称铁宫。”那老者向他缓缓抱拳,“刚刚是你点破了艺术真谛?” “毛?哈哈不敢当!”杜远见义兄双目清明,已能自己站稳,这才放开双手,向老者还礼,“大伯您这胡子真有范儿!一看就是老艺术家,还有这披肩发……啧啧。我上学那会儿也留过,还扎了个马尾。后来听人家说,艺术院校一大铁律就是,头发越长,手头越短,这才剪了。哦----瞧我这嘴,不是说您啊……” 这一通胡咧咧,把老头说懵了,努力消化了一下,才道,“敢问君之艺途,所擅何法?” “昂?”杜远愣了一下,没想到进到大妖巢穴第一件事,居然是讨论艺术。 “我擅长数码绘画,简称cg。” “塞鸡?”那老者越发迷茫,“久仰久仰……老朽被困于此,久不在世间行走,大有‘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时间万法,定然有了长足进步,可喜可贺。” 淳于帆见这老者并无恶意,仍警惕地扫视铁宫四周,每一处廊柱和桌案角落都不放过。 “前辈,扶桑百鬼现在何处?” “哦……莫怕,这里只是前殿,铁宫门户所在。他们捉我来作守门老奴,是因为我的问题最为古怪,比任何密码锁都好使。至少在今天之前是这样的……” 杜远大感兴趣,“在下天朝川民杜远,请教老师傅尊姓大名?” “免尊,老朽吴三伢,俗称吴道子。” “画圣!”杜远这一叫,把整个大殿震得嗡嗡作响……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三巨头 杜远刚刚去过大唐,而且正是这个时空的大唐。但与其他丹园人马一样,与吴道子擦肩而过。 当他在裴旻的龙华军使府内,与冥界日游督查中的四大刺客争斗时。老吴也在长安,但随后不久,经恩师老画工鲍启之逝,感悟艺途精微妙道,遂抛弃庙堂锦衣玉食,远走天涯追寻正果。 但此刻不知为何,他竟会出现在二十一世纪的扶桑列岛,而且被千年大妖强扣为奴? 有了这小半年的奇遇,杜远早已不再拘泥有限认知。对一切“不可能”,都报有“姑且信之”的态度,在未被证实虚假之前,一切都存在“可能”。 踏入修真界的种种迤逦风光,瞬间如白驹过隙,在杜远脑中闪过。 论时间绝对长度,可不止半年,在丹园,时间是加速的,在其他平行空间,譬如所谓十九区的南宋末年,又如本区的开元盛世,再如于冥界的组团旅行……时间各自结算,待传送回丹园再回归主区,往往日子才过没几天。 从相对时间来看,杜远仍是初涉修真界的新手,但从绝对时间带来的丰富阅历角度,他已然昂首跨入“老江湖”行列。 那些在俗世隐修一生的碌碌者,也未必有他这半年过得精彩。 “画圣!”他的失声大叫把整个大殿震得嗡嗡作响。这间铁宫果然与众不同,大概全部是金属构造的缘故,共鸣十分强大。 “画圣?”淳于帆满面狐疑,他当然知晓吴道子,但并不认为眼前这位就是著名的那位。 “画圣?”老吴本人也痴了一下,旋即呢喃道,“是说我吗?可不敢乱讲。自古唯有知行完备的至善者可以封圣,才徳全尽方始无愧‘圣贤’二字。小哥谬赞了……” “不谬不谬----”杜远连连摆手,“这可不是我给你乱封的。大唐出了两个圣者,一个是剑圣裴旻,另一个就是您了。还有诸如诗仙李白、书癫张旭等人,可谓群星璀璨,唯有盛世可乘之。” “喔……”这信息对于久居牢笼的老吴而言,可谓既熟悉又新鲜,他不停吧嗒着嘴,花白胡子一翘一翘地,“裴将军与我相熟,其剑法出神入化,盛名当之无愧。张疯子笔走龙蛇,惊天地泣鬼神,这个‘癫’字也恰到好处。 唯有李白……我晓得这伢子。我离开大唐跨海东渡时,他已诗名鹊起。 据传深受主上重用,曾御赐‘晗霜’为字,但他坚辞不受,自命‘太白’……他居然成仙了吗?这我倒是不知。” 杜远嘿然而笑,挠着脑袋说,“成没成仙我也不清楚,大概是辞章飘逸,带着仙气,方得其名吧……” 他心里想的却是,那位调戏李白的“主上”,定非玄宗本人,而是李淳风李真人的盗版。这厮着实有趣,竟然想给诗仙改字!哈哈哈……想到此节,他内心狂笑不止,毕竟他也亲身参与了那场篡夺天下的惊世谋划。 “哦,原来都是后世誉称。”吴道子神色恢复坦然,“那我就放心了,这个‘圣’字,万万不敢随意冒领。” 这老头很有原则,让人顿生钦佩。 淳于帆把神识谨慎放出,稳稳压住方圆百米范围,这才正色拱手道,“原来是我朝先贤在此,小可怠慢了。但不知你来扶桑为何?缘何又落入大妖股掌?” 老吴长叹一声,腹中不知有多少话要说。 思忖再三,才吐露,“我辞别工部集贤殿画坊,本意踏遍天下,为万民绘尽江山百景。却发现江山之大,远非万里可囊之。 恰逢‘扶桑遣唐使’晁衡在长安供职三十七年,主上念其有功,特回聘为‘驻扶桑唐使’,反向就业,回乡养老----于是我搭上了他的顺风船。” “晁衡……”这名字有点印象,又记不太清,杜远一时有些恍惚。 “是阿倍仲麻吕先生的唐名。”大喵在一旁轻声提醒。 “啊----对对对。”杜远一拍脑门,转念一想,忽而又失声惊道,“别坐他的船!好像沉了啊……”那段史书他的确读过,不由自主把心揪了起来。 吴道子十分惊讶,“怎么,你们都知道?” “嘿嘿,后世有所记载,说阿倍的船队在琉球遭遇风暴……团灭。” “哦----”老吴点点头,“这说法只对了一半。风暴有,但使团没灭。那风暴也非自然之灾,是扶桑百鬼在海上斗法所致,他们每隔三百年,就要重排座次。为了不被俗世民众看到,故而选在海上斗法----只是倒霉了路过的我们。” 咦!原来倭岛也有“避免惊世骇俗”的戒律,这说法引起兄弟二人兴趣,均望着吴道子盼他说清。敌人的每一道信息,在战前都十分宝贵。 老吴看出他们的期盼,微微摇了摇头,“你们修真之人,性情却未见收敛,大多好勇斗狠。呐----”他抬手一指通往内里的漆黑走廊,“后殿供奉着三个牌位,不是给死人的,是给大妖的。这些年我被困此处,逐渐弄清了一些真相。扶桑百鬼之中,有三巨头最为厉害……” 他板着指头数给来客听,看得出,这老头的确闷得太久了。 “第一位,是大天狗,前身为扶桑七十五代上皇崇德。此君出身贵胄,素以主神血统自称,在‘保元之乱’中嚼舌自尽,化身怨灵。因其妖法浩瀚无边,世人称其‘扶桑第一大魔王’…… 第二位,叫玉藻前,她并非人类,乃九尾灵狐修行数千年而成,化妖后常以盛装美女扮相出行。此妖并非扶桑土著,而是来自天朝……” “天朝!”杜远瞪大双眼,“天朝传说中的九尾狐只有一个,那就是祸乱天下的妲己----” “正是此君。”吴道子猛一点头,毫不拖泥带水。 两兄弟面面相觑,面对这种级别的大妖,他们都生出“后悔来此”的念头。 老吴还在继续科普,“九尾狐全名‘金毛玉面九尾’,专精魅惑之术。据说远在殷商末年,就被姜子牙姜天师逼迫,远走东洋避难。故而此妖最恨天朝人士,曾多次想把我剥皮蚀骨,都被酒吞童子拦了下来…… 我所说的这位酒吞童子呢,就是第三位大妖了。” 听到这里,杜远又和大喵对视一眼,继而问老吴,“这位老三是否刚刚回到此处?” 吴道子闻言一惊,上下仔细打量两人,半晌才说,“怎么,难道是你们打伤了他?真看不出----原来二位道行如此深厚!老朽走眼了……如此甚好,我今日逃生有望!” 淳于帆原本不擅吹牛,此刻更加忧心忡忡。乃拱手道,“前辈,我等并无胜券,但事关重大,不得不为,才勉力来此追杀……岂料此处并非酒吞独居之所,竟然藏有众多大妖。恐怕,我们要让您失望了……” 这话显然萌生退意。淳于帆少年老成,做事稳重,虽顾忌【上清大洞真经】泄漏之危,但也不会强自拿自己和义弟的生命来换。 吴道子一摆手,凑近了低语,“你们来得正好。铁宫虽为扶桑百鬼之大本营,平日无事时却并无多少妖孽逗留。 眼下首席和次席都不在,只有酒吞在后殿养伤。其他小鬼虽然还有一些,但道行与他们比相去甚远,可以忽略不计。 我若不是被酒吞的血咒缠身,早就自己跑了。你俩速速深入后殿,将其斩首,我身上所负咒法会随之自解。唉,自由,我已向往了千余年……” 杜远见他说得凄怆,忍不住问道,“那妖孽不是对您挺好的吗?还出手拦着九尾狐不让她加害您。酒吞在图谋您些什么?” “说来话长……他把我从琉球群岛海面救起,发现了我一些保存完好的画作。于是留下来给他作私人教师。 这位排名第三的妖孽,需要大量纯阴.精元滋补内丹,最爱出门勾引女子,故而但凡归属风雅的学问,他都精研一番。这其中,自然包含绘画。” 杜远哑然失笑,“以他的能耐,还勾引干嘛?直接摄来吃掉不就得了?费力是为了成就感吗?” “不。我曾听他感慨过,说只有被诱惑上钩的女子,阴.精才会旺盛分泌。如果动粗捉来,受到惊吓,滋补效果会大打折扣,一百个还不如一个。” 这种“歪理邪说”,让兄弟俩也是醉了。他们无从验证,也无意验证。当下齐齐一拱手,“多谢吴师傅,我们这就去斩之!” 老吴指明方向,说清道路,“我被禁锢在前殿,无法随行。二位保重----” 画圣眼中盈盈泪光,坚定了天朝同胞胸中那抹除妖意志。 二人不再多说,将真气存蓄提升至巅峰状态,一前一后向后殿飞身袭去…… ------------------------------------ 裴红袖带着阿雅,直接从丹园瞬移到京都城外。 这座城市,曾为倭岛历代古都,十九世纪中期才让位于东京。 城中居民二百五十余万,名列扶桑第八。这种规模若是放在天朝,只能介于葫芦岛与佳木斯之间,排到二百多位去。 但论城市之优雅整洁,平心而论,天朝无一能敌。 东方汉唐神韵,在这里被保存完好,文明程度甚至远胜昔日。 重重叠叠的木质古建筑节次鳞比,同时错落有致。整个城市共享着统一的轮廓线,没有任何突兀穿插其中。 天气晴好。虽是傍晚,仍能嗅到空气中那抹清新。通透而又清冽,让人肺叶一爽。 两位女子均是兴致勃勃----来秀美的异地,寻可爱的故人,两件事想起来都是那么温馨。 哦,对了,还要搜寻补天石,差点忘了这茬儿…… 第二百九十八章 角落 阿雅从随身腰囊中取出罗盘,仔细观察。 红袖第二次见到这只色泽乌黑、质感粗砺的罗盘,忍不住取笑,“还是在马赛用过的那只吗?丹老真小气,只给堂堂丹园正牌制符师这么一件地摊货。” 阿雅没有抬头,随口答道,“呵呵,好使就行。别看这盘子上连铭文都没几个,测方位可准呢?咦----不能夸,它抖起来了!” 红袖随其低头望去,才明白那所谓的“抖起来”,并非比喻罗盘自傲,而是盘上磁针真的在剧烈抖动,在三十度夹角之间来回游移不定。 “坏掉了?”红袖不明所以,自作猜测,“大概我们刚瞬移来此,它一时找不准方向。不妨等会儿再瞧……” “不是。”阿雅指着手中罗盘道,“姐姐你看,磁针悠荡到西北时闪烁紫光,转回正西时又变成绿光----它在同时举报两个目标。” “哦----”这可有得忙了,红袖不解目标有何区别,“哪个目标更近些?” “绿的这个……” “哪个代表你阿杜哥哥?” “紫色这个方向……”阿雅抬起头,和红袖异口同声,“走----去西北方!” 此处距离大江山,尚余百里。若取直线,必须穿过京都城。 两位姑娘毫不避讳,径自穿街过巷,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 逛街是女人的天赋,走多久都不会嫌累。换了杜远或者张辽,一准儿杀进山间树林,宁可与野猪狐兔为伴。 这千年古城,随大批政客迁走,少了些许庙堂之威,多了不少文化余韵。 商业街很繁华,但规模不大。倒是那些深巷中的层叠古建,更加令人叹服。 此刻尚在新年假期,路人如织。民众们都穿着平日珍藏的正式和服,在街头相互问安致意。 从横须贺方向吹来的季风,把雪花送到了京都。一只只精巧的油布伞打了起来,和天朝古款类似,只是用材更加轻盈,且大多使用了手绘图案。 见得多了,红袖忍不住轻叹,“难得世间还存留这般专属东方的古韵,且和现代生活相互契合,自然交融。我在顺治年时,也有过这种感觉,但那时生活艰辛,细节又不似眼前这般精致。这扶桑之人,倒是很会生活……” 阿雅没有这么多感慨,只是一扁嘴儿,“杜哥哥说过,倭岛都是忘恩负义的坏人。这些都是他们偷学天朝的。” 红袖视她如亲妹妹,不忍任其偏狭,乃轻轻搂住她的肩膀,“那日在鹤鸣法会上,孙筑基哥哥有段话怎么说的来着……世间万事,最忌简单群分?对,是这个意思。 咱们谨记历史是对的,但不要一棍子打趴所有俗世百姓。姐姐的心得是,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去感受,去分析……是非善恶莫听人言,由已心定。” 阿雅没吭声,但目光少了几分蛮横,似有所悟。 红袖知道她还小,也不多言,只是从沿街热气腾腾的小食摊上捧来大批食物,让阿雅重归少女应有的快乐心情。 “袖姐,你哪里来的扶桑钱?” “我没有,”红袖做个鬼脸,“不过天朝的卡在这里可以刷----小摊也不例外。” 二人嘻嘻哈哈,吃得十分欢畅。 嘴上蘸满“生麸田乐”的芝麻,还残留着“和菓子”的糖浆。 阿雅左手捧着“鲷鱼烧”,右手掐着五只“章鱼小丸子”,边走边大嚼。 一不小心,一只丸子叽里咕噜滚落街头,在薄雪上复又弹起,蹦跳着沿长街滚去…… 阿雅打小艰苦,从不浪费食物。此刻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只留下红袖在身后哈哈大笑。 那颗小丸子弹性极佳,此时竟如活物一般,连续跳跃,奔出好远。 阿雅忍不住使出身法,急窜几步,终于追上,待俯身去捉---- 突然,斜刺里不知打哪儿探出一只黑手,快如闪电,抢先一步抓住了那只小丸子! 阿雅愣了一下,驻足挺身观看。但见一道黑影背对着她,向侧巷深处跑去…… 那影子十分矮小,像个孩童模样。 由于跑得慌张,接连撞翻两三只祈福用的道具,惹得各家各户院中一片低声惊呼,还有三五柴犬叫了起来。 阿雅好奇心大起,旋即发足跟上。远远尾随其后,也进了深巷。 那孩童七转八转,来到一处老旧木屋,将身体一缩,瞬间隐入不见。 阿雅蹑手蹑脚凑了过去,翻身跨过低矮篱笆,穿过巴掌大的小院,挨个窗户探头往里偷看…… 忽而一只大手搭在她肩头,把她吓了一跳,转脸一望,却是红袖姐姐。 “嘘----”阿雅示意别出声。 红袖刮了她鼻子一下,轻声笑道,“饿死鬼托生的吗?一个小丸子恨不能追出五里地……姐再买就是,吃多少管够。” 阿雅手里还抓着其他食物,拿眼神示意这扇窗,“姐姐没注意吗?篱笆外面有个牌子,写的‘吉屋待售’。这房子不是小贼的,大概成了临时贼窝。” 红袖和她一样,都被丹老加载了全人类的语言包,文字也不在话下,“我看到了。那又怎样?捉贼有警察呢,你操什么心……” 话没说完,红袖的朱唇被一只咬了一半的鲷鱼烧堵住。阿雅眯起细目,努了努嘴,耸了耸耳朵。 于是二人同时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但闻屋内啪的一声暴响,有人跌倒在地。一个沙哑烟嗓用倭语喝骂道,“混蛋!每一次都空手而归。这上好节日,别人都能抱着大堆战利品回来,就只有你一个蠢货……嗯?嘴里是什么?给我吐出来----” 一声轻轻的噗通声响起,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巨响,“八嘎,还敢偷吃好东西!原来不是没收获,是全被自己享用了!心里可还有本王----来人,拿针来!” 不多时,一声痛苦呻吟声响起,虽然极尽压抑,仍可听出发自孩童之口。 阿雅陡然暴起,一个空翻把自己砸进窗棂! 屋内光线暗淡,地板残破,墙壁老旧。风格不相称的旧沙发上,散落着空酒瓶和烟蒂。 一位身穿连体彩衣,脸上划着小丑妆的成年男子,正对着五名孩童,四立一躺。 那小丑手中掐着一根三寸长的钢针,正往躺在地板上的孩童嘴唇缝线,针尖已经入肉,细密的血珠顺着脏兮兮的粗线往下流淌。 伴随巨响出现的阿雅,如同神兵天降。身上的玻璃残渣簌簌滑落,在昏黄汽灯下隐隐发亮。 “混蛋----你是谁?” 那小丑拿着长针的手一抖,棉线牵动孩童嘴唇,又是一声呻吟…… “你妹!” 阿雅喷出最时尚的天朝骂人话,简短有力。 她双手仍被吃食占据,但腿还闲着。遂左足一蹬,嘎巴!地板生生裂了半块,借着弹起之力,把右脚直踹出去---- 这只脚不大,甚至盖不住小丑的脸。 但力量不小,直接把鼻子怼了进去。 静默了三秒,那向后仰的丑脸才重新翻回,此刻更丑了。 鼻血与手绘的猩红大嘴混淆在一处,整张脸都成了扁平大饼。 满屋孩童瞠目结舌,连地板上受刑的那位,也暂时忘了疼痛。 洞开的窗口红影一闪,又一人卷着雪花轻飘飘落入室内。红袖上前半步,观察了一下,掩齿笑道,“妙极----这一脚颇有你杜哥哥风采。” “八嘎----你又是谁?”那小丑依旧掩饰不住好奇。 砰---- 又一只脚飞上了他的脸,这只脚比阿雅大五码,正好与丑脸长度齐平。 这次向后仰的,是整个人。 咣叽!小丑平躺摔出,在地板上滑行五米,撞翻沿途所有酒瓶,以头杵墙壁告终。 听了一会儿,再无声息。 红袖收回**,掸了掸裙角。向阿雅一挤眼,“姐姐这力道如何?你的方法都对,就是力量还小些。平时多吃点就行了。” 听到吃,阿雅嫣然一笑,忽尔发觉无数灼灼的目光正朝她双手射来! 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环视四周。却是那满屋孩童正在觊觎她手中吃食。 那些目光没有恶意,有的全是饿意。真如寒冬中饥不果腹的狼群一般。 “艾玛!”红袖也感受得真切,不禁哆嗦两下,“这真是在富庶的倭岛吗?还当到了难民营……” 阿雅大方一伸手,“来,一起吃!” 那些孩童无人理会被踹昏的小丑,一拥而上。美食的诱惑彻底压倒了内心对陌生人的恐惧。 阿雅拼命挽留住一块鲷鱼烧,蹲下递给那名惨遭钢针缝嘴的孩童。“呐,这个是我送的,不用抢。” 那孩子突然猛一伸手,自己将染血尾线拽出,并且随针甩得远远地。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急着接食物,翻身给阿雅跪了下来,用略带口音的倭语央求,“姐姐,带我走。我会偷超市,会捡垃圾,会扒烟头,会洗衣服……什么都会。离开这儿,有饭吃,就行!” 一直都是阿雅叫别人姐姐,忽而有人叫她姐姐,她也痴了。 红袖帮其他人分配好零食,也凑了过来,与阿雅并肩蹲下,“小弟,你家里人呢?这些都是你的小伙伴吗?他们的家里人呢?今天过节怎么不回家?小朋友要想不被坏人欺负,就得跟紧自己爸妈才行。” 她苦口婆心,那孩童却一脸索然,麻木道,“我们这五个,全都没有家。我们的爸妈是外国人,我爸妈是从高丽偷渡来的,打黑工时生下了我。 他们被警察发现,都遣返了,只有我被他们藏了起来。听人说,他们送回高丽就被枪毙了。 那边四个,有越南的,有印尼的,还有两个柬埔寨的。大家情况差不多,抱在一起求生活……大家都是黑户,生在这里长这里,甚至不会自己的母语。 倭国不要我们,母国也不要我们……不知这世上还有谁肯要我们?早知这样,为什么要生我们出来?” 这话老成凄怆,全然不似孩童所言。 阿雅听到这里,想起自己爸妈,不由潸然泪下。 红袖面露不忍之色,“……那,那个丑八怪是谁?” “他是本地的混子,酒鬼,流浪汉,有时会扮成小丑出去讨钱。仗着力气大,强迫我们为他偷东西换酒喝,若是偷的少了,就是一顿揍……我们已经在这里躲了一年半了。也许,再忍三年,我们才可以联手打翻他。” 说着,那孩童慢慢撸起脏兮兮的单裤裤脚,露出一条又黑又瘦的细腿来,那上面满是被鞭挞的疤痕,还有被刺伤的密集针孔,令人触目惊心! 第二百九十九章 偷天藏情 阿雅勃然而怒,起身又要去踢那昏倒在墙角的丑汉。却被红袖一把按住,“那不解决问题,你看,人家小弟弟还给你跪着呢,收是不收啊?” 阿雅一愣,“收什么?收徒弟?我不够格。难道收入丹园?” 红袖笑了,“丹园有一个老顽童就够热闹的了。你不是有个自己的世界吗?” 这话瞬间点醒了气头上的阿雅,她雀跃着一拍巴掌,“对!就这么办!”遂转身问那孩童,“你叫什么?” “金明日。” “好名字!妥了,听好----”阿雅一指自己的鼻尖,“小姐姐我有个地方,山好水好人更好。而且不缺吃不愁穿。你若肯听话不捣蛋,我可以让你住进去……” “绝对听话!”那孩子生怕她反悔,立时响应。 “嗯。”阿雅很满意,探手从腰囊中取出寸步不离的碧绿晶球,“看这里,这不是大翡翠。它叫‘藏天界’,人间天堂即在此处。那里叔叔阿姨很多,可以带你学知识学文化甚至修行道法。但有一点,如若听说你在里面依旧小偷小摸,可不饶你!” 金明日听得痴了,“……还有这种地方?我不是做梦吧?那么小的球怎么会……” 话没说完,阿雅已然催动藏天,那晶球在她手中喷薄出尺许绿芒,将小金瞬间拉了进去。 刚完成任务,突然发觉自己小腿一双脏手抱住,另一名胆大的孩童拽着她裤腿喊,“还我明日哥!” 阿雅哭笑不得,“你明日哥自愿移民了……” “那我们也要去!”四个孩童齐齐叫嚷,全部抱在她这条腿上。 红袖看热闹不嫌事大,连连拍手,“呵呵,不错。藏天界内不愁梯队建设了,一代新人换旧人。” 阿雅老气横秋长叹一声,“也罢,小姐姐我好人做到底----走你!” 绿芒又是一闪,把其他四位也全部收入藏天。室内霎时安静下来,只剩墙角那位流氓小丑。 阿雅托着晶球,“袖姐,那恶棍怎么办?” 红袖一摇头,“街头混混,虽邪恶但罪不至死,莫管他。切记,你我修真之人,不好过度干预世俗社会,以免破坏天道平衡,引发不必要的关注。” 阿雅已经可以理解这些层面的道理,于是毫无异议。但见她把藏天放入红袖手中,“红袖姐姐,你边走边替我护法。我去安排一下就回。”说完心念一动,人已不见。 ------------------------------------ 藏天界中,风和日丽。 阿雅与丹老打理丹园的简洁手法不同,竭力营造了一个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斑斓世界,充满不可言喻的童话色彩。 此刻空中模拟的太阳正自西斜,以金帐王府为中心建起的村镇炊烟袅袅。奇异的鸟儿成群结队忙于归巢。 负责放牧蒙族侍卫们,在生产队长托雷带领下驱赶着牛羊,准备回家喝小酒搂女人哄孩子睡大觉。 八臂神王八思巴和萨满大祭司班扎,正带领村民围着新来的五位孩童问长问短,忽而“尊圣佛母”大人驾到,尽皆不胜惶恐。 望着满地抢着给她请安的民众,阿雅大喇喇一抬手,“免跪----平身。”说完自己忍不住噗嗤笑场。这台词,还是多年前从电视剧里学来的。 拉过孩子让他们逐一自我介绍,除了高丽娃金明日,还有越南伢子黎大友,印尼小姑娘迪安,以及柬埔寨双胞兄弟阿波与阿坡。 “……以后,他们就交给你们了。按照特长和兴趣因材施教。千万别误人子弟哦。” “您放心!”八思巴八条手臂一起拍胸脯,“有我呢。” “呦,你怎么又集齐了八条胳膊?可以召唤神龙吗?”阿雅十分好奇。 大喇嘛不好意思了,“佛母说笑。不过我这些胳膊可不是抢来的,都是自然生长,自然生长……” 班扎不服气,一撅胡子,“你再厉害,也只能教打架。我看这小姑娘不合适舞刀弄枪,跟我学医术吧……”他把迪安先拉了过去。 八思巴一瞪眼,“谁说本座只会打架,辩经我也是一流----佛学懂吗?!” 托雷刚好赶到,趁机落井下石,“没事念什么经,这里只有佛母一尊神。留两个跟我学骑马打猎吧----”一把又拉走了阿波与阿坡。 大喇嘛急忙抱住金明日和黎大友,“别抢啊,反天了你们!骑马打猎算什么学问?业余爱好还差不多……” 托雷把脸一拉,“国师真健忘。想想你我来处,帝国铁骑所到之地无不……咳,骑马打猎学问可大着呢。那叫兵法!我好歹也曾是帝国元帅,几乎一统天下的存在。” 听他这么说,八思巴一时语塞。只能把手中两个孩子搂得更紧,生怕又有人来夺。 阿雅瞧见此景,知晓这些孩子颇受欢迎,心下稍安。乃吩咐道,“烤肉鲜奶,先喂饱他们再说----对了,我上次寄养的两个孩子呢?就是交给王府侍女养的那两个?” 只有班扎踮起脚尖一指镇外山坡,“在那边草甸子里玩呢,那俩娃子,不是兄妹,胜似兄妹,整天连睡觉都手拉手……前世一定是情人。” 阿雅抿嘴一笑,悄然告退。一个人独自向镇外行去。 夕阳余晖洒在山坡上,遍地野花镶嵌着金边,熠熠生辉。两位五六岁的小娃正在花丛中奔跑,追逐蝴蝶和蚂蚱。 男娃跑得快,捉到一只巨大的蓝色蝴蝶,快活地大叫起来。女娃拖着两只小辫也想要,男娃如风跑开,怎样也追不上…… 那女娃急得停下脚步,小嘴一扁就要哭。刚发出嘤的一声,男娃已然如风回转,把彩蝶塞到她手中。女娃破涕而笑,一只巨大的鼻涕泡破碎在娇嫩小脸蛋上。 两个小娃蹲坐下来,脑袋瓜凑在一处仔细观赏,不住发出啧啧惊叹,似乎被这蝴蝶的美丽所折服。 “知道它的名字吗?”一个温柔声音响起。 俩娃猛一回头,吃惊地看到一个小姐姐,正笑着站在身后。 藏天界里自打逃走了敬千川,就没出现过坏人。所以俩娃并不害怕,只是傻傻地在想这姐姐是谁? 阿雅见他们这般模样,笑意更浓。心念一动,五指轻挥,从左近花丛中瞬间飞来数十只彩蝶,全部都是幽兰翅膀,环绕着自身翩翩起舞。 在娃儿们眼中,她此刻就如蝴蝶仙子一样。 “这是光明女神蝶,也有人叫海伦娜蝶或者多瑙河蝶的。你们猜,它们为何长得如此迷人?” “因为它们爱吃花,花是美的。”女娃抢答。 “因为它们爱打扮,会化妆。”男娃补充。 “都有道理。但其实,它们是被更高智慧生命设计出来的。”阿雅开始转述丹老灌输的理论,“有那么一群人……我们可以把他们成为‘仙’。他们打小上学,就学习创造一个美丽新世界所需的各种技能。 有的负责设计,有的学习管理。这只蝴蝶,只是仙界小学生的优秀作品,虽然貌似无用,但实在美得令人心醉,所以保留下来,没有被彻底淘汰。” 五指轻轻一收,彩蝶无声散开。 两个小娃看得痴了,手中微松,那只被捕蝴蝶也重归自由。 阿雅轻轻搭住俩娃肩膀,“你们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我知道----”男娃举手大声回答,“我叫邵劲夫!” 女娃也不甘示弱,“我也知道,我叫林梦婕……” “嗯,都是好棒的名字呢。”阿雅微微吁出一口气,“你们是兄妹吗?” “是!”邵劲夫似乎很肯定。 阿雅一偏头,调皮质疑,“那为什么不是一个姓?” 邵劲夫愣了,急得直挠脑袋。 林梦婕得意一笑,“听姆妈说,我们现在暂时是兄妹,张大了是夫妻。我是注定要嫁给邵哥哥的。” 邵劲夫闻言恍然大悟,“对!张大了我一定会娶林妹妹。” 两小无猜,又拉起了手,嘻嘻笑作一团。 阿雅十分满意。 张辽大哥拜托她这个任务时,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完成。 但张大哥说,他手中这两撮头发,属于一对儿令人敬仰的老夫妻。是他的战友,也是宗芳阿姨的战友。他们在与冥界大鬼的斗争中,双双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如果有可能,请利用头发中的基因信息复制一对儿新的生命出来,让英雄们得以另一种形式的延续。 在藏天界几乎无所不能的阿雅,利用主神权限,成功做到了这一点。并且把两个婴儿托付给王府中有生育经验的侍女抚养。 在她的区域加速下,孩子们迅速长大,看年龄,已经足以打酱油了。 测试成功,他们依然记得自己的名字,且认同彼此是牵手终生的伴侣。足矣…… 张辽大哥应该满意了吧?阿雅有些害怕张辽的严肃,更喜欢杜远的嬉皮笑脸。但前者是后者的好兄弟,也就爱屋及乌了。 告别两个孩童,阿雅消失在他们视野中----转身跳出了藏天。 “红袖姐姐,我都安排好了!” 她兴高采烈,眉飞色舞,想要把这一切快乐分享给“亲人”。 “小心----” 倭岛二十一世纪京都城郊三十里,裴红袖背倚着刚刚回到主区的阿雅,低声嘱咐道,“有强敌,准备战斗!” 第三百章 雷切流火 这是一片水青冈林木,二十几米高的树冠形成天然伞盖,遮住了大部分阳光,也拦阻了大部分降雪。 林下密集的赤竹丛,是倭岛特色。赤竹不高,平均不足两米。当地农民喜食它的笋根,并且利用随手可得竹竿制作简易篱笆和工具。 把裴红袖逼入林中的,是两伙人。 一伙先到,八个人骑着轰鸣的重型机车,在人迹稀少的乡村公路上拦住去路。 另一伙坐着加长凌志轿车后到,五个人下来,一水水的黑色正装,只是衬衫和领带有些艳俗。 这十三个人前后一卡,红袖心知不妙。她虽性格刚烈,但与浦茜拉那种好战不同,遂主动向林中躲避,试图利用茂密植被阻隔对方现代交通工具的追击。 策略是对的,但对手身手出乎意料。 他们并非看上去那般----仅仅是寻常倭岛黑帮。脚下一旦动起来,居然个个有修在身,无比迅捷! 粘上了,而且包围圈在逐渐缩小。 裴红袖扯出丈二红绸,把钵铃扣在手心,严阵以待----既然躲不掉,那就打吧…… 恰在此时,阿雅从“藏天界”中回来了,还兴高采烈的样子。 红袖并未开心,多个小妹也未必是好事。对方人数众多,一旦冲杀起来,也许自己独自脱身更方便些。 “他们是谁?”阿雅愣住了。 “不认识,大概认错人了。”红袖尽量放慢呼吸,调整真气。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身后十米处,一名黑西装男子跨前一步,“我们没弄错,你们也别跑了。这一代是我们的地盘,自然了如指掌。” “喂,什么叫‘你们的地盘’?住吉会滚回你们的港区好嘛!”正前方那些机车手不乐意了,其中一名身穿皮夹克、头缠白布的大汉走了出来,手中一根手腕粗的精钢锁链悠荡得哗啷作响。 黑西装男子年纪不小,两鬓斑白,还戴了副黑框眼镜。“这很好笑,你们极东会更是远在丰岛。跑到京都撒什么野?” 夹在中间的裴红袖听明白了,敢情这两伙还不是一家的……自己今天算是中了六.合彩。 那皮衣大汉把眼一横,森然道,“极东发源地就在京都,谁敢说这里不是我们的天下!宅见,你也一把年纪了,回家休息吧。打打杀杀交给年轻人去做----” 他身后传来其他机车手一片捧场的哄笑声。 被称为宅见的西装男子摘掉眼镜,仔细放入胸袋,从容不迫地揉着鼻梁根骨,“寺冈兄,如果我没记错----你比我还大半岁,虽然长得年轻点。听说一个人如果脑子想事太少,会晚生许多皱纹……我很羡慕你啊。” 这话中讥讽,那位寺冈如何听不出?登时变了脸色,“好!看来今天难免一战,就让我们在此一决雌雄!败者永不踏入京都----” 宅见听了,不愠不怒。又开始从容脱掉西装外套,直到把外套工整叠好,才转身交给身后随从,“猎物在前,我们混战恐怕不妥。这样吧,你我二人单挑……如何?” 寺冈面色一凛,“我今早出门,就听到乌鸦在门前叫嚷,原来是你巴巴地送头给我----很好!很好!很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很好,身上并不怠慢,肩膀一晃,也甩掉了厚重的皮衣,露出内里一件短袖恤衫,两条**的手臂上纹满了张牙舞爪的恶鬼图案,十分可怖。 “来吧,这条锁链我用了三十年,别说你是空手来的……” “当然。”宅见卷起衬衫袖口,从后腰处拔出一柄用报纸包裹的短刀,慢慢拔出,轻轻挥了一下,包浆明晃如电,空气中呲的一声轻响,竟如割裂丝绸一般。 “一晃三十年了……你我年近退休,却从未正面交过手。今天,就让我的雷切会会你的流火丸。” 住吉会宅见,对极东会寺冈,第一回合。 那刀比小林英助的肋差还短,但比裴旻的伞兵.刀要长,对上五尺锁链,自然要拉近距离开打。 和先前的斯文不同,宅见率先发难! 那唤作雷切的短刀被绷得笔直,成为手臂延展,斜指着身后地面,双足踏雪,将身体向寺冈急投而去---- 扶桑武者的步法,节奏十分均匀,每一步都如精确丈量过一般,分毫不差。 噔噔噔噔噔…… 红袖急忙拉着阿雅闪开,敌人先内讧,她乐见其成。 双方观战人员也随着她移位,保持密不透风的包围圈,生怕任务目标溜掉。 但所有人双眼,依旧紧盯场中二人,谁不想看看两大著名黑帮头目的决斗? 这二人成名已久,近些年很少出没江湖。如果不是事关重大,绝不会被派到一线参战。这学习机会,十年难逢! 寺冈也出手了,不待宅见靠近,粗壮手臂一抡,那钢链突然活了过来----迎着对方来势斜向一挥,以攻代守,封住所有来路! 短刀与钝器相比,自然脆弱。和影视不同,擅刀者绝不会以刃格挡。 宅见借着奔行之势,突然跪地仰身,将整个身体避过钢链抽击,利用膝盖迅疾滑行到寺冈眼前。 溅起的积雪如雾喷薄,遮住众人双眼,只看到一线电光在雪雾中横向一切! 嚓---- 寺冈皮裤两个膝盖部位均被划开,成为时髦的露肉款,人也噗通跪倒,与宅见来了个面对面。 在红袖和阿雅眼中,倒像这两个大男人跪地互拜,就差拥抱亲吻了…… 宅见并不露喜色,把短刀再次一挥,笔直向对方胸口扎去!显然不死不休。 那寺冈一声怒吼,双手抓紧钢链两端,一拉一裹,悍然卷住了刀刃。 雷切被阻住去势,双方陷入短暂僵持。 宅见双目一瞪,瞳孔精芒乍现,那短刀之上爆出一串电光,把钢链电得噼啪作响! 他手中的刀柄有木质夹板、鲨鱼皮和纯棉缠绳,并不导电,而寺冈就惨了,他两手抓的钢环均是导体,被电个正着! 唰----刺鼻的焦糊味儿飘满全场,颇有“和牛烤肉”的余香。 那寺冈也是条汉子,居然拒不撒手。不知是电得太爽还是心中郁闷,旋即又怒吼一声,把战意提高到极致! 雷切之雷已现,轮到流火丸之火了---- 这条钢链,突然被寺冈双手爆发出的红光浸染,通体变为赤红,似乎刚从岩浆里拎出来一般!周遭方圆二十米内,温度倏然上升八度,如同大地回春。 但见暴走的寺冈,顺势将锁链向宅见脖颈缠去,将牢牢绑缚的短刀逼向刀主自身喉结。 环套瞬间结成,寺冈猛一扭身,赫然背着宅见站了起来! 那宅见忙于挣脱枷锁,奋力挣扎。但此刻刀锋被蛮力困锁,使不出惯常轻巧招式,已之短遇到彼之长,难免落于下风。 寺冈叉腿躬身站起,双眼露出疯狂之色,口中嗬嗬怪笑,“区区电火也想烤我?蠢货!我就是玩火的祖宗!” 话音未落,他紧握钢链两端的手臂上,所有纹身都亮了起来,一个个小鬼图案尽皆活脱跳跃,从装饰画变成了动画效果,说不尽的诡异。 “让你尝尝炼狱之火----” 噗----橘色火焰瞬间腾起,遍布寺冈双臂,并且迅速向锁链上蔓延。 宅见反向背在他背上,十分抓狂,眼见鬓角和胡茬都被燃着,面颊也开始焦糊。他也急了---- “喝----”随其一声大叫,那只空着的左手中,突然又出现一柄从未显露的短刀! 严格地说,这是一束闪电----由闪电凝成接近实质的法刀。 他右手持雷切死死抵住正自强力收紧的流火丸,左手肘尖一荡,将那束“闪电”斜斜刺入身后寺冈的腰眼。 嗷---- 这一下,过于刺激。饶是壮如棕熊的寺冈,也特么受不了啊……他手中一软,被宅见顺势挣脱。雷切回旋,电光又奔着他颈动脉割来! 那寺冈浑身剧烈颤抖,还在享受法刀入肾的快感,根本无暇抵挡后续致命一击。 眼看宅见就要得手,突然那寺冈身上的短袖恤衫被一股蓬然暴起的流火燃尽,瞬间化为飞灰消失不见。 曝露在外的背部皮肤上,一尊赤红大鬼图案正自发威,鬼眼灼灼,獠牙巨口中喷出一道青火,直奔宅见面门。 哎呀!不好----宅见用尽全身力气,生生打断自身攻势,朝侧向已经融化的雪地中狼狈滚去…… 静默,大约十秒。 缓过劲来的寺冈缓缓转身,鼻孔中喷出两道黑烟,似乎在为背后所纹之大鬼排泄废气。 “宅见君,我低估了你……居然逼出了我的护身魔尊……” 姓氏后面终于多了个“君”字,这份敬意让一身污泥的宅见略感安慰。 他勉力从泥泞积雪中撑地挺身,半蹲着喘息道,“寺冈君,你也不错。居然身中我雷切之魂仍不伏尸倒地……三十年来,你是第一个。” 寺冈重重哼了一声,鼻音牵动了腹腔,受伤的肾一阵剧痛。他强行压制住面部肌肉抽搐,“咱们……继续打?” 宅见已经站起,须发都被烧成干脆黑卷,一振就碎,化作细密炭粒随风飘散。他摸了一把脸上黑灰,不小心带下一块熟皮来---- “打过了,平局。咱们谈判吧……或许那宝物可以均分也未可知?” 寺冈面色不改,心中暗暗一松。“哼----谈就谈。先告诉我,你们住吉会打哪儿得来的消息?” 宅见身后快步走上一名黑衣随从,撕开随身救护包,麻利地帮他往脸上涂抹清凉烫伤膏,又缠上左一圈右一圈的白绷带。只留眼睛和嘴巴露在空气中,活脱一具木乃伊的模样。 宅见挥手遣退随从,这才缓缓答道,“是京都的一个混混,绰号叫‘小丑’的。高价卖给我们这个消息……据他说,他遇到了两位怀藏绝世密宝的凶残妖女,侥幸逃生,需要些钱跑路……” “八嘎!”寺冈接过一名机车党递过来的皮衣,套在自己赤膊上。“我们也是从这混蛋手里买来的消息。这家伙不知讹了多少钱,骗了多少家?他可告诉你们那宝物是何种样貌?有何神奇之处?” 宅见沉吟了一下,似乎笑了,被裹得太严看不清。“……我们都到了,妖女就在眼前……两个,不多不少看来错不了……何不取来看看再作打算?” “对,一看便知!”寺冈把锁链一甩,依旧冒着热气的钢环溅出细琐火花。 第三百零一章 特高课 当松尾清鸢大将应约赶赴东京郊外时,邀请他的人正在一座西式城堡中独自收看电视新闻。 这城堡始建于1854年,被民间俗称为“佩里宫”,风格颇具殖民色彩。 那时,恰逢著名的美国海军准将佩里驾驶“黑船”叩开了扶桑门户,签订了代表倭美和亲的《神奈川条约》。 整个倭岛唯一被半殖民化的历史由此开始,虽然短暂终止于十五年后的明治维新,但毕竟留下了许多不可磨灭的印记----佩里宫就是其中之一。 如同这座建筑的出处一样,此刻电视中播放的也是阿美利加国的新闻---- 第一则,是奥本马总统的告别演说。 八年了,终于到了谢幕时刻,欢送的钟声徐徐敲响。 这名首位登临世界权力巅峰的黑人泪洒讲台,这并非恋栈,至少并非仅仅是眷恋失去的威仪。 他想的很多,能说的却很少。 有支持者在现场大喊:“再干四年!” 奥本马苦笑连连,“那是不可能的……用违宪来换取权力延续,等同一名政客的自我终结。让我们放眼未来----” 他忽然想到正蹲在未来不远处迫不及待准备就职的川普,情绪顿时低落下来,“……或者缅怀过去吧。” 演讲结束了。 新闻视角切换到花生屯另一个场地,大内总管国务卿也在发表卸任演说,媒体没有给他全程直播的待遇,只截取了其中一段意味深长的话语---- “二战之后,阿美利加成为唯一寡头。我们那时即使做出任何不妥决策,也仍能取胜。但如今,再也没有这种奢侈了。 没错,眼下我们仍是世界上最强的国家,也是世界最强的经济体。 但是,在遥远的太平洋彼岸,天朝正凭借他的体量和规模,一步步赶上,并且注定终将取代我们…… 我们在许多问题上已经遇到了抵触,这要求我们在决策和外交中有更高超技巧和更快的反应速度。” 新闻结束,广告迅速插入,彷佛在响应国务卿的悲观说辞,放出来的居然是来自天朝的民用食品“老干妈”鲜辣酱。 收看者轻轻叹了口气,用遥控器无声关闭了电视机。 松尾清鸢恰在此刻把门推开,直接跨入一步,关门立正,足跟瞬间砰然磕碰,敬了个标准军人礼。 “秀策桑,您找我?” 那被称为秀策的人从容起身,“将军不必拘礼。我虽答应代为执掌特高课,但并未曾转入军籍。你我以平民身份相待为佳,我会感觉自然些……” 松尾清鸢此刻全无平日对待军部大佬们那种傲慢,垂首鞠躬道,“先生过谦了。您贵为扶桑国宝,我自须时刻以大礼相待。如若换了平民身份,我该跪拜您才成。” 秀策拉开拱形落地窗的厚重窗帘,把阳光洒在自己脸上,不由眯了一下眼。“在本因坊,我是棋圣;在特高课,我只是普通公务员。国道艰辛,你我不分时代,均要贡献一份微薄力量出来……你电话里拜托的事,我已经安排了。” 松尾大将再次鞠躬,“感谢援手!我知道特高课人力不复当年鼎盛,故而从未相求。只是这次事出有因,目标人物掌握非自然术法,并非我等寻常武夫所能理解。故而……” “我知道。你做的很对。”名载史册的本因坊秀策,说起话来和他相貌一般儒雅,虽手握重权,但从不展露半点锋芒。 “如果特高课仍是那个臭名昭著的间谍组织,我也不会来接手。现在的宗旨已经很明确了,就是集中扶桑大能,以精代量,抗衡一切外部超自然势力对本土的侵袭。” 这话说得很明白,松尾清鸢一皱眉,“……这么说,您已经确认对方不是孤立存在,而属于某个强大势力?” “是的。”秀策转身面对松尾,窗口逆光勾勒出他宽松和服的轮廓。“据我的情报显示,从你横须贺基地逃出的异人,归属天朝道门。他们在横须贺街头与特高课成员交手后,一路西行,已经抵达大江山地区----那里是本部的培训基地所在,这十分耐人寻味……” 松尾大将愕然失色,“难道……您是说,他们算准了一切,引出蛰伏的秘密组织成员,然后打蛇顺杆上,直掏特高课老窝?” 秀策眼中精芒连闪,“最悲观的揣测是这样。如果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可谓‘神之一手’。我最新得到的报告是,又有两名天朝道门女异人出现在京都地区,距离大江山只有百里之遥……” “锁定后的集火攻击!”松尾清鸢作为资深军人,敏感的战术素养立刻发作。“都是我的错……被他们利用了。请先生恕罪!” 本因坊秀策看着他一躬到地跪伏不起,乃沉默了片刻。 终于开口抚慰,“你没有错。面对这种对手,并非军人职责,自该由我的部门出面应对。我担心的不是表象,而是目的。” 他缓步走到一樽西洋棋台前,捉起一只立体雕刻的金属小卒,仔细把玩。“西方人热衷厮杀,故而固步于方寸。而我们东方的围棋,素来以势为先,从不拘于一目一子的得失……眼下天朝派出前哨,追杀我扶桑神之卫队----所图为何?” 这话颇含深义,令松尾大将打起了摆子。“他……他们……他们想对大神下手!毁我岛国根基!” -------------------------------------------- 棋圣智商太高,直接导致特高课想多了。 ----杜远和大喵没那意思,红袖和阿雅也没那意思。 什么大神,什么根基,他们统统稀里糊涂,正忙于应付各自当面之敌。 赤竹林中,住吉会与极东会已结成临时联盟,宅见与寺冈两位黑帮高层干部,正狰狞笑着向两位天朝女子走来……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宅见这种虚伪的客套,已经成了口头禅。“把秘宝交出来,我们亲自送你俩回家----” “对呀!”状若棕熊的寺冈也学人家扮温柔,“小卡哇伊,乖,拿出来给我,然后转身回家,家里多温暖----这里好冷是不是?” 催眠话语掩盖着毒蛇芯子,威胁的阴影一步步降临。 “咳……我说,你们啰嗦完没?完事赶紧滚,这俩都是我的。” 一个陌生声音意外插入,满场皆惊! 十三位有修在身的黑帮干将,加上两位丹园弟子,竟无一人发觉新来者的驾临。 巨大的惊觉令宅见与寺冈毛骨悚然,他二位齐齐转身,瞬间做足防御姿态。 坡下二十米处,一道瘦削身影踏雪而上,但见那人头戴斗笠,身穿葛色麻服,外面套着月白无袖罩衫,肩头扛着一支长杆,杆头用土布包裹,看不清内里。 别说二十米,就是百米内有个蚂蚱掠过,这些人都能察觉。 可是……眼前此人步法顿挫迟鲁,也不见施展任何轻身之术,就那么优哉游哉地晃了上来。如果没有刚刚那一嗓子,愣是谁也没发现! “什么人!”两个帮派的伙计们纷纷厉声喝问,兵器叮当作响,纷纷闪亮登场。 那人不紧不慢走到近前,距离宅见与寺冈五米处站定。摘下斗笠磕了磕细碎积雪,露出一只雪亮的脑门来。 这人并非秃子,也不是和尚,只是前额被剃得溜光,鬓角与后脑的头发尚在,还挽了个略显松垮的高髻。 这造型,配合他的麻袍,活脱一位扶桑战国时期走出的贱民逃兵。 寺冈忍不住笑了,笑得很猥琐,“这家伙有趣!喂,如果你扛的是一条矛枪的话,可以直接去拍古装剧了!” 哇哈哈哈哈……极东会的人都笑了,住吉会也有两个忍不住的,配合着盟友一起大笑起来。 那人抬头寻了个竹枝,把斗笠挂了上去。 一板一眼地开始松绑杆头丝绦,“……你这头蠢熊,还真猜对了----这的确是一条矛枪。” 随话音完结,丝绦落地,土布被一把扯掉,赫然露出杆头一支明晃晃的枪尖来! 看在红袖眼中,这枪头与天朝惯常大不相同,与枪杆的连接处并非套装而是铤装。也即把一个类似剑柄的金属结构镶嵌到木杆中,再以皮绳扎紧。 枪头本身也非外扩棱角结构,而是苗条秀美,几乎与枪杆一样宽度,更像是一把短剑插在长杆上。 这条枪丝毫没有贵族纹饰,枪杆乌黑,似乎被手油长期搓捻所致。只有枪头绽放的寒芒,令观者不容小觑。 宅见察言观色,知晓敢闯此地的,不是傻瓜就是硬茬,于是客气道,“阁下何人,可否让我等知晓?又何故来趟这汪浑水?” 那人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点头,“这条狐狸比那头熊聪明些----不过依然不配问我姓名。” 寺冈闻言勃然大怒,肩膀猛震,一团橘色火焰蓬然暴起,把整件皮衣燃烧起来,状似从炼狱中走出的机车骑师! 但见他把巨臂一抡,那号称“流火丸”的钢链瞬间燃成火蟒,带着烈烈火光与呼啸哨音向来者砸去! 那人并不强行对撼,只是用单手托住枪杆之尾,连连拨挑,把那火蟒向四面八方甩开。 寺冈本想一举拿下搅局者立威,为刚刚平手之憾找回场子。 没想到来者居然更胜宅见,只凭一只手就化解了他的“赤焰流火”之术。 不可能---- 一天之内两次受挫?这对于极东会的尊严构成巨大损伤。 不能掩藏了,我要拿出全部实力来! 寺冈连吼三声,头顶的白布包头也被烈焰自燃烧光,满头乱发被火苗取代,彻底化为一尊火魔! 第三百零二章 发言权 寺冈暴走,催动心诀化为浴火之魔。 他手中那条钢链也如将要融化一般,遍体橘光闪耀,甩出哩哩啦啦的钢水尾痕。 但凡被溅射到的地方,全部嗤嗤作响,白气蒸腾。围观者无不慌忙退后五步,生怕被烫伤。 那葛袍来者不再后退,扎稳了丁步,一味只用枪杆尾端拨挑,只防御不抢攻。也不见手上有多迅捷,但“流火丸”造成的漫天火影硬是攻不近他身前五尺。 宅见在一旁看得清晰,心中暗暗吃惊。这分明是猫戏老鼠,游刃有余啊---- 不行,不能凭空再多一个竞争者。换做寺冈这种粗人,最不济也能和我平分收获。如若这后来者胜出,恐怕我连毛也捞不到一根! 道理明摆着----三国鼎立,自该优先联弱除强。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倏然拔出腰后雷切,从另一侧抢攻上去。 第二回合,住吉会宅见联手极东会寺冈,合击矛枪客。 说是合击,看上去和刚才独斗并无太大区别。 那葛袍来者依旧不紧不慢,用枪尾左挑一下,右点一下,将一链一刀全部化解。区区十个呼吸,已过百招。 最可恼的是,他居然连枪尖都没掉过来戳戳…… 蔑视,**裸的蔑视。 宅见也急了,被绷带紧密缠裹的头颅看不清表情,但嗓子眼里发出的嗬嗬嘶吼清晰可闻。 陡然间挺身跃出战团,在腰后挂起雷切,双手合一,做了个秘法指诀,那腰后短刀好似得了指令的鹰隼,倏乎跃起,高悬林中丈许虚空,以刀尖对准来者,咵嚓轰出一道霹雳! 这道闪电来得突兀,且距离极近,声未闻,光已至。堪堪劈在矛枪杆尾,一股子焠蓝电弧蜿蜒上行,直直流窜到枪头之上! 铮---- 那矛枪发出一声呻吟,声若潜渊之蛟。只是并不痛苦,倒似十分享受…… 葛袍枪客颇为意外,撤枪退后一步,挑眉赞道,“行啊----有两下子。这小刀居然还是法器……嗯,可惜,可惜。” 寺冈并不等他说完,趁机拖曳着满头赤焰扑将过来,将那橘色钢链甩成环套,故技重施,企图困锁强敌。 矛枪客不胜其烦,枪杆一顺,头一次把枪头掉转过来,迎着钢链中段一窝一挑,叮! 无数明艳钢花爆开,彷佛炸了一个炮仗----那灼热的钢链被枪尖一切两断。 寺冈处于狂化状态,眼见随身三十载的法器被破,已然失去理智。忽而一声大吼,将身形甩成一条肉饼,凌空扑击,直向对手抱来! 干嘛?求亲热?我不好这口…… 葛袍来者单臂横握枪杆,向前一推一振,那乌黑枪杆放出低沉嗡鸣,瞬间波动成一张大弓,往复弹击,试图推开寺冈。 可那火魔人在空中,竟然转化为液态,变成一波灼热岩浆向前拍击! 头颅上的五官依稀还在,混杂于橘色火焰中尖锐呼啸,势不可挡。 葛袍来者眉头一皱,连忙撤手,又退了三步。枪尖迸发出黏着之力,一缠一引,把那岩浆浪头牵扯向左,直接甩到赤竹林中---- 扑簌簌簌……呲啦----唰! 直径丈许的赤竹全部化为飞灰,连地面都被烧灼出一眼焦黑深坑。 那岩浆化为一滩粘稠物质,在坑中喷吐着气泡,瞬间降温使其表面碳化,密集的橘色裂痕在黑斑之间明明灭灭…… 矛枪客肃然收势,抖了抖枪尖上灼热残渣,不屑道,“这个更过分,直接入了魔道。实力不够,靠出卖配额交换逆天能力,只有蠢人才会这么干。” 宅见并不关心寺冈生死,但眼下少了一大助力,显然不是好事。 他死死挤住双手,八指互相交锁,只留两根食指对天,口中高呼,“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那雷切之刃仍在空中悬浮,只是包浆黯淡,仿若暂时失去了精气神。 宅见诀法一出,他带来的四名住吉会干将也动了。 这些人不再顾及包围红袖与阿雅,尽皆飞身抢到宅见身后,排成雁翅阵型,各以右手掐指诀,左臂向前搭住前人肩膀,以宅见为锋矢箭头,摆出一个大写的v字。 法阵结成,肉眼可见的法力波动霎时涌出,由两端齐齐汇入宅见体内,再由他指尖送抵空中。 雷切突尔打了个战栗,向上复又跃升足足五丈,刀锋精芒四射,好似快速充电成功。 隐隐雷鸣从这座小山四面八方响起,大地开始震颤,似有无数巨象朝这里奔来…… 葛袍来者见到这场面,面色逐渐转为凝重。遂停止继续戏言,也不打断对方,只是重新扎好丁步,稳稳托枪,眯着眼情瞄向头顶的雷切。 在毫无干扰下,神雷蓄势已成。 那短刀在空中瞬间解体,刀柄缠裹的装饰物蒸发不见,刀刃熔化为一注水银般的液体,激射如箭,裹挟着万钧雷力向葛袍来者迅疾俯冲! “好----” 枪随声动,乌黑的枪杆竖了起来,矛尖直指电光! 啵呜呜呜呜呜…… 沉闷的响声十分微弱,每个人耳朵都似乎被浸在水中。 耀目白光暴起,把低矮竹林,把高大的青冈木,把整个小山坡……全部染成白色。 事实上---- 那声音非但并不沉闷,反而实在太过刺耳,导致所有人暂时失聪。 那白光原本稍瞬即逝,但实在亮度过高,导致所有人暂时失明。 大地逐渐恢复色彩,人们的眼睛重新适应。 五名住吉会高手,包括宅见,全部仰躺在干燥硬土上,身上无伤,只是法力透支,被吸干经脉导致彻底脱力…… 不远处那眼焦糊深坑内,岩浆残余已然收缩成人形,依稀还是寺冈的模样。只是由于烧光了须发,且赤身**、遍体通红,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更像一只刚出锅的龙虾。 只有葛袍客还站着,那仰面举枪的姿势,令阿雅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动画片。她眼中流露痴迷,忍不住喃喃自语,“……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 矛枪客不是希瑞,因为他没有性感的大腿。 待缓缓收回自己的爱枪,把矛尖对着双眼,仔细观瞧。 但见尺许长的锋刃上,五色流光上下波动,溢出一**幻彩,煞为动人。 “赞咧----”葛袍客头回露出笑容,似乎对这收获颇为意外。 极东会的七名机车手涌了上来,手中兵器高举,试图以死殉主。 “住手!”幸好他们的主子没死,还发话了。 寺冈躺在深坑里,四仰八叉喝到,“扶我起来……看神仙下凡……” 这话很有学问,因为败给神仙并不丢脸。以后传出去,说不定还能给自己履历加上一笔----曾力抗上仙。 宅见也没死,也有力气说话。他和手下都躺在那里,所以没人搀扶。只能仰面朝天问道,“仙君……您刚刚说可惜可惜----指的是什么?” 葛袍客一愣,遂从欣赏爱枪上收回心神,转面粲然一笑,“哦,你还记着……我意思是说----你们两个小子也算俗世奇才,可惜各自都走错了道路。 武道也好,术法也罢,任择其一修之。即便此生无望登顶,也会走的更远些。你倒好,又是刀法又是雷法的,看着热闹,其实哪样都半生不熟。真遇到高手,打起架来不吃亏才怪。 还有那个玩火的,更是一塌糊涂。定是嫌修炼之路太苦,想偷懒。于是和魔鬼做交易,弄得自己也人不人鬼不鬼的…… 现在好了,我刚刚用他自己的鬼火,烧光了他自己身上的妖法纹身,也不用重新再植皮,这下省钱了。” 宅见老于世故,知道人家留了情面,勉力爬起叩头,“多谢仙君指教,我从此洗手归隐,认真思考人生。您若有何吩咐,请明示----” 葛袍客一挥手,“早就说过了……让你们啰嗦完就快滚,那两个女子都是我的。你们不听,非要自找难堪。” 宅见与寺冈遥遥对视一眼,各自点了一下头,遂千恩万谢,拜别矛枪客,引众而归---- 不多时,山坡下传来机车马达的轰鸣声,那辆加长凌志也悄然离去。 一番恶斗,这山坡左近已无半点积雪,连赤竹都少了小半亩。地面被烤得干干的,十分温暖。 红袖把阿雅护在身后,与矛枪客静立对视。 阿雅不觉危险,反倒拍着巴掌笑道,“好呀好呀,坏人都跑了----” 红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她知道,眼前这一个,比刚刚那十三个更难应付得多。 “你是谁?你找我们做什么?” “天朝上国来的对吧?”那矛枪客倒是客气,“身为岛民,我对大陆文化素来景仰。只是不知你们来扶桑作甚?” “我们……来寻找一位朋友。” “哦?这么简单?”矛枪客整理了一下葛袍,重新抓起大枪,“我信。可惜有人不信。看来你们得跟我走一趟了。” “如果我们不去呢?” “这……”矛枪客没想到这个回答,眨了眨言,尴尬道,“你大概有所不知。按本地风俗,历来女人是没有发言权的。我敬你来自天朝,才先商量一下……如果拒绝,哎呀……啧啧,那还得动粗才行。” 红袖向后把阿雅推开三尺,丈二红绸随西风轻舞,乃掐紧了手中钵铃,“你也大概有所不知,按天朝古训,女人都是老虎。动起手来,我怕你会后悔不及。” 第三百零三章 截胡 葛袍客脸宽身长,颧骨突出,自带一抹岁月催熟的驼色。八字须略添猥琐喜感,但掩饰不住风尘仆仆的古风。 只有额头亮晶晶的,一是由于剃了发,二是刚刚被寺冈化形岩浆烤了一下,冒出些许油光。 此时被裴红袖用言语激了一回,细目张了张,歪着嘴笑了。 “好啊,也许我小觑了你。江山代有才人出----是这么说的吧?今天倒要看看后浪能否拍死前浪……” 不等他说完战前宣言,红袖忽然出手,把那红绸倒提,手腕轻轻一抖。 叮----钵铃响了。第三回合,丹园裴红袖,对倭岛葛袍客。 阿雅熟知这位姐姐的手段,在她身后早有预防,拿双手紧紧捂住了耳朵。 葛袍客猝不及防,音波入耳,周身一挺,瞬间呆滞了一下,已然中招。这铃声如针入脑,直接穿刺中枢神经,乱人心智。 红袖抓住这稍瞬即逝的时机,神识锁定对方,左右一拉红绸,右手掐住钵身,将钵口对住目标大喝了一声“收----” 她刚见识过对方手段,不敢托大,故而一上来就动用了法海金钵的神通。 这金钵自打被丹老炼化为钵铃,体积小了不少,容积可没减。当年小青化身巨蟒,一样被法海一体擒拿,扣在西湖水底足足八百余年。现在塞个大活人进去,应该绰绰有余。 嗡……那钵铃猛然震了一下,几欲脱手。似有一股子高压气流顶了进去,死死撑住钵口。钵内铃锤颤动不停,但并不撞击四壁,只是在中间悬浮。 葛袍客还站在那儿,咦?不灵…… 红袖以为心诀出了岔子,重又催动神识,依照当初在丹园拿黄二皮试法的流程锁定对方,再次大喝,“收----” 嗡……钵铃又是一震,仿佛被气锤敲击,把她半条手臂都震得酸麻起来。 她在这儿舞舞扎扎作法,葛袍客已经回过神来,拿小指挖了挖耳孔,“嚯----真刺激。耳鸣了都!” 得,真不灵。居然收不了他。 葛袍客先从容弹掉指甲缝里的耳屎,随后双手托枪一展,“你折腾完,该我了。” 手腕一抖,肘部前送,枪尖扑簌一声破空刺来,走的是直线,毫无花哨可言。 那刚刚被宅见接引天雷炼化过的枪头,带着五色流光,生生划出一道彩虹。 裴红袖不愿硬接,向侧方闪躲,企图利用游走拉开距离,再伺机近身作战,脱离枪尖覆盖的扇面区域才是正解。 可是邪了,那枪尖如同被磁石吸附的指针,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躲,都如影随形,衔尾而至,且一寸寸逼近中…… 红袖大惊之下,直将红绸甩出,钵铃撞击在枪杆上,一顿一缠,绕了两圈。趁这招得手,她急忙向回拉扯,试图夺枪。 葛袍客顺着红绸“听”到她用力方向,也不回撤,借势把矛枪送了过来。送是送了,可手上还加了一个抖劲儿,枪尖颤成十数道寒芒,直指对方头部区域。 红袖来不及撤步,只能瞅准一道半尺缝隙,把头侧了过去----不料,这是个预留的陷阱。 满眼枪尖虚影中,突尔窜出一道真身,抵着她颈窝停住,倘若再有寸进,立时会要了命。 红袖在后仰姿态中僵住,好在对手控枪手法沉稳,只是抵住,并无半点破皮。 “呀,姐姐你输了……”阿雅在旁边不忘解说。 “……”红袖人虽未动,脑中闪过千百念头,如果刚刚我那样、那样,或者那样……唉,都躲不了。 这枪法未见出奇,看上去比詹钰的“峨眉枪法”还要朴实三分,怎么就破不掉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葛袍客静止了三秒,见她并无动作,乃倏然收枪,轻轻摇头叹道,“失望。看来你们必须跟我走一趟了……” 红袖默默无语,阿雅却不示弱,从腰囊中掏出那把油光铮亮的大弹弓来,“姐姐别慌,还有我呢----” 但见她手随声动,也不需要弹丸,只是把牛筋一拉一松,一道小火球砰然射出,直取来者,红袖想拦都来不及。 阿雅突然参战,葛袍客也很意外,看不清这女娃的手段,不敢贸然硬接。只好伏腰拧身,堪堪避过。 那法力汇成的弹丸直向山坡下方射去,穿过密密匝匝的赤竹林,瞬间消失在高大的青冈木树冠中。 忽而隐隐听到一声惊呼,“……哎呦呵!” 那声音距离此处不足百米,音量也不大,但众人皆是耳聪目明的存在,全都听了个真切。 阿雅一伸舌头,“坏了,误伤路人……都怪你,躲什么躲!” 葛袍客面色一紧,没有回应责怪,好似把注意力全部转到了坡下。 红袖也奇怪,小妹这弹弓和以往不同,射出去的火丸居然没有爆裂,悄无声息就没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约合三四个呼吸功夫,谜底揭开。 赤竹林哗啦作响,一条大汉昂首钻了出来。 这人看身材,和张辽差不多体量,在扶桑可谓高大。只是面目更加粗犷,扫帚眉,大环眼,腮下没有胡须,但浓密的鬓角如同野猪鬃毛般根根乍立。 他的亮相十分符合“路人”标准----身上别无长物,只有嘴里叼着一根草茎。左前臂完整插在残旧和服的斜襟中,仿佛在暖手。右手端在胸前,拇指与食指间掐着一颗小火球,似乎正在专心研究…… 别人还在诧异,阿雅却认出那正是自己的“杰作”,先叫了起来,“快扔了,那火弹会炸!” 这话好似提了个醒,那汉子哆嗦了一下,手指一紧,居然当场捏碎了弹丸…… 噗---- 由精纯法力凝聚的火弹瞬间熄灭,化为一股淡淡黑烟,随风飘散。 仅此而已,没炸,甚至也没响,真是活见鬼。 那大汉捻了捻手指,瞪着双目瞧了一眼阿雅,“你射的?” 阿雅一缩脖,躲进了红袖身后,“……不是故意的。” “嘿嘿,故意的也没事。”那人倒是开朗,“我在想----如果用你这付弹弓打鸟,会不会落地前已经烤熟了呢?” 这想象画面很有趣,阿雅复又探出脑袋,“熟了也不能吃啊,没盐不说,鸟屎还在肚子里!” 那人好似没想到这些细节,不由又呆了一下,“啊----说的对呀!可惜,可惜。”言下之意,对畅想破灭颇感遗憾。 他俩在这里一唱一和,聊得热乎。葛袍客却把脸沉了下来,“宫本君,你来这里作甚?” “哦……真田君,”那大汉如梦方醒,“我有事从坡下路过,刚好听到有混混欺负女人,特意拐过来看一眼。未想居然是你----纯属巧合。喂,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混黑帮了?” 被称为“真田”的葛袍客,老脸一红,“谁说我混黑帮!” “呦呵呦呵呦呵,还不好意思承认。呸,”被称为宫本的大汉啐了一口,吐出牙缝里的草茎,“刚刚离开那些大摩托我可瞧了个正着……世道艰辛,混哪一行都可以理解。好歹有口饭吃不是?” 这话说得悲天悯人,道不尽的宽容,却让真田又恨又恼。 “宫本,这四百来年你算是白活了,始终一付破落浪人的模样。整天正事不做,围着扶桑列岛闲逛。真不知大神把你留在人间做什么?纯属浪费配额。” “哈哈哈哈哈……”那宫本闻听此言,突然爆发一阵狂笑,笑了足足半分钟,才挠着肚皮道,“就爱看你这种自诩聪明的家伙卖弄小聪明。如果长生只为了做一条狗,那还活着干嘛?不如早入轮回为妙。 大神的深意,非你这种愚鲁之人可以理解,我也是刚琢磨出一点点道道……好了,不说了,点拨你也是浪费时间。你走吧,把这两个姑娘留下,我要和她们去打鸟。” 这位宫本说起话来,自有一股子狂浪疯癫。但最后一句大家都听懂了,敢情是来截胡的。 红袖和阿雅不知这趟自己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一拨又一拨的人出面来认领。倭岛不算大,人倒是蛮热情。 真田重重哼了一声,把枪杆尾端向地面一趸,“你什么用意我不清楚。但听好了,我现在投身报国,隶属本因坊秀策旗下特高课。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没有胡来,全都关系到扶桑安危。你若还想胡闹,我可以陪你再斗一场。四百年了,我也想看看----你的刀和我的枪,哪家进步更快!” 拜刚刚雷火加持,真田的随身矛枪又晋升了一个品阶。那锋刃上蜿蜒流动的五色光华,一刻也不曾停息。枪主人的自信,也正来源于此。 宫本听到“枪”字,这才仔细瞧了瞧对方的矛枪。忽而又大声笑道,“就这?哈哈哈……好一支古董级凶器,你输了。” 这结论来得突兀,似乎没什么道理,只彰显了说话者的骄狂。 真田不再客气,把大枪再次双手托起,催动真气激发内丹活力,叫阵道,“少废话!宫本武藏,亮出你的刀来----” 宫本一摊双手,“实在不好意思,我的刀留在了我的墓里。那些常去拜祭的粉丝也不容易,总得留点东西给他们念想不是? 不过,这并不影响正常切磋。真田幸村,我之所以说你输了,是因为你仍旧离不开这杆矛枪。” 说着,他缓缓拔出一直插在和服斜襟的左手,在身侧随意折下一根竹枝,“来吧,不妨赌上你我俗世浮名。” 这片无名山坡,注定从此不凡---- 第四回合,“倭岛第一兵”真田幸村,对“扶桑第一剑客”宫本武藏。 第三百零四章 剑豪论道 裴红袖在仙人桥开豆腐坊这几年,除了搜集补天石信息,就是博览群书。 她比文从心加入丹园早些,但相形之下,后者生性儒雅,知识面更广,深得丹老器重。 于是素来不服输的红袖也自发恶补,利用后世网络资源,搜罗了不少杂书,包罗万象。 其中,历史类的比重不小。 毕竟自己来自顺治年间,与二十一世纪存在断代,对这个世界的进程需要拾遗补缺。 眼下,面前这两位扶桑男子互相点出的姓名,她不由惊了。 在有关倭岛的记载中,冷兵器时代卓越翘楚,恰以他二人为代表。 据载,真田幸村出身扶桑战国时代,原名真田信繁,家世显赫。其马上征战之勇,冠绝三军。颇有“东瀛赵子龙”的美誉。 红袖读过后世一些文艺作品,均把此人描绘得英姿超群,可谓“高富帅”的典范。 现在看来,只有“高”还可以,“富”没看出来,“帅”真心不当不起----整个一位猥琐大叔,扛枪的样子和穿街过巷的货郎差不多。当然,这职业在顺治年间的天朝不少,倭岛就不晓得了。 至于宫本武藏,更加如雷贯耳。 相传此人精于步战,毕生研习刀法,已窥殿堂之妙。并且以此为根基,脱离了剑术桎梏,直指武道本源。 除了开创“二天一流”和“圆明流”两大剑派,还曾留有【五轮书】以及【兵法三十五固条】这样的兵法奇书。 落在史册上,章章节节都是流光溢彩的传奇。但此刻看在眼中,却只是一名邋里邋遢的流浪汉。其“落魄”程度,连真田那种“小生意人的既视感”都有所不如…… 红袖囿于自身来历,故而对横空出现的历史级人物并不讶异,一切皆有可能,暂且听之信之,看他们有何作为。 真田一扫之前.戏耍黑帮人物的随性,结结实实扎了个丁步,把大腿压得与地面平行。双臂捉枪一振,一股雄浑杀气释放出来,沛若实质。 红袖直感到似有凛冽罡风割面,急忙用身体把阿雅掩住。阿雅也感受到无形压力,仰头看了看天,“袖姐姐,瞧那些鸟----” 红袖循声望去,空中竟然被冲天杀气破开阴霾,逼出一方湛蓝晴空。两只冬雁误入这个区域,霎时失去神智,如同喝醉了酒一般,直接跌落下来。 敢情,这厮刚刚与我交手,仍有保留,现在才是全力施为----红袖暗自评估真田的武学境界,但无法定论。 单以杀气论,似乎并不弱于那位大唐剑圣裴旻。区别仅在于老裴的阴气重,而这厮阳火极旺。 真田幸村已经摆好了御敌姿态,宫本武藏却还在磨磨蹭蹭。 后者身无长物,唯有一根竹枝在手。他抖了抖手腕,将枝头残叶一 一震落。看着前者哂笑道,“何必呢?又不是两军阵前,杀气腾腾的给谁看?你这杆矛枪从没换过吧……” 真田正色回答,“枪在人在,枪亡人亡。它与我共进退。” “嗬----说得真好听。可惜狗屁不通。”宫本倒提竹枝,揶揄道,“御器之道,以人为本。其中君臣关系不能悖反。你倒好,成了一杆矛枪的奴隶……难怪沉迷于‘枪头有否淬炼进阶’这种鸡皮琐事。” 真田不为所动,挑眉喝问,“你的刀呢?请拿出最佳状态,不要枉费我的权权战意。” “打赢我,就告诉你。”宫本没正面回答,只见手筋一努,那枯黄竹枝立时勃然焕发生机! 这不是幻觉,竹枝真的由黄转翠,仿佛打了一针兴奋剂,回春效果立竿见影。 真田见状脸色一变,“怎么?连你也兼修了术法!不再专注秉持剑道了吗?刚刚那些混混就是范例,妄图取巧只有一个结果----自毙。” 宫本哈哈大笑,“这心操的……如果说四岛之内仅剩两名纯粹武道中人,一定是你我!来吧,是不是术法,一试便知。” 真田听他不承认,也不反驳。把矛枪一缩,脚下一个箭步跃了过来---- 人在空中未落地时,那枪身已经顺势递出,扑簌一声探出枪尖,迎胸便扎! 这一枪,汇集了全部杀气,无比果决。枪头吐出的罡风比枪身先到,如果扎实了,必定是个透明窟窿,对儿穿。 宫本居然不躲不闪,迎枪探出绿竹枝,以枝头搭住枪身,一接一引,把威胁从前胸拉扯到腋下。 另一只空着的手做出戟指姿态,在乌黑枪杆上轻轻一敲----旋即抽身退后。 真田一枪扎空并不介意,但这一敲却令他脸红。 他很清楚,素以“长短二刀齐出”名闻天下的宫本,如果此时掐着两把真家伙,那自己这杆枪怕是要断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枪法亦是如此。 真田幸村心中暗叹侥幸,手中却不见缓。枪影如布展匹,霎时化作一条星光闪烁的锋刃之河,把宫本武藏的去路全部封死! 宫本身处锋波刃浪之间,烟雨飘摇,恍若一只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他竟毫无抵抗之意,反而前鞠后倾,不断往复,做出随波逐流的迁就姿态。 忽而星河之中一处独浪涌起,高约五尺,形似蛟龙,向被包裹之人迅疾舔去---- 宫本武藏不躲不闪,直将手中翠绿竹枝曲臂抵前,猛喝一声,“争渡!” 那竹枝瞬间光芒喷吐,在红袖与阿雅眼中赫然化为一条轩昂之舟,船首冲角尖锐,高高翘起,正对着蛟头全力一击。 啪---- 一声鞭哨似的抽击声暴起,音波随矛枪星芒呈环形荡漾,那浪尖之蛟霎时被舟船碾碎,只留下点点星辉,明灭闪烁不停。 真田身心俱震,猛力拉扯回惨遭重击的矛枪,那枪头五色流光紊乱跳动,发出阵阵呻吟。 好一个“争渡”! 矛枪如蛟,竹舟如龙。蛟与龙争渡,结果可想而知…… 真田幸村与宫本武藏齐名,此役关乎数百年声誉,他没理由收敛实力。 故而一上手就放出最新的枪道感悟,以星河之力席卷当面之敌。 不料,却一头撞上南墙,碰了一鼻子灰。 当然,真田不会因此屈服,他需要证明----这位曾被战国枭雄德川家康钦点的“倭岛第一强兵”,绝非浪得虚名。 “富士十八拍!”随这一嗓子吼出,那矛枪全身激颤,抖出一**体浪。跟着喷吐而出的,是万千雪浪---- 那雪,真的是雪。 左近地面已被寺冈的岩浆烤干,但三十米外还有残雪未消。 此刻被矛枪之力牵引,如同得了召唤,从四面八方齐齐卷来,形成密集涟漪,呈梯次有序地冲击宫本武藏。 这一式,可谓人如山岳,枪卷狂涛。 在旁观者眼中,真的出现“排浪涌向巍峨富士山,被崖壁折回跃起无数惊涛”的幻视! 宫本武藏身在其中,一双大环眼不禁又放大了一圈。 “有点意思……以实景冥想入道,着实能让对手分心。” 话虽说的平淡,手上却不怠慢。乃将细竹枝一横,如门闩般挡在身前,“铁锁横江!” 那竹枝被注入磅礴真力,愈发显得青翠欲滴。在空中被冰涛雪浪冲击,发出铮的一声。 千百枪尖密集攒刺,竟无一处为虚,全部都是实的。 雪浪有痕,铁索无形。一根细竹居然生生挡住了拍天浊浪。 真田气息用老,不由停顿了半秒。就在他调息的瞬间,宫本终于发起反攻。 “彼岸金桥----” 随着这句颂词轻吐,那细竹枝化横为直,回旋一甩,枝头向真田幸村遥遥虚点。 竹枝被腕力都成了一弧长虹,啵的一声,化出一座金光熠熠的独拱大桥,由宫本身前始发,跨越雪浪余波,绕过所有吞吐不定的枪尖,直达目标! 轰---- 一卷蓬松发髻被齐根斩落,复又炸开,如同无数牛毛细针,向四面八方激射。 红袖离的不远,急忙挥舞手中丈二红绸,将所有断发卷走,生怕误伤了阿雅。 回头再看真田幸村----脑后的发髻不见了,残发披在肩头,拱卫着头顶雪亮的脑门。大有“中间溜冰场,周围铁丝网”的脱俗风范。 拉风是拉风,就是不够整齐,显得狼狈了点儿。 高手过招,如非生死大仇,都是点到为止,少有死缠烂打的。 真田肩膀一松,膝盖转直,把手中矛枪缓缓收了回来,“我败了。” 宫本武藏闻言大笑,将细竹枝随意抛在地面,那金桥虚影即刻消失。 “这份认输的坦荡,我喜欢。真田君,你不会找个山洞学人家切腹吧?” 真田瞧了瞧自己的枪尖,五色流光早已尽失,只留下暗淡锋刃,再次沦为寻常兵器。显然----刚晋升的品阶又降回去了。 “不会。今天,你比我强。”他神色略显寂寥。 “嗯,那就好。改日我们再切磋。”宫本武藏重新把两只空空的赤手插入斜襟,缩着脖子扮出一付街头大混子的样貌。“这俩姑娘,就交给我吧。” 真田幸村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身提枪就走。 没行出几步,忽又转身,“我还是想问一下,你的那两把刀呢?” 宫本武藏看也不看他一眼,低头捯饬了一会儿额前乱发散落成的写意“刘海儿”,随意答道,“长的那把‘伯耆国安纲’,我送给了吉冈一门,毕竟此生我只败给过他一人。 那时年轻,老惦记着雪耻,却一直未能如愿。现在想通了,天下最利的刀,只有‘岁月’……十年前我去给吉冈君扫墓,把刀留在了坟前。 至于那把短的,是‘和泉守藤原兼定’。此刃不吉,被我扔到神奈川海水之中。” 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真田皱眉凝思,“兵器为战而生,哪有吉或不吉之分?” 宫本撇着大嘴一摇头,“并非如此。你知道的,我开创的‘二刀流’别具一格。别人使用双刀,都是长的进攻,短的防守。我正相反,始终保持长的格架,短的入肉索命。 这直接导致那柄肋差刃下亡魂无数,煞气太重,并且逐渐开始反噬其主……于是毫不犹豫抛弃了它。” 他顿了一下,抬眼一瞥真田幸村。“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自打我扔掉神兵利器,武道反而大进。只有放弃依仗,才能发挥出全部肉身潜能。 你笑话刚刚那些人取巧修习术法,没有专注于武道,我都听见了。但依赖兵器又和分心术法有何区别? 扔掉你的枪,兴许,下次我们可以打得更好看些。” 真田脑中霍然通透,恍如一股清凉汁液从头顶灌入。 他踌躇再三,终于道,“我再想想……枪可以不用,也不一定要扔。” 遂转身离去。 葛袍外,月白罩衫之上,那代表六道轮回的六枚铜钱家徽,在风雪中分外寂寥。 第三百零六章 **相见 淳于帆想到铁宫前殿的画圣,又看了看眼前的招财猫,狐疑问道,“那酒吞究竟用了何等秘法,把这许多贤者拘于此处?其目的又是为何?” 小肥猫趴在他肩头,咬着耳朵说,“不全是酒吞干的,他只负责搜罗天下异人。封印我们的是大天狗妖尊。这家伙你们可能没听说过,他力压九尾狐和酒吞童子,名列扶桑大妖之首。目的嘛……我就不清楚了,总之是个可怕的坏妖怪。” 杜远闻言忍不住笑道,“妖怪还分好坏?不都是坏的吗?” 小肥猫一撅胡子,“当然,你懂什么。妖魔鬼怪只是形态差别,并无先天善恶属性。决定好坏的,是内在灵魂。 我之前就只是一名市井小妖,由前世贵妇所化,行善积德多了,才被大神册封为小地仙。据说神格有限,连城隍和土地这种九品小官都职位紧缺。 故而我只能做一名自由散仙,这样也好,符合我随意流徙的闲散作风。” 听“她”说得有模有样,杜远收起顽皮之心。真正的谪仙他见过几位,丹老和李靖都算,个个身怀惊世神通。于是拱手道,“怠慢了,上仙受我一拜!说好了帮我们发财,不许反悔哦----” “好说好说,”夕又米喵呜着嗓音一挥胖爪,“打架我不行,挣钱我最在行。不过地仙可不是上仙,属于人间土产,咱可从没上去过……” 杜远喜不自禁,抓耳挠腮,耳中只听到“挣钱我最在行”这句话,恨不能马上出去找个交易所买股票。 淳于帆轻轻抚摸招财猫的耳后,低声问,“那么,现在这门算是开了?里面可有酒吞驻守?” “是的,有的……怎么?你俩想找他的麻烦?”那肥猫颈后一圈短毛乍了起来,抽了两下鼻子道,“他有伤在身正在疗养,这机会是极好的。不过----以我嗅出的味道判断,你俩道行不够啊……” “修真者以修心为先,迎难而上才有进步。”大喵天师正色凛然。 “也得先有命才行啊……”夕又米踌躇再三,关切叮嘱,“你们答对妖咒谜题,破解了封印,也许冥冥中暗合天意,我也不拦你们。记住,酒吞童子好色不假,但他的弱点确是落在酒上……” 嘱咐完毕,小肥猫腾身轻盈落地,轻轻一推大铁门,那独扇的门户豁然无声洞开。 猫咪没有率先进入,而是紧张地背倚门旁高墙,以双足踏地,向里面连连挥爪,示意杜远和淳于帆先进去…… 两兄弟也很紧张,遂把心一横,既然来了,焉有退缩之理! 大喵天师第一个投身射了进去,把“一叶孤云”身法发挥到极致。 厅堂之内很大,很宽敞,但同时又极其拥挤。 无论地面还是桌面,无论柜台抑或博古架,上面全都摆满了形态各异的瓶瓶罐罐、坛坛桶桶。有的开了封,有的还完整无损。 有些透明瓶子,可以看出内里不同色彩的液体,部分贴有酒标,但大部分没有任何标识。 各种酒香飘荡在空气中,充塞鼻孔,已然搅成一团,分不清彼此。 就在这数千珍藏佳酿环伺之中,大咧咧铺着一张巨床,两端没有遮挡,上面蒙了一块红色手工织锦,布面被金线绣出的樱花覆盖,又被耀目水晶吊灯照着,颇有极尽豪华之感。 淳于帆手中掐着从小林英助手里借来的肋差“越前”,努着一副拼命的架势闯入厅堂,却看到这样一番景致,四下无人----只有酒。不由愣在当场。 杜远如影随形,也跟着冲了进来,脚下一个急刹停住,惊叹道,“好一个大酒窖!这床是用来睡觉的吗?真可谓醉生梦死啊……” 大喵天师用左手食指抵住双唇,示意别出声。 然后用右手持刀蹑步上前,轻轻搭住那金红色织锦一角,缓缓撩开…… 呼哒---- 巨幅织锦顺刀面滑落,露出下面的床架! 杜远双目圆睁,两脚一抖,差点叫出声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床架,而是一只巨大的玄铁浴缸。 缸体黢黑,缸中乘满琥珀色粘稠浆液,一具洁白的美型少年躯体,完全裸露着,平躺在浴缸底部,任凭酒浆湮没全身…… 在那躯体之上,只有双足连带小腿皮肤融蚀残缺,隐隐有绿芒闪烁。 没错,是酒吞童子! 虽然闭着眼睛,但那粗.黑的眼线别无二家。 “他在疗伤?用酒……”杜远小声询问。 大喵点点头,慢慢靠了过去,停在说不清是浴缸还是酒缸旁边。将刀尖调转垂直朝下,双手握住刀柄,果断一插---- 那大妖居然没有睁眼,刀锋一路无阻,直直插入腹腔,一股黑色液体如同烟云,从体内冒了出来,与酒浆混在一处,渐渐变淡,转成暗红色调。 “成了!”杜远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如此容易。 大喵也颇感意外,这么简单?! 当然没那么简单…… 随酒浆迅速转红,整个浴缸突然像加了热的水壶,开始逐渐沸腾起来。 从最初的气泡上升,到彻底开锅,只用了区区两个呼吸。 血腥之气充斥整个厅堂,瞬间压倒了满室酒香。 淳于帆心中惊愕,下意识拔出短刀后退两步。透过暗红浆液可以看到,那**.躯体腹部的创口,如同鲤鱼之咀,正嚅嗫着一张一吸---- 缸中翻开的液体表面迅速下滑,眨眼已经快要见底。 只听得“滋溜”一声尖锐长音,那创口将满缸混杂血液的酒浆全部吸走,打扫了个干干净净。 两片翻开的皮肉还吧嗒吧嗒品了品,和嗜酒者的双唇并无二致。 腾!那大妖腾身坐起,腰杆笔直,双目陡然睁开,“呦西呦西,呦西----好极啦!” 淳于帆急忙拉开看傻乎乎直着眼热闹的杜远,双双摆出御敌姿态。 “搞啥子嘛?诈尸有没有!”杜远一脑门子惊悚。 此刻,容貌俊美妖邪的酒吞童子已经彻底站起身来,轻抬**,从缸沿上跨出。 一双吊梢美目紧紧盯着不速之客们,嘴角挂出招牌式坏笑。 “好极。”他一指大喵,“也不知你那背上纹身是何高级法阵,居然重创了本座。正愁疗伤进度缓慢,苦无对症下药的良策。你们就来了……咯咯咯咯! 这一刀恰到好处,原来我的妖血与酒浆混合,可以十倍反哺自身。这恰好治愈了这副皮囊贫血的老毛病。 嗯……瞧我现在,脸色是不是红润许多啊?下次出门骗女人,都不用化妆了。妙啊,简直太妙了!” 杜远心里那个后悔呦,只想着刚刚让义兄把他脑袋也切下来就好了……良机稍纵即逝,再无回返。 那大妖也不急穿衣服,就那么一步三摇地在满厅酒坛酒罐之中悠闲散步,“头回来吧?我这里没别的,只有数不尽的美酒。各位请自取享用,千万不要客气。需知,这可能是你们今生最后一顿酒了。” 他言语间充满嘲弄,与把玩野兔的狐狸无异。 “只有一点,我需要现在就弄清楚。你那背上究竟纹的是什么?居然可以伤到我千年法身。”酒吞童子说着,用**足尖一挑,把刚刚滑落地面的织锦甩入手中,用双手翻了个面,向大喵一展。 淳于帆倒吸一口酒气,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那金红织锦的背面,刚才一直对着浴缸缸体,被人蘸着血浆画出小半张残损的图案来。 别人看不出那是什么,淳于帆很清楚。 当年师祖传经,把【上清大洞真经】原本纹于他背上时,每一针走向他都记得清晰,那图案,和眼前酒吞所绘之残图大致吻合。 他吸出一口气,沉声道,“圣法天授,非凡俗可取。我亦只是背经之人,尚无资格自行修习,况你一介乱世妖孽乎?!今日,你我势必不死不休。” 酒吞童子乜着眼看了看淳于帆,又盯着手中织锦仔细瞧了瞧,“你没资格学,我信。我没资格学?我不信。咯咯咯……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 一是,你主动脱光,转过身去,让我临摹一下,补齐这张残图,可以留你全尸。 二是,我把你俩直接干翻,剥了你的皮裱在墙上,省去临摹之功。你选哪一个?” 他口中讲出的,是比此刻他身体更加**的威胁。 淳于帆尚未答话,杜远的火气腾一下先上来了。 “妖孽,休得狂言!”左手在耳垂一抹,已然撸下拆剑耳钉,遥遥对着酒吞催动心诀,一道精芒闪电般射出---- 酒吞不躲不闪,双手捏着织锦两角反身一挥,那布面翻卷展开,如同斗牛士的旗帜,将寒星一举囊入其中。 那织锦被网成一只大布袋,内里铿锵有声,似是拆剑射出的星芒正自折复撞击。 终于砰的一声,万籁重归俱寂。 酒吞松开数指,垂落织锦布面,随意抖了几抖,只余若干寥落星尘。 “咯咯,好逊的手段。能追到我的寝宫来,还当是何等高手……啧啧啧,未想尽是庸才。拿那小东西射我,当斗法是过家家吗?天朝来的对吧?讲真,我很失望……” 淳于帆见义弟受窘,突尔跨前一步,“好,我脱。让你瞧个仔细。” 这变故谁也没想到,杜远和酒吞全都愣了一下。 后者幡然醒转,淫邪笑道,“乖----你这小道士,白白净净的,看着就想亲一口。来吧,快些脱给本座欣赏----” 他寻了一只硕大酒坛,自顾翘着脚坐了下来,也不顾胯间私.处吊儿郎当,一副“我的地盘我做主,今天吃定你们”的姿态。 大喵天师不苟言笑,一把拉开腰带,将小林英助的旧和服砰然挣脱。 随衣物下落,杜远在他身后看得清晰,那皮肤紧致的背上,千真万确,纹着一张天书般的古怪图案。 第三百零七章 天选之人 那图案细密繁杂,有文字,有图形,有符号。 先别说图形和符号之怪异,就是那些“疑似文字”也一个都不认得,可以直接划归天书范畴。 杜远看了两眼,只感到一阵眩晕----这玩意,已经超出他的智力范围,看得脑仁都快爆了。 “转过来呀----”酒吞童子迫不及待。 “好,你看好咯。”淳于帆缓缓转身,把背部完整无余亮出,一边静候“嘉宾”观赏,一边还赠送免费解说。 “上清大洞真经,是我茅山一脉祖传圣法,其正文作为道门典籍,刊行天下,几乎随处可见。所谓原本,也是孤本,就只多了我背上这张图。 当年本门创始祖师三茅真君,悟得无上大道,羽化飞升。临行前留下这章无价图谱,据传功祖师杨洞明道长所言,它内含通往天庭的要义,有缘者得之,即可破碎虚空,直达仙域。 但由于太过泄露玄机,容易引发灭顶天劫,故而无法以明文示人,只能转为加密图形留存于世。 而我,只是那个维续历代传承的‘背经者’,并非祖师所言‘天选之人’。你要看,我便给你看个够,也许你是正选也未可知……” 听到这里,酒吞童子双目早已冒出灼灼光辉,贪婪之色难以掩饰。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走近两步细细观瞧---- “真有这么神奇?唔……好奇怪的图案,这一行是文字吗?写的究竟是什么呢……还有这些弯曲的转折,有些像蝌蚪……诺,这边的圈圈点点也是,着实费思量……妙极妙极,我最喜欢这种神秘主义调调。要是妖尊在家就好了,他老人家是设谜高手,也是解谜高手……” 大妖探着脖子,恨不能趴到淳于帆背上,眼珠子都瞪了出来,看得十分入迷。 大喵天师**的肩头感受到他呼吸喷吐,知晓对方离得近了。 于是继续淡然讲述,“先师杨洞明临别嘱托,如遇有缘者,即便非我茅山门下,亦可坦然示之。但必须事先讲明利害关系----” 杜远忍不住脱口道,“那日在龟山岛拱兰宫,龙虎山张问初向你要的就是这个?当时何不给他瞧瞧,又何苦打到两败俱伤……他不算有缘人是吗?” 淳于帆被义弟打断,瞥了他一眼,没正面回答,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说,“此图如遇有缘人,自会脱体重生。但如果观看者心怀不轨,或者业力深重,都会触发保护机制,招来强力反噬!” 这句话没等说完,他的后背突然暴起刺目绿芒,长约丈许,宽达五尺,呈喇叭状放射而出---- 酒吞童子措手不及,被光柱死死罩住,满身倒映着耀眼的文字与符号,绝类被投影仪覆盖的效果。 “呜嗷----” 显然他十分痛苦,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分解消融,那尚未痊愈的双腿首当其冲,很快露出了森森白骨。但,并无半点血液涌出,好似在肌体分解之前,体液被率先蒸发掉一般。 他双足难以自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缓慢化为飞灰,这恐惧的感觉,远胜疼痛! 幸而,他臂展宽阔,一只手勉强脱出了绿芒覆盖范围,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杜远遥遥一抓---- 杜远感受到一股强悍无匹的吸附之力,身不由己,脚下蹭着地面疾速滑行过去,转眼落入了酒吞童子手中。 两人不是一个量级的存在,杜远被掐住脖颈,吐着舌头,口不能言。被强行一寸寸拉入绿芒遮罩范围,横在了酒吞身前。 淳于帆背对他俩,纹身的保护机制被触发,两端全被锁定,一时动弹不得,心中焦急但无计可施。 被锁定的酒吞童子也动弹不了,好在拖来杜远作替死鬼,总算格挡了一下,暂时多一层保护墙。 杜远身处两人夹层之中,苦不堪言。 他此刻后颈被死死掐牢,像一条狗一样被拎了起来。双眼被迫直视绿芒,那些晶亮的投影符号霎时投放在他身上! 不要----杜远拼命挣扎,双腿想踢却抬不起来,双臂想抡却全然无力,大妖尝到的痛苦开始向他身上倾斜……坏了,我命休矣。 他唯一自由的大脑高速运转,千百个念头开始唰唰唰唰地闪过---- 老子挂了,还不要紧,这半年多来活得足够精彩。此生相较常人,足矣。 但红袖怎么办?她一定会难过很久……也许三年五载,也许一生一世。不,我不希望她背负着痛苦活下去!袖,祝福你,早日找到比我更优秀的伴侣……虽然这并不容易。 阿雅呢,这孩子怎么办?她一直把我当作亲哥哥对待,她一定也会很难过,但终将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希望她能继续坚强地成长下去,永远快乐相随…… 好基友张辽呢,他此刻在哪里?我要是留在航母上和他在一起就好了。非要下海图谋着学什么御风之术……唉,真是贱哪,贪欲太盛,这可能就是刚刚大喵所说的“心怀不轨”吧! 对了,最惨的可能是大喵,这义兄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一直对我关爱有加。眼下误伤了我的性命,他一定无法出脱自责之心。 不,不不不不,喵兄,千万别想不开----这完全不怪你,是我们轻敌了,纯属意外,纯属意外…… 如果我的死能给你拖延一线生机,你就快逃吧----这大妖过于强大,等你提升了境界再来复仇不迟,反正这些妖怪千年都在的。 千言万语,在杜远心头环绕,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被两股法力紧紧挟持,一方来自酒吞童子之手,一方来自淳于天师之背。 那些奇异的符号映射在他周身,随着他胡思乱想,好像感应到什么,突然开始无序游走。 忽而集体向左,忽而集体向右,忽而四散分离……终于,它们好似寻到了一个突破口,齐齐向杜远左胸涌来,噗呲一声,烙开外套与肌肤,一头钻了进去。 这些符文很多,在入体的一瞬迅速排成整齐序列,成功避免了拥堵。 这一切就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淳于帆背对着杜远,完全没有看到,只能束手无策干着急。酒吞童子对着杜远的背部,把头尽量遮掩起来,也没有看到他胸前发生的一切。 那一下烙印产生的高温,散发出皮肉焦糊味道。 酒吞童子六感最为灵敏,率先扇了几下鼻翼,试探着放低手腕,把脑袋从杜远左肩露出,“什么味道?谁烤肉了?咦----那些光呢?哇哈哈哈哈,我又能动了!谢谢你!” “谢谢你”三个字一出,杜远被随手甩到一边,落在已然干涸的巨型浴缸之中。 酒吞拍了拍双掌,检视自身,“还好,还好……都是皮肉外伤,还没伤筋动骨。不然又得换个肉身栖附。” 淳于帆也被同时解开了关联锁定,此刻他背上绿芒全无----还不止如此,连带那奇异的纹身也消失不见!只留下一身光滑白皙的紧致皮肤。 他仿佛有些眩晕,精神无比委顿,但还是艰难地转过身来,硬撑着喝问,“你……你把我义弟如何了?!” 酒吞童子笑成一朵邪恶的大丽花,“啧啧,城府很深啊你----都说天朝人士善弄诡计,果然名不虚传。差点把本座炼化成飞灰……不过你失算了,这个笨蛋替我挡了灾。我会善待他的遗体,或许泡在酒里是不错的选择?至于你,罪无可赦,只有去死!” 说完周身蓬起浓浓黑雾,把法力瞬间提升到巅峰,夸脱一声,又把淳于帆吸附到手中,死死卡住喉咙。 这回,两人是脸对着脸,酒吞狞笑着把鼻息喷在对方面庞上,“你失去所谓的‘真经’,再哔哔也没用了。对我而言,等同于毫无价值的废人。这样吧,我把你掐晕,趁鲜活做成切片刺身,就着本土绝品清酒下菜,如何?啧啧,不错不错,就这么办!” 他手上渐渐收紧,欣赏着猎物绝望挣扎,脸上露出无比享受的表情。 “走你----” 一声大吼从他身后响起,酒吞一激灵,猛然转头望去。 不知什么时候,杜远从巨型浴缸中站了起来,目光坚毅,眼神中似乎多了些什么…… “你……你怎么还没……”酒吞的话没说完,被一轮巨大的金环套起,连带手中的淳于帆,一起被杜远撸进了七宝玲珑塔! 咣当,咕噜噜噜……两人齐齐摔入骨塔底层,未等爬起,塔壁闪现柔和光芒,杜远也欺身跟了进来。 他健步如飞,一个腾跃跨过丈许,顺手夹起义兄大喵,向对面塔壁奔去,口中同时喊着,“法海!法海----伤养好没有?我把你的仇人带来了……还有老李,李天王呢?快出来放火烧妖!” 法海没出现,李靖的声音率先响起,“你这厮终于想起我了?咦----带来的是何方妖孽?好臭好臭!” 酒吞童子初到陌生地界,一时没敢妄动,爬起来急切打量四周,发觉空间并不算大,所以并未急着追击猎物,反正也跑不远。 他四下张望着,试图寻出那陌生的老烟嗓从何处发出。 “说你呢,别瞎几巴瞧了。”李天王霸气依旧,丝毫没改有损上仙之名的粗俗。 “骚嘎----又是一件空间宝物。”酒吞无愧大妖之名,迅速看出了此地端倪。“非常好,待本座收了这件礼物,可以替代铁宫随意行走。那行宫好是好,就是外观大了点,像块大石头,只能藏在山谷里。” 他的判断没错,这宝物必定是那位天朝青年随身带来的东西,百鬼之宫里可没这等存在。 “呦呵----是个倭鬼!”塔灵李靖听到这几句扶桑语,有些意外。“老夫无聊,偷睡了几日,没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阿杜啊,你这是在哪儿整来的女鬼?” 杜远把处于脱力状态的淳于帆暂时放在通往二层的楼梯口,挺身朗声一笑,“这厮不是女鬼,是男鬼,倭岛就爱这种变态范儿。别被他男不男女不女的鬼样子骗了,赶紧滴,烧丫的!” 第三百零八章 酥皮大妖 塔灵以塔主号令为尊,这是骨塔空间内的法则。即便李靖资历优于杜远,也不能妄自违规。 况且一听又是人妖,李天王的肝火腾一下就上来了,“好你小子,弄个披着蛇妖皮的老和尚整天气我还不够,又特么弄进个伪娘来----且看老夫手段如何!” 法随令出,骨塔底层圆厅正中迅疾窜出一道冷焰,纯青色,亮度也不太高。这火苗越来越大,随着一声嘹亮凤鸣,一只巨大火鸟飞了出来---- 这大鸟脖颈修长,头上有冠,两只长尾似戏台上武将的雉鸡翎,只是以焰代羽,单色无彩。翱翔顾盼之间,透出十足的王者威仪。 酒吞童子感受到空气中令人不安的灼热,全身立时绷紧,向后跃出数丈,紧紧贴住蛋壳色的塔壁,“……青焰凤凰?!听妖尊说过,这是极品真火的表征,可以托物化形!” 李靖的烟嗓嘎嘎大笑,“这伪娘知道的还不少,三昧真火当然是极品真火。你说的那位妖尊,可曾讲过何为‘三昧’?” 酒吞神色惊慌不定,喃声道,“心者为君火,亦称神火,其名曰上昧;肾者为臣火,亦称精火也,其名曰中昧;脐下气海者,民火也,其名曰下昧。三昧合一,可熔万物……” “什么脐下气海?气海穴存的都是膀胱里的骚气!世人不学无术才会导致绝学失传。下昧之火原本出自关元穴,也就是上中下三处丹田中的下丹田。 修真者凝丹之后,丹体下沉,孕丹之气上升,才被不求甚解者讹传为‘气海生昧’。你们这些倭岛小妖,怎知天朝道法精深,偷师都偷不完整,活活笑死个神!” 李天王素以曾经拥有的神格自傲,连嘲笑别人时都不忘自我标榜一番。 酒吞收起倨傲之色,深深鞠了一躬,“学生受教,不如您放我出去,用些时日好好领悟这些教诲。也许不久的将来,可以在世间重燃三昧。” 几句话说得出奇客气又得体,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杜远暗忖----难道这厮转性了? 没等琢磨明白,那大妖突然昂起上半身,用刚刚鞠躬遮掩的双手赫然撕开自己腰腹! 杜远看得清楚,其入手之处,正是被义兄大喵以短刀插入的旧创。 一腔污血溅了出来,喷薄之力极大,瞬间跨越丈许,全部溅在悬浮空中的火凤身上。 那王者之鸟发出嘹亮悲鸣,似乎受了污染,霎时转入失控状态,在整个底层空间内飞速乱窜,青焰构筑的羽毛扑腾得哪哪儿都是,落在地面,发出骇人的呲呲响声。 杜远连忙再次夹起淳于帆,狼狈窜上扶梯,从二层入口向下张望。 塔灵李靖显然也很意外,发出一声惊愕叫声,“咦?搞什么幺蛾子……” 酒吞刚刚在自己的寝宫之中,用刀伤创口吸纳了整整一浴缸酒血混合物,除了供给贫血躯体使用,还打包压缩了大半在腹腔,以备不时之需。 这会子,为了破解盛名久远的三昧真火,他也算豁出去了。 那滔天血浆起初如同水炮,只一击便轰飞了火凤。紧跟着又转为血箭,一股一股地点射出去,追着尚未熄灭的真火一路猛滋! 终于,那火鸟大叫三声,在血污中彻底化为一缕青烟,消失无影踪…… “咯咯咯……”酒吞得意极了,重新放出风骚孟浪的淫邪步态,“区区小术,也敢大言?天朝曾经很伟大,但现在----吹牛逼的人实在太多了,难怪术法日渐没落。” 他环伺四周,试图想找出李靖所在,口中继续道,“扶桑乃日出之国,居于整个世界真正的东方。天朝每日看到的,都是我们玩剩的太阳…… 跟我玩火?哼哼----小心燎光自己腿毛。” 此言一出,李天王的自信似乎受到打击,忍不住低声问,“难道……妖血还有灭火奇效?不,不对。三昧真火自古不知炼化了多少妖魔鬼怪,从未失手。这其中奥妙,到底是何道理?” 他自问自答复又自问,暂时忘记了引发整个塔身共鸣。这时机被酒吞抓住,瞬间锁定了身后一处塔壁。 忽而他全身一缩,又迅疾涨开!血肉溅了满地,一具庞然大物从那瘦小身躯中昂然拱出----这是第二次了,在横须贺街头杜远见识过一次。 酒吞转眼现出原形,高约丈许,在这狭小的塔身内显得尤其高大。浑身褶皱如风箱般急促一扇,向骨塔墙壁狠狠撞去! 轰!嗡---- 七宝玲珑塔并不以巍峨著称,此刻受到大妖全力一撞,每一节都嗡鸣不止。 底层天花板上,似有骨灰簌簌洒下,室内烟雾蒸腾。 “我靠……”塔灵之魂栖身塔中,首当其冲。李靖被震得七荤八素,脱口骂了一句粗话。 坏了,这厮实力好强!杜远头回遇到这种构成内部威胁的骨塔囚徒,一时有些麻爪。他若真的趁机夺走宝塔控制权怎么办! 未等这念头转完,那大妖又是团身一击,轰----塔壁红光频闪,像是对塔主发出求救信号。 可惜塔主是杜远,论御塔之术,他还不如塔灵更在行。撸进撸出还行,别的……一般情况下依仗塔内伏兵群殴解决,素来如此。 就在七宝玲珑塔身处危难之即,一声佛号高喧,法海终于现身。 只见他步曲款款,一步三摇地从楼梯走下,脸上庄重之色与那副青蛇所化人身极不相称。 “阿弥陀佛----妖孽,我未寻你,你自来。看来你我是孽缘,想必即使斩之,也不会平添业力。” 大妖有肆无恐,转头一龇獠牙,“臭和尚,就知道耍嘴皮子。有种你再念劳什子楞严咒啊!看我这回不撕碎你下酒----” 法海摇了摇头,“你是吃定贫僧念不完全部咒语吗?没错,上次你动作很快。但这次,我更快!” 他说的是“深夜食堂”居酒屋门前那一场恶斗,败就败在楞严咒太长,不适合短兵相接时瞬发。 大妖也不答话,反身一纵,直直向法海“娇躯”扑来----他人单势孤,需要速战速决。 眼见身在空中,目标在自己眼中越来越大,酒吞已然张开生满癞疥的巨口,瞄准了法海脖颈。 突然,法海一撩胯下裙摆,摸出一只带柄的物件,手腕旋转,向大妖指去! “手榴.弹!”杜远在法海身后脱口惊呼,额滴个娘咧,可别炸坏我的宝塔好吗? 那物件并非手榴.弹,法海也无意上演“裤裆掏雷”这种“抗倭神剧”桥段。 那东西,柄上套着高三寸、直径一寸的圆筒,中间还用细链拴着一只小飞锤。在法海手腕摇动下,急速旋转,发出刺耳的嗞扭声。 大妖已然扑到眼前,那物件将将转了三圈,忽而密密麻麻的文字从圆筒周遭点亮,顿时塔内钟磬齐鸣,竟似有佛乐响起! 那些文字是被镂空的,千百道白光顺着笔划绽放出来,劈面射在大妖身上。 “呜嗷----”熟悉的味道,一样的配方。 酒吞童子再次遭遇“大德驱邪佛经楞严咒”的净化,身体由内而外被点燃,皮肤皴裂,橘色火光透射出来,剧痛难当! 他翻身跃回墙根,沿着圆弧形墙壁奔突游走,急急如丧家之犬----唯恐避之不及。 法海无需再念任何经文,口中自管指挥,“老李,你再来一把火,咱俩联手,把这妖怪从里到外烤酥!” 李天王闷在塔壁中没有应声,但随着嘹亮凤鸣,一只青色火鸟再次飞出。 这一只,比比刚刚那只小了许多,其体型波动,大概是法力盈亏所致。 楞严咒引发的攻心内火,与青焰凤凰带来的三昧真火第一次联手。不知佛道两门是否应该弹冠相庆? 至少,效果是显著的。 酒吞内忧外困,根本躲避不了。 眨眼被烧成一支火炬----会围着场地绕圈的长脚大火把。 呜嗷……呜嗷……呜嗷…… 大妖丈许的体积不断收缩,速度肉眼可见,四肢顷刻碳化,落在地面,顿时碎为一节节一块块的碳渣。 失去手和足助力,大妖彻底沦为一颗大肉丸子。臃肿的身躯表面,一抹抹流淌的液态脂肪又提供了助力,让那火苗燃得更加旺盛。 “不----”酒吞童子不甘就此伏诛,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但见其身躯先是强力收缩,复而瞬间炸开,没有什么熟皮熟肉,只有腥臭的黑雾弥漫满堂。 “好臭!”法海离得最近,鼻子被呛,用力抽吸之下,显得极为难耐。“这烟雾有毒,谁也不要靠近!” 果然,那团黑雾开始四处扩散,内里磷光闪闪,属于实打实的“毒雾”表征。 空间太小,毒雾扩散不停,塔灵李靖虽不受干扰,但其他人就难逃了。 法海正琢磨着要不要拉起杜远、夹紧淳于帆向楼上躲避。杜远动了,具体讲----是杜远的鼻翼动了。 只见这位年青人长长抽吸了一下,鼻翼忽闪忽闪,“好一口雾霾!吸完有兴奋的感觉。” 酒吞被烧光,其他人终于有了空闲。李天王收起三昧真火,法海也收回了法宝。 现场只留下杜远急急追问的声音,“大师,你手里握的手榴.弹,到底是什么牌子?很厉害的样子呢!” 法海惨笑道,“这不是手榴.弹,是转经筒。上次挑战失败,我痛定思痛,在塔内疗伤时顺便刮墙皮制作了一个‘自读’工具。 呐,这个骨套中藏有楞严咒全部经文,转一圈就等于念一遍,刚刚转三圈,等同连念三遍。这个负责助力旋转的坠子呢,是临时凑合的,佛门喇嘛们一般用牛角切块制作。 有了这玩意,再没人敢说佛经华而不实了。施法速度可与道门符咒相提并论,甚至更胜一筹。” “得了吧您哪,灭个大妖就翘尾巴了。”杜远嘴上虽不饶人,心下却是十分欢喜。 忽而发觉自己居然吸光毒雾,好在周身无事,没有丝毫中毒的征兆。 他一指墙根,“那是什么?” 法海循声望去,脸色微变,“妖丹!” 第三百零九章 静观其变 骨塔内原本光洁的地面上,靠墙根酒吞童子被生生炼化之处,黑雾已然散尽,只留下一颗浑圆的球体,约合常人指肚大小。如果不是散发着诡异流光,很容易被忽略。 “不会吧……”杜远难以置信,“这种级别的大妖陨落,妖丹不得大成什么样?我见过昆仑仙谷的白蛟内丹,直径比人还高!还有岑佩青那枚被你享用了的,起码也有网球那么大吧?” 法海摇摇头,隔空虚抓,瞬间将那颗妖丹摄于掌中,定睛仔细品查,“质量与大小不是严格的正比关系。修真者初始结丹,当然越大越好;特别是妖兽类,由于心智不全,丹内杂质较多,自然体积惊人。但随着境界提升,丹体不断淬化,去除杂质后会更加精纯。眼下这一枚,虽然有点臭,但的确很强。” 妖丹表面,微芒吞吐不定,法海眯眼看去,似有一丝精魂正自流连不舍。 他叹了口气,单掌竖立于胸前,沉声颂出一串晦涩经文,最后结语,“酒吞,你罪孽深重,老衲亦无法妄加超度。地狱不空,地藏永驻,还是让菩萨安排你的去处吧。如果还有轮回,希望是一场赎罪之旅,切莫再来祸害人间……” 那小小丹丸突然一滞,微光不再流窜,散发出恒定的平和光泽。那一丝魂魄不知哪里去了。 法海转头看了看杜远,“你面色浮躁,气息不稳,体内涌动洪荒之力,似有小马拉大车之嫌。这玩意,拿去补补吧,浪费了也可惜。别等崩溃再用,那时就晚了。” 说完手指一弹,那妖丹向杜远轻轻射来。 这些话来得突然,杜远完全不明所指。下意识接住妖丹,顺势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哪里浮躁了?气息……是有点不稳,那是刚刚被我义兄的纹身闹的----” 说到义兄,他终于想起大喵天师来,急急回头去找。 淳于帆从脱力状态恢复少许,已然可以走动。他下了旋梯,来到杜远身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话还没出口,他忽而改了主意,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这位义弟。 此时他的外套还在百鬼铁宫之中,赤膊依旧。突然来这么一下,可把杜远吓了一跳。 这个拥抱很紧,紧到充满诚意,让人不忍拒绝。 杜远瞬间僵直。少顷,忍不住正色道:“喵兄,没错,我很爱你,但还没到可以搞基的地步……” 淳于帆怔了一下,旋即领悟这话的意思,笑着拉开距离,拍了拍杜远肩膀,“义弟,我也很爱你。不过你放心,为兄是直男癌晚期,没治了。想搞基?下辈子吧。” 两人一齐哈哈大笑,说不尽的默契与信赖。 杜远真心感到----朋友之间,如果幽默感步调一致,友谊一定可以更长久些。 淳于帆收起笑容,恳切道,“我这一抱,是真诚感谢你。身为一名茅山‘背经者’,压力山大。自打师祖把那幅图纹到我背后,就没睡过一个安生觉。这些年,连洗澡我都穿着内衣,生怕被人窥去奥秘。现在好了,等回去第一件事,我要到宜兰海滨来个畅快的裸泳。” 杜远一皱眉,“我说哥哥耶,这有啥好的?你那负担是没了,但使命也就此搁浅。世代传承的什么清什么洞真经原本凭空消失,一旦茅山林宗主他们问起来,又该如何交代?” “是【上清大洞真经】。”淳于帆认真纠正他,“这个名字你要记好了。日后你若飞升,记得去仙界直接感谢三茅真君。” “……此话怎讲?” “笨得可以。”淳于帆连连摇头,用手指重重一戳杜远心口,“你以为真经去了哪里?它放着反噬大妖不做,一头扎进你这里作甚?天选之人……天选之人啊!阿杜,为兄万万没想到,你就是我使命的终点!” 噔----杜远两颗眼珠子弹出足足半尺。 “谁!我?天选之人?呵呵,呵呵呵,不行啊,你跟我混太久,变得越来越顽皮……” 淳于帆没理他,把眼神放在那枚义弟手中的妖丹上。“杨洞明师祖曾言,历代背经者只是将它驮于背上。而真经会依据品性自选宿主,一旦寻到,即刻脱离背经者,融入天选之人体内。其力量神鬼莫测,我等无法预知。刚刚这位前辈说得好----”他一指法海,“你赶紧炼化此丹,纳为己用,以备抗衡即将到来的未知力量。万一真经带来的效果你无法承受,爆体而亡就惨了。那同时也等于宣告了为兄使命失败……” 杜远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几圈,“天是谁?