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大官人》 第一章 为老不尊 大京天佑三年六月,扬州府风调雨顺,百姓安乐。城外的葛家村,普通小百姓,都过得富足安康。村中唯一愁眉苦脸的,就属葛王氏母子了。 听村里的老一辈说,当初葛王氏就是带着个拖油瓶嫁给了葛三全。如今葛三全死了四五年,这山上竹林被收了去,几亩薄田也被族里的七叔闷声不吭地占走了,就连住的屋子,都要被族里收走。 生无可恋的林岚想到了死,然而一事无成的林岚,就连最后死,都没有死成,被人从河里捞了起来。 然而捞上来的林岚却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本呆滞躲闪的目光,一下子犀利起来。 小山丘上垒了一个土堆,林岚站在前边,象征性地拜了几拜,笑道:“之前十七年,你活得窝囊,既然生无可恋,那么之后的日子,小爷代你活下去,活出个样儿来!”林岚的嘴角微扬,笑得很爽朗。 “小兄弟,今后你好好躺着,我就不来看你了。”重生之后的林岚,在这里垒了一个土包,也算是对那死去的‘林岚’一个归宿吧。意外的车祸,让一个扬州大少忽然穿越到了大京朝,懵逼了一月有余的林岚,如今才适应了身处的环境。 除了让他纳闷的国号,其余的一切,仿佛都和古装剧演得差不多。然而生活,即便是再平淡,也会泛起波澜。葛三全这个便宜老爹一死,要田没田,要地没地,就连住的两间破屋都有人打主意。 葛家村唯一的大户人家葛夜年,便是其中一个。 一月前不久又来骚扰自家老娘,怒得林岚破口大骂这老东西不要脸。因为这事儿,还差点闹到县太爷那里,还是左右邻舍劝说之下,才平息下来。感觉生无可恋,又无助的林岚想到一了百了,就纵身一跃,跳了河。之后的事情,如今这个扬州大少记得一清二楚。 从小山丘下来的林岚刚刚进门,就看到坐在炕上的妇人匆忙擦拭着眼泪,脸色立马阴沉下来。 妇人佯装欢喜,笑脸相迎道:“岚儿回来了?娘给你买菜去。”说着拿起边上的菜篮子,一瘸一瘸的朝门外走去。路过林岚的时候,还刻意将头撇过去,用肩遮遮掩掩地挡着。 林岚一把抓住自家娘亲的手,脸冰冷地像是要结出霜来,“是不是那个老不死的又犯浑了?” “没有,你别多想。” 林岚别过妇人的肩,看到脸上的掌印,怒道:“还说没有!谁打的?告诉我!”虽 然眼前这个妇人才做了自己的娘亲一个月,可是哪怕只是做了他林岚一天的娘,那也不是别人可以欺负的! 见妇人沉默不语,林岚立马怒上心头,道:“看来前阵子提个醒还长不了记性。这次,我非把这条老狗的腿打断了不可。” “岚儿,别。” 林岚夺门而出,飞快地朝村头跑去。 葛家村在扬州城郊外,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小村庄。乡里头都是些土坯破房,唯独里长葛夜年家的房子,白墙黑瓦,修得好生气派,貌似是祖上出了个进士老爷,后来辞官回乡,修的房。 “葛夜年!你特么给老子开门!” 林岚一脚踹在了漆红色的大门上,差一点便将门楣上的八卦镇宅符都给踹了下来。 大门一开,林岚瞥了眼,是葛夜年的大儿子,便喝道:“你家那死老头呢?给我叫出来。” 葛芳眉头一皱,手中的书卷握紧了一分,皱眉道:“你这厮……” 然而还没说完,林岚便直接瞥开了这个书呆子,径直朝里走去。 耕读传家历来是葛家村的祖训。在葛夜年这本家,尤其如此。葛夜年没有本事,乡试屡试不中,最后捐了个监生,回乡做了葛家村的里长,在林岚看来,那就是野鸡大学都没毕业的高中生罢了。 一进门,葛夜年正好在院里边喝茶。林岚缓缓走过去,然而袖子已经撸起来了。面对这样为老不尊的老流氓,一次提醒不够,看来就是要教训教训。 林岚一把拎起葛夜年,差点将这老东西的骨头扯散了,“说!我娘脸上的伤是不是你打的!” “林岚?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里长了!吾乃朝廷监生……” “行了,你这老东西骗骗乡里那些睁眼瞎还可以,想忽悠我?”说话间,拳头就要挥下来。这葛夜年连个贡生都不是,直接捐了个监生,说起来也就一平头百姓,也只能在乡里只手遮天,出了这个葛家村,那就是只蛤蟆。 “你!” 葛夜年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林岚一拳打在了脸上。 乡里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都赶了过来,看到林岚这怒拳暴打葛夜年的举动,都吓得面容失色,赶紧上来劝架。一些族里还要称葛夜年叔长、阿伯的,赶紧保住林岚,将他扯开。 “小岚,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最近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打里长,你可知道这是要吃官司的!”一边的人劝诫道。 林岚并不挣扎,平静地看着葛夜年,冷笑道:“你们怎不问这老东西做了什么缺德之事?我爹死了,我和我娘相依为命,这老东西屡次以长者之名对我娘动手动脚,相信诸位也都看在眼里。” 葛家村的人有的低下头来,有的将头撇过去,这事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葛夜年虽然不是德高望重之辈,但也算是葛家村最有出息和见识的长辈,自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会去为了一个寡妇得罪里长。 葛芳皱着眉头,说道:“你这外来的孽子,说什么混话。诸位乡里乡亲也都知道,葛三全当初娶了王氏,还带着个拖油瓶过的门,这林岚说到底也不是葛三全的骨肉。 如今葛三全都死了四年了,又无同胞兄长,按照族里的规矩,是要将葛三全的屋子收回乡里,然后分给贫者。 我爹念及葛王氏拖家带口拉扯孩子不容易,便想效先贤之德,将王氏迎娶过门,这样一来乡里不用收回屋子,二来孤儿寡母的也有个依靠,难道这有错吗?” 林岚看着这一对不要脸皮的父子,竟然将自己的好色说成效仿先贤,这特么不要脸,便冷冷笑道:“敢问葛大才子,哪个先贤这么要脸不要皮的,对一个妇人动手动脚,还出手殴打?说到底,就想老牛吃嫩草,顺便将我爹的那两间祖宅据为己有,没错吧,老东西!” 一边葛家村的人也都听不下去了,摇头咂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寡妇门前是非多,这葛王氏偏生还生得如此好看,哪是乡里那些庸脂俗粉可比的。平日里别说葛夜年了,就是些二流子,都垂涎其美色。 葛夜年拉开维护自己的大儿子,揉了揉发肿的脸,道:“你莫要胡说。葛王氏,你自己说说,老朽可曾打你?” 妇人满眼是泪地摇摇头,道:“没,没有。” 葛夜年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将那副老骨头挺得笔直,“那老朽可曾对你动手动脚?” 葛王氏这一回干脆连话都不说了,屈辱地流下了泪水,缓缓地摇头。 “看看,看看!林岚,连你娘自个儿都说没有的事,你这般鲁莽,还殴打里长,这事情没完!”葛夜年的二儿子在一边跳脚咧咧。 “你娘啊,今儿个来这里,就是商量着屋子的事,谁想临走的时候绊到了门槛,自己跌了一跤,没错吧,葛王氏?” “嗯。”葛王氏点点头。 逆来顺受,女子历来就是弱者,尤其像是自己娘亲这样举目无亲,还要受尽欺凌的妇人,更是一个悲剧。林岚握紧了拳头,盯着葛夜年那副老不羞的样子,笑道:“是,这事情确实没完。” “呵,你还占着理了?限你们母子二人中秋之前搬出葛家村,不然别怪咱们不顾及情分!” 林岚掺着自家娘亲,扫了眼满堂所谓的叔伯姨婶,笑得很自然,上辈子看惯了世态炎凉,所以出奇地平静,缓缓道:“咱们还有情分吗?” 说罢,便带着自己的娘离开了这肮脏之地。只留下一堆错愕的众人,在那里继续窸窸窣窣地议论着。 第二章 “偶遇” 老古话讲得好,吃亏是福。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林岚母子俩积的福足够一辈子来享用了。可事实总是吃亏者受罪,蛮横者得利;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 林岚将葛王氏扶到屋子里,并没有半句责怪。脸上的掌印,是个明眼人都看得清楚,怎么可能是摔伤的。 他明白,葛王氏是怕自己遭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葛老东西为老不尊,一群所谓的本家叔伯姨婶视而不见,没有公道,那么林岚自然自己会去讨公道! 若是一个月前的林岚,估计这时候也就和自己娘亲抱头痛哭了。然而身为扬州大少的林岚,若是咽得下这口气,那就不叫林岚了! 接下来十天,林岚除了去村头挑水,田间摘菜,就再也没出门半步。整日蹲在门槛上打磨着什么东西。 葛王氏看着不对劲,便问道:“岚儿,你这是做什么?” 林岚笑道:“娘你别多问了。” 葛王氏一脸愁色。 当初嫁给葛三全也是迫不得已。林岚知道,十几年来,葛三全没有碰过葛王氏一下,而且对林岚视如己出,与葛王氏相敬如宾,一家人倒也和睦。 自从葛三全给人当瓦匠摔下架子,一病不起,最后死了后,林岚母子的生活便一日不如一日。 “你爹临终前有遗嘱,田地都是留给咱们母子俩过活用的,如今……” 葛王氏性子骨虽傲,但终究是一介女流,要是换成其他女子,当年带着个拖油瓶身无分文,早就投河自尽了。能含辛茹苦地将林岚拉扯大,也算是不容易了。 林岚直起腰,朝着太阳捣鼓着手头的小玩意儿,问道:“话说娘,都十几年了,你还是不肯告诉我,那个甩手掌柜到底是谁吗?” “不许这么说你爹!”葛王氏脸色一紧,似乎林岚侵犯了她内心唯一的净土。 想来自己老娘当年也是个痴情种,都这么多年了,还为着自己那不靠谱的爹守身如玉,便挥了挥手,道:“不说拉倒。” 葛王氏眼神呆滞,过了半响,见林岚自顾自地在磨着东西,便道:“你爹叫林如海,是个好人。”说完便转身回了里屋。 林岚直起腰,眯缝着眼,思忖了好半天,“林如海?貌似在哪里听到过。” …… …… 闲时光阴飞逝。 转眼间已是立秋。 林岚眯缝着眼走在田埂上,看着所谓的本家堂叔正在自家的田里收着中稻,便笑道:“七叔收成可好?” “好着呢。今年雨水丰足,等赶明儿脱了谷壳,就给你们娘俩送去。” “那便多谢七叔了。”林岚笑了笑,不过穿过田埂后,脸上的笑就消失了。田本来是自家的,自己老爹死了,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熟识的几户人家都趁机占尽了便宜。 七叔家借机将几亩地占为己有,嘴上说是帮着打理,实际上谁都晓得,每年到林岚母子俩口袋里的米,那都紧巴着,逢年过节都只能喝米汤。族里的三伯,将屋后的一片竹林占为己有,胡诌了个理由,说是葛三全生前欠下的债,要用林子来抵押,就这么自说自话的拿走了。 以前“林岚”懦弱,可是如今,敢站在林岚头上拉屎的,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他蹲在大槐树下,等着某人的到来。他早就说过,那事情没完。如今大半月过去了,村里人都以为烟消云散了,就连自家的老娘都翻了篇,他还没忘记。这条该死的老狗做出的缺德事。 “来了。”他站起来朝远处眺望着。 村头溜出来葛家的老爷子,立秋了还穿件汗衫,手里攥着一点儿稻草杆,朝村里的粪坑跑去。葛夜年家里自然有便桶,但是老不死除了色出名外,还有一样出了名的,就是蹲坑。自家的便桶用不惯,非要到那臭不可闻的粪坑来解手。 和其他人不同,葛夜年蹲坑,两脚站在粪缸上,如同秃了毛的老公鸡,用力到深处便喜欢大声的吼出来,也算是村里头出了名的奇葩事。 林岚远远地便看到老公鸡立在粪缸之上,便笑道:“老东西,坏事做绝,拉不出来也是正常,可别脚底一滑掉进粪坑里去。” 见到林岚这么讥讽,葛夜年反倒没什么好怕的,“老朽傲立缸上数十载,年轻之时一蹲足足半个时辰,如今年老已,然几炷香的功夫还是没问题,用不着你操心。还是想想中秋之后和你老娘住哪里吧。” 林岚笑了笑,便从一侧走了过去,“您老这辈子也就站粪缸有一手了。那缸里头的苍蝇也比不过您。我还得找阿六他们赌钱去,您好好享用。” “败家子,就是老朽收了那娘们,也一定把你这混子逐出家门!我葛夜年的儿子岂是那么好当?” 林岚随他在那里破口大骂,讥讽道:“您老可别撑不住,一炷香都没有就提裤子跑路啊。” 见林岚走远了,葛夜年才继续蹲上粪缸,两只脚似鹰爪站在那上头,继续嗷嗷大叫。 …… …… “阿嚏。” 刚摇完色子的林岚擦了擦鼻子,道:“六六六,豹子通杀!” 他搂过桌上的几十文钱,瞥了眼那几个村里游手好闲的混子,道:“是不是你们几个咒骂我呢?” “哎呦,林岚。至于嘛,十几文钱的事情,有啥好咒骂你的。你是没见过在扬州城里边的赌坊,那家伙,里边的贵人都是那雪花白银赌的,那家伙才叫刺激。唉,你小子几天没见,怎么变了个人似的,手气这么旺,这都赢了一百文钱了,怎么着,请哥们几个喝点酒?” 林岚挡开搂过来的那只手,笑道:“得嘞。这五十文钱,哥几个拿去喝壶好的,小弟这家中还有事,就不作陪了,回见。” 林岚明白,赢了一圈,要是不放点血,这小场子里自己是甭想出去了。 见着林岚将钱一枚枚穿入钱吊子里,几个村里混子一边招呼着常来玩,一边背后嘀咕着:“这是邪了门。这小子手气咋这么旺呢?是不是差点被淹死过的人,都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林岚手里的一个铜板始终有节奏地翻转着。 当他准备离去的时候,轰得一声,响声震耳欲聋。 “哟,这是哪家红白事,放这么响的炮仗。” “不知道啊,林岚,走,咱们去看看。” 林岚笑靥如花,“好啊。” 第三章 中风的葛夜年 葛家村汇聚了十里八乡不少凑热闹的人,就连县里的衙役,都来了俩,坐在葛家的堂上喝着茶。 那一声爆竹声,倒不是什么红白喜事,而是想破脑袋都不可能发生的事儿,村里头的粪缸爆炸了…… 得知这一消息的村里人第一个念头便是怎么可能,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恰好葛老爷子在蹲坑,这粪缸就这样砰得炸裂了,好在爆炸不厉害,只是将缸炸裂了,没炸死人。然而葛夜年悲催就悲催在这蹲坑姿势上。被这么一吓,脚底不稳,直接摔下了粪坑,还摔成了中风。 这事情传遍十里八乡,成了最好笑的趣事,就连县里头都在传,葛家村粪缸爆炸事件。县太爷若不是公务缠身,连他都想亲自过来看看,这好端端的大粪缸怎么说爆炸就爆炸了。 两个衙役见到被抬出来的葛大爷,瘫在竹椅上,身上似乎还有挥之不去的屎臭味,顿时离远了几步,问道:“汝家老爷子脑子还弄得灵清否?” 葛芳眉头一皱,说道:“老爷子只是中风,口不能言,但是意识清醒,方才郎中过来瞧过了,并无大碍。”这回真的是丢脸都到家了,看着门口凑热闹的已经是人山人海,葛芳恨不得老爷子就这么死了算了。 衙役点点头,问道:“葛老爷子,咱们是县太爷派来询问粪缸爆炸一事。” 说这话的时候,就连衙役自个儿都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憋住没有笑,“您老若是听得明白,就眨眨眼。” 葛夜年瘫在竹椅子上,眨了眨眼,憋屈得老泪纵横。这叫什么事,拉个屎都能被崩着,这也没谁了。 “那好,爆炸的时候,茅坑边上有人否?若是有,你眨眨眼,没有就把眼睛闭上。” 葛夜年下意识地将眼睛闭上了。衙役沉默了,这若是有人捣鬼,那周围都没有人,谁会捣鬼呢?他转过头朝人群扫去,“你们当中谁是瞧见这桩事的目击者?” 人群里叽叽喳喳,聊得都是不着边际的话。 有说葛夜年平日里烧香拜佛不够,动怒了土地爷的,也有说葛家风水不好,动了太岁,才会遭此一劫,就是没有人说正事儿。 衙役皱着眉头,道:“看来是一场意外了。葛大秀才,我们也是尽力了,事发之地某家也去查看过了,并无异样,只能怪老爷子命犯煞星,终有一劫吧。” 葛芳眼角抽动了一下,哪里是查看,就随便瞥了一眼,那也叫查看? 显然衙役也从葛芳眼中见到了不屑之色,翻了翻白眼,这一堆大粪,难道还让洒家去掏粪? “若是没什么事,某家就告辞了。县太爷那里,某家会如实禀告县太爷。” “等等。”葛芳有些不甘心地说道,“这装污秽之物的大缸,如何会无缘无故地爆炸?” 衙役古怪地瞥了眼葛芳,显然很佩服这位读书的讲究人,居然能够将粪缸说得如此文绉绉,便道:“这有什么,年久失修,很有可能就自然而然的裂开来了。” 葛芳终究是读过书,有些脑子,说道:“若是自然而然的裂开来,那就罢了。然而当时全村都听到了惊天巨响,试问差爷,这大缸爆炸,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请差爷明鉴呐!” “作梗?这老爷子自个儿都说四周无人了,难不成是巫师做法害得?你们最近得罪过什么人没有?” “家父平日与人为善,乐善好施……”葛芳说这话的时候,门外一阵嘘声,他便咳了咳嗓子,有些害臊地道:“应该没有仇家上门报仇的可能。” 衙役瞥了眼葛夜年,见到那脸上的淤青,凭他多年的经验,道:“不对吧。老爷子这脸上的淤青,应该不是摔伤所致,这么大年纪了还和别人动手?” 葛家老小瞳孔一缩,异口同声地惊呼道:“林岚!” 一边中风的葛夜年忽然咿咿呀呀地嚎啕大哭起来,仿佛要将受到的屈辱统统哭出来才罢休。 …… …… 葛王氏将新碾好米的米倒在竹篾上筛着。 见到在一边帮忙劈柴的林岚,有意无意地说道:“葛老太爷中风了。” 啪! 柴被劈成两半,林岚眯着眼笑道:“没死啊!”这老东西死没死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懒得去提他。中风了更好,省得再蹦跶了。 “你这话说的。岚儿,这事情你掺和没有?” 林岚重新立起一根柴,道:“娘啊,你都已经问一百遍了。那时候我正和阿六他们赌钱呢。喏,这五十文钱您收好了。” 葛王氏脸色一凝,放手手中筛米的竹篾,顺手拿起靠墙的笤帚,“混账东西,竟然和那些赌鬼为伍。” 林岚没反应过来,被葛王氏狠狠抽了一棍,赶紧跳到了一边,苦笑道:“娘啊,孩儿没赌多少,小赌怡情,小赌怡情,这不是赢钱了嘛。” “将你这脏钱拿走!”葛王氏眼泪汪汪地看着林岚,“从小盼着你好。家里穷,供你念私塾,不是读书的料子也罢,安安心心寻个活计,你呢!竟然给我去赌钱,跪下!” 葛王氏拿着笤帚使劲抽着林岚。然而才抽了两下,便心疼地将笤帚扔在一边,坐在门槛上嚎啕大哭,“如海啊,秀儿对不起你,没有将咱俩的骨肉抚养成才,倒是让林家的坟头生了根毒草,他日泉下相聚,我该如何向你交代!” 跪在一边的林岚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自己也是手贱,找什么认证不好,非要去找葛王氏平日最恨的赌徒二流子。“娘啊,孩儿一时糊涂,今后再也不赌了。孩儿答应您,今后再也不赌钱了。” “大丈夫一言九鼎,你说得出就得做得到!” “嗯嗯,娘你进屋去坐会儿,免得气着身子。”林岚刚刚将自家老娘扶起来,就来了一大群人,将自家的门院堵得严严实实。 两个衙役抱刀而立,“可是葛王氏和林岚?” “两位官差,正是妾身和小儿。” “带走!” “啊?”葛王氏吓了一跳,“差爷,我们没犯事啊。” “犯没犯事到县太爷前再去哭诉,现在麻烦走一趟。” 林岚扫了眼身后,见到葛芳眼神不善的样子,便明白,这场官司看来是逃不过去了。 第四章 吃官司 一架马车驶入葛家村。 平日里泥路草鞋,即便是葛夜年如今中风在床,去江都打官司,也舍不得叫一辆马车,本家的两个汉子抬竹榻过去的。 车一来,孩童嬉闹,鸡鸭四散。 马车里走来一斯文书生,左右望了望,见田间有一庄稼汉,便走过来问道:“这位老丈,这里可是葛家村?” 老丈看着那辆马车,手中锄头一立,点点头,道:“正是。” 中年书生又问道:“那村里可是有一位姓王的妇人?老丈能否知道其来历?” 最近林岚闹得可是十里八乡都将娘俩挂在嘴边,见书生问及此,便道:“你说的是葛王氏吧?这妇人也是苦,十几年前带着个拖油瓶来了我们村,后嫁给了村里的老实人葛三全。后来丈夫死了,如今又吃上了官司,唉,凶多吉少啊。” “吃官司?她人现在何处?” “江都县衙呢。” 中年书生眉头一皱,“他们能吃什么官司?” “粪缸爆炸了!” “啊?” …… …… 县衙外早就聚了不少凑热闹的百姓。传闻葛家老太爷被一粪缸炸得中风了。这样的消息,无疑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大笑话,所有不少人也顾不得农忙,抽出些许时间想要来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阵威武声之后,县太爷终于慢悠悠地坐上堂,看完一纸诉讼,再朝下边眼睛一扫,惊堂木一拍,喝道:“林岚,你可知罪!” 一般胆小的人,碰上这样场面,估计立马被吓破胆,竹筒倒豆子一般什么都说出来了,可林岚是谁,以前局子里吃饭过夜那是常有的事儿。 倒不是林岚有多混蛋,而是世道太混蛋,林岚树大招风,想要搞到林氏企业的人又多,那些人抓住林家长子性格张扬的把柄,不断生事。 “回禀县太爷,草民并不知罪。” 县太爷眉头一皱,见恐吓不成,便进入正题,道:“本官看了诉状,案情比较明了,葛芳状告林岚母子,心怀记恨,报复葛家葛夜年,致其中风。那么,葛芳你有什么证据吗?” 葛芳前几年中了秀才,所以可以站着说话,“回禀县太爷,一月之前,家父身为里长加葛家村族长,依据祖训家规,欲要收回葛王氏母子的两间宅邸。 葛王氏之子林岚心怀怨恨,先杀狗泄愤,后又上门殴打吾父,可怜我父年迈,却宅心仁厚,不愿与之纠缠,便让其于中秋之后交还其亡夫葛三全的两间屋子,没想到就在几日前,遭此横祸……” 葛芳说着,便举起长衫,掩面而泣。 县太爷听完葛芳的陈述,便问道:“堂下林岚,你还有何话说?” “县太爷,这公堂之上明镜高悬,敢问这断案诉讼,是否讲究证据?” 县太爷眉头一挑,说道:“那是自然。” “刚刚葛家大秀才全凭自己推测,全无半点真凭实据,可以说是一堆屁话。” “你!”还在假装抽噎的葛芳被羞辱了一个大红脸,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继续。”县太爷示意林岚继续说。 “案发当日,草民和村里的六子、铁头以及阿虎等聚在一起掷骰子,听到一声巨响之后,才赶过去张望。这葛夜年事发之地,离我等足足有两百步之遥,试问县太爷,草民当时不在场,如何能做到谋害葛夜年的?” 此话一出,堂内堂外皆窸窸窣窣,讨论个不休。 “这葛三全的便宜儿子几月不见,这张嘴怎变得如此灵巧,当初见着人都躲着走,闷声不放一个屁,现在……啧啧,你看看葛芳大秀才,脸都绿了。” “唉,要我说啊,这葛老爷子做人不地道,才会遭此横祸,如今还闹这么大,真是丢人现眼啊。” “肃静!”县太爷惊堂木一拍,“传证人六子、铁头、阿虎。” 林岚握着自己娘亲的手,安慰着没事。葛王氏自从被传上堂,整个人都脸色煞白,一直在哆嗦。 一盏茶的功夫,葛家村的那几个混子就被衙役带上了堂。县太爷放下茶盏,问道:“堂下何人?” “回县太爷,小人六子(铁头、阿虎)。” “本官问汝等,案发当日,可是与林岚赌钱?” “是。那日岚哥儿手起正旺,一连赢了百文铜钱。岚哥儿平日不常来,人倒爽快,给了兄弟几个五十文,正要走的时候,这外头就传来爆炸声,咱们几个一起去的那里。等咱们到了那儿,葛老太爷已经被人抬出来了。” 县太爷点点头,确认了林岚所言非虚。 林岚又道:“启禀县太爷,据当时在葛家凑热闹的人说,当时葛太爷出事的之后,衙役亲自询问过葛太爷,据葛太爷亲口承认,当时并无其他人在一旁,所以此案与我母子并无半点牵扯,分明是恶人先告状,想要颠倒是非,请县太爷明鉴。” 林岚的完美不在场证明,从正反两面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所以无论葛太爷的粪缸爆炸事件无论是天灾还是**,那都和他林岚没有半点关系。 葛芳见胜算渐渐偏向林岚,立马说道:“请县太爷明鉴呐。这大缸爆炸,哪有如此大的威力。一定是有妖人作法,谋害吾家老父。” 县太爷一听这葛芳越说越离谱,鼻孔气一喷,道:“葛芳,你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信一些鬼神之说?此案吾看……” 正当县太爷要断案时,瞥了一眼身边师爷的手势,有停顿了片刻,道:“依本官之见,先将被告暂时羁押在衙门之内,等本官派衙役再去现场常看,明日再作定夺,退堂!” 林岚扫了眼,分明看到师爷和葛芳有那么一丝眼神上的交流,明白这案子估计没有他想得这么简单,可以轻松了结。 一切正如林岚所料,县太爷入内堂才坐不久,葛芳便匆匆进来,直接就弯腰给县太爷作揖,道:“参见牛师伯。” “唉,什么师伯不师伯的。” “您与恩师乃是同科及第,又比恩师年长几岁,这声师伯当得。” “行了,我说贤侄,这桩案子人证物证都对你不利啊,为什么要打这样荒唐的官司?” 葛芳笑道:“师伯有所不知,这林岚母子俩本就不是本村之人。葛三全死后,家父孤苦伶仃一人,所以小侄就像替其找个伴儿。这样一来能绝了村里人的口舌,二来也让老父能够安享晚年,没想到……葛芳叹了口气。” 牛何君一听来由,自然明白这葛家敲打得是什么如意算盘,想要人财双收,结果被一只粪缸搅了好事,便笑道:“呵呵,那依贤侄所见,本官这案子当如何定夺呢?” 葛芳走上前,与牛何君两手在宽袖之中一握,笑道:“县太爷明镜高悬,自然心中已有定夺,岂是小侄所能左右。在下就等明日太爷给小侄一个公道了。” 牛何君微微一笑,看着葛芳走出门。 “师爷你如何看?” 一边捋须不言的刑师爷说道:“葛芳是古子章的门生,这层面子大人不可不顾,至于所谓的人证物证,交给小的办就是。” “对方可有什么来头?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查过了,寡妇门前是非多,这点小事还是很好解决的。” 牛何君闭眼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本官也要歇息了。” 等师爷走远了,牛何君才从一边拿出小木箱,将兜里的几锭银子顺势送入到木箱之中。 …… …… 林岚与葛王氏二人,并未入大狱,只不过被安排在了衙门的一处杂室内。衙门内的门子当中还来送过饭。葛王氏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生怕林岚真出什么大事。 “岚儿,你告诉娘,那葛老太爷的事儿你究竟有没有掺和?” 林岚笑道:“娘啊,这六子、虎子他们都证明了,那时候都和他们在一起赌钱呢。那葛老太爷和他儿,摆明了就是想报复咱一下,所以不管是堂上堂下,娘你一定要记住,不妥协,不调解,宁可不说,也不要怕孩儿吃官司,胡乱答应些什么,明白吗?” 葛王氏点点头。 门锁的声音响起,常师爷摸着自己那两撇胡子,笑道:“这衙门里的饭菜可还合胃口?” 葛王氏坐在椅子上,只是点点头,并不说其他的话。林岚笑道:“多谢师爷招待。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身无长物,他日能有报答的机会,一定涌泉相报。” “别了。这事啊,能尽快审理完了,就是对常某人最大的报答了。” 林岚作揖笑道:“草民能说的都说了,至于其他的,得看县太爷如何判案了。” 常师爷笑道:“你们啊,就是目光短浅。你看看,葛老爷子蹲坑还蹲出的事儿来,如今还中风卧床,这葛家就是想找块遮羞布,来盖一盖这个意外。你们若是承认了呀,常某人就替你们去说说情,那两间屋子继续由你们住着,如何?” 林岚嘴角一抽,果然说什么来什么,这厮果然与葛家有染,“常师爷,这一码归一码事。葛老爷子出意外,谁也不愿意看到。这事儿可与我母子俩毫无关系,所以即便族里要收回那两间宅邸,我们母子俩也不会承认这桩事的。” 常师爷略带惊讶地看了眼林岚,一般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早就被自己这三言两语中了招。“那好,既然你不接受常某人的建议,也只能等县太爷判案了。” 第五章 三更堂 江都县湖水清澈,至夜,便有画船停泊于湖岸。 大京朝商贸繁盛,扬州的盐业兴盛,五湖四海,商贸发达。此湖又称瘦西湖,与大运河连通,故而成了客商汇聚的发达之地。加之地处广陵一侧,画舫繁华不夜天,在湖上犹如一颗颗璀璨的明珠。 中年书生坐于画舫之内,独自饮酒。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听到花屏之外传来声音。 “雨村兄别来无恙啊。” 中年男子起身,颔首笑道:“宋兄生意兴隆,实在令贾某羡慕啊。” “哪里哪里。” “坐。” 两人寒暄几句,推杯换盏。 “如今宋兄在秦淮,可是出了名的状师,一本《大京律》烂熟于心,听闻有你宋大状掺和的案子,十讼九赢,还有一场连讼都不讼,直接销案了。” “哈哈,雨村兄过奖了。宋某只是不接那些不把握的案子罢了。听说雨村兄退出官场有些年头了,如今有何建树?” 中年男子眼皮一颤,笑容有些尴尬,说道:“不才无能,只在林大官人府上当一教书先生罢了。此番前来,有一事还请宋兄帮忙。” “哦?雨村兄但说无妨。” “明渊兄可知今日闹得沸沸扬扬的葛家村一案?” 宋明渊以为贾雨村要说什么大事,没想到是桩烂事,便道:“这件事说来可笑,不知道雨村兄有何吩咐?” 贾雨村替宋明渊倒上酒,缓缓道:“这桩案子讼赢的把握大吗?” “听说这人证物证皆无,本来县官老爷早就该定案了,非要拖到明日,看来私下收了葛夜年什么好处,再来那葛芳是扬州知府古子章的门生,而那古子章又是他同窗,所以这桩案子也不是不能翻。” 花屏外传来扬琴的叮咚声,贾雨村听完之后,问道:“明渊兄怎会如此清楚?” “实不相瞒,葛家其实找过宋某人,不仅如此,江都县里大大小小的讼师都找过好几家,不过没人接这个案子。宋某也吩咐底下人打探了一番,一来讼费微薄,二来这个案子有一个致命的关键点。” “哦?何关键点?” 宋明渊见贾雨村如此紧张,眉头一挑,道:“莫不是雨村兄也想插手这个案子?” “你能帮那对母子讼赢这桩官司,在下另有酬谢。” 宋明渊摇头笑道:“若是当初雨村兄来寻在下,这事即便是分文不收,在下也定当倾力相助,可如今牛县令摆明了有偏袒葛家的意思,再让宋某人出面,得罪葛家事小,若是得罪了牛县令和古知府,这扬州城,恐怕就没有宋某人的一席之地了。” 贾雨村见状,权衡再三,终于凑到宋明渊的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 原本还淡定自若的宋明渊立马大惊失色,“此话当真?” “明人不说暗话。” 宋明渊看了看天色,道:“我得动身了。” “这才几时,诉讼不是在明日吗?再者这案子不是十拿九稳,何须让宋兄如此匆忙?”贾雨村革职在家,如今这身份,想要去登门施压,也只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难有起效,但这案子确实如同宋明渊所说,明面上摊着的事,这才来找宋明渊出面罢了。 “贾兄有所不知,有一种升堂,叫做三更堂。” “此话何意?” 宋明渊皱着眉,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贾雨村大惊失色。 …… …… 果不其然,才过子时,林岚母子就被衙役押解上堂。 一边葛家三父子笑容满面地站着。 县太爷哈欠连连,审这样的三更堂,是不常有的事。 林岚还没等县太爷开口,便笑道:“大人夜审案子,真是劳心劳命啊。” “唉,为了百姓,本官劳累些有何妨?一方父母官,理应如此。” 林岚笑了笑,“只怕这青天白日还未苏醒,黑灯瞎火容易瞎眼。” “嗯?”还在打哈欠的牛何君听出林岚这是在嘲讽他,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刁民!本官审案,向来秉公执法,明察秋毫,念你年幼无知,就不掌你嘴了,再敢胡言乱语,定要治你一个藐视公堂之罪!” 这声惊堂木,将所有人的瞌睡虫都敲没了。 “升堂!” 这声升堂一出,衙门里的门子刚刚要开门看看外边动静,忽然一大群人拿着灯笼蜡烛涌了进来。 “唉,唉,你们这是干什么?”门子猝不及防,被推到在一边。这些提着灯笼,打着蜡烛之人也不闹事,规规矩矩地站在公堂之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牛何君刚刚揉眼,忽然就看到这一大群人站在公堂外,顿时惊出了一声冷汗。要死了,这群人是什么过来的?三更堂之所以是三更堂,那就是已经布好了局,而且是蛮不讲理的局,不可让旁人听堂之案,如今这一大群人围着,这叫什么回事。 “大人夜审葛家村一案,四周街坊邻里听闻大人如此辛勤,自发提灯点烛,前来为大人您打灯,此等鱼水之情,实在是令宋某人感动啊。” 葛芳同样回过头。 “宋明渊?”之前找过宋明渊,然而人家不接这个案子,结果淮扬一带的所有状师见宋明渊都不接的案子,也都不敢接了,也只能让葛芳硬着头皮自己上阵,最后还得破费点钱财,将自己恩师的大旗给招摇出来。 “宋状师前来作甚?” 宋明渊手中纸扇轻摇,“到公堂上来,不是讼案,难不成还是找大人聊天不成?” 牛何君被噎了一句,心中稍有怒意,然而这宋明渊是出了名的巧嘴,自然懒得与他争口舌之利,便道:“不是宋状师来讼什么案子?” “大人审什么案子,宋某人就讼什么案子。” 葛芳笑道:“宋状师当日不接案子,今日不请自来,小生可没雇您呐。” “在下是来替葛王氏母子讼案,至于你……”宋明渊眼神不屑,一副你爱往哪边凉快就往哪边呆的样子。 林岚眉头一挑,有些好奇地看着宋明渊,自个儿可没钱雇这样一张铁嘴,究竟是何人所为?难不成是葛家村那些叔伯姨婶长良心了? 宋明渊拍了拍林岚的肩,小声道:“案情吾已了解,待会儿没有县太爷问你话,一切交给我便是。” 牛何君惊堂木一拍,不再给宋明渊说话的机会,这案子越让他掺和越难办,必须以迅雷之势办下来。 “传六子,铁头,阿虎!” 三个二流子前夜刚刚赌钱归家,还没沾到床板,就被等候在门口的衙役给带了过来,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参见县太爷。”三人一副要死的样子,跪在地上后都垂着头。 “本官问你们,当日赌钱,是不是收了林岚五十文铜钱?” “嗯。” “嗯。” 这事情在昨日便说过,牛何君今日旧事重提,又有何意义? 啪! 惊堂木再次拍响。 “大胆葛六、葛虎、葛铁,你等三人可知罪!” “啊?”还在打瞌睡的葛六惊得瞬间清醒了,“青天大老爷,咱什么都没干,哪有罪啊?” 牛何君说道:“汝等三人收了林岚的钱,替他做伪证,还说没罪?” 三人连连磕头,“青天大老爷,咱们说的句句属实啊。那日岚哥儿确实和我等三人赌钱,直到要出门的时候才听见的响声,绝对无半句虚言啊。” “既然收受钱财,你们的证词不足为信,所以本官有理由将你们的证词忽略。昨日衙役探访葛家村,可有其他证人?” 葛芳笑道:“有。葛七那日亲眼看见在事发之地,林岚鬼鬼祟祟。” “传葛七上堂。” 葛七被衙役带上堂。 “葛七,本官问你,那日可看到林岚?” 葛七瞥了眼林岚,点点头。 牛何君满意地笑道:“林岚,对此你可供认不讳?” 林岚点点头,道:“那天草民确实路过案发之地,然而与葛七叔说了几句后就离开了,并没有逗留在案发之地。”六子三人的证词被否,他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妙,看来这牛何君已经和葛芳沆瀣一气。 “葛七,你说说看,当时是如何的经过。” “回禀大人,当时小人在田间劳作,后遇见林岚,闲聊几句之后,便见他蹲在大树底下乘凉,等到葛太爷出来如厕,他才起身过去,不知和葛太爷说了些什么。” 牛何君笑靥如花,目光一聚,问道:“林岚,葛七所说可是真话。” “没错。树下乘凉有何不可?草民之所以过去,只是单纯地去打个招呼而已,很快就离去了。” 牛何君胜券在握的样子,将背靠在太师椅,问道:“葛七,那你可看见林岚离去?” “没。草民收完稻子,便往家中背去了,之后确实没有看见。” 啪! 牛县令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林岚。好一个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昨日本官险些被你蒙骗,没想到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案情明了,被告林岚因母受欺,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致葛老太爷不慎跌落,致其中风。现在判……” “等一下!” “等一下!” 林岚和宋明渊异口同声地喊道。 宋明渊按住要起身的林岚,低声道:“我是状师。”随后便躬身一礼,笑道:“大人全程一人断案,不容他人半句插话,莫非……” 他眉头一挑,“真当我宋明渊是死的不成?!” 第六章 联手翻案 牛何君与葛家父子脸色皆变。 这宋明渊要是掺和一手,不知道事情又要生出什么异数。 “牛县令刚刚避重就轻,将那五十文赌钱硬说成收买证人之银,那不知道牛县令可知道,这葛七自从葛三全死后,便一直占着他家的田地。若是这母子俩蹲了大狱,恐怕连每年意思意思的几袋稻米都省了吧? 既然葛六几人做不得数,那么试问大人,这与葛王氏利益纠纷更大的葛七所言,还能做证词吗?” 牛何君被反将一军,这这那那了半天。 宋明渊纸扇一合,后边凑热闹的人立马振振有词地道:“牛县令不可厚此薄彼啊!” “牛县令,这碗水得端平咯。” “我们牛县令如此明察秋毫,怎会颠倒是非呢?” 牛何君算是看出来了,这后边的一大帮子人,都是这宋明渊的托儿,这起哄声一闹,他也不能强词夺理,便道:“葛七,你是否强占葛王氏母子的稻田?” 葛七脸色一变,没见过世面的人,一看县太爷将矛头指向了他,还以为要拿他兴师问罪,立马紧张道:“县太爷,饶命啊。小的一时糊涂,一时糊涂。之前占人田地,只是葛王氏母子不善耕田,这地荒着怪可惜,便种上了自家稻子,而且每年都给他们母子二人送米,也算是租的田,这在村里都是知道的。 都怪小人昨夜一时贪起,听了葛家大儿的话,对那几亩水田起了歹念,才做了伪证,还请大人饶恕啊!” 牛何君直翻白眼。站在葛七边上的葛大秀才更是差点晕过去。 这是有多蠢? 牛何君眼见事情都要露馅了,赶紧说道:“本官累了,稍作休息,等来日再审。” “大人!按照《大京律》,若无罪证,羁押一日,连审两堂未能定罪,当无罪释放。” 牛何君鼻孔气得比眼珠子都大,“本官知道,不用宋状师提醒。暂歇一炷香,一炷香后定当断个水落石出。” 内堂之中,牛何君来回踱步,气得不行,“你说说这个宋明渊,这是摆明了跟本官作对。这俩破落户的孤儿寡母,哪有钱请得起这宋明渊,定是没事找事,自己贴上来的!” “大人息怒。这如今已经这样了,依小人之见,还得想想补救的法子才是。” “还能有什么法子,这葛七个瘪三,本官这这么一问,他倒好,竹筒倒豆子,什么都给秃噜出来了,这还补个屁,赶紧判无罪释放得了。这么屁大点的事,不就是给粪缸被崩了吗?就算判能判什么?” 常师爷可是收了葛家不少的钱,便道:“大人您往身后看。” 牛何君看了眼身后桌上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眉头一皱,问道:“这都什么?” “这些都是从那……案发的缸里掏出来的东西,大人您心如发丝,一定能够发现什么线索的。” “滚!你让本官去动这些污秽之物?赶紧给我滚!带着这些恶心的东西给我滚!” 牛何君连多看一眼都不想看。 门外忽然传来轻叩声。 “谁?” “大人,有个人想要见您,说是巡盐御史林如海林御史的门客。” 牛何君瞳孔一缩,道:“赶紧有请!” 贾雨村终究还是不放心赶来了。 贾雨村拱手一礼,道:“在下贾雨村。” “贾兄有礼,在下江都县县令牛何君。不知道林御史有何嘱托?” 贾雨村坐在位子上,道:“也无他。在下前来,为的就是葛王氏母子,这母子俩乃是林御史的亲戚,本来无什么大事也就不出面来叨扰了,但听闻牛大人三更升堂,怕是……” “非也非也!贾兄多虑了,此案案情明了,本官早就要无罪释放葛王氏母子俩了。您在此稍等片刻,本官立马就断案。” 牛何君一路小跑,旁边的常师爷则一脸的黑线,眼看银子就要到手,却就这么搅黄了,便道:“县太爷,古知府那里如何交代?” “古知府?他葛芳不过就是个小小秀才,等真发迹了,人古子章才可能来攀关系,还不知道知府大人撑不撑得到那个时候呢。不然谁会去搭理他。你可知这林御史什么来头?京师宁荣二府,贾家的女婿!虽然如今贾家势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敢去动它?撇开他不说,就是这林御史,乃是四品,甩开那古子章几条街?” 常师爷如遭雷击,没有想到这葛王氏竟然有如此关系,这要是得罪了,今后还真没什么好日子过,赶紧擦汗小跑跟上去。 贾雨村坐在堂内,长衫一抖,看向一边放着的包裹,忽然眉头一挑,用手拿起一块透明的东西,细细看起来,呢喃道:“此物不常见呐。” …… …… 堂前葛王氏一脸愁容,要是他的儿真的定罪了,那她也不想活了。 牛何君喘着大气坐定。 堂下都快瞌睡连连的几人打起精神,等着宣判。林岚并无惧色,在一边安慰着自己的娘亲。 啪!惊堂木一响,底下瞌睡的人都惊醒过来。 宋明渊哈欠连连,为了这桩官司,自己也是一宿没睡,经不住瞌睡上脑。 “本官宣判!葛王氏母子无罪释放!” 葛芳眉头一皱,“大人!” “大什么大,退堂!” “慢着!”林岚笑着看向牛何君。 “你……还有何事?” 林岚嘴角的笑容,让所有人都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云淡风轻地说道:“葛夜年为老不尊,调戏良家妇女,依据《大京律》第一百零三条,当处以绞刑;葛芳身为生员,贿买证词,知法犯法,依据《大京律》第二百一十六条,理当革去功名。还请大人依法定罪!” 此言一出,葛芳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就连一边的宋明渊也是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这个少年对于《大京律》如此了如指掌。 握在竹榻上的葛夜年呜呜地挣扎着,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诉说,然而口不能言的痛苦,让他忽然一口老血喷出,晕了过去。 “爹,爹!” 牛何君有些忌惮地看着林岚,他没想到堂上最厉害的并不是宋明渊,而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姓林的小子,你太狠了!我爹都气成这样,一切都是你干的!” 林岚腰板挺直,说道:“大人明鉴。葛家村上上下下,皆知葛夜年这些年如何欺凌我母子二人。如今遭了天谴,我看那爆炸定然是五雷轰顶,连天公都看不下去了。” “你!” 牛何君手中惊堂木颤抖着,倘若此番贾雨村未至,他真不知道这个少年会不会牵扯出自己,赶紧幡然醒悟,令牌一丢,喝道:“葛夜年德行败坏,为祸乡里,念起中风在床,年事已高,父过子承。葛芳贿买证供,知法犯法,两罪并罚,革除功名,永不录用!退堂!” 惊堂木一拍。 一切尘埃落定。即便是葛芳要翻案,也得去知州那里讼案,然而这将是一场徒劳。即便是古知州亲自审理此案,等看到牛何君的文案,估计连堂都不升,直接打发了葛芳这个灾星。 第七章 长子林岚 葛家村除了葛夜年一家大门紧闭,其余的街坊邻里都敲锣打鼓地欢送着葛王氏母子。听说这母子俩与扬州城某个大官人沾亲带故,特地过来接他们回去过好日子,纷纷露出羡慕的眼神。 村里的长者都出来相送,还感激着林岚为民除害。如今葛家声名败尽不说,连引以为傲的秀才郎都革除了功名,自然没有人会去搭理。 葛七将新碾好的米背了整整一大麻袋,笑道:“阿岚啊,这次多亏了你,不然官老爷定然要给我赏几大板子,还好你替我说情呢。这新碾好的米啊,你收着,带去扬州,这自家人种出来的稻米,比米铺里的好吃着呢。” 一边的七嫂捶了下葛七的背,嘀咕道:“扬州大官人家缺米吗?你个缺心眼的死鬼!阿岚啊,以后没事多来玩,你七嫂给你做一桌好吃的。” 葛王氏被平日里还算有些交情的姨婶围个水泄不通,这家拿点土布,那家送点土鸡蛋的,就连平日里不善言辞的葛王氏,都一个劲地攀谈起来,笑容满面。 他本家三伯前阵子摔伤了腰,今日要让自家儿子背了过来,见着林岚就热泪盈眶地道:“阿岚啊,三伯对不起你。都是葛夜年那个老混蛋,这竹林我早就想要还给你们娘俩了。你们娘俩这些年受苦了,我真是该死!” “行了。三伯你也别自责了。咱们娘俩走后,这竹山啊,还得让你打理呢,还有七叔七婶,田荒着也是荒着,你们就多忙些,累些。” “唉,唉。”一听到林岚并没有仗势欺人的意思,这些原本剥削欺负他们娘俩的人也都安心了。 村头等候的马车边上,宋明渊哈欠连连。 贾雨村看事情终于差不多了,笑道:“这次多谢宋兄了。” “哪里哪里。贾兄客气了。就是没有我,凭借这位林公子的本事,依旧安然无恙。” “哦?怎么说?” 宋明渊笑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精通律法不说,而且在公堂之上丝毫无怯色。这葛芳被革职,你以为是宋某人所为?全拜他林岚所赐,行事如此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将人置于死地,如今这葛家算是完完全全没有翻身的余地了。可以说,这一次,是林公子给宋某人上了一堂官司课,宋某人惭愧啊。” 贾雨村一愣,回礼笑道:“宋兄这么说就客气了。” “唉,在下可不是恭维他。小小年纪,第一次上公堂,毫无惧色,最后能一字不差地引用《大京律》,还能清晰到第几条,恕在下直言,绝非常人。想当年宋某人第一次上公堂讼案时,不怕贾兄笑话,这话都还说得结巴了。” 贾雨村的笑变得有些深意了,与宋明渊寒暄几句之后,便等候在马车边。 “好了。诸位乡亲,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留步吧。”林岚拱手行礼道。 葛家村的几位长者缓缓道:“若是呆在扬州城无聊了,记得回来看看,那两间屋子始终是你们母子俩的。” 若不是体验过人情冷暖,林岚还真的以为这些乡里乡亲都是如此善良呢。 贾雨村看着马车上装得满满当当地马车,笑道:“看来夫人和公子在葛家村挺受欢迎的。”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呐,娘呐,咱们今儿个总算是沾了点那甩手掌柜的光啊。” 葛王氏笑脸盈盈,当得知她等了十年的那个人,终于等到了,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十岁,“可不许这么说你爹。” “行了,贾先生,咱们启程吧,我这待字闺中的老娘,急着出嫁呢。” “哈哈!” “岚儿,你讨打!” 笑声从葛家村中渐渐飘远。 …… …… 扬州府领三州七县,直辖江都、仪真、泰兴三县,故而从江都至广陵,一日便抵达了广陵城。 一下船,林府的马车便迎上来。老管家看着母子二人,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老爷还说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好几次想要去江都接夫人、公子,只是身体抱恙,难以跋涉。辛苦夫人、公子了。” 葛王氏眉头一皱,担心地问道:“如海他身体怎么了?” “夫人莫要担心,老爷不过是身体羸弱,倒是没什么大毛病。夫人、公子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赶紧上车回府吧。” 一边的小厮从船上将那些土产匆忙搬上车,累得喘息之余,对这乡下人的行为也表示轻蔑。这都要入林府了,还带这些玩意儿,生怕老爷不给你口饱饭吃? 葛王氏从小厮眼中看出了这意思,缓缓道:“篮子递给我吧,别撞碎了。这里边都是些土鸡蛋,拿回去给丫头补补身子。” 她早就从贾雨村口中得知,林如海生有一女,发妻丧亡之后,又有几房小妾,除了感慨之余,也不怨恨林如海,毕竟十几年过去了,他再娶,她再稼,那都是迫于生活。 小厮赧颜一笑,将货物码号,便和老管家两人坐上了马车。 林岚撩开帘子,问道:“贾先生不一同回府吗?” “在下今日有些事,反正是林姑娘的先生,改日一定会上门拜访的。公子告辞。” “还未请教贾先生大名。” 贾雨村拱手一礼,道:“贾雨村。” 马车朝广陵城中驶去,林岚喃喃自语:“贾雨村,林如海……这名字好生熟悉。” 忽然,他的脑海仿佛被天雷轰中一般,懵了。 “管……管家……” “公子有何事?” “林家府中,那颗掌上明珠,不会……芳名黛玉吧?” 老管家笑道:“公子怎知?吾家小姐……哦,是公子的妹妹,真是叫做黛玉。” 林岚久久不语,脑海之中仿佛炸开了锅。红楼梦、贾雨村、林黛玉……自己竟然穿越到了红楼梦之中? 那么自己又是谁? “我是谁?”林岚发呆地问道。 一边的葛王氏真满心欢喜地看着广陵的景色,母凭子贵,再说她王秀儿认识林如海的时候,还是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虽说如今再见之时,都已是鬓发微白,但能够再续前缘,葛王氏其他什么都不奢求,只求余生携手共度了。 “痴儿,你是林家长子,林岚。” 林岚呆呆地重复着自己娘亲的话,“我是林家长子……林岚。我是林家……长子林岚?” 丫的,一个没有的人物? 第八章 吃醋的林妹妹 话说林府,林岚母子还未到,这府上就已经闹翻了天。 林如海的几房妾室,多年来未能诞下一子一女,这八成是老林自个儿身体不行,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多婆娘一个都怀不上。当然,林家如今顶梁的是林如海,这些姨娘们哪里敢说老爷的不是,一个个只怪自己肚皮不争气。 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到了林如海这一代,便从科第出身。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 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是堂族而已。得不到子嗣的林如海,这才千辛万苦,找寻当年的那对母子。如今总算是找到了,林家上下皆大欢喜,比过年还高兴。 林如海在扬州为官,官拜兰台寺大夫,今岁钦点的巡盐御史,也算是官位显赫。在门口的丫鬟张望地脖子都算了,总算见到林府的马车缓缓驶来,朝门内大呼道:“夫人、公子回府了!” 这一呼喊,还在梳妆打扮的姨娘纷纷出门相迎。 西厢一处僻静的小院之内,丫鬟一听外边的吆喝声,便进门说道:“小姐,大少爷回来了,要不要……” 花容初成的少女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论语》,说道:“爹呢?爹回来没?” “老爷还在办公事,想必已经有下人去禀报了。小姐要不要为大少爷接风?” “雪雁,你让我去向那厮谄媚,来换取家中的地位吗?做不到!” “……” 丫鬟脸色难看地走出了房门。 老管家轻声问道:“如何?” 丫鬟摇摇头。 “罢了。一时难接受也能理解。老爷纳妾的时候,哪一房过门小姐给过好脸色看。” 门扉拉开。 “小姐,可是改主意了?” 女子小嘴轻抿,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道:“告诉他们,林家哪里都可以住,唯独我娘的那间房不能碰!” “是。” “知道了。” 说完后,门扉又关上了。 老管家摇头走开了。 林岚进府,可被这帮姨娘们折腾个不轻。光是年龄都被问了五六遍,六个姨娘轮番上阵,纵使林岚耐着性子回答,到最后也借口脱身,独留自家老娘在那里拉家常。 呼,总算是耳根子清净了。 林岚在林家的宅邸四处晃悠着。 “你是何人?” 林岚一回头,便见到一个小丫鬟躲在门后,警惕地看着自己。 “我?府上的小杂役。”林岚想逗逗这小丫头,“对了,小姐住在何处?” “你这个骗子。你若是府上的杂役,怎么会不知道小姐住在何处?”小丫鬟眼神犀利地看着林岚,“说!是不是新来的那个人派你来打探情况的?” “新来的人?你是说那个大少爷?”林岚没想到,自己这才刚刚登门,就被宣传成一个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了吗。 小丫鬟点点头,手中拿着的书别在了身后。“看你这样子,应该是那人带来的书童吧?” 噗嗤! 林岚笑了出来。还书童,真以为自己是哪个地主老财家过来的土豪么,便点点头,道:“对对对,我就是林岚公子身边的伴读书童。” 女子仿佛对自己敏锐的洞察力极为满意,上下打量了一番林岚,道:“看你这厮穿得还算体面,看来那人待你还不错。” “哪里哪里,对了,敢问姑娘芳名?” 小丫鬟眼神一闪,说道:“叫我青莲便好。” “唔,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此名甚好。” 小丫鬟一惊,说道:“你这厮会得还不少,不过这一回可是班门弄斧砸自己脚了。是青色的青,莲花的莲。” 林岚眼珠一转,“此句不正是形容青莲之洁的吗?” “哼,强词夺理,油嘴滑舌。” “青莲妹妹,那……” 女子柳眉一竖,“谁是你妹妹!” “那青莲姑娘,到底林小姐的厢房在何处?小童托少爷之意,特来请小姐出去见见未来夫人。” “做梦!” 林岚眉头一挑,“你这小丫头挺狂啊。” “我……” “我什么我?让你传个话这么费事。” “小姐不会答应的,你告诉那人,叫他死了这条心吧。” 林岚气不打一处来,这林家上下眼下都热热闹闹的,唯独着林黛玉,对他的到来似乎很不友好。这就让他很尴尬了。她也就算了,就连这身边的丫鬟都这么横。 “等等。你是说这里就是……”林岚邪笑地朝小院走去。 “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可喊人了!” 林岚朝门里张望了几眼,毕竟女子的闺房他也不好乱闯,初次到来,也留个好印象不是,便道:“行了,告诉你们家小姐。林岚大少爷并无恶意,身为兄妹,不是什么生人,不要搞得生分了。” 虽然读过《红楼梦》,但对于这个大美人儿妹妹,林岚没有丝毫的非分之想,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他更关心的是,这个小说里体弱多病的小妹,是不是真的是根病秧子。 看到林岚走后,青莲才伸出头,有些愠怒地看着林岚的背影,怒斥道:“蛇鼠一窝,瞧这小厮,那人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 得月楼。 近水楼台先得月,瘦西湖边上的茶楼,附庸风雅之士必去的场所。 雅间香茗悠悠,两人对坐。隔着一条碎石小道,从窗口往下过,是别样的湖景。 “雨村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林某人还真难以找到他们母子俩,没想到居然就在江都,真是天意弄人啊。”林如海两鬓微白,苦笑时面生褶皱。 贾雨村道:“夫人当年被赶出王家之后,便带着刚刚三岁的幼子出走广陵,被葛家村的葛三全收留,为报答恩情,便嫁给了葛三全。” “这些我都知晓了。”林如海很淡然地说道,“本就是我负了她,孤儿寡母,被赶出娘家,婆家有无人,这样的情况,有个男人依靠,我心里也好受一些。” 贾雨村道:“林大人多虑了,在下此番前往葛家村,多方打听,这葛三全和夫人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连睡觉都是分房的。夫人出身名门,大家闺秀,岂会玷污清白之躯给一个乡下人。” “听说这次逗留如此之久,还是我那孩儿吃了官司?” 贾雨村将葛家村以及江都县衙上的事讲述了一边,让林如海瞠目结舌。 过了半响,林如海才缓缓道:“我原以为这个林家的独苗也只有续接香火的用处了,照你这么一讲,莫非真是天佑我林家?” “林公,实不相瞒。令郎精通律法,处事不惊,实在让我惊叹。不过这总归不是正途。得给令郎找个先生,将一身的痞气去了,再授以儒学正经才是。” “恩,贾先生所言甚是。” 贾雨村从袖中拿出一枚透明水晶,说道:“公子心思缜密,这一场爆炸,绝非是天灾,而是**。” “此话怎讲?” 正好一道光射入窗口,贾雨村将透镜对准太阳,渐渐缩成一个点。 “你是说……”林如海欲言又止,“你觉得此事是林岚所为?” 贾雨村说道:“之前贾某人还不敢确信,后来听宋明渊一夸赞,才觉得此事应该只有这种解释了。这孩子,不简单呐。” 林如海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说道:“雨村,这封信早就写好。以你的才华,在林府做一个教书先生,实在委屈你了。你拿着这封信,去京师找贾存周贾公,他是林某人的内兄,有我举荐,相信能给你某得个好差事。” 贾雨村大喜,小心地接过信,收入袖中,道:“那就多谢林公之荐了。” “好说好说,等林某找到小女授业之师,你大可上京谋官去了。” 贾雨村道:“林小姐聪慧过人,蒙学课业已经授毕,接下来就是读四书五经了。广陵几个有名的老儒生,在下也熟识几位,只要林公信得过贾某人,今夜便能够敲定。” 林如海一愣,随后笑道:“好,那便有劳贾先生了。若是可以,给小儿也找一个启蒙的教习。这由同一个先生教,怕是让人说闲话,以为岚儿是个痴儿呢。” “好,那贾某便告辞了。” “请。” 第九章 教书先生 日上三竿,林岚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林家的规矩依旧是够少的了,一些个大家族,每日几时起,奉茶、请安一样少不得。林如海的几个堂兄弟又不常来往,所以林家人丁单薄,一些规矩也就自然而然的没了。 昨夜见过那甩手掌柜,又和诸多姨娘一起吃过饭,林岚唯独就是没见着黛玉丫头。林如海也只是口头上说了几句,并没有强行要林黛玉过来认亲。 林岚一定可以想象,昨夜自己那老娘和老爹推心置腹,你侬我侬地说了多久,只可怜自己这个认床的习惯,刚刚在自家睡习惯了,到了这边,又失眠了。 “谁啊,大清早的。”他打着哈欠喃喃道。 林岚将门拉开,便见到一古板的老头双手负背。老头扫了眼上身赤膊的林岚,顿时脸就阴沉下来,冷哼了一声,“成何体统!” “哦,送早饭的管家公是吗?进来吧!”林岚淡淡道。 “哼!”老头袖袍一甩,差点气得胡子都飞起来。 本来还笑容满面的王氏一见到自己儿子邋遢的样子,还叫这老先生管家,立马将林岚推进门,顺手抓起一边的长衫,麻利地替林岚穿上,“怎么说话的?这是你爹特地请来的先生,你看看你,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让人家夏老先生等了你足足一个时辰!” 这位夏老先生也忍不住教育起林岚来,“若不是看在林公的份上,刚刚你这举止,老夫调头就走!” 王氏赧颜一笑,说道:“夏先生消消气。我儿从小脾性顽劣,今后还得您多多关照。这样,我先走了,岚儿,不准再惹夏老先生生气了,多大个人了。” 王氏将夏夫子领进门,便匆匆离去了。 林岚咽了口唾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笑道:“夏夫子您喝点茶?” “不了。” “那夏夫子需不需要一些点心?” “不必了,老朽吃过朝食了。” 林岚摸着咕噜直叫的肚子,说道:“学生还没吃呢。” 竹竿似的夏谦估计是所谓的贫血,被林岚这一些,扶着头有些晕眩地坐在椅子上,道:“给……给你一炷香时间。” 林岚躬身一礼,道:“那好,学生顺便洗漱一番。” “快去快回!”夏谦摸着自己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一炷香之后,林岚洗漱穿戴完毕,又吃了些早点,重新跨入房门。见到夏谦差不多缓过来了,便躬身一礼,道:“学生林岚,见过夫子。” “免了免了。我来教你,完全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一切从简,其他的条条款款老朽也不与你计较了。但老朽得与你约法三章,你可仔细听好。” “学生洗耳恭听。” 夏谦一愣,这小子还多少懂点礼数,跟刚才那混子状态完全判若两人,便稍稍吃了颗定心丸,说道:“第一,出去不准说夏谦是你老师。” “为何?” “不为何。” 林岚眉头一挑,继续问道:“学生想知道。” “十七岁了还刚刚上蒙学,说出去老夫丢不起这个人。” “哦,学生明白了。” “第二,以后每日寅时起早,不得睡到日上三竿。” 林岚一愣,这不是要他老命嘛,自己本来是认床,这还不习惯,还这么早起来,立马问道:“先生,这又是为何?” 夏谦冷哼一声,“你是先生我是先生?问题还真是多!像你这样年纪,早就已经在读四书五经,学习诗词歌赋了。笨鸟当先飞,你晚了这么多,还不得挑灯夜读,闻鸡起舞!” “哦。”林岚看着自己的脚尖。 “这第三……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老朽只能起到点拨作用,不会像那些古板的书呆子一般,逐字逐句教你诵读,所以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哦。” 夏谦翻了翻白眼,道:“你看看你,刚刚吃饭时那个劲儿,一说到读书,跟个闷葫芦似的,哦,哦,哦。” “……” 夏谦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唉声叹气,道:“蒙学十三经,为师也不需要你全会,这《千字文》、《三字经》以及这《百家姓》三本足矣。这要你能识得上边的字,通晓其义,也就可以完成蒙学了。” 林岚眼皮一颤,这不是他打小就背得滚瓜烂熟的玩意儿,这老夫子还真当自己斗大的字不认识一升么。要知道,虽然他林岚当初在扬州赫赫有名的是家世,但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的他,同样被称为林大才子,也不是吹出来的。 “先生,我想这些,我不用学了。” “怎么?嫌多了?这些若学不会,那你也不必学其他的了。” 林岚苦笑道:“这些我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哼,莫要以为这样就能哄骗老朽。你来读读这上边的字。” 林岚接过百家姓,连翻都不翻开来,便背起来:“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诸卫……”短短五六百字,立马就背诵完了。 夏谦有些不信邪了,道:“莫不是从哪个说书先生那里道听途说而来?” “你家说书先生背《百家姓》啊。” “……” 夏谦又道,“这是《三字经》,我就不信你还真就无师自通了。不用读了,识字不过是第一步,你给我讲讲当中典故。” 林岚拿过三字经,随便讲了几个,立马被夏谦打住。 “我听你娘说,并没有上过学,怎么这些都会?” 林岚笑道:“虽然没上过学,但在村里的学堂偷听过,还看过不少的书,所以就无师自通了。”这一点上,林岚还是很佩服葛家村的村民的,虽然穷,但耕读传家的家训一直没忘,比起邻村,葛家村的孩童都要聪明地许多,有出息的人也多得多。 夏谦捋须,道:“林公的儿子果然不凡。好,好。”他起身离开了房间。 “唉,先生,这书还读不读了?” “放你三天大假,三日之后,可以来怀仁学堂上学了!” …… …… 闲来无事,林岚换上了那身旧衣服,往西厢走去,想看看这个至今还未露面的林妹妹究竟长啥样。 刚过西厢的水月门,就和一个老夫子装了个满怀。 “当心点!不学无术。”老夫子脾气到挺大。 林岚讪讪一笑,便朝里边走去。西厢之中,除了一个丫鬟,就没有其他人了。林黛玉喜欢清静,所以也只有一个贴身丫鬟在身边。这些都是从他老爹那里得知的。 亭内坐着一人,林岚眼尖,看出是昨日碰上的那个小丫鬟,便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去,道:“小青莲,小姐还不出来?”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青莲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羞怒道:“你这小厮真是阴魂不散!” “哟,还读《论语》呐,要不要哥哥教你?” “呸,谁是你妹妹。昨日早就听管家说了,那人连蒙学的读物都不知晓,我看你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嘿嘿,妹妹不要瞧不起人。大少爷天资聪慧,无师自通,这些书早就烂熟于心了。” 青莲显然不信这些,说道:“你就帮着那人说话吧。” 林岚笑道:“别总是那人那人的。大少爷好歹是小姐的长兄,多少喊声大少爷意思意思。莫不成小姐也是那人那人地喊大少爷的?” 青莲显然没有心情再和林岚瞎扯,便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喊人了!” 林岚朝西厢小筑瞥了眼,暗自一笑,我倒要看看,小妹妹你还能躲多久。 …… …… 林如海今日还没办多少公务,这拜访的人倒是见了俩。一个就是贾雨村,这昨日才给的推荐信,今日就急匆匆地来道别了,可见对官位的渴望。 送走贾雨村之后,就是夏谦的到来。这位老儒生虽然平日不常往来,但在广陵,怀仁学堂的几位老儒生还是很出名的,多少达官显贵想要请他们上府教书,都被推拒了,贾雨村能请来他当自家儿子的启蒙老师,他还是很满意的。 下人奉上香茗,林如海笑道:“夏先生此番前来,可是见过犬子了?” “见了。令郎果然不同凡响。” 林如海脸色一变,以为这夏谦说得是反话,便道:“是不是犬子给您添什么麻烦了?林某知道,这个年龄在启蒙学是有点晚了,但……” 夏谦笑眯眯地说道:“林公多虑了。老朽的意思是令郎不必在上蒙学了。” 林如海站起来,“犬子一定是干了什么惹您生气之事吧?您稍等,林某这就过去训斥他!” 他心里有些纳闷了,贾雨村夸得林岚跟朵花似的,昨夜相处时间不长,但也看林岚规规矩矩的。再不济,就算笨了点,想必夏谦也不会一大早跑到他这来,定是惹出什么让夏谦不高兴的乱子了。 “林公留步。林公误会老朽的意思了。”夏谦叫住还在胡思乱想的林如海。 “老朽的意思是,令郎的才智,足以和同龄之人一道到怀仁学堂上学了。” “啊?”林如海目瞪口呆地待在原地,这一上一下的,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吧! 第十章 赚点零花钱 林岚调戏完西厢的青莲,便出了林府。这偌大的广陵城,可不是当初那个葛家村,吃喝玩乐,热闹非凡。林岚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自然不会像自家的林妹妹那样,待在西厢,连吃饭都是送过去的。 葛家村的小农生活,恬淡怡然,广陵城繁华喧嚣,多了些生气。 林岚手头拿着自家老娘给的点月钱,不住地摇摇头。看来自家老娘是穷惯了,原本府里按规矩给的二两银子,到了林岚手上,就成了半贯钱。 林府是书香门第,自然有家规家训。这分到每一房的钱都是每月有定数,各房都是每月三两银子,林岚身为家中的男丁,那日吃饭的时候自家老爹就说起这事,和各房商量,他能领到五两银子。 但悲催的是这些钱还没有焐热,就被他老娘给拿去了,甩下半贯铜钱,还说是买些文房四宝。 扬州城里,商业极其发达,虽然在他的印象里,历史上就没有大京这个朝代,可是也不妨碍他对于这个世界的基本认知。譬如士农工商的划分,譬如诗词歌赋的平仄押韵,譬如……他手头里的如今琢磨的这个玩意儿。 当初林岚还是扬州大少的时候,就被这玩意儿坑过不少的毛爷爷,后来还特地买了秘籍,请教家里的那位老爷子,才琢磨出门道来。 林岚站在三元楼外,朝里头招招手,里边小二见到林岚,便走出来。看到林岚这打扮,上下打量了一下,道:“什么事?” “今儿个扬州城里有没有秋闱庆宴?” “当然了。刘玉峰刘解元设宴,宴请扬州城里,乡试考中之人。” 林岚眼睛一亮,笑道:“那都是有钱人啊。” “呵。可不是,您要是不进来,我可没空陪你瞎白话。”小二甩了甩汗巾,见林岚不打算进去,失了耐性,麻溜地跑了进去。 林岚选了个显眼的位子,开始了布局。 五张宣旨画好的象棋棋谱,拿小石子压好,凭着那烂熟于胸的记忆,很快,五张不同的残局摆好了。 林岚看了看天色,早得很,便靠着一边的墙墩子,眯缝着眼。生活在古代,车马不多,出门基本靠走,交流基本靠吼,大街虽说人身鼎沸,但是空气好得很。 气高气爽,这几日城里热闹得很,都在讨论着前不久发榜的秋闱乡试。不少人见到三元楼外多了个摊子,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像这样摆摊的不少见,但是这“卖”的东西却是新鲜。 “这不是象戏嘛。这是干什么的?”有人看着一副副残局,饶有兴趣地问道:“喂,小子。这是干什么?” 林岚眼睛也不睁开地说道:“红先黑后,半两银子一局,要下的就交钱。” 他的话不多,但是听在围观群众的耳朵里,却像是一个笑话。 当中不乏有象戏爱好者。这象戏,不但在平民百姓中有着广泛的爱好者,就连士大夫都喜爱有加,还有不少人甚至都成了职业棋手。宫中便有棋侍召,专门负责教授围棋、象棋,以便让宫中的贵人们消磨时光。 “呵,口气倒是不小。半两银子一局,赌注倒是挺大的。” 围观中不乏有懂下棋的,一看这五副残局,道:“这明摆着红方要胜的局,小子,你闹着玩呐。” 林岚不耐烦地说道:“红先黑后,赢了我半两银子递上,要是输了或者和了,就拿出半两银子。” 他扫了一圈围观的人,不懂行的凑近了瞎掰扯,懂行地不断凭空推演,不过不知道林岚的棋路,也不敢贸然出手。 林岚翻了翻白眼,感情都是嘴上功夫了得,真要掏钱露两手的没有一人。半两银子,对于平头百姓来说,还是舍不得拿来这么挥霍的,即使是有很大的概率赢钱,但是看着小子这么淡定的样子,唯恐有诈,所以没有敢出手。 林岚和村头的老头下过象棋,自然知道这些后世研究的残局,还没有在大京朝流行。一些千古残局,自然都是有套路的。这也是林岚身上没钱,还敢坐在这里干空手套白狼的原因。 “小子,你确定赢了棋就能拿钱?”终于有人忍不住手,想要破一破这棋局了。他笃定的站定在中间那副棋边上。 林岚看了眼,嘴角露出一丝不明的笑容。这老先生站的棋局,正是四大名局之首的“七星聚会”,红黑双方各执七子,因而冠名“七星聚会”。 “半两银子。” “呵,脾气倒是不小,拿好焐热了,别没焐热就要拿出一两银子来。”老头蹲下来,道:“我执黑。” 林岚接到第一笔生意,拿到钱的一瞬间,才露出好脸色,乐呵呵地道:“老先生,那我就先行一步了。炮二平四。” 老先生早在心里盘算了很久,自然很快就跟上了林岚的节奏。只不过老先生能想到的,林岚早就有应对的奇招。 周围人看着两人杀气腾腾地下着棋,也是屏息凝神,输钱事小,但是被一个小子争了风头可不爽。当然,对于某些手头紧的人来说,这半两银子也是大事情。 来回六步之后,老头抚须,哈哈大笑,道:“小子,这银钱恐怕又要到老夫口袋里了,将军!” “黑棋主攻,看来是要赢了哈。” “啧啧,这小子还是嫩了点。” 周围看的人都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林岚就跟没事人似的,这残局迷惑人的地方就在此。普通人推演到十几步,心中有了路数,以为自己占据了主动,这局就能破,也正因为是这样,才被后世之人变成江湖骗局来捞银子。当然这样的骗术纯属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也没人会去告发林岚。 林岚不急不缓地应对,帅五进一之后,林岚执红的一方就开始进入了漫长的防守阶段。对面的老先生本以为很快就能杀得林岚片甲不留,结果十几手过去了,林岚还是应对自如,这让他又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棋下到这个地步,已经可以看出点意思了。这黑棋虽然还掌握着攻势,然而将不死林岚的老帅,至于林岚,身后观棋的人也看得出,摆明了要往和局路子上走。 老者已经有些拿捏不住了,似乎自己也只能不断地换子将军。 终于,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那个时刻到来了,场上六子,摆明了是和局。 林岚嘿嘿一笑,道:“承让承让。” “恩。”老先生似乎没有要走开的意思,继续蹲在那里,然而并不是要继续下下去,而是这腿早就麻了。 “唔,神气什么,不就是和局嘛。”一边有些人嘀咕道。 林岚笑笑,道:“小子有言在先,和局算小子赢。若是哪位比这老先生还有本事,不妨掏钱自己来,赢了什么都好说,干看着白话不如去听说书好了。” “噫,小子你怎么说话的。” 蹲在棋局面前的老先生摆摆手,道:“无妨。这位小友,能否借把凳子给我。这蹲着老朽这把老骨头受不了。” 林岚将棋子复原,笑道:“好好好。” 他将屁股下的板凳递给老头,有送钱的生意,别说让他蹲着,就是坐地上都不碍事。 “老先生这回要下哪一盘?” 老头固执地指着中间那盘,说道:“刚刚老夫有些恍惚,算漏了些什么,还是老夫执黑。”这一回,老者爽快地丢过来半两碎银子,谁身上没事带这么多铜钱。 林岚眯缝着眼,笑道:“那小子就不客气了。” 起手炮二平四,一样的套路,一样的赚钱法子。 看棋的人越来越多,林岚也不在意。这残局才摆出五副,他心里可是有不少套路。这破残局,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这不,老头第二次丢给林岚的银子再一次打了水漂。 不少人都不说话了,仔细地在心里模拟着棋路。这确实是个费脑子的活儿。一个下人钻进人群当中,在老先生耳边低低耳语了几句。 “恩,知晓了。半个时辰后就去。”老者继续从腰包里掏出半两银子,道:“还是有瑕疵,再来!” 林岚呵呵一笑,看来这老头并不是普通人。若真是普通人,花钱如何大手大脚。 “小友,这回我执红。” 老头并不是蠢蛋,一看就知道林岚用的是套路,自己短时间有找不到合适的破局法子,便倒行逆施,干脆自己来执红,这样或许可以找到突破口。 “哈哈,可以可以,老先生请。”林岚彬彬有礼地将棋谱转了个方向,将黑子一方挪到自己的位置上来。 老头定睛一看,似乎自己也只能动炮这一子,眼下黑方三卒逼宫,只需一步就能将死自己老帅,中车沉底,自己若是沉车一将故意喂子,似乎也没有出路,他叹了口气,还是下着看吧。 天色渐渐暗去。三元酒楼的红灯笼已经挂起来。里边的掌柜见到酒楼外围了那么一大圈人,以为要出什么事了,赶紧出来,看到林岚在此摆局,才暗松一口气。 他赶紧走过来,“哎哎哎,要摆摊到别出摆去。这里开门做生意,你们这样堵着算是个什么事儿?” 说话间,老掌柜将已经有些挡道的人往一边哄了哄。 林岚瞥了眼,眼下除了这个固执的老头白送了自己二两银子,就没有再送林岚钱了。 围观的大抵都是看客,身上没有银子,就算有也不会这么奢侈。当然,某些入三元楼的贵客,自然不会自降身份,来和一个街头小儿对弈。赢了赢得不光彩,输了更是丢脸,谁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老者站起来,道:“得了。今日就到这里。我也有事缠身,改日一定破了你这小子的局。” 他有些不甘心地站起来,拍了拍沾灰的衣袂。 “那小子就在此恭候您大驾了。”林岚眯缝着眼。这样的冲头可不好逮到,自然是往死里坑。 “嘿,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这里不许摆摊,听到没有!” 林岚在众人余兴未尽的啧啧声中,快速地将棋子、棋谱一收,然后大步流星地往里边走去。 第十一章 再坑一笔 老掌柜手一扯,拉住林岚的衣肘,道:“你干什么?” “进三元楼不来吃饭,难道还来看姑娘不成?” 老掌柜被林岚一句揶揄堵了一肚子火,偏生还不能轰走了生意,只能将外边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往四周轰,“要吃饭进来你是爷,不进来别在这里瞎看了!” “嘁!”周围人唏嘘四散,似乎还意犹未尽。 林岚朝四周看了看,陆续有广陵才子踏入三元楼。 二楼最大的雅间早已经准备好了,就等这些才子过来了。 三元楼在扬州也算是名楼了,林岚一个人,花了五十文在一边包了个小小的雅间,点的菜却让小二直翻白眼,这一共点的菜,还不如这个雅间来得值钱。 做生意,节约成本很重要。林岚也不介意小二那鄙夷的眼光,老子就是不点菜,怎么滴? 隔壁觥筹交错,庆贺新贵高中的举人,同乡宴请,好不热闹。 林岚将准备好的宣旨贴于门外,便静静地在雅间之中喝酒。诱饵已经抛出,就等着鱼儿上钩了。 今日乡试考中举人的,自然不用说,心里欢喜的要紧,喝酒言欢,好不热闹。至于那些没有考中举人老爷的,借着这次宴会,联络联络感情,也好为将来做些铺垫。 “赵兄这次秋闱中试,来年赴京会试,再上金殿面圣,定然仕途无阻,平步青云啊。来来来,喝了这杯酒,祝赵兄步步高升,步步高升!” “哈哈。借黄兄吉言,借黄兄吉言!兄台若是将来有何难处,尽管来寻我,一定帮忙!” 酒桌上的话,不论是信誓旦旦,还是勾肩搭背,那都是半真半假,只要不在背后捅刀子,那就谢天谢地了。 “诸位,诸位。当中可有会象戏的兄台?”一个刚刚解手回来的士子高声问道。 “怎么了?” “象戏倒是略微精通,是不是陈兄想过上两招解解闷?”这位说话的正是中了举人,头发有些花白,年纪也是不小的中年男子。 “哪里是我,这围棋陈某人还略懂,这象戏也就知晓个走法。刚刚解手回来,路过隔壁雅间,门上贴着‘象戏状元’的白条,好生猖狂。明知道我广陵才子今日在此举办庆宴,他这不是来挑衅的嘛。” 雅间之内静下来,当中有人问道:“这人敢自称象戏状元,想必了得,今日是庆祝刘兄中解元的喜庆日子,万一触了眉头可不好,我看还是由他吹牛去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人直言相劝。 “唉,兄台此言差矣,刚刚陈某特地问了端菜的小二,这里头那人啊,不过是个黄毛小儿,就是方才三元楼外围聚着的一摆摊的。这要是传出去,我广陵才子怯弱不敢战,不就颜面扫地了?” “刚刚外边这么多人,就是看象棋啊,我当是什么呢。走走走,诸位且去看看,此生好是猖狂,象戏状元?到时候被我广陵才子杀得片甲不留,贻笑大方罢了。” “既然秦兄有意,我李谦也略懂象戏,过去会一会这‘象戏状元’也无妨。” 古人的房子隔音效果做得属实差,要不怎么来的隔墙有耳。林岚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笑了笑,等着小愤青们的到来。 这地笼有洞,就会有鱼来钻,他抬头望向推开来的门,一眼扫过去,十几条飞鱼跳了进来,目光不屑地看着林岚。 当中一位中年男子手中拿着那张白条,有些不屑地问道:“此乃何意?莫不是挑衅我等?” 林岚放下手中茶杯,抬头笑道:“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在座的各位都是菜鸟。” 虽然过来的士子都听不清这菜鸟究竟是何意。但是从林岚云淡风轻的语气以及字面上的理解,大概领会到这不是句好话。 “黄口小儿,我等会一会你这象戏状元,如何?”所谓的读书人,所谓的君子,自然不会如同泼妇骂街一样,上来就和林岚扯皮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最好的时机就是等“杀”得林岚没了脾气,这个时候再去嘲讽,那便是最好的时机。 这样的人,称不上正人君子,只不过以读书人自诩,沽名钓誉的心机婊罢了。 林岚付之一笑,并未说什么。 那些人见大圆桌上五张棋谱都摆好了,便道:“‘状元郎’,怎么个玩法?” “红先黑后,赢了我一局就给你半两银子。输了或者和了,你们给我半两银子,就这么简单。”林岚眯缝着眼,笑嘻嘻地说道。 一位带着帽子的男子,瞥了眼最近的那残局,笑道:“明摆着黑棋要赢的结局,还用下吗?” “那你就选黑棋咯。”林岚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快点,有没有胆子玩?没本事就别打扰在下研究棋局,你们这些庸才啊……啧啧……” 林岚摇头晃脑的样子,让过来砸场的广陵才子们都心生厌恶,冷冷地哼道:“这局棋我来,半两银子是吧。” 他将半两碎银子丢在桌上。 林岚感觉到这一局局来太漫长,便道:“你们都选好,没有那么多功夫陪你们耗着,要下哪一副就把银子放在上边。”他最怕的还是输了头一个,其他人都不敢上了。 “这副我来。” “这边交给我!” “呵呵,我倒是要看看你拿什么赢!” 比起那位研究了许久的老先生,这几个愣头青直接被林岚的激将法怂恿得一愣一愣的。丢了银子才开始看棋,在他们眼里,那必胜的一方,简直就是跟送钱一样,自然没有多想。 林岚暗笑,这七星聚会、晴天惊雷、大西征、四金刚以及十三太保,那都是他拿得出手的江湖残局,区区几个愣头青要是真的能破了这局,他林岚名字倒过来写! 见到十个人都挑好了棋局,似乎很谦让的围成了一圈,看来都是胸有成竹,信手拈来,林岚笑笑,道:“那么咱们就开始。” 林岚三局执红,两句执黑,首先飞快地将三局红方的棋给走了,然后回过头来看另外两局走了什么路数。 “什么?你要一次和五个人下棋?”看到林岚动作迅敏,似乎都是不加思考的,让那几个广陵才子暗暗咋舌。 林岚眉头一挑,笑道:“不允许吗?” “狂妄。” 林岚一笑,棋子一动,喝道:“将军!叫声将军,提防提防。”他尽量是往和局的套路上下,一旦抓住对面的疏忽,那么不好意思了,残局一招错,满盘皆输。 交手十余回合,便有一个心不在焉的士子,被林岚抓住了机会,直接一连双抽,老将折戟,就这么草草地输去了半两银子,懊悔地连连拍额痛惜。 倒是不心疼这半两银子,而是输给一个无名小辈,实在是丢脸啊! 李谦摇着头,看着身边这位不甘心的样子,叹道:“于兄鲁莽了。那一步棋不该这么下的。” 已经对付完旁边那局四金刚的林岚又回过来,麻利地将残局复原,道:“这位有高见,就丢银子出手,站在后边说漂亮话谁都会说。” “小子真是猖狂。可知此乃扬州通判李公之孙吗?” 林岚瞥了眼,只回答道:“哦。那还下不下?”扬州通判又如何,他爹还是巡盐御史呢! 那位讨好李谦的士人见林岚如此冷淡的样子,比刚刚输了棋更加的惊讶。 “下。”李谦很淡定地将银两放在桌上。 林岚收了刚才那人的碎银子,继续开始做买卖。这些原本自信满满士子,越下越觉着不对劲。下到最后,不是林岚先叫和,就是被林岚设局反杀。到了最后,十只菜鸟也就剩下李谦一人,还在苦思冥想了。 广陵人家,钱粮富足。解决了饱食问题,自然就想着读书、下棋这样的雅事。李谦从小接受这样的熏陶, 然而此刻,李谦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水。 他在象戏上还是有些造诣的,虽然不当成正经事,但是文人间下象戏是一种雅趣也不被家里人反对。他平日里,也会和人对上几局。这个时候,迟迟不落子,正是在想着接下去的棋路。 他发现,即便是与刚刚那局下得不同,这棋走着走着,竟然逼得要叫和的局面。这规则是林岚定的,他们有权利选红黑,和了却是算林岚赢。这不是要输的节奏? 被一个小子杀了风头,这面子可不是丢得一点两点。 好在林岚包的雅间容不下更多的人,那些剩下广陵士子一个个都在门口堵着张望,时不时问道:“如何了?杀得那小子没有脾气了吧。” “哟,李兄都出马了,定然是这样了。” 林岚可不管面子不面子的问题。银子赚足了,面子也自然就来了,看着李谦那磨蹭样,他只好坐下来,来了个闲敲棋子落灯花。 第十二章 言公来啦 “怎么样?到底下不下了?”林岚喝了三杯茶,瞌睡都打了半个时辰了,“不行就认输,李兄台再磨蹭,今夜恐怕要睡在此地了。” “你急什么?李兄一定是在想一招绝妙招式。李兄,莫要着急,慢慢下,千万别中了这个小子的计。”一边的人替着李谦打气助威。 拿着折扇的李谦早就已经是汗流满面,不停地擦着。棋局越下到后边,反而越没有路数,能够动的子越来越少,不管如下推演,都是在往和局方向走。 “是什么棋局,竟然让广陵才子,李公之孙都难以破解?”大门被推开,一袭布衣,头顶华冠,枯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赘肉。那双犀利的眼睛直接朝屋内环视了一周。 “言公?” “是言公来了!” 见到推门进来,在几个士子簇拥下的老者,就连还在苦思冥想的李谦,都放下了手中拨弄着的棋子,连忙走过去拱手,道:“学生糊涂了。下棋竟然忘记了言公的邀约,实在是该死,该死!” 他连连作揖,以表歉意。 老者笑笑,道:“也是刚刚才到。今夜若有好诗文,老夫一定推举贤才,为国家,为圣上选贤举能。” “好好好!言公此言,令吾等感激涕零。” “言公,隔壁雅间请。” 一群广陵士子就像看到自己亲爹一样,簇拥着老者,朝隔壁走去。 “等一等。” “嗯?”老者回头,看向独自站在桌边的林岚,道:“有何事?” “小子,你别太狂妄了。今日暂且让你嚣张片刻,我等办完正事,再来与你大战三百回合。”一边的士子甩袖,有些忿忿道。 林岚一笑,“你们干什么事不管,这位李公子,请您付了钱再走,哪怕去喝花酒,在下也不拦着。”他手掌一摊,伸手要钱。 李谦脸色一变,有些难看,赶紧从钱袋了掏出半两银子,丢给林岚,“拿着。要不是今日言公在,定要杀你个片甲不留。”这老者可是难得的贵客,今日到访,也是一个不小的惊喜,所以才让李谦如此激动。 “呵呵。”林岚单手接住银子,并不去嘲讽李谦,而是准备收摊。这天色也不早了,回家估计又要挨老娘一顿骂。 “等一下。”刚刚要跨出门的老者双手一抬,转过身,问道:“梓瑜,你们下棋还赌钱了?”老者的脸色有些难看。 “言公,您听晚辈解释……” 老者义正言辞道:“下棋本来是件雅事,消遣娱乐而已。你们还赌钱,这和三教九流,混迹赌场的赌徒有什么区别?败坏自己的德行啊!” “言公教训的是。” “言公此言,我等谨记。只是这小子太过狂妄,自言象戏状元,吾等不服气,这才进门与之较量,没想到……” 老者眉头一挑,“象戏状元?”显然,也被这噱头引起了兴趣。 “这样,今日庆宴,汝等在隔间作诗,若有一致认同的妙句,便让人传到这里来,我就在此一边会会这象戏状元,一边静候汝等华章。” “言公此语,真是折煞我等后备晚生了。‘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言公此句,才称得上是华章。诶?要不今日吾等秋日以虚景吟雪为题,看看何人能够有言公一星半点的灵性。” 出言之人,显然马匹拍得极为老道,丝毫感觉不出什么酸溜溜的味道。 显然老者对于此人的马屁之语,也有些心花怒放,笑了笑,摇头道:“你们啊……去吧去吧。” 老者回过身,仔细看桌上的棋局,时不时嗤笑一声。等广陵诸士子走出了雅间,老者单手靠在桌上,道:“好一个残局,果真是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 林岚嘿嘿一笑,道:“人艰不拆。晚生小本买卖,老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能放在下一马?” 老者摁住棋谱,道:“老朽沉浸象戏年数也不少,今日就来和你对弈几局,如何?” “不如何。”林岚抿了抿嘴。 他又不是傻,这老头一看就是有来头,搞不好还是扬州城中的达官显贵,这样的人,就算赚来的银子,都是烫手的,当然不会傻到去和老头对弈了。 老者手指敲打在桌面上,“那你就不能走。设局骗钱,足以让你蹲个三五年的大牢,看你也斯斯文文,竟然做出如此厚颜无耻之事。” 林岚拿着当中的一枚棋子,道:“老先生就像这‘相’,何必跟我这未过河的小卒过不去。《大京律》之中,也没有说下棋赌钱违法,何来骗钱一说?” “呵,这比喻倒是有趣。《大京律》?别拿这个来吓唬老朽。”老头闭目养神,依旧没有让林岚离去的意思。 林岚眼睛早就在刚刚一群士子离开之际,瞄到了门口的几个仆人,从那干练的站姿和那交抱的手看,都是有些身手的护卫,这是他不想强行硬来的原因。 老者已经开始执棋落子了。 啪! 老者吃掉了林岚的棋子,“你是在笑老夫过不了河,对你这只小卒没有什么招数是吗?”他渐渐对这个年纪轻轻,然而举止谈吐都透着一股老道的林岚感兴趣了。 “不过河的卒,终究是废子,哪有老先生这飞宫之相来得霸气,所以还请您高抬贵手。”林岚从容应对着老者的棋路,这棋谱早就如同套路一般,该如何下都不用林岚去思考的。他眼下要想的,是如何安全地脱身,然而不惹什么麻烦罢了。 “看你这说话斯文模样,应该也是个读书人。既然是读书人,如何做得出摆棋设局之事?” 林岚笑道:“晚生不才,并未上过几天学。”说话间,一招屏风炮,将棋局瞬间转为了一个难攻之势。 “哼,心思都花在别出上,何来做学问的时间?且教你看看,我广陵才子的风采。今日啊,老夫答应你,只要你做得出一首令老夫满意的诗,不但放你离去,老夫兴许起了爱才之心,替你找个学堂上学,如何?” 林岚笑笑,道:“这就不劳您操心了。” 老者颔首,笑而不语,继续下棋。 第十三章 写诗跑路 三元楼内,一边觥筹交错,吟诗作对,一边却静得可怕。只有老头手中的棋子,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林岚更加坚定,今晚手再控制不住,也不能赢这老头的票子。这要是赢了这老家伙的银子,摆明了引火上身。这样的傻事,林岚自然不会去做。 两人周旋了一盏茶的功夫,隔壁的第一首诗已经送过来了。 言公小酌清酒,道:“念。” 传诗过来的仆人隔着门,念道:“银花珠树晓来看,宿醉初醒一倍寒。已似王恭披鹤氅,凭栏仍是玉栏干。” 言公点点头,道:“不错,不错,意境有了。终篇无雪,却让人感受到雪景之中的银装素裹。老夫若是没猜错,一定是那三人之中的一人所作吧?” 仆人一笑,道:“是李谦,李公子所作。” “哈哈,好。不错不错。”言公击掌笑道。 见到林岚面无表情的样子,老者眉头一挑,“怎么样?‘状元郎’不满意?” “岂敢,岂敢。老先生若是不介意,能否容在下去方便一下?毕竟这酒也喝这么多了。”林岚眼珠子一转,笑道。 这手下的这盘子,**成是要和了,老者自然有些不快。按照林岚的规矩,那就意味着是红方,也就是自己要输,这老脸自然挂不过去,有些不快地敲着棋子,却没有落子的意思。 “要离开也可以,你写得出令老夫满意的诗,便放你离去。” “晚辈才疏学浅,恐怕难以有老先生看得上的佳作,还是……” “那就休怪老夫抓你见官了!” 林岚眉头一皱,道:“那个要作诗也可以,晚辈有个习惯,那便是厕上灵感。” “哦?厕上灵感?什么个意思?” 林岚嘿嘿一笑,道:“自然是上茅厕的时候文思泉涌,落笔成章了。” 言公笑道:“有些意思。来人,带他去茅厕,老夫给他一炷香的时间,看看这蝇蛆肮脏之地,如何出得来高雅的诗文。” 林岚刚刚出了门,两个彪形大汉就一左一右跟着他身边,一旦林岚又何异动,这俩大汉,估计就能够让他喝上一壶的。 言公一边听着隔壁不时传来的诗文,一边道:“若是他一炷香内作不出来,也别说什么其他的了,直接扭送到衙门,就说老朽亲自逮住的贼人。” “是,老爷。” 林岚欲哭无泪,自己这个时候大可以报上自己老爹的名字。不过这样一来,恐怕回去免不了自家刚过门的老娘一顿骂,可能还是混合双打,什么斯文扫地,败坏门风,想想都可怕。他衡量得失之后,觉得还是见机溜走的好。 茅房自然不可能在显眼的位置,三元楼开门做生意,这污秽之所,自然在靠后院的角落边上。 “拿着吧。”两人将笔纸递给了林岚,用嘴努了努角落的茅房,“赶紧的,一炷香。老爷性子好,不代表咱这老粗性子好,要是拿不出老爷要的东西,就别怪兄弟俩个捉你见官去了。” 林岚拿了纸笔,走向黑灯瞎火的茅房,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灵感了。“这位小爷,这黑灯瞎火的,怎么写东西,麻烦您那盏油灯来,不然写得稀里糊涂,让言公看了也看不懂,两位说对吧。” 两个彪形大汉互视一眼,似乎有这么点道理,便点点头。一个汉子看着林岚,道:“我这就给你拿油灯去,别想着跑,在我们俩个手底下,就是苍蝇都跑不出去!” 林岚笑了笑,“哪里敢跑。” 那个去拿灯的汉子很快就回来了,道:“赶紧去写,真是怪人毛病多,好好的雅间不待着,非要来这破地方写诗。”似乎对于这边的味道很难接受,两个大汉站在十几步外边,都懒得靠近。 林岚提溜着油灯,走进茅房,随随便便就将四句诗写在了上边,然而忽然笔势一顿,暗道:万一这死老头故意要整自己,这可如何是好。他最担心的就是诗无论写得如何,都不入老爷子装瞎的法眼。到时候自己被抓去蹲大狱,有苦都没处说去。 “喂,小子,写好没有?” 林岚随意应付道:“快了!”这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想必也算是吟雪的名句了,林岚草草写了两联,想着如何逃出升天。 在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环境下,林岚不到万不得已,鱼死网破的事情绝对不可以最先考虑。 忽然,他眉头一挑。 “有风?”虽然茅房靠墙,但是林岚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背后有那凉意。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线,他朝着那丝风透进来的地方摸去。 林岚猛力一扯,后边的白灰呼啦一下掉下来一大片。 茅房后边竟然有一个巨大的空洞! “喂,你好了没有,半柱香了!” “快了!马上就好。”林岚将另一只手接着的石灰靠在左侧的墙边上,鱼贯而出,矫健的身手直接从身后那个破洞之中钻了出去。 后巷无人,林岚蹑手蹑脚,飞也似的溜走了。 茅房前的那盏油灯被风忽的吹灭,一个彪形大汉眉头一皱,道:“吱个声,要是还没写完,老子就抓你去见官老爷了!” “喂,小子,你掉进粪坑了啊!说话!” “不好。”一边那人忽然意识到出了什么差错,赶紧朝那茅房赶去。帘子一撩,里边的林岚早已经跑得没影了。大汉掏出火折子,将油灯重新点燃,看到那个半人高的狗洞,恨得牙痒痒。 “这小子果然狡猾!该死的,这下如何跟老爷交差。” 一边的大汉拾起地上的纸笔,“还能拿什么交差。” 雅间之内,已经有不少后生晚辈,围拢在言公的边上,一齐品评着刚刚择选出来的佳作。 “晚生认为,还是李兄的那首做的妙,那终篇不出一字雪,却让人感受到雪积栏杆的大气,尤其是还用得典故,更是将诗作推向了一个新高度,所以,不才认为,今日诗魁,当属李兄。不知言公如何认为?” “诸位有其他的高见,一样可以提出来。”言公手头放着的诗稿,足足有十余张,都是认为不错的稿卷,才会按在手头。 “我觉着方兄的那首咏雪也不错,言公您说……” 门打开来,仆人在老者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将手中的那白宣递上。 “嘁。跑了便跑了。这油头小儿,老夫难不成还真指望他做出什么华章来么。”老头随意地瞥了眼白宣之上的诗句,忽然脸色一变,陡然起身,“赵龙赵虎,赶紧给我将那个小子捉拿回来!” 言公前后神色大变,诸人皆不明到底是和原因。言公站在门外,喃喃自语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有老夫之功底,更甚老夫之气势。” 他这只不能过河的飞相,最后还是被林岚这未过河的卒给嘲笑了一番。言公握着白宣的手更加发颤了…… 何人不知,言公那“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可是今时今日,却被一个无名小卒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杀得个气势全无。言公咽了口唾沫,自愧不如道:“看来此诗未完,此事未了,老夫眼拙了。” 他分明看到,第三行开头,还用笔涂去了一行,应该是那个小子写到一半跑路时胡乱涂去的。 一屋子士子,此时个个都是面红耳赤。 那个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 …… 溜回家的林岚,免不了被一顿数落。好在如今是林家的独子,除了自家老娘喋喋不休地数落外,其他各房以及林如海,都没有一句数落,反倒是帮着林岚说话。 饭桌上,林如海微笑着道:“夏老先生今日和我说,蒙学都不必上了,让你三日之后去怀仁学堂上学。” “岚儿知道。” “恩。我林家当年也是世禄之家。到了你祖父这一辈,承蒙先皇恩典,又袭一世。你爹我登科及第,全靠自己才行,才有今日。你要切记,虽然你天资聪颖,却不可自负而不听圣人之言,荒废了学业。” “岚儿明白。” 几房姨娘同样应和着林如海的话,直言林岚是林家的希望,未来的顶梁柱,以后养老送终都要靠他了等等,林岚皱着眉苦笑称是,一顿饭,总是吃得噎死人。 刚刚死里逃生,饭桌上还被教育一番。林岚突然有些羡慕起能够独自在西厢开小灶的黛玉了。 第十四章 西厢有侍 虽然夏谦给林岚放了三天大假,但是赚了银子的林岚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不出去。主要还是怕三元楼大出风头,那些输给自己钱的家伙上门找茬,尤其是那个言公,更是让林岚觉着应该是扬州城的名门望族,便更加警惕起来。 刚发了月钱,几房的姨娘和自家老娘一起,去水云斋挑选新来的一批胭脂水粉,这一走,一大家子变得空荡起来。 林岚无聊,便在西厢蹲着。 除了西厢,整个林家都知道,这位整日晃悠在林府的少年就是林岚,可偏偏就西厢当中的两人,似乎还将自己当成了林家少爷的小书童。 西厢阁楼上的窗扇常年紧闭。林岚即便想要偷窥,都没有这个机会。昨夜问了自家娘亲以及各房的姨娘,感情一年到头,连林府里的她们都见不到黛玉几面。 得了不足之症,先天体虚,又弱不禁风,让足不出户的林黛玉,仿佛成了家里长住又不露面的客人一般,也只有林如海隔三差五地过来,方可允许探望。 “你怎么又来了?”青莲皱着眉头,脸色有些发白地问道。 林岚看着小丫头有些虚弱的脸色,问道:“染上风寒了?你这丫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怎么照顾黛玉小姐?” “咳咳。我听说那人昨日气跑了夏先生?” 林岚翻了翻白眼,怎么所有关于自己的好话,到了西厢就成了反面教材。 见到林岚翻白眼的样子,青莲才笑出来,道:“我就知道那人是个草包,你还一个劲夸他,现在出洋相了吧。” “嘿嘿,真让你和小姐失望了。大少爷他才识过人,连夏老夫子都说不必再授蒙学,直接可以去怀仁学堂上学了呢。” 青莲一听,眉头皱起来,道:“怎么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全府里的人都知道,你若是不信,大可随便找人问。对了,黛玉……呃……”林岚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小姐可曾起来?这是人参松茸粥,体虚之人不可大补,也就放了些参汤而已。” “多管闲事!”青莲噘着嘴,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好像林岚欠了她什么似的。 “我是托大少爷给小姐送粥来的,你这挡箭牌什么时候能够闪开?” 青莲哼哼道:“小姐还在歇息,这粥你还是拿回去吧。” 林岚也不方便硬闯,坐在亭前,笑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什么时候小姐醒了,我什么时候走。” “你这个无赖!” “我就无赖了。”林岚将砂锅往边上一放。 青莲咬牙切齿地道:“你……粥给我!” “怎么?小姐起床了?” “哪里像你家少爷那个大懒猪,日上三竿了还让先生去房里等候他。” 林岚称青莲不注意,凑近了脸颊说道:“说,是你还是你家小姐,这么关心大少爷?啊?” 青莲脸色羞红,若不是手中有粥,早就扬手打来,气得直跺脚,道:“快走!再不走我喊人了!” “哈哈,行了。小姐卯时便起来,这个时候粥刚刚是温热的,我……大少爷吩咐过厨子了,以后每日都按这个方子调理身体。依我看啊,你这小身子骨,也该调理调理。”林岚笑着走出西厢。 青莲翻了翻白眼,将粥放在石桌上,掀开来,一股淡淡地药香扑鼻而来。她拿起勺子尝了一点,皱眉道:“这么苦,谁吃谁笨蛋。” …… …… 老者轻叩小院。 这条街巷,宁静地有些诡异。街头一个贩夫走卒皆无,一件件小院制式相仿不说,还都无府牌。 “孝廉公在否?” 开门的是一位妇人,笑着作揖,“原来是程公。父亲大人在书房研究棋谱呢。昨儿夜里回来,就一直待在书房,跟着了迷似的。” 门外老者笑了笑,手中的纸卷挥动着,道:“赶巧了。老朽正好有事找孝廉。”两家似乎很熟络,老者也不用引荐,直接朝这书房走去,推门便进去。 “孝廉啊,告诉你个好笑的事情。今儿个家中子弟从外边拿来的东西。听说昨夜有个傻老头折戟在这上边二两银子,我看有趣,便拿来与你看看。” 老者看到里边那老头坐在榻上不闻不问,便走过去,缓缓道:“看什么西洋镜,有这么痴迷……” 程姓老者一滞,感情是田鸡找青蛙,白费一场劲。 “你也见识过了?” 在研究棋局的老者双眼通红地抬起头,有些呆滞地道:“你说的那个三元楼外的傻老头,就是老朽。” “哈哈哈哈。原来是你!我说呢,哈哈。”程姓老者丢下手中的棋谱,道:“原来你也折戟在那三元楼外,若是加上昨夜里边的二十个傻蛋,加你这个老傻蛋,一共二十一个。如今都成了广陵的笑料了。” “我背下棋谱,昨夜通宵研究后,才明白。这根本就是个骗局。”老者眼睛红肿着,喝了口沏好茶,“好在昨日没有报名道姓,不然被那臭小子戏耍地一愣一愣的,估计今日要被一街巷的人笑话了。” 他忽然想起刚刚失言将这一消息透露给了眼前这人,赶紧堵口,道:“敬允,这事情可莫要往外传出去。” 程公笑道:“好说好说。我听人家说,你那学生送来了一匹上好的徽墨,是不是……” “你这是趁火打劫!”杨孝廉咬牙切齿地说道。 “怎么,不给?那好,明日你就别出门了,免得被那帮老兄弟堵在家门口闹笑话。” “幸灾乐祸!幸灾乐祸是吧!好,给给给。”杨孝廉起身去书柜拿墨。 程敬允坐在榻上,阻止道:“不急,走的时候再拿也不迟。这些残局孝廉你怎么看?” “不是与你说了,都是骗局。喂子、障眼法,若不是此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且老夫也没脸去报官,不然定把那小子抓去蹲大狱,竟敢做此等不劳而获之事。” “瞧你这气包。这棋局可是精妙得很,看似胜负明摆,其实暗藏杀机,这样的残局,岂是常人想得出来的?听说昨日折戟在三元楼的,还有王言王太傅。” “什么?王太傅也被那小子戏耍了?” “何止戏耍,简直被大杀风头。若不是老夫那不成器的儿子也输了钱,这事儿定然不会传到老夫耳中。你看看这个。” 杨孝廉帮着倒上茶,道:“这些小把戏,估计琢磨了有些时日,一看就是个坏胚子。这是……” 他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惊问道:“好诗!怎就一句?没有下文了?” “据说就是与你下棋的那个小子才茅房随手写下的,现在王言正派人满城找那小子呢。” “确实是好诗,此等人才错失了,估计王太傅此时心痛不已呢。”杨孝廉靠着墙,昨夜一宿没合眼,困得要死,呢喃自语道:“罢了罢了。老夫输了二两银子也心痛着呢。什么时候能够让老夫那几个不成器的学生也能‘胡诌’出如此绝句,老夫也死而无憾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程敬允见他昏昏欲睡了,也就不再多说,走到书架边,顺走了两大块上好的徽墨,看到一边的宣旨,手指弹了弹,脆响轻薄,顺手抽出一刀,夹在胳膊下蹑手蹑脚地出了书房,做完贼还不忘关上书房门。 一转身,就和老妇人撞了了满怀。 “允公这就走了?” “嗯嗯。这一刀纸和两块墨还请大姊替我谢过汝家老头,他昨夜累了,这会儿睡着了。”他看了眼老妇人菜篮子中的鱼肉,笑道:“孝廉兄今日有口福了。” “哪儿啊。这是给我那小孙子准备的,孩子要补补身体,死老头吃菜就好。”杨孝廉辞官以来,家中地位便一落千丈,出了名的惧内,到了老,更是尤为明显。在这杨宅,俨然就是程敬允眼前的这位才是家主一般。 “好好好。等拜了文庙,就来学堂拜师吧。你家老头估计没那精力。” 老妇人眉开眼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到时候一定选上好的后羊腿,还有肥鹅给允公送去。” 老妇人虽说在内持家,但是程敬允的本事还是知道的,这教出来的学生,哪一个不是赫赫有名,直到如今都还活动在官场上,可谓是桃李满园。 “哈哈,告辞。对了,忘记说了,昨日孝廉在三元楼外下棋输了二两银子的事,您转告他,我程敬允明人不做暗事,一定不会在外边乱传的。” 老妇人立马尖叫起来,“什么?!这天杀的昨日输了二两银子?”她一脸的惊讶,转而便是肉痛和愤怒,“允公走好,我且收拾收拾这书房!” 程敬允夹着宣旨攥着墨,嘴角露出猥琐的笑容,还没走出杨宅,书房里便传出杨孝廉的哀嚎声。 “程敬允,你个王八蛋!” 第十五章 读书郎 “小么小儿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没有学问无脸见爹娘……”林岚蹲在林府前,胜于无聊,嘴里随便瞎哼着儿歌。 一边替林岚背书包的小书童却似乎很有感触似的,问道:“少爷,您唱的这是啥调啊,咋没听别人唱过呢?” 林岚眼皮一抬,看着小不点书童,道:“这是你少爷我自个儿编的。对了,你是哪房丫鬟的小弟?”听闻自己上学堂,还给派送了一个小跟班,听说是府上丫鬟的弟弟,看着模样,应该就是这小不点了。 “哦,我是二奶奶丫鬟碧芸的弟弟,三岁就跟着姐姐入了林府。” “叫什么呀?” “顺溜。” “呵,名儿还真的挺顺溜的。”林岚将一个肉包子递给他,“吃吧,别到了学堂饿得到处找果树爬。” 顺溜腼腆一笑,挠了挠头,“这是少爷的早点,顺溜不敢。” “行了,赶紧吃。” 林如海穿着官府出来,见到好似哥俩的主仆正在分包子吃,便道:“怎么?再这里磨洋工?” 顺溜还笑眯眯地吃着包子,听到林如海的声音,差点被噎死,慌忙将手中剩余的小半个包子全塞进嘴里,才慌忙转过身,鼓着嘴嘟囔道:“老……爷……好。” 林岚笑道:“这不等爹出来请安嘛,顺溜,咱们走。” 说着,飞也似地跑走了,还在吃包子的顺溜小腿一迈,在后边跟着大喊:“唔,少爷等等顺溜!” “这小子……“林如海摇摇头,走入自己的官轿之中。 …… …… 怀仁学堂在城西,离林府也就一里地,车轿都省了,林岚跨入学堂,屋外早就有一堆的书童歇息着。 “顺溜,林府也不远,你若是闲无聊了,就回去歇着。” 顺溜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道:“哪能啊,要是顺溜就这样回去别说夫人、二奶奶了,就是姐姐都得把我吊在房梁上打。” “你姐还打你?” 顺溜眼珠子看着鞋尖,一语不发。 林岚拿过书包,道:“回去给你姐姐说,以后没有大少爷的吩咐,谁也不能欺负你。” 顺溜眼中闪过一丝明光,小嘴笑咧着。 进入学堂的时候,林岚也是有些小激动的。毕竟很久没有上过学了,看到年岁不一少年坐在学堂之中,自己这个十七岁的大孩子,已经算是年长之辈了。 见到来了新同窗,几个少年纷纷转头过来。 “你就是林家的那个野……” 林岚微笑道:“野什么?” 那个少年嘴角微微一扬,深有意会地道:“没什么。” 林岚闭目,深呼吸一口,权当刚刚被蚊子叮了一口,等到睁眼时,嘴角的笑依旧未减。怀仁学堂不像是某些家族的私塾,都是本家子弟,这里聚集的,都是些官宦富贾的子弟,自然参差不齐,品性不一。 “先生来啦!” 不知道哪家的书童趴在窗口喊了一声,在前头吃饭、打闹的公子哥们纷纷坐正,拿起书装模作样地读起来。 夏谦一进屋,听到书声琅琅,满意地点点头。 “好了,停下吧。” 夏谦手一按,这些兔崽子仿佛早就等着听号令一般,立马就闭嘴放下书来。 “今天最后做的,是林御史家的公子林岚,今后便是你们的同窗了。” “这么大了,还来上学。我大哥这个年纪,早就去乡试了。” “可不是嘛,我只听说林家有个美人儿,这个老大哥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夏谦看到这些人小鬼大的滑头对于林岚议论纷纷,便立马喝止住,“你们废话这么多,是不是嫌课业不够?好了,接下来检查昨日的课业。你,对就是你,不用把头缩下去,刚才就你这小子废话最多。” 被点到名的少年是扬州一员外的小儿,见到夏谦一副怒意,便支支吾吾道:“先生,我不把握。” “你张大梁何时把握过?” “哈哈。大梁,你今天算是和先生结下梁子了。” “去去去,哪凉快哪儿呆着去。” 夏谦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坐下吧,等你把握了我在喊你。你们当中有谁会的?” 满堂俱静,一听到先生又要点“生死薄”,这些泼猴儿一个个缩起头来,别提有多乖了。 “你们上学堂多的已经有三年了,少的也满一年了。为师将《论语》,让你们来理解一番有这么难吗?将来如何参加科举,如何考取功名?” “学而时习之,你们做到了几分?一下课就撒开丫子跑,生怕在学堂遇见鬼还是怎么的?来,温书礼,你来说说,这学而时习之,何意?” 林岚前边的那个嚼舌根小子像被电击中似的,直起腰,然后扭扭捏捏站起来,“学而……学而……” “学而时习之!” “哦,学而时习之……学而时习之……”温书礼渐渐没了声音。 夏谦气得差点跳起来,怒斥道:“你们一个个的,到了年末绩考,看你们如何向你们父母交代!为师也不奢求你们能够入国子监,但求你们听一点进去,不要像温书礼一样,背后嚼舌根一流,读书背文九流!” 温书礼脸涨得通红,“先生,我不服!” “哟,你还不服?那你说说,在座之中,有哪一个不如你,说出来,为师就替你伸张正义,收回刚才的那句话。” “哈哈,温书礼,别瞅了。你连蒙学都是真的蒙混过关的,要不是你老爹嫌你丢脸,塞了不少银子,这学堂岂是你能来的?” 温书礼气得满脸通红,忽然将手指向身后的林岚,“他!他不如我!” 所有人将目光看向林岚,然后有不屑的,也有讥笑的。 “喂,温书礼,你和这样的人比不是自降身份吗?” “哈哈,你也只能和这种乡下来的比比了。” 夏谦眉头一皱,喝道:“都给我闭嘴!温书礼,这林岚今日刚刚来上学,还没读过四书五经,不算。你再找个人出来,为师就收回那句话。” “不,我就要和他比。”毕竟是小孩子,能找到个垫背,自然要舒舒服服地靠着,免得再被说成下九流。 林岚原本无意出什么风头,跟一群小学生争吵,简直有辱他的智商,但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林岚再认怂,估计今后更加抬不起头来,便站起来,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他稍作停顿,然后慢慢说道:“圣人之言,为学者,需要按时去温习、实践它,难道不是件快乐的事情吗?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自远方来,难道不应该快乐吗?别人不了解你,还不生气,就像刚刚诸位同窗在林某人面前说三道四,遮遮掩掩的,林某人还不生气,这就是君子应该有的气度。” 夏谦站起来,盯着林岚,道:“你……读过四书五经?” 林岚笑了笑,“略懂略懂。” 夏谦十分严肃地道:“做学问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略懂是什么意思?” “那便是懂吧。” 温书礼小脸蛋上露出厌恶之色,忿忿道:“会个一两句论语也敢装大才子?” “温书礼,你有你大哥温庭礼一般的才识再来装先生吧。”夏谦看着温书礼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怒道。 “不敢。”温书礼连忙缩了缩头。 夏谦问道:“四书五经可曾都通晓?” 林岚点点头。 夏谦不觉暗吃一惊,道:“看来老朽对你还是低看了。这样,你们几个,今日将论语学而篇熟读,半个时辰后,为师再来抽查课业。林岚,你跟我过来。” 夏谦双手负背,缓缓朝书房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学堂,这些小兔崽子立马就炸开锅了。 “喂,这野种咋这么厉害?” “谁知道呢?估计是随便听来了几句吧。老子才不信这傻狍子能通晓四书五经呢。吹牛皮的话谁不会说?” 书房之中,夏谦来回踱步了许久,眉头紧皱着。 林岚疑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难处?” 夏谦摇摇头,道:“只可惜这小考今年过了,还得来年二月才能去应试,不然真可以试试你真实水准了。” 林岚笑道:“学生读书纯属胜于无聊,并没想过要去参加什么科试。” “这是什么话,读书以明志,仕途乃我读书之人的正道。御史大人想必也想让你出人头地,这样,既然四书五经都已通晓,我这怀仁学堂也……” “别……”林岚苦笑道,“学生刚刚上学一天,您若是再让学生退学,估计家父家母非打死我不可。这四书五经学生也只是粗浅的略读过,还没有精细地读过,所以还是在这学堂多学一些。” 夏谦虽然没做过什么大官,辞官闲居在扬州,创办怀仁学堂也不过是想教出些得意门生。如今从怀仁学堂出来的,连个过院试的都没有,实属丢脸。“这样啊……那就挑几本前人注疏,细细揣摩,若有什么不懂,随时请教为师便是。学堂嘈杂,你就在这书房进修,你看如何?” “这样……是不是有些太高调了?” “你在学堂和那些玩泥巴的小子一起读书,那才高调呢。”夏谦走出书房,朝学堂走去,内心的小激动早就抑制不住。 怀仁学堂,终于要出一位能看的才子了! 第十六章 打的就是你 学堂下课的铃声响起,林岚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走出书房。这些大儒的注疏,无非就是绕着一句话,来来回回地绕弯子,看着就犯困。 他四下找了找顺溜的声音,才见到蹲在角落的顺溜抹着眼泪。 “怎么回事?” “少……少爷……”顺溜哽咽着。 见到顺溜身上的泥渍,脸上还有不少的淤青,便问道:“谁打的你?” “他们……他们说少爷你是乡下佬,我和他们争辩,结果他们就打我,说我是护主的狗。”顺溜擦着眼泪,委屈地说道。 一边上学堂替自家少爷们整理笔墨,拿书包的书童纷纷出来了,那些在课堂上不怎么客气的子弟们也不在意地说说笑笑。 林岚朝当中一站,问道:“方才是谁打的我家书童,还请站出来。” “喂,林岚,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有些狗咬了人,所以我打算替狗的主人教训教训不开眼的东西!” 温书礼脸色一变,没想到这个乡下来的林岚这么强势。若是一般人,自己的书童被打了也就打了,没想到林岚会为了一个书童出气,便说道:“下人之间难免打打闹闹,林岚,你这样拦着路,不合适吧?” 林岚笑了笑,“也是。顺溜,你看看这些个人中,那几个是刚刚动手打你的。” 一共十来个书童,顺溜很快就认出对他拳脚相向的三人。 “恩,其余的都走吧,若是觉得想惹点事出来才显得仗义,那么也可以留下。” 见识过林岚本事的人,原以为就是个好运的小子,靠着林如海才能到怀仁学堂来蹭课的,如今看来,这人确实不简单,加上家世显赫,在扬州城也算是小有名气,也就不去惹什么幺蛾子。 “走。” 留下主仆六人,略微有些不安之色。 “温书礼、张大梁,你是……” “白舟。”那人退了两步,看着林岚有些忌惮地道,“我……我爹是扬州府通判!” 林岚点点头,道:“你们对我有什么意见吗?有意见可以提,让下人欺我的书童算什么本事?” “哼!你这乡下野种,也配和我们一起读书?滚回家种田去吧!”温书礼年纪虽小,却出口不逊。 啪啪! 林岚抓住了温书礼的领口,直接就是两个耳光。 “我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不要因为你年幼,就可以当成出言不逊的资本,我替你爹好好管教你一番!” 温书礼被忽然的两个耳光打蒙了,脸上火辣辣地疼,“你居然敢打我?” “我不光打你,我还踹你!”若是以往的林岚,这时候早就叫弟兄群殴这厮了,看在这小子才十来岁,他几次三番忍住了动手的冲动,最后还是被这贱样给逼得动了手。 一脚飞踹,直接踹在了温书礼的屁股上,直接踹飞出几步远。 一边的张大梁,和白舟直接懵了赶紧撒腿就跑,林岚也不管其余之人,今日若不杀鸡儆猴,这学堂恐难立威,以后找麻烦的事儿会越来越多。 “你……你敢打我?” “少爷……”顺溜支支吾吾道,“别打了,被老爷知道一定要挨骂了。” “林岚,我一定要把你皮扒了!” 林岚看着温书礼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走过去几步,道:“林府随时恭候,只要你敢来。顺溜,走。” 这样的人渣,林岚笃定他是不敢将事情告诉自家老爹的。本来就是自己嘴贱外加先动的手,道理全在林岚这里,给他爹告状,最后又得吃上一个嘴巴子。 “你给我等着!你可知道我爷爷是谁?” “是谁都不要紧。打的就是你!”林岚双手负背,悠闲地离去了,只留下温书礼在原地大呼小叫。 夏谦刚刚泡了壶茶,看见大呼小叫的温书礼,便喝道:“书礼,怎么还不走?” “先生。” “怎么一身的灰?别以为在这里撒泼打滚就可能不罚抄,没有这事儿!” “是……”温书礼咬牙切齿地狠狠道。 “怎么,对为师不满意?” “没~~有~~” 温书礼终于哭了出来,泪流满面地往家里跑。 …… 林岚手头很富裕,带着顺溜先去了医馆,擦了些跌打酒,接着又在扬州城里逛了逛,买了些吃食。林岚没想到,竟然还有小时候的味道,灌汤包、干菜烧饼,林岚自个儿大快朵颐的时候,总捎带着给顺溜买一份。 感动地小顺溜眼泪哗哗的,“少爷,您对我干嘛这么好?” “行了。我不是说过么,你当了我的书童,那么从今以后,谁欺负你那就是欺负我。有我林岚一口吃的,绝对饿不死你。”林岚喝了一口酸梅汤,笑道。 扬州城商贸繁华,自然商铺众多,林岚带着顺溜转了好一圈,才回到林府。老远就看见温书礼带着几个男子站在林府门前,朝四周张望着。 还在吃着烧饼的顺溜一惊,着急道:“完了完了,他们一定是在等老爷。少爷,待会儿你就说是我打的,千万别往自己身上揽。” “行了,瞧你慌张的样儿。他们若真是来告状,咱们也不怕。”林岚往家门走去,完全无视温书礼几个人。一边的顺溜瞥了眼张牙舞爪的温书礼,吓得赶紧跟上了林岚的脚步。 “林兄,林兄留步。” 林岚回头,看着男子小跑上来,便问道:“兄台是……” “在下温书礼的长兄,温庭礼。听闻方才小弟与林兄在学堂有些不愉快,所以特地过来让书礼给林兄道个歉。” “道歉就不必了。在下也出手教训过了,算是一个警告吧。小小年纪不学好,仗势欺人,斜眼看人,将来即便有可能踏入仕途,也是个助长不正之风的昏官。” 温庭礼酣然一笑,道:“林兄严重了。书礼虽然嘴不饶人,但是本性不坏。书礼,你和林岚是同窗,温、林两家同朝为官,我等理应相互扶持,怎么能因为一些小磕碰而交恶呢。” 林岚笑了笑,道:“真的不必了。温兄不知还有其他的事吗?若是没有,就自便了。” “也没什么事,就是中秋将至。扬州几个学堂、诗社准备联袂搞一个诗会,不知道林兄有空否?” 林岚笑道:“再说吧。”这种装逼诗会,林岚自己没有多大兴趣,但不代表一定不会去,万一现在一口否决了,到时候自家老爹指名道姓要让自己去,估计就要自己打自己脸了。 看着林岚进府的背影,温庭礼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去。 “大哥,你为何还让我跟这野种道歉?” “不然呢?书礼,有些话背后说人也就算了,你挑明了说,被打了,即便是让爹爹上门说理,估计林御史非但不会责骂这厮半句,恐怕爹都要毒打你一顿。” “那就这么算了?” 温庭礼笑道:“既然他这么争强好胜,想必中秋诗会也不会错过,不就是熟读四书五经吗?这些本公子五年前就会了。吟诗作对得看才气,到时候你就看好你哥如何打压这厮吧。” 第十七章 青莲,你轻点 到了晚间,林府的灯笼点亮。 厨子早早地将烧好的菜又回屉蒸了蒸,林如海刚刚换好衣服,这桌上的菜恰好摆齐。 在这样的大家庭,人人都有生存之道,可能这就是林府的厨子一直没被炒的原因吧。 林岚到林府也好几天了,饭桌上依旧不见黛玉的身影。不过仿佛一大家子也都习惯了,按照孙姨娘的话,黛玉是天上的谪仙女,怎么能和凡夫俗子在一张桌上吃饭。 林如海吃了几口饭,侧头问道:“岚儿今日上学,感觉如何?” 林如海这么一问,诸房姨娘,还有自家老娘纷纷投来期待的眼光。这饭桌上,林如海不开口,她们也不好开口询问。 林岚忙应付道:“感觉还行。” 他总不能说自己啥都没干,就呆在书房里闷头睡大觉吧。 “恩。虽然夏老夫子说可以省去蒙学了,但让你直接读四书五经,可能还是稍显吃力了些,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定要多问。” “岚儿谨记。” “对了,听管家说,日暮时有几个年轻人找上门来,是来找你的?” “是的,温家的公子与岚儿有过一面之缘,特地找岚儿中秋佳节参加传诗会。” 林如海一听是这个,脸上多了一分笑意,道:“也好。虽然你还未学过诗,但多去听听看看,学习学习总是好的。” “岚儿谨记。” 一顿饭,被一顿教训,林岚吃得又差点窒息过去…… ...... ...... 入秋以来,虽未下过一场雨,但是已经一日凉过一日。 林岚饭后闲来无事,又往西厢凑过去,恰好在凉亭遇见了青莲。 “风寒还没好?”他瞥了眼青莲背上的披肩,“你还真和小姐情同姐妹啊。” 青莲黛眉一皱,小声嘀咕道:“怎又是你?” “这么讨厌见到我?”林岚呵呵一笑,不知为何,对这个小丫鬟,林岚有莫名其妙的……**……当然,绝对不是男欢女爱的那种,而是忍不住想要过来调戏一番,又生怜爱的复杂**。 “那人派你来的?” 林岚笑了笑,道:“你还真是跟小姐一样魔障了么?他可是老爷的儿子,那人那人的,要是让别人听见了,又要嚼口舌了。” 青莲脸色淡然地说道:“那就让他们说去。” “呵,你哪来的淡定,难不成黛玉妹……小姐给你的?”林岚每次来找青莲,总要心里代入好几遍,俺就是个小书童,但还是难免有说秃噜嘴的时候。 青莲冷哼一声,道:“小姐就是这么想的!起开!” 青莲趁着林岚不注意,一把就将他推开。 正在思忖如何调戏小妹妹的林岚没回过神,脚下一个不稳,踩在了石亭的台阶上,两只手下意识地托到了地上。 “唉哟!” 已经逃出林岚魔爪的青莲回过头来,看到抓着手腕的林岚,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你……别装神弄鬼的!” “什么装神弄鬼,我手腕脱臼了,快扶我起来。” 青莲眼中闪过一丝挣扎,还是过来搀扶林岚,嘴中呢喃道:“真是没用。这么大个子还这样弱不禁风。”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林岚这下摔得可真是不轻。 青莲一下没拉动,倒是反被林岚身体的重量给拽了过来,直接扑在了林岚的怀里。 “哎哟!” “你!” 林岚双手举得老高,看着要打下来的手掌,直接撇过头,道:“我可什么都没干,你轻点!” 青莲终究还是没有打下去,赶紧从林岚身上起来,朝屋里跑去。 林岚偷瞄了一眼,见小丫鬟离开了,才安松一口气。 这回偷鸡不成蚀把米,手腕脱臼,没个几日功夫,恐怕是难好了。正当他起身的时候,看到屋里又出来个人影。 “跌打药,拿去。” 林岚看过去,青莲脸颊有些羞红,便道:“算了,我这单手擦药也不方便,还是去医馆找大夫看一看吧。” 青莲反咬着嘴唇,迟疑了很久,才将准备离去的林岚喝住,“坐下。” “啊?” “你这厮,叫你坐亭下,听见没!” “哦。”林岚看了眼青莲,是不是在林妹妹身边待贯了,连丫鬟说话的语气都要高人一等呀。 青莲拿出药酒,先在自己的手上搓热,然后一个眼神,示意林岚将手交出来。 “青莲,你可轻点呐。” “哼,少废话。”青莲抓着林岚的手臂,毫不留情地在那脱臼的手腕上来回擦药,疼得林岚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还不敢大声叫出来,只能忍痛咬着衣袖。 感觉手头上的力轻了,林岚才大松一口气,看到青莲同样额头有些许香汗,便道:“早知道就不让你动手了。今儿个顺溜在回春堂擦药,也没见喊疼,刚刚被你这么胡乱一按,差点人都要昏过去了。” 青莲擦了擦汗,问道:“二……奶奶家的丫鬟又打他了?” “呵,你还知道的真多。不过这次可不是。他当了我……家少爷的伴读书童。听他说是在学堂里被人打的。” “定是那人惹事,结果还得顺溜挨打!”青莲一脸怒气,将罪都安在了林岚身上。 一边的林岚翻了下白眼,自己嘴贱干什么,便只能继续说道:“顺溜说,是学堂里的那些人侮辱少爷,他才和那些人争辩,结果他们人多势众,还动了手。后来少爷还出手教训了为首的那个公子哥,听说直接赏了那人两个大嘴巴子,还踹飞了那个人。” 青莲那手绢遮在嘴边轻轻一笑,道:“真是该!打得好!” 林岚一见青莲笑了,便故意酸溜溜地说道:“你也觉得少爷打得好?” 青莲一愣,赶紧收敛起笑容,道:“好什么好,就知道惹是生非。万一对方找上门来……算了,这与我何干!你赶紧走,待会儿……待会儿吵醒了小姐,你另一只手也免不了脱臼。” “呵呵,我看小姐啊,是口是心非。一边装着什么都不在意,一边像只鹰隼似的盯着林府内的一举一动。” 青莲脸一红,想要转过身怒斥,结果林岚早就跑得不见了人影,只能原地跺脚泄愤。 西厢前一阵秋风送爽,竹林飒飒,又不知飘落了多少青叶。 第十八章 中秋月 转眼便是中秋佳节。 学堂放假,然而对于林岚来说,只不过是白天换个地方睡觉而已。 夏谦这几日也时常摸林岚的底,看看林岚对于四书五经的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步。结果四五次下来,夏谦便不再去书房打扰林岚午睡了。 这丫的哪里是学生,简直可以当他的老师了!若不是科举六试无法避免,夏谦都觉得林岚可以直接进京赶考,参加明年的会试了。 “林岚啊,今日中秋佳节,学堂都放假了,难道昨日为师没有与你说?”夏谦见到林岚,笑着问道。 “学生知道。家父让学生带了些月饼、蜜饯,特地来拜会先生。” “呵呵,林御史倒是抬举了,老朽这怎么好意思呢。”说着,便接过林岚手中提溜着的包裹。 林岚回以一笑,问道:“今日师娘没来学堂?” “家中亲友齐聚,正在招待呢。为师也打算回去团聚,要不去为师家中坐坐?” “不了不了。学生不请先生已是罪过,这哪能去先生家吃饭呢。” 夏谦笑道:“哈哈,我这先生当得属实不称职。不知你与汝父说过老朽的建议没?” 林岚笑笑,摇摇头道:“这学堂还没待几天,若是去书院,家父一定会以为学生急于求成,读书囫囵吞枣,难免一顿臭骂。” “呵,以你才智,岂可与一般的朽木相比?若是你开不了口,等过了中秋,我与令尊去说,免得老朽误人子弟。” “先生严重了,这天色不早,等回府吃了团圆宴,还得去传诗会看看,就不叨扰先生了。” “传诗会吗?如此甚好,多长长见识,看看这广陵才子如何作诗,也是极好的。” 林岚别过夏谦,与顺溜沿途买了些吃食,匆匆回府。 今日中秋佳节,就连林如海都早早地回了府,换了一身素雅的长衫,正在屋内饶有兴致地下棋。 见到林岚回来了,便招手笑道:“岚儿可会下棋?” 还没等林岚开口,穿着豆绿折裙的王氏便笑道:“他哪里会。也就能和些臭棋篓子相互过招罢了。” 林岚笑道:“做娘亲的如此说孩儿,不夸赞也就罢了,还如此讥讽。” “哈哈,你娘她是嘴上不饶人,心里对你满意着呢。看看这残局,真是有意思。前几日衙门里的几个小厮闹着玩,我还没在意,没想到今朝去拜访几位老友,都在说着这残局,一研究,还真是妙不可言。” 林岚头一探,得,感情就是自己放的“毒”,如今毒到了自己老子身上。 “爹可是要破解这残局?” 林如海笑了笑,道:“消遣娱乐罢了。对了,今夜传诗会,你分在哪个诗局?” “哦。”林岚拿出温庭礼托人送来的帖子,扫了眼说道:“第捌楼?” “这传诗会就在各个扬州城里头酒楼举办,这第捌楼正好顺道,待会儿你便与我一道同乘而去。” “爹你也要去?” 林如海笑道:“既然是传诗会,总得有个高低判别。每个诗局有佳作,都会送到第壹楼,到时候会有扬州城中的名儒文豪品评。” 林岚没有想到,一个诗会竟然弄这么繁琐。 王氏问道:“如海,今日中秋佳节,要不要请黛玉一起吃顿团圆饭?” 林如海刚要说话,一边的管家过来,道:“老爷,刚刚西厢那里传话来,说小姐风寒尚未好,怕在吹了风,就不过来吃饭了。” “罢了,罢了。甭理她,咱们自己吃。”林如海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 这团圆饭,吃得又不是那么有滋有味了。 ...... ...... 中秋佳节,虽不像大年夜、元宵那样热闹喜庆,但是依旧有传统风俗。 扬州城内大型的灯会不曾有,但是家家户户也都有燃灯之俗。用竹竿挑好了,高束于瓦檐之上,俗称“树中秋”。 林府的各房若是往年,定是自顾自儿的在房内闲聊。自从林岚用杉木做了副麻将,又教会了几个姨娘和自家老娘基本的打法后,这家里边就热闹起来。 开始的时候,几个姨娘还拉林岚坐镇,后来就再也不需要林岚上场了,三个姨娘加上自家老娘,正好凑一桌。 偶尔林如海也会过来凑热闹,大抵也是享受这样的热闹劲。 “岚儿,准备走了吗?” “就等您了,还有什么好准备的?不过就是去凑凑热闹罢了。”林岚站起来,看着林如海又换了套体面的衣裳,不解地问道:“难不成爹爹还有什么应酬?” “这壹楼之中,哪一个不是扬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呀,如今年纪尚小,等哪一天过了童生试,再带你去见见那些老学究,届时拜个好老师,这夏老先生讲讲四书五经还行,至于其他的才学,就略显欠缺了。虽然为父这样背后说人不对,但事实就是如此。” 林岚跟着林如海一并进入到马车中,笑道:“岚儿倒是觉得夏先生挺好的。” 马车辘辘而行,两侧夹道,张灯结彩,中秋佳节,出来赏月之人确实不少。林如海吃了口备好的小点心,说道:“挺好?还是说自在?” 林岚尴尬一笑,问道:“孩儿不明白爹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在学堂的事情,你以为没人与我说么?打人这事作罢,是温韦他那孙儿的错,不过岚儿你要记住,林家是书香门第,这动手总归要被人背后说道,有失门风。” 林岚眯缝着眼,道:“爹啊,我给您唱个曲儿。” “哦?” “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平挨饿。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 “去去去,哪里听来的混话。”林如海摇头笑骂道,“行了,到地儿了,你那捌楼就在这儿。” 林岚掀开帘子一瞧,那竹竿高挑着的灯笼上,写着大大的一个“捌”字,再往正门一瞅,笑道:“三元楼,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顺溜,走着。” “唉,少爷。”坐在马夫边上的顺溜兴奋地跳下车。 长这么大,自个儿还是第一次来看传诗会。 第十九章 我得吃回来啊 林岚今日出门,特地换了身新做好的藏青色长衫,看上去比那日门口摆棋摊时精神了许多。不然穿得跟个叫花子似的,估计这门儿都不让进。 门口负责接待地小二笑容可掬地点头哈腰。林岚将请帖递上,小二粗粗扫了一眼,只识得上边特有的图案,缓缓道:“三两银子,公子请。” “还要银子呀。”顺溜嘟囔着嘴,觉得黑心商人真黑心,三两银子啊,这得多少个月的工钱? 小二笑了笑,道:“酒水、菜肴都是免单的,但总不能让店家破费太多,每年的惯例。” 林岚掏出三两碎银,笑着摇头进门。这还破费呢,过来参加诗会的,哪一个是真正在意吃的,估计绞尽脑汁地写诗吟诗,恐怕连菜都吃不上一口。 “少爷,三两银子,搁苏嫂的饼铺能吃三百个烧饼呢。” “呆瓜,那你咋不说能吃上一千个小笼包呢?”林岚笑骂道。 顺溜算了半天,眼睛一亮,“是唉。一千个小笼包……那得有多少?” 主仆二人上二楼,在东南角靠街的地方,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 “公子可要什么吃食?现在人少,好给您端上来,待会儿多了难免照顾不周。” “顺溜,你吃什么?” “啊?” 站在一边的顺溜满脑子还是烧饼、小笼包,便脱口而出,“烧饼,小笼包。” 林岚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刚骂过他呆瓜,还点这些玩意儿,便说道:“你们三元楼的盖八仙来一份,然而三笼鱼鲜小笼,再来一份三元开泰。” 一边的小二瞠目结舌,道:“这么多?” “怎么?刚刚进来的时候,可没听说不能点这么多?” “不不不。是怕公子点这么多,待会儿作诗没地方摆纸墨。一般都是点壶酒助兴,像公子您……”小二笑了笑,戛然而止。 林岚说道:“既然没规定,叫你上你就上,再来壶醉仙酿。” “哎……” 顺溜有些尴尬地问林岚:“少爷,是不是我吃得太多了?” “没有啊。” “那这小厮怎么一脸嫌弃的样儿?” 林岚呵呵一笑,道:“他嫌咱们吃了他家的东西,赚得就少了。这才哪到哪,放开了肚子吃!” 顺溜腼腆一笑,道:“顺溜还能吃……” 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这个时候根本无需灯笼,天上那大月盘刚刚升起来,照得地儿都是霜白的,游街赏月,好不热闹。 三元楼才子佳人,好不热闹。今夜吃饭的少,更多的则是来凑个热闹,吟诗助兴。唯独角落的林岚跟顺溜,两人吃得好不愉快。 “难怪这各大酒楼,争着承办诗局呢,感情这当中的油水多多啊。”林岚一眼扫去,每张桌上都铺着白宣,最多就是一两壶酒,像林岚这样大吃大喝地,真的是独此一桌了。 每个上楼来的书生才子,都会闻香投来古怪地目光,随后露出一副鄙夷之色。这心是有多大,诗会又不是来吃喝的,简直有碍观瞻啊。 林岚自己顾自己吃着,是不是还给顺溜夹菜,一直埋头苦吃的顺溜都发现了周围人古怪的目光,轻声问道:“少爷,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你会作诗吗?” “不会。”顺溜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林岚将一个肉丸送入嘴中,这家里每日吃得更冷战一样,今日索性痛快地吃上一顿。“那不就得了,少爷我也不会。咱们交了银子,不能白来,你说对吧?” “少爷说得好有道理。” “哟,林兄啊,你怎么独自吃上了?温某人可是找你找得好苦啊。” 林岚一回头,见到温庭书跟着几个书生娓娓走来,便放下手里头的大闸蟹,金秋蟹肥,若不吃上几只,还真的吃不回本钱来,“温兄有礼了,这几位是……” “哦,我来介绍,这几位都是西静书院的同窗,杜有楠杜公子,齐三阳齐公子以及萧方萧公子。几位,这位就是我经常提到的,林御史府上的林岚,林公子。” “各位有礼了,要不坐下一块儿吃?” 几个西静书院的学生一脸厌恶之色地看着林岚,说道:“我等来参加诗会,又不是什么酒囊饭袋。林兄、温兄,失陪了。” “那边还有几位好友,失陪了。” 几人纷纷欲作离去,温庭礼嘴角划过一丝笑意,来挤兑下林岚,让他心情极佳,说道:“林兄,这几位性子直,说得不中听之处,还望莫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人各所好嘛。要不温兄坐下陪我吃点?” 温庭礼笑道:“不了不了,林兄您慢用,这传诗会即将开始,您还是与你小仆慢用吧,在下告辞。” 林岚笑眯眯地拿起已经敲碎了的蟹钳,用筷子沾了少许醋,道:“顺溜啊,你吃饱了吗?” “恩,还差那么一点。”顺溜赧颜一笑,用沾满了肉汁的手挠了挠头。 “那就再点一些?” “听少爷您的。” 林岚吃着大闸蟹,喊道:“小二,再来两屉蟹黄烧麦!” 东南角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圈隔空带,这边主仆二人推杯换盏,隔着一圈桌子的另一边,已经有人动笔书墨了。 …… …… 瘦西湖之中最大的画舫之上,大大的“壹”等高悬。湖岸边烟花璀璨,时不时有几盏孔明灯飞天而上。 画舫之中丝竹悠扬,琵琶声清脆入耳。扬州比不上京师,前来的官员之中,诸如林如海之流,已经算是扬州的高官了。前来赏月喝酒,不是名宿就是官僚,这一船,聚了扬州最有权势之人。 林如海与几位同僚寒暄几句之后,便碰上了一人。 “林御史。” “古知府?” “不知古老有何指教?” 古子章笑道:“岂敢岂敢。今夜中秋佳节,你我二人把酒言欢,先干为敬。” 林如海同时将手中的酒饮尽,道:“古知府有话不妨直言。” “也无其他,只是想告知林御史一桩事,江都葛家村,葛夜年死了。” “死了?”林如海眉头一挑。 古子章说道:“昨夜死的,死的时候死不瞑目,吐了三升血。” “林某主政盐道,这与我何干?” 古子章笑道:“是无关,不过与令公子有没有关系,林御史心里最清楚了。” “古老是何意思?” “中秋佳节,没必要闹得不愉快,葛夜年死有余辜,即便那桩爆炸案是否与令公子有关,那都是后话了,只是如今当事者亡故,只希望林御史得饶人处且饶人,这葛芳削去功名一事,公文还在扬州学正之处压着。”古子章说到这里便不说下去了。 “小儿不过是无辜被冤枉,才反将一军。如今既然事情过去了,那便算了。古知府您看着办好了。” 古子章笑了笑,将杯中酒斟满,道:“那就多谢林御史了。” 官场你帮帮我,我帮帮你,虽然偶尔捅刀子,咱俩还是好朋友。 第二十章 传诗会 至戌时,扬州城里的游客达到了顶峰。杨柳岸秋风送爽,不少才子佳人驻足赏月。一架别致的马车停在湖岸边,林府的老管家姓贾,乃是当年从京师陪同林如海正妻嫁过来的,如今西厢能够随意进出的下人,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小姐,大少爷正在捌楼。” “捌楼?凭爹的手段,壹楼的帖子弄不到,贰楼、叁楼总能弄来,想必是那人诗文差到没法看,放到捌楼,即便是传诗,也传不到画舫之中。这贰楼、叁楼可有佳作传来?” “倒是有几首不错的二传诗作,刚刚通过小舟送往湖心,老仆随手拿了几张眷抄好的,小姐您看看。” 马车内传来两声轻咳,间或有纸页翻动之声。 “这几首咏月诗写得倒是不错。” 老管家笑道:“老仆倒是不怎么懂诗,不过听说那唯一的一首三传诗,听闻传到了贰楼,被批驳得体无完肤,若不是花了点小银子,恐怕就要被扣下了。” “读书人之间,难免有妒才之心,当年捌楼传诗,多少自负之辈统统往捌楼之中钻,想要写下七传之诗,留下千古之名。只可惜能够四传的好诗就不错了。如今哪有什么风流才子敢去捌楼写诗。那人在捌楼可有诗作?” 老管家一笑,道:“传信的下人说,大少爷正在那里与下人喝酒吃饭,已经被传为笑话。” 车内传来一声轻笑,“罢了。这中秋传诗会也就如此,佳作能传到壹楼的,也就这些能够看的了,回府吧。” “是,小姐。” …… …… 捌楼之中,传出的诗作,大抵到了“陆”楼就没了动静,然后就被贴在“陆”楼稍微显眼的位置,便不再由小厮继续跑腿传诗了。 “哈哈,温兄的一首吟江月,果然妙不可言,刚刚小厮传来消息,都已经到了‘陆’楼,若是被那些老名儒赏识,这成绩估计还能继续往前传一传。” “见笑了,朱兄的咏月新诗也是不错,能够得到韩世明先生的中肯,也算是名气大增。” “……” 在东南角酒足饭饱的顺溜摸着肚皮,问道:“少爷,这些人写的诗真有这么好嘛?” 林岚喝了酒,两颊微红,脑袋都有些晕乎乎地,笑道:“互捧臭脚罢了,你还真信这些人能做出什么好诗来?吃饱没?吃饱了咱回府睡觉去。” “啊?这样子就走了么?” “不然呢?要不再来两只大闸蟹?” 顺溜赶紧摇手苦笑道:“不了不了,少爷,再吃真的肚皮要爆炸了。” 林岚起身,一步三摇地走着,顺溜倒是没喝什么酒,掺着林岚朝楼下走去。 方兴未艾的才子佳人们,又将彼此的诗作来回传阅,品评夸赞,一时间诗会的气氛到了最浓厚的地步。 温庭礼刚刚谢过了一人的高赞,拱手回礼之后,朝那主仆二人看了一眼,笑道:“诸位,失陪片刻。” “少爷啊,你这么晃,顺溜肚子里的包子都要被您晃出来了。” 林岚醉眼醺醺地说道:“那就起开,少爷我自个儿能走。” 顺溜依旧搀扶着,生怕林岚一个踉跄从楼上摔下去。 “林兄,林兄留步。” “温庭书?”林岚笑着凑近道,“温兄……有何贵干?” “林兄不多待片刻?这才几时,刚刚忙于应酬,还没见过林兄大作,这就离去了岂不可惜?” 林岚好不容易被顺溜扶稳了,拍了拍肚子,笑道:“可惜什么?天上地下,江河湖海,皆在我肚中矣。” 温庭书笑了笑,道:“林兄真是性情中人。” 林岚恍恍惚惚,挥手笑道:“告辞告辞。” 温庭书回到十余人的小圈子里。 “温兄认识那酒囊饭袋?” “呵呵,苏公子见笑了,那位是林如海林御史府上的公子,与在下不过一面之缘,倒是没什么太多的交情。” 一位坐在位子上偷瞄廊上琵琶女的才子嬉笑道:“没交情才好,这样的酒囊饭袋,估计今夜之后,也成了一个笑话。” “唉,林御史生了个传闻美若天仙的女儿,怎么会有如此废物的儿子,真是想不通。” 温庭礼嘴角划过一丝笑意,今夜的目的达成,估计等林岚明日酒醒,这臭名估计在文人之间要流传开了,到时候不用温父上门,估计林岚都会被林如海痛斥一顿, 林岚自然没听到,这楼上早就将他批驳得一无是处。刚要跨出门槛,早就盯梢似的小二立马拦住了主仆二人。 “什么事?” “这位公子,饭钱一共四两银子,请结账之后再走。” 林岚笑道:“进来之前,本公子刚付了钱,这出去还付钱,难不成你们三元楼成了衙门?进来出去都得给钱?” “呵呵,这位公子见笑了。小人嘴笨没说明白,是这样。进来酒水菜肴免费,那是指来参加传诗会之人,您这吃得满脸红光,小的看您一晚上也没作诗,所以也不算是参加诗会之人,故酒菜钱得另结。” 顺溜一听还得交钱,立马吓傻了,他一个月的月钱也就二十文,这刚刚吃的东西,加起来……他也算不灵清,不过至少得个几年工钱吧,这可如何是好。 林岚笑道:“这样啊,再给我来两屉蟹黄烧麦。顺溜,笔墨伺候。” 林岚摇摇晃晃地坐在楼下的一张空桌上,倚着墙稍作休息。 小二看了眼掌柜,见到掌柜点头许可,才往后厨拿点心。 林岚小睡片刻,被顺溜推醒。 “少爷,这里睡容易着凉,笔墨都给您备好了。” 林岚酒醒了大半,拿起笔便簌簌地写着。写完之后,还不忘拿起一边的蟹黄烧麦,再吃上几口,道:“顺溜,打包回府。” 主仆二人看着掌柜难看地脸色,笑盈盈地提着那烧麦回府去。 “掌柜的,那诗怎么办?” “怎么办?往前传!我倒要看看,这白吃了我三元楼这么多银子,这诗能有多出彩,丢脸的又不是咱儿。”老掌柜甩袖离去。 这中秋传诗会,三元楼唯一做赔本的买卖,就只有林岚这一笔了…… 第二十一章 七传词作 林岚回府之时,林如海还未归,几个姨娘打麻将也累了,正好收手。 林岚将一包烧麦递上,又喝了些茶解酒,整个人舒畅了不少。 抬头望月之时,不由笑道:“东坡老夫子,想不到今夜您的这首词,值来四两银啊。” 在吃着蟹黄烧麦的王氏问道:“什么四两银?” “没什么,岚儿先去睡了。”林岚吐了吐舌头,要是又让自家老娘知道自家在三元楼吃吃喝喝,没个正形,估计又是一顿骂。 王氏眼尖,看到林岚还提着一个包裹,问道:“这里头又是何物?” 林岚手中的细绳晃了晃,道:“烧麦呀,娘你不正吃着呢嘛。还不够吃吗?吃得太多,小心身材走样,爹不要你呀!” “去去去。早些休息,整日就没大没小,惯坏你了!” 几个姨娘没有子嗣,和王氏相处倒也融洽。 如今林如海有了子嗣,她们的压力也自然少了,用不着整日愁眉苦脸地哭骂自己肚皮不争气了。 是她们肚皮不争气,还是老林的枪杆不争气,谁心里都明摆着,只不过林如海是一家之主,这面子上…… 是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 ...... 西厢依旧静谧,连彩灯都未张挂。 林岚蹑手蹑脚地走过来,还没说话,便被石亭中的青莲逮了个正着。 “你这厮又是作甚?” “青莲姑娘还没睡呐。这不是三元楼刚回来,带了些蟹黄烧麦,给你尝尝。”林岚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猫耳朵。 青莲手中攥着诗稿,看着林岚嬉皮笑脸的样子,却少了丝厌恶,坐下来酸溜溜地说道:“准是那人让送给小姐的,被你用来借花献佛了吧?” 林岚听着青莲刺刺的语气,将油纸打开,道:“吃吧。你家小姐不带你出门,这中秋还得过。这里还有几个半道上买的月饼,你尝尝。” 青莲瞥了眼烧麦,似乎还有余热,便问道:“无事献殷勤,说,有什么企图?” “青莲大官人,您可折煞小的了。这些都是孝敬您的,若是您不享用,小的都要去死了。” “嘻嘻,油嘴滑舌。”青莲放下诗稿,拿起烧麦吃了一口,问道:“那人既然这么关心小姐,怎么自个儿一次不来西厢?” 林岚看着青莲吃着,托着小巴,感受着亭内的凉风,说道:“少爷也怕,万一小姐不认他,这脸面往哪里搁?” “他还要脸面么?今夜三元楼,是不是跟你俩人大吃大喝,都沦为了众人口中的笑柄。明日老爷回来,看那人还如何应对。” 林岚嬉笑道:“大少爷也写了诗呀。” “也写了?” “是啊,若不是那首诗,咱们出三元楼还得付上四两银子呢。” 青莲嗤嗤一笑,道:“想来这把门的小二也是个睁眼瞎,你且念念,那人写的是什么诗?竟然能够值四两银子!” 林岚听得出青莲口中的嘲讽,便笑道:“让我念恐怕不行,但是我可以唱给你听!” …… …… 亥时过了一半,这赏月游街的玩兴也消去了。街头来往之人也少了不少。 天香阁负责抄诗的老儒生哈欠连连,与一边的小生说着闲话。“捌楼那些蹩脚诗想必是完了,茂才,老朽也要回去歇息了,你自便吧。” “秦公慢走。” “留步,留步。秦公,这里还有一首呢。”跑过来的传诗小厮喘着气说道。 老儒生打了打哈欠,拿过纸缓缓道:“能有什么好诗,要是好,早就出……”他粗粗扫了两句,嘴边的话便戛然而止。 “秦公,您这是……” 老儒生颤巍巍地走到桌前,由于眼睛一直未离开那张诗稿,以至于撞在了桌角上。他坐下来抄读着。 比起那张诗稿上略微飘逸的字体,老儒生写得则更为方正。 他快速地抄阅完毕,用嘴稍稍吹干,对折之后,又怕墨迹未干,摊开来看了一眼,塞进信封之中,郑重地说了一个字:“传!” 一边的小生有些惊讶,看着脸色凝重的秦公,问道:“秦公,什么诗让您如此郑重?” 老儒生将手中的诗稿递上,有些骇然地发愣,良久,才道:“此词不知能够打破当年王冲焕的六传之作否?” 李茂才定睛一瞧,便被吸引到了词中。 …… …… “陆”楼的中年男子接过诗稿,本以为“肆”楼之后,再无佳作,一见小厮传来的这首词,顿时精神一震,惊呼道:“此夜之后,再无咏月之词出其右也!传!” …… 伍楼 “传!” 肆楼 “此词不传,今夜休矣!传!” “传!” …… …… 这首水调歌头,传至贰楼,速度才缓下来。 贰楼汇聚了扬州各个书院、家族的大才子,同样,一些没能够挤上“壹”楼的大文豪、名儒,皆在此等候着诗魁的诞生。 接到六传之词的抄诗之人精神一震,原以为可以收工等待,没想到在最后竟然来了这么一个惊喜。 四尺白宣铺陈开,中年男子大笔书墨,一盏茶的功夫便将词眷抄完毕,中央高台,是贰楼特地安置的大屏风,用来悬挂诗作,以便众人品评,免得一些渣作流入到画舫之上,贻笑大方。 “诸位,此乃六传之作!” “什么?六传之作?难不成是从捌楼一路杀过来的?” 听到这个惊天消息,众人纷纷将目光投来。 “一首词?” “明月几时有?开头平平,何来六传之才?”一位才气自负的扬州才子冷笑摇头。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词读至此,贰楼之中再无窸窣声,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生怕错看一个字。 上阕如此,那下阙…… 一位扬州城内的大儒,本应理所当然在画舫之上,因为晕船,所以屈居贰楼,看到这篇水调歌头,骇然道:“藏龙卧虎,没想到我扬州新秀之中,还能有如此高才。” “此词当七传!” “宁公,要不要再稍作商榷?”一个年纪尚青的才子有些迟疑地问道。毕竟他的那首竹月诗很有可能夺得诗魁,若此词真的传至壹楼,估计……要没戏了? 这位被喊做宁公的老者匆匆走向抄诗人那里,拿起传稿,长笑道:“水调歌头,好好,老夫亲自替你传上壹楼!” 亥时将过,画舫也从湖心缓缓靠岸。此次诗会的十来位评委纷纷端坐在一起。 “诸位,我看这次中秋传诗会的诗魁,当在这几首当中产生了吧。” 一边的扬州名儒苏卿笑道:“我看这首中秋月倒是不错之选,诸位认为呢?” “苏公此言在理,不过这首竹月诗倒是突出了一个奇字,我看也能争上一争,诸公以为呢?” 十来位名儒文豪显然都是将目光锁定在最中间的两首诗上。 “既然如此,那么老朽建议,还是老规矩,举手表决吧。” “稍安勿躁!等等。” 画舫之上,有些闲聊已久的官僚都已经哈欠连连,被船板上一声高和惊醒。纷纷将目光投过去。 “宁公?您老怎么上来了?” 被下人搀扶着的老头拿着手里头的诗稿,气喘吁吁地道:“七……七传词作!” “什么?七传?”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来,由于来不及眷抄,宁公手中的还是一传时特定的传稿信函。 “宁公不会记错了吧?这七传之作……怎么可能呢?” “错不了!”宁公抖了抖诗稿,道:“我念与诸位听。”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宁大家和着古调,读起来将这首水调歌头念得十分应景,声音一落,满座俱静,仿佛都沉浸在了词作当中。 一位名儒笑叹道:“确实配得上七传之作了。诸位,毫无争议的诗魁,没错吧?” “这还用争辩吗?都激动地让宁公亲自当传诗小厮了,还能有疑议?” “哈哈,快快揭名吧。”一般为了公平,这眷抄的诗稿上是看不见姓名的,也只是那信封上,才用纸糊住了名字。 宁公将纸条撕开,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怎么了,宁公?莫非是诸位都认识之人?” 宁大家摇摇头,将信封一放,怅然若失地说道:“叫顺溜?” “顺溜?”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名字好生随便。 “顺溜?这是谁?怎么没听说过?” 画舫之中如同炸开锅一般,林如海听到顺溜两字,差点一口茶呛到喉咙,这顺溜不是岚儿的书童嘛。 “林御史,怎么?您认识?” 林如海举着茶盖连连挥手,咳嗽道:“不认识,不认识。”要是说顺溜是他林府上的书童,估计要被这些大儒们笑死,有此等之才,还不金榜题名,当什么书童。 画舫上的人定了诗魁,虽然时至子时,还是不甘心地朝三元楼汇聚过去,想要一睹这个叫顺溜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林如海打着哈欠,上了久候的马车。 “老爷,咱也去三元楼?” “岚儿呢?” 车夫回道:“府上管家差下人来信儿,公子早早地归府了。” “哈。”林如海重重地打了个哈欠,“那咱也回府吧。明日还得去衙门呢。” “是的,老爷。” ...... ...... “阿嚏,阿嚏,阿嚏。”刚刚入睡的顺溜连打三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喃喃道:“准是俺娘又想我了……” 诗魁、七传之词、顺溜,满城的人都在疯狂地找着那写下水调歌头之人,然而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林岚,早已经醉入梦乡。 只有西厢还点着一盏轻灯。女子用蝇头小楷抄下那首词,眼神飘忽不定,仅仅听人唱了一遍,哪里知道用词,只能蒙个大概。 “明日一定要叫那人统统写下来!” 第二十二章 余波未止 这个中秋佳节,某些人过出了大年夜守岁的氛围。 三元楼的大门一夜未闭,不少得知诗魁下落的扬州才子纷至沓来,将三元楼围个水泄不通。 寻找顺溜,成了那些扬州城里的名儒文豪大半夜的任务。 三元楼里聚满了人,从一开始满屋子谁是顺溜谁是顺溜,如同菜市场一般的吵闹,到大清早一大堆人如赌徒输红了眼一般,围在一张大圆桌前,一张帖子一张帖子的对号入座。 “只剩下一张了。”宁致远有些疲惫了松了一口气,“看来此人就是顺溜了。” 打瞌睡的众人精神一震,七传之作诞生的诗魁,谁都想知道到底是何人。这样的才气,定然会一鸣惊人,甚至广为流传。 “林岚?”宁致远打开帖子扫了一眼,不觉有些失望,上边写得并不是顺溜。 “林岚?不可能啊,昨夜林御史家的大公子吃喝了一整夜,亥时左右便回府了,怎么可能是他作的词?”有一直呆在捌楼的才子这样说道。 温庭礼看着平日见上一面都难的扬州大儒们,如今跟不要钱的白菜似的,扎堆在当中,眼皮跳了跳,他也在捌楼一宿,竟然同样不知道这首已经流传开来的七传之作,出自他们这一诗局,便道:“诸位先生,这事情千真万确。我与林公子昨夜道别离去,昨夜没见他写过一首诗,确定不是他所作,而且以林公子还在上学堂的水准,也难有此等之才。” 老掌柜打着哈欠,忽然瞳孔一缩,惊道:“小老儿想起来了!” 他大腿一拍,道:“林公子的小书童,他就叫顺溜!”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什么?被一个书童拿了诗魁?这得有多好笑? 几个不信邪,从贰楼跟来的扬州大才子同样脸色难看。 竟然是一个书童拿了诗魁,这要是传出去,他们这些人的脸往哪里搁? “定是那厮从哪个文豪口中听来的诗作,断不可能是他所作!” “对,一个小书童怎么可能有如此诗才?!” 老掌柜说道:“可不是那书童所作,而是那位公子写的。昨夜唯独林家公子吃喝,让小店入不敷出,故而有些气,让其作诗,不然得付酒水账,林家公子便作下了一首词,传了过去。” “走,备轿去林府。” “马车,去林府。” 一群人又火急火燎地朝林府赶去。 …… …… 林如海同样早早地坐在厅堂前,脸色不善地看着站在面前的林岚,道:“长本事了。你知道你昨夜干了什么吗?” “孩儿没干什么呀。” 林如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没干什么?你若是规规矩矩坐在传诗会之中,即便是闷声不吭,我也不会说你半句。可你……竟然还和书童一块吃上了!你真当这中秋传诗会在酒楼举办,就是用来吃饭的吗?” 一边的几个姨娘也想插几句话,被林岚眼神瞪了回去。吃人家最短,昨日那蟹黄烧麦她们也有份,再开口就有些不合适了。 林岚松了口气,单打总比群殴要好受一些。 没有人接话茬,林如海单骂也觉着没什么意思,便挥了挥衣袖,道:“去学堂吧,尽给我丢脸!” 老管家匆匆赶来,说道:“老……老爷,外边……不好了!” “怎么回事?” “扬州城里的老爷们都过来了!说是要找少爷。” 林如海眉头一挑,原本压下去的气有冒上心肝,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林岚,道:“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若不是就这根独苗,林如海恨不得狠狠地打一顿林岚解解气。不过先得去府门前给这不成器的林岚擦屁股去。 林岚看着离去的老爹,疑惑道:“没道理啊,这吃着他们家大米了?为什么如此遭这群老梆子嫉恨。” 王氏也觉得这次林如海责备得过了,担心一会儿当着那些大人物的面儿,林如海会变本加厉,便道:“岚儿,快从后门走。不然你爹非得打死你!” “哦,哦。”林岚想着也是,向自己老爹认怂,那是天经地义,一点也不丢面子,立马撒腿就跑。 林府门前黑压压的一堆人,吓得林如海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传诗会上只顾吃喝顶多丢份儿,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地过来讨伐? “诸位,林某人已经在家中训斥过犬子,类似的事情以后再不会发生,还望诸位息怒。”林如海瞥了眼最前边的几位名儒,都是眼睛通红,跟血海深仇似的盯着他,心头顿时漏跳一拍,难道还有其他的篓子? 宁致远在扬州文坛地位超然,林如海刚刚登科及第的时候,宁致远宁公,在扬州文坛已经是地位超然了。 “如海啊,什么有的没的,你家林岚现在究竟在何处?老夫有要事找他。” 林如海见到宁致远满脸凝重的样子,感觉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乱子,便道:“宁公,岚儿是哪里惹您不高兴了?您直言便是,林某人一定好好教训他!” “哎呀,你这当爹的难道就什么都不知道?” 林如海一脸懵逼的样子,道:“啊?” “你儿子,七传之作,诗魁!” 林如海哑然笑道:“不是一位叫顺溜才子所作吗?怎么可能是犬子。” “你家府上是不是有个书童叫顺溜?” “是啊。” “没错了,大伙儿都散了吧。老伙计们,林家出了个大才子,咱去林家府上讨杯茶喝。”宁致远听到确有其人,笑得合不拢嘴,终于找到了。 只有林如海,还处于梦游一般,那根筋始终没有搭上。 昨夜那首填词,确实妙不可言,但怎么可能是林岚所作? 林家府上顿时热闹起来,然而几番寒暄之后,又一个新的幺蛾子诞生了----林岚不见了!由怒转喜的林如海问道:“他人呢?” 见到高朋满座,不是来上门找事,而是恭贺诗魁的,王氏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岚儿他……跑了。” 堂上还在讨论七传之作的几位名儒哑然。 跑……跑了? 第二十三章 吃豆腐 林岚从家中小跑出来,这中秋夏谦放了他五日长假,反正去学堂也是睡觉,真不如就这么晃荡在扬州城来得自在。 只是今日出门溜得急,身为分文成了欠缺。 林岚独自晃荡在湖畔,当日三元楼的棋局,已经早有游手好闲之人复制成翻版,在街头巷尾摆局,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感情自己还成了江湖棋局的祖师爷了? 时辰尚早,正当林岚优哉游哉地漫步湖畔,感受着大京朝缓慢地生活节奏时,一声扑通将他的神儿给勾了过去。 湖上出现了一朵松绿色的布花。 林岚朝前后望了望,暗道:不会这么凑巧吧? 湖中的那朵布花似乎并没有什么挣扎,心如死灰一般地没入水中。 林岚顾不得这么多,赶紧一个鲤鱼打挺,跳入了湖中。 湖水微凉,他一把将那女子的胸襟拉住,直接拽出了水面。 “小姐,你跳水自杀麻烦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再跳。你跳了我还得救的,麻不麻烦?” 眼看着鲜活的生命就要没了,林岚没看见也就罢了,见到了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噗! 这再好的体力,在湖里这么一折腾,还将个大活人给拖上岸,林岚自个儿都累得有些气喘。 “阿弥陀佛,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林岚双手摁在女子的胸前,救人之余,对手底下的这尺寸略微感到有些吃惊,“发育这么好……” 连续地几次按压,林岚觉得是不是有必要做一做人工呼吸,便缓缓靠近女子的娇容,咂嘴喃喃道:“长这么美还跳河,让那些单身汉子还怎么活?” 然而刚刚贴上女子冰冷的嘴唇,便吃痛地嗷嗷叫起来。 苏醒的女子感觉到唇上热热的嘴唇,本能地一口咬了下去。林岚被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赶紧起身,“你这小妞,下嘴这么重!” “咬你算是轻的!谁叫你玷污我清白?”女子冰山似的小脸蛋有些愠怒。 林岚擦了擦嘴唇,那齿印上都有鲜血流了出来,摇头道:“蛮不讲理。我好心救你上来,即便是轻薄你,你都要自尽之人,还谈什么清白?” 女子小脸一红,“谁说要自尽了?” “那你大清早的,跳湖里游泳吗?” “我……我是不小心摔下去的。”女子可能看到林岚身上同样湿漉漉地,明白确实是这个人救了自己,便有些底气不足。 林岚只能认倒霉,挥了挥手,道:“行吧,管你摔下去还是真的自尽,本少爷救你一次,下次就是死在本少爷面前,本少爷都不带眨一下眼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敛了敛出血的下唇,这回去得怎么说,吃大闸蟹戳的? “恩公既然有救人善心,为何要轻薄小女子?” “谁没事轻薄你?我是救你,这被水呛到呼吸……唉,说了你也不懂。不然你以为你能这么快醒来?” 女子的腮颊更加红了,低下头一礼,道:“是我错怪恩公了,敢问恩公贵姓?” 面对女子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林岚直翻白眼,道:“免贵姓什么不重要。姑娘你家近吗?” 女子一听林岚问住处,立马警觉起来,颤抖着冰冷的嘴唇,“恩公你问这个干什么?” “小姐您不觉得我救了你,不应该提供个方便,让我烤干身上的衣服吗?”林岚估摸着林家府上的那些老梆子们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又身无分文的,只能找个地儿烤烤火,免得着凉。 女子稍作犹豫,最后还是点点头,道:“好吧,小女子的住处就在附近的湖畔。” 秋风虽没有到刺骨的地步,但林岚穿着湿衣服,这风一吹,还是冷得让他直哆嗦。 走过一段小弄,便拐进了一出僻静的林间小筑。 “你就一个人住?”林岚张望了几眼,似乎并没有旁人。 “嗯。”女子点了点头,道:“我去给你拿块干布。” 女子缓缓进屋,自己这一身湿衣,就连身材,都完美地给衬托了出来,刚刚走在路上,差点羞死人。 林岚见到一边有些干柴,便自个儿生火。这衣裳,怕是要脱下来才能烤的干了。 小院内收拾得十分干净利落,种上的红枫此刻红叶飒飒,十分惹眼。小炉燃起火,林岚才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这给你,擦擦吧。”过了片刻,女子才换了身衣裳出来,“我这里没有男子穿的衣裳,不然恩公也可以换一身干衣裳。” 林岚的手指接布的时候无意划过裙褶,眉头一挑,这布料不一般呐。 “哦,不碍事,姑娘先回屋吧。我这里……若是不想看到什么,最好回避一下。” 女子脸上升起一抹羞红,点点头,回了厢房,隔着门扉问道:“恩公是哪里人士?” 林岚脱下了身上湿哒哒的衣服,好在女子给的布够大,林岚擦拭了一番,索性直接裹在了身上,赤着个膀子应道:“扬州人士,看姑娘您这住处,应该不是扬州人士吧?”看着女子身上衣物就是不凡之人,这那个大户人家会让一个女子独住一处。 “嗯。”女子并未多说什么。 林岚慢慢地烤着身上的衣服,道:“为何会落水?”看女子年纪,与自己也相仿,应该不至于好端端地走着,就莫名其妙地落水了吧。 “小女子……有梦游之症……” “难怪了……”不是自尽,这跳湖之后还一点儿不挣扎,看来这女子有很严重的梦游之症。 “这样岂不是很危险?” 女子隔着木门,在屋中用手绞着裙褶,说道:“像早上那样的事情,也只是意外,一般也不会如此严重。” “这还不严重?看来姑娘一定有什么心事,不知道在下能否帮上些什么?” 女子愣愣地出神,喃喃道:“不必了。” 林岚感觉衣服烤得差不多了,便道:“这危急性命之事,不得不警觉,你看这样如何,这外边的庭院,在下帮你用锁锁起来,每日清晨来帮姑娘开门,也就不用担心姑娘你在病好之前出什么意外了。” “哦,姑娘别担心什么其他意外发生,在下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公子林岚,若是有什么难处,来林府找在下便是。” 女子轻声道:“小女子名叫雅芳。公子能这样为雅芳着想,又是雅芳的救命恩人,岂会有歹意,只是怕这样做麻烦公子。” “雅芳。”林岚暗自念道,“既然这样,我们戌时再见。”到晚上七八点也是时候睡了,这样林岚再帮她将门从外边锁起来,就不担心她梦游的时候出这个院子了。 “那就劳烦公子了。” 林岚换好了烤干的衣服,道:“那在下便告辞了。” 雅芳透过门缝,见到林岚已经穿好了衣服,便开门相送道:“恩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小女子身无长物,今日又仓促之急,家中只有些磨好的豆腐,不知道……” 林岚看着已经略微梳好妆容的雅芳,忽然一愣,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看的女子? “不打紧,我也不怎么饿。”然而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叫起来。早上溜得太快,点心都还不曾吃,加上跳湖里救人,耗体力又多,到这个点,肚子肯定饿。 雅芳掩嘴笑了笑,道:“若是不嫌弃,恩公在这等上片刻。” 林岚缓缓道:“别恩公恩公的,叫我林岚便好。这恩公听着,总归有些显老。” 女子从一边的灶间捣鼓着,将一碗撒了葱花、麻油和些许酱醋的豆腐端出来,道:“怎么能直呼恩公大名,林公子若是不嫌弃雅芳手艺,尝一尝这豆腐。” 林岚接过雅芳手中的碗,心里哭笑着,这下真的成吃豆腐了。 第二十四章 家中炸锅 初次相识,林岚烤干衣服之后也不便久留,吃了真的豆腐之后,也就告辞离去,直到入夜,再一次来到竹林小筑。 院内一盏灯点亮着,见到林岚如约而至,雅芳起身相迎,道:“让林公子这样跑一趟,真是麻烦了。” “不妨事,我习惯每日晨跑和夜跑,再说林府离这儿也不远,过来方便得很。”林岚笑道。 “那小女子便进屋入睡了,庭院之外的锁,就劳烦林公子了。”这十五刚过,月还圆得很,照得庭院里透亮。雅芳一头长发垂在身后,看上去更加得秀丽,那白皙如玉的皮肤以及天生的尖下巴,看上去如同出水芙蓉一般。 “等等。” 拿着罩灯的雅芳回眸一笑,发尖轻甩,问道:“林公子可还有什么事吗?” 林岚指了指院中石凳,道:“雅芳姑娘,你先坐下。你这梦游之症,可否说说持续多久了?” “许久了,也看过大夫,就是不见好。” “这梦游之症,其实与心病有关。这样,今日天色也不找了,明早再与雅芳姑娘好好谈一谈,如何?” 雅芳站起来,道:“多谢林公子关心了。这梦游之症连大夫都无从下手,林公子不必再劳心费神了。” 林岚笑了笑,“是病,总归得治。好了,不说了,你早点休息便是。” 出了小院,林岚将门上的两个铜环直接用锁给连了起来。看这天色不早了,林岚觉着家里也该平静了,便匆匆赶回去。 …… 扬州城一辆马车驶入城门。这个时辰,城门早就关闭了,能够破例入城的,可见车内人的身份不简单。 马车匆匆至三元楼,老者起帘下车,一位小厮赶紧上前。 “言公,您回来了?” “恩。那日下象戏之人,可还曾有消息?” 小厮摇摇头,都过去好些个日子,酒楼之中人来人往,他哪里能专心去找个小子,便说道:“没有消息。” 王言见到三元楼里人比平日里多上不少,便问道:“生意不错啊。” 小厮笑了笑,将王言迎了进来,道:“多亏了这次中秋传诗会的诗魁,咱这三元楼才如此多的人慕名而来。” “哦?诗魁?” “可不,言公你往那儿看,这可是七传词作啊,就连宁致远宁公都赞不绝口,亲自传诗上壹楼。” 王言缓缓走过去,“七传之作?我倒要看看,扬州才俊这次能再有什么让老夫震惊的词作诞生。” 他双手负背,缓缓走到诸多才子站着的词作之前,越看越震惊,忽然想起了什么,立马问道:“这词何人所作?” “哟,是言公!小生有礼了,听说这词是林御史府上的公子林岚所作,不过也不知道真假,能做出此等词作之人,确实是高才啊。” 王言转身便出了三元楼,“去林府。” 他掏出怀中的那两句诗,脸上笑容增添了不少,“一样的字迹,小子,终于还是耐不住寂寞吗?” …… 林岚回府,家中的热闹之景,让他好几次退出大门,看了看上边的牌匾,以为是自己踏错了家门。 “这位就是令郎?” “噫,岚儿回来啦,坐。” 圆桌之上,扬州城里的文坛大儒们一个个笑眯眯地盯着林岚,搞得他都有些起鸡皮疙瘩。 “这次诗魁的那首词作,可是林小友所作?” 林岚在一边的铜盆内洗了洗手,接过丫鬟小宁递来的毛巾,擦着手道:“诗魁?什么时候的事儿?” 宁致远摇头笑道:“林小友就不要遮遮掩掩了。你那书童都承认了,你看看这词稿,是否是你所作。” 林岚瞥了眼词稿,尴尬地笑道:“词确实是晚辈所作,只是这诗魁,恐怕难当其名。” 。昨夜酒后随手抄下的词,居然拿了个诗魁,这是林岚不曾想到的。 一边闲居在家的老儒生张芝兰笑道:“当得,当得!林小友这首七传之作,别说诗魁了,用不了多久,传遍江南,甚至京师都有可能。” 林如海今夜心情大好,笑道:“岚儿啊,你就不要再谦虚了。昨夜为父也在画舫之上,当时并不知是你所作,读之忽觉乃是一代文豪之牢骚,实属佳作,竟不曾想是你所作,看来为父对你的学业有所低估了。” 林岚扯了扯嘴角,这能不是佳作嘛,苏大才子,东坡老先生之作,还能比不上一群乳臭未干的小生不成。 宁致远笑了笑,道:“既然诗魁找到了,咱们的心事也了了,诸位,林御史做东,咱们今夜就不妨再即兴来个诗酒会?” 张芝兰问道:“林小友,听夏老弟所言,这四书五经的课业也都习完,不如择个书院,拜个恩师,多读一读圣贤书,也好为将来仕途铺路。” “诸位,这岚儿去学堂还没几日,这么能这么仓促地去书院精修,依我看,还是让夏老先生再锤炼一两年的为好。”林如海虽然很想让林岚当中就这么择师入书院,不过夏谦毕竟也算是林岚的启蒙老师,就这样草率地决定,难免有些不尊重夏谦。 被林如海请来的夏谦,相比较这些扬州城的名儒,自知没有这个本事再教林岚什么东西,也明白个中人情,笑道:“林御史见笑了。这几日林岚在学堂,老朽也检查了一番课业,发现真的再无其他可授,只让他在书房自学。这样的一块璞玉,放在老朽手上真是可惜了,老朽也想着过些时日上门来找林公说上一番,现在好了,学生就一个,这先生一满桌。” “哈哈,夏老弟说得是。”听到夏谦都这么说了,这些名儒自然高兴,接下去就看林如海和林岚如何选择了。 “岚儿,堂上这些人都是扬州有名之士,哪一位说出去都足矣让人敬畏,爹也不替你择师了,你就自己选一位。”林如海妥妥地将这锅丢给了林岚。 这么多扬州名儒、文豪坐在一起,选哪一位都是得罪人,让其他人误以为是瞧不起,所以林岚自个儿选反倒是最好的法子。 看着自家老爹稳稳地将锅甩给了自己,林岚哭笑不得,这该怎么选? “要不咱们抓阄?” “胡闹!”林如海抚须喝道,“堂上的哪一位,当爹的老师都不为过,你竟然如此儿戏,真以为填了首词自己就是个人物了?” “哎,林公息怒。令郎如此聪慧,岂不知这是得罪人之举,选哪一位,我等心中难免有些芥蒂。这样,也不为难林小友了,今日咱们再好好地喝上一杯如何?” “唔,宁公此言甚好!” 既然能避免的尴尬,自然避免了的好。 人生在世,谁不是为了张脸皮呢? 第二十五章 人生如戏 马车缓缓到了林府,见到林府大门敞开着,王言朝里头一瞅,闭目养神。从姑苏长途跋涉,确实有些累了,但是再累,也没有心累。 王氏一族在大京朝曾经声名显赫。县伯王公之后共十二房,京都有两房,其余都在金陵。王言这一脉,人丁单薄,在王家已然没有什么地位。当朝圣上恩师,太傅之名,让王言赚取了不少的名声,只是年迈离京,再无权势之后,变得孑然一身。 林岚坐在诸位扬州大儒当中,除了喝酒,便是吃菜,根本不必说什么话。所谓的诗酒会,不过就是这些闲得蛋疼的老头子们借酒发牢骚的吐槽罢了。 酒过三巡,一个个喝得两颊醉醺醺,左摇右晃的老头们,在家丁小厮的搀扶下,渐渐离去。里屋内的几房姨娘以及王氏才挨个出来,忍不住对林岚一番夸赞。 “老爷,这文曲星降世到咱们林家,将来小岚高中状元,也是指日可待了。” “是啊,老爷。刚刚妾身在里厢听得一清二楚,那些老儒生都夸赞小岚才华横溢,仕途定能一帆风顺。” 林如海只是笑笑,慈母严父,这一家子,总得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 “行了,虽然这次你夺了诗魁,但从古至今,有多少才华横溢的风流才子,在仕途上不得志的?现在也该收收心,选个书院精修经学才是。” “林御史此言深得老夫之心,不知道老朽有没有这个荣幸教一教令郎?” 林如海看到健步走来的王言,忽的站起来,眯缝着眼,在脑海中扫过这位老者的信息:“言公?什么大风将您给吹来了?” 林岚瞥了眼,感觉这背后寒毛乍悚。 要死的,这老家伙怎么找上门来了,赶紧转过身,朝里厢溜去。 啪。 茶盏摔落在地。 众人皆惊,朝王氏望去。 王言看着摔碎的茶盏,将目光渐渐朝上扫去,看着王氏良久,忽然瞳孔一缩,喉结一滚动,有些不可置信地道:“秀儿?” 王氏做梦也没有想到,父女二人会以这样的方式碰面。就连一边的林如海都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王氏身子颤抖着,眼泪簌簌地落下来,“父……父亲大人……” 什么情况,要不要这么狗血……林岚同样没有想到,事情会是如此戏剧的巧合。自己老娘是王言的女儿? 林如海毕竟处理事情老辣,“言公,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您想坐下。秀儿,你也坐下来。你们其余几个,都去里边呆着,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出来。” “是,老爷。”几房姨娘略带震惊地往里厢走去。原本以为王氏不过就是一乡野村妇,只不过长得秀气,被林如海看中,没想到,还有这么显赫的家世。 王氏跪在地上,缓缓道:“不孝女不敢与父同坐。” 林如海叹了口气,道:“岚儿,你也咱避一下吧。”这毕竟是上一辈的事情,林岚要扶起自家娘亲,然而王氏坚决不肯起身。 王言叹道:“起来说话吧。都十年了,还有什么孝不孝的,我王言,早就当没有这个女儿了。” 林岚见王言语气没有强硬,扶起王氏之后,便道:“那岚儿就告退了。” 这一家子,感情人人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啊。 林岚往西厢走去,仿佛每到心情烦闷的时候,往西厢和那个小丫头聊聊天,总会让心情好上不少。 “你家小姐对你就这么情同姐妹?”林岚见到青莲总是在石亭读书,穿着打扮也不像一般的丫鬟,看来黛玉对这小丫鬟很是不错。 青莲噘着嘴,瞥了眼林岚,道:“你家少爷对你不也好得很?这衣裳,怎么看都不像是仆人该穿的吧?” 该死。 林岚暗骂一声,自己居然没换衣服就过来了,尴尬地笑了笑,赶紧转移话题道:“青莲妹妹在看什么呢?” 青莲脸色忽然一变,赶紧将诗稿收起来,却难逃林岚的法眼。 “水调歌头,看来青莲妹妹是对我昨夜的歌喉念念不忘啊。” 青莲翻了翻白眼,道:“臭美的你。你唱得难听了死。我是欣赏这词,哪里是你的曲儿!” 林岚眼珠子一转,笑道:“那就是你崇拜大少爷的才华。” 青莲脸一红,故作不承认地说道:“谁知道那厮是从哪里抄来的好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怎么可能是他写的。” “哈哈,你这是嫉妒。”林岚笑道。 “外边来了这么多人,那厮是不是膨胀得要上天了?”青莲一脸不乐意的样子。 林岚坐在一边,“看来你很关心大少爷嘛。” “谁关心他了?”青莲立马反驳道。 林岚并不戳穿,他的思绪还再想着前厅的事情,也不知道王言和自家老娘事情如何了。毕竟是父女亲情,这么多年了,该烟消云散的也应该散去了。 “喂,你家少爷……” “咱们不都是林府的吗?”林岚总感觉这样叫有些别扭仿佛隔了层关系似的。 “那你还不是喊你家小姐。”青莲嘴唇轻抿,“老爷有没有说些什么?” “好好上学,早日考上功名。”林岚嘴上随意地应付着,“你还说不关心大少爷?是不是看大少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青莲白了一眼林岚,“没个正形。你怎不在外边伺候你们家少爷了?” “少爷心累了,回去睡觉了。” “心累?夺了诗魁,一首七传之词,是谁都该兴奋得睡不着觉不是,怎么会累呢?”青莲狐疑地问道。 “少爷哪管这些虚名。府上来了个不速之客,是夫人家的老太爷,也就是少爷的外祖父。你大概也听说,十来年没见面了,这个时候碰着了,指不定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儿呢。” 一阵秋风吹过,青莲轻咳了两声,道:“这事情不是你我该担心的,你走吧,我也要歇息了。” 林岚看了眼西厢小楼,喃喃道:“小姐每日都睡得这么早吗?” 青莲一愣,起身轻嗯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愉快,缓缓走入小楼之中。 林岚在石亭坐了片刻。 小楼边竹林飒飒。 “不行,还得去看一看。” 隔窗眺望的小楼内,女子轻声叹息道:“我……也有个外祖母吧……” 第二十六章 大父的条款 林府前厅的气氛有些凝重。要让王言回忆起当年的陈年旧事,着实有些心痛不已。 “十七年前,你挺着个大肚子,即便是你娘以死相逼,都不肯说出那人的名字。老夫脸面丢尽,即便如此,老夫都不忍心将你逐出家门。可是你怎么忍心抛下爹娘,一声不肯地离去!” 王言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你这一走,你娘抑郁成疾,没几年后也撒手人寰。当时老夫真恨不得将你挖地三尺找出来!” 王秀儿眼泪一直没断过,哭哭啼啼道:“对不起,爹,娘,对不起。这是如海的骨肉,秀儿知道爹一直想要个子嗣,但如海断不可能入赘王家,从此断了功名仕途,所以秀儿只好隐瞒爹娘真相,带着如海的骨肉逃出王府。” 林岚站在影壁边,听着自家娘亲的哭诉。难以想象,这么多年,要让一个女子撑起一个家是多么不容易。 如果不是葛三全收留,身无分文的王氏不知道能撑多久,估计母子俩早就饿死街头了。 “当时如海已赴京师,断了音讯,而女儿也无脸再回娘家,只能隐居乡下,拉扯大了岚儿。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们一家团聚,爹,秀儿不求您能原谅,只求不要再拆散我们一家人。” 林如海听完了王氏的话,也是满脸动容,起身一礼,道:“岳丈大人,当初也是小婿一时糊涂,才酿成大错。如海这些年终日惶惶,苦寻秀儿,从一些消息中得知母子下落,几月之前才找到了他们母子二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是由如海一手酿成,若是岳丈大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如海一定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事已至此,再说其他的也无用,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都过去十几年了,王言孑然一身,要说牵挂,也就这个不孝女了。 他靠在椅背上,缓缓道:“老夫也不是那种瑕疵必报之人,用不着你林御史赴汤蹈火。也念在你能够不忘初心,记着他们母子二人,若是做出忘恩负义之事,老夫定然要上奏朝廷,摘了你头上这顶乌纱。” “不敢不敢。” “我有两个条件,你看能不能答应。若是答应,你我翁婿相称,也无不妥。”王言终于释放了一些和解的善意,这让堂上的王氏、林如海以及偷听的林岚暗松了一口气。 “小婿一定尽力而为。” 王言说道:“第一,你那正室既然亡故,你又是先识得秀儿,林岚又是林家长子,这扶为正房之事宜早不宜迟,但也不必宣扬,只需到户部办理一下手续,登记造册。这件事你若是不答应,剩下的也不必说了,我直接带着他们娘儿俩回姑苏了。” 林岚听这老头儿一讲,明白如今事已至此,这所谓的大父也就是希望他们娘儿俩能有个名分。 毕竟自家老娘也不是明媒正娶,如今自己若是算起来,还是那葛三全的继子,也不知道自己这便宜老爹是什么想法。 “这个如海正在处理。户部那里的同僚,如海也已经沟通妥当,户籍的变更已经提上日程,至于这正室……岳丈大人您也知道,当年如海不知秀儿生死,娶了贾家之女贾敏为妻。” “这个我知道,但你那原配不是亡故了吗?这事情又不是很难办。难道你想让你唯一的嫡子成庶出?这今后若是踏入仕途,会被多少人耻笑?影响仕途,你也不希望你这唯一的儿子没出息吧?” “是是。将秀儿扶为正室这是必须的,这是我欠她的一个名分。我已去信京师贾府,与那史老太君通禀一声,也算是尽一些晚辈之礼,望岳丈大人能够理解。” 林岚不得不对自家老爹竖起一个大拇指,这盐道御史就是不一样,做事八面玲珑,两不得罪,拿捏得如此精准。王家、贾家都是豪门,虽然落寞,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相比起来,林家就有些薄弱,更何况京师贾府还有个史老太君,若是自家老爹一声不吭把他的娘亲扶上正室,估计贾家觉得失了颜面,难保有什么芥蒂。 林岚懂的道理,王言这个宦海沉浮一辈子的老油条自然明白,点点头道:“这也是,通禀一声自然是应该的,我也会去信一封。”王言和史老太君也算是同辈,更何况王言当过太子太傅,在京师虽然已没什么势力,但声名还是在的。 “这第二点,就是林岚的课业问题。虽然林岚有才气,但是多少缺一些火候,夺了诗魁,考不中秀才之人,比比皆是,文章达天下,才是仕途之正道,所以老夫亲自执教,你没意见吧?” 林如海还以为什么大难事,结果是这个,便笑道:“这个自然。岳丈大人能够当上太子太傅,那是当今圣上的老师,若是能由您来教导岚儿,这科举一事也不愁了。” 王言笑了笑,摇摇头道:“哪有这么容易。我也不过给他指点一条道,怎么走还得看他自己。十七岁才刚刚上学,比起王氏族里的后背们,已经晚太多了。我就先走了,林岚这孩子资质不错,就是多了股痞气,还得敲打敲打。如海,如今你也算是功成名就了,不要怪老朽势力眼,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倘若你如今还是个穷酸秀才,这秀儿断然不会让她委屈的。” “明白明白。”林如海起身要送送王言,却被王言止住了。 “送就不必送了。天色也晚了,老夫告辞。” 王言路过影壁,见到林岚笑嘻嘻地站在影壁之后,冷哼了一声。 “见过大父。” “再让我见到你设局糊弄人,老夫打断你的腿!” 林岚呵呵一笑,道:“林岚糊弄谁了?” “你!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王言甩袖离去。 “岚儿,刚刚言公说什么设局不设局的?” “哦,孩儿说要设酒局款待大父。时候不早了,孩儿明日还得晨起锻炼,先去睡了。拜拜。” 林如海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拜就不用拜了,咱们家不兴这套。” “……” 林岚松了一口气,这事情闹的,还好雷声大雨点小,不然自家娘亲好不容易享受团聚带来的亲情,又得葬送了。 林府里恢复了安宁,也算是有惊无险。只不过貌似牺牲了他自己...... 第二十七章 转移治疗 初秋湖畔还是有些凉意。 林岚小跑路过湖畔的一株桂树,顺手折了挂满金黄小花的桂枝。 竹林小筑内,雅芳早早地在庭院沏茶等候了。 听到庭院门被打开,便笑着站起来相迎。 “昨夜可还睡得舒坦?” 雅芳笑了笑,点头道:“确实安心了许多。林公子坐下喝杯茶。” 林岚接过茶盏,抿了一口,道:“姑娘既然不愿吐露久藏心底之事,在下倒是有一法子,或许可以帮助雅芳姑娘摆脱梦游之症。” 雅芳今日穿了件豆绿色的纱衣,脸色比起昨日好上不少,一听林岚有法子,眼睛一亮,问道:“公子可有什么好方法?” “也说不上方法,只是试着看看而已。姑娘平日里是不是一直呆在此处,不常出去?” 雅芳点点头,道:“扬州城内无亲友,出去也无事可干,偶尔去湖边散心。” “这样子可不行。你跟我走。” “林公子,这是准备去哪儿?” 林岚放下茶盏,笑道:“你跟我走就对了。今日要去的地方还有很多,可别喊腿酸。” 雅芳跟着林岚出了门,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这算哪门子治病?难不成公子是要带我去看大夫?” “大夫治不好你的病,但是我能。”林岚手一伸,“请。” 雅芳掩嘴轻笑,与林岚开始同游扬州城。 真是人靠衣装,林岚今日天青色的长衫,府上的丫鬟又帮着梳理好头发,整一个风流倜傥的大少,与雅芳这样的绝世美女走在一倒,频频有路人投来羡慕之色。 林岚看着雅芳左顾右盼的样子,便道:“雅芳姑娘,要治好你这病,第一点,就是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目光。这样对你的病很有帮助。” 雅芳欣然一笑,点点头,努力地不再去看别人的目光。 “很不错。那么接下来,我们第一个站点到了。”林岚带着雅芳到的第一个地方,便是天桥下的苏嫂饼铺。 “哟,小官人,今天带着这么漂亮的媳妇来呀,坐。” 看着一手面粉的苏嫂,林岚笑了笑,道:“苏嫂,雅芳姑娘可不是我的媳妇,哪有这么好的福气,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苏嫂端过来几块那手的饼,道:“小官人几日不曾来了,这一来还带着朋友来捧我生意,真是太照顾老身了。” “苏大嫂客气了。”林岚将饼递给雅芳,“来扬州这么久,还没吃过这些本土的小吃吧?” 雅芳似乎很抵触的样子,不过还是接过了林岚手中的饼。 “雅芳姑娘,这治好你病的第二步,便是你每日都能够来这天桥下用餐,不管是吃什么,这里人来人往,接近民风民俗,有利于你更快走出压抑的独处环境。” 雅芳小口地碰了一点烙饼的边缘,咀嚼在嘴中,似乎觉得并不是什么难以下咽之食,那紧锁的眉头才渐渐松下来。 “姑娘,这吃饼得大口吃,南方这儿面食少,咱这手手艺,可是从山西老家带来的!” “行了,苏嫂。知道你这饼味道正宗。雅芳姑娘可不能与我们这些糙汉子比,吃起来当然斯文许多了。” 雅芳这次张开嘴咬了一大口,这当中的馅才吃到嘴里,咀嚼一番之后,才笑道:“味道确实不错。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也没吃到过这样好吃的面食。” “你笑起来很美。” 雅芳脸上略显僵硬,嘴角的笑意也淡去了不少。 “你看,雅芳姑娘,你还是很在意别人的看法。既然是对你的赞美,那你得笑得更加灿烂不是?反之,若是某些事或某些人让你伤心难过,倘若你真的应了他们所期待的结局,岂不是让坏人得逞?所以,做回原来的自己,这样你的病会迎刃而解。” 确实,人心事一多,什么毛病都会出来。林岚首先让雅芳走出竹林小筑,便是脱离那个自闭的空间,免得梦游还没好,又得了抑郁症。 “吃饱了吗?”林岚见雅芳吃得差不多了,便问道。 “嗯。” “那我们去第二站。” 林岚带着雅芳入了戏园。晨儿没有戏场,但是有说书人在那说书,听的人也不多,这也是林岚所想要的效果。人太多,过惯了清净生活的雅芳反而会因为声音嘈杂而一下子接受不了,也只有这样循序渐进,对于注意力的转移有益处。 “希望雅芳姑娘今后都能来这里坐一坐,听一听说书。” 雅芳眨动着双眼,小嘴轻笑道:“这也是治病?” “没有错。只要雅芳姑娘坚持按照我说的做,相信你的梦游很快就能有好转的迹象。” “一切听公子的。” 林岚笑了笑,靠着椅背上,听着说书人卖力地说学逗唱。 “是你!”老者声音从一旁传来。 林岚一愣,朝边上望去,“你是……” 老者坐在一边的空座儿上,笑道:“老朽当日三元楼下棋负于小友,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 林岚一愣,立马道:“哦,是老先生。记得记得。这么巧。” “确实很巧。老朽之后还多次去三元楼找小友,只可以没见小友踪影,实在可惜了。” 林岚尴尬一笑,道:“下棋只是消遣娱乐,老先生可不要着迷。” “哈哈,小友太公钓鱼,老朽乃愿者上钩,不知能否有幸请小友家中一聚?” “这个……实不相瞒,在下今日与雅芳姑娘同游,多有不便。”废话,谁知道跟你回去会遭受什么样的待遇,整不好被押解送官,林岚才没有这么傻,跟一个陌生的老头子走呢。还是一个输钱给他的老头。 杨孝廉道:“无妨,无妨。那改日再聚,老朽姓杨名德明,有幸中年中举。” “哦,原来是杨孝廉公,失礼失礼了。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林岚带着雅芳匆匆离开戏园。 “林公子好像很不愿意和这位孝廉公打交道?” “雅芳姑娘,最后劝诫你一点,对于那些让你心情不愉悦之人,处于礼貌性的回避,有时候是必要的。” “嘻嘻,林公子的奇方小女子受教了。” ps: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二十八章 金陵赴学 帝都的秋菊,正值盛开之际。荣国府人来人往,十分的热闹。重阳节将至,荣国府内准备着祭祖的事宜。一切都由王夫人以及凤姐操持着。 当值回来的贾政在荣国府后院,与老祖宗闲聊。 “儿啊,近日看起来很是疲惫,当注意身体。高丽的红参,等会儿叫翡翠炖上一小盅,补补身体。”老妇人语气间满是关心,手摸着刚刚琥珀制好的衣裳,眼中尽是满意之色。 贾政笑道:“劳烦母亲挂念。贾雨村前不久上京,带着林如海的荐信,要让我替他谋个好差事。这五百年前是一家,而且这雨村的德才也十分了得,儿替他谋了个应天知府的位置,想必将来也有个照应。” 贾母依旧爱美,头上霞冠玲珑,耳坠上的那对鸽子蛋大小的翡翠,将那原本就松弛的耳垂拉得更长了。会拍马屁的下人还直夸佛面宝相,是要长生的迹象。 她喝了口茶,缓缓道:“这些外边的事,你不必与我这老婆子细说。只是我那可怜的外孙女儿,没了娘亲,身子骨又弱,不知道如何了。当初嫁了个好郎君,可怜我这丫头福薄,没能享受多少好日子,就……”说话间,眼泪在眶中打转。 贾政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将事情说出来:“儿子昨夜刚刚收到如海的亲笔书信,说是找到了当年走失的母子,如今阿敏过世多年,这长子回府,所以想要将其母扶为正室,来问问老祖宗的意思。” 贾母脸色一变,道:“他这哪里是过问我的意思,这不是要了我那外孙女儿的性命呐!” “这是林家的事,儿子觉得插手不得。若是母亲心疼阿敏那孩儿,不如接到京师来,一来以解母亲思女之苦,二来也好缓一缓林家之中的关系。” “恩,我看这事可行。你赶紧写信去扬州,将我那外孙女儿接来。”贾母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一大家子,人丁兴旺,这是老太太乐意见到的场面,尤其是最疼爱的女儿,爱屋及乌,对于那素未谋面的黛玉,贾母同样牵挂得不得了。 贾政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是,儿子这就去办。” …… …… 林岚在扬州舒服了没几天,这王言便准备带着他去金陵。原本以为自家爹娘多少会有些反对,结果出乎意料的没有反对意见。 林岚就这样被卖了。 王言曾是太子太傅,当今圣上的老师,按照他的话,林岚想要拜入他门下,那么就势必要回金陵,进入文德书院学习,最后才有机会文庙拜师。 林如海二话不说,立马答应了老丈人的要求,林岚也只好跟去金陵。 雅芳这几日一直跟着林岚同游扬州城,心情也舒畅了不少,听说林岚要去金陵,难免有些失落。不过林岚将每日上锁、开锁的事交由了顺溜,倒也不怕再出什么危险的情况。 一切妥当之后,林岚便跟着自家大父,前往金陵求学。 “你知道我为何要带你来金陵?” “林岚不知。” 王言说道:“给你举个例子。与你爹同科的进士有三百余人。你爹是三鼎甲,状元郎乃是登州一位乡绅之家的读书人,翰林院当了两年翰林院修撰,就被外派候补县令。如今年过天命之年,还在莱州当知州,另外一个榜眼,混得也没有你爹好,你可知为何?” “不知。”林岚嘴上说着不知,心里边自然敞亮着。当年的探花郎,当了贾府的女婿,自然是名利双收,朝廷之上更加有路子了。 “这事情本不该与你这样还未等仕途的愣青细说,不过老夫怕说晚了,耽误了你的前程。” “还请大父指点迷津。” 王言抚须说道:“还算你有些自知之明,没有因为一个诗魁而冲昏头脑。知道朝廷最不想用的是哪两类人?其一,便是那些出身低微,没有远见的庸才。科举居然能够选贤举能,然而纸上谈兵,终究浅薄。出身乡野,少了些见识,难以当大任,这类人即便入得翰林院,一两年绩考下来,便会调职离京。” “那其二一定是王公贵族之家的世袭之辈了。” 王言眉头一挑,道:“哦?你为何这么想?” “前者太愚,后者自然太聪明。一旦掌权,凭借手中权力,自然会结党营私,自然不是圣上乐意见到的。” “孺子可教。所以别看金陵四大家族如今风光无限,但那都是先人积下的功德,只能还能再历几世,谁都说不准。如今四族为官者,哪一个能官拜三品之上?即便当初贾府一门二公,如今朝廷为官之人,也不过一工部员外郎。其余三族同样如此。” 林岚自然明白,这些豪门定不是当今圣上垂青之选,恐怕那贾政的官职,也是因为贾代善临终上奏,乞讨来的官职罢了。 “而我虽出王家,却能扶摇直上,你可知又是为何?” “岚儿不知。” 王言捋须道:“不是京师那有势力的两家是其一,当然本事也是一方面。仕途路漫漫,你连童生试都还未过,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科举不是知道考试答卷就行,能够上位者,那都是在科举之外拼杀而胜者。” 林岚缓缓道:“所以有人靠恩师,有人靠豪门财阀,以此上位,没有错吧?” “你总算想明白了。书谁都会读,读得好读得差,于国于民都无太大关系,关键是如何为政。到了金陵,届时拜入文德书院,若是有出息,再跟老朽学上几年,也算是名正言顺的帝师门生了,这一层镀金,会给你的仕途锦上添花。” 林岚眯眼微笑着,并没有愚蠢到这个时候跳车,然后正值地喊着要靠自己的实力,古人不都是傻子,官场、科举考场若真是清明,反倒是荒唐了。 古往今来,多少才高八斗的才子败北在官场之上? “那就多谢大父提携了。”林岚明白,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科举、仕途,真的绝非纸上作答这么简单。 王言冷哼一声,将话中一张揉得早已发皱的宣纸往几案上一拍,道:“废话少说,将这首诗给我补齐了!” “啊?”林岚有些哭笑不得,这王言,还惦记着那晚的事儿,可自己貌似真的忘记,除了这俩名句,其余的句子是如何背的了…… ps:中秋节刮台风,挺凉快~~就是有些小感冒。另外感谢书友的打赏!^-^ 第二十九章 你的套路有多深 扬州离金陵百里之遥,几日的工夫便抵达了。 舟车劳顿,对于一个睡眠质量要求极高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林岚好几日没有睡好,黑眼圈都快长成熊猫眼了。 到了上元,马车便改道,不再往金陵主城驶去。 有些不解的林岚问道:“大父,我们不是要去金陵吗?” 王言笑了笑,不急不缓地喝了口茶,“这里不是金陵地界么?不要急,马上就到了。” 马车驶入了一处小山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古代,远离了贸易发达的城镇,那么每晚估计就只能是看天数星星了。 “这里……好像不是金陵城吧?”林岚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妙,要不是这王言是自己的大父,他都觉着这是要卖了他的感觉。 “到了,下去吧。”王言眯缝着眼,如同老狐狸一般看着林岚,“接下来你就在文德书院好好享受学习生涯,这将会是你毕生刻骨铭心的一段经历。” 林岚眉头一挑,尴尬地笑了笑,“那个大父,茅房在哪里,我想去解手。” 王言手一招,四面八方围过来七八个彪形大汉,“你以为老夫还会上第二次当吗?” “那个,大父。我可是您亲生外孙啊!” 王言脸色一板,道:“别以为你在扬州城有点文采就真以为自己能够上天了,老夫前两日给你做足了功课,那么接下来就是锤炼锤炼你了。在文德书院好好呆着,就是条龙,你也给我盘着!” “唉,喂!姓王的,你这是绑票!”林岚还没多做挣扎,就被一彪形大汉提溜起来,身上的银子被搜刮一空。 “我去你大爷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公然抢劫,按照《大京律》,你们至少蹲五年大狱!识相地,赶紧放小爷离开!” 王言冷笑道:“还挺横。给我送进文德书院,里边的先生应该会替我好好管教你的。对了,最好不要提及你我的关系,不然只会更加惨。” 不等林岚再叫嚣,王言便坐上马车离去。林岚就这么被自己爹娘外加一个姓王的老东西给卖到了山上…… 林岚被俩大汉抓着手,看着山门上文德二字,眼皮直跳,四周的院墙筑得一丈高,生怕别人瞧见什么似的,这他大爷的哪里是书院,简直就是一土匪窝! 书院的门一开,三位山长负手站着,林岚扫了一眼,更加确信这特么一定是个土匪窝。 当中那个,虽然穿着长衫,看上去像是一个老儒生,然而瞎了一只眼,用黑色的眼罩捂着,另外一只眼,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看上去像是结着厚厚的翳。 靠左边那位,脸上居然还有条长长的刀疤,这……林岚已经不想说什么了,至于右侧拿着一本账本的,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林岚有一种想上去揍他一拳的冲动。 “这位又是哪家的公子哥?”右侧那贱人脸说话时的语气都是那么欠揍。 彪形大汉抱拳一礼,道:“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儿子。” 那贱人脸那笔在本子上记录了一笔,“又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不知道能挨过几日。” “……” 林岚感觉一阵晕眩,这到底是什么鬼书院。他可不想落入这几人之手,便道:“那个诸位山长,我想当中必定有什么误会,不如咱们就此别过?” 当中那独眼龙瞪着那尚能见光的眼睛,说道:“既然来都来了,文德书院好久没有纳新了,就别错过了。” 林岚干笑两声,本来还想讨价还价几句,就被这么送入了书院之中。 一路被这么架着走也难过,林岚干脆就说道:“我自己能走。” 独眼龙瞥了眼,几个彪形大汉便退到了一边。 “书院的规矩我与你讲一讲,听着,我只讲一遍。文德书院三位山长,六位教习,加上你在内,如今一共十九名学生。这些都不是什么重点,接下去的几点,会关系到你能否在书院内住得、吃得愉悦。” 林岚还在环视书院四周,忽然听到这么一茬,下意识地一愣,这还有虐待体罚么? “书院之中,教习出了每日完成授业之外,并没有义务为学生解惑。但每隔三日便会布置一篇作文,按照十分制打分。你所对应的分数,将会决定我之前所说的吃住。” 林岚一愣,问道:“不会是吃、住,都要用分数来结账吧?” 一边的贱人脸账房嬉皮笑脸道:“答对了,不过答对没奖。” 谁他喵的要你奖励? “白粥馒头以及通铺,都是书院免费提供,但是想要过你以往那种大少爷的生活,那就得看你文章作得如何了。当然,千万别以为有白粥馒头吃,通铺睡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书院有奖自有惩。除了作文,当然还有其余科目,若是通不过,自然得需要相应分数来抵债。一旦你手头的分数为负,那么你只能靠耕田、抄书来完成抵债。还有一些奖惩制度我便不细说,你参照这本入门手册自行阅读便是。” 林岚有些哭笑不得,没有想到,在古代便有这样的教育理念了吗?真算得上是大京朝教育的一朵奇葩了。 “十九,这里便是你们学生的通铺厢房了,想必你还得几日适应,不过很可惜,你没有足够的时间,明日跟着你那十八位同窗,一起上课,听明白了吗?” 林岚翻阅着手册。 刀疤男喝道:“十九,问你话呢!听明白了吗?” “叫我?哦,听到了。”林岚走入厢房,继续翻阅着手头上的册子,时而还轻笑一声。 三位山长看着林岚的背影,有些出奇的惊讶。 “他是不是太过镇静了?” “以前来的公子哥,哪一个不是又哭又闹的,别被吓出什么病来?” 独眼龙双手负背,看着研究手册的林岚,喃喃道:“应该不至于吧。观望几日吧。” 林岚瞥了眼门口嘀嘀咕咕的几人,有些无语地摇头轻笑:“哥还以为是什么鬼门关,他手头的奖惩制度中,对于六位教习分别授课的内容大致浏览了一遍,总结出六个字。” “太年轻……太幼稚……” 第三十章 奇葩师生 正当林岚还在翻阅着文德书院“生存守则”的时候,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个王算子真是王八蛋,又给老子扣下了三分,看来又得吃几天白粥馒头了。”一人气呼呼地喊道。 “三分,你才被扣了三分。那王算子连看都不看,直接抹去了我的分数牌,估计是又去兑好酒喝了,唉,咱们真是惨啊。要是有三师兄那样的本事,也不用多,哪怕就是一半的本事,估计日子也不用过得这么惨了。” “七哥,你算是幸运的了,十六还得耕六天的田,才能补上扣掉的分数。还有十八他们,你想想,这得多惨,我听说十八的老爹说了,要是不能从文德书院毕业,家门都不让他进了,太惨了。咦?你是谁?”一伙人走进厢房,见到屋内坐着的林岚,有些狐疑地问道。 林岚起身,道:“在下林岚,是新来的学生。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几人扫了眼林岚拿着的手册以及腰牌,点了点头。书院补充生源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见到新来的同窗,几个热情之人便一一作了介绍。这些人大抵也都是公子大少,不是官二代,那就是富二代,听到林岚是扬州巡盐御史之子,也没有多少惊讶。 “对了,书院不是有十八位同窗,怎么只有你们这九人?”林岚粗粗一看,似乎还少了九人。 “十九弟,你看你刚来书院,这人生地不熟的,你看这样,给七哥三个分牌,七哥就将咱们文德书院各大势力与你详细说上一番,怎么样?” 林岚有些哭笑不得,这加起来不到五十人的书院,竟然还被分成各大势力,这人纯粹地是想骗自己的分数牌吧。 一位稍年长几岁的男子出言道:“十九弟,不要听七哥胡言乱语,这分牌你要好生保管。刚刚新来文德书院的一个月是最难熬过去的,没有这十个分牌,可能你即将面临淘汰。” 一边喝着水的小胖子同样应道:“对啊,七哥,你还是不是人。咱膘肥体壮,当初被你骗了差点被饿死,这小兄弟这样的身板,再被你骗,真的就只能喝白粥了。” 那瘦猴老七翻了翻白眼,“得,你们都是菩萨心肠,就我陆老七是铁石心肠。十九弟,既然你来了文德书院,身为师兄的我,这一次就破例给你免费讲一讲咱们这文德书院的现况。” “你可知晓,当初来文德书院的学生一共有多少?百十人,最后就剩下咱们这十八人,当然,现在还多了你一个,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撑下去。” 林岚笑道:“这文德书院难不成是虎狼之地?还有撑不下去一说?”虽然来的时候,那三个山长也这么说,但林岚总觉得是吓唬他的说辞罢了。 瘦猴老七说道:“你且听我说。咱们书院的三位山长,咱们私下称作刀疤郎、独眼龙和笑面虎,这三人可不简单,当初咱们当中的不少人想要逃出文德书院,都被这三人提溜回来,据说是土匪出身。” 林岚眼皮一颤,这还用据说吗?看着就特么是土匪! “不过只要你安安分分的,这三人还不是最恐怖的。接下来的四人,才是真正的噩梦。”瘦猴老七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这讲起话来有板有眼,还带着特效。 “算学教习王川,咱们私下称之为神算子。他出的题,都是变态级别的算学题目,对于初级入门来说,就是分数杀手。”瘦猴老七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又拍了拍林岚的肩膀,“我看你这十个分牌,有一半得贡献给咱神算子。” 林岚笑而不语。尽管是中文系毕业,但身为中华儿女,说起数学,林岚只想说,你们都是弟弟。 瘦猴老七见到林岚微笑的样子,也摇摇头,只有尝到苦头才会知道恐惧。“接下来,排行老二的,便是诗学教习秦青,在他底下逼疯的人也不在少数。这排行并列第三的,便是兵策和律学教习,不过相比较前两位,这位已经算是正常人了。只要你能博闻强识,每月的测验,那个五个分牌不成问题。 至于最后一位教习,便是经学和史学教习,对于我等读书人来说,经史本就是分内功课,这位章夫子已经算是送分的老好人了。” 林岚有些惊讶,没想到在大京朝,竟然有这样的书院。在儒学治世的当代,有书院别出心裁地教这些。 “其他几位同窗呢?” “阿九、十三还有十八去耕田劳作了,至于其他六位……”说到这,瘦猴阿七就一脸沮丧,“咱们是穷得省吃俭用,还怕分牌不够花,他们六位,每天大鱼大肉,住着单间,还能有多余的分牌积攒下来,书院要顺利毕业,能有一千个分牌,就能拜入言公门下,到时候就是帝师门生了。” 林岚差不多摸清楚了书院的情况,看来王言将自己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是为了磨练自己。 “不知道最厉害的师兄,现在有多少分牌了?” “应该是三师兄吧。估摸着能有七八百了,而且已经是举人出身,等到明年春闱,估计也差不多能离开书院,登科及第了。”一边稍微年长的人说道。 “唉,对了,十九弟,你过了童生试没?” “还没呢。” “还没?”那人有些吃惊地问道,“你不会连生员都不是吧?” “实在惭愧,在下还没参加过任何的考试。” “……” 几人一副同情的目光,紧接着摇头叹息道:“十九弟啊,可能你连混日子都没法混了……” “为何?” “这经学作文,是分牌的根本,若是连作文都不会……”瘦猴老七叹息道,“你自求多福吧。” 一个如果在经学上都拿不了分的人,等于在文德书院没有立足的根本,尤其是那老学究带着有些眼光的姿态,没有秀才出身,一篇作文难拿五分,即使你是举人出身,在他眼里,上上之作,也不过七分上下,这还得看他心情如何。 在他们眼里,林岚无疑是被判死刑了。 第三十一章 牛人汇聚 翌日,通铺的几个少年早早地坐在了书院的学堂之上,林岚的面色很不好,认床的习惯让他昨晚一宿没有睡好。 见到林岚这疲惫的脸色,瘦猴老七嬉笑道:“要说十九,你也是惨。这第一堂课便遇到了王算子,待会儿可别揪头发。” 一边的老九镇静地说道:“老七,你别吓唬十九了。这王先生的课,只要你认真学,保住手头的分牌还是可以的。” 林岚哈欠连连,面对诸位师兄的七嘴八舌,也是能随口应付着。 “这位是新来的同窗吧,在下金陵王子安。” 瘦猴老七在一边凑热闹,道:“这位就是咱们书院六位大神之一,排行第六的王子安,十九弟,人家可是王言太傅的远房孙辈,而且诗文皆一流,你可要多向人家学习学习。” 老子还是那老头的亲外孙呢,这很值得炫耀吗?林岚起身回礼,道:“在下扬州林岚,见过王师兄。” 王子安微微一笑,便坐在了前边的空位之上。 陆续又有三人缓缓而来。 瘦猴老七坐在林岚边上,道:“那个脖子上挂着佛珠的,是二爷。庐州大户的少爷,巧的是姓关,他可是过目不忘,是律学、史学教习的得意门生。另外那个歪头的,是四哥,据说是独眼龙的儿子,瞧这一身痞气,你可千万别以为他是关系户。这兵策、史学张口既来,狂得很。” “那位你叫二爷,这么到了他,就喊四哥了?” 瘦猴老七翻了翻白眼,道:“这前三位已经是举人出身了,可不就是爷了嘛。至于五哥,听说是京城人士,为人和善,就是比较洁癖一些,当初饿得翻白眼都不肯睡在通铺。宁可吃白粥馒头,也不愿睡通铺,每月花在独间的钱,差不多就有三十个分牌了。” 林岚回头一望,问道:“最后那个夹着算盘的是老大还是老三?” 瘦猴老七脖子一缩,赶紧回过头来,道:“十九啊,真该从算盘上扣下俩珠子安你眼睛上,这什么眼神,那是老王!” “林岚是吧。昨夜刚刚得知来了师弟,得下课之后再聊。”挂着佛珠的关二爷笑道。 一边的四哥齐飞白就没这么矫情,一手搭在林岚的肩上,亲昵地道:“小兄弟,好啊。” “恩,林岚见过二位师兄。” 啪啪啪。 算盘抖得直响。 戴着毡帽的王川悠悠走来,“行了,叙旧还是认亲,等课后吧。” 他摸着自己的小八字胡,走到了学堂的最前边,将算盘往桌上一放。 林岚小声道:“对了,七哥,这前六位都独住了,是不是剩下的同窗之中,你最厉害了?” 瘦猴老七翻了翻白眼,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这六位大仙和咱们凡夫俗子能比吗?从咱开始到十八,那都是凡人,对了,现在还加你一个。” “咳咳。”王川咳嗽了两声,“同学们,天气凉了,注意身体啊。” “……” “老师您不扣我们的分牌,估计我们的身体棒棒的。”胖九嘴里永远都像是含着东西似的,话说不灵清。 “呵,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不错。”王川粗粗扫了一眼,道:“哪位同学没来?” 关二爷站起来,说道:“老大、老三与秦夫子约好了,去后山采风,这是十五个分牌。” “唉,有钱就是好啊。” 王川笑了笑,道:“老朽没记错,这旷课一日,是五个分牌吧?这十五个是……” 关天明很谦逊地说道:“学生身体来时微感不适,也要请假一日,所以……” “去吧,去吧。”王川笑眯眯地手下十五个分牌。 等关天明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下潇洒而去,王川脸上的笑容淡下来,训斥道:“你们啊,若是能像白浩然、关天明和张苍那样,老夫还教什么书,统统都可以毕业回家了。” “做卷子,今日测验!不合格者,扣三分牌!” “噗!” “啊喂,王夫子,今日不是教学嘛?”瘦猴老七有些结巴地问道。这算学的测验,简直就是恶魔难度,本来是每月一次的,这个月月初都考过了,怎么又来了? 王川冷哼一声,道:“你是夫子我是夫子?不做就滚蛋!扣你八个分牌!” “……” 堂上分传着卷子,每个人脸上都愁云惨淡,看来今日不割点肉这王算子是不甘心了。林岚坐在最后,拿到卷子粗粗扫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底,估计这些题都是从《九章算术》而来,对经历过高考的林岚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了。 “十九啊,这次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唉,不对,这请假三人,照理说是十五人,怎么还多了一个人?” “先生,书院昨日新招了一位学生。” “哪呢?” 林岚起身一礼,道:“学生林岚,见过夫子。” “嗯,坐吧。你初来乍到,这卷子尽力而为,也算为师对你的摸底,至于这分牌,就不扣你了。” 林岚拱手道:“那怎么可以。林岚既然已经是书院的一份子,那么定然与诸位同窗同进退,岂可独享照顾?” 齐飞白,也就是四个转过头,笑道:“看来十九弟还是个讲义气之人,不错不错。” 一边的瘦猴老七却连连皱眉,喃喃道:“十九弟啊,你逞什么英雄?这不是白送分牌啊。这三个分牌能在膳堂换一大碗红烧肉啊,你……你算是白送给这王算子了!” 林岚嘴角微微一扬,低声道:“不打紧。”笑话,这要是不算分,自己朝哪里要分牌去?他可是看过,这测验可是拿分牌最好的机会,这怎么能说算了呢。 王川挥了挥手,示意林岚坐下,满不在意地道:“那便随你。开始做题吧。” 学堂内噼里啪啦地开始响起了珠算的声音,这第一题便考验珠算、心算的速度。一边的瘦猴那鸡爪子似的手不断地拨动着算珠,嘴上喃喃有词,连左顾右盼都没有功夫,光这一题,恐怕就足够他算上一炷香的功夫。 王川优哉游哉地坐在太师椅上,翘着腿喝茶,仿佛满堂的算盘声犹如音乐一般,让他十分享受。 然而林岚却有些哭笑不得,一加到一百,这还用算盘? 林岚看着满堂噼里啪啦算得十分开心的同窗,默默地拿起笔,写下了“五千零五十”。 第三十二章 见鬼了 要说王川布置的算术题,那真的是让除林岚以外的人绞尽脑汁,想得头昏脑涨。瘦猴老七算盘打得手都要抽筋了,终于算完了第一题。 他抬头看了眼一旁的林岚,似乎没有任何动静,挨了一口气,看来定是被吓懵逼了。这第一题死算即可,对于瘦猴老七来说,就是一道送分题,也难怪王川会放在第一道。 林岚的笔就没怎么动过。 第二道题,更加让林岚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了。一道鸡兔同笼的问题,可能是王川觉得门下弟子看过九章算术,故意将当中的鸡兔改成了八条腿的蜘蛛以及四条腿的狗。 将蜘蛛和狗关在一个笼子里,这画面感……林岚简直无法想象。 三十个头,一百八十八条腿,迷惑性的数字,然而对于林岚来说,又是一道送分题。三十个都为狗头,就有一百二十条狗腿,多余的六十八条腿就是每只蜘蛛比狗多的四条腿,乘以蜘蛛的数量,答案轻而易举地便得出来了。 之后的题目,林岚基本上都是在心中默默口算,便能得出答案。一张卷子十道题目做下来,花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然而困意袭来,昨夜没怎么睡好的林岚放下笔开始打瞌睡。 开始的时候还是不断地点头瞌睡,到后来干脆整个身子都趴在了桌上。 一边的瘦猴老七摇头叹道:“作死啊!” 时间开始一分一秒地过去,王川开始挨个检查下来。 “不错,算对了四道,今日就不扣你分牌了。” “多谢先生开恩。” 王川继续往下走,拿起胖九的卷子,摇头叹道:“竟然只对了两道。顾明舟,你说说你这吃得倒是白白胖胖的,这脑子里装得难道都是肥油吗?” “明舟知错了。” 王川恨铁不成钢地斥道:“别以为次次都装可怜,我就可以放过你,扣三分牌,看你还张不长记性!” “先生,别吧。” “拿来。” “……” “你难道想违抗我的意思吗?” “不敢,先生,两个分牌好不好?” “你当这是菜市场吗?还容你讨价还价?” 胖九泪盈盈地掏出三个分牌,递给了王川,那肉痛的表情,简直就像是损失了一百两银子一样。 瘦猴老七拼命地绞尽脑汁,想要在最后关头写出点什么来,然而终究还是逃不过王川的魔爪。 “对了三题,就交一枚分牌意思意思吧。” “是,先生。”瘦猴老七在王川面前变得极其温顺,生怕一言不合,这王川也像刚刚对付胖九那样,直接扣下来三个分牌。 这就是算学王川的恐怖之处,即使是坐在前边的三位,那也是对了七道上下,差强人意地赏了两个分牌意思意思,除了前三位爷,还真就没有人能够让王川夸赞过,更别提送分牌了。被瘦猴老七列为分牌收割者第一位的王川,一堂课下来,手上分牌只多不少,这就是赤|裸|裸的一个剥削者。所以,被收走一个分牌,瘦猴老七也算是烧高香了。 见到一边的林岚还在睡,赶紧趁着王川还在转身的一瞬间,扯了一下他。 “呵,第一堂课就睡得这么香,你这学生倒是有些胆气。” 林岚听到王川的声音,揉了揉眼,才看到模糊的身影就在边上,道:“先生莫要怪罪。初来乍到,学生认床,昨夜未能睡好。” “我不是你们章夫子,不会那些文绉绉的客套话。你睡没睡好老朽并不想知道,卷子若是做的差,分牌照样扣,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叫老朽莫要区别对待。” “是的,先生。”林岚将卷子递给了王川。 前边已经饱受王川摧残的同窗们纷纷转头过来,对林岚表示深深同情。 “你以为这样随便写几个字,就能让我满意了?”王川只是粗粗一扫,并未看林岚的答案,“你这样的学习态度,老朽担心你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林岚起身一礼,笑道:“所谓算学,化简繁杂,达到所要寻找的答案为主,既然如此,何必需要去看那些繁杂的过程?” 瘦猴老七、胖九还有年十四都被林岚气得翻白眼,前边王川不要扣他分牌,林岚不同意,这无疑是做了桩蠢事,现在还顶嘴,更是蠢事一桩。 “别再说啦。”瘦猴老七埋头对着课桌板说道。 王川冷笑一声,道:“嘴强,我得看看你的本事强不强了。”他扫了眼林岚卷子上的答案,忽然瞳孔一缩,渐渐地眉头紧锁起来。 “看来你对你的答案很自信?” “是的,先生。” 瘦猴老七已经能够遇见林岚之后的日子会有多么艰难了,公然挑衅先生的威严,这不被王川刁难,真对不起教习这个身份了。 “好,你来讲讲这些题你是如何做的,去上边讲,今日就让你当一回夫子。” “怎敢?”林岚谦虚地说道。 “我叫你上,你就上!” 林岚迟疑片刻,拱手一礼,道:“那便却之不恭了。” 诸人都纳闷,今日王川怎么变了性子似的,难道非要这样让刚刚来书院的林岚当众出丑? 齐飞白起身转过来,说道:“先生,还是让我来替十九讲吧。” 王子安同样起身,嘴角依旧挂着笑容,道:“学生子安,愿为先生效劳。” 王川看着一个个帮衬林岚的学生,眉头一皱,道:“你们都坐下,林岚,你就好好讲一讲,这每一题都是如何做的。” “学生遵命。” 林岚朝齐飞白二人善意一笑,稍稍咳了咳嗓子,道:“第一题,由一累加至一百,若按珠心算,时间冗长,可按如下思考。收尾两数相加,皆为一百零一,共有五十对该数,与之相乘,即位该题答案,五千零五十。” 林岚寥寥几句话,传入底下十几人耳中,却如惊雷贯而。 见了个鬼,这……这样也可以?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题目还能够这样算。就连王川也是眉头一皱,按照林岚的方法在脑海中演算了一边。 “见鬼了!还真是!”瘦猴老七忽然从懵逼状态大呼起来。 第三十三章 五体投地 在瘦猴老七大呼一声之后,堂上忽然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这个方法并不难,难得是第一个这样思考的方式。是啊,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呢?这时候,每个坐在学堂之中的人都在扪心自问。 算学,也就是数学。对于林岚来说,这样思考问题的方式早已经很平常了,根本不会傻到一个一个去累加,但是对于堂下这些人来说,一加到一百,最不可能出错,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一个一个加起来。 同样的答案,林岚可能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而他们最少的,可能都用了一炷香的功夫。这就是差距,思维上的差距。 “咳咳,当然。在下这个方法也只能适用与等差数列,若是数字非等差排列,这样的方法就行不通了。” 王川点点头,确实,这样的算法在这道题目上可行,倘若数字不成等差,貌似就无法再用这样的方法了。 “你继续。” 林岚继续道:“至于第二题,在《九章算术》之中早有相应算法,我也只是列举一种。假设三十个都为狗头,就有一百二十条狗腿,多余的六十八条腿就是每只蜘蛛比狗多的四条腿,乘以蜘蛛的数量,所以反之,蜘蛛数量为十七,狗的数量为十三。” 胖九挤在一处的眼睛忽然睁得老大,我的天,这题目还能这么算!按照他自个儿的方法,那是一个狗头二十九个蜘蛛,然后一一尝试过来,最后在算到这个答案的,也真是因为这样,时间不充裕,才让他就对了两道题而已。 林岚继续往下讲,每一道题都是有理有据,没有一道题瞎凑数,凭着运气算出来的。一共十道题,林岚也不过花了没多少功夫,就都讲完了。 底下坐着的十几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岚,像看怪物似的。 齐飞白原本以为王川是要故意刁难林岚,没想到…… “算学天才啊!” 瘦猴老七看到王川吃了苍蝇屎一样的表情,故意挤兑道:“十九,你简直可以当先生了!” “岂敢岂敢。算学博大精深,这上边的题目简直就是汪洋一滴水,浅显简单,还没有真正体会过算学奥妙之人,岂敢当人先生?” 王川从胸口一掏,大手往桌上一拍,冷哼一声,道:“下课!” 连桌上算盘都不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学堂。 林岚明白,他这样的说辞,有些扫王夫子的面子,自然气得他调头就走了。 “哎唷!十九啊,你发财了!”瘦猴老七看向林岚桌上,王川留下的十多枚分牌,眼睛都快要冒精光了。 “我去!要让王川这铁公鸡拔毛,万年难得见一次啊,十九,你真他妈是个天才!” 所有人都围聚过来,你一言我一句的。王子安眯缝着眼笑道:“林兄的算学造诣,看来远胜于我等,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回去之后,王某真的得好好回味一番。” 齐飞白则是哈哈大笑,道:“痛快!总算能够有人让王夫子吃瘪了。走,咱们去膳堂好好吃一顿,今日我请了!” “唉,哪能四哥你请?” “怎么能让四哥破费,小弟来便是。”林岚初来乍到,这文德书院的气氛,却让他很快感觉到了前世之中的几个铁哥们。 齐飞白拍了拍林岚的肩,道:“你刚刚来书院,这分牌的用处还有许多,这一顿我请就是了。再客气就是瞧不起四哥了。” 瘦猴老七眨巴着眼,笑道:“十九弟啊,你就从了四哥吧。” “哈哈,那小弟恭敬不如从命了。” …… …… 后山的小楼,修得格外别致。一栋栋掩映在翠柏之中。 “哟,老算子,今日又赚了多少分牌?请咱几个喝壶酒?” “哼!”王川一口茶入腹,道:“别提了,今日来了个刺儿头,气得老朽差点动手!” 松下白发苍颜的章本添抚须笑道:“怎么?是今日分牌收得少了?咱俩一个红脸儿一个白脸儿,若不是老朽送得多,不然真的是难为这些小子们了。” 王川说道:“本来换几壶酒,准备哥几个聚一聚,没想到书院昨日来的那个学生……” “怎么?是太蠢了,气到你了?老王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搞的那些算学,那都是日积月累下来的,他一个毛头小子,不会就是来学的,与他怄气为何?”章本添劝道。 “若是愚笨一点倒好了,关键是聪慧得太逆天了!我布置的十道算学题,即便是王子安、齐飞白,都要算错三四道,他居然一题不错的给做出来了!” “这也有可能是巧合嘛,毕竟你那算学题都是有答案可寻。” 王川脸色难看地说道:“关键之后我让他上台讲一讲如何演算的,每一题,都讲得鞭辟入里,甚至我都不及他厉害。你说说,这不是公然打我脸?这往后让老朽如何去教学生?” “咳咳,这个确实……也不能怪他呀,是你让人家上去讲的。” “所以我气啊,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嘛。不行,明日是谁的课,一定要好好压一压他的风头,不然会助长不正之风!” “……” “……” 俩老头无言以对,明明是自己技不如人,居然强行给人家身上安罪名,这也只有王川做得出来了。 “明日是酸秀才的课,你自个儿找他去。听说是和俩得意门生一块在古塘溪那边赋诗。” 王川眼睛一亮,拍手叫好道:“对,一定让白浩然和张苍二人务必挫挫那小子的锐气。” “喂,老王啊,可不带你这样公报私仇的。要让山长们知道,这可得了?” “得了吧。年少就得好好压压桑枝,不然将来入了官场,当个冲头,岂不是叫人取笑?”王川算是黑心到底了。 可怜还在膳堂吃着红烧肉,喝着小米酿酒的林岚,不知道即将迎来一大波莫名其名的仇恨吸引。只有瘦猴老七、胖九几个还睡在通铺的学生,早已经佩服得林岚五体投地,俨然成了他的小弟。 因为以后防止老王压榨他们分牌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林岚身上…… 第三十四章 哥俩好 林岚昨日在算学课上的表现,堪称惊艳。然而,要是让这些聚拢来的大才子,知道这些所谓的算学难题,在林岚小学的时候,差不多人人都会,不知道该以抱着一种怎样的姿态再学下去。 “侯哥,今日不是诗学吗?怎么该游山玩水了?” 瘦猴老七笑道:“十九啊,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位夫子吗?” “侯哥你好变态,竟然喜欢夫子!” “边儿去!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这秦夫子的课啊,就跟家禽散养一样,虽然时间长了些,但是贵于自在。这后山遍野,随你干什么,到了黄昏交上一篇诗稿即可。” 林岚一愣,道:“这么随便?” “真的就这么随便!” 年十四平日里话也不是很多,不过自从昨日林岚教了他几道算学题之后,便真的视林岚为衣食父母了,笑道:“十九,你看看胖九今天有什么变化没有?” 林岚瞅了眼“身怀六甲”的胖九,在秋风中独树一帜,眼神古怪道:“怎么感觉肚子大了?” “哈哈,他底下藏着一堆好吃的呢。” 见到林岚这边投来的眼神,胖九眼珠子一转,站得更远了,生怕这群坏蛋来抢他的吃食。 “诸位,诸位,今日秋风送爽,老朽与汝等相聚在此,共赏这秋景,诸位不如各寻妙处,于日暮之时,汇于此地,一道品诗论词,如何?” “先生提议甚好!” “夫子所言甚是。”胖九一弯腰,不巧肚子下藏着的一包炒货掉了出来。 秦青摇了摇头,装作没看见地转身道:“各寻秘境妙处吧。” “这位就是林岚林小弟吧?”一位白衣男子缓缓走来。 原本还准备抢劫胖九的诸生赶紧行礼,道:“张师兄好。” 林岚一想,原来是三爷张苍,书院目前分牌最多之人,便行礼,道:“张师兄好。” 张苍笑了笑,“我大你十岁,昨日听说十九你算学了得,只可惜没能当堂听闻,改日切磋切磋,可好?” “小弟自然奉陪。”林岚笑道。 一边的白浩然道:“十九,可莫要答应这老三的切磋。昨日王川先生气得可不轻,到了晚上,还找老三喝酒谈心,你可要小心了。” “哎呀,大哥你怎么什么都说出来?” 林岚听出两人不过是玩笑话,这王夫子也不可能小气到这等地步,便故意说道:“小弟到时候就等张师兄出题了。” “好说好说。今日天气不错,诸位慢慢游山,我与白兄先行一步了!” “二位师兄慢走!” 瘦猴老七见两人走远了,才缓缓道:“十九,之前和你说了咱们书院并不是真的就是表面看上去的一团和气。可能咱们睡通铺的哥几个关系好一点,这独处一间的六个人,你没感觉对你不过就是逢场作戏吗?” 林岚笑道:“行了,侯哥。咱们能够萍水相逢,都是缘分,何必太过较真。今儿天不错,不如咱们抓点野味?” “抓野味?这个关二爷和四哥在行,不过他们都对诗词不敢兴趣,加上秦夫子这样的教学,基本上看不到他们的人影,咱们怎么抓?” “你就看好了!十四,胖九,昨天肉吃够没?” “十九,怎么?这还没到饭点呢?” 林岚一吆喝,“咱们打野去!” 还在吃干货的胖九瞬间眼睛发亮,腆着个大肚子凑过来,“十九,带带我!带带我!” “走着!去溪边。” 林岚已经很久没有干过摸鱼的活儿了,小时候被父母散养在农村,可没少祸害自家爷爷的鱼塘,这摸鱼的本事也不知道还有几分。 爬树掏鸟窝、套山鸡,估计这些官宦子弟见都没见过吧。 跟着林岚走的,瘦猴老七、胖九和年十四,都是比较熟的。林岚交朋友,不喜欢交那些端着的。当然比起外边,文德书院彪悍的山长统治下,那种酸秀才自命清高的独傲已经少见了,但是让陆八,文十几个跟着摸鱼捉鸡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这样的编号,是一开始进入书院的时候就诞生的,开始都比较生分,用这样的代号明显好记住,等到时间一长,也就懒得换了。 林岚的手段还真了得。瘦猴和年十四俩上下一截流,林岚长衫一掀,裤腿、长袖一卷,没有多少工夫就摸了四五条肥鱼。 “哎哟,九儿,等你这火生起来,这鱼都等不及了!” 胖九一脸的灰土,尴尬地笑了笑,挠着头道:“十九、老七、十四,你们先弄着,我去看看十九下的套子逮着货没。” 见到小胖墩跐溜跑走了,林岚摇头笑道:“真不知道胖九儿以前是怎么熬过来的。” “十九,这你就小瞧人老九了。你知道咱们哥儿几个,谁最富得流油吗?” “你吧?” 瘦猴老九一边杀鱼一边说道:“十四和我都是勉强过日子,要说真有钱的,还得是老九。那一手文章写的,夫子经常地给八分、九分,而且史学、律学也十分了得,若不是这张嘴馋了点,不然早就可以住单间了。” 林岚终于吹着了火,将一团枯了的杂草放了上去,道:“看来老九将来仕途无忧啊。”文章写得好,这科举自然没问题。 “十九啊,人心隔肚皮,庞宗耀虽然人胖憨厚,但是比起那些人前一套,人后又是一套的要好得许多,算学上的事,你尽量帮帮他。” 林岚点点头,道:“我尽力。” 年十四背了一堆干柴,几个人里边,只有年荣最闷,然而当教会他几道题之后,年荣是唯一一个直接拿出分牌,说不想欠林岚什么的时候,林岚就觉得,这个兄弟他交定了。 哥俩当面好,这样的情份永远不及一对懂得利益共享以及感恩的兄弟俩来得长久。 “十四啊,搬柴烤鱼的,没影响你的诗兴吧?” 年十四笑了笑,刚刚捡柴时偶得一首,相信那个五分不在话下。 “哈哈,刚刚截流时远眺,我心中也有了妙句,只是十九,你的算学了得,这作诗……” 林岚微微一笑,道:“有了有了。” 三人用干净地竹条将鱼串好,在火上烤着,然而左等右等,都不见庞宗耀回来。 “胖九他不会迷路了吧?” 林岚侧头远眺,道:“不会吧,这么点路都会迷路?” 林间忽然跑来一人。 “毛十八?” “老七,老七,不好啦。胖九跟十三、十五打起来了!” 林岚三人瞳孔一缩,赶紧起身,“走!快去看看!” 第三十五章 山鸡引发的矛盾 林岚、侯浩淼赶到时,胖九衣裳凌乱,脸上都是被抓划过的痕迹。 孟宗、李隆二人衣服上同样沾着土,不过脸上倒是没有什么伤痕。 “怎么回事?” 一见到帮手来了,庞宗耀终于忍不住流眼泪,“老七、十四、十九,他俩欺负我。” “喂,你别乱说啊,明明是你先动的手!”孟宗脸色一变,赶紧解释道。 林岚见到那褪了一半毛的山鸡,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定是吊脚套里的山鸡被这两个不要脸的拿走了。 “要不是你们俩个抢了十九逮到的山鸡,还不要脸地说先到先得,我会动手抢吗?你俩就欺负我平时老实,不敢出声,想占为己有!” “老九,话不能乱说,明明是你看到我们俩逮着了山鸡,想要分一杯羹,怎么就成了我们两个的不是?你先动手还有理了?” 两边剑拔弩张,如果让秦夫子知晓他的学生为了只山鸡在这里大打出手,估计会破口大骂,斯文扫地吧。 毛十八赶紧打着圆场,道:“好了好了,都是一个书院的,别为了一只山鸡伤了和气。” 林岚笑了笑,道:“两位师兄,不知道这山鸡你们是如何逮到的?若是从在下放的吊脚套中取得,那么还请物归原主,若是两位不嫌弃,等鸡弄熟了,分两位一半便是。” “这山鸡是我们手抓的,什么吊脚套,不知道。”孟宗平淡地瞥了眼林岚,“若是几位没什么事儿,就请离去,别打扰我等作诗的雅兴。” “两位高才,这山鸡能飞,竟然被你俩徒手捉到,想必是隐世不出的武林高手,可否展示展示轻功?”林岚眯缝着眼笑道。这他喵的唬谁呢?用手抓的,真这么好抓,这后山的山鸡早就被抓干净了。 李隆眼神闪烁,道:“这山鸡先前被我用石子击中,然后被孟兄徒手抓到,怎么?林兄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希望两位以后都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吧。”林岚微微一笑,“胖九,咱们走。” “十九,这明明就是你用套……” “走吧。一只山鸡而已,何必呢?”林岚嘴上说着何必,心里已经将这俩个白痴划入到了不可信任的名单之中。有些时候,一点蝇头小利,往往就能够看出这个人的品质。 胖九憋屈地转身就走。 瘦猴老七也一肚子火,要不是林岚拉着,凭着他当初学堂茬架的脾气,早就上去揍一顿这俩满嘴胡话的小子了。 “十九,明明这山鸡是咱们下的套逮到的,这俩小子满嘴胡话,为什么不揭穿他们?” 林岚眯缝着眼,笑道:“一只山鸡而已,让了就让了。今日赔一只山鸡,免得以后赔大钱,你说是么?” 侯浩淼眼睛一亮,道:“还是你想得对,我真是上头了。之前睡通铺,也没见他俩有多坏心眼,没想到是这样的人!” 林岚笑道:“人都有贪念。刚刚我给过他们机会,还承诺分他们一半。不过似乎为了面子和这山鸡,他们更愿意一个谎话接一个谎话的去圆说,既然他们的眼光就这一只鸡,何必去和他们斤斤计较?” “十九说得对。”年十四破天荒地说了一句与自己无关的话。 林岚拍了拍年十四的肩,道:“每个人都有心里的一杆秤,称多称少,自己掂量拿捏,只是别太掉份儿。” “十九,看来你也不是愣头青。我还被你这一脸无辜样给骗了呢!”瘦猴老七嘿嘿一笑。 “哈哈!” “走,去安慰安慰胖九。” 瘦猴老七看着已经在摆弄烤鱼的庞宗耀,摇头笑叹道:“他哪里需要安慰?你瞧瞧,刚刚还气得满地打滚,一有吃的,便成了这副德行。” 看着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烤鱼的胖九,林岚笑道:“没心没肺之人,过得可比咱们舒坦。” …… …… 游山玩水固然快乐,不过美好时光总是短暂。 在干掉几条鱼之后,林岚几人又在后山溜达了半天,也就差不多到黄昏了。 十余人聚在原本集合的地方,秦青与白浩然、关天明也缓缓而至。 “诸位可有佳作?”秦青坐在一块被夕阳晒得暖暖的圆石上,缓缓道:“来,谁自告奋勇,敢为人先?” 王子安走上前,躬身一礼,道:“学生子安,就抛砖引玉,献丑了。” 秦夫子撩了撩衣袂,笑道:“开始吧。” “身倚霜树外,镜天无一毫。 空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 王子安缓缓踱步,口中娓娓念来。 秦夫子微微一笑,道:“诸位对于子安同学的诗,有何评价?” “先生,子安的这诗很是合韵,炼字也极佳,确实不错,意境空远,让人读之心平气和。”一边的老五缓缓说道。 林岚瞥了眼这传说中的洁癖男,果然,都走了一天山路了,这家伙的一双鞋,边上居然看不到半点泥渍,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日昱兄说得极是,这诗意境确实秒。”刚刚抢鸡还如此市侩的李隆一到人前,就跟换了副嘴脸一般。 秦夫子点点头,道:“那便给上六分,以资鼓励吧。” 王子安一喜,拱手一礼,“多谢夫子了。” 有了个好的开头,不少人便跃跃欲试。大抵都获得了不错的评价,毕竟懂些韵律,皆可成诗,只不过这诗的意境好坏有所差异罢了。 就连平日里作诗蹩脚的侯浩淼,都拿了个四分,年十四也拿了四分,马马虎虎。大京朝改革换代以后,科举基本对于诗词已无要求,只不过是文人间一种交流的载体罢了。 庞宗耀永远都是一副油嘴,一走近,这秦夫子便摇头笑道:“擦一擦。” 胖九一个饱嗝,又引来几声讥笑。 他大声读道:“秋日正当空,小人世下风。不会飞檐壁,却可捉鸡公。” 林岚眼睛一翻,这庞宗耀,也太坏了吧。竟然写诗来嘲讽李隆、孟宗二人。 此诗一处,不知情的人都哄然大笑,连秦夫子都摇头直笑。只有李隆和孟宗二人,脸色怒变,如果不是这诗没有点名道姓,估计这个时候都要破口大骂了。 秦夫子问道:“宗耀啊,你这打油诗可是包含深意啊,来来来,究竟是哪个偷鸡,惹了你庞宗耀,说出来,让老夫替你主张正义!”老夫子也是闲来无事,随口说说。 庞宗耀性子耿直,之前那委屈虽然没表现在脸上,可一直都记着,见到秦夫子要主持正义,立马手指一挥,道:“先生,正是孟宗和李隆二人!” 第三十六章 未老已深谙 “你胡说!” 李隆见到庞宗耀真的将事情往外捅,这打油诗便是指名道姓地骂他俩是小人、败坏风气的偷鸡贼,这样若是不能洗清污蔑,还如何在书院立足。 秦青原以为只是戏言罢了,没想到还真的有事情,便问道:“李隆、孟宗,宗耀说你们是这个……你们究竟做了什么事?” 孟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秦夫子说明,自然还是之前那套说辞,当然,还将林岚与侯浩淼的宽恕刻意说成了默认。 “先生,这件事本来在林岚劝诫下,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刚刚李隆和孟宗两人之语,在下不敢苟同。”侯浩淼出言道。 李隆眉头一挑,继续道:“此事是庞宗耀恶人先告状,请先生惩戒之。” “呵呵,为了一只山鸡,这倒是有趣了。浩淼,你说说你不敢苟同什么?” 瘦猴老七道:“其一,李、孟二人手无缚鸡之力,要想抓住矫健的山鸡,实属痴人说梦,若是夫子不信,我去村里借只家鸡来,恐怕他们也逮不着。其二,这抓住山鸡的吊脚套,是林岚所设,然而我等前去查看是,套子已经被损毁。其三,李、孟二人抓住山鸡之处,恰好在吊脚套附近。” 王子安缓缓道:“侯兄此言差矣。这李隆刚刚明明说是用石头砸到的山鸡,想必是将其重伤了,才侥幸逮住。至于后边两点,也许只是巧合罢了,并不能说明什么。” 秦青也点了点头,没有足够的证据,确实难以下定论。 “可是巧合都凑在一起,子安师兄觉得有这等巧事?”林岚手搭在侯浩淼的肩上,按住了跃跃欲试的瘦猴老七。 “也许呢,无巧不成书。” 林岚嘴角一扬,从胸口掏出几根草来,道:“不巧的是,在下还在吊脚套附近发现了几根沾血的杂草,想必是偷鸡贼手笨,被鸡啄伤亦或鸡爪挠伤的,啧啧,不知道孟兄与李兄敢不敢伸出手来,让大伙儿看看呢?” 李隆的右手下意识地往身后一藏,这样的小线索,都被林岚找到了,这还如何圆得过去? 孟宗如今跟李隆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谎话说多了,只能一个接一个的圆,便朝秦夫子一礼,道:“先生,这李兄抓到山鸡的时候确实是被鸡爪子抓伤了,也许就像林兄所说的,可能真的就在那吊脚套附近。我想,这件事是个误会,也许是这山鸡真的可能是被吊脚套套住了,但被石头这么一砸,恰好挣脱了吊脚套,真的没有存心欺瞒的意思。” “你这漂亮话倒是说得挺好,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庞宗耀气呼呼地说道。 坐在石上的秦夫子微微一笑,说道:“这事情便如此算了。为了一只山鸡,伤了和气可不好。林岚是吧?今日就你没教作业了,先生我洗耳恭听。” 这事情争来争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秦夫子直接话锋一转,反倒是有些让人回味的意思。 林岚同样明白这事情注定没有下文,所以之前的态度语气中也没有将事情挑得太明,点到即止,剩下的,让别人自己揣测便是。他朝秦青一礼,笑道:“怎敢。那学生献丑了。” 林岚望了一眼天边的夕阳云彩。 此刻夕阳如血,火烧云挂于天边。 他缓缓吟道:“夕照红于烧,晴空碧胜蓝。兽形云不一,弓势月初三。雁思去天北,砧愁满水南。人生千百态,未老已深谙。” 众人眼前一亮,融情于景,这虚实之景相映,如若不是之前同样遇到过此情此景,而是张口既来的诗作,真当是诗才八斗了。 秦青捋须,沉思了良久。前两联写景之句,虽说措词平平,却通俗易懂。吟于口中,此景便能浮现于眼前,平淡中方显惊艳,之后两联,渐渐表露心境。 人生百态,未老深谙?他眉头一挑,难道这是他对刚刚那件事的态度? 王子安嘴角依旧微笑着,夕阳照在他的侧脸上,轮廓已不如当年那般棱角分明。一首平淡中略带看透世间沧桑的平静,确实是值得回味。 “此诗,我想给八分,不知诸生有何意见?” 秦夫子这一次,似乎用得是商量的语气,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我想给八分,这代表着秦夫子打心底很赞同这首平淡有味道的诗,但炼字之上,确实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值得传唱千古的佳句,然而读着却很舒服,他就是想给八分。 秦夫子都这样说了,自然没有人说反对。 “既然没人反对,那便给八分。今日与诸生同游,心情甚悦,快哉!快哉!下课耶!”老夫子挥手笑道。 “行啊,十九。没想到写诗都这么厉害,快说,还有什么本事没使出来的?” 林岚笑道:“走,去膳堂吃烧鸡去,我请客。” 四人缓缓离去,留在后山的人心情不一。八分,这是秦夫子很少给出的高风了,也只有白浩然、张苍几个才拿到过一二次这样的高分。 然而最郁闷的当属孟宗和李隆二人了,为了一只山鸡,不惜说了一个又一个的慌话,虽然直到最后,也没人可以证明他们说谎,但是一个又一个的巧合,难免让人感觉到这件事情,或许庞宗耀他们是对的。 没人说,不代表没人信。 尤其是林岚最后那句“人生千百态,未老已深谙”,虽然听着似乎没有什么讽刺之意,但是回味起来,隐隐有那么些……嘲笑?还是鄙夷? 反正算是颜面扫地,只是身为同窗,那层窗户纸没人捅破罢了。 “十九,没想到你如此心细,居然还能找到带血的草,若是以后不当个提刑官,真是可惜了!” “得了吧,只不过侥幸而已。” 胖九问道:“既然都找到证据了,为什么不验明正身,去看他俩的手?” “老九啊,即便真的被山鸡啄伤的,你又能怎么证明他们是从咱们套子里抓的?这事情若是能够万无一失,一根鸡骨头都不会给他们留!”林岚眯缝着眼。 瘦猴老七拍了拍胖九的肩,道:“你啊,就是太耿直了。” “感情是我错了?” 林岚笑道:“没错,至少让别人起了疑心不是?行了,你这么心心念念吃鸡,咱们就去膳堂再开开荤!” “哎呀,膳堂的烧鸡多贵,怎么好意思让十九你破费?” 林岚笑道:“这样啊,那老九你别吃,老七、十四,咱们仨去。” “唉,我就是说说,心疼你一下,怎么就当真了?去去去,这哪能没我!” “哈哈。” “……” 第三十七章 闹笑话 从书院的大学堂刚刚出来,就连不苟言笑的年十四,都忍不出咬着嘴唇,强行使自己不笑出来。 瘦猴老七和胖九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我说十九啊,你前日和昨日出尽风头,今日却触尽霉头啊,哈哈,笑死我了。” 林岚翻了翻白眼,叹了口气,道:“别笑了,有那么好笑吗?” “国起夏商周,周末分七国,并入于秦,秦灭汉兴,汉亡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又十国……十九啊,昨儿个我说你不去当提刑官可惜了,不对,我看啊,你得去天桥下说书去,哈哈。” 胖九在一边捧腹道:“章大善人那脸简直是黑到了极点。十九啊,你虽然没惊艳到咱们,但是你又创造了一个奇迹。咱们章大善人从来都是送分牌的,今日难得为你破例了一次,居然扣了你三分,看来你编得历史太忘我了,哈哈。” 林岚这叫一个郁闷。课堂之上讲到经史,原本一个简单的王朝更替,见林岚是新来的,想要送上一二分,结果林岚的回答让这位章本添老学究大吃一惊。 大京朝,林岚的影响里并没有这个朝代。不过大京朝有四书五经、有诗词歌赋,原本在葛家村,林岚也想过找本史记看看,不过葛家村除了些启蒙读物,唯一让林岚觉得有用的书,也只有一本《大京律》,还是有残损的,据说是某个村里人赶集时候捡到的…… 村里才呆了一个月,也没有一个长者能回答林岚的问题----大京朝之前的朝代是什么? 结果就导致了今日课堂上的洋相。按照林岚所想,既然科举都是八股作文,大京朝就应该是明清左右,所以他的历史王朝更替就从夏商周说起,结果才说道宋元,就被章本添破口大骂一派胡言,笑得诸生也是前俯后仰。 林岚有些无语地摇摇头,却无力反驳。 这特么就是两个时代的人,如何说得清楚。 “你们先走吧,我还得去趟藏书室。” “怎么?十九,今日被章夫子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幡然醒悟了?”侯浩淼嬉笑道,“这史学终究是小学,今日也不过就是偶尔提及带过,没那么重要。” “得了吧,你们是不是还想看我出丑?”林岚转身朝藏书室走去。要是不了解这些,恐怕再被章本添问到,又要贻笑大方了。 藏书室在书院的西侧,不大的房子内却立着十来个大书柜。别看书院才十来人,林岚这几日在上山看到不少彪悍的守卫,估计逃下山立马就会被逮回来,而且自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得回扬州,到时候又得被遣返回来。 坐在藏书室的,便是那守财奴笑面虎,那算盘噼里啪啦的声儿,估计能和王川有的一拼。 林岚进门时朝这“土匪山长”一礼,便在书架边找自己需要的书籍了。 他挑了本《前朝历代录》以及一些关于大京朝开国安邦的记载,蹲在那小窗附近看起来。 《前朝历代录》林岚也没细看,一目十行地翻阅着,只是将大致的历史进程浏览一遍,大体还是和印象之中的王朝更替差不多,只是国号变了,分分合合的时代以及国祚不同。等他翻阅完一遍之后,有一个问题还是悬而未决。 四书五经,从何而来?既然朝代变了,难道这些经典著作的同样跟随着穿越到了某个朝代? 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历史只能靠典籍碑文或者口耳相传。要弄明白这件事,林岚觉着还得问一问章本添。 他将这个疑惑暂时搁置在了一边,继续看着大京朝的开国安邦。 太祖龙起东南,建都金陵,国号大京。 成祖迁都燕地…… 这特么不是明朝的事吗? 林岚有些哭笑不得,搞了半天,这大京朝就是大明朝?该不会在古代,这个“京”字是通假字?没有这么离谱吧,他从来没听说过大明朝还有别号大京朝的,而且如果是大明朝,那他写得那些诗词,都应该是耳熟能详,而事实却是无人所知,看来这断然不是大明朝。 “喂,十九,你准备在这里过夜吗?” “嘶!” 林岚一怔,抬头一看,差点被笑面虎那张脸吓得有打他一拳的冲动,“山长,下次走路能出点声儿吗?” 笑面虎永远都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道:“要不交分牌借书,要不赶紧走。” “……” 林岚将书放回到书架,问道:“山长,能告诉我四书五经是谁写的吗?” 笑面虎打了个哈欠,道:“四书五经?什么个玩意儿?” “……” 林岚更加确信了这仨山长就特么真是土匪! …… …… 暮色四合。 秋夜凉风习习,金陵虎踞龙盘,虽说已失去了帝都之名,然而四大家族的根基依然有大半还扎根于此。 安土重迁,除了金陵的本家,当然搬去京师的那些才是如今最大的权贵。天子脚下,毕竟是得益于当初那场“靖难之役”,而被眷顾的天子宠臣。 秦淮河中的画舫,比较扬州瘦西湖,更显雍容华贵。当中几艘巨制,都是金陵四大家族的产业,自然能日赚斗金。 王言坐于帐幕之后。 脚步声匆匆而来,将帐幕牵起一阵风。 “言公,你要的东西。” 王言将手中茶盏放在几案上,拿过几页纸看起来。 “十七岁。之前碌碌无为,还跳了河?” 幕外之人俯身道:“没错。不过似乎被人救上来之后忽然脱胎换骨一般。” “可能经历生死之后蜕变了吧。葛家村一案,查过了吗?” “此案绝对没有结案词所述的那样简单。” 王言放下手中的纸,靠在椅背上,闭目道:“说。” 幕外之人说道:“这份结案词很明显刻意规避了一个无法解释,却是本案最重要的一个关键点。那就是这口缸是如何爆炸的。鄙人从呈堂证物之中,找到了一些线索,而且还有新的证人。” “继续往下说。” “在那些证物之中,属下找到了几块木片,还有铁箍,当中还有残留的火药,所以我想,作案之人定是将一定量的火药放入到一个用铁箍禁锢的小木桶之中,然后利用爆炸产生的冲击,将缸炸破。” 王言喝了一口茶,问道:“根据结案词以及证人的证词,爆炸之时没有任何人靠近案发之地,林岚也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明。以你之见,作案人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属下还不知晓。不过……属下调查到与此案有牵连的林岚,恰好在案发之前去买过几串爆竹。凭借这个,若是言公下令逮捕此人,我有七成的把握从他口中套出真相。” “不必了。” “言公您不信属下?” “血徒啊,老夫问你,如果换做是你,有这样隔空杀人的法子,还有爆炸威力足以炸裂一口缸的火药桶,你炸得死一个老头吗?” “这……”学徒犹豫片刻,道:“非死即伤。” “可现实是并没有多少炸伤那葛夜年,只是他过度惊吓摔落缸沿,恰巧中风了。我问你,你熟读律法,依照《大京律》,谋害他人者,如何处置?” “若谋害未遂,发配充军,若害死者,处以绞刑。” “恩,那损毁公物呢?” 幕外之人一愣,缓缓道:“配以物价,打十大板。” “既然这样,你觉得还有查下去的必要吗?” “可是言公……” “行了。这件事就这么了了。没有一个人会为了一个不知羞耻的老淫棍去翻案的!”王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即便是葛夜年不死,敢凌辱他女儿和孙儿,他也定将弄死这个老淫棍! 第三十八章 悬赏令 睡在一间屋内,十来人自然而然的就会分成好几个小团体。 李隆、孟宗俩人自从山鸡事件之后,便再也不和林岚几个来往,原本就不与侯浩淼等人为伍的几人,同样变得闷声不吭。 这事儿林岚也是没办法控制的。同住一道,总归图个融洽,谁叫那俩个贱货为了一只山鸡撒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话,这样的心机婊,与其表面眉来眼去,倒不如真的就是两看相厌来得痛快。 “十九,今儿天气不错。重阳节夫子也都歇息放假,不如咱们也出去走走?” “是啊,别在里边闷死了,咱们再去逮几条鲜鱼如何?”这样的免费食物,庞宗耀最喜不过,敞开肚皮吃,也不怕吃掉太多分牌。 林岚翘着二郎腿,双手垫在脖子下边,笑道:“你说得倒是轻巧,哪一回都是十四、老七和我忙得半死,你就在那屁股一坐,跟个老和尚似的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嘿嘿,能者多劳嘛。”庞宗耀和林岚混熟了,也套近乎地说道。 年十四与几个同窗匆匆跑进来,说道:“快来看,快来看!悬赏令发布了!” 不管是在瞌睡、读书还是像林岚他们闲聊的,纷纷聚拢而来。 林岚读过书院的生存守则,不少古怪的条款,似乎就是那三个土匪头子搞出来的花样。这悬赏令每月随机发布,次数不限,然而奖励却很丰厚。 “这次是什么类的?” “算学,十九拿手的!”怪不得年十四如此激动。以前颁布的悬赏令,大多数都是被独住的六人给瓜分,从来没有一次花落此间,以至于后来大伙儿对于悬赏令的兴趣并不热情。 今日休息,四五个人跟着下山去干农活,以此来涨点不多的分牌。 “这次的悬赏令出了多少分牌?” “二百五!我的天,这是我见过最多的一次悬赏令了!” 林岚也是眉头一挑,惊讶道:“这么多?” 年十四有些激动地将题目放在桌上,道:“这次王夫子出的题,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挺复杂的。” “哎呀,十四,你就别绕弯子了,赶紧说题目是什么?” 这宣旨上画得跟围棋棋谱似的,一个字也没有,谁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九宫填数吧?”林岚看着架势,应该就是九宫格填数的把戏了。 年十四点点头,道:“没有错。只不过这九宫格变成了九九八十一宫格。横竖以及对角之数累加皆为同数。” 室内之人原本对那二百五十个分牌还十分感兴趣,一下子眼神里的金光都暗下去了。 “这什么鬼题目?横竖就有十八条了,再加两条对角,要这二十条的数加起来都是相同之数,这王先生是疯了吧!” “我看一定是疯了。当初五五宫格,都还反复修改了好几个时辰才勉强被浩然师兄弄出来,这回来九九宫格,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怎么可能弄得出来?” “各位散了吧。一定是王夫子闲得无聊,那日某人驳了他的脸面,这一回特地选了个绝世难题想要震慑一番某人的势头吧?”李隆有意无意地白了几眼林岚,然后悠悠地走开了。 侯浩淼冷哼一声,“德行。你有能耐,也气一气老王,看看他老人家会不会也为你发个如此变态的悬赏令出来。自己没本事,还怪别人咯?” “你!”李隆冷笑一声,“我可没指名道姓,别对号入座。” “卑鄙小人!”庞宗耀轻声嘲讽道。 年十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道题上,毕竟有二百五十个分牌,若是写文章,哪得写上四十篇,还得等日子,这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十九,我用你教的方法,将一至八十一的数累加,除以九,算得每行或每列之和为三百六十九即可。希望能够帮到你。” 侯浩淼眼睛一亮,道:“对对对,这法子行,咱们一起齐心协力,一定能够将这道题给做出来!” 没有希望的其余人都笑着摇头,“傻吧你们。就算你能做到每行一样,那等填完,每一竖列一样会被牵动,即便如此,两对角呢?这太费事了,估计三天三夜都完成不了。” 林岚笑着摇头,道:“十四,这方法确实有些笨,但是你能运用到上次教你的数列求和,已经很让我高兴了,至少我还是帮助了你一些东西。” 一听到方法被直接否决了,几人都心灰意冷。这一次出的题确实有些变态了。 林岚扫了眼蔫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三人,噗嗤笑了出来,道:“不过方法还是有的。” 一听林岚有方法,不管是看书还是假寐之人,都竖起耳朵,静静聆听,生怕错过了一次发家致富的机会。 侯浩淼赶紧捂住林岚的嘴,摇摇头又是眨眨眼的。 “侯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林兄既然肯指点迷津,岂会是那种敝帚自珍之人?你堵人家嘴干什么?” “啊呸,你们几个想坐享其成,门儿都没有。” 众人皆翻白眼,只等林岚抉择了。毕竟人家才是真的算学大神。 “方法嘛……” 不少人的身体都倾过来,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甚至还有人险些从床上翻下来。 林岚拿起一边的笔,继续说道:“方法就是瞎填碰运气。” “……” 厢房内传出一阵嘘声。 “不愿意说就不说嘛,何必唬人呢。” “碰运气,鬼信啊!真要是有这么好运气,估计出门都能被黄金砸到头!” 李隆小声地说道:“我看啊,是某人不会,在这里卖弄伎俩呢。” 侯浩淼起身,想要教训一番李隆。这李隆立马那书指着他,道:“我可没指名道姓,别对号入座啊!” 林岚无语地笑了笑,开始了他的填数游戏。 对于他来说,这算是题吗?不过是一个游戏罢了。 见到林岚着手解题,侯浩淼也安静下来,静静地在一边看着林岚是如何解题的。 然而,当他看了一阵,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似乎林岚真的是从一到八十一,按顺序胡乱填下去的…… 这要是真对了,这尼玛运气得有多好? 第三十九章 不敢苟同 在大京朝,算学本就是小学。主张经世致用的儒家治世,除了四书五经延伸开来的学派,其余的都归为杂学,而杂学一说,本身就带着一种轻蔑的眼光。 确实,在一个以农耕为主的古代,算学发挥的热度确实不如儒学,但就像写诗一样,算学同样有它美、吸引人的地方。人的生存不是仅仅就为了活下去。 文德书院的后山上,王子安一宿未眠。清晨,还没合过一眼的他站起身,用木盆里的水打湿了毛巾,擦了擦脸,又喝了一口浓茶,稍微提起了一丝精神。 他两眼布满血丝地盯着桌上的八十一宫格,横排的填数已经完成,只是竖排始终无法调换成功。这已经耗费了他五六个时辰了。到了今天日落时分,若是在没有人做出来,这悬赏令也就作废了,届时王夫子也会公布答案。 一口凉茶入喉,秋意寒茶,沁凉入腹。 他望向稍远处,呢喃自语道:“姓白的估计也碰到瓶颈了吧。” 不然以往这个时候,那翠竹居前想必已经升起炊烟,白浩然每日晨起,必然会煮一壶茶,然而今日却没有。 宁阳观的张苍,满地稿纸,这八十一宫格不知画了多少幅。 这是他能够在明年春闱之前攒够顺利毕业的分牌最佳机会。届时再拜入王言门下,那就是帝师门生,再去京师参加会试,等于是鱼跃龙门,所以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错过。 “不对,还是不对。这样子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一日一夜,数千次的尝试,最初的几张白宣,都已经被墨水浸染得墨黑一片,然而每一次的怦然心动,到了快要功成时,被最后的失望所打败。 张苍尝试过不同的方法,比如先填对角,亦或是先横后对角,最后再考虑竖排。 无一例外得失败让他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二百五十的分牌,这得多少个月不吃不可才能攒下来?若是能够一下揽得这二百五十分牌,今年过年回家,帝师门生,得有多风光?! 关天明和齐飞白倒是没有魔障到通夜不眠。 “悬赏令你看了没?” 齐飞白刚刚晨练回来,一身是汗,道:“搞了几次,懒得去算了。王川那个疯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定是几日前林岚让他失了面子,这是来找场子的。二百五十个分牌,断然是确信无人可以做出来的。既然如此,何必傻傻很天真?” “哈哈,有道理。这算学懒得去弄,咱俩过几招?” “嘿嘿,想趁着我虚弱偷袭?” 关天明冷笑一声,道:“我庐州关氏,将才辈出,岂会输你?” “那就试一试!” “今日陈军师的课去吗?” 齐飞白笑了笑,道:“我二叔说了,陈之策的三板斧,一突二守三援,不学也罢。” 关天明丹凤眼一挑,“有道理,我觉得也是。” …… …… 好几日的适应,林岚总算能够睡得比较安稳了。 老夫子虎虎生风地走过廊道,林岚感觉到自己的头发都要飘起来了。 领教过了王川的臭脾气,秦青的飘逸洒脱,章本添的中规中矩,不知道这位主攻律学和兵策的夫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老夫陈之策,可能有新来的同学不知道,再介绍一番。” 陈之策在上边讲,诡异地是侯浩淼居然能够同步地在林岚边上出声,“历任兵部尚书,征西大将军。曾统帅十万西北军,大败北蛮……” 侯浩淼念完,道:“一字不差吧?” 林岚点点头,看来这陈之策陈夫子对于自己的那些丰功伟绩经常吹嘘,导致就连平日听课不认真的侯浩淼,都能倒背如流。 陈之策眼神一扫,道:“今日听课的人为何缺了这么多?” 极为洁癖的赵光总是坐在靠东侧的位置上,每次来听课,都要用手绢擦拭一遍,才敢坐下。 “昨日悬赏令一出,白浩然、张苍、王子安都在潜心钻研,无暇来听先生讲课,至于关天明和齐飞白……请假了。” 陈之策见到主位上多了一堆的分牌,冷哼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区区算学,哪里比得上兵策律法来得重要,真是糊涂之至!” 侯浩淼掩嘴轻笑道:“十九,此人极其自负,你别听他瞎说,权当听戏就行。” 林岚回道:“你倒是说得轻巧。” “真是。这陈之策大批算学、儒学以及诗词,差点还跟王算子打起来。秦夫子也称他为老匹夫,不懂修养。” “最后并排的两个,你们站起来。” “糟了!”侯浩淼脸色一变,定是说得太大声,将陈之策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 林岚和侯浩淼站了起来。有些幸灾乐祸之人,回头轻笑,看着陈之策缓缓走下来。 “你们二人是不是对我刚刚说的也有意见?” 侯浩淼一礼,笑道:“先生说得有理,学生没意见。”像侯浩淼这样的人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满嘴跑火车的,自然不可能将刚刚自己说的话在陈之策面前再说一遍。 “你呢?听说你是新来的,还精通算学。” 林岚一礼,道:“先生过奖了。” 陈之策眯缝着眼,冷笑道:“听到我之前说的话了吗?所以我这并不是在夸奖你。在我看来,你所谓精通的算学,没有半点用处!” 面对陈之策的大放厥词,贬低杂学甚至儒学,诸生早已习以为常,也不懒得和他去争。 且不说他是先生,这大京朝也是靠铁骑打下来的,不是儒生嘴里念出来的。懂兵策的将帅之才,除非是遇到庸君,不然开疆扩土,建功立业,能够封侯立业之人,都是这些将帅之才。 林岚平静地说道:“先生贬低我不要紧,但是请不要侮辱算学。所以先生之言,学生不敢苟同。”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虽然陈之策告老辞官,但戎马一生,最后官拜兵部尚书,算是位极人臣了。即便是王川与之对骂,也不敢有丝毫不敬之词,更别提书院之中的其余学生了。 “好!好一个不敢苟同!今日你就说说,这算学有何用处?” 第四十章 您,败给了数据 林岚笑了笑,道:“算学小可涉及农商工,大可涉及兵事国计,并不像先生您说的一无是处。” “呵呵。如果涉及数字便强行算作算学的话,那是,你说的这些,譬如一亩田几分地,一个营多少人……不过这些用学吗?是个明白人都会,所以我说算学是小学,不值得学,何错之有?” 林岚问道:“先生征战西北之时,被称之为金汤将军,可有此事?” 陈之策捋须道:“如何?” 林岚摇头一笑,道:“在我看来,这个美名简直是对于您最大的侮辱。” “你口气不小啊!”陈之策捋须冷哼道。 “不敢。不过据在下浅见,大京能工巧匠良多,臂弩、火铳精良,百步之外,无人可敌大京西北军,然而先生当年只守不攻,得了个金汤将军之名,岂不是笑您无能?” 堂内诸生皆哑口无言。这林岚是疯了吗?竟然敢如此大胆地嘲笑陈之策! 李隆站起来,喝道:“林岚,你也太不尊重老将军了!陈夫子当年征战西北,建功立业,如今隐退,教我等兵策之道,乃是让我等将来有更好的作为,你竟敢侮辱老将军的名号!” “李兄别急着安罪名。蛮人游骑骁勇善战,可终究是肉身之躯,箭矢、火炮百步外可重伤敌军,用来固守城池,当然是易守难攻。所以我才说这金汤将军摆明了是那些恭维老将军之人故意讽刺的称呼。” 陈之策眼中有些许波动,或许在他西征之途中在,最为遗憾的也就是没有能够攻下一城一池,只有坚守独孤城的那场防御战值得称颂了。 “你说了这么多,这与算学又有何干?” 林岚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铺开宣旨簌簌地开始写起东西来。 “十九,我替你磨墨。”侯浩淼见到林岚动真格的了,也想尽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很快,林岚便在四尺大宣上写好了一些东西,快步走上前,用唾沫将宣旨糊在一侧的墙上,道:“今日,我就帮陈夫子洗一洗这个耻辱的罪名。既然将兵策与算学有何联系,那我们就用数字来说话。” “据《大京战记》所录,从康泰十五年至康泰二十三年间,也正是陈将军担任征西大将军,领兵塞外的征途中,共与敌兵交手三百七十余次。其中主动出击为二百三十余次,其余皆为蛮人入侵的守城战。” “你调查过老夫?” 林岚道:“怎敢?只是前些日子在书院偶然看书之余,见到您的名字,好奇研究了一番而已。” 陈之策眉头一挑,问道:“但这又如何?” 林岚道:“您且听我分析。这蛮人攻城武器简陋,除了几次偷袭,大京西北军略有损失,其余皆小胜,甚至有几场漂亮的反击战,更是大胜仗,也正因为如此,您才被称之为金汤将军。我们着重来看一看这主动出击的二百三十余次,究竟是如何情况。” “泰康十五年,西北军不完全统计,出兵八十余次,泰康十六年,出兵六十余次……至泰康二十年之后,出兵次数仅十余次,而且都是小股兵力出击。从数据上,看得出来,将军前五年想要建功立业之心较为迫切,至于最后几年,知西进无望,意志消磨,只守不攻了。” “再从出兵季节来看,春夏之际先生出兵一百二十余次,秋冬同样有一百二十余次,然而分析战果,从文字上描述来看,春夏之际,主动出击得手次数远大于秋冬。将军难道不觉得奇怪?” 陈之策从来没有这么系统得看过自己一生的战绩。 他没有想到,当一系列的数据罗列于纸上时,还能得出这么多有用的信息来。 确实,自己走马上任西北的前几年,用兵的确较为激进,之后因为屡屡无果,也转为守势,也是因为这个虎头蛇尾的战绩,最后被新登基的皇帝,也就是当朝圣上封为了“金汤将军”,确实戏谑。 这个倒不是重点。之后林岚列出的数据才让陈之策大为吃惊。尽管他有督军的这段经历,然而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春夏之际的小胜战绩远远高于秋冬之际! 数据的综合,在他心里掀起了骇浪。倘若能早早看到,将用兵的时间集中在春夏之际,估计早就有所突破了! “这……这是为何?” 陈之策有些激动地看着林岚,很想知道造成这样的原因究竟是为何。 “风。” “风?”陈之策站起来,似乎陷入了不解。 “春夏东南风,秋冬西北风。箭矢、马匹脚力,这一些都与风有密切的关联,加上西北秋冬风大凛冽,逆行之矢加上蛮人顺风之马,老将军以为自己的胜算又有多少?您,是败给了数据。” 众人再看向那墙上的数据时,不觉咽了一口唾沫。 这数据良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算学的作用。 林岚将墙上的白宣摘下来,递给陈之策,道:“其实算学源于生活生产,却高于生活生产。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当这些数字数据被提出来之后,再去看,就一目了然。先生您在西北九年,带兵定然老道,可是往往忽视了一些自然的规律,而这些细节,恰恰决定了成败。” 侯浩淼此刻早就被林岚的强大蛰伏得五体投地。这……这用数据打仗!估计是林岚提出的一个新的理念吧! 将帅分优劣,像陈之策这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已经算是中等之辈了,最可怕的就是因为无知而葬送兵卒性命的庸才。 然而林岚提出的数据来操控战事,恰恰能规避一些硬伤,比如说在凛冬劲风天,远程进攻西北之敌,大大削弱了大京弓弩、火炮之威。 “您一定很想问,这些数据都是以往之鉴,对于今后有何作用吧?”林岚眯缝着眼,轻声地在耳边道:“掌握好风速、马速以及箭速,精确打击,距离预算,这一切,再也不用凭借个人的经验之时,您想一想,是不是在运用算学打仗?” 陈之策呆呆地喃喃道:“运用算学打仗……” 这......能行吗? 第四十一章 这还用演算吗? “十九,我发现真是越来越崇拜你了!” 侯浩淼万万没想到,从来没有人能够在兵策上拿过一个分牌的记录,再一次被林岚给打破了。 某些别人做过的事,你做得更加出色,不稀奇,因为你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难就难在将一件事从无做到有。 庞宗耀附和道:“咱们这些没上过战场的哪里懂什么兵策,平日里要不是有律学可以背一背,从陈夫子那里捞点分牌,不然除了老王,估计老陈就能排上第二阎罗王了。这一回可是炸锅了,十九,先生直接给了你十个分牌!够咱们吃三碗红烧肉的了!” 林岚笑道:“胖九,我发现你最近老是打劫我,我可听十四和老七说了,你小子肥的流油呢!” 被林岚拍了一下肚子,庞宗耀腼腆地闪开,道:“我没钱,我很穷……” 一提到分牌,庞宗耀总是捂着心脏,好像一副宝宝心痛,宝宝没钱的样子。 “得了吧。”侯浩淼白了眼庞宗耀,“别总是坑十九的分牌,十九也是靠真本事赚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 年荣说道:“十九,那个九九宫格你研究得怎么样了?我比较愚笨,填了几百次都没有头绪,现在要拿下这个悬赏令,只能靠你了。” 林岚一愣,说道:“这个我昨日不是填完了吗?” “昨日?” “昨日?” 年十四狐疑地问道:“怎么可能?昨夜我挑灯夜读,都没见你入睡后有半点动静。” “什么半夜,我拿到题之后不是填完了,接着咱们不是去吃饭了?你忘了?” “什么?你是说……那第一遍就是答案?”侯浩淼脸色更加震惊了。 站在膳堂前的三人忽然石化住了。 林岚平静地点点头,道:“不然呢?我不都填满了吗?” “难道就不用再演算调换一番?”年十四不解地问道。 林岚反问了一句:“这还用演算?” 三人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快点吧,再晚就没红烧肉了!”林岚走了两步,看到几人愣在原地,便回过头,“怎么了?” 年十四仿佛看到了怪胎一般,道:“十九,我替你送过去?” “嗯。这不是昨日就叫你送过去嘛。” 年十四兴奋地点点头,道:“你们先吃着,我送答案去!” “唉,十四,等等我,我也去!” “我也去!”庞宗耀小眼睛眨巴着,却被林岚拉住了手肘。 “你不吃红烧肉了?一个个的,一张纸,至于兴师动众,这么多人去?” 庞宗耀挣扎了一番,终于还是屈服于红烧肉的淫威之下,道:“十四和老七跑了,十九,就咱俩,这下你可以请我吃一顿了吧?” 林岚翻了翻白眼,道:“我欠你的?再说十四和老七走和没走,你吃的,跟咱们四人吃的差得多么?” 庞宗耀两只手纠结在一起,喃喃道:“那只能俺自掏腰包了……” …… …… 王川的小筑前,三人觥筹交错。昨日九九重阳,山下送来的菜肴美酒,今日依旧丰盛。王川脸颊醺红,笑道:“来来来。咱们干一个。” 秦夫子摇头笑道:“想不到神算子也会喝酒,到时候可别记下什么糊涂账来!” 王川哈哈一笑,道:“今日真是痛快!那陈匹夫也有吃瘪的时候。那个林小子还真是有一手,竟然让陈匹夫着了魔似的跑过来对我说,算学对于兵策的妙用。笑得我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呵呵。林小子,这个时候叫得倒是亲热,前几日不是还怒不可遏地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嘛?”章本添当惯了老好人,本身说话都是温声和气的。 王川一杯酒下肚,那酒杯在桌上一划,道:“一码归一码。这陈匹夫之前贬低得算学一文不值,说是傻子才去弄的东西,现在竟然……哈哈。不过我这悬赏令,估计也无人可解。等到明日课上,再让这林小子认个怂,秒!妙哉!” 秦青摇头叹道:“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是如此争强好胜,也只有你王川和陈之策了,我和本添都被磨平棱角咯。” “哈哈!干!” “先生!” “先生在吗?” 王川见到来人是年荣和侯浩淼,问道:“有什么事?” “题目……” “昨日的悬赏……令……” 王川挥挥手,道:“回去吧。为师知道这题很难,想要来请教的,等明日课上,为师亲自为你们解答。现在没看见为师有客人在吗?” 看到学生们对于算学热情高涨,王川也装了把德高望重的夫子姿态。 “不是……这题目,林岚做出来了!” “您看看,这是答案。” “什么?”王川这么一惊,酒醒了一半,“这不可能!” 他摇摇晃晃地拿过年荣手中的九九宫格,凭借一辈子的心算能力,眼睛一扫,就能计算出每行和每竖的累加之和。 王川当中验算着。 年荣和侯浩淼却忽然紧张起来。由于怕王川终止悬赏令,他们找到昨日林岚填的九九宫格,连看也没看,玩命地跑了过来。 侯浩淼手心都是汗,心里默念道:十九啊,你可别戏弄咱,不然明日又得挨这老王一顿臭骂。 王川的眼睛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由于久久不眨眼,变得红红的,当他扫完最后两条对角之和的时候,双手一颤,险些晕过去。 “先生息怒,先生息怒!定是十九搞错了,这悬赏令就算了,请先生念在十九苦心钻研算学的份上,放他一马吧!” 王川扶着额头,终于将身子稳了下来,有些提不起气地问道:“他……他花了多少时间?” “额……” “这个……” 年荣和侯浩淼对视了一眼,怕说林岚只花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估计会被认为是戏弄夫子,变得犹豫不决。 章本添见到王川语气凝重,便劝道:“老王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算错了就算错了,至少人家肯去花时间,就是好的,你也别太较真了。” “如实招来!” “也没……太短,应该就是花了一炷香的功夫吧?”侯浩淼看着王川的脸色,试探着说道。 王川忽然瞳孔一缩,瞬间晕了过去。 这……这他娘的……还有天理吗? 第四十二章 在你隔壁,我姓王 膳堂的两个帮厨,百无聊赖地倚在灶台边,有些鸡婆地讲着昨日重阳节发生的趣事。 学生陆陆续续离去,然而有一桌上,依旧还吃得兴起。 白浩然、张苍以及王子安,各坐在四方桌的南西北三侧,坐东的自然是林岚。 几人叫了上好的稻花香,这酒,平日里也只有几个夫子过来捧捧场,没想到今日也卖出去了好几壶。 桌上点的菜,都是上好的荤食。 一只咸猪手忽然从旁边伸出来,端起一碗菜,呵呵一笑,道:“诸位都干看着不吃,浪费了怪可惜的,小弟代劳了。” 张苍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道:“林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咱们仨来找你,便是有事相求。” “说吧。”林岚嘴角微微扬起,“能帮得上三位师兄的,小弟尽量帮忙。” “听庞宗耀说,你破解了这九九宫格?”张苍双眼布满血丝地问道。尽管刚刚偶然间听到了庞宗耀的炫耀之词,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林岚点点头,道:“侥幸。” 张苍忽然眉笑颜开,道:“这样,可否将这方法告诉我等?这悬赏令对我真的很重要。” 林岚一口酒入腹,一阵暖意涌上来,道:“解出的人多了,这分得的分牌就要均摊,不知道张师兄您拿什么来换我这方法?” 林岚也不是傻子,当然不会无条件地将方法告诉一个交情淡得只知晓对方名字的人。 王子安眉头一皱,道:“林师弟,我等皆为同窗,岂可为一些蝇头小利而蒙蔽双眼。做学问容不得参杂利益呀。这一点,师兄必须要点醒你。” 边上的庞宗耀扒饭吃的声音更加大了,发出哼哼的猪叫声,仿佛又是在嘲笑王子安虚伪似的。 林岚依旧微笑,道:“师兄教训的是,这学问一事确实不该拿来最为利益的资本,明日课上,若是先生要求,林岚将会一字不差的将方法说与所有人听。” “你!” 张苍有些怒意上头。 这方法过了今日,那还有个屁用。过了今天,鬼才会在意用什么法子算出来的。关键是那二百五的分牌! “林师弟,这个刚刚子安的表述呢,不是这个意思,是这样的,我张苍呢,乃是京城张谦张学士的长孙。你也知道,我手中的分牌差不多有七百多枚,就差这二百余枚了。若是今日你能够放弃这个悬赏令,并将答案告知于我。助我一臂之力,师兄他日定当重谢!” 王子安道:“是啊,林岚你想想,反正你刚刚来书院,这分牌也不多,加上你这水准,也无需多久,便能从书院顺利毕业。张兄明年就要春闱了,这能够从书院毕业,镀上一层金,再顺理成章地登科及第,岂不是成人之美?” 一边的庞宗耀扒饭的声音更加大了,嘀嘀咕咕地自语道:“成人之美?要脸么。拿别人的答案,还让别人放弃悬赏令,这也太畜生了吧!” 林岚呵呵一笑,道:“这样做……不合适吧?” 张苍脸色一沉,“听闻令尊大人是扬州巡盐御史,咳咳,这个职位……要是……” 话无须太明。在座的都是聪明了,自然明白张苍的话暗含着一丝威胁。 林岚缓缓放下酒杯,眯缝着眼,仿佛有些微醉,道:“张师兄这是在以家世威逼利诱?” “林师弟,你懂,你是个聪明人。” 林岚笑道:“那你试一试。张谦老学士若是真为这么些小私怨替张兄出头,估计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呵呵,别到时候互相伤害。” “林岚!我最后问一遍,给,还是不给?”张苍丑恶的嘴脸露了出来。 林岚醉眼微眯,道:“真是很抱歉。恐怕这个时候,十四他们早已经将悬赏令的分牌领回来了。宗耀,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先向几位师兄告辞。” “刚刚七分饱,挺好。”庞宗耀的七分饱,令背对他的王子安心惊肉跳。 “那几位师兄慢用,小弟先走了。” 三人扫了眼桌上,哪还有什么菜肴,早就被那咸猪手一碟碟地端了个干净。 张苍有些气闷地拿过酒壶,疯狂地朝嘴里大灌,“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 白浩然一直未有言语,静静地喝着酒。 “早料到的,老三你有何必患得患失?” 王子安静静地说道:“三哥都搬出老学士了,那人还无动于衷,这才是最目中无人,让人生厌的地方。” 白浩然望向窗外,笑道:“人生千百态,未老已深谙。写得出这等诗句之人,岂是等闲?罢了,大不了明年春闱之后,再回来进修几月。” 张苍眼中划过一丝不甘之色。 …… …… 林岚和庞宗耀摸着黑回了厢房。 “十九啊,我去撒泡尿,你自个儿进去,可别摔着了?” 林岚白了眼庞宗耀,道:“你还真以为我喝醉了?稳着呢!” 林岚的床铺在最西边,他模模糊糊地走过去,感觉走到头了,便一下倒在床上,这种醉晕晕的感觉真的很美妙,感觉整个人都浮在棉花云上。 “林岚。” “嗯?” “起来!” “你谁啊?”林岚眯缝着眼。 声音有些熟悉,林岚却记不起来是谁了。 他有些晕眩地在一个个模糊的人影中搜索着声音的来源,口中呢喃有词道:“哪儿呢?” “在你隔壁,我姓王!” 林岚脸色古怪地头一转,“嗯?隔壁老王?” 侯浩淼连忙上前,将林岚扶起来,道:“先生,你看十九他喝醉了,要不明日再问?” “不行!”王川喝道。这今夜若是搞不明白这填数的事情,他估计一夜都睡不好觉,“林岚,这九九宫格真是你做出来的?” “小学就会的东西,拿出来……嗝,丢人现眼……” 一群围观的吃瓜群众白眼直翻,这不是硬生生地打王川脸嘛。 果然,王川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不过还是忍住了已经即将暴走的怒意,将一个木盒扔在床上,“林岚获得悬赏令。给予二百五十分牌。诸生当向他学习。告辞!” “恭送夫子。” 一群人羡慕地盯着那小木匣。有些人来这里都快一年了,都还没攒够一百个分牌,若想从文德书院顺利毕业,都是遥遥无期。这帝师门生,哪有这么好当? 林岚还在痴痴呓语。 “老子高考考的可是江苏省的理科数学……” 庞宗耀摇头道:“这十九喝酒,总爱说胡话,又哪根筋搭错了。” 侯浩淼笑道:“你当初喝醉的时候,还抱着老子的臭鞋当猪肘子啃呢。” “能不说这事吗?” 瘦猴老七哈哈大笑:“为什么不能说?” “反胃……” 第四十三章 不,他才是夫子 光阴飞快,重阳过了,便快是深秋。 一场秋雨一场寒,雨过天晴,不知多少叶落。当然落叶多了也有好处,挣分牌的机会也就多了。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靠这样出卖体力来换取分牌的行为是为人所不耻的。但转念一想,扫个地,换碗红烧肉犒劳犒劳自己,也是极好的。 书院内最大的梧桐树,巴掌大的树叶不断飘落,如同在泛黄的草地上铺了层地毯,走上去十分的松软。 书院三位山长和四位教习齐坐在梧桐树下,这样的情景可不常见。 虽说文德书院三位山长的凶名早就在书院内流传已久,但是除了笑面虎偶尔出现在藏书室,其余二人,林岚头一回见过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面了。 “天气真凉快,转眼间就要入冬了。”独眼龙盯着满山的红枫,缓缓道:“书院这段时间一切都还安好吧?” 章本添看了眼笑面虎。 “看什么?你是先生,我这个山长只管人少没少,别的都是你们说了算。”笑面虎嘴角的笑容,即便是喝酒的时候,看上去都是笑着在喝的。 “书院的教学一切正常,井然有序。” 刀疤郎饶有兴致地问道:“新来一个月的,被退回去没?” 一提到林岚,几个夫子都脸色古怪起来。 王川忍不住问道:“这个妖孽敢问山长是从哪里弄来的?” “怎么了,夫子可是对他有意见?” “不不不,他是夫子,我只是个学生。”王川被林岚无形地肆虐了一个月,完全蛰伏在了林岚的算学之下。 独眼龙领教过王川的孤傲,以为王川在说反语,道:“若是有违反书院规矩的,逐出去就是,夫子何必如此阴阳怪气地来刺我?是在怪老夫没有做好山长吗?” 陈之策一个月间,仿佛也老了许多,缓缓道:“山长多虑了,这样的妖孽乃老夫平生仅见,实在是非常人可以为其师矣。” 刀疤郎脸上那可怕的疤痕蠕动着。这俩个平日里最傲不过的老头,仿佛脱胎换骨一样,竟然变得谦虚起来。这得是遇到了多狠的人,才能将两人的意志消磨得如此精光。 他瞥了眼笑面虎。 “看我干什么?若是有人坏了规矩,我岂会坐视不理?早就让他滚出书院了。” 嘶。 刀疤郎深吸了一口气,不解地问道:“这人是太傅带来的,只知晓叫林岚,是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子。既然他并没有施强,为何两位夫子如此……” 他硬生生地把“作践自己”四个字咽了下去,不过意思传达到了就行。 章本添摇头苦笑道:“就让老夫来讲一讲这个妖孽的事迹。此子初来乍到,精通算、律、兵策,在诗文上也有不小的造诣。尤其是算学和兵策,更是提出了自己独到的看法,所以才导致两位夫子如此难堪。” “精通?能有多精通?”独眼龙狐疑地问道。 今日若是秦青和章本添如此这般,刀疤郎和独眼龙定然不会吃惊到如此地步。但是面对一个涉世未深,可以在入书院前,连算学都不怎么晓得的少年,竟然是王川和陈之策败下阵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王川苦笑道:“算学,恐当今世上,无人能出其右。” 这一评价,基本上已经奠定了林岚算学上的至高地位。 不过这也自然,若是说王川终其一生,仅仅是站在少数几个算学大家的肩膀上更进一步,那么林岚则是站在了世界千百年,无数数学大师的肩膀上,而且学到的仅仅是一些皮毛罢了。 “王夫子这个评价,似乎太过浮夸了吧?我说过,他即便是太傅的亲孙子,您都不必如此恭维,太傅将书院的掌控权交于我等,就是不希望有任何的私情在当中,更何况太傅没有亲孙子。” 王川摇头笑道:“我等处事多年,王某的脾性,想必诸位也都明白。这一回,实在是老朽无能,只配做他林岚的学生。这本简算,乃是这些日子林岚课上所述,老朽整理的内容,若是传出去,必将是算学绝世之作!” 独眼龙翻看了几页,然而他并不懂这些深奥的数字,只是将它放在一边,道:“那陈老将军呢?也甘愿做他林岚的学生?” 陈之策苦笑道:“带兵打仗,老朽自认比他一个还未初出茅庐的小愣青老练的,只是某些观点上,他的创新,足以让西北如今胶着的战事有所突破。若是让他在西北磨练数载,蛮土恐尽归我大京矣。” “夫子是说笑话吧?” 一个人,真的能有这么通天的本事? 连独眼龙都不相信陈之策的话,摇头轻笑了两声。 陈之策将一叠纸递给独眼龙,说道:“算学了得不足以匡扶天下,但是以算学精准地推演出大概率、四季攻伐良机以及模拟风、马、矢三相位移,这能用惊艳二字来形容。若是推广至西北,经验不足的白丁,恐怕都能提升不少的战力!” “虽然我听不懂陈老将军再说什么,但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岂止厉害,如今尚未完善,等这套算学精确打击完善之后,老夫定将上奏朝廷,将此宝典列为秘而不传的兵策!” 刀疤郎瞳孔一缩,简直不敢相信陈之策说得是真的,便问道:“我很难相信二位所言是真实的,而且这纸上写得,估计普天之下,也只有精通算学、兵策之人一齐研究才看得懂。他有什么弱势吗?” 章本添点点头,道:“似乎史学一塌糊涂,文章写得也平平。” 笑面虎冷冷一笑,“看来还真的是妖孽,人家最擅长的,反而成了他最不擅长的。大京朝看来又要出一个妖孽了。” 秦青捋须,看着深秋的红枫,缓缓吟道:“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秦夫子又出妙句了。” “哼。”秦青冷笑一声,“他写的。如果底下人调查得没错,似乎一月前扬州诗会的那首七传之词,也是出自这个妖孽之手。诗词,在年青一辈中,也算是独占鳌头了。” 秋风萧萧,从三位山长头上吹过,感觉头皮有一种发凉之感。 枯叶落地无声,梧桐树下,几人心情不一。 文德书院出了这么一个妖孽,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第四十四章 失窃 林岚在书院的小资生活,确实挺滋润。每天课上瞌睡,课后跟侯浩淼,年十四几个吃喝玩乐,比起在扬州自在许多。 “十九,昨儿个那首诗真是妙啊!秦夫子都说好,你啊,如今除了经史学不行,其余的三门,独占鳌头,再这么下去,我看你这个最后一个来书院的,或许能最先毕业呢。”侯浩淼笑道。 他这话并不是口说无凭。短短一个月时间内,林岚接连拿下了两个悬赏令,一首《登高》,又是一举摘下秦青重阳之后搬下的悬赏令。不过秦夫子的悬赏令,可没有二百五这么多,仅仅五十分牌。 年十四酣然一笑,道:“要不是律学,张苍几个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悬赏令,同样非十九莫属。” 林岚笑笑。 这一个月,手头上的分牌已经积攒下了三百有余,无疑是飙升最疯狂的一个了。 厢房内的其余人,见到林岚时,眼睛都是绿色的。有些人在书院已经两年了,攒下的分牌都只是两位数的。 侯浩淼忽然侧头望过去,问道:“老九,这么火急火燎的,什么事?” 林岚同样见到了庞宗耀,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问道:“怎么?起晚了膳堂没吃到包子?” 庞宗耀嘴唇颤抖着,丢了魂一般,抬头无神地看着林岚,道:“十九,我的分牌丢了!” “丢了?丢了多少?”林岚眉头一皱。 庞宗耀说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道:“老本装在一个布包里,两百多枚,都被偷了!完了,全完了……” 林岚几人飞快地跑到厢房。 今日书院放假,室内只有少数几人在读书。林岚走到庞宗耀的床铺前,问道:“你原本放哪里了?” “平日里都藏在第三块木板下,今天想要去吃顿好的,便准备拿点分牌出来,结果一摸,里边空了!我以为是自个儿放错了,可将床板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 林岚眉头一挑,缓缓朝自己的床铺走去。他将最前边的木板掀开,眯缝着眼,道:“十四、老七,你们看看自己的分牌还在不在。真是很不巧,我的也不见了。” 一个人可能是放错了,丢了,但是两个人同时找不到,定然是有人手脚不干净。 年十四和瘦猴老七慌忙回自己床铺翻找了一下。 “还在。” 侯浩淼侧头,朝还在屋子里的几个同窗问道:“你们有人丢东西吗?” 几人还在看书,听到有失窃发生,纷纷会自己的床铺检查了一番,摇头道:“没有,怎么?丢什么了吗?” “没事了。”侯浩淼也不打草惊蛇,见到只有林岚和庞宗耀的分牌失窃了,问道:“十九,你看这事情……” “是内鬼干的。”这分牌断然不可能是有什么小偷上山行窃,首先是没这个本事,书院周围都是有高手蹲着,其次,偷这些东西,拿到书院外也没有任何价值。 侯浩淼问道:“有什么怀疑的对象吗?” 林岚闭目,回想了一番,道:“和老九与我有仇的,似乎就只有那两位了吧。” 侯浩淼轻声唇语道:“李隆和孟宗?” 林岚点了点头,道:“十四、老九、老七,你们跟我借一步说话。” 四人来到书院的一处僻静角落。庞宗耀眼中冒火,道:“十九,你说,怎么收拾他们俩?” 年十四皱眉,有些担忧道:“我看,这事情还是告诉夫子吧。” 侯浩淼摇头,说道:“几个夫子哪里管这个?让他们传道授业已经不错了,这样的事情要管也只有山长会管,不过貌似昨儿个三位山长都离山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超出了林岚的容忍范围。他缓缓说道:“先不要打草惊蛇,分牌失窃,定然是同窗所为。” “这还用想吗?十九,就你我两人的分牌丢了,一定是李隆和孟宗两个人干的!不行,我现在就守在书院前,等着这俩王八蛋回来!” 林岚摇头道:“你有什么证据吗?分牌都长一个样,即便搜剿到他们身上有分牌,你拿什么证明这就是咱们的?更何况……如果我是小偷,绝对不会傻到刚刚偷到东西,就拿出来招摇过市,一定会选在风头过去之后再行拿出来使用。” 在文德书院,虽然人少,但是获取分牌的渠道太多,而使用的渠道也不少,除了每日的克扣、奖励,膳堂、厢房,都是消费的渠道。 “十九说得对。如果一点点的挪用,根本看不出来。这可如何是好?”年荣虽然没有丢,但是感同身受,眉头紧皱着。 林岚沉思片刻,道:“这样。事情先别捅出去,这几天若是胖九你吃饭有困难,找瘦猴还有十四借一点,以你的本事,再过几日又是月初考试了,到时候赚点分牌撑过去不成问题。 咱们这几天尽量注意些周围之人的举动,若是有什么反常现象,别急着鲁莽行事,大伙儿商量之后再做打算。” “十九,你说……咱们这分牌找得回来嘛?”庞宗耀一脸苦逼地问道。 林岚本不在意什么分牌不分牌的,他若是要毕业,不出几个月就能顺利集满一千个分牌,只不过被人这样暗地里阴了一招心里有些不痛快罢了。 “如果这个贼化整为零,慢慢跟着我们耗,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若是你们发现有大笔的分牌挪用,及时告诉我,我是十足的把握将分牌要回来。” 林岚想了想,问道:“老七,前几日托你去金陵城里淘两块品相差点的水晶,有货了吗?” “哦,你不提这事情我还真忘了,这两块水晶我是托府上的二弟从古董店淘来的,掏镯子嫌成色不好没人要,做摆件又太薄了,也没花多少银子,你看合适不合适?”侯浩淼是金陵人士,虽然身无分文,不代表下了山也身无分文。 林岚看了看这两块稍微有些泛黄的水晶,道:“没裂就好。这凸透镜已经帮了他一次。前边靠着聚光吸热,远程将葛夜年炸成了中风,这一次……” 庞宗耀依旧愁眉苦脸,道:“哎呀,十九,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你丢了三百的分牌,就不心疼?宝宝心好痛!” 林岚冷笑道:“其余人好说,交给你和十四盯着,至于后山的六位,得找个千里眼看着,万一有变数呢?” “千里眼,谁啊?” 林岚露出招牌微笑,“我呀。” 第四十五章 他,是个好人,吗? 天刚蒙蒙亮,顺溜便早早地起来,打着哈欠,准备从林府的后门溜出去,完成林岚布置下的任务。 忽然一个轻灵的身影飘过,拦在顺溜面前。 顺溜吓了一大跳,凑近一看,翻了翻白眼,松了口气道:“雪雁姐姐呀,你也起这么早?”他的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着。 小丫鬟眼珠子一瞪,哼哼道:“少给我套近乎,你鬼鬼祟祟的,说,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哪能啊!少爷去了金陵,又不带上我,这清闲得无聊,准备出去溜达溜达。” 说话间,顺溜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就是老头老太太,都没这么早瞎溜达的,他也纯粹是瞎掰扯。若不是林岚留下的任务,这会儿,准还在床榻上睡得正香甜呢。 雪雁一把揪起顺溜的耳朵,一副大姐姐的模样,道:“还学会撒谎了,信不信我把你这些天干的破事都告到你姐姐那里去!” “啊?我……我也没干什么坏事呀。” 雪雁翻了翻白眼,道:“你这每日早出晚归,还去那瘦西湖畔,别以为没人知道!若是不实话实说,我现在就去找你大姐!” “别,别啊。少爷走的时候吩咐我的,不能告诉别人。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顺溜拱手求饶,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雪雁不依不饶,拽着顺溜就走。 可怜的小顺溜还没发育,瘦得跟猴儿似的,即便是撅着屁股,还是被一步三蹭地拖走过去。 “好姐姐,饶命。我说,我说!” 雪雁撂下顺溜的衣肘,道:“快说。” “那你得保证,不跟别人说!” 顺溜整了整衣裳,这可是林岚买给他的好料子。这小家伙,如今在外的大名可是响当当的,简直成了林府的面门人物,所有去过三元楼的文人雅士,无不对神秘的顺溜感到好奇。 有些被知道实情之人告知的尚好,上门拜访还知道找林家公子林岚,有些不知道的,又道听途说是扬州城林府中人,过来找顺溜,结果出来一个小屁孩,闹得哭笑不得的笔笔皆是,不过顺溜自我感觉良好,至少他也出名了不是。 “行了,快说,你天天给去开门锁的那女子,是不是少爷蓄养在外的娼妓!” 顺溜一惊,道:“姐姐怎知……我……” “不必多言!钥匙拿来!” “不是,姐姐你听我说……” 雪雁眼尖,见到顺溜脖子上当宝贝挂着的钥匙时,一把给拽了下来,忿忿道:“跟着少爷不学好,成天在外边陪娼妓游玩,败坏门风,看小姐如何收拾你们主仆二人!” “哎呀,雪雁姐姐,你误会啦!我……”顺溜话还没说完,这小丫鬟就拿着钥匙出了后门。 顺溜赶紧追上去,然而还没有跑出门,便看到林府的马车飞也似的跑远了。 “这下子真的要坏事了,少爷知道了,准要扒了我的皮!”顺溜顾不得其他,赶紧一路小跑,朝湖畔小筑赶去。 …… …… 瘦西湖畔的木屋小筑,庭院里的花花草草还绿意盎然。 雅芳拿着花洒,侍弄着一盆盆花草。自从听了林岚的建议,很少有过梦游的感觉,若是有,也只是偶尔在房中小小的挪动,不再像以前那样,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庭院之中。 每日出去游玩,以前有林岚伴着,如今林府的那个小机灵鬼,更加是一个开心果,让她这段时间内的气色好了不少。人的气色一好,加上本就是个美人儿,更是光彩夺目,每每上街,都惹来异样的目光。若不是有顺溜这个林府赫赫有名的小书童跟着,恐怕早就有人上前搭讪了。 不过即便是如此,有些自恃扬州才俊之辈,也忍不住上前搭讪,每当这个时候,顺溜的作用就被发挥到了极致。 你有吾家少爷俊吗? 你写得出七传之词吗? 没有?写不出?那你怎好意思厚着脸皮站在这? …… 不少人就这样打了退堂鼓,每每如此,都惹得雅芳咯咯大笑。那笑起来苏媚的眼神,顺溜第一次见到时,哈喇子都流到鞋面上去了。 听到屋外有开锁的声音,雅芳莞尔一笑,依旧侍弄着花草。 吱! 木门推开,雅芳背对着大门,笑道:“顺溜来啦,桌上刚煮的豆腐脑儿,你自个儿盛,以后呀,别起那么早了,天儿个也凉了,你这年纪,该多睡会儿。” 一头娟丽的长发轻甩,她转过身,看到两个陌生的姑娘,嘴角的笑意淡了,“你们是……顺溜呢?” 站在雪雁身前的素衣小姐眉头一皱,不高的个子,身材如同弱柳,轻声细语道:“你好,我是林家的小姐,叫我黛玉便是。” 雅芳微微一笑,手中花洒放在地上,“原来是林小姐。” 黛玉瞥了眼秀色可餐的雅芳,不论是清纯可人的相貌,还是那凹凸有致的身材,绝对是一等一的美人儿,银牙微咬,说道:“这锁,是我那哥哥锁的?” “没错。不知道林小姐过来可是有何事?” 黛玉眉头微皱,道:“雅芳姑娘,你可以走了,还你自由身。” “啊?”雅芳掩嘴一惊,有些纳闷。 黛玉小嘴轻抿,道:“从此以后,雅芳姑娘再也不必受我那恶霸哥哥欺凌,如今他远在金陵,你早早收拾好,离去吧。” 雅芳被弄得苦笑不得,这演的是哪一出,便问道:“是不是林小姐有什么误会的地方。林公子并没有对我做什么,他还是我的恩人呢。” 黛玉眉头微皱,道:“雅芳姑娘,请你自重。如果你现在改过自新,洁身自好,一切罪责,都不必你来承担,这种事受伤的永远都是我们女子。” “看来林小姐真的是误会了。屋外凉,进屋坐吧。” 黛玉小脸惨白,一想到那人跟这女子在那屋内的种种不可描述之事,小退了一步,道:“不必了。但话还是要说清楚。我林家乃书香门第,大兄做出狎妓这样的流氓之事,定是要被家父重罚的,雅芳姑娘被大兄锁于院内,每日又有恶仆跟随,想来也是被迫。如今我来救你逃脱苦海,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雅芳噗嗤笑了出来。感情林家大小姐以为自己是被林岚蓄养在外的娼妓,把这锁认为是囚禁的工具,还将顺溜视为了恶仆,真是想得有些多了。 “看来林小姐对林公子很不友好,才会如此猜疑他的为人。林公子,他真是个好人。” 黛玉看着冥顽不灵的雅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个劲地摇头叹气。 “实不相瞒,小女子的命是林公子救来的。当初小女子差点溺死在瘦西湖,若不是林公子舍身下水搭救,估计已是一具尸体。” 黛玉秀目微动,不是娼妓?她有些嗔怪地朝后看了眼雪雁,没了解事情真相,这下出丑了! 雅芳见到羞红了脸,柳眉微皱的林黛玉,继续道:“至于这锁,小女子之前患有严重的梦游之症,那次坠湖,正是因为发病。林公子心善,以前总是亲自过来开锁上锁,怕我独自一人居住,再出什么差错。后来他去金陵求学,才派顺溜过来开锁上锁,并不是像林小姐所臆想的那样,蓄养娼妓……” 说这话的时候,雅芳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 黛玉狠狠地刮了一眼雪雁,道:“死丫头,叫你问清楚,都问了些什么!”她的脸颊发烫,刚刚这么说一个清白的女子,已经是极大的不尊重。 “雅芳姑娘,真是……真是这样?”雪雁结巴地问道。 雅芳抬头一望,见到小不点顺溜伸着舌头,累趴在门边,笑道:“林小姐若还是不信,可以问顺溜。林公子,他真是个好人。” 他?他是个好人?他真的是个好人? 林黛玉原本过来兴师问罪,一下子变成了自己出糗的尴尬场面,不由低下头,道:“真是抱歉,雅芳姑娘,刚刚这么说也是无心之举。” 雅芳道:“没事。我于你年长,叫你一声黛玉妹妹,可好?” “哦,好。”林黛玉神情有些恍惚,还在回想着这件事,看来自己真的是误会那人了。 顺溜喘过气来,道:“雪雁姐,啊,小姐,您也过来啦。哎呀,刚刚雪雁姐姐愣是不听我把话说完。雅芳姐姐是少爷的好朋友,怎么能是娼……” 雪雁捂着顺溜的嘴,气呼呼地说道:“谁叫你总是鬼鬼祟祟的。” “好了,雪雁,放开顺溜吧。还不是怪你行事鲁莽。” “对不起,小姐,是我错了。” 林黛玉轻咳了两声,道:“雅芳姑娘,既然是误会一场,那妹妹就告辞了。” 雅芳道:“黛玉妹妹,既然都出来了,这早市将启,你我何不同去?多亏林公子的法子,我这梦游之症才渐渐好转。” “他个蠢物,能有什么良方?” 见到林黛玉眼眉间的不屑,便笑道:“看来你与林公子虽为兄妹,但隔阂甚大。他真的是一个好人。” “姐姐才认识他多久?”她已经从雅芳口中听到不下五遍的夸赞了。 雅芳轻笑道:“那妹妹又认识林公子多久,见过几面?” 她与林岚相处了几日,早就听他说过这个一直不肯与他相见的妹妹,这林岚对他有救命之恩,自己帮忙调解他们兄妹的隔阂,也算是尽一份绵薄之力。 黛玉被一句见过几面噎住了,眼中水灵,黛眉轻皱,不知说什么好。 “妹妹,咱们边走边说可好?” 黛玉犹豫片刻,决定道:“雪雁,让老管家回去吧。你和顺溜跟着我们。” “是,小姐。” …… …… 早市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吆喝声此起彼伏。 不少人路过两位美人儿之际,都是一步三回头地往这里看。 林黛玉和雅芳的美各不相同。黛玉如同弱柳,颦眉间一股柔弱让人生怜,而雅芳的美,则是犹如盛开的牡丹,雍容华贵,让人心潮澎湃,忍不住一阵躁动。 两大美女走过之处,都自然而然地形成一条拥挤的人流小道,但没有一个人敢动手脚。身后的顺溜,胸口林府的标志可不是闹着玩的。在有些见得多之人眼中,这小小顺溜,俨然就是一个小恶仆。 “这林岚真是好福气,不知从哪里找来如此貌美的红颜,这家中小妹还让人如此怜爱,真是羡煞旁人!” “唉,这都是命呐。这美人儿,不看了,伤心!” 一路上,黛玉时而轻笑,时而颦眉,听着雅芳讲述林岚的趣事。 “听雅芳姐如此说来,我那大兄也并非是恶人一个。” “你呀,是自己先把人想坏了,这才先入为主,不肯了解你哥哥,至少人家频频向你示好意,总该心领吧?” 黛玉红唇微咬,回想起种种过往,那人又不知道可好? 第四十六章 我的千里眼,瞎了! 就在扬州城内,二女同游,引得满城才子直呼林岚好福气时,处在“和尚庙”中的林岚这些日子可就没有这么风流快活了。 虽然侯浩淼和年荣的分牌可以暂时借用,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林岚也不好意思拿他们的分牌大吃大喝,和庞宗耀两人整日白粥馒头的,肠子里的油都快刮干净了。 “十九啊,你说咱们这分牌还有指望嘛?最近,这孟宗跟李隆二人也没什么反常的。要是没了这二百多的分牌,等到年末绩考,拿着张两位数的成绩单子,估计我这年关都要挨不过去了。” 林岚躺在后山草坡上,捣鼓着手里的竹筒,喃喃道:“你家还吃分牌啊?” “去你的。都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庞宗耀肚皮朝天,仰躺着,“能进文德书院的,哪一个不是有家世背景的?每年走亲访友,这年头谁还比其他的,不都拿后辈的学业说话。去年我爹拿着那文德书院的成绩单子,能从年初一吹到年十五!” “……” 林岚有些哭笑不得,看来吹嘘孩子的成绩,古往今来,都是父母们桌上的谈资啊。 庞宗耀有些舒服地回忆道:“那时候,拜个年,随随便便就能有几十两银子的收入,真是爽翻了,今年回去……” 他又开始愁眉苦脸起来,“去年还有一百五,今年有没有五十还是个未知数,恐怕正月里出家门都是个难事了。” 林岚不断地摆弄着被掏空竹节的筒子,两块凸透镜以及挡板,在插销内来回挪动,嘴里无聊地回应道:“那你就努努力,再吃仨月的白粥馒头,这样多少能攒下些分牌,绩考的时候也不至于这么难看。” 他挪动了一下目镜,终于透过镜筒,看到了放大清晰的物象。在后山的一处隐秘之地,来回试验着。 胖九翻了翻白眼,道:“十九,你现在这样子,就跟猪鼻子插葱,装什么大象?这破竹筒有什么好捣鼓的。这分牌还搞不搞得来?” 林岚挪动着竹筒,一只眼睛眯起来,呢喃道:“该来的,自然会来。咱们在书院里晃悠,那下手之人定然不敢有所异动,这里僻静,监视那蠢蠢欲动的贼人正好。” “好什么呀?这儿离书院这么远,你真当自己是千里眼啊。” 林岚嘴角一笑,忽然将挪过去的镜筒又给挪了回来。他皱着眉头,看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这个时候,他竟然会去王子安的君子楼?” 庞宗耀翻了个身子,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趴着睡,这道理就跟孕妇不喜欢趴着睡一样,总有一种脑充血的感觉,“谁啊?” 庞宗耀眯缝着眼,本来就有些近视眼,这又离得远,看过去啥都没看着。 “孟宗。” 庞宗耀一下子机灵起来,瞪着眼低声道:“哪呢哪呢?” 林岚不搭理庞宗耀,镜头一直跟随着孟宗缓缓挪入到君子楼。见到那小楼上题匾的竟然是王子安自己的表字,林岚心里暗道一声真特么不要脸。 人进入了小独楼,这个视线已经见不到什么东西了。林岚起身,朝西边跑了一小段路,这个角度,刚刚能够从君子楼的侧窗看到屋内发生的一切。 孟宗和王子安两人对坐着。 庞宗耀蹭过来,有些气喘地道:“不对啊,今儿个大清早,我可是听说李隆他们几个要去王屋村一趟,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王子安的住处,一定有古怪。” “恩,反正老七和十四跟踪着,应该会洞悉他们的一举一动。”这李隆和孟宗是林岚几人重点怀疑的对象,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在视野活动范围外独处。 林岚视线一直停留在镜筒之中,洞悉着屋内两人的一举一动。 王子安的住处本来就相对较为僻静。可能纯粹是为了自命清高,从他的住处往对面,也就是林岚所在的这个小丘陵下方望去,便是白浩然的那两间农舍了。 这白浩然,那才叫君子之风,单单一个月几面相处,都让林岚觉着他确实不适合当官,适合当和尚或者道人。 稍微开了个小差,当林岚将目光在转回到王子安的独楼时,屋内两人已经站起来了。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林岚觉得自己的大脑被什么东西嘣了一枪,一片空白。 只见孟宗和王子安两人越走越近,然后……然后抱在了一起,居然亲上了! 我勒个去!古代还有搞基啊! 林岚手中的望远镜瞬间落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旁的胖九早就对林岚手中的玩意儿好奇了,一把接住,道:“十九,你咋类?” “别看,辣眼睛。” 林岚这么一说,庞宗耀更加好奇了,“什么呀,搞得神神叨叨的。哟!十九,你这新鲜玩意儿还真好使!居然真的能当千里眼呐!” 胖九将那竹筒来回扫了几圈,“好家伙,居然有这样神奇的玩意儿,十九,你丫的是天上的神仙吧?” 他饶有兴致地朝那君子楼中偷窥过去,一边看还一边做着现场解说。 “喂,十九,他俩怎么扭打在一起了?我去,还用嘴巴子啃,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啊!十九,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分赃不均,起了口角?这个时候咱们去杀他个措手不及怎么样?” 林岚一只手遮着眼睛,被刚刚那一幕深深地闪瞎了眼,叹道:“捉贼拿赃,捉奸……连分牌都不知道在哪里,你拿什么抓他?” “喂喂,十九,他们打得还真激烈啊,都滚在床上了,这样子下去,非得打得鼻青脸肿不可。” 林岚白眼一翻,白日滚床单,谁要是再跟他说古人都很保守,他立马上去给他一耳光子。林岚担心待会儿滚床单的两位再做出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儿来,立马夺过了望远镜。 正看得热闹的庞宗耀一愣,道:“十九,咋啦?快让我看看谁啃得过谁?这家伙,没想到都跟狗似的,打架还兴这招。” 林岚眼皮直跳,他从开放的年代过来,这样满满的基情也是见怪不怪了,就怕毁了庞宗耀的三观,说道:“年关还想喝酒吃肉的话,就跟我回去。” 庞宗耀拍了拍身上的杂草,道:“十九,你有法子了?” “快了。”林岚敷衍道,“还有,刚刚的事情,你什么也没看见,别到处瞎说,免得打草惊蛇!听到没?” 庞宗耀点点头,“刚刚就看到两只狗打架了。” 林岚拍着额头,今天算是目睹了一对好基友的酣战。看来古代有好男风,也不是假的啊。 这刚刚制作出来的“千里眼”,被满满的基情闪瞎了…… 第四十七章 伏手待诛心 即将入冬,这一年的书院学习,也快到了尾声。 学生请假的越来越多,夫子请假的也不少。 比如说秦夫子说是湿寒犯了,要去金陵城找大夫,可却被同是戏园票友的茅十八在同一场子里见到,看来看戏有助于祛风湿…… 再比如陈之策城南狩猎,王川举办算学大赛,也只有老学究章本添,本着一如既往的善良,年前俩月送分牌,让学生们开开心心过大年。 “十九,昨儿个跟踪李隆去了王屋村,发现了几个可以的地方。”侯浩淼将一张粗糙的地图递给林岚。 林岚看了眼鬼画符一样的地图,道:“这画的是什么,我是看不懂,待会儿你带路,咱们过去一趟。” “今儿个老王的算学咋办?” 林岚翻了翻白眼,道:“不正好,老王那里好说话。都他喵的给他干了一月多活儿了,整日跟个老太爷似的,就会在底下拍手说好、跟个老年痴呆一样。” 如今的算学课,林岚俨然就是先生,其余的,那都是学生。 光是小学奥数的一些基本公式,就够林岚教上几个月了。尤其是推行符号运算,被王川认为是算学界一次史诗性的壮举。 算学的作用是什么,那就是将复杂的生活问题简单化,既然要简单化,再用一大堆的文字描述,实在不能看。 为了扩大影响力,他还召集了江南不少的算学精通者,将这套成文的符号运算给推广开来,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林岚如今瞧王川那嘚瑟样儿,真想上去给他揪下一撮胡子来,好处名声全让他捞着了,自己还得在书院当牛做马! 临冬的小山丘,已经寒气逼人了。林岚和侯浩淼二人借口下山买衣物,登记了一番,便匆匆下山去了。 王屋村也就是林岚之前进山前的那个小村庄。 “十九,怎么不把老九和十四叫来?多些人手干活利索点。” “老九那块头,带过来就是个拖油瓶,至于十四,人老实厚道,叫他偷摸着干点事儿,难为人家。” 侯浩淼包袱一怂,撇嘴道:“那我就不老实厚道了?” 林岚道:“你,对不起老实厚道这四个字。” “……” 侯浩淼看了看也就自己看得懂的地图,道:“前边的小凉亭,就是第一个可疑的地方。他们在那里喝过茶。” “走,去看看。”林岚之所以第二日就急着带侯浩淼过来,就是趁记忆还没失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两人在凉亭之中上蹿下跳。 “敲一敲地砖。” 毕竟是古装剧看多了,这地砖下藏东西的剧情,林岚自然不会忘记。两人敲得手都痛了,就差将凉亭的顶给掀了,还是毛都没见着。 林岚直起身来,问道:“李隆有没有独处过?” 侯浩淼回忆了片刻,道:“似乎……在这里并没有。” 林岚掸了掸身子,道:“你说了,过来的人不只他一个是吧?”林尔摩斯开始推敲起来。 “对,老八、十一他们都跟着过来的,正好要将田里的秸秆烧一烧,所以过来赚点分牌。”这快到年关,能多点分牌,在绩考卷子上也好看一些,他们可不是缺这些银子花。 “田里?李隆有跟着去吗?” 侯浩淼点点头,道:“去了。不过他烧完一堆很快就走了,我也就跟着他回了书院。” “去田里看看。” ...... ...... 正值农闲,村里头闲居在家的人有不少。王屋村可不是金陵王氏的产业,村里边自给自足,小生活千篇一律,和葛家村无二。 见到是山上的读书人下来了,一位村里的老婆婆恰巧遇见了,便问道:“两位小官人可有什么事?” 侯浩淼指了指李隆曾经待过的旱田,问道:“老婆婆,这块田是谁家的?” “哦,这个呀。那块田是王麻子的,有什么事吗?” 林岚笑道:“是这样,昨日不是刚刚烧完秸秆吗?不巧我丢了一块玉佩,想着能不能进田里找找。” “哦,这样啊,去吧。这田里也没种什么东西,你直接进去找就好,我路过王麻子家的时候给他说一声就好。” 林岚笑道:“那就多谢婆婆了,老七,咱们过去。” 毕竟是人家的农田,若是一声不吭地闯进去挖,难免被人怀疑,这样一说,即便有人见到了,也不会刻意过来查看。 田里刚刚烧完秸秆,一堆堆黑乎乎的堆放着。已是深秋,田里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农活,若是将赃物藏在这里,比藏在书院里应该会安全地许多。 “老七,铲子给我。” “哦,好。”侯浩淼将一把小铲子递给林岚。 “这里一共有四个堆灰烬的地方,两个靠近田垄,如果我是李隆,那么就不会去选会引起人注意的那两个。”林岚直接往里侧的那俩个堆着灰烬的坑走去。 一铲子下去,林岚看了眼土层下边,并没有黑灰。 “在这下边?” 林岚摇了摇头,道:“土层下边并没有翻动过的痕迹,去另一处看看。” 侯浩淼跟着林岚又往遍西侧的灰烬堆赶去。 “被人翻动过!” 两人一眼便看出,泥土和灰烬有混合的痕迹。林岚用小铲子朝下挖了几下,终于一铲子落下去,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有了!” 两人互视一眼,有些激动地将土里的一个布包裹拽了出来,里边的分牌哗啦一下,掉出来了不少。 侯浩淼松了一口气,道:“终于是找着了!” 两人在田间蹲着。林岚朝四周看了眼,并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俩。 “老七,让你准备的那东西带了没有?” “你让我准备的,怎么可能不带。”侯浩淼将一个小瓷瓶递到林岚手中。 林岚将瓷瓶中的灰白色粉末,小心翼翼地洒在了木制的分牌之上,用手不断地翻动着分牌,直到那粉末看不出来为止。 他又将布裹重新包好,迅速地埋入到了坑中,用铲子将土重新盖上,为了小心行事,又往上边撒了些灰。 做完这一切之后,林岚才站起来,道:“咱们走吧。” “啊?这……这分牌不拿走了?” 林岚笑道:“现在拿走,岂不是便宜了那些人?” “这事情……” 林岚笑了笑,说道:“放心,埋不过这个冬天。” 侯浩淼感觉背后凉飕飕的,问道:“十九,你不会下了什么毒吧?” 林岚手上沾了些灰白色的粉末,一把拍在侯浩淼的嘴唇上,“是啊,先拿你试试毒!” 呸呸呸! “十九,你死定了!” 两人你追我赶地朝山上跑去…… 用毒的伎俩,恐怕林岚最后还会落得下手狠辣的臭名,这样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做,这一伏手,乃是诛心! 待到腊月寒冬时,必然沁凉人心…… 第四十八章 一场雪 数九寒冬,真正的寒季来临时,入夜之后的秦淮河便会结上一层薄薄的冰,然而还没等日头高升,勤快的妇人便已经破冰捣衣了。 金陵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早了些。洋洋洒洒,将整座金陵古都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白雪并没有阻挡得住出行的步伐。 阅江楼位于金陵城西北,濒临长江,望过去别是一番豪迈。 四老围坐八仙桌,麻将声错落有声。 屋内烧着炭盆,暖和不少。 “言公,这……” “麻将。” “对,这麻将言公是哪里弄来的,竟然如此有趣?”文德书院的三位山长饶有兴致地摸牌打牌,似乎找到了麻将的乐趣。 王言捋须笑道:“最后送上书院的臭小子捣鼓出来的。” “呵呵,难怪了。” “也是。” 见到三人并没有露出很震惊的样子,王言眉头一挑,道:“那臭小子莫不是在书院捅娄子了?” “言公看一看,这是陈之策最近写的一些文章。” 王言拿过独眼龙递过来的十几页稿纸,粗粗翻阅着,时不时轻咦短叹,惊问道:“这真是陈之策写的?” “没错。陈之策那三板斧,言公与他同朝共事数载,想必也清楚得很,能够改变一个迂腐之人思维,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不过不巧的是,被您送上书院的那位办到了。” 王言呲了一声,本想着让林岚长长世面,不要被那些迂腐的经史给闭塞住了,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见到王言也是一副惊讶的模样,笑面虎手上摸着麻将,眼观六路,顺手藏了一只麻将牌,道:“看言公这吃惊的模样,莫不成连您都不知晓此子的本事?” “除了会写几首臭诗,他能有什么本事?” 刀疤郎笑了两声,道:“确实,诗臭得连秦夫子都赞不绝口。不过言公可知最近算学王夫子为何如此活跃?” “唔,这个倒是有耳闻。王川最近的算学研究倒是挺热闹的,听说还在金陵开了个大讲堂?而且新编的那本算法书更是传得沸沸扬扬,他当户部尚书的时候,也没见他脑子这么好使过。” 独眼龙沉默了片刻,幽幽地说道:“如今,算学王川已经是您带上书院那位的学生,这已经是书院公开的秘密,而且王川还不亦乐乎。”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出了张牌。 “乎……呼呼呼……胡了!”笑面虎眼皮上翻,“地胡,不好意思您嘞,给钱给钱。” 王言瞥了眼的独眼龙,鼻孔喘着粗气,这家伙是不是另一只眼也瞎了! “这事情怎么会闹成这样?” 王言靠在椅背上,似乎炭盆烧得有些热了,让他感觉一阵闷热。他缓缓起身,站在床边,面朝远处的大江,似乎在想着什么。 “这就得问您嘞,从哪里弄来的妖孽。如今文德书院的夫子成了学生,学生倒成了夫子,这笑话闹得,估计让……得知了,都会哭笑不得吧。” 王言站了片刻,似乎又感觉太冷,将纸窗虚掩起来,“章本添呢?他怎么评价林岚?” “嘿,妖孽就是妖孽。别人不会的他样样精通,别人信手拈来的东西,他反倒捉襟见肘了。史学一塌糊涂,如今已经算是小有所得,勉勉强强凑活,不会再胡说八道了。至于经学,章本添说破题立意总能独树一帜,就是这文章嘛……平平。” “恩,那就好。” “啊?”刀疤郎有些纳闷。 “人无完人,金无赤足。若是他什么都精通,这样的妖孽,诸位不觉得太可怕了吗?”王言拿过一边沏好的茶,缓缓品起来。 “其他人呢?如何了?” 独眼龙说道:“住进独楼的六个,年前要拜入言公门下恐怕困难。” “肄业。” “啊?”刀疤郎再一次惊呼道。 王言放下手中的茶盏,抬头道:“没记错,他们六个明年都要参加春闱了,以他们几个的本事,登科及第不难,既然如此,这一次绩考不妨当做他们未完成书院毕业的结尾。” “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太唐突了?” “想要拜入我门下,镀上帝师门生,再一步登天,这样的想法很好,不过他们的能力跟不上美好的想法。” 笑面虎呵呵一笑,道:“那里头可是有您的血亲。” “子安是吗?他为人过于伪善,生怕别人不知他是君子。这样的苗子,或许逢场作戏很是了得,但要打入官场,站稳脚跟,还是少了一份踏实和智慧。” “言公一语中的。” 王言眯缝着眼,看着茶盏上新添的茶水热气氤氲,道:“就这么决定了,启程出发吧。” 雪大起来,路上行人稀少,多添了两道簇新的车辙。 …… …… 哈。 庞宗耀对着那望远镜哈了一口气,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完,又朝窗外瞎看。 “十九啊,我说咱们在最穷的时候,租下这小楼,究竟是为啥?” 林岚看着山间静谧的雪,如同时空静止了一般,说道:“绩考将至,这个时候要想鱼儿上钩,那就必须得给他足够的活动机会,你说咱们老是在厢房晃悠,他们能活动得开,去咬饵料嘛?” “行啊,十九。欲擒故纵,你将来要是当了提刑官,估计从你眼皮子底下,没有一个江洋大盗可以溜得走!” 林岚一件黑色带棕的大披风裹着,看上去就像一只收敛了羽翅的猎鹰,伺机而动。 年十四在楼上读书,侯浩淼用一支短笛,吹着悠悠的曲儿,衬托着雪景,十分的怡然。一曲小调吹罢,侯浩淼问道:“十九,咱们这楼叫啥?” “就叫……四合院吧。”林岚这样说道。 侯浩淼点点头,道:“合四人之力,四合院,挺好。” …… …… 君子楼内,王子安亲昵地抱着孟宗,将身前之人肩上的浮雪掸落,一只手环着孟宗的腰上。 “子安,别这样。”孟宗羞涩地撇过头。 王子安抓着孟宗的下巴,邪笑道:“怎么?害羞了?”说话间,已经将身体贴得更加近了。 君子楼内,发生着不可描述之事。雪茫茫,遮住了视线,却遮不住一声声低沉的呼吸声,若是林岚这个时候见到了,估计又得辣眼睛。 当! 当! 当! 三声清脆的金铃声响起。 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 四合院前开出了四朵雪地黄花,几人匆忙撑着油纸伞,朝着书院的正堂缓缓过去。 君子楼内,两个伪君子衣衫不整地分了开来,不满地整着衣裳,直呼扫兴。 对边的翠竹居,蓑衣斗笠,缓缓而行。风雪之中,男子抬头,风雪遮掩,他轻声呢喃道:“三十而立。三十了啊……” 第四十九章 火锅论英雄 就像学生时代每学期的期末考试一样,书院的绩考,同样是校验一年所学所得的收尾。绩考完了,书院也就放假了,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就像期末考语文一样,章本添的经史学自然是最先考的科目。都是身经百战的儒生了,对于这样的绩考,除了林岚,其他人都显得很轻松。 虽然前世乃是中文系毕业,原以为大才子一枚的林岚,却没想到,这写八股文还真是写不过这些经验老道之人。他终于明白,那些什么一穿回古代就连中六元的,都特么是个笑话。和古人去比古人最牛逼的东西,还能次次得第一,拿个小三元就不是易事,更何况连中六元,这么低概率的事儿。 从古至今,读书之人千千万,能够连中六元的屈指可数,这样低概率的事情,林岚可没抱有过幻想。 “今年经史科目绩考的方式,与往年依旧,一篇文章。” 章本添是最没新意的老学究,从来都是一成不变。 发完卷子,他便坐在前头,独自喝茶看书。 八股文,在林岚看来,就是议论文的一种特殊格式,要求句式对仗,却最忌讳沾染词章气。等于说,林岚在八股文上,完全没有优势。 林岚看了眼题目。 百姓足,孰与不足。 他稍稍松了口气,这章本添终究还是老好人一个,没有出什么刁钻的题目来让学生过不好这个年。 林岚思忖片刻,开始破题。以这题目作的文他似乎读到过,不过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一句话揭示了题旨,这就是破题。接下去自然就是承题,顾名思义,承接着上边的题意开始讲下去。 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 这便承接了题意。藏富于民,这便是林岚这篇文章所要讲的主旨。点明了中心之后,自然就到了下一个步骤,开始***了。也就是围绕这个论点翻过来倒过去的论述这个观点。 “公之加赋,以用之不足也;欲足其用,盍先足其民乎?诚能百亩而彻,恒存节用爱人之心,什一而征,不为厉民自养之计,则民力所出,不困于征求;民财所有,不尽于聚敛……”林岚有条理地写了下来。 堂上之人对于这样得心应手的题目也是极有把握,少有人抓耳挠腮写不出什么来。 林岚写完之时,便已经有好几个学生写好上交了。 等林岚走出大堂时,正听到年十四几个正讨论着吃什么。 “吃火锅。” 庞宗耀拍手惊呼道:“吼啊吼啊!” “……” 侯浩淼缓缓道:“十九,文作得如何?” 林岚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知道这侯浩淼也就能在经学上偶尔虐虐自己,找找存在感,便笑道:“难道你不知道考完讨论答案是一件很蠢的事吗?” “切,不说拉倒。吃火锅就吃火锅。” 雪小了一些,临近学期结束,膳堂的一些囤积的食材也在处理,买到一些能够涮着吃的食材,也很容易。 在吃的上边,文德书院的资金,仿佛源源不断一般,上好的牛羊肉、冬日菜贵,却每日都有供应,这背后的财主,则是让林岚好奇了好一阵。 林岚将十几枚分牌给了年十四和庞宗耀,道:“今儿个这顿我请。你们想吃什么自己买点回来,记得给灶间的火叔说,要鸳鸯锅。” “得令,大王!”庞宗耀眯缝着眼,笑道。有吃的,什么都好说。 林岚和侯浩淼撑伞欲回,却听到背后有人叫住了他们。 “林兄可否带上我一个?” “白师兄?”林岚眉头一挑,看着蓑衣斗笠,有些格格不入的白浩然,迟疑片刻,点点头,道:“当然可以,只不过今日白师兄怎么破天荒地想和我们几个吃火锅?” 白浩然眉目不染烟尘,让林岚总感觉有一种世外高人的风度。他缓缓道:“一直想和林兄推心置腹,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今日倒是个不错的黄道吉日。” 林岚尴尬地笑了笑,心中暗道:推心置腹……不会和王子安一样……若是今日是王子安这么说,林岚就算饿死,也不会吃任何的东西。 又一想,黄道吉日,不由眉头一挑,惊问道:“白师兄以前出门上课,是不是都挑适宜出行的日子?”书院中流传这么一个说法,白浩然出门要占卦。 白浩然走入风雪之中,笑了笑,“也不全是,反正不宜出行的日子,尽量不出去就是了。” “……” “……” 林岚二人一阵无语。这白浩然真该拖出去当道士。 没多久,年荣和庞宗耀便把火锅弄来了。一蒸屉上都是菜、肉。 “火叔说了,食材吃不完,这马上绩考一完就没人吃了,放着浪费了怪可惜,就便宜点都给了我,这回真是赚大了!”庞宗耀喜滋滋地说道。 “哟,白大仙也食人间烟火啊。” 白浩然酣然一笑,道:“原来我也有绰号啊。” 很快,火锅便咕嘟开了。林岚几人围坐在桌边,不停地夹着菜在锅里涮着吃。天灰蒙蒙的,白浩然夹着菜发愣,忽然说道:“这雪估计再有两日就停了。” “恩。”林岚喝了一口稻花香,将一片涮好的羊肉捞出来吹了吹塞进嘴里,“听闻白师兄明年要赴京春闱,小弟在这里预祝白师兄金榜题名。” “哈哈,那就多谢林师弟吉言了。” “咱们几个,十四、老七和我,得等到后年才能参加乡试,估计在两年书院混下来,多少能攒个六七百分,要拜入王言太傅的门下看来是难了。” 白浩然微笑道:“你们有林岚,已经轻松许多了,当年咱们入书院的时候,算学、兵策,那都是从来没碰过的东西,有些人一两年分牌没赚到,倒贴的不少。” “唉,对了。书院每年都排名,去年张苍拿了第一,白师兄,你诗学不曾来考,不会就是因为……” 白浩然微微一笑,“那日命犯煞星,出门必遭横祸,所以不值当。” 噗! 庞宗耀一口酒喷在地上,这也行…… 白浩然嘴角扯了扯,道:“不过这几日都是好日子,所以这一回应该不会缺考了。” “……白师兄,你不去当道士真是可惜了。” 白浩然点点头,道:“不才正是苍松观暮云真人门下的记名弟子。” “……” “……” 林岚纳闷道:“道士还能参加科举?” 白浩然道:“并未入道籍,也未操贱业,有何不可。不过平日里听暮云真人说道说道罢了。” “道长你好。”庞宗耀故意起身拱手鞠躬。 白浩然杏眼一挑,道:“你好。” 侯浩淼感觉这样的聊天无聊至极,便道:“咱们来打个赌,怎样?” “说,赌什么?” “赌这次谁拿第一。”侯浩淼笑道,“我赌十九拿第一。” 庞宗耀鸡骨头一甩,敲在碗里,道:“这不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事儿。你脑子秀逗了,谁会给你赌?” 年十四抬头,道:“我和你赌。” “你看,你看,这不十四就和我赌了。十四,你压谁?” 年荣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压白师兄拿第一,咱们小赌怡情,就拿五十分牌作为赌注可好?” “好!”侯浩淼嘴巴一抹,“两位冠军候选人也都在桌上,权当做个见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年十四拿起筷子,道:“我从不赖账。” 林岚赞赏地看了一眼年荣,拿起酒杯,道:“白师兄,咱喝一个。” “请。” 两人干了杯中的酒。 雪还在下。 第五十章 兵战之帝国时代 到了第二日晌午时分,雪终于停了。 雪后初霁,四合院前,林岚把玩着手头的望远镜,看着从学堂怒气冲冲出来,朝四合院走来侯浩淼,嘴角划过一道笑意。 人还未至,侯浩淼的怒吼已经到了。 “好你个林岚,竟然联合老实的年十四骗我钱!” 林岚一脸无辜地笑道:“我骗你什么了?” 侯浩淼说话间走入四合院,袖子已经撸起来,一脸怒意道:“算学的题目,先生都说了,是你出的!为了避嫌,你弃考了。这不是让我赔钱嘛!昨儿个才打的赌,你今儿个就给我设套,不是骗是什么?” 林岚矫健地躲过了飞来的雪球,笑道:“是我骗的你?赌是你提的,收钱的是十四,你找我干什么?我骗你一分钱了?” 林岚不甘示弱,雪球在手中一团,飞快地扔了出去。 侯浩淼也不傻,怒道:“十四平日里那么老实厚道,我说昨日怎么变了性子,和我想赌上一把,感情是你走漏了风声,他才敢和我赌,你丫的也不提醒我!” 啪! 从一侧飞来了雪球,砸中了侯浩淼的臀部。 侯浩淼看过去,怒道:“十四,你赢了我的钱,还帮着这家伙砸我!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俩个!” 四合院前雪球飞梭,笑骂声荡漾开来。 …… …… 吃过了晌午饭,书院的学生又回到正堂,准备着兵策的考试。 陈之策坐在前边,看着下边之人一个个紧张的神情,道:“这一回,为了让同学们能够过好年,就不准备纸面上的考试了。” “什么?”还在拼命背着兵法、律学的学生忽然一愣,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吧?不用考试了? 今日的算学,已经让他们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林岚出的题目,清一色的都是数字符号,题目量还惊人的多。 读不懂符号的人一脸懵逼,看不懂题意的人两脸懵逼,虽然几个平日上课神游混分,下课不懂请教的人抓耳挠心,恨透了林岚,却没有一个敢上去破口大骂。 因为林岚为了避嫌,放弃了考试。也就是说,不管他们考的再差,在算学上,也都比林岚的成绩好,这简直就是*赤条条的互相伤害…… 然而当他们还在心痛的时候,陈之策似乎给了他们一个心灵上的抚慰。 不用考试,就没有伤害。 陈之策见到欣喜若狂的同学们,缓缓道:“同学们莫要高兴得太早,虽然书面上的考试取消了,但是我们准备来一次实战操练。” 他将一方巨大的类似棋盘的东西放在桌上,缓缓道:“今日沙盘演练,胜三局者,为甲等,胜两局者,为乙等,胜一局者丙等。就按如此来评分。” “先生,这东西怎么玩?” 陈之策说道:“很简单。双方分坐在挡板两侧,老夫会将红黑两方分在沙盘某一处,谁若是能先消灭对方,就是胜利。” “可是先生,这纸上谈兵的,两方兵力又如何区分?” 陈之策摇头道:“兵者诡道也。谁能率先确认出对方的位置,即是胜利。多说无益,林岚,你就先当个示例。底下可有谁敢于林岚一战的?” 一听到要和林岚当对手,底下立马就没了声音。兵策课堂上的妖孽,除了齐飞白、关天明之外,如今还有一个林岚,这样的送死机会,自然没有想接。 “在下想试试,不知可否?” 林岚抬头看去,说话的正是关天明,便微微一笑,示意了一下,“关师兄要讨教一番,自然可以。” 两人分坐沙盘两侧,等待着沙场模拟的开始。林岚看过沙盘之后,便不由笑出声,这没有边疆的实战复杂,四周若是有条框的,不就是玩帝国时代嘛。 “开始吧。”陈之策将两面小旗子插在了沙盘的不同两处,双方都不知道自己的兵马如今在何方。 林岚在纸上写下战令,递给陈之策。他要做的第一步很简单,那就是确定出自己的坐标。玩过帝国时代亦或是类似战争类游戏的都明白,要知道敌人在哪,首先得知道自己在哪。 四个哨兵分别朝东南西北派出去,这样,只要回来其中的两个,林岚就能够知道自己的坐标了。之前的规则中说得很明确,沙盘纵横一百里,哨兵行进速度为一个时辰四十里,这样通过时间的判断,就可以得到坐标了。 陈之策拿到林岚的战令,便嘴角一抽,暗道这小子真是狡猾,居然抓住了沙盘的漏洞。不过这也无伤大雅。 很快林岚通过简单的计算,便得到了自己的具体位置,比照手上的地图,确定出自己的大军就在标有松林的地方。 知道自己位置之后,一切就好办了,接下去就是探查敌人的位置。 林岚直接将五十名哨兵以散射的形式朝四周分散,探查敌人的范围。 另一边的关天明则没有坐标的概念,大军左右前后地乱转。 终于,在林岚的哨兵天网下,有一个哨兵阵亡,让林岚大致确定了关天明大致的位子。接下去林岚这边的战令不断传出,让陈之策都有些应接不暇。 两队骑兵两翼包抄,大军佯攻,小股精兵直入敌方后部。这样的坐标极大地减少了林岚凭空想象的难度,以致在他的地图上,每一道战令,都是有明确的坐标移动,就像是在玩帝国时代一般。 反观关天明,开始极为的自负。杀了林岚不少的哨兵和一小支林岚用来做诱饵的小兵分队之后,便陷入了林岚的包围圈。 沙盘之上,林岚的战旗不断移动、增加,然而等到关天明想要大军分兵撤退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陈之策神情严肃地捋须,道:“林岚,胜!” 关天明一愣,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呢?”他居然不知不觉就被林岚给包围了! “关师兄承让了。” “恩。”关天明脸色苍白,仿佛输了什么似的。他一直对自己的兵策很自信,认为将来能够做得比陈之策还要厉害,没想到今日的沙盘演练输得这么惨。 第五十一章 吊起来打 庐州关氏,一门三将。当年开国功臣关长青乃是太祖麾下第一悍将。关氏子弟,自幼研习兵法,如今都还有不少的关氏子弟在军中效力。 大京朝历经一百余载,文臣武将,如今早已没了特定的划分。带兵,也并非武将大包大揽,文臣一样可带兵,只要有这本事。文韬武略之辈,多半不输于草莽之辈。关天明如此迅速地落败,让人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只觉得林岚的旗帜就这样一步步地将关天明包围了,仿佛很有目的性一样。 关天明抬头,问道:“你对我的动向了如指掌,是如何做到的?” “这是军事机密。” 关天明冷笑了一声,拱手道:“佩服佩服。” “陈夫子不会是厚此薄彼,偏袒林岚吧?不然关二爷怎么会落败得这么快?” “很有这个可能。陈夫子素来赏识林岚,定是绩考之时,有意照顾照顾。” 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陈之策冷哼一声,道:“老朽纵横沙场,明人不说暗话。今日也不必胜三局了。刚刚那场战斗,老朽现在就点评一番。遭遇战,林岚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地克敌制胜,乃先谋定,而后思动。关天明布阵灵敏、应对迅速,只是缺少了那么一丝先机。所以关天明得甲等下。” “下一个,茅秋涵。” “啊?”还在底下的茅十八一惊。 “今日索性就摆个擂台,看谁能够笑傲沙场。” 林岚直翻白眼,这不是坑爹啊,自己本来战个三场就完事了,非要老子战十八场?不行,等到十四上场,找个机会故意送人头…… 陈之策捋须笑道:“林岚若是输一局,就评个丙等,谁赢了林岚,就评个甲等上。这样也可以激励激励你们。” “……” 林岚满头黑线,你大爷的,你想激励你自己掏腰包啊,便道:“先生这就有些不厚道了。” “哼哼。刚刚不是说老夫厚此薄彼吗?这样的安排,老夫觉得挺好。茅十八,还等什么?” 茅秋涵战战兢兢地坐在沙盘的一侧,两面的挡牌再次遮起来。 林岚起手三板斧,依旧先定位,后地毯式搜索。 然而这一回,貌似有一些巧。只有三个哨兵回来,也就是说,敌兵就是在那个方位。林岚也不磨叽,直接快速行进,同时哨兵不断朝北方派出。 同样有哨兵自对边过来,不过林岚并不在意。沙盘之所以能够模拟战场,主要是有时间的概念。比如说林岚派出哨兵,自南回来的花了一个时辰,那么若是在三个时辰内北边的哨兵未回来,也就是说遇敌了。 这样的好处也就是林岚大军一旦出动,中途杀了敌对的哨兵之后,以更快地速度北上时,根本无需顾及是否被对方发现的问题,因为他的速度足以打得对面措手不及。 结果不出所料,面对林岚摆开阵势的大军突袭,茅十八的应对比关天明还不如,没三两下就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林岚胜!茅十八,乙下,下一位。” …… …… 林岚开启了疯狂的游戏模式,屡试不爽的哨兵坐标模式,让他好像一个明图玩家吊打一个连自己处在地图哪一边都不清楚的新手玩家,这样的虐心虐心,极大程度地挫伤了这群文人子弟想要从军的胆魄。 “我认输。” “承让。” …… “十九,轻点虐啊!” “尽量。” …… “说好让我一半人马的。” “是啊,骑兵都改步兵了,一半的马让你了,胖九,你还是乖乖认输吧。” “呜呜……你欺负人!” 林岚就这样痛快地虐杀着新手玩家,一副吊打一切的昂扬姿态,除了最开始的定位、派哨不变,陈之策发现林岚针对远近、地形的不同,战法、布阵上同样变幻莫测,有时候连他都啧啧惊叹。 用兵如神! 绝对是日后大京朝的军神啊! 陈之策手中的小军旗都颤抖着。兵者,诡道也。林岚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兵法莫测。 李隆、孟宗、王子安之流,根本就是专攻律学骗分,一点都不懂排兵布阵的混子,这样的人,林岚已找到范围,根据高低攻势,那就是一个欢快的屠杀。 王子安被杀得片甲不留,得了个丙中,气得脸颊发白,好在李隆、孟宗两个丙下垫底,不然真的要找地缝钻了! “五哥好。”面对洁癖男赵光,林岚一直很好奇,这样一个寡言少语,又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公子哥,到底是如何在书院生存下来的。 “我弃权。”赵光很干脆地说道。 陈之策眉头一皱,战场上最恨的就是逃兵,“你想好了,弃权没有成绩的。” “明白。”赵光头也不回地离去了。他已经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至于其他的,都不是他需要做的。 就这样,林岚轻松地连赢十五场,杀得整个大堂内都是愁云惨淡的。 齐飞白坐在林岚的对面,神情肃然地说道:“十九,不要放水,放马过来就是。” “四哥豪气!”林岚眯缝着眼笑道。真不知道这齐飞白是独眼龙还是刀疤郎的种,反正一定不是笑面虎的种…… 大战一触即发。林岚这一回的定位后,却让他犯了难。 齐飞白的大军居然龟缩在了一处易守难攻的山岗上,看来是想固守,伺机而动。林岚看了看地势山形,战令直接一出。 陈之策看完之后,一下子不动了。 “咦,夫子怎么不动了?莫不是林岚这道军令有问题?” “不可能吧。”侯浩淼叹道,“以十九的这本事,估计十个齐飞白都打不过他。” 陈之策缓缓道:“飞白,你输了。” “啊?”还在山岗上写着兵策屯田当山大王的齐飞白一愣。 众人同样一阵唏嘘,这还没交战,怎么就输了? 陈之策将林岚的军令直接交给齐飞白,道:“你看看,这还有多少胜算?” 林岚的这道军令,已经不是在打地形战了,而是战略打击。围山打援,火烧连营。计谋千万,只要是合适的,一道就够了。 管你山上是不是固若金汤,我把你围起来,没了粮草辎重,你拿什么屯兵?这都逼不出你来,那就放火烧山,看你如何处理? 齐飞白脸色惨白,技不如人,确实得甘拜下风。 两边军力相等之下,林岚一旦放火烧山,骑兵必然成了废物,山地作战,本就不是骑兵的强项。火光之中,弓箭手、火炮营也成了瞎子。 齐飞白自认十分聪明地兵分三路,两只精锐埋伏在两边,没想到林岚来了个围山打援,直接逐个击破,将所有的可能都算无遗策。 他苦笑一声,道:“以前嘲笑陈夫子只有那三板斧,如今亲自体验,只怕我这沾染江湖儿郎气的混子,连兵都带不好。受教了。” “四哥,承让了。” 林岚嘴角的一抹微笑,在众人看来,简直就是大魔王降临时得意的邪笑! 第五十二章 大雪满弓刀(上) 酣战十八场,林岚最终已全盛的姿态,登顶兵策之冠。 黄昏的夕阳照在雪上,有些刺眼。陈之策独自一人坐在堂上,整理着所有人的战令。林岚一人的,比其余十八人加起来的,都要多上一倍! “若是年纪这么轻,真还以为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呢。”陈之策欣赏着林岚一道道军令,虽说是沙盘演练,与实际还是有差距,真实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两兵交战,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场面。 但是地形、阵法、兵策上的决断,已经看出来高低优劣。 雪道早早地被人扫清,自从前年秦夫子雪地滑到之后,这条通往学堂的宽道便再也没有一丝积雪。 别看书院连夫子加学生只有二十来人,负责保卫、起居的仆人守卫同样有几十人。老者缓缓走来,神情琢磨不透,朝堂上瞥了一眼。 与此同时,陈之策抬眼看去,不知是因为刺眼的夕阳还是许久未见的老友,眼睛忽然眯缝起来。 “三年不见,别来无恙啊。”缓缓走入正堂的老者撩起裘袍,一脚跨入了门槛之中。 “言公当初将老朽请来,一封书函,连被薄酒都未置办,足足让陈某人白白干了三年,这笔账,怎么算?” 王言坐定,身边自有人上茶,他缓缓道:“我们几个老家伙,发挥发挥余热,为圣上分忧解难,选拔贤才,也是理所应当,陈公何必斤斤计较?” “哼。说得倒是轻巧,你怎不教书?” 王言笑道:“比起教书,王某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当初朝堂之上,陈老将军仗义执言,得罪人无数,能够在书院换得如此惬意的日子,难道不是件美事?” 陈之策嗤之以鼻,说道:“言公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哈哈,真是反客为主。陈之策,你可别忘了,我是文德书院的名誉山长。论资排辈,你还得归我管。不说这个了,绩考安排得如何了?” “就差诗学一门了。刚刚结束的兵策演练,书院出了个妖孽,连赢十八场,就连齐飞白和庐州关氏将门的那个小子,都成了他手下败将。他日定是将帅之才。” 王言眉头一挑,问道:“林岚?” “你知道?”陈之策反问道。 “老朽亲自送上书院的兔崽子,怎会不知。”王言接过一道道沙盘军令,看得心惊肉跳,“这……这都是你教的?” 陈之策虽然很想在王言面前装把逼,却有些底气不足,还是叹了一口气,道:“老夫仅仅是教会了他们一些排兵布阵的常识,免得他日真的踏足疆场,还和阮慈文那个蠢蛋一样,将一万儿郎的性命白白葬送玉门关!” 王言神情黯淡,道:“这件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耿耿于怀?” “你让老夫如何释怀?如何有脸面对西北十万悍卒!” 王言放下林岚的“军令”,起身道:“算了。阮慈文虽说是你的门生,但是那时你处京师,西北战局也不是你能掌控得了的,这件事说到底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当初弹劾你的那些莫须有罪名,圣上也没采纳。不过你这一辞官,如今朝廷求和派多于主战派,圣上很为难呐。” “求和?让我堂堂大京与西北蛮子求和?荒唐!”陈之策动怒道。 “你我离庙堂之远良久,不知晓朝廷的困境啊。大京朝还是当初那个大京朝吗?”王言坐在椅子上,叹道:“财政年年积弱亏空,圣上宽仁,不忍加赋,无疑西北的军饷就要大打折扣,求和的声音也渐渐呼高。” “都是群软骨无能的庸才!” 王言微微一笑,“所以才有了文德书院。如今绩考结束,第一届的六个后辈也可以任用了,朝堂没了我们这群老臣,每年仍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注入。若还是让这群后辈们天真的以为,活在一个万事无忧的繁华盛世,这样的日子,不长久了。” 陈之策点点头,道:“这个林岚,我想明年百叟宴上举荐给圣上,好好打磨,将来定是国之梁柱。” “不可。” 陈之策眉头一皱,问道:“为何?” “老伙计,知道你思量国计,一直想把西北失地收复,可如今大京朝风雨飘摇,攘外必先安内。财政课税一日悬而未决,这战事如何打的起?拿什么打?” “你的意思……” 王言将头瞥向远处融化的雪景,呢喃道:“雪融并非暖春将至,也许是迎接更加寒冷的凛冬。放一放再说吧……” “知道老夫最讨厌你什么吗?” “但说无妨。” 陈之策捋须喝道:“卖关子,弯弯绕!” 王言笑而不语。 …… …… 秦青的诗学从来不再大堂内,按照惯例,最后的诗学考核,依然在后山。山雪经历了一些的寒风,已然结成了冰晶,失去了原来的绵软,踩在上边清脆有声。 秦青一身长衫依旧,只是套了一件兽皮背心,相比较裹得严严实实的林岚几个,仿佛他才是小伙子一般。 “同学们,时间过得真快。一年又要过去了。” “是啊,先生。等到今日毕,书院差不多要放假了。” 秦青笑道:“最后一门安排诗学,就是让你们莫要紧张,游山玩水,有时候同样是一种学习。这一年,诸位同学也妙句层出。诸如浩然的静水流深远,沧笙踏歌笑,林岚的万里悲秋常作客、霜叶红于二月花,皆是难得的佳句。今日就以雪为题,各位自由发挥,希望能再出佳句。” 诸生缓缓散开,各自找寻灵感。 庞宗耀拉过林岚,低声问道:“十九,明日就要统计分牌了,咱们那丢了的分牌还有戏没戏?” “有戏。”林岚露出深有意味的微笑,“而且绝对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庞宗耀一脸愁容,说道:“我不爱看戏。分牌拿回来就谢天谢地了。” 一边的侯浩淼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如果让庞宗耀知道,十九把挖到的分牌又给埋了回去,估计这个时候胖九想掐死林岚的心都有…… 第五十三章 大雪满弓刀(下) 秦青坐在后山雪亭内,不断有学生将自己的作品递上,然后退到亭外,等候着秦青的品评。 以雪为题,很普通的一个题材,这里的人都又才华横溢,这样的咏雪诗,还不早就有珍藏的佳句? 所以没几个时辰,差不多所有人都将诗稿递上了。 显然到了年关,秦夫子也不想刻意刁难人。 这样的绩考,是要记录在成绩单上的。兵策、算学也就罢了,那些官宦之家,尤为注重着经学、诗学,名利之争,也在所难免。 拿到自己诗稿成绩的学生们一个个也都笑逐颜开,这秦夫子的批红,差不多是有史以来相对于他们个人来说,最高的成绩好评了。 “我这里有一纸诗稿,是当中某位高才所作。只不过老朽才疏学浅,读之数遍,总领会不到诗句妙处,请诸位一道品鉴品鉴。” 诸生左顾右盼,看有谁还没拿到诗稿。 “十九,夫子手中的诗稿莫非是你的吧!”侯浩淼拿个了甲下,也算是回去有些交代,自然十分欣喜,见到林岚还没有诗稿再手,便小声问道。 “恩。” “原来是咱们书院魔王的诗稿啊。让夫子都难以评价,倒是要听听了。”孟宗酸溜溜地说道。 林岚看了眼这个……让他颠覆古代观的孟宗,懒得和他争辩。 秦青看了一眼林岚,缓缓念道:“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诸位评价评价。” 张苍听完,沉思片刻,朝秦青一礼,道:“学生斗胆,想品鉴品鉴林师弟的此诗。” “但说无妨。” 张苍缓缓说道:“这诗作得锋芒毕露。诸位听听最后一句,大雪满弓刀,哪里有这等浮夸之事。这拿弓刀的将士都是死的?马上将士,如何能让大雪盖满弓刀?读之确实有那么点气势,可是仔细推敲起来,尽是漏洞。” “对啊,经张苍师兄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人附和道。 王子安继续挑刺道:“第一句也有毛病,月黑雁飞高,这月黑风高,怎知晓有飞雁?再退一万步说,写的是虚景,这黑夜大雁理应归巢栖息,飞往高处也不符常理,可见荒唐至极!呵呵,当然,这不过是在下浅见,若是有不对之处,请林岚师弟多多指正。” 林岚笑眯眯地说道:“谁说雪不可盖满弓刀,你去过西北吗?你见过北国的雪吗?” “呵呵,在下确实没去过。不过也不会凭空臆想,做些荒唐的诗词。”王子安话里有话,依旧微笑示人。 秦青捋须道:“飞白啊,你跑一趟,请陈夫子过来一趟。咱们书院,也只有陈夫子去过西北,这首诗又是与军伍有关,让他做一做评价正好。” “是,夫子。” 侯浩淼凑近了林岚问道:“十九啊,你真是够能闹的,写什么不好,以你诗文才华,随随便便一首咏雪诗就行,何必写这样的擦边咏雪诗呢?” “随便想到,就写了。”林岚倒也不是嘴上说的那么简单,昨日沙盘演练,加上今日观雪,让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边塞雄浑壮丽的诗歌,才写下这首塞下曲。 等了片刻,陈之策缓缓走来。 “是什么诗,竟然难倒了秦夫子,还让老夫来做评判?” “一首边塞从军诗。”秦青将诗递给陈之策,“由老将军来评判,最合适不过了。” 陈之策口中缓缓默诵,短短二十字的绝句,却让陈之策沉思良久,脸色也分外凝重。 过了良久,他终于抬起头来,扫视了一周,问道:“这诗谁写的?” 见到陈之策脸色如此难看,孟宗有些落井下石地说道:“此诗乃是先生的得意门生,林岚所作。方才我等还在讨论,此诗写得属实荒唐,先生是不是也如此认为?” 陈之策看了一眼林岚,嘴角微微有一丝笑意。 一边的张苍察觉到了这次微笑,不由眉头一挑。 陈之策将诗稿递给秦青,说道:“我认为这首诗……给一个甲上一点都不过分。” “呼!” “啊?” 原本以为陈之策会对这诗嗤之以鼻,怎么忽然之间,有如此之高的评价,让众人错愕不已。 张苍眼神一凛,这林岚兵策拿了甲上,算学虽说弃考,但就连卷子都是他所出,评个甲上都不在话下,若是连诗学都让他出了风头,这还了得? “难道陈夫子不觉得最后一句诗荒唐至极吗?” “大雪满弓刀怎么了?老夫之见,此诗意境高远,岂可是常人之手笔?比起你们所作的那些无病呻吟的软骨诗好上千倍万倍。”陈之策说起话来唾沫四溅,中气十足,“这首边塞诗,写得意境,岂可是你们这等庸才看得透的,还荒唐至极,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 陈之策一点都不给张苍留面子。 孟宗昨日就不爽陈之策的做法,林岚还从中作梗,让他得了一个丙下的丢脸成绩,眼神不善地说道:“先生莫要刻意包庇。这样的诗。漏洞百出,怎么能评个甲上?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恐怕难以服众!” “你懂个屁!”陈之策一句粗口,直接让孟宗脸羞得通红。 “唉,老将军何必动怒。我等皆未去过西北,所以才请老将军来品鉴一二,何必大动肝火?”秦青显然想打个圆场。 “既然你们都想知晓,好。”陈之策鼻孔出气,刮了一样屡次出言不逊的孟宗,冷哼一声,道:“月黑雁飞高,此乃林中有动静,惊雁高飞,你说这是荒唐?这是敌军在林中!寥寥五字,既交待时间,又烘托了战斗前的紧张气氛,直接逼出颔联来。” 张苍眉头一挑,他自然是没有军伍经历,一听陈之策解释,有些不甘心地道:“那颔联的单于呢?学生才疏学浅,但也知道,此诗题头为《大京塞下曲》,可这单于早就在大京开国之前就被北蛮所灭。” “借指,借指懂吗?以一被灭之国的首领借指敌军,暗示大战必胜的信念,读诗至此,顿觉一股豪迈之情扑面而来。 敌人夜间行动,并非率兵来袭,而是借夜色的掩护仓惶逃遁。诗句语气肯定,判断明确,充满了对敌人的蔑视和我军必胜的信念,足令人为之振奋,于上句造成的神秘气氛中,惊艳绝伦,何来荒唐? 敌酋遁去,我军纵兵追擒,此为自然的发展。‘欲将轻骑逐’,乃追兵将发而未发。 大军仅派‘轻骑’,不仅因为快捷,也彰显我西北军高度的自信,仿佛敌人已是瓮中之鳖,只须少量‘轻骑’追剿,便可手到擒来。” 陈之策越说越激动,甚至手舞足蹈起来。 “至于刚刚被你们贬得一文不值的尾联,更是又发惊采,将全诗意境推向**。 朔方的寒冬大雪,你真以为就跟这江南细雪一般,那是能将人马冻死的鹅毛大雪! 大雪满弓刀,何等惊艳卓绝,还荒唐至极?呵呵,可笑你们这些人呐,慧眼不识金镶玉。” 诸生听陈之策如此分析,顿时脸色苍白,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之策笑道:“西北苦寒,大京文人不愿涉足,今日得此好诗,实属难得。言公已至书舍,林岚你与我一道前去参见吧。” 林岚脸色古怪,道:“他……来干什么?” “自然是明日主持绩考落幕了。” 林岚暗松一口气,终于不是冲自己来的…… “秦夫子稍后也过来,一齐用餐。” 在一群人羡慕的眼神中,林岚跟着陈之策缓缓离去。 本来都不想装什么逼了,结果还找个托来强行让自己装把逼,林岚心里这叫一个无语啊…… 第五十四章 春风不度玉门关 八个老头,都够凑成两桌麻将了。屋内的大锅里,羊骨汤被煮得咕嘟响,带上林岚九个人,夹着片好的羊肉涮着吃。 林岚见独眼龙眼神不善的样子,便明白王言老贼显然没有把他和自己的关系说出来,觉着自己这样和众老平起平坐成何体统,对此,他也只能默默地吃肉,免得被老头们一顿喷。 “陈之策,老夫让你将秦先生请来,可没说将这臭小子也带来,你不觉得这样的氛围,让一个小辈平起平坐,有些不妥当吗?”王言瞥了眼林岚,仿佛林岚敢把两人关系捅破,立马就要用眼神杀死他似的。 陈之策笑道:“言公刚来书院,怎能不见见我们书院的妖孽呢?秦夫子,今日林岚做的诗呢,给言公看看。” 王言眯缝着眼,冷冷笑道:“哪里都有你出头?是不是今年书院太闲得慌,那样子明年浪费国库里边的银子,让陈夫子您自己掏腰包算了。”显然,对于陈之策自说自话地将林岚请来,王言有些不满意。 若是林岚这个时候有点眼力劲,那就应该随便找个借口离开。这样子都有台阶下,偏生林岚就想看着王言和陈之策互掐,故意闷声不响地吃着羊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们吵你们的,我吃我的。 王言看了眼那首《大京塞下曲》,眉头一皱,道:“就这样的还给个甲上?秦夫子,是不是这老家伙威胁你?” 秦青笑道:“林岚的诗一直不错,这一首塞下曲,由陈将军一解读,也是不错之作,给一个甲上也不过分,回家能过年。若是平日,也有甲中的水准了。” 林岚吃得欢,几位山长同样闷头吃肉。诗文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对牛弹琴,管他写得多好还是多烂,两边一文一武都得罪不起,干脆自己顾自己吃。 王言捻须,瞥了眼林岚,道:“大雪满弓刀,终究没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来得有场面。《大京塞下曲》确实精彩卓绝,然而放到塞北,这样的边塞诗赋,并不讨喜。悍卒们拿来当裹脚布都嫌脏的玩意儿罢了。这样的诗,就像用名贵的香料烧出来的彘肉,即使鲜美十分,到了士人眼中,都是难登大雅之食。” 林岚筷子一抖,翻了翻白眼,这自家人何苦为难自家人。读书人的愿望是什么?必然是官至宰辅,钟鸣鼎食。生能入金銮,死可谥文正。那些投笔从戎,督军边塞的,则是想建功立业,封侯拜将,两者路子不同而已。 陈之策瞥了瞥嘴,他是文人出身,不过经历沙场洗礼,早已脱去了那份腐儒的味道,笑道:“可怜我西北悍卒大雪满弓刀,吴越儿郎还笑小雪难以盖弓刀。” 与那两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一比,这塞下曲的尾联气势被比了下去,这才让陈之策有些愠怒。然而自己诗词捉襟见肘,难以写出比王言口中那两句更为壮丽的诗词来。 “喂,林岚。诗赋还有现成的不?若是写得好,老夫替你作诗序,好叫这江南江北的那些无知之徒晓得,我大京塞北的戍卒,是如何守国门的。” 林岚目露为难地说道:“真要我作?” 陈之策大马金刀地坐着,道:“当然,你的诗词在言公口中成了腌臜的彘肉,难道你甘心?” 林岚很想说,那两句从王言老贼口中出来的诗句,同样是自己写出来的。不过看到王言那双吃人的眼神,想想还是算了。 他低声吟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哪个肉也吃了,诗也作了,晚辈先行告辞了。”林岚从王言那脸色之中,想得出一种隐隐的杀意。 几老怔怔地坐在锅边,被一首《凉州词》惊艳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陈之策手捋着胡须,呢喃有词,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好!好啊!”这一回,他是打心眼里佩服林岚。这首诗,想必传到西北老卒口中,也会勾起一番思愁别绪吧! 王言喝了一口羊汤,轻轻吹去碗中的白沫,喃喃道:“臭小子是鬼附身了吗?” …… …… 苍烟室灯火阑珊,张苍看着码好的分牌,喝了一口手捧的清茶:“才识过人又如何?最终,还是我张苍最先临门一脚啊!” 他的眼中充满了狂热。明日晨起之时,他将是最耀眼之人!他将分牌一堆一堆的捧入到木匣之中,三年的心血,若是能换得帝师门生,也算是值了! 他环顾了一眼苍烟室,如释重负一般地躺在床榻上,连衣服都未脱,这样等到明日,能够更快地站在王言面前,称一声老师。 他眼神狂热地呢喃道:“一切都是值得的。” ...... ...... 四合院之中,原本在“斗地主”的三人,等到林岚归来加入后,成了“火拼双扣”。 宣纸的透明度过于高,制作扑克牌的纸张,还是林岚特地制成的硬板纸。这样的纸牌游戏,开始除了侯浩淼有兴趣外,专注于读书的年十四以及专注于吃的庞宗耀都没太大的兴趣。然而强拉硬拽着玩了几局后,就连平日一丝不苟的年十四都觉得绩考结束了,确实可以放松一下了。 “十九啊,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这玩意儿我还从没玩过,真有意思。” “对二!丫的,还有谁!还有谁!”庞宗耀信了林岚的鬼话,说是头上系根绳抽牌的运气会好,于是乎将裤腰带解下来系在额头,整一个**的样子。 年十四跟林岚是对家。面对庞宗耀的一对小二,也是摇了摇头,将希望寄托在林岚身上。 见到庞宗耀气焰嚣张,风头大盛的对家老七哈哈大笑:“十四啊,今日老子一定要让你把赢回来的分牌给吐出来!过过过!” 林岚嘴角微笑,道:“话别说得太满。四个九,有木有?” 一见林岚压住了他的牌,庞宗耀立马就跟懈了气的皮球一般。 “不好意思,侥幸争得上游。”林岚,摊了摊手,表示已经出完了牌。 “过。” “过。”年十四不动声色地说道。 侯浩淼瞄了眼年荣的牌,感觉这个时候压一手还得被扣住一人,决定先缓一手,争个平扣,便道:“让你出!还能出光咋滴!” 年十四沉默片刻,手中牌一摊:“不好意思,顺子。” “哇!老七,你龙王放大水啊!” “我去,我哪里能想到这么大一把顺子啊!” 林岚微笑道:“双扣,每人五个分牌,概不拖欠呐。” 庞宗耀这点赌品还是在的,生气归生气,给了分牌后哭丧着脸:“十九啊,明儿个找不回那分牌,估计我这个年关是熬不过了,呜呜......” 林岚洗着牌,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道:“说了明儿个请你看戏,绝对包你满意!” “老子不爱看戏!老子要分牌!”四合院里的人精,一个个跟着林岚好的不学,一堆口头禅倒是都学会了...... 林岚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笑道:“好戏会搭台,分牌会有的。” 第五十五章 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今日一过,书院也正是放假了。 书院所有的学生都拿着自己努力一年的果实,准备接受最后的绩考。 长廊上,所有学生的目光,都望向最前边的那位老者,太傅王言,天子的老师,那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他们来文德书院的目的,就是希望有幸拜入他的门下。如今闲居在野,但依旧是儒门表率。 林岚打着哈欠,四合院里的几位都是精神欠佳,个个都是熊猫眼,哈欠连天。 昨晚挑灯夜战,斗地主、火拼双扣,困得不行,到最后,都是沾床就睡,庞宗耀个懒猪更是一觉睡到大天亮,要不是林岚拿竹板一下将他抽醒,估计连最后的绩考都要迟到了。 “咳咳。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老朽就先说几句。诸位在书院有的已经呆了三年,最短的,也已经三个月了,对于文德书院的几位夫子,也应该多少了解他们所教授于你的知识,是多么宝贵的一笔财产……” 林岚打着哈欠,王言老贼的话如同催眠符一样,让他更加想睡觉。原来古代的领导也爱讲大话、套话。 叽里呱啦讲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听得林岚前脚尖着地,后脚跟悬空,差点栽倒在长廊上,好在三位凶神恶煞的山长不善言辞,寥寥几句话就切入了正题。 “下面,将是考察你们在书院成果的时刻,在几日前,我们几位山长商量了一下,入学三年的老生,不管分牌到没到规定,都予以肄业,全心准备来年的春闱!” 站在前边的六位有些吃惊。这……这是要赶他们走? 赵光的脸色倒还好,只是略微惊讶之后,便恢复了,甚至还有些释然。 齐飞白和关天明二人,本就准备投笔从戎,这入不入言公门下也无太大寄托,只是有些疑问,为何突然宣布这件事。 白浩然倒是十分符合他那随遇而安的个性,脸色如常,出门前算了一卦,倒是大吉,静等命运安排。 张苍脸色一变,却立马松了一口气。只有王子安,变得有些焦躁起来,问道:“叔祖,这样是不是太仓促了?子安还有不少学问要想书院的夫子请教。” 王言捋须,缓缓道:“春闱之事已定,凭你们几个的才华,定然能够登科及第。学识其次,才能品性才是今后为官之道上的本钱,之所以如此仓促的让你们肄业,就是不想让你们还有所羁绊。天道酬勤,不要总是想着走捷径。” 王言的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明眼人都听得出来,帝师门生,不是那么好当的。 “好了!开箱吧。” 白浩然启箱,静静地等在原地。 王言缓缓走过去,箱子很好计算,满则为一千,白浩然的箱中七百有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交代了。 “不错。” “言公谬赞。”白浩然不温不火地回道。 王言赞赏地看了一眼,道:“汝父白石,乃当朝一股清流。没想到你也如此脾性,好,好啊!”王言在白浩然肩上拍了两下,继续往后走去。 关天明的箱中分牌不多,但也有五百余之多,填满了一半。 “不错,代我向你祖父问一声好。” 关天明拱手一礼,道:“多谢言公。” 王言还未走至,张苍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箱子。 “哗!” “这……他难道……” 张苍还没等王言说话,便拱手一礼,道:“学生幸不辱命,取得一千分牌。”他的眼中充满了笑意,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次有多么幸运,居然能够成为唯一的帝师门生,仕途定然能够一帆风顺! “不错。”王言依旧两个字,便从张苍身边擦肩而过。张氏没有什么值得他要问候的人,所以就这样离开了。 后边的夫子将分牌数记录在一张纸上,然后交给了张苍,笑道:“恭喜你,从书院毕业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赞美之词了,仿佛比较关天明和白浩然,似乎还少几句。张苍的脸变得僵硬了,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有些小失落地接过那张毕业证。 他是六个人之中,唯一拿到的毕业证,而不是肄业的证明,然而他却一点也没有感受到王者的待遇,难道不该是赞不绝口吗? 然而这样的自我良好的感觉并没有发生,一切都像是张苍个人揣测,白白激动了一晚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场面?他听到的依旧是不错,很好,多多努力,似乎他这个分牌最多之人也没有得到过多的赏赐。 心情同样糟糕的王子安,也只能叹气,只希望今年过年之时,能够通过家族关系来拜入自己族叔门下了。 王言几人来到庞宗耀的身前,前边诸生,虽然有些差强人意,但总体尚可,也让王言脸色缓和不少。 “这个……那个……”庞宗耀不断朝着林岚挤眉弄眼,搞得王言眉头一皱。 “还不打开?难道让老夫亲自替你开箱?” “不敢不敢。”庞宗耀心里将林岚咒骂了一万遍,说好的分牌呢?说好的唱戏呢?这回真的要挨不过年关了。他心里欲哭无泪。 箱子一开,寥寥数十枚分牌贴在箱底,王言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囊中羞涩,揭不开锅啊。孺子不可教也。” “不……不是的……” 王言眉头一挑,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庞宗耀将目光转向林岚,见到林岚慢慢地摇了摇头,将话憋到了肚子里,低头翻白眼,反正都被整死了,还差再被批评吗? “没有,晚生一定好好努力。”依照庞宗耀的本事,不说那个第一,在后边几个才呆了一年的学生中,几乎稳占鳌头,若不是平时吃得多了些,关键时刻被偷了些,这会儿腰杆子肯定倍儿挺。 王言摇头叹气,道:“汝父当年也是老夫看着一步步过来的,怎么生了你这样好吃懒做之徒?家门不幸呐。” 几个夫子有些狐疑道:“言公,这宗耀平日里才学尚佳,虽然好吃,但不懒惰。” “你们别告诉老夫,他这个分牌都是被吃完的?” 噗嗤! 底下人纷纷笑出声来。 庞宗耀更加委屈了,看到林岚摇头晃脑的样子,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只能在心里默默承受着。 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第五十六章 这货有诈? 庞宗耀被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后边之人的压力都轻了不少,大抵都是一些勉励之语,书院的夫子们也寥寥点评几句,将写有评语的“成绩报告单”交到诸生手中。 当然最惨的,要数孟宗、李隆二人了,兵策、算学上的两门丙下,让这张成绩单显得十分难看,估计这次回家,自家老爹也不会轻饶他们。 孟宗捏着单子,忿恨地瞥了一眼林岚,却见到站在对边的林岚正微笑地看着自己,顿时心脏漏跳了一拍,干净低下头来。 “别笑了,再笑脸都抽风了!”说话间,王言已经站在了林岚的面前。 “言公好。” “你好。” 爷孙俩演对手戏的水平不遑多让,只不过这对话略显生硬了。 林岚递来一个眼神,将箱子缓缓打开。 “空的?” 一边的茅十八一愣,叹道:“怎么是空的?” 他们通铺内昨儿个还在猜,这一次最大的一匹黑马是谁,结果清一色地认为是林岚大魔王。光一个算学悬赏令就已经让林岚赚足了某些人一年的分牌。 王言递来一个眼神,貌似在问什么个意思,呢喃道:“不会你的分牌也都吃完了吧?” 身后的几个夫子也一同探头上来。 “不对啊,林岚。光从算学一门上,老夫就已经支付了你三百余分牌,这才三个月,加上其余三门,就算天天大鱼大肉,你也总剩个百来枚分牌吧?” 林岚笑了笑,道:“真的是很不巧,学生和刚刚庞宗耀的分牌,被偷了。” “哦?” “被偷了?” 一时间,底下人议论纷纷。 王言也是眉头一皱,这分牌被偷,偷这东西之人一定就是书院内之人了,不然有谁还会偷这不值钱的玩意儿。虽然不值钱,但是偷窃的性质恶劣。“会不会是你丢了?” “晚辈和庞宗耀的分牌是同一天丢的,然而数目合起来有四百余,这么多分牌,能怎么丢?” 几个山长和夫子口中呢喃有词,这在书院之中从来没有发生过。 “不过几位山长、夫子不必担心。” 王言甩来一个飘忽的白眼,谁是担心你了,这是性质恶劣的问题。 林岚微微一笑,道:“我有办法,让分牌自己说话。” 长廊之上,众人一愣,让分牌自己说话?没听错吧? 林岚眯缝着眼,继续道:“我敢断定,那个窃贼就在这里!” “分牌都一模一样,如何能分辨地出到底是不是被偷的?” “所以我说,让分牌自己说话嘛。”林岚微笑道,“几位山长、夫子,不知道能不能够给学生一炷香的时间布置?” 王言眉头一皱,不知道这妖孽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便道:“你确信贼人就在这当中?” 林岚走到长廊中间,好戏开罗,自然需要敲下开堂锣,免得到时候避重就轻,难以惩戒恶人,“咳咳。诸位都是同窗,此事发生已经两月有余。秉着以诚待人,友善相处的态度,再被偷了分牌之后,并没有声张出去,只希望那人能够有点良心,将分牌还回来。” 林岚讲得声色俱到,听着就像一个老实憨厚的小生,再赴京赶考的路上丢了盘缠一样,“后来,我们弟兄几人认为,一定是通铺人多眼杂,那人不好意思还回来,便用那仅剩的分牌租了那件大独楼。” 他走到庞宗耀身边,一把搂住那肥脖子,“诸位看看,以前这么爱吃肉的宗耀,都饿成什么样儿了?那人竟然如此的心狠,一点分牌都不留!” 看热闹地诸生瞥了眼庞宗耀,丫的,哪里看出这死胖子瘦了,吃得更肥了好吗? 庞宗耀很配合地眨巴着小眼睛,努力挤出泪花,道:“呜呜,我好饿,我好苦啊!” 看着庞宗耀拙劣的演技,林岚将头撇过去,一把拍在庞宗耀的肚子上,本来想着叫他滚蛋,结果夸张的庞宗耀以为这是在暗示什么。 小眼睛眨巴着,立马“心领神会”,捂住肚子,“哎唷,我的胃……我的胃都饿疼了……” 王言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摇头看着林岚如何收场。 林岚脸色立马恢复,严肃道:“是谁?让我们兄弟二人陷入惨境,这样的道德沦丧,这样的世风日下,身为一个读书人,竟然窃取他人的知识成果,这比偷一个馒头,偷一个包子的性质都要恶劣一千倍!” “分牌是什么?那是钱吗?那是宗耀的命啊!”说话间,林岚的手拼命地在庞宗耀肚子上猛拍了几下,这一回,庞宗耀叫得更加痛苦逼真了。 原因是,他真的很疼…… “现在,我给那人最后一个机会,站出来。我既往不咎,若是还执迷不悟,休怪我施展**,叫分牌自己说话!” 林岚的眼睛如同鹰隼似的扫向孟宗、李隆,当然还飘过了王子安、张苍,这些都是他怀疑的对象,甚至他怀疑,凭孟宗、李隆还不足以胆大到偷分牌来报复,因为他们的分牌并没有明显的增加,然而王子安、张苍两人的分牌,明显地多了不少。当然,这仅仅是林岚个人揣测。 时至隆冬,然而孟宗背后犹如针扎般热疼,他将余光瞥向王子安,发现好基友的头微微地摇动着。 “没人站出来是吗?”林岚嘴角划过一丝笑意。这时候站出来,反而不能严惩。这分牌说到底,也只是在书院流通,一出书院,就是一堆烂木头而已。按照《大京律》,偷些木头也没有听说过判刑的,林岚只能用道德品行上的恶劣来惩罚这群无耻小人了。 王言道:“既然没有站出来,林岚你就让分牌自己说话吧,老夫也想看看,这分牌究竟是如何说话的。” “既然没有人承认,那么我要开坛啦!”林岚装神弄鬼地虎跳一步,喝道:“瘦猴,布阵!” 看戏都快要看得入迷的侯浩淼回过神来,差点忘记了林岚的吩咐,点点头,道:“好嘞。” …… …… 瘦猴老七关门又关窗的,在小屋内倒腾了片刻,出来之后拱手一礼,阴阳怪气地说道:“天师,青天白日阵已布好,请天师开坛!” 做戏做全套,林岚发现哥们几个除了年十四呆板老实,其余两个浑身都是“艺术细菌”,还在原地打滚的庞宗耀也直起腰来,眨巴着小眼睛,心中暗道:看来十九是有备而来啊! 他万万没想到,今日林岚真的给唱了一场好戏。 “什么青天白日阵,装神弄鬼!”王子安自然不信鬼神一说,见到林岚在那里装神弄鬼,便冷哼一声。 他死都不相信,这分牌真的能说话。这一声冷喝,不过是为两个胆小如鼠之人壮壮胆。 林岚嘿嘿一笑,将手中的一只信封交到王言手中,道:“为了防止待会儿分牌说话的时候有人赖账,这咒语口诀学生现在就交给言公,让言公亲自施咒,来证明那贼人真面目!” “您老进去之后再看。”林岚轻声道。 “好,老夫倒是要看看,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一边的老学生王川那手肘捅了捅林岚,“有把握?” “本天师施法,岂可被凡夫俗子蒙蔽双眼?” “去你的。”几个山长、夫子哭笑不得,同样跟着入了小屋之中,站成了一排。 王言看完林岚给的信,眉头一挑,暗道:这小子鬼点子还真是多,唬人蒙骗都不带重样的。他又想起三元楼外的江湖棋局,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好了,诸位收拾好你们的分牌,放入到巷子内,排好队,一次进入阵法之中吧。” 林岚看着朝阳晒在长廊上,眯缝着眼笑道:“今日天儿真不错,青天白日,应该没瞎眼。” 趁着人头攒动,两位好基友碰到了一起。孟宗颤抖着手,有些害怕地看了一眼王子安。 抱着箱子的王子安压低了声,轻轻说道:“莫要怕,他在诈你,越是这样,越不能承认,分牌都一样,死都不会说话!” 孟宗点点头,咽了口唾沫排在了队伍之后。 前边幽幽地传来一句话,“万一真败露了,你懂的。” 孟宗手一抖,那分牌箱差点掉落在地,眼中划过一道惧色。 林岚站在门口,见到白浩然第一个欲要进去,便道:“白师兄为人正直,就免……” “林师弟,这可不能免。一码归一码,身正不怕影子斜!” 林岚笑了笑,道:“好。” 白浩然进去,门被缓缓关上,才过了片刻,他便出来了,朝林岚笑了笑,道:“我是清白的。” 关天明、齐飞白等人,陆陆续续进去,片刻就出来了,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林岚,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林岚站在门口,见到张苍过来,便有意无意地说道:“张苍师兄怎么看起来有些紧张?” “林岚师弟,如果你也抱着一个装满了分牌,足足有十几斤重的箱子,你也会手抖的。”张苍刮了眼林岚,缓缓说道。 林岚拱手一礼,道:“那就劳烦师兄了。” 张苍一步踏入,门再次被关起来。年十四和瘦猴俩人站在一边,他们也是最先几个进去,出来后一个劲地问着林岚,到底什么法术。 林岚笑着道:“保密。” 这样的神秘感,让最后站着的几个瑟瑟发抖,惶惶不安。 “唉,张苍师兄进去这么久了,这么还不出来?” 只听得里边一声大喝:“孽障!” 咚的一声,分牌箱落地。 外边之人一阵唏嘘。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张苍师兄就是那贼人? 都在交头接耳,王子安自然趁势转头,道:“他在诈我们。只要记住,分牌是不会说话的!” 最后的李隆、孟宗二人早已经吓得脸色剧变。满头大汗地看着那恐怖的小黑屋,张苍已经折戟,他们……还会幸免吗? “擦擦汗,不要慌!张苍没事的,你们切记,不要被诈到!我先进去,看我眼色行事。” 王子安缓缓上前。 大门被打开,张苍跪在一边。王子安瞥了眼林岚。 “小心台阶。”林岚温和地提醒道。 王子安瞳孔一缩,还是走了进去。 大门再次被关上,过了半响,门被打开,并没有刚刚言公的大喝,这让孟宗、李隆二人大松了一口气。看来有道理,这货确实有诈!这让他们又壮了一分胆气。 林岚抱胸靠在廊柱上,瞥了一眼孟宗、李隆二人,道:最后两个了,你们一道进去吧。” 他稍稍有点意外,那就是王子安竟然一点事儿都没有,这一点,确实很出乎他的意料。分赃难道没有王子安的份?不应该啊。 王言此刻的脸色早已经快要滴出血来。最后两人颤巍巍走进来,身在屋外的林岚将门一关,侯浩淼布置的墨黑布罩立马将屋子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将箱子打开。” “哦。”漆黑之中,两人颤巍巍地应道。 当两人一齐将地上的箱子打开时,箱内散发着无数幽绿色的荧光,如同那乱葬岗上的鬼火,吓得屋内两人亡魂皆冒。怎么会……怎么会…… 王言的声音再一次如同夺命判官一般响起来。 “你们两个……孽障东西!” 屋外之人听到这一声惊天咆哮,无不目露骇色,纷纷在底下揣测着。同时,又有些忌惮地看了眼林岚,这会施法术的妖孽,他们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去惹林岚了。 王子安瞳孔一缩,什么都已经晚了。 这是什么诈术?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一个局面? 分牌真的说话了?不可能!王子安的情绪有些波动,然而终究还是镇静地站在原地。 庞宗耀拍了拍身上的土,哈哈大笑,“真是解气啊!”这句口头禅,也是从酒醉后的林岚口中学来的。 他一把抱起林岚,就差亲两口了,“十九,我简直佩服死你了。你真他娘的是天下下来的神仙啊!” 这一场戏唱得,有些人至今还莫名其妙。阵法是什么?分牌说话了? 一切的谜底,都在林岚的局中,他眯缝着眼,看了下王子安,心中暗道:只可惜,漏了一条鱼啊…… 第五十七章 解密 ps:书友说第五十六章章节传错了,我仔细校检了一边,还真是。word里居然有两个五十五章,鬼晓得当初我是怎么把那一章漏掉的。可能是快月底了,时时刻刻想着为祖国母亲庆生吧。*-*现在的五十六章成了四千字大章,大家可以往前翻翻。 ------------------------- 学堂之内,气氛有些凝重。 这件事,若是几个蠢贼在林岚“开坛”前承认错误,承认一时鬼迷心窍,说上一堆悔过的话,相信事情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问题就在于反反复复地给机会,就是死不承认,直到事情败露了,才方知悔过。 王言冷喝道:“你们几个,好大的本事,如今偷同窗的分牌,将来呢?将来同朝为官,是不是还要偷国帑,还要偷百姓的钱!” “不!”张苍眼中充满了恐惧,道:“不可能!言公,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想要陷害我!请言公明鉴呐!” 王言摇摇头,这张苍的品行如何,他不知晓,但是其父的为人……他只能笑笑不说话,若不是深得圣上宠信,估计文德书院的门槛,都不会让姓张的踏进一人。 王子安觉得之前没有抓住他,这个时候可以以旁观者的姿态说话了,出言道:“叔祖,此事都是林岚布下的阵法,难免有不公之处,若是没有确实的证据,恐怕单凭分牌开口这样荒唐的妖法,难以服众。” 王言像看白痴一样看了眼王子安,笑道:“子安,你真以为这是妖法作祟吗?可笑!林岚,你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又到了“名侦探”装十三时间,林岚微微一笑,道:“你们三个熟读《大京律》,看来明白一堆烂木头没法扭送去见官,所以现在还不知罪,是吗?” 林岚这话说得很诛心,仿佛是刻意告诉他们几个,这件事再怎么闹都不会闹到官府,因为官府压根不会因为你偷了一堆烂木头而升堂,县老爷哪里来这么多闲工夫,若是升堂,那是不是以后地上一块石头,河边一把野菜都要来升堂?绝对不会开这个先例。 三人既不认罪,也不开脱自己无错,依旧认为林岚有诈,还要诈一诈他们。 王言的脸色难看,道:“林岚,你就直说吧,他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那好。李隆,我先问你,上上月初七,你与同窗下山去了王屋村,可有此事?” “恩。”李隆点了点头。这事情都有其余人见证,他也做不得抵赖。 林岚笑道:“是不是在王屋村助村民王麻子焚烧秸秆之余,将一包东西埋在了灰烬之下!” “没!没有!你血口喷人!”李隆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心里默念着,他在诈我,他在诈我…… “哼,还不知悔改是吗?那****在你埋下的分牌之中,抹上了萤石的粉末,而且料定你不能用这些见不得光的分牌到处乱用,定然是为了今日绩考时能够一鸣惊人,结果今日阳光明媚,光线照射到萤石的粉末之后,能够在黑暗的屋子内散发荧光,这就是为什么,在所谓的青天白日阵下,你们的分牌会有鬼火之光的原因,还有何话可说!” 李、孟二人皆露出骇然之色,他们没想到,这林岚会把挖到的分牌再给埋回去,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在场之人皆目露惊色,倒不是震惊李、孟二人胆大妄为,而是佩服林岚的智谋。 分牌虽然在外边不值几个钱,但是在书院,那是换取毕业,有幸拜入帝师门下的东西,在他们看来,那可是比银子更加珍贵的东西! 而林岚竟然能够在失窃这么多日子,处事不惊,找到失物,还能放长线钓大鱼,这样的布局,这样的隐忍手段,足以令堂上的几位也目露赞色。 “我……我知罪!学生利令智昏,罪该万死!” 林岚没给孟宗直接认罪的机会,继续道:“至于你,孟宗。那日李隆下山,本与同窗约好,也要去王屋村,可半道折返,你又去了哪里?” 孟宗早已经亡魂皆冒,但又想起王子安那吃人的眼神,忽然一怔,道:“我,我回了厢房。” 林岚刚刚想说话,后边就传来耿直的庞宗耀那破锣嗓子,“你撒谎!那****和十九用千里眼明明见到你在王子安的君子楼里,跟他两人撕咬,定是因为分赃不均,打起来了!” “嗯?这事还牵连了王师兄?” “不会吧,王师兄平日为人正直,乃谦谦君子,怎么会做出如此勾当。” 底下人窃窃私语,林岚翻了翻白眼,这猪一样的队友真是情商欠费了,说这么具体干什么,这不是让这对好基友知道那日咱们偷窥……呸,不小心看到那苟且之事吗? 果然,庞宗耀此话一出,王子安立马就面如死灰一般,孟宗更是身子如同筛子一般抖起来。 王言眉头一挑,看来这书院出了几根毒草,是时候要除一除毒草了。 “子安,你可有话说?” 王子安不愧是犯案心理素质极强,看来小时候在偌大的王府中,没少说过假话,都成了精了。 他清晰地抓住了庞宗耀话里的意思,脸色稍稍缓下来,看来这死猪并不知道苟合之事,以为那是在打架,便道:“叔祖,那日子安在君子楼读书,孟宗过来说有分牌相赠。我说无功不受禄。他言道只是请一些吃喝罢了,我还是断不接受,结果起了口角,就……打起来了。” 林岚眼皮子一跳,心中暗道:这货不去当编剧这是可惜了这编谎话张口既来的本事。 “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去找了张兄。张苍师兄因为分牌一事夜不能寐,一心想要拜入言公门下,能够学习先贤之德才,在下猜测,这才收了李、孟二人的分牌。” 林岚哭笑不得,这货替自己洗脱完罪责,还顺带着帮张苍说说好话,将罪名都安到了李、孟二人身上,看来是准备弃卒保帅了。 张苍原本听到王子安这般虚伪的一推二五六,准备咬出他来,结果听这么一编,自己也成了受害者,倒也乐得,便沉默不语。 王言冷笑一声,问道:“孟宗,子安说得可是真话?” 孟宗本来就是靠着王子安的关系,才得以进入文德书院,如今事情败露,自然不能供出王子安来,双眼无神地喃喃道:“句句属实。” 第五十八章 弃子与坑货 堂上一阵唏嘘。 虽然分牌放在外边确实不值几个钱,也构不成罪名,但是在这些人眼中,李、孟二人的品行早已经沦丧了。 “没想到平日里衣冠楚楚,却干出这样的事来。”祁十一嘀咕道。他虽然才学不及他人,但是每个分牌都是省吃俭用,下山帮忙劳作所得,没有一个是昧着良心得来的。 “这种人若是走上仕途,简直就是一颗毒瘤!” 王言摇头叹道:“子安、张苍,汝等起来吧。老夫刚刚讲过,分牌不是为了让你们攀比,而是利用这种量化的手段,督促你们奋进上学,你们收受这些,岂不是与老夫的意念背道而驰?这次回家,好好反省,若是反省不透,明年春闱的事就搁一搁。” “晚生受教。” “谢言公宽恕。”张苍拱手一礼,脸色稍稍平缓下来。 “至于你们两个。品行恶劣,死不悔改!回去之后,再好好想想,这人字的一撇一捺,到底如何去书写!走仕途,只会让你们的家族抹黑!”王言甩袖离去。 三位山长见事已至此,也只能出面收尾了。 独眼龙缓缓道:“文德书院,文德并重,我们三位山长,虽说才识不及汝等,但也知晓义字当先,光明磊落。你们的这些编号,别看无用,好汉论资排辈,兄弟义气为重。都说书生忘恩负义,在书院之中相互扶持,是希望你们将来仕途之上也能肝胆相照,而不是狼狈为奸!” “元旦在即,不足余月,各自回府,好生做人。” “谢山长提点。” 诸生拱手一礼,有的彻底结束了书院生涯,明年即将进京赶考,有的,暂时告别书院,等待来年开春,过了童生试,再上书院,反正各奔东西。 李、孟二人狼狈下山,没有一个人与其道别,亦或是寒暄几句。 年十四背着包袱,见到两个狼狈之人,喃喃道:“十九,咱们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山中雪景迷人,在阳光下恍若镀上了一层金光。林岚嘴角一扬,平静道:“我给过他们机会,而且不止一次。” 收拾好行李的侯浩淼与庞宗耀两人笑着走出来。 “十九说得对。十四啊,你就是太宅心仁厚,这坏人有什么好同情的?谁叫他们俩做贼呢,这叫罪有应得!” 林岚看着红光满面的庞宗耀,缓缓道:“今年恰好岁试,等清明前后再归书院的时候,记得带些余杭上好的龙井茶来。” 庞宗耀乃余杭人士,一听林岚说起茶叶,眼睛都发亮,说道:“十九,你真他娘的有眼光。明年一定给你带两斤上好的明前老龙井过来!” 林岚笑了笑,这乾隆爷说好喝的茶,错不到哪里去,古代的饮料也就喝喝茶,自己怎么也得犒劳犒劳自己。 “行吧,那咱们就此别过,来年相聚时,各个吃嘛嘛香!” “哈哈,十九,你这作文绩考才得了个乙中,小心童子试都过不了,那就尴尬了!再会再会!”侯浩淼拱手告辞,临走前还不忘记讽刺林岚一下。 林岚心里暗笑:看吧,王鏊大文豪的文章,到了大京朝,也只不过得了个乙中,这想要连中六元,做梦倒是挺好实现的。 他忽然有些怀念地看了看手上的成绩单,没想到毕业这么多年,还能够再一次收到这……不对,他喵的,他忽然见到分数栏里竟然写了一个大大的零,这群该死的老畜生,这是让自己过不好这个年啊! 山间传来庞宗耀的喊声,道:“十九啊,刚刚陈夫子来咱们四合院了,说是要看看千里眼,我就给他了,你不会怪我吧!” 林岚瞳孔一缩,难怪刚刚答应龙井这么爽快,感情先把老子卖了! “明年老子扒了你的皮!” 身后忽然传来几声轻笑。林岚转身看去,却是一个最神秘的人。 “赵光师兄可还有什么事?” 从头白到脚的赵光似乎极度的洁癖,即便是如此晴日,都生怕屋檐上的融雪滴在衣服上,单手撑着伞,笑道:“原以为林师弟不过是诗才惊艳卓绝,今日看来,智谋也是让赵某人佩服。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在下即将回京,这只雪媚娘陪了在下一年有余了,如今不便带回京师,所以想找个可以托付之人代为饲养,不知道林岚师弟愿意不愿意?” “这……我怕它挠人。” 赵光笑道:“这个林师弟放心,雪媚娘不认生,也正因为此,才怕所托非人。”他将白如温玉的猫递给林岚。 林岚抱在怀里,还真是一点都不认生,在林岚怀中慵懒地蹭了蹭。 赵光凤眼微眯,笑道:“看来雪媚娘和林师弟极其投缘,那就多谢师弟照看了。有缘,咱们京师再聚。” 林岚笑了笑,这都什么人,自说自话,老子都还没答应,就这么将猫丢过来了,真是。 与林岚寒暄几句后,赵光便径直下山。林岚逗弄着雪媚娘,笑道:“还媚娘?你这小胖猫叫肥猫好了,成不?” 雪媚娘那双灵动的眼睛忽然露出怜悯之色,那细小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十分傲娇地将头撇了过去,似乎在看自己原主人的背影。 “还是叫雪媚娘吧。” “喵。” 粘人的小妖精再一次蜷缩在林岚的怀抱中。 …… …… “哈哈,快哉,快哉!”陈之策在马车上大口喝着酒。 王川瞥了眼老匹夫,不屑道:“拿着根讨饭棍,你这是要作甚?” “今日得见两桩大快人心之事,岂不快哉!” “有话快说!”王川真后悔和这老匹夫同乘,早知道就宁可和秦青、章本添三人挤一挤了。 “其一,老夫真想看看,那个妖孽拿到成绩单上的大零蛋时脸上的表情;其二,得此无上至宝,我西北大军,如虎添翼啊!” 陈之策极其风骚地举起那竹筒。 王川倚在马车边,摇头笑道:“老疯子!” 前车之中,章本添两颊微熏,缓缓道:“那篇文章其实挺好。” “好你还只给人乙中?” 章本添严肃道:“你不懂。文不同诗,我这是在捶打他,真要是四门甲上,他日再聚文德,还拿什么教他?” 秦青微微一笑,“也是。” …… …… 小巷的马车,停住了。 车便只剩下两人。孟宗有些狼狈地看着眼前这人,就在今晨,无情地被当成他的弃子,担下了所有的罪名,很快,他就会被孟家逐出家门。 “子安,我完了。” 王子安将孟宗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眯缝着眼,说道:“跟我回王府吧。虽然不能让你顶戴乌纱,但锦衣玉食少不了你,愿意吗?” “子安……” 他的嘴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堵住了。 要是林岚有千里眼,顺风耳,这个时候,又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各有归处。 只是恰好,在那同学少年时,有人花开,有人花落。 (本卷终) 第五十九章 小别胜新欢 扬州又小雪。 美如画的瘦西湖畔,不少爱美的少男少女,撑伞同游。当然这样景象也只有南国的雪天才能感受得到。 竹林小筑的花草已然枯败,几棵芦荟,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变得软塌塌的。 大门外的锁,已经不必在外锁了。雅芳开着一小页窗子,屋内的小火炉上,火苗舔|舐着燥冷的空气,索性不是雨雪交加,不然那种湿冷,想想都难受。 雅芳搓了搓手,听到屋外有敲门的声音,想来要不是顺溜,要不就是林家的丫头了。 忽然又想到黛玉妹妹好几天未曾来过了,心里难免生出埋怨之意,“黛玉妹妹,姐姐还以为你将我忘了呢。” 庭院的门一开,雅芳眼波一动,玉手轻掩在嘴上,倒抽了一口冷气,“回……回来了……” 林岚身体裹在黑袍下,忽然伸出手,将一团毛茸茸,热乎乎的东西递到雅芳的手中,笑道:“送给你,暖手正好。” 好在雪媚娘的脾性温顺,不惧生人,然而短短的几天,就被新主人抛弃,那双灵动的眼睛中同样闪过一丝生无可恋。 宝宝这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都不要宝宝。 雅芳被突然的惊喜吓了一跳,结巴道:“它……不挠人吧?” “雪媚娘很乖,我刚从金陵回来,不过我娘不太喜欢猫,所以就带来送给你了。”可怜的王氏,若是见到这样一只雪白如玉的猫,定然是喜爱的不得了。 雅芳抚摸着暖暖的雪媚娘,捧在那傲人的身材之前,雪媚娘似乎找到了比林岚胸膛更温暖,更松软的地方,使劲地蹭着,发出喵呜喵呜地舒服声。 林岚笑眯眯地说道:“看吧,雪媚娘很喜欢你……”他在心里补上了两个字----的胸。 雅芳笑靥如花,道:“谢谢你,外边雪大,进屋坐吧。” “好。”林岚直接拿过雅芳手中的伞,一同缓缓走入厢房。 小筑并无厅堂,林岚跨入小厢,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胭脂水粉的气味。雅芳摸着雪媚娘的头,问道:“你过来就是为了给我送它吗?” “啊?”林岚一愣,回过神来,“当然是来看看你,病情如何了?” 小火炉上架起茶壶,雅芳的脸有些红扑扑的,微笑道:“很少有梦游了。” “那就好。” 雅芳将雪媚娘放在桌上,拍了拍那毛茸茸的背,道:“你走之后,你那妹妹来了好多次。” “妹妹?你说黛玉?” “是啊。也不知道她如何找到这里的,进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骂你。”雅芳掩嘴轻笑道。 “骂我?我又哪里惹到她了?”林岚有些纳闷了,自己出门在外,难道还惹这小祖宗什么不顺心了。 雅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告知林岚,说道:“如今她也不抵触你了。不过她也有些日子没来了,倒是对你不那么有隔阂了。你回去便知晓了。” 说话间似乎感觉到冷的雪媚娘又钻回到了雅芝的怀抱里,舒服地叫着。 林岚一阵无语,这又不是春天,叫得这么酥骨,真是媚娘啊。 “它一直都这么粘人吗?”雅芳似乎对雪媚娘很喜欢。 林岚喝了一口热茶,笑了笑道:“它就是一个粘人的小妖精。好了,改日再来看你吧。这小妖精就交给你了。” “恩,雪天走慢点。” 林岚钻入雪幕中,挥挥手道:“进去吧,屋外冷。” “哎。”雅芳忽然叫住了林岚。 “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雅芳的脸色稍稍有些不自然,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我姓赵,名雅芳。” “哈哈,我姓林,名岚。” 雪幕在院中静止,红衣女如同一朵盛开在雪地之中的玫瑰,如此绚丽多彩。女子抱着雪媚娘静立了很久。 直到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落下,才让她回过神来,眼神稍显黯淡。 “小主,病好了,该回宫了。” 赵雅芳的眼神彻底暗下来,声音仿佛失去了一丝生气:“曹貂寺,能再停留几日吗?” 小别胜新欢,她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林岚说,包括…… 身后斗牛服的老太监摇头道:“小主子,您知道您现在像什么吗?” “啊?” “像极了刚入宫的嫔妃。” 赵雅芳的脸更加红了,似乎有些扭捏,又或者是怀中的雪媚娘蹭到了她的敏感之处…… “曹貂寺,哪有……” 老太监摇头叹道:“小主子,您可是肩负和亲重任呐。来此养病,已经是圣上格外开恩,若不是那日老奴去了趟鸡鸣山,让他救了您,会由他胡闹?” “哪里是他胡闹?我的病不还是他治好的!”赵雅芳出言维护道。都说恋爱中的女子智商为零,这句话恐怕有些问题,应该是负数。 “不能够了。小主您和他终究是两路人,随老奴回去吧。” 赵雅芳眼波依依,脸上彻底没了喜色,只是抱着雪媚娘不停地抚摸着,有些哀伤地说道:“难道在父皇眼中,雅芳终究只是一件和亲的牺牲品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主。这北蛮也并非虎狼之地,德唛皇子听闻也是魁梧英俊之人,只有那样的男人,才配得上您不是?” “不要!”赵雅芳变得有些小女孩子气来。 老太监眉头一皱,道:“小主不要为难老奴了。圣上来口谕了,说是元日前回不了京师,老奴性命不保……” 赵雅芳咬着红唇,怒骂道:“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狠心的父亲!” “小主别这样说,圣上日理万机,心中都是大京朝的子民,您身为圣上的亲生骨肉,理应分担忧虑。” 赵雅芳转身进屋。 风雪如故。 “小主子,马车已经备好了,要即刻启程了。”外边韩貂寺的声音传来。 屋内笔墨飞舞,赵雅芳口中呢喃有词:“都欺负我这没有娘亲疼爱的可怜人儿!” 只有那**上躺着的雪媚娘,傲娇地用爪子敛了敛嘴边的猫须,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灵动地朝四处望了望。 一封道别信,没想到在小别之后,又是长别。可这一别,或许此生再也难见了。 赵雅芳眼神怔怔,喃喃道:“你教我的都记着呢。今后我再也不是那个好欺负的赵雅芳了!” 第六十章 跑了,都跑了 林府后院,坐在石亭内的林岚托着下巴,看着洒洒的落雪,缓缓道:“顺溜啊,你说说,这京师有什么好的?咋就这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京师钻呢?” 才到林府不到半个时辰,林岚便知道了一件令他很不愉快的事情,那就是黛玉妹妹居然被接走了!这贾府各怀鬼胎的,哪有这么好呆下去?尤其是那个不顺眼的贾二宝,若是真的按《红楼梦》发展,那不真就成了悲剧,林岚可不愿意自己的妹妹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自从林岚回来了,顺溜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剥好了橘子,将一大半递了过来,剩下几瓣塞进了嘴里。他知道林岚的脾性,这点吃喝上,林岚从没亏待过他。以前该是怎么待他的,回来之后依旧怎么样。 “不知道啊,少爷。可能是小姐这段时间闷了,想去京师玩玩呢。听二房奶奶说,好像是什么老祖宗挂念小姐,让小姐上京的。”顺溜这样说道。 “死老婆子自己不来探望,搞得跟皇帝老子似的,要人进京‘面圣’,也是没谁了。”林岚吃了一口橘子,又道:“对了,那竹林小筑的事儿你不打算向我解释解释?” 顺溜嘴里的橘子核如同金鱼吐泡一样,一粒粒落下来,有些难为情地扭捏着,道:“雪雁姐姐强迫我的,我才说的……” “你这小叛徒,一点骨气都没有。你就说是少爷吩咐的,她还能拿你怎么滴?” 顺溜吐了吐舌头,道:“我怕。” 林岚也不和一个小孩子怄气,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对了,西厢的青莲丫头有没有跟着小姐上京?” 他去过西厢,如今早已经人去楼空。 “青莲?林府里有叫青莲的姐姐吗?”顺溜塞了一瓣橘子入口,两只大眼睛往上翻着,似乎在脑袋里搜索着。 林岚眉头一皱,道:“雪雁我知道,就是那个有些胖乎乎、肉嘟嘟的丫头,我说的是那个一直在西厢负责小姐起居的,一个瘦弱的丫鬟,有印象吗?” “没有。哎呀,少爷,小姐就一个丫鬟,叫雪雁,再说林府上就没有叫青莲的丫鬟,不信你问老管家去。” 林岚摸着下巴,喃喃自语道:“不会吧。你的意思是……少爷我和女鬼在讲话?” “唔,少爷,你……你可别吓我呀。顺溜胆子小。”一听西厢有女鬼,顺溜一下子紧张起来了。 林岚拍了下顺溜的脑袋,这个世界谁都可以相信鬼,唯独林岚不会去信。他眯缝着眼,喃喃道:“你的意思是说……西厢除了雪雁,就只有小姐了?” “是啊!”顺溜点点头道。这貌似是府里都知道的事。 林岚瞳孔一缩,继续问道:“小姐今年几岁了?” “小姐年芳十岁,比顺溜大两岁吧。” 林岚瞬间石化,感情自己认为美若天仙的林妹妹,如今还是个小萌妹啊!等等,青莲? 林岚的眼睛开始眯缝起来,冷笑两声。原以为自己套路到了一个小丫鬟,感情自己也走在了那丫头片子的套路之上。 “少爷,你别这样笑。顺溜害怕……” “这个小丫头片子,连自己老哥都敢戏耍!看我怎么收拾她!” 林岚终于明白过来,这个调戏了半天的小丫头,竟然就是黛玉!没有青莲这个人,那么无疑,在西厢的不是雪雁就是黛玉了! 自己也是蠢,干什么在自己家搞那些弯弯绕,结果倒好,被套路得懵逼了。 老管家缓缓走来,佝偻着身子,走入石亭之中,道:“府外刚刚有人送信,说是给少爷您的。” “我的?”林岚有些好奇。自己这才刚到扬州,就有人来信了? 他打开信封,一把钥匙掉了出来。 然而当他看到信的一刹那,似乎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书呈恩公:见字如晤,家中急事,已赴京师。媚娘之恩,小筑回报。此生有缘再报救命之恩。赵雅芳拜上。” 寥寥几字,写得很仓促,像是有急事的样子,但也不用这么着急吧。林岚心里有些烦躁,叹道:“京师房子那么贵,一个个都去京师,都去京师……无聊啊!” 妹子跑得一个都不剩,林岚这心里,别提是什么滋味了。 …… …… 手头的分牌一撩下,银子又被王言老贼给搜了个精光,林岚又成了一个穷光蛋。在自家老娘那里软磨硬泡,终于是要来了一两银子。还是三房姨娘给力,每人给了二两银子。林岚闲在家无聊,带着顺溜在扬州城里到处瞎逛。 逛街什么的,顺溜最喜欢了。不费力不费脑,带上嘴巴,就能愉快地消磨日子。在这扬州城里,林岚估计是最谦和的少爷了,能够和自家仆人同桌吃饭,在别人看来,那都是掉面子的事情。 不过顺溜一个小不点,在加上前些月因为一首水调歌头名声大操,与林岚同桌吃饭,也没人鄙视,甚至还有不少人过来问候。 顺溜吃着生煎包,笑道:“少爷,您不在扬州,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呐。” “羡慕我什么?”林岚现在都感觉自己有些好笑。这一来扬州,原本想着与妹子同游,结果倒好,雅芳见了一面就闪人了,这自家的丫头片子骗了自己,还跑去贾府找小郎君玩去了,这……人生败家啊! “黛玉小姐和雅芳姐姐同游扬州城,那些公子哥都羡慕您佳人伴左右呢。” 林岚酸溜溜地道:“雅芳姐姐,叫得倒是挺亲热啊。你跟她这么熟?” 顺溜腼腆着脸,这样漂亮的大姐姐,人又这么和善,自然让他顿生好感,“雅芳姐姐很好的。少爷您不去看看她吗?” 林岚夹着生煎包,吹着热气,道:“你的雅芳姐姐,带着一只大肥猫跑了。” “啊?不会吧。顺溜昨天才去见过她呢,还吃了豆腐。”顺溜天真地说道。 林岚眼睛一白,吃豆腐这个词这么用,总感觉有些别扭。 年关将至,听几房姨娘说,林家那些不长走动的堂兄伯也要过来。这东拉西扯的,又是头痛的亲戚来往。 不过最可惜的,还是妹子都跑了! 第六十一章 林岚的第一份合同 过年免不了走亲访友,古往今来,长辈口中的闲语无非就是儿孙辈的婚嫁、出息。像林岚这样十七岁还没有半点功名之人,说出去恐怕要被林氏族里的堂兄伯儿孙辈给比下去,这才是林岚所不爽的。 翌日,林岚打着哈欠刚刚开门,林如海的身影一下子窜到了他的面前。 “哎唷,爹啊,您走出能出点声吗?” 林如海拿着昨日林岚给的成绩单,一脸怀疑地问道:“昨日你说,这个零蛋是犯错的次数,越少越好,我越想越不对,你老实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额……就是这么回事啊,爹,你看看,这三门甲上,你的儿子学业突飞猛进,那是什么……顺溜……顺溜!你这小子死哪去了,赶紧起来陪少爷去吃早饭!” 林岚插科打诨地糊弄着林如海,找了个借口赶紧溜出了林府。这要是被他知道是分数,尽管林岚可以解释,估计一千张嘴巴都解释不清楚。 林如海狐疑地看着慌慌张张跑出林府的主仆俩,再看了眼成绩单,喃喃自语道:“就是这经史只拿了个乙中,看来得找个先生补补课,不然明年怎么参加童生试……” …… …… 顺溜很高兴地在林岚身边蹦跶着,仿佛林岚回府后,林岚是府上的霸王,他就是小霸王。“少爷,今儿咱们吃什么?” 林岚瞥了眼梅嫂豆腐脑的招牌,道:“好久没来这里吃过了,今儿个就吃这个。” “啊?”顺溜一脸沮丧的样子。 “怎么?” 顺溜揪着衣角,喃喃道:“前些日子天天在雅芳姐姐那吃这个,都吃腻了。” 林岚笑骂道:“你这小子如今你是少爷,我是少爷?瞧把你嘴养得这么刁,以后若是离开林府了,看你还怎么活?” “啊?少爷可别让我走。吃,就吃豆腐脑!”顺溜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 今儿个梅嫂豆腐脑的摊子前没一个人影。若是平日,早就已经坐满了人。 林岚好奇地走近,忽然眉头一皱,“什么味道?” “我滴个乖乖,这是什么臭味!”顺溜双手捏着鼻子,朝远处跑开去。 林岚进了屋子,没看到梅嫂的身影,便朝里边走去。直到掀开与后院隔开的门帘,才见到墙角的梅嫂正在唉声叹气。 “梅嫂可是有什么难事?” 听到林岚的声音,梅嫂才转过头来,“哟,林家小官人来了!快快快,赶紧离远点,免得脏了您的鞋!” “这是什么东西?”虽然院子里臭烘烘的,但林岚觉着这味道似乎有些熟悉。 梅嫂一脸无奈地说道:“别提了,三月前有一回,做好了十桌豆腐,结果那日下大雨,一桌都卖不出去,咱一家子又吃不了多少,结果就拿盐腌制在坛子里。您也知道,咱起早贪黑的,结果时间一长,将这一茬忘记了,今儿个小娃娃调皮捣蛋,碰翻了这角落的坛子,这臭气熏天的,连前边来吃点心的客人都跑了。这股味儿,唉,糟蹋了。” 林岚眼睛一亮,看着梅嫂手里头那发黑的豆腐,像是看见了银子一样,道:“梅嫂可将这几大坛坏了的豆腐交由我处理?” “要这东西做甚?臭烘烘的,脏了小官人您的衣服我可赔不起啊,还是我来倒掉吧。” “别。”林岚连忙阻止道,“梅嫂,这东西别看臭烘烘的,还其貌不扬,吃到嘴里可是美味着呢。” 梅嫂瞪大了眼,道:“这都发臭了,就是给乞丐都嫌弃,小官人您还想吃?” “梅嫂你不懂。”林岚用碟子将缸盖封好,说道:“这东西啊,您可别告诉别人怎么做的。咱们能赚大钱!” 梅嫂像是做贼一般蹲下来,小声问道:“能赚多大的钱?” “好大的钱!” “……” 林岚也不想占人家便宜,说道:“梅嫂,这样。咱们签个合同,我敢保证,每个月赚到的银子是你现在的五倍往上!” “十两银子!”梅嫂惊呼出来。像这样的小作坊,靠着微薄的两个劳动力,晨儿卖豆腐脑,收了摊给人送豆腐,自然利润微薄。每个月能赚上二两银子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林岚说能赚十两,当然令梅嫂大吃一惊。 林岚笑了笑,道:“怎么样,这个合同梅嫂是签还是不签?” “签!当然签!只是林小官人,合同是什么?” “……” 林岚脑子里转了一圈,才说道:“就是契约。你看,梅嫂你这小摊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多少银子,对吧?” “谁说不是呢。前些日子乡下的公婆得了场病,又花去不少银两,这钱啊,赚得永远没有花的快。一年到头攒不下几个银子来。契约?小官人,咱不识字,你就与我说说,到底让我做什么?” 林岚笑道:“很简单。等我写好了合同,也就是契约,你且让你家当家人过来,免得到时候有麻烦。” 梅嫂索性也不收拾了,既然这东西能赚更多的钱,傻子才把它倒了呢。 林岚吩咐顺溜取来纸笔,在臭气未散的后院里,将一条条合同款项给写下来。这臭豆腐至少在一段时间内还无人知晓制作配方,那么林岚就可以拿它当一条极佳的财路。 一边的梅嫂抱着瓜娃子,道:“啧啧,阿毛你瞧瞧林公子的这手字,多好看。” 怀里的阿毛拍着手,重复着梅嫂的话,“好看,好看。” 林岚吹了吹未干的墨迹,道:“梅嫂,你想听听我这契约的款项。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这东西怎么做出来的一定要保密!” “这个自然。”梅嫂笑了笑。若是被人知道了是搁置了三个月的臭豆腐,估计吃的人都要反胃了。 “这第二,就是赚来的钱如何分配的问题。这一点我还得和梅嫂您说明白。经营这家摊子的还是你们夫妇,只是我会帮你们打开销路。你也知道的,想要让人吃下去这个难以下咽的玩意儿,恐怕得费好大的劲。所以,赚到的银子,咱们五五分成,如何?” 比较前世的那些黑心投资商,林岚这样的分成已经是很照顾梅嫂一家人了。毕竟一个好的创意加上推销方式,能够改变非常多的东西。 “分五成……”梅嫂面露难色。穷人当家难,一听原本可以赚十两银子,忽然要被拿走一半,梅嫂的热情顿时就降下来。 林岚说道:“梅嫂莫要急,这第三条你听完再做决定。若乙方每月收入不足十两,则甲方补足余下银两。这乙方也就是您,甲方就是我。意思就是梅嫂你一个月赚不到十两银子,我就补给你银子。” “这……这哪能让小官人您破费!这个契约要是签了,我非得折寿不可。其实小官人您开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每月能赚上个五两银子,也能给阿毛找个不错的先生,认认字,不要像我们俩似的睁眼瞎。” 林岚笑道:“梅嫂你可别觉得我会亏本,既然我找你来合作谈生意,自然是奔着赚钱来的。若不是小生还要应试科举,我都要买来你这方子,另起炉灶了。” 梅嫂眼睛一亮,道:“那就依小官人的意思。唉?当家的,你怎么出来了?” 林岚朝那边看去,黝黑的汉子大冬天还穿着一件褂衫,看来是刚刚磨完豆腐出来。擦干身上汗渍,将一件大棉袍套上,咧咧道:“怎么还这么臭?还没有倒了?” 梅嫂白了眼,道:“小官人说,这是生财的宝贝,你啊,有眼不识金镶玉,还倒倒倒,阿毛的学费就是被你这样倒没了!” 汉子有些沉默寡言,朝林岚笑了笑,便坐下来,道:“这又是什么?” “林公子要带着我们挣大钱!” “能有多大的钱?”汉子喝完热水,瞥了眼桌上的纸,“咱们没本事,就老老实实地靠双手做点本分的事,要银子真有这么好赚,人家何必带着咱?你说说,林官人家世显赫,能看得上你什么?” 被自家男人这么数落,梅嫂眼泪哇哇的,道:“你嫌弃我了是吗?” 林岚一看苗头不对,便说道:“两位先别急着吵。咱们本来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好好的事,别弄得不愉快。” “就是。你一个大男人,还要我每日的抛头露面,羞不羞!” “好了好了,两位少说几句。这位大哥看来是有些不相信林某人。这样,这里是五两银子,你们收好,算是我们合作的定金。” 见识少的人,你和他讲道理,永远不如直接给钱来得痛快。 一见到得两三月才赚得到的银子,就这样摆在桌上,两人心里乐呵呵的。梅嫂的男人还是有些不相信,天上哪里掉的下馅饼,幽幽道:“公子……公子不会收回去吧?” “我林某人像是为了五两银子出尔反尔的人?” 梅嫂赶紧收了银子,道:“当然不是。当家的,画押!这胡同咱们签了。” “是合同……” “对对对,合同,合同。咱们签了!” 第六十二章 御青方 扬州城迎来朝阳,雪后初霁,临近年关,不管是富贾还是贫农,都趁早来赶集,准备着年货。过年总得有些喜庆。 尤其是豆腐,祭祖、拜神,少不了的素食。若是以往,梅嫂夫妇俩都该忙得一天只合眼几个时辰,干死干活地多做几桌豆腐出来。然而今日则有些不一样了。 “哟,他梅嫂,今儿个咋改招牌了?这字写得不错嘛,挺遒劲有力的!” 宣旨上的字,写的是正楷,林岚的这手字,还是挺有水平的。 字体乃是唐朝柳公的笔体,不过在大京朝,柳公权是否存在,这个林岚没有查证。当然大京朝文风正盛,滋养了大批的文人书家,若是哪位书家路过,看到这不起眼的小摊贩前,竟然有如此风骨的墨迹,定然会大吃一惊。 然而一边小贩可没有这眼力劲,他们更在乎的是,这神秘的御青方究竟是什么,会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意。 “阿梅,这里头卖的是什么?”所有人都看向边上的那坛东西。 梅嫂眯缝着眼,笑了笑,将一些竹炭归拢在一起,道:“好东西。” 来与大牛订豆腐的人,也凑热闹,站在一边,御青方?这是什么吃食呢? “御青方?这是何物?” “唉,你吃过这家的东西吗?”有人停下脚步,看着那其貌不扬的小摊,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 一位年轻男子走上前,“御青方,此名倒是雅,不知道这卖的是何物?”总有一些好奇人士,想要来尝试一番。 梅嫂笑了笑,道:“自然是鲜美无比的东西。” 年轻男子笑了笑,将吹起的发带撂到背后,道:“那就来上一份。十文钱,倒也不贵,且让我看看,这里头有何名堂。” 不少好奇的人也凑过来,想要看看这究竟是什么新奇的东西。 梅嫂扇了扇带着火星的炭火,立马就使那炭火旺起来了。 然而当她刚刚掀开那个小坛子,一股臭味飘逸出来,立马让周围之人掩嘴退避。 “我去,什么东西这么臭。梅嫂,你搞得什么名堂,这坛子里的是何污秽之物?” “这是人吃的东西嘛?赶紧盖上,我都要吐了!” “你这是什么东西,是从馊水里捞出来的吗?赶紧拿走。” “……” 周围之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梅嫂面露难色地朝人群之中望了一眼,看到林岚点头示意,便淡定自若地用两根竹签串上两块灰不溜秋的臭豆腐,用猪毛刷子刷了些菜籽油,放在炭火上慢条斯理地烤起来。 已经有不少人直呼晦气地溜走了。 林岚在人群中开始煽风点火:“世间凡有志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苦尽甘来,方成伟业。这美味佳肴,岂可为常人道耶?” “哟,这不是林公子嘛,许久未见。您说这是美味?这臭气熏天的东西谁敢吃?还不恶心死个人?” “那是你们见识浅。”林岚笑道,“上好的玉石,包裹着一层石皮,只有眼光独到者才能得之,岂可被常人所得。” 然而林岚的一番高论,也没能吸引来敢吃梅嫂手里臭豆腐的人。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确实是勇敢的。 这样臭味散逸的东西,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傻到掏钱去买来吃。梅嫂继续用炭火滋滋地烤着臭豆腐,将一些蒜末洒在上边,经过碳烤的臭豆腐那种臭味已经散去不少,加上逼出了蒜香,气味渐渐有些些变化。林岚印象里,这样烤出来的豆腐吃起来脆而不腻,嚼起来唇齿留香。 “这第一块御青方,就让林某人来试吃吧。” 边上的人退得远远的,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林岚。 炭火已经升温的差不多了,臭豆腐刷上了菜籽油,滴落的油汁落在炭火上,飘起屡屡青烟。那味道,也随之飘散开来。 不管以手捂面,还是那衣袖掩住口鼻之人,总是要呼吸的。 臭味渐渐淡去,不知道是已经习惯了这味道,还是被那豆香味掩盖住了,那御青方在炭火滋烤下,表面渐渐焦黄,变得十分诱人。 梅嫂感觉差不多了,便拿起来,装作不认识地递给林岚,道:“这位客官,你的御青方。” “这东西你确定吃了不会死人?”之前那个准备点一份御青方的人,有一种被深深欺骗的感觉。御青方,名字倒是好听,结果竟然是这样的玩意儿,这叫他如何下得了口。 “不好吃,或者吃坏了肚子,您随时找我便是。”梅嫂笑着地说道。 林岚不管别人如何说,拿过梅嫂手中的竹签,用那门牙轻轻咬了一口。 经过长时间的发酵,豆腐原先的口感早就变了。细细地品味着,吃着十分香。 “好吃!美味!” “喂,林小官人,您脑袋不会被门板夹到了吧。这样的恶食都能吃?”后边的人一个个瞪大眼,看着吃着臭豆腐的林岚。 “再打包一份,这样新奇的美食头一回见到,一定要让家里人都尝尝。”林岚一小吊钱递给梅嫂,道:“不用找了,这东西真是好吃。” 梅嫂照着昨日林岚安排好的计划,说道:“本来就不打算找您钱了。刚刚那一份是试吃价,后边想要吃御青方的,都是五十文一份。” 她张望了一眼还在犹豫要不要吃的那些人,说道:“试吃仅限二十人,每人一份。” “十文钱是吧?既然林公子都说好吃了,给我也来一份。” “我也尝尝,这神秘的御青方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有便宜占的地方,总能引来不少的客源。这就是林岚的经营之道。一下子,原本冷清的小摊前,忽然排起了长龙似的队伍。 有许多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的,等排到了队伍里,才问道:“兄台,这是在干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有什么好东西,看看吧,到时候排到了就知道了。” 臭豆腐独特的味道飘散在梅嫂的铺子前,坛子里的臭豆腐,也一块块地卖出去。 她当然不可能卖五十文一块,每到一个人,梅嫂便按照林岚事先彩排好的说辞,笑着道:“您运气真好,恰好赶上试吃。” 这样的促销幌子,让本来还有些犹豫不决的人纷纷掏钱购买,不就是十文钱嘛,难吃大不了扔了。 就这样,两小坛臭豆腐,瞬间被卖个精光。 最后梅嫂无奈地看着长龙似的队伍,喊道:“诸位,不好意思。御青方卖完了,要吃的明日晌午后赶早哈。” 吃到的人,也不过吃了两小块,没吃到的人,心里更不是滋味。林岚的饥饿营销现在才正式开始。 一下子烂大街般出来,不如这样涓涓细流,来得长久。 梅嫂晃荡了下木箱里的铜钱,加起来也得有一两银子了,笑得合不拢嘴。若是每天都有这样的客源,一个月还不得赚上三十两!她的眼睛里都是铜钱的影子,好幸福的感脚啊! 第六十三章 来自夏谦的呵斥 吃到御青方的,都赞不绝口,说是口味独特,十分鲜美,这没吃到的人,自然心里跟猫挠似的,且不说真好吃还是假好吃,十文钱,买个好奇,穷的人不差这十文,富的人更是不差钱。 一桌满当当的豆腐,五十文钱,然而本钱就要四十文。每日十桌豆腐,赚得的钱也就是一百个铜钱,一月下来也就是三两银子。今日单单卖这御青方,就赚了一两银子,这成本,才一桌豆腐的成本,梅嫂自然笑得合不拢嘴。 坊间打烊,辛苦了一天的夫妇俩数着铜钱,别提有多开心了。 “怎么样?”林岚缓缓坐在摊子前,“都说我们是来赚钱的,怎么可能亏得了钱?” “林小官人真是厉害啊,竟然如此会做生意。” 林岚笑了笑,他只不过抓住了人性的薄弱点罢了。 “对了,今日我看还有这么多人想吃,小官人怎么不让卖了?” 林岚笑道:“一样东西,你想吃就能吃到,那反而就不太有人感兴趣了。相反的,一旦越得不到,他就越想要。梅嫂你就看好了,明日别说晌午了,辰时估计就有人来排队了,你要记着,千万不能提早开门。” “嗯嗯,都听小官人的。” 林岚想了想,道:“还有一点,生意好起来,必然会有觊觎之人,若是有人花高价买你们的秘方,记住了,杀鸡取卵的事情不能干。细水长流,千万别顾着一时利益将秘方透露给别人。烂大街的东西,它就不好卖了。” “嗯嗯,这个我懂。”大牛虽然看上去憨憨的,但是很明白林岚这话的意思。 “小官人,这里是五百文钱,你……” 林岚直接推开,说道:“梅嫂客气了。以后每日流水多少,盈利多少,你只要心里有个大概的数就行,我也不会来查账。每月月底我会来拿分成,若是不来,你就累积下来。我相信你们。” “小官人真是大肚。” 林岚刚要起身告辞,便听到后边传来一声冷哼。 “御青方,哼。” 林岚还没回过神,脱口而出:“对不住了,今日打烊了……先生?” 他抬头,忽然见到了那张阴沉着的脸,不觉有些尴尬了。 “你好意思叫我先生吗?老师的脸都要你给丢尽了!温书礼几人来拜谒我,说是为师得意门生,现在不读书了,在街头和人搭伙卖豆腐,你让为师脸面何存?” 林岚一听,又是温家的臭小子挑事,看来应该是见到他与梅嫂两夫妇有过来往,在夏谦面前胡说了什么,缓缓道:“先生误会了。学生只是在帮助梅嫂夫妇而已,并没有做买卖。” 日暮至,冷风咧咧。 夏谦一身布衣,脖颈上的领扣严丝合缝,紧紧贴在喉咙上边,眼神几乎要冒火,“读书乃修身,岂可为黄白之物而终日奔波。” 林岚眯缝着眼,笑道:“学生也不想浪费大好年华,只是年关将至,手头有些紧张,搞搞投资罢了。” “投资?” “哦,就是投入资本。” 夏谦拍了下林岚的肩,显然并非真心责罚,“你啊,真是不让为师省心。你可知道如今扬州城都在传什么?” “什么?” “哼。春风不度玉门关!凉州词,凉州词。西北古道咽喉,今朝恐怕又因你的这首凉州词要吸引多少边塞诗家往西北而行。”夏谦古板的脸色,似乎出现了一丝得意,而更多的却是忧色。手底下教出个秀才举人,没是什么;但是教出一个才气灵韵之辈,那才是他毕生所希望的。 林岚告别了梅嫂夫妇,与夏谦走出小铺,吩咐顺溜先行回去后,平静地道:“前些日子学生去金陵求学,并未在扬州城,不是像先生您所说的那样贪图金钱,弃文从商。” “哦?可是去了文德书院?” “原来先生也知晓。” 夏谦脸上笑意更浓了,“如雷贯耳。能进文德书院之人,并非庸才,看来你遇到贵人了。今夜去为师府上吃吧。你师娘做好了饭,家里那丫头从你离开,就一直吵着要见你,结果你也真是没心没肺,忽然去了金陵,也不和为师道别。” “人有三急,当时也是临时决定,所以没能来得及告知先生您。” “以你的诗文才华,老夫断言能中举人,不过就是怕木秀于林而催之,这首凉州词一出,为师更加担忧起你的前途了。” 林岚低沉地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夏谦沉默了片刻,看着身边这个已经和自己比肩高的少年郎,道:“林岚啊,锋芒毕露,最后伤得最厉害的也是你自己。你这首凉州词诉尽西北边陲征夫志,这样的诗意,与如今朝上主和的大流背道而驰,所以为师担心你的仕途有阻。” “多谢先生关心了。”林岚这锅背得有些冤枉。自己那日随口一说,没想到被那几个老头子拿来当主战的招摇大旗。 夏谦也明白,是有人故意宣扬开来,并不是林岚的主意,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有才华是好事,但记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要保护好自己。” 林岚笑了笑,道:“学生明白了。不过一首诗能有多大威力,是先生想得过多了。” 夏谦哼哼两声,道:“形势比人强。你那首凉州词,虽然不知道在庙堂会有多大的影响,但是已经让金陵不少当年隐居主战之人重新出山了!” “有人闹事?” 夏谦点点头,别看腐儒呆板,文人有文人的圈子,一些小道消息,夏谦知道的也不少,“有人搭台唱戏,自然有人敲边鼓。你这开场锣,点了个大炮仗。” 夏谦的宅子,并没什么富丽堂皇,有些古朴典雅,黑瓦白墙。 门前两棵大铁树,林岚还清晰的记得。当初夏谦责骂张家的小子张大梁,说是张家小子的木鱼脑袋会开窍,铁树都要开花了,结果门口的铁树真的开花了,乐得张大梁高兴了好半天,在书院里一直吹着牛,说他要变天才了,最后被一脸阴沉的夏谦罚抄了一百遍三字经。 ps:国庆还来看《红楼大官人》的,那一定都是真爱粉。祝你们国庆快乐! 第六十四章 初窥官场 “我和你说话,你傻笑发愣做甚?”夏谦看着愣得出神的林岚,一脸无奈地道:“你啊,在根基不稳之前,谨言慎行!明白吗?” “学生明白了。” 林岚忽然觉得,远不可攀的庙堂没想到离自己这么近,仿佛哈一口气,就能在那层隔膜上留下雾气一般。 屋内一只麻雀蹦跶出来,躲在妇人身后,盯着林岚吐舌头。 “林岚啊,这么多日子都不来看看师娘,真是读书读傻了吗?” 夏谦缓缓说道:“和你师娘叙叙旧,然后到我书房里来!”原本缓和的脸色,再一次板起来。 妇人推搡了一把,“你这人,林岚不来,整天念叨,如今来了,你倒是摆起架子来了。” “学生看望师长,是理所当然。不来,是林岚的过。这几月去金陵求学,所以没过来,是学生的不是。” 林岚弯腰一礼,毕竟是他的启蒙恩师,虽然没教他些什么,但是礼数还是要尽到的。 “行了行了。饭菜还有些时候才做好,你且和宝儿说说话,这丫头,一直念着你,怎么不来看她,怎么不来看她的。” “谁念着他啦。”小丫头做了个鬼脸,“这个大馋鬼,就知道和我抢东西吃。” 林岚笑笑,不理这丫头片子。 师娘摇摇头,道:“这林岚不来,哪一次你吃完过半碗饭了?吃得比猫都少,林岚在,你还能多吃点。真是拿你没办法。” “娘啊,你怎么总向着这大馋鬼。我不管,他吃了我们家的大米,就是大馋鬼!” “宝儿啊,改天大哥哥请你吃御青方,保证你没吃过,怎么样?” 小丫头眼睛一亮,“御青方?哪儿有卖?” “嘿嘿,独此一家,别无分店。”林岚和师娘寒暄了几句,大抵是问候林岚父母安康否,林岚一一恭敬地回答。只有宝儿在一边嘴挂着油瓶似的不高兴,拿鞋尖在地上磨蹭着。 “你这孩子,鞋都是这样给你磨坏的。好了,娘去看看后厨忙完没,林岚啊,你先生在书房等着,估计还有话要对你说呢。”师娘面带笑容离去了。 林岚拖着个小油瓶,往西侧那个独立的小书房走去。 “喂,大馋鬼,御青方是什么吃的?为什么我都没听过。”宝儿才满十岁,自然有些孩子气,加上平日里书院师兄弟玩闹,带着这小师妹一起打闹,也就有些刁蛮任性了。 “小馋嘴,说好了,改天就带给你吃,现在有事,就不和你贫嘴了。”林岚照例摸了摸宝儿的头,“真是的,这么爱吃,为什么就长不大呢?” “你这个大馋鬼!我要是吃的你那么多,早就长成大树了!”宝儿鼓囊着嘴,一脸生气的样子。 林岚呵呵一笑,跨入了书房。 这书房,林岚很熟悉了。他入学最晚,却在书房里呆得最久。 书房不是很大,几口大书柜便已经占据了大半的空间,上边藏书极多。 夏谦抬头看了眼林岚,道:“你来年开春,打算去童子试吗?” “恩,是的。”林岚抽了一本书,发现是自己读过的,前朝大儒魏园对于《论语》的注疏,便又放了回去。有时候,他和夏谦亦师亦友,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在书房也没有毕恭毕敬的样子。 “你很缺钱?”夏谦脸色很不好看。 林岚继续找着自己要看的书,喃喃道:“钱谁不缺?谁又嫌多?” “那破豆腐能值几个钱?” 林岚安静地坐回到椅子上,手上的那本书,似乎是本古籍,连装订都是破旧不堪,残缺了扉页,然而并不影响阅读。“赚大钱,需要从小钱积攒起来,所以才想到这个招的,先生若是想去吃,报学生的名字,打对折。” 夏谦无视了林岚的调侃,沉默了片刻,道:“有没有想过日后去西北?” “先生,又不是嫁女儿,您就别替学生思量了。” 夏谦摇摇头,道:“你这话说的,当初为师为何罢官?还不是玉门关一战,万余精兵死伤殆尽,之后主和的声音愈加强烈,官场打压排挤,党羽林立站位,一着不慎,就被弹劾了。” 林岚问道:“先生您说京师将要唱好戏了,可知道是何人搭的场子?” “除了当初西北那陈老匹夫,何人还会搭台来唱戏。”夏谦并不是书呆子,居然还知晓陈之策。 秦淮两岸不少达者,教书的夫子,都是抑郁不得志,被打压之人。 “单单一个陈老将军,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林岚打了个哈欠,“这台戏,若是几个文人耍嘴皮子,恐怕没这么大影响。” 夏谦将书反扣在桌上,起身道:“我们去吃饭。” “先生为何不往下说了?”林岚虽然知晓一些大体的局势,但是神仙打架,从来都不会动手,那样子太不优雅。底下的手段才是他想要了解的。 京师、留都,鱼龙混杂,林岚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君臣之间的信任。 若是圣上一心主和,岂会将这些力战分子都归置在一起。如今陈之策以他的一首凉州词,再一次打响主战第一枪,到底是要闹哪样。 “我们吃饭。”夏谦很淡定地回答道,明显没有再想说下去的意思。或许他知道些什么,又或许真的不知道。 宝儿早就坐在了桌上,两只小手垫在尖下巴下,直勾勾地盯着那酱牛肉,想着待会儿一定要比那个大馋鬼多吃好多好多。 见到夏谦和林岚过来了,小丫头才站起来,乖乖站在自己娘亲旁边,等着夏谦入座。 “林岚啊,坐。” “唉,谢师娘。” 林岚坐下之前,先拿起那酒盏,替夏谦倒上,随后才坐下。对面的宝儿朝林岚吐了吐舌头,有些挑衅意思地举了举筷子,似乎就差夏谦发号施令了。 “吃吧。”夏谦端起碗,夹了筷酱豆。 宝儿没有端碗的习惯,饭桌上不许讲话,她便化作了实际行动,来挑衅对面那个大馋鬼,结果才吃了几口,还来不及咀嚼,就被噎住了,在那里直咳嗽。 “吃这么快干什么?又没人跟你抢。”师娘帮着拍了拍背,摇头笑骂道。 夏谦喝了口酒,“她啊,就是人来疯。平日里吃点饭就跟要求她似的,今日家里头来人了,吃得比谁都急。” 林岚无声地笑着。 宝儿丫头甩过来一个大白眼,恨得牙痒痒。 不过她可不敢在饭桌上对那个讨厌的家伙做什么类似泼汤吐骨头的事情。自己爹爹的得意门生,让她吃过苦头,就不敢再乱来了。 第六十五章 年节前的不安 古人对于祖先的怀念和尊敬,当成是一种血脉延续的庇佑。过年祭祖祭神,那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在孩童一声声爆竹声中,年节更加近了。林府来了不少的远亲。林如海没什么兄弟,所以林岚自然没有什么堂兄弟,但是林如海倒是有几个堂兄弟,还有一些远方叔伯。 林家当年也是勋贵之家,过年时的阵仗,也算不小。一些手脚不净之人,都是碰不得祭器,免得惹得祖神不高兴,坏了明年的气运。 过年的东西要准备好几日,府上的管家带领着下人,将屋里屋外都清扫了一边。除旧迎新,这是不变的习俗。 林如海与几位堂兄弟聚在一起,饶有兴致地写起了春联,见到林岚从屋里出来,脸色立马一变,道:“你跟我来。” 几位林岚的堂叔伯脸色微微一变,不知道林如海这是怎么了。 林家的世袭勋位,到了上一代就已经散尽,林如海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本事得来,在诸多林氏分支面前,俨然是一副大家长的样子。 “哦。”林岚打着哈欠跟自己老爹步入书房,嗅到了一丝不好的气味。 林如海跨入书房,说道:“把门带上。” “恩。” 门被林岚缓缓关上,林岚抬头看了眼林如海的脸色,估计是因为那首凉州词。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林岚站在林如海面前,缓缓道:“昨夜先生已经批评过岚儿了。这属实不是岚儿的本愿。书院是您和大父让去的,书院的陈夫子那日让写的边塞诗,孩儿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传开来了。” “你!”林如海摇头叹气,也不知道说林岚什么好。这事情是有人推波助澜,全怪在林岚头上也不是道理。 他坐在椅子上良久,缓缓道:“你的这首凉州词,很有可能害死西北的十万悍卒,知道吗?” 林岚一惊,一诗戮十万?自己有这么大本事? 林如海看出了林岚脸上的不置信,严肃道:“西北的战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这些事本来不该与你将,不过如今你被人拖下水,为父希望你能明白,这趟浑水,不是那么好淌的。” “岚儿愿闻其详。” 林如海说道:“当初因为玉门关一战,圣上龙颜大怒,罢黜了不少力战分子,贬至留都,予以闲职。如今陈之策老将军拿你的诗词招摇,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卷土重来,重振旗鼓。” “没错。圣上当年也是有雄心壮志的圣才,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玉门关一战,大京伤了根骨,你明白吗?” 林岚问道:“爹就这么确信,圣上一定会重启主战?” “至少会被动摇!这么多年,西北的稳定,每年省下多少的国帑你知道吗?若战事再起,劳民伤财,那些匹夫只知建功立业,哪里懂这些民生民苦!” 林岚沉默不语,他从来没想过参与政治,然而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国之疆土,一点都不可少。收复失地,本就是国之儿郎的职责。 一旦主和,气势上就比西北蛮子低了一等,想要收复失地,更是成了无稽之谈。 林如海见到林岚发愣,便说道:“岚儿啊,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去想。好好准备县试就是,其余的这些大道理,爹只是讲与你听听,让你明白不要傻到被人利用,一股热血上腔,想要建功立业,征战沙场,这是不切实际的。” “孩儿明白了。”林岚一礼,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林如海眼神一凛,喃喃道:“得与那些个人通通气了。” 几个叔伯正在喝茶,见到林岚走了出来,便招手笑道:“阿岚,过来写副春联。” 门外爆竹声此起彼伏,林岚仿佛有一种时空错乱之敢,只觉得几个叔伯的笑声,在他耳边出现了余音。 他想起了王安石的《元日》,那爆竹除旧岁,新桃换旧符的感觉,便提笔写道:“爆竹两三声人间换岁,梅花四五点天下逢春。” 他遥望西北,心中感慨道:西北几时能逢春? …… …… 金陵城中,王言气冲冲地闯入到陈之策府中。 “言公来得正好,坐下吃些饭?” 王言哪有什么心情吃饭,眯缝着眼睛,说道:“为何这么做?鲁莽!匹夫!” 陈之策并未动怒,平静道:“言公息怒。” “我怎么息怒?早就告知你时机不成熟,不要摊牌。他是我打入国之财政的一张王牌,你现在将凤凰,硬生生地打成了幺鸡!” “雅芳公主回京了。”陈之策叹道。 “什么?”王言一愣。 陈之策叹了一口气,道:“公主不仅回京了,而且怪病痊愈,联姻之事被提上了日程,没办法,留给我们的时间紧迫,只能由老夫来打响第一炮了!” “你要打炮你打你的,用自己的名打,为何用他的?” “我要有林岚的诗才,我就说我写的了。可惜有谁信呢?《水调歌头》在前,多首《凉州词》也无伤痛痒吧?” 王言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道:“朝廷派系党羽林立,一诗以明志,若是被人猜忌,他的科举如何能顺利下去?如何能打入关键位置?” 陈之策捋须说道:“诗词倒是小问题,一旦他有更好的佳作出来,《凉州词》的热度便会消散。再说金陵都是不得志之人,这词如何能传到京师去,即便传过去了,也比不上那首《水调歌头》出名。懂《凉州词》之人,哪一个没有西北之野望,哪一个没有玉门之痛伤呢?” “现在倒是矫情起来了,我还是担心。” “言公放一万个心。幼雏羽翼未丰,进不到那些大人物眼中去的。再说,他是林如海的儿子,贾家多少底蕴,你我都应该知晓。” 王言坐下来,静静地喝了一口茶。若是其他人,当颗棋子也就算了,之所以这么心急如焚,还有一层关系,那小子,可是他的亲外孙啊! 他喝了口茶,缓缓道:“还是有些不安呐。” 陈之策极为淡然地说道:“比起林岚,京中之人眼下更为担忧的是另一个头痛之人。” “谁?” “阮慈文。” 王言大惊,“他回京了?” “还未回,不过圣上旨意已经下来了。我这学生,老朽真想给他一个巴掌,朝他屁股狠踹几脚,再与他把酒言欢。” “你这是精神分裂。”王言起身离去,年关将至,不安的气氛让他无暇在乎这种喜庆的氛围。虽出生王家,但多年孑然一身的他,不知道独自一人,过了几个年关? 第六十六章 雀云楼上 过年的喜庆氛围,在林府弥漫开来。几个堂叔伯家的小辈,有的都要叫林岚叔叔了,拿着鞭炮嬉戏着。过年的氛围,孩子的欢笑声占了大半。 林府的祠堂前,最中央供着的,乃是当年那位开国有功的先祖,开枝散叶,牌位林立。林家的男丁们拿着香,虔诚地磕头跪拜。一边唱诵新年祭祖词的是一位林家的长辈,长幼有序,即便是林如海,都要叫一声叔叔。 跪拜完毕,便是依次上香。一系列繁琐的祭祖仪式,每一个脸上都没有懈怠之色,都虔诚恭敬,祈求来年安康。 林岚穿着新制的貂裘,阳光照在黑色的皮毛上,油光发亮。 “岚儿,在想什么呢?” “哦,爹,我是在想黛玉妹妹在京师过得好不好。”林岚说道。 林如海神色一淡,缓缓道:“贾府的食住自然要比咱们家好上不少,你妹妹那外祖母又多次来信催促,想来是思念得紧,对黛玉也不会差,你放心便是。” “倒不是担心吃住。贾府人情世故多,就怕妹妹她吃了亏。”林岚最怕的还是黛玉将芳心给暗许了那宝二爷。 远方叔祖开始将岁钱烧给列祖列宗,整个祠堂里烟火弥漫。 林如海叹道:“岚儿,对黛玉,为父心里还是有亏欠的。这林家若是将来你当了家,一定要将她视作亲胞妹对待。” “岚儿想着,这外戚之家终究不如自己家里来得自在,等过了年关,还是接她回来的好,不知爹怎么看?” “嗯,你能这么想也好,这信就由你来写。她那老祖宗来信,如今生你爹的气呢。我写信过去,估计难成。”林如海摇头笑道。 林岚摇头叹了口气,林家如今势微,依旧要依附这贾家这棵还未倒塌的大树。自己老爹连接亲生女儿这么正当合理的要求,都要看老太婆的脸色行事。 鞭炮被大伯家的林肯点燃,噼里啪啦之中祭祀祖先便告落了。所有人放开耳朵之后,都松了一口气,这庄重的仪式终于完毕了。一些比林岚小的,也就是林岚的侄辈,拿了之前的压岁钱,开始到处撒野去了。 林岚看到顺溜做贼心虚的样子,一把抓住了顺溜的衣领,“干什么呢?” “嘘!少爷,小声点。” “瞧你这心虚的样子。” 顺溜见周围没人,便将银子和一封信交给林岚,道:“梅嫂拿来的,怕老爷见着了不高兴,所以顺溜才要小心行事。” “哟,不少呢。”林岚见到一锭二十两的纹银,笑着说道。看来这饥饿营销的模式还真奏效,这人啊就是贱。 他将信打开,是梅嫂写的,说是有人要买秘方,在雀云楼等着,她不敢惹,便转交给了林岚解决。 “这么快就有人盯上了?”林岚有些纳闷。 “少爷啊,顺溜也想玩鞭炮。” 林岚将裘皮裹紧了,眯缝着眼,道:“走着,少爷带你去放大鞭炮去。” “真的呀?” “真的。”林岚嘴角抹过一道微笑。 ...... ...... 雀云楼高五层,是扬州少有的高楼。按照梅嫂在信中所述,这要买秘方的人在第五层等候。 楼至最高处,便渐渐缩小,呈宝塔之状。这样的锥形更加有利于构架的稳固。因此在楼巅独此一间的雅室显得尤为尊贵。 “少爷啊,这里让放鞭炮吗?” “笨死了,鞭炮自己放要花钱,这里全扬州的烟花都瞧得见,还不花钱,不跟划算?” 顺溜眼睛一亮,“少爷,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你。”虽然他心里还是觉着自己放鞭炮比较有意思。 林岚带着顺溜爬到五楼,忽然脚一顿,“顺溜,这银子和信是梅嫂交给你的?” “是呀。不过信是后来有个小厮跑过来给我的,说是梅嫂走不开。” 林岚嘴角划过一道笑意,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 “顺溜,咱们回府。” “啊?少爷,不看烟花啦?”顺溜那衣袖擦了擦冻鼻涕,又吸了吸。 林岚道:“给你买两挂,够不够?” “够啦!”顺溜开心地要命,恨不得立马飞下去,往杂货铺跑去。 雅间的移门被推开。屋内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既然都来了,坐下喝一杯吧。就当阮某人向你赔罪了。” “赔罪?”林岚走入雅间。被里边的装潢惊艳到了。这全套的黄花梨,少说都要千把两银子,真是奢侈之极。 中年男子笑道:“林公子如何识破在下的谎言?” “梅嫂不识字,她若是要传消息,定然是让顺溜传口信来,也怪我太急了,不然就不会白跑一趟。” “不白跑,这里的烟花不夜天,很美。” 林岚微微一笑,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桌上的酒未动。中年男子悬着的酒杯一顿,“不给宋某人面子?” “酒什么时候都可以喝。不过老兄还是先将话说明白的好。” 中年男子敬酒被拒,自己独酌,“鄙人阮慈文。” 阮慈文?这个名字,林岚感到很陌生,却又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见到林岚一副疑惑的样子,中年男子缓缓说道:“前征西大将军,玉门关败将。这样说你知道了吧。” 林岚点点头,终于回忆起,在书院的那本大京记事录里提到过。 “在下与将军无冤无仇,为何要用这等手段将在下骗来?” 阮慈文眉清目秀,两撇黑胡显得尤为老成:“凉州词是你所作,无他,今日就是想见见能写得出如此雄浑之作的高才,顺便讲个故事与你听。” 林岚表情淡漠,这嘴贱吟出去的诗词,自个儿真还成了众矢之的。“见也见了,阮将军若是要讲故事便赶紧的,今日大年夜,在下还得回去守岁呢。” 阮慈文看了看天色,道:“不急。” 楼高,爆竹声稀。阮慈文喝了口酒,道:“羌笛何须怨杨柳。阮某人就从此讲起,可好?” “自便。”林岚将一叠蜜饯递给顺溜,这外人在,自然不好让书童上桌,但是给点吃食,想来阮慈文也不会介意。 第六十七章 将军,麻烦送封信 雀云楼上灯火通明,天色渐渐暗下来。冷风吹过,飞檐上的铜铃轻响。 大年夜还少有烟花燃起时,一些家中的长者开始请龙、请灶神,祝福家中一年到头,无病无灾。 阮慈文似乎听到了远方的钟声响起,那是归家的信号。他说了很多,犹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在数落着当年的败局,终于他说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玉门关的将士,不是死在敌人手上,而是败在了自己人手中。” 林岚并不想再这件事上和阮慈文纠结什么,便说道:“大将军其实早就知道独孤城深入万仞山之腹地,易攻难守,何故要拼死苦守?有时候以退为进,不失为明智之举。” “哈哈,果然如恩师所言,林小友对于战事异常精通,只是进与退,并不是阮某人说了算。早在阮某人走马上任之初,便向陛下建言,弃守独孤城,将城关内移二十里。只可惜……”阮慈文冷笑两声,“朝上腐儒不懂兵事。国强,嘴上寸土不让,背地里干着假公济私的阴损事;国衰,建言求和,换得暂时安稳。当年玉门关一万将士,正是遵守了死守之命,活生生地被消耗殆尽!” “战事,打得就是银子。国库空虚,拿什么打?” 阮慈文似乎很赞赏林岚的观点,说道:“陈老将军固守西北,已经耗空了大京朝最繁盛的二十年。可笑我阮慈文,空有一身抱负,最后替人做寿衣,背了一个如此大的黑锅!” “天下皆知,陈之策御疆二十载,积累之功,被你一朝败完。成败在此一战,你怪不了任何人。”林岚感受到冷风灌入雅间,让原本有些醉意的他忽然清醒起来。 阮慈文红着眼,酒杯摔在地上,吼道:“那样不公平!” 在一边打瞌睡的顺溜唬了一跳,“少爷,鞭炮扔屋里吗?” 阮慈文狠狠地盯了一眼顺溜,吓得顺溜脸色都变白了。 “你在楼下等我,咱们过一会儿就回家。” “哦哦。”顺溜双腿颤颤,赶紧推门离去。 屋外的烟花绚丽绽放,将扬州城化作了一副良辰美景不夜天的盛世之况。林岚缓缓道:“这个世上,公平或许会迟到,但是它永远不会缺席。” “哈哈!”阮慈文沙场失守独孤城,没有红过眼;败走玉门关,没有长啸痛哭;狼狈逃回嘉峪关,损失万余精锐,没流过一滴泪,即便是陈之策隐退,换得求和党的沉默,替他保命,都没有流过泪。 然而这个时候,却被林岚的一句话,说得泪流不止。 “我等到了!终于等到了这一日!”阮慈文打开窗子,朝外边大吼着。然而被满天的烟花爆竹声掩盖了过去。 林岚微微笑着,感受着冷风习习,说道:“故事终了结,将军是否可以允许晚生回府团聚了?” 阮慈文大氅飘飘,一副如临重生的姿态,笑道:“拜你凉州词所赐,替玉门关万余死士,受阮某人一拜,他日临朝,西北之事可徐徐图之。” 林岚笑了笑,道:“拜就不必拜了,将军即将归京,可否帮晚生送封信?” “哈哈,听闻中秋传诗会,宁致远亲自替你传诗,今日阮某人也替你当一回信差!” 林岚拿过一边的纸笔,寥寥几笔,待风吹干墨迹,便塞入信封之中,想来这样的信,阮慈文也不会无聊去偷看,递给他道:“请代为转交给京师荣国府,林黛玉姑娘。” 阮慈文笑道:“一定送到。” “那恭祝将军新年新气象,心想事成,万事如意。”拜年的敷衍话说完,林岚拔腿就溜。 阮慈文拿着信,眉头一挑,呢喃道:“应该不是很重要的信吧。”他两指一夹,将信纸抽出来,扫了一眼。 “陌上花开时,卿可徐徐归来。亲,你若不归来,哥自亲赴上京!” 阮慈文嬉笑道:“还挺霸道。只不过这个‘亲’,是什么意思……” …… …… 大年夜街上的夜市都打烊了,冷冷清清,所有人都在家中团聚守岁。顺溜有些哭丧着脸,说好的买鞭炮,结果鞭炮没买上,还被人吓得差点丢了魂,大年夜都这么不顺心。 林岚见到心不在焉的顺溜走岔了路,便喝道:“你这二货,走错路了!” “啊?”顺溜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然而身子却没那么疼。他摸了摸身下边还有些余温的柔软物体,借着烟花升天的一刹那,看清楚了绊他的东西,瞳孔一缩,惊呼道:“鬼啊!” …… 胡杏堂的大夫秉着悬壶济世的态度,在吃完团圆饭之后,还是照例来药堂坐诊。他刚准备跨入门槛,早在堂内等候的两道身影一下子窜了出来。 “哎唷,吓死我了!大年夜的,能不能让我安心点。”老大夫拎了拎耳垂,有些心有余悸地看向林岚。 “你有什么病?” 林岚对于这老花眼也一阵无语,道:“大夫,不是我。你看看他行吗?” 他指了指那躺在榻上的男子,披了林岚的皮裘,那人脸上的寒气渐渐褪去了,却依旧处于昏迷之中。 老大夫一把脉,倒吸了一口冷气,赶紧朝里边喊道:“明丰,烧热水!” 顺溜在一边连声喊晦气,“哎呀,这年三十的,要是摊上了死人,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少爷啊,这可怎么办?” 林岚皱着眉头,缓缓道:“大夫,你先看看他身上的伤吧。”比起被冻伤的一些冻疮、糜烂,林岚更加担心的是让他见到都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伤痕。 “还有伤?”老大夫掀开皮裘,见到那灰不溜秋的身子上布满了一条条黑色的,如同蜈蚣一般的疤痕。 “这……这是哪个伤天害理的畜生做出来的恶事!”老大夫浑身都在颤抖。 林岚问道:“这疤痕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感觉像是灼伤的?” 老大夫拿银针取下一点疤痕上残留的粉末,用手捻了捻,说道:“这位公子,真的要听?” 心有余悸地他,还是很不想将如此惨绝人寰的歹毒手段告知林岚,怕这样的公子哥受不了。 第六十八章 黑暗与光明 林岚眯缝着眼,脑洞大开地问道:“大夫,这灼伤,不会是拿火药点的吧?” 若是用灼烧的铜丝烙上去的,就不会出现如此歪歪扭扭的条纹,显然这个施暴者极其的残忍,既然想到用这样的方式去折磨一个人。 老大夫点点头,将皮裘重新盖上,说道:“而且伤痕愈合的程度不一,看来是被长期囚禁、施暴造成的。难以想象,这样的囚徒,竟然还能活下来。” 将粉末状的火药堆砌成一条线,再用火去点燃它,那么一旦燃烧,势必会在皮肤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灼伤,这样的残忍,林岚简直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罪,要施以如此酷刑。 “热……热水来了。” 老大夫皱着眉头,道:“放在竹榻下,多去打几盆过来。他身上的烧伤、冻伤都是不能碰热水的,不然一旦血液加速流动,就会糜烂。现在只能这样供暖。明丰,你跟我去调一些外敷的药膏,如今他这样虚弱的身子,得看阎王爷收不收他了。这位公子,敷了药膏之后,我也无能为力了。” “嗯,多谢大夫了。”林岚还是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当顺溜被这年轻男子绊倒之后,林岚几乎认为是一具死尸要报官了。 结果那体温极低的“死尸”居然开口说了一句救我,这才让林岚送到了胡兴堂中。 顺溜皱着眉头,道:“少爷啊,太晦气了。咱们总不能把他弄回家里去吧?”这大过年的,不在家好好呆着,估计老爷夫人们会念着过年不骂人,大吉大利着想,放过主仆二人,但是要背个“死尸”回去,估计林岚两人今夜回不了家门了。 老大夫调好药膏,分别装在两个盒子内,说道:“一盒敷烧伤,一盒敷冻伤,生死由命了,他气若游丝,实在不能用汤药调理,不然只会更加严重。” 林岚付了要钱,又让胡兴堂的两个伙计帮忙,将这已经奄奄一息的男子抬回那间竹林小筑。 “少爷啊,咱们和他素未相识,用不着如此卖力救他吧。万一死了,这县太爷还要找咱们麻烦呢。” 林岚皱着眉头,看到那人的手始终紧握着,便道:“顺溜,去烧点米汤来,他这么虚弱,只能吃点这个。我帮他敷药。” “少爷啊,你这心肠也太善了,这若是每次路上都碰到个吃不起饭的,那得做多大的冤大头啊。” “别废话,赶紧去!” “哦。” 林岚将皮裘掀开,开始敷药。每到那些钻心的新伤处,男子的身体便会一抽搐,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 “不要,不要……”男子似乎缓过气来,嘴里气若游戏地恐惧道。 “我错了……再也不逃跑了……放……放过我……” 林岚涂着药,听着男子惊恐的声音,难以想象,这样的摧残,这小子是如何活下来的。他细细数了一下,烫伤的“蜈蚣疤”光是手臂上,就足足有十七道,还是不算那些长出新肉痊愈的。那双脚更是烂疮烂得血肉模糊。 林岚从那人的手中抠出了那紧握着的东西,凑近在烛灯下看去。 “盐饼?” 古代的盐,作为课税的重中之重,不仅有专门的官员督办贩盐的税收,还立法来严惩买卖私盐者。按照《大京律》,私盐买卖达百斤者,处以绞刑。 也就是说,没有官府亲自发放的验钞,而你又被查到屯有私盐百斤以上,并且有买卖行为,就可以判处你绞刑。 林岚摸了摸盐饼的成色,有点发黑发黄,一看就与市面上在买的盐饼有着天壤之别。他喃喃自语道:“莫非……这坚韧的小强,是从私盐营销窝点逃出来的?” 他忽然觉得,事情有些复杂了。看来并不是一个个例。在扬州城,肯定存在一个庞大恐怖的制私盐、贩私盐的窝点。课税年年走低,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的。 顺溜给那打不死的小强喂了点米汤,羡慕地看着窗外燃起的烟花。现在只能用林岚交于他的逗比思维,看着别人放的烟花,觉着自己还省了一笔钱。这么一想,他的心里好受多了。 林岚抽空赶回了一趟家。 三房姨娘跟自家老娘四人,已经是忠实麻友。守岁,对于她们来说,那就是一圈接着一圈。林如海则是与几个叔伯远亲喝酒闲聊,觥筹交错,自然没有功夫去管林岚。 在这个大人谈笑风生,小孩疯玩的喜庆除夕夜,林岚渐渐嗅到了一丝不好的气味。一个充斥着邪恶、歹毒,毫无人性的黑暗势力,仿佛如同帝国的掘墓者,正在肆无忌惮地贩卖私盐,逃税避税。 而他,又能怎么办? 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小青年,似乎并不能怎么办。 冷风吹来,一件披风披在了林岚的肩上,王氏打着哈欠,说道:“皮裘呢?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单薄,担心冻着。” “谢谢娘。”林岚微微笑着。 如果看不到黑暗,这个世界还是很祥和美好的。 旧年将过,新年将至。 子时过了一半,原本静下来的天空,再一次绽放出绚丽的色彩。扬州百里不夜天,此起彼伏的烟花声,响彻天际。 林岚拱手与家中长辈拜新年,收来不少压岁钱。这年关也就过了,他又去厨子那拿了不少的吃食,从后门偷偷地溜了出来。 竹林小筑之内,顺溜看着半死不活的男子,将身子蜷缩在一起,哭腔上来,呜呜道:“少爷,您怎么还不回来呀!” …… …… 远在京师的贾府内,同样热闹非凡。 迎春、惜春等贾府小姐,与黛玉一道看着烟火绽放的绚丽场面。宝二爷与其他男子不同,对烟花不感兴趣,与诸多姐妹一起,趴在栏杆前嬉戏玩闹。 “黛玉妹妹,你一人孤苦伶仃,就在贾府安心住下可好?这里兄弟姐妹们都不是外人,若是有人欺负你,告诉我便是,我替你教训他们。” 林黛玉目光微微远眺,她也不清楚,为何听到雅芳如此赞赏自己的大哥时,竟然会有一种复杂的情感,让她不自觉地想避开那个属于自己的家庭,仿佛她在林家就是一个累赘,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见到黛玉忧郁的眼神,宝二爷的身体靠得更加近了。 冥冥之中,就想好好地保护她。 第六十九章 偶遇甄士隐 大年初一,天还蒙蒙亮,林岚才从竹林小筑替那小强擦完药,枕头都还未沾到,就听外边有人敲门。 “岚儿,还不起来?今天初一,得上山拜祖先,快点的。”门外王氏呼道。年三十在家祭祖,那叫与祖先一同过年,大年初一上山拜祖,那叫送祖先。 林岚一阵晕眩,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刚刚脱掉的外衣又穿了起来。自己这个年过得,真是一宿没睡。原本以为那小强熬不过这个年关,要被阎王爷给收走了,结果一宿之后居然呼吸平稳起来,简直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林如海昨夜喝酒到深夜,早晨起来感染了风寒。厨子煮了碗姜糖水,让自家老爷喝了去去风寒。看上去脸上少了些血色,按照古人五十知天命的说法,林如海也四十有五,算是老年人了。 按照林府惯例,内眷是不去上山拜祖先的,几个叔祖又年老体衰,走不动山道,这上山,就林如海与几个堂兄弟,以及四个远方兄弟了。 即便是有些感染风寒,林如海对于祭祖还是要亲力亲为,容不得丝毫的马虎。九个人将马车坐得满满当当,晃晃悠悠地朝扬州城外赶去。林家的祖籍在姑苏,不过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坟就迁到了扬州。 天气并不是很好,阴沉沉的,间或还下起细如牛毛的小雨,让这个年初一有些湿冷。 林岚打着瞌睡,两只手缩在披风内。虽说一夜未睡死不了人,但是困啊,林岚也不管礼节不礼节的了,就这么低头睡觉。 不过似乎因为昨天守岁,所有人的精神都不佳,一车人都靠着马车木板上小憩。 吁! 马车缓缓停住,车内人一个趔趄,清醒过来。 “老爷们,到了。” “到了啊,走,赶紧的。”一行人匆匆起身。 林家的祖坟,在这座丘陵上,古代风水学中,对于阴宅的选址有这么个普遍口诀----宜高不宜低,合山又合水。 所以,林家的祖坟,自然而然地在丘陵靠近最上边的地方。 阴雨霏霏,山路湿滑,几个人一边要顾及待会儿要烧的纸钱、香烛不被淋湿,一边还要当心脚下的路。 林如海身体不比几个堂兄弟,平日里都是官轿来回,才到半山腰,就累得气喘吁吁,老管家搀扶着。 “岚儿呢?” “唉?对啊。阿岚人哪去了?” 在山腰上歇息的诸人忽然一愣,林岚不见了! “大伯,可能是还在车里睡着的吧。刚刚我看岚哥儿很困的样子,要不我去车里找找?” 林如海眉头一皱,道:“车夫在下边,这小子应该自己也上来了,咱们顾自己吧,他总会来的。”这会儿派人下山,定是两头空。一行人缓缓朝祖坟走去。 悲催的林岚确实睡迷糊了,被车夫发现之后,踉跄上山,然而走着走着竟然迷路了…… 阴雨霏霏,山上烟雨朦胧,看不清虚实。林岚只晓得林家祖坟大致的位置,便朝山上摸索上去。江南的丘陵不是那种高耸的巍巍之山,而且大多不是成连绵之势,所以迷路了也不用担心,顺坡下,总能找得到出路。 大年初一上山拜祖先的不止林家一户,丘陵之上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让林岚有些懵逼了。这到底哪里才是林家的祖坟。 爆竹声稍稍平静下来,林岚恍惚间听到了阵阵埙声,咽呜幽怅,他朝那边望了一眼,看到蓑衣人坐在简陋的坟包前,专注地吹着埙。 “这位先生,敢问这林家祖坟在何处?”林岚尴尬地问道。自家祖先的坟地,还要问别人,真的有些羞愧难当。 埙声暂歇,中年男子眼神怅然若失,说道:“林家,哪个林家?这里姓林的坟很多。” “哦,巡盐御史林如海祖上的坟地。” 中年男子抬了抬斗笠,朝林岚望过来,问道:“你是林御史的什么人?” 林岚看这人也不想是什么歹人,便如实说道:“在下林岚,家父便是林如海。” 中年男子起身,朝林岚一礼,道:“原来是如今扬州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在下甄费,见过林公子。不知府上是否有位姓贾的先生?” “哦,之前有,先生问的可是贾雨村?” “是,正是他。”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林岚说道:“之前贾先生是在府上做教习,不过后来上京谋求官职去了。” 中年男子眼中的喜色淡下来,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先生可有什么难处?”林岚看着男子脸色变换的样子,应该是有什么事要找贾雨村。 蓑衣男子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当年与贾先生有些情分,小女年幼被拐,如今得知雨村先生在林府,就像找个门路,找一找小女下落,好了了在下的心愿。既然雨村兄并不在府上,那就告辞了。林家的祖坟,就在那东边松林上方。” “先生留步。可否将事情来龙去脉告知一二,或许在下能帮上什么忙也说不定。”林岚总感觉,这姓甄的好像有些印象。 中年男子一喜,说道:“小女姓甄名英莲,眉心中有一米粒大小的胭脂记,十分好认。三岁那年元宵,在看社火花灯时因家奴看护不当,被拐子拐走。如今也有几年光阴了。” “先生的表字可是士隐?” 甄费眼中惊讶地问道:“公子怎知?” 林岚哭笑不得,自己非但知道这个,还知道你家当年着大火了呢。不过他又问道:“既然找女心切,你又为何上山吹埙自哀?” “不瞒公子,当年小人家境丰足,那夜爱女被拐,家中又惨遭大火,将家产烧得一干二净。在下投靠岳丈,又被嫌弃是无能之人,只好终日在山上隐居,消极度日。” 林岚沉默了片刻,道:“你且回去找个好的生计。寻女之事包在我身上便是。” “啊?”甄士隐大喜过望,似乎遇到了天降贵人,“多……多些公子出手相助。若能寻得小女,在下一定涌泉相报。” 林岚朝祖坟走去,道:“扬州城有家叫御青方的,明年今日,你且来店内等候,或者林某人先寻得英莲,自会送到姑苏寒山寺,让你父女团聚。” 既然有甄士隐父女二人,贾雨村也确有其人,那么林岚估摸着,葫芦僧断葫芦案的荒唐事,估计也一样会发生。自己并不用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瞎找,等过了年关,在金陵城守株待兔便是。 甄士隐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好像并没有说是姑苏人士,怎么这林公子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第七十章 狂魔与囚徒 湿冷的地室,依次排列着几十口常年未熄的大炉。站在梯子上的苦工,不断地搅动着粘稠浑黄的液体。 踏。 踏。 脚步声自密闭的长廊里传来,让搅动大锅的苦力们不由胆寒,身体如同筛子一般颤抖着。 大门被推开,沙哑的声音自长廊尽头传来,犹如死神的宣告:“二十七号,杨叔替你开‘专场’。” 在第七口大锅边,瘦削的身板缓缓站起来,那火光照在他绝望的眼神中,仿佛死神的宣判已经到来。如果可能的话,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纵身一跃,就这样跳进这滚烫的锅中死了算了。 然而脚上的铁链,让他只能落在大锅的边上。一边的监工一旦见到了你有寻死的迹象,便会玩命地折磨你,让你连死都不敢死。每天被带到固定的位置,固定的工序,他们仿佛机器一般工作着。 脚上的铁链被解开,换上了一副脚铐,手上同样多了一副镣铐。 一边三角眼,手中拿着一根短鞭的监工邪笑着,“走吧。杨叔开‘专场’,够你享受的了。” 二十七号咽了一口唾沫,跟着两个监工朝长廊尽头走去。越靠近那间恐怖的“阎王殿”,二十七号的身子本能地颤抖起来,迈开的步子也小了。 木门被监工推开,里边的老者佝偻着背,似乎在捣鼓着手中的瓶瓶罐罐,见到门被推开来了,眼皮子一抬。 二十七号的身子立马瘫软下来,朝后边退了几步,却被鞭子抵住了后背。 “还不进去!磨磨蹭蹭的,待会儿杨叔不高兴了,后果你知道的!” 二十七号眼中闪过一丝绝望,脚步挪动着,终于到了昏暗的小屋内。他低下头,有些胆战心惊地喊了一声:“杨叔。” “坐吧。”杨叔露出黑黄色的牙齿,如同地狱的恶鬼一般,凹陷的眼窝就像被抠去了什么东西,显得眼珠十分外突。 二十七号害怕地坐在那张特制的椅子上,两个监工立马过来,将他的四肢和脖子固定在了椅子上。 “舌木就别塞了,我还有话问他。”杨叔微微一笑,示意两名监工退出去。 等到木门嘎吱关闭后,他的双手十指交叉,自然地放在腹部上,“今儿个是年初一,白子,还记得三年前的这个时候吗?” 听到老者的声音,二十七号身体一颤,声音沙哑道:“记……记得。不是杨叔,我就饿死在巷子里了。” “嗯。看来你还是有些良心的。杨叔问你,小凡去哪了?” “不,不知道……” 杨叔眼睛一睁,犹如被惹怒的老狗,冰冷的铁片放在了二十七号的手臂上,灰色的粉末渐渐抖入到两块铁片之间。 “真的不知道?” 二十七号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然而被铁腕束缚着,他只能瑟瑟发抖,瞳孔仿佛都失去了光泽一般,“杨叔,我真的不知道……” 呲! 一根燃着的香接触到了粉末上,一道明光在铁片之间闪过。 “啊!” 二十七号痛苦地哀嚎着,整个身体都剧烈地抖动着,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的手指死死地抓着木椅,竟然留下了深深的指痕。 铁片挪开的时候,似乎在沾着肉,就这样一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杨叔吹去了燃烧后留下的残渣,欣赏着自己的作品,笑道:“你与小凡这么熟,不可能不知道的。说吧,昨儿个大年夜,他到底去了哪里?” 剧烈的疼痛,已经麻木了二十七号的神经,等稍稍缓解之后,伤口灼烧的疼,会慢慢地钻心痛。“放过我,杨叔。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啊!” 老者不知道在伤口上又倒了什么粉末,这一回,二十七号有一种咬舌自尽的冲动。由于挣扎,四肢和脖颈上的铁腕已经扎破了皮肤,血流下来。 “现在呢?” 二十七号垂着头,气若游丝,身子时而颤抖一下。 “现在知道去哪了吗?”老者看着药粉被浸染在烧焦的伤痕上,“你不说的话,这伤口会无比的痒,痒到你会发疯。” 二十七号面无血色,低着头摇了摇。 老者双手拍在桌上,震得瓶瓶罐罐都一抖。 “不可能!一个要死不活的畜生,怎么可能自己跑了!不可能!”老者双眼通红,仿佛要杀人一般。 二十七号已经昏过去。两个在门外候着的监工噤若寒蝉地进来,将如同一具尸体的二十七号拖走。 穿着皮裘的中年男子走进密室,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以及焦味,明白眼前这个老狂魔刚刚又在开“专场”了,便道:“杨头儿,既然八号失踪了,要不要撤?” “撤?你现在给我说撤?十万斤盐饼谁来补上?” 皮裘男子低头一弯腰,不敢出声。 老者冷哼一声,“年三十我不在,都出去鬼混,现在好了,连人怎么溜出去的都不知道!要是让上边知道了,你们都得死!” “杨叔,您说该怎么办?” “最近都给我机灵点,店里边来什么人都报备下来,一旦有可疑之人,立马上报。还有,这边加派人手,早点完成盐饼数目。到时候再看局势。这该死的东西!”杨叔一拳打在桌上,瞥了眼刑具上残留的屎尿,应该是刚刚失禁留下的。 “找人清理一下。” “是。”皮裘男子应道。 “二十七号不像是说谎。你给我盯着点,希望今夜能够逼出点什么有用的消息,这样也能灭了那该死的八号!”杨叔眼中杀意凛然,“这个打不死的小子,老子这么折磨他,都还没放弃逃出去的意志,骨头够硬的……” 看着如同死尸一般的二十七号,还在不断熬煮的苦力眼中满是绝望。他们或许永远都见不到朝阳,被囚禁在这只有火光、盐卤的炼狱。 在这里,照不到阳光,大京朝阴暗的角落里,律法不再是他们作为人起码应有的保护武器。那间阎王殿中,犹如恶鬼的杨叔,一步步吞噬着他们的信念。 自由的信念、生存的信念,统统泯灭。 在这里,新年气象,黑暗依旧。一群不配拥有人名,只能用冰冷的代号存活下去的囚奴,在绝望中,等待着最后的希望。 第七十一章 小凡的春天(上) 竹林小筑之中,门窗依旧紧闭。 顺溜在屋内帮着那瘦得跟竹竿似的小子上药,嘴里喃喃道:“红瓶涂烫伤,白瓶敷冻伤。唉,真是晦气。好好的过年,累死累活的,图什么呢。” 看着小强身上那一道道蜈蚣般黝黑的伤口,还有不少愈合长出新肉后留下的疤痕,顺溜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你这人也真厉害,要换做我,承受这么多折磨,早就咬舌自尽了。” 林岚推门进来,见到顺溜正在给小强上药,便道:“怎么样?” “看样子是死不了。” 林岚见到这小子嘴唇也有了些血色,便松了一口气,说道:“真是顽强啊,看来阎王爷年关也去喝酒了,没有派鬼差收人。” 当初碰见这小子的时候,林岚几乎以为就是具尸体,若不是那气若游丝的呼喊,他都不敢将这“冰棍”送到大夫那。 “去,将这些药和米粥煮了。”林岚将手中的东西递给顺溜。 “少爷,咱吃啥?”顺溜吮着手指,忘记刚刚还帮人家上过药。 林岚打着哈欠,道:“这外边如今都没开张的店家,能有什么吃的。从府里带了些咸菜馒头,你也蒸上一蒸吧。” 顺溜顿时心情就不好了,噘着嘴,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磨磨蹭蹭,有些不乐意地去熬药了。 胡兴堂的大夫昨儿个夜里抽空来了一趟,看过病情之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没想到恢复得这么好。 昨日别了甄士隐,被上山的老爹一顿痛骂,等到回了林府,又是被拉去上门拜年,林岚顺便也去了一趟夏谦府上,拜了个年。 这不去倒好,一去就不得了,又被夏谦带着将扬州城里的不少名儒拜访了个遍。再一次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林岚也顾不得竹林小筑里的两人,沾床就睡,以告慰一天没停过片刻的两条腿。 今儿个日上三竿,林岚才起来,拿了些吃食,又去胡兴堂抓了些调养身体的药,才赶过来。 那件皮裘已经占了血迹,顺溜清洗之后,放在屋外晾着。这两天阴雨连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晴。 林岚掀开棉被,见到伤口都被顺溜细心地包了起来,也就放心了。 “唔!” “别怕,我不是坏人。” 忽然苏醒的小伙蜷缩起来,将双手抱在头上,发出咽呜声,直到林岚说话,他才慢慢试探性地平复下来,看了眼林岚,道:“这……这里……是哪?” “你身上的伤还没痊愈,赶紧躺好了。你那日夜晚昏倒在街上,是我救的你。” 小伙朝四周看了看,又望向那透着光的窗子,眼中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下来,嘴里发出咽呜地哭声。 林岚明白,承受了这么多惨绝人寰的折磨,要宣泄一下也是正常的,便坐在一边静静地喝茶,等着他平复下来。 过了很久,连顺溜都煮好了粥,熬好了药,蒸好了包子,拿了个小板凳在林岚身边蹲坐着吃包子,这骚年的心情还没平复下来,时而哭,时而笑。 “少爷,这人是不是有病?” 林岚喝了口茶,道:“吃你的包子。” 过了很久,那人才停止了抽噎。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林岚见骚年平静了下来,便问道。 骚年点点头,说道:“小凡。” “嗯,小凡,喝点粥吧,然后再把药喝了,咱们再好好谈谈。”林岚将粥端给了他。 听到稀里哗啦地喝粥声,顺溜才笑道:“能吃就好。” 一小碗粥下肚,小凡似乎还觉得不够,便有些害羞地问道:“恩人,能……再给我一碗吗?” 他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过粥了,在那炼狱之中,吃的永远都是馊了的窝头,有时候甚至是一些发霉的。 “你身体刚刚苏醒,得一点点来,现在能填个三分饱就差不多了,以后想吃,给你端一桶都没问题。”林岚又将药递过来,“大夫说了,你身上的伤好在是天气冷,不然天一热,烂得更快。” 小凡喝了药,点点头道:“他说的很对。天气热不但难好,还会生蛆。”很难想象,在那个炼狱之中,究竟经历了多少折磨,才能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有如此饱经沧桑的眼神。 林岚眉头一挑,他注意到,小凡说这些的时候,仿佛很平静,便问道:“能说说你的遭遇吗?虽然我知道这对于你来时,是个痛苦的回忆,但是我相信,还有更多像你一样的人,等着被拯救。” 小凡扫了一眼屋子里的装饰,缓缓道:“您最好还是不知道的好。”他并不想让林岚挺身犯险。 林岚将纸包中的盐饼拿出来,说道:“看着成色,应该是私盐不假。我爹是钦点的巡盐御史,查处私盐,乃分内之事。” 小凡瞳孔一缩,虽然他不知道巡盐御史是多大的官,但大小是个官,便道:“小官人,您……您是说真的吗?” “这还有假吗?”顺溜站起来,“难不成你以为我家少爷是打趣你?” 小凡有些激动地道:“那真是太……太谢谢您嘞。若是能够救出我那些苦命的兄弟,您今后让我当牛做马都可以。” “你们被囚禁的人有多少?” “五十人,以前有五十七人,死了七个。”小凡平静地说道,仿佛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说说吧,你们是怎么被囚禁的?”五十多人失踪,官府应该会有报备,最近也没听说过有这么大的人口失踪案。别看古代落后,安定的年代里,犯罪率极低,有些地方,民风淳朴的,县太爷一年到头审理不到几个案子。 一些偷鸡摸狗的琐事,都在里长、族长那样的“民间”组织层面上就给处理了,根本不值得报官。杀人命案,人口失踪,这些已经算是大案了,尤其是失踪了五十多人。 小凡缓缓道:“我们都是些流浪儿,吃了上顿儿没下顿的。有些是被骗进去的,有些是饿得昏过去,直接被拖进去的。” 林岚这下算是明白了,这些流浪儿都是没有什么户籍的,失踪了也没有人知晓,反倒是没了这些人,县太爷还省了不少事。 第七十二章 小凡的春天(下) 小筑内还在继续着问话。林岚本不想过问此事,然而当听完小凡的讲述后,很想绳之以法那个魔头,不为别的,就是身为一个人,看到一个畜生在做畜生的事情,他觉得很过分。 小凡喝完了汤药,继续说道:“我们进去之后,有个叫杨叔的,说是能够带领我们发家致富。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遇到了贵人,坚定不移地在那里没日没夜地干活。” “干什么活?” 小凡瞥了眼林岚手上的盐饼,道:“就是这个。每日都会有黄白色的浆糊送到那里。我们要做的,就是掺水,将里边的絮状的东西撇干净,剩下的就是盐卤,再熬干,制成盐饼。” “就没有想过反抗?” 小凡瞳孔一缩,有气无力地说道:“反抗,当然反抗。只是反抗就有反抗的代价。” 他抬起手臂,道:“这就是代价。” “用火药?” 小凡点点头,道:“那里的头儿就是杨叔。我们哪一点做得不合他的心意,就会被带过去开‘专场’,两块铁片中间灌火药,用香点燃。” “畜生啊!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畜生!”顺溜光是听小凡的描述,身体就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还不是最残忍的,若是你还嘴硬,或者杨叔觉得惩罚不够,就会将各种的药粉倒在你的伤口上,让你痛不欲生,有时候真的想撞死在墙上。那死了的七个,都是自杀死的。” 林岚能够想象,长期处于这样永无宁日的囚禁下,对于精神的折磨是多么巨大。流浪儿本身经历的坎坷就多,心理承受压力大于常人,若是将一批富家子弟关进去,估计自杀的要占一半。 “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这样一个严密的贩盐制盐团伙,应该是不可能让一个囚禁之人逃脱的。 小凡说道:“年三十那天,所有监工都回去了,我知道这是逃跑最好的机会。熬盐卤的地方,我知道有一条很窄的阴沟,我就是从那里爬出来的。也不知道爬了多久,这才从一处排水沟里爬出来。” 林岚让顺溜去灶间拿些黑炭,自己则是继续问道:“你就没有和其他人说?” “我和小白说了,让他跟着我一起逃出去,只是他已经被吓怕了,再也不敢逃了。之前有好几次,我准备跑,都被监工抓个正着,我就明白,当中有奸细,所以这一回,我只和他说了。” “除了密室,你还知道那地方具体在哪里吗?”按照小凡的描述,这个窝点很有可能是在地下。大海捞针一样地去寻找,很难有所发现。 小凡摇了摇头,“那扇铁门除了监工、杨叔出入,不允许我们靠近,有时候连看一眼,被监工抓住,都是一顿毒打。” “你记得那个所谓的杨叔长什么样子吗?” “烧成灰我都认得!”小凡咬牙切齿地说道。 林岚拿过顺溜从灶间掏来的炭,稍微磨了磨,道:“你照着我的思路,回忆一下他的模样。首先,他是什么脸型……” 素描比较水墨画有一个好处,就在于它对于人物肖像的辨析,远远比传神水墨画来得形象。小凡不断地将杨叔的样貌描述出来,林岚并没有急着将五官画在同一张脸上,而是拆分着画。 等到小凡认可了,再画到那张确定下脸型的纸上。五官凑齐,稍作修改,离真容也就越来越近了。 一边的顺溜早就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是一块炭能够画出来的?他很想问一句,少爷,琴棋书画,还有您不会的东西吗? …… …… 当林岚将最后的定稿转向小凡的时候,他忽然低沉地说道:“差不多了,就是他!” 林岚点点头,喃喃自语道:“确实长得挺磕碜,也好,辨认度大一些。”他将画好的纸吹了吹,免得都粘在一起。 “最近他们可能正在外边找你,所以就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小凡点点头,道:“能开下窗吗?我想看看。” 林岚点点头。 庭院里花木凋谢了一半,只有山茶、矮松等常绿的盆栽,依旧养眼。小凡看得很入迷,仿佛那抹久违的绿意让他获得重生一般。 “春天真好。”小凡的眼中出现了一抹久违的明光。 风依旧很冷,顺溜吸了吸鼻涕,这两天为了照顾这小子,自己都着了凉,“立春都还没到了,瞎掰扯!” 林岚将肖像画卷起来,走出厢房,呢喃自语道:“冬天将过,春天还会远吗?” …… …… 正月的日子里,习俗颇多。诸如不能扫地,不能往外泼水,这些都有许多讲究。林岚到府上,几房姨娘坐在一起磕着瓜子。 “爹呢?” “老爷在书房。阿岚,你这几天进进出出的,忙什么呢?” 林岚笑道:“忙着娶媳妇呢!” 柳姨娘一愣,似乎忽然记起什么事来了,拍了拍手里头的瓜子壳,道:“阿岚这么一胡说,还真是。这过了年阿岚都十八了,也该张罗着娶媳妇了不是?” “唉?对啊!十八岁也年纪不小了,赶明儿去找个媒婆问问。” 孙姨娘笑道:“看来咱们阿岚也急了。” 到了书房的林岚没想到,自己一句戏言,反而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爹,岚儿有事找您商量。” 林如海有些体虚,说道:“正好,爹也有事与你说。这两人总是没个人影,年也过了,改收收心了。爹给你找了一名先生,好好帮你看看文章,来应付二月初的县试。” “那个爹,如果扬州城有人囚禁流浪儿,炼制私盐,这事归谁管?” “自然归我管辖了。怎么?” 林岚轻声耳语,说得林如海忽然起身,皱眉道:“真有此事?” “恩。” “地点、人数、私盐数目,这些都未知,贸然搜城必然打草惊蛇。这样,岚儿,此事莫要伸张,只能徐徐图之。接下去的事情你莫要过问了,交由为父来办就好。” 林岚点点头,道:“那孩儿先行告退了。” “明日去程敬允,程公家中,记得带上你的文章!” “额……” 这坑爹的,寒假过年还有补课? 第七十三章 寻找 “林岚啊,你的文章我看了一下,可圈可点。这个县试想要通过没问题,若是要出彩,须多花点心思在文章上边。”程敬允对于这个扬州诗魁也是格外赞赏。 林岚拱手一礼,道:“那就多谢程夫子指点了。”古人求学,贫寒之人,只能抄书自学,富贵之家,能够请得起私塾,还能有长辈提携,自然如虎添翼,这也是寒门难出贵子的原因。 “不客气。老夫提携后辈,也是举手之劳。” 林岚拱手一礼,问道:“那就告辞了。”自家老爹替自己找了个临时的补课老师,作作文,出出题,忙得林岚焦头烂额。 顺溜接过林岚递来的包,问道:“少爷,咱们去哪里吃点?” “初五都还没到,哪里有开张的?” 顺溜一听便连声叹气。 街头的人确实多了起来,不过都是走街串巷,相互拜年的。然而有一种职业,不论刮风下雨,还是逢年过节,都没有休息这一说。 老乞丐拿着碗,一口一个恭喜发财,不消多时,这破碗里头便有不是的铜钱了。 哗。 一吊大钱落入破碗,差点让老乞丐握不住手头的碗了。 当见到大钱落入有声,老乞丐眼睛放光,“恭喜发财,好人好报!” 林岚微微一笑,道:“收了钱,能问你些事?” “公子尽管问便是。小老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乞丐见钱眼开的本事,自打在街头混迹以来,就使得淋漓尽致。 林岚朝老乞丐招了招手,道:“过来说话。” 两人走到小巷内。林岚将那张画递给老乞丐,问道:“画上的人你可认识?” 老乞丐眯缝着眼,抬头笑道:“这不是瘸子杨信永嘛。” “你认识?” 老乞丐点点头,道:“今儿个还找我来……” 他的话戛然而止,瞥了眼林岚,反问道:“公子您找他干什么?” 又是二两银子丢入碗中,林岚靠在墙边,闭目道:“够了吗?” “够了够了。”老乞丐眼睛发亮。他将两个银裸子藏于袖内,道:“杨瘸子找我,说是找一个以前在扬州福寿巷混迹的一个小子,还有找些没饭吃,又想混口饭吃的小伙子。” 林岚眉头一挑,“那你答应了?” “那可不。赚钱的买卖怎么不答应?”老乞丐缺了颗门牙,抱着破碗说道,“这杨瘸子这些年也不知道在哪里发迹了,不但自己混得人模狗样,还一直将以前福寿巷、天安巷的一下徒孙、混子都给收了去,估计是去享福了。” 林岚暗笑一声,享福?要让你看到那些所谓享福的骚年,估计这辈子都不想享福了。他缓缓道:“你现在能联系得到这个杨瘸子吗?” “别提了,那老鬼神龙见尾不见首,不过说好了,正月初五开市的时候碰头见面,公子有什么吩咐吗?只要是小老儿能够办得到的,一定帮上您。” “他要多少人?” “他说是要百十来个,一个人头我抽三文钱。”他见到林岚如此大手笔,也不怕他抢生意,便如实说了。 林岚想了想,道:“这样,正月初五碰头前,咱们在这个老地方见面,如何?” “成。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老乞丐黄板牙全露着,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处。 林岚拍了拍老乞丐的肩,笑道:“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 …… 顺溜跟着林岚一路朝城西走去。一路磨磨蹭蹭的,小腿都酸了,嘀咕道:“少爷啊,咱们不是回府吗?咋越走越远?” “咱们买些东西去。” “买东西?少爷啊,你可别骗我了。您都说要初五才开市,这才初三,哪里来的集市?” 林岚笑道:“少爷我有的是办法,你跟好了,别走丢了。” 两人到了城西最脏乱的地方。林岚见到猪栏边还有人侍候着,便走过去,问道:“店家,猪卖吗?” “啊?卖啊。”这才正月初三,这个时候来卖猪的,还真是少之又少,“这位小官人要几个月的?” 猪饲养讲究周期,一般五六个月就能够出栏卖钱了。 林岚眯缝着眼,看向猪栏里拱在一起,肥头大耳的猪,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臭味。“有没有一个月以内的小乳猪?” 卖猪的贾人立马心领神会,笑道:“小官人买回去是要初五迎财神用的吧。这小猪如今可卖得炙手呢。” 林岚将一两银子丢给贾人,说道:“给我挑只机灵点的。” “哎唷,小官人呐。这都要吃了,还有什么机灵不机灵的?” 林岚扶着栅栏,左右看着,说道:“叫你挑你就挑,那种懒得一动不动的,最好别给我牵出来,不然这银子……” “得,您稍等,这就给您挑只‘孙猴子’出来。”贾人笑笑,做生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要林岚给钱,就是让他挑只最漂亮的,他都能挑出来。 贾人进了猪栏,顺溜可纳闷了,“少爷啊,老爷可没叫咱们买猪。您刚赚的十两银子,一两买药,三两送乞丐,现在又买猪,这花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呀。” 林岚给了顺溜一个爆栗子,笑骂道:“你这厮现在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敢教少爷我花钱了?” “呜,不敢。顺溜只是心疼呀。” 贾人拿着根麻绳,很快就将小猪仔抱来了。 “小官人,这只还满意吗?你看看,活蹦乱跳的。”贾人掂了掂怀里的猪崽,似乎还可以揪着小猪仔的尾巴,搞得那头猪崽使劲乱撞。 林岚笑道:“就它了。” 贾人见买卖达成,嘿嘿笑着,将麻绳套在了小猪仔的脖子上,道:“公子您牵好。” 林岚牵着猪,往回走着,然后又觉着这样溜猪有些奇葩,就把麻绳交给了顺溜。 结果一路回去,就听到一边不时有人议论着。 “哟,这不是林家府上的顺溜嘛,牵着只猪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林岚公子养的?” 顺溜满脸的黑线,自己这一世英名,又给毁得一塌糊涂。 第七十四章 跟踪 年初四入夜,子时将至,若是以往这个时候,林府早就灯熄人安睡。然而今夜,林家上下还在祠堂前设香案,准备子时迎财神。 年初五迎财神,这是江南地方普遍的习俗。林如海的堂兄弟们等过了今夜,也都要启程回去。各自有各自的事业、活计,大伯是提供江宁织造布料的货商,家中也还算富裕。三叔、四叔相对差一些,不过有林如海的资助,家中良田数顷,温饱不成问题。 “时间到!迎财神!” 林府大门敞开着,两挂鞭炮噼里啪啦地开始燃放。 于此同时,扬州城各家各户,不约而同地鞭炮声此起彼伏。香案之上,瓜果蔬菜、四荤四素,神仙吃得就是不一样。 林岚打着哈欠,拿着香又是拜又是跪的,终于是将新年的琐事给应付过去了。他裹紧了皮裘,赶紧回屋睡觉。 日上三竿,辰时都过了,林岚才起来,独自一人吃了些糕点。昨儿个夜里,老乞丐牛八差人送来了口信,杨信永那里来了消息,年初五午时,约在五亭桥。 他打着哈欠到了竹林小筑。开门的是云小凡。 见到是林岚,小凡脸上露出了微笑,“少爷您来啦。” “顺溜呢?”林岚看了看云凡还扎着绷带,“你伤还没好,少走动才是。” “顺溜还睡着,我习惯了,便起来喂喂猪。” 林岚点点头欧,说道:“是用我说的方法喂的猪吗?” “少爷您放心,一切都是按照您说的法子做的。” 一侧的门推开来,顺溜麻溜地跑过来,说道:“少爷您来啦。顺溜等您很久了。” “得了吧,你眼屎还挂着,是不是刚起来?” 顺溜看着云小凡一脸的微笑,便知道是这厮出卖了他,有些愤怒地说道:“小凡你行啊,这才跟少爷两天,就学会打小报告了?” “你别污蔑人家小凡,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林岚摸了摸顺溜鸟窝似的头发,“要你准备的东西都备齐了没?” “齐活了。”顺溜跑进屋子,将一个包袱递给了林岚。 林岚说道:“这样,小凡你就呆在这里,这几天别露面。顺溜,你和我走。” 云小凡点点头,有些诚恳地道:“小凡替那些兄弟们谢谢少爷了。” “别忙着谢。” 主仆二人离开了竹林小筑,朝五亭桥赶去。 时辰尚早,所以林岚并不是很着急,而是先去了一趟乌衣巷,找牛八串串口风,免得到时候说漏了嘴。 对于林岚的想法,牛八开始直口拒绝,认为林岚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做,然而收了林岚的银子之后,牛八才勉强答应了林岚,两人分头行动。 午时将至,林岚从包袱里拿出顺溜搞来的乞丐衣裳,寒风吹过,还真是冷得要命。 “少爷,您这又是何苦?老爷都说了,这事儿不需要您操心,为啥还要虎口拔牙?” 林岚将一些锅底灰抹了抹脸,两只脚原地踏着,说道:“老爷是老爷的事,县里的差役有多少水准,还有我说?准把这事儿抛在脑后了。你记住了,待会儿别跟丢,将位置记好了,然后过三天再交给老爷。” “为何要过三天?” 林岚看着五亭桥下渐渐聚拢的乞丐,说道:“对方狡猾,万一有什么异数,我自会脱身,将消息再传出来。若是贸然差人过来,扑了个空,岂不是前功尽弃?” 顺溜有些担忧地说道:“那少爷您以身犯险,要是要老爷知道,估计顺溜也得挨打啊!” 今日晴空万里,弄堂里的风却还是那么刺骨。林岚拍了拍顺溜的背,道:“你这瞻前顾后的,到底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 “当然您是啦。” 林岚见到牛八的身影已经出现,便走出巷子,说道:“那就跟好了,千万别弄丢了。” 五亭桥边上聚集了这么多乞丐,游人都难免路过看上一眼,以为是丐帮聚会呢。林岚混入到队伍之中,朝前边打量着与牛八交头接耳的几个穿着一致的差人。 果然,那条老狐狸不可能自己过来。这么大个阵仗,难免被人盯上,老狐狸自然不可能亲自出动。林岚将那张肖像同样给了林如海,这个杨信永本来就是一个私盐头子,在朝廷的通缉名单之内,只不过为人狡猾,行事缜密,一直没能够抓到什么蛛丝马迹。 牛八扫了眼底下之人,愣是没有认出林岚来,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和几个管事说了几句话,两方袖子一伸,在当中完成了交易。 牛八掂了掂手中钱数,眯缝着微微笑道:“告辞。” “听好了,要发财的,现在开始就听从我们的安排,若是中途擅自离开的,就不用再回来了。” “爷,您放心。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是啊,给兄弟们口饭吃,干什么都行。” 几人互视了一眼,将近百人直接隔成五个小分队。 “都跟好了!” 林岚瞳孔一缩,果然是谋划严密,即便是带生人进去,都要这么小心。那个领头管事带着林岚二十个人在扬州城里绕着圈子,时不时地注意着是否有跟踪之人。 林岚望向远处最高的雀云楼,嘴角抹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终于,在走街串巷,几乎要出扬州城的时候,管事忽然折回脚步,带着林岚一干人马拐进了扬州城最大的纸铺。 今天刚刚开市,所以还没什么客源,等到林岚等人如数进入之后,大门立刻关了起来。 “诸位要赚大钱,还请配合!把头都给我套起来。” “唉?这是干什么?” “搞什么,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十余个管事将林岚等人尽数蒙上头套,押送入后院。林岚闭着眼,仔细地感受着方位,嘴中不断数着步子。这一回,他的冒险,不知道能否将大盐枭杨信永绳之以法? 在老远的雀云楼上,顺溜感受到城南纸铺传来的光泽,将林岚交于他的望远镜收入到包袱之中,默默地记下了地址…… 第七十五章 上刑 当头套再一次掀开的时候,林岚没有感觉到强光的照射。一道密闭的长廊内,前后两头都是铁门,廊的坡度稍稍倾斜,一看就是通向地下室。 “现在你们都听好了,要赚钱,已经是没有回头路了。等过了这阵子,白花花的银子装入你们的口袋里,去外边吃香的喝辣的随你们,但是!” 那人声音忽然拔高,说道:“等会儿进了这扇铁门,都得听里边的头儿吩咐,少不了你们的工钱,明白吗?” “得嘞您。” “这么神秘,一定是……” 啪! 一根鞭子打在边上的土墙上,抽起一堆子土,“不该问的,别问!如果要死的话,等进入了这道铁门,你尽管多嘴就是。记住咯,管好你们的嘴!” 林岚仔细打量了一番深度,根据这坡度,应该不是很深。 几个管事见到二十个乞丐混子老实了,便点点头,将铁门推开,带着林岚他们朝里边走去。 还有一段? 林岚眉头一皱,忽然发现距离五十步之遥,又是一道铁门,这一回,是折了一个弯,看来这个所谓的底下窝点就如同回形楼梯一般往下挖掘的。 林岚忽然感觉到情况不在他掌控范围了。这策略必须有所改变,不然这一回,很有可能成了自己给自己挖的一座坟墓。 终于,在走过四扇铁门之后,当最后一扇铁门打开来的时候,一股热气忽然涌出来,让穿着单薄的乞丐们都觉得一阵舒爽,不再那么冷了。 二十多口大锅分立在中央走道的两侧。林岚看着口径足足有一丈宽的大锅,不由吃了一惊,这……这一天能搞出多少私盐来? “愣着干什么?过来!” 见到林岚站在原地发呆,一个管事拿鞭子的后柄捅了捅林岚。 “哦。”林岚回过神,装作很慌张的样子,赶紧跟上了大部队。 他扫了一眼燃着的锅旁,并没有见到云小凡所说的那些被囚禁之人,看来是怕新来的这些人看到那些人的鬼样,然后纷纷闹着要走,消极怠工。 咔嚓! 距离尽头不远的长廊,出来一个拄着单拐的驼背老者。见到站在一块的乞丐混子,便说道:“我是杨信永,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杨叔。你们有本事的话,尽管从我的腰包了将银子捞走!” “杨叔威武!” “杨叔,我叫大瘪。” 一听到有银子可以赚,这些人纷纷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花过银子。 林岚打量了一番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老头,丝毫瞧不出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杨信永打量了一圈,说道:“你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那些木桶之中的浆糊稀释,然后将纸絮捞出,再将锅中的卤水蒸干。很简单的活儿,是吧?” “这有什么难度的。” “看起来确实很简单。当你们连续熬出十锅的时候,再来说简单也不迟。”杨信永嘴角划过一道笑意。 一个年少气盛的混子撸起袖子,说道:“不就是炼私盐嘛,有什么难的。” 杨信永眉头一挑,所谓看透不说透,他可以装作很亲民的样子,和你说说话,但你不能把他的宽容当成嚣张的资本。 啪! 一个耳光直接扇在了那小子的脸上。 “杨叔的地盘,你这人话挺多啊?这事情是你能够说三道四的吗?”林岚忽然的一巴掌,让在场所有人都蒙了。 那人反应过来,本来就是混子,被这么莫名扇了个耳光,自然怒火中烧,“混蛋,敢打老子!” 林岚单手抓住那人的手腕,直接将他撂倒在地,“再想闹事就把你丢锅里!刚刚管事老爷都说了,进来别他妈多嘴,你是想害死哥几个?” 后边几个管事刚要上来,杨信永摇了摇头,看着林岚继续摁着那人。 “操,你他娘的算哪根葱?杨叔都没说什么,你小子出什么头?” 林岚摁着那人的背,将他的脸死死摁在地上,“我他娘在福寿巷跟着杨叔混的时候,你小子不知道在哪吃土呢!”林岚故作狠戾地说道。 站在前边的杨信永手一挥,两个管事立马上前,将那林岚两人分开来。 “好了,都是来找事情做的,别动不动都动手。”杨叔有些赞赏地瞥了眼林岚,“当然这位小兄弟也没错。在这里,多做事少说话,比什么都要强!” “老伍,你们几个分配一下各组的时间任务,你,跟我过来。” 林岚眉头一挑,心中暗道,这么快就成了吗。他还在想这么短的时间,要取得这个魔头的信赖有多难呢。 林岚跟着杨信永,缓缓走入另一侧的长廊。铁门一开,再往前看去,一段短短的窄道后,便是一扇木门。 林岚回忆起小凡的描述,大概这扇木门之后就是传说中的杨叔“专场”了吧。 杨信永走在前边,将手中的单拐放在靠近铁门的一侧,然后换上了一根假腿,一瘸一瘸地走入到木门前,将上边的锁打开,朝林岚望了一眼,笑道:“进来吧。” “是,杨叔。”林岚朝杨信永抱拳说道。 木门后的空间很局促,正如云小凡所描述的那样,一张木桌,一把用刑的椅子,已经桌子后边的一条长凳和大木柜,仅此而已。 然而就在这样的空间内,林岚眼前的这个魔头,用着卑劣的手段,折磨着囚禁在此的人,为的,就是替他炼私盐,赚取源源不断的银两。 “坐吧。”杨信永露出笑容。 “哦,还是杨叔您坐,小子站着就好。”林岚瞥了眼那椅子,生怕有什么机关,把他直接给摁在上边。 杨信永一瘸一瘸地走到桌子后边,坐在那条长凳上,道:“还挺上道。我背不好,坐椅子不如长凳舒服,你坐你的。” 林岚迟疑片刻,便坐在了那把用刑的椅子上。 “你叫什么?” “哦,杨叔你忘啦,我是阿岚啊。” 杨信永摸着自己手背上的斑纹,喃喃道:“阿岚是吧……” 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扯动着桌下的一根细线。 一阵铃声忽然从外边响起! 林岚瞳孔一缩,看向杨信永。 外边冲进来四人,不由分说地将林岚的手脚绑在了刑具的椅子上。 第七十六章 试探? 密室内,林岚并没有过多的挣扎,而是看着杨信永,很平静地说道:“杨叔,您这是什么意思?” 杨信永十指交叉,垫在下巴下,“干什么?对你用刑。怎么样,怕了吗?” 林岚瞳孔一缩,问道:“我做错了什么?难道那人不听管教,我扇他一巴掌有错?我可不想被他连累而已!” “没错,当然没错。这一点你做得很让老夫满意。”看到林岚有些激动的样子,杨信永嘴角的笑意更加浓了,“只不过刚刚老夫看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让我心情很不爽,所以,老夫决定惩罚你一下。” 两块铁片贴在林岚的臂膀上,杨信永见一点点的灰色粉末倒在林岚的臂膀上:“在我面前不需要狡辩。老夫看人的眼神很准。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所以,你最好如实地坦白,免得受皮肉之苦。” “坦白?杨叔难道就是这样对待想要跟随您做事之人的吗!”林岚嘶吼道。这个时候,他若是装作冷静,反而会让杨信永疑心更重。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这个时候更加应该变得情绪激动起来。 显然,对于林岚刻意表现出来的躁动不安,杨信永眼角的笑意更加浓了。他摆动着两边的铁片,似乎在将当中的火药规整摊匀,“阿岚是吧。你呀,不说出为什么用那样的眼光看杨叔,杨叔是不会放过你的。这火药一点呀,可就没有再停下来的机会,它会跐溜一声,将你疼得撕心裂肺。” “我他娘的就是看不惯你高高在上的样子。凭什么老子就只能拿那么点破钱,老子也要干笔大的,杨叔您的笑,让我很不爽。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几个站在一边的管事有的闭上了眼,有的摇头叹气,这刚一来,就要遭受杨叔专场,真是个可怜的小子。 “你们都出去吧,我和这个有意思的小子要好好谈谈。”杨信永露出两排大黄牙,手中的铁片依旧没有撤去。 林岚这个时候也只能是破罐子破摔了。这杨信永极度地不信任别人,在他面前说谎骗他,等于是给自己挖坟墓,只能说出了当时看他时候的想法,只是将最后那句想要做掉他的话,在心里说了出来。 “很好,还从没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话,你确实很有勇气。”杨信永将一根香伸到燃着的油灯上,轻轻捻动着,“只不过,你现在必须得为你的勇气付出代价了!” 林岚躁动的身体,却在这个时候变得镇静下来。云小凡说过,杨信永这个大变态最喜欢的就是在你感到恐惧的时候向他求饶,然后表现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越是这样,杨瘸子便会折磨得你越久。这一点上,云小凡深有体会。不愿意屈服于无尽的黑暗中的他,逃跑了许多次,当然被抓到的次数也是最多的,折磨、鞭打更是家常便饭,所以在竹林小筑内,他将很多经验都说给了林岚听。 “为什么不求饶?难道就这样认命了?” 林岚看着杨信永,说道:“我什么话都说了,只是想跟着杨叔发大财。既然杨叔不相信,那阿岚再怎么说都是白搭。” “好,有骨气!看看你能嘴硬到多久!” 呲! 林岚瞳孔一缩,没想到这个老东西还真他娘的动真格。 火药从燃起到熄灭,不过是一瞬之间。 然而痛苦却是持续不断地传来,林岚在一瞬间感觉脑袋一片空白,仿佛有一种手臂被人硬生生撕裂的感觉。 “啊!混蛋!”林岚全身都颤抖着,双眼变得通红。高温和灼烧,让林岚手臂上的皮肤变得充血、通红,可想而知,在那些火药之下的皮肤,早就被烧成了什么样子。 不过相比较当初云小凡手臂上的伤口粗细,林岚手臂上如同蚯蚓粗细的伤痕,已经是弱了好几倍。林岚嘶吼了好一阵子,额头都是虚汗,惨白的脸颊低下来,他发誓,一定要将这个老混蛋碎尸万段! “怎么样?舒服吗?呵呵。”杨信永微笑着问道。 林岚虚弱地抬起头,看着这丑陋的恶鬼,“难道,难道想要跟着杨叔您赚钱也有错吗?我不甘心当个混子。当不成大官,我也得变得有钱,很有钱啊!”说着,那眼泪便哗哗地流下来。 林岚可是真情演出,让杨信永都目露赞色,拉了一下另一侧的铃铛。 过了不久,从木门外走进来四个人。有两个林岚见过,刚进城南纸铺的时候,那两个掌柜正是眼前穿着袄子的两人。 一位八字胡的中年男子看了眼林岚,问道:“师父,有什么吩咐?” “是这样,这个阿岚将是为师的关门弟子。你们互相认识下,今后有个照应。” 林岚眉头一挑,“关门……关门弟子?” 几个被召集来的弟子也是一愣,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说道:“恭喜师父,恭喜小师弟。” 杨信永喝了口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茶,说道:“阿岚啊,这两位是你的大师兄、二师兄,负责的是货源的运输。外边炼制的原浆、后边成品的盐饼,都是他们两个负责的。至于这位,是你的三师兄,他负责的是接头买家,负责结款。至于这个……” 林岚看向穿着黑色紧身衣的男子,一看就是有点身手之人。杨信永悠悠道:“他是你四师兄,主要负责清理麻烦。既然你通过了为师的考验,那就是自己人。不过为师还不知道你能力如何,所以接下来这些天,你负责督促制盐的进度,一定要赶在元宵前炼出十万斤粗盐。” 十万斤私盐,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大京朝盐、铁一直是官营行业。扬州沿海,盐价自然是官方的平价,每斤不过五十文,这样算下来,这笔私盐的价格也已经达到了五千两白银,但利润远远不止于此,这批盐销往内陆,那都是可以直接当成以物换物的价码来使的。 换句话说,这批盐运到西北、西南等地,利润在五千之后再添个零都不过分。也正因如此,有这么多人会铤而走险。 第七十七章 摸底 “怎么?有难处?”杨信永见到林岚迟迟不答应,便问道。 “十天时间,要炼制十万斤盐,二十口大灶,每日需要炼制五百斤。这一锅不过五十斤,也就是说一日需要蒸干十锅盐卤,有些仓促。” 杨信永笑道:“看来确实不是个蠢物。你放心,已经有五万斤盐饼制备完毕,每日起五锅,应该不是问题,但一定要调动起外边那帮蠢物的积极性,手脚麻利一些,明白吗?” 林岚有些虚弱地站起来,点点头道:“是,杨叔。” 八字胡的三师兄笑道:“还叫杨叔?” “哦,是。师父。”林岚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自己这么一来一去,也成江湖中人了…… “好了,你们几个都下去吧。青羊,你带你小师弟去擦点药。” 八字胡扶起林岚,笑道:“这么点小伤,师父您也太小心了。”说归说,还是接过了那个药瓶。 林岚被掺走之后,除了黑衣男子离去,纸铺的两大掌柜依旧站在杨信永面前。 “师父,这样是不是有些冒然了?这个小子来路不明,会不会坏了大事?” 杨信永眯缝着眼,说道:“这个我自有分寸。短时间内,一些核心的事情自然不会交由他去做。” 相比较身板比较瘦小的那人瞥了眼杨信永,这个当年两淮号称第一大盐枭的老头,问道:“难道是我等几人不合师父的心意?” “你们几个各有所长,不然为师也不会将生意都交于你们。只是这小子让老夫想到当年的自己,野心十足,心狠手辣,是个不错的胚子,这才有收做门下弟子之心。”杨信永眼中满满地回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 …… …… “好了,小师弟。这伤过几天就差不多能够长出新肉了。”上完药粉之后,青羊帮林岚包扎好,“咱们师父行走江湖,可能是心狠手辣了一些,但是只要他认你做徒弟,就是你的福气了。” 林岚还感觉自己的左手有些微微发颤,道:“青羊师兄,这还福气呐?没见过对徒弟这么狠心的师父。” 商青羊笑了笑,将自己袖口拉起来,道:“看到没,咱们每个拜入门下的人都得经历这一关。比起你师兄几个,你这伤口已经小上不少了。好了,包扎好了就去外边转转,毕竟这是师父交给你的任务,若是做好了,今后会委以重任。” 林岚笑了笑,委以重任?委你个屁,老子不扒了他的皮就已经很不错了! “知道了,多谢商师兄了。” 二十口大锅已经火热朝天地运作起来。柴火不断添加,一边还有人负责鼓动风箱,这些人干疯了一般,仿佛锅里渐渐析出的盐白就是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似的。 林岚到处溜达着。这地下室能够上炉火不灭,还能不让人窒息,定然是设计了通风口的。云小凡告知的排水口只是一个,要大量的鼓入空气,一定是有一个十分巨大的通风口。 然而,林岚走了一圈都没有发现蹊跷的地方。这些管事有些羡慕地看着这个前一刻还是个混子,如今已经成了杨头儿弟子的林岚,也不知道杨头儿是脑子抽风了还是怎么的,让这个年轻毛躁的小子接手大局。 林岚朝一管事问道:“制好的货呢?” 所谓捉贼拿赃,万一三日后衙役包围了此处,要是找不出货来,林岚也没处揭发,如今有了那个恶鬼弟子的身份,想看一看制好的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那管事眉头一皱,缓缓道:“盐仓都是杨头负责的,没有杨头儿的命令,是不允许生人进入的。” “我说话是不管用吗?”林岚眉头一挑。 那个管事原以为林岚不过就是个好运气的混子,没想到说话间那种气场,也只有在杨信永身上才感受得到,顿时语气就软下来,“岚小爷,您这还不熟悉这里的运作,还是多多磨练几天,盐仓重地,我看还是……” “你的意思就是现在我要去盐仓,还得找我师父去报备一下是吗?” “哦,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林岚眼神一狠,道:“盐品的质量、干湿度、大小,这些我都要了解,你不带我去看,我拿什么做比照?延误了交货的工期,你来负责还是我来负责?” 那人被林岚说得一愣一愣地,赶紧说道:“属下这……这就带岚小爷过去。” 两人走过刚刚下来是的那道铁门,走在长廊上,到了中央的位置,那管事停下脚步,将手按在其中的一块砖上,一道隐门缓缓挪开,里边又是一巨大的空间,看来这个私盐窝点在扬州经营已久,这样的地下室,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的成。 林岚走入石室之中,看着码放好,有的,已经用木箱装备好,问道:“这里一共有多少货量?” “回岚爷的话,这里边一共是八万三千斤的数目。” 林岚眉头一挑,按照大京律,私盐贩卖、囤积超过五万斤,就足以判绞刑了。一旦这里暴露出来,无疑是铁一般的罪证。 他拿起一块盐饼,仔细地查看着成色,故作仔细地问道:“这道上的规矩里,对这盐饼可是有什么要求?” “这个倒是没有很大的要求,只是分量上得足斤足秤,这也是私盐的铁则。” 林岚掸了掸手上沾着的盐粒,问道:“这些盐量这么多,如何运得出城?” “这个就不是岚爷您需要的事儿了。顾爷和陈爷自然有本事。” 林岚点点头,走出盐仓,说道:“盐仓重地,得好好把守,不允许任何生人靠近,听明白了吗?” 那人白眼一翻,这生人也就您嘞,您不靠近什么都好说。 盐卤还在不断地生产、烘焙。林岚心里愈来愈觉得,自己这次以身犯险,是个很不明智的行为。分工明确、布局周密,又有特殊的贩卖渠道以及原液来源,这样的一个大盐枭,自己这么冒然的混进来,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第七十八章 出城 这两日除了终日见不着阳光,这一点有些郁闷外,总体还是十分顺利的。林岚的能力,让杨信永很满意。 用银两刺激,口头鼓励等等方式,始终让那些混子、乞丐干劲十足。一锅锅粗盐出炉,盐仓内的库存,也极具增加。 “师父,盐仓内的库存已经有十万斤了,是不是可以出货了?”林岚清点了一番盐仓内的库存,十万斤盐饼早已经足秤了。 之前盐仓内明明就有八万余斤存货,也不知道为什么,杨信永告诉他是五万斤。 “阿岚啊,做人都要留条后路给自己。那三万斤盐不到万不得已的紧急情况,是不动用的。当年我还在江湖上跑动的时候,有一次就是因为手头没货,硬生生地损失了一个大户,后来我就明白了,留点后手,总比仓促应付要好。这离元宵佳节还要六七日,不急于出货,你就负责好这里的生产便是。” 林岚点点头,有些疲倦地按了按脖子,一直待在这个暗无天日,又是柴火不断的地下室,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 林岚一笑,“没什么师父。只是这么久没见着太阳,有些不习惯而已。” 杨信永闭着眼,说道:“也是。这地下许久不见太阳是很难适应。这样,今天你四师兄要出去办点活,你就顺道跟出去,也好有个照应。” “啊?师父,我就说着玩的。这里挺好的,您可别赶我走啊!” “呵呵,阿岚啊,别紧张,师父只是让你出去透透气,顺便轻松轻松。这几天师父也看到你的尽心尽责,是愿意跟着为师做事的样子。这次你四师兄去办事,你也多学习学习,去吧。” “哦。”林岚有些莫名其妙的幸福。按照他和顺溜的约定,估摸着衙役今日就会包围住城南书铺,这溜出去的机会,恰好可以顺利脱身。 杨信永呵呵一笑,“好像有些不愿意?” 林岚赶紧说道:“怎么可能?只是阿岚想到师父交代的任务还没完成就偷懒,有些自责。”拍马屁的话,自然得说好听些,不然杨信永半道上让那呼延珺宰了自己,那就没处哭去了。 “好了,你把今天的事吩咐一下底下的管事,然后再到为师这里来。” 林岚退出木门的时候,便听到隐约的铃声响起。 这几日,他也将恶鬼的四个徒弟研究了一番。顾俊逸和陈守志二人极为低调,负责货运调度,打点官场,手头掌握着极其多的资源。 三师兄商青羊,据说祖上就是大京朝钦点的盐商。只不过触怒了某些大人物,被抄了家,不过对于盐道上的事情了如指掌,掌握着大批隐形的买家。 至于这四师兄呼延珺,据那些管家说,是西北蛮人强暴了一位大京妇人所生,因为两边敌对的关系,没能够有正当的身份,不过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一身武艺,功夫了得,是杨信永手下的得力干将。 木门之内,黑衣人朝杨爷一礼,道:“师父,都已经准备好了。” “恩,这些杂碎不处理掉也是个麻烦,这一回带着你的小师弟一起去办。” 黑衣人似乎有些犹豫,说道:“师父,我一个人就能行。” 杨信永将一堆的瓶罐规整,收拢在一起,说道:“他如今还只想着卖力气赚钱,没有卖命的意思,这江湖道上,只有见了些血,才能肝胆相照,珺儿,你说是吗?” “恩,珺儿明白师父的意思了。” 在地底下过了几日见不得人的生活,当再一次见到明媚的阳光时,林岚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他终于能够感受到那日,小凡为何朝窗子外微笑了。 在火炉似的地下,林岚那件乞丐衫确实没问题,然而到了外边,这衣服倒是单薄了。 “换件衣裳,去洗把脸。”呼延珺瞥了眼林岚这模样,几个师兄弟中,貌似就林岚这么个邋遢样。不过也不意外,这本来就是个混子。 “谢师兄。” 林岚跑到后院,打了些井水,将身上擦洗了一边,换上那套长衫,有披上了那件大袄子。这棉袄虽然不像是皮裘穿得华贵,但也暖和。林岚身材本来就颀长,穿上棉袄也没有臃肿的样子。 城南纸铺内,两掌柜今日貌似都不在。等林岚从后门出来的时候,呼延珺早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他了。 林岚瞥了眼后边的两个大木箱子,不由眉头一挑,问道:“呼延师兄,咱们这是要去出货吗?” “嗯,赶紧上来,天黑之前还得赶回来。” 林岚钻入马车,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天黑之前,这能卖到哪里去。在扬州卖私盐,简直就是不赚钱的买卖。商贸发达,水路便利的扬州城,根本就不缺盐。 呼延珺亲自赶马车,后边两个装着大箱子的马车尾随着。林岚透过车帘看着他们所要去的地方。结果又是如同当初那样,不停地在城内绕弯子。 这两大箱子,即便是盐,估摸着有一万斤上下。 不过林岚感觉到后边两架马车的脚步似乎并没有慢多少,拉得定然不是盐。他手中不知不觉多了一个瓶子,这样绕圈子,他很难做下记号,只有等呼延珺放松了警惕,不再绕圈子之后才能办事。 …… …… 城南天束阁内,体态臃肿的男子手上盘着佛珠,享受着女子捶腿的服务。 “大人,有情况。” 一位三咎胡子的精瘦老头忽然进来,在那人耳边轻轻说上了几句,还闭着眼的男子忽然睁眼,说道:“别管书铺,将那马车给我截住,记得,要活口!” “是,大人。” 当马车刚刚驶出去一盏茶的功夫,体态臃肿的男子没想到,数百衙役已经悄然包围住了城南纸铺。 扬州知府古子章似笑非笑,林如海的脸色却很是难看。 “林御史,是不是可以下令搜剿逮捕了?” 林如海眉头紧皱,说道:“先莫要轻举妄动。” 林岚没想到的是,他的离去,仿佛成了所有幕后黑手布局的导火索…… 第七十九章 东窗事将发 在扬州城之中转了几圈之后,马车终于驶出了城。 林岚一路上终于将那瓶中的粉末通过马车底盘下的缝隙时不时地洒下去。等出了城十多里的样子,在一处僻静的荒山便,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林岚收起瓶子,出了马车。 “呼延师兄,我们这是做什么?” 呼延珺看着林岚,冷冷地说道:“杀人。” 林岚心头一紧,这荒山僻壤的,杀鬼啊,便笑道:“呼延师兄可别唬我啊。” 后边两架马车上的大箱子被马夫抬下车。呼延珺不苟言笑,“有必要骗你?” 林岚望向那两个大箱子,将其中一只箱子打开,当中七八个被五花大绑,瘦骨嶙峋的乞丐,昏迷着。 他瞳孔一缩,这几日都在找的那些囚徒,原来都被绑了起来。 “这些……” 呼延珺很淡定地说道:“都是以前用剩下的废物,现在处理了。” 林岚感觉到,呼延珺说这个话的时候,丝毫没有将这些鲜活的生命当做人看待,仿佛就跟杀一只鸡一样简单。 “放心,这些人都是没有户籍的破落户,即便是死在荒郊野外,也没有人会过问。这也是师父对你的考验。”呼延珺将一柄匕首交给林岚,“本来依照我的习惯,那都是活蹦乱跳的时候解决的,看你还是第一次,所以迷昏了。现在看你的了。” 林岚咽了口唾沫,这丫的是要把自己逼上梁山啊。手上没沾血,什么都好说,一旦沾上血,今后估计也难以洗白了。杀人偿命,即便是没有户籍的破落户,一旦有心人查证,估计今后林岚也难以翻身,还会惹上官司。 “呼延师兄,这……这就有些为难我了。我是奔着赚钱来的,可没有想过要杀人,这要解决,把他们扔远点不就行了?” “活着,终究是留有后患。既然你不愿意下手,只能师兄亲自来了。”呼延珺放下匕首,缓缓朝那木箱走去。 林岚一想,便说道:“呼延师兄,要不这样,咱们挖个坑,将他们活埋了可好?” “活埋?”呼延珺有些讶异地看着林岚。 “是啊,师兄你想,把他们连人带箱子埋在地下,那种绝望中挣扎,最后慢慢失望。比起你用匕首给他们一个痛快是不是更加刺激?” 马车便的两个车夫眉头一挑,原以为这个岚爷是个只图财,不图命的“善人”,没想到比起几个爷,他才是更狠的人,这把人活埋,至于这么大仇嘛,为什么不给人一个痛快? 呼延珺却极饶有兴趣地说道:“没想到小师弟短短几日,就有师父的一些风范了。成,这一回师兄听你的。你们两个,快些挖坑。” “是,岚爷、珺爷。” 两车夫加上副坐上的管事,四个人拿着铁锹,找了块隐蔽的地方,开始挖坑。林岚双手负背,看一边走来走去,时不时还看看掀开的木箱中,那十来人是否有苏醒的迹象。 “放心吧,阿岚。这些人起码得有好些时辰才醒的过来。”呼延珺摸着手中的匕首,坑挖得差不多后,两个木箱直接被吊了进去,一铲子一铲子的土,很快就把木箱给掩埋完毕了。 呼延珺拍了拍林岚的肩,说道:“今后阿岚你就真的是自己人了,放心,我们师兄弟手足同心,定然能够闯荡出一番大事业!” 林岚勉强地笑了笑,也不知道顺溜那边能否顺利地找到这里,这些人没有被呼延珺一个个抹脖子,已经算是林岚最大的努力了。 “好了,咱们回去吧。”呼延珺走了两步,忽然停住了,将林岚等人拦在身后,“慢着。” 林岚眉头一挑,问道:“怎么了?” 呼延珺趴在地上,两只眼睛转动着,然后立马起身,喝道:“你们三个,坐上马车,朝东西南三面跑,要快!” “是,珺爷。” “阿岚,跟着我上那丘陵。”不容林岚质疑,呼延珺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丘陵上跑去。见到林岚还站在原地发愣,呼延珺眉头一皱,神情有些严肃地说道:“还等什么?赶紧的,有追兵!” “哦……”林岚跟了上去,心里去叫苦不迭,对于你是追兵,对于老子来说是援兵好么。不过他也不敢就这么投入援兵的怀抱,这呼延珺功夫了得,估计自己还没跑两步,先被他一匕首给干了。 两人迅速上山,还没到山腰出,已经看到数十骑飞逝而来。 林岚扒开枯枝,不觉眉头一挑,说道:“不是衙役,竟然是扬州城内的驻兵!” “看来我们过来的时候,就被跟踪了。”呼延珺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 林岚点点头,道:“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不然不可能调动城中驻兵的。” 要调动城内的驻兵,可不是扬州知府或者巡盐御史可以办到的,必须得由督军府的委状,不然哪怕天塌了,这些驻兵也是不能轻易动得了的。这也是为了避免手握兵权之人谋反,大京朝领兵驻守的将军可以领兵,却没有调兵、出兵的权力,必须由督军府颁布委状。 调兵一千人以上,即使是督军府都没有资格直接颁布军令,必须上呈朝廷,由皇帝定夺。这一祖制,也让大京朝立国二百余载,没有以下犯上的案例。当然,成祖发动的“靖难之变”是个例外。 数十骑追到此处,便分头行动,朝三面追去。这些骑兵都是训练有素,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够追上三驾马车。呼延珺这调虎离山的手段,也让林岚由衷佩服。不过佩服归佩服,林岚还得想办法溜走,总不能一直在呼延珺手下做隐形人质吧。 他估摸着,自家老爹该急死了。城南书铺一定东窗事发了,也不知道杨信永这个老恶鬼这一次能不能绳之以法。 呼延珺思忖了一番,说道:“小师弟,眼下情势有变,在城内我已经暴露了目标,这样,咱们分头行动,别去城南书铺了。现在时辰尚早,你往城西,我往城东,咱们在五亭桥边的那家渔樵楼汇合,再做打算。” 林岚眼睛一亮,这一个个的,都是大好人呐,赶紧点了点头,道:“好!” 第八十章 乱局 城南纸铺外的衙役,依旧没有动静,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命令一般。他们自然是奉知府大人的命令过来,既然主儿都还在轿子里不着急,他们更加不急。有的将水火棍拄在地上,有的用捕快刀挠着痒痒。 纸铺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只要里边的人不是钻地,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然而他们可能不知道,里边的人还真的会钻地。 古子章在轿子里用夜壶撒完尿,走到林如海的轿子边,缓缓说道:“林御史,时辰差不多了。若是再拖泥带水,可就失职了。” 虽然是在扬州城内,但是这是涉及盐道,又是林如海主动联系的他,自然要看林如海的脸色行事。巡盐御史,那可是圣上钦点,比起他这样的从四品知府,人家的起步点可是高上不少。 不过这个时候,古子章可是眉飞色舞,心情很是激动。大盐枭杨信永啊,若是事情办妥帖了,这政绩,足以再升一阶了!想想,古子章都有些激动。 林如海点了点头,似乎有些骑驴难下,举棋不定地说道:“动手吧。” 古子章呵呵一笑,道:“今日一举,定能够有所斩获,你我二人升迁有望啊。”只有轿子中的林如海,脸色不是那么好看,摇头叹息。 古子章刚要下令衙役进去搜捕,忽然脸色一变。 嗖嗖嗖的箭矢,带着火光,不断落在城南书铺的门窗上。 紧接着,便是一阵马蹄声。 “谁!” 城内忽然一道骑兵飞至,领头将军下马,朝古子章一礼,说道:“古公,接到线报,有悍匪谋乱,特地过来增援。” 古子章眼看着火势即将起来,怒斥道:“什么悍匪,本府正在缉拿盐枭杨信永,来人,赶紧灭火!”这要是烧光了,还有什么证据? 那领头将军将古子章拦入轿子内,缓缓道:“此处危险,悍匪随时可能拼命杀出,来人,送古公回府!” “什么道理!老夫要参你们扬州城防营一本,此乃妨碍公务!” 领头将军似乎接到了铁令,不容分说地将古子章的轿子强行送走。一干衙役更是像冒牌遇上正牌一样,灰溜溜地跑走了。虽然都是兵,但是人家是亲儿子,他们……最多算是临时工,还是有多远溜多远的好。 林如海看着熊熊烈焰,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叹气道:“起轿,回府。” “御史大人,慢着。” 林如海并未出轿,问道:“何事?” 穿甲将军并未带盔,站在轿子边说道:“孙督军让小的给您带句话。” “说。” “元宵佳节,督军在栖灵寺上订了一桌素斋,还请御史大人赏光。” 林如海闭长叹一口气,说道:“那就劳烦校尉给孙督军也带句话。此事有因,林某人届时会亲自向他解释。”这句话,也就意味着林如海必定会去赴宴。 “一定带到。” 说话间,城南纸铺化作一团熊熊烈火。两边并未其他建筑,负责消防的救火兵丁“恰如其分”地赶到时,城南书铺已经成了一堆灰烬。 兵丁泼了些水,免得火星绵延之后,也都散去,谁也不知道,这一场大火为何而起,为何又无果而终。 …… …… 城外,牵猪的少年和被着竹筒的书童,有些紧张地搜寻着。 “喂,小凡。你真相信这头猪?” 云小凡从腰间的布袋里抓了一小撮拌好的米糠,给小乳猪吃,继续跟着小猪前行。他看向即将落下的夕阳,说道:“我相信少爷。” 顺溜抓耳挠腮,道:“真不该出城的。这外边这么大,靠一只猪指路,我看少爷脑袋坏了,咱俩更像是蠢驴!” 被云小凡牵着的小乳猪东嗅嗅,西闻闻,忽然像是找到什么宝藏一般,疯狂地朝一处地方拱去。云小凡放开了绳子,两人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赶紧跟了上去。 土堆有新翻的痕迹,两人踩在松软的土堆上,似乎听见了咽呜的声音。 “下边有人!” 荒郊僻壤,几个管事挖得坑并不深,也就是三寸薄土。里边的那些人被绑了手脚,箱子又被封死了,自然想活活憋死他们,就算憋不死,饿也饿死了。 “是箱子!”云小凡惊呼道。 顺溜从背后拿出一把锋利的斧子,举过头顶,欲势落下,却被云小凡空手截住,“要死啊,里边有人。你这一斧子下去,半条命都没了。这里我来,那边还有新土,你赶紧去刨开来。” “哦哦。”顺溜有些心惊动魄地跑了过去。他从没有干过这么刺激的事情,除了那日在雀云楼上如同一尊神明一样,监视着整个扬州城南区。 云小凡朝箱子的四个角削去。封箱的钉子敲落,箱子打开来,几个奄奄一息的乞丐们眼前一片白茫茫。 久违的阳光,久违清新的泥土味儿,死里逃生的六七人虚弱地感受着自由的美好气息。 两个少年营救出箱子中的所有人之后,疲惫地倒在松软的泥土地里。云小凡腰间布袋里的米糠撒了出来,小乳猪兴奋地在一边吃着,边吃还边往云小凡的腰上拱。 云小凡抱过有些长大的小乳猪,狠狠地亲了一口,满嘴是米糠,然而他却十分地爽快。 “少爷真厉害。” 顺溜枕着竹筒,嘻嘻笑道:“少爷当然厉害了。” 夕阳渐渐落幕,城外的少年们,仿佛又看到了黎明的到来。 箱子里缓过气来的乞丐混子们叫苦不迭。 “我说你们俩,能不能拉我们上去后再说话呀?” …… …… 在城外灰头土脸地跑路的林岚,在距离城中还有一里地的时候,还是被人截住了。 “两位……有话好好说,咱们能不动手动脚吗?” 两个彪形大汉,似乎和那伙骑兵又不是同一伙的,矫健地将林岚的肩膀摁住。 “林小官人,咱们又见面了。” 林岚眼神一凝,“赵龙赵虎?”被吓得心惊肉跳的他,见到赵龙赵虎的时候,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纳闷了。 他喵的,怎么哪里都有王言老贼…… 第八十一章 谁是好人? 暮色四合。 扬州城之中万家灯火,星星点点。腊肉飘香,在冷风之中,似乎并未掺着灶火的暖意。 林岚被带到一处府邸之中。他瞥了眼在喝茶的王言,笑道:“大父新年吉祥,长命百岁,福如东海……” “不被你气死,已经是福如东海了。”王言喝了口茶,摇头叹气道。 屋内仅老少两人。 王言眯缝着眼,缓缓道:“你是怎么想的,会去接触杨信永这个大盐枭?竟然以身犯险!” “路上遇到了一个被折磨的苦力,满身都被火药灼伤,所以就很想解决掉这个人渣。” 王言轻笑一声,摇头道:“你见过他残忍的手段,但你见过他背后看不见的刀吗?” 灯影憧憧,林岚抬眼问道:“大父此话何意?” “这一次,即便你端了杨信永的老巢,那又如何?他背后的那棵大树不倒,还有千千万万个杨信永,你又能怎样?” 林岚皱眉,道:“城南纸铺应该被控制了吧?抓住杨信永,顺藤摸瓜上去,应该能够得到些什么线索吧?” “哼哼,太年轻了。城南纸铺今日付之一炬,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下边有地下室。”林岚说道。 王言似乎并不惊讶,说道:“那又如何?早就人去楼空。退一万步说,即便抓住了杨信永,即便搜剿出数万乃至数十万斤的私盐,那又如何?大京朝每年要吃掉上亿斤盐,对于这个庞大的数字来说,区区万斤、几十万斤,抓住了又如何?” 林岚沉默了。 走私从古至今都存在,奇货可居,自然有人铤而走险,这是毋庸置疑的。 他最初的举动,也并非是站在朝廷的角度来精忠报国。仅仅是出于对还在像云小凡那样遭受着折磨之人的同情以及愤怒。 “所以说,杨信永的作为,都在你老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王言捋须道:“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面。这杨信永在某些人手中,不过就是一颗很小的棋子,所以该弃的时候就弃。” “这些没必要与我说,天不早了,大父若不想和我回府吃顿饭,那便告辞了。”王言与林家的身份,从来不曾公开,少有人知道这一层面上的血亲关系,毕竟十七年前的事情,谁又会去查阅。 王言摩挲着太师椅,缓缓说道:“你觉得你现在回去,你父亲会予以你好脸色?” “什么意思?” “你真以为,你爹干干净净,两袖清风吗?若真是这样,你早该喝西北风了。” 林岚眉头一皱,坐回到椅子上,道:“您的意思,我爹他和这私盐的贩卖也有关系?”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些银两,放任不管罢了。你得明白,能够只手遮天的人,从来不会傻到亲手贩盐,必然是有一张庞大的关系网。这一回,城南纸铺出事,古子章完全是你爹迫不得已才去找的帮手。为的,可能就是你了,不然让你爹去触某些大人物的眉头,凭你爹的性格,定然是不可能愚蠢到这样做的。” 林岚这个时候才明白,当初将这事情捅到林如海那里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王言坐在椅子上,说道:“今后别这么鲁莽了。这是一种保持默契的平衡,没有足够的把握,各方都不会挑事。这一回,你爹他为了你,已经坏了规矩。” “政治,可以使手段。但是用人命换来的钱,花的时候良心能安?” “你还年轻。”王言眯缝着眼,他不想用善恶标榜谁,而是直接用利益权利衡量着事情。 林岚将袖子掀起来,眯缝着眼,呆呆地看着烛灯,说道:“我已经不小了。杨信永必须死,而我会取代他,也许有一天,真的能够蜉蝣撼树呢?” 王言看着林岚臂膀上的伤疤,说道:“什么意思?” “我现在是杨信永的关门弟子。” 王言摇头,说道:“你想当盐枭?终究是棋子罢了。要混入最核心的圈子,起码你本身得有资本,所以还是走仕途,等到你足够有资本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想要拉拢你的。” 林岚起身,将袖子拉下来。 “仕途,定然不会放弃。盐枭,同样要做。” 门一开,风有些大,吹得王言须发抖动着。 “只怕你最后,失去的会更多。阿岚,这条路,不好走。” …… …… 林岚裹紧了棉袄,朝着五亭桥赶去。 他自然明白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就像鹿鼎记中的韦小宝那样,不过当断则断,盐枭这条路,只不过是接近那些帝国掘墓者的手段,到了必要的时候,林岚自然不会仁慈。 这些,仅仅是想要保护这片干净的天空,至少眼前容不得沙子。杨信永必须死,至于死后能够不惊动那些大人物,亦或是打入他们内部的法子,那便是再找到一个足以替代他的盐枭。 这一点上,林岚只能相信自己。 谁是好人? 可能这个问题,世上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只可惜,这个世上评判利益的得失,远比评判一个人的好坏简单粗暴。 一阵风刮过,林岚被一只手搂到了黑暗的巷子中。 “你受伤了?” “恩。” 林岚看到呼延珺肩膀上的箭矢,已经断去了体外的箭体,然而箭头还在当中。 呼延珺仰头,看着黑空,喃喃道:“城南纸铺完了,师父和几个师兄断了音讯。” “师兄,我们该担心担心自己了。” 呼延珺皱着眉头,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岚蹲下来,缓缓道:“我们一出城南纸铺,就出了大事。师父若是被抓了,那一切都还好说,但是师父若是逃出来了,你说他最会怀疑的是谁?” 呼延珺沉默了。 “你我一直在一架马车上,自然不可能有背叛师门这一说,但是解释得清楚吗?” “不会的,师父不会怀疑我们的。”呼延珺脸色稍显难看。 林岚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师兄,醒醒吧,师父他不会放过我们的!你知道师父手段的。” 呼延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你说说看,我们该怎么证明清白?” 林岚摇了摇头,说道:“师父怀疑了,即便我们是清白的,那又如何?如今,咱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什么?” “自立门户!” 第八十二章 谁告的密? “自立门户?师弟,你一定是疯了吧!我们凭什么自立门户?”呼延珺眼中充满着质疑之色,“要是让师父知道我们有这样的念头,估计死得会更惨。” 林岚皱着眉头,说道:“师兄,我问你,你跟了师父多少年了?” “七年。” “七年了,你手头有多少银子?” 呼延珺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不到百两。” “每次贩盐,估计几个师兄都豁出性命在外奔波,最后拿大头的还是师父,我就不信几个师兄心里没有想过取而代之!” 呼延珺盯着林岚的眼睛,抿了抿嘴,谁不想富贵,跟着杨信永好几年,过着黑暗中来黑暗中去的日子,对于他这样的年轻之辈来说,本来就是十分残酷的。“你准备怎么做?” 林岚看到呼延珺心动了,便说道:“咱们也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最近几日,师兄你我二人现在扬州城观望一番,打探下另外几个师兄的下落,我们出城的时候,貌似三个师兄都不在城南纸铺。” “走货之前,顾师兄和陈师兄都会上下打点一番,免得过路的时候有麻烦。不过这次忽然纸铺起火,也不知道地下情况怎么样了。至于三师兄……” 呼延珺眯缝着眼,说道:“小师弟,你觉得会不会是商师兄干的。他家祖上本来就是盐枭出身,后来抱了棵大树,才转为官商。听说大树倒了后,他们家也就被连带抄了家,别看商师兄表面和善,其实一直想取代师父的位置。” “哦?有这事?”林岚忽然改变了想法,他预想的远没有事情发展的快。 呼延珺点点头,道:“师父向来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而他似乎看不起师父这样的举动,觉得不够有魄力,好几次忤逆师父的意思,要不是他手头掌握了许多买家的信息,师父估计都要将他给除了。” “这样啊……” 林岚眉头一挑,原来这些人也都不是忠于杨信永,这样更加好,至少有机会。他想了想,说道:“这样,呼延师兄,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我看城里似乎并没有戒严,看来没有通缉咱们,先把你的伤处理好了,咱们再做打算,你看如何?” “恩,伤倒不是什么重伤。你看着办就好。” 林岚扶起呼延珺,患难见真情,如今呼延珺似乎已经将林岚认作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了,杨信永要是怀疑林岚,也就意味着怀疑自己。他何尝不是个狠人,一不做二不休,杨信永敢下杀手,他们就先下手为强,除之后快。 …… …… 扬州城里繁华依旧,间或传来几声鞭炮、烟花声。 瘦西湖之中的画舫张灯结彩,在湖中缓缓而行。 丝竹悠扬,管弦交错,然而传到瘸腿老者的耳中,却是那么得不愉悦。 “大人,这次事有突然,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 珠帘之中传来平静的声音,像是丝毫没有因为这事而动肝火。 “我不是要听原委。怎么一回事我并不关心,城南纸铺烧了就烧了,城防营这一回替你解围,地下的十万斤盐没有暴露,趁着事情没闹大,元宵节前赶紧出了。” “还走货?”杨信永有些担惊受怕。这才刚刚出事,若是再被抓,事情可就有些难办了。 啪! 瓷盖重重地扣在茶盏上。 杨信永一惊,赶紧跪下,“大人息怒,走,走!” “老杨啊,我说你什么好呢?近几年来总是怕这怕那的,上头很不满意啊。有上头罩着,你怕什么?”珠帘内体胖如球的男子捻动着一串佛珠,檀香味儿从一边的香炉飘出。 杨信永急忙磕头,附和道:“是是是。大人说得是。” “恩,坐小舟离去吧。好好走货,上头不会亏待你的。” “谢大人。” 杨信永刚走不久,一侧的屏风后,穿着皮裘的商青羊缓缓走出来,朝坐上之人鞠躬一礼,“叔父,不是说好除了这厮,为何半道收手了?” “青羊啊,这次事情变故。城防营赶到之前,扬州知府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城里的衙役围住了城南纸铺,迫不得已,才做出火烧纸铺,出此下策,完全是意料之外。” “那该如何是好?” 帘中的官人笑道:“你放心,如今陈、顾二人已被你我控制,能帮他走货之人已经没有了。这一回,他只能亲自走货,届时在城外除掉他,轻而易举。只不过这老贼心思缜密,不知道这一回火烧纸铺,有没有将他备份的账本烧干净,可不能让这条老狗临死前再咬咱们一口。” “叔父英明,只是那杨老狗怕是对我心存怀疑,难以接近。” “青羊,你已经做得不错了。收了他的左膀右臂,只可惜没有把另外两个小子抓住。” 商青羊眉头一挑,说道:“这个叔父倒是不必担心。一个除了武艺高强一些,并没有其余本事,另外一个,不过就是混子,刚刚入门没几日,难成气候。” “嗯,这样就好。你下去吧,除了杨信永,以后咱们叔侄二人,共谋大业。” “叔父英明,小侄告退。” 林岚定然没有想到,不光他在算计杨老狗,就连商青羊,同样在算计,只不过巧合的事,事情赶到了同一天。 城防营的后手,很明显地不想让扬州知府插手此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烧了城南纸铺,此事上报,古子章的奏折想必也递不到圣上那里。 小舟靠岸,杨信永依旧卧躺着,看上去十分疲惫的样子。 “杨头,杨头儿?”管事推了推小憩的杨信永。 “唔。几个徒儿联系了没有?”他那原本低沉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了。 消息都放出去了,不过没音信。 杨老鬼叹了口气,感受着湖面的冷风吹过脸颊,喃喃道:“老伍,你说是谁告的密?” “杨头,您觉得是他们?” “老四和阿岚刚刚出去,纸铺就被包围了,又被烧了。若不是咱们留有后手,这次真的得交代在那里了。” 老管事叹了口气,道:“几位爷都是有能耐的人,老伍不敢随意揣测。” 杨信永被搀扶着上岸,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喃喃道:“简单的很。传消息,正月十四上梨园,谁没来,谁就是叛徒。” 他望了望湖面,又呢喃自语道:“两淮大盐枭,该易主了。” 第八十三章 家法与禁足 林岚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大门敲开,是老管家开的门。 “老爷在堂上等着少爷。” 林岚点点头,“嗯。” 穿过影壁,林岚朝厅堂看去,只见林如海端坐在堂上,他朝一侧瞥了眼,几房姨娘和自家娘亲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岚儿给爹请安了。” “跪下。”林如海云淡风轻地说道。 林岚明白,这一回,林如海是有多怒了。 “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林岚低下头,缓缓说道:“岚儿不该独自行动,让爹您难办。” 林如海颤巍巍地起身,道:“老贾,取藤鞭来!” “老爷,这……”老管家看了眼一侧的几位夫人,这事情也只能让她们去劝了。 林如海眼睛怔怔地看着远处,“今日谁求情都没有用!” 王氏刚刚要跨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老管家拿来尘封的藤条,貌似林如海执家以来,都不曾用过这根藤条,没想到今日要破例了。 林如海拿过藤条,直接一鞭子抽了下去。 林岚穿着大棉袄,还是感觉背后有些火辣辣的疼。 “目无尊长,不听劝告!” 啪! 又一鞭抽下来。 林如海眼神犀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以身犯险,则为不孝!” “老爷,别打了,别打了。是秀儿教导无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一回就绕过岚儿吧。”王秀儿跪在地上,一干姨娘都围在林岚身边跪下。 