它凭什么选我?想要我干嘛?它知道我是声名远播的二货青年吗?当然,其实这些我也不太关心。只要没有性命之虞,嚼个内丹什么的我不拒绝。现在我只想问……这玩意儿好吃不?” 淳于帆被他说得一愣,听前面的话还以为起了逆反,听后面原来关心的只是“好不好吃”……顿时好一阵无语。这位义弟到底因何被选中,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咳!”法海听不下去了,重重清了清嗓子。“丹,不是用嚼的。你这位哥哥不是说了吗,要先炼化再吸收才行。你当是山楂果吗?” “哦,太棒了!这事听着就拉风,可我不会炼耶……”杜远兴奋地在衣襟上搓了搓妖丹,翻过来掉过去找下口的地方。“我不咬碎,直接吞下去成不?” “滚犊子!”法海忍不住喷了一句粗话,立马意识到失言,急忙双手合十向佛祖请罪,“唉,搁这儿和老李住久了,听的脏话太多,不小心也会复读一句半句的……这样吧,让老衲替你炼化,你站好就行。” 杜远急忙变换了几种风骚站姿,“这样行不,这样呢?干脆这样得了……我看电视剧里,这种时候一般都要打坐什么的……” 法海也没理他。自顾伸出本属小青的纤纤玉手,掌心向上,将袖子高高挽起,高喧佛号,以五指缓缓掐出一个莲花指诀,几乎肉眼可见的法力荡漾起来,从四面八方向他这只玉手汇集。 待那只手由白转红,其色如赤,忽而指尖一弹,五指重新张开,那手掌瞬间涨大的足足三圈! “投丹----”随着法海这声吆喝,杜远一哆嗦,忙不迭把妖丹放入他手中。 法海猛力闭合手掌,将五指牢牢握成拳头,嘿的一声,脖颈青筋暴起,十分有损小青的妖媚色相。 但见那五指缝中,丝丝缕缕的白雾飘摇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溶解了一般。 “站稳了别动!”法海大喝一声,随即扬起这只拳头,向杜远腰腹狠狠擂去---- 就在两厢交接的霎那,拳头突然解锁,化为五指大开状态,一掌印在肚腩之上。 “呦呵!”杜远下意识想缩身,又怕被耻笑,强忍着受了这无妄一击。但是居然没疼…… 皮肉表面没疼,但肚子里面可热闹了。 咕噜一声,仿佛吹起号角,万千水花开始沸腾。音量大到其他人也清晰可闻。 淳于帆瞧了瞧法海,“大师,这样也行吗?道门一般不这么炼……” 法海不等他说完,早把小青的凤眼横了过来,“别哔哔,你才几年道行?这小子福分不浅,吃道门的饭,借佛门的光,吸大妖的丹。有这好事,天下排队来求的怕是要挤破门槛咧!” 杜远捧着肚子急了,“先别聊没用的,我这是怎么了?要拉肚子是不是?” “内丹不是巴豆,”法海安慰道,“此丹法力精纯,我以‘梵天佛印’炼化,入体后自会寻找你的内丹包裹起来,逐渐融为一体。小施主,等着瞧好吧您哪----” “我去!”杜远一点也没高兴起来,“我特么根本没内丹,它跑进来包裹什么?!” 昂?此言一出,两人全听愣了。 不可能吧! 淳于帆扶住杜远手肘,“义弟,此言当真?你肉身鼎炉之坚实,几乎直指凡俗所言‘金刚不坏’的境界。如非结丹造就的福利,我想不出还有其他成因。” 法海也频频点头,“对呀!我见过你的身法。那力度,那弹跳,绝非俗夫造诣,你虽暂无‘真人’名号,鼎炉之强却有过之而不及。如非丹成者,不可能有此境界。” 杜远苦笑无语,支吾了半天才说,“日毬,骗你们做啥子嘛……我们丹园一脉,自成体系。丹老给每人发个青果吃,就什么都有了。不然像我这样的,在修真界玩半年就结出内丹?那还不早就‘天师满地走,真人如草狗’!” 淳于帆慨然无语,法海挠了挠脑袋,也无计可施。 “就这么着吧……你不是没死吗?且静观其变。”大师只能给出“无为而治”的办法。 杜远试探着挺直腰板,“……哦,好吧,的确暂时没什么副作用。今天算我孟浪了,等有事再来寻你。喵兄,我们出去吧----画圣老吴和招财猫还等着捷报呢!” -------------------------------- 杜远说的没错。 小肥猫夕又米,正在酒吞童子的寝宫门口探头探脑往里张望,望了半天半个人影也没看到,只有狼藉的战场横陈在酒坛之间。 忽而那厢地面,一尊半尺来高的白色“玩具宝塔”动了一下,紧接着金环撸起,凭空走出两个大活人来。 “喵呜----” 夕又米窜了进去,三步两步跃上淳于帆肩头,“萌哥哥,打赢没有?酒吞呢?” 显然大喵天师的呆萌外貌举世可鉴,连倭岛初识的猫咪都一语中的。 淳于帆轻轻抚摸了一下小肥猫后背短毛,轻声道,“消灭了,阳世再无酒吞童子。” “妙----”夕又米大声叫好,在恩公肩头跳个不停,“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棒棒哒棒棒哒棒棒哒……” 忽而“她”停了下来,把脖子探向杜远,深深嗅了一下,忍不住一哆嗦。 “我闻到一股危险气息!这味道,属于酒吞……” 杜远向紧张的小肥猫做了个鬼脸,“你这猫鼻子,倒比狗鼻子还灵。”他一拍肚皮,“没错,我把大妖吃掉了!从今以后,我就是‘食妖大魔王’----” 第三百一十章 媚骨如刀 夕又米对自己的嗅觉十分自信,故而对杜远的话深信不疑。“哇咧,帅呆了!你居然吃掉了全扶桑排名第三的大妖!” 杜远也不解释,自顾得意洋洋,摆出天朝绝世高手的姿态,“好说好说,才半饱。排名第一第二的现在哪里?” 话音未落,整座铁宫猛然一震,屋梁上少许浮灰簌簌洒落。紧接着隐约传来丝竹之乐,像是某处正在办喜事般热闹。 “什么情况?”淳于帆扎稳足跟,加紧了调息。 小肥猫用两只前爪扣紧他的脖子,双瞳瞬间收成垂直一线,“不好,说来就来!是妖后驾到……” 杜远没听明白,“妖后?是酒吞的老婆吗?” “就是排名第二的玉藻前啊----”小肥猫噤若寒蝉。 淳于帆面色凝重,向义弟补充说明,“我和你提过的,玉藻前就是那只来自天朝的九尾妖狐。” “妲己!”杜远每根寒毛都竖了起来,并不全是吓的,还有几分激动含在里面。他自小看过《封神演义》电视剧,别的都没记住,就只记住了千娇百媚的妲己。 哇噻,不虚此行啊……马上有机会面觐“史上最著名狐狸精”啦!他下意识整了整衣衫,大有粉丝朝拜偶像的心态。 淳于帆俯身从地面捞起借来的旧和服,麻利穿好。提醒道,“这妖精法力无边,也不是你我能对付的。咱们抓紧时机,悄悄溜出去,千万别惹麻烦。” 夕又米生怕这二人扔下“她”不管,蹲在淳于帆肩头也不下来,频频点头附议,“对的对的,悄悄地走,打架地不要。” 三人出了偏殿,在廊柱的掩护下一路躲躲闪闪,原路返回。 杜远双脚虽然朝外走,一颗心还惦记着搜刮点什么,“这百鬼之宫到底有多大?里面宝物多不多?平常有多少守卫常驻?为何用只一块大石头做门户?” 夕又米察觉出他的贪心,低声取笑,“别惦记了,宝物再多你也取不走的,先保住小命要紧。以后呢,发财的事我全包了……你们在外边看到的那块玄铁巨石,并非门户----它就是铁宫本身。整座内殿绵延百里,全部隐藏在巨石之中。酒吞居于前庭,你俩刚刚才进了门槛而已。玉藻前居于中庭,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绕开她的仪仗队……” “绵延百里?这石头竟然如此之大!”杜远难以置信。 淳于帆忍不住出言提醒,“夕又米的意思是,这块巨石和你的骨塔一样,是一件空间法器。对外只有数丈直径示人,内里却自成乾坤。” 噢----杜远这才恍然。转念又激动起来,“空间法器好啊!丹老说过,但凡空间法器,价值都不可估算。我们出去直接把巨石抱走,如何!” 淳于帆几乎无语了,“……好吧。阿杜,能抱动你就抱,为兄绝不拦你。” 大家嘴上嘟嘟囔囔,脚下却不慢。那丝竹之乐依旧在层叠宫殿之中鼓荡,越来越清晰,显然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小肥猫忽而跃到淳于帆头顶,一爪勾住他的发髻,向后拉着说,“不能再走了----前面只有一条长廊通往门厅,会撞见的。快,去那边,那边有风说明有岔路,我闻到一股子腥气。” 三人急急转身,向右一拐,在狭廊中奔了一会儿,迎面出现一处向上延伸的楼梯。果然,那腥气越来越浓,连杜远和淳于帆也闻到了。 鼓乐喧天之中,一行人无暇谨慎,急忙爬上楼梯,回身一转,却又是一扇黑黢黢的铁门。 “怎么办?”杜远傻眼了,“这次谁来回答谜题?” 淳于帆也不答话,自顾上前伸手一推----铁门嗞扭一声向内打开,“这门没锁,也没机关。” 杜远顾不上脸红,赶紧跟着溜了进去。 关好门,仔细瞧这间屋子,似乎只是一间仓库,堆放着大大小小的木箱。那些浓重腥气正是从这些箱子中传出。 夕又米蹭地一下,从淳于帆肩头跃到临街一扇气窗,半蹲在铁栅栏间,探头探脑向下张望。“嘘----来了来了,瞧这排场……” 两兄弟闻言大感好奇,忍不住凑了上去,各自露出半边脸,从窗棂间偷窥出去。 说是临街,这街却与寻常城市不同。 整个百鬼之宫拥有一体化的穹顶,形同一座巨大的屋檐,把百里幅员全部囊入其中。 所谓街道,也是处在这座屋檐之下,杜远等人所处的位置,正如室内综合商业中心二楼店铺,可以随时俯视一楼的走廊。 那宽阔街道砖石,也是黑色玄铁铸成,刚刚还死寂沉沉,现在已然门庭若市。 一队不少于五十人的班底,正吹吹打打从这里经过。这些乐手身着宽袍大袖的古装,个个面色惨白如纸,只有一点绛唇格外醒目。 “全女子乐队?”杜远十分讶异。 “不,他们都是男的,不过不是人,是化成人形的小妖。”夕又米喵声喵气地解说。 嘶----淳于帆倒吸一口凉气,“据传,妖兽化为人形,非五百年以上潜心修炼不可为之。这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老妖,其整体实力岂非当世无敌!” “别怕,不全是这样的。”小肥猫捋了捋胡须,“五百年以上的干将,有是有,但是不多。这些乐手地位低下,以野狐郊狼为主。他们之所以能够化形,都是凭借玉藻前的法术强行易容,并非自身功力使然。诺,你们看,后面这些更高级些。” 二人再次张望,果然,七八位锦衣侍卫晃入眼帘。这些家伙身材高大,身板结实,手中提着长长的异形兵器,步伐耀武扬威。 “那是扶桑著名的十字文枪吗?”杜远想起曾经玩过的电子游戏《太阁立志传》。 “不太像。”淳于帆摇摇头,“看细节,更像是天朝商代的戈。” “啧啧啧啧……看来这九尾妖狐,对她曾经扮演的妖后角色颇为眷恋……” “有可能。她那时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连纣王的决策都受她掣肘----天朝九州尽在囊中,怎能与现在隐居倭岛相提并论?如果说‘祸国殃民’是她追求的事业,那商代就是她的职业巅峰。” “嘘----”小肥猫又是一声长嘘,打断了两位现场评论员。“正主登场!” 好么,一顶八抬大轿出现街头,这轿子颇具特色,除了轿夫皆为赤膊莽汉,轿身亦无顶盖,只拿一笼轻纱罗帐用金勾挑起,向四角悬垂。 宽大的轿身铺满绸缎,一堆靠枕随意堆在其中。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帘,依稀可见一具粉红玉体横陈,身上并非不着寸缕,但也仅有寸缕而已。 那娇躯似有无限魔力,让人难以移目,忽而一声慵懒叹息传出,居然压过了喧天鼓乐,直直飘送到这厢。 两个天朝大好青年,只看了那么一眼,听了这么一声,就觉得脑中嗡的一下,万物消退,仅剩迤逦春光…… 小肥猫左看看右瞧瞧,用爪子指了指杜远,又拍了拍淳于帆。两人幡然醒转,互相瞧去,尽皆哭笑不得---- 此时,这对儿义兄弟竟似照镜子一般,脸对着脸,人中都挂着一线鼻血。连出糗都如此同步,真兄弟也! 忽而那轿子中传来莺啼,宛若黄鹂饮露,“何来一缕新鲜腥气?雪女啊,还不快去查查……” 另一个声音立刻答道,“奴婢没闻到,请玉藻前殿下明示。” “你的境界提升还是太慢了……喏,就在那边阁楼上,有气窗的那间屋子。” 此言一出,小肥猫差点吓得飙出尿来,也顾不得洁癖,赶紧用两只胖爪轮流舞弄,帮两个燥热青年把鼻血擦干。随后一捂鼻头,做出屏息的姿态。 大家全部收敛呼吸,别说大气儿,小气儿也不敢再出一声, 杜远暗暗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不是怂,识时务者为俊杰。那排名第三的酒吞童子尚且让大家九死一生,况高居第二的九尾狐乎! 忽而窗外隐隐传来一声轻笑,那位“雪女”的声音再次响起,“殿下,我明白了。那里是妖尊的库房,据说是囤积河童用的。他老人家说过,俗世妖众之中,只有河童这个种族最不听话。究其根本,是数量太多,野心自然膨胀起来。让大家但凡遇到,就捉来泡在坛子里,说是可以作为药引炼丹呢----” “哦?”慵懒的声音轻描淡写,“还有这么个段子?我竟未曾听说……妖尊精力过人,整天炼丹作甚?好吧,你不用去查了。那些河童我清楚,最为腥臭不过。雪女啊,喷点香水压一压先。赶紧走前几步,把这污秽的地儿迈过去。另外,派个人去寻酒吞来寝宫见我,就说姐姐想他了……” 丝竹鼓乐之声渐行渐远,又过了几分钟,已经杳不可闻。 呼----两人一猫齐齐呼出长气,三颗小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几乎要把耳鼓震破。 “河童是个什么鬼?”杜远第一句话就是疑问。 淳于帆答道,“我也不很清楚……据典籍记载,大致是类似水鬼的怪物,好像很邪恶。” “不呢----”夕又米撅起了胡子,“河童很单纯的,最贪玩的就是他们。不过这个种族很敏感,一般只和人类孩童或者小动物玩耍,从不轻易接近成年人。他们常说,人类有毒。” 听小肥猫这样讲,杜远顿时来了兴趣。他一指身后那些木箱,“耳听为虚。是真是假,是善是恶,咱们开箱瞧瞧不就得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带你发财带你飞 杜远好奇心盛,也不待淳于帆做出决策,自顾凑过去选了一只木箱,拿手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内里砰然回响,似乎真的藏有重物。 他二话不说,拔出拆剑耳钉,用两根手指捏着唰唰一割!箱盖应声而开…… 杜远捧出来的是一只酒坛似的大瓮,约莫二尺来高,不是陶瓷质感,而是某种透明材质。 “水晶缶。”淳于帆远远看着,立刻作出判断,“水晶有续存法力的功能,配合寻常封印,可以禁锢妖物。” 杜远把沉重的水晶缶抱到窗前,对光一看,那里面塞满了皱巴巴的物件,缝隙间全是液体,一阵阵腥臭从盖子上传出, “这什么玩意儿?”杜远大为失望,“说好的小妖精呢?” 嘴里这么说着,手上一抖,扯掉了巴掌长的黄纸封条。那坛子瞬间忽闪了一下,一股法力自上而下沿光滑壁体波动,随即全然褪去。 “哇,真的有封印!不过似乎简单了点……” 淳于帆摇摇头,“这手法很精巧,从外打开容易,里面的自己想出来却很难。” “动了动了!”小肥猫忽然叫了起来。 杜远手中感觉有异,急忙把水晶缶放在地面,退后两步,静观其变。 那团皱巴巴的东西缓缓蠕动起来,一点点涨大展开,终于啵的一声,弹开了水晶盖子,带着淋漓汁液,从里面站了起来! “我靠……”杜远吓一跳,忍不住又退后一步。 那东西不是东西,更象人多一些----还是个侏儒小人儿。 起初即便站起,看上去皮肤仍然有些皱巴,不消两个呼吸,褶皱已然全部消失,彻底现出原形。 这妖精头顶只与杜远腰间齐平,一颗大头围度恰好于那水晶缶口径相仿。四肢纤细,肚腩倒是鼓鼓溜溜。有些像新闻中常见的难民营儿童,一副营养不良的惨样。 他皮肤暗淡,本色偏绿,和朽木上的青苔差不多。最奇特部位是头顶,天灵盖明显凹陷,形成一只寸许深的碗型结构。里面还乘着一汪浑水,大概是出来得急了,把缶中液体也带了出来。 最惹人注意的,是他一双大眼睛,居然完全没有眼睑,只靠一层飞速开合的薄膜包裹着漆黑瞳孔。这瞳孔也不得不提,因为没有眼白只有眼仁,如同两枚墨晶镶嵌在脸上。 “外星人!”杜远仓促做出结论,他的有限认知从电影记忆中得来灵感。 妖精似乎受了惊吓,飞速攀爬到墙角最高的那只箱子顶端,趴在上面探头探脑观察动静。许是被关的久了,浑身骨节咯嘣咯嘣直响,不知是在颤抖还是在理顺骨头…… 淳于帆向他招了招手,依旧用倭语交流,“别怕,我们只来寻大妖麻烦,对河童没有成见,只要你没有恶意,绝不会随意加害。” 那被称作“河童”的家伙把灰色角膜一缩,眼神聚焦在大喵天师身上,仔细打量一番。突然开口道,“我不信!” 他嗓音尖锐,语速极快,浑身上下保持着十二万分警惕。如果不是铁门关着,看不出锁没锁,怕是早就窜下来夺路而逃了。 小肥猫直接从淳于帆肩头爬到头顶,一屁股坐在他额头上,伸直脖子劝规道,“喵呜,你认得我不?我是京都地仙夕又米,常在鸭川捕鱼吃的----那条河是安竞长老的领地,他允许我与你们河童家族共同分享最肥美的青鲢……” 听到“安竞”两个字,那妖精突然把角膜全部打开,急急道,“我叫阿依斗,我也是鸭川的,但是没见过你----你是招财猫对不对?安竞爷爷说起过你的故事,就是第一次和你争一条鱼的段子……” 夕又米很满意,连连点头,“那老头现在还好吗?我被封印在这里数十年,很久没吃到鸭川的鱼啦。” 那位阿依斗突然泪如雨下,哽咽着说,“爷爷不在了……自打百年前,大天狗妖尊发出围捕令,我们河童整天生活在恐惧中。各种妖怪都来抓我们去邀功,所以数量越来越少。 不久前,有个描眉画眼的大妖跑到鸭川设下圈套,一举捉住了京都城内所有河童,并且全部押来这里塞进坛子,说是要把我们作**药引祭祀丹炉,炼一种什么什么补品。 安竞爷爷为了营救我们,追到这里,结果不幸惨死于大妖手中……” 杜远按照“描眉画眼”的样子想象了一下,忽然插嘴,“那个大妖叫酒吞是不?嘿嘿,他已经陨落了。他的妖丹还在我肚子里。” 阿依斗十分震惊,一时忘了风险,忽然跳下箱子围着杜远绕起圈来,鼻翼还不停唿扇着,“嗯嗯,嗯嗯……这气味,的确和酒吞一模一样。” 夕又米立刻证明,“他说的都是真的,酒吞童子已经从阳世除名。有没有无常来收他残魂我不知道,至少再不能祸害人间了。” 这消息显然影响巨大,阿依斗激动得打起了摆子,猛然趴伏在地,昂着头向杜远连连致谢,“谁杀了酒吞,谁就是河童一族的大恩人,我替安竞长老和其他枉死同胞跪谢啦!” 杜远连忙收起得意之色,连连摆手,“快起来,这可不是我一人功劳,这位茅山的淳于兄,还有其他朋友都有出力。”他原本想去搀扶,但对方味道实在难闻,怕粘上一手腥臭粘液,故而放弃了。 那小小河童智商并不低,察言观色,晓得他的忌惮,遂起身道,“就此一并谢过所有恩人,还请诸位援手,把我这些同胞全部释放出来,还大家一个自由。我身上的味道,并未先天携带,是这坛中液体作祟。大天狗派人调制了浸泡药水,说这样可以激发河童体内药性。” “……这,好呀。”杜远略一迟疑,下意识答应下来。 “别,先别急。”招财猫夕又米跳着脚阻拦,“我们仍在虎穴之中,目标越小越有机会逃出去。一旦放出这么多河童,喵呜----别说用眼睛看,就是光用鼻子闻也闻到了!再无机会隐匿行踪。” 她说的很有道理,众人顿时无语。阿依斗急得抓耳挠腮,淳于帆忽然开口,“不急拆包,先直接送进你的塔里。那里不是还有法海大师驻守吗?” “对呀!”杜远一拍大腿,“还有塔灵李天王呢,他们一定有办法处理!” 说完送出一线神念,激活怀中七宝玲珑塔,霎时巨大的金环撸起,将满屋子木箱和阿依斗一起收走。 这件仓房顿时空空荡荡。夕又米头回见这种法术,有些惊奇,瞪着猫眼问,“你有空间法宝?!” 杜远又把“得意”两个字挂在脸上,点头称是。 “妙极----”招财猫乐得胡子撅上了天,“不早说。快把我们都送进去,然后你御器而飞,就可以逃出升天了。” 杜远直挠头,掏出骨塔左右看了看,“我这宝贝好像不能飞……就算飞起来,这么大一个东西明晃晃的,拿个球拍都能拦下来。太危险,不妥不妥!” 小肥猫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头一回窜上了杜远肩头,盯着骨塔居高临下俯视再三,激动地说,“七宝玲珑塔对不对?哇呀咧,看不出你这**丝还有这种宝贝!可惜可惜……明珠暗投,塔主太蠢,宝塔也变笨了。” 杜远一眯双眼,横了招财猫一下,要不是还指望这小地仙帮他圆发财梦,早把她甩落肩头。遂压抑着不满耐心解释道,“没想到扶桑岛民也知此塔威名。不过,这宝贝现在空负盛誉,内里七宝尽失,功能自然打了折扣。用来当行李箱绰绰有余,当飞机开恐怕不行。” 招财猫听他这么说,急得跟什么似的,拿两只猫爪紧紧抓住他的乱发使劲摇晃,“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这种级别的神器,只拿来当储物空间,没天理了简直…… 此塔虽为天朝道门始创,但在扶桑典籍中亦有详细记载,字里行间都透出记录者的垂涎。我在京都皇宫里溜达过,看过许多孤本书籍。 喵呜----七宝不见了不要紧,你倒是去找啊!**丝的人生,怎么连一点远大目标都没有呢?” 杜远被她噼里啪啦数落得灰头土脸,呲牙倒吸一口凉气,“找?这我还真没想过……到哪儿而去找?” 夕又米哧溜落回他的肩头,伏在他耳边嘀咕道,“喵呜----你有福了。且让我先指点你发个小财。你可知玲珑塔内原配七宝各为何物?看你那无知的眼神……还是我告诉你吧。” 小肥猫如数家珍,“三足金乌,瑰仙剑,惊神戟,乾坤尺,天罗伞,净世拂尘和战天刺。合计称为七宝,各有通天妙用。 再送你一个免费信息,我在京都旧皇宫内偷吃膳食时,见过一柄宝刀,名曰‘小乌丸’,全称是‘传天国作御物小乌丸太刀’,你猜‘传天国作’是什么意思?” 杜远茫然摇头。 淳于帆在旁边听到此处,插了一嘴,“意思就是----此刀为传说中的仙域之刃。扶桑名刀通常冠以铸造者之名,比如‘三日月宗近’,就是三条宗近大师的代表作,而‘长曾弥虎彻’,就是巨匠虎彻的代表作……我也纳闷,‘小乌丸’这种名.器,怎会失传铸造者之名?” 夕又米向大喵天师一撅猫唇,“么么哒,木麻!还是你这萌瓜有文化。呐,听好了----据我偷看的御所文件显示,此刀为伊势神宫之神鸦赠与扶桑第五十代倭皇桓武的。这就有意思了! 伊势神宫地处三重县伊势市,被尊为扶桑列岛万千神社之首,也是神道教的圣地所在。那地方我也进去溜达过,没见到什么神鸦,倒是见到一个神龛,里面供奉的是一只赤金乌鸦雕像----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杜远和淳于帆异口同声,配合捧哏。 招财猫极大满足,“它有三条腿!喵呜----还没明白是吗?刚才我说什么来着?” “什么来着?”大家听她说了这么多,一时不知指的是哪一句。 “笨。三足金乌啊----七宝玲珑塔里的第一件神器,三足金乌啊!呐,三条腿的乌鸦你们谁见过?不可能很多是不是?如果这只神鸦就是三足金乌----嘿嘿嘿……那它送给桓武倭皇的‘小乌丸’太刀又会是什么?” “是什么?” “哼,不是瑰仙剑就是战天刺咯----” “哇哦……”杜远和淳于帆惊讶得合不上下巴。不得不说,这推理环环相套,有一定的说服力。 “玲珑塔七宝下落得之有二,心里很美是不是?不用谢我,我是那个那个那个----天朝叫什么来着……雷锋!对,我是雷锋。” 淳于帆缓缓点头,暗忖----你不用是雷锋,只要没疯就够了。 杜远吸溜一下抽回口水,“靠,那还犹豫啥,必须物归原主啊----走起,去京都!” 第三百一十二章 雪女 两人一猫潜行回前殿,并无半点拦阻。杜远试探着打了个呼哨,吴道子先生颤巍巍从暗影中走了出来。 他显然惊魂未定,忙不迭问道,“各位天朝老乡,可否拿下酒吞童子?还有啊,刚刚九尾妖狐玉藻前也回来了,我身为门奴,地位低贱,只有跪伏在暗影中等她的仪仗队过去……我很担心你们和她迎面撞上,那妖后……可不好惹!” “得手了----”杜远一拍肚皮,“酒吞的妖丹都已然炼化。不过,那狐狸精却是人多势众,我们只能下次组团再来收她。欸对了,这门户如何才能出去?” 从里面看,和外面巨石样貌不同,这里的确有一道禁闭的大门。杜远凑上去试探着摸了摸,完全推不动。 “只要酒吞童子陨落,我的禁足咒不解自消,想出去倒不难……”吴道子走到门前,从怀中取出一只长条锦囊,从中取出一支毛笔来。 杜远不解其意,乃退后半步仔细端详。 但见老吴扎了个马步,周身放出莹莹微光,连表情都肃然起来。 突然,他探肩伸臂,笔走龙蛇,在大铁门上虚勾出一扇小门,没有笔迹,甚至没有墨汁,但由于下笔太快,虚拟线条连成一体,很方便看出画意。 少顷,勾划完成,吴道子收腰提气,缓缓散掉浑身波动的法力。“成了,请带我回天朝故土!” 杜远再次上前一推,那扇生生画出来的小门赫然洞开,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刺目的阳光直射进来,一时难以适应。 三人一猫次第涌出,手搭凉棚仰头望天,白云朵朵随风飘动……均有恍如隔世之感。 杜远回头看了看,身后小门已经消失不见,恢复成黑铁矿巨石的样貌。 他一挑大拇指,“吴大爷,您真行!没想到您也是修道中人。连空间壁垒也可以破掉!” 老吴擦了擦眼角热泪,“自由……真好,原来这就是出狱的感觉……你只说对一半,我所修之道,唯有画道。扶桑大妖掳我入宫为奴,倒是给了我千年寿命,我一直没搁笔,终于练就了下笔有神的境界。也许这次回归人世,无常就要来索命了……那我也不后悔,只盼重归故土看上一眼就好。” 淳于帆肩膀上扛着招财猫,在他们身边提醒,“眼下不是感慨的时候。咱们还堵着人家的门呢----出来进去的,被哪个大妖看见都是麻烦。赶紧走!” 杜远一点头,“吴大爷,您会轻功吗?或者其他什么御风飞行之术……” “不会。” “那好,请您上大巴。”他手腕一转,金环撸起,把吴道子送进了七宝玲珑塔。 他们不问小肥猫----反正这家伙很轻,扛着走也可以忽略不计。 两兄弟发足狂奔,把一叶孤云身法发挥到极致,一路烟行,翻过四五道山梁,立在最后一座山头上,驻足远眺,京都城已然遥遥出现在眼前。 “既然来一回,定要顺点儿东西再走!”杜远踌躇满志。 淳于帆笑了,“这话听起来,更像是盗窃团伙的口号多一些……不过,道门笃信缘法,我们来这里,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许找回你塔中遗失的宝物就是使命之一。” 杜远粲然露齿,“有义兄在,成功概率大增。只要你不担心跟我学坏了就好!” 他俩在这儿惺惺相惜,小肥猫夕又米却有些不安。她站在淳于帆肩头,不安地扭着脖子,四下张望,粉红色的鼻头嗅来嗅去,似乎闻到什么危险气息。 忽而她喵呜一声大吼,声如水牛,把两位天朝好青年都吓了一跳。 不远处的林中,惊起一群喜鹊,喳喳地振翅飞起,似乎这噪音打扰了它们觅食,颇有不满之意。 夕又米不管不顾,旋即又是一声大吼,这嗓子不像牛了,倒和狮子老虎一般无二。呜嗷一声,音波直冲身后那片乔木林,扑簌簌震掉千百枯叶,连带着树冠积雪洒落,声势颇为骇人。 淳于帆正待安抚小肥猫,杜远却一指身后,“看!” 就在那片林中,一棵老树似乎承受不了这两声猫叫,树皮崩裂,突尔露出空心树干中藏匿的一人! 那家伙鬼鬼祟祟,从头到脚披着一件白布,只露出一张脸来。 可就是这张脸,也足以大白天吓死一个连的。 那脸上苍白扁平,表情呈现标准的囧字形,乌青的眼窝中随意摆放着两只大眼珠子,眼中空洞无物,神色呆滞。眼下各有一行漆黑的泪痕,永久性挂在双颊,造就出无比忧郁的哭丧之感。 杜远拔出拆剑耳钉,锁定那个方向,“喂,哪一位躲在那里?再不出来我就射了啊!” 那家伙悉悉索索磨蹭半天,从树干中挤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白袍,又把头遮掩一番,才回答,“不要对女人随便说‘射’,用词要优雅才得体。” 呦呵,听声音,居然真是个女人……杜远无语了,暗想,这倭岛风俗真是难以捉摸,一个酒吞是男的,非要像个女人。这位明明是女的,看上去却和男人无二。实在追不上他们的审美进程。 淳于帆耳朵一动,“这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刚在哪里听过……” “是雪女。妖后的近身女官,权势不小的。”夕又米提醒他俩,“别小看她,此妖法力高深莫测,平日里酒吞见了也不敢随便招惹的。” 淳于帆心里咯噔一下,对,是她。刚刚在百鬼铁宫之中,那街道上和九尾狐大妖一问一答的,正是这个声音。 那被成为“雪女”之人,也听到了小肥猫的话。摇头叹息一声,“夕又米,百鬼宫待你不薄,怎地随意就跑掉了呢?你且说说看,这两位是不是闯入铁宫行刺酒吞之人?” 招财猫没答话,浑身短毛竖了起来,一根长尾直直指天。 雪女又叹了口气,“你不说我也清楚。我奉妖后之命,去酒吞的寝宫找他,发觉有大量生人气息。用了窥镜才晓得,原来酒吞已经遇害了……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把祸闯到妖怪老巢,呵呵呵……这可说不过去了。 这样吧,夕又米,我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率先攻击他俩,我就带你回去,向妖后美言几句,赦你无罪,继续安心作你的门兽就好。怎么样,干还是不干?” 小肥猫把眼眯了起来,似乎在考虑这个条件。 杜远怒了,干嘛你?在老子面前搞分裂主义?去死吧你---- “干!”他脱口而出,替夕又米给出了答案。只是,此干非彼干,他动手了。 耳钉一抖,一点寒芒激射而出,瞬间跨越五丈距离,直直钉进那人的白袍! 雪女似乎难以置信,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里的白布上,一个前后对穿的破洞正自呼呼漏风。 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字一顿道“选 择 错 误。” 一阵北风吹过,撩起她的白袍,内里居然空无一物,也就是说,只有那裹缠着白布的人头真实存在,且漂浮在空中,而下面----没有胸膛,没有腰腹,没有双腿,什么也没有。 得,这一剑,白射了…… 就在观者愕然的瞬间,那雪女呵呵大笑起来,起初声音不大,随后越来越肆无忌惮,狂傲的笑声回荡在山谷中间,激起松涛阵阵。 忽而笑声一转,化为刺耳的凄鸣。那声音十分悠长,音贝很高,直叫得鬼哭狼嚎。 天色陡然一暗,不知何处涌来的愁云迅速集结,在诸人头顶凝成翻滚的黑灰色云层,气氛十分压抑。 那颗孤零零的人头披着白袍,突然迅速游走起来,在林间如风穿梭,搅动漫天积雪。忽而又窜出山林,在三丈外厉声嚎叫。 这景色,这声音,这气氛,无不诡异。 淳于帆打了个激灵,“不好,她不是要进攻,是在喊人!” 话音刚落,至少三个不同方向同时响起陌生嚎叫。音调很杂,显然人数不少。 “我们快走!”淳于帆不想恋战。 却被杜远一句话掐灭,“不走,接着干。干不过再逃,也有机会。” 雪地上,七八个黑点由远及近,竟是手持长戈的锦衣护法。 他们全部停在雪女周围,瞧瞧对面,看看眼前,“是他们?人不多嘛。” “别大意。”雪女收回嚎叫,“他们能杀酒吞,就能杀掉你们。我建议,围起来吊打,留口气运回铁宫再加以侦讯。” 现在看得很清楚,新来的是七个不是八个。 这批人齐齐举起长戈,卷着脚下雪花向杜远扑来。摆明了打群架,仗着人多欺负人少。 大喵天师扯下手腕上未用完的自制符法布条,向这些家伙迎面弹去。 砰---- 火光炸裂,一只中等口径的火球燃烧着,撞向最前头那名锦衣侍卫。 忽而一道白影闪过,却是那颗代表着雪女的头颅俯冲下来,迅疾包走火球。 好端端的‘土地雷’,就这样哑了。 淳于帆不信邪,手上连闪,把所有符法布条第一时间释放出来。 火球接二连三射出,把这片山坡映成了橘色。 不料那雪女更绝,直接释放出冰寒之气,凭空截住所有火球,任凭士卒们自由通过! 第三百三十三章 冰封 这位雪女,人如其名,颇擅寒冰法术。适逢冬季,漫山积雪都被她法力勾引,齐齐鼓噪起来。 淳于帆的火球符法,原本是准备用来开路拓荒用的。此刻仓促挥出,竟然只绽放了一息,就全部泯灭。 原本平静的雪原被凛冽妖风搅动,扬起漫天迷蒙雪雾。那七位锦袍侍卫在她的掩护下,挺戈趋前,直取目标。 由于淳于帆动用了术法,他理所当然地成为第一攻击点。 那些造型疑似商代青铜戈的长兵器,在二十一世纪的冬阳下,闪烁着抹杀一切历史痕迹的寒光。七个人进退有据,攻防呼应,配合得极为娴熟。 没有花哨招法,除了挑和刺,就是勾与划,招招惊心动魄。淳于帆寻不到欺身向前的缝隙,只有连连后退,心中暗自叫苦。 坏了,这帮子显然不是寻常江湖打手,看这阵势,倒似军中演练过的征伐之术。当然,他们一定是来自冷兵器时代的妖孽,否则不会在这种冷门兵器上浸淫纯熟。 七人攻势如同叠浪,连环出击,让大喵天师全无还手之力,连掐个手诀的空闲都没有。只能一个劲的向后退…… 杜远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而且他担心对方还有其他增援,一旦百鬼宫中大妖尽出,那可麻烦了。必须速战速决! 他抬手在额前一横,五指张开,发动了本体道法----“如定术”。 时间在他眼前迟缓到如同凝固,他不敢托大,奋力冲进战团,在纵横交错的长戈缝隙间辗转腾挪,游刃有余。 堪堪游走到这些锦袍侍卫身后,手中耳钉凝出一点星芒,俯身滑步,在每个人小腿跟腱处连连割挑!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七个。大功告成,他收势挺身站起,长长呼出一口白气---- 四秒,术法施放时间结束。 在七位对手眼中,似乎一道灰影闪入了密不通风的战团。此刻他们终于发觉,淳于帆还在原地,但那位表情闲适的观战青年已经到了自己身后…… “回防!”正中一人果断大吼,七支长戈全部应声调转锋刃,一浪接一浪地向杜远绞来。 杜远并不招架,只是闲庭信步一般连退三小步,拉开少许距离。 那长戈阵法连绵不绝,随众人脚步追逐而上---- “哎呀!”噗通……“啊!”噗通……“呃?”噗通…… 跌倒的侍卫也如叠浪一般,前仆后继,七个人无一幸免,全部栽进雪坑之中。 足下发力带来的剧痛,让每个人都猝不及防,他们在慌乱中回首细察,均发现自己的右脚跟腱之处尽皆断裂! 脚筋被……挑了?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这匪夷所思的集体重创,让悍不畏死的妖族勇士们陷入无限恐惧之中。看不清的伤害,永远大于一目了然的伤害----在心理层面。 这人是绝顶高手!他们同时在心中涌出结论。 这速度……天!此刻我们躺在地上,如果他过来继续收割……谁也跑不了。 战意的崩溃,令众人无力再举戈相向。他们一致认定,杜远纯粹是由于不屑才没跟进出手。那又何必再自取其辱呢? 只有蹙眉浅笑的杜远心中明白,老子不是慈悲为怀,苦就苦在这本体道法冷却时间太长,如果能连发----嘿嘿,不立刻拿下你们小命才怪! 现在吗,接着扮演高手好了。万一凑过去,人家使出一套“地躺戈法”怎么办?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站在那里似笑非笑,更被所有锦袍卫士视为矜持。火热的战场一时冷却下来,只有寒风中的呻吟还在延续。 忽而淳于帆一声大吼,“小心!”手随声动,祭出一道旋风,向杜远站立之处袭来---- 杜远目瞪口呆,“喵兄……”后面几个字还没说完,身后爆发一道无声术法,瞬间将他冰封! 淳于帆的小旋风到底还是迟了一步,没有阻住偷袭者的冰冻术。当它来到杜远身前时,只把这位已经僵立于透明坚冰中的义弟卷起,硬生生原地转了三圈,又铿然落回地面。 杜远没有死,冰冻术不致命,但肌体全被困锁,只剩大脑和眼球还能转动。他懊恼不堪,日毬!这熟悉的感觉……对,上一次是刚出道时,在红袖的豆腐坊门前,被青城外堂执事罗百言速冻过一回。 大意大意大意……不装逼就不会死……我特么刚刚应该面对雪女才对……唉! 他急得想跺脚,但脚根本抬不起来。此刻他在旁人眼中,和一座冰雕差不多,表面光滑无比,反射着清冷寒光。 雪女偷袭得手,露出了招牌式的难看笑容,囧着说,“阿郁呦,呦西呦西,还当是什么棘手高人,原来是个雏----” 说着,她空荡的白袍一展,侧身向杜远飘来。 淳于帆担心她痛下杀手,不敢让她继续靠近,乃鼓动全身法力,伴着一声怒喝冲天跃起,从腰后拽出了小林英助那把肋差“越前”! 这把刀,上面还沾着酒吞童子的妖血。由于是借来的,并没有被遗弃在铁宫之中。 杜远用眼角余光瞥见自己义兄凌空出手,恍如战神一般。不禁在心里喝了一声彩! 大喵用拂尘他见过,很潇洒,也很顺眼。用刀没怎么见过……此刻惊鸿一瞥,威力还估不准,起码气势上有模有样! 那肋差之刃,被云海缝隙投射的阳光照得雪亮,表面精光游走,迅若奔蛇。 淳于帆并无刀法造诣,但此刻加持了“临危拯救兄弟”的意念,这一刀劈下,竟如此决绝! 嘶----声如裂锦。 雪女的白袍迎刃解体,一分为二。这一击本是奔着她头颅去的,但被她将将躲过。 失去一半门幅的白袍,显得更加诡异,被一只孤零零的脑袋拖曳着,四下流窜。 这妖怪只有头没有身体,此刻倒是占了便宜,否则早已挂掉。 淳于帆一击虽未得手,但抢了先机,自然不肯放松,遂施展一叶孤云身法,脚下如风,手中如电,一刀接一刀连环斩去! 雪女没有身体,自然没有四肢可以伸出抵挡,那颗惨白的头颅在白布包裹下面容可怖,飘来飘去疲于奔命。 忽而,淳于帆手腕上翻,化刀为剑,直直刺出---- 雪女躲无可躲,猛回头一口咬住刀锋,发出铮的一声。 僵立在坚冰中的杜远,任凭二人在身畔游走追斗,无法参与,只能做看客。此刻见到这场面,忍不住暗赞一声:妖怪这牙口,真不是盖的!吃嘛嘛香,大冬天的舔刀刃,也不怕粘了舌头? 那肋差夹在雪女紧紧闭合的口中,余力未消,犹自嗡嗡战栗不停。雪女的牙齿受到共振,也咯咯抖动起来。 淳于帆用尽全力往回撤刀,却不能如愿,干脆祭出全身法力,引发刀身最大共振,试图一举崩碎对方的满口利齿! 那雪女面目不复再囧,全然转为狰狞。突尔空洞的双眼中精芒一闪,整张大白脸都青了起来…… 一道道淡紫色毛细血管透过皮肤浮现出来,蜿蜒纵横,那原本挂在双目之下的黑色泪痕突然激活,两颗晶亮的泪珠迅疾沿着法令纹向口中游走,最终交汇于牙齿与刀刃结合处。 嘎巴! 一声微不可闻的脆裂声响起,紧接着,又是一声…… 那声音接二连三,很快连成一线。 众目睽睽之下,那柄肋差“越前”的锋刃上,出现一层开片冰霜,带着细碎裂纹沿刀身蔓延,向淳于帆握持刀柄的右手扑去。 淳于帆连连发力,依旧无法阻止寒霜来袭,有心撒手弃刀,不料这只手已经被牢牢冻结在刀柄之上! 眼睁睁地,看着那冰霜逐渐侵袭攀附,直至爬满自己大半身躯----大喵天师心中长叹一声,休矣…… 我挂掉不打紧,义弟怕是也跑不了了。我与他相识并不久远,却多次出生入死……好吧,也许能死在一处,也是一种不错的缘法。 他的求生意志,随着四肢僵直而不断消散。 恍惚中,他看到原本断了单腿脚筋的七位锦袍侍卫已经踉跄爬起,开始一瘸一拐地围捕拼命躲闪中的招财猫夕又米…… 对了,还有这位可爱的小地仙!可惜,她只是个招财猫,并不擅长打斗。若被重新捉回百鬼之宫,定然少不了一场残酷折磨…… 这片雪岭之上,妖风肆虐无忌。 两位已然认命的天朝青年正自引颈待割,忽而从山坡下传来一声长啸,音波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雪女招来的乌云被这啸声一荡,竟然翻卷开裂,闪出宽大的缝隙,把明媚阳光再次投射到地面。 三个身影排成一线,在雪雾中翻翻滚滚,转瞬即到。 当先一人身材高大,面目粗犷,扫帚眉大环眼,腮下无须,鬓角如猪鬃,根根乍立。 他脚下虽快,但说停就停,一只左手始终插在残袍斜襟中,仿佛永远在暖手。 “嚯!闹鬼呢这里?大白天的,哪里跑出这许多妖怪?” 说话间,后面两人已经追上,个个面目潮红,气息不稳,似乎追的很辛苦。 杜远背对山下,头不能转,对前面男声不熟悉,但总觉得后面两道喘息十分亲切。 忽而一个清脆声音响起,“呀!杜哥哥----你在这儿玩什么呢?” 另外一个声音急忙阻止,“别急,你这蠢哥哥尚在妖怪手中,等下救回来再亲热也不迟。” 杜远如遭雷击,胸口一股滚烫暖流涌起,腹中不住大喊着: 阿雅!红袖!来得正好啊----我爱你们! 第三百一十四章 你有所不知 突然出现的三人,让妖族心头一紧。尤其是雪女,似乎颇为忌惮,向后飘出足足三丈,方始停住。 漫天妖风陡然停止哭嚎,想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无踪。 七位跛足侍卫也停止追逐,任凭招财猫蹦蹦跳跳地躲到了阿雅身后。别看这只猫小,好歹也是地仙级别,需要审时度势时,精着呢。 杜远和淳于帆两兄弟被冻僵在原地,口不能言,只能静观其变。 现场沉寂了数息,那雪女忽而开口道,“……宫本桑,请你速速离开,不要逾界。这里是百鬼宫在处理内务。” 那魁梧汉子的确是宫本武藏,他放走了红袖与阿雅,独自赶路,却发觉自己的方向和那两位天朝女子相同。不多时,就追了上来。 红袖十分警觉,宫本却嘻嘻哈哈满不在乎,大家干脆拉成一线,各走各的。只有阿雅觉得这大叔很有趣,偶尔和他逗两句闲嗑。 此刻,宫本武藏凸出下唇,吹了一下自己额前乱发,扭着唇部括约.肌说道,“内务?我看不像。你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你。如果你们几个都是百鬼宫的人,那正好----我就是来寻酒吞童子的!” 雪女有些纳闷,一颗头颅从空中降下三尺,被裁掉一半的白袍充其量只能算作一条长头巾,随寒风诡异轻摆。 “你寻酒吞做什么?” “哦。纯属私事……我生性闲散,独行五百年只收了一个徒弟。那孩子性情和我不同,很老实,平日只肯拿我的刀法料理生鲜,开了个小酒馆,很少惹事。不过呢,前不久他打电话给我,说被一个大妖打伤了,他两个朋友帮他去寻仇,迄今生死不明。所以我来看看……” 这位威名赫赫的大剑豪,居然啰哩吧嗦扯了一大堆,总算把原委交代清楚。忽然他目光一转,落在了僵直的淳于帆手上。 “这刀?”宫本武藏大咧咧走上前,左手依旧插在斜襟中,以右手轻轻搭住那柄肋差,微微一旋,磕嚓一声脆响,把刀拿在了自己手中。“抱歉,让我看看……” 他还挺客气,淳于帆即便想拒绝,也有心无力,只能在心中暗暗苦笑。 宫本反过刀刃,呵了一口热气在龟裂的霜花上,瞬间化开薄冰。 “越前----”他读着铭文,忽然乐了。“没错,错不了。这就是我徒儿借给他朋友的肋差。几个月前,此刀从台湾快递到大阪小林家族故居,那里无人,还是我亲自转寄到横须贺去的。” 宫本虚握短刀,随意挥了两下,面露不豫之色,“谁这么不长眼----随随便便用冰系术法虐待此刃?好钢有灵,遇冷则脆。如果只是征伐利器还罢了,这种家族遗物怎可如此轻慢对待?可耻!可鄙!” 每一声谩骂,都掌掴在雪女脸上,让这妖怪有些挂不住了。 宫本也不拿正眼瞧他,自顾自说自话,“好了,这俩‘冰棒’我也一并带走,他们定是小林的朋友无疑----” “不可以!”雪女忍无可忍,平日在百鬼宫中,仗着九尾狐玉藻前的淫威,哪有几个敢跟她造次的?眼下这人虽凶名极盛,但毕竟只是个“卑贱的人类”。 “不可以,”她再次强调,“这两人伙同那只恶猫,害死了酒吞大人。妖后殿下已发出追缉令,昭告天下,活的死的都要。” “哇哦----”宫本武藏闻听此言,不惊反喜,猛地伸出大拇指,“没想到啊,我徒儿的朋友还有这能耐!酒吞也真是够逊的,徒有千年大妖之名,居然让两个小正太给做掉了……啧啧啧,干得好,干得好啊!看来我白来一趟。” 他这**裸一赞,把百鬼宫的人全都激怒了。 酒吞童子位居扶桑大妖前三之列,地位无比尊崇。此刻这邋遢浪人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天朝刺客捧场,其罪当诛! 七名锦袍侍卫齐齐举起长戈,瘸着脚向宫本杀来---- 他们久居铁宫随扈妖后,并不得晓得俗世剑豪之名。但看雪女的谨慎态度,晓得敌人不好对付。故而这一击出手便用尽全力,毫不留手。 七支长戈排成波形阵法,叠次涌向对手,带起的风声如同夜枭悲啼,杀意所到之处,已然被死死罩住,让人闪无可闪,声势十分骇人。 就在长戈化成的惊涛骇浪中,忽有纤细灰影一闪,似有一条舢板在浪尖涌出,随即又消失于无形。 噼里扑哧,七只青铜戈刃坠落地面积雪之中,那浪头瞬间偃旗息鼓,只余七条光秃秃的长杆停在空中,侍卫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说不尽的尴尬。 宫本右手提着那把肋差,彷佛从未改变过姿势,口里还不忘继续撒盐,“唉,瞧瞧,出糗了吧----瘸都瘸了,就别舞舞扎扎丢人现眼了好嘛?‘武道’是门很神圣的学问,要多动脑,少动手。” 忽然七人正中那位头目大喝一声,“结阵----舍身勾连!” 其余六人浑身一震,但并不违抗命令,一齐抛下手中长杆,彼此抱作一团----动作之迅捷,配合之熟稔,组合方式之怪异,无不令人叹为观止! 宫本也不阻拦,只是偏着头瞧新鲜,那只左手在怀中一拱一拱地似乎在抓痒痒。 作为阵眼的侍卫头领趁此机会咒语大成,将七具人体合成一体,俨然化为一名丈许无头巨妖,四肢用了四个人,躯干用了三人,只有脖颈以上虚位以待。 那雪女翩然而至,趸的一声镶嵌在头颅位置上,齐了。 她原本就是只有头没有身体,现在有了七子连横作为妖身,虽然脑袋小了点不成比例,总算拼凑齐整所有零件----场中顿时再次刮起强劲妖风! 阿雅在人后看得呆了,脱口惊呼,“袖姐姐,快来看奥特曼!” 她口中这种低幼类倭产劣质英雄剧,红袖在豆腐坊时也是瞧过几眼的,遂啐了一口,“算不上,小怪兽还差不多。” 天色陡然暗了下来,雪女信心倍增,一张白脸阴沉似水,两只大而无神的瞳孔死死锁定宫本武藏。 “人类,收起无知的嘴脸吧……这世界并非以你们为中心。你以为数量众多就可以成为主流?不,不不不……蟑螂和老鼠更多,但谁主沉浮?哈哈哈哈哈……是妖族。对,听好了,是我们妖族!” 她一字一顿表述着,语气充满不屑,“妖族没有人类狭隘的种族主义,万物生灵修得真道,都可以化妖而行,跳出五行三界,自成一体。一棵小草、一块石头、甚至一只蚂蚁,都有机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员。这是靠自身努力换来的修为,是上苍对不放弃者的褒奖。我们,才是这个世上真正的贵族群体;你们,只是为我们免费提供资源的奴隶。” 这不像战书,更像大义凛然的政治宣言。 把宫本武藏听得一脸苦笑,好似不小心嚼了个酸枣,一时又吐不出去。 “说重点,”他大嘴一撇,“你想怎么着?” 雪女眼中精芒闪过,“我只是想让你死个明白……”话音未落,那具由七人拼成的巨型妖躯散发出朦胧寒雾,每个节点上都有冰晶闪烁,随着浑身一抖,十数支长达五尺的冰锥瞬间凝结,全部射了出来! 未等宫本先动,红袖与阿雅不退反进,猱身滚入战团,冲到杜远与淳于帆面前,一人抱住一只“冰雕”,向两侧滚开。 那边宫本已然出手,随着短刀“越前”连挥,空气陡然炸裂,巨大的音爆劈啪作响,那些冰锥被爆成无数细碎粉末,向八方溅去---- 不远处一些松木被击中,咯吱吱响了几声,竟然轰然倒地,激起一蓬蓬雪雾。 还好,原本夹在中间杜远和淳于帆已被抱到安全地域,没有殃及池鱼。 宫本武藏好整以暇,对远处的阿雅挤挤眼,送出赞许目光。 那雪女领衔的冰雪怪物一击无功,旋即再次发动,只见“它”向下一蹲,一膝前弓,另一足向后支撑,狠狠砸了地面一拳。 咔---- 这面山坡突然开裂,略带曲折的地缝一直蔓延到宫本身下,紧接着,一根根寒冰地刺拔地而起,从拳头处一直向前推进,由小到大,直至宫本武藏身下时,弹起的已经是约合两米高的锋锐冰刺!整个过程快到来不及眨眼…… 妖法奇计百出,宫本措手不及,乃虎躯一振,在自身周遭膨胀起直径不大的真气层,护体效果立刻遭遇检测----咔擦嚓嚓……一枚又一枚地刺受阻,被强行折断。 还成,防御效果暂时达标。 但宫本武藏并不满意,“呦呵,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给脸了是不?” 嘴上这么嘟囔着,脚下去忙活起来,双足连连踏地,哈腰向冰雪怪冲去。 大家都看得出----作为一名剑客,他要近身! 那妖物有恃无恐,仗着身形庞大,迎着宫本挤压过来。 两厢撞击一处,发出隆然巨响,整个山谷都震荡了几下,回音久久不息。 红袖和阿雅已经忘了各自怀中守护之人,只是直呆呆地望着。招财猫夕又米也从雪堆中探出小胖脸,好奇地观察结果。 雪雾散去,谁也没有倒下。宫本武藏与冰雪怪面对而立,那柄肋差被紧紧夹在巨怪双拳之中,一时竟无法抽出。 雪女的头颅高高在上,俯视着对手,“扶桑第一剑客,驰名遐迩的大剑豪----不过如此嘛……给你面子你不要,莫怪我百鬼宫无情。下辈子重新练过吧!” 她双目之中精芒再起,两滴清泪沿着原本就有的黑色泪痕迅速流出,激射到妖躯双臂上。顿时,那种熟悉的微鸣又响了起来,不断结晶、不断开片的奇异冰霜顺着这两条胳膊传导到这柄短刀之上,向对方握持刀柄的右手扑去---- 出乎意料的是,宫本突然撒手退后两步,站在那里只顾摇头。 雪女被他这招搞得一愣,“这……就这?被我喷得连自尊都放弃了吗?作为剑客,不取回自己的兵器等于认输投降……难道我记错了?” 宫本武藏笑了,笑得没心没肺,“你记得没错,只不过,这刀是我徒儿的,不是我的。何必为它较劲儿……再说,你的妖法以它为媒介传导,我又何必为外物执着。” 说完,他终于缓缓从怀中抽出那只一直闲置的左手,在寒冷的空气中做出类似抓挠的动作,简单活动了一下五指。 “你有所不知的是,在我开创的‘二刀流’中,左手才是主力臂!” 第三百一十五章 天下何处不英雄 “那又怎样?”雪女一时被他的骄傲气乐了,“刀都没了,难不成你用你的左手来砍我?” “刀?”宫本武藏把目光放在自己这只倍加呵护的左手上,绷直手掌,“都说过了,兵器只是外物。妖就是妖,灵智虽高但也有限,穷尽毕生也难以领悟‘合一’妙道。” 话说完,向前踏出一步,不紧不慢将这只手臂插进冰雪怪腹中。 是的,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懒散地、胜似闲庭信步般做完这一切。姿势之随意,态度之不端正,尽皆让人在恍神间提不起半点戒心。 不等巨怪低头细察,他已经撤回手臂,再次退后三步,撩起破旧的深青色和服下摆遮掩住自己的脸。 那妖躯毕竟是另外七名妖宫侍卫联体组成,对痛感的传达略慢半拍,等到负责中枢神经的雪女头颅感到不妙时,已经迟了。 她低头检查了一下腹部洞穿的伤口,缓缓抬头目视掩面中的宫本,喃喃道,“你这一下,应该再惊天动地一点……作为前排观众,我很失望呢……” 轰! 冰雪怪爆了。 以其腹部为中心,七名侍卫被爆成七百多块残渣,散落在方圆二十米内。雪地上残红点点,观者无不触目惊心。 居于颈上的雪女之颅冲天飞起,带着尖锐惊嚎,头上白布被气浪撕扯成无数细小碎片,里面浓密的黑发披散开来,在空中随风飘舞,十分可怖。 天朝访客们,这才领会宫本武藏提前捉袍遮面的必要性。强!真的很强悍! 宫本放下衣角,抖了抖身上肉沫,仰头望向半空中兀自翻飞的雪女,扯着喉咙喊,“喂----够惊天动地不?如果不满意,你下来,咱们再玩一次……” 雪女已然几近魂飞魄散,哪有闲情跟他打嘴炮,只顾凄惨呜咽着,突然改变方向,朝着大江山深处掠空而去---- 宫本武藏很不高兴,“噫……还没完呢!你不下来,我上去好了。” 说完也不见纵跃飞腾,反而扎起一个箭步,将左臂伸直垂向地面,突然猛力反向一抡! 那条臂膀在空中划了一圈弧线,甩出一道半月波形,没有法力蕴藏,只是散发出纯粹的武道罡风。 半月波如同导弹一般,破空而去,衔尾直追。 那雪女原本已经飞出百米之遥,在漫天雪雾中只剩一抹黑点,仅剩惨嚎隐约可闻。 双影合一,居前者突然顿了一下,从半空直坠下来,再无半点声息。 不待别人反应过来,夕又米破开藏身处积雪,腾身跃起,箭一般窜了出去。看身法,全然不像一只养尊处优的小肥猫,倒和赛犬中的灵缇差不多。 宫本武藏嘿嘿一笑,也不管它。一步三摇大咧咧走了过来,帮两位姑娘扶起“冰雕”,伸手探查了一下,“嗯,还好,这两位小友都不是常人,再冻几个时辰也问题不大。” 红袖一瞪眼,复又放下柳眉客气起来,“这位大哥,可有救治之法?” 见宫本略一沉吟,阿雅上前拉住他的袖子,“大叔,救一下嘛----你又不会少块肉。” 大剑豪把牙花子都乐了出来,“好好好,你先放手,我这件衣服有年头了。一拉就破,我还不会缝补。” “我帮你缝!”“我给你买件新的!”俩姑娘抢着买单。 “瞧你们,哦----我猜冰雕里面这两位,必有你们最爱之人。不过你们对我的称呼有点乱,你叫她姐姐,叫我大叔,你姐姐叫我大哥……让我仔细理一理,自己到底在哪个辈份上?” 阿雅一呲牙,“那我也叫你大哥好啦,反正你也没胡子,看着一点都不老。” 生于公元1854年江户时代初期的剑豪,听了这话暂时忘记了五百岁高龄,笑眯眯点头,“好咧!就这么着。” 他说治就治,张牙舞爪撸起袍袖,将双手各自抵住杜远和淳于帆腹下气海穴,送出两道真气。这气息如同泥鳅一般,入得体内即刻游走,将两人全身血脉全部激活。 咯嘣,杜远和淳于帆两兄弟同时动了起来,像是突然有了活气。 “好暖和!”杜远脱口大叫---- “可以了。”淳于帆斯文推开按在下腹的粗壮大手,“我这里比较敏感。” 红袖和阿雅同时欢呼,和杜远抱成一团。虎口脱险,“小三口”再次合体,各自心中无比喜悦。 淳于帆拿出宜兰三清宫观主的仪态,向宫本武藏抱拳拱手,“剑豪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你援手,在下永志不忘,如有……” “放心,我从不求人。”宫本武藏把手一挥。“你们有恩于我徒儿小林英助,就是有恩于我。今天就算扯平可好?你不知道……我这人……一欠债就浑身痒痒。” “好!好!”淳于帆连忙答应。 杜远听到这段,暂时松开两个心爱的女人,凑过来一拍宫本肩膀,“够哥们!你让我想起一个兄弟,他叫张辽……不过你比他更有趣些,嘿嘿嘿。这种没正形的邋遢样,我很喜欢!扶桑人如果都如你们师徒一般,我不介意多呆些时日。” 宫本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原来那两位刁蛮姑娘喜欢的是你?意外、意外。我看你的性子,时间长了一定会受不了她俩,不如我给你介绍几个扶桑美女……百依百顺的那种,如何?” “大哥你坏!”阿雅不愿意了。红袖更是准备直接一脚踹到大剑豪脸上,正在估算暴击成功率。 一道花影如烟奔来,是招财猫。她嘴里叼着半截白花花毛绒绒的东西,很蓬松的样子,也不管旁人,直接交给了淳于帆。 大喵天师抚摸了一下小肥猫的头,接过那物件,一捏一嗅,“好骚气……这好像是狐狸尾?” 众人好奇,暂时忘记其他琐事,全都围过来看新鲜。 “对,对的。”杜远一脸肯定,“我奶奶在川北养过几年这玩意,说有人收购,皮毛很贵。” 淳于帆低头问招财猫,“这就是雪女坠落的残骸?” 小肥猫窜上他的肩头,双足人立起来,抱着膀子点头,“是的,还有半截不知哪里去了。” 这一开口不要紧,把阿雅喜得不要不要的,“它会说人话耶!” 裴红袖也瞪大眼睛,“真的欸,我还当是我的彩羽披风起了作用,正想翻译给你们听呢。” 杜远呵呵傻笑,“哎呀忘了介绍,这位可不是一般猫咪,她和咱们丹园的大头、二皮也不同,不是灵兽那么简单。人家可是正宗的小地仙呢!” 配合杜远的介绍,小肥猫傲娇地扬起下巴,曲起一只胖爪在耳畔握拳向前招了招…… “招财猫!”阿雅鼓掌大叫,脸上写满“兴奋”二字,遂举着手要抱抱。 可惜那小地仙只爱腻歪呆萌的淳于帆,对旁人一概爱搭不理。阿雅的热情并没有因此熄灭,一个劲儿地围着大喵天师肩膀撩拨肥猫。 只有宫本武藏还在想正事,他瞧了瞧淳于帆手中的半截狐尾,“我知道了。这位雪女在扶桑列岛行走已有岁月,属于凭空崛起,直接碾压其他不少本土妖孽。我一直奇怪她是打哪儿来的?如果这就是她本体,那一定和玉藻前有关。” 淳于帆一点就透,不由惊道,“九尾狐妖玉藻前!这这这这难道是她的尾巴?” “严格地说,只是九条尾巴之一。”大剑豪很笃定。 “我们又干掉了排名第二的妖后?”杜远愣头愣脑插上一句。 淳于帆看了一眼义弟,摇摇头,“恐怕只是九尾化身之一而已……” 这句话内涵丰富,杜远吞了一大口口水,“还有八个?日毬,单是一条尾巴的化身,就差点废了我们两兄弟!这要是本尊驾到,我们还不瞬间灰飞烟灭啊----” 宫本武藏突然笑了,“不会。本土民间有传,玉藻前大妖最喜临幸英俊男子,你们俩这小模样,又是天朝来的外国人,啧啧,肯定舍不得杀掉。至少在杀之前先被榨干,碾成药渣再口服……” 杜远没当这句是玩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各位,咱们赶紧走吧!我担心另外半截尾巴跑回去找主人去了……” 这话不无道理,众人各自心惊,下意识侧身朝四面八方瞭望,生怕哪里再拱出一个绝世大妖来。 “回丹园?”红袖发问。 杜远与她十指相扣,用下巴一指山下隐约的京都古城,“不,先去办正事。搞定就回家!” 宫本武藏听他说得隐晦,知趣地一抖和服,把肋差“越前”拾起来插进腰间。“好,我也该走了。我要办的事,你们已经替我做了。你俩干掉一个酒吞,我帮你俩干掉雪女和小喽喽。大家账面结清,以后若想寻我喝酒……可以向小林英助要我的手机号码。” 说罢挥了挥手,潇洒转身,大步离去,只留下一串雪中独行的脚印。 淳于帆看着剑豪背影,慨叹道,“天下何处不英雄……” 红袖深有同感,“这位大哥的确爽快,先救了我和阿雅一次,又救了你们,且分文不取,毫无所求。真真儿的值得一交。” 只有杜远喃喃道,“我想知道的是,宫本武藏用的手机是什么牌子货……” 第三百一十六章 登基 这场雪,随季风掠过浩瀚太平洋,延时飘落在亚美利加首府花生屯。 白宫门前,依仗乐队正演奏着国歌,不知怎地,此刻听起来格外多一抹忧伤。 从黑色加长防弹轿车上下来的,是新任“帝王”川普,他志得意满,甚至忘记了回身照顾新科第一夫人。直接大步前行,小腿肌欢快地弹上所有台阶,来到早已等候在此的奥本马夫妇身边。 这是一场基于传统的交接仪式,也是现代禅让制的样板戏。必须把民选结果浮于视觉,通过电视直播传送到全球,才能安抚那些对阿美利加保有美好向往的淳朴人类之心。 奥本马层层堆砌笑容,强力掩盖住失落,把满口整齐白牙留给继任者,同时用八年来新增的无数白发与皱纹----埋藏那份发自心底的不甘。 由光明派长老内阁指定的两位台前表演者亲切握手,宣告了第四十四号的彻底落幕,四十五号从此走到耀目聚光灯下。 “你真是一头走运的猪。”奥本马笑着低声耳语,同时左手揽住川普的肥腰,暗中狠狠拧了一把。 川普叉腰肌一抖,把这只黑手震脱,“婊子养的黑狗蛋,演完这场戏赶紧滚!永远不要再出现在老子眼前。”牙尖嘴利的他,说这番话时表情比对方更慈祥,更灿烂。 新旧两位总统同时转身,向台阶下等候已久的新闻记者们挥手致意,霎时无数长枪短炮伴着电动马达的微鸣声咔嚓嚓响起,白宫门前的廊柱被闪光灯照射成银色,恍如被雷劈了一般。 此刻,在亚美利加每一个角落,有人欢呼,也有更多人哀叹。 短暂的仪式结束,奥本马家族在川普家族的目送下,最后一次登上“海军一号”直升机,飞往度假地。 白宫,这个时代的地球权力原点,正式完成易主。 川普迫不及待,率领自己的班底,蜂拥涌进这座曾经伟大但今后命运未卜的建筑群。 不等安保特勤动手,他一脚踹开椭圆形办公室坚实的橡木门,环顾四周,眼中闪烁着王霸之气,“这装饰,真特么寒酸!来人----” 新科幕僚长应声而出,这位浓眉大眼的家伙,相貌远没有前任那般圆滑,但眼神中透着慧眼独具的狠辣。 他是前共和党主席普利巴,只有他----在竞选期间力挺川普,顶住了其他党内大佬们的批驳炮火。现在这份内阁智囊团领头羊的工作,显然是上位者对追随者的褒奖。 “什么事,总统先生?我谨慎地提醒您,这是第一条行政命令,希望能够具有伟大的象征意义……” “把所有窗帘都给我换掉,换成纯金色的。”川普指指点点,“还有这破地毯,扔掉,扔掉,用狮子皮重新铺,必须有那种带狮鬃的大脑袋,头冲着门口,进来一个吓尿一个最好!” 身后鸦雀无声,川普没得到及时回应,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怎么了都?被我的绝佳创意震住了是不是?” “是!”幕僚长猛一咬牙点点头,“金色窗帘好说,狮子皮恐怕……会引起动物保护组织的反弹,不利于您的支持率。不如这样吧……”作为老练政客,他立刻给出折中答案,“白宫的库房我已经参观过,那里有一块罗纳德里根先生用过的地毯,上面刺绣的图案恰好是一头雄狮。” “用旧货?”川普显然有些不悦。 “不,不只是那么简单。里根先生是民主党最杰出的代表之一,也是历史上口碑极佳的总统,如果我们把他的元素重新使用,可以对在野党释放出友好信息,也算代表共济会给骷髅会扔出一块骨头,十分有利于巩固我们新建的权力阵地。” 普利巴舌绽莲花,深深打动了桀骜的新总统。川普眼中一喜,指着他的鼻子道,“真有你的,我没看错人。就这么办……至于那张桌子,哦,这就是著名的‘坚毅桌’吗?” “是的,总统先生。这就是十九世纪末维多利亚女皇送给总统海斯的坚毅桌,由一艘曾被我国渔民拯救过的迷航军舰龙骨制成----当然,是在它退役后。” “嗯!这个可以留。”川普弯曲四指,用骨关节向下敲了敲,“它象征了我们白人帝国最辉煌时代。大不列颠群岛是我们主要发源地,现在它日薄西山,能拉就拉一把。 最有资格搭车的就是他们,不是吗?每次我们出兵揍人,英吉利都屁颠屁颠跟着扛枪。对了,你们谁有新任首相梅姨的电话?听说那小娘们儿境遇和我差不多,登基之路十分艰难。” “您还要亲口祝贺一遍?她比您早上位,已经被奥本马代表本国祝贺过了……” “不。我要第一个约炮她,把新总统的初夜留给英吉利老太太。向全世界彰显这份伟大友谊的持久性!” 新总统.独特的幽默,在旁人听来更像口不择言的放肆,普利巴的脸有些皱巴,好像突然犯了牙疼,“可是,您不是答应过第一个接见的元首……是倭国的安倍晋孙吗?” “哦?我答应过?”川普恍惚了一下,遂果断一挥手,“让那孙子排队等着,老子不喜欢男人,尤其是又丑又矬又猥琐的男人!” 说着,他坐了下来,第一次正式享受总统宝座的滚烫滋味。“这把椅子……唔,舒适感尚可,就是不太拉风。你们看过那个电视剧没有?就是那个什么什么‘冰火九重天----拳头的游戏’……” 幕僚长脑仁紧急一转,谨慎纠正,“冰与火之歌----权力的游戏?” “对!”川普一拍桌子,“就是它。那里面有个铁王座不错,熔掉上千把敌人投降时丢弃的利剑,历时五十九天铸造完成。漆黑的铁剑靠在身后,像孔雀开屏一样,啧啧。赶紧滴,去剧组打听一下,打个折买下来。如果不能报销……就花我自己的钱。” 普利巴迅速脑补了一下“未来总统坐在铁王座上指点江山”的骇人场面,顿时鬓角见汗。 连忙劝慰道,“那把椅子……的确很拉风。不过,我听说铁王座本身又冷又硬,还有许多尖刺和倒钩,刻意令人坐立不安,用以警戒上位者不要贪图安逸,时时保持警醒。再者说,那剧集还没拍完,人间也未必肯卖。您看是不是别……” “别什么别?我说话不好使是吗?他不卖,咱就自己山寨一把,有什么难的。”新总统对属下的抗阻十分不满。“这事就这么定了。ok,今天头一天上任,大事都已经处理完毕,还有什么小事没有?” 幕僚长暂时处于短路状态,无言以对。 一位英俊青年从随扈中走出,恭敬地送上一摞文件,“总统先生,到了该兑现竞选承诺的时刻了。几乎每一位新总统上任后,都对自己的承诺拖延甚至食言,让选民们十分失望----我们必须打破这个魔咒。” 川普看到心爱的女婿,心情立刻好了起来。因为这名优太青年背后,站立着他强大的竞选经费支柱,故而特聘其为私人高级顾问。 “哦,贾里德,我亲爱的公主伊万卡呢?” “她在白宫后厨安排稍后的冷餐酒会,一会儿就到。” “嗯,很好。有你们帮我,我很有安全感。”新总统再次低头细看那摞文件,“这是什么?” “关于‘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的文件。” “tpp?臭狗屎一坨!明摆着对外输血养闲汉。什么扶桑、什么百济、什么澳大梨、星加坡统统见鬼去吧,从此别指望我们倒贴一分钱。说,在哪儿签字?” 贾里德立刻翻开最后一页,指着末尾空白处,“在这里……您不看一遍吗?” “看个屁。”川普摘下桌面金笔,足足签了六秒,写完一串如同惊悚心电图一般的字母,看得出,他对待签名很认真。 “还有什么要签的?都拿来。我得多练练,才能写的更帅气。” 新科总统意犹未尽,掐着没盖笔帽的金笔等在那里。 “还有魔戏哥边境的万里防护墙需要建设。”贾里德补充道。 “哦对,长城!这个项目我喜欢,要建就建个大的,把天朝那个比下去。” 幕僚长急了,他实在看不下去这种草率作风,“那个文件还没准备好……” 川普十分失望,将金笔在指间转了一圈,甩在桌面。“那就去准备吧,别拖太久----记住,下次拿文件不用抱这么多,把最后一页单拎出来给我签名就成。” 说完,他一跃而起,拍了拍屁股,“后厨怎么走?我要去看看亲爱的伊万卡忙得怎么样了。” ------------------------------------------ 地球的另一面,此刻是深夜。 天朝帝都繁华似锦,中南海灯火通明。 三合一办公室中,一号首长拿着一份“关于亚美利加战略调整预估”的报告,仔细审阅着,不时在关键节点上,用红蓝铅笔画个小圈。 丁主任身负特许不用敲门,像往常一样直接走了进来,“签了!川普第一时间宣布退出tpp。” 一号脸上未见喜怒变化,只是缓缓放下手中报告,抬头思索着,“老丁,你怎么看?” “好事呀----这个明显针对我朝的经济互惠体,以牺牲老美小小利益为代价,饲养一群疯狗撕咬本属于大家的蛋糕。为的就是打压我们影响力的上升势头……” “我问的是川普这个人,你怎么看?” “唔……狡黠与鲁莽的混合体。重实利,轻道义。” “很好,我也有这种感觉。世人做事,有两种的指导原则,一个是‘问是非’,一个是‘论利益’。” 夹缝中求生存的小民寡国,可以选择后者;但作为有担当的大国,一定要坚守前者。六十亿双眼睛在地球上看着,我们的一言一行,都会左右民心所向。 现在,川普选择了唯利益至上,把‘问是非’这柄利器拱手相让,能不能抓牢,就看我们的本事了……” 丁主任何等聪明,立刻领悟其中深意。遂肃然起敬,“一号,您说得对。我马上安排相关经济部门召开会议。”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等一下,”一号喊住他,“让龙组和七四九的负责人也参加。” 他看着丁主任困惑的表情,不疾不徐补充道,“大国博弈,纸面上都是虚招,比拼的是其隐藏实力。亚美利加总统从来不是决策者,只是执行者。我们要提防他们背后的恐怖势力,这需要处理特殊危机的部门紧密配合才成。” 第三百一十七章 长生使徒 扶桑本州岛,关东平原最南端,一座超级城市坦呈在夜幕下。 与其他城市不同,这里混合着难以言尽的杂交文化味道。熠熠灯火,足足摊开两千多平方公里。从远去望去,在灯光与月光交界处,有一层诡异的灰气悬浮在空中,并不张扬,但始终存在。 三千七百万人生活在这里----东京,驰名遐迩的妖都。 作为帝国中枢,千代田区是那颗心脏,它囊括了东皇御居、国会、警视厅、最高裁判所、耻国神社等核心建筑。 有两套低矮楼房比邻而居,大的是“首相官邸”,小的是“首相公邸”。前者用来办公,后者用来居住。 说低矮,是跟周围的大厦相比,首相官邸地面五层,地下一层,把门前的水池算上,占地两万五千平米,着实不小。 低调的设计十分契合倭国政客作风,让上个世纪末的627亿円造价也显得不那么刺眼。 仿东方飞檐的穹顶下,方正的玻璃幕墙透出点点微光。外面看不清里面,从内朝外看,却一览无余。 此刻最大那间办公室中,站在窗口沉思眺望之人,正是当届首相安倍晋孙。 他六十出头,但头发乌黑浓密,倒八字眉上写满鞠躬尽瘁,嘴角深处却刻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凶悍残忍。 手机振动的嗡嗡声打断他的思索,安倍看了一眼屏幕显示,立刻换上殷勤笑容,迅速接通,“神使大人,是我。” 电话里的声音冷漠而又单调,“电视新闻看了吗?阿美利加新总统表态了,扶桑的安全,以后需要自己买单。” “嗨,我看到了。”安倍边说边鞠躬,好像对方就在眼前似的。“说实话,我不太理解他们的做法。这是否只是川普本人的愚蠢误判?” “没那么简单。他们任何一任总统,都只是台前的传声器。每一项重大决策,均为幕后势力使然。扶桑对于阿美利加而言,只是一条被驯服的家犬,可以一起出门打猎,但绝不可以登堂入室同吃同寝。高兴了给块骨头,不高兴连稀饭都没有……” “那我该怎么应对?”安倍晋孙额角见汗,“tpp是块大骨头,刚要煮熟就飞了。据说,还要增收本土外国驻军的保护费……这些混蛋,我可没有请他们来!” “稍安勿躁,继续隐忍。家犬自有家犬的优势,那就是----它比野狼有更多机会偷袭主人。我们已经忍了七十年,不在乎再多忍几年。眼下,你要尽量拉拢俄罗沙,联合一切力量挤压天朝。我们对面这个庞然大物,素来被‘仁义礼智信’误导,经年退化,早已失去狼性。他们足下,才是大和民族未来迁徙的希望之地。” “嗨!我理解。扶桑列岛狭小多灾,人口多资源少,几乎不存在战略回旋空间。唯一壮大的可能,只有向大陆架蔓延。但,随着天朝全方位复苏,这个计划越发成为遥不可及的奢求。至于对俄罗沙的普鲸,我已经摇着尾巴送去许多温暖,但收效甚微……我到底该怎么办?请神使务必明示。” “蠢货。”电话里的声音终于带出感**彩,“你说的困难不是眼下才有,而是亘古存在。故而天照大神早与冥界达成隐秘协议,用不断发动战争的方式,杀戮无辜生灵,为冥界提供大量炼化魂材。用以换取本土杰出人才的长生配额。 你不是也接收到一些了吗?这些人中英杰千年累积下来,数量之广、质量之精,足以成就大事。如果还没有,那就是你们这些庸才没利用好!” “神使息怒。”首相安倍双手捧着电话跪了下来,“并非全然由于我等无能,那些‘长生使徒’个个桀骜不驯,只有一半接受了招安,另一半始终不受束缚,且居无定所,终日浪迹四海。别说劝规,就是想见一面都困难。请大人恕罪,尽量理解我的难处……” “嗯……你起来吧。”所谓的神使,似乎真的看到了首相这一拜,“先把手头掌控的资源充分利用起来。其他失控的部分,我替你想想办法。” 安倍感动极了,并未起身,反而把手机放在厚厚的地毯上,连连叩头,“谢大人!阿里嘎多!” “不说那些没用的……还有别的问题吗?”神使露出挂断的意思。 安倍停止跪拜,眼珠一转,连爬两步,贴着话筒道,“我好奇的是,冥界要那么多魂材做什么?这世界分分秒秒都有大批生灵故去,还不够他们用的吗?” “哼……你问的太多了,好奇会害死猫的。据说,人间领袖级别的灵魂,在冥界十分抢手,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牵个线,提前送你过去……” “不!”安倍像被烫了一下,蹦起三尺多高,展示出超乎年纪的弹跳力。“我没问题了,神使大人。撒由那拉----” 手机陷入忙音,显然已被挂断。 首相擦了擦汗津津的脖子和鬓角,惊魂未定。怔怔思索了片刻,终于按下办公桌上的直通按键,“接防卫省与特高课。” 两块屏幕在墙上闪烁点亮,一男一女分别出现在画面中。 男的背身而坐,弯着腰,不知在忙些什么。 首相有些不悦,但似乎又不敢表示出来,只好先对那半老徐娘开口,“稻田君,前日在南海执行秘密任务的潜艇回来了吗?阿美利加舰队对我们的配合是否满意?” 那女人年近花甲,但保养得不错,在得体的化妆术掩饰下,风韵难得地犹存着。“首相大人,他们回来了。美方自顾不暇,没有给我们的工作及时评估。这我可以理解,他们毕竟损失了一艘航母。不过,我们的潜艇在返航途中有意外收获,逮捕了三名意图破坏潜航器的天朝人……” “哦?还有这个插曲?”安倍双眼一眯,“据我所知,我们的秘密航线并不在扶桑海域,自卫队所谓的逮捕,其实是‘公海绑架’吧?” 防务大臣面色一囧,随即结结巴巴解释,“呃……也不算公海,是在台湾海峡……” “那更糟!”安倍心里咯噔一下,“台海是天朝的势力范围,你们这么做是犯罪懂吗……不,这近乎宣战。稻田旁美,你身为防相,这点常识都没搞清楚,净给我惹麻烦!你的女人身份,在提名防卫省最高长官时,已经让我承受了巨大压力,现在倒好,事实证明在野党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稻田十分尴尬,“不……不会,自卫队的行动十分隐秘,那三个平民已被押到横须贺基地,正在接受侦讯。估计结果很快就会出来……” “不是很快,是已经出来了。”接话的,是背朝屏幕的那名和服男子。 他的话让参与多端视频会议的稻田旁美心中一喜,“秀策老师,你的信息最灵通!他们已经招了吗?是天朝特工对吗?” “不,”和服男子缓缓转身,终于面对屏幕,清矍的脸上有些疲惫,手中捏着一枚白色围棋棋子,原来他一直在专注打谱。 “我的意思是说,那三个人已经逃出来了。而且从横须贺军港到京都大江山,一路折腾得惊天动地!” 首相与防相闻听此言,面容尽皆失色。 前棋圣、现任特高课掌门本因坊秀策继续道,“我部受松尾清鸢大将委托,沿途追击,损失最为惨重。那些人远非寻常平民,更不是官方特工。他们的可怕之处,在于身怀道门异术,且目的不明。” 稻田旁美瞠目结舌,“这……他们……我不清楚具体情况,都是松尾大将的失误……” 安倍晋孙毕竟是首相,对政府资产十分关心,“目前我们遭受了哪些损失?” 本因坊秀策轻轻捻着手中云石打磨的棋子,“先是横须贺基地一名侦讯麻醉师失踪,然后街头一名醉酒美军水兵被打成植物人;再后来----我的爱将,号称‘倭岛第一兵’的枪王真田幸村脆败……这还没完。最新消息是,与我部有合作协议的两位妖王陨落,一位是雪女,一位是酒吞童子。” 防务大臣惊得三魂出窍,不小心咬伤了自己的舌头,鲜血流了出来。 首相大人突然感到很冷,把西装门襟拉了又拉,“可怕……这种级别的都挂了?!我们绑架的不是人质,是几枚原子.弹!引狼入室……损失惨重……无法弥补……” 稻田旁美醒过神来,顾不上擦拭嘴角血痕,结结巴巴地问,“我我我知道特高课藏龙卧虎,真田幸村这种豪杰隐于其中不足为奇,但……但但但是酒吞和雪女,那都是我给孙子读睡前故事才有的妖怪,难道他们真的存在?” 秀策继续把玩那枚棋子,没吭声。 安倍晋孙横了女防相一眼,“何止存在,还是护佑本土平安的强横所在。以你现在的职务,知道也无妨,所以我才让你列席这个级别的会议。” 稻田脸上五官不自主地拧巴起来,水粉簌簌掉落,“用吃人的妖怪保民平安?这是谁出的主意?” 安倍一瞪眼,“谁说保民啦?扶桑一亿两千七百万人口,敞开供应又能吃掉多少?只要保住国土,权力就牢牢控制在你我精英阶层手中,如此足矣!” 第三百一十八章 御所夜盗 本因坊秀策并不姓本因坊,那只是他在棋界的门墙前缀。 他少时出身贱民,家族无姓氏,只被村邻呼为虎次郎。直到以惊人棋艺杀入贵族圈,才被赐姓安田。 但他的才华不止于此,进入本因坊后,毅然抛弃俗姓,成为第十四世本因坊继承人。其算无遗漏的大局观,在十数年内未尝败绩,直至三十岁突然“身陨”。 就在世人唏嘘天妒英才之时,他本人却完好无损地在某处“神宫”接受了神使委任,正式成为“长生使徒”一员,将棋盘上方寸纵横之术,放大运用到“护佑扶桑”的伟大事业当中。 成为特高课掌门,是近几十年的事。这个秘密情报部门在二战失败后被美军强令撤销,但亡魂不死。上一任魁首----臭名昭著的土肥.原贤二伏法后,本因坊秀策临危受命,开始重新改组。 时至今日,这个组织已经成为长生使徒们的庇护所,同时也是各种赏金任务的起始本源。 秀策原本很享受这种“以天下为棋盘,众生为棋子”的幕后操纵感。直到天朝道门势力的出现,打破了一切智珠在握的平衡,他没理由不忧虑。 面对当届首相与防务大臣的无聊问答,他如同看待孩童嬉戏----眼神在那里,但思绪已经飞到专属成熟智者的繁杂世界。 他在想,这些神秘的天朝访客,到底有什么直接目的?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刻突然到访,且如此高调,出手狠辣…… 如果说他们是被苍龙号潜艇“意外俘虏”来的,他断然不信。能灭掉酒吞童子之人,劫持整条核潜艇应该也不是难事,没理由束手就擒。 一定是阴谋,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如果这些人也是棋子,那么,隐藏在对面的那位棋手,段位一定极高!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天朝下一步,究竟会落子何处? “……秀策老师,秀策老师,秀策老师!”一串呼唤把本因坊秀策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回,他环顾屏幕,“哦,什么事?” 稻田旁美恭恭敬敬请求,“请您亲自主持对疑犯的追捕工作,对这些超乎常理的异人,我和我的自卫队无计可施,只有您有力量与其抗衡。拜托了!” “对,”安倍晋孙也连连点头,“只有您,拜托了!” 秀策微一蹙眉,随即恢复舒展。 ----这些俗世公务人员啊,最擅长的技巧就是踢锅,这场面他见得多了。每每有烫手黑锅,总会迅速传递给别人,最后接锅之人除了“背黑锅”别无他选。 “好吧,我全权负责。”他义无反顾,其他两人均有喜色闪过,“但我需要所有军警资源的无限调度权。你们也晓得,我的人都没有公开注册身份,一旦做起事来,容易与其他国土安保部门发生正面冲突。” 防相稻田一挺胸脯,“军方的我给!” 首相安倍也跟着一挺肚腩,“警方的我批!” -------------------------------------------------- 三百七十公里外,京都古城。 红袖和阿雅属于去而复返,杜远和淳于帆倒是头一回光顾。 迫于对妖族追杀令的忌惮,这一行人并无心思细细游览,在招财猫夕又米的带领下,直奔旧时东皇御所。 杜远一路取笑,“我虽知这所谓御所,在倭语中等同皇宫的意思,但总是忍不住联想到厕所。每次一听这名字,就平添尿意。” 大喵天师虽未来过,但见识广博,随口接道,“这里建筑都不算大,岛国风范自然无法与大陆系的格局篦美。但他们走的是精巧路线,一草一木,一柱一石,自有婉约心思在里面。” 这番评论,让杜远不禁想起好兄弟张辽来,辽哥是学建筑设计的,如果身在此处,一定和喵兄有得聊。 他刚想表达这些心思,负责引路的夕又米喵呜一声,喝止了众人脚步,淳于帆向前望去,“到了……果然不大。” 此时众人恰好立于城中坡地,斜下俯瞰,京都御所方方正正横亘在市中心,东西宽半里,南北长不足一里, “这面积和帝都的故宫相比如何?”杜远虽为川娃,一些知识尚不及台湾长大的淳于帆。 红袖瞧他一付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忍不住帮口,“故宫我去过,有这个八到九个大吧。树木没这么稠密,但是宫殿层次更丰富些。” 杜远和阿雅全都连连点头,“赶明儿回去,你带路,咱们小三口一起游故宫。” 红袖一摆手,“可别!上回差点挤死我。进门排俩小时队,参观珍宝馆排一小时,钟表馆排一小时,去个厕所也排半小时。光看人后脑勺了,没什么意思……” 杜远一伸舌头,“皇帝起床看见家里这么乱,估计得直接气死!” 此刻恰逢日落西山,一钩残月独挑苍穹。 垂垂暮色下,雪霁风清,御所和他们几人隔河相望,轮廓线错落起伏,节奏感颇佳。 “有条河……咱们怎么进去?”淳于帆问夕又米。 胖嘟嘟的招财猫喵呜一声,似乎在嘲笑,“有河就有桥,担心什么。这河就是我提过的鸭川,里面大鱼很多,味道鲜美。河童一族就生活在它的下游。” “可是,咱们怎么进去?”淳于帆只关心正事儿。 “从大门进。”小肥猫胖爪一指,“那边御花园对游客开放到晚上八点,把门的欧吉桑干了四十年了,我了解他。这老头有个毛病,怕游客跟他说英文。只要你一开口,他准保免票放你进去。” “哦?”红袖十分好奇,“这是为何?” “唉,”夕又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曾有个美军士兵因为欧吉桑听不懂英文揍了他两拳,从此这老头落下后遗症。这不是个案,扶桑岛民的骨子里,极其敬畏强者。兹要把他们打怕了,一准儿跪着喊爹。你若是太客气,反而让他们瞧不起……” 诚如肥猫所言,四个人大摇大摆越过石桥,杜远吹胡子瞪眼向把门的欧吉桑吼了两句英文,立刻四门大开。 御花园中游客不多,全无熙攘之感。 红袖乃取笑杜远,“没钱可以用卡嘛,买张票又不贵。实在不行还可以翻墙,吼人家老大爷干什么……” 杜远咂咂嘴,“贱是一种好习惯,我需要帮他们巩固一下。如果个个都那么有骨气,还不好收拾了。” 逛到深处,曲径通幽。见四下无人,夕又米蹲在淳于帆肩膀说,“不买票的好处是,没有纳入游客计数器。待会儿关门时,也不会有人进来找我们。呐,向东再向南,隔一道墙就是紫宸殿了----你们要找的‘小乌丸’就供奉在那里!记住,按我说的路线走,可以避过巡逻队。” 见她说的笃定,其他人深信不疑。遂一路谨慎前行,专挑背阴的死角溜达,走走停停,不多时,停在了一面宫墙前。 清场的钟声悠扬响起,御花园正式关闭。四野寂寂,只有鸣泉汨汨流淌。 夕又米睁开双目,瞳孔泛着幽光,“就在此时,翻墙----” 说完腾身跃起,把自身如同一只酒囊饭袋般甩到了宫墙对面。 四位男女同时跟上,三位服过纠丹,一位擅长风系法术,全都视翻墙如履平地。 宫墙这一面,已经出了游览区,沿途可以看到“游客止步”的警示牌。招财猫的短粗身影在前方灵活钻行,如同一只灰影,显然对路况十分熟稔。 一座恢弘大殿出现眼前,殿前是宽广的庭院,右边有樱树,左边有桔树。十八层木阶之上挂着一口木匾,墨笔竖书着三个标准天朝大字----“紫宸殿”。 夕又米驻足不前,示意杜远过来,用气声低低道,“喂,你----进去地干活,取刀就走,贪心地不要。” 杜远心中讪笑,果然是鬼子猫。“为啥要我进去?大家一起进去不好吗?” 那猫咪抽了抽鼻子,又用胖爪戳了戳他的肌肉,“咱们几个里面,你阳气最重。此殿全部用刺柏构建,连屋顶都用刺柏皮压着,只对阴气敏感。你进去不会惊动护殿阵法……” “阵法?什么阵法!”杜远一激灵,“这等危险必须早说,我得掂量掂量。” 小肥猫嘘了一下,示意他别激动,小点声。“整个御所耗巨资重建了七次,你猜为什么?全被烧光了……据说神鸦赠宝后,并不放心,帮助东皇在此设了一个法阵。只要触发此阵,必遭神火焚身。 但可惜的是,这神火太厉害,次次都顺便点燃了整座皇宫。最后一次重建时,干脆故而选择了辟邪的刺柏做材料,只要任何阴物靠近,都先受万刺蛰心之痛。可以在触发神火之前让人知难而退…… 别怕,别缩脖子,我闻过了,你可以的。 快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记住,那把刀就放在正中央‘高御座’背面,用刀架托着,拿了就走,切莫逗留……” 杜远被招财猫连番鼓动,回头看了看红袖,后者点头应允,“小心点,有危险就立刻回来。” 这“阳气最盛”的川北青年遂鼓起勇气,向阿雅挤了挤眼,转身施展一叶孤云身法,如同一片落叶,登上台阶,飘然闪入虚掩的殿门。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一器各表 紫宸殿并不如何巨大,通体由棕白灰三色构成,内里只有一间宽厅。 地面的金砖被打磨得极为光滑,杜远踏上去,坚实平稳,并未感到任何异样。 他定了定神,举目环视,除了画柱、垂幔与落地宫灯,就只有正中那座醒目的“小亭子”。刚刚招财猫说的“高御座”想必就在那里。 杜远提起真气,烟行数步,蹑手蹑脚来到大殿中心抵近观察。 那四角亭矗立在一座“小戏台”上,内里的确有一张金漆木椅。这在保持席地而坐风俗的扶桑古建中,十分罕见。 这么特殊的设定,一定是给所谓“东皇”专享的待遇。杜远谨慎地围着他自己定义的“小戏台”转了半圈,来到亭子背面,向内里一瞧----妥!真有一把太刀悬在御椅背后的木架上。由于刀身较短,从其他方向几乎看不到。 那刀带着乌黑木鞘,鞘身光泽哑然,并无半点华丽装饰,也不见任何法力波动。 杜远心中怦然,试探着伸臂去取,隔着“小戏台”的矮栅栏,似乎就差那么一丢丢,刚好够不着。 他只好猱身从栅栏下钻入,身形一闪,已然站到了四角亭中,一把抓住那柄太刀,转身欲走---- 咣!面前似乎多了一层玻璃,还是防弹效果那种,一撞之下,把用力过猛的杜远弹了回去。 他强自扎稳足跟,总算没有压碎那把单薄的金漆御椅----“什么玩意儿?什么时候封上的?” 待回过神来仔细再看,四面闭合的并非固态玻璃制品,而是坚如精钢的法力遮罩,通体透明但有丝丝流光窜动,想必是取走太刀的瞬间触发了某种防盗法阵。 杜远心中惊疑,想起小肥猫说的那些叮嘱----坏了,别是那个什么“神火阵”! 这念头刚起,四角亭中温度急速上升,从横梁榫卯衔接处喷出四道青火,齐齐向杜远舔来。 不及细想,杜远拇指扣住手心,把手腕一转,金环暴起----将自身撸进了随身携带的七宝玲珑塔中…… “艾玛,吓死我了!”骨塔底层地面上,这位鲁莽青年狼狈爬起,举手在周身一通乱摸,还好,还好……重要零件都在。 刚刚那青色火焰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足以胆寒。“老李!老李----” 听到他急切呼唤,一只圆滚滚的夜枭从楼梯口扑腾着翅膀飞了下来,掐着老烟嗓问,“啥事?有事就说,不用喊。” “咦,你又上身了?这鸟快被你整成神经病了吧……” “呸。”夜枭落在杜远肩头,居然啐了一口,用大环眼瞪着这位忘年师弟,“还不是你小子,又塞进一堆箱子进来。我还当是什么新年礼物,于是附在呆鸟身上开箱查看……靠你大爷的,一箱箱全是七丑八怪的妖精,个个腌在泡菜坛子里----半个礼物都莫得!” “哦!”杜远一拍脑门,“太忙,忘了和你提前交待。那些都是扶桑的河童水族,丑是丑了点,品质不算坏,你可别都拿火烤了啊……”说到火,他突然想起眼下困境,急忙用刚到手的短太刀一指骨壁,“对了,现在外面中了机关,被神火法阵困住。咱们这塔抗得住不?” 夜枭表情十分不屑,“玩火?我即便算不上祖宗,也算得上舅姥爷吧?欸----等等,你这刀我看看!” 杜远怔了一下,手臂停滞在空中,李天王急不可耐连连催促,“快点快点,拔出来呀----” ……哦,拔出来。杜远这才醒神,下意识依言按下吞口崩簧,呛!那刀瞬间弹出两寸。 “全拔出来!”李靖已经吼了起来。 杜远右臂一甩,将那柄太刀全然脱出乌黑木鞘。 嗡昂昂昂---- 整个空间颤动了一下,底层大厅顿时满室辉光,刀刃自带溢彩加持,让四周骨壁发出喝彩般的呻吟。 夜枭两只大环眼中瞳孔瞬间急剧收缩,脱口叫道,“麻痹鬼王……” “你骂人?”杜远知道老李嘴脏,忍不住提醒他注意用语文明。 “我骂人?”李天王恍惚了一下,终于反过味来,遂仰天大笑,“嘎嘎嘎嘎嘎!你小子听错了,我不知你从哪寻回这把剑,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丹老会很开心----起码我现在就很开心!” 听他这么讲,杜远似乎抓到些要领,“怎么,难不成这太刀真的是塔中遗失的七宝之一?” “屁太刀。”夜枭振翅,直接落到杜远持刀的手上,抬起一只鹰爪指着刀身说,“瞧瞧瞧瞧,瞧仔细咯----锋长一尺九寸,双面开刃,笔直无弧,你说这啥?” “呃……剑?”杜远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他纳闷道,“可刚刚没出鞘前,我的确感觉它是一把有弧度的刀来着……” “嘎嘎嘎,错觉,全是错觉。”夜枭复又换了一支爪子,指着握柄道,“误导你的是这里,你手中可有异样?” 杜远恍然大悟,“哦,只有柄是弯的!” 李天王顿时不胜唏嘘,两只大环眼中热泪盈眶,“没错,这是一把剑。相传当年昊天帝尊的庶出之子用它斩了一只擅长麻痹术的鬼王,并将其魂魄摄入剑身作为器灵,因此此剑拥有麻痹经络功能,中剑者会暂时丧失法力。这对于依赖术法的仙家而言,也是相当致命的。 由于威胁到仙界民众安危,故而受到举报,最终被帝尊收回,委托丹老封存在骨塔第二层……其造册之名曰,‘瑰仙剑’。这个‘瑰’字,正是由‘鬼王’二字合体而来。” “等等,”杜远打断讲述,抱着头闭目沉思,“这个故事有点耳熟……对了,我听过一个古希腊版本的,说----宙斯的私生子珀尔修斯用剑斩首了擅长石化术的蛇发巫王美杜莎,并且把头颅献给了雅典娜女神。这故事你听过没?和你说的是不是一回事儿?” 老李嘎嘎大笑,“你小子有进步,学会抢答了。神仙的段子,落在人间真实的不多,靠谱的就那么几个。偏又被不同地域的人类各自表述,粉饰成花里胡哨的专属传奇。呵呵,里面的干货部分其实都差不多,需要拧掉水份再听。” 杜远欣然点头,“丹老也讲过这道理,他老人家还说,九天玄女就是雅典娜呢。唉,世人就这毛病,谁都想扯张虎皮狐假虎威吓唬别人,嘴上把神仙都占到自家去了,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 “都一样,都一样。”李天王安慰这个有觉悟的自责青年,“我以前出门也总爱打着燃灯老师的幌子,仙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相视大笑一场,杜远方始惊觉,“还没说正事儿,外面的‘神火’怎么对付?说话间都烧半天了,我得摸摸塔壁热不热,你赶紧想个办法带大家逃出法阵才是正理。” 那夜枭闻言陷入呆滞,一道黑烟从它体内窜出,瞬间没入蛋壳色的塔壁。俄尔,李靖的烟嗓从墙壁中回荡起来,“嚯,我当是什么‘神火’,这尼玛和老子塔中的三昧真火同源啊!” 杜远灵机一动,“对了,我听扶桑本土一位小地仙说,这把剑是一只神鸦送给东皇的,还布置了这个法阵帮忙守护。” “直娘贼!干!”李靖激动起来,总是忍不住满嘴喷粪,“那贼鸟是不是三只脚?” “对的对的,”杜远头如小鸡啄米,“三足神鸦----我没见过,据说倭岛某处神社有它的铜像。” “我知道啦。”李天王也不解释,打了个尖锐唿哨,塔内地面忽而窜出一股青焰,焰头翻卷,在空中幻化成青火凤凰,振翅循环游走,引颈长鸣,抖颅四顾,似乎在时刻寻找可以焚灭之敌。 “笨,不是吐,是吸----在外面!”李靖发出一连串直白指令,丝毫没有高深咒法的味道。 那虚实相间的青火凤凰似有灵性,转身一头扎进墙壁,突地一下,整个塔身又是一震。 霎时明光大盛,似有无数千瓦灯泡亮起,杜远几乎睁不开眼睛。 伴随着悠长的啾啾声,塔壁逐渐升温,让人有些心慌。楼上传来一阵惊呼,海巡队员7021与河童阿依斗联袂跑了下来,捂着眼睛张惶追问,“杜哥,什么情况?” 杜远一咧嘴,“我也不清楚!” 终于,随着一声响亮饱嗝,塔内光线重归柔和,那青火凤凰去而又返,似乎大了几圈,体态有些臃肿。 李靖又打了声唿哨,火凤悻悻而鸣,意犹未尽地消失在青砖地面上。 “妥了,法阵已破。阿杜,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这里有我驻守,尽管安心。下次弄点小姑娘进来好不?你别想多----我老李正派得紧,这塔中全是雄性,阴阳不够调和。需要来点阴气保养一下。” 杜远忍着笑道,“你是老司机我知道,可这是塔又不是车,保养个毛啊!”说完也不客气,手腕一转,瞬移出塔。 紫宸殿中浓烟滚滚,那座四角亭子连带金漆御椅已经被点燃,下面的小戏台也被烧得七七八八,摇摇欲坠。 青色神火不见了,人间俗火倒是很旺盛。法阵遮罩的确消失无踪,杜远担心再有变化,不敢逗留。脚下一搓,向殿门迅疾飘去…… 淳于帆和夕又米等得心急,眼见杜远终于闪身出来,劈头就问,“没事吧?好大的烟味!” 杜远一挥手,“快闪人,里面又着火了。这是史上第八次了吧?哈哈,咱们也给东皇添点儿堵!” 第三百二十章 御前诏见 两人一猫依原路返回,速度比来时加快了许多。身后紫宸殿方向,一抹烟柱腾空而起,好在此时入夜,似乎不太显眼。 大家翻过宫墙,重新回到御花园所在游人开放区,淳于帆稍微放松一些,边跑边问,“义弟,你手中之刃,可否确认就是那柄的‘传天国作御物小乌丸’?如果是,咱们这祸闯的可不小----此刀自桓武起,由东皇家族世代相传,是被奉为‘扶桑万刀之祖’的存在。” 杜远奔在前面嘿嘿一笑,并不回头,“那是倭人的叫法,我进一步确认过了,此非太刀,实为仙剑,曾是我怀中七宝玲珑塔中镇塔神器之一。现在物归原位,而我又是最新一任塔主,自然无需客气。东皇的借阅费我就不收了,以后保证永不外传便是!” 招财猫夕又米站在淳于帆肩头,一步都懒得自己跑。此刻开口道,“杜桑,你的宝塔我早有耳闻,果然不愧天下至宝之名。不过呢,你既然可以随意进出,何不把仙剑留在塔内,拎在手里在扶桑列岛到处跑----会不会太过招摇?” “不怕!”杜远毫无盗宝者应有的忐忑,“天朝神器,自该天朝人持之。” 淳于帆听他这么说,只好把附议夕又米的劝规之言咽了回去。 御花园关闭多时,满园只有他们几位,自然不方便大摇大摆走正门。招财猫指着正西方向道,“那边----那边有个樱树林,沿着墙边十分隐蔽,翻出去就是鸭川河岸。” 淳于帆奇道,“你怎会这般熟悉?” 小肥猫一捋胡子,“被百鬼宫掳去之前,我在此处逗留了数年,鸭川鱼肥,味道鲜美。这里是我常走的猫道之一……” 正说着,忽而脚下大地一颤,身后传来轰然巨响。 众人回头望去,紫宸殿高大的轮廓已从夜幕下消失,一蓬火光终于扬起,足足映红了半边天! “坏了,烧塌了……这动静可不小!”夕又米一哆嗦,爪子下意识抓紧了淳于帆的袍子。 与此同时,京都古城四座城门方向同时窜起一支钻天竹火,瞬乎而发,在高空爆出夺目星辉。它们两两相对,倾斜着遥指御所方向,等于画出一个清晰坐标。 杜远怔了一下,“什么意思?新年还没庆祝完?” “是信箭!有组织社团经常使用的联络信号!”到底淳于帆江湖阅历广一些,“快跑。是冲咱们来的----” 杜远迟疑了一下,“跑?好啊,我想想……夕又米,你说的那尊三足神鸦铜像,供在哪里来着?” “伊势神宫,在三重县。” “好,目标三重----谁带手机了?赶紧导个航先!” ------------------------------------------------ 数日前,南海。 张辽留在辽宁号航母上,受到了热情招待。 食堂大师傅全体出动,整了满满一桌子好菜。 舰长楼哲破例翻出一瓶窖藏五十年的飞天茅台,自己没舍得喝,给所有参赛人员斟满庆功。 梅一衡眼睛都红了,不是心疼这瓶酒,是被健儿们感动的,一个劲感叹,“这回功劳可不小,这回功劳可不小……杀人不过头点地,唯有诛心最难扛! 老美栽了个大跟头,还被全世界围观,士气直接跌倒谷底,哈哈哈哈……此消彼长,我朝将士内心通畅,做任何事也都事半功倍!如果双方即刻兵戎相见,实力差距将明显缩短。” 到底是政委,高屋建瓴,点出这场球赛的战略意义所在。 席间还有一位客人不容忽视,那就是身高两米二六的前篮球明星姚鸣,他现在已经是身价数十亿计并且拥有职业俱乐部的老板。此次作为解说嘉宾之一被n请来,也是为了照顾天朝收视率。 美方斯坦尼斯号航母龙骨断裂时,天朝队的集体瞬移并没有落下他。故而,他成了辽宁号的临时访客。 姚鸣举起酒杯,激动地说,“打了半辈子球,没想到球还可以这样打!真是开了眼了。相比之下,最成功的职业联赛也跟小孩游戏差不多……来!我代表所有职业运动员,敬我们最可爱的人一杯!” 说完正准备一饮而尽,却被楼舰长一把拦住。楼哲仰着头递上一只盛满酒的军用饭盆,“你得用这个喝,那酒盅跟你的体量不成正比。” 众人皆笑,纷纷表示此言有理。 大姚也不推辞,接过来一仰脖,直接干掉。忽然裤袋中手机铃声响起,他放下饭盆,摸出来喃喃自语,“居然这里也有信号……呦,010-001?哪有这种号码,估计又是电信诈骗!”说完就要挂断。 梅政委听在耳中,浑身一激灵,撑着桌子跳起来----从姚鸣的大手中一把夺过那只手机,“莫慌,也许是真的。”说着按下免提,扬着下巴示意机主说话。 姚鸣将信将疑,也不好忤地主的逆,遂嗓音低沉地问了一声,“喂?” 资深球迷都晓得,大姚的左耳失聪,只有一只耳朵可以用。他自己也不讳言,常开玩笑说可以参加残奥会。故而这只手机的外放音量预设值很大,刚好全屋人都能听见。 “姚鸣同志吗?我是一号,抱歉这个时间打扰你。”传来的回答也很低沉,但坚实自信,且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我忽然有个想法,天朝三大球除了女排,其余的总是进步龟速。症结可能在于领导团队的非职业化或者说非前瞻化,如果政策制定者是外行,那政策也一定外行。所以,我需要一批又红又专的人来担纲,加速推动三大球的发展。” 姚鸣出了名的聪明,怎会听不出这是谁?只是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哦……您好,首长!” “这次不是正式会议,不必拘礼。只是想先和你打个招呼,如果客观条件允许,我希望你来作天朝篮协的掌门人。” “……我考虑考虑,谢谢首长。”大姚没有贸然应允,“恕我直言,据了解,篮协原来的班子虽然成绩乏善可陈,但在整个系统内根深蒂固,我若取而代之,怕是有一定难度……” “一刀切。”一号斩钉截铁,“任何尸位素餐者,都等同于烂疮,必须拔起萝卜带走泥,从上到下一刀切除。这些琐事你不用担心,我会直接和体育总局的负责人打招呼。你做好准备,立刻走马上任就行。” 姚鸣听得热血沸腾,仿佛回到了赛场搏杀的岁月,“好!您敢用我,我就敢捅马蜂窝!” “嗯!这个样子才对嘛。”一号终于满意,“我知道你还在辽宁号上。方便的话,帮我叫下楼舰长……” 楼哲一个标准立正,对着手机敬了个标准军礼,“主席,我在。请指示。”他不叫一号,直接从部队体系论起,军委主席就是三军统帅。 “呵呵……”一号在另一端笑了,“好大的胆子,敢偷听我的私人通话。好了,不开玩笑了,这次行动安排的很好,产生的效果也不错。感谢全体指战员,但记住,戒骄戒躁,提高警惕,谨防对手从别的地方找补回面子。” “是!” “还有啊,方便的话,可否请你替我邀请几个人?” “……当然,请讲。” “直播我看了。龙组和七四九表现突出,他们隶属安全部门,会有相应的内部嘉奖。但我翻阅了一下所有球员背景资料,发现有几位是本朝平民,临时挎刀参演,这意义非同寻常。我想……在中南海当面感谢他们,你可否安排一下?” “一定办到!”楼哲舒了口气。最高首长的垂直命令,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去。还好,眼下只是这么一个简单任务。 “谢谢,祝工作顺利。再见。” “首长再见!” 电话挂断了。 楼舰长由立正改为稍息,向梅政委看去,梅一衡如梦方醒,转头命令随行作战参谋,“准备直升机----” 一号已经表态看过了全部背景资料,岳淮山与边锋也不好再吹牛,遂默认了丹园赞助者的身份。 可惜,五十年老茅台,张辽只喝了一口,就被簇拥着请上了飞机。同行的还有文从心和凤筱。 梅政委后悔不迭,那位杜远先生怎么就提前走了呢!现在首长要人,咱们弄丢一位,这可怎么整? 边锋也站出表态,“这样吧,反正我也要回帝都,和他们一起走得了,还能做个导游,稍尽地主之谊。老岳,你接下来去哪里?” 岳淮山一摆手,“我哪儿也不去。现场所有龙组成员留守航母参与协防,直到平安返回军港。” 楼舰长和梅政委闻言,均露出感激神色。 舰载直升机很宽敞,但油箱容量不允许从南海直飞帝都。于是先奔三沙基地而去----在那里,一架民航专机已经就位。 -------------------------------------------- 帝都,笼罩在春节前的喜庆气氛中。 与以往不同的是,街道上完全不见拥挤车流,天空也露出了难得的湛蓝。 干燥寒冷的北风越过蒙古高原过境,拂去这座历史名城中残留的浮尘,也吹干了簇新对联上的吉庆墨迹。 一辆加长红旗hqe飞驰在高速路上,车载特殊电子装置,让沿途所有检查站横杆大开。进了市区也是一路绿灯,也不知是不是提前安排好的…… 第三百二十一章 浅染春前一样黄 凤筱追随林老读研日久,因学业繁忙,反倒是头回进京。 23us.com 此刻有些好奇,也有些意外。“网上都说堵堵堵,可传说中的人潮呢?街边行人难得一见,路上车流密度还赶不上我老家贵州遵义大正安。” 边锋笑了,他亲自驾驶着七四九局送到机场的专车,头没回,答道,“过年,人都回老家了。本地土著能有几个?几乎每一座大都市的繁荣,都是靠无数‘外埠人’的汗水浇灌起来的。 你们瞧,路边那些摩天大厦,像不像他们种植的参天巨木?本地人不是没功劳,只是欠缺破釜沉舟的拼搏精神,太容易满足,导致眼界和格局受限,大多委身于服务业,只求守在家门口就心满意足了……” 文从心不住点头,颇为赞同。“这么说,土著反倒落魄咯?” “也未尽然。”边锋调整了一下后视镜,“久居于此的,哪家没个祖产宅地。五环以内,大大小小,个个都是纸面富豪。兹是肯远走高飞的,立马财务自由。周边平谷、顺义、怀柔、通州这些个曾经的县、现今的区,卖了地的农民兄弟更是风光,只要不赌不毒,下半生算是无忧了。” “没地的农民还算农民吗?”凤筱哑然失笑。 “可说呢,”边锋也笑了,“也有耐不住闲的,一家几兄弟个个买辆奥迪a8,去地铁口趴着拉黑活儿,十块八块跑一趟,好歹算是个营生。” 大家都笑了,只有张辽保持沉默。文从心察觉异样,转脸看了一下,关切地问,“你想什么呢?” 张辽若有所思,车窗外的景色,他全然视而不见,脑海中依旧萦绕着来时飞机上俯瞰的山川地貌。 良久,他轻声开口,“这个地区,让我心生感应,似乎与前世经历有所瓜葛。” 这句话,来得突兀,又去向不明,让文从心一时不知该怎么接。 边锋也听到了,顿时思绪万千。 他对“前世今生”这种论调,以前是不大感冒的。自打冥界一游归来,世界观方始崩塌重建。 是啊,前世……既然冥界真实存在,轮回转世自然随之成立。我的前世又是什么?为何半点记忆也没有带来? 张辽与他不同,自打白起试图唤醒他“沉睡的记忆”起,他已然陆续在脑中闪回了许多支离破碎的片段。 