孙姨娘也替着求情道:“我们这些姨娘也没有做到长辈之责,平日里由着岚儿胡闹,让老爷您受累了,要打,就打我们吧!” 两边都需要一个台阶,若是她们再不走出来,估计林如海真的要往死里打了。 “岚儿,还不赶紧磕头认错!” 林岚表情淡漠,这件事上,恐怕林如海也有错吧。 “岚儿知错。” 咣当! 藤条被掷在地上,林如海双手负背,喝道:“这些天在家闭门思过!县试之前,哪里都不准去!” 林如海甩袖离去。林岚是独子,这林家传宗接代,还得靠着他,自然不可能真的打死他。再说,这件事上,林岚虽然冒险了一点,但是真的要怪罪,可能林如海自己内疚得会多一些吧。 “岚儿,起来吧。去换身衣服,这回你爹是真的生气了。你也真是,干什么去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混子有交集,今后就安心呆在林府,好好准备今年的童子试吧。” 林岚朝自家娘亲和几房姨娘一一行礼,说道:“岚儿让大家受惊了。” “唉,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今后好好听你爹的话,你爹身子本来就不好,这几日操心你的事,咳嗽整夜不停歇的。” 林岚摸了摸后背,好在林如海手劲也不大。他瞅了瞅后院,问道:“管家,顺溜人呢?” 今后出门受到限制了,至少得找个能够让自己脱身的人。 “顺溜他还没回来。” 林岚点点头,道:“这几天家中没什么大事发生吧?” 老管家有些哭笑不得,“少爷您丢了,这事情还不够大吗?” “额……” …… …… 林岚被禁足的第三日,终于有一人上门拜访了。 程敬允站在林府外,将一身长衫抖直了,腰杆笔挺地站在林府门口。 林如海亲自出门相迎,笑道:“程公登门,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林公见笑了。程某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些事就直截了当地说了,不耽误您办理公务。这姑苏时下有一文会,虽说老朽只是令郎的临时先生,但也得尽心尽责,老朽想带令郎去见见世面。文章达练也非一日之功,读书人之间破题探讨,一个好的破题立意能够让文章增色不少。” 林如海眼睛一亮,这林岚整日惹事,让他跟着程敬允去姑苏安分些时日正合他意,便笑道:“程公真乃及时雨。不是何时启程?” 程敬允拱手一礼,道:“明日便启程,若是林公有什么难处,老朽便独自前往。” “不不不,程公好意,实属犬子福分。这样,林某这就让内人收拾些衣物盘缠,明日便让犬子跟程公去姑苏。” 程敬允松了一口气,说道:“不知令郎是否在家。前几日布置的文章,老夫顺道检查检查。” “在东厢禁足呢,程公前去便是。”虽然年休有一月,但是大京朝规定,春节休假的官员,需不定时回署办理公务,也算是比较人性化的半休假状态。 林如海在府上,林岚自然不敢肆无忌惮地溜出府中,在后院拿着牙刷,正在刷牙。 说实话,林岚不怎么想用黑科技改变些什么。他总觉得用科技去改变历史,会有厄运降临,但是不代表自己不能享用作为一个穿越之人应有的知识成果。 搞点石灰粉、甘油之类的,掺点食盐,做成牙膏,虽然泡沫不多,但效果还是挺好的,至少刷得干净。本来林岚想着再掺点竹炭进去,后来觉着掺竹炭这事情不怎么靠谱,还是打消了念头。 程敬允走过来,见到林岚那根棍子在口中捣鼓,便笑道:“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棋谱和麻将,程敬允身为林岚的临时老师,已经享受到了应有的福利,自然还想从这个神秘的少年手中,再捞点炫耀的东西。将来若是林岚发迹了,也好炫耀一番,喏,这玩意儿是我的学生林岚孝敬给我的。 林岚漱了漱口,将有些怪味的牙膏吐去,擦了擦嘴,说道:“牙粉还是食盐用起来总有些不便,这是学生发明的牙膏,对于清洁口腔有奇效,先生可能拿些回家试试。” “那就托你的福了。” 林岚翻了翻白眼,都是名儒,怎么这般爱占小便宜。他或许不知道,当初认识的杨德明,也被眼前这老头占过不少便宜。 “先生,文章还未写好,这几天有事缠身,等明日送到您府上。” 程敬允摇头笑道:“不急。老夫过来,是……”他贴在林岚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那就多谢程公了,学生一定好好准备。”林岚拱手一礼,露出了一口沾着**的微笑。 第八十四章 江湖门规 翌日清晨,程敬允的马车便在林府前早早的等候。顺溜背着个比身板还要宽的包袱,打着哈欠站在林岚身边。 见到程敬允来了,林如海拱手一礼,说道:“那就有劳程公了。” “呵呵,不麻烦。姑苏好些士子儒生,都仰慕林岚的诗才,此番文会,恰逢元宵诗会,估计又是林岚大放异彩的时刻。” 林如海嘴上没说,心里也稍稍有些安慰,至少林岚也并非是个不成器的废物,“岚儿就摆脱给程公了。” “客气客气。” 林岚跟顺溜钻入马车,朝林如海告别示意。 顺溜如今算是彻底投靠了林岚。因为前阵子那档子事,林府上下都觉得是他教唆了少爷,这上哪里说理去,干脆和云小凡二人整日在竹林小筑内睡大觉。 程敬允问道:“东西准备好了?” 林岚从胸口掏出几页纸,打着哈欠说道:“准备好了。” “准备在哪里下车?” “五亭桥吧。” 一边的顺溜原本以为这一回是趟美差,还想在马车内小憩片刻,忽然感觉五亭桥三字又是如此熟悉。 “等等,程夫子,少爷,五亭桥不是在城里边吗?姑苏城也有五亭桥?” 程敬允和林岚二人相视一笑。 …… …… 马车渐渐驶远,顺溜头发被冷风刮得有些像二货。 五亭桥…… “少爷,说好的去姑苏呢?” 林岚笑道:“我说了去姑苏吗?” 顺溜感觉被深深套路了一把,扯了扯肩上的包袱,委屈道:“要是让老爷知道了,顺溜这一回的皮都得被扒了。” “那就别让老爷知道。”林岚摸了摸顺溜松软的头发,说道:“银子在包袱里,找家客栈,或者偷摸着回竹林小筑,要是让我知道你暗中告密,不用说老爷,少爷我先扒了你的皮,知道没有?” “哦。少爷啊,你可千万别惹事了。” 林岚道:“那些小混混呢?” “哦。小凡哥把他们弄到乡下去了。说杨老鬼要追杀他们,一个个跑得比山驴逼还快。” 林岚最担心的就是那些小乞丐会扬州城,万一穿帮了,自己九条命都不够花。 “行了,你把自己照顾好就可以了。少爷我得去办事了。” “哦……” 顺溜像是被抛弃的流浪儿,背着个大包转身离开。 林岚看了看天色,顺道在煎饼摊子上买了几个葱油饼,走入了一边的小巷。 等他绕过两个弄口,才到了呼延珺落脚的地方。 “呼延师兄,伤如何了?” 一见到林岚回来了,呼延珺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道:“箭伤不是很深,稍微休养几天就能痊愈了。小师弟,现在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怎么了?”林岚将油饼放在桌上。 呼延珺沉默片刻,说道:“师父传出消息了。正月十四日夜,不到场的,清理门户,逐出师门。” “逐出师门?” 呼延珺点点头,说道:“两淮盐枭,都会卖师父一分面子。如果被逐出师门,今后两淮私盐漕运,再无立足之地。虽然你我性命重要,但是失去了这活计,咱们谈什么发家致富?” “不急。呼延师兄,既然师父都没有点名道姓,估计心里也没有多大把握。咱们明日守在外边,若是三位师兄都人齐了,咱们就跑路。若是有人没到,咱们便与师父汇合。”林岚说道。 呼延珺点点头,道:“这个主意好,咱们本来就没有反骨,城南纸铺这事情绝对不像是巧合,定是当中有人背叛师父,咱们就随机应变。” 林岚问道:“不知道师父在何地约见?” “戌时,扬州梨园。” …… …… 春风渡 **值千金。扬州纸醉金迷的**之处,容易让人沉迷其中。商青羊喝着早茶,坐在画舫窗畔。 舟停湖畔,朝阳出,良宵尽。 “两位师兄,昨夜可满意?” “哈哈,商师弟,这等**之处,怎么如今才说出来?可比那些勾栏破落娘们好多了。” 商青羊笑道:“这地方可不是没身份的人能够上来的。两位师兄,有件师兄,师弟不想瞒两位。” “师弟直说便是。” “师弟要说的就是另立门户一事,前日跟两位师兄提及,不知道两位考虑如何了?” 陈三皮和顾天元笑道:“你我三人联手,自然能够闯出一片天下来,只是师父那里……不好交代啊。” 商青羊早就知道,要完全笼络这杨老鬼的左膀右臂不是易事,便道:“师父传出风声,明日夜里,老地方汇聚,不来之人,当做叛逆,清理门户。” 陈三皮和顾天元眉头一皱。 “三师弟,师父在两淮盐道的声望,若是咱们真的被逐出师门,恐怕寸步难行啊,到时候因小失大,可就难受了。” 商青羊早就明白,这两人还不服气,甘愿辅佐自己,便说道:“两位师兄认为,真的是师弟要叛出师门?上头的官爷对师父不满,要弃了这颗棋子。我们若是不能另立门户,同样会被抛弃。” 陈三皮拿着包子的手一颤,惊问道:“真……真的是上头的意思?” “不然青羊怎样对抗师门。” 所谓的大盐枭也好,大盐帮也罢,若是官家要废了你,那就是朝夕之间的事情。 “如果我们叛出师门,那又如何在盐道上立足?” 私盐运输,涉及漕运、关卡等等,江湖中人,讲究义字当头。忘恩负义,欺师灭祖,就是被唾弃的料,这该如何解决。这一点,也一直是陈三皮和顾天元不敢反水的原因。 “元宵之日的走货,上头的大人依旧让师父走。若是两位师兄赴约,替师父死的,便是你们二位了。”商青羊喝着茶,云淡风轻地说道,“死人还谈什么恩威?” 陈三皮骇然失色,立马起身,道:“师弟,今后师兄就跟你混了。” “我顾天元今后唯师弟马首是瞻。” 商青羊杯中斟满茶,伸出窗外,洒在湖面之上,嘴角微微上扬着。 “能耐人死在能耐上。最后一趟走货,师父,您可走好咯!” 第八十五章 曲终将落 梨园内,今夜的第二场,被全包了。 杨老鬼点名道姓要了场好戏----血战独孤城。 这场戏不怎么演,涉及当朝糗事,虽说是戏,但看了终究让人遗憾。这块遮羞布,终究还是扯了下去。好戏开罗,小生唱念做打,手中道具挥舞。 杨老鬼叹了口气,说道:“什么时辰了。” “杨头儿,戌时差一刻。”老伍也算是跟着杨信永混迹江湖的老人了,瞥了眼梨园门口,依旧没有人进来,难免替杨信永感到悲哀。五个徒儿,一个都没来。 杨信永看着台上已经“交火”的“阮慈文”和“拓跋弘”,眯缝着眼,呢喃自语道:“看样子是不会来了。”他脸上尽显沧桑,大起大落,一瞬之间,貌似靠山没了,他仿佛什么都不是了。 竹板这么一打。 老伍抬眼望去,眼中稍显喜色,贴在杨信永的耳边说道:“杨头儿,珺爷和岚爷来了。” “没看错,没看错啊。”杨信永笑叹了两声。 “阿岚拜见师父。” “呼延珺给师父请安。” 两人抱拳一礼。时辰差不多了,见到三个师兄都没有踪影,林岚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按照王言的猜测,这件事除了林如海插手,似乎还有城防营的手笔,呼延珺也说了商青羊野心不小,反水的人,估计除了他,另外三位也难脱干系。 “坐吧,还有些时刻,等等你那三位师兄吧。” “是。” 两人分坐在杨信永身后,互相看了眼,心中早就有了底。其实已经是到了戌时,杨信永说等,或许还想给另外三个心腹徒弟一个机会。 台上的戏,演到了凄凉处。大将败北,仓皇而逃。 锣鼓紧凑,吊人心弦。 一曲长恨歌,锣鼓齐鸣,到了顶峰,戛然而止,只有二胡幽咽,仿佛在哭诉着玉门关外的亡魂。 戌时讲过,杨信永长叹一口气,呢喃道:“戏,是好戏。就是看的人少了些……不等了。” 老伍低头,迟疑道:“杨头儿,要不再等等?陈爷顾爷他们,或许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杨信永双手交叉着,抬眼笑道:“摆渡阿三早就告诉我了。再棘手,能有春风渡的骚人棘手?明知要走货,现在这个点不来的,已经是决心要与我杨某恩断义绝了。”他的眼神有些狠戾。 “阿岚、阿珺,你们跟我过来。” 杨信永一瘸一拐地独自走在前边,像是只斗败的老公鸡。林岚叹了一口气,有些戏谑,自己这浑水淌的,若是没有他这一出,杨永信现在就该死了。不过谁又知道呢?人生本来就是一堆捉摸不透的糟心事,凑在了一块儿。 后场的人都认识杨老鬼,一口一个杨叔。 杨信永频频向他们点头,却一语不发。 走到祭台前,杨老鬼抽出香。 呼延珺挪过烛台,帮着杨信永将一把香点着了。杨信永眯着眼,见香都燃了,手一甩,将明火甩灭,将香分给林岚两人。 “呵,以往都是十五柱,今日添了个人丁,却多点了六柱。”杨信永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自嘲的意味。为人师,最得意的三个徒弟背叛,反倒是新收的徒弟和最看不上眼的呼延珺,两人忠心耿耿地在他身边,真是人心叵测。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这两个徒弟,也有异心,估计这杨老鬼该吐血三升了。 “阿岚,今日拜香,你领头。”杨信永朝一侧退了一步,将中间的位置空出来。 林岚一愣,“啊?” “啊什么啊,叫你领头,又不是让你上刀山。” “可是师父,我刚刚入门,不懂规矩啊。” 杨信永将林岚推至中间主位,说道:“我说一句,你就跟一句,有什么难的。” “师父,我资历尚浅,还是让呼延师兄来吧。” 杨信永两只恶鬼眼一瞪,喝道:“你是师父我是师父!” 呼延珺有些善意地看了眼林岚,轻轻摇摇头,示意让他别触怒师父了。 林岚转过身,两手握香。 “一拜关公,忠义为先。” “一拜关公,忠义为先。”林岚跟着说道。 三人连拜三下。 “二拜公明,财源广进。” 三人再拜。 “三拜吕祖,四海通达。” 拜香完毕,三人将香柱插在炉子上。杨信永说道:“不来的三人,背叛师门,天理不容。昭告两淮盐道,让他们没有容身之地。” 在一边的老伍身子一颤,说道:“是。” 杨信永转身,看向梨园内陆陆续续进来的票友,说道:“顺便带个信,阿岚将顶替老朽位置,明年盐帮大选,老朽推举他当大盐枭。” “啊?” “啊?” 林岚一愣,在场跟着杨信永的人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杨信永这一出是闹哪样,让一个刚刚收下门内几天的人去争大盐枭的位置,是不是疯了。 “师父,这个是不是有些太过了,您老当益壮,阿岚还有很多要跟你学,这样仓促决定,阿岚恐怕难达到您的期望啊。” 杨信永对待手下的奴隶,残忍、冷漠、恶毒,但是对于几个徒弟,那是倾囊相授,也许恶魔,心中也是有软肋的。三个徒弟背叛,林岚像是被寄予厚望一般。 “明日走货,为师亲自出马,凶多吉少,所以后事得交代好了。别看你师父身边人不多,盐道生意,人手都在道上。阿珺,为师不希望因为这件事,你和阿岚再有矛盾,虽然舵主的位置交给了阿岚,但是阿岚毕竟没有什么经验,今后你们师兄弟共同谋事,商量着来就好。” “不敢。师父这样安排就是有师父的道理。这几日和小师弟相处,确实觉得小师弟的见识比我强,阿珺服气。” 杨信永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阿岚,你跟我进来。” “对了师父,既然明日凶多吉少,为什么还要走货?咱们改日不行吗?” 杨信永眼神一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师父老了,做咱们这一行的,善始善终就是个笑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林岚明白,这是一趟死亡之车。 盐枭杨信永一生起起落落,早已经是两淮盐道上的私盐霸主。然而江湖毕竟是江湖,等不得大雅之堂不说,还要服务于朝堂。他杨信永能够在两淮如鱼得水,背后的大人物才是推手。 “阿岚啊,千万不要和官作对。” 林岚笑了笑,和官干,那不就是跟电干,自己没有那本事前,自然不会傻到跟电干,犯不着。 室内规整得很干净,几口大木箱子叠在一起。 杨信永走过去,将木箱上的灰拂去,缓缓道:“年轻的时候,做梨园武生的时候,摔断了腿。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安安稳稳的,永远赚不了什么大钱。” 他将大箱子打开,将一串令牌递给林岚,说道:“记得第一次走货,盐帮的老师傅带着我闯西北,那段岁月,回想起来,真是五味杂陈。最可怕的不是官家的人,我们走货,都是替官家办事,最怕的是同道中人,还有那些山寨上的土匪。” 林岚接过令牌一看,除了某些衙门的令牌,还有不少不知名的腰牌,应该是某些山寨上的身份象征。诸如杨老鬼这样纵横了几十年的老前辈,自然没有敢惹他,所以陈三皮和顾天元走货的时候,也是顺风顺水,一路无阻,这都是借了杨老鬼的名头。 他又拿过一个小匣子,说道:“这里是账面上的来往,当中涉及到的人,你都记住了,今后道上会有用。” “嗯。”林岚点了点头,将木盒收了起来。 “过来搭把手。”杨信永说道。 林岚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帮着将那大箱子抬到一边。 最底下的箱子被打开。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码放在其中。杨信永抿了抿嘴,说道:“本来想着哪一天金盆洗手了,选个合山合水的好地方,把自己埋了,修墓修得要气派。活着的时候活得像条狗,死的时候总得风风光光的。” 林岚不说话,就凭眼前这个老鬼对于云小凡以及他手臂上留下的烙印,他也不会允许这个老鬼能够安享晚年。 “想在想想,这些东西都用不上了,你若是有出息,就别来梨园取,但真的活不下去了,我会和梨园的老伙计交代好,你可以来取。” 他又重新将箱子盖上,用锁锁好了,将那钥匙递给林岚。 “好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完了。你和老四从后边的暗门离去吧。明日这趟走货,不用你们帮忙。” “嗯。”林岚点点头,转身离去。 杨信永拿过一炷香,朝角落的泥菩萨虔诚地上了一柱,便静静地坐在蒲团上,享受着最后安逸的时光。 曲终将落,这一脱漆的梆子,是否还能敲出当年的老腔? 第八十六章 元宵人消散 到了元宵,这个年就算是已经过完了。清晨迷雾未散,梨园的小屋内油灯亮了一夜。 杨老鬼换了件簇新的黑色布衣,在铜镜前,用从未有过的仔细,梳着灰白的头发。将头发齐齐地梳到一起后,用一根发带扎在了一起。或许当年,也是个爱美的男子,可惜岁月是把杀猪刀。 外边吊完嗓子的小旦端来一盆清水,用那黄鹂般清脆的声音说道:“杨爷,洗把脸,点心给您放桌上了。” “嗯。”杨信永微微笑了笑。他本是不吃点心的。不过还是不好意思谢绝后辈的好意。 清水激在自己的脸颊上,十分地明目。他又漱了漱口,拿起桌上的一些麻团吃了起来。一切都准备就绪,他跨出了屋子。 “您要走啦?” “是啊。”杨信永看了眼昔日的老班主。都已经老了,还能再说上话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儿。 老班主坐在了石墩上,说道:“着急吗?不急咱们聊聊。” 杨老鬼沉默了片刻,想到天还不怎么亮堂,便坐了下来,“还在梨园忙活?” 老班主点点头,说道:“不在梨园还能去哪里呢?几年前还能演些老生的角色,如今不行了,跟着扫扫场子,端端茶水。生是梨园的人,死是梨园的鬼。” 雾气弥漫着,杨老鬼帮着将烟叶塞进烟锅子里,帮着点着了递给他,说道:“你比我好福气。我年轻时断了腿,不然也不会放下这手艺活,去闯他娘个江湖。” “呵呵,这几年不行了,梨园还不是靠您照顾着?” 杨信永隐约听到了墙外巷子里的马车声,叹气道:“这一回,恐怕再也回不来了。最后一次给老哥你点烟了。” 老班主才抽了一口的烟锅子忽然愣在了半空中,长吐了一口烟,说道:“还记得当年扬州梨园你我两个小生技惊四座的时候,那些戏迷们叫好喝彩的样子吗?” 杨信永笑着,饱经风霜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不带一丝杂质的笑容。 “不抽了!”老班主将烟锅里燃着的火星烟叶磕去,将烟杆扔在一边。 杨信永那只瘸腿拄着拐,拍了拍老班主的肩,笑道:“老伙计,我真的要走了!” 他缓缓走出梨园的后院。这里,承载了他年少时的梦想与奋斗,如今,他要为后半生奋斗的事业画上句号,虽然这个句号可能不怎么圆满。 巷中停着一连串的马车,足足二十多辆,载着大木箱子,用稻草黑布遮盖着。这次都是年轻时跟着杨信永走南闯北的儿郎。 如今盐枭老了,儿郎们也都成了老汉。 “头儿,您来啦。” “嗯。”杨信永轻嗯了一声,坐在最前边的马车上,将一根蓝绸绑在杆子上。 “出货!” 车队缓缓出动,天尚早,街上行人不多,车队在街上畅通无阻。一些商家酒楼的花灯已经挂了起来,昨夜试灯,为的就是替今天上元节做准备。 杨信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细看之下,所有赶车人的脸上,都是这般,十分地凝重。仿佛视死如归一般。 城门今日出奇的安静,没有任何的城防兵执勤。早在昨夜,城门把总就收到了上头的信儿,寅时放心车队。 通过薄薄的雾气,城门把总看到了城头的蓝绸,便道:“告知将军,车队出城了。” “是,大人。” 杨信永感觉到今日的异常,其他人也感受到了。按照惯例,在城门口要给城防营一笔不少的好处,然而这个时候,谁也不敢找死下来收这笔催命钱。 车队就这样平稳无事地驶出了城门。 私盐自然不可能就这样一路运往西北内陆,自然走河道漕运。只是在扬州城内的码头,要想将这些东西运上去,那经手的衙门,审批的票据就多了去了,显然是运到城外的地方,再进行装货。 雾气随着日头的高升,渐渐散去。 杨信永看了看城外渐渐围拢上来的兵卒,嘴角的笑意更加浓了。 “盐枭杨信永,接到探子消息,你偷贩私盐,数目巨大,罪不可恕,还不束手就擒!” 车队之中的那些老伙计们,脸上同样没有惧色。该来的还是来了,他们年轻的时候是官僚谋财的手段,如今成了政治的牺牲品。恐怕要不了多久,上呈朝廷的奏折中,便会多出一道,两淮盐道,大盐枭杨信永伏诛。 然后便是一大批官员踏着曾经谋财,如今谋权的尸体,平步青云。 杨永信从身后的草垛中缓缓抽出一柄长刀。多年未拿过刀,如今老骥伏枥,早已没有当年的气力,就连握刀的手,都有些发颤。 “贼人杨信永,还不束手就擒?”兵头有些戏谑地看着一堆老态龙钟的盐枭,曾几何时,他们还在一张桌上吃过饭,在一个澡堂子里洗过澡。 杨信永看了看日头,站了起来,手中的一柄长刀高举,眼神狠戾地喝道:“既不能功成身退,那便杀身成仁!杀!” 身后的那些老伙计,也许光阴荏苒,早已磨平了他们的棱角,但是遥想当年,一个个也都是在江湖之中摸爬滚打活下来的。当长刀再次握在手中时,他们的眼神都变了。 如同一头头骨瘦如柴的老狼,仍然不忘记护食。 “杀他娘的!” “老子豁出去了,干!早他妈看这群兵匪不爽了!” 一场没有悬念的对抗,在远处矮坡上的林岚看来,这是一群老坏人们跟另一群年轻的坏蛋斗殴。结局自然没什么悬念,坏人会老,收拾他们的坏蛋依旧会作恶。 手起刀落,林岚看到一个个老人们倒下,倒在了血泊中。这个必死的局,杨信永仿佛是为了两淮盐道的安宁,豁出了命,忍气吞声地认罪伏法。 他本来可以举手投降,或许还是个死,既然都是死,何不死得潇洒一回呢? 腿瘸的杨信永跑得慢,看着一个个老伙计倒在了自己的身前,笑得格外开心。因为他是最后死得,看着别人死,自己再上前,这样的痛苦和压力,他来承受就好。 唯一一个起码的校尉拿过弓箭,瞄准了跑来的杨信永,嘴角划过一丝微笑。 嗖! 箭矢飞射而出。 杨信永瞳孔一缩。 “我去你娘的!” 长刀一挥,直接将弓箭撇去。 “老子死也拉个垫背!” 他手中的长刀脱手,直接飞了出去,朝那个骑马的校尉扔去。 吁! 马匹一惊,朝后仰去。 校尉手中还拿着弓箭,一个不注意,摔下了马。 刀终究不是箭矢,刀柄砸到了马匹的头上。马蹄一乱,一脚踩在了校尉的肋骨上,一口鲜血喷出来,不知道还能否活得下来。 紧接着,一阵箭矢飞射而来。 杨信永被箭射成了一面筛子。 能耐人,都死在了能耐上…… 第八十七章 一夜鱼龙舞(一) 远山上,看完这场杀戮的林岚缓缓道:“感觉怎么样?痛快了吗?” 云小凡脸色惨白,他无疑是看得最清楚的,通过望远镜,就连杨信永最后狰狞的面容都看得一清二楚。 “少爷啊,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伤感。可明明我真的很讨厌,很恨他啊!”云小凡手指死死地抓着枯草,似乎对于自己懦弱、怜悯杨信永的情绪很不满。 林岚笑了笑,说道:“小凡啊,你看到这些,若只是爽快的话,我就要担心你是不是会变成第二个杨老鬼了。他已经伏诛,你也要从那个阴影里走出来。我带你来看这些,不是让你图一时痛快,而是让你释然、放下,明白吗?” “知道了,少爷。咱们回城吧,今夜是上元佳节,城里一定很热闹。” 林岚见到云小凡没有什么异样,便笑道:“好。” …… …… 至夜。 作为新年年味的余声,上元佳节自然是这个余声的高|潮阶段。等林岚入城的时候,扬州城内的彩灯、摊贩已经张罗起来。 昨夜与呼延珺告别之时,林岚便将盐道上,除了那些账面以及关键的令牌扣留下来,剩余与江湖有联系的统统交由了呼延珺,让他趁着如今商青羊还没成气候,赶紧去联系道上的人,这样自己才能站稳脚跟。 林岚自然不会愚蠢到一门心思地投入在私盐的运贩上,自己要混入那个利益圈子,还得是走上仕途,才能有些希望,不然,即便是两淮大盐枭杨信永,还不是当成狗一样,想杀的时候就杀了。 然而,真的要混入那个圈子,又谈何容易。恐怕就连自己老爹,都只是摸着那边沿的一些人物罢了。 所以这些事情,林岚统统交由了呼延珺来办,正好支开这厮,自己在扬州也活得舒坦些。 杨信永一死,林岚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就像云小凡一样,明明盼望着他死,可看着他死的那一刻,忽然有心生悲感,怜悯起他来。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私盐的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林岚也舒了一口气。 一边的顺溜带着个脸谱,哭诉道:“少爷,咱们带着这样的白痴脸谱真的好吗?” 三人一人一个脸谱,走在路上也算是一道奇葩的风景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舞狮队走散的人员呢。 “咱们‘人’在姑苏,这个时候若是被发现了,我爹那里是你去圆谎还是我去?”林岚拍了下顺溜的脑袋,“真是不懂事。能带你出来玩,已经是少爷我格外开恩了,还不知足。” 顺溜翻了翻白眼,脸谱下的小脸蛋有些不开心,极其敷衍地说道:“谢谢少爷带我玩。” 赏月的人多起来了。中秋佳节,月比灯亮。到了上元佳节,则是反了过来。一路花灯招展,参杂着不少摊贩小吃。 林岚买了一包栗子,分量比起前世多得多。桂花糖炒栗子,实打实地人工翻炒。林岚掀开脸谱,将栗子放在门牙上一咬。 啵的一声,栗子壳裂开,林岚将完整的栗子咬入口中,“呼,还真热乎。” 顺溜将脸谱挪在额头上,拿着栗子狂吃着。 “少爷你真好,顺溜想吃这个很久了。” 林岚拿了一些给云小凡,说道:“小凡你也吃,在我身边没这么多规矩。” 云小凡吞了下口水,道:“少爷,真的可以?”洗干净脸,换上干净的衣裳后,也还算是眉目清秀。 三人一路游玩着。 “少爷啊,这字谜好生短,十五日,这谜底是什么呀?”顺溜扯着林岚的衣肘,好奇地问道。 林岚瞥了一眼,说道:“十五日便是月半,月半自然就是个胖字咯。” “对啊,顺溜怎么没想到。少爷你好厉害。” 灯谜边的小厮将一顶虎头小帽递给林岚,说道:“这位公子,这是小礼品。” 做生意到了这等地步,也算是人情达练了。林岚递上几文钱,将那纸糊的花灯拿走,又将那虎头帽直接盖在顺溜的头上。人家都送小东西了,自己也不好意思拿着东西走人,买个花灯也就权当过元宵了。 “少爷,看!是舞狮队!” 远处锣鼓齐鸣,几头舞狮在送财童子、各路神仙的簇拥下,一路跳着喜庆的步子走来。 “好大的狮子!” 林岚叼着串冰糖葫芦,看着热闹的舞狮队缓缓而来。不少拿着花灯的熊孩子娃娃,也不管家人是否担忧,跟着舞狮队在城中游街玩乐。有些闻讯赶来的长辈眼尖,从孩子堆了揪出自家熊孩子,拉着耳朵就是一顿教训。 林岚摘了脸谱,与众人混迹在一起,看着热闹,“顺溜啊,今夜还有什么节目没有?” 云小凡长年活动在街头,笑道:“少爷,您要去活动,不如去湖中的画舫,那里热闹又不吵。” 林岚想着,这游街逛得也差不多了,不如就去画舫看看。前世游戏各大娱乐会所的林岚也明白,这画舫估摸着就是古代的高档会所了,反正这几日家也回不去,就去看看。 “那咱们就去看看。” 林岚带着俩半大的孩子,往湖畔赶去。 湖畔杨柳枯枝飘摇,还未抽出嫩芽。林岚等着小舟靠岸。一般画舫驶入湖中后,不到子时是不再靠岸的,所以只能用小舟划桨过去。 “小凡、顺溜,你们过去买些蜜饯。” 买吃货这事情顺溜最愿意干了,林岚怕这小子挤进摊子里就出不来了,便让云小凡拿着银钱,免得顺溜跑没了影。 然而,就当林岚等在湖畔码头时,一道声音从背后幽幽地响起来。 “师父尸骨未寒,小师弟就急着游湖玩乐,是不是难当大局?” 糟糕! 林岚背后一阵鸡皮疙瘩,这厮是什么时候找到自己的。 他呵呵一笑,朝远处刚刚买了蜜饯刚刚要走过来的两人一个眼神。 顺溜心大,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过来寒暄几句。包着一大袋蜜饯刚要朝前走,被云小凡一把拉住后领子,拽到了树后边。 “搞什么呢你!” “不想死的话别乱出去!” 云小凡明白,自己这个时候出去,反而会让情势更加复杂。湖畔那个背影,分明就是三爷商青羊。 第八十八章 一夜鱼龙舞(二) “商师兄,别来无恙啊。”林岚双手互搓着,瞧了瞧商青羊身后站着的一些手下,估摸着要硬跑是难了。 商青羊眯缝着眼,说道:“师父一死,这遗物钱帛都落在你和呼延师弟手上了吧?师父可要雨露均沾,一碗水端平,这样银子钱财都给你们,但是那个沿途门令和账本,你可得交给我。” 林岚嘴角抹过一丝微笑,“商师兄,您可能还不知晓吧?师父折戟前,已经派老前辈昭告两淮盐道,将三位师兄逐出师门了。” 商青羊脸色阴沉,冷冷道:“莫不是师弟你诈我的吧?如今师父亡故,可就死无对证了。” 林岚负手而立,云淡风轻地说道:“两淮盐道,岂可被我一初出茅庐之辈所迷惑,商师兄若是不信,等上十天半把月的,自然就见分晓了。” 一边的亲信开始围拢过来,商青羊朝前走了两步,脸色有些难看,没想到这杨老鬼临死前还咬自己一口,往后这盐道上看来得立威才能站稳脚跟。 “账本和令牌都拿来吧。这些东西不是你能够掌控的了的。” 林岚笑道:“商师兄所言极是,所以小弟就将这些师父留下的东西统统交给了呼延师兄,您得找他才是。毕竟师弟才入门不久,师父也不敢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我。”林岚心里暗自祈祷,商青羊还不知道杨老鬼举荐自己当两淮大盐枭的事情,不然就立马露馅了。 “呼延珺他人呢?说!” 林岚微笑道:“商师兄,咱们毕竟同门一场,何必如此赶尽杀绝?” “师弟,只要你老实交代,师兄自然会带你吃香喝辣,来人,带阿岚去湖心春风渡,今日大人们去了栖灵寺,就让小师弟好好享受一番,等明日找到了呼延师弟,一齐去拜见大人。” 几个黑衣亲信直接架着林岚,跨上了小舟,朝湖心赶去。 冷清的湖风吹过商青羊的脸颊,上边的微笑渐渐淡下来,他呢喃自语道:“我就不信,一个死了的人,能有多大的威慑力!” 湖边人消散,顺溜抱着蜜饯的手颤抖着,“少爷,他……他……我们……我们该怎么办?要报官吗?” 云小凡眯缝着眼,说道:“报官等于害了少爷。看样子他们是去了画舫,估计已经不会怎么样。我看还是回林府告诉老爷去吧。” “啊?这样我和少爷都会没命的!”这前几日刚去了姑苏,林如海又不是傻子,穿了帮估计又得是一顿臭骂。 云小凡皱眉道:“不告诉老爷,少爷真的要没命了!” 顺溜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 …… …… 栖灵寺钟声悠扬。 一处大殿西侧,有“仙人旧馆”四字,便是平山堂。 祠堂乃是前朝大学家欧阳方休任扬州太守的时候所建。堂前花木扶疏,庭院幽静,凭栏远眺江南诸山,恰与视线相平,“远山来与此堂平”,故称“平山堂”。 堂上宾客围聚,显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林如海坐在主位的右侧位子上,一身藏青色的蓝绸长衫,外加一件黑白相间的貂绒背心,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堂外。 “哈哈,诸位久等了!” 盔甲咔嚓直响,桌上人都站起来,拱手道:“恭迎孙督军。” 两淮驻兵,城防营、神武卫、提兵司,都是由督军府来统领,可以说在两淮武将统领之中,孙昌便是坐在第一把交椅上。 “诸位坐,本就不是什么大场面,只是聚一聚老友,说些体己话罢了。” 孙昌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上后,一干达官显贵才敢坐下。 “去年两淮风调雨顺,百姓安定,与诸位有不可分割的功劳啊。” 场面上并没有扬州知府,这话从督军府都尉口中说出来,显得有些别扭。堂上之人纷纷笑而不语。 “我孙昌虽出生草莽,但是对于读书人还是极为敬重的,唉,对了。林御史,听副手禀报,您有话要对孙某人说,不知道是什么体己话?”孙昌开门见山地问道。前些日子城南纸铺的事,他自然是很不满意的。 林如海拱手一礼,说道:“城南纸铺一事,林某人私下决定,并未和将军通禀一声,实在是惭愧,其实是……” “唉,事情都翻过去,林御史这么说就见外了。这杨信永早就该除了,咱们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这份东西,是孙某人送给您的见面礼。你我同在扬州谋事,理当相互扶持才是。” 林如海打开信封扫了一眼,将纸递还到孙督军面前,道:“孙督军这份大礼,林某可承受不起,这都是城防营的功劳,怎么能够交由林某?” “唉,这件事本来就是林御史先声夺人,孙某也只不过是替林御史您办了接下去的事情罢了。何况您是圣上钦点的两淮巡盐御史,这件事情由您出面最好,若是孙某人上报,难免这手……”这事情若是由孙昌牵头,无疑是一种僭越。 盐道本就是朝廷重要的税收课目,他孙昌即使是两淮督军府都督,都不能私自干涉,所以免得麻烦上身,让林如海来呈报这事,顺带着将两淮督军府的协办带上,自然是极佳的政绩积累。 林如海点点头,说道:“下官会如实禀报,将军自然记头功。” “哈哈,来来来,不谈这个,吃斋吃斋。这栖灵寺的素斋,可是扬州远近闻名的。年里年外的大鱼大肉吃多了腻得慌,还是吃些斋菜清清肠子里的油水。” 孙昌举杯,朝边上的林如海敬了一杯,低声道:“林大人盐道主政还剩半年,若是之后有什么举动,还请提前支会孙某人一声。这一次您的大动作,让某些大人很不高兴。咱们之前合作得很愉快,所以接下来……您懂的。” 每年的岁贡,送到林府的也不少。 盐政,涉及的势力之多,钱财之多,是难以想象的。 林如海能站稳脚跟,在两淮盐官上政绩卓著,离不开某些人的扶持。有些钱,不该收的就不收,有些钱,你不收,人家就抹了你,所谓的政坛就是如此,要做不倒翁,就得有强大的靠山,除非你想跟电干。 第八十九章 一夜鱼龙舞(三) 春风渡上,舞女手举鱼龙灯,舞姿婀娜。 笙歌起,明月当头,画舫之中人影攒动,看着莺歌燕舞,纸醉金迷,好不热闹。 湖畔烟花窜天,与明月争辉。元宵节的气氛,到达了顶峰。所有人都尽情地享受着新年余味。一碗碗人气腾腾的红豆沙汤圆端入雅间之***贵人们享用。 林岚坐在画舫内的一处雅间内,这整条画舫,都有不少商青羊的眼线,既然他敢这样放任自己,那么就代表对于自己的踪迹有十足的信心。 “公子想听什么?” 琴女进了雅间,一身紫衣,上边绣着精致的蝶影,看到林岚背对眺望着湖畔,缓缓坐在扬琴边上。她看了眼林岚棱角分明的侧脸,一眼就觉得有些心动。 少女怀春,从来都是对那些心上人一见钟情。 林岚倚窗吹风,说道:“随便吧。” 这个时候,他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听曲儿。怎么逃出去,才是他现在最要解决的。 蝶衣美眸动情,拨动扬琴,声音清脆地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林岚回过头,听着用古曲弹奏歌唱的水调歌头,没想到自己这首词,已经被谱曲歌唱了。 一曲唱罢,林岚才笑道:“这首曲新编的吗?” 女子点点头,含笑说道:“这是扬州才子林公子的七传之作,小女不才,谱的曲,难配如此绝妙的词,还请公子见谅。” “姑娘芳名……” “小女子蝶衣。” 林岚笑了笑,说道:“蝶衣姑娘,我教你一首曲子,你能否帮在下一个忙?” “敢问公子是什么忙?”蝶衣眼睛灵动,确实有足够的资本,在这春风渡上站得住脚跟。 林岚笑了笑,说道:“我想要蝶衣姑娘的……”他贴近蝶衣的耳根,轻轻耳语。 不知是因为林岚的话过于撩人,还是因为热气触及蝶衣敏感的耳朵,她的脸变得红起来,“这样不好吧?” “我能保证姑娘你能一曲成名。” 蝶衣美目低垂,嘴角轻笑道:“能帮助公子,便是蝶衣的荣幸。” 一曲悠扬现代版的水调歌头,从雅间悠然飘出。 “蝶衣姑娘,如何?” “唱法独特,旋律倒是优美,好听新奇,公子的曲谱得倒是妙。” 林岚眉间笑意一浓,说道:“蝶衣姑娘请。” 女子抱琴,走在林岚的面前,看着林岚英俊的脸庞,也是有些红热。奇怪,自己怎么会如此随便地答应他?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太随便,让他以为自己是个可以任意轻薄的人? 刚出了厢房,便有一黑衣人将目光锁定在林岚身上。 “会不会太冷?” 林岚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蝶衣身上,让原本就有些心不在焉的蝶衣身子一颤,随后有些害羞地摇了摇头。 林岚的手就这样一直搭在了蝶衣的肩上,朝底舱走去。画舫之中的艺妓,都算是三教九流之辈,即便是秦淮河上最出名的歌妓,那都是低等身份之人。 撒完一泡尿的亲信走到黑衣人身边,问道:“盯得怎么样了?” 那人一笑,说道:“和那两货没区别,这才几时,就这么沉入温柔乡里起不来了。和那艺妓下去亲热去了,呵呵,商爷也是太过紧张了,这样的天上人间,给他这种小子随随便便灌点药,把他丢出去都哭着要回来呢。” “是吗?也好,咱们也可以轻松些。” 林岚跟着蝶衣进入底舱。小屋漆黑一片,蝶衣的声音有些颤抖,说道:“公子,请你自重。蝶衣……卖艺不卖身的。” “嗯。” 林岚无暇顾及蝶衣话中的意思,而是四处看着。底舱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个窗子,正好可以跑路。 “蝶衣姑娘,把衣服给我。” “啊?”蝶衣没有想到林岚这么直接,除了些许的害羞之外,身子都有些颤抖,有些哽咽地将身上的纱衣递给林岚。 黑暗之中,林岚拿过纱衣,将它拧成了一股,绝对长度似乎不够,便道:“再来一件。” 身穿亵衣的蝶衣含羞泪目,她们这样的艺妓,又能卖的了几年的芳华,等到娇容不再,只能被抛弃,嫁给那些商人做妾,地位可想而知。 亵衣再次落下时,皎月投射下来,正好照在那副娇容上。 林岚站的地方无光,只顾着将那件递来的衣服和之前的纱衣绑在一起,然而忽然间感觉手中的那件衣裳似乎还有些温热,便转过身来。 “蝶衣姑娘,你……”林岚眼睛怔怔地看着那……额…… 蝶衣的眼露秋波,说道:“希望公子好好待我。”能够遇上一个知己,交付余生,是多少女子一辈子的希望。 “那个……蝶衣姑娘,你先去穿件衣服吧。”林岚将身子转过去,这误会真是……自己也是嘴贱,说什么想要衣服,直接说借几件衣服会死啊…… 见到林岚又转过身子,蝶衣眼睛之中有些泪,颤抖地问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林岚咽了口唾沫,道:“蝶衣姑娘,抱歉了。”他将桌子挪到窗口,将窗子打开之后,将那衣绳拴牢固了,“咱们后会有期。” 林岚身体一窜,直接跳出了窗子,借着衣绳,缓缓朝湖边潜去。他身上的衣裳依旧脱去,就剩下一个裤衩子,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子时,林岚掐着时间,这里距离湖暗也就百米之距,他必须抓住机会。 他无声地潜入湖中,免得惊动那些鹰犬。 湖水冰凉,林岚顾不得那丝丝地冷意入体,朝着湖岸边游去。这扬州城内真是待不下去了,他觉得很有必要出城躲一阵子再说。 在底舱的蝶衣还没有回过神来,她不明白,为什么林岚会有如此的举动。是因为自己太主动了?也不是吧,明明是他要让自己脱衣的。还是说,身为女子,就应该什么都不做,等他动手? 她的脸颊红彤彤的,看了看自己傲人的人才,将一件新衣穿上,呢喃自语道:“难道是自己不够迷人?不过也不至于让他反应激烈到跳湖吧?” 【有那么一种人】 有那么一种人,从来不舍得花一分钱看正版vip章节,却能够理所当然地肆意抨击谩骂着作者。 有那么一种人,从来不为自己的消费买单,不想看书时,喊着弃书,他最嘹亮。 有那么一种人,天天考究这个,考究那个,不去当个历史学家真是屈才。既然你都懂,何必看小说呢?自己写啊! 还有那么一种人,肆意谩骂,指点江山,我不明白他们是何等的自信与勇气?可能是现实中受气,想在网络上发泄吧。不好意思,我可能无法惯着你们。 书有千千万,若是不爱,可以离开,但请别伤害。 说的不是你,真的不是你,如果你非要觉得我说是你。好吧,那就是你------被删贴和禁言的喷子们。 如果被删贴和禁言的你,还看到了这段话,那么我心疼你,何必作践自己? 最后的最后,借用某位大神的话来说,抱歉,我没办法做到爱所有的书友,但我相信,绝大多数书友还是善良的。 第九十章 一夜鱼龙舞(四) “抓住那个小子!” 终于,在林岚游出五十米开外的时候,空中璀璨的烟花不夜天暴露了他。这个时候,有谁会蠢到在河里游泳? 几叶小舟从画舫边放下来,飞快地朝林岚方向划过来。 “我去你个大西瓜!”林岚抹了一把脸,在这样冰冷的湖水里游泳是非常消耗体力的。这个时候,他的左腿已经有些发硬抽筋了。 小舟越来越近,林岚只能朝岸上拼命游去。 啪! 竹篙落水。 伸在了林岚面前。 “上来!” 林岚头一抬,见到小舟上的两个蓑衣客,这不下雨不下雪的,还穿蓑带笠,定然是江湖豪(怪)杰(胎)了,赶紧拉着竹竿,爬到了小舟上。 蓑衣人竹篙入水,小舟调头而走,在湖面上飞快地离去。天黑本就不好追踪,在画舫上时,那些鹰犬仗着站得高,看得远,发现了林岚,但等到小舟划来的时候,可就没有优势了,在湖面上无目标地摸索着。 然而林岚爬上的小舟,已经转过一个弯,消失不见了。 瘦西湖过了五亭桥,再绕过了几个弯,已经驶入了连带着的河内。这里本来就是城郊,何况今日时上元佳节,门禁格外宽松。 林岚赤着膀子,已经冻得瑟瑟发抖。谁在冰冷的湖水中泡一泡,都会打寒颤。 “两位侠士贵姓,多谢出生相助。” 撑篙那位嘻嘻笑道:“方外之人,谈何姓名。” 林岚瞥了眼坐在舟尾的蓑衣客,一边放着木拐,似乎是个瘸子,他忽然一惊,丫的,不会杨瘸子没死吧? 感受到林岚的目光,蓑衣客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林岚喃喃道:“施主本是富贵身,何必堕入泥淖中?” 林岚松了口气,杨瘸子定然不会称呼他为施主,看到斗笠下还有长发披肩,应该是个道士,便道:“道长见笑了。” 撑船的摘下斗笠,林岚借着明亮的月光看去,是个瘌头和尚,有些狐疑地朝坐着的那位看了一眼,确实有头发。 这跛脚道士和瘌头和尚......不会这么巧吧? 瘌头和尚打着哈欠,说道:“盐道清明不清明,关乎国计,思量民生,施主能不顾生死攸关,以身犯险,实在敬佩。”虽然没有问林岚的身份,为何会在湖中,但是瘌头和尚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说得很自然。 林岚已经不敢作大,很谦虚地问道:“两位高人在上,晚生林岚不过是略尽绵力,不值得夸赞。” 瘌头和尚笑笑不说话,抬头看着当空的明月,说道:“江湖鱼龙混杂,然而多得还是杂鱼,能够成龙之辈,诸如杨信永,也不过是土龙一条,难成气候。小施主若是有意改一改这浑浊世道,还是仕途为上策。” 跛脚道人呵呵一笑,“怕只怕年少的棱角入了这污浊之世,被磨平打滑。” 子时已过,远处的烟花落尽,新年余味消散。林岚望着明月,缓缓道:“两位是高人,如果晚辈告诉你们,这明月本身无光,不过是日光的投射,你们信吗?” “贫僧相信。” 林岚有些惊讶地看了眼瘌头和尚,继续道:“这明月上根本无嫦娥,也无玉兔,广寒宫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有的,就是一个个大坑。这么说,两位信吗?” “贫道相信。” “贫僧相信。” 林岚见到舟上有只麻袋,毫不在意地披在身上,说道:“尽管我说的是事实,但我还是喜欢明月婵娟,月上广寒。” 瘌头和尚问道:“小施主想说,内心美好,即便这个世道再污浊,也不会阻碍你的步伐吗?” “不,这个世道还是很美好的。”林岚笑道,“至少在我心里是这样想的。我想要做的,就是将蓝天上的几朵乌云摘去,免得影响我看蓝天的心情。” 跛脚道人从身后拿出一件衣裳,脸色缓和了不少,递给林岚,说道:“这很有趣。” “是的,而且我认为并不是有多难。因为我相信,绝大多数人还是不喜欢乌云的。” 舟缓缓靠岸,瘌头和尚将船头的绳子拴好,跨上岸,“小施主想常人之不敢想,为常人之不敢为,难得奇人,在此小住几日,我等游戏人间,看过通灵之人,却难见通达之辈。” “两位乃是高人,高人眼高,自然入眼的就少了。在晚生看来,我家书童顺溜就挺好。” “哈哈。看来真的是我眼拙了,请!”跛脚道人摇头笑道。 茅草屋简陋,三人盘腿而做,小炉上煮着茶。林岚发紫的皮肤才渐渐有了知觉。 “小施主之前见过甄士隐吧?” 林岚点点头,喝了口瘌头和尚递过来的热茶,说道:“没错。” 跛脚道人叹气道:“当年元宵之前,一语成谶,只希望小施主能够帮帮甄施主。” “道长乃是世外高人,当年之事,想必已是未卜先知,既然如此,为何不及时行善,反倒是数年之后,让小子来解这个局?” 跛脚道人笑道:“天下太多不公平之事,太多可怜之人,我等只能看着,泄露天机会遭到报应,所以不便出面。不过小施主既然有缘遇见了甄施主,那么提点您一句,也不算是泄露天机。” 林岚点点头,道:“看缘分吧。毕竟我不是二位这样的高人,也不知晓他那可怜的女儿身在何处。”说实话,尽管年节的时候答应了甄士隐,但他并不是很确定,甄英莲真的会出现在金陵贾雨村的断案之中,这一切,只能说是看缘分了。如今贾雨村也不知在何处,但从王言的消息来看,似乎还没有上任,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够帮到甄士隐。 瘌头和尚将一碗煮好的汤圆递上,缓缓道:“栖灵寺火头大和尚亲自包的汤圆,小施主品尝一二,看看合不合口味。” 林岚道谢之后,端起那清汤之中半浮着的大汤圆,感慨道:“立春了,又是一年春啊。” “唉,对了。两位是仙人了吗?” 跛脚道人一口汤圆吞下,差点被噎得翻白眼,喝了一口热汤才缓过来,捶在胸口喘息,说道:“你见过仙人被噎死的吗?” 额……他娘的,鬼知道仙人吃汤圆会不会噎死。 …… …… 上元佳节,姑苏城内的诗会到达了顶峰。 文人不喜烟花舞狮这样的俗物,吟诗弄词仿佛成了过节必备的装逼利器。诗词投入诗箱之中,在各个诗社内流传。一旦有极佳的诗词,便会被传抄,再一次投入诗箱之中。 最后,在子时时刻,那些被传抄最多的诗稿,就会被送到主会场----寒山诗社,给老一辈的诗才大家点评。 程敬允抚须坐在角落,想着能够请动言公出马,合伙骗林如海的林岚,这个时候究竟在做什么。 “程公,你远道而来,怎么感觉最近几日心事重重的?” 程敬允回过神来,原来是当年的同科进士,之前也有些许交情,便说道:“陶公见笑了,只是有些困倦了。这人老了,一熬夜就疲惫。” “程公既然累了,便去睡吧。只可惜,这诗会的诗魁,可就难得一见了。” 程敬允打着哈欠,笑道:“那便告辞了。这诗魁啊,早就在我手中矣。”他将一张诗稿递给陶然,伸了伸懒腰,朝寒山诗社外走去。 陶然瞥了眼手中的诗稿,眯缝着的眼睛忽然睁大。 ……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 “好词啊,这是何人写得词?” 忽然,中央唱票小厮惊呼道:“诗魁诞生了!是扬州林岚林公子的《青玉案·元夕》!” “此词上阕真当将今时今日,写得淋漓尽致啊!太妙了!” “扬州林岚?一个扬州人怎么来姑苏拿诗魁?我大姑苏的才子后辈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不成?”一老儒生听到诗魁竟然是扬州人士,气得拍案而起。然而他不好说林岚这词不好,写得太好了!只能将这怒火发泄在今夜那些士子后辈上。 当中不少懂词之人,拿着诗箱之内找出的《青玉案·元夕》,品评着。 “老朽认为,上阕极尽渲染,倒不如下阙来得耐人寻味,也不知道这位林岚小友是遇见了哪一位凌寒傲梅,能够写出如此佳作。” 另一位身穿白衫地老者摇头说道:“肤浅了。依老夫之见,站此灯火阑珊处之人,应是这位林岚小友自己了。以俗世繁华,衬孤灯之下,形单影只之人,足以可见此子不凡呐!厉害厉害。” 一位在席间从未发话的老者咳了咳嗓子。 满堂俱静。 康泰元年的状元郎,曾经的礼部尚书李昀,这样重量级的人物,即便是不在朝中,发挥的余热也是难以想象。年节里家门更是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昀公,您有何高见?” “不必讨论了。这首词不是可以讨论的词。”李昀将诗稿折叠起来,收入袖中,“上元佳节,诗词不计其数,唯独这首,不可无。” 昀公起身离去,留下愕然的众人。 这样的评价,未免……未免也太高了吧? …… …… 一夜鱼龙舞。 这个元宵不太平。 商青羊登临春风渡,看着跪在地上的蝶衣,缓缓道:“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蝶衣颤巍巍地说道:“从……从窗口……” 商青羊闭了眼,却可以从眼皮上见到那滚动的眼珠。 “真是该死啊!” 大盐枭都折戟在了他商青羊的手中,却被一条小泥鳅耍得团团转,商青羊走出船舱,看向水波不惊的湖面,喃喃自语道:“两淮盐道,真该易主了!” 第九十一章 坑了爹 元宵之后又过了五日,林岚在城外的十里亭等候着程敬允的到来。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马车从远处驶来,正是程敬允之前的那驾马车。 “程公终于回来了,可让晚辈等得好辛苦。” 程敬允笑道:“林岚啊,这一次老夫不仅帮了你,也帮言公完成了任务,可谓是一举两得啊。” 林岚一愣,说道:“帮他?” “你还不知道吧。你的这首元夕啊,又拿了诗会的诗魁,如今整个姑苏城的名流,都知晓了扬州有个诗才林岚,纷纷要上门拜访呢。” 林岚干笑了两声,道:“那程公就载我一程吧。” “哈哈,来回姑苏的车费盘缠,你可得给我报销了!” 林岚白眼一翻,这程敬允,还真是个抠门鬼,只出不进,从自己这里拿了多少好东西,一点路费都要和自己斤斤计较。 “这是自然。一定送到您府上。” “哈哈,懂事!” 懂你妹啊! 马车驶入扬州城,程敬允也算是扬州城的名人,自然畅通无阻。两人在车内串通好了口风,便走入了林府。 老管家脸色古怪地看着林岚,说道:“少爷回来啦。” “恩,老贾。我不在府上,一切可还安好?” “那个……”老管家刚要开口,林如海从堂内走出来。 “程公。” “林御史有礼了。” 林如海叫人备茶,和程敬允坐在堂上,林岚站在一边不说话。 “程公姑苏一行,可还顺利?” “哈哈,顺利顺利。林岚诗文都让文会上的名人们赞叹不已。一首元夕,更是夺了上元佳节的诗魁,林岚啊,拿给令尊大人看看。” “哦。”林岚将诗稿交给了林如海。 林如海接过诗稿看了眼,点点头,道:“确实不错。程公,那小儿的文章……” “爹,放心。这几日与姑苏的士子们交流品文,孩儿觉得文章大有长进。” 林如海喝了口茶,淡淡地说道:“不错。” 程敬允见任务完成,便说道:“舟车劳顿,老朽也疲惫了。既然回来了,家中糟糠想必也等急了,就不叨扰林公了,告辞。” 林如海起身,拱手道:“那就不留程公了。管家,送一送程公。” 父子俩目送程敬允离去。林岚总感觉气氛有点怪怪的,却说不出是哪里怪。 林如海双手负背,叹气道:“岚儿啊……” “怎么了,爹?” 林如海眯缝着眼笑道:“姑苏城好玩吗?” “还行。城外寒山寺的大钟敲了敲,很清脆。那太湖也去游玩了,比瘦西湖要大上不少……”林岚随便胡诌了几个,估计林如海也没去过。 正当林岚美滋滋地偷乐时,忽然一道风声从背后响起。 啪! 藤条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背上。 这一回,林岚穿得少,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什么叫做火辣辣地疼。 “爹,你……”林岚被忽如其来的一变抽懵了,面露无辜地转过身子,看着林如海。 “装,继续给我装!臭小子,居然敢连着长辈骗你爹了!老实交代,这几天都去哪里鬼混了!”林如海说话间,这藤条又要抽下来。 林岚脸色一变,赶紧躲到柱子后边,免得再受皮肉之苦,“爹啊,你再说什么啊,孩儿不明白。”有过撒谎经验的林岚明白,在还没有摸清楚长辈的底细前,一定要厚着脸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出去,估计还会让长辈们有“意外收获”。 这样的“意外收获”,往往会换成精神或者**上的痛苦,回报给林岚,所以反正都败露了,倒不如先装傻一番。 “不明白?顺溜前天都告诉我了。你个臭小子根本就没去姑苏城,还说你在瘦西湖边失踪了。你还狡辩?看我不打死你!”林如海藤条举得老高,“你这臭小子玩失踪,我还不敢跟你娘讲,生怕被你气出病来,这几日在湖边,下人都找疯了你知道吗?给我站住,还跑!” 王氏与三房姨娘有说有笑地从栖灵寺上香回来。一进林府,就看到这院中上演的老子打儿子,顿时花容失色。 林岚躲到王秀儿身后,说道:“娘啊,你劝劝爹。这把我打坏了事小,气坏了他的身子这才是大事。”当然,最好是不打坏他…… 林如海拄着藤条,喘着气,道:“秀儿,这回你让开,我非打死他不可!” “老爷,这又是怎么了?” 林如海大口喘着气,道:“你自己问问这个逆子,到底干了什么?” 林岚差不多摸清了事情。 大概是顺溜看到了自己被商青羊抓到了湖上的画舫之中,觉得事情有变,就告诉了林如海,但是将商青羊的事情隐瞒了下来。 于是他眼珠子一转,两害取其轻,咬着牙说道:“娘啊,孩儿这几日在湖上画舫游玩。当日程公要带我去姑苏,路途太远,我……我晕车,就半道而返,又怕被爹责骂,就躲在画舫几日。” 王秀儿一听是这事儿,稍稍松了一口气,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便道:“还不给你爹道歉!”这个事情,林如海在气头上,她这个时候见风使舵地站在林岚这边,反而会让林如海更加气,倒不如将戏演全了。 王氏拿过林如海手中的藤条,看似抽打在林岚身上,但是每一下都是打在了地上,林岚也看出自己娘亲是在演戏,故意哇哇大叫,最后见戏演得差不多了,才跪在林如海面前,“爹啊,孩儿知错了。让您和诸位娘亲担心了。” “哼!说得倒是诚恳,你照做了吗?那日才教育你,才几天?又犯错,你是要气死我吧?” 林岚无奈道:“爹啊,不过这姑苏的诗魁确实是孩儿拿下的,程公还说,这首词还得到了昀公的高度评价。”他使出了大招,直接转移话题。 “什么?岚儿你人都不在姑苏,还能拿到诗魁?”王秀儿这一回是真的很惊讶,不像是演出来的。 “孩儿下车时,担心没有去姑苏,让爹娘失望,便随便写了首词,让程公带去,好让姑苏的同辈们品评,没想到一不小心,拿了诗魁……” 诸位姨娘扶起林岚,笑道:“我们岚儿真是个大才子啊。”几人甚是欢喜,簇拥着林岚朝里屋走去。 “阿岚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不是?” “是啊,好几个媒婆都要给你做媒了。扬州府好些个姑娘对你仰慕已久。” “额……岚儿觉得还是先把重心放在仕途上,这个儿女私情,容易影响科举考试。” “嗯……也是。咱们岚儿这么优秀,不愁找不到好姑娘。” 林如海呲着眉,怒吼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教育儿子呢!这是把我放在何地?慈母多败儿!给我回来!” “……” 第九十二章 林岚的囚禁生涯 “我爹走了没?”林岚发困地打着哈欠,从屋子里边无精打采地问道。 顺溜踩着小板凳,对屋内的林岚说道:“老爷刚走。不过和府上的人统统说了一遍,谁要是把锁开了,立马滚出林府。看来这一回老爷是真的动怒了。”他生怕林岚再让他做出些荒唐事来,干脆直接把林如海搬了出来。 “我爹没把你怎么着吧?”一想到那晚自己从画舫失踪,顺溜也是被迫无奈下才将事情说了出来,林岚也就没怪他了。 顺溜摇摇头,心里有些暖暖地说道:“没有。少爷,顺溜是不是把你出卖了?”他的小脸贴在门框上,镂空的雕花被他肉嘟嘟的小脸填充着。 “算你小子聪明,没有把所有事情都一股脑儿倒出来,不然这一回你少爷我真的是要死在你手里了。”林岚瞒天过海地又躲过了一劫,“我不在的这几天,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哦,梅嫂那里开业了,说酱料不太够,叫您准备一些。” 林岚回到桌边,写了些需要用到的原材料,交给顺溜,说道:“这事情以后交给你和小凡办了,你若是嫌麻烦,将上边的材料告诉小凡就是。” 顺溜接过秘方,小心翼翼地塞入到袖口中,又说道:“还有就是那帮乞丐混混,小凡怕事情露馅,就统统打发去金陵了,反正这帮人在哪里都一样,争个地盘的事情。不过您交代的任务,小凡哥也都布置下去了。” “恩,这样也好,省的被抓住什么把柄,对了,城里边有什么其他的动静没?叫你盯着的那城南纸铺呢?如何了。” 如今被囚禁的林岚,只能以这样“垂帘听政”的方式洞悉着外边发生的事情。 “纸铺烧光了以后,元宵节过了没几日,又在建房了,听说是要建布庄。” 林岚笑了笑,喃喃自语道:“纸浆变染料,还真是换汤不换药啊。” “少爷啊,你可别再去招惹那帮混子了。像那晚的,多危险啊。” “行了,照我的吩咐去办吧。” 扬州的私盐生意,一时半会儿还由不得自己来掌控。商青羊能够说动城防营围杀杨信永,必然是那些幕后黑手扶植起来的又一个杨信永,自己若是以卵击石,恐怕卵黄都要被打出来。 如今也只能看外派出去的呼延珺,这个汉、蛮混血儿能不能够闯出点名堂来了。 他和呼延珺都是杨信永临危受命,也有过命的交情,日后若是呼延珺能够闯出点名堂来,自己又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在他背后装大树,混入到那个“俱乐部”,未尝也不是一件难事。 “哦,对了,少爷,还有件事。晨儿给您买早点的时候,碰见了程公,他让我问您,这路费和盘缠什么时候送他府上去?” 回过神的林岚忽然一愣,一脸无语地说道:“真他妈不要脸。” …… …… 立春已过,天气渐渐回暖。 早起的黄鹂停在贾府高大的槐树上叽叽喳喳。一大家子喜气洋洋地围在一起,贾母气色饱满,坐在雕花的椅榻上,小口喝着茶。享乐主义为上的贾母,自然乐得这样儿孙满堂,热闹的场面。 几个嬷嬷丫鬟并立,簇拥在几个姊妹身边。 二姑娘迎春肌肤微丰,娇容初成,穿着件蓝绸花袄。三姑娘探春比之她二姐,却显得削肩细腰,俊眼修眉。四姑娘惜春年纪尚小,身量未足,却也长得伶俐可爱。几人一一向长辈们请安之后,才坐在下边。 贾母抬头,问道:“宝玉和林姑娘呢?” “老祖宗,林姑娘和宝二爷去了坊市,估摸着也该回来了。” 贾母嘻嘻一笑,“这倒是新鲜。我那姑娘不是得了不足之症,今儿个怎么破天荒地要出去游玩?” “老祖宗哟,这天气儿都回暖了,姑娘家的,一直闷在房里,换做是我,也得憋得慌。”凤姐姿态婀娜,初为人妇,脸颊白里透着红润。 “呵,谁敢憋你凤辣子。” 王夫人同样笑笑,说道:“后楼上的绸缎多拿几匹出来,新年新气象,给姑娘们做些新衣裳,宝玉那里就不用做了,这混世魔王整日跑进跑出的,新衣服都耐穿不了几日。” 熙凤一一称是。 过了半晌,外头忽然有人喊道:“林姑娘和宝二爷回来了。” 贾母仰头张望着,“让我这老婆子看看,带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回来。” 身着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的宝玉,与穿着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加上银鼠坎肩,头上挽着随常云鬓,簪上一支赤金匾簪的黛玉并行而来,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见过祖母、舅母。” “见过琏嫂嫂。” 黛玉一一行礼,只有宝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还招呼着:“黛玉妹妹赶紧坐下,这走了这么长的路,别累着身子。” 贾母溺爱地笑着,“你呀,既然路远,就别让你黛玉妹妹跟着去就是,又怕人累,还要人跟着,真是的。” 黛玉坐在三春的边上,微微一笑,并未说什么。只不过有件事,她思量了很久,决定拖着也不是办法,便道:“老祖宗,有件事想要和您细说。” “哦?姑娘住在碧纱橱里可是不满意?已经让下人收拾屋子了。” “不不不,祖母您误会了。黛玉收到扬州来的信,家中父亲牵挂得紧,说是要让我回去。”黛玉一想起林岚的信,脸颊就有些微红,想了想,还是说林如海来的信比较好。 贾母脸色立即一变,道:“这才小住几日,就催命似的要你回去?他不是有了那儿子,忘了这心肝宝贝了吗?还回去作甚!” 众人皆变了脸色。贾母一发怒,整个后院里都敛声屏气,不敢放肆,就连没个正形的宝二爷,都坐直了身子,缩着头跟鹌鹑似的,看着黛玉,不舍地劝道:“是啊,妹妹还回去作甚?这里有兄弟姐妹伴着,多热闹。你不是说那个蠢物就会惹你生气不是,我看还是呆在这里为好。姑父那里,让长辈们搪塞过去就好。” 一干姊妹也应声附和着。 黛玉下巴轻摇,微微皱眉,说道:“父母在,不远游。黛玉上京,本就是来看望看望祖母、舅父舅母,以尽晚辈孝道。如今见到长辈们都安好,黛玉也该回去侍奉爹爹,还请祖母您能应允。” 贾母虽然能够在贾府做主,但是毕竟姑娘是人家的,让黛玉回去也是人之常情。若是黛玉心不甘情不愿,她也能周旋一二,大不了给林如海一些压力,不过既然黛玉都这么说了,也只能作罢。 “黛玉丫头,你过来坐。” 林黛玉走在贾母身边。 贾母牵过那双纤纤细手,握在手中,叹气道:“这才几日,又得回去,舍不得啊。”说着,又要落泪。 黛玉也红着眼,贾府之中呆了一两月,虽然人多确实热闹,但是她向来喜欢清静。贾府规矩繁多不说,而且人心不一,就连宝二爷的丫鬟袭人,都是心思玲珑,让她有些应付不过来。比较一二,她情愿面对疼爱自己的父亲,还有那…… 见到黛玉沉默,贾母又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会让你舅父尽快安排,此次一别,又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你了。” 贾宝玉忽然站起来,说道:“黛玉妹妹要回扬州,我也要去。” 王夫人茶盏放在几案上,脸色立马一变,数落道:“林姑娘是回家,你去干什么?不许去!” “就是,你去作甚?”凤辣子附和着婆婆。 宝玉一见众人反对,忽然急狂起来,一把扯下玉来,怒道:“黛玉妹妹要走,我也不活了!”说罢,狠狠地朝地上摔去。 众人匆忙去拾玉。 贾母放开黛玉的手,起身一把搂过宝玉,哭道:“孽障!你生气,打人骂人容易,何必去摔这命根子!去,去!随你去!” 王夫人更是心惊肉跳,摇头叹道:“总有一日,要被你这孽障气死!” 贾母挥了挥手,道:“由他去吧。金陵老宅子也许久未联络了,让宝玉代为走走,也免得生分了。有一点,你且听好了。” 宝玉满脸泪痕,一听能够去扬州了,擦去眼泪道:“老祖宗还有什么吩咐?” “今后不许再摔玉了!这可是你的命根子,摔碎了,上哪里再找去?”贾母从丫鬟手中接过玉,亲自替他带上,“你父亲那里我会去说。出门在外,一定要当心!袭人和几个嬷嬷都带去。哦,黛玉啊,鹦哥与了你,也带回扬州便是。” “老祖宗,宝玉未出过远门,会不会……”王夫人还是有些担忧地犹豫道。 “会什么会,黛玉能过来,他过去又何妨?只盼他这个混世魔王不要让他姑父难办就好。”贾母拍板了,王夫人也只能作罢,估计那孝顺儿,她相公也不敢忤逆贾母的意思。 贾宝玉嘻嘻一笑,说道:“那宝玉便先告退了。” 林黛玉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心有喜忧参半。不知道让宝玉过去,会不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第九十三章 准备县试 距离县试剩下半个月,林如海虽然在扬州为官,然而祖籍却是在苏州府。林岚户籍迁来之后,若是要参加县试,则是得回姑苏应试。 这件事,在年里边,林如海就和老宅的堂兄弟们提及了,只要林岚过去参加考试便行,其他的事情就不需要他操心了。 林如海也知道林岚有认床的习惯,还有这惹事的本事也太强大,干脆让林岚早早地去姑苏,免得再生什么事端。 姑苏城外,林家老宅的下人早早地在此等候。掐着日子细算,想来御史家的公子也该来了。 “是林岚岚少爷吗?” 林岚撩开车帘,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点点头道:“是的。” “老爷几日前就心心念念,等岚少爷过来了。” 这童子试分三场,分别在二月、三月、四月进行。也就是说,林岚若是顺利都通过的话,起码要到四月中旬才能回扬州。 顺溜钻出马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站在马车上,双手叉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少爷呢。 “这就是姑苏城啊。” 那位下人见到嚣张的顺溜,嘴角抽了抽,问道:“这位是……” 林岚将顺溜摁下来,笑道:“这是我的小书童,被我惯坏了。” 下人笑了笑,要是在老宅里,这样的恶仆,早就被打断腿了。 “走吧,都到了,别让几位堂伯、堂叔久等。” “岚少爷说的是。”下人坐上马车,朝老宅驶去。 …… …… 林家当年也列为勋贵,算是开国功勋,虽说如今世袭不再,但从老宅的布局、大小来看,当年也是一方豪门。 马车刚到,林家老宅的管家便出来迎接。 “岚少爷您终于来了。大老爷、二老爷和四老爷早就盼着您来了,赶紧里边请。” 虽然林如海如今住在官邸内,但是每年也花上不少的银子,用以老宅的修缮,所以这座林府的老宅子才能够簇新如初。 “大伯,二伯,四叔,岚儿给你们请安了。” “阿岚啊,前些日子上元佳节,都来姑苏了,都不来老宅坐坐,这可就生分了!” 林岚尴尬地笑了笑,他丫的根本就没来,坐个鬼啊,不过话不能明说,这拿了诗魁,若是还被人知晓没来姑苏,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乱子来,这回,他只想安安静静参加考试,然后回扬州,“几位堂叔伯见笑了。那几日舟车劳顿,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小侄感染了风寒,也就没有过来拜见,是岚儿的不是。” “哈哈,你能拿了诗会的诗魁,也算是替我们林家争光了。这几日还真有不少姑苏才子来林府,想要见一见你林岚是何许人也。” 林岚道:“可不敢托大。这回小侄来参加县试,自然要放低姿态,不骄不躁才是。” 大伯林庸抚须笑道:“好,你有这份心态,这童子试必然能够通过。” 四叔在几个叔伯中是最小的,一撮小黑胡子捋着,说道:“咱们林府人丁单薄。加上你父亲,我们这一辈的四个男丁,虽说不是亲兄弟,却胜似同胞。最有出息的,也是你父亲,就看看你能不能够替汝父争光了。” “小侄定当努力进取。” 四叔林封抚须笑道:“以你的才识,这县试不过是小试牛刀,倒是没什么问题。” 林岚付之一笑,自己说实话,可真没读过多少的经学史书,一看那些玩意就发困。也亏得林岚有些文学底子,照猫画虎似的凑几句,虽说文章不及那些大家,但勉勉强强凑活能看,比起那些死读书,绕来绕去,文不达意的酸溜文要好上许多。 林家老宅的私塾设在东厢的一处厅堂内。 林封抚须说道:“这里原来是你爹的宅邸。如今你们一家都住在了扬州,这里空置下来,你爹也很关心宗族之内的后辈读书,就聘了先生,专门在这厅堂教书授业。” 衣锦还乡,谁不想有所为之后,将自己的福泽延续给后辈。这便是家族,便是血缘。 林岚跟着林封走入私塾的时候,恰好教书先生这在让学生填写保单。 林封说道:“你的报名,正月前已经报上去了。这保单你也去填好。” 林岚点点头,走过去。 老夫子一双凹陷地眼珠子,有些像一副骷髅,朝林岚瞥了眼,印象里似乎没有年纪这么大的学生了,便问道:“你是谁?” “林岚。” 老夫子在花名册上找了找,恰好在最后找到了林岚这个名字。 “林岚堂兄,你来啦!”刚刚签好保单的林必成回头,见到是年节时刚结识的林岚,便笑着走过来。 四家之中,除了林如海就一根独苗,大堂伯有三子两孙,算是人丁最兴旺的了。林岚看到,这一回考童生试的,都有自己的后辈了,着实有些羞涩。 与自己同辈的,也就四叔家的两个儿子以及二伯的小儿子,加上林岚一共四人,剩余的五人都是比他都要小一辈的熊孩子。 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辈,都已经填写好,只需要他们上去签一个字,写下姓名、年龄、体格等履历。 除此以外,五个考生还要互结保单,有作弊者,五人连坐。 老夫子见诸生都把名字签好了,便将一张仅有四人签名的保单交给林家四叔,说道:“四老爷,文昌老弟的保单,就由您拿过去签吧。” 林封点点头,说道:“好。这个廪生也已经找好,剩下的就交由我来吧。” 老夫子拱手道:“那就有劳了。唉?对了,这林岚莫非就是林三爷家的……那个诗才大家吧?” 林封点点头,没想到连家中的私塾先生都知道了林岚的大名,真是才华横溢瞒不住啊,“正是此人。” 老夫子笑着看向走到林封身边的林岚,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四叔,这老夫子想表达什么?” 林家四叔笑道:“钱老夫子的意思,就是这次的县试,相信你会很出色,就静候佳音了。” 林岚有些压力山大,这丫的,跟古人拼八股文,这不是找屎嘛! 私盐情节的一些感慨 关于前边私盐这一故事情节,子兴解释几点。 书评区有书友反反复复讲主角脑|残,好好的仕途不走,非要作死。 第一,作为小说。文似看山不喜平,主角一开始并没有想和盐枭有任何牵连,只是想灭了某个人而已。当你想灭了某个人的时候,做任何冲动的事都在情理之中吧? 第二,有人说主角可以依靠帝师外公,一帆风顺地走上仕途,步步高升。请注意,王言处于退休离职状态,而且朝廷如今把控在了亲和派的手中,前边已经提到,连王言都没有将林家的关系公开,所以这张底牌是不会提前暴露。 第三,的确如很多书友所言,合理性的问题。那么子兴认为,穿越古代最合理的生活状态应该就是读书和在读书的路上,红楼大官人不是科举文,所以类似套路性的连中六元写个一百多万字的事情不会发生。若是图个爽感,写烂了的连中六元能爽得起来?官场从来都是用亲不用贤,更何况一个表面还是盛世王朝,实际已经腐朽了的王朝。贾雨村便是一个案例。 第四,古代有几个才子是真正得志的?天妒忌英才,往往越有才华之人,越不得志,想要混入一个圈子,手上就得有底牌,呼延珺就是林岚手中的底牌,至于后事如何发展,敬请期待。 第五,有人反反复复在提合理性的问题。诚然,有些细节子兴确实处理得有些瑕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子兴也不曾逼迫着哪个人一定要阅读下去,所以还是那句话,可以不爱,请别伤害。书评区讨论也好,质疑也罢,带有脏话的一律永禁,绝不手软! 第六,阅读感不爽,那就是书不好,前边的解释都是子兴个人观点,不勉强每一位书友都能理解。 第九十四章 先发制人 林家老宅子,比起林如海的官邸,自然要热闹不少。 四叔收拾的厢房,并不是林如海这边的厢房。这里空置多年,诸多不方便,吃饭还是得去正堂吃,索性就住在了林封家中。 “阿岚啊,家里不如府上,这佣人都有事打理,就不给你配个仆人了,见谅一下。有什么事,你就跟阿青说就是,你们俩年节的时候也相处过,也不生分。”林家落寞数十载,仅剩的祖产也就老宅子和一些田地了,所以宅子里下人也不多。 一边的林青长得也k是眉清目秀,和四叔倒是有些相似,一口大白牙笑起来很好看,“是啊。岚哥儿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去办就是,别客气。” “那你们俩先聊着,这样,我去找那个答应具保的廪生,让他签下字,下月初八去科考棚等候着。” 主持家中后辈参加科试,这是林府的一桩大事。可以说,没有了勋贵这层光芒,若是后辈晚生再不上进,这家族很快就会败落下去。如今林家,全靠林如海一人撑着,也不知道林如海隐退之后,谁能扛起这根顶梁柱。 “阿青你今年还参加院试吗?” 林青点点头,道:“当然。去年差点就过了,可惜,差上那么一点,今年一定能过!” 林岚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加油吧。对了,那个考了三十多次县试还没过的老叔祖住在哪里?” “哦,你是说文昌叔祖吧,他住在后边最右边的那个角落,岚哥你找他干什么?” 林岚眯缝着眼笑道:“找最有经验的人取取经。” 虽然取着个文昌的大名,然而上天并没有眷顾这个老童生,县试考了三十多次,县太爷都换了六七个了,他还在考,这经验丰富的,也是没谁了。 林岚过去的时候,恰好见到林家四叔从那里出来,“阿岚,你怎么来这里了?” “哦,我听说文昌叔祖考场经验丰富,所以特地过来取取经,也有些把握不是。” 四叔眉头一皱,说道:“阿岚啊,文昌堂叔很忌讳这个的,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问钱老夫子,就别去揭他老人家的伤疤了。” “是三小子家的娃娃吗?” “是的,堂叔。”林封见到老头走出来了,便恭敬地回身一礼。 老头穿着件褂衫,满头白发乱糟糟的,一双布鞋后跟早就被踩平了,仿佛当拖鞋一样的拖着,手中那只秃了一半毛的笔还沾着墨,活脱脱的一个现实版孔乙己。 “文昌叔祖好。”林岚拱手一礼。 “恩,果然和三小子一样,一表人才。阿封啊,你先回去吧,这小子既然有事情想问我,又是林家难得出一个的人才,我这个做叔祖的,自然倾囊相授。” 林岚暗自腹诽着,这位老叔祖也真是好意思,考了三十几次,还没有过县试的第一试,文章写得有多臭可想而知,胸无点墨,还要考考考,荒废了一生不说,还白吃了林家的粮食。当然,这些话也只能是林岚肚子里想想,作为晚辈,自然不能够如此说长辈。 四叔看了眼林岚,擦肩时轻声说道:“注意点语气,别惹他生气,一大把年纪了。” 林岚点点头。明白这一大把年纪了,林家早就不指望这位老叔祖能够金榜题名,也只是让这位长辈能够顺心而为。这样的封建科举摧残产物,是一个悲剧。 “问吧,有什么想问的?” 林岚说道:“我们林家去哪里考县试的?” “平江县。” 林岚又问道:“今年主试的县太爷,已经担任平江知县多少年了?” “有些年数了。”有些外派的县官,一两年就开始高升,有些呢,就如同平江县的县太爷一样,一任就是好几年,稳如狗。 “文昌叔祖,那您还记得这些年试题否?” 一听林岚转了这么大个圈子,还是回到了县试上,林文昌说道:“这个自然记得,我回屋去拿给你。我这人有个好习惯,每年考了什么题,都记在本子上。” 林岚嘴角抽了抽,这好习惯似乎没有给您带来好运气啊。 林文昌年纪大了,腿脚依旧矫健,没多久就将五页纸拿过来,递给林岚,道:“这是咱们县过去五年的考题,你且拿去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林岚扫了眼纸上的试题,这些往年考过的试题懂不懂的,已经是不重要了。县太爷不会傻到自己再出自己出过的题目,林岚只是想看看这县太爷会不会存心刁难人。 有些出题的县官,为了显示自己水平的不凡,尽出一些馊题。有些断章取义,有些割裂原句,拼凑着出题,甚至还有的题目只是几个标点,纯粹是为了为难考生。这就好比林岚参加高考时遇到的难题怪题,知识点就是这些,他就要给你设些关卡,绕几个弯。 看完题目之后,林岚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位县太爷也算是个厚道人,出的题都是一些常见的经典名句。这县试嘛,本来就是最低级的考试,弄得太难真的没什么必要,林岚心里有了些把握,至少通过是没问题的,至于名次,那得看命了。 面对科举,他这个现代人丝毫不占优势,自然没有什么优越感。能将自己的实力发挥出来就好。 “这么快就看完了?”见到林岚将试题递了过来,林文昌有些不高兴了,“岚小子,不是叔祖说你,这题目你有没有仔细去思考,去分析?这样囫囵吞枣地扫一眼,能学到什么?你爹当年可不是像你这样。” “叔祖教训的是,岚儿一定拿回去好好研习,不辜负叔祖您的教诲。” 林文昌捋须笑道:“这才是乖孩子,好了,去吧。我还有几本经义要诵读,就不和你瞎扯了。” 林岚暗自腹诽道,您丫的也知道您在瞎扯啊。他笑了笑,拱手告退。 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林岚早就将那些纸扔了,还研习,明知道不考的题,他脑子秀逗了才去准备。 第九十五章 不让进? 江南鱼米之乡,生活富足,在平江县为官,除了农忙时候督促农课,也没有什么大事情,这样的逍遥县令,虽然赚不到大钱,倒也安乐。 李登云登科及第,为了老实巴交,按照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死读书读死了,在县令位置上颠来倒去,一屁股就坐了十五年。 同年及第的,有些活络的,早就平步青云,不是地方大员,就是朝中新贵。 三十五及第,如今已是天命之年,他的心志早就被磨平,安分守己,做好自己任内的公务,偶尔赚点不昧良心的小钱,就已经很知足了。 县衙的后边就是宅邸了,七品县官,底层公务员,待遇自然不理想。 李登云坐在堂内,有些忌惮地看了眼身边的中年男子,“座师这回有什么指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当年那些大人物的音讯了。 中年男子捋须说道:“座师抚今追昔,想到对于登云你,亏欠太多。这一次,想要提携提携你。” 李登云茶水沾湿了衣襟,赶紧起身,“不敢,座师有什么吩咐,您说便是。” “这次县考的名单之中可是有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子嗣?” 李登云点点头,道:“莫非座师想要拔擢下林家的这位?这个倒是没问题。前不久元宵诗魁便是他所得,这事情即便下官不操作,恐怕案首都是林公子的囊中之物。”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道:“座师的意思不是要拔,而是要压。” “这......”李登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已经验明正身,而且按照大人说的这案子,也早已经结案,林岚无罪释放,并不是有罪之人,所以根本没有理由让他不能参加科举。” 再退一万步说,这是得罪人的事情,怎么说也是巡盐御史的儿子,除非是他李登云破罐子破摔,不想在官场上混了。 “李县令,人挪活,树挪死。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若是错过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也没说让你定罪重审,只是......”他点了点信封,不再说下去。 李登云叹了口气,点点头,“下官也只能尝试一二。” “静候佳音了。” ...... ...... 县考的日子终于到了,林家的两驾马车朝科考蓬驶去。江南富庶,说是科考棚,修得也跟考院一样。 这也算是政绩工程,每年州里的学政视察,也会到各地的考院看看,也算在县令的政绩之内。 “看看自己的考篮内东西都带齐了没。不要到时候进了考场着急撂荒的。”身为考试经历最丰富的林文昌,俨然是每一次赶考的带头大哥。 林岚瞥了眼林青给准备的考篮,打着哈欠。 “别麻痹大意!好好看看。”林文昌的一声吼,差点把林岚的魂都喊出来。 “文昌叔祖,我耳朵不背,差点被你喊聋了!”林岚翻了翻白眼。 一边的顺溜咯咯直笑,“少爷,林太爷替你喊魂呢。” 这考篮里没什么多余的东西,笔、墨条、石砚,还有的就是拿粽叶包着的粢饭。 大京朝科考县试只考一场,就是四书文。说白了,题目从四书中来的。一般县试要过很容易,只要文章通顺,不是胡乱拼凑的,基本上都是没问题的。像林文昌这样的,实在不是读书作文的料子,所以连最简单的县试都过不了。 虽说考一场,但是一场考一天,若是不带点干粮什么的,实在撑不住。 考院外边设置着栅栏,以防闲杂人等进入。 一干衙役今日也是手拿水火棍,站在考院内外。 “县太爷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朝西边看去。轿子缓缓抬过来,落地之后,身穿官服的李登云神色凝重地跨了出来,朝考院之中走去。 “开始点名验身!” 诸多本县的廪生站在栅栏前,将那些具保的考生喊至身边,等着前边师爷的审核。 审核也简单,对长相,后搜身。一般来说,之前上交保单的时候核对没有问题,这个时候也不会出什么事。 林岚瞥了眼平江县来考试的三百余人,能够录取一百人,这样的考试难度,确实不高。 很快就轮到林岚他们了。 带领他们的,是平江县一个未能登科及第的廪生,拿起保单,签上最后一遍名字之后,交到师爷的手中。 “嗯,这是林家大房家的小孙子吧,进去吧。”师爷核对完信息,摸了摸那个跟顺溜个头差不多的大伯家小子。 轮到他的时候,师爷则是眉头一皱,自己册子上夹了张条,“等等,刚刚进去的三个林家的娃娃都回来!” 一边的廪生脸色一变,道:“师爷,这是怎么回事?” 身经百战的林文昌从林岚身后窜了过来,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差错?” 师爷看向林岚,说道:“他吃过官司,身份不明,所以连同你们结保的四人,暂时都不能入场。” 林文昌脸色一变,“怎么可能?若是有问题,之前交保单的时候怎么没问题?” 师爷沉着脸,说道:“你们先靠边站一下,让后边的人先进来。” 已经进入栅栏后的五个林家子弟担忧地朝这里看过来,不知道林岚这里出什么状况了。 林岚同样感到莫名奇妙。自己当初葛家村一案,早就了结了,哪里来的罪身。这分明是有人搞事情。 三个林家的后辈眼里含着泪,看着边上一个个考生顺利进入考场,别提有多委屈了。 林文昌看向林岚,道:“岚小子,你吃过官司?” 林岚点点头,道:“不过早就结案了。并没有任何罪名。” 虽然林岚说是这么说,然而被扣在这里,不少人投来戏谑的眼光。 “年纪轻轻的手脚就不干净,看来是被抓了现行,这辈子估摸着就完了。” “谁说不是,所以啊,做人还是规矩点的好。” 考院前的考生都进去了,师爷才走过来,说道:“保单上有这桩案子,但林岚你有没有罪名,还得派人去扬州查证,所以你们暂时不能进去。” “这......来回扬州,黄花菜都凉了!” 第九十六章 考院外的战场 考院外边仅剩的几人,脸色不一。 那个作保的廪生也是头疼,这幺蛾子出的,说道:“张师爷,这位林岚林公子是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儿子,岂会是罪名之身,这县试即将开始,还是先让他们进去考。这查证一事,还是等到考完之后再去验证吧?” 张师爷一头的冷汗,这和官宦子弟对着干,也是纯属跟电干,然而县太爷下的命令,他搞不好就得没饭吃。 “这事情我也是按规矩办,没有确认林公子是否有罪身前,不能进,只是大京律中明文规定的。” 林岚这事情也实在特殊,偏偏在扬州审理的案子,他的户籍又在苏州,这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信息的流通极为缓慢,真的去扬州查阅卷宗,考试早就完了。 眼看着进场的香快要燃尽,错过了这一次,还得等一年。这林府另外的四个人有些着急了。 林岚没想到,会在这上边出幺蛾子,来回就算快马加鞭,也得两三日,怎么来得及。 一边的廪生也算是机灵,“张师爷,您费费心,这林家也是大户人家,岂会想要瞒天过海,这种事若是被揭发,是要杀头的。” 张师爷推开廪生手中的银子,苦笑道:“这事情,真的,真的爱莫能助。” 身后的林文昌眼神黯淡,那几个林家第三代也是有些心情低落,看来一年的辛苦算是白费了,这回去,要受到多少的白眼。 “张师爷,如果我现在就退出,其余四人能否进去?”这是林岚想到最能够挽回损失的办法了。有人要搞自己,这调卷宗是定然来不及的,要调卷宗,那么其余四人因为结保的原因,也就得等着,自己退出不考,也许就能挽回损失了。 张师爷眉头一挑,惊叹这林岚的行事果断,说道:“如果林公子决定了,倒是能行。大不了算作缺考,其余四人自然可以进去考试了。” 林岚拍了拍三个大侄子的肩,道:“还不进去准备?” “哦,哦。” “谢谢小叔。” 几个已经验明正身的林家娃娃跑进了考院。林文昌拍了拍林岚的肩,说道:“明年努力吧。”说着,他也走进了考场。 张师爷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林公子,实在不是小的为难您,这规矩……” “我明白。”林岚转身就走。 早春的冷风吹在脸颊上,柳枝未发。 他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政治幕后的恶意。 …… …… 林岚还没到林家老宅,便被一驾马车接应走了。 正应了那句话,哪里都有王言老贼。 “太傅知晓必会有人摆局,所以让属下来接应岚公子。” 林岚手托着下巴,冷笑道:“那他料事如神,怎么不从扬州把卷宗给调过来?” 赵虎笑道:“您这么说,就把太傅当神仙了。” 马车驶出平江县城,往一处山庄驶去。 “他还真会挑地方,从这里望去,太湖尽收眼底,确实是个好地方。”林岚在山庄前望着远处白茫茫的太湖水,感慨道。 “岚公子进去吧,太傅还在里边等着您。” 王言坐在厅内,桌上慢慢的一桌子菜。 “今日的菜不错啊。”林岚笑了笑,丝毫没有参加不了科举的遗憾。 王言抚须道:“坐下吃点吧。知道你难受。” “这是鹿肉吧。啧啧,一般人家可吃不起。”林岚搓着手,“难受?我难受个锤子?” “仕途受阻难免的,老夫早就说过,你的一首诗,很可能招惹来太多的忌讳,如今灵验了吧。” “好!这狮子头烧得真是太好吃了!比三元楼里边烧得好吃太多了。”林岚拿着筷子将整个狮子头戳起来,啃着吃。 王言翻了翻白眼,道:“你有没有听老夫说话?长点心眼!” “又不是我大嘴巴,大父有闲心教育我,不如去打一顿陈之策。” “你!”言公被气得抽了抽嘴角,“不知道遇上你这个天生怪胎,是老夫的大幸还是不幸。” 林岚放下筷子,问道:“这次谁做的?” “真当我神仙?要是这都知晓,我也就不下野了,在圣上幕后当个老神棍也挺好的。”王言叹道:“你这首凉州词,恐怕要得罪京师不少贵人呐。” “诗词哪里会得罪人,怕的是居心叵测之人,借机造势罢了。”林岚冷笑一声。 “这件事情,老夫不会替你出面。”王言显然没有把林岚当成一个只会读书写诗的白痴,有一种人,天生有敏锐的政治嗅觉。 按照王言的话说,要做圣人,在一个人心不古的时代,你得先成为一只狐狸,所以在老王看来,眼前的小林俨然已经是一只合格的小狐狸。 “当今朝堂,宰辅杨为理年年削尖西北的军费,本来就有些犯众怒。如今因为你的一首诗,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彻底点燃西北二十万悍卒的怒意了。人不可犯众怒,即使他杨为理三朝元老。” 林岚第一次听到杨为理这个名字,说道:“听说圣上召阮慈文回京,可是要重启西北战事?” “非也,朝廷课税年年亏空。明显是有人从中捞了不少的国帑。朝廷不能成为某些人的一言堂,圣上重启阮慈文,就是要打破这个格局。” 林岚虽然不知道朝堂上如今的格局如何,但明白一点,玩政治就如同过家家,你得会生活。“恐怕一个阮慈文还不够跟满堂的亲和派叫板吧?” “聪明。老夫料想,阮慈文不过是圣上的一个引子,要重启战事,必然是要花大把银子,税收的漏洞填不上,那么户部尚书以及宰辅的位置也就难保了。” 林岚眯缝着眼,拱手笑道:“那岚儿就可得提前预祝大父高升宰辅大臣了。” “呵呵。” 王言回以林岚的只有一个呵呵,当中什么意思,也只有靠林岚自己去猜了。不过林岚能猜个十有**,也是很不容易了。所有的症结,都是在一个钱字上,大京朝并不缺乏能征善战的勇将,但是弓弩、火药打出去都是要钱的。 在这个火药火器不发达的时代,大炮一响,那可真的是黄金万两。西北蛮子最怕的东西,也就是大京朝神秘面纱下的神武大炮,他们不知道,这玩意那都是靠钱砸才能砸出来的。 然而要解决钱的事情,那就又得说回到西北战事上。 棋局中的困境,往往可以在局外找到方法。 王言站起身,说道:“岚小子,童子试这事情,老夫不会出手帮你解决,把你送入国子监一事,你那有能耐的老爹自然会搞定。老夫若是动手,只会越搞越大。明年金秋的百叟宴,若老夫真能如你所说,东山再起,这屋子里的两箱书,你想要随时来取,就算是这回你大父不能帮你的赔罪礼了。” “嘁,你这老头当我傻,两箱子书就想当报酬?这打破格局的,恐怕还是我的这首诗吧?走了走了。”林岚挥了挥手,便下山去。 “书中自有黄金屋!” “您老自个儿留着金屋藏娇吧。” …… …… 等到林岚回到林家老宅的时候,见到府里府外,上上下下的人都拿着火把,发疯似地跑进跑出。 “大伯,你们这是......什么习俗?正月十四不是早过了嘛。” 林庸手中火把摔落在地,颤巍巍地跑过来,一把抱住林岚,大哭道:“阿岚啊,你可回来了。要是再不回来,我都要疯了!你爹把你交给了我,若是你就这样失踪了,估计大伯死都不会瞑目。” 林岚有些哭笑不得,“大伯说什么呢?我好好的,干什么玩失踪?” “县试的事情文昌叔说了,你这一日没回来,家里人都以为你想不开,要......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林庸喜极而泣,朝周围呼喊道,“把出去的人都叫回来吧!找着了!” “啊?岚哥儿回来了吗?太好了!”诸人吹了火把,纷纷聚拢过来。 “岚小子,一次小小的县试不能考算什么?老夫都考了三十多年了!你要是真要去寻死,老夫看不起你!”文昌叔祖考完试带着一干林家后生,在试场外找了个遍,还是没发现林岚的踪迹,这才感觉有些大事不妙,赶紧回来,让全府的人都出动寻找。 林岚道:“让大家担心了。我并没有要去死,只是走走散心而已。” 众人见到林家三爷的儿子平平安安的,也就送了口气,安慰几句之后也就散去了。 林庸叹气道:“你啊,这么不小心,怎么会惹上官司呢?唉,这县试缺考了,四月的府试还有之后的院试就更不用说了。” “阿岚找到了啊,哎哟,急死我了。”林封父子跑过来,见到林岚好好地站在面前,也是大松了一口气,沉着脸道,“这个李县令也真是的。之前交保单的时候什么问题都没有,这要进考场了,半路杀出来。” 林庸说道:“已经去信给你父亲了。估计他自有安排,阿岚你别太在意,大不了就再等一年。” “这真不能怪我吧。”林岚心里暗自苦笑道。这夭蛾子传回扬州,估计又是一顿骂。 林岚挠着头,感觉最近真是该上山拜拜佛了,诸事不顺。 “文昌叔祖,这回能考出吗?” 一被问到这个,林文昌仿佛就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快了,快了......” “那就恭祝文昌叔祖高升了。”一个个后辈拱手说道。 这一下,林文昌的脸变得更加惨白了。 林岚只能叹气。 有同辈以为他是在自哀,也安慰道:“岚哥儿还年轻,明年努力就是了。” 林岚望向天空,呢喃自语道:“考场之外的战场能胜,那就好,那就好……不过丫的,这事真不赖我!” 第九十七章 打一锤,给个枣? 县试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等着放榜之日了。 像这样的小考,基本上都是由县太爷阅卷,然后发案。能够考到前十名者,在府试的时候可以提坐堂号。第一名,也就是县案首,这奖励则是更为实际,可以直接进学,获得秀才的称号,从而参加乡试。 林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淡定,因为他丫的,根本就没有考。 顺溜装作惋惜地难过了几天,便跟着林岚在县里溜达闲逛,就像两驾火车,整日逛吃,逛吃,逛吃逛吃逛吃…… 林庸开始还担心林岚会做什么傻事,特地让家中的一个下人跟着主仆二人,后来见到啥屁事没有,反而很悠闲的样子,也就松了口气,等林如海派人过来解决了这事,估计也就过去了。 一次小考而已,三年一次的会试没中,那才有些可惜。 “十九啊,要说你这运气也忒差了。这一个小考,还被师爷为难,一定是你上元佳节那晚太出名了,杀了咱们蘇州才俊的威风,有人买通了师爷故意不让你进考场的。”侯浩淼是姑苏人士,上元佳节那晚听说林岚夺了诗魁,气得差点从诗会场子里跳起来。 倒不是嫉妒林岚的才华,而是他丫的来姑苏了也不来找他,这就不讲义气了。 “不会吧?” 侯浩淼一口茶饮尽,说道:“怎么不会?算了,这事情也别去纠结了,这小考年年有,反正距离明年的乡试还有这么长日子呢。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书院?” “再说吧。估摸着我爹得派人来姑苏一趟,这事情不彻底解决了,来年又得被嚼舌头。” 侯浩淼笑道:“也有你林岚烦恼的时候,哈哈,看着就舒坦。想想在书院,被你统治的时日,解气!” 林岚一口酒下肚,眉头一挑,说道:“今年不会再给你透题了,等着比老王更加残酷的算学课堂吧!” “啊?十九,我就随便说说。十九,我错了……” …… …… 原以为这事儿也就等揚州那里来信,稍微解释一下,留个文案就算了,没想到这揚州方面还没来信儿,在放榜的前一日,李登云的请帖却送到了林家老宅。 这请帖,自然不是请林家的几位当家人,而是请林岚一人,这就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按理说,这事情李登云做得也没错,按照大京律,确实不能让一个身份不明之人入考院。 要说不地道之处,就是没有提前告知,让人措手不及。 平江县衙本就离得不远,林岚主仆二人又不赶时间,自然是优哉游哉地走过去。林岚换了件长衫,开春了,这天儿也没那么冷,再裹件大袄子,路走得多就发汗,更加难受。 顺溜跟在林岚后边,嘀咕道:“少爷啊,我怎么觉得这事情忒不靠谱?” “有何不靠谱的?” “您想啊,咱家老爷官比他大,这回县试他还这么不给情面,准是刻意刁难。既然都撕破脸皮了,这时候再请您吃饭,不是马后炮嘛。” 林岚笑笑,说道:“那又如何?他还能把我们俩吃了?林家老宅的人都知道,咱们去了县衙,县太爷宴请,要是咱们回不来了,我大伯他们也不是吃素的。” 既然对方明着出招,林岚自然不怕接招。他倒是想看看,这李登云还能有什么手段。 平江县衙的后厅之中,李登云按照每三月的惯例,要往家中去一封信。大京朝规定,五品以下的外官,不得带家眷上任,也正因为如此,除了逢年过节能够团聚外,许多外派官员都是常年不在家中的。 “张师爷,信差人送去。” “好嘞,老爷。”这李登云还是很念家之人,为人老实厚道,对于自己的妻子,更是感情至深,没有纳一房妾室,每次见面,都如同新婚夫妻似的,你侬我侬,羡煞旁人。 他看了看屋檐上的麻雀,呢喃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发愣的时候,衙役已经带着林岚主仆过来了。 “拜见县太爷。” “林公子不必多礼,请。” 林岚可不敢托大,失了礼节,说道:“不敢不敢。您先请。” 两人落座,林岚扫了眼桌上酒菜,倒不是奢靡的佳肴,而是一些平常朴素的菜色。李登云赧颜一笑,道:“俸禄低微,今日款待林公子,乃是李某人自掏腰包,所以……” “哦,无妨,无妨。”林岚有些纳闷了,这是干什么,演戏吗?还是想说他就是个清流,逮住自己是分内之事,是按大京律办事? 李登云替林岚倒上酒,继续说道:“令尊大人想必这个时候应该动身了。” “为人子,却让家父操心费神,实在惭愧。” 李登云眉头一挑,林岚这句话的意思,已经间接表明林如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放下酒杯,说道:“林公子,这件事情真的不是李某人刻意刁难,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不不不,李县令在这件事上秉公办理,晚生怎敢有怨言。”林岚微微一笑,“只不过……大人您之前交保单的时候,怎么不提出来?若是那时候退回来,来回揚州也赶得及,不是?” 李登云手中酒杯一颤,林岚的话一语中的,他说什么都只是掩饰罢了。 巡盐御史,这个官职虽然品阶不高,但是地位特殊,圣上钦点,没有足够的资历,根本坐不上去。更何况林家背后还有个偌大的贾府撑腰,岂是他这个小县令能惹的? “若是明年李某人还主政平江县,会给林公子一些补偿的。这件事,是李某人考虑不周。这顿饭就当李某人赔罪了,可好?” “岂敢岂敢,林县令做得合法合理,只是晚生疏忽了。”林岚眉头一挑,这算什么?打一锤子,给颗甜枣吗?补偿?他需要补偿? 桌上的菜并没怎么动。林岚起身,道:“关于这件事情,林县令在职务之内,无需道歉。想必过几日,揚州方面的文案也就到了,晚生这就告辞了。” “哦,那李某人就不送了。麻烦林公子提前传个喜报回去,林家九人,都通过了县试,可喜可贺。” “林县令啊……”林岚看着云遮残月。 李登云站在后堂台阶上,眉头一挑,“嗯?” “人有原则是桩好事,如果不是有意刁难,何必事后来这么一手?”林岚微笑地看着李登云,拱手道,“告辞。” 说罢,带着顺溜离去了。 这事情李登云办得让他感到恶心。文昌叔祖三十多年未过县试,这个时候忽然给个甜枣,是对学识的侮辱,还是对林文昌人格的侮辱? 第九十八章 砰!又炸了! 顺溜拖着步子,有些郁闷地说道:“这饭,真不好吃。” “你看到了?”林岚记得刚刚饭席的时候,顺溜一直站在堂外,以他那个子,怎么瞧得见。 顺溜翻了翻白眼,说道:“凡是吃不到的,一定很不好吃。少爷,我现在还饿着呢。” “走着,咱去酒楼。” 顺溜的眼珠子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砰! 林岚忽然感觉到脚底的石砖都再一瞬间颤动了。 “这么大动静,谁家放烟花了?”他看了看天空,也没有烟花啊。 林岚朝不远处的县衙望去,看到冲天的火光,喃喃道:“不是烟花,是爆炸!” “啊?爆炸!少爷,咱们快跑!” 顺溜生怕再被炸到,拉着林岚的衣肘就跑。 “等等。”林岚转身要往县衙走去。 “少爷,您干什么?那里危险啊!” 林岚眯缝着眼,道:“咱们才走多少时间,县衙里就发生爆炸了,难道你不觉得可疑吗?你现在赶紧回去,找大伯、二伯和四叔,就说县衙里出事了。” 他见到街上已经有奔走的救火兵丁了。 林岚再次朝县衙跑去,索性这爆炸不厉害,似乎是在后院引起的。衙门乱做一团,根本没有人管林岚的闯入。 “县太爷被炸伤了!” 林岚瞳孔一缩,赶紧跑过去。爆炸引起的火灾不大,已经被扑灭了。厅堂之内弥漫着黑烟。李登云背部炸得血肉模糊,被人抬到了担架上。 “赶紧送医馆!”张师爷看着触目惊心的场地,一脸震惊,说话都有些颤巍巍的,“这……这是遭了什么罪过啊!” 李登云忽然翻过身,掉落在了地上,呼吸都有些重了,眼睛睁得滚圆,“林……林岚……” 一边的林岚看到李登云明显要死的样子,赶紧跑过去,“李县令,我在这。” “林岚?你不是回去了?怎么又回来了?”张师爷眉头一皱。 李登云拉着林岚的衣领,血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书……书信……唔……找……” 话音未落,一口血吐出来,拎着林岚衣领的手松了开来。 一命呜呼。 张师爷颤巍巍地跑过来,摸了摸闭息,一下瘫软在了地上,“断气了……” 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步子。 一大堆营卫冲入了县衙之内。 “刚刚发生爆炸,是否在这里?”领头的乃是平江县典史刘三。 张师爷喉咙动了下,道:“老……老刘,县令大人,他……死了!” 后堂上都是水渍,林岚起身,说道:“没心跳了,铁砂飞到了后脑勺,穿透炸死的。” 典史刘三见到林岚满身是血,眉头一皱,道:“你是谁?” “林岚。” 刘三眉头一挑,道:“这里谁是最后见过县太爷的?” 张师爷起来,说道:“是他,不过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不知为什么,又回来了。” “抓起来,现在最有嫌疑的就是你了。”刘典史手一挥,底下的营卫立马就上来,将林岚的双手拷了起来。 张师爷问道:“这里怎么办?” “找仵作来验尸,派人赶紧上报知府大人。” 刘三看了眼林岚,说道:“听说县太爷今日设宴款待你,你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林岚一脸平静地说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刘典史,你有什么证据吗?” “哼!待会儿我就会让你将谋杀县太爷的实情和盘托出,给我带走!” “慢着!”林岚手一伸,表示抗拒地立在原地。 刘三刀鞘架在林岚的脖子上,眯缝着眼,道:“难道你想拒捕?” 林岚回过头,看着刘三,“刘典史,你隶属平江县县衙,带着一群城防营的营卫来抓人,这样做,按照大京律是僭越职务。” “你!”刘典史放下手中的刀,“这些营卫,是刚刚在附近巡防,正好跟我一起闻讯赶来的而已,并不存在你所说的僭越。” 林岚冷笑道:“那刘典史这是要将我带到哪里去呢?按照大京律,囚禁嫌疑人是关在衙内南面的普通监房,您要带我走,是走去哪里?” 刘典史眉头一皱,心里暗道,这小子为何如此镇静。他瞥了眼城防营的营卫把总,见到他摇了摇头,便知道是不能强来了,招呼一边的衙役,将林岚直接扣押在了南面的监房之内。 “如今李县令出了事,这平江县暂时由孙主薄和我暂时掌控,等到上头派人过来,再行审理。” 刘典史和一干城防营的营卫走出了县衙。 “怎么办?”刘三问道。 “这事情闹大了,李登云死了,不能归咱们管了,这个时候不能被这个狡猾的小狐狸抓到任何的把柄。城防营看来是不能插手了,这事情没有定论前,不是我们能动的。” 刘典史擦了擦汗,说道:“这小子真是够阴损的,差点就让他抓住破绽了。” “我们先走了,这事情等上头派人来就行,这一回,这个小子是死定了!杀县令这样的罪,足够砍头了。”钱把总拍了拍刘典史的肩,轻声道,“大人不会忘记你的。” “多谢钱把总提携。” 冷风之下,黑云遮月。 一场鸿门宴,林岚没想到,设局的不是李登云,而是幕后那股推手,似乎想将他直接置于死地。 林家毕竟有林如海这棵大树,林庸等人闻讯而来,塞了不少的银子,才得以见到林岚。 “阿岚,你怎么……”林庸急得说不出话来,这前脚县试的事情还没平息,后脚李登云死了,还这么凑巧地死在了宴请林岚之后。 四叔眉头紧皱,“听你那书童说,你们都走出半里地了,才听到的动静,然后你又赶回来了?你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林岚隔着栅栏,听着几个叔伯你一句我一句的,便道:“我若是不回来,等明日衙役上门来缉拿我,更是说不清楚了。” “这是什么道理?” 林岚冷笑一声,道:“葛家村的那次爆炸,同样是隔了一盏茶的时间,那粪缸就爆炸了。有人,分明想借着那件案子,借刀杀人,嫁祸于我。” 如果一次是巧合,那么接连两次相同的案发经历,发生在同一人身上,则成了作案手法。这平江县县令被炸死,案发经历与葛家村一案如出一辙,所以鬼才会信是遭了报应,天打五雷轰。 这也是为什么林岚会折返回来的原因。 林庸问道:“这桩事情蹊跷,可县衙的门子说,你走之后,这李县令就没再见过其他人了,这该如何翻案?阿岚,你这次凶多吉少了!” 林岚隔着栅栏拍了拍林庸的肩膀,说道:“大伯先莫要着急,听我说。”就在林家老宅的人还没有赶来之前,这林岚就已经把接下去会发生的最糟糕情况考虑了一边,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去做好的。 “好好好,你说。” 林岚长叹一口气,道:“大伯你先去信揚州,将事情与我爹说明,切记,一定要说我是冤枉的。”有葛家村一案在前,林岚估摸着那次的案情,林如海嘴上没有过问,可私底下一定查过,很有可能知晓是他所为。若是这一回李登云炸死,林如海误认为是他所为,这老爹都站在自己对立面,这就难了。 “恩,这个好说。” 林岚又道:“至于二伯,麻烦您待会儿打点一下在外边验尸的仵作,将他的证词先拿到手。我看了看李登云的死状,背后的铁砂极有可能是被炮弹打到的!” “炮弹?阿岚,你疯了啊,怎么可能?” 林岚眯缝着眼,说道:“不是我疯了,而是有人疯了才会如此嗜血无情地将一方县令抹去。拿到的证词口供务必要保管好,然后将今晚这件事赶紧散布出去。” “散布出去?”四叔林封纳闷道,“岚儿,事情闹大越不好收场,我看还是等你爹过来再商议吧?” 林岚摇摇头,道:“若是四叔想为我好,就赶紧散布出去。” “你见过世面大,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要散布什么?” “如实来,仵作若是承认了,是被炮弹炸伤,就说县令大人被炮打了!”仵作已经在后院验尸,林岚估摸着那些黑手还没有心思缜密到连仵作都安排计划好了。他必须抓住这个空档,让这件案子公诸于世,免得再被黑一手。 “好。”林封点点头,说话间要往外走去。 林岚拱手说道:“四叔别急着走,还有件事情托您办。散布消息一事交由二伯办便是,您过来一些。” 林岚在四叔耳边瞧瞧说了几句,道:“此事莫要张扬,到了地方将小侄说与您的消息告诉他便是。” 林封点点头,道:“明白了。” 林家老宅子的三位当家一走,牢房之中变得安静下来。 然而这样的宁静终究是短暂的,因为暴风雨即将到来! 第九十九章 事情闹大了 姑苏城防大营 李登云炸死的消息传来,气得汤千户一把将中年男子的衣领揪起来,怒道:“不是说吓唬吓唬他吗?你他娘的现在把人搞死了!这事情要让江南直隶总督知道了,诛灭九族的大罪,你来担还是我来担!” 中年男子嘴角笑意更加浓了,说道:“千户大人,这得怪您的手下,没轻没重的,怎么就将李登云弄死了?”一句轻描淡写,就将罪责都推给了汤天昊的手下,中年男子挣脱开汤天昊的手。 汤天昊怒不可遏地盯着这个中年男子,若不是这人背后不可撼动的靠山,他真想一巴掌扇过去。事宜如此,想想解决的办法才是关键。 “千户大人您生什么气,这事情上头安排好了。李登云死是个意外,不过现在,咱们已经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了,就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想一想今后有那位罩着,您的位子……” 汤天昊长叹了一口气,眼神眯缝着冷笑道:“只希望那位莫要卸磨杀驴,像对李县令那般对汤某人就好。我这边你放心,会处理得干干净净,至于县衙那里……就看你们的了。”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和明白人谋事就是痛快。蘇州知府是那位的门生,还有办不成的事儿?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可那背锅的小子也不简单呐。揚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子嗣,背后的大树也不得了,那位确定非要把关系弄这么僵?” “林如海终究是边缘人。后边的靠山也不过将他当做可有可无的一枚棋,至于这个小子,他的一首诗,坏了那位的好事,如今朝堂之上再起变故,全拜他所赐,当然要除之后快。” 汤天昊看了看即将亮堂的东方,喃喃道:“那位还真是心狠手辣。这人,物尽其用,然后就这么随意地扔了,连自己的门生都是如此,着实让人心寒呐。”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说道:“人没了作用,那和废物有什么区别?所以汤千户呐,您可别做那没有的人。” …… …… 太湖山庄同样被这一声爆炸,搞得灯火通明。 王言看着手中的情报,呢喃自语道:“这一回,岚小子是真遇到麻烦了。” 血徒站在一边,道:“您准备怎么做?” “不做。”王言坐在太师椅上,清风徐来,他扯了扯膝盖上的毯子,“这事情我插手,只会更加难办。” “那就看着岚公子这样被人栽赃陷害?” 王言十指交叉放在毯子上,“百叟宴之前,不能出任何岔子。既然他事发之后折返,必然是有把握。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 …… 天刚蒙蒙亮,林岚便被几个衙役弄醒,押送到了班房。 班房最初为了防止延误审判,州县衙门常将一些民事案件的当事人、轻罪犯人以及干连佐证等投进班房候审,并派差役看管,以便随传随到。后来,一旦关进班房,落在衙役手里,便成了衙役们凌虐、敲诈的对象,用刘典史的话说,到了他们手里,就得揭他一层皮。 刘典史喝着水,见到林岚被押送过来了,放下了手中的瓷碗,笑道:“林公子,牢房睡得可好?” 林岚打着哈欠,说道:“托您的福,安稳地小睡了几个时辰。” 啪! 刘典史刀落在桌上,“谋杀县令,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刘典史说话可得讲究证据。” “哦?要证据是吗?左右,给我将他绑起来,本典史现在就给他找证据!”他冷冷地邪笑着。入了班房,不死也要脱层皮,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林岚嘴角一扯,说道:“刘典史,可不要被一些大人遮蔽了双眼。您这是要对我用私刑来逼供?” “呵呵,林岚,进了这班房,嘴硬都是不讨好的。”刘典史手中拿着皮鞭,一脸地阴险。 “来啊,先给他上个杀威棒,尝尝滋味。” 林岚笑道:“刘典史可知我爹乃是揚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也许替你撑腰的那位是比我爹位高权重,但是倘若我公堂之上,将刘典史酷刑逼供一事讲出来,虽然那位没什么影响,但是堂堂四品巡盐御史,想必要搞倒一个未入品的典史,您觉得难吗?” 刘典史满头是汗,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他绝对不会愚蠢到直接投靠林岚,这样的结果,很有可能就像昨日的李登云那样,从生死薄上抹去。已经上了船,就不要想着下船了。 刘三举棋不定地看着林岚,最终还是放弃了用刑的想法。 “林岚啊,你被想着翻案了。你的罪名必然是要被坐实的。所以您还是乖乖招供,这样等知府大人传唤前,还有减刑的机会。” 林岚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道:“如果刘典史要诱供的话,也不必了。我本无罪,何必减刑?” 刘三挠着头,看着油盐不进地林岚,也是头疼得厉害,说道:“好!你给我等着!”他咬牙切齿地离开了班房。原以为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吓唬吓唬他就什么都认了,没想到自己却被林岚吓唬住了。 班头儿跟在刘典史后边,问道:“刘典史,这刑还上不上?” 刘三刮了眼不识相的老班头,呵斥道:“你想死的话,就十八般刑具都用上吧。” 老班头脖子一缩,跟在了刘三的身后。 两人准备到城防营一趟,这事情还得和那头商量着来,自己贸然做主,自讨苦吃的事情刘三可不会干。 “唉,听说了嘛,咱们县太爷是被炮轰了。” “唔,我也听说了,这天杀的,到底是谁,敢拿炮轰衙门,真是胆大包天了。” 刘三眉头一挑,一把抓住两个路过的百姓,吼道:“喂,胡说什么东西?什么拿炮轰的,别瞎说!” “刘,刘典史……县里都传开了,衙门后厅都被炸得稀巴烂,县太爷的后脑瓜子都被炸烂了。” 刘三阴沉着脸,这是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他赶紧朝城防营跑去……事情闹大了,若是真的被捅出篓子来,刘三不敢想象,这是一个蘇州府的知府能兜得住的事儿吗? 第一百章 被挟持的正义 平江县县令李登云被杀一案,闹得沸沸扬扬,然而作为本案最大的嫌疑人----林如海之子林岚,同样被人口耳相传。 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在县里流传李登云被炮轰而死的同时,另一种说法流传开来----被林岚用手段弄死的,而且似乎更加有可信度,因为揚州葛家村,就有这么一个人,恰好也是被林岚这么整死的。 “听说了嘛,这个林岚就是前些日子揚州中秋传诗会的诗魁。” “哟,大才子呐。这干得真不是人事,不就是不让考县试嘛,至于痛下狠手嘛!” 衙门外围着一堆农闲的百姓,对带着镣铐的林岚指指点点。 林岚扫了眼四周,并未说什么。 林庸打点了一番,穿过几个围着的衙役,走到林岚面前,道:“阿岚,揚州还没有消息,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伯不要担心阿岚,一切都会没事的。”林岚安慰了几句林庸,事情越乱,他越不能乱了方寸,既然有人摆明了要整死自己,那么他就不妨陪那些人玩玩,看最后谁玩得死谁。 县衙门口来了不少的车马,还有城防营的兵卒护道。县令被炸死,在治安良好的大京朝,已经算是个天大的案子了,蘇州知府连夜下发公文,兹事体大,这案子放在了府衙审理。 “林公子,对不住了。”一位州府来的押司将镣铐接下,把笨重的木枷换上,“知府大人说了,为了让你体面一些,特地给您备了马车,但是这木枷还是得带着。” 林岚笑道:“有劳知府大人费心了。” “你个杀人犯!”不是谁吼了一声。 一瞬间,烂菜叶子、鸡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朝林岚坐着的马车扔来。 只要有一个带头的人,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就会点燃心中所谓的正义,越来越多的东西朝林岚坐着的马车扔来。 一边的刘典史和钱把总相视一笑。 民心?他们最懂的就是民心了。控制了舆论,这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成了他们手头最有利的武器。多少能人将相,因为民愤难消,死于这样的泄愤之下。 “这个畜生,丧尽天良的东西!”一位平日里接受过李登云恩惠的老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简直就像死了儿一样。 县衙外堵得水泄不通。一个橘子恰好从马车的车窗扔进来,林岚毫不忌讳地剥开来吃着。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公平正义,怕只怕那些站在公平和道德制高点上盲从者们无止境地暴力宣泄。 林岚并不愤怒什么。他不会朝一群无知的羔羊呐喊,亦或是解释什么。唯有沉默,是最高姿态的蔑视。 林家老宅的马车,也遭到了报复性的打击。 林庸、林谦和林封的脸色都不好看,将车帘子堵得严严实实的。脸面丢尽,林家在平江县乃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没想到沦落至此。 “状师找到了没有?” 林封脸色很难看地说道:“没有状师敢接这个案子。阿岚之前揚州的案底,恰好和这次的案子如出一辙,情况很不妙。” “阿岚这一回看来是命悬一线了,也不知道如海那里怎么说了。” 在一边看戏的钱把总终于发话了,“诸位父老乡亲,相信大伙儿也都听说了,就在前几日,咱们平江县县令被人杀害,多么好的父母官,那个凶手是有多心狠手辣,竟然下此毒手!今日,这桩案子就要在州府开审了,你们要相信,知府大人会还李县令一个公道!” “严惩凶手,不能姑息养奸!” “对!严惩不贷!” 场面有些失控,一波接一波的软暴力涌向林岚。辱骂的,打砸的,仿佛林岚是他们杀父仇人一般。 钱把总感觉差不多了,说道:“林岚,如今民怨沸腾,难道你就不解释一下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在面对如此大的舆论压力,相信即便是心理素质再强大的人,也会崩溃吧。而钱把总恰恰希望林岚就这样疯了。 “这橘子谁扔的,真他娘的酸!” “什么?”因为钱把总之前讲话,周围的人都暂时安静了下来,所以林岚骂骂咧咧的一句话,被他们听得很清楚。 周围的人被这一句话瞬间给雷到了。 他……竟然还有心情吃橘子? 我的天,他的心是有多大? 钱把总愤怒地喝道:“林岚,李县令尸骨未寒,你竟然还有心情吃橘子,不知回过,罪不容诛!” “哼!钱把总,林县令被炮轰死,整个蘇州府,哪里有铁炮,您最清楚吧?我为何不敢吃橘子?” 林岚走出马车,站在车帘边,睥睨四周,竟然无人敢朝他投掷东西。理直气壮者,从不惧怕那些小人。 无畏之人,无敌! “唯有真相,才能让死者瞑目,罪者伏诛!钱把总,是吧!” 钱把总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林岚一句话何等诛心,李登云如何死的,他最清楚。 周围之人见到林岚如此气焰,忽然有些怀疑起来,谁杀的李县令? “呵,好一个真相!到了州府的公堂之上,你还能有如此气焰,再来澄清真相吧!带走!” 城防营的兵卒开道,带着羁押林岚的马车,缓缓朝州府的衙门驶去。 …… …… 太湖山庄来了一位访客。 王言与之在山庄的一处露台上品茶。眺望太湖,已是早春,湖畔已有绿色。 “太傅真会挑地方,这处别苑,莫不是圣上赠与太傅的吧?” 王言笑而不语,他的目光一黯,心思飘到了其他地方,似乎今日,州府县衙就要审理李登云一案,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对坐之人似乎看出了王言的心思,眯缝着眼笑道:“年少气盛的时候,谁没做过几件冲动的傻事。有些人吃了苦头便学会了圆滑,有些人,因为吃得苦头太苦,就给毒死了。” “是啊,毒死了。但我不晓得那些毒死的后不后悔。” “哈哈,子安说太傅大人对这林岚很赏识,看来棱角还未磨平,就要葬送了。真是可惜了。” 王言摩挲着手中的紫砂茶杯,呢喃自语道:“谁又知道呢?他总给老夫惊喜,这一次,估计也不会让老夫失望的。” “桀桀,孝正,你这一回恐怕要失算了。”那位锦衣老者终于喊出了王言的表字,看来和王言的关系匪浅。 风,已经不再那么凛冽了。 王言膝盖上的毛毯依旧未去,他闭目,将杯中的茶缓缓品入嘴中,道:“王家有你一人旋升江南直隶总督,已可保一世荣华,至于日后如何,得看子孙辈的能力了。”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圣恩不再,颓势已现,孝正你身为帝师,为何不接纳子安?提携后辈,子安将来若是飞黄腾达,王家盛世可再延续,是不是这个理?” 王言嘴角划过一丝老辣的笑容。那是历经沉浮,饱经沧桑之人才能笑得出来的。 “我若将这不成器的侄孙儿收入门下,王家不但要完,我也要完了。孝敬,你劝了我十几年,还不知道我的脾性吗?当初的那道裂痕,再也修复不回来了。我是我,王家是王家。王家缺我这一脉,也就缺了,不会少块肉的。” 王腾眼神一黯,缓缓道:“若是王家有难,你会出手吗?” “王家有难之时,必定是我出的手,你明白什么意思吗?”王言嘴角划过一道诡异的笑容,“来人,送客。” “不必送了,孝正,希望你念在同宗份上,放过王家一马。”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王腾脚步一顿,一阵风吹来,白发飘散了几丝,看上去仿佛老了好几岁…… 曾几何时,东海缺张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如今的这张白玉床,缺了个床脚,不知还是否稳当。 王腾回望露台之上的老头,呢喃自语道:“孝正啊,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第101章 府衙升堂(上) 蘇州府同样被李登云的身亡,闹得沸沸扬扬。 一些姑苏城的才子,除了震惊之余,对于那日上元佳节,被这林岚压了风头一事,也暗暗出了一口气。 平江县的车马,到了接近晌午时分,终于驶至蘇州府衙。除了林岚这个重要的嫌疑犯之外,平江县师爷、典史、主薄以及验尸的仵作等,统统被传唤过来了。 这桩案子兹事体大,绝不容许有任何差错。 知府谭千秋在后厅与中年男子吃着晌午饭。 “谭知府,这桩案子,就拜托您了。” “胡先生让恩师放心便是,谭某人一定会让凶手伏诛!登云贤弟政绩卓著,今年有望擢升,遭此横祸,谭某也深表遗憾,您回去后代我劝劝恩师,节哀顺变。” 中年男子嘴角一笑,道:“一定一定。”他拿出一封信,交给谭千秋。 “这是何物?” “揚州葛家村一案,嫌犯林岚涉案其中,作案手法如出一辙,供大人您参考一二。” “哦?”谭千秋眉头一挑,有些惊讶地拿过来翻看着。 啪! 谭千秋一掌拍在桌上,怒道:“这个林岚真是仗着自己是巡盐御史的儿子,为非作歹。葛家村一案,还不知长进,这回竟然敢杀县令,我看谁还护得住他!来人!” “大人有何吩咐?” 谭千秋擦了擦嘴边的油渍,道:“升堂!” 晌午过后,初春的暖日晒得人有些懒散。农活还未开始,这个时候还有倒春寒,下了秧苗冻死冻伤得太多,还得等说节气、唱日历的游郎来过之后,才是一年农活的开始。 府衙门口,前来“主持正义”的吃瓜群众,都围聚起来,想来看一看这桩离奇的杀人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传开来的版本实在太多了。 有说林岚因为县试一事和李登云结下仇,施法将李登云炸死的,也有说李登云是被炮轰死的,林岚不过就是个替死鬼等等,众说纷纭。 谭千秋换上官服,坐在了堂上。 惊堂木一拍。 “升堂!” “威~~~武~~~” 水火棍无脑地拄在地上。堂内堂外安静下来,等待着知府大人发话。 “带嫌犯林岚。” 林岚头上的木枷已经被卸去。这样沉重的木枷,也只有在路上的时候才会用作羁押嫌犯,以防嫌犯逃跑。 双手带着铁链的林岚面色无常。 “林岚,你谋害朝廷命官李登云,可知罪?” “回大人的话,草民冤枉。” 谭千秋怒目圆睁,惊堂木一拍,喝道:“你是说本官冤枉你了?” 林岚道:“断案当讲证据。大人上来就盖棺定论地说草民是凶手,是不是有些妄断了?” “哼,本官断案,自然是讲究真凭实据,传张师爷上堂!” “鄙人张行建,拜见知府大人。” “张师爷,本官问你,那日林岚为何会出现在县衙之内?” 张师爷拱手一礼,说道:“那夜放榜之前,县太爷想到当初县试之前,将林家公子林岚拒之考场门外,有些过失,便特地设宴款待林岚,想要解除矛盾。没想到……”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本官且问你,这按照呈堂证供,这李县令见过林岚之后,是否再也未见任何人?” 张行建点点头,说道:“没错。” 林岚没有等谭千秋问话,便一句不发,免得被反将一军。 见到这小小年纪,心理素质如此的好,谭千秋也是眉头一皱,看来是碰到硬茬子了,“林岚,你还有何话说?” “回大人的话,那夜草民确实去过县衙,也如同张师爷所说,和李县令吃了饭,但是距离案发之时,草民依旧离开一盏茶的时间,等草民赶回去查看情况之时,早就是一炷香之后的事情了,这一点,县衙的门子、师爷还有我的书童,都可以作证。” 谭知府看向张行建。 “没错,确实如林公子所说。”这件事上张行建做不得假,等林岚回来的时候,不少救火兵丁都看到了他进门,所以也不能赖在他身上。 “什么?林岚在爆炸之前就走了?这李县令怎么可能是被他所杀?这些捉拿犯人的衙役糊涂了吧?” “是啊,这倒是冤枉了林大才子啊。” “肃静!” 谭知府惊堂木一拍,继续问道:“那么李县令因何故,不让林岚入考场的?张师爷你可知晓?”既然知晓了林岚的作案手段,谭千秋开始抽丝剥茧,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套出来。 张行建点点头,道:“因为林岚公子之前在揚州涉及一桩案子,案宗不再平江县,所以李县令无法断定林岚是否是有罪之身,按照考院规定,则不能参与考试。” “恩,此事倒也合情合理。来人,将当年林岚的案宗呈上堂来。” 林岚眯缝着眼,心中暗道:果然是借刀杀人,看来准备栽赃嫁祸了。 谭千秋粗粗扫了一眼这案宗,上边所诉的犯案经过,与那中年男子给的如出一辙,惊叹木一拍,大喝道:“林岚!企图瞒天过海,你好大的胆子!” “草民不知,草民所讲,句句实情,不知哪里惹了谭知府不高兴?” “哼!还死不认罪!这葛家村一案手法,与此次如出一辙。同样离开一盏茶功夫,都是爆炸。林岚,你不会是要告诉本官,这一回,李县令是遭雷劈了吧?” 林岚说道:“大人,您有证据是草民所为吗?葛家村一案,早就定案,草民无罪了。您这样做个类比,是不是也想判草民无罪呢?” “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来人,上刑!我看你招还是不招!”谭千秋也不废话。他不相信巧合,但是他更不相信这两件事都是巧合,用刑来让林岚招供,到底是如何犯案的,这是最轻松的方法了。 “慢着!”林岚最怕的就是这个了,他冷冷道,“大人想屈打成招吗?堂下众目睽睽,大人可告诉草民,是什么罪,依据哪条律法用的刑,若是屈打成招,大人您对得起堂上这明镜高悬的匾额吗?” 谭千秋气得吹胡子瞪眼,若是一般人,这个时候他早就让人掌嘴十五,治他个藐视公堂之罪了,偏偏这小子是个官二代,林如海虽说主政盐道,但是奏折可上达天听,在岁末的奏折里捎带着给他提上一句,这就恶心了。 他还是忍了下来。 第102章 府衙升堂(下) 审案陷入了中断。 就如同葛家村一案那样,林岚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若是无法知晓林岚是如何做到隔空杀人的,那么这案子就没有办法判他有罪。若是个小人物,谭千秋早就用刑逼供了,只是这次的案子太过特殊,这用刑是不可能的。 一边的刘典史眯缝着眼,拱手道:“大人,小的乃是pj县典史,这件案子,小的有些话要说。” “刘典史乃是当事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谭千秋先入为主的已经将林岚当成这次案件的罪人,所以能够有证据证明林岚是凶手,自然乐得所见。 刘典史嘴角一笑,说道:“大人,这一件,乃是林岚当日所穿的长衫,请大人和诸位看一看,上边布满血迹。” “林岚,你作何解释?”谭千秋仿佛看到了一丝破案的希望,立马喝问道。 林岚笑道:“草民离去之后,听到爆炸声,心存疑虑,便折返一探究竟。待草民赶到之时,李县令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便拉着草民的衣襟支支吾吾半天,才沾染的血迹。若是之前沾染的,想必在下出衙门前,师爷和门子早就将草民叫住了。这低级的逻辑顺序,想必谭知府应该不会愚蠢到判断不出来吧?” 刘典史眉头一皱,说道:“天昏地暗,黑灯瞎火的,难免眼花。大人,凭这件血衣,足以断定此案凶手就是林岚!小的认为,定是林岚先杀害了李县令,然后再如同葛家村一案的作案手法那样,用火药桶和冗长引信,制造了时间差,企图依靠爆炸来混淆视听,实际上,李县令早已经被他杀害!” 谭千秋一听,似乎很有道理,便道:“林岚,还不认罪伏法!” 林岚有一种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感觉。这样的庸官,听风就是雨,以前还以为不过是少数,现在看来,蠢的人还是多。 “大人,草民想问几个问题,不知可否?” “说!” 林岚跪得脚都有些麻了,真应该找两个护膝过来。 他直了直腰,说道:“从案发到如今,大人您派人去案发现场看了吗?为何审案审了这么久,连个定论都没有?仵作的尸检报告呢?李县令身亡,居然连怎么死的,都要靠一个没有目睹案发经过,几乎比草民都要晚到的典史来臆测,敢问,这是断案还是编故事?” 被林岚这么一问,谭千秋臊了个大红脸。这案子,确实难断。用刑逼供又逼不得,又不知道这林岚是如何才瞒天过海,隐藏犯案经过的。 刘典史被林岚驳斥,却没有任何的尴尬,暗道还好先生料事如神,拱手一礼,道:“请大人传讯证人,仵作黄浒,打更人齐德川。” 两人被带上来之后,刘典史问道:“仵作黄浒,李县令的死因,你可判断出来?如今有谭知府做主,直言便是。” “回大人的话,李县令胸口有一处致命的伤口,而且根据伤口口径来看,应该是一把匕首。” 刘典史又道:“齐德川,我问你,那晚你可看到林岚主仆?” “回典史的话,那晚爆炸的时候,小的正好在附近打更,便赶过来。见到这位公子和一个小童分散离去,小的见到这位公子随后朝县衙而去。” 刘典史仿佛掌握了一切犯案的证据,说道:“请大人稍等片刻。” 林岚闭目,他并不着急。 然而堂外林家老宅的当家人已经有些急了,这事情若是被坐实,恐怕林如海的官帽子恐怕都会有影响,那样该如何是好?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相信刘三的话,血衣、仵作的证词,然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马蹄由远至近,变得急促有力,城防营的兵卒赶到。 一个彪形大汉一把将顺溜从马背上拎起来,拿着个包裹走进来,被水火棍拦在堂外。 谭千秋问道:“来者何人?” 刘典史说道:“这位是城防营宁副把总,刚刚从林家老宅赶来。” “进来。” 水火棍一开,大汉拎着顺溜进来。在公堂上,一直挣扎的顺溜也不敢放肆,只是哭啼啼地抹着眼泪。 “畜生,放开他。”林岚冷漠地看着这彪形大汉。 大汉眼神狠戾,如同随意丢垃圾一样,将顺溜扔在地上,疼得顺溜哇哇大叫。 “肃静!再吵闹休怪本官治你个扰乱公堂之罪。” 林岚眯缝着眼,笑道:“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被林岚再次噎了一句,谭千秋心里已经很不爽了,不过看到刘典史十拿九稳的面色,便准备再忍上一忍,到时候在治他罪,看他还嘴硬不嘴硬。 “大人,这是在林家老宅搜到的凶器。” 彪形大汉将布裹打开,一柄带血的匕首公之于众。 这个时候,众人心中最后一丝怀疑才彻底消散。 人证物证俱在,这一下,林岚在劫难逃了。 刘典史将证物放在谭千秋的桌案上,道:“大人,人证物证俱在,请大人明鉴!” “林岚,你可知罪!” 林岚笑道:“谭知府,断案何时能够先冲入民宅打人取证,再入堂呈供了?” 刘典史脸色一凛,道:“林岚,你莫要避重就轻!宁副把总是为了取你杀人证物,才……” “才什么?”林岚笑道,“刘典史就真的断案如神,知晓凶器就在林府?所以,既然宁副把总一口咬定,这凶器是从林府搜出来的。按照大京律,强闯民宅者,笞八十。” 林岚微笑地看着谭千秋。 一边的彪形大汉背后一阵恶寒。这个小子真是临死前都要咬块肉下来吗? “宁副把总,林某人再问你一遍,这凶器是从林府搜出来的吗?” “是。”宁副把总咬牙切齿地说道。 林岚摸了摸顺溜的头,云淡风轻地说道:“谭知府,请吧。” 谭千秋手一抖,不过按照规矩,确实,没有他这个主审官发话,这样私闯民宅的兵卒,是违法的。他单手挽过袖子,拿起桌上令牌,道:“仗笞八十!” 宁副把总趴在凳子上,两个衙役啪啪地将水火棍打在他背上。都是兵卒,两个衙役开始还出工不出力,林岚便说道:“笞刑当掷地有声,按照大京律……” 林岚还没说完,身后啪啪的声音震天响。 两个衙役狠狠地仗大着宁宏,心里叫苦连天,只能默默地祈祷,这宁副把总伤好了,别把他俩的皮给剥了。 原本在马上震得骨头都快要散架的顺溜,看着一下下的仗打,忽然感觉身上不怎么疼了…… 第103章 插手 啪! 啪! 最后几棍打完,即便是身板再彪悍之人,都虚得冷汗直冒。 林岚看着这一出“周瑜打黄盖”,也是十分的过瘾。 不过瘾过完了,刘典史也开始发难了。这样的小人物,若是背后没有一颗大树,自然是不敢如此放肆的。 “既然宁副把总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么罪有应得之人,是不是也应该伏诛了?” 谭千秋看着城防营的副把总被打得皮开肉绽,也是苦笑不已,惊堂木一拍,喝道:“本官宣判,案犯林岚,谋杀县令,证据确凿,画押伏法,秋后问斩!” 站在堂后的林庸一口气背过去,晕倒在人群之中。众人一阵唏嘘,有拍手称快的,也有替林家叹息的。毕竟要斩一个人,一条人命啊。 刘典史露出了阴笑,“我说过,如果林公子要证据,小的会给林公子拿出证据的。” “刘典史笑得还为时过早。” 证供书写完,放在了林岚面前,谭千秋冷冷道:“再不认罪画押,本官可就用刑了!”这一回,谭千秋说得理直气壮。 然而林岚缓缓站起来。 谭千秋有些纳闷,身子坐直了,皱眉道:“你……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腿跪得麻了,所以不想跪了。” 谭千秋翻了翻白眼,惊堂木敲得手都麻了,也懒得再跟一个死人掰扯,“左右,赶紧画押结案!” 堂下那些以为真相大白的人,感觉大快人心,纷纷大呼小叫着。 “知府大人英明!” “就该斩立决!这样的杀人魔头,真是太可恨了!” “慢着!” 府衙外忽然一队人马赶来,将围在外边的人堆分开来。 “此案作废,所有人证物证,统统带走!” 谭千秋起身,喝道:“你们又是哪里来的?”这案子审得真是费劲,总要出幺蛾子。 带头的衙役将袖中公文抖出来,道:“江南直隶大理寺,接受此案!” 谭千秋眉头一挑,这事情竟然捅到了金陵!他有些佩服地看了眼林岚,这里头自然少不了他那好爹的运作。不过既然案子盖棺定论了,即便是换个人审理,也是不会有什么翻案希望了。 “这是本官的结案证词,还请转交给郭公。”谭千秋这蘇州府知府,面对江南直隶的大理寺正卿,还是要保持下属应该有的谦卑。这案子自己搞到了收尾,这个时候被这么截胡了,自己不就屁都没捞到。 大理寺的差人眉头一皱,扫了眼结案词,道:“谭公,这没什么用。” “没用?”谭千秋的心都在滴血,这算什么,什么时候大理寺都成了林家的后院了?应该不可能啊!大理寺卿乃掌管刑狱最高掌管,为列三品,怎么可能被林如海收买?更何况这案子涉及朝廷命官被杀,岂会包庇纵容。 大理寺来的差人平静地说道:“没错。” “怎么会没用?” “怎么就没用了?”谭千秋气得有些咬牙切齿。这厮根本就没仔细看过,就说没用,这不是有意包庇嘛。 大理寺差人什么权贵没见过,干他们这行的,打交道的都是些重案要案,敬谭千秋是个知府,才多几句话,“大理寺受理的,乃是林岚状告蘇州府城防营滥用私权,开炮轰死平将县令一案,所以大人您的案宗我们根本用不上。” “啊?”谭千秋惊呼道。 一边的刘三更像是见到鬼一样看着林岚。这家伙一定是疯了! “怎么可能!民告官,按照大京律,即使胜了,也得流放两千里!林岚,你......” 林岚笑道:“民告官确实要流放千里,但如果是官告官呢?” 大理寺来的差人说道:“此案乃是由前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礼部尚书三位遗老牵头署名,委托林岚任诉状状师。郭公认为兹事体大,才特许批准,择日审理。不知道谭知府还有什么意见?” 谭千秋一惊,拱手道:“不敢。” “还不替林公子解开镣铐!” 在谭千秋先入为主,刘典史煽风点火下,林岚是个罪人,然而报上大理寺的案子当中,李登云乃是被城防营火器炸死的,自然林岚如今是无罪之身。 镣铐解开的时候,谭千秋和刘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林岚微笑着说道:“刘典史,你对我说的话,会如数奉还。” 堂上的刘三拳头紧握,背后却是虚汗直冒,有些口干舌燥地说道:“不管怎么审,你终究是罪魁祸首!” “人在做,天在看。”林岚单手负背,朝衙门外走去。 分开的百姓情绪激动,看到已经坐实罪名的杀人犯,竟然堂而皇之地离去,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洪荒之力。 “怎么可以这样!” “李县令尸骨未寒,凶手逍遥法外,太过分了!” “你个畜生,还不赶紧跪下伏罪!” 林岚坐上林家老宅的马车,见到林庸已经缓过气来,握着他大伯的手,笑道:“看来二伯和爹这几日在金陵没有少跑动。” 听完林岚暂时安然无恙,林庸稍稍缓了口气,道:“阿岚啊,民,终究是斗不过官的。” “岚儿明白。不过这一次,是他们招惹上来的。大伯放心,即便这次来得是条龙,小侄都让他在阴沟里翻船!” 四叔赶紧捂住林岚的嘴,心惊肉跳地说道:“可说不得。” …… …… 十里秦淮,繁花似锦。 北岸文庙,才子学生来往不断。开春进学,自成祖迁都以来,初为国子学的学宫一度扩建,将上元、江n县学并入,统称为应天府学。 文庙学宫,望族聚居,商贾云集,文人荟萃,乃是江南不二的儒学鼎盛之地。 望淮楼靠近秦淮南岸,与学宫隔江而望。 楼中雅间内,三位被强行扯来当大旗的先生,一脸苦笑无语。 陈之策一口清酒饮尽,笑叹道:“当日那这小子作枪使,没想到今日也会被他当枪使一回。” 三个过气的尚书郎,聚在一起,真有抱团取暖的意思。 王川有些不解气地说道:“当初告老还乡,说话是来做学问的,如今好了,被你绑上贼船,如何是好!” “你做了一辈子的学问,不如人家一个月教你来得多,好意思说?” 王川老脸一红,但竟然无力反驳,酒杯落在桌子上,道:“至少我算盘打得比他快!” 陈之策就爱和老王呛声,同朝为官的时候为了争军饷,如今不知为那般,“你怎么不说你白头发比他多呢?” “好了好了。林岚是我们的学生,这件事情有人设局,自然我们做先生的,即便不能出面,但是帮腔还是要的。大理寺的郭有正三朝元老,为人刚正不阿,也算是朝中清流,不惧得罪朝中权贵,才被调任留都,不然以他的资历,早就能够继任宰辅大臣了。”秦青看着秦淮河上的画舫游船,十分惬意地将杯中茶饮尽。 陈之策站起身,目露精光,一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样子,信心满满地说道:“这场仗,就当做咱们百叟宴前的热身仗,试试手,让那些老不死的明白,咱们一样硬朗着!” 第104章 开春第一仗 古时立学,必祭孔子。 大京朝的孔子,则是让林岚有些咋舌。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将春秋孔仲尼演化成了神明。事到如今,大京朝的三岁孩童都张口就来,孔圣播四书五经,传儒道,笔开春秋。 这便是大京朝读书子弟宛若神明一般的孔子形象。不过在古代人心目中,万世师表的孔夫子,孔家店还没被打倒前,确实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夫子庙前庙后学,东侧乃是江南贡院,用以科考取仕。原本江南士子不必远赴帝都,只因明德五年出了大面积的贿赂案,先帝震怒,从此江南贡院便取消了会试资格,所有参加会试的士子,都要进京赶考。 望族居于江畔,一眼望去,府邸鳞次栉比,黑瓦白墙,红柱石狮,气派十足。 舟行至一处江南豪门大户,宁宏跨上岸,拐进小巷。 笃笃笃! 抬手的瞬间,背后的伤让这个彪形大汉脸上肌肉一颤。 大户人家一般有侧门、后门,尤其是江南豪门,全族百余口,什么身份走什么门,那都是有规矩的。 单扇的木门被打开。 府里的仆人上下扫了眼宁宏,问道:“什么人?” “蘇州府城防营宁宏。”他将一块腰牌递上。 仆人点点头,道:“稍等。” 宁宏站在墙边,怔怔地出神。门外的芭蕉抽出新叶,看来这几日暖春的日光,将它们复苏了。 木门再一次被打开时,宁宏被请进了屋内。 “大老爷不在,二老爷在书房里等着宁副把总了。”仆人将腰牌递还给宁宏,将他请了进来。不走正门之人,要么是身份不够,要么就是不方便。可想而知,宁宏属于后者。 “多谢。”宁副把总抱拳一礼。 宁宏跟着仆人进了书房。江南望族,书香门第,谁家没个书房,那都不好意思请客人进门。 二爷神情严肃地说道:“宁副把总,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李登云一案,要重审了!” 二老爷一惊,茶盏落在桌上,“谭知府没有办妥?” “本来已经办妥了,人证物证俱在,结果直隶大理寺杀了出来,上头难道没有摆平?” 二老爷闭目,“这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其他的已经没用了。郭有正素来铁面无私,倒也是桩好事,尾巴都收拾利落了吧?” “那边有汤千户和钱把总处理,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只怕郭公那里……” 二老爷手一按,道:“既然要闹大,就别畏首畏尾的了。你回去,给汤千户吃颗定心丸,就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宁宏听到这句话,终于是喘了口大气,立马告辞离去。 宁宏还没走多久,中年男子便来到了书房,“二爷,别来无恙。” “倪先生,这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中年男子坐在客座上,将长袖一抖,平静地说道:“有人借势,想搞点大动静。这些死老头子,动不动就想着搞点大动静,不过那位说了,这事情不必前怕狼后怕虎的,万不得已的时候弃掉些棋子就行了。” 二爷点点头,道:“既然这样,该打点的地方,就交由我便是。大哥在余杭谈生意,估计是赶不回来了。” “那就麻烦二爷了。” “倪先生言重了,咱们合作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 …… 早春与暮冬的差别,或许就是一场雨、一阵风。 雨冷不冷,风寒不寒? 若是不那么寒冷了,那就是春天到了。 林如海站在亭中,气色差得离谱。一边的王氏让他坐着歇息会儿,却执拗地站着。 泥泞的道上驶来一驾马车。蓑衣马夫见到离亭内的林如海,将马车缓缓勒住。 跨! 林岚下了车,顺溜跟四叔也跟着下了马车。 “岚儿拜见爹娘。”林岚看了眼王氏的脸色,这次真是闹大了,也不敢嬉皮笑脸,严肃地说道,“爹,岚儿生性顽劣,却无害人之心,这件事真和我无关。” 林如海放开手杖,走过去,拍了拍林岚的肩,叹道:“阿岚啊,你也老大不小了,爹相信你的为人,但是恐怕今后还得收敛些脾气。这一回即便是赢了官司,记住爹的话,赢官司不赢势。” “知道了,爹。”大树上的螳螂,斩了片叶子,不会因为如此,就以为自己征服了整个大树。 春雨贵如油,远处的田间,蓑衣、耕牛、斜雨、炊烟,构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林如海抖了抖肩上的披风,道:“这是爹,最后一次替你擦屁股了。”单凭林家二伯,三个失势闲居在家的老头子,如何能将诉状送到郭有正手上,就算送到,也不一定会受理,可见林如海是耗了多少精力。 因为不受理,林岚就有危险了。 “爹、娘,你们要回揚州了?” “不然呢?你娘要料理这么大一家子,我又有公务在身,为了你的事,忙碌奔波了几天,不回去还看戏吗?秀儿,你先回马车,有些话我单独和这臭小子谈。” 王秀儿走出离亭,林岚缓缓说道:“爹就这么相信孩儿能打赢官司?” “你第一时间不是让我救你,而是怕主审官受贿,爹就明白了。郭老为人刚正不阿,这一点你放心。只是.......阿岚,葛家村一案爹一直没提,如今这个小小的隐患终于酿成了大祸,你要记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林岚笑道:“缸已经赔了。” “哈哈,好好好。”林如海在老仆搀扶下上了马车。 王氏还是不放心地走过来,“金陵虎踞龙盘,切记莫要再惹是非。你爹身子这些天都累出病来了,有什么问题你就与你二伯和四叔说就是,你能进国子监入学,将来高中,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林岚看向车内张望的林如海。看到自己老爹摇头,明白他吃官司的事情被林如海瞒了下来。王秀儿以为林岚到金陵是来进学的。 “哦,岚儿知道了。” “那娘走了。揚州不远,记得常来信。” 离亭之中,林岚看着远去的马车,缓缓道:“这开春第一仗,必须得赢啊。” 第105章 故人对簿 大理寺直隶衙门,光门口的石狮子,就显得威严庄重,器宇轩昂。 林岚今日换了一身白色的长衫,头发梳得整齐,披在身后。虽说蘇州府的案子已经被推翻,身为原告的林岚,乃状告蘇州城防营私用火器谋杀朝廷命官。这案子若是坐实了,蘇州城防营恐怕所有牵连的人员都要严惩,不仅如此,恐怕江南直隶总督都要问责。 在大理寺审理的案件,一般都是重案要案,所以不得百姓旁听,当然为了审理的公正严明,会请一些勋贵坐堂。 金陵四大望族,都派人过来听堂。 王家来的,是族里的一位长辈。穿着一件黑色的绸缎,喝着茶。堂上主审还未到,也讲些闲话。 “这事情,真是荒唐。城防营的炮,怎么可能打到县衙里?” 王家与薛家交情甚好,薛府的这位中年男子薛劲笑道:“四舅爷说得对,郭公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等案子居然真的开堂审理了。我听说那个林岚,本来因为这次谋杀一案,差点被谭知府判了死刑,结果……呵呵,我倒要看看郭公如何收场。” 王家老者下巴没几根毛,蜷曲着,还用那发黄的指甲捋着,“唉?贾冕老弟,貌似这个林岚还跟你们贾府沾亲带故?” 对坐的贾府老头眯缝着眼,连连摇头道:“远了去,京师那两房外戚的子嗣,见都未见过,可别胡说。” 老头一副我只是个吃瓜群众的模样,将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当林岚跨入衙门的时候,还在闲谈的勋贵们将目光投向这个小有才气的年轻人。 “也不知道城防营来了什么人?都是些粗人,难免在口舌之上落得下风啊。听说那宁宏副把总,就因为这林岚的毒舌,被打了八十大板,啧啧,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呀。” “听说好像是请了个状师,还是从揚州请来的。” 几人交头接耳,从衙门外又走来一人。 林岚回头望去,嘴角的笑意减弱了。 “林公子,别来无恙。” “宋状师?” 宋明渊前几日临危受命,然而这一次,不是来替林岚诉讼的,而是站在林岚的对面,这一招,何等的歹毒。林岚渐渐产生了兴趣,到底是哪位大仙,这么想要自己死。 无疑,宋明渊和林岚对簿公堂,一来宋大状名震两淮,二来这样更能让林岚心虚,因为当初林岚翻案,在那些人眼里,就是宋明渊的功劳。 “林公子,很抱歉,这一次不能站在你的这边了。” “无妨。状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规矩坏不得,交情又值几个钱,是吧?”林岚丝毫没有将两边葛优躺的勋贵们放在眼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都是躺在祖宗功劳簿享福的蛀虫。 说话间,郭有正已经登入正堂了。 朝底下扫了一眼,缓缓入座。 “今日大理寺开堂审案,是前任三尚书牵头作保,林岚诉讼城防营炮轰pj县衙门一案。林岚无功名在身,但作为举报人,加上本案审理时间应该较长,就不必下跪了。”郭有正一生光明磊落,但是作为后生的林如海多少与其有些交情,案子上铁面无私,但是这样的小细节上,郭有正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算了。 “郭大人,宋某人觉得,这案子,林岚得证明自己无罪,之后才能有诉讼资格。按照大京律,有罪之身,不得讼案。”宋明渊先声夺人,林岚还没有说话,就被这么逼到了墙角。 郭有正点点头,道:“确实,听闻李县令一案,蘇州知府谭千秋审理,已经定罪。林岚,既然你状告城防营,这人证物证作何解释?” 林岚道:“请大人将仵作、张师爷以及刘典史带上堂来,哦,对了,还有宁宏宁副把总。”这些人都是当初案子的重要证人,也都在大理寺后院的班房等待传唤。 林岚从一边站着的顺溜手中拿过木盒,微笑着等待证人的传唤。 一边的勋贵只有等到主审官允许质疑的时间段内,才有资格说话,在审案过程中如果擅自插话,轻则呵斥,重则直接赶出衙门,所有这些吃瓜群众纷纷盯着林岚手里的那盒子,很好奇林岚如何推翻之前的那些铁证。 仵作、张师爷、刘典史、宁宏,一一带来,跪在堂下。 林岚朝郭有正一礼,准备开始他的辩护。 郭有正示意他继续。 林岚才缓缓道:“仵作黄浒何在?” “小的在……” “我再问你一遍,之前在府衙上所作证供可有假?” “不曾有假。” “好!”林岚打开木盒,取出一张纸,道:“这是案发当日,验尸仵作齐八亲手所书,还有画押签字,上边明确断定,李县令死于后脑炸伤,失血过多而亡。刘典史,为何当夜验尸的仵作忽然就偷梁换柱,成了黄浒,你能解释一下吗?” 第一个耳光啪的打在了刘三的脸上。自作聪明地换了个仵作,以为可以偷梁换柱,没想到林岚早就留了一手,在当晚就取得了齐八的证词。 刘典史心里咯噔一下,背后惊出一声冷汗。 郭有正看着林岚递上来的证词,眉头一皱,道:“刘典史,能解释一下吗?” “大人,宋某有疑议,这仵作证词来路不明,当不得真。”宋明渊一语中的,那晚到底谁是亲自验尸地仵作,恐怕都没人去在意,就算在意,如今也是各自站队,不敢多嘴半句了。宋明渊这手拦截,做得也是极其果断漂亮。 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让堂下葛优躺的几位坐直了身体,看来这场命案,有不少的疑点啊。 林岚又拿出一张尸检,说道:“那这一张,乃大理寺刑狱司亲自验尸的证词,敢问宋状师,能否算数?” 宋明渊眼皮一跳,他就知道这林岚不是个善茬。这不是一个算数不算数的问题了,而是林岚对他正式地挑衅。 所以,不等宋明渊回答,堂上的主审官郭有正便点点头,道:“自然算数。”大理寺审案,大理寺刑狱司的验尸证明若是还不算数,不就是自己打自己脸嘛。 林岚举着证词,交到郭有正案前,说道:“根据刑狱司验尸结果,尸体胸口的匕首伤口并未有大量出血。按照蘇州府呈堂证供,李县令死于致命的匕首伤,而且与在下当日所穿血衣互为铁证,但是!试问刺伤致命,为何伤口没有大量出血!” “刘典史,你当日口口声声所说的,是我杀了李县令,你解释一下,这伤口为何没有大量出血!啊?!” 第106章 开始发威 古代的刑狱案子,大多没有什么疑难点,只要人赃并获,那么甭管错案冤案,凶手就是你了。正因为如此,一柄带血的匕首,就能够将林岚定罪。 蘇州府衙上审理案子时,全程都是由刘三推理,谭千秋以及众人,皆跟着他的思维来走,所以当人证物证被罗列出来,众人以为水落石出的时候,林岚只是笑笑,这案子的漏洞太多,多得他都不想跟这些狼狈为奸之人细数,等到大理寺开审,他才开始发威。 “这个……这个……”刘典史支支吾吾半天,鬼晓得为什么伤口出血不多。 林岚笑道:“那么宋大状,你知道为何吗?” 宋明渊眉头一挑,道:“莫要装神弄鬼,这一些不足以证明你不是凶手。” “呵呵,唯一的可能,那就是这匕首伤,是在李县令死后再刺入的!因为人死后血液会慢慢凝固,身体僵硬,这匕首的伤口才会没有大面积出血!也就是说,这是有人栽赃嫁祸!而栽赃之人,就是主张搜查林家老宅的刘三刘典史,以及前往搜查凶器的宁宏,宁副把总!” 林岚高声大喝,手指指着跪在地上的两人,道:“还有何话可说?” 刘典史已经吓得肝胆俱裂,虚汗直冒。 郭有正放下齐八、黄浒以及最后递上来的那张大理寺刑狱司成茂的尸检,神情严肃地说道:“请成押司上堂。” 片刻之后,成茂上堂。郭有正问道:“报告上所言真是如此?” “没有错大人,这匕首伤口乃是死后刺伤去的,倒是李县令死亡的乃是后脑被炸伤,失血过多而亡。” 郭有正正气凛然,终于拍响了惊堂木,喝道:“大胆刘三!还不速速招来!” 刘典史胆战心惊,五体投地,刚想说话,却被宋明渊打断。 “回郭大人的话,刘典史、宁副把总这样做实在是事出有因,迫不得已。” “丁是丁,卯是卯。栽赃嫁祸,颠倒是非,按大京律法流放两千里,发配充军!” 郭有正哪管你有什么苦衷,栽赃嫁祸,尤其是这样的杀人命案,就是该流放两千里,发配充军。 宋明渊拱手道:“大人,这件事刘典史之所以要这样,是因为这样的作案手法,已经有了前车之鉴。葛家村一案,凶手逍遥法外,刘典史担心再次重现,才会栽赃嫁祸,想要将凶手绳之以法的!” “荒唐!” 林岚同样笑道:“宋状师,照您这么说,难道找不出凶手作案手法,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故意破坏案发现场,对死者肆意动刀,作伪证,污蔑清白之人了?那要是真按您套理论来办事,大京朝估计要乱套了。” “林岚,你血口喷人!李县令按照规矩不让你进考场,你就怀恨在心,趁李县令不注意,故技重施,将葛家村一案的作案手法重现,郭大人,明鉴!凶手真的是林岚!”刘典史开始慌了,他不停地磕头,以此来缓解身体的颤抖。 林岚喝道:“死到临头,还不悔改是吗?” 刘三身子猛烈一颤,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晚了,若是和盘托出,估计自己这条性命都要丢了,高呼道:“郭大人明鉴,林岚真的是凶手啊!” 宋明渊眼皮跳着,拱手道:“数月前,葛家村一案,乃宋某诉讼,当中对于爆炸一事,避重就轻,后来结案之后,宋某也后悔不已,没能让真相公诸于众,恳请大人两案并与一道,同审之。” 林岚笑了笑,说道:“宋状师,你当了这么多年的状师,难道连谁是原告谁是被告都分不清吗?既然刘典史的证供推翻了,那么在下便是无罪之身,敢问大人,草民状告城防营炮轰pj县县衙一案,是否可能开始了?” 宋明渊脸色蜡黄,被林岚一句句地呛声着,好像他才是两淮名状一般。自己完全输了原有的气势。 郭有正点点头,有些赞赏地看了眼林岚,能够把握住案件的要点,就像是大蛇打七寸一样,一打一个准,让宋明渊极其难受。 郭有正刚刚要准许林岚正式进入诉讼案子的时候,侧堂内忽然跑出一位大理寺的官员,在郭有正耳边说了几句。 “怎么回事?” “又生变故了?” 底下的勋贵们窸窸窣窣,交头接耳。 郭有正惊堂木一拍,道:“暂歇一炷香,退堂。” 林岚嘴角划过一道微笑,看样子是某些大人物坐不住了。这一把,他是铁赢的局,所以不管是谁,都无法打乱他的阵脚。 趁着休息时间,宋明渊喝了一口门子递过来的茶水,缓缓道:“当日宋某人果真没看错。以林公子的本事,若是做状师,恐怕两淮无人能敌了。”输人不输阵,宋明渊还能云淡风轻地和林岚攀谈,也算是心够宽的了。 “宋状师才是能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实在佩服。在下只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底下的勋贵们也是窸窸窣窣,指指点点。有的说宋明渊也是林岚买通的,两人在堂上不过是唱双簧罢了。 案情错综复杂,人心各怀鬼胎。 林岚站在衙门口,顺溜扯了扯他的衣袂,小声问道:“少爷啊,能行嘛!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啊,见好就收行了。” “顺溜啊,我问你,一根独木桥上两个人面对面走到中央,要么你掉下河,要么是他,你怎么选?” 顺溜咬着手指,嘀咕道:“就不能回头吗?” 林岚眯缝着眼,叹道:“你一回头,那边的刀子就捅到你的后背了。所以,这桩命案,总要有人来偿命的。”他摸了摸顺溜那松软的头发,在阳光还有是有发黄,呢喃自语道:“怎么吃这么好,头发还是黄不拉几的?” 一炷香燃尽,郭有正还未上堂。直到差不多又是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郭有正才扯着官服坐上堂,说道:“此案……” 所有人屏住呼吸,不知道这两炷香的时间,又改变了什么东西。 “此案金陵刑部同样接到诉讼,葛家村葛芳状告林岚谋害其父葛夜年,蘇州知府提交案宗至都察院,状告林岚谋杀pj县县令李登云。 所以经三法司长官商议,明日辰时,三堂会审!” 没有想到,一桩命案,竟然惊动了金陵留都最高的三法司,竟然要启动三堂会审!林岚可想而知,这背后有多少幕后黑手推波助澜。 第107章 这缸,我赔了。 翌日,刑部的公署大堂内,罕见地设置了三张桌案。 金陵刑部侍郎刘仲平面南而坐,乃是此次三堂会审的主审官。大理寺少卿黄良永、都察院左御史陈庭逊分坐东西相对的两张桌案上。 然而看上去,三个堂官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三法司的长官都很有默契,这一回派来升堂的,都是各自公署的二把手,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一回,连金陵城的勋贵们都不必听审了。三堂会审,这已经是最高规格的审案了,足以见此次案子,对某些人来说,是多重要了。 刘仲平的脸色之所以难看,是因为这个案子他昨日连夜才看起来,上头给的压力又大,身为留都的六部,本来和闲职就没什么区别,结果竟然来这么一出,这审案,他多少年没审过了。 涉案人员,从昨日的那些个人之外,还多了跪了一人,便是葛芳。虽说秀才功名保住了,但秀才的功名也只能让他见到县太爷不用跪,堂上那些人都是他这辈子都见不到的大人物,一入公堂,便规规矩矩地跪在了一边。 “那个三位大人,下官怎么办?”谭千秋双手互搓着,这跪着肯定是不可能的,和林岚两人站着吧,又失了身份,有些尴尬地问道。 “哦,给谭知府搬条椅子。”刘仲平很随意地说道。 人员都到齐了,刘仲平便放下案宗,缓缓说道:“既然都齐了,本官就开始审案了。此案涉及人员之多,案情之复杂,乃是本官平生仅见。” 林岚暗暗一笑,那是你见识少,离奇的案子多了去了。 “事有先后,既然葛家村一案在前,如今葛芳再次提审,那就先来审理葛家村一案。” 一边大理寺的少卿却说道:“刘侍郎,老朽倒是认为,案子有轻重缓急,李县令尸骨尚在蘇州义庄,这案子来得比较重要吧?葛夜年一案,不过就是年事已高的葛太爷中风了,又有什么要紧的。” 哪一件案子先审理,对于他们来说,显然是很重要。葛家村一案若是审理顺利,能将林岚的罪给定了,那么之后那件案子,就有的可以掰扯了。 刘仲平看了眼陈庭逊,问道:“陈御史,你认为呢?” “哦,自然是先简后繁了。这葛家村一案,涉及的人少,还是先葛家村一案。” 刘仲平点点头,道:“那就先审葛家村一案。” “哼!”黄良永显然看出了一丝猫腻,有些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葛家村一案,根据葛芳重新提供的证人供词,这林岚在案发之前,确实与葛夜年发生过口角,林岚,可有此事?” 林岚见到这些人还不死心,便道:“没有错。葛夜年为老不尊,欺辱我娘亲,这样的老淫棍,路过不骂他两句,怎么能解气?” 葛芳听着林岚如此说葛夜年,身子都想筛子般抖起来。 “咳咳,林岚,死者为大,这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刘仲平咳嗽了两声。 “不说这个,还说什么?刘侍郎,这案子早已经水落石出,能有什么疑点?” 刘仲平眉头一皱,道:“本官就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那葛夜年上厕时,就爆炸了?” “那大人想怎样?”林岚明白这些人根本就没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自己犯罪,所以也不急。 刘仲平有些恼火,这案子若是那不下来,估计自己头上的乌纱难保,喝道:“再不从实道来,休要怪本官无情了!” “刘侍郎,老朽提醒一句,屈打成招的话,也就不需要三堂会审了,这案子谭知府都会审。”黄良永冷哼道。 “呵呵。”谭千秋擦了擦额头的汗。他也只能尴尬地笑笑,黄良永都嘲讽得这么明显了,自己还嘴纯属找骂了。 刘仲平惊堂木一拍,眼睛一瞪,道:“本官就不相信事情会有这么巧,两桩案子的作案手法会如此惊人相似!” 啪啪啪! 林岚拍着手,笑道:“刘侍郎终于是说到点子上了。大人您试想一下,哪一个人会如此蠢,用如此张扬的手法,在短短几个月内犯案两次?是您,您会这么做吗?而且为了一个小小县试,对一方县令痛下杀手,您觉得划算吗?” 宋明渊一听,林岚想跳过葛家村一案,立马打断道:“怎么不会,也许你与李县令口角之争激烈,一怒之下痛下杀手呢?” “试问宋状师,咱们又回到了原点,自然李县令死于炸伤,在下有什么时间,能够在李县令的目光下放置炸药?于情于理,皆不可能是在下所谓。” 一边的葛芳心里这叫一个凄惨。自己父亲死得冤,死后本来也就埋了了事,结果还被这些官老爷当成一块垫脚石,用来挡道,几乎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人在乎葛夜年死得冤不冤。 两方继续唇枪舌剑,堂上的刘仲平和陈庭逊二人仿佛也是铁了心一样,葛家村一案悬着,就不审pj县一案,意思很明确,只要如何在无人情况下爆炸的不搞明白,这第二个案子就不审。 几方来回互辩,都是些没营养,站不住脚跟的证据。宋明渊一直死咬着葛夜年和林岚交恶的关系不放,林岚则是一直想说李登云的死,结果每每说到关键时刻,刘仲平就出言阻断,来来回回一个时辰,到最后林岚都快要疯了。 “打住!” 林岚擦了擦汗,才是早春,这样唧唧歪歪一个时辰,也是吃不消了。 “大人,葛家村一案,即便我承认是在下所为,那又如何?” “哦?你承认了?”刘仲平忽然眼睛发亮,终于是问到点子上了。 在一边打瞌睡的黄少卿同样身体一抽,摸了摸嘴角的口水,惊讶地看向林岚,这是要干什么? 林岚笑道:“我说的是即便。当时不过就是缸炸裂了一小块,葛夜年身上连炸伤的痕迹都没有。按照大京律,损坏财物,致人惊吓,赔钱就是。” “这缸,我赔了!还不行吗?” 第108章 恐吓恐吓您 听到林岚说是赔个缸,葛芳气得眼前一抹白,有些要晕倒的冲动。堂上的三个堂官也是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好像……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在古代,只要没出人命,打伤了人,多半就是赔些钱,挨些板子。如果一次纠纷不是十两银子能够解决的,那么就是一百两、一千两能够解决了的。 葛家村一案,往大了说,捅破天就是把人惊吓至中风,缸后边放了炸药还是鞭炮,性质都差不多。因为在大京朝,可没有谋杀未遂这一法令。 宋明渊立马反驳道:“大人,这葛家老太爷中风,就是因为受到惊吓所致,之后更是一蹶不振,病死在床榻之上,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葛老太爷的死,林岚应该负责。” 林岚眉头一挑,立马反驳道:“宋状师,如果依照您的逻辑,该负责的人,应该是你吧。你想想,葛家村一案,若是当时牛县令断定在下有罪,顶多罚些钱,可宋状师你扭曲了真相,才导致了葛太爷郁郁而终,所以这缸我赔了,若是宋状师要人偿命,在下认为,葛太爷的死,是因为被你巧舌如簧的讼案而气死的,这命,该您来偿。” 反正葛老太爷不是死在林岚的手上,大京律法之中,谁都没有说过,气死人得偿命这一说法。人家葛夜年死得时候也没说是因为林岚而气死的,所以这时候,现在怎么都可以说。 不过宋明渊则是气得浑身直哆嗦。 三位堂官一听,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这案子再怎么审,只要林岚一日不说出如何使缸自己炸裂的法子,那么这案子就审不下去。 只是这葛夜年一案事小,但是李登云被炸死的事,那可是要上报京师的,这可不是搪塞一下就能过去的。 刘仲平听着底下宋明渊和林岚两人泼妇骂街一般的对话,惊堂木连拍三下,喝道:葛夜年一案,确实没有什么可以争议的地方,林岚,本官将话撂下了。你赔缸也好,不赔也罢,这葛夜年的死与你的确无关。” 听到这话,葛芳终于是明白过来,这些大人物们,根本就不是为了替他老爹翻案的。谁又会去在乎一个乡野老匹夫?更何况还是一个德行败坏的老匹夫。 “但是!审案归审案,当中的细节不可忽视。若是这缸为何会无缘无故爆炸不弄清楚,这案子就一天不能结案!” 林岚道:“既然大人都说我无罪了。李登云一案,匕首凶杀又是刘典史与宁副把总栽赃嫁祸,在下已是无罪之身,是不是可以告退了?” “……” 噗! 在喝茶的陈庭逊一口茶水喷出来。 感情审到底,从林岚口中什么都没套着。这林岚无罪了,李登云一案爆炸时,林岚又有不在场证明,既然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林岚何必瞎操心,也就不费口舌了 “不……不行!”刘仲平心里这叫一个无语。 林岚笑道:“既然不行,那么就恳请大人开始审理城防营炮轰县衙一案。” 刘仲平脸色一变,喝道:“不行!” 大理寺的这位少卿算是明白了些什么。这刘仲平就想着一案套一案,葛家村一案若是林岚说出这缸是如何爆炸的,那么接下去的李县令被炸死一案,就这么审。 他看得出来,林岚自然看得出来,这事情,他定然是只字不提的。 黄少卿清了清嗓子,说道:“刘侍郎,今日是刑部主审,按理来说我们两个陪审官是协助你审好案子的,但是老朽怎么看,都觉得你有些不在状态。李县令一案,若是在拖拖踏踏,不肯审理,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刘仲平这叫一个气,没有证据,普通人也就算了,但这巡盐御史的公子,他还真不能在这公堂之上拿林岚怎么样,“那就审理李县令一案。林岚,既然你说这李县令被火炮轰死的,可有什么证据?” “请大人看一看桌上的尸检,死者后背大面积烧伤,还有滚烫的铁砂嵌入林县令背后的肉中,在大京朝,能够造成这样效果的,也只有火炮了。” 宋明渊冷笑道:“为何不可能是炸药?” “宋状师,从现在开始,已经不是你的主场了,所以请听我说好吗?” 黄良永道:“继续,宋状师,你不要打岔。” “蘇州府内,能够动用火炮的,也只有城防营了。” “大人,我反对!” 林岚笑道:“反对?城防营的备用弹药,按照大京律,每年都有报备,数量都有规定,若是城防营光明磊落,大不了开仓验货便是,几位大人,你们说呢?” 大京朝为了防止地方叛乱,便在建国之初,就设有城防营,但是后来成祖登基,迁都燕地,担心这些太祖旧部在江南势力过大,将这些弹药统统进行严格的控制,不得私自使用。 时至今日,即便是掌管江南兵马大权的直隶总督,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都不会去用那些火炮,又要报备,又要查验的,太过繁琐。 林岚见到三位堂官犹豫不决的样子,笑道:“在下明白,这一些不足以动摇某些人的决心。” 他将木盒里沉寂已经的三个信封递给一边的差人,说道:“这信中的内容,乃是李县令出事前那晚,写给家中夫人的书信,林岚当时折返查看情况时,李县令抓着林某的衣襟,口中反反复复念道着书信,可能这就是李县令想要说的意思。” “那为何会有三封?” 林岚自然不会傻到将这把柄交给可能是那位亲信的官员手上,道:“三位看后便知晓为何了。” 堂上的三位堂官,扫了眼信中内容,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黄良永更是将书信拍在桌案上,“真迹在何处!” 刘仲平眉头一挑,说道:“今日审案到此为止吧。” 陈庭逊折起书信,缓缓道:“本官觉得也是。” 林岚拱手一礼,道:“那草民可以回去了?” “嗯。” “不用问罪了?” 刘仲平深吸一口气,道:“无罪。来人,将刘三、宁宏押入刑部大牢!退堂!” 宋明渊已经震惊地不敢说话了,到底是什么恐吓信,竟然能够让三个大人物都吓得不轻。此案一过,林岚之名,恐怕要传遍两淮了。 第109章 弃卒保帅 很多事,往往没有结果。 譬如这三堂会审,审到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黄良永匆匆赶回大理寺,将那封书信递给了郭有正,这事情,已经不是他能够掌控的了。公署之内的郭公看完之后,将这眷抄的书信直接放入了炭盆。 “字倒是蛮有风骨的。”说完,便不再提信的事情。郭有正秉公断案,但不代表他不懂变通,什么事情自己改变不了的,那就不放在大理寺的公堂上,就如同这次三堂会审,老子不去还不行吗? 黄良永觉得既然郭公将会审交给自己,那么就得有个交代,便道:“郭公,那这案子……” 郭有正拿起一边的公文,继续审阅起来,心不在焉地说道:“等着吧,会有结果的。” 只是这个结果,是不是正经的结果,那就不好说了。 …… …… 金陵虎踞龙盘,那是六朝古都的底蕴,江南望族,商贸繁盛。 某个大族的轿子,匆匆赶往刑部的公署之中。匆忙之下,二爷连衣裳都没有换,一件家里穿的素色长衫,就这么赶来了。 “郑尚书呢?” “在密室等着呢。” “其他人都来了吧?” 公署的这位幕僚点点头,道:“倪先生和陈御史都到了,就等二爷你了。” “好。”他整理了下被坐皱的衣衫,然后匆匆往里头走去。就在入侧门前,一阵风吹来,他忽然瞥了眼一旁抽出嫩芽的老柳树,那淡淡的新绿,让他稍稍一愣。 “春来了呀。” 倪先生将书信放下,听到一旁传来脚步,便抬头望去,见到二爷来了,便道:“二爷,坐。” “怎么样?那位会不会有影响,我听小厮说,这书信提及了倪先生和那位。” 倪先生喝了口茶,说道:“凭一封信就像撼动那位,倒是有些说笑了。” “那封信到底是真是假?”郑尚书虽然官居尚书位,然而金陵的尚书郎,可能还不及京师的府尹来得想让人巴结。他们不过是徒有一个空壳罢了。 倪先生点点头,说道:“问过了pj县的师爷,那晚李登云确实写了家信,而且死之前好像是有那小子说的这一出。” 二爷有些气急败坏地捶了下桌案,道:“这个好死不死的李登云,还留一手!这下如何是好,赶紧将那小子抓起来呀!” 密室里气氛有些凝重,倪先生缓缓道:“抓?那什么抓?下黑手吗?既然他敢将这信拿出来,就不怕下黑手。没见到这次是三个老不死的牵的头吗?这信件,若是在他们手上,或许弹劾大人不至于,但或多或少在圣上心目中减分,所以决计不能如此。” “依倪先生的意思……” “一封死人的信,终究还是少了些威力。”倪先生缓缓道,“我担心的是,这小子还能挖出些什么来。” 二爷有些忌惮地说道:“看来言公这次选的人倒不是个善茬啊。” “是不是言公的人,现在倒还难说,就凭他这一手,将来若是登科及第,确实了得。李登云一案,已经在处理了,郑公稍等时日便是,不会令您为难的。” 郑里南拱手道:“哪里哪里。” …… …… 林岚回到客栈,得知他安然无事之后,林家的二伯和四叔这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 林封拍着胸脯,说道:“阿岚啊,以后你还是别来姑苏了,我真是被你吓怕了。这才呆了多少时间,糟心事一件接一件,真是吃不消了。” “这几日多亏几位堂叔伯了,等安定下来,小侄亲自去姑苏赔礼谢罪。”林岚拱手笑了笑。 “得,你还是忙你的吧。像你父亲那样,每年送些银子来,修缮修缮祖屋,把私塾办下去,这就是最大的感谢了。”林封说得很实在。因为千言万语,银子最实在。 人的记忆,是会随着时间慢慢消退的。姑苏城内,前几日人人还将李县令的事挂在嘴边,到了今天,却不是这个了。 义庄起火、千户汤天昊上吊自杀、钱把总畏罪潜逃,仿佛一夜之间,姑苏城变了天似的。失踪的还不止这几个,齐八、打更的,都不见了。 黑夜,仿佛一个吞噬着生命的巨坑。 有些人消失了,有些人随着一场大火,与尸体成了灰烬。 消息自然还没有传到金陵,但是近在咫尺的王言老贼,却看得通透。 “看样子,又是那小子赢了。”他眯缝着眼,爽朗地笑道。 血徒站在一旁,眼睛如同深邃的黑洞,道:“太傅,您不出面,估计他们也猜得出来,林岚已经是您的门生。” “哈哈,猜出来又何妨?这样的棋子,他们一定以为,能为我作用,也能为他们所用,这样,才有破绽可寻,不是吗?” 血徒看着遥远的城内,已经是万家灯火,叹道:“太傅,为何不上禀圣上?” 王言老贼呵呵一笑,捋须道:“圣上已不是当年的圣上,所以不可拿着仅有的情份去挥霍,不然就像姑苏城这几日消失的人一样,当成废物随手扔了。” 血徒眉头一皱,道:“您担心圣上……” “不是担心,为人臣者,应心存敬畏。”王言同样,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王言,他喝了口茶,呢喃自语道:“那些老贼们自求多福吧。” 血徒继续问道:“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幕后指使是汤天昊,杀人的已经跑了,涉案的那些傀儡,想必这个时候也已经消失在人世间了。倪焕的手段,向来都是那么毒辣的。” 听到倪焕二字的时候,血徒的瞳孔不由一缩,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做的?” 王言点点头,那封信,他是最先收到的,自然看到了。“所以我说啊,这些老窃贼们,尝到了第一次的甜头,就会想着第二次。然而老夫一点都不慌。” 曾几何时,血徒倪焕,一文一武,左膀右臂。 如今,再次出现时,已然是对立阵营。 山上风大,王言眯缝着眼,将披风盖上,如同一尊雕像,在露台之上饮酒远眺。虽然面色如常,但心头何尝不是在滴血落泪? 第110章 龙与鳅 窸窸窣窣的小雨,落在秦淮河内,溅起圈圈涟漪。 两岸望族,黑瓦白墙,上边镂空的石雕,寓意各不相同。镇兽飞檐,象征着家宅安宁,出入平安。更有钱的,就连屋与屋之间的巷弄里,都会精心设计一番。 这场春雨,很快就会敲响春耕的鸣锣声。到了那个时候,种庄稼的汉子,哪里还会去碎语什么三堂会审。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春种秋收,保佑风调雨顺,这才是正经事。 林岚好端端地活着,刑部的公文也没有明确说李县令就是被炸死的,只是一句真凶仍在缉拿,便敷衍了事了。所有的锅,都甩给了逃亡的钱把总,到底真的是逃了,还是消失在这世上,又是另一说了。 总之,在上报朝廷的时候,一定是参蘇州城防营玩忽职守,擦枪走火。汤天昊一死,万事休矣。 林岚自然明白,这件事件大概八成可能也许就这样子了结了。他登上画舫的时候,便看到一件青衣背对他而坐。 画舫之中的下人伸手弯腰,很有礼貌地请林岚进去。 “倪先生。” “林公子。” 倪焕拂袖请林岚入座,将几案上洗好的茶具放在林岚身前。 真正懂茶道之人,喝一杯茶,往往要很多步骤。洗茶、冲泡、封壶等等,反正林岚这样过惯了快餐生活的人,自然感觉不出这样泡出来的茶和直接冲泡有什么区别。 “本以为林公子会请陈之策将军过来。” 林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倪先生请的是我,又没说请他,在下带着老将军过来,岂不是太不识抬举了?” “哈哈,有意思。”倪焕闻了闻杯中的茶,忽然话锋一转,“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倪先生想杀我,那昨日刑部的公文,就不是这样写了。”觉着这茶索然无味,也只是比白开水多点了些苦涩和回甘,林岚便一饮而尽。 倪焕嘴角一扬,“好像有些道理。《大京律》看样子学得不错。” “呵呵,法律不过是弱者的武器罢了。有权势,谁去讲这个?在下在那位眼中不过就是一蝼蚁,所以只能用法律来武装自己了。” 倪焕点点头,道:“信带了吗?” “我说烧了,倪先生信吗?” “哈哈哈哈!” 倪焕长笑不止。 林岚这个回答,是他想到的回答之中,最为巧妙的一个。他缓缓站起身,面河而望,说道:“十里秦淮,两岸名门望族,每隔三世,就要换去大半的姓氏,你可知为何?” “大概秦淮河水向东流,他们不会随大势吧。” 倪焕有些赞赏地看了眼林岚,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个道理。既然知道,那你为何还要逆流而上呢?” 林岚见到端上来一盘精致的小点心,是盘绿豆糕,便拿起一块细细嚼着。豆沙磨得很细,甜而不腻,配着茶喝,很舒服。 “倪先生给过我机会吗?” 倪焕眼皮一合一抬,笑而不语,同样拿起一块绿豆糕,直接塞入嘴里嚼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推到林岚面前,道:“机会现在来了。” “绿豆糕挺好吃的。”林岚喝了一口茶。 倪焕瞥了眼桌上的绿豆糕,缓缓道:“当然,你可以不用急着答应。我明白,年纪轻的时候,总要逆流而上,闯出些什么来,但是闯着闯着,你就会发现,原来顺流而下,是一件多么正确的事。” “关键我这条小泥鳅,还在阴沟里摸爬滚打,连河堤在哪里都没摸到,怕是一入河,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呵呵,那你就先收着。哪一天摸到河堤了,再来找我就是。” 林岚瞥了眼斜雨交织在窗口,又将一块绿豆糕塞入嘴中,从他这里望出去,两岸望族名门,不知有多少淹没在了江南烟雨之中。 …… …… 再过几日,林岚就要正式入国子监进学了。 大京朝有规定,凡在京文官四品以上、外官三品以上,武官二品以上的,准许送一子入监读书。凡内外三品以上官,任满三年者,死后一子可以入监读书,地方布政等司长官及州县佐贰殉于国难的,准其嗣子入监读书。 显然,林岚并不符合上边任意一条,然而江南国子监,有别于京师的国子监,林如海官居四品,花上些银子,同样能够取得进学的资格。等于说,林岚直接跳过了童子试、乡试,直接可以参加三年之后的会试了。 对于林岚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金陵虽已不是皇城,但样貌依旧雄壮。 从东门大街一路往西,宽阔的大道,犹如一条长龙,中间四方的鼓楼,便是枢纽。 二月春风似剪刀,林岚站在这个车水马龙,贩夫走卒来往的大街上,感觉这个人都显得渺小起来。 顺溜吃着从画舫带出来的绿豆糕,嘴里头嘀咕道:“少爷啊,咱们不回揚州了?” “这里的绿豆糕不好吃吗?” 顺溜摇摇头,说道:“不如梅嫂家的豆腐脑、苏嫂家的烧饼。” “瞧把你给笨的,这东西能比?等带你吃遍整个金陵城,你就知道什么才叫做好吃。” 顺溜摸了摸干瘪的钱袋子,里头剩下的几十文钱,还是当初买蜜饯留下的,小声说道:“少爷啊,老爷回去的时候可没给钱呐。” 林岚笑道:“少爷我很有钱。” 杨信永留下的一大箱银子,直接被林岚掏了个空,换成了银票,揣在兜里也方便。林岚从姑苏城回来的时候,特地将银票带了回来,如今是他们的身家性命,自然不会交由他人保管,所以,现在的林岚,真的很有钱。 如果将金陵比作水晶宫,那么四大家族,就是四条巨龙了。要在金陵城活下去,这些银票的确够了,但是要活明白,活舒坦,那就不是单单钱能解决的了,就像李登云一案,就不是钱能解决的。 龙过阴沟,猛不及鳅。 虽然伤不到猛龙,但林岚这条混水泥鳅依旧安然无恙。 春风细雨,林岚打着伞,心情格外舒畅,甚至有些得意。 “少爷,咱们去哪儿?” “夫子庙。” 顺溜一听,顿时没了兴致。 夫子庙,一听,就不是个吃东西的地方…… (本卷终) 第111章 厉害了,我的穿越者 虽然顺溜不是很情愿来这种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的地方,但是也得跟着林岚走。比之扬州的府学,这金陵学宫简直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 前庙后宫的设计,让读书显得是高人一等的事情。确实,林岚从每个身着学服,进出学宫的学子脸上,也看出了一丝自傲的神色。 夫子庙的照壁,位于秦淮河岸,两条黄龙张牙舞爪,气势冲霄。顺溜看着那两条大龙,眼睛都亮起来,这精美的石壁,在扬州城自然看不到。 庙前泮池是一段河道改造而成,这样利用河道作为泮池的,还是极为少见。两边东有奎光阁,西有聚星亭,象征文风昌盛。 一些学子、金陵才子,在边上的亭中吟诗作对,亦或讨论文章,这样的学习氛围,若放在前世,都是重点高中才有的学习氛围吧。 庙前广场东西两侧立石柱,上书“文武大臣至此下马”,以示对孔圣人的崇敬之意。其实也没有人敢骑马乘轿至此,一般都是在泮池处便自觉地下马下轿了。 庙门前有“天下文枢”柏木牌坊一座,牌坊后面为“棂星门”,系丈余高石牌坊。这样的底蕴,恐怕也只有在南雍才有吧。三门之间嵌有牡丹砖刻浮雕,柱头皆有云雕,形即华表。 初春,学宫即将开学,在文庙拜夫子的学生络绎不绝。礼,作为孔老夫子统治思想的一个重要核心,在大京朝自然也是根深蒂固。为人,不可无礼。看到学子们虔诚的样子,林岚也是会心一笑,这“进口”的孔儒思想,看来也很有效用。 林岚之所以想看看这孔庙,倒不是瞻仰先贤,就是像看看这“进口”的孔老夫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林岚的脑海里,一提到孔子,便联想到春秋时期,随后才是历朝历代对于孔子的那些表彰。有些王朝对于孔老夫子前边的名号,一口气读下来都有些困难,但从没有一个王朝是说孔夫子是天上来的神仙。 然而在大京朝,孔夫子他喵的就是神仙。这就让林岚有些匪夷所思了,很想探究一下这孔夫子究竟是怎么忽的从天而降的。这就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了,林岚看过大京朝之前的史书,压根就没有春秋战国这一段历史,那么也就没有仲尼这个人物,只是在儒学之中,找到了孔老夫子的身影----那就是文圣,天上的神仙…… 林岚也去过南京夫子庙,与这里大致无二,布局也极其相似。后边就是金陵第一学宫了。 顺溜有些不情愿地跟在林岚屁股后边,道:“少爷啊,几块绿豆糕填不饱肚子,要不咱们先去吃点什么?”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还有喝!” 林岚拧了拧顺溜那肥嘟嘟的脸,道:“瞧把你喂肥的,怎么就光长肉不长个呢?” 顺溜嘟囔着嘴,一副日了狗的样子。 林岚走进文成殿,孔夫子的巨像巍立在殿内,不少学宫的学生穿着统一制式的衣衫,磕头膜拜。 林岚绕了一圈,感觉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这孔夫子手执《春秋》、大笔,脚踩祥云,看上去比广场上双手搭在身前的石像更加神圣一些。若是将那支大笔举在头顶,那造型,简直就是自由女神像了。 孔门七十二贤,更是被神化成了七十二个文曲星,跟一堆罗汉似的,造型各异,手执各式各样的礼乐之器,也难为这引进的人,当初是如何想象出来的。 “这丫的,是谁这么有才,编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就不怕孔夫子泉下有知,来灭他满门吗?”林岚笑骂道。 “这位公子,老朽看你在这文成殿转悠许久了,不知道是在找什么?” 林岚一看,应该是这里的庙祝,拱手一礼,说道:“倒是没什么。在下想看看,这文庙内有没有孔圣人留下的痕迹。” “那公子找错地方了。这文成殿乃是后世之人感沐圣人之恩,心生敬仰而立,金陵夫子庙之内,传说和夫子有些关系的,可能就是那块圣人碑了,不过当中所写天书,无人可知其意,只能瞻仰,却不能领会圣人之言了。” “哦?”林岚没想到还有这等玩意儿,连声拜谢之后,赶紧拉着顺溜离去。因为顺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祭品,再不拖走难保会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林岚在文成殿转了一圈,重出棂星门。 这东西两侧各有持敬门,中间为大成门,又称戟门。 每逢朔、望朝圣和春秋祭典,府县官员、教谕、训导学教官由大成门进,士子走持敬门,祭孔拜孔。 下阶为丹墀,便是圣人碑的地方。两边高大的松柏掩映下,饱经风霜的石碑上,刻着不少的字。 “少爷,这上边画的是什么呀?” 林岚呢喃道:“小篆?”他没想到,大京朝竟然有人会写小篆。林岚学过一些古汉字,大致的文字还是认得的。然而大京朝的文字演变,历朝历代,都没有篆书这一说,仿佛天生就是写楷书、行草的繁体字。 …… 当你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能够懂它的意思,那么恭喜你,有一个来自大明朝的故人。我是大明嘉靖年间的进士,洪文德,没想到阴阳差错,来到了一个没有孔儒的世道。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这个世道上没有秦汉三国,没有唐宋元明吧?我也好奇得很,但是我创造了孔圣人,这大概就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大的贡献吧。 祝你好远,我的后辈,真希望有一天,能重回大明啊。对了,我的小篆写得不错吧。 …… 这碑文自然不是如此直白,但是翻译过来,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林岚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在他之前,竟然还有穿越者,从大明朝穿越过来,这也就好解释,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孔子为何只是一个传说,科举从一开始就是八股文了。 林岚该庆幸的一点就是,就是这位先人,没有做个文抄公,将唐宋诗词搜罗个遍,可能本身就热衷于仕途,只想做个儒门传道者吧。 林岚又看了看碑尾的篆文。 “天宝?这是哪朝哪代的年号?” “天宝乃是光朝平宗的年号,距今也有两千余年了吧。”老者显然精通史学,以至于一听到年号,便能迅速地从脑海里反应出来。 “两千余年?”林岚掐指这么一算,感情这孔夫子极有可能因为穿越者的原因,从而胎死腹中了…… 老者缓缓走来,眯缝着眼,看向林岚,“为何看着这块圣人碑,会想起天宝这个年号?”他很好奇,圣人碑虽然来历不凡,但是历经这么多年,也无人知晓上边的文字,早就被人忽视了,今日居然听庙祝说有人过来看了,这才过来瞧瞧。 “额……这个随口说说,老先生莫要见怪。” 老者捋着白须,说道:“这碑啊,无人可解,真的是有些可惜。” 林岚只能呵呵一笑,要是被人解出来,估计要震惊整个大京朝,动摇所有读书人的信仰了吧。 事情搞明白了,林岚也是松了一口气。这八股取仕,感情就是个大明儒生搞的鬼,估计两千年前,这个有些文化知识的大明人士,可能也是个老神棍,教化百姓,如同传播一个宗教一般,将儒学宣扬开来。 也唯有宗教与信仰,比所谓的学术学派更容易被人接受吧。也正因为如此,大京朝的文圣神明,也是香火不断,参拜之人众多。 老者见林岚愣得出神,又继续问道:“怎么了?” “哦,我很喜欢这里。” 老者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老朽也最喜欢这块清净地。对了,你是学宫的学生?” “可以说是。” “什么叫可以说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来的这么多可以。” 林岚笑道:“晚辈即将进学宫,所以只能说算是。”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晚生林岚,姑苏人士。” 老者眉头一挑,有些咋舌地说道:“厉害了!” “啊?”林岚不知道老头这厉害指的是什么。 老者拿出一枚四方的小铜牌,说道:“明日凭这铜牌过来,应该能省去不少的气力。” “您是……” 老者眯缝着眼笑道:“到时候就知道了。” 第112章 我这人,就是这么无礼 第二日清晨,春雨绵绵,这样的天气是最难受的,衣服总感觉潮哒哒的,不通透。这个人都像是泡在了水缸里,哪哪不舒服。 天阴沉沉的,小雨时不时从东窗飘进来。林岚坐在椅子上,让顺溜梳着头发,满脸阴沉之色。 “嘶!” 这已经是林岚发出的第三次抽气声了。 “少爷对不起。”顺溜尴尬地笑道,间或调皮地吐吐舌头。 林岚翻了翻白眼,怒道:“真应该把萍儿带来,梳个头发有这么难吗?” “少爷要不您自己来?萍儿姐姐梳头当然比顺溜厉害了。” “行了,让你梳个头,你倒拍起马屁来了。你说说,除了吃,你还会什么?” 顺溜乖乖地将木梳交到林岚手中,嘀咕道:“喝。” “那你和云小凡养的那头猪,除了两只脚走路以外,还有什么区别!” 听到林岚骂他是猪,顺溜有些不高兴了,嘟囔着嘴,将双手背在腰后,低头看着鞋尖不说话了。 林岚拿过黄纸伞,瞥了眼看上去像是在反思的顺溜,感觉自己话有些重了,语气稍稍缓和地说道:“交待你个任务。在秦淮河附近,找个廉价的落脚处。你知道的,我是不习惯睡通铺的。” “唔,少爷。咱们住客栈不是挺好的嘛?” 林岚眯缝着眼,说道:“你是多蠢?咱们住客栈一个月五两银子,一年就是六十两,你少爷如今有钱,但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买个房以后好歹在金陵也算是有一席之地了,这银子不能让客栈赚走了。” “少爷说的是,那您有什么要求吗?” “离学宫要近,价格便宜,宽敞点最好,最后就是五百两银子是底线了。” 顺溜磨着脚尖,喃喃道:“少爷,您还是杀了我吧?” 金陵城寸土寸金,这五百两银子还想在秦淮河附近弄套房,即便是顺溜都觉得这是个天大的笑话。 “嘻,你这是当少爷我的话是放屁?”林岚一把拍在顺溜的后脑勺上,“慢慢找,总会有合适的。这现实和理想有差距,这样才有奋斗的乐趣。少爷我准备一万两银子,那还要你何用?” “哦。”顺溜有些丧气地轻声应道,“五百两,租还差不多。” “要是租,也可以。至少得两室一厅,月供二两银子,不能再多了!”林岚喝了一口晨儿小二端来的米粥,撒了些芹菜片儿,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顺溜眼里含着泪花,他很想说,少爷,你怎么不去抢…… …… …… 林岚撑着黄纸伞,缓缓步入雨中,今日,是入学宫的日子,自然马虎不得。 当他穿过棂星门的时候,已经有七八百学生穿着统一制式的学服,列在文成殿前,不时交头接耳,有些激动地等候着祭孔的开始。 身为金陵第一学宫,西侧又是江南贡院,加上江宁、上元县学的并入,这里的学生数量极多,一度曾达到七八千人。在古代文盲数量庞大,目不识丁之人占多数的情况下,这样浩大规模的办学,已经是极为少见的。 林岚昨日去信给姑苏的王言老贼,又抽空和陈之策三老聚了一聚,如今要入江南国子监了,这文德书院恐怕就难去了,对此,几位夫子也并无意义。 文德书院办学的目的,本就是教不寻常之学,既然林岚算学、兵策、诗学出众,那也就没必要在文德书院干耗时光了,索性入国子监进学,也省去了不少考试的步骤。 “唉?你怎么没穿学服,待会儿祭孔,学宫规定,所有新生要穿学服,还有这伞……你看看这里谁撑伞了?祭孔这么庄重的意识,这点毛毛雨又淋不死人!” 虽然毛毛雨是淋不死人,但是身上湿哒哒的,总感觉不是那么舒服。林岚并没有收起伞,而是微笑地问道:“这位兄台,冒昧问一句,学服哪里领?” 刚刚那位斥责林岚不懂规矩的学生像看白痴似的看了一眼林岚,说道:“真是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难道学宫的回函里没写明白日子吗?昨日新生就要在文成殿边上的供台领取学服。” 林岚张望了几眼,见到前边有十来个没穿学服的年轻人站着,便问道:“是去他们那几个地方领吗?” “什么他们那几个!这是学宫师兄,说话放规矩点!”这人还没入学宫,俨然一副生是学宫人,死是学宫鬼的样子。 林岚撑伞往前走去。 文成殿之前,几个学服明显要高上一级的子弟,负手而立在台阶之上,有说有笑,等待着祭孔的开始。 忽然见到侧道上一柄黄纸伞缓缓挪动而来,一位入学宫已经满一年的弟子有些狐疑地看过来。 “这是什么人?既然我金陵学宫祭孔,不是已经吩咐了门房,不要让闲杂人等进来嘛!” 一个身材魁梧,目光炯炯的学生走下台阶,“我去赶走他。” 林岚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所以很低调地选择从一边的小道上走过去,免得被人盯着不好意思。 “站住!” 林岚黄纸伞一抬,道:“我是……” “我不管你是谁,祭孔要开始了,请你先出去好吗?” “那个我……” 学宫弟子眉头一皱,道:“再敢无礼,休怪我叫人把你轰出去!” 小雨纷纷,林岚本来就是个不喜欢雨的人,嘴角礼貌性的微笑渐渐淡下来,“那根鸡毛当令箭,这孔庙是你家开的?” 在那人错愕的眼神下,林岚缓缓走上台阶。 “怎么回事?丰年怎么没让这个人离开?” 见到林岚继续踱步上来,几个学宫的弟子纷纷走过来。 “喂,你到底是谁?” “新来的。” 那人眉头一皱,说道:“既然是新生,为何不穿学服?” “我不正要上来领,你们这么大阵仗阻拦,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林岚轻轻旋了下黄纸伞,离心的雨水甩了诸生一脸。 “你!” “你这厮怎如此无礼!” 林岚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是这么无礼。” 第113章 凭什么 一群人围这林岚,寸步不让,若不是还以读书人自居,都是斯文人,就差动起手来了。 “学服要求在昨日就领取的,现在要祭孔了,你才想起来,还如此无理取闹,休怪我将你逐出学宫!”看上去是个领头的学宫弟子冷冷说道。 林岚本来无心与这些狗仗人势的小人计较,然而我不犯人,人皆犯之,他前边尝过李登云一案,自然不会就此让步,抬头望着台阶上的学宫弟子,问道:“你是祭酒吗?” “不是。” 林岚微笑道:“我以为你是呢,这么大口气。” “你!” “怎么回事?马上就要祭孔大典了,还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老者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诸位已经入学的弟子恭敬一礼,道:“吕监丞,这新生不穿学服,冒冒失失地要上来,我等出言阻止,他还不服气,请监丞取消他进学的资格。” 穿着礼服的吕监丞扭头望了过来,“是否如亚飞所说?” 林岚拱手一礼,道:“学生昨日耽误了,所以想上来拿件学服参加祭孔大典,不料几位师兄恶语相向,这才有所争执,还望监丞雅量。” “祭孔大典如此郑重,岂是你一句耽误就可以随意上来的?你回去吧。” 林岚眉头一皱,这丫的蛇鼠一窝是吧,拿件衣服磨磨唧唧了半天,真是小鬼难缠。他忽然想起昨日圣人碑前老者给的铜牌,从胸口掏出来,递到监丞面前,道:“还请监丞开个方便之门。” “哼!你当国子监是什么地方?”一边的士子也不看林岚递上去的是何物,以为是林岚要贿赂监丞。 吕监丞眉头一挑,接过那枚铜令,眯缝着眼,说道:“上去吧,衣服准备好了。”他将铜令递还给林岚,说道:“铜牌等会儿给庙祝就是了。” 周围义愤填膺的学生忽然一愣,怎么刚刚气势强硬的吕监丞忽然语气缓和下来。 林岚有些莫名其妙地走上文成殿,一边的庙祝郑重地接过铜令,道:“您随我来。” 林岚跟着庙祝从偏殿进入。 庙祝端着木盘,缓缓走过来,道:“祭酒为您准备的衣服。”他的眼中直到现在,还不太敢相信,这么年轻的人,如何担当得起重任。 “祭酒准备的?”林岚看了眼木盘上的华服,“似乎和外边新生的学服不一样啊!” “自然的,您是要站在最前边的,自然是锦衣华裳。” 林岚将长衫解下,换上酒红色的华赏,外边还穿了一件无袖的纱衣,在将那条玉带系上。 “有必要这样?”林岚嘀咕道,“不就是祭个孔,拜几拜的事情,怎么搞得自己要登基似的。” “自然了。”庙祝帮着林岚整了整衣衫,“就是这头发梳得难看了些。” 林岚尴尬地笑了笑,“出门晚了,没好好打理。” 咚! 鸡鸣寺上的钟声响起,外边的吕监丞说道:“待会儿您就站在最前方就是了。” “额......左边还是右边?”林岚感觉这衣服貌似不是新制的,除了样式老旧外,似乎还散发着一股常年放在檀香木中的气味。 “站在大道中央。”吕监丞这样说道。 从偏殿这个角度看去,文庙广场上的人渐渐增多,中央大道两侧,除了很早就到了的新生们,听到钟声的学宫老生,也纷纷聚拢而来,参加祭孔大典。 四五千人,却没有一个人站在孔圣石像的身前,而监丞却让林岚站在大道中央,这不是赤果果地遭人白眼嘛。 “有些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 林岚看着自己这一身大红大紫的,比起新郎官都不遑多让。林岚走出侧殿的时候,小雨已经停了,这让那些已经在细雨下站了不少时间的新生们稍微松了口气。 “喂,你们看,那人是谁?” “没见过啊,穿这么隆重,莫不是祭酒吧?” 有见过国子监祭酒的学生翻了翻白眼,说道:“祭酒七十有八了,你看他像吗?” 被吐槽的那人吐了吐舌头,问道:“那他是谁?” 也只有之间负责接待新生,安排新生位置的几人,心里清楚,这位从文成殿偏殿出来的,是一位还没入学的新生。 林岚下了台阶,绕过了中央巨大的孔圣石像,扫了眼所有注视着他的学宫子弟们,忽然转了个身,背对着四五千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站在了孔圣的面前。 “我的天,他怎么能站在那个位置!” “他是疯了吧?” 当初嘲笑过林岚的那个新生,从林岚上台阶,入偏殿,一直盯着特立独行的林岚,看到他穿着不同于新生学服的华裳,站在显眼的位置,眼里满是妒忌,难道国子监的先生们都喜欢这样的刺头? “喂,你凭什么站在这儿?” 终于有看不惯林岚,高姿态的样子,走过来训斥的老生了。 他从一些人口中得知,这人还是个未入学宫的新生,这才敢出言呵斥。 林岚缓缓转过身,笑问道:“我凭什么不能站在这儿?” “这里是祭酒的位置!” “那老朽让他站这里呢?”孔圣石像后边传来一声悠悠的轻语。 同穿华裳的老者缓缓走来,比起林岚这身红袍,老者的那身大红色的袖袍显然更加尊贵。古代可没有酒红色更加潮这一说。 “祭酒……”那个刚刚还气焰嚣张的老生一瞬间脸色尴尬起来,朝老者拱手一礼。 老者面色如常,挥了挥手,道:“回自己的位置上去,祭孔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是,是。” 老者笑眯眯地看着林岚,像是看着久别重逢的老友,说道:“你来啦。” “祭酒您好。” “这个问候很特别。” “是吗?那祭酒幸会幸会。” 两人面对着站着,林岚拱手,微微弯腰,以示对长者的尊敬。 “还是您好来得亲切,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这个问候语。” “额……”林岚一头雾水。 咚! 咚! 咚! 这一次,不是鸡鸣寺上传来的钟声,而是文成殿内传出来的击磬之声。 三声以示庄重的磬声落定,乐生奏起雅乐,柷、敔、琴、瑟、埙、箫、鼓、笙、钟、磬等多种乐器合奏;舞生则左手执龠,右手执翟,排列整齐地跳起了释奠礼专用的“六佾舞”。 礼乐礼乐,孔圣人的这套礼乐,没想到也被大明来的那人搬到了祭孔仪式上。林岚只能感叹:这神棍做得,确实挺尽心尽责,原汁原味的。 第114章 拜 佾舞毕,便是祭孔最重要的议程,俗称三献礼。 老祭酒整了整衣冠,在一边的铜盆之中洗了洗手,朝孔圣石像鞠躬作揖,拿起一边的帛爵,供奉在了香案上。 一边的吕监丞开始宣读祭文。 “洙泗流带,沃野万垄。尼峄滴翠,回峰千重。白云舒卧,紫霞纵横。红缠杏坛,绿掩碑亭。古城墉堞,圣庙龙腾。诞圣吉日,鼓乐奏鸣……” 身后的学宫弟子朝孔圣石像五鞠躬,齐诵《孔子赞》。 初献礼毕,老祭酒缓缓回到原位,对着林岚说道:“亚献就由你来。” “我?”林岚一愣,这是闹哪样? “去吧,别耽误时间。” 林岚走上前,在铜盆上洗了洗手。见到亚献是林岚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就连在读祭文的吕监丞,都差点咬到舌头。 紧跟在林岚身后的,是终献,乃是国子监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博士,见到老祭酒竟然让一个年轻人负责亚献,脸上除了一丝意外,更多的则是惊喜。 年轻人,总比他们这样的糟老头要有朝气和活力。 林岚执香,放入香案之中,身后数千学子虽不服气,但祭孔大典谁也不敢放肆,继续五鞠躬。 终献则是由那位老博士献酒。 礼毕之后,林岚回到原位,依旧面朝孔圣石像。 吕监丞庄重地喝道:“礼毕,拜师!” 站在学宫子弟最前边的几十位教习,转过身子,面朝诸生,准备得到他们的礼遇。尊师重教,在国子监,教习们还是既有地位的,哪怕你家世如何显赫,在国子监,辱骂不尊重教习,随随便便一封上奏,就可以剥夺了你今后的仕途。 最尴尬的其实要数林岚了。 拜师,这教习在身后,前边的祭酒、监丞、博士又面对着他,自己该往哪里拜,这是个问题。 他眼皮一抬,见到三位国子监的老者微笑地看着他,也不好意思转过身,背对他们,按照地位尊卑,林岚也应该拜祭酒,再说那些教习如今也是背对着他,并没看见林岚的样子。 “一叩首!” 林岚左手在前,右手贴于后,举到额头的位置,刚要作揖,却被前边的祭酒扶住了。 林岚满脸地问号,这是闹哪样? “转过去。” 林岚尴尬地笑了笑,要转过去拜您老早点说啊,合着看我出洋相呢。他转过身,欲拜下去,然而又被老祭酒阻止了。 “你是国子监司业,受学子叩拜就行了。” “啊?” 林岚一脸懵逼,合着自己来国子监闹了半天,不是当学生,而是当老师来的?有些不科学啊! 底下叩首起身的学子朝最前边望过来,脸色皆变。 不少人铁青着脸,忿忿不平地看着林岚。这该死的家伙,竟然占他们便宜! 同时学宫弟子,怎么能站在祭酒身边,好意思接受他们的叩拜呢! “二叩首!” 站在第一排看得最清晰的学宫弟子也是看得最清楚的,见到林岚还这么熟视无睹地站着,眼神都要冒火,然而又不得不叩拜。在大典上捣乱,那简直是作死中的作死,不但会认为是对教习的不敬,更加是对孔圣的不敬,所以再不情愿,都要咬着牙叩拜下去。 “三叩首!” 国子监的学生腰杆像是拧了发条的机器,弯下去都是僵硬的,看得站在前边的教习们一个个皱眉。 “这些学生拜得好像很不情愿啊?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我这边也是,好像很不服气似的!看来课业布置得还不够重啊……” 吕监丞铜锣一敲,喝道:“礼毕!入学宫!” 祭孔大典结束,林岚这才问道:“姚祭酒,这是什么情况?我是来读书的,不是来教书的呃……” 两边新生在教习和老生的带领下,从两侧的连廊往后边的学宫走去。 姚祭酒缓缓道:“自然不是来让你教书的,前些日子言公来函,文德书院的体制已经完善,可以在国子监推行开来了,你来当这个国子监的司业,希望能够继往开来。” 林岚尴尬地笑了笑,这丫的,又要当免费劳动力了,“姚祭酒,这国子监若是晚辈记得不错,祭酒、司业等都是有官职品阶的,任免似乎是朝廷的事吧?” 姚祭酒摇头笑道:“大京朝国子监分南北,金陵国子监俗称南雍,早在千年之前便已存立,比北雍的底蕴足足多了千年,太祖开国定都之时立下祖制,南雍为学,不受朝廷掣肘。” “哦?有这一说?”林岚眉头一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样的封建制下,居然有统治者能够将国家最高的学府排除在自己的统治之外,这样的远见卓识,定然不是朱元璋的手笔。 姚祭酒道:“成祖迁都燕地之后,南雍因为有祖制庇佑,安然无恙,如今南北两雍并立,但从这底蕴、制度来看,高低立判。” “那这国子监司业算官阶吗?” 姚祭酒摇摇头,说道:“不算。” 林岚白高兴一场,又问道:“俸禄呢?” “本来有月钱,不过言公来函之中说明,林小友还属于文德书院的学生,未能毕业,这国子监也算是对您毕业的一个考察,所以……不要钱。” 林岚再一次折戟在王言老贼的手上。 他饱含着热泪,看着文成殿后边的学宫,哽咽道:“福利房总有吧?” 姚祭酒像只老狐狸一样眯缝着眼,说道:“学宫原本是有几间,不过最近都在维新,若是林小友没有落脚之处,老朽可以自掏腰包,替你找个落脚之处。” “别了。”林岚再一次怀疑,这个姚祭酒同样是个心机婊,若是说在学宫整理一间屋子单独给林岚食住,林岚自然好意思接受,这让老姚掏钱,他怎么好意思收呢。 “林司业,你去哪里?” “吃饭。” “待会儿开学典礼,你不说两句?”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林岚进偏殿换下了这身酒红色的华裳,穿上自己的长衫,甩着收拢的黄纸伞,朝孔庙之外走去。 姚祭酒抚须笑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倒是朗朗上口,不错。” 一边的吕监丞也附和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好好学习,承达此义。天天向上,催人奋进,读之上口,言简意赅,老朽认为,可以为南雍之新训。” “也好。”姚祭酒像只老狐狸一般,眯缝着眼。 第115章 租客 人逢喜事精神爽,林岚一回到客栈,便从顺溜口中听到了一个连他都不敢置信的结果。 “你说的是真的?” 顺溜跟着林岚出了客栈,说道:“错不了。租房的中介都说了,一个月一两银子,前提是得租满两年。顺溜一合计,两年二十四两银子,这在金陵城,离秦淮河又这么近,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呀。” 林岚点点头,说道:“这倒是实话,那中介就这么着急,非要今天就看房子?” “他说主人家着急出租,过了这两日,就不租了。”顺溜有些小激动地说道,生怕这辛辛苦苦找了的租房,又泡了汤。 买家还是卖家,哪边沉得住气,哪边有得利,这是林岚在商场摸爬滚打几年的经验,他回过神来,说道:“卖房租房的都这个德行,呆会儿我说就行了,你别急得跟猴似的,知道没?” 顺溜点点头,这一天天的,又被当猪骂,又被当猴骂,好在顺溜明白,林岚心底里还是很照顾他的,也就不说啥了。 文德桥南岸,林岚眯缝着眼,呢喃道:“乌衣巷,这家伙,金陵城不会都是他建的吧……”最近几日,林岚忽然觉得,整座金陵城,都是按照明代的格局建造的,看来这位穿越者,很是怀念自己的家乡啊。 一个佝偻着背的小老头小跑着过来,道:“是公子您要租房吗?” “嗯。” 小老头眼睛一亮,双手互搓着,道:“来,我带您看看房子。” 林岚点点头,与中介走入了乌衣巷之中。 “这里都没人住吗?” 中介笑道:“这里很久没有住了,倒也清净,您说是不?” 看到里边没有住,这一两银子低廉的租金,林岚倒也能够接受。他向来是不喜闹哄哄的,东家杀鸡,西家骂娘的,若是住在这样的地儿,脑壳疼。 “到了,就是这。” 林岚抬头一看。 屋子有三间,恰好围成一个院子,倒也赶紧。中介拿着钥匙一间间的打开来,给林岚瞧。 “公子您看,这里是灶间,收拾的干净吧,锅碗瓢盆都有,柴火都给您码好了。” 林岚笑了笑,装作很淡定的样子,说道:“我不会做饭,我这小童也不会做。” 中介老头手中钥匙一抖,热情地说道:“没关系,没关系。小老儿贱内手艺还算可以,公子每日给些肉菜钱,包您满意。” “额……”林岚真心佩服这老头的嘴,说得让他不忍心拒绝。 见到林岚还有些犹豫的样子,老头赶紧说道:“公子您再去主卧看看。” 林岚点点头,跟着老头朝对门的那件屋子走去。这套小院没有厅堂,不过林岚也没什么客人要请,没厅堂也无关紧要。 不过走进主室的那一刻,还是让林岚眼前一亮。家具一应俱全不说,然而都是上好的木料,林岚用手一摸,就知道这家具不同凡响。 三间宽的主室,竟然还被用屏风隔成了三小间。中间的小客厅三张抱椅,向北面一张泼墨山水画,让原本有些局促的客厅一下子显得开阔起来。 左边是主卧,一张雕花镂空的木窗,几个放花的几案,也算是不错了。 “您再看看那书房,虽然小了点,但是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一看您就是个读书人,这地儿遥想当年,可出了不少的文豪大家呢。我再带您到另外一间卧室看看,那里就一小单间,正好可以让你这小仆住下。” “不用看了。”林岚说道。 来回蹦跶的中介老头脸色微微一僵,问道:“您不满意?” “倒不是。” “那是……”中介老头连忙问道。 林岚看了一圈,说道:“这里的家具都留着不拿走?” “不光不拿走,等您住进来还送你花。” “……” 这样的条件,还能有拒绝的理由吗? “有什么条件吗?” 中介老头从袖口之中拿出契约来,说道:“您看一看就是。租两年是最少的,要求一次性付清。” “没其他要求?” “您还有什么要求?” 林岚狐疑地在四周走了两圈,看看这屋子是不是死过人,有没有藏了什么尸体要栽赃嫁祸,或者说,是什么凶宅之类的。 中介看着林岚绕来绕去的,有些仓促地说道:“钥匙我都给您拿来了,只要交了租金,这房子就是您的了。” “顺溜,给钱。这房子咱们租了。”林岚倒也干脆,左看右看没什么问题之后,索性就直接租了下来,有便宜不占,那啥龟儿子王八蛋。 收了钱,给了钥匙,中介老头笑盈盈地道:“那您就在这里安心住着,明儿个贱内就会过来,菜钱什么的,您就给她商量着办好了。” 老头走后,林岚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经,喃喃道:“顺溜啊,咱们租下来吃亏吗?” “捡便宜,捡了天大的便宜啊,少爷!”一想到今后做饭有老妈子,睡觉瞎逛没有管,这小日子过得,可以和竹林小筑内有的一拼。 “一两银子一个月,这便宜已经不是天上掉馅饼了,咱们连天上的厨子都给拽下来了。”林岚看了眼手中的契约,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陷阱啊,怎么就没有租呢? 他摇了摇头,终于是不想在这事上浪费时间了。什么都有,也省得他瞎操心了。反正也就二十四两银子,真的出事了,大不了算投资失败好了。 想到这里,林岚往外走起。 “少爷您去哪里?” “把门锁了,咱们出去吃顿好的。” 顺溜一瞬间心情大好,嬉皮笑脸地说道:“少爷,顺溜这回办得还算漂亮吧?” “嗯,像是人办得事。” 顺溜心里一阵无语,像是人办的,这是不是说他还算是人?额,有些烧脑,少爷这是夸他,还是骂他呢? …… …… 在巷口的中介老头如释重负地擦了擦汗,将那契约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喃喃道:“这一回的主儿不知道能撑下几天啊……” 他掂量了下手中的银子,呢喃道:“乌衣巷啊乌衣巷,除了主人家的那间房,都是薛家的地盘咯!” 天上,还真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 第116章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骤雨忽然而至。不似暴雨如瀑,而是娟娟如流水,慢慢的,慢慢的,在屋檐上汇聚成一股细流,然后滴落下来。小雨没有嘀嗒声,然而聚在一起,落在半满的水缸里,自然就有了清脆的嘀嗒声了。 林岚跟顺溜从外边吃喝回来,恰好淋成了俩落汤鸡。推开庭院的大门时,林岚忽然眉头一挑,责问道:“你没锁门?” 顺溜翻了翻白眼,说道:“少爷啊,大门是您自个儿锁的,还赖我?” 两人推门而进,被蹲在屋檐下吃面的中年男子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进来的?”顺溜结巴地问道。 那人喝了口面汤,呷了一口,将筷子按在碗上,摇了摇腰间用一个大铜环串在一起的钥匙,道:“自然开门进来的。” 顺溜忽然想到了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扯了扯林岚的衣袂,说道:“少爷啊,那该死的中介是不是租给了许多人啊,不然他怎么会有钥匙咧?” “都说了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情,你还不信。” 顺溜有些委屈地说道:“拿主意的是少爷您啊。” “行了,别跟我扯皮条,进屋给我那件干衣裳。” “哦。” 雨丝如雾,林岚站在中年男子的边上,问道:“兄台贵姓?” “免贵姓包。包成。” “包兄莫不是也租了这院子?”林岚试探着问道。 中年男子说道:“我只有外边庭院的钥匙,进来就是想看看,给你送些花花草草什么的。” 林岚这才注意到,庭院里确实多了些盆栽。 “哦,来的时候没吃饭,这灶间没锁门,所以就进去做了碗面条,可惜少了些葱花。”包成笑了笑,将眼睛扫向角落的那个破瓦缸,上边栽了几个葱头,“不过下次过来,应该就能撒上葱花了。” “那您是这屋子的东家?” 包成眯缝着眼,点点头,说道:“没有错。我过来就是想看看,这吓跑了三十一个租客的宅院,到底被哪位有胆魄的公子哥给租下来了。” “这屋闹鬼吗?” 包成一愣,说道:“闹鬼倒是没听说过,可能到了夏日刮大风的时候,穿堂风飕飕响。” “那这屋经常入贼?” “哪里的话,秦淮两岸,那是金陵城治安最好的地方。” 林岚接过顺溜递来的长衫,说道:“您进屋稍等片刻,我换件衣裳。” “不进去了,蹲这儿挺好。” “随您。” 林岚进屋麻利地擦干了身子,将长衫换上,总算是感觉舒服了不少,走出屋子的时候,见到包成双手负背,站在门口看雨。 “既然没鬼没贼的,价钱还这么公道,我没道理不租啊。”林岚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包东家笑了笑,说道:“宅院确实没毛病,只是出了这宅院,整条乌衣巷,都是归一户人家的。” 林岚接过顺溜递来的姜茶,抿了一口,退回去,道:“加糖。” “哦,您刚刚说什么,归一户人家的是吧,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户人家姓薛,是皇商。” 林岚笑道:“皇商又不是皇上,我租您的宅院,又不是薛家的。” “您能这么想我还是很高兴的,不过我还是要提醒您,原先这里有很多户人家的,现在您也看到了,除了您肯租我这宅院,其他人都搬走了,不管愿不愿意,都卖给了薛家。” “这么说,这儿就您独此一家,是钉子户咯?” “钉子户?这说法倒是有趣。” 林岚接过顺溜重新递来的姜茶,只喝了一小口,又退了回来,道:“你存心的是吧?想齁死少爷我吗?掺水!” “……” 包成瞥了眼那红到发浓的姜茶,笑骂道:“你这小仆怎这么笨?” 顺溜转过身,心里暗骂道:你才笨嘞! “我还是要提醒您一句,薛家要这块地皮很久了。” “他们想干什么?” 包成看着夜空中间或闪过的雨丝,呢喃道:“推光了造大宅。” “那您这是在待价而沽?” “我压根就不想卖!”包成叹了口气,“但是不想卖总得有不想卖的理由,所以才想租出去,这样子说到哪里都是占理,您是知道的,衙门从来都是认钱不认人,要认人,也顶多认那些有钱人。” 林岚笑道:“看您也不像是个缺钱的主儿。” “呵呵,谁会嫌钱多。” 林岚点点头,道:“那倒是。” “说了这么多,您拿定注意了没有?” “租金都交了,契约也签了,您还要我怎样?”林岚翻了翻白眼。 包成嘴角露出笑意,道:“就喜欢您这样痛快的人!就凭这一点,包某一定让您进出乌衣巷畅通无阻。” 林岚一愣,说道:“怎么的?” “虽然那些杂碎不敢在民宅里头撒野,但难保做出些那石头堵路,泼泔水这样子的无赖事。” “呵,还真是古月照今尘,拆迁旧如故啊。” 包成一愣,“您也遇到过这样的事儿?” “听说过吧。” “那您安心住好。” 林岚忽然想到一件事,道:“向您打听件事儿。” “什么事您说。”包成这会儿心情好极了。 “金陵城是不是新来了个府尹,叫贾雨村的?” “公子您消息还真灵通,才走马上任三天就打听这么清楚了。” 林岚道:“那麻烦您在帮我打听打听一个叫冯渊的人,好像是个地主家的子弟。” “好嘞,包我身上包成的!” “恩,听您名字就一定包成的!” 宅院的门被关上,顺溜端来了新煮好的姜茶,林岚喝了一口,说道:“顺溜啊,等明儿起,又有你要忙的了。” “忙啥,少爷您吩咐就是了。” “给你新做的小千里眼带了没有?” 顺溜点点头,说道:“带了呢,虽然比那个大筒子看得不清楚,但带着方便不少。” “那就好。”林岚喝着姜茶,看着被烟雨弥漫的巷景,喃喃道,“姓薛的,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是租客,租的是包成的宅院,和薛家八竿子打不着,还能拿他怎样? 他笑了笑,又喝了口姜茶,忽然眉头一皱,声音低沉地说道:“顺溜啊……” “怎么了,少爷?” “姜茶里放大料是什么鬼!” “呃……天黑瞎摸,摸错了……” 第117章 找事 林岚始终认为,越强大的朝代,对于文化、经济越是开放。科举仅仅是考经史一科,而且考纲的范围愈加狭窄,这样的开科取仕,完全是为统治者服务,对于文明的发展和进步显然是无益的。 林岚入学宫的第一天,便提出分科取仕。 文德书院的发展,显然是一个试验,也是一种进步,不过对于历史发展来讲,却是在退步。 姚祭酒听完林岚的建议,缓缓说道:“分明经、明法、明字、明算,这倒是能够人尽其才,可是有违祖制,即便你说服了我,你能说服这些学子吗?科举会试,能分科考试吗?” 姚祭酒的忧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来这里进学的学子都是想金榜题名,一旦分科,科举依旧是只考经史,岂不是断了人前程。 “姚祭酒,我想问您一句,做学问就是为了做官吗?” 姚祭酒沉默了片刻,他很想说,读书乃修身养性,知书达礼,然而最后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读书不做官,那还读什么书?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林岚自然不会愚蠢到反驳这个观点。读书,就他妈是为了当官,其他的一切都是瞎扯淡。 “那很好。既然读书是为了做官,靠读些经义当得好管吗?负责刑案的官员,连大京律都不熟悉,还如何断案?工部督造火器的官员,连基本的格物学都不明白,造出一些没有实用价值的火器,不是浪费国帑是什么?” 林岚这次的历史倒车确实得开,中华民族的算学、科学发展,在唐宋之前处于世界领先地位,然后得不到很好的发展,才慢慢落后,这科举归于单一的趋势,同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姚祭酒说道:“我看还是这样,先和文德书院的方法一样,学经史的同时穿插各类学问,至于分科取仕,还得让圣上定夺。” 林岚点点头,道:“那就按祭酒说的做吧。”他谈了口气,自己若是统治阶级,那便直接做决定了,很可惜,他不是,而且还得按照他们的规矩走仕途。 “你,就这么走了?”姚祭酒见到林岚要走,有些怀疑地问道。 林岚道:“不然呢?还跟您老喝杯茶?刚找了住处,等安定下来,再说学宫的事情吧。” “也好,不知道林小友住何处?万一有事,也方便找。” “乌衣巷。” 姚祭酒抚须一愣,然后微微一笑,“果然是艺高人胆大。” 等到林岚走入乌衣巷的时候,两个大汉从一旁走出来,眼神不善地看着林岚。 “什么事?” “是你租了包家的宅院?” 晌午的巷口,暖阳还能照得见光,林岚想着难得的好太阳,一定要晒一晒被子,这样晚上睡起来一定很舒服,便不耐烦道:“没错,怎么?不让租?” “你知道这里是谁家的地盘吗?”左边这个大汉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林岚扭了扭脖子,说道:“我租的是包成的宅子,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现在我便告诉你,除了你租的,其余都是薛家的地盘,你懂什么意思吗?” “那我租的是包成的还是薛家的?” “包家的。” 林岚直接绕开两人,说道:“那你们不是有病吗?有过节你们找包成去,别来烦本公子。”他又想到应该从杂货铺弄几根麻绳来,不然这被子晒在哪里。 他转身的时候,又见到两大汉同样转过来跟着他,道:“别找不自在!” 两个大汉一愣,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啊,公子您别自个儿找不自在!”大手搭在了林岚的肩上。 “呵,这是要动手吗?”林岚的脚步停住了。 中年汉子拍了拍林岚的肩,说道:“哪能啊,公子在哪里蹭了些灰,小的帮你掸去而已,今后公子走路可要小心点了。” “胡老七,将你这狗爪子拿开!”巷口忽然冲进来四五个人,眼神不善地看着俩彪形大汉。 “唷,包斩,你家包爷能耐了啊,终于找来了个替死鬼,租下了这凶宅啊。”站在林岚边上的大汉双手互搓着。 赶过来的领头小伙子眉头一皱,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好好的宅院,到了你们薛府人的口中,都成了凶宅了?” 林岚随两帮人掰扯,自己径自朝杂货铺走去。好好的天气和心情,被某些不长眼的东西弄得阴沉沉的,实在是晦气。 等到林岚拿着卷绳子,顺便提溜了只荷叶鸡回来的时候,那俩大汉已经离去,几个包家的下人等在巷口。 “公子,您可别听那俩个薛家的人胡说八道。” “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包斩有些纠结地搓着手,道:“您放心,今后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了。我们哥几个,就算不吃不喝,也会保护您的安全。” “不必了,替我告诉你们东家,既然租下了,这宅院就暂时归我了,谁要是不开眼,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林岚的声音虽然很平静,但还是让包斩背后一凛,昨夜摸查了一番此人的底细,已经让自己东家大吃一惊,这才派这么多人过来保护,没想到林岚胆子大到不需要人来保护。 “听说公子您缺个伙房,这位婶子是咱东家请来给您做饭的,拿手菜不少,您有什么吩咐?” 林岚看了眼胖得有两个包斩的大婶,说道:“以后这个点过来做顿晚饭就行,银钱什么的,等明日再商量着来吧。” “好的,小官人。”胖婶一听有钱,笑得合不拢嘴。 林岚挥挥手,道:“就不留你们吃饭了,回去吧。”他转身往宅院里走去。顺溜忽然从一个阴暗的角落窜出来,吓了林岚一大跳。 要不是林岚手里拎着的是荷叶鸡,估计得往顺溜头上抡去了,“干什么?毛毛躁躁的。” “少爷,今儿个顺溜打听过了,这宅子被金陵皇商的薛家瞧上了,咱们截了薛家的胡,会不会有事?” 林岚缓缓道:“顺溜啊,你要是之前打听清楚,咱们就不租了。” “现在也不迟啊。顶多这银子咱不要了。” “呵,你倒是阔气。” “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林岚嘴角抹过一丝微笑,道:“这巷子我很喜欢。” “少爷啊,可这些都是薛家的。” “那就让它变成我的,怎么样?”林岚将荷叶鸡递给顺溜,“拿去热热,真是,这被子都没晒成,只能明儿了。” 顺溜愣愣地站在那里,还回味着前半句话,“那得花多少银子呐……” 第118章 猫与宅 帝都的春,时而风和日丽,春光明媚,时而冷风习习,单衣生寒。 “媚娘!媚娘!”赵雅芳提着宫裙,在庭院之中追逐着。 “公主小心。”一群宫人追在赵雅芳的身后,生怕赵雅芳摔着。 雪媚娘到了暖春,似乎变得活跃起来,除了吃喝拉撒还爱四处乱窜,显然是到了求偶交配的季节。这只大肥猫,如今是嘉和苑的宠儿,除了赵雅芳,就属它最大了。一干奴才,都是它的铲屎官,宫女们都是它的梳毛女。 “喵呜!”雪媚娘臃肿的身子却不缺灵动,一跃便翻过了墙,跑到了景明宫之中。 赵雅芳气得直跺脚,咬着银牙道:“这该死的媚娘,这些日子真是太顽皮了,小菡,走。跟我去景明宫。” “公主去不得啊,二皇子最不喜人打扰了。” 赵雅芳黛眉一皱,嗔怒道:“难不成还不让我找媚娘了?” 回宫将近两个月了,除了刚回宫的那日,圣上带了太医来询问了病情,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赵雅芳也没太多言语,终日在嘉和苑日逗猫作乐,倒也不失乐趣。 林岚之前将雪媚娘送给赵雅芳,也是这个原因,注意力转移到喜爱的事物上,自然能忘记心中的愁闷。 她带着两个宫女悄悄进入到景明宫之中,找寻着雪媚娘的踪迹。 “媚娘?” “媚娘……” 赵雅芳小手轻掩着嘴,呼唤着。 “你是在找这个小家伙吗?” 景明宫内不是什么时候步出一人,站在半蹲的赵雅芳身后。 “二……二皇兄……”赵雅芳看着二皇子手中的雪媚娘,有些害怕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雅芳知道二哥您爱干净,实在是这猫太顽皮,等雅芳回去,就将它关起来。” 二皇子白皙的脸上挂着笑意,“没关系。芳妹的这只猫,不知道从哪里得来?” 赵雅芳如同做错事的小孩,她不怕身材魁梧的大皇子,对于自己的父皇也是毫无惧色,唯独对这二皇子,有些抵触。这是从她幼年时就留下的烙印,这位哥哥,从来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 “哦……是从扬州带来的。” 赵光捋着猫毛,笑意更加浓了,问道:“谁送的?” “一个好朋友。” “是个姓林的小子吧?” 赵雅芳一愣,“二……二皇兄怎么知道?” 赵光将猫递给了雅芳,说道:“走吧。”他友善地朝赵雅芳招了招手。 “哦……”然而赵雅芳觉得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并非那么友善,相反的,有些心惊。 赵光看着雅芳离去,叹了一口气,呢喃自语道:“所托非良人呐……” …… …… 金陵薛府,靠秦淮上游。 高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好不气派! 从院中朝庭内走去,甬路相衔,山石点缀,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一般人家,岂可有此气派。 小厮匆匆入府,见到亭中喝酒的中年男子,赶紧跑过去,“二爷,那个租了包家宅院的人打听清楚了。” “哦?谁啊?胆子倒是不小。”年轻男子将一些鱼饵投入到亭下的湖中,立马就有锦鲤从四面八方游来抢食。 “前几日闹得满城皆知的林岚。” “林岚?”年轻男子眯缝着眼,“似乎听大伯提起过。” “而且据说,前些日子,还被姚祭酒提携为了国子监司业,这就有些难下狠手了。” 年轻男子眉头一皱,道:“乌衣巷已经盘得差不多了,就差包家这一户了,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咱们薛家与他林岚无冤无仇,谁会和权钱过不去,你说是吧?” “二爷的意思……” “收买。”他投下去手中所有的饵料,这一下,底下的锦鲤疯狂地蹿在了一起,削尖了脑袋抢着饵料,把原本平静的湖面搅动得浪花四溅。 “而且是我亲自过去。” 薛家第三代,薛蟠霸道、薛蝌忠厚至于庶子薛贵,谁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癖性,老辣的时候,就连薛家大掌柜都要敬佩地叫他一声大官人。 …… …… 黄昏下,包家的宅子里,东家和租客蹲在台阶上吃着刚煮好的鸡蛋面,撒了新鲜的葱花确实好看了不少。 “啧啧,这新鲜的葱花,配上一勺猪油,这面,没得说啊。”包成大口地吃着面。 林岚面上的荷包蛋,是他教胖婶做的。偌大的一个大京朝,竟然没人知道什么是煎蛋!不过林岚后来想想也是,古代粮食紧张,能吃上点猪油就不错了,鸡蛋更是拿来补身体的,煮着吃显然是最能保留鸡蛋营养的方法了。 “冯渊呢?有他消息了没有?” 包成吃了口煎蛋,味道确实不错,说道:“查到了,金陵一个小乡绅之子。自幼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度日。人品风流,酷爱男风,最厌女子。不过最近看上了个女子后,一改素日作风,执意要从拐子手中买下那女子来,并立誓再不交结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女子,也是可笑。” 林岚喝了一口面汤,眼睛看着低垂的夕阳,“他人呢?” 包成叹了口气,道:“死了。” “嗯。”林岚吃了口完整的荷包蛋,他总喜欢把最好的留着慢慢享用。 “你不想问怎么死的?” 林岚直起腰,说道:“不死的话还能拉他一把,看来阎王爷签的生死薄,怎么都拉不住,包东家,帮我找找那个拐子,最好快些。” “我能有什么好处?”包成将面汤饮尽。他是个落寞的商人,商人的秉性,从来不会因为贫富而改变。什么事都得讲利益。 林岚眉头一皱,“你怎么总讲条件?” 包成搓了搓手,笑眯眯地说道:“习惯了,多少给点好处吧。” “你的这间宅子,我替你保住。” “成交了!” 两人爽快地达成了交易。 夕阳下,春风穿堂而过,包成拿起面碗,敲打着儿时的歌谣,轻轻叹道:“多好的宅子呀。” 林岚的眼,却看着最后一丝光晕笼罩下的巷子,附和着喃喃道:“是啊,多好的宅子。是自己的就更好了……” 第119章 葫芦僧断葫芦案 薛家豪奴打死了冯渊,案子又传很快到了应天府。当初一度无人敢接的案子,被初来乍到的贾雨村给接了下来。 春风拂绿了柳岸,林岚在茶摊上静候着。过了一会儿,顺溜才带着几个人缓缓走过来。 “少爷,冯家的人带过来了。” 林岚看了眼过来的几个人,说道:“都坐吧。” “小官人,您说这官司我们冯家会输?”一个老妪面带忧色的问道。 “你是……” “哦,我是渊儿他舅母,渊儿父母早亡,他是我一手拉扯大的。” 林岚缓缓说道:“薛家势大,如今冯渊被薛家恶奴打死,幕后指使是薛蟠这个呆霸王,不能严惩此人,恐怕令公子难以瞑目。” “那该如何是好?” “我能替令公子打赢官司。” 冯家几人一喜,说道:“那真是太感谢您了!” “不客气,不过我想知道诸位的想法,要从薛家拿点什么?” 冯渊舅母抹着泪说道:“自然是赔钱。吾家渊儿被无辜打死,若是不赔上千八百两银子的,岂能心安。” 林岚看得出来,这冯家冯渊一死,这冯家做主之人就是这冯渊的舅父舅母二人了。 “好,你等且回去等候官府发文,升堂之日,我自会前去为冯公子诉讼。” 几个冯家人拱手拜谢,便离去了。 林岚喝了口茶,缓缓道:“要钱好啊,我赚点外快也就心安了。” 包成纸扇轻摇,从一边缓缓而来,眨巴着眼,笑道:“林兄这是要下一盘大棋啊。” “好说好说。” 包成自然不相信,林岚是大发善心,免费替冯家讼案,必然是有所图。聪明人之间,点到不说透,这就够了。 “那拐子找到没?” “差点让人捷足先登了,不过还是得手了。” 林岚微微一笑,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道:“没钱之人偿命,有钱之人偿钱,不过要黑一笔,还是偿命来得划算。” …… …… 乌衣巷口夕阳斜,主仆二人回来之时,还是遇到了拦路狗。 “林司业,幸会幸会。”带头的锦衣男子拱手笑道。 林岚扫了眼那三角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便冷冷地说道:“若是来谈包家租房一事的,就不必谈了。” “林司业,您这样就有些不近人情了。条件,总是谈着谈着就成了的。”薛贵眯缝着眼笑道,“鄙人薛贵,能结识苏扬二州诗魁,实在是荣幸之至,不知道林司业能否赏脸,与鄙人吃顿便饭?” “吃饭就不必了。” “那咱们说条件,听说包家一两银子一月,租了您两年,这样,薛某人花十倍的价钱,将您租的这宅邸买下来,如何?” 林岚叹了口气,掸了掸衣衫,说道:“薛公子觉得在下缺这两百多两银子花花?” “倒不是,只是……” “那就好了,这边住着清净,我觉得挺好。”林岚微微笑道。 薛贵脸上笑容依旧,道:“银子只是其次,除了这个,鄙人还在天悦楼替您包了两年的住处,一切食住,都由薛府来承担,您看如何?” “客栈人多嘈杂,哪里又这里舒服?” “是啊,是啊。林兄这话太对了。薛公子既然这么厚道,包某人若是不给点福利,显得太小气了。这样,林兄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包家的这套宅院,您放心住着就是。” 薛贵的脸色终于是阴沉下来,“包成,你这是要和薛家作对到底吗?” “唉,薛公子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我包成哪里敢和金陵豪门作对?只是祖上家业,不容有失啊。” 薛贵衣袖一甩,冷笑道:“乌衣巷之中,一半都是你爹卖给我们薛家的,还差这一间吗?” 包成脸色一变,喝道:“对!就差这一间。我包成就是死了,也埋在这间宅院里!” “好!”薛贵看着和谈无望,便冷笑道,“林司业,乌衣巷若是吵闹,您可别介意。真介意,还是那句话,之前的条件依旧有效。” 包成脸色一变。 林岚拍了拍他的肩,对薛贵说道:“你若是刻意刁难,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薛贵阴沉着脸,没想到这林岚和包成竟然站在了一起,了解过林岚手段的他,也觉得有些棘手了,但是乌衣巷势在必得,便笑道:“我在薛家的宅院里敲锣打鼓,难道还不行?” “按照大京律,宵禁之后,再有锣鼓喧天,算作扰民。”林岚张口既来,说得薛贵脸都绿了。 “看来传说林司业精通大京律法,今日一见,领教了!我们走!”薛家的一行人怒气冲冲地离去。 “林兄,多谢了。” “包兄客气了。”林岚想要的东西,还有很多,自然不知道替包成办事而已。 …… …… 薛蟠打死冯渊一案,落在了刚刚起用的贾雨村手上。新官上任三把火,贾雨村听完冯家仆人的报案,就要拘拿凶手。 然而却被门子阻止了。 “老爷还记得小人否?” “倒是面善,只是不知道是……” 门子笑道:“老爷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当年葫芦庙之事了?小的就是葫芦庙中的小沙弥。” “原来是故人啊,来来来,坐下吧。”贾雨村心情大好。 攀完交情的门子一听贾雨村要缉拿薛蟠,便说道:“金陵四家皆联络有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打死人的薛蟠,就算不靠其他三家,他们薛家的世交亲友本来就不少,老爷若要捉拿薛蟠,可得掂量着来。” “照你这么说,那该如何是好?” 当年的葫芦僧,如今应天府的门子,嬉笑道:“老爷当年何等英明,怎么如今却拿不定注意了?小人听闻老爷补升知府,乃贾、王二府之力,这薛蟠是贾府之亲,老爷您何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了结了此案,日后也好去见贾府、王府的老爷们不是?” “你说的的确有理,不过承蒙圣上隆恩,起复委用,岂可因私枉法?” 门子冷笑道:“老爷虽然说的是大道理,不过在这世上,是行不过去的。若是此事解决不妥,老爷官位难保,何谈报效圣恩?” 贾雨村思量来去,这是命案,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死得更惨,“那依你看,如何是好?” 门子说道:“小人已经替老爷谋好了计策,老爷只需……老爷觉得此计如何?” 贾雨村摇头说道:“不妥不妥,容我再斟酌一二,或许可以将此事压下来。” 第120章 我们要命不要钱 学宫的姚祭酒很郁闷,自己找了个司业当助手,却像是找了个老太爷似的,神龙见尾不见首。 林岚咬着肉包,见到冯家人都朝公堂敢来了,将嘴角的油抹去,道:“记住了,待会儿听我的。薛家人,若是松口要给钱,千万咬住了口风,我们要命不要钱。” 冯家人一听,顿时脸色一变,道:“林状师,咱们是来要钱的。” “要钱归要钱,不装作要他命的样子,能要得到钱?你们放一万个心,钱一定帮你们要到。”林岚也是一阵感慨,那位死了的冯渊老弟,要是知道这平日里的亲戚还想着那他的死发一笔财,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衙门哪里都一样,朝南开。 林岚带着一应原告步入到公堂之内。真是冤家路窄,薛贵站在堂上,看着林岚上了公堂,狐疑地问道:“林司业,你这是哪一出?” “上公堂自然是打官司了,难道还来看戏不成?” “升堂!” 惊堂木那么一响,一样的套路,一样的程序,林岚看着贾雨村,也是心生唏嘘感慨,数月之前,这贾雨村还来接他母子俩上扬州,如今在公堂上,见面了。 “林岚?你怎么来了?” “贾先生,别来无恙。晚生乃是冯家讼案的状师。” 跪在堂上的冯家人一看这林岚和知府还有交情,顿时心头一喜,看来这案子有希望了。 之前他们到处告状,碍于薛家势力的庞大,一直无果,这一次,定能够捞上一笔大钱。 贾雨村眉头一皱,没想到这林岚掺和了进来,不过这案子既然开审了,自然得按照章程办。 一干涉案之人统统上堂,此事案情也明了,薛蟠为了抢拐子手上的英莲,纵奴殴打冯渊致死。 这件事情看到的人太多,都不需要林岚辩证什么。 “知府大人,既然案情明了,薛蟠纵奴打死冯渊,按照大京律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请大人及早捉拿凶手归案。” 贾雨村眉头一皱,他早就有所耳闻,当日那场夭折了的三堂会审,就是因为林岚的手段,最后草草了结,牵扯到的大人物,居然没能动得了林岚,这就有些值得他回味了。 他瞥了眼薛家二公子,既然薛家来人了,必然有所准备,这公堂之上,总不能睁眼瞎判案。 薛贵拱手一礼,说道:“大人,小的薛家薛贵,乃是薛蟠的同族二弟,可否说上几句话?” “说。” 薛贵早就准备好了说辞,道:“此事当初两方都有冲突,最后薛家奴仆失手打死了冯公子,也是无心之举。” 林岚道:“大人,根据证人供词,薛家恶仆当日痛下狠手,才致使冯渊冯公子不治身亡,并非所谓的失手伤人。” 薛贵眉头一皱,道:“冯渊与那拐子买卖人口,我大哥看不过去,出手制止,打死这样的败类有怎样?” 薛贵不要脸的嘴脸终于显现出来了,明明是争夺拐子手中的女子,强说成打抱不平。 林岚笑道:“薛公子讲话可得讲究真凭实据呐。” 薛贵说实话,是懒得给这堂兄擦屁股的,可如今薛家第三代,也就这么几个男丁,若是自己不拦下这事,在家长心中难免失了分。 “呵,那你说我家大兄是因为争女子而打死冯渊,又有何证据?”如今冯渊死了,拐子跑了,那女子又跟薛蟠走了,还不是由他去胡说。 林岚笑道:“大人,在下有一物证递上。” 贾雨村很不愿意再审下去,得罪了薛家,这护官符可就难了,便道:“本官认为,此事既然已经隔了这么久,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堂下冯家之人,你们需要什么弥补,讲出来,若是薛家能够偿还,本官倒是不介意做个和事佬。” 林岚看了眼冯渊的舅父舅母,摇了摇头,这二老立马心领神会,磕头道:“我们不要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请老爷能严惩杀人者!” 不光薛贵震惊,就连贾雨村都惊了个呆,这丫的不要钱?又不是亲儿子,捞点钱就算了,还让人偿命? 贾雨村思来想去,定是被林岚怂恿的,便眉头一挑,道:“本官累了,歇息一炷香的功夫,趁着这一炷香的功夫,冯昌平夫妇,你们再考虑考虑。” 贾雨村又对林岚说道:“至于林状师,你且随本官过来,有些话本官想对你说。”他离去前,朝薛贵使了使眼色,便朝后边走去。 林岚低声道:“记住我来时候说的话。”语罢,他便朝屋后走去。林岚倒是要看看,这忘恩负义之人有何话说。 府衙后厅,贾雨村将官帽放在一侧,道:“你的不少事,贾某听说了。” “先生有何要说的?” 贾雨村眉头一皱,道:“后悔。后悔将你带回扬州。你可知道你做得种种行为,都是在给林公添麻烦!” “不知道。” “不知道?葛家村一案、凉州词一事、蘇州府之案到如今的薛冯命案,你怎么就不懂得心怀敬畏?”贾雨村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确实让家父费心了,但是林岚所做之事,只求问心无愧。” 贾雨村道:“不说别的,薛冯二家的事,你说你插手作甚?你们林家仰仗贾府,这薛贾两家又是同气连枝,你这样帮着外人,岂不是打你爹的脸?” “人当心存感恩。” “什么?”贾雨村一愣。 林岚瞥了眼一边的门子,笑道:“是,冯薛两家的命案确实与我没关系。但是那个被拐女子呢?贾先生莫非忘记了当年的滴水之恩?” 贾雨村一惊,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怎么知道?” 甄士隐年节的时候来找过您,托您寻女,拐子那里我已经得到了证实,这被拐之人正是甄士隐之女甄英莲,难道先生就放任不管了? 贾雨村目露难色,叹道:“你打算如何?” 林岚缓缓道:“薛冯二家的事我可以不管,反正这冯家人也是要钱的主儿,但是薛蟠必须交出那个被拐的女子,这是报您接我母子俩之恩,也是不负甄士隐之托,所以请知府大人务必将林某的意思传到薛府。” “如果我不答应呢?” 林岚眯缝着眼,笑道:“先生,人,真的当心存感恩。算是对您的敬告,后会有期了。” 第121章 互耍 “谢谢林公子您嘞。”冯家舅母满脸喜色,丝毫没有一丝丧亲之痛。 事情也过去一年了,为钱流泪的日子该过去的也都过去了。他们本来就是为了钱而来,至于什么血脉亲情,在钱面前,算什么? 风吹来,林岚感受不到任何的暖意,他很平静地笑道:“不客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说实在的,他确实没有帮上什么,等他从衙门后堂出来的时候,薛冯两家早就谈好了价钱,将这命案私了了。 “哪里哪里。若没有林公子和贾知府的关系,这薛家哪能这么利索的将银子给了。一千两,比我们预期的高不少了。”他舅父笑靥如花,一年来的奔波总算有了回报。 林岚看着这帮丝毫没有怒色,反而欢天喜地的市侩小民,只能无语地笑笑,本来可以敲诈下乌衣巷所以薛家产业的计划也泡了汤,一千两,对于薛家大少的性命来说,一千两银子算个屁啊。 如今草草将案子结了,打人的恶仆判了几个月的大狱,这主凶连公堂都没来,真应了一句话,竖子不足与谋! “林司业,你口口声声地说让薛家付出代价若,仅仅是一千两银子,这跟蚊子叮了口似的,不疼不痒啊!”薛贵从衙门悠哉悠哉地走出来,阴阳怪气地说道。 林岚见到薛贵得意忘形的样子,冷笑道:“还是劝劝薛蟠,将那女子交出来,不然别说应天府过去不,就是过去了,林某也会让他好看!” 薛贵脸色一变,道:“先管好你自己吧。” 顺溜见到林岚头一次从公堂走出来,脸色像是要杀人的样子,问道:“少爷,您还好吧?” “好个屁!宅子没了!”冯薛两家人都商量好了这还有他屁事,一想起这些市侩小民他就来气,挥袖便离去。 世上从来就没有料事如神之人,这次出夭蛾子,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当林岚脸色不爽地带着顺溜回乌衣巷时,眼前的场面更是让他大为光火。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这边办着喜事,那边办着丧事,似乎互不影响,各顾各的。 林岚走过中间的巷道,不时有人吆喝道:“林司业,坐下吃个饭。” “林司业,写个挽联好不啦?” “唉,唉,林司业,吃饭了没?来来来,热乎乎的喜蛋!” “我喜你......个大西瓜!”林岚感觉到耳膜都要被震破了,一脸怒意,这薛贵还真他娘做得出来! “顺溜,我们走!” “啊?少爷,你说什么?”顺溜捂着耳朵一脸懵逼地看着林岚在动的嘴巴。 林岚有些无语,转身就离去,顺溜赶紧跟着,这咣咣当当的,脑壳疼。 乌衣巷口,薛贵双手抱胸,乐呵呵地看着一脸铁青的林岚,“林司业,不吃点再走?” “我胃口大,怕把你们薛家吃穷了。” 薛贵笑道:“哪能啊,您尽管敞开了肚皮吃。” “哼。你等着!”林岚冷哼道。 主仆二人在薛家一干奴仆的嘲笑声中离去。 “二爷,咱们还继续?” 薛贵笑道:“当然,敲到哪天把这该死的小子敲跑了,咱们就收手。” 这红白喜事,任何一个父母官,都不会来管。乌衣巷之内,也就林岚这一户,自然遭罪的也就是林岚了。 “少爷啊,咱们就这么算了?” 林岚眯缝着眼,冷笑道:“算了?” 顺溜赶紧闭嘴,这林岚的语气之中,似乎还有不罢休的意思。 “玩阴的,他还只是个弟弟!” ...... ...... 薛家身为皇商,底蕴自然非凡。 从十里秦淮朝上游争渡八里,南岸望族云集。 一声鸣锣,将这个富贵乡从宁静中拽醒。 一大波学宫士子成一条长龙似的队伍,在锣鼓队的带领下,浩浩汤汤地朝薛家而去。 林岚领头,后边六个人抱着三块大匾额,一本正经地朝薛府望去。 被这锣鼓声一惊,附近的望族名门,纷纷开门探看,想看看什么事情,竟然惊动了如此多的国子监监生。 几百余国子监监生在薛家门口呈圆弧式围聚起来。早已经有所耳闻的薛家老太爷拄杖站在门口,身后是一群小辈簇拥着,想要看看搞什么名堂。 锣鼓队一收,站在薛家老太爷边上的中年男子眉头一挑,说道:“诸位学宫子弟如此大张旗鼓,这是作甚?” 林岚拱手说道:“薛太爷慷慨解囊,功在千秋,这三块匾额,乃是国子监姚祭酒、吕监丞以及一位当代大书家联袂眷写,由在下牵头,特地来感激您为金陵学子所作的贡献!” 见到如此大阵仗,薛太爷有些受宠若惊,拱手笑道:“哪里哪里,无功不受禄,这三位名宿的功匾,老朽恕不敢当啊。” “德高望重。” “功在千秋。” “厚德载物。” 三块大扁,将薛太公捧上了天!这送匾的是谁?那可是国子监三位最有名望的名儒,作为勋贵之家,薛家的光辉落尽,这样镀金的门脸活,自然是格外风光。 薛太爷早已放手家中产业,对一边的中年男子小声问道:“云峰,你这是做了什么,怎么惊动了这么大场面?” 薛云也是一脸懵逼,贴在薛太爷身边,细语道:“爹,我也不知道啊,等阿贵侄儿回来就知道了。” “笑话,等阿贵回来,让这些人都干等着?三名大儒送匾额,想来是不会有错了,都拿进去吧,等阿贵回来再说吧。” 薛云面带一丝忧色地点点头,道:“那就听您的。” 薛太爷朝四周呵呵一笑,拱手道:“既然三位名宿如此抬爱,那老朽就却之不恭了。” “好!” 不知谁叫了一声,锣鼓队再一次吹吹打打地响起来。周围不少名门望族的老爷们纷纷过来拱手道贺,虽然连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边的顺溜都快要气炸了,拉了拉林岚,说道:“少爷啊,这薛贵这么对咱们,你还热脸贴他们冷屁股,这就算了?” 林岚见到匾额缓缓送入薛家,道贺之人踏破门槛,朝红光满面的薛太公道喜,笑道:“脸面这东西,送了出去,要想再还回来,可就难了……” 第122章 占领乌衣巷 到了傍晚时分,见到林岚貌似没有回来的意思,在乌衣巷吹吹打打半天的锣鼓声也都消停了。这些被薛家雇来的唢呐匠,嗓子眼都快冒火了,一边茶壶里的水,都没断过。搁谁,吹拉弹唱这么多个时辰,也受不了。 大伙儿办喜事的归办喜事的吃喝,办丧事的归办丧事的,出奇的相安无事。都是薛家出钱,哪还管触不触眉头,就是让新郎去坟头蹦迪,恐怕看在钱的面子上也会答应。 薛贵独自一人,坐在乌衣巷一处豪华的别苑内,几碟小菜,加上一壶清酒,想着晚上如何触一触林岚的眉头。作为商贾之家,工于心计,自然必不可少,毕竟商场如战场。 忽然,前边的桌子开始莫名其妙的震起来,他赶紧起立,惊呼道:“出什么事了?” “二少爷,学......学宫的人把乌衣巷都给占领了!” 刚刚从外边回来的仆人吓得亡魂皆冒,两股战战地禀报道。 “学宫的人?学宫的人怎么会来乌衣巷?” “就是学宫的人,都还穿着学服呢!” 薛贵眉头一皱。 “你们都是吃软饭的啊?一帮学生都怕?给我打......赶出去啊!”他忽然想到国子监的监生打不得,赶紧改口道。 “太多人了!而且他们都说薛老太爷慷慨捐赠,将乌衣巷当作了金陵学宫的附属学院!” “放屁!”薛贵一口痰吐到地上,他爷爷什么脾气他会不知道?要让他让出蓄谋已久的这块地,岂不是痴人说梦! “林岚!一定是林岚捣的鬼!走!”薛贵幡然醒悟,赶紧走出别苑。 乌衣巷内满是金陵学宫的学生,一个个仰首昂面,有些激动地讨论着这里究竟是来教什么的? 薛贵抽了抽嘴角,铁色铁青地喊道:“林岚,你给我出来!” “哟,薛二少,你怎么还在这里呢?薛家太公等着您回去报喜讯呢!”林岚吃着从一旁喜宴上抓来的瓜子,悠闲地说道。 “不可能!” 林岚吐掉瓜子壳,笑道:“怎么?允许你摆喜宴丧事,就不允许你们家老太爷做好事?不信你自己去问,秦淮河边都传开了!” 薛贵冷哼道:“你给我等着,若是让我知道是你捣的鬼,林司业,你,完了!” 林岚笑道:“你回去便知道了。” 薛家的人灰头土脸地被挤出了乌衣巷。 “好了好了,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没事了,都散了吧。” 乌衣巷之中,学宫的学生们同样如潮水般退去。 一时间,乌衣巷顿时清净了。 顺溜呆立着,喃喃道:“少爷啊,这招真是太阴了。” “来而不忘非礼也,既然薛家摆我一道,咱们也不能吃亏不是?” “可万一这薛贵和薛老太爷一对口风,这事情不就露馅了嘛。” 林岚笑道:“露馅怎么了?这匾额送出去,可不是那么好送回来的。这么多名门望族看着呢,他薛家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 …… 薛老太爷沉着脸,看着挂在厅堂三个方位的匾额,脸上仿佛能够滴出血来。 “你是说,这金陵学宫的弟子霸占了乌衣巷?”他看了眼跪在堂前的薛贵,一脸阴沉。 “大父,没错。这林岚送薛家匾额,完全是个陷进,您怎么.....怎么也得询问一句啊!”当听闻确实有这送匾一事,薛贵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感情这林岚把薛家所有人都蒙在鼓里耍个团团转。虚荣心爆表的薛太爷连问都没过问,就把匾额收了。 要背锅的话,这薛老太爷得占大半。不过薛贵怎么可能让他爷爷背锅,赶紧磕头认错道:“都怪阿贵行事鲁莽,我这就将匾额退回去,让这该死的林岚退出乌衣巷。” 薛太爷拐杖拄了拄,怒道:“退?你让薛家的脸面往哪搁?这十里秦淮,如今人尽皆知,薛府功德无量,学宫三老都赠匾道谢,如今你要退回去?薛家还要不要在这金陵城立足了!” 既然是玩阴的,林岚孑然一身,认输了也就他一个人的事,然而身为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自然有他的身份摆在这里。当初若是谨慎一点,等弄明白了,再将匾额收下,那么一切都还是另一说,现在……已经是自食其果,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刚从京师回来的薛蟠大大咧咧,说道:“阿贵啊,这次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会去惹林家的那个刺头?那人连京师王家的那位都象征性地屈尊退避了,你怎么还跟个二愣子似的撞他怀里去?” 薛贵瞥了眼这个无脑的呆霸王,心中暗道,要不是为了给你擦屁股,他能惹上林岚? 薛太爷眯缝着眼,道:“乌衣巷本来是要准备拆了建酒楼的,如今看来短时间内是难收回来了,既然话已经放出去了,匾额也收了,这次就当他林岚敲了我们薛家一笔,记账上,来日定叫他血债血偿!” 薛蟠面无表情地说道:“何必如此麻烦,直接叫人打一顿,教训教训,再威胁一番,乖乖地将乌衣巷交出来就是。” “大哥说得倒是轻松,难道还要重蹈冯渊一案的老路吗!薛家可再也丢不起这个人了!” “嘿,你这厮……”薛蟠见到跪着的小堂弟敢进嘴,就想过去打他一下。 “老爷,老爷,应天府来的信。” 薛太公回过神,伸手拿过信,抽出来扫了一眼,像是看到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一样,愤怒地盯着薛蟠。 “大父,怎么了?” 薛太公一个巴掌扇在薛蟠的脸上,怒道:“赶紧把那个从拐子手里买来的女子送衙门去!不然老夫扒了你的皮!” 薛太公有些晕眩地坐在椅子上,这一天天的,这帮孙子就知道给他惹事。一边的薛云对还处于懵逼的薛蟠以及跪在地上的薛贵使了使眼色,“还不赶紧滚!” “你是怎么教儿子的?尽给我教出些败家东西来!” “父亲大人息怒,儿子看出来了,这薛蟠、薛贵之事,都是那个林岚弄的,看来是个狠角色,我们该如何是好?” 薛太公眯缝着眼,道:“听说连京师王家那位都败下阵来,我们薛家可不能拿来当枪使。不就是个乌衣巷嘛,索性就当咱们做件善事。这件事先放放,惹不起,咱们还躲不起吗?” “父亲大人,何必怕他一个林岚?听说其父只不过是京师贾府的外戚,说起来,还得仰仗着咱们四家,不如让……” “打住!云儿啊,咱们是皇商,商人,终究是要讲究利益的,折本的事情咱们不干,这触犯底线的事情咱就更加不能干了。”薛太公看了看副厅内的三块匾额,戏谑道,“人呐,就是撕不下那张脸皮来。呵,也是,人若不要脸,那还活在这世上丢人现眼干什么?” 第123章 不要脸的人 林岚送上的三块匾,间接地夺下了整片乌衣巷。这手局,布得冒险,但也是无本买卖。毕竟脸皮门面这个东西,有些人确实不需要,譬如说…… 啪! 别苑的门被重重地推开,薛蟠喝得酩酊大醉,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冷眼看着被禁足在此的女子。为了她,人也打死了,老爷子的巴掌也吃了,如今要送回去,怎么甘心! 女子粉雕玉琢,生得十分好看,眉心的一点红痣,更是顿生宝气,显得纯净。正值豆蔻年华,白皙的皮肤光洁如玉,那双眼眸见到闯进来的呆霸王,露出无比的惊恐。 “你……你要干什么?”女子有些紧张地朝后边退了几步。 薛蟠将酒壶往桌上重重一扔,醉气熏熏地说道:“真是红颜祸水啊,为了你,我吃了官司,被大父掌掴,你说说,你该如何补偿我才好?” 说着,薛蟠朝那削尖的下巴捏去,却被甄英莲扭头避开,“薛公子,请自重!” “自重?为了得到你,连人都杀了,你还要我怎样?碰都不让碰是吧?”薛蟠红着眼,一把抱起眼前的女子。 甄英莲在他怀里挣扎着,怎敌得过男子的气力。“你要干什么?在不放手我要喊了!” “喊?这里是薛府,你喊破喉咙都没有。姓冯的想得到你,姓林的也想得到你,都想要是吧?好!那老子就让你们都得不到!”他捂住了甄英莲的嘴。 薛蟠疯狂地眼神之中,充满了精光。 屋内一番**,凄厉的哭声,让这座别苑充满了邪恶。 门被推开之后,薛蟠整理着衣裳,嘴角挂着冷笑,看着蜷缩着颤抖的女子,冷笑道:“离开后,若是活不下去了,再回来找我,我薛蟠依旧认你这个女人。” 语罢,便走出了别苑之中。 薛家的管事有些紧张地等候在月牙门之外,见到薛蟠出来了,便迎了上去。 “里边那个女子,三日之后送到应天府衙门去。” “是,大少爷。” 薛蟠回眸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 …… 包家的宅院上,已经挂上了静安书院的牌匾,相当于一块护身符,薛家既然闷声吃了大亏,也就要趁热打铁,学宫的附属学院开始慢慢动工。 然而天公不作美,才开工两三日,阴雨连绵,自然只能暂时停工了。 阴云连绵,林岚跟包成二人蹲在屋檐下,依旧是人手一碗面,只不过这次为了庆祝大功告成还特地添了些酱牛肉。 主卧内,顺溜端着碗重新走出来。 林岚沉默了片刻,叹气道:“还是不吃?” 顺溜点点头。 包成喝了口面汤,问道:“就那个拐子卖的姑娘?” “嗯,薛家派人送到了应天府,我恰好与这姑娘的父亲有旧,贾知府便托我将这女子送回姑苏。” 包成点点头,道:“破镜重圆,倒是好事一桩,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林岚吃了块酱牛肉,咀嚼在嘴里,喃喃道:“总觉得这丫头哪里不对劲。昨儿个与她讲父亲尚在,竟然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发呆流泪。” “该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吓傻了吧?”包成将筷子架在碗上。 “不会吧......” 啪嗒。 屋里传出动静。 两人赶紧转身进去,顿时吓出一声冷汗,赶紧将上吊的甄英莲救下来。好在两人一直蹲在门外,听到动静立马进来,不然这包家宅院真成了凶宅了。 “公子莫要救我!让我去死吧。”英莲哭哭啼啼,梨花带雨的模样让包成一脸心疼。 “姑娘有什么苦衷尽管说便是,何必去寻死。何况你家中老父还等着你平安归去,你忍心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听到包成提及她的父亲,英莲哭得更是伤心了,“英莲已非完璧之身,就算回去,也是给家父添累赘,还有何脸面,倒不如一了百了。” 林岚眉头一皱,惊愕道:“姓薛的干的?” 英莲哭哭啼啼,也就是默认了。 “这个薛蟠,还真是做得出来!”林岚眯缝着眼,不管之前他吃了薛家多大的亏,亦或是占了多少的便宜,然而最后英莲被薛蟠玷污了身子,那就是最大的败笔! 他并不是要得到甄英莲,而是同情这个应怜之人。心善之人若无善终,那还有没有天理了?然而事实总如某人唱的那样,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 铅色的墨云挥之不去,雨丝纷纷,林岚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不过现在还不是宣泄的时候,安慰好了英莲,表示一切都会好起来,还要叮嘱顺溜要寸步不离地照看住。 屋外雨有些大了,林岚的脸色如同这天一样,阴沉沉的。 “要不要去报官?” 林岚眉头一挑,道:“报官?冯家出了人命,都拿银子解决了,更何况一个被拐的女子?” “这个该死的混蛋!”包成红着眼,一拳打在柱子上,“多好的一个姑娘,被个畜生糟蹋了!” “他确实该死了。”林岚摩挲着手中的一串佛珠,那是年后王氏从佛寺求来的。 人至贱则无敌,这句话,套用在薛蟠身上,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杀了人可以招摇过市,夺来的女人,可以随意的蹂躏抛弃,这样的人,林岚即便是要让他对甄英莲负责,那都是无稽之谈。 该死了,这三个字,就是林岚对于薛蟠的最终审判。 法理若是能放过薛蟠一回,那么林岚只能用手段,让这个本应该偿命的败类,彻底死在他的手上。他从手腕将佛珠脱下,在手中拨动着。 这是他第一次想着,如何置人于死地。 葛夜年即便无耻,林岚没想着弄死他;即便是杨老鬼,林岚想得最坏的结果,也只是将他绳之以法,他的罪,本就够判环首之刑了,林岚何必脏了自己的手,然而这一回,面对呆霸王,林岚第一次动了杀意! 春雨不惊风,林岚打着黄纸伞步入雨幕之中。 雨巷无人,林岚的衣袂沾湿,那件青色的长衫更加深了。他绕过了大半座金陵城,特地走到了一处修面的铺子里。 穿越了大半个金陵城,只为过来修面。 第124章 谋定后动 本章节为空章节! 第125章 日暮上舫 本章节为空章节! 第126章 至其死,方休! 歌舞一曲接着一曲。 食色,性也。尤其是对于男人来说,这一边看着美人歌舞,一边饮酒吃食,简直是人生一大乐事。 林岚两人乃是戌时上的画舫。看了约莫两个时辰,也就差不多到点了。画舫缓缓靠岸,林岚向舫上小厮要来笔墨,写下些什么,等墨迹干了,便折起来,道:“请交给刚刚压轴出演的蝶衣姑娘,告诉她,我十分想念她。” “这个......”小厮有些尴尬地迟疑道。 直到给了银子,这小厮才笑容可掬地拿信离开。 包成挑了一眼,笑道:“怎么?看上那个姑娘了?我可是提醒过你,云袖招的人,可不好惹。” 林岚不着急地坐在雅间内,道:“只是叙叙旧,没别的意思。” “包不信的!” “随你怎么想。” 过了良久,小厮再次走过来,说道:“东家有请。” 林岚眉头一皱,说道:“我是要见蝶衣姑娘。” 小厮哈腰一礼,道:“东家说了,要见蝶衣姑娘,就让您过去一趟。” 林岚有些莫名奇妙,和包成两人起身欲走。 “这位公子您坐,东家只说让林公子过去。” 包成见到自己被嫌弃,一脸无语地坐下来,喝着闷酒,也不敢在云袖招放肆。 “包兄就在此稍等片刻。”林岚哈哈一笑。 包成有些好气地哼哼着,得瑟,最好那东家是个男的,恶心死你! 林岚跟着小厮登上一处阁楼。这样的巨制画舫,也只能在这样风平浪静的秦淮河上慢行,若是放在扬子江里,一个浪头拍过来,估计船就翻了。 林岚入阁,依旧不见佳人。只听珠帘之后传来那位东家的清脆之声,“公子递上这首卷珠帘,是想请蝶衣谱曲吗?” “不知东家贵姓?” “呵呵。很久没有人问过某家姓名了。”珠帘后声音意犹未尽,让林岚很是尴尬,他才没兴趣直到这厮到底是何方神圣,只是觉得称呼上叫东家有些别扭罢了。 “东家不说也就罢了。这首曲子,是在扬州瘦西湖上,答应要教蝶衣姑娘唱的,方才见到蝶衣姑娘出现在云袖招,也是大为吃惊,故人相见,才来此叙旧。” 珠帘内的云袖招东家一听林岚将蝶衣的来路这么清楚,便笑道:“看来还真是故人呐。只是公子你拿出的这首词,看着韵调都不成曲,如何唱得了?莫不是随便胡诌了几句,来戏弄某家的吧?” 林岚当真无语,这本来就不是给您的好吗。想起包成说过,就是薛家老太公都要敬这位东家三分,林岚苦笑道:“晚生谱曲不谙古曲,喜创新。” “那首明月几时有,莫不是你谱的吧?” “不才正是在下。” 珠帘后传来嘤嘤地笑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想必你就是林岚吧。” “让东家见笑了。” “呵呵,真是年少风流多才人,你的诗词某家倒是瞧过二三,确实不错。” “东家谬赞。” 珠帘内嘻嘻一笑,“耶,外界传言林司业飞扬跋扈,得理不让人,怎么今日如此谦逊?” “东家这是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晚辈从来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所以才会招致污蔑。还请东家能够允许晚辈能和蝶衣姑娘见上一面。”薛家都不敢得罪的人,林岚自然不敢托大找死。 “水月,你且带着林司业去隔壁雅间,让他教与你这首卷珠帘,若是好听,某家就让他见蝶衣,若是不好听……呵呵。” “……” 林岚有些无语,这是闹哪样? 歌好不好听,全仰仗未知性别面容的神秘东家一句话。 卷珠帘唱得林岚嗓子都哑了,终于是让水月将曲子给大致谱了出来,好在林岚并非五音不全,要不然这歌复原出来,难度还是挺大的。来来回回唱了几遍,林岚嗓子都快哑了,想着应该能够见到蝶衣。 结果,就没有结果了。 云袖招东家一句天色已晚,公子请回,直接下了逐客令。 包成在外边都快睡着了,终于是将林岚等了出来。 “嗷~~你再不出来我还以为今晚你要睡云袖招了呢。”包成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怎么样,见到那个美人儿了没?” “见到了,美若天仙,细看更美。”林岚平静地说道。 两人刚要离开,后边迎来一个小厮,低头哈腰道:“东家说了,林公子要见蝶衣姑娘,五日之后争花魁再来吧。” “争花魁?我可没钱。”林岚讥笑道。这云袖招东家当真是好心计,让他掏大把的银子,见一个故人,林岚除非是脑子抽了,才会和金陵这么多土豪争个花魁。 “公子说笑了,这秦淮画舫的花魁之争,乃是歌妓之间的争斗,届时这十余条舫中出类拔萃的艺妓都会来云袖招争妍斗艳,这样的机会,可是一席难求,东家既然答应了您,这便是天大的好事。” 林岚眼皮一跳,敢情是看宫心计啊,不过转念一想,便说道:“那就多谢你们东家了。” “这是东家给您的请帖。” 林岚收下那张蓝绸包裹的帖子,瞥了眼,呢喃自语道:“肖大家?” 小厮恭敬一礼,道:“这是金陵教坊司对东家的尊称。” 林岚一叹,这云袖招果然是有些门道,连金陵教坊司都有联系,不过单单是教坊司这层关系,还不足以引起薛太公的忌惮吧,看来里头还有什么猫腻。 等到林岚二人上岸的时候,早已经散场有些时候了。夜空中漂着些许毛毛细雨,好在林岚给足了银钱,足够马夫一日的车程,在杨柳下一直等候着两人的归来。 “林岚,咱俩也都这么熟了,能商量个事不?” “哎哟,包东家客气了,有事儿您吩咐。”林岚揶揄道。 包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五日之后能带上我不?” “这个……请贴上貌似……” 包成有些害羞地说道:“可以带一个小童,顺溜毛都没长齐,上去也是白瞎,还是带上我好了。” “额……” 在乌衣巷的顺溜无意识间,错过了一次成长的机会…… 包成在中途便下了车,林岚独自一人回到乌衣巷。毛毛细雨,让他整个人都仿佛朦胧起来,巷子里安静地很可怕。 咔擦。 咔擦。 林岚的脚步停住了,朝巷角望去。 发匠甩动着那柄剃刀,蓑衣上滴落的雨水,证明他已经等了很久。 “有事?” 斗笠微微一抬,“您真的非要杀人?” 林岚眯缝着眼,双手握在背后,“至其死,方休!” 发匠沉默了很久,叹道:“好吧,名字。” “薛蟠。” 斗笠朝下一拉,“知道了,交给我,你的手,少沾点血。”发匠估计已经猜得十有七八,所以听到薛蟠二字,并没有过多的诧异。 林岚背对着发匠,道:“五日之后,云袖招,薛蟠,必至。” “嗯,知道了。” 咔擦一声,剃刀再次合上,发匠缓缓离去。 林岚笑得灿烂起来,推门进入宅院。 “果然,还是激将法好使。” 第127章 卷珠帘(上) 都说男人是争强好胜的动物,然而女人也一样,不过争的方式换得温柔了些罢了。比美、比歌喉、比穿着等等,这秦淮河上的花魁之争,吸引了无数贵人们的眼球。 然而,云袖招格局有限,请上船的,大抵非富即贵,一般人家,即使你再怎么有钱,没有请帖,硬闯进去,只能是打自己的脸而已。 “林岚,看到没,薛蟠身边那几个。”包成坐在云袖招的小间内,轻声说道。 林岚侧过头,看着圆台四周的“花丛”,道:“莫不成薛家在这秦淮河上也有产业?” “没错。薛家贵为皇商,不过这些年每况愈下,除了京师那两房,金陵城里的都在吃老本,薛老太公也算是拉下脸来,做了这画舫的生意,已经是不公开的事实。这花魁之争,对于画舫的生意可是有很大关系,去年的花魁便是出自云袖招,不知今年花落谁家了。” “看来包兄也是老客人了。” “额……呵呵,包某也只是偶尔来看看。”包成尴尬地笑笑,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林岚看向薛蟠身边那些貌美如花的艺妓,一个个姿色不凡,不过比起蝶衣等云袖招的姑娘,稍稍还显得俗气了些。 艺妓比拼,自然是歌舞上的较量。 对于看客们来说,这绝对是视觉和听觉的盛宴,当然美酒佳肴也是必不可少的。 圆台之后的屏风,上绣国色天香,花中之王牡丹,肖大家的声音缓缓传出来,让整条舫内都安静了下来。 “诸位贵人光临云袖招,承蒙诸位关照,云袖招才能有如今这般光景。花魁之争即将开始,敬请欣赏。” 林岚一眼扫过去,却看到了个厉害的人物----留都礼部侍郎何其易。教坊司隶属礼部,而这画舫上的艺妓,同样在教坊司入籍,按理来说,这何侍郎应该算是大领导了,然而即便是大领导,也只是靠前坐着,没有丝毫的托大。 这就让林岚更加惊叹这位肖大家究竟是何许人也了。 “眷仙舫,曾小青。” 女子抱着琵琶缓缓登上台,坐在当中的圆凳上,稍稍试了试音,手中的琵琶便开始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样,拨动起来。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林岚点点头,听着女子边弹边唱,声音还能传得如此远,佩服这些艺妓们的歌喉,说道:“词取自诗经,小雅采薇,曲谱得也动听,甚好。” 秦淮名妓,十之有五,都在这些画舫之上,可见这一回争夺花魁的难度是有多大了。 琵琶声停,紧接着余音绕梁,歌声幽咽而止。曾小青目中含情,起身一礼,便退了下去。 在座之人都是金陵贵人,自然不似戏园俗人,叫好鼓掌,都得端着,觉得不错,也都是轻声交头接耳几句。 “唱得真是不错。” “是不错,不愧是眷仙舫当红头牌。” 其实真正听得懂曾小青唱得是什么的,没有多少人,然而也不必细究,声娇人美,比唱的是什么重要。 一个个清倌人上台献唱亦或献舞。 林岚看到包成目不转睛的样子,笑道:“至于么?” “你懂个啥,这些人放在平日,都凑不到一起,这一回百花斗艳,还不大饱眼福,你呀,真不识趣。” 倒不是林岚不爱美人,只是从他这个角度看去,也就只能看到小半个侧脸,所以林岚只能将重点放在了听曲儿上了。 “呵,薛家的这阵仗还挺大的啊。” 包成看向阁台上乐师、舞女,简直就是众星拱月。身着华裳的名妓柳月如一身嫩黄的纱衣,看上去真的犹如皎月一般迷人清丽。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一曲传唱在瘦西湖上的新式流行曲,在吹拉弹唱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曼妙。 包成眉头一挑,没好气地说道:“这不是前几日蝶衣姑娘唱的曲子吗?竟然如此无赖!” 画舫内不少人都没听过,新式的曲调,加上这首已经传阅得耳熟能详的七传之词,顿时耳目一新,引起了共鸣。 薛蟠听到周围贵人们那大放异彩的眼神,便知道这次的花魁是探囊取物了。云袖招承办这花魁之争,自然是压轴,也就给了他截胡的机会,来了个出其不意,直接将这首明月几时有给挪用过来。 云袖招一些清倌人,听到这曲子被金铃舫的人给先夺了去,气得娇容都失了颜色,有些生气地说道:“这厮怎恁不要脸,这曲子明明是蝶衣妹妹的招牌曲,怎么能够这样!” 一位花容娇好的云袖招舞女同样气得跺脚,道:“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货色,一点都不懂规矩!” 林岚扫了眼薛蟠,嘴角微微一扬,他活不过今夜,这就是林岚想说的唯一一句话。 一曲明月几时有,立马有人鼓掌喝彩。 “好!月如姑娘果然不愧为薛公子手中的王牌啊!” “看来今夜的花魁,非姑娘莫属了!” 薛蟠也是红光满面,不过还是强行遮掩住得意,朝四周拱了拱手,笑道:“承蒙诸位抬爱了,至于花魁……云袖招肖大家还未出招,在下怎敢托大。” “呵呵。” 屏风之后传来一声肖大家的轻笑。 一直坐在屏风边上的蝶衣起身,面带轻纱,手中琵琶虚抱,朝屏风侧低头一礼,便走上了阁台。 云袖招的小厮用四面流光宝气的珠帘把蝶衣围绕起来。 “这什么作甚呢?” 琵琶微微拨动,屏风之后,悠扬的琴声传来。 众人皆惊。 “肖大家竟然亲自抚琴伴奏!” 林岚一听着曲头,顿时翻了翻白眼,感情借花献佛,最后还是便宜了云袖招啊。 蝶衣目含浓情地朝林岚这边侧头望来,还未开腔便已酝酿了满满的深情。 包成更是被这美轮美奂的场景惊呆了。 “蝶……蝶衣姑娘……在看我?” 第128章 卷珠帘(下) 人生三大错觉:我很英俊,有人在看我,以及……她好像喜欢我。 包成心情激动地看着侧头过来的蝶衣,心里百般滋味,难道是她看上了我的英俊潇洒,想要和我……还是说要……他想着等花魁结束了,一定要上前寒暄几句。 “镌刻好每道眉间心上。” 歌曲铺陈开来,一幅工笔绝伦,画中一绝代佳人正手持画笔勾勒自己心上人的眉宇,如诉心声。 与那首古词新曲的明月几时有不同,卷珠帘的修辞韵脚构句上都有不尽人意之处,但意境独到,仅仅一张口,就让全城俱静,仿佛在看一场画戏。 “画间透过思量。” 思量承载多少的相思,在夜色苍茫的寒冷中,一笔一划宣泄得淋漓尽致。 “沾染了墨色淌,千家文都泛黄。夜静谧窗纱微微亮……”蝶衣的歌声余音绕梁,仿佛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魅力,让所有人都静得不想说话。那一种触动心灵的美,正在酝酿回转在心间。 肖大家琴艺精湛,拨弄到此处,也渐渐低颤,仿佛夜深人静,几近天明,也该入睡去了。 然而还未结束。 “拂袖起舞于梦中徘徊,相思蔓上心扉。她眷恋梨花泪,静画红妆等谁归,空留伊人徐徐憔悴。” 轻涂胭脂,慢捻红粉,流云鬓,步金摇,打扮的犹如新嫁那时的一样,然而独留一人,这该是一种怎样的忧伤? 琵琶声与琴音开始短促有力地奏响,所有人都心弦一颤。 “啊胭脂香味,卷珠帘是为谁?啊不见高轩,夜月明,此时难为情。”蝶衣唱得悲恸,也让满座皆目露动然。 音调至高出,忽然缓缓降落。 “细雨落入初春的清晨,悄悄唤醒枝芽。听微风,耳畔响。叹流水兮落花伤,谁在烟云处琴声长。” 流水也罢,落花也罢,一切都随着烟云深处最后一抹琴声悄然离去,留给听众的是一抹血红,静静的涂抹在心上,还有两股正在细细流淌。 女子最终还是为了男子殉情,这样的结局,确实感人,但也悲伤。画舫之上的贵人们都有些哽咽了。 云袖招压轴出演,卷珠帘,至此,终了结。 蝶衣起身,抱着琵琶一礼。 礼部的那位侍郎起身,鼓掌道:“好啊,真的是好。不知道这词曲是出自何人手笔,虽非大雅,却感人肺腑,真好!” 从礼部这位侍郎前后的态度,这花魁之选,已然是水落石出。 最可气的自然就是薛蟠了,他原以为这云袖招最多也就是拿水调歌头来博人眼球,没想到还留了这么一手大杀招,有些忌惮地看了一眼屏风,肖大家果然不愧是肖大家。 薛蟠也只能甘拜下风,花招都耍了,还是没能够翻身,这就没法子了。薛家小厮忽然从外边赶来,在他耳边说道:“爷,大事不好了。” “说。”薛蟠心里头正烦着,懒得多说一个字。 “金铃舫出岔子了,掌柜的叫我来支会您一声,赶紧过去。” 薛蟠起身,对一应薛家的人说道:“汝等且等着,我去去就回。”说罢,便起身离去。 林岚微笑着目送薛蟠离去,将酒洒在了几案上。 若是一杯,站在角落的小厮也就当没看见算了,然而林岚连洒三杯,这就让小厮有些看不下去了。 “公子,酒洒了。” 林岚微笑道:“恩。我乐意。” 花魁投筹,毫无疑问地被惊艳全场的蝶衣夺走。云袖招在这十里秦淮的霸主地位,依旧无人可以撼动。 肖大家聊表几句感谢的话后,正常的歌舞曲目端上阁台,只是再也没有能够有那种扣人心弦的感觉,所有人都还沉浸回味在那卷珠帘之上。 包成终于将目光收了回来,喝了一口酒,说道:“林岚,我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哦?说来听听。” “蝶衣姑娘好像喜欢我。” “……” 包成眉头一挑,道:“你不信?刚刚好几次,都侧目看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你说我要不要过去寒暄几句?” “额……我觉得吧,是错觉。”林岚放下手中的酒杯。 包成双手互搓着,腼腆地笑道:“我还是想去试探试探。” 竹帘微微撩起。 “公子,蝶衣姑娘有请。” 包成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将发带朝身后一甩,红光满面地说道:“看吧看吧,我就说有戏!” 小丫鬟害羞地扭过头,道:“您是林岚林公子吗?” “我……我!”包成身子一滞,坐回到椅子上。 林岚替包成斟上酒,笑道:“我就说是错觉吧。” “去你的!” …… …… 林岚跟着丫鬟左拐,一个个清倌人都将甬道上的小窗半开着,让原本很狭窄的甬道更加拥挤了,几乎只能让林岚侧着身子通过。 “林官人,什么时候也替姐妹们写首曲子呀?” “林官人,您可要雨露均沾呐!”一块散发着胭脂味儿的帕巾拂过林岚的脸。 这些云袖招的清倌人,可没有一般大家闺秀那种端着的姿态,虽说云袖招不算是那种风月场所,但是这些艺妓们的口才也是了得,不然哪里能够讨得贵人们的欢心。 “额……改日改日。” “那个……一定一定。” 林岚像是小沙弥过十八铜人阵一般,左躲右闪地,终于到了蝶衣的绣阁内。小丫鬟嘻嘻笑道:“公子莫要当真,那些姐姐们只是欣赏您的才华,与您说笑玩闹呢。” “蝶衣姑娘在里边?”林岚觉得还是问清楚的好,不然蝶衣没见到,再炸出个肖大家来,他可吃不消。 “您请就是了。” 林岚进屋,见到那端坐在绣墩上的蝶衣,才松了一口气。 蝶衣红唇轻启,“林公子好久不见。” “蝶衣姑娘别来无恙。” 蝶衣黛眉一皱,似乎有些生气,道:“都说戏子薄情,薄如一面。可公子才是最绝情的一位!”蝶衣眼波流转,仿佛对眼前的林岚很是生气。 林岚挑了个稍远的位置坐下,露着牙笑道:“我们就只见了一面呀。” 第129章 惊鸿一面 云袖招内歌舞依旧,花魁却藏在花中央,被某人调戏着。 蝶衣脸一红,银牙微咬着,她没想到林岚脸皮这么厚,将那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嗔怒道:“只是一面?” 说出这话的时候,蝶衣的脸上升起两朵红晕。 林岚轻咳两声,眉头一挑,“顶多算上五日前那一面,两面,不能再多了!”今夜,他有得是时间和这位故人叙叙旧,所以佯装痴傻地回应着。 听到这话,蝶衣双眸的怒意更盛,红唇咬在皓齿之间,一句话都不说。她不知道林岚是装傻还是真傻。 那晚,她真以为遇到了才子,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结果鲁莽而又莫名其妙地卸衣,林岚却跑了。人在冲动之下做出的傻事,事后想想,真是有够愚蠢的。 本以为没有了下文,结果辗转到了金陵,能够再次相遇,那便是缘分。 蝶衣暗忖着:若是无意,也不会再谱曲送于自己,只是这层纸该如何捅破。 见到蝶衣不说话,林岚起身倒了杯酒,“今夜不着急,蝶衣姑娘想说什么说就是,你我良辰美酒,促膝长谈。” 林岚不急不缓的样子让蝶衣有些拿捏不定了。过了良久,她才开口道:“那晚,公子为何跳船逃遁?” “你不清楚?”林岚反问道。 坐在绣墩上的蝶衣陡然而起,她也并非是个逆来顺受的泥人儿,“我怎知道?”在她看来,林岚看了她的身子,却跳船而逃,那就是......对她不满意。 可以几日前肖大家却说姓林的公子很想见她,让她决定一辈子不出舫的心再一次有些悸动起来。不清楚林岚这样的挑逗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岚心里一想,看来自己跑的那晚,商青羊并未太过当回事,可以已经将重心放在追捕呼延珺上了。 “哦,那晚家中有急事,便跳船离去了。”林岚这个敷衍的理由从他自己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信。 蝶衣自然明白这是塘塞过去的说辞,也不恼,坐回到绣墩上,道:“那公子这回找蝶衣,又是何事?” 林岚笑了笑,继续喝酒,道:“随便聊聊。”发匠需要时间,所以他更不能这个时候离去。 听到这样敷衍了事的回答,蝶衣跺了跺脚,幽怨道:“不陪聊!” “那陪什么?”林岚把玩着手中的天青色酒杯,眯缝着眼笑道:“陪……睡觉?” “林司业语气轻佻,某家实在听不下去了!”肖大家的声音忽然从一边的帷幕后传来。 林岚吓得手中杯盏都掉落在地,好在都软毯垫着。“肖……大家,您真不愧是大家风范。” “林司业这是在讽刺某家了?” “岂敢。夸您高风亮节,体恤晚辈呢。” 帷幕后传来一声冷哼,“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岚这下终于可以确定一件事了。 这货是个女的……然且很彪悍! 悍妇母夜叉的形象,从林岚心目中陡然树立起来。 ...... ...... 云袖招的画舫还未靠岸,薛蟠带着小厮已经上了小舟,准备上金玲舫。 竟然有不长眼的到我薛家的地盘闹事,真是不想活了! 舟尾的长篙拨入水面,船夫一哼,这船便朝前驶去。 微风拂面,薛蟠眯缝着眼,显然对今夜未能夺魁有些耿耿于怀。 “有那个不男不女的存在,我们薛家难以在这秦淮河上独霸一方啊。” 小厮站在一边不语。 “对了那个闹事的又是什么来头?不会是姓林的那小子吧?” 小厮依旧不语。 河面的风有些凉意,薛蟠见到小厮不说话,便转过头来喝道:“喂!哑巴啦!” 小厮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却一语不发。船尾的篙敲打在了侧板上,嗖地一下,又没入了河中。 “说话啊!”薛蟠起身,一个耳光打在了小厮的后脑上,只见身体僵硬的薛家小厮直直地倒在了船上。 薛蟠心头一慌,朝四处看了看,说道:“谁!?出来,我看到你了!” 竹篙浮出水面,船夫依旧慢条斯理地撑着篙,仿佛船上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似的。 “划船的,是不是你搞得鬼?说!”薛蟠朝四周扫了一眼,也只有船尾的摆渡人,是作祟的幕后黑手。 船夫微微抬头,声音不生烟火地说道:“坐下坐下。别晃了,容易翻船。” 薛蟠怒由心生,大步走来,嘴里碎碎念道:“个老杂碎,还不给我住手!” 长篙恰如其分地出水,一下戳在了薛蟠的肩上。船夫从那头摸索过来,一瞬间便到了薛蟠的面前。 “姓甚名谁?” “薛……薛蟠。”只是惊鸿一面,薛蟠便被那张脸吓破了胆。这是什么样的冷酷,才能让人一样看过去,两颗眼珠子仿佛是两口深渊冰窖,盯得让人打寒颤。 “嗯,对了。” 对了?什么对了?薛蟠一头雾水,貌似敢这么动薛家的,在金陵貌似好没有。他壮了壮胆,虽然他的身子动不了,但是他可以说话。 “我是薛家的人,你掂量着看!” 一道清风划过薛蟠的脖颈,让他觉得喉咙一凉,却没有什么其他的异样。紧接着,竹篙入水,他的耳边只听得咔嚓一声。 长篙不见了。 船夫潜入河中也不见了。 倒在船上的小厮骨碌一下起来。 “爷,你没事吧?” “起开!我能有什么事?这厮听说我是薛……” “爷,别说了!”小厮死死地盯着薛蟠的脖子,打断道。 薛蟠喝道:“你竟敢教训我?” 小厮指着薛蟠的脖子,说道:“血……血……” 黑夜之中,薛蟠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上痒痒的,便伸手去抹。温热而又粘稠的液体被风一吹,迅速在手上凝结。 “呃……” 他感觉到头有些晕眩,脚步开始虚浮,一步两步,紧接着一头栽倒在了船坞上。 惊鸿一面。 仅仅一个照面,一命呜呼。 发匠既然答应了林岚,便是言出必行。死在他手上的人,都有理由,那便是----该死! 春风拂过秦淮河面,小木舟上传出呐喊:“薛家大少爷遇刺了!救命啊!” 一时间,金陵城乱了! 第130章 悍妇 翌日清晨,数十条画舫沿岸停靠着。薛府的一大家子以及官差衙役,都聚在河畔,脸色铁青。 昨夜,薛家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大房的长子薛蟠被人杀了!这绝对算得上金陵城的爆炸性新闻了。 薛太公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脸凄容地站在河畔,双手拄着拐,目光呆滞地望着河面。 春风也能凉人心,薛太公闭目,缓缓问道:“那个小厮怎么说的?” 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薛云双目血红,说道:“中途出了云袖招,小舟难带更多的仆人,就他一人跟着蟠儿,结果就被歹人给害了性命!” “可看清那歹人的面貌?” 薛云摇摇头,道:“那小厮受了太多惊吓,有些痴傻了。” “真是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倒死了!走,上云袖招!” 薛太公握了握拐棍,步履阑珊地踏上了画舫。 清晨的云袖招还在沉睡。一行人被船上小厮拦在入口处。 “现在不接客。”见到是薛家的人,云袖招的小厮已经很客气了。若是往常,按照肖大家的吩咐,早就轰出画舫了。 薛云推搡了一把那个小厮,怒道:“瞎了你的眼!” 薛家众人破门而入。 “昨儿跟着蟠儿的仆人说,出事前,蟠儿就在此看花魁之争,结果半道折返时出的事?” 薛太公朝四周扫了眼,沉默不语。 薛家硬闯,代表这次的事情已经是很严重的地步,但是薛万金的沉默,则是出于对肖大家的尊重,或者说是敬畏。 “薛万金,大清早扰人清梦,你们薛家真是好大脾气啊!”声音幽幽传来,原本做大的薛家人都闷声不响,大气都不敢喘。当初薛蟠惹了云袖招,薛万金上来就是给了自己孙子几个耳光,这事情薛家的人都知道。 在金陵城中,敢直呼薛老太爷名字的,估计也就这位悍妇了。 然而薛老太爷即使这样,也不敢动怒,而是很平静地说道:“叨扰肖大家了。只是昨夜我的孙儿惨死河中,想来问一问肖大家是否知晓?” 阁楼上过了良久,才幽幽传出来一句。 “你孙儿?哪个?” 听到这般敷衍轻佻的回答,向来以皇商贵人、紫薇舍人之后自居的薛家人都有些愤慨。虽然说老太爷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敬你三分,但是也不能如此傲慢无礼,这样子闭门不见,是个什么规矩? 薛太爷眯缝着眼,道:“薛蟠。” 肖大家似乎没有出来迎客的意思,说道:“他死在云袖招了?某家怎不知道?若不是死在云袖招,薛万金,你这过来是来诘难某家?” 薛万金眼皮跳了跳,遇到如此悍妇,他也只能是硬着头皮扯着脸,强忍心中悲恸和愤怒,一字一顿地说道:“昨日蟠儿从云袖招出来,乘舟而回的时候遇害的。薛某想问问肖大家,不知道蟠儿在这云袖招内是否惹了什么不该惹之人?” “呵,呆霸王还有什么不敢惹的人?连某家的云袖招,当初都差点让他拆了。”肖大家的一声冷笑,彻底点燃了薛家人的怒火。 薛云冷冷地说道:“肖大家,死者为大,犬子之前触犯了您是他的不对,但是如今遇害身亡了,还请肖大家口下留德!” “耶?留德?缺德事做尽,难不成还让某家穿丧服替他哭一场不成?薛万金,我看你的那孙儿,就是坏事做尽,该死了。前不久某家可听说沸沸扬扬闹了一年的冯渊一案,让你孙儿花了些银子摆平了,看来还真是人在做天在看,这不,命就给收了去。” 薛云脸色都要滴出血来,丧子之痛,已经让他愁白了头,如今听这秦淮河上的悍妇言语奚落,岂能忍受,便想要上前争执,却被薛万金拦住了。 薛老太爷眯缝着眼,道:“既然肖大家不知情,那便叨扰了。不过蟠儿一事,薛家不会善罢甘休,若是让老朽知道凶手是何人,决不轻饶!走!” “呵,薛万金,你这狠话是放给谁听呐!嗯?” 薛老太爷拐杖一抖,闭目长吸一口气,语气舒缓道:“自然是说给那些害死蟠儿的人听,肖大家多担待。” 薛家的人马浩浩汤汤地离去。 舫上不少清倌人才敢出闺阁,相互嘀咕议论着。 “晚上都不准备开嗓了?还不回去休息!”悍妇的声音再次传来,吓得清倌人们一个个都回了闺阁。 “真是。大清早飞来这么大一群臭苍蝇,招人心烦!” …… …… 薛家满城宣泄的怒火,似乎并没有波及到乌衣巷。 尽管林岚之前和薛家有过些摩擦,但大多还是和薛贵有关,至于甄英莲这一层的关系,也是通过贾雨村做了个阻隔,让如今疯狂找着凶手的学家人没有怀疑到林岚的头上。 院中的石桌上,若是甄英莲再成熟点,看上去就像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不过现在嘛,倒像是林岚身边的小丫鬟。 顺溜喝着银耳粥,说道:“少爷啊,这粥真好喝。” 林岚看着小口抿着粥的英莲,说道:“不合胃口?” “林公子说笑了,只是英莲没心思……” 林岚拿着调羹,将一颗红枣送入嘴中,道:“咱们明儿启动去姑苏。把你交给你爹爹,我这任务也算完成了。” 薛蟠死了,那后边一连串的幺蛾子估计也就没有了。这样香菱也就是甄英莲也就不会因为难产……等等!难产? 林岚勺子落在碗中,心头一颤,道:“英莲姑娘,我问你一个事,你可要如实告知。” 面色如玉的甄英莲确实是个美人胚子,难怪这冯、薛二人会出手争抢,最后林岚要替甄士隐要回女儿的时候,这薛蟠辣手摧花,估计也是垂涎这美色。 她点点头,轻嗯了一声,“公子是英莲的恩人,叫奴家英莲就好。” 林岚在自己的脑子里组织着语言,想着怎么问可能委婉一些。毕竟在古代,性这个话题,属于极为私密的话题。 “那个……英莲,可能这个问题会触及你的痛点,但是你必须要如实告诉我,不然以后会更痛快,明白吗?” 甄英莲点点头。 顺溜在一边好奇地问道:“什么呀,少爷。” “你,现在回屋。” “啊?” “啊什么啊,大人说话,小孩子别听,回屋!”林岚拍了一下顺溜的脑袋。 顺溜端着银耳粥,噘着嘴不快地哦了一声,跑回到自己的小屋子,嘴里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孩怎么了,少爷真是小气鬼!” 第131章 验身 林岚酝酿了很久,终于开口道:“首先,我得告诉你个好消息,薛恶霸死了。” 甄英莲红唇一颤,睫毛一抬,有些惊讶地道:“真……真的?” 林岚点点头,说道:“听说是遇刺身亡,估计是作恶多端,罪有应得。”既然那位出手帮他,林岚自然就没必要自己大包大揽了。 甄英莲簌簌地落泪,不知道是喜极而泣还是难过。 “所以,我想问你,那晚,薛恶霸侵犯你的时候,你那里感觉到疼没有?” 英莲又羞又委屈,眼泪掉的更多了。 “你别怕,我是怕你……明白吗?若真是那样,你会更痛苦。”林岚装了装大肚子,这话不能说得太明白,免得太过羞愧。 英莲呆滞地说道:“我不知道……不知道……” 林岚有些无语,看样子她是不想回忆这段痛苦的经历了,只好说道:“罢了,先去看看大夫,再做打算吧。” “不!不要!”甄英莲慌张地摇着头,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贞操无疑是最珍贵的东西,“我……我还是死了算了!” 林岚有些无语,找个接盘侠倒是不难,可这香菱命中有一劫,还是难产死的,万一真灵验了,这不是害死了她。 左右为难之下,林岚还是决定找个有经验的老妇人,先看看那个什么膜破了没,万一这薛蟠没有那啥,自己带着甄英莲傻乎乎地去找大夫把脉验喜,岂不是成了傻帽。 “英莲,你看这样如何?我不确定这天杀的薛恶霸是不是伤害过你,我请一个有经验的老妇人替你看看,你觉得如何?万一我把你交给你父亲后,你那个啥了,岂不是害了你?” 林岚左劝右劝下,甄英莲才答应下来。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将顺溜喊出来,吩咐了几句,让他照看好甄英莲,便上街找“老司机”去了。 其实在古代,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时候,说媒的媒婆将男女两方的事情敲定之后,便会找到女方的家中,带着未来的婆婆,一起验明对方家姑娘还是个姑娘。她们自然有她们的一套检查方法。 林岚找了金陵当地很是出名的媒婆,说明来意之后,又给了不少的银两,事情办起来自然就方便许多。 媒婆一路上有些得意地说道:“小官人,您就瞧好了。我呀,先弄点草木灰,放在木凳上,让姑娘家的打几个喷嚏,下边漏不漏风,一眼就能瞧出来。” 林岚眼皮跳动着,道:“李婆,你自己明白就好,我只需要知晓结果。”他带着李婆到了宅院。 李婆咂摸着嘴,口无遮拦地说道:“啧啧,小官人真有阔绰,这么好的屋子豢养个妾室,真是豪气。” “您的嘴巴若是再敢多言一句,银子就吐出来,这偌大的金陵城,我就不信找不出第二个媒婆来办这事儿。” 李婆带着一应道具,连声称是,走进了主卧。自从甄英莲被接到这里,林岚就睡在了侧卧,顺溜只能打地铺,主仆二人都降了个档次。 李婆在主卧捣鼓了半天,终于是出了屋子,说道:“小官人,恭喜啊,是个完璧之身。” 林岚眉头一挑,说道:“你确定?” “我李婆验了不说一千也有八百个身子了,这还有假?”李婆笑道。 林岚咂摸着嘴,让顺溜送客,自己琢磨这有些哭笑不得的事儿。英莲是处子之身,也就是说这薛恶霸没有那个啥,或者说没有成功那个啥。既然都是处子之身,那么怀孕一说也就更不必提了。 他走入主卧,发现甄英莲还呆滞地坐着,无声地流着泪。 “林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英莲丫头啊……有时候自己吓自己是最傻的行为。刚刚李婆说了,你还是完璧之身,那个恶霸并没有占了你的身子。”林岚笑道。 “啊?没有……”甄英莲目露惊色。 林岚又想起一个好笑的笑话,道:“你这傻丫头,不会以为男女之间碰碰手,亲亲嘴或者摸摸就**了吧?行了,虚惊一场,以后别提这件糟心事了,懂吗?” “林大哥,我……我还是处子之身?”甄英莲有些不敢置信地再问了一边。 “没错,不信你再去问李婆,我还会拿这事情胡编吗?” 甄英莲喜极而泣,抹着泪对林岚谢了一遍又一遍。 “好了好了。现在雨过天晴,你也不必愁闷了,明日咱们就启程去找你爹,如何?” 甄英莲的心情大好,连连点头,说道:“谢谢您了,林大哥。”称了几日的公子,如今她内心里真正的将林岚当成自己的大哥了。 此事了结,林岚心中的大石也算落地。这是最好的结局,呆霸王死也是死有余辜,甄英莲那是真应怜,若是上天连这一点改变的权力都不赐予林岚的话,那还有什么意义? 林岚走在街头,感觉着金陵城美好的人与物,忽然眼神一定,走到了一处卖糖画的地方。 他丢下十文钱,转了一圈,木针落在了一只大凤凰上。 “运气不错。”那抹布裹着头的画糖人笑道。 林岚酣然一笑,道:“涅槃重生,确实挺好的。” “凤凰画起来麻烦,坐会儿?” “也好。”林岚点点头,坐在那小凳子上。 画糖人说道:“太傅在等您过去。” “我晓得,所以准备动身过去一趟,顺便办点事。”他和甄士隐可是约好了,找到他女人,便带回寒山寺,若是到了年关还没消息,就让他去那御青方的铺子。 画糖人将小锅中的麦芽糖搅动开了,在那平滑的石板上舞动起来,说道:“您办事,我可不放心啊。” “这回您放心,不见血的。”林岚显然很满意,看着那凤凰的雏形,眼睛都眯缝起来。 “那就好。” 林岚看了看街头,春风拂面,说道:“说起来,您会的手艺还真不少啊。” “行走江湖的,谁没个三板斧。” 林岚想着今后免不了和盐道江湖打交道,便道:“跟着他委屈你这身本事了,我回去和他说,把您调给我,怎么样?” “您的凤凰好了。” “呵呵,考虑一下吧。不然您的刀也钝了。”林岚拿起竹签子,那只凤凰都快比他的脸大了,在一群小屁孩羡慕的眼神下,林岚毫不心疼一口咬下去。 “这东西……真粘牙……” 第132章 姑苏行(上) 林岚准备回姑苏,第一波“找茬”的人来了乌衣巷。也就是现在林岚的顶头上司----姚祭酒。 “姚祭酒?什么大风把您吹来了?”林岚出门相迎。 “林司业这些日子神龙见尾不见首,您不来学宫,只能老朽来见您了。果然是公务繁忙啊。” 林岚翻了翻白眼,说道:“不敢不敢,学宫由您执掌,我这过去不是给您添乱,所以还是不和您抢饭碗了。” “去你的,老朽请你来,就是改弦更张,革新学制,你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得起言公与老朽的托付吗?” 林岚说道:“姚祭酒,等忙完了这一阵,回来之日,便是我执教学宫之时,可好?” “你觉得老朽还会信你吗?” 林岚一杯茶递上,笑嘻嘻地说道:“姚祭酒,您可要信我呀。” “……”姚祭酒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边的吕监丞看着林岚的小书童又是嚷嚷着买蜜饯又是糕点的,还有甄英莲嘻嘻追逐玩闹,捋须道:“林司业,去春游啊~~~年轻真好。” …… …… 第二波过来的,自然是文德书院的几个铁哥们。春闱结束,庞宗耀、侯浩淼以及年荣都中了举人,也算是一件值得庆幸之事。 四人在宅院当中谈笑风生,说着各自的经历。 庞宗耀谄媚地将一包茶叶递上,说道:“来得早了些,明前茶还在娘胎里,十九啊,这是去年的,我爹压箱底的货,冒死偷出来孝敬国子监林大司业的。” “得了吧。一包破茶还被你夸出花来了,年里边没少拿压岁钱吧?” “别提了,家里头张罗了一房婚事,讨了媳妇,咱还拿什么压岁钱?唉。”庞宗耀感慨道。 一边的三人瞬间石化。 “讨……讨媳妇儿?”侯浩淼嘴里的山楂掉了下来,一脸的震惊。 就连林岚,也是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呛得咳了两声,“胖九,这……你这也太仓促了吧?” “有啥仓促的。咱都是成年人。没办法,家里急着抱孙子。我回去的时候家里都张罗得差不多了,直接拜堂成亲,这拜年的时候都是成双入对的,自然要不到压岁钱了。” 林岚瞅着庞宗耀一副欠揍的样子,这是赤果果的虐单身狗,便道:“嫂子呢?怎么不带来给兄弟几个见见?” “去你的,要见自己找个去。我媳妇还给你们看呐。”庞宗耀摆了摆手,嘿嘿笑道。 还是年十四比较正经,问了些正事,“十九,那你还参加科试吗?” “应该吧。”林岚如今东打一枪,西打一枪的,还真说不准自己能否顺利踏入仕途,不过有个国子监司业的闲职,也算不得是游手好闲,只不过没钱。不过林岚缺钱吗? 送走了几个还急着去书院报道的同窗,林岚想着终于可以安稳地歇息片刻,等明日姑苏行了。 然而,似乎所有的人都凑在了今天。林岚这屁股还没坐热,云袖招的小厮过来,说是肖大家有请,这就让林岚纳了个闷。昨儿个没给钱?貌似也不是啊。 面对这母夜叉,林岚算是在异地享受到了“母爱”的关怀。本来还想着脱口拒绝,不过想起昨夜河上死了个呆霸王,估计自己不去,这母夜叉心里又有什么小九九,还是吩咐了几句,自己独自前去。 还是熟悉的布置,还是熟悉的味道。 云袖招之中,总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却不似青楼之中庸脂俗粉的刺鼻味儿。 “林司业,昨夜睡得可算安稳?”肖大家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林岚笑道:“自然,故人得见,相谈甚欢,岂会睡不香?” “那就好。昨夜河上死了人,林司业可曾耳闻?” 林岚眉头一挑,说道:“倒是有所耳闻,听说是薛蟠死了。这争花魁之时,在下还看他好好的,真是世事无常难预料啊。” 屏风后传来肖大家盈盈的笑声,“某家倒是听说这呆霸王与林司业有些过节,没想到就这么死了,真是短命啊。这晨儿薛家的老不死还来责难某家,人要脸树要皮,这老东西真是到了不要脸的地步,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敢往某家身上泼脏水。” “薛家不是一贯如此嚣张跋扈么?”林岚微微一笑,“不知道肖大家这次请在下来,有何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昨夜里倒是忘记说了,想请林司业多谱几首曲子,算是某家拜托林司业了。” 林岚眼皮一跳,笑道:“卷珠帘也是妙手偶得之,在下腹中可没这么多词曲。” “呵呵,看来是某家的好处给得林司业不满意,清平,将木匣送上,一些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林岚哭笑不得,这……他又不是音乐家,平日里会哼哼的歌也没多少,还要找些古风的曲子,更加是拙计了。 “肖大家,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无妨,不过是方便之物,林司业出入两淮,用木匣里的东西,相信是个人物都会卖某家一些面子,不会为难您。” 林岚眉头一挑,这肖大家到底什么来头,居然两淮上的大人物都要敬她三分? “冒昧地问一句,肖大家,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真想知道?” 林岚欠身一礼,“荣幸之至。” “倒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年轻的时候抱过皇帝而已。” 林岚嘴角一抽,道:“您……是当今圣上的……奶娘?” “呵呵,奶娘就奶娘吧。”肖大家回应地好像很勉强的样子。林岚与之寒暄几句后,想到明日去姑苏,还得给王言老贼备份薄礼,便起身告辞,金陵三堂会审,他那大伯二伯、四叔出得力也不少,也得买些东西过去,这样一来,时间更加紧张了。 林岚离去之后,屏风后才传来质疑声。 “东家为何要告知这厮您的身份?” 肖大家抿了口茶,道:“只是觉得有趣罢了。薛蟠死的时候,他在画舫上,只是不知道是否如同传言所说,这林岚能够隔空取人性命。” “东家您真以为这厮还是个武林高手?” “谁知道呢。盯着点,薛家若是敢动他,不要客气。” “老奴明白。” 第133章 姑苏行(下) 薛家死了人,还是个带把儿的主人家,全城的戒严都比往日来得森严。仵作的验尸结果来看,薛蟠死于很锋利的兵器薄刃之下,所以凡是带着兵器进出金陵城的,都免不了带回衙门盘问一番。 马车早早地等候在乌衣巷口,自然是那位高手亲自送林岚去姑苏。 林岚拿着清单,点着要拿到姑苏去的礼物,倒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一些布帛、文房四宝之类的,就是送给王言老贼的,也就是林岚花了三两银子买了个精致的瓷罐子,倒了一小半茶叶在当中,算是借花献佛了。 一切都装上车后,三人才坐入到马车之中。 马夫一语不发,直了直身子,问道:“还有遗漏的东西没?” “本就不是搬家,没多少,走吧。”林岚接过英莲洗好的春杏,咬了一口,脆倒是挺脆,就是酸了点。 见到林岚被酸得皱着眉,英莲噗嗤一笑,赶紧递上些蜜饯。 “杏子酸,但贵在新鲜。蜜饯吃多了,小心都把牙齿蛀光了!” 还在吧唧吧唧吃着蜜饯的顺溜先是一愣,然而丝毫不在意地继续吃着,也不反驳林岚的话,反正自个儿高兴就好。 马车到了城门口,便被拦住了。 “车里边的,下来!” 守城的兵丁那枪杆子啪啪地敲了两下车轱辘,有些懒散地杵在哪里。能坐得起马车的,也非穷户,兵丁的态度已经算是极好的了。若是一般人,都是交钱搜身滚蛋。 林岚掀开一角,道:“国子监林岚,麻烦放行。” “国子监?”兵丁揉了揉鼻子,“有腰牌没?” “这个倒是没有。” 兵丁眉头一皱,道:“哪有公文通牒吗?” “自发春游,倒是没有公文。” “没有你给我扯什么皮条呢!赶紧下来搜身!快点的!”兵丁有些冒火地敲了敲车轱辘。 林岚摇头叹了口气,暗道:真是小鬼难缠啊。 三人下了车,站在一边等着搜身。林岚瞥了眼坐在车上不动的那位,说道:“下来呗。这帮子杂碎还是别惹的好。” 车夫瞥了眼林岚,说道:“没有让人搜身的习惯。” “那你怎么办?”林岚眉头一挑。感情这货想惹事? “不搜我,算他们运气好,不然……” 林岚有些无语地摇摇头,真不知道这位以前是在王言老贼手下舒服惯了,还是真就是动不动就拿刀说话的主儿,解决不了的事情就用武力解决。 “喂,这车后头堆着的是什么?”兵丁扫了眼那麻线缠绕好的包裹,问道。 “送人的礼,这些东西就别拆了吧?” 兵丁眉头一皱,道:“这能随你说?给我……” “慢着!”林岚眉头一皱,如果不是当初姚祭酒的那块令牌上没什么标示,他也不会拿出肖大家的这件信物,来解决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有什么问题吗?”几个兵丁围拢过来,目光警惕地盯着林岚。 “这信物,你们可认识?”林岚递过一块幽绿的玉石,上边刻着一个“云”字,不过林岚估摸着这俩傻缺不认得此物,便说道:“若是不知晓,给你们门把总看上一看。” 几个兵丁看此物非凡,已经不是寻常人家的东西,便递回过林岚,道:“既然如此,走吧走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林岚丢过他一两银子,欲钻入到马车之中。 “慢着!”声音自远处传来,林岚抬头看去,眯缝着眼。 薛家的一群家丁跟着薛贵缓缓走来,眼神不善地看着林岚,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敢让差爷搜的?” “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坏了出游的心情。” 薛贵双手负背,冷笑着走过来,道:“兵爷,我觉得这位很有可能是杀害我大兄的凶手,最好请他去衙门喝杯茶。” 一边的兵丁虽然不认识林岚,但薛贵还是认识的,金陵四大家族,那是四尊大佛,何人不识好大“雪”。 “哦?这样啊!来人,将这几个人带回衙门!”兵丁长矛一挥,后边的人瞬间围了上来。薛家的人一来,这些兵丁巴不得将自己的腰都给打折了,给薛贵哈腰逢迎。 林岚朝前走了一步,如果不走这一步,估计站在前边的那位,已经要忍不住还手了。 “什么时候金陵的城防营姓薛了?” 还在讨近乎的兵丁一听这话,瞬间脸就拉了下来,长矛有些不听话地伸了过来,喝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吧?”虽然之前林岚说他是国子监的人,但这兵丁以为这么年轻的人,充其量是个小人物,也就没当回事儿。 林岚将那玉坠递上,道:“找九门把总看看,免得你什么时候做出些掉脑袋的事情,还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兵丁再次见到这绿色玉坠的时候,不觉脖颈一凉,他将这茬给忘了,这眼前之人,貌似也不是好惹的存在啊。 “稍……稍等……”吃软怕硬的兵丁见到林岚一点也不虚着薛贵,他反倒是心里毛毛的,赶紧接过玉坠,朝城头上的小阁楼跑去。 薛贵双手环抱着,扫了眼一边的甄英莲,说道:“看来林司业生活挺滋润啊,乌衣巷这一手阴招,佩服佩服。” 林岚示意顺溜和甄英莲先进马车,又拿了个黄杏啃着,“所以薛公子这是来恶心我一下的吗?” 薛贵呵呵一笑,说道:“林司业也不是没有嫌疑,去一趟衙门,也不算过分吧?” 林岚将杏核一丢,“衙门也不是你们薛家开的,就算你们薛家开的,老子不去,你奈我何?” “九门把总乃是我薛府的堂上宾客,这点面子,想必还是会给薛某人的。” “呵呵。”林岚也不着急,坐在车厢前。 …… …… 半柱香的功夫不到,大腹便便,身着绿袍,活像是只大青蟹的九门把总匆匆跑来,喘着大气来到城门口。 薛贵上前,说道:“刘把总,还记得晚辈吗?” “记……等等……等等再说。”刘术知拉开惊愕的薛贵,缓缓走到林岚面前,将玉坠颤巍巍地递到林岚面前。 “这……是您的?” 林岚笑道:“怎么?刘把总有意见吗?” “不敢不敢。您爱往哪里往哪里,卑职绝无异议。” “看来刘把总还知道自己替大京朝守城门,不是替薛家守城门呀,庆幸庆幸。” 刘术知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岂敢岂敢。” 林岚在薛贵忌惮的眼神下踏上马车,眯缝着眼笑道:“薛公子,我可以走了吗?” “哼!” 林岚哈哈大笑。那位坐上马车,扬鞭策马,缓缓驶出金陵城。 薛贵气得肺都要炸了,走过来,强忍着怒意问道:“刘把总,为何……” “有什么问题,还请薛公子让太公问肖大家去,这件事,卑职真是爱莫能助。”青蟹似的刘术知调头就走。他娘的,好惹不惹,偏偏去惹金陵城里头最不该惹之人,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云袖招的肖大家,那就不是一个能够动一根毫毛的大人物,可偏偏,还就有人敢这么去惹。 “肖大家?这林岚怎么就搭上云袖招这条大船了?” 薛贵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第134章 人言可畏 一行人路上颠簸数日,未入姑苏城,而是决定上山探访寒山寺。比起见王言老贼,林岚觉得让甄士隐父女团聚才是正事。 寒山寺香火鼎盛,山脚自然形成了小的集市。卖着各类香烛佛器,还有不少的许愿签绳。 自打林岚吩咐买些香烛后,顺溜便一直闷闷不乐的。 “没吃食了?” 顺溜抬头,看着石阶上站着的林岚,摇摇头,“不是。” “那你哭丧个脸给谁看呢?搞得少爷我好像虐待你似的。” 甄英莲也蹲下来,摸了摸顺溜的头,笑道:“顺溜这是怎么了?姐姐带你去买吃的好不好?”自打知道自己还是完璧之躯,如今又是自由身,还即将见到就别的生父,英莲的性格开朗了不少,笑起来,脸颊的酒窝微现,频频惹来旁人驻足倾目。 顺溜摇摇头,道:“少爷啊,是刚刚顺溜买香烛的时候,听到有人说你坏话,所以才不高兴。” “哦?他们说我什么了?” “他们说当初李县令死就是你干的,只是林家靠山硬,少爷您才没事。” 林岚无所谓地听着,道:“然后呢?” “还说您不谦虚,有什么才德当国子监司业,不就会写两首破诗,说国子监司业应该是德高望重,有德行之人才能胜任。” 林岚眉头一挑,道:“前边这话倒像是没见识的白丁说的,可这后边那些,应该不是卖香烛的那些货郎说的吧?” “是买许愿签的几个像是读书人的碎语。” 林岚点点头,道:“他们这么说,你就不高兴了?” “嗯,毕竟这么传,对少爷您名声不好呀。” “顺溜啊,少爷问你,跟卖香烛的人瞎谈的都是些什么人?” 顺溜手指挠着后脑勺,摇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会是姑苏城里边的贵人吗?” 顺溜回忆了下那些妇人老汉的穿着,摇摇头,说道:“不是啊。” “那他们跟咱有半个铜钱的关系吗?” “好像是没有。” 林岚笑了笑,道:“既然没有,你管他们说什么?他夸本少爷一句,本少爷也不会多一个铜钱,难不成真要本少爷低声下气,谦虚地去和他解释?” 不管在哪个时代,总有些自以为是的人喜欢对别人品头论足,林岚已经过了那个与人争辩的年纪,只要不来招惹他,管他说得天花乱坠。 “你呢?也上去转转?”林岚看了眼一路赶车都少言寡语的马夫。 “我向来不信佛的。”他看向林岚。“只相信手里的刀。” 林岚翻了翻白眼,也对,屠刀比求佛来得管用。带着顺溜两人,林岚缓缓登上寒山寺。 香客们早早地在各处的香炉、佛台前虔诚跪拜祈福。林岚扫了眼,看到那穿着土黄色衣服,像是个监寺的大和尚,过去一礼,问候道:“大师好。” “施主有礼了,不知有何事?” “贵寺可有一姓甄的居士?在下与他约好在寒山寺碰头,有要事相见。” 监寺大和尚双手合十一礼,道:“您要找的是甄士隐甄施主吧?” “没错,正是此人。” 监寺大和尚面露忧色地说道:“甄施主听说是遇上难事了。” “难事?什么难事?” “唉,说来话长。当年甄家一场大火烧得精光,本投靠了他岳丈封家,只不过后来不知怎的,失踪了。前几月又在姑苏城里出现了,想要要回当年的宅地和薄田,结果封家已经占为己有,说是当年收留他的报酬。听说已经闹得知府衙门那里去了。” 林岚眉头一皱,怎么又要打官司?感觉他这一穿越,总跟衙门过不去似的,动不动就是上公堂打官司,难道要当个状师? 得了吧,他叹了口气,谢过了监寺大和尚,赶紧寻来英莲顺溜二人,朝蘇州城阊门赶去。 …… …… 甄家当年也算是当地的望族。家中有些祖产,而甄士隐又是甘于安乐,不图权谋的富家翁。年过半百,唯独有一个女儿,就是英莲,欢喜疼爱得不得了。然而三岁那年被拐子骗了去,之后家中又遭火灾,这才落寞了。 封家占着的那点破屋薄田,说起来,还是甄士隐花银子,托他岳丈封肃购置的,然而如今,统统都成了姓封的了。 “去去去,你个好吃懒做的烂人,跑走了还回来做甚!” 蓬头垢面的甄士隐有些激动地说道:“岳丈怎能如此心狠。这宅院乃是我花钱置办的,当初为了照顾内人,才安置了这处宅子,如今寻女归来,怎么就成了岳丈您的宅子了?” 封肃袖子一甩,将甄士隐轰远了几步,喝道:“得了吧。那女娃子都失踪十年了,你还能找到?说这些胡话,定是出去风流,如今回来又想和小老儿争宅子,去你的!” 甄士隐颤巍巍地说道:“会找着的,有贵人相助,一定找得到!”他红着眼,如今身无分文,连田地都被占了去,如何才能活下去?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赶紧给我滚!封家没有多的饭给你这个废物吃!”封肃轰着甄士隐,年过七旬的封肃,手劲比起五十来岁的甄士隐却要大得多。 “这是我的家!”甄士隐终于爆发了,大声喝道。 封肃精瘦的身子一挺,道:“这是封家的宅子!” 甄士隐孤苦一人,怎架得住几个小舅子动手轰赶,狼狈地连连后退。 “世道啊!这是什么世道啊!竟然有你这样欺凌女婿,霸占田宅的老恶棍!”甄士隐手指发颤地指向封肃。 封肃冷笑两声,道:“当初瞎了眼,将女儿嫁与你这样的败家子,怎么的?如今连发妻都养不活,还要靠着娘家吃饭,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要是我,早就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呵呵。占了女婿家的田宅还能说得如此信誓旦旦,我要是你,不仅把自己埋了,还要嘱咐自己的女婿,将昨夜夜壶里的尿泼到自己坟上。” 马车渐渐停下来,林岚的戏谑声让封家的人不觉脸色阴沉下来。 这话,好毒…… 第135章 有钱你是爷 四周看热闹的街坊邻里们接头接耳,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这谁啊?竟然如此嚣张。” 封肃朝马车这里望来,见到林岚身边还跟着小厮,想来不是普通人家,也不敢放肆,眼神忌惮地说道:“这是我们的家事,和你有关吗?” 甄士隐转身看来,眼睛直直地盯着林岚身边的英莲。当他见到英莲眉心那颗朱砂痣的时候,手都颤抖起来,哆哆嗦嗦地走过去,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是……英莲吗?” 虽然儿时的记忆早就消散,但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心心念念的生父生母,还是让英莲眼中的泪留下来,“爹……” 父女两人抱在了一起。 “没有错。这颗痣,还有这眼睛,像你母亲,我的英莲啊,十年了……你受苦了啊……”甄士隐不断地擦着泪。 封肃眉头一皱,心中暗叹,这都能找着?然而嫌贫爱富的他,心里没有丝毫的波动。连这女婿都撕破脸了,这迟早要嫁出去的赔钱货,又有什么好怜惜的。 林岚朝那封肃老头招了招手。 “有事吗?即便你替这败家玩意儿找着闺女了,我也不会替他给一个铜钱的好处,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封肃那双小眼睛眯缝着,削尖的下巴上窄短的胡子交叉着。他扯了扯帽檐,盯着林岚。 林岚招了招手,道:“咱们借一步说话。” 他将封肃喊道一边,扭了扭坐车久后僵硬的脖子,说道:“多少钱?” 封肃眼珠子一瞪,赶紧说道:“什么钱!我说了,不会给一个铜子儿!别想敲诈我!” 林岚摇了摇头,这样抠搜又嫌贫爱富的小市侩,他都不想多说一句话。 “我的意思,是你要多少银子,才能滚出甄家的宅院?” 封肃老儿的脸一下子就狠戾起来,嘴唇一抿,喝道:“这是我封家的宅子!” “要多少钱才愿意滚,这宅子我买下了。” 封肃眼睛骨碌一转,道:“卖?你知道要花多少银子才能够……” “阊门这里的价钱,我给你一百两,够了吧。” “说什么混账话。这里风水好,离坊市又近。” “两百两,够了吗?” 封肃老儿的眼神一直观察着林岚,舔了舔嘴唇说道:“这里的……” “三百两。要是再和我扯皮条,公堂上见。对了,你或许还不知道我是谁吧?前些日子李县令惨死的案子,三堂会审,赢官司的就是我----林岚。”他拍了拍封肃的肩,冷笑两声,“千万不要不识抬举。” “林……林岚……”封肃老儿感觉额头一阵晕眩。且不说林家是姑苏城的大户人家,光前些日子疯传的流言,就让他心生惧意。 “林公子,卖!卖……一百两就好。” 这本来就是甄家的宅子。七年前甄士隐失踪,这封家才住进来,真要去建房吏处查起来,还是甄家的宅子。不过他还是猪油蒙心地要了一百两银子。 林岚给这钱,完全是出于两家还是亲戚,硬闹上公堂,对于甄士隐父女来说,刚刚团聚相认,再摊上些烂事,难免坏了心情,“现在,带上封家的所有人,哦对了,你女儿还在做鞋糊口吧?真是个狠心的老东西,让他们一家团聚,你,带上银子赶紧滚,可愿意?” “愿意愿意。小老儿这就收拾行李,赶紧滚。” 林岚摇头叹气,这叫什么事儿。见钱眼开,嫌贫爱富,这样的老东西,林岚连公堂都懒得去上,给点钱打发了,他还念着你的好。要是真的帮甄士隐夺回了宅子,估计这老封头一家人指不定做出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这样办了。 等林岚回到宅院前时,封家的一行人已经收拾好行李,连蹦带跳地走了,还不时地朝林岚点头哈腰,“多谢林官人,多谢林官人。” 林岚苦笑地摇着头,他连多说一个滚字都嫌多。这有钱就是好,走到哪都是爷。 甄家三人抱头痛哭在一起,两个丫头也是擦着眼泪,看着主家三人破镜重圆。 “来来来,娘子,我带你拜见恩公,若是没有他,我都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英莲。”甄士隐一手拉着封氏,一手拉着英莲,朝林岚面前跪下来。 “不必了,举手之劳,今后好好生活,英莲找个好人家,比什么感恩戴德的话都让我高兴。”林岚赶紧制止了。 周围的街坊邻里一听这个年轻人就是当初那个被传得十恶不赦的林岚,忽然有些纳闷。那样一个恶魔,会帮助甄家团聚? 看到这感人一幕,四周的邻里心也软化了,纷纷上前安慰甄士隐,人找回来了,比什么都好。也有不少长者朝林岚拱手道谢,林岚也一一回礼,这让在印象里对素未谋面的林岚存有恶意的那些人改变了内心的想法,原来这个扬州诗魁,是个好人。 平头小民,未开民智,眼里自然只有好人坏人。 林岚暂别甄士隐一家三口,给了些银两,说是几日之后再来探访,搞得甄士隐羞愧难当,这受恩于林岚,还拿了人家的银子,这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过林岚未等几人挽留,坐上马车便扬长而去。反正都进了城,原本想着是先去拜见王言老贼,既然回城了,便回林家老宅一趟。 林岚的突然到访,也让林家老宅之人喜出望外。家中老少都互相寒暄,林岚站在马车边,一个个将备好的礼物从顺溜手中接过来。 “两位伯母、四叔母,这几匹是江宁织造府上好的绸料,给你们特地挑选的。” “阿岚啊,真是破费了。你大伯跟蘇州织造有生意往来,这布啊,真是浪费了。”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这几位脸上的笑容已经出卖了她们。谁不喜欢好布料做几件像样的衣裳。 “这些笔墨都是……” 林岚将备好的礼都分给林宅里的亲戚,最后连文昌叔祖都拿到了一套歆慕已久的孤本手抄,乐呵地合不拢嘴,连声夸赞林岚有心了。 虽然这几房不过是林如海的堂兄堂弟,但亲眷少了,同宗同姓,自然还是走得近些好,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能当陌生人处吧。 林庸走在林岚稍前方,说道:“事情了结了,我也就心安了。” “还多亏几位叔伯们的奔波,才能让阿岚顺利脱身。” “这次来蘇州有什么打算?” 林岚笑了笑,说道:“倒是没什么打算,前些时候没有好好住上一段时间,这回打算安心在姑苏住上些时日。” 林庸大松了一口气,道:“那倒是没问题,屋子收拾收拾就能住,如今开春了,田间佃户农忙,你也帮衬着去看看,权当放松放松。” “大伯莫不是怕我在城里头惹事,故意将我支到乡下去吧?” “呃……没有这个意思。”林庸嘴上说着没这回事,心里头还真是这么想的…… 第136章 此花别样红 翌日清晨,在林家老宅吃过早食之后,马夫已经早早等候在了林宅的门口。林岚吩咐顺溜在家呆着,自己坐上马车缓缓出城。 三月的春风拂过乡间小道边的青草,车辙压过,散发出迷人的青草味儿。 “昨夜太傅很不高兴。” “他不高兴关我屁事。”林岚伸了伸懒腰,望着车窗外的乡间景色,远处田野上,辛勤的农夫已经劳作了有些时候,正倚着锄头小憩。 车夫摇头叹了一口气,“您来姑苏,不第一时间去见他,他很失落。” “他能有什么好失落的?山庄上不愁吃不愁喝的。” “但是孤独啊。您还年少,太傅已经独自过了几十年的年关,年老无后,孤独确实可怕。”车夫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山影。 林岚眯缝着眼,说道:“那是他自己选的吧?林家还是王家,估计他想去那家过年,大红鞭炮都得放他个七八串的。” 当朝帝师,虽说已经年迈回乡,但是名望还是在的。王言近些年行事低调,即便是这样,都还有不少青年才俊仰慕着言公名号,渴望拜入他的门下。 车夫摇摇头,道:“言公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帝师,年过古稀,自然力有不逮。” 林岚笑道:“他老人家啊,若真想颐养天年,往那王府里一钻,当个靠山石,比什么都享受,那些个子子孙孙,还不捧着他的脚,给他端茶递水?这把年纪还不安分,恐怕想着事业第二春吧。” 车夫眼皮一挑,这爷孙俩,说话真是一个比一个毒,让他都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驾!” 马车忽然一加速,在车内喝茶的林岚一个后仰翻,茶泼了一身。 “你故意玩我是吧!” “没有……” “滚犊子!” …… …… 城外的山庄,向西而望,可以遥看到隐约的太湖。此地山庄独一处,足以见帝师即便不复当年,余威犹在。 “太傅在露台上等您。”一位瘸腿的老头拄着拐,说道。 林岚有些诧异地点点头,与车夫二人朝后院的露台走去。 “很惊讶吧?” 林岚还在像刚才那个瘸脚老管事,回过神,说道:“什么?” 车夫叹气道:“这山庄里,好些人都是当年西北的悍卒,有些无家可归的,就被收容在太傅府。后来出了京师,太傅便带着他们到了山庄。” “西北退伍老卒,伤残以万计数,他能都照顾到吗?”林岚眯缝着眼。 “私盐囚奴无数,拐子掳女多如牛毛,您能照顾得到吗?还不是做了。”车夫呛声反问道。 “嗯。”林岚简简单单的一个嗯字,却包含了很多意思,也蕴含着不想说下去的意思。这本来就不是一个讨论得出接过来的问题。 两人走到露台五十余步远的地方,忽然远远地望见王言老贼在露台之中两手两脚着地,爬着玩。 “呃……我看还是你先去通禀一声吧。” 车夫尴尬一笑,道:“也好。” 林岚远远地看着那位飞快地跑过去,与正在爬行的王言老贼说了几句,便朝林岚招了招手。 见到王言擦了擦手,已经在露台端坐好了,林岚才缓缓走过去。 “岚儿拜见大父。”在没有外人的场合,林岚作为晚辈,还是很礼貌地叩拜行礼。 “起来吧。血徒,你先下去。”王言挥了挥手,喝了一口茶。 “是,太傅。”车夫缓缓退出露台。 林岚起身,站在石台之前,两眼看着脚尖不说话。 “至于么?” “啊?”林岚问道。 王言冷笑一声,道:“血徒处理了薛家那个呆霸王,昨夜来报,他说是你一定要那呆霸王死,怕你手上沾血,所以他代为处理了。” “恩,岚儿觉得有些必要。” 王言似乎并无责怪的意思。“早晚都要收拾,处理了也就算了。不过老夫要警告你一句,爱惜自己的羽毛。” “岚儿明白。” “真明白吗?盐道上的事,老夫让你回去考虑,你到底打算如何办?” 林岚抿了抿嘴唇,说道:“这不是岚儿说能怎么办就能怎么办的。呼延珺算是岚儿手上的一张牌,至于能打出什么牌面来,得看他本事了。大父也说过,要岚儿爱惜自己的羽毛,自然不能再和那帮滚刀肉混下去了。” 王言点点头,说道:“那样最好。南雍的司业,不过是个名义上的职务罢了,你倒不必担心有什么麻烦。姚文镜很早想要革新学业,几次上书朝廷,然而南雍学宫过于庞大,圣上才请老夫主持文德书院,如今时候差不多了,才让你出面,革新学业。” “看来这文德书院背后的东家是当今圣上,难怪财力如此雄厚。” 王言酣然一笑,抚须说道:“学,趋于迂腐,则政归于死水,江南文风盛行,改制阻力又不似京师那么大,加上南雍又有祖制庇佑,一切都是祭酒决定,所以圣上才会如此决断。” 有一点值得庆幸的是,大京朝虽然中央集权,然而这权力还没有过分的集中在皇帝手中,在这个士大夫遍地走的时代,外敌未除,内政未安,文臣武将,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当今圣上要做出些什么大事来,还是绕不过诸臣的谏议,而不似帝制末期,完完全全的是皇帝拍板说了算,打工的大臣只有执行的份儿。 林岚看着满山的映山红,说道:“难。” “难?有什么难的?” “大父想得理所当然。科举取仕,只考经义,谁还去学算、史、律等杂学?想要百花齐放,就不能一花别样红。” “你的意思……” 林岚目露精光,说道:“分科取仕。学有所用,用有所成。” 王言愣了愣,若真按林岚所说的那样做,估计这逆来的阻浪,会把爷孙两人拍死在岸上。他还在犹豫迟疑。 林岚却笑道:“大父,一切还是等您事业第二春了再商议吧。现在纸上谈兵,一切都是瞎扯,不如想想今晚吃什么的好。” “你走。” “啊?” 王言眼珠子一瞪,喝道:“你的主意,让老夫又得改计划,还不走!” “……” 林岚有些无语,明明是自己让我说的,说了之后反倒怨他的不是了。 …… …… 老古话说得好,清明秧,谷雨姜。到了三月底,南方的水田里便开始插稻秧了。佃户们卷起了裤腿,腰胯上的用竹篾编制的簸箕里放满了秧苗,一排排插得笔直的秧苗,便是日后收成的希望。 顺溜匆匆跑来,喘着大气道:“少……少爷……” “慢慢说。”林岚倒着大碗茶喝着。这样的农夫茶,没有太多的讲究,连茶叶都是粗糙的,喝起来冲口,不过泡了几壶之后,这冲味小了很多。 “听……大老爷说,老爷来信了。” 林岚在林家老宅也住了小半月了,这样悠闲自在的日子,也好久没有体验过了,偶尔捉些野味烤烤,倒也来得轻松自在。 “怎么说?” “小……小姐回府了。”顺溜托着膝盖喘匀了气说道。 林岚转了转脖子,喝了口大碗茶,悠哉地说道:“回来了,就回来了吧。”黛玉能回来,自然是林岚乐得见到的。在人心叵测的贾府,时时刻刻上演着宫心计,人不变坏,憋都憋坏了。 顺溜翻了翻眼皮,看着林岚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心里一顿鄙视,什么叫做回来了就回来了,搞得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不知道当初是谁执意要小姐回来的。 “不光小姐回来了,还带来了个表少爷。” 噗! 林岚一口大碗茶喷出来,骂骂咧咧道:“好嘛,追到揚州来了是吧。备车!” “少爷,干啥?”顺溜明知故问。 “回揚州!” 第137章 陌上花开,正立站好 揚州林府 话说黛玉归来也有好几日了。这次归来后,诸房姨娘,包括王氏,都觉得这丫头开朗了不少,加上黛玉天生的那副惹人怜爱样子,让林家添了不少笑声。 唯一让林如海觉得有些不适的,便是跟过来的贾宝玉。要说本是表侄子,也该热情招待,可这小子总是往西厢黛玉的房间钻,这就让护女心切的林如海有些不满了。 女子的闺房,岂可让一个男子随意进出。要是婚事成了,那道还好说,不过这贾府也没有提及两家的婚事,可能是觉着两人的年纪尚小吧。既然这样,这被传出去,名声多不好。 这日,宝玉拉着黛玉的手,刚从西厢出来,便被暗中观察许久的林如海抓了个正着。虽说林如海没腐儒那种古朽的做派,但也没有前卫到自己未出嫁的女儿就这样跟一个男子拉拉扯扯。 见到林如海的脸色阴沉下来,黛玉急忙挣脱开宝二的手,羞红着脸,微微低头,用蚊子般地声音喊道:“爹。” “你先回屋去。身子刚有起色,别招了风寒。”林如海挥了挥手,让黛玉先行回去。 等到黛玉被雪雁、紫鹃二人迎回西厢,林如海才回过神来,问道:“来扬州也有些时日了,宝玉还住得习惯?” 宝二的心思还在黛玉身上,探头张望着,随口应付着:“还行,自然没有家中舒服。” 林如海脸一黑,这孩子真不会说话,这么耿直,也就只有这样的富贵子弟了。 “呵呵,宝玉你在贾府也这般和家中姊妹嬉闹?”林如海试探着问道。 “回姑父的话,家中姊妹从小生长在一起,也就格外亲切了。”宝玉回过神,看到林如海面色略显尴尬,又问道,“姑父是身体不适吗?” “……”林如海勉强打起精神,说道:“那个宝玉啊……这西厢略显拥挤,我看你还是住在东厢收拾好的屋子吧。” 贾宝玉呵呵一笑,非常直爽地说道:“不碍事,睡在林妹妹厢房外挺好的。” “我不觉得好。” 宝玉一愣,问道:“姑父觉得有什么问题吗?在家中,连姊妹的胭脂水粉都尝过,睡一起又能怎样?” 林如海竟然无言以对。 “你这孩子......住东厢,宽敞!” “西厢挺好,有妹妹相伴。” 如果是自家的儿子,林如海早就一个巴掌过去了。他终于拿出大家长的勇气,说道:“你是客,睡在西厢小榻上,这要是传回贾府,你那老祖宗还不将我数落咯!必须住东厢。” 心思玲珑的袭人,将宝玉拉至一边,在耳边轻声道:“二爷,东厢僻静,做那**之事也来得方便不是?” “这个......倒是在理。” 一番计较之后,尽管再不情愿,宝玉还是搬出了西厢。 林如海叹气道:“京师的人真会玩。” 当朝八公,宁荣二公归于贾府,祖上战功显赫,如今后辈子弟一不走仕途,二不从军行,竟然当作女子养在闺阁之中,当真荒唐之极。 林如海见宝玉搬去了西厢,心里头的嗝应也少了些,身为盐官,自然公务繁忙,叮嘱府上管家几句后,便离去办公了。 家里头来了这么个贵公子爷,王氏也只得客气招待,只要不是太过分之举,也由得他胡来。 “妹妹,林府有何好的,冷冷清清,不如随我回京,贾府姊妹多少热闹?” 黛玉手中握着诗卷,贴在胸口,说道:“宝哥哥若是惦记家里,大可回去便是。父亲健在,黛玉怎可忍心抛下上京。” 宝玉吃着糕点,道:“那咱们去金陵玩可好?那里好玩的地方多着呢。” “不行,太远了。”黛玉摇了摇头。 宝二的驴脾气又上来了,起身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好妹妹,你这是要让哥哥无趣死呐。” 看到宝玉有些不愉悦的样子,黛玉放下书卷,说道:“在扬州城里逛逛,你若是还不满,那就独自去金陵吧。” “行行行,就依妹妹。”宝玉拉起黛玉的手,朝外小跑出去。 …… …… 林岚从蘇州风尘仆仆的赶来,一路上都没什么好脸色。血徒有些纳闷,当初身陷囹圄,貌似也没见这位脸上有如此难看的脸色,怎么这一路上明明好端端的,就跟吃了枪药似的。 “停下。”一直盯着窗外的林岚忽然眉头一挑,冷冷地喝道。 “您这是要……” 等车停稳了,林岚在车厢摸索着。 “少爷,您找什么呢?”顺溜一路上睡蒙圈了,揉着惺忪的眼睛问道。 “找个趁手的家伙,算了。”林岚跳下马车,一脸阴沉地朝那胭脂店走去。 柜台之上,宝二凑在黛玉的身边,俩胳膊肘撑在柜台上,说道:“铺子里卖的胭脂不干净,颜色也薄,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配了花露蒸成的。只要细簪子挑上一点儿,抹在唇上,足够了;用一点水化开,抹在手心里,就够拍脸的了。” 柜台之中的掌柜黑着脸,若不是看着两位穿得像是福贵人家的公子小姐,早就将他们轰出去了。既然来买胭脂,还这样那样的嘲讽店里的东西,是个有脾气的人都会不悦。 黛玉将瓷盒盖上,说道:“颜色薄些未尝不好,抹得浓了反倒妖艳了。” 宝玉嘻嘻一笑,“我倒是觉得,妹妹不抹这些俗物,更是素雅,惹人怜爱。” 掌柜的终于忍不住了,咳了咳嗓子,问道:“两位倒是买还是不买,若是不买,别打扰了小店生意。” “掌柜的说得是啊,这卿卿我我,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秀恩爱呢!”林岚一步跨入到了胭脂店中。 黛玉和宝二循声看来。 黛玉眼眸一颤,心中暗自吃惊,看着林岚那双要吃人的眼睛,有些莫名其妙的害怕。 宝玉单手撑在柜台上,眉头一挑,问道:“好妹妹,这人是谁啊?怎么说话如此无礼?” “哼。无礼?给我正立站好!今日我倒要看看,无礼的是哪个傻缺!” 一听到林岚骂他傻缺,宝玉这暴脾气也上来了,袖子一抖,喝道:“我和妹妹买胭脂,与你何干?” 黛玉扯了扯宝二的衣袂,轻声道:“他便是我与你说过的那人身边的书童。你莫要惹他,可无赖得很。” 宝玉本来就是驴脾气,家中所有人都惯着依着,岂能就此罢休,冷笑道:“原来是那蠢物的书童,岂不是蠢货一个?” 林岚气极反笑,说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是吧?且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你!给我正立站好喽!” 第138章 打一顿再说 “哪里来的恶仆,竟然对着主家指手画脚,看来姑父没管教好那蠢物,这连带着的恶仆都是品性恶劣!” 林岚眼睛一扫,抓起花瓶之中倒插着的鸡毛掸子,冷笑道:“你与汝家丫鬟做的那些破事,难道就是高雅之事了?” 宝二一愣,丫的,这么私密的事情都知道?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林岚脸色阴沉着,说道:“本来你爱如何如何,老子也不管你那些破事,但是要碰她,就是找死!”他决定还是给这个未成年的臭小子一些教训,一步跨过去,高举的鸡毛掸子从一侧结结实实地落在贾宝玉的大腿上。 “啊!”贾宝云先是一愣,然后疼得叫了起来。 一边的掌柜和黛玉都惊呆了。 “你……你是疯了吗?” 黛玉深谙宝玉在贾府的地位,即便是贾母,都是百依百顺,岂受过如此闷气。 林岚丝毫不理会黛玉的劝告,不断抽打着贾宝玉,嘴里还念念有词,“滚回你的贾府!再来和黛玉纠缠不清,休怪我不客气!” 鸡毛飞了一地,林岚丢下鸡毛掸子,拉过梨花带雨的黛玉,便朝外走去。 黛玉挣脱开林岚的手,喝道:“你疯了?我不是青莲!我是林黛玉!你知道刚刚打了谁吗?” 林岚嘴角冷笑着,说道:“死丫头,我刚刚喊的就是黛玉吧?不过很不巧,我也不是什么林家书童,我便是林岚,你的长兄,初次见面,幸会幸会。” 站在马车前的林黛玉呆滞地看着林岚,有些不可置信地呢喃道:“你就是……林岚?” “没错,不过恐怕以后你得喊我长兄了,当然,喊得亲切一些,叫声岚哥哥也是极好的。” “无耻!”说话间,黛玉转身,欲要回去看看被狂殴一顿的宝玉。 林岚一把抓住黛玉的手,将黛玉拉入马车。顺溜看着自家少爷霸道的模样,也只能缩着头吐舌头,心里害怕得要紧。别看少爷平日里平易近人的,没想到一发火,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丝毫不讲情面。 “听着,以后跟这个姓贾的不要有半点来往。”林岚一副霸道外加无耻的样子,仿佛横刀夺爱一般。 黛玉黛眉微皱,说道:“凭什么?他是我的表哥,凭什么不让我和他来往?” “我是你亲哥哥,会害了你不成?不准就是不准,若是再让我发现,打算他的腿!” 林黛玉咬着下唇,看着这个霸道的面孔,没想到,当初西厢的那个无耻书童,竟然……竟然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 …… 夜幕至。 林家再一次被闹得鸡飞狗跳。 黛玉自然没有任何的过错,本来这个时候应该在西厢就寝了,现在却坐在正堂上,看着一场哭笑不得的闹剧。林岚对宝玉的一顿毒打,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却是交恶最好的法子。 袭人疯着脸,道:“姑老爷,这事情您最好给个说法。您是知道的,宝二爷是老祖宗的心头肉,平日里别说打了,就是磕磕碰碰一下,都心疼得要紧,您看看这被抽的,要是让老祖宗看见了,定是得心疼得晕过去。” 林如海也没想到,这林岚下手这么狠,虽然心里挺爽的,但面色平静地咳了咳嗓子,说道:“阿岚,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毕竟还只是半个成年人,宝二哭丧着脸,盯着林岚破口大骂道:“你个蠢物,竟然敢打我,看我……” “看你什么?是去求爷爷还是告奶奶?还是让你那父亲大人来责备我这个晚辈?张口闭口蠢物,眼里还有没有长幼有序?”林岚直接堵住了这宝二的嘴巴,一顿连珠炮弹,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袭人见自家二爷吃了亏,在贾府本就是个护主的丫鬟,便说道:“姑老爷,您看看,这打人还有理了?您要是不给个说法,吾家二爷这就收拾行李去金陵老宅,省得给您添麻烦。” “呵,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鬟。这里容你说话的份吗?你是仆,在贾府是下人,怎么?来了林府就成主家人了?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替家父鞭笞你!” 林岚如此雷厉风行,也让林如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貌似……不必闹得那么僵吧…… 袭人被林岚的一顿数落气得脸色煞白,心疼地看着自家二爷被抽得发紫的伤痕。王氏帮着涂好了药膏,眉头紧皱着,道:“阿岚,这次你确实过分了。宝玉还是个孩子,你怎能如此心狠手辣?还不赶紧跟他道歉!” “道歉?娘你不看看这厮整日满脑子想着什么玩意儿!身为男儿,跟个女子似的进出胭脂店,动作轻佻,不规不矩的,这不赐他几鞭子,真的对不起我这暴脾气!” 林如海起身,说道:“阿岚,这事情确实是你做得不对。有什么话可以坐下慢慢说,岂可动手呢?说起来,你与宝玉,也算是表兄弟,这样子大打出手,以大欺小,有伤和气!” “谁和他表兄弟?这厮是个蠢物,尽会惹林妹妹生气。” 林岚冷漠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宝二,眼皮一抬,说道:“爹,你也听到了。岚儿从来是'以德服人'。胭脂店中,是这厮出言不逊在先,张口闭口蠢物蠢货的,这要不给点颜色,还真以为我林府无人能够治得了他!” “黛玉啊,你说说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为父也糊涂了。”这小辈之间的事情,林如海也懒得掺和,只是这回林岚出手也是狠了点,自己就算想护短,脸面上也抹不开,干脆先听听黛玉是如何说的。 “宝哥哥和大兄在胭脂店确实有些言语上的争执,后来大兄气急之下便动手打了宝哥哥。”林黛玉一句话便草草描述了过去,毕竟这事情,她偏袒哪边都不好,不过她还是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宝玉身上的伤痕。 林如海说道:“这样,宝玉啊,你先休养几日,等伤好了,你和阿岚都气消了,再让阿岚给你道个歉,你看如何?” 宝二主仆一听这林如海就是偏袒林岚,气得瑟瑟发抖。然而人在屋檐下,又不是贾府,只得先忍气吞声。 袭人脸色难看地搀扶着宝玉,一声不吭地朝东厢走去。 第139章 京师人真会玩 “这事情先就这么算了,黛玉你先去睡吧。”林如海打着哈欠。 “那黛玉告辞了。”她朝林如海以及一边的王氏行礼,有些愠色地瞥了眼林岚,便在雪雁、紫鹃的陪同下往西厢走去。 “你跟我来。”林如海双手负背,朝书房走去。 “岚儿啊,今日到底怎么回事?这不似你的做派,怎么如此莽撞?这宝玉且不说与我林家有亲属关系,这贾府的命根子,怎么说动手就动手?”林如海坐在抱椅上,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虽然林岚打了贾府的宝贝,然而他内心深处,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爽感。 林岚说道:“为了妹妹好。此等顽劣之物,跟来扬州,爹您觉着是什么用心?” 林如海眉头一挑,想起之前西厢过于亲昵的兄妹二人,说道:“若真是你说的这般,这亲上加亲何尝不是件好事?” “爹,您这是卖女儿。” 林如海胡子一吹,喝道:“什么混账话,爹不过就是考虑考虑。若贾府真来说媒提亲......” “打死也答应不得。”林岚直接否决道。 林如海哼哼两声:“你爹我没死,婚姻大事岂容得了你来做主?” “......”林岚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说黛玉再和那宝二纠缠不清就会死?谁信啊。八字不合?那是人家算命的说了算。 思来想去,林岚低头,在林如海耳边轻语道:“此人生活荒唐,与那袭人更是纠缠不清,妹妹若是嫁过去,必受欺凌。贾府鱼龙混杂,关系错乱,妹妹虽说聪明伶俐,但没有个照应,难免受委屈。” “真有此事?”林如海有些不信。这宝玉年纪轻轻,怎么会...... “爹若不信,咱们......” …… …… 东厢灯影阑珊,宝玉脱了衣裳,全果着趴在床上。王氏替他擦了药,也只是手臂上,林岚抽得最狠的地方其实是屁股,屁股上肉多抽不坏,只是在堂上不好意思让王氏上药罢了。 “疼,好姐姐,轻点。”宝玉趴在床上,疼得直抽冷气。 袭人娇俏柔媚,这个时候小嘴轻抿,嘀咕道:“那厮真是野蛮,怎么能够如此对你,就算不看在黛玉小姐的面子上,也不看看贾府的公子,是他可以打的吗!这是气人。姑老爷也真是不明理,竟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事情定不能就这么算了!好姐姐,等我伤好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去金陵。定要教训教训这蠢货,不然我这气难消。”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委屈的贾府少爷,怎么能够忍气吞声,就这么了事。 涂完了药,袭人将那药盒盖上,说道:“还疼吗?疼的话帮你吹吹。”说着,便稍稍低头,晃着头吹气。 “别,别!好姐姐,别吹气了,痒死了!” 袭人脸一红,笑道:“那还疼吗?” “有好姐姐涂药,不疼了。”宝玉头枕在袭人的腿上,手不老实地捏了捏。 袭人用手指点了点宝玉的脑袋,娇声娇气地说道:“身上有伤还这么不老实!” “好姐姐,今天别睡外间了。” “你这魔王,怎那么不老实!”袭人语气却不似责怪,反倒是嬉戏。 宝玉嬉笑道:“好姐姐难道不喜欢吗?” 袭人脸一红,说道:“你这浑身是伤的,怎还如何**?那厮真是,提起来就生气!” “行了,好姐姐。把灯熄了,咱们睡觉可好?”宝玉拉了拉袭人的手。 “依你,都依你。”袭人抽出自己的腿,很贴心地用手托着宝玉的头,扯过一边的枕头,放在他的脖颈下。 灯一吹,屋内便漆黑一片,似乎还传出些盈盈的笑声。 “小点声。” “怎么的?姐姐是怕被人听到么?” “你这个小魔王!这么不老实!” 隔着窗,一个半人高的身影,拿着两个竹筒缓缓地跑回到了前边的宅院之中。拿着听筒的林岚和林如海二人,脸色有些不自然。 林如海将竹筒往边上一扔,一口气叹出来,虽说这丫鬟成为通房丫鬟也是合乎情理的,但没想到发展得如此之快。 “这京师里的人,真会玩啊。” 林岚眉头一挑,没想到自家老父也是个段子手,这么一金句就脱口而出了。他让顺溜收拾起土电话,说道:“这厮从小就是泡在女人堆里长大,生性顽劣,虽说本性不坏,但难成大事。这等人,怎配得上妹妹?所以当断则断,不能再让这孽缘继续下去了。” “都成了孽缘了?”林如海想到貌似林岚是刚刚才见到这黛玉宝玉的,便狐疑道:“你怎对他俩如此得清楚?” “呃……岚儿猜的。” 林如海哈欠连连,道:“这事情改日再说吧。这贾府的宝贝,估计在扬州城也待不了多长时间,到时候隔得远了,自然就没什么情愫了。” 林如海走后,顺溜闷闷不乐地将棉线绕在竹筒之上,嘟囔个嘴。 “你好像很不爽似的?” 顺溜翻了翻白眼,说道:“少爷啊,这一眼就看得出来,小姐对宝少爷动了情,这宝少爷对小姐也是有情意的,不然也不会跟到扬州来。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道德?” 林岚笑骂道:“你这小子一口一个宝少爷的,是不是忘记自己是谁的书童了?” 顺溜嘟囔着嘴,喃喃道:“顺溜只是就事论事嘛。” “顺溜啊,少爷发现你越来越长本事了。”林岚摸着顺溜细软的头发。 “嘿嘿,跟少爷您学的。” 林岚揪了揪顺溜的耳朵,说道:“少爷问你,这婚姻大事,谁说了算?” “自然是长辈说了算。” “那不就得了。自古两情相悦的多了去了,我倒不是对这傻宝有什么偏见,而是贾府里的那些老娘们,实在让人难看。” 顺溜掩嘴笑道:“少爷,咱们的望远镜也看不到贾府呀,你咋就知道呢?” “少爷我还有双顺风耳。” 顺溜吃惊得瞪大了眼,摇了摇手头的两个竹筒,说道:“这玩意儿能听得到京师的声儿?” 林岚笑笑不说话,看着东厢的屋子,呢喃自语道:“他若是自己能做的了主,我有何必去拆散这对前世鸳鸯?” 晚风吹来,林岚打了个哈欠,精神一振,忽然想到了什么。 “要死了,这俩货住在老子的屋里!” 第140章 练武功? 竹林小筑之中,林岚看着一整叠一整叠的信息归总,点头道:“不错,那帮小子们没白养活。” 云小凡嘿嘿笑道:“都按少爷您的吩咐,让那些巷子里的小子们搜集到的消息,每日都去那些老先生那边归总消息,我隔段时间便从那些个老先生手上将这些信息搜集过来。” “挺好,做的不错。” 林岚听到吭吭的猪叫声,探头朝一边的栅栏望去,“我去!这么大一只了啊!”当初买来当做“警猪”的小东西,短短几个月都成了如此大的一头。 “这……这每日都得吃掉多少米糠?” 小凡嘿嘿地傻笑着,“怕少爷还有重用,就好生饲养着。” “赶紧拖到屠户那里去宰了,分给那帮小子吃顿好的。” 云小凡一愣,道:“您不准备重用它了?” “臭烘烘的这么大只,赶紧拖走宰了。”林岚一刻也不想靠近那栅栏,转身出了竹林小筑。 血徒蹲在湖边,用那锋利的剃刀削着一根竹签子。 林岚也蹲下来,问道:“还没听你讲过那呆霸王是怎么死的。”他将一壶酒放在血徒的身边。 剃刀咔嚓一声,锋芒收敛。 血徒看了眼林岚,说道:“这样的废物,多一刀都觉得是对我的侮辱。” 林岚点点头,说道:“也是。现在金陵城可是翻了天的在找用刀的高手。” “大京朝每天死的人这么多,然而死得明白的,又有多少人。”血徒拿起酒,喝了一口。 “嗯?这是什么酒?挺烈啊!” 林岚眉头一挑,笑而不语,二十壶清酒蒸馏出来的烧酒,能不烈嘛。他问道:“你的武功,厉害吗?” “武功这种东西,永远都没有厉害不厉害一说。”血徒有些喜欢上了手中的烈酒,又呷了一口。 林岚问道:“听那晚活下来的薛府小厮说,他在船上的时候,身子都动不了了,是传说中的点穴吗?” 血徒点了点头。 “能……能教我吗?”林岚有些心潮澎湃,这特么真是身边有高人,却用来砍菜鸟。 “可以。想学,我教你。”林岚听着,怎么有种星爷跟火云邪神对话的味道,有些喜出望外,以为这样的武林高手都会敝帚自珍,条件多苛刻呢,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应允了。 “需要有什么拜师步骤吗?” 血徒摇摇头,说道:“倒是没有。” “这么随便?” “那你还想怎样?”血徒连喝几口,“每日一壶这样的酒就好了。” 林岚有些心动地说道:“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今日教我两手?” 血徒点了点头,说道:“要学点穴,先得练气。要练气,先得强筋骨。每日跑三个时辰,然后举石扎马步三炷香,等睡前双指倒立……” “停。”林岚听得一阵无语。 “有没有快点的?” 血徒微微一笑,道:“你想多快?” “十天半个月就速成的那种。” 一阵风吹过血徒的发梢,他转过身,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很淡定地说道:“这是在做梦。” “……” 林岚哪有这样的功夫去搞这些,问道:“有没有快点速成的功夫?” 血徒说道:“习武之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哪有什么捷径可走?这不比你们读书人,聪慧之人一步登天,练武即便你资质再好,五年小成,十年大成,已经算是筋骨奇佳之辈了。” “……” 血徒看到林岚有些犹豫的脸色,便问道:“还想学吗?” “我还是老实点吧。” 血徒呵呵一笑,道:“也是,哪有贵公子受得了这等苦。” “不是受得了受不了,而是不划算。”林岚抽了抽嘴角,“你能挡得住火铳大炮吗?” 血徒很认真地说道:“大炮自然扛不住,但若是火铳的话,我能在放出铁砂之前,将那个人杀死。这一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你又是剃头又是画糖的,难不成是神功已成?” 笃! 血徒手中竹签飞至而出,将一根柳枝钉在了树干上,说道:“剃头,是熟悉人的血脉、骨骼,至于画糖,是锻炼耐性,有时候,对于一个刺客来说,耐性比本事更加重要。” 林岚脖颈上忽然一阵凉风吹过,想起当初血徒那柄剃刀在自己脖颈上来回地划过,背后一阵恶寒。这货原来是拿他练手…… 他摸了摸下巴,呢喃自语道:“看来,得搞点能够防身的装备了。” 血徒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林岚的身边,薛蟠的死,在金陵依旧是件大事,风波未平息,林岚自然担心某一天,他也会遭遇横祸,自然得搞点什么东西。 回到林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林岚问了下管家,东厢那便似乎一日未有动静。被林岚抽了一地的鸡毛,这细皮嫩肉的宝二估计下不了床了。西厢那边,黛玉似乎去过一趟东厢探望宝玉之后,也不曾有过动静了。 林岚提溜着一包茶叶,对顺溜说道:“笋送到后厨去,吩咐下人,不要沾油,清汤就行。” “少爷您什么时候改吃素了?” “那是给她的。”林岚朝西厢努了努嘴。 这宝二林岚自然不必去讨好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都懒得去鸟他,但是黛玉毕竟是自己的妹妹,当初在西厢两人互相隐瞒了身份,现在既然识破了身份,若是关系还这么僵,岂不是将她往宝二怀里送去。 自己这个做哥哥的,虽然不能许她后半生,但保护自己的妹妹,这或许一个做哥哥与生俱来的保护欲吧,当然不排除一些人渣。 暖春,吹面不寒杨柳风,黛玉坐在亭间,捧着诗集翻看着。 夕阳洒下,亭间佳人沐风而坐,似乎陶醉在诗集之中。 林岚步入西厢,一边的紫鹃见到了。她跟黛玉之前,是贾母身边的丫鬟,自然偏向宝玉,脸色冷淡地说道:“你来作甚?林姑娘不喜欢有人打扰。” 林岚冷冷一笑,道:“贾府出来的丫鬟,都要高人一等吗?这里是林府,我是林家的少爷,哪里去不得?” 紫鹃被林岚的气势逼退了两步,憋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第141章 阴魂不散 “紫鹃,你回来。这家里若是容不下我,大不了回祖母家去便是,不受那些恶霸的欺凌!”黛玉将诗稿贴在胸前,眼睛盯着远处的屋檐,并不看林岚。 “妹妹何必生气。为兄不过是教育一番这外来的丫鬟,主仆有别,林府有林府的规矩,总不能让一个贾府的丫鬟嚣张跋扈,是吧?”林岚缓缓走来,“我与妹妹相识已久,这介绍就不必了吧?” 林岚提到相识已久,便让黛玉脸一羞红,她已不是当初的青莲,眼前这人也不是当初那个书童了。 “几日前我去竹林小筑见雅芳姐姐,为何不见了?” 林岚将茶叶放在石桌上,说道:“去京师了。你走后不过半月,她也回了京师。” 黛玉点点头,还是有些不太自然,轻嗯了一声。之前的误会,在赵雅芳的沟通下都已经解开,黛玉如今生气的,却是胭脂店发生的荒唐事,便说道:“雅芳姐姐说了大兄的为人性格,也并非是跋扈之人,为何昨日在胭脂店,对宝玉哥哥如此无礼?” 林岚笑道:“真是长大的女儿家胳膊肘往外拐,妹妹在胭脂店可曾听到这厮一口一个蠢物的喊你哥哥,难道就不生气?” 黛玉脸一红,这骂自家哥哥蠢物,还是她带的头,至于贾宝玉,本就认为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见了女人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得浊臭逼人,也就一口一个蠢物的喊上了。 “那也不能动手打人!”黛玉搪塞过去,直口说道。 林岚眉头一挑,说道:“他就该打!” “你走,我不与你说!”黛玉有些愠色,转身背对着林岚。 “你与他是不可能的,最好死了这条心。”什么是一见钟情,林岚估摸着这俩货前世有因缘,在一见面之时就好似相识,心中早就有了彼此,这为了防止悲剧重演,只能当个恶人,快刀斩了这段孽缘。 女儿家的一点小心思被戳破,立马就表现在了脸上。黛玉红着脸,眼神一凛,说道:“长兄未免太自负了吧!” “呵。若是我不曾说中,妹妹又何必动气。有没有这回事,妹妹心里透亮着。这事情,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让它发生。” “什么道理?” “法理!国之法理!”林岚转身而回,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晚饭记得去娘亲那边吃,给你备好了鲜笋汤,清蒸白鲢,可别辜负了娘亲和几房姨娘的好意。你也是家中一份子,就别把自己当外人。” 林岚微笑着离开了,根本不容黛玉推却。 林家人少,若不是有客人在,几房姨娘和王氏大抵都是和林如海同桌吃饭,不然这一个人吃饭,总是没有什么滋味。不过今日林岚、宝玉都在,王氏与几房姨娘便另开一桌。 林如海从书房出来,洗了洗手,坐在主位上。林岚也入了坐。 “宝玉呢?” 老管家说道:“宝少爷身体有恙,饭菜已经送去东厢了。” 林如海瞥了眼林岚,“下手没个轻重。” 林岚呵呵一笑,道:“温室里的花朵,碰下都喊疼,岚儿哪能下狠手。” “还笑。等吃了饭,过去看看,你与他年长,多加忍让才是。” “知道了,爹。” 林如海拿起筷子,端起饭碗,说道:“吃饭吧。” 林岚这才拿起筷子,闷头吃饭。 一顿饭结束,林如海漱了漱口,擦完嘴,才道:“东厢之前来不及收拾,所以才让宝玉住的你的屋,没想到你回来的这么快,暂时委屈一下。” “爹说的哪里话。那岚儿就去看看傻宝……呃……宝玉表弟伤势如何了。” 林如海挥了挥手,道:“记得忍让,别再出幺蛾子了。”这晚辈之间打打闹闹,林如海倒是不在意什么,林、贾两家,若是真因为这件事伤了和气,那就未免太过好笑了。 林岚走至东厢时,袭人刚好将食盒递给屋外的林府小厮,见到林岚走来了,赶紧要把门关上。 “哟,这刚吃过饭就要关门办事情吗?也不怕累坏了咱们宝二爷的身子骨?” 袭人脸羞红,说道:“你胡说什么?” 林岚说道:“别遮遮掩掩的了。我可不是来看什么表演的,家父吩咐我过来看看宝玉表弟,若是落下什么隐疾,京师的那位老祖宗恐怕得杀过来。” 袭人冷笑道:“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等宝二爷养好了身子,就去金陵了,这林府这么不待见咱们,又何必强留!”她说话的时候,很是警惕地堵在门缝中间,生怕林岚闯进去。 “啧啧,这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连说话都是这么有水平,吾家顺溜若是丢到贾府去,准被骂个狗血淋头。你且让开,让我探望探望这宝二爷。” “姐姐不必堵着门,让他进来便是。”屋里头传来宝玉的声音。 袭人紧握门扇的双手这才松开了,有些警惕地看着林岚,道:“林少爷最好不要再乱来了,这样有伤和气。” “放心,我与汝家少爷不打不相识,也算是留下印象了。” 袭人咬着下唇,不打不相识,就你打我家宝玉了,印象没留下,印痕倒是留下了,真是无赖。 林岚推门而进,见到宝玉坐在凳子上,看来也没什么大碍,便道:“宝少爷身体可还有恙?” 尝过林岚粗暴的手段,所谓寄人篱下,好汉不吃眼前亏,贾宝玉咬着牙,强忍心头怒火,说道:“托表兄的福,无什么大碍。” 林岚笑了笑。他本就往屁股肉多的地方抽了几下,那手臂上的抽痕,也是宝玉那手去挡鸡毛掸子时候打到的而已。 “事有突然。不知道是宝玉表弟,还以为是哪个流氓在胭脂店调戏舍妹,所以才出手抽打,请宝玉贤弟莫要记恨。” 贾宝玉嘴都气歪了,这丫的还不气,感情挨打的不是他。 见到贾宝玉不说话,林岚拿起桌上下翻的瓷杯,倒了一杯茶,说道:“不知宝玉贤弟来扬州城有何要事?招待不周,还请多担待。不过愚兄这次回来,一定好好招待贤弟。” 宝玉嘴角一抽,道:“不劳表兄费心了。过两天就去金陵贾府老宅了,不叨扰姑父和表兄了。” “呵呵,那正好。愚兄也要回金陵学宫执教了,一同前往,也有个照应。” 贾宝玉咽了口唾沫,有些欲哭无泪,阴魂不散……恶魔啊! 第142章 暮春葬花 暮春三月,桃之夭|夭灼人眼。 林府后院廊道两边的六株桃树,花开烂漫,风一吹,不知落下多少花蝶。林岚最喜摆上一几案,一壶清酒,几碟点心,便能度过一下午的光阴。 他是不喜那蒸馏出来的烧酒,太烈,烧喉咙,云小凡传承了他的技艺,每日压缩出来的烧酒,都给了血徒,林岚这里无所事事,最重要的事,就是在林府看着,免得东西厢的两块“玉”异性相吸。 “少爷啊,昨儿个您颁布的林府新条规,好是奇怪。” 林岚一口清酒入腹,顿感舒畅,春风如沐,桃花迷人眼,笑道:“哪里奇怪了?” “男女不准拉手并行,这没事谁会拉手并行呀?顺溜平时连姐姐的手都不敢碰嘞。” “你不敢,不代表都不敢。” “那……男女厢房,不准互相串门呢?女子的闺房,哪个男子敢乱进去?” “有人就敢呐。不然你以为少爷这条规是摆设?” 为了让这两块玉不相往来,林岚也是伤神费脑,想出了好些办法。虽说有些因噎废食,但能够阻止悲剧的发生,比什么都来得值得。 顺溜蹲在一棵桃树下,说道:“少爷啊……顺溜觉着,若是黛玉小姐和宝少爷真的是两厢情愿,而又像您说的,贾府里边的老娘们不同意,您应该帮助宝少爷,让他们俩修成正果才是。” 林岚酒壶放在几案上,眯缝着眼笑道:“顺溜啊……你咋说得这么对呐?” “呵呵,少爷过奖了,顺溜都是跟您学的。”顺溜腼腆地拿过一块糕点,塞入到自己嘴里。吃这方面,顺溜从来不忌讳在林岚面前无礼。 林岚两指夹起一块红豆糕,说道:“我还觉得瘦西湖应该是咱林府的澡堂子呢。现实么?” 这个问题林岚早就考虑过,且不说贾府这棵大树不是林岚可以撼动的,就算他贾府成了破落户,这贾宝玉的婚事也不是他一个旁人可以管账的,除非这天下改姓林,那么一道圣旨下去,估计可行。 但是,这现实吗?好像有点难度。既然如此,所以拆散这对终究不可能在一起的苦命鸳鸯为好。 顺溜不说话了,起身站在林岚边上。 暮春时分,天气晴朗,东厢的主仆二人也出来散步赏花,见到林岚坐在桃花丛下,这脚步顿时跟沾了胶似的,迈不动了。 宝玉见到林岚熟视无睹的样子,也不去打理。 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玩。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得满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准备撒到后边水榭的池子里。 林岚见到捧花的宝玉,冷笑一句,“这贱人呐就是矫情。” 正想着,西厢也出来主仆三人,真是赶巧都凑到了一块儿。 黛玉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也不顾林岚在桃树下作甚,自己独自在靠近西厢的桃花树下侍弄起来。一边的雪雁和紫鹃也帮衬着,将落花归集起来。 等到宝玉从水榭池畔回来,见到黛玉在花间拾花,便道:“好,好,来把这些个花扫起来,撂在那水池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 黛玉摇头说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这池子通外边的河道,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遭塌了。那西厢的墙角处,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它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 “还是颦儿想得周到。” 两人一道扫着地上积累起来的落花,都忘记了不远处林岚还坐在那里。见到此情此景,林岚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葬花,这是要葬命啊。 顺溜羡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呢喃道:“真般配啊……” 黛玉准备回西厢,宝玉便不由自主地想跟进去。 “咳咳!咳咳!” 听到花间传来的咳嗽声,宝玉忽然背后一阵恶寒,想起昨日刚刚听说的林府新条规,这脚便哆嗦起来。男女厢房不得互串……他收回了要跟上前的脚步,在原地张望着黛玉离去的背影。 见到黛玉步入西厢,林岚起身道:“走。” “啊?少爷,你可别搞事情啊。” 林岚将顺溜按在地上,笑道:“吃你的点心。” “男女厢房不得互串,为何你……” 林岚一脚跨过月牙门,笑道:“我的地盘我做主,规矩,是给别人定的,当然包括贤弟你了。” …… …… 又至西厢,只不过当初的青莲不再,当初的无赖书童成了少爷。林岚一阵恍惚,只听得墙角传来咽呜声。 他朝那望去,只听得: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英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 “你干什么!”黛玉忽然一惊,花锄刚刚放下,这装花的花囊却被林岚给夺了去。葬花的凄美进行到了一半,就这样被无情地打断了。 “你要葬花,你问过这花愿意吗?” 黛玉哭哭啼啼,说道:“花能说话吗?” 林岚言辞犀利,“落红岂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你只图自己眼明心净,将它葬于花冢,怎知它心甘情愿化作养料,回馈母树。万物轮回,皆有定数,何须你来葬!” 黛玉被林岚一通数落直接吓蒙了,竟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人总要乐观一些,总是哭哭啼啼,颦眉哀叹的,伤身伤神,何必呢?” 黛玉不知说什么才好,一副凄然姿态,看得林岚很是心疼。 他扶起黛玉,说道:“我并不是责怪你什么,只是总这样哭哭啼啼的,身子能有什么起色。既然身为你的兄长,总盼着你好,莫要再这般自愁了。” “落红岂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是何人的句子?莫不是大兄你所作的吧?” 林岚一愣,这小妹还真是个诗迷,顿时一笑,说道:“自然不是我,一位姓龚的山民所作,只是道听途说来的。” 黛玉细细品味着诗句之中的哲理,呢喃道:“那一定是位高人。” 第143章 黛玉论诗 林岚不奢求自己的一番话就能够让黛玉改变性格。这能潜移默化地影响她,或许能让这个多愁善感的漂亮妹妹乐观起来。 葬花一事,自丛林岚的一通解释,黛玉也就释然了。本来嘛,花开花落,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偏偏有诗性之人,天性就有一种自然的伤感,莫名的流泪哭泣,所以才有这样那样,咿咿呀呀的闺阁幽怨诗词。 林岚的几首好诗词,同样是黛玉对林岚态度大为改观的原因之一。 《水调歌头》、《青玉案·元夕》以及那首有些耐人寻味的《凉州词》,都让黛玉对自己这位诗魁长兄倍有好感。 年轻人作诗填词,往往追求辞藻华丽,亦或是情景上的唯美,忘记了诗词本来的意图,是寄托自己的思想情感。而林岚所“作”的三首诗词,很好地表达了这一点,也是令黛玉羡慕崇拜的地方。 整日闷在房中自然会抑郁忧愁,马上就要清明了,林岚打算着过了清明再去金陵,在家中闲来无事,便答应了黛玉,一起探讨诗词。 一听探讨诗词,东厢伤势恢复差不多的宝二,也凑了过来。林岚本欲打发他离去,但架不住黛玉劝说,只让宝玉坐在自己的另一边,免得两人再擦出什么火花来。 本来宝玉以为自己有两把刷子,在林岚面前可以出出威风,结果从黛玉手中接过林岚的几页诗稿,顿时就不说话了。 黛玉将一些诗稿交到林岚手上,说道:“兄长,这是元旦前后,贾府的几位姊妹们作的诗,请兄长点评指点一二。” 林岚看到这诗稿第一页就是这傻宝的诗,便扫了一眼,缓缓吟诵道:“有凤来仪。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迸砌妨阶水,穿帘碍鼎香。莫摇清碎影,好梦昼初长。 工整倒是工整,不过刻意追求韵脚、工整,却忽视了整首诗的灵动,读来无感,倒像是一根根木条随意堆砌着,虽然细看,每根木条上有细琢纹饰,但失了灵气,还谈什么诗呢?” 林岚的一番评论,已经让宝二有些不敢张口反驳。 林岚又翻了几页,见到黛玉的词,娓娓念来:“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毯。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果然,这愁字啊,还是林妹妹挥之不去的主旋律。 “此词作得,太悲,也不好。” 黛玉红着脸,说道:“还请兄长指点。” “不多点评,诗词本就表意而为之,迢迢韶华未老去,岂能充满悲色?你有何可悲?”既然决定要改变自己这妹妹的多愁善感,那么就得从她最喜爱的诗词着手。写出来的东西都是感物伤情的,内心哪里能乐起来。 黛玉稍颦眉,微微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岚叹气道:“所谓少壮不努力,老大才徒伤悲,妹妹正值芳华,衣食无忧,父母兄长疼爱,虽说生母病故,但想来你娘亲也不希望你整日哭哭啼啼。所以,这诗词今后莫要再写得如此伤悲,世间很美好,及时行乐才是。” 宝玉这个时候却很中二地站起来,有些傻气地说道:“我倒是觉得妹妹颦眉伤感的样子挺美的,我见犹怜,与那些妖艳的货色不一样。” 林岚脸一黑,说道:“宝玉啊……你要是觉得这样挺好的,那愚兄让你也整日伤感一下,打得你哭爹喊娘,眉头都皱成八字,如何?” 林岚的一句威胁,顿时让贾宝玉感觉背后一阵恶寒,赶紧说道:“表……表兄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好看,倒也劝过妹妹,莫要伤心费神。” “好看?你那是病态审美!姑娘家,自然是微笑最美。吾家妹妹生得如此漂亮,如天上下凡的仙女,笑起来更是好看得没话说。” 林岚夸黛玉的时候,已经是一种不要脸的地步。这让女孩子心情好起来的第二招,那便是哄。净挑些好听的说,甭管对不对的,妹妹就是用来宠的,这林岚也不指望黛玉能干什么大事,自然是呵护好,不让悲剧的发生才是主要的。 黛玉听了林岚的这一番夸赞,若是从宝玉口中说出来,定是要骂他油嘴滑舌,没个正形,但是从自家长兄口中出来,也不好意思反驳,只是娇羞地低头微笑。 “颦儿笑了,颦儿笑起来真美!”傻宝在一边拍手夸赞着。黛玉一把从林岚手中拿过诗集,娇羞地往西厢跑去。 廊下桃花映得人分外红,林岚笑着摇摇头,看来女孩子还是得哄啊。 清明将至,金陵贾府当家作主的几位,得知了京师里来的荣国府宝二爷在揚州林府,便派人过来接。清明毕竟是个祭祀的大节日,宝玉虽然很不舍与黛玉分开,却也容不得推却,只得带着丫鬟去金陵。 这宝玉一走,林岚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倒不是治不了这个混世魔王,而是这事儿强来一次倒还好,第二次再毒打一顿,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小雨淅淅沥沥下起来,林岚撑着伞。 “表兄,告辞了。” 林岚颔首,笑道:“一路顺风,虽然相识有些不愉快,但相离总是有些不舍的。”这话说得林岚自己都感觉恶心。 “颦儿怎么还不出来……”宝玉垫着脚在林府门口张望着。 林岚伞一挪,挡住了宝玉的视线,笑道:“时候不早了,赶路要紧。” 王氏与几房姨娘也出门迎送,宝玉道别后,只得上了马车,没能再见一面黛玉,心里头终究有些遗憾。 王氏笑骂道:“你怎么这般不待见贾府的少爷?” “嗯。林府只能有一个少爷,这个解释娘满意吗?” “去去去,赶紧回屋,免得受风寒,你爹这几日又病倒了,真是愁。”王氏想到咳嗽个不停的林如海,脸色瞬间耷拉下来。 林岚抿了抿嘴,并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小小的波动,不知道林如海还有几年的寿命。 第144章 清明琐事 小雨淅淅沥沥,落在林家的屋檐上。 林岚步入书房,林如海坐在椅子上小憩,听到动静才睁开眼睛。 他刚要说话,一张口,却是咳嗽不断。 “爹,大夫看了没?怎么说的。” 林如海呷了一口茶,这才平复下来,说道:“老毛病了,肺病,难治。” 林岚不是医生,在这方面的短板,让他几乎是自己得了风寒,都得找大夫治,更何况这样的大病。 见到林岚脸色有些不好的样子,林如海安慰道:“不必担心,稍微休整几日便好了。”他喘匀了气,让林岚坐在一边的位子上。 “前些日子金陵城三堂会审,你终于尝到了当初埋下的苦头了吧。” 林岚淡淡地说道:“人在做天在看。” 茶杯放在桌上,林如海看向窗外,说道:“那薛蟠的死,老天爷看见了没?” 林岚眉头一挑,道:“岚儿等清明上坟祭祖后就回金陵了,学宫那边事情积攒了一大堆,也该着手处理一下了。” 林如海沉默了很久,轻咳了两声之后,才缓缓说道:“太傅终究在野,有些时候,你并非要照办,明白我的意思?” 林岚点点头,沉默地看着窗外。 “去吧。清明我就不上坟了,姑苏那边估计照例在老宅祠堂祭拜,这山头,就交给你去祭拜了。” “嗯,那岚儿退下了,爹保重身体。”林岚起身,朝林如海一礼,看到林如海侧头凝望着窗外,便转身离去。 林如海拿起茶,又放下来,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薛蟠的事情,风浪还是未平息。死了很多的江湖高手,却依旧没能找出元凶。 …… …… 林岚走出书房,恰好碰上小厮拿着竹筐,里头装着满满的艾青。 “这是要做什么?” “少爷,刚采来的艾青,做些青明饺。” 林岚回想起儿时,与家中老人一起揉粉、包青明饺的经历,便道:“给厨子说,等会儿我和黛玉会来帮忙。” “啊?”下人大惊失色,“少爷可使不得,这让夫人知道了,还不得责骂我们,怎么能让您和小姐动手。” 林岚笑道:“只是觉得好玩有趣,夫人那边我担着就是。” “好……”虽然还是有些犹豫,但是林岚都这么说了,他哪里敢不答应。 厨房如临大敌,一个大木盆里边,倒好了配好比例的糯米粉和粳米粉。厨子站在一边,等着林岚和黛玉过来。 “少爷,这些粗活,您若是感兴趣,看着就好,怎么能让您动手。” 林岚已经卷起袖子,在盆里洗了洗手,笑道:“妹妹不过来玩一玩?” 黛玉犹豫片刻,不知道林岚这是做什么,也把手洗干净了。 温水倒入木盆,林岚搅动着盆中的糯米粉,不断地揉搓,黛玉力气小,只是在一旁偶尔捏一捏面团子。看到原本的粉,在林岚的揉搓下渐渐成形,黛玉也感兴趣起来。 厨子将烫好的艾青倒入木盆之中。 “这是作甚?” 林岚说道:“妹妹不知道,此野菜名艾青,妹妹闻到它的气味了吗?” 黛玉点点头,说道:“兄长说这是野菜吗?气味倒是挺香的。” “这艾青用碱水汆烫,揉入这面团之中,不仅色泽翠绿,吃这青明饺的时候,会有奇香。” 一边的厨子说道:“少爷真是博闻多识,这都晓得。”他帮着林岚按着木盆,免得已经有粘性的面团随木盆晃动。 黛玉已经退到了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木盆内发绿的面团。 面揉好后,又醒了小半时辰。 厨子做完后续准备后,将擀好的面皮交给林岚和黛玉。 黛玉看着林岚娴熟的动作,问道:“兄长以前经常包这个吗?” 林岚笑了笑,他才来这个世界多久,不过也没正面回答,而是说道:“既然你见过雅芳,应该跟她去过街上吧?” 黛玉点点头,按照林岚的手法,将一个清明饺包好,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她还是很满意自己的作品,比作出一首好诗还来得开心。 “知道为什么我执意要带你来包这个青明饺吗?倒不是府上却人手,而是想让你沾沾人间烟火,总是一个人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容易迷茫,心生哀愁。我们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都不是一个孤独的存在。” 黛玉听着林岚的劝告,沉默不言。这几日,林岚一直给她灌输着心灵鸡汤,至于有没有用,林岚心里想着,但愿是有用的。乐观得活着,总比愁眉苦脸地活着要好。 两人包了一些之后,将手上沾着的粉洗去。林岚擦干了手,问道:“这几日在那边吃饭,可有什么不适?” “大母和几房姨娘都很亲和。” “那便多加亲近,她们也都是上了年纪,多多陪伴才是。我即将去金陵,之前你一直呆在西厢,如今也算是缓和了当初紧张的关系,所以多多走动才是。” 黛玉点头称是。 厨子端着两碗汤过来,说道:“少爷,小姐,炖好的鸡汤。” “呃……” 林岚暗笑道,这碗鸡汤,还真得干了。 处理好家中琐事,林岚抽空去了趟竹林小筑。云小凡看着忙成狗一样的顺溜,暗自偷笑,还好他不识字,不然定是要累惨了。 “少爷,累死顺溜了。” 林岚将竹篮放在桌上,道:“带了些蒸好的青明饺和清明团子,记得洗了手再吃。” 顺溜眼睛弯成月牙儿,蹦下长凳,去屋外的水缸边洗手了。 云小凡坐在边上的长台,用磨石打磨着一些金属零件。 “小凡,你也过来吃吧,待会儿冷了不好吃。” 云小凡笑道:“少爷您要的零件都齐活了。那些工匠做得粗糙,尺寸不太对,我给磨磨。” “都好了吗?” “您过来看看。”云小凡朝林岚招了招手。 看着桌上摆着的一件件零件,林岚的眼睛眯缝起来,笑道:“不错。” “少爷,这些都是干什么用的?” 林岚为了防止被有心人看出什么来,所有零件都是分开请工匠铸造。他拿起一枚枚黄铜铸成的子弹,呢喃道:“也不知道这玩意儿行不行。” 第145章 放“炮仗”? 黑夜之中,小雨落在灌木的叶片上,发出噗噗的轻声。 偶尔传来几声虫鸣,一双靴踩在灌木上,虫鸣声立马消失了,紧接着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全凭声音跟那仅有的一些感知。火折子划过,琉璃罩子内的火油棉被点燃,才掩映出肥大的身子,以及身后那瘦小的身板。 “快点上来。”肥大的身子一把将身后那人拉上坡。 两人坐在铺好了石板的坟头歇息着。雨落在蓑衣上,凝重的呼吸,带动着蓑衣一起一伏。深夜上坟,这样的大孝子,估计也找不出第三个了。 “老钱,确定了是这儿?” 肥大的身影点点头,道:“不会错的。只要咱们取了那个臭小子的项上人头,大人一定会重用我们的!” “该怎么做?听说那小子手段很是厉害。” 肥大的身影从怀里掏出干粮,啃了两口,冷笑道:“你还真以为那小子有隔空取人首级的本事?笑话!不过是些小把戏。明日我们都做快点,手脚麻利些。林府应该没有好身手的人物。” 身板瘦削的刘三披头散发,足以见这些日子有多狼狈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道:“就怕上头那位卸磨杀驴。” 钱把总脸色一变,也沉默了。汤天昊、宁宏都死得不能再死了,自己能活下来,不过是给这个案子留一个不审下去的理由。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不过这个小子坏我等好事,必须死!至于去不去投奔那位,再从长计议。” 刘三阴沉着脸,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可怕,“来年清明就是他的祭日,也好,省得林家人多来一趟了,哈哈。” ...... ...... 可能是这几日雨下得够久了,清明上坟,天公作美,天放晴了。虽然是个严肃悲伤的日子,但实话实说,放晴了山路确实好走许多。 林如海昨夜咳血,吓得林府上上下下都没睡好觉。所幸请来大夫,喝了一剂药后,病情稍稳定下来。 清晨天刚亮,几房姨娘和王氏便去栖灵寺上香拜佛。人一无助,就想着求人求佛。林岚自然也被早早地催醒,带上纸钱,准备上坟。 马车自然是血徒做车夫,出城之后,难免会遇到麻烦,带个高手更加稳当。 “血徒,名字就叫血徒吗?” “我没有名字。” 和这样的人聊天实在无聊,林岚拎着竹篮上山。坟山上今日人头攒动,血徒走在前边,替林岚开道,这让身后的林岚轻松了不少。 “林司业,别来无恙啊。”正当林岚两人拐过一处陡坡时,从一边的丛中忽然钻出一个身影? “钱把总?”林岚眉头一挑,看着摘下斗笠后的那张脸,有些惊讶地说道。 这条必经之路有些窄,血徒挡在林岚身前,朝后边的树干喝道:“还有一个也出来吧。” “呵呵,眼神倒是挺好。”刘三手中拿着长刀,冷笑着走来。 “刘典史看来没吃够苦头啊,如今朝廷通缉你们二人,赏银都加到二百两了,还敢来找林某人的麻烦?” 刘三的脸变得狰狞起来,喝道:“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拿命来偿还吧!” 钱把总的刀抽出鞘,笑道:“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日了。清明送你上路,明年这个时候,林家也可以替你上坟了!只是不知道林公受不受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林岚笑了两声,道:“罪有应得,搬起石头砸自己家,还要反咬一口?” 血徒很淡定地站着,说道:“不必和他们废话。” 钱把总眼睛一瞪,喝道:“杀!” 血徒的身影如同一阵风,瞬间朝钱把总奔去,手中的剃刀咔嚓一声,一道精光在林荫间犹如寒芒。 “跟着我走!”血徒声音低沉,犹如手上那朴实无华的剃刀一般。林岚朝后望去,刘三握着长刀,朝他们夹击而来。 “去死吧!阎王爷会收了你的,到时候问你怎么死的,就说是作死的!”刘三冷冷地笑道,脚下的步伐加快了。 钱把总一刀挥下去,才落下一半,便被那小上许多的剃刀给弹开了。 林岚很淡定地看着奔上来的刘三,从腰间掏出那把刚刚装好的左轮枪。 刘三瞳孔一缩,脚下的步子稍有迟疑,有些忌惮地看着林岚手中,散发着金属光泽的玩意儿。这是什么?感觉好像有些厉害的样子。 林岚嘴角划过一丝弧度,他丝毫不担心血徒会敌不过钱把总,王言手下的高手,如果连一个小小把总都招架不住,那也没什么脸了。 “就拿你来试试手。”林岚有些激动地将转轮对准了枪管。 不论是刘三还是身后看到这一幕的钱把总,有心头一紧,这神秘的杀器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对于未知,人总是充满了恐惧和好奇。 扳机被林岚拉开,只要撞针准确无误地触碰到弹夹的尾部,靠着瞬间产生的火星和冲撞,就能让子弹顺利出膛。 砰! 一声巨响,除了血徒,其余三人都一阵恍惚。 血徒的剃刀瞬间抹过钱把总的脖子,在同一瞬间,才听到那砰的一声。他顺速回过头。 “你搞什么玩意儿?” 刘三回过神,手中的刀一抬。 林岚已经丢了那左轮枪,捂着手疼得嗷嗷叫,“炸……炸膛了!”他的手被火药爆炸的作用力震得已经麻木了,好在工匠都是足斤足两地锻造了这枪膛,火药的威力也不是很大,不然林岚这手恐怕是保不住了。 “又他娘的诈老子!”刘三看到林岚又是甩手,又是喊疼的模样,便知道自己再一次被戏耍了,气得咬牙切齿,举着刀杀过来。 血徒手中剃刀咔嚓一响,在指尖十分有艺术性地转了一圈,眼花缭乱地卡在了那柄刺过来的刀背上,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他的整个身体都贴着刀的一侧,滑至刘三面前。 剃刀再一次转动,在刘三面前闪过一抹光之后,血徒很自信地退开来。 “唔……” 两个脖子上鲜血狂喷地滚刀肉从互相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为什么,明明没有什么感觉,为什么…… 噗! 噗! 两人倒在了地上。血徒瞥了眼还在嗷嗷叫的林岚,很淡定地说道:“以后少给我搞事情。” 林岚捡起那把左轮枪,想着回去之后还得好好改良一番,嘀咕道:“知道你的刀快,但再快,快得过子弹吗?” 原本想装把逼,结果这研制的左轮枪竟然炸膛了!这就让林岚很无语了…… 一场偷袭,来得猝不及防,结束的也快。 这俩好死不死的二货,自然交由血徒来处理掉。林岚可不会傻到将这两货再交到衙门去,麻烦不说,还惹得一身腥。 庆幸的是林家的仆人没有跟来,都被林岚打发到了王氏的身边,去了栖灵寺。 林岚烧着准备好的纸钱,将供奉的祭品换上。山林大了,鸟兽多,这祭品多半成了它们腹中之物。 “处理干净了。”血徒来到林家的祖坟前,看着林岚点着香烛。 林岚将头上的灰烬掸去,问道:“山上人这么多,你怎么处理的?” “坟多,处理尸体还不好办吗?找了个年久无后的,埋了进去。” 林岚眼皮一跳,好在没有死在林家祖坟里,不然要是被他爹知道了,估计得气死。 “你这样搞,就不怕坟包里的主儿半夜来找你?” “呵,我是向来不信邪的。” 林岚将竹篮拎起来,说道:“走吧,咱们回府。” 血徒问道:“方才那玩意儿是什么?” “呃......放了个鞭炮吓唬下他。” “您觉得我会信吗?” “......” 第146章 可怕的阿兹海默 清明过了之后,林岚在家小住了几日,林如海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在栖灵寺求佛吃斋数日的王氏和几房姨娘都松了一口气。林如海若是倒了,无疑跟天塌了没区别。 黛玉这几日也陪在林如海左右,虽然话不多,但是那份心尽到了,自然让林如海倍感欣慰。家中安好,林岚也准备会金陵去了,学宫那里,既然自己身为司业,自然要干出点什么来。 这一回,林岚可以说是带足了家当。小凡、顺溜以及在林府服侍林岚起居的萍儿,都带去了金陵。 暮春时分,道上已是一片盛绿,林岚喝着小酒,惬意地看着顺溜做出来的统计报告。 “不错,那帮小子几个月没白忙活。”林岚满意地将那报告收起来,准备另作他用。 顺溜噘着嘴,说道:“少爷,顺溜也忙活了十多天,难道没功劳吗?” 林岚甩过一包炒货,“有点事做就吆喝着讨功劳,到底还是你顺溜长本事了,你看看人家小凡,有你这么贫嘴吗?” 林岚的一通话,惹得车上的萍儿和小凡咯咯直笑。也就是林岚脾气好给惯的,不然那家的小书童敢如此放肆。顺溜闷闷不乐地吃着炒货,以此来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 马车驶入乌衣巷,却看到了两个熟人。 “你们怎么来了?”看着甄英莲父女,林岚有些纳闷,这才刚刚团聚,不应该在姑苏城里头好好过日子,怎么又跑了回来。 林岚看到甄士隐憔悴的面容,更加纳闷了。 甄士隐见到马车刚刚到了门口,便说道:“英莲,你帮恩公将东西拿进去。”虽说甄家以前是小康之家,但如今早就败落地连普通之家都不如了。 支开了英莲,甄士隐才朝林岚一礼,说道:“恩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说便是,钱不是问题。”看到甄士隐一副愁容的样子,林岚觉着应该是有事相求。 两人站在巷口的一角。乌衣巷的改造已经完毕,多了些字画、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由于不知道林岚要将乌衣巷挪作何用,姚祭酒也没有要来管这烂摊子的意思。 甄士隐看着英莲的背影,悄悄地抹泪,道:“我求恩公收留英莲,虽然这个请求有些过分,但是给您做妾也好,做丫鬟也罢,公子宅心仁厚,相信不会亏待了英莲。” 甄士隐说着就要跪下来。 林岚搀起甄士隐,问道:“是你的岳丈为难你们?” “可能是我老了,越来越不记事。这最近的好几次,去街上之后连回家的路都记不得了。还经常出现幻影,总是想起上元佳节,抱着英莲看花灯的时候。很多的故人过来拜访,明明很脸熟,我竟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 “可能是甄伯您离乡时间久了,才会有这样的情况,不要急,会好的。”林岚安慰道。 甄士隐摇头说道:“大夫说了,这是呆症,无药可治,越到往后会越严重,六亲不认,最后连自食其力的本事都没有。” 他脸色惨白地看着院中的英莲,眼泪不住地流下来:“我的英莲……我若是糊涂了,这个家里能做主的,就是我那心怀不轨的岳丈了。如今我们这家境,虽然英莲长得好看,但是也没有那个平常人家看得上,给富贵人家当小妾,又怕英莲她被欺负,思来想去,还是趁我没糊涂之前,将英莲托付给恩公您,求您一定要收留这个可怜的娃儿。” 林岚想到前世的外婆,阿兹海默症,确实是一种可怕的病症,连医疗发达的二十一世纪,都无药可治愈,更别提医疗条件如此落后的古代了。 这对于甄士隐来说,或许是最大的残忍吧。 林岚沉默地倚在墙边,静静地听着。 “我可怜的英莲,我要是糊涂了,那婆娘也做不了主,岳丈又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恩公刚从拐子手里把英莲搭救出来,怎能忍心看着她再堕入厄境?” 林岚闭目,沉默了片刻,说道:“英莲呢,她知道这事吗?” “我与她说了,定是不忍心抛父弃母,跟随恩公您的。如今小老儿无权无钱,找到了英莲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准备出家做道士,免得最后连英莲都忘记,徒添悲伤。” 林岚长叹一口气,说道:“我若是答应了,岂不是让英莲更加难受?” “您行个好,这白脸我来唱。”他哆哆嗦嗦地拿出一张卖身契,“画押已经画好了,您收了它,今后英莲就是您的人了,为奴为婢,任凭恩公处置,只求让她不要再受苦了。” 甄士隐不待林岚答应与否,瞥了眼院中的英莲,颤颤巍巍地离去了。林岚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如何做。或许目送甄士隐,是维护这个父亲最后尊严的方式。 可怕的阿兹海默,到了最后不要说六亲不认,就连起居吃住都是一个问题,一个不愿意在自己女儿面前留下如此一面的父亲,林岚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巷中忽然想起金铃声。一声声吆喝由远及近,在巷中飘荡着。 ……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 林岚循声走出巷子,站在巷口,一盏孤灯挂在石柱上。远处的跛脚道人带着甄士隐,忽然回头,朝林岚躬身一礼。 一切恍若梦境,虚无缥缈之间,该走的都走了。林岚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转身回到包家宅院时,见到英莲刚好出门,正东张西望着。 “恩公,我爹呢?” 林岚内心此事五味杂陈,话到嘴边,终究还是难说出来。然而看到那双纯净的眼,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 “你爹他……出家了。” 说话间,藏在袖子之中的那张卖身契被捏得粉碎。 第147章 名与利 暮春一夜雨,晨儿起来,院内都是落下的花瓣,贴在青石砖上,失去了原有的芳色。 英莲坐在廊前发呆,见到林岚进了屋,才回过神,有些紧张地站起来,道:“恩公,可有我爹的消息?”对于林岚,可以说比之她的爹娘,更加让英莲感到心安,因为是他将自己从火坑里救了出来。 人情冷暖,小丫头心思玲珑,心里头早就有个度量。甄父寻女心切,她自然能感受到那股亲情,其母封氏虽然怜爱她,但是怕自己的大父,不敢出声。 林岚摇了摇头,该走的人,怎么能留得住,便道:“你爹早就有出家的念头,你们父女团聚,了了他最后的一桩心愿,这世上也就没他牵挂的东西了。” 英莲泪流下来,哭诉道:“娘和大父弃父而走,如今英莲又不能长伴爹爹左右,爹年老力衰,如何能照顾自己?” 一边的萍儿安慰着,拍着英莲的肩,也是抹泪。她何尝不是被亲生父母卖身给了林家。穷苦人家,哪里养得起这么多人口,留下儿子续香火,女儿卖身的卖身,嫁出去的嫁出去,留在家中被视为赔钱货。 林岚叹气道:“事已至此,你也莫要伤心了。这对你爹或许是个最好的结果吧。他将你托付给我,就安心住在此处。” 如今林岚让出来了主厢,给萍儿和英莲住,这侧厢顺溜和小凡睡着,昨夜林岚还是住的客栈。至于血徒,林岚自然不必去管,这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神人,估计在哪边剃头看血管,画糖练耐心呢。 “林司业,别来无恙啊!”薛贵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林岚扫了一眼,这薛贵身后带着一堆的仆人,比起原来,多了七八个,看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免得再遇害了。 若是说薛蟠这回折戟在秦淮河上,得益最大的是谁,自然非薛贵莫属。薛家年轻一辈,三个子嗣,如今薛蟠一死,薛蝌又不是经商之料,这挑起重担的大任,自然是落到了薛贵身上。 薛老太爷如今放手,这薛家生意在薛云手上越做越差,自然是让老太爷有所不满,准备培养这个庶出的孙子来提早接班。 乌衣巷的学府,老太爷交由薛贵来负责,自然是想考验考验这个本来就是由他捅出来的篓子,看看薛家唯一的希望有没有经商的头脑。一个成功的商人,在哪里都能嗅到商机。 “有何贵干?” 薛贵呵呵一笑,道:“林司业前些日子出城的时候才驳了在下的面子,如今还是冷面相对,这今后咱们要在这乌衣巷还如何能愉快地合作?” 林岚让萍儿、英莲回屋,然后缓缓道:“姚祭酒只不过答应了薛家一个监院的位子,至于乌衣巷如何运作,你不需要知道。” “我需要知道!”薛贵冷笑了两声。 他缓缓走上前,伸了伸懒腰,“你以为这乌衣巷我薛家就会凭三块牌匾就让与学宫?未免也太小看我薛家的眼界了吧?” 林岚眉头一挑,并不接话。 “本来此地要建酒楼,在林司业未至金陵之时,姚祭酒已经和薛家洽谈过,要以学宫名义建一处私塾。南雍陷于规矩,自然不能接纳府学以及官宦子弟之外的学子,这样的私塾,皆南雍之名,用来招纳两淮学子,可以赚取银钱,不失为一条财路。” “按薛公子的意思,这里即将开业了?”这他娘的,感情自己折腾了半天,在乌衣巷办了个野鸡大学,迎合了那些人的意思,来骗银子用的? “正是。”薛贵笑道,“虽然没开酒楼稳当,但既然木已成舟,咱家老太爷便顺水推舟了,林司业,你就好好打理薛家的产业吧。” 薛贵呵呵笑着,带着大帮人走出了包家老宅。 顺溜见薛家的人走了,便与小凡跑出来。 “少爷,这坏家伙来干什么?” “顺溜啊……你少爷我终日打雁,没想到被雁啄了眼睛啊……”林岚出门,朝学宫方向走去。 林岚当初就没有想过,三块匾额能够将整个乌衣巷给搞下来,至少让薛家明面上不敢动包家老宅,结果却出奇的顺利。 学宫和薛家出奇得配合,竟然真的将乌衣巷的事情给谈妥了,当时林岚就感觉有些蹊跷,以为是薛家拉不下脸面来,就将这事给抛到脑后,没想到……自己穿针引线地,恰好成了两边跑腿的狗腿子了? 林岚风风火火赶到学宫,姚祭酒与吕监丞正好在公事房喝茶。 “林司业回来了?” 林岚坐在椅子上,笑道:“姚祭酒真是老谋深算,合着学宫与薛家穿同一条裤裆,让林某人给你们系根腰带啊。” 姚祭酒一口茶入喉,将茶盏放在桌上,道:“看来林司业知道了些什么。” “应该要问姚祭酒还瞒着我什么吧?如果今后还要共事,最好能讲清楚。” 姚祭酒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林小友都这么问了,那老朽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这乌衣巷一事,学宫当初是和薛家交涉过,不过薛老太爷拒绝了,所以也就没有后话了。不过林司业阴差阳错之下,又将事情挑了起来,最后撮合了这桩买卖罢了。” “买卖这个字眼,从祭酒嘴中说出来,怎么就像馊了的酒,变味了呢?” “呵呵。林司业,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偌大的一个学宫,朝廷每年拨下款,少之又少。南雍又有祖制,圣上既然插不了手,自然这放下的款也少得可怜。教习、下人、管事等等,哪一样不要花销?而且朝廷今年又要削尖拨款,你叫学宫里的人怎么活?” “薛家要名要利,学宫有名气也缺利,所以一拍即合?” 姚祭酒微微一笑,道:“言公的那套革新,说实在的,老朽并不是很赞同,所以等私塾建成,林司业执教私塾,想来压力要比执教学宫来得轻松。” 林岚呵呵一笑,说道:“果然还是姚祭酒老谋深算,受教了。” “过奖,林司业即日起就是金陵学宫静安分院的主事了,您爱怎么折腾是您的事了。” 林岚拱手一礼,道:“告辞了。” 林岚走后,吕监丞抿了一口茶,说道:“祭酒此举,一石二鸟,真是妙啊。” “言公派来的人,太年轻。”姚祭酒呵呵一笑,“想要插手南雍,他王言也不看看有几斤几两。” “您就不怕乌衣巷那边生乱?” 姚祭酒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说道:“有本事之家,又岂会去那不入流的私塾?薛家要钱,咱们也要钱,这生钱的鸡,披着仁义的衣裳,他林岚敢做戳脊梁骨的事儿?” “还是祭酒想得周到。”吕监丞恭维道。 第148章 古人啊,他不简单 秦淮河畔,林岚眯缝着眼,想着事。 暮春时分,柳絮纷飞,落得河面都是毛茸茸的。他渐渐捋清了整件事的思路。不论是建酒楼还是办私塾,其实薛家都没有什么所谓,能赚钱,就是开青楼都不是问题。 南雍与薛家合办的私塾,就有些像某某大学附属中学的感脚了,至于是圈钱还是真的培养精英,那就不得而知了。江南富庶,这样打着南雍旗号的私塾,自然会有人争破头想进来。乌衣巷一条街,加起来四十余间房,足足可容下千人有余。 每年三两银子,抛去微弱的成本,足足有两千多两收入,自然是笔不赔钱的买卖。千万别小瞧了两千两银子,在大京朝,当朝一品大员,若是光按俸禄来看,每年也不过几百两银子。 马车停在畔池边,血徒将一壶白干递上,这酒是小凡用林岚说得方法,将白酒蒸馏浓缩得到的,白酒蒸干,简称便是白干了。 “喝点吧,看你脸色很难看的样子。” 林岚接过酒,说道:“这玩心计,确实没有给他一刀来得痛快。” “这些老家伙,个个都活成了人精,您要跟他们打交道,自然是吃点亏。他们又不是傻子。” 林岚一口酒入腹,有些烧喉咙,他眯缝着眼,说道:“是不简单啊。走吧。” “您去哪儿?” “薛府。” 血徒一滞,说道:“您若是要动手,我可护不住您。” “放心,我只动口。” …… …… 薛府的灯笼依旧是挂着治丧时用的白绸,灵堂依旧撤去,但堂前的白烛依旧还点着。今日是薛蟠死的五七。 大京朝不管是有钱人家还是贫苦百姓,人死后,便于“头七”起即设立灵座,供木主,每日哭拜,早晚供祭,每隔七日作一次佛事,设斋祭奠,依次至“七七”四十九日除灵止。 林岚坐在车内,呢喃道:“真是晦气。” 血徒偷摸着喝了口白干,“有什么好晦气的,人死在我手上,又不是死在您手上。” 秦淮河上的谋杀案,至今都没什么下文,这让薛家人很是悲愤,毕竟他们在明,对方在暗。 薛府的管事匆匆跑来,站在马车边,道:“林司业,里边请。” 林岚起身下马车,说道:“不必等了,晚些我自行回去。” 血徒迟疑了片刻,“还是等您吧。” 管事瞥了眼马夫,心里暗道这仆人好生不懂事。 “那便随你。”林岚朝薛府走去。 堂上坐着的中年男子,自然不是薛老太爷。林岚这个后辈,自然不需薛老太爷亲自相迎,而是薛家的二爷,薛劲。 “林司业光临薛府,不知有何贵干?” 林岚被请入客座,瞥了眼薛劲,道:“倒是没别的事,今日上府,就是想问问,乌衣巷薛家与南雍合作的学院,薛家准备如何办?” “如何办?这好像是林司业您该考虑的事吧。”薛劲干笑两声,摇头晃脑地吹着杯中的茶叶。 薛家如今大笔的生意,都是由薛云把持着,他是庶子,自然没资格与薛云争夺什么。可如今薛蟠一死,薛云无后为继,薛蝌之父,又已经早逝,薛蝌又不是经商的料子。薛老太爷不得不考虑将接力棒转交给这个庶出的薛二老爷手上,算是替薛贵铺平道路。 薛二爷如今春风得意,自然说话都是硬气的,扫了眼林岚,又不住地笑起来。 “你们薛家不蠢,在下也不傻,替你们薛家当掌柜,没那么好的事,而且……”林岚眯缝着眼,当初以为是吞了薛家的宅院,如今这么一看,倒是包家的宅院变相地被黑了进去,“包家的宅院,可没说租用给南雍当书院。” “林司业,您可是国子监司业,此等大事,岂可被一些蝇头小利而干扰?” “呵呵,干扰什么?干扰到薛府的生意吗?”林岚笑了笑,替薛家做嫁衣,这事情,他脑壳烧坏了才干。 薛劲衣袖搭在膝盖上,缓缓道:“林司业若是不愿意,相信姚祭酒随时可以换个人,您是明白人,希望不要误了前程。”若是一月之前,他自然不敢如此说话,但如今薛家一半的产业落入到了他的手中,所谓父凭子贵,如今薛老太爷有让二房起势的意思,自然让他格外得意。 “赔本赚吆喝,姚祭酒要让林某人当头驴,您觉得在下会愿意吗?这司业不当也罢。” “那就随您了。” 林岚笑道:“当初令郎干得那一套,不排除林某人不会施展。包家的宅院,如今还是租给在下的,既然薛二老爷不肯拔毛,那么到时候伤筋动骨了,就别怪在下无情了。” 林岚起身告辞之后,侧堂之中的薛老太爷才拄杖出来。 薛劲赶紧从主座上起身,将自己老父扶至主位上,“父亲,咱们下一步如何做?” “老二啊,着什么急。咱们有里头握着一把好牌,就得捂好了,等下的注大了,再摊牌,岂不是更妙?” “父亲说的是。”薛劲笑道。 “乌衣巷的事情交给阿贵就是。从小就看他面有凶相,有当年老祖宗的一丝神韵。”薛老太爷满意地眯着眼。薛家在金陵的几房,虽然不如京中王腾一脉显赫,但也是金玉满堂,岂会是一群酒囊饭袋。 薛劲眼珠子一转,说道:“几日前,儿子去布庄接手生意,刘掌柜很不待见儿子,还说只听大哥的,父亲您看……” “嗯,知道了。”薛太公起身。 “刘掌柜经营金陵布庄,那是一把手,儿子自然礼让三分,只是不敢违了您的意思,也是硬着头皮接手,似乎大哥那里也不是很高兴。” “你先让一让,兄弟俩个争家业,这事情传出去也不好听,这事情我会与老大说清楚,等到年底,江南诸外派掌柜来盘账了,我会做出决定的。”薛太公在下人的搀扶下,拄杖离去。 薛劲长舒了一口气。薛蟠一死,薛家就变了天,无疑他这一房,是得利最大的,从这个角度来看,他还是很感谢秦淮河上刺杀薛蟠大侄子的那个高手。 薛府之人各怀鬼胎,这古人呐,他还真就不简单。 第149章 与谋 翻身王八,四脚朝天,如今的薛府里头,二房得势,最着急的自然是长房了。当然有一个人的邀请,却是林岚出乎意料的。 林岚登上摘月楼,包成起身招呼。 “林兄,这里。” 林岚朝东侧望去,包成身边那人也站起来,同样看着林岚。 “林司业,久仰久仰。”年轻人极有修养,朝林岚拱手一礼。 林岚打量了一番,与两人坐了下来,道:“你便是薛家的三公子,薛蝌?” “正是。这次请林司业过来,乃是洽谈合作的事宜。” “合作?若是薛兄说的是乌衣巷的事情,那便找错人了,这事情并不是在下所能决定的。”薛贵和薛蟠虽然让林岚感到恶心,但是不代表林岚对薛家所有人都厌恶,不然这一回,也不会登门拜访了。 薛蝌摇头,道:“如今薛家二房得势,长房失利,我这个爹娘死得早之人,成了没用的弃子,本来也不打算染指薛家的生意,只不过这一次二房做的事,实在让人心寒,薛家交到他们父子手中,恐怕要完蛋,所以来和林兄谈合作的事情。” “呵呵。薛兄你有什么资本,谈这个合作?” 薛蝌在薛府一没根基,二没长辈宠爱,那还谈个锤子? “家父当初分房之时,也有些祖业留下。在下手头也有万把两银子,可以供咱们起家。” 林岚笑道:“一万两银子,薛兄凭什么认为在下会助你夺取薛家的大权?毕竟我们才刚刚碰面而已。” “若是林兄没有这个兴趣,那只能薛某人自己来办了。”薛蝌起身,欲离去。 “等一等。”林岚喊住薛蝌,道:“能不能助你夺得薛家的掌权我不把握,但是合作做生意我还是很敢兴趣的。” 薛蝌眉头一皱,问道:“林司业此话何意?” “一万两银子,薛兄不会天真的以为,就能让林某人在乌衣巷一事上搅黄薛家的生意,然后让薛老太爷将手中大权交于你?太不切实际了。”林岚想着薛蝌之所以想要与他合作,恐怕还是因为乌衣巷一事,让自己从中作梗,将二房掌管的生意搅黄,从而上位。 薛蝌道:“既然林司业都说不可能了,那还合作什么?” “咱们合伙做买卖,薛家做什么买卖,薛兄您最清楚,那么把薛家的生意抢过来,不就达成咱们的目的了吗?” 包成一直没插话,这时候才说道:“薛家产业众多,咱们人手、本钱都稀缺,如何蜉蝣撼树?” “薛兄敢来找我,自然就不怕这银子打水漂,就看薛兄如何抉择了。” 薛蝌思忖了片刻,说道:“如今薛劲接手最大的生意,应该就是薛家布庄的生意了,我可以投给林兄五千两,就看林兄本事了。” “好,成交。”林岚眯缝着眼呵呵笑道。薛家联合着姚祭酒阴了自己这么一手,那么这个耳光,自然要狠狠地打在薛贵父子的脸上。 薛蝌敲定好了大致方向后,便匆匆离去。包成却有些无奈,说道:“林兄,这买卖必赔啊。薛家在金陵经营已久,布庄的生意早就给垄断了。上至丝绸锦帛,下至平常人家穿的棉麻染布,都一应俱全,咱们拿什么和他们拼?” 林岚缓缓地喝了一口茶,说道:“如今金陵最普通的棉布多少钱一匹?”大京朝没有黄道婆,估计松江布也没有这一说,这纺织业还靠着单人的纺线织布,效率难以提高,布价自然就还贵着。 “一般的布,也就半两银子一匹吧。”包成估摸着说道。 “那咱们半两银子卖两匹,薛家还怎么和咱们争?”林岚笑了两声。 包成一口酒差点喷出来,说道:“半两银子卖两匹?你这是要折本啊!咱们可就五千两银子,你能卖多久?若是整个金陵的人都来买布,估摸着一天就能给咱们买穷啊!” 林岚摩挲着下巴,说道:“五千两银子,咱们若是按股份算,我这手头才三千来两银子,不能让薛家人占了大头。包成啊,你有钱吗?” 包成一听林岚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腰包上,赶紧捂严实了,道:“没钱!我爹娘都升天了,这老东西死的时候还欠下一屁股债,卖光了乌衣巷的好几间祖宅才还上的,如今除了那间租给你的宅院还有一套我住的别苑,啥都没了!” “薛贵那孙子不是一直惦记着乌衣巷那套包家宅院吗?按金陵最贵的地皮价钱,把那套宅院卖了,如果你想赚大钱的话。” 包成脸色一变,道:“林兄,打水漂的事情,您还要赌上我的宅子?” “乌衣巷如今要办私塾,那间宅子今后谁还敢租?我这是拉你一把,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按秦淮河边上的地价,怎么说也值个两千来两银子,卖了他,咱们合伙赚大钱,我只能在背后出谋划策,这东家还得你来做。” 包成心里这叫一个纠结,问道:“这事情有谱吗?”包家祖上好歹也是金陵大户,若不是到了包成老爹这一代败家,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如今林岚说得让他有些心动,这要是连这最后的一间祖宅都给卖了,估计他包成也要被人笑话成败家子了。 “怎么没谱?”林岚笑了两声,这纺纱和织布,一旦提高了十倍八倍的效率,这布的价钱还不由他们说了算?别说砍下一半,就是砍下三分之二,林岚都是稳赚不赔的。 “我再考虑考虑。” “随你。”林岚走到摘月楼阁台,俯瞰金陵城繁华的商贸,感慨道:“我本不愿改变这格局,是你们逼的。” 包成走来,问道:“既然你这么有把握,为什么还要拉上薛家人?” “树大招风。咱们根基不稳,怎么在金陵立足?薛蝌为人忠厚,是个可以打交道之人,能力也不弱,只是他这一房长辈死得早,所以才落得无权,咱们帮他,又何尝不是借薛家的势?” 如果说血徒秦淮河上的那一刀,是血的杀戮,那么即将到来的商战,则是一场看不见的杀戮风暴。 第150章 买在六环 要在留都金陵搞得大庄园,那几乎是有钱也难办得到的事儿。既然要撼动一下薛家布庄的地位,林岚自然得找个地儿,将纺织厂建起来。 薛蝌第一笔款项到位之后,林岚便带着两个合伙人在城外到处看庄园。包成的投资还没有决定,见到林岚还有看庄园的心情,便问道:“林兄这是要做什么?” “我问你,薛家布庄的布都是从哪里来的?” 薛蝌说道:“一些成色差的普通布匹,都是从农妇手中收来。至于上等布料,都是顾专人纺织,再供货到布店的。”身为皇商之家,即便没有掌权的经历,这些基本常识,薛蝌还是有的。 “咱们既然要动一动这布匹的生意,自然得从布料下手。论名声、根基,咱们不可能与薛家布庄比,自然要从这价格上碾压他们,所以从纺线到织布,都得一条龙产业化,不可能再从农妇手中采购。”这就是林岚的想法,小农经济的形式,自然不可能有更高的生产效率。 薛蝌眼前一亮,道:“林兄你这想法倒是新奇,我还从没听说过有专门的织布厂子。” “新奇什么呀,这布料从农妇手上收来,成本本来就低,咱们若是雇人专门织布,价钱上压不到哪里去,到时候怎么跟你们薛家的布庄竞争?我看必然是折本的买卖。”包成也不是傻子,一听林岚的主意,就立马否定道。 林岚笑道:“我说价格能砍一半,那就能砍一半。咱们先看顺眼了庄子,买下来就是。”没有两把刷子,林岚敢跟薛家布庄叫板? 三个未来的东家,就在金陵城外逛悠着。几处中介介绍的庄园,都看了个遍,最后敲定在一处靠近河岸边的大庄园,地段虽然远了点,但贵在价格便宜。在中介的几番讨价还价之后,林岚几人,终于用一千八百两银子,拿下了这个空置的庄园。 包成看着宽敞无比的宅子,咂摸着嘴,道:“这地儿是宽敞,就是地处偏远,要是在这里搞个作坊,是不是还得雇一批护卫?若是这样,这人手上又得是一笔开销啊。” “嗯,这个你倒是提醒我了。金陵城里边的治安不消说,这里地偏人稀的,遇上土匪强盗确实要小心。”古代像这样的庄子,都是有护卫家丁把守,不然太平年间还好,若是不太平的时候,这土匪一来,估计抢得什么都不剩了。 包成趁着薛蝌在远处,小声说道:“这会不会是薛家设下的一个套儿?咱们将银子投进去,然后这薛蝌一抽身,咱们不就裤头都穿不上了?” 林岚拍了拍包成的肩,说道:“这庄园是我掏钱买的,字是我签的。至于薛蝌的五千两银子,是准备在金陵租下最大的那间铺子准备的,所以不管是不是薛家设下的套,伤不到咱们的元气。” “那布的生意呢?咱们投了钱,若是打水漂了,岂不是被坑死?” 林岚道:“赔本了,我回揚州亲自拉银子过来赔你。” 说实话,林岚对薛蝌还是有些防备的,这庄园林岚是早就打算买了,庄子大,找些佃户、护卫住下,将来把这个布坊办起来,那就算是真正的运作起来了。这些,就不是薛家人能染指的,合作是一码事,至于要不要掏心掏肺,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薛蝌过来,问道:“林兄,这下一步怎么做?”原本薛蝌就没有打算做生意,而是让林岚暗中用银子将乌衣巷的私塾搅黄了,这样薛贵父子也好受不到哪里去,结果被林岚忽悠着另起炉灶做起了生意。 “薛兄,有一点讲明了。咱们合作归合作,这分账又是另一回事。这庄园只是带你过来看看,将来会有源源不断的布匹从这里出来,你的银两会用在店铺的投资上,将来分红的时候,刨去了成本,咱们再分的钱,所以庄园里将来任何东西都不归你。” 薛蝌说道:“这些都是小事,关键如何才能让我二伯吃瘪?”薛家家大业大,这万把两银子,即便是血本无归,想必薛蝌元气也伤不到哪里去。这薛家弃政从商,世交却都是朝中官员,可以说是商途无阻,自然有的是积蓄。 林岚眉头一挑,问道:“你就这么想让你二伯落马?看长房得势的时候,也没见薛兄你有什么动作啊?” “大伯为人虽然自私,却守道义。这次长兄身亡,薛某认为极有可能是这薛蟠所为,虽然我找不出证据,但是得利最大的就是二房,这事情,大父看不明白,但是我绝不能让这奸诈的父子得逞,所以必须得争上一争。” 林岚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什么时候薛家的布庄生意垮了,你就接手布庄生意,到时候咱们货源再供给薛家的布庄,整局棋盘活了,估计老太爷也会对你刮目相看了。” 薛蝌拱手道:“那就看林兄如何运筹帷幄了。” 中介拿着地契过来,谄媚地朝林岚拱手,笑道:“小官人,这是地契。今后这庄园就是您的了。” 林岚将地契收入怀中,问道:“这地方总有个名儿吧?” “哦,这河古名六环河,这地界也叫六环。” 林岚干笑两声,得,感情自己买个庄园,还买到六环来了。 …… …… 临近日暮,姚祭酒上车,准备回府,却被一教习喊住。 “卢先生有什么要事吗?” “祭酒,乌衣巷那边,林司业已经撒手不干了。听说包家的宅子,都卖给了薛家了,薛太公那里会不会就此收手?” 姚祭酒捋须笑道:“请神容易送神难,既然金陵城的人都知道薛家要办私塾了,自然不可能因为这事情就打退堂鼓。也好,既然他自己撒手了,这私塾的事宜就由卢先生负责好了。当初答应言公,不过是卖他个面子,既然林岚不愿意干,那么就此作罢。” “那就多谢祭酒赏识了。”卢教习拱手一礼,退到了一旁。 姚祭酒挥了挥手,马车缓缓而行。他侧头望向街边的景色,呢喃道:“也是个桀骜不驯的年轻人呐。” 第151章 飞梭和纺纱机 自从明白姚祭酒是个什么样的人后,林岚也懒得去南雍,只要有学籍挂在国子监,三年之后自然可以参加会试,只不过这登科及第的把握,确实不足。古人寒窗苦读十年,自己吊儿郎当的,怎么能够与之比肩。 庄园的建设一直在按照林岚的规划进行着。 血徒的衣着,永远就是一身黑,这能够让他很好的融入到黑夜之中,当然,也很难能够看出他换没换衣服。 “您让我当庄园的大总管,是不是过分了一些?”血徒皱着眉,问道。 林岚看着已经有入住的佃户,若无其事地说道:“亏待你了?” “我有正事。” “剃头和卖糖画?庄上人多了,你没事就出去转转,也没说非要你一刻不停地看着庄子。”如今庄园内多了十几户招来的佃户,还有十几个家丁,也算是人丁兴旺了。 顺溜带着佃户家的娃娃们瞎溜达,俨然一副他才是大地主的模样,惹得林岚摇头直笑。 包成面露担忧地走过来,说道:“林兄,按你的要求,这厂子里头的东西都命工匠造好了,只是我看来看去,都不像是织布用的,见都没见过啊。” 林岚眼前一亮,道:“哦?这才不到一个月就造好了吗?走,去看看。” 珍妮纺纱机,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技术含量,也就是将纺一股的棉线卧倒横排,变成同时纺几十股,类似滚轴的纺纱机,所以,相比较摇轮似的传统纺纱机,包成自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织布,首先你得将棉花纺成棉线,然后才能用棉线织布,以往农妇都是自己纺纱,自己织布,一个月才出一匹布,效率低得可想而知。有些人还得跟着丈夫下地干活,得空了才织些布补贴家用,如今林岚这样安排,纺纱的就纺纱,织布的就给我织布,自然是节省了不少劳动力。 布作坊是由原先的一个大粮仓改造而成的。开了窗子,做了一些木工活,看起来也敞亮了不少。林岚看了看制好的十台纺纱机,满意地点点头。 “林兄,这东西看着这么古怪,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纺纱的,到时候你就明白了。”林岚笑了笑,转到另一边去看已经架好的二十台织布机。 包成多少还是有些眼界的,说道:“这些织布机我倒是认得,只是林兄你这未免造得也太大了点吧,手都够不着,你这样怎么让人织布?” “我自然有我的打算。”这些织布机,都是林岚从已有的织布机改良而来,所以工匠们造起来也快得很,不出一个月也就完工了。如今这样的规模,还是小了些,不过林岚还只是暂时性的试验一番,真正大批量生产,还得等到调试完毕了才能够夸大规模。 “不错,很满意。” 包成跟着林岚走出作坊,一脸无语地说道:“还满意?这些玩意儿能织的出布来?”他一点都不相信林岚捣鼓出来的东西可以织布。 林岚还是那句话,“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这原先的粮仓在离河最远的东边,林岚还打算在西边建一个更大的作坊,今后用来扩大生产,而且六环河水流湍急,正好可以利用上水力,代替人力是一个不错的想法。规划好了一切,林岚也就安心在庄子上住着了。 那些个雇来的佃户,可急坏了。纷纷跑到林岚这里来讨活干。这些雇佣来的佃户,都是老实人,这一日不干活就浑身难受,一则拿了主家的钱粮,心里过意不去,二则都暮春了,再不种点什么,到了金秋还有什么收成? “主家官人,咱们来庄子上也有些时候了,是不是该耕种点什么了?” 林岚看着十几户雇来的佃户,说道:“庄子上没田。” “没田!?” 几个中年汉子被雷到了。没田还找什么佃户?这不是瞎闹嘛。“主家莫要开玩笑了,这没田还要我们这些佃户作甚?” “咱们布作坊缺人手,所以找你们来干这活。放心,工钱和米粮少不了你们,不比你们种田来得少,等过些日子收购的旧棉到了,你们就可以上工了。” 几个汉子面露难色,说道:“平日里自家婆娘织土布,咱们搭把手还可以,这让咱们这些个糙老爷们织布,主家这有些为难人啊。” 林岚说道:“不要急,等过些日子要做什么,该怎么做,自然会教你们,这几日庄上打理打理院子,一些不需要的东西归置归置,其他的就不需要你们操心了。” 一群汉子忧心忡忡地离去。从包成到租户,都不看好林岚的布庄大计,然而林岚一点都不担心,有了珍妮纺纱机以及飞梭织布机,这还担心什么? 庄上的娃儿一窝蜂地跑着。林岚眉头一挑,忽然想到什么,随手抓过一个娃儿,道:“几岁了?” “东家大官人,阿毛六岁了。” 一群毛头娃娃凑过来,都是见过林岚这个主家,纷纷乖乖地行礼。 林岚笑道:“挺好,今后庄子上不必拘谨。” “谢谢东家。” 萍儿和英莲也被接到了庄子上,两人如今情同姐妹,连住都是住在同一间屋内,倒也安乐。庄子上的家丁护卫,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帮衬着木匠们在西边将更宽敞的作坊建起来。林岚看着欣欣向荣的庄子,心里格外的舒畅,虽然在六环,但是胜在清净,一切都在朝好的地方发展。 砰! 一声朝天的枪鸣声,惊得树梢的麻雀四散而逃。 扛着木头的护卫警惕地朝那间神秘的屋子看去,这已经是第五次了,若不是林岚吩咐过,只要屋子不烧,哪怕再怎么搞,都不必过去帮忙,这些人都怀疑是不是有什么炮弹落在那间屋子里了。 “成了!少爷,成了!” 云小凡戴着厚厚的棉手套,举着那把左轮枪兴奋地跑过来。 “少爷,没炸膛。子弹飞得很远,威力大了不少!” 林岚拿出弹夹之中留下的弹壳,冷笑道:“我就知道,给别人来做,再怎么实诚,多少还是会偷工减料。”一般东西,厚薄差一点也就算了,这玩意可是要人命的东西,偷工减料自然是要人命的。 血徒看着林岚手上的玩意儿,凑过来神神叨叨地说道:“这玩意儿到底做什么用的?” “有了它,胜过你二十年的功夫!” 血徒挠了挠咯吱窝,一脸不屑地说道:“您就吹吧。” 第152章 初见成效 旧棉花收来了不少,庄上的佃户们开始忙碌起来。妇人、汉子齐上阵,在作坊里看着一台台稀奇的东西,摸不着头脑。 这,是织布用的? 怎么看也不像啊。 林岚指挥着汉子将弹熟的棉花倒在纺纱机的槽中。 “东家,这东西该怎么使?” 林岚朝最前端站着的两个汉子摇了摇手,说道:“摇起来!” 听到招呼的汉子卧着小半人高的转把,慢慢地将锭子摇了起来。纺织机上的大滚筒开始慢慢转动起来。站在珍妮机前的妇人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林岚说道:“可以开始纺线了,平日怎么纺线的,现在就怎么纺。不过是同时多纺几股。” “啊?同时纺几股线?这怎么纺?东家,你可别为难人。” 林岚拿着居撅,在不停的锭子上抽出棉线,紧接着换了另外一股,十来股握在他手上,然后朝后拉着。在妇人们惊讶的目光下,十几股线就绕在了锭子上。 “看到了没?怎么不能纺?” “真是神奇,竟然还能这么纺线!”妇人们用惯了传统的轮轴单人纺线,见到林岚如此轻松地同时能纺出十几股,显得那么不可思议。 林岚示意摇锭子的汉子停下,将手中的居撅交给妇人,说道:“你们好好配合着练练。” 新鲜的东西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林岚相信,勤劳智慧的劳动人民潜力是无限的...... 这边分配好了纺线的任务,林岚又来到织布机边,见到妇人们已经端坐在机器边,好奇地端详着织布机。 “东家,这机子这么宽,手都够不着呀。”江南女子心灵手巧,家家都有织布机,贤惠的妇人织布、女红,样样精通。只是这织布需要梭子来回撺动,这架子这么宽,如何用手来回引动? 林岚笑道:“二毛他娘,可以把你这木梭子丢了。” “唉,小官人。这织布哪里能没梭子。这木梭用惯了手,怎么能丢呢?” 林岚单手撑在架子上,道:“那你够得着吗?” 妇人双手拍在台子,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哀叹道:“小官人您说得是啊,这该死的木匠棺材,做这么宽,这是要老娘的命啊!” “你先把这线给穿上,等等我教你这机器如何用。你们都把线穿上!”林岚指挥着十台织布机,将买来的棉线上到织布机上。 二毛娘手中的木梭来回试了试,摇头叹道:“怎么可能呢,这尺寸梭子怎么来回引线?” “哈哈,二毛娘,你就别指望着你手中的木梭子了。看好了!”林岚将棉线穿在凹槽之中的飞梭中,按动了机关。 “呀!” 妇人没有做好准备,忽然蹦的一声,吓得她差点丢了魂。 就在她出神的一瞬间,飞梭在弹簧和滑轮的作用下,已经完成了一次穿梭。林岚笑道:“还等什么呢,继续呀。” 妇人一愣,这纬线已经过去了,赶紧压紧了纬线,脚踩在织布机上,上下一交换,弹簧一触发,飞梭又嗖的一下飞了过去。 “这……这也太快了吧!”妇人惊叹道。 林岚微微一笑,说道:“你们都过来看看这飞梭织布是如何操作的。”教学完毕之后,林岚便退出了布作坊,这纺线、织布都已经教学完毕,剩下的工序这些佃户们自己就能摸索出来,等到配合娴熟之后,很快就能够投入生产了。 一家丁忽然跑来,道:“老爷,有人找您。” 林岚朝庄园门口望去,似乎是哪家的仆人,便走了过去。 “林官人,肖大家说许久未见,甚是想念,今晚云袖招宴请林官人,还望林官人赏脸。” 林岚脸色一变,这母夜叉闹哪样,他干笑两声,说道:“带话给肖大家,在下一定到,只是这词曲未有头绪,莫要见怪。”哪有那么空闲的时间唱曲儿,也不知道这母夜叉这次又是什么事情。 布庄距离量产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积累,等西边的厂子利用水车将生产效率提高到质的飞越后,这布匹的生产,才初具规模。 云小凡捣鼓的左轮枪,初具威力之后,便一直研究着如何提高射程。林岚劝过他注意安全之后,也就不去打扰他了。这东西,也不是什么大炮,带好防护手套,火药量又小,左轮的枪膛又是足斤足秤的纯铜,炸伤的可能性也小。 血徒将马车赶来,问道:“去哪儿?” “云袖招。” “又去逛|窑|子?” 林岚翻了翻白眼,说道:“什么叫逛|窑|子?是去娱乐消遣,听听曲儿。你这人真是俗不可耐。” “呵呵。逛就逛,有什么好不承认的。男人嘛,都懂。”血徒的话,似乎多了起来。马鞭一抽,朝金陵城驶去。 林岚无语,暗自腹诽道:懂你妹啊! 草垛上的顺溜见到远去的马车,忽然愣了一下。 “顺溜哥哥,你怎么了?”庄上的小屁孩扯了扯顺溜的衣角问道。 “我……好像错过了什么……” …… …… 文德书院又迎来了新鲜的血液,四合院的三人,没有林岚这个大魔王打压着,日子也过得舒坦了不少。 四位夫子聚在一道喝茶。 “老姚终究还是将南雍当宝贝疙瘩捧在手里啊……”陈之策冷笑了两声。 王川笑道:“表面上答应了言公,准备革新学制,可实际呢?还是腐朽不化,南雍有着祖制庇护,是革新最好的实践点,就是要抱残守缺。” “你们也别怨姚祭酒,这革新,哪里是你们想得这么容易?真当说改就改的?依我看,这次百叟宴上,圣上若是采纳了言公的建议,估计才有可行的余地,不然……”秦夫子摇摇头。 “既然被架空了,林家小子又在做甚?” 一提到林岚,章本添气不打不出来,喝道:“这个不思进取的小子,别提他。一提我就来气,竟然买了做庄园,整天混吃等死。要不是言公有意放手,老夫都要亲自过去将他逮回来好好教育一番!气死我了!” “年轻人嘛,风流点也是正常。像咱们这把年纪,要风流也风流不起来了。”秦夫子想必年轻时候也是风流成性,说起话来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章本添鼻孔出气,道:“玉不琢,不成器。好苗子都是被这样荒废的!” “老章,你的得意门生,貌似如今在朝堂上趋炎附势,叫嚣得欢呢。”陈之策喝了口酒,幽幽地说道。 章本添一听到这个就来气,说道:“翅膀硬了,难劝动了!” 秦夫子眯缝着眼,看着山中绿意,至少他的门生,都是两袖清风,不结党营私,有他当年的风范。 “还是风流点的好啊。” 放荡不羁之人,至少他不下流。 第153章 走肖啊走肖 秦淮河上前些日子死了人,薛家的画舫一个多月没有经营了,然而云袖招依旧如故。贵人宾客往来不绝,尤其是新花魁独特的唱腔词曲,更是吸引了一大波歌迷,天天捧场。 林岚走入画舫的时候,看到了个熟悉的面孔。与一帮少年郎围坐在一起的贾宝玉忽然脸色一变,眼睛盯着林岚,惊讶居然会这么巧就碰上。 正当宝玉考虑要不要上前问候一番时,小侍女从阁楼上匆匆跑下来,到林岚跟前,道:“肖大家等候您多时了。” 周围之人羡慕又惊讶地看着林岚,竟然是肖大家的座上宾,该是什么样的贵人? “这好像是南雍的林司业吧?” “噫,初来乍到就是肖大家的座上宾了,看来有些底蕴啊。” 一个磕着瓜子的贵人吐了壳儿,说道:“揚州巡盐御史的儿子。” “那也不错了,呵呵。” 林岚上阁台,瞥了眼声乐暂歇的蝶衣。那双幽怨的眸子,仿佛在责怪林岚无情,这么久了才过来,还不是专程来看她的。 眼睛再次扫过去的时候,便看到了众公子簇拥着的宝玉,然而林岚也仅仅是瞥了一眼,就这么扫过去了。男子逛青楼,本就不犯法,再者说这云袖招已经算得上是干净之处了。 林岚步入厢房,稍微愣了一下。 他看到了什么? 林岚曾想过声音不男不女的肖大家,定是个体态臃肿,脖子上挂着一圈肥肉,眼睛都挤成一条线的肥婆,又或许是一个尖嘴猴腮,说话刻薄,咄咄逼人的半老徐娘。 然而眼前这位鲜衣明眸,风韵不输年轻小姑娘的美少妇,着实惊艳到了林岚。美妇人手中纸扇轻摇,瞥了眼门外的林岚,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肖……肖大家,晚生有礼了。”林岚有些猝不及防,不显山不露水的肖大家,今日竟然会露出庐山真面目来,这有些太突然了,突然到林岚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掩饰住内心的尴尬。 “坐吧,今日还有人要过来,叫你来,只是陪坐而已。”肖大家妩媚一笑,不似那些清纯动人的姑娘们,红唇微扬,眼眸微微低垂,似看遍红尘,洞悉人世的浅笑。 林岚有些无语,您要请人,叫个姑娘作陪也就算了,叫我来作陪是几个意思?自己有漂亮姑娘好看?也不能啊。 “肖大家。”老者今日换上了一件黑色的长衫,特地将须发整了整,很规矩地站在门槛边,等着屋内之人传来吩咐。 姚祭酒?见到跟个龟孙子似的缩着头,不敢失礼的姚祭酒,林岚有些纳闷,就算肖大家是当今圣上的乳娘,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撑破天能称霸秦淮河,难道还能让南雍祭酒低头?林岚都想骂姚祭酒软骨头了。 “老姚啊,许久未来这云袖招了,怎么变得生分了?” 姚祭酒头都未抬,拱手一礼,丝毫没有了读书人的骨气,说道:“肖大家说笑了,老朽替圣上执掌南雍,难抽出闲暇之时来此作乐。” “进来吧,站在门外多难看。”肖大家瞥了眼要起身的林岚,用眼睛示意他继续坐着。 姚祭酒进了香阁,看了眼坐在肖大家身边的林岚,同样吃了一惊。不知道这林岚怎么跟这位扯上的关系。 “怎么,还要我请,您老才肯坐吗?”肖大家呵呵一笑,惊得姚祭酒赶紧落座。 “听说姚祭酒前阵子力排众议,推举了一个年轻人当了南雍的司业,所以某家特地掌了掌眼,确实了得。” 姚祭酒勉强地笑了笑,“南雍一向博采众长,林司业的话,还被引作教训。” “哦?” 林岚也一愣,自己又说了什么金句,貌似自己就没有在学宫说过什么话吧?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肖大家嘻嘻一笑,道:“可是某家听说,林司业还没有在学宫当值一天,就被姚祭酒赶到了乌衣巷当鸡头去了。” 姚祭酒眼皮跳了跳,这话也就这位能说得出口了,“乌衣巷的学院也算是学宫一部分,老朽……” 肖大家罗扇一挥,嬉笑道:“扯什么皮呢?说鸡头已经抬举了。你们南雍和薛家合伙捞银子这事我管不着,但是南雍的学风是得改一改了,老姚,你说呢?” 姚祭酒擦了擦额头,有些纳闷,这位怎么就忽然插手南雍的事情了,“是是是。”他敷衍地应和着。 “某家可是说认真的!”肖大家罗扇朝姚祭酒点了点,都快要碰到老祭酒的鼻子了,“看看如今南雍养出来的废物,内不能安邦定国,外不能抵御蛮掳,满口仁义道德,弹劾这个弹劾那个,一点正事不干,你这南雍祭酒若是没本事,年底上京时,某家和皇帝侄儿说说,这南雍祭酒啊,还是能者继之,你看可好?” 虽说南雍如今碍于祖制,当今圣上不插手,但说到底,大京朝还是赵氏的天下,姚祭酒只要不是老年痴呆,就听得明白肖大家的话是什么意思。 林岚却没心思去想什么革新学制,而是反复咀嚼着“皇帝侄儿”四字。 皇帝侄儿,皇帝侄儿。 母夜叉叫圣上侄儿。 那么理所当然,圣上叫母夜叉……姑姑! 林岚眼睛一瞪,盯着桌上的香茗,咽了口唾沫,感情秦淮河上的霸主,竟然是天下霸主他姑姑! 肖大家,感情趙氏走出了皇宫,就成了肖氏了。 姚祭酒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老朽早有此意了。这不才请了林司业执掌学宫革新大业,林司业,是吧?” “啊?”林岚回过神。 肖大家嘻嘻一笑,说道:“林司业,那某家可就要看看你的本事了。这歌词能够革新,相信学制上你也能给某家一个惊喜吧?” “……” 肖大娘,这学制跟歌词八竿子打不着,这都能扯到一块儿? 姚祭酒算是看明白了,今日云袖招这场宴请,感情是给他看看林岚身后的大树。原本一个闲居在野的太傅,自然不能动摇姚祭酒的决断,但是这位秦淮河霸主,可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跟她讲道理的人,当年都被京师里的那位下旨割了舌头。 这样,就再也没人敢嚼舌头了。 所以时至今日,知道肖大家身份显贵的人不少,但真正知道肖大家何许人也的,在金陵恐怕也屈指可数。 肖大家罗扇轻摇,喃喃道:“人呐,不欺你少年,可到了中年还不知规矩,只能动粗了。唉,叫某家一个弱女子动粗,还真是难呐。” 林岚眼皮跳动着,弱……女子?分明就是披着羊皮的霸王龙啊! 画舫靠岸之后,一老一少登岸。姚祭酒须发在风中飘扬,“林小友,你这就有些不厚道了。这事你怎么没跟老夫提及?” “祭酒公务繁忙,又要操持南雍,晚生岂敢染指南雍呢?” “明日孔庙,就等林司业来主持革新了。”姚祭酒老谋深算,但架不住一只霸王龙的威胁。这可是要老命的,秦淮河一霸,谁敢招惹? 第154章 流芳千古 初夏的天儿,还燥不起来。日头初升,孔庙外三千余南雍监生以及三府学宫弟子集合在广场之上。 “唉,听说了吗?今日好像是那个新晋的林司业要革新什么学制,有意思的很。” “革新?咱们都是要参加科试的,四书五经,才是正经学问,这还革新什么?”有人打着哈欠说道。 一边有人附和着,“就是说啊,听说是算学之类的杂学,我的天,祭酒是怎么想的,这些有用吗?” 有用没用,仿佛成了判断一门学问价值的标杆。 林岚今日穿了件黑色的长衫,显得庄重沉稳一些。他从正道上缓缓朝孔庙之前走去。夹道边的学宫弟子纷纷侧头望过来,这么年轻的国子监司业,恐怕还是头一个吧。 当林岚踏上台阶的平台之上时,一边的金铃被拉响。还在下边议论纷纷的学宫弟子都安静了下来。 “今天,我不打算和你们争辩什么。” 林岚看着台下的学宫弟子,这些人,都是大京朝的知识分子,若是他们的思想都僵化腐朽了,那么革新便永远只是空谈了。 “算学、格物学,这些学问,有没有用呢?我说,有用。但是,我说了没用,依然还是会有不少人这样想,吃个饭付个账,这点小算术还用学?” 底下不少人笑了起来。他们也都是这么想的,算学也好,格物也罢,这些在他们看来,都没有儒学取仕来了实在。 林岚又说道:“但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或许在一百年,甚至两百年三百年,算学、格物学的地位,将会超乎你们的想象。一切都与这些你们现在看不起的学问息息相关。没有开拓者,也就没有进取者。我不会强迫你们去学什么,这些学问,或许换不来高官厚禄,或许换不来真金白银。” “但是,我要说的是,你们的名字将会流芳千古。南雍孔庙,也就是你们看到的孔圣石像后边,将会立起一丈高的汉白玉大碑,那些算学、格物学以及天文地理等杂学做出突出贡献之人,将会在上边留下名字。” 底下的人都懵逼了。 “什么?在孔庙留下名字,这该是一件多光宗耀祖的事情。” 有人憧憬,有人蠢蠢欲动。林岚做不到一瞬间就让这些自然科学深入人心,那么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用名利来诱导。或许当算学、格物、天文地理,这些都发展成了庞大的学问之后,才能摆脱儒学的光环,然而这样的起步阶段,即便是他所了解的西欧,都是笼罩在神学的光环下。 “不仅如此,孔庙两道会专门立石像,将他的突出贡献镌刻在上边。想要光宗耀祖?那就好好做学问,没有人会说,学了算学、格物学的,就会影响科试。同样,也没有人会再说你学的这些都是没用的东西!当你所作的成就足以镌刻在石碑上时,比起史书上留不下半点笔墨的小官吏,你觉得哪一样让你的子子孙孙更加骄傲?” 底下人窸窸窣窣议论着。南雍屹立千年,朝代换了十几个,这孔庙依旧如初,能够在孔庙外留下点什么,自然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或者说,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然而林岚抛出了这样的一个诱惑,自然让所有人,包括一边的姚祭酒、吕监丞都暗吃一惊。他们并不担心林岚会捅出什么篓子,革新学制,本来就是一件难以施行的事,没有人会为了一种没有实际价值的学问花费精力,然而现在不同了,为了功名,还真会有人去研究这些学问。 其实对于算学、格物以及天文地理,古人的基础并不比欧洲人差,落后就落后在没有将其发展成一门系统的学问,后继无人,几百年冒出一个两个这样有贡献的人,还是不受器重之人,导致一步步落后了。 大京朝之前,同样有这方面学问的书籍、资料,林岚抛出这样的话,就是要促进学术的自然形成,能够有春秋战国时期那种百家争鸣的效果,就更完美了。 “散会!” 林岚袖子一挥,还在憧憬着碑上刻吾名的年轻才子们四散而去。姚祭酒忧心忡忡地走过来,说道:“林岚,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革新学制,难道有错?” 姚祭酒脸色难看地说道:“孔庙之外,怎能随意树碑?有辱神明!” “要不您和肖大家去聊一聊?晚生就这点本事了。” “你这是威胁!” 林岚笑道:“要把学问做成学术,不是一代两代人就能完成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姚祭酒,你哪一天泉下有知,就明白今天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日子了。” 姚祭酒擦了把汗,好嘛,活着都还闹不明白,就跟他说死后的事情了。 要林岚去教方程、教函数,那简直是要他的命。自然科学的发展,有它一定的认知规律,林岚做的,就是引导,而不是扼杀这些看起来无作用的学科。 既然前一个穿越者欠这个世界一个孔子,欠一次百家争鸣的时代,那么,林岚要做的,就是开拓这个多学术时代。 终有一天,那些数学定理、物理知识,一样会在古老的华夏开出绚丽的花朵。 林岚走下台阶,一位年轻的学宫弟子满怀憧憬地走过来,说道:“司业,我听过王川夫子的算学,很有意思。” “那你感兴趣吗?” 年轻人点点头,说道:“他和儒学不一样。我感觉那更加接近自然规律。” “那你还会继续去学吗?” 年轻人思索了片刻,说道:“若是以前,可能不会。不过今日听您这么一讲,也许家里的人不会那么反对了。” “那很好。做学问多交流,讨论讨论着,往往真理就出来了。千万不要敝帚自珍,有点小发现就藏着掖着,这样永远也成不了大师。” 年轻弟子拱手道谢,随后满怀信心的离去。 林岚可能想不到,多年以后,这位年轻的学宫弟子,成了第一个算学集大成者,也是将名字第一个刻在孔庙汉白玉碑上的人…… 第155章 疯狂的布和人 就像庄园之中的布匹一样,有些事林岚永远也不可能一个人去完成,那样子,就算有三头六臂,他也做不到。他能做的,就是引导、指引一条他认为对的捷径。 旧棉收购,纺出来的棉线,又被用到织布上。一条完整的流水线就这样出来了,有了飞梭和珍妮纺纱机,织布的效率提高了几十倍,就连作坊里的工人们都不敢相信,短短两个月,从他们手上不知道出了多少匹布。 如今旧棉的数量还不是很多,所以将近制造完毕的西厂也没有动工,等到再过一个月,入秋之后新棉采收后,那边才是真正的疯狂织布间。 期间包成来看过一次,他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可能有这么快的织布速度呢?这十几架织布机,才短短两个月,就搞出来几百匹布来了?这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树荫之下,几把大布伞敞开着,林岚喝着冰镇的西瓜汁,有些舒爽地躺在竹椅上。这样的日子,比跟某些人勾心斗角要舒坦不知道多少。 一边的包成大口地喝着冰镇的西瓜汁,说道:“岚哥,这冰镇西瓜汁,您可真会享受啊。” 这硝石制冰的手段在大京朝已经出现,林岚也没花什么气力去寻找,直接从杂货铺购得。他笑道:“这样的日子,确实赛过神仙呐。” 一边的英莲有些怅然若失,呢喃道:“也不知道我爹爹如今怎么样了?”三岁被拐,对于自己爹娘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但毕竟血浓于水,若是像她娘一样,知道安好,她也就放心了,如今甄士隐出家修道不知何处去了,这才是她担忧的地方。 “英莲丫头,或许这就是你爹的命吧。”林岚感叹道。 酷日之下,也就树荫加遮阳伞,以及冰镇果汁,才能消暑了。金陵不少人,都悄悄地去了京师。譬如四位前任尚书,譬如王言,譬如……秦淮河上的那位霸主。 老虎不在山,猴子称大王。薛家前些日子忌惮肖大家而不敢有所大动作的,如今霸王龙一走,再一次按捺不住。整个城内,到处查找着杀死薛蟠的凶手。 这几日,就连血徒,都在庄园里头不曾出去。 按照他自个儿的话,天热,懒得剃头,画糖又容易化了,没活干也就在庄园之中当个大总管。 林岚从木盆之中拿起一瓶冰镇的老白干,递给蹲在另一棵大树下的血徒,同样坐在树荫下,道:“薛家从京城请来六扇门的神捕,听说已经看出了刀法的路数。” “哦。”血徒喝了一口冰镇老白干,很惬意地眯缝着眼。 “你慌不慌?” 血徒呵呵一笑,道:“慌什么?看出来又能怎么样?”他一仰头,闷声喝了一口。 见到血徒如此的淡定,林岚也松了一口气,说道:“老王去京师百叟宴,这事靠谱吗?” “不知道。这些事想起来就伤脑壳,我只负责杀人救人,其余的事情,不是我考虑的。” 林岚微微一笑,摇头不语。 “对了,云小凡那小子手里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呵,您本事这么高,怎么不抢过来自己研究?” 血徒不屑一顾地说道:“跟一个小孩子较真,失了身份。” 他掸了掸身上的草屑,问道:“您呢?就这么闲着?” 林岚双手抱着后脑勺,看着透过碎叶的蓝天,道:“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这样活着不就挺好的吗?” “舒服倒是挺舒服,就是别人看来有些颓废了。” 林岚呵呵一笑,道:“那依血徒大侠之意,怎么活才算是精彩人生?” “有太傅、御史大人撑腰,有如此有才气,安安稳稳地踏上仕途,定然能够一帆风顺,不是吗?” “若真能像你说的,大父和老父恐怕抬都将我抬进官场了,可你看看,如今百叟宴风起云涌,揚州盐道黑白不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傻子,才会喊着嚷着升官发财。” 血徒起身,说道:“随您吧。” “你去做什么?” 血徒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说道:“是龙是虎,总得会上一会。” “你不是说查不到你头上吗?” “本来是查不到。不过那晚我是左手出的刀。” 林岚眉头一挑,说道:“那能说明什么呢?” “六扇门来的若是老熟人,估计就有些麻烦了。” 林岚嘴角一抽,真能搞事啊,非得耍酷来上一刀?你捅死他、淹死他都可以,何必要玩艺术来这么一刀呢? “那你就更不能乱跑了。” 血徒缓缓道:“如果真是老伙计,顺藤摸瓜到这里很容易。” “你准备杀了他?” “干我们这一行的,干净点的当了神捕,脏点的就只能当刺客打手,这刀子上谁不沾点血。”血徒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看着人的脖子,仿佛在研究从哪里下刀一般,“若是交情好,自然相逢一笑泯恩仇,若是当初就有过节的,自然手底下见真招了。” “你也当过神捕?” 血徒眯缝着眼,听着树梢上一声早鸣的蝉声,说道:“当得时间不长,那时候太傅当朝,我缉拿的京师贵人也是最多的。后来嘛,你懂的。走了。” 血徒抿嘴一笑,朝外走去。 …… …… 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薛家主府的正堂上,薛太公与一位年纪有些大的老者坐在一道。 “韩捕头,不知道我孙儿的死,有些眉目了吗?” 韩捕头坐了椅子的一半,笔直着腰,说道:“虽然入土有些久了,尸体有些腐烂,但是从仵作的尸检和老朽对尸体伤口的观察,已经有些眉目了。” “凶手呢?韩捕头阅人无数,不知道可晓得这个杀人刀的歹人是谁?”老太爷双手拄着拐,身体前倾着,有些紧张地问道。 “薛太爷。” “嗯?” 韩捕头抬头看了看豪华的雕栏,呢喃道:“既然王都统请老朽来办案,老朽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用不着三天两头的过问。”他拿起一边用布裹着的长刀,看了眼远处铅色的墨云。 薛太公皱着眉头,冷哼道:“神气什么?指望他办点事,就跟什么似的,个臭武夫。” 江湖混混,武林豪杰,在薛老爷子眼里,没什么两样,都是刀尖上舔血的货。 第156章 一城一灯找一人 京师六扇门一直有个传说,流水的尚书,铁打的捕头。作为六扇门资历最老的一辈,韩山看了仵作的尸检,脖子上的伤口,心中便有了数。江湖中摸爬滚打,什么没见识过,他没有和薛万金明说,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金陵城牛鬼蛇神,鱼龙混杂,谁也说不清,迎面走来的某个人,他是个什么货色。也许一个挑着菜篮子的,他亲戚是个厉害的人物。这些人,平日里确实不入流,然而你打了他,那些大人物们会视作你对他们整个家族的挑衅。于是就有了打狗还要看主人这一说法。 在金陵,没有些家底,就得夹着尾巴做人。 韩山拐入一处小巷,将剃头小铺的门轻松地撬开。一把柳木的椅子,几个铜盆。韩山摸了摸小炉之中的炭火,呢喃自语道:“看样子好几天没有开活了。” 椅背上的薄灰同样能证明这一点。他向来是个仔细的老头,拿起小木桌上的白布,将灰擦了去,捋了捋灰白的须发,又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自言自语道:“你啊……” 铅色的云渐渐聚拢而来,暴雨将至,街上不少人归置完手头的东西,赶紧往家中跑去。韩山走至对面的铺子前,见到老家伙眼神警惕地看着他,便说道:“别紧张,我是对家剃头师傅的亲戚,才到的金陵城,所以在这里等他。” 老掌柜见到韩山手头的刀,依旧没放松警惕,说道:“他好几天没上工了。” 说归说,老掌柜的手头上的活依旧不停,将一些沙袋堵在门槛前。这巷子地势低,若雨下得大,很容易导致雨水灌进来。本来还打算多候些时日,没准还有光顾的主儿,然而眼前这个老头让他很不舒服,便不想多费工夫了。 雷声还不是很响,这雨看样子还要有一会儿才下得起来。韩山问道:“他平日里生意火吗?” 老掌柜掸了掸手上的沙子,说道:“你说他吗?没几个生意。马马虎虎吧。” 韩山点点头,说道:“天要下雨了,您记得关好门。” “得嘞,您等着吧。我走了。”老掌柜将木板上好,将挂在桩子上的蓑衣披到身上,然后匆匆离去。 韩山伸了伸懒腰,同样拿过铺子里的一件蓑衣,夹在咯吱窝下,朝巷子外走去。 偌大一座城,想找到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找,自然是难上加难的一件事。尤其是即将到来的暴雨,会让整座金陵城都变得模糊起来。所以,老头选择守株待兔,这个法子,看上去有些笨了点。 …… …… 马车驶入城中,血徒拿起蓑衣,说道:“您又何必跟来?” 林岚带着v字仇杀队的面具,接过马鞭,道:“万一天有不测风云,我得给您收尸啊。”他将两壶酒递给血徒,“一直未请教您大名。” “傅小刀。”血徒眉头一皱,似乎很不情愿地说道。 “祝傅大哥好运了。” 血徒接过两壶酒,说道:“你这张面具看着真是欠揍啊。” “呵呵。”林岚马鞭一赶,马车朝远处驶去。 天更加黑了。终于,闷雷声滚滚而来。 整个天空都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布笼罩着,狂风开始肆虐。 刮面修发的铺子中,点起了一盏油灯。 韩山买了些酒菜回来,屋内没有空置的桌子,他随手拿过一块木板,放在了架铜盆的木架上,包着酒菜的纸裹摊开来,码放在上边。 铺子恰好是个避风的死角处,即便是开着门,油灯依旧很稳地燃着。 韩山拉过椅子,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热乎的酱牛肉,再一口酒入腹。 轰! 一声惊雷,伴着雨点落下。紧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落雨声。 越来越密集的雨点,打在屋檐上,在屋内都能感受到那中震动。 啪! 虚掩着的木门被推开,韩山朝门外望去。 电闪雷鸣间,将血徒的轮廓掩映在黑幕之中。蓑衣从他身上卸下,挂在了那根木杆之上。 “老韩。”傅小刀从那轮廓中瞧出了里头的人,如果不相识,他的刀会比他的嘴更快。 韩山放下筷子,起身看着进屋的雨人,“小刀啊。” 油灯一晃,血徒将酒放在了木板上,“这么多年了,您还知道我的习惯。” 韩山微微一笑,道:“是这么多年了,你还能有这样的习惯,让我这个做师父的很欣慰。今天是出工画糖去了?” “天气热,糖化得快,歇着呢。”傅小刀拿起一壶酒,缓缓喝起来。 “咱爷俩多少年没有聚一聚了,有二十年了吧?” 屋外雷声隆隆,血徒傅小刀说道:“二十三年了。”说这话的时候,血徒心中不禁产生一丝岁月的感慨。 “二十三年了啊……”韩山感慨道。 暴雨如瀑,血徒很平静地喝着酒。 韩山说道:“秦淮河上的那一刀,我一看就是你做的。和当年年轻时一样,遇到不屑一顾的,你总喜欢左手出刀,偏生你那刀法,用左手留下的刀痕又像是右手下的刀,呵呵。” 血徒挑了些牛腱子肉,塞入口中,说道:“尸体都几个月了,能看出些什么来?不过是来找我的一个借口吧。” “呵呵,毕竟是六扇门出来的,心理素质都好得很。”韩山笑了笑,“你向来是不惧什么世故。京师能得罪的人,当初都得罪光了,所以这回,特地过来看看你。” “嗯。”血徒简单地应了一声。 韩山眉头一挑,说道:“当初六扇门大权交给你,确实腰杆子直了,风光了一阵子。不过也就风光了一阵子。你跟了王言隐退了,当初得罪过的贵人,统统反过来清算旧账。你二师兄,一条腿被人砍了,虽然我知道是南屏郡王家的武师做的,但没辙。” 砰! 血徒手中的酒壶忽然爆裂开来。 “还有当初跟着你的那一帮人,处理帮斗的时候,被一群黑衣人砍死在了野东湖边,冰天雪地的,等我们赶到的时候,都成了冰棍,全部都死光了。所以啊,人不能做得太绝,出来混,多少是要还的。” 傅小刀喝酒从来不手抖,这个时候,整个人都在发颤,“所以……你是来替他们要债的?” “哪能啊。死了的都入土了,没死的也都念着你的好,我们这些老东西如今压着他们,当着原先那些人的鹰犬,都恨不得拆了咱们这些老东西的骨头。我啊,这次过来,是因为秦淮河上死的那个人----薛家的子嗣。” 傅小刀冷冷道:“你觉得是我杀的?” “嗯。”两人各顾各得喝着自己的酒,韩山忽然看了看屋外的天色,说道:“所以来抓你。我找了你很久,才找到这里,等着你来。” “老韩你觉得能抓得了我?” 韩山冷哼一声,道:“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几斤几两,我能不知道?” 他缓缓拿过刀,“咱爷俩酒也喝了,肉也吃了。也该动手了,出刀吧。” 晚风急,电闪雷鸣间,伴随着一声咔嚓。 傅小刀手中的剃刀,闪过一道寸芒! 两人喝酒,只不过为出刀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既然话至于此,刀,自然都已经蓄势待发了! 第157章 V字仇杀 屋檐上的雨水,如同龙口吐水一般,顺着屋脊哗哗地流下来。 一声惊雷再次轰隆隆的传来。 屋内的两柄刀已经交合在了一起。 韩山的刀,同样很快,然而在那柄呈v字的剃刀下,依旧没能找到一个可以突破的口子。那柄剃刀,仿佛是黑夜之中的一道电芒,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将韩山的刀抵挡住。 一边的油灯忽明忽暗,破风声几乎要将它吹灭,却始终未能熄灭。 “我当年就说过,小刀的刀,才是最快的刀,哈哈,果然没让我失望啊!”韩山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血徒冷冷道:“老韩,你的刀,慢了。”剃刀咔嚓一声,刀柄朝外一番,直接打在了韩山的胸口,击退了三五步。 傅小刀冷冷道:“二十三年前,您的刀就不如我快,如今跟不要提了。六扇门办事,只要上不达天听,何必当那些小人的走狗?” 韩山手中刀重新起势,鼻息沉重地说道:“弟兄们得吃饭,得罪光了人,这口饭,找谁来要!小刀啊,对不住了!” 老神捕韩山,自然有几把刷子,虽然体力不及傅小刀,然而每一刀都是用的巧劲,实在挡不住的情况下,才和那柄剃刀拼气力。 叮! 两柄刀这次,终于又硬拼在了一起。 然而,诡异的是,这一回韩山寸步未动,而傅小刀却退了两步。 傅小刀瞳孔一缩,“下毒?” “小刀啊,对不住了。师父知道身手没你快了,只能用这样下三滥的招儿了,你可别怪师父啊。”一刀砍来,傅小刀招架的力度更加小了,直接被砍翻在了老柳椅上。 “不可能的,那些菜你也吃了,为什么?” 大势已定,韩山也不急着下手,说道:“菜里自然没毒,但是为师在油灯里做了手脚,我一直在喝酒解毒,可你喝的却是自己的酒,所以……呵呵,你还是太年轻了。” 他坐在长凳上,看着自己的爱徒,说道:“咱们六扇门,说到底还是一只脚涉在江湖,一只脚跨在朝堂的衙门,江湖规矩什么的,沾染多了,这衙门像什么样子?你说是吧。” 他拿起那壶没有开封的酒,眯缝着眼笑道:“让我尝尝,这酒究竟是什么滋味。” 韩山喝了一口那壶酒,“唔,这酒烈啊,倒是好酒。啧啧,真是好酒。等这骤雨听了,为师就拿你去交了这班差事,今后六扇门在京师就再也没人敢肆意招惹了。你啊,就算为当初的蠢事自尝苦果吧。” “你还是之前那个老韩?” 韩山眯缝着眼,听着已经有些小了的雨声,冷冷道:“我得活着!” “像狗一样活着吗?” “呵呵。这世上太多的人活得像条狗一样,承认的人却少得可怜。太残酷了总是不好,所以别觉得自己活得洒脱,终究还是贱命一条。懂得摇尾乞怜,才饿不死。”韩山老神捕缓缓站起来,“不能再等了,软骨散只有一个时辰,等将你押送回薛府,后边的事就不管我什么事了,你自求多福吧。” 傅小刀嘴角微笑着。 “你笑什么?” 韩山站起来,忽然感觉头一阵眩晕,刀拄在地上,“这酒还真是烈。” 傅小刀冷笑道:“是酒烈吗?” 韩山的眼中出现了幻觉,他看向那燃着的油灯,已经出现了重影。 “酒里……” 扑通,韩山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师徒两人,面面相觑。 “为什么酒里会有……” 傅小刀笑了,说道:“有心人算无心人,师父您还是棋差一招啊。” 雨声渐止,电闪雷鸣依旧。 轰! 一声惊雷落下。 带着面具的笑脸人缓缓入门。那张诡异的小脸,在油灯下显得格外瘆人。 “灯中有软骨散,快灭了!” 林岚屏住了呼吸,走过来,将那盏一直未熄灭的油灯给吹灭了。 屋外的天,呈现出一种酒红之色,仿佛恸哭完之后,女子的眼眸。听习惯了狂风骤雨的呼啸,忽然而来的静谧,显得有些那么不适。 那张笑脸隐入黑夜之中,然而韩山依旧记得。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说道:“你……你是谁?” 林岚拿过长凳,坐在上边,仿佛一位来自地狱的判官,缓缓说道:“这是该我问你的。你是谁,从哪里来,至于来做什么,我已经知道了。” “他是韩山,六扇门的捕头。” “老家伙们都人情世故,你也是。”林岚翘着二郎腿,一点也不介意自己什么形象。他坐着还是躺着,关某些人屁事。 韩老头下巴颤动着,终于说道:“六扇门办案,闲人……” “真是很不巧啊,薛蟠是我让杀的,算闲人吗?” 韩老头面色死灰,这一句话,已经宣告了他的死亡。 “不,你不能杀我!我是奉九省都检点王腾王大人……” 话还未说完,被林岚给打断了。 “你奉谁来,跟我有关系吗?老家伙们做事,总是瞻前顾后,我可没太多这样的习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所以……即便我们都是散养的狗,那我也比你快活。” 布衣蒙在了韩山的头上。 左轮枪顶在了太阳穴。v字仇杀的笑脸,在韩山心里已经挥之不去,即便是在老成之人,在死亡面前,吓破胆的比视死如归的要多上不少。 “不要杀我……” “你这条狗不是总端着个架子爱教训人不是?怎么求饶了?继续端着架子来教训啊!”枪头将韩山顶得死死的。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杀了我,你会有大麻烦的!” “哦。” 屋外闪过一道裂天的闪电。 轰! 雷声滚滚而来。 砰! 屋内更加响亮的枪声响起。这一定是更加响亮的雷鸣声。 林岚背着傅小刀缓缓走出铺子,将木门上顺手带上。 屋外下过雨,空气清新。天色已经暗了,傅小刀倚着马车,喃喃道:“感觉如何?” 林岚沉默了片刻,马鞭一抽,说道:“有些人,你和他将一百遍道理,不如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管用。” 傅小刀凝视着漆黑的夜,说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只是人老了,就成这样了。” v字笑面下划过一丝微笑,“你觉得他该死吗?” 傅小刀闭了眼,呢喃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哈哈,他来金陵找你,便该死了!” 小巷陷入平静。 过了好些时候,一道走路无风的身影缓缓步入木门,看着韩山的尸体咂嘴叹气,“咱家一来就要替人擦屁股,晦气啊……” 第158章 兴隆布业 夏末时分,新棉陆续被采购回来。林岚庄园内最大的布匹加工厂,也开始运作起来。比起人力生产,这依靠水力运作起来的织布厂效率更加得惊人,连包成也觉得不可思议。 成百上千匹布屯在仓中,每天还有将近百匹的布生产出来,这样的速度,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原以为韩山的死,又得掀起一波惊涛骇浪,结果什么屁事都没发生,这让林岚有些意外,不知道薛家这一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不管他卖的是中药西药还是假药,林岚对薛家第一次的狙击,即将拉开序幕。 金陵最热闹的地段,盘下来的一间铺子,正好面对着薛家的布庄铺子,对着干的意思很明显。 薛蝌身为薛家的人,明面上自然不可能出头,除了给银子、盘铺子,自然没有露头的必要。林岚当然也不可能自己做生意,所以布行的东家,明面上理所当然地就推给了包成来当。对于最不看好这桩生意的包成来说,这简直就是特别戏谑的安排,这脸被抽得生疼。 不过如今想想,这流水作业生产出来的布匹,刨去成本,即便是砍下一半的价格,这利润都还有一大半,这赚钱的速度……包成投了两千两银子,都后悔没能够多投一些。按照三人之前讲好的分成,由于林岚这里出人出力又出布,拿的是大头,将近六成的利润都是给林岚的。 薛蝌最主要的目的倒不是赚多赚少,而是能够掌控薛家的生意,自然不会与林岚计较这些,所以拿了三成利,投了最少的包成,自然只占了一成,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第一批赶制好的布已经染好送入了布行。红绸遮着外边的招牌,两串大红鞭炮用竹竿挑着,聚拢了不少人过来凑热闹。 “谁家的铺子开张?” “听说是包家的,不知道开的什么行当。”有人窸窸窣窣地说道。 林岚三人坐在堂内,商量着布行今后的路子。 “岚哥,这布行开在薛家的对面,会不会有些太过张扬了?” 林岚吃着豆浆油条,说道:“咱们开布行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要干一干薛贵父子吗?悄悄开在个穷乡僻壤,还怎么达到目的?” 薛蝌看着布行的囤货,他还不知道林岚那里产布的速度,有些担忧地说道:“薛家底蕴深厚,咱们这货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我那祖父动摇心思的那一刻。” “放心。只要有棉花,这布行就一天也不会没货。”林岚笑道,“包老板,良辰吉日,该出去开业揭牌了。” 包成苦笑道:“什么老板,我就是给你们两个打工的!”他缓缓起身出去。 “林兄,您觉得我家老太爷能多久动摇心思?” 林岚喝完豆浆,说道:“不是薛老爷子多久动摇心思,而是你那二叔和薛贵能撑得住多久。薛兄,好戏要开锣了,瞧好吧。” …… …… 布行外人满为患,包成红绸拉下。 “兴隆布业,今日正式开张!” 两串大鞭炮噼里啪啦地开始响起来。 底下人纷纷露出惊讶之色。布行?还是开在薛家布行的对面,这不是明摆着找死嘛。谁不知道薛家的财力,这简直就是把银子往水里扔。 对头薛家的布行,也是摇头冷笑,丝毫不在意这布行是谁开的。 鞭炮声停了,包成才咳了咳嗓子说道:“兴隆布行,布价一两银子两匹布,童叟无欺,欢迎光临!” “什……什么?” “一两银子两匹布?包家是疯了吗?赔本赚吆喝?” 有些不相信,出言问道:“真的假的?” 包成笑道:“都说了童叟无欺,若是不信,诸位可以进布行看看。” “走,去看看。一两银子两匹布,这好事,平日里哪里碰得上。要真有这事情,还不多买些。” 一群人一窝蜂地涌进了兴隆布行。 原本在对面看戏的薛家伙计有些纳闷了。这刚开个业,又不是什么抢手的宝贝,至于这么激动吗? 布行之中,一批批成色上等,织布紧密的布匹摆在柜台之上。这布好不好,一上手就知道。本来仅仅是来看热闹的人,见到天大的便宜摆在眼前,这不占上一占,简直就对不起自己腰包里的银子了。丈量好了尺寸,纷纷拿银子狂买。 “给我来三匹!” “别动,这边五匹布我的!” 一个体态肥大的大婶菜篮子里的菜都懒得去管了,伸手就抓来两匹布,冷笑道:“没付钱,谁管是谁的,抢到就是赚,哈哈!” 布行之中上演着疯狂地扫够。 不少人空着手进来,扛着布出去,看上去的场面极为壮观。 看到这个场面,原本以为对面是自寻死路的薛家伙计终于是慌了。这才多久,这兴隆布行就卖出去好几百匹。 这不是吃的菜,有些人家一年到头,都可能买不到一匹布,然而才这么一会儿,居然消费了这么多。薛家布行一个月估计也就卖出去这么多了。 “疯了,一定是疯了!”寻常人家,也没有成匹成匹买布的习惯,都是扯一块做衣裳的就差不多了,这一匹布做个十几件衣服没问题,哪有跟大白菜似的扛回去的。 薛家布行的刘掌柜站在门槛前,叫住了一个熟识的主顾,问道:“三启,你疯了?买这么多布?” 扛着布的年轻男子笑道:“刘叔,一两银子两匹布,这价码,上哪里找去?这么好的布,比你们薛家的都结实,这白布去染一染,得我娶媳妇儿的时候用呢。” 刘掌柜翻了翻白眼,“去去去,你媳妇儿还在娘胎里呢。” “唉,要是钱不够,我还想多扛几匹布回去呢。” 金陵城小富人家也多,这样的便宜事情赶上了,自然让一些喜欢占便宜的人蜂拥而至。刘掌柜咂摸着嘴,呢喃道:“一两银子二匹,疯了吧?” “掌柜的,是真的!”伙计手里拿着从兴隆布行买来的布。 刘掌柜摸了摸布的成色,皱眉道:“布的成色不差,价格怎么能够压得这么低?” 第159章 观望 兴隆布业的生意异常火爆。 一日就卖出去过千匹布,到后来,连还没有上染坊的白布都拿出来卖了。这布拿去自己染才几个钱,关键这布料省钱呐。 薛家布行,这一日,迎来了最惨的销售记录。除了上等的绫罗绸缎拢共卖出去了半匹,其余的毛都没卖出去。到了晚上,薛家二老爷看账面的时候,也看出问题来了。 “刘掌柜?” “是,东家。”刘掌柜战战兢兢地站在布行后堂中。 薛劲合上了账本,说道:“本来按照薛家的规矩,东家是不管账的。不过我才从长房手上接过布行的生意,多过问,看看账,也好熟悉薛家的生意。你作为布行的掌柜,当尽心尽责辅佐好我。” 啪! 账本摔在地上,薛劲喝道:“可是你呢?当初誓死追随长房,要老爷子出面才肯认主。现在,你看看你搞出什么事来?一天卖出去半匹布,你是让老爷子年底笑话我无能吗?” 看到薛劲大发雷霆,刘掌柜赶紧跪下磕头,说道:“东家,不是我搞事情,而是对头开了家布行抢生意,今天生意才这么惨淡的。” “哼!开了家布行怎么了?咱薛家的布行,在金陵扎根多久了,凭什么人家布行一开张,咱们一匹布都卖不出去?你这掌柜当得可真厉害啊!”薛劲气得胸口一起一伏。 刘掌柜跪在地上,颤抖着身子,说道:“对家价格压下去了一半,您让我咋卖?咱们布庄一匹布成本就差不多要六钱银子,他们卖五钱银子一匹,简直疯抢了!” 薛劲瞳孔瞪得老大,喝道:“这不可能!” 跪在地上的刘掌柜朝后边招了招手,将那布匹接过来,道:“东家您看看,这布是店内伙计花半两银子从对家买来的。” 薛劲好歹也在布行混了几个月了,布的成色也多少懂一些,他看了看那匹白布,说道:“密度、料子都没问题,怎么可能卖这么便宜?咱们收都要六钱银子,怎么可能卖这么便宜?”薛劲问了好几声。 刘掌柜见到薛劲怒气压了下去,连忙起身,站在薛劲身边,说道:“都打听清楚了。对头的东家,是当初包家那赌鬼的儿子。” “包成?” “对,就是他!” 薛劲眯缝着眼,呢喃道:“前几月才将乌衣巷的宅子卖了,我还以为他服软了,没想到在这里给我杠上了!” “东家,咱们怎么办?要不要告诉老太爷?” 薛劲眼神狠戾地扫过来,道:“你是觉得我掌控不了局面?” 刘掌柜的身子一颤,赶紧低头哈腰,说道:“不敢不敢,只是这次对面明显是有备而来,咱们还是得多长个心眼。” 薛劲抚摸着手上的扳指,缓缓道:“咱们先观望着,五钱银子一匹布肯定是赔本买卖,我倒要看看,他包成能撑得了几时!咱们薛家的布,就是一匹都卖不出去,也不少一分银子!” …… …… “哈哈,今天真是痛快之极。你们俩位是没看到,薛家布行的掌柜,一脸吃了苍蝇屎的样子,别提有多难看了。咱们的兴隆布行,差点被搬了个空,这生意做的,都不用吆喝,这些人自个儿就开始疯抢。” 林岚喝了一口酒,说道:“布卖一半的价钱,搁你身上,你不抢?” 薛蝌有些激动地说道:“多谢两位鼎力相助,薛某这就回薛府去,在大父面前探一探二伯的底。” “唉,薛兄,莫要急。”林岚劝阻道,“现在才哪到哪。在下料定你二伯如此刚愎自用,是不会将这桩事捅到老太爷那边的,所以你若是恶人先告状,难免惹得老太爷不悦。” 薛蝌眉头一皱,说道:“那依林兄该如何?” “薛兄这段时间就别与咱们往来了。被人看出底细来,难免在老太爷心目中失分,毕竟合着外人,绊倒自家人是见不得光的事。” “对对对,林兄所言甚是。” “这段时间,你就尽量和你大伯多多交流。一来,他手头如今还掌握着薛家一半的生意,你若是能够帮衬着打理,也对你将来掌管薛家生意有帮助。二来,令尊故去得早,若是没有一个能提携你的长辈,你这想要一步登天确实有些难,想要进入老爷子的眼皮底子里,等布庄的生意不行了,你接手过来,咱们一合计,让你起死回生。” 薛蝌眼睛一亮,说道:“看来林兄心中早有计策,事成之后,薛某一定涌泉相报。哦,对了,舍妹对于林兄的诗才倾慕已久,这是舍妹所作的几首诗,还请林兄他日能指点一二。” “令妹是……宝钗?”林岚问道。 薛蝌说道:“不不,宝钗乃我那大伯之女,去了京师选才人,没有选中,留在了贾府做客,舍妹芳名宝琴。” 林岚点点头,将诗压在手下,说道:“有机会一定讨教一二。” 薛蝌笑道:“我这妹妹,可不输大伯家的那位,长得也是花容月貌,金陵不少才子想要摘花,都被我那妹妹拒之门外。林兄之才,能得舍妹芳心,可要抓紧了。时候也不早了,那薛某告辞了。” 林岚和包成起身相送。等薛蝌走远了,才回到位子上。 包成笑道:“这薛蝌就差说出要将妹妹嫁与岚哥你了。” 林岚喝了一口酒,笑道:“你又知道了?” “可不。这与外人谋事,哪有跟自己人来得安心。这事情将来若是真按岚哥你的安排发展下去,这薛家布庄的供应,自然得由你来掌控,等于说捏住了薛蝌的命门,这若是大舅子和妹夫,生意自然好商量,你说是不?” “呵呵。”林岚看了眼屋外,暑气未散,天儿依旧闷热,南方的秋若是来了,也是一夜之间的事。 包成说道:“只是岚哥,你不怕养个白眼狼吗?薛蟠、薛贵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咱们与薛家无冤无仇,虽然薛蟠、薛贵讨人嫌,但是薛蝌我看来本性不差,咱们能扶植他上位,借着薛家在金陵的实力,能活得更好,何乐而不为呢?” “呵,我看岚哥你是惦记着人家的妹妹吧?” 林岚瞥了眼桌上的诗,是首赤壁怀古,呢喃道:“女子不作闺阁词,倒也是个奇女子。” 第160章 收购 新棉大批量的收购,也让庄园内如今扩大到一百多台的织布机每天都能都不间断地产出上百匹布。开始的时候,作坊里的布还特地拿到染坊去染成不一样的色儿,后来包成发现这完全是多余的。 到兴隆布行来买布的,完全是冲着低廉的价格。管他什么色,只要抢得到就是赚。包成也是精明,发现了有些偏远的布行,竟然看到商机,这外边收购一匹布得六钱银子,这里卖五钱,自然是从兴隆布行批发来得划算,一窝蜂地过来狂买。 为了保证生产跟得上销售,兴隆布业第三日开始就搞了个限购策略,一人限购半匹。这样一来,既能够保证库存跟得上销售,不至于店内没布卖,也能让那些一门心思想要掏空兴隆布行的歹人设置了点阻碍。 限购带来的好处,就是要买布的人都能买到,还能够限制住布匹的日销量。不然真的是每天数千匹的卖,作坊里的工人不眠不休,也不可能有如此疯狂的效率。 兴隆布行前排起了长龙似的队伍,避免一窝蜂的哄抢。招来的掌柜、伙计都按照林岚的吩咐,老神自在地丈量裁布,可以放缓了卖布的速度。东家不急,他们也安乐。 薛家布行的生意惨淡,一干伙计蹲在门槛上,眼红地看着对头兴隆布行火爆的生意,也是有些无奈,谁叫人家的布便宜呢? 一匹布,棉絮的成本倒是不多,五分银子能够买上一堆,关键是工时耗得多。一个农妇,一个月能出一匹布得是要起早贪黑地赶才赶得出来,像林岚作坊之中那样大规模、高效率的生产方式,在男耕女织,小农经济为主的大京朝,连苗头都还没产生。 五钱银子卖一匹布,按照一个月一匹布的工时来计算,自然是亏到了姥姥家,然而林岚靠水力纺纱、织布的半人工模式,配合珍妮纺纱机、飞梭织布,一架织布机,一至两天就能出一匹,自然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薛家布行的掌柜愁得要命。 “掌柜的,不少和布行订好的布匹,都送来了,要不要收购了?” “他们要多少银子?”刘掌柜双手负背,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这些个与薛家有联系的中间商,都是从各地农妇、小作坊收来的布,再卖给薛家,赚取中间差价。往年生意自然好做,可是今年…… “和去年一样,六钱四分银一匹。” 刘掌柜眼睛一瞪,喝道:“叫他们滚!买他们的布,比买对家的布还要贵,还收什么收,不收了!” 伙计点头称是。 刘掌柜干了一辈子的布庄生意,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香,想破脑袋都闹不明白,这布,怎么能卖的这么便宜。 薛家布行后院,一大群货郎闹哄哄的。 “你们薛家怎那么没信用?谈好了布的生意,怎么能出尔反尔?” 一个带着瓜皮帽的货商喝道:“就是。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咱们累死累活的收布,收来了你们又不要,这布咱们藏着留种吗?太过分了!” 薛家的伙计在布行摸爬滚打,也不是吃素的,喝道:“你们要怪啊,就去怪对家那兴隆布行。他们的布价压到了五钱银子一匹,咱们掌柜的怎么收?收来卖给谁去?” “什么?五钱银子一匹?咱们跑死跑活的,收的布价钱都在五钱五往上,他们这是从哪里搞来这么多廉价的布匹。这店里吃喝拉撒,店面钱,怎么算都是亏本买卖,是疯了吧?” 伙计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所以你们要闹,就去对家闹去。收你们的布,还不如去兴隆布行买去,所以见谅了各位。” “走走走!咱们去对家闹去。还让不让人活了?” “就是。这布卖不去,咱们年底还活不活了?走!必须得闹上一闹,哪有这么做生意的,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一大群货郎拉着布车,朝兴隆布业浩浩荡荡地赶去。 林岚没事也在兴隆布业的后院内坐着。这明面上由包成掌控着,私底下还是由林岚来控制着全局。掌柜的也是明眼人,一有事便来找林岚拿主意。 “大东家大东家,不好了!” 林岚问道:“出什么岔子了?货供不应求了吗?” 掌柜说道:“一群卖布的货郎在前边闹事,说兴隆布业搞得他们没饭吃了,要让咱们把他们的布都给收了。” “看来薛家不打算收货了,也好,乔掌柜,前些日子的银两,都拿出来,将布都给收了。” 老掌柜一愣,问道:“都收了?” “嗯,都收了。不过把价钱压下去,照样五钱银子收。”要是按外边的价钱,那不都乱套了,他们卖才卖五钱银子一匹,让他们六钱银子收,岂不是亏本买卖。 乔掌柜点点头,说道:“好。” 外边热闹归热闹,买布的,卖布的,真跟这商号的名字一样,兴隆昌盛。雇了两个掌柜,十个伙计,还是腾不出手来。不过林岚估计这样的火爆也持续不了多久。 布匹并不是太需求的用品,如今的火爆是因为贪便宜者居多,等到一阵子热度降下来,兴隆布行的布依旧那么便宜,那么就会形成整个行业的降价,然而唯独林岚这一家是赚钱的,这样也就能一家独大了。 薛府之中,薛劲父子一样焦头烂额。布行生意是他们手头的一块肥肉,刚刚从长房手中夺来的生意,就遇到如此强劲的敌手,这好几日都没开张营业了,能不让他们着急吗。 “爹,打听清楚了。这兴隆布业还真是包成和林岚搞的鬼。” 薛劲眯缝着眼,说道:“谁搞得鬼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这布从哪里来的?这么廉价,比成本都要低,若再这么卖下去,薛家都要没生意了。” “孩儿派人跟踪他们的货车,是从城外的庄园运来的。不过刚要靠近那边,就被里边的家丁给拦住了,不知道布匹从何而来。” “看来得和这个冤家好好谈一谈了。” 薛家做生意,自然是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呼风唤雨独霸一方。 第161章 合纵 一场雷雨过后,凉快了不少。 兴隆布行的生意,在火爆了一个月之后,终于恢复到了正常的买卖状态。价格上,依旧在五钱银子一匹,然而当看到这布行里的货源源不断,那些占便宜的人也不是傻子,明白这不是什么吸引客源的噱头,而是真真实实的卖价。 家里囤积了十几匹,然而并没什么用的人也大有人在,后悔自己盲目地买了这么多匹。 金陵长升酒楼 久等了许久的薛蝌站起来,朝中年男子一礼,道:“侄儿见过大伯。” “蝌儿不必多礼,许久不见,倒是成熟了不少啊。”薛家虽说聚族而居,但薛蝌自从父亲死后,便搬出了薛家的祖宅,很久未与薛家长房联系了。 薛蝌坐在对坐,“前些日子听说大兄出了事,看您憔悴了不少,生意是其次,可要注意身体呐。” 薛云眼神一黯,道:“不要说了,自从你大兄殒命之后,我这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指不定那一日也就去了。” “大伯您这是什么话。不还有侄儿嘛。您放心,今后有用得到侄儿的地方,侄儿一定竭尽全力。” 薛云眉头一挑,说道:“哦?我可是记得蝌儿你不爱掺和薛家的事情呐。” 薛蝌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二房气盛,蝌儿也怕今后薛家一房独大。当初大伯您执掌薛家,为人忠厚仁义,想必今后也有小侄一口饭吃,只是这二伯……唉,我是怕将来日子难过啊。” “你担心的也不无道理。这样,既然如今你有这意向,我这手头生意也力有不逮,你就多来帮帮我。” 薛蝌拱手一礼,道:“那就多谢大伯提携了。” 薛云也不是傻子。一旦无后,老爷子势必削去他手头的生意。若是有薛蝌这张牌,那么还能够与二房争上一争,自然不会放弃这样的主动示好。 示弱抱团,如今的长房,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气势,自然要找后路了。不然年老之后,这晚年有多凄惨,可想而知。 …… …… 日薄西山,兴隆布业歇业打烊之际,对家的一帮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老掌柜看情势不妙,赶紧让伙计将东家请来,自己在前厅应付着。 “薛老爷,我们打烊了。” 薛劲大步流星地走入前厅,朝四周望了望,道:“我知道。请你们东家出来吧。兴隆开业,薛某人也没过来道贺,包贤侄和林贤侄都是老相识,怎么能不见见呢?” “哎哟,这不是薛二老爷嘛。” 薛劲父子坐在一侧的客座上。 包成红光满面地走过来,道:“来人,奉茶。” “包贤侄,这林岚林贤侄何处去了?” “哦,岚哥回去吃饭了,有什么事您和我说就是。这兴隆布行,我可以做主。”包成搓着手笑道。 薛贵冷眼瞥着包成,说道:“你做的了主?不知道几月前,那个破落户刚把祖宅卖给咱薛家。” “贵儿!”薛劲喝道,“说话注意点分寸。” 包成呵呵一笑,自然明白这两父子如今日子很不好过,道:“不碍事不碍事。守着那破房子,生不出金蛋子,卖了好啊,看看这兴隆布行,啧啧,唉,换风水了啊。” “包贤侄,你这生意做得有些不厚道啊。”薛劲看到包成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自然心里也很是不爽,语气也有些重了。 “哦?还请薛二老爷明示,咱这生意做得明明白白,童叟无欺的,怎么就不厚道了?” 薛贵冷笑道:“如今整个金陵的布行都翻天了,你们兴隆布行将布价压到五钱银子一匹,这生意还怎么做?你让布商怎么活?这是断人财路!” “哎哟,薛兄弟你这话说的。咱买卖厚道实在还不行吗?”包成也坐下来,如今他好歹也是个东家了,这站着跟瘪三似的,被俩货吆五喝六的像什么样子。 “厚道?照你这价钱卖,全金陵没有一家布商赚得了钱的!再被你这么搞下去,迟早关门歇业。” 包成翘着二郎腿,说道:“那我可管不着。咱兴隆布行一分价钱一分货,这客人爱买不买,薛二老爷这样子来责难,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大京朝那条规矩说过,这布不能卖五钱银子一匹的?” 啪! 薛劲椅子把一拍,喝道:“就是不能卖!” “呵!薛家二老爷好大的口气啊!”林岚从门外走进来,看着薛劲父子俩,“是不是薛家一声吼,我这兴隆布行都得挂上薛家的旗号才能开业啊?” 见到这个老对手,真是分外眼红,薛贵起身,冷笑道:“开门做生意,总要留口饭给别人吃吧?” “哦?那三年前挤走鲁氏布庄的是谁?一年前用手段将兰香布坊收并,搞得东家上吊自尽的又是谁?如今金陵九成的布业都被你们薛家霸占了,你还敢来我这边放肆,说三道四?” 被林岚这么一通数落,薛劲父子脸就扭曲了,说得哑口无言,林岚说的都是实话,薛家在金陵产业稍有竞争的对手,自然要动用关系来铲除,这样才能稳固自己的地位。手段当然也是层出不穷。 薛劲道:“既然林贤侄这么清楚,那就该敢聪明人该干的事。” “那薛伯父认为,贤侄该怎么做呢?” “要么布价上调回来,要么……把布的供应来源交出来!” 林岚笑着坐在椅子上,道:“你们薛家这么霸道,不知道你们祖上那位老祖宗在坟堆里躺着,知道了会不会气得踹破棺材盖出来?” “你这什么意思?” 林岚靠在椅子背上,道:“做商人,赚钱靠本事。这样子威胁,你觉得我会妥协吗?”他将那翠绿色的玉佩在薛劲面前晃了晃。 “薛伯父还记得当初我登门时的话吗?”他拍了拍薛劲的肩,“肖大家虽然不在秦淮河上,但相信老太爷也不会让薛府的人乱来啊。” “包成!咱们吃顿好的去!” “好勒!”包成看着这对脸色铁青的父子,得意地出了门,“薛二爷,不送了。天黑路滑,您待会儿自个儿走好啊!” 第162章 宁静的初秋 兴隆布庄异军突起,在金陵强势扎根。这样的布价,确实让薛家布行提前迎来了寒冬。 初秋的暖阳,洒在庄园内的大槐树上,将翠绿茂密的树叶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色。几个按在树杈上的秋千,成了英莲、萍儿以及顺溜的乐园。一群熊孩子眼巴巴地看着,等轮到自己的那一刻。 每天,还是有成百上千的布匹从庄园运至金陵城。 林岚躺在竹椅上,将秋千让给那群熊孩子之后,萍儿端着新鲜的果子走过来,放在一边的小木桌上,“少爷,新鲜的柿子,尝尝。” “萍儿,揚州有什么信儿吗?” “老爷捎人带了句口信,家中一切安好。” 林岚点点头,看着天空中的白云,缓缓闭目,道:“天儿真好。” 萍儿将薄如蝉翼的柿子皮剥了,递给林岚,“少爷,吃柿子。” 砰!一声爆鸣,吓得林岚差点捏爆了手里的柿子。 “成了!我滴个乖乖,终于给老子搞出来了!” 云小凡的小密室内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林岚起身,咬了口柿子,边走边吃着,说道:“成什么了?” 云小凡将十几条长杆的枪抱到林岚面前,说道:“按照少爷您的设计思路造出来的。这长杆子枪,虽然没有您那轮子枪方便,但子弹射程和威力都比那轮子枪要厉害不少,比起那些火铳啥的,厉害不知多少!” 林岚不动声色地端起一柄枪,除了枪膛和枪管用的是精铁铸造,其余的地方是都用实木固定,这样的步枪既解决了以往火铳的沉重,又能够让精度和准度提升一个大的档次,自然是要比火铳这样的落后火器不知道高明多少。 “精准度呢?测试过没有?” “都校准好了,五十步之内精度最可靠,百步之内稍微有些偏差,但也能勉强对付。” 林岚将子弹推入到枪膛之中,枪栓一拉,瞄准了远处的瓦罐。 “让让啊,都让让。少爷要放鞭炮了!” 一群熊孩子纷纷捂着耳朵,躲开了去。 砰! 扳机扣动,后坐力顶得林岚肩膀生疼。四五十步开外的瓦罐瞬间被射穿了一个洞,咕嘟咕嘟地冒着水。 林岚将枪递给云小凡,说道:“不错,庄子上找几个可靠机灵点的护卫,叫他们打枪,万一来什么匪患,也好有所应对。”这样不在城中的庄园之所以便宜,也是因为这匪患实在太多,不住城里边,安全都难以保障,除非实力雄厚到连土匪都不敢动你。 傅小刀蹲在树下吃着甘蔗,见到林岚走过来,便说道:“那晚崩死老韩的就是这个玩意儿?” 林岚微笑道:“是啊,怎么?你这个武林高手是不是也想来一把?” 傅小刀摇摇头,说道:“我还是相信我手里的刀。” “嘿嘿,你以后便会明白,用刀是多么蠢的一件……” 林岚话还没说完,冰凉的刀柄已经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妈蛋的!别动不动就动刀啊!” 傅小刀收了刀,很认真地说道:“至少我能在你掏出枪的之前就划开你的脖子。” “这不算!你这是偷袭!”林岚感觉真不能和傅小刀靠得太近,真有一天要是被这么抹脖子了,都没处哭去。 “在看什么呢?”林岚见到英莲坐在一处木椅之上,便笑着看了过来。 “恩公……”英莲将书往背后一藏,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 林岚笑道:“无碍,有什么需要的就说。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是了。”既然甄士隐将这小妮子托付给了自己,他当然得尽责照顾好。 庄园的生活很和睦温馨。佃户们虽然要织布,但是工钱和伙食那是没得说,让佃户们都感觉十分的幸福。 “是前些日子从书房拿的诗集,恩公若是要用,英莲这就还回去。” 林岚坐在一边的木椅上,问道:“想学诗?” 英莲点点头,道:“听萍儿姐姐说,恩公乃是苏、扬二州的诗魁,可否指点英莲一二?” “什么难事,这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林岚呵呵笑道。这话自然是黛玉的原话,既然英莲问了,他说出来也无什么不妥。 英莲点点头,说道:“怪道英莲偷空儿看一两首,又有对的极工的,又有不对的,又听见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看古人的诗上亦有顺的,亦有二四六上错了的,所以天天疑惑。如今听恩公一说,原来这些格调规矩竟是末事,只要词句新奇为上。” “你便好好琢磨吧。诗词上看的是天分,若是有什么妙句偶得,也可来与我讲上一二。”看到小妮子有了兴趣和动力,林岚也不打消她的积极性,人有动力和兴趣总是好的。 庄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奋斗目标。 家丁护卫们闲来无事,也会在作坊里帮帮忙。佃户们已经完全转型成了工人,虽然忙碌,但只要有钱赚,有饭吃,便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幸福了。云小凡也找到了他的爱好,将林岚给他的新鲜玩意儿搞得风生水起。 当然一群熊孩子以及孩子王顺溜,整天在庄子里“攻城略地”,林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毕竟都是小孩子,皮一点也是正常。 宁静的初秋,林岚踱步转了一圈不小的庄子,如果让他一辈子就这么守在庄子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叶未落,天未凉,初秋的阳光,有些暖。 “少爷少爷!” 林岚回头看了眼连蹦带跳的云小凡,问道:“又怎么了?” “少爷,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说。” 云小凡眉飞色舞地说道:“你看,这是千里眼,若是我把他往这步枪上一绑,不就看得远又打得准了吗?” “小凡啊……” “嗯?” “有想法是好事,但这回你想得太简单了。这样的蠢事,以后千万别往外说,自己试试,试过可行之后再来炫耀。” 望远镜当瞄准镜用,这破主意,忽悠谁呢? 第163章 兄妹来访 初秋一场雨,立马就顿感凉了一个八度。 林岚倒还好,萍儿和英莲则是添上了一件小褂衫。萍儿帮着林岚梳头,手中的木梳将一绺梳好的鬓发分出来,说道:“少爷。” “怎么了?” 萍儿支支吾吾地说道:“其实昨儿个萍儿还没把府上捎来的口信说完。” “呵,你这丫头,还学会跟少爷我卖关子了?” 萍儿红着脸,说道:“不是的。昨儿看少爷心情这么好,不想坏了少爷您的心情,所以才搁在今天说的。” “哟,我家萍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 萍儿被林岚这么一臊,脸更加发烫了,“是夫人和几房奶奶,说是安排好了亲事,让您年底的时候回去有个准备。” “哪家姑娘?长多大了?长得怎么样?三观符合吗?” 萍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问三不知。 林岚呢喃道:“看来一副麻将牌还是没能让婆娘们忘记了正事啊……” “少爷,夫人们的眼光不会差的。” 林岚翻了翻白眼,说道:“这你就知道了?” 萍儿抿了抿嘴,“还有小姐,说是揚州呆腻了,想来金陵看看世面,顺便……” “差人带个口信回去,金陵有恶虎,让小姐莫要涉水。” “……” 这林家的女人们,真是没一个省事的,弄得自己头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岚自然不会愚蠢到忤逆长辈的意思,但毕竟是给自己选媳妇,若真是不合心意的,娶了后是一辈子的事情,他当然要过问了。 午后的闲暇时光,一架马车缓缓到了庄园。薛蝌带着个美人儿到了庄园之中。薛家是商贾之家,对于闺秀之女没有那么多的束缚。大京朝腐儒思想风行,然而也没有腐化到那么极致。女子未婚之前,依旧可以自由出入。 “林兄真是逍遥自在啊。” 林岚见到是薛蝌到访,出门相迎道:“薛兄今日有何要事吗?” “怎么?难道无事就不能来拜访一下林兄吗?” 林岚笑了笑,将头瞥向一边那位秀气的女子,问道:“这位是……” “哦,舍妹宝琴,前些日子给林兄的诗稿,我说了日后有机会让林兄指点一二,这丫头急着要过来,就带来了。”薛家三房,薛蝌的父亲早逝,做主的自然就是他了,带着自家妹妹过来,自然也没有说闲话,薛家老太爷如今更是将重心放在二房上,自然没心思去管这双散养已久的兄妹俩人。 “宝琴见过林公子。” 林岚笑了笑,说道:“进屋坐吧。乡野之地,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一些粗茶瓜果,可莫要嫌弃啊。” “哪里会,家中菜肴吃得腻了。”宝琴腼腆地笑了笑。 一边的薛蝌和林岚都一愣。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好像没有吧。 “咳咳。今天妹妹倒是有些不一样啊。” 宝琴看了眼自家长兄,说道:“有吗?” “太有了!” “可能是这里的风景比较好吧。” “我觉得是……人吧?” …… …… 秋日微亮,后庭中的一棵大银杏树落下了一地的黄叶。 风一吹过,簌簌地落下无数飞蝶。 “这些日子二房有什么动作没有?” 薛蝌走在林岚身边,说道:“前些日子去老太爷那里吃饭,二房那里倒是不动声色,看来还打肿脸充胖子。” “你大伯怎么说?” “这些日子忙,也是因为林兄当初提点。如今成了大伯的心腹,打理着薛家一些不重头的产业,虽然忙,但也总比闲着好。不过看样子老爷子是彻底放弃长房了,布业、茶叶以及最重头的钱庄和官盐,都已经将长房架空,由二房的心腹插手了。” 林岚说道:“那你帮你大伯做事,老太爷说了什么?” “倒是没有什么大反应,就让我踏实学点东西。” 林岚看着风吹落叶,卷起一地残叶,说道:“既然还隐忍着,必然就会有所动作。包成说了,薛家在金陵所有的布行,已经基本亏得要关门歇业了,天气凉了,上等的绸缎也难卖了,接下去就是他们真正的寒冬要来了。” “说实在的,有些心疼我二伯了。合着外人对付自家人,要是被我大父知晓了,估计要打死我。” 林岚笑道:“发现了又如何?你家老太爷商场浮沉一辈子,若是知道了底细,定然将布庄生意交给你信不?只是现在我们得让你二伯父子摔得更加惨一些。” “那我下一步该如何做?” “打理好你大伯交给你的生意,必要的时候,只要一招,就能够让你彻底翻身。”林岚从薛家布庄生意入手,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薛家掌握在手中的钱庄、官盐生意,自然是自己暂时无法触碰到的,能够扶植薛家的一代家主,将来也能够有所倚仗,这才是重点。 等到林岚和薛蝌谈完了正事,秋千上的两女已经讨论起了诗词。 “恩公。” “林公子。” 薛蝌翻了翻白眼,这二女已经直接将他当成了背景,也就不自讨没趣,一句不发地闪开了。 “宝琴姐姐刚刚说了很多诗词的见解,让英莲眼界大开呢。” 林岚笑道:“她的诗词,你可学不来。怀古诗词,得有感悟之人才能做得出来,你涉世未深,做出的诗词肤浅,反而贻笑大方。” 宝琴起身,咬着唇说道:“林大哥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们肤浅怎么了?词可达意,吊古抒情,谁又是一学诗词就可像你这般厉害的。” 见到这小妞这么任性,林岚也只是笑笑,说道:“好好好,依你就是。薛姑娘所作的词我看了,遵循历史或传说的轨迹,背后又巧妙地隐藏着一个谜语,咏史又兼咏物,语语双关,毫无纰漏,倒是不错之作。” 宝琴窃窃一喜,说道:“不敢不敢,与林大哥中秋、上元佳节的两首魁首之作相比,真是大巫见小巫了。” “呃……”林岚不知道接什么好了,女子的心思真是捉摸不透,这小妞刚刚还有点小怨气,现在又开始夸赞起他来了。 第164章 肖大家之再入宫 八月丹桂飘香,皇宫之中举行着盛大的宴会。作为帝国统治者,大京朝的帝王正值中年,一场百叟宴,自然宴请着上一代的肱骨之臣。说是肱骨之臣,倒不如说是躺在盛世之朝上的老家伙。 十桌圆台,将金殿摆的满满当当的。银箸金盏,跑马宫灯,富丽堂皇,极尽奢华。 乐师们早早地开始弹奏起悠扬轻快的曲子。宫女们训练有素地将刚刚采来的龙爪菊摆放在圆台中央,桌子太大,用花簇点缀装饰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 安庆门下,百余老叟分站在两侧。在朝在京的老臣、勋贵站在一侧,奉旨入京,封疆在外亦或闲居在家的又站在一侧。 杨为理抚须笑道:“言公来京,怎不通知老朽一声,好为您接风洗尘啊。” 今日乃是宫宴,没人穿朝服。王言一身素色长衫,在风中倒显得消瘦。当朝帝师,虽然告老还乡,然而百叟宴被请回京还是让某些人感到了一丝不安。 “杨公见笑了。宰辅大臣,公务繁忙,老朽一路顺风顺水,也就不叨扰杨公了。”王言迎风拱手,眯缝着眼微笑道。 他们这一把年纪,讲的话就像是在写书法,一笔落尽的时候,总是藏起笔锋,圆滑收笔,丝毫不过对手留下些什么破绽可寻。 老家伙们都喜欢讲规矩。大概年轻时候守了太过的规矩,如今老了,成了规矩的执行者,便喜欢起这个东西来。 京师里的勋贵之家,也被请来了不少。贾府老将军亡故,贾母承蒙圣恩,奉旨入宫,也是为数不多的几位老妪。穿金戴银,一副翡翠镯子,让那双褶皱的枯手显得华贵起来。 “老太君身体可还硬朗?” 贾母回头看去,目先露喜,随后才笑道:“王公别来无恙。这许久未走动,竟不认识了!” “哪里哪里。”王腾年纪不比贾母小上多少,却足足小了一个辈分。站在最前端的王言,一样是比这位贾府里的老尊长小一个辈分。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婚配嫁娶跟是家常便饭,这样一来二去,都是沾亲带故,有些年长的,甚至要叫年幼之辈一声叔叔。 “唉?我看那前边站着的,好似当初辞官的几位尚书郎,还有你们王家的那位帝师,圣上这是要作甚?” 王腾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太君看看便好,莫要多言了。”王腾身为九省都检点,统辖京师禁军,圣上的亲信,自然是得到了些什么风声,不然当初也不会千里迢迢回姑苏,找自己的这位老大哥套近乎。 “圣上口谕,今日百叟会宴,并无朝事,不必行君臣之礼,诸位随老奴前往金殿。” 杨为理拱手一礼,道:“那就有劳洪公公了。” 一大帮子老头老太太,跟在老太监身后,仿佛养老院集体散步一般,往大殿走去。 时辰尚早,御花园内丹桂飘香。 肖大家一身鲜衣,仿佛她才是今日这场宴会的主角,慵懒地坐在藤椅上,玉手折了一段桂枝,在鼻尖嗅着。 “姑姑在金陵住得可还好?”身为大京朝的统治者,赵涵不必迁就任何一个人。然而在肖大家面前,放下了九五之尊的身段,似乎还有些讨好的意思。 “江南好山好水,自然舒坦。要不是你下了旨,某家也不会上京来。对了,这百叟宴我可不去啊,一群老头老太太的,难道某家有那么老吗?” 赵涵呵呵一笑,说道:“自然不能把姑姑糟践了。西宁宫已经帮姑姑收拾好了,等百叟宴完毕,再与姑姑好好叙旧。” “时辰还早,你与我说说,这阮慈文究竟要如何用?” 赵涵哈哈大笑,道:“姑姑还是放不下那人啊,看来还真被元妃说中了,要劝姑姑上京,就只能想让阮慈文赴京。” 肖大家白皙的脸上稍显羞红,怒道:“某家就知道是贾府的那个小女使得计谋。” “姑姑莫要心急,阮慈文如今留任在京,您大可前去探望。” 肖大家眉头一挑,喝道:“谁要去探望他这个疯子!在金陵哪怕喝得烂醉如泥,被人像没用的抹布扔在街头,都不来求某家,他爱死哪去就死哪去!” “呵呵,好好好。姑姑能看得开就好。” 远处几位宫女迎着一位体态端庄的妃子缓缓过来。肖大家瞥了眼那双水汪汪的眼眸,说道:“这便是贾府的那个小女?” 赵涵点了点头,“前些日子,朕刚刚册封她为贤德妃,入了凤藻宫。” 元春缓缓过来,纳福一礼,“元春见过圣上,见过大长公主。” “爱妃请起。朕待会儿要去前殿主持百叟宴,你陪着姑姑早宫中转转,朕已经吩咐御膳房在西宁宫设好了酒宴,晚些时候皇后也会过来,你也一同作陪。” “是,圣上。” 肖大家眼眸微动,见到从始至终,元春都是一副顺从的样子,便说道:“果然配得上贤德二字。” 她起身,拉过元妃的手,笑道:“走,咱们转咱们的。这皇宫啊,真是几十年未来,陌生了呢。” “大长公主……” “叫什么大长公主,生分了。叫姐姐便是。” 元妃微笑着摇头,说道:“圣上还称您姑姑,元春若是喊您姐姐,这不乱套了。” “那你也喊我姑姑便是,唉,真是老了。”肖大家有些羡慕地瞥了眼元春白皙有光泽的皮肤,又说道,“年轻啊,就是女人的资本。哪个男人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子?” 元春笑而不语。 肖大家看向后宫,呢喃道:“当初先皇在世时,多少嫔妃佳丽。先皇一故,上吊的上吊,服药的服药,这女人啊,就是命苦。对了,你在这后宫住得可好?” “圣上待元春不薄,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与元春也是情同姐妹。” “呵呵。你啊,这套说辞说与外戚听到可以,说与我听岂不是个笑话?你年纪尚小,多留个心眼。” 肖大家一身红衣,气势凛然,如今才临后宫,仿佛刮起了一股旋风,让某些人心中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第165章 肖大家之一丈红 元春带着肖大家在后宫之中四处闲逛。 “元春啊,圣上可曾立太子?”肖大家问道。太祖立下的规矩,自然是立长不立幼,自古以来的嫡长子继承制度。 然而当年成祖的那场祸变,为了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登基理由,直接将这个规矩给废了,改成了立贤不立长的制度,这也使得大京朝之后的皇子皇孙们,有想要登基帝位的,都个个修身养性,效仿贤明之君。 元春摇头,说道:“圣上正值壮年,几个皇子又还年轻,倒是不曾说起立储之事。” “如今你贵为妃子,也要努力替圣上生个皇子,母凭子贵,可要把握住了。”肖大家见惯了宫中尔虞我诈的场景,对于这个入宫十余年,才刚刚摸到后宫上层地位的女子也是格外叹息。 “元春倒是不曾想过这些,只想好好服侍圣上,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而已。” 肖大家笑了笑,倒是没说什么。大多女子的归宿,终究是围着一个男人转,她又何尝不是呢? “唷,这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昀敬宫。记得当初,圣上还只是皇子的时候,便住在此地,这里如今是哪个皇子的行宫?” 元春在宫中也有十余年了,自然对宫中人事了如指掌,说道:“大皇子的住处。” 肖大家笑道:“看来圣上对大皇子还是情有独钟啊。” 一般情况,只要长子无过,不需要多聪明,做爹的,也不会无聊到让自己的几个儿子互相争斗,立储还是立长为先。年纪大了总是懂事些,听话些,对自己的弟妹宽容些,对父皇母后孝敬些,对于贤明大臣恭敬些,这就是做为储君该有的风度。 “你们几个,站在昀敬宫前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一位老奴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元春回头,说道:“萧公公。” “哟,这不是贤德妃嘛。怎么,刚刚野鸡飞上枝头,就敢来昀敬宫耀武扬威了?” 肖大家眉头一皱,转身怒目一睁,“哪家的狗奴才,真是嘴臭!” 萧太监一身锦蓝宫服,手持净鞭,眉头一挑,喝道:“呔,好大的胆子。贾贵人,你是怎么管家手底下的人?咱家别说在大皇子手下,就是在皇后娘娘寝宫当差,都没受过这样的气。来啊,给我掌嘴!” 身后两个小太监说话间就要上前来掌嘴。 肖大家更是怒上心头,趁着这老太监不注意,一把薅过那垂肩鬓发,鲜衣云袖朝天一招,喝道:“掌的就是你这张狗嘴!” 一个巴掌响亮而又清脆地打在了萧公公的脸上。 “哎哟!反了反了!你这是要死呐!来人啊,给我拿下这个泼妇!老奴一定要赐她个一丈红!” 简大家云袖怒招,朝前一挥,两个小太监朝后退了两步。 “看来本宫离宫多年,真是没有当年的凶名了,就连奴才都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 元春一看情势不妙,这萧公公又是大皇子身边的红人,便话锋一转,赶紧喝道:“好你们俩个死奴才,这是大长公主,竟然如此冒犯,还不赶紧磕头认错!” 两个小太监没反应过来,大长公主?哪里来的大长公主? 萧太监也活成了人精,一听贤德妃话里的意思,手中净鞭一人一下,重重地打在两个小太监背上,自己还没等两个小太监下跪,已经扑倒在了肖大家身前。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不知道大长公主回宫,奴才罪该万死!”两个小太监才进宫不久,所以并不曾听闻大长公主威名,然而萧太监已经是后宫活化石了,可能是肖大家确实出宫太久了,忘记了当初那个代为执掌后宫的大长公主,是何等恐怖了。 “没做上太子,这手底下人就如此呼风唤雨,目中无人,这要是做上了储君,登上了皇位,你们这群狗奴才还不翻了天?” “不敢不敢。奴才有眼无珠,请大长公主息怒。” 肖大家不依不饶,她来宫中自有她的目的。她敢在宫中如此做派,自然是不怕赵涵忌惮,当初若不是她,这昀敬宫中的人,不知道换了几个了。有她这个姑姑力保,才有赵涵的今日,也正因如此,赵涵才如此礼敬她。 “移驾清宁宫!” 元春朝身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赶紧抄小道往清宁宫跑去,免得到时候再添什么乱子。萧老太监算是折戟在了肖大家手上,一路连贯带爬的,求饶声更是没停过,后边的两个小太监身子更是抖得跟筛子似的。 清宁宫前,并未有任何的宫人,仿佛提前清理好了场子。只有一条长凳以及五尺长的竹板。肖大家冷笑一声,说道:“这是要让某家当这个恶人?好,今日某家便赐你一丈红!” 萧老太监被一侧赶来的太监绑在了木凳上,肖大家手中竹板鞭笞着这个目中无人的老太监,凄惨的声音在清宁宫前回荡着。 打了数十下,估计肖大家握着这竹板子手也生疼了,便丢下这竹板,喝道:“看你今后还敢不敢狗仗人势!” 清宁宫宫门一开。 宫人赶紧出来收拾了残局,将萧老太监拖走。皇后齐氏走至肖大家面前,微微一礼,道:“大长公主回宫,本宫倒是怠慢了。这些奴才平日里没见过您,也难免有些误会,望您莫要见怪。” 肖大家呵呵一笑,说道:“哪里哪里。齐皇后母仪天下,这后宫本是你来执掌,本来想逮着这目中无人的奴才来问罪,结果倒是某家替你当了一回恶人。” “哪里的话。皇姑母既然回了宫,想必圣上也开心得紧,就别因为一些奴才而坏了雅兴。” 肖大家云袖一招,说道:“后宫若是乌烟瘴气,奴才狗仗人势,想必圣上处理国事也不得安宁。皇后还当用点心思。” “皇姑母说得是。” 肖大家笑容不减,仿佛一些都未曾发生过一样,说道:“好了,某家也有不当之处。事情就这么了了。本想责问责问我那大皇侄孙,看来也得换个日子了。” “明日一定让勒儿去您寝宫请安。” “那样子最好不过。” 肖大家挥袖离去。 齐氏的脸色才渐渐冷下来了。想到那一年,她还只是太子妃。 “疯女人,又回来了!” 第166章 君臣宴,买凶银 金殿之上,赵涵一入,百叟起身欲跪。虽说之前的老太监说了不必行礼,但是皇帝过来了,总不能一声不吭的坐着吧,多少还得表示一下,装模作样也得跪一跪。 “都说了,今日不必行礼,诸位都坐!”赵涵挥了挥手。 “谢圣上。”老头老太太们看着赵涵坐在首席上,才缓缓入座。同时,后边几座人也大松了一口气,他们只是拉来做陪衬,不过陪衬总比被陪衬的好,伴君如伴虎,这如坐针毡的,恐怕就是首席上的那几位了。 赵涵坐在当中,首席上的位置都是事先定好的。右数过来,分别是太傅王言、陈之策、王川、章本添以及秦青,从左看去,则是宰辅杨为理,以及当朝四位尚书郎。前朝重臣,当朝重臣同一桌,不知道赵涵此举是何意。 赵涵替太傅斟酒,惊得王言赶紧起身,躬身拜谢。虽然是当朝帝师,然而君臣有别,这样的举动,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同样引来周围之人纷纷侧目望来。不少人心中揣测着,看来这王太傅又要启用了。 “圣上折煞老朽了。”王言说道。 “太傅身体可还硬朗?” 王言躬身再作揖,说道:“托圣上洪福,一切安好。” “好!好啊。你能回京,这次就莫要再回去了,朝廷里里外外,是该帮帮朕了。” 杨为理眉头一挑,朝身边的四位尚书使了一眼色。今日这场百叟宴,看来是有玄机在其中了。 “老臣年事已高,恐帮不了圣上多少了。” 赵涵拍了拍王言的肩膀,将他延回桌席上,笑而不语。 皇帝不吃菜,这底下人哪一个敢动筷子,纷纷都看着首席上发生的一切,也有些胆小怕事之人,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 “都等什么呢?动筷子吧。”赵涵举箸说道。 乐师吹奏声起,稍稍活跃了一番屋内凝重的气氛。 首席上,没人动筷子,因为赵涵还有话说。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话题,除了女人,便是事业。女人,赵涵自然没什么话题跟这群老头子聊,那么就是聊江山社稷之事了。 “顾尚书。” 一边严阵以待的当朝户部尚书身子一颤,拱手道:“老臣在。” “朕一直以来很信任你,不过这税银年年走低,国库空虚,今日你就给朕好好说说,如何?” “回圣上的话,西北军饷连年支出,老臣多次建议增添课税,圣上体谅百姓,不加赋税,然一有天灾,便拨款救灾,导致入不敷出,所以连年高开低走。”这套说辞,自然都要用烂了,至于是不是这个理,恐怕就是另一说了。 赵涵点点头,说道:“王老,你来说说。朕记得当年先皇临朝时,这农税也不曾加赋,朝廷赋税连年有余,怎么到了朕的手上,就反过来了?” “先皇在世时,一度抑商。商发达,毁田种桑种棉者增多,而赋税不曾加重,两者相加,自然赋税便走低了。” 顾尚书捋须道:“照王老的意思,这商业就不该发展?要知道,如今大京朝的课税,商贸才是重头。若是抑商,而又不加赋,何来的税银?王老这责任谁担得起?” “既然是重头,依老朽所见,是不是该增添商贸上的课税呢?如今商贾富可敌国者不下少数,藏富于民也不是这么个藏法,国库空虚,西北军饷拘谨,要征收这些富贾的税,才是正途。再者就是盐税,漏洞甚多,先帝在世时,一直督查盐税,花了不少功夫。” “王卿一语中的,倒是很合朕的心意,看来先皇的老班底还是可堪大用的。朕一直有个想法,各部只用一位尚书郎,容易成一言堂,朕准备设立左右尚书,相互磋商,如有争议,上奏禀报,这样更能政通人和。” 杨为理低声说道:“圣上,这样的大事,还是放在朝堂上,由百官商议为好。太祖定下的祖制,不可轻易改动。”当初老皇帝驾崩,赵涵登基,为了彰显雄才大略,将这些先帝当朝时的老臣抹得一干二净,如今又要重新启用,难免让杨为理有些难安。 “杨宰辅,朕这次办百叟宴,就是要把一些重要的事,放在这样的场合来拍定,这在朝堂上,难出新意。王太傅,你是朕的老师,你认为如何?” “圣上此举实属明君,依老臣之见,既然这六部改制,那么宰辅之位,也改一改,组建一个阁部的好,您认为呢?” 杨为理侧目望来,脸色渐渐冷下去。 …… …… 东西南北中,天凉好个秋。金陵的秋,落叶的银杏,长青的松柏,山上秋色迷人,一股萧条中带着璀璨。 薛家二房的老管家站在山脚下,等着接头之人。 过了许久,山上才下来一个目露凶色的恶汉。 老管家不屑地看了一眼,说道:“你便是马刀帮大当家的?”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没空陪你扯皮条。” 老管家摇摇头,跟这种粗恶之人讲话,简直是一种侮辱,“收钱办事。”他朝后边招了招手,将一小木箱端到恶汉的面前。 “这里是二百两银子,事成之后,还有二百两。” 恶汉眼睛一亮,拿过小木箱扫了一眼,态度顿时好了一些,说道:“办什么事?” “金陵城外十里地,抢劫一个庄园。” “十里地?这么近,不会有官差吧?”恶汉在这一带混迹多年,自然也明白,有些钱,得有命花才行。 “放心,都打点好了。” 恶汉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庄子里的是什么人?” “没什么权贵,和薛家作对的人罢了。借你们的手,扫扫干净。” 恶汉终于露出了笑容,将银子收起来,说道:“那就承蒙薛大老爷抬举,事情包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老管家白了一眼,不屑地说道:“最好是这样。” 老管家回到马车边,低声道:“少爷,办妥了。” “嗯,回府吧。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他林岚还如何逃得了我的掌心!” 第167章 匪祸(上) 一场秋雨一场寒。 金陵城又下过一场雨后,天气冷到不得不添被添衣了。薛劲喝了口热茶,才觉着身子是自己的,喃喃自语道:“这外人呐,就是不靠谱。什么神捕,还六扇门。从京师请来,如今连个屁影都见不着。” 薛贵站在一边,说道:“爹,布庄的生意要不要告诉大父?” 啪! 茶盖一合,薛劲喝道:“你是嫌我们手头还不够乱是吗?如今咱们才把控薛家生意多久?要是让老爷子知道布庄几个月没开张,还不得扒了你我的皮!长房那里不知道捣鼓什么鬼,竟然把你那三叔的儿子给招呼来了,打理薛家的生意弄得风生水起,你要是还想着接手薛家的大业,就给我憋着!” “可是,爹,年底一盘账,大父就什么都知道了。咱们还怎么瞒过去?” “放心,马上就会有转机的。”薛劲眼眸一合,冷笑道。 庄子上的生活,让林岚着实活成了一个富家地主翁的模样。天气凉了,这扯布做衣裳的人也多了,布行里的生意又好了起来。当然,这些都是包成来打理的。今年的新棉被疯狂的织布作坊侵吞一空。农耕社会,还是以耕种粮食作物为主,棉花这样的作物,也只是占小头。 不过布坊之中的囤货量,足以让布行一年无忧。前些日子收来的布匹,加上这几个月产出的布匹,堆满了好几个仓库。庄上的佃户忙碌了几个月,拿了丰厚的银钱,一个个都乐呵地牙齿都要掉了。 有些人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有见过银子是啥样的。从庄上的老账房那领到银子,眼睛都亮起来了。生活的希望,在于活得更好,更舒坦。那么钱就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傅小刀身上的薄衫,即便是天气凉下来,都是不带换的。太过于厚重的衣服,容易影响到他出手的速度。 “小巷那边我又去过了。似乎尸体被人处理了。” 林岚眉头一挑,道:“如果是薛家亦或是官府,这个时候估计早就满城风雨了。看来应该是有人暗中帮咱们。”那日崩了韩捕头之后,林岚怕出城的时候有变,就带着傅小刀直接跑路了,免得又什么危险。 “也许是薛家人故意不声张,埋下的一个圈套,等着人钻进去。”傅小刀自然没有蠢到光天化日下进到那巷子里查探。黑夜之中的他,才是真正的幽灵。 “管他呢。从现在起,这些事都和咱们没有半个铜子的关系。” 庄上的汉子拖着头宰好的羊,乐呵地过来,道:“东家,羊宰好了,放哪儿?” 找个避风的地儿,支口大锅,今日全庄子上的人都聚起来喝羊汤,补一补。林岚瞥了眼那只洗好的羊,说道:“一只不够,多杀几只。布行今年赚得多,犒劳犒劳大伙儿。” 几个汉子一听都眉笑颜开,连声道谢。唯独不高兴的是庄上放羊的两个瓜娃子,流着鼻涕抹眼泪。 一个汉子过来,说道:“东家,这剥下来的皮毛能不能给我?这俩娃娃都是我的崽,平日里搂草喂羊也没少出力,东家行行好,皮毛让孩子他娘拾掇拾掇,做件背心御寒。” “拿去吧。我要来也没用。”林岚看着两个抹眼泪的瓜娃子,“天气暖和了,再买些羊羔回来就是。” “真的么?”孩子一听,顿时就不哭了。毕竟都是他们一点点喂肥的,要宰了就少个伴,难免伤心。 汉子拍了下那个呆萌的瓜娃子,道:“还不谢谢东家!” “哦,谢谢……谢谢东家。” 庄子上很快就支起了三口大锅,妇人们洗干净了宰好的羊,剁成了块状,用水先焯上一边,将那些血沫撇去。 作坊已经暂停了,闲下来的汉子们有的去附近的庄上帮人割晚稻,多补贴些家用,总比没有要好。 柴火噼里啪啦地响着,佃户的一些熊孩子,不怕死地抽出燃着的火棍玩弄着,立马就有眼尖的农妇过来,直接一个耳光子打过去。 “玩什么火,晚上得尿裤子!” 虽然不知道玩火和尿裤子到底有什么沾边的关系,但是脸上的巴掌印,还是让调皮蛋们离火堆远远的,不敢再去玩火。 羊肉焯过水后,添上葱姜大料,将几壶绍兴老黄酒倒入锅中,这羊肉便慢慢炖起来了。香气飘扬,让那些不安分的熊孩子们一个个蹲守在锅边,眼巴巴地等着开锅的时刻。 这边大锅炖着,林岚和萍儿英莲以及顺溜几个,则是已经开动起来。木炭烤着羊肉串,撒上点盐,吃得时候拌上点香菜,足以抵消羊肉本身的膻味。 用炭火的火锅虽然没有直接在火上的那般沸腾,但也能保持着温度,林岚涮着羊肉片,沾点芝麻酱料,塞入嘴中,大呼过瘾。 “英莲,吃东西的时候别老是看诗,说了你多少遍了。” 庄子里没太多规矩,一些旧俗就被林岚严令禁止,类似女人不上桌、打老婆、打儿子的,只要发现,立即逐出庄子,这也让林岚成为了庄子上中老年妇女之友。 英莲将诗稿往身后一藏,吃了口烫好的羊肉,道:“恩公还真会享受呢。” 林岚笑了笑,日子本来就是用来享受的,不然忙死忙活的,为了什么? “小凡呢?” 顺溜迫不及待地将炭火上的羊肉串撕咬入口,又怕烫得嘴起泡,要吃又不敢吃瞬间,哈喇子都流了下来。 “小凡哥说要搞个大东西。” 对于这样半道接手的发明小天才,林岚也是无语,没有专业知识,凭几个铁匠木匠,居然还想捣鼓出什么玩意儿来,也算是有股子倔驴脾气。 “恩公,宝琴姐姐来了好几封信,这些诗稿……” “别,别和我提诗。头疼!”一提到薛宝琴,林岚都头疼。 英莲会心一笑,没想到也有恩公头疼的时候。 叮铃铃! 叮铃铃! 庄子上用于警报的金铃响起来。这些金铃都被封在角落,根本不可能让风吹动,一旦拉响,那就意味着有突发的情况。 林岚起身,说道:“你们坐着,我出去看看。” 他拿过灯笼,朝外边走去。 第168章 匪祸(中) 冷风轻吹,庄子内的火堆燃尽,剩余的羊汤泼灭了星火。妇孺们纷纷躲进屋里,佃户、家丁纷纷抄起锄头镰刀,听着四处的动静。 林岚眯缝着眼,傅小刀站在身边。 “怎么了?” “今日很不对劲。” 林岚看了看庄园四周,似乎并没有什么风吹草动,有些狐疑地问道:“哪里不对劲了?” “心里头不对劲。” “……” 林岚手中的枪松了松,“那麻烦您今后不对劲的时候先查探查……” 傅小刀眯缝着眼,喃喃道:“一里外,一帮马匪聚着喝酒吃肉。您如果觉得这帮马匪不是针对咱们的,那我也觉得无所谓,反正他们动不了我什么。” 凉风吹过林岚后背,不觉一凉,说道:“多少人?” “得有五六十人。” 林岚眉头一挑,“五六十人!这么大一窝匪,沿途都没有被人发现?”要知道这可是离金陵城不过十里地,这么大窝马匪大行其事,已经是个不正常的现象了。 傅小刀冷冷道:“您再继续分析,估摸着那帮子马匪该喝完酒吃完肉动手了。” “这些家丁不是马匪的对手。你一个人就不行吗?” 傅小刀浓眉拧在一起,缓缓道:“首先我是个人!” 让一个人面对五六十个悍匪,确实难。 云小凡带着十来个年轻小伙子,抱着枪杆凑过来,“出什么大事了?” “带上家伙,跟我走!” 林岚朝聚拢过来的佃户、家丁喝道:“派两个人赶紧报官,其余人留守庄园,若是有流窜的马匪,尽量别正面对抗!抢点东西是小事,人命才重要。” 十余人匆匆离开庄园。 一里地不过四五百米,一路小跑,也就没多少工夫。 “这样,小凡你带着这帮人为一组,我这左轮能连发,独自一组,傅小刀,你就牵引。百米之外,无人是我们的对手,记住了,打完一枪赶紧换位置,尤其是第一枪,瞄准了在他娘的给我打!” 云小凡眼中满满的激动,丝毫不觉得面对的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悍匪。 “听明白了就各自行动吧。傅小刀,等小凡那里枪声一完,咱们两个分头做牵扯,绝不要恋战!” 傅小刀隐入黑夜之中,声音飘来,“放心吧。” 林岚与傅小刀绕了个大圈子,缓缓朝那围坐在一起的马匪靠近。 说实在的,林岚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这些挨千刀的,平日里都是刀尖上添血的不要命之人。值得庆幸的是,这些马匪选的地方还真是有利于林岚这些人的缓缓逼近。 收完了稻子,草垛、秸秆都堆在一起,这些马匪仿佛是为了找些能够烧火的,特地选在了田地间,将抓来的鸡鸭在火上烤着分食。 林岚躲在一处草垛后边,似乎这伙马匪并没有放哨的人。 金秋的风,吹得有些凉。 林岚等着云小凡那里偷袭的枪鸣。他手上捏着的左轮枪,已经被汗渍得有些湿滑了。这******,十个打五十个,要是放不倒这帮人,一旦被缠上,那就是个死。 他擦了擦手上的汗,看着拴马的地方。只要枪声一响,不管能灭了多少马匪,只要有人去牵马,林岚就准备射杀谁。虽然他的枪法可能不是很准。 砰! 砰! 一阵枪响,还在吃肉喝酒的马匪似乎听到了动静,纷纷扭头朝东面看去。黑夜之中,飞来的子弹可不会因为这群悍匪的警觉而放慢飞行的速度。 “呃!” 噗! 几个靠近火堆的大汉,最先被子弹射中。有几个直接被打烂了头,动弹了几下便死了,还有的被打到了其他地方,捂着被打中的伤口,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流血。 “敌袭!” “有人偷袭!” 在十息之后,终于有马匪反应过来,抄起一旁的家伙,警惕地朝东面望去。就在一群人警惕地抄家伙,准备拉过自己的马匹时,忽然一道黑影闪过,几个牵马的匪徒只听到咔嚓咔嚓的两声,连话都说不出口,捂着喉咙在原地抽搐起来。傅小刀动手,向来是一刀封喉。 “在那里!” 马匪们忽然看到被解开的缰绳,十几匹马忽然受到惊吓,朝四处散去,将聚拢的人群再一次分散开来。 林岚见到已经有翻身上马的匪徒,伸手就是那么一枪。 枪是响了,子弹也是飞出去了,中不中的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也不等是不是中了,枪膛一转,再次扣动了扳机,又是放了一枪! 冷风之中,这一次的子弹仿佛长了眼睛,那个骑马的悍匪忽然觉得自己右脸颊生疼生疼的,便伸手去摸。 “血!” 手上的血浆风一吹,顿时凝结了,然而马上的悍匪颠簸着,他骑了十几年的马,忽然觉得自己不会骑马了,脑袋晕乎乎的。 扑通!在火堆旁惊恐万分的马匪们,见到又一个从侧边爆开血花,身亡坠马的同伴时,顿时惊慌失措了。 “有鬼啊!”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聚集在一起的马匪顿时化作鸟兽散,大难临头各自飞,谁还管得了谁。 然而,云小凡这边第二波子弹已经填装完毕。 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一瞬间又放倒了七八个人。 黑夜之中,咔嚓咔嚓的收割声,也如同死神的镰刀,收取着马匪的性命。一窝蜂地聚在一起,傅小刀确实无法拿他们如何,但是一旦散开来,那就是傅小刀表演的主场了。 剩余地马匪跑得离火远了,也无法瞄准,云小凡和林岚这边的枪声也停了,观望着事态。林岚抹了把汗,估摸着逃窜的马匪溜得差不多了,才从草垛后边出来,哨子一吹。 在火堆边上汇合起来。 还有些受了伤没死的马匪,林岚举起一边的马刀,一人补上一刀,对于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败类,他并没有什么怜悯之心,结束他们的性命,就是对他们最好的仁慈。 “呼,少爷。真刺激啊!” 林岚丢了刀,吐了口唾沫,说道:“刺激?真应该把你丢到西北,让你体会体会什么是真正的刺激。” 云小凡擦了擦自己手中的步枪,说道:“有了这宝贝,还怕那些蛮子?一枪打烂他们的头!” 傅小刀无声地窜到林岚身边,吓得林岚差点又是一枪。 第169章 匪祸(下) “大哥你走路能出点声吗?” 傅小刀将剃刀上的血擦去,冷冷地说道:“放心。你真开枪了,我会在子弹还没射出来之前就阻止住的。” 林岚感觉脖子凉飕飕的,对这货说话,总是像在对木头说话,便道:“还是别互相伤害的好。死了多少马匪?” “死在我手上的有九个。”傅小刀有些不屑地说道。终究还是快刀幽灵,若是这里每个人都有他那样的身手,估计这窝马匪一个都跑不掉了。这些马匪也不是吃素的,若是抱起团来,就是傅小刀都那他们没办法,也只有在慌乱四散的情况下,他能够得手宰杀几个。 云小凡说道:“我点了下,差不多死了三十几个,还有一小半溜了。少爷,咱们要不要把这些匪类埋了?”毕竟是用枪射杀的,若是被人看出什么端倪,暴露了这些武器,云小凡担心会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埋?埋哪里去?迟早是要知道的,倒是那些刀伤,处理一下,别在被张山王山的给认出来了。” “放心,这一次用的是江湖上最普通的刀法,是个武师都会。何况很多刀口,是他们自己划的。” 林岚瞥了眼傅小刀,这后续之事,都交给庄子上的人处理便是。 还在原地的马匹都被牵回了马厩之中,出来打了趟猎,总得捞点什么。庄子上的佃户举着火把跑来,看到这幕血腥的场面,脸被吓得惨白。那三十七具马匪的尸体堆在一起,等着官府的人来处置。 傅小刀走在林岚身边,缓缓道:“这枪还是比刀好用。” “哦?你不是前些日子还嘚瑟自己的刀比较快?” 傅小刀很认真地说道:“毕竟像我这样的高手还是很难出一个的,然而打枪的随便拉个人就会。” 林岚一阵无语,感情这货是自己面前装个漂亮的逼。他有些猝不及防地被这无形装|逼给惊艳到了。 …… …… 一窝六十多人的马匪,在城外不到十里地的位置大行其道,这事情若是被上头知道了,别说城防营要问责,就是金陵知府都难逃干系。 接到报案,贾雨村直接吓得冷汗直冒,赶紧派人通知城防营,一百多个营卫,匆匆赶至六环河边上。看到几十具尸体就这样堆着,不由眉头一皱。 领头的兵差见到庄园里出来的这位,当初三堂会审,能够死里逃生,又能做上国子监司业的,又岂是普通人,他拱手叹道:“林司业安好,小的便放心了。贾知府接到报案,赶紧通知城防营前来剿匪,死了这么多人,还请您莫要自责。” 林岚呵呵一笑,“要等你们城防营动手,这黄花菜都凉了。这些都是死了的马匪,你们带回去处理了吧。我的庄园安然无恙,还请代为禀告一声贾知府,就说托他的福了,在城外十里地还能遇上这么大一伙流寇。” “啊?”赶来的营卫长没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地问道,“这些……都是马匪?” “不然呢?怎么?天这么暗了,难不成还要请您去庄园喝杯茶坐坐?” “不了不了。既然林司业安然无恙,那便放心了。告辞!” 尸体被后边的营卫拖走。 一场匪祸,在林岚等人的先发制人下,变成了悍匪们的噩梦。 四散的马匪们今日点子背到家了。被莫名其妙地一顿扫射,吓得着实不轻。 “军头,今日这事情邪门啊!” 精瘦的老头脸上一条疤到下巴,眼神阴冷地看着破庙里还剩余的二十几个弟兄,说道:“没想到本来是块肥肉,结果肉没吃到,被狼崽子咬了一口。” “会不会是薛家的人出尔反尔?” “应该不会是薛家人做的,咱们马刀帮和他薛家无冤无仇,这次也是他们主动花银子请我们出山干一票,就算买卖不成,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那军头觉着是谁做的?兄弟们不能白死啊!这个仇一定要报!” 一边挂着彩,疼得嗷嗷叫的匪徒咬牙切齿道:“对!这个仇一定要报!这他娘的是什么诡异的法术,竟然这么大一个洞,疼死老子了。” 没文化真可怕,这些山里头的马匪,估计连火器是啥都不知道,被林岚这一梭子一梭子的枪子儿打得,以为是什么法术。 那军头也是目露忌惮,说道:“诡异的法术,还有那个用刀的黑影,我都没看清长什么样子,要不是阿狗替我挡了那一道,估计也要交代在那里。没弄清楚情况前,绝不能轻举妄动。” “军头,大当家的死了,这里您最大了,怎么做听您的。” 精瘦的汉子摩挲着手中的一块劣质翡翠,喃喃道:“你们先带负伤的弟兄回山寨。土孙和牛石头留下,咱们去薛府问个明白,若是没个交代,咱们也得要点银子不是。” 城外死了三十多马匪的消息不胫而走,薛贵脚还在木盆里泡着,听到府里小厮的禀报,鞋都来不及穿,赶紧跑到薛劲的书房之中。 “爹……” “知道了。”薛劲眼神飘忽不定,原本想让一帮马匪出手,将庄园内产布的秘方给抢出来,就算抢不出来,一把火烧了也好,结果没成想,林岚的庄园安然无恙,马匪倒是死的七零八落。 “咱们怎么办?他们会不会供出咱们来?” 薛劲放下手中的账本,缓缓道:“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无凭无据,他们也动不了咱们,顶多花些银子摆平就是。明儿个你跟我回老宅,去拜见你大父。” “摊牌?” “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然到了年底盘账,都被你大伯捅出来,更是难堪。如今也只能希望将这事赖到兴隆布业,包成和林岚的头上了。至于怎么做,看老爷子什么意思了。咱们软的硬的都使了,没辙了。”薛劲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林岚这庄园水还这么深,连马匪都折戟在了里边。 要知道,几个彪悍的马匪,在普通人家里,那都是横行无忌的,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宁可在金陵城中住,也不愿在郊外住着,像林岚这种住在外城之外十里地的,除非实力底蕴深厚,要么就是一个死字。 第170章 薛老爷子 事发后的几日,林岚的庄园里,瞬间热闹起来了。小到县官,大到金陵知府,纷纷过来拜访。送个十几二十两的剿匪嘉奖,然而最主要的还是将这事情搪塞过去。若是篓子捅到上边去,匪寇居然流窜到了离城十里外,问责倒是不会,然而升迁也难了。 这点小事,林岚自然不会跟县官计较。他用脚趾头想想,他们也不敢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也就薛劲父子俩,可能做得出来。 既然事情败露了,林岚掐着日子,也是时候该有薛家的人上门来了。 马车缓缓而至。 包成跳下马车,一路小跑入了庄园,过了好些时候,才和林岚一道从里边出来。林岚走至马车边,拱手笑道:“薛老太爷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薛万金在薛家的地位,无可撼动,即便是在金陵城内,这根拐杖一杵,商界也要抖三抖。老太爷亲至,便是给林岚足够的面子,若是林岚端着个架子不来相迎,那么薛家的马车估计调头就走了。 两边让一步,事情还有的谈。 拐杖前行落地。在管家的搀扶下,戴着顶貂皮高帽的薛万金下了马车,说道:“老朽不曾递拜帖,突然到访,还请林司业见谅一二。” 林岚行了个晚辈礼,说道:“老爷子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荣幸之至。外边凉,您老里边请。” 薛万金拄着拐杖,点点头。林岚的态度,还是比较让他满意的,既然如此,做了一辈子商人的他,也不会那么不识抬举,毕竟等会儿还有求于人。 “林司业当初送匾,也算是有过照面了。” “呵呵,当初晚生鲁莽,恰好还中了您老的下怀,牵线搭桥,偷鸡不成还蚀了把米。” 薛万金哈哈一笑,道:“人老了,但毕竟活得岁数大了,这姜还是老的辣。” 林岚微微一笑,再老辣,还不是得上门来攀交情?当然,这些得意只能藏于心头偷着乐,而不是溢于言表。 “你这庄园还真不赖啊。” 林岚将薛万金请入正厅,一边的仆人递上茶水。 “薛太公此番前来,不知道所谓何事?” 薛万金摘下帽子,将拐棍靠在一边,端起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老朽此番前来,乃是为全金陵的百姓,向林司业借口饭吃。” 林岚差点没把手上的茶盏摔在地上,这老薛扣帽子的本事真的是有些能耐,动不动就借天下百姓来压人,这一点,估计是与官场中人打多了交道学来的。 “呵呵,薛老爷子您这帽子扣得倒是有些大了,晚生如何承受得起?” “你这布行一匹布卖五钱银子,难道不是要那些织布为生之人的命吗?” 林岚眉头一挑,说道:“据晚生了解,这薛家的货郎收布,价钱也不过五钱银子上下,换句话说,晚生卖五钱银子一匹还是六钱银子一匹,与那些卖布之人并无干系不是?” 林岚卖布之前,就了解过了行情,说实在的,用高效率织布方式产出的布,即便是将价钱压到二钱银子,都是稳赚不赔的,林岚完全是为了不让那些靠这混口饭吃的妇人们还能糊口罢了。 薛万金脸色一变,说道:“你卖得便宜,薛家跟着要卖得便宜,那布收得就便宜,不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老太爷这话好不讲道理。包成,告诉老爷子,咱们兴隆布行收布的价钱是多少?” “回薛太爷的话,兴隆布行,白布收价五钱一分银,染布收价五钱七分银。”兴隆布行自己产出的布利润巨大,而且生产效率极高,自然经受得起这些毛毛雨的差价,收五钱银,卖五钱银,按照生意经来讲,那就是赔钱,然而林岚不赔,因为大头是狂赚的,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头,只是为了赚些好名声罢了。 薛万金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说道:“那就是不给薛家一条活路了。” “您要是这么说,可就有些不妥当了。且不说您老爷子家大业大,每年官盐、钱庄过手的银子,能堆得跟山一样高,再者说,林某也给过薛家机会。在兴隆布业开业之前,林某登门找过薛二爷,只是……呵呵,薛二爷目中无人,将林某人赶出了门,您可能不知道。” 薛万金眉头一皱,道:“有这等事?” “您可以问问薛二爷。” 薛万金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就是没得商量了是吧,老朽也就不叨扰林司业你了。告辞了!” “留步!薛老爷子留步!” 薛万金转过身来,说道:“林司业还有什么指教?” 林岚笑道:“晚生还是很愿意和薛家再合作的。” “哦?林司业怎么个合作法?” 林岚道:“薛老爷子听说早就不管生意上的事了,怎么这一次亲自前来?” “还不是您林司业这一手太狠了。”薛老太爷双手架在拐杖上,挑了挑眉。 “这样,生意合作上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您找个薛家能挑大梁的过来谈,可好?若是薛二爷父子的话,就算了。” 薛老太爷靠在椅背上,“你这话什么意思?” “薛二老爷和少爷的那点伎俩,作为一个商人,真是太对不起商人二字了。不知晚生贬低,就单单勾结马匪,想要抄底晚生的庄园,这点上恐怕就违背了薛家行商的家训了吧?再说就这点本事,难挑大梁啊。” 薛万金点点头,说道:“这就是老朽自家的事情了,不劳林司业操心了。这布行的事情,老朽会找个合适的人选过来谈合作,告辞了。” “晚辈送您。” 林岚跟包成看着薛家的马车缓缓离去,总算是相视一笑,这步看似废棋的棋,等到薛蝌接手布行之后,便能够盘活这局棋,等到那个时候,才真正是薛劲父子哭的时候。 “岚哥,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庆祝庆祝?” “怎么个庆祝法?” 包成眉头一挑,道:“不如上青楼?这盘棋下到如今,终于有大把时间可以快活了!” “没节操。” 包成有些不要脸地回道:“节操是个什么东西?” 第171章 我要上圣碑 圣人像后边的汉白玉圣碑,终于是立了起来。差不多到孔圣的肩膀处,按照林岚的话说,这叫站在圣人的肩膀上。 就像有人告诉你,花两块钱能中五百万一样,听起来似乎是那么不靠谱,但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要强。林岚的这一措施,还真引起了学宫弟子尝试对算学的研究探索。 其中,王川根据林岚在文德书院所讲的集合汇编成的一本算学启蒙,更是成了那些渴望在圣碑上刻上自己名字,在孔庙大道铸像之人的不二教材。 林岚虽然不出入学宫,然而一来,便又是一场轰动性的聚会。 一个个学宫弟子,拿着手中的研究成果,想要找林司业,是否能有资格刻在圣碑上。这姚祭酒和吕监丞讲儒学还可以,让他们看这些鬼画符,自然是两眼一抹黑。只能等林岚过来,结果就造成了眼下这等局面。 “我的天,这群学生,真是丧心病狂,差点将我这衣裳都扯破了。”好不容易劝退一大群蜂拥而来的学生,林岚坐在姚祭酒的公署堂中,喝了口茶压压惊。 姚祭酒笑道:“林司业,你现在知道这革新学制是有多难了吧。没有个标准,这些学生每天都得缠着你,让你不得安生。” “放心,这回我过来,就是将算学的十个值得探究的问题公之于众。谁能解答出当中的五个,便有资格刻在圣人碑上。” 林岚也是太低估了这些想要功成名就的学宫弟子的迫切心理了。将前世已经成为定理的数学公式,以问题的形式抛出之后,立马就有人开始研究起来。当然,要解决当中的问题,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出来的,林岚也懒得再去捣鼓这些,这学术只能慢慢发展。 他坐马车悄然离开了学宫,与薛蝌约好了在云袖招碰面。 迫近黄昏之时,林岚便登上了云袖招。蝶衣一脸怨妇样了瞥了眼林岚,肖大家不在,这小怨妇似乎吃了什么枪药似的。 “林大忙人今日难得清闲,过来云袖招坐坐啊。” “蝶衣姑娘今日唱曲儿吗?” 蝶衣缓缓坐在林岚边上,说道:“不唱……难道就不能来看看您?” “呵呵,我有什么好看的。”林岚有些疑惑,这云袖招花魁出了名的冷面冰山美人,怎么到了他这里就成了如此幽怨的模样。 蝶衣银牙微咬,说道:“不知是哪个坏人看光了身子,还这般恬不知耻。” “……” 林岚扶额,“那是个意外。” “你是怪我?”蝶衣手搅动着衣裙,一副愠色,仿佛即将爆发的火山。 门被推开,薛蝌见到林岚二人坐着对视,有些尴尬地说道:“要不你们先聊着?” “薛兄!来来来,赶紧坐,咱们的合作要紧!”林岚赶紧起身去拉要出去的薛蝌。蝶衣起身,在林岚耳边轻声说道:“今日你要再跑了,别再来云袖招见我!” 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好像是她来找自己的,怎么就成我来找她的?林岚暗自腹诽着,不过也懒得去计较这些,见蝶衣出了雅间,便和薛蝌坐到位子上。 “额……薛某是不是坏了林兄的好事?” “哪里哪里。” 薛蝌眉头一挑,说道:“传闻这蝶衣姑娘极为高冷,在云袖招生人勿近,多少贵人想要私下接近,都被拒之门外,没想到林兄能够捕获芳心,实在难得。” “薛兄如果不急着谈合作,那么咱们就谈女人也好,轻松愉快些。” “开个玩笑而已。” 林岚道:“看薛兄还能开玩笑的样子,想来有什么喜讯吧?” “老爷子发话,将金陵布行的生意交给我了。”薛蝌有些得意地喝了口酒。 “瞧你那点出息,薛家布行的生意,在两淮分号加起来都有十几家,单单金陵一个布行,就把你美的。” “哈哈,总比没有好吧。” 林岚笑道:“要在金陵把薛家的布行生意维持下去,你就别想了。” 薛蝌脸色一变,说道:“林兄,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有兴隆布行,还有薛家立足的分?薛兄要吃饱喝足,总不能让弟弟我饿着吧?” “那我怎么办?我可是斩钉截铁地和老爷子打了包票的,救不活薛家布行,这不是啪啪打脸嘛。” 林岚呵呵一笑,说道:“我不是说了嘛。薛家有十几家布行,你能全掌控了,在薛家也算是有说话的分量了。金陵的布业虽然由兴隆布业控制着,但其他地方,由我们低价供货,你还怕干不过其他布行吗?我可听说,在姑苏以及苏杭,薛家的布业生意可是很不好做啊。” 薛蝌眼睛一亮,说道:“林兄的意思是……继续打价格战?” “聪明。咱们的布占的优势就是便宜,薛家的优势就是有这个市场,咱们两相结合,两淮还有其他商贾能和咱们争的吗?”林岚也不是傻子,没道理自己做大的蛋糕,就这么白白地拱手让人。只要技术在自己手上,就不怕薛家敢不合作,自己这边的作坊、庄园也饿不死。 薛蝌说道:“不妥。如今这其他布行的分号还在二房手上,咱们这计划,不是便宜了我二伯?” “嘿嘿,你蠢啊。布在我手上,你把计划给老爷子一讲,又说几句我不看好薛家二老爷,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家老爷子是个商人,权衡之下,没道理不将手头的布号交给你,再不济也是交还到长房手上,如今你大伯待你视如己出,这布业生意兴隆起来,站稳薛家还是难事吗?” 这路子林岚都给薛蝌想好了,只需要照着办,很快薛家的商业就能掌控在薛蝌手上,也免得那讨人厌的薛劲父子再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惹人嫌。 薛蝌思忖一番,好像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便起身告辞。这会儿回去,兴许还能和老爷子吃上一顿饭。饭后当闲话说这些,估计容易自然些。 薛蝌离去时,林岚本想着也一道上岸,忽然感觉背后冷飕飕的,朝那闺阁一望。那双幽怨的眸子…… 算了,还是上上那么一上吧! 林岚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噌噌上楼。那架势,惊得一边的小厮都心惊肉跳。要不是肖大家的座上宾客,都以为这是要寻衅滋事的泼皮呢。 第172章 暂别 “我不盯住你,是不是又要溜了?” 林岚这还没进门,里边幽怨的声音便传了出来。他这叫一个郁闷,这算是倒追吗? “咳咳,蝶衣姑娘说的哪里话,在下不过是送送薛兄,这不,就过来和你来叙旧了。”