尤其是在大唐西域征伐的日子里,作为一名古代职业军人的感觉被重新找回。 骑马射箭,舞枪弄棒,对他而言----似乎比坐在写字楼里画建筑设计图更加得心应手,也更加挥洒自如。 他在心中,早把所有意外获取的信息梳理了千遍,得出这样结论:如果,我真的是冥界灵配府借出的三国名将张辽,那么借我的那个所谓魔帝----十有**就是杜远的父亲杜轩辕。 他也许不放心远在二十一世纪的爱子,也许还有其他考量,所以把我派到人间,伴随杜远一起成长。我的任务,就只是一名世子保镖。 按冥界的说法,他们帮我重新打印了一套高仿皮囊,把我的灵魂植入其中,并且用孟婆子的**汤洗了脑。让我坚信自己是一位生于斯长于斯的川北现代青年,然后制造巧合,“被结交”杜公子,用以达成初始设定的护卫目的。 我,只是一枚棋子,别人传记里的配角。 我不怨恨阿杜,他也是无辜的。我们之间日积月累的真挚友情,未必都有脚本可依。 如果现在----让我为救好友去死,我也会义无反顾。 我只是厌恶这种被安排、被摆布的感觉…… 我早已想通,没有注定的命运,每个人都该是自己人生的主角。我尊重每个个体,前提是----尊重自身。 “醒醒,”文从心轻摇着他的胳膊,“又做白日梦了?呵呵,被杜远那种不靠谱传染了吧?你的前世是谁你知道吗?” “我知道。”张辽回过神来,抖擞了一下精神,目光灼灼看着从心,“我不就是三国时期可止儿啼的文远公吗!出于并州,游走于冀州、凉州,最终帮扶曹魏鲸吞天下……” “噗----”文从心笑喷了,“还真是病得不轻。倒也说得通,咱们脚下的帝都,正是彼时冀州辖区,你的感应还挺灵的。” 凤筱也当这位不苟言笑的辽哥终于主动说了个笑话,乃拍手道,“好耶,那我也不隐瞒了。其实我的前世就是----凤雏庞统庞士远,你文远,我士远,表字里都带个远字,还真不算外人!” 文从心掩口而笑,从后面捶了前座的凤筱一下,“别跟这些哥哥学胡扯,有空多研习一下本体道法才是正理。” 宽大的红旗轿车突然减速一转,边局长打断众人嬉笑,“三国迷们,中南海到了。请注意常规礼仪。” …… 一号没有待在三合一办公室里。而是亲自伫立在含晖堂前,和丁主任并肩而立。 边锋一下车就立刻敬礼,“您太客气……” 一号连连摆手,微笑着说,“别过意不去,不是迎接你的。天气难得晴好,我要和几位小同志一起走走,随便逛逛这里,顺便唠唠家常。” “那我给您当保镖。”边锋主动请缨。 他知道,自己带来这三位都是身怀异术的强大修真者。万一出了问题,谁也担待不起,终归还是有所顾忌。 “哦?”一号看了他一眼,瞬间理解了他的意图,“老边哪,以你现在的身手,一个人能撂倒他们仨不?” “……不能。”边锋如实回答。“以前不能,以后也没希望。” “那就不用了。你先跟丁主任进去坐坐,我们不会溜达很久。”一号语气委婉,但态度不容置疑。 这份信任,让初来乍到的丹园三人组十分惊喜。 眼前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在电视上常见,但出现在生活中总感觉有些不真实。 这个时代,尤其对修真者而言,大多没有盲目的“个人崇拜”情怀,但首次“面圣”仍旧算得上是件大事。凤筱已经在考虑“如何要个合影转发朋友圈”了…… 天气的确不错。 明媚阳光,毫不畏惧光秃秃垂柳细枝的抽打,执拗地普照大地。 但凡有光之处,寒风都隐去了“寒”字,只余下空气中那份流动感,让人很舒服。 中南海旧称西苑,因其囊入中海和南海两个大湖而得现名。至于北海,则留给了普天共享其乐----这是一种态度。 一千五百亩面积中,倒有接近一半是水面,故而这里难得地不干燥。 一号的驼绒大衣并不厚实,还敞着怀,看得出体格锻炼得不错。他双手插兜,步履均匀,一边走一边闲聊着。 “我们就不互相介绍了吧?呵呵,我就是公务员的领班;你们的档案我也看了,大致了解一些。文从心,对吧?你的资料最少……不过我能理解,不少修真人士都没有户口观念,更别说人事档案了。” 从心听他这么说,礼貌地笑了笑,琢磨着以后是不是也弄个身份证玩玩。 “张辽是川北的对吧?绵阳是个好地方啊----军工的摇篮之一。长虹啊,华丰啊,还有核工业部的九院,都设在那里。为社会主义建设做出不少贡献!” 这话有些官味,张辽迟疑了一下,答道,“我只想念家乡的麻辣兔和口水鸡。” 一号意识到自己不够接地气,立刻改口,“对嘛----我也时常想起老家渭南的鸭片汤,儿时的记忆总是最难忘。” “鸦.片汤!”凤筱诧异地瞪大眼睛,“喝多了会上瘾是不?” 一号怔了一下,突然停步仰天大笑,把几只喜鹊从枝头震飞。 “……不好意思,我没忍住。”他擦了擦眼角,重新定了定神,“是鸭子的鸭。我长大后才知道,鸭片汤里其实没有鸭子肉,都是用鲜猪里脊肉片蘸上鸡蛋清和淀粉做的。那时候难得喝一口,味道极其鲜美。现在想喝就喝,反倒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大家都笑了。这个小插曲,立竿见影,即刻拉近了彼此距离。 小路曲折,凤筱突然指着前方,“看,多美的湖心岛!这么冷的天,居然有鲜花怒放!” 真的,就在他所指方向,一座浑圆的小岛静立湖心,只有一虹石桥将它与陆地连接。岛上建筑被盛开着鲜花的树木环伺着,有金黄,有嫩绿,密密匝匝。只是离的有点远,一时看不清是什么花、什么树。 “那是瀛台。古代某些北方内陆民族习惯把湖称为海子,故而这岛也成了海中仙岛。”一号配合他的兴趣解说着。 “怪不得,”凤筱恍然大悟,“我听说蒙古共和国也成立了海军……原来只要把军舰开到湖里就行了!” 一号笑而不语,职业习惯让他自动规避这种“国际玩笑”。百姓怎么说都可以,他一说就属于“重大外交事件”。 “那些是什么花?怎么会反季节开放?”文从心也对这个“仙岛”感兴趣。 “哦,我们正要去那里。”一号一挥手,“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大家揣着疑问,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转过两道弯,跨过石桥,终于抵达瀛台。 “好香!”凤筱忍不住眯起眼睛,深深呼吸,身心彻底陶醉在怡人的芬芳中。 他喜欢花,喜欢一切属于大自然的物事。在他的老家,植被品类远比帝都丰富。红豆杉、香果、野木瓜、漆树、油桐、鹅掌楸、栎树、双盾木比比皆是,宽叶香蒲、大白杜鹃、四照花、亮叶杜鹃四季常开。 可是,唯独没有眼下这一袭沁人心脾的味道。这到底是什么? 文从心第一个辨识出来,她凑近一棵树仔细观察,脱口叫道,“腊梅?好茁壮的腊梅!居然有这么大个儿的花体?我以前见的,只与指尖差不多大小。这是什么品种?” 一号笑眯眯点头,“见识不错。的确是腊梅,所以不算反季节开放。越是百花凋零的隆冬,越是它独斗寒霜的舞台。这种不屈,这种不随波逐流,都是我们要学习的。” “您还没回答从心姐的问题呢,这个品种的花体怎么会这么大?”凤筱帮忙刨根问底。 “走,”一号一指林木深处,“答案就在前方,各位请随我登高一望。” 第三百二十二章 何以补天 就在瀛台小岛中心,千百棵梅树环伺下,居然掩映着一座飞檐小楼。 23us.com不算高,只有两层,挂着一块木制原色竖匾,上书----“翔鸾阁”。 一号并无多加介绍,只是带领大家举步登上台阶,抹过两个转折,来到四面开敞的二层独厅。 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已经有了先来者,而且是两个人。 一人面朝大家而立,面白额高,嘴角时刻隐含笑意,头发三七分,梳理得一丝不乱。 另一人身材不高,站在南向长窗前,背对大家,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正慢慢把玩。 “来了啊----”头里那位率先打招呼,语调温和,措辞随意。 “来了。”一号停下脚步,“我先介绍一下,这边三位,是‘南海事件’功勋团队的成员,张辽、凤筱、文从心。” 说完微微一顿,又仰首示意那位笑眯眯的中年男子,“这一位,天朝总工会主席李建功,你们叫他老李就行。” 老李立刻热情伸出双手,“幸会!幸会!直播我都看了,十分精彩!无比振奋!” 张辽代表大家握住他的手,“只是恰逢其会,略尽绵薄之力。” 这回答有些套路,一号听了并不满意,打断道,“小张啊,你是道门,不是儒门,我看无需太过谦逊。如果每个国民都能像你们一样略尽绵薄,复兴大业何愁不成?天朝此刻怕是早已海阔天高任遨游了!” 李建功随声附和,“对,对的。只有觉悟在先,有了能力才能奉献出来。这个时代最缺乏这样的典范。”说完,从怀中郑重取出一只锦盒,从内里取出三枚金灿灿的物件,“基于诸位对社会主义建设做出的杰出贡献,我谨代表天朝总工会,向你们颁发‘五一劳动者奖章’。” 丹园三人个个哑然,这场面着实出乎意料。 张辽懵懂地瞧了瞧奖章,没敢接,转头向一号首长望去。 一号微笑点头,“不用看我,这事我也无权干涉。我能保证的是,评选过程绝对秉持公开公正原则。 不过呢,听说修真界有条戒律,大概是‘不宜惊世骇俗’? 故而选择在这个场合颁奖,省得你们被迫在国民大会堂抛头露面,一旦被记者们盯上----呵呵,再无清静可言,只能自求多福了。” 文从心第一个缓过神来,从后面轻轻捏了一下张辽,那青年立刻醒悟,“好,我接受。感谢各位首长抬爱。” 一号亲自接过锦盒,主动扮演礼仪小姐的角色,配合颁奖。 总工会主席李建功跨前一步,将第一枚奖章端正别在张辽胸前衣襟上。再次用力握了握手。 第二枚奖章在文从心挺拔的胸前犹豫了一下,文从心大方一笑,接过来自己别好。老李也和她握了握手。 轮到凤筱,这位阳光青年主动上前一步,好奇询道,“请问我是史上最年轻的‘五一劳动者奖章’获得者吗?” 李建功双手停滞了一下,回忆着资料,“你二十三岁,这个年龄……地方级的有,国家级的好像没有。” “哦,还分这么多级别。”凤筱想了一下,一把拉开衬衫纽扣,露出t恤上挂着的另一枚红白蓝三色勋章,“算上这枚,我应该坐实史上第一了吧?” 总工会主席愣了一下,定睛细瞧,脱口喊出,“老美的总统自由勋章!哪儿捡的?” 凤筱嘿嘿直乐,“托一号的福,陪同林老和宗芳去洛杉矶参加科学年会,巧遇恐怖分子,大破惊天核危机。奥本马给我们仨一人发了一块,在白宫。” 这段话言简意赅,把李建功听得象看了场007电影。 一号在旁边又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不知为什么海外媒体集体保持了静默,也许是不甘心这种他们眼中的至高荣誉被天朝公民获取----不过我知道。” 凤筱嫌流程太慢,主动接过五一劳动者奖章,就要替换那枚总统自由勋章。 一号一抬手,制止了他,“都挂上,并列无妨。你靠国际人道主义精神赢得他们的荣誉,也算给亿万华人争了光,同样值得尊重。” 凤筱觉得有理,遂喜滋滋把两枚奖章别在一处,碰撞得铛啷作响,腰板儿别提有多直。 李建功和他握了握手,“可以肯定,史上第一个获得这样两枚奖章的,只有你了。所以无需考虑是否最年轻的问题,恭喜你!” 走完简易流程,老李从一号手中拿回空锦盒,“我先告退,还有个会要开。各位慢聊----” 在首长应允后,他转身下楼离开。 一号打量了一下三位新科获奖青年,“嗯!年轻有为,天朝的希望。对了……凤筱同志,林八弟教授和他的女助手失踪一事,由于事发地点在海外,我已委托龙组的岳淮山中将全权处理。你不必太过担心。” 一提这事,凤筱的腰板突然松懈下来,像是被人瞬间抽掉几节脊椎,“……林老和芳姐,就在我眼前消失,我知道他们被掳去了冥界。恐怕您委托谁去都很难……” “不要紧,他们暂时没有性命之虞。”突然,一直背对大家的那位临窗者转过身来,插了这么一嘴。 他手中握持的一块圆石,牢牢吸引了文从心和张辽二人目光,乃至只有凤筱一人在第一时间看清了他的长相。 他不是“他”,他是“她”。 这是一位十分富态的女子,面颊丰厚,脸色红润,皱纹几乎没有,看不出到底多大年纪。头上的短发和一身棕灰色大衣让人从背面误以为是位男子。 她慈祥微笑着,让凤筱有一种莫名亲切感。“阿……阿姨,你怎么知道的?” “你叫凤筱对吧?我听一号提起过。我也姓凤,我叫凤霞。你可以叫我霞姨,也可以叫我凤姥姥。” 凤筱双目一睁,“哇,这可真难得。我们这姓很罕见呢!霞姨好----您老人家仙乡何处?” 他的选择令老太太很满意,所有女人无论大小,都希望自己“被年青”。 “哦,我来自百花谷,也算修真界一员。不过少问世事,只为花草奔波。” 一号截住话题,“抱歉霞姐,我们是不是打扰你行功了?” “完全没有。”老太太笑容可掬,“这一课已然功成。整个瀛台重新充满生机,在春风又绿之前,足够维持这些梅树的供给了。” “非常感谢。”一号发自肺腑,“我知道您老很忙,不过这些花草树木只有您亲自来才肯绽放。要不是历代前任有所交代,我也不会如此重视。” “你做得对。”霞姨安抚他的歉意,“这里的风水,关乎整个江山气运。我并不了解其中精微联系,但充满生机总是错不了。我能帮忙的,也只有这些了。” “霞姨您好。”文从心先于张辽开口,“您所说的百花谷,可否就是浙江台州那个?有一位芙蓉仙子赵真人您可相熟?” 老太太越发笑得慈祥起来,“对的,没错。赵一颐是我徒孙,她师父蔡芹真人是我关门弟子,故而接替我做了百花谷现任掌门。” 哇,资深前辈驾临,三位青年不胜惶恐。凤筱并不晓得百花谷的名头,但张辽和文从心见识过赵一颐的为人,尽皆怀有好感。 “前辈,说起来我们还有些许渊源。我的小师妹阿雅,也拜在了赵真人门下,好像在百花谷中的住了不少时日……” “哦----那孩子,我很喜欢!”霞姨心中生喜,脸上自然表露出红润之色,不知是眼花还是怎地,旁人都感觉到她周身散发出一层濛濛艳光,恍如突然绽放的花朵一般。 “阿雅是天纵奇才。”她毫不吝惜地给出评语,“歌喉动人,感情真挚,对大自然充满爱……这一条条,都是我门中弟子必备条件,而她尤其突出。假以时日,有望成为新一代掌门候选。” 文从心与张辽对视一眼,均为阿雅感到高兴。张辽实在憋不住,脱口问道,“阿姨,您手中这块……” “嗯?”霞姨低头看了一眼,“哦,这是一块‘希望石’,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它于常人也许不算贵重;但对我而言,则是无价之宝。你们看----” 说着,老太太把宽厚的短手一张,聚合拇指和中指,从那块绿色石头上轻轻牵引,似乎拉出一道肉眼可见的云丝! 那云丝随着指尖轻弹,瞬乎飞到大厅角落里一盆略显干涸的兰花中,随云丝缠绕,顿时枝叶焕发勃勃生机,不消几个呼吸,已然钻出一支绿茎,从缔结花苞到花瓣盛开,只用了不到半分钟时间…… 哇----众人心中只有惊叹,包括一号眼里,也饱含钦佩之色。 张辽和文从心看得清楚,心里更是明白,那分明是一块如假包换的“补天石”! 在丹老手中,它可以破碎虚空、再造乾坤,但到了这位霞姨手中,它又成了滋补万物的圣品,这……真可谓‘道随心生’。 世间宝物的属性,大概都是使用者赋予的,它们自身并未注定用来做什么。在什么样人手中,就会化出什么样的用途。 未燃希望,何以补天? 好一个“希望”,好一个“补天”! 第三百二十三章 纵火凶嫌 这小小现场演法,令凤筱暗自称奇,不过此刻他心中挂记的仍是失踪的战友。 23us.com “霞姨,你怎知林老和芳姐暂无性命之虞?” 老太太和颜悦色,“是推断。冥界掳走人间大批科学界翘楚,无非两个目的。一是震慑,展示实力,不战而屈人之兵;二是纳为己用,反哺冥界科技,此消彼长,才能继续保持碾压优势。说到底,他们还是怕了,但凡逾越之举,都是不自信造成的错乱。” 她字字玑珠,透着看穿世事的练达,让闻者皆瞬间有所明悟。 “那就好,那就好……只要继续存活,就有获救的希望。”凤筱暂时别无他计,只能搓搓手。 一号大概觉得在中南海谈论“冥界”有所违和,遂主动岔开话题,“霞姐,百花谷素来以歌问道,今日云淡风轻,何不放歌一曲,以饲粉丝?” “好啊----”老太太毫不做作,说来就来。只见她轻移莲步,回到长窗围栏前,面朝碧清湖泊,开口唱道: 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 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 清早船儿去呀去撒网, 晚上回来鱼满舱,渔满舱…… 四处野鸭和菱藕啊, 秋收满畈稻谷香, 人人都说天堂美, 怎比我洪湖鱼米乡。 …… 这歌词颇为应景,旋律一出,即由小楼腾空,向整个湖面洒播。 老太太的嗓音不似赵一颐那般轻灵,也没有蔡芹那般淳厚,走的居然是甜美路线。 其音如饴,回甘百转。每个字都和下一个字无缝衔接,宛若空谷莺啼,令人心神俱醉…… 忽而窗外传来哗哗水声,听者好奇,尽皆涌倒窗前,同时向下望去---- 但见包围瀛台小岛的那一片水域,忽而浮出无数锦鲤,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条条都用头对准小楼方向,成放射状蔓延开去。 这些美丽的鱼儿,全部嚅嗫着咀.唇,像是充满默契的无声伴唱。此情此景,不禁令人掩口称奇! 歌声渐息,众人激荡的心情随之慢慢平复…… 一号第一个鼓起掌来,“果然名不虚传!万物有灵,趋吉而来,锦鲤衔水草朝拜……这场面,我在这里也算住了几年,尚且第一次看到。” 老太太回头一笑,“拜也拜的是君王,跟我可没什么关系。好的抒怀能够引发诸生共鸣那倒是真的……” 说话间,水面万千涟漪已然全部消失,那些鱼儿如同来时一样突兀,悄无声息地隐入水中,再不得见一条。 近乎神迹----这是文从心暗自下的评语。 张辽终于吐出胸中疑问,“阿姨,你这块‘希望石’从何而来?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寻多一些,造福天下……”这话说得漂亮,尤其从稍嫌木讷的张辽口中说出,让文从心不禁刮目相看。 张辽倒没脸红,他为丹老的任务而积极寻找补天石是真的,但造福天下的宏愿也不算假。二者并无实质冲突,故而有此坦荡一问。 “好呀!”老太太毫不藏私,“如果你能找到的话……我手中这块,是百花谷历代相传之物,据说创始祖师用它所蕴含的能量,彻底激活整个谷区,滋养出无数原本属于不同纬度和海拔的花草树木。现今‘人间仙境’大成,不需要它再持续输出了。我才带着它行走五湖四海,遍访名山大川,顺便搜寻和拯救其他濒危物种。” 原来是个高阶环保人士,旁人肃然起敬。只有张辽略感失望,他想的是----直接发现一个补天石矿区,用挖掘机来两勺,齐活! 看来丹老得继续等待了…… 两名身着服务人员制服的女子走了上来,装扮大方得体。一号见状拍拍手,“好了,时候不早,三位小同志请跟随工作人员去含晖堂,叫上边锋,一起吃个便饭。我就不参加了……” “等等。”凤筱从裤袋里摸出手机,熟练点开相机功能,“叔,笑一个,耶!” 咔擦,两人同时举着v字形手指自拍合影。一号很配合,露出的牙齿比凤筱还大。 在服务人员的接引下,送走了三位获奖青年。 翔鸾阁中只剩下两个人,霞姨朝一号点点头,“都是很棒的小家伙……哦不,有一个不小,可能比我还大一些。” “哪一个?” “那个姑娘。他们三个周身散发的隐藏光晕都很平和,淡绿色,只有那姑娘的光晕中伴有白色流纹,这是高寿的表征----怎么着也得**十岁人才会有的。” “易容?”一号有些费解。 “应该不是。穿越的可能性更大些。”老太太慧眼如炬,准确判断出文从心来自民国的事实。“穿越者带着青春躯体来访,肌体并无老化,但时间跨度会在其外放真气中留下可读性线索。这些并不重要,你只需确认她并无恶意就够了。” “对,”一号表示赞同,“识人不问出处,只看做事目的。” “哦?”老太太来了兴致,开始调侃首长,“那你的目的是什么?费这么多周章把他们叫来,不会只为了发个小牌牌儿吧?” 一号抿嘴而笑,“什么都瞒不了老大姐----我这也是为大局着想。修真界一向游走于世俗社会边缘,在体制内攫取,但又在体制外享用资源……这样始终是个隐患。我今天发出一个明确信号,告诫这个群体----我们知道你们的存在,并且可以随时施以奖惩。希望他们能够因此多作正能量的事情,凡事三思后行,不要一味索取和挥霍,也不要给俗世平民带来灾难……” 老太太见他说得郑重,也收起顽皮之色。“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话在某些层面上并不过时。泱泱大国,民主之上必有集中,否则乱相丛生,损失最大的还是寻常百姓。” “谢谢您的理解。”一号微微鞠了一躬,“我也是寻常百姓中走出来的一员,自然会为百姓着想。只是上行未必下效,团队净化的工作十分艰巨。” “保持这份心就好。”霞姨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能一蹴而就,还可以文火慢炖嘛。你的决心和举措,天下人都看得到。治大国如烹小鲜,说的不是添油加醋,而是细思微调。其中妙道,我也未尽参透,你慢慢实践吧!” 一号挽着老大姐的胳膊一齐向楼下走去,边走边开玩笑,“眼下我更希望的是,学会你观气识人的本事,那些所谓‘隐藏的外放光晕’,我怎么半点也看不到?” “看不到就对了。能看到的话,估计你得气死……” “为什么?”这话的确令人诧异。 “今儿你学会了,明儿个一上朝,抬眼望去----发觉满朝文武都散发着污浊黑气,不气死才怪!” “哦……哈哈哈哈……不至于!还不至于吧……”一号大笑之余,露出些许忐忑,显然并无十足底气。 -------------------------------------------- 杜远遇到了麻烦。 从京都到三重县并不遥远,夹在奈良与滋贺之间有一条直达通道。 但这区区百里,充满艰辛----不为别的,是被群狼绊住了…… 京都御所在扶桑列岛的地位,堪比故宫紫禁城。紫宸殿在其中,又是堪比太和殿的存在。历任东皇登基,都要从东京回到此处,举行加冕仪式----从未改变。 现在被杜远这么一搞,直接干塌了,还付之一炬,想修都难。 这下子可惊动了不少势力…… 最先在京都四城燃响竹箭的,是山口组与稻川会两家社团,他们比警视厅反应更加迅猛。那边火光一起,这边就出动了足足上百人。 山口组本部在神户,派驻京都分会的负责人叫大石誉夫。此君为人老辣,作风沉稳,深得六代目组长的信任。故而被派到京都护卫御所安宁。 稻川会的情况也差不多,直接从东京本部分了一支人马,由悍将佐野熏带队,日夜驻守京都,已有数十年历史。 这些民间社团不为别的,只因与东皇缔结了一纸时代沿袭的条约:皇族承认他们的合法存在,他们负责保护皇族一切产业。 这传统由来已久,东皇家族自有考量。 自战败后,军警都成了亚美利加驻军的走狗,被贴上不可靠的标签。唯有这股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社团势力,还保持了对传统贵族阶层的赤胆忠心。 有东皇罩着,暴力社团也受益匪浅。至少出于对东皇的敬意,扶桑政府对他们始终保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倒也争气,除了为地盘火拼,很少干别的坏事,更别说骚扰民众了。 老百姓有了棘手难题,还经常找家门口的社团人士协助解决,眼看着一点点化身成为了“民间治安自治会”。 他们不是真的向善----逼良为娼,放高利贷,依旧是家常便饭。但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条定律全世界都适用。 东皇旧御所出了问题,紫宸宫被人搞塌了,这还了得! 大石誉夫与佐野熏带领所有人马,在御所门前集结。早有不少民夫冲进去救火,消防队和警察都还在路上。 大石一脸阴森,“佐野君,有什么线索吗?” 佐野显然来得匆忙,脚上还套着一双木屐。他怒目圆睁,“全然不知情。大石君,你呢?” 大石誉夫一挥手,身后属下推出两个人来,“看来只好问他们了……” “这是?”那两人全身被绷带包裹,全都坐在轮椅上,真不怪佐野认不出。 “左边的是住吉会宅见,右边的是极东会寺冈。我属下从西城温泉区搜出来的,他们都带了些帮手,小角色,已经解决了。” 佐野闻言,十分惊讶。低头仔细打量着伤者,“你们俩?!来京都做什么?这里已经被我们插满了旗,没有多余的立足点!” 寺冈性如烈火,一点就着,“我想来就来,谁也管……”说着就要挣扎起身,却被佐野一脚踹回到轮椅中。 宅见没乱动,只是一摆手,“佐野桑,数年不见,还是那么粗鲁。你放过他吧,我们都不是来抢地盘的。只因同一条线索追踪到此地,又互相打了一场,最后遭遇强敌,双双落败……如果你想较量,不妨先下个战书。等我们痊愈了,再光明正大厮杀一场。” 到底是老狐狸,这话很管用。 佐野熏碍于规矩,停止了痛殴寺冈。“如你们所见,京都发生了大事。所有外来者均有嫌疑。说吧,你们追踪的是什么线索,也许对查出纵火元凶有所帮助!” “可能你会失望。”宅见抬眼看了一下不远处那抹浓烟,“我们的目标是两个女子,年纪都不大,不像是纵火犯的模样。而且,她们朝大江山方向去了,并未回城。” “两个女人?”佐野熏显然不相信,“纵火犯可没有标准长相……但两个女人就能把威名赫赫的宅见与寺冈打成这样?” “不,不是她们干的,出手的另有其人……那故事太玄幻,一时恐怕说不清。” 佐野猛然抬起右脚,作势欲踹。宅见立刻道,“是一位用矛枪的仙人,十分厉害。我们捏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就是他救走了那两名天朝女子。” 佐野熏还在琢磨“用矛枪的仙人”是个什么东东,大石誉夫突然接口,“天朝!那就对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围猎 大石誉夫之言,令闻者均是一惊。 23us.com佐野熏眯起细目,“此话怎讲?” “能惹出这个祸事的人,必须兼具胆量、能力和动机三样,尤其以最后一项最为重要。我问你们,放眼世界,谁与扶桑所怀恨意最为刻骨铭心?”大石环视了一下诸位社团大佬,自答道,“是天朝。谁最需要践踏东皇尊严来平复积怨?还是天朝。反过来再看,天朝有此能力与胆量之人否?” “多如过江之鲫!”宅见靠在轮椅中低声抢答。 “没错,”大石誉夫虎目一竖,“我坚信天下没有巧合。两个天朝异人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京都附近,要说和眼前的御所火灾无关,我不信!” “我也不信!”这回嚷出来的,是同样委顿在轮椅中的寺冈。 宅见伸出一条缠满绷带的胳膊,按了按隔壁寺冈,“不过,在郊外出手解救那两个女人的,是不是上仙我不确定,但一定是本土大能。他的兵器,他的发式,他的武道理念,均为扶桑传统风格……” “不用猜了----那人是我。” 这一嗓子声调不高,但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众人齐齐转身望去,一条葛袍瘦汉扛着长枪,风尘仆仆从东北方走来。 呛----至少百余把钢刀同时出鞘,有长有短,均散发出明晃晃的杀气。 “什么人!?报上名来----”佐野熏凶相毕露。 “真田幸村。”真田毫不隐讳,面对群狼,也没有半点备战的意思。只管停在众人对面五米处,放下肩头矛枪,用斗笠扇了扇风,似乎赶路急了,有些热。 倭岛四大社团的人闻言面面相觑,突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一些人笑得弯了腰,直拿脚后跟捶地。 唯有尝过这杆矛枪厉害的宅见与寺冈哆嗦了一下……是他?是他!若说他是“倭岛第一强兵”……我信。 真田幸村扫视了一下全场,目光落在气势最强的大石誉夫身上,抬手抛出一物。 那东西不大,轻飘飘也没什么力道,大石反手接住,定睛细瞧。 这是一块黄牛皮圆牌,皮质暗沉浸满手油,似乎颇有年月。上面没有字,全凭高温烙印了一幅图案----菱形松纹中藏着一只虎斑昆虫,双翅对称。 嘶----大石誉夫倒吸一口冷气,“黄蜂尾后针……长生使徒!阁下是特高课的人?” 真田微微点头,招手示意还回皮牌。 大石一扫暴戾凶悍之色,连行几步,恭恭敬敬双手奉上。 他很清楚,这牌牌确为战时之物,那年月资源紧缺,许多铭牌都放弃了金属铸造,临时改成了皮质。这和特高课的诞生源头十分吻合。 “真田桑,我等今日得见阁下真容,不胜荣幸!” 听他这么说,佐野提刀跪倒,宅见与寺冈也从轮椅上滚了下来,趴伏地面。 余下两大社团爪牙不知何为“长生使徒”,但眼见头目如此,也知趣效法。登时黑压压跪倒了一大片。 真田幸村一皱眉,“此处太过招摇,都起来吧……在警方插手之前,你们最好先行散去。” 大石誉夫一愣,“阁下有所不知,我等受命看护御所……” “我了解。”真田摩挲着手中枪杆,“社团和东皇有协议在先。但现在迟了,御所没看好,嫌犯也跑了。你们聚在这里有什么用?” 噗通,大石也跪下了,“我等有愧使命。待此事一了,必切腹谢罪。眼下还望真田桑明示凶徒去处----” 真田抖了抖葛袍,“你们之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两名天朝女子不在我手上,我也不是来救她们的。” 大石誉夫闻言,回头狠狠瞪了宅见一眼。 宅见晓得他的意思,生怕被误会自己说谎,遂连爬几步,“真田桑,阁下威名盖世,我等无限景仰。但……您可千万说实话,那两位……” “对,那两位女子是我从你手里夺走的,不过,转眼又被宫本武藏夺走了。我技不如人,心无怨艾。” 满地社团成员膝盖一软,差点趴下。什么情况?凭空蹦出来个强兵真田还不够,剑豪宫本也来凑热闹?! 大石誉夫脑筋一转,“他老人家也是长生使徒?” “不,他不是。他应该是,但他不想是。”真田的话有些绕口,“大神解锁了一批英杰的配额限制,让大家得以长生,本意是护佑扶桑千秋大业。但总有一些人缺乏觉悟,不肯步入正途……宫本桑就是其中之一。他,太执拗了……我也不清楚他怎么想的。” 这话众人勉强听懂一半,好像说宫本和真田不是一路的,并不受特高课直接调配。 “他们去了哪里?”佐野熏向来敢打敢冲,剑豪之名也未能吓阻他的求战**。 “……不清楚。我从大江山来,那里有特高课一个培训基地。不过,刚被两个天朝男子闹了个底朝天,陨落两位资深干将。我猜,那两个女人和他们必有联系,也许是一伙的。” 疑凶范围瞬间扩大一倍,几位社团大佬眼睛都红了。大石誉夫和佐野熏双双站起,各自吆喝着,指挥所有爪牙分成六组,向京都地区铺开搜索,包括边远郊区。 真田幸村冷眼旁观,并不阻拦----这也正是他现身的意图所在。原本他被宫本击溃,出于武道尊严,不能继续死缠烂打。但眼下御所之祸给了他再次出手的理由。这已经不是私事了,与寻常胜负无关。 眼前这些俗世爪牙,如果善加利用,不失为有效助力。起码在信息搜集上快捷许多。 待大石誉夫和佐野熏布置完毕,真田才再次扛起矛枪,“坐轮椅这两位,都放了吧。眼下多事之秋,保持一致对外,方有胜算。他们伤势好转之前,怕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大石一躬身,“嗨!阁下教导得是。您打算去哪里?” “我去东京。”真田幸村抬腿就走,头也不回道,“这边的旧御所里只有前朝遗物,那边的新御所里可还住着现任东皇呢……你们也别闲着,各选一个方向追下去,谁先找到谁报信。别忘了通知各自本部的人,那些不速之客怕是早已逃出京都辖区了。” ---------------------------------------- 没有,还没。 杜远和淳于帆仍在京都境内,但与三重县相距不远。他们舍弃了现代交通工具,一路依靠招财猫夕又米的指点,向西南方向直行。 攀上又一座高山,杜远停住脚步,呼出一口长气。“嘿,山还不少!” 淳于帆和他并肩而立,俯瞰着山那边苍苍莽莽的隆冬景色。“当然了,如果没有山,就没有这些列岛。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海中高山探出的头而已。” “对哦----是这个理!”杜远瞧着义兄,颇为敬佩,“你这脑袋瓜只比我多用了几年,怎么装进去这么多东西?” 淳于帆呆萌一笑,“你也不赖,答出了吴道子的门禁问题。不然你我此行想必一无所获……” “纯属蒙对了,各有各专嘛。对了,你那【上清大洞真经】上了我的身,怎么悄无声息?既没要了我的命,也没让我瞬间变超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呃……应该算好事。它没有反噬你,就等于认同了你。杨洞明天师曾言,这幅图妙道通玄,非我等凡人可解。眼下我也无法预判未来变化,你姑且待之吧……” 杜远不甘心,掐了个手诀,把红袖和阿雅移出七宝玲珑塔。阿雅普一现身,即大呼小叫,“哇噻,这里是哪里?好高的山!” 红袖一把揪住阿杜衣领,“臭小子,下次先问问我愿不愿意进塔……” “好的好的,没问题!”杜远连连陪笑,“这不是怕你们劳累吗,现在安全了,赶紧请您出来指导工作。” 红袖冷笑几声,转头问淳于帆,“大喵天师,一路到此可有危险?” “暂时没有。”淳于帆对这个弟妹也颇为忌惮,相比杜远,他更缺乏与女人打交道的经验。 阿雅已经开始忙着追逐招财猫,这小肥猫也怪,只认淳于帆,从不轻易让别人抱。 杜远拉过红袖,“你瞧我有什么变化没?” 红袖纳闷地上下扫了两眼,确认没受伤,遂道,“有。更丑了!” 杜远一惊,摸了摸自己双颊,“怎么?这真经附身,不会把我变成妖物吧?” 红袖这才明白他所指,“你已经够能作妖的了,还想上天哪?眼下该往哪儿走?为何不继续赶路?” 杜远指了指山下,“那边就是三重县,那个什么什么……什么来着?夕又米----” 小肥猫飞身跳到他头顶,四只猫爪紧紧抓住他的乱发,“啥事?快叫那熊孩子别追我。” 杜远一把按住扑过来的阿雅,“妹子,老实一会儿先。我说,那个神鸦雕像具体在何处?快到了吧?” 小肥猫终于放松下来,撇了撇嘴,“还远呢。伊势神宫身处三重县最东端,志摩半岛的伊势市,是全扶桑神社的顶级存在。” “好乱!”杜远一脸困惑,“县里还套着市?这行政设置和天朝大不相同。” “别说那些没用的,抓紧……”话说一半,招财猫的鼻子忽然抽了两抽,“有生人!” 就在他们身后松林中,突然跃起一束焰火,在空中高高绽放,像一朵金色大丽菊。 众人都吓一跳,杜远惊道,“嚯,这边也庆祝新年呢?” “是追兵。”淳于帆迅速作出判断,摆出御敌姿态。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一网打尽 忽而林中惊风飒飒,数十只寒芒射出,其速迅疾如电。 23us.com目标所指,几乎将杜远脚下山巅方寸之地全然覆盖。 淳于帆没白准备,随手甩出一道盘尾旋风,迎着暗器扑出。沿途卷走正面大半寒芒。但仍有不少破风而出,直奔众人而来。 裴红袖拽出红绸钵铃,舞成一圈红影。那乌黑金钵立了一功,叮当一通乱响,将来物纷纷扫落。 看样子来的人不少! 大家屏息以待,对面却再无生息…… 阿雅抽空俯身从足畔冻土中衔起一枚,“十字镖?” 杜远歪头看了一眼,“真的是耶----这玩意儿我画过,给游戏人物用的。你咋认识?” 阿雅一眨大眼睛,“丹老给的那本【制符术】里提到过,说扶桑忍者有时会在镖上画符,用以增加击打威力……” 话刚说到这儿,红袖的钵铃就甩了过来,叮的一声,准确抽击在十字镖上,将它远远弹飞---- 阿雅吓得一缩手,还好手指半点也没伤着。“袖姐?” 不等红袖解释,远处那点尚未落地的寒芒突然爆开,蓬起大团黄烟! “的确是符镖!”淳于帆大喝一声,“快闪,那烟有毒----” 杜远心中奔过一万头草泥马,一边护着阿雅,一边拉着红袖,向三重县一侧山坡跃出----“这帮龟孙儿,改玩阴的了啊!” 淳于帆扛着夕又米断后,尚未离开,地面那些七零八落的十字镖接连爆开,顿时整个山头顿时浓烟弥漫,黄成一片。 大喵天师用袍袖掩住口鼻,转身就跑。夕又米把腮帮子憋得跟皮球似的,明明是一只土著田园猫,硬是扮成了苏格兰大脸猫,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一刻也不放松,生怕被颠儿飞咯! 山坡陡峭,四人一猫连纵带滑,伴着簌簌砂石下落。将将奔出百米,突然跑在前面的杜远一个急刹车,顺势带住了左右手中两个妹子。 “什么情况?”淳于帆随后就到,不明就里,也跟着也停了下来。 杜远目视前方,没直接回答,缓缓放开红袖与阿雅,将手中那柄刚盗来的“瑰仙剑”抽出,向前一指----“出来吧,做人鬼鬼祟祟没前途。” 这一面山坡朝东,从太平洋吹来的水汽更加丰沛,植被也比西坡茂盛了许多。此刻前方并无人影,只有一棵棵塔状金松悠然耸立。 这树种颇为名贵,身列世界五大庭院树之一,树型端正优美,叶色鲜艳,具有很高的观赏价值……但眼下无人有心观赏,五双眼睛都死死盯着周遭,生怕错过一丝动静。 淳于帆观察了几秒,又回头看了看,“义弟,眼花了吧?咱们快走……” “不,”杜远十分坚定,“我心头突然很慌,那感觉……就像有极大危险潜伏一般。在百鬼宫里看到九尾狐时,也有这种感觉!” 听他提到妖后玉藻前,淳于帆也是一惊。她来可就麻烦了……此前一条断尾所化雪女就差点让兄弟俩全军覆灭,本尊法力可想而知。可不是次次都有宫本武藏这种级别的高手现身援助啊! 林中突然咕啾一声,噗噜噜飞出一只斑鸠,斜刺着向西北掠去。众人下意识目送一程----就在这瞬间,突尔又有一物飞出,个头不小,带着呜呜风声,旋转着迎面击来,直取杜远! 这东西势头太猛,整片松林都随之向前弯腰,树干似乎承受不住空气中庞大的牵引之力,发出吱嘎声响。 杜远被锁定,竟然动不得手脚,仿佛深陷泥沼一般。只能眼睁睁坐以待毙! “收----”红袖娇叱一声,发动了御钵心诀,那原本属于法海的金钵嗡然大动,迎着来物罩去,硬生生偏移了方向,直接吸走! 嘡---- 半尺多长的东西一头撞进金钵,竟然全身而没。钵内如同敲响洪钟大吕,巨大的共鸣令红袖无法把持,踉跄向后倒去----淳于帆晓得厉害,不敢硬扶,迅疾搭住红袖肩膀,使了个旋风手诀。 两人如同双人舞一般,原地足足转了十圈,方才卸掉全部撞击之力,渐渐稳住足跟。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两秒钟内,可见力道之猛,旋转速度之快! 招财猫就惨了,她一直淳于帆肩头趴着搭便车,这一转,差点晕车。 喵呜----夕又米十分不满,待旋转结束,第一时间跳到阿雅肩头,远离参与打斗之人。 杜远解除了被锁定状态,一个激灵跃起,紧紧揽住红袖肩膀,“没事吧?!” 红袖点点头,又朝大喵天师投去感激一望,淳于帆这才撤手。 “我没事。”红袖心念一动,从钹中取出一物,分量不轻,暗哑无光,看样子像个大枪头。 “真田幸村?”她喃喃自语,“这家伙连枪头都不要了吗?” 杜远没见过真田,一时不晓得此言出处。 却听淳于帆道,“不是枪头,是苦无。也是忍者惯用的暗器之一,只不过这么大的……十分罕见。非有过人膂力不行!” 忽而林中嘻嘻一笑,有道人声阴恻恻传出,“好见识,没想到天朝人对忍术也有研究。” 众人如临大敌,立刻稀疏站开,谨防对方再次偷袭。 这一声过后,却再无声响,只有松涛阵阵,如泣如诉,让这片山坡陡添悲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淳于帆低声开口,“这是缓兵之计。对方有备而来,扎了个口袋阵。先用十字镖雨加毒烟驱赶,把我们逼到此人面前。这里的地势复杂,十分利于忍术发挥。” “真的是忍者?”杜远又紧张又兴奋,这逗逼青年除了影视作品,还没在别的地方见过正牌货。 “一定是。”淳于帆指了指红袖手中缴获的苦无,又指了指刚刚斑鸠飞去的方向。“忍者不喜缠斗,以偷袭为主,又善于利用大自然中一切物体。那鸟儿也是声东击西的道具之一……” “他在等什么?” “不知道。也许还有帮手在路上……” 杜远听他这么说,有些急了----不成,不应踩着对手的节奏办事!动手! 他足下一蹬,手中倒提“瑰仙剑”,身形如箭掠去,直冲松林---- 林中松针铺满地面,落足十分松软,却无半个人影。杜远以剑护体,在巨大树干之间不断游走,连连虚刺----忙活半天,竟一无所获。 旁人担心他中埋伏,也跟着掩杀进来,均不见对手所在,一时陷入僵持。 “没人?那咱就走吧----”杜远向东一招,就在此时,他身边一棵硕大的金松树干无声裂开,一道黑影探出手臂,向他颈间抓去! 纠丹炼体得来的清明六感再次发挥了作用,杜远全身汗毛突地乍了起来,硬生生把身体拧成一个蛇形,堪堪避过这志在必得的一击。 嚓----肩头衣衫破裂,被划开四道深痕,鲜血瞬间涌出。 杜远急了,手臂一挥,向偷袭源头斩去----那黑影一击得手,并不贪功,立时缩回树干。 这一剑划开深达寸许树皮,木屑乱飞。 淳于帆手中的肋差也到了,接上补了一刀,两人一左一右,正好打了个叉! 蓬---- 刀剑中灌注的蓬勃真气透入树干,直接轰爆目标。半棵树碎为凌乱柴禾,溅洒了一地。 可是,里面无人……连个鬼影也没有。似乎是从来都是实心的巨木,根本无从藏人! 嘶----厉害! 两兄弟立刻互相背倚,四目逡巡八方。忍者啊忍者,果然名不虚传,这特么跟闹鬼有什么区别?杜远在心里咒骂不停。 红袖和阿雅也补位上前,与他们背靠背形成面朝四方的夹角,彻底锁定每个方向,力求不留遗漏。 夕又米连蹦带跳躲进四人中间,从淳于帆胯下探头探脑,连连嗅着什么…… “在上面!”她突然脱口大叫。 不等抬头,一只巨网兜头罩了下来,将四人一猫一网打尽---- 这机关设置得颇为巧妙,目标的一举一动都被事先算计好了,待一入圈套,立刻收网! 好一个大网兜,瓷瓷实实把众人裹成一团,直接拽离地面。 待弹到五米高处,余力未消,在空中横向游荡起来…… 杜远和淳于帆担心手中刀剑伤了自己人,一时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将兵器探出网孔,即刻开始切割----哎呦嗬,割不断!这什么材料做的? 小林英助的家传肋差“越前”,在俗世也算一柄利器;杜远的“瑰仙剑”更不用说了,响当当的仙器法宝,位列玲珑塔中七宝之一,居然对付不了一只大网兜! 这可糗了…… 松林中依旧无人现身,只有松涛呜呜,像是在取笑这一行人等。 夕又米挣扎着挤到边缘,试着把脸从一只网孔处向外用力挤压----未能如愿。 杜远脸上被勒出细密的格形花纹,歪着嘴问,“小肥猫,你不是地仙吗?怎么不弄个瞬移法术什么的?” “喵呜----我只擅长帮人发财,别的真没研究……” 说到瞬移,阿雅开始琢磨怎么把手弯曲到腰囊里掏符法火柴,杜远也挣扎着掐诀转腕,试图发动七宝玲珑塔。 像是察觉到他们的不轨,林中阴恻恻飘来一声似咒非咒之言,“……当与此前,缩尺成寸。” 呼哧一下,整张大网瞬间收紧,把肉包子勒成了肉粽子。 嚯,这个紧致,甭提有多酸爽……再也无人能动半分! 第三百二十六章 镇煞 就在杜远一行扶桑受难之际,张辽、文从心以及凤筱三人,尚在帝都优哉游哉。 23us.com 边锋带他们在钓鱼台宾馆吃了顿午餐,除却开胃冷盘,主菜是松茸蘑菇汤,香草牛肉,奶香虾球,上汤双菜,酱烤鳕鱼,素什锦炒饭----最后还送来一碟子椰香西米酪加时令水果碎。 凤筱好奇地拉住一名旗袍侍者,“一号平时就吃这些?” 那温婉女子抿嘴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也没正面回答。 凤筱又转向边锋,眼神带着求知若渴,边局哑然失笑,“当然不是。一号平时一碗小米粥,一碟小咸菜就搞定了。这是国宴标准,我还是借了你们三位的光----好歹也是新鲜出炉的五一奖章获得者嘛!” “哇,国宴耶!”凤筱不是感叹奢华,在他想象中,国宴还不得来个“满汉全席”什么的……这菜式,似乎也不怎么炫目哦? 边局看出他的小心思,用筷子指着一桌子杯盘道,“别小看这些,国宴菜单着实很费思量。过简则鲁,过繁则奢,如何把握尺度,既不显得失礼,又不会被纳税人指摘,方为冲衡要道。” “没有没有----没那意思。”凤筱连连摆手,“跟平常过日子比,这些已经很讲究了。如果跟我们学校食堂比,那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哦对,你还在求学。”边锋想起这个茬来,“我看过你的档案。有情报显示,你们学校最近收到一大笔赞助,是海外互联网巨擎‘脸书’公司以你的名义汇来的。这是什么情况?” “呦!”凤筱激动地一拍大腿,“扎克那哥们儿还真讲信用,说送就送。我还当说着玩呢……”遂把当日如何在白宫巧遇扎克伯格,机缘巧合约来一大笔赞助的事复述一遍。 张辽和文从心听得津津有味,边锋也眉花眼笑地翘指大赞,“好!好啊。这笔投资引得好,数目巨大还免息,你以后可以往商业部就职。” …… 用完午餐,依旧由边局长亲自驾车,出了中南海,沿长安街向东取道三环转北,行了半小时复又向东,来到一处古怪建筑群。 不像商业街,也不像住宅区,倒和七八十年代的大型工厂差不多。 进得院门,沿途都是红砖厂房改造成的书屋和咖啡馆,还有一座座加了钢梁与玻璃的高大建筑不知是干什么的。 凤筱指着红旗轿车窗外道,“看,老式火车!” 张辽闻声望去,果然,黑黢黢的蒸汽车头趴在铁轨上,很有视觉冲击力。 “这地界为何这么……古典?”文从心忍着把“落伍”俩字换了个说法。 边锋一边找地方停车一边乐,“都是文艺界搞的幺蛾子,说这样更有格调。反正我是欣赏不了……这里原本是七九八军工厂,现在转民用了,变成文化产业用地。呐,我们到了,下车跟我走。” 四人沿着整洁街道七转八转,来到一座大铁门前,上面刻着“尤伦斯艺术中心”七个大字。 大过年的,没什么人,门可罗雀----其实连雀也没有,天儿太冷都躲起来猫冬了。 边锋也不解释来此处为何,就这么大摇大摆带人逛了进去---- 一股暖风扑面而来,宽大的展厅内空调开得很足。这建筑显然也是厂房改的,挑高很高,足有二十米开外,除了白灰砖墙就是黑漆钢梁,一付性冷淡的硬派风格。 “这是loft style。”张辽一本正经指点着。 文从心掩口而笑,“撞上你老本行了,千万别跟搞建筑的聊房子。”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比外面热闹许多。 大约二三十人散落各处,三五成群端着红酒杯,夹着腿迈着侧行猫步,边品酒边低声讨论墙上挂的一幅幅画作。 那些个画作……凤筱歪着脑袋看了半天,彻底无语了。他很想说点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张辽也想在从心面前卖弄一下,翘着食指环视一圈,愣没找到一张可以下口的作品。 那些个画,几乎都是同一主题,色调差不多,但说不清内容到底是什么…… 忽而左近一位侃侃而言,把大家吸引过去。那人一身黑色唐装,长发披肩,被几名崇拜者包围着,正口吐莲花讲解创作初衷。 “……子宫是埋藏人类梦想的最后一个乌托邦,那里充满温暖的羊水,进食与排泄都有先天管道自动处理,它才是每个人真正的家乡。我在笔端流淌的,是对子宫充满热忱的挚爱。缅怀每一寸润滑,祭奠每一丝伤怀。即便是如枕头般伴生的恶性瘤体,也因随我成长而变得温润亲切,散发迷人芬芳……” 这些话像魔咒般拂过,有人低低地呻吟起来,显然为此精深大论折服,控制不住胯下**奔涌。 文从心呆如木鸡,凤筱一脸懵逼。 张辽的手指最终落在那艺术家所在方向,无力地虚点了几下,“听,说得多好。我都快噁心了……” 边锋低调穿过人群,走到角落里一位素布长衫者身后,“大师,我带他们来了。” 那人戴了一顶麻布桶帽,看不见发色,闻声转过身来,依稀是位长者。 他面白无须,戴了副圆框黑边眼镜,儒雅和善的模样像一位学者。 “哦,边局,辛苦你了。刚刚我在出神,抱歉失礼。” 边锋奇道,“您干嘛约在这里?说风雅吧……我看算不上,满厅一股浓浓的酸臭味。” “哦,其实我们要去的是隔壁偏厅,那地儿太小,大的我租不起。不起眼怕你们找不着,故而约在这里。”说着,这位老者自顾向一扇旁门走去。 边锋回身朝丹园三人组招了招手,也跟着行了过去。 穿过狭窄走廊,来到一处偏厅,这里只有约合百十平米的面积,和刚刚那间比,只有八分之一大小。 屋子四周无窗,墙壁上悬挂了一些佛本生经变画摹本,屋子正中间孤零零置放一张桌子,摆着一尊顶盔掼甲的神像。 边锋打量完毕,不明其意。“您老租这里做什么?弘扬佛法普度众生?我看选错了地方。我虽不懂艺术,但嗅得出这里----大多是附庸风雅之人以艺术之名行铜臭之事。一心向善的信徒都会自动走到你的龙泉寺去,您又何苦烦劳?” 那老者和善一笑,也不辩解,只是向缓缓门口驻足的三位年轻人招了招手。 “来,都过来这里。” 大家走过去围成半圈,且听这老人家有何吩咐。 老者摘下麻布桶帽,露出一颗铮亮的光头,笑曰,“贫僧信诚,虚掌龙泉寺住持一职。在此等候诸位多时了。” 几位年轻人面面相觑,张辽一拱手,把习惯性穿越遗风带到了二十一世纪,“原来是信诚法师,不知您找我们何事?” 信诚道,“拜边局所赐,你们的神奇经历,贫僧略有耳闻。在下有件东西一直无法参透,故而假借展会之名,袒露于俗世之中,希望有识者点破迷藏。但一晃月余,并无收获。可巧听说你们来京,于是斗胆请边局约来一见,也许能够有所收获。” 张辽不清楚边锋和这位老僧聊起过多少他们的事,更不知他要拜托的是什么,于是选择继续静默倾听。 “你们看,这屋子里可有异常之物?”信诚眼中闪烁着期待星芒。 张辽看了看边锋,又瞧了瞧文从心,乃背着手围着屋子绕了一圈。 “这些画……我在敦煌见过类似的。” “哦?小施主也去过敦煌?” “当然。”张辽转身再次看了一眼边锋,得到肯定默许,坦呈道,“只不过我去的,是大唐的敦煌。” 屋中片刻静默无语。 凤筱还在琢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信诚已经露出激动之色。 “甚善。”他终于开口,“我这里有件东西,也是出自大唐。但它与众不同,每每夜深人静,总会无风自鸣。起初我当是窗子没关好,后来才发觉关了也没用。终于有一天,贫僧斗胆试着与它讲经说法,试图压制其源源不断溢出的煞气。它却突然给了我一个明确回复……” “它,指的到底是什么?”张辽又扫视了一圈屋内,最后把目光落定在那尊神像上。 “对的。”信诚点点头,“就是它。” “它怎么答复的?”众人均感诧异,把目光集中过去重点招呼。 “它没说话,只是用形同实质的煞气化为一个‘默’字----我猜,是让我住口的意思。” 这故事匪夷所思,大家都有些惊悚之感。 “不会是眼花了吧?”凤筱第一次发问。 “不会。”信诚下意识扶了扶眼镜腿儿,“我龙泉寺特意为此召开了一个表决会,把当初献宝的居士也找来问询,那人也是懵懂不知,也不肯自行取回。最后表决结果是,庙宇中不宜藏煞,如果再无定论,就要毁掉它了。我觉得可惜,才多此一举,办了这个展览。以求最后一搏,寻找有缘者揭开谜题。” 张辽凑过去试探着摸了一下,没什么异样。“这雕像是谁?为何居士献了尊武将到寺中?” 信诚笑得很宽容,“小施主有所不知,这不是武将,是佛祖驾两大前护法神之一,韦陀菩萨。” “哦----”这名头有些印象,张辽围着转了一圈。这神像约合一米来高,底座直径尺许。似是纯铜铸成。他试探着合围双臂抱了一下,预置的力道小了些,竟没动分毫。 “里面有铅。”信诚解释道,“有些边角在岁月流徙中破损,露出少许铅华。故而不是一般的重!” 凤筱在一旁等得不耐,忽然转身关紧厅门。 待重新回来,面对神像一眯双眼,周身顿时泛起轻微法力波动,突尔额前精光一闪,生生裂开一条细缝,从内里探出一朵“小蘑菇”来! 事发仓促,文从心忍不住低声惊呼一声,还当这弟弟用力太猛想破了脑壳。 凤筱催动神念,透过裸露的松果腺体放大,聚焦到神像体内,定睛一观---- “哎呀!”尖锐的剧痛反噬而来,让这位青年向后翻倒,好在被边锋和张辽联手抱住。 “怎么了?”文从心焦急地问。 “那里……那东西里面……有一把刀!” 第三百二十七章 千古奇人 这尊韦陀雕像不怒自威,摆了个傲娇姿态。 23us.com一臂戟指托天,一臂握拳成弓,右足前踏,踩着绿斑点点的铜座,似有无限自信在怀。 趁文从心出手诊治凤筱,张辽凑过去又绕了一圈,“大师,我可以把它弄开吗?” 信诚凝眉一想,“……可以。根据表决结果,过了这几日再无结论,它也免不了回炉再塑的命运。” “那就好!”张辽说干就干,卯足了力气将那雕像抱于地面。探出一只手掌,默念心诀,向其猛力挥去---- 强大电流随他本体道法“大耳雷”之术涌出,堪堪聚成一线,赫然展开切割。顿时室内电光闪闪,赤红的金属碎屑四溅。 边锋作为七四九掌舵人,所谓“特异功能”也见过不少。 但眼下这种凭借肉身“气割”的技术,尚属头回目睹,不由暗暗心惊。满心琢磨的全都是----如何说服这些道门散修尽快加入公共组织,为国效力。 文从心送出一道神识,在凤筱体内迅疾走了一圈,发觉并无大碍,只是灵台暂时受损。也安了心,乃转头观瞧心上人的手法。 只有她看出,张辽的雷法又精进一步。 那耳雷之术素来大开大合,从起初单体雷球到后来的群攻雷环,复又进化成可以控制突击范围的半月雷斩。现在,已经演化出持续稳定的细微电流----这种举重若轻,才是最难的。 张辽完全没有感觉到身后各种的赞许目光,全神贯注操控着术法,一厘厘向下切割。那雕像虽重,却是灌铅包铜的结构,无需骇人高温即可迎刃而解。 忽而手腕一颤,觉察出下有中空。他瞬间稳住,退法收功。 随着残余电流消失,那道新鲜裂缝中突然溢出一股粘稠灰烟,不升反降,紧贴着地面蔓延开去,顷刻间覆盖到整个偏厅! 寒,透骨的寒。 这份寒意既不入肤,也不刺骨,唯独钻心! 屋内五人尽皆感到心悸----坏了,不会放出什么妖物吧? 信诚法师已经把楞严经挂在嘴边,准备随时颂出,用以驱魔辟邪。 一片死寂之中,却听得雕像发出轻微脆响,咯嘣----通体一分为二,原本尚未切割的下半截也自行裂开,向两边倒去…… 张辽眼尖,目光充满露不可思议,俯身荡臂,一把从贴地灰烟中捞起一物。 那东西原本藏于雕像底座之中,现在完全暴露在灯光下,真形纤毫毕现----不是妖怪,也不像古董,只是一把造型极为现代的战术短刀。 “九九式!”张辽脱口喊出,“裴大哥!” 文从心也看得明明白白,的确,那分明就是裴旻那把从不离身的伞兵.刀,靠着它,才赢得了大唐剑圣的响亮名头。 他们刚从开元年间回来不久,与裴旻分手的情景还在眼前,如何能认错? 听到“裴旻”二字,边锋和信诚也同时一震! 他俩比在场其他人更熟悉当年那位“莫高三三幺考察队”安保员----退役老兵裴旻。 那日止正和尚找上龙泉寺,他们都在场,还特意征调寺内超级计算机“贤达”现场做了大数据分析----结论正是“穿越”二字。 边锋连忙上前,左看右看,“这刀……好重的煞气。你们喊‘裴旻’什么意思?”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张辽看了他一下,继续把玩手中利刃,“我和裴大哥也曾出生入死,在大唐西域千里追凶、浴血黄沙……他人很好,但他不想回来,故而自愿留在了那个金戈铁马的时代。” “哦……”边锋和信诚都是智商180以上的英才,从只言片语中迅速脑补,大致通透了一切。 “如此说来,此刀为裴先生遗物。”信诚法师双手合十,“只是不知缘何藏于韦陀菩萨雕像之中。时隔千年,今日重见天日,在场竟然都是他的熟人……可谓无上善缘。”说着,他自顾低声念起经来,似乎在为故人超度亡灵。 闻听此言,张辽也不胜唏嘘……是啊,这刀十有**不是穿越回来的,那么说明,相对于眼下,裴大哥已经在大唐终了一生。 他并不十分难过,只是有些感慨。因为他很清楚,只要有需要,他还可以随时穿回开元年间找裴哥叙旧…… “小心,那刀中还有凶灵!”从灵台刺痛中缓解的凤筱刚睁开眼,立刻出言提醒。 满室皆惊,所有目光在凤筱与短刀之间来回游移不定。 张辽没撒手,定神想了想,“我记得,裴大哥这柄刀是魂器。刀主已逝,但刀魂未必离去。但只要是他的遗物,想来不会刻意加害我们。” 凤筱不了解他和刀主的交情,将信将疑。起身走了过来,试探着用一根手指搭住刀身---- “呀,有情况!” 文从心一捂胸口,“师弟别一惊一乍的,有什么情况直接说,吓死姐姐了……” 凤筱一伸舌头,“不是故意吓你们,真的有情况。这刀有话要说……只不过,其承载信息跨越千年,信号十分微弱。我可以放大一下试试!” “等一等,”文从心忽而有了主意,也走了过来,站在凤筱身后,左手托住他后脑,“开始吧。” “文姐,我会小心的,这次不会摔倒……” “你想多了,开始吧。”文从心也不解释。 凤筱集中精神力,将远超常人的松果体激活,锁定了手指下的伞兵.刀,猛然打开阴阳眼! 金光勃勃辉耀,那刀身发出一声畅快嗡鸣---- 文从心抓住时机,抬起空闲的右臂一抓一抛,掌心朝向墙壁空白处投出一道梯形光柱。那墙壁被赫然点亮,跳闪了几下,现出一块投影屏幕来! 凤筱的“增益术”,结合文从心本体道法“障眼”,竟叠加出如此妙用----令余者皆为叹服。 画面起初不很清晰,但逐渐稳定下来。 朦胧中缓缓聚焦的,正是裴旻那张不咸不淡的“生命收割者”面孔,只是看上去有些苍老。 用现代语言讲,这是个近景特写机位,只能看到角色的正面五官,连额头和下巴都不全。 “他当时应该是对着刀刃,故而留下这个宽幅画面。”边锋无愧七四九首席,分析得有理有据。 墙壁上的二维影像也开口说话了,声源居然也夹杂在那束光柱之中。 “听好,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也多半不会知道我是谁。但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善待此刀…… 我的一生,充满无法解释的传奇。全赖这柄刀,让我突破重重逆境,达到个人武道巅峰。当然,还有一位师尊不得不感谢,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一切。 现在,寿限将至,我不会屈从冥界召唤,跟随所谓无常下阴曹。我师尊大人就是从那里反抗出逃的,这是门风,我不能破。 很快,我会自行兵解,并且主动离魂注入此刀,让这把魂器更加强大无匹。我是军人,天朝军人,这把刀也是天朝军刀。我发誓,只要我的魂魄驻守一天,决不让它落入天朝之敌手中。如果发生了,我将引爆器魂,与敌同归于尽…… 所以,请善待此刀。” 画面频频闪动几下,终于彻底消失。 张辽突然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裴哥,真汉子,留句遗言也这么硬气! 文从心刚想收势,凤筱突然大叫,“别急,还有一条----” 唰,又一束光柱投射到白墙上,画面依旧是宽幅的,大概也是对着刀刃留下的影像。 一张世事通达的面庞出现在众人眼前,也是特写,一时看不出是谁。 “啧啧啧啧,老裴就这么走了……也不多陪我玩几年。还留下个烫手山芋让我接盘。身为日督,我有长生配额,而他没有,皮囊耗尽也是早晚的事。 至于这刀----煞气太重,哎呦喂,藏哪儿都能被灵配府那帮子无常嗅到死亡气味。老裴还好,聂政可是榜上有名的通缉要犯,俩人魂魄都进去了,正好被人一窝端…… 我想想哦……这样吧----铸造个专门辟邪的韦陀像,再让高僧开个光,把煞气彻底镇住,兴许能多藏个几百年?对,就这么办!老子真是太聪明了。哇哈哈哈哈哈……哎呦不好,大概不能掐着这把刀念叨,神念都被吸走了----不会是录下来了吧?” 张辽猛转头和文从心对视,“李淳风!”他喊道。 文从心也喊了个名字,却是----“赵长枪!” “对对对,都对。”张辽连连点头,画面已然消失。凤筱额头见汗,和文从心同时松懈下来。 边锋忍不住问,“赵长枪又是谁?” “本朝早年一位气象专家,文.革时在昆仑仙谷坠入虫洞……”张辽简要叙述了一下赵博士的故事,让边锋和信诚均为愕然。 “想不到,这世上还有经历如此离奇之人!贫僧只当裴旻先生已经专美,岂料还有赵博士跌宕在前。这又是王莽、又是李淳风、又是唐玄宗的赵长枪,可谓千古第一奇人了……”信诚法师彻底叹服。 岂料张辽沉吟了一下,缓缓回答,“如果您认得当年裴旻,多半也会认得他的穿越伙伴杜轩辕博士……他已然超凡入魔,那才算真正的千古第一奇人!” 第三百二十八章 理念有别 边锋闻言面色一凛,急忙做了个噤声手势。 23us.com 他虽不知张辽具体要说什么,但杜轩辕和裴旻不同,失踪前在国防科研部门身负要职,有关杜博士的一切,都不适宜在这样一个俗世场所公开表露。 信诚法师也没有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张小施主,此刀因你得见天日,又是故人遗物,一定有其缘法蕴含。你且收好它,好生善待。这尊破损雕像我自会奉回寺中重新修复。” 张辽立刻称谢,又下意识望了一下边锋。边局长一摆手,“不用看我。七四九不是派出所,管制类刀具你妥善收存就行,不要在俗世轻易拿出来招摇。” 这简单,张辽心念一动,手指上那枚空间戒指橘光跳跃,把伞兵.刀瞬间纳入其中。 原本满地灰烟仿佛失去本源,忽而四散蒸腾,渐渐消于无形。那一抹令人心悸的寒意随之离去,大家心中均是一松。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们暂且告辞。”张辽一抱拳,试探着瞧向边锋,在帝都老边算地主,必须看他的意思。 边锋有心挽留,还惦记着招募的事。“……呃,好吧。我知道你们都很忙,虽然不知在忙些什么……如果有需要,随时打电话找我----这是我的名片。”他摸出一张薄薄卡片,递给张辽。 接过来揣好,张辽面带感激,“边局身处庙堂,公务繁多,还惦记着我们这些道门散修,实属难得。您若有需要,也可以随时找我们……能帮上忙的话。” “当然能。”边锋很满意他的主动表态,“此前青城一场恶战,算是揭开了公门与道门的纷争。 打七四九那些干将牺牲起,遮遮掩掩的时代已经过去,政府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四川省公安厅的同志已经开始整肃青城山。 我担心那位敬衍天师还会再出现……只怕一般干警不是他对手。你们虽修习道法,却并未入列任何门墙,政治上的确更可靠一些……” “他也是我们大家的公敌。请放心,我等自会鼎力相助,争取早日将其伏法。”在这一点上,丹园的确同仇敌忾,文从心也无异议。 此间事了,大家走出偏厅,沿原路返回。却发现外边主展馆内空无一人,原本熙熙攘攘的参观者都不知哪里去了? 只有一名保洁大妈,双手握着扫帚探头探脑趴在门外往里瞧。 “哎呦妈吓死我了,你们还敢在这儿待?快走快走都快走----”大妈焦急地催促着。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凤筱摸不着头脑。 “你们不知道。哎呦喂,刚刚这画廊里闹鬼啦!先是空调失灵,所有人都冻得打哆嗦,紧接着又有几个突然腿软倒地的,最严重一个听说是画家本人,当场犯了心脏病,刚被抬走。大家都说不知为什么心里很害怕呢!我也毛毛的,老板非逼着我来打扫……哼!谁傻呀,我才不进去。” 听大妈这么说,众人都猜出是“煞气外泄”惹的祸,全部一脸苦笑。 信诚双手合十,“我佛慈悲,祈祝大家平安!” 最不平安的,要数杜远他们这伙儿了。 北风穿林而过,把那只“大网兜”徐徐推动,在半空中来回摆荡。 四人一猫被细密网格勒得死死的,谁也动弹不了半分。 杜远横下一颗任人宰割的心,却迟迟等不到陷阱制造者现身。但那家伙一定就在附近,危险的气息始终都在…… 终于,林外脚步杂沓,似有近百人从来路包围过来。 很快,这些追兵逐一现身,并且聚集在巨网周遭,开始围观战果。 杜远被压在最下面,眼珠能动,看得十分清晰。 最先赶到的一位倭人和服半敞,胸口冒着热气。他手中提刀,赤足踩着一双木屐,乱发上混合着冰碴和汗水----显是赶得很急。 “是他们?!全逮到了?”他有些不敢相信。 “应该没错。佐野君,你且问问看----”第二个赶到的家伙一身黑呢大衣,胸前飘着长长的白围巾,看气势像个领头的。 “嗨!大石桑,你且带人往后站,我先劈开这张网把他们弄下来……” 稻川会的佐野熏甩掉木屐,赤足一蹬地面,跃上身侧树干,连踏几步噔噔噔噔已经到了四米高处,复又横向一纵,双手持刀,朝着“大网兜”上方的吊绳斩去! 嘣---- 那吊绳和网绳一般坚韧,也不知到底什么材料做的,受力后仅仅微曲,又迅速反向弹回,丝毫无损! 反弹之力顺着钢刀传导,把佐野狠狠荡回,后背直接撞在金松树干上,嗙嗤一声,哎呦坠落。 一蓬树冠积雪被他震得簌簌滑落,直接将这位悍将掩埋。 地上也有积雪,故而摔得不狠。但这副狼狈相实在有点惨…… 佐野熏嗷地一声复又爬起,如同疯狗般抖了抖浑身雪屑,提刀就要再来! “别费力气了……”那阴恻恻的声音再次随风飘来。“你们没听说过吗?大名鼎鼎的伊贺伏兜,只有历任半藏才能打开。” “谁!谁?谁!?”佐野熏十分紧张,端着刀转了三圈,没找到人影,转而询问大石誉夫,“是你请来的帮手吗?” 大石也缩着脖子四处瞧了瞧,“我以为是你安排的伏兵……” 山口组和稻川会至少四个搜索队的成员都汇集到这里,足足近百人,他们都站在各自组头外缘,一边困锁目标,一边四处寻找音源。 “别找了,你们都退下吧……这些天朝乱匪,我自会拿去交予东皇亲自处置。”这声音就在大石誉夫身侧发出,让他不由一惊! 待扭头望去,原本距离他二尺远的一截枯黑残损木桩突然开始变形,直至彻底化为一位黑衣人。 黑,真的很黑,从头到脚无一处不黑。黑布包头下还有黑布蒙面,连露在外面的瞳孔都是黑的。 多年征伐经验促使大石迅猛拔刀,刚拔出一半,就被对方随手按了回去! 呛----又拔! 铎----又按了回去。 佐野熏的太刀也抡到了,刀风如布,气势惊人---- 不知怎地,他眼前一花,一团黑影钻进了他怀中,在其手腕上一啄一叼,太刀已然易主…… 两人面面相觑,相聚不到一公分。 “我说过了,别在这儿继续丢人好吗?”那黑衣人喷出的微弱热气支对着佐野鼻尖,让他不由打了个冷战。 大石誉夫到底上位早,智商略高些,乃瞬间开窍,放弃了继续拔刀。恭恭敬敬鞠躬道,“阁下与伊贺流有何渊源?” “蠢货。我就是现任第十二代半藏。”那人看不出表情,但声音充满不屑,把夺来的太刀随意抛在地上。 佐野熏裆中一热,嗞出二两尿液。大石直接伏地拜倒,“山口组大石誉夫参见服部桑!” 黑衣人缓缓退后三步,与他俩保持距离。“知道了就快走吧。我不是在等你们,别弄乱我的安排。” 大石趴在雪地里一抬头,眼珠转了转,“伊贺服部家族历代护佑东皇,我等自然放心。不过这些人在京都犯了大案,不光我们社团难辞其咎,连特高课的人也在追查。阁下……我们……您何不立刻带走他们,以免夜长梦多?” 伊贺流第十二代影忍服部半藏有些不耐烦,“你们关心的,未必是我关心的。他们杀人放火与我何干?我感兴趣的是,这里面有两个女人居然引出了多年未见的宫本武藏……呵呵呵,这一点很特别,我也想试试。人们常说,半藏与武藏,藏不见藏。今天倒要看看,到底哪个才是大写的藏……” 佐野熏被他这番话激起热血,“好啊!我押你五万円!” 服部半藏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不料他继续喊道,“再押宫本十万円!” 啪---- 佐野后脑勺被大石誉夫狠狠抽了一巴掌。“混蛋!胡说些什么!伊贺必胜----” 身后山口组组员们知趣大喊,“伊贺必胜----” “嘘----”服部半藏耐性有限,“快滚。都给我滚。” 和来时一样,百余号社团成员潮水般散去,只在雪地上留下万千凌乱足印。 风声再次清晰可闻,那所谓“伊贺之兜”仍在空中左右摇晃。 服部垂首不语,把耳朵耸起,微微抖了几抖,“既然到了,就出来吧……” 四十米外一株金松后面,转出一道葛袍身影,扛着矛枪一步步走来。 “是你?” “是我。” “听说你完败于宫本?” “是。” “嗬嗬,真田桑,你倒是一向坦呈。不如……你我今日联手,一举做掉这个顽固的家伙?” “……不。”真田幸村摇了摇头,“他的存在,使我重新燃起武道雄心。我需要他活下去,直到下一次较量。” “怎么,难道你想阻止我出手?” “也不。”真田抬头看了看巨网中受困的一伙,“我是来讨他们的。不是我要,是秀策桑要。” 服部半藏犹豫了一下。作为武士的变种,忍者一向摒弃光明正大,他们从不在乎手段,只注重结果。他瞧不上真田幸村的武道理念,但对名闻四岛的智者秀策却有些忌惮。 “我一直不明白,本因坊大人他……何必委身军部?这等于自降身价啊----” 真田低下头,重新看了他一眼。 “服部君,你为东皇效力,无可指摘。秀策桑坐镇特高课,一样是为东皇效力。军部这个称呼早已作古,现在的自卫队除了自.慰也干不了别的。你我这样的人,如果还不团结----扶桑才是真的无望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先修理谁? 北风呜咽,诉不尽杜远的愁肠。 23us.com 他不太在意生死,毕竟自己还有个好哥们儿迈扣在灵配府做“大无常”----别的不敢说,走个后门、高抬贵手应该没啥子问题。 只是眼下委屈了自己的兄弟和女人……对了,还有一只不太喜欢自己的猫。 这只困锁众人的奇怪“网兜”不是最大问题,如果下面无人看守,早晚能想出脱身办法。但现在下面不仅有人,还是两位超级强者。 “倭岛第一强兵”真田幸村,他的手段,红袖见识过,己方群殴也无胜算。 而那位设下埋伏、防不胜防的忍者,才是最头疼所在。刚刚大家听得很清楚,这厮不是旁个,是大名鼎鼎的伊贺流忍派第十二代半藏----“半藏”是个世袭称号,专属服部氏家族。 杜远的嘴巴被网格勒歪了,好在距离同样扭曲的淳于帆耳朵不算太远。“喵兄,这位……” “不是历史上最为盛名那位。”大喵天师心有灵犀,晓得他要问什么,“那位是二代,和十二代隔了足足十代,相差四百多岁。” 还好----杜远暗自庆幸。他最怕那些自带史诗光环的家伙。 淳于帆仿佛会读心,“也别小看他。服部氏家传忍术,远比伊贺流对外展露的精深。这也是他们家族一直独揽整个流派大权长达四百五十年的底气所在。” 这份善意提醒,缺乏安慰效果,杜远立刻重回心塞----哦,怪不得,那家伙在长辈真田面前毫不客气。 黑衣人根本不在乎囊中之物的叽叽喳喳,他对着真田幸村道,“这些诱饵现在不能给你。等吸引到更大的猎物再说……” 真田慨然长叹,“我担心的是。一旦他来了,会带走一切,包括你的尊严……好吧,我先撤了。稍后再来,看看还能剩下些什么。” 他转身原路返回,一步步消失在松林中。 服部半藏无愧这个“忍”字,他很有耐心。提足走到相距“伊贺伏兜”十米处一棵巨树前,沿途竟没留下半个脚印,且脚下不停,径直撞了上去----呼哒一声,肉身恍如幻影,居然与那棵金松融为一体…… 时间分分秒面过去,日头偏西,千百条树影被缓缓拉长,开始集体朝东倾斜。 残雪表面被山风风化的颗粒状晶体,在阳光下折射着耀目光华,完全不理会这里潜伏的危机。 一声娇叱打破了宁静,“别跑----”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东南方奔来,前面的是位邋遢糙汉,后面的是位青春少女。 那糙汉面带慌张,上半身后仰,甩开大步跑得很专注,头也不肯回一下。身上破旧和服像灰仆仆的飞蛾翅膀,舞成一团残影。 那少女----就好看多了。虽然离得远看不清长相,但一身黑衣中露着两截嫩藕似的胳膊和一双粉白大腿,在黑色长护腕和绑腿的映衬下,格外亮眼。 追赶者手里拿着一柄雪亮镰刀,被追的人则赤手空拳,难怪不肯停下来好好说话…… 杜远的角度正好对着这边,将将看清糙汉长相,忍不住脱口道,“我靠,真来了!” 阿雅在他头顶挤着,视角偏了几度,心中耐不住好奇,急得直扭,“转一转、转一转……让我也看看。” “大网兜”被他们这么一蠕动,居然真的转了半圈,阿雅欣喜叫道,“哇咧,真的是武藏大哥!咦,他后面的是谁?怎么那么凶撒!” 宫本武藏跑姿虽然难看,但速度极快,转眼已到面前。听得呼叫,仓促抬眼瞄了一下,也不忘礼貌----抬手挥了挥,遂直线没入林中,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诸位受困于此的小友顿时无语。 好在,那紧追不舍的少女好奇心更重些,一个急刹停了下来,脚下搓起一蓬雪雾,惯性使得马尾辫甩到了额前。 她抬头左看右看,挥了一下手中镰刀,“喂,你们在干嘛?” 这话问的,让人不太好接…… 杜远在大粽子里位居最下列,代表大家答了一句,“晒腊肉----” 情急之下,这句是用川音讲出,说完才想起下面这位是扶桑人。于是切换语言包重新补了一句倭语,“风干鱿鱼----” 噗,少女笑了,细白牙齿如玉贝,让整片松林都亮了一瞬。 别说杜远淳于帆,连红袖见状都呆了一下,好一个阳光美少女! 只有阿雅与她年纪相仿,没被秀色迷惑,喊出一句正经话,“我们被绑架啦----小心,坏人就在你对面那棵大树里藏着呢----” 那少女闻言一惊,收起笑容,把高髻马尾向后一甩,露出黑色护额,屈膝蹲了个斜刺马步,把两截粉嫩**绷得紧紧的,遥举镰刀,双眼死死盯住那棵巨树---- 看架势,显然训练有素,难怪把大剑豪都撵得落荒而逃! 嗯?这逻辑好像哪里不太对……不应该呀?再牛的妹子也打不过宫本吧?如果是真的,那该是什么水平? 杜远心中突然没来由地一喜,管它呢,反正获救有望了---- 被神识锁定的服部半藏十分恼火,他后悔没把上面这些人的嘴先堵上。藏不下去了,就出来吧。 树干倏然无声翻卷,一身黑衣的服部飘了出来,与同样黑衣的少女相聚五米,定睛瞧了瞧。“呦……甲贺来的?还是个下忍吧?” 那少女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突然眯成一线,紧紧握住镰柄道,“每一名忍者都曾是下忍。看低过去,等于输掉未来!” 呃…… 服部半藏胸口一闷,被怼得十分难受。 他不是刻意嘲弄晚辈,只是出于无所不用其极的忍者信条,动手前习惯性扰乱一下对方士气。没想到,这小姑娘口才比他还好! “唔……说得不错。你可知我是谁?” “你?”少女长长睫毛呼扇了两下,“一名绑匪小蟊贼。” 服部喉哽一甜,差点喷出老血。 少说话----他提醒自己,这些公元两千年后出生的小家伙忒没礼貌,简直没大没小!扶桑忍界,也该好好整顿一下了……身为业内至高尊者之一,他感慨万分。 突然惊风扑面,那姑娘没等他感慨完,已经出手啦! 锋利镰刀带着尺余长木柄旋转飞出,在空中盘成一轮皓月,锋芒辉耀之处,写满“要你命”三个大字。 “区区手镰……”服部半藏叹了口气,不躲不闪,探出一只手臂向半空一抓---- 眼见他的手掌迅疾突破刀影,就要握住刀柄。那镰刀却像生了翅膀一般,倏乎而归,重新落回少女手中。 “嗯?居然是链镰!”服部颇感意外,链镰顾名思义,就是在手镰柄端系着一根链子,可以随时牵拉挥舞。 “错!”那美少女又是一声娇叱,右手握持镰刀,左手闪电一挥,抛出乌溜溜一物,直击服部面门。 这一下更加意外,服部半藏没有准备,担心是雷瓶或者毒罐之类的大杀器,不敢硬接,只能向后飘出一米。并且迅疾抬手护住口鼻处那块蒙面黑布。 一只提溜圆的生铁疙瘩从他鼻尖正前方扫过,劲风袭面,居然有些痛感。 不等劲力用老,少女左肩向后一沉,手腕猛扬,将那不足拳头大的铁疙瘩复又牵回。 原来是锤镰!手镰与袖珍流星锤结成一体,这连环双击,让服部半藏折了面子。他贵为影忍,与下忍地位天差地别。宗师居然被学徒连击,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眼见少女右手又挥,那把镰刀即将展开第三轮扑击----服部不干了。 只见他双手十指绞在一起,扭出一个奇怪手诀,噗的一声,原地消失不见,只留下五尺袅袅黑烟。 锋锐的镰刀飞到,把黑烟斜向割裂,无功而返。 头顶三丈高的树杈上传来阴恻恻嗓音,“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伏草生困----” 语毕诀成,以少女足下为中心,方圆五米内残雪翻飞,一株株枯黄野草仿佛得了癫狂燥症,狂乱摇摆着扭起纤长叶茎,将两只软皮黑袜紧紧缠住! ----这位少女忍者的鞋很有特色,与其说是鞋,倒像袜子更多些,因为大脚趾处与其他脚趾分开包裹。 美少女惊了一下,拔足欲走,却被拧成草绳的力道挽留。她急忙俯身,用手中镰刀向枯草根部斩去! 服部根本没打算和这名小小下忍近身缠斗,那太**份。刚刚这道忍术,也只是求得先手,并未期待藉此困住对手。 有她弯腰斩草这一瞬,也就够了…… 但见这位影忍大人迅速结出第二道指诀,“聚沙成塔----” 趸!只一声,地面拱出一只泥塔,全部由冻土构筑。将美少女紧紧封在其中,只留下一颗靓丽头颅,带着崛强不服的表情。 服部半藏从树冠中飘然下落,掸了掸黑衣上的松针,恢复宗师气度。 “你虽隶属甲贺,与我伊贺有别。但终归同属扶桑忍道一门,以下犯上,罪不可恕。你可知否?” “哼----”那小姑娘一脸不屑,并不作答。 “也罢。就让我替甲贺的猿飞氏给你留个教训,先割去一只耳朵,再剁掉一只右脚。让你从此断了求忍之途……” 美少女闻言一怔,一双大眼睛露出明明白白的恐惧,瞧着服部半藏一步步走近,突然开口道,“剁掉双脚,留下耳朵行不?” 这句话出乎所有人意料,服部也当场愣住----待转瞬醒悟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女人终归是女人,脸上的东西永远是最重要的!如果换了我,宁愿舍弃双耳,也要保住双脚!” 说着,他探手从土堆里抠出那把锋利镰刀,又拽了一下,牵出尾部铁球。喃喃自语,“嗯?有趣!这刀柄与流星锤之间,并无实质相连,却又彼此牵制受力……区区下忍,竟有如此法宝,着实暴殄天物……看来,甲贺流的没落,不是没有道理。” 说着,翻转刀头,向少女左耳瞄去---- “喂,畜生!有种放老子下来和你斗。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杜远看不下去了,在半空直嚷嚷。 这呱躁破坏了影忍大人的专注,服部半藏叹了口气,头也不抬,“你别急,我修理完她,马上修理你。” 刀尖一点一点逼近粉嫩玉耳,显然可以更快,但行刑者有意享受这一瞬给对方带来的心理折磨。 “你先修理修理我呗?” 这一嗓子,声音不大,也不是杜远喊的。 刀尖停住,服部半藏再次叹了口气,看来今天不是吉日。 “又哪位?!” 第三百三十章 偶多桑 割耳朵是个细活儿,对凡事追求完美的服部半藏而言,一次次被打断----殊难忍受。 23us.com 待他循声扭身望去,之前刚刚狂奔过境的糙汉子正自大步折回,一身深青色和服灰灰土土,样貌说不出地邋遢。 服部一皱眉,“也好。那就先遂了你们这些渣滓的意。” 那汉子尚与他相距十余米,见其应声,即刻转为横向行走。服部直起身,也与他相对平行横移,避免把弱侧让出。 约莫行出十步,那汉子大咧咧站住。“行啦,演员比划,误伤了观众可不好。”原来他是想避开夹在二人中间的少女。 服部半藏一时弄不懂状况,刚刚明明那少女把这家伙追得鸡飞狗跳猫上房,现在这厮怎么反过来开始关心敌手了? 糙汉子依旧赤手空拳,双掌一拍叫嚣道,“来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时光……” 这轻浮台词,明显激怒了影忍大人。 服部半藏没有动,脚下那抹影子却突然窜了出去,如同猎犬一般,贴地疾扑目标! 糙汉见来势凶猛,暗叫一个赞!也不躲闪,单手成掌,向下一劈---- 啵…… 那道影子一分为二,在目标面前挣扎了一下,淡化成虚无。 服部却在原地抖了一下,黑衣包裹的身躯高频振颤,化出一圈虚影,显是受到不小的灵魂冲击。 混蛋!小看他了…… 影忍大人浑身一振,稳住身形,掐出一道正式手诀。“双魅合击!” 忽悠一下,脚下一左一右再次分出两道阴影,如同流体般沿着地面滑行,从两侧向对手包抄。 那条邋遢汉子双手一分,依旧是劈斩,只不过分成了双份。 嚓嚓----两记手刀相继砍空,那两道影子彷佛多了些灵性,倏乎跃出地表,由二维平面晋身为三维立体,从不同方向朝着他急冲过来----噗,微弱的音效过后,同时没入目标体内。 糙汉登时动作停滞,恍如被妖法定身。 妥,搞定了。服部半藏准备收工,继续完成针对美少女的外科手术。 那汉子两只大环眼在浓眉下转了几圈,突然鼻孔一张,“阿嚏----”打了一个惊雷般的大喷嚏! 这下动静可不小,直把周围树冠上的积雪震落足有寸余,他体内也溢出条条黑雾,颇有“七窍生烟”的既视感。 “什么玩意儿?不够看啊----”邋遢糙汉扭脖耸肩,好一通舒活筋骨。“喂,我是宫本武藏耶!你能不能拿点像样的东西出来比划?” 这句话比刚刚的喷嚏还惊人,服部半藏忍不住退后一步,“你就是剑豪宫本?!不对,不对!你的双刀呢?” “啧啧。”宫本摇摇头,“世人就是如此,只认刀不认人。好像即使没有人,刀也可以自己杀人似的……看来我把刀扔掉是对的。” 服部半藏脑袋瓜子里嗡嗡作响,两个小人正在里面激烈辩论……他是武藏!不,他不是武藏!他就是武藏!切,他是才怪……别吵了!猛一甩头,把杂念抛离,稳稳定下心神。 嗯,无论这家伙是不是宫本武藏,都一定是位高手。我的“双魅合击”之术,中者无不失魂落魄,素有“以影代魂,连环夺舍”的美誉。而此人一个喷嚏就破掉这个级别的忍术,其底蕴深不可测。必须全力以赴! 他双手十指再次绞在一起,扭出那个奇怪手诀,噗的一声,原地消失不见,只留下五尺袅袅黑烟。 宫本武藏对他这招颇为忌惮,身形连动,闪到封困少女的土塔前,也不急解救,只是用背倚住,同时抬起一臂,脚下迅速旋转,围着土塔绕行一圈。 那只端在空中的手掌发出一道长逾数丈的罡风,呈扁平状,如同钟表指针般旋转,将半径范围内所有松木齐腰割断! 那些百年巨树,个个都有两抱粗细,这人全凭武道罡风,竟然横扫一片----直把头顶悬吊的杜远看了个目瞪口呆。 由于切得太过平滑齐整,那些金松兀自巍然不倒,只是内里已然全部失去上下联系。 其中一棵突然溅出数滴鲜血,把细若游丝的割痕清晰标示出来! “咳……”伴着一声咳嗽,服部半藏狼狈窜出,显是被这一击伤到了肺部。黑色紧身衣上看不清伤口位置,但受创无疑。 “好剑法!”影忍大人不忘送上点赞,说完腾身一跃,轻飘飘直若没有重量,一直飞到茂密的树冠之中,瞬间全身没入。 宫本武藏非但没抬头,反而轻合双目,把两只耳朵竖起来静静聆听…… 一秒,两秒,三秒……足足六秒过后,突尔树冠中发出一波尖锐嘶鸣,铺天盖地的黑色蝙蝠群扑簌而下,凌乱振动着弧形肉翅,从各个方向朝着困在土塔中的美少女面庞展开扑击! 服部的眼睛很毒,已然看出宫本在刻意维护少女安全。他虽不明白出于何故,但此女是他最大的弱点无疑。 故而悍然发动了至高忍术之一,瞬间幻化百蝠,将真身藏于其中一只,但求扰乱剑豪神识。 “啊----”美少女花容失色,尖叫了一声无力挣扎,干脆也闭上双眼,听天由命。 宫本武藏的右手抖了一下,似欲格挡,却停了下来。眼睛始终没有睁开,任凭那些丑陋的黑蝙蝠龇着獠牙扑向少女头部。 一只,两只,三只……密密麻麻的蝠群已将目标盖满,个个蠕动着,似乎正在贪婪啃咬。 大剑豪依旧没动,他的耳膜里过滤掉所有杂音,始终在寻找他想要的那一丝线索……看得出他也很紧张,似乎有些不那么自信……但强大的意志力迫使他稳稳蛰伏,在煎熬中等待着致命一击。 当第七十二只蝙蝠准备低调着陆时,头顶突然传来阿雅的尖叫声,“是他!” 与此同时,宫本终于动了。 这回,他用的是左手,依旧搓掌成刀,悠悠然斜刺向上,轻轻一荡---- 突,指尖穿过一只蝙蝠小而温暖的**,黏稠的血浆或顺着指甲缝丝丝浸染,或沿着手指缝汨汨流淌----无论怎么看,视觉上都构不成一场惊世杀戮。 吱---- 那黑色蝙蝠发出凄惨惊呼,居然没死,拖着丝丝络络的肠子向松林中投去…… 与此同时,在土塔顶部,覆盖于美少女头部的数十只蝙蝠也应声化为袅袅黑烟,随后迅速被冷风吹散,没有留下半点实质残痕。 结束了,并不如期待般精彩、但足够惊心动魄的决斗。 宫本武藏向那只重伤蝙蝠逃去路线,送去意味深长地一瞥,没有展开追击。 只是轻轻吐了口气,把那只蘸满血迹的手插到土塔中,微微发力一抠。 轰----土崩瓦解。冻土残块滚落满地,那少女一头跄出,被邋遢大汉拦腰抱住。 ----这画面有些不协调,但是很有戏。 杜远吊在半空不错眼珠地瞧着,甚至忘了呼吸。他脑海中闪过许多舶来词汇,如同弹幕飞过,诸如“痴汉”、“萝莉”、“推倒”、“呀咩带”之类的,不一而足。 那少女得以脱身,并未要打要杀,只是定定瞧着眼前曾被她“挥刀追逐又反身相救”的糙汉,“你终于……还是在乎我的。” 她的眼神似乎闪烁着某种幸福。 太狗血了!这剧情!杜远连忙竖起耳朵倾听大剑豪如何回答---- 宫本武藏默默无语,右臂保持姿态搂紧对方,同时低头看着左手,五指互相揉搓,似乎在研究如何利用沙土清洁血痕。 “偶多桑!”那少女突然绷直身体站了起来,狠狠一把推在剑豪胸口,“偶多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偶嘎桑不要我,你也不要我?把我扔到一群饭不会做,衣服不会缝,扣子都不会钉的臭忍者堆里,想让我自身自灭是吗?!说话呀,偶多桑----” 卟----杜远被剧情变化惊出一个充满疑问语调的屁来,瞬间破坏掉如火如荼的家庭伦理剧气氛。 四人一猫被困成一团贴得紧紧的,这充满异味的气体立刻传播到每个人身上,连招财猫也未能幸免。 “喵呜----”夕又米极其嫌弃地皱起粉红鼻头,努力尝试少吸一些。 “咳!”杜远用干咳掩饰着尴尬,“这剧本……实在是……啧啧啧,倭剧不愧是狗血鼻祖。我还当老牛吃了嫩草不认账,却没想到是恶父抛妻弃子的庸俗桥段。这不----女儿张大了,杀上门来要抚养费,宫本想赖账,死活就是不给。” “闭嘴。”红袖的胳膊恰好顶在他腰眼上,顺势拧了他一把,“上下两张都给我闭紧。继续听----”她和许多俗世女人一样,就喜欢这种煽情桥段,甚至早已泪湿眼眶。 此刻,美少女更是两泪涟涟,双手揪住大剑豪的和服衣领,不停前后摇晃,“偶多桑,你说话呀!你想一直躲藏下去吗?妈妈的选择我不管,她有她的路。我就要跟在你身边。一定要!” 宫本武藏那张看不出具体年岁的糙脸上,洒脱全无,原本嚣张乍立的乱发也都一根根耷拉下来,像是斗败的公鸡。 一张阔嘴憋成向上坟起的弧形,似乎不胜其苦。 “偶多桑----偶多桑----偶多桑----” 女孩那一声声对父亲的呼唤,如同重锤反复击打……哗啦,什么东西终于碎了。 宫本一把揽紧那名梨花带雨的少女,“大人的事,你不懂。爸爸是个灾星,走到哪里都带来争斗。 世人觊觎剑豪浮名,但凡能拿起刀的,都惦记着战胜我----好走捷径一夜成名。 实不相瞒,爸爸已经五百岁了,为求武道巅峰,足足做了四百多年童男子。一不小心落入你妈妈圈套,失了身。 后来我才知道,你妈妈不是喜欢我,是接受了重金专门破我武道本源而来,好让对手有机可趁,夺走‘扶桑第一剑豪’之名。 至于你的出生,完全是个意外。那天,恰好樱花开放,所以我给你取名宫本樱。 事情败漏后,你妈妈把你扔给我,自己拿着奖金移居海外。而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喂奶…… 我的朋友圈也都是些糙汉,好在猿飞那老家伙说,他们甲贺村有几头山羊奶.水很足,可以抱去试一试。我答应了,没想到一去就是十多年,你也长的……嗯挺好看,每天……还喝奶吗?” “偶多桑!”宫本樱狠狠一推大剑豪,“我都十七岁了!那些羊早被我吃掉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伏兜易主 伊贺伏兜中的诱饵们,被宫本父女的对白逗得不行。 23us.com一个个忍不住想笑,又觉得不够礼貌,于是不约而同咬紧牙关,任凭身体憋得直哆嗦。 一个人哆嗦还没什么,四人一猫同时哆嗦----事儿就大了。 那震颤频率加剧了“大网兜”的摇摆幅度,而兜的上端是悬挂在树杈上的----那树,正是宫本刚刚环形切割范围内最粗的那一棵。 咯吱吱吱……哗啦啦啦……噗簌簌簌…… 随着树冠加速倾斜,积雪四落,杜远心中一凛,不好!这尼玛好几丈高,老子还垫在最下面…… 刚想到这儿,伴着轰然巨响,那棵金松终于翻折在地。 红袖和阿雅同时尖叫一声,“阿杜----”前者关切喊道。 “呸!”杜远勉强从雪窝里拔出口鼻,吐掉冰碴,“我没事。我想通了,还好是我在下面,换了你们谁----我都舍不得啊。”摔都摔了,至少话得说的漂亮。 “妙呜,”夕又米唱了个赞,随即喊道,“那边的大剑豪,快来帮个忙好吗?给您添麻烦了……” 宫本武藏面对女儿正自尴尬,闻言似乎解脱,顺势扶宫本樱站好,自己大踏步走了过来。 “唔,伊贺伏兜!”他试探着用两根手指拉扯网格,绷得很紧,没什么弹性余地。“这东西我见过一次,那时恰逢天正十年‘本能寺之变’。服部半藏用它绊住叛军追兵,才保了德川家康一命。否则,历史就要改写啦……你们想啊,如果没有德川,就没有日后的江户幕府,也就等于现今的东京不复存在……当然,我说的半藏是服部家的二代,不是今天这个蹩脚货。” “喂,这位大哥,能先解开再说吗?”杜远一脸幽怨。 “解不开。”宫本直接怼回,“这是忍者法器,与持有者缔结了血盟,不是主人解不开。不过……” 杜远的心情随他话语跌宕起伏,急忙问,“不过什么?” “不过我听说这些纤维是以阴魂怨念为材料,最怕佛光普照。如果有个和尚在就好了,兴许有办法治它!” “和尚!”杜远仿佛看到一线光明,“和尚我有啊----你那什么,帮我拉一下手边这几根丝,让我手腕能动就成。” 大剑豪不明其意,仍旧依言蹲下,运起浑身磅礴真气,聚于指尖,掐住网格交叉处,猛力一扽! 杜远借着这一线缝隙,迅速转腕,发动了操塔手诀。随金环撸起,一位素面绛唇的妖艳“女子”出现在“网兜”内。 这下可好,原本拥挤不堪的空间顿时更挤了。众人身上的肉全都一格格溢出,顿时怨声四起! “笨!你倒是先把我们送进塔里呀?”红袖数落着。 “着急,忘了!”杜远也后悔不迭,现在连转腕的缝隙也没了,大肉粽子已经变成“松仁小肚”。 “阿弥陀佛----杜小施主拉我出来受罪的吗?这种好事以后可以不喊我……”法海瓮声瓮气,颇有怨言。 “大师,有没有超度怨魂的经?赶紧来一段!”杜远开始点歌。 法海瞬间领悟他的意图,转了转小青的俏目,“那就来个【地藏菩萨本愿经】?或者……” “别或者,本愿经就行!”杜远并不挑剔。 法海清了清老嗓,沉声颂道,“若未来世众生等,或梦或寐,见诸鬼神乃及诸形,或悲或啼,或愁或叹,或恐或怖。此皆是一生十生百生千生过去父母,男女姊妹,夫妻眷属,在于恶趣,未得出离。 无处希望福力救拔,当告宿世骨肉,使作方便,愿离恶道。如是恶道眷属,经声毕是遍数,当得解脱。乃至梦寐之中,永不复见……” 这经文似乎有效,那些网格纤维开始产生松动,不断散发出丝丝络络的黑烟。 杜远试着蠕动一番,还差点劲儿,“大师,在横须贺酒馆前,憋亮灯泡那段是什么经?” 法海想了一下,“炙烤大妖酒吞那个?那是楞严咒……”随即熟稔颂出一段晦涩梵文,“嗡,啊拿咧啊拿咧,维夏达维夏达,盘达盘达盘达你盘达你。怀喇乏及喇叭尼。怕都吽勃鲁姆怕都司乏哈!” 西垂的残阳忽而像添了把火,由橘红重回金赤,耀目光线斜着射入松林,每一片残雪都在嗤嗤声中化为蒸腾水汽。 凄惨无比的哀嚎四起,似有千百怨魂依依不舍,听声音,以妇孺居多。也不知伊贺流忍者用了什么手段,在何处搜集到如此多的怨念,又用何种方法编织成韧不可摧的“伊贺伏兜”…… 在这明媚冬阳照耀下,宫本武藏似乎极为舒爽,他站起身来,面向光源深深吐纳,高举双臂伸了个大大懒腰----把浑身骨节抻得噼啪作响。 突然他弯腰伸手,五指抠住网格悍然一拉,嘣---- 已然被佛法烹制酥脆的大网兜,终于碎成万千细小纤维,如同溪水中的黑线虫,齐齐漂浮而起,在半空汇成一团黑色绒球,只有麻团大小,凄惨嚎叫着----向林中飞去。 松困的众人爆散于地,法海率先一跃而起,扭着纤腰纵跃丈许,劈手将那绒球擒在手中! “汝等错过转世时机,此刻再入冥界,也只能投进忘川河水炼化消融,成为最低级的辅助魂材。不如安心俯首人间,协助有德之士广布佛法,兴许有望超度!” 这番话语颇有效果,那瘆人的集体哀嚎声弱了许多,替之以阵阵窃窃私语。良久,似乎那些怨魂商量出结果,黑色绒球突尔一颤,彻底归复平静。 法海随意用手颠着它,缓步走回。“原本持有者的主控神识已被我抹去,现在它是无主之物。你们,谁是有德之人啊?” “我!”杜远号称雁过拔毛刮地三尺的垃圾收集王,怎可错过眼下时机。 “你不行。”法海直接忽略了他的毛遂自荐,拿目光扫了扫,自语道,“弘扬佛法,道门的都不合适。我又不需要这玩意儿……喂,大个子,你信佛吗?” 现场个子最大的是宫本武藏,他愣了一下,“我敬畏佛祖,但一心求证武道。” “敬畏是个好习惯……”法海点了点头,把手中绒球抛给了大剑豪,“心存适度敬畏,才能遵循正确法则。拿去!” 宫本武藏下意识伸手接住,若有所思揉了揉,那聚成绒球的伏兜十分柔软,丝毫没有刚刚困锁众人的霸道感觉。他喃喃自语,“我连赖以成名的双刀都弃之不用,要这法器作甚?”遂转身一把塞给身后伫立的美少女,“樱子,收好。” 宫本樱如获至宝,一双玉手颠来倒去像捧了个烫手山芋,确认没有危险后,才稳稳托在手心。“呀----好柔软的小东西呢!” 法海仔细瞧了瞧这对儿父女,“这姑娘不错,虽无树立坚实信仰,但胜在心地纯良,不染浊世尘埃。此物也算终获善属了……我且再帮你们一把。” 说完,他遥遥伸出原属小青的玉手,在空气中画出一个寻常万字符,笔笔金光辉耀,如若实质留存。待勾划完毕,复又挥掌一撩,那符文飘然送达美少女额间,霎时没入。 宫本武藏脸色一变,宫本樱却豁然喜色连连,“有了,有了!我和它建立了联系!” 说着,拿右手握住伏兜绒球,手腕轻抖,做出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抛接。说来也奇,那绒球每每离手,都会被一线牵回,和少年人常玩的溜溜球差不多。 她灵机一动,突然用神识锁定自己亲爹,那伏兜倏然抛出,瞬间张开大口,不由分说将大剑豪囊入其中。 “妙极!”这姑娘简直乐嗨,“以后再也不怕你逃了----” 宫本武藏十分无奈,“樱子,别闹快松开……我不会再跑。身为偶多桑,自然说话算话。” 宫本樱手腕轻颤,将伏兜收了回来,“好,我再信你一回!这玩具,我该起个什么名字呢?” “它原本属于伊贺,故而称为‘伊贺伏兜’。现在落入甲贺一脉,自然可以称为‘甲贺伏兜’咯----猿飞那老家伙如果知道你收了此物,定然欢喜得不得了。” “嗯!”宫本樱连连点头,“师父他老人家,平生最瞧不上伊贺流的人品,说不定可以破格提我晋身中忍!” 女儿高兴,当爹的就高兴。 大剑豪此刻像个寻常村夫,搓着手嘿嘿陪笑,仿佛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对了,”他忽然转身一鞠躬,“刚刚多亏提醒,我才确认第七十二只蝙蝠就是服部半藏真身所化。不然,樱子她恐遭毒手。” 被感谢的阿雅捂嘴一笑,她最喜欢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结局,“也没什么啦,不用谢我。反而多亏你,我们才得救哇。” 她不贪功,杜远却奇怪,遂一搂妹子肩膀,“你咋看出是哪只的?啥时候开的天眼?” “才没。但那一只最低调,别的都张牙舞爪往上扑,只有它鬼鬼祟祟贴地偷袭,不是才怪!” 嘿,这道理很朴素,但十分有效。杜远亮出大拇指点赞,又在阿雅得意的小脸蛋上掐了一把。 阿雅甩开他,蹦跳着跑去宫本樱身边。两人年龄相仿,性别相同,一见如故地开始赏玩新科“甲贺伏兜”。 淳于帆正色拱了拱手,“宫本前辈,一再受你庇护之恩,在下深感不安。你可有未尽琐事需要人帮忙?我等必万死不辞。” 剑豪这才恢复豪迈不羁,“不用不用。都说了,你们是我徒儿小林的朋友,就等于是我的朋友。恩恩怨怨是笔糊涂账,算来算去很累的。千万别挂怀,否则技业难以精进! 再者说了,今天纯属巧合,我可不是专程来救你们的。如果不是被我家闺女撵得急了,这会子我一准儿在野村里喝酒呢!跟你们说啊----”他刻意压低声线,“山下小酒馆里有个寡妇当家,腚大奶圆皮儿又白,那是相当水灵……”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举手之劳 宫本武藏这种老不正经的调调,甚合杜远胃口。 23us.com两人相视耸肩,淫笑连连,把呆萌的大喵天师晾在一边。 岂料身后还有个红袖,上前一把揪住杜远右耳,“你也想去喝花酒?扶桑的花花世界可是很有名呢----我也很想见识见识,走啊!” 阿杜立刻换上凛然表情,正色回道,“不成。陪宫本大哥嘴上乐呵呵也就罢了……咱们还有大大的正事要办!目标伊势神宫----出发。” 见他嘴脸变化功夫了得,大剑豪很是佩服。一把拉住他高举的胳膊,“去伊势神宫干嘛?那地方玄乎得很,可不敢乱来!” 淳于帆听他讲得认真,上前一拱手,“前辈且细细说来----那地方怎么个玄乎法?” “唔……你们可知,为何只有它被称为扶桑千百神社中最顶级的存在?” “全赖扶桑至高神祗----‘天照大神’常驻。”淳于帆读过的典籍发挥了作用。 “常驻不常驻我不知道,”宫本武藏瞪起环眼,“但她的神体确实一直供养在那里。” “木乃伊!”杜远来了兴趣,“扶桑大神也搞这个?还是说----大神暂时肉身入定,阳魂离体纵横万里去了?” 大剑豪嘿嘿一笑,“神体不是肉身,是本土专有叫法。天照大神留在人间的,只有一面宝镜,名曰‘八咫’,神道教素来把此物奉为天照神体供养。” 一听还有宝,杜远精神倍增,“什么叫神道教?听着挺神叨的……” “我们扶桑的土产,让天朝上国朋友见笑了!”宫本倒是豁达,看来他真是除了武道啥都不信。 好在淳于帆及时补充,“大观在上,顺而巽,中正以观天下。观,盥而不荐,有孚顒若,下观而化也。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这段话取自【易经】,早在汉代传于扶桑。此方民众截走‘神道’二字,创立了自己的信仰。” 杜远一拍手,“妙极!原来源头仍在天朝。那还怕啥,咱们就当‘神道圣使’驾临,且去走他一遭!” -------------------------------- 张辽等人别过边锋,即刻寻了个无人胡同,划亮瞬移火柴,由帝都直飞丹园。 这里比想象的要冷清,只有丹老站在湖边,和黄二皮并肩而立,欣赏大头的捕鱼表演。 “老爷子,人呢?都哪儿了?”文从心很好奇。 丹老搓了搓粉嫩小手,“都忙着呢。新年新气象,个个忙着开拓新业务……你们的回来得正好。拉拉闲不住,说这里太无聊,跟我讨了几根火柴,自己打个飞的去非洲了。” 张辽愣了一下,才想起“拉拉”是丹老对浦茜拉特有昵称,他顿时有些紧张,“一个人?去孟菲斯寻补天石?不太靠谱吧!” “她说她以前去过,熟门熟路……咦,你身上哪里来的一股子煞气?”丹老像一只粉雕玉琢的京巴,围着张辽绕行一圈,鼻翼不停唿扇。 “鼻子真灵!”凤筱忍不住翘起大拇指。“辽哥拿出来亮一下----” 张辽犹豫了半秒,乃旋动空间戒指,取出那柄九九式伞兵.刀。 “嚯,够凉的啊----”丹老捏着刀尖接过去,随手掂了掂,脸色一变,“呦呵,里面还挺挤!” 张辽一转念,立刻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可不,这把刀原本由聂政魂魄驻守,才成为一柄魂器。 后来又搬进去聂政的姐姐聂嫈,再后来----华山一役过后,冥界三大刺客要离、豫让和朱亥的血魂也被吸了进去。 最后一个报到的,是裴旻自己的灵魂。 一二三四……足足六个人住在半尺来长的短刀里,不挤才怪! 遂低声禀告,“有一位是刀主,也是我的朋友,过命交情。”他把“过命交情”四个字加重了语气,生怕丹老反感生人。 丹老猛一抖手腕,从刀身中甩出一道灰气,瞬间化为虚幻人形! “是这位吗?” 张辽一怔,待仔细观瞧,“不,不是……这位是刀主的师尊。” 聂政的灵魂似乎有些疑惑,正死死盯着丹老,仿佛在想这“娃子”哪里来的通天法力,居然一下子就把自己逼了出来! “哦?”丹老手腕轻颤,又是一抖,第二道灰气甩了出来,“那就一定是这位了。” 这道灰气也化为虚幻人形,似乎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看模样----不是裴旻是谁! 张辽有些激动,面带喜色道,“对的,对的,正是此位!您别再甩了,剩下的都不是正主……” 丹老感觉到聂政带来的敌意,回望过去,嘻嘻笑道,“这家伙煞气比刀主还重,难怪我猜错。” 张辽急忙夹在中间打圆场,“聂先生,这位是……我单位领导丹老。丹老,这位是著名刺客聂政先生,他弟子裴旻是我朋友。” 这番介绍很到位,里里外外意思就是“在场的都不算外人”。 “哦,”丹老瞧了一眼昏睡中漂浮的裴旻灵魂,“你朋友缺营养啊,得调理调理。” 这话谁也没听懂,凤筱和文从心互相望了望,均一脸迷惑。 “刀里还有三男一女,都是干什么的?”丹老一眯眼睛,“别怪我查户口,丹园是私家秘密领地,基本政审还是要有的。” “女的是好人,另外三个是战俘。”张辽替沉默的聂政抢答。 “妥。”丹老呲牙一乐,“要的就是这句话。”说完手腕连振,从刀身中再次甩出三道殷红气息,不等化为人形,即腾出空手一抓,生生挤压成一滴璀璨赤珠。 “哇,还是没有配额记录的血魂,这更方便了。”丹老眉飞色舞,将那颗珠子捏在指尖,迅疾弹出! 裴旻的灵魂如同一潭死水,被赤红魂珠击中,荡漾起一**涟漪。顿时大梦方醒,双目睁开,惊讶地低头俯瞰自身。 那颗珠子在他魂体内迅速化开,四散奔流。磅礴法力似乎不受控制,时不时呲呲外泄。 不消四五个呼吸,裴旻已然脱离飘渺的半透明状态,凝如实质一般。 他讶异地扫视周围,目光停在张辽充满惊喜的脸上,“小兄弟,是你……” “是我!裴哥!”张辽上前就要熊抱。 被裴旻翻掌阻住,“我现在依然没有肉身,抱不住的……不过,精神力大涨----几乎从未有过地充沛!谢谢你们,让我再次看到这个世界。” 丹老这一手也震惊了聂政,他身为“前冥界要员”,不由心生疑窦,“敢问阁下,与地藏王有何渊源?” 丹老笑了,笑得像一朵粉嫩牡丹。