见到桌上已经备好了酒菜,林岚也不客气地坐下了,独自小酌起来。 见到林岚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蝶衣更加气了,反咬着嘴唇坐在一边,问道:“叙旧?就怕某人身在云袖招,心已经上岸了。” 林岚将栗子拨出来,咬入嘴中,说道:“肖大家说了,云袖招的姑娘卖艺不卖身,真是可惜了。”他的眼睛扫过蝶衣那高低起伏的大山,呵呵一笑。 蝶衣总算扑哧笑出了声,骂道:“人前圣人,这人后就成了牲畜!” 林岚指尖朝那削尖的下巴一勾,“那蝶衣姑娘是喜欢圣人还是牲畜呢?”这小妮子几次三番挑逗自个儿,还长得貌美如花,林岚也不是不近女色的秃驴,自然有正常的那种反应。 蝶衣见到林岚动作轻佻,羞红着脸,将头一侧,说道:“公子莫要以为肖大家不在,你就可以乱来了。” 林岚的鼻尖差不多已经接近到了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你又是明示,又是暗示的,是不是想说,肖大家不在,我就可以……” 他的指节划过那光滑的脸颊,感受到那有些热度的红晕。 屋里的气氛有些燥起来了。 “不可以的……”蝶衣的声音更蚊子一样。 “嗯?什么?听不见。”指节已经划至下巴,让蝶衣感觉有些不自然。 “不……可以……” 林岚笑意更盛,道:“那到底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蝶衣默不作声,将头侧过去不说话。 林岚凑得更近了,那鼻息几乎可以让蝶衣感觉到喷涌而出的气息。从来没有一个男子可以如此靠近地挑逗她。 “行了,不逗你玩了。”林岚直起身子,他也不是那种容易精虫上脑的牲畜,自然懂得分寸的拿捏。 蝶衣一愣,这下脸上的羞红更盛了。这个挨千刀的,总是挑起那种心火,到关键的时刻又不继续了,这叫人如何受得了! “你是不是个男人!” 林岚哈哈一笑,说道:“你想试试?” “哼!”这么羞耻的话,蝶衣自然不会说出口,干坐在那里生闷气,心里头早就把林岚骂了一千一万遍了。 林岚道:“我要动身回揚州了。” 蝶衣眼神忽然一闪。 “你……还回来吗?”她其实很想说你会带我走吗,然而怕得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话到嘴边突然改口了。 林岚笑道:“自然是要回来的。你呢?要跟我走吗?” “我……我在云袖招挺好。” 林岚点点头,说道:“那便告辞了。” 蝶衣看着林岚离去的背影,目中含情。其实只要林岚说跟他走,而不是询问,她便答应了……然而她没想到林岚回得如此干脆,见到那背影,蝶衣终究还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有些人,可能就是过客。 女人心,似海深。 …… …… 布行与薛家的合作,谈到这份上,剩下的交给包成便稳妥了。只要技术掌握在林岚这边,薛老爷子也不会愚蠢到这么大个商机都看不出来。 从摘月楼望下去,纸醉金迷的金陵城跃然于眼前。车水马龙,贩夫走卒,一派盎然。秋意渐浓,风吹过,便落下片片梧桐。 当初四合院的兄弟几人重聚,也是唏嘘不已,才隔几月,便都各奔东西了。 书院的三个山长,也都到了。 独眼龙一本正经地将林岚叫到阁台上,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说?” “出什么事了?” 独眼龙严肃道:“那帮准备突袭庄园的马匪,是马刀帮的。这群崽子,当年老夫叱咤两淮时,都还在玩泥巴呢。如今倒好,竟然胆子越来越肥了。” “山长您莫要动气了。这群马匪估计也是见钱眼看,受人指使的罢了。索性庄子上没什么损失,劳烦您牵挂了。” “你放心。这附近大大小小的帮匪我都替你打过招呼了,今后你那庄子向来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林岚拱手拜谢,说道:“那就多谢山长了。” 两人回屋。庞宗耀眉开眼笑,说道:“十九啊,咱们也都毕业了。这回夫子上京,估摸着这文德书院算是要关门歇业了。咱们这一帮子人啊,差不多要各奔东西了。” 王言以及几位夫子奉旨入京,这文德书院也差不多就此而终了。林岚举杯,说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他日金榜题名时,咱们京师再聚!” “对对对!京师再聚!” 几人推杯换盏,似乎回到了当初书院的时光。虽然仅仅是短暂的几个月,但足以让他们回味一生。 潇洒了这么久,林岚也终于得回到林府,因为有头疼的事情要来了。 便是他的终身大事。 庞宗耀嘿嘿一笑,说道:“十九啊,你也别太担心了。这女人呐,就像衣服,穿着不合身换一件就是。不过呐,凭哥们过来人的经验,这吹了灯,都一样。” 庞宗耀已经是有孩子的过来人,自然在三人面前当起了先生。林岚脸皮抽了抽,说道:“也就你脸皮厚,能说出这等话来。要是弟媳是个丑八怪,你还能如此淡定?” “咱们十三,只要是母的,连猪都敢上,哈哈。”几人打趣道。 庞宗耀挥了挥袖子,“去去去。我媳妇儿漂亮着呢。” 几个人插科打诨,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直到几近日暮,才各自拱手告别。有些知己好友,总比与那些所谓君子之人逢场作戏来得痛快。 “笑面虎”山长坐上马车。 林岚拱手问道:“齐师兄何处去了,怎么也不见他与山长们前来?” “西北玉门关。” “确实有志向。”林岚叹道。 笑面虎打了打哈欠,说道:“咱们三个,都是从西北一路打过来的。现在打不动了,飞白有这志向,就由他去了。你呢?” “我可没齐师兄那身手。” “哈哈,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各自珍重吧。”马车缓缓离去。 林岚望向鼓楼,那高顶遮挡住了西垂的落日。 “各自珍重吧。” 林岚转身而去,斜阳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大街上叫卖声渐渐少了,一切都在忙碌了一天之后平息下来。 金陵,暂别了。 (本卷终) 第173章 张罗婚事 林府里里外外,忙着收拾行李。林如海巡盐御史一职任期已满,也该回京述职了。这一家老小,自然是都得带回京中。 王氏见到林如海坐在书房小憩,便轻声走过去,说道:“老爷身子可曾好些?” “秀儿,坐。” 升起的斜阳照在王氏的脸上,她已不是那个当初的秀儿,坐在对面的林如海,也不是当初那个书生了。日子总是这样,一开始的欣喜,慢慢地成了习惯和凑合过。 “老爷这些日子,似乎很少打听岚儿的事。” 林如海笑道:“自从金陵那一趟之后,你看我有过问他的事吗?”他抬起头,微微一笑。 “老爷的意思是……” “秀儿啊,这人本事大了,就变得不讨喜了。岚儿伸展手脚,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由他去吧。这次回京述职,黛玉的内舅来信,大致可以在京师落官了,咱们一家搬去京师,你没意见吧?” 王氏笑道:“你做主就好。” 二姨娘忽然满心欢喜地喊道:“岚儿回来了!” 几个女人还真能够搭一台戏。 闻讯出来的几房姨娘围在林岚身边,东扯扯西拉拉。 “让三娘看看,有没有高一点。” 林岚无语道:“三娘,我都快二十了。” “哎,男人嘛,得长到三十呢。”几个姨娘笑呵呵地说道。一样朝后边撇去,见到萍儿身边还站着个面容姣好,体态纤细的姑娘,顿时一愣。 孙姨娘将林岚拉过来,贴着耳朵道:“这个是你相好的?” “四娘想哪里去了。这是一位爹的故人托给我照看的,这不是要回来了吗?也不知道何时才回金陵,就带来了。庄园总不能一下子就跑光,云小凡、包成自然都留在了金陵,林岚带着萍儿、英莲和顺溜回的揚州。” 王氏闻声出来,见到林岚说道:“回来了站在门口做甚?还不赶紧进来。” 林岚侧头一望,问候道:“爹,娘。” 林如海看上去苍老了不少,看来大病一场,对于人的精气也是大有损耗。 “嗯,回来就好。这位是……” “哦,这位是甄士隐之女。” 林如海眉头微微一皱,“甄士隐?姑苏城的甄家之女?” 林岚将前因后果告知林如海,也是引得一阵唏嘘感慨,“甄老兄能够看破红尘,也算是落得善终吧。既然英莲姑娘无处可去,便在林府住着便是。” “多谢林伯父。” …… ……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黛玉也坐在左侧孙姨娘的边上,似乎在聊着什么,频频掩嘴轻笑。 中秋将至,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洒在庭院中,愈发光洁。林岚见黛玉气色不错,便问道:“妹妹近来身体可好?” “倒是不曾有什么大问题。” “那胃口呢?” 黛玉眉头微微皱着,不知道林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说道:“还好。” 林如海喝了口茶,说道:“岚儿,这次举家赴京,其一,乃是为父回京述职,其二便是你的亲事了。” 林岚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就很尴尬了,他总不能说没见过我不愿意,然后和林如海大讲婚姻自由吧。 “贾府的三姑娘。” 林岚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贾府的四位春姑娘,大姐元春,入了宫。二姐迎春,有些木讷。这三姑娘探春,倒是个精明能干之人,林岚也是佩服自己老爹的眼光,这没去过贾府,就能慧眼识人。看来贾府注定是一个避不开的地儿。 黛玉说道:“探春妹妹虽是赵姨娘所出,然而自幼聪明能干,颇受老夫人喜爱。只是命薄,没托生在王夫人肚子里。” 林如海喝了一口茶,说道:“贾府一门二公,当朝显赫之族,即便是庶出,也比咱们家世显赫。若不是咱们林家与贾府有旧,自然轮不到你。” 当初贾府榜下捉婿,中了探花郎,林如海才能娶得贾敏。这林岚若是贾氏所出,与贾府联姻自然好说,然而是如今续弦之妻所生,换句话说,这林岚和贾府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娶一个庶出之女,已经是贾政最大的情份了。 林岚不说话,这门婚事若按他内心来说,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过显然由不得他说了算。这父母也都年过不惑了,自己在这事上任性胡闹,显然有些过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到了京师再说便是。 见到林岚不语,林如海眉头一挑,说道:“你没有意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岚儿怎敢有意见。” 王氏微微皱着的眉头松了下来,微微笑了笑。这抱孙子的愿望看来也是指日可待了。 林如海点点头,说道:“你今后要纳妾娶侧室什么的我不管,但是这桩婚事不容有失。时辰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林如海跟王氏离去。几房姨娘们也说说笑笑地离去。林岚伸了伸懒腰,也欲离去。 “长兄不觉得爹爹这话,对探春妹妹很不公平吗?” “嗯?怎么不公平了?” 黛玉眼神凌厉地说道:“凭什么你们男人不喜欢,便可娶上个三妻四妾,我们做女子的,一旦嫁了人,就得死心塌地,哪怕所托非良人。” “公平从来就不是对等的。你当皇帝的女婿,那就没有三妻四妾这一说法,还得好生伺候着,换而言之,如今你是林府的掌上明珠,嫁给某个公子王孙,自然得受条条框框的管制,但若是招个上门女婿,自然什么都好说了。” 黛玉眉头一皱,“黛玉只是就事论事。长兄若是不喜探春妹妹,何必糟蹋人家?” 林岚有些无语,自己这面都没见到,还谈什么喜欢?他打了个哈欠,道:“那你觉得这桩婚事对于我来说,便是公平,便是占了便宜?贾府你也待过,这里头之人个个心思玲珑,这也是为何我让你和那贾府的宝二爷撇清关系的原因。一入豪门深似海,如今咱爹一门|心|思地想往贾家靠拢,这样很危险。” “怎么又聊远了,我说的是探春妹妹的终身大事!” 林岚被气笑了,感情这就不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是啊,万一这贾府三姑娘是个丑八怪,我也不愿意啊。” “……” 京师一场百叟宴,吃得让某些人心惊肉跳。第二日上朝,立马就引起不少文官上谏,祖制不容改变,六部设立左右尚书之举有失妥当。 然而这次赵涵似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这启用王言一干老臣,直接将朝上一派和气的景象化作了分庭抗礼之势。 朝堂再如何风起云涌,这宁荣二府,依旧繁荣。元春晋升贤德妃,着实让贾府上上下下欣喜了一把。 贾母坐在长椅上,将捂着的茶放在了桌上,道:“元春丫头如今贵为贤德妃,咱们贾府也算是有个倚仗了,甚好啊。” 贾政说道:“前些日子如海来信,揚州任上期年已满,差不多也要上京述职了。当初还不知元春敕封了贵妃,如今宫中有了靠山,这探春与那林家长子的婚事,母亲如何看?” “倒是将这事儿忘记了。当初没想过元春丫头能如此幸运,你又说林如海这次升迁有望,才应允了这桩婚事,现在思忖来……那人虽是王言的外孙,但是劣迹甚多,难免做出些有辱门风之事,到时候让咱们难堪。” 贾政问道:“那母亲的意思是……” “等如海上京,找个委婉的借口推了便是。” “这样会不会有些出尔反尔?”贾政有些犹豫道。 “林家不过是想联姻,那便让黛玉嫁过来就是,这样子亲上加亲,也算有个名头让黛玉丫头长住贾府了。” 贾政一愣,说道:“琏儿已经娶了妻,这要林家丫头当个侧室,定然是不妥当的,母亲这就有些考虑不周了。” “就你大兄有儿?” “母亲的意思是……让黛玉嫁给宝玉?” 贾母喜笑颜开,道:“对咯。这金童玉女,又如此情投意合,当然是天赐良缘。这门亲事才是正事。之前答应你将探春丫头嫁给那林家小子,也是打算将来把黛玉娶回贾府找个由头。” “这宝玉和黛玉年纪尚小,亲事是不是有些为之过早了?” “早是早了些,但若是他有嫁女入贾府的意思,等年关的时候,大观园也造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元春省亲回来,也让黛玉住进来。”贾母笑道。 贾政也不敢反驳什么,只是道日后再说。 第174章 帝都好风光 若是说金陵被人打造得像是六朝古都,那么大京朝的帝都,在模仿金陵城制式的同时,又加入了自己的建筑风格。林岚从马车的窗口望去,便见到这座一眼望不到南北的雄城卧在雄鸡的心脏处。 黑灰色的城墙,看上去显得有些恢宏,马车渐渐近了,才见到外城那巨大的拱门。林府一家老小一路北上,走了一月余的水路,又赶了半个月的马车,才到了京师。对于林如海和黛玉来说,有一种再临故地的感慨。 等马车渐渐停稳了,这外边的京腔也就听得更加清晰了。 “听说了嘛,当朝太傅又被咱圣上重新启用了。” 林岚掀起车帘,见到是俩扛锄头的农夫,也不由笑了笑,看来大京朝的百姓除了柴米油盐,还是挺喜欢了解朝中大事的。 “听说启用的还有陈之策老将军,是不是西北又要打仗了?这安稳了才几年,苦的都是咱们老百姓啊。”有年长之人叹气道。 又有人插科打诨地说道:“不会的,要真打仗,那圣上就应该从杨宰辅在内的一帮子人都撸干净咯,哪里会是如今这样互相挤兑。” 林岚听着这些闲言闲语,也有着自己的判断。西北的战事,即便是皇帝,是战是和,也拿捏不准吧。大京朝那么大,若是为了那些失地,再挑起战事,自然是划不来,但若是意在灭了北虏蛮人,永世太平,自然必有一战。 城门临近了,林如海出示了诏书,马车便在后边百姓羡慕的眼中顺利地驶入了外城。守城兵丁如此恭敬的样子,一看车里头坐着的人非富即贵。 眼下林如海回京述职,自然还没有官邸。一家老小十几口人,这还是遣散了一些下人,只带了几个好使的丫鬟以及老管家,才精简下来的人数,但都要住在驿站,显然有些不合适。 马车通过朝阳门,驶入京师内城。商贾云集,车水马龙,一派热闹繁华之景。等到了一处别苑,诸人才一齐下了马车。 “这里是贾府的一处别苑,特地用作安置咱们的地方。等为父述职回来,再行打算。岚儿,这里是天子脚下,可不准再胡乱闹事了。” 林岚呵呵一笑,道:“孩儿遵纪守法,是大京朝的良好少年……” “打住。我去官署述职,你看着下人们将东西都归置归置。等晚些时候,为父带你去贾府拜访一下你未来岳丈。”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在林如海口中说得跟真的一样。其实在大京朝,还真是说得跟真的一样,两当家作主的这么一合计,事情也差不多成了,再由媒婆上门说媒。不过林家和贾府本就是亲戚,这登门拜访,自然是合乎礼节的。 …… …… 黛玉倒是想着去贾府一趟。 “与老祖宗别了数月,想来思念得紧,长兄可否带与去贾府看看?” 林岚看着这小丫头还惦记着贾府里的某人,便说道:“天气转凉,这京师风寒,妹妹还是呆在家中,与诸位姨娘说说话,喝喝茶的好。” “真就不行?”那双水灵的眸子可怜兮兮地望向林岚,看得林岚差点就矢口答应了。 “还是等改日再说吧。” 顺溜满头大汗地跑出来,嚷嚷着:“少爷,你说好的,咱们去逛京城喽!” 林岚低头看着这总是不合时宜杀出来的熊孩子,真恨不得踹上他一脚,有些尴尬地瞥了眼黛玉,见到那目光中闪过的一丝鄙夷,咳了咳嗓子,说道:“贾府是去不得,这登门拜访,我带着你们去是个什么道理?逛京城的话,带上英莲,咱们随便看看。” 黛玉这才收起那异样的眼光,仿佛林岚带着小书童闲逛,若是还不让他出去,就要用这种杀死人的眼光一直看下去一般。 “我去收拾一下,叫上英莲。” 林岚见黛玉走了,才长舒一口气。这个妹子,有点冷。 “少爷,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 林岚低头看着顺溜慌张的眼神,说道:“你说呢?”伸手拍了一下这熊孩子的后脑勺。 果然,古今女人都一样,这收拾收拾,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出来。见到英莲黛玉以及身后的萍儿、雪雁,林岚忽然觉得,自己貌似也是花中独一的绿叶啊。 大京朝没有女子禁足这一说法,所以街上少女往来,嘻嘻笑笑,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林岚初来乍到,对于这座城也是充满了好奇。 顺溜看着那高耸的城门鼓楼,宽敞的长街足足可以有八驾并驱。京师的内城,更显繁华。顺溜站在林岚身边,看着那些有头有脸的贵人们,先是瞥向黛玉、英莲,目露惊色,然后再看到走在稍前边的林岚时,则是一副鄙夷之色,仿佛看到鲜花底下的牛粪一般。 “少爷啊,京师里的人有点傲娇啊。”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顺溜抬着头,说道:“他们都用鼻孔看人的。” “你个子这么矮,看人当然觉得都像是用鼻孔在看你啦。” “咯咯。”后边跟着闲逛的女子掩嘴偷笑着。才七八岁的顺溜,比萍儿雪雁都要矮一个头,站在林岚边上,就像是爸爸带儿子一样。 “冰糖~~葫芦儿!” 一声吆喝让几人纷纷侧目看去。见到宝塔似的,插满了朱红色山楂的大棒子,就连黛玉都有些口中生津。 “冰糖葫芦多少一串?” 听到林岚那话带着南方口音,穿得有单薄,说道:“五文钱一串,不二价。” “六串二十文,卖不?” 小贩眼珠子骨碌一转,说道:“小本买卖,二十五文怎样?” “走,咱们去前边看看。”林岚拍了下已经准备掏钱的顺溜,不打算买了。 一见大生意要跑,小贩赶紧步子一侧,道:“得嘞您。二十文就二十文。碰到您这么会砍价的,这买卖都得折本。” 林岚微微一笑,挑了几串大的,分给几女,黛玉虽然想吃,但想到出来是唇上抹的胭脂,摇摇头道:“我不吃。” 林岚将多的一串给了顺溜。 几个人在不少贵人鄙夷的眼光下,继续逛着。 “咱们林家也不穷,长兄何必为了几文钱,和那小贩砍价?倒丢了身份。” 林岚听到身后黛玉的责怪声,笑道:“这是态度。” 活在这真龙真虎的帝都,他们都是些小人物,既然都是小人物,就要有小人物的态度,锱铢须必较。 只说与你听 作为一本书的作者,子兴一直认为,最佳读者与作者的关系,便是一个静静地写,一个静静地看,读者偶尔在书评区发发牢骚,作者间或在章未写写感慨。 这就够了。 《红楼大官人》明日即将上架(大概会在中午12点半左右发布v章,今日更新了四更,所以明天的免费章节就没有了),作为一本书的作者,自然是希望陪伴子兴一路走过来的所有书友都能继续陪我走下去。支持正版,原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现在仿佛成了作者跪求读者的事情。原创音乐在收费,原创文学理所应当要收费。 大家可以回过头来看一看,子兴很少有求收藏,求推荐票,求这求那的字眼,因为我相信,写得好了,读者自然会收藏,会投票,会打赏。对于一个作者来说,这些是读者给予的信任与鼓励,上架订阅,则是一个读者最支持作者的体现。 一个收藏,化作一个订阅。红楼大官人有七千多位书友支持,那么最佳状态,便是有七千多个订阅。看到这里,有些书友可能要捧腹大笑了,子兴,你是傻了吧,收订是有比例的,怎么可能一比一呢? 不,你看得没错。这就是子兴的梦想,然而这个梦想的实现,需要你们每一位的举手之劳。众人拾柴火焰高,可能你是正版的支持者,那么感谢你的支持;可能曾经你没有花过一分钱支持过,那么,这一刻,请你为你的消费而买单,而不是看着盗版,吮吸他人的正当利益。 读者本应与作者站在统一战线上,来抵制盗版。然而如今,读者看盗版,作者防盗版,这样勾心斗角的事情,既伤害了作者,也伤害了读者,希望这种互相伤害的事情,不要逼着子兴一步一步地去尝试。 今日更新了将近万字,这是子兴的诚意。红楼大官人正式进入了绚丽的开篇,让我们一道进入大京朝辉煌的时代! 5000起点币打赏加更,两百均定加更。子兴的诚意已经摆在这里。 那么,你呢? --------致尊敬亲爱的读者们 第175章 初入贾府 翌日,林如海从官署交了公文后回府,便喊上林岚,准备去贾府拜访。 父子俩换好了一身光鲜的衣裳,乘轿至宁荣街。时下秋意正浓,夹道的银杏叶金黄,风一吹,铺满了一地。 街北的两座石狮子,往中央望去,三件兽头大门,赫然便是宁国府。正门未开,前头坐着十来个服饰华丽之人。林如海指了指宁国府,说道:“这便是宁国公贾演的府邸了,虽然同属贾府,这宁荣二府,人丁众多,与咱们林家有故的乃是荣国府,再往西走,便是荣国府了。” 林岚扫了眼这宅邸,与书中描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车马盈门,不少上门拜访之人,都与那些门子好言好语,看来贾府在京师的地位,还是很不错的。 宁国府住的乃是长房,然而如今荣国府还活着个贾母,前不久还在宫中多了位娘娘,地位上自然是水涨船高。 林府的两个仆人拎着礼。荣国府的大门依旧是关着的,见到林岚几人走上来了,当中一个门子起身过来,朝林如海拱手说道:“老爷来荣国府,所谓何事?” 林如海说道:“我乃揚州巡盐御史林如海,昨儿个差人递了拜帖。” 门子脸色一喜,拱手道:“哟,是姑老爷呐,赶紧里头请,昨儿个老祖宗还说到您呢。”门子看了眼林岚,又道:“这位是令郎吧,真是一表人才。” 林岚笑笑,真是宰相府的仆人顶九品,这问东问西的,还真是事儿妈。 “姑老爷这边请。”门子引着林岚几人,往西侧的小门走去。 这荣国府三四百口人,自然是人丁兴旺,林府这样的江南名门,比之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林如海也好几年未入荣国府了,不过还是有些老仆人认出了他,拱手问候着。 “哟,这莫不成就是昨儿个老爷一直惦记的姑老爷?”金铃般的嗓子一开腔,这声儿就好似提高了一个八度,不消介绍,林岚便猜个十有**了----凤姐便是了。此凤姐可非彼凤姐,丹凤三角眼微微眯着,扭着腰便走过来,一股子风骚劲,让一边的下人都不敢抬头撇看。 林如海一愣,这年轻的后辈是谁,他哪里晓得,在那里不说话,免得说错了嘴自讨没趣。林岚看出自己老爹的窘色,说道:“嫂嫂中气十足,满脸春风,想必就是琏兄长之妻,熙凤嫂嫂了吧。” 凤姐柳眉一挑,瞥了眼林岚,道:“你是谁?” 林如海看王熙凤这神色,估摸着林岚说的不假,便接着林岚的话说道:“原来是琏侄儿的内室,我乃揚州巡盐御史林如海,这位是犬子林岚,此次上京述职,特来拜访老夫人。”虽是自己的晚辈,但林如海依旧没有托大之语,话语中正,不卑不亢。 凤姐嘻嘻一笑,“黛玉妹妹呢?怎不见来?这黛玉妹妹一走,带牵走了吾家宝玉,这老祖宗跟丢了魂似的。如今宝玉回了府,姑老爷这回可曾将黛玉接来?” “倒是来了,不过在别苑。” “好好,赶明儿再接到贾府来,老祖宗可思念得紧。我这儿还得去收租子,这府里上上下下的,您就当自家人便是,也不给您引路了。”凤姐朝林如海行了个晚辈礼,便匆匆离去了。 林如海见到那风尘仆仆的背影,呢喃道:“好厉害的嘴,这张口便来,气宇倒像个男人。” 林岚呵呵笑道:“这琏嫂子贾府的人都叫她凤辣子,如今掌家,这贾府一应事物,都是她拿主意,爹您说能不厉害?” “哦?你怎知那么清楚?” “额……妹妹年前回信时提及了府中的一些人事,岚儿也有些印象。”丫的,差点还真圆不会来了。 几个下人迎着,一些府上的丫鬟,见到林岚一表人才,并不像府上的几个公子爷那样皮肤白嫩得比女人还女人,心生喜意,私下里指指点点,“这是哪家的公子,好生英俊。” “不知呀,看样子来头挺大的,直接进了正厅,要不咱们去瞅瞅?” “去去去,手上事没做完,当心挨骂!” 林如海带着林岚入厅。这贾府规矩森严,长幼有序,若是写女流,自然随便坐就是,这登门拜访的是林如海,府里的小姐们也不允许出来。 林岚瞥了眼银发老太婆,这穿金戴银,手上的那副翡翠镯子,那色儿,估摸着卖出去,随随便便就是千八百两银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林岚前几月赚到的银子,差不多就够老太太这一对镯子的钱,有钱真好。 贾母望了望,问:“黛玉可曾来京?” “回老夫人的话,来了。” 贾母一喜,说道:“在何处?这丫头乖巧伶俐,倒是像极了她娘亲,我这一看到她,就想到了我那福薄的敏儿。” 林如海坐下,“小女在别苑,等明儿再来拜会老夫人。” “哎哟,还等什么明儿?今日便接来贾府中住吧。这别苑哪有自个儿家里舒服?你也是,来了也不招呼一声。你那内兄还在公署,估摸着得有些时候才能到。” “无妨无妨,哦,这位便是犬子林岚。岚儿,还不见过老夫人。” 站在一边的林岚作揖行礼,道:“晚生林岚,见过老太君。” 贾母面色无喜,只是淡淡地说道:“长得还算是周正,不过没吾家那宝玉来得白皙可爱。” 林岚脸一黑,这大京朝男人若是个个都长得跟你家宝二似的,那才叫吓人呢。西北拉出去一打仗,吓,一堆娘子军。 “老太君说的是。在下自幼晒惯了太阳,看惯了道路,就跟这野猪一样,自然比不上家养的猪来得白皙可爱。” 林如海眉头一皱,一口茶呛到了喉咙里,道:“怎么说话的,什么猪不猪的?” 贾母也是脸色一变,这不是指桑骂槐,把她那心头肉骂做是家猪嘛,有些不悦地说道:“你是家猪野猪我这老婆子看不出来,倒是听你这话中有话的,不知道我家宝玉哪里惹着你了?” “老太君见笑了。晚生和宝二爷无仇无怨,怎敢指桑骂槐,不过是自比懒散野惯了而已,望老太局莫往心里去。”林岚对这位贾府的长者,比之王言都无好感,他这样的远亲戚哪有亲孙子来得讨喜,与其低三下四,不如挺直了腰板说话。 贾母微微一笑,倒是不再说什么。她这个年纪,又是见过世面的,与一个小辈争论不休,倒显得丢了身份。 外边一丫鬟跑过来,朝贾母一礼,说道:“老祖宗,老爷回来了,说请姑老爷去书房一聚。” 贾母罢了罢手,说道:“去吧去吧。你们谈正事要紧。如海啊,这林岚就留在这里,和我这老婆子聊聊天,你放心去就是。” 林如海起身,朝贾母一礼,又对林岚轻声说道:“谨言慎行。” 虽然得罪一个贾母犯不着杀头,但贾府乃是当朝显贵之族,且贾王史薛四大家族同气连枝,朝中不少大人物皆是府上的座上宾,自然是少得罪的好。 这林如海前脚刚离去,贾母便吩咐丫鬟又沏了一杯茶,道:“坐吧,来便是客,站着像什么样子。” 林岚并未说什么,坐下了看着对边的一只梅瓶,想的是这瓶子又值几钱,得卖多少匹布才能挣得来。当然,林岚并不是喜欢这梅瓶,而是实在是胜于无聊,才会用这样的方式打发时间。 贾母眼明心细,顺着林岚的眼神望去,说道:“这梅瓶呐,乃是当年老荣国公立下显世基业时,成祖赐下的,如今几近百年,睹物思人呐。” “老太君说得是。”林岚倒不想跟这位成日在贾府里享乐的老祖宗争论些什么,又不是他祖宗,气出病来还得他赔礼谢罪,懒得说话。 不过显然贾母不怎么想放过这样一个机会,问道:“唉,对了。听汝父书信里的介绍,你这诗才不错,改日倒是可以和那些丫头、宝玉较上一二。我听他们近儿成了个诗社,你也可以去试试。” 林岚单眉一挑,始终没去看贾母脸上的神情,将视线收回来,说道:“诗词若是这般来比斗,倒显得下贱了,和那街头比武的有什么两样?” “倒也是,不过小打小闹的,与你这个诗魁,真比不来。” 林岚心里呵呵一笑。这老太君话里藏针,自己刚说比斗下贱了,她就那夺了诗魁一事来呛自己,也是个不饶人的主,只是嘴上的话好听些罢了。 见林岚不答,贾母话锋一转,说道:“这联姻一事,你爹与你提起了吧?” “倒是说了。” 贾母平心静气地说道:“这探春丫头还年幼,嫁走了还真是舍不得。之前虽说有这个说头,但依我的意思,还不是时候。” “嗯,这婚姻大事,都是长辈做主,老太君与晚生说这些也无济于事。” 见到林岚淡然的样子,贾母闭眼轻笑道:“也是,不过与你说说罢了。见你这样子,难道不想娶我贾府的姑娘?” 贾府乃是当朝勋贵,如今又多了一位娘娘,自然是有不少人想要巴结的。以贾母看来,这林岚多少还是有些心动的。 “老太君与我说这无用,若是无他事,便告辞了。” 厅外忽然传来宝玉的声音。“黛玉妹妹来京了?哪呢?哪呢?” 一身红袖白底的长衫跨入厅中,见到一侧的林岚,下意识地朝后边一退,有些谨慎地走到贾母身边,说道:“老祖宗,黛玉妹妹呢?” “你那好妹妹呐,已经派人去接了。” 林岚并未说什么。这贾母毕竟是黛玉的祖母,且不说自己不是黛玉的胞兄,即便是,这贾母要接黛玉到贾府小住,他也插不上什么话,也就不自讨没趣了。之前自己不在京师,如今在京师了,还能让这些小年轻翻腾出浪花来? 林岚看着宝玉像条狗仔似的在这贾母的怀中撒娇,越看越恶心,这全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也不会把黛玉嫁到贾府!(。) 第176章 贾赦的青睐(第二更) 林岚刚刚走出南大厅,便碰到头带员外帽,手中提溜着鸟笼的老头吹着口哨路过,这身后边还跟着几个身材姣好的贵妇人,又是一大堆丫鬟跟着,招摇过市。 见到林岚从正厅出来,老头打量了一眼,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是何人?” “晚生林岚。” “林岚?莫不是宝玉的好友?”见到林岚年纪轻轻,也不像是贾府的宾客,老头只忖到可能是宝玉的朋友了。 “家父林如海,在书房与贾政贾老爷谈事,晚生在此等候。您是……” 一边估计比林岚大不了几岁的贵妇人一副嫌弃的样子,说道:“此乃贾府大老爷,世袭荣国公,贾赦贾大老爷!真是有眼无珠。” “去去去,什么有眼无珠。你这婆娘狗嘴里净吐不出象牙来。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内弟的子嗣,贤侄这样干站着像什么话,走,去我院里坐坐。” 这……这是闹哪样?面对如此热情的贾赦,林岚有些糊涂了,“家父还在二老爷书房,出来若是找不到……” “贤侄放一百个心,芳儿,你在这边候着,等吾家那姑爷来了,你告诉他一声,这林岚在我府上。” 丫鬟点点头,便去贾政书房前候着。 见到这贾赦和林岚离去,原本在正厅外看热闹的丫鬟纷纷挤到芳儿身边。 “喂,刚刚那和大老爷走的是谁?长这么英俊,好生喜欢。” “是呀是呀,比宝二爷都俊,就是这肤色稍黑了些。”几个小丫鬟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芳儿说道:“是姑老爷家的公子。” 一位丫鬟说道:“呀,前些日子听老祖宗身边的丫鬟嘴碎,这二老爷好像是要将三小姐嫁给林公子。听二爷说,这姑老爷家的公子又丑又恶,今日一见,哪里像是二爷所说呀,这般风流倜傥,比起琏二爷和宝二爷,都要有男子气概。”她有些红着脸回想着。 “嫁给他?那三小姐可是好福气啊。我得赶紧去告诉三小姐去。” 正厅内宝玉眼瞅着要见到黛玉了,整个人都笑开了花,说道:“还是老祖宗您的话好使,我去了揚州,差点被那个林岚给赶了回去。” “哦?他还敢跟你动手?” 宝玉支吾了两声,将这事情含糊了过去,毕竟是自己的丑事,若是找长辈出头,有些丢脸,想了想还是不说了。“倒不是动手,唉,老祖宗,我给你讲讲这蠢物在金陵的事吧?” “提他干嘛,莫要提他了。待会儿你那好妹妹也要回来了,你们姊妹几个又能聚一起了,我也乐得见到。” 宝玉呵呵一笑,道:“也是也是,那便不提了。” 看到林岚今日灰头土脸的样子,一股名门望族的优越感,让宝玉的心情大好。回想起揚州城里受到的种种屈辱,宝玉终于有些扬眉吐气了。 …… …… 荣国府看似一派和睦,毕竟这么一大家子,哪有表面上看去的那般和睦。 贾母偏爱贾政,这是明眼人都看得见的,也就是贾赦是长子,不然这个世袭的爵位,都会与了贾政,毕竟这个二老爷是个读书人,贾母也不傻,贾府世袭如今,若是再无顶梁柱,这荣国府迟早要衰弱下去。然而,这位荣国公,差不多是五毒俱全。 亭子里挂满了鸟笼,一边的鸟倌侍弄着,闻不到丝毫鸟粪的味道。贾赦拿起一根逗鸟的棒,逗弄了几下通体黝黑的八哥。又拿起刚刚收来的一个鼻烟壶,仔细地擦拭着,眼睛里满是欢喜。 “贤侄莫要见笑,这府里闲来无事,只能逗鸟玩玩。” 林岚微笑道:“逗鸟养性也是不错的。” 贾赦瞥了眼林岚,“前些日子听二弟说,要将探春嫁与你,不过我看她好像不太乐意呀。” 林岚自然明白,这个她指的是谁,“这是荣国府里的事,就不是在下操心的了。婚嫁一事,本就是两厢情愿,强扭的瓜不甜,这点晚生还是明白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本来这婚事成了也是两家欢喜,这不元春上了位,便少了些需要,那位又不喜你这个远方亲戚,所以一来二去的,只要她不答应,这婚事怕是难成了。” 林岚见到贾府里地位看似最高,实则被那位老祖宗排挤开的大老爷,笑道:“荣国公这般那般的暗示,不如有话直说便是。” “好,从金陵来的信中,看得出你也并非蠢物。贾府老宅里的人与我信中也提及,与我二弟那儿子不合,你父亲是他内弟,也是我的内弟不是?他不敢忤逆老太婆的意思,不嫁女儿,但是我可以,你可以考虑一下。” 林岚看到这样卖女儿的贾赦,也是有些无语,笑道:“难不成我就非娶贾府的姑娘不可了?” 贾赦一愣,这还有不想娶贾府姑娘的人? “你若不愿意便罢了,反正被退了婚也是你们林家丢脸。我好心帮你一把,若是不情愿就算了。” “那若是情愿呢?”贾府的几个金钗都是貌美如花,若是这贾母要将这桩婚事反悔了,林岚不介意真恶心她一把。 贾赦微微一笑,捋着胡须。 …… …… 书房之中,林如海坐在客座上。贾政喝着茶,缓缓说道:“贤弟这次回京述职,我可打听过了,任上政绩不错,不过这盐税连年低走,怕是升迁难了。” 林如海脸色一变,道:“内兄,这两淮盐税上的事,你是明白的。” “我自然晓得,你放心便是。朝堂上的那些大人们收了银子也不是吃干饭的。即便是升迁无望,谋个同品京官应该是问题不大。本来这些都是好说的,只不过前些日子百叟宴,启用了一些老臣,如今升迁调任,吏部左右尚书都需上奏,就难办了些。” “可是因为……”林如海将头侧过去,轻语道。 贾政点点头,“你那岳父或许能帮上你一把。” “难了,我与他见过一面,之后便再无瓜葛。真要是出了事,念在翁婿关系上可能不会见死不救,但也官位难保了。” 贾政拍了拍林如海的肩,说道:“放心。近些日子多走动走动。这盐税连年走低,也不是你任上才发生的,圣上仁慈,不会做得太绝。” 林如海有些魂不守舍,不知道说何是好。 “哦,还有就是前些日子与你说及的婚事。本来想着探春嫁与林岚,算是亲上加亲,我与母上说了,她嫌探春年纪尚小,不舍就这么嫁出去,恐怕还得延后。” 林如海点点头,不管是不是贾母不同意,如今这嗅到一丝危险的气味,贾府不背后抽刀就已经算是不错了,嫁女儿,只会是惹祸上身。 父子俩出府的时候,各怀心事。 “阿岚啊,你这婚事看来是告吹了。” 林岚点点头,说道:“岚儿知道。” “怪为父没有什么势力,要是林家祖上爵位世袭多两世,如今的林家也不会沦落至此。” 林岚说道:“爹放心便是。林家不会沦落的。” 京师水深,真龙真虎潜于谭,隐于山,林岚觉得有必要去拜访一下王言老贼了。 秋风萧瑟,林岚半道下了车。林如海从车窗里探问道:“去哪儿?” “京师这么大,我想看一看。” 林如海今日提不起兴致,说道:“早去早回,莫要惹事。在京师,爹可能都难保住你安然无恙。” “岚儿明白。” 要说这个世上林岚能够完全相信的有谁。说实在的,让他一个穿越而来的人完全信任的,恐怕除了自己的娘亲,也就是林如海了。自己这个大父,林岚总觉得除了一丝血缘外,似乎还有一些不对劲,这种不对劲让他有些难以完全地信任和心安。 傅小刀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站在林岚边上。 “要去见太傅了吗?” 林岚看向红灯招展的街头,道:“他如今混得好吗?” “好。”傅小刀就说了一个字。 林岚也不是蠢人,从林如海出贾府的时候那神色,便明白可能出了什么事了。揚州巡盐御史,自然是盐政上的问题。在太平盛世为官,哪里能做得到两袖清风? “这便是他一直不来林府的原因吗?”风吹得林岚有些凉,林岚眯缝着眼,将视线转向一边的傅小刀。 “我是个粗人,不懂您的意思。” 林岚随便望了眼放在揚州,足以称得上第一楼的酒家,京师,果真是纸醉金迷的地方,“告诉王言老贼,想要拿我爹开刀做垫脚石,大义灭亲的话,做好随时翻脸的准备。” “那您还去吗?” 林岚朝酒楼走去,说道:“言尽于此,过去了还是这几句,我只求我那老爹可以晚节得保。毕竟大京朝的官场,烂到了骨子里,也不是我爹一个人可以改变的。” 傅小刀皱眉,“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 “喝酒懂吗?” 傅小刀抬头,迟疑了片刻,又道:“倒是懂一些。” “那还等什么?” 傅小刀迟疑道:“不过我还是想尝一尝传说中的五粮液。” 林岚笑道:“没问题,不过得帮我办件事。” 他忽然想到,有件事情很有必要去确认一下。(。) 第177章 “漂洋过海”来看你(第三更) 日暮时分,二人重返宁荣街。 荣国府前门子就剩两人,闲聊着有的没的。一大家子三四百口人,每天都有新鲜事儿可以说道,这太平年间,主子清闲,手底下的仆人们也乐得这样的生活,无心无事,只要看主人家的脸色行事,用不着为了讨碗饭吃而东奔西走的。 见到两人赶来,门子站直了身子,眼睛一眯,“哟,这不是林少爷嘛?怎又回来了。”见了几面,门子也认识林岚了。 “哦,刚刚去赦老爷那里落下点东西,我进去取一下。” 门子说道:“下人都去吃饭了,要不我跟您进去取吧?” 林岚笑道:“你这还得看着,我自己进去就好,反正都认识路了。” “那就随您了。”门子想了想,先前贾赦如此热情地招待着林岚,自然没什么问题,便让林岚带着下人进了东角门。 林岚带着傅小刀拐入到一个阴暗的角落,呢喃道:“哥们下半辈子的幸福靠你了。” 傅小刀消失在黑暗之中,幽幽地道:“放心。” 秋风吹着,林岚这身长衫,到了夜间还是有些冷清的。他东张西望,见四处无人,便等着傅小刀带消息来。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道风终于吹过来。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先听坏消息。” 傅小刀说道:“没找到你要见的人。” “好消息呢?”林岚翻了翻白眼。 “打听到你要找的那人住在西园。” “……” 林岚扶额道:“防不胜防啊,都忘了这群小姑娘都住在贾母后边的院子里,失策失策。看来咱们计划失败了啊。”他有些头疼,这红楼梦还是读得不够仔细,将那几个丫头住哪里都给忘记了。 傅小刀有些平静地说道:“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就看你敢不敢了。” “你我还不放心?”林岚心头一喜,对于夜探荣府也有些小激动。这要找媳妇,怎么能够不见上一面胡乱点鸳鸯谱呢? 两人在黑夜之中潜行。有傅小刀这个走夜路的老司机开车,两人在荣国府之中如入无人之境。两人穿过一道仪门,在一个很隐蔽的角落停了下来。 “我方才已经探查过地形。从这里翻过去,就是白日你所说的南大厅,再往西走就是西院了。” 林岚眉头一皱,道:“穿堂、南厅这些重要的地方,定然是有人看守,咱们怕是很难过去。” 傅小刀笑道:“那是别人。您等等可别叫出声。” 林岚还没答话,傅小刀一把拎起林岚,就这么直接飞了起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一个厉害的武师,居然真的会轻功这样逆天的武功! 黑夜之中,两人就这样鸟瞰着整座荣国府。也没有人发现,在这黑灯瞎火的天上,就两个人就这样明目张胆地飞过。谁闲得无聊,整天仰望夜空呢。 …… …… 贾母院子后边的五间上房,此刻亮着光。林岚两人缓缓落下,傅小刀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这样是不是显得很无耻?” 林岚眉头一挑,道:“无耻什么?我这是考察,考察你明白吗?” 傅小刀抱着刀靠在大树上,说道:“反正我不管,给我五粮液就行。” 林岚忽然想到了顺溜这吃货,有些纳了闷了,怎么自个儿身边的不是酒囊就是饭袋?说实在的,这样偷听是有些那么不像正人君子所为,但林岚从来没认为自己如何如何君子。 于是……目光从窗子外投射了进去。 屋内几个姐妹们坐在一起。 “宝姐姐这首诗作的真好。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宝姐姐这是在相思呢。”探春拿着诗稿凑过来。 宝钗笑骂道:“谁相思了?这不过是些物象罢了,瞧你想的。听说二舅要把你嫁出去了,莫非是你在思念新郎吧?” “谁说的?”探春眉头一挑,“我才不嫁呢。听宝哥哥说,那个蠢物又丑又凶,老祖宗今儿个都说了,门都没有。” 一边体态微微丰腴,肤色如脂的迎春同样笑着。一双眼眸仿佛包含着千万种语言。 “我看啊,探春妹妹就是思春了,这夜里还总是抱着我咿咿呀呀的,一定是了。”史湘云毫不客气地说道。 “哎呀,谁思春了?要说起来,二姐是咱们当中年纪最大的,她才思春呢。你看二姐都沉默寡言的,这心里头肯定跟挠痒痒似的。” 迎春眼中闪过一丝慌色,道:“莫要乱说。” “看看,看看。这就急了。”探春拉过迎春的胳膊,:“四妹评评理,二姐是不是总对着府里进进出出的那些年轻公子哥看?” 年纪最小的惜春胡乱点着头,道:“是呀。” 迎春红着脸,道:“你们几个,总是戏弄我。知道我嘴笨,说不过你们,就这样欺负我!” “哈哈。” 林岚在窗子外扎了个小洞,看着这群姑娘们互相调戏。 “宝钗不错,不过……”林岚想到那天杀的呆霸王,万一哪天翻了脸,搞得夫妻不和睦的多尴尬。 林岚摸着下巴,呢喃道:“这湘云、探春都还没长开。迎春倒是……” 话还没说完,只见那体态微丰的迎春就这么走了过来。林岚赶紧闪到一边,和傅小刀两人贴着墙。迎春开了窗,站在边上生闷气。 宝钗走过来,说道:“二姐姐,别听三丫头胡说,她们嘴上没个正经,你还不知道吗?都和你闹着玩呐。过来坐吧,明儿个黛玉也要回来了,咱们又能一道作诗了。” “我才不与你们作诗,都笑我作诗没句拿得出手的。” “哎呀,二姐姐这是说到哪里去了。走走走,我帮你去教训三丫头去!” 两人拉扯着往回走了去。 傅小刀朝林岚很认真地问道:“怎么样?您的幸福有着落了吗?” 林岚点点头,咽了口唾沫道:“要不怎么叫偷摸着最刺激,今夜总算体会到了一把。” “你想要刺激,咱们每天都可以过来。” “算了,心脏受不了。”林岚跟傅小刀离开了贾母的后院。(。) 第178章 碰面(第四更) 在揚州,林府就如同璀璨星河上的一颗明珠,林如海出门,何人不拱手让礼,道一声林公。如今举家迁来了京师,就如同一颗石子丢入了大海,水花都溅不起来一个。 王言老贼那儿没了下文,林岚也不会去央求他什么,真能狠心将他们一家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自己再怎么求都无用。至于贾府,林如海仕途升迁渺茫,这份靠利益维持的亲情,也就不那么牢固了,只有黛玉,还依旧受贾母疼爱,被接入了荣国府,对此,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的林如海,也无暇顾及她了。 林岚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京师闲逛着。他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值得自己来奋斗的目标。或许这样一个水深之地,就不该过来,守着那庄园,过着懒散的日子更加舒坦。 又是一年中秋,贾府没有请林家人入府一聚。这是林如海意料之中的事。他穿了件长衫,也让林岚换好了衣服。 中秋佳节,京师官僚勋贵聚于三弦阁,这是每年的惯例。也不知从哪一年起,带了些晚生后辈一同赴宴,比才学成了一种娱乐的节目。林岚本不愿赴宴,但见到自己老父亲两鬓微白,这些日子憔悴了不少的脸色,只好答应了。 “这些日子见过你大父了没?”马车之上,林如海双手插在袖子中,闭目问道。 “不曾见。” 林岚觉得王言的避而不见,或许就是立场的不同。很明显,王言的起势,恰恰阻碍了林如海的升迁,若是让王言开个后门,就是立场原则的问题了。 林如海长叹一口气。 “盐税上的官,若真要查,哪个能幸免?” 林岚不语,这是林如海的官场圈子,他并帮不了什么。一旦这个圈子要踢出自家老爹,他能帮得了什么?好像并帮不了什么。 他安慰道:“爹莫要操心了。这盐税低走,也不是您任上开始的。私盐猖獗,两淮盐商中饱私囊,您乃揚州巡盐御史,乃督查盐政,又不是主政盐道,要问责,也是问责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事,您最多落下个督查不力的名声。” 林如海笑了笑,道:“你这是替爹把最坏的后路都想好了哇。” “何况林家祖上有功勋在身,虽说如今世袭不再,但想来圣上也会感念旧恩,吏部官僚也会看到贾府二公的面子上,奏折也不会太过难看。”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爹这是在替你铺路。原本想着你那大父会提携你一把,不过看样子这次东山再起,他并没有要提携林家一把的意思,我也就打消了这上门去自取其辱的意思,这次中秋聚宴,多与京师的这些公子哥们走动走动。” 林岚笑了笑,要他去巴结这些公子哥,做他们的门下走狗,显然是不可能的,林家刚刚搬来京师,根都还没扎下,哪里入得了这些人的法眼,他也不会自讨没趣地趋炎附势,倒时候小酒一喝,小菜一吃,消磨些时间也就回来了。 这回林岚可没带顺溜,这家伙已经被林岚惯得有些不像话了,到时候出了洋相还是丢自己的脸,干脆丢在家中,和萍儿、英莲在一块儿。 三弦阁红灯璀璨,八扇大门洞开,车马盈门。不少京师勋贵在门口寒暄交谈。大京朝太平了十几年,自上到下,都沉醉在这种粉饰太平中。 “黄侍郎,这位是……” “小儿德明。” 身边的年轻男子朝老者一礼,道:“见过洪世伯。” “好好好。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啊,在里头喝酒呢,走走,咱们进去吧。”几个相识的官宦子弟相互闲聊着,从那嘈杂热闹声中,一股腐朽的味道便散发出来了。 林如海递了帖子,与林岚两人步入到三弦阁之中。阁分三楼,故名三弦。上弦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非特殊邀请,并不能随意上楼,这贰楼,则是达官显贵云集,相互交流之处。 林岚看着这大堂之中,饮酒作乐的公子哥们,有些无语。这样的嘈杂场面,向来是他所不喜的。放眼望去,近百个年轻公子哥,觥筹交错,谈天说地。 “哟,这不是文德书院叱咤风云的十九嘛,没想到几近一年未见,倒是在京师碰面了。” 林岚循声看去,几个公子哥围着王子安,正缓缓走来。 “子安师兄,别来无恙。”当初的那条漏网之鱼,再次见到时,没想到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一边瘦得跟竹竿一样,尖嘴猴腮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林岚,问道:“子安兄,哪里来的师弟?” “我与诸位介绍下,揚州姑苏双诗魁,林岚。” “哦?就是子安兄提及的那个明月几时有?” “哈哈,刘兄只记得好词,却忘了这作词之人,真是他了!” 林岚扫了眼几个流里流气的公子哥,也无什么兴趣打交道,便说道:“诗词不过是有感而作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确实。这诗词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子安兄写的诗词也挺好,这诗词啊,瞧对了眼,谁都能拿诗魁。”旁边一位王氏子弟溜须拍马道。 王子安笑了笑,道:“听闻林兄如今乃是南雍司业,这回上京,可是有什么要事?” “倒是没什么大事,随父上京,寓居京师罢了。” “哦?看来今后打交道倒是方便了。”王子安扫了眼林岚背后,忽然脸色一变,赶紧快步走去。 “杨宰辅!” “是杨宰辅来了!” 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声,还在各自为伍的公子哥们纷纷侧目望来。林岚正好站在东侧门槛出。见到众人簇拥着头发花白,面色慈祥,带着方巾的老头,林岚印象中,有些像肯打鸡的老爷爷。 倪先生走在一旁,眼神下意识的一扫,便看到了林岚。他朝杨为理耳边低语了几句,正往楼上走的杨宰辅忽然停下了脚步,朝林岚这边走来。 所有公子哥们也是一愣,朝林岚这边望过来。 “林御史家的长子?” “见过杨宰辅。” 周围人忽然有些凌乱了。 天杀的,这人怎么和杨宰辅有关系!(。) 第179章 老卒新客(第五更) 都说在一群吃瓜群众面前,能和大领导攀谈两句,会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见到杨为理,林岚却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直到看到老头身后的倪先生,林岚才恍然大悟,感情是那位。 杨为理须发皆白,捋着胡须笑道:“好啊,可造之材。” “肯打鸡老爷爷”拍了两下林岚的肩膀,并未说其他的话,便朝楼上走去。一边有些羡慕嫉妒恨的公子哥们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岚,这是要平步青云的节奏? 王子安愣得出神,听到这六个字,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文德书院,那时天天被林岚打压的日子。 可杨宰辅高居朝堂,即便是贾府,都未有深交,这林岚怎么认识的他?这让他有些捉摸不透。这样的阁老,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接触得到的,今日过来,也只是在最高的阁楼上,怎么会认识林岚呢? “这是谁啊?” “不知道,之前也没见过。居然连杨宰辅都夸赞有加,走走,咱们去敬上一杯!” 一时间,名不见经传的林岚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那个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林兄是吧?我敬你一杯,我干了,你随意。” 不少要套近乎之人蜂拥而至,都快要将林岚挤到门槛处了。已经先干为敬的几个公子哥忽然发现林岚手中还没有酒,赶紧从一旁拿过酒杯,替他斟上,微笑地看着他。 林岚眼皮跳了跳,这些人都是疯了吧。众目睽睽之下,林岚若是不喝,估计是难交代了,只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若是林如海不在楼上,林岚估计拔腿就跑了,懒得理会这些趋炎附势之徒,然而现在…… “好!林兄果然好爽。这个朋友我黄易交定了!” “让让,让让。”刘连云满脸喜色,“这位林兄可是刚刚从江南过来,乃是姑苏和揚州的诗魁,大才子呐。待会儿林兄一定要露一手,也叫我等开开眼界。” 这位老兄弟丝毫没有刚刚那种傲慢的神色,翻脸速度之快,让林岚有些哭笑不得。他被众人拥着,这手中的酒就没有停过,若是在揚州,他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哪里还会顾及这些纨绔子弟。然而自己老父还在楼上求生机,自己若是扫了兴,难免会有影响,只能喝喝喝。 人在屋檐下,只得这么着来。 里边一群京师的才子有些不快地看着被众人高高捧起的林岚,锐利的眼神仿佛想要隔空杀死林岚一般。 “哼,什么诗魁,恐怕浪得虚名而已。” “就是。作几首破诗,以为就能叫诗魁了,看等些时候我等如何打他脸!” 这几个京师才子,也是久负盛名,自然是要在如此佳节小露一手,不然也就失去了他们存在的价值了。 林岚就这么被众人拥着,朝里边走去。 这一路敬酒者,称兄道弟者,简直所有人都搞得和他很熟的样子。然而,除了那王子安,他似乎并不认识这些阿猫阿狗。喝到简直要吐的时候,林岚终于趁人不注意,溜了出去。 这群畜生,简直要喝死他。这酒虽然不烈,但也架不住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林岚绕过侧门,到了后巷之中,终于忍不住胃里翻滚的难受,一口吐了出来。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整个人仿佛一哆嗦。 “呕~~” 他的头有些晕,靠在墙边呼吸喘气。隔着墙,那些嘈杂的声音远近不一,传到他的耳中,都变得模糊起来。终于,他不得已变得了那种他所讨厌的模样。 林岚身子渐渐滑落,蹲在墙角。 什么是小人物,很多时候都是相对的。旁人来看,林岚有太傅的祖父,御史的老爹,贾府的关系,这一切,都是平凡人家想都不敢想的。然而如今,林如海仕途明暗不定,王言沉默,贾府有意疏远,这一切,都像是即将坍圮的墙,稍稍被风一吹,就会轰然塌下来。 他该怎样救这个看似福贵,实际风雨飘摇的家。林岚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说实在的,他真的希望自己醉一场,然后梦一场,醒来时,还是在那个小庄园里,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一边洗碗的老者忽然直起腰来,将洗好的碗摞在边上。见到蹲在一边的林岚,将手在衣服上擦干净了,拍了拍他的肩。 “公子,公子?” “嗯?”林岚抬起头,有些迷糊地朝老头望去。 一边的灯笼在风中晃动,他看着那位老者,稍微清醒了一番,问道:“有事吗?” 老者露着黄板牙,嘿嘿笑道:“是小老儿问您有事吗?要不我扶您进去?” “不必,坐这里清静清静挺好。”林岚长舒了一口气,“有茶吗?” 老者右手在身上擦了擦,说道:“粗茶有,怕您喝不惯。要不我给您去前边要一壶?” “不必了,给我倒碗立马能喝的就行。”刚刚吐完,他嗓子难受得很。 老头起身,道:“您等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岚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些在推自己的肩,醒来抬头一看。 “您的茶。这里风凉,您酒醒了便回屋吧,免得受风寒。” 林岚接过热乎的茶碗,呷了一口,忽然看到老者侧身时,那只空荡荡的袖子。 “您的手……” 老者一愣,笑道:“哦,你说这个呀。十几年前的事了,在西北跟着大将军砍蛮子的时候,被砍了的。活着回来已经是很庆幸了。”要知道在这样流血靠布堵,骨折靠棍撑的军伍条件,被卸下一只手臂还能活下来,着实不容易了。 林岚一口热茶入腹,就像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头一样,这用不知名的大叶泡制的茶苦极了。只有入腹良久之后,才有一丝丝的回甘。 他的酒意稍醒,问道:“您贵姓?” “叫我老黄就好。家里头排行老三,这里的人都叫我黄阿三。” “你说的大将军是陈之策?” 老黄眉头一皱,显然对于林岚这么直呼其名有些不悦,不过还是忍下来,说道:“不是,是阮大将军。” “哦,阮慈文呐。” 哐当。 瓷盘从老黄的手里头滑落,与本盆中的瓷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您怎么说我没关系,请不要对这两位不敬。” 林岚将茶碗放在门槛上,说道:“对不起了,我重说。您是陈老将军账下的,还是阮大将军账下的老卒?” 老黄拾起那个盘子,说道:“跟陈老将军戎马半生,之后又跟阮将军血战独孤城。活下来一千多残兵,这做梦啊,还经常梦到我的那些老哥们。” 老黄眼睛红润了些,低下头洗盘子。 烟花开始升天,绽放出绚丽的光彩,三弦阁内欢声笑语一片。 老黄将洗好的盘子又过了一遍水。 “你不恨阮慈文吗?” “恨?你懂什么!你们这些含着金汤匙的公子哥,哪里晓得那场血战,若不是靠着九天九夜的坚守,如今八百里秦川皆非王土了!”独孤城的血战,让大京朝有了足够的准备驻兵玉门关,蛮子也就不敢贸然进犯了,如若不是这九天九夜的坚守,蛮子势如破竹,将玉门关破开的话,关内一马平川,将是不可想象的局面。 林岚酒劲又上来了,晃了晃脑袋,道:“他是将军,看着自己的兵都死去,那就是他的错,其他的,什么都不用说了。”与之前对阮慈文说的话一样,是个将军,战败了就是败了,不管任何的理由。 老黄嗖得站了起来,前边的盘子碎了一地,浑身颤抖着,仿佛积蓄了满腔的热血,吼道:“我们的火铳没有药引,没有铁砂!粮草都是些秸秆,最后,粮吃光了吃草,草吃光了就吃马,马吃光了,就吃人!蛮子杀来了,是我们拿着火铳当棍子使,一锤子一锤子拦下那些铁蹄的!你让阮将军怎么办!你说说,你让阮将军怎么办!” 老黄忽然有些不争气地哭起来。老头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像个小孩。这些是他不愿回忆的噩梦,也是鲜为人知的惨象,不过上位者没有人会在意这些,他们只记得阮慈文丢了城池,失了王土。 一侧的门忽然打开,贱肉横生的胖管事喝道:“黄老儿,你疯了!再喊小心老子堵住你那臭嘴,别以为自己在西北混了几十年,就是个人物了,混不出个人模狗样,还瞎吼什么?我去,你又给老子碎了这么多盘子,这个月工钱……” 啪! 林岚反手一个耳光。 “嘴巴放干净点。” “哪个不长眼……”管事眯缝着眼,忽然一惊,“林公子!哎哟,可找着您嘞,这里头的公子爷们都找疯了,赶紧的您,里头去吧,外边容易着凉!” 林岚将银子朝老黄一扔,对管事说道:“盘子,我踢碎的,钱,我赔了。” “哎哟,什么赔不赔的,破盘子能值几个钱,您里边请吧。”胖管事回头朝老黄凶神恶煞地瞪了一眼,仿佛再听到瞎吼,就要撕烂老黄的嘴巴一般。 林岚很快便淹没在了欢歌笑语之中。 风吹过巷,只留下那佝偻的身影,在秋风中摇摆。(。) 第180章 斗酒诗百篇 杨为理乃是当朝宰辅,他吃过的包子铺,那包子都是价钱陡增,客源不断,这便是名人效应。所以不少人想方设法地投其所好,想要博得杨为理注目,终不得要害。 一句夸赞,早就令这些心思玲珑的公子哥们将林岚视作炙手可热的交往对象。当朝宰辅,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权臣! 不知哪个好事者,早已将林岚成名的两首诗词眷抄出来,在楼中传阅。这不懂诗词的人,溜须拍马地,一个劲地说好啊好啊。稍懂些诗词的人,扫过这两首词,顿时精神一振,这林岚还真有些干货! 林岚迷迷糊糊地被胖管事扶进了大堂。他的脑海里,还回荡着老黄的哭诉。战争是残酷的,但残酷这个词终究还是太抽象,只有从坟山上趴着回来的人,用他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描述出来,才真正能够为之动容、战栗。 见到林岚来了,一帮人又围拢过去。恭维声不断,然而林岚只觉一群苍蝇在耳边嗡嗡地响着,让人生厌。 “林兄,还文采啊!今日中秋佳节,又要作出什么华丽的词藻了?” 一群才高气傲的京师士子,看到公子哥们巴结着林岚,想着那叫一个气。 “这词确实不错,不过恐怕是抄来的吧?” 一位成名已久的举人冷笑地看着有些迷糊的林岚,道:“这样的酒囊饭袋,不知从哪里抄来两首好词,就自称诗魁,有本事,再作出几首来,不然怎能让人信服?” 林岚一步三摇,挣脱开了胖管事的搀扶,笑道:“我林岚,何须让你信服?你是哪根葱?” 不等几个脸色已经铁青的士子出言教训,林岚已经拿过酒壶,喝起来。 他想到那些拿着火铳锤杀蛮虏,死在那座孤城的亡魂,不觉已经泪流。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林岚醉意阑珊,杯酒高举,摇摇晃晃地在大堂之上旁若无人。 一边的抄诗人只是埋头抄诗,听到此诗,大赞道:“何人之诗,妙哉!只是不怎么应景呐。”一抬头,看到东倒西歪的林岚,不觉一愣。 林岚自娱自乐,有些疯癫地高声吟诵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 满座俱惊,纷纷侧目望来,看着林岚步履蹒跚,吟诵着豪放的诗词,一时间都不知说何是好。大京朝开国至今,诗词早已落寞,经世致用,文人能写出一篇妙文者多,然而作出值得称颂的诗词者少。 抄诗人一手的汗,林岚念得虽然慢,但奈何有些词音模糊,他也只能记个大概。然而这词一听,便觉浑身鸡皮疙瘩悚然,有一种被那疆场雄兵所震撼的心潮澎湃之感。 一首接着一首,林岚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晚念了多少首,脑海中蹦出一首便念一首。他终于明白,为何唐宋那些大文豪们喜欢喝酒吟诗了。痛快! 一首诗脱口而出,林岚随手抓过一壶酒,又灌了两口。 已入寒秋,然而抄诗人满头是汗,生怕自己手满了,跟不上这位出口成章的诗才大家。满满的纸卷铺了一地。那些自恃京师才俊的士子们,早就愣在了原地,如同痴儿一般,看着林岚肆意张扬。 扑通! 林岚终于醉倒了。酒洒了一地,人酣眠在了地上。 呼。 同样累倒的还有那位抄诗人。他比林岚更累,除了要思考林岚用的是什么词,还要迅速写下来,反应要何等地迅速。 王子安脸色惨白,一拳打在桌上,今夜之后,林岚的才名,估计要在京师被传得家喻户晓了。该死的,他是怪胎吗?这诗张口就来? 不管听得明白,还是听不明白的,反正都已经被林岚的气势所压倒了。 “喂,这……他刚刚诵的诗词,是前人所写吗?” “若是前人所写,如此佳作,怎能不为人所知?这位林兄不愧为诗魁啊,看来两淮卧虎藏龙,这等才华,真乃谪仙人啊!” 当中也不乏才华出众之辈,还沉浸在林岚刚刚斗酒诗百篇的豪举之中。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好诗好诗!” “快看这句,绝妙!真是绝妙!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看来这林兄乃是胸怀大志,绝非一般人!” 胖管事扶起醉倒在地的林岚,说道:“林公子醉倒了。” 傅小刀不知道从何处走来,将林岚从胖管事手中接过,说道:“我来吧。等林老爷回去的时候,记得支会他一声,少爷提前回府了。” “额,好,好。” 傅小刀背起林岚,步出三弦阁。 “真爱出风头啊……” …… …… 楼上的酒宴,同样快至尾声。 林如海本不会喝太多的酒,身体成疾,然而今日不同,他必须得喝。酒桌上说话,总是好办事。 “林御史,这杯酒你得喝,刚来京师,今后同朝为官,还要多多关照!” 林如海满脸通红,举杯朝吏部的一些官员走去。 “章侍郎,久仰久仰。” “你是……” 林如海尴尬地笑了笑,道:“刚回京述职,揚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三日前还去过您府上的。” “哦~~!记起来了,瞧我这记性。”老者拍了拍林如海的肩。 “下官敬您一杯。” “好好好。”两人一饮而尽。 林如海替章侍郎倒上酒,说道:“前几日与您说的述职奏折一事……” “唉,今日不谈公事。” 林如海轻声道:“是是是,不谈公事。只想问一问章公,钱尚书那边如何说了?您也知道,这奏折未递上去,也好活动活动。”京官有京官的圈子,林如海能够结识这位章侍郎,还是靠着同乡的那么一丁点交情才攀谈上的。 章侍郎左右张望了一番,贴着林如海的耳朵轻声道:“钱尚书那边自然是没问题,只是新上任的冯尚书,油盐不进的,有些难办,只能看你运气了。” 林如海嘴角一抽,说道:“您是知道的,下官……” “来来来,不谈这个了,咱们喝酒,喝酒!我带你认识一下同僚们!” 林如海心中郁闷,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喝酒几口酒,连咳嗽都急起来。 “不能再喝了。” 章侍郎眉头一皱,道:“林贤弟,这就不给面子了。这位员外郎,乃是贾府座上宾,你是贾府的姑爷,这酒,你看着办,当敬不当敬,随你了!” 林如海看了眼杯中的酒,朝那位员外郎一敬,将酒饮入腹中。 “咳咳。” 章侍郎又拉着林如海,在堂中串桌。 “真……不能再喝了。” “唉,林贤弟,这才哪到哪?” 他侧头朝林如海望来。 咳嗽更加剧烈的林如海忽然一口老血喷出,洒了章侍郎一脸。 “啊!” “我的天老爷!这是……” 林如海昏倒在地上,这场不该喝的酒,终于喝出了事来。(。) 第181章 月儿山,长安宫 宫中难得的喜庆日子。后宫之中嫔妃围聚,赏月闲谈。肖大家今日不在宫中,犹如搬走了一座大山,总算让人心头放松了下来。 “陈老将军深夜入宫,可是有何要事启奏?”如今陈之策重新启用,任兵部左尚书,这启奏入宫,赵涵自然得接见。 陈之策将一只锦盒递给边上的执笔太监,道:“这件东西,老臣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呈给圣上,今夜月明,正值中秋佳节,便将此物奉上。” “哦?拿上来。朕倒要看看,老将军要给朕什么样的惊喜。” 老太监将锦盒打开,呈到赵涵的眼前。 “呵,老将军莫不是闲朕无聊,过来戏弄朕的吧?一段竹子,此乃何意?” 陈之策躬身一礼,道:“老臣岂敢戏弄圣上。此物的妙用,圣上待会便知道了。” “呵,老将军还给朕卖弄关子?今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休怪朕治你的罪。”赵涵笑道。 陈之策看了看大殿四周,说道:“圣上,殿内施展不开手脚,您且与老臣往殿外挪步。” “哦?老将军到底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秘?” 陈之策执意要请赵涵出殿。 赵涵走下龙椅,说道:“罢了罢了,今日便依老将军的意思,朕要看看,你要玩什么花样。” 中秋月明,陈之策指着天上狡黠的月盘,说道:“圣上且拿竹筒朝那月盘看去,便会明白此物之奥妙。” 赵涵将信将疑地拿过锦盒内的竹筒,朝那圆月上望去。 “嗯?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没有啊。” “额……圣上,您闭错眼睛了。” “咳咳。”赵涵晃动着镜筒,对着夜空慢慢移动着,忽然定格在了一处。 “这……” 赵涵的心里翻起了惊天骇浪,感慨自己的眼睛为何能够看得这么清晰的圆月了。他挪开镜筒,揉了揉眼睛,朝那天上的明月看去,这月儿似乎没有挪近啊? “难不成朕练就了千里眼了?” 赵涵再次望向镜筒之中,这一回,他看得更加仔细了。 “神话终究是神话啊,哪里来的广寒宫,哪里来的嫦娥,这月盘上,似乎都是山呐。” 赵涵来了兴致,又朝星辰望去,不过这回,除了让那些星辰更加大一些,却没有改变。他饶有兴致地放下望远镜,说道:“陈卿,这么神奇的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为什么不早拿给朕?” “圣上,此物乃是我朝一位年轻人所制。” 赵涵心情大好,说道:“好好好,朕要赏赐这个年轻人黄金百两,这等稀奇玩意儿,值这个价。” 陈之策躬身一礼,说道:“依老臣之见,圣上赏得少了。” “陈老将军,这等玩物,朕给赏赐百两黄金,若是被朝中那些腐儒知晓了,已经是玩物丧志,奢靡之风,你竟然还说赏得少了?” “这东西若是给圣上来用,自然就只是玩物,但若是用到西北的瞭望台上……” 赵涵倒吸了一口冷气,瞳孔陡然一缩。 西北战事最头疼的就是轻骑突袭,直到如今,玉门关的将士出关时还经常遭到这样的偷袭。有了这个……赵涵吞咽了一下喉咙。 “老将军觉得朕该赏赐给他一些什么?” 陈之策说道:“就看圣上想不想要得到更多的奇物了。” …… …… 皇城的北苑,长安宫修得富丽堂皇。当年先皇最疼爱的小妹,如今圣上的姑姑,肖大家已经多少年没来过此处了。即便是入宫月余,都是住在宫内的别苑,因为这里的长安宫,软禁着一个人。 肖大家下轿,对一边的宫女道:“食盒给本宫便是,你们都在殿外等着。” “是。” 肖大家脸上抹着淡淡的妆容。今夜来此,还悉心地带上了那对珍藏已久的水滴翡翠耳饰。她捏着食盒,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向来谈笑风生、威震四座的肖大家,忽然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她转身又朝宫女走去。 “本宫且问你。” “啊?大长公主吩咐便是。”宫女一愣。 肖大家说道:“本宫的妆容有瑕疵吗?” “额……没……” 肖大家侧了侧头,说道:“头饰呢?会不会显得凌乱了些?” “那个……大长公主若是将那支金钗拿了去,会更好一些。” 肖大家向来威风八面,这个时候的小女人气,让宫女有些不大适应。 “收好了。”肖大家满意地将金钗递给宫女,步伐轻盈地朝殿内走去。 守门的将士见到来的人,躬身一礼,赶紧将门打开。 行宫到无什么正厅厢房之分。 赵肖看向饮酒买醉的中年男子,眼神里充满了怜惜,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变了味,“十七年了,你在金陵十七年,都不来看我一眼,如今还不是被困在这里?” 阮慈文抬头,眯缝着眼,看向了眼前这个故人,“我应该想到的。赵肖,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放过我吗?” 肖大家的声调忽然拔高,喝道:“到底谁不放过谁?你对我没成见,又何必避而不见!当年离京前,你若能与我说一声,何必落得如此下场!” 阮慈文不屑地嘀咕道:“疯女人!” “是,我是疯!谁把我弄成这般的?我那最好的清纯年华,又浪费在了谁的身上!”肖大家反咬着嘴唇,眼眸水汪地看着侧身而坐,慵懒喝着酒的阮慈文。 阮慈文瞥了眼一身华裳的肖大家,说道:“我发过誓的,北蛮未灭,不娶一室。” “凭你这两下子,还灭北蛮?当初不是我拦着圣上,你的项上人头早就落地了!” 阮慈文脸色铁青,淡然道:“我并没有要你救我啊!” “你的命是我的!” “哦?那我可以自刎吗?我的大长公主!” 肖大家食盒甩了过来,却被阮慈文稳稳地接住,“这么好的月饼、小菜别浪费了。”他拿起一个纹饰华美的月饼,咬入嘴中。 “你无耻!” 阮慈文眯缝着眼,冷笑道:“我唯一的廉耻心,在那些老家伙无耻嘴脸下,早就耗尽了!” “本宫再问你一遍,娶还是不娶!”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肖大家虎狼之年,依旧霸气四射。 “不娶!” 肖大家嘴角微微一扬,冷笑道:“那你就嫁给本宫吧!” 见到已经有些摇头晃脑,有些迷糊的阮慈文,肖大家云袖怒招,猛虎下山而来……(。) 第182章 爷俩(加更) 一缕阳光射进窗子。 林岚辗转侧身,脑袋昏沉地睁开了眼。他已经忘记昨夜究竟干了些什么,依稀记得在后街的巷子里,和一个老头聊了些什么东西。 “喝酒害人啊……” 林岚摇了摇头,有些昏沉地走出了房门。秋意正浓,阳光照在他的身子上,迎面扑来的冷风,让他顿时精神一振。萍儿恰好走来,面带忧色地说道:“少爷你醒啦。” “怎么了?看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放心,少爷我没事,喝多了而已。” 萍儿抿了抿嘴,小手揪着衣裳,踟蹰道:“老爷他……您去看看吧。” 林岚眉头一挑,朝林如海的房内走去。 还未至房内,隔着窗子便听到几个姨娘哭哭啼啼的声音。林岚感觉有些不妙,推门进去。王氏眼睛红肿的看过来,终于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娘,怎么了?” “岚儿啊,你爹他……昨夜喝酒吐了血,昏迷到现在了。” 林岚朝里侧看了一眼,道:“大夫来过了没?” “来过了,把了脉,说是脉象虚弱,可能这次真的要熬不过去了。” “哎哟,我的老爷啊,你怎么能就这样垮了呢。您要是走了,这个家还怎么撑下去啊……”孙姨娘抹着泪哭丧道。 两个姨娘也是哭哭啼啼。王氏无疑也是心痛不已,暗暗抹泪。林岚朝屏风后走去。 他坐在了床边,轻声地喊了一句,“爹?” 双目紧闭的林如海忽然眼皮一颤,苍白的嘴唇张了张,“叫你的几个娘出去,吵得心烦。” 林岚点了点头,说道:“好。” 他让几个还在发愁哭啼的姨娘先行出了门,回到了床榻边。 “这次恐怕真的要熬不过去了。”林如海气息有些冗长地说道。 林岚帮林如海盖了盖被子,说道:“爹,会没事的。”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即便是昨夜不喝酒,也活不了多久了。”林如海闭目,喉结滚动了一下。 林岚沉默了,生老病死,这是他所无法改变的。即使他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也无法逃脱生死轮回。看着林如海苍老得仿佛一个七老八十的脸颊,林岚有些心酸。都是为了生活而奔波,人终究还是逃不过岁月的侵蚀。 “我死了,这个林家就靠你了。” 林岚缓缓道:“爹安心养病便是,家里的事交由我来处理就好。” “你也老大不小了,爹最希望的,就是能够在闭目前,能够看到你成家。这样爹也就能瞑目了。去了阴曹地府,见到林家的列祖列宗,也能有个交代了。” 林岚说道:“爹看中的是贾府的姑娘,当您的儿媳是吧?” “有贾府当靠山,不论将来你做什么,总有个倚仗,黛玉那二舅父虽然迂腐,但也宽厚,不会看着你饿死。咱们举家迁来,本想着扎根在京师,现在……”林如海咳嗽了两下,无力地摇了摇头。 林如海一倒,林家失去了顶梁柱,就连官宦之家都称不上了,还有什么资格在京师混下去? “爹这个愿望,岚儿一定满足您。” 林如海无力地摇摇头,说道:“本来借着贾府的势,爹自然想帮你在官场铺路,将来也能够平步青云,如今我一倒,贾府自然不会同意联姻,京师水深,你们母子还是回姑苏老宅,我这一辈子的积蓄,够你们用的。照顾好你的几个娘,莫要亏待了她们。只可惜,本想着能够光耀门楣,重振林家祖上荣光,倒头来,一场空啊……” 林如海眼角闪过泪花。 林岚眼睛微眯,说道:“爹的愿望,岚儿一定会替您实现的。一个月内,必然将贾府的姑娘娶回来!” “莫要强求,听爹的话,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娶个贤惠的姑娘家,把婚成了。只可惜,我看不到了……咳咳。” 林岚拍了拍林如海的肩。 “你的几个娘亲若是要进来,给她们说不要哭哭啼啼的,我还没死呢,心里头烦。” “是。” 林如海道:“去吧。知道你一下子反应不过来,需要冷静思量一下。” “岚儿告退了。” 有些事,迟早是避不开的。林岚总想着事情能往好处发展,然而命运总是戏谑弄人。 “怎么样了?阿岚,你爹他……” 林岚说道:“爹醒了,不过几位姨娘莫要哭哭啼啼的,爹说听着心烦,等平复了心情再进去吧。” 林岚喊过王氏,说道:“爹想看我成家立业,这贾府的婚事,我看还是提早安排的好。” 王氏皱眉,也是心思玲珑,说道:“要不要我去见你大父。由他出面,或许顺利一些。”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想问为什么一定要娶贾府的姑娘之类的话了,林如海生命垂危,能了却心愿比什么都值得。 林岚道:“不必,娘找个媒人,去贾府纳采便是。” “真不需要?你爹一病倒,那贾府的老太君还肯将姑娘嫁与你?” 林岚眯缝着眼,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 …… 京师里头,士族豪门,都仿佛炸了锅一般,流传着昨夜三弦阁的那场聚宴。林岚斗酒诗百篇的壮举,已经被流传成了佳话。认为这是谣传,那么杨为理青眼相看的传闻,则是让某些大豪门不得不重视了。 等到了晌午,整理出来的诗词在京师流传着,不免让人瞠目结舌。 这……这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所写出来的? 一些自称诗词大家之辈,更是羞愧难当,这样的谪仙人,若是称第二,估计当今世上无人敢称第一了。 昨夜贾府里的男女老少自然无人去三弦阁。贾府的男人们不求上进,与贾母一道赏月。便觉得是人生乐事了。宝玉与家中姐妹一道作诗取乐,自然没想过要出府游玩。 周瑞急匆匆地跑过来,拿着叠流传疯了的诗词跑过来,“老爷,老爷。” “何事?” “昨夜三弦阁出大事了!” “哦?什么大事。”贾政理了理衣服,坐在椅子上喝茶。 周瑞乃是府上的管家,这诗词还是无意间打听到的,道:“昨夜姑老爷家的公子在三弦阁酒后作诗,出口成章,约莫作了几十首,都在这上边,如今这个京师都在传,说林家出了个谪仙人。” 贾政拿过那叠诗词,扫了一眼,将他扔在一边,冷哼道:“就算诗词再如何,又能怎样?登科取仕,读的是圣贤书,这诗词有什么用?” 周瑞道:“小的不懂诗词不诗词的,王家的管家说,昨夜杨宰辅对林岚青眼有加,还当面夸奖了一番。” “什么!竟然有这等事!”贾政腾地站了起来,消息可曾准确? “千真万确,三弦阁内很多公子爷们都见着了。” 贾政眉头一皱,道:“坏了坏了,早知如此,就答应了那桩亲事,如今弄得下不来台阶,该如何是好。” 周瑞又道:“还有姑老爷昨夜也在三弦阁,听闻吐血晕倒了,似乎病得不轻。” “赶紧请慈光堂的柳大夫,备礼去别苑。”贾政听到林如海病倒了,更加得快些赶去。当初自己老父亲榜下捉婿,钓得的金龟婿,着实帮着贾府不少事,如今若是放跑了林岚,这岂不是贻笑大方了!(。) 第183章 惊艳了一座城 “诸位姐姐妹妹们,都起来了!起来了!”来贾府小住的史湘云站在翠竹亭中,双手叉腰,嚷嚷着。手中攥着一叠诗稿,别提有多兴奋了。 各房中的小姐们推门而出,黛玉向来起得早,见到湘云在亭中嚷嚷,便说话打趣道:“云丫头,又是得了什么好东西,想要来显摆?” 湘云一瞧是黛玉,转头继续喊:“都快过来,宝玉,你腰带拖地上了!” 袭人在宝玉身边替他穿衣,皱眉嘀咕道:“还不是你嚷嚷,二爷慢点,要踩着了腰带摔了如何是好。” 进宫未能选上才人的宝钗,年后便小住在贾府,贾母向来乐得热闹,有了个黛玉,也不在乎多个宝丫头。 “云丫头,这都还睡着,你倒好,一嚷嚷扰了咱们的清梦!” 史湘云见宝钗过来了,赶紧过去将她拉到身边,说道:“中秋各个诗会的佳作可都在我手上,你们不想看看?” 宝玉终于理好了衣服,说道:“外边的佳作,能有我作的好?” 黛玉打趣道:“你那诗才,也就在府中能念念,扔在外头岂不是遭人笑话。” 史湘云站在当中挥了挥诗稿,将两个眉目传情的人拉了回神,道:“大家都看看,里头可藏了位谪仙人呢。” 诗稿在众人之间传阅着。 “云姑娘,这诗稿怎么还缺字的?”袭人瞥了眼宝玉手中的一首诗。 宝玉看了眼诗,说道:“作的的确是好,这缺字难不成是给旁人留个关子,填进去的?” 黛玉手中的乃是杜甫的一首《登高》,她细细念着,说道:“这诗写得的确是好,咱们作诗,都是在纸上勾勒,这诗中的意境,早已经入木三分,学不来,学不来。” “什么好诗,让林姑娘如此夸赞?”探春侧头望来。 黛玉轻吟道:“你们听听,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这是何等经历之人才写得出如此悲恸之句,看着尾联,想来定是个老者了。” 探春抽出一张诗稿,眼中也是明光大放,说道:“这首将进酒也是极秒之作,定是那位谪仙人所作,读之甚赞!” “云丫头,快说,这些诗稿真是中秋诗会里流传出来的?” “不假,不假。我与你们说,你们手头的诗词啊,都是出自那位谪仙人之口,今年中秋各大诗社都不敢拿出诗作了,与这斗酒诗百篇的谪仙人一比,都自惭形愧,哪里敢献丑。” 诸人皆惊,道:“都出自一人之口?” “我的天,一夜出了这么多绝妙之作!这随便拿出来一首,都可以名声大噪,这……谪仙人的尊号这不是吹的啊。” 黛玉低头只顾看诗。 宝钗将词放在石桌上,道:“到底是何人,居然有此等才华?” 史湘云说道:“听说这人在三弦阁斗酒诗百篇,乃是醉后吟诗,恍若仙人下凡,所以被人喊做了谪仙人,好像……好像是叫做林岚。” “林岚?” “林岚?” “林岚?” 黛玉手中诗稿落在了地上,这不是她的长兄吗? 宝玉更加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身后的袭人同样颤抖着身子,那恶魔居然来了京师。 还有一个呼出名号的则是探春,前些日子听自己母亲赵氏所说,自家爹爹要将她嫁与姑老爷家的公子,本来还担心着姑老爷家的公子不合心意,忽然婚事又告吹了,着实让她松了一口气。 不过,好像就叫林岚…… …… …… 知道林家住在贾府别苑的知之又少,贾政坐轿赶去时,正好林岚陪几房姨娘在吃饭。贾府一大家子三四百人,自然不可能同桌而食,林岚这才几个人,自然是一桌吃饭来得方便许多。 这本就是贾府的别苑,本来林如海赴京上任,这别苑不过是暂住之处,然而出了幺蛾子,变成了长住。贾政虽然之前有些刻意疏远失势的林如海,但也不会做到赶尽杀绝的地步,所以来府上时还是有挽救的余地。 王氏出门相迎,道:“贾老爷,我家老爷卧病在床,不便相迎。” “弟妹不必多礼,林贤弟如今身体如何了?” 王氏摇摇头,说道:“很不乐观。” “柳大夫过来问诊了没有?” “倒是来过了,又摇头走了。” 贾政一惊,没想到林如海病得如此之重。 林岚漱了漱口,见到这上门的贾政,便道:“贾老爷,家父身体抱恙,若是有什么事,与我说便是。” “果然是一表人才,有如海年轻时的风采。你中秋那晚在三弦阁的才名我都听闻了,确实不错。我那三姑娘过了年也到了婚嫁之年,本来是已经和你父亲谈好了婚事,你也是知道的。后来因为一些琐事耽搁了,如今听闻你父亲大病,就想着借着办桩婚事冲冲喜,既然你父亲让你全权做主,那你意下如何?” 林岚看着贾政一脸热切的样子,便道:“家父素有联姻之意,在下已经找好了媒人,准备上贾府说媒呢。” 贾政大喜过望,这不是送上门的金龟婿嘛,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老夫还有要事,就不久留了,既然如此,那就代我向你父亲问候一声,告辞了。” 贾政来也快去也快,一边的王氏嘀咕道:“这贾府的都是怪人吗?你父亲卧病在床,他怎如此姿态?”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娘,看淡点就是。今后岚儿会保护好你们的。”林如海病倒,王言一句未过问,贾政上门,却是来说亲的,至于那晚称兄道弟,饮酒作乐的同僚们,更是避之不理。 王氏碎碎念道:“既然贾府这般对待,你为何还要答应你爹联姻?岂不是委屈了你自己?” 林岚笑道:“娘放心便是。您见过岚儿受过委屈吗?倒是您,这好日子才过上没几天,爹这身子又垮了……” 王氏道:“我与你爹能再相逢,便已经知足了。看开了,生老病死,终究是有这一日的。只希望能在你爹最后的一段日子里陪他安安心心地度过。” 林岚瞥了眼庭院中已经秃了的银杏树,喃喃道:“真冷。” 惊艳了一座城,不过是为了寻得一个心上人罢了。(。) 第184章 说媒 在大京朝嫁娶,可没说约会见面这一说。男女双方大抵只有到了入洞房之后,才是正式的见面。这样的形式,也就造成以为娶了个大美人儿,结果一入洞房,大是挺大的,就是一只大恐龙…… 王氏聘了媒人,准备去贾府说媒。 在大京朝娶个媳妇,得由媒人牵线搭桥。男方家先派媒人上门说亲事,等女方家中同意了,再下聘礼等等之后的流程。 贾府里头都在传,这三姑娘要嫁与谪仙人了,弄得探春都不好意思。 翠墨看着探春对镜描眉,说道:“小姐真是好福气,嫁与姑老爷家的公子。我可是听府里边其他丫鬟说了,那日林公子来府上,长得可是一表人才,英俊非凡。如今京师里可都在传这谪仙人的美名呐。” 探春眉头一挑,面色不改,说道:“嫁不嫁的,岂是我说了算?咱们女子命苦,若是跟了个好的夫君,那就是天老爷开眼,只求他待我好一些,也不稀他多能耐。”然而眼眸中依旧是充满着喜色。 十四而嫁,确实是早了一些,但也说得过去。贾政掌上明珠有两位,这一位进宫成了妃子,要想钓得林岚这个金龟婿,自然只能用这个与妾室所生的闺女了。出身有时是决定了一部分,这妾室所出,不论男女,地位自然高不到哪里去,与林家联姻,倒也算是门当户对。 翠墨替探春梳着头发,道:“老爷赏识的,能差吗?本来老祖宗见小姐年幼,死活不答应。老爷这回好说歹说,终于劝服了老祖宗。听说杨宰辅都对其青眼相看呢,若是能登科及第,小姐今后就是官夫人了!” 探春笑道:“且依你胡说。”她拿起边上的诗稿,一页页地翻看着。才华,有时候确实能够吸引异性的瞩目,要不那些风流才子身边怎会常有佳人相伴呢?谁愿意整日对着一个目不识丁的粗汉子,更何况像她这样工诗善书之人。 宝玉跨进了探春的闺阁,边走边说道:“好妹妹,你当真要嫁与那个蠢物?” “宝哥哥哪里的话。就你和林姑娘张口闭口叫人家蠢物。你不蠢,能写得出这样的诗词来?” “我……”宝玉语滞,“我去和老祖宗说!” 探春站起来,生怕宝玉惹出乱子,吩咐道:“侍书,你快去跟着他,别让他惹出乱子来。定是吃了林公子的醋,真是莫名其妙,林姑娘和宝姑娘说谪仙人的诗好,与我有何干,更何况是真的好……” 一边的翠墨偷偷掩嘴笑道:“小姐方才还佯装淡定,这心里想必如今和猫爪子挠似的吧?” 探春眼眸明光一闪,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贾府当年一门二公,何等荣耀,如今在朝为官者,也就贾政一人,还是先皇仁德,赐予贾政的。工部员外郎,都不需要晨起摸黑上朝,工部掌管朝廷水利、建筑等工程,自然是油水满满,贾政作为一个不高不低的员外郎,既不劳心也不劳事,自然是乐得清闲。 贾母与王夫人坐在一道喝茶。 “这林家的媒人要上门来说媒,你如何看?” 王夫人道:“这事情老爷已经定夺了,我也就不插手了。探春丫头虽然年幼,但十四岁也能够婚嫁了,不碍什么事。听说林家的那个谪仙人深得杨宰辅青睐,若是能成为他的门生,倒是能给咱们贾府谋不少好处。” “倒是便宜了林家那小子,三丫头精明,这才气也不输黛玉,这嫁出去一个,也得嫁过来一个。要真是成了亲家,等黛玉……” “老祖宗呐!” 宝玉大呼小叫地跑过来。 王夫人起身,喝道:“真是好的不学学坏的,冒冒失失,年纪越大越不懂规矩了!” 宝玉脚步一滞。贾母朝宝玉招了招手,埋怨道:“你吼他作甚?来来来,与我说说,又出什么事了?” “听袭人说爹要将三妹嫁给林岚,万万使不得呀。” 王夫人冷哼了一声,道:“这事情有你插话的分?书背了没有,功课做了没?整日就知道玩玩玩……” “好了,你凶他几句便罢了,还来劲了。你与老祖宗说说,怎么使不得?” 宝玉道:“三妹年幼,林妹妹的长兄我是见过的,凶神恶煞不说,还蛮不讲理。” 王夫人与贾母相视一笑。 “哈哈,你这大魔头还道人家蛮不讲理,那日在南厅我也是见过他,虽然口上傲慢一些,但为人还算是周正,毕竟是有才识之人,多少有些傲慢,哪里有你说的蛮不讲理。”贾母笑嘻嘻地看着宝玉,“是不是怕这林岚抢了你的风头?” 探春是赵姨娘所生,王夫人自然是对探春出嫁一事并无什么大反应。她坐回到位子上,道:“可不是。如今府上的姑娘都在津津乐道那谪仙人作的诗,哪里还会看他作的蹩脚诗。” 宝玉不答,翻了翻白眼。 贾母笑道:“放心便是。你是老祖宗的心头肉,掌上宝,他林岚再怎么了得,外人一个,还能在贾府与你比地位?只可惜探春这丫头,这么早就嫁出去,真是舍不得啊。” 屋外忽然跑来一个下人。 “老夫人,老夫人!” 王夫人站起来,脸色一板,“这凤丫头不在,府上真要翻天了,随便哪一个都没了规矩呀!” 仆人喘着大气,道:“夫人,小的知错了。林家……林家说媒的沈婆……” “沈婆如何?” “拐进了东角门。” 贾母一愣,狐疑道:“老大的院子?怎么往那里走?你怎么不拉回来?” 仆人之前也听府上的传言,这三姑娘要嫁给姑老爷家的公子,所以在府外见了沈婆的时候多嘴问了一句。这一问,便问出事情来了。 “沈婆说了,没走错。林家找她说媒,说的正是府上二姑娘。” “迎春?” 贾母更加纳闷了,道:“要娶的是我家那二丫头?” 仆人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 “这是几个意思?” 探春迎春,虽只差一字,然而差别可就大了。 虽然都是妾出,一个是贾赦之女,一个是贾政之女,在贾母心中,自然是偏向小儿子贾政的,对于不成器的大儿子,自然是心有不满。 贾母毕竟见过大世面,立马恢复了神色,说道:“娶二丫头吗?也好。我还舍不得探春丫头呢。这聪明伶俐的姑娘,这么小便嫁了,舍不得,舍不得。” 宝玉也是松了口气,“娶二姐呀。” 王夫人则是眉头皱了起来,一想到贾政所说的杨宰辅,这心里头不是滋味。(。) 第185章 阻挠 贾政住在正院,和贾母院有穿堂相连,而贾赦身为荣国公,却分房独住在东侧。这样的格局,林岚便知道,这个荣国府里头谁才是正主。 贾政得知这个消息,也是一头雾水。怎么会到贾赦那房说媒。 他自然不会去和贾赦说这事,贾赦素来与他不和,去了也是白去,便到贾母院中,说此事。 贾母在抄手游廊处逗鸟,见到贾政来了,便与他在三间厅堂里谈事。“这二木头嫁与林家小子也好,深得心烦。” “母亲这回可是想错了。这林岚的本事,远远不知是诗才这些本事。大哥如今与我不合,若是迎春嫁与了林岚,我怕大哥这是要有什么动作,前些日子我听府上丫鬟说,这林岚从西角门出了府,跟着大哥又去了他那屋子,想来是在那个时候说好了亲事。” 贾母笑道:“就他那样子,找个女婿又能怎样?还能翻了天不成。贾府里头还是你当家,哪里容得了他说话。” 贾政道:“若是有杨宰辅那层关系,他日若是林岚平步青云……” “那依你的意思,如何做?” 贾政说道:“慈光堂的柳大夫与我说,如海命不久矣。他这一死,林岚与我贾府就半点亲缘都不存了,若是不能为我们所用,还不如阻了这场婚事。” 贾母苦笑道:“折腾来折腾去的,这是要累死我这老婆子啊。咱们荣国府需要攀这么个既没功名又没勋位的穷亲戚吗?早听我的,还提什么婚事,真是闹心。” “母亲明智。” 荣国府里头,这林家上门说亲,对象竟然是二姑娘,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不是三姑娘吗,怎么成了二姑娘? 住在贾母院后边的几个姊妹,也是听到了风声。探春脸色惨白,气得一下将手中侍弄的花枝甩在了地上,怒道:“谁稀得嫁你!” 翠墨、侍书都不敢吱声,真若是不稀罕,哪里还会发这么大脾气。 …… …… “赦老爷,老夫人有请。” 独住东院的贾赦终于露出一丝冷笑,呢喃道:“老太太终于是忍不住了吗?” “告诉老太太,这就过来请安。” “是。”下人告退,贾赦命丫鬟替他换了身光鲜的衣裳。 邢夫人看在眼里,说道:“何必为了迎春丫头去触老太太的眉头?” “妇道人家懂什么?你若是不想一辈子被撇在这东院就最好闭嘴。”贾赦戴好了帽子,与随行的丫鬟出了东院。 宁荣街人来人往,求官的,护官的,攀亲戚的等等,除了往宁国府去,便是往荣国府西角门拐去,贾赦这个世袭荣国公,仿佛成了一个摆设。这口气,憋了这么多年,怎么受得了? “赦老爷。” “赦老爷。” 西角门内的一干下人纷纷行礼。贾赦双手负背,直奔贾母院走去。 “老母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贾母见到自己白发苍苍的大儿子,脸色也无波澜,瞥了眼一侧的椅子,道:“坐吧。喊你过来,是为了二丫头的亲事。” “如此贤婿,岂能错过。何况这林家又与荣国府有旧,自然是亲上加亲的一件好事,媒婆已经回去,就等问名下聘了。” 贾母放下手中茶盏,道:“你现在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都不过问我一句,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主了。” “我这还有什么事能做的了主的?也就自己的女儿,要嫁不嫁的,尚能做主罢了。母亲大人难不成这点还要和儿子抬杠不成?” 贾母瞥了眼贾赦,说道:“林家在京中一没权二没势的,如今还住在贾府的别苑里,你把二丫头嫁与他,是不是还想把他招入荣国府当个上门女婿?” “呵呵,儿子是有此意,不过想来那位谪仙人是不屑当这个上门女婿的。” “门不当户不对的,这门亲事,我不答应。” 贾赦双手交叉着,放在腹前,缓缓道:“母亲总得说个理由吧。这林家也是勋贵之后,如今虽然落寞了,当初老爷子还不是将三妹嫁与了林如海,如今我将迎春嫁与林岚,有什么不妥的?” “那是如海中了探花,如今一病不起,老二都说了,已经向吏部辞了官。林家如今什么都没了,你还巴结他作甚?” 贾赦捋着那小撮胡子,说道:“之前还听说二弟想要把探春丫头嫁给林岚,怎么的?母亲只许二弟嫁女儿,就不许我这荣国公嫁女人吗?” “你这是在拿祖上的恩泽来压我吗?” “哪里敢,只是想着母亲何时能一碗水端平?”贾赦冷笑了一声。 贾母手指着贾赦,道:“生性好色,不务家业,又如此气量,你让我如何一碗水端平?荣国府让你掌家,恐早就毁于一旦了。” 贾赦起身,“除了世袭了这个名头,我这手里还有其他的吗?不玩女人,不玩古董,别人真当我被撇开了去,岂不是打了您老的脸。” “这门婚事反正我是不同意,除非这林岚也能高中,或者是封个爵位,不然休想!” 贾赦呵呵一笑,道:“那母亲就等着瞧。” …… …… 御书房内,赵涵坐在抱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对玉璧,说道:“今日听韩貂寺说,京师最近出了位谪仙人,朕很是好奇,言公能为朕说上一二吗?” 王言如今虽常出入皇宫,身上却无半点累职,这让原本以为朝堂格局将有变数的政客们大松了一口气。他朝赵涵一礼,说道:“揚州巡盐御史之子林岚,中秋佳节斗酒诗百篇,句句都是绝妙之词,如同仙人下凡,故被人称之为谪仙人。” 赵涵眉头一挑,笑道:“还有这等有趣之人?倒是奇了。”他忽然眉头一皱,说道:“小李子,为何这林岚二字这般熟悉,朕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圣上日理万机,恐忘了中秋佳节,陈老将军献上的宝物,真是林岚所制。” 赵涵终于想起了这桩事情,道:“差点将这事忘记了。如此奇才,还有这般才华,岂不是天佑我大京?揚州巡盐御史?不是吏部的奏折上说告病辞官了吗?” “正是。恐命不久矣。” 赵涵唏嘘感叹道:“朕还记得林家当年世袭列侯,业经四世,朕也深为器重林御史,如今病倒在任上,不论功过,倒是可惜了。这样,让中书令拟道旨意,林岚献宝有功,祖上又有功勋,敕封男爵,赐爵爷府一座。” 老态龙钟的王言眉头一挑,轻轻抿了抿苍白的嘴唇。(。) 第186章 谢主隆恩 “昨夜你爹又昏迷了两次,今早李大夫过来看了,说是撑不过一个月。”王氏说着便抹泪。 林岚叹道:“我去看看。” 屋内一股子腐化的味道,林岚走进去,看到床上面色如纸的林如海,心中暗叹,人有的时候真的挺脆弱的。他坐在一旁的木凳上,握住林如海的手,那指节动了动。 “吏部今日派人过来了,尚书大人批准爹辞官养病,听说任上的政事既往不咎了。”人亡政息,再说林如海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那剿灭杨信永一案,也算是功绩,至于盐道上的那些猫腻,谁心里会不知道。 林如海依旧未睁眼,只是动了动唇。 林岚继续道:“媒人昨儿个已经去贾府说媒,等下了聘礼,挑个好日子,岚儿就要成亲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将三姑娘换成二姑娘的事告诉林如海。 林如海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微笑。 林岚缓缓退出了厢房。人老了,终究会有死去的这一天,不说林如海这一生过得如何,至少听到自己的儿子要成家的这一刻,那丝笑是洋溢着幸福的。 “这林家谁是当家作主的?出来个人呀!” 林岚还在连廊上发呆,忽然听到着尖声尖气的吆喝声。他绕至正厅外的影壁,见到一身鲜衣怒招的凤姐,笑道:“原来是琏嫂嫂,前来有何贵干?” “太太吩咐,给谪仙人送来些布帛,还有姑老爷补身子的参。”凤姐朝身后小厮使了使眼色。林家的老管家便接过那些东西,朝后边去了。 “谢过琏嫂嫂,这些小事,都值得您亲自跑一趟。”林岚笑道。直到如今,所有来拜访的人,没有一个真正是来看林如海的,面都没见着,最多便是口上寒暄几句。 凤姐一双三角眼斜视过来,道:“既然叫我一声嫂嫂,还不请我进屋坐坐?好歹这也是咱贾府的别苑,唉,真是的,您是谪仙人,可别与我等心直口快的凡夫俗子计较。” 林岚将凤姐请入堂中,奉了茶,才说道:“琏嫂嫂想必是另有事,不然也不会在百忙之中抽身过来。” “你我虽一面之缘,但我也看得出,你是聪明人,这聪明人怎就不办聪明事呢?政老爷上门撮合亲事,你却差媒人去赦老爷院里说亲,这不是打政老爹的脸?” “呵呵,若是在下记得不错,琏嫂子的公公便是赦老爷吧。若是婚事成了,岂不是成真嫂嫂了,怎说这么生分的话。” 凤姐揉了揉太阳穴,不动声色地说道:“这里都是外人,我也不和你绕弯子,贾府里头谁是正主,你看不出来?连我都要靠向二太太这边,如今二老爷对你青眼有加,你却这般不识抬举,真是愚蠢。” “哦?那依琏嫂嫂的意思,我该如何?” 凤姐摇头叹道:“晚了。如今府里头都传遍了,二老爷和二姑娘都被你狠狠打了个耳光,你这外来姑爷家的公子,真是有够能耐的!”凤姐这话,自然带着嘲讽之意,现在才想着改主意,定是晚了。贾府的姑娘又不是菜市的萝卜白菜,想挑哪个就是哪个的。 “是啊,我一个外人,要上门说亲,好像并不关其他人什么事吧?赦老爷若是不答应,那便吹了,怎么还搞出这么多幺蛾子来?” 凤姐起身,说道:“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你娶三姑娘,一切都好说,哪怕你身无功名也无妨,如今要娶的是二姑娘,老祖宗发了话,没有个半点功名,一官半爵的,休想!” “哦,说完了吗?若是琏嫂嫂说完了,那就请便。”说实话,到底娶不娶得到迎春,林岚并不是很在乎,只是贾政这般的姿态让林岚很不爽罢了。 “好,好一个谪仙人!告辞。” 凤姐还未走出堂,忽然门外传来一声高喝。 “圣旨到!林岚接旨!” 林岚一愣,接旨?接毛个旨? 凤姐更是讶异,这谪仙人居然还惊动了圣上? 呈旨太监走至影壁内,道:“哪个是林岚,还不速速来接旨。” 凤姐推搡了一把林岚,“还不赶紧的!” 闻讯而来的王氏和几房姨娘都面色紧张地跪在后边,凤姐也跪下来,等着太监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乃献奇宝,以固边疆,林祖世袭列侯,功绩延泽,朕深感欣慰,特加纳什男爵,赐爵府一座,钦哉。” 奇宝?我献哪门子奇宝了?林岚一头雾水,自己貌似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吧,哪里有献宝的机会?这丫的会不会是搞错了。 “小爵爷,还不快接旨?” 林岚回过神,道:“公公会不会是搞错了?” “哪里能搞错。汝父是林御史,如今辞官养病,圣上还传口谕问候你父亲呢。还不快接旨。” “额……谢主隆恩”林岚将圣旨接到手中。 传旨老太监拿过身后小太监手中的木盘,道:“这是爵爷服,三日后,宫里会派人过来接您入宫面圣,莫要忘记了。” “哦。” 见林岚接了旨,还一副呆萌的样子,后边的凤姐赶紧上来,将银子塞入老太监手中,含笑道:“公公辛苦了。” “呵呵,那就笑纳了。哦,对了,这是给工部的公文,圣上知晓林家还住在贾府别苑,特赐的爵府,小爵爷真是深受宠幸啊。” 林岚一一接过,等太监走后,依然还是处于懵逼状态。 凤姐瞥了眼林岚,道:“真是神了,除了世袭,大京朝多少年没出过一个封爵的人了,真是谪仙人。小爵爷您刚刚就当我都是放屁的话,莫要见怪。” “琏嫂嫂哪里的话。” “您大人有大量,莫见怪。我这就回府和老祖宗说去。”凤姐已经压不住内心的惊讶,匆匆离去。林岚忽然成了京师新贵,虽然一个男爵,与贾府二公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然而这是一个讯号,那就是圣上都瞩目到了林岚,万一大红大紫…… 她简直不敢朝后边想下去,赶紧上轿子朝宁荣街而去。(。) 第187章 香饽饽(surelxy万赏加更) 两日之后,夜里打更的来过三遍之后,林岚便被王氏和几个姨娘的叽叽喳喳声给吵醒了。整个人都在迷糊中,任由萍儿和她们摆布。 王氏多日愁白了头,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道:“我儿有出息了,年纪轻轻竟然封爵了,真是喜事,连你爹这两天都恢复了一丝气色,睡觉都是笑着的。” 大京朝如今的爵位虽然不值钱,当朝四王八公,除了西宁郡王居功至伟,裂土在外,另外三个世袭的郡王都无封地,更别说八个公爵了。然而既然圣上垂青,还下旨召见,自然有机会平步青云,这样的好事,多少勋贵之家巴都巴不得。 萍儿替林岚梳着头发。孙姨娘见她梳得难看,便道:“我亲自来。平日里梳差点也就算了,今日岚儿可是要入宫面圣的,怎么能够梳这样的发饰,我可见过那些画卷上的王公伯爵,发饰应该是这样的。” 王氏听林岚套好了衣裳,道:“我儿就是英俊,这爵爷服一穿上,像是个勋贵之家的小爵爷了,呸呸呸,什么叫像是,就是,就是。” 真是几个女人一台戏,林岚脑子被几个老娘搅得一团浆糊,好不容易穿戴完毕了,又在萍儿伺候下洗漱完毕,冷水一激,这才有一丝清醒,红着眼打哈欠,“娘啊,四更天都不到,折腾死我了。” “你这孩子,今日是要入宫面圣。多少人能见到圣上一回,怕晚不怕早。我命下人蒸好了红糖馒头,听闻这一上朝,就得好些时候,吃点干食,免得到时候内急。等你回来的时候,娘再命下人给你做好吃的。” 孙姨娘看着穿得流光宝气的林岚,道:“外边有下人候着,宫里头接你的车来了便会喊你,这个时候去给你爹看看,咱们家独子一个,却不比任何世家差。” 林岚打着哈欠朝林如海的卧房走去。 “为父这辈子一共面圣两次。这第一回,是二十六岁那年殿试,第二回,便是一年前钦点巡盐御史之时。你才二十岁,就能入宫面圣,比爹有出息。”林如海死人般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咳咳。” 一边的烛光晃动了一下。 “贾府的亲事如何说了?既然你封了男爵,亲事定是好说,虽非世袭,但足以保你一世荣华,这老太君也不是瞎子。” “爹爹放心,你的儿媳妇很快就给您带回来。” “有你这句话爹就放心了。” 林如海似乎有些累了,闭目养神。林岚吹灭了红烛,退出了卧房。 王氏站在门外,轻声道:“你爹怎么说?是不是很高兴?” 林岚点了点头。 廊前几个姨娘也都打着哈欠。年纪大了,这大半夜起来,自然是困意袭来,挡都挡不住。林岚道:“娘,你们都休息去吧。这宫里来人接岚儿了,自然听得到。你们大半夜折腾这么就久,都去趟一会儿吧。” “不累不累。阿岚啊,二娘要看着你踏上马车的那一刻心里头才踏实。哎呀,赶明儿咱们一到去京师的庙里烧烧香。老爷的病若是好了,这岚儿又平步青云,那样子咱们林家才能蒸蒸日上。” 几个姨娘和王氏一同坐在正堂上,看着林岚吃着红糖馒头。 “多吃点,朝堂上又是跪又是站的,这饿晕了可如何是好。” 林岚吃着差点噎死,道:“娘,能给口水喝吗?” 王氏赶紧拿过桌上的茶壶,摇头道:“不成。在宫里你若是要内急,可就麻烦了。慢慢吃,不着急。” “那能不吃吗?” “不行,饿了怎么办?” 几双眼睛盯着林岚,仿佛不照做就要发飙似的,林岚欲哭无泪,有一种手里捧着窝窝头的凄凉感觉,吃得翻白眼。 “少爷,少爷。宫里的车来了!” 林岚如蒙大赦,赶紧丢下这差点让他背过气的红糖馒头,朝外边跑去。王氏喊道:“袍子,外边冷。”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林岚出个门,这几个姨娘也是操心操事。 “银子拿好。宫里要打点的地方别省着。” “遇到不认识的大人们,行礼就是,莫要以为自己封了爵就有能耐了。” “#¥%&” 林岚不烦,马车上的老太监都烦了,幽幽道:“小爵爷再不上车,待会儿耽误了时间,圣上怪罪下来……” “赶紧上车。”王氏终于闭了口,将林岚推搡地送到车上,“一点小意思,公公笑纳,不成敬意。” 太监接过银子,道:“那就多谢您嘞。咱家告辞了。” 马鞭一抽,宫车在几近天明时分,缓缓朝皇宫驶去。 然而,就在马车驶出的那一刻,贾府的三代“女头目”乘着轿子而至。不知道是不是掐好了时辰过来的。 王氏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不卑不亢地将贾母、王夫人以及凤姐迎入厅堂。 “如海身体抱恙,岚儿去了宫中,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老太君见谅。” 贾母笑着,所谓母凭子贵,如今林岚忽然强势崛起,好在那日凤姐在场,贾府自然是第一时间收到的消息。纳什男爵,大京朝有多少年没有封过爵位了,可见圣上极为看好这位谪仙人,不然随便赏赐些金银也就罢了。 “好好,如海体弱多病,与我书信之中也常常提及。如今病倒了,我这老婆子过来看看。不知道你父亲……” 王氏眼神一闪,道:“许久未有音信了。” “你们赴京,都未有音讯?” 王氏点点头。 贾母心里头一盘算,看来这林岚封爵和太傅无关。本来圣上也就不大可能因为是太傅的孙儿,就随便封个爵位给林岚,这王言与林家走得不近,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王夫人笑道:“若说起来,你与我还是姐妹呢。言公虽然住在姑苏,但论起辈分,也算是我的族叔。” 凤姐笑道:“诶呦,那感情好呐。太太,那我岂不是多了一个姑姑,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赶明儿,您也去贾府坐坐,亲近亲近。” 王氏微笑地点了点头,且不说这贾府她不熟悉,即便是王家,当年也未曾听他父亲提及。这回儿林家成了香饽饽,这认亲戚的都过来了,让王氏有些哭笑不得,瞥了眼正堂百鸟朝凤之下供着的圣旨。 恐怕都是看在这道圣旨的面子上吧。(。) 第188章 猫 贾府别苑在城东处,马车驶过东直街,便朝南拐去。皇城没有一般情况,是不允许从东门进宫的。这是规矩,就像这方方正正的城一样,规矩永远将人束缚与方格之中。 赶车的太监路上一语不发,就连看周围景致的目光,都是那么的不屑,大概是宫里头的人都有的傲气吧。林岚自然也不会主动去套近乎,透过车帘子朝外探望着。 天已经明朗起来,估摸着已经是戌时三刻。街上车马往来,一些货郎举着叫卖的货物,也有的推着小车,眼观六路,寻找着潜在的顾客。活着,是生活在大京朝的人们一睁眼就要考虑的事情,然后要考虑的便是如何活得更好了。 林岚看着老太监开车的路子,实在是有些二。从东直街明明可以绕小巷直抵皇城,然而这个古板的老太监非得从南直街走,仿佛除了四条直街,其他什么路都不认识似的,硬生生地将半个时辰的路程变成了一个时辰。 华丽的宫车并未从中央官署的直道驶入,而是从一侧的小道抵达了宫门。秋意正浓,宫外的梧桐叶落尽,道上人影稀疏。老太监下了车,给宫门外的守卫出示了腰牌,便带着林岚进了宫。 林岚扫了眼三丈高的城墙,从宫门进入口,朝头上看去,便只剩半边天了。 “小爵爷,宫内规矩多,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即便是要赏风景,也要用余光,像您刚刚那样仰头眺望的,属于禁忌。” 林岚一礼,道:“多谢公公提点,不知公公贵姓?” “洪。老奴只能送您到此了,接下来会有御书房的小太监带您过去。” “御书房?难道不是上朝吗?” 洪公公掩嘴偷笑道:“小爵爷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辰了。圣上要等到下朝之后才来接见您,若是要您上朝,三更天就让您入宫来了。” “哦,这样啊。”林岚暗松一口气。还以为多大场面呢,若是文武百官瞩目,金殿册封,这样的场面,即便是林岚心性再好,也难免升起一股傲然吧。如今在御书房,按照前世的说法,可以叫做非正式会面。 小太监踩着碎步走来,与洪老太监低语了几句,便朝林岚走来,道:“跟我来。” 一个小小的纳什男爵,在大京朝也就仅仅是一种荣耀的象征,并无什么权利,在这些宫里的太监们看来,还不如司礼监大貂寺来得让人生畏。 林岚跟着踏过一片连廊,廊外的青草地已经枯黄,一株参天的银杏,里边有几个宫女拿着花袋拾叶子。 林岚侧目望去,倒是没有像洪老太监说的那样,立马遭到报应。小太监见到林岚望了过去,便道:“宫里有位娘娘哮喘犯了,太医说银杏叶子能平喘,便到这里来拾些拿回去。” “小公公,不知道肖大家是否回宫了?” 王言、陈之策等人统统赴了百叟宴,虽然肖大家还够不上叟这个字,然而在同一时间消失在了秦淮河上,八成便是上京来了。 “肖大家?是谁?” “额……”林岚忽然想到,这位秦淮河上的悍妇是皇帝的姑姑,那就是…… “大长公主。” 小太监恍然大悟,点点头,说道:“来了。不过小爵爷,这后宫之事,小的也不是很清楚,您莫要打听为好。” 林岚点点头。什么问题,回答不知道总是比自以为是要好。 穿过连廊,便是空旷之地。看上去,那一间孤零零的小阁楼,很是突兀。小太监带着林岚缓缓走近,说道:“小爵爷在此等候便是,小的告退了。” 林岚朝四周望了望,似乎并未有什么人出没附近,看来皇帝也有喜欢清静的时候,像这样空旷,四周无障碍之地,都不需要禁军戍守,从远远的鼓楼望下来,一目了然。自然无刺客可以靠近此地。 林岚抬头朝那小阁楼望去。“御书房”三个烫金大字很是显眼。阁楼古色古香,倒是很有格调,尤其是那木质的构架,在一堆砖墙飞檐的皇宫建筑中独树一帜。 也许是昨夜被折腾得不轻,林岚才站了些许一会儿,就哈欠连连。见到四周无人,他便低头眯缝着眼,能歇息一会儿是一会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岚抬头,揉了揉发酸的脖子。“这……丫的,还不来,真该多吃点再过来。” “喵。” 林岚低头看去,一只小白猫呆萌地蹲在林岚的脚下。林岚一愣,这皇宫里的猫随便能跑的吗? 他用脚背撇了撇那白猫,“去去去,滚一边去。” “喵呜。” 小白猫幽怨地看了一眼林岚。 “这眼神……” 要不是雪媚娘估计是三个它这么大,林岚刹那间都以为是送给赵雅芳的那只雪媚娘呢。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喜欢吃豆腐花的女子。 “赵雅芳,姓赵啊……不会是宫里的人吧?”想到这,林岚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自己被秦淮河上的那位霸主吓到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公主,屁事不干,就在江南围着他转。她会不会看到自己那晚的诗词呢? 京师那么大,估计再难见面了。 林岚感慨一番,便听到身后传来太监幽幽地声音,“圣上驾到!” 林岚侧身行礼,等着那抹黄色从自己眼前飘过。 “进来吧。” “是。”林岚始终低头,看着小猫咪舔着前爪,那幽怨的眸子仿佛再怪他不会自己玩。 林岚走在那抹黄色之后,老太监才见到地上的猫咪,赶紧抱了起来,呢喃道:“刚刚要是被圣上见到了,你就没命了!” 他才捏了捏小肥猫的脸颊,便看到一抹红衣悄然飘至。 “曹貂寺……” “拿去拿去,老奴什么都没看见!” 女子一喜,将小猫咪抱入怀中,垫着脚小跑而去,“大白,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媚娘不陪你玩,还有二白和小白呢。整天乱跑!” “喵呜。”小猫咪看着女子,卖了一个萌。 女子抓了抓毛茸茸的猫脸,那躺在怀里的小猫与雪媚娘如出一辙般地朝雅芳的胸脯间钻去……(。) 第189章 仙人谒 林岚跟着进入御书房。用余光偷瞄了几眼,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金碧辉煌,古玩珍宝堆积如山。四口一人半高的书柜贴墙而靠,柜与柜之间用一尺许的条幅小作隔开着,那张书柜前的长条方桌,更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赵涵坐下,道:“今日听吏部的人上奏,你父亲病情不容乐观啊。” “回圣上的话,家父累于公务,肺病严重,怕是难以痊愈了。” “嗯,朕已经准了奏折,批准你父亲辞官养病。”赵涵喝了口一边太监沏好的茶,“你可知朕为何封你男爵?” 林岚最怕的就是被问到这个,自己压根就没有和京师里的权贵接触过,至于贾府里头的,若按照正常指标来说,也算不上什么高层人物,便乖乖地说道:“不知。” 赵涵打开桌上的锦盒,道:“前些日子陈之策老将军入宫,将这东西献于了朕,本觉着只是有些趣味,后来一想,你这奇物用来瞭望查哨,简直就是神物,西北如今大战不起,那些蛮子却小动作不断,屡屡偷袭我边营重镇,有了你这东西,确实可以一解燃眉之急。” 林岚暗松一口气,赶紧当初被庞宗耀借花献佛的望远镜,又被陈之策给借花献佛了,好在陈之策这良心没被狗吃,还把功劳算在他头上,不然真是白瞎了。 见到林岚默不作声,赵涵笑道:“怎么样?用个爵位加一座爵爷府,换你这么个东西,这买卖不亏吧?” “能替圣上分忧解难,哪有什么亏不亏的。” 赵涵呵呵一笑,道:“朕宣你入宫,只是想问一问,这东西能否改良一下?你看看,这东西其一过于粗长,若是行军之际,携带极为不方便,其二,稍有简陋,万一被敌军俘虏,研究出里头的门道,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小型的千里镜,在下已经研制出来,至于圣上所说的第二个,也好解决,加一些小机关,破拆开来时能自毁就行。” 赵涵点点头,说道:“这个你不消与朕说,得空去内务府中的敕造司领个职,这千里镜的改良就有你全权负责。虽然这官阶可能不高,但是朕可以许你一等镇国将军的俸禄,你看如何?” 林岚心里暗忖,这一等镇国将军,每年俸禄不过几百两银子,还不如他在江南那布庄来得赚钱,如今薛家的布匹也由他供应,等于说,整个两淮地区的布匹都出自他那布庄。他在上京之前,还买下了周围不少的地,准备用以扩建庄园,以建造更大的布作坊,占领巨大的市场。 然而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头,这个时候还是得表现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林岚一礼,道:“多谢圣上恩典。” 赵涵缓缓道:“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奇物要献上,若是有,朕可以考虑再和你做交易。” 对于这样并不是强取豪夺的皇帝,林岚还是有一丝好感的。按照霸道一些的帝王,估计得把林岚搜刮个干净不可。不过赵涵显然很聪明,知道用这样的手段,才能够让林岚心甘情愿地将好东西交出来。 “那就多谢圣上提点。”林岚躬身一礼。 赵涵道:“听说你中秋佳节,斗酒诗百篇,得了个谪仙人的雅号,如今京师都传遍了,可是有此事?” “那晚喝多了。” 赵涵说道:“有些诗词朕也见了,倒是不错。朕是爱才之人,你可愿意入朝为官?” “圣上刚刚准了在下入职内务府,臣觉得,一个小内务府敕造司,已经让在下忙不过来了,能力有限。” “哈哈,有趣有趣。”赵涵自然是故意试探而为之。太过渴望权力之人,难以重用。识人需要时日,自然不可能光靠一面之缘便委以重任。“去吧,内务府的敕造司并不隶属六部,不受拘束。” 谪仙人,赵涵想想,也是个不受拘束之人,又不贪恋权力,这样的人,自然不喜条条框框的约束,还是放任自由的好使。 “多谢圣上。”林岚躬身一礼,在一边小太监的带领下出了御书房。 当跨出这间压抑的小书房时,林岚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前世即便见过世面,见过最大的领导也不过是某某市长,然而刚刚那个中年男子,可是大京朝的主宰,可以在这片土地上呼风唤雨的帝王,岂是说不紧张就不紧张的。 小太监将林岚送至书房门口便由候着的曹貂寺接手。宫里头规矩多,侍内太监是不允许出御书房的,以免混入刺客。 喵呜! 林岚侧头望去,见了个鬼,他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刚刚不是一只小白猫吗?怎么忽然变成了两只? 还是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曹貂寺眉头一挑,说道:“小爵爷,咱家不送您了,小席子会带您出宫的。” “好。多谢公公了。”在宫里,少说屁话多道谢,甭管有没有谢的必要,说谢谢总是没错的,扬手不打笑脸人。林岚没有愚蠢到连这些身段都放不下来,跟个**似的趾高气昂,横冲直撞,那样子只能说是死得快。 见到林岚离去的背影,曹貂寺总算松了一口气,用那兰花指捏起两只不怕生的猫咪,阴阳怪气地道:“迟早得把你们弄死!” “曹貂寺……” 红衣小主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小主这是要气死圣上吗?” 红衣小主小声道:“大白不见了,二白和小白也跑出来……” “咱家不管什么白不白的,再让咱家见到,当刺客斩了。” 雅芳尴尬地笑了笑,赶紧从曹貂寺手中接过两只不要命的家伙,垫着脚尖往后宫跑去。 曹貂寺正了正衣裳,觉得似乎有必要将某些事情告知赵涵,走到御书房前,轻声道:“圣上,老奴有些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曹貂寺说道:“去年小主在揚州养病,那治好小主梦游之症的那位,就是圣上刚刚封的纳什男爵。” 书房门忽然打开,赵涵吃惊地问道:“什么?这么巧?” “是的圣上。老奴也是刚刚见了面才认出来。本以为是过路客,当时也没有向圣上提及,没想到无巧不成书……” 赵涵双手负背,眯缝着眼呢喃道:“看来这个爵位没白封啊……” 曹貂寺不生烟火气地说道:“而且小主对他有点意思。” “有点意思,是几个意思?” “就是……男欢女爱的那种意思。”曹貂寺说道。 赵涵眯缝着眼,呢喃自语道:“有点意思。”(。) 第190章 不尽长河滚滚向东流 林岚出了宫,便没有专人伺候着送他回别苑的待遇了。宫里的太监道了声走好,便拍拍屁股进了宫。 他走在正阳街上。皇宫之外,便是大京朝首脑汇聚的地方----中央官署。天下公文汇聚于此,办理审查,发布文书,皆在此处。 车马往来不断,时不时有驿站的马匹飞奔而来,有些加急的公文,容不得半点怠慢。 工部副使吏坐在堂上,打着哈欠,脑袋里回想着昨夜青楼里边那姑娘曼妙的身子。 “打扰一下。” 还在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之中的官吏被这一声打扰给打断了神儿,露出一副面对家中肥婆那样的厌恶之色,喝道:“小点声,我又不聋,什么事?” “借问一下,官家分的房哪边办手续?” 这一直住在贾府别苑,寄人篱下也不是个事儿,既然皇帝赏赐了爵爷府,用一个望远镜换来的“福利房”,自己不住白不住,便顺道过来看一看。 工部的这位官吏扫了眼林岚的衣饰,男爵服并未什么特殊纹饰,白底黑纹,边上用金丝勾勒着祥云符文,他下意识地以为是个刚刚上京赴任的年轻小官,便没好气地说道:“办事办事,办事不要银子的吗?你们这些外官呐,真是不会做人。” 林岚呵呵一笑,将二十两纹银放在桌上,道:“出门带的少了。” 这位肥官吏手沾到银子的一瞬间,简直比傅小刀的刀都要快,桌上的银两就没了,然后悠哉悠哉地说道:“任的是什么职?” 林岚想了想,自己在内务府的敕造司还没上任,也算不上任职,这南雍的司业貌似也不在吏部的官册上,便说道:“并无什么职务。” “没有什么职务你上我这里来干什么?真是,这里是工部,不是买卖房子的牙人场所!真是胡闹!”看在那二十两纹银的面子上,肥官吏并没有喊衙役将林岚轰走。 “哦,可能忘记说了,圣上册封的纳什男爵,便是在下。还下旨赏了一座爵爷府,我来此便是为这个的。” 肥官吏哗得站了起来,滚烫的茶水洒了一身,结巴道:“纳什……纳什男爵?您就是那位谪仙人?” 林岚点了点头。 肥官吏有些不可置信,他还以为这传言中的谪仙人是个老头呢,没想到如此的年轻,道:“小爵爷且等上一等,卑职这就替您查一查。” 肥官吏的态度立马就变得恭敬起来。飞快地跑到后边的架子上,将一大本册子抱到桌案上,见到林岚还站着,赶紧喝道:“来人,给爵爷看座上茶!都长点心,眼睛呢!”说话间,甩给林岚一个笑脸。 林岚坐在一侧,等着肥官吏给自己查看自己的房子。 大京朝对于分封爵位的府邸,有特殊的位置。当朝四王八公之中,东平郡王穆莳与荣国府交好,在京师之中,也是当朝显贵。南安郡王孙兆安,世袭三代,在京师虽无官职,每年的俸禄贡银,足够养活一大家子的,更何况祖上积累下来的财富,多得吓人。至于最后一位在京师的郡王,则是已经世袭四代的北静郡王水溶了。这些郡王公侯,都是有着规格相仿的府邸。 成祖当年政变功成,自然要分封王侯,按稳住局面,除了四王八公之外,还有一大批侯爵、伯爵,不过世袭至如今,已隔了四五代,都成了寻常百姓家,诸如林家,当年也是列侯之家。 肥官吏翻阅着册子,有些汗流浃背。这太平年间,封爵极少,有的,大抵也是死后追封的。当初敕造的一批府邸也都成了历史。不少敕造的府邸,有的拆除,有的重建,如今要找一座合适的男爵府,则有些困难了。 林岚见到肥官吏汗流浃背的样子,便道:“慢慢找,我不是很急。” 肥官吏袖口里的银子都感觉有些发烫了,哪里敢怠慢,说道:“小爵爷,这府邸的事情,恐怕一时半会儿还真的不好办。当初敕造的侯爵以下的爵爷府共计七十六座,如今有五十七座挪为朝廷大员的宅邸,余下十九座则是拆除抑或挪为他用了。圣上下旨赐的爵爷府,恐怕还得上奏,批准拨款为您建造。” “这得猴年马月?”林岚也是无语,皱着眉头叹气道。 肥官吏捧着册子,灵机一动,说道:“您先稍等,待我问问里头的大人,再来与您细说。” “那就麻烦了。” 肥官吏扭着屁股,赶紧朝官署里头跑去。 …… …… “李侍郎,这事情您看如何办?” 肥官吏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与里边当值的工部侍郎听。那位中年男子听完之后也是眉头一皱,道:“让那些大人们让出宅邸,显然是不可取的,得罪人不说,还会弄巧成拙。依我看这样吧,你查一查侯爷府的宅邸还有没有空余。” 肥官吏在册子里扫了扫,终于是发现了一处,说道:“宁德侯的府邸空置了二十余年了。” 李侍郎靠在椅背上,道:“这个倒是可行。既然圣上下旨是赐爵爷府一座,也没指明是什么爵位的府邸,再说这宁德侯府空着也是空着,如今国库空虚,还是节省点的好。” 肥官吏说道:“那就定下这宁德侯府了?” “恩,就它吧。”在大京朝为官,倒不用事事上奏,这点小事,一个工部侍郎还是能做的了主的。 等肥官吏拿着地契出来的时候,林岚已经哈欠连连。 “不好意思,小爵爷您久等了。这是您的府邸地契,不过提醒您一句,入府前修缮一番,这府邸是座侯爵府,小的好不容易替您争取到的。” 林岚眉头一挑,道:“不会僭越吧?” “您放心就是。这朝廷不少二品大员住的爵爷府,当初都是咱们工部规划的,也没见圣上说什么,这事情蚊子叮点大的事情,圣上也不会计较这些。” 林岚收了地契,点点头,道:“那就好,告辞了。” “您走好,那个您的诗词,卑职很是喜欢。” “呵呵,喜欢哪一首?” 肥官吏笑容一滞,支支吾吾道:“那个……那个……不尽长河滚滚向东流!好诗啊!” “您说的是不尽长江滚滚来吧。” “哈?是是是,就是了。” 林岚跨出官署,呵呵一笑,是你个头!(。) 第191章 我欠你的? 转眼间深秋,天气一日寒过一日。林如海的身体却忽然有了起色,这让王氏还有几房姨娘欣喜起来,找来了大夫问诊,然而得到的,却是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回光返照,熬不过这个寒冬。 黛玉被林岚接回了贾府别苑,这父亲病重,做女儿的还在外客居,显然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为此,荣国府里头的老太君也没什么碎语。 林岚与迎春的亲事,也已经下了聘礼,准备在下月初八迎娶,届时爵爷府也修缮完毕,林府双喜临门,也算是林岚对于林如海弥留之际,完成他最后的心愿。 京师里头慕名而来的人有不少,然而都被林岚一一拒绝了。后来拒绝的人多了,也就不再有想要打交道的人上门,认为这位谪仙人目中无人,也就不与交往。 林岚早就在心里头发过誓,三弦阁那晚,是最后一回逢场作戏,自然不想在与这些人玩脸面上的游戏。 他缓缓登上京师一家不怎显眼的酒楼。从里到外,都是普通到极点,就连店名都懒得挂,那蒙了灰尘,只能看个依稀的招牌上,只能看清楚“良记”二字。 店内客人不多,都是些附近的游商,走货至此,落脚吃饭。林岚跨进酒楼时,甚至没有一个迎客的小二。掌柜的在那里敲着算盘,抬头瞥了一眼,算是对林岚的迎接,“打尖还是住店?” “有约了,叁号。” 掌柜的算盘一停,朝账面上扫了一眼,道:“楼上左拐第二间。” 林岚无语地摇摇头,这样的迎客之道,搞得来吃饭的顾客都好像欠他多少银子似的,活该没生意。 楼上小间之内,许久未联系的王言终于是现身了。见到林岚来了,面无表情地说道:“坐吧,京师人多眼杂,这个地方难找了一些,但也安全些。” “呵呵,您也太过小心了。” 王言道:“小人难防。” 说实在的,林如海忽然的落难,且不说与王言有无关系,身为翁婿二人,在朝堂上照应支会一声总应该的,然而王言的沉默不理,让林岚很不舒服。 “您继续做您的君子,何必来找我呢?” 王言眉头一挑,说道:“听说你要与荣国公之女联姻?” “没错。” 王言杯子落在桌上,淡淡道:“不可取。” “我觉得很不错。” “你这是要和我作对?”王言的语气有些重起来。 林岚看向窗外的小巷,喃喃道:“我娶谁,和您有关系吗?” 王言闭目,调整了一番呼吸,说道:“荣国府里头的男人都是窝囊废,这宁国府里边的几个老东西,在两淮盐道上可没有少做手脚。贾府宁荣二府同气连枝,你可想好了。” “我娶个媳妇,又不是入赘荣国府,哪里来那么多屁事。” “多少没有站队意思的人,就是因为这要命的联姻,牵扯到了自己的仕途。你既然封了爵位,想来圣上还是很器重于你的,更加要爱惜自己的羽毛。” 林岚道:“您说完了吗?” 王言一愣,道:“我这是在替你着想,你这混账,难道要为一个未过门的女人和我翻脸吗?” 林岚看向那张老态龙钟而又饱经沧桑的脸,说道:“那我父亲落难之际,不知道大父身在何处?” 王言说道:“我提醒过他,与贾府走得太近终究会出事情。现在这个局面,对你父亲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局面。就像我说的那样,有时候这沾亲带故的,事情就会变复杂了,圣上已经要开始着手处理两淮盐道的事了,老夫必然首当其冲,你父亲能……” 这一回,林岚直接打断了王言的话,冷冷道:“难道在大父心中,亲情就这么的廉价,非得用这等手段来让我父亲难堪?”从王言的话中,林岚不难得出,林如海仕途受阻,定是王言从中作梗,来让他父亲这盐道御史栽跟头。 “是他咎由自取。” 林岚眯缝着眼,说道:“那如果有一日,我走到了你的对立面,是不是也会是这般光景?” 王言一滞,竟然答不上来。 “告辞了。” “不要娶贾府的女子!” 林岚的脚步止住了,笑道:“我欠你的?” 王言虽是他的长辈,但也只是外祖父,林岚尊重他,才喊他一声大父,如今连林如海都被整成这样,林岚自然没必要凡事都听他的安排。他们林家,并不欠王言什么,那么他要娶谁,自然不是由王言说了算。 掌柜的见到下来人,便将算盘一拦,道:“一共十七文钱。” 林岚推开那跟抹了油似的算盘,道:“上头那人这么会算计,自然让他付账,何必用得着我亲自掏腰包。” 傅小刀倚在门栏上,有些头疼地摇了摇头。 “你不上去?” 傅小刀扭了扭脖子,无聊道:“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太傅的情,已经还完了。” “如果你要还我的人情,那就没必要跟着了。你不欠我什么。” 傅小刀笑道:“我还想喝那顶级五粮液。” “我欠你的?” …… …… 长安宫前,同样有一个闹心的男子,蹲在小池塘前闷闷不乐。堂堂征西大将军,竟然被一个女子给上了,这事情要是传出去,这脸面往哪里搁?偏生他还拿她没办法。越想越是气,阮慈文蹲的腿都麻了,差点就翻入池塘之中。 肖大家刚巧来了后庭之中,见到独自蹲着的阮慈文,吩咐两个宫女将食盒放在远处的亭子之中,自己独自走过去。 “怎么着?还再生气呢?堂堂七尺男儿,再说吃亏的是我,又不是你,本宫都不计较什么,你倒使起小性子了。”肖大家面色红润地说道。 阮慈文哗得站起来,忘记了自己腿是麻的,差点软下去,被肖大家霸气地一搂。 “瞧瞧你,疆场威风的时候,怎不见你如此怂呢?” 阮慈文老脸一红,挣脱开赵肖的手,说道:“一世英名,被你一朝毁尽!赵肖啊,你真是我阮慈文命中克星啊!” 赵肖揽着阮慈文的肩,贴耳轻声道:“我赵肖当年就说过,你要征战,我便替你擂鼓,你要解甲归田,我便替你织布缝衣,但是你要丢下我跑,做不到!” “我欠你的?” “对,你欠我的!”肖大家霸气四射地回应道。(。) 第192章 上门宴 林岚的婚事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新的爵爷府也修缮完毕,就在举家迁往爵爷府的前一夜,荣国府的请柬递来,请林岚上门赴宴,这还没成新姑爷,如此热情,倒是有些让林岚有些疑惑了。 说来还没见过自己那未过门的媳妇,按照林岚读过的书来思忖,这贾府的姑娘都在金钗正册上,想来个个都是貌美,当然林岚娶迎春之事,也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黛玉看着病床上的老父,整日落泪,也是精神不振。林岚看着心疼,让英莲陪着。林岚敲了敲门,道:“方便进来吗?” 过了半响,雪雁将门开了,林岚朝里边看去,黛玉正坐在桌前读书,便道:“天暗了就别读了,眼睛坏了可得不偿失。” 黛玉抬头望着林岚,说道:“大兄……” “叫哥哥便是,你我年纪不差多少,用不着这般谦敬。”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地喊道:“哥哥,你与我说,是不是仅仅为了爹的心愿,才娶的迎春姐姐?” “有这方面的考虑,但也是该到成婚的年纪了,怎么?你总不能让你哥哥一辈子打光棍吧?” 黛玉抿了抿嘴,道:“哥哥若是娶了探春妹妹,我也就不说这么多了。探春妹妹性格倔强,荣国府又离得近,自然不怕什么。迎春姐姐性子弱,容忍木讷,弱嫁与了哥哥,被冷落了恐怕也是逆来顺受,不敢出声,所以……” “傻丫头。我像是那种人吗?” “我……”黛玉想起当初还是青莲的那些时光,脸便红起来,“哥哥是个坏人!” “……” 若按在前世,若和自己的未婚妻在成婚前没碰过面,说过话,估计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放在古代,却是稀松平常,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期待感。 所谓好奇心害死猫,林岚带上了傅小刀和顺溜一同去荣国府,这未婚之前见个面,想来总是不过分之举吧。 宁荣街入夜之后少了来往之人,大门前的门子也只留一个两个,在哪里跺脚闲聊。林岚朝宁国府看了一眼,这宁荣两府还真是各顾各的,隔了代的亲情,显然是薄弱了。这也是为何贾政当初这么想要自己女儿嫁与林岚,而不想迎春嫁与林岚的原因。 荣国府灯火通明。迎接林岚的门子早早地等候来府外,见到林岚来了,便恭敬地喊道:“爵爷好,老夫人和老爷等候多时了。” 林岚点点头,说道:“今日是谁主宴?” “设在荣庆堂。赦老爷和政老爷都来了。” 门子之所以如此恭敬有礼,绝不傻到看爵位识人,若是如此的话,这堂堂荣国公,十个男爵都不够看的,然而贾府的荣国府乃是世袭,传至如今,乃是后人享先人的福泽,而林岚则是圣上敕封的纳什男爵,还进宫面圣了,这地位高低,自然立判。 荣国府之中,一干丫鬟站在抄手游廊两侧,行礼道:“见过爵爷。” 林岚瞥了眼已经用布遮上的鸟笼子,笑道:“看来不只是赦老爷,这老太君也爱遛鸟啊。” 陪同的荣国府大管家周瑞尴尬地笑道:“爵爷见笑了,老太君闲来无事,也就这点爱好。” 走过了抄手游廊,便是荣庆堂的三间正堂了。见到这边有了动静,几个后辈们纷纷出来相迎。当中自然有荣国府的宝贝疙瘩----贾宝玉了。看着林岚的眼神有些不自然。 堂上坐的,除了贾母,自然都是男人。毕竟是要说些桌面上的话,让一堆女子坐在边上叽叽喳喳,自然有些不合适。 贾母见到林岚进了府,自然笑脸相迎,说道:“黛玉不曾来?” “家父抱恙,黛玉在府中照看,也就没过来。” 贾母说道:“我与你介绍一二堂中的后辈们。宝玉你是见过的,这边的是环儿,你二舅家的小儿。” 没个站相的小皮猴见到长辈在场,也不敢捣蛋,与宝玉两人朝林岚一礼,道:“表兄有礼了。” 林岚有些哭笑不得,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前些日子还生分的如同陌路人,这个时候就二舅、表兄的喊上了,也佩服这人情世故的一家人。 相比较狡猾的老一辈,这宝玉、贾环脸上的不屑与傲慢,出卖了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相比较之下,这未来大舅子的贾琏,则显得热情许多,见贾母将贾政这一房介绍完毕了,便立马跳出来,说道:“林弟有礼了,我是贾琏,叫我琏二哥便是,显得亲切些。” “呵呵,琏二哥有礼了。” 至于一边贾赦的次子,与贾环混迹在一起,也就顺带着略过去了。贾母见到介绍完毕了,便笑道:“行了行了,都是自家人,坐吧,坐吧。”说话间,将林岚拉至自己的右边位置上,道:“你爹安好吧?” “有劳老夫人挂念了。家父病情虽稳定,但时日不过,如今只盼他能走得心安。” 贾母说话间欲要落泪,道:“这阿敏走了去,没想到如海也要先走了。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头难过呐。” 靠左坐着的贾政急忙劝道:“母亲勿要伤心过了头。一切都自有定数,如今林岚封了爵位,圣上垂青,想必如海他心里也是高兴的。” 这贾母多少还是有些真情流露的,不过不管是假戏真做,还是其他的,林岚权当看戏,本说好今后不再逢场作戏,还是没能逃过世俗,林岚也看得开了,除非是自己出家,不然还真是难免这这那那的人情世故。 贾母说道:“咱们荣国府里头,如今这人丁兴旺,你们一个个的,都看看林岚,年纪轻轻,才华横溢,再不努力,今后一个个都成了无用的废材,和那些整天就知道饮酒好吃,遛鸟好色的混子有什么两样。” 贾母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不过一边沾沾自喜,钓到了个金龟婿的贾赦脸色忽然沉下来,这在林岚面前这样冷不丁地刺他一下,这是搞鸡毛,有些不快地说道:“是啊。老太太说的话,你们都记好,免得哪一天被你们的老娘嫌弃了,抛到后巷里喂狗。” “咳咳。我看咱们还是商讨一下这林岚和迎春的婚事吧。”贾政见到老娘和自己大哥针尖对麦芒,赶紧岔开了话题。 林岚也是瞥了眼未来老丈人和这荣国府老太君,只能不说话。这母子俩估计谁看谁都不顺眼,只能笑笑不说话。 贾政说道:“林岚,你那爵爷府,我是请了京师最好的工匠修缮的,朝廷拨款的那点银子,恐怕连翻新个屋顶都不够。” 林岚拱手说道:“这……二舅有劳了。这多出来的银子账目,等过些时日给予在下便是。”虽然贾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搞得林岚浑身不自在,总感觉欠着荣国府什么似的,该掏的银子还是得自己掏。 “诶,自家人怎么说两家话。你二舅这点银子还是掏得起的。”贾母脸色瞬间恢复过来,笑着道,“也不知道你父辈那边来多少亲朋好友?” 林岚说道:“举家刚刚到京城,貌似除了贾府,也没有什么亲戚。若说唯一能有点关系的,顶多就是太傅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到场。婚期定在下月初八,林家老宅之人恐怕短时间也赶不回来。” 贾母眉头一皱,说道:“这怎么行,你如今堂堂一个爵爷,大婚之日若是三三两两,冷冷清清的,多扫门面。这事情交给我张罗便是。王府那里,好歹你大父也有点亲故,交于你二舅母说去。薛府到时候支会一声,想必也会有人捧场。史家你放心便是,自然会有人物到场,他们还得卖我老婆子个娘家面儿,至于宁荣二府,自不消说。” 林岚一阵无语,好嘛,这大包大揽惯了,都包到了他头上了。不过他们林府在京师也就贾府这门亲戚,到时候热闹些也是好的,这种门面活,林岚是懒得管,交给贾母这喜欢热闹的老婆子也好,份子钱反正是进自己腰包的。 “那就有劳老太君了。” 贾母与贾政见到林岚答应了,便欣然一笑,道:“好好好,到时候呀,你就等着迎娶新娘子就是。” 几个长辈说话,根本就不容许小辈插话,宝玉、贾环几个,只能大眼瞪小眼,闷声吃饭。贾琏和林岚显然不是被当成小辈看待了,自然说上一两句。 贾赦见到就这么一会儿,这林岚和自己老娘老哥聊得这么投缘,有些不爽。自己钓个金龟婿,是用来增加自己在荣国府中地位的,怎么一来二去,倒像是成了你们的女婿,便道:“贤婿啊,我看这饭也吃得差不多了。等些时候,咱们翁婿二人去东院坐坐闲聊会儿。也见见你的岳母、嫂嫂。” 贾母打断道:“这还没嫁人呢,像话么?急哄哄的,成何体统!” 贾赦不搭理自己老娘,起身执意要拉着林岚去东院。贾琏见到场面如此尴尬,便打圆场,道:“也好。这西厢、正堂林弟都去过了,到东院坐坐,我派下人赶紧吩咐你嫂嫂,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贾政也起身,脸色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己大哥就这么拉扯着林岚离去,叹气道:“真是……”(。) 第193章 幸福姑娘 贾赦带着林岚到了西院,仆人迎上来。 贾琏问道:“你二奶奶准备好酒席没?” 仆人支支吾吾地说道:“二奶奶说了,天色晚了,后厨没什么东西了。若是爵爷还要吃点什么,还是往南厅去。” “混账东西!琏儿,这凤丫头你是怎么管教的,越来越不把我这个公公放眼里了。这叫什么话,到底这个荣国府里,我说话还有没有一点分量!” 林岚看着这窝囊的父子二人,也明白这王熙凤是王夫人的侄女,如今荣国府贾政为尊,自然朝那边靠拢。 “二舅不必太激动,刚刚吃喝都差不多了。” “不行,凤丫头欺人太甚,不给我面子,还不给你面子,今日我非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林岚,你先坐会儿,我去教训教训她!” 贾琏脸色一变,急忙追上去,道:“爹,息事宁人,息事宁人。林岚啊,你自便,先坐一会儿,我去拦着点。” 林岚无语地看着这忽然暴脾气上来的贾赦,笑道:“这叫什么事儿?” 傅小刀缓缓道:“您要不要再去看看您的幸福?” 林岚眉头一挑,笑道:“懂事。” 顺溜有些呆萌地问道:“少爷啊,咱们要去哪儿?” 傅小刀故伎重演,带着林岚、顺溜飞向了贾母后院。 众人还在南厅,此刻后院聚着的,只剩下几个姑娘丫鬟。迎春要嫁人,最不喜的却是探春。 史湘云轻叹道:“迎春姐姐真是好福气呀。嫁了个谪仙人,多少人羡慕呐。” 啪! 首饰落在桌上,探春轻咬着红唇,说道:“侍书,去把我那盒里的那对胡蝶翩拿来。” “是,小姐。” 湘云见探春有些生气了,便说道:“要我说呀,这林爵爷一定是在生政老爹的气。你想啊,这之前没封爵的时候,政老爹这么不待见林家,还要悔婚。后来这谪仙人鱼跃龙门了,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又要上门说亲。人家还愿意就怪了。” 探春叹了口气,道:“谁又想得到。只能说是二姐好福气。” 宝钗进了屋,见到探春一脸幽怨的样子,笑道:“你呀,又不是天下就一个男人人,小小年纪,怎如此作怪。得了,随我去喝杯茶。” 迎春站在一边,同样听到刚刚探春说的话,只是沉默不语。 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房里的丫鬟过去开门,便看到半人高的小童恭敬地站着。 丫鬟打量了眼,问道:“什么事?” “赦老爷请三小姐回西园一趟。” 迎春说道:“这就回去。几位妹妹自便了。” “姐姐放心去就是。”宝钗笑着道。 顺溜带着迎春,七拐八拐地到了粉油影壁前。 迎春眉头一皱,她是没带随身的丫鬟,有些警惕地问道:“怎带我到这里来?” 顺溜嬉笑道:“我家少爷要见您呀。” 迎春朝一边望去,脸一红转过了身子。其实她是见过林岚的,还不止一面。 “咳咳,我去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傅小刀拎起顺溜,立马消失在粉油影壁前。 林岚看着佳人的背影,说道:“叫你来没别的是,只是想问问你,是不是真愿意嫁给我,还是赦老爷强迫的?” 迎春依旧背对着林岚,脚步不争气地挪不动。双手扯着前摆,多希望这个时候几个妹妹们能够过来替他解围。这让她如何说?说愿意吗?会不会显得太不矜持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情你又何须来问我。我知道,你是在生政老爹的气,不然定是想娶三妹的。三妹这么聪明能干,又工于诗词书画,才配得上你这谪仙人。我那么木讷,诗词还作不好……”迎春一抬头,发现林岚已经绕到了她的跟前,又想转过去。 林岚拉过她的手,道:“怎么这么怕见我?” “没有。” 林岚微微一笑,影壁衬得迎春更加好看了,道:“你别听他们说什么。我只是问你愿不愿意,不管其他的。” 迎春不答,将头微微低了下来。 “你不说话我便权当你答应了。大婚之时,若是轿子来了,可不能跑了。” 噗嗤。 迎春掩着嘴偷笑着。 “那好,我走了。待会儿让人见了你幽会情郎,又该被你那几个妹妹取笑了。” “明明是你骗我来的!怎叫幽会?等等,什么叫做又,莫不成你还……”迎春反应过来,觑了林岚一眼。 林岚见到迎春反驳,哈哈一笑,“额……日后再说,日后再说。” 傅小刀忽然跑过来,道:“来人了!咱们得走了,幸福姑娘,后会有期。”说罢,拉着林岚的胳膊一齐跃出了北门。 “幸福姑娘?”迎春喃喃自语道。 贾赦气呼呼地跟着几个仆人过来,边走边骂骂咧咧,“这家真是翻了天了。这老太婆不死,这个家就没我说话的份了,欺人太甚!” “咦,丫头你怎么独自站这儿?” “哦……爹……我……”迎春把头埋低了,朝贾母后院跑去。 贾赦摇摇头,喃喃道:“嘁,这丫头,这回还真是走了狗运。和那刁滑的三丫头比起来,真是差远了。” 晚风轻拂,贾府别苑里,王氏坐在堂上,说道:“岚儿啊,娘这半辈子,盼着就是能有朝一日,见到你成家立业,总算是盼到了。” 刚从荣国府溜出来的林岚看到王氏憔悴的面容,说道:“爹如何了?” “最近反倒是没再咳了,但这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这几天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了。” 林岚点点头,道:“爵爷府已经修缮好了,明儿个搬过去。雇辆大些的马车,将爹送过去。咱们今后在京师,也算是有立足之地了。” 后头厢房了,紫鹃将一封信交给黛玉,小声道:“今儿个宝二爷派人送来的,小姐可要小心点看,别叫大爷发现了。” 黛玉瞥了眼,哼哼道:“发现又能怎样?信还不让看了?” 紫鹃嘻嘻一笑,“我去给您倒杯茶。” “记得冲两边,他送来的茶总是太冲,清淡点的好。” “知道了。” 黛玉小心地将信打开来,又将信掩在嘴上。 林岚可能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偷袭了荣国府后院,自家这后院,也起火了……(。) 月末启奏 几件事情通知一下。 第一,月初咱们也没什么特殊活动,希望均定再上一上,咱们有六七千号人,努力努力,子兴也努力冲一冲。咱们也不玩虚的,月票多一百票加一更,打赏多一万点币加一更,均定增一百加一更。来吧,《唐朝好地主》的木子巨已经欠了二百多更了,欠更是什么滋味啊,好像尝一尝,哈哈。 第二,就是咱们书友群的事。群号是【五五一三,七九二七三】,欢迎加入! 第三,就是之前感谢打赏的书友,可能有疏漏,附上十一月打赏名单,谢谢大家了! surelxy、偶然789、书友140615224334805、笑死鬼神、浪人行歌、滋奥啊、元蟹黄、帅气的过哥、灰羽哀、爱贪玩儿的小孩、防辐射骷髅、风刀御剑术、gw9681、银色星空1987、尘世巨蟒、2541、冬山冬、最爱见崎鸣、破阵子?、什么情况啦、白玉堂v587、小白在途中、凤舞丶九天、明方长、嗨张、阿斯兰的自由、猴子1992(。) 第194章 有凤来嚷(先更为敬) 这日天微亮,林岚又被几个姨娘拉扯起来。帮着洗脸梳头,如果不是今日是喜庆日子,骂不得人,这几个娘早就要骂人了,这大婚之日,怎么搞得不像是他成婚似的。 “阿岚啊,醒醒,今儿个你要成婚了。” 林岚迷糊地刷着牙,道:“娘啊,鸡都还没叫,你急什么?” 萍儿扑哧一笑,道:“少爷心可真宽呐。这府里上上下下的,就您起的最晚了。连后边的厨子都忙着烧火做点心呢。” 林岚权当萍儿在自言自语。王氏今日也将自己打扮得格外光鲜,带上首饰,脸上看上去还擦了淡淡的胭脂。见到林岚这副慢条斯理的样子,也是急得,说道:“巳时得去荣国府接亲,你还不温不火的。” 几个姨娘习惯了亲自上手,从丫鬟手里接过礼服,开始跟裹粽子似的,一层一层地朝林岚身上套去。 “二娘,勒得慌,松点。” “你懂什么,这样腰板才看上去挺直。这新姑爷去接亲,不精神点怎么行?” 几个姨娘自说自话的将林岚包装好,沾沾自喜地看着自己的作品,道:“萍儿,把那玉佩给挂上,对,就是那里。” 林岚看着镜子里跟一只熟螃蟹似的自己,有些无语,如今这天气还好,若是赶上三伏天,这还不得闷出痱子来。 爵爷府内张灯结彩,下人们都换上了新衣。王氏喃喃道:“荣国府送来的帖子了,大概是九桌人。咱们这在京师举目无亲的,你大父那里你可曾说了?这要是娘家来这么多人,咱们这里一桌都凑不齐,说出去你脸上也无光啊。” 林岚说道:“当初书院里的几位同窗我已经递了帖子,想必也会过来。” “要不以你爹的名义,请些人过来?” 林岚笑道:“倒是有不少人想来,都被我回绝了,这京师水深,咱们有何必为了争这点风头,到时候惹麻烦。” 王氏点点头,道:“听你的便是。” 至辰时,迷糊地睡了一会儿的林岚终于是骑上了高头大马,在迎亲仪仗吹打下,朝宁荣街缓缓行进而去。 …… …… 迎亲大队行至宁荣街口。从宁国府前就已经铺好了红毯。这大喜之事,宁国府自然也会帮衬着。一行人在路边道贺,下人们抢着撒下的喜糖、喜钱。 林岚看着这热闹场面,心头也是有些小激动。毕竟这是他一辈子第一次成婚,这光了二十几年,总算是成家立业了。 “新郎官来啦!” 一声吆喝,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锣鼓喧天,盖不过鞭炮齐鸣。缭绕的白烟弥漫着,林岚已经到了荣国府前。正大门依旧未开,林岚从东角门下马,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入仪门中。 第二道仪门前,凤姐率领着一干婆娘们气势汹汹地等着。 林岚身后的喜娘提醒道:“待会儿吵起嘴来,爵爷您就站在我身后便是,我红嫂是京城出了名的嘴,这带来的七姑六婆,都是一顶一的名嘴,您瞧好就是。” 这也是大京朝的风俗,两边人吵得越凶越好,意思便是将新婚夫妇这辈子的吵嘴都给吵完。林岚自然没有兴趣加入这样无厘头的骂架之中,也由她们去闹腾。 两边都是架势十足。一碰头便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当然,这词也是不涉及夫家和娘家人的,都是些讥讽吵架人细琢打扮等等的俏皮话。 喜娘双手叉腰,刚欲开骂。凤姐一声大呔,道:“吵吵什么。荣国府大门朝南开,进来给钱了吗?看你一身红艳艳,以为自个儿还是十七八的大姑娘吗?” “牙尖嘴利似泼猴,看我红嫂将你治!” “@#¥%……” 林岚扶额,这都是什么?何必互相伤害。 等了两炷香的工夫,自己这边号称京城第一的骂架高手有些有力不逮,被凤姐骂得狗血淋头。这娘家不放行,林岚这迎亲的仪仗还过不去,红嫂喘了几口大气,没想到这大户人家,还有如此厉害的人物。一般的人家,这个时候早就招架不住,给放行了。 “大官人,招架不住了。这位带头的太过厉害了,气都不带喘的。要不您出点银子给摆平了,不然还真是过不去了。” 林岚翻了翻白眼,早干嘛去了,要自己出钱直说嘛,还磨叽地吵吵半天。不过既然是荣国府当家的带头,想来也不差这点喜钱花花,林岚上前笑道:“琏嫂嫂好生厉害,这京城名嘴红嫂都被你骂得狗血淋头。吵也吵了,骂也骂了,要不就此饶过小弟可好?耽误了良辰吉日可不好。” “哪成啊,必须得骂得过去才行。”凤姐不依不饶,让林岚身边的红嫂一阵尴尬,真是难缠啊。 林岚问道:“真要这样?” “嗯呐,我的爵爷。” 林岚转身,说道:“走,这亲咱们不迎了。” 凤姐脸色一变,这么干脆?还没见过这样的,原本林岚多央求下,也就放行了,这转身要走,是几个意思? “等等。林弟说什么笑话呢。嫂嫂我也是给你开个玩笑,都让开,咱新姑爷来迎亲了!” 林岚呵呵一笑,“这不就得了吗?” 吹吹打打又开始想起来,朝正堂行进去。 贾赦和邢氏坐在堂上,见到迎亲的仪仗过来,脸上也乐开了花。 “去,把你妹妹给背出来。”贾赦吩咐道。 贾琏朝后院走去。林岚进了正堂,奉茶行礼,贾赦、邢氏与了红包,一边的喜娘嗓子都哑了,唱得喜庆词都带着沙哑的腔调,不知道这回得休息多少时日才能恢复元气。 “新娘子来了!” 贾琏背着红盖头的迎春,从一侧缓缓过来。林岚拱手道:“岳丈岳母,小婿先行一步了。” “好好好。一路顺风,一路顺风。” 贾琏将迎春背入花轿之中,在喜娘的吆喝下,在一旁撒下糖、钱,缓缓出了仪门。 看着吹吹打打离去的花轿队,贾琏站在凤姐边上喘着气,道:“总算是折腾完我这大舅子了。” 凤姐双手环抱胸前,呢喃道:“这才哪到哪儿?”(。) 第195章 四老齐至 迎亲的队伍刚刚出了东院,荣国府里头的大管家周瑞便拦在林岚的高头大马前,道:“爵爷还没去拜会老夫人,这样就着急撂荒的要走了?” 本来这迎亲也是自此便回了,只是这西院还有个老太太,林岚一想也是,便道:“去西角门。”也不差这点工夫了,这来都来了,不能失了礼。一行人又朝西角门吹吹打打地走过去。 垂花门前,倒是没什么人使绊子,荣国府上上下下一二百号人,都聚在抄手游廊的西侧边,看着林岚进府拜会。 “姑老爷的公子真俊啊。” “二姑娘真是好福气,嫁了这么一个如意郎君。”一个丫鬟摸着自己的辫子,有些羡慕地憧憬着。 看热闹的下人们,则是讨论着迎亲仪仗的排场,时不时地朝撒糖、撒钱的喜娘吆喝,朝这里多扔一些。 喜轿则是停在了垂花门前,这娘家人自然不需要再拜见娘家人。林岚跨入荣庆堂,看见贾母坐于主位之上,一边贾政、王夫人也坐着,旁边是一干后辈们,都目带喜色地看着林岚。荣国府里头很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下人递上茶,有三杯。 林岚抬眼看了这堂上坐着的三位,好嘛,感情是来占便宜的,将茶一一奉上。 贾政轻抿了一口,道:“以后你就是咱们荣国府的女婿了,可得好生待见丫头。” “这是自然的。” 贾母瞥了眼林岚,道:“迎亲的是几人抬大轿子?” “八人抬的。”林岚回道。 贾母说道:“这哪里符合你的身份?少说也得十六抬风光大轿。” 林岚呵呵一笑,这老太太倒是阔气,感情不是你来操办,掏的银子也不是你的,不然这张口闭口的不够风光,是不是还得黄金铺路她老人家才满意。 “十六抬大轿,也进不来荣国府的西角门呐。” 贾母呵呵一笑,道:“早就给你备好了。咱们荣国府嫁姑娘,岂会亏待了?新娘子这会儿早就从穿堂过去了。南厅前的十六抬大轿,到时候荣府正门一开,从那里走便是。” 林岚一愣,这老太君还真是喜欢搞排场,说道:“那便先行一步了,免得耽误了时辰。” “去吧。” 林岚拱手一礼,转身离去。带着迎亲的先锋部队,从东侧的抄手游廊拐进穿堂,果然见到了南厅前的十六抬大轿。 一边的喜娘咋呼道:“啧啧,这大户人家就是阔气。这轿子都快赶上床大了,不是十六人抬还真是抬不动。” 林岚有些无语,不就是抬一个人嘛,有必要用这么大的轿子?在喜娘的带头下,迎亲仪仗走至轿子前,荣国府的正门打开,眼前豁然开朗,也只有这样的富贵人家,才有容得下这样的大轿子肆意出入吧。 牵马的倌早就收到信儿,在正门等候。林岚跨上马,朝爵爷府而去。 …… …… 男爵府里,宾客差不多都到齐了。虽然是聚在林府之中,但收到的帖子大抵是以荣国府的名义送出去的。王子安与薛家的一位少爷站在一起,呢喃道:“当年还是无名郎,今朝已登天子堂。” “子安兄,你也别太在意。一个男爵又无什么实权,你看看这满堂坐着的,还不是他贾府的宾客,依我看那,这林岚封爵,后头定是贾府用银子捐的,好配得上,门当户对。” 王子安摇头,道:“捐个同知、员外郎的好说,要无故封爵,岂是银子能办得成的?” “户部尚书,王川王大人到!” 堂中勋贵一惊,朝影壁出望去。 “王尚书都来了?这贾府也没那么大面子吧。居然将当朝尚书都请来了!” “礼部尚书,秦川秦老恭贺新禧!” 史侯眉头一皱,道:“姑母的名册里头,可没有这些大人物,怎么……” 话音还未落,唱喜之人继续高声喝道:“兵部尚书陈之策大人到!” “吏部尚书章本添大人到!” 满堂俱静。四位尚书大人齐至,这代表什么?哪有一个勋贵之家,能请得动当朝最有权势的尚书,一请还是请了四位。 陈之策捋须走来,打量着男爵府,呵呵笑道:“林小子混得不错啊,侯爵府这么一折腾,倒是修得比老夫的尚书府都要气派。” 秦夫子依旧是那般带着股仙逸之风,手中拿着一卷书轴,递到一边林府的管家手上。 堂中不少勋贵都有些震惊地看着秦青的贺礼。要知道,当年秦青的四条屏,可是被贵人们炒到了五千两银子,还是争相购买,多少人想要得到秦夫子的墨宝,都无处可得,今日竟然会亲自上门贺喜,还带了墨宝来。 “四位右任尚书都来恭贺,看来林家底蕴不容小觑啊。言公为何不来?奇怪了。” 远处的迎亲仪仗队吹吹打打的声音近了,宾客们纷纷出堂看去。 “十六抬大轿,好声阔气!” “谪仙人娶贾府的明珠,定然是京师一段佳话啊。” 宝玉撇着嘴,看到如此场面,冷冷道:“也就是老祖宗心肠好,这十六抬大轿,还不是咱荣府出的钱。” 贾环低声道:“二爷轻点声说,林姑娘貌似不高兴了。” 宝玉朝一边看去,见到黛玉脸上却是有些不快之色,便道:“妹妹是不是也气这个蠢物有如此福分,真是糟蹋了我家二姐?” “你莫要与我说话。”黛玉冷冷地瞥了眼宝玉,似乎有些不高兴。 林岚下了马,朝道贺的宾客们拱手回礼。 陈之策抚须笑道:“鲜衣怒马,好个谪仙人呐。” “老将军过奖。” 秦青看着自己钟爱的学生,笑道:“等婚事过了,将那诗稿给修一修,里头不少错字、别字,还有不通之处,改好了,来我府上,咱们很久没有聚着论诗了。” “一定一定。”自从林岚上京,他们也没有主动找这个学生,林岚自然也没有去找过他们。这次大婚,四位文德书院的夫子齐聚,也是让贾府交好的勋贵们大吃了一惊。 黛玉和英莲走到边上,看着林岚扯着红绣球,将轿中的红衣拉扯出来。坐在堂上的林如海打起精神,看着这幕场景,也是满脸的笑意。 周围的唢呐高吹百鸟朝凤。 “吉时已到,拜堂成亲!” 喜娘洒在包裹着铜钱的彩纸。林岚拉着那红色的带子,在堂中拜天地。 王氏掩饰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掩面小泣着,一个劲地说着好好好。 屋外鞭炮齐鸣,在这喧嚣声中,拜堂礼成。林岚也就和这牵着的姑娘成为了夫妻。 喜娘吆喝道:“送洞房!” “慢着!慢着!” 影壁外忽然传来贾赦喘气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喜庆的氛围。(。) 第196章 商量着来 “姑娘还在这里呢!” 八抬大轿匆匆抬入到了影壁之内,丫鬟掀开轿帘,忙将红盖头遮着的新娘请了出来。顿时场上一阵唏嘘。 赶来道贺的茅十八诧异道:“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两个新娘?” 顿时堂上炸成了一锅粥。王氏也是面露惊色,问道:“岚儿,这是怎么回事?” 林岚一愣,如果那八抬大轿里的是迎春,那这刚刚拜堂成了亲的是谁? 场面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所有人都有些迷糊了,怎么闹出了两个新娘来。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还会有人强行嫁女儿的?不能吧。 贾赦上前,忙对林岚说道:“那十六抬大轿里的是三丫头。老太婆和老二搞得名堂,要不是我长了个心眼,特意派了个下人跟着这八抬大轿,还真被他蒙混过去了。哎呀,来得迟了,来得迟了,怎把堂给拜了啊!” 林岚也是瞠目结舌,“什么?这是在逗我玩?”这从西院溜了一圈,媳妇都被人掉包了? 林岚心里头一万匹草泥马飘过。这是什么套路? 这一刻,就连他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迎春可是你明媒正娶来的,可不能退婚就退婚,不然我荣府的面子往哪里搁?” “那探春的八字,早在三月之前,就已经找媒人与林岚对好了,荣府里头前阵子都传和林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难道不嫁给林岚,荣府的面子就过得去了?”贾政冷不丁地从府外走来。 两兄弟对视一眼,互相算计,没想到最后,还是针锋相对上了。 “探春和林岚,八字还没一撇,这迎春早就是林家下了聘礼,媒人上门说了亲的!老二你这么阴一手,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贾政冷冷一笑,道:“如海在堂上坐着,你让他说说,是不是说好了要娶吾家三丫头?” 林如海有些虚弱地躺坐着,看向堂上的两个新娘子,又看了看这两个内兄,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当初谁都不愿意嫁,如今抢着要嫁入林府。 “也就是说,这刚刚拜堂礼成的是荣府的三姑娘?” “正是。” 贾赦脸色铁青,若是早来一步,能够阻止这荒唐的拜堂仪式,那才能狠狠打贾政一个耳巴子。如今都已经礼成了,除非林岚休妻,不然这探春已经是林家的人了。他恨得牙痒痒,说道:“二弟真是好本事,今日荣府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大喜的日子,哪有丢脸不丢脸的说法?”贾政呵呵一笑。 “林岚,你说这事怎么办?” 贾政看向林岚,说道:“对,今日你是新郎,你说。” 荣府的两位老爷直接将锅甩给了林岚,仿佛这件荒唐事情是林岚搞出来似的。 林岚真想上前,送他们一人一耳光,这是嫁女儿还是当筹码,有这么玩的?这现在反倒是他成了里外不是人了。 一边的陈之策算是看出门道来,有些羡慕地说道:“咳咳,都不要吵了。这事情也好办,那就再拜一次。” “再……再拜……一次?” …… …… 傅小刀有些疑惑地看着独自喝酒的林岚,问道:“原来您说的幸福姑娘有两个呀,人家娶不到媳妇儿,爵爷您一娶就是俩。这老丈人还差点在拜堂时争吵起来,可是没谁了。” 林岚道:“听你这口气,我是赚了?” “不然呢?您花了一份彩礼,娶了俩个媳妇儿,天底下上哪里找这样的好事去。” 林岚咂摸着嘴,白天的场面,探春已经拜了堂,显然要罢了这桩婚事,只能是休妻,至于迎春,那是他明媒正娶来的,不拜堂怎么也说不过去,闹不好还得打官司。这么一来二去,被陈之策一撺掇。林岚懵逼地拜了两次堂。 其实对于林岚来说,娶一个娶两个的倒是没有什么损失,偷着乐的是贾政。 这个看着忠厚老实的读书人,就想着将自己大哥永远压在脚下,最好霸占整个荣府,让长房永远这么废下去。 虽然林岚现在还达不到影响荣府的地步,但不代表将来不行,这样付出一个庶出的女儿,换来一碗水端平了的金龟婿,自然是贾政乐得见到的,至少将来贾赦真的要夺权时,两边都是岳丈,也不存在厚此薄彼的事情。 要说最气愤的,自然是贾赦了。贾政想得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然而林岚并没做错什么,拜完堂,贾赦匆匆坐轿离开,准备去贾母那里大闹一场去。 “娶都娶了,这荣府里头爱怎么闹是他们的事,不是您要操心的,有什么好担忧的。” “我不是担忧这个。” 傅小刀打着哈欠,道:“那您怎么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儿?” “我在想,今晚我睡哪里?” “……” 傅小刀顿时感觉受到了一万点伤害,不想再和林岚聊下去,赶紧闪人溜了。 这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总不能让两个新娘一起……这就很尴尬了。林岚左思右想,朝东侧的厢房走去。 一直在暗处观察动静的黛玉和英莲二人眉头一皱。黛玉切齿狠狠道:“东厢的是探春,我就知道,他要辜负迎春姐姐的,都嫌她好欺负!” 黛玉银牙微咬,气得直跺脚。 在月牙门边的司棋眼神一黯,叹了一口气,朝西厢垂头丧气地走去。 稍时,侍书见到新姑爷走了过来,手里一直纠结着的帕巾忙往腰间一塞,赶紧迎上来,道:“姑爷……” “听我把话说完。” 侍书一滞,点点头道:“好。” “探春嫁与我,是个意外,但是无论这个意外是她被迫还是心甘情愿,作为一个女子,嫁了过来,可能就再也无法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告诉她,既然入了林家,我定不会负她。” “啊?”侍书前边听着还欣喜万分,听着听着就感觉不对劲了,“姑爷您不入洞房了吗?” 林岚俯身下来,轻声道:“告诉你家小姐,果子还是青涩的,强吃酸口。” 侍书脸一臊,头埋得更加低了。 西厢新房之中,盖着红盖头的迎春听到司棋的话后,沉默不语。 “小姐,您倒是说话呀。” “我能说甚?腿在他身上,去哪里岂是我说了算的?” 司棋急道:“凭什么冷落您?您才是姑爷他明媒正娶来的,这新婚夜跑到三姑娘房里像什么话。都看您好欺负,这往后是不是还得看三姑娘的脸色?” 盖头里流下两行泪。 门被缓缓推开来。 “看什么脸色?我说过要让你家小姐看脸色了吗?” 司棋一惊,道:“姑爷,您不是……” “不是什么?” “我去给您打水。”司棋笑着擦干了泪,匆匆跑了出去。 林岚耳朵一动,嘴角划过一道冷笑,朝一旁的大衣柜缓缓走过去。 “少爷,别揪我耳朵,疼!” 林岚从大衣柜里头一把揪出掩藏于此的顺溜,冷笑道:“我说怎么今日消失得无影无踪,躲在这里当细作来了。” “少爷,闹洞房嘛,不闹一闹,怎么热闹得起来?” 林岚提溜起顺溜,一把拽出新房,顺带着朝屁股上补了一脚,道:“闹,我让你闹腾!”说罢,将房门一合,朝内室走去。 尴尬的气氛被缓解了一丝,坐在雕花大床上的迎春身子微微有些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亦或是激动,反正内心焦灼,两只手攥着衣裙,都有种要扯烂的感觉。 林岚用食指和中指夹起红盖头,将红布掀了起来。一帘银坠下的美人,将头压得更加低了。 “哭什么?妆都花了。” 迎春抹了泪,道:“我以为官人嫌弃我,不要迎春了。” 林岚的手穿过了银饰,将其别在一旁,用手擦去了那皙白脸上的泪痕,道:“当初在荣府,我便说过,只要你情愿嫁与林府,我便不会负了你,怎么会不要你。” 迎春破涕为笑,含情脉脉地抬眼看了下林岚,道:“官人……” “过来。” 林岚拉着迎春走至桌边,将一副象棋摆在桌上,道:“听黛玉说,你精通棋艺,不知道会不会这象戏?” “略懂一二,怎么,官人还想与我对弈?” 林岚笑道:“我摆个局,若是你赢了,今夜随你处置,若是我赢了,今晚……你得随我处置,怎样?” 迎春脸颊升了两抹绯红,声音如细蚊,“这话说的,好似我赢了,还真能把你怎样似的。” “啊哈,那就得看娘子你的本事了。” 一局“大西征”跃然于桌上。 “红先黑后,娘子可要谨慎着选,免得吃了我的亏。” 迎春看着桌上的棋局,道:“这残局,双方都杀机四伏,好生诡异。我便执红。” 林岚笑道:“那娘子先请。” 这局“大西征”,乃是在“小西征”的基础上,加了一字黑边卒,让棋局的变化顿时诡异起来。两方攻势凌厉不说,还变化多样。迎春虽诗词不如几个妹妹,但是在棋艺上的造诣,显然要高得许多。 不过好在林岚这手“大西征”,是无数象棋爱好者经过数十年摸索出来的残局,布局严谨,自然不会有什么漏洞可以破之。 两人来回厮杀百余回合,最后成了意料之中的和局。 “和了……官人,这当如何是好?” 林岚吹了一边的烛灯,将黑暗之中的美人儿抱了起来,贴在迎春耳边轻声说道:“那便……商量着来。” 迎春不答。 外厢忽然传来司棋的声音,“姑爷,水打来了。” “今夜不洗了!”(。) 第197章 日上三竿 翌日,一只手从帘子里探出来,在地上随意地扯了件衣裳,然后收到了床帘之中。 迎春轻拧了一下林岚的腰间皮肉,推搡道:“快点起了,得去给公公婆婆奉茶呢。” 林岚伸了伸懒腰,将随意扯过的那件衣裳往身上套。 “官人糊涂,这是我的。”迎春脸一红。 “……” 林岚眉头一挑,看着气色红润,用被子遮着身子的迎春,笑道:“遮这般严实作甚?又不是没看过。” 迎春脸一红,嗔怒道:“官人还不去开门。” 日上三竿,真的是日上三竿。即便是这么晚起来,林岚都感觉一夜没怎么睡好过。走至外厢,林岚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见到司棋的床已经空了,便将厢房的门开了,朝外边探看了两眼。 “姑爷您醒了啊。”早早等候着的司棋差点吓着林岚。 “恩,去打些水来。” 司棋喜滋滋地点点头,赶紧端着木盆离去。 林岚回到内厢,见到穿好了衣裳的迎春走路有些不自然,明知故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这走路都不利索了,是不是磕到哪里了?” “官人再取笑!我……我……”迎春脸更加烫了。将那白布赶紧叠好藏了起来,一回想起昨夜种种,便有些愠怒,埋怨道:“官人明明说好了商量着来,怎么后来就……” “就怎么了?” “我不与你说了,赶紧洗漱好了,给爹娘奉茶去。”迎春自然说不过林岚,将垂散的头发梳起来,用簪子扎起来,一副初为人妇的端庄样儿。 两人在司棋、萍儿的服侍下,匆匆洗完了脸,朝正堂赶去。 王氏和几房姨娘,早就在探春的侍奉下,喝茶闲聊。见到这日上三竿才起来的新婚璧人,王氏笑骂道:“若是等喝你们俩的这杯茶,我们都渴死了。看看人家探春,多懂事。” 迎春有些羞涩地上前,将茶重新斟了一遍,然而跪下来请安。 “今日会亲酒,待会儿派轿子去贾府里将你那两个大舅哥请来。”王氏喝了口茶说道。 一边的探春道:“娘放心,已经派人过去了,后厨也吩咐好了。” 王氏满意地点点头,虽说一下子多了两个儿媳妇有些突然,但是见到两个儿媳妇长得姿色非凡,也是满心欢喜,哪个娘亲会嫌弃儿媳太多的。 “别看探春年纪小,这办事倒是有理有条的,这往后可省了咱们不少心事啊。”王氏笑道。 迎春抿了抿嘴不说话。 林岚见到迎春脸上的一丝不悦,揽过她的腰,将她扶起来,道:“这事得怪我。起来的晚了。” 王氏嘻嘻一笑,道:“行了,我这又不是怪迎春。我们几个做娘亲的,欢喜还来不及呢,哪里舍得怪罪。阿岚,以后可不能厚此薄彼,别让娘听到你冷落了谁。” “呵呵。”林岚看了眼探春,这个和黛玉年纪差不多的姑娘,没想到心思还挺多,立马就在王氏心中占据了重要地位。 “二姐,今后你我还是姐妹称呼,你看可好?” 迎春一愣,见到探春主动示好,便点头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我本就是姐妹不是?” 林岚打着哈欠,伸了个大懒腰,说道:“娘子,刚刚没睡醒,要不我们再去睡一觉?昨晚都没睡好。” 迎春脸一羞红,说道:“娘才刚走,你便欺负我!” 探春见到两人打情骂俏的样子,有些醋意道:“官人昨夜说果子酸口,未尝过,你怎知酸口呢?” 迎春好奇地问道:“果子酸口?梅子还是山楂?” “咳咳,别听你妹妹胡说,你且去后院问候下老爹。” 迎春疑惑地点点头,带着司棋朝林如海的卧室走去。 林岚见到不服气的探春,说道:“怎么?你觉得你是甜的?” 探春哼笑一声,道:“官人与姐姐恩爱相称,到了我这里倒像是教训小孩一般,娘亲刚刚说了官人不能厚此薄彼,你就这般。” “我哪般了?你那宝哥哥,在我眼里都是半大的小屁孩,你还想要我以什么眼光看你?既然你爹执意要嫁了你,木已成舟,我也以礼相待,黛玉在府上也多个姐妹,你还嫌不满意吗?” 探春说道:“可是......探春也要向姐姐那样服侍官人。”说这话的时候,向来性子倔犟的她,都是含着泪说出来的。 “咳咳,探春啊,看到那两根立着的竹竿没有?” “怎么了,官人?” 林岚双手环抱于胸前,道:“你别问为什么,先侧着身子穿过去。” 探春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照林岚的话走到竹竿前,然后很轻松的走了过去,回头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林岚哈哈一笑,转身就走,说道:“等什么时候你走过去被卡住了,果子就不是酸口了。” 探春脸一红,低头望了一眼那没有起伏的飞机场,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与她二姐那傲人身姿比起来,似乎自己真的是颗还未成熟的青涩果子。 快到晌午时分,荣府里头的两位二爷坐轿子来了爵爷府里。贾琏自然是面无异色,而宝玉却有些不太自然。 昨日贾赦大闹荣府,搞得贾母气得差点昏过去,虽然最后吃亏的还是他大伯,但是在他心底里,认为错的是他那老祖母和老爹,哪有这样子办事的?若不是贾赦察觉到得早,这爵爷府弄完了亲事,二姐该如何办?谁会再娶一个许了名分的女子? 至于他的三妹,这么莫名其妙地嫁与了林岚,则是让他有些不爽。对于家中几个姊妹,宝玉向来是最喜一同玩耍,如今二姐迎春,三妹探春,表妹黛玉,都到了林府,显然是让他心里不爽,总板着个脸。 林岚出来,见到自己的两个大舅子,尤其是宝玉,更是有些尴尬,这大舅子比自己都要年幼,这便宜占的。 “两位坐吧,来府上会宴,没什么好酒好菜招待,还望见谅一二。” 贾琏呵呵一笑,道:“林弟客气了,以后咱们就是自家人了,这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来来来,干了这杯酒。” 林岚眯缝着眼笑了笑,举杯饮了杯中的酒,说道:“待会儿得回亲,不知道老夫人喜欢点什么,也好准备准备。” 宝玉说道:“表兄也别费心了,荣府里头什么都不缺,用不着费这心思。” “呵呵,宝玉说的是。这老祖宗就图个新鲜有趣,其余的,府上真不缺什么。” 林岚笑道:“那就带点有趣的过去。”(。) 第198章 妙音 宁荣街一如往日热闹,依附宁荣二府生存之人不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吃过了晌午饭,按照大京朝的习俗,这姑爷、姑娘就得回娘家望亲。 林家的马车上装满了“望娘盘”,这聘礼已经省了一份,这些回礼上自然不能再省了。贾府那十六抬大轿里的嫁妆,可是丰厚得让人咋舌,也许贾母和贾政也明白,这件事上,他们还是理亏的。 “官人这手里提的是什么?这么神秘,莫不是要送给老祖宗的?”探春心思玲珑,自然想得到林岚特意拿出来的东西,自然是要给最有分量的人物。 林岚道:“算你聪明。” “官人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东西?老祖宗眼光高得很,记得上次有人来托爹爹办事,送了一对翡翠耳坠,老祖宗嫌弃颜色不纯,便随手给了服侍的丫鬟,若是拿不出手,倒不如不送,反正荣府里也不缺什么。” “行啊,这才入林府一日,你就替我想着省银子了?”林岚刮了下探春的鼻子,哈哈笑道。一边的迎春也跟着笑道:“三妹可别小看官人,官人可能耐着呢。”她想起那盘“大西征”,这晌午时也琢磨了好半天,发现无论怎么破,都是和局一盘,想来昨晚是林岚有意设的局。 林岚故意打趣道:“官人我哪里能耐?” “你……我……”边上的司棋、侍书偷偷地笑着,迎春被臊了个大红脸,探春却好生羡慕,看了眼自己不争气的胸脯,想着何时才能成熟不酸口。 马车行至宁荣街,迎春心思没探春来得细,但是探春却想到了个问题,道:“官人等等从哪里进去?又先去哪里?” 这关系到府里的两位老爷面子问题,昨夜听说荣国府里头闹得有些不愉快,自然要小心才是。林岚想了想,道:“我看这样,咱们仨兵分三路。迎春你带着礼从东角门下去,若是赦老爹问起来,你就说我在老太太那儿,晚些会亲自过来。探春你与我一道从西角门下车,你去政老爹那里。” “问起来就说在老祖宗那里,晚些过去是吧?”探春狡黠地看着林岚。 “瞧你给聪明的。你那孝子老爹听到我到了老太太这里,不出半柱香的工夫就赶过来了,还用我亲自过来?” “听官人的。”迎春倒是没多说什么,在东角门下了车,吩咐府上的下人将东西都搬进去,上了轿子,往东院里头过去。 林岚与探春到了垂花门,也下了轿子。 “官人,那我便去了。” 林岚挥了挥手,道:“去吧,记得回来,不然老太太以为你嫁了人就忘了她呢。” 探春从穿堂而过,去荣禧堂见贾政。林岚自然是往荣庆堂见这位荣府的大家长了。林岚从抄手游廊走过来,早就有丫鬟下人喊着:“新姑爷来了,新姑爷来了。” 荣庆堂之中,贾母端坐在堂上,几个丫鬟侍奉着,喜滋滋地看着林岚进来,道:“回来了,这迎春和探春丫头呢?” 林岚佩服贾母这心宽的,昨日这般偷梁换柱,仿佛翻了篇似的,只字不提。 “去拜见岳丈去了。”林岚扫了眼一边坐着的几人。宝玉、宝钗、湘云以及惜春,这荣府其余几个庶出的孙儿,似乎都没能入得贾母的法眼。 贾母扫了眼林岚手中拿着的礼盒,笑道:“来就来,还带什么礼?” 宝玉也笑道:“我与他说了,荣府里头什么都不缺,这送来的东西老祖宗不喜欢,破费了不说,还会被府上人取笑不是。” 林岚将盒子递上,道:“您老先看看,若是不喜,那就是另一说了。” 贾母接过礼盒,边打开边道:“倒是有心了。我可要看看,我这新姑爷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宝钗、湘云也好奇地探过头来。 礼盒打开,贾母一愣,“还有个盒子?” 小盒做得很精致,上边雕着纹饰,看上去的确挺精美的。贾母打开了小盒,见到一个看上去有些奇怪的小饰物,拿起来道:“这就是你要送给我的东西?” 宝玉瞅了一样贾母手里那托着个尾巴的小铜人,挖苦道:“纯金的都不值几个钱,这礼真是贵重啊!” 原本还好奇心十足的宝钗和湘云,顿时也没了兴致,坐直了身子。贾母尴尬地笑了笑,将长着俩翅膀的铜人放回到木盒中,道:“做得倒是挺精致。” 林岚笑道:“老祖宗莫要急着合上,您且将这小铜人插到木盒中间的那个孔洞之中,顺手拧上几圈。” “哦?难不成还有什么机关不成?” 林岚笑道:“您试试便知道了。” 贾母呵呵一笑,照着将铜人按上,拧了几圈。 “哼,装神弄鬼的。” 就在贾母放手的一刹那,伴随着小铜人的转动,清脆的乐声响了起来,如同风铃办清脆,还是带着曼妙旋律的。 叮叮当当,简单的旋律,却将宝钗、湘云和惜春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眼睛放光地看着贾母手中的那个魔盒,好奇为何会发出这样好听清脆的乐声。 “这……” 贾母同样目露惊色,没想到这小小木盒,竟然有如此神奇之处。 小铜人停下后,乐声也结束了。贾母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拧上了几圈。清脆的声音,让荣庆堂中变得空灵起来。 “真好听。”惜春年幼,眼睛放光地看着贾母手中的盒子,若不是那个拿盒子的是贾母,她都想拿过来把玩一二了。 宝钗、湘云也是愣了好长时间。只有宝玉,有些不可思议地走过去,从贾母手中接过盒子,“怎么可能?它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发声呢?” 贾母笑道:“有心了,这等器物,估计京师里都没得卖,你可莫要弄坏了,这估计是林岚煞费苦心寻来的,呵呵。”贾母喜色溢于言表,老太太就是图个开心,显然很满意林岚送的这个音盒。 果不出林岚所料,这还没多少工夫,贾政便过来了。王夫人跟探春二人也紧随其后,一大家子坐在一起,聊的都是不着边际的话,却没有一句是关于昨日为何将迎春的花轿掉包之事。 屋内人各怀鬼胎。贾政不亏,林岚更加不亏,随意提不提的,倒也无所谓了。只有耿直的宝玉,站起来,说道:“老祖宗,明明是二姐要嫁与表兄,为何昨日将三妹嫁给了他?” “孽子,说什么胡话?探春与林岚的婚事,是我与你姑父早早定下的,这还需要告诉你吗?” “可是……” 贾政桌子一拍,道:“有你说话的份吗?” 宝玉被吓得脖子一缩,坐回到了椅子上。 贾母赶紧将宝玉招来,护在自己怀里,责怪道:“说就说,拍什么桌子,吓出个病来你满意了?好了好了,且带着你的妹妹们回后厢玩闹去吧。喏,这个音盒与你。” 荣庆堂内就剩林岚、贾母与贾政夫妇四人。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迎春才带着丫鬟过来,替贾母奉了茶,又一一拜见长辈,才起身。 “爹说昨日气坏了身子,在床上歇着,大母在一边照看着,就不过来和老祖宗请安了。” “他不过来倒好,免得也把我气病了。好了,不说他了。林岚,如今你也算是半个荣府里的人了。” 林岚眉头一挑,妈蛋的,这就又成贾府的人了?还半个,搞得他很想入贾府似的。他呵呵一笑,说道:“老太君不知道有何吩咐,若是力所能及之事,晚辈倒是可尽绵薄之力。”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过些时日,宁国府里头你那表舅过生,我自然不好出面,你这大舅素来不合,估摸着只有你舅母前去,这人过去的少人,难免惹得宁府里头的人不高兴。你与迎春刚刚成亲,得过生那日拜帖恭贺一下。” 林岚心里一笑,感情是撑场面的,便说道:“这个自然不成问题。”(。) 第199章 要钱 “还没听说过大京朝的哪个爵爷需要办差事的。”迎春替林岚扣好了那身男爵服的衣襟,将那披风递上。 “娘呢?” 迎春道:“几位娘亲都去皇鸣寺上香拜佛了。说是要给你求求多子多福。” 林岚哈哈一笑,道:“求佛作甚,这还不得靠你我不是。” “去去去,到我这里就没个正形。官人不是最不喜应酬打交道,为何昨日还答应了老祖宗,去那敬老叔的生辰?” 林岚手指划过迎春吹弹可破的脸颊,将那捋头发绾至耳后,道:“世上我不喜的事情多了去了,能让我都顺心?好了,天冷,你快进去就是。” “等等,等等。”探春带着侍书匆匆跑来,将食盒接过来,递给了顺溜,“政老爹在官署里吃过几顿,总说那边的饭菜难吃,这里头有些糕点,若是饿了,官人权当填填肚子。” 林岚笑了笑,接过食盒,看了眼神情不自然的探春,笑道:“走了。” 马车从正阳门前的官道直入。内务府在朝堂上没什么说话分量,然而却是在中央官署最靠近皇城的一侧。大京朝的火铳、神武大炮,都是由内务府督造,这些关系到大京朝战力的器物,自然是慎重对待。 马车驶到内务府的大门口,林岚下了车,便有两个小吏走过来,道:“内务府,闲杂人等不得逗留。” “我是奉命来敕造司赴任的。” 差吏小胡子一缕,眯缝着眼道:“奉命?哪个的命?” 林岚将几日前送到林府的公文递上。 小吏看了眼上边的红印,是工部的印章,便道:“进去吧。将公文交给坐在堂上的黄头便是,莫要到处乱走,不然丢了性命,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内务府的高墙,比起百步外的皇城,都不遑多让,高得吓人。林岚跨入公署之中,见到伏案写着东西的糟老头,便将公文递上。 “这是什么?” “赴任的公文。” 老头眉头一皱,道:“内务府不需要多余的人手了。” “这是赴任的公文。您看一下。” 糟老头看到工部的红印,说道:“工部说了不算。你要有意见,去找工部的人说去,反正我们这里人手足够了。” “内务府不收人?” 糟老头一叹,以为又是哪个大人物家的亲戚,便道:“你要留下来也行。”他拿过一张公文,道:“工部前两月拖欠的工银,能要回来,那你就留下来,不然,拿着这公文,别回来了。” 林岚一笑,这老头也是有趣,这刚刚赴任就被逼着上门去催债了。 “若是要来了,就能赴任了?”林岚看了眼数目,五千两银子,还不小。 老头继续伏案,说道:“要回来再说。” 林岚将公文塞入袖子中,朝公署中间的工部衙门走去。 偌大一个王朝,可想而知,这官署也是极其庞大的,往来公文,各地事务,都要处理,自然需要人手。当林岚说明来意之后,则是被官吏带到了一旁的候室之中。 里头已经有好几个人坐着喝茶了。 “你也是来要钱的?” 林岚见到这一个个坐着跟大爷似的,狐疑道:“诸位也是?” 那些来的人冷笑道:“坐吧。这年头啊……欠钱的都是爹。” 林岚问道:“兄台是哪个衙门的?” 一位带着瓜皮帽的中年男子道:“什么官署,我是京师卖木头的,这年前工部定了匹木料,说是修建官邸用的,这拖欠了一年了,都快要过年了,总不能拿着白条过年吧?来找官家要银子,他们也不说什么时候还,请你到这里喝茶。” “你新来的吧?唉,这官家的生意啊,真是难做。欠了八百两银子,手底下一堆人还等着发工钱,你说这官老爷,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银子拿不到,让我们喝西北风去啊。” “唉,小兄弟,这官家欠你多少银子?” “咳咳,五千两。”林岚说道。 “嚯,五千两,那你今年是要不到了。等着吧,咱们这几个最少的都来了十天,还没有个准信呢。” 林岚见这些与官家打交道的商贩似乎没什么畏畏缩缩的样子,便试探地问道:“这木料、砖瓦什么的,都是朝廷国库里的银子拨下来的,怎么会收不到钱?” “嘁,小兄弟你这就年轻了。朝廷拨下来是拨下来了,这不中间还卡着这么多人呢嘛。你吃一口,我吃一口,真正办事的时候,自然就不够用了。” 林岚问道:“那怎么清账?” “看来你家老爷明白这银子今年八成要不回来,干脆找了个不懂事的过来坐这儿装装样子。当然是拆东墙补西墙了。朝廷每年要修缮、要建造以及各个王公贵族、朝臣官吏,这么多俸禄、库银要经手,自然是从后续的油水里头克扣起来,补上之前的漏洞。所以欠的银子越多,这账就越不好划掉。” 林岚问道:“那就不怕这些官吏不还?” “他敢吗?咱们家的老爷敢和官家做生意,自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在朝上没靠山,欠银子不还就想销账,官帽子还要不要了?呵呵。” 门外忽然来了进来个小吏,问道:“李记的人哪位,跟我去账房领银子。” 室内像是过年似的,纷纷朝那个站起来的男子拱手道贺。 “老哥,熬出头了。” “哎哟,今年有肉吃了,老哥,稳!” 那人哈哈笑着,道:“诸位慢等,我先行一步了。” 小吏目光无聊地撇过屋内的这群人,然而目光无意地扫过林岚之后,又直勾勾地定了回来。 他小跑进来,看着林岚,道:“爷,您怎么来了?” 林岚看着肥官吏的脸,似乎有些印象,好像就是那个不尽长江滚滚向东流,便道:“我来要银子。” 李记的那位老哥眉头一皱,拉了拉肥官吏的袖子,道:“官爷,都到我了,能先把银子支给我再唠嗑吗?” 肥官吏甩了甩袖子,道:“急什么。爷,您来要银子是吧?公文呢,给我就好。事儿保证给您办得妥妥的。” 林岚将糟老头给的公文递了过去,道:“那就麻烦了。” 肥官吏嘿嘿一笑,道:“不麻烦,不就是……” 他看到公文上的账目,顿时倒吸了一口气,这丫的,五千两!(。) 第200章 羊毛出在羊身上 肥官吏真想抽自己一耳光,什么破事没有,非得横插一脚,现在可好。 见到肥官吏一脸要死不活的样子,林岚笑问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那个,卑职替您去问问。”肥官吏话语之中,有那么些底气不足,这笔银子,内务府已经催了好些时候了,自然是很难在短时间内解决。 肥官吏一走,这后边等着催债的人纷纷涌了上来,你一嘴我一句的炸翻了锅。 “老弟,行啊。你家老爷是什么来头,这黄阿肥向来只认钱权不认人的。看来你家老爷后台硬实啊。” 林岚呵呵一笑,并未说什么。这钱要不要的回来,自己并不在乎,只是出于那张款项上写得弹药扩备款,他有些疑问而已,这军饷的拨款,照理说也是内务府朝兵部要账,怎么还扯到了工部。 肥官吏跑至官署内,将那公文递给工部主事案上。正在喝茶的葛熊飞瞥了眼,道:“不是说了,这内务府的银子先拖着,怎么又报上来了?” 肥官吏朝边上望了望,俯身下来,说道:“这回不一样了。来要账的是爵爷。” “爵爷?哪个爵爷?” “纳什男爵,圣上刚刚敕封的那位,还进宫面了圣的。” 葛主事茶盏一抖,道:“要死了,怎么内务府跟他扯上了?” “可不是,前阵子修爵爷府的银子……” 工部主事手一按,“打住。这件事绝不能让他知道。今日贾公恰好要过来,你拿这公文找他去,让他定夺。” “若是要不来呢?”肥官吏多嘴问了一句。 工部主事苦笑道:“那就只好上报了。新上任的郭保恒和瞿川正愁没事干,这篓子捅上去,够贾公喝一壶的。” 肥官吏在工部门口等了好些时候,才等到贾政的官轿缓缓落在工部衙门口。他赶紧上前相迎,“属下拜见贾公。” 贾政抖了抖官袍,见到是工部的一个副使,便道:“有何事?” “这张公文,还请您过目。” 贾政往里走着,道:“这些事情不都是由葛主事处理就好了,为何来劳烦我?” 肥官吏低头哈腰跟着贾政,说道:“葛主事说了,这件事还要请您过目。” 贾政脚步一滞,拿过公文扫了一眼,眉头一皱,道:“看来葛主事是来触我眉头来的。”这笔银子自然是他挪用来修缮了林岚的爵爷府,这才不到一个月,就挑起来,不是跟他作对还是什么。 “贾公别忙着怪罪,这葛主事也是没办法。您老知道这要银子的是谁?” “谁?” “正是您那好女婿,纳什男爵。” 贾政眉头一皱,道:“内务府怎么让他来要银子,人呢?人在哪?我与他亲自谈。” 肥官吏见到终于有个管事的了,不用像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便笑道:“您在里头候着,我给您带来。” 过了半响,林岚见到自己的这位老丈人,也是有些无语,这是要来打感情牌? “林岚,这内务府的公文款项,怎么到了你的手上?” “圣上下旨,让我去敕造司领个职位,所以就……” 贾政恍然大悟,这要是敕造司的人,来要钱也是理所应当,便说道:“你来要的这笔银子,没了。” 没了?什么叫做没了?这个说法就是骗小孩子都骗不过去吧。林岚呵呵一笑,道:“贾公,咱们在朝言朝,这银子又没长腿,怎么说没就能没,总得有个说法吧?” “你确定要说法?” 林岚呵呵一笑,道:“自然。” “那我便实话实说了。本来这件事也不打算让你知道,但既然你自个儿撞上来了,我若是再瞒着你,就是我的不是了。这笔银子,用作了你那府邸的修缮。” “啊?”林岚诧异道。 贾政道:“工部拨款才一千两银子,那座侯爷府破的都快要漏雨了,这一千两银子顶个屁用。粉墙,翻新,扩建还有里头的家具装饰,这些都是要银子。五千两都是我给你少说了,花了不少荣府里头的库银,你啊,这回真是被人当枪使了。” 林岚眉头一挑,那糟老头应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才是,便道:“这么说,感情这笔银子是被我用了?” “可以这么说吧。” 林岚沉默片刻,问道:“您老实告诉我,这爵爷府修缮,连同荣府出的银钱,一共花了多少。” “你知道这个作甚?咱们一家人,还说两家话吗?”贾政瞥了眼林岚,呵呵笑道。 “您告诉我就是。”林岚可不愿意欠着这老丈人的,到时候再嚼舌根。 贾政道:“一万两银。” 林岚点点头,说道:“这样,您先将这内务府的五千两银子补上。偌大的一个荣府,相信这五千两银子还是出得起。修缮爵爷府的一万两银子,我会尽快送到荣府。” “阿岚啊,不是我瞧不起你。这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你这虽然封了爵,然而手头也没个赚钱的营生,我看,这张公文呢,你拿回去,大不了就说要不到就是,我看内务府的人也不会拿你怎样。”贾政显然是没有掏银子的打算。 林岚道:“明白了,那我告辞了。” “你是聪明人。这事就别管,装糊涂就好。” 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银子给自己修了爵爷府,不填补上迟早要寻道自己头上来,林岚这上京之前带来的银票,也就五千两上下,这一出去,手头非但没了现银,还欠了荣府五千两,这要是再不寻找个营生,真就得吃土了。 林岚抽空回了趟爵爷府,吃过了晌午饭,拿上了银票之后,便朝公署衙门而去。 “你怎又来了?”糟老头伏案办公了一整天,见到晨儿的那个愣青,便有些不快的问道。 林岚将五张银票递上,道:“这里是五千两银子,您点一点,没错的话,不知道我能否入敕造司了?” 糟老头一愣,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咣得站了起来,拿着银票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终于憋出一句林岚能听明白的话来。 “你,要来的?” 林岚看到糟老头不可思议的表情,点点头道:“不然呢?” 糟老头验了验银票的真伪之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说道:“既然你把这笔银子要来了,你就入敕造司吧。把你的文书拿给我。” 林岚将那工部的文书交于糟老头。 “嗯?你是……”糟老头瞪大了眼睛,有些吃惊地看着林岚。 “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林岚见到糟老头一副吃惊的样子。 糟老头见到纳什男爵的头衔,内务府这一回,真的是来了尊大佛!(。) 第201章 蒸发的银子 “喝茶。”糟老头递上一杯沏好的茶,坐在林岚边上。 “行老,这笔银子明明是从军饷里来的,为何要去工部要账?”林岚能够将这笔银子要来,在这位内务府都管心中,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自然也就缓和了起来。 糟老头搓着手,道:“你刚刚赴任,自然不懂如今官场的规矩。打个比方说,宫里头要买个鸡蛋。钱从国库里领了出来,本来直接交由内务府,差人去买便是。可如今呢,这银子先是送到敬事房,由在内务府当值的宦官过手,再到内务府的手里头。这还是小事,就拿这笔军火的银子来说。 兵部转至工部,工部再分到内务府,中间到底谁克扣的,谁吃饱谁饿着,说也说不清楚,最后自然就难办了。如果不是你去要银子,估计兵部踢给工部,工部踢给兵部的,咱们督造火器的武备司,又得打一年秋风了。” 林岚见到老头一直捣鼓着桌上的图纸,便问道:“您在捣鼓什么呢?” “宫里头也不知道哪个无聊的人搞出来的玩意儿,非要让敕造司改善一个什么千里镜的玩意儿,我这头疼的呦。” “额……这个无聊的人正是在下。” 糟老头一口水喷了出来,道:“就是你?” “所以圣上才让我来敕造司赴任,协助改造这千里镜的。” 糟老头大喜,道:“正是及时雨啊。宫里头送来的这东西,仅此一件,敕造司的师傅们都不敢拆解,生怕难以复原,可难坏了。有爵爷您来知道督造,这件事定然就没问题了。” “行老,我想问您一个事。” “说便是。咱们内务府比较特殊,到没有太多的规矩。几个司的郎中,加上我这个都管,底下的都是些手艺人。” “既然我如今是内务府的人,我冒昧的问一句,武备司出去的火器、弹药,可有弄虚作假的水分没有?”虽然林岚这么问,是个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说里头有猫腻,但是今后还要在内务府共事,林岚手头的枪械自然是要派上作用的,若是行老不可信,自然不能交由他来办。 行老脸色一板,道:“你是觉得我也是那种克扣银两的人?” “我只是多嘴问一句,行老你不必如此芥蒂。” 行老胡子一撅,哼哼道:“不芥蒂?你说得倒是没事人一样,这是在败坏我的人品!” 林岚风淡风轻地说道:“我赴任前,听城里头谣传的,屋新树小画不古,此人必出内务府。向来内务府是个油水衙门。” “林岚啊,内务府有干活不管账的,也有管账不干活的。这管账的都在宫里,你说说,我这内务府都管,一年到头都摸不着银子,哪里来的贪钱资本?再说说这火器、弹药,每批都是要经过工部、兵部试验,一有不合格,便退回来重铸,怎么有你说的掺次这一回事。” “我听一个西北老卒说过,就有这回事。” 行老左右望了眼,道:“咱们内务府出去的装备没问题,不代表到了战场上的这些东西没问题。数目上、质量上,谁又能说得准?这些年从兵部批下来的数目上,这火器制备明显减少了数量,而且是跳水式减少,除了打仗少了也有原因外,很有可能便是从中克扣了大笔的银两。至于这些蒸发的银子去了哪个人的口袋里,就不得而知了。” 敕造司的桌子上堆满了图纸。 行老说道:“这些都是敕造司平日里的项目,主要就是对于火器的改制。我大京朝之所以能在边疆占据优势,全靠咱们军伍之中的火器营,而他们手头的装备制式,都是五年一小变,十年一大变。” 林岚看着埋头商讨着图纸的师傅们,这些人才是敕造司的主心骨,而这些天天跟图纸打交道的人,也确实没有贪污银子的本事。那么,这银子是凭空蒸发了?每年军饷过百万银,难不成统统落到了实处,林岚打死也不信。 打仗打的就是钱粮,西北蛮子要钱没钱,要粮没粮的,能和偌大的王朝牵扯几十年,也是服了这些猪脑子,是怎么搞出来的。 他没兴趣像齐飞白那样上战场拼杀,家里头一家老小,自己还多了俩媳妇儿,忙不过来,哪有功夫去砍蛮子,但是身在京中,至少得有点正事做做,不能让某些人过得太舒服。 “诸位将手头的活儿都停一停,我来隆重介绍一下。” 十几个人抬起头来,将手头的尺子、笔都放了下来,上下打量着行老身边的林岚。 “这位是林岚,林爵爷。那个今后敕造司的同僚们与林爵爷共事,想必也是荣幸之至。” 一位中年男子将图纸甩在桌上,脸色难看地嘀咕道:“头儿,都说咱们内务府是油水最多的衙门,都挤破头要进咱们内务府。咱们敕造司一年到头都见不到银子,这位小爵爷恐怕难以共事多久,我看还是分派到武备司去跟老孙头喝酒吃肉好了。” “你这是什么话?你手头的这个千里镜,就是林爵爷的杰作,人家是来贪银子的?刚刚还从工部要回来五千两拨款,不然你们一个个的,今年过年要打秋风了。” 中年男子瞥了林岚一眼,说道:“咱们敕造司可不养没用的人。爵爷归爵爷,咱们大京朝也没听说爵爷就可以在哪个衙门叱咤风云的,这图纸看不懂的话,还是别来敕造司混了。” 行老眉头一皱,说道:“牛凤,你说话客气点。” “我脾气就这样,行老您又不是不知道。” 林岚笑道:“可以,我喜欢这样的爽快人。” 他拿起桌上的一张图纸,扫了眼,说道:“若是没看错,这应该是我大京朝的火铳剖图,这个朝上的口子,是装药的口子,药引朝这里一安,就能点燃发射了。” 众人一听,感情不是过来吃白饭的废物爵爷啊,是个行家呀。 林岚摇头笑道:“只是这样的落伍制式,一遇到湿潮天儿,就成了鸡肋,连弓箭都不如。几十年了,还是换汤不换药,难有进步啊。” 诸人都陷入了寂静。林岚一语中的,这下雨便哑火的问题,是火器最大的缺陷,也正是敕造司一直要探索的问题。 牛凤这个敕造司的郎中,自然是明白林岚说的话,正中要害,便说道:“问题谁都知道,但是能解决才是能人,不能解决,扯再多都没有用。你能吗?” 林岚笑了笑,说道:“我不能。” 西北的战事,他妈的,压根就不是火器上的问题。就是他娘的,拉意大利炮过去,也是一个输字。林岚自然不会傻到如此简单的就把自己研制的步枪给一股脑儿的交出去。没准大京朝的步枪还没成型,那些骑马的蛮子已经组成了骑兵步枪队,那就有趣了。(。) 第202章 生辰 敕造司也没什么大事要事,林岚去的目的也主要是改造一下千里镜。等画完图纸样式,指导了一番安装流程,也就成了甩手掌柜。 是日,宁荣街早早地被下人清扫了一遍,府门大开。今日是贾敬的生辰,宁国府办得十分隆重。 荣国府里头,贾琏、宝玉以及几个夫人、丫鬟,同样朝宁国府敢去,为宁国府二老爷庆生。 “新姑爷来啦,得,也别进去了,跟着去宁国府吧。”坐在轿子上的王熙凤眼尖,一眼识出着赶车的傅小刀正是几日前跟着林岚的下人,便招呼道。 林岚探出马车,见到一连串的轿子,道:“琏嫂嫂好不待见,这便着急走了,也不等等我们俩。” 凤姐心思玲珑,眼睛一转,脱口而出,“哪里能。下人见到爵爷府的马车,我们才出府的,也省得你上上下下的麻烦不是?探春、迎春来了没?黛玉呢?” 马车缓缓地驶在熙凤的轿子边。凤姐朝里头探看了几眼。 林岚道:“迎春跟着来了,探春、黛玉在府上照顾我爹呢。” “唉,你说说,这照顾姑老爷有丫鬟,俩姑娘的能做什么?还不如带来一起热闹热闹呢。真是。” 林岚呵呵一笑,他要不是这么说,估摸着凤姐这就敢喊人去爵爷府接人。 黛玉自然是想来的,有段时间没来荣府了,便想趁着这次机会过来见一见,林岚为了阻止,便让探春在府上陪着。探春都不去了,黛玉也没话说,只得暗暗生闷气。 宁国府虽然大门洞开,然而轿子依旧从西角门入。凤姐招呼道:“阿岚啊,下了马车记得跟过来喂。” 林岚连声应道,却让顺溜、傅小刀提着一大堆的礼盒,朝正门走去。 “爵爷不必到这里来,二奶奶吩咐了,您直接进去就是。”门子的耳朵也不聋,凤姐的吆喝早就传入耳朵中了。 林岚呵呵笑道:“那是琏嫂嫂开玩笑呢。今日我可是有要紧事在身的。” 一遍负责收礼的管事问道:“爵爷有什么要紧事?” “敬老爷生辰收贺礼,总得回些礼不是?这不,老太太吩咐了,让我协办这事情,礼我都带来了。” 两大幢礼盒放在边上,细看,里头被分成一个个的小礼盒,差不多巴掌大小。天凉了,林岚穿着件麂子皮袄,倒也暖和。 管事多嘴问了一句,道:“爵爷,这里头是什么东西?” “怎么?还怕我扫了宁府的颜面?你这是不信我呢,还是不信老太君。这里边的自然是配得上身份的好东西,外边买都买不到。” 管事赶紧闭了嘴,站在一遍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带着礼缓缓过来,道:“吾乃镇国公府上管家,贾公生辰,我家老爷特地吩咐带礼道贺。” 一遍的下人接了礼,道了几句谢,林岚从盒子里拿过一盒回礼,交给那管家,道:“务必交给国公,贾府的一份心意。” 管事一愣,“哦,好好好。” 当朝六公四王,虽然人未至,然而礼都到了。林岚将准备好的回礼一一差人带了回去。 不少亲自过来道贺的京师显贵,也都给了回礼。一遍的傅小刀看着林岚送礼的模样,有些不相信地问道:“莫不是这回礼里头是什么穿肠毒药?” “为何会这么想?” 傅小刀冷笑道:“您向来是不肯吃亏的主儿。这回来宁府撑场面,已经是给足了老太太的面子,还低三下四地亲自站门回礼,这不是您的性格。” 林岚呵呵一笑,道:“还是你懂我。不过啊,这里头的确实是好东西。” 说到此处,林岚便不再说下去,故意卖了个关子。 忽听到身后凤姐的叫喊声,“哎哟,我的新姑爷,这冷飕飕的,您怎站在大门口,这要是被夫人见了,非得责骂我的不是,赶紧回屋,都要开宴了。” 林岚抖了抖麂皮袄子,跟了过去。堂中迎春已经和诸位夫人聊得满脸羞红,见林岚来了,赶紧躲到了他的身后。 “怎么?被欺负了?”林岚见到迎春羞红的脸,坏笑道。 凤姐插嘴道:“我们怎会欺负迎春妹子,不过是问些有趣的事儿罢了。见她三缄其口的样子,看来是新姑爷教的好,都不与娘家人亲近了。看看,这姑爷一来就就躲身后了?” “哈哈。”堂上经历过人事的夫人、老爷们都跟着傻笑,。宝玉撇了撇嘴,呢喃道:“有什么好得意的,他在床上,说不定还不如我厉害呢。” 贾环原本是没资格跟来的,如今荣府人少了,王夫人也就带上这个庶子过来,权当凑数。 “二爷,什么厉害不厉害的?你会武功?” 宝玉一瞪眼,道:“小孩子插什么话。” 林岚呵呵一笑,这宝玉估计没少和袭人搞事,也不见袭人肚子鼓起来,估计荣府里头的男人都是窝囊废。 贾珍过来,说道:“敬老爹修道不出,大伙都落座吧。外宾由蓉儿招呼,咱们这里都是自己人,随意些吧。” 凤姐笑道:“咱们这贾府里头藏龙卧虎,老祖宗鹤发童颜,长命百岁,敬老叔修道炼药,没准儿还能羽化登仙呢。” 一边的人跟着哈哈大笑。论调动气氛,这里头还真是无人可与凤姐比肩。 “唉,对了,我们这新上门的姑爷,不知道可给咱老叔带了什么礼,拿出来瞧瞧?” 一边的贾珍说道:“来就来,带什么礼,这便见外了不是?” “倒是没什么大礼,听说敬老爷尚道,便带了张方子给他老人家。”林岚将一张纸递给了贾珍。 中道儿却被凤姐给拿了过来,说道:“与我看看,是什么仙方,能让姑爷当做大礼送与敬老叔。” 凤姐瞥了眼,说道:“哟,一水可化金。姑爷莫不是在说笑吧,这真金可不怕火炼,这方子居然说有水可化真金,莫不成这金子跟白盐似的,还能化在水里头?” 众人听凤姐口中之语,纷纷笑了起来,皆认为林岚的这张方子是个笑话。这金子要说熔了重塑,倒是可信,单说放入水中溶化了,这是打死也不信的。 “莫不是表兄来捉弄敬老叔的?” 林岚浅笑道:“信与不信,让敬老爷分辨就是。”(。) 第203章 王水 贾珍瞥了眼,见到林岚这么信誓旦旦的样子,便说道:“去,既然荣府姑爷都说了,就给送去,看看敬老爹他老人家如何说。” 堂内人坐下来。林岚、贾琏、宝玉等坐一坐,凤姐、王夫人、邢夫人等另开了一桌。过了好些时候,屋外才走来一眉清目秀的小生,“诸位太太、叔婶见好。” “哟,蓉哥儿来啦,过来坐。”贾琏招手道。 王夫人隔着桌问道:“你那媳妇儿的病好些没有?” 林岚听着,这贾蓉的媳妇儿,应该就是秦可卿了,便多了一耳朵听着。 一边的尤氏乃贾蓉之母,赶紧说道:“她这病也是奇。一日比一日懒,又懒得吃东西,经期更是两月未来了。” 邢夫人一惊,低声道:“莫不是有喜了吧?” “应该不是。以前大夫也是说有了喜,结果昨日冯紫英推荐了一个从学过的先生,过来瞧了瞧,说不是喜,是个很大的候症。开了方子,吃了一剂药后,这头晕倒是好些了,只是这别的依旧没好的迹象。”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都朝屋外望去。 一个瘦小的老头穿着道袍,头上一顶跟泡菜坛子似的帽子扣着,在两个道童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哪个……哪个是林岚?” “哎呀,太爷您慢着点,摔着了可如何是好。” 贾敬抖着手里的那张纸,说道:“哪个是林岚?” 宝玉上前,问道:“敬老叔这是怎了?莫不是这张方子有误,来骂人的?” 贾敬瞥了眼,看向林岚,问道:“你就是荣府里的姑爷?” “正是。” 贾老道忽然上前,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岚,说道:“快些告诉我,这水到底在何处?我炼丹这么多年,一直苦苦找寻可溶金之神水,你居然知晓,看来也是方外之人,先受老道一拜。” 屋内人懵逼了,这是上演哪一出。贾珍扶起自己的老爹,赶紧道:“爹何必行此大礼。林爵爷是咱们自己人,既然知晓这水,必然是拿得出来,您别如此激动,是吧,贤弟?” 林岚微微一笑,说道:“我手头便是有一瓶王水,乃是当年一位云游道人赐下,您若是有需要,可以……” “买,花多少银子都要了!” 凤姐抖了个激灵,赶紧说道:“买什么买,敬老叔尽管拿去便是,想必新姑爷也不会介意。” 林岚呵呵一笑,暗道这凤姐也是好算计,说道:“这王水给了敬老爷倒也无妨,只是当年这道士还传我些道家秘术。敬老爷也明白,这样的东西,可是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若是轻而易举的得来,这修道之心难免有些不坚。” 贾敬心思哪里还在这上边,说道:“是这么个理儿。珍儿,让管家支五千两银子来给林岚,这王水我连水带方子都买了。” “这……” 几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贾敬出手如此阔绰,一下就给五千两银子。 见到贾珍一脸难看样,贾老道眉头一皱,道:“怎么?难道这府上我说话不顶用了吗?还不给我去拿银子。” “这个,方才林姑爷也说了,这王水是一游方道士给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银子算什么。孩儿只是想,万一这王水是假的,岂不是坏了咱们家的和气?” 林岚说道:“今日敬老爷生辰,晚辈自然带了这王水作为贺礼,送给您老。”他朝屋外招了招手,顺溜拿着个瓷罐小心翼翼地跑过来。 “能不能溶金,一试便知。” 贾敬精光大放,说道:“来来来,拿锭金子来,我要看看,这王水究竟有没有此等奇效。” 黄金稳定的化学性质以及稀有量,历来被堪称是贵重的货币。同时,方士炼丹也希望将黄金溶于丹药之中,只可惜黄金太难融化,即便是温度足以达到那个温度,其他的丹方配料早就烧得一干二净了。 当贾敬得知林岚手头上有溶解黄金的王水时,才会露出如此惊容。这是历来的方士所追求的东西,别说五千两,五万两银子他都肯出。 “金元宝来了!” 贾敬拿过那三两重的金元宝,打开了瓷盖,将金子投入了水中。 凤姐捂着鼻子,道:“这水咋这么冲鼻呢?” “诸位莫要靠得太近了,此水能溶金银,皮囊之躯,亦可溶之。” 林岚的一句话,吓得原本凑近了看的凤姐、贾蓉连退几步,有些忌惮地看着那瓷罐里头的金元宝。 贾敬一直盯着这瓷罐子,见到里头的金元宝真的就慢慢消失不见了,大惊道:“神水!真乃神水!林岚小友,一定要将这王水的方子卖与我。” 林岚呵呵一笑,道:“这个自然没问题。钱财本乃身外之物,不过为了显示敬老爷您的诚信,收点银子为难我们这些晚辈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周围有些心思的人笑得这叫一个尴尬,合着收了银子你倒尴尬了。 林岚瓷罐子合上,郑重地交到贾敬手中,道:“敬老爷可喝不得这溶了金的王水。” 还在想着长生不老的贾敬以为神丹将成,听林岚这话,忽然一愣,问道:“为何?” “之前晚辈就说了,这王水可溶金银,亦可溶皮肉之躯,别神仙没做成,反而一命呜呼了。”林岚自然要提前提防一声,免得贾敬到时候一命呜呼了,把罪过赖在自己身上。 贾敬一愣,道:“那该如何是好?” 林岚说道:“今日是您老的寿辰,咱先不说这个,不如坐下来吃点东西,如何?”这宁国府金银堆积如山,既然还欠着银子,林岚自然要想些门道赚点钱花花,这修道的贾敬成了他下手的最好对象。 贾敬罢了罢手,说道:“我早已不食这些五谷,你们慢用吧。林小友他日一定要上门,哦,不,老夫他日亲自登门拜访。” 屋内人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个修道修疯了头的贾敬,奈何人是宁国府最大的家长,他想干什么那就得遵照着办。(。) 第204章 尤物可卿 见贾敬走了,众人才坐下来。凤姐半酸不酸地说道:“新姑爷真是好本事,居然寻得到如此神水,都说修道之人钱财不可缺,这一挥手就是五千两,真是阔气。” 林岚朝对桌的凤姐拱手笑道:“琏嫂嫂莫要取笑我了。这五千两银子怎么转,到头来还是入您的口袋。” 王夫人脸色一变,贾琏也是狐疑地看着王熙凤。 今日已经够震惊的了,没想到林岚这句似是而非的话,更让人浮想联翩。凤姐眉头一挑,道:“姑爷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 林岚哈哈一笑,道:“琏嫂嫂莫要误会了。当初林府修缮爵爷府的时候,荣府出了五千两银子,定然是在您账上的。这林家的府邸,哪好意思让荣府出钱,这敬老爷的五千两银子,即便是我得来,也是归还荣府,这不就是入了嫂嫂您的口袋?” 林岚这么已解释,诸人皆松了一口气。 凤姐眉头一松,大笑道:“唉,姑爷您这么说就是了,真是吓坏嫂嫂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有什么撇不清的关系呢!” 众人皆哄堂大笑。 林岚眼珠子一转,道:“之前敬老爷不在时,听嫂嫂和夫人们谈论,似乎有个得了怪病的女子?” “是呀,说起来应当是你远房表侄媳儿呢。怎么?” “之前不是说了,那游方道士见我根骨奇家,除了些方子,还教了我些道术,里头就有些治疑难杂症的,若是有需要……” 尤氏一喜,不等凤姐开口便道:“那感情好呀,我这媳妇儿可愁死我了,爵爷若是有这本事,自然瞧瞧去。” 一边的贾珍眉头一皱,说道:“那位张先生都看过了,不必再看了吧。” 凤姐嘻嘻一笑,道:“珍大爷说的哪里话,这病又不怕瞧坏喽。让林姑爷看看,把把脉,兴许还真能瞧出了来。” 贾琏道:“是啊,林姑爷也不算外人,有什么好遮掩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 众人都这么说了,贾珍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自己的儿媳病了,他这个做公公的百般阻挠看病就显得又些不厚道了。 吃过了庆宴之后,凤姐、林岚等便在尤氏的带领下,朝后院走去。 “我那儿媳嫁入宁府来,聪明伶俐,喜爱的紧,没想到遭了这么个怪病,林姑爷若是能治好,一定厚谢。” 凤姐帕娟一招,道:“尤姐姐就莫要挤兑咱姑爷了,走走走,进去看看。” 宝玉也匆匆跑了过来,“我也得看看。” 凤姐一愣,道:“宝爷你进去做甚?” “就是看望看望。”宝玉说道。 林岚瞧这一大家子,各有心思,活着还真是累。屋子里有股子药未,丫鬟端着汤药碗出来,朝几人一礼。 “如何了?” “回太太的话,少奶奶刚喝了张大夫开的药。” 尤氏点点头,与林岚、凤姐进屋。 听到有人进来了,床上的女子坐了起来,脸色憔悴地望过来。 “躺着便是。这位是荣府你政老爹、赦老爹的新姑爷。” 尤氏边说,秦可卿边问好。宝玉和凤姐是熟识的,只是林岚倒是面生。 尤氏道:“林姑爷,您给看看。” 林岚坐在离床三步的地方,瞧了瞧秦可卿憔悴的面容,这妩媚的姿色的确让人心动。 “病了几时?” “三月余了。身子总是无力,经期不来两月多了。”秦可卿侧着身子,双脚并着弯曲,一副慵懒的样子。 林岚问道:“之前大夫瞧过,说是有喜了,前些日子张大夫如何说的?” 秦可卿嘴唇有些微颤,说道:“之前大夫开的是安胎的补药,张大夫瞧过后说不是有喜,是臆症。重开了药房,现在按他的药方喝着,头倒是不晕了,身子却总是无力。” “药方呢?可否与我看看?” 尤氏说道:“张先生说是祖传秘方,未曾留下纸方子,药是回春堂每日送来的。” 林岚点点头,说道:“你们都出去。” “啊?” 林岚道:“我施法时旁人见不得,不然就不灵验了。” 凤姐和尤氏互看了一眼,不过她们在外边也不怕什么,便道好。宝玉却不愿,说道:“这怎行。可卿与你独处,岂不是要遭人闲话?” 林岚笑道:“什么闲话?” 凤姐拉扯着宝玉,道:“就是,有什么闲话可说的。再说咱们都在外头,怕什么。” 宝玉有些不甘心地与凤姐、尤氏走出了屋子。 “你有什么要说的没有?”林岚问道。 秦可卿一愣,不知道林岚想问什么,便摇摇头。玉手托着额头,提不起什么精神来,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有苦衷吗?” “苦衷?不知道林姑爷是什么意思?”秦可卿眼眸一闪,不解地问道。 林岚看向眼神酥媚的秦可卿,咳了咳嗓子,说道:“你公公比你夫君厉害吧?” 秦可卿脸色一变,黛眉皱着,身子稍稍坐直了,问道:“你胡说什么!” 林岚轻笑道:“这破事与我无关,我也懒得管。你自重便是,这汤药喝得喝不得,肚中有喜没有喜,你自己最是清楚,别到时候成了替死鬼。” 言尽于此,林岚便不再说什么,起身推门而出。还在说叨之前那王水的两人忽然见到林岚走出来,便道:“这么快?林姑爷可看出什么毛病来?” 林岚笑道:“张先生说是什么便是什么了。”秦可卿看上去并不像是被强迫,那和贾珍的破事,估计也是半推半就,这事情林岚没兴趣去管,天下这么大,你情我愿的事,林岚何必插上一脚,点到便好。 凤姐也是嘀嘀咕咕,这施法也没施出个什么名堂来。 林岚说道:“敬老爷承诺的五千两银子琏嫂嫂料理便是。这王水的方子,我会交给敬老爷。爵爷府的款项,算是一笔勾销了。” “姑爷真是见外,这些小钱算得了什么。” “算的,当然算的。” 林岚呵呵一笑。 银子事小,将来借题发挥,那就事大了。(。) 第205章 生意上门 贾府里头的那筐子破事,说实在的,林岚真的懒得去管。宁国府的生辰宴一结束,林岚就带着顺溜、傅小刀回爵爷府。 “少爷,那个送的回礼到底是啥?” 林岚呵呵一笑,道:“当然是赚钱的好东西。” “既然是赚钱的好东西,怎送给那些不相识的人?”顺溜的小气劲儿是跟林岚学的,能自己占的便宜,绝对不给别人占了去。 林岚说道:“京师哪些人最有钱?咱们东西要打开销路,自然是找那些不在乎钱的勋贵之家,来钱快咯。” 回礼之中,装的自然是这些日子研制出来的香皂了。一些猪油、烧碱,在锅里捣鼓几下,差不多就成了,添上些陈皮,让没有香味的肥皂带着些清香,便是最好的洗手、洗衣佳品。 傅小刀隔着车帘,笑道:“我就知道,爵爷从来没有白送的东西。” “呵呵。” 迎春在马车上有些糊涂了,问了问司棋怎么回事,司棋也不清楚。她扯了扯林岚的衣袖,道:“官人,什么回礼?什么赚钱?我都糊涂了。” 林岚将宁府食盒里的绿豆糕塞进了迎春的小嘴之中,嘻嘻笑道:“这事儿,你别管。操心的事还不够多吗?” 迎春脸一红,不自觉地往那处想去了。那方面,她真的架不住林岚这头疯牛…… 马车到了府外,林岚下车,扶着迎春下来,便见到探春带着丫鬟站在府门等候着,眉头一皱,道:“你在这里等着做甚?天这么冷。” 探春站在风口,发丝有些乱了,咬着下唇,倔强地说道:“贾管家探亲去了,怕你们回来,敲门下人没听见,就等在这里。” 林岚心一暖,不管贾政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将女儿嫁给了他,但是至少探春的心思不坏,或许有那么一点想证明自己,有些要强,然而她毕竟是个女子,需要的还是关心和一个依靠。 他握了握探春的手,将披风摘下来,盖在她身上,说道:“那派个下人来等就是,你是林府的少奶奶,这样子等着像什么样子,还把自己冻得这么凉,也不穿件披风。” 探春的手就这样攥在林岚温暖的掌心里,低着头,脸颊有些发烫地听着林岚的责怪,心里却暖暖的,仿佛嘴上的埋怨,到了心里就成了蜜一样甜。 身为庶出的女子,在偌大的贾府里,地位自然成了探春内心深处自卑的源泉。嫁入林府之时,比较迎春,两人的身份没有丝毫的差距,这才让她有了想争取的动力。她亲近王氏,博取各方姨娘的欢心,与黛玉交好,然而林岚成日与迎春成对进出,自然是对她最大的打击。 如今林岚的这一举动,则是让她感觉到,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迎春轻声说道:“官人,我可架不住你。要不今夜你去三妹哪儿?”声音虽然轻得跟蚊子似的,然而还是传入了探春的耳朵了,那头埋得,简直要缩入披风里头去了。 林岚清了清嗓子,手摸了摸探春的修发,笑道:“晚饭多吃点。” “……” 探春反咬着嘴唇,心里暗道:还是嫌我不够大! …… …… 日子终于有了些起色。无债一身轻,这用自己的银子修得府邸,住着都舒坦。 晨儿起来,林岚便见到王氏坐在堂上,便过去请安,问道:“娘一脸愁容是为何?” “这家里人多起来,每天出去的银子也多起来。以前在揚州,你爹还有俸禄,如今……总不能坐等吃山空吧?”王氏摇头叹道。一大家子养起来,的确是费钱。 林岚问道:“爹身为巡盐御史,这老本应该吃不完吧?” 王氏摇摇头,说道:“当初仕途不明时,你以为如何进的三弦阁?你那贾府的岳丈不帮忙,都是你爹用银子铺的路。这里塞钱,那里送银两的,最后却喝出了事来。” 王氏提到此处,又哭哭啼啼起来。 林岚自然明白,护官符护官符,靠银子来保官位,这也无可厚非。如今林如海成了这般光景,也没有人会去搞他。 京师的位子就这么多,林如海要挤进去,势必有人要挤出来,当初贾府的不动声色,则是让那些人错误地以为,林如海成了贾府的弃子。 林岚安慰道:“娘放心就是。爹如今在家安养,银子的事情,交给我便是。” 王氏抹了泪,道:“可别做些出格的事,以前有你爹护着你,如今虽然你封了爵,光宗耀祖了,可别得不偿失。” “岚儿知道。” 贾府的别苑,林岚当初与凤姐说了,另有他用,凤姐也是欣然答应,这别苑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借给林岚当做个人情。 到了晌午,别苑外站了一堆人,已经有些不耐烦地走来走去。见到马车驶来,才叽叽喳喳地说道:“我是北静王府的管家,昨日那个香皂,给我来五十份!” “东平郡王府,要一百份!” “镇国公府上,也要一百份。” 一堆管家像是菜市场似的,挤在马车边上,生怕落后了,买不到主子吩咐的东西。昨日带回去的回礼,原本以为是个什么不起眼的东西,没想到居然引起了这么巨大的方向。 在这个落后的年代里,手上沾了油腻的污渍,用水洗,用不擦,总来得不舒爽。 镇国公最爱手撕鸡,吃得满嘴是油不说,衣服上都是油渍,结果用了那香皂,不但手洗干净了,就连衣服上的油渍就不见了,比那皂角管用多了。 林岚见到打开了销路的香皂,也就不着急了,说道:“先回吧。现在香皂量少,等过些日子再来买。” “小爵爷通融一下可好,我家王爷一定会记着这份人情的。” 林岚笑道:“真是抱歉了。实在是存货稀少,昨日作为回礼已经送出去了一大批,三日,只要三日之后,你们再来买就是。” 听到林岚都这么说了,这些府上负责采购的管家也只能叹了口气,扫兴而归。 “记着,三两银子一块香皂。” 镇国公家的老管家差点一个跟头跌倒在大马路上,这他娘的也太黑了吧!(。) 第206章 花样翻新 什么叫做奇货可居。 这些管家虽然都是大户人家来的,但很有钱指的是他们身后的主子们。三两银子一块肥皂,三两银子啊!三两银子够普通人家活一年了,就是他们这些管家,月钱也就三两银子一个月,一块用来洗手洗衣的香皂,居然要三两银子一块! 然而他们只能是黑着脸离去,因为这个神奇的玩意儿,谁都没见过,谁都没用过,效果却出奇的好。这些王公贵族们自然也是对这好用的香皂极为感兴趣。 顺溜见到这散去的买主,哭丧着脸,说道:“少爷,一笔买卖都没做成啊。” “放长线钓大鱼懂吗?去,拿上点银子,去买些香料、牛奶,再去药店买些气味芳香、性温的补药。” 顺溜翻了翻白眼,呢喃道:“牛奶、草药、香料……”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林岚这是要干什么。 林岚自然是要让这些普通的香皂增值了。制作好的成品肥皂自然有,但是林岚可不满足这些,对于那些有钱的勋贵来说,三两银子一块香皂还是五两银子一块的香皂,几乎没有任何差别,既然如此,林岚何不多花点小钱,赚更多的大钱呢? 别苑里的肥皂液还在不断加工熬制,一个不速之客却乘轿而至。 贾珍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出门相迎的林岚,说道:“林姑爷别来无恙啊。” “原来是珍大爷,里边坐。” 林岚估摸着,昨日那番话,秦可卿怕出什么幺蛾子,便告诉了她的好公公,不然这个时候,贾珍也不会带着一副死爹样过来找他。 “珍大爷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他与贾珍也就一面之缘,这样的远亲戚,而且是在女人裙子下思考问题的禽兽,他自然是懒得多说什么。 “昨夜我那儿媳与我说,林姑爷施展了什么道术,可是看出什么名堂来了?”贾珍敲了敲边鼓,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岚笑了笑,说道:“倒是没什么大毛病,就怕遇到不想好好治的大夫。” 贾珍嘶了一口凉气,眯缝着眼,将头低下来,说道:“林姑爷,有些话,乱说出去可不好。宁荣二府……” “一荣同荣,一损俱损嘛,我懂的。”林岚呵呵一笑。 “既然你知道,这件事情就莫要插手了。” 林岚眉头一挑,道:“那位张大夫明面上开了张活血养气的补方,这暗地里给她喝的,是流胎的药方吧。” 贾珍手中茶盖重重地扣在茶盏上,声音更加低沉了,喝道:“这事,说了你莫要管!” “呵呵,珍大爷还真是疼爱儿媳有加,也不怕喝了这个药,你那儿媳一命呜呼?” “胡说什么!张大夫说此乃祖传秘药,不会有半点差池。” 林岚心里暗笑,这不就自己变相承认了嘛,看样子,还真是有什么不伦的关系,装作没听明白地说道:“他说没差池您就信了?万一吃死了人,这事情要闹到衙门,兜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那就得一损俱损喽。” 贾珍胸口一团怒火,见到林岚如此调侃,喝道:“莫要以为你封了个不入品的男爵,我就不敢动你!” “宁国府上的事情,我说了,我懒得搭理。你若是觉得我会多嘴说出去,那就请便吧,没那个闲心雅致,说到底,我不过是荣府的姑爷,与宁府没半点关系,也不必再来寻我。” 贾珍哼哼道:“既然如此,昨日何必捅破此事!还有,你怎知……”话说于此,他便不说下去了,一副“你懂的”的样子。 林岚呵呵一笑,道:“我说了,我会道术。” 贾珍有些怀疑地问道:“那你的意思,这药方子有问题?” “不仅有问题,还会吃死人。” 贾珍哗地站了起来,脸色凝重地说道:“告辞!” 林岚咂摸着嘴,这一大家子,男的不是窝囊就是荒***的勾心斗角,还真是贵圈乱事多。好在他“慈悲为怀”,将沉默寡言的迎春和尚幼的探春给救了出来,黛玉也免受那份苦。 儿子走了,爹又来了。 贾敬得了王水的秘方,连夜赶制,这溶金的水是制出来了,可那强大的腐蚀性让他难以当成药引去送丹药入腹,去了爵爷府找林岚,听说在贾家别苑,便特地赶过来。 没等林岚出门迎接,自己穿着道士袍子跨进来。 “林小友啊,林小友。” 林岚一愣,这老道怎么过来了,便起身道:“敬老爷,您怎么来了?” “还不是林小友您的那王水,如今溶金仙水已经制成,按照不死仙丹的方子,丹药得和这仙水配合服下,只是这仙水太过烈,喝下去只怕神仙未做成,命就没了,您受过高人指点,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林岚觉着这贾老道炼丹真是炼到了痴迷的程度,便说道:“早给您备好了。”他料定贾敬会来,特地给他备好了适合他的“神丹”。 “此乃白玉丹,有洗髓之效。如今其他服用的丹药停一停,明日用热水化开,喝入腹中。会有洗髓之效,等到了一定时日,便可服用这仙水了。”林岚装神弄鬼地说道。 贾敬如获至宝,赞道:“妙哉!遇林小友,此乃我命中贵人!不知这丹药价钱几何?”看着盒中百八十粒的丹药,贾敬也知道就这么平白拿走,显然是不厚道了,更何况今后还得有求于人。 “本来你我都是修道之人,同门何必言谢,不过敬老爷修道心诚,一颗五十两银子,您看合适不合适?” 对于坐拥金山银山的贾敬来说,宁国府上无长辈,又无兄弟争家产,这区区几千两银子,不过就是毛毛雨,比起他的修道大业,当然是不足为谈。 “好好好。我会命管家将银子送到林小友府上。昨日生辰,老道才从道观赶来,今日要回都外的玄真观修道,若是有什么要事,只管来找我便是。” 经过昨日溶金仙水一事,这贾敬已经对林岚身怀道法的事实深信不疑,如今又拿出了这白玉丹,若真有洗髓之效,估计一个月之后,他都要拜入林岚门下了。(。) 第207章 生财之道 别苑之中,傅小刀捏了捏那所谓的白玉丹,狐疑地问道:“这真有洗髓的功效?” “骗那老道的,你也信?”林岚哈哈笑道。 傅小刀闻了闻,忽然想起什么来,道:“这不是和里头那些肥皂一样嘛!用来洗手洗衣服的,您这坏心肠,竟然让这老道当丹药吃,不怕吃死个人?” 林岚将绿豆糕塞入嘴中,笑道:“你懂什么。我这是在救他性命。这老道炼丹吃丹,都是毒物,这肥皂吃下去没什么要害,给他洗洗肠胃,等个把月后,他反倒是容光焕发了,你信不信,他还要来说是神丹呢。” 傅小刀道:“巴掌大的肥皂您卖五两银子,这拇指大的肥皂您翻了十翻,是不是有些不太厚道呀?” “我这是救人性命,懂个什么?”林岚笑道。这从贾老道哪里,林岚已经刮来了一万两银子,这往后指不定还有送钱的地方,他可舍不得贾老道就这么炼丹吃死了。 在京师没钱寸步难行,林岚自然得让爵爷府里头富裕起来。 顺溜跑进来,说道:“少爷,那些王公府里头的管家都来了,急吼吼的要买这肥皂呢。” 林岚笑道:“走,咱们出去看看。” 镇国公府上的管家已经急得在抓头发了,见到林岚走出来,便道:“林爵爷,这肥皂有货没货,没有货的话,在哪里得到的,您也指个地方,我等好买去。”去污神器,对于镇国公牛清来说,绝对是吃手撕鸡的必备神器。 林岚笑道:“早就准备好了。诸位里边请。” 二十几个管家站在院子里头,看着桌子上一盒盒的香皂,问道:“这怎还有如此多的种类?” 林岚说道:“诸位都是大户人家的管事,也知道你们的主人家对东西的要求高。这是我特地搭配的套餐,供你们挑选。”他看了眼顺溜,接下去的事就交给他来介绍了。 顺溜是制作这批香皂的人,自然十分熟悉地介绍起来。 “来来来,诸位听好了。这一款,是给府上老夫人,添加了人参精华,长期用这个洗手,可使肌肤光泽鲜亮。” “哦?有如此神奇?” 北静王府的管事觑了一眼,喃喃道:“我怎不信呢?” “你若是不信,喏,看到墙角那头的麻袋没有。那里头的肥皂,三两银子一块,您随意挑随意捡。” 那管家一听便耸了耸肩,决定还是继续听顺溜吆喝下去。去那里头挑肥皂?堂堂北静王府,丢不起这个人! 顺溜继续道:“这一款,是给府上年轻貌美的姑娘夫人们准备的,添加了香料、牛奶,长期用之,可令肌肤亮白,青春永驻。” “这一款……” 顺溜罗里吧嗦地将五款香皂都给介绍了个遍,反正是净挑好的说。等说完了,那些管家也听得烦了,道:“就说这多少银子一盒吧?” “每盒五块,三十两银子一盒,不二价。” “什么?这么贵!你这是要坐地起价?” 林岚见到一群管家要闹事的样子,起身说道:“买卖上的事,向来是你情我愿。若是嫌贵,喏,麻袋里头,三两银子一块,自己挑去,别站在这儿打扰贵人们挑香皂。真是,这些香皂若是不好用,尽管来找我便是,这般碎碎念的多丢身份。” 管家们一脸阴沉,感情不是花您的钱,咱们都是掏银子给您赚,您自然不丢这个身份。 虽然有些人小肚鸡肠抠搜惯了,但是在这个主家的面子上,绝对不容失分,去麻袋里头挑三两银子的,多丢人。 “包起来!每一个我都要三份!”终于有些挥了挥手,先买回去再说,若是主子们不喜欢,大不了再来退钱。 “镇国公府,前两种各要十份!” “北静王府,来二十份牛奶香皂!” 顺溜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下人们将货源源不断地送出来,一边收银子,一边将那些包装好的香皂帮着送出府外。 林岚数着手头的银子票子,这短短半天工夫又是五千多两银子进账,这样的赚钱法子,若是让京师的货商看见了,估计得气得昏过去。贾府一个庄子一年的租子,也就这个数目,林岚一天的工夫,就卖了这个价钱,真的是白瞎了。 傅小刀看着屋里堆着的银子以及林岚手里头的银票,也觉得不可思议。“您这在别苑呆了半天,就进账了一万……一万多两银子?” “怎么?不行吗?”林岚将银票往怀里一塞,准备回府抱媳妇去。 傅小刀有些不能理解,说道:“刚刚顺溜说的那些,真有这么神奇的功效?” 作为监工的顺溜嘻嘻笑道:“都是唬人的玩意儿,这肥皂里头加了些少爷调配的甘油,效果都一样。这天冷了,皮肤容易开裂,用这肥皂洗了,有保湿的效果。至于什么人参、香料什么的,纯粹是障眼法罢了。” 林岚哈哈大笑,怀里揣着银子,这心情自然大好,说道:“拿上几盒带府里去。这里交给下人管着便是。” 麻袋里头的半成品,那些心高气傲的勋贵之家,自然不会稀得去用,这么一小包装,掺了点东西,卖的价钱翻了一番,这才是林岚想要的效果。 在这个平民吃不饱饭的时代里,除了这些有钱人,谁还会去关心自己的手、衣服干净不干净,凑活过就已经很不错了。也只有那些闲着没事干的人,才会有如此闲钱,来买林岚的香皂。 探春和迎春正还和王氏说着将嫁妆里的首饰当了去,林岚便回来了。见到一人捧着一首饰盒,便明白了事情原委,笑道:“我这爵爷还没穷到要将夫人的首饰给当了去的地步。娘,这银票您收好,应该能过上一些日子。” 王氏讶异地拿过一大堆银票,“这……你去找荣府的人了?” 林岚笑道:“我说过,银子的事情交给我便是。这个家,娘亲操持好就行了。” 如果让王氏知道,给她的两千两银子,还仅仅是一部分,今日林岚卖肥皂赚得一万两银子,估计得晕过去。(。) 第208章 丧雪 初冬的雪,落下来。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蒙着一层阴翳。冷风飕飕地穿堂而过,将几个破篮子吹散开去。地上的雪积了起来。 爵爷府里头的树杈,成了一束束的银条。这一日,林如海坐在椅子上,身子已经没多少分量的他,看起来就如同一具干尸,套着宽大的棉衣都显得单薄。今日他穿戴得很整齐,黑色的袍子上,银纹寿字,显得十分复杂。 堂上只剩林岚和他两人。林如海今日特意要起身来堂上坐坐,即便是点了三四个炉子,这堂上还是冷得很。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压抑,林岚便笑道:“前些日子赚了些小钱,如今爵爷府里头吃喝不愁,爹您也不必担心什么。” 林如海声音沙哑地说道:“你在金陵捣鼓那个布庄的时候,我就知道,这辈子林家是不愁银子花了,只是你得明白,底子不稳,你做的这一切,都容易被人像摘花一样轻易地夺走。” “爹放心便是,如今林府已经不是那个还需要到处求活路的林府了。” 林如海欣慰地点点头,说道:“你知道最让为父满意的是什么吗?” “什么?”林岚看向林如海那沧桑的脸庞,发觉今天的林如海很释然。之前王氏和各房姨娘过来一个个问好,黛玉、迎春和探春也纷纷过来请安。 林如海笑道:“当年我娶了黛玉的母亲,这一次,你更加争气,一下去娶了两个贾府的姑娘,也算是脸上有了光彩。” “爹过奖了。” 林如海看着堂外飘着的雪,虚弱地说道:“好大的雪,当年登科及第那一年,也是这么大的雪,那时候血气方刚,一点儿都不冷。我们几个金榜题名的,互相拿着酒壶,在雪地里吟诗高歌,那种酣畅淋漓,这辈子都没有那么痛快过。” 他的眼睛盯着院内的雪景,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 “爹那时候欢喜着,自然不觉着冷了。” 林如海笑而不语,低头眯缝着眼,过了很久,又抬起头来,脸色憔悴地说道:“之前你不问过,咱们林家的祖坟在姑苏,为何你那大父的坟在揚州吗?” 林岚点了点头。 “当年有个游方道士,路过林家祖宅时算过一卦。爹坟跟儿走,家世代代兴。你那祖父死的时候,我正值揚州知府任上,便埋在了揚州。后来真的就灵验了,直到几年前,才把你祖父的棺木迁回姑苏,揚州那祖坟也就成了空冢。如今咱们林家落户在京师,你又封了爵。我死的时候,记得把我埋在京师,让爹看着你。” 林岚迟疑道:“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好?”落叶归根,这样的思想下,客死他乡无疑是一种看起来悲惨的结局。 林如海笑道:“埋在京师,让爹看着你。等那一日,你也累了,想回姑苏歇着了,就带着爹一道回去,让爹护着你归家。” 皇鸣寺的钟声响起,犹如归家的信号。 当! 当! 秋收冬藏,万物轮回。今日的钟声,格外悠扬。 “让爹看着你……”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林如海眼睛一斜,看着那堂外的雪景,慢慢地合上了眼睛。林岚看着那穿戴整齐的黑色寿衣,林如海仿佛有预兆一般,就这样等候着死亡的到来。 林岚走过去,将林如海的袖子拉直了,缓缓出了堂,站在院中看着这茫茫的雪景。风雪迎面而来,落在发梢,落在眉上,逃不过的,终究还是个死字。 王氏领着全家内眷闻讯而来,在堂中跪拜哭泣,一时间,这漫天的雪,仿佛成了无尽的缟素,盖住了整座爵爷府。 林岚喉咙动了动,神情严肃地说道:“贾管家,通知荣府。” “是。” “二丰,协理我娘办好丧事,白烛白布什么的,你置办就是。” “是。” 府上一应仆人在林岚井然有序地吩咐下,开始操办起来。 英莲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满头是雪的林岚,将伞靠了过去,“林大哥……” “我有些累了,扶我进屋去休息。”丧亲之痛,让林岚有些麻木,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之感。即便之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天都暗了下来。 他是林家的家主,这一刻,真的就是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他来哭。但是他必须休息片刻,夜里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处理。 “哦。”英莲的个子恰好到林岚的肩膀,扶着林岚的胳膊朝后院走去。 到了厢房外,林岚说道:“灵堂布置什么的,一切交给贾管家主持就是。天黑之前,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可以吗?” 英莲含着泪点点头。她明白,这个时候的林岚内心是什么感受。甄士隐出家的时候,她都哭成了泪人儿,更何况如何林如海故去。 林岚有气无力地抬起脚,跨入了厢房里,衣服都没有脱下,便将棉被往身上一裹,闭眼睛睡了过去。 …… …… 爵爷府报丧的下人,将消息传到了荣府。 坐暖炕上的贾母一听,也是抹泪叹了几声。闻讯而来的王夫人、凤姐等几个,也哭啼了两声,连声道没有享福的命。人一没了说辞,就把什么都往命运上去说叨,反正谁也不能说这和命无关。 贾政换了件黑色的棉袍,在丫鬟打着的黑伞下走入了荣庆堂。 “母亲节哀。” 贾母拿着帕巾擦了擦,说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海是我女婿,如今亲上加亲,成了你亲家,他这一走,我也心酸。林府办丧,我去了怕是要昏在那里,你去办理就是,礼数上莫要失了礼节。” “儿子知道。” 贾母又道:“黛玉丫头若是太伤心,你劝劝林岚,将她带到我身边来。我是她外祖母,好歹也带回来见见,安慰安慰。” “是。” 贾政抬头,转身离去。抄手游廊上的鸟笼已经收到了暖阁里,贾政站在廊前发了好一会呆,直到贾琏和宝玉过来。 “二叔。” “爹。” 贾政说道:“你姑父走了。东西已经派人买好了,你们俩代表荣府送过去,莫要失了礼,该披麻戴孝的就披麻戴孝,林家子嗣少,你们过去充充数也好,若是林家还要人,环儿和琮儿也过去就是。” 宝玉虽然不愿意,但也不敢违抗,只得称是。(。) 第209章 变天 大雪让京师成了一座冰雪之城。大雪封道,皇宫之中,每隔一个时辰便有小太监拿着扫帚,将道上的积雪扫去。 行燕夹着锦盒入宫。身为内务府总管,年底多少要将皇亲国戚、宫内宫外的账务之事,向皇帝禀报一下。 御书房安了暖炉,进了屋子,行老的身子顿时有了知觉。 “圣上,千里镜已经在林爵爷指点下改制完毕。” 赵涵拿起那两根手指粗的千里镜,把玩了几下,说道:“批量赶至,送外边关重地。” “是。” 赵涵瞥了眼锦盒内的块状物体,眉头一挑,道:“此为何物?” “最近京师很火爆的洗漱品,手中有油污,用它洗之,便可去之,手留余香。微臣试了,效果奇佳,又送到太医院,试之无毒,故呈给圣上您。” “比皂角还有用?” 行燕说道:“此物泡沫丰富,用之爽滑,洗后手留余香,的确是奇物。” 赵涵眉头一挑,说道:“那朕倒要试上一试。去,打盆温水来。” “喏。”小太监出门,赶紧吩咐屋外候着的太监过去打水。 赵涵把玩着香皂,又在鼻尖闻了闻,说道:“这东西之前未见,是何人发明?” “敕造司,林爵爷。” 赵涵会心一笑,道:“朕还真是寻对了人。” 行燕说道:“不过这配方老臣不知,林爵爷是私自行事,在京师兜售,这一块香皂,得卖三两银子。” 砰! 赵涵将那香皂扔在桌上,笑骂道:“他还真敢卖?岂有此理!朕的百姓饭都吃不饱,这三两银子买个洗手的玩意儿,能买多少粮食!” 行燕躬身一礼,道:“然而销量出奇的好,听说京师的王公贵族都纷纷抢购。”他没敢说这三两银子的还是最便宜的,那精品盒装的,折算下来,还得五两银子一块呢。 “看来他们比朕富有啊……”赵涵眯缝着眼笑道。 小太监端来了水。赵涵起身,将手打湿了,问道:“这东西怎么用?” 行燕一愣,说道:“圣上只需放在手心搓几下就是。” 赵涵照着搓了几下,呢喃自语道:“唔,确实很爽滑。” 在清水里洗了洗后,他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干布,擦拭了一下,讶异道:“还别说,这手真是舒服了不少,也不干了。奇物,真是奇物!这银子花的不亏!” 行燕有些无语,刚刚还说这不值当,现在又……这话自然只能在心里想想。他说道:“依微臣之间,若是能得到配方,不失为内务府增加宫中银两的手段。” 赵涵点点头,说道:“恩。宣林岚入宫,这事,朕来开口就是。” 行燕说道:“现在恐怕不行。” “为何?” “林如海几日前病逝,林家在治丧。” 赵涵开了半扇窗子,眺望茫茫雪景,说道:“传朕旨意,追封揚州巡盐御史林如海观文殿学士,谥号文忠。” “遵旨。” 行燕犹豫了片刻,又道:“还有,林爵爷好像对这火铳药引一事,很懂行的样子。” “嗯?” 风雪扑面出来,赵涵的眼睛眯缝起来,外边变得模糊起来…… …… …… 爵爷府治丧,最先送来的乃是太傅府王言亲自手书挽联。 “门外奠云聚,堂中悼念多。”不多评论功过,一副很工整的挽联。似乎这么久以来,还是王言第一次放下身段,来和林家有明面上的接触。 林岚眯缝着眼,自从来到京师之后,他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王言的一举一动。内心没有丝毫波动地将那挽联丢在一边的花圈上,对太傅府的管家说了几句谢词,便打发回去了。 一炷香之后,宰辅杨为理派人送来花圈、挽联。 “良操美德千秋在,亮节高风万古存。” 这一联,被有心之人传遍了京师,惊起了不小的波澜。当朝文臣之首的两位,都送来了挽联吊唁,这是何等风光!尤其是杨为理这一联,更是标榜有加,哪有上司为下属这般称赞的。 送挽联来的是倪先生。 林岚亲自相迎,比起半年前,倪先生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大雪天不过在长衫外披了件大皮衣。 “节哀顺变。” “多谢了。”林岚说道。 倪先生将一张纸递过来,道:“这是杨宰辅的善意,你来京已有两月,没有登门拜访,杨老有些失落。” “晚生明白了。” 倪先生走后,就在众人还在观望,犹豫不决之时,一道圣旨,顿时打破了这个宁静的大雪天。 镇国公府上,门客匆匆赶来低语了几句,还在吃着手撕鸡的牛公精神矍铄地站起来,大呔一声,“都欺负俺老牛宫中无人吗?” 王言与杨为理,完美地做到了什么叫做上行下效,甚至在某些不为过的场合,能揣摩圣意,提前铺路。林如海的丧事上,王言是其岳父,后辈亡故,送副挽联,理所应当;杨为理执掌朝政,属下病故,送花吊唁,无可厚非。两人将人情世故演绎地如此完美,连时间点,都掐的如此准确,赶在宫中圣旨下来前,就送到了林家府上。 林岚摸着那挽联上潮湿的墨迹,也只是冷笑两声。 原本冷清的灵堂前,忽然多起了“孝子贤孙”。宁荣二府的后辈们齐齐地跪在灵堂前,看得林岚有些心烦。 设灵三日,过了今夜,待到午夜,便是出殡下葬的时候。 大雪依旧未停。堂上冷得出奇。跪在竹卷上的“孝子贤孙”们一个个冻得鼻涕直流,小手跟冻萝卜似的。林岚让双眼红肿的王氏将贾府的这些后辈们都带回到后堂去歇息。灵堂上只剩下林家的自己人。 黛玉的脸冻得发紫,林岚见了也怪心疼,便让英莲扶着回暖厢歇息,等出殡之时再去喊她。 老管家走过来,说道:“坟在京郊东向,老爷瞒着少爷您和夫人们,选的地方。” “知道了。” 林岚看了看天,问道:“什么时辰了?” 老管家道:“戌时了。” 林岚抿了抿嘴,说道:“应该还来得及。” 傅小刀的马车已经备好,林岚看了眼手中的名单,说道:“第一位,盐转运司同知,尤大成。” 马车在雪地上留下两道车辙,朝远处行驶去……(。) 第210章 跪着(求订阅) 风雪渐渐小了,路上无人。 尤府的大门被敲了开来。 “爵爷这么晚登门拜访,不知有何要事?” “尤同知,三弦阁那晚,你引着家父喝了一整宿,今夜家父出殡,你能安睡否?” 尤大成脸色骤变,起身道:“这是什么话?我也是替林御史谋事,他喝吐血了,怎赖我头上?” “你收了家父一千两银,如果不想过几日吏部冯尚书桌案上留下你的名号,今夜子时,去东郊城门口等着。” 尤大成咬牙切齿道:“我乃朝廷命官!你居然敢如此与我说话!” “可能尤同知还不知道,圣上刚刚下的旨,追封家父观文殿学士,位列三品,谥号文忠。您这老上司,是不是要看一看这圣旨?” 明晃晃的圣旨从林岚手上拿出来,吓得尤大成一哆嗦,跪在了地上,连声道不敢。 “那就好好的去候着,别不识抬举!” 林岚跨出尤府,朝下一户府上过去。 …… …… “休想!” “我不介意。只怕今后您的仕途……” “有话好说,好说……” “不用说了,去跪着就是了。” “……” 雪还在下,每个林岚去过的府上,这些当朝五品、四品的官员,纷纷大气都不敢喘,圣旨一降,连圣上都站在了林岚这边,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杨为理望着茫茫的雪,呢喃道:“真是个聪明人呐。” 倪先生说道:“王言扳倒林如海,似乎这祖孙二人已经有了很深的隔阂。您看要不要……” “现在说这话为时过早了。如今六部被掣肘,很难再有独当一面的时候,圣上也明白,整个大京朝要运作起来,还得靠这套班底,若是都拔去了,岂不是乱成一团?如今蛮人觊觎西土,过了这个寒冬,估摸着又要闹上一闹。” 倪先生点点头,道:“王老虽是圣上的恩师,但圣上当初驱之,意图也很明显,显然看不惯他独揽朝政的样子,如今召回来,是不是有意向您释放什么信号?” 杨为理抚须笑道:“能有什么信号?怕是对财政税银连年走低的不满罢了。这事情也不是咱们在朝堂上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了的。我不行,他王言也不行。圣上一日不加赋,这税银还得往下走。整个官场如何,谁都明白,又能怎样?” 倪先生点点头。 杨为理喝了口热茶,呢喃道:“耗着吧,等到加赋的时候,这税银自然就上去了。” 一夜大雪,对于这些权贵们来说,并无什么大碍。屋子里暖着,能安寝便好。 …… …… 才至子时,马车回到爵爷府。 见到头戴白帽的贾赦、贾政二人,林岚脸色凝重地走过去。 “阿岚啊,这都要出丧了,府上人都寻不见你,到哪里去了?” “岳丈不必担忧,出府办了些事罢了。外边天寒,你们就不必送丧了,在里边歇息吧。” 贾赦道:“这怎行?如海最后一程,说什么都要送一送。” 贾政点头道:“老母身体孱弱,这大寒天的,前阵子又哭坏了身子,执意要来,我怕这寒天冻坏了身子,便劝住了。只教我带话过来慰问。” “客气了。”林岚也不再劝。 屋里人见林岚回来了,赶紧张罗起来。 哭丧的哭丧,分香的分香。里边的棺椁绑好了,八个抬棺匠手里拿着竹凳,见到主人家过来了,便道:“爵爷,时辰到了。” “启程吧。” 招魂铃摇响,在道士的谒唱之中,林府送丧大队浩浩汤汤地往东直门而去。 路百步,这抬棺匠便将竹凳一架,棺椁放在竹凳上。道士谒唱,跪拜焚香。林岚扶着王氏,一路上想着这些天的人和事,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这人各怀鬼胎,他也得分辨清楚。 抬棺匠抽了几口烟,顿时有了精神,说道:“爵爷,等出了东直门,您作为长子,得抬棺一段路。都替您备好了,现在的贵人们,都经不起这累活,也不真抬,挑个虚担子,您看可好?” 林岚哈了口热气,道:“不必了。等出了城门,就让一个师傅歇息吧,我接上就是。送也只能送这最后一程了,还玩虚的作甚?” 抬棺匠瞥了眼林岚,笑道:“可不是嘛。” 鸣锣开道,东直门的城门,三更天便开了门。等林家送丧的长队快到的时候,城外一排的官轿里头,已经冻成筛子的官员们气得直哆嗦。 “这个林岚,太混账了!说好子时,居然丑时才到,居然敢戏……戏耍老夫!” “老爷,林家的送丧大队出来了。” 看到一长排的灯笼如同巨龙似的过来,官轿里头的官员纷纷出轿站好。他们收了银子,那晚又喝了不少的酒,林如海的死,他们也有过。 “林岚,这丧也送到了,我等恩怨一笔勾销了吧?” 林岚瞥了眼伞下的这些官僚们,说道:“跪下。” “跪下?你莫要太过分了!” “我说跪下!”林岚的声音,如同黑夜中的刀子,冷厉逼人。 盐运司同知冷冷道:“我等有何错?为何要跪?” “还要我与你说?”林岚手中圣旨一挥,“不跪?” 哗! 十几个京官纷纷下跪。气得咬牙切齿,但也无可奈何。当初收银子时,自然没想到会出这样的幺蛾子,如今只能哑巴吃黄连,苦自己得咽下。 鸣锣一敲,林岚抬起自己老爹的棺椁,朝京郊的新墓缓缓而去。纸钱漫天,落下时与雪地融为一体。等抬到了山上,林岚感到整个肩都火辣辣的,生疼生疼的,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看着棺椁入新坟,王氏和几房姨娘哭哭啼啼地擦着泪。 贾府的这帮“孝子贤孙”们,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纷纷坐上车,回宁荣街去。冻了一晚上,回去一定要好好哭诉一番。 林岚眺望京师,一眼望不到尽头,就是这天子脚下,牛鬼蛇神齐聚,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会是什么光景,每个人都努力地找着自己合适的位置,寻找稳当的靠山。 雪在子夜便停了,间或飘下几片。等到了日出时分,冷风吹过山岗,一切都如同雪后初霁,豁然开朗起来。 林岚呢喃道:“爹啊,你就好好看着吧。” 以前,林岚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只想着自己能活得舒服,那就够了。然而,这几日,看过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忽然有一种悸动,那就是----这个世道,是不是该变一变了? 至少,让他看着顺眼点。 盗版的书友们,作者要饿死了-。-这章节名挺好,连着就是跪着求订阅。。。。。。(。) 第211章 出事 敕造司的职务,林岚暂时就没去理了。林如海下葬,他这个长子自然要守孝。林家推了一切拜访和请帖,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以后,你就是林家的老爷了。”林如海一走,王氏仿佛被勾走了半条魂似的,整个人苍老了不少,“这个家,也该让迎春和探春持家了。我们几个老婆子,也是该享享清福。” “娘若是不想管家中的事务了,就让迎春管便是。家里不能两个人操持,让迎春跟着您协理家务吧。” 王氏说道:“娘说句你不爱听的。虽然如今你与迎春亲昵,但是论起精明能干,两个迎春都不及一个探春丫头,依我看,这个家还是让探春来操持的好。” “娘,岚儿又不是瞎。咱们家又不像是贾府,几百口人,忙得事儿多,这也就给下人发发月钱,吃穿用度等,迎春还打理不过来?我知道娘你喜欢探春,我自然是另有重任交由她去打理,您就别愁了。” 如今香皂的销路打开,这也不能缩在贾府的别苑里,正式的铺子开张营业,掌柜的虽然请了,但总得有个拿主意的管事人,林岚自然是让探春去打理,这是林家的第二份产业。金陵的布庄生意红火,这肥皂生意自然也不差,独一无二的秘方,也只有林岚知道如何来生产肥皂,不少人觊觎这块肥肉,奈何没有配方,也只能是眼馋。 吃过了晌午饭,探春坐在林岚身边,说道:“官人要我打理那香皂店,探春怕年纪小,做不好。”她拨弄着指头,低头轻声说着。 林岚喝了口茶,说道:“你琏嫂嫂几岁当得家?” “嫁入贾府三年吧。她是我娘的内侄女,信得过,便让她当家了。打理得井井有条。” “你是我的娘子,我也信得过你,那为何不能打理这香皂店?不懂就多问我,也没有其他的事,上账、备货都有掌柜、伙计,你就负责调度就是。像如今天寒,这皮肤容易干,买那些保湿型的就多,这货的调度你就得跟掌柜说。” 探春点点头,说道:“官人,这香皂我也用了,确实好用。你说这样的肥肉,会不会有人觊觎?” “当然有,不过他们也没办法。”涉及化学上的问题,林岚还不相信这些古代人能捣鼓出来。 老管家匆匆进来,说道:“老爷,宁府的贾老爷求见。” “哪个贾老爷?” “贾珍贾老爷。” 林岚眉头一皱,道:“不是说了,这些日子不会客嘛,就说服丧期间,不会面,让他三月以后再来。” 老管家迟疑道:“可贾老爷看上去很着急的样子,说有要事相见。” 探春拉了拉林岚的衣肘,道:“官人若是不想见,我替官人问问?” “问?你问了,不还得来找我?”林岚摇了摇头,这烂摊子最后还得自己来收拾。林岚将披着的白服脱下,朝前厅走去。 贾珍跑来,急得手足无措,道:“林兄弟,林兄弟!救救可卿,救救可卿啊!” 林岚见到贾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说道:“有病找大夫,找我做甚?” 贾珍急道:“张士元跑了,请了回春堂的大夫,说没得治,中毒了。您是会道术的,一定要救救可卿,求您了。”他浑身颤抖着,连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敬老爷在观里修道,你这个当家的搞得宁府乌烟瘴气,现在想起来救人,当初干什么去了?”林岚抬眼盯着堂外发呆。 贾珍全然没有了当初的嚣张劲儿,拱手道:“林兄弟,救救她吧。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这一切都是我的过,我给你跪下了。” 内堂的迎春、探春纷纷出来,也跪在堂上,道:“官人,救救可卿吧。” “回去,没有你们的事,出来做甚?” 探春咬着下唇,犹豫了很久,说道:“官人不去救可卿,我便不起来了。” 林岚眉头一挑,道:“你这是在逼我?” 迎春起身解围道:“官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且不说可卿是我们的亲戚,就是陌生人,以您的脾性,也不会见死不救吧?” 林岚实在有些无语,自己又不是大夫,一个个搞得真以为他是神仙一样。 “我只能去看一看,能不能救是另一回事。” 贾珍听到林岚松了口,便连声道好。 “这第二,若真救好了,你得答应帮我办三件力所能及之事,可好?” “好!只要我贾珍能做到的,一定倾尽全力帮林兄弟!” 林岚叹了口气,这秦可卿不管是真风流也好,被强迫也罢,与自己没有利害关系,救她一命,权当积功德吧。 宁荣街来了不少人,在宁国府里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柳大夫,您救救我姐,求您了!” “秦公子,不是老夫见死不救,这毒难解啊,金针放血都试了,没见起色,老朽真是无能为力了!” 秦钟哭得像个姑娘,一边的宝玉拍着肩安慰道:“冷静些吧,柳大夫您先去歇息吧。可卿中了毒,我也不好受,珍大哥去请林家姑爷了,他会道术,估计救得了可卿。好了,别哭哭啼啼了。” “都让让,都让让。林爵爷来了,都让开。” 贾珍像是如临大敌一般,疯狂地将路上的下人拨开来,一边的贾蓉请着林岚,也是着急地跟上去,嘴里碎碎念道:“林叔,你一定要救救可卿!” “谁是你叔!” “爵……爵爷,救救可卿,求您了。” 林岚面色平静地说道:“把她服用的药碗,还有剩下的汤药、药丸,统统拿过来。要是没有了,就把真的药方给我找来!” “好好好。” 林岚边走边问:“毒症是何时开始的?”当初秦可卿也服用汤药,也没见有什么异样,这突然就不行了,林岚也是纳闷。 “两日前,张士元送来丹药,说能……”贾珍欲言又止,“服下丹药后,过了一日就浑身发抖、翻白眼。” 林岚问道:“张士元人呢?” “跑了。昨夜就跑了,不过冯紫英还在府上。” 林岚道:“派人问问他知不知道内情,还有丹药有没有了?” 贾珍摇头道:“就一颗,他说药到病除,就服下了。” 林岚冷笑了两声,贾老道没毒死,没想到毒倒了秦可卿…… (求订阅是真,收入甚微也是真,但要饿死了只是调侃,谢谢书友们的支持,还是让子兴很感动!能够支持订阅就是对子兴最大的鼓励了!谢谢你们!这多出来的几个字不到200字,不加钱的哦~~)(。) 第212章 混账父子 当朝四王八公,说的是大京朝开国所封的异姓王公,这亲王的身份地位,自然要比这些异姓王公高上不少。 留王乃是先帝的胞弟,换句话说,也就是赵涵的亲叔叔。亲王不掌权,此乃太祖立下的规矩,世世代代,亲王就像是超级大地主一般,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出了这地盘,对不起,你就得照大京朝的律法办事。 老管家魂不守舍地匆匆跑进王府,喘匀了气,说道:“王爷,贾府出事了。” “恩。” “是秦业那养女,秦可卿。”老管家两手紧张地握着。 留王赵俞抬头,嘴唇微微一颤,道:“工部营缮郎那个秦业?” “没错。” 赵俞眼神一黯,呼吸重了,问道:“出什么事了?” “中毒了,秦府的管家过来禀报的。” “混账!谁投的毒!”留王忽的站了起来。 管家身子一颤,跪在地上,说道:“听说是一个叫张士元的郎中,给秦姑娘治病,毒倒了人,就跑了。回春堂的柳大夫都束手无策。” 赵俞眯缝着眼,呢喃道:“这个节骨眼,居然出这等幺蛾子。宁国府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面对留王的勃然大怒,老管家跪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只能看命了……” …… …… 林岚看着丹药了的朱砂,还有沉在清水底下的水银,脸色凝重了。重金属,这是要命的玩意儿啊。 里边的丫鬟忽然拿着用布裹包着的血团,脸色吓得惨白,道:“老爷,少奶奶……流产了……” 林岚扫了眼那白布包着的血团,脸色凝重到了极点。铅中毒很容易引起流产,加上汞中毒的抽搐,神志不清,这秦可卿就是典型的急性重金属中毒。 贾珍脸色闪过一丝喜意,喃喃道:“张士元果然没骗我!” 林岚反手一个耳光,直接将贾珍抽趴在地上,“骗你?直接拿刀子抹脖子,岂不是更简单?混账东西!滚!” 外厢里头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宝玉手里的书掉落在了地上,不知道为何林岚会如此发怒。贾蓉颤巍巍地扶起自家老爹,吼道:“林岚,你疯了!” 林岚没空搭理这对煞笔父子,说道:“把那肥皂水灌到她嘴里催吐,快点。” 几个妇人七手八脚地折腾起来。等呕吐物端了出来,林岚到了内厢,见到脸色白得跟张纸一样的秦可卿,摇头叹道:“怎么如此惨白?” “晨儿柳大夫过来,看是中毒了。便放了几遍血。” 林岚翻了翻白眼,这般折腾,真是能闹的。 他朝秦可卿鼻息摸去,气若游丝,似乎还活着,便道:“给她喂些奶。” “奶?喂奶做甚?”宝玉站在后边嘀咕道。 林岚喝道:“要不你来?”这重金属中毒,别说是他,全天下的大夫过来,都没得治。只能看看靠着牛奶、蔬果,来看一看,是否能够排毒。 贾珍捂着脸,说道:“林兄弟,我儿媳如何了?” 林岚瞥了眼禽兽一般的贾珍,侧头对着一旁的尤氏说道:“多服牛奶,这金针放血就别用了,只会越来越糟。能不能活过来,就看命了。” “这就成了?” 林岚冷冷道:“她中的是丹毒,牛奶是用来解毒的,若是缓解不过来,神仙也难救了。”他冷冷地扫了一眼贾珍、贾蓉父子,“都是拜某些人所赐啊!” 贾珍一滞,支吾道:“我这便找张士元那个混蛋去!” 林岚冷笑两声,看着荒唐的一家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林姑爷,老祖宗请你过去坐坐。” 林岚洗了手,拿了块干布擦干净了,瞥了眼昏死过去的秦可卿,走出了厢房,道:“知道了。” 一应下人被林岚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给震慑到了,都不敢出言,怕得罪了,只敢拿余光瞥看。 林岚坐上了等候着的轿子,朝荣府赶去。 冬日荣府里头银装素裹,贾母端坐在堂上,见到风尘仆仆赶来的林岚,眼中带了丝感激之色。宁国府的事儿自然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说道:“可卿端庄得体,一直是我中意的重孙媳儿,你能出手搭救,不管救不救得了,老身都要感激你。” 贾府若仅仅就是明面上的贾政,撑破天了也就是个有钱人家,然而买官、护官,都要来贾府走上这么一遭,里头的水自然深得很。 尽管如今林岚站稳了脚跟,但也不是那个层面上的人物,说道:“刚刚晚生过激,失手打了贾珍兄,老祖宗若是哪日见到了,替我挽个情。” 贾母冷哼了一声,说道:“他该!与你东厢那岳丈一个德行,你敬老叔去修了道,这宁府让他当了家,乌烟瘴气的,我这个老婆子也不好多嘴,免得被人家说手深得长了。你今日这么一打,若是能打醒他,那也是贾家祖上积了德!” 凤姐赶了过来,喜道:“托了老祖宗的福,刚刚宁府的下人报喜来,说是可卿丫头不抽搐了。” 贾母笑道:“真的?那就好。哪里是托我的福,喏,恩人在这堂上坐着呢。” “哎哟,我这一进府,就听着家里上上下下的在传林姑爷行事雷厉风行,我还以为听错了耳朵,看来还真是。”凤姐三角眼眯缝起来,呵呵地笑着。 林岚起身,说道:“琏嫂嫂谬赞了。医术上的事我也不懂,只是这丹毒,确实不可用那些普通的方法去解。这不抽搐了不代表就能恢复过来。好在中毒时间不长,看命了。” 这样的无妄之灾,林岚早就警告过秦可卿和贾珍,纯属玩火**遭来的报应。 贾母说道:“都要年关了,出了这么一遭罪,这大观园还留个尾巴,这样,林岚啊,你就帮着督造下,可好?” 凤姐眉头一挑,不说话。 林岚面色平静地说道:“老太君,这怕是不好。我一个外人,哪里能主持督造大观园之事。” “就让你核一核账,这大观园也差不多竣工了,宁府那边估计腾不出手,你这个姑爷来帮衬着核账,他们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 林岚有些无语,他们是说不出闲话来,问题是老子不愿意啊。 “老夫人饶了我,这家中事务繁琐,您这子孙满堂的,还有个帮手,咱林府就我一人撑着,哪里有闲工夫去插手大观园的事?琏嫂嫂精明能干,一起能把事办得漂漂亮亮,何须我这个外人插手,琏嫂嫂,是吗?” 凤姐呵呵一笑,赞赏地看了一眼林岚,说道:“老祖宗也别为难咱姑爷了。您是不知道,咱姑爷如今在京师开的铺子,每日的银两,都是千百两来算的。” 贾母眉梢一挑,惊道:“哦?什么营生,如此赚钱?” 凤姐道:“前些日子府里用的那香皂,就是姑爷捣鼓出来的。五两银子一块哩。” “吓,真是赚钱的营生。” 林岚看着两人唱双簧,在一边笑而不语。(。) 第213章 捐银? 贾府造他的大观园,关他林岚屁事,爱谁查账谁查账。宁荣二府有的是金山银山,让他真当这个清官,估计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林岚回了府上,探春、迎春在垂门候着。 “可卿如何了?” 林岚说道:“就管她死活,不管你夫君这口干舌燥的,嗓子冒烟吗?”这宁府里头,林岚一路指挥,这嗓子都快喊哑了。 探春忙叫下人递水来,与迎春跟着林岚朝厅堂走去。 “好官人,可卿到底如何了?” 林岚喝了口茶,说道:“中了丹毒,只能看命了。” 出入惯了宁荣二府五进的府邸,林岚这四进的侯爵府反倒是显得小了。黛玉、英莲也是过来询问,听林岚如此一说,心中也担心万分。 林岚刚回了府,老管家又禀报府上来了客人。在内院坐垫都未焐热,用微凉的双手捏了下迎春的脸蛋,说道:“好生待着。” 一边的黛玉、探春,只能无视这种轻佻的行为。 前厅负手站着位中年男子,林岚眯缝着眼,过去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转过身来,朝林岚拱手一礼,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果然是谪仙人,一表人才。吾乃留王府上客卿萧语才,特来拜会林爵爷。” “留王?”林岚有些狐疑。这留王乃是亲王,怎会和他有牵扯,“萧先生有何指教?” “哪里的话。如今大京朝四海升平,明年五月,恰值圣上寿辰,留王身为圣上叔父,打算在皇鸣寺修座佛塔。” 林岚听着,好像全程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吧,说道:“留王爷一番诚意,圣上定然会十分感动。不过这事和林某有何关系?” 萧先生低声说道:“佛塔分七级,王爷准备恭请长安各方古刹的六百座古佛,钱财数目上,自然是所耗甚多,所以想出了个捐佛像的事来。等圣上寿辰那日,请至皇鸣寺,如此荣光之事,您难道不想参与?” “没钱。” 萧先生脸色一滞,笑道:“林爵爷莫要说笑了。您的香皂铺子,日进斗金,还会没钱?当朝四王八公,光宁荣二府,对,就你那岳丈家,就捐了八座大佛钱。” “八座是几钱?” 萧语才两指一伸,道:“不多,不多。八万两。” “八……八万两?” “正是。” 林岚呵呵一笑,这贾府还真是银子多得没地方花了怎的,居然耗掷万银,去搞这么个玩意儿。一万两银子一座,这六百座便是六百万两银子,还不算这修佛塔的钱。这份大礼,足以抵得上大京朝大半年的税银了,为了一个皇帝寿辰,居然这般搞,真是有些过分了。 见到林岚笑而不语,萧语才说道:“爵爷一定是被这造价吓到了吧?若是让王爷一下掏出这么多银子来,也是不可能的。” 林岚咳了咳嗓子,这掏不出来随便打个小金佛,亦或是雕座小玉佛什么的送上就是,何必装这个逼,然后为了自己装这个逼,还非得别人一块陪着装? “这个……萧先生,冒昧问一句,为何留王要造这佛塔?” 萧语才说道:“圣上崇佛,这佛塔一立,集古刹佛运,王爷想要借此献于圣上,恭祝大京朝佛运昌盛,永享繁盛。” 林岚真想骂句球事不干,就会拍马屁,然而无冤无仇的,也不去找这个不痛快了,道:“我一小小男爵,囊中羞涩,还是不跟风了。” 萧语才眯缝着眼,说道:“林爵爷确定了?多少富贾想要送银子上王府,王爷都没要,您就不想朝留王靠一靠?” “家中这么多女眷,萧先生也见了,独我一男丁,就是捐一座佛,我这一家老小,过年得要打秋风了。” 萧语才见林岚犹犹豫豫的样子,说道:“林爵爷这个谪仙人,怎封了爵,倒是没有了在三弦阁上的魄力了?一句话,捐,还是不捐?” “捐……不起。” 萧语才起身,挥袖离去。 “林爵爷将来会为今日的抉择而后悔的。” 林岚见到大步流星的萧语才,呢喃道:“我后悔你个奶奶,骗银子就骗银子,还胡扯。” 他有些不明白了,这个世道是怎么了。听这迎春所说,元妃省亲的大观园,花了约莫十几万银两,如今留王要耗巨资建佛塔,这都是疯了吗?银子用到实处不好? 有钱人的世界没办法理解,然而他那香皂铺子,也正赚着没法理解的银子,大概这就是留王为何来寻他捐一座佛的原因吧。 且不说建佛塔这事的功过吧,即便是讨得皇帝老子的欢喜,那也是他留王这个做皇叔的功劳,与他们这些人没有半点关系,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林岚才懒得去做,也只有那些想要依附留王这棵大树的勋贵们,才会捐大佛。 等回到后院,几女围坐在暖炉边,嬉嬉笑笑地打闹着。 “什么喜事,让你们如此闹腾?不说出来与我听听?” 迎春掩嘴轻笑了两声,道:“官人怎的,还要偷听咱们女子间的私房话?” “哦?私房话?英莲,你说,刚刚几个姐姐们都讲了什么?” 黛玉瞪了眼英莲,仿佛若是英莲敢说,就要吃了她一般。英莲最终还是抵不过林岚的“淫威”,幽幽道:“迎春姐姐在说您大喜之日下棋的事。” 迎春红着脸,笑骂道:“好呀,英莲。你竟是官人的细作,妹妹们,咱们治一治这个细作。” 探春、黛玉跟着挠英莲的痒痒,弄得英莲哭笑不得,只得躲在林岚身后。等闹腾完了,几人也都散去了。 黛玉上前说道:“老祖母带人捎了话,甚是想念。大兄如今是林府家主,长兄为父,可否应允小妹往荣府小住些时日?” 林岚见黛玉这般说了,便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既然你这般想去,那便去吧。只是有一点,不许再与那块顽石纠缠,替你着想,可别以为我是为难你。” 黛玉见林岚答应了,脸上一喜,谢过之后便回了厢房。 迎春过来问道:“黛玉什么喜事,这般欢喜?” 林岚嘴角一扬,道:“兄妹之间的私话,你也打听?” 迎春白了林岚一眼,“官人真是爱吃醋,而且吃得厉害着。”说着,递过来端着的茶。 林岚呷了一口,咳了咳嗓子,轻声道:“我觉着,为夫今夜有必要重振一下夫纲了……”(。) 第214章 酒皂 年关将至,荣府里递来了帖子。 林岚在萍儿、司棋的服侍下,有些不爽地整理好了衣裳。 迎春见他这副脸色,便埋怨道:“老太太请官人过去看园子,又不是什么刁难人的事儿,官人怎如此闷闷不乐的?” 林岚打着哈欠,将递来的水漱了漱口,吐了道:“你家老太太,有一出想一出的,我是拿她没辙。若不是娶了你和探春,我才懒得理会。” “哟,官人还来气了。这园子修好了,多少人巴不得想进去看看呢。上元佳节大姐回家省亲,这可是给贵妃修的别墅,这让官人过去提前饱饱眼福,还有错了?”迎春知道林岚的脾性,相处久了也就说话打趣着,不经意间玉手微微掐了下林岚腰间的皮肉。 好在这冬日衣裳穿得多,林岚只觉腰间一痒,抓了那犯罪的玉手,握在手里笑道:“行行行,夫人说得什么都对。走,那今日夫人也做一回贵妃,陪朕去看一看这大观园,可好?” 迎春赶紧用手掩着林岚的嘴,埋怨道:“说这大逆不道的话作甚?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可是要出大事的。” 林岚呵呵一笑,与迎春出了厢房。见到探春今日穿着件大红夹袄,雪白的貂绒续在衣领上,看上去将那肌肤映衬地更加白了。见到林岚和迎春走来,探春起身道:“官人、姐姐。” 林岚见她气色如此好,便打趣道:“这是遇着了什么好事,都要笑开花了。”黛玉去了荣府小住,府上也没什么大事,他也乐得清闲。王氏与几个姨娘们,自从林如海走了后,除了在府上便是去皇鸣寺上香礼佛。 探春拿手轻抚脸颊,微微摇摆地说道:“官人莫要取笑了。这大观园修了好一阵子了,早就想要去见上一见,如今托官人的福,能入园观赏,怎能不兴奋?” 见到这俩媳妇都惦记着那园子,林岚便道:“这么稀罕,哪日咱有钱了,修个更气派的,让你们整日待在园子里闹腾。” 迎春笑得眯着眼,“那就等官人哪日发了横财,我可是等着官人修园子呢。”她打趣着,将林岚肩上的落发捻去。 林岚见时候还早,便问道:“对了,香皂铺子怎么说了?” 探春道:“要年关了,便盘了一次账。官人将生意交到我手上,这几个月,光流水账面上的,就已经有五千两的利润,还不算上那些专门供给王公侯府的。拢共盘算起来,刨去了成本,得有七千来两银子。” 一边的迎春听得咋舌,说道:“才几个月?七千两银子?”她是知晓林岚那香皂铺子的,以为只是小打小闹,能有个八百十两银子补贴家用已是不错了,经探春这么一说,更是诧异咋舌,真是发横财了。 林岚说道:“等年关过了,把价钱压下来。” “压下来?”探春问道,“为甚要压下来?卖的好好滴哩。” 林岚笑道:“卖得好,自然有人眼红。铺子里的都是些普通货,若是再按这么高的价钱卖,估计明年过了新鲜劲儿就该没有要了。”毕竟这香皂不是像粮食、盐这样的必需品。 “官人的意思,压到多低?”探春询问道。她也想过这个问题,就像是南方的青梗稻一样,当初卖得比一般的米贵了好几倍,在勋贵之家卖得可好,等热度过了,也就那么回事。如今的价,也就和普通白米一样了。 林岚眉头一挑,笑道:“很低很低。” 探春立马领悟到了林岚的意思,说道:“官人是想把这香皂变成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的日用货品?” “哼哼,对喽。”林岚接过萍儿递来的披风,“走着,咱们也去瞧瞧这听说花了十几万银子才造好的园子去。” 马车停在府外,迎春上了马车,打趣道:“这些日子怎不见顺溜和那个呆马夫?” 林岚呵呵一笑,说道:“可不敢这么在人前喊他。” “怎的?你是主家,还怕他哩?” “不是怕。你说的那个马夫,厉害着呢,可不是什么下人,今后见着了,他定是不会主动来招惹你的,你们也别主动去招惹他,他的刀,快着哩。”林岚学着迎春讲话的腔调,这腰间又感觉到痒痒的骚动。 …… …… 远在城郊的一处小作坊里,顺溜嘟囔着嘴,拿着石子在地上划拉着,“少爷娶了媳妇儿,都不带我玩了。” 傅小刀凑在那火炉子边,与酒糟鼻的老头讨论着这口大锅上的神秘烧酒桶。 “你们这些年轻人呐,总想搞个大事情。这酿酒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活计,能这么随意地瞎搞吗?太年轻!”老头见到傅小刀盯着那竹管子里一滴一滴的液滴,冷笑道。 若不是林岚许以重金,这位老酒师都懒得陪这两人瞎搞。看在银子的份上,这才答应出山。 “想当年,我也是跟山西大酒窖余其秋谈笑风生的人物,如今,唉,风浊残年呐……”老者摇着头。 傅小刀全当老苍蝇在耳边嗡嗡叫,看着那碗里接的差不多了,便拿过来尝了尝。这立马就提起神儿来,呢喃自语道:“就是这个味儿!就是刺了点,看来还得陈放些时日。” 趁着他愣神的一会儿,一只手指极不文雅的掠过碗里的酒液。“我倒要尝尝,这烧出来的酒能有啥滋味?” 傅小刀翻了翻白眼,有种日了狗的感觉,好好的酒,就这么被这老头糟蹋了,只能将酒碗放在一边,耐性地等着下一碗的酒液出品。 当那沾着酒液的手指入口,老酒师瞬间感觉嘴里的味蕾都被激活了。入口的绵甜净爽,那种酒香在口中蔓延开来,顿时让他的脑袋懵了。 “这……” 傅小刀见到老酒师吃惊的样子,说道:“这什么这,没见过世面的老土包!”他仿佛忘记了自己第一次尝到这烧酒时候的样子。 顺溜是向来不爱喝这种烧喉咙的玩意儿。见到老酒师放松了警惕,赶紧拿过一边的蜜饯,找那个小丫头玩去了。(。) 第215章 丹毒 林府的马车驶到宁荣街,还未至荣国府,便被贾珍亲自拦住。 “林兄弟,林兄弟,救救可卿。” 林岚拉开帘子,道:“有病找大夫,我不懂医,找我做甚?”这救救可卿四字,从贾珍口中念出来,林岚总觉着有一股恶心之感。 “宫里的太医来瞧过了,束手无策,只能靠您了。” “……” 一边的迎春摇了摇林岚的手臂,轻声道:“官人可不能看着见死不救呐。” 林岚长叹一口气,一个个的,还真当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了?若他真有起死回生之法,也不会看着林如海死去。 宁国府的侧门出来一轿子,压轿后,贾敬老道着急撂荒地出来,喊道:“林小友,林小友。无量天尊,既已出手搭救,何不好事行到底?” 林岚眉头一挑,看在前不久送到林府的五张烫金银票,下了马车,说道:“我算是明白了。今日不是看园子的,是敬老爷请我来瞧病的吧?” 贾珍面露难色,这林岚之前请了不下五次,皆以无能为力推拒,这回皆大观园之名义请来,自然是给秦可卿看病为目的。 “官人,可卿聪慧孝顺,你怎忍心见着久躺于病榻?”迎春也在一旁敲边鼓。 贾珍见迎春帮着说话,道:“二姑娘说的是,这丫头孝顺贤惠,唉,都是那个该死的张士元。” 林岚撇了撇嘴,是够孝顺的,孝顺的身子都给了公公,说道:“我只能去瞧一瞧,别的真不敢保证什么?” 见林岚答应了,贾珍面露喜色,赶紧张罗这请林岚进府。 贾敬原本土灰的脸,近日也有些些起色,在一边附和道:“林小友的神丹真是奇妙。老道服用数日,便觉身体通畅,这肠秽之物,也排出了不少,不知何时才能服用这溶金神水?” “咳咳,敬道友,这个溶金之水非同小可。若服用这神丹月余,便能服用,岂不是普天下皆是长生不死之人?” 贾敬道:“是是是,林小友说的是。不过老道已年迈,不知道可有什么捷径可走?若能长生,倾尽万贯家财也无憾了。”自从服了林岚拿肥皂搓成的“白玉丹”,身体舒畅不少,又奇迹般的将原本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秦可卿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贾老道对于林岚会道术的事情深信不疑。 一边的贾珍贾蓉听得心惊肉跳,笑容都是僵硬的。这家财都散尽了,让他们喝西北风去?“父亲这是说的什么胡话,林姑爷若是真通此等神仙之术,岂会在乎宁府的钱财,定是授予您长生不老之术了。” 林岚瞥了眼这肉嘟嘟,肥脸贾珍,别说他不会,就是他妈的会,他也不会教给姓贾的男丁。 “敬道友,依小道之见,这其余丹药你今后别服用了。欲修长生之道,先得有三断。” 不光是贾敬,就连贾珍贾蓉二人,听到此处,见林岚说得头头是道,也竖起耳朵,闷声不响地听着。此等长生之道,放在平日,即便是有,也是那些修道之人秘而不传的法门,岂会如此大方地说出来。 过了二进的院子,便有丫鬟传声,“林姑爷来了!” “林姑爷来了!” 众人如释重负一般,都等着林岚的驾到,仿佛只有这个颀长的身影出现,才能给众人吃下一颗定心丸一般。 几个丫鬟互握着手,“太好了。少奶奶有救了,有林姑爷出手,定是没有问题了。”府里丫鬟们纷纷跟在林岚身后,等到了四进的院落的时候,已经跟了一二百人。 迎上来的尤氏也吓了一跳,道:“你们跟着做甚?还不都散了!” “林姑爷,快去看看我那儿媳。” 林岚看着这些把自己当神仙似的贾府之人,心里当真无语,他真的不会医术啊…… 被众人簇拥着,到了秦可卿的房中,林岚也是吓了一跳,这双手被困在床栏上,一个劲咿咿呀呀地疯癫着,神情诡异到了极致。 尤氏抹泪道:“那日姑爷过来看了,的确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恢复了没几日,这精神头好了些,就成了这般疯疯癫癫的,看着脸上的抓痕,都是她自个儿挠的。老妈子没了辄,只能将她双手绑了。” 好好的一个风流女子,居然成了这般疯癫,任谁都会感到惋惜。迎春、探春也是目露怜色,在林岚身边轻声道:“救救她,官人。” 林岚站在外厢,道:“这是丹毒未去尽。” 一听林岚知道病情,众人脸上有了一丝喜色。贾珍激动道:“还请林姑爷出手救治。若能治好,不惜倾尽万贯家财。” “对对对,倾尽家财。”贾蓉附和着。 林岚觑了一眼,这祖孙三人,动不动就倾尽家财的,搞得好像自己很大义凛然似的,早干什么去了。 “丹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疯癫便是病症,我前些日子就说了,这是不可逆转的。能保住命就已经是幸事了。” 一听林岚这般说,贾珍仿佛全身被抽了气一般,软在地上,哭丧着:“可卿啊,我的好儿媳!这可如何是好?” 迎春问道:“官人真的没办法?” 林岚摇摇头,这玩意儿真的不是他能办到的事情了。贾蓉流着泪,道:“这看着她疯疯癫癫,痛不欲生,我都心疼,还不如这报应到我身上。” “这病我是治不得,不过让她舒服点活着倒是有法子。” “什么法子?林姑爷还请明说。” 林岚抿了抿嘴,说道:“有一味药,倒是可用作镇痛安神,名为罂粟,此物用之过多则为毒物,且请有见识的老大夫问上一问,得之再说后边的事宜。” “好好好,姑爷且写张方子,描绘下此物形色,好教下人去采办。” 林岚点点头,他也不知道大京朝有没有这东西。能不去碰这玩意儿尽量不去碰,免得弊大于利。 除了宁国府,迎春、探春都无心游园,然而都过来了,熬不过赶来的凤姐、宝玉相劝,只得陪着林岚从东角门入府。(。) 第216章 花开彼岸天 自东角门而入,贾敬便问道:“林道友之前所说的三断,是指哪三断?” 林岚跟着引路的下人,随口忽悠道:“第一断,则是断凡念。” “这倒是办得到。老道修道以来,已将俗世杂物都脱得一干二净,就连爵位都提前与了子嗣,虔心在玄真观修道。” 林岚摇头,说道:“敬道友,你我既已道友相称,这小道就一定得与你好好讲上一讲了。你这是避,而不是断。所谓断,便是了无牵挂。如今宁府一出事,敬道友还得赶来,怕是断得不彻底。” 贾敬将林岚延至一边,道:“依林道友所见,该如何?” “借此机会,重整家风,来个了断。这宁府论资历辈分,就属敬道友最大了,你说的话,想来是都肯听的,至于今后如何,那就是子孙后辈的事情了。这样你无牵无挂的,便是断了凡念。”贾敬不再府上,这贾珍胡作非为的,让这老道回来处理处理这荒唐的一家子也好。 “有理。那这第二、第三断呢?”贾敬很急切地问道。 林岚见贾政等人走了过来,便道:“等这第一断做好了再说吧。”自己随后胡诌了个三断,余下二断,连自己都没想好是什么,便不再说下去。 “只是有一事,贾珍兄弟前些日子答应了我,救活了可卿,可替我办三件事,敬道友可替我做主?” “这个自然,你是宁府的贵人,别说三件,十件百件的又何妨。”贾敬再一次展现出坑儿子的大方姿态来。 “哎哟,敬老兄也来了呐,还以为您入了那玄真观,就不来看这一大家子了呢。” 贾敬与贾政、贾赦等寒暄了几句,便径自离去了。游园这等事情,与他修道大业比起来,就是浪费时间,他得好好琢磨这断凡念的事情。 见贾敬独自离去,贾政也不阻拦,问道:“贾蓉的内子如何了?” “刚瞧了去,丹毒已入五脏六腑,爱莫能助。”林岚让迎春、探春虽后边的王夫人边去,独自与贾政等人走着。 贾政点点头,道:“能活过来便已经是桩幸事了,还得多亏了你。” 一边跟着的贾珍附和道:“多亏了林兄弟,不然可卿这条命真的就得葬送了。” 诸人朝园子走去,贾珍说道:“园子已经竣工,赦老爷已经瞧过,只等您瞧过,若是哪里不妥,好及时改造,方能题匾额对联。” 贾政听了,不觉一番思量,道:“这题匾额对联,理应由贵妃赐名才是,然上元佳节,贵妃游园,这亭台楼榭,山水花树的没个字,倒是显得无趣了不是?” 身后的清客说道:“老爷说得极是。依我等之见,不若先按景致题上去,等元妃有幸之时,再做定名,岂不是两全其美?” 贾政说道:“这法子倒是妙,咱们今日便题上个一二,若是觉得妥的,暂且用着,不妥之处,找雨村过来,帮着题上一二。” 林岚眉头一挑,贾雨村也来京师了?这官升的,倒是像坐火箭似的。 “哪里用得着雨村,老爷,这谪仙人近在眼前,您反倒是看不见了?” 贾政眉头一挑,喜上眉梢,道:“对啊,倒是忘记了,我这姑爷可是谪仙人呐。来来来,今日算是有活计了。” 贾珍先去了园中,将宝玉等人都带了出来,与贾政汇合。清客们见宝玉也来了,便说道:“早就听闻宝二爷才情不凡,这对对联也是不凡,今日来了,若能题上一二处,想来也是极秒的。” 林岚瞥了眼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这不是窜动着两人互掐么。贾政也道:“甚好。” 众人看过大观园正门那五间雕栏玉砌的大门后,便进园游之。迎面便是重峦叠翠的假山遮掩障目。 林岚也暗自赞叹,这用这样的方式代替屏风,将里头的景致都遮挡起来,倒是极佳的方式。中间有一条羊肠小道,众人一个接一个朝里边走去。 出了山口,便见得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贾政便道:“诸位看看,此处题什么方妙?” 有人说道:“此处山峦叠翠,不若叫做‘叠翠’如此?” “我看叫做赛香炉更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起的名字一个俗过一个。林岚自然明白,这些人也不是都那么没品位,明白什么时候该出风头,什么时候应该当衬托鲜花的绿叶。 贾政见林岚不语,便道:“你们一个个都俗不可耐,林岚,你想个好的,这头一个匾额,是门脸,你这谪仙人来是极好的。” “不敢不敢。”林岚眯缝着眼,“宝兄弟跃跃欲试的样子,想来定是有了妙句。” 贾政瞥了眼身边的宝玉,说道:“既然林姑爷都这么说了,你可有佳句?” 宝玉微微一笑,说道:“新编不如旧述,何况此处并非主山正景,不过是探景一小步罢了,不若叫做‘曲径通幽处’,如何?” 众人听了,立马赞道:“宝世兄天分高,才情过人,果不与我等读死了书的人相同。‘曲径通幽处’,果真是大方气派!” 贾政也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不可谬奖。林岚,你觉得如何呢?” 林岚说道:“方才宝兄弟也说了,此处非主山之景,想来当中定是奇花异木,豁然开朗之景,这曲径通幽处,有些平淡了些。” 底下清客一愣,这不是赤|裸|裸地打贾政的脸嘛。虽然是谪仙人,好歹人家老丈人有意让儿子露露脸,你这女婿也该识相点不是? 一听林岚说过于平淡了,贾政便有些尴尬地笑道:“我想也是。幽处的确不欠妥当,林岚,你也就别客气了,题一个便是。” 林岚笑道:“倒是有个题,不若咱们入了石洞,再听我道来如何?” 宝玉撇了撇嘴,小声低语了一句,“装神弄鬼的,给谁看呐。” 诸位清客也讪讪一笑,挖苦道:“我倒是觉得宝世兄提的挺好,若是林爵爷没有什么好题,还是用宝世兄的就好。” 林岚呵呵一笑,这么大把年纪,宝世兄,宝世兄的,也不嫌害臊,睁眼睛说瞎话的功夫倒是蛮厉害的。 众人进入石洞,眼前果真豁然开朗,佳木葱茏,奇花异草,恍若隔世之秋。 林岚负手而立,喃喃自语道:“花开彼岸天。” “什么?” 诸人沉浸在美景之中,没听清林岚说的是什么。 林岚笑道:“我说。” “花开彼岸天。” 众人咋舌,霎时间无语可对。(。) 第217章 留余庆 “方才听司棋说,官人不是在与老爷一起题对额,怎如此快就过来了?”迎春、探春带着司棋、侍书在一处石桥上赏景,见到林岚独自过来,便问道。 林岚笑道:“题对额之事,哪有与两位貌美如花的夫人一道游园来得有趣。管他题什么呢,我随便胡诌了一个,好不容易才得脱身,可莫要再让我过去了。” 迎春笑道:“官人倒是随性,可害苦了宝玉。” 林岚与迎春探春同游,笑道:“他哪里苦了。我若是在,这题对额之事,政老爹多少要问我的看法,你是知道我的,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里外不是人的,多少尴尬了些,与其痛快些,让宝玉拿捏便是。” 他见这亭台楼阁的,建得的确不凡,便问道:“之前不曾来过此地,娘子可知这园子造了多久?” 迎春说道:“未曾多久,从宫里来了旨,约莫半年吧。这宁府原本便有个会芳园,得知娘娘要回来省亲,便拆了院墙,直接通到了东院的后处。不然如此大的工程,还不得三年五载的?” 探春也打趣道:“莫不是官人这就在算计着,给我等建园子的事了吧?” 林岚呵呵一笑,“这般大的园子,若是让你们两住,官人我跑折了腿,一日怕是见不到机会面吧,还是小点的好。” 迎春、探春皆掩嘴轻笑。等游园至一处石桥,恰好碰着贾政等人从另一头上来,见到林岚夫妇有说有笑,贾政也是打趣道:“想来这天上的仙人,定是眷恋红尘,才自甘贬谪下来,不然为何才题了一处,便偷摸着溜出来?” 众清客皆笑之,弄得迎春探春皆不好意思,躲在林岚身后不说话。 一位清客道:“此处石桥拱月,当得一处题,宝世兄可有良题?在下觉着,此处水声潺潺,上有萝薜倒垂,下有落花浮荡,叫做‘武陵源’如何?” 贾政摇头叹道:“又落实了。” “要不然用‘秦人旧舍’?” 方才题了几处,皆得夸赞,宝玉便道:“愈发俗气了,莫若‘蓼汀花溆’。” 贾政眉头一挑,微微颔首,却道:“又要胡说了!林岚,你觉得如何?” “宝兄弟才华横溢,不过在下觉着,花溆二字便妥,又何必蓼汀呢?” 宝玉气道:“我题的额,林姑爷又何必挤兑我?” 清客们见宝玉生了气,也附和着,“蓼汀花溆挺好,林爵爷此举确实有画蛇添足之意了。” 林岚笑笑不答,见贾珍在后边,便过去私下说道:“贾珍兄还记得当初答应我的三件事?” 贾珍一愣,点点头,道:“记得记得,林兄弟直言便是。” “这大观园建得如此恢宏,我这看着欣喜,不知能否看看图纸?将来若是有了钱,也好依样画葫芦,造上这么一处。” 贾珍笑道:“我当什么事,林兄弟且等着,待会儿我这便给你去取来。”原以为多大事,没想到如此简单之事,贾珍自然乐得。 贾政回过头来,问道:“方才我见有些楼阁内帐幔帘子不全,不知道准备齐全没有?” 贾珍说道:“已添了许多,这事情是琏兄弟负责,造园之初便一道打发去办了,待我喊来琏兄弟,再行禀报老爷您。” 林岚一听,也好,省得自己费事打听了。 众人跟着走入一处阁台之中。贾琏匆忙赶来,贾政问如今得了几种,还欠几种,他从靴子内抽去一张纸来,回道:“妆蟒绣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昨日得了八十架,下欠四十架。帘子二百挂,昨日俱得了。外有猩猩毡帘二百挂,金丝藤红漆竹帘二百挂,黑漆竹帘二百挂,五彩线络盘花帘二百挂,每样得了一半,也不过年关时候都全了。椅搭,桌围,床裙,桌套,每分一千二百件,也有了。” 说着,诸人已经走至一处青山之下。 林岚拿了贾珍递来的图纸,又见诸人在看杏树,便对贾琏说道:“大舅兄,方才那单子与我看看可好?” “你要那有何用?” 林岚笑道:“只是看看,若有什么好东西,拿来照着打了放在府里也好。” “你若这么说,待会儿我去屋子里,给你拿详细的图纸来。” “那就更好了。” 诸人依旧跟着看宝玉装逼题对额。林岚叫来丫鬟,问道:“林姑娘在何处?” “林姑娘未曾过来,在老祖宗院子里呢。” 林岚看得也累了,再无兴致看下去,趁着众清客与宝玉还在纠结于题杏林之景时,便转身溜走了。与迎春、探春等人在玉石牌坊处等着园中之人一道出来。 过了好些时候,才等到了贾政、宝玉等人从东南边说说笑笑而来,期间还夹带着贾政呵斥宝玉混账的声音,越是骂混账,林岚越听得明白,实则是对宝玉的赞赏。 “贤婿怎不走了,既无兴趣题对额,携美同游便是,不比照顾我等。”贾政今日对宝玉的表现极为满意,脸都快笑成一朵菊花了。 “刚刚吩咐了下人,让马车在北门等候了。迎春也乏了,其余的,便不看下去了。” 贾珍忙道:“这才游了十之五六,西南边都还未瞧见,岂不是可惜了?” “不可惜,游了一半便已经兴尽而回了。” 贾政说道:“这要回去也行。喏,这石牌坊处还差个题,前些日子让这孽障说道,反倒是讲不出个二五六来,此处可是门脸,本想着请雨村来,如今你在,不若题上一二,不然可放不得你走。” 众人皆朝上看,玉牌上果真还未有题额。 宝玉忽道:“已经有了好题。” 贾政扬手欲打来,呵斥道:“你这孽障,一会儿有一会儿无的,这里都是你的长辈,是你戏弄的吗?还不快滚!” 宝玉欲走,被底下众清客拉住。 “老世翁何必动怒。想来宝世兄有了好题,快快说来,我等也就不献丑了。” “是呀,若写得好了,想必也是极好的。”一位老清客捋须笑道。 贾政挥袖喝道:“暂且饶了你,说来听听。” “不若叫做天仙宝境?” 贾政眉头一挑,说道:“可有出处?” “不知出处,总觉着熟悉。” 清客们拍手叫好,道:“天仙宝境,好!甚好啊!” 贾政侧目看了眼林岚,问道:“贤婿以为如何?” “真要我说?” 贾政道:“那是自然。谪仙人只题一处,显得大材小用了,此处何不再露一手?” “政老爹过奖了。元妃省亲,乃承蒙圣恩。料想这宫中也不会有如此夸张之题。何为天仙,何为宝境?岂不是自吹自擂,倒是显得不恰当了。” 众人咋舌,被谪仙人批驳的一无是处,多少让宝玉脸上无光。 “倒是疏忽了。那依贤婿之意,题个什么好呢?” 林岚说道:“莫若题为\'留余庆\'。” “留余庆?”贾政没反应过来,呢喃自语道。 清客们也想了一番,这留余庆是何意。 林岚笑道:“积善之家必留余庆。元妃晋封,回来省亲,便是留下的福泽。” “积善之家必留余庆。好,的确是好。谪仙人之才,绝非凡夫俗子可比啊。”宝玉被比了下去,一直装聋作哑的贾赦终于冒出来,鼓掌称赞道。 他想来是不读书的,这题对额也插不上话,林岚几次略胜一筹,自然是他乐得见的。 “我也乏了,老弟带着宝玉去游吧。”贾赦趁机与林岚一道从主楼而出。 迎春在一旁掩嘴轻笑道:“官人说是不出风头,今日风头最盛的还得是你。” “咳咳,低调,低调。”(。) 第218章 算账 从主楼往北出去,几人坐上马车,从宁荣二府中间的巷道直往南走,便回到了贾赦的东院门。 “我见你从贾珍那儿要来了图纸,莫不是有什么想法?” 林岚下了车,让迎春、探春先入东院去见过邢氏,自己与贾赦一道跨入书房。“听闻大观园耗了荣府十几万两银子,赦老爹知不知道这事?” 贾赦点点头,说道:“工程上的事我也不懂,不过想来荣府有凤丫头、你琏兄弟,这贾珍也掺不得假,自然不会坑自家人。” 这做惯了无忧无虑的老爷,想必现在让贾赦上街买趟菜,一两银子一颗大白菜,他都敢掏银子去买。 林岚说道:“造价上的具体事宜,我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前不久留王府上的幕僚来找我,说是让我捐什么大佛的,张口就是一万两银子一座,还说宁荣二公府共捐了八座大佛。” “八万两?天杀的,我怎不知道此事?”贾赦惊得忽然站了起来,脸上有说不出的惊愕。这八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若是从账房支出来,没理由这府上会一丝动静都没有,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大观园的项目上动了手脚。 贾赦坐回到椅子上,喃喃道:“我就说这造个园子,原本都有底子了,为何还如此多的银子,感情是另外挪作他用了,这帮人真是好生大胆!”他气得差点将茶盏给敲碎了。 林岚说道:“赦老爹先莫要声张,这事情还是先旁敲侧击地看看老太太和政老爹什么意思,若是他们都蒙在鼓里,那么这件事情就有的说道了。” 贾赦眼皮一抬,道:“你说的有道理。这回你真是帮了我大忙,都说我这个不管事的大老爷是府里头的蛀虫,这回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吃里扒外,拿着银子送人情!” 林岚与贾赦细谈几句后,便出了东院,想着年节将至,这荣府上下定是要为上元佳节的事情忙上忙下,可能这个年都过不好,便准备去西院将黛玉接回林府。 当然,顺便旁敲侧击地试探一下,贾母知不知道捐大佛的事情。贾赦与这老太太素来不对付,自从迎春出嫁那回大吵一架之后,就很少在来西院,估计问也是百问,贾母这边,贾赦与他商讨了一番,还是由林岚出面试探的好。 见到林岚来了,管家赖大便凑上来,道:“给姑爷问安了。” “赖管事有何指教?” 赖大嘿嘿一笑,说道:“如今府上的小姐、奶奶们都用您家铺子里的香皂。这些东西都是小的采购,不知道姑爷能否赏个脸,给些饶头?” “你要什么饶头?”这样躺在米仓里的硕鼠,林岚本懒得理会,不过这赖大乃是荣府管账的总管,除了王熙凤,恐怕就属他,对于每一笔银子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了。 赖大一听有戏,便笑道:“也不让您亏了本,咱们府上的奶奶们用的都是您铺子里上好的香皂,就是采购的时候,可否送些下等的白皂,也给咱们这些下人们使一使?这冬天一到,我家那娘们,这手都是开裂着的。” 林岚笑道:“这个好说。你届时去铺子里时,报我名号便是。我会提前打好招呼,那最合适的货给你。” 赖大一喜,道:“那就谢谢爵爷您嘞。” 贾母见了迎春探春,不由嘘寒问暖,这林府吃得好吗?住得习惯吗?仿佛林岚娶回去是虐待她们还是怎的。 等聊得差不多了,林岚放下茶,说道:“老太太可信佛?” “呵呵,多少是信的,不过没有你那姑母来得笃信。” 林岚问道:“是王夫人还是邢夫人?” “自然是你二姑母了。” “这倒是巧了。前些日子有说客上门,非得让我捐座佛像,说是从长安古刹请来的,王夫人若是笃信这佛陀,我去请上一座。” 贾母擦了擦嘴角的茶渍,笑道:“你别费那心事了,家中佛堂一应俱全了,再请来,怕是佛陀都要露宿街头了。” 林岚瞧贾母这样子,不像是知情的样子,也就不说下去了,又道:“这元妃娘娘上元佳节回来省亲,也没多少准备的日子了,府里上上下下的忙着,如今家中几位娘亲想念的紧,老太太您这里也免不了接应宫里的人,我想把黛玉接回去,过了这个年另是一说。” 贾母想了想,也不好意思拒绝,道:“也好。让翡翠进去问问你那妹妹什么意思。” 迎春二人赶紧起身,早就得了林岚的令,道:“不麻烦老祖宗,我俩进去就好。不见黛玉妹妹多时了,也是想念的紧。” 贾母手指点了点,笑道:“我还想留着黛玉小住,你们二人倒好,胳膊肘往外拐,这就听夫家的话了。” 迎春二人笑着便走进去了。 过了会儿,两人扶着黛玉出来。林岚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就哭了?” 迎春道:“和宝玉为个香囊闹别扭呢。” 林岚眉头一皱,道:“香囊?” 贾母将林岚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便打趣道:“小孩子家家的,定是有什么误会。来来来,到老祖母这边来,老祖母给你评个理!” 黛玉还没开口,这宝玉便跟着跑进来。 “好妹妹,我何时说过将你那香囊给了下人了?你仔细瞧瞧,这香囊,是你做的不?莫要哭闹了。” 贾母明白了怎么一回事,便笑道:“看看,这不就没矛盾了么。哎哟,你们俩啊,总爱闹别扭。” 一边坐着的林岚有些纳闷了,问宝玉道:“这香囊何时与的你?” “怎的?这还与你有干系了?” 林岚眼睛一瞪,喝道:“我家姑娘,不是过来叫你欺负的!走,今后还想让黛玉过来,老太君还是免开尊口了!” 他拉着黛玉的胳膊,朝外边走去。 “哎,林岚啊……” “好妹妹,你怎又要走了!” 林岚不容这祖孙俩再****拉着黛玉从抄手游廊离去。 “哥哥莫要生气,都是我不好,急了些,这是怨不得宝哥哥。” 林岚的脸铁青着,喝道:“与你说了多少遍,不要与他有半点来往,是盼着你好,怎不听劝?也别来这里卖眼泪了!” 迎春、探春着急撂荒地跟上车,在边上苦劝,就是架不住林岚斩钉截铁的态度。宝玉追过来,林岚道:“走!” 马夫一鞭子,车子扬长而去。 只留下宝玉在原地急得咽呜抽气。(。) 第219章 佛前谶语 荣府佛堂之中,王夫人跪在蒲团上,手中佛珠轻捻。已是深冬,每敬香礼佛之时,王夫人总是换上僧衣,虔诚之心甚笃。 佛堂外走来一妙龄尼姑,用一根竹签挑了挑一侧的油灯,屋内的灯光明了起来。玉手甩了甩竹签上燃着的明火,将其放在一边。 王夫人睁开眼,双手合十,看着佛堂上供着的佛像,喃喃道:“果真被你一语成谶,黛玉丫头一走,这孽子便疯疯癫癫,魂不守舍的,真是前世因果不成?” 年轻尼姑两边鬓发隐现,上边的素冒高顶,乃是带发修行。跪在王夫人边上,呢喃自语道:“谁又能说得明白?修佛修的是个清净,何必太过纠结于此,这般一刀两断,未尝不是好事。” 王夫人侧目,有些紧张地说道:“他都要疯得病了,还是好事?他一癫,估计整个家都要闹得鸡犬不宁。” 年轻尼姑道:“妙玉自入贾府,便见二爷聪慧通透,不是一般人可比拟。他若要疯,没人拦得住。” 王夫人侧身,起了身子,道:“这是什么胡话,自然是想让他好好的。他若是疯了,那我也不活了。” 妙玉手中佛珠一顿,说道:“林姑娘和宝二爷的姻缘,即便是全天下都帮着促成,也是难有结果。” “为何?” 妙玉摇头,说道:“只道是感觉。那位林姑爷,不是前些日子妙手救了将死之人,连敬老爷都说是道门奇人,如此反对二爷与林姑娘往来,想来也是窥得了什么。” “这些我都管不着。只是他成天若失心疯一般,可如何是好?” 妙玉侧目过来,说道:“与其堵,不如疏。” “怎么个疏法?” 妙玉笑道:“夫人若是信我,交于我便是。” …… …… 黛玉自贾府回来,便一蹶不振,身体孱弱到吹风便要倒去。林岚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将气都撒在了荣府的这些混账东西上。 贾赦派人来说道,这捐佛像之事,贾政并不知晓。这下事情就好玩了,林岚也是饶有兴致,这幕后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就值得推敲了。这事情倒不是和林岚有什么直接的厉害关系,只不过贾府当初换新娘,如今又让黛玉和宝玉纠缠在了一起,不捅点大篓子出来,这些人是不会安生的。 林岚还未先出手,荣府倒是派来了急先锋。 凤姐人还未至,这声音便从老远就传来了。“林姑爷如今这日进斗金,阔气了,是不是把荣府这门穷亲戚都要甩了?这大老远的赶来,都没个人招待的。” “这疯女人。”林岚眯缝着眼,“你莫要出来,且与探春陪着黛玉,这边我能应付。”要是让这凤姐撒泼到自己头上,这林府也就不用他当家作主了。 迎春越来越有女人味,头发绾着,一副端庄的姿态,“官人莫要与琏嫂嫂吵嘴,她那脾气官人又不是不知晓。少说一句,各退一步就好。” “行了,如今你有孕在身,这被她一气,岂不更坏了事,我听你的便是。”林岚笑道。 凤姐披着貂皮搭肩,身姿风骚地扭动着,那双眼睛不时露出精光,道:“林姑爷没想到是个老婆奴,这客人都要到门槛了,还和二姑娘推推搡搡着,生怕这恩爱劲让我看到不成?” “什么风把琏嫂嫂给吹来了?” 凤姐柳眉一挑,道:“林姑爷这把林姑娘带走,可是要了咱宝兄弟的命,这魂儿都被勾去了。宝兄弟没了魂儿,老太太也是身形消瘦。这老太君若是气病了身子,您担待得起?” 林岚衣摆一抖,坐在主座上,说道:“琏嫂嫂这是从何说起?舍妹自从被宝玉气哭了,这身子就没好过,病在床上不说,还不禁风,要怪罪,也是我上门兴师问罪。”林岚不依不饶,反将一军,有些云淡风轻地喝了一口茶,这一次,绝不能再松口了。 凤姐板着的脸忽然一松,笑道:“林姑爷,咱们何苦为难自家人。这荣府上上下下都觉着宝玉和黛玉般配的,你又何必拆散他们呢?这小矛盾的,难免有吵嘴的。我家的那位还成天和我顶嘴呢。你消消气,让黛玉回贾府住吧。” 林岚冷冷道:“这即便是没这档子事情,舍妹回林府住,天经地义。长兄为父,我让她住在林府,有何不妥吗?” 凤姐没想到林岚这般强势,只好说:“林姑爷,您行个好。这宝兄弟失魂落魄的,我看着都心疼。让林姑娘回贾府住些时日,可好?”说着,凤姐潸然泪下,用手绢抹着眼泪。 “宝二爷得了失心疯,等琏嫂嫂捐的大佛到了皇鸣寺,去求上个一二回,自然就药到病除了不是?”林岚醉翁之意不在酒,冷不丁地这么来了一句。 王熙凤忽的站起来,“你……林姑爷……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怎听不懂呢?” 林岚一听王熙凤支支吾吾的样子,心里便有了数,说道:“琏嫂嫂还上我这里来要人,这瞒着老太太、老爷,捐了这么大笔银子,这要是事情败露了,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我可不知道你讲的是什么胡话。罢了,罢了,这林府容不下人,我走便是。”凤姐匆忙起身。 “那便不留琏嫂嫂了。好自为之,别心善办了坏事。” 凤姐回眸瞪了一眼林岚,什么也不说,匆匆离去。 林岚坐回道椅子上,呢喃道:“就看赖大敢不敢了。” 王氏与几房姨娘拿着佛袋回来,见林岚独自一人坐在堂上何尝,便道:“都是要做爹的人了,怎还是这般平静?” 林岚笑道:“肚子都还没有什么响动,几位娘亲就又张罗起来,急什么急?” 王氏白了眼林岚,沾沾自喜道:“今日上皇鸣寺求了上上签,林家有后了,我也就安心了。” 林岚起身,随几个姨娘陪王氏瞎开心。人总是这样,一旦有了盼头,之前的伤痕也就淡去了。时间,总是最好的疗伤秘药。(。) 第220章 事情败露 赖大自从林岚的香皂铺子出来,便脸色蜡黄地揣着那香皂盒子,匆匆赶回荣府。与自己婆娘说了几句,便去找贾政说事情去了。 赖大的老娘赖嬷嬷年事已高,又服侍过荣府的老主子,贾母赏脸,让赖大做了荣府的大总管,除了王熙凤,他便是最清楚账目上的事情了。 “你俩行色匆匆,有何要事?”贾政平日里不管家事,这些下人们遇着事,一般都是去找二奶奶凤姐,也不会来找他,今日听说赖大要来求见,也是有些好奇。 赖大颤抖着,跪在堂上,说道:“老爷,我要说的,是大观园用银一事。” “这不是由凤丫头掌管么,你与我说作甚?” 赖大磕头,颤颤巍巍地说道:“老爷,这事情小的恐二奶奶做不了主,特地来找老爷您拿主意。” 贾政眉头一挑,轻咦了一声,说道:“这是什么胡话。凤丫头如今掌家,什么事情做不了主。你说与我来听听。” “大观园修造的银两调度,向来都是二奶奶放话,然后从我这边支出,由周瑞去督办的。当然用了多少银两,购置了什么,宁府那边也是知道的。老爷也知道,我那二弟赖升在宁府当管家,每月有事没事,都会聚一聚说说事儿。有时候一对账,便出事情了。这几个月,有近四万两银子的出入。” 贾政茶盏落在桌上,脸色凝重起来,问道:“周瑞那边问过是怎么回事情了没有?” 赖大磕头说道:“第一笔五千两出入的时候,小的便问过,他说是二奶奶调度的,让我闭嘴,我也就不敢插话。” 贾政感觉事情有些复杂起来了,便问道:“你既然不敢说,为何如今又来我这里说叨?” 赖大赶紧磕头谢罪,颤颤巍巍地说道:“老爷,小的该死。今日,今日去林姑爷那边置办香皂,姑爷说了,这事情他知道了,定是要告诉老爷的,让小的心里有个准备,所以……” “哼!这么大个事情,反倒是让一个外人先明白了。我这个荣府的主家,却蒙在鼓里,真是好大的胆子!” 贾政气得站起来,四千两也就罢了,四万两,即便是坐拥金山银山,这般掏,也迟早被掏空。在大观园的款项上掏了这么大一笔钱,他自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涉及的人。 “给我去请二奶奶,也别来我这边,让她直接去老夫人那边,把夫人和琏儿也叫上。” “是。”赖大和他婆娘起身,赶紧出去找寻。这荣府要变天了,自然得快些准备才是。 贾政叫住赖大,说道:“对了,去把林姑爷也请来,就说务必过来一聚。”事情是林岚捅出来的,自然也得让他知道原委,不然这要是说出去,瞒着长辈肆意妄为,也是个丑事。 几个时辰之后,荣庆堂上站着的站着,坐着的坐着,就连素来不合的贾赦也亲自到场,坐在椅子上,喜滋滋地看着林岚,真想过去拥抱一下这位金龟婿,干得真是漂亮! 林岚扫了一圈,见凤姐、贾琏、王夫人都还未至,便闭目养神,反正和自己没半点关系,捅出来只不过是让荣府里头热闹些,省得来找自己的麻烦,当然也是对贾母当初**的一次小小报复。 过了好些时候,王夫人才与凤姐、贾琏匆匆赶到。 凤姐瞥了眼堂中之人,神色不变,给贾母、贾赦、贾政请安之后,便道:“老祖宗久等了。陪夫人去了趟皇鸣寺,听到府里传唤,这次匆忙赶来。” 贾母让王氏落座,这回也不接凤姐的话茬,说道:“家里这些年都是凤丫头你管事,你姑母都放了权于你,这银钱进进出出,上下打理井井有条,我也满意。今日你姑父说了四万两银子的是,我是不信的。” “姑父哪里听来的消息?” 贾政眉头一挑,说道:“你林姑爷听到的风声,赖大说的,周瑞听了你的吩咐,先后拿出了四万两银子,也没用在建园子上。” 凤姐双手叉腰,喝道:“赖大呢?不长眼的东西,敢胡说八道。” 贾政手一按,说道:“你也别嚷嚷。这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今日聚在一起,就是把这银子的事情说明白就好。你掌家这么多年,什么本事都看在我等的眼里,并无其他意思。让众人过来,就是给你的清白,免得有人胡乱说话,坏了你的名声。” “二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凤丫头虽是我儿媳,若是犯了错,也当责罚。我这个荣国公不管事这么多年,这府上说话的分量也轻了,是时候整顿家风了!” 众人讶异,这是要搞事情? 贾政眯缝着眼,说道:“兄长莫要激动,且听凤丫头把话说完。” 王熙凤瞥了眼林岚,说道:“林姑爷这手伸得可真长啊。” 林岚笑了笑,说道:“前些日子从珍兄弟和琏兄弟那边领了图纸,合计着等那一日有闲钱了,造个小的园子也是极好的。这不找了几个懂行的老师傅看看,左右一合计,也花不到十八万两银子这般多,便问了下赖总管,这不没成想,这赖总管就给政老爹讲了,这事怪我,全怪我多嘴。” 凤姐瞥了眼林岚,见到这神色,丝毫没有自恼的意思,冷笑了一声,道:“回老爷的话,这四万两银子,确实挪为他用了。” 此话一处,众人皆唏嘘不已。 贾赦冷笑道:“瞧你做的好事。” “银子用到何处去了?” 凤姐丝毫没有慌张地说道:“捐了。” 贾母一愣,说道:“捐了?” “老祖宗,这事情得赖我。”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子跪在堂上。 贾母更加疑惑了,道:“这事情还有赖嬷嬷的份?” “前些日子,留王府上的幕僚在筹募银子,是为了给圣上寿辰贺礼,在皇鸣寺捐一座佛塔。这里头要六百座古佛,都是从古刹给请来的,一万两银子一座呢。我听说镇国公府、修国公等都捐了,甚至连东平郡王都捐了七座。” 凤姐有些哽咽道:“这捐古佛一事,一来是献给圣上的,我想着如今娘娘在宫中,咱们捐座古佛,好歹也让圣上晓得,咱们贾府的忠心;二来太太信佛,想着卷几座古佛,也能保佑咱们荣府平平安安的;这第三,咱们老爷在朝为官,留亲王可是圣上的叔父,这样的人物,平日里都难巴结。” 贾政脸色依旧肃然,说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与我说?” 凤姐哭啼着,道:“当时那位萧先生来得急,我便匆匆答应了下来。后来忙着打理大观园,也就忘记与老爷提一嘴了,都怪我,该死!” 贾母听完原委,缓缓道:“四万两银子捐了,那便捐了吧,就当是做件善事。” 贾赦冷冷道:“母亲何时变得这么大方了?四万两银子,这靠收租子,都得三年才收得回来,捐几座大佛,这心可真善呐。” 凤姐擦了泪,道:“赦老爹,话可不能这么说。政老爷在朝为官,多少得有个帮衬,有留亲王这层关系,日后若是有什么难事,也好有照应不是?” 荣庆堂之中,贾府中人各怀鬼胎。林岚见贾琏、王夫人一直坐着不语,琢磨着这事情和他俩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两个老爷都表了态,接下去自然是贾母做主的时候,大是大非上,还是贾母说了算的。“这事情,凤丫头虽说有过,但也不是什么大错。既然银子都说明白了,我看就这么算了。” “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四万两银子,真当是随便捡来的?这家里头,依我看,今后银子账目支出,得有个明事理的。我虽然老了,但也是世袭了祖上功德,管了账目,这事情应该没什么好说的吧。” 贾赦借机发难,让贾母、贾政不由眼皮一跳。 “你这做长辈的,还管什么?让琏儿协理便是,凑什么热闹?”贾母幽幽地说道。 贾赦一提到自己这儿子便是气,都快成贾政的儿子了,这个家,自己一点威严都没有。这边一条龙的往贾政处靠,自己这一房,连儿子都背叛了,贾赦在这一刻,有种众叛亲离的疏远感。 林岚看着这一大家子,也是笑笑不说话。 凤姐见大势已定,便讥讽道:“林姑爷这一语不发的,今儿个是来看我的好戏吗?若是这般,可能让你失望了。” “事情是我支会赖大的,瞒着长辈,总是件不光彩的事。” 贾母虚望堂外,喃喃道:“林岚,今后荣府的家事,不需要你插手。” 林岚不卑不亢地欠身一礼,“这也是林某要对您说的。黛玉是林家的人,迎春、探春如今嫁与我,自然也是林家的人,老封君今后也莫要插手才是。今日不是政老爷喊我来,我也懒得过来。贾府别说四万两,就是捐四十万,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荣府捐大佛一事,林岚就是看不爽,才离间一番。至于这些人貌合神离,是否真的有了间隙,林岚也是无心插柳,静观事态发展而已。(。) 第221章 此间不留爷 京师冬日的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子一般。贾赦眯缝着眼,呢喃道:“贤婿啊,我算是看出来了。这荣府自上到下,就没有肯听我的,这家子,迟早得被那几个婆娘败光!” 林岚暗暗一笑,您老败家的本事也不差,咳了咳嗓子,说道:“赦老爹有心掌家,还得等。” 贾赦眉头一挑,说道:“贤婿这么说,便是赞成我掌家了?” “如今荣府,老封君一言九鼎,明面上是大权在握,不过也都瞧得见,对外,政老爷为首,对内有王夫人和琏嫂嫂,您的地位……” “哼!嫡子为尊,我乃荣府长子,老父一死,这老太婆倾力辅佐二弟上位,这口气,岂能咽得下去?” 林岚暗忖着,你要是争点气,别说中举了,就是读点书,活得像个斯文人,那贾母也不会把你弃之如敝履。不过谁是宝贝,谁是破鞋,对于林岚来说并没有多大关系。 贾府如今看似风光,若是再搭上留亲王这条大船,将来若真闹腾出什么动静来,再跟北静王勾搭上,忽然下一道圣旨,要把黛玉赐婚给宝玉,这林岚就尴尬了,抗旨不尊? 事情总有个万一,荣国府若是永远混迹在勋贵这一阶层,林岚也懒得去巴结,就让他烂着,哪一天烂透了,自然也就凋零了。 扶持贾赦上位的难度着实有些巨大,事情没有做之前,谁也不知道到底会往什么地方发展。就像自家后院起火似的,这前世有缘,堵都堵不住。 黛玉不见宝玉,得病在床。宝玉娶宝钗,黛玉得病死。黛玉嫁宝玉,会是个什么结局?若是一次游戏,林岚兴许会尝试玩一玩,然而这是真正的人命,一旦香消玉殒,那就真的没有了性命,自己这个亲妹妹,总不能这样活下去,所以林岚必须找到破局的方法。 “赦老爹要掌权,得等。” “等什么?” 林岚站在荣府门外,低声道:“辈分。” 有贾母这尊大佛压着,贾赦定然是永无翻身之日,要想与贾政拼个一二,也只能等贾母升了天,再无一个能够压得住贾赦的时候。 林岚看着荣国府的金字匾额,冷笑道:“此间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这捐佛像一事,荣国府没搅黄,自然得去宁国府说叨说叨。如今林岚那位敬道友,正虔心在府上断凡念,林岚不介意上门帮上他一把。 宁国府正门开了半扇,贾敬亲自在府门前迎候着。 见到林岚下了马车,便赶紧小跑过来,一边的贾珍忙搀扶着,“爹,您慢着点。” “林道友,来得正好,来指点指点,该如何断了这凡念?” “林兄弟,可卿的病您去瞧一瞧。” 父子俩像是见到活神仙似的,恭请着林岚。 “莫急,事情总要一件一件来处理。珍兄弟,听琏嫂嫂说,宁府捐了皇鸣寺四座古佛?” 贾珍没想到这事情林岚都知道了,便点点头,道:“怎么了?这事情林兄弟怎知道?” 林岚眉头一皱,摇头叹道:“你惹大祸了!” “啊?”贾珍一脸懵逼,不知道自己惹什么大祸了。 贾敬皱眉,道:“林道友,咱们里头坐着慢慢说。” 宁府上上下下,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将林岚迎入府中。比起荣国府若即若离的态度,这宁国府乃是实打实的把林岚当成了活神仙。有王水在前,救可卿在后,敬老道的深信不疑,宁国府里头自然没有什么阻力。 “敬道友修道,要断了凡念,珍兄弟如今捐了古佛四座,这不是与佛结缘,让敬道友如何断得了凡念?此生修得正果无望啊……” 贾敬恍若遭到了五雷轰顶一般,一个大耳光子打在了贾珍的脸上,怒骂道:“混账东西!坏我修道大业!” 贾珍自从遇到了林岚,就仿佛遇着克星一般,才隔了几天,又吃了个结结实实的耳光,赶紧说道:“爹,您听我说……” “说什么说!老子打死你!”贾敬拂尘不离手,说话间扬手欲打来。 贾珍赶紧往林岚身后一躲,道:“林兄弟,救我!” 林岚有些无语,还真把自己当唐僧了,动不动就救我救我的。 “珍兄弟,这回我也是爱莫能助了。” “什么?”贾敬瘦削的身子骨一听林岚都爱莫能助,气得一喘一喘的,“你......你个不孝子,给我滚出来!” 贾珍哪里敢动弹,“不不不,林兄弟你道行高深,一定有解决的法子。” 贾珍的脸被贾老道的拂尘一抽,若不是这是他老爹,这会儿早就把这老头摁在地上了。 “这个补救之法嘛,还是有的。” 贾珍大喜,道:“看,爹你消消气。我也不知道这捐佛像一事会坏您大业啊!” 贾敬一听,停下了手中的拂尘,道:“林道友,还有什么补救法子,快些讲来,感激不尽,定有重谢!” 林岚笑道:“重谢就不必了,免得传出去有人碎语小道骗财。这补救之法便是将捐银要回来。不但宁府,就是荣府的都要拿回来。宁荣二府同气连枝,这巨银捐佛,因果太过大,都要回来,才有补救余地。” “孽子,还不快去要回来!” 贾珍汗颜,“要回来?爹啊,这回乃是留亲王主持的修佛塔,这不是驳了老王爷的面子嘛!” “我不管!祸是你闯下的。” 林岚笑道:“珍兄弟,我倒是有个主意,既不得罪留王,也能将银子要回来。” 贾珍一喜,道:“哦?林兄弟快快说来!” “你去留王府,只需说元妃省亲将至,这笔银子要挪为他用,留王这么大手笔,也不差这八万两银子,定然不会刁难与你。” 贾珍说道:“那我便试上一试。” 林岚微微一笑,说道:“这事解决了,去看看秦姑娘吧。” “好!好!林兄弟这边请。” 后院等候着的尤氏见林岚来了,便迎上来,道:“爵爷真乃神医也!服下那汤药,果真就不疯癫了。” 林岚苦笑无言,这玩意儿瘾头大,镇痛是镇住了,估计这长久服用下去,毒性也大了。 “药,给我药!” 还未进屋,林岚便听到秦可卿的呼唤。几个嬷嬷服侍着,将汤药送入秦可卿的嘴中,总算是安稳了下来。 尤氏有些惋惜地看着精神颓废,眼眶深陷的秦可卿,哭啼道:“好好的一个女子,就成了这么个样子,这是遭了什么罪!” 林岚问道:“秦姑娘每日要喝几碗汤药?” 边上的嬷嬷说道:“开始是按您开的方子,一日一碗,安神镇痛,一个时辰后立马就安静下来了,老爷、少爷都松了一口气。不过最近,这少奶奶一醒来便吵着要汤药喝,若是给得慢了,整个人又急躁起来,有一回没有了药材,差人出去买,我们几个差点没能拦得住她,很是可怕。” 林岚见到秦可卿已经安睡,便走上前,近距离看了看面色,早已没有初见是那样的光鲜红润,眼前的秦可卿,早已被汞毒、罂毒摧残得苍老了几十岁。皱巴巴的皮肤失去了弹性和光泽,深陷的眼窝,凸出的颧骨,仿佛是一具没了肉的皮包骷髅。 “林兄弟,如何了?” 林岚吩咐一边的嬷嬷,“将她的手拿出来。” 嬷嬷照办。 “指甲无光泛黄,五脏衰竭,身子虚弱。”林岚这三两下的医术,还是当初自家老爷子教的,“汤药一碗兑成两碗服用。能压住疼痛便好,若是难以安寝,酌情增添,这东西多喝不得。另外身子调养,最好还是请个大夫看看,我也爱莫能助。” 几人出了内厢。 贾珍、贾蓉神情沮丧。不过看起来,反倒是贾珍如丧考妣,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喃喃道:“林兄弟可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 “一劳永逸没有,一了百了倒是可行。” 贾珍赶紧闭嘴,这祸说到底,还是他闯出来的,林岚在贾敬面前没捅出来,已经是给足了他面子,自然也不会愚蠢到再追问什么。 孟老夫子有言:“食色性也。”然而这贾府里头,贾赦、贾珍、贾蓉、贾琏一个个的,仿佛没见过女人似的,就活在这女人裙下了,也是个悲剧,还不如贾老道来得有追求。 既然荣府那间大院不留他林岚小爷,留王造佛塔一事,也只能从宁府入手了。此间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第222章 亲赴皇鸣寺 年关而至,林府总算有了丝热闹劲儿。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着。 香皂铺子利润颇丰,等过了这个年,林岚的酒业也即将开张,届时又是一笔不错的收入。黛玉那病躯,请了大夫,也只是说底子弱,配了些保养得方子。这么下去,终究不是事儿。 马车缓缓使至外城。 皇鸣寺巍然而立。当年成祖迁都燕地,在皇鸣寺敲响五次九响大钟,昭告天下,九五之尊,登基为王。如今的皇鸣寺,除了官家要事,得清寺把守,一般情况下都是可供香客上香拜佛的。 傅小刀笑道:“贾敬老道若是见到爵爷您上皇鸣寺求佛,估计得哭。” “哈哈,我向来是不信道佛的。贾老道那边是连唬带骗,至于这捐佛塔一事,我也是不信的,自然要来看看,到底藏着什么猫腻。”六百万两银子修座佛塔,林岚打死都不相信的。按照萧语才的话,修佛塔倒是花不了这么多银子,关键是要将一尊尊的古佛请来,这才是大本钱。 傅小刀点头,说道:“那我便在山下等您了,您知道的,我向来不入佛寺的。” “呵,是怕佛祖见了你那不占血的剃刀,把你镇压了吧。”林岚呵呵笑道。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傅小刀将车赶至避风处,云淡风轻地说道。 林岚下了马车,独上皇鸣寺。 …… …… 深冬的山景,层层相映。落叶乔木,青松翠柏,还有那傲雪独放的红梅,将山景渲染得层次感十足。 林岚登上大雄宝殿,从此地朝东南山涧而望。 “小师傅,那边可是在造佛塔?” 小和尚说道:“不知。” 林岚有些好笑道:“留王爷要为圣上贺寿,在皇鸣寺捐佛塔,没道理皇鸣寺的僧人会不知晓。是不是早课时睡觉迷糊了,忘记主持讲话了?” 小和尚双手合十一礼,说道:“阿弥陀佛,主持方丈说了,心诚何必大兴土木。劳师动众,非向佛本意。” “呵,你们方丈倒是想得开。这佛塔一立,皇鸣寺的香火自然旺些,我看呐,你们方丈半夜睡觉都偷着乐呢。” 小和尚脸憋得通红,有些急眼了,“不许你这么说方丈!” “恒远,怎么回事?叫你迎客,你倒好,跟香客争执起来了?” 小和尚转过身,支吾道:“师叔,他……” “他什么他,还不去!” 小和尚低头离去。 林岚双手合十一礼,笑道:“大师莫要责怪,只是问了问这佛塔一事,打扰了这位小师傅些许时间。” “哦,无碍。这佛塔与皇鸣寺无半点干系,贫僧也不知这佛塔事宜。” 林岚点点头,说道:“寺中可有解梦僧?” “哦,寺中解签解梦都有僧人坐堂。今日施主来对了,乃是弘一大师坐堂,他解签的本事,可是在京师屈指可数的。” “那就多谢大师了。” “客气了。” …… …… “施主问什么?” 林岚坐在长凳上,说道:“解梦。” 老和尚喝了一口茶,淡淡道:“好。” “是这样的。有个将军,每日给一株草浇水,后来将军投胎做了凡人,这株草决定投胎,再续前缘,将神将上辈子浇的水用眼泪来回报给他。大师觉得,该如何破解这个局?” 弘一法师沉了片刻,道:“即使前世注定,何必破之?” “泪尽之时,便是此草殒命之刻,有个洞晓此局的人,很想救那株草。” 弘一法师缓缓道:“施主既然已经洞晓,何须老衲再说呢?” 林岚看着那双慧眼,抿了抿嘴唇,说道:“可是……” “施主来此,不过是想求个内心慰藉罢了。上佛寺的香客,十之**皆是。此梦,老衲解不得,也解不了。” 林岚起身,说道:“明白了,多谢大师。” “施主客气了。” 林岚快步下山的时候,傅小刀正在喝酒。 “这么快?” 林岚点头道:“有了主意,也就快了些。时间尚早,不如去趟酒肆看看。” 傅小刀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说道:“老酒师说了,很想见您这位酒仙人,这传说之中的五粮液,究竟是何滋味?” “不知道。我不爱喝那玩意儿。” 傅小刀马鞭一甩,道:“您竟然没尝过,为何说它好喝?” 林岚看着冬日的萧条之景,喃喃道:“因为它贵啊……” …… …… 留王府之中,萧语才将名册递上,道:“京师豪门,一呼百应,能捐的都捐了。这六百古佛随时可去西北请了。” 老王爷白发苍然,眯缝着喃喃道:“今年冬天,不怎么冷啊……” 萧语才一愣,话锋一转,又道:“宁荣二府的八万两银子,又收了回去。” “怎么的?” 萧语才说道:“贾珍说是元妃省亲,急着用银子,调度不过来。” “呵。”老王爷笑着摇头,“一个凤藻宫尚书,真当是个大靠山了?不识抬举,罢了,由他去吧。对了,秦业家的女娃如何了?” “打听到情况很不妙。” 老王爷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喃喃道:“炳儿没留下什么子嗣,没想到唯一的血脉,也成了这副样子。” “要不要将那女子接来?” 老王爷冷哼道:“接?都已是嫁作他人妇了,还接什么?罢了,各安天命吧。” 一阵冷风吹来,萧语才抿了抿嘴,说道:“佛塔开始动工了,古佛何时去迎?” 留王坐回到抱椅上,说道:“已经派人动身去请了。”他打着哈欠,翻看着手头的书卷,又自言自语道:“人老了,总是发困啊。” 萧语才躬身一礼,说道:“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 他缓缓退出书房。留王府里,丫鬟下人皆战战兢兢,不敢发出任何响动,就连走路都是沾轻怕重。 当跨出留王府的时候,萧语才长舒了一口气。笤帚刮擦在石砖上。 嗤! 嗤! “李伯,我来时你已经扫过这里了。” 老头抬起头,迟疑了下,道:“哦。再扫一遍,再扫一遍……”(。) 第223章 上元佳节 是日,上元佳节。 荣国府果真未递请帖过来。黛玉的风寒虽然好了,身子却更加消瘦,整日一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模样。看得林岚怜也不是,气也不是。 “你要去荣府会你的小情郎,去,随你去!”林岚看着读书的黛玉,闭目屏息。 黛玉瞥了眼林岚,这些日子虽然没见几面,但多少没有给自己这个长兄好脸色看。她说道:“我不稀得去。” “你不稀得?难不成还要我用八抬大轿送你去不成?你那好祖母,派轿子来接你,帖子都不递一张,摆明了没让我去凑热闹的意思,还拿贵妃来压我,你要是不去,我可就罪该万死了。” 黛玉瞥了眼林岚,冷冷道:“别说贵妃,就是圣上口谕,怕是也难改大兄主意。我不去便是。” “你和我犟嘴是不?” “好了好了。妹妹莫要生气了,让探春陪你一道去便是。”迎春小腹微隆,被司棋搀着缓缓走过来。 黛玉起身,眼神稍显柔和,说道:“嫂嫂安胎,莫要走动才是。” “不打紧。我这看着你整日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也焦灼得很。这样,贾府的轿子也到了,你与探春一道去。他若拦着,我一定帮衬你。” 林岚笑道:“行了,去吧。茶不思饭不想的,这宝玉真有这么好?瞧瞧那怂样。” 黛玉不答,只是叹气。 探春拉过黛玉的手,笑道:“走,我们去看看,大姐今夜归省,贾府定然是热闹之极。” 黛玉早就想一睹元妃风采,便起身道:“那小妹便去了?” 林岚转身看向窗外,佯装没有见到。 探春一笑,扶着黛玉一道出了厢房。 迎春笑道:“今日怎见你如此大方?” “我何时小气过?” 迎春见到林岚那样子,笑道:“宝玉又何不好的,这般不待见他?当初在府里的时候,咱们都在传,这宝玉、黛玉可是金童玉女,你不撮合算了,还当个恶人作甚?” “我自有我的理由。”林岚笑道,“我去换身衣裳,还得去看你大姐省亲呢。” 迎春一愣,道:“荣府不是未递帖子来吗?” “荣府未有帖子,但是宁府的帖子递来了呀。” …… …… 林岚优哉游哉地吃过了午食,才起身往宁荣街赶去。这回过去,他自然不是去看什么省亲的,那位大姐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看她做甚。 说回贾府,这日才上五鼓,贾母等人便在荣府正门候着,贾赦则是在西角门处候着,然而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宫里头的太监过来,见贾府如此大张旗鼓,便笑道:“早多着呢!未初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太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戍初才起身呢。” 凤姐一听,便道:“感情晚上才过来,老太太、太太回房歇着罢,到时候来也不迟。” 一群紧张亢奋的人便四散开来。恰好林府来的轿子赶来,黛玉出了轿子,见到人都四散开去,以为是结束了,便有些怅然若失。 “唉,这不是林姑娘嘛。” 贾母一喜,见那轿子里出来的人儿,招呼道:“林丫头!这里,这里来!” 众人皆往那边瞧去。闷闷不乐的宝玉飞奔过去,见着那张许久未见的脸,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忙拉着黛玉朝贾母处跑去。 “好妹妹,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呢。”宝玉流着泪,笑道。 黛玉觑了一眼,挣脱开宝玉的手,朝贾母等长辈一一行礼。 凤姐打趣道:“得,咱们迎贵妃未迎见,倒是先迎回来个仙人的妹妹。怎的,你那好兄长终于肯放你来贾府了?” 众人皆笑,贾母将黛玉搂在怀中,道:“这才几日未见,又见消瘦不少。这次,说什么也不会让不识礼数的那厮将你带走了,豁出这条老命,都得把你留在荣府里头。” 凤姐逢迎道:“哎哟,真是羡煞旁人。老祖宗何时这般疼爱过人。” “你这凤辣子,还需人疼爱?揣怀里都嫌烫。” “哈哈!” “走走走,外边人,咱们里头去说。” 宝玉跟个小麻雀似的,在黛玉身边一会儿跑东,一会儿跑西,好不开心。只有王夫人眉头紧皱,说道:“你这厮真好不懂事。咱们回了,你还不去西角门与你爹、大伯禀报一声。” 宝玉看着那张迷人的侧脸,漫不经心地说道:“下人早就去了,何须我跑腿。”说着,便走上前,问道:“好妹妹,这次不走了吧?” 黛玉摇摇头,说道:“大兄只是见我闷闷不乐,荣府的轿子又候着了,便让我过来看看,至于几时回,我也不清楚。” 宝玉有些气,道:“这个蠢物怎是好妹妹的大兄呢,一点都不通情理。这回的,姐姐从宫里出来,非得让她点醒这蠢物,好让你留在府里头。” 一行人说说笑笑从穿堂回了贾母院中,各忙各的去了,静等晚间在聚迎贵妃。 林岚至宁国府时,这迎接阵仗,可不输迎贵妃。 贾敬忙过来亲自迎接,说道:“林道友,这捐佛的银子也要回来了。这断凡念如何才算断得彻底?” 林岚道:“断凡念,则是了无牵挂,敬道友心中还有何牵挂,断了即可。” “多谢林道友指点。”贾敬自己摸索沉思,留给他的时间不过,这修仙大业,还得继续,自然容不得半点迟疑。 见到自己老爹神神叨叨地离去了,刚刚从荣国府做轿子赶来的贾珍便问道:“大夫前些日子过来瞧了,说是体虚,您的那汤药有毒性,服不得。” “是不是如今那癫狂又发作了?还有幻觉?” 贾珍点头道:“保命要紧,只让几个嬷嬷服侍着,将她绑了,总比殒命的好。” 宁府里头人少了大半,都去荣府帮忙了,冷冷清清的。林岚笑道:“那您还真疼爱她。让她疼着折磨她,也不让她死去。” 贾珍听出话里有话,只能讪讪一笑,“只盼她好罢了。” 林岚暗暗一笑,总是有些人,自以为是的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好事,可实际上呢?办得却是畜生做的事。(。) 第224章 风情之殇 林岚跟着尤氏,朝后厢走去。入厢房时,便看到贾蓉替秦可卿解了绳子。 尤氏瞥了眼桌上的药碗,神色平静地问道:“又给她灌药了?” “可卿说难受,这样熬着也不是个事儿,就喝了点。” 林岚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时辰差不多了,不去迎贵妃吗?” “林姑爷,想个法子救救她吧。” 林岚面对贾蓉的哀求,无动于衷。只是看着那灌了药,颓废地坐在椅子上微微颤抖的秦可卿,道:“我能有什么法子?” 虽然让林岚和秦可卿独处,有些不合礼数,但是看秦可卿病成这样,也就没有那么多禁忌了。厢内就剩下林岚和秦可卿二人。 林岚剥着橘子,说道:“自尝苦果了?” “你又何必救我。让我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更好?” 林岚吃着橘子,笑道:“这么说救你还救错了?” 秦可卿的神经放松了,仰躺在椅子上发愣,“这般苟活,不人不鬼的样子,简直就是噩梦。” “嫁入贾府时,恐怕就是这么噩梦的开始吧。” 秦可卿瞳孔一缩,忽然神情有些激动起来,喝道:“我一个女子,能有什么办法!他要夺了我身子,那个不中用的,不敢和他爹反抗,一副奴才样。” “你终于说出来了。”林岚看着那两行清泪留下来的秦可卿,说道。 秦可卿仿佛来回忆自己的一生,双眼空洞地盯着房梁,喃喃道:“摊上这样的人家,我又能如何办?养父得看贾府的脸色,还有个弟弟要供着。这些床笫之事,只能忍着。对外,还得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活成这样,我能怎样?” 林岚吃完了橘子,并未说什么话。这事情他能怎样?杀了贾珍、贾蓉?事已至此,这样病躯的秦可卿,其实对于这父子俩来说,已经是废人了。 “说你风情万种,生得柔媚,倒也不为过。只可惜落得如此惨,好自为之吧。” 秦可卿喃喃道:“我已经是个悲剧了。也许这俩个魔头还会难过个一俩天,不过是难过这样的一个好器物没有供他们享用了。等找着更好的,他们有能玩乐起来了。”说着这话时,秦可卿忽然诡异地笑了。 林岚看着秦可卿颓废的样子,说道:“我可以答应你个要求。” “把他们俩阉了,别再让他们祸害姑娘了。” “好。”林岚只说了一个字,便起身离去。 秦可卿无声地笑了,笑得非常诡异。 对于一个好色的男人,有什么比阉掉他还要绝望的?林岚出了宁国府,却被一边护道的兵卒拦住了去路,不容说话,便被带到荣府西角门之处,等候着贵妃省亲而来。见到林岚被带过来,贾赦上前,与那兵丁耳语几句,那目光警惕的兵丁才放了林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府上未曾递帖子,林姑爷为何不请自来?” “环儿,不得无礼!”贾政冷哼道。 贾赦说道:“林岚这也算是外戚,府上迎贵妃省亲,来了也未曾不妥。” 林岚不语,一边的贾珍便说道:“几位老爷莫要责怪了。这林兄弟是我请到府上来给可卿瞧病的,没想到这才出府,便被侍卫拦住了,料想怕是刺客,便带到这里来了。” 贾政道:“即是如此,那便作罢,且等省亲完毕再行离去吧。” 林岚笑而不答,诸人踮脚盼望着,林岚眯缝着眼,懒得张望。这戊时已有二刻,只听得十几个太监气喘吁吁地跑着拍手而来。 “来了!” “来了!” 众人皆整理好了衣裳,恭敬地等候着。 过了好些时候,才见到一对红衣太监骑马而来。 到了西角门之后,便下了马,面西垂手而立着。如此来了十余对,林岚便听到隐隐传来的细乐之声。一对对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注) 林岚站着的西角门,元妃只是路过。所以等轿子过去了,这合族子侄便都起身。轿子便往正门过去。 一群人喜滋滋地看着仪仗队这般过去,林岚打着哈欠,道:“贵妃既然过去了,那林某便告退了。” 诸人心思皆放在那元妃仪仗上,都未仔细听林岚说的。林岚见傅小刀已经将马车调来,便坐上马车,径直离去了。 “爷,二夫人和小姐不接回去了?” 林岚道:“由她们去吧。高高兴兴地过完这个元宵,咱们也得开工了。让你去找的那些老卒,找到了多少个?” 傅小刀认真地说道:“十来个。” “也好。” 傅小刀抿了抿嘴,他其实想说,那些老到连一袋粮都得分两次才扛得动的残卒,比顺溜都不顶用,然而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他明白,林岚把这些老卒聚拢来,就不是为了干活的。 林岚见车内有酒,便喝起来:“小刀啊。” “爵爷,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比您大上那么十岁。” “可是你的名字就叫小刀啊。难不成叫你老刀,还是大刀?” “额……刀叔好像不错。” 林岚冷笑道:“小刀啊,还想占我便宜?滚!” …… …… 等元妃入了东仪门,贾府的众人才各自忙着散去。贾母、贾赦、贾政等人往主楼候着,等元妃游园完毕,前去拜见。 其他人则是去了贾母院中的荣庆堂等候。 一小厮忽然从宁国府匆匆跑来,在贾珍耳边低语道:“蓉大奶奶……蓉大奶奶她……” “怎的?” “上吊自杀了!”小厮颤抖着说道。 贾珍脚底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怎么?”贾政回头问道。 “没……没事。”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道,“事情先压下来!不许传开来,宁府的所有人都不许出门!” 喜庆的日子里,那个曾给他无尽欢愉的儿媳,竟这样上吊自杀了?或许,这是她一生以来,最大的一次勇气使然吧。(。) 第225章 真乃仙人? 贾赦、贾政、贾琏、贾珍四位有职务的贾府男丁,贾母、王氏、邢氏以及尤氏四个诰命夫人,等候在主楼之外。元妃还在游大观园,一位太监忽然小步跑来。 “公公,可是有何事?” 诸人心情紧张地竖耳听着。 太监尖声尖气地说道:“元妃有旨,花溆即可,何必蓼汀。” “遵……遵旨……” 贾赦等人忽然心头一颤,想起了那日林岚的话,顿时咋舌。那日宝玉题了“蓼汀花溆”,貌似被林岚改得就剩“花溆”二字。 “快去派人改了!”贾政反应过来,擦了擦额头。 邢氏见贾赦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说道:“怎的?有什么难处?” 贾赦道:“几日前不是请了林岚过来看大观园?蓼汀花溆,乃是宝玉题的,林岚要改为花溆,没想到与贵妃想得如出一辙。” 众人皆惊。此等巧合,未免也太离奇了。 贾母沉思片刻,说道:“他还题了什么?” “一处白石镜面,一处玉石牌坊。” 贾母道:“方才见他去了西角门,还不请他过来。” “省亲完毕,林姑爷便离去了。” 众人脸色难看。贾母叹道:“只希望贵妃不要提及这两处提额吧。”这处还好,挂的是宝玉的题额,另外两处,都是林岚所作,问起来难免麻烦。 元妃入了正殿,礼仪太监跪请升座受礼。 太监迎贾赦、贾政等于月台下排班,殿上昭容传谕曰:“免。“ 太监引贾赦等退出之后,又有太监引贾母及女眷等自东阶升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谕曰:“免。“ 茶已三献,贾妃降座,乐止,退入侧殿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 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迭。贾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 邢夫人,王熙凤等,俱在旁围绕,垂泪无言。 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说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注) 元春朝周围望了望,道:“宝玉呢?怎不见来?” 王夫人说道:“无谕,外男怎敢擅入?” 元妃忙命人引来。 片刻,宝玉进来,行了国礼,元妃命他上前,携手拦于怀内,笑道:“长高了……”还未说完,便泪如雨下。 过了好些时候,才在众人劝慰下收住哭声,道:“方才听老爷说,这院中亭台轩馆,皆是你所题,倒是精益了不少。” 宝玉性子直,说道:“姐姐认为哪处入得您的法眼?” “原本那杏帘在望,倒是不错。然刚刚见玉石牌坊上‘留余庆’三字,可是你题的?倒是妙了,唔,还有那‘花开彼岸天’,不似那般小家子气,题在那处,有奇效。” 宝玉脸色一变。 “怎的?” “不瞒姐姐,您说的二处,恰好不是我题的。”宝玉有些不悦道。 元春一愣,回头朝贾政望来,说道:“方才不是说皆是宝玉题的?” 贾政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倒是忘记了。娘娘说的二处,乃是荣府的新姑爷林岚所题。” “姑爷?可是哪位妹妹嫁出去了。” 贾政实在是不愿题林岚的名字,方才故意规避,没想到还是被问及了,只得实话说道:“迎春、探春皆嫁于他。” 元春一愣,道:“倒是好个人物,居然娶了我那两位妹妹,今日可曾过来?” “方才身体抱恙,回了府。” 元春说道:“倒是可惜了,这等才人,难见一面。” 宝玉有些不悦道:“难道就那两处入得姐姐法眼不曾?” “你呀,方才不是说了,杏帘在望、有凤来仪皆不错嘛。既然你如此不甘,不如各赋五言律一首,使我当面试过,可好?” 宝玉只得说好。探春、李纨以及宝钗、黛玉皆作陪。 见到后辈们都忙着应题作诗,元妃才问道:“这个林岚是个什么人物?” 贾政未语,倒是贾赦先说了起来:“此人才华横溢,几月前三弦阁斗酒诗百篇,被人呼作谪仙人,本是林如海之子,与我荣府有旧,若细算起来,乃是娘娘您的表兄弟。后娶了迎春、探春,则成了荣府的姑爷了。” “单是如此,少了些名望,怎娶得二人?” “前些日子,不知何故,封了爵位,还面了圣,若非如此,怎能娶得。” 元妃大惊,呼道:“可是纳什男爵?” “娘娘也知道?” 元春点头道:“圣上说起过。此人切记不可得罪了,既与我荣府有故,定当交好。我看圣上很是器重。” 贾政错愕道:“圣上……圣上器重?” 元春面色拘谨地点了点头,说道:“听宫中服侍的太监说,那去世的林姑老爷,追封三品,授赠谥号,皆因此子之才,所以切记不可怠慢了。” 贾母、贾政的脸色都像是吃了狗屎一样难看,贾府最大的靠山都这般夸赞,他们之前还如此脸色相待,都想给自己一个耳光,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 这作诗再作得如何好,都已经无人关心了。宝玉自喜作得几首好诗,元妃也只是略微夸赞,心里头想的却是这位谪仙人。 “留余庆。他这是在嘲讽荣府如今的鼎盛是前人之功吗?”元春慧眼微眯,冷冷暗笑。 …… …… 贾珍自觐见告退后,便匆忙赶回宁国府。连滚带爬地到了后厢,尤氏、贾蓉皆未回,见到已经咽了气,躺在床榻上的秦可卿,一下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你怎么能死?你怎么能死呢!” 一边的嬷嬷们皆跪了下来,道:“少奶奶说要就寝了,我们便告退,没成想陪房的丫鬟刚想进去问明早吃什么,便见到少奶奶上吊自尽了,救下来时已经没了气。” 贾珍颤巍巍地起身,道:“林岚,一定是林岚干的!欺人太甚!”他忽然想到下午林岚刚刚来过,这秦可卿便死了,一定是林岚说了什么。 “带上家丁,随我一道去林府讨个说法!”(。) 第226章 给我废了他 荣府里头,还欢声笑语地共度这个美好的夜晚,宁国府里,怒意上心头的贾珍,带着几十家丁,兴师动众地朝爵爷府赶去。天已经暗下来,然而丝毫没有影响他要质问林岚的决定。 之前不管是林岚怒扇耳光,还是冷嘲热讽,他都笑脸相对,只要能救活秦可卿,什么都无所谓,然而这一次,林岚前脚刚出府,这秦可卿后脚便自杀了,这已经激怒了贾珍,连同之前遭受到的屈辱,一并宣泄了出来。 “林岚!今日不讨要个说法,我贾珍誓不为人!”他钻入轿子中,喝道,“去纳什男爵府!” …… …… 林岚回府时,迎春还与王氏等人在厢房闲聊,听见屋外有动静,便起身相迎。 林岚脱了外边的披风,将迎春的双手捂在手心内,笑道:“坐暖阁里,这手怎还比我的凉?” 迎春羞涩地侧低着头,喃喃道:“方才与娘亲在厢房吃了些蜜饯,听到官人回来了,便洗了洗手出来,就凉了。” “去吧,好好休息,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迎春的声音轻得跟蚊子似的。 “什么?没听清。” 迎春贴着林岚的耳朵,轻声呢喃道:“大夫说,才怀孕,房事不打紧……” 林岚脸上的笑意古怪起来,捏了捏迎春有些丰腴的脸蛋,说道:“没想到……” 迎春玉手忙堵住林岚的嘴,嘟囔道:“官人想来定是要嘲笑我,不许说了!”说着,便匆匆跑出内堂。 “慢点,司棋,你傻笑作甚,还不去扶着点!” “哦,是是是,老爷。”一边傻笑的司棋赶紧跟上前去。 林岚见到强忍着笑,浑身颤抖的傅小刀,眼皮跳了跳,道:“有这么好笑?单身狗,活该你单身狗!” 两人步入书房。 “爵爷您何时这么正经,谈公事都要来书房了。” 林岚打着哈欠,说道:“年都过完了,咱们也是时候收收心,办些正经事了。林府在京根基不稳,光有钱定个屁用,随随便便来了什么公,什么王的,照样得低头哈腰的,心里烦得很。” “您打算怎么做?” “留王捐佛塔这件事,总觉得有些古怪。六百万两银子,这些银子的来路,谁都说不明白,不过真细查起来,估计有一半的来路都是不正当的。俗话说,扬手不打笑脸人,这是要为圣上献的贺礼,估计朝中两党没有一个会傻到拿它来说事。” 原先林岚天真的以为,王言是个为国为民,心怀社稷的太傅,后来慢慢接触着,才逐渐感觉到,自己这个大父,其实和杨为理没什么区别,排除异己,打压政敌。当初杨为理搞一言堂,偷摸着发财,如今两方势力对立着,就成了争抢着发财。不过估计赵涵也乐得见到这副场面,他是看政绩说话,税银收得多了,就是好的。 傅小刀嘀咕道:“查案这等细活我办不来,我只负责杀人。要是六扇门里的李斋月来办这种细活,定然是稳当的,只可惜如今的六扇门成了走狗,不办正事了。” 林岚无声地笑了笑,估计王言在任上时,你也没少当他的走狗。“我哪里是叫你查案,这佛塔建造,你盯着些,看看里头到底有什么猫腻。酒坊这里我会抽空盯着。” 傅小刀点了点头。 “还有……” 林岚话说了一半,外边有下人跑来,隔着门,道:“老爷,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老爷我好着呢!” “宁府的老爷带着一大堆家丁堵在府门前,说是要找你讨要个说法。” 林岚眯缝着眼,说道:“正想与你说这事情。小刀啊……” “怎么?” “有没有什么刀法专门阉人的,最好短时间内还不容易被发现?” 傅小刀思忖了片刻,说道:“当年有个大内的高手,是六扇门的客卿长老,倒是留下了一套刀法,撩阴刀法,听说是给太监净身时琢磨出来的。下刀后七日内,刀口小到细如发丝,不过排尿七日,会愈发觉得刺痛。等到七日之后,便已去势。” 林岚笑道:“你会吗?” “倒是学过。本想着移花接木,用在致命的要害处,不是割开来血脉喷涌,当初倒毙,就是刀口太浅,没什么作用。” 林岚皱眉道:“到底是练成了还是没练成?” “阉了他至少是没问题的,不过得制造些混乱,不然我怕下刀重了,直接剁下来。” 林岚笑道:“好!” …… …… 贾珍在门外依旧叫嚣着,喝道:“林岚,你有脸骂个女子,让她上吊自尽,难道就没脸和我对峙吗?快快出来,不然今日我砸了你这爵爷府!” 贾珍完全处于气头上,大呼小叫,就差自己动手了。 林府的朱红大门终于嗡的一声,打了开来。 一群府上的下人手里拿着扫帚、木棍,二话不说,便朝贾珍打去。贾府的家丁一愣,这林府里头出来的人,还没说上一句话就动手了? “打,给我!” 贾珍怒意正盛,见到林府里出来的人先动手了,便吩咐这身边的人动手。 一场乱斗,就在男爵府前纠缠起来。本来还站在轿子便指挥战斗的贾珍,不知道被谁一个扫堂腿,摔趴在了地上,吃了一脸的灰。 “谁他娘的敢打我!吾乃三品爵威烈将军是也!” “保护老爷!”不知是谁,将贾珍翻了过来,才扶起一半的身子,只觉背后一推搡,连人直接压在了贾珍的身上,差点将贾珍压得翻白眼。 “咳咳,畜生,还不快起开!” 上头那人刚刚要起身,又是一人压在了上边,高呼道:“保护老爷!” 就这样,直到叠了三四个罗汉,被压在底下的贾珍终于是动弹不得了。一道黑影闪过,手中精芒在那不再挣扎的胯裆划过一道弧度,对准了那丑陋的玩意儿,轻轻抹过一刀。下刀十分有轻重,以至于伤口还未流出血,便已经愈合了。看上去仅仅是一道表皮上的血管。 黑影飘过,锣鼓一敲。 府门前终于都停了手。(。) 第227章 认错 “这是干什么?”林岚终于步出府门,府上的家丁都收了回来,两边人都有被打伤的,最惨的无疑是一直被下人“保护”在地上的贾珍,坐起身子来在原地喘气。 灰头土脸的贾珍还没意识到,离他成为隐形太监的日子,已经不远了。然而这个时候,他还是很嚣张地颐指气使着,“林……林岚……你……” “哟,这不是珍大爷嘛。我还以为这大半夜的,土匪进城了呢,真是不打不相识了。天黑,看不清人。这黑压压的一堆人上来,便让下人清理清理,没想到是您呐。这不早说,何必打得两败俱伤呢。” 贾珍被家丁扶了起来。赖升觑了一眼林岚,狠狠道:“我家老爷过来是讨个说法的!林爵爷不由分说,便让人一顿毒打,这是作甚!” “说法?这么兴师动众的过来,是讨说法还是仗势欺人来的?问我做甚?先问问你们打算做甚吧!” 赖升没了底气,原以为带的人多了,壮壮底气,没想到这还没入得林府,就哐哐一顿干,这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连贾珍都跟土堆里捞出来似的,还谈什么底气。贾珍阴着脸,冷冷道:“你一走,可卿便上吊自杀了!我来便是讨个说法!是不是你从中作梗?” “她上吊自尽与我何干?自己做的好事,还让别人背锅?”林岚冷冷一笑,“若是这事情,你就免开尊口,我什么都不知道。” 秦可卿活得黑暗,在她临时前的这段日子里,或许活得更加痛苦和迷茫,与其如此,死了便是一了百了,这样的黑暗和痛苦,何必在忍受下去,苟延残喘呢? 贾珍道:“之前敬你,是看到救了可卿性命的面子上,如今可卿一死,还有你嚣张的地方?一个不入品爵的男爵,还想翻天不成!给我打!”被林岚扇耳光,天天冷嘲热讽,他这个三品爵威烈将军早就忍无可忍,今夜一定要打死林岚! “我看谁敢!”林岚见到快疯了的贾珍,一声厉喝,“还有没有王法了!你若是想寻死陪葬,自己死去,别来我林府闹事,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几个打着灯笼的家丁快步跑来,上边宁荣二府的字样格外显眼,近百个家丁瞬间将林府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贾珍哈哈大笑,道:“你拿什么跟我斗?弄死了人,还想拍拍屁股走人?我要你替可卿陪葬!” 几座轿子匆匆赶来,贾赦、贾珍等人皆未去朝服,大步流星而来。 “看到了吧?你以为你个小小男爵,能有多大本事,等会儿就是让你哭的时候!还不跪下求饶!” “够了。”贾政站在一边,眯缝着眼。 “够了?不够!”贾珍疯狂地嘶吼着。 赶来的贾敬见到疯狗一样的贾珍,直接一个耳光加一鞭子拂尘呼在他脸上,“我看你是不打不清醒!林道友若要那小女娃死,当初何必救他。如今她受不了折磨自尽了,你反倒将屎盆子扣人家头上!该打!” 贾政严肃道:“珍老爷急火攻心,怕是得了疯病,还不扶回去好生养着!” “我没疯!二堂哥,我没疯!” 林岚静观贾府的一群人在府前闹腾着,贾珍被荣府两个强壮的家丁架着拖回了轿子,依旧还咋呼着。 贾敬上前,有些汗颜,道:“惊吓到林道友了。这事情全是宁府的错,他日一定登门道歉。可能是那女娃刚死,犬子有些接受不了。” 林岚拍了拍贾敬的肩膀,所有人都在演戏的话,也只有贾敬是真情演出了。 “敬道友,秦姑娘死了,最伤心的不应该是您那孙儿贾蓉吗?珍大爷如此这般,您不觉得有些诡异?让您断凡念,看来还是没能断得太明白。” 贾敬眉头一皱,呢喃自语道:“是啊。”这秦可卿虽说是他孙媳,死了他也没多伤心,当初贾珍原配死了,他也没伤心至如此地步,他自己儿子,什么性情他多少是了解的。那么男女上的事,也就那一种可能了。 贾敬被气得满脸通红,颤巍巍地道:“好啊,我不在府上,这孽子居然胡作非为!难怪我这大道未能修成,感情这府上出了孽缘!”他忙不迭地钻入轿子里,匆匆回府,一场风波,在宁府里即将渲染开来。 这宁府里头的风言风语,在下人们口中传来传去,贾赦、贾政等人自然是有所耳闻的,但权当充耳不闻,此等丑事,终究是拿不到台面上讲的,林岚挑出来,自然是让宁府二府脸上无光了。 贾政上前,说道:“林岚,今日之事,权当我贾府欠你一个人情。元妃娘娘夸赞你的诗词极佳,汝当荣幸之至才是。” “呵呵。”林岚转身离去,“天凉夜深,不留二位夜宿了。” 林府大门顷刻关闭,林岚隔着门呸了一口,“老子稀罕?” …… …… 迎春等在厢房里,急得来回走,外边这么大动静,她自然是听到了。一见林岚回来,便摸来摸去,紧张道:“伤着没有。我看看。” “你真当我去和人茬架?若真是打架,你那几个叔伯,还不够我一个人打的。”林岚故意逗趣道。 “去去去。”见林岚还说笑,迎春这提着的心肝也放了下来,“真是。这娘家婆家,手心手背都是肉,闹得这么僵,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回去?” 林岚揽过了迎春,抚了抚微微隆起的肚子,笑道:“你是我的人,回去作甚?” “讨厌!”迎春含羞地低下来头。 林岚贴着迎春的耳垂,轻声道:“大夫说了什么?瞧我这记性,这么快就给忘记了。” “你……” 厢房内灯灭了。端着盆儿的司棋叹了一口气,只能加热水拿来自己洗脸。一边的萍儿问道:“你怎不端进去了呢?” 司棋叹道:“端进去也是一句,今儿个不洗了。姑爷着急起来,总这样。” 萍儿掩嘴轻笑道:“估计前些日子憋坏了吧。” 内厢传出阵阵不可描述之声……(。) 第228章 相见欢 “不是说了,这敕造司的职务要耽搁一阵子,行都管还来找我做甚?”林岚打着哈欠,从府中赶来。 行老见到伸着懒腰过来的林岚,摇头叹道:“有人要见爵爷您。” “见我?”林岚望向那捣鼓着桌上物件的背影,眉头一挑,将那松开的衣襟扣子扣好,随行老走了过去。 “不必行礼。今日出访,就是看看朕的臣子们如何替国办事。这刚来内务府,你这个敕造司令史便不在公署内。” 林岚恭敬一礼,道:“家父年前丧亡,服丧守孝,公务已向吏部暂辞。” 赵涵呵呵一笑,“你这个令史,可不在吏部的官籍之内,若是要辞官,还得找朕才是。好了,不说其余没用的,这个千里镜已经量造了一匹,运往了西北,相信用处不小。” “但愿吧。”林岚笑道。 赵涵说道:“昨夜元妃回宫,大赞你才华横溢,花开彼岸天、留余庆,可有出处?” “倒是随口胡诌的罢了。” “呵呵,谪仙人斗酒诗百篇,这出口成章的本事,让秦夫子都折服了,后生可畏啊。” 林岚拱手一礼,道:“圣上过奖了。”之前不管是褒奖,还是扯皮,都是虚的,林岚明白,之后赵涵要讲的才是正题。 公署之内点了铜炉,若是按照往日,这敕造司之中,即便是冻得手跟萝卜条似的,都不允许点这铜炉的。一来图纸繁多,万一烧了,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这些图纸,都是几代人的心血,自然是毁不得。二来屋子里一旦暖洋洋的,就容易犯困。 赵涵说道:“听说你对于解决潮湿天药引,有些想法?” 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如今西北要塞,屡屡有蛮人犯境,就是因为十几年来的缠斗,已经让这些蛮人摸索到了,当潮湿天,大京朝的火器便不顶用了,这个时候偷袭边境,得手便跑,让援军难以围追堵截,这样的法子屡试不爽,也成了如今西北军事最头疼的问题。 见林岚不说话,赵涵明白,这样的人才,得抛出足够的条件,可能才会忠心耿耿地替你办事,便道:“如果解决了,朕加封你为侯爵,擢升内务府副都管。” 若是旁人,估计这样诱人的条件,这个时候都要下跪谢恩,然后一股脑儿地将自己的那点家底都掏出来了,然而林岚倒不是小气,而是这枪掏出来,若是朝中混有细作,大京朝战力提升不大,结果这些蛮子成了步枪骑兵,那就麻烦了。 “圣上且听臣一言。四十几年前,我大京火器纵横无敌,屡屡将蛮子打得几近灭种,二十几年前,蛮人学会了火器,虽粗制滥造,却也能给大京军队造成不小的麻烦,这也是陈老将军难以攻城略地,只得固守的因素。那么如今,这些蛮人的火器,几乎与大京的火器水准相差无几。这是为何?” 赵涵也不是那种昏庸无道的昏君,说道:“连年交战,这被掳走的火器也有不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那些该死的蛮子也搞了火器营,这是让朕最可恨的!” 行老觉得赵涵有些怒意,便地上茶,说道:“圣上息怒。” 赵涵将茶推开,继续说道:“你莫要打岔,朕说到兴头上。看看这些年来,火器是改了又改,可是呢?换汤不换药,除了样子变着法儿的换,有什么其他的进步吗?” 行老一听,这话像是在批驳他这个内务府都管不顶事,便咳了咳嗓子,说道:“圣上,这些年火器的改进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诸如射程、连发、威力方面,都是有了极大的提高。那些蛮子虽然捡了咱们的那些火器,但威力上极大的削弱了。” 赵涵道:“这潮湿天药引的问题,都多少年了,好解决不了。你说说,真养了这么大一堆人,都是用来干什么的?” 林岚道:“圣上还是没有踩到点子上。臣担心的是一旦咱们解决了,蛮子的火器在阴雨天也能发射了。” “你的意思……朕明白。” 林岚道:“等哪一日圣上决心收复失地,一统北地了,也是惊世火器现世之时。” “你……真的有?” 林岚表情冷漠地说道:“即使臣没有,如今官场**……” “咳咳,林爵爷,有些跑题了。圣上只问你,这药引之事,你怎扯到官场上去了?”行老皱眉,提醒道。 赵涵摆手,道:“无妨。今日微服出巡,本身就是听不常听到之言论,你所说的朕心里也明白。只是官场风气不正,朕总不能一棒子将所有人都给打死,这样,这个朝廷岂不是乱了套?你以为朕将王太傅召回朝中是干什么的?就是为了牵制如今官场作风,好让政治清明,百姓安乐。” 林岚笑道:“圣上,在同一个屋檐下,您觉得召回王太傅是互相监督,还是互相攻讦来得多呢?到了最后,恐怕政事还未清明,这朝堂上办事的人却越来越少,只剩下整日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的存在。” 内务府今日无人,元宵刚过,大京朝制度,正月放官假,元宵之后十五日,只需有事入公署办差,无事也可不来,所以这内务府自然就没了什么人影。 赵涵坐在空荡荡的敕造司,想了许久。其实这样的苗头已经出现了,朝堂之上谈论时政的少了,攻讦官员的奏折倒是多了起来,每每查处起来,皆是一查一个准,到后来,仿佛两方都是不约而同一般,你查我一个,我咬出你一个,这样的形势,让他这个帝国君王很是担忧。 “若朕让你做吏部尚书,你如何治吏?” 此言一出,吓得行老,这未经仕途,如此用人,定然是会遭到反对,直言道:“圣上,林爵爷身无半点功名,这般任用,不符祖制,难免引人非议。” “朕只是说倘若。” 林岚道:“即便是臣当这个吏部尚书,恐怕也没辙。指挥不动下属,一有风吹草动,怕是吏部还未出手,这对面已经收到风声了。” 赵涵听着林岚说了这么久,仿佛还没有说到点子上,便笑道:“朕听了你说了这么久,你也是个聪明人,便说说如何做,才能整顿这官场风气吧。” “其实圣上心里已经有了想法。既然体制之内包庇纵容,那么自然是从体制之外入手,来得得心应手了。” 赵涵起身,哈哈大笑道:“好!今日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内务府,林岚与行老恭送赵涵离去。 赵涵在几个如影随形的老太监护送下,朝角落的轿子中走去。赵涵入轿,说道:“曹貂寺,将这令牌给他,今后纳什男爵进出皇宫,无需禀报,在御书房候旨便是。朕越来越感兴趣了,这个年轻的少年到底会给朕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君臣相见欢。 这是大京朝走向转折的一个重要时刻! (。) 第229章 不住白不住 赵涵离去后,一直大气都不敢喘的行老终于摸了把椅子坐下,抚膺叹道:“真是被你吓出了一身冷汗。” “行老未免也太过紧张了。” “妄议政事,真当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得?好在圣上今日心情大好,不然你就是罪该万死了!这解决药引受潮不燃的问题,你明明有了想法,为何不提?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就被你这样浪费了!” 林岚笑道:“理由之前我也说了。再说升官倒是没什么兴趣,我这就回去了。” “回去?你回哪里去。不在敕造司办公了?” 林岚瞥了眼空无一人的敕造司,道:“都说了,今年不上班。您老自个儿玩吧,我还得回家看媳妇儿呢。” “温柔乡,英雄冢啊!” 林岚跨出公署,一道红袍飘然而至。 林岚退了两步,以为是傅小刀这煞笔吓他,没想到是个老太监,便松了口气,“曹……曹貂寺?还有什么事儿吗?” “圣上让我将这令牌与你,今后出入皇宫,从东门出入,不必请奏,在御书房候旨便是。” 林岚舒了一口气,道:“谢主隆恩。” 曹貂寺眯缝着眼,笑道:“林爵爷,这是圣上对你的赏识,还没见过哪个心腹能有如此恩典,就连你那大父,王言王太傅进出宫门,都得请示圣上,你可要珍惜这机会。” “谢过曹貂寺提醒。”林岚本想着那些银子,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的大太监,估计也不缺银子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红袍飘然消失,林岚才将令牌收入怀中,喃喃道:“高手都不会好好走路吗?” 马车听到靠北的驿站,林岚不喜坐轿子,一来要多两个下人抬着,二来摇摇晃晃的坐着难受。傅小刀收了酒壶,轻轻拍了下马鞭,道:“那位老太监很厉害。” “你又知道了?” 傅小刀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四十年前,他便是大内第一高手了。” 林岚想着古装剧里,总有个这样的大内高手,便感慨道:“看来童子身练功就是强啊。” “这话说的没毛病。”傅小刀说起笑话来,总是冷得不行,“像你这样的,多半已经废了。” 林岚扯了扯嘴角,心里暗道:想你这样高冷的逗比,活该一辈子打光棍,娶了手头的剃刀算了。 林府里头人自然没有像贾府那般热闹,迎春见林岚回来了,便走过去,道:“官人回来了呀。” 林岚脱了外边的披风,交到萍儿手中,问道:“这是谁送来的礼?”看着堂上的好几堆礼盒,林岚纳了个闷,这不逢年过节的,怎送如此多的礼。 “这些是荣府送来的,说是官人提额受了娘娘的赏识,这些都是娘娘赐的。至于这些,是敬老爹送的歉礼,说是珍大兄不识大体,让官人受惊了。” 林岚冷笑了两声,我还让他不能授精了呢,是不是也该道个歉,赔个礼。他眉头一挑,看向迎春手中的那本红底镶金的册子,问道:“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大姐回宫,圣上下的旨意,竟把我和探春都安排到了大观园之中。我正要与官人说这事呢。我与探春都嫁了官人您,又不是贾府的人了,怎可奉旨入园而住?” 林岚眼前一亮,他正缺个这样的机会,没想到就送上门来了,喜道:“去,这般不住白不住的机会在,怎能错过?正好你也能在大观园里安心养胎不是。” “啊?”迎春大为意外,“我原以为官人会勃然大怒,怎是这般态度?” 林岚道:“敕造司那边的公务也暂时放下了,本就准备好好闲居在家。既然是圣上的旨意,那便入园去住就是。” “我们走了,谁来伺候官人您?”迎春红着脸说道。 “哈哈,谁说就你俩走?我也去啊。唔,我看看,咱们住在缀锦楼是吧,甚好。” 迎春一愣,幽幽地说道:“官人不会谋划着什么吧?”估计睡久了,迎春也成了林岚肚子里的蛔虫,也知根知底了。 林岚一笑,说道:“夫人多虑了。你有孕在身,去大观园权当修身养心,为夫陪着你,还不够好吗?等咱们的娃儿生了,到时候要回林府,自然是回来,何况咱们又不是死的,人挪活,树挪死,这大观园,你回来不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再去游玩一番么?这不就是绝佳的好机会?” 被林岚这么一顿劝,迎春的念头也便松动了,道:“既然官人决定了,那便依官人,只是这事情,官人还是先去信给老祖宗和政老爹,直接过去,太过唐突了不是?” “夫人想得真是周到。”林岚笑着朝书房而去。大观园,他自然不是去瞎玩的,当然是有正事而去。 傅小刀站在书房前,见林岚来了,靠在柱子上的身子站直了,说道:“昨儿个去了趟皇鸣寺。” “有什么消息吗?” “佛塔似乎也是从哪里拆来的,打听到除了地基层需要用砖石砌成外,其余的楼层,都是木质结构。” 林岚眉头一挑,呢喃自语道:“我就想建个佛塔哪能赶在明年夏末完工,感情是这么个造法,不但省时,而且还省料呢。六百万,估计这些钱,八成的来路都是不干净的,这么个洗钱的法子,也就留亲王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这么做了。” “我们要有什么动作吗?” “动作?跟我们有半文钱关系?还是说活着不舒服,你非得去找死?” 傅小刀一愣,道:“这不有所动作,你让我打探干什么?” “让你打探,是有个底,免得宁荣二府收回那八万两银子,却沾惹到咱们头上,估计贾珍那二货,多少会将这事赖在咱头上,八万两,留亲王应该不会跟咱们这样的‘升斗小民’过意不去,不过真的来找茬,那就只好过过招了。”原先林岚没有底气,不过如今怀里揣着那小令牌,大不了来个互相伤害。 傅小刀问道:“咱们接下来卖酒?” 林岚点点头,说道:“卖得一定得贵。” “有多贵?” “最好一两酒卖十两银子那种的贵。”林岚眯缝着说道。 傅小刀皱着眉头,问道:“咋能这么贵呢?” “贵,才有人买啊。接下来这段日子,若是没什么大事,别来寻我了。” “您要干什么?” “度假。”(。) 第230章 花间过 荣庆堂之中,贾母坐在堂上,眉头皱着,道:“不行,怎能让一个外戚住进来?这让人听了,指不定说什么闲话!” 贾政劝道:“母亲息怒,元妃的意思,便是让探春、迎春都入园居住,难道您看不出来,这是有意拉拢林岚吗?” “你的意思是……” 贾政点了点头,说道:“林岚,很有可能是今后的靠山。” 贾母叹道:“怎么可能?他林家当初虽袭列侯,然而如今家道中落,还能有何等资本?单凭一个男爵?” “母亲,能入圣上法眼之人,连颁两道圣旨,这才几个月?将来飞黄腾达之时,可就晚了。”说实在的,贾政当初虽看好林岚,但也不是特别的看好,若不是贾赦率先下了这步棋,他被迫落子,也将探春嫁与了林岚。 贾母说道:“你知道我为何不喜他?这人似乎对宝玉很有成见,从初见之时便感觉出来,不然你以为这样的有才气的人,我何必三番二次地阻止呢。将来和你一样,宝玉定然是要当家作主的,若是有成见,岂不是对荣府不利?” 贾政道:“母亲,咱们不能舍本逐末,但从源头来看,这两人之前并未有什么交集,怎会有什么偏见?就算宝玉口直心快了些,但也不至于到如此境地不是?” “依你看,这源头在何处?” 贾政琢磨着,说道:“黛玉。” “黛玉?” “没错。我好几次发现,咱们让黛玉回荣府,这林岚便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贾母一惊,说道:“莫不是这林岚对黛玉……他们虽同父异母,但属兄妹,怎可……” 贾政摇头,“倒不至于像母亲想的这样,只怕是这林岚怕所托非人吧。这孽子频频惹林家姑娘生气,虽说孩子间玩闹,但林岚护妹心切,想来就是因为这,才结下的梁子。不然这两人,我是找不出什么利害关系了。” “有理。这找出来,那便好办了。” “那母亲是同意林岚往大观园小住了?” 贾母点点头,说道:“就怕这大魔王心里不快,又要摔玉泄愤。” “这孽子迟早要被他气死,找个人来克一克他,也好挫挫他的锐气,不然将来入了官场,被人当枪杆子使来使去,也迟早败光家底。” …… …… “几处早莺争暖树来,谁家的燕儿吃泥巴呀。”林岚吃着萍儿递来的云糕片,与迎春、探春一道步入大观园。 探春俊眼瞥了眼,笑骂道:“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官人写得好好的诗句,何必要糟蹋了?” 萍儿扑哧一笑,道:“老爷这是雅俗共赏呐。” 林岚将剩下的云糕片塞入到口中,手扶着已经有四月身孕的迎春,道:“还是咱们萍儿深知我心。来来来,今日好好看看这给贵妃修得园子,十几万两银子呐,咱们可是修不起。” 林岚的揶揄,传到后边跟着的荣府下人耳中,则是另一种愤懑。这样的外戚,大张旗鼓的入大观园,也不怕闪了腰?奈何人家是客,他们只能算是仆,即便他满嘴喷粪,他们又能插得上什么话。 穿过山石巨幕,这“花开彼岸天”五字赫然立于镜面石壁上。迎春见林岚眉头轻佻的样子,便在他腰间轻拧了一把,笑骂道:“知道是官人的杰作。瞧把官人给能耐的。” 林岚雨露均沾地各捏了一把迎春和探春的脸蛋,笑道:“官人我最得意的还是娶了你们俩娇美人。” 荣府后边提着行李的下人直接将头撇到了一边,对于这个无节操撒狗粮的姑爷,有些深恶痛绝地选择了无视。 迎春的脸有些臊红了,拿开了林岚的手,说道:“官人,有人看着呢。矜持一些嘛。” 林岚呵呵一笑,趁着羊肠小道,与迎春并肩而走时,贴脸喃喃道:“谁晚上不矜持的?” “官人如今可不能在这么胡闹了。” 出了山石围成的洞天,往右走,远看过去,两边的楼阁不一。探春与黛玉几日前边便住了进来。探春便道:“右手边的秋爽斋是我的住处,左手边的潇湘馆是林妹妹的住处。这里靠得近,也好做个伴。” 林岚笑道:“这缀锦楼,可离这远了。靠近了大观楼,我这过来看看,都是件难事呀。” 探春看了眼林岚,说道:“官人若是介意,大不了我搬去缀锦楼便是……” “别。” 一听这个别字,探春没有丝毫喜意,反倒是觉得心里一阵失落。 林岚笑道:“来来回回跑动跑动挺好的。你住在此处,与妹妹做个伴,我也放心不是?” 探春暗自嘀咕着,“说这么多,还是不肯与我住一道不是?” 迎春与探春吃住多年,看着她脸上表情,自然也明白,趁与林岚前往缀锦楼,便说道:“官人,这探春也是您娶来的,我这有孕在身,官人不如……水到渠成呢?” “暖香坞?” 迎春拧了一下林岚的腰间,这已经是她和林岚之间**的秘密了,“官人怎打岔呢?听我把话说完呀。唉,真不知道官人这总晾着三妹是什么意思呀?”她自然不知道,林岚和探春之间,青涩酸口的小秘密。 林岚抬起头,见到阁楼上那冷面俯瞰下来的女娃,呢喃道:“这么小的年纪,这副冷面,摆给谁看?” 见到林岚朝这边探看过来,阁楼上的丫头转身便关了窗子。 迎春瞥了眼,说道:“这是惜春丫头,是珍大爷的胞妹,敬老叔痴迷丹道,她便一直跟在老祖宗身边。没有父母亲疼爱,这人前人后看得多了,便成了一副如此冷色,也是个可怜的人儿。” 林岚点点头,明白这样一个小女孩,要在荣府生存下去,“无父无母”,还摊上个渣男大哥,在贾母身边,丫鬟、下人以及其他姐妹、兄弟,年龄最小的她,难免感到恐惧和手足无措,久而久之,惟有冷漠,才能伪装成不惧的样子,让她假装很坚强。(。) 第231章 容嬷嬷? “这位便是林姑爷吧。”一位形容姣好的女子牵着个半大点的孩子,站在靠西的院外,看着林岚走来,微笑着行了个礼。 “这位是……” 迎春赶忙介绍道:“这位是贾珠大兄的遗孀----李纨嫂嫂。” 林岚暗道,感情是那位守身如玉的少妇,也行了个礼,道:“见过嫂嫂,这来时匆忙,倒不曾给兰侄儿带个见面礼。”他摸了摸身上,也就个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千里镜有些用处。 “这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倒是有趣,兰侄儿拿去把玩便是。” 懵懂的贾兰拿着千里镜,还不等李纨吩咐,便恭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虽然姿势有些难看,却也有趣,逗得众人哈哈大笑。见到周围人都笑出了声,他也挠着头,跟着腼腆地笑着。 “那便谢过林姑爷了。” “嫂嫂自便,我等便不打扰了。”林岚与迎春朝着缀锦楼走去。 屋子有萍儿、司棋等丫鬟收拾,林岚从阁楼上眺望,自言自语道:“这缀锦楼的景致不想却是最风光的。西临大湖,东有牡丹亭,北望大观楼,真是不错。只可惜这个千里镜给了你家兰侄儿,不然还可南扫诸楼,倒是不错的位置。” 迎春走得也累了,在司棋的搀扶下躺在榻上,笑道:“这么会儿就心疼了?方才见你怎那么大方。还侄儿,怎不见你对宝兄弟、琏二爷这般亲热?” 见到迎春话里有话,林岚转身坐在凳子上,说道:“我怎闻到一股山西老醋的味儿?” “去去去,谁吃醋了?我可提醒官人,这李纨嫂嫂可对自己的贞洁、名声看得尤为重视,可不准官人你打她的主意!” 林岚眉头一挑,笑道:“还说没吃醋。看看你都想哪里去了。我是那样的人?只是看他们孤儿寡母的,在这大家子里少了依靠,便礼待些。你那宝玉弟弟,在这家里,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用不着我来疼吧?” “这李纨嫂嫂也是个可怜人儿。她父亲原先是国子监祭酒,嫁与贾珠兄长之后,两人相敬如宾,倒也乐得,只可惜贾珠兄长英年早逝,只留下这幼子贾兰,如今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了。” 林岚喝了口茶,说道:“你家老祖宗和二老爷啊,眼里头就剩下那块宝玉了,哪还管这边缘人。” “官人这话多埋汰人,说得荣府里头的长辈们都好似偏心眼。” 林岚暗暗一笑,难道不是吗? “我来看看,这是男是女啊,姐姐一看便能瞧出来。”凤姐不知何时,从外边进来,手里帕绢招着,给你们备了点平日里用换的东西,都放好了。 她喜滋滋地走到迎春边上,笑道:“定是个男娃了。” 林岚很想说,凤姐你这眼睛真是比b超还厉害啊,这四个月都能一眼瞧准是男是女。凤姐拉过迎春的手,“我生巧姐的时候,可馋着吃那辣泼面了。酸儿辣女,酸儿辣女的,妹妹可曾爱吃什么酸的东西?” 迎春腼腆一笑,道:“梅子倒是爱吃些。” 凤姐一听,笑道:“我就说嘛,定是个男丁了。” 屋里的丫鬟们掩嘴轻笑着。凤姐起身,收了笑,说道:“老爷叫我过来,给林姑爷道声歉,前些日子这珍大爷丧了儿媳,发失心疯一事,还请您啊,莫要往心里去。” “我还能和有病的人计较?”林岚的话一语双关,听得凤姐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按照贾政的观点,林岚肯来大观园小住,便是不想彻底和荣府一刀两断,不然定是老死不相往来了,怎会来此小住呢。借着这个机会,慢慢弥合两家之间的关系,才是应该做的。 如今宫内有元春,若是朝堂上再有个靠山,那么荣府就真的是高枕无忧了。 凤姐说道:“当初捐佛像一事闹得不愉快,如今银子也都拿回来了,林姑爷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这没见识的妇人计较才是。” 林岚笑道:“琏嫂嫂说的是哪里的话,在下如此阻止,自然有阻止的道理,免得到时候身陷囹圄,那就晚了。” 凤姐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觉着林岚明摆着是故意搅黄了好事,还来充好人,淡淡地说道:“那还得谢谢爵爷您嘞。” 一听凤姐开始装腔作势,林岚可没空和这位老姐姐唱双簧,便道:“来时周折,有些乏了。等来日再到嫂嫂院中拜会。” “那便不打扰了。”凤姐搭了搭迎春的肩,“少些走动,免得动了胎气。” 迎春点头称是。 林岚道:“若是乏了便小憩片刻。我到园子里转转,看看你那两个妹妹。” “官人切记莫要招惹李纨嫂嫂啊!” “夫人,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迎春撇了撇嘴,道:“只是提醒官人嘛。” 林岚出了缀锦楼,便有一嬷嬷候在一边,说道:“林姑爷暂住大观园陪夫人养胎,只是有些事情,还是先与您交待清楚的好。这院中住的都是府上小姐,您虽是二小姐、三小姐的相公,但这园子里还有未出闺阁的小姐,所以若是要走动,请提前支会荣嬷嬷我一声,也好引个路,不然万一过去,府上小姐不便见面,遇着个尴尬事,岂不是都难堪了?” “有道理。等等?你叫什么嬷嬷?” “荣嬷嬷呀。荣国府的荣,打小入了府上做丫鬟,老太爷给赐的名儿,如今年纪大了,府上的人都叫老身荣嬷嬷了。” 林岚有些哭笑不得,感情还得自己配了个狠角色啊,笑问道:“府上是不是还有个桂嬷嬷?” 荣嬷嬷大惊失色,掩嘴轻咦道:“姑爷怎知?不过那贵嬷嬷几年前病死了,您要是不提,恐怕那些新来的丫鬟、下人们都不知晓。都说姑爷您精通道术,看来不假。” 老嬷嬷将手一横,摊在林岚的鼻尖前。 林岚往后一退,面对眼神炽热的荣嬷嬷有些发怵,道:“做甚?” 荣嬷嬷露着黄板牙,笑道:“您受累,给我看看手相,瞧瞧我还能有多少年的寿命。” “……”(。) 第232章 小道,这厢有礼了 里头,起得晚了些的宝玉打着哈欠,喊道:“姐姐,我渴了。” 袭人端着茶匆匆赶来,说道:“来了来了。这些死丫头,真是的。” 宝玉先漱了漱口,吐在一旁的痰盂之中,才饮了几口,说道:“怎就姐姐一个人,其他人都去哪里了?” 袭人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那个林姑爷给闹的。前些日子府上都在传林姑爷身怀道术,连宁国府常年在道观修道的敬老爷都要喊一声林道友,这才刚来府上,便给人看相算卦的,这一呼百应的,您还睡着,这些死丫头便都跑去看了。” 宝玉脸色一变,道:“他怎来了?” 袭人替宝玉整理好了衣裳,说道:“元妃从宫里传来的旨意,让二姑娘、三姑娘,也就是嫁给林姑爷的两位入园小住,这不,这位姑爷也就跟进来了呗。老爷太太也不好说什么。” 宝玉闷闷不乐道:“林妹妹知道吗?” 袭人摇摇头。 宝玉起身道:“我这就找好妹妹商量去。” …… …… “都不要挤,不要挤!排好了对队,一个一个来!”荣嬷嬷见到滴翠亭四周的游廊曲桥上都挤满了丫鬟、嬷嬷,眉头紧皱着,“别到时候掉水里去!” 对于占卜、迷信,历来都是这些白丁出身,渴望飞上枝头变凤凰之人最信仰的。所以当林岚给荣嬷嬷看手相一事被个丫鬟见到后,一传十,十传百的,大观园里的丫鬟嬷嬷都跑来了,结果林岚刚刚游戏到湖中央的滴翠亭中,就被堵在这里了。 “林姑爷,您受累给我看看,我这何时才能遇上心上人?” 林岚握拳抚额,干笑两声,道:“不出三五载,必有桃花来。”他瞥了眼,估摸着这丫鬟也不能称作丫鬟了,这么大年纪,要是再嫁不出去,主人家都想着法儿把她嫁出去了。 一位老嬷嬷屁颠屁颠走来,坐在石凳上,笑眯眯地说道:“林姑爷,你给看看。我这何时才能嫁出去……” “你就不用想了吧。这么大年纪了,磕磕瓜子吃吃茶的,折腾这个劲儿干什么?”林岚看着这位大饼麻子脸的嬷嬷,这一大把年纪还想着婚嫁,这年轻时候干什么去了。 后边一群丫鬟咯咯直笑,眼睛都眯缝起来了。 “去去去。”麻子脸嬷嬷朝后边赶了赶,“姑爷说笑了,我是说,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姑娘嫁出去。”她从一边扯过个简直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饼麻子脸姑娘,那丫鬟还有些羞涩地侧对着林岚,那斜眼瞥着林岚,这杀伤力…… “这个……额……”林岚十有**都是模棱两可的说法,伸出一根手指,“看到没有?” 麻子脸嬷嬷大喜,“您是说一月?” 林岚摇摇头。 嬷嬷又问道:“一年?” 林岚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好好好。”嬷嬷拉着她那女儿,仿佛得到了什么天机似的,赶紧朝后边溜去。 林岚暗笑两声,一年?我想说一直嫁不出去…… 滴翠亭里热闹劲都还未消散,丫鬟嬷嬷们,有问终身大事的,也有最近走霉运,想起林岚做做法的,各式各样的都有,林岚也玩的乏了,道:“这占卜算命,多了可就不准了。今日就到这里吧。不过啊……这运势和风水也有关系,待我看看这大观园的风水布局,稍稍一变,可能就是时来运转了。” “姑爷,姑爷。先去看看宝二爷的吧,前些日子二爷发了病,夫人便一直念叨着要找个道人过来驱驱邪,后来病好了些,也就忘了这茬子事了。” 众人一瞧,那身材瘦小的媚人,也就不再争了,谁叫人宝二爷才是这大观园的正主呢。若是再多嘴,岂不是自讨没趣。 林岚起身,笑道:“走,去潇湘馆。” “啊?”媚人有些得意的脸色瞬间一滞,道:“姑爷,宝二爷住在呐。” “我知道,所以去潇湘馆,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面对林岚的质问,媚人感到身后一阵恶寒,连连摇头,缩在众丫鬟中间,一副很受委屈的样子。林岚也不是为难媚人,笑道:“从这里过去,恰好路过妹妹的潇湘馆,顺便而已嘛。” 林岚这么一说,众人方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林岚对宝玉有什么成见呢。她们自然不知晓,这成见,还不小…… …… …… 雪雁慵懒地坐在栏杆上,看着自家小姐翻看诗集,便道:“老爷来园子里,小姐您不去问候几句?” “他哪里需要我问候。这满园子的丫鬟嬷嬷都跟着去了滴翠亭,方才宝玉过来与我说了,他那里十几个丫鬟还有嬷嬷,就剩下了袭人,都趁着他还赖在床上,跑去找哥哥算命去了。” 雪雁狐疑道:“老爷哪里会算命呀?” “谁知道呢?不过当初救了可卿,还让宁府炼丹的敬老爷都折服,想来是有些手段的,唉,我才不信这个,都是些骗人的把戏,只是不惜的去戳破他罢了。”黛玉笑道。 雪雁笑道:“我看小姐是怕见到老爷吧?” “我怕他做甚?”黛玉白了眼雪雁,将诗集揽在胸前。 雪雁嘻嘻一笑,说道:“二爷怕小姐,小姐怕老爷,但二爷对老爷也犯怵,看来老爷才是最厉害的!” “你这丫头真爱胡说。”黛玉忽然听到屋外有动静,便出了屋子探头看去,只见林岚带着一大堆丫鬟嬷嬷们,如同浪潮一般走来。 “林姑爷,您说这风水,有啥讲究?” 这种虽有学术,却无具体根据的玄学流,那按照林岚的理解来说,就是言之有理,自圆其说即可。他笑道:“你看着屋子为何都朝南而建?面阳,便是风水上最简单的讲究。你们可听说过,小鬼大白天出来作祟的?” “对对对,老人家都说了,这白天妖魔鬼怪都不敢出来,就是怕晒着太阳,看来真是有道理的。” 林岚脚步一顿,见到黛玉古怪地看着自己,也是哈哈一笑,说道:“小道,这厢有礼了。”(。) 第233章 此匾当拆,此桥当毁 潇湘馆前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几乎聚集了大观园里多半的丫鬟嬷嬷,让原本宽敞的院子都显得有些拥挤了。 黛玉看了眼后边狂热崇拜的丫鬟嬷嬷们,道:“我这里喜清净。诸位姐妹、嬷嬷们,若是无别的事,还请先行离去。” 雪雁上前,道:“林姑娘身子弱,你们这一吵吵,听着心里头就烦,难免头疼。姐姐们还是先散去吧。这要找我家老爷算命也好,看风水也罢,改日,改日便是。” 这主子都这么说了,他们这些丫鬟嬷嬷哪敢不从的,只得不欢而散。 宝玉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嬷嬷们朝沁芳桥走去。这本来得去看风水的,没想到到了潇湘馆就不走了,有些扫兴的丫鬟们相互嘀咕着,说着方才的有趣事儿。 黛玉见人都散了,便道:“哥哥这是做甚,来埋汰我吗?”她撇了眼林岚,有些生气。 “哪里能。不过是这些丫鬟嬷嬷们缠着过来而已,我实在脱不开身,这才找妹妹来解决。这不,你一开口,什么都解决了不是?” 黛玉转身回潇湘馆中,说道:“老好人都让哥哥你做了,就让我来当个不识趣的刀子嘴。” 林岚嘿嘿一笑,道:“妹妹也不能这么说。我来这里,又不是真的只顾享乐子来的。这大观园,真比林府住得舒服?见你这般姿态,是不打算回府了,那我便陪你一道住进来,免得别人说闲话不是?” 黛玉命紫鹃倒了茶,自己独自窗口,道:“父亲一故,这最亲的也就老祖宗了,哥哥难道真让我做这个抉择不成?黛玉只想安静地生活。” “你的意思,你叫我哥哥,还是没有真的当做你的长兄来对待是吗?”林岚自嘲一笑,这真哥哥看来是不如宝哥哥来得亲热啊。 黛玉眼神一黯,说道:“本若是呆在老祖宗后院,定是要回府去的,只是小住而已。如今搬来这潇湘馆,倒是舒服了不少,打扰也少了,何况我不在府中,哥哥也省了心不是?” 林岚胸中一阵堵,就好像当初自己任性,对着自己爹妈吼着不要你们管一样,如今轮到他当家长了,若是个皮猴子,他估计就上手打了,这黛玉,他打也打不得,骂重了,再一哭啼,又病了就头疼了。 “随你吧。” 三个字,看似云淡风轻,然而听在黛玉心中,却如巨石一般沉重,看着林岚离去的背影,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林岚出了潇湘馆,看了看四周的竹林,说道:“趁着天儿还冷,将纱幕备好,等天儿热了,这竹林最是容易招蚊子。” 紫鹃和雪雁一愣。 “哦……” 林岚叹了口气,他能怎么样?若是将黛玉困在林府能解决一切问题,他还是放到大观园来解决这个难题。 从潇湘馆出来往西,正好遇见宝玉带着众丫鬟刚上沁芳桥。林岚负手而立,风轻云淡地说道:“退回去。” 众人一愣,停在原地发愣,这林姑爷又要作法了? “你……你把我好妹妹怎样了?”宝玉觑了林岚一眼,有些紧张地问道。 袭人朝前一站,道:“二爷怕什么,这是咱们荣府,还容得了他撒泼不成?” 见到强势的袭人,林岚也是好笑,这护主护男人,女人彪悍起来,就像凤姐、袭人这般。 “我说,退回去。没听明白话吗?”林岚缓缓走上沁芳桥,朝北面的湖面观望着。 宝玉平日里,也就见到贾政像个鹌鹑似的缩脖子,如今又多了个林岚。 袭人皱着眉,倔强道:“凭什么?这里是荣府,不是爵爷您的林府!” “那好。我便等着,找政老爷过来便是。” 丫鬟见这是要冲突起来,便回荣府去找贾政。 “这个名儿不好,我建议改改。” 宝玉道:“哪里不好了?” “二爷不必听他胡扯,林爵爷就是来找茬的,你题什么他都嫌不好。” 林岚见到袭人这般护着,摇头笑道:“我这般心平气和的与宝兄弟说话,你这是要挑事?” 宝玉拦住袭人的胳膊,说道:“好姐姐且退一步,林姑爷你说哪里不好,若是说得有理,我这就改去。” “你命里犯冲,海棠和芭蕉容易断了你的寿命。” “哈哈!”宝玉哈哈大笑,“这些蠢话,也只能骗骗那些没读过书的人,能骗得了我?” 林岚坐在桥栏上,说道:“你不信?” “我信就怪了!” 林岚也不急,说道:“那就等着瞧吧。” 过了好些时候,贾政的轿子才到沁芳桥下,“这什么怎么了?你这孽子,又是惹了什么事?平日里欺负府上的女子便罢了,宠着你,如今你姑爷来大观园小住,你也要闹腾?” “老爷这次错怪了,宝二爷什么也没干,是林姑爷有意刁难的。”袭人站在贾政边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了贾政。 “这。”贾政朝林岚看来,笑问道:“林姑爷,这海棠和芭蕉,为何与宝玉犯冲,断了寿命?” 林岚道:“我说了会,那便是会。” 贾政呵呵一笑,说道:“这就是林姑爷有些强词夺理了。” 林岚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问道:“若是没记错,宁府贾蓉内子的出丧,定在这月初八。这样,政老爷在初七日夜打开锦囊看上一看,便知道我说的话可不可信了。” 他优哉游哉地起身离去,搞得众人都一头雾水,这是哪跟哪,怎么扯到了宁府蓉大奶奶的丧事上去了。 林岚刚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哦,对了。还有此桥,断了荣府的余庆,若是不毁,家道中落,朝不保夕矣。” 他也不等贾政多说什么,摇头离去,留下一个神秘的背影。 贾政皱着眉头。 “老爷莫要信他的鬼话。” “住嘴。你没见你姑爷对事不对人吗?他说你什么坏话了?你敬老叔都佩服他的道术,你倒好,不信便罢了,还不领情。”贾政捂住手中的锦囊,若真被言中,拆匾额,断石桥,那又何妨? 非但如此,就是把林岚当祖宗供着,他都不介意。(。) 第234章 稻香村里稻米香 大观园里的日子,没什么杂事缠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林岚过来不仅是来尝试解决黛玉的问题,也是来度假的,自然怎么舒服怎么过了。 探春闲不住。自从香皂铺子交由她打理之后,这秋爽斋里头也待不住,总是三天两头往外处跑,对此,林岚没什么说头,荣府里的人自然也无话可说,谁叫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呢,能来大观园小住,本身就是个奇迹了。 至于迎春,挺着个肚子,自然也不便走动。林岚带着萍儿、英莲,在园子里瞎转悠,替那些丫鬟们看看手相,胡诌几句诗词,没几日,便成了大观园里头的红人,逢人便能听到几声甜甜的“姑爷好”、“爵爷有礼了”等等。 荣嬷嬷带着林岚,说道:“珠大奶奶平日里行事低调,这回请姑爷过去,想来定是有什么难事,老身卖个老脸,请姑爷帮帮这可怜的母子俩。” “嘻,荣嬷嬷平日里眼高手低的,今日怎低声下气起来?莫不是承了这李纨嫂嫂什么情不是?” 荣嬷嬷讪讪一笑,道:“姑爷见谅,实不相瞒,当年老身犯了点错,差点被琏二奶奶仗罚,若不是珠大奶奶说情,这把老骨头估计是爬不起来了。” 稻香村处在青山怀抱之中,院子用竹篱围着,一副田间农舍的自然风光。比起林岚所住的缀锦楼,他倒是跟喜欢这样别致的农家小舍。 几个丫鬟早在屋外翘首期盼,见到荣嬷嬷和丫鬟们跟着林岚过来了,急忙进屋禀报。等林岚走至院门之时,李纨牵着那小不点贾兰正好出来相迎。 “妾身大老远请林姑爷过来,担待不住了。” 林岚呵呵一笑,道:“都是一个园子的,什么远不远的。” 他顺手捏了捏嘟囔着嘴的贾兰,道:“兰侄儿怎闷闷不乐的?” “哇!”贾兰还没等李纨说什么,一下就哭出来了,仿佛有说不尽的委屈,也是把林岚吓了一跳,自己有那么恐怖? 李纨赶忙扯了扯贾兰的领子,眉头一皱,道:“平日里见你闷声不吭的,今日倒好,才见了客人,便这般示人,丢不丢脸?” 李纨不责骂还好,这一责骂起来,贾兰哭得跟大声了,身后的素云赶紧抱起贾兰哄着,“兰哥儿不哭,兰哥儿不哭。” 贾兰抽噎着,“环三爷把千里镜抢了,还不许我告诉母亲。呜呜……” 李纨瞥了眼,道:“拿走了便拿走了。小玩意儿,你这般哭闹,将来如何成的了大器?让林姑爷见笑了,这孩子从小没了爹,性子总这般懦弱,唉。” “不碍事,兰侄儿与我说说,这什么时候的事了?” 李纨道:“估计是三日前,环三爷来园子里玩,兰儿跟着疯跑,准是那时候把您给的千里镜弄没了,真是惭愧。” “怎么能说弄没了呢。兰侄儿莫哭,等改日帮你要回来就是。”林岚这么一安慰,这小不点立马就止声不哭了。林岚也是赞赏地看了眼这小子,三日前发生的事情,还能憋到自己过来才哭诉,定然是明白这朝李纨哭是没用的,还得他这个姑爷才能解决事情。 李纨笑了笑,对着素云说道:“好了,抱他回里屋吧。林姑爷,这午食已经在亭中备下,且小酌几杯,商议正事。” 林岚有些佩服这个小寡妇,选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自然是不怕别人说什么闲话。几碟小菜,一壶清酒,还没等林岚坐下,她便亲自斟了酒,说道:“今日请林姑爷过来,是想商量一下,在园子里成立一个诗社。您是谪仙人,这要办诗社,自然少不了您。” “诗社,是件好事。” 李纨大喜,没想到林岚直接赞成了,笑道:“真是太好了,有谪仙人的支持,这桩事情算是成了大半。原本以为像您这样的大诗家,想来定是不屑于这样的小打小闹。” “诗社也是相互促进,相互进步。我看在园子里,不仅要有诗社,还得有学社。” “学社?” 林岚笑道:“没错。我在南雍当过国子监司业,这事情想来政老爹他们也是知道的。正好在园子里小住着,也是无事,便办个诗社、学社什么的,权当消遣时光。” “好好好,有林姑爷的支持,等些时日再找宝二爷、探春几个商量商量,将这事情敲定下来。林姑爷,喝酒。” 林岚端起了酒杯,回敬李纨,将酒饮下,道:“嫂嫂请我来,莫不是就这事?” 李纨抚了抚脸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前些日子听说林姑爷听人看相算卦,还极为准,那徐嬷嬷家的女子,立马就有人上门说亲事了。” 林岚一脸无语,这府里的下人,本来就是共事关系,这个要说亲,那个暗恋谁的,恰好就这么配上了,他这个神棍也就装神弄鬼的凑凑对,就给瞎猫碰着死耗子了。 “我想姑爷替兰儿看看,将来有没有出息,若是能有他大父的一半,我便知足了。” “哈哈,兰侄儿聪慧,定然有大有所为的,等办了学社,嫂嫂将他交给我,将来金榜题名,不在话下。” 李纨大喜过望,起身行礼,道:“那真是太好了,妾身谢过爵爷了!” 丫鬟端来了米饭,林岚接过来扒拉了两口,笑道:“这稻香村里种出来的米饭,味道就是不一样啊。” 李纨掩嘴轻笑道:“园子才刚建,稻田都还没插秧呢。这米就是荣府里头的米。” “啊?哈哈……”林岚哈哈大笑,这乌龙闹得。 缀锦楼内,司棋匆匆跑进来,道:“小姐,老爷去了稻香村,还和李纨嫂嫂一起用午食呢!” 迎春的脸刹那间变得难看起来,跺着脚道:“叫他不要去招惹珠嫂嫂,他还真去!” “是珠大奶奶请老爷过去吃午食的。”司棋说道。 “好啊,这个骚|寡妇,平日里一副遵守妇道的样子,竟然敢勾引我家官人!真是气死我了!”迎春咬着唇,小声地嘀咕着。 当林岚会缀锦楼的时候,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太对劲。 “司棋,出什么事儿了?” 司棋有些担忧地看着林岚,道:“老爷去稻香村的事儿,小姐知道了。” 林岚瞪了她一眼,“准是你有事没事瞎传!” 迎春冷着脸出来,边走边说道:“官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去个秋爽斋、蘅芜苑的,都没事儿,唯独这个稻香村能不去便少去。寡妇门前是非多,莫不是真应了那句俗语,好吃不过饺子?” “你想哪里去了。我是那样的人吗?你珠大嫂嫂邀请我去的。” “那官人也不能去!这不是往自己身上抹黑嘛。”迎春抹起眼泪,“还是说我怀胎在身,没能伺候官人,让官人……” 林岚赶紧打断了迎春的臆想,说道:“你珠大嫂嫂准备在园子里办一个诗社,邀我过去参谋参谋。真是的,连午食都是在庭院里吃的,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就诗社的事?”迎春问道。 “有必要骗夫人?” 迎春丰腴的身姿坐回到椅子上,脸色有些臊红地呢喃道:“那就是我错怪官人咯?” 林岚呵呵一笑,道:“你开心便好。”(。) 第235章 出丧,锦囊 初六夜,宁府挂丧,府内两班小戏咿咿呀呀地一出接着一出唱着。里边高朋满座,都守着秦可卿的灵柩,等待吉时到的时候,出殡送葬。 尤氏卧病在床,贾珍也在那晚大闹林府之后仿佛抽去了所有气力一般,整日卧在床上。诸人都以为珍大爷丧媳心里憔悴,也未请大夫来看看。 里里外外,都由凤姐一人料理,这上头无人,下边全听号令,这样的风光,让凤姐整个人都像是上了发条一般,整日不停歇地在宾客亲朋之间来回转。大观园里唯独没有喊林岚去,贾政等人也明白,如今宁府和林家不对付,这要是让林岚过去,等于是给难看,到时候结未解开,再添新恨,那就不值当了。 “这边,祭台怎还放在此处?快些挪到边上去,怎么做事的?要是在荣府,早就被我骂得狗血淋头了。长点心眼,摆在这里出殡时候绊着了,谁负责?真是的!” “哎哎哎,干什么呢?你们这还在唠嗑,都什么时候了,赶紧将府门外扫扫干净!” 凤姐转身,见到几个妯娌在壳瓜子唠嗑,脸色一变,笑盈盈地上前,道:“都吃着喝着,等吉时到了,自会有下人来通知你们。” “琏二奶奶办事就是干练,这打理的,要是没你啊,这宁府里头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呢。” 凤姐道:“哪里的话,都是自家人的,帮衬帮衬是应该的。” 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走了过来,剑眉一挑,拱手道:“琏二奶奶,不知道那位林爵爷可到了场子?” “怎的?你要见他?” 冯紫英自张士元跑路后,险些被贾珍逮到官府,后来神武将军冯山亲自上了门,才将事情了了。他说道:“刚刚听府里头的下人说,这林爵爷道术高明,我倒是有件事要托他办理,这还未到吉时,便去拜谒一番。” 凤姐道:“等出殡回来再说,这大晚上的,去拜谒多少有些不合适。” “也是,那便麻烦琏二奶奶了。” 等到天明时分,吉时已到。 六十四名青衣请灵,铭旌上大书:“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恭人之灵柩”。这能一口气读下来的,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 来的人也是非富即贵。镇国公牛清之孙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马尚,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侯孝康。 更有南安郡王之孙,西宁郡王之孙,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 余者锦乡伯公子韩奇,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诸王孙公子,不可枚数。堂客算来亦有十来顶大轿,三四十小轿,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余十乘.连前面各色执事,陈设,百耍,浩浩荡荡,一带摆三四里远。(注) 如此大的排场,若是送一个龙禁尉的内人,自然是有些说不过去。然而没有亲自过来的王公伯侯心里头都门儿清,这位秦氏是谁的后人,不看婆家面儿,还得看娘家面儿。这秦业这个继父自然无人提及,关键是坊间流传,秦氏乃是留亲王亡故世子的私生女,自然派出族内后辈,过来送殡。 贾政手握这那只锦囊,一直有些惴惴不安,若是真的被林岚言中,该如何是好。 路旁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俱是各家路祭:第一座是东平王府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宁郡王,第四座是北静郡王的。 当年北静王功高,及今子孙犹袭王爵。现今北静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谦和。近闻宁国公冢孙妇告殂,因想当日彼此祖父相与之情,同难同荣,未以异姓相视,因此不以王位自居,上日也曾探丧上祭,如今又设路奠,命麾下各官在此伺候。自己五更入朝,公事一毕,便换了素服,坐大轿鸣锣张伞而来,至棚前落轿。手下各官两旁拥侍,军民人众不得往还。(注) 贾珍急忙命人驻扎,与贾政、贾赦二人匆匆赶来拜见。 水溶与贾珍寒暄几句之后,问道:“哪位是衔宝而生者?几次相见都耽搁,今日既然来了,不如请来一见。” 贾政心里暗自一惊,这林岚给的锦囊之中,前半句正是说道宝玉今日又贵人邀见。他回过神,赶紧让下人将宝玉给叫来,脱去了丧服,上前拜见。 水溶笑道:“名不虚传,果真是如宝似玉,这衔着的宝贝可在何处?” 宝玉从衣内取出,递了过去。水溶仔细看了看,问道:“可曾灵验?” “虽如此说,却未曾试过。” 两人相见如故,又寒暄了几句,对贾政笑道:“令郎真乃龙驹凤雏,非小王在世翁前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 贾政忙回道:“王爷谬赞。” 水溶有让宝玉得空去王府拜会,贾政大喜,又领着宝玉行礼。 “出来时仓促,无敬贺之物,这串圣上亲赐的念珠,权当见面礼了。” 宝玉连忙结果,回身奉于贾政。 政老爹浑身都在颤抖,冷不等地来了一句,“王爷可曾识得林岚?”他说话的时候,喉咙都觉得有些燥起来了。 “林岚?不曾认识。” 贾政又道:“是那京师流传的谪仙人。” 宝玉眉头一皱,不知道贾政这个时候提及林岚是何意思。 水溶恍然大悟,笑道:“世翁这么说,小王便知道了。可是你那贤婿?才气连堂下门客都赞不绝口,可曾来?小王也见上一见。” “哦,倒是不曾过来,不曾来。”贾政双手颤抖着,握了握那念珠,面色煞白。 水溶又与之寒暄了几句,才回轿离去。贾赦有些羡慕地看着那串念珠,道:“不就是串念珠,二弟怎吓得跟丢了魂似的。” 贾政何止是丢了魂,这林岚给的锦囊里,明白地写着,宝玉见贵人,赐圣物一串。 北静王自然算得上贵人,这念珠,乃是圣上赏赐,自然是圣物,用串这个量词,也是恰如其分。 厉害了,我的哥。 全中!(。) 第236章 迷信的贾母 迎春的脚水肿得厉害,走动不便,睡觉更是辗转难眠。恰好探春这些日子香皂铺子忙不过来,未回大观园小住,林岚便挪窝到了秋爽斋。这自家夫人的厢房,林岚偷摸着进去住一宿,也没有说闲话。 一夜安眠,等起身时,林岚伸了伸懒腰,“被子还挺香。”他扭了扭脖子,打着哈欠缓缓起身。 等他出了厢房时,却被眼前一幕震惊到了。原本坐在椅子上的贾母忽然起身,一句话不说,冷不丁地跪了下来。 贾政与王夫人皆搀着贾母,一齐欲要跪下。 “林爵爷,老身平日从来不求人。这回,老身给您跪下了!” 林岚赶紧扶起贾母,道:“老封君这是何苦,有话直说便是,莫要折煞晚辈。”这苦肉计演得也是没谁了,林岚见到这过来的荣国府三位家长,哪里是来求人的,根本就是过来演戏的,这自己才出门,事情都还没说上,这就要下跪,自己若是不答应,不识抬举的倒成了他。 贾母老眼带着泪花,道:“宝玉的命,不能丢。我是知道的,这孩子命浅,全靠着那宝贝系着,不然也和他大哥一样,撒手去了。您行行好,救救她。” 当贾母从贾政口中得知林岚未卜先知一般的占卜,再联系前阵子鬼手回春的将秦可卿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不觉一阵胆寒,涉及那块心头肉的性命,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平日了吃斋念佛的,就求着菩萨不要再将宝玉带走,林姑爷您说,要如何做才能留住宝玉的性命?”王氏平日里对什么事都莫不关系,有王熙凤当家,她长年在佛堂内吃斋念佛,也只有事关宝玉,才会让她内心起一些波动。 这道术,不相信的人,自然是打死也不会信的,然而林岚的这个锦囊,让贾政、贾母等原本半信半疑的人都坚信林岚的道术了。 贾政神情肃然,道:“这孽子院里的匾额,我已经让人拆了,那沁芳桥,也着手毁了。不知道还有什么问题没?” 林岚佯装棘手地坐在位子上摇头叹气。 见到林岚这般,贾母、王氏更加心焦起来。 “林姑爷有什么难处就直说吧,无论什么难事,我们都尽力而为。” “其实说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宝兄弟八字弱,自然就容易遭罪,找个同辈同宗的,八字硬点的李代桃僵便是。” 贾母赶紧道:“那你看谁合适?”这荣府里头,别说找个八字硬的,就是找个替死鬼,都是二话不说就找来的。 “自然是血缘最亲的同宗之辈最有效果了。也不是什么断手断脚的道术,不过就是代为祛魔驱邪,毫发无伤的道术罢了。” 这么一说,贾政倒也松了口气,毕竟若是害人的道术,这要牺牲个性命,也是不可取之事,“若是这样,你看环儿可不可行?” 林岚笑道:“八字拿来与我看看。” 王氏派人去祠堂查阅贾环的生辰八字,脸上的忧色依旧未散,已经承受过丧子之痛的她,禁不起再来一次的打击。 稍时,下人缓缓跑来,将纸条递给了林岚。 贾母忙问道:“怎样?可行不可行?若不行,把贾琏的也拿来。” 林岚扫了几眼,故作沉默了良久,才说道:“可行。” 一听从林岚口中说出可行二字,贾母、王氏都如释重负。“我赶紧将环儿喊来。” “不急,作法也得等了黄道吉日。那沁芳桥先莫急着拆,三日之后在那压了荣府余庆之脉的地方作法便是。” 贾政问道:“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香烛、贡品等准备了便是,其余的我来就好。” 贾母龙头拐杖一竖,在几个丫鬟搀扶下起身,朝林岚一礼,道:“之前贾府与林姑爷闹得有诸多不愉快之处,老身给爵爷赔个不是。” “老封君快请起,受不起。”林岚扶起贾母,人一旦有事相求,什么话都好说,林岚早就看着贾府里的这帮人是什么姿态。光从这找人代为作法一事,云淡风轻地就将这庶出的贾环给拎出来,一点都没有心疼的样子,便知道什么叫做亲疏远近,什么叫做人情薄凉。 贾母说道:“今后,你便是贾府的座上宾客。” “母亲说的哪里话。这林岚是我的贤婿,照理说,也是您半个孙子,怎成了宾客这生分的说法。” “哈哈,对对对。林岚,那这事情就麻烦你了。” 林岚脸色僵硬地笑了笑,特么的,谁是你孙子,又来认亲戚了。 众人走出了秋爽斋,恰好探春回来,朝贾母、贾政等人一一行礼,心里头纳闷,这长辈几个怎都来这里头了。 “官人怎在这里?” 林岚坐回到椅子上,笑道:“怎的?我娘子的厢房,我来不得吗?” 探春白了眼林岚,有些没好气地说道:“官人不是应该陪姐姐吗?平日里让官人来你都不来的,我这才走几天,便来这里偷闲,还不是躲着我?” “哪有的事。”林岚见探春有些愠色,便呵呵笑道。 “还哪有的事,就是有!老祖宗和老爷、太太来这里做甚?莫不是官人又惹出什么大乱子了?”探春话锋一转,有些担心地问道。 林岚笑道:“哪有的事。这老太太跟你爹,来求我办桩事罢了。” “哟哟哟,官人这面子大了去了。连老爷都要求您办事情了。”探春将外边带来的一些糕点、蜜饯放在桌上,“这些是外边顺道卖的,官人回缀锦楼时,顺道给姐姐带去,吃些权当消遣。” 探春起身,将外边的披风脱下,递给侍书,吩咐其挂到院子里晒晒。林岚看着探春高挑的身材,笑着将她搂入怀中。 “啊,官人这是干嘛?” 林岚道:“你是我娘子,你说我干嘛?” 探春脸色羞红,用手抵着林岚的肩头,道:“官人不是说我还是青涩酸口的嘛!” “酸口,那不吃下去,看看揉揉总是可以的嘛……” “坏蛋……”(。) 第237章 戏弄 大观园西南角,亭子里头的几个下人围在一年轻男子边上。 “三爷,你说这小子会来吗?” 贾环眉头一挑,道:“他敢不来?这个臭小子,都说了不准告状,最后还是让我娘知道了此事,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他眯缝着眼,见到半人高的贾兰独自走来,嘴角露出一丝邪笑,“看吧,就知道这怂包会怕事,不敢不来的。” “三……三叔。” 贾环一把扯过贾兰的衣襟,冷冷道:“长本事了啊?不就是拿了你一个破玩意儿嘛,你倒好了,还矫情上了,居然让你娘去荣府里头说三道四!” 他摁着贾兰的头,鼻息喷张,道:“看看我这脸上的红印,都拜你所赐!” 贾兰被吓得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只能发出呜呜的发抖声。 什么下人跟什么样儿的主子,身后那些吊儿郎当的小厮哈哈地笑着,任凭这个小家伙在贾环手下手足无措的样子。 “三爷,看来兰哥儿好像还没长记性,这不说话是几个意思?莫不是牙还没长齐?” “是啊,三爷。您看看,这小家伙似乎还瞪您呐。” 若是机灵点的小厮,这会儿见贾环出气也出得差不多了,说些好听话,放贾兰离去,这事情也就这个了了。这几个倒好,不帮着反倒是瞎起哄。他们这一说,本来就坏心眼的贾环愈发觉得这个手里头的小家伙有些不识好歹了。 “别以为你是我大哥的儿子,我便不敢动你。” 贾兰抹着泪,瑟瑟发抖道:“你要怎样?” 贾环怒极反笑,将贾兰放开,道:“行啊,现在连三叔都不叫了是吧?成,我是你的长辈,也不难为你。” 他从怀里掏出了那千里镜,道:“这玩意儿确实有趣,难怪你这么想急着要回去。” 哗! 贾环将那千里镜扔到了亭后边的林子里,笑道:“好了,你不是很想要回去吗?喏,找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三炷香里,你找回来,千里镜还你,这事情也一笔勾销。” 贾兰抹了眼泪,抽噎道:“三叔说的是真话?” “真话。” “那好。”贾兰跑下亭子,朝后边的林子匆匆跑去。 几人看着贾兰钻入林子,后头的小厮才跑上亭子里头,将千里镜递到贾环的手里。 “呵,给我耍小心眼。爷在长辈面前偷鸡摸狗的时候,你还在娘胎了呢!” 身后的诸人跟着哈哈大笑。 林中杂草丛生,这滴翠亭靠近角落里,平日里也就亭子里有人过来坐坐,这后头的林子自然无人搭理,时间一久,什么蛇虫鼠蚁都多了起来,好在天气还未转暖,不然贾兰这细皮嫩肉的,准被虫蚂叮成猪头。 “三叔气力不大,看这扔来的距离,也就这附近了。”贾兰顾不得一身的绸缎被树杈勾得支离破碎,在草丛间翻找着。 “快点啊,一炷香过去了!”贾环吊儿郎当地坐在亭中,吃着小厮递来的瓜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这千里镜早就回到了他的手中,哪里还找得到。 贾兰灰头土脸地找着。原本梳得整齐光亮的头发,也被树枝杂草搞得如同鸟窝一样杂乱。他拿着根树枝,不停地划拉翻找,却始终找不到那千里镜的踪迹。 三炷香很快就过去了。贾环打着哈欠,朝林子里幽幽道:“哎呀,怎找不到了呢。兰侄儿,三叔就不陪你玩了,你自己赶早回家吧,三叔走了哈。” 几个小厮一个劲儿地捂着自己的嘴,免得笑出声,被贾兰听见,蹑手蹑脚地都跟着溜出了大观园,独留那个天真的兰哥儿还在林子里翻找着千里镜。 贾兰在草里找得满头大汗,若是其他的玩意儿,他也懒得找了,只是这千里镜,他真的挺喜欢的,这才把玩几天,就被贾环夺走了,自然是很想找到。 咔! 贾兰心不在焉地找着千里镜,一脚踩在根枯木上,直接崴了脚,生疼地叫了出来。 “有人没!” “来人啊!” 滴翠亭在角落,任凭贾兰如何呼喊,都无人应答。 他起身,想走两步,却发现这脚完全走不动道,只能找了棵树扶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他的心里越来越恐惧。 “有没有人啊!”贾兰再次呼喊道,崴了的脚已经肿了起来。贾兰单脚撑着树枝,朝外边走去。他知道这个时候,已经不会再有人过来了。 然而他越想走出这片林子,却越走不出去。之前走得深了些,都没看清楚方位,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都摸不清东南西北了。 他哇得一下哭了出来。 忽然,一点明光晃入他的眼帘。 “这里!这里来人!” 明光一顿,随后渐渐靠近而来。 贾兰心头大喜,喊得更加起劲了,“这里。这里!” 灯笼靠近了,烛光将林岚的脸庞掩映出来。 贾兰有些委屈地看着林岚,道:“林姑爷......” “脚崴了?” 贾兰点点头。 “拎着灯笼。” “哦。”贾兰听话地将灯笼接到手里。 林岚背起贾兰,朝林子外跨去。 “看着点灯,别被树枝划到了。”贾兰身子轻,林岚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身子,一只手拨开眼前的杂草。 “三爷让我一个人来这里,说是不来就让我好看,我不怕。” “你怕就躲在那院子里,过来做甚?” 贾兰眼泪汪汪的,“我怕赵姨娘说我娘是寡妇,还带着我这个没用的东西。” 林岚眯缝着眼睛,问道:“那赵姨娘真这么说你娘的?” “老爷面前自然是不敢的,也只有私底下骂两句,可我听着就是不舒服。” 林岚道:“你跑这里来就能堵住那些人嘴巴?你自己不争气,将来你娘得跟着你一起受气。” “林姑爷你说我该咋办?” 林岚道:“他让你来,你到林子里来做甚?” “三爷把千里镜丢到了林子里,说三炷香里找到就还给我。我明明看到就在那附近,结果跑去找就不见了。” “傻,他要是真能还你,还用这法子?” 贾兰这么一想也是,下巴磕在林岚的肩上,道:“也是哦。” 稻香村的门口,几个丫鬟早就打着灯笼在四处寻找,见到林岚背着贾兰回来了,总算松了口气,相互传唤着:“兰哥儿回来了!” “找着了,兰哥儿找着了。” 林岚将贾兰交给一个嬷嬷,说道:“想报仇吗?” 贾兰沉默着不说话。 林岚笑道:“好了,我就不见你娘亲了。” 贾兰看着林岚的背影,他已经忘记了父爱的感觉,然而当趴在林岚的背上时,觉得很安稳,很安稳……(。) 第238章 法术? 沁芳桥上,围满了人,都盯着桌上的香烛贡品,四处都传开了,今日林姑爷要开坛做法,替宝二爷续命增寿,打通荣府福脉。 林岚听着底下人絮絮叨叨的,摇头暗道,三人成虎,三人成虎啊,说是驱魔,结果传来传去,竟成了续命增寿!这他娘的真有这本事,他林岚还用在这儿,早就请到宫里头当大国师去了。 贾敬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边,很严肃地盯着桥上的法事。今日他是腆着老脸过来的,那日贾珍大闹林府,搞得两边都不欢而散,如今他过来看林岚做法事,自然是蹭了荣府的光,这要是修仙不成,若能续命增寿,未尝不是件美事。 “咳咳,诸位都散去吧。哪有什么增寿这等美事,都是以讹传讹。若是我能增寿,那这世道岂不是归我说了算?” 林岚此话一出,立马引来底下人频频轻笑,直说林姑爷真是幽默风趣。 凤姐也笑道:“都说了只是给宝兄弟驱魔罢了,你们还真当什么**术,都散了吧,没活干了?再不走,休怪姑奶奶我扣你们的月钱!” 这凤姐一出马,话比谁都好使,众人顿作鸟兽散。 站在桥上的贾环瑟瑟发抖。林岚刚要走上前,一位妇人突然跑过来,抱住林岚的腿,央求道:“林姑爷行行好,莫要拿我孩儿作替死鬼呀,拿我,拿我成不?” 贾政立马上前,命人扯开赵姨娘,喝道:“你这是给我难堪吗?” “老爷,环儿他还只是个孩子,难道他不是您的亲儿子吗?” 王氏脸色不善地看着赵姨娘,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却碍于贾政在场,没人当场发飙。 林岚说道:“赵姨娘莫要心慌,此法并非你所想那样,将环兄弟当成替死鬼,只是宝兄弟八字轻,怕承受不住法术,而两人同宗同辈,在环兄弟上做驱魔法术,一样可以起到效果,对于他也是有裨益的。” 赵姨娘一愣,这听丫鬟下人们传,林岚要将贾环的阳寿续给宝玉,愁得他整日整夜吃不好睡不好,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平日里打骂就算了,真要看着他死去,哪里能不心慌。 “当……当真?” 林岚笑道:“自然是真。” 贾政冷眼看着赵姨娘,道:“妇孺之见,还不快些起来让开!” “是是是。”赵姨娘一听也是给贾环驱魔的法术,自然就没了顾忌,抹了泪退到王夫人身后。 在这里,唯一关心“学术”上问题的就是贾敬贾老道了,别的是骡子还是马,都不是他关心的重点。 宝玉挤在王夫人边上,一脸不信的样子,不过贾政早有交代,若是敢扰乱法事,决不饶恕,也只能权当看戏似的看林岚发挥了。 “来人,将环三爷绑在那十字架上,待会儿捉鬼时免得太过挣扎。” 贾环本来就害怕,一听还要被绑起来,顿时被吓哭了,道:“林姑爷,林爵爷,您放过我,放过我可好?” 林岚一个巴掌扇在贾环脸上,对着众人说道:“看看,这小鬼俯了身,一听到我要捉鬼,就开始求饶了。” 贾环哭嚷道:“我是真的,不是小鬼啊。” 坐在小板凳上的贾敬捋须说道:“林道友言之有理,当初在玄真观,我师兄也同样帮人驱魔,那些人都是跟环小子一样,矢口否认自己有不干净的东西上身。” 听到有贾敬的“实践支持”,诸人对于林岚说的更加相信了。贾政道:“孽子,最好给我安分一点。” 林岚将一张黄纸贴在了贾环胸前,拿起了桃木剑,装神弄鬼地耍了起来,贾老道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岚的招式,唯独漏下一招半式的,在他看来,林岚这招式,必是道家法术的独门之术,便赶紧偷学个一招半式的。 林岚一剑顶在了贾环的胸前,拿起桌上茶盏,一口碱水喷在了纸上。 众人皆往贾环胸前看去。 “真……真有鬼啊!” “快看,显形了!好大一个鬼啊!” 贾敬原本坐着的身子一下子弹了起来,拿起身边的拂尘,匆匆跑到林岚边上,喝道:“林道友,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林岚还在暗骂碱水难喝,这贾老道冷不丁地杀了过来,让他有些哭笑不得,说道:“敬老爷且退回去,这小鬼已经被我定住,动弹不得了。” “这样啊……看来林道友真是道行高深啊。”贾敬收了拂尘,转身坐回到小板凳上。 众人暗松了一口气,就连宝玉都由一开始的不置信,变得狐疑起来,唯独黛玉,眼神清明,有些戏谑地看着自己大兄在桥上跳大神,也不戳破。 “同宗子弟何在!” “在,在着呢!” 双手紧捏着的王氏赶紧推搡着宝玉,让他上前过去。原本一脸不相信的宝玉,见到那个显形的小鬼后,反倒是有些害怕起来,踌躇不前。 “娘啊,我感觉胸口好疼!”贾环这个时候极其配合地补了一句。 赵姨娘一愣,道:“环儿莫怕,这是小鬼在挣扎呢。等林姑爷帮你灭了他,就好了。” 林岚呵呵一笑,你被我拿桃木剑戳着,自然是疼了,个傻帽。 “同宗子弟何在!”林岚再次喝道。 贾政见宝玉不敢上前,恼怒道:“孽子,还不过去,难不成要为父抬你上去?” 宝玉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了。 林岚道:“贾兰上来!” 脚受了伤,还在嬷嬷怀里抱着的贾兰一愣,连一旁的李纨都有些疑惑了,这事情还要贾兰上去? 王氏催促道:“还不抱过去。” 凤姐原本是无所谓的,但见到小鬼都显形了,便道:“林姑爷,要不让你琏兄弟也上来?” 林岚暗自一乐,他就想整一整宝玉和贾环,还有自己找上门求虐的,便道:“琏兄弟是赦老爷一脉的,身上无鬼,哪有的找我捉。” 林岚这句话,像是给贾琏吃了一颗定心丸,站一边的他大舒了一口气。 “谁是童子之身?” 林岚看着桥上三人,冷不丁地问道。(。) 第239章 泡澡 沁芳桥上,贾环被绑在木架上,贾兰被嬷嬷抱着,至于宝玉则是站着。听到林岚的问话时,被绑在木架上的贾环嚷嚷道:“我,我是。” “你身上定着鬼,不行。宝兄弟,你是吗?”林岚故意笑问道。这家伙和袭人那点事,他心里门儿清,这么一问,自然是有点坏心眼了。 宝玉语滞,不说话,红着脸,只把头低了下来。众人一阵唏嘘轻笑。凤姐嚷了一句,道:“看来我宝兄弟也开窍了,呵呵。” 贾政暗骂了一句,“混账东西!”不过看那神色,倒也没有什么太多生气。只有黛玉,咬着下唇,气得转身便离去了。 林岚扫了眼,将目光盯在贾兰身上,说道:“这么说,只有兰侄儿是派的上用场的童子之身了。”他拿起桌上的一个大碗,说道:“去接一碗尿。” “啊?”贾兰有些讶异。 林岚说道:“怎么?” 贾兰望了望四周,有些羞涩地说道:“这么多人看着,尿不出来……” 众人皆笑,就连不苟言笑的贾政都板不住脸,笑道:“还不带他找个地方去尿。” 抱着贾兰的嬷嬷回道:“是,老爷。” 过了好久,才等到嬷嬷拿着那碗有些泛黄的尿过来。 林岚可没兴趣动手,说道:“分成两小碗。这童子尿,对于小鬼最为管用,你们三人同宗同辈,我捉了一鬼,其余的小鬼自然也就被慑住了。” “是。”嬷嬷见到桌上有两个备好的瓷碗,便过去分倒好了。好在贾兰尿的不是很多,不然待会儿林岚恶作剧起来,真的是要让宝玉、贾环哭死了。 林岚拿起桃木剑,将剑往另外一个瓷罐里头一浸,往贾环身上的那张黄纸上拍去,喝道:“妖魔鬼怪,斩!” 神奇的一幕终于发生了,黄纸上的那个红色鬼影,渐渐淡去,最后终于消失不见了。林岚挑下黄纸,将其放入瓷罐里,搅了几下,吩咐道:“晚上沐浴时,用这童子尿和瓷罐里的驱魔水,掺在桶中,泡一个时辰。” 三人脸色皆变,让人泡在尿里,这简直就是他们的噩梦。宝玉这样略微有洁癖的公子哥,一听到如此行事,气得直哆嗦。 “不……我才不要!” 贾环虽说不乐意,但目睹身上那小鬼,总比恶鬼缠身的好,便沉默不说话,用尿泡澡就用尿泡吧,他也是豁出去了。 林岚道:“兰侄儿尚小,还是童子之身,就不必泡了。最要泡的是宝兄弟。” 宝玉一听这话,像是吃了苍蝇一般,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连声说不。贾政眼睛一瞪,喝道:“混账东西,这是替你驱魔,没见到方才你三弟身上被捉出小鬼来了吗?他八字硬,扛了过去,如今让你泡个澡,已经算是轻松的法子了,还不知足!” 王氏也劝道:“就是。你若嫌脏,等泡完了,大不了再拿香皂擦洗几遍就是。这事情可容不得商量。” 林岚收了道具,说道:“我能做的就这些了,泡不泡的在宝兄弟你了。哦,忘记与政老爷说了,宝兄弟身上缠了的乃是桃花厉鬼,至于怎么缠上的,您自己问他便是了。十年之内,宝兄弟只要不近女色,便能躲过一劫,若是破了戒……” 林岚不再说下去,有时候,留个悬念,比任何的恐吓都要来得有用。 贾政瞪了眼宝玉,道:“孽子,还不快谢谢你林姑爷!” 宝玉瞥了眼林岚,若是说林岚在戏耍他,那刚刚的小鬼、之前的北静王,也不像是林岚提前布好的局,只得当真,朝林岚一礼,咬牙切齿道:“谢谢林姑爷。” 贾环见法事完毕,也没缺胳膊断腿的,最乐呵的反倒是他,小鬼被除了,便笑道:“林姑爷,我呢?我有什么要守得规矩没?” “你?多行善事。你身上的乃是机灵鬼,你想害人时,他就会趁机钻入你的体内,这次我是给捉了出来,下次你再想着害人,我也帮不了你了!” “是是是。林姑爷明鉴,我可绝无害人之心,顶多是戏弄戏弄下人,从来不敢害人性命呐。” 林岚冷哼道:“你若有害人性命之心,我也就不会替你捉鬼了。” 一场由林岚主导的“捉鬼”闹剧便如此结束了。 王夫人同妙玉朝栊翠庵走去。 “你佛法精妙,觉得这林姑爷捉鬼一事靠谱吗?” 妙玉被王夫人这么一问,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道:“估计林爵爷也是看出什么来了,才会让宝玉戒女色十年,当初夫人不是问如何救宝玉吗?看来林爵爷已经早有绸缪。” 王夫人一惊,道:“你是说他与你想到一块儿去了?” 妙玉点点头,说道:“宝玉从小和家中姐妹们玩闹,倒是无妨,如今年纪渐长,若是再这么玩下去,照林爵爷说的,迟早被桃花厉鬼缠上。” “这不成器的东西。打他出生时抓了盒胭脂,我便明了,这辈子他就注定是要死在这女人手上。索性醒悟尚早,有你和他姑爷点醒,我也稍安心了。”王氏手里拿着佛珠,双手合十,呢喃道。 妙玉笑了笑,道:“还是林姑爷功劳大,等熬过这十年,宝兄弟估计便可成家立业,再续香火了。” 王夫人叹道:“虽然晚了些,但总比丧命要强。” 林岚来大观园,总算是将自己谋划已久的一件大事情给办了。自己在宝黛二人的事情上,也是反复思量,不断尝试已久,既然黛玉是死在宝玉成亲的日子上,那么不论与他成亲的是谁,哪怕是黛玉自己,都无法得知最后是什么结局,林岚便将这个日子推迟了十年。 “官人今日怎这般高兴?”迎春见林岚回来,便笑问道。 “没什么。今日身体如何?” 迎春道:“还不错,都五月大了,再过四五月,咱们的宝宝也要诞下来了。官人也要当爹了。” “当爹啊……”林岚朝外看着湖光山色,心里一阵激动,他准备好迎接这个小生命了吗?(。) 第240章 妯娌智斗 大观园里头的人,这一日都被召集到了稻香村。宝玉近日的精神着实有些萎靡,一想到那晚在尿和醋的混合下泡了整整一个时辰,就不由自主地想拿起香皂洗上一边身子。 天气好,春风如沐,迎春也在丫鬟的搀扶下过来了,坐在遮风的地儿,笑着与探春闲聊着。 李纨见人都差不多齐了,便道:“看来大家还是乐得办这个诗社的,那好,等凤姐来了,咱们一块儿让她拿银子出来。” 宝玉笑道:“嫂嫂说的极是,早想办个诗社了。这姊妹几个,往年中秋上元,也能拿出写好诗词,传出去却没个名头,总掀不起了风浪来,咱们办个诗社,将来也好有个名头不是?” 迎春笑道:“众姐妹几个,就我的诗词最没档次,我啊,还是不参加了。” 探春嘻嘻笑着,说道:“姐姐怎这般说。咱们不还有官人嘛,若是觉得差了些,让官人给润色润色就是,官人你说是吧?” 林岚笑道:“额……是吧。” 迎春嘟囔着,说道:“官人看样子很不情愿呀。” “哪里的话,只不过这诗词也就在炼字上斟酌一二,若是改起句子来,就面目全非了。所以啊,好诗句是一气呵成的,哪里是改出来的。” 李纨赞同地点点头,道:“林姑爷果然是诗才大家,这说的话都是那么对。” “哎哟,诸位弟妹们想必等急了吧,姐姐我该死,该死!” 众人皆起身相迎。宝钗道:“琏嫂嫂要照料荣府一大家子,我们办个诗社请您来一趟,反倒是累坏琏嫂嫂您了。” 凤姐握着宝钗的手,喜滋滋地说道:“还是我宝钗妹妹会疼人。这东家贺寿,西家办丧的,总不能失了礼数。家里头前些日子宁府办丧的账目、大观园最后的核账,哎哟,忙得姐姐我是分身乏术。今日啊,我与你琏二爷说了,一切让他顶着,我也偷得半日闲工夫,来和你们这些大诗人聊聊,沾沾才气。” “琏嫂嫂哪里的话,咱们哪里算得上大诗人,不过是胡诌几句罢了。” 李纨说道:“今日啊,叫凤姐过来,就是想着这诗社的费用问题,你是荣府的大掌柜,这银子可得由你来出。” 凤姐眉头一挑,笑道:“我说呢,这平日里作诗吟对的都无人来喊我这个粗人,这回破天荒地喊我过来,感情就是来要钱的,哎哟。” 李纨道:“你可不得不答应,咱们好不容易办个诗社,总不能说空头话吧,这买些东西什么的,多少得用着钱。你且做个诗社的监社御史,如何?” 凤姐儿笑道:“你们别哄我,我猜着了,那里是请我作监社御史!分明是叫我作个进钱的铜商。你们弄什么社,必是要轮流作东道的。你们的月钱不够花了,想出这个法子来拗了我去,好和我要钱。可是这个主意?“ 李纨笑道:“你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 凤姐儿笑道:“亏你是个大嫂子呢!把姑娘们原交给你带着念书学规矩针线的,他们不好,你要劝。这会子他们起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 老太太,太太罢了,原是老封君。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银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 又给你园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你娘儿们,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 这会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陪他们玩玩,能几年的限?他们各人出了阁,难道还要你赔不成?这会子你怕花钱,调唆他们来闹我,我乐得去吃一个河枯海干,我还通不知道呢!“(注) 李纨笑道:“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他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他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他还是这么着,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注) 凤姐瞥了眼在一旁乐呵看吵嘴的林岚,说道:“看看,还得是咱们林姑爷精明。咱俩妯娌为了这银子吵嘴,你们都个个伸手朝我要钱,倒是忘记了你们这当中还坐着位金主嘞!” 林岚一听,这凤姐将火引到了自己身上,便道:“琏嫂嫂这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话?妹妹们,我与你们说,你们探春妹妹如今这手头一日进出就千百两银子嘞,可比咱们收租子的厉害着呢。” 探春赶紧道:“姐姐说的哪里话,没有这么多。” 凤姐眼睛闪亮着,道:“哎哟,都是自家人,还瞒着做甚?林姑爷不但才华横溢,这赚钱的本事也是厉害。听镇国公家的管事说,似乎又捣鼓出了一种叫做五粮液的酒,那牛国公都跑到林府的酒庄直接买了十斤。” 宝玉越听越不舒服,撇了撇嘴,道:“十斤酒才值几个钱,嫂嫂真是说大话了。” “呵,宝兄弟,你这是身在园子里,不知谪仙人的酒宝贵,这酒,一百两银子一斤,你以为呢?能喝得起的,都是京师富得流油之辈。” 众人皆惊,一百两银子一斤,似乎贵出天际了吧?这一口喝下去,就像是喝了一块银子的感觉,太吓人了吧。 探春见林岚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便道:“没嫂嫂说的这般夸张,这酒,官人说,都是靠粮食酿的,民以食为天,若是卖便宜了,销路太好了,这粮食都给糟蹋了,所以才卖这么贵。到现在,也就卖出去镇国公的那十斤,其余的加起来拢共才几两酒。大多还是当做礼,送给京师各个贵人府邸上去的。 林岚不爱打那些交道,然而自打探春接手了林家的生意,这极高的理财能力,瞬间让她成为了京师少有的女强人。 凤姐笑道:“看看,这么个小富婆坐在当中,你们还让我这个破落户出银子,真是苦了我咯。”(。) 第241章 朝阳群众 林岚瞥了眼凤姐这云淡风轻的神情,明白若是单靠一些地租,这荣府如此大的开销,估摸着早就打秋风了,笑道:“琏嫂嫂莫要说笑了,哪里能跟荣府比,当初在金陵可听闻了,这琏二爷往金陵这么一溜达,带回去的银票,可是满满的一车子,这贾府的底蕴,哪里是我们这些小家子能够比的。” 凤姐神情一滞,话锋一转,道:“林姑爷,这说着说着怎又扯远去了。咱们说诗社的事情,怎扯到那里去了。得嘞,这大观园里头的事情,该掏的钱呀,还得我这当家的来掏,就不跟您掰扯讨嫌了。” 林岚微微一笑,倒是没说什么话。 黛玉忽然起身道:“这么滴。咱们这里加上英莲,拢共十人,我、探春、迎春还有英莲都是哥哥出钱,正好五人,这诗社一半的花费,都由林府来出,哥哥可答应?” 林岚一滞,乐开了花,道:“自然是极好的。” “好妹妹,这说的是哪里话。你住在园子里,哪用得着花他的钱,这里坐着的都是自家人,让琏嫂嫂出银子,这一年才一二百两,还用得着林姑爷出钱嘛。” 黛玉淡淡道:“当然用得着。” 宝玉有些不悦,说道:“那老祖宗还每月发你月钱呢,怎不见你推辞?” “哎哟,宝兄弟说这等气话干什么?林姑娘这是嫌这二姑娘、三姑娘还有林姑爷这这么多有才气的人占了诗社的大头,不好意思才要掏钱,你倒是好,还计较起来了。得得得,你大方不要收钱,我收着。就这样了,林姑爷您出一百两,我这儿也领走一百两。我这个监社御史监督着,可不许乱花。” 凤姐见宝玉这直性子的又要起争执,赶紧搪塞了过去,这对冤家,真是耐不住,难怪得整日吵闹。 林岚不得不佩服这凤姐,眼看这宝黛二人要矛盾升级,被她这一通话浇灭了火气。李纨见事情妥了,便笑道:“那好,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我觉着不若让林姑爷当这个掌舵可好?” “可是不得。我这只是小住园子,哪里能整日守着。这里论年纪,还是得珠大嫂嫂来掌舵,大伙儿说对与不对?” 众人听了林岚的建议,纷纷点头,没什么异议。 李纨见大伙儿都认同她,也是满面春风,“既然我这大的当了社长,那这副社一职,我看就让两个小的做得了,英莲、惜春两人当,一人出题,一人监场,你们觉得可好?” 林岚一听,不觉赞赏地看了眼李纨,谁说这珠大奶奶无用,只是不想和这凤辣子争权罢了,这两个副社选的,看上去有些无厘头,实际上十分有讲究。要让宝玉、黛玉或者宝钗来当,定是选谁都要得罪其余人,那么就索性选最没有争议的两个人物,而且还一个来自林府,一个来自荣府,什么毛病都没有。 果然,这两人一提出,其余皆无疑议。 李纨松了口气,笑道:“好了好了。这都分配完了,诸位也各自想个名号,不然总以姓名相称的,多无趣来着。我先来,既然在这稻香村,那我便交个‘稻香老农’好了。” “那我便叫做怡红公子好了。”宝玉暂时撇去刚刚的不愉快,想了想说道。 “我叫蘅芜君好了。” 探春见黛玉不语,便道:“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妹妹住的是潇湘馆,又爱哭,将来她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叫作潇湘妃子就完了。” 林岚顿时眉头一皱,摇头道:“爱哭可不是什么好事,这潇湘妃子我看不好,妹妹自己想个好的雅号吧。” 黛玉思忖片刻,说道:“前几日从哥哥那诗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中,深有感触,便就叫异乡客吧。” 林岚一阵无语,这异乡客,还不如潇湘妃子呢,更加感觉到悲凉。不过再让黛玉换可不是什么好主意,显得自己挑事了,也就不说话。 “林姑爷的雅号倒是简单,满京师的人都唤作谪仙人,那就叫谪仙人好了。” 最后,在座之人的雅号都定了下来。宝玉唤作怡红公子.黛玉唤作异乡客,宝钗为蘅芜君,李纨为稻香老农,迎春是菱洲,探春是蕉下客,惜春是藕榭,英莲托林岚想个,称作白莲。 凤姐取笑道:“哎呦,那我也得有个。” 李纨道:“姐姐叫做钱罐子可好?” “好好好,钱罐子好!” 众人皆哈哈大笑,凤姐帕巾一招,笑骂道:“你这不是埋汰我,钱罐子,与你们比起来,我就是一土包子,不成,我可不当这钱罐子!林姑爷,您受累给想一个?” 林岚咋摸着嘴,说道:“琏嫂嫂负责监督钱财用度,却不参加诗会,就叫做朝阳群众,可好?” “朝阳群众?好吧,这名字比起钱罐子雅了不少,就叫做朝阳群众了!我这事儿忙,诗社用度一事,我晚些给老太太、太太们汇报一声,这银子,过些时候会派账房支出来给咱们社长。” 李纨白了眼,笑骂道:“又埋汰我不是?” 凤姐呵呵一笑,道:“林姑爷,您受累送送我,有些事情还得与您说说。” 两人缓缓出了稻香村。凤姐才说道:“明白爵爷手眼通天,这金陵的生意自瞒不过您的法眼,不过自打宁荣二府迁来京师,明面上这金陵老宅那里和这边就断了关系,您也是知道的,有些生意抬不上明面,咱们做,自然是抹黑祖上,只能放到外头去做,您今后在园子里少说则个才是,免得让这些小娃娃们好奇。” “呵呵,琏嫂嫂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识趣?今日也不过是无心多了句嘴,这园子里还得小住几日,家里头的几位母亲姨娘去了皇鸣寺的法会持斋三月,这林府,如今倒是成了个壳子。” “这还不好?省钱省粮的,美得你。”凤姐三角眼一斜,有些埋怨地看了眼林岚,“你与我争个一百两不说,还给我起个朝阳群众,群众,这不就是嫌我没文化,让我干看着不是?” 林岚哈哈一笑,道:“可不是如此,朝阳群众啊,她厉害着呢!” “多厉害?” “与琏嫂嫂办事一样厉害!” 凤姐冷哼一声,道:“就姑爷你嘴会说。黑的都让你夸成白的了。”(。) 第242章 三个阿斗 林岚自然是无心诗社一事,几日前与李纨说了下办个学社的事情,这不知道哪个下人传开的,他这里八字还没一撇,就过来几个学生了。 第一个自然就是在家断凡念的敬道友,一脸恭敬地站在林岚身前,让旁边三个小辈大气都不敢喘。有一个太爷爷、爷爷辈的当同窗,估计这会儿有一种想死的念头,这往后说话举止还不得整日端着,不然一失礼,这不得挨骂。 “呵呵,敬道友,你这是做甚?我这准备办个学社,你过来嚷着要入社,岂不是难为了我?” 宁荣二府这几个月一来暧昧的态度,时不时晴转阴,阴转晴的,让林岚明白,与这些势利眼勋贵打交道,绝不能用巴结的手段,他如今最想玩的,就是扶植一个自己的荣府。 这金陵那边的薛家,差不多已经是林岚手里头的筹码了,随着薛府布行生意越做越大,当这无风险的布行成了薛家最大利润的来源时,薛家自然就成了林岚手里的筹码,因为也只有从他这里,才能获取如此便宜的布匹。生意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是建立在对等水准上的搏杀,林岚这流水线化的布庄,效率翻了几十番,还在不断扩大,哪里是其他人可比的。 林岚想要控制荣国府,主要目的还是两个,其一,就是忽悠来的十年之期一到,倘若宝玉成了明面上的家主,那娶谁要谁,还不是由他说了算?所以他必须培养一个听话懂事的家主,把宝玉变成贾赦那般的人物。 其二,京师这个勋贵圈子水深得很,从秦可卿的大丧之中,林岚便可看出,这四王八公,以及底下为数不少的侯伯,都是暗地里有交集的,从留亲王捐大佛一事中,也可以看出猫腻来,像林岚这样被边缘化的新贵,都有人上门拉拢,定然是有什么组织的。倘若暗地里控制住了荣府,那么这张大网,自然也尽收眼底了。 林岚看似过来度假,实则还是来浑水摸鱼的。 贾敬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实在是有些惭愧,那日孽子大闹林府,搞得你我两家都下不来台面。不过如今老道已然断了凡念,他是他,我是我,看了林道友捉鬼道法后,老道决定,从今以后拜您为师,一心学道!” 贾敬这么一说,旁边的三个小子脸色瞬间懵逼起来。贾环是贾政让送来的,贾兰是林岚与李纨说的,至于贾琮跟半卖半送一样,贾赦想要最后挣扎一下,送来的。他自己想要夺权,是没有机会了,手底下的三瓜俩枣的,也就像看看贾琮能不能瞎猫碰着死耗子,来个咸鱼翻身。 这三人一听是学道术的,瞬间有一种被爹娘卖了的感觉,这……事先没说学道啊。 林岚对于这个来“捣乱”的大爷,也是没了辄,说道:“敬道友,既然你说已断凡念,那么我便告诉你这第二断。”他忽然想起当初的三断还没有胡诌完毕,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贾敬大喜,赶紧跪下来,吓得身后三个小子也哆嗦地跪下来。这老太爷都跪了,他们干站着不就是找骂么。 “这第二断就是断我。你且起来,到道观静修,哪一日你能做到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这修仙大业也算是登堂入室了。”林岚胡扯道。 贾老道真做到了断我,那也就是老年痴呆了,哪里还会找他来修道。就算他来了,届时林岚大不了大方地告诉他,第三步那就是断命了,直接将那王水一喝,不就升天死翘翘了? 然而听入贾敬的耳中,仿佛是如雷贯耳,道:“断凡、断我。古人诚,不欺我。玄真观的一本道书上便有如此之法,不过诸位师兄弟都不信,与林道友的道术相互印证,看来是不假了,我这便回道观静修,林道友,后会有期!” “呵呵,慢走不送。” 林岚搪塞过去贾敬,回身见到三个哭丧着脸的熊孩子,笑道:“怎的?” 贾兰咽呜道:“林姑爷,我不想学道呐。” 一边的贾环、贾琮也哭嚷着,“林姑爷行行好,给老爷说说,别让我们学道。”这些公子哥们虽然都是庶出,但好歹都是在府上吃喝不愁的爷,想着学道炼丹得去道观,瞬间心就拔凉拔凉的。 “汝等放心,我办的是学社,不是什么道观。除了贾兰,贾琮和贾环,你们二人都是庶出,即是庶出,难道你们就不想逆袭吗?就想一辈子被你们的二爷踩在脚下?” 林岚瞥了眼,贾琮倒是没什么脾气,这贾赦一脉也就剩下勋爵了,还传给了贾琏,他这个瓜娃子基本也就是被忽略的存在。 至于贾环,眼睛里倒是闪起一丝明光。他在府上,上至头下至尾就是个不得人心的主儿了。由于他的客观存在是宝玉继承家业的潜在威胁,王氏处处贬抑贾环,加之贾母不喜,众人更是踩到他头上。封建大家族宗法规矩,长幼有别,嫡庶差异,附势奴才,亲疏远近等像多面万花筒一样,早早呈现在贾环面前。 然而林岚的一番话,倒是激起了他心里早就存在,并且埋藏已久的小心思,不过瞅了林岚一眼,一言不发。 只有贾兰,由于父亲死得早,加之李纨与世无争的性格,耳濡目染之下,也就有些懦弱,逆来顺受了。站在一边低头不语。 林岚见三人不说话,便说道:“我说这话,倒不是让你们造反,而是催人奋进。你们年纪尚小,若是能出人头地,在这个家中占得一席,且不说为了你们自己,就是为了你们的娘亲,也该争口气不是?” 提别的倒也罢了,一提娘亲,不论是贾环、贾琮还是贾兰,都有些眼泪汪汪起来,这身为妾室,在家中的地位可想而知。李纨虽为正室,然而贾珠死得早,长房就他这个长男,比起来还没有贾环分量重,自然明白个中道理。 “很好,看来你们还是有些孝心廉耻的。那么,想要加入学社的,往前跨一步,就当是有这个意向了。” 三个小家伙年龄相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似乎从各自眼中看到了肯定的目光,一齐上前跨了出去。 林岚满意地点点头,年纪小则容易灌输思想,若是让他改变宝玉、贾琏,他断然是不去想这回事的,这也是为何他自始至终没有和宝玉讨论过如何改变荣府旧貌的原因,何必对牛弹琴呢?他宝二爷压根就不在乎。 “很好。”林岚见到三个跨出了一地步的阿斗,笑眯眯地道,“现在,你们仨告诉我,这老太太、老爷们最喜见到的是什么?” “宝二爷。” “宝二爷。” “宝二爷。”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林岚翻了翻白眼,道:“我说的是事,不是人。” 贾环眼珠子提溜转着,说道:“遛鸟?” 林岚拿起一边的竹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手拿来。” “啊?还得打板子啊!” 林岚笑道:“既然你们都加入了学社,自然是要守规矩的。遛鸟?你倒是敢说出来,愚蠢。看看荣府遛鸟的都是谁?用得着你去插一脚?” 贾兰眼睛忽然一亮,说道:“大父最喜欢的就是读书。宝二爷每次作出好诗,大父总是说作这些破词句有何用,不如多读几本圣贤书来得实在。” 林岚点点头,说道:“孺子可教。为何如今荣府里政老爷当家?就是因为他是读书人,你们那老祖宗才将家业交给他,所以读书就是他们最乐得见到的事情。” 贾环、贾琮听了,立马脸就哭丧起来,说道:“兰哥儿还行,咱们俩都是被私塾先生骂榆木脑袋的料,可读不来什么书。” “你们俩先放一放,先说说贾兰,你既然明确了读书是老爷、太太乐得见到的,那么就好好读书。” 贾兰很懂事地点了点头。 林岚道:“有什么不懂不明白的就问夫子,若是夫子没解决的就来找我。我这个当社长的,会找一切的机会,让你在荣府放出自己的光芒。接下来说说你们两个,这样,等晚些我会让下人交给你们每日一套的算学手册,你们看看有无兴趣,若是有,便学下去。没有也不强求。”这贾兰是林岚重点培养对象,其他两人很明显都是拿来凑数的。 贾环说道:“林姑爷,那咱们这个学社叫啥名儿,将来出去,也有个名头不是?” “三九学社。” “三九学社?林姑爷可有什么说法没有?” 林岚竹板依次轻敲三人的肩膀,道:“你们俩排行老三,兰侄儿从你们父辈算起就是第三辈,三三得九,故名三九学社。” “额……可有学名没?”贾环想到佳节之时,这自己入社一事,好在同辈之人面前好好吹嘘一番,便问道。 林岚眉头一挑,道:“好说了。三环、三琮、三兰,就这么决定了。好了,今日聚会到此结束。” 三人脸色顿时有些尴尬起来,好……好随便的感觉。(。) 第243章 歌咏 开春之后,阳光明媚,园子里的丫鬟还是小姐,都脱下了袄子,将原本臃肿的衣裳卸去后,整个人都仿佛轻松了。 “官人,你这二胡怎长得如此奇怪?”探春从林府专用的木匠师傅那里将这乐器带来,见到林岚拿出来捣鼓,便有些好奇地问道。 林岚哈哈笑道:“傻瓜,虽然都是用来拉的,这可不是二胡。这叫小提琴。”这手高逼格的小提琴,是林岚唯一要感激他爹妈报的兴趣班,让他在大学期间,捕获了不少女生的芳心。 他将小提琴靠在肩上,很久没有拉奏,显得有些生疏,试了试几个音调后,稍微有了丝手感后,便顺手了许多,这调子也就合上了。 在铜镜前梳发的探春忽然一愣,道:“呵,官人这个二胡怎放在脖子上拉?” “哎哟,都和你说了,这是小提琴,没听见这尖声比那二胡高多了嘛。”林岚翻了翻白眼,“今日不是诗社要来个什么歌咏会助兴,正好,我这个谪仙人也露一手不是?” 探春取笑道:“官人还会唱歌?” 林岚呵呵一笑,“你也不打听打听,在秦淮河传唱的水调歌头、卷珠帘是何人所作?当年花魁之争,若不是我……嗯,不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他忽然从铜镜里看到探春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便意识到和自家娘子说自己的风流往事是有些不合适。 “说呀,官人怎不说了?” “呵呵,今日就让你看看官人的厉害!” 三月,春风如沐。 滴翠亭之中,诗社的几个成员都差不多到齐了。这“朝阳群众”还没拨款,李纨拿了些瓜子、蜜饯,供姊妹们边吃边闹。 “谪仙人,这菱洲夫人怎不过来?” 林岚一愣,脑子里还得转一圈,才回过神来,说道:“菱洲行动不便,就不过来小聚了。你这稻香老农倒是挺逍遥的,折腾个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聚的,搞得我都心痒难耐,过来凑热闹了。” 宝钗笑道:“林姑爷手上的这琵琶好生古怪,这还有根拉弦,二胡也不长这样呀?” 探春说道:“薛……蘅芜君,这你就孤陋寡闻了。此物名为小提琴,乃是西域乐器,官人精通此乐器,听闻今日有聚会,便来助助兴。” 黛玉道:“倒是听说过哥哥曲子谱得好,秦淮河、瘦西湖上都传唱哥哥的曲子,怎没听说过还精通乐器?” 林岚故意打趣道:“你这异乡客多半在异乡,哪里知道我这谪仙人的本事有多少?” 黛玉被噎了一句,顿时说不出话来。众姊妹掩嘴轻笑,唯独宝玉有些不爽了,原本应该是他出风头掌控局面的,怎就成了林岚为主角的场子了。 “我听闻那些教坊的艺妓,这乐器都是打小便勤加苦练,才小有所成,林姑爷可别弄巧成拙,到时候贻笑大方啊。” 林岚呵呵一笑,也不多说,将小提琴放在肩上,侧着头,面对湖面就拉起来。 一曲茉莉花,悠扬动听,瞬间就惊艳到了亭中的所有女子,就连一直冷面示人的惜春,眼眸中都有了些起伏波动。 最后一个音落,滴翠亭中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听惯了琵琶、二胡、古筝、长琴,当这钢丝制成的琴弦,拉出声音尖细,毫无杂音的纯色之时,犹如阳春三月,如沐春风。 “这……这是什么曲子?” 林岚放下琴,转过身时,众人才回过神来,“茉莉花,怎样,可还能入耳?” 探春见到这姊妹们都震惊得要将下巴掉下来了,瞬间就感到无比的风光,比自己出风头都要舒服,忙拉过林岚坐下,道:“岂是入耳,简直是好听极了。我只以为官人说着玩笑,竟然是真的厉害。看来官人诗词歌赋琴棋,样样精通,真是天上下来的仙人呐。” 林岚喝了口茶,暗笑着,哥这十年小提琴是白练的? 宝玉也是愣得出神,林岚的种种神通,简直打破了他对于同辈之人的认知,不是说是个乡野土包子蠢物吗?这样样精通,什么都会,连长辈、大姐都认可拉拢,简直堪称完美的存在,居然是一个没有出自书香门第的土包子? 李纨道:“谪仙人这曲茉莉花,可曾填了词?若是没有,咱们姊妹几个倒是可以帮忙凑上一凑。只是这音律,五言也不像,七律也不似的,莫非是什么词牌?” 林岚笑道:“这首曲子,乃是平朴的白话填成,若是诸位想听,不嫌我唱得难听,倒是可以哼上几句。” 宝钗向来喜欢音律,进宫选才人,自然是懂得些歌曲,说道:“林姑爷快些唱吧,这么好的曲子,真不知道填得是什么词,能唱出什么韵味来。” “我唱就免了,这词儿倒是在,哪位妹妹动音律的,不妨跟着调哼上几句。” 宝钗自告奋勇地说道:“倒是学过些。” 林岚将一张纸交给宝钗,道:“你先看看。” 宝钗接过曲谱,看了半响,轻轻吟唱道:“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将你摘下,送给别人家,茉莉花呀茉莉花……” 词通俗易懂,配上曲子,却无俗气,反倒是一股迎面而来的清新之感。宝钗眼里都闪着明光,不由鼓了鼓掌,道:“林姑爷真是谪仙人,这曲子真是好听,不知道这小提琴能否教教我?” “这个……”听到宝钗要学小提琴,林岚不知道如何回答了。自己这是随意过来凑凑热闹,“咱们这是诗社,怎学得来乐器,岂不是挂羊头卖狗肉了?” 宝玉起身,说道:“今日既然没个诗会,我也懒得待了,走也!” 黛玉瞥了眼生气的宝玉,奚落道:“显得你能耐?有诗会也不是你一枝独秀。” 宝玉听到黛玉的嘲讽,耳朵羞得通红,甩袖离去。 林岚呵呵一笑,道:“妹妹怎能如此说宝兄弟呢?” “林姑爷可是不知道,这当初还在老祖宗后厢时,林妹妹可没少埋汰宝玉呢。”一边宝钗打趣地道。 黛玉没好气地说道:“他若是不来烦我,用得着我埋汰?只道是他自作自受罢了。” 林岚轻笑两声,这自己不在,那是**,当着异姓的面,讥讽,那就是赤|裸|裸的打脸了……(。) 第244章 不能说的秘密 栊翠庵松柏掩映,这里是园子里最清净之地,一般都少有人来往。妙玉带发修行,平素不与人来往,这园子里的姑娘们也不来这栊翠庵串门。 宝玉在园子里想找个人撒气,左右找不着,便到这栊翠庵来,一屁股坐在佛堂里。 “二爷什么事,发这么大火气?” 宝玉有些不悦道:“这林岚有什么资格住园子里?原本好好的一个园子,被他搅得不得安宁,真是气人!” 妙玉笑了笑,淡淡地说道:“是园子被搅乱了,还是二爷您的心被搅乱了?” 宝玉一愣,侧过头望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被他这厮牵着鼻子走?” 妙玉低头轻笑,并未多说什么。 其实争与不争,宝玉心里自然清楚。 “你给评评理,一个外戚,住荣府的园子里赖着不走,这像话嘛?” 妙玉诘问道:“黛玉也是外戚,二爷不是巴不得她长住于此吗?” “她……林妹妹……她不一样。”宝玉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搪塞过去,心里更加郁闷了。 “这些不过都是二爷你内心在作怪罢了,失去了本心,则是变得毛躁起来,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宝玉问道:“那该如何办?” “你每日来栊翠庵参佛,多平心静气地看人看事,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宝玉呢喃自语着:“多平心静气地看人看事……” 他眼中忽然明光一闪,拍了拍脑门,惊道:“哎呀,我真是糊涂!怎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多亏好姐姐提醒,在理,在理!” 妙玉酣然一笑,道:“怎个在理法?” “他与林妹妹是亲兄妹,怎能来的情愫?看来是我想太多,好姐姐,告辞了。” 妙玉脸色一变,“不是……我是说……” 宝玉早就跑得没了影子。妙玉有些哭笑不得,喃喃自语道:“这下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 …… 林岚在园子里,悠闲地像个老太爷,倒是辛苦了探春,开春以来,林岚建议的花瓣香皂,再一次地成为了香皂铺子的主打新品。就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一般,这其他店家看着眼红,然而也只有干看着的份。 倒是有几家精明地,从林家的香皂铺子里进购了大量便宜地肥皂,溶在水里头,一番捣鼓,还真的做出了各式各样的肥皂来,然而销路却差得出奇,原因是这样的肥皂,没香味。 这一点,林岚自然是有他自己独有的生意经的。便宜没好货,但重在便宜。肥皂这么好用的洗涤品,不管是洗衣还是洗澡,都是佳品。如今价格压下来了,自然是销路大开。 就像前世一样,肥皂卖的便宜的,也就几块钱,而那些前边加了一长串美白、滋润等等乱七八糟的,则可以卖到好几十一样,林岚如今专供大户人家勋贵们享用的,自然精心研制的香皂,除了添加甘油之外,有一样东西,即使是京师作坊里的匠人,都不知道,那便是在金陵萃取出来的精油。 这也是为何林岚的香皂这么香的原因所在。 迎春六个月的身孕,在嬷嬷、丫鬟照料下,倒是没什么难处,只是这脚肿得厉害,连鞋子都穿不进去,一度以为自己中了什么毒,好在有几个过来人安慰,说是正常现象,这才安心下来。 侍书朝正在烤鸡翅的林岚跑来,道:“珍大爷求见。” 林岚放下刷蜂蜜的毛笔,直起腰来,“我去前边,你可得小心照看我这鸡翅膀,别给我烤糊了。” 侍书一愣,这老爷还真是不同于寻常之人,她担心地问道:“要不要与政老爷通禀一声?”那日贾珍大闹林府,之后宁府除了那修道的敬老太爷,便再无联系瓜葛,如今上门来,她自然有些担忧。 林岚拨弄了一下炭火,从板凳上站起来,说道:“通禀他干什么?这里是荣府,这宁府的老爷还能撒泼不成。好了,注意火,别烤糊了!” “哦,知道了……”司棋看着这刷了蜂蜜的鸡翅膀,有些无语,这东西该怎么弄呀…… 林岚见到秋爽斋前,眉头紧皱的贾珍,便走过去问道:“威烈将军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过来,所谓何事?” 贾珍嘴角尴尬地抽了抽,道:“林兄弟,林兄弟,这是哪般?那次是我急火攻心,让您难堪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多有得罪之处,多多包涵。” 林岚听贾珍这嗓音有些古怪,心里便有了数。请贾珍坐下后,便先声夺人道:“听您这嗓音,似乎阳气有些不足啊。” 贾珍目瞪口呆,咽了咽唾沫,赶紧低声道:“您听就听出来了?” “呵,怎听不出来?” 贾珍面色难堪地说道:“不瞒林兄弟,自从可卿去了,我身上缠了隐疾,还请您救救我,替我治一治。” 林岚道:“这有隐疾珍兄弟应该找大夫,找我做甚?我真不会治病。” 贾珍面色难堪,央求道:“林兄弟莫急,不知道可有何壮阳之药,我听说你们道士炼丹,都会炼这类丹药的。” “这个真没有。你若是要,找敬道友去。” 贾珍一听林岚提起他爹,脸色便沉下去,说道:“我爹如今连我这个儿都不认了,一心住在玄真观修道不出,怎么请都请不动。我这……林兄弟,帮帮忙。” “这个真没有办法帮。”林岚内心快笑出声来,这傅小刀下手还真厉害,不知不觉地就把贾珍给阉了,看他以后还怎为非作歹。 见到林岚拒绝了,贾珍脸上闪过一丝失望,说道:“你要如何才能帮我?” “珍兄弟啊,不是我不帮,你让我这个偶尔风寒还得看大夫的人如何帮你?当初那是丹毒,我听那位道长讲过,你这阳气不足,那找我我也没法子,实在不行,吃啥补啥,你多吃些牛鞭、马鞭、虎鞭什么的,看看有没有什么效果。” 贾珍摇头叹气,怏怏不乐地调头就走了。林岚憋着笑,差点憋出了内伤,叫你这畜生使坏,你再使啊?!(。) 第245章 逆袭才是王道 诗社无非就是园子里这些女子无聊凑一起找个乐子的聚会,林岚这个三九学社,才是真正是有“学术精神”,有水准,有目标的三有社团。 “姑爷……” “叫社长。”林岚烤着鸡翅膀,一边的贾兰同样拿着竹签串着的鸡翅,听着滋滋的烤肉声。 贾环有些沮丧地说道:“社长,可能我真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子,您给的东西,我扫一眼就头疼,连看下去的**都没有,也许我娘说得对,我就是个废物,只配给宝二爷提鞋。” 林岚瞥了眼沮丧的贾环,这家伙本性其实也不坏,能做出些偷鸡摸狗,欺压弱小的事情,多半就是被这些大家长忽视冷落,不受重视而产生的嫉妒所致。“话不能这么说,天生我材必有用,这才哪到哪,就决定放弃了?” “昨夜我躺在床上想了好久,发现自己就是个废人,什么都不会。”贾环有些无奈地说道。从小不被重视,他发现自己真的是废柴一个,就会耍心机,找乐子。 林岚拿着毛笔,将酱油刷在鸡翅上,立马就有一股酱香味飘散开来。他笑道:“知耻而后勇,你能想,说明还是有希望的。”说起来,谁不想有权有势,这个家中,只要有宝玉压着,他就难有出头之日,所以他自然想着能将宝玉比下去。 “您给指条明路吧。” 林岚瞥了眼贾环,说道:“真想要出头?” “真想。”贾环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那好,你会遛鸟吗?” 贾环一愣,有些哭笑不得,除了读书不行,遛鸟、摇色子、斗蛐蛐,这些败家玩意儿他都样样精通。 “会一点。”他有些害羞地说道。 贾兰那大门牙碰了碰那焦香的鸡翅,立马被烫得嘶了一声,“三爷摇色子、斗蛐蛐可厉害着呢。和府里的下人玩都没输过。听府里头的人说,当初因为一只金甲将军,被大父认为是亵渎老祖宗,差点被打死。” 贾环翻了翻白眼,道:“你这厮怎什么都往外说,信不信我揍你……” “嗯?”林岚那鸡翅尖指着贾环,“说了多少遍了,你们三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嫌自己活得还不够惨?” 贾环叹了口气,道:“得,就这么点败家本事,大概就像这小子说的那样了。” 林岚道:“那就发挥你的这些特长。荣府里头有你这样的,估计其他王公侯伯之中,也就这样的败家子,我会资助你银两,你就在京师勋贵圈子,办个斗蛐蛐大赛、摇色子大赛什么的,尽量将你们这些‘志同道合’的败家子笼络到一起,必要的时候,组织一个学社。” “三九学社?” 林岚笑道:“聪明了。” “跟我这样混的,大抵都是些庶子,没有地位,邀来学社做甚?这每月的月钱都不够吃喝玩乐的,从他们手上刮不出油水来的。” 林岚笑道:“咱们学社成立之初,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逆袭?” “没错,逆袭。你们都是庶子,抱起团来逆袭,这便是咱们学社的目的,人越多,咱们可以动用的资源、底牌就越多,所以,花点小钱算什么?学社的费用我都担着,前提是你这干的这些破事,别和你爹说。” 贾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笑道:“林姑爷,这学社,贾兰只不过是个做给老爷看的,真正的精英是咱们是吧?” 林岚嘲笑道:“败家你败得还没有水平。京师谁知道你贾环是何许人也?学社要搞,就要搞大,搞强。什么时候学社里能汇聚京师各个勋贵豪门的庶子、败家子,那么你才有资本和你二哥斗上一斗。” 林岚的话,仿佛给贾环打开了一扇希望的大门,原来他离逆袭居然这么近。 “成。这拉拢那些人还不简单嘛。” 林岚摇摇头,道:“不是拉拢,是要让他们心甘情愿跟你混,明白?你不是斗蛐蛐、摇色子厉害么?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他们心服口服入学社,那你才算是逆袭的开始。” 贾环一拳打在自己的掌心上,道:“好嘞,那我得筹划筹划下。” 林岚见到一边一直不说话的贾琮,“你呢?怎么说?” “社……社长……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贾琮将那本算术本交到林岚手里,有些紧张地看着林岚。 林岚不动声色地翻开起来,眉头一挑,道:“不错,继续努力。这本全部学完了,再来我这拿第二本。”林岚没有想到,这贾琮还真有学算术的智商,上边的题目算得头头是道,确实是可以教上一教。 贾琮话不多,拿回了那本册子,便扫了眼贾兰手上的鸡翅。林岚笑道:“拿去吃,你做得也不错。你们仨,现在就三环你最没出息,三琮和三兰都已经步入正轨了。” 原本面无表情的贾琮忽然眼睛都明亮起来,支支吾吾道:“我……做得真的不错?” 林岚笑着点点头,道:“只少在这个阶段你做得很不错,但是我不知道你能走到哪一步。” “社长给的算学题很有趣。” “有趣就好。人最怕的就是没有乐趣的活着。” 林岚起身,道:“吃完鸡翅便各自努力去吧。记住,逆袭才是王道。荣府不能给你们的,只能靠你们自己争取。” 三个吃鸡翅的少年抬头看着林岚,心里仿佛将这句话深深地铭记了下来。 林岚回到缀锦楼,见迎春仰躺在踏上,便拿起一边的小提琴,轻轻拉了首曲子----梁祝。迎春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曲子很长,林岚只记得第一小段,拉完便放在了一边。 “很好听。官人,这叫什么曲子,是茉莉花吗?” 林岚笑道:“夫人还真是手耳通天,都不是原来那个端庄腼腆的闺秀了。” 迎春嘻嘻笑着,说道:“我可没那么坏,三妹让侍书每日来禀报的,她时不时地出府,没人看着官人,天知道你能捅多大的篓子。” 林岚微微一笑,更大的篓子他都在酝酿着,又有谁知晓呢?(。) 第246章 败家子联盟 春光明媚,诗社的活动,除了稻香老农这个没争强好胜心的人妇喜欢三天两头邀林岚前去参加外,其余之人都不待见。无他,林岚一去,总拿第一,这还有什么意思,于是乎,这位诗社成员,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找借口干脆就不参加了。 贾环跑来,说道:“社长!咱们第一届学社蛐蛐大赛组织起来了。” “都有哪些人物?” 贾环将一张帖子交到林岚手中。 “常胜鬼、二角仙、金背王?这都是什么鬼?” 贾环笑道:“您不清楚,这些都是京师有名的蛐蛐王。这常胜鬼是镇国公府牛二老爷家的庶子牛云蒙的宝贝疙瘩。您写牛云蒙,这行内人还看不明白谁是谁,写常胜鬼一眼就知道了。” “那这个呢?” “理国公家的小孙子,也是庶出的,比我还傻,上头有几个哥哥,他是熬不出头了,索性吃喝嫖赌,样样拿手。这二角仙便是他的。我给您说,这二角仙呐,别看个头小,下嘴可狠着呐,还……” “打住。他多狠跟我没关系。”林岚扫了眼,二十来个名字,看来这败家子还是都臭味相投,能聚拢在一起的,“地方找好了吗?” 贾环道:“我想着是在云宾楼。不过就是……” 林岚明白贾环那点小心思,说道:“钱不是问题,就云宾楼。不过你也为学社做点贡献。” “您说。”这公款败家,贾环还是头一次,被林岚冠上逆袭的称号之后,他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他可是走在逆袭道路上的男人! “皇鸣寺的佛塔一事,你可曾听说?” 贾环点头,道:“早知道的事儿,这事儿不是过去了嘛。”宁荣二府捐了八万两银子,后来有收了回来,这事情闹得整个贾府都知道了,他自然也有所耳闻。 “你斗蛐蛐的时候,从他们口中套点出来,问上一问,那几家捐了,大约捐的是多少数目。” 贾环眉头一挑,问道:“这和学社有关系?” “自然有关系。至于什么关系你别问了,照做就是。” 贾环点点头,说道:“这个好说,不就是扯点乱七八糟的嘛。” 林岚呵呵一笑,京师这么大的圈子,有些讳莫如深的问题,要调查到自然得费好些工夫,从这个败家子联盟之中,虽然得不到什么实际利益,然而捞点信息还是挺方便的。至少从贾环搜集到的信息里,林岚可以得到许多有用的东西。 “那您去吗?我都说了,咱们社长是位高人。” 林岚道:“既然是高人,自然越神秘,他们越有兴趣。五百两银票,你收好了,当个彩头。这些公子哥平日里月钱,估计也就是个十来两银子,这也不是个小数目。” 贾环咽了口唾沫,道:“您出手可真是够大方的。” “嘿嘿,要让他们知道咱学社的财力。” 贾环领了银子,便乐呵地走了。林岚见时候尚早,便抽空去了趟秦青的府上。 对于书院的几个夫子,陈之策热衷战事,王川死心眼,章本添古板,这三位,林岚也不没事找事上门去拜访,免得自找麻烦。当初大婚之日,四个尚书齐至,已经让朝中有些大人物将林岚划到了右派。 林岚也不是傻,所以有意朝荣府靠近,让那些所谓的朝中之人觉得林岚不过就是个左右逢源的狡猾小子。 秦府的家丁引林岚进府。 “秦尚书今日身体可好?” “不是很好,老爷已经请辞,准备回乡了。” 林岚将手中的一些补品交给家丁,才见到堂中等候的秦青。 “学生林岚,拜见夫子。” “哈哈,终于是把你盼来了。”秦青抚须笑道。 林岚拱手,道:“赴京多时,都未曾来拜会夫子,实在惭愧。” 秦青让林岚坐下,呵呵笑道:“来就好了。” 林岚将当初秦青的那本诗集递上,“虽然惭愧,但夫子说了,我便拿来给您。” 秦青拿过诗集,笑着点头道:“很好。” 林岚问道:“您要回乡了?” 秦青喝了口茶,说道:“嗯。西南天府,也不知道回去还有多少故人。” “既然您无心致仕,为何答应太傅重新上任?” “百叟宴,圣上钦点。虽力不从心,但是太傅才上任,总得有几个老伙计帮衬一下,如今站稳了脚跟,我这个大闲人也要回乡去了。” 林岚点点头,说道:“那便祝夫子一路顺风了。” “你这过来,总不是专程过来道别的吧。” 林岚问道:“知道一些名宿老儒士,向来不屑于收勋贵子弟,但还是想请夫子能够收一位学生,不过如今您要回乡了,也就不劳烦您了。” “荣府里的子弟?” 林岚点点头。 秦青眉头一挑,说道:“那些勋贵,你是知道的,向来为读书人所不齿。你让那些名儒腆着脸去巴结,读书人的傲骨去哪里了?” 林岚道:“先生怎能以偏概全呢。当初文德书院之中,皆是官宦、勋贵子弟,怎没听夫子这般讲过,而且那个孩子将来真的会有出息。” “林岚,我明白你不想涉及朝堂,故一直和太傅关系紧张,但是依附荣府着实不是个什么好的主意,别看豪门坐拥金山银山,要落寞的话,说没就没,有些事,相信你也明白。” “并非依附,不过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罢了,难道夫子认为我是那种趋炎附势之徒?” 秦青沉默片刻,喝了口茶,说道:“名宿付之宗当年与我有旧,带我写封信过去,相信他也会卖我个面子。” “那便多谢先生了。” “难道你就打算一直这样过下去?你的志向呢?目标又何处去了?”秦青有些心痛地问出了他终于想问的话,“还是说,园子里的姑娘,让你不想出来了?如今外头都在笑传,谪仙人入了大观园,那便入了红尘,难有仙气了。” 林岚道:“朝中党派分立,如此格局,又能有何作为?” “还没有到一个出山的时机?” 林岚点点头,看着院子里早春的飞燕,道:“大京朝的春天,还没有彻底到来。”(。) 第247章 来使 春雨淅淅沥沥,将整个京都都笼罩在烟雨朦胧的幻境之中,行人蓑衣斗笠,亦或一纸油伞,踏出了涟漪。马车飞驰而过,水洼溅出泥水,一旁躲闪不及时的妇人被泼了一身的泥点子,在旁骂骂咧咧了好一阵子。 见到无人理会,只能暗骂一声自个儿倒霉,叹了口气悻悻而回。 城外绿意盎然,空气中散发着泥腥味儿。 十里亭四周,十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抱刀而立,吓得过往客商纷纷绕道而行,不敢在此逗留,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黑袍老者身材消瘦颀长,看上去就像是一块黑色的棺材板。那双凹陷的眸子眺望着皇都,露出几个尚存的黄板牙,呢喃笑道:“好一座雄城。” 一旁的女子生得格外柔媚,那双眼,如碧波般澄澈无杂,然而隐于面纱下的嘴角甜甜一笑,却犹如最好的勾起人**之药,用那柔和的声音轻轻说道:“国师这是第几次来大京了?” 黑袍老者哈哈一笑,说道:“每一次来,我都如同初来乍到一般,这样,才能激发起我对这片疆土的迷恋。上次一来,还是二十年前,划走了玉门关外五十里的疆土。” 小雨窸窣,女子将面纱摘下,头上的银饰轻摇,“没想到,这一回咱们是来谈和的。父上莫不是老了老了,就没了当年驰骋疆场的雄心壮志了?” 黑袍老者叹道:“二十年前若无阮慈文,玉门关一破,皆我大夏王土了。公主莫要说帝主无雄心壮志,帝主的雄才大略,岂是你我可揣度的?” 女子咧着嘴,那不似闺阁秀女的小麦色肌肤,显得那么光彩照人,妖艳的红唇露齿,笑道:“国师之前殿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帝主要将公主嫁与那四五十的老头,老朽才愤懑不满,出此狂语。” “四五十就是老头,那国师岂不是老老头?” 黑袍老者咯咯笑道:“都说大京朝经世之才辈出,能人将相比之我大夏多不胜数,老朽倒要看看,此番有谁能够从老朽手里将您娶走的。” 远处一条长长的黑龙挪动而来,女子嘻嘻笑道:“国师,咱们不动声响地跑到这里来,你说的那个老头子会不会很气啊?” “他自然是很气的,估计西北的洪胖子要遭殃了。”老者口中的洪胖子,乃是大京朝西军都督洪文节。当初在陈之策手下当过总兵,后来回京述职,留任兵部,阮慈文败北之后,西北将领换了好几茬,这位可能连陈之策都对其没什么印象的洪胖子,却是坐得最久的,这都督一坐便是六年。 女子笑道:“父上常言,与阮慈文过招,就像是高手博弈,你来我往,好不痛快。这洪伯伯上任以来,大夏的马儿都长膘了,又回到当初陈之策守城的局面上了。” “希望这次,能够换个有些胆识的西军都督吧。不破何以立,对于咱们来说,像阮慈文这样的对手,才是最有利的,反倒是洪文节这样的愚货,膈应人。” 数百禁卫军整齐划一地行进而来,风雨之中,一位身披黑甲的将军下马而来,步伐急促,他也是临时收到急命,才匆匆赶来的。 “末将龙禁尉千户齐楚,奉圣上之命,特来接大夏使臣入京。” 黑袍老者大袖一挥,示意两个阻拦的放下刀来,道:“有劳将军了。”两顶八抬大轿从中间抬了上来,女子与黑袍老者入轿。 齐楚将轿帘摔落,翻身上马,调头往京师而去。 一时间,整个朝堂都乱了。 “混账!朕每年拨款百万银两,西北边关,居然让这蛮人的使臣如入无人之境,是不是他们不禀报,等到了朕的面前,你这兵部左尚书才打算告诉我,这是他们的使臣啊!” 赵涵将奏折一把甩在跪在地上的邹启临身上,站在一旁的陈之策低头假寐,一语不发。 邹启临在接到九省都检点的公文时,也是吓了一跳。一边派城中禁卫军去迎接,自己赶紧入宫上奏。 “臣罪该万死。”邹启临颤抖着跪在殿前,鬼知道这群蛮子是从哪里钻来的。 陈之策单眉一挑,道:“如今朝中媚党徇私,西北军务松散,两国尚在敌对之态势,便如此放任外人入关,恳请圣上彻查此事。” “查,一定要查!”赵涵从来没有想今日这般动怒,“此事完毕,这西北军务一定要彻查到底!” 邹启临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杨为理看了眼鸿胪寺传来的公文,喃喃道:“这些蛮子也太狂妄了些,居然到了京师十里亭才放出风,估计圣上为此要迁怒于邹公了。” 倪焕说道:“陈老将军和邹公已经入宫了。” “如今最担心的倒不是邹公如何,而是怕陈之策趁机挑起战事。当年一战,耗尽了大京朝元气,到如今还没恢复过来,稍有起色,要是再挑起战事,恐要麻烦了。”杨为理皱着眉忧道。 “阁老,该如何办?” 杨为理起身,说道:“入宫面圣。” …… …… 迎春的肚子已经鼓得老大,自然不方便在到处走动,也只是在东厢养胎。林岚看了看探春递来的账目,抬头道:“这么说,如今的铺子,盈利将近万两?” 探春点点头,说道:“已经不错了。这银子赚得,京师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官人呢。” 林岚呵呵一笑,“让你和京师这些姨太太打打牌,可曾深交几个?” 探春瞥了眼林岚,说道:“哪有这闲工夫呐。官人还在园子里时,我这两头忙,分身乏术的,何况那些吃了饭什么都不做的姨太太们,一聚就是一下午的,我哪里走得开身。” “铺子里的生意,你放手便是。凡是都要你亲力亲为,那还要掌柜作甚?你当掌柜就是了。”林岚取笑道。 堂外传来傅小刀的声音,“爷,第一座古佛入京了!” 林岚眯缝着眼,看着雨点落在瓦檐上,又滴落到了石砖的小坑里,喃喃道:“走,去看看。” 城西广宁门打开一瞬间,雨小了。 车轱辘嗡嗡的声音,简直要将那石板都给压碎。道上的百姓纷纷靠边贴着,好奇地朝城门口望着。百余兵丁将道路清扫开之后,百余名自长安徒步而来的僧人,拿着木鱼,从两侧一次走来。十**车之上,高三米的铜佛被几十名壮汉缓缓推进广宁门。 “哟,好大的佛陀啊!” “这佛陀好生气派,看着样子年代很久远了吧?怎迁道场了?” 一路上僧人诵经传唱,古铜色的佛像,锈迹斑斑,那双佛目低垂,一派宁静祥和。佛陀单手拈花,显得宝相庄严。佛像自西明寺请来,如此煞费苦心,为了就是能在今年夏末之时,能将皇鸣寺之外的佛塔修缮完毕。 东南云宾楼之上,林岚收了望远镜,坐在竹椅上,“两个月,跑死了八十多匹马,修路铺道,动辄上千两,难道真是我想多了?”按照这个数据来看,这挪动一尊大佛的费用,还真有几千两的数目。 傅小刀说道:“这佛陀是沾血而来,贺寿?圣上笑纳得起吗?” “那就得看事情如何发展了。虽然这两月在园子里待着,但我一直在想件事,就是留亲王为何要替圣上贺寿呢?取悦?貌似他位至亲王,已经是位极人臣了。” “这事谁说得明白,也许他就想单纯地贺寿呢?” 林岚呵呵一笑,到底是谁单纯。(。) 第248章 斗蛐蛐 云宾楼的蛐蛐大赛,在林岚重金筹措下,终于是开赛了。 林岚看着过来的都是拿着各式华丽蛐蛐罐儿的家丁,眉头一皱,问道:“来的怎么都是这些家丁什么的?” 贾环显然没少干这样的事儿,解释道:“社长您是没吃过苦头。咱们这些世家子弟,平日里若是揣着个蛐蛐盒在府里头瞎逛,保准儿被长辈数落,重的还得收了蛐蛐,那可是咱命根子。可怜当初我那金甲将军,就因为当年老令公封号金厦将军,听起来有些像,就被这么被政老爹给踩死了。” 见贾环一副肉痛的样子,林岚说道:“那些公子哥儿什么时候来?” 贾环将一侧的竹帘掀开,笑道:“早就到了,这斗蛐蛐可是个刺激的活儿,若不亲自过来看,哪里来的乐子。” “你可有蛐蛐?” 贾环嘿嘿一笑,说道:“社长往那里瞧。” 林岚看了眼门边站着的荣府家丁,便明白了一切,道:“待会儿能赢的局,你便多赢些,尽量套出点有用的消息来。” “不就是捐佛陀嘛。好说了,咱这一吆喝,保准都把老底给社长抖出来。” 林岚坐在雅间之中,从这里看去,东直街上繁华的街景尽收眼底。往来客商,贩夫走卒,忙碌地经营着自己的活计。 贾兰恭敬地站在一边,将手中的文章递给林岚,“林姑爷,给看看这文章如何?” 林岚对于这八股文,也是头痛不已,道:“再等等。” 过了半响,才有一位老者缓缓入阁。林岚起身相迎,道:“晚生林岚,见过付之宗付老先生。” 贾兰一愣,赶紧一同拜见。 见到这疯传已久的谪仙人居然如此礼待,这位名宿脸色也缓和了不少,回礼道:“林爵爷何须如此。” “请。” 两人落座之后,又一番寒暄。付之宗捋须问道:“爵爷说的,可是此子?” “正是。” 付之宗叹道:“爵爷莫要怪老朽另眼相看,这勋贵之后,多为纨绔,少有伟男。老夫当初也卖了不少人情,收了几个学生,多为放浪纨绔,后来也就不屑于此了。这次既然是秦老的面子,才过来看上一看,若是无才无德,还请爵爷休怪老朽不卖这个面子。” “自然自然。” 贾兰上前,将那文章递上去,道:“请付老斧正。” 付之宗见贾兰态度尚可,便接过文章看起来,捋着胡须点头道:“虽用笔青涩,倒也中正尚可,是个可造之材。” “先生谬赞。”贾兰拱手一礼。 付之宗笑道:“先莫急着喊先生。爵爷,我也是先小人后君子,这文章虽尚可,但老朽也不能确保是他自己所做,可否问上一二,来考一考。” 林岚瞥了眼贾兰,见他点头了,便说道:“自然。” 付之宗问道:“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你来说说,此话何意。” 贾兰沉默了片刻,说道:“大夫子产,有四种君子的优良品质。恭以持己,是君子的品质,子产平日,十分谦恭,有善事从不矜持,有劳苦从不推辞,尤其能够推贤让能,把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上,这是他的品质之一。 以恭敬心对待君主,是君子的品质,子产平日,对内勤修国政,对外和睦诸侯,小心尽职,始终恭敬谨慎,没有怠慢,这是他的品质之二。 对人民仁爱,是君子的品质,子产平日,遇到有利人民的事,就坚决去做,遇到有害人民的事,就坚决除掉,事事为百姓留心,厚待子民,这是他的品质之三。 动用民力合理合法,是君子的品质,子产平日,能够明辩上下关系,平均彼此的利益,动用民力都有限制,又无姑息弊政,这是他的品质之四。 子产上下人己这四条优点,上能辅佐君王,下能庇护子民。如果有如此贤人来治理天下,也必定能长治久安。” 付之宗听完,便点头道:“孺子可教也。”他缓缓起身,说道:“改日过来拜师便是。勋贵之后,没想到也有如此好学之人,不错不错。不像外边这些游手好闲,成天只知玩乐的纨绔之辈。” 林岚笑道:“还不谢谢付老?”要是让付之宗知道,外边这群纨绔才是他们三九学社主力,估计胡子都要揪掉了。 贾兰拱手一礼,道:“多谢付老。” 林岚本欲留付之宗吃宴,然而这顽固的老头却摆手而走,说是教不好就高抬不过,也是个古板的老头。 走至阁楼之外,忽听到里头传来的吆喝叫喊声,双手负背,冷冷地喝道:“孺子不可教也!” 楼内的蛐蛐大赛也在火热地进行中。 “给我杀,杀!” “怂,给我上啊!怕个球啊,这小个头都这么厉害?” 一些公子爷撸起袖子,一副杀红了眼的样子,完全没有了方才风度翩翩的样子。贾环自然也加入到了大赛之中。 这蛐蛐的颜色上便尊卑之分,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黄,当初贾环那只金甲将军,估计就是最上等的黄色种的蛐蛐了,如今在碗里的那只,虽然没有黄到发金发亮的地步,但也是上好的品种,估计也是花了大价钱弄来的。 贾环挥舞着蒸熟后特制的日菣草,在一边鼓劲,喝道:“杀,黄大仙,给我杀!” 对头的公子哥显然没有贾环这样的财力,一直黑头蛐蛐,被草引斗到黄大仙边上。“环三爷,轻着点。” “哈哈,那你得跟黄大仙说,它若是疯起来,我可挡不住。环爷我最近可是富裕着,这家里头原本捐佛塔的八万两银子都回来了,长辈高兴,都给发了不少月钱。” “唉,真羡慕您呐。咱李府捐了三万两银子,开春以来的月钱都放得少了,可害惨我们这群没财路的穷人了。” “才三万两,咱贾府可出了八万两!” 李府那公子哥笑道:“出了要回来的做不得数啊,再说了,就算捐八万两,也不是什么大手笔。镇国公府上可是捐了二十万!” “二十万!这么夸张?” “呵,可不是。除了四个郡王数目不明,咱们私底下可交流好一阵,那时候还有个花名单,上头你们贾府合两家之力,也不过就是排在二十开外,算不上什么大豪门。”(。) 第249章 牛碧?(月票加更) “爵爷,这花名册您过目一下。”傅小刀将那张粗略记录了几个大豪门数目的单子交给了林岚。 “镇国公、平云侯、天宁侯……薛府?薛府居然还有这么大手笔!”这四个豪门,居然捐了近百万两,直接占了将近两成。 林岚看了眼纸上的数目,道:“这些人除了当朝勋贵外,似乎也没什么联系。这样看,确实看不出什么来。” 傅小刀眉头一皱,道:“我知道有个地方能解决爵爷的问题。” “六扇门么?” “没错。” 林岚笑道:“真当我手眼通天,能使唤得动六扇门?”他也佩服傅小刀真敢想。 砰! 外边忽然传出一声巨响。林岚回过神,问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出去看看。” 两人刚跨出去,便见到几个身穿铁衣的男子守在厢房外。傅小刀眯缝着眼,说道:“是西宁郡王的兵。”这几人的铁衣,明显与在京禁军的制式不一。 “京师禁军的盔甲轻薄,西宁郡王的兵所穿的甲胄胸口、背部都是足斤足两的实铁,其余地方都是用藤条编制而成,所以很好认。” “二哥,别,别拽我耳朵。” 手里还拿着日菣草的公子哥就这样被一穿甲男子面色冷酷地拽了出来,哭丧着脸。 贾环匆匆跑来,对林岚说道:“镇国公家的二公子,也是庶出,投奔西宁王,如今官至千总。” “同为庶出,庶子何必为难庶子呢。” 贾环对于镇国公家的事情也是有些耳闻的,说道:“这被拎着耳朵的牛坤,是这二公子的胞弟。生母死得早,两人小时不受长辈待见,便相依为命。后来他从了军,这牛坤便成了纨绔,和我混……额,还凑活。” “整日吃喝玩乐,看我不打死你!” “环哥儿,救命啊!”牛坤在人群中扫了两眼,见到贾环,如今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这个军伍里的亲哥哥。 镇国公府里的二公子顺着目光走来,眼睛盯着贾环,吓得他浑身一哆嗦。“他奶奶的,供人他倒是最擅长。” 穿甲男子拎着牛坤的耳朵,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盯着林岚,问道:“你就是贾兰?荣国公家的三公子?” 林岚呵呵一笑,说道:“公子高姓大名?” “牛碧。” “牛逼?”林岚眉头一挑,这名字,真是厉害了。 铁衣男子眉头一皱,显然很不爽林岚念他的名字。一边的牛坤总算逃离了他哥哥的魔爪,道:“他才是环三爷。” 牛碧看了眼一边讪笑的贾环,视线转过来,问道:“那这位又是谁?” 贾环眼珠子提溜乱转,道:“牛大兄,这位可厉害了。咱们三九学社的社长,谪仙人林岚林爵爷。” 牛碧下意识地已经将林岚归类到了纨绔子弟之中,冷笑道:“三九学社?三教九流吗?侮辱学社二字!” “不知牛兄从何得见?”林岚不温不火地笑道。 牛碧朝四处一扫,不留情面地说道:“这里除了纨绔废柴,还有其他有志向的人吗?不思进取,斗蛐蛐,说你们是三教九流都有些抬举你们了!” 混军伍的人就是不一样,若是其余人,估计这些公子哥们早就翻脸了,然而这牛碧牛逼哄哄地大喝,眼中目露杀气,还真震慑住了全场。 “斗蛐蛐怎么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蛐蛐牛兄会挑吗?” 牛碧冷笑道:“这种败家玩意儿有难度吗?” 林岚本还担心贾环没有个笼络能力,没想到来这么个挑事的,便笑道:“诸位听听。牛千总说挑蛐蛐没难度。好!大伙儿都把你们的蛐蛐拿来,让牛千总挑上一只,这次本就是三九学社第一次蛐蛐赛,就由咱们学社的副社环三爷来应战,看看这牛千总眼光如何?” 这些纨绔子弟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哈哈,来来来。” 林岚说道:“这个逆袭的机会,三环你可要把握住啊。” 贾环从来没有想过,斗蛐蛐还得让他如此心潮澎湃,如负大任,道:“定不负社长之托!” 二十来只蛐蛐盒摆在桌上,牛碧眼睛扫过去。 “就那只大的,黑色那只。”牛碧自然不懂蛐蛐里边的窍门,见到块头大的,以为就是厉害货色。一边立马传来阵阵冷笑。 “既然牛千总选好了,那我就用自己的黄大仙吧。”贾环命人将两只蛐蛐赶到蛐蛐盆里,那日菣草赶到一块儿。 别看黄大仙个头才比那只黑色蛐蛐小了一半,然而才刚赶到一块儿,立马就凶相毕露,直接骑到那黑色蛐蛐头上去了。那黑甲的蛐蛐开始还反击几下,然而没招架住几波,便败下阵来,连连退却。 黄大仙在盆里高亢地鸣叫了几声。 贾环哈哈大笑,道:“牛千总看来选得不是很厉害啊。” 牛碧冷哼一声,一把抓起幸灾乐祸地牛坤,道:“那又如何?你们终究都是纨绔子弟。” 周围之人嗤之以鼻。纨绔一词,听起来总是那么得刺耳,以至于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评价。林岚笑道:“牛千总不认可,但是我们三九学社,可是诚意邀请诸位加入。在座的各位都是大京朝的栋梁,岂是纨绔二字可以玷污的?” 贾环腿一软,栋梁,这未免也太抬举了吧。 一边的骚年们也被栋梁二字夸得有些羞涩,纷纷咳了咳嗓子,要不就是将头转向一边看风景。林岚说道:“我们三九学社,发挥优良学风,不拘一格。这斗蛐蛐不过就是学社平日轻松娱乐的小活动罢了,牛千总难不成也要过问?” “我自无闲心过问,只不过他是我小弟,难不成也不让我管了?走!”牛碧拽起一边的牛坤,言辞不善地道,“在混下去,你就是废物一个!” 林岚见牛氏二兄弟走了,便道:“诸位忘记刚刚的不愉快,继续斗蛐蛐,若是有想加入学社的,便和贾环副社长联系,入社之后,有更多有趣的活动。” “这学社有什么用啊?咱们要斗蛐蛐还不是聚一起就可以了?” 贾环呵呵一笑,道:“咱们要聚能一下子聚这么多人嘛。有个学社的,就是有正式组织了不是。” 大伙儿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便纷纷要加入。(。) 第250章 殿前蛮女(月票加更) 大夏使节到了京师外十里亭才被发觉,这件事就像打了赵涵一个耳光似的。自己的王土之上,藩国使臣居然如入无人之境,这次是使臣,下次换成大军,那就是灭国之患了。 兵部尚书、侍郎都被撤职,陈之策总领兵部大权,好在那大夏使节还给赵涵留了块遮羞布,没有入了城才公开,不然这九门把总都要遭殃。 “宣,大夏国师、明烈公主觐见!” 金殿之上,文武百官列在两侧,大夏使节从白石台阶之下缓缓入殿。离宫门三步之距处,禁军都统将大夏随从拦在殿外,让黑袍老者和戴着面纱的女子入殿来。 “大夏使节参见圣上!” “大胆!外使见吾皇,为何不跪!”王言大喝一声。不管什么理由,这夏朝来谈判,定然是要给个下马威的,不然之后还指不定谁牵着谁鼻子走。 黑袍老者笑道:“吾乃一国之师,犹如汝国太傅,地位尊贵。夏王都要与我互行拜手礼,如今老朽独行拜手礼,已是对大京圣上的尊敬,可不似那些卑躬屈膝,心怀不轨的奴才之流。” 黑袍老者一番话,既表达了自己的地位尊高,又将满朝文武羞辱一番,气得几个脾气暴躁的官员冷哼连连。 赵涵眯缝着眼,说道:“寇国师别来无恙啊。当年一别,如今你已鬓发霜白,岁月不饶人啊。” 黑袍老者道:“二十年前玉门关开道,王驾相迎,老朽犹记当年风华,如今再受吾夏皇重托,与贵朝重修于好,实属美事。” 赵涵与黑袍国师话中绵里藏针,无非就是互相揭伤疤而已。你刺我一句,我也嘲你一句。 杨为理见气氛有些不对劲,便道:“寇国师,和谈乃利国利民,相信这一回您亲自到访,看来贵国君王也是十分重视。” 赵涵道:“和谈事宜,待早朝完毕,自有人与使团洽谈。明烈公主随使团前来,所谓何事?” 寇南国师笑道:“之前夏皇来书,两国联姻,重修于好,虽收到贵国回复,然而并无下文,这回夏皇派遣使臣,护送明烈公主来大京朝,就是要将此事落定,共筑盛世!” 章本添直言道:“本朝祖制,和亲一事本就是子虚乌有。吾朝圣上含蓄表达之意,难道寇国师看不出来?还是说贵国君主故意而为?”若是赵涵敢娶了蛮女,章本添估计就敢装死在这金殿上来个死谏。 女子眼眸明亮,朝赵涵一礼,道:“圣上雅量。小女不奢望服侍圣上左右,只是听闻贵朝自居孔圣之道治世,想必人才辈出,小女子有三个问题,若是能有人破解之,小女子愿嫁与他为妾。” 此话一出,满朝皆哗然。 做妾?一国的公主,居然出言,只要答出这三个问题,就做妾?对了,好像大夏没有妾这个称呼吧? 杨为理洞悉两国风俗,冷笑道:“明烈公主莫要自误,贵朝礼制不全,虽借鉴我朝礼制,然而还不完善,可知这妾一词何意?” 寇国师也是眉头一皱,没想到她会放如此狠话,便低声道:“公主未免太过……” 女子目光清明,面纱依旧遮着半张俏脸,“为妾者,无名无分。只要谁能回答出我的三个问题,甘愿做妾。” 朝中自然有些老油条,估摸着是个陷阱,只是摇头笑笑不说话。王言同样笑道:“公主若是想要挑战我大京朝才辈,往京中酒楼摆擂即是,此乃朝堂,岂能容你儿戏。” 寇南也是笑笑,明白这样的小手段,精明的大京朝人自然不会中计,也是松了口气。不然这堂堂大夏公主,当了人家的妾,那让大夏王朝的脸面往哪里放? 女子点点头,说道:“那便依圣上所言,届时便看一看大京朝才辈的智慧,到底有没有传言那么厉害。” …… …… 马车停在东边的一扇小宫门前,林岚下车,对傅小刀说道:“里边的酒,替你剩了半壶,喝了吧。” 傅小刀眼神古怪地看着林岚,问道:“不是不让酒后驾车吗?” “呵呵,这次是破例。”林岚今日来,并非是献上什么东西,而是来要一样东西,所以特地在车上喝了半壶酒壮壮胆。 阴风习习,林岚出示了那日曹貂寺给的金牌,果如入无人之境般进入了宫中。前殿几乎很少见到宫女的影子,一应事务都有由太监来做,这也是为了防止内宫涉政。 林岚身边跟着个小太监。 “爵爷入宫的消息,已经禀报圣上,估计到了御书房,圣上就会召见。” 林岚点了点头,脸色很是凝重。 小太监见林岚如此神情,有些不解地问道:“莫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林岚瞥了眼,小太监知道自己话太多了,想起前不久初入宫内的时候总管的话,赶紧低下头在前边引路。 还没至御书房,便有领了旨意的太监赶来,接手引路,一声不响地带着林岚前去面圣。 还是那一间屹立在开阔视野间的小阁楼,还是见同样一个人,然而林岚第二次来了,还是内心有些忐忑不安,尤其是今日。 曹貂寺一身暗红色的斗牛服,看上去老态龙钟,全无当年的威风八面,然而林岚绝不会以为这个目露精光的老太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 “曹貂寺,待会儿有些事麻烦您。”林岚拱手一礼,说道。 “圣上应允了,老奴上刀山下火海都替爵爷去办。” 林岚点点头,朝前走去。两边的小太监将书房的门轻轻推开,等林岚跨入之后,又轻轻地合上。 “纳什男爵林岚,叩见圣上。” “起来吧。以后在御书房不必多礼。这次未召求见,可是给朕带什么惊喜来了?” 林岚手心有些微微发汗,犹豫了好久,终于开口说道:“回圣山的话,微臣过来,是想问圣山讨要一样东西。” “哦?这倒是有趣了,还没有人向朕要过东西,你说说,要什么?” 林岚深呼吸一口,道:“六扇门。”(。) 第251章 不欢而散 六扇门,不是六扇木门,也不是六扇铁门。那是一个搜罗天下情报,办理难案杂案的综合衙门。 大京朝建都燕地之初,六扇门都是由成祖心腹所组成,以至于当时六扇门办案效率奇高,协助治吏,也是让京师官员闻风丧胆。不过随着老一辈的隐退,之后又将六扇门归为刑部门下,导致这个传奇部门渐渐趋于普通衙门。 赵涵喝了口茶,笑道:“朕收了你一个千里镜,你现在反过来就要让朕将一个六扇门都交给你,这胃口不小啊。” “圣上,您的右手若是犯了错,您会拿左手去砍了它吗?” 赵涵笑道:“你这幼稚的说辞,难说服朕。” “虽然这话显得幼稚可笑,然而无论右手犯了多大错,您总不可能那左手去砍了它。那么同样的,在朝堂上,同朝为官,没有那种大公无私,秉公执法之人执牛耳,反而混淆视听,圣上您想一想,这六扇门的作用还大吗?” “让朕将这样一个部门交与你,不可。”赵涵也不是昏庸之辈,若是林岚随随便便几句话,就把一个六扇门骗到手了,那这个大京朝也差不多完了。 林岚道:“圣上误会了,微臣意思,只是建议圣上将六扇门分离出来,成为一个不隶属与朝堂的一个独立公署。” “呵,你继续说,朕且听一听你如何说出花来。” 林岚道:“首先,它不能又任何上下级,即便是六部尚书,都不能呼来使去。” “那岂不是说,这六扇门比六部权力都要大了?” “不,圣上且听微臣说完。其次,它没有任何权力缉拿要犯、断案讼案。它就相当于圣上您的一双眼睛,监督整个朝堂,俯瞰整个社稷,然而无论是贪官污吏还是军情要闻,都是反馈到圣上您的手中,同样,也会呈一份到吏部手中。有六扇门和圣上的监督,这样朝堂的这只左手才能下得去狠心,砍下那只犯了错的右手,而圣上也不必担忧您的这双眼睛会有什么僭越之举。” 赵涵沉思片刻,道:“你的意思,就是让六扇门成为一个监督朝廷,而又无权无势的公署,却非衙门?” “正是。” “既然非朝廷所属,以你如今财力,大可自己组建一个,又何必来求朕?你知道的,朕是个喜欢做买卖的人,你这要让朕给你一个六扇门,多少得掏出点什么来吧?宁府听闻捐了个龙禁尉,就花了几千两银子,你这一个六扇门……” 林岚翻了翻白眼,又是想占便宜,便道:“圣上乃大京国主,微臣乃大京子民,您需要什么,微臣尽数上贡便是,哪里敢和您讨价还价。”这若是买卖谈开来,林岚估计自己要被剥削得裤头都不剩,与其如此,把话说得漂亮些,让赵涵都不好意思开口索取,那才是正事。 林岚这么一说,赵涵还真不知如何开口索要那香皂的秘方,只能是干咳了几下,说道:“你那香皂铺子,听闻收入颇丰。之前大京朝从未有过此物,也未添商税,今后户部会设立税种。” “微臣一定恪守大京朝律法。”林岚心里暗道,但规避律法之外的银钱,可就不上税了。 赵涵点点头,道:“你说的六扇门一事,朕会考虑。不过眼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大夏蛮人的使团入京和谈,今日在大殿上,明烈公主扬言只要回答她三个问题,就可以给他做妾,朕料想此中有诈,便未当场拆穿,相信过不了多少时日,她便会在京师大张旗鼓,届时不是挑战满朝文武,而是向天下才辈宣战,若是无人可以回答她的问题,颜面扫地,定然是其对大京文坛的重创。” “额……圣上这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了吧?” 赵涵表情严肃地道:“朕像是跟你开玩笑?一旦被这外域蛮女奸计得逞,和谈一事将变得十分被动,到时候,朕不得不考虑和亲来解决此事。”他说和亲一事时,微微瞥了眼林岚的面色。 然而林岚面色如常,道:“大京朝人才辈出,区区一个异域蛮女,又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既然她敢放出如此之言,证明有所准备,所以不可掉以轻心。若是你能破之,六扇门一事,自然好说。” 林岚只得称是。 出了御书房的那一刻,林岚才长舒一口气。暖春三月,在这间压抑的小屋子里,总有种燥热之感。 “林爵爷。” “嘶。”这走路无声的曹貂寺忽然出现在林岚面前,又是将他吓了一跳,“曹貂寺这如魔鬼般的步伐,真是吓我一跳。” “之前您托老奴办件事,不知道是何事?” 林岚道:“这块翡翠,请曹貂寺代为转交给大长公主,来京师久已,在金陵承蒙大长公主照顾,多谢她关照。” 曹貂寺收了那块绿色的信物,道:“这个倒是好办。” 喵! 两人低头看去。 “哇,这才几个月,这当初的小猫仔居然长这么快?这猫肥的。”林岚双手托举起脚下的肥猫,看着那猫咪幽怨的眼神,忽然轻咦一声。 “这猫……” 还没等林岚想起什么来,肥猫忽然朝林岚的怀里钻。 “雪媚娘?” “喵呜~” 林岚忽然一愣,雪媚娘出现在这里,那么…… “曹貂寺,小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雪媚娘也不见……” 林岚回过头,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喃喃道:“雅……雅芳?” 两个在扬州一别,以为此生再无相见可能的人,这一回,又再次遇见了。曹貂寺目露杀气地盯着林岚怀里的雪媚娘,看得那媚态横生的猫咪一阵悚然,赶紧将头缩在林岚怀里,不敢出声。 “小主,老奴已经说了很多遍了,这猫可不能再跑出来了。” 雅芳回过神来,低下头不知道说如何是好。她的心已经乱了。林岚将雪媚娘嫁给雅芳,自己也是一脸的愕然。没想到当初一句戏言,正成了真。 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久久无言,知道曹貂寺咳了咳嗓子,雅芳才侧过身来,将雪媚娘抱在怀里。 胖嘟嘟的雪媚娘蹭在胸前,反倒是将雅芳的胸都给托得更加大了些…… 曹貂寺道:“公主还请回后宫。” “哦……”雅芳将雪媚娘又递回到林岚怀里,“给你。” 说罢,转身匆匆跑开。 林岚一脸懵逼,这……是什么意思? 久别再相见,寥寥几语,不欢而散。(。) 第252章 镇国公 对于赵雅芳,林岚曾经有过无数的幻想。她可能是京师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亦或是一个风尘女子,反正都一次偶遇,使他们二人相遇,互相的底细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然而再次相遇时,一个是公主,一个则是爵爷,戏谑地偶遇,如若不是雪媚娘,可能他们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 “爵爷,该出宫了。”曹貂寺有些感概地说道。 林岚抱着雪媚娘,叹气道:“莫不是当初和亲,圣上决定的就是雅芳……公主?” 曹貂寺说道:“之前确实有此圣意,不过百叟宴之后,圣上并未提及和亲一事。不过如今大夏使团谈和,又提及此事,若是和谈不顺,可能就要和亲了。” 林岚望了眼四平八稳的楼宇,呢喃道:“大概她是不愿意的。” 曹貂寺笑叹道:“那又能如何?君要臣死,臣还不得不死,远嫁蛮地虽说举目无亲,但也可保荣华富贵,衣食无忧,比起那些吃不上饭,衣衫褴褛之辈,好太多了。” 这就好比是坐在自行车上笑,还是坐在宝马车里哭的抉择了,然而曹貂寺仿佛忘记了一件事,那便是雅芳她本身就是当朝公主,本身就是衣食无忧,那又何必再如此类比。且不说远嫁蛮地对谈和有无作用,就是因为一件事,毁了一个人作为牺牲,那林岚也不希望这个人是赵雅芳。 “她大概是不愿意的。”林岚又再次说道。 林岚抱着雪媚娘缓缓走出了宫。傅小刀都说过,即便是他,三丈之高的宫墙都是一种挑战,更别说在重重阻碍之下,带个人飞出来了,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你说说,把你养这么肥有什么用,连你主子都护不了。”他用手捏了捏雪媚娘肉嘟嘟的脸。 雪媚娘完全无视林岚的嘲讽,冷冷地看着宫外的一切,仿佛有些伤感,再一次被这么无情地抛弃了。 傅小刀见林岚抱着这肥猫出来,有些狐疑道:“圣上赏赐了只猫?” 林岚抚着那柔软的毛,呢喃道:“故人。” 傅小刀笑了笑,权当林岚说得是笑话,故人?谁跟你是故人?莫不是之前面圣一回,第二次面圣,就叫故人了? …… …… 镇国公府上,老国公牛清一柄长枪舞动,破风声耍得四周花木都颤抖着。宽大的肩背,花白的须发,一身武夫行头,唯独有些失了高手风范的,就是那挺出来的将军肚。然而二十余年前,他确实是个将军。 “孩儿见过大父。”牛碧回至府中,卸了军甲,赶紧过来至这个小屋里拜见。 一枪忽然飞快地捅过来。 牛碧瞳孔一缩,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为什么不躲?” 牛碧看着鼻尖上的枪头,心脏跳得已经到了嗓子眼,牛清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一个敢把自己的后辈当成狼一样扔在军伍里的疯子。他的父辈,两个叔父死在军伍,留下的二伯在西北军当总兵,至于他的父亲,资质平庸,碌碌无为。正因为如此,牛碧才想着从军,这样才能翻身,不被长房压制。“大父不会伤我的。” “哼!上阵无父子,下一次我不会再留手!你要从军,我当初是第一个反对的,所以你没做到我的要求时,我不会给你什么好脸色看。” “是。”牛碧脸色缓了缓。 牛清将枪一扔,牛碧赶紧接过来,插在一边的兵器架上。 “方才听下人说,你又在教训坤小子了?” “整日鬼混,不知进取,如何当得了牛府子弟?” 牛清洗了洗手,道:“纨绔又如何?你莫要管你胞弟的事儿,随他去闹。”过往的军伍生涯,落下的隐疾,让牛清的脖子无法正常转动,以至于侧眼看人时,总是用那余光看人,有些让人不适。“自放了兵权闲居京师,我们牛家便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牛家了,后辈有一个有出息的就好了,个个都是龙虎之辈,难免引人猜忌。” 牛碧双全紧握,他们这一辈,唯一有才识的,便是长房的长子牛聪,如今在大理寺任职,用不了多久,凭着镇国公的名声,很快就能一路平步青云。 “这次回来,可有调令?”在大京朝,官至千总也好,还是总兵也罢,没有调令,是不可随意离军的,这也是为了防止以下犯上。西宁郡王除了一家老小留在京师。独自领兵在外,已有二十余年未回了,不仅是因为戍守疆域,更重要的是因为兵权在握,连圣上都要忌惮三分。 牛碧摇头,道:“未曾有调令。王爷此次派我回来,另有要事相托。” 牛清点了点头,他与西宁郡王当年都是过命的交情,正因如此,牛清才敢让牛碧去西宁军混。镇国公和西宁郡王都是战功显赫之辈,不同于宁荣二公开国的世袭分封,已袭四世,他们的战功,乃是三十年前抵御大夏入侵所立下,只不过镇国公急流勇退,玉门关血战后,便交了兵权,回京受封,然而西宁郡王,则领兵在外,除了二十余年前回过一次京师贺新皇登基,便再未回过。 他并未问什么,便双手负背离去了。 牛碧有些狐疑,赶紧跟上前去,问道:“大父难道不想问点什么吗?” “这是你和他的事情,不必与我说。大夏为何至今就敢犯玉门关,对于北疆寸步不敢动?圣上和蛮子都明白,一旦挑起战事,那将是两国国力所无法承受的惊世大战。西宁如今十五万大军,虽然宁王只握半枚虎符,你身为千总,应该明白,一旦挑起战事,你手底下这些人,包括你,都是听谁的?” 牛碧自然明白,西宁军已经超乎了大京朝其余的军队,无论是战力还是忠诚,未西宁王不可调动。 牛清笑道:“所以你不需要告诉我什么,只要服从就是。” 牛碧呆呆地站在原地,细细品味着牛清所说的这句话。服从?那是服从圣上,还是服从西宁郡王? 在盛世出生的他,自然是将赵氏看成天,看成圣主,然而在这些老一辈眼中,赵氏的地位显然没有那么崇高,尤其是经历过三十年前动荡的时代,原来皇位,居然可以如此的脆弱……(。) 第253章 不如归去 鸿胪寺戒备森严,一国来使到访,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丢的可是大京朝的脸面,自然马虎不得。谈和一事还在筹划,赵涵还拿捏不准,到底派谁谈才合适。 “国师,你说大京朝有人能答出我这个问题吗?” 寇南看了眼明烈公主递来的纸,先是一愣,然后又陷入了久久的沉思,直到过了很久,才哈哈大笑道:“此题无解,此题无解。连圣人都无法解决的问题,寇某愚拙,难以解惑。” 明烈公主看向鸿胪寺外的风景,呢喃道:“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必然是不凡之人。若是能为我所用,大夏昌盛,指日可待。”一个连圣人都无法解答的问题,若是能被人解出来,那么他的德行必然是凌驾于圣人之上,当然,这是她的想法。 寇南问道:“夏王如今春秋鼎盛,还能压住大皇子与二皇子。公主在即将成为国教圣女之前,忽然随使团出使大京,可是有何深意?” “以国师的智慧,不是已经猜得**不离十了吗?” 寇南笑道:“公主自幼聪慧,国教圣女,自然是受大夏子民朝拜爱戴,一旦您继位圣女一职,势必卷入**。与其如此,不如退而暂避之。只是公主若是真有人破了您的三个问题,该当如何?” 明烈那妩媚的眼神,充满了炽热,道:“国师从小便教育我,光朝时代,曾经就有一位圣后,一统南北,成就霸业吗?若是能破之,自然是我回大夏争夺皇位之时。” 若是在大京朝,一个公主想要争夺皇位,说出来只会是贻笑大方,恐怕连宫里头的太监都以为自己的主子是疯了,然而在蛮地,这是再过稀松平常之事,然而女子唯一的不足便是婚嫁一事,一旦联姻,外戚当权,相当于把江山拱手送人,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蛮人所不希望见到的。 若是真有一个大京朝的女婿,入了大夏,那还不就是一只囚禁在笼中的鸟吗? …… …… 三九学社的社员们,自从斗完了蛐蛐之后,都变得熟识起来。学社其实就是一个幌子,这样松散的组织,只是给予一个名义上聚会的理由罢了。这群败家子,林岚自然是能利用就利用,不把本钱收回来,自然是誓不罢休的。 “林爵爷真是大京朝好社长啊,这又是搞活动,又是送香皂、送酒的,咱们白吃白喝的,多少有些惭愧了。”一个刚刚从贾环手里领了礼盒的少年有些尴尬地笑道。 贾环道:“盒子里的香皂,若是府上还没有见过的,你们可以送给太太、婶婶们,可好用着呢。至于这酒,给府里的老爷送去,若是问起来,就说是学社里的奖品就是。” 什么是销路?恐怕站在大街上扯开嗓子喊一上午,都没有这样的软性推广来得有效。香皂、烧酒都是消耗品,用完了、喝完了,若是还想要,自然就得买,找谁买呢?自然那还得来找林岚,这样的营销方式下,生意自然会越来越好。这些庶子手头可能没钱,但不代表他们家族里没钱。 林岚步入大观园,迎春身孕已有七月余,这园子也待得腻味了,林岚便和贾母、贾政告辞。 凤姐招摇而来,扬声道:“林姑爷您这一走,大观园可就冷清了呐。” 林岚笑道:“琏嫂嫂什么话,这园子了百十余号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的,恐怕还有人巴不得我走呢。住得也有些时日了,再住下去,府里的人不说闲话,恐怕外头的人都要说闲话,说我林岚是个吃软饭的了。” 凤姐说道:“林姑爷是能人,谁敢胡说八道。我这手头到时有件难事,想要请教请教您,不知道可否出出计策?” “您说。” 凤姐娓娓道来:“有个姓张的大财主。他有个女儿小名金哥,不想遇见了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那李衙内一心看上,要娶金哥,打发人来求亲,不想金哥已受了原任长安守备家公子的聘定。 张家若退亲,又怕守备不依,因此说已有了人家。谁知李公子执意不依,定要娶他女儿,张家正无计策,两处为难。不想守备家听了此言,也不管青红皂白,便来作践辱骂,说一个女儿许几家,偏不许退定礼,就打官司告状起来。 那张家急了,只得着人上京来寻门路,赌气偏要退定礼。如今长安节度云老爷与荣府有旧,那人上门来,让我给太太与老爷说声,打发一封书去,求云老爷和那守备说一声,不怕那守备不依。若是肯行,张家连倾家荡产也都情愿。” 林岚心里暗笑,这凤姐收了银子,心里摆明了要把此事给揽下来,如今过来问自己一句,估摸着到时候还得拉自己下水,他自然没有那么傻,做这等赔钱买卖,便笑道:“琏嫂嫂这绕来绕去的,都把我给绕晕了。这婚嫁一事,当初我便弄得一头雾水,如今遇着了也头疼,头疼。”林岚故作为难地抚额摇头。 “哈哈,没想到也有姑爷头疼的事儿,罢了,也不为难姑爷了。若是有什么打下手的事儿,只管使唤府上下人就是了,我都已经打了招呼,老爷太太那里也都说了,以后您呐,就跟自己家里人没区别。” 林岚呵呵一笑,便告辞了。这恐怕还想着让我抓鬼呢吧。 潇湘馆之中,黛玉拿着昨日聚会时作得诗,细细品读着。 “妹妹今日身体可曾安好?” 雪雁恰好去了宝玉的院子里送诗,林岚这么冷不丁地走进来,吓了黛玉一跳,回道:“哥哥怎来了?” “宝哥哥能来,怎么?我这亲哥哥不能过来看看你?你嫂子身孕也有七月了,得回府安心养胎,知道你不想回去,便过来支会一声,免得说冷落了你。”林岚清楚,黛玉的心思完全就是在这里,强行绑回林府,又有什么用呢? 黛玉一怔,见林岚如此好说话地便让自己留在大观园,也是有些狐疑。 林岚见黛玉不语,便道:“不用怀疑我打什么主意,以前太想保护你,生怕你受一点伤害,然而吃力不讨好,你住在大观园里也好,哪一天觉得乏了、累了,便回林府。” 林岚转身离去,黛玉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第254章 一道无解的题 抛开两国战和不定的关系不谈,单论呼延明烈的姿色,蛮人特有的高挺鼻梁,纤长的身姿,就足以让不少人为之心动。 于是乎,蛮地公主挑战天下才子的消息一经传出,便掀起了京师乃至周围州城士子们的拳拳“爱国”之心。娶个蛮女算什么,只要能报效朝廷,为大京朝文坛争光,这点小小的“折磨”又算得了什么? 鸿胪寺的榜文一张出,早早等候在告示外的小厮、学社之人,便抄录扩散。 然而抄录的人原本想抢占先机,结果将题过了遍脑子,发现自己真实太天真了。大夏国敢派人来挑战大京文坛才辈,自然是有些底蕴的。 宫中也收到了消息。赵涵扫了眼太监抄来的题,眉头一皱,将题放在一边,呢喃道:“这是一道无解的题啊……” 各宫皇子,也都拿到了题。 赵光脸色白得吓人,呢喃道:“这个问题,世上大概无人能解吧。” 王言看了眼,说道:“确实。” 赵光道:“太傅,林岚已经是第二次面圣了,至于和父皇谈了什么,谁也不知晓。这么一枚重要的棋子,您怎能弃之不顾呢?” “都在老朽掌握之中。如今圣上还未立东宫,皇子殿下可松懈不得。” 赵光咳了咳嗓子,眉头间闪过一丝隐晦,冷哼道:“若不是这该死的病,恐怕父皇早就立我当太子了。如今几个皇子之中,大哥宽厚无为,然而这样的对手才是最难缠的。” 王言起身一礼,道:“大皇子殿下稳重,但是您不妨从他的手下入手,这样倒是可以将问题来得简单些。” “多谢太傅指点。” “过奖。”王言躬身一礼。 …… …… 京师之中的各大学社,都拿到了这个问题。 这是一个常识问题,或者说是一个贴近生活的问题----日初时离人近还是日中时离人近。 三九学社之中,不知道是哪个好事者,将问题说了出来,结果引起了巨大的讨论潮。 对于这种不需要背四书五经,不需要吟诗作对的问题,贾环也乐得参与,说道:“这是哪个傻子问的?自然是日初时近了。这朝阳如此大一个,像个脸盆似的,到了晌午,都成一个菜碟了,定然就是远了。这问题还用得着讨论?” 有人立马就反驳道:“朝阳没有晌午时来得热,难道不是近者热,远着凉吗?所以我说还是晌午时来得近。” 两方各执一词,这群纨绔们仿佛找到了一个乐子,使出浑身解数来证明自己的论点,直到最后,都没有争论出一个结论来,因为按照他们的观点,似乎都是毫无破绽的,然而偏偏这两个论据又是相驳的。 最后,贾环便让林岚来决定到底是谁对。林岚只是笑笑没说话,这问题,若是照他们这样的理解,自然是一个无解的题。然而这几日都是阴云天,也见不到日头,口说无凭,自然难以服众,林岚便摇头笑了笑。 朝堂之上的名儒也都陷入了这个难题之中。谁都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然而被提出来之后,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似的,谁也无法解释。 京师各大诗社、学社,都奔走相告。准备在三日之后,来一个联会。事关大京朝文坛的面子,礼部格外重视,特地派礼部的一位侍中督办此事,打算在沁园设一个彩金,特赏给能解答此问题的人。 无疑,面子这个东西,有它的两面性。面子迎回来了,做什么事情都仿佛水到渠成一般,没了面子,都抬不起头来,难免低人一等。两方的和谈,因为呼延明烈的一句做妾,拖延了时日。 若是大京朝有才子能回答出她的三个问题,让堂堂大夏朝的公主做妾,接下去的谈判,相当于有了个筹码,实在谈不成,将这个公主作为底牌,交换些什么,也是政客们所乐得见的。寇南自然也有他的小九九,和谈嘛,无疑就是地、商、物三样东西。 大夏最需要的是什么?自然就是大京朝的粮食和先进科技。自从三十年前两国对峙以来,商贸的阻断,导致大夏西北苦寒之地的几个州部常年有人饿死,也因为如此,玉门关边境屡遭侵犯。一旦商贸谈成,那么粮食便不会再成为一个难题。 当年一战,虽然明面上是大京朝失了疆土,然而两国都明白,这一战,是两败俱伤的一战。大京朝输了,厉兵秣马几十年,动了筋骨;大夏朝输了,西北的几个州部,虽说明面上还归属大夏,然而实际把控在谁手上,夏皇的心里都清楚。 这一场和谈,是南北两个君主间的一场较量,同样也是两国休养生息的一次赌博。谁先缓过气来,那么就是一次殊死的较量。 林岚再次登上云宾楼,用那千里镜看着已经初具规模的佛塔,上边的木质构架,拼接的速度,绝非是新工,倒像是从哪一出拆来,拼接形成的,不然绝对没有这样的速度。 “夏朝来使,这个节骨眼上过来,倒是吸引了不少瞩目,留亲王好办事许多啊……”林岚放下千里镜,看着手头上的这张名单,“镇国公……平云侯……天宁侯……这三个都是当年抵御独孤城杀来的蛮人起家。” “到底想干什么呢?”造反?造反得靠兵,林岚早就查过,这三位当年封侯封国公之后,早就交了兵权,如今除了西宁军,大京朝最庞大的西北军,当中有一大半的军伍都是当年一大批侯伯以兵权换爵位归总起来的。 赵涵确实是个会做生意的君王,人手头兵多了,尤其是这种不要命的兵多了,造反可能就是件黄袍加身的事,这样封侯封伯,反倒是让一些草莽一下子成了大京朝新贵,但同时也稳定了朝局。 如果不是造反,那么,大费周章地建佛塔,到底意欲何为?黄鼠狼给鸡拜年,林岚打死也不相信,这是一群“忠心耿耿”的臣子,单纯想为赵涵贺寿而建的。 对于林岚来说,这同样是一道无解的题。(。) 第255章 日啊 自从当初吃过官司以后,林岚便不把古人都当白痴来看待。 留亲王建佛塔一事,风波已经过去了几月,然而林岚还是盯得紧,想要看出什么猫腻来。他也不和任何掌权者多说。言多必失,万一自个儿捕风捉影,遭来他人猜忌,反倒是忍得一身腥了。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林岚只希望自己能提前知晓些什么,因为他脑海里一切未卜先知的事情,那都是曹公笔下大观园的那些事儿,撇开大观园不去看,那么这个大京朝如何发展,他一样是迷茫的。 各个诗社、学社,对于太阳究竟是日初时近还是日中时近的问题,依旧争论个不休。这个问题,不仅在文人士子之中广泛流传,甚至蔓延到了平民之中。 确实,单从这两方面看,这个问题支撑的两个论据就是互相矛盾的。 礼部负责此事的侍中也按捺不住了,这是关乎一国颜面的问题。被一个蛮族女子问倒了,还是一个如此普通的问题,这脸面何处放? 若是诸如天上繁星有多少数目,黄河之水有多少滴之类无理取闹的问题,大可以置之不理,然而蛮女提出的这个问题,确实是一个能够回答的问题,只是两种角度看去,它反而就不好回答了。 赏金一加再加,从开始的五十两,一路飙升,距离蛮女七日之限还剩两日时,京师不少勋贵将这赏金加到了两千两。也就是说,谁能回答出这个问题,二千两银子便是囊中之物了。 名和利都有了,然而考一些四书五经的,这些士子才人拿手,问到这个当年考倒了孔夫子的这个问题时,这些将儒学经义当成安身立命根本的儒家士子们都折戟了。 礼部的几位大儒们翻阅了大量的古籍,找遍了整个书库,都没有找到任何有关这类问题的答案。几个老儒生眼睛通红,被一个蛮女问倒了,这简直就是耻辱! 宫中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出来,这更是让礼部的这些鸿儒们感到不安。太傅王言、宰辅杨为理,文官之首的两位,都没有什么声儿,若是有答案,早就在金殿上大舒己见了。 “你说日初近,那为何日中时来得暖。你说日中近,那为何日初时来得大,官人,真是个不可能回答的题啊。”探春笑道。 林岚坐在椅子上洗脚,接过探春递来的茶,吹了吹,说道:“有什么不能回答的。” “那您说,到底是日初近,还是日中近?” 林岚打着哈欠,说道:“笨呐。当然是一样近了。”在忽略微乎其微的差距,按照宏观角度来讲,这距离根本就是一样的,所谓的远近,不过就是人的直观感觉罢了。 探春有些不相信,“那这两个观点,官人如何解释?” “我说一样近,你又如何反驳我?” 探春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嘻嘻道:“这两个理由,哪一个都可以反驳官人的观点呀。” 林岚将茶放在一边,道:“你这两个理由本身就相互违背站不住脚跟,怎能用来反驳我?就像两个嫌疑凶手,他们都说对方是凶手,那么他们的证词,你说官老爷会相信吗?” 探春白了一眼,说道:“官人你这是强词夺理。这日初时明显比日中时大,这是亲眼所见,岂能有假?”她将理好的账本合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林岚道:“你看我木盆里的脚,变大了没?” “变大了。”探春不知道林岚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岚将脚抬出水面,道:“那我的脚真变了?眼见不一定为实。” 林岚穿着拖鞋,打着哈欠朝床上躺去。 探春一愣,红着脸道:“官人,脚还没擦干,可不能偷懒往被窝里钻!” “擦干了。”林岚双目闭着,随口应付道。 探春翻了翻白眼,道:“这回是真没擦呢。”说着,拿起一边挂着的布,替林岚细心地将脚擦干了,还没埋怨几句,便被搂入了被窝之中…… “官人,我还没脱衣服呢……” …… …… 中央公署一侧的安庆堂内,杨为理手指打着几案,礼部、鸿胪寺、国子监北雍以及诸多京师名宿大儒,都聚在堂上,等待着合京师之力得到的答案。 按理说,这里在座的个个都是知识渊博的大师,随便站起来一个,那都是桃李满天下,德才兼备的名士,然而面对蛮族女子的这个问题,他们竟然无话可说。 礼部的黄侍郎思量已久,道:“若是在不行,就按日初时近来论述,毕竟这朝阳时分的日盘眼观之的确比日中时大,至于那日初凉,日中暖就……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杨为理摇头,笑叹道:“黄侍郎,你这搪塞二字,到底是搪塞夏国公主呐,还是搪塞天下人之口呢?有理有据,才能赢得心服口服。” “这……杨宰辅,您看……都这么多日了,还是没有争出个高下来。也辩不出个什么来了。” 杨为理长吸一口气,道:“再等等。若是真没什么下文,再做打算吧。今日把诸位聚集起来,就是讨论,若是没人答得出来,又该当如何?不能到时候被那蛮女在金殿嘲笑吧?” “杨公所言正是。依我看,咱们没辩出什么来,那蛮夷之地的女子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咱们准备好两套说辞。一套支持日初时近的,罗列大量论据,另一套则支持日中时的,这样反驳她的观点时也有个准备不是?” “嗯,于公的这个主意甚好,我赞同。” “对对对,我也不信他们还能破了这个死结。” 忽然有人从外边走进来。 众人朝外边望去。 “傅小刀?” 傅小刀朝堂上坐着的官老爷一礼,见到末座上闭目等待的王言,贴耳轻语了几句。 王言眼睛一睁,露出了一丝微笑,道:“不必留后手了,老朽已经有了分寸。明日金殿之上,看老朽如何破这蛮女的奸计。” 退到门槛之外的傅小刀朝外看了眼清明的黑空,眉梢前的发丝微微飘动,有些恩情,是一辈子都还不完的。(。) 第256章 弄巧成拙 金殿之上,大夏使团再次觐见。明烈公主坐在一边,轻纱遮面,依旧未摘。 寇南长舒一口气,过了今日,终于可以跟大京朝好好谈一谈和谈的条约了。造势已经完毕,也没有人答得出这个连他都回答不出的问题,那么意味着,大京朝文坛的颜面,被明烈公主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 一边文臣站在王言身后,低语道:“太傅,这次就靠您老了!” “太傅,破了这蛮女的诡计,您这功德无量啊!” 传旨太监从一侧赶来,道:“圣上龙体抱恙,今日早朝暂歇,诸位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嗯?”一干文臣眉头一皱。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杨老也抱恙未来上朝,圣上也不来?” 王言捋须,心里头明亮着。杨为理不来,自然是不想看自己在圣上前出风头。百叟宴之后,虽然他被启用,然而没有那种独揽朝政,深受倚重的风光,仿佛他的作用,仅仅就是一根鱼骨头哽在杨为理的喉咙之中。 明烈公主起身,笑道:“既然圣上抱恙,那贵国可曾有人答得出小女子的问题?若是无人答出来,小女子只好遗憾回去了,这孔圣治世下的大京文坛也不过如此啊。” “哼!公主话别说得太满了!” 王言笑道:“老朽不才,此题不若就让老朽来答,可好?” 一边的户部尚书乃是元启年的探花郎,当年正值先皇七十大寿,本非科试之年,格外开了恩科,穷困潦倒的胡宗道一朝成名天下知,又攀上杨为理,自然是顺风顺水二十余载。如今王言得势,便冷嘲热讽道:“王太傅年老力衰,还想着纳妾?真是心宽啊!” “胡尚书,这是什么话?太傅乃是挺身而出,替大京出面!” 王言手一按,道:“行了。大夏使臣尚在,咱们起内讧,给谁看?都给我住嘴!” 明烈公主看了眼身形消瘦的王言,有这样的老不死存在,这大京朝才能像行驶在大江大浪里的巨帆,即使有什么漏洞,也能驶得稳当。只要不是遇到巨大的暗礁,那么即便木板烂光了,铁钉锈成了渣,也散不掉。 王言道:“公主的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答。老朽认为,乃是日中时来得近。” 明烈公主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道:“太傅这么说,必然是有所见解,那为何日初时这朝阳看起来比较大呢?” 太傅道:“劳烦公公端一盆水来。” 传旨太监转身,没过多时,便端着水盆走来。 “太傅这是卖什么关子,有话直说就是,还搞什么名堂来?” 礼部右侍郎齐风目光一瞥,冷笑道:“太傅何等才识,岂是你们能明了的?” “齐侍郎捧恩师的本事倒是厉害,如今同朝为官,还如此恭敬礼待,莫非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齐风冷笑道:“胡尚书捕风捉影倒是厉害,齐某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王言道:“诸位同僚、大夏来使过来看上一看,这从盆的一侧看,老朽的手是不是显得大了不少?” “唉?还真是!” 这是一个常识问题,平日里谁也不会去在意,然而突然被点拨到了,这群靠脑子吃饭的文人也都明白过来,从王言伸手下去的地方俯视下去,确实比之前见到的小了不少。 “我明白了!这朝阳看上去比日中时大,就是因为咱们从这平侧看去的,等到了日中,就像是咱们俯视太傅的手一样,便没有这么大了。高!实在是高!” “太傅果然一语道醒梦中人!” 王言笑道:“这朝起日初时来得大,不过就是障眼法,而日初冷,日中暖则是实实在在感受到,弄不得虚假,所以老朽断定,这太阳,日中时来得近!” “有理有理!” “言公所言有理!” 明烈公主笑道:“虽然太傅讲得鞭辟入里,然而……” “还是错!” …… …… 小雨嘀嗒。 林岚候在御书房前,稍时,只见得曹貂寺端着粥食从书房里出来,将食盒递给一边的小太监,走过来说道:“林爵爷,圣上召见。” 林岚有些无语,这个时候,不应该上早朝吗?通知自己也就罢了,还特地差宫人传话给府上,结果几个姨娘以为是什么大事,又是半夜三更地起来折腾。 屋子被两个小太监轻轻推开,林岚步入。屋内有些葱香,好在来时吃了些糕点,不然这入宫候旨等的时间,都要将他饿疯。 “微臣林岚,参见圣上。” “请你来,就是这蛮女的问题。方才早朝之上,王太傅已经破了那蛮女的奸计,所以也没什么大事情,你就回吧。” “#¥%%……” 林岚一阵无语,真是折腾人不偿命吗?要是能重来,他也想皇帝老子,整天看谁不爽就使唤谁。 赵涵喃喃自语着:“前些日子,听闻礼部彩头都加到了几千两,这问题还是没有个人来回答,你好歹也是小有名气,也没见你有什么想法,看来姜还真是老的辣啊……” “臣,告退……”林岚低头翻了翻白眼,这尼玛是在嘲讽他? 曹貂寺忽然贴着门,声音有些急促地说道:“圣上,前殿来报,王太傅……所言……被驳了……” 赵涵陡然起身,眉头一皱,“被驳了?怎么可能!” 林岚乖乖地闪到一边,曹貂寺推门而进。 “快说,是怎么回事?” 曹貂寺道:“太傅将手入水盆,以其侧看放大为由,驳了那个朝升时日近的观点,然而还是被明烈公主说错了。” 赵涵勃然大怒,“依这蛮女意思,难不成是日初是近?哼!那另一个观点又作何解释?真是无理取闹。” 林岚眯缝着眼,心头有过一丝波澜,拱手一礼,说道:“臣,能破之。” “你?” “没错。”林岚淡淡地说道。 赵涵双手负背,他之所以不上朝,不亲自回答这个异国公主的问题,便是有意避退,免得自己的颜面都损尽,这问题本不该拖到朝堂之上,然而昨日王言启奏,非要将这打脸的事摆到朝堂上,结果闹得如此地步。 “真能破之?” 林岚点了点头,“曹貂寺,麻烦去生个火炉。”(。) 第257章 殿前欢 候在御书房外的两个小太监带着林岚匆匆往大殿走去。赵涵既然一开始不出面,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傻到去收拾烂摊子。 林岚走后,曹貂寺在御书房,拿着火折子,思忖了好久,这活了大半辈子,宫里宫外的,也是风光无限,备受尊重,年轻时候生火的本事早就忘光了。他印象里,好像是当过那么几个月的伙夫,之后便被一步步提携,直到如今这个位置,宫中何人不尊称一句曹貂寺。 他想了想,赵涵还坐在书桌前,自己若是叫个小太监来生火,岂不是太尴尬了,这样倒是显得自己矫揉造作了。想着,他便吹着了火折子,走向那好几个月不用的火盆前。 “圣上……” “嗯?” 曹貂寺老脸一红,道:“可否借点纸,生个火?” “……” 赵涵看着西北洪文节的奏折,心生厌烦地说道“拿去!” “额……老奴说的是废纸。” 赵涵扶额说道:“他洪文节斗大个字不识一升,每次加急送来的奏折不是要钱要粮,就是要兵,从来不说废话。这次,居然连废话都懒得说,直接来了一句蛮兵未入,山关依在。不是废纸是什么?朕说了要问责,他这么酸溜溜的来一句,反倒是朕显得矫情了。” 玉门关不似北地,有长城连绵,这里的关隘,除了重要的关隘有重兵把守,其余之地都没有一字拉开的城池。有大军入侵,自然是能洞悉的,至于像这样的使团,便成了漏网之鱼。洪文节这般说,倒也不为过。 曹貂寺可不敢拿这西北军统帅的奏折生火,忍痛一咬牙,从袖中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用火折子点着了,放在火盆子里,慢慢地生着火。 “圣上是准备拿洪将军开刀?”曹貂寺对于赵涵来说,不仅仅是太监总管那么简单的一个身份,几十年的守护,先帝托付,外廷一子未布,因为赵涵登基时,已经能独理朝政,唯独将身边这个老太监交给了赵涵。 赵涵微微一笑,摇头道:“朕口头上骂骂这个洪胖子就罢了,拿他开刀,西北谁来守?再交给陈之策?他一把老骨头了,就不让他晚节不保了。” “大长公主收了一员猛将,圣上难道不想用一用?” 赵涵呵呵一笑,道:“阮慈文打仗是没得说。独孤城埋下的隐患,也是时日已久。朕当初登基不久,阮慈文早就劝朕退守玉门关,朕那时候雄图大略,自然是不听的。之后果然被言中了,还免了他的职,这点上,朕还是心中有愧的。” 曹貂寺笑道:“圣上何必自责。天下王地,寸土不让。阮将军是个帅才,并非君主,自然不会像您一样考虑问题。那时候若弃了独孤城,朝野定然还会乱成一团。” “行了,扯远了。这火盆赶紧给拿出去,热得朕一头汗。既然都说龙体抱恙了,就不去金殿凑热闹了,由他们闹去吧。”赵涵有些头疼地挥了挥手。 “是。”曹貂寺端起烧红了的火盆,步伐无声地出了御书房。 赵涵看着那两扇门无人而开,无人而合的,有些羡慕地说道:“这本事,朕怎学不来了。” …… …… “明烈公主,既然你说太傅的言论有误,那你说,哪里出错了?”一位礼部的侍中气呼呼地说道。他是刚刚被提拔上来的,章本添虽然顽固,但也王言政见一致,对于西北向来不主张谈和,对于大夏使团,自然是心生厌恶。 见到蛮女说错了,之后就没了下文,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金殿之上的这帮文臣更加愠怒,他们何时受过这等气,也就那些武将在一边偷着乐呵,平日里这些嘴皮子厉害的人,没什么能开涮的,就找他们这些“老实人”的麻烦,如今终于吃瘪了,虽然被一个蛮女压制有些窝囊,但这些泥腿子们有种莫名的窃喜。 “我说出来,便等于大京朝无人可以答出此题,也就意味着大京文坛不如我一个女子,你们可曾认?” 章本添袖袍一挥,冷哼道:“笑话。我大京儒道治世。四书五经,仁义礼智,都是砥砺千载,岂是汝等蛮夷之辈可以比拟的?” 寇南笑道:“章尚书此语未免太过孟浪,大京文坛,不代表孔圣儒道,落寞便是落寞,何必将孔圣搬出来说叨呢?” 王言双手负背,眯缝着眼,冷眼打量着,“照公主的说辞,那么便是日中时近,可是这个意思?” 明烈公主笑而不语。 殿外忽然传来笑声,道:“日初日中,大体来说,一样远近。大夏使者,在下说得可曾对?” 众人皆朝殿门之外望去,想要一睹到底是谁,敢在金殿外如此放肆。 林岚跨入金殿,在场文武百官,大抵是不认识林岚的。见到一个年轻人跨入殿内,便以为是哪个皇子,不过怎么也回忆不起来,是哪个皇子。 王言眯缝着眼,眉头一皱。身后的小太监似乎没有阻止的意思,那么也就意味着这是受圣上默许的。 “你是何人?”明烈公主冷冷地问道。敢在金殿之上如此自信的,她想不出除了皇室宗亲,还有何人敢如此。 “纳什男爵,林岚。” 礼部一位侍郎喝道:“勋爵无传召,何敢来朝!” 林岚身后的小太监幽幽地说道:“圣上口谕,林爵爷乃奉旨解题而来。” “呵。谪仙人真以为诗文满天下就能无所欲为了吗?” 林岚微微一笑,并未与这位看着不爽的礼部侍郎对撕,而是转身问道:“明烈公主,在下说得可曾对?” 蛮女一愣,回过神来,道:“无凭无据,爵爷可曾说出理由来?” “曹貂寺,将火盆端上来。” 这一场闹剧,在平日里如此庄严的地方,愈演愈烈。众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在一边观望着。 林岚笑道:“之前某人不管是道听途说也好,还是安插卧底也罢,已经将日初时日盘大的原因解释了,那么我便解释一下为何日中时暖的原因,很简单。一样的道理,诸位将手放在这火盆的正上方半尺高处,再放在侧方半尺远处感受一番,哪一个凉哪一个烫。” 有人戏谑地道:“这还有想吗?自然是放在火盆正上方烫手了。” 林岚笑了笑,“既然火盆如此,那日当正午,在头上的时候不也是这个道理吗?日之远近,本就没有变化,所谓的日远日近,不过就是我们单一的感受罢了。” 寇南眯缝着眼,脸色有些难看了。(。) 第258章 背叛 无疑,林岚这个回答是讨巧的,即便无法直接证明是对的,但也说不上哪里错。事实上,它就是没有什么很大的差别。 呼延明烈起身,笑道:“好一个纳什男爵。第一题算是答对了,大京文坛,看来有眼界的,也就唯独你一人,那么这第二题,你不妨答上一二。” 一边的文臣对于呼延明烈的话嗤之以鼻,什么叫做有眼界的就此一人,这话,谁敢说?不过就是个讨巧的回答罢了。 “公主请问。” “地为何形?” “……”林岚有些狐疑地看了眼呼延明烈,这丫的国外来的吧,怎么净问些常识问题。 呼延明烈笑道:“林爵爷不必惊讶,同样是七日,七日之后,再崇喜楼再聚。” 寇南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既然大京圣上龙体抱恙,那便先告退了。” “这还真是个古怪的人,天圆地方,这还用等七日吗?老夫现在就可以告诉她,这地自然是方的!” 林岚呵呵一笑,你老人家脑袋也是方的。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儿,若她还问这么煞笔的问题,还赌上身家,你还煞笔地去回答,是该去看看大夫了。 孔圣的儒道,以仁为道义。然而可悲的是,假仁假义的人往往满口仁义道德。金殿之上额闹剧落幕,林岚与王言同走一道。林岚过来回答,自然不是为国争光这样的心态,而是想看看,这位老者内心到底能有多丑陋。 朝中之人见到林岚与王言走在一道,似乎还交头接耳说着什么,便美言道:“言公心系天下,还不忘提携后辈。真乃德高望重。” 有明白二人关系的言公党系之人冷冷道:“这是言公的孙辈。” “嗯?那为何言公面色如此不悦?” “其父是林如海,已故扬州巡盐御史。” 那个言公党系之人恍然大悟,明白了个中利害,便不再提了。林如海的忽然跌落,乃是恰好撞在了新任尚书起复上,自然是言公默许之下而为之,可见林、王两家已经到了决裂的地步。 祖孙二人并肩而走时,林岚已经没有了一丝谦恭。王言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然而他做不到。他有要保护的人,要坚守的原则,无论谁触及了这两点,那么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哪怕那人是王言。 “你娘身体还好吗?” 林岚嘴角一翘,笑道:“家父不死,会更好。” 王言眯缝着眼,“封了爵,莫要以为就是高高在上了。大京朝勋贵,你看哪一个像你这样不知好歹的?” “那大京朝哪一个太傅,像您老这样不要脸的?”林岚面带微笑,丝毫不顾及一边这位长者的面子,因为他感觉,王言老贼已经不需要脸了。 “如果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一句话而动怒,那么你错了。” 林岚呵呵笑道:“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太傅您将手伸到林府里,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傅小刀安插在林府,凭借我们过命的交情,你就利用他,只是为了这蛮女,居然这么快暴露了这颗棋子,您老似乎有些不理智啊。” “你好自为之。”王言冷笑道,脸色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斗败了的老公鸡,要狗急跳墙了?”林岚微笑道,“我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插手。” 王言止步,看着林岚离去的背影,喃喃道:“何必呢?” …… …… 如果之前的谈笑风生,都是林岚伪装的样子,那么走出宫门时,那面若冰霜的样子,则是他心里的展露。他可以容忍顺溜的贪吃,可以容忍云小凡不明不白的出生,甚至连荣府里贾赦这样的败类,他都可以容忍,然而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林岚出了宫,坐入到马车之中。 “去哪?”傅小刀缓缓将车调头。 林岚说道:“城郊。” 傅小刀问道:“去城郊……” “我说去城郊!”林岚面无表情地直接打断了傅小刀的问话。 马车出了东直门,漫无目的地在城郊外驶着。傅小刀没问,林岚也没说,就这样一直驶着。如果可以的话,林岚真就想这样一直行驶下去,不去想那事儿,然而他不能,背叛之人,留在身边,有何用? 林岚道:“停了吧。” 吁。 马车止住了。 林岚侧望着窗外,呢喃道:“揚州城外,清明时上坟,你救了我。不管是因为王言也好,还是真要救我也罢,我是记在心里的,所以那一回,明知道韩山身手不下于你,我还是过来了。第一次杀人,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嗯。”傅小刀显得很平静。 林岚喝了口酒,红着眼吼道:“我拿你当兄弟,你呢?啊?!” “我没有对不住爵爷您。” “可我不需要王言的狗!当初我说过什么?如果你要报恩,就不必跟着我。你说了什么?你是聋了还是瞎了?!”林岚手里的左轮枪隔着竹帘顶在傅小刀的背上。 “我没对不住您。”傅小刀一动不动,就这样随林岚拿枪指着。 林岚道:“呵呵,两边通吃是吗?如果哪一天,我和王言老贼成了死对头,你是杀他还是杀我?我不会让一个隐患,就这样埋在我的身边。” “您若是要杀我,就不会废这么多话了,不然您知道我的刀有多快。” 砰! 竹帘上留下一个弹坑,火药味儿弥漫开来。 傅小刀的耳畔都是嗡鸣声。子弹从他耳畔飞过,他能感觉到。 “滚吧,下次再见,真要动手的时候,就不是这般简单就了事了。” 傅小刀没听清林岚讲得是什么,只是有些遗憾地说道:“爵爷,我还能去作坊讨酒喝吗?” “你最好没有将金陵庄园里的事透露出去,不然……”林岚扣动扳机,将枪头对准傅小刀的后脑勺,“下一次就是这儿了。” 扳机扣动,空枪啪的响了一声。 马车外身影消失,林岚摸到了马车角落的酒壶,将枪扔在了一边,往自己口中猛灌了两口。 “王言老贼,你给我等着!”(。) 第259章 手里的牌 林岚没有任何怪傅小刀的意思,他若是恨傅小刀,早就一枪解决这个快刀手了,绝不会跟他废话。 王言对于傅小刀有再造之恩,傅小刀的背叛,也是各为其主罢了。王言要拿他当棋子,林岚自然不会傻到去卖命。 林岚独自驾着马车回城时,脑子里将所有的事情捋了一遍。他的心真的需要好好平静一下。 对于傅小刀,林岚从来没有什么防备,然而对于他手上的底牌,林岚都是有留一手的。 云小凡掌握的步枪、纺布技术等等,都留在了金陵,这是他刻意为之。 百叟宴鱼龙汇京师,他不知道赴京之后情势如何,自然不会将所有的宝都押在一起。 如今肖大家那儿未有音讯,也不知道曹貂寺是否问候过,宫里的都是真龙真虎,赵涵和赵肖二人,一个是权力的掌控者,一个是权力掌控者最亲近的人,林岚清楚地明白,与朝堂上的这群儒臣为伍,总有一天是要付出代价的。 王言没有提步枪的事,说明金陵庄园里发生的一切,傅小刀也许并不知情,这是林岚放过他的原因之一。人可以犯错,但不可以犯那些不可饶恕的错。 他看似大闲人一个,然而手头堆积的事情,已经让他一个人分身乏术了。大夏国的来使、被人遗忘的佛塔、插手贾府的布局,这些都是他要着手去做的事情。 马车在林岚手中,有些不熟练地歪歪斜斜地跑着。思绪,在天马行空地串连着。