“我帮他写过脚本……嗯,我是说,我帮他制定过一些基本规则。” 这话貌似轻描淡写,内涵却颇为惊心动魄。聂政不擅言辞,默默点了点头,“难怪……我服!” 听师尊送了个“服”字出来,裴旻无比惊讶,立刻一躬到地,“谢上仙赐寿!” 丹老连忙闪开,“谈不上。你们立足之处,是我开辟的化外空间,不受三界法则束缚。在这里,你俩自可随意抛头露面----但只要重归阳世,冥界依然有机会嗅查到原始信息。那时,还得多加小心。” “明白。”两人同时受教,亦同时施了一礼。 聂政转而向弟子道,“裴旻,为师是冥界通缉要犯,已经习惯隐居刀身。你不同,现在被三条血魂滋补,表面释放的信息大多属于灵配府日游督查,想来可以蒙混一阵子。你好好玩吧,我先回去了。”说完重新化作一团灰气,瞬时隐没刀身。 裴旻愣在原地,瞧了瞧丹老手中的伞兵.刀,伸手接了回来。 张辽喜出望外,“这不是能拿住实质物体吗?!” 裴旻抬头淡然笑了笑,“全凭精神力。” 那不停释放阴寒煞气的短刀一到他手中,立刻变的温驯服贴,收敛了行藏。 凤筱大开眼界,他很少能够不靠阴阳眼就看到如此清晰的魂体,忍不住想多研究研究,也许能写篇关于“生命科学”的论文什么的。 丹老转身向山坡上走去,“你们慢慢聊先----从心来,帮我炒几个下酒小菜。” 文从心一把拉起凤筱,“小弟,帮姐打个下手,削土豆皮会不会?” 他们仨先奔小楼去了,黄二皮听说有吃的,也蹦蹦跳跳上了山,只留下张辽与裴旻。 “裴大哥,我看到了你留在刀身的信息。我们走后,你在大唐过得顺利吗?” “……”裴旻沉吟了一下,环顾四周,慨叹道,“人生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我有幸藏匿刀中,复又弹指千年。所幸与你有缘,才得以重见天日。真要好好谢谢你!” 张辽嘿嘿一摆手,“我听人说过,缘分是佛家的说法,道门只讲因果。咱们此生注定的纠葛,也许还有前世更复杂的隐情在先,谁又说得清呢?总之,我十分高兴与你重逢!” 裴旻点了点头,忽而问道,“这里可是二十一世纪?你不会又在某朝某代出差吧?” “对,”张辽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也不准确。刚丹老说过了,这里是一处化外空间,自有属于它自己的时间体系。不过通常从这里出去,落脚点大多是二十一世纪。” “那就好!”裴旻眼中放出异彩,“当日和你们一起返航的卓真人……现居何处?” 张辽一拍脑门,“呀,我忘了你还惦记着阿杜老妈!呵呵,她应该就在丹园----” 第三百三十三章 在一起 卓英英一直都在,她并不急于离开丹园。 23us.com 作为难得的科学家与修真者综合体,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首先,这个空间充满了迷人的未知。没有日月星辰,也不算如何开阔,但植物茂盛,生态几近完整。 她在思考,如果这是存在于四维空间中的一个“三维立体帧”,或者说“独立模块”----那么,时间线与俗世会有什么不同? 从丹老的只言片语中,她得到了令人惊讶的答案。 原来这里被人为加速了时间,与俗世呈现十比一的比率。也就是说,这里度过的十天,相对标准空间只有一天----这意味着很多。 卓英英受机缘牵引,在大唐拜于长生地仙葛洪真人门下,专修丹道一途。这职业很吃香,如杜远等人所见,那些花妖、山神、土地、城隍……似乎都有求于她,纷纷主动交好。 道门的丹,可不只是治病救人、延年益寿那么单一,用途极为广泛。每个修真者都受困于自身先天资质的瓶颈,一旦有了丹师作保,等同平添强大后盾。谁不欢喜? 也正因如此,卓英英对“丹老”这个名号也十分感兴趣,这大概也算一种职业偏好吧。 丹老很大方,把阿杜的母亲当作自家人,出手就送了一枚“纠丹”。 卓英英看着貌似大青枣的果实,忍不住笑了,如果世上仙丹都不用炼化,直接从地里种出就成,那可实在方便得可以。 她将信将疑,试着吞服了这枚青果。 随后的变化令她无比讶异,眼看着自身肌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改善,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神迹。”卓英英只能用这个词汇作为体验结语。 丹老没有接引她进入书房挑选本体道法。对有专业在身的人,一向如此。尹志平没有,孙筑基也没有,连止正也没有。 “贪多嚼不烂,徒引天劫。”他总是这样说。 为了答谢丹老收留之恩,也为了感谢丹园促成了杜家母子重逢。卓英英主动开始改造园林,种植了大量珍稀药草。 种子来源问题,根本不是事儿。兹是她能报出名字的,丹老抬手就有----按他自己的说法,“这里原本就是一间创世工坊,任何俗世物种,这里都有源代码贮存。” 这个说法比种子本身更能激发科学家的热忱。卓英英思路豁然开朗,对整个世界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 她确信:创世主,是存在的。无论人们怎样称呼,主就是主……也许还是批量存在的群体,就和一个科研团队差不多。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实验项目,或者说未尽完成的作品。 只是目前她还想不出,这些更高智慧生命的目的……究竟何在? 此刻,卓英英正在花园中采摘新鲜蔬果,文从心带着一名俊俏青年男子赶了回来,钻进厨房前,还不忘朝她亲切打了个招呼。 这姑娘不错----卓英英点头微笑,心中暗忖:从心温文尔雅,比红袖更像我的亲闺女。不过,瞧自己儿子那跳脱性格,也许只有红袖的性如烈火才能挚肘。算了,凭空捡回儿子还顺带着饶了个儿媳,要知足。 未几,两条大汉龙行虎步出现在眼前,前一个是儿子的好友张辽,后一个,不是裴旻是谁? 卓英英恍如隔世,直起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老裴,你怎么来的?” “纯属巧合,托张小兄弟的福!英英,你过得怎么样?” “才没几天呀,我很好……” 卓英英的回答,让裴旻一时无语。 是啊,她和他告别才没几天,而他已在大唐了却残生,又在韦陀像中蛰伏千年。同为思念挂记,却是不等量的级别。 卓英英发觉裴旻脸上多了几条皱纹,下意识上前抚摸,却扑了个空---- “怎会这样?居然是阳魂!你的肉身呢?” 裴旻长叹一声,旋即哈哈大笑,运起精神力捉住卓英英的手,“天下最无敌的,果然只有时间二字。我已经挂了,确切地说----鼎炉已逝。好在灵魂依旧,否则一旦坠入轮回转世,恐怕即便与你相见也难相识!” 话已至此,聪慧如卓真人,早已明白裴旻经历了什么。 她突然感到心中止水一阵悸动,脱口而出,“好在终归得以再见,既如此,以后就在一起吧。” 这话说的坦然,意境也明白无误。 张辽一伸舌头,缩着脖子蹑手蹑脚溜进小楼,寻从心去了。 院中微风徐徐,说不出地柔软。裴旻却心潮起伏,只想纵身狂吼……但他没有。 一人一魂就这么静静对峙,隔着四目望不穿的秋水。 四野寂寂,只有晴空杳杳雁鸣…… ------------------------------------ 川普在花生屯的新生活并不幸福。 奥本马留给他的,是一座刻意摆烂的地雷阵。 但再烂的摊子也得收拾,否则显不出新总统的手段。川普不相信还有比竞选之旅更艰辛的事。 他首先召回了波斯湾地区集结的全部航母战斗群。“太浪费,”他说,“纳税人的钱不能这么挥霍。对付恐怖主义,还以恐怖主义就够了。我们不是有各种异能资源吗?用啊!省着可以下崽儿吗?” 最让他避之不及的,是斯坦尼斯号航母的沉没事件。 南海成了这艘昔日骄横王牌的墓地,却偏偏讹不到天朝头上。阿美利加自己导演的戏,演砸了只能自己和血吞。 “那都是前任总统的不良遗产,与我无关。”在新闻发布会上川普明确表态,“当然,国家会承担所有遇难者的抚恤。我只能承诺在我的任期内,绝不会再出现如此愚蠢的事件。” 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他的女儿伊万卡。这位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的优质女性,依靠姻亲关系,成为总统与优太大佬之间的信任桥梁。 每每想起拉什莫尔山中那位掌握一切的莫西老人,川普总是不寒而栗。只要能取悦他老人家,我的位子就可以牢固吧? 新任幕僚长给他送来一摞文件,是关于洛杉矶那起“全世界科学翘楚集体失踪事件”。这个的确头疼!川普用力揉着鼻梁根部,差点把鼻骨拽下来。 “这个影响最恶劣。干嘛非要在我们本土举办这种年会?人丢了不要紧,被栽赃就说不清了……国土安全局怎么说?联邦那边呢?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没有。还没……”幕僚长普利巴小心翼翼,“关键在于,如果现场录像中那位女士的话是真的,说明冥界确实存在,且已经藉此向自由世界发起宣战。作为领袖,您……” “我什么我?我可不掺合这种事!”川普把松弛的腮帮子摇成两张抛饼。“这不奇怪,一个坚信天堂存在的基督徒国家,怎么又会同时质疑冥界的虚妄?我早知道……不过最好别去招惹。 这世界永远都是金字塔结构,我们这个阶层,只位列中段。能驾驭平民就够了,千万别向上忤逆! 有很多强大的力量不被你我熟知,但这并不是我们可以贸然擅动的理由。保持敬畏,亲爱的普利巴。保持敬畏……” 幕僚长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上司,真看不出----这狂妄的老家伙居然心存敬畏。 听到“金字塔”三个字,普利巴心思一动,“对了,今天的综情简报我给您过滤了一下,其中有一条闲闻很有趣。说,开罗西南四十公里又发现一座被黄沙掩埋的大金字塔,比胡夫金字塔还要大上两倍!” “开罗?哪个开罗?伊利诺伊州那个?”川普和大多数阿美利加人一样,世界地理很差,本土概念尚可。 幕僚长擦了擦汗,“是非洲那个……埃及首都。” “哦……那又怎样?” “嗯,倒也没怎样。不过那地方原属一座被湮没的历史名城,叫孟菲斯。” “孟菲斯?田纳西州那个?” “不。”这种交流有些吃力,普利巴开始后悔提这个话题。“埃及历史名城,很古老的城市。” 川普一拍桌子,“埃及怎么搞的?怎么总是山寨我们的地名?给我接他们总统电话,我要好好说道一下!” “呃……算了吧。”幕僚长眼前一黑,“其实,是我们抄袭了全世界最好的地名,毕竟我们的文明史比较短,词汇量也小一些……这一点,可以谅解。” 新总统脸上写满不可思议,“真的吗?我还以为全世界都在模仿我们咧!” -------------------------------------- 浦茜拉是一个人去的。 她来过这片古老的土地。 远在十一世纪初,那时的首席圣殿骑士雨果大人意气风发,亲自带队远征。浦茜拉追随其后,引领一支彪悍骑士团,代表圣十字向新月教派发起猛攻。 他们这一队,暂时脱离了席卷耶路撒冷的主流,孤身深入埃及。 尼罗河的水很甜,金字塔很高----这是她第一印象。 但随后,埃及战士以战斧和长矛热情相拥,用赤红鲜血涤荡了她所有残余记忆。 最可怕的是,坐镇后方的那些强**师----他们简直成为圣殿骑士们挥之不去的噩梦。 这个地方不好惹……浦茜拉向来不服输,但也从不流于鲁莽。 她小心翼翼瞬移至此,只为圣心与丹老的联合协议----寻找补天石。 第三百三十四章 奋身求险 出乎意料的是,开罗西南四十公里处的孟菲斯遗址远端,已经成为万众瞩目之地。 23us.com一个意外发现,吸引了数以万计的本地居民与游客云集于此。 和寻常刻板印象不同,这里非但没有黄沙漫漫,反而绿树成荫。水草丰美的尼罗河三角洲正发于此端,满眼望去,全部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里纬度不高,属于地中海气候,二月份平均气温不低于摄氏十五度,正是旅游旺季。 那些被古老神话吸引而来的游客,成了第一时间围观神迹的主力。 所谓“神迹”,是这里发现了一座十分巨大的金字塔。全新的,史册未有记载,体积超越原本拥有记录的胡夫金字塔两倍。 这份恢弘并不显见,因为它不在地表,在地下。 人多之处,必有商贩涉足。浦茜拉从一个临时摊位上“顺走”一块粉色头巾,把金发包裹得严严实实,又在修长脖颈上绕了两圈,努力让自己不太引人注目。 唯有那两条大长腿不好遮掩,只能任其在人群中招摇…… 她挤到前沿,终于看清了----那是一眼无比巨大的深坑,和露天矿井差不多。数十台巨型挖掘机和推土机正在环形坑道上忙碌着,同时依靠数百台运输车不停将沙石泥土隆隆运往坑外。 一道黄白相间的警戒线把围观群众与现场隔开,但大家依然可以看到坑底耸出的巍峨塔尖……真的很大。 某西方电视台记者恰好在浦茜拉附近做直播,那位女士正用英语面对摄像机口若悬河,“……虽然尚未全部出土,但从已暴露部分可以推算出,整座金字塔超过120层大厦的高度,单侧底边预计接近700米,每一项数据都彻底碾压以往所有发现。我们请到了本地著名考古学者赛义德教授,让他来现场分析一下……” 另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先生及时入镜,花白胡须随话语颤动,“之所以能够建造出如此超大体积,和这种填埋式方法不无关系。古人可以先挖好深坑,每堆砌一层石块就填平周围泥土,一层层砌上来,只需平移石块,无需大规模吊装。这其实要比那些屹立在地表的同类建筑省力得多。但这种低调处理很不寻常,和以往任何法老的作风都不一样,我暂时无法给出明确答案。” 女记者不依不饶,“如果和其他金字塔类似,这也是一座大墓的话,里面葬的可能是谁呢?” 老教授动了半天胡须,支吾着说,“……也许,大概……可能性很多。但有排序的法老墓地基本上都有了定论。这里葬的一定是某位不为人知的伟大人物……” 话说的很有技巧,说了跟没说差不太多。 浦茜拉收回耳朵,开始琢磨:按照圣心给出的坐标,散落圣石就在这里,也就是丹老所言的那种补天石。 如果判断没错,它应该藏在这座塔中。可是,实在不巧,全世界都在盯着这里,给她的探秘之旅增添了额外难度。 正暗自思忖应对策略时,忽尔挖掘现场警报长鸣,瘆人的高音回荡在坑口上方。许多工人扔掉手中工具,攀爬到运土货车上,那些车也像疯了一样,沿着坑道向上疾驰。 “坑底渗水!”有人大喊着。 无需过多解释,因为一道白花花的亮色正从坑底直线上升。 巨大的坑沿周边,数以万计的围观群众哗然,有的拼命往前努,想一探究竟;更多人慌乱向外拥,试图远离危险。 浦茜拉也惊了一下,下意识抬眼望向东方----那里,尼罗河原本正自缓缓流淌,此刻河面却突然出现一眼巨大漩涡,无声地,粘稠地,向下旋转,中心现出深邃黑洞…… 果然,一定是挖穿了! 这个大坑距离河道太近,地下水难免相通。大概是过于急功近利,当地政府竟然没有精确计算环压系数。 现在,河水倒灌,直至两处齐平才可能停止。 这个坑----马上要变成人工湖;这座塔,也将由地下建筑变成水下建筑…… 啪!脆响撕破空气,通往坑底的工业电缆发生浸泡短路,手臂粗细的弧形电流沿着水体流窜,几名没搭上运土车的工人小腿还在水中,瞬间被高压电流击中。连惨呼都没留下,纷纷僵直着栽入水中。 直到明确无误的惨祸发生,执着的围观人群才如梦方醒,全部潮水般退去。以坑口为中心,放射状胡乱逃窜,全无秩序。 没人注意到,只有一位缠裹粉色头巾的长腿姑娘纹丝未动。更没人能想到,她此刻心中正为这份意外而感到窃喜…… 浦茜拉发足奔至盘坑公路入口,一把扯碎电机保护箱上的锁链,打开门,关掉了电闸。 白亮亮的水线泛着肮脏泡沫,带着土腥味扶摇直上,填满百米深坑,已经快到她的足前。 一抹笑意出现在浦茜拉嘴角----没有电,只剩下水,那就好办了。对不起,全世界----大金字塔首游,让我先! ---------------------------------------- 与此同时,远东一座列岛岸边,迎来一行人马。 这地方,叫做伊势市。 宫本樱很热心,替杜远做了简单释疑。这个“伊势市”的“市”字,并非行政区域单位。而是自古沿袭下来的称谓,因其靠海有良港,故而一直存在对外交易市场。 杜远恍然大悟,“哦----就和天朝所云‘靠山集’的‘集’字差不多,都有集市的意思。” 淳于帆在旁边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义弟爆发的智商。 宫本樱之所以跟来,纯属好奇。她新得了伏兜法器,心情大好,故而暂且放过了剑豪老爸,任凭宫本武藏.独自流连酒馆去了。 大剑豪走前嘱咐大家,伊势神宫藏龙卧虎,远非京都御所可比----切记不要招惹麻烦。他哪里知道,这几位都是全倭岛新挂号的“麻烦制造者”。 杜远认准了来寻神宫晦气,他隐隐察觉那所谓“神鸦铜像”,必定和自己的七宝玲珑塔有所联系。这可不能轻易放过! 好在其他人都由着他,红袖和阿雅自不必说,招财猫夕又米只认准了淳于帆,后者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宫本樱身为甲贺流下忍,初出茅庐,对整个扶桑江湖也充满懵懂好奇。她此刻正和几乎同龄的阿雅咬耳朵,“感觉你哥傻乎乎的……幸好你和你嫂子都很聪明。” 阿雅笑得出了声,让杜远心生警觉,“你们又编排啥呢?” 宫本樱一收戏谑之色,指着暮色道,“瞧,那边就是伊势神宫了----” 和倭岛其他建筑群风格一致,这座号称扶桑神道顶点之神社,同样不大,蜗居在城区以南的一座小山中。 周围林木极其茂密,且不知因何缘故,以神社为圆心,方圆十里的乔木均未落叶。和其他地方残雪覆盖的黑白世界截然不同,呈现一片幽深翠色。 杜远遥遥望去,心中敲起小鼓,“喵兄,咱们人多目标大,还用上回的战术吧。我一个人摸进去,你们或者在这里等,或者进玲珑塔藏起来……” 淳于帆一摆手,“塔在你怀里,你一旦受制,我们也出不来。这样吧,我们全都候在外面接应,你速去速回。不要强求得手,先探探虚实再说。” 阿雅小嘴一扁,有话要讲。红袖一把拉住她,“你大喵哥哥说得对,让杜哥哥自己去,更隐蔽一些,不容易被发现。” 宫本樱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只在一旁逗弄招财猫玩。 杜远得到批准,一伏身飘了出去,身法既轻且疾,转眼没于密林之中…… 淳于帆在他身后呆了一下,脱口叹道,“这轻功,已经超过了我这位当教练的……看来酒吞的妖丹起作用了。” 杜远当然也有感觉,那颗被法海赤手炼化的绝品妖丹融入腹中后,在气海中四处漂移,拼命寻找落脚之处。可偏偏这家伙与寻常修真者不同,根本没有结出半点内丹,故而无从包裹。 在整天的奔走中,那妖丹之气终于放弃了搜索,自己凝成一枚赤红内丹,悬于杜远腹中。随外部吐纳释放浊息,化津.液为铅汞,重新筑基。 这下可好,原本被丹老凭空改造过的超凡肌体内,又多了颗绝世妖丹,等同给豪华跑车换了台战斗机引擎。差点就要上天了!如果还没,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如鬼魅一般,把源自茅山的“一叶孤云”身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在树隙中辗转穿梭,未扰宿鸟,不惊伏虫。偶有沙沙轻响,只是身畔带起的微风。 伊势神宫从外墙到内殿,全部以木结构为主。繁复的勾梁画栋建筑包裹着少量颇为原始的茅屋草棚。 杜远越过院墙,始终保持贴地潜行。他想,那些最原始的部分,一定是创始之初的遗留,如果有神器仙器法宝,多半会供在其中。 招财猫说过,神鸦铜像在后殿,我且自去赌一赌…… 转过拐角,忽而一道低矮黑影横在面前,两只眼睛放着荧光与他对视----事发突然,可把杜远吓得不轻! 第三百三十五章 偷出一片天 杜远被眼前突兀出现的黑影吓了一跳,下意识双膝微蹲,做好出击准备。 23us.com待定睛瞧去,却是一条大黄狗……遂瞬间放松下来。 那狗正在墙根小解,眯着眼,抬着一条后腿,十分惬意的样子。突然从拐角处出现的年青人让它一愣,乃圆睁双目,把双耳倒伏脑后,也不嘶吼,只是紧紧锁定不速之客。 “嘘----”杜远小时候被咬过,对狗没什么好印象,当初阿雅在村里养的那条柴犬,就让他有些害怕。 他慢慢蹲下身来,假作温和示意对方别出声。万一叫起来,这一路潜行算是白费了。 那狗挤出最后一滴,打了个尿颤,不慌不忙放下后腿,缓步朝杜远走来。 干嘛?杜远缺乏饲养宠物经验,不明其意,只能暂时蹲在那里保持不动,随时准备弹起暴击。 这狗身高超过七十公分,约合百斤体重,应该算是大型犬。背毛在暮色下依稀透着焦黄,腹部和四肢则是全白的。大肥脸上那只黝黑湿润的鼻头十分扎眼。 它仪态颇具威仪,既不伸舌头流口水,也不呲牙乱叫。只是停在杜远面前,与他四目相对,鼻中咻咻嗅个不停。 杜远一边提防着,一边拿余光扫视伊势神宫院落,担心再冒出个巡防人员。 还好,此刻只有这条安静的狗。 杜远试探着伸出右手,试图抚摸它的头,却被它避开。大黄狗嗅了嗅他左手握持的那把“瑰仙剑”,突然打了个喷嚏,声音不大----随即转身跑开。 赶紧走!杜远继续伏身潜行,贴着墙根绕过前殿中殿,来到后殿。 这一处建筑,造型十分古旧。屋顶连瓦都没有,只是用厚实的茅草铺就。大概是保持了神社创立之初的原始状态。 一棵枯树矗立在殿门前,树干不高,但枝杈极为丰茂,向四面摊开占了好大空间,黑压压的叶子很有特点,单体极大,暂时看不出品类。 应该就是这里……杜远蹑手蹑脚隐在树干后,向洞开的殿门内窥视---- 忽而,他觉得如芒在背,似有黄雀在后,顿时心生警觉。 谁!?他扭身四顾,扫了一圈一无所获,复又举头望去----哎呦妈!小心脏噗通一下跳到了嗓子眼。 那树枝上密密麻麻的大黑叶子,每一片都生了一对儿圆眼,正齐齐俯视着鬼鬼祟祟的访客。 那些眼珠黑白分明,眼神冷漠,足有数百双之多……让杜远深切体会到“众目睽睽”带来的庞大威压。 “嘎!”一片叶子开口叫了一声。 “嘎----”全部叶子合唱回应。 噗噜噜噜噜……所有“大黑叶子”突然展开翅膀,遮天蔽日地飞离树枝,在院落中四散翱翔。 哇靠,在后的不是黄雀,是一群乌鸦! 杜远这才恍然大悟,哪里有什么叶子,这分明是一棵枯树。那些一动不动的鸦群蛰伏枯枝上,被误认成“大黑叶子”。 我这什么眼神?杜远摇摇头,试图保持清醒----不对,这特么一定是障眼法。老子现在目力,百米之外的蚂蚱都能分出公母,何况头顶三尺一群大鸟?这地方果然邪乎! 不容他多想,那些乌鸦去而复还,如同一架架俯冲而来的战斗机,迅猛扎向地面目标。 它们的坚硬铁喙在夕阳中映射着寒光,让杜远心中一凛,呛----剑已出鞘,在身侧舞成一团清影。 出乎意料的是,那些乌鸦俯冲到最低点,忽而又纷纷振翅拉升,只留下尾部投出的一束粘稠白浆。 日毬----杜远心中大声咒骂,老子搞错了,不是战斗机,是轰炸机。 铺天盖地的鸟屎形成地毯式轰炸,饶是瑰仙剑舞得再疾,也有漏网之粪…… 顷刻,杜远衣衫上白斑点点,肩膀上滴滴答答还在流涎。 好恶心----杜远有些抓狂,遂不再恋战,一捂脑袋,哈腰纵身向殿门投去! 他横下一条心,必须速战速决。脚下不停,发足狂奔,眼见迎面一道神龛拦路,小腿肌轻盈一弹,直接跳上供桌---- 那神龛由神色胡桃木打造,高约三尺,宽一尺半,内里衬着明黄锦缎,正中央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座金属雕像。形状极似门外那些腌臜大鸟,不同的是腹下生有三足,两只居后,一只居前,没有底座也站得稳稳当当。 是它!一定是它! 杜远劈手将三足神鸦雕像抄在五指中,右手挥剑斩断一侧垂幔,拉起坠落纱罗反身就走---- 很顺利!没有机关,也没有阻拦。 大殿门外翔集的鸦群无一进殿,全都盘旋在门口。此刻见到不速之客出来,复又发起新一轮“轰炸”。 杜远的急智发挥了作用,那截垂幔纱罗足有丈许长,在他跑动时高高举起,随风展开,覆盖了头顶与背部----百坨新鲜鸟屎瞬间把它浸染殆尽。 伊势神宫,不过如此! 杜远心中窃喜,提起全部真气,把“一叶孤云”身法发挥到极致,遇墙翻墙,直线返回。 说实在的,这小小神社院落对于天朝修真者而言,确实不够看。不足千米的纵横跨度,十几个呼吸就已抛在身后。 杜远抑制住胸中狂喜,抛掉满是鸟屎的垂幔,一手倒提瑰仙剑,一手紧握战利品,穿林跃涧,朝着爱人与兄弟的方向狂奔而去…… 在他身后,乌鸦群只尾随到神社最外层院墙处,即刻停止了追击,彷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壁垒横亘虚空之中。 没有警钟长鸣,也没人欢马叫,好似没什么大事发生。 只有一条大黄狗踱步到后殿门前,朝里面空荡的神龛瞧了瞧,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笑容。 它忽而后足一立,赫然化为人形! 好一副男儿样貌----雄赳赳气昂昂,身高八尺相貌堂堂,身着淡黄麻衫,从怀中取出一部手机,从容按下快捷拨号键。 “秀策桑,他们来了。只有一个人入宫行窃,被我做了标记。你们开始追踪吧……跟着他,必能一网打尽。” 手机里隐约传来本因坊秀策儒雅声音,“让您费心了,多谢神使大人。” …… 淳于帆掐着风诀隐忍不发,指尖都掐出了汗。他伏在丛林中翘首遥望,生怕义弟遭遇不测。 “来了!来了!”骑在树杈上的阿雅眼最尖,头一个发现了杜远。 红袖闪身冲出树林,手中钵铃尾端的红绸,在风中飘飘袅袅,煞是好看。 “顺利吗?” “搞定!”杜远一举手中神鸦雕像,“老公出马,一个顶俩。” 红袖啐了一口,她对战利品无感,只要爱人无事就好。 淳于帆跟了过来,向杜远来路遥望,“……过于顺利了,此地不可久留。咱们快走!” 杜远嘿嘿一笑,“别担心,阿雅呢?快划根火柴,咱们回丹园!” 阿雅从树杈上蹦下来,欢喜地答应着,就要在腰囊中摸索瞬移火柴,却被红袖拦住。 “你的私事办完了,咱们的公事还没办呢----回去如何向丹老交代?” “嗯?”杜远一怔,“啥公事?还有任务不成?” “当然了,你以为我俩专门来救你的吗?京都有一块补天石呢!那才是正事。” 这消息杜远真不知道,他一拍脑门,“你咋不早说,咱们不是刚从京都杀到这里……早说就优先处理了。现在怎么办?难道再杀回去?” 红袖一时也没了主意,陷入蹙眉细思。 淳于帆虽然不知什么是补天石,但丹园和丹老这两个概念他常听义弟念叨,知道其重要性。于是沉吟了一下道,“既然还有重要任务,那就完成再走。现在回京都,未尝不是个机会……” “此话怎讲?”杜远对这位义兄一直极为信任。 “咱们之前在大江山折腾一场,又与伊贺流影忍火并,都是在京都境内干的。如我们所见,京都城内各大社团的头目都带人追了出来,他们只知道我们来了三重,必然全员追出,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再次折返京都……” 红袖眼中一亮,“灯下黑!” 杜远却拍着手笑道,“四渡赤水出奇兵是不是?太祖兵法用在这里,最妙不过!” 招财猫不知从哪里钻出,听说要回京都,也是一脸赞同。她跳上淳于帆肩头,捋着胡子道,“快走快走,要说淡水鱼肥美,只有鸭川排第一。几十年没尝到了,这一趟我可得吃个痛快才行!” 淳于帆听了这话,一把按住肩头肥猫,“你们提醒了我。咱们回是回,但不可再走原路,以免和京都方向的追兵迎头撞见……据我所知,这左近有一条河直通京都,咱们取道水路如何?” “好啊,好啊。”宫本樱最后一个附议,“我认得那条河!” …… 木津川,就是大喵天师所言的水路。 这条河斜贯近畿地区,把京都与三重县连为一体。河道宽阔,水流舒缓,即便是逆流而上,行舟也不费力。 舟,是一艘木舢板----杜远从渔村“自取”的。他这一趟倭岛行,算是过足了贼瘾。 众人挤在狭小舱中,有些拥塞。作为舢板,有个竹编雨棚做舱室,也算不错了。 入夜,月朗星稀。 两岸枯黄的芦苇不断向后倒退,杜远凭借身上散发的阵阵鸟屎气息,很荣幸地赢得了独自在船尾撑篙的重任。 阿雅从腰囊中取出几块糖果分给大家,连招财猫夕又米都有一块。 红袖奇道,“这不是之前在京都买的吗!你还有存货?” 阿雅得意地点点头,一脸小聪明相。 “喂,哥哥的呢?咋把我忘啦----”杜远一边撑船一边朝舱内抱怨。 红袖按住阿雅,朝船尾撇了撇嘴,“臭人没糖吃,你好好干活,小心别把鬼招来……” 话音未落,不幸言中。 岸边忽而传来一声尖锐竹哨,极其刺耳。接近着,十数位黑衣人隐现芦苇丛中,个个扬手挥出---- 笃笃笃笃笃……漫天似曾相识的十字星镖暴雨般洒来,瞬间遍布船身。 杜远汗毛倒竖,“日毬----我记得这玩意会炸!” 第三百三十六章 全体暴走 未等话音落地,杜远已发动本体道法,进入独有的“如定”状态。 23us.com 他抛掉撑船竹篙,俯身在一侧船舷迅疾游走,两手翻飞如幻影一般,将一支支十字星镖拔出。 四秒已过,堪堪聚拢所有暗器,他随手捉起红袖腰间钵铃,将星镖一股脑塞了进去! 不出所料,又爆了---- 这数十刻了符文的暗器一齐爆炸,威力相当可观。 焰火从钵口喷出时,杜远正平伸着手臂朝向船尾方向,双足在鞋内微曲,用脚趾紧紧扒住甲板。 轰! 超越丈许的火焰划破夜幕,将这一片河面映得通红。 这艘在定向爆炸中幸存下来的舢板,像足激活了氮气罐的自改赛车,在轰鸣中猛然一颤,船头昂然翘起,箭一般射了出去----瞬间冲出五十余米! 他动作太快,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红袖第一个叫道:“我的钵----” 杜远被巨大的推力冲击,晃了三晃,险些摔倒。待惯性稍减,才重新站稳,反掌向下摇了摇钵铃,倒出一蓬金属琐屑。 “还好……法海这钵够结实。”他递给红袖,一脸无辜。 伏击的敌人仍在不远处,淳于帆朝天一脚蹬飞船篷,探出左手擎住,右手祭出一道强劲风诀,以蓬当帆,保持船速不减。 红袖接过钵铃爱惜地瞧了瞧,“心疼死我了……你手快,咋不直接扔河里?” 杜远挠挠头,“哎呦忘了!我感觉四秒极限已到……所以慌了神----欸?算上往钵里塞的时间,至少超了一秒!哇噻,我这本体道法又升级了,定是酒吞童子的妖丹起了作用!” “如定术”持续时间上升到五秒,这可是不小的进步。每多一秒,对于杜远而言都可以多比别人多干好多事……难怪他满心欢喜。 宫本樱从钵中倾倒出的残渣里捏出一支星镖残骸,“是伊贺流,服部半藏的属下。” “又是忍者?”杜远心有惴惴,“这帮家伙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 咯咯……宫本樱笑了,笑得依旧明媚,少女独有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不是他们嗅觉太灵敏,是你太臭,想闻不到都不行。” 杜远抬起左右袖子嗅了嗅,又举头环视大家,每个人都在向他点头。 “哦!原来是这些乌鸦粪便在作怪----”他终于恍然,一把撕下上衣,随手抛入木津川河水之中。 内里并无衣物,登时打了赤膊,一身精瘦的腱子肉在月光下闪烁着黝黑光泽。极低的脂肪含量让皮肤紧贴在肌肉纤维上,丝丝缕缕的走向都清晰可见,偶有血管如蛇盘恒,凸显遒劲苍健。 “大冬天的,又得瑟。”红袖似乎见不得他在别的女人面前露肉,纤足一勾,从舱内挑起一件渔民备用蓑衣,凌空甩给杜远。 阿杜嘻嘻一笑,接过麻利披好,“还是袖儿最疼我!这下应该没问题了,看没有臭味他们还怎么追……” 起初,岸上潜伏的忍者群还隐约可见,一个个黑影从芦苇丛中不断跃起,紧随小船逆流而上。 转过两道湾汊,险峻的山岩终于把他们隔断,再也不见踪影。 淳于帆祭出的风诀十分持久,正一茅山一脉,果然不愧“专业御风三百年”。约合不到一个时辰,轻舟已过万重山----这个“万”字虽略显夸张,放在倭岛也不为过,鳞次栉比的山丘始终连绵不绝。 无边夜色中,前方突然出现一片辉煌灯火,夕又米突然跳了起来,“喵呜----到了到了,那就是京都!” “好快……”众人均感意外。 淳于帆缓缓收了术法,让舢板逐渐慢下来,有些疲顿地说,“当然快。水路是平路,可比之前翻山越岭近多了。” 城外有一座渔人码头,不大。现今京都附近已然禁止捕鱼,偶有摆渡者从此出发,去往对岸。故而大多数时候,这里成了虚设的游览景观之一。 避风挡雨的候渡木屋漆黑一片,似乎在夜幕下打盹。一盏昏黄马灯挂在长杆上,在栈桥前沿随风摇摆,灯影飘忽不定。 杜远张望了一番,四下并无异样,“我先探探----”遂率先腾身落在了码头栈桥前端。 也不知是否年久失修,甫一落足,忽然感觉脚下有些摇晃,他担心有诈,急忙奔行几步把不足十米的栈桥甩在身后,彻底来到岸上。 “小心点!”红袖的声音从船上飘来。 杜远一笑,“莫得啥子事体,虚惊一场……” 这话还没说完,那盏飘摇的马灯突然爆闪一下,把整个码头照亮一瞬。 这显然是个信号,因为,原本漆黑的候渡木屋也大放光明,门窗洞开,密麻麻的黑影从不同方向涌出,把杜远团团围住。 坏了,终究还是中了埋伏…… 这些人不是忍者打扮,但看上去有些熟悉,早有两人越众而出,前一个和服木屐的,正是佐野熏,后一个黑大衣白围巾的,不是大石誉夫是谁? 上一次见面,杜远等人还被服部半藏吊在半空中。闲着无事,倒把这些人的脸记了个清晰。 前面那人啪嗒啪嗒甩着木屐走了几步,停在杜远身前三米,左手按下绷簧,右手拽出太刀,“稻川会组头佐野熏,领教一下天朝功夫。现在低头认罪还来得及,我把你们绑去,交由东皇亲自发落。” 大事临头有静气,这是杜远的优点。他偏着头看了佐野一眼,“领教天朝功夫?只怕天朝没工夫理你----” 没啥好说的,撸胳膊就干!现在上衣没了,只有蓑衣在身,连撸胳膊挽袖子都免了。 他后足一蹬,身形瞬间跨越短短三米距离,前足微翘,把脚后跟直向对方面目跺去! 稻川会在全倭岛排名第二,佐野熏身为京都组头,自然不是好相与的存在。也不躲闪,手中太刀一挥,朝着面前这只无礼大脚砍去---- 岂料杜远人在空中,把身体生生扭了三百六十度,前足弯曲变后足,后足展开变前足,把整支腿抡成一条钢鞭,带着尖锐哨音抽击而来! 啪---- 清脆的炸响声暴起,没有术法,甚至算不上武道,这一式全凭强横的身体素质,实实在在落在佐野熏身上。 后者下意识后仰,堪堪让下巴避过抽击,但肩膀随之送了过来,完全承受所有冲击。 这一瞬没有痛苦,只有麻木。佐野的身体像个陀螺,在暴戾的抽击下疯狂旋转五圈,猝然倒地。 人还活着,肩胛骨碎了,碎成几块暂时数不清…… 周围近百人的圈子齐齐颤了一下,无不为这突发的霸道感到心悸。 大石誉夫的手原本在腰后准备抽刀,脚下也正准备向前冲----现在则改成了后退,同时把刀按了回去,转为去咯吱窝掏枪。 倭岛对枪支管控极严,仅次于天朝。除了有限的猎枪执照,其他枪支在民间十分罕见。 大石这支枪,是山口组对功勋级元老的恩赐,属于黑枪,很少拿来用,和荣誉勋章差不多。 杜远眼角瞟见他动作有异,遂放弃了追杀佐野,腾身向大石冲来。 周围社团成员终于反应过来,十几把长刀同时架到,让杜远暂时不得近身。 船上的众人见探路者遇险,也准备弃船援手,却被岸上一轮劲弩射了回去---- 淳于帆把竹篾编成的雨棚舞成一团清影,紧紧护住大家。 大石誉夫得空,好不容易掏出了手枪,居然是一把陈旧的“十四年式”,乃毫不迟疑举枪瞄准,啪啪啪披头盖脸就是三枪! 杜远的“如定术”一个时辰前刚发动完,冷却时间未到,只能靠本能反应闪身到那些持刀攻击者身后。 别说,大石的枪法不错,一枪一个准,三枪干翻三个----都是自己属下。 杜远哈腰贴地,将两条铁腿交替抡成飞轮,一路向前猛扫,哎呦声不绝于耳。足有七八人脚踝断裂,扑跌不起。 再次起身时,人已到了大石誉夫面前。 大石两眼一花,对手已然和他面对面脸贴脸亲密无间,自觉手腕被对方五指紧紧叼住,下巴被一只不知怎么搬上来大脚斜刺一踹,身体登时向后飞出----黑色羊毛大衣和雪白的兔绒围巾同时在空中飘飞,摔得有型有款,绝不失组头身份。 人出去了,枪留下了。 杜远站在原地,抬起右手审视了一下战利品,“呦呵,还是老货,鸡腿儿撸子!挺有品位啊……这枪我听说过,撞针脆容易断,子弹穿透力差,不是卡壳就是走火,把所有毛病都设计到位了。世界滥枪里它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啧啧,真是难为倭寇的兵工厂。” 这些揶揄词语,都是阿杜平时在网上逛军事论坛看来的,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大石誉夫躺在地上还没爬起,又受到如此刻薄的精神攻击,顿时身心俱损,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噗! 内伤比外伤还要重上七分。 这几下兔起鹘落,说来也就几秒钟的事。杜远凭借一己之力,连续碾压山口组与稻川会两大组头,震惊全场。 一方赤手空拳独身赴会,另一方刀枪并举足有百人,后者竟然落入下风,着实太伤颜面。 这些社团成员都是血勇之徒,平日把面子看得比里子还重。眼下集体受辱,岂肯善罢甘休? 嗷地一声,全体陷入暴走! 第三百三十七章 钛合金狐眼 未等话音落地,杜远已发动本体道法,进入独有的“如定”状态。 23us.com 他抛掉撑船竹篙,俯身在一侧船舷迅疾游走,两手翻飞如幻影一般,将一支支十字星镖拔出。 四秒已过,堪堪聚拢所有暗器,他随手捉起红袖腰间钵铃,将星镖一股脑塞了进去! 不出所料,又爆了---- 这数十刻了符文的暗器一齐爆炸,威力相当可观。 焰火从钵口喷出时,杜远正平伸着手臂朝向船尾方向,双足在鞋内微曲,用脚趾紧紧扒住甲板。 轰! 超越丈许的火焰划破夜幕,将这一片河面映得通红。 这艘在定向爆炸中幸存下来的舢板,像足激活了氮气罐的自改赛车,在轰鸣中猛然一颤,船头昂然翘起,箭一般射了出去----瞬间冲出五十余米! 他动作太快,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红袖第一个叫道:“我的钵----” 杜远被巨大的推力冲击,晃了三晃,险些摔倒。待惯性稍减,才重新站稳,反掌向下摇了摇钵铃,倒出一蓬金属琐屑。 “还好……法海这钵够结实。”他递给红袖,一脸无辜。 伏击的敌人仍在不远处,淳于帆朝天一脚蹬飞船篷,探出左手擎住,右手祭出一道强劲风诀,以蓬当帆,保持船速不减。 红袖接过钵铃爱惜地瞧了瞧,“心疼死我了……你手快,咋不直接扔河里?” 杜远挠挠头,“哎呦忘了!我感觉四秒极限已到……所以慌了神----欸?算上往钵里塞的时间,至少超了一秒!哇噻,我这本体道法又升级了,定是酒吞童子的妖丹起了作用!” “如定术”持续时间上升到五秒,这可是不小的进步。每多一秒,对于杜远而言都可以多比别人多干好多事……难怪他满心欢喜。 宫本樱从钵中倾倒出的残渣里捏出一支星镖残骸,“是伊贺流,服部半藏的属下。” “又是忍者?”杜远心有惴惴,“这帮家伙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 咯咯……宫本樱笑了,笑得依旧明媚,少女独有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不是他们嗅觉太灵敏,是你太臭,想闻不到都不行。” 杜远抬起左右袖子嗅了嗅,又举头环视大家,每个人都在向他点头。 “哦!原来是这些乌鸦粪便在作怪----”他终于恍然,一把撕下上衣,随手抛入木津川河水之中。 内里并无衣物,登时打了赤膊,一身精瘦的腱子肉在月光下闪烁着黝黑光泽。极低的脂肪含量让皮肤紧贴在肌肉纤维上,丝丝缕缕的走向都清晰可见,偶有血管如蛇盘恒,凸显遒劲苍健。 “大冬天的,又得瑟。”红袖似乎见不得他在别的女人面前露肉,纤足一勾,从舱内挑起一件渔民备用蓑衣,凌空甩给杜远。 阿杜嘻嘻一笑,接过麻利披好,“还是袖儿最疼我!这下应该没问题了,看没有臭味他们还怎么追……” 起初,岸上潜伏的忍者群还隐约可见,一个个黑影从芦苇丛中不断跃起,紧随小船逆流而上。 转过两道湾汊,险峻的山岩终于把他们隔断,再也不见踪影。 淳于帆祭出的风诀十分持久,正一茅山一脉,果然不愧“专业御风三百年”。约合不到一个时辰,轻舟已过万重山----这个“万”字虽略显夸张,放在倭岛也不为过,鳞次栉比的山丘始终连绵不绝。 无边夜色中,前方突然出现一片辉煌灯火,夕又米突然跳了起来,“喵呜----到了到了,那就是京都!” “好快……”众人均感意外。 淳于帆缓缓收了术法,让舢板逐渐慢下来,有些疲顿地说,“当然快。水路是平路,可比之前翻山越岭近多了。” 城外有一座渔人码头,不大。现今京都附近已然禁止捕鱼,偶有摆渡者从此出发,去往对岸。故而大多数时候,这里成了虚设的游览景观之一。 避风挡雨的候渡木屋漆黑一片,似乎在夜幕下打盹。一盏昏黄马灯挂在长杆上,在栈桥前沿随风摇摆,灯影飘忽不定。 杜远张望了一番,四下并无异样,“我先探探----”遂率先腾身落在了码头栈桥前端。 也不知是否年久失修,甫一落足,忽然感觉脚下有些摇晃,他担心有诈,急忙奔行几步把不足十米的栈桥甩在身后,彻底来到岸上。 “小心点!”红袖的声音从船上飘来。 杜远一笑,“莫得啥子事体,虚惊一场……” 这话还没说完,那盏飘摇的马灯突然爆闪一下,把整个码头照亮一瞬。 这显然是个信号,因为,原本漆黑的候渡木屋也大放光明,门窗洞开,密麻麻的黑影从不同方向涌出,把杜远团团围住。 坏了,终究还是中了埋伏…… 这些人不是忍者打扮,但看上去有些熟悉,早有两人越众而出,前一个和服木屐的,正是佐野熏,后一个黑大衣白围巾的,不是大石誉夫是谁? 上一次见面,杜远等人还被服部半藏吊在半空中。闲着无事,倒把这些人的脸记了个清晰。 前面那人啪嗒啪嗒甩着木屐走了几步,停在杜远身前三米,左手按下绷簧,右手拽出太刀,“稻川会组头佐野熏,领教一下天朝功夫。现在低头认罪还来得及,我把你们绑去,交由东皇亲自发落。” 大事临头有静气,这是杜远的优点。他偏着头看了佐野一眼,“领教天朝功夫?只怕天朝没工夫理你----” 没啥好说的,撸胳膊就干!现在上衣没了,只有蓑衣在身,连撸胳膊挽袖子都免了。 他后足一蹬,身形瞬间跨越短短三米距离,前足微翘,把脚后跟直向对方面目跺去! 稻川会在全倭岛排名第二,佐野熏身为京都组头,自然不是好相与的存在。也不躲闪,手中太刀一挥,朝着面前这只无礼大脚砍去---- 岂料杜远人在空中,把身体生生扭了三百六十度,前足弯曲变后足,后足展开变前足,把整支腿抡成一条钢鞭,带着尖锐哨音抽击而来! 啪---- 清脆的炸响声暴起,没有术法,甚至算不上武道,这一式全凭强横的身体素质,实实在在落在佐野熏身上。 后者下意识后仰,堪堪让下巴避过抽击,但肩膀随之送了过来,完全承受所有冲击。 这一瞬没有痛苦,只有麻木。佐野的身体像个陀螺,在暴戾的抽击下疯狂旋转五圈,猝然倒地。 人还活着,肩胛骨碎了,碎成几块暂时数不清…… 周围近百人的圈子齐齐颤了一下,无不为这突发的霸道感到心悸。 大石誉夫的手原本在腰后准备抽刀,脚下也正准备向前冲----现在则改成了后退,同时把刀按了回去,转为去咯吱窝掏枪。 倭岛对枪支管控极严,仅次于天朝。除了有限的猎枪执照,其他枪支在民间十分罕见。 大石这支枪,是山口组对功勋级元老的恩赐,属于黑枪,很少拿来用,和荣誉勋章差不多。 杜远眼角瞟见他动作有异,遂放弃了追杀佐野,腾身向大石冲来。 周围社团成员终于反应过来,十几把长刀同时架到,让杜远暂时不得近身。 船上的众人见探路者遇险,也准备弃船援手,却被岸上一轮劲弩射了回去---- 淳于帆把竹篾编成的雨棚舞成一团清影,紧紧护住大家。 大石誉夫得空,好不容易掏出了手枪,居然是一把陈旧的“十四年式”,乃毫不迟疑举枪瞄准,啪啪啪披头盖脸就是三枪! 杜远的“如定术”一个时辰前刚发动完,冷却时间未到,只能靠本能反应闪身到那些持刀攻击者身后。 别说,大石的枪法不错,一枪一个准,三枪干翻三个----都是自己属下。 杜远哈腰贴地,将两条铁腿交替抡成飞轮,一路向前猛扫,哎呦声不绝于耳。足有七八人脚踝断裂,扑跌不起。 再次起身时,人已到了大石誉夫面前。 大石两眼一花,对手已然和他面对面脸贴脸亲密无间,自觉手腕被对方五指紧紧叼住,下巴被一只不知怎么搬上来大脚斜刺一踹,身体登时向后飞出----黑色羊毛大衣和雪白的兔绒围巾同时在空中飘飞,摔得有型有款,绝不失组头身份。 人出去了,枪留下了。 杜远站在原地,抬起右手审视了一下战利品,“呦呵,还是老货,鸡腿儿撸子!挺有品位啊……这枪我听说过,撞针脆容易断,子弹穿透力差,不是卡壳就是走火,把所有毛病都设计到位了。世界滥枪里它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啧啧,真是难为倭寇的兵工厂。” 这些揶揄词语,都是阿杜平时在网上逛军事论坛看来的,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大石誉夫躺在地上还没爬起,又受到如此刻薄的精神攻击,顿时身心俱损,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噗! 内伤比外伤还要重上七分。 这几下兔起鹘落,说来也就几秒钟的事。杜远凭借一己之力,连续碾压山口组与稻川会两大组头,震惊全场。 一方赤手空拳独身赴会,另一方刀枪并举足有百人,后者竟然落入下风,着实太伤颜面。 这些社团成员都是血勇之徒,平日把面子看得比里子还重。眼下集体受辱,岂肯善罢甘休? 嗷地一声,全体陷入暴走! 第三百三十八章 连环锁定 大鱼连番得手,兴奋异常,噘嗒着尾巴和鱼鳍,蠕动转身望向施法主人,眼神似乎在期盼表扬。 23us.com 妖后玉藻前点头一笑,“别都嚼烂了,他们身上还有好多秘密的呢。” 话音未落,那怪鱼头顶之灯突然放大了瓦数,频频闪烁起来。这似乎是个紧急求助信号,因为大鱼自己也不安躁动起来。 玉藻前正自思忖哪里出了问题,那鱼突然打了个挺,全身僵直停止蠕动,安静呆立在冰面上。 一条寸许宽的剑刃从它背鳍右侧拱出,又横向猛切,足足豁开四尺。鱼皮和鱼肉翻卷向外,露出了粗大鱼骨。 一道身影伴着淋漓血污从鱼腹中冲天跃出,一手持剑,一手握着碧绿晶球。看那剑眉和疯狂眼神,不是杜远是谁?! 专项输出麻痹效果的瑰仙剑又立一功,由内向外干翻了怪鱼,顺带取出那颗随后滚入的熟悉晶球----藏天界。 杜远落足之处,恰在冰面凹坑圆形,实力悬殊,他无意再战,主动使了个千斤坠,并起双足狠狠砸下---- 跨啦!残冰被砸出一个窟窿,不大不小,刚好容他入水。 杜远把晶球揣入怀中,以剑当刺,破水深潜,两腿在后频频摆动,有多大力使多大力,能游多远游多远----反正离这逆天骚狐狸越远越好就对了! 岸上的妖后也动了,她不再托大,轻飘飘飞身腾空,人家可不是跃,那真的是飞。 这绝世大妖居高临下,将手中竹叶朝向木津川频频扇动,顿时阴云密布,北风怒嚎,劲风夹杂着狂暴雪沫吹袭而至。十里内的河面咔咔咔咔连连脆响,不消四五个呼吸,竟然全部冻结,深达十几米处的河底。 这一代气温,足足降了四十度,不知多少越冬虫兽在巢穴中稀里糊涂遭了殃。 玉藻前人在空中,沿冰面向上游缓缓飞出五里,妖目放出灼灼幽光,一寸寸细察;复又折回原地,向下游飞出五里,不放过冰下一草一木,一虾一蟹。 她咦了一声,再次转身飞回,落在瘫痪的怪鱼身前,飞快出手,扒开冻硬的鱼腹向内查看,除了血红残冰和破损内脏,一无所获。 “小小毛贼,还有这等手段?”妖后在心里暗暗点了个赞,喃喃道,“到底还是天朝道门更厉害些,随便来几个游客都这么能折腾。我得小心了,别让那几位老对头嗅到我的骚.味儿才好。” 她将那片竹叶随意抛在鱼腹中,腾身化作一缕白雾,径自朝东而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朝阳渐渐升起,温暖的冬阳照在失去法力支撑的冰面上,一点一点化开。 终于,大鱼尸身库嗵一声坠入河底,只留一片竹叶随浑浊气泡飘起。那叶子,已经失去翠色,彻底化为枯黄。 离此约合五十米处的河底,淤泥中露出半公分尖锐骨角,不仔细看,和一枚小小螺狮壳差不多。 七宝玲珑塔就埋在这里,仓促间露了个塔尖在泥外,还好没被大妖发现。 骨塔内,温暖如春,粉红四壁透着蛋壳光泽。杜远盘膝而坐,正在主持“木津川战役总结大会”。 参加会议的有,参战者裴红袖,阿雅,淳于帆,夕又米,宫本樱。 列席嘉宾包括,貌似小青的法海,扮作夜枭的李靖,台湾宜兰海巡队员7021,以及扶桑河童代表阿依斗等…… 这塔的底层最为宽阔,大家围坐其中,并无拥塞之感。 杜远咳了一声,吐出牙缝里的水草,“这一战,十分凶险。我对阿雅同志提出表彰,如果不是她急中生智祭出藏天界,其他人就要被大鱼咬烂了。” 阿雅小脸一红,心中窃喜,表面强自做出“这没什么”的表情。 红袖捂着胸口余悸未消,“那是什么鱼?怎么可以丑成那种程度?” “鮟鱇。”淳于帆及时替义弟分担了力所不能及的科普工作,“是鮟鱇鱼。属于深海鱼种,头顶的灯笼和口中的钩齿是它两大特征。” “可是----”红袖柳眉一挑,“海鱼跑河里作什么妖?不嫌水淡吗?” “可能这条口轻。”杜远不甘人后,试着做出科学推断。“在海里时间忒长,被盐齁着了,来这条河漱漱口……” 众人哄堂大笑,尤其以阿雅为甚。 法海用葱指挖着鼻孔不屑一顾,“听你们刚刚说的情况,什么鱼根本不是重点。很可能只是栈桥所化,妖术使然。不信待会儿出去查查,一准儿只剩一堆烂木板。” “那什么才是重点?”海巡队员7021在塔里住得逍遥自在,同时大开眼界,见惯了各种匪夷所思的人物,此刻难得热闹,遂主动扮演捧哏角色。 “当然是九尾狐咯!”法海拔出手指,弹了一下鼻屎。“她是个劲敌,咱们捏一块也弄不过她……” “呸----”李天王不爱听了,扑打着夜枭翅膀,瞪着两只大环眼道,“我就是出不去,不然……哼。阿杜啊,下次你把她撸进来试试,看老夫玩不死她!” 法海拿眼斜了夜枭一下,“你拿什么降她?三昧真火?得了吧,她不怕那玩意儿。当年姜子牙就会摆弄真火,要行的话,早就闯入朝歌把妲己烧了。人家根本不怕呀----” “你懂你懂就你懂!你什么都知道行了吧?”老李和法海是习惯性抬杠,任何时候都不例外。 淳于帆清了清嗓子,“贫道认为----”大家知他素来正经,遂暂时安静下来。 “贫道认为,眼下扶桑一行,窟窿越捅越大。从上面掉下来的人物,已经和我辈不是一个量级的存在。今此一役全身而退,纯属侥幸。剩下的路,需慎之又慎才是……” 他没说赶紧打道回府,怕伤了义弟的面子。 “喵兄说的对!”杜远也颇感侥幸,“以后尽量低调,能躲就躲,能藏就藏。干坏事绝不留名……哎----我就纳了闷了,我那件鸟屎衣服已经扔了,他们怎么事先锁定的行踪,还提前在码头设伏?”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作答。都在想不会出了内奸吧……这事可不好乱讲。 唯有夕又米跳下淳于帆肩头,迈开四爪围着杜远转了一圈,粉红鼻头嗅来嗅去,“喵呜----好难闻,顶风骚十里!” 旁人均未察觉异样,杜远自己也是,他掀开蓑衣低头在腋下嗅了嗅,“狐臭?不会吧……我和那大妖并未近身交手。” 夕又米伸出一只雪白前爪,拉扯出杜远左腿裤脚,“是这里!喵呜,骚到极致----” 众人俯身望去,那只裤脚上赫然印着一块黄斑,面积不大,只有指甲大小。饶是杜远在河中潜泳也未能涤荡干净。 “这……哪里来的?”杜远皱眉细思。 夕又米打了个喷嚏,跳着脚叫嚷,“是狗狗的味道,错不了,喵呜----应该是条秋田犬!” 杜远恍然大悟,猛拍大腿,“没错!伊势神宫里确有一条大黄狗,不阴不阳地,看见我也没叫……当时----它的确正在撒尿。” 夕又米突然安静下来,静静趴伏在地面上,四爪向后悄悄挪移,似乎那块黄斑不是尿渍,而是极为可怕之物。 阿雅一把将她捞起,抱在怀轻轻抚摸,“怎么啦小猫咪?” 夕又米颤声道,“伊势神宫里的大黄狗……自古只有一条可以进出……他就是,妖尊大天狗!”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哗然。 排名第三的酒吞童子,侥幸才能拿下;排名第二的九尾狐让他们望风披靡。现在又蹦出位居榜首的大天狗----我勒个去,吓死宝宝了…… 杜远捂着胸口,试图让小心脏慢点儿扑腾。 “不会吧?他……怎么不出手?任凭我盗走神鸦雕像?” “什么神鸦雕像,快拿出来我瞧瞧!”李天王振翅飞到杜远肩头,一个劲儿拿爪催他。 后者扭扭捏捏从怀中取出那尊莫名金属铸造的乌鸦,往地面一立,三只鸦足站的稳稳当当。 “嘎嘎嘎嘎嘎……”李靖的老烟嗓笑得无比刺耳,“你小子,刚得了瑰仙剑,又找回三足金乌,七宝玲珑塔去七归二,神威不日可还!” 杜远一阵狂喜,“当真!这真的是塔中遗物?” “绝对错不了!”李天王噗噜落在雕像对面,夜枭与乌鸦喙对喙,眼对眼,乃言道,“赤日如轮,君火当先;皎月如肾,臣火佐助;炼狱如焚,民火争锋----急急如律令,三足金乌速速归位!” 铮的一声脆响,那雕像乌黑表皮倏然开裂,一层氧化碳渣碎落地表,露出内里夺目精光。 这层光晕色分五彩,迅速扩散,将整个宝塔底层辉映得如梦似幻、亮亮堂堂。 众目睽睽之下,一道烟影从雕像体内袅袅升起,在半空化为半透明的乌鸦体态,突然口吐人言---- “老李,你丫又惹麻烦了……” 这屋里只有一个老李,那就是曾经的托塔天王李靖。这位老李此刻十分疑惑,盯着空中道,“黑皮,你的魂魄不完整啊!发生了什么?” 那残魂叹了口气,“我因贪食,误中扶桑妖人法阵,被锁走七魄,仅余三魂,成了此地护国神奴……这还不打紧,现在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严密监视着……也就是说,当我看到你们时,他也看到了……” “他?他是谁?”李天王不知鸦魂所云。 “是我!”随着这声洪亮宣言,半透明金乌残魂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中年大汉影像。 这影像和全息投影差不多,只有半身大小,对方容颜清晰可见。那汉子一脸威仪,手持一面铜镜。镜面对着塔内环绕一扫,旋即哈哈大笑,“好!很好!好极了。” “你是谁?!好什么好?!”李天王作为塔灵,岂容外来者随意窥探。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一群三流角色,居然不远千里送来通天异宝。这空间,如果我没猜错,应是传说中的七宝玲珑塔无疑。既然送来了,我会勉为其难收下。诸位等等,我稍后就到……” 法海在旁边突然出手,一把从红袖腰间拽下曾属于自己的金钵,对着三足金乌雕像大喝一声,“收!” 嘡的一声,那雕像瞬间弹起,隐没在钵口中。 空中投影随之破碎,好似从未发生过一样。 “你干嘛?”红袖吓了一跳。 法海随手将钵抛还与她,“干嘛?切断对方的神识呗。他说话唠嗑是假,锁定我们坐标是真。再给他几个呼吸时间,我们就彻底暴露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意外邂逅 杜远被骇得张口结舌,“这厮----这么厉害?他怎么做到的?” 夕又米从阿雅怀中探出猫头,上下看了又看,确认再无影像窥视,才回答,“这厮不是别个,正是大天狗妖尊!他的人形鼎炉属于崇德东皇,就长这个模样。 23us.com他手中的八咫镜也是上古神器,最擅长窥视。喵呜,咱们快逃吧!” 杜远难以置信,“历代东皇之中,还有这么伟岸的一位?我见过照片的几个,不是矮就是矬,萎萎缩缩拿不上台面……” 在红袖的遮掩下,杜远向7021借了条台湾海巡队制式长裤,把那条沾染大天狗尿斑的裤子交于法海烧掉,避免被对方持续追踪。 李天王突然挣脱了夜枭躯体,化作灰烟一头扎入塔壁,稍顷传来报告,“外面冰封的河水已经消融,附近没有九尾狐气息。这里的大致坐标已经暴露,那大天狗很可能随后就到----如果不想硬拼,现在是最后遁走的机会!” 杜远腾地站了起来,“大家全都留下,随时待命。我一个人出去潜入京都。对了,阿雅,那补天石具体在什么方位?” 阿雅老气横秋叹了口气,“之前我用丹老给的罗盘测过,在京都西南,鸭川河与古城墙交汇之地,那里的磁场波动最为异常……杜哥哥,还是我陪你去吧。” “不。”杜远坚定地一摆手,“人越少目标越小。一旦发生意外,我会随时搬大家出来帮忙!” 话音未落,金环撸起,他已原地消失不见。 进进出出是塔主专有特权,连塔灵李靖也做不到。大家只好怅然任之…… 杜远是憋住一口气出来的,现身木津川河底后,一把捞起泥中骨塔,在怀中揣好。认准上游方向,一路潜泳,直到半小时后才悄悄上岸,脸都憋绿了。 他暗自思量,“老子果然遇水则衰。当初在涪江被青城的外门弟子干,在天池又被水下肠子一样的触角干,在东海被海盗干,现今在木津川又被狐狸精干……呜呼,谁再说走水路,一定要记住拒绝!” 这里已经远离城郊码头,深入京都城区。杜远伏在一座石桥桥墩下,仔细查看。 一幅刻在水泥墙上的河道检修图引起他的注意,沿着代表木津川那条凹槽摸上去,原来和鸭川在城中心交汇,复又转向西南。 看来继续沿着河道走最为便捷……但是,他想起刚刚发的誓言,用力摇了摇头,沿河道步行也可以,下水就不必了! 时值正午,天色大亮。 京都城内车水马龙,寻常百姓遍布大街小巷,令杜远心下稍安。 如果“不可惊世骇俗”是天下异能人士共守禁忌,想来扶桑妖孽也不敢轻易造次吧…… 河道越来越窄,岸边已无沿河直路,都被二三层的民宅小楼塞满。杜远只好拐进临河街巷,尽量贴着河向市中心前进。 忽然身后警笛阵阵,七八辆警车闪着顶灯急速驶来。不久前刚在京都御所引发火灾的杜远心里有鬼,顿时紧张了一下。 他现在属于草木皆兵状态,在军港越狱得罪了自卫队,在御所纵火得罪了东皇,在渡口突围得罪了黑道社团,在百鬼之宫得罪了三大妖孽……几乎把整个倭岛强大势力得罪了个遍。 这些寻常警官,对付起来并不难,但意味着公然对抗世俗社会,反而不好尽情施展。他脚下一歪,转身拐进一户住宅的门厅雨檐下,利用廊柱作掩护,观望是否警车是否与自己有关。 未等车队驶过,身后的门突然开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端着一只花盆走了出来,见到杜远,似乎有些意外。 杜远瞪着眼睛准备编瞎话,那老汉反倒先开口,“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们没空呢。进来吧。” 这话有些不着边际,杜远转头瞧了瞧街道上的警车,又回头看了看老汉,硬着头皮进了屋。 老汉把花盆放在门廊外有阳光之处,转身回来,带好门,客气地鞠躬,“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知道御所失火的事,你们一定都很忙。不过我的猫也很危险,再找不到就会饿死。” 他絮絮叨叨,一边往里让客,一边把老花镜拉下半寸,两眼从镜片上方打量杜远,“警官,你的制服呢?” 杜远这才醒悟,这老头大概是猫丢了,报了警,现在把我当本地110了。他低头瞧了瞧自己刚换的台湾海巡队制式长裤,的确和扶桑警察制服有点像。 于是立刻启动语言包,同样用倭语回答,“哦……上午去救火,上衣脏了送去洗还没干。您的猫什么时候跑的?” 老汉似乎信了,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的猫没跑,他在这屋子里住了几十年了,从不出门的。只不过呢,他太喜欢躲猫猫,经常找不到。这次时间很久,我担心他遇到了麻烦,所以请警官帮忙看看……我这眼神最近不大好。” 几十年的老猫?这还真新鲜……杜远假模假似在底层转了一圈,打开厨房门瞧了瞧,“您的猫……多大只?” “很大。”老汉伸出两手食指,比出尺许长度。 “哦……那也不算很大。”杜远心里拿招财猫夕又米做了个比较,得出结论。 “不,很大。”老汉很倔强,语气温和但态度坚决。 “好吧……我找找看。”杜远转身攀上老旧扶梯,向二楼走去。上得这一层,首先是间书房,大得出奇的木架子堆满四壁,每个格子里都放着凌乱手稿。 墙上挂了不少画,但杜远无心细品,趁老汉腿脚慢尚未跟来,抢先走到临街窗户边向下张望---- 呦,坏了。那些警车居然停在马路对面,每辆车上都下来两名警察,向不同方向分头行进,大有包围的架势……而且,其中两位正朝着自己藏身这户大门走来。 笃笃笃,楼下传来有节制的敲门声。 楼梯上老汉回应着着,“来了,来了。请等一等。” 杜远迅速琢磨,打还是逃?逃比较好……从前门还是后门?这里有后门吗? 他竖起耳朵,仔细偷听楼下动静---- “打扰了,宫崎桑。您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在小金井住了吗?” “哦,是警官先生……你们还真热情。我只是回来小住一段,会会老友,补充一下灵感。你们都进来坐吧----” “不用了。这是警视厅印发的罪案嫌疑人照片,要求每家每户发放,您收好。如果发现可疑情况,请马上打电话通知我们。祝您在京都愉快,再见!” 还好,只是例行公事。楼上窗边的杜远暗暗松了口气。 他无意中转头,忽而发觉西墙木架上“有人”在看他。当时一个激灵,谁?! 待定睛瞧去,却是一排大大小小的卡通玩偶,有红皮肤的猪,有白色的龙,有狰狞的狼,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飞行器模型。 杜远也是搞工艺美术出身,于是立刻来了兴趣,上前挨个摸了摸,抓起一个沉甸甸的啮齿类玩偶信手把玩。 啧啧,别说,倭岛的做工真是细----瞧这皮毛质感,这握持弹性,这眼珠……咦,这眼珠还会动! 突然身后传来老汉惊喜的声音,“找到了啊!真快,还是年轻人眼神好啊----” 杜远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扔掉。他回头瞧瞧书房门口的老汉,又低头看看玩偶,那“小家伙”突然两眼一眯。呲出两颗大板牙笑了一下。千真万确,真的笑了一下! 老汉连走几步,上前从杜远手中接过“玩偶”,“嚯嚯,算你赢了还不行。你呀,就是争强好胜。躲猫猫为了赢我连饭都不吃,在架子扮玩偶上站了多久?三天有了吧?真是个傻瓜……” 那小东西瞬间活了过来,两只短爪在肥胖的肚皮上使劲抓挠,似乎痒了很久,一直强忍着,直到现在才肯解决。 杜远彻底呆掉了,“这……这就是您的猫吗?” 那老汉抬头笑了,“对。这就是我的猫!他长得像只大老鼠是不是?呵呵呵,他的确属于毛丝鼠科,但一般被称为龙猫。” 听完这句话,杜远恍惚了一下,许多细小碎片汇成一线,架子上的手稿、墙上的绘画、红猪、龙猫、白胡子老头宫崎桑…… “您是宫崎俊大叔!”他脱口而出。 老汉脸上绽开核桃纹,把眼镜腿夹得紧紧的,白胡子随笑容抖动着,“当然,我是宫崎,俊已经不再俊了。这附近的警官都知道,你是哪个派出所的?” 杜远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激动,他对这位蜚声国际的动画大师心仪已久,但素味平生。此刻在这样场合相遇,着实有些意外。 千般话语涌到嘴边,一时不知先表达什么好,突然问道,“扶桑也有‘派出所’这个说法吗?” 宫崎俊老先生笑了笑,把龙猫放在书桌上,倒出一把豆子给它吃。这才慢悠悠回答,“当然有----你不是本地警官,是从天朝来的吧?” 杜远一时语塞,自知露了马脚。 老爷子转身把一张打印纸递给杜远,“别担心,我是从这上面看来的。” 杜远接过来细瞧,上面果然印着自己、大喵和7021三张半身黑白照,大概是横须贺基地的监视器拍下的。下面有一行小字,“通缉:京都御所纵火嫌疑人,国籍天朝,性别男,姓名不详,欢迎市民举报。” 第三百四十章 泰斗沙龙 看完通缉令,杜远有些尴尬,“这照片……的确是我和我的朋友。 23us.com”他没有在宫崎老爷子面前作任何掩盖。 “哦,那把火是你们放的吗?很美的建筑,烧了多可惜……”宫崎俊从眼镜后面审视着他的表情。 “那把火其实是用来烧我的----这事说起来有些复杂。”杜远从身后拽出那把一直遮遮掩掩的瑰仙剑。“这把刀,是天朝遗物,原本属于我一件法器中的七宝之一。不知为何沦落到京都御所之中,我来此就是为了取它回去。” 宫崎直勾勾看了他三四秒,终于点点头,“我相信你。这刀我认得,造型的确与扶桑太刀大相径庭。如果说是天朝的剑,一切就都通了。这些历史纠葛,谁说得清呢?武器无论在谁手,能自卫就好,断不要一味逞凶。” 没想到这位扶桑老者说出这样宽容的话,杜远一时语塞,心里既是敬佩,又是感激。 宫崎俊随手从身边木架上取下一沓手稿,摊开展示,“呐,你瞧这些机甲坦克、多塔炮车和奇奇怪怪的飞行器,都是我想象出来的。它们也是武器,但在动画片里起到的效果是----让观众厌恶战争……” “我懂。”杜远连连点头,“您的作品我全部有收藏,虽然都是盗版的。您的镜头语言很质朴,所传达的信息却高度统一且明确无误。看得出,您想通过作品开出济世良方,人类若想走出恶性循环的困境,和平是前提和基础,环保是终极解决办法。” 一道异彩从宫崎俊眼中划过,他把眼镜摘下来折叠好,放进衬衫胸袋,“谢谢你。让我确认了我的工作没有白做。如果大家都只是从动画片里看热闹,那我就要哭了。” 杜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忽然一指书桌上的毛丝鼠,“这小家伙就是‘龙猫’的创作原型吗?那片子我看了五遍,很欢乐,当然也有泪水。” 老爷子点点头,“是,是它给了我灵感。你刚刚提到一个创作真谛----这世上,最好的文艺作品莫过于,‘让人流泪的喜剧’和‘让人欢笑的悲剧’。” “……是啊,”杜远深以为然,“可惜很多人没能通透这点,或一味求喜流于喧噪,或刻意煽情赚取廉价泪水,尽皆过犹不及。只是在有限时间内,如同江湖术士般操控了观众的情绪,且为此沾沾自喜。可是人们转身就把这些垃圾彻底遗忘,偶尔想起,也仅剩嗤之以鼻。” 两人聊得投缘,宫崎如获至宝,把这位忘年知音的手郑重握了一下,顺势拉住说,“来,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他俩一前一后,下了楼出后门,来到不大的后院。这里被玻璃大棚全然覆盖,只把阳光透入,形成一座天然温室。逆季节生长的藤类植物爬满玻璃天花,叶片撒播点点绿意。 院子正中有座小亭,铺满榻榻米,一方暖桌摆在中间,两人正在无声品茗。 杜远愣了一下,没料到这间居舍里还有其他人。宫崎俊招呼他坐下,四人正好拼了一桌。 “这位小友是天朝来客,年纪虽轻,但对艺术颇有见地。”老爷子一句话定了等级。 那两人也都是老汉,衣着却大不相同。 一位穿着便西装,双肘打着补丁,最具特色的是头上一顶黑色贝雷帽,压着胜雪白发十分俏皮。他笑呵呵擦了擦黑方眼镜,“能被宫崎君主动称赞的,一定不错哦!这家伙最不会说假话,经常得罪人呢……那些主战的右翼鹰派,整天威胁要来砸他的吉卜力工作室。能挺到现在也算走运了。” 这老头没胡须,天生一只抢眼大鼻子,模样让杜远也有些眼熟----他努力回忆着,到底在哪儿见过此人? 宫崎宽和一笑,“邪不胜正,自古如此,手冢兄多虑了。” “呀,对的,你就是那个那个……”杜远突然接上了一根弦,“手冢治聪对不对!森林大帝白狮子、铁臂阿童木,都是我宝贵的启蒙记忆!” 这话脱口而出,没用敬语,那大鼻子老者也不以为忤,学着他的语调回答,“呀,对的,我就是那个那个……呀,不对----那没用的老家伙不是早就死掉了吗?” 哈哈哈,杜远兴奋得脸上冒油,搓着手道,“您老真调皮!我就知道,这种人类精华不会轻易故去,快说说,您这二十多年躲到哪里去了?有没有新作品面世?” 他结论如此笃定,倒让旁人吃了一惊。手冢治聪瞧了瞧杜远,又瞧了瞧宫崎俊,“你是不是把秘密都告诉他了?” “绝对没有。”宫崎老爷子显然对手冢颇为敬重,连连摆手否认。 始终没说话的另一人突然开口,“这状况有些冒失。宫崎,你就不怕此子转头对外宣扬?恐怕大家从此惹祸上身呢……”这位老者身穿丝质和服,举止雍容颇具威仪。 宫崎俊仿佛这才意识到严重性,仔细想了想回答,“我虽不善言辞,但观人极准。这位年青人心地赤诚,绝非恶徒。况且,他也不是普通俗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一位天朝修真者呢……” 说着,他指了指杜远手中的瑰仙剑,“歌川老师,您不觉得----这把剑很眼熟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那位老者把目光移过来,禁不住浑身一颤。“传天国作……此刀不是东皇圣物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管不顾,一把从杜远手中抢了过去,拔出一半剑刃仔细端详,“没错没错,就是这把。我亲手画过它!” 杜远看了看宫崎俊,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把瑰仙剑抢回来。 宫崎看出他的意思,安慰道,“让他看看无妨。这位歌川老师,也是我和手冢兄的前辈。他名唤歌川国芳,画得一手好浮世绘。” 杜远顿时肃然起敬,“原来也是一位大师!歌川老师的画作在天朝也很受推崇呢----尤其是‘通俗水浒传豪杰百八人’一册,广泛流传。我倒是更喜欢那幅‘忠臣藏十一段目夜讨’之图。其想象力之雄奇,突破时代园囿,把玄幻与真实结合的如此完美,又颇得装饰要义,实属百年难遇!” 这番话夸得毫不做作,让歌川国芳忍不住放下了刀,瞪着眼睛瞧杜远,“阿郁呦,这年青人果然不得了!了不得!相当地有眼光呢!快说说,天朝人都是怎么评价鄙人的?负面的不用管,先捡正面的说----” “江户鬼才。”杜远杜撰了四个字,郑重抛出,又怕不够份量,附送了一句,“一统歌川。” 后面这四个字深深打动了歌川国芳,他激动地问,“真的吗?真的是这样评价吗?我已经超越歌川家所有画师的成就?哇哈哈哈哈,歌川国政、歌川广重……你们都听着,自老师以下,唯我独尊,你们谁也别想跟我争第一!” 杜远随手一个连环马屁,烧开了江户大画师的血液,他起身跳起了木偶般的舞蹈,还自加伴唱。 手冢治聪急忙护住桌面茶碗,生怕这位老哥碰翻了。他一边捂着,一边问杜远,“你不感到奇怪吗?要说我在世,还可以解释为诈死。要说江户时期的老怪物仍然在世,任谁也不会相信啊----” 眼前这些艺术界泰斗,都是杜远自小崇拜之人,他也不再隐瞒,坦然道,“我能理解。因为我去过冥界,知道灵魂与**之间的关系。也曾偶然穿越过几个不同朝代,深知不同时空的人物可以有所交集。我本身,也是普通艺术工作者,小小匠人一枚,才入修真界不久;今日得见诸位师长,实属在下荣幸----你们放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决不会出去乱讲。” 这番话涵义丰富,让载歌载舞的歌川国芳也停了下来。三个老头紧紧盯住天朝青年,好像在看一个新鲜怪物。 良久,手冢老爷子长叹一声,“缘法奇妙若斯,我们四人经跨了三代,也许是上天眷顾艺海之苦,派一个后生来传承我们的衣钵?” “对。一定如此!”歌川十分肯定,“艺术这东西,太过私人化,经常出现断代之缺。神一定觉得浪费,所以把这小子送来给我们……” “别带上我哦,”宫崎老爷子一摆手,“我还年轻,还没挂呢。暂时不需要继承人。” 没错,这话没毛病;这仨老头之中,他的确最为年轻,也是唯一还有户籍的活人。 杜远奇道,“你们是怎么聚到一起的?这个秘密小沙龙是艺术界高端会所之一吗?还有没有其他成员?” 此问一出,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三位老者重新落座,一个个愁眉苦脸,似有满腹心事不能诉说。 “哟,抱歉啊,我就随便问问。各位老师不用回答的……”杜远意识到可能自己唐突了。 “不,不是你的问题。你无须道歉。”手冢第一个开口,“这是一个复杂的故事,且因我而生,大家都不知该从何说起。来,先喝杯茶,我与你慢慢道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三日之约 手冢老爷子手持火钳,拨弄了几下炭炉,把火头燃得更旺。 23us.com顷刻,那把黄铜水壶开始滋滋作响。 他熟练拎起来,给大家洗碗斟茶,一切忙完,这才坐下来慢慢说,“上个世纪,1989年也是二月间,我在鸭川钓鱼。突然来了一个油头粉面的白皮肤年青人,说我的寿限已到,要带我去冥界。我当他开玩笑,看他的发型很眼熟,就问----你是不是猫王啊?” “啊,”杜远忍不住低呼一声,“还别说----真有点靠谱,我在冥界见过猫王一面,的确是灵配府的在册无常。不光是他,还有列农和迈扣也都在。” 手冢点了点头,“是啊,随后的事,也证实了他没撒谎。猫王用手中一条细细的银链一甩,就把我的灵魂牵出体外。我当时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心里直后悔早上没多吃几个我最爱的羊角面包。 这时,沿河岸来了一位斯文的中年人,穿着旧款和服,离老远就喊‘且留步,这人不能带走’。 来者自称‘本因坊秀策’,我当时就笑了,心想这都谁跟谁呀?一个已故音乐家,一个已故棋圣,在这里争我一个糟糠老头? 我以为是在做梦,但**灵魂暴露在空气中的感觉很真实,还有些寒冷。 他们俩聊了半天,秀策说我是高端人才,属于什么神使与冥界的交易范畴,留在扶桑还有用。 那位猫王先生不同意,他拿出一本小册子,翻开一页给秀策看,说我的配额已尽,必须跟他回冥界洗脑换皮囊。 棋圣很客气,回答说可能是因为他工作失误,没能及时把我报上去。他从身后取出一把木吉他,说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无常大人笑纳…… 那猫王先生接过一看,惊喜地大叫:我的马丁! 原来,那是他生前最爱的一把德意志产马丁牌旧吉他,也不知秀策打哪儿搞来的。总之贿赂很成功,无常大人同意把我的灵魂拘捕令偷偷取消。 猫王走后,我的灵魂却无法重新归位,棋圣秀策拉我坐下闲聊。他说,许多像我这样的人才都被挽留下来,如果我愿意加入他的秘密特工组织,选择为国效力,他可以帮我复活。 他所说的秘密组织,叫特高课,战争期间声名狼藉,所以我拒绝了。他很遗憾,说我以后只能以孤魂野鬼形式存在。我说,我不在乎。 就在那河边,我眼睁睁看着巡警们拉走了我的尸体。第二天,街上的报纸宣布了我的死讯。我的葬礼,我也去参加了。来宾们看不到我,我却看得很清楚。 有人伤心,有人窃喜,还有人幸灾乐祸。唉,人世百态,均在走后呈现的炎凉中彰显无遗。 此后,我长期流连于鸭川河畔,不用吃不用喝,日子倒也好打发。偶尔捉弄一下那些钓鱼者,是我最大的乐趣。 久而久之,京都城内风传鸭川有鬼,逐渐再也没人敢来钓鱼了…… 就在我十分无聊的时候,出现了一位长相奇特的家伙,他居然能看到我! 他说,他叫安竞长老,是传说中的河童一族,世代居于鸭川。原本捕鱼为食,但被钓鱼者扰得粮食紧缺。现在他特意来感谢我,是因为我赶跑了渔人。 为了表达谢意,他问我:想不想找回自己的肉身? 想啊,当然想啦----我马上问他有什么办法。安竞长老没直接回答,让我的灵魂骑到他的背上,带我下了水----也就是我们现在屋后的这条鸭川河。一路潜泳,来到古城墙下的排污暗道……” 手冢自顾讲着故事,其他二老显然不是第一次听,但也聚精会神津津有味。 谁都没有注意到杜远的表情变化,这位现场唯一的青年人听到“鸭川与古城墙交汇处”时,瞳孔忍不住收缩起来…… “那里与别处不同,河底有一个天然凹坑,坑内很宽阔,足以让四五个大活人立足。一个奇异的巨大气泡笼罩在坑口,封存了不少空气在里面。 安竞长老把我带到此处,才停了下来。告诉我,从坑底的‘生门’进去,可以去往前世。 我问他前世是什么?他说是什么都有可能,不仅仅是人,也可能是一口待宰的肥猪。具体说不好,只能各凭造化。如果我愿意赌一下,可以试试。 这种奇妙的事情,对我们这种人诱惑极大,以我的性子,自然不会放过。于是我谢过河童长老,义无反顾地跳入坑底----” “是不是有绿莹莹的光?”杜远忍不住插嘴! “是的耶,”手冢治聪对这位天朝青年的见识很惊讶,“的确是一片绿色荧光,瞬间把我吞噬。等我再次醒神来,已经到了江户时代……” 这次杜远倒没有表现出多大惊奇,他心中暗暗窃喜----果然,果然啊!一定是补天石在作怪,这一趟不虚此行,志在必得。 手冢的故事仍在继续,“遗憾的是,我依然是游魂,并未投胎到任何前世身上。出现的地点仍在鸭川岸边,可巧,有一位流浪汉冻毙在雪地之中,已然被大雪埋没。我也不挑剔,试着附身其上,居然成功了! 这流浪汉的体味十分难闻,我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寻了个温泉澡堂泡澡。泡完临出门才发现,身无分文。 澡堂老板唤来仆役要打我,我急中生智,说愿意以画像代付浴资。咱别的不会,画画还不简单吗---- 那老板将信将疑,叫人取来笔墨,当即命我挥毫。这一画不打紧,惊动了四城。” 讲到这里,手冢治聪面色有些微红,“并非我的画技有多高超。江户时代画坛巨擎云集,论造诣我还真属不上。但有一点,那个时代的人物作品有个痼疾,就是表情呆板。而这一点,恰恰是我所擅长的,毕竟,暂时漫画家出身嘛----哈哈哈哈…… 由于画像十分生动,把澡堂老板那种自负而又多疑的神态描绘得栩栩如生,围观者看了都大声叫好,于是免了浴资。 没想到,出了澡堂刚走十步,就有人请我去喝酒。这人也是浴客之一,名叫鸢屋重三郎。” 见杜远没什么反应,歌川国芳拿折扇一点桌面,“鸢屋重三郎是那时的出版业巨子,名倾一时,家世显赫。手冢君要走运了。” “对的,我果然转了好运。”手冢治聪嘻嘻笑着,“这位大老板把我安置在他的府内,每日锦衣玉食,条件是----让我替各界名人造像。从此名动扶桑,一发而不得收拾……” 宫崎俊打断了他,“老哥,穿越的部分我听过,后面这一段我倒是头回听你讲。你在那里用的什么名号?还是手冢吗?” “不。”手冢治聪把贝雷帽摘下来捋了捋银发,“他们问我如何署名,我想了一下,当初洗澡那间浴室叫‘东洲斋’,而我在后世开办的公司叫‘写乐’,二者合一,就签下了‘东洲斋写乐’这个名字……” 闻者皆是一惊,一个个面面相觑。 杜远在大学里修习世界艺术史时,曾记住过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东洲斋写乐,在所有浮世绘大师中,只有此人,身世如流星般璀璨和神秘,其艺术张力无与伦比,甚至超越了扶桑画家固有的小情小调而成为世界级大师。 但其人艺术生涯极其短暂,仅仅出现于十八世纪末的短短十个月内,留下一百四十幅作品,此后突然消失不见……身世至今成谜。 宫崎老爷子满面疑惑,“不可能吧,难道在你去江户时代之前,史上并无东洲斋写乐其人?我可是从小就看过他的本传呢!好奇妙的时间关系……未来竟然成了历史的改造者。” 只有歌川国芳点头证实,“他说的句句属实,我都可以作证。我就是他从那里拉过来的。那天我在大街上,突然见到如日中天的写乐大师慌慌张张像是在躲什么……于是好奇上前询问,看要不要帮忙。 他毫不客气,说要得要得,还问我有没有佩刀。你们也知道,我在浮世绘艺界,有专属的‘武者绘’盛名,出门怎会不带刀?于是抽出肋差借给他,他却不满意,换走了我的太刀。 我不放心,一直跟在他后面以防不测。没想到的是,追他的人如此惹不起,别说我俩,就是二百个我俩也不是对手……” 宫崎俊象听神话一般,好奇追问,“到底惹了谁?快说呀----” 手冢治聪长叹一声,“树大招风,任何时代都不假。我在十个月内营造的盛名,惊动了一位绝世妖尊……” “大天狗?”杜远抢答,手冢望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九尾狐?”杜远契而不舍。 手冢笑了,“你这小家伙,见识倒很广。都不是,但和你说的有些渊源……” “酒吞童子!”杜远激动了。 哈哈哈哈,手冢治聪笑了起来,“离得近了。我说的这位,恰好是酒吞童子的至亲长辈,白坟姥姥!” 除了杜远,宫崎和歌川听到这个名字都哆嗦了一下。 “白坟姥姥?没听说过……”杜远开始怀念淳于帆了,如果把义兄从塔里拉出来,一定可以讲解此妖的来历。 “手冢老哥,得罪了这种惊世妖孽,你咋还笑得出来?就算你逃回二十一世纪的今天,那位姥姥想必也没死,定会继续追踪于你。这实在太危险!” “不,”手冢一摆手,“我这次带着歌川先生回来,不是逃,是陪我一起找帮手的。” “找帮手干嘛?降妖除魔?” “白坟姥姥轻而易举把我擒拿到她的巢穴,顺带也擒走了紧随我的歌川。她很厉害,一眼看出我的灵魂不属于那副皮囊,于是把我的魂魄摘了出来,用妖法重塑原配肉身,说好奇我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模样。 她还说,要我们一齐参加一个‘人物肖像绘画竞赛’,夺冠者可以满足一个心愿,失败者则全部斩首喂狗。她给了我三天准备时间,威胁说,如果不回去参赛,就杀掉我的赞助人鸢屋重三郎全家大小三十三口,一个不留。” “怎么?那你终归还是逃了?”宫崎俊有些不忍。 “不,今天才是第二天,我拉着歌川重回鸭川河底,穿越回来就是为了找你帮忙。我琢磨着,也许你的动画才艺放在江户时代更加有获胜把握,你若胜了,只需提出一个心愿----放掉所有参赛者即可。” “天!”宫崎俊听得白胡子都绿了,“这种事我可没把握----咱们换个人行吗?” 第三百四十二章 海阔天空 杜远心头一动,“各位老师等我一下,兴许我有法子!” 说完也不解释,先拿回瑰仙剑,又从怀中取出七宝玲珑塔放在暖桌上,手腕一转,发动御塔心诀,金环暴起,将自己撸进塔中---- 塔内底层无人,居然出奇地安静。 23us.com 杜远一边大呼小叫着,一边沿着楼梯往上爬----还好,二层空间容纳了一屋子人,大家都在。 只是一个个静悄悄的,或坐或立,都在看一个人表演。 红袖见了杜远,用食指压在唇边示意安静。后者一脸蒙圈,这是搞啥子嘛? 唯一的表演者,居然是吴道子,他背对大家,正专注地在塔壁上不停勾画着。 处于创作状态的大唐画圣,一扫颓然之态,整个老朽身躯标得笔直如尺。他手中提着一支尺长大狼毫,运笔如飞,在粉色骨壁上如惊蛇游走,所过之处,留下无数奔放线条。 这作品不知从何开工,又画了多久……杜远扭身环顾,圆形塔壁居然已经被铺了整整一圈,眼下正处于收尾阶段。 于是他也屏住呼吸,沉心静观。 但见那画中,360度全是茫茫大海,近处波涛汹涌,叠浪翻腾;远处苍莽迷蒙,不得尽观。无论波峰还是谷底,全然浪花粼粼,眯起眼睛去感受,似有雄浑大力蕴藏其中,随时可以澎湃勃发…… 待最后一笔完工,吴道子收笔撤步,突然张口咯嘣一下咬破左手中指,暗红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他用右手中这支毛笔笔尖对准血珠,手腕连抖,那血珠如同收到牵引,脱体飞出,在空转翻滚悬浮,折射着诡异幽光。 老吴大喝一声,真气由丹田喷出,直将那血珠瞬间压制到墙壁之上,不偏不斜,正中浪头! 以殷红血斑为中心,一抹触目惊心的暗红迅速蔓延开来,那弧形巨浪突然活转,俯身向下拍击----轰! 满屋子人都吓了一跳,阿雅和宫本樱甚至尖叫起来。 血色浪花没有扑出墙面,只是象环幕立体电影一般悍然落下,这一记拍击,似乎激活了整墙壁画,每一处浪头都涌动起来,此起彼伏,涛声隆隆,好不热闹! “阿杜,”李靖附在夜枭体内,扑扇着翅膀落在杜远肩头,“你回来得正好,快把瑰仙剑祭出----” “祭出?怎么祭?拔出来是吗?” “笨蛋,当然是血祭!”李天王拿这些修真初哥没办法,当即自己伸爪,从杜远后背抽出瑰仙剑,顺势在他肩头轻轻一荡,呲----划出一道血痕。 “艾玛,搞啥子嘛!”皮外伤不重,但足以把杜远吓一跳。 李靖没理他,将爪中长剑向空中投去,同时念念有词:“上泽如敕,法随令出。重启七宝,鬼王归位。玲珑塔第二层镇殿之器速速接驳塔主神识----” 那长剑尚在空中,闻听此言突然有了灵性,遂停止下落之势,悬浮在半空,剑身嗡嗡作响,一道道清辉荡漾而出。 忽而剑刃上那丝丝缕缕的血痕汇成一注,陡然放大千倍,从内里拱出一颗披头散发的大头来! “哇欧----”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这颗头颅貌似女性,但面目狰狞,十分可怖,脑后的乱发却不是毛发,而是由数不清的细小毒蛇构成,一条条蜿蜒蠕动,毒芯吞吐不停,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法海两眼一蹬,“妖孽!”基于历史原因,他最见不得各种蛇妖,起身就要祭出金钵,却忘了金钵还在红袖那里。 那蛇发鬼王紧紧闭合的双目突然睁开,精光瞬间爆闪,悍然施放出石化术。 法海突然全身僵直,手脚陷入麻痹,连舌头都打了结----只有腮帮子哆嗦着表示不服。 李天王急忙大喝,“既已归位,还不受伏?!汝于塔外流落日久,沾染戾气深重,念你昔日护塔有功,今日特请画圣再现浊世苦海,涤荡汝之凶魂!” 此言一出,吴道子像是得了信号,当即撸起袖子,高举毛笔,围着塔壁迅疾跑了起来。光看腿脚,真不像一位老人家。 他手中笔尖与墙壁并不接触,但所过之处,无不排浪滔天,室内居然刮起了强劲阴风。 如果说刚才是3d电影,那现在就是体感vr了。 更加骇人的是,在环绕四壁的波谷浪峰之间,突尔涌动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头颅,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一个个凄声嘶嚎,音调夺人心魄。 那蛇发鬼王脸色一变,头上所有扭曲的小蛇全部乍开,和一朵怒发的菊花差不多! 唧---- 她也发出一声尖锐嘶鸣,肉眼可见的声波环形散开,瞬间没入四壁。 顿时,像是沸油泼入,海面发出爆豆连珠脆响,热烈欢腾起来!那些水中落难者一个个上身耸动,似欲破壁而出。 吴道子大笔一挥,抡出巨大的圆形,带动血色惊涛展开压制。法海也从麻痹中复苏,双手合十虔诚颂出祈祷光明的楞严咒。 二者合力,艺法与佛法化二为一,硬生生将海面迷雾破开一条裂缝。骄阳闪动,把刺目金光投射到躁动不安的海面上,磅礴血色倏乎蒸腾,交替而来的排浪带着严整阵法,一轮轮展开摧击---- 轰!轰!轰…… 苦海中浮沉的头颅大军终于渐渐消失,重新沉入水底。海水一点点净化,逐渐转蓝。 塔内阴风级数陡然一降,刺耳的呼哨声已然消失。 那半空漂浮的蛇发鬼王似乎心有不甘,疯狂摇晃着乱发,发出痛苦哀嚎。 叮----红袖不知何时取出钵铃,适时摇响。 这一声清脆铃声,如同一针安定剂,陡然刺入众人脑海。观众不再惊恐,蛇发鬼王也停止了摇摆…… 李天王瞪着夜枭专属的大环眼,扯着老烟嗓叫道,“妙极!还不归位?!”说完双翅一振,整个塔壁快速旋转起来----地面没动,只有墙壁在动。 起初壁画中的瀚海慢了一拍,只是跟随墙壁缓动,但逐渐两者趋于同步,惊涛骇浪被旋转之力扯碎,化为一眼巨大漩涡,对墙壁进行反复冲刷。 鬼王似乎痛苦不堪,闭合所有蛇发挡住五官,只留下阵阵痛苦呻吟。那把漂浮的瑰仙剑也嗡嗡响个不停,似忽有话要说。 “就是现在,放出神识,锁定剑身!”老李用鹰爪狠狠一抓杜远肩膀。 后者忙不迭送出一线神识,将空中躁动的长剑包裹,全力压缩! 铮---- 蛇发鬼王赫然化为一道赤红烟雾,反向席卷而来,附着在杜远神识之外,一齐压入剑身。 墙壁停止了转动,壁画中海面无波,静如高川大湖。碧蓝天空如洗,阳光在水面折射出粼粼光斑。 一切都进入了默片,万籁俱寂,连和煦海风都踮着脚从室内拂过。 那柄躁动不安的长剑归于平静,迟疑了几秒,终于呈自由落体状轻轻坠下----落在地面亦无半点声息。 “成了?”杜远惊疑不定。 “成了!”李靖十分笃定。 前者蹑手蹑脚上前,正欲俯身捞剑----哪知刚动了这个念头,那剑突然呛啷一声暴起,再次飞到半空,围着杜远环绕三匝,方始回到正面,剑尖朝下降低三尺,上下起伏连拜九回。 最后低低落于地面上方尺许高度,只是静静悬浮,不再有任何异动。 “这什么意思?!”杜远汗都下来了,生怕这剑给他胸口来一下。 “认主啦。”法海帮李靖解释,“恭喜杜小居士。你身为塔主,必须让镇塔仙器认主才能驱使出最大威能。今天算你走运,这么多人一齐帮你。” “真的吗?”杜远且惊且喜,转脸询问肩头的李靖。 “嘿嘿,真不真你试试便知。呐,现在你当它是个滑板,踩上去试试----” 这……杜远将信将疑,试探着抬起右脚踏上寸许宽的剑身,欸?别说,还挺结实。复又改变重心,把左脚也提了上去。 一个一米八左右的精壮汉子,全身站在一支悬浮的长剑上,居然没有让后者降低分毫。杜远笑歪了嘴,“这有什么用?难不成跟传说中的剑仙一样,可以御剑凌空、踏刃飞行?” 这话刚说出口,脚下长剑嗖一下窜了出去! 杜远没有准备,身形一歪,就要向后跌倒----岂料长剑灵性非凡,剑柄尾端自动向上一翘,硬是把主人颠了回来…… 这下可热闹了。杜远真跟踩了一块磁悬浮滑板一样,在塔内上下翻飞,让人眼花缭乱。只听他的声音在不同角落响起,“哎呀我靠……怎么停……向左……哦不,向右……别撞墙!” 眼见手忙脚乱的他,在空中绕了七八圈直奔塔壁撞去,画圣老吴微微一笑,朝他去向抬臂一挥,手中笔尖所指之处,啵的一声似乎破开某种无形壁垒----杜远随即闭着眼睛惨叫着一头撞了上去! 惨祸没有发生,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发觉自己正飞行在一望无垠的辽阔海面上…… 脚下的瑰仙剑很稳,手指缝里划过的海风无比真实,还带着些许潮湿腥气。相比塔内,这里无比宽广。他试着调整心神,与剑中那一抹神识沟通----眼前豁然一亮,瞬间切入了仙剑视角。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剑,剑就是自己! 自己正背负着自己御空飞行,自由自在,任意翱翔。 第三百四十三章 圣者藏于拙 他兴奋地欢呼着,有意压低剑身,紧贴着海面掠过,自己的影子在微波中清晰可见。 23us.com由于速度太快,身后的劲风把水面荡出一线亮白涟漪,惹出三五海豚鱼跃追随。 杜远哈哈大笑,一仰头复又飞回高空,把鱼儿远远甩在身后,向前方两只海鸥追去。 那海鸥原本速度不慢,但与飞剑相比,竟如客机遇到了导弹,根本无从躲避。 嚓,杜远有意避开车祸,只让侧方剑气割断几根海鸥长羽,鸟儿们惊慌大叫着,似乎十分不满,又无可奈何…… 好一个仙器!果然霸道! 二货青年心花怒放----有它在手,天下我有! 进可远程攻杀,退可凌空虚渡,攻防两便的大杀器,嘿嘿嘿,呵呵呵,哈哈哈,嘎嘎嘎!此刻他连怎么笑比较好都忘了…… 塔中众人望着墙上奇景,跟看电影似的,无不惊异万分。 法海一翘大拇指,“大师果然不负‘画圣’之名。仅凭妙笔丹青,居然可以破碎虚空,再造四维空间!这是封神的前兆啊----” 吴道子捻须一笑,“这也是老朽刚刚悟出来的……我在百鬼宫中禁锢千年,昼思夜想,无不是画道。此番蒙杜小哥搭救,逃出樊笼再见生天,难免心窍通透,胸中千载厚积之物薄发而出----终于超凡入圣……今天你们再称我画圣,我也可以坦然接受了……咳咳,咳咳。” 说着说着,他突然身形一晃,腰板再次佝偻起来,嘴角竟咳出一滩鲜血。 红袖和阿雅急忙上前一左一右搀住他,“老人家,怎么啦?!没事吧?” “没事,只是到期了……”吴道子十分虚弱,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我的精神十分饱满,但肉身早就到期了……百鬼宫里和这座塔类似,都不受阳世时间限制。故而我可以活到今天……但我开辟的画中海域,却是模拟了阳世时间系统的……刚刚被我点破壁垒,塔内与海上同步,阳寿立刻耗尽,这副皮囊,也该交代了……” “不成,”红袖十分焦急,“看来是我们害了你。你挺住,我们还要带你回天朝故土呢!” “来不及了,”老吴对自身状况十分了解,“我要谢谢你们才对。让我在最后一息突破极限,达到毕生追求的艺术境界。 上一次突破,还是我授业师傅鲍启先生逝世那天,距今已过千年。那时我领悟的是以情入画,点睛出神----现在看来,那仍是小道。 今天,我亲手画出一片崭新世界,可以藉此晋身创世者之一,得此大道……虽百死,而无一憾!” 说完最后这句,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身体一挺,就此陨落…… 海面上,杜远正玩得兴起,突然乌云压境,雷声滚滚,整个天空次第坍塌。远处一圈深邃黑洞正迅速扩大,向内吞噬着一切。 坏了!他急忙转身折回,将瑰仙剑催动到极致,如电一般射出! 整个空间坍塌的速度比他飞行还快,转瞬就追到了屁股后,眼看着就要把这贪玩青年一同卷入无尽虚空。 就在最后一瞬,杜远破开无形壁垒,一头栽回七宝玲珑塔内---- 壁画中的海水消失殆尽,没有留下任何一根线条。墙壁闪了一下,恢复成如初的蛋壳颜色。 叮!长剑从这头入内,直接扎进另一端半尺。 啪!杜远摆成一个大字,平平呼呼摊在墙面上,高速带来的巨大的冲击力把惨叫闷在嗓子里,没喊出半个字来。 红袖和阿雅还扶着吴道子的尸体,不忍撤手。只有淳于帆跑过去,把义弟从墙面里抠了出来。 杜远晕晕乎乎,终于缓过劲来,“爽,好爽!” 他抬起头,忽然看到塔内状况,失声道,“搞啥子?老吴怎么啦?” 法海上一步拨开他,扭着小青的腰肢道,“起开,就知道玩。老吴心力憔悴,已经挂了。” “这……”杜远瞠目结舌,“我……难怪那空间突然崩坍,原来是创世者走了!”他忍不住涌出泪水,“都怪我……如能换回大师,宁可舍弃此剑。” 那长剑在墙上尚未拔出,听到这句,忍不住自己嗡鸣了一下。 法海没理他,兀自走到近前仔细瞧了瞧画圣,“皮囊废了,灵魂还在……这塔内不在冥界辖区,故而不会出现拘魂无常。让贫僧想想……” 他俯身从地面拾起一物,反复把玩了一下,“嗯,如此甚好。” 杜远凑过来一看,却原来是老吴随身携带的那支大狼毫。“一支破笔有什么好的?你是出家人,化缘可以,可别打人家遗物的主意。” 法海第二次推开他,指挥红袖与阿雅把画圣尸体放平,端正躺在地面。 然后自己手持毛笔,将软毛一端探在老吴鼻孔下,朗声道,“悠悠千载成一圣,尚未造福人间,岂敢妄自升天?天上仙佛拥挤,也不多你一人。吴先生,还是留在俗世造化万民吧----” 这段话非经非咒,仅仅像是开导老友,却引发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一道半透明身影倏乎坐起,是全裸的,长相与吴道子一般无二。众人有见过灵魂的,也有没见过的,比如海巡队员7021,已经躲到淳于帆背后瑟瑟发抖。 老吴的灵魂苍然开口,“唔……等半天,既没上天也没下地,怎么也没个接我的人?法海大师,你有什么主意?” 法海笑了,将手中毛笔撤回,平摊着道,“圣者遗物是之为圣物,自可以魂器盛之。你如暂无更好去处,不如蜗居此笔----他日如若有机会,再给你换个肉身鼎炉。” 老吴沉吟半晌,“善----也不用换了,吾愿自此以笔为身。多谢大师点拨!” 说完整个灵魂飘忽而起,渐渐扭曲成蜿蜒一线,法海手腕轻抖,将其逐段牵引到笔中,一丝不漏。 俄尔,那支尺长狼豪流光溢彩,散发出灼灼精华。法海低头俯察,微笑道,“圣者藏于拙,达者不外露。” 那毛笔叹息一声,“受教……”遂散去光华,恢复污浊斑竹体态,再无半点声息。 法海转头扫了一圈,目光落在杜远头上,把笔递了过来,“杜小居士,这里貌似只有你和艺术行业沾边,便宜你了。” 杜远下意识接过,喃声道,“我是道门散人,和你佛家居士无关……” 法海俏目一竖,双手掐住纤腰,“呸,道门的散人也叫居士----这都不懂还出来混江湖?” 杜远哆嗦一下,模仿画圣语气叹息一声,“受教……不过,我这次进塔,其实是来请老吴出山的,没想到他竟然先挂了……这可如何是好?” 遂把外面偶遇宫崎俊一行人的事简要说了一遍,又把手冢治聪的故事复述一番。 堪堪讲到河童族安竞长老时,人群中两人同时“咦”了一下,一位是招财猫夕又米,另一位正是河童阿依斗。 后者抢步上前,跪伏在地,“既然已到鸭川,请恩公释放我所有族人重归故里。我自愿为奴常伴恩公,鞍前马后端屎端尿……” 噗----红袖忍不住笑场,“阿杜这个年纪早就不尿床了,要你这保姆何用?” 杜远也连连摆手,“对啊对啊,你放心,我这就把你们弄出去。奴不奴的可千万别,咱们人人平等,不兴那些俗的……你我以兄弟待之即可!” 李靖扑扇着翅膀飞到墙边,用夜枭的喙把瑰仙剑拔出,送还杜远手中。嘱咐道,“既如此,你且大胆去吧。那些人的忙,能帮就帮,帮不了也别勉强。反正你的任务就差补天石了,可别又生枝杈。还有那支笔,也收好咯,兴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法海从吴道子遗体身上摸出笔盒,帮杜远把魂器大狼豪端正镶嵌其中。 杜远谢过诸友,暗暗握了一下红袖的手,“大家放心,我先去了。你们暂且歇着,不定什么时候我还需要大家帮忙呢!” 说完手腕一转,拿神识锁定了阿依斗和那些大大小小的木箱,金环一道道撸起,瞬间转移出塔…… 小茶亭里,宫崎、手冢、歌川三位画坛巨匠,正围着桌上骨塔啧啧称奇。 宫崎俊率先提出破解,“这小东西,难不成是一件空间法宝?不然杜桑怎么瞬间隐入不见?如果是,那可厉害了!比我创作的‘哈尔的移动城堡’还牛掰!” 手冢治聪摇摇头,“论科幻题材,你可不如老哥我。我看这东西大概是个穿梭机,咻一下把人弄走,咻一下又把人弄回……” 他刚“咻”完,金环再次爆闪,院子里凭空多了一大堆箱子和两个人。 杜远一抱拳,“出了点状况,各位前辈久等了。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本地土著河童阿依斗先生----” 阿依斗学杜远的模样抱了抱拳,忽然想起自己是倭岛土妖,遂又改成九十度鞠躬。 手冢治聪大奇,起身来到近前,围着阿依斗转了两圈,“真的,真是河童!引我穿越的那位安竞长老和他长的一样,只是更老些。” 不提还好,一提起长老,阿依斗泪流满面,“安竞爷爷已经故去,是被酒吞童子害死的。多亏这位杜恩公,帮我们族人报了仇!” 此言一出,三位大师都吃了一惊,“酒吞童子?你是说,这位小杜桑干掉了大名鼎鼎的酒吞!” 杜远忙道,“非我一人之功。” 话虽谦逊,但等同默认了事实。令三位老者刮目相看。 手冢一拍大腿,“得,就你了!杜英雄,请务必随我前往江户时代拯救鸢屋重三郎和他的家人。咱们参赛拿不了头名也不怕,你直接除掉白坟姥姥就行!咱可不是好勇斗狠啊,好歹也算为民除害吧!” 杜远点点头,“我想过了,此行可去。即便除妖难以得手,至少还有机会救人。但眼下需要先办一件事,各位----请帮我把这些箱子打开,放河童一族重返鸭川。” 第三百四十四章 蓝莲花 五个人七手八脚,说干就干。 23us.com 这堆箱子足有四五十只,撬开后,内里全部都是水晶缶。杜远一 一去除封印纸符,扭开坛口,一只只河童钻了出来,各自恢复,逐渐舒展成形。 他们起初很慌张,待看到阿依斗才逐渐安定下来。阿依斗身为安竞长老嫡孙,在族内地位颇高。况且长老之位是世袭的,他与走马上任只差一个加冕仪式。 阿依斗用河童族语说明情况,所有小妖都感激涕零,深为自己不用成为妖尊药引而感到欢喜。 大家黑压压跪倒一片,向杜远致谢。 后者无法同时搀扶这许多河童,干脆也相对跪了下来,“诸位免礼,的确非我一人之功。况且,你们本无罪责,都是受害者,我能帮一下也顺乎天道……” 阿依斗不同意,“我听爷爷常说,‘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河童一族在妖界是块弱肉,注定要被强食的。您救我们不是顺乎天道,是发扬了人道。” 旁边手冢老爷子听了,点头称奇,遂转身问宫崎俊,“这句也出自天朝吧?好像是【道德经】里的名句?你怎么看?” 宫崎想了一下,回答道,“仁或不仁,只是从人类自身角度品评的。如果‘天’代表创世者,‘道’代表他的创世法则,那么从他的角度看----世间一切都必须平等相待。 一棵树、一只蚂蚁、一个人、一条草狗……无不等值。他在意的是万物平衡共存,只有这样,他所建立的世界才能稳固存在。 如果过于偏向任何物种,哪怕你是自认的万物灵长,也会引发连锁崩塌。既不利己,也不利万物。” 歌川国芳在一旁如同醍醐灌顶,这里只有他属于纯正江户古人,平日未有太多涉猎哲思。此刻听了大家的话,内心感悟良多。开始琢磨着从此往后,要不要开拓一下艺术表现范畴,更多引入人以外的万物进行描摹? 这栋小楼本就临河而居,是宫崎先生在京都的私产,平日大多在东京小金井地区打理工作室,只有疲倦或灵感枯竭时,才偶尔回来小住。 打开后院的木门,正对着就是鸭川河。 阿依斗指挥所有河童列队,趁左近无人经过,依次下河。那些河童在水中自由自在,泳技极佳。但并不急着走,而是聚在一起,从额头的凹陷处喷出气泡,聚合形成一只巨大气囊。 阿依斗最后招呼岸上众人,“恩公,各位大师,既然要去生门,我熟。一起走吧----” 杜远十分惊喜,连道有劳了! 于是连同三位艺坛大师一同潜入河中。 数十位河童以身体相互缠绕,编织成一条下潜之舟,用巨大的气泡包裹,四人稳坐当中,和潜水艇差不多,又快又稳。 阿依斗趴伏舟头,引领方向,径直沿着鸭川朝西南方驶去。 此刻如果有人低头俯瞰,定会为河中奇景感到震惊。所幸御所火灾吸引了所有市民注意力,故而一路坦途,别无羁绊。 正如手冢治聪所言,在鸭川与京都古城墙交汇处,有一眼弧形深坑静卧水底。坑口覆盖着一层透明薄膜,与气泡相似,但又有所不同。 河童一族并未全部进入,只是把乘客卸下,杜远谢过阿依斗,俯身细察坑底。 熟悉的绿色光泽莹莹荡漾,确属补天石作怪无疑。但石头本身在何处? 他沿着坑底绕了一圈,东摸摸,西敲敲,一无所获。 “从这里径直跳下去即可。”手冢轻车熟路。“你在找什么?” “唔……没啥。