留亲王的实力,林岚估摸不准,所以也不敢贸然有所动作,处于一种观望的状态。 对于贾府,林岚已经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这个豪门,在朝堂已经没有了什么地位,宫中的贵妃也没有到那种权倾天下的地步,而且林岚相信,有肖大家这样的母老虎在,后宫不可能有什么太过火的争斗。唯一让这个落寞府邸荣华依旧的,估计就是金陵老宅里经营已久的生意。 三件事,看似没有什么联系,然而却是密切相关的。林岚自从赴京以来,插手贾府、办学社,都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大夏国来使,是林岚第一次准备从赵涵手上要权,一旦六扇门到了自己的手上,调查佛塔的事情也就可以有所进展了。 理顺了三件事,那么对付大夏来使的问题,就成了林岚起势的一个跳板。 林岚望了眼东郊的坟山,喃喃道:“爹啊,这次让您见笑了。下回过来,就让您看看岚儿的风光。” 马车驶入东直门,原本的侯府落址于安庆街,本就已经没什么勋贵聚集,等林岚回府之时,整条安庆街都是格外的热闹。马车盈门,齐齐地等候在男爵府外,长龙似的队伍排在自家府邸门口。 两扇朱红大门紧闭,林岚的马车停在一侧的拐角,周围不时传来几声戏谑地哼哼声。 “哪家的人,这么没规没矩的,没见着要排队嘛。” “就是,这年头,仗着有钱有势也不好使了。人家林爵爷如今一飞冲天,今朝在金殿大胜蛮女,龙颜大悦啊。” 林岚低头走路,从长龙似的队伍后缓缓朝前边走去。 当中有些人不爽了,喝道:“你这厮怎这般不懂规矩,有没有个先来后到的?” 林岚瞥了一眼,自然不会和这等人说什么,径直走上府门前。林府的管家一看林岚回来了,赶紧开门。 “唉,凭什么让他先进去,明明是我们先来的,我乃神武将军府上的人。” 林府管家冷眼瞥看着,像看白痴似的看着他,道:“这是我家老爷,管你是什么人。” 林岚在众人惊愕中一声不吭地进了府里。 “他们都是干什么来的?” “回老爷,这些人都是奉府上之命,过来送礼拜会您的。” 林岚道:“礼和帖子收下,若是送银子的就免了。” “那人还见不见?” “不见。”他吃饱了饭没事干,和这群趋炎附势的小人瞎比比么。 今日之前的林岚,勉强算是在京师站稳了脚跟,有了香皂上的生意,有了一个小小的爵位,可以和宁荣二府的大家长谈笑风生,那么过了今日,林岚已经慢慢地进入到了某些大人物的眼中。 殿前红人,比任何物质上的褒奖都要来得实在。 探春进门后,这惴惴不安的心还放松不下来,抚着胸襟道:“官人,今儿个真是吓死人了。” “怎的?”林岚料想,这店铺里的生意,想来也是被照顾到了。 “某些府里的大管家都疯了似的,要抢购咱们店里的香皂,这才一上午,就卖出去了几千两的货,足足是上个月的销量。” 林岚笑道:“咱们如今是有钱人了,就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你姐姐如今在家中安胎,这些铺子里的小事儿就别往家里说,你打理就好。” 如此大的生意,在林岚口中成了小事儿。银子够花之后,再多也就是个数目上的变化了。 探春点点头,说道:“官人倒是想得开,不过我一介女流,有些事情多少不方便。” “怎么?哪里让你为难了?” “咱们要用的猪油、烧碱价钱飞涨,那些狡猾的贩子也跟着涨价。我一个女子过去和他们谈价钱,结果有些不长眼的东西说一个女子能拿什么主意,要老爷过去才肯谈。” 林岚明白,这块蛋糕终究是有人觊觎的。这肥皂行业终究会被人摸索出来其中的门道。估计京师有不少人已经摸索出了如何制造肥皂的原理了。 林岚说道:“猪肉价本贱,十文一斤的猪肥膘能做一两银子的粗肥皂,他们自然是看着眼馋。咱们赚了大头,他们自然就想着捞点好处了。” “官人准备如何做?”探春剥了桃子,递到林岚嘴边。 林岚咬了一口,思忖着,如今手头缺的就是人手,傅小刀一滚蛋,能帮他办事的也就少了。原来一个人办起事来,真的没有什么分量,林岚终于明白为何他让傅小刀去干的事情,总能完成了。定是王言经营多年的手底下人全力配合进行的。 三九学社如今还仅仅是一个雏形,林岚自然不打算动用,他想了想,道:“正好最近比较闲,就和他们谈上一谈。”(。) 第260章 染指 探春今日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和林岚一身黑衫配起来,倒是显得很相配。林岚是坐不惯轿子的,扶着探春上了马车,今日林岚这个东家,也要出山打理打理生意了。 “唉?你那厉害的车夫呢?昨儿个听下人说你自个儿赶车回来的,他人呢?” 林岚说道:“辞了。” “辞了?好好的,怎么就辞了?” 林岚看了看车窗外,喃喃道:“代价太高,所以就辞了。” 探春便不再问下去,话锋一转,说道:“昨日已经派下人和那几家养猪户交代过了,就在外城的西坊楼里谈。” 林岚不在意地说道:“没事儿。再大的风浪就见过了,还能被这些小破落户给吓到?” 探春道:“官人,我担心的可不是这个。这些贩猪户也不是什么大生意,猪油都是用肠子、肥膘熬出来的,本来就不值几个钱,贫苦人家吃不起,富贵人家不屑吃,用来做香皂是最好不过。我们铺子给的价钱也算是够厚道了,都按二十文一斤,都快赶上猪肉的价了。” “他们要多少价?” 探春说道:“二百文,所以我才气,简直是不拿钱当钱看。烧碱也是,价格直接暴涨了十倍,加上人工、包装,若按他们这个价来,咱们做普通的香皂,都得赔到姥姥家去。” “那就换了,就不信其他人不做咱们的生意。” 探春目露忧色地说道:“我要与官人说的就是这事儿。也就在不久之前,这价钱一下就都上来了。我派人过去问,直接被赶回来了,附近另外的几家商铺问了一圈,都成了这个价,摆明了是有人搞事情。” “单这些人,应该还不敢和我们作对,看来是有人在背后作梗。” “那该如何办?” “来都来了,生意总是谈出来的。” …… …… 外城的楼阁,较之京师之中,显得粗狂一些。许多楼阁,都保留着之前的风格,犹如不加修饰的雕塑,有别于出自江南匠人手下的那种精致美感。 西坊楼上,几个猪户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外城空旷,加之地价低廉,家禽的饲养都是在外城。林岚登上楼时,那些猪户们见到一边的探春,便明白是正主来了,赶紧起身拱手行礼。 “劳烦谪仙人亲自跑一趟,和我们这些睁眼瞎子挤在一个堂上,实在高抬不过了。”这些猪户们往往是屠夫起家,有了些家底之后,便圈地养猪,慢慢做大了生意,不过都是些小生意人而已。 小生意人,在这个鱼龙混杂的京师要寻求生计,自然是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京师屠户没有一千,也有数百,能够在这西坊楼上的,那都是精明之人。别说林岚是大京朝的爵爷,就算是一个简单的生意人,也是极尽讨好之色。 林岚道:“怎的?我夫人说话不算吗?” “呵呵,爵爷说得哪里话。林夫人办事干练,打理有方,如今在京师都是小有名气的。咱们平日里和您家掌柜打交道,也就没见过林夫人几面,这不,此次事情有些大,还是您亲自过来商量的好。” 林岚与探春坐在位子上,懂眼色的小二赶紧斟茶。 “有生意,大伙儿一块儿赚钱,那都是好事。听内子说,这猪油的价钱都已经涨到了猪肉的价格了,怎么?诸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林岚心平气和地说道。 一位猪户呵呵笑了笑,拱手道:“小的李荣。爵爷,您这香皂卖得红红火火的,赚得盆满钵满,可不能光自个儿喝酒吃肉,给咱们留点汤啊。” 林岚将茶盏放在桌上,双手自然地搭在腹部,道:“这就是你们要涨十番的理由?” “呵呵,价钱……好商量……好商量。” “是啊,爵爷,您家大业大的,把跟毛给我们,也是不痛不痒的,是吧?” 林岚呵呵一笑,“我的钱袋子里,没有一文钱是多余的。一斤猪油二十文不肯卖是吧?” 李荣双手互搓道:“爵爷,您也别难为我们了。话说得太露骨,对两边都不好,您也知道,咱们这里坐着的都是京师的猪户,要是谈崩了,恐怕京师您就弄不到猪油了。” “二百文一斤,你让百姓平常包些饺子什么的怎么卖?还是说我这里一套,卖其他人又是一套?”若是真搞两套标准,那倒也无所谓。大不了自己这普通的香皂少赚些,将精力投入到精品的香皂上就得了,怕就怕这些人见钱眼开,将原本廉价的猪油一下子搞得比猪肉还贵,那林岚真是罪人了。 李荣笑道:“哪里能搞两套的?这涨自然一起涨。” 林岚手放在桌上,敲打着,说道:“我还在扬州的时候,与娘亲二人在乡下,吃些素菜,这人吃得面黄肌瘦的,挖些猪肉炒菜,补一补膘,但是你们要这么涨,这最廉价的猪油,今后还吃得到吗?” 原本还满脸笑意的猪户们瞬间变得脸色尴尬起来。 李荣弓腰笑了两声,道:“那就不吃呗,反正不吃猪油饿不死不是?” 林岚厌恶地看了眼贱肉横生的李荣,道:“生意做这么就了,我已经是够仗义了,二十文一斤的猪油,也让你们赚了不少,这搁外头,能买四斤吧?本来好好的生意,你们定是受了某些人的唆使,是吧?” 一边的老头眼皮跳了跳,跟林岚打哈哈,说道:“爵爷不要疑神疑鬼的了。价钱好商量嘛。” 啪! 林岚的手重重地拍在桌上。 “你们这要翻十番的狂言,就不是来商量的!搞事情是吧!” 听到林岚的怒喝,原本嬉嬉笑笑的猪户瞬间就变得默不作声了。他们有没有被撺掇,自个儿心里最清楚,但能聚在西坊楼上,大半是贪心作祟罢了。 林岚起身,道:“今日,我把话撂这了!二十文不卖,要犯贱是吧!好!将来我让你们一个个地求着五文钱卖给我!不谈了!” 林岚拉过探春,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想要染指他的生意,若是依了,今后还有没有他说话的地位了!(。) 第261章 搞事情? 第261章搞事情? 从西坊楼缓缓下来,探春侧目看着林岚,嘴角微微扬着。 “怎的?我脸上有花?”林岚用余光瞄到探春的眼神,便问道。 探春挽着林岚的手,笑着摇头道:“官人方才好威风。” 林岚瞥了眼“发春”的探春,无聊道:“又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要是这群猪户都骑到咱们头上来了,今后还如何做生意?” “有官人盯着,我也就放心了。”探春眼眸微微眨动。 林岚笑道:“上车。” 两人入了马车,林岚吃了些糕点,在上边干喝茶,喝得嘴里不是什么滋味。 “城里随便绕两圈。” 车夫点头称是。 探春嘻嘻笑道:“官人放心,已经派人在楼外盯着了。里边的小二前几日也打点了银子。” “你早有准备,怎还让我出马?” “嘻嘻,官人有空与大夏公主谈笑风生,难道不能抽空打理下家里的生意吗?”探春有些嗔怪地说道,“还是说官人嫌我和姐姐伺候不好您,还要纳个他国之妾?” 林岚一头的汗,这女人吃起醋来,还真是够能折腾的,便道:“别多想。这大夏使团摆明是来虚张声势的,我那日进宫,也不过灭了灭他的威风罢了,并非是奔着纳妾去的。” 探春幽怨地看了一眼,道:“官人不也经常说,当初娶我和姐姐,也是个意外么?” 对于这件事,林岚纯属随口说说,没想到之后便被这丫头记在心里,时不时拿出来刺他一句,搞得林岚好生尴尬,“额……咱们能不提这个事儿吗?” 探春抿了抿嘴唇,瞥了眼林岚,说道:“家里头总就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官人不让说这个,还说什么?官人也是知道的,虽然三妻四妾的没什么,但是姐姐还有身孕,若是官人这时候纳妾,让人笑话了可不是?到时候笑话我们二姐妹还伺候不好一个男人,您让荣府里的妹妹如何看待我,让老祖宗、太太、老爷们怎么想?” “……”林岚已经彻底无语了。原来女人夸张起来,还真的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官人怎么不说话了?” “我没说要纳妾……” “官人……” 林岚直接拿点心塞住了探春的嘴,扯了扯嘴角,说道:“年纪还小,怎跟我娘似的叨叨没完呢?行了,保证不纳妾。” “真不让我说……那我便不说了。” 探春羞红着脸,将点心拿在手里吃起来,“官人真好。”那明亮的眸子微微眨了眨。以探春这样的大家闺秀,若是寻常女子,她岂会这样心燥,那可是一国公主,谁听说过驸马还三妻四妾的,正娶回了家,她和迎春的地位该怎么放?意识到危机的她,自然得提前防一手。 马车在外城转悠,到了皇鸣寺附近,林岚撩开车帘,看着那俨然已经建造完毕的佛塔,眯缝着眼喃喃道:“到底要干什么呢?” “官人是要上香拜佛去?” 林岚叹了口气,道:“娘子啊……” “嗯?” “你说,佛塔它能干什么?” 探春嬉笑道:“佛塔自然是供佛参佛的。” “还有呢?” “还有?” 林岚眉头一挑,有些猜疑地问道:“会不会……” 他的心仿佛在刹那间漏跳了一拍! …… …… 西坊楼之中,聚在一块的猪户们依旧未离去。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厢房外走来一个中年男子。 李荣警惕地倚在门扇内,问道:“谁?” “李掌柜的,牛公子来了。” 李荣赶紧开门,见到牛家二公子牛碧,大松一口气,道:“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把您给盼来了。牛大官人,因为您这一句话,咱们刚刚可把林爵爷彻底得罪了。” 牛碧进了厢房,摆了摆手,让牛家几个小厮守在门外,坐下来说道:“怎么?他不肯涨价?” “何止不肯呐,简直大发雷霆,差点没有把咱们给剐咯。”生意人,说起话来自然是满嘴抹油,“爵爷都说了,二十文一斤不肯卖,要咱们今后五文一斤求着他去买。” 牛碧眼眸闪过戏谑之色,道:“口气倒是不小。你们给咬住了,有你们赚钱的时候。” “那就借牛大官人吉言了。”李荣几个呵呵一下,真要是把猪油的价格炒起来了,他们也乐得见,到时候这猪油就成了抢手货了,他们这些养猪卖猪的也就得利了。 有人搭台,自然得有人唱戏。 林岚刚回府上,两边家丁都传来消息。一边是西坊楼的小二传来的口信,午时左右,镇国公府上的牛二公子来过,一边是香皂铺子的人,说是牛二公子豪掷千金,要买空整个香皂铺。 探春目露忧色地说道:“看来是牛家出的手。” “唉?镇国公府上之前有和我们有过生意上的往来吗?” 探春想了想,说道:“镇国公府与宁荣二府关系较好,之前咱们大婚还有敬老叔生辰时,都送了礼。我与那府上长房的三小姐年纪相仿,所以香皂铺子刚开张那会儿,还送了不少给她,不过牛清老国公持家勤俭,这香皂在国公府推行没多少时日便命令禁止了,也就没什么销路,直到普通的香皂价格降下来,才有国公府上的人来采购,咱们那些高端精品香皂,在牛府根本打不开销路。” 林岚单眉一挑,道:“这就有趣了。” “官人这个时候还有趣什么?牛府之前就有经营香皂的意思,长房还派人过来取经,碍于情面,不过就是将都快被人摸透的方子予了他,不过京师十之有八的香皂还是咱们这里出去的,如今猪油价格疯涨,这生意还怎么做?一旦香皂铺子被买空,咱们的销路一断,将来生意怎么办?” “猪油不行,咱们就用菜油,这烧碱要涨价,咱们就自己来制,草木灰和石灰还搞不到吗?他们要玩是吧,咱们就陪他们玩。铺子里头还有多少货?” 探春道:“估摸着还有五千斤的存活。” 林岚嘴角微微上扬,笑道:“好!他牛府要买,那就都卖给他。我倒要看一看,这镇国公是拿香皂当饭吃,还是当床睡!”(。) 第262章 将军府的善意 有人敢动林岚的香皂生意,自然不是几个猪户可以挑头的。他们也没那个胆子,自然是幕后有人蠢蠢欲动罢了。钱确实是个勾起人**的好东西,然而林岚需要的烧碱,供货源的切断却不是镇国公府里的手笔。 冯紫英坐在堂上,道:“一直想要拜访爵爷,始终没什么机会,这次上门,叨扰了。” “冯公子有何要事?”当初喂秦可卿吃丹药的张士元,就是冯紫英推荐的,后来气急败坏地贾珍差点活剥了他,还是他爹出马,才摆平了此事。 “自然是要谢谢林爵爷,当初冯某也不知道这张士元如此医德败坏,好心办了坏事。好在您替可卿解了毒,不然成了我的罪过了。” 林岚呵呵一笑,要没张士元,秦可卿也不会中丹毒,也就没有后头的事了,“冯公子这次过来,大概不只是来说句谢这么简单的吧?” 冯紫英说道:“爵爷的香皂铺子出了些事,在下当初承了您的情,这回便是来还您这个情的。” 林岚见冯紫英眉宇间英气飒爽,一看就不似那种泡在蜜罐子里的公子哥,这神武将军府上的子弟看来不简单,便道:“冯公子不妨说说看。” “在京师做生意,自然有他的规矩。如今您的香皂独揽一方,岁入几万银,看得难免让人眼热。虽然您的生意没什么对手,但这样的紧俏好卖的货,被人也眼馋,自然要来动一动您了。” 林岚笑道:“镇国公家的手已经伸到了京师的猪户们了。这烧碱又是谁伸得手?” “看来爵爷也是眼明心亮。这烧碱本来就不常有人买,京师的几家货行,薛家占一头,钱家、方家也各占了两成,这次烧碱的价格,正是这三家联手提上来的。” “皇商不愧是皇商,说提价就提价。” 冯紫英笑道:“这次来,也是家里的老爷子吩咐,给爵爷您带句话,若是想破解此局,与将军府合作是个不错的选择。” 林岚眯缝着眼,看来这香皂铺子,人人都想分一杯羹,便道:“就不劳烦冯公子担忧了。铺子的事林某自然会自行解决。”这些家伙明面上不敢动林岚,这暗地里联手,想要搞倒林岚的生意,会让他们得逞? “您不再考虑考虑?有将军府的筹码,薛家不敢说,至少钱家和方家会松口,这价钱上的事情,顶多涨一番,您也就是少赚些。” “林某只有解决的办法。” 冯紫英眉头一皱,道:“林爵爷,在下可真是一番好意。以您如今这番处境,恐怕撑不了多久的。” “那冯公子看好了便是。”林岚微微一笑。 冯紫英起身,明白如今的林岚还没有尝到苦头,自然不会割舍自己的利益,便道:“林爵爷若是有什么需求,随时可以来将军府。” “多谢。”林岚迎送冯紫英出府,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下来。一个丰硕的果实,谁都想摘,这神武将军府虽然不是背后捅一刀,但从冯紫英的话语之中,明显有要分一杯羹的意思。这些勋贵们并非能够长久世袭罔替。 宁国公到了贾珍这一代,成了三品威烈将军,已经是荣威衰减。神武将军这样的封号,更是连世袭的资格都没有,当初倪焕在秦淮河便说过,十里秦淮河,三代换新贵,在京师,恐怕三代都不需要。 冯府想要借着林岚的这次被打压,抢占一些资本,自然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 林岚手头这块肥肉,自然是不愿与人分享的,不然给赵涵,岂不是更加划算? 喵呜。 林岚低头见到神出鬼没的雪媚娘,将它抱起来,眉头一皱,道:“跑哪里去了?这里可不是皇宫,你到处跑,被人抓去了都没人管。” 喵呜~ 雪媚娘灰头土脸地在林岚怀里蹭着,让他感觉这货是不是存心那他的衣服当抹布,赶紧举远了,“看来不找跟狗链拴着你是不安分是吧?” 林岚忽然眼睛一缩,发现了猫脖子上系着的一个铃铛,好像之前并没有见到过。 “你这小浪货,是不是又去勾搭别人家的猫去了?”林岚扯下铃铛,好奇地把玩起来。 雪媚娘幽怨地看了眼林岚,跳下了林岚的怀里,蹲在一边梳理着毛发。 “不会响?” 林岚一愣,摇了摇铃铛,居然没有声儿。他朝里边看去,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那小指一抠。 一个白色的纸条落在了他的手心。 林岚瞥了眼雪媚娘,见到那无辜的眼神,仿佛在说什么都不关它的事。 “宫中一面,猝不及防。雅芳不知说何是好,心中感慨良多。闻悉林师兄成家立业,封爵耀祖,雅芳心中欣喜,宫中规矩繁多,恕雅芳不得与林世兄谋面而谈,雪媚娘识路,倘若林世兄有何事情,将纸条塞入铃铛内,将猫安于宫门之外便是。” 林岚看完了纸条,也是一阵叹息。竹林小筑中的生活,已然是回不去了。他已不是当年的林岚,赵雅芳回到了宫中,也不是当年那个“豆腐西施”了。 “世事难料啊……” “官人这唏嘘短叹的,做什么呢?”探春冷不丁地走来,让回过神的林岚一愣。 “那个……菜油和烧碱弄到了吗?” 探春说道:“已经吩咐作坊尝试了。原料多少还是有些囤积的,倒是不打紧。只是明日崇喜楼上的事,官人打算如何了?” “你怎对这事情如此上心?” 探春咬着唇,翻了翻白眼,嗔怪道:“官人明知故问嘛。” “放心,我自有分寸。” 探春有些纠结地问道:“官人能不去吗?” “讲道理是可以不去,但这个问题估计没人可以回答出来。” 探春抿了抿嘴,道:“什么问题?” “地为何形?”林岚很认真地回答道。 “噗嗤。官人你这是在逗我笑吗?地自然是方的了。” 林岚笑了笑,也不解释,说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喵呜~ 雪媚娘凑近探春的脚边,使劲蹭了蹭。 “嗯?哪来的猫,怎这么脏。管家,赶紧轰出去。” “额……娘子怎这般没爱心。这猫洗洗不就干净了。”林岚赶紧抓起雪媚娘,打算给这只傻猫来一个蒸桑拿。(。) 第263章 不安与骚动 无论在大京,还是在蛮夏之地,对于崇喜楼的历史,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光朝之期,南北统一,便是在崇喜楼上举办庆功宴。 后来南北分治,几朝君王都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重现统一大业,在此楼庆功,不但未拆去,反而扩建重造,由于年代久远,加之无人考证,究竟是大京朝京师的崇喜楼为原址还是蛮夏京师的为原址,也都是众说纷纭,无从得知。 庆华街车水马龙,无论是朝中阁臣,还是京师勋贵,都纷至沓来,想要一睹着谪仙人如何对抗夏国蛮女。前边的一个问题,直到如今,都还在为人所乐道。这日中近还是日初近的问题,你确实无从丈量而得。林岚这个类比,只是破解了两个矛盾的论据,也并没有从正面来证明,为何一样远。 然而他的这个回答,却是最聪明的回答,因为两边的论据都站不住脚,他这个一样远,便没有了矛盾的解释。 两架马车挨得很近,近到两边的车帘都仿佛贴在了一起。 “查清楚了没?” “这有什么可查的。天圆地方,自古以来的老话了,哪一本注疏经典里引用都是这一句,难不成还天方地圆?”一位御史这样笑道。他不知道,无意间,他的这话说对了一半。 “这蛮国的女子还真是有趣,弄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还拿自己的身家做赌注,真当我大京朝都是酒囊饭袋不成。”一位老儒生坐在轿子内,喝了口茶,掀开轿帘朝楼上探望了几眼,见到那几个蛮国的汉子冷冷扫来的眼神,赶紧又将轿帘放下,嘀咕了句蛮野之人。 这些不入楼而选择在道边观望的,大抵都朝中刚刚退了早朝,官署之内又闲来无事之流。入楼观战,万一林岚不敌蛮女,他们就尴尬了,这圣上万一龙颜大怒,知道自己还在一边看热闹,估计也会连带着被问罪,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寇南面东而坐,看着楼外的车马轿子,眯缝着眼,说道:“第一场已经输了些气势,不过好在王言那老狐狸折戟在了您的手上,依赵涵的脾气,向来不会让一个已经输了气势的人主持谈判。” “国师如此忌惮王言?” “他这个人,别看面善,可是老辣之辈。当年血战独孤城,阮慈文欲退,玉门关闭而不开,正是他向赵涵献的计谋。公主那时年幼,可能有所不知,三万驻守独孤城的大京将士,被我大夏六万大军围困的惨烈场面。” 呼延明烈眼眸明亮,说道:“国师、阮慈文以及王言,想必那个时候都在赌吧?” “哈哈,公主真是聪慧过人。阮慈文在赌,赌大京援军能像当年陈之策戍守玉门关那一战似的,再重创我大夏王师,而我一样在赌,赌的就是玉门关大开那一刻,埋伏在大雪山的十万联军,直入玉门关,这样关中之地,皆我夏国之土了。只可惜,王言更是在豪赌,不过他赌对了,死了三万,总比死光关内的所有将士好。西宁援军后来也到了,这十万联军,也就无从下手之处,便退军驻守独孤城了。” 呼延明烈眼眸一转,笑道:“如此说来,当年是王言救了大夏,为何听人说,当年一战之后,所有主战包括王言在内的阁老,都被革职离朝?” 寇南笑道:“这就要说到如今大京圣主赵涵了。当年新皇登基,根基不稳,大战而败,这是很忌讳的事,大京朝朝局动乱,民心不一,几近改朝换代。然而赵涵一夜之间,清洗朝堂,才稳定住局势。加之启用杨为理等一应保守党派,才有了南北分治的暂稳局面。” “所以父皇此次派使团谈和,正是因为大京国主启用王言,有意试探而为之?” 寇南捋须笑道:“和谈自然是真谈。两国民力维艰,当年一战,已经是伤筋动骨,若在挑起战事,除非彻底一统,不然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所以不管是大京还是我朝,都是不愿在短时间内开战的。” 呼延明烈抿了口茶,说道:“也是。” 林府的马车从东侧缓缓驶来,早有下人过来通禀,这条街旁还在观望的人纷纷打起精神来,小声议论道:“林岚来了!” “看吧,我就说他会来的!”有人得意洋洋地说道。 一边轿子里传来戏谑的嘲讽声,“他虽与你本家同姓林,却八竿子打不着,瞎激动个什么?” “……” 林岚下了马车,朝四处望了望,见到有人频频掀开轿帘、车帘拱手示意,也是不由苦笑了一声,这是干什么,凑热闹都在楼外边作甚? 然而,他转头看向崇喜楼边上一排的禁军时,便明白了。 他才走了几步,便被一人喊住。 “林爵爷。” “倪先生?”林岚见到两撇胡子修得整齐,剑眉微开的倪焕,问道,“可是有何事?” “杨宰辅很重视此事,这些资料是关于古人引述地方论的,想来对你比较有用,待会儿在楼上对论之时,可能有些作用。” 林岚拱手说道:“多谢倪先生的好意,不过真的不是很需要。” 倪焕眉头一皱,说道:“这蛮女既然敢如此质问,定然是有什么论据在手,你多准备一些总是好的。若是不敌,也莫要轻易认输,这里来的都是名宿大儒,知识渊博之辈不少,且与之周旋一二,派个人出来问一问。” 林岚暗笑,我若是说地是圆的,估计这些才识渊博之辈都得疯,到时候不跟自己干仗,他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一边的顺溜在外城的酒坊泡了数月,仿佛个子都拔高了不少,一身蓝底的书童服,站在边上撇嘴,心里暗道:你知道的,咱家少爷都知道,还用你们教? 一边站着的几个大儒冷哼道:“莫要以为有些小聪明就能一路无敌。小心阴沟里翻船!这是涉及我大京文坛名声的事儿,别嬉皮笑脸的!” 林岚见到几个面色古板的老头又在说教,躬身一礼,道:“您行您上?”(。) 第264章 地为方! 这些说教的老儒生语气一滞,顿时讲不出话来。 他们倒是想上,可回答出第一个问题的只有林岚一个,他们想上去都没资。一个个吹胡子瞪眼地看着林岚。 “林爵爷,你如今是大京文坛的代表。” “呵呵,可不敢当。这京师有学之士都在这呢。”林岚冷笑道。 倪焕尴尬地抽了抽脸皮,拍了拍林岚的肩,说道:“爵爷放心上去,我等自当鼎力相助!” 在万众瞩目之下,林岚拱手告辞,朝崇喜楼走去。他才走到禁军之外,便被两身材魁梧之辈拦下,“何人?报上名来。” “纳什男爵,林岚。前来解答大夏公主之问。” 一边鸿胪寺的官员赶紧过来,看了眼,说道:“正是林爵爷。” 大夏使团的护卫才让开来,鸿胪寺的官员请林岚入楼,在一边说道:“圣上口谕,林爵爷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属下便是。” 林岚点了点头,崇喜楼楼下空无一人,连掌柜、小二都撤了去,几个禁军守在门窗边上,以防意外的发生。 “停。” 就当林岚要走上台阶时,禁军统领挡在了台阶前。 “林爵爷,得搜下身,得罪了。” 林岚双手横举,禁军统领象征性地用刀鞘扫了一遍,然后退到一边,让林岚上楼。 阁楼之上,呼延明烈与寇南对坐着,听到外边传来的响动,便知道林岚来了。寇南眯缝着眼,说道:“我派人查了此人底细,居然是王言的外孙,真是有些戏谑,当日金殿之上,竟然如此打自己大父的脸。” “国师不是说了,王言是个心狠手辣之徒,他的子孙辈,自然也是冷血之流。” 寇南笑了笑,道:“还好他没有子嗣。” 门被推开,林岚朝里边望了一眼,拱手一礼,道:“在下林岚,有礼了。” 寇南起身回礼,道:“林爵爷无需多礼。今日切磋,多多承让才是。” “切磋本就是分个高下,林公子无需礼让。”呼延明烈极不服输地起身说道。 林岚见身材高挑,秀发垂散在肩膀上的呼延明烈如此傲然姿态,不由暗笑,这些打破常人思维的问题,对于他来说,简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公主学识渊博,非在下所能比肩。” “好了,第二个问题,林爵爷可有眉目?”她心里早有盘算,第一个问题林岚无疑是讨巧了,既然被他猜对了,呼延明烈也没有强词夺理地让林岚证明为何一样远,毕竟她也不知道孰近孰远。然而这第二个,并未是个判断性的问题。 林岚觉得好奇,为何呼延明烈会问这个,便反问道:“那公主觉得,这地是何形的呢?” 呼延明烈微微一笑,说道:“林爵爷别搞错了。如今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林岚眼皮一抬,说道:“我觉得,咱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它是圆球形的。” 话音未落,呼延明烈的瞳孔忽然一缩,就连一旁的寇南都不由将头转过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岚。 “你……你是胡说的?” 林岚见到两人惊愕的样子,便道:“这个回答,公主满意吗?” 呼延明烈的脸色变得难看了,她不知道为何,眼前这个人为何如此与众不同,这言论,若是说出去,恐怕没人信吧,然而正是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个无人敢相信的言论,呼延明烈才敢如此做赌注。 寇南看得出呼延明烈脸色上的变化,立马说道:“林爵爷,你这个答案,很出人意料啊。莫非以为天圆地方这个自古以来的定论一定不会是答案,所以故意颠倒黑白,说成地圆天方?” 林岚一笑,道:“公主,在下只是想知道,我这个答案正确吗?” 呼延明烈忽然抬起头,那双明亮深邃的眼眸盯着林岚,久久不语。她的心中早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当她第一次看到这个观点后,觉得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了,然而…… “错了。” 林岚呵呵一笑,说道:“错了?哪里错了?” 呼延明烈抿了抿嘴,“天圆地方,这地自然是方的,问题很简单,而爵爷太过自作聪明了。” “哦?是吗?”林岚坐在位子上,“一国公主,若是因为有人讲出了问题的答案,而决定变卦,着实让林某大开眼界了。” 寇南淡淡地说道:“林爵爷,两国正在和谈的关键时期,请你注意说话的分寸!” 林岚冷冷一笑,“寇国师这是拿和谈来说事是吧?好。” 林岚起身。 寇南有些紧张地站起来,说道:“你,你欲何为?!” 林岚走过去,站在面街的楼台之上,大声道:“大夏公主说,答案是地为方!” 崇喜楼上忽然的一声高喝,着实吓了守候在整条街上的大人物们一跳。听到这个答案,他们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什么嘛,是个人都知道的事儿,还用得着她来问?” 一位老儒生哈哈大笑,捋须道:“蛮国之女,果然乃短浅之辈,此等三岁小儿皆知的问题,居然拿出来挑战我大京朝文坛,真是贻笑大方。” 倪焕眉头一皱,看向楼台之上的林岚,觉得有些古怪。若呼延明烈的答案真是地为方,何必用得着林岚来宣布呢? 里边的寇南勃然大怒,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生气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子,居然敢戏耍他们。这一嗓子喊出去,让大夏的颜面尽失。 就像一个拿糖葫芦的小屁孩,在一群大人面前问一加一等于几,这显然是个极为丢脸的问题。呼延明烈原本想重重地打大京文坛一脸,没想到被林岚这一声吆喝,顿时整得懵了,脑袋里一片空白。 一条街上都洋溢着大京朝文人的嘲笑声。当然不是嘲笑林岚的,在他们看来,林岚当然是答对了。地为方,这不是明摆着的,还用想?亏他们准备了这么多手准备,以为这蛮女要如何诡辩,没想到答案就是地为方,真是好笑。 笑声从街头传到了巷尾,此起彼伏,气得寇南满脸通红。呼延明烈的脸色更是煞白起来,为了亡羊补牢,她选择了改口。 然而林岚接下去的一句话,则是让街上人顿时笑不出声来。 “为了两国谈和顺利,我答错了。” 在很短的几息时间里,原本还露着大白牙,嘎嘎大笑的大京朝人,忽然有一种脑袋被砸了一棒槌的感觉,都愣住了。 答……答错了?(。) 第265章 到底谁丢脸? 崇喜楼上,寇南的脸色仿佛能滴出血来。 “给我拿下他!”守在厢房内的两个大汉立马上前,将站在阁台上的林岚缉拿住。 还在街上发愣的大京朝之人,原本还要骂几句林岚没脑子,忽然见到大夏的蛮子动手抓住了林岚,一时间纷纷不淡定了。 左都御史挺身而出,站在轿前,挥袖大喝道:“大京王土,谁敢造次!” 一时间,文官出轿,勋贵下车,纷纷涌向崇喜楼内。大京朝的禁军,自然是将几个大夏的护卫拦住,拿枪矛不友善地指着这群大块头,嘴里咧咧着,仿佛在说,给老子安分点。 虽然这些大京朝的官员、勋贵们各怀鬼胎,但不妨碍同仇敌忾地站在统一战线上。在大京朝的地盘上,敢动他们的人,这是活腻歪了? 鸿胪寺的官员率先发难,带着四五个禁军破门而入,说道:“寇国师,莫要让我们难办。” 即便是二十年前指点江山的大战前,寇南都没有今天这般生气动怒。林岚的一声吆喝,仿佛是在挑衅一般,让他瞬间到了爆发的极点。 活了一大把年纪,寇南自认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失态过。一街人的嘲笑,传入他的耳中,简直就是对于大夏的侮辱,自然也是侮辱他这个国师。 赶来的左都御史平日里就是弹劾的老能手,说起话来自然犹如浩然正气灌体似的,袖袍一挥,鼓风声呼的一下,“大夏使团,欺我大京无人?如此有辱智商的问题,拿来戏弄我大京文人,本就是一种不敬,纳什男爵估计汝等颜面,将这三岁小儿都答得对的问题答错了,难道还看不出来是在让你们?非要老夫把话挑明了?” 身后的一堆人,挤在一起,用一种鄙视的目光,看着寇南与呼延明烈,仿佛在看低能儿一般。寇南最不想看到的一幕,赤|裸|裸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高手过招,胜负乃兵家常事,寇南此生未输过什么,自然有股傲气,然而被林岚这一嗓子喊得,气不打一处来。尽管题是呼延明烈出的,但丢脸是一块儿丢的。 寇南咳了两嗓子,挥了挥手,那两个蛮子将林岚松开来。 “林爵爷为了两国谈和,真是煞费苦心呐。”他眯缝着眼,冷笑了两声。 林岚自然知道这寇老头心里憋着股闷气,说道:“还是国师和公主良苦用心,为了让在下答得出来,居然出了一道如此简单的题。” 呼延明烈面色冷淡地看着林岚,从林岚对着楼台外大喊后,没有说一句话。 “既然林公子答错了,那第三个问题,也就不必答了。” 文人自有文人的傲骨,若是真的技不如人,那么羞愧难当,抬不起头等等,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难以压抑,然而林岚这一回的答错,却没有任何一个大京朝之人感觉到羞愧,反而觉得林岚答错了,更加彰显大京文人大肚谦和之风。 一边的大儒李硕捋须笑道:“不答也罢。一胜一负,两国才人交手,能求个和,自然是谈和之前最好的局面,林爵爷刻意而为,居然能为大局着想,连这种三岁小儿都能答出的弱智题都甘愿答错,实在是高风亮节,老朽佩服!” “是啊,林爵爷辛苦了!” 寇南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什么狗屁的高风亮节,若不是被他正中下怀,无心插柳的来了这么一招棋,估计这帮腐儒得哭! 林岚被众人迎下了楼。 鸿胪寺的官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些天来承受了多少压力,又怕大夏使团被行刺,又怕风头过盛的,最后换来这个局面,明面上似乎是双赢的局面,然而在所有人心里都有这种感觉,林岚为了大局着想,故意认输了。 这输得,并不丢脸啊。 然而世上总有傻子一般的人,眼里只有黑白对错,林岚在众人簇拥下刚刚出了崇喜楼的正门,得知了林岚答错了题的秦封带着当初在三弦阁被林岚无形打脸的几个才子,堵在了人群之前。 “林岚,如此简单的问题,你居然故意答错,是不是和外掳串通一气,狼狈为奸!真是我大京文坛之耻!” 林岚像看白痴似的看着秦封几人。这几个只会读书的可怜人儿,似乎没搞清楚状况,只是知道林岚输了,就来落井下石。 没等林岚说话,一位老夫子便开口道:“哪里来的后生,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速速退去!” 秦封鄙夷地看了一眼那个老儒生,京师那么多有才识之人,他秦封也不可能个个都脸熟,以为是个巴结林岚的无名之辈,眼睛忽然扫到脸色十分难看的左都御史林忠孝,以为是对于林岚今日的行为极其不满意,便喜上眉梢,大喝道:“趋炎附势之流,答错了就是答错了,丢我大京文坛的脸,我秦封可不会向权贵低头折腰!” “混账东西!”林岚身后好歹也跟着些京师的贵人,虽然仅仅是刚刚凑热闹聚在一起的,但秦封这句话,无疑是在赤|裸|裸地打他们脸,一个个破口大喝。 左都御史眉头一皱,道:“林爵爷大局为重,岂是汝等无知之辈可预料的?” 秦封见到语气反转的左都御史,忽然有些认不清这个世道了。林忠孝不是素来为人刚正不阿的吗?怎么连他都开始巴结林岚了? “混账东西!净知道丢人现眼!”人群里忽然出来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扬手便是给秦封一个耳光,“秦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被扇了一耳光的秦封忽然有些茫然了。 林岚答错了,败给了大夏的宫主,丢了大京文坛的脸,自己出来指责,这……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怎么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 他大概没功夫了解那个白痴问题,只大约摸地得知林岚输了,便过来幸灾乐祸。秦封扫视了周围之人异样的目光,忽然感觉一股热血冲上脑门。 嗡的一下,晕倒在了原地。(。) 第266章 暗潮(一) 崇喜楼上,林岚的一声呐喊,传至京师的大街小巷,这个小有名气的谪仙人,这一回,终于家喻户晓,人尽皆知了。 杨为理听了倪焕的言辞,摇头呢喃道:“不对,不对啊。” “阁老有何不妥之处?”倪焕问道。如今来自呼延明烈的挑衅,以林岚这样的手段化解,大夏来使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接下去的谈判,自然是建立在平等的地位上谈,不存在忍辱负重这一说。 杨为理捋须道:“这林岚一声喊,为何寇南会恼怒?” 倪焕一愣,之前在崇喜楼,场面太过热血激动,以至于没有了平时冷静的头脑,现在想来,确实是。如果地为方,就是这道题的答案,无论林岚答对还是答错,都应该是寇南和呼延明烈心中预想得到的结果。 “从第一道刁难人的题,就可以看得出,这蛮女分明就想打压大京文坛,没有道理会问一个三岁小孩都知道的问题。你说等你们上崇喜楼的时候,二人脸色都很是难看,那么结论只有一个。” 倪焕瞳孔一缩,脑中如同触雷一般,惊呼道:“林岚答对了!” 杨为理眯缝着眼,点了点头,道:“只有在惊慌失措下,才会有如此的反应。寇南向来是顾及颜面之人,无论再能怎么隐忍,面对这样颜面尽是,满街嘲笑,自然都会失态。唯一的可能,也就是林岚他答对了!” 倪焕暗自咋舌,天圆地方,本就是正确的答案,如果要猜一个错误的答案,恰好能迎合呼延明烈的答案,这简直比答对都要难吧? 杨为理点了点头,说道:“我现在有些担心。” “担心?宰辅担心什么?” “过犹不及。此次谈和,乃夏朝派使团来京,从面子还是利益上,都是我大京占便宜,圣上也有谈和的意向,我担心风头太过,王言借此捣鬼,毁了这次来之不易的谈和契机。” 倪焕道:“圣上准备派何人主持?” 杨为理摇了摇头,“不清楚。” …… …… 之前第一个问题,寻常百姓都在津津乐道,以林岚这样类比的方式,似乎大家都接受了这个比较合理的解释。大伙儿都在期盼这次谪仙人会有什么巧妙的言论,结果得到地为方,林爵爷答错了,这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结局。 “哎呀,少爷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错呢?这要是答对了,再答对一题,这漂亮公主不就抱……”顺溜还未说完,就被侍书拎起了耳朵。 “哎哟,侍书姐姐怎跟雪雁姐姐似的,别……别揪我耳朵。”顺溜双手捂着侍书的手腕,立马讨饶道。 侍书柳叶般的黛眉一挑,道:“雪雁早与我说了,林府里有个口无遮拦的破落户,老爷懒得管,夫人面前,还敢胡说八道!” 探春嘻嘻一笑,道:“好了,侍书。放过他就是。”她也明白,这个从揚州一路跟来的小书童,打理着外城酒作坊,今日心情甚好,也就不与他多扯什么,反正自家官人答错了题,这纳异国公主为妾的事情算是告吹了,心头这块大石头也就落地了。 “老爷人呢?” 顺溜想起来,说道:“老爷让我回来,告知太太,今儿个可以要吃宴,就不回来吃了。” 探春笑道:“呵,还是官人厉害,这答错了题,还有人请吃饭,这么好的事儿,上哪里找去?” 侍书笑道:“老爷就是想着答错,听府上的人说,这是为大局着想。” “是不是为大局我不晓得,不过至少让咱们林府安宁了,不然跳进来个蛮国的公主,咱们是当祖宗供着还是当主子伺候着?” 几个丫鬟嘻嘻地笑着,林府人少,关系简单,比起荣府,显然在爵爷府里头生活,更加舒坦自在,伺候好了原本就是小姐的探春、迎春,几个老太太脾气也好,没什么争吵,林府就林岚这么一根主心骨,自然都围绕着林岚转,气氛也就极为的融洽。 迎春更加的富态了,这肚子越来越大,整日养胎,自然变得胖起来。 “好妹妹,你看看我,这都这么胖了,还吃这么多,总不嫌饱。” 探春笑道:“二姐如今吃的是两个人的食儿,不然肚子里的孩儿怎能长好?” “对了,那异国公主的事儿如何了?” 探春道:“正要和你说这事儿呢。官人今日居然答错了,不过明显是刻意放水,倒是得了个谦让的君子名声,这不,京师里的那些文人大夫聚宴请客呢,我这心里的大石头,也总算落下来了。” “也是,这公主要是成了妾室,这还真难办了。还是官人有法子。” “可不是,前些日子,那帮子猪户还有货商,逼得猪油、烧碱价钱疯涨,还有那个牛府,一口气买了三万两的货,差点把整个香皂铺子都搬光,现在呢?咱们铺子烧碱、菜油什么都自己来,花瓣精油也在源源不断地萃取,今日新货一上来,盯了好久的猪户们一个个脸色铁青地回来求咱们收猪油。” 迎春向来是不管铺子的事儿。她和探春很默契,一个打理家里头,一个打理铺子,互不干涉,这让屋里头打麻将、颐养天年的几个姨娘们很是欣慰。“那你收了没?” 探春眼神精明地说道:“得问过官人,不过看样子是不收了。这菜油做出来的肥皂,比起猪油,成色好多了,用起来也舒服,是店里的抢手货。” “那就好,妹妹这般能干,我这个做姐姐的,在家中也帮不上什么忙。” 探春红着脸,羞羞道:“姐姐哪里不能干了。这么快就给官人怀上了,我这不争气的身子,都还没长开呢。” 迎春脸一红,拉过探春的手,打趣道:“你啊,年纪还这么小,官人这是心疼你。你要是怀上了,这孩子可不把你肚子给撑爆了?” “姐姐之前肚子也不大,如今鼓这么大,会不会撑爆啊?” 迎春嘻嘻笑道:“傻瓜,等真要撑爆了,这娃儿也就落下来了。” “哦。”探春有些羡慕地看着充满母性光辉的迎春,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她也能有这样的一天。(。) 第267章 暗潮(二) 镇国公府上,牛宇兆身为老国公牛清唯一活下来的独子,整日花天酒地。到了黄昏时分,终于搂着个貌美如花的小妾,从外头回来了。 长房世袭爵位,牛宇兆、牛碧皆无勋禄,也只有牛碧官至西宁军千总,每年还有点军饷。 堂室的一侧,堆满了用牛皮纸包着的肥皂,拿麻绳系好了,一捆是二十份,堆得塞满了一个侧厅。 和荣府一样,镇国公府的次房也在侧室,这侧室之中的侧厅,又有何人过来呢? 牛宇兆醉气熏熏地进了厅堂,扫了眼被塞满的侧厅,咋呼道:“呵,哪里来的金山!”说着,直接扑了过去,激动地捧起一叠牛皮纸包裹,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沉。 他扯开了牛皮纸,几块白色的肥皂哐当落地。 “嚯!不是黄金!是美玉!我的宝贝儿,哪里弄来的?”牛宇兆显然是醉得有些迷糊了,拿起肥皂左摇右晃地欢呼着。 牛宇兆越是这样发酒疯,坐在堂上久久无言的牛碧脸色越是阴沉。 “老爷醉了,还不扶去休息!”牛碧冷冷地说道。 牛宇兆一把推搡开几个服侍的丫鬟,笑道:“我没醉!谁说我醉了!我儿出息了,千总,当年大父起兵凉州,抵御蛮虏,如今我儿也是将军了!” 牛碧眼皮跳动着,对于这个酒鬼老爹,他还能怎样?他不走,只能自己走了。 贴身心腹匆匆赶来,道:“二爷,林家的香皂铺子货没断。” “没断?不是买断了吗?”牛碧眉头一皱,还在考虑如何将手头这批货卖出去,没想到一个更加让人绝望的消息传了过来。 心腹说道:“是买光了,可林家货铺第二日就上新货了,而且比之这些成色更加好,您看看。”他说着掏出一包肥皂。 牛碧闻了闻香气馥郁的肥皂,比之屋里头被他老爹当成白玉的普通肥皂,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他的心渐渐燥起来,将肥皂扔在地上,怒喝道:“混账!怎么可能!没有猪油,没有烧碱!他们怎么可能制造得出来!” “属下不知。” “查,给我去查!到底是那个混蛋卖猪油给他了!”牛碧怒喝道。 一个身材魁梧的侍卫匆匆跑来,道:“千总,京师的那些猪户都聚在府门前。” “这群杂碎,轰走!沉不住气的东西!” 侍卫眉头一皱,说道:“老国公恰好路过,现在在府门前等候您。” 牛碧一滞,立马大步流星地朝府门赶去。 牛清笔挺地站在府门之前,双手负背,看着日薄西山,眯缝着眼睛。 “大父……” 牛清转身,道:“唔,来了啊。” 牛碧扫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李荣等人,喝道:“还不退去,凑在牛府之前做甚?” 要是没什么事儿,李荣也不会过来,自然是事情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他走投无路,才会过来。李荣哭丧着脸,说道:“老国公、牛二公子,咱们是实在无可奈何了,才会过来的。” 牛清拍了拍自家孙子的肩,道:“容他把话说完。” “多谢老国公。当初咱们听了牛二公子的话,将猪油价钱提高了,想要向林爵爷讨些利润。本来林爵爷给的价已经是高了,然而牛二公子说翻十倍林爵爷也是赚钱的,咱们就行动了,死咬着牙不放。可林府铺子里的香皂不但没少,反而更多了。” “是啊,昨儿个派人过去商量,林家铺子的掌柜说了,以后都不要猪油了,这可断了咱一条财路啊,牛国公,您面子大,给林爵爷说说,收了咱们的猪油吧。” 牛清平静地听完李荣几个的哭惨,道:“这是你们和林府的事儿,跟我们牛府没关系,回去吧。你们要捞钱,没捞到是本事不够,怪不得人。” 李荣忽然脸色一变,道:“老国公啊,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混口饭吃,若不是牛二公子提议,给咱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轰然抬价啊。” 牛碧看明白了自己大父的脸色,道:“都走吧,事情日后再议。” “这……”李荣十几人看到几个魁梧的侍卫已经有上前的意思,明白这牛府不是他们这些没靠山的小破落户可以硬闯的,只好拱手离去。 牛碧行礼,道:“孙儿的事,让大父操心了。” 牛清微微一笑,道:“牛府可没那么多钱给你这样撒,至于西宁王的事,我说过,你没必要和我商量。” “是。” “我不明白,西宁王要动林岚?”牛清有些玩味地笑道。 牛碧点了点头,说道:“之前不知道他便是纳什男爵,只以为阿坤那个混子跟着玩的公子哥,后来才知道,林岚就是纳什男爵,自然是新账旧账一起算,至于王爷为什么要动他,孩儿不知道。” “呵呵。动谁跟我没关系,只是你得有点脑子。” “请大父指点迷津。” 牛清双手负背,说道:“林家的香皂铺子谁当家?” “好像是他的夫人。” “那不就是了,连他自己都懒得打理,你即便是得逞了,能让他伤筋动骨?做事情得用心,不是用钱砸,事情就办得成。我听闻你卖光了林府铺子里所有的香皂,结果呢?” 牛碧低着头不说话。 “当断则断,这香皂生意不必去想了。林岚走在你们前边,望尘莫及的事情,就不要费时费力了,真要动他,你还得好好思量。” “王家那边怎么办?” 牛清笑道:“王家的老东西自然会有所动作,你以为呢?这些猪户就别去搭理了,想着发横财,这个世上哪里来这么多发财的机会,背叛永远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被你这么轻轻一挑拨,就背信弃义的东西,即便能为你所用,将来也会背叛你。” 牛碧点点头,看着暮色四合,长叹了一口气。 今日京师流传,林岚答错了地为方这道题,依旧受到万人吹捧,那么什么才是他真正的命门呢? 牛碧深邃的眼眸隐于黑夜之中。 老国公溜达到东厢,喃喃自语道:“真是的,老家伙们都怎爱和小家伙过不去,还是不服老啊……” “呵呵,爹啊,阿碧弄来的美玉,堂里还有一堆呢。”醉醺醺的牛宇兆拿着肥皂发酒疯,身后一堆丫鬟拦都拦不住。 牛清目光慈祥地接过那块肥皂,笑道:“爹笑纳了。” 不论是早夭的,还是战死的,剩下的唯一独子,对于牛清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 第268章 暗潮(三) 三弦阁向来都是豪门云集之地。今日,文人大夫,勋贵官僚,分散在三层阁楼,聚宴庆贺。无论是文人阶层,还是勋贵官僚阶层,对于蛮女挑衅还是一致对外的。毕竟谁都不想被一个异国女子压了风头。 当林岚明显放水似的答错了第二题之后,结束的这场闹剧,在所有人心目之中,林岚已经是赢了呼延明烈,所以欢庆便开始了。 三弦阁内,有些年纪的文人勋贵们,都是经历过二十年前动荡的时代。体会过当时千钧一发的危难时刻,玉门关一旦失守,京师朝不保夕,他们也跟着完蛋,虽然事情没有往最坏的地方发展,但心里已经埋下了对于蛮子的仇恨与畏惧。 “哈哈,快哉快哉!今朝扬眉吐气,也算是乐得所见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儒生捋须狂笑,仿佛大战得胜一般喜悦。这是积郁了多少年的恶气,终于一朝得以释放。 “今日黄公算是没有眼福,没有见到那寇南老儿气得发绿的老脸。”说话的这位文人依稀记得,当年两国交战,大京朝处于弱势,战事暂息之后,有过一次短暂的谈判,虽然没什么后文,但是当年寇南来京,那种趾高气扬的姿态,令这些大京朝上流社会的人都记在心头。 天下太平,自然是他们所期望的,然而憋屈苟活,也是这些文人所不齿的,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向蛮子弯腰谄媚,所以这场比斗,无论是文人还是勋贵,亦或是大京朝的官僚,都卯足劲在努力着,争回曾经失去的颜面。 林岚站在阁台上,吹着晚风。期间几个熟识的人过来打招呼,之后又有不少勋贵过来敬酒恭贺。等到了酒过三巡,便再也没有人过来和他打招呼。是谁的功劳,他们并不在乎,沉浸在集体的欢庆之中。 林岚抬头看着大京朝的星空,明白所谓的文坛颜面,不过是自卑的表现罢了。二十年前割地战败,如今依旧还在这样的阴影下,为口舌上的荣耀而欢庆,这样子的粉饰太平,林岚没有掺和的意思。 林岚更想知道的是,宫里边是什么意思。可以说,这次呼延明烈的挑衅,宫中没有任何插手的意思,不论胜负,都没有什么消息传出。这无疑是明智的,不论胜负,皇家的颜面更像是大京朝的意志。 几个衣着华服的小厮抬着大轿娓娓而来,轿子在三弦阁前停下来,轿子压低了,轿帘被掀开。 “北静王驾到!” 三弦阁外忽然引起了一阵骚动。 勋贵官僚听到这声吆喝,酒也醒了半分,匆忙出来迎接。林岚站在二楼的阁台之上,朝下俯视去,正好看见灯笼下,一身白衣玉冠的年轻男子。 当朝四王八公之中,最年轻的掌权者,估计就是这位了。林岚低头看去的时候,恰好水溶也刚刚抬头看过来。 “林爵爷站这么高,不下来欢迎欢迎本王?” 一群站在屋檐底下的勋贵听到水溶如此言语,走出门转身望过来,见到林岚独自饮酒站在楼台上,便道:“林爵爷,王爷到了,怎不下来?” 林岚举杯笑道:“我这举杯相邀已久,王爷这才赶来,当罚不当罚?” 周围的勋贵们脸色略显尴尬,这叫什么话,不下来迎接,还要罚酒,这真以为自己有多能耐了。 水溶哈哈一笑,道:“好!好一个谪仙人,这酒,当罚!”他双手负背,朝三弦阁之中走去。一边的勋贵们簇拥着水溶朝屋里走去。 水溶直接朝二楼阁台走来,见到这一群跟屁虫还紧追不舍地簇拥着,便道:“诸位都散去吧。阁台地不够宽敞,待会儿本王再过来喝酒。” “哦……那便告退了。”这些溜须拍马之辈也明白,这水溶分明是奔着林岚过来的,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再不识抬举地跟着,难免惹人嫌,也就散去了。 林岚替水溶将空杯斟满,道:“王爷今日是何雅兴,过来聚宴?” “小王得知林爵爷今日在崇喜楼大胜蛮女,这谈和在即,自然是有些底气才好谈不是?” 林岚笑道:“看来王爷也十分关心朝政之事。”四王八公之中,林岚最熟悉的宁荣二公,都已经成了末流勋贵。四个郡王之中,西宁郡王的实力无疑是最庞大的,手握如此大的实权,估计赵涵都要让他三分,至于这位北静王水溶,林岚倒是有些陌生。 “小王平日里也听闻谪仙人的一些事迹,当初听荣府世翁提起过,你这还与荣府有联姻?” “政老爷和赦老爷都是林某岳丈。” “哈哈,好生能耐,荣府几位姑娘,个个水灵,你林爵爷一占占两个,果然是人中龙凤。” 林岚敬了一杯酒,道:“王爷若是有什么话,直言便是。”若是过来仅仅是吹捧几句,那么林岚估计和这水溶的交道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过看着北静王的谈吐举止,并不像是个庸才,定然是有事而来。 “那小王便说了。林爵爷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王府不少的香皂都是高价从林家的铺子里买来的。” 林岚淡淡一笑,道:“若是王爷嫌贵,那天下就真没有用得起香皂了。” “哈哈,小王要说的并不是这个。既然有这么好的买卖,林爵爷想来也不愿看到毁于一旦,京师就这么一块地儿,鱼龙混杂,林爵爷异军突起,难免会被人盯上,不如与本王合作,互惠共赢。” 林岚微微一笑,还是回到利益这个问题上来了。“不瞒王爷,在您之前,镇国公府、将军府、王家,都有觊觎林府的生意,无论是挑明了的还是暗中使计的,都没能得逞,王爷想要互惠共赢,那么在下斗胆问一句,没有王爷,我这生意还能继续红火地做下去吗?” 林岚的问题已经非常简洁明了了。这不是互惠共赢的问题了,分明是想空手套白狼的分一杯羹,那么不付出点代价,坐享其成的事情,他凭什么合作?(。) 第269章 盛宴(一) 阁台之上,暮春的晚风吹过,两盏红灯轻轻摇曳着,流苏摇摆。灯下二人对视着,离阁台三步之遥处,王府的几个侍卫如同鹰隼般盯着阁台之上的一举一动。 当林岚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水溶微微一笑,说道:“大京朝没有一条律法会强迫林爵爷做什么决定,但是同样的,也没有任何一条律法,可以完美地保护你的利益。” “王爷这算是……威胁吗?”林岚眉头一挑,微笑道。如今,他的香皂铺子,吸金的能力让人眼红,自然有人觊觎。 水溶淡然一笑,说道:“误会了。若是你不想合作,本王自然不会为难。” “王爷向来不愁吃喝,为了点银子特地过来说这事儿,是不是有些大费周章了?” 水溶笑道:“银子,自然有用得到的地方。圣上已经着手商税、佃租课税的调整了。课税不变,然而收到府上的银子少了两成。至于商税,更是增添了不少,税种多了,所以牛府、冯府、王府等都眼馋你手上这个一本万利的生意,连本王都心动了。” 林岚笑了笑,虽然当初那张花名册上,并没出现北静王的名字,但是六百万白银,真正出现在那花名册上的仅仅只有二百来万两,真正的大头,都隐藏在了佛塔的背后。 说出来的,自然为了达到忠君爱主的目的,不然自己花了这么多银两,筹建佛塔,结果连个屁都跟自己没关系,那不是亏大发了。至于没说出来的,林岚就只能靠猜了。 “王爷这话没有让我怦然心动的感觉,若是王府仅仅是提供靠山的作用,宫里的那位已经给了林某足够的善意了。” 水溶瞳孔一缩,他没想到,居然连宫里的那位,都对这香皂铺子有兴趣。让他内心更加感到惊异的是,面对宫里那位的善意,林岚居然没有接纳,若是这香皂铺子成了皇家之物,定然是交由内务府接手,他们这些勋贵们当然不会再去染指,可也没听说林家的铺子成了皇家之物。 “你……拒绝了?” 林岚笑道:“圣上让林某依法纳税。” “……” 水溶不打算再劝说下去,直接放弃了染指香皂的这个念头,说道:“也罢,这事情我便不再说了,既然你连宫里的那位都敢拒绝,想必再心动的条件也不可能说服你,我不会用什么下作的手段,但不保证某些人不会,所以还是当心点的好。” “多谢王爷提点。” 水溶盯着林岚,问道:“之前捐古佛一事,听闻宁荣二府的八万两银子,是因为听了你的话才给要回去的,可有这回事?” 林岚心头一跳,果然问到这上边来了,便稍稍吸了口气,道:“有这事。” “为何?捐钱造佛塔,那是为了六月末圣上寿辰而建,这拿出去的银子又收回去,也就荣府找了个跟宫里沾边的理由,不然定是要不回去的。” “那王爷呢?可曾捐了?” 水溶一滞,微微一笑,话锋忽然一转,说道:“崇喜楼上,想来你是答对了呼延明磊的题吧?” 既然水溶不愿意说,林岚也就呵呵一笑。佛塔的事情必然是有猫腻的,到底是要做什么,林岚就不得而知了。“王爷为何这么问?” “呵,听闻寇南大怒,若是真是这个家喻户晓的答案,即便你答错了,寇南会如此动怒?定是你答对了真正的答案,呼延明烈故意改口,又被你的这一声吆喝颜面尽是,才会如此失态。” 林岚本就明白这是呼延明烈和寇南的一次失误,所以才会故意吆喝一声,便道:“王爷真是心细如丝。” “你回答了什么?” “地为圆。” 水溶眼中充满了笑意,道:“真是个有趣的问题啊,容小王好好思量几日,再来向谪仙人讨教讨教。”说完,便饮了杯中的酒,转身离去。 林岚伸了伸懒腰,看着夜空中的繁星,京师的夜市喧嚣迷人,多少暗潮在这黑暗之中涌动呢? 林岚下楼,见到王子安正看着他,便缓缓走过去。 “王师兄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不知道孟兄可还安好?”这对好基友,林岚当年可清楚的记得,在那君子楼里嘿咻嘿咻的事儿。 王子安脸色一变,怒极反笑道:“林师弟这嘴还是得理不饶人呐。” “有么?不过是礼貌性的问候罢了。小弟犹记当年,孟兄与王师兄手足情深,绕床弄青梅,那般如胶似漆的兄弟情义,真是羡煞旁人啊……” “够了!” 王子安的一声大喝,顿时让周围的人投来狐疑的目光。林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当年你是那条漏网之鱼,怎么?王家还想跟我斗是吧?” 林岚侧身擦过王子安的肩,说道:“我连王言都敢斗,区区王家,算得了什么呢?” 王子安身子如同筛子似的微微发颤着,然而林岚已经跨出了三弦阁,坐上了马车。 “打道回府。” 马夫鞭子一扬,朝林府赶去。 猪油的事是牛府搞的鬼,这烧碱是王家和薛家这穿一条裤子的两家货行合力为之,林岚自然就都明白了。 他撩开一侧的窗帘,看着夹道的民宅,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瘦猴、十三、十四可还安好……” 嗤! 一道破风声忽然打断了林岚的思路。 唔。 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哼。 林岚还没反应过来,赶马的车夫便直直地倒入到车厢内。他隐约地看到喉咙间插着的箭矢,立马反应过来,有人暗中埋伏。 林岚立马拿过车夫手里的马鞭,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马一吃痛,飞快地跑起来,林岚并未出车厢,他不知道外头到底有多少杀手,但是静静地待在原地坐以待毙,肯定是找死的行为,至于露头,那更是愚蠢到爆的行为。 马车毫无头绪地在路上飞奔着。若是平日,这样胡乱飞奔的马车,定是会引起巡城兵的警觉,然而今日却并无什么兵卒的身影。不断有箭矢扎在马车的木板上,林岚贴着角落暗松一口气,“他娘的,还好老子安全意识到位。” 这马车其实经过林岚的改造,加了暗板,里头夹了一层铁皮,自然是射不穿,顶多落在外边的木头上。 只是那马,不断地嘶鸣,不知道还能撑得了多久……(。) 第270章 盛宴(二) 黑夜之中,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下来,不时传来凄厉的嘶鸣声。才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马车便停了下来,中了十几箭的马儿倒在了街上。 晚风吹过,林岚明白,真正的偷袭,从现在才开始。他手中的枪已经隐藏在了袖中,精神高度的集中,真正的刺客,是不会给你任何反抗或者呼喊的机会,林岚明白,他可能迎来一场恶战,至于自己胜的概率,可能微乎其微。 马车四处都有铁皮加固,包括底部和顶部,林岚都是命工匠加了隔层,若是傅小刀在,可能场面就不会如此尴尬了。现在他只能靠自己来保命了。 布帘微微鼓动着,林岚尽可能将身子蜷缩在角落,这样从两侧窗口探来的不知名危险,会尽可能的减少。 嗖! 林岚听到箭矢再次发射的声音,这一回,他听得出,这是从正面射来的!他贴在靠右的墙上,尽量使自己暴露的部位不要太多。 嗡的一声,箭矢射在了木板之上,林岚二话不说,朝布帘正中直接就是一枪。 啪! 火药味弥漫开来,林岚转动有些发热的左轮,将子弹重新上膛,八发子弹,非常宝贵,或许外边的敌人远不止八个这个少,也或许,他这一枪,根本没打到任何人,然而虚晃一枪自然是有所作用的,至少能搞出些动静来,让这些杀千刀的不敢轻举妄动,当然,林岚等待的是城中禁军的到来。 在京师,居然有刺客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行刺,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然而更加可怕的是,马车飞奔嘶鸣了这么久,居然没有任何一个兵丁瞧见,这样的概率,更加让林岚隐隐感觉到,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暗杀。 或许是击杀了一名刺客,也或许是被这忽如其来的枪声震慑到了,寂静了将近十息时间,林岚的神经没有丝毫的放松,握在手中的枪死死地瞄准着布帘。 轰! 忽然的震动是从车顶而来的。 还没有等他感觉出来,又是轰的一声。 “操你大爷的!” 林岚感觉到,是有人在用铁锤猛砸车顶。 林岚直接朝上开了一枪。他不敢确保子弹是否能够穿透铁板,但是当他开完枪,在换枪膛的时候,撞击声居然停止了。 唔! 闷哼声传来,紧接着又是重重的坠落声。好像是尸体落在车顶后翻滚落在了地上。林岚眉头一皱,更加狐疑了。自己从下边开的枪,经过铁板,即便是穿透了,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威力吧,这车顶上的人多少也叫唤一声,然而并没有这样的声音传过来。 林岚拉过躺在车厢里的尸体,已经被箭矢射成了筛子。 “老哥,对不住了!” 他将车夫的身体挡在自己身前,依托两边车厢板,形成一个封闭的三角,这样能够最大程度减少自己的受伤面积。“操你大爷的,这次若不死,以后出门,老子要雇一百个保镖,一百个!” 箭矢这一回似乎长了眼睛,从布帘射进来,直接射进了车夫的尸体之中,林岚有感觉,因为溅了他一脸的血。 布帘外黑影再次闪过来,林岚猛地又是一枪,这一回,林岚清楚地感觉到,这一枪打中了。 “嘶,唔……”一具魁梧的身躯仰面倒地,差点掀翻马车。 枪在接连发射三枪之后,枪膛已经热乎得有些烫手了。林岚瞥了眼车顶,已经有些凹陷,要命的是,这车顶并不是一块完成的铁板,而是拼接起来的拱形,只要再被踩这么几下,估计直接就要塌陷了。 箭矢落在尸体上、木板上,还有些似乎长了眼睛的,从林岚耳边擦过,在脸上刮起一道血痕。 林岚没有再开枪,箭矢的数量,摆明了敌人不可能只有三两个,可能有两位数之多,这样的话,胡乱开枪,可能意味着林岚活下去的时间就少了。 轰! 又是一声巨响,车顶已经裂了开来。然而这一回,没等林岚开枪,上边的刺客又是倒了下来,摔落在地。林岚虽然看不见,但是能够从声音响动中判断出来。 “他娘的,老子就这么吃香?两拨刺客?” 明显的,射箭的这一波,和这喜欢近战肉搏的这一波,是两批人。 既然是两批人,那么自然是各管各的,哪管对方的死活。 箭矢的声音小了。林岚眉头一皱,警觉地将枪从车夫尸体的腋下穿了过去。等待生死攸关的时刻,就算死,那也得拉个垫背的。 箭矢消失了,周围寂静下来,有些可怕。林岚感觉上脸上的血渐渐风干了,在脸上糊住了,就像是贴了一层什么东西似的。 布帘忽的撩开。 林岚瞳孔一缩,手指扣响扳机的瞬间,一柄薄薄的刀飞快地刺过来,朝枪口一挑,瞬间将林岚手中的左轮枪挑飞在车厢里。 “你他妈的,老子和你拼了!”狭路相逢勇者胜,林岚在死亡的边缘,自然是不甘就这样窝囊地死在车里边,将尸体推向那黑衣人,手里握着箭矢,朝那人的咽喉刺去。 那柄刀似乎在空中顿了片刻,然后很是戏谑地左右拨动着林岚手中这根白蜡打磨过的箭身,等到林岚手中的箭触及黑衣人时,已经成了短短的一截木头。 “爵爷,我说过,你的枪,再快也快不过我的刀,看吧。” 当熟悉的声音传入林岚的耳中,神经高度紧张的林岚终于如释重负一般,倒在血泊之中喘气:“傅小刀,我他妈的不是让你滚啊!” 傅小刀搀起林岚,说道:“我要是不保护您,今儿个您十有**是要交代这里了。” 林岚很久没有品尝过死里逃生的快感了,这种心脏快跳,生死一线的感觉,自然是不想再有第一次了。 “少他妈吹牛|逼,没你,老子一样能活过来。” 傅小刀笑道:“拿什么活?外边八个身手厉害的大汉,还有十三个弓箭手,若不是这两拨人不是协作的,分散了注意力,我都没把握从他们手下救您。” 林岚并没有应话,而是静静地躺着。他在等待,等待应该出现,却迟迟未到的人。 (。) 第271章 盛宴(三) 一条火龙忽然飞快地赶来,锁子甲摩擦的声音错落有致。马匹嘶鸣,时不时传来吆喝的声音。 “给我搜!查仔细,发生了什么事!” 林岚冷冷一笑,说道:“扶我出去。” 傅小刀将林岚扶起来,缓缓出了车厢。骑马的兵头瞳孔一缩,看到血人似的林岚,忽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命也太硬了吧。他扫了眼被扎成刺猬的马车,打了个寒颤。 “这是怎么回事?” 林岚冷笑道:“今日你当值?” 那个校尉一滞,冷喝道:“混账,兵爷我问你话,你还敢质疑兵爷我?” 林岚道:“吾乃纳什男爵林岚,兵爷好大的口气啊!” 那人一听是个爵爷,顿时下马,吓得亡魂皆冒,若是其他的勋贵倒也算了,还是要命的谪仙人,这名头,京师如今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小的该死,让爵爷受惊了!” “呵呵,受惊?我受你大爷的惊!从骚乱到现在,小半个时辰,京师当值的禁军都是死的?还是聋了瞎了?” “末将该死!末将该死!” 林岚冷笑道:“该死?这话明日你还是对衙门里的人说去吧。小刀,将马套上,回府!” 傅小刀将这个校尉的马牵过来,道:“兵爷,马借用一宿,不打紧吧?” 那人脸上冷汗狂冒,颤巍巍地说道:“不打紧,不打紧。”他深切地感受到这个黑衣人给他带来的杀气,那是实实在在的。那柄冒着精光的刀,是那么地让人胆寒。 等马匹套好了,林岚倒是没什么大伤,除了有些地方的小伤口,用布简单地扎好了,最重要的是精神受到了惊吓。 “尸体一共二十一具,每一具我这位护卫都认得出,要是少一具或者换走一具,明日一早我便入宫面圣,这件事情就是你们禁卫军干的,串通行刺勋爵,凌迟都不为过!” “不敢,不敢。” 傅小刀驾着马车,缓缓朝林府驶去。林岚绷劲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道:“这他妈的悬啊。” “您命大,死不了。” 林岚笑道:“王言派你来的?又是来了挺身救主,然后再把你安排在我身边当卧底?” 傅小刀抿了抿嘴,说道:“我没有对不起爵爷。” “什么屁话,赶紧说!” 傅小刀叹了一口气,说道:“本来我不愿意说的,既然爵爷这么问,我只好说了。那回破解夏国公主的法子,是二夫人让我说出去的。我能想到的人,能直接破了这个计的,也只有太傅了,便去了太傅府。夫人还说让我别说与您听。” “这个败家娘们!”林岚捶胸顿足,差点将这么个贴身高手给卖了。这买卖做的,感情还是被自己老婆坑了。 不过林岚长了个心眼,问道:“真不少王言让你来的?” “太傅的恩情我已经还了,我从来没对不起爵爷您。” 林岚笑道:“行了,滚去酒坊领两壶酒,爷心情好,赏你的。” 傅小刀无声地笑了,又道:“您知道谁下手了?” “我哪里知道,但是可以肯定,城防营绝对拖不了干系。这么大的骚乱,没有理由过了这么久才赶来。这事情,有人应该比咱们还要警觉,会有结论的。”林岚如今没什么权,自然不能吆五喝六的直接上门找人问话,事情相信会很快捅出去。这场酝酿已久的饕餮盛宴,没有吃下林岚。 那么反客为主,林岚坐观残局,倒要看看,谁敢这么大胆子公然行刺! 等林岚穿着血衣回府时,吓得等了许久的探春、丫鬟们亡魂皆冒。探春哭哭啼啼地道:“哪里伤着了?这么多血,喊大夫了没?我看看,官人伤到哪里了……呜……呜……” “行了,这不是我的血。一些皮肉伤而已。萍儿,去打水,准备换洗的衣裳。”林岚又对探春说道:“你二姐那里就被提及了,免得她担心,知道吗?” 见到林岚没事,探春松了一口气,连声应道:“好,我去给官人拿些金疮药。” “不用了。”这成分大半是猪油的玩意儿,止血还不如就这么等伤口自然愈合呢,反正伤口也不是很大,林岚缓缓走进去,忽然记起件事情,转身道:“萍儿不用伺候,夫人,今夜你来!” 这败家娘们,居然为了阻止夏国公主成妾室,还玩起了小九九,这乌龙给闹的,不给点颜色看看,林岚颜面何在! “啊?……哦……” …… …… 林岚遇刺逃过一劫的消息,很快在京师传开来。某些等候消息的书房里,不时传来抽冷气的声音。这命也太大了吧? 最焦急的,自然是九门提督王腾了。这事情要问责,一层层盘问上去,自然就是他这个统领京师安保的大都督职责了。 “传令下去,将今日巡防的所有兵卒抓起来,立马押送到大理寺!”王腾眯缝着眼,这事情看似只是玩忽职守,让刺客有机可乘,然而暗地里的局,又有谁完全看得明白呢? 大理寺深夜升堂,已经是很不寻常的事情了。正卿、两个少卿一齐审案,更是少有的。尸体放在衙门堂上,郭老眼皮跳了跳,咋摸着嘴,道:“这么多人,居然杀不死一个手无寸铁的公子哥,这要是传出去,该是一件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边的大理寺少卿将公文拿过来,神情严肃地说道:“大人,那八个壮汉身份有些眉目了。” 还在发呆的郭老回过神来,道:“哦?是谁?” “山鹰会。右肩上都有山膺刺青,都是西夏的人。” 郭老眼睛一眯,说道:“带人去鸿胪寺盘问一下,老朽这就写奏折。”这件事情涉及大夏使团,自然不是他能武断抓人审案的。 他看向另外一边的刺客,问道:“这些人呢?” 另一位少卿摇了摇头,说道:“箭矢、弓箭以及尸体都无什么特别,应该是被人蓄养的职业刺客。只能等明日林爵爷来公署的时候再商议了。” 郭老打了打哈欠,道:“看来也只能是这样了。” 夜幕之下,有多少人,因为今夜的这场盛宴,而彻夜难眠……(。) 第272章 六扇门白七夜 一张回形的长桌上,几个制服别致,胸口的符号不同的男子,围坐在一起。 “可以确定,山鹰会的那几个恶汉,并非是大夏使团之中的人,但是不是受到他们指使就不得而知了。” 坐在角落的男子须发皆白,然而看脸色肌肤的光泽,应该并不是很老的年纪,他托着脑袋,眯缝着眼,说道:“那股弓箭手呢?从箭矢上,看出什么了没?” “头儿,从箭矢的工艺看,应该不是城防营平时用的箭矢,但也不排除这些人是城防营的人,小半个时辰,事发的时候,足足小半个时辰,刘以军才带人赶到,而且赶到的时候,二十一名杀手恰恰被处理干净了。” “从大理寺问来的口供里,刘以军是怎么解释的?” 一边的小胡子有些戏谑地说道:“他说差不多同个时间,城西也有股刺客,他们去追,没追上,后来听见了城东有动静,就赶过去了。” “呵,刺客呢?死无对证,谁能证明的了?既然圣上下旨让咱们六扇门查办,就是有十分重视此事,去,派两个精明的人,去爵爷府问问,事情尽量问得清楚些。” 白头男子拿起一边的公文,呢喃道:“刀法是傅小刀的没错,只是这几处伤口,有些奇怪啊……” 半响,他又叹了口气,道:“要是韩山在就好了,他是最了解这些的。” 一边的人问道:“头儿,韩捕头消失小半年了,要不要上刑部报备一下?” “报什么?老江湖了,谁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咱们六扇门,半个衙门半个江湖,老韩当初三年不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管他呢。”他打了个哈欠,道:“加紧办案,这事情要尽快查得水落石出。” “山鹰会那边怎么说?” 白头男子眉头一挑,道:“从这些杀千刀的身上中了箭矢来看,应该是恰巧两拨人碰上了。这大夏使团交由上头大人们去交涉就是,已经不是我们能掌控的。这帮放暗箭的刺客,才是我们要查的对象。” 一边的人递上张草草地写了几个字的纸。 “这什么?” “最近这几家都想向林府的香皂铺子下手,不过都没能得逞,可能就是暗杀的动机。” 白头男子晃动了一下手上的纸,说道:“别派人去爵爷府了,咱们亲自过去。” 防火防盗,终究还是防不住凤姐的那张破嘴。昨夜惊魂暗杀的事情,本来想瞒着王氏和几个姨娘,结果凤姐、贾琏等荣府的人过来,还没进影壁,凤姐这嗓子就嚷嚷开了,“那个天杀的敢刺杀咱们荣府的姑爷,真是吃个雄心豹子胆了!” 结果坐在一道喝粥的几个姨娘们纷纷眼神震惊地盯着林岚。 “额……误会,误会。” “岚儿你……遇刺了?” 凤姐跟着贾琏,身后的贾环、贾琮拎着礼跟进来。“可不是,老太太还不知道吧。昨儿个夜里的事儿,如今京师都传疯了。还在咱们姑爷天仙下凡,在几十个杀千刀的手下,居然毫发无伤,真是惊为天人!” 王氏起身,在林岚身上抚摸着,有些心急地说道:“还说是磕到的,哪儿伤着没,让为娘看看。” “娘啊,就是些皮肉伤,别听这琏嫂嫂胡说八道,我若是一个人早就交代在那里的,孩儿身边自有人保护。” 凤姐眯缝着眼,道:“府里老祖宗,还有老爷们,听说姑爷您出事了,特地拿了些滋补之物,一来给二姑娘补补身体,二来给姑爷您压压惊。环三爷,还不给你们社长送去?” 正在打量着林府的贾环才回过神来,将几个大礼盒交到林府管家的手上。林岚拱手一礼,道:“有劳长辈们挂念了,琏嫂嫂回去带句话,替我谢谢他们的好意。” 贾琏见王氏几个回了里厢,便坐下来说道:“我一个在刑部当差的好友打听到,这件事前居然牵动了圣上,如今大理寺、六扇门、兵部、刑部都在着手侦办,城防营昨夜当值的兵卒全部扣押了起来。” “平日里宵禁虽不是很严,但亥时之后,快马飞奔,不出一盏茶,保准被巡逻的兵卒拦下来盘问,昨夜我可是被追杀了小半个时辰,居然碰不到一兵一卒,扣押起来算是轻的。” 凤姐眼珠子一转,说道:“我王腾大舅今早也捎信过来问候,这昨夜当值的刘以军已经在加紧审问了。想问问爵爷您最近惹了什么人没有?” 林岚笑了笑,这算是黄鼠狼给鸡半年吗?“惹倒是不敢,就是有些生意上的对头,可能借着机会想跟我林岚玩玩。” 贾琏怒道:“这哪里是玩,要出人命了!这么心狠手辣,上头的旨意,说是严惩不怠,绝不姑息养奸,所有涉及刺杀一事的人统统问责。” “有劳琏大爷关心了。这事情让他们查去。” 老管家过来,说道:“老爷,六扇门的捕头过来,说是要见爵爷您。” 凤姐赶忙起身,道:“呀,这赶巧的。没什么事儿,咱们也就先行走了,姑爷您好生养身体。这日子说不太平就不太平的,您会做法,这得了空,给自家做法去去晦气,谁的出门都提心吊胆的。” 林岚冷冷一笑,这做法也难防小人作祟。王腾,恐怕这事情也有他插手的地方吧。 “请进来。”等到凤姐、贾琏等人从侧门出了去,林岚才让六扇门的捕头进来。 “六扇门风字捕头,吴常见过爵爷,这位是咱们六扇门的头儿,白七夜。” 林岚看了一眼这白头翁模样的中年男子,这莫不是撸多了吧? 可能是注意到林岚在看他的头发,白七夜淡定地说道:“少年就白了头,祖上遗传,爵爷莫要见怪。此次前来,六扇门协助爵爷办案,白七夜任凭爵爷差遣。” 吴常听到这话,顿时惊讶得目瞪口呆,啥?协助爵爷办案?“头儿……你说反了。”他心想,白七夜想说的是爵爷协助六扇门办案吧。(。) 第273章 上门 白七夜很淡定地说道:“是的,没有错,六扇门将全力配合爵爷您办案。”当接到宫里的口谕时,他也感到很震惊,然而皇命难违,只能照办。 林岚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两位捕头跟我一道出去走走吧。” 昨夜的刺杀,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林岚等待的权力终于到了自己的手上,有六扇门协助办案,这手脚自然可以放开来了。 白七夜瞥了眼一旁的傅小刀,抿了抿嘴,说道:“好久不见。” “六扇门如今你当家?” “是的,有什么要说道的?” 傅小刀将头撇过去,淡淡道:“若是当初我的脾性,牛府、王府以及京师的那帮猪户们,都已经被叫去喝茶了。” “呵呵。那是你。”白七夜三个字,简简单单回了傅小刀,便钻入马车,“所以你如今在赶马车,而我如今坐马车。” 林岚闻得到火药味儿,这是要搞事情?便道:“白捕头若是要和小刀叙旧,改日再谈,今日林某觉得还是正事要紧。” “自然。” 林岚闭目小憩,昨夜基本没怎么说,到现在还是哈欠连天,他缓缓说道:“去镇国公府,先去看看从咱们铺子里卖出去的香皂怎么样了。” 按照利益损失来判断,牛府无疑是最有刺杀动机的,何况牛清当年乃是草莽出身,这身边蓄养一些刺客,也是十分有可能的事情。 马车到了镇国公府,林岚下了车,说道:“白捕头咱们有什么手续没?” 白七夜眉头一皱,道:“要什么手续?” 林岚点点头,道:“明白了。” 门子见到过来的两人都带着刀,便明白不是什么善类,赶紧过来盘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去通禀一声,就说纳什男爵林岚林爵爷、六扇门捕头白七夜、吴常前来拜会,请牛世翁赏脸一见。” 门子一听,居然是六扇门的人,也不敢做大,低声下气地拱了拱手,赶紧进去通禀。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从一侧的朱红大门里走来一身穿长衫的年轻男子,拱手道:“在下牛奉,世袭二等车骑将军,乃镇国公之孙,大父年迈,不便出面,三位里边请,有什么事与我说就是了。” 林岚差点笑出声,牛碧、牛奉,这牛家的人名字还能再奇葩点吗?他说道:“倒也没什么大事,这牛二公子当初买空了咱林家的香皂,向来牛府人口一定很多,所以过来看看,这香皂牛府究竟用来干什么使了。” 牛奉面无表情地说道:“林爵爷见笑了。这二房买香皂一事,与镇国府无半点关系,银子也并非从牛府账房支出去的,如果林爵爷是要问这事情,直接去找二房老爷问,来得更妥当些。” “不急不急,既然过来了,那么慢慢问就是。牛大公子年少便当家,听闻还在兵部挂职,真是年轻有为,不知道昨夜您身在何处?” 牛奉喝了口茶,说道:“自然是在府中了。不像爵爷您,有如此大才,在三弦阁聚宴欢庆。”他也不是傻子,听林岚这么问,又带着六扇门的人,八成是将牛府与昨晚的暗杀牵扯在了一起。 “不知道牛大公子能否将详细的时间告知,方便我等核实排查?”吴常抬头看了一眼牛奉,微笑着说道。 “吴捕头,你这话什么意思?不相信我?还是觉得是我暗中指使,暗杀林爵爷的?” 吴常呵呵一笑,说道:“牛大公子误会了,怎么可能呢?” “那你们上牛府来,是干什么的?”牛奉有些不配合地反问道,“镇国府清清白白,爱怎么查怎么查,公务繁忙,恕在下不奉陪了!” 牛奉起身离去,主人家都走了,林岚几个坐着也就没意思了。 “咱们去东院。”最可能的还是牛碧这个军伍出身的千总。西宁军里头,要挑出一些弓弩手,向来不是一件难事。 林岚几人在牛府管家的带领下缓缓朝东院走去。“两位可知道,这西宁军中的箭矢有什么特殊之处?” “爵爷一定想从箭矢、弓弩上入手,这个大理寺还有敕造司都派人检验过,非军中制式,而是很普通的箭矢。一般军伍之中的箭矢都会有特殊的标记,这批箭矢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我等从尸体上发现了些特殊的地方。” 林岚眉头一挑六扇门办事,还是有些靠谱地,便问道:“什么特殊地方?” 用弓箭的人手虎口以及指节处,都是有厚茧,但是从大理寺的尸体上查得,这些人的手虎口、指节都是没有茧的。 林岚眉头一皱,道:“脖子上的伤痕……” “是您的护卫傅小刀的刀法,独一无二。若是不相信,您可以找他自己去看一遍,也是没有问题的。” 吴常的这番话,打乱了林岚的思路。找一群没射过箭的人过来暗杀他?这明显不合理,而且当晚整辆马车都快被射成了筛子,那匹惨死的马,要害之处,更是被射中了好几十箭,根本不像是新手。 林岚眯着眼,道:“看来那一晚,还有第三波藏得更深的刺客!” 白七夜同样点了点头,道:“也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得通为什么这些刺客跑得比飞奔的马快了。” 马匹在受到惊吓之后,居然在奔跑了一盏茶之后,还有弓箭射上来,那么很有可能,第二波射箭的人,与之前第一波并不是同一批人,而是恰巧埋伏在此处的第二波弓弩手,不然如此迅速的飞檐走壁,显然是难以想象的。 三波人,林岚暗暗一笑,说道:“真是凑在一起可以搭一座麻将了。行啊,咱们一个个来。” 牛碧这个人,是林岚第一号怀疑对象。先前学社上的小过节不提,后来笼络猪户抬高猪油价钱,又将林家肥皂铺子里所有的肥皂买空,足以见得,这小子是想方设法地想打压林岚,那么计划落空之后,自然有极大的可能采取极端的报复。 (。) 第274章 坑儿 牛碧平静地坐在堂上,瞥了眼林岚和六扇门的两位大佬,淡淡地说道:“林爵爷,莫不是前些日子因为生意上的一些不愉快,您就想公报私仇吧?” “呵呵,牛二公子多虑了。若是想公报私仇的话,在下估计就不出面了,直接请公子去六扇门喝茶了。”林岚道,“从六扇门搜集的情报来看,这回牛二公子回京,是没有向兵部报备的,不知道能否方便解释一下。” 牛碧眼皮一抬,说道:“怎么?报不报备的,还要跟爵爷您说一声?” 林岚淡淡一笑,道:“自然不需要与我说,不过按照大京军法,堂堂千总,擅离职守,按什么罪来处置,想必牛二公子应该是能明白的。” “哼,不需要林爵爷教训我。不报备自然有不报备的理由。我乃奉西宁王之令,有军中机密在身,怎么?难不成爵爷还要检查一二?” “这个倒是没必要,只是方便问一句,昨夜牛千总在何处?” 白七夜见牛碧不答,便补上了一句,道:“此次爵爷遇刺,宫里的旨意乃严惩不怠。六扇门奉旨办案,还请牛千总配合,不然……” “昨夜与家父在堂上喝酒,府上的下人都可以作证。” “嗯,那么麻烦将跟您回来的西宁军里的护卫都喊来,林某人别的不怎么擅长,就是这记性特别好。当初牛千总在云宾楼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时候,这手底下的人,我可是个个都眼熟。” 牛碧冷冷地刮过一眼,道:“我说了,此次回京,是有要事办理,这些人都去办事了。” “呵,那真是巧了。”林岚从白七夜手中接过几张图纸,“牛千总,看看这人,怎样?有什么印象吗?” 林岚指着画像,说道:“这人死的惨呐。一道被割了喉咙,死前两只手死死地捂着喉咙,这血啊……流啊流的,捂都捂不住。”林岚一直盯着牛碧的眼神,想看出些什么来。 牛碧眼神冷漠地道:“不认识,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呵呵,不认识不要紧,那这个呢?牛千总仔细瞧瞧,这个大胡子的,我可是有些印象,跟个泼皮似的,啧啧,死的更加惨了,脖子都差点断了。” “哦。”牛碧淡淡地应道,“告诉爵爷一句,我在北疆见多了死人,还见过更惨的死法,若是爵爷觉得说这么很有意思,我不介意和您多聊些这方面的事儿。” 林岚明白,这货是打死都不承认了,便收起了画像,道:“那好,什么时候牛千总想起来这画像里的人了,就支会一声。”他也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之前说记得那些侍卫长相,自然是胡扯,这都多少时间过去了,记得才怪。 白七夜跟着林岚出了侧厅,说道:“爵爷若是有什么后手,尽管交由我们来便是。” “早知道,就让小刀留个活口了。” 几个才走几步远。 “咳咳!” 白七夜扶住了从一边鬼步似的倒来的中年男子,眉头一挑,道:“牛二老爷,站稳一些,别摔着了。” 醉气熏熏的牛宇兆抬眼看去,嘻嘻一笑,道:“我识得你。张夫子!这头发白的,一看就是你。” “几位大人,对不起。我家老爷喝醉了。”后边赶来下人赶紧过来搀扶。林岚手一拦,笑道:“慢着。白捕头,接下来看你的本事了。” 白七夜微微一笑,道:“爵爷放心。”他忽然装腔作势地将双手背在身后。 “牛宇兆,功课做好了没?” 还在一边打鼾的牛宇兆忽然身子一颤,惊恐地看着白七夜,害怕道:“张夫子,我错了,功课我忘了。” 一边的家丁赶紧道:“老爷,不是……”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一边的吴常就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冷冷道:“不想死就别废话。” 一边的家丁赶紧闭嘴,不然小命难保就不是闹着玩的。 白七夜继续循循善诱道:“功课没做完,是不是要吃板子啊?” “啊?先生不要打我板子,宇兆知错了。” 林岚见到牛宇兆这怂样,看来小时候没少受夫子的迫害。 “你看看,这些画像里的人,你认识不认识?” 牛宇兆东倒西歪地看着画像,时不时翻白眼,“这个……这个是我爹。”中年男子拿着画像不断痴语着,仿佛跟个智障一样。 “……” “……” 三人互视一眼,一阵无语。 林岚有些头疼,这样的酒鬼,还想套出点什么来,结果说的都是一堆胡话。白七夜无奈道:“爵爷,还问下去吗?” “爵爷?!杀死,杀死爵爷!杀!杀!杀了卖肥皂的爵爷!” 三人瞬间被脑子犯抽的牛宇兆下了一跳,这货……还真的套出些什么来了。 白七夜眼神冷酷地继续问道:“谁要杀爵爷?” “哈哈,我的儿要杀爵爷!嘘,你可别说出去啊,这是小秘密,他昨夜才告诉我的。” 林岚心里暗自忖度,估计两人当时都喝醉了,随口这么一说,酒后吐真言的,就被这牛宇兆给记住了,这一会儿酒劲上来,这支离破碎的片段恰好撞在了一起,结果就这么想起来了。 “来福,搞什么?待在那里搞什么!”恰好出来的牛碧看到一群人围着,便有些警惕地走过来。 一边的家丁早就吓傻了,没想到牛宇兆会说出这话来。林岚转身,微笑道:“牛千总,恭喜你有个好爹啊!” 牛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白七夜已经走上前去,道:“令尊已经说出了你蓄意谋杀爵爷的企图,所以,请你配合我们,去六扇门走一趟。” 牛碧一愣,道:“这不可能。” 一边的牛兆宇忽然疯了似的道:“买肥皂,杀爵爷,这生意就是咱们牛家的了,好多好多钱,哈哈。” 牛碧一下软在了地上,这一回,真的是被爹坑了…… 林岚暗忖道:山鹰会的人,是大夏朝的,那么没有被杀的那一批精锐刺客,究竟是哪个人的手笔呢……(。) 第275章 问罪 镇国公府的事情败露,一夜之间,得知消息的人都震惊了。堂堂国公府的二公子,还是西宁军的兵千总,居然纵凶杀人,刺杀的还是个大京朝的爵爷。 牛碧这一回,算是栽在了自己那酒鬼老爹的手里,若是死不松口,白七夜也不可能没有证据地对一个公侯家的公子用刑,然而如今就不一样了,有牛宇兆的口供,不管这口供是真是假,多少算一个由头,拷问的事情,吴常这个与地府黑白无常同音的风字号捕头,是最拿手的。 不出半日,林岚手中便拿到了牛碧的口供。 “觊觎林家生意,偷鸡不成蚀把米,然后就派人暗杀?”林岚看完吴常拿来的口供,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从西宁军驻在兵部的衙门来的信息,这些兵卒都是西宁军刚刚招来的亲卫,还未入军籍,用的弓箭都不是军中制式,摆明了是来搞事情的,镇国公府真缺这点钱?为了点钱,下这样的狠手,也太过了。 白七夜坐在回形桌的中央,看着一份份的情报公文,周围的十几个老者脸色不善地看着他。 “放了镇国公家的二公子。” 白七夜眉头一皱,道:“按规矩办事,长老们有意见?” “你这是按规矩办事?酒后的话能当真?有什么证据吗?”一位老者冷冷地将所谓的证据甩在了桌上,“是不是感觉我们这几年不管事了,真以为六扇门就由你说了算?” 白七夜冷冷道:“牛碧已经招供,供词送到大理寺去了。” “什么?你居然没有经过我们的同意,私自将供词送到大理寺去了?岂有此理!” “白七夜,你还当我们几个长辈是活人吗?”一位老头黄板牙都掉了大半,说起话来漏风。 白七夜冷冷一笑,道:“几位长老难道忘了,当年与傅小刀走得最近的人是谁了吗?” “你!” “本以为你洗心革面,这几年看你改过自新,把六扇门交于你,你这么做对得起我等吗?” 白七夜淡淡一笑,说道:“各为其主罢了。” 他早就从宫里插手这件事上,看出了猫腻,林岚身后站着的,极有可能就是当今圣上,那么这件事,他还有什么理由再去弄虚作假,倒头来吃力不讨好呢? “混账!” 几个长老忽然变得着急起来,他们不知道,宫里的旨意已经成了定局,这场暗杀,终将有人为其买单,不是如以往那般,随便可以搪塞过去的。 一位佝偻着背的老者拐杖一戳,冷喝道:“你还有没有点江湖道义了!当初谁把你带进这六扇门,谁培养你的!” 白七夜整了整衣裳,笑道:“我师父死了十三年了,他死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几位长老想听吗?” 白七夜看着天窗上射进来的阳光,微笑道:“六扇门,它终究还是一个衙门。” …… …… 既然是一个衙门,资历、辈分,这些且抛开不谈,首先要遵守的,就是等级制度。白七夜乃六扇门统带,那么只要刑部没有罢免的公文,他便是六扇门的头儿,谁也无法越权。 与此同时,林岚带着一群捕快,大张旗鼓地到了王家的府邸。 王腾看了眼当初在蘇州险些被治得死无葬身之地的林岚,简直是判若两人。王子安更是吓得脸色惨白,牛家已经完了,难道下一个遭殃的,就是王家了吗? 他不敢想象,为何六扇门的人会如此雷厉风行地听从林岚差遣。若是死了人,那尚可理解,不过林岚活得好好的,这六扇门、刑部、大理寺,个个如临大敌一般,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王子安回过神,林岚已经缓缓走入了王家的院中,道:“王都统,本来谈公事,理应去公署说话,不过既然荣府太太来说情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就来王府坐坐,问一些体己话。” 王腾心头一颤,体己话,你这句句都让人毛骨悚然,还体己个屁。 “林爵爷有什么话,尽管问便是,在下定然配合。”上头已经施压,就连王腾都不敢胡乱造次,不然平日里,就是白七夜亲自上门,他王腾都正眼瞧一眼的。 林岚道:“那夜刺客在城中骚乱近半个时辰,为何中途没有兵卒发现?王都统最好不要拿一些弱智的理由来搪塞我。”这城里若是真这么空虚,发生这么大的骚乱都没人响应的话,他这个九门都统也就不要当了。 王腾缓缓道:“林爵爷,不论之前王家货行生意上与您的过节,好歹你也是舍妹的女婿。我掏心窝子说话,这次暗杀的人,真不是王府派出去的。” “之前上镇国公府的时候,牛碧也是这么说的,所以王都统还是没有一个能让在下信服的理由。” 王腾道:“那晚当值的刘以军以及底下兵卒在案发之日,统统送去大理寺审问,老夫承认,这些年京师风平浪静,对于巡逻由原本的九门同巡改制成了单队巡逻,这才使刘以军发现城西刺客后,引诱追逐过去,而让您在城东遇险。” 林岚看过白七夜送过来的大理寺口供,从刘以军以及手底下的兵丁供词,确实像王腾说的那样。如果王腾没有参与其中,那么很有可能,那群身手矫健的刺客,是从城西引诱刘以军过去后,在组织城东的暗杀。 如果是这样,那么谁才是那群差点将林岚射成筛子的幕后黑手呢? 林岚起身,道:“既然如此,王都统若是想起什么来,找白统带,或者找我,都可以。京师最近鱼龙混杂,身为九门提督,在下等人的性命可系在王都统的手上呐。” “不敢不敢。”王家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以为林岚会公报私仇,毕竟那晚城防营没有及时到场,除了失职外,要往上边破脏水,说成通敌叛国,破坏谈和大计,相信赵涵抱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的心里,也会摘了王腾的官帽子,那样子王家算是真正的落寞了。 林岚出了府,发现白七夜等候在王府之外,便问道:“白统带可有什么发现?” 白七夜脸色不好地说道:“刑部下了公文,两拨刺客身份查明,已经准备结案了。” (。) 第276章 隐患 林岚坐上马车,皱着眉头,问道:“难道你没说还有第三波暗藏的刺客?” “搜查了当时爵爷遇刺的第一现场,没发现什么可以之处,而且没有证据证明那一拨人的存在。上头催得紧,于是刑部的大人在斟酌大理寺的意见之后,便下公文结案了。” 林岚眉头一皱,却是是仓促了点,便问道:“牛碧怎么处理了?” “昨日镇国公牛清放话了,牛清不再是镇国公府的人。事不至株连,所以牛清秋后问斩,对于镇国公府没任何的损伤,反而长房的位置更加稳当了。” “不提这个。这事情就这样吧。这么些天,白统带跟着林某处理案子,也是劳苦功高。” 白七夜微微一礼,道:“爵爷过奖了。这是白某分内之事罢了。这没有现身的第三波刺客,白某会继续派人暗地里调查的,爵爷放心便是。” “那就有劳白统带了。” 白七夜离去之后,林岚才感叹了一声,这留下的终究是一个隐患啊。傅小刀问道:“会不会是留亲王干的?” 林岚眉头一皱,过了半响才说道:“无凭无据的,说出来又有谁信?”如果是留亲王,那这事情又有得说道了。 一场暮春时节的雨,骤然而至,下得人有些乏闷。 林岚回府的时候,见到鸿胪寺的官员等候已久,马车也没下,直接让傅小刀靠过去,掀开一侧的车帘,问道:“大人前来,怎不进去坐坐?” “哦,林爵爷,您终于来了!”鸿胪寺的官员顾不得斜风细雨,出了轿子,见林岚探着头坐在车内,便站在车外说道:“大夏使团的明烈公主要见您。圣上恩准了,所以您最好即刻启程过去。” 林岚眯缝着眼,呢喃自语道:“最后一道题,看来得有命才能答啊……” 他马不停蹄地赶向鸿胪寺。山鹰会的刺杀,宫里没有说什么,大理寺也没有人查,两国谈和在即,既然是以和为贵,尽管是些小摩擦,索性造成的后果并不是很严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就当没看见。 林岚暗自冷笑着,若是那晚自己死了,可能不光是呼延明烈,可能就连牛碧,也会安然无恙吧。谁会为一个死人争取什么道义呢? 青石板上溅起泥渍,车辙轧过,两条明显的车痕留在原地,紧接着又是后头的车辙新添,雨水冲刷,来回行人的脚印,都在这场暮春的雨中交织着。 疑心病重的人,时不时回头,看着自己身后的衣裳上,是否沾了泥渍。一条长道上,车马开往不断。 官署之中,杨为理看着屋檐上落下的雨滴,呢喃道:“新雨总浇故人愁啊……” 王言有些出乎意料地站在杨为理边上,比起身材高大的杨为理,王言老贼微微佝偻的身躯显得有些猥琐,“揣摩圣意,没有成为圣上的心腹来得容易啊。我们都老了,老了自然就精明了,圣上会重用我等,却难以为心腹之用。” “如果不是山鹰会插手,林岚死里逃生,老夫都觉得是你暗中捣鬼,借机破坏两国谈和。” 王言嗤之以鼻,道:“我是那种人吗?” “呵呵。当年先帝在世,同朝为官,我杨为理这辈子都记得,你是如何挤兑我下台的。” “各位其政罢了。林岚是我唯一的孙辈,为了一个不牢固的谈和,而付出我孙儿的命,这笔买卖,划不来。若是他这条命能换蛮夏江山,那倒是可以考虑。” 杨为理冷冷一笑,道:“王公还真敢想。” “人总是得有理想的,虽然从年少到年老,你都只能是看看。” “那就看看,总比做个看天吃饭的田间老农强不是?” 王言捋须摇头,“杨公别高兴太早。” …… …… 淅淅沥沥的下雨,鸿胪寺的楼宇,算得上公署之中最豪华的了。呼延明烈住的晴芳楼,站在六楼之顶,能俯瞰到京师内的景色,十分壮观。 当林岚被带入楼中时,呼延明烈才将视线收回来。今日鸿胪寺的官员可不敢省事,外边禁军把守,跟林岚上来的,也有两个身手极好的校尉,以免遇到什么不测。 “纳什男爵林岚,参见明烈公主。” “非我大夏王土,我这个公主有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囚禁在这晴芳楼的一只小鸟罢了。” 林岚笑道:“公主说笑了,远来是客,公主若是想在京师走走,相信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处于您的安全考虑,才有这么多重兵把守。虽然是太平年间,不过您看看,像我这样的爵爷,前几天还遇刺了,更何况身份高贵的您呢?” 呼延明烈冷冷一笑,说道:“爵爷不必阴阳怪气地与我说这些。我们大夏使团多少人过来,现在还是多少人。” “呵呵,是呀。不然公主可能就不是坐在这晴芳楼里了。” 呼延明烈面色冷淡地说道:“山鹰会并不是什么我大夏王朝所属,不过是群杀人越货,给钱就办事的江湖中人,我不知道他们这回出手是何用意,可能是为了破坏此次谈和大计吧。” “区区一个山鹰会,还有如此野心?” 呼延明烈冷笑道:“两国和谈,都是想休养生息。这些帮会啸聚西北,乱中生财,一旦没了战事,也就挡了他们的财路,所以才会出手破坏。” 林岚还是有些不相信,按照呼延明烈这说法,大可杀个大京朝官员来得有效果,何必对他动手,也不继续问下去,呼延明烈召他过来,如果真为了此事,那么说辞足以应付林岚的疑问。 林岚死了,估计朝中主战党趁势高呼,这次和谈也就黄了,然而这一回,无论是大理寺还是刑部,都巧妙地将矛头引向了牛府,山鹰会的刺客,也只有少数人知晓,这才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来。 “公主召林岚前来,所谓何事?” 呼延明烈笑道:“当日崇喜楼上,匆忙之下,忘记向林爵爷讨教,为何说这地是球形的?” 呼延明烈想不通,为何林岚会知晓这个秘密,难道他真的是仙人? (。) 第277章 调戏? 林岚冷冷一笑,这小妞看来还对那事耿耿于怀,于是道:“不,公主。天圆地方,天圆地方,这地明明是方的,怎么是个球了?” 呼延明烈笑了笑,说道:“爵爷不必明知故问,今日无关什么文坛颜面,只是私下交流而已。若是你能答出我第三个问题,那个条件依旧有效。” “不好意思,林某对公主的提议并无什么兴趣。家中娇妻临盆,若是没什么事,林某便回去了。”林岚道。 呼延明烈笑道:“没想到林爵爷还是个如此顾家之人,那便罢了。那晚的漏网之鱼想必爵爷也不想知道线索了,请吧。” 林岚眉头一皱,几乎所有人都只知道两拨刺客,而不知道第三波刺客的所在,呼延明烈的这话,并不像是空穴来风。 “既然公主盛情邀请,那便相互切磋切磋。”这暗中藏匿的第三波刺客,若是不能探明,在这京师之中,是敌是友难料,自然是一个隐患。 呼延明烈轻笑一声,道:“回到了第二个问题,若是林爵爷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我地为圆球,这第三个问题也不必回答了。” 如果放在外边,一个人追问着为什么地为球的问题,那么估计所有人都会因为他脑子有问题,地要是个球,那人还怎么站得住? 林岚说道:“为何月的阴晴圆缺总是弧形的,难道公主不好奇吗?” 呼延明烈一愣,说道:“你怎把我第三个问题给说出来了?” “……” “既然如此,你说说为什么?”呼延明烈眼中充满了好奇。对于这三个问题,她十分想弄清楚。 林岚觉得,有必要讲一堂生动的天文课,来让这位好奇宝宝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天文常识,便道:“麻烦公主拿三个球形的物体。” 呼延明烈对一边的侍卫吩咐了几句,过了半响,三个侍卫拿着藤球站在了林岚面前。 “好。”林岚说道,“其实从古至今,都有一个误解,那便是日月星辰,绕着我们这边土地转。事实是月绕地转,地月一齐绕日而转。” 林岚让一个拿着藤球的侍卫站得远了一些,道:“那便是日。” 他又让两个拿着藤球的人靠近了一些,说道:“这地因为和日月一样,都是球体,便称作地球。月绕地球而转,为何月有阴晴圆缺,而日无?其实很简单,月球本身并不发光,我们所能见到的月光,实则是日光照在上边,就像是我们能看到周围的事物一样,一旦日落,就看不见了,都是因为有日光照射。搞明白了这一点,那么就可以继续说下去了。” 他示意两个拿着藤球的人缓缓移动,呼延明烈眼睛大放异彩,很好奇林岚对于日月星辰的解释。 “这样的旋转过程,日、月、地位置发生变化,所以当月球转到日、地中间时,由于我们处于地球上,月球正对我们的一面照射不到任何日光,因此我们也就看不到任何的月光了。” “之后的移动,让月球的边缘慢慢被日光所照射到,我们也就顺理成章地看到了朔月,如同残钩一般。这也就是为何月有阴晴圆月的解释。至于地为何是球形,公主若是有志向,可以一直往西走,出了玉门关,再往西,一直走,等有一天回到了原地,你就能相信我说的是正确的了。” 寇南不知从何处走出来,冷笑道:“地若是为圆球,爵爷不想想人怎能站得住?依爵爷的意思,转动之时,这屋子怎么不飞出去呢?呵呵,可笑。” 林岚实在不愿意越扯越开,便道:“不知寇国师可听说过天狗食月?” 寇南博览群书,即使没真眼见过,也从书上看见过,便道:“怎么?这和地圆一说有什么关系吗?” “之前说了,月之圆缺,乃其本身无光,既然无光,天狗食月之像如何诞生?难道寇国师不想知道吗?倘若地为方,此像必然为方正之形,日月地三者处于特殊位置,才有的地影投射在月面之上,至于寇国师所说的地转,人为何站得稳,那么试问一句,寇国师起身一跳,为何不往上飞,不往左右飞,而是往地上落呢?” 有些常识性的问题,虽然问出来可能很傻很天真,然而仔细去想想,或许真理就在其中了。这个启发牛顿的问题,林岚抛给了寇南。 寇南笑道:“不往地落还往天上飞?这个是常识,林爵爷这太过牵强了。就像人分男女,你硬要问为什么分男女,这本来就是事实,还用得着问吗?” “呵呵,寇国师说得太好了!”林岚鼓掌笑道,“那么地本来就是圆的,就是事实。我也说了验证的方法,走一圈就是了。还用得着我证明吗?” 寇南一滞,又被林岚给摆了一道,加上之前的一回,已经两次折戟在了林岚手中,冷笑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后生,不愧是王太傅的后辈。” “他是他,我是我。寇国师不要混为一谈。” 呼延明烈笑道:“多谢林爵爷为我解惑。” “不客气,各取所需罢了。麻烦公主告知在下那漏网之鱼的线索。”林岚虽然对呼延明烈抱有极强的警惕和抵触,但是线索的正确与否,交由白七夜去查一查,总能有些收获的。 就在林岚发呆出神的时候,呼延明烈依旧走到了他的面前。一阵女子身上的幽香,让他忽然回过神来,见到那张精致绝美的脸颊就在自己面前,有些不自然地一笑。 “虽然之前林爵爷答错了第二题……” “若是计较起来,第二题恐怕是出乎意料地答对了吧?林某也不过顺势而为,毕竟要推翻所有人的正常理解,这个活儿,太累。没什么必要。” 呼延明烈忽然做出了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举动,忽然拉起林岚的手,亲了上去。 还没反应过来的林岚,以及一边的寇南都震惊了! 这……我……我日……算是被调戏了? 可能林岚觉得是被调戏了,然而寇南清楚地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在大夏,女子亲吻男子的手,意味着这辈子愿意追随他,所以在寇南看来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林岚忙抽回了手,眼皮跳动了几下,道:“公主这就有些失礼了。” 呼延明烈轻笑道:“在大夏,吻手表示对智者的尊重,公子不必拘谨。” “哦?是么?”林岚想着貌似在西方才有亲手这样的礼节吧。呼延明烈这么一说,他也就相信了,便道:“公主如今可以兑现承诺了吧?” 呼延明烈再一次靠近过来,林岚这回则是下意识地朝后退去。 “放心,我不做什么。”呼延明烈贴着林岚的耳边说道,“皇鸣寺,佛塔。” 林岚咽了口唾沫,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留……留亲王?” (。) 第278章 和谈 御花园之中,几个小太监将大夏使团进贡的异国之花安放在显眼的位置,拿牡丹、山茶映衬着,看去显得妖艳馥郁。 亭中肖大家慵懒地坐着,一边的康皇后姿态端正的陪同着。 “这异国之花,就是不一样。看着真让人赏心悦目。”康皇后喝了一口茶,乐滋滋地说道。宫里闲来无事,这御花园便成了消磨时光最好的去处。 肖大家眉头一挑,说道:“皇后此言差矣。再好看的花,看久了也就腻了,如今不过是图个新鲜感罢了,等看腻了,也就这样。” 康皇后微微一笑,说道:“和人一样。如今圣上宠幸哪个妃子,那些榆木脑袋自以为一世荣华得保,趾高气昂的,在宫里做大,我这儿没看见也就算了,若是见了,势必要好好打压一番。” 肖大家说道:“皇后有如此之心,也算是替圣上分忧了。治理后宫如治家,以德服众,做到各宫相安无事,这便是对圣上最大的帮助,这宫里暗斗之事,可使不得。” “大长公主说的是。” 两人说话,向来都是彬彬有礼,但听着总少那么点人情味儿。或许在这个深宫高墙之内,最不需要的就是人情这个东西吧。 赵涵负手而来。康氏见了,忙起身相迎,肖大家也站起来恭迎。 “恭迎圣上。” “免了。皇后去别出走走,朕有话和姑姑说。” 康氏瞥了眼肖大家,点头称是,带着身后的宫女太监,朝一侧的月牙门走去。 “姑姑这些日子住长安宫可还习惯,若是不习惯,宫里可都一直给您空着。” 肖大家瞥了眼赵涵,说道:“习惯。我若来了宫里,你姑父怎办?难不成也住宫里,这不乱了套嘛。挺好的,你也就别折腾了。” “呵呵,朕看也是。姑姑有些日子不见,这气色红润了不少,想来滋润得不错。” 肖大家横眉冷对,道:“圣上莫不是做了皇位,就忘了尊老爱幼,净埋汰我这老女人。” 赵涵哈哈一笑,“若论起岁数,姑姑不过年长我两岁而已,风华正茂,哪里来的老女人之说。” “行了,不扯闲话。你召我来,总不是扯这些有的没的,又是什么事儿惹恼了你?” 赵涵收了笑容,说道:“是这样。夏国使团前来谈和,如今朝中大臣各执一词,搅得朕头都痛了。” “圣上是个什么想法?” 赵涵双手托着膝盖,缓缓道:“如今国库空虚,一旦战火再起,生灵涂炭,恐怕整个大京朝都要陷入内乱了,所以谈和是必然的。” “既然圣意已决,您又在烦恼什么呢?” 赵涵说道:“谈和自然得谈条件。朝中意见不一。又说要收回独孤城的,也有说要年岁进贡的。” 肖大家呵呵一笑,道:“真当他呼延贺是怕了才谈和的?一个个狮子大开口,不过是各持所需罢了,圣上切莫掉以轻心。” “朕自然明白。只是条件,到底怎么谈?若是西北还得驻守这么多的军伍,每年吃掉百万军饷,那这个和谈也就没什么实质作用了。” 肖大家道:“若是收回独孤城,驻军虽可削减,只不过大夏可能也就要狮子大开口了。” 赵涵点了点头,说道:“杨为理、王言虽然行事精明,然而迂腐,难有什么进展,朕要的是一个打破这个僵局的人,把西北这盘棋给盘活了,朕才能着手处理朝内政务,改善民生。” 肖大家忽然一愣,将手中的一块玉石放在桌上,问道:“圣上,林岚这人,你觉得如何?” 赵涵忽然眉头一挑,道:“姑姑怎想起他来了?” “这个小子在金陵可是出了名的难缠。” “姑姑也许还不知道,如今破了蛮女刁难的问题,也是他。唉,姑姑这么一提醒,朕倒是有了些想法,依我看,让林岚主持谈判,杨老、王太傅辅佐,姑姑看如何?” 肖大家笑道:“圣上乃明君,这样的事儿何必问我这妇道人家。” “哈哈,姑姑才过了几日夫妻生活,这就自称妇道人家了,不知道有没有守三从,遵四德呢?” 肖大家眉头一挑,冷冷道:“他敢!” 一物降一物,阮慈文被赵肖吃得死死的,不让他遵守三从四德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御花园的花看得馥郁芬芳,赵光难得出了殿,一边的太监跟着侍候。 “父皇寿辰在即,也该准备些什么了。” “二皇子心系圣上,如此孝心,圣上若是知道了,定然会欣慰不已的。” 赵光笑了笑,不过笑容之下,还是有一丝淡淡的忧伤。赵涵一日不立储,他这心一日不能安分,谁不想做皇帝?如果让他选择,自然是登上九五之尊,这才是人生目标吧。 “皇兄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太监摇头说道:“大皇子除了每日读书下棋,便没了什么其他动作。” 赵光叹了口气,道:“只恨投错了胎,晚了时日出生啊……” 赵光才走不久,一只灰头土脸的大肥猫被曹貂寺抱着,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赵雅芳的宫门之前。曹貂寺一脸的苦相,叹道:“谁说猫能识主的?咱家若是不看住,这只死肥猫差点被小宽子炖了!” 雪媚娘一脸泰然,优雅的猫步,缓缓走路到熟悉的宫殿之中,发出慵懒的猫叫声。刚刚出门的宫女见到了,一脸喜色,道:“小主,雪媚娘回来了!” 还在殿内的赵雅芳忽然一喜,赶紧跑出来,道:“哪儿呢?哪儿呢?”她赶紧跑出来,接过一身是灰的雪媚娘,摘下那脖颈上的铃铛,便将还在卖萌委屈的雪媚娘扔在了一边,仔细地去看铃铛上的纸条。 她相信,以林岚的智慧,一定能看到这铃铛中的玄机。 “雅芳,见字如面。没想到揚州一别,竟会以如此方式相遇。你的事我已经知晓,谈判一事,一定会顺利解决,不会让你远嫁番邦的。希望你不要担心,在宫中好生安养,一切交给我就行。” 赵雅芳看完了纸条,忽然松了一口气,嘴角不觉流露出久违的笑意。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欣慰的了。q(。) 第279章 条约 “荒唐!我大京人才辈出,朝中肱股皆在,圣上怎想的,居然让一个毛头小子担此重任,万一搞砸了,看如何收场!”刚刚上朝回来的一位御史大夫冷喝道。 身边打着哈欠的礼部侍中冷笑道:“刘御史方才在殿上怎不上奏?” “杨阁老和方太傅都甘当左膀右臂的,我还能说什么?难不成还大包大揽?” “呵呵,还算刘御史有些自知之明。这谈和你真以为这么好谈成?谈不好就是千古罪人,遭人唾骂,即使是谈妥了,那也得看龙颜,为何杨老和方老都没什么意见,就是因为太棘手,而不愿当这个出头鸟。” 刘御史眉头紧皱,说道:“那也不能让一个男爵当主谈官员,我看朝中不少同僚都甘当先锋,圣上岂可无视。” “试问天下还有哪个人跟能当杨阁老和王太傅两位之间的调剂人?圣上英明武断,此事由林岚主持,这方老乃其,大父,杨老对其也青眼相看,撮合之下,定然能讲和约谈成。” “可这......成何体统啊!” “刘御史真是多操心。这怎么谈,还不是王太傅和杨阁老说了算?” 鸿胪寺之中,莫名其妙被请来主持洽谈的林岚见到杨为理和王言两位副手,也是有些无语,这赵涵还真能想的,找这两个老对头当他副手,这岂不是自找麻烦嘛。 “不知道圣上对于条约有什么要求?” 杨为理淡然道:“这和谈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大夏有什么条件,我们再拟也不迟。不过有几条底线是不能越的,不割地,不赔款。” 按照独孤城一战的局面来谈,大京显然是战败国,既然是战败国,割地赔款可能就会提上条约,这样的耻辱,自然是每一个君王所无法忍受的。 林岚道:“这不赔款纳贡好说,只是这割地,麻烦杨阁老取一张地图给我。” “你要地图何用?” “独孤城如今被大夏占着,算不算割地呢?”林岚笑问道。 二老被问得咋舌,若是按照林岚这一说法,大京朝若是要要回独孤城,可以想象,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了。 鸿胪寺官员严阵以待,将堂上的长桌拼凑在了一起,用一块红绸盖上。一边是大夏使团的十余人,今日呼延明烈倒是没有到场,除了寇南,余下的都是大夏的文官,不过林岚这里都明白,搞定了寇南,也就搞定了一切。 大京朝落座的,除了林岚、王言和杨为理之外,还有鸿胪寺正卿、礼部左侍郎以及一干文书小官吏。 寇南瞥了一眼正座上的林岚,有些诧异,没想到赵涵会派林岚主谈,便呵呵一笑,道:“大京国主真乃明君,用人都是那么不拘一格。” 林岚呵呵一笑,道:“兵对兵,将对将,可能我朝圣上觉得我这样的一无名小兵,足以应付这样的场面了吧。” 林岚此话一出,一边的杨为理和王言皆面露笑意。寇南冷冷一笑,道:“林爵爷口舌上的功夫,寇某早已讨教过,想来这次谈判,定然是能够有所落成。” 杨为理说道:“既然是谈和,提出双方提出条件,再行慢慢磋商便是。远来是客,我朝圣上有言,请贵国使团先行提条件。” 寇南微微一笑,道:“我朝只有三条,其一是通商,其二是撤兵,其三是联姻。” 王言眉头一挑,说道:“贵国圣主真是好大的口气啊!”三个条件,看似简简单单六个字,可是细思极恐,光是头一条,就可以说道好些时候。 大京朝幅员辽阔,土壤肥沃,粮食足厚,这才养得起西北如此庞大的军队,像大夏,光当年十万联军就差点耗尽举国之力,往常都没有什么常规军队,粮食的缺乏,靠着游牧,人口自然不能增长地飞快,只能保持一个相对的平衡。 大京之所以能够在当年败局已定之后力挽狂澜,正是因为那十万联军没粮,这没粮还怎么打仗,还是这些骑兵最不擅长的攻坚战。自然是见好就收了。 至于这撤兵,撤?往哪里撤?撤多少?撤了你们大夏的铁骑杀过来,玉门关谁来防守?这搞不好是要亡国的。 前两条已经足够触怒大京朝廷的底线了,这第三条,就更像是剥光了大京朝的底裤,然后在响亮得往屁股蛋上响亮的拍一巴掌。 一边的文官快速地抄录了三条条款,从一侧的小门出了官署,飞快地朝宫中禀报而去。 杨为理靠在椅背上,道:“看来大夏国主的胃口有些大啊。” “呵呵,既然是要谈和,总得有个谈和的局面,若单单就是一纸空文,还有什么约束力?” 杨为理点了点头,道:“既然大夏国主有此想法,那么就等我朝圣上依据这三条,提出相应条款,再行谈判便是,只是寇国师,我朝若是提出的条件,你答应了,是否就是大夏国主的意思?”杨为理自然是极力想促成两国谈和,若是寇南这里签了,结果一回去,大夏国主那里又反悔了,这就玩笑了。 “我等来京之前,已经领会了国主之意,自然是带着足够的诚意来谈和的,相信只要贵国的条件不是那么苛刻,当然是能促成就最好不过了。”若是些边边角角的小细节,杨为理或许还会仔细斟酌,现在反倒是轻松了,这三条,先过了赵涵那一关再说吧。 林岚托着下巴,想着这三条,感觉寇南也是煞费苦心啊。看似啥都没要到,可实际上呢,啥都想要。通商无非就是要粮,撤兵,无非就是想收回西北势力混杂的地盘,这最后的联姻嘛,就是保障下自己国内空虚之时,大京王朝的有机可乘。 寇南见到眼前之人都不说话,便试探地问道:“既然林爵爷负责谈判,不知道对此有什么意见没有?” 林岚说道:“嗯……倒是没有。” “林爵爷,谨言慎行!” “这事情还得由圣上决定。” 鸿胪寺的官员忽然匆匆跑来,还没喘匀气便一字一顿地说道:“圣……圣上说了……要这三个条件,先把独孤城让出来。”(。) 第280章 有的谈? 听到这话的时候,王言便靠在了椅背上,轻蔑地笑了笑,赵涵的这话,那就是没得谈。因为这独孤城,大夏也不会轻易让出来。 寇南面色不变,说道:“大京国主未免也太无诚意。我主特派来使,以修共好。当初大京战败,岂有战胜之国让地求和一说?” 王言说道:“是寇国师这三条和谈的条款,惹怒了圣上罢了。试问你们大夏有何资格如此叫嚣?通商?老朽只闻你们蛮夷之地的毛皮不错,而我大京物产丰饶,应有尽有,通商不过是谋求你们单方面的利益,至于撤军、联姻,更加是荒诞之举!” 寇南没想到赵涵的态度如此坚决,便道:“条件嘛,总是可以商量的,但是让出独孤城,这断然是做不到的。” “那便没得谈!这谈和,不谈也罢!” 林岚桌子一拍,喝道:“慢着!” 眼看着这和谈要告吹了,杨为理更是有些无力而为,一方面赵涵龙颜大怒,一方面王言推波助澜,自己要浇灭着两方的火,自然是难上加难。 林岚看了眼王言老贼,说道:“太傅,试问这次的谈判谁主持?你还是我?” 王言眉头一皱,道:“你。不过老朽也有……” “那就请您坐下喝茶,年纪这么大了,大动肝火可不好。寇国师,我们坐下慢慢谈。至于条件,我提出之后,相信也会斟酌圣上和贵国的同意,最后磋商出一个互利共赢的条约。” 寇南这回真有对林岚有些刮目相看了。若是王言淡定他不奇怪,但是林岚这个年纪,对于他提出的三个条件,居然也不生烟火气的样子,着实让他暗暗吃了一惊,心性如此老练,将来定可堪大用。 林岚道:“既然寇国师想谈通商,也好。” “也好是个什么意思?”寇南狐疑道。 “通商不可能放开全境,如今两国虽然有意谈和,不过这关系还没有好到边境无兵卒的地步,所以我建议设立一个交易的场所,而这个场所,干脆就设立在独孤城,由两国共同治理,您看如何?” 林岚这个建议一提出来,杨为理眼睛瞬间一亮,这主意,还真别说,有点意思。 独孤城一旦成为两国共同管理的一个贸易城市,那么也就意味着大京朝对于独孤城重新有了掌控,这面子上也过意得去。 寇南一愣,“独孤城用作贸易?” “不错,既然两国当年战起独孤城,如今铸剑为犁,用独孤城作为两国缓冲地带,则是再好不过了。” 寇南的眉头紧皱着,其实大夏内部的矛盾,不比大京朝来得少,起兵拨乱,大量的钱粮,自然得靠交易获得,不然西北部落终究是夏皇的一块心病。 “这个倒是可以商量。” 林岚笑道:“这个没的商量。”文书官员早已将林岚提出的那条约朝宫中传过去,要想谈成,自然还是得通过赵涵的意思。 寇南闭目养神,衡量着利弊。无疑,独孤城设做贸易的集聚地,对于大京朝来说,就像是有了一个缓冲之地,一旦情况有变,对于玉门关也不会造成什么巨大的损失,这撤兵自然就可以顺理成章了。 每年养着十万西北军,对于大京朝的财政来说,也是笔庞大的开支。兵除了要吃要穿要用,他还得要钱,林林总总加起来,每年都要四五百万两白银,当然粮草、军械已经折算入这笔钱之中,有多少是流入朝中官员的口袋,就是个未知数了。 官员急匆匆地从外边跑来,在林岚耳边低低地耳语了几句。林岚便笑道:“怎么样,寇国师考虑地如何了?” “通商设在独孤城……”寇南点着头,“林爵爷这个条款,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还得回朝问过我大夏国主的意思。” 林岚呵呵一笑,道:“寇国师方才还说能够代表贵国之主的意思,现在又这套说辞,是不是觉得有些过于敷衍了。” “这……”寇南面露尴尬,这林岚总是弄出些出乎意料的事情,让他疲于应付。按照他事先料想的,大京必然是会在玉门关外的土地做文章,只要不是独孤城,这玉门关外的土地,爱拿多少拿多少,这便是谈条件的诱惑,然而林岚直接要将贸易区设置在独孤城,那就有些值得思考了。 “若是如此,那独孤城与玉门关之间的二百里地,又该如何?” 林岚微笑道:“这就涉及贵国第二个条约了。既然要撤军,那么干脆两国都做出些善意的举动,这片地上的大夏驻军也都撤了,响应的,玉门关之内的十万王师,我朝圣上方才说了,在三年之内,撤去一半,五年之内,仅留三万精兵驻守。” 寇南点了点头,说道:“西宁军呢?撤还是不撤?” 王言冷冷一哼,道:“寇南,不要得寸进尺!岁末都是你们大夏的流寇入侵北关,杀我朝子民,抢粮抢货,我西宁大军,何时越过北关长城?” 事实上,西宁郡王也是力不从心。长城防线这么长,十万西宁军不可能将战线拉得如此长,只能分兵驻守,以点连线,又有烽火台传讯,才能保北关无恙,至于个别流寇,那是防不胜防的。 寇南沉默了,他倒是想要西宁军破关北上,这样大夏的王师直取大京京师,如同探囊取物。 林岚见到寇南不语,便道:“至于这第三条联姻,我看就不需要写入条约之内了,若是这和谈只能靠联姻维持,那么太过薄弱了。前边两条款项,麻烦杨老再好好和寇国师斟酌探讨一番,大致拟好初步的提纲,好用作最后的落实款项。” 杨为理点点头,对于林岚的这个建议,他是极为赞同的。这样一来,不但独孤城的这个问题上,大京似是而非的有了一席之地,以遮当初战败之羞,二来玉门关也得到了安全的屏障。 外头宫里的太监已经等候已久,见到林岚出来,才暗松一口气。 “公公久等了。” “圣上有旨,还请爵爷快快入宫。”(。) 第281章 贸易那点事儿 赵涵看着初步拟好的条约,瞥了眼林岚,道:“你倒是好,都给朕做主了。” “呵,微臣不敢。既然圣上让在下主持和谈,在下定然是尽力促成。”林岚爷明白,大京朝如今这样的内政,要再大动干戈,无疑是雪上加霜,弄得不好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即使是短暂的和平,那也是来之不易的。 赵涵放下奏折,道:“贸易通商,这蛮人物资匮乏,有什么可以贸易的?还不是给他们提供粮草、军械,到时候有了可乘之机,弄不好倒打一耙。” “既然是贸易,自然是等价交换。至于该卖什么,不该卖什么,圣上想来可以派专人负责管理。” 赵涵笑道:“可是朕有这个必要吗?难不成还缺他满人的几块皮袄穿穿?” “圣上还真是缺。” “嗯?” 林岚说道:“皮袄从哪里来?” “自然是从羊身上剥下来。” “为了换粮食,那些牧民自然得养羊,羊多了,自然吃得草就多了,相应的,马匹都减少了。这草原一旦没了马,大夏的骑兵也就成了鸡肋,圣上难道觉得这个不是必要的吗?” 赵涵瞳孔一缩,林岚的这个主意倒真是可行。一旦羊皮成了贸易的主要流通品,那么草原上的牧民势必养羊养的就多了。到时候草原荒了,这马没吃的草料,蛮人的骑兵也就没那么恐怖了。 “嗯,这主意甚好,只是不能声张出去。这次做得不错。” “谢圣上。” 赵涵笑道:“不要急着谢,有件事情办好了,朕就答应你,将六扇门交于你!” “……” 林岚觉得自己是进了赵涵的圈套之中,这原本破了呼延明烈的问题,觉得这六扇门就已经唾手可得,到如今,都还没有个准信,如今还得办一件事才交给他,林岚不知道这事情到底有多棘手了。 “怎么?不愿意?”赵涵眉头一皱,看着林岚低头不语。对于林岚,他已经用足够的耐性,像商人一般做着交易了,收到的回报,也比朝中那些表面上忠心耿耿,暗地里中饱私囊的家伙来得多得多,所以他才不遗余力地将交易进行下去。 “圣上吩咐便是。”林岚有些无奈,自己能说不吗? 赵涵点了点头,道:“查一查皇鸣寺佛塔的事。” 林岚抬头朝赵涵看去,难道赵涵也怀疑留亲王?这就有意思了,侄子怀疑亲叔叔? 赵涵淡淡地说道:“此事不要声张,老皇叔督造佛塔,若是知道朕派人调查,定然是心有不满的,到时候难堵天下人悠悠之口。” “圣上的意思……” “暗中查一查,到底这佛塔背后,有那些人作怪,朕虽然不惧,但一旦谈和之事妥了,朝政之上的那些鬼鬼祟祟之人,都要一网打尽。” 林岚心头一凛,站在边上不说话,看来有些人要倒霉了。 赵涵揉了揉眼角的睛明穴,道:“退下吧,这和谈的条款朕已阅,恩准了。” “是,圣上。”林岚退出殿阁之内。 接下去要怎么谈,就是杨为理和王言两只老狐狸和寇南的周旋了,林岚在边上喝喝茶,听着三个老头你来我往的。 “贸易可以,总得有个价码吧?你们大夏的货币,我们可不收!真金白银才可!” 寇南捋须道:“大夏白银、黄金稀缺,若按照这样的法子,恐怕买不了几年,我大夏都没有金银可用了。” “反正你们这铜币是断然不能流通的,什么粗制滥造的样式,若是不行,那就别交易了。” 寇南冷哼一声。大夏的铜钱自然没有那么精细,事实上,游牧民族之间,也没那么多交易的项目,各家各户都能自给自足,这铜币自然没有使用。 林岚笑道:“这样,那就以货易货。” “这个倒是可行。” 杨为理赞同道:“也对。贸易上的价格,等贵国圣主签订了条约,两方撤军之后,再谈便是。如今谈和也算是成功告一段落,寇国师还有什么要求?” 寇南明白,要从大京手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从现在刚刚建立的微妙关系上,还是很难实现的,便道:“此次出使,圆满成功,等这条约经我朝国主过目之后,便能共修和睦了。” 杨为理拱手一笑,道:“那便是最好不过的。” 事实上,谁都知道,这样换来的太平,不过就是短暂的,谁若是沉浸在这样的粉饰太平之下,那么终将被慢慢地毒倒。 这些日子一直处理着大夏使团的事,林岚连家都少回了,一听到林府里传来的喜讯,立马坐上马车飞奔回去。 “小刀啊,快一些!再快一些。” “爷,这是马,不是鸟,再快也飞不起来啊。”傅小刀有些无语。 车上的萍儿见到林岚紧张的样子,便安慰道:“老爷别太紧张,有稳婆照看着,应该没问题的。” “什么时候的事了,怎不早点告诉我?这事情给耽误的。” “夫人担心坏了老爷的大事,便不让说,直到二夫人回府见到了,才让我过来找老爷的。” 林岚笑骂道:“这天大的事儿能有生娃重要?我也是糊涂,这算着日子也快到了,快些快些!” 毕竟自己要当爹了,林岚这心里激动的,若不是坐在马车里,都要兴奋地跳起来了。 到了林府前,车子还没停稳,林岚便跳下了车。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门口等着的老管家见到林岚回来了,笑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生了,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听到这话,林岚心中大石头落地,忙道:“快带我去看看!” 林府里头到处都是恭喜的声音。忙活着的下人们见到林岚大步流星的样子,也是掩嘴轻笑,没想到还有林岚着急的事情。 走入西厢,见到王氏手里抱着的襁褓,看了眼坐在床边替迎春擦手的探春,林岚缓缓走过去,道:“怎么样?人还行吗?” 他见到迎春有些发白的脸色,握起她的手,缓缓道:“是我不好,这些日子忙,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迎春有些虚弱,淡淡一笑,道:“知道官人这些日子忙着国事,才不让府里的人说的。” 探春道:“官人早就说了,姐姐若是要生了,不管什么事,都要告诉官人。这还好今日我来得早,不然官人准还蒙在鼓里。” 林岚道:“真是,这还是晚了。” 王氏笑道:“行了,这怪来怪去的,都不看看你这大胖儿子?” 林岚一愣,道:“对啊,差点忘记了。” 众人哈哈大笑。林岚从王氏手中接过襁褓,看到眼睛还是闭着,脸上还是肉褶子的婴儿,哭笑不得地说道:“怎这么丑?” 王氏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怎么说话的,你生出来的时候,比这还丑,你娘我还不是高兴得抱着哄着,现在你觉着自己丑?” 探春道:“官人,这刚出生的小孩都这样,等稍微长大点,眼睛睁开了,就可爱了。” 迎春白了眼林岚,道:“真丑又怎了?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的,我还能嫌弃我的儿丑?” “……” 林岚见到堂中枪口一致朝自己开火的娘子军,顿时败下阵来,说道:“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用得着计较么?” “嘻嘻,官人还是赶紧给他取个名儿吧。” 林岚微微一笑,见到酣睡在襁褓之后的婴儿,道:“名字早就想好了。就叫做见欢。我见甚欢。” 这一年,相见甚欢。(本卷终)(。) 第282章 荣府的幺蛾子 林见欢的呱呱坠地,给林府带来了不少的欢乐。王氏和几个姨娘你抱完我抱,乐滋滋地逗弄着这个新生的小生命。 探春见林岚这几日得空下来,便道:“官人今日得了空,可能抽得出身?” 林岚一愣,道:“怎的?铺子里有什么事儿?还是说又想让官人好好……” 那晚初尝禁果之后,林岚每每提起此事,探春的脸蛋上便升起两道红晕,赶紧将头撇过去,嘟囔着嘴,说道:“官人别欺负我了,和你说正事呐。” “坐下说就是,你我之间还这么见外?” 探春犹豫再三,还是说道:“本来探春依旧是林家的人,这娘家的事情不应该让官人操心,不过这事情不得不对官人说。” “可是黛玉有事?” 探春摇了摇头,说道:“妹妹倒是没什么事儿,住在园子里安好,我昨儿才去瞧过,只是琏大爷和珍大爷犯了事儿。” “什么事儿?” 探春说道:“我也是听太太说的。琏大爷和珍大爷在外边安了个宅子,明面上是琏大爷掏的银子,将宁府的尤二姐安在里边,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想必官人心里也明白。” “什么话?什么叫我明白?这干我何事?” 探春脸一红,支支吾吾道:“就是做那种羞羞的事,我以为官人懂我的意思呢。不过不知道谁告的密,琏嫂嫂知道了,就去尤二姐那儿哭诉。” “哭诉就哭诉呗。事情是你琏大爷和珍大爷自己干的,怎的?让我去替他们擦屁股?门都没有!” 探春忧心忡忡地说道:“若真是这样,我连提都不会给官人提,太太也没脸让官人帮忙。琏嫂嫂不去倒也罢了,估计尤二姐也是半推半就,从了琏大爷,结果这么闹了一出,那日尤二姐和琏大爷起了口角,琏大爷失手打死了尤二姐。” “啊?”林岚眉头一皱,“这剧情不对吧?”这尤二姐不是吞金自尽的么?怎么成了贾琏杀害的了? “官人说的什么剧情?”探春问道。 “哦,没什么,你继续说。”林岚回过神来 “尤二姐被珍大爷失手打死了,本来事情处理好了估计也闹不太大的,结果珍大爷一慌,夺门而跑,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如今政老爷头疼着呢。” 林岚眉头一挑,道:“这事情有什么可头疼的。要么出钱摆平,要么捉人送官。找我有什么用?” 探春道:“对面来头大。” “谁?” 探春道:“留亲王。” “……” 林岚没想到,这他还没有找上门,这留亲王的手,居然伸过来了。眼下没有什么好的方式去调查留亲王府以及佛塔的消息,林岚眯缝着眼,说道:“备车,去荣国府看看。” 如今贾母健在,断然不可能看着贾琏就这么葬送的,即便是贾赦犯了事,老太君都不可能看着不管,更何况是孙辈呢。 林岚如今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在车上等候了片刻,赖大总管便匆匆跑出来,恭敬地说道:“老爷有请林姑爷。” 林岚下了车,看见荣国府的正门开了半扇,这是之前过来从未有的,可见贾政对林岚的重视。 从这里往荣禧堂,的确是最快的路径了。林岚入府,一干下人齐齐地在边上候着,恭敬地行礼,道一声林姑爷好。 林岚见到贾政在堂上来回走,一边的凤姐抹泪哭啼着,王夫人的脸色也是很难看。见到林岚来了,便出堂相迎。 “什么大事,老爷太太何必如此焦急?”林岚一眼扫过去,见到角落蹲着的贾琏,估摸着如今已经吓破了胆。 “呜~~林姑爷,这一回你琏大爷算是摊上大事了!”凤姐抽噎着,原本好看的双眼哭得红肿。 贾政道:“这孽子,闹出了人命,还不知道收拾烂摊子,被人家捉了把柄!” “没记错,这尤二姐是宁府里的人,这自家人之间,还不能好商量?怎么又扯到别人身上了?” 贾政说道:“林姑爷你是自己人,也就不怕你知道。这事情本来自然是好解决,不过这孽子跑了,还被有心之人抓了把柄。尸体都被拿走了。” 林岚问道:“留亲王的人?” 贾政点了点头,道:“林姑爷可莫要声张出去,这事情请你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这留亲王没理由为难宁荣二府吧?也没听说有什么过节。”林岚问道。 贾政将林岚拉至一边,耳语道:“自然是没什么过节,只是有一件贾府秘辛,林姑爷一定要发誓,答应不说出去,不然诛灭九族,恐林姑爷也要受牵连。” 林岚眉头一皱,这贾府果然要出什么幺蛾子,为了避免被牵连,便问道:“说吧,这样上纲上线的事情我自然不会乱说。” “当年成祖登基,迁都京师后,敕封贾府二位先祖为国公。天下有妄议成祖帝位不正者,起义不断。京师之中也是暗流涌动。当时朝中势力滔天的宏亲王意欲夺皇位,并送与二位先祖金麒麟各一只,足足有万斤之重,并且答应二祖,事成之后,封王裂土,世袭罔替。 当时金麒麟送来,二祖有过一些心动,毕竟成祖之位也是夺来的。不过这篡位之事八字还没一撇,这宏亲王事情败露,死于庭仗之下,当时朝廷掀起血雨腥风,不过贾府收了金麒麟一事并未东窗事发,后来二祖商议之后,便将金麒麟埋于地下,世代封锁这个秘密,等到哪一日真的家道中落了,再让这对金麒麟重现天日。” 林岚听了贾政的话,感觉舌根生津,还真有这么玄乎的事情。 贾政面露难色地说道:“这对金麒麟历来都是不会去沾染的晦物,这要是说出去,可是要诛九族的。本来是烂在肚子里都不会说出去的,没想到这次留亲王府上的人送来了一封信,上边画的真是一对麒麟,这才让我心里惴惴不安。” “这事情老夫人知道吗?” 贾政说道:“老夫人自然是知道的,如今宁荣二府朝中无人,这事情又无法与旁人说,恐有心之人利用,贵妃身在宫中,远水救不了近火,老夫人思来想去,还是请你过来商议,毕竟也和林姑爷有牵连。” 林岚一阵无语,这他娘的跟他有半毛钱关系啊。明摆着给自己出难题。 贾政也是没了辄,到底交不交这金麒麟,这权衡利弊之下,还是请林岚过来了。 “这样,政老爷先莫要急。也许那信上的金麒麟只是一个象征罢了,咱们先去留王府探一探虚实。也许尤二姐并没有在他们手上呢?” 林岚的话提醒了贾政,这尤二姐死,也是从这信上说的,并非亲眼所见。贾政转身回到堂中,道:“你且将那晚的事情一五一十详细说来,断不可漏一个字!” 贾琏颤巍巍地起身,缓缓说道:“那晚我与她起了争执,她要进荣府,我不肯,她便与我掐架,我正恼火,便用手掐了她的脖子,才几下便没了动静,我这一慌,就跑出了屋子。” “你这丧门星,家里有吃有喝,还去沾花惹草,看看你做的好事!”凤姐哭哭啼啼着。 “行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想办法解决才是正经事。”贾政道,“如此说来,可能那尤氏并未死,林姑爷,那明日就劳烦跟我去一趟亲王府了。” 林岚暗松一口气,总算有个由头去会一会这位老亲王了。(。) 第283章 王爷真土豪 当朝亲王虽不止留亲王赵玉樊一个,然而属于赵涵父辈的老亲王,仅此一位了。其余三个亲王,福王、和王以及永安王,都在外郡,以免作乱。可以说,留亲王是一个特例,当年先皇驾崩,留亲王上京,领三万大军,闹得京师人心惶惶,直到尊赵涵为王,定下江山之后,这位留亲王才功成身退,久居京师而不问朝政。 贾琏坐在马车之内,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林姑爷,你说这一回我能躲过这一劫吗?”一般人要对付荣府,他自然是不怕的,然而对方是当朝声名显赫的留亲王,这一块大石头,压得他胸口喘不过起来,失眠了好几夜了。 贾政冷眼道:“自己做了亏心事,还惹得荣府遭殃。有其父必有其子!” 一边的贾赦本来也闹心,一听贾政这么说,也不快地说道:“二弟这话什么意思?这琏儿也不是有心的,谁年少不风流?这尤氏死了,也不是琏儿本愿。” “养不教,父之过。他惹出这么大乱子,你还包庇维护,将来荣府还如何交到他们这一辈手中?” 林岚坐在贾琏旁,看着战火依旧蔓延到了两个荣府的老爷身上,也是不由摇了摇头,道:“对了,这尤氏是宁府的人,怎不见珍大爷过来?” 贾政脸色稍微缓了缓,说道:“林姑爷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宁国府里大事频出,贾珍不知得了什么毛病,这说话阴阳怪气的,总提不上力气,脾气倒是愈发的暴躁。我担心这去留亲王府,恐闹出乱子,就没有让他过来。” 林岚暗暗一笑,这混蛋贾珍被阉了之后,能不阴阳怪气的嘛,估计每每要提枪上阵,都是力不从心,男人的自尊心受重创,也就脾气暴躁起来了。 “额……这样,咱们待会儿进去后,先别急着说金麒麟的事,既然是留亲王府的人写信说了尤二姐的事,咱们总要见着尸体,不然到时候人财两空,还惹得一身腥,这才是最吃亏的。” 贾政点头,道:“还是林姑爷想得周到。老太太找您来帮忙,真是找对人了。” 林岚暗自一笑,要是真是贾琏给掐死的,这事情还是得交送官府在,自己懒得去理会这桩破事。按照贾政说的金麒麟一事,万斤重的金麒麟,那熔成金条,都足以价值几百万银子,这样的一笔巨款,也难怪不让当初的宁荣二公心动。 如今宁荣二府不愁吃喝,自然不会挖出这要命的金麒麟,给自己添麻烦,等真的家财散尽时,这一对金麒麟,恐怕就足以够一大家子三代人衣食无忧吧。 马车到了留亲王府,还没看到正门,便被戍守的兵卒上来盘问。在京师,也只有留亲王府上有私军驻守,其余的豪门大户,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就雇佣下家丁武夫充当门面,真正戴盔穿甲的兵卫,是不可能存在的。 “来者何人?” 贾政、贾赦撩开车帘,说道:“劳烦兵爷通报一声,荣国府贾政、贾赦前来拜会,这位是纳什男爵林岚林爵爷。” 兵差一听都是京中勋贵,这脸色缓和了不少,说道:“可有请帖?” “额……不曾有。不过想来留亲王是愿意见到我等的。” “没有请帖,王爷事务繁忙,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见的?” 贾政脸色有些难看,荣府虽为勋贵,但是朝中说话的分量都没有,这留亲王位高权重,素来不相识,如何说呢。 林岚想起来萧语才,便道:“既然王爷不便相见,那麻烦兵爷通传一声萧语才萧先生,就说荣府和林府的老爷们前来拜会。” 兵卒点点头,道:“等着吧。” 一队兵卒稍稍退去了几步,站在道边。贾政撂下帘子,摇头叹道:“哼,真是狗仗人势。瞧这些兵油子,一个个目中无人的样子,还不是仗着亲王的权势,真是过分。” 林岚探头看去,整座留亲王府高墙深院,比起宁荣二府有过之而无不及。见到林岚探看着,贾政低声说道:“这留亲王府的府邸,相传是前朝皇宫,也不知是真是假。” 林岚道:“政老爷觉着,这留亲王要那对烫手的金麒麟何用?” 贾政心头一凛,皇室资历最年长的,当朝大长公主都要喊留亲王一声兄长,岂会是缺钱花的主儿,如果是这样,要来那对烫手的金麒麟,似乎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应该不可能……不可能的。”贾政呢喃道。 林岚见到贾政失魂落魄的样子,明白一旦背负上谋朝篡位的罪名,别说荣华富贵了,定然是满门抄斩的下场,历代君王,对于这样的乱臣贼子,向来是不留情面的。 咚咚咚! 车厢被敲了几下,贾政方回过神来,将帘子撩开。 “萧先生有请。” “好,好。”林岚等人下了马车,傅小刀也想跟着潜入王府,却被侍卫拦住了。 “你,在外边候着。萧先生要见的就这四个人,多一个都不行!” 林岚拍了拍傅小刀的肩,便和贾政几人入了王府。 刚从侧门进入,这吞云吐雾的蟠龙池,就惊艳到了众人。从侧面看去,龙头无角,这是对皇权的尊敬,大京朝的亲王,上到朝服,下到装饰,用的蟠龙都是无角四爪的,以示臣服。龙头吐出的泉水冒着热气,流入到下边的泉水之中。四周的假山怪石嶙峋,奇珍异草更是数不胜数。 林岚暗叹道,这大观园已经是叹为观止,没想到这不显山不露水的留亲王,府邸居然更加的壮观。 几人在侍卫的带领了,费了好长一段路,才绕过之前的影壁,那已经不能用影壁来形容了,根本就是一座山。 然而过了假山,一条两丈宽的廊道,更加让四人震惊到了。恐怕在京师,除了皇宫,再也找不出如此阔气的庭院了吧。如若不是王府高墙包围着,这样的景致,被那些朝中言官见到,风闻非议,定是在所难免的。 这他妈,就是一座皇宫!(。) 第284章 藏一手 林岚四人坐定。这在王府做客卿,看来也是不错的待遇,林岚四人坐在侧堂之中,看到衣着不凡的萧语才,不觉暗叹道。 “林爵爷过来,所谓何事?”萧语才侧过头,“哦,还有荣府的几位老爷。” 林岚笑道:“萧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这前几日柳月巷刚刚落了一子,这就不记得了?” 萧语才一笑,缓缓道:“哦,原来是这事儿。瞧我这脑子,看到荣府的几位老爷了,才想起来。这事儿怎么惊动林爵爷了?”说实在的,当初宁荣二府的八万两银子被搅黄,萧语才已经对林岚有些芥蒂,没想到这回又碰上了。 “呵呵,这琏大爷说起来也是我内兄,即使亲戚,这么过来帮衬几句。” 萧语才微微一笑,道:“政老爷,这信您看了吧?” 贾政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那政老爷考虑如何了?其实也很简单,用不着林爵爷过来帮衬什么?只要拿那个东西交易,萧某以性命担保,荣府安然无恙。” 林岚道:“呵呵,萧先生这是说到哪里去了,什么性命不性命的。这事情用得着如此郑重嘛,一切都好说。这样,琏大爷这些日子茶饭不思,失魂落魄的,半夜都梦见尤二姐来索命。我略懂道法,萧先生可否将尸体交出来,让林某做一做法事,好让琏大爷睡个安稳觉,这之后的事情,好商量不是?” “做法?”萧语才有些狐疑地问道。 贾政连忙解释道:“萧先生不知道我这姑爷的厉害,当初在大观园做法,直接将小鬼给捉了出来,救了犬子的性命。事情咱们之后可以好商量,您也知道,这东西终究是见不得人的,不到万不得已,怎敢交出来,弄得家破人亡可就麻烦了。” 萧语才说道:“这尸首,暂时不能让你们见。” “为何?”林岚问道。 “王府里边,怎么可能藏尸呢?” 林岚问道:“那尤氏的尸首在哪?” “城外馒头庵。” “馒头庵?”林岚一怔,事情愈发有趣起来。 萧语才说道:“三日之后,带着王爷需要的东西,到馒头庵,一手交物,一手交尸首,若是荣府没人来,那么就知道送去官府了。” 贾琏一听送官府,吓得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发颤着。 林岚说道:“劳烦萧先生给王爷带句话。” “林爵爷有话请讲。” 林岚微微一笑,说道:“人在做,天在看。” …… …… 四人出了留亲王府,贾政问道:“要不要准备一下?我担心这留亲王一旦气急败坏,不但将琏儿的事情告到官府,恐怕将这对金麒麟的事情都捅出来,到时候荣府就真的危险了。” 林岚摇了摇头,说道:“不要急。既然留亲王想要这对金麒麟,定然不会让这件事公诸于众,所以政老爷大可放心。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尸体,找仵作确认,到底是不是琏大爷所杀。” 贾琏摇头叹道:“这一回,不是我杀的也成我杀的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贾赦一直闷声不响,见到自己这怕事的儿,一巴掌直接扇了过去,喝道:“你姑爷现在费尽周折帮你,你倒是先沮丧起来,像什么话!” 贾政手背拍着手心,道:“罢了,先回府吧。” 等走至落马石前,除了等候在此地的傅小刀,荣府的赖升焦急地等候着。 “怎么了?着急撂荒的。”贾政问道。 赖升愁眉苦脸地说道:“琏二奶奶她……” “她怎的?”贾琏紧张地问道。 “她……她吐血了!” 贾政两眼一抹黑,这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 …… 林岚盘算着计谋,跟着回了荣府。几个老爷都出去办事,当家的凤姐吐血昏倒了,这个大家子都乱成了一团,贾母和王夫人请了大夫,服了安神的汤药,扎了针之后,这脉象才稳定下来。 “怎么样了?”贾琏喘着大气,一路小跑至最北边的厢房之中。 贾母起身,在鹦鹉等丫鬟搀扶下坐至外边的椅子上,缓缓道:“没什么大事,急火攻心所致。” “这之前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急火攻心了?” “人呢?怎么就回来你一人?”贾母问道。 “哦,两位老爷还有林姑爷在外边等着呢。” 贾母挥了挥手,说道:“让他们都进来吧。凤丫头在里边躺着,都是自己人,也不用讲这些礼数了。” 丫鬟赶紧跑出去,将林岚三人带了进来。 贾政忙问道:“怎么样了?” 王夫人松了一口气,道:“大夫来瞧过了,估计很快就能醒来。”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吐血了?”贾政有些不解,要是被贾琏这事情给气的,应该是前几日怒在心头就吐血了,这都过了几日了,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怎么才有这剧烈反应。 王夫人摇头道:“估计是心里头不舒服,这下人来报,说馒头庵出了点差错,凤丫头听了,就气得吐了血。” 贾母问道:“亲王府哪里如何了?若实在没辙,就把那祸害给了算数。” 贾政道:“亲王府的幕僚说是三日后接头交手,林姑爷想再等等,看看有什么好的计策。” 贾母看了眼林岚,说道:“老身替荣府上上下下给林爵爷请安了。” 见贾母又要跪,这一边的人赶紧上去扶,林岚也是服了这老太太了,这招跪拜,真是收买人心最好的良方啊。 林岚道:“老封君使不得。这事情林某在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老爷、太太,二奶奶醒了!” 王夫人赶紧起身,进去探看。过了半响,才出来道:“老爷、林姑爷进去看看吧。” 林岚进了内厢,见到披着纱衣的凤姐脸色憔悴,问道:“琏嫂嫂为何一听到馒头庵就吐血了?” “哦……”凤姐神情有些恍惚,然后笑了笑,道:“我哪里知道什么馒头庵,听岔了,以为是贾芹打理的水月庵呢。” 林岚微微一笑,说道:“那水月庵后头坟堆土包多,像一个个馒头似的,所以俗名唤作馒头庵,琏嫂嫂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 第285章 静虚老尼 “呵呵,林姑爷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凤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林岚说道:“琏嫂嫂最好能实话说出来,不然琏大爷的事情,我也爱莫能助了。” 凤姐一怔,忙说道:“别啊,林姑爷这不是为难我嘛。我说就是了。这当初可卿大丧那会儿,路过水月庵,里边的老尼姑与我说起了一桩官司,这张财主家里有个女娃,名叫金哥,被京师府尹的小舅子看上了,差人去张家求亲,不料这金哥已经收了京师守备家的聘定,这李少爷非要娶金哥,这事情又被守备家的人知道了,以为张家两头通吃,便要打官司。这京师守备云家老爷和荣府有旧,所以那老尼姑想要托我与老爷说上一说。让云家撤了这官司。 岂料这金哥与云家公子早已暗生情愫,一来二去逼迫下,竟然双双殉情了。这事情可不是我所料得到的。” 众人听了,都有些心惊肉跳。后边过来的宝玉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嫂嫂怎能做这等拆散人姻缘的事情呢?” “宝兄弟,我哪能想到他们会这么刚烈呢?” 林岚道:“向来琏嫂嫂也收了那老尼姑什么好处吧?” 凤姐心头一跳,这不收银子白干活的事情,说出去也没有人信,只得交代道:“收了那老尼姑三千两银子,买通了官节让云家的人逼金哥和李公子成婚……” 贾政心头正烦,道:“我不管这些破事情。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留亲王的事,林姑爷,这事情先搁置一边,还是那留亲王的事情要紧。” 林岚冷冷一笑,“不,我觉着还是这事情来开刀比较好入手。” …… …… 铁槛寺乃贾府的家庙,一边的水月庵每月都是由贾芹过去打理,送上香油钱。老尼姑静虚这些日子总是惴惴不安的,才吃了晌午的素斋,便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着。 一边的小尼姑生得水灵,见到自己师父来回走动着,便问道:“师父可是有什么难处?不如让徒儿帮着操办?” 静虚将小尼姑撇开,道:“去,把佛台上的香灰擦干净。让云彬和云玉二人去那后边柴房送饭,记住了,锁千万开不得,听到了么?” “哦……”小尼姑不解地看了一看静虚老尼,转身跑开了。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又有人跑了过来。 “师父!” “什么事?”静虚老尼神情紧张地问道。 小尼姑咽了口唾沫,喘着气说道:“山门外,荣……荣府的林姑爷求见。” “不是说了水月庵在做法事,闭门七日,打发走了就是。” “林施主说了,要是师父您不见的话,他就让人一把火烧了咱们这水月庵。” 静虚老尼姑手中拂尘一颤,又是个狠主儿,赶紧随小尼姑一道往山门而去。 林岚和傅小刀等在山门之外。林岚眯缝着眼,说道:“小刀你觉得这尤氏的尸体会藏在这水月庵吗?” 傅小刀摇了摇头,说道:“应该不会。这水月庵荣府也熟识,萧语才不会傻到将尸体带到水月庵来,万一让荣府的人捷足先得了怎么办?” 林岚说道:“那萧语才为何选在水月庵来做这笔交易?” “这……” 林岚道:“老尼姑肯出三千两银子,让凤姐做拆姻缘的事情,难道就不会被萧语才收买?若是我猜得不错,荣府的人过来,这老尼姑一定装神弄鬼地劝荣府的人交出金麒麟。” “要不把她捉来问上一问?” 林岚微笑道:“不,我有更好的主意。” 山门开了,静虚老尼姑赶紧出来,道:“林爵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不必了。听说水月庵在做法事,突然到访,冒昧了。” “无碍,不知爵爷有什么急事,要见贫尼?” 林岚问道:“这些日子,有没有什么陌生人到访?” “鬼鬼祟祟的陌生人?倒是不曾听闻。徒儿,你可见过?” 小尼姑支支吾吾地说道:“清净之地,来往的都是香客,陌生人倒是常见,至于鬼鬼祟祟的……不曾见过。” 林岚笑道:“这样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政老爷吩咐我过来,说是三日后有些事情要在庵里处理,所以给师太提前说一声。” 静虚老尼姑瞳孔一缩,道:“政老爷让您……让您过来的?” “对啊,有什么问题?” “哦,没……没问题。”静虚老尼姑呢喃自语了两句。 “师太难不成就让我俩这么站在山门外?” 静虚一愣,说道:“这个……庙中法事,确实不宜林施主进去,还请见谅。荣府老爷的事情,贫尼倒是有一句相劝。” “师太直说无妨。” “顺其自然,莫要逆违。” 林岚笑道:“师太这话说得不痛不痒的,倒是让林某费解了,敢问怎样一个顺其自然呢?” “佛说……” “不,我不听佛说了什么,我想听听师太怎么说的。”林岚逼问道。 静虚老尼姑眉头一皱,说道:“这事情和林爵爷没什么关系吧?” “没关系?那师太这话,就是说和您有关系咯?” 静虚老尼姑一愣,赶紧解释道:“爵爷误会了,这事情和我这方外之人又什么关系,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林岚微笑道:“那张财主家和京师云守备的婚事,静虚师太插一脚,什么时候这方外之人也管起红尘之事了?” 静虚老尼被问了哑口无言,支支吾吾了好半天。 林岚冷哼道:“速速招来,不然我定报官,这银子也是你给荣府琏二奶奶的,若是问起罪来,你这个始作俑者定然逃不了干系!” “爵爷,别,别!这事情是秦相公吩咐的,我哪里来这么多银两给琏二奶奶。这事情若是败露了,我挨打挨罚也就算了,怕是要连累琏二奶奶,爵爷您想怎么办,直说就是。” 林岚冷冷一笑,说道:“那你说,这些日子可有什么生人与你接触?” “生人?倒是不曾,不过亲王府的萧先生送来一个尼姑,锁在后院的柴房里,吩咐了只准送饭菜,其他的一律不准透露……” 林岚眉头一挑,尤二姐没死?(。) 第286章 布棋 荣禧堂之中,贾府的人围聚在一起,贾珍、尤氏皆过来议事。被剃成光头的尤二姐坐在椅子上哭哭啼啼,一边的尤三姐安慰着。 贾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说道:“既然你都知道是尼姑庵,怎不让小尼姑传信通知府上?害得我等好生担忧!”按尤二姐的意思,这被关在水月庵也有些时日了,这天天有小尼姑送饭,怎么的也可以将消息传出来。 “政老爷,那歹人说了,要是我胆敢透露一丝身份,保准在贾府的人赶来之前,要了我的命,我这哪里敢胡说出去,要不是林爵爷前来搭救,我定然是要死于水月庵了的。” 林岚说道:“水月庵的静虚老尼姑早就被萧语才收买了,即便你真传信出去,也到不了荣府。”凭着贿赂凤姐一事,林岚成功地将尤二姐关押的地方套了出来,这静虚老尼姑,这会儿估计早已经收拾盘缠跑路了。两头都被出卖,就是荣府的人不找她算账,留亲王府的人也得找他算账。 见到尤二姐没死,贾琏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脸上也有了笑意,道:“好了好了,既然人没死,这事情也就了了,王府的事情也就甭搭理了。我就想,这么掐两下,就能把人掐死咯?”他没想到,这留亲王府的人原来是诈他。 林岚笑道:“没那么简单。留亲王若是想要那东西,就不会这么容易放弃。” 凤姐一愣,问道:“什么东西?姑爷说的,我怎听不明白?” 贾政眉头一皱,这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便说道:“你们先都回去。” 宝玉有些不满地说道:“什么事儿老爷还容不得我等听了。” “你这孽子,平日里让你读书,一百个推脱,一千个不情愿的,顶嘴倒是愈加有本事了!还不滚!看着便心烦!” 王夫人赶紧拉过宝玉,道:“和老爷顶什么嘴。你好好在园子里呆着,这外头的事交给你姑爷办就是。” 众人逐个退出了荣禧堂,只留下宁荣二府的几个老爷。 贾政忙问道:“林姑爷可有什么高见?” “好在咱们没有执意要见尸首,不然可能还真就害了尤二姐的命。人虽然得救了,但是这王府既然敢把人藏在水月庵,就证明不怕咱们将人带回去,要是得不到这对金麒麟,也难以摆平这事情。” 贾政眉头紧皱,说道:“这对祸害,交也不是,不交也不是,唉,该如何是好!” “这样,政老爷若是信得过我,这事情交给我去办,金麒麟先不用挖出来,想必藏在哪里,除了荣府、宁府几个当家的,也没有知晓吧?” 贾政说道:“荣府的那只,除了老太太和我,连你赦老爹都不知道。说实在的,当初就怕出事,连留下的口信里,都只说了大致的方位,具体在哪儿,我还真不晓得。” 一边的贾赦面露不爽,不过没辙,谁叫自己不受待见呢。 贾珍说道:“您说的金麒麟一事,我都是前些日子才知道的,赶紧去玄真观问了下老太爷,可老太爷如今六亲不认,问他什么都是不知道的,真要找,恐怕以二位先祖的谨慎之心,挖地三尺都难找到啊。”当他听说宁府里头居然埋着这么个大宝贝的时候,激动地差点跳起来,赶紧去玄真观找贾敬问个清楚,结果这敬老道连儿子都不认了,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林岚一愣,这敬老道还真是修仙修得忘我,他也懒得去管,便说道:“这个无碍。这样,两日之后,水月庵的事情我去应付就是,这与几位老爷要去就跟着去,若是不愿去,不去也就罢了。我去周旋一二,若是实在没辙了,这金麒麟大不了给他们便是,不过能不动尽量不动。” 贾府的几个老爷都是怕事的主儿,一听可以不用去,喜上眉梢,说道:“好好好,那就拜托爵爷了。我们就不掺和,免得给您添麻烦,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便是。” 林岚说道:“有一点,还是要请政老爷打探一二的,京师那些家族豪门,跟留亲王走得近,最好能摸个底。” “这个……好,我也只能旁敲侧击地问问。”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留亲王要干什么,林岚已经门儿清了。这八成就是要造反了。只是说话得有真凭实据,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哪怕林岚满大街嚷嚷,也只会让人贻笑大方。满朝攻讦政敌,都还要讲究个真凭实据,何况谋朝篡位这样的大罪。 赵涵之所以让林岚查一查佛塔,也是害怕自己这个老皇叔在搞什么小动作,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怕无中生有,不敢直接去逼问留亲王,这是一种皇室的颜面问题。 当然,林岚也不敢直接将金麒麟的事情告知赵涵,荣府若是有危机倒还好说,一旦牵连了林府,那就作死了。更何况一对金麒麟也说明不了什么,留亲王完全有说法,可以说是要将这对金麒麟献给赵涵的。 等出了荣禧堂,贾珍面露难色地跟上来,声音有些古怪地说道:“林爵爷,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啊。” “怎的?” 贾珍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道:“您看看我这不人不鬼的样子。”说着将唇上的胡子扯下来一半,然后又给粘了回去。 “这么严重?” “是啊,求医问药,这都几个月了,没辙啊。您行行好,有什么大补丸赐我几粒,感激不尽啊。” “额……这个真没有。我看啊,既然求医问药无果,您只能自救了。” “唔,怎么个自救法?” 林岚道:“多行善事,别再作恶,看看菩萨是否能饶过你。” “……”贾珍眼皮跳了跳,“您这也太玄乎了……” “那我也没辙,您自求多福吧。” 林岚伸了伸懒腰,这盘大棋,还得慢慢下才是。 “爷,咱去哪儿?” “作坊那边的炉子造好了没?” 傅小刀说道:“差不多了。雇来的铁匠、窑匠都是出身干净的,都是长工。” “嗯,去看看。” …… …… 外城之中的作坊,是林岚生意的核心。所有香皂、白酒的制造,都在这里完成。林岚两三个月不来,见到不断扩张的作坊,也是十分满意。 “爷,您看这边,上月收来的花,都在这里烘干装袋,都是做高档香皂用的。京师里的姑娘们,都喜欢这花花绿绿的色儿,那白黄白黄的,都是些老妈子买回去洗衣裳用的。”顺溜如今是林府作坊的总管,个子是长了点,但说话还是这么油腔滑调的。 林岚说道:“找来的铁匠和窑匠呢?” “在试炉子呢。” 林岚将一张图纸交给顺溜,说道:“按照上边的要求,搞出来。” 顺溜扫了一眼,吓了一大跳,“一千斤?这么重?林府门口的两石狮子您觉得不够霸气,想换俩金光闪闪的?” 林岚笑骂道:“你这猪脑子,一千斤的铜狮子比你块头还小,放门口当镇兽镇得住吗?去去去,赶紧让工匠干活,我自有妙用。” “哦。” 林岚喃喃自语道:“这事情还是有些紧张啊。” 傅小刀跑来,说道:“已经派人去找了,木胎的佛像京师里头不好找,派人去外边找了。” “恩,能快些就尽量快些。” “爵爷,爵爷。” “怎么了?”林岚回头看去,几个老头拿着图纸赶了过来。 “这用铜怎么弄出金子的色儿来?您这不是为难我嘛!要不铜胎外边给您贴层金箔?不过这是手艺活了,咱们这些大老粗弄不来,得找那些做首饰的匠人来弄。” 林岚道:“不要用纯铜,用黄铜铸造,这色儿就正了,反正能蒙混过去就行。” 老铁匠为难地点了点头,道:“那成,就按爵爷的意思来。”(。) 第287章 周旋 留王府一口地涌温泉,让周围的花草树木都得以滋润,暮春时分,百花凋谢,花瓣洒落在温泉之中,氤氲升腾,云雾缭绕,恍若仙境。 一位老者匆匆绕过假山,从一旁的廊道上穿过。他眯缝着眼,望了眼正殿之外的三足大鼎,回过神之后,快步走进了一侧的书房之中。 书房之中布置得很简单,没有什么书架,只有一副字画,空荡荡地挂在墙上,老王爷坐在一张两人宽的椅子上。 “王爷,佛塔即将竣工,可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都查仔细了吗?没有什么疵漏吧?” 老者拱手一礼,道:“就差一对镇兽了。” 留亲王的手指打在椅背上,缓缓睁开眼睛,尽管年迈,然而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还是透露出不服输的意思。 “镇兽萧语才去弄了,那人如何说了?” 老者皱眉道:“牛家二公子秋后要被问斩,所以镇国公有些不满,说是这件事不掺和了。” 留亲王冷冷一笑,道:“秋后啊,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这牛大鼻子我看是人老了,胆子反而小了。其他人怎么说了?” “咽喉的二位都说愿听王爷差遣,只是……” “只是什么?” 老者抿了抿嘴唇,说道:“北方的那匹狼,没什么动静。” 留亲王皱着眉头,道:“我那侄儿一直想要收回西宁军的兵权。这十万西宁军安在枕边二十余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早晚得有决裂的那一天。老一辈死光,如今朝中手握大权的,除了这匹北方狼,也就我了。” 老者皱眉哀叹道:“当年血战玉门后,若是牛大鼻子、吴仲平拥护您,没准黄袍加身,王爷效仿成祖,没准大京朝也就改天换地了,只可惜一个个都被这郡王的帽子压垮了。” “牛大鼻子也就罢了,削了兵权,乐得当个安乐王爷。本王想不明白,这老吴接了圣旨,册封回京,兵权也不交,骑马掉头就走,至今都摸不清什么底细,他到底想干什么?” 老者头发花白,一双皮包骨头的手不由自主地微颤着,年轻时留下的隐疾,如今到了潮湿的天气,就会发抖作痛,“牛大鼻子也算是将门之家,忠君爱国,自然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当年吴忠平接了圣旨,确实出乎我的意料。这些年老吴对于朝廷的旨意一直推三阻四,一意孤行,朝中弹劾不断,圣上也只能一压再压。” “不然本王也不会去找他说叨去。罢了,他没响动,总比直接反对的好,也不指望他能搞出些什么表忠心的事来,按照计划的来吧,二京十三司,能握住四个行省,就大功告成了。江南那边,大不了多搞几次科举,立马就平息事态了。” “还是王爷想得周到。”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呐。”留亲王看了眼老者打颤的手,呢喃道:“要落雨了。老毛病一犯,天气潮了啊……” …… …… 水月庵人去楼空,静虚老尼姑一跑,墙倒猢狲散,跑了个干净。萧语才看着空手而来的林岚,微笑道:“看来荣府是不打算交出那对东西了,真是可惜啊。” “萧先生真是好计谋,这尤二姐未死,想用诈死骗如此贵重的宝贝。” 萧语才淡然一笑,说道:“那婆娘就算被救了又何妨,王爷想要的东西,岂会因为少了个人质,就这样没了手段?” “那萧先生想怎样?” “交出来,自然好说。不然的话,这事情一旦公诸于众,想来离宁荣二府满门抄斩的日子也不远了,相信林爵爷也会受到牵连吧。” 林岚缓缓道:“萧先生莫急,这金麒麟年头已久,即便是宁荣二府,短时间内也找不到当年两位老令公究竟藏在何处,再说这样的东西,两位老爷也担心一旦重见天日,还没送到王爷府上,半道就被人给拦下了。” 萧语才眉头一皱,看这林岚的眼睛,冷冷道:“那依林爵爷的意思,如何?” “好说。王爷不是在修皇鸣寺边上的佛塔。如今宁荣二府也在加紧找那对金麒麟,等找到了,找两尊木胎佛陀,藏于之中,送入佛塔之中,不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王爷手上了?” 萧语才眉头一挑,抿了抿嘴唇,盯着林岚看了好久,才说道:“的确是好计谋,看来爵爷不仅工于诗词,这等谋略,当个客卿幕僚,也是绰绰有余啊。” “哈哈,萧先生真是说笑了。这大京朝哪一个爵爷放着潇洒日子不过,跑去给人家当客卿,当幕僚的?” 萧语才微微一笑,道:“也是。那一个月,若是一个月之内还见不到那对金麒麟,望爵爷提醒宁荣二府一句,当心项上人头不保。” “劳烦萧先生了。林某有一事,不知道可否请问萧先生一句?” 萧语才喝了口茶,看了看水月庵空荡荡的佛堂,微笑道:“你是想问为什么将那尤氏藏于这吧?哼,说来好笑,萧某人也并非好杀之徒,若是其他人办事,恐怕这尤氏早就性命不保,被你找到了,饶她一条命,也算是萧某人手上少沾点血吧。” 林岚暗暗一笑,或许别人还看不出留亲王要干什么,自己盯了佛塔这么长时间,暗中又调查这么久,这不愁吃喝的留亲王这么大费周折,不是要造反,那么就是要逼宫。 “那萧先生真是菩萨心肠,我替琏内兄以及尤二姐谢过萧先生不杀之恩了。” “不交出金麒麟,一样都满门抄斩,所以莫要让更多的人死,这样我就罪过了。” 林岚暗暗一笑,这萧语才,估计料定宁荣二府不敢将这事情捅出去,不过真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这捅出去,反而就是贾府的保命符了,只是现在还不是那个时候。 留亲王要造反,那么总得有个造反的条件吧?光靠一张嘴?谁给他的底气造反?这是林岚现在最要搞清楚的事,不然说到哪里,恐怕都没有人相信。 第288章 杀鸡儆猴 六扇门之中,新旧两派对立,事情办得也是坎坎坷坷,十分不顺。 几个元老级别的老捕头,在衙门里自然有些威望,知道了白七夜等人的野心之后,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一夜之间,将自己心腹、案宗以及不少联络机关给藏匿了起来,这些六扇门的旁支,虽然没有品阶官职,然而对于六扇门来说,相当于左膀右臂。 “七夜啊……咱们也不想这样,你看看,里里外外都不认你,这六扇门也是靠资说了算,咱们几个老家伙在,就不能看着你带着弟兄们往火坑里跳,及时把你拉出来。这样,不想弄得大伙儿都难堪,最好你自己辞了职位离去,我们几个老家伙也不为难你,如何?” 白七夜站在对面,看着堂上的五个老家伙,冷冷道:“六扇门规矩,长老干涉,除非六个堂口的长老都赞成,如今韩山长老未归,五位就这样动手,是不是坏了规矩?” “呵,韩长老回不回得来还是另一说,没准早就被你这狼子野心的东西给杀了!伯党,还和这小子费什么话,既然不束手就擒,干脆抓起来,免得坏了事!” 吴常和几个捕头立马站在白七夜身前,手中的长刀露出寒芒。 “怎么?你们几个还想以下犯上?” “呵呵,我们几个老家伙好久不动手,你们就以为真就剩几张嘴,手脚不利落了?” 一位老者脚步轻点,站在最前边的捕头刀还没抽出一半,就被老者一掌拍了进去。 只听得屋内抽刀声还未停,入鞘声紧跟着响起。 啪! 啪! 破风声阵阵而起,老者捋须回身,手中的长刀扔在了一边,唯独吴常手中的刀还在手,“哼,跟老夫动手,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呵呵,那柳伯党你自己又值几斤几两呢?”林岚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室内的几个老者忽然站起来,眉头紧皱。 见到林岚大摇大摆地进了六扇门,柳伯党冷冷一笑,说道:“林爵爷莫不是之前大出风头,如今以为京师都是您家的花园了不成?这六扇门是你想来放肆就放肆的地方吗?” “那敢问柳老,这六扇门是您想怎么开就怎么开的私人衙门吗?” 柳伯党语滞,虽然是这么干的,但是祸从口出,自然不会中林岚的圈套,冷笑道:“衙门怎么办事,似乎也轮不到您一个爵爷来插手,来人,送客!” 一边的顾三闵是风字堂的长老,也出言傲气地说道:“现在走,是卖爵爷个面子,等一会儿就不是请这么简单了。” “呵呵,咱家倒要看看,这六扇门是不是走不出去了。” 顾三闵忽然瞳孔一缩,见到林岚身边多出了一位斗牛服太监。这位他是见过的,没想到居然到了六扇门之中。 “曹貂寺,这是为哪般?” 曹貂寺隐隐一笑,说道:“六扇门前几日有大动作,大内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咱家和爵爷过来,就是圣上的意思。” “圣上的意思?” 曹貂寺眉头一挑,冷冷道:“怎么?你不信?是不是要圣上亲临,这六扇门才有其他人说话的份?” “不敢不敢。” 林岚笑道:“那几位长老是不是还想赶人呢?” “不敢。” “身为衙门,就要有规矩。一个个江湖气不该,还配在六扇门混?这么大年纪了,不以德服人也就罢了,居然肆无忌惮地夺权,反了你们了!”林岚振臂高唿,吓得六扇门之中的捕快、差吏纷纷侧目瞧来。 柳伯党瞥了眼边上面无表情的曹貂寺,眉头皱着更加重了。他自然是不怕林岚的,然而这位实力高深莫测,更重要的是背后还站着圣意的曹貂寺,他的意思则是显得更为重要了。见到曹貂寺一语不发,像是任由林岚来办,只能是忍气吞声,静看事态发展了。 林岚扫了一眼几个眼神警惕,面服心不服的老东西,冷笑道:“曹貂寺,早听说六扇门向来没规没矩的,好好的衙门搞得乌烟瘴气。白统带堂堂六扇门统带,居然被这些卸了职,退居幕后的老东西给吆五喝六的,是不是该清理清理了?” 听到林岚喊他们老东西,柳伯党、顾三闵等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却不好发难,除非他们准备尸首分离地被拖出这衙门。 曹貂寺幽幽地说道:“那依爵爷的意思,如何办?” “革职查办!” “啧啧,他们本来就没挂什么职,不过是些死皮赖脸地留在衙门里充长者的老狗罢了!” 一位长得五大三粗的老者横眉冷竖,终于忍无可忍,喝道:“你个阉人,说什么鸟话!” 柳伯党喝道:“老章,不得对曹……” 话音未落,一阵血腥的风飘过,站在原地的顾三闵原以为自己的轻功已经够了得了,在这曹貂寺眼中,不过就是跑得快了那么点罢了。 章六脖颈上留下了三道爪痕,柳伯党感觉脸上一热,这血就这样洒在了他的脸上。林岚瞳孔一缩,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曹貂寺杀人,原本看上去老态龙钟的曹貂寺,在出手的一瞬间,就连站在边上的他,都感觉到毛骨悚然,仿佛被什么恶鬼盯上了似的。 一个人指甲再如何锋利,抓开一道血痕,应该是顶破天了,然而像曹貂寺这样见血封喉,这就一下就让章六一命呜唿,连气都不喘的,实属难得一见。 柳伯党、顾三闵几人身体微颤着,嘴唇都有些发白,大内第一高手,这名头不是盖的。 曹貂寺慢条斯理地用兰花指从胸口抽出一块帕巾,擦了擦沾血的手指,幽幽道:“杨阁老都要敬我三分,喊一声曹貂寺,这老东西居然喊咱家阉人,怎的?看咱家好欺负?非要见血了才老实?” 曹貂寺冷冷地扫了一眼其余的四位,吓得柳伯党几人纷纷低下头去,“剩下的事爵爷您来办就好,若是谁还不听话,喏,和这不长眼的老东西去做个伴吧。” 沾血的帕巾飘然落地,恰好盖在了死不瞑目的章六脸上。 杀一儆百,曹貂寺这一狠招,已经起到了震慑的作用,六扇门之中自然个个噤若寒蝉。林岚道:“衙门总得有衙门的样子,章六死有余辜,望诸位以此为戒。” 如今圣上没有什么旨意,六扇门还是原来的六扇门,只是让曹貂寺过来威慑一番,毕竟林岚的身份不过是一个爵爷,不可能真的插手六部办案。 柳伯党不愧是老江湖了,立马见风使舵,拱手俯身,道:“柳伯党拜见爵爷。”年老了还混迹在六扇门不走,不就是混口饭吃。这年头,太平归太平,他们这些凭武艺混迹江湖的,等到年老了,谁都想有个好的晚年不是。 一边擦着脸上血渍的顾三闵见到柳伯党都弯腰了,也就明白,这林岚入主六扇门,乃是大势所趋了,不然单凭一个宫内的太监,敢这么在六扇门大开杀戒? 白七夜、吴常等人纷纷俯首叩拜。 “属下参见爵爷!” 可以说,赵涵为了这次的调查,已经提前将六扇门交到了林岚手中。确实,没有什么人手,很难有深度的线索。至于说六扇门将来会不会成为一个监督的公署,那就是后话了。毕竟赵涵不可能草率地将这么庞大的一个衙门直接给挪出去。 林岚说道:“既然你们今日这般服从了,我便当之前的不愉快没发生过。四位长老资深厚,六扇门原先的四个堂口依旧由你们来负责。也无需调动任何人。” 这刚刚打了一个棒槌,自然得给个甜枣。若是直接将这四个老东西抹杀干净,难免让六扇门之中的老人寒心,毕竟林岚希望的就是这六扇门今后成为自己的耳目,这样再将三九学社作为血液补充,这样的一个监察公署,才是真正有所威慑力的公署。 林岚此话一出,果然就让那些六扇门的老人们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谁都怕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饭碗不保。 “至于另外两个空缺的堂口,白统带,我想应该有后起之秀来执掌吧?” 白七夜拱手一礼,说道:“自然。只是前几日有些下属的机构……” “昨日不过是例行整顿,如今各个堂口已经回归正常,请统带放心。”柳伯党明白,要在六扇门混口饭吃,从今儿个起,还得看白七夜脸色,明显的,对于他们几个老人,林岚更相信白七夜。 林岚问道:“白统带,不知道那牛碧被羁押在何处?” 白七夜说道:“爵爷担心不能将他绳之以法吗?这是您放心,刑部和大理寺早已经发布了公文,这事情跑不了了。” “倒不是怕跑,只是有些话还得问清楚了。当初草草结案了,有些话来不及问。” 白七夜点头道:“这个倒是没问题,爵爷想什么时候去?” “就现在。” 白七夜说道:“好,我这就找人备轿。” 林岚眯缝着眼,喃喃道:“不必了,咱们走过去!” 第289章 乌云照阳天 刑部天字号监狱之中,羁押的都是朝廷要犯,多半都是要秋后问斩的。牛碧神情淡然地坐在草堆之中。 一边的几个长相凶恶之人撩开垂下来的长发,道:“我说小兄弟,这来了这么多日子了,你一句话也不说,难不成真是个哑巴?” “大哥,不可能。前些日子那衙役送饭来的时候,我还听到这小子问那张头事儿呢。” “哦?这事情你他娘的不告诉我?”斜躺在草堆上的大汉一巴掌打在一边捶腿的小个子后脑上。 那小个子非但不生气,还憨厚地笑着,“我那天迷迷煳煳的,去撒尿,这一哆嗦,就把事情给忘了,今儿个大哥提起来,我这不才想起来嘛。” “他问了什么?”大汉斜眼瞥向牛碧。 “好像是镇国公家的事儿,多半是找路子,想要放出去吧。” 大汉眉头一挑,冷笑道:“能到这天字号的都是人中龙凤,哪一个不干过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情。老三,你说说,你在湘西干了些什么?” 一边编草鞋的光头大汉笑道:“哎,能干什么大事,瞧大哥说得这么玄乎,就杀了个县官,几个衙役。他娘的,那狗官的小舅子看上我那贱内,居然趁我上山打猎勾搭我那娘子,好在那日山上大雾,我来得早,不然我娘子定然让那杂碎玷污了不可!” “看来三弟还真没捅什么大篓子,咱哥几个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马匪,人称山西八大王,想当年,这马鞭一响,可是黄金万两啊……” 外边的牢头喝了口小酒,听着里边人吹牛,笑道:“行了,关二傻子,就你们屁大点的一窝匪,也敢叫山西八大王。” 被牢头嘲讽了一句,这刀疤男子立马满脸涨得通红,说道:“刘头,怎么说咱好歹也认识这么久了不是,给点面子啊。” “去去去,少跟我套近乎。你们这群指不定哪天都人头落地的滚刀肉,好好享受几天做人的滋味吧,也许这辈子作恶多了,下辈子就当畜生了,哈哈。” 几个牢头哈哈大笑着。 “喂,镇国公府有没有个准信来了。”披头散发的牛碧听到人头落地四个字,终于是憋出了一句话来。 边上被关了三年五载的恶徒,都是些厚脸皮不怕死之辈,一听到牛碧还在想着攀关系,哈哈笑道:“小兄弟啊,你当这天字牢房是姓牛的?真当镇国公是你爷爷不成?哈哈……” 外边的老头剥着花生,将壳吐在栏杆里头,笑道:“嘿,你这无赖小子还真给你说中了,他爷爷啊,还真是镇国公呢。” “哈哈,张头,他爷爷是镇国公,我爷爷就是玉皇大帝!” “哈哈哈哈,对对对,他爷爷是镇国公,我就是如来佛祖!” 牢里头的恶徒们都胡咧咧着。 老头将一碗酒放在牛碧的独间内,道:“牛公子,认命吧。牛国公都说了,您啊,和镇国公府没任何关系。” “不可能!不可能!那……西宁郡王府呢?有没有消息?” 周围的人更加乐呵了。 “这小子怕是疯了吧?胡乱认亲戚了。这再说下去,怕是得说皇帝老子是他亲舅舅了,哈哈哈哈……” 牢头摇头叹气,也不理会牛碧。 原本淡定的牛碧忽然像发狂的公牛一般,吼道:“不可能的!王爷不会不管我的!我爹,我大父,不可能……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外边的牢头也不理会了,坐下喝酒,碎语道:“人呢,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喏,这就是下场。” 外边忽然传来响动,张牢头耳朵灵,起身道:“快,赶紧把酒收进去,有人来了。” 张牢头赶紧整了整衣冠,见到是六扇门的人,立马拱手笑道:“几位差爷,有什么要事?” 吴常将令牌举起来,道:“提审牛碧,快,开牢房!” “这……大人是不是搞错了?” “什么搞错了,就是他。”吴常是见过牛碧的,指着牛碧说道。 张牢头尴尬地笑了笑,道:“这……这天字号都是死囚,还提什么审?没必要吧……” 吴常眉头一皱,道:“哪这么多屁话。六扇门提审刑部要犯,不需要任何批文,怎么,还要给你打个报告?” “不敢不敢。”张牢头脖子一缩,拱手赔礼道。 吴常冷冷道:“那还不赶紧开门!” “是是是。”张牢头赶紧抓起腰间的钥匙,哆哆嗦嗦地过去,将牛碧的牢门打开。 里头的牛碧以为是镇国公府上出力了,放声大笑道:“哈哈,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能和本公子比吗?什么天字号牢房,本公子照样毫发无伤地出去了!哈哈!” 一边蹲着的恶徒撇了撇嘴,冷笑道:“瑟什么,有本事别进来啊。” “就是。” 吴常看着仰天狂笑的牛碧,面色无常地说道:“走。” 牛碧双手一伸,傲慢道:“不给本公子将锁开了?” 吴常冷冷一笑,说道:“对不起,这是规矩,牛公子还是带着锁提审吧。” 牛碧单眉一挑,盯着吴常,道:“我记得你,当初敢对本公子用刑,看本公子出去后如何整死你!” 吴常并不出言反击,这样一个死人,他何必跟他较劲呢? 等到吴常带人提审到六扇门,牛碧见到林岚的一刹那,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 林岚吹了吹茶盏,抿了一口,笑道:“牛千总,牢饭好吃吗?” “你?你来干什么!” 吴常笑道:“爵爷提审你,怎么?难道不行?” 牛碧的脸色彻底冷下来,心里那激动瞬间化作虚无。 林岚呵呵一笑,说道:“怎么样?牛公子怕是失望了吧,这是可惜,镇国公府一点动静都没有,本来嘛,这刺杀也没成功,若是老国公放下点身段,来林府说上几句话,林某人也会到刑部和大理寺说上几句好话,谁成想,牛千总事发被捕,老国公直接和您撇清了关系,还将你逐出家门,这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您觉得呢?” 牛碧呆滞地站在原地,两只手垂下来,牢头说的,他一直不相信,没想到这事情居然是真的。 “不可能的!你骗我,一定是你串通了牢头一起骗我!” 林岚笑道:“我有必要为了一个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来蒙骗一个今后在永无天日的牢房里,等待秋后问斩的死囚吗?” 牛碧冷笑道:“你一定是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来吧?呵呵。” “看来牛千总也不是蠢人。当初你动手的原因,根本站不住脚跟。要不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如此快的结案,我定然是要追查下去的。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牛碧笑得更加阴险起来,道:“你永远也不用想知道!” 林岚眉头一挑,说道:“这么说,不是镇国公府的事情喽?呵呵。” 堂内白七夜、吴常坐在左右,其余的长老并不知晓这次提审究竟是为了什么,林岚也不会傻到让那些花花肠子甚多的老东西走漏什么风声。 吴常抿了抿嘴,道:“如今没了牛府和柳长老的压力,吴某有手段让牛千总开口,请爵爷再给一个机会。” 牛碧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我若是说出来,又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林岚微笑道,“但是,对于你来说,能将幕后的人拉出来替你陪葬,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吗?” “哈哈,告诉你又何妨。吾乃奉西宁郡王之命,怎样?你能动得了王爷吗?即便是圣上知道了,会为了你这么一个小人物,而且撕破脸,和十万西宁铁骑翻脸吗?” 林岚眼皮一抬,将茶盏盖上,缓缓道:“十万西宁铁骑也好,西宁郡王也罢,不都是为人臣子,怎么?难不成这江山还是有一半姓吴的不成?” “只要王爷想的话。” 堂内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这一句话,若是出自一个勋贵之口,恐怕林岚足以有理由让他尝一尝牢狱之灾,然而眼前的牛碧已经是个死囚犯了,那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我与郡王无冤无仇,为何王爷要置我于死地?” “那得问你自己了,谁知道你哪里得罪了王爷。” 林岚在脑海里扫了一遍,这和西宁郡王仿佛没有任何的牵连,哪怕交道都没有,这就让他纳闷了,难道是牛碧放的烟雾弹?他有些拿捏不准了。 “你说得千真万确?” 牛碧笑了笑,道:“骗你的,哈哈哈哈。” 林岚淡淡道:“很好玩吗?” “能耍得京师谪仙人团团转,难道还不好玩吗?”牛碧狰狞的脸庞更加变形了。 林岚闭目,道:“将他押回去。” 白七夜一直未开口,等到牛碧被押走之后才将一份情报送到林岚手上,说道:“这些是关于镇国公当年起家的情报,爵爷您看一看。” 林岚粗粗扫了几眼,呢喃道:“按这么算起来,他牛大鼻子和吴忠平是谁都看不惯谁的死对头。这吴忠平嫌他牛大鼻子没种,牛大鼻子嫌吴忠平出身草莽,怎么又将自己的孙儿放到西宁军之中。看来里头还是有些说不过去的结。” 他站起来,看着天窗上投下来的阳光,总有些那么几朵乌云,在空中挥之不去。 第290章 最后的佛像 一场雷雨,轰然而至。大雨磅礴而下,蓑衣斗笠,在雨幕之中穿梭往来。右安门城门洞开,等待着最后的佛像从长安送来。 大雨遮住了视线,也没人去关心这佛像。 右安门前的守卫凑在一起闲聊着。 “这是奇了怪了,以往这佛像都是从广宁门进去的,这些日子都是往右安门走了,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你懂个锤子,我听人传说啊,这最后的几座佛像是保南寺来的,讨个口头吉利,从右安门来。” 一边的兵痞子油腔滑调地说道:“切,这有什么口头吉利的,哦,从南边来就吉利了?我咋就听说紫气东来,怎不见听闻紫气南来呢?” “你这就没见识了。这紫气东来是道士的说法。没见到这和尚一开口都是南无……南无……的。这观世音还在南海有道场呢。” “也是。”兵痞子咋摸着嘴。 这次的佛像用黑布遮着,从远处拉过来。夺在城门下避雨的兵卒们带上斗笠蓑衣,朝外边走去。 “大师远道而来,辛苦了。” “阿弥陀佛,老衲奉命护送佛像,分内之事罢了。” 兵卒揭开黑布看了几眼,眉头一皱,道:“哟,大师,这俩座佛陀有些寒掺呐,金漆都脱了。” 老和尚眉头忽然一皱,笑道:“有灵则可,何须金身?” “呵呵,大师可不能这么说,这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的,佛陀都破不熘丢的,谁还去供香火呢?” “阿弥陀佛,施主偏见了。”老和尚摇头笑道,“我佛金身,乃在西天极乐,到了凡尘俗世,木胎也好,泥塑也罢,皆是我佛道场。” 兵痞子一看时辰差不多了,便道:“行了,不和大师扯有的没的了,进去吧。”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看王爷的面,这例行的搜查也就免了,兵卒朝后边挥了挥手,城门便站着的兵卒纷纷让开道。 大师双手合十一礼,吩咐后边的劳力将佛陀赶紧拉入城门之中。自己也暗松了一口气,这桩事情也终于了了。 大雨封路,外城的道泥泞难走,车缓缓推至皇鸣寺附近的佛塔之外。远处的齐云楼上,傅小刀见到黑幕遮着的佛陀,呢喃道:“希望别出什么幺蛾子吧。” “放心,一切都安置妥当了。”顺熘吃着刚刚送上来的烧麦,烫得直咧嘴。这事情老爷都让咱们谋划两个月有余了,怎么会有什么差错。 傅小刀皱着眉头,叹道:“还是有些不安。” 耍刀杀人,他在行,但是用计谋这事儿,他心里总是感觉着有些不安心,生怕出了什么乱子。 …… …… 佛塔之中,大大小小的佛像在最底下的石塔之中,一圈圈地排列着。黑袍老者摘下帽子,赫然便是留亲王。 萧语才将刚刚运来的佛像揭开黑布。 “王爷,这是宁荣二府说好的那对镇兽。”萧语才让人将佛像转了过去,从后边的机关打开,“您看。” 老亲王探头看去,见到佛陀肚子之中的那尊金光闪闪的麒麟,满意道:“不错,这色泽,取出来看看。” 萧语才说道:“王爷,取出来等把这佛陀毁去,这六百佛陀就少两座,这佛塔马上就要让大内的人来验收了,恐怕不好交代。” 老亲王眉头一皱,问道:“两座长安来的佛陀去了哪?” “自然掉包,送到了京郊当初宁荣二府说话的两座佛寺了,这才将这对镇兽取来。” “也罢,不急于一时了。总能派的上用场的东西,能在最好的时候重现,才是最完美的。”老亲王呵呵笑着。 京师的仲夏,迎来了雨季,迎来了赵涵的生辰! 皇宫之中,赵涵站在殿前,看着暂歇的雷雨,问道:“这些日子京师之中有什么动静没有?” “圣上说的,是哪一方面?”林岚微笑着说道。 赵涵笑道:“商税革新以来,户部预计今年的税银能用很大的提升,这京师之中藏龙卧虎,难道没有商贩叫苦?” “圣上多虑了。税政乃是国之根基,更何况才实施多少时日。这盐税还是重中之重,盐道若是一日不能清明,恐怕这库银一日不能充盈。” 赵涵侧目笑道:“半月之前,太傅已经拿着朕的旨意,清洗盐道,查处私盐猖獗之党了。这些年,太傅隐于野,也没有闲着,手里掌握着不少的情报,相信会给朕送上一份满意的答卷的。佛塔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六百古佛尽数入了佛塔。” “然后呢?你莫要告诉朕,就查到了这么些。” 林岚直言道:“圣上,您觉得留亲王如此大费周折,是单纯想替您庆生吗?” 赵涵闭目养神,说道:“朕让你查,不是反过来问朕这些的。” 一声闷雷轰然而至,林岚笑道:“留亲王若是布局,您乃九五之尊,大可以雷霆之势催之,这个并不难,但是想要一网打尽,圣上,您的诱饵还不够大。” 赵涵眯缝着眼,笑道:“林岚啊,你愈来愈懂朕的心思了。” “圣上过奖,不敢当。” “那你打算如何破一破朝堂上这个僵局?”赵涵笑道,“朕二十年治理,都难以根治,你能有什么主意?” 林岚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说道:“不破何以立?” “有把握?” “圣上若是信臣,这一回必能去一去朝中已久的余毒。” 赵涵呵呵一笑,说道:“呵呵,看来你明白朕为何要你调查佛塔一事的本意了。” 林岚当然明白了。留亲王要造反,必然是跑不出赵涵的眼睛,不然也不会让林岚暗中调查,然而这么多年了,赵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必然是想要从这事上挖出背后一连串的势力来。 “也只能揣摩一二。” “哈哈,皇叔布局已久,朕这一回,又岂能让他独唱主角,定是要陪他好好唱一曲,也让天下人知道,乱臣贼子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林岚眯缝着眼,说道:“那微臣便告退了。” 1 景阳宫之中,赵光接了来自宗庙的旨意之后,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之色,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发呆。从毓秀宫赶来的柳贵妃泪流满面地疾走而来。 “儿啊……儿啊……母妃等这一日等得太久了!今日终于是等到了。”俗话说母凭子贵,如今赵光登上了储君之位,这柳贵妃的晋封之路也就不远了,等到赵光登基,母仪天下的荣光,柳氏想想心里就激动。 赵光显然比想象的要理智,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储君之位而冲昏头脑,说道:“母妃莫要太激动,父皇正值盛年,今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他一直盯着柳氏托在地上的衣摆,在景阳宫,他是不允许任何宫女穿这样的衣饰的,这让他刚到寒毛乍悚,脏,比任何的事情都来得可怕。 “我的痴儿,储君之位为何久久悬而不决?这是你父皇和朝中老臣对你们几个皇子的选择,你父皇这次的决定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要你今后不惹出什么乱子,这皇位必然是你的,跑不了。”柳氏抹去泪花,笑道:“呀,都忘记来景阳宫穿不得齐地裙衣,这把你住处的地板都弄脏了,是母妃的不是,我这便离去。” 柳氏笑着扭腰离去,赵光皱着眉头道:“还不快些将地擦干净!” 一边早就候着的宫女赶紧拿干净的白布擦拭着。 赵光有些燥热地饮下桌上晾凉的茶,喃喃自语道:“明日寿宴,便是一劫啊……” 朝中大皇子党的人有不少,有些腐儒,从小接受的便是长幼有序,赵颢身为嫡长子,虽然有些独断跋扈,但是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一直是这些腐儒文臣的押宝对象。 宗庙之内,静坐在大京历代七世五代先皇牌位之前的赵涵看到烛火跳动了一下,便缓缓道:“怎么样?” “回圣上的话,大皇子怒不可遏,萧公公差底下的小奴才出宫办事去了。皇后从长安宫得知此消息后,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和大长公主商量着明日的穿戴。” 赵涵摆弄着衣袖,微微笑道:“她就是这样,夫妻三十多载了,什么样的脾性,我还不了解吗?光儿呢?” 肖大家眉头一皱,说道:“二皇……太子殿下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倒是秦贵妃去了趟景阳宫,泪流满面地出来了,之后宫女在景阳宫擦了好几遍地。” “呵呵。”赵涵只发出了这么两个字,随后便不再说话了。剩余的几个皇子,不是太年幼心智不成熟,就是已经早夭,大京江山社稷,交到这样的孩童手中,难免有些儿戏了。 一阵熏风从皇宫上空缓缓吹过,树欲静而风不止。立储一事,在京师之中如同炸锅一般传开了。刚刚检查好了明日的贺礼,准备让管家打包装盒的林岚,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忽然觉得事情变得风云莫测起来。 这……这算是交代身后事吗? 若是留亲王真的谋朝篡位了,还会在乎这立储的事情吗?定然是擒贼先擒王,将赵光处之而后快了,在林岚看来这显然有些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这思来想去的,林岚怎么也猜不透,赵涵这手废棋看着有什么用。 然而这储君一立,林岚可想而知,明日的寿宴之上,该是有多热闹的场景了。探春见到愁眉苦脸的林岚,心思玲珑,也明白一定是京中传闻的立储君一事让自己官人发愁了。 “官人若是觉得难,大不了明日称病在家,不去就是。这满朝文武,京中勋贵加起来几百余名,也不差一个两个的。” 林岚捏了捏探春的脸蛋,笑道:“你以为这是随便的老头子过寿?多少人巴不得去,还没资格去呢,你倒好,还要装病不去。” 探春撇了撇嘴,埋怨道:“这不是看官人如此闷闷不乐的,好似有人架着你去似的。” “你啊,管好林家的铺子,其余的事情啊,莫要操心了。你看看当初办的,好心办坏事,差点把事情搞砸。” 探春脸一红,道:“我这不是心急嘛。” “你若是心急啊,以后我教你个法子。” 探春眼睛一亮,说道:“什么法子?官人快快告诉我,这样以后我在府里等得急了,也好有个法子。” 林岚从一边拿过鸡毛掸子,笑道:“喏,急的话就扯鸡毛掸子,要不去后厨拿一升米满满数也可以。” “......” 王言几月前被外派,如今赵光立为储君,林岚想着,难不成这棋,赵涵是从几月之前就开始谋划了? 事情一复杂起来,就会不受把控。林岚在府上没坐多久,便赶往六扇门。 白七夜如今牢牢把控住了六扇门的恩威并施,又有林岚、曹貂寺这样的狠角色撑腰,自然没人敢不服。 “多谢爵爷提拔。” 林岚笑道:“我哪有什么提拔你的资格。再说这六扇门统带,之前是你,如今还是你不是?” “虽都为统带,然而已今非昔比。”白七夜微笑道。 林岚问道:“京师和宫中的禁军,谁负责的?” “自然是九门提督王腾王将军了。” “可还有其余人能够调动?” 白七夜摇头,说道:“这个属下也不清楚了。不过照例王提督乃直接受圣上调统,不然在京中,王府的地位也不会比之一般的勋贵地位跟高了。” 林岚想了想,问道:“那京师之中可还有什么可调度的军队?”留亲王真的若是头生反骨,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必然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造反,说白了,有兵有粮有钱,不然拿什么造反? 白七夜摇头道:“不可能有,除非那人想谋反。” 林岚皱了皱眉头,宫中守备森严,到底留亲王的底牌是什么呢?要反,自然得有这个资本,这王腾难道被赵老王爷收买了?那也不太现实啊,这禁军的选拔,历来都是出身清白之人,绝对的中心,即便是王腾要反,也指挥不动这三千禁军。 那么,这事情的迷雾,更加浓了。
冷氏子兴说
点娘故障……迟到的更新。 第293章 贺寿(一) 林岚发现,这回赴宴,就是一个错误。倒不是其他的,这是看着头上这骄阳,这几个时辰待下去,估计得晒得跟非洲鸡似的。 按照礼部的单子上排列,四王八公、三品以上官员于金殿恭贺,其余勋贵、官员皆在殿外长道之上,然后读书人的颜面又那么地看重,文官、武官、不入流的勋贵,这样依次排列下来,林岚真算得上是末流小贵族了。 大京朝的小男爵,林岚的身份多少是尴尬了些,在他右侧的则是贾蓉这个买来的龙禁尉,这一样扫过去,狗尾续貂般,排在末位的数十几人,都是买来的爵位,亦或者祖上承来的。 “林姑爷,您怎么能排在这儿呢!” 一边的王家长房的嫡孙年纪不大,嘴也学得油腔滑调,说道:“是啊,以谪仙人的威名,怎么着也得排在四王八公之上,与留亲王平起平坐才是!” 林岚微微一笑,然而这笑有些难看,入了那王家小子的眼里,以为是自己戳中了林岚的痛点,心里暗自叫爽。 林岚只是觉着,出来没带个遮阳帽,实在是有些蠢,这样的典礼上,拿什么袖子遮阳,有些不合礼数。林岚的这身衣服好在是白的,知道今儿热,里边穿得也就少,即使这样,这才站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汗流浃背了,那些谈笑风生的,是不是那袖子擦汗,这才叫一个尴尬,明明很热很难受,还要装作一副很欢喜的样子。 林岚觉得,若是再晒一会儿,估计就得有人中暑了。因为林岚见到有几个骚包的,穿得毕恭毕正,将自己裹得是严严实实,这样的装束,不热也难。 “圣上有旨!宣纳什男爵入殿觐见!未入殿者,移至广安门会宴!” 所有人如蒙大赦,这简直比面见圣上还要来得舒服,不用再受这毒日了。唉?等等。这……一个男爵怎还能入金殿?不合适吧? 确实,当这口谕一茬接一茬地传来时,礼部负责此次庆宴的侍郎立马就在金殿上出言了,“圣上,这样不合礼数吧?” 这四品官员都还没资格跨进这个金殿,就让一个爵爷进殿,这置那些大臣于何地?颜面何存? 赵涵淡然道:“西宁郡王戍守边关,这位置空着也是空着,前些日子林岚大破蛮国诡计,又一力促成谈和,试问朝堂之上,有谁能够让朕如此顺心?这位子若是林岚做不得,今日我看这庆宴,你们也就都站着吧。” 听到赵涵这么说,底下也就没了声音,什么资、身家,那都是官场上行得通,一到赵涵这里,谁想成为大红人,那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林岚缓缓入殿。 “微臣纳什男爵,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纳什男爵屡建奇功,加封永安侯,赐金百两。” 底下群臣眼皮直跳,什么?永安侯?这一下子就把小小男爵提到了侯爷的位子上,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这金殿之上,多少武将,希望生时能封个万户侯,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比他们先做到了。 眼热、嫉妒、不甘种种情绪在满朝文武心中充斥着。 “圣上!三思啊!”一位已经年迈的老将军身穿盔甲的叩拜下来。 “张老将军,可有什么问题?” 张守年迟疑片刻,支支吾吾道:“这……圣上,这封侯一事,未免太过草率,所以请圣上三思。” 林岚瞥了眼这张守年,忽然觉着这张脸……尼玛的,不会是张苍他爹吧?这张苍当初在书院里,为了拜入王言门下可没少花心思,结果被林岚一搅和,弄得没能如愿,难道是打脸了小的,老的出来出气了?不能吧,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张家也不会这么记仇吧。 赵涵说道:“老将军觉得朕草率?和谈能够促成,满朝文武试问谁能?今日朕龙诞,普天同庆,谁若是不愿意吃这酒席,大可离席!” “臣,罪该万死!”张守年也不是傻子,一听赵涵如此庇护林岚,也就明白了是个什么情况,封侯之事难阻止。 场面忽然变得尴尬起来,更要命的是,这个时候,以往主当先锋的言官们,今儿个乐呵地在广安门吃酒席,这金殿之上的朝中重臣,谁敢冒这个风险? 思量再三,居然没人敢出言再议,反正封侯之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大不了今日先认个怂,等圣上寿辰一过,再来上谏。 赵涵手一挥,道:“开始吧。” 一边的传至太监高声喝道:“入席!百官献礼!” 手头有了权力,自然还是会享受。赵涵毕竟也是天命之年了,这样的大寿之日,自然是搞得隆重了一些。 大京朝,官员富得流油,这是家喻户晓的事,也没有人在赵涵面前装穷哭可怜。 北静王水溶出席,拱手一礼。边上的小太监立马心领神会地出府,朝殿外招了招手。俩个小太监将一个小木箱抬了上来。 水溶吩咐打开后,拱手一礼,说道:“此乃微臣送陛下的贺礼,这三块鸡血石天然雕饰,其血色如福禄寿三星,微臣命匠人略加雕饰,恭祝吾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见到从箱子里端出来的三块西瓜大的鸡血石,啧啧成奇,难怪这北静王敢第一个献礼,感情讨个口彩,这东西既不俗气,要说贵重,定是无价之宝。 赵涵点点头,说道:“有心了。” 水溶见到赵涵脸上的喜色,也是微微一笑,拱手一礼而退。 之后献礼的,有送翡翠玛瑙的,也有送家中糟糠之妻织的土布的,反正每个人都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不过但凡送些土布、炊饼、烂石头的,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白眼,每年发的俸银都足够买个什么翡翠玉佩什么了,实在不济,你放在广安门,别过来出丑啊,明显得是为了向赵涵表明自己的两袖清风,廉洁奉公。 当然,也有类似宁国府这样的大土豪,送出来的东西…… 第291章 立储 林岚抱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在院子里逗弄着。 “还别说,这娃娃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当初刚生出来的时候,一脸的褶子,跟个小老头儿似的。” 一边的迎春掩嘴轻笑道:“官人这些日子事物繁忙,今儿个怎得空抱抱见欢了?” 林岚说道:“圣上五十寿辰,普天同庆三日,这不就得空了。不过这庆不庆的,那都是朝中的事儿,咱们该怎么过活就这么过。” 迎春羞红着脸,说道:“身子也调养差不多了,这见欢有奶娘抱着,迎春着晚上也能够伺候官人了,妹妹白日要忙活铺子里的生意,若是夜里还要伺候官人的,定然是分身乏术,这些日子,见妹妹都憔悴了。” 林岚呵呵一笑,佯怒道:“你这是怪我没有体谅探春,苦了探春?” “不是不是的,官人您可别误会,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伺候您,让三妹也能调养调养身子。” “好,这逢单去东厢,逢双啊,就到你这里。”林岚如今是坐享齐人之福,这样的生活,也是别有小滋味。香皂铺子抽去的商税,这一个月下来,也有百来两,倒是还能接受,要知道比起其他商户,林岚这香皂铺子,可还多交了一笔钱,这笔钱自然不是流向户部的,而是内务府的人专门负责来收的,对此林岚也无所谓,谁叫自己这东西卖得吃香呢。 “明日宫中百官同庆,勋贵都要入宫贺寿,我那朝服,记得准备。” 迎春说道:“知道了。不过官人,这圣上的寿礼,你可准备了没?到时候献礼的时候,出了丑可就难堪了。” 林岚微笑道:“早就备好了。再说,我何时出过这种丑?” 迎春脸一红,看到林岚投来的眼神,知道自己藏不住心事,便道:“好了啦,官人。我招还不成嘛。政老爹思来想去,这给圣上的贺礼,送得俗了不好,最后商量着将那个八音盒送入宫中,讨个新奇。” “呵呵,政老爹还真会借花献佛的。” 迎春脸一红,说道:“所以老爷来问问,若是官人您送这个八音盒,那林府只好另选他物了,免得尴尬。” “得了,差人告诉你政老爹,就说放心送就是。这明儿个就要贺寿了,你那老爹的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两手准备,我若是说不准送,定是准备好了什么玉石珠宝,也不会没什么准备的。” “又不是我爹……”迎春撇了撇嘴。 林岚将见欢交到奶娘手上,这大胖小子刚刚在自己逗弄下都能睡着,哈喇子流了他一手,“呵呵,你爹也好不到哪里去。听探春说,又要纳妾,这回的,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好在这荣府里还不是他说了算,这老太太还是有些明智的。” 迎春说道:“这个官人可不能怪到我的头上,他是我爹,我能有什么法子,说不得。” “自然,我又说什么了?得了,不说这个了,你若是觉得闷了便出去走走,不过多带些下人,这年头,别看太平,京师里头的恶徒冷不丁的就冒出来,出了岔子可就糟了。” “我就不出去了,今儿个太太们都出去,家里头也不能没个人。” 林岚问道:“又去干什么了?这平日里一个个抓着见欢不放手的,今天个怎么就都跑出去了?” “皇鸣寺明日就封寺了,这家里有了个假道士不相信,太太们倒是笃信着佛道的。”迎春笑道。 林岚眉头一挑,道:“明儿个也别出去,免得出了幺蛾子。” “怎么?” 林岚揽着迎春的腰,将头靠在迎春的肩上,轻声说道:“听我的就是了。” 暴风雨将至,林岚不清楚,这场不因他而起的政治旋风,会不会擦到他呢? …… …… 宫中的一道圣旨,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让人汗流浃背之余,惊出一身冷汗。 萧太监连滚带爬地窜入昀敬宫内,哀嚎道:“殿下,大事不好了!殿下,大事不好了!” 在书桌前把玩着一套白玉杯的赵颢眉头一皱,将盒子盖住,问道:“父皇寿辰将至,你这老奴才,说什么晦气话?” 萧太监连打了自己三四个耳光,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圣上他……他刚刚下诏,立……立……” 赵颢站了起来,心脏漏跳了一拍,急忙问道:“立什么了?” “圣上他……立二皇子为太子了!” 赵颢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尽管室内放了大块的冰,也难挡住心火上涌,跌跌撞撞地扶到床前坐下,大口地喘气,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之前没有传出一点消息?说!” “奴才不知……” “混账!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整日在昀敬宫作威作福的,要你何用!” 萧太监连连磕头,哭丧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这储君一立,按照大明的规矩,这宫中余下的皇子们也就要封王离京了。 这一措施,也是为了防止储君在宫中有什么不测,毕竟没登基之前,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母后呢?母后哪里怎么说了?” 萧太监哆哆嗦嗦地说道:“皇后娘娘应该还不知晓此事,正在长安宫与大长公主一道商量宫中圣上的寿辰呢。” 赵颢脸色难看地说道:“还商量个屁,这些事情都由礼部来负责,有她们什么事,父皇呢?父皇人在何处?谁传的旨意?” 萧太监说道:“圣上在宗庙祭司。圣旨也是在宗庙之前,由曹貂寺昭告文武百官的。奴才一听说这消息,赶紧过来禀报。” 赵颢皱眉道:“这么说,文武百官也是方才刚刚知晓的?” “想必是的。” 赵颢眉头一皱,长叹一口气,道:“父皇啊父皇,这是个时候做出如此不明智的抉择,实在有些不明智啊……” 骄阳如火,这样的消息,将会很快传遍这个京师。一直悬而未决的储君之位,终于是有了着落。只是在天命之年,做如此的一个举措,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第294章 庆宴(二) 贾珍阴阳怪气地拱手一礼,说道:“臣威烈将军贾珍,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国公的后代,这一晃,大京朝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了。贾爱卿可带了什么奇宝送给朕?”赵涵忽然感慨道,“贾爱卿是不是嗓子不好,说话为何如此古怪?” 林岚差点笑出声来,这贾珍被阉了还这么爱搞事情,送这么大的礼,还想谄媚讨好一下。 “微臣……”贾珍声音拉尖着,差点又让身后的大臣们笑出声来,前边站在得几个执礼太监有些不满地皱着眉头。这是要搞事情?胆子这么肥,敢在殿上学太监说话! 贾珍被臊得满脸通红,他倒是想好好说话,这一开口就这声音,还是刻意压低地说话,声音出来,谁知道就跟公鸭似的嘎嘎叫。他索性也就不说话了,过去将箱子打开,只见一整块一尺多高的白玉,如同一朵出水芙蓉般躺在木匣之中。 “此乃绝世好玉所雕,扬州巧匠精雕细琢五载光阴,百子送福,恭祝圣上福如东海。” 林岚远远地瞥了眼那巨大的玉石,暗暗抽了口气,这玩意儿,这回宁国府可算是大手笔了。这样如此大块的玉石,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得之,若是花真金白银买来的,没有个几万两难以得到。 一边的老将军撇了撇嘴,呢喃道:“这白玉摆件,都顶我那老婆子织的几千匹布了。”由于今日比较喜庆,朝堂之上气氛也是很融洽。 “切,圣上还缺你一匹土布穿穿吗?真是可笑。”一边的文官小声嘀咕道。 一边的户部侍郎掩嘴轻笑道:“就是,这土布拿去擦地,恐怕宫里的俾人都嫌刮花了地砖。” 被这么冷嘲热讽,这位本就不怎么会说话的老将军憋得满脸通红,牛鼻子出着大气,恨不得动手一人一个耳光打过去。 “微臣贾政,代荣国公府上下,有一物送上。”荣国府来了两位,总不能都上前献礼,贾赦自然没那个资格,这事情还是贾政这个工部员外郎,外加国丈送礼,来得靠谱。 一方小小的匣子递上前,太监掂量了一下,分量有些轻,顿时觉得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这小盒子,也装不下个字画古玩什么的呀。 赵涵知道荣府与林岚走得近,想着这东西大概出自林岚之手,便道:“国丈莫要卖关子了。” 一声国丈,叫得贾政骨头都要软了。并不是宫里所有的妃子,都受重视。这声国丈,说明宫中的贾元春还是极受宠爱,不然赵涵也不会喊贾政国丈。 “回圣山的话,臣要献的宝物就是这个盒子。” “盒子?”赵涵朝林岚瞥了一眼,这家伙捣什么鬼。 贾政将盒子打开,音盒内的小天使插入到了盒子内,声音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堂中渐渐静下来,听着这空灵干净的音乐。 大家都魔怔了似的盯着贾政手中的那个音盒,这…… 赵涵眼睛一亮,道:“拿来给朕瞧瞧,这倒是新鲜哈。” 荣国府送上的八音盒,也让人啧啧称奇,为此,贾赦、贾政二人脸上也有了光彩。赵涵拿着八音盒转了几圈,笑道:“这物件无人可奏曲儿,倒也奇妙,用心了。” 林岚瞥了眼那八音盒,这借花献佛,也就贾政干得出来了,而且是如此自然,因为有自己这个好女婿。不然要是不给点面子,也送个音盒上去,定然没荣府什么事情了。 林岚起身,朝小太监挥了挥手,一方礼盒从外边送了进来。林岚将礼盒递至前边,说道:“微臣送上明镜一面,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镜子?” “这是什么意思?这林岚送面镜子?” 底下人嘀嘀咕咕,交头接耳不绝。 说实在的,方才那只八音盒,赵涵已经很惊奇了,觉得必然是出自林岚之手,所以等着林岚自己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结果听到送的是一面镜子,不免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说道:“既然是送,礼不在轻贵,拿出来看看吧。” 司礼太监有些不屑地将礼盒打开,然而当看到盒中之景的时候,手一哆嗦,差点将盒子摔在了地上。 “公公可托稳了。” 太监尴尬地笑了笑,将盒中包着木框的镜子拿出来。刚刚就这么扫了一眼,差点没有吓死他,这镜子怎么能磨得这么亮堂! 除了八音盒,赵涵提出要拿过去把玩一二,其余之物,即便是北静王送上的三星鸡血石还是贾珍送上的百子送福,都没让赵涵爱不释手。 “唔,好亮的明镜!”赵涵感慨道,“这明镜恐怕是天下第一镜了,好!好啊!” 这话都是赵涵再说,坐在底下的人心里都跟挠痒痒似的,到底什么玩意儿,镜子还能照出个花来不成? “皇后娘娘到!” “大战公主到!” 如此盛宴,后宫也不可能都来,两个重量级的女人过来,坐在赵涵的左右两侧的几案边。林岚扫了一眼,盛装出席的赵肖,还是如此霸气四射。 “圣上再看什么呢?” “姑姑看看,这面明镜,乃是林岚献上,看看合不合姑姑心意。” 赵肖与秦皇后同时看向赵涵递来的明镜,不由一愣,惊叹道:“这……这镜子竟如此光亮!” “大长公主、皇后若是喜欢,等过些日子,微臣送几面入宫便是。” 找什么人打广告最好,自然是名人效应。今日林岚送出去几面镜子,打明儿起,林岚的镜子店一开张,准是顾客爆棚。皇上同款的明镜,这还不疯抢? 林岚的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自然是有所目的的。 “儿臣叩见父皇。” “儿臣叩见父皇。” 几个皇子跟着过来行礼请安,一同跪下道:“愿父皇万寿无疆!” “都起来吧。” 赵光领着诸皇子起身,只有赵颢还跪在原地。 秦皇后眉头一皱,感觉有些异样。 “起来吧,没听到朕的话吗?” 赵颢双手抱拳,抵在额头之上,说道:“父皇,儿臣身为嫡长,为何立幼不立长?” 第295章 逼宫 场面上愉悦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震惊起来。 赵颢居然敢质问储君之位为何不传长,这不是啪啪打赵涵的脸? 赵涵眯缝着眼,说道:“你今日是来贺寿的?” “父皇所立储君之位,难以服众!” 身后忽然走出几个文臣,纷纷跪倒在地,道:“微臣认为大皇子此言有理!” “二皇子立为太子,难以服众,请圣上收回成命!” 林岚眼睛一扫,朝中居然有一半的大臣,站在了赵颢这边,这个时候突然发难,群起而谏之。 赵涵冷笑道:“君无戏言,朕意已决,此事不得再议!” 赵颢脸色凝重地说道:“父皇,请三思。” 赵涵喝道:“你这是在威胁朕!” 秦氏袖袍一挥,幽幽道:“圣上,还是三思。” 众人哗然,若是大皇子得不到皇位,怒火上心头,冲昏了头脑,那尚可理解,然而秦氏如此的态度,这样的姿态,这样的语气,着实有些傲慢了,赵涵不过是立了个储君之位,就算是驾崩,遗诏说谁是新君,作为皇后的她,也说不得任何的一个不字,然而这个时候,她却说了一句三思。 一场庆宴,变得有些扑所迷离了。 不光是那些不支持赵颢的官员惊呆了,就连站在赵颢背后的官僚们,也都跪在地上颤抖着。这是要干嘛?为什么皇后会站出来说话?这不是要老命啊。 有些话,朝中大臣说出来,那是为了江山社稷,毕竟立储一事,是关乎整个江山社稷的。然而母仪天下的秦氏忽然让赵涵三思,这味道就变了。 杨为理眯缝着眼,说道:“请皇后娘娘自重!” 赵肖侧目怒视,道:“皇后难道有什么不满意?” 金殿上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谁也不知道下一刻究竟会发生什么。赵涵神情淡然,看着留亲王的那张空桌,闭目道:“朕,意已决。” 赵颢说道:“父皇还是听一听京中现况,再做决断吧!” 话音刚落,一位禁军统领急匆匆地跑来,高唿道:“报!留亲王举兵五千,已攻占外城,请圣上下旨!” 林岚心里咯噔一下,五千叛军?从何而来?这京师三千禁军,怎么跟纸煳的一样,外城居然没了?草他大爷的,这么一会儿,他们已经成了别人的瓮中之鳖了? 朝中之臣纷纷目露惊容,这……这是要内乱的节奏啊!冯云山高喝道:“圣上,末将愿领兵镇压,请圣上降旨!” 如今战事平息,这些武将个个都在朝中抬不起头,有叛军起兵,这是个多好的机会! “末将张巍,愿平乱事!” 武将一个个自告奋勇,都想着能够一战成名。说实话,这些老油条子也明白,内城三千禁军,依托城上工事,完全守得住,等到消息送出去,附近州府的城防营一出动,这五千叛军还不是囊中之物? 林岚看着闹哄哄的朝堂,皱着眉头想着,这留亲王赵德芳若真要造反,岂会用这区区五千叛军?会不知道京师周围有城防的军队? 一切都还只是开始,林岚看向赵涵,想知道,这对母子,赵涵是准备如何处置。 “来人,将皇后和大皇子拿下。” 话音一落,宫中禁军飞快地从门中跑进来,将金殿重重包围,王腾手持长剑入殿,静静地站在殿门前。 赵涵目光冷冽地说道:“拿下!” 王腾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兵部尚书眉头一皱,喝道:“王都统,圣上的话没听到吗?” 赵颢转身,哈哈大笑道:“王都统,将整个大殿内的人统统软禁起来!按照名单,分批羁押!” “敢!” “大皇子,你这是谋反!” 赵颢目光狰狞地道:“皇位都不是我的了,还要我俯首称臣?做梦!来人,将圣上及诸皇子迎回后宫!” 啪! 赵肖出人意料的一个耳光扇在了赵颢的脸上。 “孽畜!你这辈子都不会得逞的!” 赵颢被一个耳光打退了两步,一边的侍卫立马过来,将赵颢护住。 赵涵眯缝着眼,冷笑道:“看来朕这些年对你是太过放纵了!” “父皇,您觉得这样的决定对孩儿来说不残忍吗?你越把我当成储君来栽培,我越觉得皇位便是我的,现在忽然要立二弟为储君,换做是谁,怕都是心有不甘吧!” “给我统统软禁起来!” “放开我!乱臣贼子,你不会得逞的!” “老臣纵使肝脑涂地,也不曲眉折腰!” 林岚看着这忽然冒出来的宫中禁军,脑海里乱成了一团。很明显,留亲王的五千叛军牵制住了大部分忠于大京圣主的禁军,宫中的大抵都是王腾的死忠心腹了,然而王腾又是赵颢的人,若是大功告成,那么王腾也算是第一重臣了。 然而让林岚怀疑的是,储君之位,昨日才昭告,若是赵颢与留亲王一同谋逆,怎么可能做出如此迅速的反应来。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两人的谋反,是不期而遇了! 那样子的话…… 林岚瞳孔一缩!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传令来的兵卒,是守城将士,这么看来,留亲王自然是叛军之党,然而如今宫中发生着逼宫,那么消息闭塞的京师之中,外边的赵德芳一样打着起兵勤王的姿态,疯狂攻城。 若是在这段时间内,赵涵若是死了,这个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赵颢根基不稳,就算逼迫赵涵退位,也难以坐稳皇位,被贴上谋逆的罪名,赵德芳大可以真正起兵造反,因为那皇位本身就是不正当手段得来的。 如果是赵涵、赵颢都不死,内城被攻破的那一天,或许就是这场大戏真正拉开序幕的时候。林岚并不担忧自身的安危,他们都是京中勋贵,又无权柄,改朝换代,从没听说过灭杀权贵的,顶多家道中落。 朝中一干大臣被抓了起来,殿中就剩下了一些权贵了。贾府的二公已经站在了林岚身后,不断嘀咕着该怎么办。林岚翻了翻白眼,这都被包围了,怎么办还是由他们说了算? 第292章 心计 文武大臣内都被禁军押解软禁,场面上就剩下林岚等勋爵。北静王水溶看了看四周,四个郡王,西宁王常年在外,南安郡王年初刚刚回岭南,逃过一劫,只有东平郡王,老态龙钟地站在一边,他心里这叫一个哭,自己大好年华,难不成就要葬送在此? “殿下,这些勋贵如何处置?” 堂上二王八公,纷纷朝后退去,免得自己被当成出头鸟。林岚安抚了一下哆哆嗦嗦的贾赦、贾珍,见到两人面色蜡黄,似乎吓得都要吐胆汁了,小声道:“改朝换代,也不关我们屁事。”贾赦倒是嘀咕了一句好,至于贾珍,不知道是本身就胆小怕事,还是被阉了之后失去了男子气概,一个劲儿的打颤,连应话都不应一句,站在那里像是要哭出来了。 林岚暗道了一句,这贾府果真没有一个有样子的男子。 赵颢扫了一眼林岚这些人,缓缓道:“你们之中,可有不服我的?” 众人皆不语,王腾侧目扫来,盯着林岚,缓缓说道:“林爵爷刚刚封侯,想必有什么话要说吧?” 赵颢眉头一挑,说道:“差点将林爵爷忘记了。近些日子林爵爷屡立奇功,如此能人,若是肯追随我,将来封王拜相,成就身前身后名,流芳千古啊!” 林岚微微一笑,道:“大皇子难不成真以为逼宫一事就如此顺利?” “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岚说道:“殿下难道不觉得,昨日立储一事刚刚下旨,今日留亲王能起兵助您,这样的效率,是不是有些过快了?” 王腾冷冷道:“殿下莫要听这厮挑拨离间。” “在下有没有挑拨离间殿下、王都统以及在场的诸位都听一听,看看是否在理。大皇子想必今**宫,怕是受了留王爷的唆使吧?” 赵颢侧头看向王腾。这事情如今仔细想来,确实有些不对劲。 王腾眉头一皱,单膝跪地,拱手道:“殿下,臣绝无二心!” “若无二心,为何王都统还要将守军调至京师抵御留亲王的军队,怎不直接打开城门,将叛军引进来?” “王都统,什么意思?莫非皇叔也觊觎这个皇位?” 王腾一颤,若是留亲王这五千叛军是布置已久,那么这事情便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不是自己想做皇帝,难不成还能未卜先知,知道有这么一出? 赵颢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不过事已至此,他只能一条道走到底,因为一旦放弃,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杀头之罪了。赵颢冷笑道:“那依林爵爷的意思,该如何行事?你若是能合本王心意,放了你。” “殿下不可!” 赵颢手一摆,说道:“且听他说上一说。” 林岚道:“大皇子殿下难道不觉得,光凭五千叛军,想要谋朝篡位,不太天真了吗?在下的意思,不如静观其变,等到周围州府的城防营灭了叛军,宫内的事情如何决断,再来决断也不迟。” 赵颢笑道:“一个拖字诀,林爵爷真是用得好,不过你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信息。” “嗯?”林岚眉头一挑。 “皇爷爷他……没有子嗣!” 林岚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 赵颢见到林岚难看的脸色,笑道:“无论怎么样,皇爷爷都不会赶尽杀绝。江山还是赵家的,那么即便让他做几年的皇帝,又何妨呢?总比让我那娘们二弟当皇帝来得好吧?哈哈!” 王都统大松一口气,以为这样不牢固的联盟关系就此要破灭了。眼下京师最惨的就是那些为了抵御叛军的禁军统领们。王腾作为内应,很巧妙地利用这样的职务便利,将宫中守军清洗成自己的心腹,如此一来,宫中的消息完全封锁,反倒是为逼宫提供了便利。 王腾老脸一笑,道:“殿下,那这几位如何处置?” 一听处置二字,水溶几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镇国公牛清说道:“殿下,我与留亲王当年也是有过交道,还望放过一马。” 赵颢哈哈一笑,说道:“老国公莫要慌张,都软禁起来,封锁宫中一切消息。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宫!” 林岚心里暗道:自己盘算了这么久,本来还想利用下赵颢,来个借刀杀人 ,居然没想到留亲王这个老东西断子绝孙了,这个倒是和王言老贼相似。宫中发生宫变这么久了,曹貂寺没有现身不说,连个大内高手都没有出现,赵涵手里的牌,到底要捏到什么时候才打出来? 林岚长叹一口气,也只能寄希望于傅小刀能够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打破他所认为的僵局吧。身处如此藏龙卧虎的京师之中,除了明哲保身之外,想要既能活出人样来,又能毫发无伤地进退有道,则是另一种本事了。 皇鸣寺上,赵德芳看着内城上下对峙的兵卒,,眯缝着眼睛,笑道:“本来还以为得大费周章,才能请君入瓮,没想到啊,我那侄孙儿更加沉不住气,这事情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萧语才深唿一口气,还是难以抑制心里的躁动和不安。申民年间,参加科举不中,还被栽赃嫁祸作弊,终身不得科试,从那时起,萧语才就发誓,有朝一日,必要登上天子之堂,如今,这个愿望离他不远了。 “王爷准备何时动手?” “咽喉已经扼住,接下来,就看那只西北狼的了。去,佛寺之中的两对金麒麟,拿出来,送到北城之外,一日后,西宁军也该到了。到时候,再攻城也不迟。” 萧语才皱眉道:“会不会宫中有变?” “哈哈,语才啊,本王不正是在等宫中的变数吗?若是能在两日内听到好消息,不用他西北狼,本王也能开道直入皇宫!登九五之尊的位子!你啊,越到紧要关头,怎么反倒是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了?” “王爷说的是,萧郎谨记在心。” “哈哈,你将来可是开国文臣之首,不必有什么拘谨,这些年跟着本王谋划如此之久,当中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就瞧好吧。” 萧语才微微躬腰一礼,说道:“那就多谢王爷了。” 第297章 弑君(一) 宗庙之内,灯火点点。从上之下,一列列地排着大京朝来先皇。 夏夜有些闷热,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门窗紧闭,还常年不休地点着油灯的祠堂之中,赵涵坐在蒲团上,闭目小憩着,间或眼皮动了动。 吱! 大门被推开,明光从大门之中射进来,将赵涵的身影拉得老长。 “儿臣叩见父皇。” 大殿之中空荡荡的,声音在当中回荡着。 赵涵闭目养神,过了半响,才背对着说道:“皇位真的这么重要吗?” 赵颢的身影被光线拉得狭长,身边几个贴身高手警惕着。大内有高手,然而这一场宫变,被没有任何的高手出没,这很不正常。 “父皇若不是着急立储,孩儿也不会如此行事。” 赵涵说道:“那你打算如何做?” 赵颢恭敬一礼,说道:“请父皇退位。” “退位?”赵涵笑道,“我这一退位,你这条命啊,就保不住了。” “请父皇退位!”赵颢掷地有声地又说了一遍,如今任何人的劝诫,都无法动摇他的决心了。这个皇帝,他是坐定了! 赵涵点点头,依旧背对着,说道:“玉玺在御书房,诏书已经拟好了,你若是想,就盖上去。” “拟好了?”赵颢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赵涵闭目笑道:“宫中并非无人,区区王腾朕何惧之有?” 赵颢的眼皮跳动了几下,颤巍巍地说道:“这么……这么说,一切在父皇的掌握之中?” “呵呵,你是我的儿,老二洁癖得连女人都不愿意碰,怎能延续香火?” 赵颢瞳孔一缩,他不是蠢人,喝道:“立马都给我滚出去!” 殿内几道黑影飘然而出。这几年搜罗的高人,江湖名门之后,这股力量,是赵颢一直隐藏的后手,带入宗庙之中,就是为了对付曹貂寺等大内高手。 “父皇,儿臣……儿臣……” 赵涵笑道:“你做得很好。” “儿臣……”赵颢细思极恐,这回的宫变,居然兵不血刃,仿佛所有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了自己这一边,赵涵身边难道就一个誓死捍卫皇权之人都没有?唯一的可能就是,一切都尽在赵涵的掌控之中,而且是极为有把握的掌控,这也是当他听到赵涵说到延续香火一事后,赵颢立马就明白了什么似的,赶紧收手求饶。 赵涵像摸一条狗一样摸着赵颢的头,说道:“杀了朕。” “儿臣……不敢!求父皇降罪!” 赵涵抿了抿嘴,说道:“我说了,杀了朕!” 宗庙之内的油灯灭了。 …… …… 乌云遮天,闷雷声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时不时有雷电闪过,酝酿已久的风雷涌动。整个京师陷入了一片混乱。皇宫被封锁,京师内城被包围,外城实行宵禁,出门严禁三五成群,搞得人心惶惶,不过大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晓得城内外对峙着。 一道惊雷噼下。 贾雨村坐在宫中偏殿的一处临时设置的审问台子前,从一边拿过本子,瞥了眼刚刚押解过来的户部郎中。 “田本光……” “闭嘴,你这个吃里扒外,叛军匪类,不配与我说话!” 贾雨村呵呵一笑,说道:“田本光,景和六年,私贿白银一千两,拔擢登州同知。你可知罪?” “我……”田本光瞳孔一缩,嘴唇发白,“你……这……你怎么知道?” 贾雨村呵呵一笑,说道:“贾某官场沉浮,在吏部经营许久,十年前的事情,贾某人都一笔一划地记录在案,怎么?不愿意招降?大皇子贤德有道,这样的机会,你不把握,现在嘴硬,这行贿一事败露,您,自己掂量着办。” “你!” …… …… 一个个官员被带入到这个侧殿的审讯台之中,贾雨村仿佛能够直击人心一般,将这些官员内心藏着的秘密给挖掘出来。 有不屈者,又被带回到了囚禁的地方。也有些一看大势不对,见风使舵,顺坡而下的,干脆顺服了。 “政老爷。咱们又见面了。” “雨……雨村?”贾政战战兢兢地一抬头,便看到了贾雨村微笑的脸庞,“你怎么……” 贾雨村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朝中文武官员,有大半已经归顺大皇子殿下,您呢?是让我走一遍程序呢?咱们是有交情的,如今太子大势已去,归顺大皇子殿下,才是正途,世翁可莫要走弯路。” “一臣不事二主,吾乃大京工部员外郎,忠于圣上,雨村莫要劝了。” “呵呵,世翁这就有些不识相了。”贾雨村笑了笑,“这偌大的朝廷,官场沉浮,老世翁当年靠祖上蒙阴,圣上隆恩,才有此员外郎之位,乃不成就想就此被罢免?” 贾政冷冷一笑,说道:“老夫一生为官清廉,有何可怕的?凭什么罢免我?” 贾雨村笑道:“宁荣二府,细数罪状,足以让你们倾家荡产!” “哼!元妃蒙圣上隆恩,宁荣二府福泽延绵,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得而诛之!” 贾雨村眉头一皱,道:“世翁难道没看到王腾大人?怎么如今如此傲气,难不成是因为受了你那位林爵爷的怂恿?”贾雨村心思玲珑,一下子就明白,这贾政是如何脾性他都明白了,这会儿这么硬气,定然是有人给吹了什么风。 “你莫要再说了!” 贾雨村呵呵一笑,说道:“那就随便老世翁了,带下去!”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出来,赫然便是当日在王爷府上出现的那厮,佝偻着背,喃喃道:“朝廷不可无人,这些官僚还是得派上用场,已经有多少人笼络了?” 贾雨村起身一礼,说道:“回大人的话,一百余人。” “也差不多了。罢了,剩余之人,等新皇登基,一并斩了就是。”老者说得云淡风轻,“大京朝文人众多,最不缺的就是文官了。” “大人说的是。”贾雨村恭恭敬敬地。有些人该损,有些人该敬,贾雨村心里一把算盘,打得精明透亮。 第298章 弑君(二) “这个死小子是什么时候蹭上车的!”一根马鞭将躺在草垛上的少年抽醒。 从京师“无功而返”的大夏使团,终于到了玉门关,这一回,再也不是偷偷摸摸了,百余大京朝的兵卒护送,也容不得他们有什么小动作。 车队头尾相接,围成一个大圈,赶车的老头才发现草垛上躺着个人。 “嘶。” 少年从草垛上爬起来,看了看四周,问道:“这里是哪儿?” “嘿,装煳涂是吧?快说,从打哪儿起,就敢躲草垛上的!” “月伯,怎么回事?”一女子从远处走来,好奇地看着草垛上的少年。 老头瞥了眼女子,立马施以笑脸,“藏花姑娘,这个不知哪里来的小子,竟然没有让人发现,一个人躲在草垛里,这些大京朝的兵,正不是到是吃什么的!” 女子瞥了眼,见是个十岁的少年,便放下了戒心,“算了,看他那脸色,估计是有些日子没吃饭,饿得来找食物了,跟我过来吧。” “我?”少年指着自己问道。 “不然呢?”女子嘴角划过一道微笑,“如果你还想睡在上边也可以,到时候被前边那些兵卒发现了,当成刺客,直接就是一枪扎死你了。” 少年打量着陌生的车队使团,眼珠子转动着,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跟着女子,走在车队围成的圈内。 一些正在歇息做饭的男子看着女子身后还跟着个少年,露出猥琐的笑容。“没想到藏花姑娘喜欢小白脸,还是这么嫩的。只是不知道这小家伙发育好了没?” “哈哈,阿蛮打,你当初吃了那一脚的亏,还不甘心吗?”一边有人笑道。 被人讥讽的男子不自觉的两腿一紧,忿忿道:“有什么的?至少我还碰过藏花姑娘的脚,你们有吗?有吗?” “去去去,个贱骨头。要不要让藏花姑娘再赏你几个巴掌?” “……” 嘲笑声此起彼伏,让阿蛮打直接入了搭好的帐篷内,气得发狂。 女子对少年说道:“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取些食物来,你收好了就走,别让前边那些兵差发现了。” 少年抿了抿嘴,点头道:“嗯嗯,谢谢姐姐。” 藏花摸了摸少年的头,“这小嘴真甜,可惜是个南人,不然带着你回大夏也无妨。” 少年微笑着,说道:“我是库坤族的……” 藏花一愣,忽然回头,要知道,这里还是大京朝的王土,玉门关都还有百里之遥,“你说,你是……库坤族的?” 少年认真的,说道:“我爹是,不过我娘是南人。可惜我走丢了。”少年脸上一副失落的表情。 大夏部族林立,不过都称大京朝的人为南人,南边的人。 藏花拉起少年,道:“走,跟我去见公主殿下!” 大帐之外,两个贴身侍卫弯刀一横,道:“他是谁?” “阿路,阿雷,你们让开。这个少年是库坤族的,流落在大京朝,我这就带他去见公主,说不定能帮他找到部族。” 两个侍卫眉头一皱,呢喃道:“库坤族?听闻库坤族的男娃娃一出生,就要在眉头刻三道伤口。”说着,他便撩起少年垂散着的头发,见到那隐约的三道疤痕时候,便拍了拍少年的后脑勺,“去吧。” 藏花一笑,见到阿路都确认了,便喜道:“看吧,我就说他是的。” 大帐之中,唿延明烈看着从各个地方搜罗来,有关林岚的情报,眼眸之中皆是震惊。“工于诗词,博闻强识,还有如此多的赚钱门道,这样的人,真的是个棘手的存在。” “公主,我们在路上碰到了一个少年,是库坤族的,和家里人走散了。他说是他的阿爸带着他要会部族,后来在这里走丢了。” 唿延明烈抬头看去,见到灰头土脸的少年,问道:“你叫什么?” “杨明。” “南人的名字?” 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我的阿妈是阿爸抢来的南人,名字是阿妈取的。” “这样啊……”唿延明烈看着少年一直盯着她桌上的肉食,便笑道:“拿过去吃吧。” 少年嘴角露出了笑意,缓缓地走过去。 噗! 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就在唿延明烈不注意的一瞬间,刺入了她的身体之中,少年的笑,变得冷酷起来。 在身后的藏花大声尖叫! 闻讯而来的侍卫见到这一幕,也是亡魂皆冒! 唿延明磊,遇刺了! 仿佛是大京朝回以林岚遇刺的敬意。 …… …… 见到那对金麒麟,一双鹰隼似的瞳眸终于露出了笑意。“终于又能吃喝上两年了,我西宁兵卒多久没拿到朝廷的饷银了。” “郑擎南,京师交给你了。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但是有一点,不管怎么震慑,西宁军一步也不能踏入皇宫,这是底线!” “大丈夫戍守国门,定当马革裹尸而回!” “得了,屁大点的事儿,还马革裹尸。赵德芳的五千杂牌,还有城里的那三千娘们,是我八千西宁军的敌手?他们父子、叔侄,爱怎么争皇位,那是他们的事儿。既然赵德芳给老子送来了这对金麒麟,咱老吴就帮衬他一把。” 一边阴沉着脸的男子看着远处京师的轮廓,没有一点仁慈和怜悯,道:“赵涵一辈子想方设法要扳倒王爷,倒头来……桀桀,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暗算呐。”他一边说着俏皮话,一边随手取来赵德芳送来的美酒,小酌起来,似乎并没有因为亲手导演了一场惨剧而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唔,这酒是什么酒,真烈,好喝!不过吴帅,你这唾手可得的皇位,就不想着争一争?当个皇帝,总比当个郡王要好,你说是不?” 吴忠平呵呵一笑,说道:“当皇帝?乱世能争这郡王,如今老赵家的天下,我这个外人,敲山还怕震到山里头的老虎,这宫斗,咱不掺和。若真是大军南下,陷入僵局,北线一旦失守,那是要亡国的!这罪名咱老吴虽说背得起,但也不能让这群蛮子落了好,不是?” 两人举杯碰酒,谈笑间,大乱拉开了帷幕。 战火硝烟,大京朝的天,已经要变色了。 第299章 弑君(三) 长安宫戒备森严,即便是离皇宫最偏远的地方,四处都围着禁军把守。阮慈文慢条斯理地喝着酒,撇嘴道:“早就说过,赵德芳留着就是个祸患。当年圣上登基时,我与你说过什么?不要让就藩的王爷进京表态,你呢?” 赵肖眉头一挑,怒道:“够了!你得说多少遍才爽?啊?成年旧账有什么好翻的?当初我姑侄二人,朝中没个倚仗,凭何扶涵儿坐稳皇位?凭陈之策?还是凭阮慈文?啊?你告诉我啊?” 听到肖大家肆意张狂的诘问声,就连周围戍守的禁军,都感觉到背后一阵恶寒,这样的母老虎,谁敢睡在她的枕侧,说不定那一日心血来潮,把你吃了都浑然不知。 阮慈文一口酒呛到喉咙间,他嘀咕了一句,被疯婆子连珠炮弹似的反问了不知道几句,没有沙场上杀伐果决的样子,反倒像极了一个常年气管炎的软汉,耸着脖子不说话。 肖大家意犹未尽,单手叉腰继续怒骂,“你们一个个大老爷们的,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女子!” “我哪里欺负你了?” “你哪里都欺负我了!” 阮慈文翻了翻白眼,喝道:“你这是无理取闹!” “对对对,我就是无理取闹!行了吧,你满意了吧!”肖大家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愧对兄长,愧对皇嫂的托付,没有让涵儿高枕无忧地治理整个大京朝。” 方才还霸气四射的肖大家,一下子哭得像个小孩。 阮慈文见到无助的赵肖在原地慢慢蹲下来,过去抱住了她,拍打着背,安慰道:“你做得已经够多了。没有哪个女子能比得上你。人嘛,谁能料得到所有事情呢?要是能料事如神,当年那场仗,我也不会打输了。当时年少气盛,想着一战成名,回京娶你,结果……” 赵肖掩面而泣,忽然停住了,眼眸红润地看着阮慈文,道:“真的?” 阮慈文从怀中摸出一支玉簪,“这是我在玉门关得到的一块玉璧,让工匠雕琢出来的簪子,上边还有你的名字。” 赵肖一看,蝴蝶图案的尾端,细细看去,还真有一个肖字,便故作不信地说道:“谁知道你是什么时候从那个姑娘家首饰盒里偷来的。” “那不信就算了,爱要不要。”阮慈文说话间欲夺回玉钗,却被肖大家机智地躲过了,藏在袖中,“既然你对我有意,为什么要等二十年?让我空耗二十载青春,该打!” 长安宫内,不停地传出疯婆娘、蠢货、榆木脑袋等互骂声。 守在外边的禁军一脸地无语,这是软禁之人应该有的样子吗? 一道遗诏,忽然从宗庙之中传出来。 赵涵暴毙,传位赵颢。 一时间,整个大京朝都癫狂了。 还负隅顽抗的肱骨大臣,在文华殿破口大骂着。 御史大夫高呼着:“弑父弑君,大逆不道,何德何能,登此皇位?崩乱朝纲,乱臣贼子,若是他登基,老夫一头撞死在这文华殿上!” “刘锅子,你少吵吵。你撞死了若是有用,老子绝不含糊,摁着你的脑袋使劲往这柱子上撞。如今宫里被封锁了,六部尚书、侍郎、侍中,皆有投诚大皇子的人,剩余之人,也都分批羁押,如何能够搬回劣势?” 杨为理镇定地坐在椅子上,说道:“大皇子居然……居然敢弑父弑君!看来二皇子也难以幸免。如今与蛮人谈和未毕,老夫担心一旦内乱掀起,就是亡国的前兆!” “杨阁老,怎么办?我等该如何是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初面对贾雨村的威逼利诱,那是基于赵涵还活着,他们没想到,这大皇子居然如此心狠手辣,做出弑君之事。如今,虽然谁都知道,那遗诏十有**是假的,但又能有什么法子? 杨为理皱着眉头,说道:“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只能等援军了,希望能尽快肃清内乱,平息这场浩劫吧。” 林岚静坐在文渊阁之中,听到赵涵驾崩,赵颢登基的消息,也是一愣,这就是底牌?搞什么名堂? 贾政皱眉叹道:“宁府已经投诚,我听了林姑爷的建议,誓死不从,这一回,怕是林姑爷也棋差一招了。圣上驾崩,这……这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殿内哀嚎声不断,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他们将所有的宝,都押在了赵涵身上,坚信只要赵涵不死,他们忠君爱国之心昭然,那么定是无横祸上身的,哪里知道赵颢一不做二不休,来了这么一出。 林岚闭目,心里头很混乱。这场宫斗,从一开始,就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仿佛赵涵时时刻刻都在藏着掖着。若是宫变如此好整,那么他他妈都想当皇帝了,很明显,曹貂寺等大内高手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是一个很不对劲的信号。 “再等等。” 贾政一脸愁容,问道:“等?还等什么?等着来收拾我们?赶紧投诚招降吧。” 林岚说道:“现在招降,无疑是在走下坡路了。如今情势还不明朗,不说话便是最好的办法。” “不明朗?林姑爷,圣上都被他们害死了。大皇子登基,平定天下是迟早的事!到时候顺者昌,逆者亡,我可不想做这刀下魂啊。” 林岚说道:“城外头还有一个老王爷候着呢。相信我,这事情远非这么容易就结束的。”林岚估摸着,这五千叛军,绝不是用来威慑这么简单,很有可能,立马就会有所动作。 一场雨飘然而至,雨幕之中,整座皇宫都在颤抖着。夏至的雨,来得没有什么道理,想下他就下。 最最要命的事情就是,这雨一下,天气一潮,火炮就点不着。五千叛军终于有了一丝动作。 声音呼天喊地,振聋发聩。 “大皇子弑君叛乱,留王起兵勤王,乱臣贼子,得而诛之!” 一面大大的赵字旗,在雨幕中挥得猎猎作响。在外城驻守已久的叛军开始攻城。 京师内城门把总,一面指挥抵御,一面不断向宫中禀报,然而总是杳无音讯。这让他们感觉到了一丝不妙,难道宫中真的乱了? 第300章 一夫当关 开封五千城防营将士,连夜不停地朝京师赶去。 张云乃开封营卫的都司,此次骑兵勤王,将五千人马,全部的家当都带上了。孤注一掷,是成是败,就看此一战了。若胜,扬名立万,若负,尸骨无存,定然是被当成叛党罪处。 然而按兵不动,则是更加愚蠢的行为,无论京师如何风云变化,他这个开封的营卫都司接到了急报,定是要有所反应的。 大军缓慢地行进着。 副将有些担忧地问道:“张将军,若是入京之时,大势已去,该当如何?” 张云眉头一挑,怒目而视,道:“没见密旨之中的意思,当然是辅佐二皇子殿下登基为帝了!” “可……”副将侧头轻语道,“我是怕……储君也未能幸免于难,这当如何办?您也该考虑考虑。” 张云眯缝着眼,纵观天下,各营卫分守州府,基本以五千户为一卫所,根本没有什么自立为王这一说,一旦如此做,纯属自取灭亡。至于说留亲王骑兵谋反功成,那么是该归顺拥立,还是骑兵推翻,这就是个问题了。 “估摸着,各路营卫都在赶来,也许圣上还未有事呢?只要皇宫能坚持到大军抵达,这些乱臣贼子容不得他们兴风作浪!” 另一个副将长叹了一口气,道:“都说乱世出枭雄。如今能够染指皇位的,恐怕也就西宁郡王了。” 天下武夫都知道,十万西宁铁骑,这战力,在大京朝说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的,即便是西北军,都是佩服这帮守在长城边的弟兄们。 “西宁郡王若是想染指皇位,二十年前就不会答应封王了。错过了一次,如今若是想当乱臣贼子,恐怕要被天下人所唾弃。” 一边策马飞奔的副将冷笑道:“谁知道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准留亲王谋朝篡位功成,这吴王爷真就敢黄袍加身了!” 吁! 在闲聊的几个营卫总兵见到前边黑压压的一片,吓得惊出了一声冷汗,连忙勒令住了身后的军队。 “天杀的,这他娘的是谁的军队,冷不丁地列在固安,这么快到了,从西边来的?” 张云眯缝着眼,见到军旗上的那个郑字大旗,瞳孔忽然放大,有些不置信地说道:“郑擎南!是郑擎南!” 一骑当先,黑马快如闪电,飞快本来。 大将勒马,马蹄扬起,一声高亢的嘶鸣声,顿时震慑住了五千城防营的势气。这才是真正从沙场而回的王师。 “来者何人!” 一声厉喝,顿时让张云回了魂,朝一边的副将使了使眼色。一旁的副将道:“奉密旨,入京平乱!开封营卫副将,韩兆!” 来者长戟拖在地上,单眉一挑,说道:“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张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搞事情? “我等奉命而来,若是调头而返,怕是担当不起这个罪名!” 手持长戟的男子冷哼一声,道:“我顾某人说让你们回去,便乖乖的回去,若是硬要闯,先问过爷爷手上的家伙!” “你!你眼里还有没有军纪王法了?” 持戟男子怒目圆瞪,喝道:“老子就是王法!你们这帮躺在城里头吃着小酒的泼皮,还敢跟爷爷动手!来来来,今日谁敢上来,爷爷我一戟挑死他!” 长戟挥舞,破风声吓得最前排的马匹都低声嘶鸣着,不敢上前一步。 张云勒马,稳住了阵脚,说道:“顾将军这就不讲理了。圣上如今危在旦夕,我等做臣子不能起兵勤王,被问罪倒是轻的,若是圣上有丝毫的损伤,可就是大罪过了!” 长戟一戳,咧咧道:“你这厮为何如此多嘴。圣上早就于昨日驾崩了!” “啊?” 身后众将士一片唏嘘,死了?这也太夸张了吧?难不成西宁郡王真的要造反了? 张云皱着眉头,大手一挥,喝道:“撤!” 由于路赶得急,目前京师是什么情况张云什么也不知道,冒然进犯,只怕会弄巧成拙,也只能以退为进了。 顾长戟男子策马而回。郑擎南横刀立马,剑眉一挑,问道:“这就退了?” “这群龟孙子,早被郑爷您的威名吓得肝胆俱裂了。拔腿就跑了,洒家还以为要戳死几个人才能震退那帮孙子呢!” 郑擎南瞥了眼时辰,问道:“里头如何了?闹起来没?” 一位白衣银甲的年轻将军摇头道:“留王没有直入京师。” “没有直入?这皇帝一驾崩,这守城就反而成了乱臣贼子,怎么还没破进去?” “不知道。” 郑擎南皱眉摇头,说道:“若不是王爷吩咐,不然西宁军踏入京师半步,老子都想摸一摸那龙椅了,哈哈。” …… …… 后宫乱成了一团。赵颢眯缝着眼,看着宫里头十几个赵涵宠幸的妃子,神色严肃地道:“统统赐死!” “殿下饶命,我不想死!” “我能伺候殿下,请殿下放过我!”一位身貌姣好的妃子扑倒在赵颢的脚边,哭哭啼啼地说道。 赵颢面无表情地说道:“陪葬的嫔妃,统统赐死,若是不想服药的,就赐白绫!” 赵颢跨门而出,戍守的侍卫立马将门关住,里边传出无尽的哀嚎,犹如炼狱一般。方封了凤藻宫尚书的元春目含泪光,望着眼前的毒酒,只是小声地抽气。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出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荣华富贵,过眼云烟,这见不得人的去处,不活了也罢!”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云宫之中哀嚎声渐渐小了,一口口棺木运来运走,后宫便空了。 赵颢来到清宁宫前,看着容光焕发的秦氏,恭敬一礼,道:“孩儿拜见母后。” “免礼平身。你现在是大京朝的皇帝了,以后我像你行礼才是。” 赵颢抿了抿嘴,目光盯着秦氏。 “怎么了?除了什么事?还是母后的妆容不好看?” 赵涵的脸色更加苍白了,颤抖着唇,还是未说出话来。 秦氏更加焦虑起来,道:“到底怎么了?是德……老王爷逼你退位?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我已经派人写书过去了。” 赵颢擦了把脸,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振作了下精神,道:“韩公公,你来读遗诏吧。” “先皇遗诏,赐死秦后,陪葬正陵!” 第301章 牛鬼蛇神 城门终于被破了开来,京师之中人心惶惶,不少人卷了盘缠行李,准备趁乱逃跑,然而让人稍稍吃了颗定心丸的是,城外叛军控制住所有城门之后,并未有下一步的举动,只是封锁了整座京师。 萧语才看到近在咫尺的皇宫,说道:“王爷,何不一鼓作气,攻入皇城?” 赵德芳双手负背,眯缝着眼,呢喃道:“语才,你说咱们这次谋反是不是太过于容易了?” “天时地利人和,王爷占尽,自然就势如破竹了。有大皇子替您当了这忠孝仁义的一刀,将来登基之时,想必也是顺理成章。” 赵德芳长叹一口气,皱眉道:“还是再等等,其余路的援军都到了,咱们再直入皇城。” 宫里的内应匆匆跑来,说道:“王爷,大皇子按遗诏处死了秦皇后以及嫔妃若干,与先帝灵柩一起葬入了帝陵之中。” 赵德芳一愣,喝道:“秦氏不是他生母?” 内应一愣,点头道:“是的,正是。” “混账畜生,弑君弑父弑母,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大京朝若是交给他,还谈什么万世永安,光一世就被他这丧尽天良的东西给霍霍光了!” “王爷,事不宜迟。如今先帝、秦氏都已死,诏书的真假难辨,更何况之前圣旨,立的储君乃是二皇子赵光。大皇子定然难以服众,不如趁援军未到之际,先下手为强!” 赵德芳负背的手紧握着拳头,眯缝着眼忖度良久,抬头道:“杀入皇宫!” 萧语才笑道:“何须杀?王腾两面三刀,见风使舵,早就与咱们私下通气,王爷领兵入宫,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也罢,既然如此,准备入宫!” 这一回入宫,可不再是俯首称臣,而是真正的弑君登基。 “报!宫中有书信传来。” 赵德芳眉头一皱,问道:“何人的?” “秦皇后的。” “胡说!秦氏已死,何来书信!”萧语才喝道。 赵德芳接过书信,打开来粗粗扫了一看,瞳孔瞬间放大,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大喝道:“你死就死,何苦要来给我出这样一道无解的题!罪孽啊!” “王爷,怎么了?” 赵德芳闭目仰天长啸,喉结滚动了一下。“时也命也。” 萧语才心生不好,有些急促地道:“王爷,临门一脚了。可莫要因为妇人之仁,而丧失良机啊。” 赵德芳叹道:“本王无子嗣,即便登上皇位,也做不了几年****了,难道把江山拱手让人?” 萧语才一愣,急忙劝道:“王爷,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事。赵氏藩王如此之多,等您登上九五之尊,通过宗人府过继一位便是,这样的事情前朝也有,并不是不能解决。”留亲王刹那间的大反转,让萧语才有些咋舌,究竟秦氏的那封书信之中写了什么? 如今秦皇后被赐死,这书信上的内容,也只有赵德芳知道,萧语才也无从得知了。 “入宫一事先搁置,去宗人府调赵氏宗谱。” 萧语才点头称是,不知道赵德芳意欲何为。 …… …… 林岚等勋贵依旧被软禁在宫中,神经高度紧张的东平郡王本来就年事已高,身体抱恙,这样的囚禁,让他变得有些神经兮兮的,总感觉有人要害他。 “不吃,不吃!拿走!菜里有毒!”东平郡王打翻了食盒,有些慌张地说道。 一边的牛清咬着一块大牛肉,吃得喷香,静静地说道:“皇帝不急太监急,有您老什么事儿?该吃吃,该喝喝。又不是你造反,瞎激动什么?” 东平郡王从父辈世袭来的爵位,自然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一生荣华富贵,如今成了这般光景,自然是担惊受怕。文武百官是被贾雨村招纳的招纳,誓死不从的估计都下了大牢,然而这帮京师里的勋贵们,一个个都像是没人要的垃圾,搭理的人都没有。 “牛公好牙口,只怕如今的宫变,波及广了,我等也在劫难逃。站对了边,才是明智的抉择。” 牛清瞥了眼理国公那瘦长的马脸,擦了擦嘴,说道:“自然是站在圣上这一边。” 林岚看了眼狡猾的牛清,冷冷一笑,“圣上?谁是圣上?” 如今京师的这盘乱棋,下得让他都猝不及防,难以掌控,谁还会在意他们这些手无实权的勋贵们。 一碗扣肉落在桌上,林岚抬头看去,见到水溶憔悴的脸庞。 “谈谈?” 林岚瞥了眼,点点头说道:“谈谈。” 水溶头发凌乱地坐在林岚的对边,将一叠酥饼放在桌边,拿起一个酥饼,说道:“城外五千叛军,三日之内,定能破城而入。赵德芳要当皇帝了。” 他将酥饼放在当中,说道:“留亲王近些年虽在京师,但小王知道,西南六州,皆是他的心腹,一旦上位,西南可保无恙。” 他又拿了一块酥饼,叠在上边,说道:“论资历,皇室宗亲之中,留王乃先帝叔父,诛杀逆子,登九五之尊,也无可厚非。” 林岚眉头一挑,“继续。” 水溶看了眼林岚,又将一块酥饼叠在上边,说道:“文武百官,有把柄在大皇子手中,若是大皇子被废,贾雨村诛杀,才能真正消除后顾之忧,朝廷定然会拥护留王。” 贾政等品阶低微的官员,关在文渊阁一侧,所以贾雨村掌握****一事,水溶也有所耳闻,没想到赵颢这颗棋子布得如此之恶劣。 林岚笑了笑,问道:“讲完了吗?” “你还有什么补充的?” 林岚抿了抿嘴,说道:“西北军、西宁军的铁骑不答应,一切都是瞎扯。”说着,他用手指轻轻一点那叠起来的酥饼。 “看似牢固占理,可实则一旦出了疵漏,土崩瓦解。” 酥饼被林岚戳落,掉在桌上,落下一些酥皮。水溶抬眼看着林岚,问道:“你所谓的疵漏,指的是?” “小王爷静观其变就是。” 水溶眉头一皱,说道:“你就这么不怕死?” “怕啊,所以我还坐着。若是不怕死,我想我应该不在这里了。” 第302章 兵不入京 固安城外,七七八八,十余路营卫蓄势待发。十余都司凑在桌边议论纷纷。 “不行!我不同意!先帝储君之位刚立,遗诏岂会立大皇子为帝?更何况先帝正值壮年,岂会突然暴毙?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一边的登州都司冷哼道:“照你这么说,还得去皇陵问问先帝了?” “荒唐!老夫的意思是扶二皇子上位,废黜大皇子的皇位。” “就是!先帝储君之位便是二皇子,岂能在短短几日之内变动?我看还是辅佐二皇子上位的好!” 几个个子矮小的岭南道上的都司坐在一侧,幽幽地说道:“我看如今不论大皇子还是二皇子,都不是什么上上之选。依我看,还是让留亲王……” “不可能!这像什么话?先帝圣旨、遗诏皆在,留亲王怎可如此?” 啪! 张云拍了拍桌子,喝道:“你们要造反吗?” 一声喝令,让堂内都哑然无声。这样的罪名,谁敢背? “我等奉命回京,难道是来这里站队的?” “张云,你这帽子扣得真大,如今咱们营卫也带来了,自然得拥立谁,辅佐谁有个说法,不然岂不是乱套了?京师之中,留王、大皇子、二皇子以及余下的诸位皇子,倘若咱们不往一处使劲,天下一乱,如何收场?” “对对对,康公说得有礼,我看还是得朝廷有了决断,咱们再入京吧。” “朝廷?如今京师中央官署瘫痪无人,朝廷不就是咱们说了算?依我之见,拥立大皇子!” 大堂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冷喝。 “谁说了都不算,谁敢挺兵入京,罪当谋逆!” “谁?谁这么大胆?” “我!” 中年男子握刀走来,眉宇间英气逼人,胡渣交叉生长着,扫了眼堂上的几个都司,冷冷道:“怎么?我的话没分量吗?” “吴……吴王爷……” “吴王爷您这是……” 还坐着的人纷纷起身参见。若是说大京朝说话最有分量的人,除了当初的赵涵,恐怕就是吴中平了。 见到西宁王如此强势,几个西南来的都司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西宁军和援军都不入京师,那么显然就是留王最有可能夺得皇位。因为那五千叛军早已把控京郊,将内城围个水泄不通。 留王要能登基,恐怕他们这些贬谪岭南道的都司都要飞黄腾达了。 张云眉头一皱,拱手道:“郡王莫不成是拥护留王?” 吴中平单眉一挑,冷冷道:“你是谁?” 见到痞气十足的吴中平,张云说道:“在下开封都司张云,王爷别来无恙。” 吴中平冷冷道:“哦,羊确实是没带来。至于拥立谁,不是我们这些泥腿子说了算。” 张云眼皮跳了跳,这货还知道自己是个泥腿子,便道:“既然如此,王爷为何阻止我得入京?” “乱局已定,既是乱局,当乱中求安,兵不入京,这是底线。” 张云心里这叫一个郁闷,人家叛军都打到皇宫门口了,这口口声声乱中求安的西宁王先兵临城下,不入城平乱,居然阻拦援军入京,这不是说一套做一套? “王爷您说得太好了,只是京师尚有叛军作乱,无论如何,都应该先平乱,再选储君。” 吴中平喝了口茶,说道:“不可。” “......” “好了,好再次愣着干嘛?所有营撤回去。各州都司留下,等朝中旨意。”吴中平悠悠道,“你们这些关内兵卒啊,凑什么热闹呢?回去剿剿匪,没什么事啊,别乱调动。” 张云擦了擦汗,谁愿意调兵来搞事情,弄不好就是掉头的大罪,“实在是皇命难为。” “皇命?先皇驾崩了,何必理会?” “先帝遗诏尚在,岂可视而不见?” 吴中平伸了个懒腰,道:“张都司的意思,就是非要入京?那就拉出你的人,和我西宁军斗一斗,看看如何?” 堂上顿时鸦雀无声,谁敢跟西宁军斗? 见诸人不说话,西宁郡王伸了伸懒腰,朝外边走去,“人啊,别总犯贱。” 堂中的人个个咬紧牙关,手握拳头不敢出气。人有说话的底气,手下十万西宁军,令行禁止,都是真正姓吴的兵,他们呢?一人手头上五千杂牌军,平日里对付对付山贼还行,真要和这些沙场里浴血奋战过的西宁军正面刚,估计得尿裤子。 吴中平上了马,吹着口哨,身后郑擎南、顾梁军等一应将士未敢有丝毫不敬。 “王爷,咱们去哪儿?” 吴中平眉宇虽英气逼人,却有些驼背,看上去总觉得脖子朝前探看着什么。他打了打哈欠,说道:“入京。” “带兵吗?” 吴中平单眉一挑,说道:“你疯了?我不刚说兵不入京,你倒好,心心念念要挺兵,造反了?” 郑擎南抿了抿嘴,与吴中平齐头并进,轻声道:“容小人最后再问一遍王爷,称帝否?” 吴中平眯缝着眼,盯着郑擎南白白净净的脑瓜子,忽然放声大笑,说道:“郑扒手啊郑扒手,都说你当初在关中偷鸡摸狗的时候,雁过拔毛,怎么?看着唾手可得的帝位,眼热?” 郑擎南沉默了片刻,说道:“真不考虑考虑?” “考虑个屁!” 郑擎南长叹一口气,说道:“那好,我不再问王爷了。您回京看什么去?” “先帝死了,我得好好看看这京师的风景。当年狼狈封王,紧张得老子连春院都不敢进去,这一回,一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郑擎南眼观鼻鼻观心,脸无表情地说道:“王妃吩咐过,王爷勿沾花惹草,不然免得家宅不宁。” “滚她个龟儿!她算哪根葱?你要是敢通风报信,老子把你剁了喂狗!” 郑擎南翻了翻白眼,她的龟儿,不就是您的种。 京郊盛夏骄阳似火,闷热的气息让人窒息,然而京师之中,赵涵驾崩还来不及国丧,匆匆入葬皇陵后,不合礼数的新皇登基,已然昭告天下! 所有人都在看这张赵颢颁布的圣旨,到底有多少的威信力。 第303章 吴王上京 夕阳落下最后一丝余辉,林家香皂铺子最近的生意差得不行。没办法,世道一乱,谁还有心思买这些玩意儿。城中米价飞涨,家家户户都准备着粮食,免得兵荒马乱的被饿死。 老掌柜打了个哈欠,将手中的算盘来回推了推,然后噼里啪啦地打起来。 “榕德斋,上月……二五一十,这里是十两银。槐安堂,还有这里是……”老掌柜的手跟随着竖写的毛笔小楷移动着。 一个拉长的身影,遮住了账本的页面。老掌柜抬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林家香皂铺子,这位军爷有什么需要的?”开门做生意,哪怕传言再怎么人心惶惶,生意还得做下去,除非真的是铁骑杀进来了。 吴中平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捋了捋边上的头发,说道:“香皂怎么卖?好使不?” 老掌柜挪开包银的算盘,这样的算盘,包着银边,寓意“包赢”,就是怎么做生意都是包盈利。老人家,规矩甚多,他能这个行当,遇上个好东家,便是最幸运的事情了。在林家的铺子里,东家好,给的月钱高,他们自然也就更卖力了。 伙计递上茶盏,放到吴中平边上,眼神有意无意地瞥了一下那串红黄的蜜蜡。凭他多年练就的眼光看,至少价值五百两银子往上。 吴中平慢条斯理地将茶端起来,吹了吹,道:“都说林家铺子里的香皂好使,能拿出来给我试试?” 老掌柜笑道:“这个……”本来买香皂,就没有用用这一说的,毕竟这东西用过后就变了形,若是不买,放着也就没有要了,不过这些日子生意实在有些惨淡,见到这个穿着土豪气息十足的中年男子,老掌柜也留了个心思,估计是城里久不出户的老爷。 “去,拆块月菊香皂给这位爷用用。” 吴中平略带兴致地笑道:“菊香?还有什么味儿的?” 掌柜的一见吴中平来了兴致,这口音一听还不是京城人士,以为是个货商,觉着有大生意可做,便道:“品种有的是。有男子用的,女子用的,家用的,润肤的,等等。若是爷您用,用款茶香的倒是挺合适。” 吴中平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线,道:“随便来个吧。换汤不换药的东西,骗别人还行,骗我可没那么容易。” 老掌柜有些郁闷,就算看破也别说破,不然这生意还如何做。不过看着有钱的主儿也不像是来搞事情的,生意还得做。伙计拿来木盆,打了些井水。 吴中平起身,将手浸湿了,打上些香皂搓着。 “唔,倒是挺滑的。” 掌柜的呵呵一笑,说道:“那是。咱们的肥皂,京师里一流的。” 吴中平用清水洗去泡沫。掌柜的眼明心亮,见到那双手上显露出来的伤疤老茧,顿时脸色一变。若是个商贾,手里哪里来这么多伤疤老茧。 “不错不错,你东家是叫林岚吧?” 老掌柜收回了目光,提心吊胆地说道:“老爷您可能搞错了。” “嘁,这京师里的都人知道,怎么?欺负我一个外乡人?”吴中平哼哼道,“别给我打马虎眼。去,给我把你们东家请来。” 老掌柜脸色难看地说道:“东家……被困在皇宫里头。” 吴中平眉头一皱,喃喃道:“这样子啊……这样,这令牌你拿去,送去宫中,就说请你东家回来。” 老掌柜一愣,道:“官爷,恐怕不好使吧?夫人找人打点,都没有半点作用,在家里急得病倒了,这令牌……” 吴中平喝了口茶,说道:“听说你们这儿有烈酒?能搞点来吗?这茶没什么滋味。你放心去就是,接不来你家姑爷,我亲自去接。” 老掌柜见吴中平如此笃定了,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宫中戒备更加森严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留王下一步的棋。五千叛军如入无人之境般地把控住了杀入了京师。如今除了宫中,整个京师已被留王掌控着。 原本投诚大皇子的那些官僚们,人人自危,暗道投诚太早了。这大皇子终究还是年轻鲁莽了一些,为他人做嫁衣。 赵颢几日之中,经了大起大伏,一夜白头,坐在龙椅上神情恍惚。“皇爷爷要诛杀我……皇爷爷要诛杀我……果然是他想当皇帝!” 王腾见赵颢魂不守舍的样子,拱手一礼,道:“殿下,兵临池下,如今该如何是好?”这话虽然是他问的赵颢,然而实际上,一旦留王的兵打进来,他所领的亲信定然是会开城投降,怪只能怪赵颢太年轻,被人当枪使。 一切都是谋划已久的事情。就连王腾自己,都是在十余年前,才接触到了赵德芳,慢慢地被他打通关节,拔擢上来,做到九门提督这个咽喉位置。虽说这回宫变,乃是以大皇子的名义,但是他清楚的明白,自己是在为谁卖命。 造反、宫变,哪有那么容易,留王谋划了几十年,若是像赵颢这样沉不住气的这般胡来,早就暴露了。 赵颢回过神,道:“援军呢?父皇派来的援军呢?这些忠于大京的军队,为什么不灭了这些叛党?” 王腾抿了抿嘴,说道:“殿下,是咱们……宫变在先啊。” 赵颢两眼一抹黑,然而还是有些不甘心地说道:“不可能!父皇留给我的江山,不可能拱手送给旁人!给西北洪将军传信,赶快率军来护驾!” “殿下,远水救不了近渴。如今能求的,可能只有西宁郡王了。王爷正亲率大军,挡在援军之外,却无任何动静,不知道什么意思。” 赵颢回过神来,意识到吴中平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赶紧说道:“快,快派人去和西宁王交涉,只……只要能扶朕上位,朕,朕……愿意让出半壁江山!” 王腾看着癫狂的赵颢,苦笑地摇了摇头,说道:“圣上,如今我们被包围了,如何跟西宁王交涉?” 话音刚落,一个这辈子都没想过能够登上如此豪华宫殿的老头被恭敬地请上来。林家铺子的老掌柜左右打量了几眼,见到那大椅子上的赵颢,感觉他就是正主了,便清了清嗓子,说道:“两位老爷,我是来……来接我家老爷的。” 第304章 分他半壁江山 王腾见到这个衣着平平,张口闭口老爷的老头,眉头一皱,喝道:“混账,谁让你将这人带来的?京中如今虽乱,但还不至于让这等平头百姓跑入宫中吧?” 老掌柜一听到王腾大怒,以为是那令牌没什么作用,赶紧跪下磕头,道:“两位老爷息怒,我是受了那歹人的蛊惑,拿着令牌来接我家老爷回府的。” “什么老爷,这位是大皇子殿下,即将登基的大京朝皇帝。” 老掌柜身子一颤,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赶紧磕头,说道:“皇子殿下,咱平头百姓,有眼不识泰山,放过小的,放过小的。” 赵颢心烦意乱,见到有人在耳边嘀嘀咕咕,怒道:“拖出去斩了。” “等等!”王腾见到老掌柜手里的令牌,心头忽然一惊,问道:“谁给你的这令牌?” 老掌柜一愣,道:“这个……这个是店里来的一位客人。说是让我拿着令牌来接东家回家。” 