好吧,我们先下去再说!”杜远摸了摸周身,骨塔和笔盒都在怀中,身后的瑰仙剑也在。遂带头纵身一跃,彻底没入绿色光泽之中…… ---------------------------------------- 丹园里,只要有人在,就有好酒好菜。 此刻,丹老正打着饱嗝,左手轻拂鼓鼓的肚皮,右手摆弄着一柄九九式伞兵.刀。 “啧啧,这玩意儿才是凶器。你们的家伙和它相比,都是吃饭餐具。唯一有一拼的,大概只有詹钰那只寒陨枪头了。” 张辽好奇,“此话怎讲?” “这还看不出吗?你们的都是自卫用品,而这把刀是为杀戮而生。”丹老用粉嫩的指甲在刀背上一刮,刺耳交鸣过后,指尖隐隐出现一层寒霜。 “瞧,同样是冰,却有不同。詹钰的寒陨是冰髓,沾之即冻,但仍属于物理杀伤。这刀嘛,嘿嘿,里里外外透着强横煞气,挥出去的全是心理杀伤。被它锁定,常人胆都裂了,即便寻常武者迎之,也会心生怯意。没了斗志,仗还怎么打?” 张辽深以为然,他对裴旻这把刀不能再熟。“嗯,裴哥与詹钰,均是一生戎马,在哪个朝代都是职业军人,说其以杀戮为生也不为过。但依我亲见,他俩从未行滥杀无辜之事。手下亡魂,各有所因。丹老,您有没有办法救裴哥一下?” “救?他不是挺好的吗?”丹老一脸诧异。 “好什么呀,老裴总不能一直以阳魂形式行走吧?” “哦……这倒也是,虽无伤大雅,但我看阿杜的妈妈和他……好像有那么点意思。两人阴阳两隔总不是个事儿。一人一魂,寻常亲亲抱抱都难。” “对嘛----”张辽见丹老开了窍,满心欢喜,“您老给想个辙呗?” “中!”丹老一拍大腿,“你让从心连烧三顿好菜,裴旻的事交给我了。” …… 此刻的裴旻,正在山下池塘边伫立沉思。 长居水中的大头见来了奇怪生人,以为是慕名来看它表演的,于是卖力追逐虹鳟,把一条条大鱼撵出水面,再鱼跃出水擒之。 奇怪的是,那位岸边观众只是凝眉苦脸,连掌也不鼓一下,好生无趣。好在黄二皮及时赶到,吱吱叫着,雀跃着要求分食。两兄弟就在水边,你一口我一口地大口饕餮起来。 又有一人缓缓行来,却是卓英英。 她衣着始终随意,透着科学工作者的淡泊外物,但眼中又多了一层修真者的通达。 “老裴,你现在很潇洒,直接进入辟谷状态了。”她着意开了个玩笑。 裴旻没回头,“我倒是想吃点什么,不为温饱,只图那份唇齿之间的感受……千年了,感觉快要淡出个鸟来。” 卓英英与他并肩站立,瞧着水边欢快进食的大水獭和小黄鼠狼,无声笑了。 “怪不得你来此处----这还真有些……太监看别人入洞房的感觉。” 裴旻终于被她逗乐,只是呲牙咧嘴笑得不够好看。 忽而身后传来低沉嗓门,“别急。听我的,管保他也能入洞房。” 一人一魂回头望去,但见丹老背着小手走了过来,还边走边吆喝,“别傻站着都,看到湖里那些莲花没?连根带叶有多少拔多少,都送我这儿来。” 卓英英不明何意,“要这东西干嘛?晚上吃藕饼还是荷叶鸡?” “别管了,赶紧滴----趁我现在有空。” 这种收割工作,对于两位修真者而言轻而易举。不消片刻,近湖这一畔的水生植物几乎被一扫而空。 丹老拍拍手,从面前的莲叶堆里拈起一朵带茎莲花,“你们管这叫什么?” “印度蓝睡莲。”卓英英爱花,也识花。“在天朝滇南与海南也有种植。” “哦,”丹老撇撇嘴,“仙域小学生作品,花没什么特点,倒是挺费料。原本上面要取消这个鸡肋物种来着,多亏一班子佛门大能说情,才保留下来。” 这话题很新鲜,卓英英与裴旻对望一眼,转而问道,“仙域?真的存在?那里也分派系吗?” 丹老支支吾吾岔开话题,用脚随便划拉划拉,把莲叶莲花莲藕聚成一堆。“呐,裴旻哪,你坐进去----我给你造个鼎炉。” 这话十分随意,听着好似“我给你编个小辫儿”那般闲适。 裴旻虎目一瞪,“仙长,您这是把我当哪咤了吗?用这就行?” 丹老呲牙一笑,“可不----用这就行!你还别嫌弃,世间万物的基本粒子全都一样,只是组合排列方式不同罢了。别说用莲花,就是用鸟屎都行!” 裴旻一缩脖子,“那还是莲花好了……”遂将信将疑,举步踏入莲丛,盘起腿端正坐好,下颌内敛,挺胸收腹,肩与胯上下垂直。 丹老十分赞许,“看你一副不羁模样,打坐功夫倒是老实。”说完拉着卓英英后退几步,将将停住。抬手在空气中画了个简单符号,每一笔都放着白光,滞留空中。 卓英英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分解符!”丹老手中不停,屈指一弹,那亮闪闪的符号被弹入莲丛。 霎时,如同火种进了柴垛,无论莲叶、莲蓬、莲藕还是莲花,全部消解为一蓬星辉。 此刻的裴旻之魂,像被萤火虫包围一般,紧紧裹成一团。 不顾卓英英的惊呼,丹老抬手又娴熟画出一个符号,笔划与刚刚不同,序列要复杂许多。待勾划完毕,旋即再次弹向裴旻。 “重组符----”他晓得有人要问,干脆主动注释。 那光亮符号没入星辉,转瞬即失。所有大小光点像被激活,开始有序旋转,围着裴旻的灵魂一圈圈缠绕起来。 先是出现一丝丝粉红色纤维,直至千丝万缕同时生长,也只用了几个呼吸时间。那些纤维不断分裂再生,不断加粗加厚,一层层覆盖开来。 卓英英几乎全程张大嘴巴注视着这一切,“这……这就是传说中‘白骨生肌’的无上术法吗?就算普通人无法升仙,有了这等技术,亦可确保长生了吧!” “白骨生肌?”丹老哼了一声,“咱家连白骨都不用,有灵魂就够了。依着葫芦画瓢,比所谓dna培植还准。” 说话间,星辉已然全部融为肌骨,一个活生生的裴旻端坐在空无一物的岸边,正惊讶地低头上下打量自己,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两手虚握了几下,似乎难以置信。 丹老一瞪眼,“还傻坐着干嘛?站起来走走哇,看零件少不少……” 老裴此刻很乖,立马原地起身----刚站起半截又坐下了,嚅嗫道,“零件倒没少……就是少套衣服。” 丹老转身背手走开,远远抛下一句话,“这种琐事,就不用烦劳老人家了。” 只留下无限欢喜的卓英英站在原地,掩齿而笑,“一代剑圣,竟如此扭捏。刚刚灵魂**时毫不羞涩,现在有了躯体反倒心生痴障……无妨,衣服我帮你去找----” 第三百四十五章 写容盛典 卓英英从丹园取了一套标配素布麻衫,裴旻自行穿好。 23us.com这款式透着简约复古范,大圆肩袖笼加斜襟扣袢,但分了上下衣,并非长衫结构。 裴旻身高略输张辽,但比杜远又魁梧几分,此刻肌骨初成,皮下十分丰润,竟然失去大部分岁月刻画的老褶,俨然一位壮年大叔模样。看起来比之在大唐初见时还要精神几分。 他俩回到小楼,文从心已经把餐桌收拾停当,唯独剩了一碗东坡肉没端走,尽是红亮亮带皮五花大方块。 “给你留的。”张辽笑呵呵望着裴旻,“恭喜裴哥再世为人!” 裴旻也不客气,坐下拎起筷子埋头就吃,直到盆光碗净、腮帮子流油才打住。 “就是这个味儿!”他把大海碗一推,筷子整齐摆在碗口。“有时我真觉得,活着就为了吃……不然,仅以灵魂形式存在就妥了,更加自由自在。” “可以理解,你这是饿的。”张辽回头看了一下,小声说,“丹老那种饕餮架势才叫馋。” 文从心坐在旁边抿嘴一笑,“裴大哥,你在大唐又生存了多久?有何惊险轶事说来听听?李白和公孙大娘最终好上没有啊?” 裴旻低头想了一下,“蛮长的,各种征伐也参与了不少。我那弟子青莲,天生是个受虐的货。你们走后,他受冒牌玄宗恩宠,留下不少脍炙人口的诗篇,天下为其倾心的女子不计其数。可他,只是认准了公孙一人,整天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一副花痴模样。” 众人都乐了,文从心有些遗憾,“这种事的确不能勉强,公孙大娘也是个奇女子,主心骨很硬呢。” 张辽突然插嘴,“她明摆着看上了裴哥,徒弟哪里争得过师父----” 从心用胳膊肘轻轻一捅他腰眼,示意别那么直白。 裴旻垂下眼帘不置可否,“也许吧……但我心中始终只有一人。”说完,转脸看了一眼坐在身侧的卓英英。 卓真人也在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同时陷入忘我之境,不由自主将手挽在一起。 张辽咳了一声,“裴哥,忘了给你拿酒了。”起身要去厨房。 “不用了。”裴旻向他一摆手,“我能喝,但不嗜酒。那东西影响肢体稳定度。杀人是一门艺术,必须像做手术一样精准。所以,最好少喝。” 他这个理由着实让人胆寒,把张辽听得愣了一下,遂重新坐下,“对了,裴哥。你的武道可有精进?” “当然。”裴旻毫不客气,“岁月如砺石,最能打磨技艺。你们走后,我先后十数次独行万里,把大唐疆域外缘的敌酋干掉不少。唐人尊称我为剑圣,獠狄称我屠夫。其实,我只是个麦客,哪里有人插标卖首,就到哪里收割……” 张辽听得心旷神怡,无比神往。文从心却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卓英英忍不住岔开话题,“这人不会聊天。句句冒寒气,坐你旁边都凉飕飕的。对了,那位冒名顶替玄宗的赵博士如何了?有没有改写历史?” “赵博士?哦,对,老赵。他是个人才,演技一流。他从李淳风摇身一变,切换到帝王频道,把李隆基演得活灵活现,再加上身边两位正牌公主帮衬,居然满朝文武都给蒙了过去。 此人极有谋略,他虽身负冥界日游督查之职,但只做权衡之计,并未尽心出力。做帝王也一样,该昏庸时就昏庸,从不肆意篡改历史。他说,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后世无恙。 我本想帮他提前干掉安禄山和史思明,却被他拦住。只是让我暗中做好接应准备,待‘安史之乱’一起,就带着嫔妃与宦官游山玩水躲祸去了。二十万乱军围捕,硬是没拿到他一根毫毛。 宝应元年,金仙和玉真两位公主病逝,他也假称驾崩,带着杨玉环东渡扶桑。陪他一起走的,还有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和内侍总管高力士。” 这故事足够新鲜,大家都啧啧称奇。 “杨贵妃也没死?”文从心饶有兴趣,“这也算改写了历史吧?” “谁又说得清呢……”裴旻凝眉想了想,“后世的历史也未尽真相。也许本就如此,一切都是注定的,大的脉络相同,只是执行者有所差异吧。” “扶桑!”张辽也很意外,“这等人物去了扶桑,一定不会安于隐匿,不知又做了哪些惊天大事?” “你们去查一下不就知道了----”这一嗓子十分雄浑,并非发自桌边。 大家转头望去,丹老不知什么时候转了回来,“我刚去了地下石厅,用铜镜窥探了一下杜远他们组的信号源。不久前红袖、阿雅和他汇合了,但一直在运动中。横向沿着倭岛中轴从西向东,再从东向西,复又从西向东,足足折腾了三趟,最终消失在京都附近。” “消失?”张辽腾地站了起来,“难不成挂掉了!” 丹老示意稍安勿躁,“只是在这个节点消失了,我沿着时间轴往回拨了拨,这一拨就是二百来年,终于在十八世纪末的京都找到了信源。” “又穿了?这小子,比我还上瘾!”张辽乐了,“他去那个节点干嘛?” “鬼知道。”丹老耸了耸小肩膀,“你们谁有空去查查吧……” 腾,裴旻也站了起来,“仙长再造之恩未报,我愿请命。” 张辽一摆手,“阿杜是我兄弟,都别跟我抢----” 丹老点点头,从背后拽出那把冷森森的伞兵.刀,铛啷一下扔在餐桌上,“倭岛多妖孽,裴旻去更合适。小张啊,你别急,还有个人也失踪了,需要你去查查。” 张辽有些困惑,“还有谁?” “是拉拉。她闲不住,整天在这儿磨叽,就让她独自去了孟菲斯。刚我看了一眼,她的信号源也不见了……” 文从心纳闷道,“她不是丹园的人,哪里来的信号源?” 丹老做了个鬼脸,“我给她饭里挤了点青果汁,把神识加载了一丝进去。也是为了信息对等嘛。雅典娜派她追到这儿来,咱也反追踪一下……也是为了这姑娘安全着想。” 张辽顿时犹豫不决,有些拿不定主意。 文从心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柔声道,“我们一起去寻浦茜拉吧,她人单势孤。阿杜那边本就人多,再加上裴大哥相助,料也无妨。有我陪你,没人敢说重色轻友。” 这番话很体贴,也很周到。张辽顿时不再犹豫,“好,你说的对。我们一起去埃及!” ---------------------------------------- 1795年的京都,仍号称扶桑首府,但早已名不符实。 彼时的幕府设在江户,也就是后世的东京。那里才是真正的政治、军事、文化、经济四合一的绝对中心。 第十一代幕府大将军德川家齐权倾天下,连后宫都碾压东皇一头,侧室合计四十名,儿女五十五人。 庞大的抚养费成了开支负担,德川家齐灵机一动,把一多半儿子都送给了大臣作养子,顿时财政轻松许多。 为了不再被添丁困扰,他干脆放弃满园家花专惹野草。每每办完事,下了榻榻米套上木屐就走,管你生下什么瘪犊子咱就是不认…… 与其同期对应的傀儡东皇名唤兼仁,性情敦厚得多。话说窃国佞臣淫威之下,主上不敦厚也不行。他整日深居简出,尽量缩小排场,生怕惹德川家族起疑心。 京都御所和后世规模差不多,但年久失修,空有一副光鲜外皮。内里不少宫殿都缺少相配的家具,只能任其空荡着闲置。 皇族败落若斯,妖孽趁虚而入。 一位来头不小的妖尊趁机占据了半个御所,和兼仁共享皇室圣地。 好在没有血腥争夺,交易过程全凭谈判。式微的东皇接受了妖尊庇护,妖尊得以正大光明地出入并且久居。 这位大妖,不是别个,正是手冢治聪口中的白坟姥姥。 此刻,她正坐在头号大殿御池庭中央,颐指气使,俨然一副女皇模样。 “蠢才们,我的‘写容盛典’筹备的怎么样了?有没有遗漏天下擅绘之人啊?” 东厢一名“蠢才”立刻出列,“禀告姥姥,全扶桑前十的人像大师都已邀请到。您列在单子上的西洋人有些麻烦,据查,有些已经不在人世了……” “烟夕罗,你果然是我座下首席蠢才。不在世的就请不到了吗?” 被称为烟夕罗的女子噤若寒蝉,“……您且容奴婢说完,在下早已安排红叶狩去与无常交涉。具体进展嘛,您得问她----” “喔……这个锅推得漂亮。”白坟姥姥头顶的伞状斗笠四周垂满白纱,看不清五官和表情,“那么红叶狩在哪里呀?” “奴婢在这儿,”西厢又出列一位“蠢才”,也是一位女子。但见她狠狠瞪了一眼烟夕罗,方始继续回话,“奴婢送了足够的贿赂,已经搞定无常大人。他说,今晚就把人都送来。那几位在冥界也颇为吃香,都配置了再生皮囊,常驻酆都,专为十殿阎罗画像。无常还说,借给我们用两天可以,但不能磕磕碰碰,弄坏了拿回去不好交代。” “嗯,还不错,好歹机灵了一回。”白坟姥姥似乎开心了点儿,“对了,昨天逮到的那个时间旅者呢?可别让他跑咯……过去的好画师容易找,毕竟有史可寻。未来的画师这还是头一回见呢。” 烟夕罗十分嫉妒姥姥对红叶狩的夸赞,立刻抢着回答,“那个叫东洲斋写乐的家伙,真名手冢治聪,他说还有比他更强的后世画师,暂时放他回去拉人了----您放心,这厮颇讲义气,我把他资助人一家扣为人质,他绝不敢食言的。” 白坟姥姥静了片刻,“嗯……这倒有点儿意思了。如果再多几个后世才俊,这次盛典定会出奇精彩。我很期待哦----” 第三百四十六章 租借名单 一阵阴风穿堂而过,白坟姥姥斗笠上的白纱飘忽不定。 23us.com她诧异地坐直身体,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烟夕罗急忙招呼红叶狩,“还不快关殿门!姥姥的绝世容颜需要时时注意保湿。” 后者瞪了前者一眼,无奈地向殿门飘去----“等等,”姥姥突然发话,“不是风,是奇妙的法力波动……这感觉,一时说不清。看来今天必有贵客驾到。” 正说着,门外一阵嘎嘎噪鸣,乌鸦群凌乱飞起,向屋檐斗拱隐去。 夜幕下,远远地,二进院门处出现一行人影。 走在最前面的,是身着素绸袍、头带高笼黑纱帽的御所内卿。他提着月白灯笼引众而来。离他最近的一位挺拔青年边走边打量四周,嘴里还不停问着,“这位兄台,问个私事----你是不是宦官啊?” 这词汇在倭岛有点新鲜,那引路人愣了两秒,脚下稍有迟滞。 青年人拿眼斜睨着对方腹下三寸,用手比了个切割动作。“宦官,就是太监----这词儿用倭语怎么说才精准?” 引路人手中灯笼一抖,夹着腿道,“哦我懂了,扶桑没有那种建制,您是天朝上国来的吧?” 那青年有些惊讶,“没错我是天朝人……你既为宫内侍从,尘根不净不怕东皇担心吗?” 引路人谦卑一笑,“在下身居寮卿之位,差不多相当于侍从官吧。本土民风与天朝有异,对男女之事极为豁达。一是主上不太在乎,二是奴才们也没那胆量。总而言之,宦官是没有的。” 青年人一挑大拇指,“要得!这制度比较先进。” 一行人堪堪行至殿门外,寮卿扶了扶高帽,把灯笼摆正,放口高喧,“京都画师东洲斋写乐、歌川国芳回宫复命----另有……两位不知名画师一同觐见姥姥。” 红叶狩恰在门口,见了众人掩口一乐,“嚯,东洲斋桑真乃信人,我们还担心你一去不回呢。” 手冢治聪回到江户时代,立刻扮演起东洲斋写乐的角色,“当然,言必有信是做人根本。我那经纪人一家可否安好?” “都好着呢,”红叶狩示意寮卿留在门外,自己接力向内召引,“说好的三日之期,你倒没耽误,这才第二天没过完就回来了。马上姥姥问话,你可小心着点回答。” 手冢第二次见白坟,知道此妖十分虚荣,不然也不会霸着半个皇宫御所当成自己家经营。立刻率众上前,主动跪伏在地板上,高撅臀部,以头杵地,“小人拜见……” “行啦----都别罗嗦了。”白坟姥姥立刻打断,“这两位新客人怎么称呼?” “这位长者是我的挚友,大画师宫崎俊先生。年青人是天朝艺术才俊,名唤杜远。这两位都是在下从后世带来的。”手冢老实作答。 宫崎俊鞠了一躬,杜远只是站在原地大咧咧拱了拱手。他两只眼睛很不老实,把周遭扫来扫去看个清楚,嗯,小妖不少!此地不宜动手。 “哦?”白坟姥姥很感兴趣,她高居御座,身体前倾透过白纱仔细瞅了瞅。“天朝来的好啊----原本我按史册所载,向冥界求了三位天朝画师,但只送来两位,颇有遗憾。这位小杜桑来得正及时。咱们的赛制是三人组队,三队循环角逐。如果少个人,还真是不圆满呢……” 手冢治聪耳朵一竖,站直了腰身,“不知您都请了哪些人来?”他并非好胜心切,而是胜败关乎恩人一家安危,不得不谨慎。 谁知姥姥一缩身体,复又向后靠去,懒洋洋挥了挥手,“先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都好好表现。我老人家累了,撒由那拉----”话音一落,那把躺椅突然原地向下旋转,瞬间没入座台,连人带椅无影无踪,也不是用的妖法还是机关…… 众人面面相觑。烟夕罗走了过来,叮嘱道,“明天午夜子时正式开锣,所以严格地说,是后天比赛,你们有一整天时间做准备。好了,红叶狩,你带他们去偏殿集中休息吧。” 红叶狩在白坟姥姥麾下,身居侍婢次席,名列烟夕罗之后。虽不服气,但也只好听从调遣。 她引着众人出了御池庭,来到东厢偏殿,穿过幽长走廊,拉开一道道木制拉门,“呐,各位。这些房间就是你们的卧房。没事不要乱跑,酒菜可以随时传唤。记住,赛前万莫再踏出御所一步,以免大家麻烦。”说完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这些房间全由木制隔断,方格子花棂里糊的是绢纸,十分单薄。地面铺着一坪一坪的榻榻米。光溜溜不染纤尘。靠墙一排木柜里放着铺盖,用天朝的标准来看,着实有够简陋。 杜远啧啧咂舌,忽而转身向走廊内探头大喊,“来人,上酒----” 他存心想试探一下刚刚女婢的话是否当真。别说----他话音将落,走廊尽头一堵墙壁陡然裂开,从内里滑出一口箱笼,地面并无轨道,它却如溜冰一般顺畅滑来。 待准确停在杜远身前,稳稳停住,箱盖自动向后翻开,露出里面的全套酒具来。 “呦呵,行啊!”杜远小心翼翼探手取出一只白瓷酒壶,晃了晃,咣啷有声,“居然还是温好的!” 不等他惊讶完,那箱笼下层又弹出两只抽屉,里面摆满配色精美的寿司和天妇罗。 杜远的下巴差点掉到榻榻米上。“妖!果然很妖!” 待他将酒菜全部取出摊在席子上,那箱笼嗒嗒两声自己合上抽屉,又咵哒一下闭合箱盖,转身原路滑回,直至没入走廊尽头的墙内。 手冢、宫崎和歌川三位老爷子在旁围观,也都险些把眼球看掉下来。 杜远招招手,指着餐盘里的四副筷子道,“都齐了,客气啥,既来之则吃之----” 大家在榻榻米上落座,开始推杯换盏。杜远见旁人饮酒都侧着脸喝,奇道,“干嘛?各位老师怕我抢吗?” 歌川瞧了瞧杜远粗放饮酒的样子,忍不住叹道,“我们侧着喝,是表示对彼此的尊重。这其实是早年从天朝传来的规矩,不光扶桑,连高丽和百济也是如此。怎么,天朝现下不兴这个了吗?” 听了他的解释,杜远嫩脸一红,“惭愧!是我忘本了……许多好习惯逐渐失传。天朝人现在一门心思专注发财,把传统都快丢光了……” 正说着,突然走廊里传来杂沓脚步声,节奏十分混乱。紧接着有人高呼,“咦,好香!有酒是吗?”说的竟是天朝语。 嚓,拉门被毫不客气地从外拉开,一位醉汉晃晃悠悠趸了进来。此人脚步虚浮,两腮臃肿,眼泡里透着酒色过度的淤青。一下子扑在榻榻米上,伸手捉起酒壶,对着嘴灌了起来。 屋内四人不明所以,均停下手中杯盏。 “喂,兄弟,你是哪位?”杜远见他身上并非和服,于是同用天朝语问道。 那汉子一口气饮光所有清酒,随手一丢,伸手扯开胸襟挠了挠赤红皮肤,“……还有吗?”未等别人回答,咣一声瘫倒在地,就此昏睡过去----这样子没有当年青莲居士的潇洒,却更加狂浪三分。 “别问了。没一时三刻他醒不来的……”又一位长脸汉子出现在门旁,此人三缕长髯,唇上外加两道短髭,相貌倒是极为斯文。 杜远听他说话带有唐音,顿时感到亲切,毕竟他自己也刚从大唐回来不久。“哦?那么您又是哪位?” 来者缓缓移步入内,一抱拳,“小可姓周名昉,表字仲朗。你是杜远先生吧?听说天朝队递补了一位俊俏小哥,一见之下,果然英才出少年。” 这段话信息很丰富,杜远脸上表情十分精彩,他双眼放光,喜道,“您也是白坟姥姥从冥界求来的天朝画师之一?真没想到,居然是周老师!” 周昉一怔,“怎么?你认得我?” 杜远哈哈大笑,“本朝但凡学画画的,几人不识君?即便不认得相貌,至少也是久仰大名呢!您的【簪花】、【挥扇】、【调琴】三幅仕女图,传世已久,早已成为典范。二十一世纪的大庙里,座座都贡着您的【水月观音】呢!” 周昉一皱眉,“水月观音?我记得我只画过一幅……” “正版的一幅足矣!盗版的天下风行。后世干别的不行,复制粘贴很在行。”杜远乐不可支,“周老师,您坐----我再喊些酒菜来!” 很快,那方方正正的箱笼又滑行而来,彷佛是个活物。弹开盖子和抽屉,里面又是满满的酒菜,菜式和刚刚还有所不同。这服务,绝对七星级。 周昉用脚推开地面醉汉,和其他几位扶桑画师一样,跪坐在自己腿上。用熟练的倭语重新自我介绍一番,还解释说,“我寿限期满,在冥界被挽留,没有继续转世,混了个刀笔小吏当。语言包也是加载过的,大家既然在扶桑,同说倭语就好。” 一听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周仲朗。三位扶桑画师都惊了,个个伏地叩拜,心中暗暗称奇。 手冢心下十分不安,于是问到,“听那白坟姥姥说,要我们分成三队分组循环对抗。您刚刚说的天朝队,除了您还有谁?” 周昉饮下一杯新酒,吃相十分斯文,抹去髭上酒水才道,“白坟姥姥不知走了谁的关系,开了个单子,向冥界指名借出我、小唐、和老吴。” “小唐是哪位?”歌川国芳连忙问。 “呐,”周昉重新伸直一条腿,用脚轻轻推了推酣睡不醒的醉汉,“就是这位唐寅唐解元咯。他辈份比我和老吴小太多,所以叫小唐。” 哎呦妈! 包括杜远,其他人全都差一点仰过去。 “您是说那位,世人笑我太疯癫----”杜远指着醉汉吟道。 “……我、他娘地还笑他人看不穿……”那醉汉在梦中呓语接道,随即咯吱咯吱咬了咬牙,临了还放了个五音不全的屁,翻个身又继续睡了。 周昉抿嘴一笑,点了点头。继续道,“结果呢,老吴他们求不到。不是冥界不放人,而是那家伙根本没去阴曹地府报到。嘿嘿,我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千年了,一直逍遥在外。我和他同期混过几年,不过他仍是老大哥,早早从庙堂破壁而出,有传他已经成圣升仙了……” “您说的是吴道子吗?”杜远心中一激灵。 “当然,”周昉给大家斟满杯中酒,“能被我尊为大哥的老吴,天下只有他一个。” 第三百四十七章 巨擎签名 歌川、手冢加上宫崎,三位扶桑画师素来对天朝艺坛心怀敬仰,这也是文化基因使然。共同的审美情趣,促使倭岛成为全世界最能理解水墨意趣的国度。 杜远在其中最为籍籍无名,满场注意力都被周昉和酣睡中的唐寅所吸引。这位后世青年下意识按了按怀中笔盒,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告诉周仲朗先生----吴道子灵魂在此? 他犹豫了一下,暂时按耐住心思。人多嘴杂,特别是这两位同胞先贤都是冥界来的,若被灵配府的无常们知晓老吴游魂漂流在外,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当下,五个清醒的人重整酒席,开始互相敬饮,除了酩酊大醉的唐伯虎,大家都喝的十分畅快。 歌川国芳趁着酒意长叹一声,“我看,这所谓‘写容盛典’,也不用比了。天朝队强悍若斯,随便出一位周先生我们就输了。” 周昉生前居于大唐盛世,故去后一直在冥界供职,浮世绘的作品倒是见过一二,但对歌川等人并不了解。他出于谦逊,连连摆手,“艺术难分高下,因为评判标准无法统一。如果强行排座次,定然流于主观。” 手冢治聪颇为赞同,“对对,评判者的喜好决定了最终结果,现在还真不好说。那白坟姥姥身为本土妖尊,也许看浮世绘更习惯也未可知。” “浮世绘不是版画吗?”杜远奇道,“难不成现场还要木雕制版?那可麻烦了……” “不尽然。”宫崎俊帮他释疑,“大师手绘作品也常有,其中偏向民间趣味的,才会转制木版,因为销量好。但量产的终归不如原作更有灵气。” 歌川国芳用折扇一击膝盖,“那当然!版画的线条是印压出来的,缺乏落笔的弹性,线条力度不分首尾。画还算是画,但灵性大打折扣。” 手冢治聪鼓掌道,“善,是这个理。艺术之所以珍贵,正在于它的偶然性、唯一性。如果用量产取代,恰好泯灭了这个闪光点。一位艺术家在不同阶段创作同一题材的作品,也会加入不同时期的不同感悟。但量产的东西做不到,十年前和十年后,只要用同一块版,印出来的都是一个样……” 周昉深以为然,索性吐露心扉,“版画这种形式,也是源于天朝,最早用于刊印佛经里的本生画。扶桑的浮世绘,我略知一二,其中雕版印刷品全靠丝网分层套印色彩,缺乏浓淡干湿的晕染效果,和线条呆板同理,颜色也失去了灵气,实不足取。” 杜远觉得己方作为天朝代表有些不够客气,笑着补充道,“但浮世绘那种特殊的装饰效果的确很精彩。大量降低了纯度与明度的对比色放在一起,既生动又协调,不失妙趣!” 歌川听出这位小哥在替扶桑艺坛找回面子,连声呵呵,投来感激目光。 忽而走廊内脚步踢踏声又起,鞋跟落在木地板上咚咚作响,貌似十分沉重。在座的天朝与扶桑人士,穿的都是布鞋或者木屐,绝对弄不出这般动静来。 “是皮鞋,鞋下还钉了掌。”杜远起身嘟囔着,走到门旁拉开一条缝,好奇地向外张望。 但见那位妖婢红叶狩又引了三人入内,直接请进了走廊尽头的单间。 杜远缩回头,转身一瞪眼,“西洋队来了,全是白人。我不认识……但看着有些眼熟?” 周昉很好奇,“长什么样?说来听听,搞不好也是从冥界借来的人物。与我相熟也说不定……” “第一个是红毛鬼,胡子和头发都是金红颜色,大八字须带卷,鼻头不小。” 周昉眯起眼想了想,“过,下一个。” “第二位发色棕灰,是个干瘦老者,络腮胡也带卷,鼻头比刚才那个小,但都比我们大。穿皮鞋带铁掌的就是他。” “……这个也过,下一个。”周昉再次放弃,“小杜啊,你描述的特征都很普遍,西洋番鬼哪有鼻头小的。”旁人听了也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杜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颈后,“最后一个身材高大,须发皆白,头发胡子加一起足有三尺长----活像个电影里的大魔法师。” 周昉一愣,手中杯子倾侧,洒出足足半杯酒水。他兀自浑然不觉,口中喃喃道,“坏了……” “怎么?”其他人异口同声问。 周昉面无表情,“这厮十有**,是达芬奇。” 杜远如遭雷击,只感到浑身酥麻,呆呆站在门口说不出话来。心里且惊且喜,额滴个娘咧,达芬奇!没错,一定是他。刚刚看着眼熟,就是因为他的素描自画像于天下广为流传。 今儿算来着了,赚到了。不行,得过去要个签名先! “我去探探口风,回头再和大家汇报。”他一拉门闪了出去。 宫崎俊和手冢治聪两位老爷子一同坐在榻榻米上瑟瑟发抖,不是怕,是激动。 良久,两人相视一笑,把冰凉的手握在一起。 “这是做梦吗?达芬奇耶----”手冢感叹。 “虽败犹荣。”宫崎已经开始认输了。“我们要不要也过去打个招呼?我正好有带名片来……” 只有歌川国芳是江户时代土著,并不知达芬奇大名。他望着周昉问,“你们在说谁?此人很厉害是吗?” 周昉缓过神来,把杯子放在托盘里,掸了掸手上的残浆。“……蛮厉害的。你知道,我向来对西洋画不感兴趣,他们的绘画技术过于重视描摹光影,缺乏精粹提炼。如果说东方艺术是诗歌,那么西方艺术就是繁冗的小说。但此人不同,虽然他用的技法和其他人区别不大,可是总能透过表象直接锁定被描绘者的灵魂。让观者仿若与画中人同室而居,息息相通……此等近乎神技!” 听了他的介绍,歌川心生沮丧,“……得,这比赛太难了。西洋队仅此一位已然超凡入圣,更别说还有俩呢!这可怎么玩?” 周昉貌似也没底,他低头瞧了瞧睡得口水直流的醉汉唐寅,又想了想年轻孟浪的杜远,微微摇了摇头。 不多时,杜远笑嘻嘻回转,关好房门坐下,向大家展示收获。在他衣襟下摆----赫然写着一串极度倾斜的拉丁字母,leonardoser pierovinci。 他得意道,“全称,看见没有----列奥纳多??迪??皮耶罗??达??芬奇。他老人家平时省略中间名的,今儿破例签了个完整版!” 手冢拉过他的衣角仔细欣赏,又羡又妒。“不错不错!怎么一股子寿司味?” “哦,太仓促,临时用手指头蘸着酱油签的。”杜远嘴都笑歪了,“这衣服我决定不洗了,回头放镜框里裱起来。” 歌川伸头过来追问,“杜桑,另外两位什么来头?” 杜远一撇嘴,“人家傲得很,愣是没理我。只有芬奇老爷子平易近人。” 余者一阵唏嘘,均感遗憾,各自打消了请对方同屋一叙的念头…… -------------------------------- 是夜,月朗星稀。 酒香弥漫在京都御所上空。这一方偏殿内鼾声如雷,充满人类艺术史上罕见的跨代共鸣。 直至第二天正午,日上中天。 御池庭前的花园里才热闹起来,数十位宫女张灯结彩,把花园装点得五色缤纷。 论身体强横,杜远在这拨人里倒是最佳,他根本不缺觉,只是打坐养了一夜神。此刻被外面嬉闹声吸引,来到花园看新鲜。 他高坐一块假山石上,向四面打量地形。 忽而感到一阵细不可查的法力波动,从身下隐隐上浮。那感觉,有几分熟悉,似乎和补天石撕开空间时的状态有些接近。 他心中暗自称奇,莫非这御所内藏有补天?如果是,那可来着了。什么白坟姥姥,打不过可以不打。什么鸢屋重三郎的家人,救不了可以不救,那些都是支线任务。 唯有这补天石,是丹园使命所在,维系着丹老的重托。一旦发现,断无错过之理。 忽而一位熟人行了过来,远远望去,却是伶牙俐齿的红叶狩。但见她腋下夹了一捆卷轴,一路走到院中,哗啦一下抛在地面,对正指挥宫女布置的烟夕罗道,“姥姥说,你找来的本土当世十大画师都是庸才,她老人家一个也没看上。都遣散了吧----”说着,她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烟夕罗大囧,诧异道,“一下子遣走十位?参赛者少了一半还多。我不信,我要亲自去问姥姥……” “哼,信不信由你。”红叶狩转身就走,“姥姥还说,九个人足矣。写容绘典不是赏樱大会,不是人越多越好。就让歌川国芳、东洲斋写乐和那位宫崎什么的代表扶桑就好。” 烟夕罗还是不服,“姥姥现在何处?” “不信自己去问!她老人家正在地宫……”似乎意识到失言,红叶狩警惕地向四下看了看,收住话题扬长而去。 杜远缩身隐在假山下,心里不住打鼓----地宫?这御所他也算来过两次了,竟不知还有地宫。想到这儿,他下意识抬眼朝紫宸殿方向瞭了一眼,那巍峨建筑此刻尚在,并未被烧焦。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杜远无暇细想,偷偷用神识锁定烟夕罗,着意跟踪下去…… 第三百四十八章 百孔格 烟夕罗满腹狐疑,并不相信红叶狩的话。遂急匆匆出了花园,向正南方向行去。 杜远趁妖婢们忙于布置会场,用神识遥遥锁定目标,沿着墙根并行。那烟夕罗转了两个弯,居然走进了紫宸殿。 杜远把脚步按住,举头看了看这座曾被他引发过火灾的大殿,严格地说,不是“曾”,是“将”,因为此刻距离二十一世纪尚远----进还是不进呢? 他缓缓散开神识,由一线拓为扇形,对着大殿进行区域扫描。 这种道门常用技法,他已运用得日渐纯熟。 那感觉,就像人体雷达一般。一旦覆盖范围内出现活物,他的脑海中即会出现朦胧光斑影像,具体细节看不清,但数目很清晰。 还好,殿内并无多余人等,烟夕罗的信源入内后,驻足片刻,旋即向下隐没…… 趁着目标尚未完全消失,杜远把心一横,第二次腾身闪进了紫宸殿。 江户时代的京都御所,理论上仍是东皇施政处。实权虽被幕府代掌,逢年过节时各地大名仍要来此地,俗称“上洛”。 对东皇表忠心是小,借场子相互联络感情是真。哪个托大不小心,怕是就要被其他势力联手灭掉了。 紫宸殿作为东皇核心办公场所,原本不可转赠他人。无奈白坟姥姥过于强势,竟连此处都占了。每逢上洛季节,东皇还要暂借回去,临时充充排场----着实有够悲催。 杜远入内立刻贴着门柱侧行,寻了个阴暗角落四下观察。嚯,这排场,可比后世装修得讲究多了。 青白纱罗和垂幔环伺,鎏金宫灯与刺绣屏风遍布,唯一不变的是高台上的御座。烟夕罗就消失在那里…… 杜远小心翼翼,背靠墙壁,围着大殿绕了半圈,确认安全。立刻伏身潜行,来到御座正面高台之下。他一寸一寸用脚轻叩金砖,试图找出地宫入口。 足足又绕了半圈,直到御座高台背后,才发现一丝端倪。 呦,这架子上摆的,不是我的瑰仙剑吗? 的确,正如紫宸殿尚未被烧毁一样,那把“传天国作御物小乌丸太刀”仍在此处静卧。 无数念头在杜远心头涌起,他回手按了按插在后背的瑰仙剑,临来前用粗布简单包了包,摸上去触感真实,的确还在。 同一物体,来自不同时间,在相同空间偶遇,可以同时存在?这又说明什么? 如果我回到昨天,会不会遇到昨天的我自己? 这想法让他心中有点儿乱。丹老说过,如果在平行空间穿越,不同时间轴上可以并存相同事物,且不会互相干扰。 那么眼下呢?这个江户时代的御所属于不同时间轴还是相同时间轴?如果我再取了这把剑,会发生什么? 他一时想不出结论,只好劝自己莫要贪心:我的法器,取回一把就够了,可别搞出事来----对于修真界新晋崛起的“破烂收集王”杜远而言,这种自律颇为难得。 一盏落地鎏金铜灯引起他的注意,这玩意在后世的紫宸殿可没见过。 此灯造型优雅,状似一只灰鹤单足而立,长喙尖端衔着油碗。此灯与别不同,此刻并未燃亮。而且位置颇为古怪----放椅子后面干嘛?照东皇屁股?这不是明摆着会造成逆光吗? 杜远再三研究,发觉鹤咀衔着的那只油碗浮灰残损,貌似镶嵌着几个指纹。他伸手比量了一下,是从上向下五指抓牢的效果----然后呢? 他试探着轻轻一扭,地面金砖忽然无声裂开,向两侧滑入,现出一道青石阶梯,直通向下----内里昏暗无比。 是了,就是这里! 杜远担心机关开启有时限,来不及细想,一哈腰钻了下去,双手扶墙刚刚走下十几阶台阶,头顶金砖复又无声闭合,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怎么办?别急,先静一静。 杜远孤身处险,反倒比人多时更加冷静。他摸了摸怀中的骨塔,嗯----只要它在,就等于大批帮手在,怕啥子嘛---- 没几秒,眼睛已经适应了这种绝对黑暗。原本纠丹炼体提高了身体素质,对六感的提高不算太大。 但自从体内融汇了酒吞童子的妖丹,目力突然逐渐强悍起来,在这种绝对黑暗下,他的瞳孔居然可以缩成一线,将周围景致化为惨绿的单色效果,和夜视仪有一拼。 也许妖族更加适应黑暗生活吧……杜远心中窃喜,蹑手蹑脚向下行去。 这台阶颇为曲折,反复扭转了四五次,终于来到七八十米深的地下空间。 杜远眼前一亮,急忙伏身寻了个大石躲在背后,悄悄伸长脖子,从一道石缝后向内窥探。 这座地宫,并非他所想象的地下宫殿样貌,甚至连大唐西域八卦城的那座简陋阴阳鱼石厅都有所不如。 看样子,就是一个天然石穴,而且不是溶洞,并无巨大的钟乳石笋结构。洞内巨岩高耸如刀,表面无比粗粝,倒和海边礁石差不多意思。 佐证这个猜想的,还有从石穴纵深处传来的隐隐涛声…… 那声音,带着寒气隆隆波动,节奏缓慢,但十分有规律。 京都----靠海吗?杜远甩了甩头,让自己尽量清醒。不,这地界离海还远着呢! “……姥姥,这十位画师都是扶桑排名最靠前的,远超歌川和东洲斋,更别说那位尚不知技艺深浅的宫崎俊了。如果您贸然圈定用他们仨,我担心扶桑团队会输给其他两支组合。” 烟夕罗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听话里的意思,想必白坟姥姥也在。 果然,那熟悉的声音响起,“蠢才----谁输谁赢真那么重要吗?写容盛典貌似只是娱乐盛会,其实另有深意。姥姥我并非心血来潮,而是受了冥界大佬的重托。不然,你以为他们会随便借出这许多艺界英才?” “奴婢浅薄,不懂其中深意。奴婢只是担心,如果扶桑输了,那些关注此次盛事的妖族会心生气馁,甚至对姥姥有所不敬……” “嗯,你考虑的倒是周全。”白坟姥姥对这番表忠心很满意。“冥界要干大事情,地藏王需要培养可以参与创世的人才,那位达芬奇先生就是其中标杆之一。他的才华跨越了艺术与技术多个不同领域,对于创造一个新世界而言,是不可多得的设计师储备。 现在把标杆都派来了,当然是想界定一下人间是否还有否拾遗补漏。地藏法旨中说,他需要一个设计团队,故而招揽的人越多越好。冥界会给出最佳待遇,解决地府户籍问题,还附送家属上学就业……” 烟夕罗轻声笑道,“谁活得好好的愿意迁居阴曹地府啊----” “那可由不得自己。一旦被看上了,不去也得去。”白坟姥姥沉吟了一下,“不过,此事非同小可。据说是瞒了仙域自创的项目,其目的深不可测。我等人间妖族两边都得罪不起,一旦站错了队,怕是会招来灭顶之灾。” “哦,我明白了。”烟夕罗机灵无比,“所以您接了单,但并不献出最好的资源。这样地藏王达不到目的也无法怪你。将来仙域追查起来,您的连带责任就会少一些……而且,人间界才是我们妖族大本营,良才留着自用才是最好的。” 白坟姥姥冷哼一声,“太聪明不是好事。赶紧缝好你的嘴,回去操办会务吧----我这里妆还没画好呢……” 突然,咻咻两声鼻息轻响,白坟姥姥提高了警惕,“不对,有生人气息。你还带谁来的?” 烟夕罗大惊,“没有啊,我自己来的……” 话音未落,方圆足有四百平米的洞穴内刮起一阵阴风,无数岩石缝隙撕裂出尖锐哨音。 杜远紧紧趴伏在入口大石背后,屏住呼吸,竭力控制心跳----坏了,大意!这大妖级别很高,居然察觉到我的到来!怎么办? 他做好随时起身把腿飞奔的准备。 少顷,阴风稍息,烟夕罗突然道,“我也嗅到了,好像是您孙子的气息……” “嗯?”白坟姥姥沉吟片刻,“还真是。怎么,我那孙儿也来了吗?” “没,我刚从上面下来,并未听说酒吞哥哥驾到。他不是一直在大江山百鬼宫中修行吗?” “也不尽然。他前几日刚来过。诺,这百孔格里最后五张面皮,就是他最新孝敬我的。” 面皮?杜远心思飞快转动----酒吞童子在这个时空依然活着不足为奇,可他给自己姥姥送“面皮”就奇怪了?不知是什么口味的……麻辣还是酸甜?妖族还好这一口? 且听烟夕罗接道,“那就对了,定是他剥皮时动用了法力,才得以把这些面孔保持得如此鲜活。您老嗅到的气息,定是从这些面皮上散发出来的……” 杜远听了浑身一哆嗦,差点飙出尿来。这……忒狠了点儿吧! “唔……有道理,看来我多疑了。你帮姥姥看看,参加盛典时,我戴哪一张好?” “当然是新送到的了!”烟夕罗受此恩宠,十分雀跃。“最后这五张,我看看哦……嗯,第一张有些婴儿肥,脸盘过大,一看就是关西本地财主家的姑娘,但又不像京都府的,估计是大阪的吧?不妥不妥,脸大不上相。” “第二张呢?” “这第二张嘛……不肥不瘦倒是妥当,五官也还精致,只是这双凤眼鱼尾上挑过高,风骚有余而高贵不足,配不上您的威名。” “继续……” 听到姥姥鼓励,烟夕罗越来越兴奋。“剩下这三张,最出彩的是倒数第二张。您瞧,这肤如凝脂,水当当吹弹可破,剥下来依旧白里透红。腓肌含而不露恰可包颧,唇如蝶翅嘴角含春,鼻翼饱满但入口内敛,人中深若茶勺,眉毛虽粗但剃光就好,再配上您老的黑齿----我看天下第一美人非您莫属了!” 啪,不知白坟姥姥拍了一下什么,“好一副伶牙俐齿,平日说你蠢才倒是委屈了。嗯,眼光还不错……听我那孙儿说,这张脸本属于一名浅草寺茶楼的侍女,叫什么阿北的……大概是每日被佛经和香茶浸染,不沾凡尘烟火气。故而被我那孙儿看上眼,勾到野外吸了髓,又把面皮剥下来当作孝敬礼……” “浅草寺的难波屋阿北!”烟夕罗大叫起来,“阿郁呦,我说的嘛----她可是本朝三大美女之一呢。” “哦?”白坟姥姥一怔,“还有两个是谁?” “家里开百货的高岛屋阿久,还有艺妓富本丰雏,她们仨被坊间并称‘宽政三美’呢!” “妙极!快去给酒吞传个话,下个月把那两张脸也一并送来----” 第三百四十九章 大保健 老妖小妖一问一答,把在侧偷听的杜远吓得不寒而栗----这实在过于残忍。 原来所谓“面皮”并非民间小吃,是活生生从民女脸上剥下来的面孔!呜呼,天理何在? 原本杜远心中,认定这未上排行榜前三的白坟姥姥只是倭岛一位退隐妖尊,闲着也是闲着,偶尔组织个老年活动什么的随便玩玩儿----譬如“写容盛典”。 孰料,她居然邪恶若斯。 俗话说得好,没有需求就没有供应。如果不是她索要鲜活的人脸,那酒吞童子兴许还能少杀几个无辜女子。 现在热闹了,自家姥姥非但不约束,还纵容甚至怂恿。这门风,也真是没谁了…… 杜远趁她俩聊得起劲,悄悄探出半张脸,朝洞穴内里仔细观瞧。但见远处一座平滑石台上,摆放了一个半环形衣架,足有三十余米长。上面挂满各色锦衣华服。 巨石正中,摆了一张宽大的梳妆台,上面化妆用品琳琅满目,与二十一世纪不同,但与天朝古代有些相像。 妆粉、黛粉、胭脂、花钿、额黄一应俱全;笄簪、钗环、步摇、凤冠、华盛、发钿、扁方、梳篦应有尽有。 最令人侧目的,还是梳妆镜两侧的竖直的格架,足有两人多高,分成上百个空档,每个格子中,都赫然悬挂着一张女人面皮! 那些被凄惨剥下的脸庞,双目只剩上下眼睑,内里空洞无物;皮肤精致完整,切口后延直至颈端,带着妖邪诡异的美感。 而白坟姥姥本人,背对杜远坐在梳妆台前,由烟夕罗协助,正往脸上蒙套其中一张面皮。这情景,令杜远汗毛倒竖,差点儿脱口惊呼出来。 他急忙低头俯身,压紧牙关,暗暗下了决心----我杜远与此妖孽,誓不两立!此番穿越,必将竭尽全力除去此害! 他奶奶的,倭岛的民众我都看了,普通老百姓没啥大毛病,纯良之辈不在少数。 当初孙筑基真人在鹤鸣法会上说的好:世间最忌简单群分,没有哪个地域专产凶徒,故而善恶不得以国家论。我管他是谁、又出身何处,兹是肆虐人间界、祸害俗世平民之辈,人人得以诛之! 决心下得不小,不过可没冲动。 杜远仔细掂量了一下,现在冲过去多半等于送死,而且说不定还是秒杀。先忍忍,饺子一个一个吃,账要一笔一笔算…… 潜伏足有一刻钟,那大妖似乎终于把面皮嵌套完毕,杜远始终没能看见她的真容。只听得烟夕罗道,“姥姥,我给您剃眉染齿吧?” “不急,时辰尚早。正会不是子时开始吗?我这上了年纪,反而毛发生长十分迅速。每次只要这二皮脸一结合,眉毛就会向下扎根,蹭蹭地长,撑个一时三刻还没问题,久了就会露马脚。染齿就更不用说了,开幕前我还要吸食一些雌性精元,弄黑了舌头可不好。” “那好,奴婢先去忙上面的事情,傍晚再来服侍您。”烟夕罗鞠躬告退,径自朝楼梯走来。 杜远缓缓缩身,把自己勾成穿山甲的蜷缩样貌,努力掩藏在大石后。那妖婢不疑有他,故而并未细察,只是急匆匆掠过。 待烟夕罗走远,杜远琢磨着:再默念三十个数,我也上去…… 忽而听得白坟姥姥说道,“在下为冥界尽心竭力已有年矣,自古坟时代起,我就蛰隐扶桑列岛,历经飞鸟、奈良、平安、镰仓等十四朝,直至眼下江户盛世。灵配府给我行走人间的足够配额,我也投桃报李,奉上贡品无数……” 杜远心中大奇,她这是跟谁说话呢?说给我听?不对,跟我不会这般客气,连家底都兜出来了。遂再次探头观看---- 但见那妖尊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离开梳妆台,面朝石穴深处黝黑的洞底,手中擒着一只绿色光斑自言自语。 “眼下时光虽好,但在下自觉升仙无望,恐难活过下一个千年,如蒙不弃,还请地藏王赐我酆都永久居住权,再赏个一官半职最好……其实,在下最看中的是孟婆子的岗位,给人灌**汤这种事,我一定能比她干得更好。特此祈请,以慰老怀。” 她每说一句,那光斑就涨大几分,待全部说完,光斑已成亮晶晶的光球,约合网球大小。白坟姥姥手指一松,那光球振翅而飞,直朝洞底澎湃涛声源头飞去。 杜远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只大号萤火虫。怎么?这玩意还有带话功能?看架势,似乎把语音存储到了虫体光晕内部,飞到目的地再行解开。 都说妖孽爱搞妖蛾子,看来的确不假;别说蛾子,连萤火虫也没放过。 那虫儿没入黑暗,只剩一点隐约绿光,却驻足不前,发出嗡嗡的振翅声。石穴内极其安静,距离虽远,但清晰可闻。 白坟姥姥忽而转身,自言自语道,“哎呦我这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遂弯腰从梳妆台下柜子中取出一只硕大晶石,转身朝着虫儿去处端平,绷掌如刀,飞快切削,动作活似一位熟练的刀削面老师傅。 只是那晶石表面并未形成切片,而是被搓起无数细碎粉末。待聚得多了,白坟姥姥停手鼓腮,奋力一吹---- 尖锐妖风再次刮起,扬尘中绿彩荡漾,波光粼粼,一道半透明漩涡卷着晶石粉末向石穴深处冲去。 只听得一声“啵”响,先前受阻的传音萤火虫停止了焦躁振翅,倏乎彻底消失…… 杜远一缩脖子,双拳紧握----日,就是这个!这特么不就是朝思暮想的补天石吗!看体量,比我以前见过的捏起来都大上三分。 他心中激动,却不能言说,只是紧张盘算着如何才能得手。 那妖尊搞定手头工作,舒了一口气,转身把晶石放回柜中----复又朝杜远方向行来。 还好,只走了十来米,就停下脚步,口中念念有词,“咕叽咕叽鸭川水,支流百转绕户行。千年老坟冰寒起,精元镇锁润青春。” 这驴唇不对马嘴的调调,不像诗词,亦非俳句,肯定也不是咒语,倒和一套蹩脚的密码暗号差不多。 杜远实在好奇,遂大着胆子,第三次露出半只眼去瞄。 这才发现,在他与大妖之间,居然还横亘着一条清溪,溪流迟缓无声,难怪一直没有发觉。 在妖尊的召唤下,那溪水突然咕嘟嘟翻卷起来,不像沸腾,因为没有蒸汽。突尔浮出一只箱笼,笼盖大开,从内里迅疾飘散出数十道半透明阴魂,各自无序乱窜,发出凄厉尖叫。 这些被压缩的阴魂得以释放,体积不断涨大,渐渐可以看出人形。居然全都是豆蔻年华青春少女的模样。 那白坟姥姥将手熟练一招,仿佛握住一条无形大网,把所有阴魂牢牢牵在手中,张开朱唇,一条一条吸食进去…… 这----就是所谓的“吸食阴.精”吗?杜远不明就里,但也猜到个七八分。这套保养程序,实在太缺德了。全套大保健下来,得牺牲多少无辜女子的性命? 顷刻,最后一道阴魂入口,白坟姥姥浑身一振,突然始终不离头顶的斗笠下散出万千白发。那头发像吃了激素似的,拼命生长。只一个呼吸,就将她的身体全然缠绕,迅速包裹起来。 白发还不作罢,继续保持旺盛生长,又过了三五呼吸,已然形成一只巨大的白色球茧。这茧兀自旋转不停,忽又横向滚动起来,一头栽进溪流,迅速没入,再不见踪影…… 没了?! 杜远目瞪口呆。他僵直了足足三分钟,确认石穴内再无声息。这才顿挫起身,伸直了脖子四下扫摸。 确实没了。 好机会----他一个箭步腾身而起,飞掠到溪流岸边,踏着石板铺就的小桥朝下细察。溪水清澈,貌似很深,但内里并无他物。杜远沿着溪水朝下游行了几十米,依旧不见那白色老茧的踪迹。 不管了,拿补天石先! 他脚下如飞,接连几个大跳,直接上了石台,打开梳妆台下柜门,将那梦寐以求的大块晶石一把取出,另一只手毫不迟疑地使出手诀,顿时金环暴起,将石头撸进怀里的七宝玲珑塔中。 妥妥滴,成功! 算上在长白山天池发现的线索,这是第二回亲手搞到补天石。嗯,总算不辱丹老使命。 杜远志得意满,抬头瞟了一眼近前格架上的上百张女人面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有心毁掉,但想到白坟姥姥尚未伏诛,打草惊蛇显然不智。如果此番取不走她的性命,只是毁了藏品,回头她老人家再变本加厉重新收集可就罪过了…… 算了,扯呼---- 杜远施展出“一叶孤云”身法,烟行袅袅,快绝无伦,直接原路返回。 ---------------------------------------- 是夜,乌云遮月。 但御池庭前的小花园亮如白昼,千盏彩灯将这里装点得万紫千红。美艳宫女如织,往来穿梭,奉上精美酒器。 宫奴们搬来一坛坛新酿清酒,沿着地桌一字排开,让每位来宾均能随意自取。 来宾不少,且没什么凡人,几乎全都是妖孽。 这是一场妖族内部的欢宴,饮的是酒,品尝的却不是菜肴,而是画技。 “写容盛典”,正式拉开帷幕。 第三百五十章 暖场 没有喧天锣鼓,也没有高亢唢呐。这规格颇高的盛会,就在一声清亮的梆子中开始。 说是盛会,囿于场地面积限制,到场人数远不能与后世昆仑仙谷内那场鹤鸣法会相提并论。 杜远等人作为参赛选手,被安排在舞台背侧候场。该来的都来了,九位跨越不同地域与时代的画师终于聚在一处。 大家暂时没有交流,有人忐忑,有人兴奋,也有人紧张。 杜远一直拿眼睛去寻偶像达芬奇老爷子,但对方用灰色兜帽扣住了头颅,只有长长胡须露在外面,杜绝了眼神交流。 他只好作罢,乃竖起耳朵专心听前台怎么说---- 担当司仪的,正是昨日引大家进入御所的寮卿,他换了一身簇新朝服,朗声道: “诸位,京都之冬残雪未消,御所之内已然返春。托姥姥之福,至此新年之际,于御所共襄盛举,实乃妖族幸事----” 台下呈八字形放射状的两排座席上,宾客们纷纷举起统一发放的制式白团扇,齐齐挥动起来,如同百余只巨型菜粉蝶在田野中振翅。 没有高声喝彩,也没有鼓掌叫好,这些妖众不知是矜持还是素质太高,竟无一人喧哗。但这无声挥扇的场面倒是整齐划一,显然不是不给情面。 “好啦,多余的话且不多说。白坟姥姥讲过,妖族作为这世上少数精英群体,行事自要与凡人有别。”那寮卿双掌向下一按,示意可以歇手,“一百年前,我们举办过一场‘翰墨春秋’书法大赛,在下恰逢其会,可巧也是主持----其盛况依然历历在目。 彼时参赛的选手,尤以嵯峨东皇为贵,他的书法秉承天朝大唐遗风,极尽古趣,又不失尊荣。还有其最强对手空海大师,以一双抄经妙手书尽佛法奥义,招来万千佛光加持。 但夺魁者,竟是怪诞不羁的橘逸势先生,这位被奉为天朝柳公权大师衣钵传人的本土书法家,仅仅在地面写下一个丈许‘心’字,力透砖石。即刻赢得满堂惊呼,乃至最终捧杯……” 台下嗡声四起,许多资深大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频频点头表达赞许,还有的义愤填膺似有不服。 从杜远的角度看过去,这些妖孽容貌并无特异之处,倒与寻常文人骚客一般无二。个个盛装和服,衣料华美,领口还被浆过,一副世家做派。 “弹指百年,诸位容颜未改,但这天下已变得更加精彩。姥姥说,‘翰墨春秋’虽被传为一时佳话,但并不完美。毕竟书法之道,仅限于象形文字体系,其他表音字母国度的选手基本是来陪跑的。那些蝌蚪文写得再好,也和细碎装饰差不多,缺乏应有的神韵和气场。 为使盛会更加圆满,也为了囊尽天下大才----故而今日隆重推出‘写容盛典’,比的是画道。” 突尔一位大妖打断寮卿,“论画道,难道我大扶桑就输了他人吗?”这声音十分尖细,貌似女人强调。 寮卿顺势望去,“原来是姑获桑,怎么,你除了剑道----对画道也有研究?” 那位“姑获桑”站了起来,眯着细目,轻摇手中白团扇,“剑道用来觅食,画道用来养心,这两样我都沾一些。世人贪生怕死,故而只识得我的剑;若问两厢高下,我反倒自恃丹青之术更高一筹。” 哈哈哈哈……满座开怀,不少大妖打破缄默,为她翘指点赞。“好样的,先上场秀一个得了!” “对!让所谓的选手们瞧瞧,我们妖族也不是门外汉。论风雅,人类哪得专狂?” “上吧,姑获鸟,先暖暖场----” 杜远听到“姑获鸟”三个字,惊了一下。这玩意,不是传说中专偷小孩自己拿去养的大怪鸟吗?而且,这传说还不是扶桑版本,真真儿的源自天朝。 出于好奇,干脆把幔帐拉开一条宽缝,向外细瞧。 但见那位女子瘦瘦高高,鼻长准尖,目光锐利,浑身散发凛然气息。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姑获鸟性情简单直接,受不了大家怂恿。把手中团扇往桌面一放,径直向台前走来。 距离尚有三丈,但见她双臂微振,和服衣袖鼓动起妖风,托着瘦长身躯直接飞上赛台。 “来一个就来一个。”她走到舞台正中,竖起一根手指,指甲缝里簌地射出一道剑气,准确钉在梁柱上高悬的一轴画卷上。 那些卷轴本用黑丝绳捆扎着,现在蝴蝶结被剑气切断,顿时滑落展开其中一轴。 和寻常作画前的准备不同,这些卷轴中居然都是裱好的精宣,满纸空白无墨,只待选手落笔。 换了寻常画师,怕是立刻馁了。因为水墨与纸质交汇后,松紧度随干湿转换变化颇大,事先裱好,将直接影响运笔节奏,最终成品也会皱巴巴难登大雅之堂。 姑获鸟并无介意之色,伸手用颀长指甲弹了一下贴合在舞台背板上的悬垂画轴。“说吧,什么规矩?自由创作还是即兴发挥?” 台下都笑了,寮卿也一脸苦笑,“自由创作和即兴发挥……那不是一回事吗?此番定名为‘写容盛典’,姥姥的本意是圈定题材,以人像为主。大家全在塑造人物上倾力,这样也便于比较高低。” “这容易啊----”姑获鸟眉头一挑,上下瞄了寮卿几眼,“且观!” 话音未落,她已出手。 一支长羽从她的和服袖口铮然弹出,约有一尺二寸长,羽端青黑,中部灰白,尾杆捏在指缝里。 肉眼可见的黑雾从青黑羽端腾起,如同一道黑色火焰,蜿蜒卷曲,跳跃不停。那青黑之色逐渐转浓,直至成为纯正漆黑。 凝色火候已到,姑获鸟身形连闪! 嚓嚓嚓嚓嚓……剑气激荡之声不绝于耳,她整个人化为一串灰影,在站立处与画轴之间连续进击。 这架势,倒不像画画,和击剑差不多意思。 长羽尖端的黑雾浸染到卷轴上,形成千百纵横交错的线条,笔锋凌冽,飞扬跋扈。 那些粗细不等的线条如同刀劈斧凿,逐渐在画面上切削,起初像是鸟窝,渐渐出现体块和棱角。随着腾挪速度越来越快,刻画对象破纸而出。 终于,姑获鸟勾完最后一笔,闪身退回原位,铮的一声又把长羽收回袖中。抖了抖肩膀道,“大功告成。” 台下个个伸长了脖子,定睛观瞧----咦?这……这是什么货色? “好像是一只大青蛙耶!”有人发出猜测。 “不,不尽然。我看更像癞蛤蟆----”也有人出声发对。 寮卿面沉似水,“姑获桑,已经说好了咱们比的是人像……” “对呀,我这就是人像。”姑获鸟一脸得意,歪着头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又转脸看了看寮卿,“模特就是你呀----难道你自己都忘了自己的真身?当年你在北海道摩周湖作怪时,还是我亲自去平的乱呢! 你这蛤蟆精被俘后倒很机灵,立刻拜于白坟姥姥门下,摇身变成忠心侍从。我若有你一半马屁功力,此刻整个北海道怕是都成我的领地了。” 三言五语如刀,赫然揭开寮卿身世,毫不容情----令这位白坟姥姥驾前内臣十分尴尬。 “咳。”寮卿把目光转向卷轴,瞧着那只剑气纵横的大癞蛤蟆半身像,忽然拍了两下巴掌,“像,的确很像!如果不是姑获桑时时挂记在下,断然画不出如此惟妙惟肖之作。看着它,我就如同照了镜子一样……谢谢你的提醒,只有正确回顾过去,才能更好地面对未来嘛!” 行!杜远在幕后一挑大拇哥,这司仪涵养功夫真行! 硬是把碎成渣的面子全部接住,一片也没落地。没有就此砸坏了场子,扰了大局。 姑获鸟刻意制造了一个包袱,却没有砸响,耳听台下哗啦哗啦团扇齐齐挥舞,显然是赞誉寮卿机智的居多----遂心生不满。 “既然如此,还需比下去吗?奖杯在哪里?快快颁发于我----没有奖杯也不打紧,有奖品就行。我听说,这次姥姥拿出一件仙器残片呢!” 寮卿没有恨意是假,只是掩盖功夫做的足。他恢复了恭敬颜色,微微后撤鞠躬,“姑获桑太心急了。输赢岂敢如此仓促定论?即为盛典,自是画坛巨擎云集。我们一一且看完再说吧……” 他直起腰板,做了个“请君下台”的手势,面对观众朗声又道,“感谢妖君的暖场演出。现在我声明赛制---- 为了控制时间,我们精心遴选了九位艺术界大能,分别来自西洋、扶桑、和天朝,而且跨越了不同朝代。原本准备以地域为界,组队较量。” 他顿了一下,又缓缓道,“但白坟姥姥高屋建瓴,她认为,一个成功的盛会,不应存在地域性划分。我们妖族,也并非永远困于扶桑的种族。为了避免袒护东道主的嫌疑,姥姥吩咐,现场打乱分组,重新组队。依旧是三队,每队依旧是三人,但分别来自不同地域。” 站在幕布边缘的杜远愣了一下,回头瞧向几位熟人。 从手冢治聪、宫崎俊、歌川国芳到周昉以及尚未完全清醒直打哈欠的唐寅,个个呆若木鸡。 这又闹哪样? 寮卿的声音继续从前台传来---- “第一队,以‘飞鸬’为名,三位选手分别是,伦勃朗、歌川国芳、唐寅!”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大师级挑剔 被点到名的唐寅一脸蒙昧,“何谓飞鸬?聚众笔谈而已,偏搞出这许多无用张致……”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不醉的话,杜远连忙冲他作揖,“唐老受小生一拜,您清醒没?要不要找碗热姜汤喝?” 唐寅一摆手,“原来你就是第三位天朝代表,别客气,我也算不上老。姜汤就不用了,有没有酒?快给我来两坛漱漱口。” …… 前台的寮卿还在宣布,“第二队,以‘栖鹮’为名,三位选手是,宫崎俊、杜远、雷诺阿。” 宫崎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却不是为自己的分组惊讶,“原来那两位西洋代表分别是伦勃朗和雷诺阿!” 手冢治聪也陪他起身,“你我此番输定了……不过,能在此处得见先贤,也算不枉此行。” 宫崎喃喃自语,“那倒也不一定。伦勃朗大师专攻人物造型,必然占有优势。雷诺阿先生却是胜在世俗风情的记录上。于人像这个小题材……未必讨好。” 他俩在这儿议论纷纷,人家西洋三杰稳坐藤椅,却是一个也没动,一句话也没说。 寮卿把最后的配置念出,“第三队,以‘隐鹤’为名,三位选手是,手冢治聪、周昉、达芬奇----” 手冢几乎跳了起来,“芬奇老爷子和我一组!再加上周老师,嘿嘿,我这组倒是最强啊!” 宫崎俊按住他的胳膊,“老哥,你着相了。窃喜即可……” 忽而又听寮卿结语,“好,分组完毕。首先请‘飞鸬’队上场,三位同台献技。最终决出优胜者,参加复赛----” 噗----手冢治聪像泄了气的皮球,顿时矮了几分。“原来先要内部pk才能晋级……” 幕布一角被宫婢用长柄金钩挑开,伦勃朗、歌川国芳和唐寅鱼贯入场。 又上来几位妖娆女婢,解开三张高悬的卷轴,向下垂展开来,一样空白无墨。 伦勃朗甩掉兜帽,露出满是卷曲红发的大头,用力摇了摇。“我不要宣纸,我需要画布。” 寮卿一挥手,两位男奴抬着一张宽大的画架走了上来,上面已经支好了绷得紧紧的画布,连内框都是扶桑金松木的。 一张带轮长案推了上来,上面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笔刷颜料样样不少。 伦勃朗上前抓起一支四号笔,试着在掌心扫了扫,“咦,这是什么毛做的?弹性不错嘛!” 寮卿恭敬答道,“回禀大师,取的是富士山野猪王的鬃毛,价值万金。” “唔……”伦勃朗浓密的八字须翘到了脸蛋.子上,“非常好。散场后帮我搞一套全新的带走。” “请放心,礼盒早已备齐。”寮卿会心一笑,“诸位请准备开笔。” 歌川国芳最为忐忑,他连忙问,“即是比人像,那模特呢?我们画谁为好?” “当然不是画我,我只是个蛤蟆。”寮卿自我解嘲着,他长袖一挥,场边帮忙的宫婢们立刻站成一排,“呐,模特就是她们,诸位可以任择其一。” 这些宫婢,依照本地标准,个顶个地算是美女,透着浓浓的扶桑范儿。 但“美”的标准并不统一,伦勃朗来回扫了几眼,皱着眉拉出一位最丰腴的女子。 歌川急忙上前挨个细瞧,最终选定一位细目朱唇的圆脸姑娘。 只剩下唐寅未动,他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道,“女人美不美,先要看脚。各位,请把玉足伸出来让我瞧瞧----” 大家没想到他有这般癖好,台下哄堂大笑。 寮卿凑过来开玩笑,“伯虎先生,咱们比的是半身人像,难不成您要画下半身?” “这,你就不懂了。”唐寅双手一背,腰杆一挺,散发出勃然正气。“画师与描绘对象之间,首先要建立起精神纽带,动了真情才能动笔。如果对方打动不了画师,心中无爱,又如何诉诸笔尖打动他人?” 后台一直静默的达芬奇突然扬起双手轻拍两下,显然颇为赞许。 杜远见了,心思一动,遂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各位先贤每一句真知灼见。这场合,万载难逢,实属精进艺途的顶级公开课。 寮卿也不笨,立马肃然深鞠一躬,然后转身指挥宫婢们,“依大师之言,都伸出一只脚来----对了,要脱鞋吗?” 唐寅摇摇头,“观履足矣。有见识者,隔靴亦能识人,况区区扶桑木屐乎?” 的确,这些宫婢足下踏的都是木屐,整个脚伸出来一览无余,确实没有脱鞋的必要。 唐伯虎一步三摇,从东走到西,最终选定一位,“就你了。” 那婢女相貌并不出众,听到召唤,喜不自胜,立刻越众而出。 观众席上的大妖们满腹狐疑,并不理解大师择人标准为何……寮卿深谙场面气氛调动之妙道,遂趋前代观众求解,“伯虎先生何故单单选中这位女子?以小人薄见,此女之足,既不尖巧也不细腻,缘何独揽青睐?” 唐寅呵呵一笑,“我并无狎足把玩之癖。想我大明成化年间,也罕有缠足风俗。仅是少数贵族女子苛己悦人才会如此。我之所以要求观足,是因为人的脚会说话。” 寮卿大为疑惑,“此话怎讲?” “你看啊,这场中女子,个个浓妆,与其看脸,倒不如看脚更靠谱些。她们可以化妆,我却不喜‘画妆’,那样的作品属于二手的二手,与人像无关。这位----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那入选宫婢受宠若惊,立刻垂首答道,“小人观月阿里沙。” “嗯。”唐寅继续侃侃而谈,“观月姑娘的脚,骨节比一般人粗大,五根脚趾扇形外展,趾肚丰厚饱满。再结合她脸上唯一无法用胭脂水粉掩饰的双眸,漆黑晶亮。无疑,这是一位出身底层渔家的质朴女子。 扇形脚趾是为了抓牢摇晃的船板,双目星辉是常食鱼虾所致。再看她的脚踝,上有清晰镣铐痕迹,说明她在宫中饱受排挤,常受惩罚。这说明她向外之心未泯,胸有自由之志,不肯苟活……” 这一字一句,声声敲打在观月姑娘胸口,两行清泪忍不住滚滚落下。 “大师明鉴……”她已泣不成声。 唐伯虎并不安慰他,而是转身面对台下观众道,“一位女子,如此清苦出身,如此倔强个性,如此赤诚心胸----焉能不美?” 台下寂寂无声,所有大妖似乎均已瞬间入定。 良久,一片白团扇举了起来,齐齐挥动,无声表达钦佩之情。 寮卿有些尴尬,急忙上前圆场,“好了好了,别哭了,妆都花了还怎么当模特?” …… 一声梆子响,比赛进入计时阶段。按规则,给了半个时辰为限。 三位大师各显其能,开动手眼,对着各自模特开始工作。 杜远在幕后一直偷窥着,内心无比激荡。听了唐伯虎先生一席话,他更加自惭形秽。唉,我一介二货青年,何德何能,竟然与此同诸位先贤同台竞技?实在折杀! 嗯,眼下我的任务是阻止白坟姥姥继续残害无辜,比赛输赢本不重要,能赢固然有话语权,可以释放手冢的经纪人一家老小。 如果输了……当然一定会输,那我就大闹一场。能将白坟姥姥斩之最好,扛不动就撤,带上宫崎和手冢,可不能再连累了这两位老师,至于歌川,他原本就属于这个时代,自生自灭吧…… 场上,歌川国芳正忙着大肆研磨----他保持了扶桑画师的优良传统,主打颜料必须自制。这样才能保证画面效果独一无二,让赝品匠人无从下手临摹。 在他面前的长案上,简直开了中药铺----茜草、红花、苏枋,槐花、姜黄、栀子、黄檗紫苏、薯莨、五倍子、单宁铁……足足摆了一桌子。 还好举办方准备充足,不然还真难一下子凑齐这许多风干植物精华。 他的工具也和药铺差不多,石臼和碾槽并举,石锤与舂桶齐飞。好一通眼花缭乱的忙活! 寮卿在一旁暗暗替他心急,观众也一样,大家都在想:我说歌川啊,老司机开车用不用这么溜?颜料什么的,差不多就行了,赶紧动笔才是正理。 地域性认同心态,多多少少总是存在。扶桑大妖们都不想见到----首战本土就落败。 伦勃朗也不好伺候,这位源自十七世纪荷兰的大师,抓起面前一小瓶液体,扭开木塞闻了闻,“这是什么?” 寮卿上前看了一下倭文标签,“松节油啊,说是用来稀释油彩用的。” 伦勃朗不屑一顾,“赶紧滴,换一瓶橄榄油,再拿一打鸡蛋来。” 嗯?寮卿一怔,“大师,您要炒菜吗?我让厨房给您端点儿现成的来垫补一下……” “炒个屁呀,赶紧滴别哔哔!”大师不容置疑。 鸡蛋好找,橄榄油还是在场一位大妖观众捐出来的,恰巧此妖刚刚在京都逛了一趟商业町,手头有一瓶进口橄榄油。 伦勃朗皱着眉倒出几滴,在调色板上用鬃笔揉了揉,又嗅了嗅,“西班牙下等货,意大利的才好……算了,将就吧。” 说着,娴熟敲开一只鸡蛋,突然又愤怒了,“该死的,搞毛弄个双黄蛋来?” 寮卿不明就里,急忙解释,“御厨里最好的就是这种神户双黄了,五十贯才能换一打。” “狗屎。”大师给出评语,“我要用的只是蛋清,整出这么多黄来有什么鸟用!”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三刀流 真怪不了司仪,并非功课做得不足,这些选手实在跨度太大,除其各自生平时间节点有异、地域不同,画种流派也各成一统。 不好伺候啊……寮卿偷偷擦了擦额角汗珠,“大师莫急,我且催催御厨,再寻些清多黄少的蛋来。” 伦勃朗见他态度诚恳,遂网开一面,“算啦,我凑合着先用吧!” 说着,熟练将蛋液分离,一口吞掉两只蛋黄,只留蛋清在调色板上,鬃笔连挥,唰唰几下将靛蓝油彩化开,开始在画布上起稿。 唯有那厢的唐伯虎先生,不紧不慢也不肯老实坐下,只是拉着观月阿里沙的手看起掌纹来。 且听他絮絮叨叨地,也没什么正经话。无非是些家长里短,聊完理想聊情怀,和后世校园里蒙骗新生学妹的大二师兄差不多。说话是假,趁机摸摸小手倒是真的…… 那观月姑娘也是一脸娇羞,时不时被他逗得掩齿而笑。 杜远在后面见了,连连暗赞,心道----这老唐的把妹盛名真不是盖的,这功夫,绝非是在一个秋香丫鬟身上可以练就。终其一生,不知有多少春香、夏香、冬香惨遭荼毒! 可是,这是比赛耶---- 司仪寮卿显然也看得有些心急,暗忖,这位天朝来的爷,到底行不行啊?是不是冥界阴阳不调,女魂太少,把他给饿着了? 有心上前提醒,但又有伦勃朗虎威在先,不敢稍有逾越礼矩。无奈之下,急中生智,张开双臂鼓荡袍袖,顿时带起一道妖风! 那风儿并不威猛,呈螺旋状向台下地面扫去,将将飞临花圃上空,突然向上一拔,赫然带起一捧培植旱金莲的细沙。 台下一众观赛大妖不明其意,乃同声“咦”了一下。 但见那捧细沙,被旋风紧致包裹,迅速转了数十圈,蒸发掉内里丝丝潮气,随即又掉头朝舞台上方飞去。 堪堪来到台上两丈高度,突然停止位移,继续原地旋转,只是上下一扭,两端粗中间细,形成x形结构,最妙的是,下部居然有一层无形湍流托底,让上面流淌下来的细沙一粒不漏! 哇----台下团扇飞舞,尽皆表示喝彩。 大家都看出来了,这是生生用妖法制造了一个计时沙漏啊---- 这法术并不惊天动地,但精妙若斯,体现了高超的操控技巧。而且,没有利用任何有形物体,只是控风化形……高,实在是高! 在后台朝前窥视的杜远也吃了一惊,顿时收起小觑之心。 这手法,饶是换了最擅弄风的义兄淳于帆来,怕也力有不逮呀!眼前一个区区御所知客寮卿居然举重若轻,不但施展出来,还能长时间维持运转,的确大大出乎意料! 他的心中,不得不再次对“击杀白坟姥姥”的计划重新进行评估。 原本的程序是,梆子响比赛开始,锣声响比赛结束,自有计时人员在侧。但寮卿为了提醒某些选手抓紧时间,不得不制造了一个有形沙漏,高高悬于半空----其意不言自明。 唐寅当然也看见了,叹了口气,抚慰观月姑娘道,“好了,这些家伙了无趣味,不解风情。我们也开始吧……你不用坐着不动,起坐尽管随心,躺着也行,甚至可以跳个舞给大家看。我画人不用固定角度。你把自我展示得越本真、越全面,我就画得越像些。” 杜远听到这番言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始终不动声色的达芬奇。芬奇老爷子这次没鼓掌,但微微点了点头。 杜远涎着脸凑上去,“大师,您怎么看?唐寅所言是何道理?” 达芬奇缓缓抬头,清澈的灰瞳藏在兜帽暗影中,朝杜远盯了一眼,慢慢解释道,“短时间内抓住一个人的体表特征,并且全面表现出来,并非难事。 但唐先生已然出脱这一层。他要抓的,是对方的灵魂。他所说的本真,我想就是这个道理。如果规则允许,我相信,唐先生甚至不惜和那姑娘睡一觉,以求最大化探索其灵魂深处……” 杜远抚掌而笑,“我也相信他做得出!” 这老爷子名震古今,但平易近人。超然世外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随和的心。杜远与达芬奇打开话匣,遂聊了下去,交流十分顺畅。 “您为何先前鼓掌赞许,但这次只是微微点头?” “嗯……你观察生活很细致,这是优点,要保持。”达芬奇有问必答,“先前鼓掌,是由于唐先生提到感情与笔触之间的微妙联系,这是画道根基。 情绪是画面的灵魂,一张画要表达的,是创作者萃取的瞬间情绪,再用主观方式夸张表现出来,引发他人共鸣。这些虽为基础,却被无数人遗弃,故而需要高调鼓励。 刚刚点头,是肯定他对人物灵魂的探索方向。唐先生方向对了,但方法稍嫌落于下乘……” “此为何意?” “上乘的观察者,无需调动模特行止,只需在人群中惊鸿一瞥……修行到了,一眼足够。对方是人是鬼,是善是恶,尽皆收入眼底,铭刻内心。此时即便空对画布,也能表现得淋漓尽致。” 哦----杜远恍然大悟,原来是老唐的修行还不够啊……但至少方向对了,境界圆满也是迟早的事吧! 短短一席谈,获益良多。这位天朝青年顾不上感谢大师,独自缄口陷入深思…… 半个时辰,仅仅是一个小时而已。 那空中妖法沙漏簌簌洒落着细沙,一刻也没有停息。 此时已经无人顾得上欣赏寮卿的精妙控风妖法,台下百余双眼睛都被全力开动的画师们牢牢吸引过去。 一个小时,对于天朝写意水墨画派,自可从容挥毫,连作三五张也非难事。 但对于偏向工笔描形、重彩涂色的浮世绘大师而言,就显得过于苛刻了。 而西洋油画体系,更是工序繁杂,他们除了表现轮廓,还要表现质地和光影,一张画数月完工也是常有的事。 但,台上都不是凡人! 没人抱怨时间长短,三人进入创作状态,顿时屏蔽了外界干扰,各自专注涂抹与勾划。 歌川国芳的秘制天然颜料已经调好,他突然把官方准备的毛笔衔在口中,从和服袍袖中又甩出两支自带毛笔,一左一右,三支笔分别蘸色,同时挥毫! 哇----台下顿时哗然。 但见歌川脚下扎了个箭步,一膝前曲,一足杵后,整个腰板向前倾斜,瞄了一眼自己的模特,两手左右开弓,行云流水般同时洒下墨色线条。 “双钩!”台下一名大妖脱口而出,“扶桑画界失传已久的双钩之技,居然今日得以亲见……” 未几,歌川复又脖颈一探,口中衔着的那只毛笔也加入战团。只见三支笔同时在画轴上游走,各行各路,时而交错而过,却绝不互相打扰,默契非凡。 “三刀流!”那位姑获鸟突然站了起来,“这不是画技,是武技----” 旁人也都忘掉矜持,纷纷鼓噪起来。 这些大妖平日打打杀杀、四处征伐。此番赴会,均抱着附庸风雅,给白坟姥姥一个面子的心态。此刻终于见到惯常喜爱的武技,顿时忘了“雅”字怎么写…… 姑获鸟旁边一人频频颔首,“没错,这的确是武技。据我所闻,歌川君平生两大爱好,一时养猫,二是结交武士,我收藏有他的一本【猫书】,其中文字插图均为上佳。” “哦?海坊主还有如此雅兴?”姑获鸟看了一眼此人,“你说的对,我家里也有歌川一套画册,但内容均为武士生活。可以说,歌川君算是当代武士绘中的翘楚了。” 海坊主颇以为然,“所以他精通武技并不稀奇,但把‘三刀流’融入笔法,实属天下独家!需知,这门武技极其难练,以笔化刀更是……姑获桑,论刀剑你比我更有发言权。” 姑获鸟自负一笑,也没回答,只是坐下继续欣赏。 台上另一边,伦勃朗也是马力全开。 这位荷兰大师一手抠着调色板,一手掐着大号鬃笔,把单色色块啪啪啪啪甩到画布上,顷刻之间,人形体积感已然堆砌而出。但无任何细节,只看到体块之间的穿插与凹凸。 台下大多数扶桑妖众,平日只对平面装饰感的绘画有所涉猎,尚属头一次见西洋画派布局,均是一头雾水。 那位海坊主似乎粗通要领,于是责无旁贷,担当起民间讲解员的重任。 他生就一副脑袋大脖子粗的样貌,与身侧瘦高尖削的姑获鸟相映成趣。但他既不是大款也不是伙夫,从那张通腮阔嘴和两撇肉质长须上看,必是一条鲶鱼精无疑。 “西洋人画画,讲究的是光影。他们眼中没有绝对的‘点’和‘线’,一切都是由‘面’构成。区别只是‘面’的面积大小有别。你们看啊----伦勃朗这几笔,大开大阖,如果说刚刚姑获桑的笔法如剑,歌川君的笔法如刀,那么他的笔法就是开山斧。” 左近听了,纷纷点头,参照着讲解再去欣赏,的确如此。 海坊主继续道,“你们别担心,过了这几笔塑形阶段,很快就会出现细节了。油画的特点是可以层层覆盖,每一层都是下一层的筑基----故而无需太过小心翼翼。” 最满意的,还属司仪寮卿,也就是那位昔日的蛤蟆精。他见场内气氛自发热烈起来,自已也松了一口气。白坟姥姥令他独当一面,岂敢稍有差池? 唉,姥姥啊姥姥,您钦点的盛会,自己也不出来亮个相?也许,她老人家只准备最后登场颁发奖品吧…… 第三百五十三章 问心 被誉为武士绘翘楚的歌川国芳,三支笔一起挥舞,进度最快,从勾线到填色,无缝衔接,一气呵成。 伦勃朗不肯让他专美,一手扣住调色盘,另一只手熟练切换从1号到12号大小不等的鬃刷,这种套装,组委会准备了不下四十套,故而无须频频洗笔。联想到其富士山野猪王鬃毛之高昂价格,众妖皆叹白坟姥姥的大手笔。 唯有唐寅,此君随意从案上取了一支大白云羊毫,先用笔尖剔了剔牙,又用笔杆挠了挠背。一切准备停当,方始动笔。 他所取的路线,介于写意与工笔之间。先是寥寥数笔勾出脸形轮廓,不等添加五官,笔意顺势下行,转折顿挫,将肩袖领口的衣褶一一牵出。待到回锋脸上,却依然不加五官,直接跳跃到青丝云鬓,进行大面积晕染。 但见他层层设墨,边画边吹,直把两腮鼓成了猪尿泡。虽画姿不雅,但效果不错,每一层墨色落纸即干,下一层总能抓住上一层最后的微潮瞬间,及时递补上去,故而咬合得极为自然。 杜远此刻已从达芬奇的教诲中醒转,重新向台前窥视。见到此景,不禁叹曰,“好一个墨分五色----仅仅白纸黑墨,竟然做出如此丰富的层次和效果!” “倭人的墨也不错。”身后有人应道。杜远回身一望,却是周昉周仲朗。 “周老,他们的墨比天朝还好吗?” “那倒未必。”周昉摇摇头,“扶桑墨锭制法源自天朝,但根据本土画师的偏好发展出一些特色。譬如今日所呈之墨----”他亮出掌心一块长方形墨锭。 “握之涩润,叩之松空,说明用胶极轻。这一块属于极品松烟墨,也是唐寅渲染发色用的那种,好处就在展现层次上。小杜啊,你惯常喜好哪一种墨锭?” 杜远小脸一红,“在下……只是粗通水墨,平日都是用电脑做效果。键盘、鼠标、触控笔才是三**宝。至于真刀真.枪的文房四宝……嗯,十几年前我在少儿兴趣班摸过。” 周昉听得疑惑,正琢磨什么是“触控笔”、什么又是“兴趣班”,且听杜远补充道,“墨嘛,写大字的时候我用过‘一得阁’的,现成的装塑料瓶那种。嘿,写出来又黑又亮还带香味儿,倍儿精神!” “哦----”周昉想了一下,“又黑又亮那就是用胶重了。凑合着写个对联还成,画画的话,最好慎用。” 先贤无偿赐教,晚辈岂敢不听,杜远遂连连应允,牢记于胸。 场上的唐寅渲染完毕,突然换了一只勾叶筋用的极细狼豪,把发丝一根根稳健挑划而出。 那些线条隐没在渐变的渲染墨色中,时有时无,时隐时现,近看有、远观无。真正做到了局部服从整体,绝无细节跳脱之嫌。 周昉看得频频点头,“这位唐解元,放.荡是放.荡了些,内秀当真了得。他来冥界比我晚了几百年,但混得风生水起。那些十殿阎罗的女眷们,都喜欢唤他入府献技呢。” “那岂非狼入羊群!”杜远瞪大了双眼,“阎王爷不怕戴绿帽子吗?” 看他认真的样子,周昉忍不住乐了,“你多虑了。灵配府考虑的很周到,给他的灵魂打印高仿皮囊时,故意少了一个零部件……他现在属于有心无力啊----” 杜远叽里咕噜转了几圈眼珠子,“哦----哦----”乃指了指自己胯间。 周昉含笑一点头,不再接茬,继续朝场上望去。 杜远却抑制不住感慨,“那岂非……哎呦喂太残忍了。老唐空有浪蝶之翅,却无狂蜂之针……没枪在手,有靶子也射不了啊!” “他有酒也行,有酒就能活。”周芳没回头,“况且,阉人多奇志,自古英杰多多少少都有残损欠缺,例子我就不举了。这大概----也是为了配额平衡吧。” 听到“配额”两个字,杜远闭上了嘴,他想起大无常迈扣兄弟所言的“配额论”来。嗯,有可能!天道重在平衡,落在单体个人上,亦是如此。 有所长者,必有所短;有所特长者,则必有所“特短”…… 半个时辰,看着他们忙活,会觉得很慢;一旦过了,发觉只是眨眼之间。 那只妖风沙漏无声流尽,随着一声锣响,细沙被瞬乎送回花圃,半粒也没洒。 流程最为繁杂的油画大师伦勃朗居然第一个完工,此刻正悠闲吮吸着剩余的一只双黄蛋。 歌川国芳第二个完成,他额顶腾着白汽,浑身大汗淋漓,好似刚蒸完桑拿。三支笔全部掐在手里,倒背双臂,正歪着头审视自己的作品。 唐寅是踩着锣点收工的,刚好撤回点睛之笔…… 舞台上所有灯笼突然一暗,瞬间黑了下去,忽又亮起一颗璀璨明珠,这拳头大的珠子是镶嵌在一支银筒中的,只把梯形光线投射到那张油画上。明亮而不刺眼,与晴天清晨的漫反射光源差不多,恰是赏画的最佳效果。 伦勃朗先生这幅作品,描绘的是一位体态丰腴的宫婢。技法写实,笔触入微。全画散发着浓浓的古典主义气息,模特置身于主观臆造的光影下,存在感极强,直若呼之欲出。 嗬----台下发出一阵气声惊叹,不喧不噪,但颇为至诚。 那位海坊主鲶鱼精率先评道,“西洋技法果然精妙,于平面上再造立体,这世界无出其右!” 身边的姑获鸟咂了咂嘴,“我怎么觉得,他有些执着于肉.欲呢?瞧那脸蛋,那脖子,那胸脯,那肩膀,那身条……啧啧,肥得发腻。” 海坊主咧开鲶鱼嘴哈哈大笑,“那是因为你瘦,所以最看不得别人肥。说正经的,伦勃朗其实还好,你再去瞧瞧鲁本斯的作品,那才叫开肉铺的……满眼都是囊囊膪。” 满场大妖听了,尽皆开怀,笑声传出十里开外…… 周昉在后台一皱眉,“什么叫囊囊膪?” 杜远也笑了,拿手轻轻掐住周老的小肚腩,“就是脂肪坨的意思,乡土俚语。” 周昉恍然大悟,遂问道,“你的倭语不错呀,是自学的吗?我们可是在冥界加载了语言包才来的……” 杜远也不细说,只是一挤眼,“我用的也是语言包,不过版本可能比你的高。” 且听寮卿宣布,“大家欣赏完毕没?好,请看下一幅----” 那珠筒如同射灯般自动一转,把光线转而聚焦到歌川国芳的浮世绘上。 喔----台下又是一阵骚动。 “精品,绝对的精品!”姑获鸟激动了,“三刀流化笔入绘,画面也格外凌厉。”作为武痴,她很欣赏歌川。 “嗯……”海坊主沉吟了一下,“并不过誉。的确胜过我之全部收藏。” 那画中女子,最为符合扶桑本土审美,面白唇朱,秃眉细目,姿态呈侧身捧心状,令人顿生怜惜。 最难得的是设色,在纷杂的色彩体系下,整体基调高度统一,竟无一处出离。每一种颜色都刻意减低了明度与纯度,呈现“高级灰”的状态,故而放在一起既丰富又不唐突----深得装饰要义。 画中女子眼睛半眯斜视,微微露出的瞳孔与观众直接交流,竟似有丝丝缕缕的勾魂夺魄之意…… “这是附着了魅惑法术吗?”第一排有个大妖忍不住发出惊呼。 “是剑意。”姑获鸟很肯定,她简直成了歌川的知音。“这种魅惑不是勾引是征服,是充满霸气的命令,让人欲拒还休,无力抗阻,只有乖乖就范……今观此画,方知何为御姐!”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这些妖孽平日割据一方,都是虐人的主,今天看到施虐的女人,都感到新鲜有趣。其中有几位蠢蠢欲动,开始写条.子预定这位宫婢侍寝。 “好,”寮卿朗声宣布,“现在接着欣赏下一幅----” 珠筒射灯一转,施施然落在唐寅的作品上…… 这幅画,由于局部饱水渲染,出现了些许褶皱,且事先统一装裱完毕才落笔,故而难言完美。 画中一名半身女子,样貌依稀有那位观月阿里沙的影子,却又大不相同。 但见此女,鬓丝凌乱,颈窝带汗,上身粗布无袖短装,脑后斜插一支荆钗。最招笑的是,肩上居然扛着一只竹篾扎成的鱼篓。 画面晦涩暗沉,具体细节有些看不清…… 台下寂寂无声,终于有人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这像是一种传染病,立刻蔓延开来,大妖们暂时忘记了保持对大师的尊崇,纷纷嘻嘻呵呵哈哈不停。 突然,一道身影走入光柱,却是唐寅本人。他一步三摇勉强站定,手里捏着一只乌黑泥团,“抱歉,天朝文人画,讲究‘书、画、印’缺一不可。今儿忘带私章了,临时搓些体垢现刻了一枚,可以加盖一下不?” 错愕的寮卿在一旁连忙应答,“无妨,加个印章不违反规则----只要不动笔就行。” 唐寅一点头,举起那坨泥团啪的一声糊在画轴上,待揭开翻转,反向又是啪的一声,接连留下两方印记。 他倒好,一团体垢两面制印,真真儿的不浪费! 这两次敲击,把画面震得瑟瑟发抖,一层墨渣簌簌滑落下来。整个纸面突然一亮,似有渔歌传出---- 不知何处飞来两只越冬苍蝇,围着画中鱼篓的敞口萦绕不停,似乎想寻找鱼虾而不得其门。 那画中的观月姑娘,一脸疲惫中带着收获的满足,两只眼睛焕发出灼灼异彩,并不望向观众,而是越过所有人直指远方。 那目光中,有期待,也有向往,充满对生活的斗志。 这张毫无粉黛的面庞,瞬间超越了所有妆容,让人忘记玩味那些所谓的精致,一心只想着----今晚吃些什么,喝些什么?明早几点起床,继续打鱼撒网…… 所有大妖都目瞪口呆,嘴巴半天合不拢,场上出现漫长的沉静。 司仪寮卿急忙跨步上前,抵着卷轴落款细细念道,“若干生命若干春,有所丰收有所贫。曾见趋炎堪炙手,宁抛伫艳敢成仁。” 末了,还不忘读出两枚印文,“六如,问心。” 台上台下静可听针,突然侧幕垂幔边缘的一名宫婢嘤嘤吮泣起来。哭声细不可闻,但如洪钟大吕,声声敲击人心。 “好一个问心!”海坊主第一个收起下巴,“表决吧,这一组----我突然忘记了前两幅画的是什么,我投伯虎先生一票!” 第三百五十四章 栖鹮 御池庭花园内百余位扶桑大妖,尽皆与海坊主同感。纷纷举起白团扇,如蝶振翅,口中齐声呼喝着,“唐寅!唐寅!唐寅----” 实力面前,地域性情怀暂时退让。饶是本土大画师歌川,也未得偏袒。 唐伯虎这张画,描绘对象源于宫廷内婢观月阿里沙,但又出脱凡人肉眼限制,跨越时空,直接点出此女当年在渔家的生活状态,依靠外在素容与道具的推衍,让观众自行脑补出那种自由和那份辛劳的可贵。 歌川国芳站立在台边暗影中,早已面无傲色,嗟叹道,“天朝上师,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心服口服!自此,我真的要重新思量画道真髓,纠偏扶正,以伯虎先生为学习榜样。” 杜远在他身后不远,紧贴着垂幔窥视,闻听此言,内心暗暗感味----这些倭人倒是有个共性,那就是极其敬畏强者。这种品质,注定了他们不会打肿脸充胖子。先有敬畏心才有进取心……这个民族,着实不可小觑。 伦勃朗也站得不远,他原本自信满满,此刻却瞠目结舌。他始终搞不懂,那些黑黑白白的东方水墨画有什么好看? 他大步上前,呼喝侍从们重新激活所有灯笼,把舞台照得雪亮,指着自己的作品道,“各位,你们是瞎的吗?难道看不出此画之精妙?你们瞧好----这里,” 他点着画布上人物背景中的暗沉紫色,“这是主观的紫,再看这里----”他又点着画中宫婢头上的金钗,“这是客观的黄。” 然后舔胸傲然道,“当主观遇到客观,后者立刻由颜料中毫不起眼的土黄散发出耀目金光!需知,油彩中并无金粉存在,为何我可以把黄变成金?因为补色关系呀----这是我对世界画坛的重大启迪所在。在本人之前,‘补色关系’从未受到足够重视,直到我用紫催发出土黄中的金芒,人类的肉眼才得以见识色彩学中的魔术……” 台下并不领情,集体爆发出一阵嘘声。还有人哈哈大笑,“收起你的屎黄吧,谁在乎?我们看不懂----” 又有人附和道,“顺便打包带走你的淤紫,不然本妖让你全身青紫!”场面乱成一团,但又十分欢乐。 后台的达芬奇始终稳坐未动,但此刻忍不住摇了摇头。杜远岂肯放过受教机会,立马凑过去询问,“伦勃朗说得不对吗?他的补色论的确也很高级耶。” “对,都对。”达芬奇竖起一根食指,点着杜远胸口道,“但是,切记----任何时候,技巧都不要大于情感。”说完,深邃目光又隐没在兜帽下的阴影中,不复发声。 这些朴素真知,杜远平日依稀都懂,但从未如此坚定,只是半信半守,且常有逾越。今日受到偶像教诲,立刻拨散心中雾霭,从此把这些准则奉为至上圭臬。 “第一组飞鸬队比赛结束,根据团扇计票统计,唐寅先生以八十九票获得最终晋级权----恭喜唐先生!” 前台司仪的宣布,引领处台下如雷欢呼。 花园中气氛越来越热烈,那些大妖们边饮酒边赏画,逐渐忘记了矜持,开始层层显露惯常妖容。 “第二组----栖鹮队上场,有请宫崎俊、杜远、雷诺阿三位先生----” 战鼓声声催人急,在宫崎老爷子的拉扯下,杜远如梦方醒,跟着前者稀里糊涂上了台。 那位雷诺阿大师,早已独自登场,他额头高耸,虽发际线后退到头顶正中,但又毛发十分茂盛。暗金色的发质已有过半转为灰白,连鬓络腮的胡须也是如此,只是修剪得极为整齐。 其人身材高挑,瘦削面庞上镶嵌着一双棕色双瞳,目光颇为柔和。 伦勃朗的画作已从架上撤走,重新摆放了一张空白画布,在木架上绷得紧紧的,相当平展。 杜远见到他,立刻上前用法语打了招呼,“皮耶赫老师,晚上好!” 雷诺阿有些差异,把烟斗从口中拔出,在花架上磕了磕,“怎么?你还会法语?” 杜远恭敬道,“我在法兰西游学数年,对印象派颇为敬仰,每到一处,都会先去美术馆参谒。我最喜欢您‘游艇上的午餐’那幅作品,每每重温,都感悟良多。” “哦?且说说看,那张画好在哪里?”雷诺阿似乎对这位年轻的东方崇拜者存疑,从打昨晚这小子来向达芬奇要签名起,就留下了庸俗的印象,故而待之并不热情。 “嗯……在那幅画诞生之前,世俗风情画也存在了许久,但大多囿于描绘场景,人物只是其中符号式的点缀。 但此画不同,它在一个近景镜头内,囊括了十四位人物外加一条宠物犬猎狐梗。有限的景深并未成为桎梏,每个人都出奇地逍遥自在,各得其所。且无一人面向观众展露做作,仿佛你隐身抵近做了偷拍。那份真实与灵动,令人叹为观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况如此有理有据的精彩马屁乎---- 雷诺阿被他言辞打动,首次展露一丝笑容,“……我当时倒没想那么多,只是随心布局而已。” “还有啊----”杜远意犹未尽,“您最早出脱了所谓‘学院派理想光源’,把后世才有的逆光漫反射效果发挥得淋漓尽致。在我来的时代,许多摄影师都谨遵这一规范,并且造就了一批成功者。那种刹那间稍瞬即逝的灵动,在您的画中成为常驻永恒。” 难得地,雷诺阿瘦削老脸上透出一抹红润,“呵呵,一般一般,欧洲第三。论造型,我个人更推崇安格尔大师,论用光,还有莫奈老哥在先。” 嚯,他还真不含糊,直接给出了个人排名,并且把自己列为探花。 “各位,该选模特了吧,谁先?”寮卿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嘴。 早有一排宫婢站立在台边,等待大师们遴选。 在其他两人坚持下,雷诺阿先挑走一位看上去最为活泼的女子。 宫崎俊老爷子第二个选,他挑了一位娇小的姑娘,看上去尚未成年。 杜远志不在比赛,上前随意拉了一位出列。 梆子敲响,计时开始。这次寮卿并未制造沙漏,因为这三人看上去彬彬有礼、中规中矩,似乎无需多加敦促。 宫崎和阿杜都选择了卷轴落笔,雷诺阿依旧沿用画布。 杜远没着急,随手抓起长案上一只墨锭,假意研磨,拿眼偷偷瞟着台下,搜寻白坟姥姥的身影。 欸?这妖尊去哪儿了?怎么还不现身?难道,她用蚕茧一样的发丝把自己包住,沉入地宫清溪,此刻尚在沉睡之中? …… 宫崎俊作为动画大师,这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强努。 他想开了,论功底,自己断不能与满场先贤并提。但这盛会着实千载难逢,能够参与其中已经了无遗憾,还苛求什么呢?尽力而为吧。 他挑选了一套水彩工具,从容用水化开颜料,先用炭条打起底稿来。 …… 与伦勃朗相较,雷诺阿则十分优雅,他衔着珐琅烟斗,只用四号和三号两种中型笔刷,正面扫,侧面勾,笔意连贯不疾不徐,节奏十分闲适。让人不禁担心时间够不够他用的? 台下的妖众们,有的翘首期待,有的互相调侃,也有的彼此敬起酒来。 那位海坊主大人突然举目四望,“咦,这盛会美酒满园,怎么不见酒吞童子到场?” 有人远远回答,“酒吞桑去大阪了,说是又看上一位女子,这会儿大概正剥皮吸髓呢!” “哦,难怪!”海坊主咂咂嘴,“能让他忘记酒的,也只有处女骨髓。不过,他吃掉的女人越多,自己也越发像女人啦----” 两侧妖众听了,均猥琐嬉笑起来。 忽而又有一妖建议,“不如趁此间隙,让络新妇给大家跳个舞吧!”立刻响应云集,大家尽皆拍手称秒。 那被称为络新妇的,起身站立,毫不扭捏,看样子的确是位少妇模样。她面色苍白,额前发丝闪烁着银亮白光,扭动着腰肢道,“那好!诸位,且闪开了----” 她说跳就跳,脚跟一旋当即舞动起来,从东厢地桌上跃起,一路轻盈翻转,眨眼到了西厢,用足尖挑起一只酒杯,豪饮而尽。 遂又折而复返,堪堪回到中场,突然裙下爆出八只节状长足,向两侧摊开。脚一多,速度更加迅捷,但见丽影翻飞,往来翕忽,每一次折返都拉出一条银亮长丝---- 渐渐,这些弹性丝线把两厢地桌粘连起来,形成一张八卦形巨网。她腾身落在网中,像玩蹦床一般,一次次把自己抛向空中,趁未落间隙,做出诸多曼妙动作,圆润的小腹时隐时现,翘臀在仰望中更显性感。 妖众们看得兴起,叫好连连,团扇挥得比蜜蜂振翅还急,若这也算投票,恐连上一场的唐寅也得落败。 杜远从台上望去,吃了一惊!这厮分明是一只蜘蛛精啊…… 在天朝修真界中,奇人怪事他也见过不少,其中自然包括种种魔兽。譬如青蛇大妖岑碧青,又譬如应龙化形的混元真君。但要论妖孽之多样,出现频率之密集,还数扶桑。 从九尾狐玉藻前到癞蛤蟆寮卿,从鲶鱼精海坊主到蜘蛛精络新妇……奇了怪了,这倭岛是水土不好还是水土太好?怎么滋生出这许多妖怪来? 这位络新妇体力颇佳,一路狂舞,半点汗也未见流下。把大妖们看得口水直流,鼻血横飞,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良久,忽而有人道,“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这写容大会快弄成舞会了,你们就不怕姥姥不悦吗?” 对哦,这个提醒很及时,络新妇立马收了舞姿,八只长足齐齐打圈,把所有丝线收回,复又一缩,尽收裙底,依旧变成寻常少妇的模样。 妖众们意犹未尽,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重新正襟危坐,朝台上赛场看去---- 但见雷诺阿先生已经临近收尾,那画布上色彩斑驳,清新亮丽,淡淡的粉、淡淡的绿、淡淡的黄、淡淡的蓝……极尽柔和而又迤逦生姿,令人赏心悦目。 而宫崎俊更加不得了,不知什么时候要了一沓子纸,上端全部粘连在一起,悬挂在画轴之上,看最上面这张,依稀画得是蓝天白云、奶牛牧场,前景上一位半身少女正低头用双手拉扯和服衣领,由于头低得很深,竟看不到半点面孔…… 再看那位天朝来的不知名杜小先生……欸?!他怎么还在研墨? 司仪寮卿也看不下去了,好嘛----宫崎先生画了张没脸的人像,这还不算,这位杜先生干脆就没动笔……这赛还比不比了?存心砸场子是吗? “咳,杜远先生,时候差不多了,还有一盏茶功夫就……” 杜远如梦方醒,哎呦不好,光顾着看蜘蛛精跳舞了,也没想出怎么刺杀白坟,更没顾上画几笔! “哦,就好,马上就好----我这就起笔!” 第三百五十五章 术业有专攻 杜远毫不含糊,撸胳膊就干。 在这些先贤面前,他毫无心理负担。大不了,就当小学生献个丑呗……没准而还能收到一堆老师的中肯建议呢。这笔账,怎么算都是稳赚不赔! 他抬手从怀中取出笔盒,轻轻拨开搭环,将吴道子魂魄寄居的那支毛笔拎了出来。 此笔由精选狼豪制成,重杆长锋。虽被老吴使用多年,仍未见秃,可见保养极好。 杜远用食指与中指捏牢,辅以食指和无名指保持稳定,悬腕蘸墨,在砚台边缘宕了宕多余汁液,遂跨步来到卷轴前。 他深吸一口气,凝神向一旁等候多时的宫婢望去---- 呀,刚刚没注意,现在才看清,这位居然是一位长者! 和其他妙龄宫婢不同,此女腰身粗大,手掌宽肥,眼角的敷粉遮不住深深的鱼尾纹。从脖颈与面庞交界处端详,皮肤也不紧致,还略显暗黄。 嗯……还没动笔先落了半个身位。杜远暗忖,台下大妖均爱美色,偏偏我选了个半老徐娘,呵呵,好吧。自己挑的模特,含着泪也得画完。 那妇人与他四目相对,察觉到他的心思波动,遂瞬间生出自惭形秽之态,面色暗了一下,复又亮起。像是鼓起残存勇气,用热切的目光直视杜远,仿佛对这位天朝年青画师充满期待。 杜远握着笔,迟迟没有落下,他轻咳一声,“……我说,这位大姐,您不介意我落败吧?” 那中年宫婢一愣,旋即笑了,眼角的鱼尾纹把香粉挤掉几个渣。“不,完全不介意。” 她有些忐忑,又有些兴奋,还怕杜远不信,又补充道,“奴婢身居御所多年,签下卖身契终生侍奉帝王贵胄。每三年只能回家一次,这个月底终于又到日子了……您输赢都没关系,只求您在赛后把画像留给我就好。” 杜远大奇,乃放下手腕,“你要我的画做什么?” 宫婢低声解释,“小人家中还有子女一双,平日难见娘亲。如果得了您的墨宝,可以当成寄托悬挂寒舍陋室,让他们也可以时时与我同在。我只是担心,日子久了,他们把我的样子都忘记了……” 这番朴素话语,像是神奇的激素,令杜远百感交集。他忽然想到自己失而复得的妈妈,二十年来种种思念如万虫噬心,那感觉,他永远不会忘怀。 这真挚情感涌上心头,旋即向四肢扩展,他手中的长锋狼豪突然收到感应,嗡嗡鸣震起来。 就是现在,落笔---- 说来神奇,那笔尖刚刚碰触到宣纸,立刻自行游走起来,杜远的右臂被笔杆牵扯,倒像个搭车的累赘。 在旁人看去,这青年状似疯魔,舞舞扎扎没个大师做派。东一点、西一划,上一圈、下一勾……倒是忙得很! “这位杜桑什么来头?”台下的姑获鸟凑过去,询问见闻广博的海坊主。 后者眯起眼睛想了半天,“嗯……杜……真没听说过。不过天朝艺界英杰浩如繁星,偶尔漏掉其中翘楚也是有的,我们且看其笔下真章吧。” 大家都很困惑,杜远也不例外。这份辛苦,只有他自知。 好家伙,现在根本不是“人御笔”,活生生地是“笔御人”啊! 他心里清楚,刚刚的自己的情绪波动,不知刺激了吴道子先生哪根筋,现在手中这件魂器已然暴走,自己能做的,仅仅是努力不要太早脱手导致穿帮而已…… 半个时辰的限额,终于又到了。 锣声一响,舞台上方数十盏灯笼齐齐熄灭,选手们就是想多画一笔也不行。 寮卿在唯一的珠筒射灯追光下走上舞台,朗声道,“第二场结束,让我们一起欣赏佳作,并且集体评判结果。” 唰,那道追光准确移动到第一个完成的雷诺阿先生作品上,说来也怪,先后两场,居然都是西洋画派的代表率先完工,这打破了常人对油画创作的认知。 画面上,是一位貌似恬静的少女,但眼神中活泼无法掩饰,她没有望向观众,只是兀自注视着手中一只燕尾蝶。 其神态之灵动,真可谓呼之欲出。迫使满场大妖也情不自禁屏住呼吸,生怕一口气太大,惊走了美丽的蝴蝶。 从斑驳的光线设置可以看出,那女子似乎身处密林中,脸蛋上的潮红昭示着捕蝶之愉,那些光线透过树冠洒落在她的身上,瞬间把赏画者带入相同场景,体会共情。 同为油画宗师,雷诺阿的色彩与伦勃朗大相径庭,如果以前者为标准,后者简直只能算是油彩素描。因为,前者的色彩实在太丰富了…… 台下一片静默,偶尔有一两声轻轻叹息,还伴着吞咽口水的声音。 海坊主作为讲解担当,义不容辞开始发言,“妙,妙阿,妙不可言----” 姑获鸟及时捧哏,“妙从何来?” “呐,你们看啊,这世界在你我寻常眼中,每一件物体都有它固定的颜色,专业上称其为固有色。大家一旦建立了认知,就会固执地相信,树叶是绿的,天空是蓝的,沙漠是黄的,我是白的,你是黑的……” “呸----你才是黑的。本姑娘白得很呢!”姑获鸟一脸不屑。 海坊主不接她的话,继续道,“可是落在艺术家眼中,这世界竟如此的多彩。他们抛除了固有色的成见,把光源色和环境色揉入其中,让万事万物建立起交互关系,且彼此互相影响,交叉映衬,绝不让任何一处孤立存在。 如果说,伦勃朗是‘影之物理学家’,让我们见识到什么是体积和质感;那么雷诺阿就是‘光之魔术师’,他教会了我们如何用光来解析这个世界……相较之下,后者更加高级,因为这类同术法与武道的区别……” “说什么呢你?”姑获鸟更不愿意了,“来,用你的术法和我的武道比划两下,看谁先死。” 海坊主嘿嘿一笑,摇了两下白团扇,“可能我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是你们懂的,写实的作品迟早会被科技所替代,只有通灵的艺术才能永世长存。” “何谓通灵?”络新妇不知什么时候挤到海坊主身后,“难道这位雷桑也会妖法?” “哦,这也是比喻。雷诺阿先生位列印象派开山宗师之一,为世人打开了一扇不曾开启的窗户,必将产生深远影响。这份开宗立派的功力,自然不是抱盈守成之辈可比的。” 这番讲解太过深奥,众妖见惯了平涂的浮世绘,一时难以理解为什么红红的肉上有绿,绿绿的叶上有黄,黄黄的树干又有红。 “好!欣赏完毕,我们继续期待下一张……”司仪的话及时响起。 追光一转,复又投射到幕壁悬挂的宫崎俊的作品上,这张画……不,这沓子画依旧静静悬挂,画上的少女依旧没有抬起头来。 噫----台下一阵惊奇。 “这怎么算?是故意认输吗?”络新妇扭动着腰肢喃喃自语,“不是说好了比赛人像吗,有人无像可怎么比?” 是啊,这份新奇创意,令见多识广的海坊主也一时语塞。其他大妖更不必说了,个个一脸茫然。 寮卿也是有点儿懵,乃趋步上前,先鞠了个躬,“宫崎桑,您此画何意?” 宫崎俊老脸一红,“哦,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其实,我所擅长的,不是画……” 此言一出,台下尽皆哗然,“不擅长画画你来凑什么热闹?这是谁请来的……什么?白坟姥姥钦点?哦……那当我没问咯。” 且听宫崎俊又道,“我之一生,专攻动画。” 咦----什么意思?大妖们面面相觑,“动画”是个什么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摇头不知。 “哦,那么请问,‘动画’又该如何欣赏?”寮卿作为司仪,客气倒是不减。 宫崎俊挠了挠花白的头发,头皮屑掉一地。“你们瞧,我这画面,属于铅笔淡彩效果,单幅极其简单,之所以不走复杂路线,全因时间有限,而工作量又无比繁杂。” “等等,此话又怎讲?”寮卿心道,什么叫“不走复杂路线,工作量又无比繁杂”呀? 宫崎老爷子被逼的没办法,只好狠狠揪自己的胡子,“嗯……眼下这个时代,缺少一些必要设备,否则我可以给大家展示一下什么叫‘动画’……” “我帮你!”一声古道热肠的话语响起,杜远拍马杀到。 这里除了在后台候场的手冢治聪,也只有他最明白宫崎老师想要的效果是什么了。 “老师,我帮你。”他抬手向宫崎示意莫急,又问了一句,“您一共画了多少卡?” “合计八十四卡。”宫崎舒了一口气,虽然他不晓得这青年朋友如何帮他,但总算有人主动出来解围了。 “嗯,我算算----传统手绘动画每秒二十四帧,八十四卡按正常速率可以播放三秒半……老师,我算得没错吧?” “没错。可是……” “没错就好。您真行,居然半个时辰内画了八十四张作品!”杜远由衷地翘起大拇指。 说完一转身,来到幕壁前,将左手轻轻按在那沓作品封页上,朗声道,“诸位,请勿眨眼,今日只能播放一次----” 台下百余大妖不晓得“播放”是个什么意思?但“请勿眨眼”的确听懂了,遂一个个伸长了粗细不等的脖子,把眼睛瞪得跟灯笼似的,生怕错过什么。 待全场屏息,杜远把右手抬起放在额前,五指张开,掌心向外翻转,赫然发动了本体道法----如定。 此刻,对于其他人,时间长河暂时凝滞了,但又不是完全冻结,只是流淌的极为缓慢。而对于杜远,则无比从容。 他一张一张接一张,把墙上的画逐页扯下,随手一一抛落台面。 这次施法,他有意减少了神识贯入,以往都是用在战场厮杀,必须在别人反应前完成瞬间突袭。 但这次不同,他需要让大家在三秒半时间内,匀速看完所有画页。故而有意削弱了如定的强度,但同时增加了长度。 这是一次略带冒险的实验,以前从未尝试过。 所幸,他成功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此处可以有掌声 以往发动如定术,在旁观者眼中,都是瞬息而至,又瞬息而止;唯有施法者独得数秒间歇,从容料理。 这一次,在杜远控制下,本体道法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他所求的,仅仅是每秒扯掉二十四张画稿,不多不少,还得保持匀速。整个施法过程,即使在别人眼中也超过了三秒。 唰唰唰唰…… 纸片不停下落着,八十四张独立画页次第呈现在观众眼中。对于在场妖众们而言,个个目力上佳,视觉暂留残影比普通人类还要敏感些,故而看得十分清晰。 但见那画轴上的少女仿佛活转起来,用双手匆匆掩好和服斜襟,又理了理内层白色复领。方始抬起头来,面对满场观众,轻轻一撩额前乱发,露齿而笑。 贝齿如玉,闪烁着晶亮光泽,两颗虎牙微微探出尖角,彰显着青春年少。在她身后,蔚蓝天空中清风鼓荡,流云飞快奔走,前云未消,地平线上后云又起。 太阳从空中弧形掠过,画中时光彷佛也跟随着迅速流转,那少女容颜倏乎变为青春样态,随即又向少妇演化,紧接着,中年,老年……直至赫然消解,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一蓬飞灰,随背景中扬起的樱花花瓣消散到远方。 观众无比唏嘘,瞬间感受到“刹那芳华”四字真谛,也都为“红颜白骨”的无奈事实而产生嗟叹。 画面最终,重新定格回初始的少女状态,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小姑娘依旧无忧无虑地微笑着,细碎白牙依旧闪烁着动人光泽…… 呼----姑获鸟长出一口气,突然泄掉了全身杀气,颓然道,“打打杀杀的岁月,何时是个尽头?我的一生,注定要和剑捆绑吗?终有一天,妖怪也会消亡,不知那一刻我是否后悔自己的选择。” 络新妇早已泪洒衣襟,梨花带雨道,“红颜易逝,即便妖族也躲不过岁月蹉跎,我倒要想想,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要临终怀憾才好……” 其他男性妖众外表强悍,但内心也都颇受触动,一个个摇头慨叹,均言世事无常,还需及时行乐才是。 场边垂幔一角,不知什么时候达芬奇站在了刚刚杜远一直偷窥的地方,他目睹了“动画”之奇,缓缓点头。 “非常精彩!艺术表现,本就不该囿于某种固定形式,只要能引发共鸣的,都是好作品。我也开眼了,总算不虚此行……这种堂会活动,未必不含启迪,看来以后可以多参加一些。” 手冢治聪在他身后频频点头,状如小鸡啄米。“谢谢大师鼓励,感谢……我替宫崎桑感谢您对动画的认同。” 他一激动,差点暴露自己冒名“东洲斋写乐”这个事实,险些供出穿越者的身份来。 此刻的杜远,倒像比宫崎俊本人还要高兴些,他贸然接了单,总算不辱使命。能让江户时代的扶桑妖众见识到后世艺术手段,他也颇有荣光。 海坊主终于幡然醒悟,“哎呦,瞧瞧我们!光顾着想自己,都忘了品评画技了……” “算了吧。”姑获鸟不忘一直打击他,“我觉得,真正的好画,就该如此。” “哦?怎讲----”海坊主一脸诧异。 “它让人忘掉技巧本身,进而彻底沉浸在其衍生氛围中,这难道还不算高级吗?” “……对……对对对对!”海坊主突然起身,郑重向姑获鸟鞠了一躬,“君之一言,惊醒梦中妖。” 能让现场自命最懂画道之人如此举动,姑获鸟也愉悦起来,她掩口而笑,遂不复再与海坊主较劲。 司仪寮卿自发鼓了几下掌,不是他特殊,是因为他手中没有用来表达敬意的白团扇。 “哦,对了,差点忘记,这一组还有最后一张画没看……”他挥了一下手,那珠筒射灯在法力操控下,把追光投向杜远画作。 这是一幅中规中矩的作品,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它的构图很传统----半身人像,目视前方。这时代,如果需要证件照,可以把它缩小带在身上。 画面只有水墨线条,连大块晕染也不见,更无多余色彩,清清白白,坦坦荡荡。 画中中年妇人,样貌与杜远所选模特十分契合,毫无美化之嫌。该有的褶子都在,既没有磨皮,也没有整容。 但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些不完美的瑕疵,齐齐被画中那一双眼睛吸引过去…… 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竟如此会说话。 它锁定了所有目光,凝固了一切遐思。其中只饱含一个字----慈。 兹者,此也;慈者,此心也。 慈母之怀,此心常在。 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除了石头里蹦出的孙猴子,无人不会领悟其中真意,妖精也不例外。 全场哑然。 从诧异到唏嘘,经历了漫长的五分钟。 妖众们均觉气短,但又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向何而终…… 良久,络新妇从背后轻轻推了一下海坊主,“老海,你怎么看?” 海坊主一脸肃容站了起来,把白团扇放在一边,掸了掸衣襟,垂手长吟---- 这世上,如果有不会枯竭的东西,那一定是母爱。 这世上,如果只剩一样无私的东西,那一定也是母爱。 这世上,如果非要找出处处存在又完全相同的东西,那一定还是母爱。 它的狂热,可以冲破一切枷锁,甚至撕烂道德,只为舔护幼崽。 它的真挚,可以让一切失色,甚至毁灭自身,只为铺下一块垫脚方砖。 它的套路,就是没有套路,只管无偿奉献。 即便回报的是尖牙和冷眼,它也无怨无悔。 它是最傻的存在。 也是最真的存在。 更是最美的存在。 完了……此处可以有掌声。 哗哗哗哗----掌声四起,真得不能再真。 如果说,宫崎俊的“刹那芳华”更多打动了女妖众;那么可以说,杜远的“慈母之光”把全场一网打尽。 这并非他的本意,他原本只想着----帮这位年长宫婢完成小小心愿,画一幅规规矩矩的标准像,将来挂在她的家中,也好让子女睹容思亲。 但是,吴道子魂魄寄居的长锋狼豪,帮他超额完成了任务。 这个题材,老吴早有深刻领悟。当初开元年间,他于恩师鲍启临终目光中悟得真谛,旋即为裴旻完成了久托的先母造像,已成为跨世绝唱。 今日,他在笔中感应到杜远传来的意念,立刻重拾旧技,硬生生牵着后者的手,生拉硬拽,强自完成了这幅作品。 首先,满足了一个基础的“像”字,后续全部晋阶都在点睛上。 好在杜远法力精纯,为他接续的情感也十分真挚,故而吴道子酣畅淋漓地完成了此画,老吴此时精疲力竭,正在笔中沉沉酣睡……如果有人开了阴阳眼,定可以看到他嘴角那一抹满足笑意。 表决开始----轮流举扇。 杜远收获六十二票,悍然压倒宫崎俊的四十八票,剩余残票无几,都给了雷诺阿权作安慰。 宫崎老爷子第一个上来,紧紧拥抱了这位天朝青年。 杜远一脸抱歉,“我没想到……” “什么都别说了----你配。”老爷子松开他,一拍肩膀,又小声道,“我好歹赢了雷诺阿呢,就这也能吹到死啦。” 一老一小嘿嘿鬼笑起来,仿佛捡了什么大便宜。 ----待众人退下,那边已经开始宣布第三组登场。这最后一组,由于达芬奇的存在,尤显隆重。 巨擎就是巨擎,气场实在太大了…… 甫一亮相,立刻获得满堂彩!直把周昉和手冢晾在一边。这不是达芬奇本意,但无奈声威太盛,世人就吃这套。 待场下喝彩声稍息,周昉笑了一下,上前拦住即将宣布开赛的寮卿,“我先发一个声明,咳。大家好,我是来自天朝的画师周仲朗。” 台下掌声寥寥,只有少数精于收藏鉴赏之人给出钦慕之色。 周昉继续道,“如此盛会,的确千载难逢。之前各位的精彩表现,我在后台看得十分清楚。吾之画技,源自天朝古法,但不如唐寅,更不如杜远。这是肺腑之言,绝非谦词。我很欣慰天朝后浪比前浪更加地浪…… 在此,郑重声明----我宣布退赛。换句话说,我认输了,但我不会走,我要亲眼目睹冠军的产生,这将是本人终生荣幸。” 台下响起一阵嗡嗡声,大妖们议论纷纷。 手冢治聪也走了上来,拍了拍周昉的后背,朗声接口道,“我,东洲斋写乐,论浮世绘之功力,尚不及歌川国芳大师。我愿效法周桑,特此宣布退赛。 但,我很欣赏宫崎桑的动画,我决定,从此研习崭新技法,把动画在江户时代发展起来,让更多平民可以看到----咳。” 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的手没杜桑那么快,但我有别的办法。可以用走马灯加小孔成像原理,制造出属于这个时代的动画奇迹,用以教化世人,普度众生。” 接连两位表示退赛,场下见怪不怪,只是报以热烈掌声。也有少数挥舞团扇表示抗议的,终不成气候。 高大魁伟的达芬奇转头看了看他俩,苦笑着耸了耸肩,“这么说,老朽已经不战而胜咯?” “是的,芬奇先生。”手冢与寮卿异口同声。 寮卿无法拦阻退赛发生,生怕这毛病会传染,急忙上前一步,“您也不必退场,咱们就直接进入总决赛吧!” 第三百五十七章 寻的就是你 杜远刚刚下台,又被请了回来,同行的还有第一组晋级选手唐寅。 两人相视一笑,唐解元道,“小哥儿干得不错,可有信心拿下达芬奇?” 杜远一哆嗦,“岂敢岂敢,我纯属酱油党,偶然路过----小手一抖,拿了经验就走。” 唐寅眼珠翻了翻,没明白“酱油党”什么意思,遂道,“也没什么可怕的,后生才可畏嘛!自管尽力就好。” 待三位选手并肩站定,司仪寮卿急急宣布决赛规则,“诸位,这后一场,即将决出本次‘写容盛典’的冠军,孰能夺魁,还看此番!请大家都不要留手。 眼下之规则,与前面小有不同。这回,组委会只推出一位模特,供三位选手共同参绘。” 嗯----台下妖众频频点头,均觉得这样才更加便于评判。 寮卿看了一眼选手们,“各位大师可有意见?” 达芬奇没吱声。 唐寅一挥手,“无妨,怎样都好----我说,能不能先来壶酒啊?你们台下喝得滋喽滋喽地,把人馋得不行。人一分心,画也画不成了!” 寮卿连忙鞠躬,“是我考虑不周,来人,上酒----” 早有两名侍从抬着酒坛上台,拍开泥封,向大海碗中满满斟下去。 唐寅提着鼻子连嗅三下,“咦,这香气,若有若无……” 一名侍从解释道,“回禀大师,扶桑清酒讲求的就是清冽,故而未有浓香。” “不,我说的不是酒香,是花香。”唐解元伸手拎起酒坛子左右端详,“酒中并无桂花,也不见其他填料……何来清淡花香?” 台下海坊主哈哈笑了起来,朗声吆喝着,“伯虎先生,您倒是生了一只好鼻子!此酒为我名下酒坊所酿,天下独此一家,如果不是姥姥办活动,大家还喝不到呢。如您所见,内里并无填料,是为了保持色泽通透。其奥妙都在坛子上----” “哦?此话怎讲?”唐寅大感兴趣,连比赛的事儿都忘了。 海坊主得意洋洋,抓住机会猛打广告,“这些坛子的质地,与寻常泥胎不同,非瓷非陶,介乎两者之间。其材料均来自御所内部,每年由白坟姥姥统一打包送至我家酒坊。” “那么,到底是什么材料呢?”这玄奥越发勾起唐解元的兴致。 “是骸骨,年轻女孩儿的骸骨。听姥姥说,这些女孩儿生前用樱花香露浸泡过许久,直至皮软骨酥。死后的骨殖被研磨成粉,即可烧制成特殊骨瓷,用之乘酒存酿,则会将樱花之香缓缓透入酒中。但由于材料有限,每年也只能烧出两百个坛子而已,故而此酒的产量弥足珍贵。” 唐寅更加好奇,“一年两百坛……那也不少了!怎会寻得到如此多的年轻女子骸骨?” “那我就不清楚了……”海坊主一脸茫然,“许是姥姥自有通天妙法吧。” 杜远在一旁听了,突然打起摆子来,浑身抑制不住颤抖,仿若中了风寒。他一把拉住唐寅,“伯虎先生,此酒饮不得!” “欸----哪有饮不得之酒?”对方毫不在乎,放下酒坛端起酒碗,朝着喉咙猛灌。 他这架势,实在算不上品酒,连饮酒也算不上。 转眼大海碗已经见了底,唐伯虎把碗一抛,打了个酒嗝,“痛快!先润润嗓子,余下待会儿再喝。可以开笔了----喂,模特呢?” 寮卿一拍手,幕布撩开,一位清丽少女走了出来。 嚯,这一出场,满园无声。 美----毫无异议的美。 此女身材修长,标准九头身,穿了盛装和服,发鬓插满昂贵珠钗。虽不苟言笑,但美入膏髓。 除了江户时代流行的扶桑秃眉有些碍眼,其他部位无一不跨越了地域性审美局限,即使来自世界各地的人见了,也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唐寅抚掌大赞,“善,甚善!如此画起来才有激情----” 寮卿立马宣布,“既如此,仍以半个时辰为限,计时开始!” 梆子声又响,那唐解元迫不及待扑到案前,抓起墨锭开始大肆研磨,彷佛一刻也等不了。 奇的是,达芬奇和杜远都站在原地没动。 杜远此刻心潮起伏,胸口似有海啸掠过。他的脸白一阵、青一阵、黑一阵……眼中望着美女模特,满脑都是“白坟姥姥”四个大字! 绝对错不了。 赛前在地宫里一探,虽未瞧见白坟的正脸,但在惊鸿一瞥中,扫到了一眼她新贴的“面皮”。 正如那位驾前首席婢女烟夕罗所描绘的,“……这肤如凝脂,水当当吹弹可破,剥下来依旧白里透红。腓肌含而不露恰可包颧,唇如蝶翅嘴角含春,鼻翼饱满但入口内敛,人中深若茶勺,眉毛虽粗但剃光就好,再配上您老的黑齿----我看天下第一美人非您莫属了!” 这声音犹在耳畔,杜远死死盯着模特,突然呲牙笑了一下。那女子也正回视着他,猝不及防,只好报以礼貌微笑。 三颗半牙齿露了出来,果然是黑齿! 杜远在大学里修过东方美学课,他很清楚,这个时期的扶桑贵族女子,素有染齿习俗。但,仅限于贵族。先前登场的那些宫婢就没有这个习惯,一个个还都保持着满口白牙。 错不了啦,这一定是白坟姥姥本尊。这厮作为大会幕后组织者,一直隐身不露面,原来是想假公济私,借着总决赛混入模特中,给自己留下至少三张传世佳作…… 这种虚荣心态,和她剥皮贴脸的行为如出一辙,只有变态到极点的妖孽才会这么做。 想到地宫里挂满女人面皮的的百孔格,又想到酒坊里那些烧制酒坛的所谓“樱香骨殖”。杜远笑得很辛苦,直到笑僵了颧肌,笑出了泪水…… 好,你敢来,我就敢画。就让老子亲手给你留张遗像吧! 他猛一转身,大步走向长案,也开始研磨墨锭。 舞台中央,只剩下达芬奇先生和绝世美人面面相觑。 老爷子目光阴郁,把眼前模特看了又看,突然向后一翻,抬手捂住了双眼。只见他踉踉跄跄,状似极为痛苦,直朝舞台边缘跌去---- 寮卿不愧为成名已久的蛤蟆精,双膝微曲,一个蛙跳纵出两丈开外,堪堪将老爷子拦腰揽住。 还好,没摔坏咯……“大师,您怎么了?” 达芬奇紧捂着眼窝,虚弱地说道,“眼疾……我的眼疾又犯了……” “啊----”寮卿汗都下来了,“这怎么办?您需要什么药?” “什么药都没用……实属用眼过度,是千年顽疾。老夫只需要静养休息。” “这……好吧!”作为司仪,寮卿也是现场总指挥,他深知怀中这位大咖是姥姥亲自从冥界请来的核心人物,如有闪失,可不好与十殿阎罗交待。遂无奈招呼侍从们,前呼后拥,将达芬奇抬向后场。 舞台上,只剩那位美人和两位天朝画师,台下一阵骚乱,事发突然,妖众们均感意外和遗憾。 今晚这九位参赛者,顶数达芬奇名头最盛,居然先是不战而胜,后又不战而败……一招一式也无缘得见,上哪儿说理去? 还好,大家不是凭票进来的,不让都有心嚷着退款了。 那绝世美人似乎也颇感遗憾,掩饰不住眼角微微失落之色。她施施然寻了张高脚凳,夹着双腿斜坐其上。拿眼瞧着唐寅和杜远,似乎在说----你们两位,可别再搞出什么幺蛾子哦…… 这场变故,杜远看在眼中,乐在心头。他心道,“姜特么还是老的辣!芬奇老师一准儿看出这厮有问题,不愿意助纣为虐,故而找了借口退赛……嗯,这更加佐证了我的判断没错!” 唐寅倒是乐呵呵的,他的墨已经磨好,提着一只毛笔朝杜远一挤眼,“小哥儿,天朝队已经稳胜了,赛后咱哥俩必须好好喝一杯。” 杜远苦笑一下----这家伙,没心没肺的,心里除了酒就是女人;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有闲地儿安放“集体荣誉感”。 两人一先一后,次第开始作画。 用的都是卷轴和笔墨,画的都是同一个模特,这下可方便观众作比较了。 台下窃窃私语着,一会儿有人说这个运笔如飞,一会儿又有人说那个行云流水。众口不一,更凭所好。 那厢达芬奇刚被抬到后场,立刻挣扎着起身挥手,“你们都退下吧,老夫要静一静。” 侍从们不敢忤逆贵客,急忙撤手,齐齐鞠躬散去。 周昉和手冢治聪一左一右围了上来,“老爷子,怎么搞的?要紧吗?” “是啊,我们这组名起的有问题,”手冢摇头叹息,“叫什么不好,非叫‘隐鹤?这下一语成谶了吧!三个人一笔没画全部退赛……” 达芬奇耳听侍从们脚步声远去,忽然扯掉紧捂双眼的大手,用清澈的灰色瞳孔望了望两位战友,肩膀一耸,把兜帽甩了上来,将眼神重又隐藏到帽檐下的阴影中。 “呦----”手冢眼尖,“您这是没事儿啊……” 周昉一把按住他的嘴,轻轻嘘了一声。转头问道,“什么情况?” 达芬奇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慢慢道,“那女子,灵魂污秽无比。冥界恶鬼万万千,不及她一点半滴。” 这评语,也算到底儿了。 周昉与手冢均变了脸色,又惊又疑。前者一把按住达芬奇的老手,“不用说了,此地不可久留。你我等到散会,即刻返程酆都。” 手冢急了,“那我呢?” 周昉瞥了他一眼,“我们是阴间来的,自然回阴间去。你还没死呢,着哪门子急呀?” 手冢这才恍然,他擦了擦汗,也凑过来悄悄说,“其实,我的真身也早挂掉了。算是游魂野鬼吧,直到漂流此地,才寻了个饿殍附体。我真名不叫东洲斋……” 周昉又按住了他的嘴,“我们不想知道这些,也不需要知道。你能再世为人,是你的福缘,好自为之吧。” 不远处的歌川国芳见他们仨开小会,也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呦,芬奇桑没事啊?没事就好!”他一把拉住手冢,“你的经纪人一家怎么办?要不要趁现在出去寻寻,看能不能救出御所……” “就凭你我?”手冢瞧了瞧歌川,又瞧了瞧他素不离身的太刀,“能打得过那些大妖吗?” “不能!”歌川十分诚实,十二分笃定。 “那就老老实实待着,只能看小兄弟杜桑的了……” 杜远画得很从容,不知怎地,那支魂器长锋狼豪没有抢着自嗨。 他全凭自己的本事,一笔一笔勾划着模特样貌,不过不失,不偏不倚,抛除了一切主观情绪,静心描摹着。 眼前这张脸,的确美艳不可方物,用不着添油加醋已经极好。 但相较于旁边的唐寅,杜远确实欠缺一些飞扬神采。 那唐解元彻底兴奋了,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擒着毛笔,左一口、右一笔,左一口、右一笔……仿佛眼前之秀色可餐,连下酒菜都省了。 酒过三巡,画过半篇,他忽然面色潮红,把空碗再次抛开,摇着毛笔跳起舞来。 口中兀自喃喃道,“哇……好多,好多好多……这让我怎么选呢……” 第三百五十八章 我愿意 无人明白唐寅口中的“好多好多”指的是什么,但见他摇摇晃晃,目驰神迷,沉吟了少许,忽而提笔在卷轴上大肆挥毫。 原本已经画得七七八八的一张俏脸,被他左添几笔,右添几笔,很快---- 一张脸变成了许多脸,打眼一看跟八面佛似的。 满场妖众目瞪口呆,均不明所以。 酒意正酣的唐解元还在饶有兴致地添加着,那画面上的面孔越来越多,长相各有不同,但一张张全都双目失神,充满无边哀怨。 那模特侧身即可见他的画作,此刻面沉似水,向司仪递了个眼色。 寮卿立刻上前请教,“敢问大师,您何故画出这许多不相干的面孔?” 唐寅一脸纳闷儿,“不相干?相干得紧呢!”他左摇右摆一伸手臂,指着高脚凳上的女子道,“你们瞧啊,她还有许多张脸,我画出来的,尚不及十分之一……” 妖众面面相觑,一些资深大妖晓得白坟姥姥素有“剥皮取脸自敷”的爱好,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明白了----哦,敢情这位美女就是……?咳! 可是,这位唐桑哪里来的胆量,竟敢当面揭短?他又哪里来的法力,可以看出姥姥那些不曾戴出的面皮? 寮卿脸都吓绿了,“可不敢乱讲……这位姑娘哪里来的这许多面孔?在我们眼中,始终只有一张呢。” 说着向台下招手示意,妖众们纷纷配合,齐齐点头称是。 这回换了唐寅糊涂了,“真的咩?可,我怎么看到……哦,莫非是这酒水作怪?”他从案上拿起空碗,嗅了又嗅,忽而闭目凝神,少顷----陡然复又睁开! “乖乖不得了!”他大呼小叫,“原来不是模特长的新奇,是酒里蕴含无数魂魄碎片哪----” 这话十分惊人,满场妖怪差点把眼珠瞪出来,有些人纷纷拿起自己的酒具,左看右看,又尝又嗅。 一个声音高叫着,“海坊主,你搞的什么鬼?这酒的确有些问题!” 海坊主面色铁青,“瞎说!这酒我也一样喝了……” 又一个声音道,“不是说你下毒,这酒中的确有些不干净----白童子在哪里?快出来揺一幡……” 一道白影从后排越众而出,看模样却是个孩童,他一身白衣,头带哭丧帽,脆生生道,“好滴,看我来验证!” 但见他掐了个指诀,祭出一杆幡旗,貌似在长钩上挂了个幌子。长长流苏随风飘荡,说不尽地诡异。 白童子纵身一跃,盘腿坐到半空,周身保持悬浮状态,闭目念到,“一声唤三魂,二声招七魄,三声聚舍离,齐齐向我身;幽幽黄泉,闻我声者起,落落数珠,听我音者来。走着!” 那白幡插在他身后,突然剧烈抖动起来,方圆百米内陡然空气一窒,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瞬间抽空…… 紧接着,凄厉惨呼声四起,从满场随地摆放的酒坛内,窜出无数丝丝缕缕的黑烟,先是盲目奔突不停,随着白幡摇动,它们好似终于找到目标,一齐从四面八方向幡旗扑来! 白童子两手十指绞在一起,突然向上一翻,变幻出第二套指诀,口中呼喝着,“沉冤成煞,不得超生,其苦难当。若有意转世,还请各自归位----率先集齐魂魄者,本童子送你一程!” 那些黑烟像是突然得了希望,顿时停止凄厉呼嚎,停在半空互相扭头张了张,忽而无序乱飞起来。 有的三两成束,有的五六成群,还有更多的落了单。 白童子并未睁眼,抬起右手挡在额前,杜远被台下的动静吸引,正自望来,被他吓了一跳----干嘛?这小家伙也会耍“如定”?! 不是,白童子施展的不是丹园道法,但见他手心突然开裂,赫然睁开第三只大眼睛! 那眼珠子呈金色,咕噜噜转个不停,鳞次向空中残魂扫去。每一处被照到,都立刻显露出一张若有似无的虚幻面庞来。 这些人脸,尽是青春貌美的少女,但表情全都痛苦不堪,既疲惫又凄楚,不知被压抑了多久。 “看这个,和唐桑画中左上角的一样……”有人惊呼。 “看那个,和右下角第二个相同……” 一张张面孔被辨识出来,唐伯虎的确没有乱画,只是在酒意中,已经分不出哪个是模特,哪个是残魂,也不知他如何品尝出来的…… 海坊主起身沉声道,“都收了吧,这场合不合适玩这个。” 白童子闻言,抖了一下,右手五指闭合,把窥魂之目攥在手心。脖颈随意摇了一圈,他身后的旗幡仿佛得到命令,立刻开始迅速旋转起来。一圈淡绿色波纹扩散开来,如同沸水泼在木炭上----那些残魂嗤嗤作响,全部由黑烟化为白雾,被旗幡一扫而空。 施法完毕,白童子睁开眼睛,飘然落地。络新妇捂着胸口道,“哎呦小弟弟,吓死姐姐了。你这招魂幡如此厉害……差点勾走我的魂魄!” 白童子一呲牙,“姐姐说笑了。招魂幡只招裸露之魂,你的还在皮囊里好好放着,跑不了的。” 姑获鸟也凑了过来,好奇地抵近,细观旗幡,“那些怨魂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已经处理完了。”白童子拍了拍双手,簌嗒一声收回旗幡,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鸟姐,你不用滥用同情心。这些魂魄没一个整齐的,她们遇害时,灵魂没有逃出皮囊,生被一起碾碎了……谁也救不了的。我把残魂从骨瓷中引出,化为基本魂材,等于为招魂幡增加些燃料。下次再炼化,也能更轻松些。” 意外的节目结束了,百余妖众即忐忑又兴奋,互相议论纷纷。 台上的寮卿满脸尴尬,“好吧,请大家归位坐好,比赛继续……那个,唐桑,您继续画您的,我就不说什么了。” 唐寅闻言,突然把手中毛笔一抛,一把扯散头上高髻,披头散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世人只道人间好,入得冥府倍思乡。岂知处处藏凶险,天下无地保太平!” 他抓起酒坛,向里瞅了瞅,“姑娘们啊,你们生前无处栖身,死后亦不得安宁。现在倒好,连残魂都不保,仅剩几缕樱香尚存,不如都进了我的肚腹,换得片刻福缘。你们,我都要了----” 说完,一把扬起酒坛,把剩下的残酒趸趸趸趸一饮而尽,半滴都不曾洒落。 咵嚓,空酒坛落在地面,骨瓷摔成八瓣。 那唐解元载歌载舞向后台扭去,口里兀自唱着前唐青莲居士的名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这曲调十分悲怆,发音用的是天朝苏州府的吴侬软语。扶桑妖众没有能听懂的,杜远却声声入耳,心如明镜。 得,伯虎兄也走了,画倒是留下一幅。 杜远深吸一口气,手中始终没停,一笔一笔地专心描绘着。 时不时地,还瞧上模特一眼,貌似雷打不动,哪管泰山崩于前。 这份作为画师的职业操守,倒是打动了那位美人。 她婷婷款款,用玉手理了理和服衣褶,重又恢复端庄,偶尔与杜远四目相交,还送出一个赞许微笑。 她笑,他也笑。 两人似乎不为乱象所动,还出奇地礼貌。 噹---- 锣声响起,时间到。 灯笼没有熄灭,仅有的两张画并排摆在一起,各自悬挂。 杜远和模特全都按惯例起身,垂手站在舞台边缘,任由观众品评。 妖众们沉默了半晌,又交头接耳了一番,最后,公推海坊主代为结论。 海坊主起身抖袍,正了正了衣冠,凛然道,“经合议,观众给出以下结语:伯虎先生之作,瑰丽雄奇,加入不少即兴成分,虽才气纵横,但以人像论,稍嫌跑题……杜桑的作品,恪守正道,严谨规范,还原度极高。故而,我宣布----本次‘写容盛典’,最终胜出者是----杜远先生!” 蝶翅般的白团扇又齐齐挥舞起来,场面虽不热烈,但也带着终于完事儿的庆幸,看来大家都有些倦了。 杜远面色一惊,露出激动的神情,彷佛不敢相信自己胜出。 他知情达趣,一把抓住寮卿肩头,“哦买嘎,哦买嘎!这是真的吗?我赢啦?” 这演出十分精准,可以打十二分。寮卿作为司仪,期待的就是这个效果,如果换成达芬奇那种始终不阴不阳的状态,他还真不知该怎么收场。 寮卿立刻拥抱了杜远,“对的,没错!你赢啦!等下,我立刻给你颁奖----” 他长袖一挥,立刻有侍从上台,捧来一只长方形锦盒。 寮卿迎过去,打开锦盒,小心翼翼捧出一根黑黝黝沉甸甸的金属板材,高举道,“白坟姥姥御赐仙器残片一枚,可做画师案头镇纸,尊荣无比,人间难得,现授予总冠军----杜远先生!” 杜远双手接了过来,掂了又掂,一脸荣幸之至,眼眶含着热泪发表获奖感言。 “感谢扶桑人民,感谢尊贵的评委,感谢组委会成员,感谢白坟姥姥……感谢带我来这里赴会的东洲斋桑和宫崎桑,这是个意外收获,我会好好珍惜!谢谢,谢谢大家,我爱你们!” 这份激动里真假混淆,故而很难辨别。 寮卿相当满意,乃嘻嘻哈哈补充道,“还有个惊喜要送给你,白坟姥姥说了,总冠军可以许下一个心愿,由组委会即刻替你实现!不用担心,在场的妖尊个个法力通天,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办不到的……” 杜远捧着镇纸的手一抖,眼神露出热切渴望,“真的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千万别客气!换我一定要个好点大房子。”寮卿一脸羡慕。 杜远眼角余光瞥见幕布边缘,手冢治聪正指着他自己的大鼻子猛点,看口型似乎在说,“释放人质!” 于是一点头,正色道:“那好----我想要……”他腾出右手,一指身侧,“我想要这位婢女。” 嗯!?寮卿脸色一僵,显然万万没想到。他嘴巴开合了两下,艰难道,“这个……那个,嗯……换一个行不行?换十个怎么样!?” “不,我就要这位,她是我的幸运符。”杜远十分坚持,露出色迷心窍的执着劲儿。“如果实在勉为其难,那我只要她侍寝一晚----这样总可以了吧?” 寮卿的表情可谓十分精彩,瞬间变换了七八种颜色。 “奴婢愿意。”站立一旁的绝世美人突然开口,“奴婢仰慕天朝才俊,愿意服侍一晚,还请寮卿特许。” 寮卿下巴差点掉地上,全凭手快接住了。 “哦,你愿意就好……那就,请吧!良宵苦短,转眼天就快亮了,杜桑,您跟着她走即可,她对御所十分熟悉。” 不知怎地,寮卿说这番话时,目光中带着几分暗藏的怜悯。 第三百五十九章 **苦短 百余大妖陆续退场,那位海坊主走在后面,被姑获鸟和络新妇一左一右双双拉住,“老海,那位宫婢会不会是……” “嗯,肯定是。”海坊主压低声音,示意大家不要多言。 “那----小杜桑岂非……”络新妇十分震惊。 “自求多福吧,谁让他色迷心窍了呢。” …… 杜远跟在那美人身后,独行在一条偏僻小路上。他没话找话,“还没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走在前面的修长身影迟疑了一下,柔声回答,“叫我阿北即可。” 当下杜远更无疑虑,因为之前在地宫内听得很清楚----白坟姥姥亲口对烟夕罗说过,那张最美的面皮,原属于浅草寺茶楼的难波屋阿北小姐。 两人在竹林和樱树之间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座偏殿,呈直角单拐结构,规模很小,但极尽清幽。内里烛火通明,灯光从格子拉门上的糊纸透出来,把半包围的院落照得暖融融。 “这是?” “此处为藤壶,藤壶并非是一把壶,而是小园林的别称。原本是东皇乳母们居住的地方,现在东皇业已成人,自然空了出来。”那美人有问必答,忽而轻笑了一声,“现在正好方便你我尽享鱼水之欢。” 杜远呵呵一笑,流露出志得意满。“这么说,这里别无他人咯?” “你还想要谁?”那绝世美女拉开木门,把木屐整齐留在地板外,站在门内招了招手,“有我还不够吗?” “够,够!我是怕闲人误入,打扰了咱俩的好事。”杜远一付轻佻孟浪的腔调,大摇大摆跟进了进去。 “阿北”咯咯笑着,踮着脚尖在榻榻米上旋转起来,同时轻解罗衣,把和服腰带甩了一地。 转眼间,她已呈现半裸状态,只剩内里一层薄纱亵衣未脱。 但见这美人媚眼如丝,轻抬玉腕,葱指隔空连弹,角落里几盏宫灯相继暗了下来,朦胧之中看过去,气氛更显暧昧。 “我听说,天朝人酷爱红色灯笼,但凡有喜事,都要挂上几盏呢……可惜,扶桑没有这个规矩。” 美人步步逼近,一张毫无欠缺的面孔近在咫尺,她吐气如兰,鼻息带着撩人暗香,声音越发甜腻起来。 一个主动投怀送抱,另一个只好伸出左臂迎接,待纤细腰肢被揽住,两人均是心头一荡。 软玉温香在怀,再说别的就多余了。 两个人,四片滚烫的嘴唇逐渐靠近,堪堪就要纠缠在一起。 杜远一直背在身后的右臂忽而向前一努,瞬间又僵在半途中。 俊男美女四目相对,笔尖只差一毫米距离,那“阿北”姑娘慢慢睁开原本陶醉的双眼,面色渐渐冷了下来。 “唉……年青人,终归还是太性急了些。”她侧过玉颈,微微垂首,沿着两人胳膊看下去,自己的左手----正牢牢抓着杜远的右腕,如同钢钳一般。 而杜远手中,一柄长剑紧贴着她的腋窝划过,直接穿透了纱罗,把冰凉的金属温度传达到娇躯上。 “好粗鲁的家伙……”美人喃喃抱怨着,重新抬起头与杜远交颈而谈,“何不等玉成好事,再图穷匕见?真可惜了这大好**……将来写史的人记下这段未尽之欢,不知有多少读者要骂你咧----” 杜远心里拔凉拔凉的,“你……什么时候,看出了我的意图?” “咯咯咯咯,”美人娇躯乱颤,“坏人见得多了,你只能算初级。能活得够久,才配作姥姥!你一撅尾巴,我就知道要屙几个驴粪蛋----” “那你为什么不早揭穿我?刚刚在赛场上,不是有妖众帮忙吗?” “帮忙?咯咯咯咯,床第之事,别人帮不上什么忙。太早揭穿,岂非少收藏一块小鲜肉?”美人吐出舌头,在杜远的耳垂上轻轻舔了一口,把他全身汗毛都激了起来!生怕一口咬在颈动脉上。 “呦,反应还挺大!”撕破伪装的白坟姥姥,像在把玩一只小白鼠,“嗯,有反应就好。我倒要看看,你除了汗毛,还有什么东西能竖起来……” 那根灵巧的长舌,缓缓沿着天朝青年耳后向上舔去,没有温暖的感觉,十分冰冷潮湿。 杜远奋起余力,把右手挣了挣,居然纹丝不动。纠丹炼体的体格跟这位妖尊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别徒劳了,不如索性享受一下。”那张美丽的面孔在他耳畔呓语着,彷佛带着催眠的魔音,“也许,这是你人生最后的时光了,何必白白浪费呢……” 似乎这些劝慰很有作用,白坟的手,明显感觉到对方浑身松弛下来。 她心中一喜,暗自琢磨着,黎明前还可以尽情欢愉一番,待吸光小鲜肉的精元,再根据表现决定----是马上做成肉干进补,还是做成失魂傀儡长期品玩…… 突然,一种强大危机感惊醒了她的神识,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威胁着自己的生命! 白坟当机立断,一把推飞怀中青年,将整个玉体向后直直平移丈许,轻飘飘无声贴在墙壁上。 嚓,一道金光空中斜刺下来,正好插在她刚刚立足之地。 不知什么时候,那青年人撒开了手中剑,而那把剑居然御空飞行,仅凭意念驱使,自行展开偷袭! 此刻,剑身没入榻榻米大半,兀自嗡嗡疾速颤动不停,可见力道之威猛,杀意之决绝! 白坟彻底恼了,“给你脸你不要是吗?那就先杀后奸!” 但见杜远一个轱辘爬起,半蹲在门檐下,左手握右臂手腕,右手戟指前方,锁定了对手,口中大叫,“斩妖除魔,唯我瑰仙!” 那柄剑像是得了号令,铮然从地板上窜起,在空中一个急停,复又把剑尖对准了白坟! 这下妖尊看得清楚,她陡然失色,“这?不是东皇的圣物吗!那把传天国作……”不等她说完,空中金光流转,那口剑带着厉声呼啸,直插目标! 躲,来不及了。 白坟鼓荡起全身法力,附着在仅剩的纤薄亵衣上,那衣裙瞬间撕裂,化为一块纱罗护盾,被磅礴的真气硬撑着,成弧形向前平推---- 嗙! 这块法力盾牌被瑰仙剑击成无数碎片,带着尖啸向四面八方窜飞。 趁着这一抹间隙,白坟足下一蹬,身形继续向后疾退,接连撞穿四道格子窗棂,把碎木和纸片弄得一地狼藉。 受阻的瑰仙剑仅仅后退半尺,遂又衔尾追去----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这柄被激活的仙器,只要器主的意念还在,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白坟退得快,不如飞剑快。 眨眼金芒又至,此刻妖尊已然赤身**,再无外物可御。 姥姥毕竟是姥姥,千百年来,临阵经验极其丰富。居然在绝境中舍弃了面皮! 这句话一点也不夸张,她的确“舍弃了面皮”。 那张艳压群芳的绝世好脸,呲啦一声脱体而出,在残存真气鼓荡下,形成第二张盾牌,除了比刚刚的小一些,道理别无二致。 嗙! 又是一击即溃,这张百年难逢的好脸碎成几十块皮渣,全部溅射到四壁上,只留下血肉模糊的残屑。 瑰仙剑再次受阻,又后退了一尺,待做完预备动作,正准备第三轮突袭…… 白坟动了----她明白,自己不能再退,遇到这虎逼玩意儿,退到哪里是个头啊! 失去假面的白坟,第一次露出真容。那是一张干巴巴极其松弛的老脸,没有半点血色。纵横交错的皱纹如同沟壑,把整个面容切分得七零八落。 客观地评判,她本人三分像鬼,还有七分----像特么丑鬼! 不等杜远庆幸自己躲过这场享“艳福”。那白坟悍然使出了最后的绝招----缠绕。 但见她满头乌发瞬间转白,如银蛇般甩落身前,丈许银丝随真气流窜,化为缕缕触手,把蠢蠢欲动的瑰仙剑一举捆牢! 杜远见过这招,那还是在地宫里,白坟姥姥用头发把自己裹成一只大茧子,沉入了清溪。 没想到的是,这玩意还能用来战场厮杀---- 他连连催动神识,为瑰仙剑加油打气。那宝剑自己也不服,嗡声大震,试图全力挣脱这柔韧的枷锁。 反复试了几个回合,未能如愿。 杜远胜在器利,白坟但凭功高。两厢角力,居然僵持当场。 那仙剑不仅是仙器,还是魂器,鬼王在里面终于发飙了……忽而自行疾速旋转起来,由一把剑变成一把钻! 凌乱的剑气随旋转向八方抛洒,直把紧紧缠裹其上的银丝绞得七零八落。 登时,这座藤壶之殿,室内飘起了鹅毛大雪…… 那些雪花,不是别个,正是白坟无比自珍的毛发。 嘣----最后一道枷锁断裂,仙剑再无束缚,欢愉地嘶鸣着,携金光向目标直插! 白坟已经秃了,活似一只被岁月摧垮的夜精灵,把绝望写满沟壑纵横的双颊。 瑰仙剑不偏不倚,直插心窝,没有鲜血流出,也没有对应的哀嚎。 那妖尊不愧是妖尊,在器灵鬼王输出的麻痹效果加持下,居然颤颤巍巍,自己用手缓缓拔出了夺命凶器。 铛啷,完成使命的剑被抛在地板上,白坟姥姥凄然一笑,“可惜,你始终是徒劳。以我和冥界的关系,那边不会收我下去的……起码暂时不会。换个皮囊,姥姥依然是姥姥……而你,得罪了我,等同开罪了整个扶桑妖族。余生且等着无尽追杀吧……” 说完,忽而全身一缩,化为一团黑雾,飘出破碎后窗,翻翻滚滚向远方遁去。 日毬,不能让她走! 杜远深知斩草除根的道理,留着她后患无穷。 他姥姥的,小爷我可是有家室的人,整天被贼惦记可不成---- 遂跃步上前,一把捞起瑰仙剑,纵身出窗,衔尾紧追不舍…… 第三百六十章 紧追不舍 黑雾在前,杜远在后,沿着御所庭院间的曲径蜿蜒奔行。 23us.com 白坟一时托大中了瑰仙飞击,剑身所附带的麻痹作用令她无法带着肉身拖行。只好使出妖法,化为黑雾逃遁。 这一手,杜远见识过。 酒吞童子在横须贺受挫时,也使了这门妖法。他和白坟果然一脉相承,连逃跑手段都是家传的。 但酒吞遁走时,足足升空十里,御风飞行,速度极快。白坟的雾气却只能贴地翻滚,也没迅捷到无法追踪。杜远心中暗喜----看来,麻痹鬼王引发的副作用,多多少少还是起效果了。 那团黑雾极其狼狈,转了几个弯,直扑一座巍峨大殿。将到殿门也不行正路,直接从窗棂缝隙中渗透进去,就此匿踪。 杜远仰头一望,紫宸殿!好有缘。 他心如明镜,紧随其后破窗而入,也不四下搜寻,轻车熟路跃至御椅背后,将那盏铜鹤宫灯的油碟一扭---- 地面金砖无声分裂,杜远毫不犹豫跳了进去。 紫宸殿地宫,白坟的石穴老巢,我又来了! 这次杜远带着浑身杀气而来,战意十分明确。再不蹑手蹑脚,沿阶梯一路纵跳奔到底层时,恰好看到白坟。 那浑身**的秃顶老妖,正俯身在化妆台下翻找着什么,貌似十分心急。 杜远哈哈大笑,“想开个虫洞继续跑?你的绿石头在我这儿!” “绿石头”三个字一出,那妖尊猛然回头,恶狠狠瞪着天朝青年,厉声道,“好你个小冤家,居然把我的地宫都洗劫了!” 杜远放慢速度,手持瑰仙一步步逼近。“还没,只拿了块石头。等你伏诛,我再慢慢洗劫不迟。” 白坟显然愤怒至极,反而笑了起来,“嗬嗬,嗬嗬嗬嗬……你以为本尊没了石头就走不掉吗?” 说这话时,她一双眼睛在瑰仙剑上游移不定,显然颇为忌惮。 “你可以试试,看咱俩谁更快!”杜远话音未落,仙剑倏乎祭起,脱手腾空,定在丈许高处,剑尖直指白坟---- 在杜远神识操控下,瑰仙剑再次锁定了目标,暂时引而不发。剑身激动得嗡嗡作响,彷佛抑制不住嗜血心情。 白坟突然暴起,将身前梳妆台一把掀翻,诺大的家具和一头牛体量差不多,兀地向杜远砸来! 与此同时,台上七七八八无数零碎化妆用具也被激飞,不等落下,又被白坟环臂一挥,凝成一蓬箭雨,紧随梳妆台后掩杀过来。 瑰仙剑率先迎击,一举击穿宽大的梳妆台。但那些梳子、镜子、鼻毛剪之类的小玩意儿,实在过于庞杂,大多数都绕过仙剑向杜远射来。 这些东西虽小,但在妖尊磅礴法力加持下,不异于一蓬大杀器。 杜远想发动如定术,抬起手才发现冷却期未过,没时间变招了,只能仓促向一旁侧身翻滚而出。 模样虽然狼狈,总算躲到一块岩石后面,耳听一阵密集噼啪声爆响,显是那些飞来之物都击打在石背上。 这一慌,御剑神识暂时切断,失去目标的瑰仙剑在空中暂时游移不定。 白坟要的就是这个空档,她转身疾走,向洞穴深处奔去---- 跑?想得美! 杜远长身窜出,撒腿就追,那仙剑与他再次挂接,悬在其头顶呜呜地跟了上来,像是孩童放了个风筝拖着跑。 这洞穴很长,而且相当曲折,总是找不到射出飞剑的良机。 寒气越来越重,刺骨的阴寒让两侧石壁都结满了霜花。从尽头处传来的隐隐涛声也越来越清晰,逐渐由隆隆变成轰轰,其势摄人心魄。 两人速度极快,十几个呼吸过后,已然到达尽头……这里,居然还有一扇门! 这门极其高大,黑黢黢状似朽木雕成,上面布满细碎花纹,刀法狰狞。在重重寒霜覆盖下,可以看得出经年未经开启。涛声自门后不停拍击,似乎随时都会冲破这道关卡。 白坟背倚巨门,略略喘息了一下,凄声道,“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先斩了你的头再说!” 杜远把手一招,瑰仙剑第三次射出---- 这一次,他使劲全部法力,仙剑被他催发得金光流溢,如同闪电般射出! 与此同时,白坟伸出左手在巨门上画了一个圆形符号…… 呜---- 巨门瞬间向内坍塌,化为一眼紫色漩涡,内里青焰朵朵,偶有星芒闪烁。 好大的虫洞!杜远吃了一惊,眼看着白坟姥姥向后一仰,直朝向虫洞内跌去,瑰仙剑不管不顾也跟了进去! 别呀,好不容易寻回的骨塔七宝之一,可不能就这么失去。 杜远很清楚,一旦法器和御器者分处两个空间,其间链接神识会被立刻切断,法器也就成了无主之物。 这青年来了虎劲儿,纵身一个大跳,伸手去捞自己的剑----没抓住,也跟着跌了进去…… 吞噬掉两人的漩涡,散发出一阵强烈法力波动,把整座洞穴震得呜呜怪响。 那虫洞旋即一胀一收,消散于无形。 巨门复又出现,门板上寒霜依旧……偶有紫色流光沿着花纹闪烁一下,再无声息。 ---------------------------------------- 自打宗芳和林八弟被冥界掳走,止正法师就没闲过。 这大和尚真急了。 说实话,他对林老不怎么上心,但对宗芳却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至于那种感觉代表什么,他还没弄明白……不管怎样,先把人弄回来再说。 从丹老那里得来消息,这就成了他目前唯一使命。 他没要符法火柴,也没要目标坐标。作为老江湖,他的他的路子。 止正先回了一趟四川,去医院看了看他的师父行端。 行端法师的胃溃疡已经好了,但这医院环境着实不错,小护士也很俏皮,故而多住了几日。 待止正赶到时,他正和帮他剥橘子的小护士聊家常。 止正进了高干病房,嘿嘿直笑,“阿弥陀佛,师父您气色不错!” 行端一脸淡然,依旧望着小护士回答,“你怎么才来?” “反正你有人陪,人家还比我好看,感觉我来不来都行啊……”止正在师尊面前也没个正经。 行端就收了他一个弟子,没刻意传什么学问,只是任其从藏书中择选了降魔之术修习。而他自己,只对佛法感兴趣,对止正,只当收了个看家保镖。 止正神神秘秘,从中山装里摸出丹老所赐的白玉葫芦,咣啷咣啷摇了摇,“师父,有好酒!” “还喝!?”小护士炸毛了,柳眉一挑,“小心肝儿!” “欸----”止正迅速答应了一声,麻利回道,“小宝贝儿。” 护士愣了一下,旋即又羞又恼,从床沿起身放下橘子皮,掐腰指着止正鼻尖教训起来,“你们师徒俩,真的是出家人吗?喝出毛病刚治好,还没出院又带酒来?” 止正撸了撸头顶寸发,嘿嘿笑道,“他只是胃不好,肝功能又没毛病。少喝几口利于恢复……” 行端把嘴里的橘子瓣咽下,这才转头看了止正一眼,“酒先不喝了,在医院要守规矩。说吧,你来找我啥事?” 这位当师父的,已经年过古稀,但确实气色不错。外貌和止正的粗犷豪迈大相径庭,十足像一位大儒,没头发的大儒。 不但没头发,胡子也没留,倒是清爽干净。难得的是,牙口还特别整齐,半点也没有松脱迹象。 “好吧……”止正悻悻收起葫芦,瞧了小护士一眼,“我发誓,绝不在这里饮酒。您可否让我们师徒单独一叙?” 这话说得客气,护士也不忍拒绝,只是千叮咛万嘱咐外带威胁不准饮酒,这才掩门而去。 止正一屁股坐到床沿上,拉过师父的手反复看了看,“经脉和穴位的气色都很好,可以出院了。” “什么时候你还懂医术了?”行端不置可否,“对了,上次去药王谷,欠何休施主的情帮我还了没有啊?” “还了,还了。区区寻人小事,弟子出马焉有不成……”止正一转念,“您别说,那趟还真有些难度,不过怎算有了交代。” 于是一五一十,把穿越南宋和初唐的两番经历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行端听着听着,忍不住一节节坐了起来。待止正讲完,他不知何时已然下地,穿着一身条纹病号服背着双手踱来踱去…… “完了?” “差不多……就这些。” “阿弥陀佛,这经历如此精彩,为师应该自己去。” 止正没想到师父动了这种念头,“别呀,您去太危险,全程动作片,基本没有舞文弄墨的机会。这种粗活,我去就够了!” “那你还来寻我作甚?” “哦,眼下又出了点岔子。”止正遂又把冥界在洛杉矶科学年会上大逞凶威的事讲了一遍,“这消息目前被暂时封锁了。当时虽然是直播,但有延时,绑架的片段被提前切了。阿美利加国把科学家们失踪的事,暂时推给了大伊势丹恐怖分子。师父,我该怎么办?” “这事这么大,你着什么急?”行端有些奇怪。 “哦……嗯……我一个朋友,她不是科学家,但也误入了冥界,成为人质之一……” “宗芳?”行端一语点破。 止正一哆嗦站了起来,“您老怎么知道?” 行端乐了,“你不是刚刚讲完关于大宋的故事吗,你和宗芳手拉手穿越时空什么的……我正羡慕得紧呢----” 止正嘿嘿陪笑,“其实也没拉手……师父,我们聊这些,佛祖不会怪罪吗?” 行端听到“佛祖”二字,面色一凛,与止正同步双手合十,朗声高喧,“阿弥陀佛----” 佛号颂出,两人均定了定凡心,话风开始严肃起来。 “怎么,你还想去冥界寻人?” “是。” “如何去?” “弟子不知,故而来问您……” …… 行端停止了踱步,两眼锁住止正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收下你吗?” “这……我与佛法有缘?” 行端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尽然……为师一生无庙栖身,四处流徙只为治学。虽在俗世留有薄名,但那并非我的本意。” “您的本意是什么?” “修心。”行端十分笃定,“我之所以自取法号‘行端’,就是因为心中杂念丛生,总有非分之想。故而用‘行端’二字时时提醒自己……” “哦?这么说,您叫我‘止正’,是因为我行止不够端正咯?” “你说呢?” “是!是是是。可,这和您收我为弟子有何干系?挽救失足老兵?” “不……”行端用手摩挲着床头的铁栏杆,缓缓说道,“不知你是否记得,当日你来寻我,是在考察队解散之后的第二个春天。那时,我正在池州青阳九华山一座小庙里挂单。也不知你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把为师从那么偏僻的地方挖出来。从那时起,我就认定你在寻人上很有天赋……” 止正难得不好意思,扭捏笑了一下,也没插嘴,继续聆听。 行端又道,“当时你进了小庙,忽而整个山体巨震,东墙塌了二十米有余……” 第三百六十一章 生亦何欢 止正有些尴尬,“那可赖不着我----大觉寺年久失修,经不起风吹草动也是有的。 23us.com” 行端没理他,“……我和寺中僧友奔出查看,却见柯村狮子峰方向,一道七彩佛光冉冉升起,鞥是于半阴半阳的空中架起千丈彩虹----” “嗯,这个弟子倒是有印象!”止正被唤醒了记忆,“我记得当时不少人跪拜祈祷呢!” “你不知道的是----后来,大觉寺的僧友们在修复墙体过程中,发现了一块掩埋其中的古旧石碑。此碑不知何故,被封在泥墙之中,如果墙体不塌,碑文还不能得以见天日……” “哦?碑文上写的是些什么?”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只有八个字?” “只有八个字。这掷地有声的话语,相传是地藏王菩萨入冥界执政前留下的誓言。这事传开后,在一九九五年,经有关部门挑头,建起了一座巨型地藏铜像,身高84,加上莲座为99,锡杖高109.9,连底基高155,单位全都是米----是目前世界上铸造的‘最大最高’的佛门铜像。” “哇,好大的手笔!区区佛光乍现而已……这些世俗部门,十有**是借着由头搞旅游开发吧?到是浪费不少铜材。”止正忍不住摇头晃脑。 行端瞧着他,似笑非笑,“他们空有一块铜疙瘩,我却得了真菩萨。” “嗯?此话怎讲?”止正琢磨着,难不成师父在现场偷偷藏了什么佛门至宝回来? 行端没有说透,话锋一转。“总之,想去冥界,别人不死很难达成,你却很容易。” 止正一脸懵圈,“师父,您说话什么时候开始神神叨叨的了?我又如何‘很容易不死即下地狱’?” “不是地狱是冥界。地狱只是冥界一方禁区,”行端治学严谨,对措辞要求向来很考究,“你去了就明白了。现在需要做的是……咳,我帮你打个电话吧。” 止正乃乐呵呵坐到一边,伸手抓起师父吃剩的黄岩大蜜橘,边吃边等,他确实十分好奇。 这通电话,行端法师不知拨给了谁,手机是从枕头底下偷偷拿出来的,这间病房禁止电子产品入内。 且听他和颜悦色,对着手机聊了会儿最新佛法心得,然后说“派个人去你那儿参一下,有没有空禅房?” …… 从表情上看,显然是搞定了。 行端重新把手机藏好,转身对弟子道,“去吧,老地方----九华山大觉寺。他们也想再见见你这位贵客呢。” “哈,弟子何贵之有?” “若不是你震塌了院墙,柯村道场现今断不会如此兴旺。那些僧友得了旺盛香火,修行条件大为改善,少了些劳作烦忧,等于多了些时间研习经文。这份功劳,他们都记在了你头上。” 止正使劲把两只大眼向上翻了翻,仿佛在看自己头上的“功劳”长什么样,未果。遂起身道,“那----我这就去。去了就有办法?” 行端点头未语,单方终止了话题。 作为唯一弟子,止正非常了解师父的习惯。一旦他不言语,定是有不能明言的道理。于是也不多问,转身就走。 这师徒俩,一个比一个干脆,那些俗世惯常的“迎来送往”客套话----半句都没有。 ---------------------------------------------------- 九华山雄踞皖南,姿容险峭。 相比之下,在并排斜列的三大山系中,黄山和天目山都要更加婉约一些。 这里的褶皱和断裂构造都十分复杂,岩浆活动也颇为频繁。山体由花岗岩体组成强烈断隆带,犬牙差互,视觉效果如同刀劈斧凿般震撼。 止正故地重游,望着沿途奇峻风光,心里不住发笑----切,什么我招来的地震?这尼玛分明就是地壳活跃频发带。 贫僧若有那本事,也不必退伍,早单枪匹马杀到阿美利加去了……倭岛倒是不需要再费劲,那里地震已经足够频繁…… 他师父行端没有自己的庙,也就从来没给弟子发过什么香火份子钱。 他和公门那些特勤习惯不同,衣食住行的要求都不高,因为没有太多保密条款限制。 他是乘飞机来的,从池州机场转乘大巴,很快就到了九华山风景区。 大巴也不错,明亮整洁。这些年天朝发展得快,俗世硬件设施都更新换代,从公路到交通工具,皆不输于发达国家。 当然,发展不均衡也是事实,还有不少偏远地区有待改观。 止正坐在大巴最后一排正中间,一米九的大个儿,在这个位置刚好可以伸直双腿。眼见汽车上了盘山道,两侧窗外的风光随每一次转弯不断变幻,游客们大呼小叫起来。 只有一个人不叫,那就是止正身边的一名孩童。 那孩子夹在他妈妈和止正中间,也就六七岁样子,一脸木讷,身材比丹老要高,但智商看上去低不少。 他眼盯盯一直瞅着大和尚,彷佛这个留着青头寸发的中山装男子是一朵牡丹花。 止正被他一路盯得不痛快,于是转头对视,做了个虎视眈眈的表情。那孩子没被吓哭,反而乐了----那笑容像是终于在公园看到了大猩猩一样。 似乎头天下过雨,山路有些湿滑。但司机是跑固定线路的,技术熟练胆子就肥,颇有些老油条作风,始终不肯减速。一路上行,居然飙到了八十迈…… 突然,一个u形转弯处,迎面来了一辆下山车。两车交会,这辆大巴身宽体阔,前轮将将扭过去,却把后轮全部甩出了悬崖---- 被撞掉的十几米金属护栏,在坠落途中发出连续撞击的轰鸣声。大巴车失去后轮驱动,仅靠前轮无法维持抓地力,一寸寸向悬崖边缘滑去…… 满车游客们发出瘆人惊呼,顿时乱作一团。 司机卯足了劲抱着方向盘狠踩油门,依旧阻止不了下滑趋势。 眼看着,整车重心即将脱出峭壁,惨剧一触即发。 唯一清醒的止正,奋力拨开在他眼前推来挤去的惶恐人群,一拳砸烂壁板上的安全箱,拉出破窗锤。暗运了一丝真气,猛然挥击! 哗啦---- 带钢化膜的玻璃被居然震成无数碎粒,直接向外四溅飞出。 附近发出一阵变调的欢呼,两个壮汉抢着向外爬,被止正一把一扯了回来。他一挥手,先把身边的傻孩子甩了出去,旋即回身去拉那孩子的母亲…… 就在此时,大巴车身猛然一矮,直坠下百尺高崖! 靠----老子还没…… 止正心中一万匹草泥马扬蹄奔过,来不及了! 终归还是来不及了…… 这一瞬,他想的不是自己,而是身边这些游客。虽然他们有些自私,有些俗不可耐甚至面目可憎,但终归罪不至死。 一场欢愉转眼变成百家悲剧,这世事,太过无常。 纷杂的念头如白驹过隙,在大和尚脑中唰唰直飞。他猛一摇头,瞬间清空所有杂念----双目透过旋转的车窗向外看去---- 此刻,这扇窗是冲下的。 大地上的密林和山岩,个个高耸着尖角,向大巴车疾速逼近。 只需眨几下眼,两厢就会亲密接触,届时,必定车毁人亡。 这个高度,全程坠落用了三秒。 高压之下的止正,心急如焚,在最后一秒----突然进入了一个莫名境界。 他感觉到自己,瞬间脱离了车身,恍若被一只无形巨手留在了半空。 眼睁睁望着脚下的大巴轰然坠地,几棵大树被砸得齐腰折断,山石碎屑和木屑混在一起向八方激射开来。 潮湿的泥地上没有浮尘,故而始终看得很清晰。 那辆车,已经断裂变形,损毁严重。车中刺耳的惊呼声戛然而止,再无半点生息。 止正缓缓落了下来,感觉自己毫无重量。一直穿透车体,落入了车内,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这才发觉,刚刚的自己,只是完整脱壳的灵魂,现在看到的,才是属于自己的肉身。 灵魂与躯体重新对齐,止正睁开双眼,满目狼藉。鲜血和断肢到处都是…… 他挣扎着坐起,发觉自己还算完整,双臂中尚且紧紧揽着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在他宽厚胸膛的护佑下,也没丢胳膊少腿,但巨大的撞击已然毫不留情地夺走了她的生命。 止正甩了甩僵硬的脖子,努力想起,这女人好像是那傻孩子的妈……他本想第二个把她也甩出窗外,但没来得及。 他两耳充斥着高频嗡鸣,暂时处于失聪状态。乃用力掰开横在身前的几根变形钢管,从废墟中慢慢爬了出来。 我还活着……但他们都死了…… 他坐在大巴外的泥地中,一点一滴回想着刚刚惊心动魄的一幕,不放过每一处细节。 经过再三推算,他得出结论:无论怎样,以自己现在的境界,都救不了这一车人。 这就是命运吗?他有些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逐渐恢复的耳膜,恍惚听到救护车的厉声循环警笛,似乎头顶还有直升机螺旋桨的哒哒声。 有人出现了,一个两个三个,很多很多…… 有的穿着白色衣服,有些穿着橘黄色衣服,还带着头盔。 自己被强行绑上担架,向树林外的救护车奔去。 他忽然惊醒,奋然发力,悍然崩开所有固定身体的安全带。 “我没事!”他向抬着他的医护人员摇了摇手,起身落地,向远处踉跄走去。 惊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需要设备做全面检查----” “不用了。”他不容置疑,“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 大觉寺,和当年相比,并无太大改观。 原本专家论证,想把地藏菩萨铜像竖在这里,顺便彻底翻建寺院,把规模扩大十倍。 但被住持大人拒绝了。 大觉寺住持,五十年没变,都是那位法号叫“圆寂”的老僧。 这法号颇为不祥,曾有无数人劝他改个名字,但也被他拒绝了。 “干嘛咒自己死呀?”反对者们说。 他回答:“圆寂是梵语,等同涅槃。只有诸德圆满、诸恶寂灭,方可衬之。此为佛门修行至高境界,有何不祥?” 大家辩不过他,遂随他去了。 此刻,他正在禅堂统领晚课,一句“生亦何欢死亦何哉”他是这样解的: “万物看起来实有,都是因为暂时的相似相续的存在,但终归是有生有灭。生灭跟寂灭只是外在状态有别,核心始终一致。寂灭是以某一种形态恒久存在于宇宙中,生灭只不过是不断地变换形态,但还是没有脱离宇宙----大家都还在宇宙中……” 说到这里,他发现僧众们都没注意听,一个个转头望向大门。 门前一暗,一道泥影晃了进来。 来者魁梧高大,但衣衫破损且肮脏不堪,还带着点点血污。 他见到愕然的住持,终于露出一丝欣慰表情。 “圆寂法师,止正前来打扰!” 第三百六十二章 坠堕 通常寺中僧众,为了避讳住持的“不祥”法号,都不直接这么叫。 23us.com 止正大咧咧一嗓子,圆寂法师倒是笑了,“你来得很快呀,但又为何如此狼狈?行端大师才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这趟有所求。不知所为何事?” 止正没提车祸的事,张口直奔主题,“我要下地狱。” 这话太过惊悚,周遭修晚课的僧众顿时忘记戒律,相互窃窃私语起来,也有年长的在给年轻的解释这位“莽汉”是谁。 圆寂一怔,“法师,这是说笑吗?你究竟做了什么无法宽恕的事?如果仅仅是一如既往地贪杯,倒也不必非下去不可,只需还俗就是了……” “我师父说你有办法,我修正一下----按师尊的说法,我要去的不是地狱,是冥界。” 圆寂静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 “我还当你已经证得果位,看来不是……”他拿起身边的短“棒槌”,轻轻敲了一下木鱼,“散课了,今天暂且到这里。” 大觉寺十几位僧众理解住持意图,尽皆起身,双手合十浅喧佛号,低头鱼贯走出禅堂。 厅内只剩下两个人。圆寂看了看自己手中,突然问,“你知道佛门管这个叫什么吗?” 止正瞥了一眼那根“棒槌”,点了点头,“……犍稚。” “善,”圆寂解释道,“我素知你们师徒是一对儿专业行脚僧,向来不喜常驻庙宇,故而有此一问,却是唐突了……那么,你知道犍稚的打法吗?” 打法?当木鱼是架子鼓吗?止正摇摇头,这他真不知道,况且此刻亦无心情了解。 圆寂仿若看不出他的焦虑,依旧不紧不慢地铺陈: “‘创疏而轻,渐急而重,将欲了时渐细渐没,名为一通,如是至三,名日三通。于最后通声没之次,大打三下,或二或一,以表声绝。’这段话记载在【四分律】中,寻常僧友只当它是木鱼敲击之法,但其实----这是一段术法手诀。你跟我来……” 圆寂转身就走,止正懵懵懂懂跟了上去。 两人转过禅堂佛龛,并未出后门,只是停在了佛龛背面。 那里也有一张供桌,比常见的要小,但通体实木切割成型,没有腿,更像一个木墩子。一块黄绫子蒙着方方正正的物体,平躺着摆放其上。 圆寂缓缓撤掉黄绫,露出下面一块古旧石碑。“来吧,你坐上去……” 止正上前细察,石碑上被净水冲刷过,不染纤尘,两行大篆镶嵌其上,赫然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这就是……” “对,这就是。你先坐上去,不用担心玷污佛门至宝----别人不行,你可以。” 这话恍惚间有些耳熟,止正忽然想起,在穿越大唐前,他去丹园报到,将到小楼门口,远远听见丹老也说过类似的话。 丹老的原话是对文从心说的,“……我算来算去,此行缺个保险,原来落在和尚身上。你们目前的战力,自保有余,救人也成。但给历史捅出的窟窿----得有人来补。这方面你们都不行,他行!” 嗯?为何总有人抬举我这个酒肉和尚?我到底有何过人之处?止正百思不得其解。 他面无惧色,一抬腿上了供桌,盘膝坐在石碑正中,直感觉臀下石质粗粝,一股凉气上行,令他下意识收紧菊门。 “很好。”圆寂神神叨叨,把不曾离手的犍稚递了过来,“闭目屏息,用这个,按我刚才说的【四分律】之法,逐一击之。” 止正接过“棒槌”,却没闭眼,“击之?敲什么?木鱼呢?” “不敲木鱼,敲你自己的天灵骨。” “……敲你的行吗?”止正是有点疯,但从来都不傻。 圆寂正色道,“这非是戏谑之言。生而入冥,对健康常人而言,唯有‘自戕’或‘就戮’两种办法。但你我同属佛门弟子,既不可自杀,也不能杀生----所以这条路是断的。 况且,你并非一去不回,只是有事要办。那么,带着皮囊一起去也十分重要。不然只有灵魂脱体坠堕,到那边要受不少苦呢。” “你说的可能都对,”止正点点头,“可这和‘敲自己天灵盖’有何干系?” “轻轻敲,不用大力,节奏按手诀走即可。”圆寂循循善诱,他的样子在止正眼中,活像欺骗小红帽的大灰狼。 圆寂见他迟疑,只好把道理说透,“这段敲击手诀,如同发报密码。叩天灵骨,和敲门同理。那边有人听到这段独特的敲门声,知道不是外人,即会接你过去。” 止正见他说得认真,遂慢慢举起犍稚,复又很快放下。“你刚刚说的这段,存在逻辑断层。我的天灵骨下是我的脑浆子,与冥界之门有何相干?” 圆寂无可奈何,“不能再说啦,天机透漏太多,贫僧怕是真的要圆寂了。你且为之,去者自明!” 好吧……止正终于闭目屏息,回想着那段诀法,手腕轻抖,敲一拍空一拍,渐急而重,心中默念【地藏本愿经】: “每日念菩萨名千遍,至于千日,是人当得菩萨遣所在土地鬼神,终身卫护,现世衣食丰益,无诸疾苦,乃至横事不入其门,何况及身。是人毕竟得菩萨摩顶授记。” 如诀所示----‘将欲了时渐细渐没,如是三通’。最后略微用力,大打了三下,每下都是双连击,以表示全篇“密码电文”的终止符。 整套规定动作完成了,他静坐不动,等待着“接引”…… 良久,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他有些不耐,赫然睁眼怒斥,“好你个圆寂----耍我玩呢是不!” “圆寂?” 一张秀气的青年男子面孔出现在他眼前,相隔不足半米。那张脸精致细腻,略少血色,气质极尽斯文。“圆满后的寂灭,方可称为圆寂。你一无所获,又何来圆满?” 昂!? 止正有点懵,他猛转头四下瞧了瞧,什么禅堂,什么佛龛,什么供桌……统统不见。 此刻,他正端坐在一间空空荡荡的大厅内,臀下也不见了方碑,只有朴素灰砖。 “这是哪里?你又是谁?搞什么鬼?” “呵呵,这里……的确是专业‘搞鬼’的地方。”那斯文青年也盘膝坐在他对面,倾身向前,仔仔细细打量着止正。 “这话什么意思?你小子离我远点----老子不搞基。”惶恐间,大和尚一时忘了在职身份,把退伍老兵的余威露了出来。 “啧啧。”那青年似乎颇为感慨,“居然如此不堪……” “喂,你什么意思----”止正腾地站了起来,连退两步,居高临下审视这厅中唯一的陌生人。 那青年也站了起来,他唯一和止正相似之处,就是头上的半寸青茬。 “没什么意思……说吧,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很忙的。” 止正心道,你谁呀?管老子作甚!遂瞄着远处厅门,大踏步行去----直把那青年独自甩在身后。 门是虚掩着的,很高,也很宽。止正一掌推去,半扇应声而开,猛烈的罡风劈面而来,直教人睁不开双眼! 这风儿烈烈,似乎充斥着整个寰宇。如利爪般撕扯着止正的面颊,把腮边皮肉拉扯得变了形。 洞开的门成了临时风穴,制造出尖锐哨音,声声夺人心魄。 止正的脾气,素不服软。乃迎风挺腰,大踏步走了出去…… 哇哦,这特么到底是哪里?!举目望去,一切都太凄凉了。 大和尚脚下,是万仞山巅,但不是九华山。因为这里的地貌,更加险峻无匹。 黑炭般的岩石如刀林剑浪一般,彼此起伏穿插。且正前方十步,就是悬崖。 黑雾缠裹着山腰,看不清下面的一切。天空的基调是黑的,却没有半颗星辰。只有远处一抹猩红挑亮了天际,似有无尽地火在那里熊熊燃烧! 离开风口,罡风渐弱一些,但仍把止正的中山装涨得满满的,几乎要扯掉胸前纽扣。 他举步上前,在悬崖边缘向下张了张,没有任何道路可行。 突然,一串巨大的蝙蝠从山腰处列队飞了上来,上升到执政头顶三丈高处,盘旋不止。 待临近才发现,这特么根本不是什么“蝙蝠”,是一群凶神恶煞的怪物!个个手持雪亮钢叉,拖着尖长锥尾,扇动着覆盖肉膜的漆黑翅膀。 它们仿佛发现了猎物,厉声叽鸣着,形成一个包围圈,随时准备向下扑击。 止正心脏猛然一抖,下意识单手立于胸前,大吼一声,“伏!” 诛心诀散发出来,一道环形金光肉眼可见,向八方平行蔓延。把止正自己也吓了一跳,我靠----什么时候伏魔心法修到这个境界了? 那些飞行怪物似乎颇为忌惮,集体向外散去,但又不肯飞远。待金光消失,复又迅疾飞回,带着恼怒向大和尚俯冲过来! “咳。” 一声轻咳在身后响起,飞在最前面的一只怪物听了,如闻圣谕。忙不迭由俯冲改为翻起,向天空斜上飞去。 其他怪物以它为瞻,纷纷拉起,重新组成纵队,只几个呼吸,就消失在远处茫茫黑暗之中。 止正后背见汗,乃回身望去,那貌似小沙弥的斯文青年已经跟了出来。 但见他身材修长,肩膀宽阔。显是一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好架子。一件灰色麻袍随意挂在身上----奇的是,居然在暴虐罡风吹拂下,垂纹如定,不起任何波澜。 止正也是老江湖,在俗世摸爬滚打久了,自然识货。他深知此人境界在己之上,遂重拾谦冲之色,唱了个喏,“善哉----感谢僧友援手。这些妖怪着实可怖!” 那青年听了,停下脚步。脸上似笑非笑,抬手在空气中一按,简简单单。 风停了……就像被瞬间切断一样,迅速,决绝。耳边寂静得可怕,好似亘古未有声音存在过。 第三百六十三章 近芳情怯 “那些也不算妖怪,只是巡冥夜叉而已。 23us.com”这位“僧友”字斟句酌,似乎也在考虑怎么和“外人”打交道,“你也不用客气……你帮我,我帮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这话很轻,但由于四周太过安静,依然如雷贯耳。 夜叉?阴曹地府的传统打手之一是吗?这么说…… 止正没太轻信,支吾着回答,“呃,对。我为人人嘛!”他嘴一滑,把丹园的宗旨念了出来。 “我为人人……”那青年似乎抓住一个有趣的玩物,想了又想,“天道谓之‘人人为我’,才有物竞天择,才有自然淘汰,才有除旧迎新。如果换作‘我为人人’,那这世界又该如何前进?” “不一定。”止正嘴不笨,轻易不会妥协。“与其你死我活,不如携手共生。世界比我们想象的大,足够容纳现有生灵。与其处心积虑彼此伤害,不若齐心合力创造未来。” “要是都活着,吃不上饭怎么办?”那青年似乎饶有兴致,紧盯着止正问。 “差矣----上古人类画地而居,是因为能够攫取的生活资料有限。而现今,这一层如若均摊起来,完全充裕。但各国统治者为了虚无的分界线投入了多少生存资源?如果取消国家界限,没有了庞大的军费开支,怕是每一个难民都要吃到撑死呢。” “哦?那你说,是什么导致了地界切分难以消亡?” “贪欲!”止正很早就有了答案,“少数人对权力无止境的攫取**,才是根源。” 青年不置可否,“那么,贪欲又从何而来?” 止正挠了挠头,“人性生而如此吧……”这条他倒是未尽参透。 那位“僧友”明确一笑,皓齿如玉,态度潇洒可亲。 “快了……我是说,你快看到本源了。不过,我要你行走人间,目的并非参悟大道。那些人伦琐事,才是主线任务。可能我不该催你,一切自然而然才好。但你务必抓紧啊!” 这话信息很杂,听者脸上表情也很丰富。 他要我行走人间?止正想不通关窍,乃清了清嗓子,“这位僧友,不知如何称呼?” 那青年犹豫了一下,“贫僧金乔觉。” 止正一瞪眼,“唐代那位?新罗来的那位?在九华山开辟地藏道场那位?” 这一连串追问,所指均为一人。 青年点了点头,彷佛不值一提。 “阿弥陀佛,”止正郑重施了一礼,“好,我且信你。你先听我说完,如果哪里猜错了,请立刻指出。” 金乔觉法师又点了点了头。 “我猜,这里已经到了冥界。”止正边说边查看对方脸色,“我正是从九华山来,而你,就是大觉寺住持所言接引之人。” 对方没什么反应,只是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咳,好。我是主动申请来此的,目的原本有一个,但现在有两个。首先,我要寻一个人,她叫宗芳,是我的朋友。她和人间诸多科学界翘楚一起,被冥界势力所掳走,但她并非科学家,只是一个普通公务员----显然弄错了。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帮忙,想办法让我带她走……” “可以。”金乔觉出乎意料地干脆。 “嗬,好像你说了算似的!”止正忍不住笑了,“谢谢,如果可以,还有个天朝老学究林八弟先生,我也想捎带着……” “这个得查查再说。”金乔觉没有立刻应承。 “那好,其次----我刚刚遇到一起车祸,同行旅客全都死了,只有我和一个孩子还活着。我觉得这事有蹊跷,我想……” “这很正常,”金乔觉打断他,“每个生命个体的配额,原本各有区别,所以大多数人会分别逝去。但有时,冥界也会批量回收灵魂,用以调剂魂材配比,以防生产出现中断。” “什么生产?”止正没听明白。 “冥界和人间不同,它的使命比较单一,更像一家大型国企。酆都就是它的宿舍区,灵配府是厂房车间,流水线上有许多灵魂需要拆解再利用;而十殿属于原料监管部门,阎罗们负责把跑偏的灵魂揪出来,送到地狱去修理。其他有用的,全都转世。” “圆满的呢?” “那就直接升仙了,不用下来的。”金乔觉很耐心,像是对自己的朋友一样毫不保留。 “这……”止正咽了口吐沫,“我觉得不妥。” “何处不妥?” “就是所谓‘调剂魂材配比’那段,这貌似严谨,却忽略了一个重要事实。人,是有感情的,你们随随便便一招手,一车无辜者就来报道了。我救的那孩子,突然没了母亲,他的感受谁来顾及?他的人生谁来关照?” “感情?”金乔觉嘴角上扬了一下,突然又收了回去。“果然,你体验到一些我欠缺的东西。这样吧,我帮你把那位母亲还回去……” 说着,他从袍袖中抖出一只巴掌大的小方块,“时间地点?” “什么时间地点?” “车祸的时间地点。” “哦,今天下午四点半,天朝皖南九华山……” 随着他的话语,金乔觉单手五指如飞,灵活拨动着小方块。止正这才看清,那居然是一只魔方。 这人……怎么还有心情鼓捣玩具? 但见金乔觉把横列纵列拨动得滴溜溜转个不停,那魔方上纵横列数不少,远超寻常设置。忽而戛然而止,他低头看了一眼,“三十岁女性,育有一子六岁,是这个吧?” “嗯,车上这个年纪的,只她一人。”止正努力回忆着。 “好。”金乔觉拇指朝魔方正中一按,整个“玩具”都亮了起来,像个金光闪耀的方形灯笼。 “灵魂送回去了……还好,据记录,你要的这位皮囊尚且完整,复活后不会留下任何残疾。” 止正抑制住想跪的冲动,拼命调动起惯常质疑精神,“就这就完了?不可能吧!老金,你在这里混得不错呀,怎会有如此权限?” 那青年把重归黯淡的魔方收回袖中,“我帮你假公济私一把,通常我不直接干涉细节的。” 止正将信将疑,“那----能把全车人灵魂都送回去吗?” 金乔觉瞥了他一眼,“理论上可以。不过,会有另一车人重蹈覆辙。当然,那些人与你毫无交集,这样你是否心里会好受些?” 止正骇然醒悟,连连摆手,“那还是算了吧!” 他深深体会到两界勾连法则之冷漠无情,内心不寒而栗。的确,我酒肉和尚何德何能?能救一个半个已经很给面子了,为我修改法则?纯属做梦! “宗芳呢?”他忽然想起主要诉求。 金乔觉笑了,笑得毫不掩饰,“放心,这个必须给你。不过不能用这种方式,因为她是带着躯体一起抓来的。你自己亲自带回去好了,请跟我来----” 止正感觉自己简直踩了狗屎,正中黄金大奖! 据传冥界浩瀚五万里,自己人生地不熟,居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可以同时满足他所有愿望,夫复何求? 那位年青的金乔觉大师没有带他御空飞行,只是不紧不慢走回黑色石厅大门口,将敞开的半扇门关好,瞬间复又打开----里面顿时全然变了样! 原本空荡宽阔的大厅不见了,地面的灰砖变成无数方岩。一条长长甬道笔直向前,两侧均是鸡蛋粗的镔铁栏杆。 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监狱。 金乔觉做了一个里面请的手势,遂先行迈入,边走边说,“我们抄个近路,临时转换了一下空间入口。”显然,这些解释是针对止正满脸惊愕表情的。 “你不用怕,这地方,不是地狱,更不是炼狱。它直属灵配府,专门用来关押临时羁留的人犯。通常,只有人间英才才有资格入住。” 看来他所言非虚,这甬道十分明亮,两侧的牢房也很宽阔,里面还铺着地毯,有红木书架,有橡木棋盘,有掐金线的珐琅制巨型地球仪,甚至还有袖珍室内高尔夫球场。 如果不是铁栏杆提醒,这简直就是七星级宾馆即视感。 甬道中一名高大的鬼卒见到青年,立刻收起獠牙,垂下手中铁尺,深深鞠躬。金乔觉浑若不见,大摇大摆擦身而过。反倒止正与鬼卒对视一眼,佛光遇鬼气,谁都不舒服。 这特么的确是冥界!止正逐渐激动起来,老子真是活见鬼了。 两人一前一后,向内行了百余米,途径十几个单间,终于停在一扇铁门前。 不等打开牢门,止正突然气血翻腾,透过铁栅栏,他清楚看到一个熟悉的倩影。 那削瘦但玲珑的身材,略失血色的面容,扶案阅读的优雅姿态……不是宗芳是谁?! 金乔觉抬起手,定在空中,没做任何动作,先回头看了止正一眼,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微笑。遂一挥手,门没有开,但整扇铁栅栏全部缩入地面石岩内,只留下一行粗大孔洞。 止正与宗芳之间,再无任何阻隔。 这大和尚暂时忘记了酒肉,眼中只有伊人。大步跨前几米,忽又转为轻轻靠近。 那宗芳正趴在造型考究的古典书桌上,背对止正,翻阅着一本厚厚书籍,貌似十分专注,竟未察觉有人到来。 大和尚站在她身后,伸手想拍她的肩膀,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紧接着朝后蹑手蹑脚退出五米,轻轻咳嗽一声,“宗芳啊,我来接你回家。” 第三百六十四章 压不住 听到这声呼唤,宗芳背部一僵,瞬间坐直了身体。 23us.com 然而,她并没有马上回头,只是幽幽地说,“我猜了很久,谁会第一个来这里救我……七四九的同事们,目前恐怕还不具备这种通冥手段,也许丹老会派比较有经验的人来。” 她终于转过身,半侧着望向止正,“我以为会是杜远和张辽,但没想到是你。” “怎么,失望了吗?”大和尚一脸惶然。 “不,其实我很高兴。”宗芳起身走了过来,轻轻拉起止正的大手,又缓缓平印在自己胸口---- 这份突如其来的柔软,令止正如遭电击。 他哆嗦一下,想终止唐突,却被宗芳一把压住的手背。“我的心……跳得很快,你感觉到了吗?” 大和尚一瞪眼,点头如啄米,“我的心跳得也很快!” 两个人相识已久,但尚属头一回如此暧昧。 宗芳作为公门大龄女青年,恋爱也是谈过的,虽然不太成功,但总算有些经验。 她深知“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纸”的道理。再配合多年执行公务养成的杀伐果断性格,终于率性而为了一把。不是不够矜持,一切只为讲求效率----这是成功职业女性的特质。 止正虽然年逾不惑,在男女问题上却是个青瓜。他半生戎马,半生出家,中间几乎无缝衔接。曾有部队老领导给他介绍过几个,都被以“缺乏共同话题”为由,一股脑推掉了。 皈依后,行端法师自然不会再帮他牵媒拉纤,自此也就淡了成家念想。 但自打遇见宗芳,他对女性的成见大有改观。这女子的确不一般,坚毅、干练;会玩枪,敢冒险;洒脱中不失细腻,英武里自带柔情。 法师动了凡心,却一直没敢深想,生怕“有所期待只余又不能有所交代”。 此刻再笨的青瓜也开了窍,这信号明白无误,就是面对面----传递爱。 和尚与特勤被打回原形,化身一对儿旷男怨女,在冥府相执守望,金乔觉在旁边一直保持静静欣赏。 这位斯文秀气的僧人,一边看着,一边若有所思,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良久,宗芳率先打破这微妙的沉寂,“我们什么时候动身?你找到林教授了吗?还有凤筱,我一直没见到他……” 止正猛然惊醒,勉力从粉红色旖念中自拔,“哦,凤筱没事,那娃于集体绑架中幸免,他已经回到丹园。至于林老……” 他回身看了一眼年青人,“僧友,你说要先查查看,是什么意思?林八弟先生不在此处吗?” “不,他在。”金乔觉轻声回答,“我已经查过了,他不能释放。” “为什么?” “他研究的所谓生命科学,进度虽然尚浅,但研究方向颇具威胁性。” “对谁有威胁?” “对阴阳两界的平衡。” 这回答让止正暂时无语,金乔觉见状,安慰道,“但他并非罪人,待在这里也是受人尊敬的学者,故而不会承受不良待遇。你们放心去吧,我会让人照顾好他。” 止正没应声,转而望向宗芳。后者态度十分坚决,“不行。保护林老是我的任务,他在这里,我也不能回去。这与感情因素无关,俗世公门自有它的条例。” 金乔觉没说话,止正想了想道,“不然……我们先回去,下次再来想别的办法救他?” “不用别的办法,只要他点头就行。”宗芳用下巴示意年轻僧人的方向。 止正一脸歉意,“这位金大师与我同属佛门,已经帮了很大的忙……莫要让他为难才好。” “金大师?为难?”宗芳眨了眨言,忽然笑了,“你大概还有所不知,眼前这位并非什么‘金大师’,他----就是冥界至高统领地藏王!” 昂?不可能吧! 止正有点懵,他重新审视这位“僧友”,“金大师,我读过那本【大乘大集十轮经】,知道地藏菩萨亘古存在,并非仅仅始于唐代。而您,虽被后世称为‘释地藏’,但多半不是比喻就是讹传……” 他的代辩,被年青人摇头打断,“俗世民智未开,但也偶有误中。这次,他们说的倒是没错----我就是地藏。” “那你……” “金乔觉是我的转世分身,故而亦非诳语。”他左手微微一抬,众人脚下的甬道突然自行迅速后退,如同平置的超高速滑梯一般! 眨眼间,三人已经滑出大门,把长长甬道抛在身后,重新站在万丈高崖边。 “缩地成寸!”止正连忙扶着宗芳,生怕跌倒。 但他多虑了,地面和脚底板之间并无任何摩擦力,因此也没有产生惯性作用。 地藏王笑了笑,“这只是小术,用不着‘缩地成寸’**。刚刚那地方人多耳杂,不宜多言。现在可以了,我们已经移出地牢,重回嶓山。” “原来这里叫嶓山……”止正放开托着宗芳的手,向四下重新打量山顶,天依旧棕黑暗沉,彷佛永远不会醒来,只有远处那抹火光依旧。 地藏王继续刚刚的话题,“我受命于仙域,掌管地府运营。这分差事,并非热门。因为工作环境恶劣,许多上仙不肯屈就。况且,这个岗位‘位低权轻责任重’,实属烂山芋,谁都不肯主动触碰。” “堂堂冥界至尊----还道‘位低权轻’?你是在说笑吗?”止正不服。“这世界阴阳两分,一半都归了你,还有啥不满足的?” 地藏王瞄了他一眼,“从一个普通人类的角度看,的确有些矫情。但世人不知,我为此又舍弃了哪些……不提了,说回金乔觉吧。 金这个角色,是我分出一部分精魂,在人间再塑的分身。他的使命,是帮我提前提醒生者,莫要浪费肉身有效期,多做些增加配额圆满的事。别等到下了阴间,又给修理工们添麻烦。” “分身怎么修炼?”止正对这个概念十分羡慕。 “……大罗金仙以上级别,自然天成。” “怪不得!我有个朋友,应该算是佛门前辈吧,他叫法海。他自称是‘举鉢罗汉分身’,来人间消减业力。” 地藏王听他这么说,眉头微蹙,随即又展开,“这种偷懒的做法,等同于作弊。” “哦?此话怎讲?” “一个标准的分身,不应知晓自己的出处。理应用空白的心智重新写满,这样得来的人生经验,才是自然而然之道,才能悲喜由心。 一旦清楚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十分明确自己的目的,带着功利心去体验----最终收获的,也只能是本体已知的东西,无法挖掘出全新感悟。”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 忽而远处天边那蓬火光猛然暴涨,过了几秒,又有隆隆爆裂声传来,震波随后就到,整座嶓山都嗡了一下。 地藏王清秀的面孔一凛,手中突然闪现一根锡杖,其长丈余,以白铁作环,旃檀为笴,摇之啷然有声。 随着杖头铁环召唤,山顶的一块黑岩无声开裂,从内里走出一位干瘦老者。 “山神,炼狱那厢何事?” 被称为山神的老者连忙鞠躬,“小人不知,小人也是刚刚察觉异变。待小人联系一下那边的土地公。”说完,忙不迭摸出一只手机,还是老款翻盖的…… 止正哑然,又惊讶又好笑,遂与宗芳对视一眼,嘟囔道,“这里也有信号吗?服务商是哪家?” 且听嶓山山神一通大呼小叫,似乎那边很吵,不大声对方根本听不清。 随后挂断电话,向地藏王回禀,“土地说,有人在闹事,从阳间来的。先是扶桑大妖白坟未经召见,擅自破开阴阳界,逃遁至酆都。 紧接着又拍马杀到一位无名青年,脚踏飞剑御空而行----把酆都城搞得鸡飞狗跳。那里的城隍提请夜督执法,没想到一众夜游督查根本压不住!” “压不住谁?白坟还是那青年?”地藏王有些好奇。 “都压不住!”山神擦了把汗,“白坟身负重伤,率先找来本地帮手,就是曾经推举她替代孟婆的那位安倍晴明----” “安倍?他不是灵配府的人吗?跨界捉鬼可以,怎能擅自对内执法?这帮家伙,越来越没规矩了……” “嗯嗯,是!还有啊,那青年见势不妙,不知从哪儿也调出一位帮手,居然是多年不见的金山法海!” “法海!?”旁听的止正脱口大叫出来,他刚刚和地藏讨论完这厮,没想到就出现了,这简直是“一口禅”啊。 地藏王转头看向他,“是啊,你的所谓老朋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止正没理他,向山神急急问道,“那位青年长什么样?是不是表情猥琐,举止轻浮,言辞粗俗不堪,总把‘特么’和‘尼玛’挂在嘴边上?” 宗芳知晓他问的是杜远,在身后怼了他腰眼一下,“……别这么说。” 山神摇摇头,“太仓促,没问这么细……不过,据说他们动起手来,一路追一路打,出了酆都,直奔炼狱!刚刚那声巨响,就是从火坑方向发出的,我担心……” “别在这浪费时间了。传我的口谕,肇事者一个都不能放走。让十殿派牛头领兵亲自捉人。” 山神领命,连忙再次摸出手机…… “别打电话,你亲自跑一趟,在现场看仔细。只许旁观,不许参与。回头向我汇报细节,去吧----” “我也要去!”止正举手申请,“法海是我的朋友,那青年十有**也是我一位小友。他们人都不坏,一定是场误会。我去劝劝,让他们走仲裁流程,别私自动手。” 地藏王似乎对他格外纵容,微微想了两秒,“好吧,山神你带上他们,保护好,别也跟着斗殴。如有差池,拿你试问。” 山神不敢违命,心里老大不愿意,幽怨地瞧了一眼止正和宗芳----啧啧,看什么不好,非去看打架。搞不好还得连累我老人家…… 第三百六五章 难辞其咎 人间的山神,止正在开元十三年大庾岭见过一位,也就是卓真人的好友蓑衣鹤蓑爷。 23us.com山神虽位居神格九品,但芝麻神好歹也是神,不能不把蛤蜊当块肉。 现在,他和宗芳在嶓山之神牵引下,乘着土遁之术,一路黄烟向远方那抹殷红翻滚而去。 止正发觉自己根本无需费力,于是送上免费谀词,“您老怎么称呼?这遁术很强势啊!” 那老头身居前方,没回头,“叫我老嶓就行。山神和土地同属一脉,自然精于土系遁法,也没什么可吹的,就逃跑快些。” 听他语气谦和,止正顿生好感,“哦!那么嶓老……” “别介----是老嶓不是嶓老!”那山神居然放慢脚步,十分认真地纠正起来,彷佛这俩字颠倒会折杀他似的。“你……身份特殊,莫要乱叫,我受不起。” “不至于吧!”止正笑了,“您神格在身,我一介凡夫俗子见了,尊称有何大碍?” “凡夫俗子?你低估了你自己。”老嶓重新加快了脚步,用法力拖着两人赶路,“你刚刚在山顶被巡冥夜叉当成偷渡者,抵抗围攻时用的是什么术法?” “哦那个,是诛心诀。你都看见了?” “在我的山头打架,我当然会到场,只不过一直隐身山石中。你没发现自己的术法和以往使出用什么不同吗?” “对呀----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好像威力大了许多!而且法力波动由无形化为有形,居然呈现出耀目的金色……” “那就对了。诛心诀乃佛门圣法,越在晦暗阴秽之地,越显净化之光;况且冥界,是你的主场……” “我的主场?”止正以为自己听错了。 啪。老嶓给了自己一大嘴巴,“当我什么也没说。” 见他如此形状,止正也不好再多追问,三人一路无语,直奔目标。 ------------------------------------------------ 杜远的确闹出了大动静。 他从扶桑御所内一路追击,紧随白坟姥姥跌入地宫虫洞。未想,竟然直达冥界。而且出口处正对着灵配府那座熟悉的黑色宫殿,对于故地重游的杜远而言,想认不出来也难。 呦呵,又来了啊----这大妖居然和阴曹地府也有勾结,不然怎会在自己的巢穴中专设了一扇跨界门户!那巨门之后的涛声,分明就是忘川河浊浪拍岸所发。 嘿嘿,可惜你打错了注意,小爷我在冥界也有熟人的。他望着直接遁入灵配府的白坟背影,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请大无常迈扣出手帮忙。 他刚追到漫长的九十九级台阶下,忽而白坟去而又反,身后还带了一位出来。怎么着,打不过叫帮手是吗? 白坟被瑰仙剑重创,麻痹效果闭锁了经脉,法力根本无法输出平时十之一二,故而狼狈不堪,深以为恨。 “就是他!”白坟厉声道,“意图行刺于我,把御所搅得鸡犬不宁,连东皇也受了惊!” 没有吧?杜远一脸懵圈,你我之间的梁子,实属正邪之争。那位屁用没有的东皇我连面也没见着,何谈让他受惊? 但似乎这话对后来者很管用,那人麻衣高冠,一头白发三尺余长,从帽檐下一直垂到后腰。他闻言一皱眉,“何人如此大胆!晓得这里是何处吗?灵配府可不是随便撒野的地方!” 杜远稳住身形,把瑰仙剑一招,悬浮在自己头顶,剑尖始终遥遥锁定白坟。“你谁呀?” “本尊乃日督安倍睛明,你又是谁?” 嘶---- 杜远暗吸一口凉气,日督这头衔他懂,当年的赵长枪博士,也就是在化身李淳风后又顶替李隆基那位表演界大咖,其隐藏身份也是冥界日督,全称“日游督查”,专司在人间缉捕游魂,偶尔也干点别的。 这头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安倍晴明”这四个字。此人名头极其显赫,是数一数二的大阴阳师。扶桑阴阳师和天朝道士意思差不多,同属修真界,一个意思两种表述。 据史书记载,此人从平安时代起开辟的阴阳寮,为扶桑驱鬼无数,甚至成为官方指定的唯一御用机构。用天朝的词汇解释,这厮就是国师啊---- 眼下两厢对峙,一股阴寒扑面而来,无需揣度,即可察觉此人修为。杜远下意识一甩神识,把剑尖微偏,锁定了安倍晴明。 “大胆!”这明晃晃的敌意,令大阴阳师怒火中烧。好家伙,什么意思?在我的地头上,不但追杀我的人,还敢拿凶器对着我? 呲呲两声,两道纸符信手飞出,顿时灵配府门前荡起两道隐约紫环。其内繁复咒语以不知名文字书写,一环顺时针运转,曰“生”,一环逆时针倒行,曰“灭”。 生符护佑在自己和气息奄奄的白坟身前,形成一层法力遮罩;灭符直接覆盖在台阶下方圆二十米范围内,令对手顿生浑身乏力之感。 不好!这厮玩阴的----杜远道行尚浅,一时搞不清楚这手段关窍,只觉得自己着了道。他心下一凛,必须速战速决!人家背靠家门,不定还有多少资源随手就拿,自己孤身深入,恋战等于自杀。 想到这里,立刻鼓动法力,将瑰仙剑激射而出,直取白坟。 是的,依旧以白坟优先!小爷来这里就是为了减除后患,其他人能不惹就不惹,麻烦多了虽然不痒但是疼。 铿然巨响过后,仙剑弹回,那法力遮罩金光大振,也随着冲击瞬间破碎。但至少那一瞬,它挺住了,相当一秒无敌。 就这一秒,安倍晴明已经准备好了后手,只见他从腰间摘下一条叮当作响的骨链,向杜远劈头甩出。 那骨链看上去,更像是当日蒙古萨满班扎大人的挂件,由许多不知名动物的骨头串联在一起,松散结扎而成。 一经甩出,在空中未等落地,他又拽出一只铃铛狂摇起来,那骨链闻听号令,立刻如蟒蛇大椎般盘恒扭曲,一圈圈堆成塔状,砰然涨起数十倍,轰地一声当头罩下,生把杜远死死扣在其中! 哎呦要命了……后者在里面发力连击,根本破不出去。好在骨缝之间有许多缝隙,没有彻底封闭神识外溢,瑰仙剑依然在外悠荡。此刻被主人催动,调转剑身,朝着骨塔外缘无数枝杈砊砊猛砍,顿时骨渣四溅,削平了不少。 中了“灭符”的仙剑,威力大打折扣。杜远不敢让仙剑垂直激射,因为自己还在里面,一下子串糖葫芦就不美了。但挥砍减弱了不少力道,若想破笼而出,还需要时间。 饶是如此,大阴阳师已经十分心疼了。这法器历经多少岁月、收集多少异兽骸骨、炼化多少回才完成?让人这般乱砍,不揪心才怪。 待他俯首腰间,又想挑选下一件法宝时,灵配府的大门无声洞开。 “何事喧哗?” 一前一后又走出两个人来。前一个白衣胜雪,问话的也是他。 安倍一转头,“哦,谢长老,不好意思惊动了您……” “惊动我倒没什么,铁老大还在里面开会呢,你这轰隆哗啦地,能不能轻一点啊?” 闻听“铁老大”三个字,大阴阳师脸色一变,“给您添麻烦了,我收了这妖孽就走。” “妖孽?”后面一人玄衣如皂,却是西款,还带着一顶小礼帽。他凑上前向台阶下张了张,“嚯,大家伙都祭出了,里面是是什么?恐龙还是猛犸?” “哦,大无常见笑了。”安倍彬彬有礼,倒是与扶桑列岛表面气质一脉相承。“这里面是一位偷渡客,他擅闯冥界,且正在追杀我的门徒。” “偷渡客?既是偷渡,还敢如此嚣张?”冥界的大无常,只有迈扣一位,来者的确是他。他的好奇心被勾起,遂道,“你且放开,如果所言非虚,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直接把魂拘走不就得了----”说着,他从黑西服侧袋里摸出那根亮闪闪的细银链。 安倍犹豫不决,不等他做出决定----那场中骨塔忽而发出剧烈呻吟,如同腹胀的病患,七扭八歪,蛹动不停,俄尔轰然爆开,将骨渣筋膜洒落一地。 气浪扑面而来,台阶上四人均不自主抬手挡了一下面门,带放下袍袖,但见原地又凭空竖起一座骨塔,约合四丈来高,造型古朴,飞檐吊斗一应俱全。刚刚就是它,从内里暴涨,硬生生撑破了大阴阳师的法器。 “瞧瞧人家,这才叫塔呢----”迈扣由衷赞叹,被后者气势所折服。“哎呦不对,这塔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话音未落,金环撸起,一名青年生龙活虎从塔内瞬移而出,未等站稳口中就喊着,“还有什么?再来!” 这股子嚣张之气,直冲霄汉。 迈扣失声大叫,“哦买嘎----” 那青年也一瞪眼,“哦迈扣!” 两人同时跃起,在空中一把捞住对方右手,携手落地后,又顺势面对面撞了一下肩。 “阿杜!你这家伙,没事老往下面跑什么?还偷渡,真是笑死人了……” “哥哥有所不知,我是追踪一名妖孽而来,没想到她在这里有后台。” 迈扣听杜远这么说,转头望了一眼白坟,“那个家伙?是够丑的,不过丑不入罪。但若论妖孽造型,的确她比你更有说服力。” “莫要听他一面之词----”安倍晴明急了,他作为日督之一,在灵配府的地位远不及唯一的“大无常”。“这位门徒只是日常帮我料理人间琐事,偶尔也做做线人,对冥界是有功的,断不能任人凌虐。” “瞧瞧,”迈扣又朝杜远一笑,“一旦开始走司法程序,各执一词是惯常现象,这就开始扯皮了。不过,兄弟我信你!” 两人喜相逢,第三次见面已经算是老友。杜远有了仗势,遂一挺胸膛,“线人?贱人还差不多!此妖在扶桑专司收集青春少女面皮,用以美容养颜;剥了皮还不算,又把人家骨骸磨成粉制作骨瓷酿酒,其恶行罄竹难书!安倍晴明,你的门徒就是这样教育的?那你也难辞其咎!” 第三百六十六章 净化 安倍晴明让杜远这么一吼,气焰受挫,一张白脸快滴出墨水来。 23us.com 他心中对白坟所作所为一万个不满。但此刻箭在弦上,必须先攘外再御下,这是人情,也是政治。 他跨前一步,正色道,“大无常,我们日游督查部门,平日对拘魂总署多有支持。许多悬而未决的逃魂案,都是我们出马帮你搞定的。今天我部有难,你不帮忙可以,但不要加以阻拦才是!” “你部有难?假公济私了吧?宗门和部门万万混淆不得。”迈扣虽总是嘻嘻哈哈,心里可一点儿不傻。 安倍头上已经冒出缕缕青烟,他转而望向那位白衣胜雪的谢长老。 后者清了清嗓子,“咳,也好。我说迈扣兄,既然他们是私事,就让他们自己了断吧,你也别掺和。你一进去性质就变了。这灵配府门前,不知隐藏了多少十殿的眼线。上次马面鬼王自爆与台阶前,十殿阎罗一直耿耿于怀。 今天只要你俩一动手,立马亲者痛仇者快,如若铁老大知道了,定然会怪罪下来。事关灵配府内部团结,我建议,你还是束手旁观吧,我陪你。” 这三言两语,把利害关系剖析得清清楚楚,迈扣位居大无常要职,自然有所顾忌。于是他犹豫起来…… “哥哥,你且旁观好了,帮我盯着点,别让人偷袭就成。”杜远倒是信心满满。 迈扣很欣赏这种“盲目乐观主义”精神,“哦耶,阿杜棒棒哒!那你就比划吧,周围我盯着。不过你可看清,人家二打一,行不行啊?” 杜远嘿嘿一笑,“咱家不缺人。”说着手腕一转,拇指按住手心,发动了御塔心诀。金环暴起,现场凭空又多出一位“妖女”来。 “岑佩青!”迈扣脱口大叫,旋即自己掩嘴支吾支支,“不对,不对,蛇妖的魂我已经拘到炼狱去了。这皮囊里套的是谁?” “阿弥陀佛----老衲不才,金山法海!”这声名号报的,洪亮无比。实在不像这款妖女音箱发出来的声音。 大无常拍手称妙,谢长老却眉头一皱,安倍晴明则真真儿地哆嗦了一下。 后者刚想质疑法海来处,却被杜远一嗓子打断,“开打----” 好嘛,说干就干。 一直在空中缓缓游弋的瑰仙剑,像被主人神念扎了一针,噌地跃起三尺,向大阴阳师呼啸俯冲! 安倍当然不是吃素长大的,临阵经验极其丰富,仗着随身法宝多,左一件右一件掷出,同时发动各种手诀和心诀。 率先抛起的一件雨伞,原本是控场减速用的,但仙剑实在太快,雨伞尚未及展开,就被戳了个大洞。 第二件折扇倒是展开了,可那是增幅伤害的法器,用来格挡力有不逮,噗嗤一声又是透体。 好歹第三件终于对路,这是一只黑铁蛐蛐笼,有网无底,兜着剑尖罩了过去。被剑气搅得叮当一顿乱响。攻击势头终于受阻,前端锋锐部变成了弧型铁笼,即便扎到谁,也刺不进去。 哎呦嗬,这厮是开杂货铺的吗?杜远心中盘算着,把这位大阴阳师倒着拎起来抖一抖,不知能掉出多少小玩意儿来,拾掇拾掇说不定就发了。 想归想,手不能停。他连连催动仙剑,把神识压成一线,只求速决。 论法力底蕴,毕竟安倍晴明人老成精,两厢暂时僵持起来。 那白坟在一旁紧着支招,“用盾用盾!安倍桑,此剑犀利无匹,必须架盾迎击!” “闭嘴----”安倍心烦意乱,心道,我要是有盾还用你提醒?本尊是阴阳师,不是鬼卒刀盾手,怎会搞个盾整天扛着…… 白坟也豁出去了,劈手一招,把满地被轰飞的残骨全部吸附过来,各种骨杈交互纠结,瞬间榫合成一面嶙峋骨盾。 “门主我来助你!”她架起大盾,向空中不停甩动铁蛐蛐笼的瑰仙剑扛去,“你抢攻----” 白坟在扶桑也是赫赫有名的妖王,被安倍晴明收伏后,屈尊做了门徒,否则只有被炼化一途。现在事出紧急,也顾不上尊卑,抢着跳出来指挥控场。 安倍有些失了面子,但机会不能失。于是也不答话,趁着短暂空档,从颈后衣领内拽出一杆白旗,拼命摇动起来! 那旗不大,门幅也不宽,长方形附在纤细旗杆上,白色布面画着一只鬼眼,说不出地诡异。 随着旗幡招展,灵配府门前的空气中搅动起一圈湍流,内里万头攒动,隐隐约约似有无数阴魂浮现。 安倍晴明手腕一抖,“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霎时天昏地暗,黑压压密密麻麻的阴魂破风而出,把广场包围得严严实实。 这些阴魂并不扑击撕咬,只是逆时针排列旋转,迅速抽离场中空气。 随着气压降低,杜远立马感到真气不继,法力难以支撑瑰仙剑运行。“全特么是阴招!”他恨恨不平。 忽而包围圈一缩,空气进一步减少,直教人感觉肺叶要炸开来。 “邪魔外道,枉为阴阳师!”一直静默的法海突然出言,但见单手擎天,五指虚抓,做了个模拟托钵动作,沉声长吟,“南无阿俐耶婆卢羯帝 ,烁钵呐耶菩提萨陀婆耶 ,摩诃萨陀婆耶 ,南无悉吉俐陀 ---- ” 随着梵语轻吐,一道隆起沿着袒露在外的玉臂上行,直至五根葱指。那原本属于小青的纤细手指突然暴长,化为一只敦厚大手,足有三尺来宽,像个大簸箕一样,聚拢起无数光华,合为盈盈一握。 “谙悉殿都,揭谛揭谛!”八个音节作为结语,咒成,巨手猛然攥紧。 噗---- 被压缩的光华从指缝中挤出,向八方射去,耀眼到刺目。 嗤……像是冷水泼进了硫酸池,登时沸腾起来。那些黑朦朦的阴魂被佛光烫得千疮百孔,魂渣激射四溅。 魂幡逆行之力被强行终止,安倍晴明惨遭反噬,鼻孔流出一抹殷红。 破了,招魂阵破了。佛法对妖术,简直就是天生压制。此消彼长,看上去竟然不是一个量级的。 “太给力了海哥!”杜远叫得亲热,此刻别说叫哥,叫二舅他都愿意。“这还是【大楞严咒】吗?” 法海缓缓放下手臂,那只手掌已经恢复玉色。“莫乱讲,这是【金刚伏魔咒】。” 杜远一伸舌头,“佛法果然有些门道!除了咒语太长记不住,没别的毛病……” 两人在这儿庆功,却不料那厢白坟姥姥腾空而起,借着刚刚休养生息得来的一点力气,向东直线行去---- 要跑?还真是。 白坟什么见识,能活到这岁数必须擅长审时度势。她见门主受挫,立刻弃之不顾。你自保都有问题,我还跟你一起等死? 遂跳离安倍,火速逃遁。 别介呀,我都跟到这儿啦,还能让你跑咯?杜远起身就追,他也顾不上酆都禁飞区的限制,直接招手踏上瑰仙剑,御剑而行! 这两人一前一后走了,法海暂时没走,他一瞪小青的蛇眼,“你这泼才,明里号称阴阳师,使的却全是妖术,聚拢亡魂炼化旗幡,与妖孽何异?待我超度了你再说----” 该着安倍晴明倒霉。两人差距原本没那么大,法海在二十一世纪与酒吞童子斗法时,还吃了个暗亏。而酒吞是白坟的晚辈,白坟又是安倍的门徒,现在师祖对上圣僧,竟然连徒孙战绩都不如…… 其中关窍,正如嶓山之神对止正所言:佛门圣法,越在晦暗阴秽之地,越显净化之光。 世间再无比冥界更符合“晦暗阴秽”四个字了,任何佛法拈过来,威力瞬间加成一倍有余,施法者不实力暴涨才怪。 大阴阳师气息翻腾,暂时无法调动法力,两只手在腰间和臀后慌乱摸索,才发现家底儿已经全甩出去了…… “手下留情。”危急关头,谢长老挺身而出,“这位……法海大师?我在冥府造册上见过您的档案,虽然您现在的鼎炉……嗯,很别致。但我清楚,您有极高的阳世配额,是几乎长生的存在。通常,只有上仙在人间消减业力,由于期限不定,其消业分身才有这种待遇。” 他见法海沉默,但也没动,于是继续道,“既如此,大家不算外人。我等冥界公务人员,也是仙界基层服务者。本是同根,相煎何急?不如这样好了,这位安倍先生的错误,我带他回灵配府细查,一经坐实,立马双规。” 听他信誓旦旦,法海冷哼一声,“我懂。老干部保护.伞始终存在,发现错误开除公职可以抵条命,非要坐牢的还可以保外就医……老衲不跟你们这些家伙扯皮,你且好自为之。” 说完一扭纤腰,拂袖而去,直追杜远。远远还抛下一句,“什么‘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那是‘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扶桑妖众,盗得天朝道法皮毛,一知半解还总拿出来露怯,真是笑死人了……” 迈扣见法海这般威武,心下为小兄弟阿杜松口气。他目送法海,转头道,“大名鼎鼎的谢长安,果然为我所不及。您和范无救先生干了那么年拘魂署双扛把子,积累的斗争经验丰富无比,这些,倒是我要好好学习的。” 这话中有七分揶揄,也有三分敬佩。 谢长老抖了抖白袍,扶了扶哭丧帽,自动过滤掉前者,只接住敬佩那层,笑道,“大无常客气了。时代不同咯,你们年青人才是冥界希望,拘魂署的扛把子如今只有你一个。我和老范半退休状态,能在灵配府帮着守守传达室,也算略尽余晖吧……” 第三百六十七章 京都之春 此刻,在杜远眼中,炼狱就是个大火坑。 23us.com 冥界与人们想象不同,它并不在平行空间内,与“与其并行的阳世”同处一个空间。区别只是,一个位于在接近地壳的部分,而另一个则在均厚2865公里的地幔深处。“地府”这个称谓并非空穴来风。但这种深度,已经超出了人类现有探查能力。 而两界之间,还有沸腾的岩浆层翻滚流淌,想直接打通几乎不可能;即便做到了,也是一场灾难----这间接确保了后者的安全。 地狱在冥界的地位很特殊,它并不象一座牢狱,更像劳改营。若论严酷,唯有炼狱称雄。 这个令人胆寒的名字,并非全凭想象。炼狱的确赤炎滔天,它的入口本身就是一眼开裂的岩浆湖。而且,不是地幔缝隙里的那种普通岩浆,是地核火精。 火精本非液体,但在高压下浓稠得散不开的烈焰,硬是被压成迟缓流淌的液态,令人望而生畏,生怕靠得太近化为飞灰。 由于没人愿意靠近,所以根本不设防。 白坟姥姥重新化为黑雾,翻翻滚滚直朝这厢而来,让杜远颇为吃惊。 这厮要干嘛?走投无路也不用跳火坑啊! 眼见白坟冲进岩浆口,那团黑雾边缘已经焰化,拖曳着长长的火尾,如同流星一般刺目。 就在被彻底吞噬的瞬间,那沸腾的火精表面忽而分裂开来,露出黑黢黢深不可测的洞口,让白坟长驱直入。 杜远把心一横,御剑直飞,想在洞口闭合之前也抢进去。但晚了一步,那些岩浆就在他眼前倏乎合拢,表面翻卷的浮火差点舔掉他的鞋底。 瑰仙剑发出高温预警,不用鸣叫,因为剑刃已经和鞋底粘在一起了……如果不是杜远散出一圈真气护体,就这一瞬,也足以让他外焦里嫩。 剑随心走,杜远飞向高空,在远离岩浆口的地方俯察。他扭了扭脚踝,让鞋底与剑身剥离----这怎么办?大妖能进去,老子进不去…… 一声佛号高喧,法海也跟来了。他没飞剑,但也无需御剑,一步一个虚影金莲,踏踏实实踏过来,与杜远并肩凌空而立。 “妖孽呢?” “进去了……”杜远用下巴努了努岩浆口。 “唔……炼狱!”法海蹙起小青的柳叶眉,“此间门户,应为防范邪魔外逃所设,岂可成为妖孽庇护所!看我以佛法撕开----” 说撕就撕,他起手做了个刀掌,朗声诵道:“萨哆那摩婆伽摩罚特豆怛侄他 ,阿婆卢醯卢迦帝 ……” 杜远这回离得近,听得清楚但十分头疼,因为法海嗓音属于低频共振,影响周围人的小脑平衡。刚想央求他念快点,却见他提掌向下一划,做出隔空切割的架势---- 良久,没什么动静。 “大师,行不行啊?要不换一段试试?” 别说,法海还真是腹中有物、饱读经书,说换就换, “天元太一,精司主兵。卫护世土,保合生精。华衣绣裙,正冠青巾。青龙左列,白虎右宾。佩服龙剑,五福之章。统领神官,三五将军。有邪必斩,有怪必摧。敷右福祥,启悟希夷。邪怪消灭,五帝降威。护世万年,帝德日熙。黄龙降天,帝寿所期。景霄洞章,消魔却非,急急如律令---- ” 嚯,这一通切口跟倒豆子似的,那叫一个麻利。倒把杜远逗乐了,“大师,你可别蒙我啊!我虽没读过佛经,但这‘急急如律令’一出来,我就知道是道法。” “行大事不拘小节。”法海对他不屑一顾,“抓得住老鼠的就是好猫,你管它哪家的?况且佛道同源、万法归一,偶尔串着用一下未尝不可。” 别说,这段还真灵,他俩正嘚哔着,下方赤红的岩浆湖突然躁动起来,从内里拱出一只庞然大物! 这家伙,足有三丈来高,四条腿与岩浆相连,周身流淌着火精,散发着橘红金赤光辉。一张脸又长又丑,脑后两根犄角枝枝杈杈,哩哩啦啦淌着火涎。 “好大的烤全羊!”杜远欢呼起来,开始琢磨着要不要捉回去给丹老尝尝。 “火麒麟!”法海识货,他杏目一瞪,斥问道,“呔----汝等身为祥瑞之兽,缘何在此奉行袒护妖孽之责?还不快快洞开门户,放我等入内伏魔!” 这异兽竟有灵智,仰面朝天,望着来犯者咆哮,“炼狱重地,焉能无证进出----尔等速速返回,莫要在此逗留!” 嘿,一个比一个横。暴罗汉遇见霹雳火,互不相让。 “贫僧无证----难道刚刚那妖物有证?谁发的?” “上一位访客身负魔尊神识,门户自动开放。汝等浑身生荒气息,杀意盎然,断不能入内!” 法海气乐了,“这么说,谁进谁不进你说了算咯?你是炼狱门房?” “门房”这俩字,蕴含轻屑,显然令火麒麟不悦,“本尊今日当值,自然谁进谁不进我说了算。你们快滚吧----” 听到“滚”字,法海笑容没了。他一声不吭,从怀里掏摸了半天,取出一团晶晶亮亮之物,约合拳头大小,在手心颠了颠。“兀那门房,你说的对,我们没证这就走……送个玩具给你留着玩----” 说完扬手一抛,随即拉起杜远就走。 两人并肩飞行,转瞬奔出二里地去,杜远脚下急刹停住,“喂,跑啥子嘛?还追不追啦?” 刚问完这句,忽听身后震耳欲聋一声巨响,半边天空被映得通红,灼热的气浪差点把他掀下飞剑! “我靠!什么情况?!”杜远急转身望去,千米之外,一团蘑菇云正缓缓散开,火麒麟已经爆得只剩残渣。那宽阔的岩浆湖内,赫然炸开一个黝黑大洞。 法海得意洋洋,“它把我送的小玩具吞了----那玩意是我用青蛇腋下十几枚鳞片搓.捏而成,性极寒。进了火麒麟的肚子,阴阳交汇,极寒与极热瞬间融合,不炸才怪。” 杜远瞠目结舌,“厉害了我滴哥,你怎知它会用嘴接?” “切,你没养过狗吗?”法海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但凡四个爪的畜牲,看到球飞过来一准儿失控,灵兽也不例外。” 趁着焰火散尽,洞口未合,二人去而又返。待飞抵黑洞上方,一个千斤坠直落下去,就此进了炼狱…… 十几分钟后,三个人影土遁而至。 止正闻声刚到时,这里一片狼藉。宗芳指着地面一只犄角问,“有人在这儿烧烤?” 嶓山之神摇头叹息,“唉,闹大了不是?你们的朋友够暴力的啊----踹人家门不算,还宰人家狗。啧啧,很难善了了……” “此话怎讲?”止正一头雾水。 老嶓指着犄角,“这火麒麟,是炼狱两大护门兽之一。狗死了,主人能不恼火?得,咱们快进去吧,迟一会儿不定又整出多大乱子来。这炼狱之主,脾气执拗得很,地藏王平日也敬让三分。今天不卖老脸看来是不行了,快点,走着----” 这三位,也齐齐跳了下去…… ------------------------------------------------ 二十一世纪,扶桑京都。 这个冬天,终于过去了。 街头的枯枝,已经渗出浅绿,虽未见嫩芽,但也春意盈盈。 宫崎俊强拉着手冢治聪,穿过鸭川河下的虫洞,回到了自己寓所。两人惊魂未定。 手冢连饮三大杯凉水,“幸好!寮卿说我守信,把我经纪人一家老小放了出来。不然连累了他们,我总会过意不去……” 宫崎一边忙着修剪白胡子,一边答道,“这趟值了。得以见到诸多艺界前贤,此生无憾!那什么,你呀----就别再去江户时代捣乱了,老老实实在我这儿蜗居一下,没事帮我想想下一部动画长片的构思。你看人家斯皮伯格,没事就跟卢卡斯研究技术。咱俩若是联起手来,好歹也算两巨头啊----扶桑电影业一年不如一年了,给点力吧老哥!” “好----”手冢把水杯在桌面狠狠一顿,“就这么着!” “喂,轻着点,”宫崎吓一跳,剃刀歪了,把胡子多刮了半寸下来。“那杯子很贵的----” “有多贵?”手冢好奇地重新拿起来,左瞧右瞧,“不就是一元店里淘的吗?” “原本是不贵。”宫崎索性不刮了,用毛巾擦了擦脸,走过来一指墙上,“喏,上次她来,用的就是这只杯子,从那以后我就没洗过。你说贵不贵?” 手冢抬头望去,却是一张明星海报,一位温婉女子正在墙面大相框中向他俩微笑。 “山口百惠?”手冢嘿嘿嘿嘿乐了。“原来你的女神是她……不过,她不是我的菜,我喜欢吉永小百合。” 这俩老头,躲在小楼里谈风月,全然没有大师风范,和公园里晒太阳的猥琐老大爷没啥区别。 忽而楼下传来敲门声,宫崎俊那只龙猫不知打哪儿钻出来,撅着肥胖小臀,屁颠屁颠跑下楼迎接。 见它如此热情,老爷子很奇怪,乃随后下楼应门。 门一开,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黑红英俊,嘴一咧露出白牙。 “小杜桑!”宫崎脱口惊呼。 听他这么喊,手冢也噼里扑隆跑了下来,两人拉着杜远热情招呼,连问“你怎么回来的?抓到白坟那个老妖没有啊?” “没抓到。”这一嗓子粗声大气,十分雄浑。 俩老头这才发觉,杜远身后的门外,还站着一个穿四个口袋中山装的光头大汉。 “这位是……” “止正大师。”杜远连忙介绍,“天朝出家人,莫要被他老干部模样骗了。” 四人来到后院,在茶亭里坐定。随着香茗翻滚,杜远睹物思人,“歌川老师呢?他怎么样了?” “留在江户时代了,他本属于那里,自然而然最好。”手冢汇报。 宫崎也摇头感慨,“真如梦一场啊!可惜,最终没能抓到大妖,留下小小遗憾。” “是没抓到,”杜远微微一笑,“我直接把她斩了。” 说着,翻掌亮出一物,乌黑溜圆,像个卤蛋。“这是白坟的妖丹,尚未炼化。听法海大师说,她的丹十分污秽,不可直接融合,必须先驱除恶性杂质。” 两位前贤把眼睛瞪得如牛铃,“哇----这这这……天哪!快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第三百六十八章 喝一杯再走 “是这样的,”止正一向自来熟,从不见外。 23us.com他揽住话头替杜远讲述,“你们这位小杜桑,伙同一名大和尚追踪白坟,不但追进了冥界,还杀进了炼狱……” 手冢和宫崎听得胆战心惊,齐齐用仰慕姿态瞧向止正。 “那和尚不是我。”止正摆摆手,“不过我随后也到了,刚好见到他开始砸场子。啧啧,炼狱那地方,我虽第一次去,但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岂是好相与之处?我滴个佛祖呦,不知打哪儿涌出铺天盖地的鬼卒,一个个的,光丑都能丑死人!” 他抬手撸了撸寸发,摘下一片落叶扔在地上。“……眼瞅着就要吃亏,忽而来了位阎罗,这厮地位甚高,却长了张鸳鸯锅的脸……” 止正注意到听者一脸困惑,意识到这里是扶桑,“哦,就是半边红半边白的意思。他自称陆阎罗,专司平等殿。说----魔帝有请小杜桑里面叙话。”他一拍杜远肩膀,“这小施主不信,不肯贸然随行。那陆阎罗挤眉弄眼,又说他认得小杜桑的好友张辽,这一下,终于信了。” 哇----手冢和宫崎面面相觑,小杜桑还有这么多人脉鬼脉,连冥界都通吃。这次真是找对人了。 “我们大家汇合一处,决定一起进去,看情况谋定。如果有危险,人多机会大。但还别说,那阎罗没有作假,到了里面,真的出现一位魔帝……” “是不是比鬼卒丑上百倍,才配得上魔帝称号?”宫崎俊捉起一只铅笔,已经准备在草纸上记录创作素材。 “不。”止正莫测一笑,“这位魔帝一表斯文,满脑袋科学思想,三句话不离‘实验进度’。看上去与寻常俗世科学家无异。” “居然会这样……”手冢有些失望,他自己脑补的画面也很惊悚。 “还不仅如此!”止正压低声音,“那魔帝被陆阎罗称为杜尊,他----居然是小杜桑的亲生父亲!” 哇噻,太戏剧化了!两位动画界大导演,全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成不成,这剧情太过离奇……”手冢治聪连连摇头。 宫崎俊也表示支持,“逆转可以有,但现在讲的脚本是奇幻惊悚片,突然转到亲情伦理频道,我怕观众会受不了……” “谁跟你俩讨论剧本呢?”止正一头雾水,“这是实况录播!贫僧免费给你们现场重放,别老打岔好吗?” 哦,对!两位犯了职业病的大师,立马放下铅笔和纸,重新坐得规规矩矩。眼神中流露的求知若渴,和小学生无二。 止正很满意,遂清了清嗓子,“咳。其实,这位杜尊与我也算老相识。我俩曾经一起工作过,在二十年前一支考古队……” 两位听众均觉不可思议,但强忍质疑,且听他把“牛”吹完。 “那个故事就长了,暂且不提。总之,一家人见面,并非皆大欢喜----”止正说着,拿眼偷偷瞄了一下身旁独自逗弄龙猫的杜远。 杜远感觉到这个停顿,从容抬头,“且说无妨。”遂又和那只龙猫嬉闹起来。 “善,”止正一挑大拇指,“杜小施主已看穿俗世迷雾,放下一切羁绊,这是成佛的潜质啊。” 马屁送出去,没人回应。大和尚呵呵一笑,继续向听众讲述,“杜家父子不愧血脉相同,均有过人眼界。那魔帝杜尊见了儿子,不搂不抱,只是一皱眉----你来这里做什么?” 两位听众鸦雀无声。 “小杜桑也不怂,直接给他老子怼了回去----我来诛灭妖邪,与你无关!” 止正对自己叙事的悬念效果很满意,“呵呵,不过杜尊并不介意儿子的态度,只是问----什么妖邪?弄完赶紧走,别在这里逗留,对身体不好。” 啪,宫崎一拍桌子,“这就是爱呀!莫问他态度如何,且看他关心什么----” 止正一点头,“谁说不是呢。于是小杜桑向他老子点名要白坟,魔帝左右问了一下,还是那位陆阎罗出列答话,他说:确有一位扶桑小妖躲进炼狱,不过,那位是冥界的线人,和魔帝的实验项目也有些干系,故而在炼狱重地可以进出自由。” 手冢与宫崎闻言色变,乖乖不得了,闹半天白坟和小杜桑爸爸也有关联…… “孰料魔帝一皱眉,呵斥道,什么干系都不打紧,抽走灵魂回炉炼化,肉身交由杜远随意处置,赶紧把这些闯入者打发走!” “这还是爱!”宫崎俊对亲情戏很敏感,“外冷内热,不惜断指喂子,魔帝不魔,还很贴心呢!” 杜远实在受不了了,放下肉乎乎的龙猫,“得,我来讲完吧。” 止正见正主开口,遂意犹未尽地收了声。 “陆阎罗遣鬼卒把白坟锁到我的面前,我祭起瑰仙剑,嚓----这篇结束。”他再次用手掌托起那枚乌黑妖丹,“白坟的灵魂,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魔帝分解为最基本粒子,也就是魔帝所研究的‘初’。只剩下这枚妖丹,被我带回留做纪念。自此,江户时代少了一名老妖,歌川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了----全剧终!” “别呀,后来呢?”宫崎不忍结束,嫌他讲得没和尚精彩。 “什么后来?” “小杜桑和你的父亲……” “言谢作别呗。这不立马专程回到扶桑向你们报喜吗?不然我直接从冥界回天朝了,早就。” 宫崎一脸遗憾,他想追问“杜尊如何成为魔帝”的桥段,却被手冢一把拉住,示意莫要多言。 “好!”杜远起身抖了抖衣襟,“此间事了,我也该走了。两位老师多多保重,希望在不久的将来,看到你们新作品问世。” 手冢和宫崎也连忙起身,前者一摊手,“我帮他忙可以,但不能公开发表作品了。世上已无我的户籍,蹦出来不吓死观众才怪……” 四人哈哈大笑,相互告别。 两位艺术大师非要送出门口,大家举步来到前庭,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这条街被无数警车悄然困锁。数百警察荷枪实弹,默默地指着他们。 一声警笛打破静默,两架直升机隆隆飞越,方圆十里内顿时热闹起来。所有警.灯都打开了,蓝红光晕不停闪烁,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远处,传来隆隆的履带碾压声,四五辆自卫队重型坦克出现在十字路口,炮口齐齐对准了这座小楼。 京都街道太狭小,直升机无法降落,只能盘旋在三十米高的低空。 忽而一架飞机舱门打开,倏乎跃出一道黑影。这黑影坠落之势甚急,如同秤砣般轰然砸下,直落院中! 待他挺身站起,杜远这才看清,竟是一位扛着矛枪的古装男子。 “第一强兵----真田幸村?”杜远想起红袖和阿雅向他七嘴八舌描述的经历。 “正是在下。杜桑,很荣幸见到你。请跟我走吧,特高课最高领导要见你。” 哎呦喂,我还真抢手……杜远一脸无奈笑容,“要是不跟你走呢?” “别让我为难。”真田一脸诚恳,“你看,这周围几百号人,分属警方、自卫队和特高课,甚至还有其他安全部门插手。调度并不统一,很容易擦枪走火。杜桑艺高人胆大,动起手来想必无虞……但,”他用眼神示意杜远身后,“那些老人,以及这条街上其他住户……咳,你应该清楚,一颗坦克炮弹能造成什么后果。” 这话很客气,但威胁力极大。 杜远不愿意赌博,更不愿伤及无辜,遂把心一横,大大方方点头,“好的,那就走一趟吧。我倒要看看,臭名昭著的特高课是个什么鬼样。” “还有我!”止正不嫌事大,他虽不清楚杜远惹出多大麻烦,但宗芳还在这小子怀中七宝玲珑塔内歇脚呢,这可不能落下。 他俩从冥界返回鸭川河底时,为了减小目标,把法海和宗芳都送入了塔中。 杜远对止正印象不坏,毕竟人家当初为了自己奶奶远走唐宋寻亲,吃了不少苦。他俩在一起,性子也相投,都是表面没心没肺的主,颇能聊到一处去。 当下,真田幸村亮出他的皮质烙印徽章,用特高课身份征调了一辆警方装甲车,把杜远和止正请入,自己也陪着坐了进去。 在数十辆警车前呼后拥下,大功率柴油机轰鸣,长长的车队向东京方向疾驰而去…… -------------------------------- 裴旻,也到了。 为了协助杜远团队,他原计划直接追到江户时代,但丹老临时把他按住,说情况有变。杜远的信源出现在冥界,缓缓再看。 直到刚刚不久,丹老才送来最新消息,说杜远回来了,就在二十一世纪的京都。 裴旻在卓英英殷切目光下,默默点了点头,立刻整装出发。 心上人的儿子,必须维护好----这是加分题,老男人义不容辞。 丹园的传送阵把他直接送到京都郊外,他独行惯了,婉拒了其他帮手。 当他循着坐标找到宫崎俊的小楼时,人潮刚散。 街道上凌乱的轮胎印记尚未抹去,裴旻俯身拾起一颗不知哪位粗心警官遗失的0.38口径左轮.枪子弹,皱了皱眉。 来晚一步,看来又出事了…… 他把子弹放回原地,起身嗅了一下空气中残留的尾气味道,侧耳听了听街边建筑中老人们的闲言,把鹰隼般的目光锁定了日出方向。 他犹豫了一下,抬手打了一辆出租车,俯身坐了进去,调动丹老赠送的语言包,只说了两个字,“东京。” 司机接了个大活儿,欢天喜地。从京都到东京可不近,特别是按照扶桑的出租车价位计算,都快够包个直升机的了。 这司机一路上,似乎兴致很高,一会儿唱着拉网小调,一会儿瓜拉呱啦问客人打哪儿来,去哪些地方游玩过没有…… 裴旻阴着脸问,“你喝酒了吧?” “欸----猜对了。”那司机没回头,这车不大,他貌似很魁梧,缩着头抱着方向盘,抖着一头乱发回答,“我刚在小村野店喝了两大瓶,那家我常去,老板娘皮肤特白,水水嫩嫩的……嘿嘿,要不要拐个弯,咱俩喝一杯再走?” 第三百六十九章 无双 裴旻原本性子就沉默,在孟浪司机百般勾引下,依旧没什么话讲。 23us.com 那司机倒也有趣,一边开车,一边头也不回说,“不去酒馆也可以,后座靠背里还有一瓶备用的,你尽管自取饮用。这路不短,且走呢。” 裴旻闲着无聊,信手拉开后座中部的托板,果然,一只棕红色大肚瓶子戳在那里。他拿起来转动着把玩,却见商标上赫然写着三个行书字体----“松竹梅”。 “天朝进口的吗?”他有些狐疑。 “哦,不是。”那司机乐了,“这是伏见老厂的清酒牌子,不算高级货,但很畅销。扶桑列岛素来仰慕天朝文化,故而许多老牌子都套用了古旧概念。好在,人人都看得懂这些字,毕竟我们文化同源嘛。” 裴旻俩眼一眯,“你怎么知道我是天朝人,我的扶桑话有口音?” 那司机得意地拍了拍方向盘,“纯属经验!出租车开久了,一眼一个准儿。你看你啊----”他从后视镜里向后瞄了一眼。 “坐在那里大马金刀双膝不并拢,遣词造句虽然语法娴熟但全无敬语。对我心怀警惕却毫不掩饰冷漠表情,呐,这点最暴露,你要知道,扶桑民众已经习惯了说美好的假话,再怎么腹诽,嘴上一定要客气的。故而街头又有一种学习班,专门教人修习读心术,就是从微表情和肢体语言判断对方的真实意图。至于语言本身,已经失去它的确切表意功能了……” 出租车上了高速,司机一脚油门下去,立马飙到一百四十迈,车速还在直线上升。 裴旻并不害怕,但实在有些担心这位师傅的未来寿限,出言劝道,“不用太急。” 那司机并不领情,“呐,你瞧左边,那就是新干线。轨道上的火车在这个区间能开到两百七左右,我们可以拼一下,看谁快!” 哪来这么个疯子?裴旻苦笑着摇头暗骂。 于是也不再劝阻,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他始发于天朝,终老于大唐,复生于丹园。这一趟,还是头次在二十一世纪行走,居然首站就是现代社会高度发达的扶桑,一时眼睛有些应接不暇。 车虽老旧,但速度极快。过了彦根、中津川,途径饭田,在矛野转了个弯继续向东…… “依我看,你也不像本地人。”车内二人还在聊着。 “哦?此话怎讲?”那司机来了兴趣。 “首先,你身材高大,肤色黝黑,发型不修边幅;其次,举止言谈放纵无忌,开出租还喝酒……这些都和传统印象中扶桑颇为严谨的民风不符。” “哈哈哈哈……妙阿!”那司机乐不可支,快把方向盘拍碎了。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一个叛道离经的扶桑人。”他说完这句,忽然停止了笑声,出现长久沉默。 裴旻盯着他扶方向盘的那只大手,忽而心头一动。 “师傅,那边那座----就是富士山吗?” “对呀。” “我改主意了,咱们先去那里绕一圈。” “拍照留念?那不用靠近,离得远才能拍到全貌,美感需要靠距离产生。” “不,你听我的,咱们去一下就好。” 出租车从甲府出口出了高速,转入国道。这里山路蜿蜒,但视野极其开阔,因为丘陵不多,只有富士山一枝独秀。 最终,车子停在了山脚下。此时尚处黎明前的黑暗,巨大的山体在星光下浅露行藏,山顶积雪的白头极具威仪。 两人下车仰望,春寒料峭,那司机呼出长长一口白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何其壮美!”他由衷感慨着,“我途径此地无数次,无一不被它所折服。有一位老友曾写过这样的诗句:仙客来游云外巅,神龙栖老洞中渊。雪如纨素烟如柄,白扇倒悬东海天----你听,白扇倒悬东海天!不就是眼前胜境的写照……” 裴旻在大唐戎马半生,却没习得半点辞章。此刻不知怎地,他忽而也来了诗情,乃沉声吟道: “休眠时 你像一顶阳伞 在云雾中含羞 一旦喷发 便是狰狞魔鬼 硝烟中贼亮贼亮的 血淋淋的钢盔!” 半晌,那司机才从震撼中渐渐回过味儿来。 “好诗!现代诗虽不工整,但直抒胸臆、有感而发,远胜单纯泥古写景。”他喃喃自语着,“这诗句让我想起,那些本不该出现的战争……” 裴旻盯了他一眼,抬腿就走,“来,你我山顶再叙。” 他不由分说,甩开独有身法向上飘飞,步幅并不大,但却快捷无比。那司机呆了一瞬,旋即笑了,从后备箱取出一件素布麻袍换上,也跟了上来。 奇的是,此人居然毫不露怯,一直保持在裴旻身后百米距离,看身法,显然也是顶级练家子! 两人全都气息悠长,如同野鹤一般,直线攀登。饶是如此,也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山顶。这对于寻常登山者而言,已如神迹。需知,这是海拔三千多米的扶桑第一高峰! 没有了任何阻挡,风,烈烈地吹。 颗粒状的雪屑被风卷起,把两人衣襟扫得沙沙作响。 宽阔的火山口内,落满积雪,掩盖住所有黑色火山灰。 这里直径800余米,深200米,像个大足球场,四周都是天然环形看台。 可惜的是,没有一个观众到场…… 裴旻站在最高点,俯视火山口内,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我,就在此处,一决高下吧。” 那司机愣了一下,又笑了。“命中有时终须有,棋逢对手焉能失之交臂?好!就在这里。我想问的是,你怎知我是武道中人?” “你的手。”裴旻冷冷地说,“修为到了境界,杀气可以含而不露。但你的手经年持剑,已经刻下难以磨灭的印痕。” 那司机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原来如此。我以为弃剑多年,已经了无痕迹了呢。” 两人缓步下了口内,一人一端,在雪中遥遥站定。 东向者一抱拳,“天朝,裴旻。” 算打破惯例,提前报了名号。他原本没这个规矩,总是先用刀说话。 西向者微微鞠躬,“扶桑,宫本武藏。” 两人听到对方名号,气息均有起伏。不是惊惧,是兴奋。嗜武者面对千载难逢好对手的兴奋。 被载入史册的大唐剑圣,于富士山顶,终于见到了同样传奇的扶桑首席大剑豪。两人均感觉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喧嚣,肾上腺激素飙升到极致。 裴旻从后腰摸出乌黑暗哑的九九式伞兵.刀,缓缓提在手中,一团灰色煞气释放出来,在狂暴的风中居然凝而不散。 “这是我的刀,你的呢?” “哦?”宫本武藏十分诧异,“居然……赫赫有名的天朝剑圣居然……用的是这样一把刀?看来世人多有谬误,史书也多半信不得。” 他低头左右逡巡了一下,拾起一根登山者遗留的钛合金登山杖。用力一挥,“嗯,可以,蛮结实的。” “你用这个?”裴旻更加意外。 “是啊,”宫本有些歉意,“并非我托大不敬。我弃剑很久了,但武道反而得以迅速增长。所以你不要留手,对我而言,一根枯枝也和太刀无异。” 说完,他侧身压了个平马,头背臀三点垂直,偏着头,用手中登山杖隔空虚指,锁定了对方。 见他态度诚恳,裴旻也收起狐疑之色。双肩放松低垂,拎着那把短刀,一步步向对手走去…… 破晓。 这一瞬,东方的太阳正好把第一抹金辉刺破地平线。 裴旻加速了。 他恰好面对朝阳,周身涂满暖色,形同一片火云向目标席卷。 无需眨眼计时,因为完全无暇眨眼。 对于宫本武藏而言,与其说裴旻动了,不如说刀到了。 但他眼中没有刀,只有裴旻的肩膀。他深谙武道,熟知人体肩头每一丝肌肉的牵扯,都会提前暴露手臂前端的确切意图。 见刀封刀?那根本来不及,只能预判。 啪---- 随着登山杖劈砍,空气中爆开一声脆响,不像刀剑交鸣,更似软鞭甩出的鞭哨。 声音不大,短暂刺耳。 裴旻形同鬼魅,一沾即退,转瞬又回到原位。 “果然剑豪!”他微微首肯,“居然没能让我近身……” 宫本武藏格开这一次攻击,没出一滴汗,却冷得打了个哆嗦。“骚嘎----好强的煞气!” 裴旻散发的灰煞随着二者兵器相接的短暂瞬间,把刺骨寒意传导过来,居然远胜富士山顶风寒。 宫本经脉稍有阻滞,急忙定神调息。 裴旻一反常态,没有连环扑击。他站在十米外凝思想了想,开口道,“说来有趣,你我同为剑客,却都没有剑。不过,我的刀也好,你的杖也罢,行的都是剑意无疑。” “是。”宫本颇为赞同,“裴桑,为何你的剑意充满不平怨气?那种夺人心魄的感觉……我征战千场,尚属头回遭遇。” 裴旻点了点头,“因为我的刀,是一柄魂器。刀身内驻有强大阴魂----你小心,我又要来了。” 君子未战先明,这对职业杀手而言实属大忌。 但今天,裴旻需要一场堂堂正正的胜利,在富士山。 ----这是一名天朝老兵的夙愿。 说话间,朝阳拱出半个身子,为火山口上沿镶嵌上一圈金边。阳光如同魔法棒,把宿夜狂吼的风消于无形,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裴旻后足跟腱一绷,再次席卷而来! 入怀----这是他的标准打法。 一寸短,一寸险,舍身取死险中求,夺命收割不看天。 宫本哪肯让他如意?这大汉浑身汗毛全部乍起,鬓角的乱发如同钢针一样,全部充满战意。 他也瞬间进入狂暴状态,右腕急抖,生将一根钛合金登山杖抖成了意大利面条。 漫天剑影纷飞,中间夹杂着少许暗哑乌光。 铮铮铮铮铮……连续十八击。 裴旻进一寸,宫本退一寸,连番爆响过后,两人堪堪向东位移了一尺八寸。 每一下,都是惊心动魄的寸击。生与死,只在毫厘之间。 裴旻来势已尽,复又退了回去。 宫本垂首细察,那根登山杖质量不错,在自己剑气加持下,居然挺住了惊天连击。 “痛快!”他朗声大笑,“该我啦----” 话音未落,宫本武藏虎躯一振,那身临时换上的素布麻袍鼓荡起来,形似一只大皮球。 他把兵器交于左手,脚不离地,势如雷霆般连续迅猛交叉,向两侧搓动起丈许雪雾。 就在这白色分浪之间,他如一头疯虎,直冲对手面前,挥刀疾斩。 此刻的登山杖,已经全然化为一柄森森太刀,其轨迹并非直劈,而是蛇形之字,但速率分毫不减。 “大川之蟒----”这四个字从宫本口中爆出,如同咒语般,又为刀势增添了七分威力。 按理,攻防易手,必先避其锋芒。 但裴旻不! 在他眼中,进与退,都是机会。 第三百七十章 悟 宫本武藏狂态毕现,登山杖化成的幻刃,剑气吞吐足有丈余。 23us.com一势“大荒之蟒”劈头盖脸使将出来,足至神鬼皆惊。 裴旻没有退避半分,作为短刀手,他最需要的----就是拉近距离。 现在对手主动扑击,怎可轻易错过? 他猱身一缩,倾斜着向前猫跳,姿态并不潇洒,但十分有效。堪堪把大部分身子探入了漫天蛇形刀影! 少顷,被宫本搓起的雪浪全部落定,两人贴面而立,几乎撮唇就可以接吻----但,谁都没动…… “你太冒险了。”宫本武藏率先发声,“我的左手才是主力臂,威力比右手大很多。刚刚这一下,你的胳膊已经少了半条。” 他说的没错,那杆登山杖正斜抵在对方肘窝,磅礴剑意含而不发。被强行终止运动轨迹的兵器,正发出愤懑呻吟。 “没错。”裴旻双眼与他平视,“半条胳膊换你的脾和肾,这是我出的价。” 宫本十分讶异,眼神迟疑了一下,缓缓低头---- 那把伞兵.刀的乌黑刀柄,正抵在他腰间。把麻袍压出一个浅坑,与肌肤仅差毫厘。如果位置不变,只需把刀头掉换过来,此刻必定已然入体半尺。 双方强大的控制力,令现场没有飙出一丝血珠,这比直接提刀杀人难很多。 宫本哈哈大笑,遂连退五步,重新拉开距离。“按理,我应该投刀认输了。但今日实属难得,我还有颇多武道感悟需要印证。来来来,咱们洗牌再来----” 裴旻手腕轻垂,把刀身转成常态,阴郁地望着眼前“莽汉”,“想再比,可以。但你需要先解答我的疑虑。” “哦?何疑之有?且快快说来。此刻朝阳初升,万物苏醒,正是内力勃发的好时候,莫要错过才是。” “你为何假扮出租车司机?” “我?”宫本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突尔爆发出喧天大笑,“假扮这种事,真心不在行。那一套是忍者流派的技俩,浪人素来不屑为之。我,真的是一名注册司机。” 他腾出右手在身上摸了摸,“喔呦,执照在工作服里,还在车上,待会儿下山再找给你看……” “那不必了。”裴旻察言观色,自信可以辨别真伪。“这么说,你和我听街边老人议论的特高课没有关系咯?” “特高课!”宫本恍然大悟,遂狠狠一拍大腿。“这个组织我倒是略知一二。它曾经很混蛋,现在说不好。新任的话事人招募过我,正是他,把我的生命配额上限取消了,我才得以长存人世。” “此人是谁?” “本因坊秀策。”宫本望见对方惊讶之色,补充道,“对,就是那个棋圣!” “他不研究棋艺,卷入俗世江湖作甚?” “鬼晓得!大概玩石子玩腻了,改成玩人了呗……岂止江湖,特高课属于上层建筑一环,位居庙堂高位,话事者与政客无异,即便原本心性再清澈,也定会逐渐变得腌臜。唉,管他呢,乱烦的----反正我是不伺候哇!” 听宫本这么说,裴旻陷入深思。 “那好,你可知特高课在东京何处?” “当然。”宫本武藏得意洋洋,“你放心,我自会带你去寻。我的确不是偶然接了你的单,当时我乘着酒意,正在京都大街上兜风遛车,原本无心载客。但突然浑身不爽,似有无数钢针刺入皮肤。四下一扫,发现你正在路边向东遥望,那一瞬,你不经意散发出的煞气令人坐立难安,十条街内的狗儿全都不叫了……” “还有这事?”裴旻暗叹自己不够小心,刚抵达京都就暴露了行藏,确实有些大意。 宫本点点头,“这也没什么,一般人没那么敏感,根本察觉不到。但对我而言,恰如见到百年佳酿一般,非亲口品尝一下不可!” 裴旻理解这个武痴的感受,嘴角迅速勾了一下。“那,我的味道如何啊?” “嗯----”宫本深吸一口气,双眼迷离,竟然真的进入了酩酊状态。这种无字赞美,倒比直接戴高帽更具感染力。 裴旻收下敬意,“好,那就再来一轮。不管胜负如何,我都要去办正事了……” “好咧!”宫本瞪起双眼,迅速恢复盎然,又向后退出十五步,稳稳扎在雪中。“裴桑,你的短打很厉害。请看好----这一次,我决不会让你再靠近。” 相隔接近二十米,他凝神聚气,周遭渐渐出现无数细碎的旋风,空气陡然一荡,忽而向他汇聚而来。 裴旻没有打搅他,他也想看看扶桑首席大剑豪的真正家底。 宫本武藏动了。 他的脚没动,手动了,但幅度并不大。 那根登山杖随左腕轻抖,赫然化为一束耀目的金属液体,呈弧形抛洒而出。 “彼岸金桥----” 随着这句颂词轻吐,长虹般的液体中,啵的一声----化出一座金光熠熠的独拱大桥,由宫本身前始发,高架在火山口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威压,跨越间隔,直达目标! 这一式,他不久前对敌真田幸村时使用过,那时他手中是一杆细竹枝。现在换做钛合金登山杖,幻化效果更加坚实,在朝阳照射下,桥身散发着淋漓的金属质感,坚不可摧。 “来得好!”裴旻大赞一声,依旧不躲不闪。 他瞬间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悟,并且随心而发,用到了御敌招式上。 始终环绕在周身的灰色煞气突然全部转白,齐齐聚于头顶,化为一把巨大的刀身,横向一切! 轰---- 巨大的轰鸣在火山口内来回回荡,余波久久不息。 经年不化的积雪全部震开,顺着斜坡簌簌滑落,露出漆黑的火山岩来。 那神采奕奕的金桥,被当头剁断,顿时失去落足点,两端失去平衡,悍然崩塌。 这幻象的崩塌,竟也如实质一般。碎片把周围大地震得颤了又颤,直至完全消于无形。 宫本武藏凭借纯粹的武道,汇集全部修为,使出这堪比术法的一击,居然就这样被破解了……他一时有些惶然。 富士山顶,再次归复于平静。 宫本有些脱力,但挣扎着开口,“裴桑,为什么……我战意全消?这不是真正的我。以往,我总是遇强更强,从未如此颓唐……此时你若走过来挥刀,我只能引颈就戮。” 嚓,裴旻的短刀已然入鞘,隐没在衣摆之下。 “说来,我还要谢谢你。”他回答道,“此山,此人,此招,让我更晋一步。如果不是在扶桑,如果不是你的‘彼岸金桥’,我想,我还暂时悟不到这一层。” “那是什么?” “说不好……有些悲天悯人,但又不尽然。但这一悲悯,竟然彻底净化了伴我一生的煞气。”说着,他挥手在周身氤氲环绕的白色气体上绕了绕,一丝丝收了回去。 “你的金桥,让我看到了人生的起点和终点,暂时忘却了中间所有干扰。我的心情从未如此清朗,那些挥之不去的阴霾半点不剩。” 的确,此刻剑圣的眼中一扫阴郁神色,他长出一口气,作出结论,“这世界,弱者须自强,不假;但强者也需自敛。如果剔除了悲悯,任何强者都会在毁灭他人之后,走向自我毁灭。” 大剑豪长久无语。他的眼中明明灭灭,坦呈着许多内容,有感叹,也有激动。 两人彻底罢手,并肩朝来路走去。 再次攀上火山口的边缘时,醉人美景令他们驻足观望。 富士山下,阡陌纵横,许多农家已经开始耕作。朝阳在碧空下抛撒着生命能量,让稻田中闪烁着粼粼金光。 “裴桑,”宫本武藏已经恢复了说话功能。“很高兴认识你。也许,这漫长的五百年,我一直在等你的到来。这才是那些多余生命的意义所在。” 裴旻没有看他,目光深邃而又遥远,喃喃回道,“你我互相印证是小,得以明悟为大。武道只是大道中的细枝末流,切莫仅仅沉溺于此。也许,上苍给了我们武学天赋,但这条路的终点,与其他大道定然相通,那里,一定超越了所有胜负输赢。至于是什么……我还没看清。但我坚信,它一定就在那里,等着我们去寻找。” 宫本被他带得深沉起来,也眯着眼睛畅想着,“路,似乎还很远呢……” “无妨。”裴旻望向他,粲然一笑,“从脚下走起,胸怀正义,且平天下。” “胸怀正义,且平天下!”宫本武藏找回了魂,一双大脚跺得乒乓直响。 哈哈哈哈……两人开怀大笑,纵身飞跃,朝山下疾驰而去---- -------------------------------- 东京,人口接近四千万的超级都市,位列世界第一。 这里鱼龙混杂,妖孽横行,邪魔如过江之鲫----故而,赢得了鬼都之称。 佩里宫独处东京近郊,被密密匝匝的树林环绕,在寸土寸金之地,这已经算是顶级奢侈的存在。 宫本武藏的老旧出租车,就停在后院园林不远处。 裴旻没急着下车,他探手拍了拍宫本肩膀,“我这就进去救人,可能会把事闹得很大。你先走吧。” “走?”大剑豪回头呲牙一笑,“我也有事要办咧!你要救的人,是不是天朝那几位年青人?我们见过一面,他们还把我家闺女拐跑了。以往不论跑到哪里,我这当爹的总能嗅到踪迹。但不久前,他们彻底消失,怎么都找不见。直到昨天,我才在京都发现那位姓杜的身影。不想,竟被特高课捷足先登!呐,你救你的,我寻我的。咱们互不干扰----” 第三百七十一章 逗狗 杜远确实在这里。 23us.com 真田幸村把他和止正“请”到佩里宫,一路上倒是客客气气----至少表面过得去。因为本因坊秀策有令,要“完整带来”。 之所以做出这个指示,秀策有他的考量。他不相信这些突然出现在扶桑的天朝人,是全无背景的游客。无论棋圣还是特高课话事者,任何一个身份,其职业习惯都提醒他谨慎万分。 他相信,这是一个源自天朝的阴谋,事关重大,且所图极为隐秘,必须弄清楚。 “杜桑,欢迎。”秀策站在会客厅内,垂手以立。他从不穿军部的制服,一直以和服装扮示人,有效保持了棋坛圣者的儒雅风范。 杜远大踏步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长沙发上,眼睛始终望着这位陌生人,“怎么?你认识我?我应该没见过你,棋圣阁下。” 见这青年人托大,本因坊秀策不露愠色,“这不奇怪。我手中,掌握着这个世界上最为高效的秘密情报组织。无论想了解谁,都可以很快得到关于他的一切资料。” “吹牛----”止正也一屁股坐在杜远对面,毫不掩饰怀疑。“那你说说看,我是谁?” 秀策一双细目放出精芒,盯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应道,“尊师行端身体可好?酒要少喝呀……” 止正正往后靠,听到这话身体一僵,差点又蹦起来。他瞪着眼睛喝到,“行啊你!功课做的挺足哇。小鬼子,果然心细如丝。” “小鬼子?”秀策一笑,“如果你仍在空降师服役,这么叫还有情可原。但眼下你已皈依佛门,理应执净口戒才是。” 看来,自己的底儿被人家摸了个门儿清----止正顿时收起小觑之心,开始重新评估“特高课”这三个字。 三言两语镇住二人,本因坊秀策朝一直肃立门边的真田幸村点了点头,“请神使大人来,就说货到了。”后者转身而出。 杜远瞧了瞧宽大的客厅,再无旁人,笑道,“你就不怕我俩现在绑了你?” 秀策自顾走到办公桌前,眼都没抬,拿起一张纸说,“我从不办没把握的事。既然敢和你们同处一室,那就一定万无一失。” 这话声音不大,但颇具底气,倒是真的打消了杜远暴起反制的念头。 秀策瞧着纸面,又道,“杜桑,你和其他两人,先被帝国海军请到横须贺基地,之后不告而别,去了一趟大江山。再后来,又在京都御所放了一把火。看上去挺忙的……我想问的是,你到底所图何为?和你同行的那两个台湾人呢?” 杜远把眼一横,“你既然什么都清楚,就应该晓得我才是被绑架者。你们无故在公海把我绑来扶桑,还不许我顺便点个‘全自助自由行’套餐?至于所图何为----嘿嘿,真没啥预谋,随遇而安罢了,纯属即兴。” 秀策盯着他看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我清楚你不会轻易配合,但仍然给了你自我救赎的机会。其实,我有一万种手段让你说实话……” 这话中,毫不掩饰**裸的威胁成份。 偏偏杜远和止正都是心宽的主儿,两人相视一笑,前者一拍沙发扶手,“得,还有什么事没有?没有我们就告辞了。据我所知,扶桑现在也是一个标榜自由的民主国度。你的面子我已经给了,咱们有缘再会!” 说完起身,抬腿就走。 本因坊秀策动也没动,只是静立桌旁瞧着他俩的背影。 他俩没走成,因为门打不开。杜远回身做了个“请开门”的手势,被棋圣微笑摇头拒绝。 日毬,非得来点暴力的不可啦!杜远抬腿就是一脚,直朝大门踹去,管你什么黄花梨的木料,谁让你挡爷的路了---- 砰! 它被一股柔韧的力量弹了回来,结结实实落在身后的止正怀中,两人又一齐退了三步,方才站稳。 整个房间泛起一阵法力波动,那一脚,直接触发了隐藏的禁锢法阵。从他俩一进门起,就已经发动,直到受力方才显现出来。 秀策把那张纸轻轻放回桌面,“别费力气了。这里不是寻常道场,也不是江湖宗门。作为国之重器,特高课焉是进出自由之所?你们,还是先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再说,如果配合的好,兴许我可以网开一面。” 杜远猛转身,“那好,是你逼我的,小爷今天就拿你当通行证!”说着,大踏步走了回来,劈手向温文尔雅的棋圣抓去! “汪!”一声雄浑犬吠响起,把整个大厅震得嗡嗡作响。 杜远感到周身一滞,恍如陷入了黏稠的沼泽。四肢均不能自如发力,再难向前一步。那只架在半空的手,只差毫厘,却始终够不到目标。 止正和他一样,受困于这突发的异象,他连念数声诛心诀加伏魔咒,均无法破解。 两人吃力地转动脖颈,试图寻找施法之人。 但见门口的空气荡漾起一圈圈涟漪,凭空隔墙走进一条黄犬来。 “咦?”杜远看在眼中,只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这条狗。 那黄犬大摇大摆入内,抖了抖浑身短毛,忽而前爪一抬,人立而起。瞬间化为一名身披长袍昂藏八尺的大汉,且相貌堂堂,方下巴国字脸,络腮胡贴面。 他举止极具威仪,径自走到落地窗前,把所有窗帘一一拉好,这才转身道,“这种事,不要见光。现在的技术,不止是卫星能偷拍,就连普通人也可以玩航拍了。” “大人说得是。”本因坊秀策毕恭毕敬。 那人走到杜远身边,仔细瞧了瞧,“嗯,是这家伙。在伊势神宫里,我遇到过一次。他先偷走了京都的御刀,又盗走了伊势的神鸦雕像。效率极高,看来是个惯犯。若说没有预谋,鬼都不信。” “大人说得是。”秀策再次鞠躬。 那人随意一挥手,空气突然一松,杜远和止正同时被一股大力甩飞到原本各自的沙发上,跟没起身前一模一样,位置不差分毫。 两人肢体恢复了自由,但却谁也没有贸然再动。 这厮是谁?怎么这么厉害! 杜远脑海中高速倒带,回放着在伊势神宫“行窃”的画面----啊,是了,是那条秋田犬! 他脱口而出,“是你,在我面前撒尿那条……” 那人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没错,是我。你有福了,居然见过我的排泄器官,估计够你吹一辈子的了----如果你还有余生的话……” 这人修为之高,简直匪夷所思。以杜远的见识,全扶桑只有那位差点要了他小命的九尾狐玉藻前可以篦美。面对他的压力,远胜面对酒吞。 “大天狗!”杜远再次觉悟,“排名第一的妖尊大天狗!”他激动地喊起来。 “基本正确。”那人冷冷地说,“只需把‘妖尊’二字换成‘神使’就完美了。” 杜远心思百转,确实有些后怕。他有一点闹不懂,如果那条秋田犬就是大天狗,说明自己一进伊势神宫就被发觉了,这家伙如此厉害,又为何不当场捉住自己? 大天狗彷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不屑道,“看来你的记性也很差。我不是通过神鸦雕像和你们沟通过一次吗?那时,你和同党躲在一座空间神器里……那东西带来了吗?我对宝贝的兴趣,倒是远胜于对你。” 杜远不寒而栗,对呀,是他!就是此人!他把神识负载在三足金乌身上,随之潜入了七宝玲珑塔,成功窥探到隐藏的秘密。这家伙,城府好深…… 大天狗根本不在乎他在想什么,只是上下扫描了一番,“嗯,你怀里那鼓鼓囊囊的东西,应该就是……欸?你身上居然还有一丝妖气?不,不止一丝,有酒吞的,居然还有白坟的!这倒奇了,白坟已经陨落数百年,怎会在你身上留下痕迹?” 这家伙,太厉害,居然把一切看穿。双方境界相差太多,产生了级别压制,杜远终于感到些许恐慌。 不能让他先动手,我这身上,宝贝甚多,特别是骨塔,里面还有一堆亲朋好友呢! 想到这里,杜远蠢蠢欲动,小腿肌一弹,就要暴起进攻。 “汪!” 大天狗又吠了一声,空气泥沼再次出现,杜远陷入看不见的泥潭,四肢缓慢而又无力。 坏了,这特么都是报应啊----他暗自感叹,以往都是我发动如定术,让别人缓慢,现在倒好,自己尝到了慢如老龟的滋味,太难受了! “别费力了。”大天狗出言讥讽,“你虽鼎炉不错,但术法境界刚入门庭。身为神使,我制造的这个力场,可以称为‘域’。在它的作用范围内,所有被我神识锁定的目标,都不得妄动。你有幸接连两次掉入我的‘域’,也算前世修来的福分。” 他说的没错,那边本因坊秀策同样相距不远,却完全不受影响,只因未被锁定的缘故。 “呐,先说说吧,你的目的何在,同党都有哪些,谁派你来的。”大天狗取代了棋圣的预审资格。 杜远无力破解困局,索性放弃挣扎,全身放松嘿嘿一笑,“让我交代,可以……不过我倒要先请教你一个问题。” “好呀,说吧。” “据传,大天狗乃第七十五代东皇崇德所化。那么问题来了----我观近代东皇照片,个顶个地又矬又丑,如果你们家一脉相传,基因变化怎会如此之大?你看看你,人模狗样的,会不会后世家族被人带了绿帽子?” 第三百七十二章 俗世炮灰 面对肆意揶揄,大天狗涵养再高,也动了真火。 23us.com 他牙槽一咬,太阳穴绷起几条蜿蜒青筋,神识勃发,把他的“泥沼之域”催到极致。 杜远和止正,直感觉一股粘稠的力量不容推挡,生生把自己凌空架了起来! 两人漂浮在宽阔的大厅中央,四肢被强行摊开,摆成两个大字。 大天狗伸出右手,食指遥遥一勾,杜远的衣襟被隔空挑开,那只贴身骨塔瞬间滑出,也暂时漂浮在空中。 “哇哦,七宝玲珑塔!”大天狗很识货,“如此不堪的渣滓,居然身怀绝世异宝,实属暴殄天物。你难道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吗?” 此刻,杜远只剩下一条舌头还算自由,遂发力狂喷,“狗日的,有本事放下小爷,明刀明枪干一场再说!” 大天狗不为市井激将法所动,坦然道,“没错,我们秋田犬家族,条条都是狗日的。至于向我挑战……你还不够资格。” 说着,他五指张开,在虚空中悍然一抓,骨塔倏然激飞到他的手中。 “啧啧啧,好东西。”他轻轻掂了掂,翻过来掉过去把玩。“只需炼化掉原有塔主的神识,再覆盖上我的,这东西就易主了----秀策君,为我护法!” 这厮居然说干就干,当场摆出架势,就要开始炼化。 显然境界压制过大,他全然不把悬在空中的两人放在眼中,即便维持着禁锢,仍有余力干别的。 杜远被强大的“域”束缚在空中,心生无力之感,望向对面,止正也是一般模样。 大天狗双手握持七宝玲珑塔,把塔尖抵在额头正中,双目紧闭,十指交叉扭成一个错综复杂的麻花形状,沉声道,“万物生灵,唯妖独尊;借一点土木精魂,强开仙器!” 嗡----整座佩里宫颤抖了一下,大厅上方的水晶吊灯摇晃不停。从四壁砖石以及巨木椽梁之间,以肉眼可见的形式,散发出缕缕薄雾,一丝丝汇集,齐聚在妖尊头顶,形成一只淡黄色气团,那妖尊突然面容一变,从前部拱出长嘴尖牙,居然现了原形。 那只黝黑湿润的狗鼻子深深一吸,将头顶所有气体全然纳入。此刻,他的胸腔隆然鼓起,像一只大风箱。 他突然睁开双眼,放出灼灼精光。上唇微翻,从牙缝里喷出一线气流,依然是淡黄色,但喷速均匀,控制精妙。一边翻转着手中骨塔,一边把黄雾一圈圈缠绕上去。 七宝玲珑塔开始有了反应,骨质表面滋滋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被缓慢腐蚀。 杜远很清楚,那不是什么别的东西,是他的御塔神识。因为他此刻感同身受,脑壳里激荡着巨大的轰鸣,彷佛一把电锯正全力开动,一厘厘切割着他的神经。 这滋味,简直痛不欲生。 他几次几欲放弃御塔权,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喊:不可以!红袖和阿雅她们还在里面!现在拱手相让,等于亲友团全军覆没…… 日毬,这鬼地方来错了。早一点动手就好了----他十分后悔,当初一离开京都,避开平民聚集区,在高速公路上就应该想办法逃。 现在,想什么都晚了。只有徒劳地用意念抗争着,距离心智被攻破,只在分秒之间…… 神使大人与课长秀策在里面处理公务,真田幸村很自觉地回避了。作为倭岛第一强兵,他的责任就是保平安----保首长的平安。 此刻,他正站在佩里宫门廊处,从怀中里摸出一包七星牌香烟,趸出一支夹在指缝里,未等打火,忽然瞥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正穿过园林,嘻嘻笑着向他走来。 虽然熟悉,可是不知怎地有些不想见到……因为他不久前刚刚惜败于此人。 “宫本桑?!”他暂时忘记了点烟。“你来这里做什么?” “真田君,吸烟影响肺活量啊----难怪你进境迟滞。”宫本武藏大摇大摆,脚下没停,一步步踏上花岗岩台阶。 两边站岗的宪兵见到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急忙大声喝阻,同时把肩膀上的“大和89式”突击步枪抡下来,打开保险,子弹上膛。 真田幸村一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把未点燃的香烟重新放回盒里,“这是柔和型的,伤害没你酗酒大……你一定不是来找我切磋的,难道你想通了?来投奔特高课?那太好了,我代表秀策桑欢迎你归队!” “欸,”宫本已经步入门廊,他一摆手,“从未加入过,何来‘归队’之说?这措辞不讲究哇。” “那你来此作甚?” “哦,与你分别后,我突然想起一招刀法,专门破解枪式。心痒难搔,特来找你印证。你不会不欢迎吧?” 真田一皱眉,心想,我刚刚输给你,现在又送来新招,这特么还让不让人活了…… 囿于宪兵们在场,他不好发作,也不能明言没兴趣。只好缓缓点头,“那……好吧,我们找个宽敞地儿,随便比划比划,点到为止。” 一听要来冷兵器较量,那些宪兵全都兴致盎然。作为特高课专属内卫,他们素知真田来历,但从未有缘得见“第一强兵”的枪法。至于宫本武藏,他们相逢亦难相识。不过,能和真田叫板并且让对方接受挑战的,一定也不是庸手。 顿时场面雀跃起来,一群人前呼后拥,跟随两位高手走入西式园林中央的空场,在大理石水法前,围成一圈,屏息静观。 就在所有人注意力都被转移掉的同时,一条灰影从容走进了佩里宫。 本因坊秀策棋力通玄,长于智计,但并不擅弄术法。他这个高位,就是靠摆弄宏观策略坐实的。 眼下见到大天狗信手借用土木精魂炼器,心中不免悍然。还好,神使是自家人,扶桑有大人在,有如神助,何愁复兴大业不成? 眼见那天朝青年被吊在空中,表情痛苦不堪,已经到了崩溃边缘。他胜券在握,准备拿起电话,让地牢里腾出两个单间,一会儿把这两位被掏空的受讯者扔进去,留以备用。 秀策不喜杀人,他认为,每一颗棋子都有他存在的意义,哪怕是弃子,也有未来潜在的兑换价值。 他的办公室没有手机,只有一部老式加密电话,直通总机房,可以转接扶桑所有重要部门,最大限度确保了不被窃听。 听筒拿起来了,却拨不出去,耳畔只有忙音。 这中现象从未发生过。机警的他,立刻意识到有问题。 “不好,佩里宫被人潜入了!” 大天狗正专注地炼化骨塔,没回头,“什么?” “电话线路出了问题。这是潜入者现身的征兆,专业特种兵手册上都有这一条。” “特种兵?”神使大人很是不屑,“俗世炮灰,都是垃圾。” 正说着,忽而那扇黄花梨大门无声洞开,一匹白色气浪闪了一下,禁锢法阵居然轰然塌陷。 一名脸色不善的汉子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把乌黑短刀。 “什么人!”秀策厉声喝问。 “俗世炮灰。”来者淡淡地回答。 “你……你怎么进来的?真田!真田----宪兵!宪兵----” “他们忙着呢,咱们先办咱们的事。”那汉子嘴里对秀策轻声劝慰,脚下却一步步向大天狗走来。 绝望中的杜远精神一振,“裴……” 未等第二个字出口,裴旻已经出手了。 大天狗突然感到一丝危险信号,被迫中止了炼化进程。 他极为不满,愤怒转身,抬手向来者锁定,准备如法炮制,先抛出“泥沼之域”,再慢慢折磨。 但是,居然锁不定! 那人太快了…… 笃地一声,他已然跨越十几米距离,从大厅另一端闪到妖尊身侧。人到刀到,那把短刀,已经只剩下刀柄,其余部分,全都没入了对方腰间。 满场愕然。 这不可能! 大天狗一声狂吠,水晶吊灯咵嚓一下被震了下来,在水磨石地面上摔得粉碎。 无数水晶珠子在地面滴溜溜翻滚,向八方散去。 以大天狗为圆心,勃然爆开一团强横气浪,把刺客、杜远、止正,甚至包括秀策,全部弹开五米开外,呈放射形仰躺一地。 犬妖也有虎威,居然敢伤了我万金之躯?! 大天狗狂怒至极,全然不顾伤口,直把双臂横向摊开,十指虚空一抓,大厅内瞬间进入缺氧状态,局部的真空效应令所有玻璃全部向内爆开! 被聚合在手中的气流,又被同时抛射出来。目标,只有裴旻一人。 带着滔天恨意的气流,在出手瞬间化为两柄气刃,长约三尺,在接近真空的状态下滑行,几乎没有空气阻力,也失去了声息,简直快绝无比。 后背刚刚接触地面的裴旻,立刻反弹起来,没做片刻停留。 他轻巧地侧身穿过两柄气刃的间隙,手中短刀一挑,白色雾霭再次闪现,像一只胃口极好的鲸鱼,瞬间吞噬了两侧路过的气流。 那柄刀得了外来助力,勃然一震,发出充满战意的嘶吼。随着裴旻手腕轻颤,合二为一的剑气又被送了回来…… 你快我比你还快,你狠我比你更狠! 这是剑圣的简单哲学。 笃,又是一声----这道剑气直接没入大天狗另一侧腰际。 噗!从尚未化为人面的狗脸中呲出满嘴大牙,牙缝中喷出一蓬血雾。 暴怒中的妖尊,暂时感觉不到疼痛,他要发动自己的赖以自豪的“域”,这是半神与人的分界岭。 但是不巧,他的气海根本存不住真气,发动“域”所需的法力,正以肉眼可见的波动形式,从他腰间左右两道刀口中呲呲外泄! “汪汪汪汪汪……”这顿狂吠虽然雄壮无比,但已语无伦次。不属于任何咒法,仅仅是咒骂而已。 恢复了自由的杜远,第一时间抢身捞起地面滚动着的骨塔,第二时间拉起摔得结结实实的止正。 “裴哥,我们走!” 出奇地,裴旻没有一如既往地不死不休,非要送人归西。 他利落地一点头,掩身断后,随二人向外逃去---- 第三百七十三章 爆裂东京 在佩里宫这一脚,算是踩响了连环雷。 23us.com 从特高课走廊到大门,十数道的法术禁制和钢闸铁门,在刺耳的警铃声中接连发动。 幸好有裴旻的刀在,一路挥砍,以净化成功不久的乳白色煞气迫开所有拦阻。但这,无疑也减缓了逃遁进程。 大天狗狂吠着追了出来,杜远与裴旻前后易位,负责阻挡追兵。为了减小目标,他不由分说,先把止正撸进了骨塔,又把藏在塔中的瑰仙剑撸了出来,也不擎在手中,凭借意念操控,直接向后射去! 那妖尊对剑圣还有所忌惮,对杜远则毫无戒备。因为这小青年在“泥沼之域”下的表现实在太弱了…… 这间接成就了瑰仙剑的惊天一击。 双方相距二十几米,大天狗气海漏气,放不出“域”。居然直接拿手去撩飞来之剑。 因为他狗眼尖锐,已看清那分明就是东皇家族历代相传的“传天国作御用小乌丸太刀”,作为第七十五代崇德东皇,大天狗自己也配过此刃,故而对其十分熟稔。 可惜,他并不知晓,此刃原本是七宝玲珑塔中的瑰仙剑,而且已经被塔主重新激活。 剑如飞虹,带着金光直扑妖尊胸口。被其向外一撩,剑势略偏三寸,但却自行翻了个身,斜向下插去! 不成----大天狗爆出一脑门子黑线,我两肾已经中刀,现在肚脐眼再来一剑,干脆别活了! 他的狗爪也真快,随即变招向下猛弹,铮的一声,那仙剑生生又被弹下三寸,扑哧一声没入了两腿.之间。 本因坊秀策在他身后看得清楚,心生敬意,忍不住诚挚赞道,“大人神功无敌!” 大天狗身体僵了一下,却没反应,似乎有些没来由的木然。 那飞剑一击“走空”,旋即退了回去,跟随主人继续向外猛冲。 “神使大人,追呀!”秀策斗法不行,也不谙武道,只能战前做军师,战时作啦啦队。 他绕到侧面望了大天狗一眼,却见那张狗脸呲牙咧嘴,眼皮跳个不停。 “麻痹……”他哆嗦着挤出两个字。 秀策博闻广识,以为神使在骂人,刚想夸他精通天朝俚语。 却听对方补充道,“那剑……有麻痹作用!我曾把玩多年,居然不知……” 呦,敢情是中了麻痹术!这么说----秀策也一哆嗦,刚刚这剑没躲过去呀! 他赶紧扶稳神使大人,生怕他就此倒下,顺带撩开锦袍下摆探查伤势,我滴个天…… 两腿.之间乌黑的狗血正粘哒哒往下流淌,秀策急忙伸手按伤止血。不想竟捉到粗长一物,手一抖,下意识掏了出来。 待定睛看去----嚯,好大一条狗鞭! 原本被剑斩过,还连着一丝包.皮,现在被人抖着掏出,那一丝也断了…… 热乎乎颤巍巍二尺来长捧在棋圣手中,仍不失雄壮伟岸;唯有前端剧烈抽搐的梅花倒刺提醒着情况异常。 在麻痹作用下,大天狗自己感觉不到伤势情况,现在“宝贝”就在自己眼前,不用感受也看清了事态严重性。 “汪----”这一声嘹亮吠叫,充满不甘的悲鸣…… 裴旻已经冲到庭院之中,迎面撞见倭岛第一强兵真田幸村。 真田被宫本拉去比武,磨叽半天也没动手,那位大剑豪不知怎地,只是神神叨叨和他打嘴炮,一会讨论枪,一会而讨论刀,就是不动手。 他正要问还比不比,忽听身后古堡内警铃大作,顿时浑身一震,不好!出事了…… 他比那些宪兵动作快得多,第一时间从园林奔回大门口,正赶上裴旻提着刀冲出来。 两人一照面,“裴桑……”真田还想客气一下再问什么情况。 “抱歉。”裴旻见他没端起矛枪,遂径直从其身边掠过,急速向外飘飞。 真田缓过神来了,“别,别走哇----”唰,矛枪一抖,回身就刺。 噹!枪杆却被随后赶到的宫本武藏挥动一根树枝隔开,“对呀,你别走,咱们正式开始。” 宫本一边纠缠着,还一边冲随后掠出的杜远挤了挤眼。杜远见到他,心头一热,脚下并不作停,边跑边喊,“樱子没事,还在我这儿!” 大剑豪安了心,继续绊住第一强兵,嘴里假装不认识对方,还吆喝着,“喂,你们去哪儿,打车不?” 跑在最前面的裴旻听到这话,足跟一旋转了个弯,逆时针向后院墙外绕去。 杜远跟着他奔行,有“一叶孤云”身法傍身,倒也不慢几分。 “裴哥,去哪里?” 裴旻也不答话,转瞬进入一处安静的停车场,拉开一辆老旧出租车车门,“开车走!” 嘿,还有后手!杜远暗挑大拇指。裴哥不愧特种部队出身,瞧这“拯救行动”安排的,啧啧,进门先割电话线,出门跑路有车等…… 宫本武藏的钥匙还留在车内,裴旻一扭就着。 随着油门猛踩,这辆破车蹭地一下窜了出去,一个漂移转身打过横,直接上了路。 杜远尚未坐稳,车门都还没关好,连忙道,“哥,咱稳当点行不?你到底多少年没开车了?” 听此一问,裴旻才想起来----喔呦,老子从上世纪穿越到大唐,直至终了一生,怎么着也有七十年没摸过方向盘了吧…… 这车在他手上,开出了战地军车的味道,只管横冲直撞! 车潮涌动的东京,井然之中突然出现这么一辆异类,分外扎眼。 在市区一座立交桥上,裴旻趁前后车距尚宽,说道,“快,我口袋里有丹老给的瞬移火柴,说是可以直接回丹园。你来打火,我没用过……” 杜远笑道,“那玩意用法很简单,我身上也有,但是现在不能用。” 裴旻一皱眉,“为何?” “我身上有个隐患,是一只三足金乌雕像,它原本是我的塔中七宝之一,不知怎地流落到扶桑,不久前刚从伊势神宫盗回来,不料被大天狗妖尊负载了窥视神识在上面。现在暂时用法海的金钵把它收了,但仍不保险。如果此刻回丹园,我担心暴露了咱们的基地。” 裴旻默然无语,半晌,点点头,“你说的对,谨慎很重要。那现在去哪里好?” 就在此时,忽而警笛大作,三辆重装六轮冲锋车出现在后视镜内。车顶的高音喇叭呱啦挂啦嚷着威胁话语,无外是要求立刻弃车投降。 裴旻只当没看见,一边加速,一边扫视两侧的车窗。 终于,真正让他担心的东西出现了。 那是一辆貌似普通的大巴车,看上去与旅游团用的并无二致。但车速极快,几乎瞬间追上来,与他们的出租车保持并行。 在高速行驶中,电控折叶车门突然打开,露出一只乌黑粗壮的枪管。 嗵---- 一颗瓦斯弹射了过来,那大号电池般的金属弹头,瞬间击破车窗,落入车内,在后座上疾速旋转不停,不听喷吐着黄烟。 杜远眼疾手快,从副驾驶座上探身过去,硬是一把捉住瓦斯弹,顺势扔了回去! “哇----真特么烫!”他咒骂了一声。 对方身手也不弱,居然用防暴盾牌把瓦斯弹挡住,弹落在公路上,向后翻滚而去---- 裴旻哼了一声,“这是自卫队的特战团,鬼子兵里最强的一支。” 杜远诧异回道,“鬼子兵开大巴干嘛?用军车不是更稳?” “在都市大街上?”裴旻反问了一句,“哪个国家都一样,军队只能用在攘外,对内即便用,也得遮掩一下。他们这是急了,怕后面冲锋车里的警犬不给力,直接派上战狼。” 说话间,这条公路上已经不见了民用车辆,显然已被前后封堵。 那辆大巴侧窗全部翻开,露出一排头带迷彩钢盔的人头,倏倏倏……十几颗黑黝黝圆头圆脑的家伙扔了过来,全部准确落入刚刚被击破的出租车后窗。 可惜,他们的对面是纠丹炼过体的杜远,论敏捷,这青年没怕过谁。他一把抓起宫本武藏留在车内的工作服,迎着车窗兜头一包,瞬间囊入所有飞来之物。 “是手雷!送回去!”裴旻厉声提醒。 由不得他不谨慎,眼下面对的,是热.兵器时代的杀人工具。饶是大唐剑圣,也吓出一身白毛汗。这些小玩意儿,放到开元年间,个顶个儿都是神器。 修炼数十年,挡颗寻常子弹有可能,挡手雷没听谁总结过经验,估计实践者都没机会说了。 杜远听到“手雷”俩字,像被蛇咬了似的,手腕一抖,整包甩了出去。 对面大巴车上一阵惊呼,把刹车一脚踩到底,公路上涌起刺鼻的轮胎焦糊味儿,侥幸避过了“炸药包”。 大巴停了,出租车可没减速,裴旻连轰油门,宫本武藏这车显然改装过,也很给力,居然瞬间飙到了两百多迈。 轰---- 身后传来震天爆破声。 杜远拧着脖子缩头做直播,“我靠!炸了炸了!乖乖不的了,立交桥断了!” 立交桥断了,且引发了连锁反应,桥墩之间一节节鳞次塌了下去。大巴车随着路面一头栽下,整车鬼子兵集体归西。 出租车仍在与巨大的多米诺骨牌赛跑,几乎每每驶过一节路面,都在身后形成轰然塌陷。 “妈的,居然用了反坦克手雷!”裴旻瞥着后视镜里的硝烟,恨恨地咬牙切齿,“还一下送出十几枚……这威力,够把咱俩粉碎五百次了。” 杜远一伸舌头,“能不下死手吗?你废了他们尊敬的神使两个肾,我又把他的鞭给切了……” 还有这事?一直负责向前猛冲的裴旻才听说此节,摇摇头无声笑了。 “阿杜啊,你那位兄弟张辽,我很欣赏。不过你更有趣些!你们俩,性情大大不同,却又一样热血。天朝后浪,真的比前浪更浪……我表示十分欣慰!” 第三百七十四章 滚雪球 高速飞驰的出租车,堪堪下了数千米长的立交桥,最后一节桥面也在烟尘中彻底坍塌。 23us.com 迎面,扶桑警方的轻重车辆交错横着,已经布好了临时封锁线。上百条长短枪支齐齐指向路面。 裴旻没减速,腾出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伞兵.刀,横插在方向盘上一踩油门,全速冲了过去! 一声令下,密如爆豆的枪声打响。防暴警察的全自动武器射速极快,但裴旻很清楚警方常规子弹的脱膛初速。它们所造成的穿透力,根本突不破他的剑气防御。 那柄短刀像是极通灵性,赫然外放出蒸腾白雾,在挡风玻璃前形成薄薄一层,既不遮挡视线,同时也密不透风。 这些训练有素的枪手,射击极为准确,几乎每一颗子弹都正中前挡,玻璃瞬间粉碎。防爆膜也扛不住连续冲击,在刺耳的嚓嚓声中粘连着所有碎屑向车后掀飞---- 杜远面前,只剩下那层经过净化的煞气,看上去和没有一样。他下意识抬手挡在面前,缩紧了脖子。 所有子弹,没有一颗穿透这几乎看不清的庇护层。只留下一环环涟漪,如同细雨洒落池塘。 出租车撞向第一排第一辆车,裴旻一扭刀柄,把方向盘微微旋转了十五度,左前轮直接碾上了拦阻之车的前盖。 整个出租车车身顺势倾侧起来,只用右侧双轮行走,几乎垂直着从狭小的车墙间隙中冲了过去! 两侧警察齐声大叫,躲的躲,逃的逃,生恐避之不及。 在一阵慌乱中,出租车从容越过关卡,四轮重新摆平,扬长而去---- “怎么样,”裴旻露了一手,略生得色,“老哥的车技没荒吧?” “牛!”杜远双翘拇指点赞,“简直可以应聘太阳马戏团了!” 裴旻哼了一声,“好戏才刚刚开始,你快想往哪儿去----先系好安全带,哥只管带你飞!” 杜远依言绑好安全带,胡乱点开车载导航仪,刷了刷地图,“银座!这地方挺有名啊,小弟还没去过……” 裴旻百忙之中瞪了他一眼,复又哈哈大笑,“好,既如此,咱们就玩个尽兴!目标银座,出发----” 银座,位于东京中央区。 这里购物中心林立,汇集了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奢侈品牌。除了商场,就以餐厅居多,且包罗万象,几乎囊括所有味道的美食。 刚刚这座立交桥,恰好从它周边跨过,现在车头一挑,直接扎入了这个火爆商圈。 恰逢周末,这区域按惯例禁止车辆通行,只剩下汹涌的采购人潮。故而,这辆疯狂的老旧出租车一现身,就引发了集体关注。 行人纷纷避让,裴旻也尽量插着人群空档穿行。他并非一时冲动受了杜远的无脑蛊惑,而是他也觉得这里会安全些。通常警方用枪时,最怕人多,一旦发生误伤----光报告都几个月也写不完。 本着投鼠忌器原则,闹市不失为相对安全之所。如果开到郊区空地去,怕是炮兵都会招来。 人,实在太多了。接连撞翻几个街头艺人的钱盒后,裴旻不由得脚下收了速。 “走,下车。”他果断作出决定。 杜远心有灵犀,“好的!满街就咱们一辆车,反倒目标太明显。” 二人弃车而去,融入了汹涌人潮。 街头大厦上的巨型液晶屏里,正临时插播突发新闻。那座距此不远的塌陷立交桥硝烟未息,在电视台直升机航拍下触目惊心。 现实与电视画面交相辉映,两股浓烟同时映入逛街者眼帘,人们顿时惊慌起来。刚刚剧烈爆炸声已经传到这里,大家才意识到危险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裴哥,”杜远压低声音,“咱们像恐怖分子不?” “当然不。”裴旻心中有数,“制造恐怖的是他们。非法囚禁你的是他们,在公路上开枪扔手雷的也是他们----你说谁更恐怖?” 杜远放了心,坦然一笑。两人大摇大摆,直接进了著名的三越百货。 没别的意思,就图这里人最多。 他俩直接上了顶层美食街,在靠窗吧台边坐下。点了两杯柠檬水,自顾吮吸起来。连番激斗,确实有些口渴。 这位置不错,透过落地窗,楼下街景一览无余,掌握战术全局十分方便。 只见大批警察涌入了这一地区,造成不小的骚动。 裴旻笑着道,“你选的这地方不错,据说是个不夜城。通宵客流不断,我们就算连着猫几天,也不会引人注意……” 话未说完,他端柠檬水的那只手一滞,目光在杯身反射的光影上瞄了一眼,随后缓缓放下。“低估小鬼子的效率了……咱们身后六点钟方向,有两个穿西装的男子,是捕手。” 杜远学他的样子,把水杯扭了个角度折射过去----果然,有两个粗壮大汉立在电梯旁,一高一矮,但面色均不善。 “就两个?他们也低估我们了吧?” “很快就多了……”裴旻若无其事地呓语着。“咱们莫恋战,否则这雪球怕是越滚越大。我俩虽勇,对付一国之力还是不够的。” “那怎么办?”杜远不耻下问,论特战经验,他确实不如眼前这位老兵。 “大批后援一定正往楼上赶,下楼的话,必定短兵相接。”裴旻漫不经心扫视了一下周围,“九点钟方向有个防火门,顺楼梯上去,爬楼顶。”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杜远一点头,“听你的。” 那两名大汉许是耐不住心气,把手斜插在西装里,一边推搡着游客,一边向他们走来。 裴旻假作没看见,低声吩咐,“我一动,你就走。我随后就到……” 说话间,那两人一左一右已经到了裴旻身后,打开枪击保险的咔嗒声清晰可闻。 目标依然没动,两名大汉窃喜,看来头功跑不了了----遂悍然从腋下拔出手枪! 裴旻终于动了。 杜远看都没看,起身就跑,直奔防火门扑了过去。 的确,他无需关心剑圣安危。 那两名扶桑秘密安全机构的特工,在他面前无异于杂鱼----在身后也一样。 簌啦一声轻响,根本没看清什么状况,两只手枪的三分之二枪身已经掉落地面。 两名西装大汉手里各自紧握着一支带扳机的光秃枪柄,还在死命连续扣动着! 撞针里的弹簧都飞了,当然是徒劳。 裴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身站起,脸贴着二人阴恻恻一笑,“怎么?不要活的了?” 矮的那人下意识结结巴巴回道,“嗨,格格格杀勿论……” 裴旻点点头,“你们命好,我不久前刚刚悟道,此刻恰恰心怀悲悯。不然掉在地上的,就不仅仅是两块废铁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扫了两人脖颈一眼。 这目光,带着刺骨寒凉,令受者均猛一缩脖,登时僵在那里,竟不能再动。 裴旻倏然收刀入鞘,朝着杜远奔行方向走去。 待他二人刚刚消失在防火门后,大批援兵从电梯口涌出。有穿制服的,也有不少便衣。 他们如狼奔猪突,个顶个手里掐着明晃晃的长短枪支,也不顾两边杂乱的尖叫声。一直冲到那两位前哨捕手身边,“人呢!” 半晌,无人应答。有人纳闷地上前试了一下鼻息,大惊道,“死了!” 随着这声惊呼,那两人似乎被震动,齐齐轰然倒下。 一名高阶警官上前按住一具尸体,把冰凉的眼皮一翻,“身上没伤,瞳孔缩小如针,是吓死的……” 裴旻并不晓得他的“悲悯”没有如愿结出善果,此刻他正和杜远站在三越百货大厦屋顶上。单足踏着防雨檐举目眺望---- “好一个浮华盛世……”他喃喃自语着,大唐的长安再兴盛,也比不上二十一世纪的商业中心啊。 两人相视一笑,各有感怀。杜远想的是,这一趟扶桑之行,倒是扭转了他心中不少根深蒂固的成见。 从宫崎俊到手冢治聪,从宫本武藏到小林英助……任何民族,都有有识者和正义者存在,扶桑也不例外。说到底,还是孙筑基真人那句话总结得精准----“凡事,断不可简单群分”。 身后的检修门被轰然踹开,无数杂沓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又是乱糟糟的吆喝声和拉动枪机的声响。 裴旻头也没回,淡然问,“怎么样,咱们是干一场再走,还是直接走?” 杜远被他豪气感染,笑着回头瞟了一眼,“这些杂鱼……” 突然,他神色紧张起来,“日毬,大妖也来了!” 裴旻循声转头望去----但闻高跟鞋叮咚作响,只见一位华服美人从检修门里走了出来。 这女人,可谓绝代风华。 不但容颜极尽娇艳,身材也是激凸有致。被一身雪白的prada制服裙装包裹着,两条修长美腿浑如嫩藕。在这料峭春寒之中,肩上又披了一件银色裘袍,在领口长绒簇拥下,一双眸子射出两点星辉,望之勾魂夺魄! 以剑圣心志之坚,也不禁神魂荡漾了一下,两腋渗出少许凉汗来…… “她……是谁?” “玉藻前!” 杜远永远忘不掉这张俏脸----那样的迷人,又那样的危险。 “玉藻前是谁呀?”剑圣显然不解风情,也不谙扶桑世事。 “倭岛排名第二的大妖,仅次于大天狗。”还好有杜远负责解说。 “次于大天狗?那就好办了。”裴旻旋即放松下来。 也是,他刚刚插了大天狗两刀,难怪有这么说话的底气。 他放松,杜远可放松不下来。 他和玉藻前交过手,深知此妖手段,忍不住出言提醒,“我看,咱们还是先走吧……这雪球,已经滚得不能再大啦。” 第三百七十五章 银座流光 “走?”这一声娇.啼如莺饮露,依旧那样令人酥麻。 23us.com 玉藻前婷婷款款,摇曳行到众人身前,身上像是散发着无形威压,把一众军警纷纷弹开。 “小弟弟又要去哪里呀?”她发送的秋波不要钱似的,劈头盖脸向杜远袭来。把后者叫得“小弟弟”忍不住抽搐了一番,那滋味,不是爽,是肉紧。 玉藻前持续魅力无限派送,“前次在京都野渡,倒是怠慢了你,封河千米,居然还让你逃了……啧啧啧,这次一定得尝尝姐姐的全活儿。” 这一番哝声细语淋漓而下,这边两人还好,那厢扶桑军警们倒是先受不了了。如果说这世上有魔音,一定就是这样。且看一个个的,全都目驰神迷,几乎把持不住,似欲癫狂醉倒。 裴旻的目光也一直被她吸引,似乎正在琢磨着此妖的套路。 只有杜远保持了绝对清醒,不是定力高绝,也不是不解风情----他是真害怕! 他已经同时分出神念,一头顾着七宝玲珑塔,一头锁紧颈后衣领内斜插的瑰仙剑。 “咳。”裴旻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位姑娘,你的天朝话倒是很标准……” 不等妖尊应答,杜远先接了口,“当然!这条九尾狐就是当年的妲己啊----” 听小兄弟这么讲,剑圣也愕然了。妲己?这世事,真够纷乱的啊……如果不是自己的经历足够匪夷所思,还真难接受这个事实。 “原来是妖后驾到,裴旻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他到是客气,居然把大唐那套庙堂礼仪搬出来用了一下。 “裴旻……”玉藻前终于把注意力从小鲜肉身上转移到老腊肉身上。 “哦!”她夸张地做了个恍然口型,粉嫩的柔舌露出半条,既俏皮,又性感。 “原来是驰名遐迩的剑圣驾到,反倒是我失礼了。”她居然膝下微曲,万了一个福。 “一介俗夫,岂敢妄自称圣。”裴旻已经恢复常态,不冷不热地应付着。“不知妖后此行有何关照?莫不是在扶桑呆久了嫌寂寞,想找个老乡叙叙旧?” “咯咯咯咯……”九尾狐花枝乱颤,“你这汉子倒是个妙人儿,现今都说是个看脸的时代,我倒觉得内秀才是看点。相比之下,筋还是老的有嚼头些……” 她一双凤目在裴旻身前上下扫动不止,仿佛发现了一个新玩物,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咳!”又是一声重重的咳嗽传来,和裴旻那声相比,略嫌做作。 一名身着深色条纹西装、头带礼帽的昂藏大汉从检修门里拱了出来,看容貌----方面大耳,络腮青须,不是大天狗是谁!? “九尾,发骚也不看看场合。”他神情威严,似乎颇为不满。“既然追上了,还不痛快出手拿下!” 裴旻呲牙冷哼一声,“喂,大狗子,鞭接上没有?如果还没,那现在叫你‘二刈子’可能更合适些……” 这话恶毒无比,倒像是杜远嘴里吐出的象牙。但从剑圣口中怼出,杀伤力自然倍增。 大天狗登时变了颜色。他刚用妖法处理完伤势,换掉了锦袍混入俗世,亲自参与追捕。没想到仇人居然在公开场合踩他的痛脚----婶可忍,叔不可忍! 倒是玉藻前大惊小怪起来,她一缩娇躯,单手半掩朱唇,做出无比意外的姿态,“哟,还有这事儿?”她没多问什么,只是一双俏目在大天狗的裆下扫来扫去,目光如炬,似乎看穿了什么…… “汪----”大天狗再也无法忍受,震天咆哮起来。 赫然从礼帽下挣破人脸,拱出那张秋田狗头! 这声怒吼,自带妖法加成,居然把两边数十名扶桑军警特工全然震翻在地,一个个七窍流血,眼见是不活了。 他还不作罢,抡起双臂一挥一抓,数十道血线从地面扬起,一端连着满地人体,一端在身前汇聚成一只血光翻滚的液态圆球。 顷刻间,那些军警的血液居然被一抽而空,全部成了干瘪尸身。 他恨恨道,“九尾,今日之后,此事不准再提。世上只有你我秀策三人知晓。你听清了吗?” 见他动了真怒,玉藻前也难免娇躯一振,“那他们俩呢?”她指着裴旻和杜远问。 “他俩没有明天!” 那只巨大的血球随着话语勃然发出,呜呜滚动着凌空砸来! 数十人的血量啊----足有几百斤的赤红血球,光腥味儿都能熏死一个排。 裴旻单脚一蹬防雨檐,手中短刀挥了出去----他不躲闪,也不防守,他要以攻代防。 乳白色煞气又瞬间涌了出来,迎着血球暴击! 蓬----哗---- 溃散的血球变成一蓬血雨,铺天盖地洒了下来,把两个天朝人全部罩在其中。 伞兵.刀与瑰仙剑齐齐舞动,形成两环独立光圈,格挡下大部分血珠。 但实在太密集了,仍有少许血沫溅洒在他们身上。那些赤红斑点沾身即入,瞬间踪影全无。倒让两人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术法?有何后患?暂时倒是毫无异样…… “九尾,该你了。灭掉这两个渣滓,我把排名让给你。” “当真?”玉藻前喜出望外,“那你呢?” “我做我的神使就够了,还争妖尊排名作甚……” “妙极!你洗白,我上位,咱们皆大欢喜!”玉藻前笑魇如花。 突尔她丰.臀一甩,一根蓬松雪白的长尾不知打哪儿钻了出来,居然脱体飞空,化为一条丈许狰狞大鱼,额头有灯,巨口中满是獠牙,其状恐怖至极。 那鱼儿御空而行,如在水中般自由自在,巨口一张,径直向裴旻咬来! “小心!”杜远脱口惊呼,他可是见过这条狐尾化身。那日在京都郊外渡口,他差一点葬身鱼腹。 当时明明破腹而出,干掉了这条鱼,现在居然又活了…… 九尾狐,果然厉害。如果九尾尽出,还不止搞出多大动静! 裴旻不信邪,手腕一挥,伞兵.刀又迎着威胁递了上去。 亢嗤! 那大鱼居然一口咬住了短刀,两排獠牙死死钳住刀身,鱼尾拼命摇摆,居然试图夺走剑圣的成名兵器! 好大的力量----裴旻暗赞一声,居然不怕我的煞气!? 那玉藻前好似擅长读心,此刻好整以暇,继续笑道,“我这鱼儿,名曰‘吞煞’,自身就是日积月累的煞气浑成,一旦遇到同类,自会拼命吞噬,不但不受其扰,反而壮大自身!” 他大爷的,这特么摆明了就是克星啊! 剑圣出了一声冷汗,他很清楚,这并非虚言,因为那鱼儿正随他煞气催放逐渐膨胀起来。 与人斗,他没怕过谁。饶是扶桑首席剑豪宫本武藏,在他手下也得俯首称臣。 但与妖斗,还真棘手……因为这些家伙妖法各异,往往状况百出。一不留神,就会着了道。 但剑圣的人生信条,没有后退,只有硬怼。 好哇,你能吃,那我就撑死你! 他破例大喝一声,鼓动全身真气,催动刀魂,化为滔天煞气,穿过獠牙,向鱼腹内猛催! 那鱼儿本来就身长过丈,随着不断膨胀,已然超过三丈,还在不断扩大体量。 在这东京银座地标建筑的屋顶,四人相向而立,一只巨大的鱼形气球在空中漂浮,说不出地诡异。 裴旻睚眦欲裂,显是已经发力到极致。 那鱼儿终于受不住海量进补,轰然爆开…… 蓬---- 恶臭的鱼腥气叠加在刚刚大天狗“洒狗血”的血腥气上,双腥齐下,臭不敢当! 无数鱼肠鱼鳔鱼肉鱼骨鱼鳞的碎片落满屋顶,各自挣扎扭曲了一阵,淡然化为无形。 那玉藻前神念与狐尾法术相通,此刻也遭到反噬,猛一捂屁股,“阿郁呦,好痛!” 裴旻的身躯在爆炸冲击波下,赫然向后翻倒,被杜远一把扶住。 “裴哥,怎样!?” “干……”剑圣只吐出一个字,居然脱力陷入昏厥。 主力输出位倒下了,杜远这个辅助角色独自面对两名顶级妖尊,心下不免一寒。 怎么办? 袖手观战的大天狗终于露出笑容,这笑容在秋田犬的脸上,居然颇显敦善。 “可以,一条尾巴换个剑圣,这买卖划得来。”他及时送来鼓励。 玉藻前一脸悻然,“你有所不知,这些天朝人,不久前已经弄坏了我一条狐尾,就是化身雪女那个。现在又爆了一条,还是我刚刚修补好的……这损失可不小。你得想办法补偿我呦----” “哦?”大天狗自己丢脸,最盼别人也出糗。他闻言心情大好,“无妨,即便是七尾狐,在这扶桑列岛之上也足以横着走了。至于补偿嘛……不如我陪你睡几晚?” “哎呦----”玉藻前露出夸张的骚.浪模样,“好是好,可你那条鞭还能用不?一般的银样镴枪头,老娘可是看不入眼哦!” 这俩大妖,居然全未将杜远放在眼中。随着剑圣倒下,他们认为胜负已分,无需再斗,这块小鲜肉,只是举手间灰飞烟灭的事----自顾当场打情骂俏起来。 杜远何等机灵,打不过,逃还不行吗? 趁着两位大妖自说自话,他右手一转腕,金环暴起,把裴旻瞬间撸进了骨塔。同时催发神念,将瑰仙剑从颈后衣领中祭出,熟稔踏在脚下,“走----” 自打在吴道子画中海域学会了御剑飞行,他是真上了瘾。在冥界已经痛快飞行了一场,直接诛灭了白坟。 现下再次使出,娴熟无比。 恍如一道流光,自三越百货大厦屋顶始发,直朝西北方越空而去! 第三百七十六章 跨海追杀 杜远御剑而飞,凌空脱离战场。 23us.com 玉藻前愣了一下,并不急于追击,“崇德君,刚刚那道瞬移金环是何等术法?” 大天狗显然对她直呼自己的前朝东皇名讳不以为意,“怎么,你还不知道?那小家伙怀中揣着‘七宝玲珑塔’呢----千真万确,就是当年李天王用的那只。” 九尾狐眼中一亮,毫不掩饰攫取**,似乎明白了当初在京都野渡发生了什么。当即腾身跃起,驾驭着妖风奋力追袭。 只留下大天狗站在三越百货楼顶,咧着嘴角冷笑一声,“刚刚不卖力,现在倒来了精神头。真是人为财死,妖为宝亡。” 待嘲讽完毕,不慌不忙甩掉深色条纹西装,两只巨大的带羽翅膀从衬衫肩后挣出,从左到右伸平足有丈余宽! 他振翅轻摇,一飞冲天,不慌不忙尾随着,也朝正西偏北方向投去…… -------------------------------------------- 据此数公里外,同处中央区的首相府内,安倍晋孙正与本因坊秀策作紧急视频通话。 “秀策桑,搞什么搞?人已经弄到特高课本部去了,怎么会跑掉?” 棋圣在大屏幕中气色有些萎靡,“非我等不力,实乃对手太强。神使大人也在场,照样挂了彩。我区区智囊,出谋划策尚可,动手打架可不在行……” “那你倒是出个谋划个策呀----快点!”首相大人真急了,“这动静闹的,把全城都惊着了。刚刚警视厅送来报告,说牺牲了一车人。不过不是警察,是防卫省暗地支援的特种部队。” “动用自卫队了?”秀策有些愕然,“在闹市区,不合适吧……” “你合适你倒是上呀!特高课平日百般傲娇,拿政府税收供养了那么多妖尊,怎么事到临头一个也指望不上?” 棋圣把脸一沉,“这话我会亲自转达神使大人,问问他如何回答。” 噗通,安倍晋孙直接跪在了地毯上,“您就当我放了个屁,闻闻味就好,千万别当真。秀策桑,您说,下一步究竟怎样做才好?媒体还等着官方通稿呢……” 见首相服软,秀策也不好再拿捏,遂安慰道,“沉住气。据我所知,神使大人已经亲自参与追杀,还事先通知了玉藻前大人。其他各路妖尊也正纷纷从各地赶来,四下合围,想来天朝乱匪不会走出太远。” “如此最好……”安倍爬起来擦了擦汗,“幸好有你们在,不然那些军警真指望不上。” “首相大人,”本因坊秀策轻轻叹了口气,“你放心。贵先祖安倍晴明先生已从冥界捎来口谕,说那逃犯前不久刚在炼狱斩了妖尊白坟,具体情况未曾详述,但这个梁子,算是结定了。” “白坟?”安倍晋孙眨了眨眼睛,“她不是相传早就陨落于江户时代了吗?” 棋圣眯起双眼,摇了摇头,“那是穿越所致,其实刚刚发生。冥界是没有逆向时间轴的,这惨案新鲜出炉。但阳间世人已被‘逻辑链重置’洗了脑……这话说来就长了,你不必费力思量,只管知晓就好。” 首相真没听懂,但也的确无暇他顾,于是追问,“那么说,我干等着就行啦?要不要我加派些人手?” “算了吧,你能调度的,大多也是执法机构的军警,不适合参与这种类型的战争。我知道,安倍家族系出阴阳师门庭,在妖族有一定人脉资源。但眼下排名前二的扶桑妖尊已然尽出,其他再来也只是添头,可有可无,别越帮越忙才好……” “好吧。”安倍微微鞠了一躬,“那就拜托秀策桑了,我等你们的好消息。事关扶桑荣辱,断不能放走元凶!” 视频戛然而止,信号消失,屏幕归于黑暗。 扶桑首相站在原地,两只三角眼内,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转,忽然摸出手机,按开一个号码。 “毛西毛西,我是安倍。现在发布直接指令----立刻释放‘0号囚徒’,条件是,要他协助一次追捕行动。具体细节我马上用加密邮件发给你。切记,此为最高机密,擅自泄露者,杀无赦!” -------------------------------------------- 阳春三月的倭岛,靠近地面处已经略带温润。但在数百米高空,依然苛如凛冬。 寒风的线条如同一片片的锋利冰刃,在杜远身上切割着,撕扯着。但即便没有纠丹炼体的强大机能,他也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 逃,是眼下唯一主题! 他心里想着,一介不靠谱青年的小命倒不要紧,但骨塔中还有不少亲友寄居,一旦落到两名大妖手中,怕是真要团灭了…… 要不,我把法海撸出来挡一挡? 不,不急,实在不行再说。现在依然在扶桑地界,谁的地盘谁作主。待我加把力,直接飞回天朝大陆,他们若敢追来……嘿嘿!天下道门可不是摆设。我只需吆喝一声“打小鬼子”,还不知多少道友巴巴地赶来助拳哩! 小算盘打得不无道理,但他的地理概念差了点儿…… 原本,在杜远印象中,天朝在西,扶桑在东----这没错。但他忽略了,在两者之间,还夹着一个新罗半岛。 瑰仙剑驮着一个大活人,居然毫不减速,如流光般飞窜。飞得不算太高,约合三四百米,但落在地面人类眼中,真如火流星一般,眨眼即逝。 不是他不想减速,实在是不能减。几次回头,他都清晰看到两个黑点正衔尾直追! 日毬,这些大妖个顶个儿都会飞……玉藻前飞行他见过,没想到大天狗这个“天”字也不是虚的----听说过“天马行空”,今儿开了眼,又亲身目睹“天狗行空”。 他暗自咒骂着,神识牢牢锁定脚下仙剑,径直掠空前行。 大地在脚下飞速后退着,起初是东京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很快出现了平原,接着是山川大河,再过去----又是连绵起伏的丘陵。 世界上没有一块土地不是美丽的,倭岛亦如此,区别只是美的方式有所不同。 但可惜,这位天朝青年无暇细细欣赏,一心只为逃命。 速度确实快。与地面上偶尔同向行驶的新干线列车相比,后者简直是节节倒退的蠕虫。 只过了一个时辰,鳞光一闪,辽阔的海面出现在眼前…… 没记错的话,这大概就是扶桑海吧----杜远回想着中学地理,倭岛东面是太平洋,西边是扶桑海。被一圈大小陆地扣合着,只有南北两端有出口,几乎形成了内海。 这里的海况,相对风平浪静。如果不是被人追赶,倒是个兜风渡假的好去处。 但此刻,别想了。 他全力保持着高速飞行,避免不让追兵赶上。 忽而身后疾风乍响,似乎一颗导弹追了上来!杜远来不及细察,凭借第六感猛然按下剑头,向海面急速俯冲而去。 一根雪白的狐尾贴着他的后脑掠过,绷得直直的,真像一颗微型导弹。 杜远顾不得整理发型,狼狈下坠,眼前一艘巨型大船越来越近。 转眼就要撞在桅杆上,他腰肌带动髋部,向左一扭,如同控制滑板一般,从林立的桅杆与天线塔之间滑了过去,发梢被一根加固钢缆刮掉一搓,差点被斩首。 那一击落空的狐尾并未落入海中,而是扭身回旋着追了下来,它似乎也忽略了那根钢缆的存在,直直撞了上去。 嘣---- 瞬间断裂的缆绳在空气中甩出一道刺耳鞭哨,回音嗡嗡作响。 失去平衡的固定力量,一根副桅缓缓倾侧,连带压倒了主桅,但并未马上断裂,只是弯曲着向一侧倒去,把巨轮船体也带得缓缓歪了过去…… 杜远顾不得这些,复又后足一压,剑尖翘起,向空中再次拔高。 那条白色狐尾被钢缆缠住,一时脱不了身,正是摆脱锁定的好机会! 望着险些击落的青年背影,最郁闷的莫过于玉藻前。 这位美女先是惊讶于前者的速度,现在又惊讶于他的机警善变。射出一条修炼数千年的尾巴,屈尊当作导弹,居然没射中!? 她缓顿了一下,抖了抖丰.臀,把宝贵的狐尾收了回来。 一周之内,九条少了两条,可不敢再浪费了。这些狐尾对她而言,并非只是尾巴而已,每一条都是可以独立的分身存在。换句话说,一条尾巴一条命,也差不多是这个理。 这一缓,大天狗振翅追了上来,“怎么?又失手了?” 玉藻前很讨厌这个这个可恶的“又”字,她凤目一挑,“随便逗孩子玩玩儿,故意射偏吓唬他一下。” 大天狗如何听不出这话中的无奈,“嘿……你这一逗,可好。扶桑又少了条6200吨村雨级驱逐舰啊!” 什么!?九尾狐一哆嗦,这才仔细向下观瞧。 茫茫海面上,那艘大船已经彻底倾侧,正在白浪中挣扎起伏,沉没只是时间问题。看侧面朝上翻起的炮塔,果然是一艘军舰…… “俗世战争工具,看着威武雄壮,怎地如此脆弱不堪?” “啧啧,”大条狗被她嘴硬怼着了,“谁知道,凑巧撞偏了平衡轴心吧,再加上浪涌作用……别管了,继续追!” 说话间,杜远已经身在远方,在西倾的阳光下只剩一个几不可见的黑斑。 他侥幸又逃过一劫,心中并无欢喜:坏了,这特么光飞得快也不保险,人家还能随时把他当靶子射。可得打足精神提高警惕啊! 所幸,瑰仙剑是一柄魂器,内中驻守的麻痹鬼王,自身原本就法力磅礴,无需主人太多真气加持,只需少许意念驱策即可。 而他的意念,只传达了一个字,“快----” 三小时后,在日落之前,前方终于出现了大陆。 杜远心情无比愉悦,发自肺腑地鼓噪着:祖国,你的游子归来了! 追逐着落日余晖,他并未减慢半分,依旧疾速掠空滑行。因为他清晰感觉到,身后两个巨大的威胁依旧契而不舍,时时锁定了他的身影。 港口,船坞,渔村……一道道风景飞速后退着,公路上的川流不息的汽车很多。 杜远突然灵机一动,他瞄准了下方一列重型卡车车队,高速俯冲,闪电般追上最后一辆,从后车厢绿色苫布缝隙中飘入,然后一个急刹轻轻落足于厢板,终于得以片刻喘息。 不行,还不能放松。 他保持着静立,在这辆毫无察觉的重卡车厢内,对眼前的货物木箱视若无睹,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耳朵上,静静聆听着身后的响动…… 第三百七十七章 祝寿 丹园,恒定空间有了罕有的变化,居然飘起了细碎雪花。 23us.com 这个诉求,源自于凤筱,成于丹老。 大多数人都领任务而去,凤筱耐不住清静,就跟着卓英英学习种植药草。 有些药材喜寒,故而需要降温。这才催使丹园出现了季节变化。 卓真人身为葛洪跨世高徒,也是关门弟子,自然得其倾囊所授。葛门丹道再加上后世科学家的大脑,生生造就出一位药学奇才。 连丹老都忍不住笑着说,因为有了卓英英,丹园才真正不负其名。至于“纠丹”,那本就是“数据果”,并丹炉非淬炼而成。 凤筱年轻,脑袋里杂学甚少,接受能力很强。其颅中强大的松果腺体,使他的家传阴阳眼用在甄别药性上也如虎添翼。 卓英英看着他卖力侍弄药田,一招一式很有模样,好奇地问,“凤子,你这大学生倒比一般的强,居然使得一手好农活。” 凤筱咧嘴一笑,“老家在贵州山区,小时候经常在地里帮忙。即便现在读研,每逢放假也会亲自下地。上次回家,还种了一亩三分地的土豆,可惜一场冻雪打蔫了不少……” 卓英英颇为感慨,“云贵多山,适耕土地尤为金贵,不似平原地区那般可以铺张。务农者还要看天守成,殊为不易。” 凤筱好奇地问,“卓阿姨,您也是农家出身吗?” 卓英英坦荡道,“有些渊源。不但是农民,而且是地主。”她见凤筱一愣,乃粲然微笑,“我的祖先在川北,是出了名的大地主。故而有财力让祖父那一代人留洋求学,之后才转为书香门第。不过,事事福祸相依,这一层‘历史问题’,倒成了后人的包袱。我的父亲在运动中被打倒,如果不是人才难得,我也险些遭受株连,还是部队庇护了我。” “您当过兵?”凤筱惊奇了。 “算是吧。绵阳九院隶属国防部直接领导。但我没摸过枪……” 当兵没摸过枪,凤筱觉得有些可惜,“九院是做什么?厉害吗?” “天朝唯一核武器科研生产单位,你说厉害不?” “哇,这个牛啦!”年青人一脸钦佩。 卓真人一撩发鬓,“我倒是宁愿世上从未出现过核工业。这是个世人难控的魔鬼,一旦挣脱缰绳,后果难以想象。人类对世界的探求是好的,但好奇心大于掌控能力时,难免捅出无法收拾的篓子。况且,还有无尽的‘贪嗔痴’在侧觊觎,时时都危机四伏。” 见她说得严肃,凤筱咽了口唾沫,继续认真干活。 “歇一歇歇一歇,英英啊,我向你借个人。”丹老大摇大摆走了过来。 卓真人奇道,“借谁?” “这娃。”丹老一指满头大汗的凤筱,“让你的小长工跟我出趟差。” 卓英英掩口而笑,“可不敢这么说,这里都是你的弟子,你说了算。” 丹老连连摆手,“哪个都不算弟子,咱们丹园就是个‘活雷锋联盟’,来去自由的。我是临时领导,大家都是组员。哪天我干腻了,也让给你干干。” 卓英英摇摇头,笑而不答,顺手接过凤筱的药锄,“快去吧----跟丹老走,一定有肉吃。” ---------------------------------------- 凤筱真的吃到了肉,而且是鱼肉,还是自己做的。 丹老带他从丹园小楼地下石厅的传送阵出发,直达俗世一处山野,暂时不知何地。 这里竹林高大茂密,清幽至极。一条小溪潺潺流过,为这份安详平添韵律。 阳光透入林中,洒落在一张天然石桌上,桌边已经坐好两位端庄女士,正自执壶饮茶。 “独坐幽篁里,清泉石上流----好一个福地。”丹老一声雄浑赞颂,打破了宁静。 “呦,”那位一身驼色短绒皮袍的女士笑了,她大约花甲之龄,一头灰发十分齐整,气质端地不凡。“定光诗性不浅啊,看来在人间待得挺滋润,乐不思蜀了吧?” 另一位十分富态的短发圆脸女士也跟着揶揄,“只是这两句似乎并非原创,而且还有嫁接痕迹。” 丹老不以为忤,背着手走过去,随便寻个石凳坐下,用袍袖掸了掸原本无尘的桌面。“滋是直抒胸臆的,就是好句子。管他来处作甚?咦,你们俩来的倒是早----那位正主儿呢?” “他忙,这会儿也快到了。这个世界他轮值,还不说来就来。喂,你也不介绍一下,身后这位青年人是谁?”皮袍女士率先发问。 丹老回头瞧了瞧,凤筱正一脸好奇站在身后,很懂规矩没跟着坐下。 “哦,差点忘了,这是我助理。” 那位圆脸女士却站了起来,“凤筱小友,你好啊----” 丹老难得诧异,“你们认识?” 凤筱也一直琢磨着这人眼熟,此刻被叫才想起来,脱口道,“霞姨!您也在这儿。” 这位,正是那日在中南海蓬莱阁催发满院腊梅盛开的百花谷老前辈。 “嗯,”霞姨很满意,“你这双勋获得者记性还算好,没把我老人家忘了。我是被朋友拉来的,原本并未受邀。”她一边说着,一边指了一下皮袍女士。 后者也笑了,“我的玉净瓶出了点问题,柳枝打蔫儿。霞姐擅长侍弄植物,特求她帮看看。” 丹老转而又问,“观音,你没事穿个皮袍作甚?跟样板戏里的杨子荣似的。看这架势,是要上山打虎吗?” 凤筱忍不住一激灵,“玉净瓶”、“柳枝”……“观音”! 那女士哈哈大笑,“瞧你说的,就许你套个孩童皮囊四处招摇,还不兴我穿个皮袍暖和暖和?我这是刚打南极来,从仙翁那里求得个寿桃,给今天的正主儿随个礼。” 说着,她从石桌下提起一只小竹篮,篮中只有一只大桃,白里透粉,粉里泛红,十分喜人。 桃子一上桌,顿时吸引了众人目光。霞姨咂着嘴道,“啧啧,好好的水果,留在树上看就好了,吃掉多可惜。” 观音乐不可支,“你这博爱病又犯了,水果不吃才浪费。” 丹老摇着头,“怎么就一只?不够吃呀。”小嘴中口水哗啦哗啦地。 “谁惦记我的桃子呐----”一声苍老喧叫从林外响起,一道白影大踏步走了进来。 两位女士同时起身相迎,唯有丹老自顾盯着寿桃,五根粉嫩手指隔空抓挠,似乎极想下手。 观音敞着皮袍的怀一拱手,状甚豪迈,“老君一向可好?” 霞姨也抱拳颂安,“老君高寿----” 来者长髯飘飘,须发皆白,好一派道骨仙风。他边走边摆手,“谢谢谢谢,谢谢谢谢,大家都坐,咱们不来虚的。谁想起这一出儿的?” 观音一挑眉,“给你贺寿还不领情?是我想起‘这一出儿’的----怎么,还有意见不成?” 霞姨立马出面拢合气氛,“农历二月二十五,乃道祖圣诞,俗世已经立了‘国际道教节’。还有谁人不知?来来来,大家都坐。老君请用茶----”说着,殷勤倒茶,顺带给凤筱也斟了一杯。 凤筱哪里顾得上喝,他已目瞪口呆。听这话……这人是太上老君哇!额滴个娘咧,丹老这朋友圈太嚇人。 太上老君身为天下道门公认的师祖,位列天尊级别,这----真真儿的上仙无疑! 别人客气,老君也不好意思起来,一屁股坐下牛饮了一杯,“对,都坐。观音妹子,我嘴臭,话耿直,你莫介意。哇,好漂亮的桃子,南极仙翁那个老抠儿怎么舍得给你的?” 观音这才恢复笑脸,“他的桃树产量小才小气。我帮他撒了半瓶甘露,下一个九千年至少能多结五十个果,我定了五只,现在预付一个不算多。” “五只!”太上老君一瞪眼,旋即哈哈大笑,“行,真有你的!不过你得盯紧点儿,小心那老头赖账。不是说他不讲信用,据我所知,跟他订货的仙君太多了,不少人掐着白条排队呢……” 趁他们聊得热乎,丹老在一旁实在忍不住,终于下手了----啪! 刚要摸到寿桃的小手被老君及时拍开,“喂,定光----老子的生日,你着什么急?” 丹老吃了个闷亏,只能用嘴炮怼回,“分而食之方为贺寿。也就你敢在人前自称‘老子’,我们就不计较了……” 凤筱在身后噗嗤笑出声来,可不嘛----相传太上老君就是著名的老聃,还真是如假包换的“老子”。 “这位是……”老君也注意到了他。 “我助理。”丹老再次含混介绍。 “啧啧,”太上老君白胡子乱抖,“你咋不带个女秘书呢?在俗世很快活是吧?你呀你呀……可惜了一身才学,越来越像土大款了。喂,大款,人家观音妹子带了桃,你带什么来了?” 丹老小嘴一撇,“我自然不会小气。”说着劈手一撕,扯开一条空间裂缝,硬生生端出一盘大鱼来! “呐,我小园子里自产的,上好冷水虹鳟。” 嚯,大家低着头瞧新鲜,那鱼儿十分鲜活,身上抹好了酱料和调味品,但依旧一翘一翘扭着尾巴。 “阿弥陀佛。”观音起单掌诵了一声,“定光兄,小妹有忌口。” 丹老一摆手,“无妨----我的鱼都是宏数据,只有皮囊没有灵魂的,与轮回业报无关,断不会增添业力。且管享用!” 第三百七十九章 萨德之殇 “忠!诚!”一排士兵站在那名百济军官面前,齐齐跺响右脚立正。 23us.com 杜远混在其中,还好反应够快,滥竽充数做了个口型,肢体语言学得有模有样,倒也没慢半秒。 “你们这些猪听好了----”那军官趾高气扬,“阿美利加爸爸给我们送来最先进的系统,就是为了保卫百济安全,防止北方那些野狗作乱。现在进入关键时刻,爸爸需要人手帮忙,你们都打起精神,不要给骄傲的百济军人丢脸!听明白了吗?” “忠!诚!”这一排大兵再次跺脚。 “好了,跟我来----”军官带队奔出,直奔组装场地。 夜幕已经降临,数百盏高瓦数探照灯把方圆二十里内照得亮如白昼。 杜远夹在队伍中,边跑边四处观察,忽而前方出现几两后厢高翘的奇怪卡车,上面赫然涂装一排大写字母----“thaad”。 ---------------------------------------- 阿美利加,花生屯。 白宫里的新主人志得意满之余,总忍不住有些焦躁。 “为毛不管我说什么,国会里那些议员总是用嘘声回答?”川普纳闷地问。 幕僚长叹了口气,“嘘你是一种时尚,不嘘就落伍了。” “哦----”川普心下略安,“这么说,我又引领了世界潮流。” 面对他的惊人自信,幕僚长无奈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事,我不太确定……” “总统先生请讲。” “我把窥视眼和拒马桩送到天朝大门口,会不会引发强烈反制?” “……会。但是首当其冲的是萨德安置地----百济,这个国家的经济严重依赖天朝市场。一旦受到冲击,损失将十分巨大。” “那就好。”川普放了心,“只当交保护费了呗。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吃了我的肉,就得允许我拉泡屎。作山姆大叔的小弟,自当有这种牺牲觉悟才对。” 对这种俚俗幽默,幕僚长眉毛一挑,什么也没说。 川普百无聊赖,反复握捏着双手指骨,让骨节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仿佛这是最动人的音乐。 “哦对了,我看报告说----驻扎在扶桑横须贺基地的美军,前不久刚刚死了一个海军陆战队员。这是什么情况?” 幕僚长想了一下,“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家属已经安抚了。据扶桑警方调查,说是醉卧花柳巷发生了意外……” “那得讹一笔才成!”川普的商人本质又蹦了出来,“让安倍那孙子赔点钱,十亿八亿的就行。” “是安倍晋孙。”幕僚长小心纠正,“上亿不可能,日元还差不多……这事有些蹊跷。另据海军调查处的尸检报告显示,那名军人是被巨大的撞击力冲击而死,胸骨全部碎断。” 川普双目一瞪,“扶桑人干的!?” “不,他们推给了天朝人,说是一小搓‘谍匪’渗透了扶桑,搞出不少乱子。刚刚在东京发生的立交桥爆炸案,也是他们的杰作。” 川普缓缓靠回新送来的“铁王座”中,在森森长剑环伺下,像只阴郁的鹰。 “扶桑人的话,不能全信。这个民族很狡猾,一定要保持提防。毕竟只有他们头顶被我们扔过原子.弹----还是两颗。我就不信不记仇……这样吧,你组织一个独立调查小组,把这件事搞个水落石出。” -------------------------------------------- 该死,是萨德! 杜远不是古人,当然听说过这个与祖国安全针锋相对的邪恶利器。 萨德属于反导弹系统,由超强近地雷达和动能导弹发射装置一体合成。 其三环辐射范围,最外圈远达两千公里,远远超过了新罗半岛半径,直达天朝东北、华北,甚至俄罗沙的远东地区。 也就是说,这个范围内任何导弹一发射,它都可以第一时间捕捉到轨迹,并且拥有未经验证的强大拦阻能力。 它的存在,严重破坏了区域战略平衡,极易滋生天朝敌对势力的狂妄野心。 它,就不应该存在,特别是在天朝家门口。 如果因此引发新一轮军备竞赛,花的依然是老百姓纳税钱,苦的依然是民生。 杜远暂时忘记了被追杀的紧迫感,满心转的都是各种“小想法”。 一名黑人军官大步走了过来,口中不断吼着,“该死的蠢货,设备都到齐了,一个多小时还没组装起来!你们这些百济人是吃猪食长大的吗?” 看军衔是个士官长,这职务在美军中很特别,算是兵王,均由老兵担任。普通军官见了,也得退让三分。 对面的百济军官更加惶恐。对他而言,美军的军衔不重要,是美军就足够吓人了。他只是不断立正敬礼,但毫无应答。 杜远看出,这厮估计是听不懂黑人浓厚的密西西比口音,抑或根本不懂英语。突然灵机一动,大声操.弄美音回答,“是的长官,我们马上就位,争取最短时间完成任务!请长官详细指示!” 那黑人愣了一下,旋即一点头,“很好!你,跟我来,帮我指挥所有蠢货。” 旁边的百济军官目瞪口呆,虽然没听明白,但也看出基本意思来,眼睛里又羡又妒。 杜远“毕恭毕敬”,跟着黑人士官长身后,率领一队百济军人向散落的大型电子设备走去。 那黑人回身看了他一眼,“你的口语很不错,从哪儿学的?” 杜远没迟疑,“新奥尔良,我在那里读的社区大学。” 此刻,他心里想的是肯德基餐厅里的新奥尔良烤翅。 黑人笑了,“我也来自路易斯安那州,就住在墨西哥湾附近。我只读过高中,但获得的勋章比那些西点毕业生还多。” “战场是区别黄金和沙土最好的检验地!”杜远熟练送上马屁。 士官长心满意足,“完全正确!你,很有前途……” 整个萨德系统,核心设备并不庞大,设计思想是为了便于机动转移。反导发射器是车载的,近地雷达也是车载的。 需要组装的是,那些分析数据用的辅助电子设备以及强电机组。 士官长一边咒骂着原本配发的百济翻译什么都不懂,一边连续通过杜远下达指令。 美方操作人员都在不远处的帐篷里喝咖啡,一边说笑着,一边瞧热闹。这些大爷只管操作成品,才不肯伸手干脏活儿累活儿。 丹老配发的语言包强大无比,杜远娴熟翻译成百济语,把一队士兵指使得团团转,那名百济军官也不例外。 没人注意到,这位“冒牌翻译”在转译过程中夹带了少许私货,一些关键而又隐秘的线路在不经意中接错了方向…… 粗大的电缆纵横交错,导弹发射架已经扬起,首次模拟防御演习即将开始。 由于是模拟演习,并不真正发射导弹,故而只有雷达开机照射是真的。 这让所有参演人员放松了不少。那些美军技术兵嘻嘻哈哈放下咖啡杯,纷纷走出帐篷各自就位。 车载雷达如同一只巨型穿山甲,静静地趴伏在一处小山坡上,这位置便于它更好地窥视远方。 杜远和士官长就站在它侧畔。那黑人好心提醒着,“伙计,待会儿开机,翻板打开后,千万别跑到雷达正前方去……” “为什么?”后者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黑人对自己“以贫民窟高中水平教导社区大学生”感到十分满足,“嘿嘿,你知道吗----最先进的f22猛禽战斗机机载雷达,可以照射到400公里范围预警,其代价是,一旦全功率开动起来,1500米内的飞过的鸟都会变成烤鸡。而我们的萨德就更牛啦,他的覆盖半径是2000公里,换言之也就是说,5-6公里内寸草不生----这微波强度可不是乱盖的!” 杜远夸张地一瞪眼,“不可思议!太危险了吧?附近居民岂非……” “50公里扇形面积内的早就强令迁走了,你们的女总统特批的。”那黑人洋洋得意,“不过,”他神秘地说,“百公里内仍会有少量辐射作用,那些没搬走的人,可能会慢慢煮熟……只能祈求上帝吧。” 倒计时开始,整个反导基地陷入沉寂,露天操作台上的技术兵们紧张有序,一排排信号灯交替闪烁着,大大小小的数据屏五彩缤纷。 10,9,8,7…… 杜远屏息以待,忽而想起自己仍处于追杀之中。于是偷偷放出一线神识,在基地四周迅速一扫。 坏了…… 这本该稍瞬即逝的神识,居然被另外两道强大无匹的神识同时交错锁定! 夜空中两道黑影如同疾风,在阴云掩护下直扑过来。 大天狗后发先至,转瞬落在了距离杜远十米处,脸上的狞笑清晰可见。 5,4,3……语音倒计时仍在继续。 大天狗已经收起了翅膀,随便一抬手,轻松施放出赖以成名的“泥沼之域”。 显然,他的两肾已经神奇痊愈,气海不再漏气。 杜远和士官长同时被笼罩在黏稠的应力中,四肢挣扎无力,甚至口不能言…… 远在操作台的技术兵们,无人注意到小山坡上发生的一切。 2,1,0----开机! 电闸落下,雷达瞬间启动,那翻开的盖板内,露出密密麻麻的相阵,约合两百平方大小,正对着北方,嗡---- 号称人类目前最强大的近地雷达,在百济国大邱市,启动了首次照射。 同时惊动了周边许多国家的心。 但首当其冲的,居然是扶桑妖尊----大天狗。 他正在全力施放术法,试图一举拿下“天朝乱匪”。可……这特么又是神马玩意儿!? 根本来不及思考,妖尊大人离得实在太近了。 眨眼间,排山倒海的微波辐射笼罩全身,登时外焦里嫩! 毕竟是扶桑首席大妖,居然在重伤之下,依旧悲号着反身腾空而起,如同流星般向远处坠去…… 排名第二的玉藻前慢了一拍,将要着陆,就被萨德辐射扇面扫到了双足,她也尖叫一声,迅猛向上飞窜!只留下一双焦炭般的山羊皮高跟鞋甩落在地面。 那些在杜远指挥下,“无意”中接驳错误的线路也发生了应有的问题,一串火花暴起,整个雷达相阵发生短路,哀鸣一声,偃旗息鼓。 远处操作台上乱作一团,各种红色警示灯嘀嗒鸣叫闪烁不停,人人都不清楚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从“域”中解脱的杜远,长舒一口气,一把扶住身侧那名摇摇欲坠的黑人士官长,把他轻轻放在地面上。手上暗暗加力,闭合了他的颈动脉,让其昏昏睡去。 “抱歉伙计,你来错地方了。还是回墨西哥湾捕鱼捞虾去吧……” 第三百八十章 牵一发而动全球 大百济民国的早间新闻上,出现这样一条画面: 各位观众,下面是奇趣异闻时间。 23us.com据大邱市三浦洞村民爆料,昨夜----突然天降一物,击穿了一家农户屋顶。本台记者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下面有请目击者亲自描述事情经过---- 一只长话筒从镜头外伸入,抵在一位淳朴汉子嘴边。那汉子有些激动,“对,就昨晚,我刚和村长老婆嘿咻完,一支烟刚抽一半,突然轰的一下……妈妈呀我以为天塌了!根本来不及穿裤子,跳出门一看----你猜怎么着?” 请继续说---- “哎呦啧啧啧啧,天上掉下一条狗!把村长家新盖的猪圈砸塌了!可惜了那些猪呦,马上三百斤了……” 先别说猪,说说狗---- “什么狗?哦,对,天上掉下一条狗,还是熟的!那叫一个香呦……” 是闻着香吗? “吃着也香啊!欸,村长来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一只拖鞋甩入画面,直糊在那汉子脸上,画外音十分激愤,“西巴----你敢睡我老婆!?我睡你全家!” 镜头一转,画面内闪现一位气宇轩昂的胡子大叔。 村长先生,现在是直播,请继续描述一下好吗? 村长到底是干部,立刻收起拖鞋,清了清嗓子。 “咳,事情是这样的。昨夜我听说天上掉下一条狗,砸坏了我家猪圈,于是跑回家看……” 您当时不在家? “嗯,我在崔寡妇家……交流耕种心得----这不重要,重点是我一回到家,就发现我的猪全都死了……” 能先说狗吗? “可以呀!那条狗真的很香,闻着吃着都香。火候刚刚好,也不知是谁烤的。皮很脆,里面有点血丝但不打紧,如果事先把大肠掏干净就完美了。关键是……” 记者干呕了一声,把摇晃的话筒重新扶正。 “关键是个头大,斤两足,村里没睡觉的人都吃到了!呐,你看----” 村长说着,从篱笆边拎过来一只化肥袋,从里面稀里哗啦咣啷砰嚓倒出满地骨头,大小不一。 “这根是腿骨,够大吧?这个是椎骨,那根是尾骨……” 这个怎么有点像超大鸡翅骨? “对,记者小姐很有眼光!差点忘了告诉你,这条狗背上长了两扇翅膀,毛已经焦了,筋膜很有咬头,村里老人都说----这是条天狗呢!” …… 啪! 远隔千里外的扶桑首相府内,安倍晋孙用一只水晶烟缸砸碎了宽屏电视。 特高课最高长官本因坊秀策就站在不远处,垂首不语。 “大天狗被百济村民吃掉了?”首相大人一脸疯狂,“不!神使大人不可能陨落!他是扶桑列岛的庇护者----我不相信!” 秀策深吸一口气,“我也不信。这只是百济娱乐台的花边消息,并不坐实。且等玉藻前妖尊的报告吧……兴许,神使大人就要和她一起凯旋了呢。” ------------------------------------------------ 玉藻前此刻十分狼狈。 自修行千年化为人形始,她出道已有数千年之久,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偏偏折在一件机器手上……这,不能忍! 她被雷达灼烧双腿,赤足高飞,旋即发射了所剩七条狐尾中的三条。 这三条足以担当分身的尾巴,具有超高灵智。在空中梯次锁定了山坡上的雷达系统,首尾相连,斜刺俯冲下去---- 轰!轰!轰! 三连爆。 亚美利加赖以自豪的的科技杰作,彻底报废成一堆废铁。 这还不足以平心头之恨,那三条雪白的狐尾,又分别飞向操控台、帐篷和岗楼,反复穿梭,直至把整个大邱美军基地化为一片废墟。 流窜的电火花引发了火灾,先是卡车依次爆炸,最后连战备油库也爆了…… 硝烟滚滚,火光冲天,一片狼藉。 这场面,没有任何电视台报导,全被百济官方强令压了下去。 九尾狐妖尊的伤势,面积不大,但很严重。这种微波灼烧,是由内及外的分子沸腾。如果不是自己会飞,单靠这双腿怕是走不了路了。 爱美如命的她,岂肯容忍一点瑕疵?更别说疤痕累累的**…… 她暂时忘却了杜远,后者抓住机会,远遁而去。 待稍稍平息了愤怒,她开始搜寻大天狗的下落。可是,竟然遍寻两百里,均无踪迹。那种熟悉的秋田犬味道彻底消失无踪,无论如何也无法锁定。 狐狸到底是狐狸,她转而搜寻杜远,她要把元凶捉拿归案。她想起在三越百货楼顶,大天狗吸血化球,炸开的那一蓬腥风血雨----对,就追踪那道血腥信源,那小鲜肉身上一定还没抹掉! …… 杜远并不清楚大天狗惨遭分食的下场,但他很清楚大邱美军基地的下场。身后的隆隆声仍在不断继续,他踩着瑰仙剑,一路低飞,折复朝北而去。 他没有继续选择向西,虽然他很清楚那里距离祖国最近。因为他知道,追兵也一定会这样想。那么,我自向北就好,那一边----只要纵跨新罗半岛,也是属于我的国土。 天朝的东北,对他而言是块福地。 在那里,他结识了巨型水獭大头兄弟,结识了阿雅妹妹,还结识了心上人裴红袖。 虽然也有过“惨遭青城外堂执事罗百言追杀数百公里”的桥段,但终不能与那些幸福时光相比…… 瑰仙剑被刻意压制在五十米高空,利用沿途山体遮挡,迂回飞行。 夜幕是最好的掩体,虽然挡不住大妖神识,至少不会惊动俗世民众。 今夜星辰寥寥,今夜注定无眠。 随着纬度升高,空气越发寒凉起来。但杜远的胸口是热的,因为七宝玲珑塔就揣在那里。 每每想到自己的亲朋好友正在里面安全蛰伏,他就忍不住涌上一丝笑意。 这些朋友,真的很贴心,关键时刻还能撸出来打反击----那效果,一定相当出其不意! 他越想越乐,打定了主意。 嗯,就这样,一个人逃目标最小,不到万不得已不露底牌! -------------------------------------------- 天朝帝都,中南海。 三合一办公室内,也是一个不眠夜。 丁主任和一号首长站在大屏幕前,用心审视着刚刚发来的北斗卫星监控图。 “就是这里,大邱!”丁主任用激光笔点在地图上,“这个橘红色亮点,说明那里有热源爆发的状况。另据地震局的监测波形显示,那个位置同时发生了一场大规模震动。” “一场?”一号品味着这个量词。 “对。之所以不说‘一次’,是因为在短时间内接替发生了许多次震动。据分析,是爆炸造成的效应。” “已经对比确认位置了吗?” “是的,与萨德部署所在的美军基地位置完全吻合。” “查一下,是否有本朝官方部门涉足此事。军方我问过了,他们不会这么鲁莽。” “已经查过了,最有动机和能力的龙组否认了参与----岳中将亲自接的电话。” “七四九呢?” “……我没问。他们不是负责国内事务吗?” “还是问一下好。”一号沉吟了一下,“如果情况属实,从战术上----这是一件好事。但在战略上,未必妥当。” “此话怎讲?”丁主任愣了一下。 “萨德只是一套系统,没了可以再造。多收百济一笔份子钱就是了,美方军火商乐见其成。他们的利益代言人也就是总统----更是不伤皮毛。反倒有可能拿此事大做文章,把我朝陷于恐怖主义舆论压力之下。” 丁主任何其敏感,立刻应声,“我这就联系边局长。” 电话拨通了,边锋也没睡。 他也同步拿到了报告,正在推演研究。 世界已经一体化,扁平的时局,任何一点都有可能牵动整个战场。斗争,早已没有了绝对的国内国外之分。 “七四九没有参与。”他在电话中否认,“但,”他沉吟了一下,遂补充汇报,“有个小朋友同时出现在那里……” “哪个小朋友?”一号亲自按下了免提,让通话内容传到整个办公室内。 “首长辛苦了。”边锋听出这不是丁主任的声音,“我说的小朋友,您也认识----在航母球赛上亮过相,他叫杜远。” “杜远……我有印象。似乎是修真界的新成员,爱国热情还是有的。你怎么知道他在那里?他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边锋苦笑了一下,看来“小秘密”兜不住了。他不会向最高首长撒谎,于是坦呈,“我在航母球赛期间,为了安全起见,在几位非现役官方人员的茶水中做了些手脚。” “你们呀……”一号欲言又止,“不会做出什么损害公民利益的事情吧?” “损害健康没有,损害**权有一些。”边锋如实相告,“我是用的是纳米级定位器,体积小,目不可视。入腹后会自动依附在肠.壁上,依靠人体动能自行充电,可以持续向北斗卫星发出定位信息。 声明一下,本人绝无恶意,只是为安全起见。毕竟这些道门江湖中人,能力特殊,行事难以控制……” “不用解释了,细节以后再说。”一号打断他,“这位小朋友的近期行程给我传真一份。现在,马上。” 很快,三合一办公室内的传真机滋滋作响,一张热敏图出现在二人面前。 丁主任走过去扯下来,第一时间拿给一号。 “唔……这个杜远还挺忙。”最高首长看了又看,“在扶桑岛内折复往返,似乎杀了个七进七出,这又横跨大海,直线取道百济----他用的什么交通工具?” 丁主任一瞪眼,茫然无可奉告。 “首长,我只知道这几日扶桑也很热闹,昨天东京市区爆了一座立交桥……” 一号久久不语。 丁主任有些踟躇,“派人把他带回来问问?” “暂时不用。”首长下了决心,“我相信他有他的目的,虽然我们不清楚。但从内心深处讲,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梦中想干的……” 这话十分不套路,丁主任下意识看了看左右,确定并无旁人在场。 “当然,作为清醒状态下的我,必须明确家长职责。”一号恢复了常态,“杜远不是体制内的人员,他做的事,他自己负责。但在未定性之前,他始终是天朝公民,那么----国家就有义务保护他的安全。” 首长的大手在传真图上点了点,“你看这条线,最新位置一直朝北行进,按这个速度,很快就要到鸭绿江了。” 丁主任立刻醒悟,“我马上通知沈阳军区,做好接应准备!” 第三百八十一章 肥鸟与胖熊 杜远并不清楚,自己牵动了这许多相识与不相识人的心,他只顾专注于逃遁。 23us.com 这次御剑飞行,从百济国大邱始发,途径闻庆、忠州、原州、春川、金化,终于迈入了高丽境内。 高丽与百济,本是一母双胞。由于意识形态之分,成为水火不容的对峙状态,而且已经持续了很久。 和所有分裂的民族一样,双边同时呼喊着统一,但由于理念不同,利益有别,终未能如愿。 趁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杜远顺利穿越著名的三八线,在未惊起滔天炮火的情况下,告别了百济。 高丽多山,整个半岛都多山。 绵延起伏的山川似无穷尽,且以石山居多。只有坚忍不拔的针叶林木,顽强生长在石缝里。 城市与村落的灯火陡然转为稀疏,这提醒着天朝青年,已经是另一个国度了。 杜远没有放松,他开始更加小心。 上次误入高丽,还是文从心的瞬移火柴搞出的乌龙。其结果是,好友张辽被巡逻兵射了一身焦黄尿液----由此推断,高丽军的火气比百济军要大一些,需格外谨慎才是。 瑰仙剑越御越娴熟,疾如流星。来自酒吞童子妖丹的磅礴内力作为驱动能量,纠丹炼体的筋肉保持了低温高速下毫不冻僵。 杜远像一只迁徙中的候鸟,自由翱翔。 连续的加速,让御剑达到了极致。不知过了多久,忽而一片灯火辉煌。 那是何处?清寒的国度还有如此奢华区域? 破晓,一丝曙光跃出地平线---- 一座雍容大气的城市出现在视野中…… 杜远未敢冒进,在城郊悄然落下,掩身于一处松林,稍作片刻喘息。很久没察觉追踪者的声息了,可以适当歇一歇。 的确,他有些累了。 春天已经同步抵达这里,松林中只有背阴处藏有残雪,鹧鸪和杜鹃在厚厚的针叶“地毯”上蹦跳觅食,寻找着去年遗漏的松子。 杜远拔下拆剑耳钉,连发点射,轻取两只肥鸟。熟练褪下羽毛,去掉内脏,在溪水中洗了两遍。 遂聚拢干燥的松针,用随处可见的燧石打着火,架起肥鸟,兀自烧烤起来。 越冬的鸟儿,油脂很多,在烈焰舔舐下滋滋作响。 杜远仰躺在一旁,脱下浸满汗水的鞋袜,头枕双臂,翘着二郎腿,时不时用脚趾头转动一下烤架。 那叫一个惬意! 忽然,他倏地坐了起来,麻利套上鞋袜----有动静。 两只耳朵呼扇着,捕捉着每一丝声响。 那清晰可闻的脚步声很沉重,不似大妖做派,也许是过路山民? 望着即将完工的美食,他不想再狼狈躲避。遂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一道黑影钻了出来,不高,但很宽,一身黑毛油亮油亮的。 靠,香味儿把熊招来了! 杜远一把抽出瑰仙剑,跃起就剁---- “别呀,这么见外?我还没向你讨食呢……” 那“熊”把头一扬,居然露出一张大圆脸来,白白嫩嫩,颇有福相。 日毬,是人……杜远悻悻然收了手,调出高丽口音的语言包,“早点出声呗,差点闹出人命来!” 那人年纪不大,颔下无须,笑眯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朋友,你太紧张了。这周围野兽不多,我都转悠两天了,什么也没打到。”他说着,扬起手中一把金光闪闪的手枪,造型很奇特,单管无弹夹,弹道很长。 杜远忍不住笑了,“哪有你这样的猎人?自己穿着熊皮大氅,带着熊皮帽子,看着跟狗熊似的。就不怕被别人猎了?还有啊,你这把枪也太逊了吧……打兔子可能还成,遇到猛兽----恐怕‘停止作用’不够哇!” 那人略一皱眉,颇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衣着单薄的杜远,忽而又笑了。“行啊朋友,还懂枪。当过兵吗?哪个部队的?” 杜远摇摇头,自顾去整理差点烤焦的肥硕鹧鸪,“我没当过兵。只是普通轻武器爱好者,网上那种泡论坛的,只会纸上谈兵。” “网上?”那人盯着杜远手中香喷喷的肥鸟,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你逛的哪个网?” “互联网呗!”杜远不屑一顾,扯下一只就往嘴里送,忽而又停住了,转脸看看了“胖熊”。 “来,这只给你。” “好!够朋友----”那人毫不客气,接过来就咬,差点烫了嘴。 两人哈哈大笑,彼此热络起来,遂坐下边吃边聊。 “胖熊”自称平壤人,世家子弟,有枪证,没事就出来打打猎,可惜林中野兽越来越少。 杜远安慰道,“食物链短缺就会这样,人都吃不饱,野兽跟着就稀少了,这很正常。” “胖熊”脸上青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粉白,抹了抹嘴角的油,“有道理。都是老美逼的,各种禁运,各种制裁……嘿,世道艰难啊!” 杜远瞧着他的胖脸,打趣道,“这话从你嘴里出来,缺乏说服力。” “胖熊”呵呵一笑,“那倒是,我们家是不缺衣少食。可一般老百姓就困难点。不过困难再大,英勇的高丽人民也能挺过去!” 瞧他一副被洗脑的样子,杜远无话可说,乃把剩下的半只肥鸟也递给客人,“我饱了,都归你----慢点吃别噎着。” “胖熊”翘指点赞,毫不客气接过去,左手一口右手一口,吃得那叫一个香! “你要去哪儿?”他在百忙之中居然还能腾出嘴问话。 “嗯……回家,在北方。”杜远含混应付了一下…… 突然,一种巨大的危机感再次降临。 自打纠丹炼体以来,这种超级敏锐的第六感从未骗过他----绝对有埋伏,而且不止一人! 他腾身站起,倒提瑰仙剑,站了个丁字步,随时准备出击。 “出来吧----”他用扶桑语喊出这一句。 沉默了十秒,四条黑影缓缓从四个方向的大树背后闪出。包围圈,不知何时已经形成。 杜远手心见汗,他很清楚,这些人虽然不是玉藻前,也不是大天狗,但绝对都是高手。 能在自己的眼皮下,摸到如此近距离才被发觉,放到天朝也是天师级别吧? 一场恶斗,看来无可避免。只是…… 他侧目看了一下仍坐在地上啃骨头的“胖熊”,这纨绔子弟怕是要被株连了。 那四人,均是粗壮身材,一水的中年汉子。面无表情,全都长着一张大方脸。个子虽然不高,释放出的杀气可不小。 他们脚下缓慢,像是怕踩坏了松针,一步步向火堆旁合拢过来。 四个人八只脚,每一步都精准同步,步步惊心。 一百种方案在天朝青年心中迅速精简为两种----打,还是逃? “投降吧……”一个声音给出第三种选择。 “胖熊”终于啃完了最后的骨头,把油手在熊皮大氅上蹭了又蹭。 “这些家伙不好惹,我们投降吧。”他继续道。 杜远微微一笑,“好不好惹,试过才知。你闪开些,别被血溅着……” “胖熊”很乖,听话地退了几步,蹲在一簇灌木丛里,探着脖子喊道,“可以啦,我很安全。你们要比划快比划……预备----开始!” 杜远差点把刚吃的鸟肉喷出来,哪有这样的损友? 没时间给他喷,四条大汉同时出手了! 他们穿着统一的墨绿色呢子大衣,不纵不跃,脚下趟着松针扑了过来,下盘极其稳固。 就在八只拳头合击到位的瞬间,杜远习惯性跃起,抡起双腿,在空中甩出一环鞭影。 啪---- 空气被高速运动抽击出一声炸响,可见力道之狂猛! 四名大汉脚下不退分毫,但上半身同时后仰,堪堪避过这惊天一击。 八只拳头化为八只虎爪,复又连环抓来。 杜远腿势已尽,尚未落地无法再次弹起,被抓了个正着。 钢钳般的虎爪锁定了他的脚踝和手腕,正好一人一只。他被呈大字托在空中,一时竟无法挣脱。 “这么快……”灌木丛里的看客嘟嘟囔囔抱怨着,似乎瞧得还不过瘾。 杜远岂肯轻易就范? 他手掌一松,倒背着的瑰仙剑向下掉落,随神念催发,未等落地又铮地一声弹起,直直跃到空中,约合两丈高度,剑尖向下,剑气喷吐,同时锁定了四个目标! 嗡……剑刃震颤不止,雷霆一击蓄势待发。 那四名中年汉子显是身经百战,晓得其中利害,眼中不禁一惊,同时松手,团身向后翻滚。 样子虽然狼狈,但居然瞬间摆脱了剑气锁定,实属上上之选。 杜远重新落回地面,从容掸了掸裤脚。“你们不扶桑人,刚刚那手法,是跆拳道吧?又不太像,为何不用腿而是用手?” 那四人翻身爬起,重新摆好合围阵势,依旧个个沉默不语。 “怎么?非打不可?”杜远嘴角一咧,“咱们无冤无仇的,那就点到为止吧。”说话间,他抬手在额头一张五指,掌心向外,悍然发动了“如定”心诀。 黎明的寒风呼啸掠过,地面枯黄针叶簌簌滚动,露出少许野草嫩芽。 包围者未动,被包围者似乎也未动。 只是,后者平摊的手中多了四枚一模一样的金质徽章,尺寸袖珍,只有指肚大小,一面红旗作为图案熠熠生辉。 那四人眼中再次起了微妙变化,他们同时低头瞧向自己胸前,原本属于那里的徽章,已经消失无踪……除非,这青年手中的就是! 这手法,太迅捷了,简直不可思议。如果不是摘徽章,而是…… 四人相互望了一眼,均感万分讶异,戒心大起,杀气更浓重了起来。 啪啪啪啪…… 灌木丛里传出诚挚掌声,“胖熊”站了起来,眼中洋溢着“好戏看不够”的色彩。 “行啊,朋友!天朝果然是上国,随便一个青年过来,居然以一敌四不落下风!” 这次轮到杜远诧异,“你怎知我是天朝朋友?我的高丽语不够标准?” “不,”那胖子一脸敬佩,“口音相当标准。但你的互联网高丽可没有……” 第三百八十二章 继承者 被对方一语道破口误,杜远有些讪讪。 23us.com “没错,我是天朝访客……眼下这些都不重要,等我料理完这四个哑巴再和你细聊。” “不用了,”那胖子笑眯眯一挥手,“都不是外人。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指着四个方向的中年汉子逐一提点,“呐,李显哲、申宗万,这两位是跆拳国手,拿过奥运奖牌的。 姜赫、郑至亨,这两位擅长花郎道,也就是跆拳道的前身,属于高丽古拳法。你刚刚说他们身法似跆拳,却不见惯常的高抬腿----那就是花郎道的特点了。以命相搏,下盘时刻扎稳很关键。” 杜远一瞪眼,“怎么?敢情你们是一伙儿的?咋不早说!” 胖子透过风镜挤了挤眼,“早说就看不到天朝道法的风采咯----你还御着飞剑做什么?快放下来,让我仔细瞧瞧这宝贝。” 周边四人虽依旧默不作声,但眼中已经收起了敌意,那沛若实质的杀气也消失不见。杜远手腕一转,金环撸起,把空中蓄势待发的瑰仙剑收入了怀中骨塔。 你要看?偏不给你看,谁让你小子耍我来着。 胖子愣了一下,周围四人身形随即微动,被他抬手制止。 “嘿嘿,好好好,的确是我唐突了些,不过没有恶意。他们都是陪我出来打猎的。” 忽而西北向那名被称为“申宗万”的汉子跨前一步,正色道,“枪神,我们该回去了。” 胖子有些意犹未尽,“这么快?再玩一会儿呗……” 那姓申的大汉很无奈,“您这大半夜的跑出来,也没按流程备案。回头部里一定会处分我们几个……还有,您别总和我们玩捉迷藏,瞧这几小时把大家急的……” 胖子不耐烦的摇摇手,“好啦好啦ok!ok行了吧?你们放心,那边我会亲自打招呼,保证你们没事。” 他抖了抖熊皮大氅上的草茎和雪粒,转而邀请杜远,“朋友,既然是访客,就要玩得尽兴。和你相比,我怎么着也算地主了,不如随我进城逛逛?” 他见后者脸上露出犹豫之色,立刻凑上来耳语,“平城里的最好玩的地方,没有我不知道的。不管是美酒还是姑娘,保证你管够!” 听到如此入世的关怀,杜远释然一笑,“那好,我就随你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平城。” 刚刚听到“平城”两个字,他就心有所动。原来,那灯火密集的城市,竟然就是高丽国都! 嘿,自己飞得够快的啊---- 他无心玩耍,但第六感明确告诉自己,扶桑大妖仍未放弃对他的追杀,危险随时可能降临。 那么,也许躲到人多的地方更安全些? 他有意无意瞥了一眼胖子腰间的枪套,遂打定了主意----走,逛平城去! …… 胖子的车停在松林外的公路旁,居然是一辆民用版加长悍马,这让杜远有些诧异。 车内有小吧台,幽蓝的幻彩led灯始终亮着。 除去负责驾车的申宗万和副驾驶座的李显哲,其余四人全都拱进了后车厢,依旧十分宽敞,感觉再来五六位也装得下。 姜赫与郑至亨依旧不苟言笑,自觉的分坐两边,各自守住一扇车门,眼睛始终不离窗外。 只有胖子嘻嘻哈哈忙着从吧台中向外取酒,各色洋酒拎出三四瓶,倒是极其大方。 “来,我吃了你一只鸟,口渴得很。不是说你烤的不好哦----确实很美味!咱们随便喝点儿润润喉。” 威士忌方杯很大,酒倒得也很满。杜远盛情难却,索性陪主人干了这一杯。 两人抹抹嘴,相视哈哈大笑。酒助人兴,肚里热乎,话也多了起来。 车开的不快,也很平稳。 此刻天光渐亮,公路上几乎看不到其他车辆,只有茫茫林海默然起伏在两旁。 “朋友,我姓杜,单名一个远。还不知你如何称呼,刚刚他们为何管你叫‘枪神’?” “叫着玩的,不过我的枪法确实不错。”胖子摇头晃脑,显然车里空调开始发挥效用。他把黝黑的熊皮帽一摘,随手扔在了地毯上。 随后扯下风镜,揉了揉被压出痕迹的塌鼻梁,“叫我正安好了,朋友之间不用客套。” “哦----正安。好名字……天朝贵北有个地区也这么叫。”杜远喃喃自语。 胖子又不知打哪儿摸出一把象牙梳子,对着车窗映射,专心梳理起被压成马桶盖的乱发来。 手法很娴熟,三下五下,塑造出一个充满霸气的大背头! 杜远这才看清他的脸部全貌,不禁虎躯一振,“金正安!?” 由不得他不惊,这厮---- 一脸紧致富态的白肉,眉花眼笑的表情,标志性的大背头……不正是高丽最高领袖,伟大的继承人,人民永不落的太阳,英勇的第一公民,神枪手金正安同志!? 在天朝,这厮也是网红级别的大神,几乎无人不晓。以杜远这个年纪,正是常用对方表情包的时候。太熟悉了,绝对不会认错! 领袖察觉到他的异样,把梳子吹了吹,小心揣好。“见笑了,不是我爱臭美,公众形象必须得注意。回头我带你去泡个温泉,瞧这头皮痒的,蓝瘦香菇。” 杜远端坐没动,内心却波澜起伏。 这些日子,传说级的人物他也见过不少,今生的、前世的,阳间的、冥界的,各种类型大腕儿都有。 但这个“小冤家”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活蹦乱跳且谈笑风生,说起来着实有些玄幻…… 人生啊---- 杜远在心中慨叹,真是没有不可能。只有想不到,没有遇不到。 他表面并未呈现波澜,硬生生给天朝撑起了见惯风雨的脸面。 “很高兴认识你。”他主动伸出手,停在二人中间位置,等着对方来握。 金正安愣了一秒,顺势伸出手重重握了一下,“突然这么客气干嘛?” “你在天朝很有名呢!十几亿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小胖太阳甩开他的手,“别,千万别整那些虚的。我知道全世界如何议论我。因为整个高丽,只有我一人可以自由地登陆互联网----其他人用的都是内网。” “不,我说的也是真的。”杜远露齿而笑,牙很白。“大多数人还是很佩服你的勇气。居然以一己之力,硬扛老美的各种威压。全世界还真找不出几位来……” 听他口吻真诚,正安也笑了,牙更白。 “嗯,这个我信。不是每个人身后都有两千五百万人民撑腰嘛!” 他打着哈哈,横向挪了一下臀部,亲昵地揽住杜远肩膀,“你猜我为啥喜欢你这位朋友?” 杜远想了想,“我烤的鸟比较香?” 哈哈哈哈……正安开心极了,几乎笑出了眼泪,好不容易收住道,“嗯,算是原因之一吧,不过我不缺好厨子。更重要的是,你见了我不哭----这特么让人特别舒服!” “哭?”杜远眼珠子一努,“你又没挂掉,干嘛哭哇?” “唉----别提了。”伟大的继承者摆了摆小胖手,“打我记事儿起,就看到各种人民群众围着我爷爷哭----别误会,那时他老人家还活得好好的。后来我爸爸继任,他们又围着他哭……我就不懂了,有必要那么激动吗?现在轮到我上台,不管走到哪儿,兹要一露面,嘿!大家又围着我哭……简直愁死了。” 高丽伟人的苦恼,天朝庶民无法体会。杜远眨了眨眼,劝慰道,“许是真激动呢……老百姓见你一面也挺不容易的,我是说见活人。” “去吧----鬼才信。”领袖一脸通达,“无非是攀比着表忠心,无所不用其极。自打第一个人上升到哭的高度,其他人就不忍甘居人后。逐渐地,见面就哭也特么成了标准流程。哭不出来的人大概觉得自己忠心不够坚实吧……其实,鬼才在乎这些。我宁愿四处见到的,都是你这种轻松写意的笑脸。” 杜远听明白了,他暗自感同身受了一下---- 嗯,这哥们儿敢情是“孤独症”犯了,扮演“伟人”有些腻烦,急切地需要一些待其平等相处的朋友。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两人欢畅地聊着,杜远的“外人”身份,反倒成了催使小太阳敞开心扉的钥匙。 加长悍马车已经进了市区,在极其旷阔的街道上行驶着,路况非常好,从来不堵。因为机动车数量很小,车流远远谈不上密集。这让习惯天朝路况的杜远十分惬意。 几乎每个路口都有穿着短裙的女交警,仪态标准地指挥着交通,秀丽身姿在清晨的寒风中分外惹人怜。 街道两边的建筑很敦实,间距舒展,风格古朴厚重,大多带有前苏联风格。 一座座大型雕塑从车窗外划过,尚未熄灭的路灯像盏盏火炬,与晨光交相辉映。 那些骑着自行车上班的公民,一水儿的面目清矍,倒也不见如何菜色,反正都不胖就对了。 杜远转头看了一眼正安,这厮倒是个异类,粗肥体形在天朝不显,在高丽简直独一份! 对方误会了他的眼神,以为需要向导,遂贴心介绍道,“这条是千里马大街,不错吧?和帝都比如何?呐,那边的雕塑就是千里马----我们伟大国家的象征。” “那个呢?”杜远顺着他的话头,指着远方一处层叠府邸,状似十分巍峨。 “哦,那个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龙城官邸。” 第三百八十三章 **窟 悍马低调地驶入了大院,所有警卫人员都认识这辆车,一路畅通无阻。 23us.com 待下了车,金正安引着杜远往府邸中走,每一道门都被人提前十步拉开,果然帝王待遇。 四大高手亦步亦趋,始终围在二人身前身后四个定角,间距分毫不差,显是合练已久。 进了大楼,径直走入一架宽敞电梯,启动后不升反降,杜远在心里估算着----足足下行了两百余米! 电梯门打开,灯火通明,一座设备完善、金碧辉煌的地铁站出现在众人面前。 杜远愣了一下,突然无声笑了起来。 “怎么,嫌这里装修得俗气?”金正安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询问。 “不,这里很漂亮。”杜远连忙解释,“我只是想起另一段经历。我们天朝首富在杭州也搞了这么一出----私人专用地铁。我曾有幸游历了一番,印象颇为深刻。” “你说的是马庸吗?” “嘿,你也知道他?” “嗯,猜的。天朝发展很快,造富运动如火如荼。很可能睡一觉醒来,首富已从马先生换成呢了牛先生……” “呵呵,管他呢。钱这东西,到达一定基数后,满足生存需求外的都是浮云。榜单上只是数字游戏,谁都不当真的。” 说话间一行人走进专列,车门无声闭合,向遂道纵深处驶去。 “这又是去哪儿?以速度判断应该不近啊……咱们不是参观你的‘龙什么官邸’吗?” 见杜远一头雾水,金正安得意一笑,“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太天真了。老美在天上有高清卫星监控,我若进了龙城官邸并且一屁股坐在那里,说不好什么时候一颗导弹就找来了。要让他们永远不知道我究竟在何处落脚才安全。你别问了,到了自知。” 高速静音地铁专列,在二百米深处的隧道内行驶了很久,终于缓缓停下。 一行人鱼贯下车,早有约合一个加强连的士兵等候在这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貌似十分谨慎。 大家再次乘坐电梯上行,直达一处幽静大厅。 这里位于山体内,天花板挑高超过十米,只有朝外的一面墙全是落地窗,阳光投射进来,斜斜洒下一排巨大的光柱。 厅内摆放着舒适的沙发、躺椅,茶几上四季水果俱全,几位面容娇好的制服女子来回端茶倒水,脸上始终带着温和微笑。 角落里,一架三角钢琴在长裙女子的十指下,流淌出曼妙音符,音量刻意控制,似有若无,彻底沦为背景乐。 靠内的石壁上,保持了山体开凿的痕迹,但被垂直流水覆盖,形成一层薄薄溪膜,潺潺而动,与琴声唱和。 望着这一切,杜远忍不住感叹,“好家伙,真会享福啊----” “一般般吧。”正安谦虚着,“这样的隐蔽府邸,我还有十几处。每处待两天,正好一个月转一圈---- 一切都是为了安全。” 杜远想问“这些工程的高昂造价能换多少粮食”,但竭力忍住了。算啦,何必扫兴呢…… 四名贴身武道高手悄悄走到大厅四角,背倚着墙,朝内而立。 金正安只当他们是骑士盔甲雕塑,视而不见。兀自着杜远的胳膊一同坐在沙发上,抓起一个苹果扔给他。 “高丽自产的,绝对绿色无公害。别小瞧哦,这可比那些奇花异果好吃多了。” 杜远捏在手里闻了闻,的确很香,芬芳醉人。他忍住没吃,留在手中慢慢把玩。“下一个节目是什么?” 小胖太阳听他这么问,顿时笑了。“我说过的话,一定都会兑现。酒你已经在车里尝过了,这里窖藏更多,大多是比利时农庄运来的----有红有白,都是上好的葡萄酒。 现在缺的,就是女人了。我这里有一整整一个乐团的人在,你瞧上哪个,自管对我说。” 说完也不看杜远反应,啪啪拍了两下巴掌。 那面流淌着水幕的岩石墙壁突然隆隆启动,缓缓向一侧滑入山体。露出后面巨大的灯光舞台来。 台上站的,一水儿的全是身着改良军礼服的女兵,个个年轻貌美,相较百济风格,高丽的更加清新自然。 她们在短裙下露着雪白美腿,手中各持大小乐器,无需吩咐,径自开始演奏起来。 杜远听出,居然是天朝“梁祝”的曲调,可见东主款待之细心! “这个团叫牡丹峰,”金正安背靠沙发,手指在膝头轮番轻敲着节拍,一脸自豪表情,“团长就是我本人。” 杜远已经傻了,这特么太会享受了…… 和这种风云大咖相比,马庸也只是个土鳖啊。商人再怎么富有,也无法和一国之君并论,因为后者根本不需要钱。 几曲作罢,酒宴已经备好,在小太阳指示下,全部送到了沙发前的云石茶几上。几十盘菜摆了满满一桌子,幸好这茶几也是超大号的。 不知按动了哪里,两人的沙发同时降了下去二尺,刚好胳膊肘与茶几齐平。遂盘膝而坐,开始宴饮。 牡丹峰乐团还在专心演奏着,偶尔还会出来几位高踢大腿的表演。载歌载舞,好一派歌舞升平! 金正安酒意已酣,面色赤红地指着杜远道,“刚撞见你时,其实我是拒绝的……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你小子穿了套百济士兵军服,大咧咧在高丽的松林中烤鸟……这也真是没谁了!” 杜远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军服尚未脱去。乃自嘲一笑,“忘了告诉你,我来时路过百济,不过呢,跟他们有些小小不愉快,故而逃到了这里。” “你这种身手,还怕那些士兵?”金正安脑子依旧清晰。 “我是不怕,但对手并非百济军人,而是扶桑妖族。” “妖族!”伟大的继承者顿时来了兴趣,欠起半个身子问道:“这个我确有所闻。相传扶桑历次入侵新罗半岛,都有妖族暗中助力。否则也不会如此如入无人之境。他们长什么样,可怕不?” 杜远想了想大天狗和玉澡前,“不好概括,人模狗样的,各有特色。” 金正安并不晓得他是写实描述,还当是蔑视揶揄,遂嘻嘻笑了,“好吧,也许有机会我也亲眼见见……” 杜远突然眼神凝滞,缓缓站了起来,面朝宽阔的弧形落地窗,喃喃道,“一语成谶,真被你念叨来了。” 金正安转头望去,天!就在窗外,相隔五十米,两道人影兀自悬浮在空中,目光均锁定了这间镶嵌在山体内的豪华暗堡。 一个是美艳女子,杜远很熟悉,正是九尾缺两尾狐玉澡前。而另一位,居然不是大天狗,以前也从未见过…… 此人目光麻木,望过来的神色仿佛在看一群蝼蚁,且面无半点表情。头发胡须浓密异常,凌乱披散在前胸与后背,活似一头上古穿越而来的猛犸象。 “好美……”胖太阳同志轻声叹息,表情已经凝固成痴呆状。 “美?”杜远晓得他眼中只有狐狸精,“马上你就不美了。” 如他所言,那名陌生男子遥遥抬了一下左臂,整扇约百米长的落地窗无声化开,如同液体般向千仞山崖岩壁上流淌下去。随着这层脆弱的阻隔消失,他又抬了一下右臂---- 大厅中所有人眼一花,那须发茂盛的男子已然出现在纯手工波斯地毯上。 “**窟……很奢华嘛。”他突兀自语着,好整以暇地做出评价。 “你哪位!”金正安明显是从小到大没吃过亏,上位者的王霸之气自然外漏。他是嫌眼前这名邋遢汉子遮挡了视线,令他无法继续欣赏玉澡前绰约风姿。 “你哪位?”他成功地引起了那人注意,被反问到。 “我是这里的主人。”胖太阳毫无惧色,“你可知不请自来要受何惩罚?” 说话间,分立四个墙角的四大御前护卫已经快速合围了过来,而牡丹峰乐团的那些个美女乐手,歌手和舞者们,也在惊讶中有序地撤离了小舞台。显然训练有素。 那邋遢汉子撩了一下腮边乱发,抖着络腮胡子木然道,“那么……要受何惩罚?” “重则枪毙,轻则无期劳役,挖煤你懂吗?” “哦----那我就给你们选个轻的吧……”邋遢汉子轻描淡写,又是一抬手,杜远和金正安直直倒飞出去,直接镶嵌到流着活水的石壁中! 如果不是垫底的杜远迅疾激发出源自酒吞妖丹的磅礴真气护体,这一下,恐怕要击穿石壁,并且深达数米。 与此同时,四大护卫也动了! 他们显然慢了一步,但这更加刺激了他们的所有潜能。须知,主上遇袭,护驾不利----这可不是挖一辈子煤能抵罪的。 四个人一齐冲到,熟练合击。和之前对付杜远不同,没有人抓脚,李显哲与申宗万一人叼住一只手腕,姜赫与郑至亨一个在前方以肘击喉,一个在背后以膝暴顶脊椎。 无论前与后,都是雷霆之势,志在一击必杀! 那邋遢大汉下巴一收,直接夹住了姜赫的肘,竟如鳄嘴钢牙一般,紧紧咬合,无法寸进。同时一腆肚子,堪堪避过身后膝盖的着力点,复又向后猛一撅臀,迎着郑至亨的膝盖顶了回去! 和之前举手投足间释放的术法不同,这几下居然全是武技,尽管难看了些,但是很实用。 咔吧,颈窝里的腕骨断了。 哗啦,身后的膝盖骨也碎了。 一左一右负责固定目标的两大护卫登时估算出此人战力,绝非自身可以匹敌,待想撒手退后,已经迟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大奥姆 邋遢汉子体态虽臃肿,但身手毫不迟缓。 23us.com如同猫戏老鼠般轻描淡写,瞬间撕破了高丽四大御前护卫的合击。 前后两人失去一肘一膝,已经战力大减,分列左右的李显哲与申宗万松开的手又被对方反手叼住,相向抡起来猛力撞击。 这两人情急之下,同时在空中抬起四足,面对面一蹬,足底借着足底的力,各自向后翻去。 反倒是肘骨断裂的姜赫,不退反进,从正面再次发起扑击! 花郎道作为高丽顶阶古拳法,果然悍勇,居然仍不起脚,反而俯身疾冲,用仅剩的一只胳膊蛇形翻转,钩住了那大汉粗腰。 邋遢大汉腹部赘肉上下剧烈颤动,似乎要把附身者抖出去,但姜赫是带着拼命意图上来的,哪肯轻易松手? 但见他把头侧贴在肥肚腩上,一口咬掉自己已然断裂的前臂,把白森森的肘部骨茬当成刺刀,直插敌腹! 呦呵----那汉子也惊了一下,还可以这么玩?犯得上吗? 他铁膝一抬,短距离轰击在姜赫胸口,这名护卫居然没飞出去,只是口中狂喷污血,且不仅仅是液体,还有混合着大量黏稠的肉沫,显是内脏已经全部稀巴烂了…… 那根肘骨,携着数十年功力,依托锋利断茬,直直插进了对方肚脐。 大汉旋即换条腿又是膝头一顶,姜赫终于把持不住,倒飞十米,贴在了石壁上。 那根骨头齐根断开,执着地驻守在大汉腹部。待他低头去拔,身后的郑至亨到了…… 他等的,就是战友创造的这一良机。 他是单腿支撑起跳的,因为另一条腿已经膝盖碎裂。 他直接扑到大汉背上,一只胳膊越肩探前,反向揽住对方颈部,另一只手五指张开,狠狠抓住对方蓬乱的长发,向后猛地一拉,同时口中大喝一声----“枪神!” 石壁上正缓缓下滑的姜赫突然被卡住,从他腋窝下伸出第三条手臂,那只白白胖胖的小手中,一杆鎏金长管手枪正自熠熠生辉。 噹---- 脆响暴起,焰口喷出半尺长火舌,填药极猛的子弹脱壳而出----弹丸呈长锥形,弹头上还被刻了一个米字花。 但无人看清这些细节,因为子弹从脱膛到射中目标,仅以毫秒计。 弹头遇到颅骨阻力,顿时沿着预刻的花纹绽开,变成一朵高速旋转的金属玫瑰,把沿途一切搅成稀巴烂! 这枪,太强悍了。 初速大,停止作用自然强。无怪没有弹夹,只需膛中填一发,大象也得躺下…… 被子弹爆开的,是两颗人头;邋遢汉子一颗,郑至亨一颗。 后者紧贴在前者背上,为了牢牢固定对方,给君主送上稳定的靶子,他不惜用自己的额头顶着大汉后脑。 一弹双星,二人同时陨落。 这场面,即骇人,又血腥,**窟转眼变成了屠宰场。 姜赫的尸体已经坠落地面,从他身后的石洞里,金正安挣扎着跳了出来。 他吹了一下硝烟未散的枪管,“哇,又是一枪毙敌!” 他很兴奋,眼中只有辉煌战果,丝毫没有对牺牲的怜惜,仿佛这一切理所当然。 杜远也从洞里拱了出来,他刚刚是垫背的,平白为胖太阳做了个肉垫。 他紧张活动了一下周身关节,还好,各部件齐全,且运行正常。这付身子骨,真是越来越强了,碎石开碑如同家常便饭。 他望了望已无生息的姜赫,又看了看对面两个僵立着的、没有头颅的尸身。 “正安哪,你的护卫真心不错……” 伟大的继承者这才想起所付出的牺牲,“嗯,那当然。他们毕生守候的,就是舍身护主的荣光。我会善待他们家人的,并且追封人民英雄称号。” “好吧……你这把枪,也不错。” “嘿嘿,有眼光。我爷爷用这把枪打下过一架老美的战斗机呢!别不信,是疣猪对地歼击机,俯冲的时候飞行员中弹,那飞机残骸就在平城军事博物馆里。” 杜远没有回答,他的眼睛正望着远方。 透过没有玻璃的落地窗,五十米外的虚空中,那名艳光四射的九尾狐妖尊仍在临风而立。 玉藻前似乎对战局变化无动于衷,始终扮演着吃瓜群众角色,一直保持袖手旁观。 她终于开口了,语气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可闻。 “麻原君,玩的差不多行了。” 那近在眼前的无头尸身突然身形一震,簌然抖落掉背后同样无头的郑至亨。 从血肉模糊的颈腔内猛地一拱,又钻出一颗须发贲张的大头来! 待眼皮睁开,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赫然开口道,“我说过了,世上再无麻原彰晃,只有一个零号囚徒……” “随便你。”玉藻前似乎很无奈,“你是不是在镇妖井中待久了,特想找孩子陪你玩儿呀?对付这几个蝼蚁,何必动手动脚呢……瞧瞧,玩大了吧?” “我玩我的,你无需多言。” “……好好好,宝宝不说话,宝宝静静地看你装逼。” 听他俩旁若无人的对白,杜远和金正安面面相觑。从后者脸上,前者看出和自已一样的懵圈。 “麻原彰晃……”杜远恍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特么是位邪教教主哇!” “奥姆真理教。”胖太阳点点头。“我就知道,这种‘人才’在扶桑不会被杀掉。其行事作风,和臭名昭著的七.三一部队如出一辙----可谓‘真??大和之魂’。” 见大妖诈尸,先前侥幸全身而退的李显哲和申宗万大惊失色,第一时间又合拢上来,死死护在金正安身前。 那位“零号囚徒”把注意力重新放在眼前,抖了抖胡子,“好玩,真好玩。我重返俗世,没想到第一站就如此精彩。一路飞来,高丽的山山水水还算不错,但仍属这里的风水最佳。” 他伸手一点小胖子,“雄踞千仞崖壁,内藏金屋群娇,面对浩淼长津,尽览无边春色。这地方是你挑的吧?行,我收下了。就以此处为新基地,重建我大奥姆雄风----” 麻原彰晃目空一切,只管自说自话。 金正安悄悄一摊左手,申宗万立刻掏出一颗金灿灿的长锥形子弹,放在他的手心里。 这是君王的习惯,自己是不用抗子弹的,护卫就是人肉.弹夹。 他咔哒一声把子弹上膛,第二次举了起来----我就不信,你小子有无限人头可以长! 麻原彷佛视而不见,只是用五指在空气中抓挠了一下,勾勒出一个诡异符号。他身后嗷的一声----凌空跃起一道身影,只有身,没有头,赫然正是刚刚牺牲的郑至亨! 这名无头护卫恍如猛虎,瞬间越过间距,四肢摊开,朝着金正安猛抓过来。 不好!是死灵法术! 李显哲与申宗万同时反应过来,踮起脚尖猛伸长臂,一人捉住一只空中的脚踝,合力反向一抡。 噹!与此同时,御用金枪响了,子弹射入这具横插中间的尸身。 砰---- 无头尸身摔在地面上,居然瞬间炸开,惨绿色汁液溅开,沾到哪里----哪里就滋滋作响。 腐蚀性尸毒! 奥姆邪教擅长生化妖法,世人皆知。曾经的东京地铁毒气事件,震惊了整个世界。官方公布的调查结果是“沙.林毒气”。但,那只是安民说辞,是为了掩饰死灵术的存在。 麻原彰晃这位罪魁祸首在民意下被拘捕,还是靠了冥界灵配府日督安倍晴明的协助,如果大阴阳师不出面,恐怕没人能制得住他。饶是大阴阳师本人,也要靠层出不穷的法宝才勉力为之。 现在,为了追杀杜远等人,居然把他放了出来!可见安倍晋孙杀心之盛,决意之坚。不知他祖上安倍晴明听说了,会作何感想…… 两大护卫猝不及防,身上各自沾染了数十滴绿色汁液。那粘稠液体立刻溶蚀掉衣物,同时向内深潜、向外扩张。 绿色酸雾升腾起来,灼伤下的二人痛苦不堪。眨眼,身躯已经千疮百孔,红的白的全都露了出来,最后居然从那些孔洞中窜出绿色异火,将两人周身彻底包裹…… 整个化灰过程,就在杜远眼前,他不寒而栗! 就在高度紧张之中,那零号囚徒一抬手,又在空中抓挠出一个诡异符号---- 额滴个娘!杜远听得身后惊风乍起,汗毛倒竖,猛一回头----周身骨碎而亡的姜赫正从墙边跃起,直朝金正安扑来。 又来了!替他挡?我可不犯二。 失败的例子就在眼前,由不得杜远鲁莽。天朝活雷锋做好事,也是分场合、有底线的。 他急急手腕一转,发动了御塔心诀,金环暴起,瞬间把自己和胖太阳撸进了七宝玲珑塔! 被死灵术操控的尸身落下,似乎扑了个空,但他依旧按程序爆开。 绿色汁液拌着骨渣肉沫喷溅在波斯地毯上,顿时腐蚀掉大片,露出了下面坚实的花岗岩。 麻原彰晃毫不介意狼藉,赤足踩踏着腐蚀性液体,一步步走了过来。 玉藻前仍在窗外,宽阔的大厅中除了他自己----已经看不到活人。 他满腹狐疑,用脚在肉糊中拨弄了几下,挑出一只锥状物来,约合半尺来长。 “这什么玩意儿?” “哦,那个是我的----他们偷我的。”趁尘埃落定,玉藻前抢进大厅打扫战场,第一要务便是搜刮战利品。 “你的?”麻原笑了,“你叫它,它答应吗?” “彰晃哥哥,”九尾狐立马换了一付甜腻嘴脸,她双足始终未沾地,一是忌惮尸毒,二是被萨德灼伤的双腿仍未痊愈。 “哥哥说笑了,那小东西确实是我的,大天狗妖尊可以作证!”她继续面不改色地撒谎。 “大天狗?”麻原突然哈哈哈大笑,把狐狸精听得不知所措,“你还不知道吗?咳,我从扶桑签了特赦令,领命出得镇妖井直奔这里,在遇到你之前曾途径百济。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大天狗他……他被百济平民吃掉了----哇哈哈哈哈哈!” “不可能!” “可惜,我亲眼在电视中看到了他的骨头,带鸡翅的狗脊椎,你说这世上可有第二个?” 第三百八十五章 长津湖 这消息令玉藻前无比惊愕,大天狗排位扶桑妖尊之首多年,并且身居“神使”要职。 23us.com她一直隐忍屈尊,从不敢当面忤逆。 现在听说狗子挂了,还是那么个“被吃掉”的屈辱死法,心中一时百味杂陈,不知是喜是悲。 九尾狐飘身上前,围着零号囚徒绕飞一圈,眼不离其手中古塔,“如果是真的,应该纯属意外。只是……如果天照大神知晓此事,不知会如何震怒?” 听到“天照大神”四字,麻原彰晃脸上横肉丝抽搐了几下。“狗死了,换一条养呗。大神还在乎这些……” ---------------------------------------- 七宝玲珑塔内,金正安惊魂未定。 他张惶四顾,“这是哪里?我们怎么来的?安全不?” “暂时安全。”杜远没看他,直接吆喝,“老李,辛苦你盯紧点,别让外面那俩攻进来。袖啊----袖----我家袖袖呢?” 被呼唤者从二层奔下,屁股后跟的是阿雅。 “急死我们了!才想起我来?”裴红袖一脸幽怨,“你就一个人嘚瑟吧,多危险啊!李天王把外面情况都向我们直播了。” 杜远一把拉住她的玉手捏了捏,又摸了摸阿雅的头,“你俩先别急。裴大哥伤势怎样了?” “我们正在二层护理他,是内伤。他的煞气被狐尾吸走太多,严重透支。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恢复。” 听到这话,杜远反而笑了,“没有性命之虞就好!” “现在怎么办?”红袖问计。 “咱们一起冲出去吧!”阿雅献策。 面对至爱亲人,杜远难得稳重,他摇摇头,“对付这种级别的大妖,不是群殴能解决问题的……这塔能抗一阵,咱们抓紧商量一下,兴许靠智慧能行。” 噗----裴红袖笑了,“肯定不是靠你的智慧就对了,咱们开个小会吧……” 塔中人手不少,临时参加紧急会议的有: 佛门代表,法海、止正;小萝莉代表,阿雅、宫本樱;淳于帆和杜远这对儿义兄弟;红袖和宗芳扶着面色萎顿的裴旻在一旁作陪。 一共九个人----塔灵李靖继续附在塔身里,负责预警;还有一只混元仙谷的猫头鹰飞来旁听。 法海不久前在冥界大败安倍晴明,又爆掉了炼狱镇门兽火麒麟,气势正盛。 遂大咧咧道,“有什么可研究的?依老衲之见----撸胳膊就干!” 杜远眉花眼笑,“先别急,我给大家介绍个客人。来,正安借步。” 金正安突然来到陌生环境,又面对如此众多的陌生人,登时变得谨慎起来,一扫嚣张跋扈之色,始终贴着塔壁站着。 听到“好朋友”呼唤,这才小碎步颠过来,“大家好!” 咦----杜远愣了,“你这家伙会讲天朝话?” 金正安得意微笑,“当然,毗邻上国,是高丽之幸。天朝语言我是打小就经过严格培训的。我的老师,有普通话一级甲等证书,是帝都语言学院进修归来的高丽人。” “很好,那咱们这次会议就以天朝话为官方语言吧----”杜远一挥手,示意金正安在空缺处席地而坐。 “眼下,强敌在侧。如果硬拼,打赢了没问题;一旦有个闪失……我不想失去你们中任何一位。” 金正安突然想站起来,“我还有一个营的特种部队在山里呢!隶属护卫总局,个顶个都是好手!” 杜远再次示意他坐下,“你也不是没看到,那位奥姆教主随便一抓挠,你的护卫就变成噬主疯虎了,还附带自爆功能。你再整一个营来,是给人家送弹药的吗?” 伟大的继承者顿时气馁,偃旗息鼓坐下听他继续说。 “九尾狐和奥姆教主这种级别,远超寻常修真者境界,我们大多数人出去----都有被秒杀的危险。法海禅师兴许可以一战,但是以一敌二有点悬。裴大哥如果没伤,应该也行。” 杜远先分析了一下敌我战力,宫本樱在旁边一伸舌头,“这两位我都听说过,基本上在扶桑算是传说级的妖尊,没想到一下子碰到俩。” 红袖诧异地一摸她的秀发,“樱子,你也会天朝语?” 宫本樱粲然一笑,“我老爸逼我学的,他说女孩子不适合打打杀杀,学好普通话卖马桶圈给天朝大妈,可以一辈子吃喝不愁。” 众人全都乐了,杜远夸赞,“宫本武藏大哥倒是个趣人,自己整天到处瞎转悠找人切磋武道,教育孩子却很传统。” “可他没能如愿,最终我还是进了忍者寮,成为一名下忍。”宫本樱调皮地眨眨眼。 这孩子天生丽质,且自带阳光属性,驱散了众人心头不少阴霾。 法海冷静下来,首先表态,“小杜居士说的对,大家安全很重要。但这座骨塔用来防御两位大妖,也支撑不了多久,怕是一时三刻就要被炼化了。那时,我们反而成了瓮中之鳖。 不如这样,我出去会会他们,小杜居士身怀瑰仙剑这种法宝,可以负责掠阵。其他人暂且留在塔中……” “扶我起来----” 这一声,是从始终默然的裴旻口中发出,但见他挣扎起身,两边的宗芳和裴红袖赶紧去扶。 “大哥,您这是要闹哪样?”杜远惊诧不已。 “搏命,你们都不在行----只有我行。”裴旻眼中十分坚毅,让人暂时忘却了他的伤。 法海摇摇头,“站起来都这么费劲,你还怎么打?” 金正安的眼睛一直被法海的“秀色”所吸引,此刻悄悄捅了一下杜远,“好朋友,这位姑娘是谁?你也不介绍一下……她嗓子这么深沉,好.性感!” 杜远差点把大牙笑掉,“你丫就知道盯妹子。不过这位可碰不得,别被他一身美女皮囊骗了----里面住的可是一位老和尚!” 提到和尚,一边难得安静的止正也站了起来,“打架算我一个。我虽道行不高,但胜在修习的是伏魔之术,和大妖正好相克。兴许有些用处!” ---------------------------------------- 四位请缨者从塔中瞬移而出时,玉藻前和麻原彰晃刚刚飞离山崖行宫。此刻正临空虚渡在烟波浩渺的长津湖上。 由于此处纬度较高,海拔也不低,故而湖畔仍有一圈尚未融尽的浮冰。空旷的湖面上寒风凛凛,倒也阻不住两位妖尊的兴致。 玉藻前终于施展媚术,从零号囚徒奥姆教主手中讨来了骨塔。当然,这也是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否则不会轻易放弃一个极品仙器的拥有权。 四个大老爷们一出现,把玉藻前吓了一哆嗦。那骨塔一直放在银狐大氅中间,这些人倒似从她香乳之间跃出一般! 杜远随手一撩,顺势取走了七宝玲珑塔,四人如同天降神兵,齐齐落在薄冰上。 法海会飞,杜远借助瑰仙剑也可以。但止正和裴旻都是实打实的贴地流,故而先找个落脚点十分重要。 麻原彰晃面色一凛,“还敢出来?嚯……还带了援兵。” 死灵系的妖法掌控者,素来不怕人多,单挑反而发挥不出他的优势。对方人越多,伤亡起来,会引发连锁感染,一个个变成自己控制的傀儡,此消彼长,双倍增加,很快就能夺得战场优势。 他与九尾狐也缓缓降落,后者宝物得而复失,心情极为不爽,遂率先发难。 九尾狐瞬间把残余的七尾全部释放出来,在身后笔直乍开,成放射状,差不多孔雀开屏的意思。 也不多说,娇叱一声,条条狐尾似导弹,一根根脱离母体,在空中绕了个弧线,自动寻找目标,倏然投射而出! 开打---- 法海一声佛号,声震平湖。四人周遭绽开一层光晕,余者皆感到四肢百骸充满无穷战意,血脉哗哗地流着,竟然压过了长津湖的涛声。 止正第二个开口,只有一个字----“伏!”诛心诀悍然发动,空中激射而来的雪白狐尾全部一抖,心智受扰,似乎颇为忌惮。 这一缓,给了杜远机会。 他第三个启动,径自祭出瑰仙剑。剑气如虹,金光漫天,恰似一枚自由游弋的反导弹,迎着七条狐尾反击而上。 嚓嚓嚓嚓嚓嚓嚓! 连续七声轻响,空中白毛乱舞,不知多少毛.囊遭了殃。 但这些蓬松的狐尾干扰了飞剑投射,全都只掉了毛,没伤到尾椎。 “呦,团队作战!”玉藻前脸色一变,粉脸白了两分,“配合不错啊,有加成辅助,有控制干扰,还有强力输出……” 她一边说着,一边催动七条狐尾向后散开,眼睛盯着对面第四人---- 没错。她最忌惮的,还是裴旻。 两人曾在东京银座三越百货屋顶交过手。 虽然重创对方,但自己的狐尾也再次失去一条,等于用可以化形的千年分身换取一次伤害,代价可谓惨重。 但裴旻这次始终没动,似乎气色也不太好,大概仍未痊愈? 虽然大天狗不在身边,但有一位更嚣张的奥姆教主在身后,九尾狐自有底气,于是再不留手。 “化形----” 这声娇叱陡然发出,七条避开仙剑的狐尾猛然化作一团团白雾,收缩膨胀,反复三次,终于化为七位裸身美女! “咯咯咯……”玉藻前媚眼如丝,“四打一不好玩,七打四才热闹,我不和你们撕扯,怕脏了手。就让妹妹们陪大家玩玩----诸位,尽兴哦!” 话音将落,七位光溜溜的美女从不同角度合围而上,个个长身**,美艳不可方物。撩胸甩胯之间,自有惊心动魄之嫌。 杜远不比两位出家人,更不如心如铁石的剑圣,此刻差一点飙出鼻血,瑰仙剑失去明确意念驱使,顿时软塌塌下来…… 第三百八十六章 心魔 瑰仙剑锐气一滞,速度明显迟缓。 23us.com不光是杜远,止正也险些把持不住。 这大和尚早就动摇了皈依执念。心中驻有宗芳的一席之地,顿时灵台不复清明,眼前春色竟无法视而不见。 七位狐尾化形的妖女分成四组,前三组两两夹击,把杜远、止正和法海锁定。余下一位凌空虚立,手中扣着一面梳妆铜镜,双眼只盯着裴旻----他不动,她也不动。 杜远手忙脚乱,一时忘了催发飞剑,只是架起双臂格挡。他本可以攻代守,但对方两位全是娇滴滴的小美人,一身皮肉吹弹可破,实在是……下不去手! 法海把诛心诀又吼了一遍,居然尾音打颤,震慑效果欠佳,仅给自己壮了壮胆。对付他的两位紧贴上来,搂头抱腰,一身肌肤滑腻无比,还没还手,大和尚脸先红了。 这是斗法吗?倒像是欢场莺莺燕燕在撒娇…… 只有法海禅心坚定,丝毫不解风情,瞪着小青的凤目大叫,“是媚术!莫要着了道----” 被他喊破,正往他怀中钻的两位美人突然色变,四只手二十片指甲全部弹出半尺,齐齐向法海胸口插去! 速度太快,来不及躲闪,法海双掌齐推,金光爆闪,勉力把来敌双双送出。 终归迟了一步,那二十片尖刀般的指甲已经入肉,最深处深达三寸。 那两名女子倒翻落地,全都嘴角见血。其中一名抹了把唇线,羡慕道,“好一对儿豪.乳,居然没插透……” 法海一撇绛紫色樱唇,“滚粗,老衲这叫胸肌!” 杜远的两只军服袖子已被围攻者划开,小臂上尽是被抓挠出的白印子,换了寻常皮肉,此刻怕是连骨头都被切断了。 法海的吼声惊醒了他----对呀,我和九尾狐交手数次,深知其媚功高深,没想到分身也如此厉害! 当即收起杂念,双手抱头团身下蹲,直接翻出纠缠,用神念指挥瑰仙剑向身后斜插,阻断追击。 止正也醒了----哎呀差点忘了这是生死相搏!我留什么手哇?这些不是人畜无害的青春少女……都是幻觉,都是幻觉! 腰间已经感到尖锐的物体正往腹腔里插,脖颈处也有杀机。他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一闭眼,再次高喧:伏---- 这一道诛心诀,不是向外释放,只对着自己内心发出。 万千旖念刹时平复,胸中一片坦荡净土,辽阔如万里平川,只有微风徐徐,再不见半点龌龊痴障。 这突如其来的感悟,由内而外,激发出一道明确信息,被身上袈裟迅速捕获,转化为球形圣辉----啵! 这层光球疾速扩张到五尺半径,把攀附在其身上的两名裸女全部弹开。 那二人脸上的媚笑不见了,代之以痛苦之色,捂着双眼向后连连翻滚,似乎难承其泽。 他这里的异样,惊动了旁边的法海,“什么法术?这么拉风!” 止正挠挠头,又看了看身上这件出塔前刚刚换上的战袍,“不是法术,是法宝。这件是丹园领导送我的木棉袈裟……” 法海浑身一振,似乎不敢相信,暂时忘记了追击,扭头上下打量止正。 “木棉袈裟!?天,不会是释祖敬献‘过去佛’那件吧!” “如果你所言‘过去佛’是指燃灯……那就错不了。不过人家不肯承认自己是佛呢。” 六名负责地面突击的狐女受阻,齐齐退回十米开外。她们本意是切断对方阵营之间的联系,穿插分割,分而治之,彻底破解对方一加一加一大于三的效果。但没能如愿。 法海主动凑了过来,紧贴着止正并肩而立,“咳,我如果向你讨这件袈裟,你一定不会给对吧?那让我沾沾光也好……” 杜远也有样学样凑了过去,挨着止正另一只肩膀站好,“我也沾沾……咦?” 真的,在这光球之内向外看去,世界似乎变了一个模样---- 那些远处的山山水水尽皆化为缓缓流动的符号,密密麻麻,但又排列有序。而近处的敌人,再也不是香艳美人,而是七条血淋淋的尾骨,正自造作蠕动。 “这算‘开天眼’吗?”他问。 “是启目。”法海似乎无比感叹,“佛门圣物果然玄妙,竟可以剥离幻象,让人探查世界本源……每个人所见略有不同,根据自身修为而定。” 止正也发现了这变化,顿时充满欢愉,得意道,“来,让我们降服此妖!大胜之后,我可以借你试穿一……天!” 这话原本想说“一年”,临了打掉了三百六十四折,竟也让法海惊喜不已,“好!一言为定----” 楞严咒连珠吐出,法海的嗓音低沉连绵,空中原有的阴霾迅速消散,日光似乎接到指令,把原本均匀撒播化为一束,向这里投来。 妖族喜黑暗,忌惮光明,这是先天属性。饶是妖尊级别,也有影响,何况这些分身。 玉藻前眼见对方抢回先手,也不再犹豫,向始终在空中漂浮的那名狐女发出指令,“幽冥!” 那美女立刻举起手中梳妆镜,只有巴掌大小,但射出的光呈圆锥梯形,覆盖面积很大----严格地说,似乎不是光,而是一团雾煞煞的迷茫…… 法海等人刚刚引来日光聚焦,尚未引发爆裂烧灼,就被这团迷雾重新囊括,陷入无边灰暗之中。 仿佛变了一个天,也变了一片地。 脚下不再是长津湖畔的浮冰,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质感,温吞而又虚浮,似乎站着不动也有些摇晃。 周围一切都看不清,只有灰色的雾----和无尽的暗沉。 杜远有些失措,“什么情况?” 肩头挨着他的止正也搞不清楚,只是四下扫视着,没出声。 忽然,两道黑影从迷雾中走出,一青一白,径自站到法海面前,青者开口道,“该死的和尚,腌臜了我的皮肉,你玩的很爽是吗?” 法海大为震惊,“你……你你!”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确,对方和他长相一模一样,分明就是那蛇妖岑佩青! 只不过,自己是盗版的,而对方----听口气真真儿的是正主。 “你怎会在这里?!不是被无常锁拿到地狱去了吗?” “怨气冲天,地狱也得戳个窟窿!”那道白影开口了,“法海,你身为出家人,非但不肯慈悲为怀,还恶意拆散美好姻缘,让我等千年修炼功亏一篑。又间接引发了钱塘许家村惨案和镇江金山洪水,生灵涂炭无以计数,你心何安!?” “白素贞!”法海认出了他,这名孤傲清矍的男子,分明就是当年的怨主。 这二人的连番质问,掀起法海心中滔天巨澜。在西湖水下泥沙中数百年,他寄魂于金钵,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作为西天罗汉消业分身,到底在作孽还是在消业?似乎业力越来越深重倒是真的……旧业未除,新业又添,无怪我始终无法归位交差。 一时间,他陷入了无尽苦思,躯体站在这里,神魂不自觉地游离体外,在灰暗迷雾中茫然若失。 止正连连呼喝,“法海禅师!法海……” 突然,他也收了声----随着青白二人重新隐退雾中,一名瘦弱的男童走了出来。 “大兵,我记得你。”那孩子很瘦,一双眼睛显得特别大,瞳孔漆黑明亮,饱含着痛苦与仇恨。 止正不知怎地,开始哆嗦起来,“你你你……我也记得你,我一直都记得你……我忘不掉……” “是良心在痛吗?”那孩子站在他面前没有再动,但每一句都像锥子般扎人。“我只有九岁,你怎么忍心扣动扳机?” 说着,他缓缓转过头,把右侧太阳穴露了出来,那里----赫然露出一个大洞,边缘的碎骨被污血覆盖,内里空空如也,似乎脑浆早已流干…… “不----”止正的呼喊撕心裂肺,“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不过你那时正背着炸弹走向我的战友,我作为警戒哨,必须确保他们的安全!”他语速极快,有些语无伦次。 “是这个包吗?”那孩子把头转回,从身后拉过一只斜挎包,慢慢打开帆布盖,露出几本脏兮兮的课本,还有两只光秃秃的铅笔头…… “这是我的书包,不是炸弹。”他一字一顿,却力如千钧。 不等说完,止正已经难承其重,悍然跪了下来,满面泪水双手紧紧捂着脑门,大声嘶吼着,“别说啦----我不信!我没错……” 那男童出奇地平静,“我家其实也是祖籍天朝,侨居邻邦边境地区。那天,我上学路过你们的营地,只是想去要个罐头盒作蛐蛐罐……突然,一颗子弹钻进了我的脑袋,倒下时,我看到了你……我永远记得你这张脸。” 止正的嘶吼已经无力,变成了低沉呜咽,“……我那年也才十六岁,虚报入伍,还是个新兵。第一次走出国门执行维和任务。亲眼看到许多战友被所谓的‘平民’袭击,再也没有回来……我,我,我控制不住紧张……也可能判断错了……但是我能怎么办?如果真的是炸弹呢?我只是按照条例执行规定战术动作!如果再来一次……我也许----我不知道!” “我却知道,如果再来一次,我多半还会去要罐头盒……”那男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死死盯住失控抓狂的止正。 “对 不 起 ----” 这三个字,从已经趴伏在地上的九尺大汉口中含混吐出,声声呜咽,字字泣血。由于巨大的心灵撞击,他已经无力起身。 杜远听明白了,这似乎是止正出家前在军旅生涯中的一次隐痛,他虽从未提起,但明显一直没有忘怀。 他跨前一步,伸手想去安抚那孩子,让他不要再说---- 男童似乎不喜碰触,歪头躲过,倒退着走回迷雾,直至彻底消失。 杜远的手僵在那里,没有收回。 因为他看到,第三波人正从迷雾中钻出,每一个他都认得…… 第三百八十七章 你没有来世 第一个是位黑脸汉子,“还记得我吗,盛世豪情集团的黑爷。 23us.com” “我……记得。” “你当然记得。”那汉子一脸鄙夷,“那是第一次杀人对吗?你捏碎我喉结的时候,我在你眼中看到了惊慌。大老爷们儿,怕什么!多杀几个就好了,看你现在……啧啧啧,俨然已经是个屠夫。我死了倒没什么,可惜了我老婆,失去靠山,被迫做了鸡……后来我两个女儿也跟着做了鸡,整天被万人骑,都是托你的福啊!” 他满脸恨意,边说边摇头,一扭身,走进了右侧的迷雾。 第二人补位上前,未开口先鞠了个躬。 杜远失声道,“蟹伯……”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脸海风吹出的酱色,“呵呵,你还记得我。我们相遇那天,我和码头帮结了梁子。我看得出,你有能力摆平那一切,不过你始终没有出手……算了,都过去了。我最终难逃报复,尸体被扔进了蟹坑----哦,就是咱俩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海穴子。呵呵,你千万别内疚,该吃吃,该喝喝。江湖事,谁又说得清呢……这都是命啊!” 蟹伯说着,又鞠了一躬,转身而去,被雾色吞没。 只留下张口结舌的杜远,面对第三人…… 这一位,居然是他的父亲----杜轩辕。 杜博士的声音依旧冷漠,“你又跑到高丽做什么?好好地待在绵阳得了,多陪陪你奶奶。你妈不是跟你回去了吗?你们已经如意了,知足吧。可怜的人类……仅仅满足于温饱,根本不清楚生命的意义,又何谈使命?更遑论抗争!以后别说你认识我,也别再来炼狱找我……净给我添麻烦。” 身为魔帝的“杜尊”一通呛白,不容辩解,背着手径自离去。 只留下失魂落魄的杜远,呆呆站在那里,一帧帧回味刚刚每一幅画面。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修真,真刺激……他望了望自己的双手,似乎那里沾满了洗不掉的鲜血,他使劲搓了又搓,搓不掉?继续搓! 渐渐,陷入了疯魔…… 三个人被点破心中沉疴,均自失魂落魄。他们没有注意到,这片灰色迷雾正在慢慢收紧,像一只尖牙暗藏的牢笼,即将把他们一网打尽。 咳---- 一声毫不做作的咳嗽打破了沉默。呸!一口老痰吐了出来。 一道白色气流径直切入,从外围突破了灰雾,把这里的阴暗驱散几分。 一个声音悠然响起,“诸位,醒醒。这里是幻境。” 杜远猛然回头,那张脸很熟悉,但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法海和止正也是一样,干脆都没理会来者,兀自继续扪心忏悔着。 裴旻背着手走了进来,似乎腿脚还不太利索。他左手拎着伞兵.刀,上下悠动着,随意甩拨。见无人应答,遂停了脚步。 “好吧……此刻硬把你们拉出来,怕是要要伤了脑干。” 剑圣举目四望,淡然道:“玉藻前,你出来。咱俩继续单练。” 灰雾深处一声轻笑,倏然一收。 所有阴暗立即消失不见,只留下三个僵直定格的躯体,或立或伏,像雕塑一般。 天还是那片天,脚下依旧是浮冰。 玉藻前浅笑盈盈,摇曳现身。七条蓬松白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归位,在她身后随臀部夸张摇摆。 她手中捏着那面梳妆镜,翻来覆去把玩。 “你把他们怎么了?”裴旻面不改色,仿佛在问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 “没怎么,他们自己失了魂,我暂时捡起来收进镜中。”狐音甜得腻人。 “这么说,你我终于可以独处了……”剑圣眼皮一挑。 玉藻前面带惊喜,“阿郁呦,我就知道,你这老姜才是妙人儿。闷骚闷骚的,活儿一定好的不得了!只是不知----”她一双含春杏眼朝裴旻下身轻瞭,“器大不大?” 倾城绝色配合露骨撩拨,换了别人,怕是早就泄了。 裴旻却面不改色,轻言:“一试便知。” “咯咯咯咯……”狐妖笑得花枝乱颤,似乎极为愉悦,“其实我已经试过了。你刚才一走入幻境,我就试图引发你的心魔。但无论怎样催动宝镜,都未如愿。看样子,你才应该是造孽最多的那个,但为何没有心魔?” “没错。”裴旻点点头,“四人当中,我的确是杀人最多的那个。天朝与大唐,一生两世,刀下亡灵合计三千七百四十一人。不敢说没有错杀、误杀、枉杀。但,我从未生悔意。 天道均沾,从不厚此薄彼,我能杀掉别人,就说明他可以被杀掉。每一项事实都在规则中。而规则,就是道。” 玉藻前缓缓收起轻薄之色,略有所思,“这么说,你也信奉‘黑暗丛林法则’咯?那可是是我们妖族的立族之本呢!不如,我引介你加入妖族,以你的身手,做个妖尊绰绰有余。从此你我双宿双栖,岂不妙哉?需知,大天狗已然陨落,扶桑神使之职正虚位以待----难道你不动心?” 这提议诱惑不小,包含了色与禄,都是俗世男人毕生追求的东西。 那九尾狐见裴旻不语,觉得有戏,继而趁热打铁,“不要嫌弃扶桑列岛太小。我也是出自天朝故土,这才真心拉你一把。老乡之间好说话嘛。入得妖族,天下尽可去得,世界对我们而言很小。并且终归是我们的……” 裴旻又足足沉默了十秒,终于开口---- “谢谢你的时间。我状态欠佳,但已经吸足了这口气,咱们可以一战。” 九尾狐登时变色,敢情人家根本没买账,剃头挑子一头热,热脸贴了冷屁股! 于是不再多言,七根长尾赫然翻卷,齐齐朝前翘起,这次没有脱体射出,而是勃然变大变长,形同巨型深海章鱼的触角,从四面八方向中间抽击而来! 嗡---- 空气中仿佛开动了一个巨大的涡轮发动机。 裴旻没有动,他力气不多,还在等待…… 七条尾巴到了,合围之下,如同一只蓬松的白色牢笼,向他身躯猛力抽打! 与此同时,剑圣向前迈了一小步,也不怎么快,只是将将错过尾端。 七条狐尾随机应变,全部倒勾起来,用顶端向他后背狠狠顶去! 啪----正中目标。 裴旻脸上瞬间爆出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青紫经络错综在一起,十分骇人。借着这股大力,伤上加伤的他向前一扑---- 入怀。出刀。 湖畔的风突然小了,由呜呜转成咻咻。 长津湖是个半人工湖,作为长津江上游的重要水库而存在,已经有数十年历史。 自打伟大的继承者在这里修建行宫,就断了游人。故而经年宁静,只有迁徙中的宿鸟偶尔逗留。 空中两只燕子掠过,衔着泥忙着筑春巢,它们惊异地看到,下方有两个人面对面而立,一男一女,相互搂抱着,状甚亲昵。 一定又是野.合,羞死了!人类真不要脸…… 雌燕拉走了雄燕,不想老公学坏。 裴旻的脸微微朝下,紧贴着那张精致面容。 毫无缺陷----他在心里想着,他没有更华丽的词汇来形容玉藻前,但确实无法否认她的美。 九尾狐半倚在他臂弯中,吹气如兰。粉嫩香舌半吐,微声道,“果然,器不算大,但活儿很好。” 她很清楚,那只揽住自己后腰的胳膊,不是为了防止她倒地,而是为了让另一只手中的短刀入刃更深。 这一刀,直接插入了她的妖丹。 换了别的方式,她绝对不会死。**对她而言只是随时可以更换的皮囊,俗世流行的每一种容貌,她都可以随时递补跟上。 但现在,那把刀就穿过她的小腹,直直插在妖丹里!这玩意儿数千年才修出一颗,上哪儿换去? “讨厌……你的器,在吸我的丹……” 裴旻没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四帘睫毛几乎可以相互碰触。 他的面色十分难看,比她难看得多。刚刚那一下重击,聚合了七尾之力,他估计到会很重,但没想到这么重…… 握刀的手微微颤抖着,不是心虚,也不是脱力。是那刀自己在抽离对方妖丹中蕴含的磅礴妖力,流量太大,乃至刀身像过电的音叉,无法完全控制稳定。 玉藻前身躯越来越软,终于彻底塌陷。 她陨落前留下最后一句话,“很爽,来世再战……” 裴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很长,很长。这气息间接帮助对手阖上双眼。 噗,短刀拔出。 饱饮妖丹的伞.兵刀在空气中裸露,滋滋作响,一道粉红色流光上下窜动不停,似乎即将脱体溢出。 剑圣对着刀刃,凝眉道,“可惜你没有来世,但可以从此伴我征战----这不是诅咒,是归宿。” 大手一握,手筋绷起,刀柄涌出白色煞气,瞬间将粉红流光包裹,一吞一收,复又缩回刀柄,只留下乌黑暗沉的哑光刀刃。 那具怀中的尸身,突然化为无数白色碎片,如同梨花般随风飘飞,沿着湖面渐渐远去,直至彻底不见…… 裴旻略有怅然,呆滞了一下。俯身捡起那面梳妆镜,开始研究如何释放同伴的游魂。 忽然遥遥传来零落掌声,他举目望去---- 芦苇丛中,麻原蟑晃静静地坐在一根风倒木上,一直保持静观,始终没有插手。直到分出胜负生死…… 裴旻眉头一皱,把镜子暂时揣到怀中。“你怎么不上?” “我?你俩单练,我没兴趣。”那位奥幕妖主十分倨傲,“况且,扶桑的妖尊太多,也该减减了……不然我出山往哪儿搁?” 他站了起来,抖了抖麻袍,又向后甩了甩浓密长发,从胡须上摘下一撮芦绒,弹落地面。 “现在就剩你我,不妨也单练一下。我看出来了,你勉强有这个资格。” 麻原一步步向裴旻走来。 ---------------------------------------- 敬告书友----由于不可抗力,此书将随时可能被迫停止在纵横平台连载。但不会断更,将由作者另行发布。有希望第一时间续读的朋友,可以加扣扣群560524576,免费阅读。感谢一路有你! 第三百八十八章 永垂 裴旻原地未动,眯着眼睛盯住对方一双赤足。 23us.com你肯过来,那再好不过……我现在缺乏的,就是气力。 那双肮脏的大脚突然停住,麻原呵呵笑道,“差点忘了,据观察,你比我更擅长近战。” 说完一抬双臂,周围空气以他为圆心,飞速向外挤压,瞬间形成一个直径数十米的半真空地带。裴旻也被囊入覆盖范围,气息顿时一滞。 “你的肺很不舒服是吧?”麻原的声音体贴又温存。“大运动量的武道家,都有这个习惯,动手前先吸足氧气,肌肉才能达到最佳协调状态。而我,不需要。因为我是法师。” 话音刚落,二人脚下浮冰似乎因气压变化而无法保持稳定,咔吧咔吧片片碎裂。寒冷的湖水向上涌起,形成一条巨型水蟒,待全部脱出水面,足有十五六丈长,在麻原身前身后盘桓舞动,虽分不清头尾,但显然附有妖尊神识。 裴旻依旧没动。在没找到破绽之前,他需要节省所剩无几的体能。 为了一击拿下九尾狐,他伤上加伤。此刻还能站着,已经算个奇迹。 对方说得对,修炼纯武道的人,精气神三位一体,少哪一样都不行。现在少了气,等于断了能量来源,其用心可谓险毒。 不能再等了,这厮老奸巨猾,还不知有何后招---- 杀! 身随意动,大唐剑圣猱身而进,左歪一脚,右歪一脚,趟着岸边齐膝湖水,两步就到了对手身前。 麻原不躲不闪,手腕画了个圆弧,那条巨型水蟒周身一紧,猛然迎着裴旻扑击过来。 两厢撞击一处,裴旻像一坨钢,硬怼进了高压水流。 刀还在身后拖着,不到入肉距离绝不往前挥。 水压十分强悍,内里还夹杂着锋利的冰凌,在他脸上身上高速切削。但始终无法阻止其前进的步伐。 近了,更近了,距离以毫秒级缩短着。已经可以看清对方胡须下掩盖的笑意。 有诈! 敏锐如剑圣,立刻察觉到麻原的傲娇不是托大,他一定准备好了什么…… 现实很快给了他答案。 那些遍布全身的冰凌,几乎在同一时间引爆了。 细碎的体积决定了每个单位的当量都不大,但足以让人皮开肉绽。 被切削出的那些细小裂口,被冲击波强行撑开,一股子阴寒之气瞬间入体,不像裴旻熟悉的煞,而是毒! 麻原没有用蛮力,那不是他的风格。 对付四大御前护卫,由于级别相差太远,他还可以肆意戏耍。但面对剑圣,他没有把握。故而一上来就使出了惯常的技俩----毒。 死灵系法师擅长的毒,唯尸毒独大。平时隐藏在指甲缝里,刚刚一抓挠,已经把毒粉送入了水蟒体内。 冰水混合的水蟒作为载体,又传导到对方身上。裴旻中招了…… 毒性发作极快,眼见已然到了可以挥刀的距离,却怎么也摆不起那条该死的手臂! 他脚下瞬间变得迟缓,慢慢跨完最后半步,人已到了麻原面前,四目相对,就是无法收割。 麻原很谨慎,自己退了三步,一张老脸充斥着麻不不仁,“别挣扎,我的毒随血液运转。现在不动,你还有时间留遗言。一旦动了,三步之内必死无疑。” 他不是真心提醒,他是想用诛心的话语再次摧垮对手。他历来喜欢慢慢欣赏这一刻。 裴旻停在那里,全身血污,红里透黑。躯体忍不住微微抖动,似乎不肯屈服。但实在有心无力…… 那条水蟒仍在周身缠绕,一圈圈慢慢凌迟着他的皮肉,同时把未尽毒素向内催发。 就这样了吗? 倒在二十一世纪的异国? 裴旻思絮开始游离,他不怕死,他已在大唐终老一回,这一程算赚来的零头。 但他不甘心,从丹园出来,到过扶桑,来过高丽,但还没有真正回归故土。 不,不行!至少不是这里。我的终点,我自己选择! 他拼尽全力把刀从身后甩到前胸,距离对手尚远,但足以自伤。 沉重的合金刀柄砰然击打在胸腔,巨大的撞击令体内三次重伤累积的淤血全部脱口喷出! 但没有溅射落地,居然在空中形成一条黑红手臂,全部由流动的污血构成---- 那手臂前端张开,形成一只大手,在喷流途中一把夺走伞兵.刀,紧紧握着向麻原刺去! 三步距离,血没有那么多,血臂没有那么长,从其后蔓延顺出的,是一具半透明魂魄! 剑圣选择了主动离魂----他冒着阳魂白日出窍的巨大危险,也要完成这致命一击! 太出乎意料,麻原完全没有准备。 那把乌黑伞兵.刀直接钉入咽喉,前后通透,直至被刀柄护手阻挡。 剑圣之魂摇晃了一下,向后飞退,重新印入体内。 污血凝聚的手臂也哗啦一声散开,浸透妖主麻原的衣襟。 只留下那把短刀,在粗肥颈部欢畅饱饮,不肯自行离去…… 裴旻灵魂归位,却再也站不住,双膝一软,歪坐在此处并不深的湖水中。 尸毒已入膏髓,如同万蚁噬心,他并不在意。反而无声笑了,嘴咧的十分吃力。 麻原瞪着难以置信的双眼,踉跄倒行,双手在凌乱胡须中一通乱抓,终于握住那只刀柄。 裴旻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他拔出来---- 麻原也看着裴旻,似乎明白了什么,非但没有拔刀,还发力横向一割! 一个巨大蓬松的多.毛人头飞到半空,带着破釜沉舟的狰狞表情,复又落入湖水,溅起一蓬水花。 那条水蟒随之化为碎浪,泼洒在岸边,尸毒把泥土烫得滋滋作响。 在裴旻的愕然中,无头的麻原从颈腔中咕嘟咕嘟冒出几排血泡,随即胸部一耸,再次从脖子根部拱出一颗大头来! 这技俩,杜远见过,可惜他此刻魂魄被收入狐妖梳妆镜,肉身虽僵立在不远处,但无法出言提醒。 麻原的新头颅哈哈大笑,状似疯魔。 “好!好好好!这一招漂亮,我都要为你鼓掌!” 他把玩着手中短刀,“好强的煞气……又不完全是……煞气怎会如此圣洁?” 半晌,他似乎没想明白,“算啦,煞就是煞,搞这么干净有个屁用。我就用你的武器,为你办一场轰轰烈烈的葬礼吧!” 说完,他不顾一身污血,赫然举起这把魂器,刀尖朝天而立,口中念念有词: “以吾之妖名,引百里阴魂,分食天朝剑圣之精血,以证扶桑妖纲!斯图塔,斯图塔里,斯图嘟热塔里热……” 法咒已成,天色陡然一暗,被法海召来的炽烈日光全然消失不见。 大地隆隆作响,湖水冰点沸腾,整个世界陷入焦躁不安…… 突然,从长津湖中涌出一排排阴魂,密密麻麻,人头攒动,虽是半透明躯体,却也看得十分清晰。 这些阴魂表情默然,匀速向岸边涌来,奄奄一息的剑圣在惊讶中数了数,没数清,怎么也有上千名…… 这湖中,怎会有如此众多阴魂驻留?他们没有堕入轮回之轮吗?为什么? 法术效果也令施法者大为惊奇,麻原没想到会招来这么多可以驱策的材料,遂开心地笑了。 “瞧瞧,这场葬礼注定不凡。”他咂咂嘴,“待遇很高了,对得起你剑圣之名。” “你怎知我是谁……”裴旻阴郁而又淡定。 “哦,忘了告诉你。我来之前,看了特高课的监控录像。听秀策君说,你是裴旻。天朝叫这个名字的,只有一位有能力----当面插大天狗两刀。” 他一边回答,一边挥刀驱动层层阴魂,把目标围得水泄不通。 “诸魂听令,汝等均为滞留人间之怨灵,胸有未尽之志,故而无法超生。生吞活剥此人,汝等即可转世,莫要错过良机----” 那些魂魄似乎听懂了什么,齐齐转头瞧向裴旻,无神的眼中流露出对生的渴求。 裴旻坐在水中,回视着他们,一个个,似乎都是青壮男丁,由于魂魄没有衣着,故而无法分辨出身份。 罢了,也许老妖说的对,这葬礼很风光…… 裴旻突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站了起来。 面朝东方,垂手立正,啪----敬了一个标准军礼! “我,裴旻!原十五空降军武侦大队教导员,无力再报效祖国,生有幸,死无憾! 再 见 !” “再见”两个字,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军歌随后响起,没有哀怨,只有凌云壮志,从五音不全的嗓子里发出,居然也那般动听。 那些已经伸到他面前的干枯魂手,突然停了下来。 一名阴魂似乎有所觉醒,半透明的双眸居然焕发出奕奕神采。突然,他面朝剑圣,咵嚓一个立正,啪----也敬了一个军礼,不像是模仿或者揶揄,因为比对方还要标准三分。 暗哑的嗓音像从天外飘来,空荡而又朦胧,“我,葛全胜!志愿军第九兵团20军59师177团6连指导员,有心执行命令,无奈极度严寒,全连冻死在阵地上----” 这话语,像是一个导火.索,引发了上千阴魂的骚动,喊话声此起彼伏。 “我,60师180团2连连长……” “我,27军80师242团5连士兵……” 从震惊到恍然,裴旻的歌声戛然而止,但被滔天合唱接续起来,在长津湖畔形成一波震慑人心的声潮…… “冰雕连……”裴旻的眼睛湿润了,他没上过军校,但读过战史,熟知这一段悲壮历程。 上世纪那场失衡战争,涌现过无数军中英豪。冰雕连就是其中一个群体。 这称号,由三个连队共享,全都是在零下二十七度严寒中被冻牺牲的战士。他们只有单衣,却彻夜埋伏在长津湖预定阵地上,寒夜漫漫,无人乱动,更无人生火,只求隐蔽待命。 天亮时,路过的美军王牌陆战一师惊异发现,近在咫尺的志愿军竟无一人能从冰面跃起,严寒带走了一切,包括宝贵的生命。 敌人侥幸逃脱,饮恨的英灵心有不甘,竟长久徘徊与此,随着冰雪消融,隐入湖底…… 今天,被妖法召唤出来的阴魂,就是他们---- 最可爱的人!最可敬的魂!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一刀切 裴旻热泪纵横,呜咽道:“同志,辛苦了!” 那位指导员葛全胜大吼一声,“不辛苦,应该的!” 他彷佛找回了被冰湖岁月消磨掉的灵智,突然振臂一挥,“同志们,敌人要戕害我们的战友----我们该怎么做?” “绝不饶恕!”整齐的怒吼冲天而起,居然破开云层,再次扯入一线阳光。 23us.com “全体转身,冲锋----” 一位年轻的英灵,不知打哪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军号,“滴滴答答滴滴----”依旧那么嘹亮! “冲啊----杀呀----” 英灵们蜂拥而至,转瞬反包围了麻原。 没有枪,没有炮,没有手榴.弹和刺刀。他们就用一双双愤怒的手,去撕扯;用一张张激动的嘴,去啃咬! 妖主陷入暴走状态,这剧情反转太快,他一时接受不了。 怎么我召唤出来的帮手,转眼就…… 嗡----磅礴妖力全部释放出,小半个长津湖的湖水冲天暴起!在空中形成一道排浪,迅疾而又汹涌,朝向岸边涌来---- 英灵们受不住妖力冲刷,一排排跌倒,但他们前赴后继,奋不顾身,继续奋勇冲锋! 麻原有些慌了,倏然调转手中短刀,掐出一个诡异手诀,“困灵噬魂!收----”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人突然受到强磁牵引,灵魂扭曲变形,无限拉长,直至成为一线线精魂,被那把伞兵.刀全然吸附过去。 有效!麻原欢欣鼓舞,如法炮制,一排排英灵被拉长,源源不断吸入刀中。周而复始,数以千计的灵魂迅速减员,眼看着所剩寥寥无几…… 麻原孤注一掷,聚合最后一股妖力,猛然外放,把残余灵魂一网打尽,全部囊入刀中。 乃疯狂笑道,“好刀,好刀,居然有此妙用。我虽力竭,仅凭此刃亦可取走你的人头!” 遂甩开污浊赤足,大踏步走来,立在裴旻面前,高举利刃,眼中尽是志得意满。 裴旻一抬下巴,乜着眼傲然道,“师尊,你不嫌里面太挤了吗?” “师尊?!”麻原愣了一下,以为对方被他吓糊涂了。 他手中的短刀忽然嗡鸣了一声,“还好,还好!虽然拥挤,但都是热血儿郎,和我很对脾气!” “你在大妖手中,正高举过头,如果不爽,请随意下切----” 麻原愣在那里,他没听懂这一人一刀在聊些什么…… 突然,那把聚集无数英魂的短刀爆发出耀目白光,强行从他手中挣脱,刀刃向下,迅疾猛切! 嚓---- 干净利落,直达地面。 刀停住了。 裴旻没动,麻原也没有动。后者喃喃道,“这尼玛……原本就是一柄魂器?” 话语虽短,却说得不清不楚。因为后面几个字吐出时,他的牙已经漏风,嘴巴已从中间垂直裂开。 那道裂缝向两端蔓延,上达天灵盖,下至菊花台。整个人一分为二,向两侧翻跌。 裴旻手一招,短刀自动飞回他的五指中。 “如果你还能粘连起来,不妨再战。”他冷冷咬着牙。 很遗憾,没这种妖法。 妖主麻原,自此陨落…… 正午的阳光再无遮拦,坦荡洒落;长津湖波光粼粼,平静如初。 湖畔的剑圣油尽灯枯,拼着最后的气力,从怀中取出那面摄魂镜,用满载英魂的刀柄直捣镜面…… ---------------------------------------- 张辽和文从心依靠瞬移阵,从丹园直达孟菲斯,落脚点恰与浦茜拉当日相差无几。 但那座巨大的如同露天矿场般的深坑,已然彻底消失,代之以一片汪洋。 尼罗河水倒灌而入,使这里成了一处人工湖泊,原本已经露出三分之一的金字塔尖深藏在水底,令人难以探查。 古老的埃及大地,三月正是最好的时节,气温在摄氏24至12度之间徘徊。当地民工们却如临盛夏,因为繁忙劳作而坦露出油光汗浸的臂膀。 他们在监工驱策下,夜以继日地开动着所有工具,试图把河水重新引回河道,但显然效果不大。即便有希望,也得是数月之后的事情了。 “就在水下。”张辽站在一处封土堆上,俯瞰着人工湖,“丹老给的坐标明确无误。” 文从心收回探查神识,“好一个庞然大物,若果说水下掩盖的是金字塔,那完全颠覆了我对金字塔的认知。” 张辽奇道,“金字塔不就是很大吗?” 文从心笑了,“但这下面的,更大。” “好啊----”张辽豪气顿生,“作为一名建筑师,我很感兴趣。咱们且下水一观!” 上一次与心上人同游共浴,还是在去年初冬的长白山天池。和彼时相比,尼罗河水可谓暖如温泉。 文从心使了个障眼术,两人在周遭热火朝天的工地间大摇大摆穿过,无声滑入水中…… 水质不算清澈,可能是倒灌而入的泥沙尚未完全沉淀,但并不影响二人超乎常人的视觉。 斜线下潜近两百米,终于摸到了所剩无几的塔尖,张辽抱住那块唯一的锥形岩石,点了点头,文从心游过来,用双手细查,良久,直至即将需要上浮换气----她突然眼睛一亮,示意张辽旋转。 后者心领神会,虎躯一振,双臂发力,在湖水的润滑下,并不如何吃紧----那塔尖微微一搓,紧接着逆时针转动起来。 约合三分之二圈,240度角过后,那塔尖发出咔嗒一声闷响。从岩石下面的缝隙里赫然释放出一圈绿色光波,彷佛拧开了一个密封蛤蜊,把暗藏的珠光露了出来。 望着这熟悉的黄绿色光泽,二人均是一惊,来不及开口,在水下也开不了口。径直被那光泽一卷,全部收入另一个未知空间…… 这里很黑,但又十分空荡。 所幸没有水,张辽伸臂一挥,碰触到一只温暖而又熟悉的手,遂紧紧抓牢。 “从心,你还好吗?” “完好无损,你呢?” “我也没事。”问答很轻,但在空荡的空间内形成回音,竟有嗡嗡的微震。 文从心定住心神,“起码证实一点,这里的确有补天石----这条线索正确无误。” “嗯,但不知有何危险……你试试看,能否追踪到浦茜拉信号源?” “看把你急的。”文从心似嗔非嗔,也不推辞,在黑暗中微合双眼,把神识缓缓放出。 丹园后辈之中,若对论精神力的操控,文从心首屈一指。她的本体道法走的就是精神力控制一途,故而远远强于他人。 少顷,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传来,“这里似乎很大,非常大。但又很空旷,和印象中金字塔内墓室布局不同……几乎什么都没有。我仍未探查到边缘,如果没猜错的话……” “不用猜了----” 随着这句突兀传来的陌生嗓音,忽而整个空间亮如白昼! 一位长须老者出现在二人面前,相距三步之遥。 文从心睁开双眼,心脏忍不住剧烈跳动了几下。张辽和她一样,均感不可思议。 这人何时出现的?如何走近如此距离尚能保持不被两人发觉?如果他心存恶意,那现在岂非…… 老者胡须很长,且还是在卷曲的状态下;但很黑,故而说不清年纪。他似乎看透一切,举起一只手,掌心向外,表示没有恶意。 “不用猜了,猜也是徒劳。”他说的是天朝语,虽然容貌完全大相径庭。“在这里,你们属于不速之客,所以尽量不要惹麻烦。否则一定会被驱逐----那还是最好的情况。” “这里是哪里?”张辽没有轻举妄动,他一贯持重,现有女友在侧,更加不肯冒进。 “化外空间。”老者回答了四个字。 文从心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的确,周遭一片雪白,虽然大亮,却依旧看不到边际。确实有些独立空间的感觉,只是……似乎还是原坯,一切都没有建设。 “是您开辟的?”她问。 “不,我只是代人迎客。”老者一袭长袍也是雪白的,纤尘不染。“你们可以叫我穆德。” “穆德先生,请原谅我们冒昧打扰。其实,我们是来寻找一位朋友的。她是位……年轻姑娘,金发碧眼,个子很高,您见过吗?”文从心生怕张辽说出“补天石”三个字,遂抢着表达。 “哦?是有那么一位,脾气还挺爆。”老者表情淡然。 “她还好吗?”张辽担心浦茜拉安全,那可是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主儿。 “怎样算好?”老者似乎有些不太理解这个“好”字,“只能说,她还活着。” 这话让张辽一颗心更不落底,“还活着”算怎么个情况?重伤致残也算活着,那可不得了…… “这样吧,这里马上要开工,故而禁制已经闭锁,你们暂时是出不去了。不如我送你们去找朋友,和她待在一起。等尘埃落定,再把你们送出。” “开工?”张辽一脸愕然。 文从心手捂胸口鞠了个躬,“那就有劳先生了!” 老者彬彬有礼,微微还了一躬,抬手在空气中画了个长方形,立刻化为一扇木门,孤零零坐立在三人之间。 “从这里进去,不叫你们不要出来。”他只嘱咐了这一句,旋即渐渐转为透明,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文从心叹为观止,“居然只是一道投影……而且是能隔空施法的投影,这位老先生,至少也是神仙级别的人物了……” 张辽惦记浦茜拉安危,遂跨步上前,轻轻一推,嗞扭---- 那古朴木门洞开,门框内外都是茫茫一片白。 “咱们,进还是不进?” “进。”文从心一向很有决断,“如果对方有恶意,无须费此周章。” 她一把拉住张辽的大手,率先踏入空空如也的门框…… 第三百九十章 来自远方的战友 一阵嘈杂扑面而来,人欢马嘶,铠甲铿锵。 23us.com 刚刚踏入木门的张辽与文从心立刻愣在原地,眼前突然出现的场面实在令人错愕。 张辽回身看那扇木门,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门已经紧紧关闭,并有上锁的声音。 ----这里,完全是另外一个独立空间。 和刚刚白茫茫的空旷不同,这里不大,约合三四百平方,方砖铺地,四壁由条石垒就。上方是弧形穹顶,四面都有彩色玻璃拼出的大窗。 一盏巨大的吊灯挂在头顶,黑黢黢的生铁枝杈上,没有豪华水晶坠,只有一碗碗桐油支撑着火苗。 灯影下,满满的全是人。 而且全是欧罗巴中世纪打扮的骑士与扈从----这很容易分辨,那些在长桌边倚着重甲饮酒的,显然高人一等;而那些披麻劳作的,当然就是跟班。 角落里支起了火炉,有人正抡锤敲打着。烧红的双手大剑在铁砧上有节奏地跳动,溅射出的火星瞬间被身边炉火所吞没。 还有人在砺石上为手斧开刃,声音十分刺耳。高频音效被风匣呜呜的低频衬托着,形成一首重金属交响乐。 大家都很忙,只有一位抱着马鞍的扈从从他俩身边挤过时,斜睨了一眼,“让让!” ----说的还是古典英语,带有浓重苏格兰高地口音。 幸好有语言包,两人踮起脚尖后撤一步,背部贴紧了木门。 “你好,这里是什么地方?”张辽调出相应的语言问道。 人家根本没理他,兀自走过去,给一匹铺好毛毡的白马摆鞍挂镫。 张辽瞧了瞧,似乎没有其他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于是腆着脸凑了过去,主动帮那人拉紧马腹另一侧的绷绳。对方娴熟挂好马镫,拍了拍手上灰尘,这才抬头开口---- “说吧,东方人。你们是来观光的吗?” “哦,算是吧,纯属路过。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些都是什么人?”张辽很客气。 那人笑了,径自走过旁边,从装备堆里捧起一顶乌黑的头盔,一边擦除锈痕,一边自言自语:“看来真是观光客。虽然少有,但也不鲜见。” “尊敬的先生,你可以为我们指点一下吗?”文从心走了过来。 这声音温柔悦耳,那人停下手中活计,看了一眼她的装扮,整洁、素雅,落落大方。与自己的肮脏油腻大相径庭。 遂立刻起身,单手把头盔扭到身后,另一只手扶胸鞠了一躬,“不敢当,美丽的夫人,我可不是先生,更不值得尊敬。我只是一名忠实仆役,隶属于兰斯洛特骑士。您叫我盖伊就行。” “好吧,那么盖伊,我希望你能解开两个迷途游客心中的疑惑。” 盖尔对“贵族”女士的尊重出于生活习惯。他可不想惹麻烦,因为伟大骑士们就在附近,如有唐突,倒霉的一定是他。 “当然可以,夫人。这里是圣殿骑士团海外营地,这座大殿只为骑士服务,外面还有五千人的军营。当然,那里更乱,充满汗臭和马尿味,那些士兵跟骑士们相比,缺乏道德和荣誉感,如果没有必要,您最好不要出去闲逛。因为我可以断定,您的美丽,一定会引发一场骚乱。要知道,这里已经很久没见过女人了----我是说,温柔的女人。”最后一句他是压低了嗓音说的。 还有五千人!这条信息令人震惊。 原来这个大殿不是这道门后的一切,外面显然还有更广阔的天地。显然,那座水下金字塔虽大,恐怕也无法容纳这许多常驻人马。这里是化外空间无疑,那位迎客老者没有说谎…… “这个营地在这里有什么任务?如果不方便,你可以不回答。” 文从心的善解人意打消了对方的猜疑,盖伊一笑,“我相信您,尊敬的夫人。他们把您从那道门放进来,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至少,你不会是勾月阵营的细作。” “勾月?” “对。十星与勾月的宿怨,纠结了数千年。两大阵营曾经在人间互相征伐,始终没能让对方彻底屈服。但造成的间接伤害已经严重影响到整个世界的安定。寻常百姓流离失所,饥不果腹,这让大神们十分头疼。 于是,他们创造了这里,简称为棋院。为了更简便----您知道,大神总是很懒的。他们干脆以黑白两色代称,我们是白方,对手是黑方。 十星大神执白与勾月大神执黑对弈,在这个封闭空间内继续厮杀,用以替代人间的涂炭。我们圣殿骑士会代表十星阵营常驻此处,也就是白方的棋子。 岁月荏苒,对弈已经持续了数百局。互有胜负,故而依旧谁也不服。正巧,眼下第四百七十七局即将展开博弈,作为游客,你们可以大开眼界了。” 美女在前,盖伊讲得唾液横飞,嘴角带着白沫,“呐----那边长桌上饮酒的,就是我们的圣殿骑士。靠左手没留胡子那位,是我的主人兰斯洛特爵士。” 张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瞧见一位魁伟大汉,正握着银杯沉思,仿佛想从酒中看出未来战争的走向。 他目光深沉坚毅,其沉静与其他人的粗犷举止迥然有异。 忽而大殿拱门处一阵喧哗,高耸的巨型橡木门吱呀呀被推开,一个高挑身影大踏步走了进来,旁边簇拥着几位兴高采烈的扈从。 “哈哈,贞德骑士又赢了!她一个人赢走了所有金币,还把想赖账的酒鬼们全都干翻!这下那些士兵可老实了,再也没人敢自称赌神!” 被盖伊称为兰斯洛特爵士的人如梦方醒,抬起头看了一眼来者,“你又去军营胡闹了?还好是赢着回来,没有损伤骑士的荣誉。” 来者把一只饱满的金丝绒布袋甩在桌面上,内里叮当作响。遂朗声开口,“他们叫嚣说,骑士们在战场上虽然英勇,但在赌桌上只是五岁孩童。我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然大家威信都没了。被士兵小看,上了战场谁还听你的?真不知道这几百年你是怎么治军的!” 兰斯洛特涵养极佳,并不急于分辩。只是慢慢抓起那只钱袋,掂了掂,笑了。“还真赢了不少……不过没什么用。在这里没处消费,故而那些士兵才能攒下这许多军饷。若是回到外面,肯定一眨眼就流进酒馆和妓院老板囊中了。” 来者把修长大腿抬起一条,豪迈地踩在长凳上,用肘支着膝盖俯身抓起一杯酒,瞬间干掉。抹了抹嘴又道,“谁说没用!我要用这些金币打造一支长矛,下次战役,就看我怎么用它插进黑方首脑的胸膛吧----” 这句话很提气,两侧的圣骑士们纷纷用银杯底座敲桌叫好。一时如同鼓声大作,士气瞬间飙到**。 “浦茜拉!”张辽实在忍不住了,脱口喊出。 那位贞德骑士如遭雷击,木了一下,猛然转头望了过来---- “张!”这声大叫充满发自肺腑的喜悦。 修长身影一步跨到桌面上,复又一弹,倏然跃起,直接跳过三丈,如同乳燕投巢----直接骑跨在张辽身上。 这动作太夸张,张辽有些后悔喊了这嗓子,但也只能伸手把她揽住,总不好让人家大姑娘滑坐到地面上不是? 哇----其他骑士们更嗨了,有起哄的,有叫好的,酒杯把桌面敲得震天响。 “你怎么来啦?!那句话用天朝语怎么说来着----”浦茜拉与张辽面对面,一脸狂喜,“对,我想死你了!” 幸好张辽不矮,不然她这两条大长腿就得拖到地上。现在拦腰把张辽盘住,两支胳膊吊着他的脖颈,如同一位小妹见到漂泊十年才归家的大哥。 她还是那样毫不做作,也不懂得掩饰。直率如张辽,也不得不含笑摇了摇头。“丹老不放心你的安全……” “那你放心吗?”浦茜拉一扫豪迈,居然露出小女人的顽皮神色。 “我当然……我和从心也很惦记……” 一听这话,浦茜拉才注意到另外一个女人的存在,立刻自主滑落在地,跨过去和文从心紧紧拥抱了一下,又贴着脸一左一右啾啾两声,“姐姐也来了!那再好不过!” 文从心哑然失笑,这姑娘……还真是没法儿跟她生气。若论出生年月,她可比自己老多了。现在人家称自己为“姐姐”,显然有些降贵纡尊。但这份诚意,不得不收。 “是你的朋友吗?怎么不介绍一下?”兰斯洛特浑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哦---- 一高兴,差点忘了!”浦茜拉挽住文从心的手,转身道,“我的姐妹文,我的英雄张!他俩来自天朝,是远方贵客,和我并肩战斗过。” 听她这么讲,兰斯洛特立刻起身,“和圣骑士并肩作战的,都是我们的战友。请两位入席正坐!” 浦茜拉兴高采烈,一手拉一个,把张辽和文从心拽到桌边,一同坐下。 那位目瞪口呆的盖伊打了个冷战----仁慈的主啊,幸好我没怠慢这二位!居然是贞德骑士的朋友,看上去关系还不一般……差点闯祸不是? 乃赶紧提着酒缶上前,为他们三人斟满最上等的佳酿。 张辽冲这位诚惶诚恐的扈从感激一笑,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久仰兰斯洛特爵士大名,如果我没记错,您是亚瑟王麾下最伟大的圆桌骑士……” “之一,之一。”兰斯洛特谦逊补充。 “在您的高尚品德熏陶下,才有如此出色的扈从存在。”张辽用银杯示意了一下盖伊,顿时让后者受宠若惊!手一抖,美酒洒了不少。 “借您这杯酒,为我们难得的相逢庆贺,我干了,大家随意----”张辽举杯就要喝。 兰斯洛特哪里领教过天朝马屁的味道?瞬间轻飘起来,立刻起身把手一压,“等等,在圣骑士的字典里,没有‘随意’这个词。来,大家一起干杯,为远方的客人,为我们的新战友!” “干杯!”十几位骑士轰然起身,甲胄与桌缘碰得叮当作响,但仍掩盖不住银杯之间的清脆撞击。 一轮饮罢,被裹挟的文从心面颊泛红。同为女人的浦茜拉却面不改色,还把金色马尾甩得神采飞扬。 “再来一轮,快----满上!”她大声吆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