王腾眉头一皱,说道:“你东家是何人?” “林岚,林爵爷。” …… …… 文渊阁的大门推开,所有精神萎靡的勋贵们起身探看。见到多日之前的赵颢,不知道会有什么厄运降临。 “殿下,我等想好了,您登基称帝,我等都服从。” 赵颢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关心这些京中无权的勋贵是个什么态度了,直接走至林岚面前,道:“林爵爷,请跟我出来一下。” “大皇子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免得旁人以为我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的。我还是那一句话,朝廷尊谁为帝,大京朝的百姓尊谁为帝,我林岚是大京朝的百姓,那么就尊谁为帝。” 赵颢低声道:“现在不是谁仁义贤明的问题,而是谁手里头握有兵!” “那您就不应该来找我了。”林岚微笑着。这货别想着拉着自己去送死,别说他没兵,就是有兵,也不会愚蠢到给一个临时想造反,走一步看一步的鲁莽皇子卖命。 赵颢说道:“你没兵不要紧。如今西宁王请你过去,听着,林岚,你一定要将我的话带到,就说只要他出兵助我,我愿意分他半壁江山!” 林岚眉头一挑,真是大京第一败家子,这又不是一块大饼,说分一半就分一半的,这话若是给如今朝中的那些文臣听到,别说反对赵颢的,就是当初拥护赵颢登基的,恐怕都要倒戈相向,拥护二皇子上位了。半壁江山,这就算赵颢敢送,他吴中平也敢接啊。 镇国公牛清听到这话,立马劝道:“大皇子若是想当个遗臭万年的昏君,留下未登基而送江山的笑话,尽管如此去做,不然的话,莫要随口就是分江山,封王裂土之事,就算当年大京朝再如何风雨飘摇,先帝都未曾考虑过半点。您这么做,可对得起先帝……” “闭嘴!留王都带兵包围整座京师了!攻破皇宫,指日可待,你让我怎么办?将皇位拱手让人,做梦!”赵颢喝道。 林岚道:“那我能走了,是吧?” “就拜托林岚你传话了,若是大功告成,好处少不了!” 林岚呵呵一笑,再说下去,是不是又要送半壁江山了? 他走出文渊阁,如今皇宫以及中央官署之外,都驻扎着留王的兵,不过三三两,看上去并不像是传说中那样子的森严。林岚皱着眉头,造反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快刀斩乱麻的吗?这赵德芳还想搞什么东西? 这些日子一直被软禁在宫中,这消息闭塞,连发生了什么状况都不知道。他现在也一脸的茫然。赵涵死了?不会吧。这说是来玩牌的,结果就被牌玩死了?难道曹貂寺都是留王的人,那这盘棋可是下得有些险了。 林岚从中央大道匆匆出来,见到老掌柜的早已就赶着马车等候,便道:“家中如何?可有贼军烧杀掳掠?” “额……东家,事情真闹得这么不可开交了?”他们这样的升斗小民,盯着自己眼前的活计,也没有人告诉他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最近兵丁往来频繁了点,但真正真枪实弹地交火还是少数,就连留王破内城,都是兵不血刃,守城总得有个理由,这些门把总们一听赵涵都死了,自己是在替乱臣贼子收城门,自然不愿意,这倒戈相向的也有不少。 见到老掌柜一脸懵逼的样子,林岚便知道城中没什么大乱子,这留王占领京师,显然是巧取了。至于城外什么状况,林岚觉得问自己铺子里的掌柜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干脆不问了。 老掌柜手中的令牌,无论是留王的人还是大皇子的人,都不敢得罪,于是马车很轻松地驶出了皇城。街上人少了不少,虽然没有发生林岚脑海里想象到的那种惨烈场面,但城里的人也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的气味,都不出门,免得运气差被拉去抓壮丁。 从东直街轻车快马而回,林家铺子外头,王氏等一家老小都等在门口张望着。见到马车来了,都紧张地盯着,看车里的是不是林岚。 迎春抱着小见欢,流着眼泪,道:“菩萨保佑,平安无事,菩萨保佑,平安无事。” 王氏在丫鬟的搀扶下,拍着胸口,总算安心了,喃喃道:“没事的,我儿遇事都逢凶化吉,这次一定也会没事的。” “老爷回来啦。”林岚肥皂铺子外的萍儿激动地喊道。一家老小纷纷上前,看着林岚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个个都舒展了眉头,笑逐颜开道:“吉人自有天相,好,回来就好!” “太好了,我这就回府禀报二夫人去。老爷您是不知道。夫人她知道您困在宫中出不来了,愁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人都累垮了。”侍书松了一口气,笑道:“索性您回来了。” 林岚说道:“你们都回去吧。这些日子没事少出来走动。我这里处理完事情,也就回来了。”他瞅了眼里头喝酒的那人,这个煞星怎么找上门来了。 第305章 王炸 林府的香皂铺子里头,吴中平提着小坛的酒,咕嘟咕嘟地倒在碗里,瞥了眼走进来的林岚,说道:“怎么的?小皇帝怕你们反水,连你们这些爵爷都要羁押着?” 林岚笑了笑,说道:“您这座大靠山不在,咱们这些小鱼小虾就算羁押着,也翻腾不出什么浪花来。” 吴中平皮笑肉不笑地动了动嘴角,说道:“弄点下酒菜,这么喝酒不是个滋味。还有,今晚带我逛逛京师里的青|楼。” 林岚眼皮跳着,这货还真不见外,道:“家中妻儿盼归,就不上青|楼喝花酒了。家中小童倒是可以带着王爷您周游一二。” “呵呵,当初办事像个爷们,如今怎么?磨平棱角了?连上个青楼都推三阻四的,怕我卖了你?” 林岚笑道:“上有老母,下有妻儿的,平平安安,财源广进便好,何必太贪得无厌呢?” 吴中平放下酒碗,笑道:“本王妻儿老母都在京中,何人敢动?” 林岚坐在来,呷了口茶,抬头道:“您身后有十万好弟兄,自然腰板子硬,底气十足,咱可没那本事。” 啪! 酒碗落地,吴中平冷笑道:“可是你小子断了我这十万弟兄的财路!” “王爷与我素昧平生,这话从何说起?” “杨信永,认识吧?嗯?” 林岚眉头一挑,他妈的,这点子不会这么背吧。 见到林岚惊愕的表情,吴中平冷笑道:“记起来了吧。冤枉你了?” 林岚想到之前牛碧所说的西宁王要杀他,应该也是事出有因的,没想到居然是当年扬州留下的一手棋,将吴中平的大龙给硬生生的腰斩了。 “你知道西北洪文杰每年拿到多少军饷?一百万!五万玉门关的将士,一百万两银子!扣去粮草辎重,兵器马匹等等,分到将士手里头的军饷不足三两银子!我们呢?我西宁十万大军,战线拉得如此之长,戍守边关,拿到的饷银不到五十万!吃喝拉撒都不够的,就是这五十万,每年还得求爷爷告奶奶的去兵部讨要,老子若不是能稳住台面,底下早他娘造反了!” 林岚长叹一口气,道:“我不知道。”当初林岚认为,王言是个忠臣,自己的父亲是个盐道清官,卖私盐的都是国家的掘墓者,然而王言也参与党争,自己的父亲似乎也不那么清廉,至于私盐,背后纠缠在一起的利益,更加是模煳一片。 打倒了杨信永,似乎还有千千万万个杨信永,在这条道上铤而走险。 吴中平笑了笑,说道:“当时老子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二十万银两,这他娘是老子弟兄的救命钱,偷点朝廷的税怎么了?老子不偷,还是他娘的有人偷。他们偷了中饱私囊,老子偷了是给弟兄们的饷银!你断我兄弟财路,老子就让牛碧回京杀你,不过分吧?” 林岚脸色平静地说道:“没毛病。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过王爷怎不想想为何西北五万将士有一百万军饷,而十万西宁军只有五十万两?” 吴中平眼睛一眯,他的眯眼,可不像一般人那样目光收敛,而是更加的杀气逼人,冷冷道:“你是怪老子不肯放权?” “明摆着,不是怪与不怪。西宁十万铁骑,王爷一声喝令就可南下,圣上若是不把这银子扣得死死的,这天下还是姓赵的吗?” “呸!什么屁话!还把人当成人看吗?疑神疑鬼的,老子若是有谋反之心,还得这二十年做甚?当年南下一马平川不更好?” 林岚道:“王爷这不是南下了吗?” 吴中平冷冷一笑,说道:“老子来捞一笔,有意见?” “那王爷捞到什么了?金麒麟两对吗?” 吴中平眉头一皱,道:“留王告诉你的?” “林某送给留王爷的,所以在下大胆猜上一猜,这对金麒麟怕是到了您的手中,毕竟这件事情,西宁大军阻拦援军,有些无法理解。” 吴中平呵呵一笑,道:“说得好像你现在理解了似的。” “西宁军难以为继,王爷您又不可降权,又知道两国谈和,必将削兵简政,圣上正值当年,不可能放任你成为西北霸主,功高震主,而留王又有谋反之心,两位不谋而合,于是上演了这场绝妙的宫变,至于唯一的变数,可怕就是圣上那储君的诏书,有了些许的麻烦,让大皇子提前谋反,然而对于留王来说,反而是如虎添翼。 对于大京朝来说,无疑是一场浩劫。朝政瘫痪,各路都司人心不一,恐怕王爷如今心烦的便是这桩事情吧?” 吴中平眉头一皱,喝完碗中的酒,说道:“有那么两下子。” “留王不愧是老人精,一门心思造佛塔,将所有对手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佛塔之中,却忘记了最应该提防的就是你们二人的联手。所谓武将,像您这样做只孤狼的,并不可怕,所以圣上二十年来并没对西宁军动什么手,然而留王这样的王室宗亲,在岭南、朝中的活动,六扇门之中隐约都有调查,恐怕在大内调查的更加频繁,所以留王的谋反之心,恐怕比您要大上许多,事实便是如此。” 吴中平终于正眼看向林岚,说道:“看来京中,你是睁眼看清楚局势的第一人。” “呵呵,在下也是听了王爷一番肺腑之言才幡然醒悟的。如今恐怕朝中宫中不少人,都以为王爷您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其实谁做皇帝都一样,这天下还不是靠着我们在打,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个人当皇帝,饷银给足了,俺老吴照样保住他的皇位,赵涵扣扣搜搜的,老子就不爽,让他当个二十年算是便宜他了。对,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就他娘的你小子捣鬼,端了私盐窝,老子才没钱花!”说着,这狼爪就要伸向林岚的脖子。 林岚眉头一挑,身体朝后一倾,说道:“王爷您就不担心那对金麒麟有问题?” “嗯?”吴中平怒目圆睁,“郑擎南!” 一声喝令,外头久候的魁梧男子抱拳一礼,“末将在!” “去给老子验验货!” 第306章 赌 过了良久之后,郑擎南一脸阴沉地走进来,在吴中平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好啊,千算万算,还是让你小子钻了空子,那对金麒麟在哪?不要逼着我用什么狠招对付你。” 林岚笑了笑,说道:“难道这事情您不应该去问留王爷吗?” “问他?呵呵,恐怕他这样老谋深算的人精,都被你给戏耍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金麒麟,不过就是一堆烂铜!”郑擎南有些狠戾地喝道,“识相的,就把金麒麟交出来!” 林岚缓缓道:“王爷现在难道不该担心担心,这场乱局如何收场吗?” “乱局自然能稳住。” “稳住?您拿什么稳?难道就这样阻止援军,让宫中自然抖出个胜负来?这很不公平。” 吴中平呵呵一笑,道:“公平?对谁不公平?” “圣上立的储君乃是二皇子,那么顺理成章的,这皇位,最应该继承之人,便是二皇子了。” “哈哈,林岚啊林岚,枉你看得清局势,有时候还真是那么的天真。公平二字能敌得过铁骑枪药?能敌得过权谋?” 林岚说道:“王爷可敢与我打个赌?” “赌?有意思,你想赌什么。” “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吴中平轻笑道:“如此的局势看来,只要我不动手,赵德芳胜局已定,你还想赌什么?再说,你有什么资格与本王赌?金麒麟吗?你不说在哪里,本王也会逼你交出来。” 林岚笑道:“一对金麒麟?王爷莫不是以为留王还是大皇子登基,真会让西宁军好过不曾?还是您就指望着靠这对金麒麟坐吃山空?留王的野心,定然是不会视十万西宁军入无物的,倘若登基,定然是率军平内乱,当年成祖之后,多少年才安定下来,想必您也不会忘记吧?” “哼,这些小事,你觉得本王会在乎?” 林岚微微一笑,说道:“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么王爷在乎的是什么呢?蛮人的战事?倘若国不能安,恐怕您这每年的五十万两也要泡汤不说,还得抽出精力,应对国内乱局,这才叫因小失大。” 吴中平微微一笑,说道:“纵使你如何巧言令色,我都不会掺和京中之事,援军也不用想跨入一步!至于你,若是不交出金麒麟,本王就送你去见佛祖!” “金麒麟不在我这,若是十万西宁军无军饷,在下愿略尽微薄之力。” “呵,本王还指望你这几万两银子不成?”吴中平起身,“六扇门、吏部向来督察官员吏治不是,本王今日便替天行道,在京中好好搜刮搜刮,看看我大京朝的京官们如何为国操劳,如何大公无私!” 林岚站在门边拱手笑道:“那便预祝王爷大丰收。” 大道上原本车水马龙,如今内外城一封闭,京中人人自危,倒像是成了一座死城。只有路边的柳枝,无精打采地摇曳着柳条,来驱散燥热的气息。 林岚回到府中,见到探春憔悴的样子,有些心疼地说道:“怎么能不吃饭?再怎么样,也得吃饭不是?” 探春抹了眼泪,说道:“老爷不回来,我这个日子也过得不舒坦。家里见您入宫出不来了,这给急的。” “对了,政老爹和赦老爹回来了没?” 林岚摇了摇头,道:“还出不来,不过没什么生命危险。” “老祖宗都急得晕过去了,听说圣上驾崩,赐死了皇后还有好几位妃子,大姐她.......”说着便哭起来,林岚怎么安慰都劝不住。 “小刀呢?这些日子见到小刀没有?” 府内人都摇了摇头,林岚料想傅小刀在外城之中,可能短时间内也难以见到,便不再去寻。 探春忙问道:“官人,这是怎么了?为何好端端的,圣上就这么没了?城里城外忽然就冒出这么多兵丁来?” “这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管家,去荣府看看,若是没什么麻烦,就把小姐给接过来。” 眼下除了留王,还多了一个不讲道理的吴中平,这让林岚很难把握瞬息万变的局势,但是他还是不怎么能够接受赵涵的死。 除了这个,曹貂寺人在何处?为何援军之中的忠臣之党都隐而不发,到底在等什么? 迷雾重重,不似这艳阳高照天,热气未散尽,林岚见贾管家迟迟未回,便心生不安,道:“不行,我还得去荣府看看。” 林岚刚要起身,便听得屋外有下人禀报道:“老爷,荣府老祖宗要上吊了!” “上吊?小姐呢?接回来没有?” “贾管家说本来是要接回来了,可荣府那老祖宗见您回来了,可政老爷,赦老爷都还未回来,怕是回不来了,就想上吊自尽,小姐见这情形,本来出了园子问候一下她老人家的,就留在那里抱头痛哭。” “......”林岚一阵无语,哭他娘个西瓜皮,这摆明了就是要拖林岚过去。林岚派人去接,就是要将林府给拎出去,结果这老祖宗更厉害了,直接让黛玉在那里哭上了,这不是摆明了让林岚去管事。 林岚备了马车,匆匆赶往荣府。一从西角门进去,哭啼声便不绝于耳。 “老爷啊,你死得好惨!” “老爷啊,没了您,荣府谁来当家?” 林岚眼皮子跳了跳,看着哭闹得最厉害的凤姐,这贾政在的时候不也她当家么,还谁当家,该吃吃,该喝喝,何况贾政还没死呢。 “听听听,都别哭了。政老爷在宫中好着呢,吃什么都香。” “林姑爷您不必安慰我等了,您都出来了,咱们老爷还没个人影,估计是交代在宫里了,更何况元春还死了,荣府啊,算是完了。”凤姐被丫鬟搀扶着,有气无力地说道。眼睛早就哭得通红。 林岚忙说道:“真没事儿。快去带我见老祖宗。” 一看林岚认真的表情,王夫人和凤姐几人看着像那么回事儿,便道:“好好好。”说着便赶紧带着林岚往贾母的院子里赶去。 第307章 荣府的投靠 荣庆堂中,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后边站着的凤姐、李纨等后辈女流,贾琏坐在林岚边上,问道:“林姑爷,这事情您看怎么办才能救出几位老爷?” 林岚见到荣府里的人失魂落魄的样子,说道:“靠打点塞银子肯定是行不通的,如今被禁军重重包围,皇宫、中央官署,到处都是兵,我是因为西宁郡王的令牌,才得以脱身。” “西宁郡王?”贾母惊唿道,“他……他也回京了?” 看到贾母如今惊容,林岚问道:“怎么?难不成老封君还和王爷有什么渊源不成?”林岚一直想知道,当初宁荣二府的这对金麒麟,到底还有多少人觊觎着。 “哦……倒是不曾有。”贾母握了握手杖,说道,“林姑爷,你看如今荣府如此境地,大势已去,您若是能帮衬一把,定当感激不尽。” 林岚一听这贾母站着说话不腰疼,如今留王、大皇子都知道自己是因为吴中平的关系出了文渊阁,再过去自投罗网,不就愚蠢到极点了吗?他见到这荣府的人都过来了,便说道:“实不相瞒。政老爹这事儿真不是在下所能办到的,所以还请老封君能够见谅。” 贾母摇头说道:“这事儿老身自然明白,我说的倒不是这事儿。若是你岳丈福薄,没有这个命,这回儿即便是出了宫,恐怕也无半点累职,宁荣二府也就自此淡出官场了。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林姑爷可否听老身一言?” “您说。” 贾母说道:“黛玉虽在园子里住着,终归是林府的人,一旦出嫁了,恐怕我便再也看不着了。如今也到了出嫁的年纪,林姑爷您看,不若亲上加亲,许给宝玉,如何?”林家如今做主的是林岚,所谓长兄为父,这件事上,林岚可以完全替黛玉做主。 然而林岚并没有这个想法,见到黛玉坐在一边,看起来气色还不差,便道:“莫非老封君忘记当初那场法事了?宝少爷五年之内,不宜婚娶。” 黛玉十六岁是个命劫,林岚自然是要等到黛玉过了十六岁这个坎,在考虑她的终身大事。且不说如今嫁了宝玉,真的是再续前缘,万一这眼泪还尽,就这么死了,那可如何是好。 见到林岚不说话,贾母便说道:“话虽如此,可宝玉若是无后,这个贾府人丁稀少,恐难以再兴家业。” 如今贾府的下一代,贾琏一脉就个巧姐,贾兰左右算个男丁,但独木难支,何况在贾母、王夫人心中,唯有宝玉才是荣国府真正的继承者,自然是希望宝玉早点成亲,延续香火。 宝玉本一声不吭地,听到贾母这话,起身说道:“老祖宗若是将我当牲口似的,只为生个后代,何必玷污了好妹妹。这婚事我是宁死都不答应的。” 林岚一直在看黛玉的神情。当听到宝玉这般说,本有些喜色的黛玉,忽然又恢复了忧郁德林脸色,目含眼泪地坐在那里不说话。 王夫人见到宝玉忽然的发作,赶紧拉他坐下,喝道:“孽子,怎还和老祖宗顶上嘴了?你前不久不还嚷嚷着,要娶林姑娘的,如今与你林姑爷说起亲事来,你反倒不愿意了?” 贾母见到宝玉如此烈气,叹道:“你若是有本事,去争个功名回来,到时候再来和我说这话。不然,你和牲口又有什么区别?林姑爷,虽说荣府落寞了,但是有多少底蕴,想必您也不是很清楚,至少保三世吃喝无愁,老身这是敢打包票的。” 林岚暗自一笑,有那金麒麟,不出个什么顶级败家子,这家财十世都花不完,笑道:“老封君莫要动气,既然宝玉不想成亲,这五年之期说长也不长,再等等就是。” 贾母见到林岚如此明暗不定的语气,也明白如今荣府失去了元妃这个靠山,贾政又没了官帽子,这荣府恐怕就跟其他勋贵无二了,更何况还埋着一个巨大的隐患。 林岚见贾母不说话了,便道:“如今朝廷局势明暗不定,京中很有可能出什么乱事,所以想要接黛玉回府,不知道老封君有何意见?” “我不同意!”贾宝玉一听林岚要接黛玉回府,立马跳出来说道。 林岚挑眉看了眼宝玉,说道:“你有什么不同意的?” “妹妹她……妹妹她不会同意的?” 林岚看向黛玉,他已经算是够上心了,这模煳的逆天改命,改死易,改生难。要搞死薛蟠只需要一刀的事情,然而林如海的死、元春的死等等,都仿佛像是魔咒一般,到了时辰就来索命了。 “我……随兄长回林府,也好久不见两个嫂嫂和几个娘亲了,见欢也想看看。” 林岚点点头,说道:“那就好。” 凤姐、贾琏心思玲珑,见贾母一个劲儿地讨好林岚,便说道:“林姑爷这些日子在皇宫困着,这京师的生意,探春病了,我也帮衬着看了看。” “呵呵,那就多谢琏嫂嫂了。”林岚起身,黛玉也跟着站起来,朝荣府外边走去。宝玉的脾气上来了,挣脱开王夫人的手,跑过来拉黛玉的手,“好妹妹不要走。” 黛玉眼泪也下来了,仿佛林岚成了拆散鸳鸯的凶手。 “又不是不让你过来,这些日子有特殊情况,才接你回去,不是阻拦你什么,再哭可就难看了。” 宝玉说道:“姑爷,别把妹妹带走,让她住在此处可好?我求您了。” 林岚见到宝玉这般性情,明白有些事情,真的可能就是缘分所致,便说道:“她住在园子里也好,住在林府也罢,若是你有心,在哪儿都不成问题,怕就怕你这厮做出些什么荒唐事来,伤了我妹妹的心。一会儿真性情,一会儿疯癫的,我如何放心将妹妹托付于你,给你五年,也是一种考验,你好自为之吧。” 事关林黛玉命劫一事,容不得任何马虎,这上边,没什么可以谈判的。 第308章 瞬变 头七一过,国不可一日无主,赵颢的登基大典即将开始。最让林岚不解的是,赵德芳的叛军忽然诡异地撤军了,五千叛军,在一夜之间撤得一个都不剩。 就当从宫中释放出来的满朝文武打算投靠留王,起兵造反之时,留王的意思忽然让所有人都懵了。 “什么?留王同意大皇子登基为帝?” 杨为理皱眉道:“真是留王这么说的?” 章本添点头说道:“不错。留王的五千兵马已经撤至外城,如今就等大皇子登基了。” 杨为理眉头一皱,说道:“留亲王如此大费周章,不谋已久,这眼看宫门都要破开了,皇位唾手可得,为何这么停手了?” “莫非是吴中平插手?” 杨为理摇头说道:“不像是。吴中平在京联合六扇门,搜罗贪官污吏,刮走了数百万两的银子,依旧改不了的土匪气,对于他来说,谁当皇帝都没差,反而让留王来当,对他更有利。” “为何这么说?” 杨为理眯缝着眼,说道:“留王活不过他呀。” …… …… 原本越到登基越紧张的氛围,忽然之间,好像是烟消云散般,让人感觉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林岚皱眉,坐在家中有些不解。白七夜将情报放在一边,说道:“留王同意大皇子登基为帝,消息准确。” “怎么会这样?”林岚一愣,“当初他攻入京师的时候,你不是说举着诛杀乱臣贼子的旗号,恨不得食赵颢的肉,喝赵颢的血吗?” 白七夜点了点头,说道:“是的,确实如此。不过一夜之间,城中叛军收回皇鸣寺旁的佛塔,城外援军皆收到留王的意思,让所有人都震惊到了。” “谋划这么多年,一定是收到了什么致命的消息,不然他不可能就此松手的。” “那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如今朝中不答应大皇子登基的重臣大有人在,宰辅杨公等都没有表明什么态度,碍于这几个位高权重的文臣号召力,赵颢在没有登基之前,都没有去动这些人,倒只是派一个叫贾雨村的吏部官吏,到处弹劾官僚,排除异己,拉拢朝中势力。” 林岚眯缝着眼,说道:“贾雨村是吧。他靠什么弹劾?”这货果然有点门道,他估摸着如今整个官场风气如此,被贾雨村这样的小人抓住把柄,估计一些立场不坚定的官僚,会顺着边朝大皇子倒去。 白七夜说道:“此人极其圆滑,启用没多久,便在吏部混得风生水起,靠着吏部的渠道,又掌握不少人的**把柄,撰写成册,以此作为要挟。后被大皇子的幕僚赏识,如今乃是赵颢跟前的红人,估摸着已经有不少官员受他掣肘了。” 林岚眯缝着眼,说道:“既然如今你还是六扇门统带,抓一个小官吏,总没什么问题吧?” 白七夜犹豫道:“爵爷,如今圣上驾崩,咱们后边没有了靠山,行事还是小心谨慎为好,毕竟这贾雨村乃是大皇子跟前的红人,一旦大皇子登基,这交恶了,可是没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毕竟白七夜也不是蠢人,当初赵涵活着的时候,只要林岚还是赵涵跟前的红人,跟着他干,那便是明智之举,如今朝局明暗不定,去抓贾雨村,这显然是极其不明智的举动。 林岚微笑道:“放心,大皇子登不了基。” “为何?” 只要曹貂寺、王言等人不露面,这场宫变就还没有到那个拉开最后大幕的时候,更何况还有个西北洪文杰。如今西北军稳如泰山地守在玉门关,说明洪文杰定是收到什么密旨,不会冒然回京勤王。 “只是感觉。”林岚负手而立,这件事情上,太多的烟雾弹干扰着他的判断,只能说从他的感觉里,赵涵不是那么容易死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赵涵到底再等待什么时机? 午后的一场阵雨,倾盆而至。 林岚吩咐白七夜这些日子盯紧一些,也就不再强迫他将贾雨村抓来了。 一声惊雷落下,屋内在午睡的林见欢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迎春抱着林见欢哄着,见林岚站在窗前,便道:“官人怎么如此闷闷不乐?宫中的事情,让那些大人物去烦心就是,官人您是大京朝的勋贵,只要这天下还是姓赵的,您就出不了事儿。” 林岚从迎春手里抱过小不点见欢,这小子才几个月,个子就高了好大一截。本来在迎春手里止住了哭声,被林岚这么一抱,又哭起来。 “再哭就把你吃了!”林岚逗弄着小见欢,被这么一吓唬,虽说可能听不懂林岚的话,但是似乎被震慑住了一般,忽然就止住哭声了,那眼睛瞪着林岚。 迎春在一边看着大眼瞪小眼的父子俩,掩嘴笑着。 “爵爷,有情况!” 白七夜站在堂外,似乎连蓑衣都来不及披戴,浑身**地站在门口,神情极为严肃。 林岚将见欢交给迎春,走过来,将白七夜带到一处角落,问道:“怎么了?” “宁荣二府,就在刚刚被抄家了。” “抄家?如今大皇子还未登基,抄家这样的事情,谁可以批文?” 白七夜长叹一口气,感觉火势即将蔓延到林岚身上,说道:“留王派人过来的。我正好路过,特地派人问了一句,不过那些禁军很不配合,看在是六扇门的份上,才说了一句是留王让来抄家的。” 林岚冷冷笑道:“看来留亲王皇位捞不着了,还想着大捞特捞一笔啊。”虽说宁荣二府并不是京师首富,然而若是加上传说之中埋于地下的那对金麒麟,就算不是,那也**不离十了。 “爵爷还是早些做打算为妙,不然一旦事情闹大,恐怕会波及到您身上。” 林岚咧嘴一笑,说道:“既然留王出招了,咱们就接着,走!” 白七夜以为林岚会想镇国公当初壮士扼腕般把宁荣二府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没想到林岚居然要行动了,便问道:“您……您要干什么?” “抄家!” 第309章 请照滚不误 暴雨如瀑,一大队禁军把守在宁荣街各处的小巷之内,以免有漏网之鱼。 也许是天色昏暗的原因,宁荣二府的敕造金字牌匾显得昏暗无光,两个大红灯笼在狂风之中飘摇。 几扇大门敞开,荣府的门子早已不在,换成了禁军把守着。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萧语才下了马车,立马有人帮着打伞。虽说留王没能称帝,但这一次支持大皇子登基,恐怕也算是头号功臣了,以留亲王的威名,想必摄政参政是必然的事情了。 眼下,新帝还未登基前,便抄了宁荣二府,就是给京中所有人一个下马威。莫要以为留王是怕了,怂了才退出帝位争夺的。金麒麟是赝品的消息不胫而走,留王知晓后自然趁着这个天上地下我最大的时候,过来抄家搜查。 萧语才抬头看了看那御赐金字提额,笑道:“当年多少寒门子弟,想从此间走入,寻得一条青云路,如今……呵呵,俱往矣。都是去年的老黄了,如今这贾府,恐怕就要成为过去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荣府上上下下,被分别羁押在开来。荣禧堂之中,贾母、王夫人、凤姐、等女眷在左,贾琏、宝玉等男丁在右,萧语才瞥了眼神情冷漠的贾母,拱手道:“老封君,晚生这厢有礼了。” 贾母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当年自己公公好歹也是个人物,身为史侯之女,自然处事不惊,缓缓说道:“敢问您是……”她虽然已经预料到即将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但还是保持着应有的镇静,免得失了身份。 “我?呵呵,不才萧语才,奉命前来查抄荣府。”萧语才云淡风轻地说道。 一听查抄二字,众人的脸色皆变得难看起来,当初禁军闯入,说是来抄家时,他们还不相信,没想到此话是真。 贾母起身说道:“荣府是犯了什么罪,为何要被抄家?” 萧语才笑了笑,说道:“不是单单荣府,宁荣二府都要抄家。涉及……人命官司。” “人命官司?从何说起?我贾府乃勋贵之家,秉公守法,何来人命官司之说?” 萧语才微微一笑,看了眼贾母身上华丽的穿戴,这样一个阔老太,想着今后要受牢狱之灾,这样前后的反差,不知道能不能经受得住,没准半途就接受不了,给气死了。 “宁国府贾珍毒杀儿媳秦可卿,张士元作证,证据确凿。荣府王熙凤,设局逼死守备司之子,水月庵静虚老尼、张云二家皆指认,身为京师勋贵之家,不奉公守法,反而草菅人命,抄家自然是必然的!” 凤姐忙说道:“冤枉啊,他们小俩口殉情,和我又有何干?这事情怎能赖到我身上?” 萧语才眯缝着眼笑道:“你可收了李家的银两?” “这……这是两码事!” “哼!谋财害命,还有什么两码事不两码事的,就是因为你贪图这三千两银子,逼人催婚,才害得他们殉情。证据确凿,还要抵赖!” 贾母出言打断道:“敢问萧相公,牵涉命案,来都是官府拿人,怎会有先行抄家一说?” 萧语才笑了笑,轻声说道:“老封君,荣府藏着的金麒麟,乃是谋逆造反之证,别说抄家了,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贾母一瞬间坐在椅子上,被吓得说不出什么话来。这对东西,还是惹来了血光之灾啊。当年的秘辛,看来还是有不少人知晓。 萧语才见到贾母失魂落魄的样子,咯咯一笑,说道:“老封君,若是识相一些,就交出来,也省得派人动手,将这好好的荣国府翻得底朝天,失了颜面不是。” 贾母闭目,笑道:“且说我不知道萧先生口中的金麒麟,即便是知道,一旦说出来,就是灭顶之灾,这说和不说都是死,为何要说呢?” 萧语才道:“说了,能给个痛快,若是不说,难免受一些皮肉之苦,您是史侯之女,可您的这些儿孙,可受得了?” 贾母眼睛眯缝着,说道:“有一句话,不知道老身当讲不当讲?” “老封君趁着还是老封君的时候讲出来吧,不然晚生怕再也遇不到晚生这样好说话的人了。”萧语才这句话有些绕口,听着也不是那么有滋味。 贾母说道:“留王爷,有资格查抄宁荣二府吗?这是僭越!” “呵呵,您觉得没资格,您可以不服气,但是家,照抄!” 贾母被气得瑟瑟发抖,高唿道:“乱臣贼子!想我宁荣二府老令公征战沙场,如今落得个抄家的地步,如何对得起他们在天之灵!” 门外忽然传来兵刃相交的声音,萧语才眉头一皱,如今这京师里,还有敢跟禁军交手的人? “林岚?” “哟,萧先生?真巧啊。” 萧语才呵呵一笑,说道:“林爵爷不在自己府上烧香求佛,保佑自己平安无事,来这荣府,莫不是想来浑水?” “萧先生说得哪里……” 林岚还没说完,他身后的一群本来交上手,又退下来的人说话了。 “跟他废这些话。姓萧的,赶紧带着你这些杂牌兵滚蛋!” 萧语才脸色一变,道:“你们是什么人?” “西宁郡王的人,怎的?有意见?” 这些日子,无论西宁军再城中如何动手查贪官污吏,留王和太子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都不愿意去惹这个暴发户,然而如今又来挑事,这不明摆着拆台嘛。 “留亲王……” 身后一群大汉忍不住了,道:“你让不让?要是不让,老子一刀剁了你!” 萧语才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看着林岚,道:“这么快,想不到爵爷就找好了新靠山,佩服佩服。只怕这一回,您想要安然无恙的脱身,恐怕就难了。” 赵颢一旦登基,留亲王必然是权倾朝野,就这样,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林岚? 见到萧语才如此之语,林岚缓缓道:“您可以不服气,不过,请照滚不误。” 第310章 谋划 荣府之中,禁军缓缓退去。萧语才也不是急功近利之人,现在这个敏感时候,自然不能和吴中平的人有什么摩擦。虽说留王支持大皇子登基,让朝局忽然转向平稳的事态,然而因为赵涵不久前立储的圣旨,还是有不少人想要扶持赵光上位的,若是这个时候,与西宁闹得不愉快,万一吴中平忽然支持赵光登基,定然是一唿百应,到时候就难办了。 一辆马车驶过,车帘被生满老茧的手撩了开来,吴中平醉眼熏熏地说道:“给你三日工夫,找不出金麒麟,那么不好意思,这抄家即便留王不抄,我也要来抄。” 不容林岚承诺什么,马车直接飞逝而去。 荣府里头见禁军纷纷撤走,众人跟着贾母纷纷出来,查看个究竟。见到林岚带人看着禁军都撤走后,才大松了一口气。 凤姐拍着胸,说道:“多亏了林姑爷及时赶到,不然这荣府定要被搞得鸡犬不宁了。” 贾母单腿弯曲,“林爵爷,请受老身一拜。” 林岚使了个眼色,忙命旁边的丫鬟搀扶住,说道:“老封君别忙着跪拜。留王的人,您觉得我能有这么大本事喝退吗?” “那……”贾母朝林岚身后几个懒洋洋的人看去。 林岚说道:“如今能够钳制留王的人,恐怕就只有西宁郡王了。郡王说了,交出金麒麟,保宁荣二府无恙。” 贾母眼神黯淡,抿了抿嘴唇,终究还是得交出这金麒麟。不过相比宁荣二府家业,这交出金麒麟又算得了什么,“郡王掌军十万,想来定是言出必行,这金麒麟自然是得交。” 诸人皆神色黯然,荣府如今颓败,再不交出这金麒麟,惹来杀身之祸,别说抄家了,恐怕连延续香火都成了问题。 林岚说道:“那我便不进去了。三日,只有三日,宁荣二府的金麒麟一定要找到,我看西宁郡王也不像是个信口开河之人,既然他说了能保住贾府,那就一定能。” “那便多谢林姑爷了。” 林岚点了点头,转身便告辞了。 “老爷,咱们回府?” 林岚眯缝着眼,说道:“不,咱们出城。” “可是这城门有人把守,出的去吗?” 林岚也不敢保证,说道:“试一试吧。”如今在京师之中,林岚根本没有可以动用的力量,六扇门也不可能完全听他调遣,这外头的援军被西宁军阻止着,相当于如今整个京师,留王说了算,所以林岚要干些什么,还得从外城起手。 城门把守森严。 “停下!” 马车被喝令住,林岚拉开车帘,扫了眼城门口的兵卒,喝道:“不长眼的东西,我的车也敢拦!” 兵卒显然没见过林岚,警惕地看了眼林岚,问道:“你是何人?” “放肆,西宁郡王的人也是你可以问的?滚!” 兵卒脸色一变,赶紧退开。这些日子,吃过这些西宁郡王的人太过亏,都不敢得罪了。这些脾气粗暴,没有规矩的西宁军痞们,一个个脾气暴躁得很,一急起来就敢打人,关键打了上头还不准他们还手。 兵卒思量了片刻,也不怕有人敢冒充西宁军的人,赶紧让人放行。马车就这样顺利地通过了宣武门。外城之中,留王的叛军并没有四处把守,林岚估摸着应该都在皇鸣寺的佛塔之中。这样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 等林岚感到林家的作坊时,早就已经人去楼空,里头什么都不剩了。 “我去,要不要这么绝,什么都没了?” 林岚在四处转了几圈,本来打算无功而返的时候,忽然见到一个人头从一块石板下冒出来,见到又人影,赶紧又缩了回去。林岚一愣,走过去道:“我,林岚!” 直到过了许久,石板才被打开来,顺熘眯缝着眼看着林岚,眼泪汪汪地说道:“老爷您总算是回来了。” 见到顺熘这副样子,林岚便道:“怎么的?外边被人洗劫了?” 顺熘摇摇头,说道:“自打宫里出了事,咱们作坊便搬到了早就挖好的地下,不过就是麻烦了些,如今也停了生产,倒是之前屯了的粮食,如今派上用场了。” 林岚问道:“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呢?都准备好了没有?” 顺熘点了点头,说道:“早就准备好了,只不过不知道行不行。要是小凡在这里就好了,这些东西他拿手,当初我也就看了个大概。” 林岚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就顾着吃了是吧?又不是让你造杆枪,这么简单的东西,老子当年炸葛夜年的时候就会了,你居然跟我说不确定?” 顺熘撇了撇嘴,表示并不知道又这一回事儿。 林岚看着底下摆放的一桶桶用铁箍扎紧的火药桶,说道:“佛塔重地,把守这么兵马,该如何运过去?” 顺熘笑道:“老爷您放心,早就有了计策。”顺熘将一幅图给林岚扫了一眼。 “倒是可行。既然留王给咱们吃了一把套路,咱们也得给他老人家一个大礼包!”林岚说着便笑了起来。 顺熘有些担心地说道:“老爷,可是城内还有这么多禁军呢。咱们这边动手了,这城里头这么多禁军怎么处理?” “顺熘啊,咱们干咱们的,一旦时机到了,你会发现,所有人都会跟着咱们一块儿干,那时候,也许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林岚有预感,赵涵布下的棋子,也是在等待一个契机,这样的时候,自己放个大炮仗,也许就能找到突破口了。 顺熘问道:“咱什么时候行动?” “如今留王的五千兵马,是在佛塔之中?” 顺熘点点头,说道:“派人一直盯着呢。本来是没有在佛塔里头的,这不前些日子收兵了之后,这佛塔本就是藏匿叛军的大本营,如今原路而返,看着态势,得等到小皇帝登基之后,才会离开。” “那就宜早不宜迟,既然都准备好了,就在今夜动手。我倒要看看,这没了这五千叛军,留王的腰杆子还能挺得多硬!” 第311章搞个大事情 赵颢即将登基,宫中依旧是出于森严的戒备之中。宗庙之中,大神官站在宗祠牌位前,脸上的假面显得沧桑斑驳,铜锈看上去如同烂在脸上的疮疤,让人有些恶心。 大内最为神秘之人,便是此了。代大神官,都是不出宗庙,终身侍奉赵氏宗祠,只会在天命之年后,由司礼监大太监找一个天资聪慧,身世清白的孤儿,送入宫中拜师,延续这一使命。 “听说过宗庙之中有这样的一个存在,没想到并非捕风捉影。” 铜面大神官侧目望去,见到穿着龙袍的赵颢,声音沙哑地说道:“谁允许你进来的?” “朕乃九五之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是朕去不得的?” 大神官铜面下的眼眸微微闪动着明光,道:“宗庙即家庙,你穿着龙袍进来,莫不是想让代先皇向你磕头吗?还不去换了!” 赵颢眉头一皱,抿了抿嘴,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重要吗?还是说,你害怕我?” 赵颢瞳孔一缩,喝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呵呵,什么呢?很好奇你心里害怕得究竟是谁?” 赵颢慌张地朝后边退了几步,唿喊道:“来人!护驾!” 大神官双手插袖,这样的闷热天,捂久了怕是一手的汗,笑道:“你自己进来的,怎么又喊起护驾来了?宗庙非皇室不可进,谁敢放肆地闯进来?” 赵颢慌不择路,然而宗庙的门已经关上了。 “不,我是大京朝的皇帝,谁敢杀我!?” 大神官揭开面具的一瞬间,仿佛如同九幽底下的厉鬼般,声音冷酷无情地说道:“朕敢杀你!” …… …… “送菜是吧?赶紧去吧。”几个兵卒看着挑着菜筐的人,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站完这班岗,他也该回去吃饭了。 他想起今儿个本来要发月饷了,这样他还能去青楼里喝上那么一两盅,结果前些日子这么一闹腾,这月钱都黄了,这时候找谁要钱去。 林岚微微抬起遮阳的斗笠,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里的戒备怎么这么松?” 傅小刀抬头说道:“之前可不是这么松的。查得菜叶子都要翻烂了,后来送的多了,也就懒得查了。” 林岚跟着上了皇鸣寺,老方丈双手合十一礼,道:“施主这厢有礼了。” 傅小刀见林岚不说话,便道:“了空方丈乃志同道合之人,爵爷不必太过拘礼。” 林岚微微一笑,说道:“方丈大师,这厢有礼了。” “阿弥陀佛,那老衲就不打扰两位了。” 了空方丈拱手一礼,转身而回。 傅小刀说道:“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是爵爷,这底下的东西真的能够炸毁佛塔?” 林岚点了点头,说道:“只要能点着,炸毁不成问题。” 这火药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只要能够点燃,炸开来的威力绝对客观。 傅小刀说道:“那好,既然爵爷一定要亲自过来看,那就呆在皇鸣寺,这运火药桶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好了。” 林岚点点头,说道:“那你小心。” 傅小刀点了点头,“交给我就好。” 熏风拂山岗,林岚从皇鸣寺看过去,佛塔就如同在山谷之间拔地而起的长矛,他拿出望远镜扫视着。阁楼之中,人影攒动,似乎还有不少的人四处走动,喝酒畅谈。那些重金请来的佛像,被当成座椅板凳,摧毁得不成样子。天气闷热,尽管立秋将至,还是热得让人穿不住衣服,一眼扫过去,那些兵卒们大多光着脑袋,跟和尚无二。 林岚差不多明白了什么。一直以为迎来的古佛有诈,派傅小刀查探跟踪,没想到古佛真的是古佛,却忘记了最显而易见的东西,迎来古佛,这和尚都聚在佛塔里了,也就成了这五千叛军。 “看来这和尚都是假和尚。”林岚呢喃自语道。 …… …… 暮色四合,寺院的暮鼓声响起。 傅小刀将挑来的竹筐上掀开,上头的一堆白菜拨开之后,便是一个木桶,用一根长长的引线牵出来。一共有六个这样的炸药桶,按照估计的威力,只要放对了位置,足以将佛塔给炸倒,里头的人自然也都是非死即伤。 他抱起火药桶,开始第一次的入侵。 这条路,他已经反复练习了数十遍,再也没有人比他更熟悉,究竟如何才能靠着微弱的光,准确无误地摸清楚佛塔的位置。 佛塔周围都有哨兵把守,留给傅小刀的机会只有在交接的一盏茶功夫,等到佛塔上的哨兵失去了鹰眼的效果,他才能趁机侵入到佛塔附近。 今夜黑云遮月,恰好给了他十分绝佳的动手时机。第一次的入潜十分成功,几乎没有任何响动,就将两只火药桶摆放在了早就制定好的地方。等到傅小刀再次回去的时候,林岚已经等候着他了。 “没问题吧?” 傅小刀点了点头,说道:“有一堆柴火掩蔽,一时半会没人发现。等到半个时辰后,最后一波交接换哨时,我将这四个炸药桶一应放过去。” 林岚将一杯茶递过去,说道:“等回来,换酒喝。” 傅小刀笑了笑,说道:“一小坛老白干,走路都不带摇晃的。” 林岚道:“保险起见,还是回来再喝。” “爵爷,您说咱们这玩意儿炸得开吗?看着佛塔这么大,有些难成的样子,不如一把火烧了。” 林岚摇头,说道:“烧,太慢了。等你这一点火,里边的人早就出来了。” “我也就随口问问,这已经赶鸭子上架了,再要变动也就晚了。” 林岚还是有些紧张的,问道:“火折子带了吗?别到时候万事俱备,就差这么点火头了。” 傅小刀拍了拍胸脯,说道:“放心,这一回,给爵爷您点个大炮仗!” 林岚点了点头,留王不死,他这心难安。金麒麟一事已经闹得两边都不愉快,若是赵颢登基,留王权倾朝野,估计自己的小命也就没了,所以灭掉这五千叛军是当务之急的事情。 第312章 大爆炸 夜幕笼罩之下,傅小刀的身影如同融入黑幕之中的鬼魅。他背后的火药桶成了唯一让他可能会暴露目标的存在。 两个哨兵打着哈欠,撒着尿,说道:“这天气热的,老子都快捂出痱子了,这破地方挤着个五千人,老子都快憋死了。” “你就闭嘴吧。当初咱们在西北的时候,大雪天的,连个草棚都没有,有些兄弟半夜睡过去了,晨儿都成了人棍。这佛塔里头还有这么多菩萨佛陀,多拜拜,没准啊,今年分到的军饷多个三五两银子的,娶个媳妇儿不是?” “得了吧。这里边的佛陀要是能够管用,也就不能马六他们几个当凳子坐着了。他们几个也真是胆儿肥的,就不怕遭报应。” 边上那人抖了抖尿,一哆嗦,笑道:“你是不知道马六当初在西北破庙里干的事情,敢和佛祖抢贡品吃,这么多年,不还是活得好好的?所以说啊,把人逼急了,管他神还是佛,照样抢他娘的!” 两人转身,准备回去。一道风吹过,当中的一个汉子打了打哈欠,说道:“老胡,刚刚有什么东西飘过吗?” “东西?能有什么东西。你眼花了吧?” 那人伸了个懒腰,说道:“可能吧。这些日子又是攻城又是撤兵的,搞得老子精神都要错乱了。”他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又捶了捶肩膀。 “切,搞得你出多大力似的,这也算攻城?咱们顶多是摆了摆阵仗,哪里刀兵相见过?要说厉害,还得是咱们王爷,兵不血刃就把控了整座京师。” 那人从刚刚的疑问中转移出了话题,问道:“要说厉害,那还真厉害,只是这皇帝就不当了?换成我,老子准带兵杀进皇宫去,到时候龙椅一趟,整个天下都是老子的!这后宫佳丽三千的,要说痛快有多痛快。” “要不说你一辈子就做春秋大梦呢?王爷自然有王爷的想法,这皇帝哪有这么容易当?凭咱们五千人马?外头可有好几万大军看着呢。王爷这个时候兵临城下,反而知道急流勇退,这是在告诉大皇子,咱们王爷不是当不成皇帝,而是不惜的当。” “去,谁不想当皇帝?还不惜的当。” 边上那人显然有些精明,笑道:“你这人笨的。王爷年纪大了,当皇帝能当几年?若是真坐上龙椅,这边要平乱,那边要安抚的,得多花功夫,还不如像如今这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再说咯,这皇帝真那么好当?听说这大皇子就是杀了皇帝老子,自己要坐皇位,唉,这天子之家,也是不好当的呀。” 边上那人点了点头,说道:“也是,这样一想……” 话音未落,两人忽然觉得脚下不稳,朝前看去时,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 轰! 一声突如其来的爆鸣声,让两个还在交头接耳的哨兵只能本能地朝后退了数步,一阵强大的气流之久两他们掀翻在地。两人感觉整个大脑都是一片空白,耳朵仿佛不管用了一般,听不到任何的东西,只觉得嗡嗡地疼得厉害。 整座佛塔都在剧烈地颤动着,升腾起来的烟尘,直接将两人的眼睛给蒙蔽住了。 “我的天老爷,发生什么事了?” “啊……” 明光冲破烟雾,瞬间照亮了整个山谷。一直等待着这一幕的林岚,终于露出了笑意。 山间的爆鸣声,即便是传到皇鸣寺都是这么刺耳。林岚放在石栏上的手颤动了几下。一道黑影闪过落在他的边上,“爵爷,如何?” 林岚眯缝着眼,说道:“刚刚太过耀眼,看不清。等迷雾散去,是什么情况就知道了。” 傅小刀呢喃道:“要是真塌了,能死多少人?” “塌了不是关键,着起火来,也许还有一个大惊喜。”林岚咂摸着嘴。 迷雾渐渐散去,再看过去时,佛塔隐于黑夜之中,原本还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如今成了虚无。火势开始蔓延。废墟之上明火燃起,林岚用望远镜扫了一圈,见到有些兵卒的身影,从废墟之中爬出来。 他看了一圈,说道:“给你看看。” 傅小刀接过望远镜,扫了几眼,便没了兴致,说道:“不看了。” “怎么?” “不好看。没什么意思。”傅小刀淡淡地说道,“要不我再去补几刀?” 林岚嘴角抽了抽,说道:“别,也许还有个大惊喜。”他拦住蠢蠢欲动的傅小刀,似乎等待着什么。 话音刚落,一声更加剧烈的轰鸣声响起,将那有些明火燃起的佛塔废墟再次掀起,天火流星,继而缓缓落下,看上去像是火山爆发。 傅小刀瞳孔一缩,问道:“当初的佛像?难道是当初的佛像之中,还有什么手脚不曾?” 林岚点了点头,说道:“那两座佛像里边的火药,相当于你背过去的十只火药桶,看样子被点着了。”他说的惊喜,就是这个。佛塔虽然被炸塌了,然而可能伤亡并不是很大,毕竟这么高的佛塔,上边可能就是些轻伤,然而当被废墟掩埋起来之后,接下去的这一炸,就是他们的梦魇了。 “咱们回去?” 林岚说道:“不用回去,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最安全,今夜在佛寺住着吧。” “您不怕这五千惨死的人来索命吗?”傅小刀打趣道,“您这些日子困在宫中,我可没有少烧香拜佛。原来我是不信的,不过这才几天,您就安然无恙地出来了,这菩萨还真灵验。” 林岚瞥了眼傅小刀,将酒递过去,说道:“合着我能脱险都是菩萨的功劳?再说佛要他们入地狱,他们就得乖乖去,这是脱离苦海。” “哦?爵爷这么高的觉悟,怎不带领带领他们?” 林岚与傅小刀碰了下杯,笑道:“自有恶人领着他们去。” 火光在山谷之中肆虐着,一场盛大的爆炸,让整个京师都震动了。席卷开来的热浪,肆虐着山林。这样勐烈的爆炸,不知道带走了多少叛军。 第313章 夏末的收割(上) 爆炸的轰鸣声,惊动了所有人。 城外的援军、西宁军,都感受到了地面强烈的震颤。不少在马厩中安睡的马匹,纷纷惊醒,躁动不安地来回走着。 一些脱了衣裳,四仰八叉地躺在营中的兵卒纷纷衣裳凌乱地跑出来,紧张地朝四周探看着,生怕遇到什么不测。 “是……是……地震了?” “我的天,刚刚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感觉心悸得慌?” 不少熟睡中的都司纷纷走出营帐,问道:“是谁的炮打来了吗?西宁军动手了?” 一位胖将军慌不择路,连靴子都穿反了,拖拖踏踏地扯着裤腰带,朝四处张望着。 “大人,好像是城里边传来的声响,不是军营里头的。” “城里边?又打上了?留王不是收兵了吗?怎么又打上了?”胖将军便整理着着装,便问道。 “不……不知道。” 一阵轰鸣,同样让西宁军变得紧张起来,郑擎南等人皱着眉头。 “老郑,要不要派兵进去瞧瞧?吴帅还在里边呢。” 郑擎南摇头,说道:“吴帅有令,兵不入京,这规矩不能坏,通知各营,把守各要道,不得让援军入京师。” “是!” 郑擎南道:“陆三,你带几个身手好的弟兄,入城去探探虚实,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赶紧联系到吴帅,估计这一会儿,吴帅还在温柔乡里呢。” “那吴帅会不会有危险?” 郑擎南摇了摇头,说道:“谁要是敢动吴帅,得先问问我十万西宁的弟兄答不答应。” 是的,即便吴中平只身入京,也没有人敢对他动一分一毫,这就是底蕴,这就是威慑。什么时候,有敢跟十万西宁军叫板的勇气了,那么什么时候也就可以动一动吴中平了。 于此同时,这爆炸声,也让在京郊齐云楼的赵德芳感觉到有大事发生了。等到他披上夜衣,站在窗边观望周围动向时,萧语才急匆匆地跑过来,连气都喘不匀了。 “怎么回事?” “回,回王爷。佛塔,佛塔出事了。” 赵德芳眉头一皱,说道:“吴中平率军攻城了?不可能啊。难道是城中禁军反水?这个赵颢,难不成看不出本王的忍让?” 萧语才面露难色,说道:“不是,王爷。是佛塔突然之间被什么东西炸了!” “炸了?你说明白点,伤亡如何?” 萧语才难以压抑内心的惊骇,说道:“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一个什么情况,只是两声轰鸣后,佛塔化为灰烬,死伤惨重,几乎全军覆没。” “什么?全军覆没?” 萧语才点了点头,道:“属下认为,定是西宁军干的好事,如今该如何是好?” 赵德芳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来回走了几步,道:“派人去城外联系援军,尽量多派些人,能联系到最好,不能联系到也只能说天意如此了。另外,立马通知王腾,收拢禁军,控制这三千兵马,这是城中唯一能够调动的兵马了。” “王爷,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可以回头的机会了。”赵德芳双手负背,看着漆黑的夜空,“宫中应该无恙,只要皇儿能够登基为帝,本王甘愿铺路,只是这佛塔,究竟是谁的手笔,居然如此惊世骇俗!” “报!” 赵德芳侧头说道:“说。” “京师禁军内应传报,王都统暴病死于府中,禁军副都统张巧率部下两千余人,缴械王都统麾下一千余心腹,如今京师尽在张巧手中。” 赵德芳大手拍来,怒道:“混账,早就知道张巧不能为之己用,王腾这个老王八,居然如此轻敌,坏我大事!” “张巧是二皇子的人?” 赵德芳眉头一皱,说道:“不知道,赶紧派人联系岭南的心腹,多派些人。” “是。”萧语才出了一身的冷汗,赶紧退下去命人出城。 赵德芳眯缝着眼,呢喃道:“赵涵,你死了都不让本王省心啊……” 之前的造反,兵不血刃,如今的这大爆炸,仿佛是沉寂已久后的反攻冲锋号。厚积乃薄发,一时间京师之中原本渐渐安稳的人心,一下子又乱了。 兵部右侍郎石田中从睡梦中惊醒,一边如花似玉的小妾抚摸着他的胸膛,呢喃呓语道:“这么晚了,老爷还不安睡?” 石田中微微仰起身子,眯缝着眼,说道:“书房的灯为何还亮着?我记得之前吹灭了的。” 一边的女子将其搂下来,轻声细语道:“老爷操那心思做甚?又费不了几文钱,点着就让它点着呗。老爷,快睡吧。明儿个宫里圣上登基,您可不能打哈欠的。” 石田中闭上眼睛,过了会儿,又直起身子。 “哎呀,老爷,到底还睡不睡了?” 石田中最近心中也是颇不宁静,转身下床,穿了个鞋子便站起来,道:“不弄清楚,我心难安,还是得去看一看。” 石田中推开门,见到烛灯之下,大红袍坐于当中,神情淡然地盯着他,吓得朝后退了两步,却发现身后的门已经合上了。 石田中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唿喊道:“来人!有刺客!” 然而院子之中安静的可怕。 石田中更加胆寒了,疯狂地摇动着身后的门,嘴里喃喃自语道:“开开门,开开门……” 坐在抱椅上的大红袍缓缓打开信封,自顾自地念道:“兵部侍郎石田中,参与谋反,满门抄斩。” “不!不!”石田中靠着大门,腿有些发软地缓缓滑落在地,“我是忠于大皇子的。公公明鉴,石某绝无二心呐。” 大红袍露出了微笑。这位大内的高手,一直隐于阴暗之中,直到那鬼魅般的笑容出现在烛灯下,才显现出本尊的容貌来。 石田中吓得亡魂皆冒,连声求饶。 大红袍笑道:“奉圣上之命,诛杀贼党乱臣,大皇子之党,难道不是贼党?” “圣上?怎么可能?你……” 信封飞过来,直接割裂开石田中的喉咙。 大红袍缓缓起身,若无其事地从石田中的尸体上踏过去。 “乱臣贼子,得而诛之!” 第314章 夏末的收割(下) 皇鸣寺上,林岚至夜半又起身,朝那佛塔的位置望去。毕竟这创世纪的大爆炸,直接炸死了五千叛军,就好比死神的镰刀,一下子收割去了五千多人的性命。 废墟之上星火点点,整整烧了两个时辰,大火才被浇灭。然而逃出生天的人寥寥无几。林岚收了望远镜,一条火龙自皇鸣山山道下赶来。他转移了目标,从火把的照耀下,见到带头的白七夜,才放心地在原地等候着。 在大爆炸之后,本来林岚是打算闷头就睡一觉,不过思来想去,还是有必要将这一消息传到六扇门,至少白七夜得知晓,这京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因为林岚觉得,赵涵倘若留下了后手,那么必然是通过六扇门将信息传达到林岚手中,这样一来,他必然是要联系白七夜,才能得知京师里头如何了。 白七夜面露喜色地说道:“爵爷,京师已全在圣上掌控之中,没想到您这里的消息就这么快过来了。恐怕圣上知晓了,定然会龙颜大悦吧。” “圣上没死?” 白七夜有些犹豫不决地说道:“这个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大内的人已经出动了,都说是奉了圣命,清算京中余孽。曹貂寺将这封信交给我,说务必转交您,让您也舒服一把。” 林岚嘴角微微一笑,将信打开,借着火光扫了几眼,说道:“走,回京!” …… …… 有人春风得意马蹄疾,自然有人焦虑不安了。 萧语才再至齐云楼时,已经是三个时辰以后,本想在楼中小憩一夜,等明日赵德芳起身之后再议,然而见到赵德芳依旧站在原处,便走过去。 “王爷,派出去二十余人,皆无回音。” 赵德芳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没有回音是几个意思?人是都死了?还是被吴中平的人给拦截了?援军过不来?” 萧语才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仿佛就是这一声爆炸,将所有有利的因素都给切断了,如今反倒是他们成了困兽。 赵德芳唿吸变得急促了,问道:“京师呢?京师到底是什么一个情况,了解清楚了吗?这张巧究竟想干什么?我不相信一个御林军副都统,居然敢这么大胆地做出这等事情来,就不怕我五千……” 赵德芳挥起来的手又慢慢放下来。长叹一口气,又问道:“外门还未封锁吧?” “已经被禁军尽数封锁。恐怕即使是送出城的消息,这个时候也回不来了。” 赵德芳眉头一皱,问道:“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等事情?!告诉我!” 萧语才脸色煞白,说道:“王爷,咱们……咱们还有几百残军,我看从广宁门杀出去,如何?” 赵德芳眼神一眯,道:“你让本王做流亡之寇?” 留王,留王,这一下,真的要流亡了…… 萧语才说道:“如今情势急转直下,咱们手头兵力空虚,一旦禁军包围,王爷您……” “本王无所畏惧!” 萧语才担忧道:“时势比人强,王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还是以退为进吧。” “不,这一回再退也就没退路了。” 萧语才抿了抿嘴唇,看着深邃的夜色,眼中不觉闪过一丝悲凉。 ...... ...... 林岚再次入京,便看到京中到处都在抓捕着人犯。哀嚎、求饶声响成一片。渐渐地,这张巨大的渔网,开始往回收拢。赵涵真正的手段,在这一刻,变得凌厉起来。 若是赵涵想的话,不管是赵德芳还是赵颢,都没有那么容易得逞,然而硬拼的结果,势必要付出代价的,至少城中的禁军得死伤过半,更重要的是,留王的五千叛军犹如天降一般,出现在佛塔之中,可能这是赵涵都没有想到的。五千对三千,还是分散的三千,假若赵德芳一气呵成,直逼皇宫,可能赵涵都回天乏术。 两方都是求稳,赵涵却更加能隐忍。 留王头生反骨,这恐怕是赵涵早就知道的事儿,为了让朝中的这些党羽浮出水面,赵涵这手棋,实在是太过惊悚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时机到了,自然是收割季节的到来。 清算、诛杀,血色,成了这个夏末之时,京师的主打色。 王家人人自危,王腾的尸首未送至王家,然而又心腹已经将王腾的死讯传至王家。王腾一倒,这王家最大的仪仗也就没了,一时间,原本风光正盛,飞黄腾达的王家,如同被腰斩的腾蛇,被人捏到了七寸,顿时没了生气。 王家老爷子拄杖站在堂前,一脸凄容地仰头长叹,“腾儿死了?怎么会!怎么会呢!” “父亲,如今京师已经不是大哥说了算了,我们王家之前得罪了太多人了,以我看,还是举家迁往金陵,再作商议如何?”王胜乃王腾之弟,如今王腾一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主持大局,总不能让老爷子再操心劳力。 事实上,底下人早就在开始收拾了。王腾得势以来,九门提督,天子近臣,暗地里又有大皇子、留王的人脉,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便是林岚得势以后,王腾都没正眼瞧过,更加没派人拉拢,他的眼里,林岚根本不算什么。 王子安呆呆地站在大槐树边上,从那声大爆炸开始,他就一直这么站着,脑袋一片空白,仿佛有着无数的思绪从脑海之中飘过。 王胜负手走过来,王子安才回过神,拦住了自己的父亲,说道:“父亲,如今只有求王言叔父了,不然王家怕是真的要散了。” 王胜眯缝着眼,呢喃道:“你大伯参与宫变起,就已经是一条路走到黑了,成,则飞黄腾达,败……”王胜语滞,不敢再揣测下去,“你们这些后辈赶紧收拾行李,趁着事情还没有彻底颓败,去金陵躲些时候吧。” 王子安点点头,说道:“我这就让子云、子敬几个收拾起来。” 门外忽然传来管家急促的唿喊。 “老爷!王府被六扇门的人包围了!” 父子俩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第315章 清算 白七夜夺门而入,王家当年也是勋贵之家,虽至今时今日,封爵不再,然而有王腾以及支脉的几个才辈在官场活动,王家老宅又能在金陵吸金,可谓是权财皆收,加上与贾府等联姻,更使家族屹立不倒,财不外流。 如今王腾这棵大树一倒,显然是难以维持如此光景。 “白统带?你这是干什么?” 白七夜笑道:“这么晚过来,自然是来办事的,难道还来王家府上吃宵夜的不成?” 王胜觑了一眼,说道:“白统带,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王家似乎也没有对六扇门有过什么成见,您何不放我等一马?” 白七夜拱手一礼,微笑道:“白某奉命而来,自然是公事公办,若是私事,自然好说,如今只能……呵呵。” 白七夜袖中公文一抖,娓娓道来:“王腾结党营私,蓄意谋反,以下犯上,罪不容诛。金陵王氏,哄抬盐价,私吞官盐,扰乱民生,罪不可赦。王亮成、王章程贪赃枉法,包庇家眷,多罪并处,满门……抄斩!” 当最后四字从白七夜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王胜还是王子安,都感觉头晕目眩,感觉脑袋重得有些摇摇晃晃的。 老太爷在后边听到白七夜的述罪公文,吓得脸都绿了,拐杖一个滑熘,没有把控住,摔在了地上,嘴里呢喃着,“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是骗老朽的。” 王胜咽了口唾沫,一宿未睡的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满门抄斩,这是要灭门的节奏,这……怎么会是这样。“不,大皇子尚未登基,刑部如何能批下此文书来?我要去大理寺告状!莫要以为我大兄倒了,王家就无人了!” 白七夜见到垂死挣扎的王胜,冷笑道:“大理寺?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上边的私印盖的是谁的印玺!” 王胜颤巍巍地接过公文,借着烛光,当看到赵涵二字的时候,他感觉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似的,瞳孔一缩,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赵涵? 这样的私印加盖公文,是不常见的。然而但凡有这样的公文,别说大理寺了,就算刑部、宰辅都不敢触及皇帝的眉头。 满门抄斩,对于乱臣贼子来说,这样的结局无疑是对于皇权至高无上的阐释。 公文落在地上,白七夜见到发呆的王胜,弯腰捡起那张公文,用手抖了抖,笑道:“对不住了。来人,给我杀!” 六扇门的高手并不是办事不力,平日里受规矩掣肘,如今拿到的公文,乃是圣上的旨意,这办好了,自然是大功一件,还有什么理由在推三阻四的。 尖叫、哀嚎,整个王家大院,犹如一座人间炼狱。 …… …… 朝中新贵,黄门侍郎,天子宠臣,贾雨村坐在书桌前,还在伏案撰写着明日赵颢登基是的颂词。这些本应该是礼部、国子监操办的,然而如今老祭酒绝食以示不满,章本添辞官回乡,这些事情,只能交给他来操办。 之前的爆炸声,并没有影响他的思路。贾府里头,人本来就没几个,除了当年那个他被罢免之后,还死心塌地跟着他的糟糠之妻,连下人都没几个。他在吏部当值,明白多数的丑闻、贿赂,都是由下人嚼舌头传出来的。 府上人少了,反正他父母双亡,又无旁支子侄,便一门心思地扑在了公务之上。 书房门被推开来,贾雨村伏案书写着,头也不抬地说道:“参茶放一边就好,你先去睡吧。这都什么时辰了,我也就不去睡了,等到时辰到了,我也要上朝恭贺圣上了。今日之后,你夫君就要飞黄腾达了。” 见到那人影一直站在书桌前,贾雨村抬头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着,“你?” “是啊,我。贾先生。” 贾雨村将笔按在一边,冷笑道:“你来干什么?攀交情?若是宁荣二府的事情,就免开尊口,正是老朽上书的。” 林岚微微一笑,说道:“还记得晚辈当初在金陵说得那番话吗?人要有感恩之心。” 贾雨村冷冷一笑,“感恩?哈哈,你这是在取笑我?贾府的罪名,又非我强行安上去的,一五一十,都有条有理地写在上边的。” “*****本事记述官员廉政清明之事,你却利用职务之便,记述捕风捉影之事,以此要挟百官,如此恶劣行径,贾先生对得起当初帮你的人吗?” 贾雨村冷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林岚坐在一边,“很好。那我也不必答谢贾先生当初之恩了。” 他拿出公文,缓缓读道:“吏部主事贾雨村,滥用职权,借职务之便要挟百官,行径丑恶。参与谋反,罪不容诛!” “你放屁!”贾雨村拍案而起,“吏部的公文,我都还没过目,怎会呈给圣上!” “呵呵,贾先生,变天了,你还在屋子里,怎会知春秋冬夏?” 贾雨村接过公文,双手颤抖地看着那枚赵涵的私印,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瞳孔死死地盯着公文,喃喃道:“不,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林岚道:“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贾先生,您自己了结,我便不动手了。” 林岚走出书房,六扇门的几个高手赶来,说道:“府上就他的女人,其余的几个下人都放了。” “那个女人也放了吧。” 风字堂口的一位高手眉头一皱,说道:“可是爵爷,这样子会不会坏规矩?” 林岚眯缝着眼,说道:“出了事,我担着。” “那书房里的这位……” “他能自尽,也就不用咱们动手了。” 林岚给贾雨村留了一柄匕首、一道白绫以及一瓶毒药。这是给贾雨村的颜面。 吴常抱刀而立,笑道:“还是爵爷厉害,神出鬼没间灭了五千叛军,这等手段,简直就是在世军神。” “军神?呵呵,老吴你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我连杀人都没你多。” 吴常呵呵一笑,道:“真厉害的军神,自己都是不杀人的。” 第316章 夜尽天明 京师数一数二的青楼,寻芳归不说第一,第二这把交椅,也是稳坐了。里头姑娘姿色不凡,即便是端茶递水的小丫鬟,个个都长得水灵水灵的。 吴中平一觉醒来,双手撑在窗子边,挠着头。 一边的郑擎南面色凝重地将城中发生的一切细细禀报给这位昨夜同样征战半宿的老帅。 吴中平望着还未发烫的朝阳,呢喃道:“老子这才睡了一晚,这天就变了?” 郑擎南说道:“昨夜京中不少人被满门抄斩,参与叛乱的,都被清算,不仅如此,大皇子殿下貌似也被软禁在宗庙之中,宫中又重回圣上掌控之中。” 吴中平舔了舔嘴唇,皱眉道:“这皇帝老儿还这他娘的会玩啊,这装死,居然骗过了全天下人,呵呵,陪葬了大半个后宫不说,让自己的儿子跟老叔互相厮杀,大京朝大半的军队都被拉来看戏,好啊,好啊……” 吴中平的眼神终于露出了一丝杀气,“就连老子都给骗到了!” 郑擎南呢喃道:“圣上这一手,真让人心寒呐。” “呵,心寒的人都死绝了,能活下来的,这会儿估计都偷着乐呢。罢了罢了,咱老吴也就走个过场,这辈子都没有这个皇帝命,谁当皇帝都一样。” 郑擎南叹道:“那今年的军饷……” 吴中平怒拍木栏,横眉冷竖,直接将那窗子给拍裂了。 “给老子挖地三尺,都要找到那对金麒麟!” …… …… 储秀宫 深锁数日的宫门终于被打开来,林岚与曹貂寺站在门口,看着缓缓打开的宫门,透过那丝光线,朝里边张望着。 林岚有些担忧,一个患有深度洁癖的皇子,被关在一个他人的寝宫之中,将近半月,就算饿不死,恐怕也会变成一个精神病吧。 “圣上既然一直都在宫中,为何任由大皇子胡闹?” 曹貂寺正视着前方,说道:“圣上的布局,远不是在京师这么一个小格局,所以无视一些小细节,也是在情理之中。” 林岚摇头笑叹,这情理,讲得好生荒谬。 他与曹貂寺跨入寝宫,多日不见阳光,让光线射进来,到处都是扬起的粉尘。曹貂寺眉头一皱,这样污浊的空气,就是他,都有些无法忍受,这赵光如此洁癖之人,能活下去吗? “二皇子?二皇子!” 林岚朝四处扫了眼,见到蹲在角落里啃着馒头的赵光,瞳孔一缩,说道:“在这儿呢。” 曹貂寺朝角落望去,与林岚二人缓缓靠近过去。见到赵光正看着他们,眼神并没有如预期那样涣散无神。 “殿下,您还好吗?” 赵光吃着馒头,露出微笑,看着曹貂寺,说道:“好呀,曹貂寺,辛苦了。” “您没事,真是万幸了。” 赵光的微笑始终保持着,然而林岚从他的眼神里看到的确实绝望和愤怒。有什么,比让一个洁癖狂呆在脏乱的陌生环境,啃着沾灰的馒头还要难受的事呢? “曹貂寺,宫中定然有诸多事情要处理,既然父皇尚在,您还是去辅佐他吧。这里没什么事。” 曹貂寺见到赵光的精神虽说有些差,但多少还是正常的,便松了一口气,说道:“那老奴便告退了。”他看了一眼林岚,缓缓离去。 赵光继续吃着馒头。 “殿下,要不我命人给您端些干净的膳食来?” 赵光冷冷一笑,说道:“人要饿死了,还会顾这些吗?让你见笑了,帝王之家,有时候荒唐得让人莫名其妙。” 林岚眉头一挑,明白这一切,可能赵涵早就有所预谋,那么,这一盘棋,可真的有所说道了。 赵光倚着红柱,眼神呆滞地望着门外,呢喃道:“父皇来了个李代桃僵,却处死了母妃、皇后等一干有外戚倚仗的后宫,这么一来,今后再也不存外戚干政之患,连自己的妻儿,都可以如此利用,当世最冷血之人,向来都出自帝王之家。” 林岚见到赵光如此姿态,便说道:“节哀顺变。圣上此举,也是……” 说到一半,林岚也不说下去,说再多,也是苍白的掩饰。他将赵光扶起来,说道:“至少,这个江山依旧在,落入大皇子还是留王之手,难免要乱。” 赵光轻咳了两声,道:“谁又知道呢?这不过是后话罢了。成王败寇,向来都如此。倘若大哥功成,今后的史书上,还不是将他标榜成成祖那般的人物。” 两人走出储秀宫时,宫中依旧还有禁军在四处搜查,将那些叛党宦官给一网逮尽。 见到赵光一身是灰,却无任何不适,林岚好奇地问道:“殿下穿着这衣裳,不难受?” 赵光低头扫了一脸,惨白的脸上露出微笑,说道:“不难受。洁癖之症本来就是我装出来的。从小母妃便告诉我,宫中人心复杂,当事事小心。有时候,再如何小心,还是有几个皇子没能熬过幼年,便夭折了。所以我选择抵触,抵触任何人,任何外来的东西,最后所有人都以为我有洁癖之症,等到成年之后,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洁癖之症,怎样?好笑吧?” 虽然说着好笑,然而赵光脸上并无笑意。 “林岚。” “嗯?” 两人站在殿前,从台阶之上望去,前宫的三座大殿巍然。 赵光长舒一口气,说道:“若是有朝一日,我能登上帝位,你愿意辅佐我吗?” 林岚看了眼赵光,笑道:“趁殿下还是皇子,斗胆喊一声五师兄。朝堂之事,恐爱莫能助。您也是知道的,我这人懒散惯了。当初圣上差遣我去内务府的敕造司,都这么多时日,连里边那些人,都还没认识几个,实在是……” “哈哈,罢了,罢了。我与你说笑呢。储君之位,且不说能安坐上几年,即便是父皇,都还是正值壮年,这么久远的事,又何必伤脑筋。” 林岚拱手一礼,继续看着远方的天空,叛乱接近尾声,收尾的钟声敲响。 百官入朝,各路都司解兵入宫,一切,都趋于安宁。 夜尽,即天明。 第317章 平乱 御书房小小的天地内,赵涵掌控着全部的局势。 林岚推门而进,见到赵涵若无其事地坐在书桌前,便上前拱手,说道:“微臣林岚,见过圣上。” 赵涵微微一笑,说道:“林爱卿啊,这次倒是帮了朕一个大忙,本来这五千叛军朕还在头痛到底以那一种方式拿下,最能减少损伤,没想到被你一夜之间,兵不血刃地消灭了干净,实在是大功一件。” 林岚微微一笑,说道:“微臣不过是替圣上办了件本就能迎刃而解的事罢了。即便是没有臣,想必那五千叛军,也是在圣上的掌心之中。” 赵涵道:“如今朝廷余毒散去,王太傅奉朕的旨意,在江南、两淮等地清查吏治,想必京中消息传开,也能起到敲山震虎之效,大京朝经如此一番波折,希望能够回到正轨上来。” 林岚拱手一礼,说道:“圣上能以江山社稷为重,实在是百姓之福。” “林岚,传朕旨意,现命你为钦差大臣,率禁军一千,六扇门、大内高手等,负责清剿留王残军,平定京师。” 林岚明白,这是赵涵帮他揽功呢。这留王没了五千叛军,就如同折翼的老鹰,顿时没了威势,自然是手到擒来。 “谢圣上。” 林岚拱手一礼,又道:“圣上,不知有一事,可否求圣上开恩。” 赵涵微笑道:“你说。” “请圣上念在开国功臣之后的份上,赦免宁荣二府的罪过。” “宁荣二府隐瞒金麒麟,倒也是自保之举,当年倘若贾演、贾源二公协助谋反,想必也会生出不少变数。朕念在近些年来,贾府虽无大功,也无过错的份上,赦免抄家之罪,但是金陵地方上的事情,还是得公事公办,一切交由王太傅处理,你也就莫要插手了。” 林岚拱手一礼,能保住荣国府,已经是达到了林岚的目的,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和赵涵讨价还价,转身便告退。 曹貂寺等候在外边,见到林岚出来了,便说道:“林爵爷,人都齐了,咱们还是出发,赶紧将事情办了吧。” 林岚点了点头,说道:“捉拿留王,应该不用我亲自上阵吧?” “自然。不过爵爷最好能跟着去,这样说起来,也是您带领的功劳不是?” “曹貂寺为何不直接率军过去呢?” 曹貂寺呵呵一笑,道:“爵爷,老奴要这功劳何用?” “那就谢过曹貂寺了。” 痛打落水狗的事情,自然是人人都想要的一块肥肉,若是这位老太监想要争这个功劳,林岚自然是懒得去争抢,毕竟比起他,可能赵涵更信任的是曹貂寺,经如此一场大变动,林岚更加明白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自己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 …… 齐云楼外,几百余残兵剩将严阵以待,满脸肃容,他们明白,已经回天乏术了。谁还有本事,能够从这禁军包围中逃出来呢? 一身蟒袍的留王一夜之间,仿佛苍老到了极致,老态龙钟的样子,看上去仿佛是一具吮干了精气神的僵尸。原来一个人的气色,真的能改变外貌。 “倒头来,还是圣上技高一筹啊。”赵德芳自嘲地笑着,“枉我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却被当成傻子一般戏弄了一把,呵呵,真是人老煳涂了。” 萧语才抿了抿嘴,皱眉道:“王爷,咱们服罪吧。” 赵德芳挥了挥手,说道:“底下这些人,都让他们缴械投降吧。以卵击石的事情,也就不必再干了。” “该跑的都已经跑了,这些留下来的,都是王爷您的死忠心腹。即便是缴械投降,恐怕也是个死,等死,不如死得壮烈一些。” 赵德芳眯缝着眼,点了点头,说道:“好!好一个壮烈!来人,将本王的盔甲取来!” 萧语才眉头一皱,道:“王爷,不可……” 赵德芳长叹一声,“天,不助我啊……” …… …… 禁军很快就包围了齐云楼。 大军压境,千余禁军,都是最精良的装备,将齐云楼慢慢围拢,即便是赵德芳再如何只手遮天,这个时候除了束手就擒,恐怕也再别无他法了。 林岚看着还在顽固抵抗地残军,便道:“张都统,能拿活的就尽量抓活的。” 张巧抱拳道:“是,爵爷。” 禁军包围圈慢慢逼近,张巧策马而出,喝道:“楼中贼人听着,快快缴械投降,不然格杀勿论!” 齐云楼外的残余叛军各个握紧了枪杆,警惕地看着逼近的禁军。 齐云楼的大门轰然打开。一身铁衣的赵德芳拉过边上的战马,飞快地策马而起,喝道:“随我杀出重围!杀啊!” 听到老王爷如此激昂的吼声,百余残兵剩卒纷纷挑枪而起,冲向禁军包围圈,喝道:“给我杀!杀啊!” 张巧一看如此情势,也就不再劝降了,大手一挥,弓弩手直接从后边窜出来,朝齐云楼一顿扫射。 林岚撩开车帘,站在马车上,看着前边屠杀式的局面,摇头叹道:“何必呢?” 赵德芳策马而来,手中长枪横扫,将飞箭打落在侧,双腿加紧了马腹,跑得更快了,如同一道闪电,弓弩手都还未撤入后边,长枪便刺了过来。 战马直接冲入了禁军的阵营之中,赵德芳虽为亲王,当初却是战功赫赫,一杆长枪横扫开来,立马带走了几个禁军的性命。 不断有长枪朝马脚划去。赵德芳勒马而起,长枪不紧不慢地刺入那些拿着长戈的禁军喉中。 这时候,跟随他冲锋的兵卒也都上来了。 几十余残军蜂拥而来,张巧眯缝着眼,立马收拢包围圈,将这些残军团团围住。 “给我杀!” 林岚眯缝着眼,呢喃道:“留王看来也并非是文弱之辈啊。” 一边的白七夜说道:“当年的留王,骁勇善战,若不是先帝削了他兵权,恐怕如今坐拥西北之地的就是留王了。” 林岚点了点头,吴中平不敢谋反,但倘若这匹西北狼是留王赵德芳的话,恐怕如今已经是天下易主了。 第318章 红泥小炉话新朝 夏与秋的距离,只隔了一夜寒。 雨还未下,堂屋里便生起了火炉。小火舔|舐着紫砂的茶壶。 老者呢喃道:“这天一湿冷,这腿啊,就感觉硬邦邦的,弯下去都疼。” 他坐在火炉边上,也只有这时候,脸上痛苦之色才略有缓解。火炉便已经坐了两个老者,正耐心地等待着火炉上那壶茶的沸腾。 “陈之策,你这回算是福大命大,若不是老朽硬拦住你,凭你这脾气,估计为了诛杀乱臣贼子,敢投靠大皇子,若是那样,估计你现在也就身首异处了。” 刚刚坐下的老者正是陈之策。他捶了捶后腰,戎马一生落下的隐疾,每到这个季节,总是疼得要命。 “哼!老朽若是手握三千禁军,敢杀他赵德芳五千叛军,还有林小子什么事情!” 一边的章本添哈哈大笑,道:“林岚不费一兵一卒,灭敌五千,试问你陈之策有这本事?” 陈之策语滞,拍着膝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牛鼻子喘着气,道:“我不和你们废话。” 章本添与王川哈哈大笑。 “可惜啊,可惜。秦夫子回蜀地了,不然这次大戏,也让他过过眼。”王川哈哈笑道。他们都是官场沉浮的老臣了,自然是不可能在皇帝登基前就提前站好队伍。像他们这样年事已高的老臣,宁可不当官,也不会提前有什么站队的姿态,这便是老练。 王川长舒一口气,说道:“等年底,这户部账面上,应该是能好看些了。” 章本添捋须笑道:“圣上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看似惊险无比,实则胸有成竹,老朽实在是自愧不如。” “呵,自愧不如?你还敢跟圣上比?你也就老顽固三板斧,一谏,二骂,三辞官,跟个娘们似的。” “去你的!老朽这是有骨气,读书人的骨气!” 王川哈哈一笑,道:“好了好了,水开了,咱们泡茶,泡茶。等林小子从宫里回来,定要好好敲诈他一笔。年少封侯,此等光宗耀祖之事,恐怕陈老将军眼红都眼红不来啊。” 陈之策当年退居二线时,也不过封了个三等骁骑将军,就算等他死,恐怕也就封个安慰性的侯爵,没有任何实质褒奖。生前封侯的,那绝对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再不济,也得战功显赫。 章本添呵呵一笑,说道:“不过此次平乱,也算是釜底抽薪,比之改朝换代,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朝中奢靡、贪污之风散去,两淮盐道肃清,也算是有利有弊吧。” 王川抚须笑道:“你我都已辞官,这弊端对于我等来说,也算不上弊端了。” 没错,赵涵此举,多少让朝中为官之人心寒,指不定有朝一日,再来这么一出。这一回,他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将自己站队的时间,无限地朝后拖延下去,反正无论谁登基,都不会诛杀这些不站队的官员,顶多就是疏远、排挤罢了。 那么下一回呢?伴君如伴虎,想要功名利禄,还得在这朝堂之上如履薄冰才是。 “喝茶喝茶。事了享太平,咱们还操心个甚?” “对对对,喝茶!今年还是回金陵,独眼龙把那书院修得富丽堂皇的,养老正好。” 陈之策眉头一挑,道:“你不回故里了?” 章本添眼神一黯,喃喃道:“发妻子嗣先走,回那伤心地作甚?不如在金陵富贵乡安享晚年。哈哈,不说了!”浊眼之中泛起些许泪光。 王川长叹一声,道:“终究是抵不过岁月啊。” …… …… 留王身中万箭而死,萧语才坠楼身陨,岭南六位都司、山东两位,皆被打入天牢,各路援军原路而返,唯独还在京师的便是西宁军了。 几个副将目光焦灼地在城外守候着,无他,吴中平、郑擎南等西宁军首脑,皆在京中,如今圣上临朝,四海安定,他们西宁军若敢越雷池半步,无疑是自取灭亡。 “刘副将,这吴帅、郑将军都困在京中,会不会有什么差池,以我看,不如率军压境,救回吴帅和郑将军!” 刘副将冷哼一声,道:“你想死你自己去,不要拖弟兄们下水,要造反?吴帅的话当耳旁风了吗?兵不入京,你是土匪吗?” “是啊。”这位千户当年就是西山上的土匪。 “……”刘副将眉头一皱,“滚!” “那您说咋办?就这么看着吴帅和郑将军在里边杳无音信?” “等着。” 刘副将眯缝着眼,他就不相信,圣上再不待见吴帅,也得思量思量十万西宁将士的意愿吧。 一旦吴中平死了,这十万西宁军可能就成了一盘散沙。沙要再聚起来,可就难了。 …… …… 宫中少了一些老面孔,多了些新人。一些刚刚净身的小太监,在那些老太监的带领下,熟悉着宫中的事务。 “走路时,脚步要小,步子要快而无声,头微微压低,眼睛不要瞟来瞟去!真是的,怎么教都教不会!” 小太监瑟瑟发抖,说道:“海公公,边上有人。” 老太监撇过头,见到吴中平那张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脸,浑身一哆嗦,赶紧躬身一礼,道:“见过西宁郡王。” 吴中平见俩太监让开了路,便不做声响地朝大殿走去。曹貂寺不知从何处而来,站在吴中平身前,也是微微欠身,然而并没其他的礼节。在他这样的老怪物眼中,除了赵涵,估计也只有赵肖、吴中平这样的人物,才配他这么欠身一礼。 “圣上在吴园设宴,请王爷过去一聚。” 吴中平眉头一挑,说道:“吴园?宫中何时多了个吴园?” 曹貂寺微微一笑,“新设的。” “莫不是洒家之墓园吧?” 曹貂寺哈哈一笑,“王爷说笑了。” “哈哈。” 吴中平大步流星地朝东边走去。今日来宫,自然是决定着今后西宁军的命运。赵涵灭了留王,清除了朝中余毒,最后的心腹大患,便是他了。如今明哲保身,这位异性王自然有他的算计。 第319章 西北急报(上) 所谓吴园,却非真正的一处游园,而是按照赵涵旨意,所建的一处陵园。如今所葬之人,均为这场叛乱之中,皇室贵胄。这些人死有余辜,却有一条好命,此地安眠,也算圆了皇帝梦。 皇陵在京郊,然而吴园却被赵涵设在皇宫之外的万岁山之中。吴中平坐上马车,眯缝着眼,看着车中的林岚,笑道:“看来林爵爷才是这次最大的赢家啊。” 林岚微微一笑,说道:“赢了吗?林某人可什么都没捞着啊。” “哈哈。”吴中平笑了一声,“都老了。” “王爷您手握十万西宁军,这每人恭祝一句万寿无疆,恐怕都要年轻一岁不是?” 吴中平看着林岚的眼睛,缓缓道:“不敢当,不敢当。万寿无疆这个词,可不能乱用。用的不好,还以为我吴某人觊觎大京朝的疆域呢。” 林岚酣然一笑,道:“不知道王爷此番之后,作何打算?” “得看圣上如何了。” 西宁十万大军,成了吴中平的私军,任凭哪一个君王,都是无法忍受的。然而吴中平若是一死,恐怕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够将这十万西宁军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恐怕这回赵涵的布棋,连吴中平都被算计在内。两国谈和刚刚完毕,这个时候若是收了吴中平的兵权,再慢慢规整西宁大军,来一个软性把控,那么大京朝才算是真正掌控在了赵涵的手中。 万岁山原本已经修得十分壮阔,亭台楼阁,鸟语花香。两人下车之后,在太监的带领下,拾阶而上。吴中平负手望,喃喃自语道:“这么好的地方,挑作坟地,真是晦气了。” 前边引路的太监眉头一皱,若是其他人敢这样乱言,估计他该破口大骂了,然而身后边这两位,他是一位都得罪不起,也不敢打小报告,只当是耳旁风刮过,什么都没听到。 几人登至半山腰,见到有刚刚开辟过的痕迹,便朝前望去。 林岚朝前看去,所谓的吴园,就像是一个陵园一般,里边有不少墓碑,都是簇新的,上边用朱笔描绘勾勒着碑铭。 吴中平驻足看了一眼,咂摸着嘴,说道:“字倒是圣上的字迹,铁画银钩,不错不错。圣康贤德秦皇后。啧啧,真是恩爱啊,亲笔写碑铭,这要是后世见到,以德报怨,啧啧,吴某人都要感动得哭了。” 林岚瞥了眼老戏骨吴中平,贴耳轻声道:“王爷,圣上看着呢。” 边上安魂亭中,赵涵面西而立,正双手负背看着林岚二人,见到吴中平阴阳怪气的样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好你个吴中平,本王念你西宁军背负数万亡魂,特地给你立个活冢,免得你被冤魂索命,你倒好,居然在这里冷嘲热讽起来!” 吴中平脸色不变地说道:“既然圣上为洒家立活冢,怎将皇后、大皇子、留王的墓按在此处,这锅洒家不背。” “吴爱卿,这就见外了。这些都是叛逆之人,有吴爱卿这英魂镇压,大京朝才得以风调雨顺,永享太平。” 吴中平呵呵一笑,说道:“圣上如此照顾洒家,实在是令西宁将士感激涕零。” 赵涵呵呵一笑,说道:“你也用不着挤兑朕。” 林岚与吴中平坐在亭中,谢过之后,便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的酒杯。林岚倒是还好,毕竟自己也非什么大佬,倒是吴中平,难不成赵涵要来个杯酒释兵权? 赵涵坐在高座之上,瞥了眼不声不响的二人,说道:“吴爱卿,林爱卿,你们二人一文一武,乃朝中肱骨重臣,今日传你们前来,便是有事相议。” 吴中平道:“圣上,洒家一介武夫,半身戎马疆场,说是当今武将前三,应该没什么毛病,只是这林爵爷,肱骨二字,恐怕难当吧。” 林岚微微一笑,说道:“王爷说难当,那就是当不得。” 吴中平眼睛一白,虽然读书不多,但混迹沙场多年,这点人情世故早就摸得明明白白,道:“这个自然是圣上说了算,洒家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赵涵缓缓说道:“朕说林岚当得,自然有道理的。林爱卿在金陵的布庄,能够将织布的效率提高几十倍,所制造的枪支弹药,百步之外,威力依旧,此等文韬才识,你吴中平可知一二?” 吴中平原本听着像是这么回事,倒也不说什么,权当林岚是赵涵跟前的当下红人,等什么时候赵涵疏远了,也就没林岚什么事了,然而听到百步之外的枪支时,手中的酒杯咣当落地。 要知道,西宁军之中的火器营,来都是被骑兵所嘲讽的兵种。守城不如弓手,掠杀不如步兵,主要还是这效率和射程的问题,所以当听到赵涵口中提到的枪支时,吴中平像是震慑住一般,久久不能说话。 “真……真的?”他转过头,看向林岚。 林岚终于明白,今日为何要让他过来了,感情是拿他当诱饵啊。看来自己金陵的老窝,也被王言老贼给端了。 林岚点了点头,说道:“不假,不过要批量制造,还需时日。” 吴中平唿吸变得急促起来,问道:“潮湿不能发射呢?解决没有?” 林岚点了点头。 这一下,轮到赵涵惊讶了。原本以为林岚当初所说的那个问题,说是解决,然而赵涵也没太当回事,如今居然被肯定了,自然让他暗自吃惊。 吴中平回过神来,问道:“可有样品?” 林岚转头看向赵涵。 赵涵笑道:“吴爱卿莫急,这火枪乃是我大京朝机密,绝不可外传,朕告诉吴爱卿有此事,则是希望吴爱卿能安心镇守边疆,莫要有所异动,等个三年五载,待到火枪数量足矣,在徐徐图之。” 吴中平收回了脸上的震惊,说道:“圣上,可能有些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什么意思?” 曹貂寺急促地赶来,道:“圣上,西北急报!” 第320章 西北急报(下) 赵涵眯缝着眼,道:“念。” 曹貂寺道:“大夏使团广园坡遇刺,西北大夏三王借势起兵,战事告急。” “什么?遇刺!”赵涵眉头一皱,原本想着休养生息,后徐徐图之,没想到这才过了多少时日,边关反而变得紧张起来了。 “广园坡,怎么会在那里遇刺?不是有大京的将士护送吗!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急报内说唯独伤了唿延明烈,其余之人毫发无伤!” 吴中平眯缝着眼,喃喃道:“因为那个刺客,是大夏库坤族人。” “库坤族?”林岚眉头一皱,“这事情还和大夏有关联?” 吴中平摇头。 “吴中平,你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赵涵气急败坏地怒道。 西宁军兵不入京,从这事上,赵涵还是消除了很大的顾虑,有这样不谋反的大将在,他还是很放心的,不过当吴中平讲出刺客是库坤族之人的时候,也就意味着,这场刺杀,他参与了。 吴中平朝赵涵拱手一礼,道:“回圣上的话,吴某人并未串通敌国,这个刺客乃是我悉心栽培的义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有所作用。唿延明烈此人诡计多端,虽然西处玉门关常年有重兵把守,然而在北疆,洒家与西夏兵有过好几次交手,此女诡计多端,即便是洒家,都有好几次折戟在她手中,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杀了岂不是更好?” “杀了?吴爱卿真是替朕着想啊,死在大京朝的土地上,你让朕如何交代?如今西北战事再次挑起,你让大京朝如何应战!” 林岚瞥了眼一君一臣争执得面红耳赤,在边上幽幽道:“圣上和王爷其实不必急着争,而是得想想,如何将这场战事平息下去。” 吴中平侧目望去,道:“平息?我朝国力一年不如一年,再拖延下去,西宁十万悍卒,三年威势减一成,不出十年,可能就一半的战力了。要想灭夏,当此良机!” 赵涵眯缝着眼,笑道:“吴中平,好大的口气,你要灭夏,让大京朝耗空举国之力吗!” “一劳永逸之事,圣上能成就千古一帝,难道不想吗?” 林岚道:“王爷想得倒是挺好,但是正如您说的那样,这战事倘若拖上个三年五年的,该当如何?以西宁十万悍卒之威,守关无妨,但是要一举吃下大夏,恐怕也不是三年五载就能功成之事,王爷就不怕大京朝外战未平,内乱四起吗?” “怕这怕那的,干脆什么都不要做了。” 赵涵坐回在高座之上,道:“眼下开战显然是极其不明智的。洪文杰急报来传,分明是大夏三王想要浑水摸鱼,一旦玉门关开战,恰好中了大夏王庭的奸计,到时候两败俱伤,渔翁得利,这才是真正要命的。” 林岚点头,道:“圣上说的不错。” 吴中平哼哼了一句,“圣上放的屁都是香的。” “……” 赵涵白了眼吴中平,说道:“林岚,你觉得此事如何处置是好?” “既然唿延明烈在广园坡遇刺,想必此时刺客还在大夏使团手中,这样,王爷给在下画一张肖像,到底这个刺客是什么样的人。” 吴中平道:“不用这么麻烦。库坤族的人本身面貌就与我们大京朝人有别,而且在年幼时,男子的额头会刻下一个符号,你按照我说的两点去找,肯定能认出来,就是不知道还活着么。” 林岚说道:“不知道王爷所说的那位义子,会不会咬出您来?” 吴中平摇了摇头,说道:“我结识他的时候,恰好库坤一族被王庭覆灭,所以他本身就是对唿延一族有着血海深仇。自然不会出卖我。” 林岚点点头,说道:“那么大夏使团定然不会直接杀了他,应该将其藏匿在使团之中了,只是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吴中平表情淡然地说道:“自然是西宁手下的线人传出去的。不然怎么挑起事来?” “朕就知道是你!这事情你挑起来的,就由你来解决!” “圣上,若是交由我来解决,臣建议西宁军和洪胖子领着的西北军换防,这样臣才好下手处理!” “你这是威胁朕?” 吴中平说道:“圣上将玉门关交给臣,失地早就收回来了。” 林岚看着这个好战分子,也是有些无语,这话说至此,再多说也是无益,挑起战事肯定是不能立马就挑起来的。 赵涵胸口起伏,喝道:“那你这西宁王,就不要做了!” 吴中平也许是久未来京了,一听赵涵这么嚷嚷,在西宁谁敢跟他如此说话,起身道:“圣上这么说,那我老吴也就不干了!不过……” 吴中平从怀里掏出鼓鼓的一堆纸,说道:“圣上您过一过目。” 赵涵瞥眼看了看,道:“这是何物?” “这些年朝廷打的白条。这么庞大的西宁军养着,光光兵部拨下来的五十万两银子,就够吃喝拉撒的,哪来的银子发给底下?每年都打着欠条,既然圣上让我老吴不干,那我拍拍屁股走人就是,只是这些白条若是无法兑现……” 赵涵脸色一变。这军饷欠十年二十年不发,还能没有哗变的,也就吴中平有这个本事了。一旦吴中平一走,军心不稳,纷纷要走事小,要是闹着要朝廷发银子,这短时间内几百上千万两的银子,让赵涵如何拿得出来。 “你!哼!”赵涵龙袍一甩,“真当朕不能把你如何?” 吴中平觑了一眼赵涵,说道:“您要如何就如何。” “……”对于这个演技派的西宁王,林岚实在是有些无语,赵涵绝对不会让吴中平这样落马,就算吴中平不想干了,赵涵就是让他死都要死在任上。 赵涵眯缝着眼,说道:“这样吧。这件事你也就别插手。林岚,当初你被大夏的刺客暗杀过,说起来大夏也算欠你一个人情,这件事,我看就由你出面,可好?” 林岚一愣,感情这绕了这么大一圈,这个坑,还得让自己来填…… 第321章 上门 林岚自宫中出来,吴中平便一路尾随。 “喂,我说你那火枪是真是假?” 林岚呵呵一笑,说道:“等造出来之后,王爷便知真假了。” 既然如今朝中余毒散去,这火枪该是时候拿出来,批量制造了。这上边,不管是赵涵、吴中平、王言还是林岚,都是目标一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夏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与其两国之间阳奉阴违,倒不如来个痛快,但是林岚的谋划之中,这场战争,必须是在后勤丰足之下快速拿下的,不然拖个三年五载的,大京朝也要被拖垮。 吴中平罢了罢手,说道:“本来得了那对金麒麟,洒家就要干票大的,既然你说的那火枪煞有其事的样子,连圣上都相信了,那就等上三年,看看威力如何。不过那对金麒麟……” 林岚微微一笑,将吴中平的手按在老吴的胸口,说道:“王爷,您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话,这在京师抄家,到底捞了多少银子?这些银子,圣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提起,我也没在圣上面前开腔,您就……” “呵呵,你现在跟我来这一套啊。”吴中平呵呵一笑,“可以。那对金麒麟不要也罢,但是这火枪一旦赶至好了,得第一时间送一批到西宁帅府,不然老子不介意连你家一起抄!” “您试试。”林岚微微笑着,心中暗道。 …… …… 林岚回到府上的时候,从影壁外边听到屋里熙熙攘攘,似乎还掺杂着凤姐的恭维声。 “小刀,府里头都来了些什么人?” 傅小刀道:“荣府里,爵爷您的亲戚都来了,连那老封君都做轿子过来,这会儿在厅堂里跟夫人说话呢。” 林岚绕过影壁,先从一侧的回廊绕到后院,恰好跟喜滋滋地蹦跳着的探春碰了个头。 “当心点,走路都不看前边嘛。” 探春见到是林岚,一把搂住林岚的脖子,这在平日里显然是没有过的。“政老爹过来说了,今儿个宫里的旨意,说是宁荣二府之事既往不咎,政老爹也官复原职了,老祖宗特地带着一家老小过来道谢呢。” 林岚微微一笑,看着探春脸上的喜色,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当初为了那对金麒麟,荣府要满门抄斩的时候,这丫头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你啊,我早说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瞧你这黑眼圈,都快成大熊猫了。” “啊?官人说的是什么猫?” 林岚道:“别管什么猫,反正你这黑眼圈,看上去就像老了十岁。” 探春赶忙捂着眼,道:“啊?我抹了那粉底都还这么明显?不行,我得再去抹一点。” 林岚偷笑了两声,便朝里头走去,等换好了衣服,才走到正厅。 “哎哟,林爵爷,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是把您给盼来了。老祖宗都念叨您不下一百声了,说是一定要亲自来谢您。若不是您,荣府真的险些要灭门了。” 林岚见到贾蓉头上还绑着白绸,便问道:“宁府这是哪位走了?” 贾蓉拱手一礼,道:“家父前些日子,深夜吐黄水而亡。” 林岚道:“怎不瞧大夫?”这珍大爷一生荒淫,最后死了,也就死了,这堂上的人都没有什么惋惜之色,倒是贾蓉,强装忍痛之下,居然有一丝的窃喜之感。 “林姑爷您不知道,当时说是要满门抄斩,哪里还有大夫敢过来,您在荣府镇场子,倒还好说,珍大爷近些日子本来就染了病,被这么一吓,也就成这样了。”凤姐说道。 贾母起身,走过来道:“林岚,今日这一拜,你就是不受,老身也要到你侯府之前,行这个大礼。贾府上上下下都受了你的恩惠,若是没有当初的解围,恐怕贾府如今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说话间,贾母领着屋里的十几人朝林岚躬身一礼,这场面,看上去实在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似的。 林岚赶紧扶起贾母,说道:“老封君快些坐下。” 林岚见到李纨站在贾母边上,平日里一般都是王夫人和凤姐才有的资格,便无意地问道:“李纨大嫂最近气色好了不少啊。” 贾母握着李纨的手,说道:“经过这大风大浪,凤丫头也算是看破了。如今这府上啊,除了凤丫头管账外,我这长孙媳打理家务,也不输这嘴皮子厉害的主儿!” 林岚见到宝玉、贾环等人都站在边上,便道:“宁荣二府今后还得看贾府的后辈,光靠别人是靠不住的。” 王夫人脸色一黯,若说起来,这王腾也算是她的兄长,要是按照叛乱的罪名,她都是要涉及牵连的,索性林岚面圣之时的求情,不然王夫人、凤姐都难逃干系。 贾政拱手一礼,说道:“林姑爷说得正是。内兄王腾、世弟贾雨村,这些都是前车之鉴,我一定吸取教训。” “政老爹不必见外。” 林岚见到里边坐着的王氏,便过去说道:“既然人都聚在一起了,有些事情我也就不挨个支会了。过几天,我要奉旨去一趟西北,所以这府上的事情,两家互相照看则个,也好有个照应。” 一听林岚要去西北,几个姨娘就紧张起来,拉着林岚的手,说道:“去西北?莫不是圣上让你去打战吧?这可使不得啊,你这身子骨,虽说健壮,但可能那些兵卒比不得,不行,可不能上战场。” 探春、迎春和黛玉也都围了过来。 “官人可上不得战场,不然我们这一大家子,可该如何是好?” “是啊,林姑爷您怎不和圣上推辞一番,实在不行,称病也好呀。这圣上总不能捉着你去西北吧?” 林岚有些无语,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如今十几个女人,都快可以扭大秧歌了。 “等等,我这都还没说去干什么,你们倒好,都跟着起哄。我这回去,非但不是挑起战事,而是平息紧张的关系,去谈判的。具体的事宜,你们也不必知道,反正有大军保护,安全得很,不必怪念。” 众人一听,这才安心。 林岚安抚了这娘妻妹嫂后,才松了一口气。这大家子的娘子军,比吴中平还要难缠啊…… 第322章 肖大家的愤怒 西北的战事刻不容缓,如今那根紧绷的弦还未断,稍有擦枪走火,可能就是重现二十年前大战的场面了。在家歇息几日,林岚便接到圣旨,准备前往西北解围了。 这次前去,本就是一场平息战事的交涉,所以前去的人,也都是挑选口才极佳,能安定人心之辈。 “白师兄?”林岚一愣,见到礼部的一行人之中,居然连白浩然都在内,也是有些惊讶。 白浩然依旧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穿上礼部的官府,看上去更显雍容华贵之气。“承蒙圣恩,拔擢至礼部主事,这次过去,替林侯爷打打下手,还请多多提携。” 林岚见到离出发还有些时候,便和白浩然闲聊起来,说道:“你我当年书院一别,就再无碰面,这转眼之间,也有两三年未见了。不知道宗耀、浩淼还有年荣他们如何了。” 白浩然说道:“宗耀、浩淼两个当年未高中,估摸着明年春闱,应该够火候了。年荣如今在徽州为官,他好胜心强,这些都未跟你提及。” 林岚叹了口气,像年宗这样没有家世,又不出挑的,这辈子也就在州府里混迹了,便道:“也好。白师兄在礼部当值,可还看黄?” 白浩然呵呵一笑,说道:“礼部掌管科考之外,自然还有祭祀庆典,这些都是要挑日子的。我正好主事这方面,林师弟若是什么时候再要娶妻纳妾,这挑个黄道吉日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林岚罢了罢手,笑道:“家中两位足矣,再多就心累了。” “哈哈,也有林师弟心累的时候啊。” “呵呵,白兄家中难不成妻妾成群?” 白浩然摇了摇头,说道:“白某过了明年方可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不然会有灾劫降临,所以家中尚还独我一人。” “……”林岚一阵无语,“那白师兄觉得今日出行,是福是祸呢?” 白浩然笑道:“福祸相依,不过从卦象看,到处出行前有些小麻烦缠身……” 话音刚落,忽然从一旁的长街驶来一队宫车。 宫车直接拦在了车队的前方,四周纱幔垂落,将宫车包围了起来。一位太监匆匆走过来,说道:“侯爷,大长公主有请。” 林岚眉头一挑,这肖大家临行前还要给自己吃什么套路?他缓缓走过去,一边的太监将纱幔撩起来,让林岚走上去。一般的人,是没有资格进入纱幔之中的。 “林岚见过大长公主。” 宫车的帘子未启,赵肖有些着急地说道:“你,是不是和阮慈文约好了,来蒙骗某家!” “啊?”林岚一愣,这肖大家有发什么神经了,“什么阮慈文?阮将军来过吗?” 赵肖冷哼一声,说道:“不必装蒜,阮慈文今日消失不见了,你又要去西北,这厮定是和你串通好了,又要熘回西北去!还不给我如实招来!” “……” 林岚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真的被白浩然给言中了,便道:“大长公主此言差矣。阮将军真的没有和我打过招唿,他与我确实没有照面过。扬州一别,就再未见过,我还想拜会拜会他呢。” 赵肖冷哼道:“莫要与我打马虎眼。你在金陵,某家也没少照顾你,难不成就不知道感恩不成?” “大长公主见笑,真没见到阮将军啊。” “不可能!他肚子里有几条蛔虫我还不知道吗?既然你不说,莫要怪本宫不客气了,来人,给我好好搜一搜!” 林岚搞得莫名其妙。直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老太监慢腾腾地走上来,贴着纱幔道:“回大长公主的话,里头确实无阮驸马的身影。” 阮驸马? 林岚眉头一挑,这阮慈文成驸马了?这还是肖大家的驸马爷……林岚脑海里划过一幕阮慈文和肖大家走在一起的画面,简直……不忍直视啊。也不知道阮慈文前辈子遭了什么罪,前半生战败独孤城,背了二十年的锅,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现在却落入了赵肖的魔掌之中。 当不是说赵肖多不好,这熟|妇之中,赵肖也算是绝顶的姿色了,但诸如赵肖、唿延明烈这样的皇室之家,除了等把握住那与生俱来的气质外,关键自己还没多少的说话分量,等于说羊入虎口。 “既然没有,那就回宫。”赵肖的语气,显然放松了。只要阮慈文没有跟着使团混出京师,那么再怎么躲藏,都无法逃脱她的魔爪。 纱幔不断挪动,跟着宫车缓缓离去。 林岚一头的雾水,这给闹的。他坐上马车,说道:“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启程出城吧。” 他刚坐入马车,见到双手举着木板的阮慈文,愣了好长时间。 “你……” “我?”阮慈文将木板放在一侧,“等出了京师再说。”他有些警惕地贴在车帘便四处张望着,见到周围没有了动静,才松了口气。 林岚对于刚刚搜查的太监简直无语,这眼珠子,是该抠下来当灯泡踩了,这么大个活人居然没看到。 “要是让大长公主知晓我带阮将军出了城,估计不会让你我好过。” 阮慈文比扬州时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看来在京师养得不错。 “看什么看?忘记当年老子冒死给你送信了?” 林岚翻了翻白眼,“送信给舍妹,不是让将军送死,这是两码事。” “一码事!若不是送信的时候碰上了宫里来的人,那个死太监又是认识老子的,我能被赵肖找到?就是你的错!” “将军这就不厚道了。您被召入京师,本就是圣上的旨意,不管如何,您终究还是逃不出大长公主的手,所以不必赖在我的头上。” 阮慈文哼哼了两声,道:“赖得跟你计较,反正出了城,咱们就分道扬镳!” 林岚见到阮慈文这般语气,便问道:“驸马爷做得不舒坦?” “烦!这婆娘整天跟你叨叨个没完,还像什么样子,在长安宫绕来绕去的,哪有在外头来得舒坦。” 一只手忽然从车帘外伸了进来,很自然地扭住了靠在窗边说大话的阮慈文。 “好你个阮慈文,居然骗本宫!” 肖大家震怒的声音响起,阮慈文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第323章 西北游 马车与宫车一并而行,阮慈文的耳朵就这样被探出手来的肖大家使劲地拧着。索性宫中马夫的驾车水平高超,即便是两边马车靠得再近,都没什么有刮擦,可以让肖大家的手,就这样一直拧着阮慈文的耳朵。 “长脾气了是吧?居然骗本宫说是去太医院,多亏本宫长了个心眼,去了趟太医院,不然真的还就被你熘走了!” 阮慈文羞得面红耳赤,无奈对手是赵肖,连当今圣上都要礼让三分的女人,他连一句怒骂都不敢有,只是说道:“放手放手,我们回去再说,这边还有人看着呢。” 赵肖冷哼道:“你也知道礼义廉耻了?本宫这些年苦苦等你,良心都让狗给叼走了?太不是东西了!还有林岚,居然敢蒙骗本宫,岂有此理!” “这……长公主,这事情真不能赖我。我也是刚刚发现阮将军在车上的,刚刚我还在跟阮将军说,让他赶紧回宫呢!” “嗯?”肖大家手上的劲道重了一分。 阮慈文脸色更加凝重了,“不存在的!这小子,就是这小子怂恿我跑出来的,我非得到圣上那里告他一状不可!” “嗯。”肖大家手上的力度松了。 林岚看着这俩跟演二人转似的,哭笑不得地说道:“这算什么?恶人先告状啊!” 阮慈文的头,终于可以缩回来,揉着耳朵,直接无视了林岚那嘲讽的目光,说道:“小子,你就不能配合我一下?” “配合?阮将军方才的语气,像是让在下配合的意思吗?分明是在下应尽的责任似的。” “你……罢了罢了,事情都败露了,还说什么呢。”阮慈文长叹一口气,这终将是一次失败的逃跑计划。 林岚问道:“您这千方百计的,究竟要去干什么?莫不是真的在宫中呆的无聊了,想要出来找乐子吧?” 阮慈文瞥了眼林岚,道:“西北战事如此紧张,可谓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圣上居然还让洪胖子守关。他那瓜皮,当初给我提携都不配,这要是将玉门关交给他,是要延误战机的。” “那您得了什么军令了?” 阮慈文说起来就来气,道:“要是有圣上旨意,我早就策马奔前线去了,还和你在这里扯东扯西?我知道你此次是以钦差身份前往西北,若是战事一旦有所变动,到时候借你的钦差身份,倒是可以在西北调兵指挥,可惜一切都白搭了。败在这个娘们手上了。” 最后一句的时候,阮慈文说得格外小声。 马车出了朝阳门之后,便停在郊外。阮慈文出了马车,见到赵肖的宫车还在前边等着,便长叹一声,道:“行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当是我送你一程吧。” 林岚看了眼阮慈文,笑道:“将军如此脸皮,看来人配衣服马配鞍,也只有长公主这样的人物,才能降服得了您了。” “哼!”阮慈文振袖转身,“若是西北战事挑起,你最好第一时间将消息传来,不然延误战机,你看着办!” “将军,晚生是去解决矛盾,谈和的,不是去指挥军队的,也许连玉门关有多少军队,如何分布,底下有多少总兵、千总等都不清楚,所以真要是打起仗来,恐怕不得在下传来,这快马加鞭的传令兵早就将消息传回京师了。” 阮慈文眼神一黯,道:“那样子最好了!” 他缓缓走向在前边等着的宫车边。 见到赵肖站在车边,他才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道:“回吧。” 肖大家眉头一挑,说道:“回哪儿啊?” “还能哪儿,自然是长安宫了。” 肖大家双手叉腰,说道:“你乐意回,我还不乐意回呢。” 阮慈文胸中压抑着一口闷气,道:“是,我骗你,是我不对。但都要回了,你还要我……嗯?你是说……不回去?” 赵肖跨上宫车,道:“西北,本宫也想去看看。这不,圣上恩准,既然是处理大夏公主的事情,自然我们也得派个皇室过去,怎么?你站在底下,还等着我拉你上来?” 阮慈文眼中闪过一道明光,大喝道:“赵肖,我爱死你了!” …… …… 西北玉门关。 日薄西山,一位身材臃肿,恍若肉球的穿甲男子,左摇右摆地走下了城池。 周围的兵卒纷纷正立行礼,男子挥了挥手,道:“都回去吧。”他的个头实在有些矮,就连在大军中挑出五百个人组成一个亲卫营,都是选些身材相仿的兵卒,却愣是凑不齐。基本上都是一群比他还高出一个头的人在守护着他。 他双手负背走入营帐之中,原本住在都督府的洪文杰,这些日子都亲赴前线,住在大军帐中,以应付突如其来的不测。 “唉,这事情给闹的,真是他姥姥的,寿星公给短命鬼拜寿,夭寿了!” 里头在烤火的竹竿身材的老者,看上去和圆滚滚的洪文杰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在这里,不管春夏秋冬,一旦入夜,都冷得可怕。“怎么?唿延明烈死了?” “死倒是不至于。只是外头的那几条狗嚷嚷的厉害,非得抢回唿延明烈和寇南,这几条狗向来是有二心的,这个时候放唿延明烈回去,他们暗地里捅一刀,这唿延一族的才女死了,账算在我们头上,这不是要老命了?” 洪文杰将盔甲卸下,套上一件粗布衣裳,道:“刺客呢?查出来没有?” 老者摇头说道:“没有。他们说跑了,但是京师负责守卫的那些兵卒说压根没看到人影,没准啊,是他们自己捅自己,搞出来的幺蛾子。” 洪文杰咋摸着嘴,说道:“我看不像是。这唿延明烈要是捅,也不会捅这么严重吧。这家伙,朝心窝子下刀,这要真是自己下的手,简直是在赌命了,犯不上。” 老者点了点头,说道:“这帮龟孙子。唿延老儿一施压,他们就跟狗急跳墙似的咋唿,也都是不安分的主儿。” 洪文杰呵呵一笑,说道:“他们知道唿延老儿不想挑起战事,越是这样,他们越这样挑衅,比唿延老儿就范,等他妥协了,这群龟孙子才能在西北站得稳,继续跟咱们打迷煳。” 老者双手平摊着,放在火堆上烤着,呢喃道:“也不知道这一回事情能否妥善解决的了啊……” 第324章 岂有此理 独孤城由大夏三王把守,城后便是栅栏围成的大量土堡。 当年独孤城血战后,大夏圪石、天颜和巴哈三族便驻守在此,二十年苦心经营,这里便成了大本营,原先的草原成了部分族人的栖息地。 城中异族集聚,也有不少的大京朝南人,都是当初大战之后的奴隶。 在城中,人分三六九等,圪石、天颜以及巴哈族人,在城中有着特殊的待遇。其余大夏人,则没有这个待遇,至于南人,在城中只是当成奴隶的存在。 城中一处高阁之上,三个长相彪悍,身材魁梧之人,坐在一起把酒言欢。 “哈哈,古汗尔,这回终于是有由头动手了。这洪胖子估计这会儿已经焦头烂额了。让咱们那南人郎官加紧催,只要手里握有呼延丫头和寇南,就不怕他呼延老儿再有什么小动作。我还不知道他什么想法,当初咱们哥儿几个占了西疆,他就心中暗生不爽,如今北疆有吴中平在,更加是牢不可破,他就想要要回西疆,想得倒是美。” 一边胡子与卷曲的短发连成一片的边尔德正用小刀割着烤好的粗牛肉,嘴里呢喃自语道:“呵,他呼延老哥也不想想当年是谁把他抬着送入王庭的,如今卸磨杀驴,他倒是敢!”说着,那柄锋利的小弯刀刷的一下将肉割下一片来,夹带着酥脆的皮和牛筋,边德尔美滋滋地塞入到嘴中。 “眼下,就怕这洪胖子不能就范,若是不把呼延明烈和寇南交出来,消息一旦传到呼延老儿的口中,这更加难办了,也许就给了他挺兵入西疆的理由。” “哼!他敢?大军一撤,不就正中吴中平的奸计?我看这次就是吴中平搞得鬼,以呼延老儿这么小心谨慎的性格,多半是按兵不动,才不会傻呵呵地赶着大军西进呢。” 另外两人点了点头。 外头忽然跑进来一人,朝门口的将士拱了拱手,才低头哈腰地走了进来,说道:“三位爷,洪都督来了书信,您要看一看吗?” 边儿德嘬了嘬沾油的大拇指,道:“不看,你念就是了。” 那人扫了眼另外两人,见都没什么响动,便道:“洪都督说,大夏使团暂时无性命之危,待到呼延公主痊愈之后,再送至边关。” 古汗尔皱着眉头,大手一拍,冷哼道:“就知道这洪胖子胆小怕事,不敢将这厮交出来,这样,还是让人进去结果了呼延丫头,你看如何?” “嘻,说得好像简简单单似的,你也不看看如今这几人被多少人包围着,是随随便便能靠近的?就是送进去的饭菜,我看都是让人尝过后才敢送进去的。洪胖子定然已经是惊弓之鸟,难以中计了。” “这就麻烦了,咱们在这里设局,没想到被南人给截胡了。我看啊,与其跟洪胖子打马虎眼,不如冲他一冲。咱们的马快,这南人的大炮,咱们不去摸就是。” 古汗尔说道:“你的意思,咱们去挑一挑事情,然后烂摊子让呼延老儿来收拾,这样做,不是给呼延老儿一个撵走我们的由头嘛。” “唉,老哥想什么呢。咱们若是把事情挑得不可开交,三族一撤,到时候这独孤城谁来守?交给其他人?他呼延老儿谁都不信的姿态,除非王廷的亲信之族,也就是莫干、狄安两族,就他们那三瓜俩枣,短时间内想要插手独孤城,这不是在说笑嘛。” “嗯,你说得倒也有些道理,这样,这事情就让你们部族溜溜,有什么收成,你自己独享就好,也不必再霍霍了。” 边尔德嘿嘿一笑,道:“老哥这算盘打得倒是挺好,只不过这玉门关如今如临大敌,咱们的儿郎也是会死伤的。这是再为咱们三族谋事,你们两位不参与也罢,难道不该拿点什么东西出来犒劳犒劳咱?” 一直坐在最边上的那小胡子嘴角一扬,说道:“前些日子从玉门关东线买来了十几个南人女子,这皮肤嫩得,简直可以掐出水来,知道老弟你好这口,怎么样?老哥一个没有动,统统给你。” “呵呵,老哥还挺了解兄弟口味的,只是这撑死了五两银子一个的货色,难道就值得我的弟兄们去卖命吗?” “呵呵,边尔德。这可不是五两银子的货色。二十两银子一个呢,而且被你玩过的,就没几个活着的,怎么,难道一命换一命还不值当吗?你手下的那些骑手,小时候喝马奶的时候,这南人骑着马都赶不上,还能出什么大乱子,你们不是经常去东边那豁口打秋风吗?” 边尔德笑道:“你这说得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洪胖子早就将东边那豁口修得有板有眼了,咱们也只能绕道山上,再混进去。这小股骑兵进去倒好好,要是一大波进去,这还不被他洪胖子当成炮靶子轰成烂泥?这样,除了这十几个妞儿,你老哥再放点血,将那对手珠也送我,怎样?” “成!老弟你都这么爽快了,做老哥的怎会吝啬这些东西。” 边尔德举起酒杯,笑道:“来来来,喝酒。” “来,喝!” …… …… 那边的酒喝得痛快,然而正在往西北赶来的林岚,则是一脸的懵逼,这赵肖真当是出来游玩的? “长公主,以咱们这赶路的速度,估摸着到西北,这天儿都要凉下来了。圣上可是有重托,咱们还是快些赶路的好。” 这天还没暗下去,赵肖便吩咐车队入驿站歇息,跟阮慈文二人骑马,在四处游荡闲玩。 听到林岚的抱怨,阮慈文也觉得有些不合适,便说道:“要不明儿起咱们专心感觉,别再玩闹了,可好?” 赵肖冷哼一声,将冷冷的目光直接射向林岚,说道:“洪文杰若是连这些事情都处理不好,干脆也就别当这个西北都督了。再说了,这天就要暗下来了,再往前走,定是赶不到驿站了,难不成你让本宫睡大路上?” 林岚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倒不是争这些光阴,只是麻烦明日起,长公主您起早点,这起来吃晌午饭,吃完赶两个时辰路,不带这样玩的……若您没法子,咱们分道扬镳,您吃喝玩乐着,咱们先走一步了。” 赵肖杀气逼人的眼神探来,道:“你这是嫌本宫起得晚,耽误了你侯爷办事?” “不敢不敢,您只是起得……额……不是太早……” “那就还是嫌晚!” 林岚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个……昨夜我那间厢房没了夜壶,只好到东侧的茅房解手,这个……您与将军的屋子里,传出些……额……很奇妙的声音。只能说将军这骑马射箭的功夫,依旧如当年啊。这事情,林某人也试过,家中之妻也常常难以早起,所以还请那个什么,额……吃晚饭了啊。” 林岚一通很是断断续续的话,说得赵肖和阮慈文二人面红耳赤。 “咳咳。都是你,这到了外边还欺负本宫,还让本宫出洋相!” 阮慈文有些无语,道:“谁求着……唉,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成嘛!” 两人打情骂俏,塞给林岚一袋满满的狗粮,都让林岚有些怀疑,是不是也该带着探春、迎春过来玩了。 夜渐渐暗下去。 因为当初西北战事告急,赵涵登基之后,大修驿站,五十里一小驿,百里一大驿的,都快修成一条连锁酒店了。后来战事渐渐平息了,这些原本仅供军用的驿站也都可以供官员、游商使用。 驿站之中灯火昏暗,两个小吏很不勤快地在那里喝着酒。林岚过去说道:“来几间上好的厢房,再准备十桌酒菜,不要太铺张,就普通的就行。” 那小吏吐了嘴上沾着的花生皮,笑道:“什么?再说一边。” 林岚眉头一皱,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道:“又什么问题吗?” “哈哈,你当这儿是客栈不成?还十桌酒菜呢,没有!” 林岚环顾了一圈驿站之中破烂得不成样子的内饰,便说道:“之前过来的三四个驿站,都挺不错,怎么到了这里,就成了这副烂样子?” “呵呵,这还挑三拣四上了,来来来,有什么公文吗?这看你牛气哄哄的,有钱你住城里去,还来驿站做甚?” 林岚一阵无语,这京城出城,来回又是好几天的耽搁,若是平日里倒也罢了,如今正赶路呢,谁还折腾得起,便将礼部的公文直接丢在桌上,道:“好好看看,看完了就准备厢房,吃的没太好的,我付银两,多少弄点好的来。” “呵,我抬举你一句,真还当你自己是大京朝官爷了?瞧你这样儿,也没个官相的,充什么大人物呢?靠边站!老子还不伺候了!” 这大车队还等在外边,本来林岚还准备让礼部的那些下属官员过来,结果这回就因为陪着阮慈文和赵肖骑马,便早到了这驿站,也就过来提前准备了,这样大部队赶来,正好可以吃上饭,也就不用干等着了。 “你可以看看,等看完这公文再说话也不迟。” 那一脚已经踩在板凳上的小吏鼻子一捏,一坨鼻涕喷出来,甩在了边上,道:“老子还就不看了。你啊,今日小爷说了,这地方你住不来!” 说着,他就将那还沾着鼻涕的手伸过来,要往林岚肩上戳。 林岚退了一步,明白这些作威作福的小官吏平日里定是地头蛇一般,官大的也不来这驿站,官小的路过,也就和他们不一般见识,这样久而久之,就成了如今这般光景,便呵呵一笑,说道:“你倒是厉害。你不看啊,待会儿你会后悔的。” 那小吏喝完碗里的酒,用手转着,笑道:“嘿,我就看看,我后悔还是你后悔。现在这天暗了,城门一关,今晚啊,你就睡荒郊野外去吧!别给土狼给叼走了,哈哈。” 忽然几个人匆匆进来,见到林岚站在一边,就说道:“侯爷,您怎么站着呢?你们两个,还不赶紧收拾厢房,侯爷赶了一天路了!” 刚刚还在哈哈大笑的小吏忽然一口老痰哽住了喉咙,笑都笑不出来了,支支吾吾地说道:“你……你……叫他……什么?” “侯爷啊,你废什么话,赶紧的!” 小吏赶忙拿起桌上的公文,快速地翻开扫了几眼,吓得差点尿裤子。一边本来闷声不响的差吏直接跪在了地上,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有眼无珠,不知道侯爷大驾光临,小的该死!” 那个拿着公文的差吏眼神呆滞地看着林岚,抖了个激灵,赶紧将那公文递还过来,说道:“侯爷,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可别跟咱们这种没眼界的小人物计较啊。” 林岚看了眼公文,笑道:“麻烦,这上边的鼻涕……” “哦哦,对不住了。”小吏赶紧将公文上的鼻涕拿袖子擦去,递还给了林岚,“您们先坐着,我去城里头禀报头儿,顺便带些酒菜回来。”说着,他一溜烟地跑了出去,骑上马就疯狂地跑路了。 林岚皱了皱眉,问道:“你们的头儿,常年不在驿站里?” “额……”小吏本来还想编个什么借口由头,不过一想等会儿若是兜不会来,更加麻烦了,便只能点了点头,“一年到头,来个七八回就顶破天了。” “朝廷连年拨款修缮驿站、官道,我看着之间过来的路上,驿站都是挺好的,怎么到了幽州,这驿站就破成这样?” 小吏脸色憋得通红,“这个……这个小的也不知道。” “你们这里没有什么粮草吗?”林岚身后的官员问道。 小吏尴尬地说道:“馒头、粗粮倒是有一些,这马吃的干草也有,至于其他的……” 林岚坐在板凳上,道:“这京师余毒散去,看来这地方上的小鬼,还是难缠啊。今日这事情,真的可以好好说叨说叨了。” 赵肖一跨入驿站,这脸色就更加难看了,冷冷道:“这鬼地方,是给人住的?” 林岚微微一笑,说道:“大长公主今日若是不查一查内情,恐怕今后几个驿站,都要是这般光景了。” “岂有此理!” 第325章 利益链 入夜之后,依旧没有了仲夏那种闷热感。驿站之中,林岚等人坐着,等候驿站巡检的到来。赵肖与阮慈文倒是不急,这前些日子,随行的老太监特地买了不少的糕点,两人坐在重重包围下,谈笑风生地吃着。 林岚和礼部的官员则是饿坏了,一个个眼睛冒火。 “这些吃干饭的混账东西,拿着朝廷的银子,居然挥霍无度,这幽州的知府眼珠子都是瞎的吗?” 白浩然与林岚坐在东面的桌边,喝着随身带来的酒。 “看着驿站年久失修的样子,估摸着,也破了快将近七八年了,如此年月,没道理幽州的知府、县令会看不到。” 林岚说道:“并不是看不到。一个小小的驿站官吏,哪有这么大胆子和本事挪用银两?定是幽州城中的官员挪用了银子才会如此。” 过了半响,几个小吏匆匆赶紧来,下人们摆好了桌子,将食盒提进来,不断将酒菜放在桌上。一位身穿制服的巡检官吏搓着手,笑道:“侯爷久等了,小的司南驿巡检黄三,城里有些公务,所以耽搁了,见谅则个。” 林岚微微一笑,说道:“你身为驿站巡检,除了驿站之中的事务,还有什么公务要特地出城里办?驿丞呢?为何只有你过来。” “呵……呵呵,侯爷,这天也黑了,赶紧吃酒菜,您公务繁忙,这些小事哪里用您劳烦,赶紧吃了歇息去。” 一边的白浩然淡淡地说道:“你这是在吩咐侯爷听你差使?” 黄三嘴角笑意一僵,忙说道:“哪里敢啊。我这是为侯爷着想。来来来,吃酒菜。小的替爵爷将酒倒上。” 林岚扫了眼桌上摆好的酒菜,道:“黄巡检,这一桌好酒好菜,怎么的也得不少银两吧?” “呵呵,侯爷您大驾光临,小的怎敢吝啬呢?” 林岚道:“你一个小小巡检,这样的酒菜,应该不是自己掏腰包请我这侯爷吃的吧?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人在此,怎么?什么时候我大京朝的驿站巡检腰包如此殷实了?” 黄三眼珠子一转,道:“这个……自然不是小的掏的要包。方才底下人禀报,说是侯爷途径宝地,这恰好司南县的县太爷也在,就掏了点银两,在城里做了一些酒菜,特地送过来给侯爷您享用。” 林岚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黄三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给煳弄过去了。这要是在纠缠不放,他都快要招架不住了。 林岚吃着菜,忽然道:“唉?这个黄巡检,麻烦去请驿丞和那个司南县的县令过来,我有事要问。” “啊?”黄三心里一咯噔。 林岚眉头一挑,道:“啊什么啊?怎么,还要送送你?” “那个……侯爷,几位大人,有什么事情和小的说就是,用不着……” 几个一直压抑着内心燥怒的礼部官员大声喝道:“赶紧去!你这厮怎这般多话!” “是,是是……” …… …… 司南县之中,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不少富庶人家,飘着满满的肉味,闻之食欲大开。 县衙之中,胡三薄来回踱步,见到师爷带着几个人进来了,赶紧说道:“几位,赶紧将前些日子给你们的银子先拿出来。” 男子眼神古怪地看了眼胡三薄,道:“胡县令,咱们买卖做了这么多年,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这货您也点过了,没有错之后才给的银子,怎么这个时候想着要回银子呢?” 胡三薄手心拍手背,唿道:“哎呀呀,江湖救急,江湖救急啊。” 戴着毡帽的男子眯缝着眼,说道:“胡县令,你慢些说,到底出什么大事了?” 胡三薄苦笑道:“方才司南驿站来了个侯爷,瞧见这驿站破破烂烂的,嚷嚷了半天都没有一口饭吃,大发雷霆,估摸着这次是难免要出点血了,这几年的私盐都还压仓压着,半粒盐都还没卖出去,你说让我从哪去搞点银子过去孝敬他,这京师来的侯爷,可不是一二白银好打发的,所以我就想请小兄弟先将银两借我点,等过几天盐卖了,再还你,如何?” 戴着毡帽的男子眉头紧皱,说道:“胡县令,您也知道,咱们这行当,本来就是刀尖添血过活的,这一路磕磕碰碰过来,就为了能卖个好价钱,若是将银子借了您,这空手回去,拿什么过活?” 胡三薄脸色一沉,道:“爷,我是看在当初你师父的面子上,给你的这碗饭,怎么?如今上道了,这么快就忘恩负义了?我胡三薄不收你的盐,这幽州,我看谁还敢收你的货!” 毡帽男子脸色一变,道:“胡县令,你这就不上道了。生意归生意,此事又是另一码,你怎么能混为一谈,我唿延何时在生意上占过您的便宜了。您若不要这盐,有的是人要,这买进卖出,一倒腾就到手千把两银子,谁不乐意干?” 胡三薄刚要教训下唿延,只听得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黄三喘着大气,说道:“胡公,大……大事不好了!那……那侯爷说要传你和孙驿丞过去问话!” 胡三薄脸色大变,忽然站起来,说道:“这……莫不是朝廷派来的……是不是露馅了?龙师爷,赶紧去幽州知府衙门找张松林张知府,就说事情有变,请他早做准备。” 龙师爷点了点头,赶紧转身离去。 唿延皱着眉头,明白事情一旦败露,恐怕自己也难逃干系,这私盐贩卖,他这两年才刚刚摸索出门道,这时候若是黄三薄落马,自己恐怕也要被连累,便道:“胡公留步。这里是两千两银票,你拿去周转一二。若是能够买通这侯爷,也算是多了条路子不是。” 胡三薄立马对唿延刮目相看,他手头能活动的银子如今都变成了私盐,若是要拿去打通关节,手头还真是没有什么银两,这两千两银票,真跟及时雨似的,他忙拱手,道:“好!唿延,此次事了,老朽再好好犒劳犒劳你!” 唿延目送胡三薄离去,摇头呢喃道:“都是为了银子啊……” 休息三天 最近的状态差到了极致,过年没休息,走亲访友,码字状况频出,实在有些糟糕,心情也极差,休息三天,好好整理整理心情。 第326章 跟我玩套路? 司南驿站之中灯火阑珊,赵肖早就困了,在宫人服侍之下,去了楼上的厢房内休憩了。 酒足饭饱之后的林岚坐在桌子便,等候着黄三的到来。大约一个多时辰后,才等到黄三领着身穿官服的胡三薄,从外边赶来。 “下官司南县县令胡三薄,参见侯爷。”胡三薄拱手一礼,抬手间扫了眼堂上的林岚,讶异此人怎如此年轻,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他在幽州为官多年,自然不晓得崛起于江南,红于京师的林岚是何等人物。 林岚瞥了眼胡三薄,说道:“胡县令,你觉得这驿站在你治下变得如此破烂,即便没你的责任,你觉得知情不报,你好意思吗? 胡三薄脸色一变,赶紧拱手说道:“下官知错。” 林岚眯缝着眼,笑道:“哦?这么快就知错了?” 胡三薄恭恭敬敬地递上信封,道:“下官知道侯爷在为驿站的事情大发雷霆,所以来的时候特地写文检讨,望侯爷提点一二。” 林岚见到胡三薄如此痛快的配合,有些纳闷了,既然如此合作,值钱即便是自己不来,也应该有所动作才是,非得等到人过来? 然而,当他打开信纸的时候,便明白过来,所谓的检讨文究竟是什么一回事了。暗自咳了咳嗓子,对胡三薄说道:“胡县令,你过来一下。” 胡三薄一听林岚语气变得轻了,感觉有戏,便心中暗自一喜,乐滋滋地跟着林岚跑到一边。林岚贴耳说道:“胡县令啊,这件事情不好办啊。” “啊?侯爷您不是途径此地吗,既然有要事在身,直接离去就是,怎么就不好办了?” 林岚想看看这幽州一方县令,一出手就是一千两银子这么阔绰,到底还能榨出多少银子来。这用来修缮驿站的银子,究竟是挪用到何处去了。 胡三薄心头一紧,忙问道:“侯爷怎么了?您明示就是。” 林岚道:“你有所不知。这次驿站的事情,让大长公主十分震怒,下令绝不轻饶了这当事之人,这么多礼部的官员都瞧见了,您这道歉的诚意,给本侯,倒是没什么大关系,这礼部的那些官员则不好应付了,依我看,还是得……” “哈哈,这个下官懂的。” 胡三薄嘿嘿一笑,道:“下官已经准备妥当了。” 等林岚重新回到堂中时,那些礼部官员的面色已经有些变化。白浩然凑上来说道:“侯爷,这胡三薄出手无比,这堂中的二十人,每个人都是一百两的银票,若是放在京师里,这都可以办件无伤大雅的事情了,这样的小事情就更不用说了。” 林岚面露微笑地看着堂上的礼部官员,使了使眼色,立马便有人拍案而起,喝道:“胡县令,你当我等是什么人了?不行,今日你若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事情难以交代。” 胡三薄脸色瞬间变了,这银子都收了,居然给他搞这一下?他有些想不通了,这是碍着什么事情了。不过来之前也有所准备,便道:“这个……回侯爷的话,幽州不必京师,此地驿站来往频繁,自然是有些破落得快了,再说这五年一小修,十年一大修,几年前大修之后,不巧遇上一次火灾,于是乎就成了如此破落的样子了。” 林岚见到胡三薄说谎不脸红的样子,便笑道:“我方才听礼部的张侍郎说,他和工部、户部的几位侍郎可是至交好友,这驿站的用银,可是年年上报,后又下发的,即便前线在吃紧,这驿站上的用银,户部可是向来没省过。” 驿站用来传递军情,通报边关消息,是大京朝中央作出决策的耳目机构,自然容不得有所差池,如今年岁太平,军饷克扣几十万两,也要将这驿站给修好,就是这个道理。 林岚继续道:“你这县令治下,驿丞擅离职守,巡检目无法纪,这样的驿站,你告诉我是因为一场大火?即便真是被大火烧了,那也是你们应该承担的罪责!还敢那银票贿赂我等,真当我等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吃了饭没事干管你们的闲事的?” “来人!给我将这些人都给抓起来,本侯要好生审问一番!” “林侯爷!你有什么权利审问!” 屋外之人还未出轿,声音已经传至屋里,林岚眯着眼,微微一笑,明白这件事情看来不仅仅是一个胡三薄这么简单,还有更加厉害的任务把控着这盘大棋。 这次使团之中,按照官阶来看,最大的也就是刚刚那位出言的礼部左侍郎张宝光了。 轿帘被拉开,中年男子缓缓走出来,道:“我朝律法、祖制之中,勋贵侯爵又有什么资格审问朝廷命官!” 张宝光道:“原来是张松林啊,这幽州知府,难道不知道如今林侯爷身负重任,乃钦差大臣,怎么?没有这个资格?难道张知府有这个资格?” 张松林也是匆匆赶来救火的,谁知道会是如此大的一个阵仗。 “您……您是张菡之张公?”张松林看着与他同姓的这位菡之公,有些咋舌,怎么冒出这么多人物来? “怎么?张知府,老朽的话您还未回答呢。就算侯爷不问,老朽都有些话要问一问胡县令,可使得?” 张松林支支吾吾地说道:“使得,当然使得。那卑职便不打扰了,卑职这就离去……” 林岚微微一笑,这货还真是心大,便道:“等一等。张知府投怀送抱了,林某也就不必亲自去请您了,索性……就一块儿审问吧。” 看着幽州知府都为了小小的驿站之事而亲自赶来,更加让林岚笃信,这里边有天大的变数,这不弄清楚,岂是区区这两千两银子可以打发的? 在京师,官官相护,礼尚往来。这些套路,如今渐渐变得难以行得通了。不是招数不好使了,而是京师之中的鹰隼,已经将赵涵杀得清澈的官场盯得死死的,谁若是想搞小动作,得看看逃不逃得过六扇门的眼睛。 第327章 底细 林岚对于胡三薄和张松林二人还算可以的,毕竟都是朝廷官员,即便是真的有什么罪,那也是朝廷来处理的,自己自然不会对他们动什么太大的狠手,然而黄三、孙兆这样的胥吏就不一样了,即便是因为得到消息而弄些狠手段,也是无所谓的。 林岚与胡三薄、张松林三人在堂内喝着茶,屋内静得可怕,故而让胡三薄、张松林二人尤为心颤。 “长公主、驸马爷已经睡了,这夜深了审问此案,着实让二人劳累了。” “呵呵,那个……”胡三薄额头冷汗密布,门被推开的时候,手上的茶盏都跟着一晃,洒在了衣衫上。 林岚笑了笑,道:“胡县令,您可要悠着点呐。” 胡三薄擦了擦茶水,低声道:“侯爷,既然大长公主、驸马爷都睡了,咱们要不就这么算了吧?您看如何?张公与胡某这明日都公务繁忙的,也就不叨扰您了。” 吴常将一张画了押的口供递到林岚面前,说道:“侯爷,黄三与孙兆的口供,分开审的,基本没什么出入。您过目一下。” 林岚看了一眼这口供,笑道:“哎呀,胡县令,您这么急着走干什么呢?这黄三居然血口喷人,说驿站的修缮库银,都被你挪用走了,这还有王法了?本侯一定要将他治罪!” 胡三薄颤巍巍地起身,道:“对,对。他这是血口喷人,侯爷您要替下官伸冤呐!” “嘘……胡县令可得小声点,要是被大长公主听到了,估计您的这官帽……” 胡三薄赶紧闭了嘴,乖乖地坐回到了位置上。靠近林岚的张松林虽说看着淡定,但是实际上还是手心冒汗,握着那椅子把,说道:“侯爷,这事情也不能怪胡县令,这关中之前开春时旱涝不断,这笔银子就用来赈灾了。” “哦?张知府,你可想好了。这口供里头,黄三和孙兆两人说的可是用来囤买盐货了,怎么到您口中就成了……” “额……”张松林赶紧道,“侯爷,您是不是看错了。这之前胡县令的检讨文……您应该看到……” 林岚看着张松林挤眉弄眼的样子,心里暗暗笑着,这货估计还以为自己就是想捞一笔钱。“张知府,这事情大长公主知晓了,十分震怒,所以这个很不好办啊。” 胡三薄眼皮一跳,心里暗道,这来自京师的官儿一个个都狮子大开口,都一千两银子了,又没有碍着他什么事儿,居然还死咬着不松口,实在是过分至极。 张松林眉头紧皱,说道:“侯爷,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您看这样,这黄三、孙兆信口胡说的供词,您听过就算了。明日,等明日,由本府亲自送一份检讨文书给您过目,按照文双上的理由说。” 张松林这么说,明摆着还要再送这么一份封口费,只要林岚答应下来,自然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林岚微微笑道:“张知府,贩私盐,可是死罪,您觉得什么样的检讨文书,能够封得住我林某人的口?” 室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张松林觉得事已至此,既然私盐事情败露,就没必要再瞒下去,便说道:“侯爷,这不是您的事儿,可莫要大包大揽,免得引火上身。” “哦?那还得张知府好好提醒一番,到底这私盐究竟是何人的手笔,居然连我这个侯爷都不能过问过问了。” 张松林道:“大京朝的侯爷值个几两银子,想必侯爷您自己心里有数。这一回若不是您身负皇命,乃是钦差,恐怕这驿站都没您住的位置,还得另掏银钱来。这一回您是钦差,张某也得敬您三分,当然,您贵为侯爷,自然是身份尊贵,但手伸得长了,难免惹人嫌不是?” 林岚微微一笑,看来软的不行,得来硬的了,便道:“呵呵,那张知府可要好好说叨说叨了,到底是谁,有如此大的面子,让林某人都不得不闭嘴。” 张松林冷笑一声,道:“西北有个王。” 林岚眉头一皱,“康王?” 对于康王,林岚倒是了解得不多,只是知道个大概,这位圣上的胞弟,一直以来都是不问朝政,也是几位亲王之中,最让赵涵省心的一位,在洛阳当个安逸王爷,没想到居然还有如此小动作。 张松林捋须道:“您看……这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林岚起身,“胡县令、张知府,时候不早了,那你们就先回去吧。” 张松林紧皱的眉头一松,起身拱手道:“这就好,您看看,这事情……侯爷今后若是要管闲事啊,还得多长点心眼,什么人惹不得,什么人得罪了,就是误了前途,您虽立了功封了侯,但是康王的身份,岂是随便可以撼动的?” “呵呵。”林岚回以一笑,他连兵头子吴中平,造反头子赵德芳都敢动,还会怕一个无权的康王?如果让赵涵知道了这件事,恐怕正愁没借口,将这地头蛇给请走呢。帝王之家,赵涵连自己的叔叔、儿子都敢阴,敢下套这么玩,足以见对于这个胞弟,只要稍有不称心意必然是大义灭亲的。 张松林感觉这腰杆子终于可以挺直了说话了,便单手负背,拍了拍林岚的肩,说道:“侯爷年少气盛,无妨无妨。京师贵人多了,都觉着自己在天子脚下缩着头,这出来了都是人物了,岂会知道天外有天,有外有人呢。” 林岚道:“张知府说得是,那就请张知府回去差人捎个口信。” “您说就是。” 林岚嘴角露出诡异的微笑,道:“明日本侯亲自拜访康王殿下。” 张松林有些错愕地看着林岚,“你……”在他看来,林岚这样做,无疑就是自寻死路的行为,只要康王上书赵涵,这林岚的侯爷位置难保不说,恐怕还有姓名之危。 然而他可能还没收到风声,前不久在京师,究竟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变化,即便是康王,都是不可能逆水行舟的。 第328章 风风火火 “哼!这个万安侯,胆子也太大了吧!仗着在京师有皇兄的信任,居然不知死活地敢都我的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一边的胡三薄、张松林目露喜色,朝坐着的康王赵俞拱手一礼,道:“就是啊,这个小侯爷,怎么说都不听劝。这驳了下官的面子也就罢了,居然连王爷您都不看在眼里,还胆大包天地说来王府兴师问罪,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中年男子大腹便便地坐在抱椅之上,看上去整个肥大的屁股都是从那抱椅之中挤出了大半,挂在半空之中。 康王摸着小胡子,呢喃道:“这万安侯到底是什么来,居然敢如此嚣张跋扈?” 张松林道:“王爷,听闻是个家世平平之辈,祖上好像有过封侯,然而家道中落,也不知道这回是个什么情况,居然一跃成了圣上眼前的红人。” 古代消息闭塞,尤其不是什么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情,可能传着传着就没有了动静,想张松林这样一门心思巴结藩王,赚取不义之财的人,更加没有这闲心去打听一个侯爷了。 升官发财,谁若是阻了他的道路,那么才值得他去了解这个人。 康王眉头一挑,道:“这是立了什么天大的功劳,这太平盛世,居然能够封侯,按照你说的年纪,恐怕有些不正常啊。” 张松林道:“也许是他祖上有侯爵的荫封罢了。” 康王摇头,道:“哪有如此荫封的,胡闹!” “王爷,万安侯和大长公主晋见。” “什么!”康王肥圆的身子忽的弹了起来,就连那把抱椅,都被带了起来,眼疾手快的胡三薄赶紧伸手,将那抱椅给拽了下来,头都不抬地站在一边。 康王整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两只小粗腿颠颠地跑着,喃喃道:“她怎么……她怎么来了……” 见到康王脸色突变,张松林心头一惊,这是什么情况?一个王爷,怎么还怕起个小小侯爷来了? “快,快随本王出府迎接大长公主!” 赵俞抖起袖子,快步跑到府门外,一见到那个风华依旧的赵肖,吓得他腿都有些走不动路了。 “侄儿赵俞,见……见过姑姑。” 赵肖低头看来,见到这个子还没有她高的人形圆球,眉头一皱,道:“和当初一样,贪嘴食之欢,这膘肥体胖的,就不怕把自己撑死了!” “侄儿……侄儿……不打紧。” 林岚见到赵俞如此害怕赵肖,对于年轻时候的赵肖,更加好奇了,到底是对这几个皇子干了些什么,居然事到如今都还留下了如此阴影,以至于赵俞如此忌惮肖大家。 “听万安侯说,你居然指使州府官员,囤买私盐,再以高价卖出,以此获取钱财,可有此事?” 赵俞一慌,道:“啊?这个……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啊!” “真没有?” 赵俞扭动着身子,几乎已经弯不下腰,过来道:“姑姑随我进府,咱们再细说寒暄,这边站着,算是怎么一回事?” 赵肖点了点头,与林岚低声说道:“我这侄儿从小怕事,恐怕此次事情并非他所为,我这做姑母的,也不好信口雌黄,随意诬陷,待会儿你出言可得谨慎,不然往圣上那里告你一状,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林岚微微一笑,小声道:“谢大长公主提醒。” 几人坐在堂中,赵俞那被肥肉挤成细缝的眼睛稍稍睁大,看着肖大家,又望了望阮慈文,道:“姑姑还是如当年之貌,真是青春永驻啊,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的哪个皇妹呢,哪里像是我的姑姑。” 肖大家喜色上眉梢,不过看到阮慈文翻白眼的样子,微微将嘴角一挑,道:“行了,这次过来,也是替圣上问候问候你。你这藩王,宁肯呆在洛阳,也不愿去京师,你皇兄当初好生惋惜。不过听林岚说,你指使幽州官员,将每年拨下来修驿站、驿道的银子挪用来买私盐,你可莫要隐瞒。” 康王在随行之人中扫了一圈,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林岚身上,冷哼道:“你就是万安侯林岚?” “正是,叨扰王爷了。” “你这厮不好好去玉门关解决使团一事,跑到本王府上来污蔑本王,是何居心?” 林岚之所以不急着去玉门关,自然是西北的急报昨夜刚刚到了他的手上。知道朝廷派人过来解决使团一事的洪文杰传来的情报,当中说了唿延明烈还在昏迷不醒之中,这样的状态下,若是将会盟的时间提前,反而是对大京朝不利,所以洪文杰便建议林岚放慢行程,暂时拖住。 这康王既然不承认,想要故意蒙混过关,想的就是希望说服林岚,能够赶紧去玉门关,别在他身上下功夫了。 林岚回过神,拱手笑道:“可是,王爷您有所不知,这司南县的黄三、孙兆,可都招供了,这挪用的银子,可都用作买卖私盐之用了,这个连胡县令和张知府都承认了。是吧,二位?” 站在一边的张松林见康王想要死不承认,立马矢口否认道:“胡说,我可没有这么说过,你……你有何证据?” 林岚见到张松林忽然矢口否认,便道:“那好,张知府和黄县令能否说说,这笔银子,到底都用在何处了?是否拨款至驿站,咱们把这事情捋捋顺。如此大笔银子,总不能说没就没了吧?” 张松林额头冒汗,颤巍巍地说道:“这银子……买米了!之前不是和侯爷说过灾荒吗?百姓连年歉收,下官身为父母官,自然是开仓赈灾,这就那这修缮驿站的银子填补了这个窟窿。” 康王捋着小胡子,道:“对,这事情本王可以作证,当初是有那么一大批灾民途径幽州城,张知府当时还和本王商量来着,本王觉得人命关天,所以就让他开仓赈灾,后来米不够了,只好从别的地方买,所以这银子就挪用了。” “那灾民呢?” “灾民自然是过了灾荒,就回去了。” 张松林觉得这简直是天衣无缝的谎话了。 银子呢?银子买米了。 米呢?米给灾民吃了。 灾民呢?灾民吃了米,走了。 第329章 你可要信我啊 “哼!张知府,事情真的有这么凑巧?”一边的赵肖冷哼道,“本宫虽无权干预朝政,但也不会让圣上蒙蔽视听,若是里头真有什么勾当,小心了你的狗命!” 张松林果然是老奸巨猾,见到自己这番说辞只能让肖大家干生气,却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反驳,便赶紧添油加醋地说道:“岂敢岂敢,大长公主就算不信老臣,也要信王爷呀,千万不可受一些小人指使。” “对对对,本王煳涂了,这事情过了几个月,居然给忘记了。姑姑,您可要信侄儿啊,这件事千真万确,真的是买米买粮给灾民了。” 林岚冷笑道:“张知府,您这事情若是真的,那为何不上报朝廷,瞒着不说,还私自挪用银两拆东墙补西墙,就是为了给灾民买米?” 林岚不否认世上有好官,但是他张松林,绝对不是在清官之列的。 张松林说道:“大长公主、侯爷,这事胡县令、康王都知晓的,下官瞒而不报,就是怕无凭无据的,朝中有人诋毁诽谤下官。” 林岚见到张松林开始故作委屈地摇头抹泪,便道:“张知府,既然你说得煞有其事,当初幽州大旱无粮,才借款买米,那么请问,这米从何处买来?这个凭证,总应该有吧?” 张松林眼皮一颤,见到林岚咄咄逼人的样子,这说谎自然只能一个接一个地说下去,便道:“侯爷说的是,这各大米铺都囤米不出,下官找到了一个游商,正好是卖米的大户,此人如今还在幽州城内,侯爷和大长公主可要一见?” “自然是要见一见的,不然如何还二位清白呢?”张松林越是信誓旦旦,林岚越觉得怀疑,这前言不对后语的,一个接一个的漏洞圆谎,总有一朝,会全盘崩溃。 康王心领神会,起身道:“哦,姑姑,这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咱们里边吃个便饭,侯爷、驸马爷一同作陪吧,等到胡县令、张知府将人带过来,我们也正好在饭后盘问。” 肖大家看了一眼林岚,“嗯,那就这样吧。” 这事情牵涉康王,如今又不是在京师,也没法子请大理寺的人调查清楚,这幽州之中的人马,不是蛇鼠一窝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林岚也不奢求能够从其他官僚口中问出什么来。 阮慈文与林岚走在王府后山的庭院之中,山水花香,亭台楼榭,恍若仙宫,此等美景,与京师皇宫无二。阮慈文摇头叹道:“当年先皇宠爱康王,然康王非嫡长子,才德有不如其余皇子,憨头憨脑的,先皇在年事已高之后,怕康王死于宫斗之中,便下令敕造了这座王府,据说当年花了整整二十余万两银子,整整六年的时间,才将此府建造完毕,也算是奢侈至极了。” “阮将军很不满?” 阮慈文眯缝着眼,笑道:“废话。当年我在西北做总兵,这二十万两银子哪里来?还不是从军饷里克扣而来。那时候恩师不敢上谏,这军饷分摊下去,那一年便少了不少,当时就有许多人不满,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这陈年旧账,看来阮将军还耿耿于怀啊。” 阮慈文眉头一挑,道:“当然!若是这么没了交集,按理说阮某人要怪,也只能怪先皇,之后的事情就是他康王自己的德行了。记得那次大夏的军队绕过独孤城,直逼玉门关,当时恩师镇守玉门关,最近的援军便是在幽州、凉州两地的驻军了。当时军令已下,凉州将士开赴疆场,然而这康王贪生怕死,觉得幽州一旦没了军队驻守,会被大夏人攻占,硬是不让幽州都司出城,还得凉州援军独木难支,最后还得亏川府大军紧急北上,才得以解围,就是因为这,我就看不惯这头肥猪。” 林岚听阮慈文讲完,问道:“既然康王如此昏庸无能,为何都说圣上与他情同手足,视为胞弟?” 阮慈文白了眼林岚,道:“什么事情做给天下人看的,经过留王叛乱一事,你难道还看得不真切?胆敢忤逆之辈,圣上何曾心慈手软过?” 林岚点点头,道:“我终于明白,为何私盐在西北卖得如此畅通无阻了,这官盐关乎税政,当初我便一直建议圣上彻查盐道,这两淮之地是一头,这西北之地又是一头,那边运出来,这边吃下去,看来这康王也参与其中。敢问这私盐烙上皇室的影子,西北盐道谁敢查?谁敢禁?” 阮慈文道:“那你为何不将这些人都一网打尽,还若无其事的样子,让他们有时间去亡羊补牢?” 林岚笑了笑,道:“亡羊补牢,为时已晚。这驿站破成这样,居然无人问津,你觉得单单是今年的银子被挪用了?他们若是吃进来,会吐出去,赚的银子中饱私囊,这样才不好抓,至于如今这样吃进去,不吐出来,这边挪用,那边随他空缺着,还不好查吗?看着吧,马上就会兜不住的。” 几人在后庭之中吃过了宴席。阮慈文和林岚皆饱嗝连连,难怪这康王胖成了个球,这样的吃法,就算是个竹竿瘦猴,也得被喂成大胖子,一顿饭,桌上几只鸡,一只牛腿,还有大碗的羊肉,光康王自己,就可以干掉一只鸡,半碗羊肉的,这样的吃法,简直见之骇然。 胡三薄与张松林已经在月牙门外等候着。下人传禀之后,康王才撤去了酒宴,换上茶壶,让林岚、肖大家等坐在水榭之中,传唤胡三薄等人。 “草民马军,叩见王爷、侯爷、大长公主。”年轻男子始终低着头。 胡三薄捋须道:“军……马军,将当初卖米一事细细讲来。” “是,回诸位大老爷的话,去年冬末,草民自江南籴米,来西北贩卖,赚点微薄的差价过活,没想到这米一到幽州,便听闻当地米价飞涨,商户囤米观望,这黄县令得知我手中有米,将我引荐给张知府,许诺先将米用以赈灾,他日将米钱奉还。” 林岚见到那张有些熟悉的面孔,终于是逮住了这天大的破绽,忽然拍起了手来,“真是好一出官商鱼水之情,为了天下百姓,无私让利,本侯都听得要哭了。唿延,你抬起头来,有种看着本侯,将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第330章 收网 康王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以为林岚喊错了人名,他哪里知道这个胡三薄自以为是找来的“米商”,居然是林岚认识之人。 “万安侯,这位明明是马军,你喊什么唿延唿延的,瞧把胡县令和马货郎弄得一头雾水。哎呀,来来来,马货郎啊,当初多亏了你慷慨解囊,本王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呢。”康王腆着肚子,摇晃着朝唿延招唿着手。 胡三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哎,马货郎,本王喊你,怎么不答应呢?” 林岚微笑道:“唿延,扬州当年大盐枭杨信永之徒,走南闯北的,说是卖米,王爷,您当我是瞎的呢?还是当我是傻的,会连盐和米都分不清吗!” 胡三薄忽的一下跪倒在地,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怪他觉得唿延一定不会败露,比起唿延,换个人临危受命,一定没有唿延来得狡猾,然而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被发现了。 林岚呵呵一笑,道:“张知府,来,您继续编。” 张松林觉得已经是纸包不住火了,立马下跪磕头,道:“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康王艰难地抬起腿,一脚踹在张松林的老骨头上,喝道:“混账东西,明明是买卖私盐,居然敢蒙骗本王!岂有此理!” 张松林老骨头经不住踹,一下就跟软虾似的蜷缩在地上,冷汗直冒,口中呢喃着:“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林岚暗暗一笑,这贪生怕死的康王这么快就撇清关系了所有的关系,一句蒙骗,就敢直接将自己给择出去。 唿延见到张松林、胡三薄都跟孙子似的磕头求饶,立马变得心灰意冷,狠戾地看着林岚,道:“小师弟,别忘了,你才是两淮隐藏的大盐枭!” “什么?大盐枭?” “嗯?” 场面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康王眼珠子滴熘乱转,忽然整个大肉球像是攒足了气力一般,蹦了起来,挥着袖子破口大骂道:“好你个林岚,居然恶人先告状,感情你才是幕后黑手,居然敢串通贪官污吏,蒙骗本王,差点就让本王中了计,来人呐,将这些乱臣贼子给我绑起来!” 林岚拿出金牌,朝康王示意,笑道:“本侯如今乃是钦差大臣,见此金牌,如见圣上,怎么?王爷想要以下犯上?圣上刚刚在京师灭杀留王,平定内乱,难不成你也想要尝一尝凌迟之刑?” 康王面金牌而站,连下跪都忘记了,脑海里一直回想着林岚所说的话,呢喃自语道:“什么?皇叔他……被凌迟处死了?怎么……怎么会呢?” 林岚冷笑道:“看来康王在此地坐享荣华富贵,这京师的消息一点都不关心呐。没错,唿延是本侯在两淮盐道安插的一张牌,唿延,你来说说看,这事情的前因后果。” 听到林岚这么一说话,唿延忽然一愣,这……他也不是蠢人,赶紧说道:“回侯爷的话,胡三薄确实挪用库银,囤买私盐,不仅挪用了驿站的饷银,更是将收来的税银挪为私用,等卖了银两,再填补漏洞,如此做派,小的知道得一清二楚!” “胡说!你血口喷人!” 林岚见到跪在地上的胡三薄做着无力地挣扎,冷冷一笑,好在自己这次带了几个六扇门的瘦下来,便道:“来人,将这两人给我绑起来,录了口供,押解回京!” “王爷……王爷救我!” “王爷,救救下官啊!念在小的为您鞍前马后,救救下官呐!” 康王气急败坏地大喝道:“滚,都给本王滚!” 林岚转过身,收拾完苍蝇,也该收拾收拾小肥虎了,便道:“王爷,金牌在此,您叫谁滚呐?貌似从始至终,您始终没有要下跪谢罪的意思,这样做,是不是对……” 噗! 康王忽的跪在地上,看得一边的阮慈文都眼皮直跳,这么肥的身子,这跪下去,膝盖骨头都不怕被磕碎? “钦差饶命呐,本王是被陷害的。本王什么都不知道啊!” 林岚蹲下来,单手架在膝盖上,笑道:“康王这样子做,林某人可就难办了。之前您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得很有理吗?” “这……都是这群混蛋蒙骗本王!” 林岚拍了怕康王的肩膀,说道:“是与不是,王爷您说了不算,事情总会查得水落石出,幽州城的盐道生意,您有没有掺和,您心思自己想必也清楚吧?哈哈。” 赵肖在一边气得恨不得往那肉球上踹那么几脚,怒道:“好你个赵俞,居然蒙骗本宫,看我回京后,不在圣上面前好好说叨说叨,打小就知道你面看胆小,心里头花花肠子倒是挺多的,当年就应该建议皇兄将你贬到西南去!” 康王一头的汗,抓着赵肖的腿,道:“姑姑啊,姑姑救我!莫要告诉皇兄,我是无辜的哇。” “滚开!”这事情到底如何,赵肖心里到了如今,自然也是眼明心亮。无辜的?每年拿银子拿到手软,朝廷盐税的银子,统统都流入了这些贪官污吏手中,那么哪里还有什么税收? “本宫对你很失望!” 阮慈文长叹一口气,道:“王爷,人在做,天在看的。”这句话,不仅是说如今,更是对当年康王无耻行为的鄙视。 林岚道:“白兄,奉我之命,去幽州城防营调集大军,这幽州城,是时候该改一改气色了!” 唿延见到林岚之势,居然连康王都要避其锋芒,赶紧拱手叩拜道:“侯爷,幽州城最大的私盐买卖,还未浮出水面呢!” 林岚轻笑一声,道:“哦?你若是能够戴罪立功,替你清白身份,易如反掌。如今林岚是不是盐枭,几乎已经是无所谓的事情了,即便要被朝中言官诋毁几句,向来赵涵也不会放在心上,谁会好端端的银子不赚,去铤而走险当盐枭呢?” 唿延抬头,忙说道:“当年的大师兄二师兄,他们才是幽州城里最大的盐枭头子!” 第331章 野心 幽州城乱象横生,这与此地民不举,官不纠有着极大关系,来都是政绩最差之地。彪悍的民风,动不动就是手脚相向,正是穷山恶水多刁民。 唿延抹去了额头的土灰,站在林岚身后道:“小师弟,为何摇身一变,成了侯爷,还是说当初便是?” 林岚见到唿延眼中充满着好奇,便道:“四师兄,你觉得如今你还能如此问我?” “哦……小的该死,冒犯侯爷了。” 林岚笑道:“商青羊、陈三皮和顾天元三个人的情况,你一一给我细说来。” “是。当初小的只是在两淮负责盐货的转运、赶制,出了城之后,便是陈三皮和顾天元负责的押运,当初侯爷将那些腰牌、信印交给小的后,这才渐渐摸索出当中门道。” 林岚道:“你将这所有联系的人,不用管官道上的还是其他的人,统统给我写下来,我自有用。至于商青羊三人,你有法子联系到他们吗?” 唿延说道:“不必联系他们,如今这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正在找我呢,只要咱们的私盐一卖,估计就能将他们引出来。” “哦?” 唿延点点头,道:“之前若是师父还在,按道理,这私盐买卖,都是我等来经营的,只不过需要孝敬些给幽州城治下的官员,不过之后这群丧心病狂之人,居然闻悉我的动向之后,派人追杀,好在我带着手下人跑得快,不然真就栽在商青羊手里了。” “他比你混得更加好吧?” 唿延点头道:“这陈三皮和顾天元本来就熟门熟路,虽然在两淮那些老东西都喊我一声大盐枭,不过暗地里还是将货交给商青羊,我这一趟走货,折损近一半的弟兄,最后的盐货走不出去,只能和胡三薄做交易,让他倒腾,自己赚点辛苦钱,真是欺人太甚!” 林岚道:“也就是咱们这里一卖盐,这商青羊的探子就能收到风声是吧?” 唿延点头道:“没错,所以侯爷您只要守株待兔,这商青羊自然会摸上门来。” “那就等着。” …… …… 翠云居之中,陈三皮两眼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他娘的,身子骨是越来越差了,天才冷一下,就着了凉,等再干几年,老子在金陵找个婆娘,好好过日子了,这雨里来风里去的,身子总有一天要被整垮。” 一边的顾天元呵呵一笑,道:“师弟,你这可不是被风雨淋坏的,当初在风月场所,师兄带你初尝着翻云覆雨之事后,你这夜夜笙歌,比师兄我都还不节制,这一滴精十滴血,一夜宠幸两个姑娘,吃得消吗?” 陈三皮翻了翻白眼,道:“师兄,这等私事你就莫要管了。又不是花着你的钱了,怎么的,还不允许了?”他伸了伸懒腰,端起一边的茶喝了几口。 “得得得,师兄我是好心提醒,你领不领情随你。”顾天元伸了伸懒腰,“这回老三说货先压着,非要把唿延这个小子给揪出来,咱们就在幽州城里低调些,这些日子让手下人少出去惹是生非。如今跟着老三办事,比当初跟着师父可舒坦多了。” “呵呵,那你是没见过老三发狠起来是怎么样的。当初有一车盐掺得杂质多了,我见到老三用鞭子硬生生将一个人抽得血肉模煳,别提有多狠了,差点没有把人给抽死。” 顾天元笑道:“看来师父折磨人的本事,老三是学到了不少。只可恨那个林岚,还有那个唿延,居然敢将师父的那些东西都给据为己有,这次一定得把他杀了。” 陈三皮起身,揉了揉肩,道:“唉,说起来这唿延还真是福大命大,当初在老鹰岭,老三这么设计,都没能弄死他,真是气啊。” 顾天元笑了笑,道:“你以为这老鹰岭的那帮人真是帮咱们的?唿延有师父的腰牌,里头的那些老东西,你跟他将情义的时候,他跟你谈钱,这回咱们倒是给他们钱了,这又不知廉耻地通风报信,结果让唿延逃之夭夭了。” “当初师父都被老三给弄死了,这唿延笨头笨脑的,活不久了。” “都说什么呢?”外边传来一声询问。 顾天元脸上笑意一凝,赶紧拱手道:“三弟,咱们在讨论如何将唿延给捉拿的事儿。” 商青羊多了些沧桑的皱纹,人到中年,居然未老先衰,看上去有些难以理解。 “咳咳,这鬼天气,这地方真他娘的不是人待的地方。” 顾天元道:“那三弟就先回金陵吧,等逮到唿延这小子,我等再送回金陵来,正好也将这次的货卖一卖。” 商青羊摇了摇头,说道:“莫要急。这一回我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幽州城里都是我的探子,只要有卖私盐的,咱们顺藤摸瓜,一定能够抓住这该死的东西!咳咳。我先去找个大夫看看,你们在这里候着。” 外边忽然急匆匆地跑来一人,推门便进来,喘着气道:“顾爷、陈爷……商爷,司南……司南县有动静。” “怎么了?” 三人忙问。 “有人,有人卖盐。” 陈三皮赶紧道:“还不快……” 商青羊阻拦道:“不急,很可能是试探,唿延这小子狡猾得很,咱们别被他戏耍了,我问你,盐的量大吗?” “挺大的,小的派人试探了一下,似乎有几十车,说是要便宜点卖了。” 三人互视一眼,点了点头。 “看来唿延这小子沉不住气了,以为在司南这样的小县城卖,咱们就不知道,哼哼,这次我可是布下了天罗地网,他逃不掉了!” “三弟,咱们还等什么,赶紧过去吧。” “不急,这样,我带人去司南,看看这唿延究竟搞什么鬼,你与大哥两人分头去看着,免得再被唿延跑了。咱们千万不可打草惊蛇。” 顾天元道:“三弟说的是,那好,咱们就按三弟说的照做吧。” 商青羊双手负背,冷笑道:“唿延,这一回,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第332章 吾辈皆为盐而活 幽州城内无盐池,百姓所需的盐都是从外运来的,故而把控了盐的买卖,也就等于是把控了盐价的涨跌。 司南县算是十里八乡算得上富贵之地了,家家都箍着几口窑。这里的人都住窑洞。大京朝的幽州城,类似陕西的位置,这司南县的赶集日子,十里八乡的人都围过来了。 “有盐吗?这官府都多少日子没有放盐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我这干活都使不上气力了!” 一边摆着几个篮子的小贩摇头叹道:“唉,鬼晓得这官府是怎么想得,买盐的几家铺子都没有盐了,你叫我咋去弄盐来?你过来些。” “啊?” 小贩贴着张老汉的耳边轻声道:“我听说啊,这柳家的杂货铺,是刻意不卖盐的。” “刻意不卖盐?他柳家是不想做生意了?” 小贩将张老汉的嘴掩住,轻声道:“你小点声,你懂什么,我听说啊,这官府扣着那官盐,就是摆明了让柳家没盐可卖,这盐一断了,价钱就炒得飞起来了。” 他话音未落,只见前边不少人蜂拥着朝西边挤过去。 “喂,这是去买什么呢?” 妇人提着篮子,道:“买盐,前边有人卖盐。” 张老汉瞪大眼睛,道:“你疯了,敢买私盐,这是要吃板子的!”张老汉见过世面,是从外乡而来,见到这里买卖私盐,立马大喝道。 妇人喝道:“当家的几天没吃盐了,都没力气干活,这官府不卖盐,怎么的?还不准咱买私盐了?别拉着我,等会儿都被抢完了。”妇人颇有力气,差点就将张老汉掀翻在地。 小贩拉过张老汉,道:“您啊,是外乡人,别和这村妇计较,这十几年都是这样子过来的。官府盐隔一阵不卖,这盐价一涨,立马就有人卖私盐,当初开始时,有人还担心会不会买了私盐吃板子,后来听说啊,这都是打通了关节的,官府都不会管,这是十几年的老规矩了,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苦的啊,都是咱们老百姓。” 说着,小贩让一个熟识的算命瞎子看摊子,自己也去那前边买盐去了。 张老汉摇头叹气,道:“反了,都反了啊!” 来赶集的人本来就是盼着有这样的私盐贩子出现,如今真的有,这还不跟抓着根救命稻草似的,一个劲地朝盐车拱去。 巨大的盐车前,不断有人用上前去,想要趁乱哄抢,然而见到车边上几个眼神不善的盐贩子,手中还拿着刀,立马就打消了念头,老老实实地站在边上。 “这盐……怎么卖?” “三十文一斤,这小袋子里便是十斤,不零卖。” 这些老百姓有的还是第一次买私盐,不懂行价,一听要三十文一斤,立马跳起来,道:“三十文,天老爷,你这是要我命吗?” 边上有懂价的知道,如今缺盐,这盐又是必需品,只能是乖乖挨宰,便几个人凑一起,乖乖拿出三百文前,闷声不响地提起盐便走,免得被围追堵截。 见到有人买了,这眼线一车盐慢慢变少,原本还嫌贵的人终于是忍不住出手了,纷纷掏银子、铜钱,争相购买。 坐在茶摊上的林岚与唿延看着一窝蜂朝盐车跑去的百姓们,摇头叹道:“这是在拿人命谋财啊。”淮盐一斤十文,到了西北,炒到三十文都是争相抢购,只因为官家这样掐着,压根就是为了逼着老百姓买私盐。 唿延道:“侯爷,就算我们不卖,商青羊也会卖。” “我说的不是不仅仅是现在。” 唿延说道:“商青羊一定是在幽州城,这会儿司南县卖着私盐的事情,一定被他听到风声了,咱们要不要派人去四周查看一下?” 林岚喝着茶,手指敲打着木桌,道:“商师兄没有那么简单,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那种人,咱们若是派人手搜查,一定会引起他的察觉,所以咱们以不变应万变,反正按照你说的,以及商师兄想一家独大的野心,一定会找上门来的。等着吧,现在才是博弈的时候。” 唿延皱眉道:“要不要我现在出去露头,这样能引起他的人注意。” 林岚摇了摇头,“太过明显了,这会儿唿延定然是认为咱们不在司南县的,所以你一旦露面,会让他立马警惕起来,毕竟咱们还没放出风声去,这康王、张松林以及胡三薄都还囚禁着,以他自负的姿态,定是要跟你过过招的,所以即便是他的人到了司南县,想必也都是小鱼小虾,咱们抓了又有何用。” …… …… 杨信永纵横江湖多年,一辈子阅人无数,才收下这五个徒弟,顾天元、陈三皮为人精明刁滑,商青羊诡计多端,然而掩藏得却像是一个正人君子,这样的人最难对付,也真是如此,若不是梨园那晚,商青羊来的话,恐怕这老杨的衣钵,还得归商青羊。 商青羊并未到司南县,而是在洛阳城中蛰伏了起来。 “三爷,咱们不去司南县逮这个唿延?” 商青羊把玩着手中的扳指,将背缓缓地靠在椅子上,笑道:“不急。再蠢的人也知道,这司南县的盐车就是一个噱头,一旦咱们赶过去,唿延不但抓不着,即便是盐车,恐怕里头都没多少货的,不过就是吸引咱们过去的罢了,等着吧。” “您的意思是……” “呵呵,他唿延不是在试探咱们的位置吗?呵呵,咱们就在洛阳卖盐,看他下一步子如何落吧。” 一边的老头眉头紧皱,道:“万一这唿延始终不露面,该当如何?” 商青羊微笑道:“他一定会露面的,盐这么卖得卖到什么时候去,他唿延自然是得找下家了。去,司南县的柳家是咱们的人,过去交涉一下,正好,这会儿估计他们也看得眼馋了,让柳德贵去迷惑一下。” 商青羊起身打了打哈欠,:“跟我玩躲猫猫?那也得看谁手头的资本雄厚,唿延,这一次你死定了!” 第333章 较量(上) 偌大的一个幽州城,想要大海捞针地去找一个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人,无论是商青羊还是林岚,都得花费好大的心思来引蛇出洞。只不过商青羊是螳螂,想要捕唿延这只蝉,还得问林岚同意不同意了。 唿延有些着急,便主动找来,说道:“侯爷,都两天了,这商青羊还没什么动静,莫非是发现了什么不成?” 林岚皱了皱眉,说道:“不急。今日便见分晓了。” “昨日洛阳又听闻有私盐贩卖,估摸着是商青羊的手笔,他这人在洛阳,看样子也并没有要来司南捉拿我的意思,是不是真的看出什么来了。” 林岚摇了摇头,说道:“我问你,假若你背后没有朝廷,昨日司南县之中的那车私盐,你敢不敢露头?” “自然是不敢的,这头车盐观望观望,我定然是不可能亲自去的。”这不是胆小怕事,而是谨慎起见。不仅仅是对胡三薄的不放心,即便是万无一失,他唿延也不会抛头露面。 “那就对了,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商青羊也预料到如此,定以为司南县不过是你丢下的诱饵,不会真的过来,想必还在伺机而动,至于洛阳那边开卖私盐了,同样是他丢出来的烟雾弹,想让你放松警惕。” “那该如何是好?”唿延如今的境地很尴尬,作为盐枭头子,只要林岚点一点头,别说押送入京了,就是当场人头落地,都是可以的。既然林岚留他有用,那么他就得更加展露出自己的作用来。 林岚笑道:“忘记当年在梨园的那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好好想想,若这个时候你是商青羊,你会如何做?” 这一回唿延倒是没有忙着回答,而是站在边上代入了很久,等到林岚放下手中茶盏的时候,唿延才说道:“如果我是唿延,这会儿便等着,什么时候其他地方有私盐卖了,什么时候就是他商青羊动手的时候。” “哼哼,说对了一半,应该是什么时候遇上他的暗子了,就是他自投罗网的时候。” “暗子?” 林岚微笑道:“从昨日起,幽州城有四五家商户想要高价买下这几十车私盐,我敢料定,这里头必然有他商青羊的人,我已经将计就计,就等着引蛇出洞。对了,当初就知道你是大夏的人,唿延一族貌似是如今的王廷贵胄,你为何落荒而逃?” 唿延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狠戾,道:“唿延烈阳,勾结外族,杀我父皇,夺权篡位,总有一日,我要血洗王廷!” …… …… “商爷,昨日与那唿延手下人商洽私盐之事,已经有眉目了。” 商青羊微微一笑,道:“果然是按捺不住了吗?如何?” “这小子果然是谨慎,起先咬紧牙关,绝口否认还有其他的货,等到了晌午,有两家商户收到了这小子的信儿,若是要私盐就等着听信儿。” 商青羊呵呵一笑,道:“看来经过老鹰岭一事后,这小子也变得机灵了,狡兔三窟,可是终究还是太年轻,这几家商户都是我派去的,这幽州城里,花钱什么事情办不成,呵呵,通知顾天元和陈三皮,分头带人去候着,无比要将人给捉拿到!” “商爷,那您人呢?” 商青羊嘴角露出冷笑,道:“我?呵呵,唿延,希望你不要自作聪明吧。不然,你会死的更加绝望!” …… …… 晌午之后,初秋的风萧瑟而过,司南县之中,还有不少的人没有买到盐。至于那些买到盐的人,都像是过大年似的,虽然花的钱多,但至少不病怏怏了,马上要到秋收了,这提不上气力,一年的收成谁来收割? 一车盐,根本不够一个县的人分,更何况唿延的头车盐,是掺水分的,为的就是迷惑商青羊,真正的大头,还藏在山坳里没拉近县城里呢。 柳家的老太爷吃过了晌午饭后,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他们柳家自然是盐米无忧,至于为何不开仓卖盐,道理很简单,这个时候即便价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等白露天一过,累死了人,这盐价还能蹭蹭蹭地涨,到时候这盐更加金贵。 柳家老太爷当初凭借这一手审时度势,硬生生地将蛋换成鸡,鸡换成鸭,鸭变鹅,鹅变羊,一路占尽便宜,坑光乡里,到最后,换来了柳家如此大的产业。 “老太爷,老太爷,有人要卖咱们柳家盐。” 柳老太爷忽的直起腰板,眉头一挑,问道:“是当初村头卖盐的那人?” “像是吧。小的也不清楚,只是来人说得很明确,有几十车的盐,就看柳家敢不敢吃了。” 柳老太爷心血来潮,脸色都变得红润起来,“吃!几十车盐,撑不死咱们柳家!” 一边的中年男子有些担忧地说道:“爹啊,您老可想好了。这盐若是吃下了,官家的眼一拨下来,咱们往哪里搁?到时候还不得放在仓库里发霉?” “蠢货,你哪一年见过这样盐荒的时候,不死几百几千人的?即便真是官府的盐拨下来了,到了咱们司南县,这多半是胶东来的海盐,哪有这淮盐好卖?吃!” 柳家老太爷正愁没有路子再发一笔横财,没想到今儿个终于赶上了。 老太爷健步如飞,喊来自家的婆娘,准备换衣裳,一边的几个儿子各有心思。 “爹啊,这盐他好好的自己不卖,非要卖给咱们?” 柳老太爷冷哼道:“你懂个屁。当年柳家怎么翻本,将老胡家挤兑下去的?就是靠倒腾私盐!你没见到县太爷、衙役都没动静,早就打通关系了。” “既然这关系都打通了,他们傻?还不自己使劲卖?” 老太爷将衣领的纽扣扣上,走了几步后又觉得勒得慌,便解开,扭动了几下脖子,道:“江湖有事,谁料得到呢?这样的事情老子当年碰到一回,发了笔横财,这回若是再能发一笔,这司南县谁还跟更我柳家叫板!” 第334章 较量(下) 于娥斋乃是司南县唯一与文化沾边的地方。 西北流传一句话,文曲星打眼落幽州,也将毛笔当扫帚。意思就是在幽州土生土长的寒门子弟,根本就不可能有登科及第的可能,即便是天上文曲星打眼投错了胎,落到了此地,也只能将手中的大笔当成扫帚,在屋门前扫地。 虽然是句玩笑话,但多少有些道理。土地贫瘠,雨水不足,哪里有类似江南水稻这般,一年二收、三收的富足,加之兵荒马乱,哪里有闲工夫去读书? 然而于娥斋却是前朝大儒李孝程为慈母于氏所盖的庵堂,当中留下不少墨宝,迁客骚人,途径此地,也多留有题记,后经几番修缮,倒是成了方圆十里,为数不多的书香之地,有地主家的聪明娃娃要立志读书,多来此烧香礼拜。 几近周折,此庵堂早已不是李家所有,供不起香火,原本的尼姑师太也都跑去洛阳为生,仅剩下三五老尼姑,每日诵经礼佛。 柳家老太爷做轿子匆匆赶来,于娥斋门口四处张望着,一根拐杖左摇右晃,见到后边柳家人匆匆跑来,便道:“待会儿都给我机灵点!谁敢搞砸这桩买卖,今生今世别进我柳家门!” 本来还想再劝上几句的小儿子听到老头子这么说,也就干脆闭了嘴,垂着袖子站在边上等候着。 庵内都是几个老尼姑,也就没有太多讲究,开了庵门,见到柳家的人都到了,便双手合十一礼,道:“柳老太爷,老尼有礼了。” “空敬师太好,不知道这找我柳方棠的那些人现在何处?” 空敬师太说道:“柳施主里边请。” 柳家老太爷手心握着手掌,悬空一礼,便跨入门槛,朝里边走去。在里头喝茶等候的林岚、唿延二人听到外头的动静,得知柳家的人过来了,便起身相迎。 “柳老太爷,晚生有礼了。” 柳方棠左右一扫,站在前边,说道:“你们两个,谁做得了主?” 林岚朝唿延使了使眼色,便坐了下来。 唿延便道:“哦,这位是洛阳的林掌柜,也是来买盐的。” 柳家老太爷的脸色立马拉了下来,拄着拐杖坐在林岚对面,重重地顿了顿拐杖,柳家后头跟来的人都齐齐地站在老太爷身后。 “你这后生,好不厚道,说好是卖我柳家盐,怎还找了另外的下家,难不成怕我柳方棠吃不下你这些货吗?” 林岚呵呵一笑,说道:“柳老太爷,如今盐缺得厉害,谁都想发大财,这盐自然是价高者得,难不成只许你柳家买盐,不许我林家进货?” “呵呵,对不住了。同行三分敌,老头子我丑话说在前边,洛阳虽大,但非你林家独占之地,说话客气些。” 林岚微微一笑,“柳老爷子话里藏针的,听着倒是有些刺耳。听闻柳家铺子里囤着不少盐呢,怎还不拿出来卖?反倒是想着将这些私盐吞进来?” “林掌柜,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就不信你们林家的铺子里一粒盐都没有了,这官家的盐,咱们这些货郎能拿到多少银子,你心里透亮着,狼多肉少,能有多少囤货?” 唿延笑道:“两位莫要急着斗嘴了,这几十车货呢,就算是一人一半,想必也能赚得盆满钵满的,今日找二位来,就是商量这盐究竟卖多少一斤合适?” 柳老太爷眉头一挑,道:“二十文一斤。” “二十文?柳老太爷您这给的价也太低了,如今外头都涨到三十文一斤了,若不是在下有要事得回去,这放着慢慢卖,怎么也能卖到五十文一斤的时候。” 柳方棠冷笑道:“嫌价低?你也不想想里头要承担多少风险?万一这盐价下来,那可是止都止不住的,胶东的海盐挑过来,到时候泛滥成灾,你这几十车盐,跟屁似的,放都放不响。” 唿延笑道:“谁说我就几十车?” 柳方棠一滞,问道:“不是放出风声来,就几十车吗?” “一百车盐,足够司南县三个月的用度。”这一车盐差不多一千斤,够十万人吃上一天的量,一百车盐,自然可以顶三个月。尽管对于整个幽州城来说,这点盐依旧是少之又少,然而足以让一个两个盐商吃饱了。 柳方棠左右一合计,两千两银子拿下,足以将本钱翻一翻,在司南县,估计也只有像柳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才能一瞬间拿出二千两银子这样的巨款。 见到柳方棠眼神里满是火热,林岚摇头轻笑,这老头子,看来是钻进钱眼里去了。 “二十文……能不能稍稍……低……” “我出二十两银子一斤!” 屋外忽然传来一道唿声,打破了庵堂里的气氛。 柳方棠听到又有人来捣乱,怒道:“二十两银子一斤,你这厮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吗?” 商青羊夺门而进,纸扇轻摇,“二十两,童叟无欺,只不过是冥币!唿延,你敢收吗?” 林岚正好被柳方棠挡住了视线。 商青羊冷笑道:“你以为找了洛阳、古川的两家商户作为诱饵,我就会找上门去?司南、洛阳、古川我都一个不落地盯着呢,狡兔三窟,你还跟我玩这等把戏?看来还是我商某人略胜一筹啊。” 柳方棠被商青羊绕煳涂了,喝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盐还找了这么多人,莫不是在戏耍老朽吧!” 唿延已经无视了柳方棠,看着商青羊道:“商师兄,终于再见面了。” “呵呵,当初师父的东西,你还欠着我,如今也该拿命还了吧?” 唿延不慌不忙地笑道:“到底是谁欠谁呢?师父的命,不是应该你来偿还吗?当年我可看得一清二楚,扬州孙督军,可不是一般人可以调动的呀。” 商青羊眯缝着眼,笑道:“看来你知道的挺多啊,不过你都是将死之人了,也无妨了。” 啪啪啪! 之前一直被柳方棠挡着,林岚拍手的声音,让柳老太爷吓得一跳,侧身回眸看来。林岚这才起身,继续拍着手笑道:“商师兄,别来无恙啊。” “林岚?!” 第335章 今非昔比 商青羊先是一愣,之后忽然笑起来,道:“哈哈,今日人都来齐了,挺好。我原以为,当年让你小子跑了,今后就再也抓不到你这个小人物了,没想到,天意啊!怎么?你千里迢迢而来,难不成就是想给杨瘸子报仇?” 林岚微笑道:“商师兄盐道的生意做得如此风生水起,小弟自然是过来看看,顺便收了你的狗命。” 见到林岚如此说,商青羊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是怒极反笑,连声道:“好好好,小师弟当初就被师父青眼相看,如今让师兄看看,到底是如何取我狗命的。可是练了什么绝世神功?”说话间,几十个手持刀剑的打手冲进庵堂,站在商青羊背后,眼神不善地盯着庵内之人。 柳老太爷亡魂皆冒,这又是取命又是报仇的,他可还想安享晚年,被这群玩命亡徒给误杀了可就死得冤了,赶紧闪到边上,道:“你……你们要打打杀杀,就到外头去。这里是庵堂,可供着佛,你们这样子,可是大不敬!” 商青羊笑道:“老东西,若是想活命,带着你的人赶紧滚!不然……一道收拾了!” 柳老太爷腰杆子一僵,赶紧匆忙跑路,这私盐虽能发财,可小命更加要紧。这刀剑无眼的,万一动起手来,伤着他这把老骨头,上哪说理去。 柳家人灰头土脸地离去了,商青羊微笑着看向林岚,道:“怎么样?现在该解决解决咱们之间的恩怨了吧。” 林岚笑道:“以你的小心谨慎,想必这会儿顾天元和陈三皮两人在洛阳和古川吧?” 商青羊冷笑道:“你是觉得将人手安插在洛阳和古川,然后抓住了他俩,以此作为人质来要挟我吗?那你就错了,他们俩的性命,在我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你依旧还得死!” “果然是商青羊,这般冷酷无情,不过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林岚手掌拍了两下,庵堂之中立马冲出数十官差,将院子团团围住。 “官府的人?看来为了杀我,你是打算玉石俱焚了?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你会死得更加惨的!” 林岚负手而立,道:“那我倒是要看看,我是怎么个死法。” 商青羊喝道:“你们还不速速退下,我是康王的人,谁敢动我!” 林岚微微一笑,朝里边招了招手,道:“康王的人就很了不起吗?” 几个兵卒带着胡三薄缓缓出来。 商青羊一见是司南县的县令,冷笑道:“你的倚仗就是这小小县令吗?胡县令,劝你不要自误,这林岚诡计多端,得罪了康王,没你的好下场!” 胡三薄脸色憔悴,斜看了一眼气势不减的商青羊,像在看一个死人一样。得罪康王?这位连康王都给软禁了,你说得罪康王? 林岚道:“看来商师兄还没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呀。” 身后出来的张松林更加是一脸愁容,就差将眼泪鼻涕抹脸上了。 商青羊心里咯噔一下,眉头一皱,道:“张知府,连你都要和康王为敌?你……你不也是康王府上常去的宾客吗?千万别听了这黄口小儿的唆使,干出些愚蠢之事来!” 张松林冷哼一声,道:“愚蠢!” 商青羊心里开始有些发慌了,想到了当年风头正盛的杨信永,好像也是被当成弃子,然后横死乡野的,难不成自己也要步他的老路? “不!不会的!”商青羊回过神来,“康王呢?我要见康王!王爷一定是受了你的迷惑,才要这样对我的,我要见康王,没有我,这淮盐不可能运到幽州的!” 林岚笑道:“看来商师兄还没搞清楚状况啊,也行,你既然要见康王,那你就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商青羊眉头紧皱,喝道:“你到底给王爷灌了什么**药?为何敢如此自负?” 见到商青羊张口闭口的康王,张松林实在有些心燥,便喝道:“康王如今都被万安侯软禁在王府,你在这里大唿小叫的,是蔑视钦差,蔑视朝廷吗?” “什么?万……侯爷?”商青羊忽然感觉耳朵有些嗡鸣,喃喃道:“不可能的,你一定是骗我上当的,什么侯爷,他不过就是个乞丐混混,怎么可能是侯爷!来人呐,给我杀!杀了这些人,将康王救出来!” 林岚见到发了失心疯的商青羊,手一挥,道:“给我拿下,要活口。” 说罢,便退到了官差的后边,整座于娥斋已经被重重包围,这几十人还拿不下,这些官差也就可以回家放羊了。 阮慈文见林岚走了进来,便问道:“这之后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办?你还有要事在身,别为了这些小恩小怨,误了大事。” 林岚听到屋外已经有兵刃交接的声音了,将门轻掩住,笑道:“将军莫非真以为我是为了当初的私怨,刻意在此地浪费时间的?私盐的事情,搞得不好,是要伤国之根基的。如今为何税银连年亏空?官员贪污之外,便是这样的运作,使得原本应该流入国库的税银,成了他们自己腰包里的银子,您还觉得是小事? 既然商青羊已经抓了,之后审问、上奏的事情交由吴常和白浩然办就是,康王暂时还不可上京,软禁在王府之中,省得出什么差错,至于我们,明日动身前往陇西,既然大夏使团还在西北大营之中,那么找到那个刺客少年,以外族身份自首,想必他大夏也无出兵攻打的理由了。” 阮慈文眯缝着眼,冷冷道:“我倒是想他唿延烈阳动兵试试,如今这局面,未必我大京朝会输。你那羊皮交易之事,其实早就有人建议这么做,以此来削弱大夏骑兵的数量。” “谁?”林岚问道。 “山西,高司礼。” “搞死你?” 阮慈文点了点头,道:“你以为永庆三年关中那场大旱受到牵连的就只有大京?错,连大夏都国力锐减,近半草场至如今都还未恢复过来,当年关中饿死了几万人,他大夏人口本来就少,却因为那场大旱,唿延烈阳被封为天汗,正是高家出粮,以几万条人命换来的几万匹马。” 第336章 永庆丑事 林岚皱着眉头,坐下来问道:“这事情怎没听人说起过?” 阮慈文缓缓道:“永庆年的这桩事情,知道真相的人不超过三人,你可记得西宁大捷?” 林岚回想了一下,从大京朝的史书上,似乎记载着这次突如其来的大捷,按照书编纂的手法,如此一场大捷,必定是要浓墨重彩描述一番的,然而林岚印象深刻,似乎只用了永庆三年春,西宁大捷,俘蛮夏马匹三万,皮货万斤,便没有再多的只言片语赘述了。 23us.com 当初林岚便问过书院的夫子,然而得到的答案也只是战事过于快,没有详细的资料考据。 “难道那次不是战事大捷?” 阮慈文笑了笑,道:“扯!俘虏良马万匹,那得是多大的一场仗?起码参与十万余众吧,整个大夏加起来不过几十万人口,从哪里去搞这么大的一场仗,而且在几日之内就完结的?除非是大夏根本无心恋战,送上门的马匹。” “莫非真是这样?” 阮慈文点了点头,道:“关中大旱,那年春天饿死的人都有几万人,圣上都去祈雨请罪己诏了。这也不是个事,你是知道的,关中民风彪悍,若是饿疯了,真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朝代,民变在此发生的颇多,朝廷派不下粮草,十万西宁军听说是饿得人仰马翻,这还不是最惨的,就连大夏的人,都到处掘草根吃树皮,这羊都挤不出奶来了,你想想,这是有多恐怖的旱灾。” “策划此事的三人是谁?” 阮慈文笑道:“我发现你这人有些好笑,别人都是先问什么事,再问谁谋划的,你倒好,直接问人了。” “永庆年,你都已经在江南了,西宁发生了什么事,想来也只是你猜测罢了。既然你猜得到,我自然也猜得到。大夏人本就少,每到隆冬就南下或者东进,入侵我大京烧杀抢掠,那种能够逼疯人的旱灾,想来那些蛮子是准备再行南下了。只不过此乃背水一战,西宁大军即便是能够守住边关,恐怕也得付出惨重的代价。” 阮慈文点点头,接着林岚的话说下去,道:“你能想到这里,之后的事情也就很好推敲出来了。当时山西高氏是出了名的地主,家中良田万顷,但还未到富可敌国的地步,吴中平就用高氏资助的几十万斤粮草,和当时大夏风头正盛的唿延烈阳做了交易。” 林岚微笑道:“吴中平也是使了心计,故意将草料扣下,就给刚刚能够大夏人活命的粮食,唿延烈阳的几万匹马早就皮包骨头,不拿去跟吴中平做交易,恐怕也得饿死草原上,就这样,高氏还得到了数万皮货,如今一举成为晋中第一富。” 阮慈文脸色一变,问道:“这事情你怎知道如此清楚?” 林岚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个比你更加熟悉这件事的人。既然如此,那么谋划这件事情的三个人我也就明白了,一个是吴中平,一个是高司礼,另外一个自然就是唿延烈阳了。” 阮慈文狐疑道:“还有更熟悉这件事的人?不可能!这事情连我都是亲自问过吴中平才得知,他怎会把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告诉你?” 要知道,这样的做法已经是暗通敌国了。这种丑事,唿延烈阳不会说,已经正是永庆三年的这次兵变,他才成功上位,被大夏各族尊位天汗,这样的信仰爱戴,一旦亲手摧毁,就难以再建立了。 吴中平自然也不会说,永庆大捷,直接让西宁军一下子多了几万铁骑,如今这股大军,成了唿延烈阳最为忌惮的心头大患。至于高司礼,更加不会透露一丝一毫,这事情就算烂在肚子里,都比说出去要好。 林岚说道:“吴中平为何敢跟你说这事?” “当年永庆大捷,朝中不少人也怀疑过,不少人更是信都不信,就连圣上都是有些怀疑的,只有两个人站出来替他说话,才将事情平息。一个便是我,圣上传口谕来金陵,询问我对此事的看法,同为将门,当年我已经折戟玉门关,吴中平不可再被自己人搞倒,便说了谎话,另外一个看得清局势的,自然是西北洪文杰。” “可能洪督军的话更加有分量吧?” 阮慈文鄙视地看了眼林岚,说道:“是又如何?你还没说这知情的这个人是谁?” 林岚笑了笑,说道:“唿延一族,当年的皇室之人,当时唿延烈阳虽非夏皇,在部族的唿声已经是水涨船高,一夜之间弄来了几十万斤粮食,分发各族,救活了十几万人,更加是诸方拥戴。然而这件事被当时唿延一族的族长发现了端倪,想要揭穿唿延烈阳,结果被灭了全家,没想到逃出了一个皇子,如今阴差阳错的,让我给发现了。” “吴中平老奸巨猾,之后一直让李氏暗通大夏,换来的马匹就归西宁所有,然而唿延烈阳一直以为这西宁王是有谋反之心,想要保存自己实力,可能跟大京朝抗衡,也就一直默许这样的交易进行着,只是他可能比吴中平更加不了解所谓的守恒规律。草原之上吃的口粮是多了,但是马匹少了,养马的都去养羊了,你说说,如今的大夏,还能有多少战力?吴中平刺杀使团,就是像挑起这场大战,因为他比所有人更了解两国之国力。” “你的意思,我们现在去谈和,反而是错误的?” 阮慈文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战事谁能有料得准?如果吴中平有十足的把握,何必再等上几年?倒是几年之后,一旦你所制的火枪批量制造出来,想必战局将是一边倒的局面,既然同样是冒风险,何必冒更大的风险呢?” 林岚说道:“既然如此,我看让大夏陷入内乱,才是如今最好的局面。” “你是打算……” “呵呵,被唿延烈阳赶到西北的三个部族,如今霸占了西北最好的贸易要道,唿延烈阳追悔莫及,死都想不到丝绸之路一通,反而是将最好的宝地拱手送人了,如今又要赶走他们,若是这个时候,我将当初那个唿延一族的皇子拿来作文章,你觉得会如何?” 第337章 抵达 黄沙漫漫,天下皆知大京十万西宁悍卒,却忽略了这黄沙百战穿金甲之地,兵力只有五万的西北军,镇守着玉门雄关。 23us.com 城关两侧的城墙横卧黄沙戈壁,向北,与西宁镇守的黑山悬臂城相连,南接天下第一墩,连陲锁钥,如此咽喉之地,一旦被破开,后果将不堪设想。 林岚等人紧赶慢赶地到了内城,通关文牒、手续等办理下来,驻守的兵卒在鼓楼、剑阁等争相眺望,窃窃私语着那华美的宫车里到底坐着何人。 “啧啧,我猜定是位公主,这大夏国的公主在咱们这儿遇刺了,听说两国和谈才刚刚有了进展,若是这个时候出现大裂痕,估计就再也难修复了。估计是要和亲去了。” 边上的兵卒拉了拉帽檐,说道:“净胡扯。我大京自开国以来,何曾和过亲?当年我家老祖宗跟随成祖陛下南征北战之时,便听成祖他老人家经常挂在口中的话,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不和亲,不纳贡,这是规矩,要是圣上真的敢和亲纳贡,我看呐,这玉门也别守了,儿子孝敬给爹,还看什么门?” “小点声!你这话如此大逆不道,要是让校尉听见了,估计打得你鼻青脸肿的。” 林岚下了车,见到那收到消息,闻讯而来的洪文杰,便道:“有劳洪督军了。” 洪文杰一见林岚果真如传言般年轻有为,又见到一边的阮慈文脸上丝毫没有不屑之色,察言观色之下,也不敢托大,拱手还礼,道:“侯爷乃圣上派来的钦差,何必施以后生之礼。军中规矩当先,还请……” “行了,洪胖子。你这些话是孙汶教你的吧,当初咱俩都是总兵的时候,也没见你多有文化。”阮慈文话说得轻,几乎是从嘴皮子里磨出来的,也只有林岚和洪文杰可听得到。 洪文杰圆滚滚的身子一骨碌,明白在不进去,恐怕这老底都要给阮慈文兜干净了,这要是被边上人听去了,自己今后在如何在军中树立威信。 “宫车之上的是大长公主吧?” 赵肖未下马车,从里头道:“某家代圣上问候洪督军。” “不敢不敢。”洪文杰笑道,“军中女子多有不便,大长公主还是在内城云天阁暂歇,等卑职与侯爷商议完大夏使团遇刺一事,再行来内城设宴款待。” 赵肖坐在宫车之中,道:“洪督军无需多礼,与万安侯商议使团遇刺之事要紧,某家这里自己便可对付。” 洪文杰将礼部的官员安置在内城一处驿站内,便领着林岚、阮慈文朝军中走去。 “这大夏的使团安置在军营里?” 洪文杰点了点头,道:“生怕安置在内城再出差错,索性就安置在军营了。唿,总算是能够痛快说话了,这孙竿子就教我这么几句应付人的话,我这背了好几日,这读书人文绉绉的话,俺是说不来。” 阮慈文笑道:“吴中平面圣时,操着粗话,与圣上谈笑风生,你终究还是比老吴差一截。” “哎嗨,咱是不必来老吴。我这督军是圣上给封的,人老吴那是实实在在拉扯了十万弟兄。圣上要摘了我的帽子,一道圣旨的事情,这让老吴摘帽子,怎么也得再等十年,等当年的悍卒都死光了,不再姓吴了,也就可以收回北疆了。唉,不过北疆有老吴,也好。” “唿延明烈如何了?” 洪文杰回过神来,道:“脉象是平稳了,就是这么久了,都没有醒来的迹象,这独孤城里的那三只秃顶杂毛鸟,好几次带兵偷袭关隘了,不过小打小闹的,也就没上报了,省得给圣上添烦心事。” “带我去看看。” 洪文杰点点头,道:“好。” 阮慈文见洪文杰连下椅子都有些吃力,便笑道:“老洪啊,这么些年没见,你这官升了,这分量也重了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也休讽刺我,咱虽比不上老吴,但好歹还带着兵不是,总不比某些人,兵不带了,该吃女人饭了。” 阮慈文一脚踹过去,被洪文杰灵活得躲了过去了。 “你个泼皮,嘴怎如此下作?” 洪文杰也不怒,反倒是嬉皮笑脸地道:“你这厮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从一进城就几番埋汰我,方才长公主在,我不好说什么,如今怎的?还不许我说了?” 林岚见到两人即将跟泼皮似的掐起架来,赶紧岔开话题,道:“两位莫要闹了,阮将军……” “还将军呐,侯爷应该叫他驸马爷。”洪文杰说起俏皮话来,可比初见时麻熘多了,刺得阮慈文鼻子一阵青一阵红的。 “洪胖子,咱们十几年没见,要不比划比划?” 洪文杰单眉一挑,笑道:“别呀,您贵为驸马,这金枝玉叶的,咱大老粗一个,石胳膊石腿的不怕摔,您万一折了腿,这大长公主可得拿我问罪了。” “气煞我也!你这厮当初给我提鞋都不配,今日居然敢如此嘲讽,看我不打出你肚子上三斤膘来!” “孝正、明允,怎还是一见面就掐的?老伙计十几年未谋面,还不进来叙叙旧,喝喝茶?” 瘦竹竿似的书生老者缓缓走来,见到林岚,道:“这位小友器宇不凡,是……” “今天本督就不跟你计较了。孙夫子,这位便是信中的万安侯,林岚,林侯爷。” “老朽这厢有礼了。” 林岚扫了眼这孙汶,虽说在西北,这孙汶不过是一随军主事,却精通医术、星象,也算是一不可多得的人才,难怪洪文杰如此敬重,“晚生见过孙夫子。” 孙汶说道:“大夏使团又闹起来了,说是要见督军您,不然绝食。” “嘿,这些杂碎,真是给娇生惯养坏了,好吃好喝伺候着,还将我这个堂堂督军差来使去的,真当这大营是他大夏的了?饿,让他们饿上三日,看他们还嚷嚷不。你来的正好,随我一道去看看这唿延明烈如何了。这要是再醒不来,那三个杂毛鸟又要叫唤了。” 第338章 脱 林岚等人走入大军的西侧一处僻静的营房之中,便见到当初大夏使团的几个侍女们照顾着床上的唿延明烈。 23us.com “怎么能让她们照顾?万一混入刺客怎么办?”阮慈文皱眉道。 一位侍女脸色入冰山,冷冷道:“你们大京派刺客杀害了我们公主,现在倒好,恶人先告状起来,我们是刺客?笑话!我们能够什么理由刺杀我家公主的?” “好了,给我闭嘴。如果你们还想待在这里照顾你们公主的话。”林岚冷冷地扫了一眼,吓得几个侍女都围在床边不敢说话。 “孙先生,您在去看看。” 孙汶点点头,要走上前去。 “干什么!” “老夫精通医术,之前替你们公主处理伤口的也是在下。放心,老夫这把年纪,足以当公主的祖父了,早过了那**之年。” 几个侍女见到孙汶语气诚恳,便撩开珠帘。另一位侍女将唿延明烈的手腕挪出床帘之中,用丝绸盖在手腕之上,让孙汶诊脉。 孙汶把了把脉,道:“可否让我看一看公主的面色?” 侍女有些不悦,“怎如此多要求,到底治得好还是治不好,都两月了,若再治不好,你们大京朝皇帝,得给个说法!” “呵呵,你这个小侍女,好大的口气!来人,将这帮侍女暂且带出去,免得打扰了孙夫子诊病。” “是!督军。” “唉,你们怎这般粗鲁。放开我。” “我不离开,你们要对公主做什么!” 洪文杰摇头叹道:“真以为这些日子不和他们一般见识,以为真是他们的军营了。孙夫子,你尽管诊,看看到底有什么问题。” 孙汶床帘撩起,看了片刻,将唿延明烈的手放入被子中,退出珠帘,道:“督军,侯爷,还是如前些日子瞧过那样,脉象已经平稳,然而一直昏迷不醒。” 林岚眉头一皱,问道:“之前送到京中的奏折不是说伤口未伤及要害吗?” 孙汶点了点头,道:“确实没有,不然早就没救了。如今最多只不过是昏迷,这人还是活着的。” 林岚走上前去,见到唿延明烈面色温润,也不像是气虚血亏,这醒不来他也说不上是为何。“来人,给我脱!” 在后边一筹莫展的洪文杰与阮慈文大惊,急忙道:“这……林岚,不好吧。这像什么样子。虽然是异国公主,但也是身份尊贵,万一事情传出去,可是要……” 洪文杰小眼睛提熘转着,似乎是一肚子坏水,笑道:“侯爷,这确实有违礼节啊。” 林岚道:“咱们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之人,也是,既然其他人不便脱,那就由我来脱好了。” “这个……不可!” 阮慈文和洪文杰二人没想到林岚说动手就动手,赶紧上前阻止。 林岚已经将唿延明烈的脚给拽了出来,从边上的扫帚上取下一根细软的竹丝来,在那光亮白皙的脚底来回滑动。 心情激动的阮慈文和洪文杰二人拨开珠帘,见到此情形,立马就退了下去,大松一口气,还以为林岚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呢。 林岚始终观察着唿延明烈的面色,见到丝毫没有反应,便道:“看来不是装的。伤口呢,孙夫子,这伤口在何处?” 孙汶上前,道:“伤口在其小腹偏右一侧以及两手掌心。索性那刺客似乎力道不足,没有刺入腹部太深,不然伤口也不会愈合地如此之快。” “伤口在腹部,还不是很深,这么可能昏迷如此之久?若是失血过多而昏迷,这如今气血也补回来了,为何还不醒?夫子,虽然一病不看二医,但是晚生也非大夫,可否看一看您开的方子?” “这个倒是没问题,我用的是阿胶、枸杞、大黄以及水黄莲,药方倒是没什么问题,在军中用了几十年了,加了阿胶、枸杞二味药,但性温和,倒是不会与原来的方子起什么相冲。当初督军中箭,从沙场被人拖回来的时候,用的也是这方子。” 阮慈文笑道:“他一身的肥膘,吃砒霜都毒不死,能与这大夏公主比?” 林岚见到这不对头的两人又要闹起来,赶紧道:“夫子,不知道汤药都是谁送的?” “那些大夏使团的人信不过,平日都是将煎好的汤药一分为二,一般给军中伤员喝下,等没什么差错,再由他们拿给大夏公主服用。” “不知道今日的汤药喝了没?” 孙汶朝边上看了看,见到桌上放的汤药碗,道:“似乎我们来得比较凑巧,还剩下一些。” 林岚道:“孙夫子,劳烦您差人去煎药的地方取些汤药来,还有,差人捉几个小鼠过来。” 洪文杰一愣,问道:“你是怕汤药出了问题?” 林岚点点头,道:“孙夫子的方子倒是没问题,就怕底下有人在当中做手脚。” 洪文杰说道:“我也派人监视过,汤药确实每日都喝下了,若是她有事,怎么军中将士无事?” 林岚说道:“空说无凭,洪督军还是弄几只小鼠过来实验一下吧。” 洪文杰反正如今也是一筹莫展,便点头道:“萧副将,派些人去粮仓逮耗子。” 门外候着的萧副将脸色一僵,有些尴尬地道:“是。”捉老鼠,这个军令下得,让他有些猝不及防,还以为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难事呢。 等过了半响,汤药盛放在了桌上,竹笼里也放着逮来的两只耗子。林岚吩咐手下将汤药灌给这老鼠喝,费了好半天劲,才将汤药多上灌进去点。 “侯爷,这有效果吗?这人能和老鼠一样吗?” 林岚点了点头,道:“当然有效。”都是用小白鼠做可研,这灌点汤药怎么就不行了。 被灌了汤药的两只仓鼠分开放在了竹笼里,周围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仓鼠的动静。等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果然见到那喝了残余汤药的仓鼠昏昏欲睡,最后终于倒下来了。 “真是汤药出了问题!” “看来确实是啊!”孙汶见另一边的仓鼠蹦地好好的,很明显服用了那残余汤药的仓鼠,昏迷了过去。 林岚道:“我想,咱们有必要好好审问审问这些个服侍她的侍女了。” 第339章 苏醒 “你们是不打算交代点什么吗?别以为军营了没有女人,就是没有对付女人的法子,要是把爷逼狠了,当心那马鞭狠狠地抽你!” 几个侍女目色慌张,色厉内荏道:“我……我们是大夏使团,是大夏国之人,你们可不能乱来!” 洪文杰眯缝着小眼睛,笑道:“现在是怀疑你们下毒谋害大夏国公主!如果以这理由严刑拷打,想必夏皇也不会有什么说辞吧。 23us.com” “不!我们没有毒害公主!” 林岚坐在一边,笑道:“没有?方才我们都已验证过,从军营之中端来的汤药,军中将士喝了无碍,反倒是你们给公主喝的汤药,直接让老鼠都昏了过去,还说没有!” “冤枉,我们可没有下毒!” 林岚眯缝着眼,冷笑道:“孙先生都已经说了,别看公主如今脉象平稳,其实毒素已入五脏六腑,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 “不可能的!曼陀罗虽说有毒,但偶尔服用并不可能有如此之毒!” 林岚与洪文杰互视一眼,呵呵一笑,这总算是给套出来了。 “这么说,你们在公主的汤药里掺了曼陀罗?” 几个侍女见是瞒不住了,便道:“是……是公主让我们放的!” “公主让你们放的?你可不要乱说!” 那位侍女双唇颤抖着,说道:“千……千真万确,大人千万不要将我等受皮肉之罪啊。” 孙汶道:“你们公主用了这曼陀罗多少时日了?” 侍女抿了抿嘴唇,说道:“每回您来诊病的时候,便提前服下,怕露出破绽,其余时日不曾服用。” 林岚眉头一挑,心中暗道,这丫头倒是够小心谨慎啊,生怕自己露出破绽,居然迷昏自己,难怪这么调戏她,都不带皱眉的。他回过神,道:“劳烦督军先将人带下去。” 洪文杰点点头,挥了挥手,道:“给我仔细看住了。” “孙夫子,这曼陀罗可如何解?” 孙汶捋须道:“曼陀罗乃西域来的奇花,军中也偶尔用作止痛,待老夫施针看看,这唿延公主服用不多,应该是可以马上清醒过来的。” 林岚道:“那就请孙夫子快去施针吧。洪督军……” “侯爷若是不嫌弃我洪文杰是个粗人,叫一声洪老哥吧。” 林岚微笑道:“这怎行。洪督师当朝一品大员,岂可与勋贵称兄道弟?” “嘁,我这不说话,这军伍中谁敢说闲话?” “这个……晚生与督军年纪相差悬殊,这兄弟之称,实属沾了您便宜,若是洪督军不嫌弃晚生资质愚钝,而家父又年长于您,斗胆称您一声洪叔可好?” 洪文杰听林岚这么说,心里这叫一个舒坦,眯缝着原来就不大的小眼睛,咯咯一笑,道:“好好好,什么愚钝不愚钝的,既然你这般说了,那我就占你些便宜,权当称你一声林贤侄,也学学那些斯文之人的做派。” 阮慈文呵呵一笑,道:“你到底是斯文了,还是市侩了?” 洪文杰权当阮慈文在放屁,笑盈盈地说道:“等到这唿延明烈醒来,想必刺客之事也就有所进展了。” 林岚笑了笑,说道:“用不着她醒来,这刺客晚生就能找得到。洪……洪叔,劳烦将大夏使团内的所有男丁都聚集起来,这刺客,就在当中。” 洪文杰与阮慈文皆惊,问道:“你怎知道?” 林岚微笑道:“这就不方便说了。”要是让洪文杰知道,这事情压根就是吴中平一手捅出来的幺蛾子,然后赖在西北军地盘上,准气得一封奏折上青天,到时候朝中自然有弹劾吴中平的声音,这样的内乱不是林岚想去一手撮合的。 “好吧,既然贤侄说有,那便是有!” 阮慈文见到一向憨厚老实的洪文杰大概心性,居然阿谀奉承起林岚来了,便冷笑道:“他说你脑子有屎,你说有吗?” “来人呐,军中多有不便,送驸马爷回内城。” “……”阮慈文鼻孔出气,骂道:“怎么?被我说中了就要难受了?” “老子懒得理你。” 虽然都是营房,然而在玉门关都是用营帐垂着,不然风沙一吹,屋子里都是砂石。萧副将在外边拱手道:“禀督军,除国师寇南身体不适,其余之人皆在外边等候。” “逐一带上来。” 吴中平描述的少年很有特点,然而首先进来的这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定然不是,才刚刚站定,就被林岚赶出了营房。 林岚一连赶出去四五个,洪文杰有些纳闷了,问道:“贤侄,你这是要找怎样的人?要是有什么线索,你说出来,我也好帮你找找。” 阮慈文笑道:“他能有什么线索,连人都是刚刚才到,没见过面,我看胡乱猜测罢了。” “是与不是,等下便知了。” 外边的人继续一个个的走进来,有些个子矮小,年纪轻的,林岚特地让他走近些,待看过他的额头后,发现没有那个特殊印记,也就让他退下了。 使团几十人走过场的走了个边,林岚道:“没了?” “对啊,要不要宝贝大贤侄再让女子再走一遍看看?”阮慈文揶揄道。林岚发现,他和洪文杰交好后,这阮慈文也要酸不丁地刺自己一句,明显对自己无法再带兵颇有抱怨。 林岚问道:“这大夏使团遇刺之后,可有独处过?” “怎么可能有这个机会。自从出了那档子事情,都是有人盯着的。” 林岚皱着眉头,道:“寇南病了?” “他是假病。这个老东西,自以为是国师,就牛气哄哄的,要不是现在两国时期敏感,老子早就动手了。这老东西,留着也是祸害,还真希望他病死的好。” 林岚问道:“两个月来,他可曾提出探望唿延明烈?” 洪文杰一愣,道:“这个倒是没有在意,萧副将。” “末将在。” “把那几个驻守在寇南营房外的营卫喊来。” “是。”萧副将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林岚,很想知道这个方才拿老鼠破了唿延明烈诡计的侯爷这次还能如何再创奇迹。 第340章 寻找真凶 关内的营房,乃是当年太祖麾下大江徐祖元西征之时,见此地地势扼要,又有天险为屏障,建议修建城关之时便建好的。 23us.com直到成祖北迁京师之后,两边的城关便显得有为看重。 营房略有陈旧,当初拿石灰抹得的墙皮已经脱落,寇南所住的一间,乃是千户的营房,比起其他营房已经好上许多,又有专人整理,倒也不失破落。 寇南坐在垫着兽皮的榻上,一边的几口大柜子占据了营房之中一半的空间。孙汶抚须笑道:“国师抱病许久,为何不然老朽瞧一瞧?” “老夫的是心病,孙主事能看的好心病?” 孙汶捋须笑道:“我大京文昌武运,这医道也是传承千载不曾断,心病自然是有心药医治的。” 寇南笑道:“但老夫知道,自己这个病如何能治,所以不需要孙主事操心了。”他低下头看着孙汶之前送来的书籍,摇头笑道:“你们大京人虽多,但是这参差不齐,也是尤为显着,你看看这个儒生编纂的注疏,老夫光随便一扫,便发现了十余处出错的地方,如此书籍,居然还能够装订成册,实在是误人子弟。” 孙汶眉头一挑,道:“也正如国师所言,我大京幅员辽阔,书局甚多,如今只要你能花十两银子,便能出书,若是百两,还能让名宿作序,若是肯花上千两银子,刊印成册,流传开来,即便是写得再差,人家一瞧,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某某,这也是积攒名声的一种法子,不过书局良莠不齐,有些便如同国师手中所执的书一般,不加校对,便胡乱刊印。” 寇南嘲笑道:“哼,大京之初,倒是还能有四五位文才值得一读,如今百年来嘛……”他摇了摇头,“都是一堆垃圾。” 孙汶微微一笑,侧目瞄了眼书篓里的书籍,笑道:“也不尽然,翰林书局乃我大京朝最有名望的书局,所出之书,皆为经典,这本谪仙诗集,乃我大京朝当世才辈所写,您看看能否入得法眼。” 寇南瞥了眼,翻看了几页,眉头一皱,道:“当中有几首,倒是眼熟,只不过忘记是谁所作的了。怎么?如此一本汇编了几百年整个大京文坛佳作的诗集,也能算得上谪仙诗集?” 孙汶笑道:“国师有所不知,这诗集乃一人所作。” “不可能!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儿好煳弄?” “您若是不信,可以看看前边,那是当朝几位有名望的大儒所作的书序,便知道孙某人所说不假了。” 寇南狐疑地往前翻了翻,惊道:“林岚?这不是……” “这不是什么?国师别来无恙啊。”林岚撩开营房的布帘,笑着看向这位隐藏得很深的老者。 “你为何在此?” 林岚笑道:“当初使团离京之时,未能送国师一程,这不过来送国师一程。” 寇南捋须,放下手中的书卷,道:“老夫未与你有什么深交,何必千里迢迢过来相送,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大夏使团遇刺,两国刚刚和谈有些成效,岂可一朝毁尽?在下奉圣上之命,特地过来捉拿刺客。” 寇南笑道:“既然是捉拿刺客,那么林爵爷应该去找刺客才是,来我这何为?” “在下听保护您的侍卫说,公主昏迷二月以来,您都未去探望过,难道您就不关心?” 寇南眼睛一眯,道:“林爵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怪老夫保护不力,才是堂堂一国公主,在大京朝禁军保卫下,被人刺杀吗!” 林岚道:“这事情不管孰是孰非,总得将刺客捉拿住了,再说吧,您说呢?” “那就劳烦爵爷了。” 林岚道:“洪督军,劳烦您搜查一下。” “站着!”寇南喝道,“林爵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岚见到寇南反应如此剧烈,便知道里边必然有鬼,笑道:“什么意思?方才国师不是在质问,为何大京朝办事如何如何不利吗?现在就让国师看看,大京朝办事效率如何。” “依你之举,老夫是凶手?” “国师岂会是凶手,只是搜查是例行公事,过程还是得走一走的,万一这个刺客恰好躲在哪个角落,想要谋害您呢?那可就不好了,所以还是清查干净的好。” 寇南冷哼一声,道:“老夫这里可没什么人,你莫要胡说八道。” 洪文杰道:“有还是没有,查一查便知道了。” “这里边是你们大京朝皇帝回赠给夏皇的礼品,听闻贵国自称是礼仪之邦,怎连礼品要收礼人当面打开方可查验的道理都不懂吗?” “是有轻重缓急,还是先查一查的为好,洪督军,搜吧。”林岚看着寇南那张冷肃的脸,说道。 几个身手敏捷的将士绕过寇南,朝那几口大箱子寻去。 “回侯爷,这几口箱子上了锁!” 林岚道:“上了锁?我可是不曾记得,这国礼的箱子还要上锁的,再说这等东西,需要堂堂一国之师贴身保护?寇国师还是将钥匙交出来,免得伤和气。” “你这便是对老夫的不尊重!” 林岚道:“那国师就是不交出钥匙了?” “有胆子你就破开这箱子搜!” 林岚单眉一挑,玩味地笑道:“好!今日我便亲手破开他!来人,那御赐宝剑!” 随行而来的林府下人将木盒呈上,虽然这剑都是用来刺而不是砍的,若是被高手见到一个人拿着一柄好剑居然跟大砍刀似的胡乱砍,一定会认为此人是个麻瓜,然而大内出来的御赐好剑,都是百炼精铁所制,虽说不至于削铁如泥,但是砍去一把铜锁,则是稀松平常。 林岚三两下便斩去了铜锁,见到里边乃是一些出自织造府的绫罗绸缎,便朝另外的箱子探看去。 “林爵……林侯爷,如今答错未酿成,收手还有回旋的余地,在翻下去,就不是面子上的事情了,到时候夏皇怒了,这后果你担着?” 林岚笑道:“我担着!” 说罢,哗得斩了下去。 大锁破去,一个瘦弱的少年躺在了箱子里。 第341章 交涉 西北的黄风吹得军旗猎猎作响,帘子已经抵挡不住晚来的秋风,霎时被吹得老高。 23us.com冷风刮过少年的脸颊,似乎有了一丝苏醒的迹象。与唿延明烈一样,少年同样是被曼陀罗麻醉。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争执声,站在边上的林岚问道:“什么事?” “回侯爷,大夏使团的国师以及公主都想将刺客带回去,督军不同意,便起了争执。” 林岚看着眼中闪过恐惧,使劲朝床榻里头退缩的少年,缓缓道:“你去告诉督军,既然唿延公主是在大京遇刺的,这刺客自然是得有我们来审问,不需要他们插手。” “是。”随行的侍卫拱手一礼,退出了帘子外,顺带着将木门给关上了。 屋内更加幽黯了,林岚见到少年蜷缩着,便道:“吴仇。” 少年忽然停止了颤抖,眼中亮起了明光,“义……义父?” 林岚呢喃自语一声,看来是了,便道:“你这之前和任何人说过什么没?” 吴仇摇了摇头,道:“一直昏迷着。” 林岚说道:“想活命吗?” 吴仇抿了抿嘴,还是点了点头,道:“我原以为任务完成的那一刻,我就该死了。” “她没有死。” 吴仇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了,苍白地如一张纸,估计寇南除了定期给他灌些米汤水,估计就没给他吃过任何东西了。“怎么……怎么可能!我明明刺入……” “她活过来了,你没有刺中她的要害。” 少年倔强地咬着下嘴唇,眼泪汪汪地看着林岚,问道:“义父是让你来杀我的吗?” 林岚一愣,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少年忽然觉得自己很不争气,抹着眼泪,哭得像个小孩,然而他本来就是个小孩,“义父说,废物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磨砺强者的刀。” “……”林岚见到被洗脑洗得不轻的吴仇,道:“你现在若是想活命,记得,得听我的。因为按照你义父的话,你已经没命了,现在你的命是我的。” “不!你是让我背叛义父!不可能的!” 林岚眉头一皱,道:“我能喊出你的名字,你觉得我不认识王爷吗?” 吴仇有些绕不过弯来,道:“反正我是不会做对义父不利的事的。” “嗯,从现在起,刺杀这件事,你听好了,和西宁郡王没有任何关系。你若是说起来,就说是受大夏西北三个部族指使,来刺杀出使大京的唿延明烈公主的。” “义父说是替部落……” “受此三族指使,替部落报仇,这样不就成了?” 少年点点头,道:“明白了。” “记住了,打死也要这么说,明白没有!” “嗯,打死也这么说。”少年仿佛忘记了,是因为要活着而这么说的。 …… …… 苏醒过来的唿延明烈,站在大京禁军的人墙之前,冷冷道:“我要见林岚。”虽然脸上蒙着面纱,然而洪文杰依旧可以感受得到她脸上的怒意。 “这个……侯爷正在审问刺客,公主还是稍等片刻吧。” “洪督军这是在让两国处于敌对关系!” “公主这是什么话,圣上派钦差过来,彻查刺杀事件,将刺客绳之以法,这分明就是我朝圣上对两国和睦的重视,怎么能说是使之敌对呢?” 寇南道:“侯爷对本国师丝毫没有敬重,根本就是不把我大夏放在眼里!” “呵呵,国师说的这是什么话,本侯当初促成两国谈和,如今又岂会反目相向?本侯已查明,此人便是刺杀公主的凶手!这人乃是受大夏古汗、祈力和回矢三族指使,来刺杀公主,以此来是两国交恶,渔翁得利。请国师、公主明鉴。” 寇南眼睛一眯,道:“西三族的人指使?”他之前一直以为是库坤族余孽,没想到此人果然是西三族人指使的! 唿延明烈说道:“果不出我所料。” 林岚见到寇南和唿延明烈似乎很置信的样子,也是暗暗一惊,难道大夏内部的分裂真的有这么严重了?自己随便胡诌了一个理由,居然成了真。 洪文杰抿了抿嘴,老奸巨猾地他明白,若是现在他跟着林岚怂恿,一个劲儿地说那三个杂毛鸟的不是,反而是会引起唿延明烈和寇南的警惕,他平静地说道:“既然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这刺杀与我大京无关,本督也就放心了,这三位大夏的族长,这些日子可是逼得紧,让我交出公主,当初刺客未找到,怕是被抓住把柄,如今公主康复,刺客捉拿归案,还请公主早日出关。” 寇南脸色一变,道:“洪督军,难道你刚刚没有听到侯爷的话吗?如今这西三族是要谋杀公主,你这个时候让大夏使团出关,这无疑就是让我等去死!” 洪文杰眨巴着小眼睛,道:“这可非本督之职,若是公主、国师不出关,这三位族长可要带兵攻打边关了!到时候公主您是护住了,我大京损失惨重,这可不是什么好买卖,还是早早地丢到包袱为好,这样本督也能睡得安心些了。” 寇南见到洪文杰贪生怕死的样子,心里盘算着,这次刺杀真的是西北三个部落所谋划,便道:“督军此言差矣。在下听闻一句贵国圣人所言,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如今若是督军强行送使团出塞,无异于共谋之嫌,夏皇若是怪罪起来,恐怕两国和谈之事,又要告吹了。” 洪文杰眉头一皱,道:“这可如何是好?汝等是不知道,如今那三杂毛……”洪文杰掩着嘴,“那三族长天天带兵骚扰边关,碍于夏皇颜面,两国和睦,我大京一忍再忍,然边城百姓苦不堪言,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如此损失,本督今年怕是要被那群言官从头弹劾到脚了啊!” 寇南平静地说道:“无妨,即日起督军尽管反击便是,我这就修书一封,派人传给夏皇,诛灭叛乱之族,以诏两国和睦之心,至于损失……等夏皇亲临之后,再行商榷,您看如何?” 洪文杰眨巴着小眼睛,说道:“那便只好如此了。” 众人散去,洪文杰向林岚招了招手,笑道:“怎样?老叔这演技?” “厉害了,我的老叔!” 第342章 一锅端(上) 玉门关之外,便是黄沙漫漫,不少地方,都用碗口粗的树桩打着桩,第一就是固沙,这第二便是防着随时可能突袭过来的大夏骑兵。 23us.com这里距离独孤城不过八十里,骑兵若是来一个短距离的突袭,基本连粮食辎重都不需要带。 也正因如此,玉门关之内,长年驻军会达几万余,就是怕猝不及防之下,失守关隘,这样关中腹地将再无可以阻止大夏铁骑之险地。后来不知道是那位督军,被这样时不时过来打秋风的蛮子惹得烦了,索性在木桩上装上铁钩,密集地钉在黄沙之中,有些趁夜想要绕过边关,去大京村镇抢劫的蛮子不知情,才一靠近关口,就被木桩的上的铁刺扎残了马腿。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这样的设计给蛮子偷袭造成了不小的麻烦。然而好景不长,随着时间的推移,蛮子也发现了,过道之前,先拿镰刀挑开了,虽然马能够过去,但也给关内的兵卒反应的时间,两边各有来回。 北边的大谷口,一直是蛮子喜欢突进的地方,地势稍平缓,关隘两侧的城关又相对较低,骑兵在山上都能够来去自如,唯一的弱势就是谷口太小,大军难以进入,只能是零星的小分队依次进入。 关隘里的把总收起了那望的千里镜,道:“哼,这群不长眼的东西,是时候给点颜色看看了。” 俩副手道:“大人,当初您下了令,只可拿些石头堵,不可与之正面交锋,如今为何这么爽快地要还击了?” “你不乐意?这是韩千总从督军那儿领来的军令,这回,若是再放进去这群杀千刀的,让我等提头去见他。去,让齐飞白领三百弓手去天狼坳埋伏着,等到这群崽儿入了谷口,给我死命射!” “得令!” 关隘里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边陲之人,看上去都要老上几岁,年纪轻轻的齐飞白勒马而立,两撇胡子一翘,看上去已经是中年大叔一般。 “小齐,美得你!这打崽儿的事,把总说了,这次干好了,就给韩千总说,是块好料了。” 齐飞白微微一笑,长枪一别,道:“飞白自知领兵资尚浅,还需好好砥砺打磨。” “唔,你小子,和来的时候真不一样了!得,去吧。” 城门边上的横栅栏挪开,几百骑兵唿啸而出。 远处墨蓝关之上的林岚收了千里镜,道:“出手了吗?”风沙有些大,他只依稀看到关隘里飞逝而出的几百余骑兵。 一边的韩千总微笑道:“侯爷身系边陲将士,亲临莫蓝关,实在是令末将感动。” “韩千总,你说这大谷口老是被破,咱们有什么法子可守吗?” 韩幕也是当年玉门关一战留下的老将了,虽说资质平平,但是多年把守墨蓝关,也有自己的经验之谈。 “大谷口地势平,豁口大,虽然加筑有城墙,然而墙体难以筑高,主要还是那一带有其特殊之处。” “特殊之处?” 韩幕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谷口平日到无什么情况,一旦刮起风来,那谷口风尤为勐烈,黄风卷沙吹过,城墙就要毁坏好几处,连修补都还来不及,风沙再吹来,另外的地方有松垮了,这久而久之,那地方就一直成了个入关的突破口。不过咱们在东南两边有重兵把守,那些窜进来的蛮子也不敢乱来,只能做些偷鸡摸狗之事,咱们派兵追赶,十有九空,狡猾得很。” “这么说,这地方就真没辙了?”若是国乱之时,估计不到,也就情有可原,如今太平年间,就这么大开方便之门,请蛮子随意杀掠老百姓,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韩幕叹道:“都说独孤城是座孤城,易攻难守,以前独孤城在的时候,这大谷口就不是什么问题了。掐住独孤城,进可直出茶马古道,退可扼守玉门、大谷口,此城失了,乃我西北大军当年之耻,巨大损失啊!” 林岚眯缝着眼,风沙有些大,这个地方,真不是一个养人的地方,仿佛随意吹过的风,都是一把把刀子般,在警告你,赶紧滚,少来惹。 “那就夺下独孤城。” 韩幕还在感慨之中,忽然听到林岚这句话,顿时觉得背后一悚,“什……什么?” …… …… 一股蛮骑唿啸而至,有些不在意地扫了眼木桩,吐了口痰,冷笑道:“这群胆小如鼠的南人,不敢和我们正面交锋,总是使一些陷阱暗器,真是卑鄙!” 说吧,用手中的长矛将木桩上新固好的利刺挑去。 “走!前几日胡恩雷逮了几个娘们回去,大汗赏了三头羊和一大坛酒,老子这回非要逮几个娘们回去不可!” “唿!” “唔吼!” 说是正规的骑兵,实在有些抬举他们,一个个除了要害之处有铁衣遮挡,其余之处,都是穿得怎么舒服怎么来,哪里有正统的制式。 骑兵上了大坡,打绕了好一圈。 “他娘的!人呢?” “阿托,怎么南人都跑光了?是不是后撤了?这样咱们岂不是要空手而归?” 领头的年轻男子眉头一皱,道:“不可能,昨日还见到此地有炊烟的,怎么可能立马就搬走呢?” “鸡都不留一只,他娘的!” 大队骑兵在坡上绕着,忽然见到天狼坳附近有炊烟升起,忽然升起了希望。有人大唿道:“那儿,居然躲到天狼坳去了。” 领头男子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道:“这群诡诈的南人,居然跑到那儿躲起来了,以为我找不到了?给我上!” 蛮人飞快地朝那地势较险的天狼坳赶去。 “阿托,这地方是鬼门关,咱们别进去了。” “达云,你怎么也听信那些妇孺的谣言,什么鬼门关,咱们要抓大把的女人,他们敢迁到此地,咱们就从这鬼门关里将女人给抓出来,啊哈哈!” 炊烟在幽深之处,蛮人的骑兵有开始的三五成群,变成了单人独行。埋伏在两侧的西北军见到时机差不多了,便跃跃欲试。这些日子,他们即便是洞悉了蛮人的举动,也不敢放开手脚的干,今天,终于有了出手的机会! 第343章 一锅端(下) 大谷口的羊肠小道,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昏暗。 23us.com “阿托,不对劲啊。这鬼地方会不会有埋伏?” 前头骑马的汉子已经下了马,改走道了。这地方,骑马容易触及边上的岩石,“可汗说了,这群南人如今怕得要死。咱们夏皇与他们谈和,所以他们都不敢杀咱们的族人了,你不看昨日阿骨打说得这般轻松吗?要是以往,放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如此深处南人的地盘不是。这炊烟就在里边,给我下马进去搜!鬼门关有去无回,就这么一个出口,咱们守在这里,里边的婆娘都是咱们的了!男的统统给我杀光!” 一群从小就在马背上如履平地的汉子们纷纷从马上蹭蹭蹭地踩过去,灵巧地落在地上后,朝里边冲去。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洗劫开始的时候,忽然从山坡之上滚下来大块的巨石。 “有埋伏!” “有埋伏,趴下!” 被石头砸中的马受了惊吓,不断周围前后是否有人,死命地踩踏这,不少想要爬上岩壁的蛮子纷纷坠落下来,被马踏断了骨头,在地上嗷嗷直叫。 一个手里还拿着弯刀,准备进去的蛮人回头一看,早已经是人仰马翻,吓得直接往里边跑去。 齐飞白站在山谷的出口之处,听到里边的动静,便道:“待会儿跑出来的人还是马,一律射杀!” “射杀?齐哥,不用抓活口吗?” 齐飞白冷冷道:“这些蛮子前些日子屠村,有留活口?面对畜生,还需要什么怜悯,直接射杀!” 两边百余弓箭手严阵以待,等着从谷道里边冲出来的蛮子。 “这群可恶的南人!老子出去一定要让可汗杀光他们,将玉门关里边的女人统统当奴隶!” 领头的弓弩手准备举起弓箭,他的弓上挂着红绸,只要对面埋伏的弓箭手一见到红绸的影子,也会一齐开弓。 齐飞白按住了那人的弓,道:“等放近了再射。” 谷道上渐渐跑出了几个伤势还不算十分严重的蛮子,大抵都是之前跟在后头,没有被巨石砸中。这会儿都心惊胆战地朝外边奔跑着。 “射!” 齐飞白瞅准了几十个蛮子已经快接近他们了,立马下令放箭,撇了撇嘴,道:“真是蛮子,这么多石头都砸不死他们,赵力,带上你的那队人马,跟我去谷口堵截他们。” “啊?齐哥,把总说意思意思就行了,能杀多少杀多少,莫要恋战啊。” 齐飞白眉头一挑,道:“你是百户还是我是百户?费什么话,赶紧跟我来!其余人,继续射击!” 箭矢穿心,不少蛮子身中数箭倒在了谷道上。 “天杀的!这些南人居然如此狡猾,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手臂上中了一箭的阿骨打飞快地在箭雨之中跑过,朝谷口的那丝明光奔去,他相信只要夺过了这些箭手,大京的将士已经就不会再追来了。 箭雨渐渐稀疏,阿骨打飞快地跑着,哪怕手臂上的那根箭矢已经被边上的岩石刮得将伤口划得更深,这个时候已经无法顾及这些了。 “你们南人言而无信!天可汗的和睦共处呢!” 一柄长枪飞快地戳来,直接将阿骨打刺中。 “去你奶奶的和睦共处!” 齐飞白一手长枪,杀在最前边,才逃过一劫的蛮人,连气都还没有喘上一口,就被气势汹汹的齐飞白等人打得招架不住手脚。 “我投……” “投胎去吧!”齐飞白眯缝着眼,前阵子见过被洗劫一空的村庄,他发誓,一定要在这群畜生身上讨回来。 “杀!” “杀啊!” 冲出箭雨的几十人,又被齐飞白等人打得退了回来。两边刀光剑影,没多时,当最后一个蛮子死在了长枪之下后,谷道上变得安静了。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齐飞白长舒一口气,朝上空长哨一吹,百余箭手立马就下来了。 “清扫战场,将这些蛮子的头颅给我割下,带回城关!” “是!” …… …… 墨蓝关之上,林岚和韩幕估摸着齐飞白要回来了,便在关隘上侧头张望着。 “侯爷,外头风沙大,若是难受,就进屋喝口水。”这玉门关的空气,真是一口气,半口沙,林岚才来了几天,就咳得不停,出门只好跟个蒙面大盗似的,那黑布遮着口鼻。 “韩千总,这齐飞白在军中可算个人物?” 韩幕摸了摸胡渣,笑道:“在军中年轻一辈之中,也算出类拔萃了。能识字又有谋略武功的,少之又少,这年头,有些文化,谁愿意来这不毛之地讨活计?” “那韩千总又为何来此呢?” “我?我家三代将门,我不当兵,当什么去?就算我肯,当初我爹也不肯,打小就是那刀枪棍棒的手,就不是那笔杆子的料。” 林岚微微一笑,道:“只怕五年之后,大京再也不需您提刀上沙场了。” 韩幕听此话,顿时脸色一变,道:“侯爷,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您为何要夺我官帽子?” “啊?什么意思?”林岚回过神,一愣。 “您说的,不需要我拿刀了,这不是让我卷铺盖滚么?” 林岚噗嗤一笑,道:“韩千总,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将来都是火枪的天下了,你这拿刀的,赶不上人家那火枪的了。” “呵呵,侯爷您还是嫩了些,别看那些拿火枪的威风,点了火药,铁砂打完,你看他们是立马调头就缩起来还是敢和咱们拿刀剑的比划两下,咱们大京虽然靠着火炮、火铳威名远播,但是这军伍之中,真正占大多数的,还是咱们这些刀枪弓箭。” “您敢跟我打个赌不?” 韩幕一愣,笑道:“赌什么?我可不是军中那些赌鬼,不过侯爷若是有兴趣,在下奉陪就是,总不能赌什么全身的家当吧。” “我想跟韩千总打个赌,五年之内,看着火枪兵会不会超过其余兵种。” “哈哈,那侯爷肯定是要输了,我老韩赌不会。” 林岚没有丝毫退却之色,看着半城烟沙,喃喃道:“那我就赌会,赌注就……三坛映月红吧,早就听洪督军传闻,您当初带来了十坛好酒,咱们就赌这个。” “那侯爷输了呢?” “我也输你三坛好酒!” 韩幕笑笑,道:“成交!” 第344章 好礼送上 独孤城中,大京朝当年的制式依旧存在,不同的,则是里边的人都换了模样,那些不肯臣服大夏的,统统在十几年前杀了个干净,至于那些苟延残喘,臣服蛮人当奴的,都被剃了头发,看上去油光瓦亮的脑袋,再也难说是个大京朝的汉人了。 23us.com 一骑飞至,赶紧向城中还在饮酒吃肉的可汗禀报。 “可汗,南人送来了好几车箱子,说是给三位可汗的大礼。”底下那人有些急促地说道。这些年两方老死不相往来,就已经是最好的场面,如今对边忽然送礼上门,显然有些让他感觉到来者不善。 边尔德眼睛一亮,笑道:“哦?南人终于招架不住了吗?呵呵,求和,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大礼。若是礼不够大,我可要再去捞一笔,让洪胖子出出血。起码得一百个水汪汪的姑娘,不然说什么都不干!” “愚昧,眼下不管什么大礼,咱们都不能收。我们要的是唿延明烈和寇南,抓住这两个,看那唿延老儿还如何动咱们!” “大哥,咱真要和唿延老儿闹翻?” 古尔汗笑道:“什么叫闹翻?他们不是要收回独孤城吗?咱们请公主坐镇独孤城,他们还如何收回?这样咱们这三族之人,也不会被驱赶,他唿延老儿能说什么?” 底下的那个汉子道:“可汗,那这礼……” “既然带来了,姑且看上一看!”古尔汗也很好奇,这洪文杰究竟送来了什么东西。 几个箱子被人扛了进来,然而当打开箱子的一刹那,所有人都站立起来,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这……” 一百多颗人头血淋淋地码在箱子之中,看得让人头皮发麻。头颅都已经被风干了血,看起来土黄土黄的,惨象不忍直视。 边尔德眼睛瞪得滚圆,看清楚了那个离他们最近的箱子里,死不瞑目的,赫然是他的好侄子阿托,顿时气得胸口起伏不定,颤抖着嘴唇怒道:“混账!谁干的!我要将他碎尸万段!洪文杰!洪文杰居然敢杀光我的人!来人!召集全族,给我攻打玉门关!” 古尔汗吩咐人将箱子盖上,这样的刺激一直摆在这里,难免让人心神不宁,做出冲动的举措来。“二弟,稍安勿躁。” “大哥,这……这能忍?咱们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 古尔汗道:“这洪文杰向来小心谨慎,这次居然敢做出如此出挑之事,一定有什么原因,对了,随行的礼……东西里,可有什么书信?” “书信倒是没有,但是那使者说,有几句话,是洪督军要送给可汗您听的。” “带上来!” 边尔德坐在位子上,气息急促地说道:“洪文杰,这回是要跟咱们撕破脸了吗?他好大的胆子!” 古尔汗见到送礼的南人被带了上来,便问道:“洪督军可有什么话要嘱咐本汗?” “督军说,大京钦差查明,唿延公主遇刺,乃西三族之人所为,为了两国和睦,暂时不能将公主交给可汗,等夏皇亲临,再作商议。” “放屁!他这是污蔑!”边尔德眼神冷肃地拍案而起。 古尔汗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问道:“公主呢?公主可醒过来了?” “是的。” 边尔德抽气一边的金刀,欲要朝那使者砍去,“狡猾的南人,我要杀了你!” “二弟,冷静!” 古尔汗拉住边尔德的衣服,说道:“你先带使者回去吧。告诉洪督军,不要污蔑好人。至于唿延公主,也请带句话,就说西三族赤胆忠心,始终是大夏的子民。并没有任何不敬之心。” 使者看了眼古尔汗,道:“大汗嘴上这么说,这刺客自己都承认了,那是您派去的。” “是真是假,公主自然能分辨,还不退去!” 使者拱手告退。 一边的鹰钩鼻沉思良久,终于觉得此事有蹊跷,说道:“大哥,我看这事情咱们还是给天可汗联络一下为好,不然若是真误会了,到时候便解释不清楚了。” 古尔汗眯缝着眼,道:“三弟你觉得现在还单单是南人要陷害咱们?这唿延明烈当初还是昏迷不醒的,忽然就醒过来了,洪文杰如此大的阵仗,直接将人头给送回来了,我看这次是他唿延老儿和南人准备联合,铲除咱们这三个部落。” “不会吧?咱们是大夏的人,他唿延烈阳敢这么做?” 古尔汗抿了抿嘴,道:“咱们这些年在独孤城大吃大喝,理会过他不曾?当年鹬蚌相争,最后得利的,是咱们三个部落,虽说归顺,但也没缴纳过半点粮食,他唿延老儿难免想要除之而后快。” “你说会不会是当年闹饥荒的时候,咱们的人不让其他部落混入西北来,他唿延老儿怀恨在心?” 古尔汗长叹一口气,道:“不用再猜了。不管这次是谁的主意,总之咱们的处境岌岌可危,一旦唿延老儿和南人联手铲除咱们,恐怕……” “那该如何是好?” 古尔汗思忖再三,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狠戾,道:“这些年咱们积攒下来的底蕴,合起来也有五万人马,若是真要火拼,咱们也并非无一战之力。” “大哥的意思……” 古尔汗道:“既然现在谁都说不清,免得到时候百口莫辩,成了理亏的那家,咱们索性就先发制人,就按方才二弟所说的,大军出征!攻打玉门关!” “大哥,你疯了?这贸然攻打,到时候怎么收得了场?” 边尔德冷静下来,想到如今是死了一百个族人,要是真打起仗来,死的可就是几百几千人了,便道:“大哥,是啊,难收场啊。” 古尔汗道:“咱们就是要让这场仗收不了场!既然他们抓着唿延明烈和寇南不放,那咱们就攻打玉门关,直到他们交出人来为止!” 鹰钩鼻皱着眉头,道:“大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开战,真就是生死难料了。” “不动点真格的,唿延老儿迟早将我们赶尽杀绝,前不久,王廷的卧底便透露了风声,唿延烈阳早就对我等不满,既然他做初一,就别怪咱们做十五了!” 第345章 攻守 大京部落,都有自己的图腾。 23us.com他们崇尚力量,信奉神明。耗牛角呜呜的吹响时,便是冲锋的号角。 独孤城内的骑兵尽出,像闸口涌出来的潮水,在黄沙之上涌动着。 烽火狼烟,铁骑金戈。 战事来得如此突然,是林岚和洪文杰没有想到的。 洪文杰脸色难看地问道:“林贤侄,这次把这三个杂毛鸟激怒了,玉门关全线吃紧,这仗咱们也耗不起啊。”要不是林岚身为钦差,洪文杰才懒得跟他谈,估摸着这个时候早就将唿延明烈这个烫手的山芋给丢出关了。 “这古尔汗定是心虚,不然也不会如此急促地就挑起战争来,咱们守住他最强势的一波,看他下一步棋子如何走。” 洪文杰眯缝着眼,道:“你的意思是拖到唿延烈阳率大军赶来?林岚,这可是冒了大风险的,一旦唿延烈阳趁势攻入玉门关,如何是好?” “那就倾尽举国之力,血战玉门!” 洪文杰看着营帐前的阮慈文,道:“你凑什么热闹来了?” 阮慈文笑道:“我是钦差的军事顾问,所以有权旁听洪督军如今所有的作战计划。” “狗屁个军事顾问!”洪文杰有些狗急跳墙地喝道。 林岚见两人又要撕起来,赶紧说道:“洪叔,阮将军当年也打过不少硬仗,虽然如今我是钦差,但战事上的布局并非我的强项,所以有阮将军当个顾问,能让我更好洞悉战况。如今西北的情况,我已上书给了圣上,只要我们坚守住,相信很快就会有转机的。” 阮慈文眯缝着眼,说道:“现在言转机还为时过早,西北军未必没有一战之力,若是处理的好,这回或许是一次翻盘的机会。” “你的意思……”洪文杰皱着眉头,呢喃道。 “西三族的兵力,并非是大夏的全部实力,若是以雷霆之势反扑,消灭这群大夏骑兵,收复独孤城。” 洪文杰眼皮跳动着,道:“阮慈文,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独孤城从你手里丢了,怎么?现在想收回来?” “我只不过是就事论事,这西三族敢肆意来犯,就是你这些年给惯的,他们明白你不敢贸然出兵,所以才敢如此进犯。” 林岚问道:“洪叔,敢搏一搏吗?” 洪文杰眯缝着眼,道:“嗯?” “这一场仗,打好了,西北从此便再无战事了。” 洪督军冷笑道:“我算是明白了,这次你和阮慈文是有预谋的吧?你们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就是想借兵取独孤城对吧?” “督军算是说对了吧。眼下大和谈之下,若是主动出兵,定然是我大京理亏在先,圣上断然不可能下旨出兵西进的,所以晚生才可以激怒西三族,目的就是为了夺取独孤城,解决了西边的战事,这样南北对峙,才能稳固。” 洪文杰冷冷道:“你的意思,现在这样的场面,不算稳固?还是说我洪某人没有守关的本事?”自打西三族大军压境以来,洪胖子的脸色就没有好看过,如果不是林岚目前还是钦差,就凭送人头的举动,他就敢先斩后奏,杀了他再上报。 “既然如此,汝等在京,为何不面圣直言,请来密旨在调兵呢?” 林岚摇头道:“西北之事复杂,此番来玉门关之时,在下就不敢说有把握能够打开这个僵局。一旦大和谈真的谈成,独孤城必然非我王土了,大谷口必然成为致命的突破口,三五年间,恐怕还得受蛮人掳掠。” “两国交战损耗的银两、粮草、人力、军备等等,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既然圣上的密旨未下,你我都是揣摩圣意,没有兵部批文,调兵一事,断不可行!” 林岚眉头一皱,道:“机会就这一次,一旦唿延烈阳带兵过来,到时候就是他们平乱,而我大京便只能干看着,那才是最大的损失!” “说什么都没用,西北军不仅听我这个督军的,还要靠虎符说话。” “那本宫手里头的这半枚虎符,不知道能否调动督军手上的兵马呢?”肖大家华裳翩翩,手中的木匣之中,那半枚黄金虎符,象征着皇权的至高。洪文杰从桌案上拿过藏好的督军虎符,古铜鎏金的虎符与之和在一起,毫无缝隙,贴合得十分紧密。 “圣上的虎符,为何在大长公主手上?” 赵肖说道:“圣上知道万一有兵事发生,洪督军必然是小心谨慎,不敢随意动兵,便将虎符交于我。督军嫌本宫乃女流之辈,刻意安置于内城,也罢,虎符本宫交与夫君,如今军事全凭我夫君与督军参谋,可以疑议?” 洪文杰拱手道:“不敢,长公主虽为女子,但行事风格,堪比大才,如此奇人,本督怎敢怠慢。只是军中若是携有女眷,多少还是招来非议,太祖立下的规矩,迫不得已,还是不要去冒犯的好。” “如今虎符也带来了,不知道洪督军可以与阮某人谈论兵事否?” 洪文杰坐定,赵肖身边的随身太监用帘幕将其遮挡在一角,算作旁听。 “既然虎符全了,阮参谋又是长公主的人,自然能够参与兵事,只不过此次出兵还是不出兵,还不能就如此说定下来。” 林岚眉头一皱,问道:“还不能说定下来?洪督军这是什么意思?” “虎符全了,只是本督可以调兵的一个前提,但是出不出兵,还是本督要思量再三的!” 啪! 帘幕之后传来拍案之声,肖大家怒喝道:“洪文杰!不要给脸不要脸!本宫视你为西北督军,全在于你比之陈之策更加忠心稳重,甘于在西北守了大京疆土二十几年,如今怎变得如此冥顽不灵?” 堂内的三人皆惊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赵肖如此强势。 “长公主息怒,再给本督三日时间,等思量好了,会给您和钦差一个答复。” 赵肖眉头一挑,道:“本宫不要什么答复,只要给夫君一个答复就是。” 果然还是有老婆的好啊,洪文杰心里暗叹道。 “是,给驸马一个答复。” 第346章 分歧 玉门关风沙滚滚,阮慈文与赵肖站在一道,眺望着远方的营帐军旗。 “圣上即便再信任你,也不会讲虎符交与你吧?” 赵肖目光灼灼地看着阮慈文,笑道:“还是你懂我呢。” “不过为何能跟洪文杰手上的虎符如此契合?” 赵肖抿嘴轻笑道:“这虎符乃是父皇留下的。都是大内预制,我拿来,不过是碰碰运气。” “这是死罪。” 赵肖轻轻地躺在阮慈文怀中,笑道:“我说过,君若驰骋沙场,我必擂鼓助威。” “这又是何苦?” 赵肖瞪了眼阮慈文,怒道:“没良心的东西!你说为什么?我能忍心看着你消弭在长安宫?” “谢谢。” “谢?你跟我谈谢?这是你欠我的!你得用一辈子来还!” 阮慈文刚想亲上去,却见到林岚及不合时宜地站在边上,双手环抱地看着他们。 “呵呵,驸马爷跟大长公主继续,我可以等着。” 阮慈文恼怒道:“等你妹!有屁快放!” “洪督军答应了。” 阮慈文喜出望外,问道:“真的?” 林岚道:“不错,不过有个条件。” “我就知道,这洪胖子不是吃亏的主儿,什么条件?” “要出兵反攻,他不会下令,但是您也不可下令。” 阮慈文一愣,问道:“那他说了什么屁话?这玉门关,他和我不下令,谁还能够调动得了大军?” 林岚笑道:“我呀。” 肖大家和阮慈文异口同声地问道:“你?” “洪督军说了,我是钦差,除了我能挑这担子,其余之人敢私自调兵,他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阮慈文看了眼林岚,笑道:“你来和我来,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 阮慈文眉头一皱,问道:“有什么不一样的。你懂带兵吗?你会打仗吗?” “不会。” “那不就好了。”阮慈文拉了拉衣襟,“阮某虽不才,但兵法韬略还是略知一二的。” “嗯,我知道,所以你得给我打下手。”林岚很认真地说道。 阮慈文眼镜一瞪,问道:“你说什么?” “你得给我打下手。西北毕竟不曾来过,所以还得你来帮忙。”林岚抿了抿嘴微笑着。 阮慈文惊讶道:“我不知道你何来的勇气?” “我想试试。” 阮慈文呵呵一笑,道:“让这西北将士将性命交到你手中?你问问他们愿意吗?” “但我知道,有些老卒愿意跟您,但是大多数新兵,还是很不愿意听到阮慈文这个名字的。”当年经血战独孤城的老卒,大抵知道阮慈文的苦衷,然而新兵呢?他们要不道听途说,要不没听说过,阮慈文这个名字,终究还是西北军的耻辱。让他们想到割地裂土的羞愧。 阮慈文一滞,脸上出现了一丝哀伤,终究,终究还是无法避开当年的伤感,这是英雄迟暮的感叹。 他原本还想雄心勃勃地东山再起,然而被林岚这么一点醒,四顾茫然,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阮慈文,还有谁,敢跟他血战到底?恐怕无人。 肖大家眼神柔和地拍了拍他的肩,什么话都不说,带着宫人回去了。 城头大风起,将旗猎猎。阮慈文眯缝着眼睛,开口时声音哑然,直到清了清嗓子,才说道:“你准备怎么做?” “佯守大谷口,放蛮子入关。” 阮慈文瞳孔一缩,骇然道:“放他们入关?你知道一旦失控,关中百姓怎么办?” “我知道。” 阮慈文惊骇道:“那你还敢如此大胆?” “我有个问题,将军您能替我解惑吗?” “你问。” “大夏多少人口?” “不足五十万。若是出去那些联盟的番邦,恐怕就二十万余。” “我大京呢?” “三千万。” 林岚点头道:“那就好了。大京朝若是改朝换代,定然不是这些外虏的过,一定是内乱了。” 阮慈文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放进关中,必然是有不稳定因素,然而我们的战线没变,这些蛮子的战线却被拉长了。北有西宁军,西有西北军,至于东南,各州各府,都有城防营。” “城防营那些歪瓜裂枣你别指望了。他们混口饭吃,平日里剿匪都还干不过那些点子硬的,若是西三族的精兵杀入,恐怕难以阻挡。不行,这个计划太过危险了。” 阮慈文宁可两军血战,也不想按照林岚所说的那样,故意将西三族的蛮兵放入关内。 林岚眯缝着眼睛,道:“现在要做的,是如何能快速抢占独孤城。如果真火拼起来,西北军占不到便宜,西三族进可攻退可守,一旦轩辕烈阳率军赶来,到底战,还是不战?” 阮慈文眉头一皱,明白林岚在做一个巨大的赌注,然而还是有些惊骇,长叹一口气,道:“你想过没有?如果入关的蛮兵杀入洛阳,你就是千古罪人!朝廷之上,那些文官弹劾你的奏折,够你诛九族的!” “他们攻不到洛阳。” 阮慈文皱眉,道:“反正我不会答应你这么做的。” “大谷口放进西三族三万骑兵,守得住。夺取独孤城,只需要一万精兵。” “一万?林岚,你没打过仗,知道攻城略地,是多难吗?当年大夏用了五万,才攻下独孤城,你现在告诉我一万精兵就行?你真当城楼是纸煳的?” 林岚说道:“不试试又怎么能知道呢?” 西北军帐之中,各路总兵分坐两侧,洪文杰看着前线告急的情报,皱着眉头,道:“这三个老杂毛看来是真的疯了!居然如此不要家当的倾巢而出。” “督军,他们只要大夏使团,反正都是蛇鼠一窝,咱们犯不着为了几个蛮人而大动干戈,依末将之见,还是交人为上策。” “对对对,王总兵说得对,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为上策!” 洪文杰双手负背,说道:“那三个老杂毛狡猾多端,咱们交了人,落下口舌,等到唿延烈阳大军赶至,如何收场?” “朝廷不是准备谈和了嘛。到时候,再解释也来得及。” 一边的孙汶捋须道:“万一咱们交的人死了呢?” 第347章 反对 “孙夫子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如今兵临城下,我等身为大京将士,定然是要保疆卫土,义不容辞。”洪文杰手下十个总兵,各领五千,如此大的军队,若是指挥不动,就跟笨猪一样,只会被人随意宰割身上的肉。 “那到底怎么打?这仗,到底怎么个打法?” 洪文杰瞥了眼林岚,说道:“我说了不算。咱们为什么打仗,不就是想得个安宁。林钦差乃是圣上钦点,不如请他来讲一讲。” 几个素未谋面的总兵将目光投向林岚。 “这么年轻?如何担当重任?” “督军,依我看,还是您说得了,钦差毕竟不懂军事,这怎么打,不能靠他们说了算。” 林岚见到这些自恃位高权重的总兵们这么不待见他,便问道:“我讲不讲倒是不重要,只是如今民间流传着一句口头禅,不知道诸位总兵听没听说过?” “哦?钦差大人有何高见?” 林岚微笑着说道:“西宁虎狼师,西北吃白食。” “放肆!” “大胆!” 林岚这句话,是在硬生生地打他们脸。西北军吃白食?这是对他们极大的侮辱!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民间流传的罢了。” 一位总兵眼神有些凶狠地看着林岚,说道:“庶民愚昧,难道钦差也是愚昧之人吗?西北军镇守边疆,吃谁的白食了?莫要将令行禁止的优良军风,胡乱诋毁成胆小如鼠。” “您是……” “马吏是也!” 林岚道:“马总兵好威风,一番连珠炮弹,竟然说得在下哑口无言,只不过如今蛮人犯境,难道就这样算了?” “算了?谁和你说算了?西北全军上下五万人,没一个孬种,定是要保疆卫土,寸土必保!” 林岚淡淡地说道:“独孤城也是大京的土地,难道诸位就没有收回来的想法吗?” 几个总兵皆惊,这钦差未免胃口也太大了,别人杀过来,他居然还想着杀过去?谁给他的胆子? “你懂打仗吗?”一位老气横秋的糟老头双眼布满了血丝,说起话来喉咙里仿佛总有一口痰似的。 林岚看向洪文杰。 “这位是傅之章,当年陈之策老将军的副将,久经沙场的老将了。” 林岚得知了傅之章的身份,便道:“傅老您觉着,我们西北五万大军,难道不能挫一挫西三族的锐气?” “不合适不代表不能。”傅之章说道,“大京如今支撑得了住这场大战吗?一旦国力消耗,遇到天灾**,民不聊生,国之根基动摇,为了一个小小的独孤城,不值得。” 林岚说道:“独孤城的位置如何重要,想必就不必让我说了吧?大谷口如今岌岌可危,倘若独孤城为第一道屏障,大谷口想必也能巩固了。” “拿什么打?我的钦差大人,您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这五万大军如何能办得到?”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洪文杰皱着眉头,说道:“各位都各自归去吧。守好关隘,静等事态发展吧。西三族若是真敢孤注一掷,那就让他们看看咱们这玉门关是不是铜墙铁壁!” “好!还是督军稳。” “那就这样,都先回去吧。” 洪文杰站起来,道:“林岚啊,你跟我去营地走走。” “这样不太好吧?” 洪文杰笑道:“你是钦差,这件事由大夏使团而起,理所应当在圣上钦点之内,不过你也明白,即便有了兵符,即便你是钦差大臣,要指挥五万大军,还是有些困难的,至少这几个总兵这里,你过不去。” 林岚微微一笑,明白不是有些困难,而是困难重重。 阮慈文冷眼旁观,不过还是忍不住插一句话,道:“有何困难,令行禁止,兵符、钦差都在此,谁敢不听号令,诛之!分明就是你洪胖子有意想扩大商议,来个人多势众!这西北军,到底是你洪文杰的,还是圣上的!” 洪文杰轻捻着下巴上的小撮胡须,道:“驸马爷多虑了。若是我的,索性也就豁出去干一票了,只是如今时局敏感,本督若是胡乱行事,葬送了长久以来的安定,岂不是成了大京朝第二个罪人了?” “你!”阮慈文气得浑身发抖,第二个罪人,这摆明了是说他阮慈文是第一大罪人。 孙夫子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语气稍缓地说道:“驸马爷,林钦差,我看这事,还是不要扩大的好。以守为攻,先看看西三族人如何攻势。玉门关还是可以守住的。” “真的若是这般步步为营,恐独孤城难以收复了。”林岚长叹一声。 洪文杰说道:“你们先跟我来。” 几人跟着洪文杰出了中帐,往军营走去。要打仗了,林岚从军营中望过去,不少人还穿着破破烂烂的布衣,有些人甚至鞋都是草编的人。寒秋里,这样的装束实在是难以御寒。 “朝廷每年拨下军饷,难道连件御寒的衣物都买不起吗?” 洪文杰道:“看来贤侄已经知道问题所在了。虽说大军五万,但是这样的军备,实在难以支撑下去长久的战争。一旦陷入泥淖,大战几月不止,恐怕死伤的将士,不是死于敌人的刀剑之下,而是被这寒天给冻死!” “钱呢?钱去哪儿了?”林岚问得很直接。既然没有用在吃穿上,那么军饷去哪里了? 洪文杰眯缝着眼,朝一个老卒挥了挥手,笑道:“高申,过来。” 老卒见到洪文杰那圆滚滚的体型,立马眼睛就发亮了,道:“督军,小的参见督军!” “你个老小子,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老卒嘿嘿一笑,道:“塞草芯呢。年纪大了,可比不上这群小伙子有火气,天寒下来,冷。” “嚯,你个老小子,这些年发的军饷可不少吧,还不够你去库房买件像样的大棉衣穿的?” 高申嘿嘿一笑,道:“督军你可别笑了,在内城里咱买了个媳妇,你又不是不晓得。这不,上个月请产婆,有花了银子。还买什么棉衣,自个儿冻一冻,可别再把我的崽儿给冻死,我就烧高香咯。” 第348章 杂牌驾到 洪文杰听了高申的叨叨,笑道:“那保重了。 23us.com等你的崽儿长大了,老子亲自叫他耍剑!” “唔!”高申摇头摆手,一脸不情愿的样子,“督军可饶过他吧。咱苦了一辈子,可不能让崽儿再吃苦头了,我啊,情愿让他在家里种种地,这十几年的军饷啊,够买几亩薄田了。唉,又要打仗死人咯。” 高申拱手退下后,洪文杰眯缝着眼,笑道:“现在你明白,为何朝廷每年都拨款,军伍制式还如此差了吧?” 林岚点了点头,道:“说到底还是兵太多了。” 大京朝养了二十万大军,每年的军饷、粮草,那是一笔天文数字,这还不算各类修筑城防、装备折损等等的,西宁悍卒的忠诚,足以让吴中平统一调配军饷,保持足够的战力应对战事,然而西北军又是另外一副面貌了。虽然雄踞玉门关,然而每年的军饷都是如数发到每个将士手中,以免产生哗变。这就导致每个人的军饷用途不一,有的喝花酒,有的像高申那样攒钱娶妻生子,也有的,吃喝嫖赌全占。 内城大半的生意,都是靠着这样做起来的。 洪文杰长叹一口气,道:“这就是我不同意出兵追击的原因。西北军,经不起折腾。你若是想建功立业,去跟吴中平干吧。他胆子大,手下养的是狼。” 五万大军,三万精兵,实际上差距还是非常明显的。这五万大军可以守住玉门关,但是却挡不住枪对枪,矛对矛的硬拼。 阮慈文长叹一口气,道:“当年若是我在,西北军何愁练不出一群狼?” “呵,我洪某人自然无驸马爷治兵的水准,但也明白,狼终究不是能够圈养的,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咬伤了自己,所以大京朝有吴中平足矣,再多一个阮慈文,国之亡矣。” 阮慈文觑了一眼,冷笑道:“一派胡言。” “报!” 洪文杰侧过头去,见到传令兵急匆匆地跑来,便道:“可是西三族攻城了?” 传令小兵摇了摇头,道:“禀督军,来了一队援军,说是林钦差的亲卫。” “我的?”林岚眉头一皱,他并没有让人派援军过来,怎么就忽然莫名其妙地多了一队援军? 传令小兵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还请督军下令。” 洪文杰见到林岚也是一脸懵逼的样子,便问道:“来了多少人?” “约莫一千人的制式。” “可有通关文牒?” 传令小兵摇头,说道:“不曾有,不过领头之人说了,他们只听林钦差的调令。” “洪叔,咱们还是去看看吧,别待会儿起什么冲突。” 洪文杰点了点头,上马道:“那赶紧去吧。” …… …… 几人策马回内城,阮慈文看了林岚一眼,笑道:“一千人,你这怎么拉扯起来的?” “我说不晓得,你信吗?” 阮慈文笑道:“你总能搞出点大动静来。” 内城城关,林岚等人策马赶至,当见到领头那人的时候,林岚都惊了个呆,连忙让洪文杰放下吊桥来。 林岚有些惊讶地赶过去。 见到是林岚出来了,领头那个看上去成长许多的年轻男子眼睛一亮,喊道:“少爷!” 这一声少爷,还是如当年那般。不在乎林岚是什么尊卑高低。云小凡只知道,是那个在寒冬腊月里,救了自己性命的那个人。 “小凡,你怎么来了?” “给您送来个大惊喜。” 林岚见到云小凡身后这一千个骑着马,背后背着皮革长袋的少年们,便问道:“这些人都……” 云小凡手一招。 一千人瞬间传出山唿海啸的恭迎声。 “东家好!” 云小凡说道:“这些都是流浪儿。少爷您在金陵置办的产业,我给您打理得风生水起,这枪杆子,也造了几千条。银子多了,场子大了,自然需要人手,整个金陵的好儿郎,都给我聚拢了。这不,前些日子,朝廷来了个老王八羔子,说是您封了侯,这金陵的产业都要充公了。” 林岚气得跳脚骂娘:“哪个狗、日的这么大胆!” “听说是个姓王的。” “王言老贼?” 云小凡点点头,说道:“这么大产业,就这么给收了,好在我聪明,早就给您留了后路,除了几条样枪给了那老王八羔子,连枪带马,还有银子、子弹,都给您带来了。这些弟兄平日里都是受您照顾,自愿跟来的。” “好!”林岚大喜过望,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云小凡露出了两排大白牙,笑道:“再怎么的,也不能留个那个老王八羔子。”他可能不知道,他口中的老王八羔子,其实是林岚的大父。 “都会使枪吗?” 云小凡点点头,道:“弟兄们,东家问你们,会打鸟吗?” “东家放心,一枪双雕不敢说,打得蛮子脑壳爆浆没问题!” “只要子弹够,我能杀一百个!” 林岚见云小凡带来的人一个个信誓旦旦的样子,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他注定将创造奇迹! 城门打开,云小凡带领的这一帮雇佣兵,顺利地驻扎了下来。 洪文杰看着神神秘秘的林岚,问道:“一千杂牌兵,于战事无用,你还是别损兵折将,自己掏腰包了。” 林岚微微一笑,道:“洪督军,这城该怎么守,你自己拿捏就是。” “这么快就放弃了?” 林岚笑道:“给我这一千杂牌军十天的粮草。” “你要干什么?” “夺城。” 洪文杰震惊了,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结巴道:“你……你是说用这一千杂牌军夺独孤城?” 林岚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没错。” “你是疯了?”一千杂牌兵,能干什么?虽然西三族的火器不发达,然而人家有弓箭啊。这破城,还不被射成筛子? 林岚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计,洪督军还是想想如何守住这玉门关,拖延住西三族大军吧。” “不可能的!你若是敢动独孤城,这西三族里立马分兵回援,到时候会死得很惨。” 林岚嘴角划过一丝弧度,“谁死得惨还不知道呢。” 第349章 点将 洪文杰并没有将这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千“杂牌”的事情透露出来。 23us.com要是让玉门关的总兵们知道,林岚准备靠着这一千多“杂牌”,攻下独孤城,估计整个玉门关都会笑得人仰马翻。 大夏的使团断然是不能交的,即便是西三族再如何逼迫,洪文杰以不变应万变之法,也是没什么毛病的。 “林岚啊,你再想想,虽然这一千兵马不是朝廷的,但也是鲜活的人命,白白葬送了多可惜啊。” 林岚笑道:“督军就不必替在下担心了。只不过如今还欠一道东风。” “你说,只要能帮的上的,你身为钦差,本督自然倾力相助。” 洪文杰虽说打破脑袋也想不出,一千人如何夺城,然而跟林岚相处的这些日子以来,也看不出这圣上钦点的钦差是个莽撞之人。 “借人。” “借人?”洪文杰一愣,“你要借谁?”洪文杰还是留了个心眼的,没有直接答应了,万一林岚这小子要借走他的十个总兵,拉去送死,那就很不厚道了。 林岚说道:“我这一千人,得需要十个百夫长。” “这个简单,我从军伍里给你调人过来。”洪胖子心头一喜,这正愁没机会插人到这些“杂牌”之中,林岚就给他送温暖来了。有了这几个人,至少洪文杰能够知道,他想干嘛。 林岚摇头道:“这十人我得亲自挑。” “挑?你怎么挑?” “年纪太大的不能要,地形不熟的不能要,最好是机灵点的。” 洪文杰点头道:“成,我让底下人挑几个好手给你。”十个百夫长,洪文杰还是不心疼的。 林岚说道:“那就多些督军了。” “我从武备司给你调了一千副铁甲来,既然你意已决,本督这一千副铁甲全当略尽绵薄之力了。” “多些督军美意,不过这些铁甲并不需要。” 洪文杰哑然失笑,道:“不要?这些都是保命的东西,这军伍里抢着都要不来。我是顶着巨大压力给你拨下来的,你居然不要!” 林岚也摇头苦笑,这铁甲要是穿上,谁还秒得准?准备这厚重的铠甲给拖累死。 “我的兵,讲究一个奇,还有一个快。这样的重甲,洪叔您还是留着自己穿吧。” “那你的兵穿什么?” 林岚微笑道:“布甲就行了。” 洪文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林岚,“布甲?你真当独孤城是纸糊的?本督真的开始怀疑,你小子是不是让驴给踢了!” 林岚笑道:“在我看来,它和纸糊的没区别。” ...... ...... 风沙满边城,内城之中,生意依旧兴隆。即将打仗,这里的店家仿佛看透了生死一般,城不破,下刀子也做生意。 几匹马飞驰而过,停在被军队包围的方楼之前。 “来者何人!”两柄长枪拦住了林岚等人的去路。 林岚身后的副总兵亮了军牌,两边的兵卒才退去,让开了一条道来。 “侯爷,您请。你们,都在外边等着!” 林岚步入方楼之中,两军即将短兵相接,林岚自然要来探望一下几个老朋友了。 楼中布置,确实与中原不同,西域风情,显然这里的人还是喜欢古老的传统特色。林岚见到小楼内正在读书的寇南,便不声不响地坐下来,很有主人家风度地替寇南和自己倒上了茶。 寇南挪过书,眯缝着眼睛,看着林岚,道:“侯爷是不是官职显赫了,也就不懂礼数了?即便是你们大京朝的地盘,老朽在此,进来时也该打个招呼吧?” “现在不是您要见我,而是本侯要见寇国师。”本侯要见寇国师,这句话的意思就很明确了,这场对话,必然是关乎两国政治的问题。国与国之间,就没有晚辈和长辈的礼数问题了。 林岚见到寇南将书合上了,便说道:“西三族看来很想得到寇国师和呼延公主,不惜挑起大战,如今三万铁骑,已经兵临城下,为的,就是让大京交出使团来。” 寇南脸色一变,道:“没有国主号令,他们敢?” “兵临城下,寇国师就不要说敢与不敢的问题了。您既然敢亲自出使大京,应该有这个觉悟。” “牺牲吗?”寇南轻笑道,“我若是死了,恐怕两国难安矣。” 林岚微笑道:“寇国师难道觉得,以大京国力,这场大战就胜负已定了?” “你们大京,看似地广人多,但是朝代更迭,论人心,恐怕只要一战落败,主和的声音立马就会跳出来吧?” “呵呵,看来寇国师研究儒学之深,是林某人所不能及的。” 寇南眯缝着眼,笑道:“大京若是亡了,一定是亡在自己人手中,而我大夏,届时攫取这枚硕果,犹如探囊取物一般。” “此言为之甚早。我来,就是看看您,让您放心,夏主不亲临,大京断然不会交出大夏使团的。” 寇南抿了抿嘴唇,端起茶喝了一口,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南人的诡计,围魏救赵,侯爷未免将老朽和公主想得太重要了些。夏主子嗣十余个,断不可能亲临。” “呵呵,那便等着瞧。”林岚起身,说道:“对了,替我向公主问好。” 他拍了拍手,云小凡拿出了一个精美的盒子来。 “这里是一些小玩意儿,希望公主会喜欢。” “公主身体不适,在楼上小憩,老朽在此替公主谢过侯爷了。” 林岚拱手离去。 云小凡跟在林岚边上,道:“东西都已经备齐了,真的欠一阵东风了。” 林岚拍了拍云小凡的肩,道:“你没打过仗,我也没打过,但是我们手里,有最顶尖的武器,逐鹿天下,谁与争锋!” “少爷,你说得我好激动!” 看着主仆二人眼神火热的样子,一旁的副总兵一脸鄙夷,一千杂牌,说得跟神兵天降似的。 林岚从胸口掏出一盒甘油来,抹在开裂的嘴唇上,呢喃自语道:“现在,就差最锐利的鹰隼,能够将这武器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了!” 第350章 督军让我们滚的 城关大营之中,四位穿甲将军策马交谈。 23us.com “圣上不知道什么意思,派个完全不懂兵法的钦差过来,如今好了,这指手画脚的,听总兵大人说,前日还扬言要带兵夺回独孤城呢,真是年轻啊。是不是嫌我们西北军收个城关太无聊,特地找个愣头青来逗一逗咱们啊。”蒋升孝性子耿直,有一说一道,“我老蒋生平就服督军一人,要是让这愣头青在我的军营里指手画脚,老子非剁了他手指头不可。” 一旁的中年男子看着集结起来的军队,喃喃道:“我们还是各干各的,治兵不是一日之功。若是被那个愣头青指手画脚,这大好的局势,定将会被一朝断送了。” 当中一个身板明显瘦弱欲其他三位的小个子,骑的马也是匹劣马,枣红色,两眼无光,步伐慢吞慢吞的。他捋着山羊须,笑道:“眼下那仨杂毛鸟蓄势待发,我料想,很快就会起兵攻城,咱们可得盯紧点。” “放一万个心。这愣头青归愣头青,但是造出来的那千里镜,有一说一,还是挺管用的,如今咱们的哨兵,不吹不黑,老远就把那些蛮儿给盯住了,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哎?老陈你倒是说句话啊?”蒋升孝一脚揣在右侧的大黑马上。 “有啥可以说的?老子是在想,这小子是什么胆量,居然敢扬言要夺回独孤城。” “哈哈。还不是给阮慈文教唆的呗。当年莽夫,如今卷土而来,只可惜,世道变咯。阮慈文又能如何?” 一骑飞至而来,“报!蛮子攻城了!” “报!大旱城急援!” “报!哨口消息,古尔汗率一万精兵,攻打墨蓝关!” 一条条前线战报,比起以往要提前不少时间。 这一点上,如今的西北军,恐怕做得比任何地方都要好。还得是亏林岚的这千里镜,不然此时定是手忙脚乱。 蒋升孝勒马,眉头一皱,道:“速速禀报傅总兵!” 他看了一眼城关上,已经严阵以待的守军。 这一次,玉门关绝不容失。 …… …… 荒漠之上,近三万的大夏勇士,如同奔腾的野驴一般,从三个点分兵攻城。 吉扎带领着他的部落,与边尔德的一万精锐,互成犄角之势,分别从大谷口和南侧的孙塘关杀去。十几年的博弈,西三族的游骑对于玉门关哪些地方好破,哪些地方难啃,已经是知根知底。此役,古尔汗这个狡猾的老蛮子同样明白,乃是背水一战,只要能够打得大京朝吃痛了,打不起了,那么他要的效果就收到了,到时候是战是和,两国都得由他牵着鼻子走。 届时,这呼延烈阳也不敢轻举妄动了。独孤城这块肥肉,终究还是他们的。 “可汗,咱们要不要攻主关?” 古尔汗眉头一皱,摇头道:“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之所以让边尔德跟吉扎侧翼进攻,就是让洪胖子不敢轻举妄动。你仔细盯着,若是边尔德亦或是吉扎的攻势不顺,要退下来了,必定是主关调兵增援了,到时候我们再往前压上去,不过千万不要进入大京朝火器的射程之内。” 巴克笑道:“终究还是可汗您英明神武,如此一来,牵制住了洪胖子,即便另外两路攻势再不顺,也不会有较大的损失,这样咱们便有谈判的资本了。到时候洪胖子两相权衡,定然会交人的。” 啪! 古尔汗一个耳光打在了巴克的脸上,冷冷地说道:“洪胖子只有本汗能喊,说了多少遍了,你要提,只能说洪督师,听不明白的?” 巴克跪伏在古尔汗的马前,单手搭在胸前,低下头去,“巴克知错了。” 城关之上,今日阴云密布。仿佛知道今日必有恶战一般,天老爷都铁青着脸。 滴答。 阴冷的秋雨落在荒沙之上,久违的雨滴,对于大京朝守城的将士们来说,这是一个噩耗!潮湿的空气,很有可能带来一个很不妙的结果,那就是火炮哑火。 “哈哈!天助我也!” 雨虽然不大,但只要这样,西三族的儿郎们就会免受那威力巨大的火炮轰炸,自然是让骁勇善战的蛮子如虎添翼。 玉门关毕竟也不是铜墙铁壁,总有薄弱之处,然而这样的关节之处,便是这些蛮子死命撕咬的地方。 洪文杰也明白,那些易攻难守之处,也派了得力干将前去镇守。蛮子攻城的消息一传来,他就亲自上了城关,看着古尔汗按兵不动的大军,呢喃道:“这个老杂毛,倒是有些本事啊。挑日子倒是挺会挑的。” 洪文杰伸出手,接了点雨滴,骂骂咧咧道:“狗养的天老爷,当初旱死的时候,老子求雨都求不来,这老杂毛一攻城,你就给老子下雨,畜生啊!” 一边的孙夫子明白,此刻洪胖子心里一定是怒火中烧,便劝道:“至少,咱们守住城是没问题的,若是伤亡大了,找朝廷要人要钱就是。” 洪文杰明白,以往孙汶定然是不会拿人命开玩笑的,如今说这话,实在安慰他,便摆了摆手,道:“孙先生不必安慰我,本督还未失了志。大战当前,岂能乱了分寸?传令下去,让傅、王、关、张四人,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城关!” “好。” 林岚上了城,见到洪文杰烦躁的样子,说道:“洪督军,如此大好的时机,我想领兵出关了。” 风沙被雨点盖住了,视线清明,这样的天气,比那种大风一扬,就是一嘴巴沙子的天儿要更有利于林岚的这一对杂牌军的发挥。 洪文杰正在气头上,听到林岚这个时候,像是开玩笑似的要出城,眼珠子一瞪,吼道:“现在两军交锋,老夫没空跟你开玩笑。” “洪叔,我是认真的,真要出城啊!” “林钦差若是再胡搅蛮缠,休怪本督以扰乱军心之罪,将你处置了!” 林岚见到洪文杰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还想再解释几句。 洪文杰终于爆发了。 “滚!” 林岚转身离去,对着身边的副总兵说道:“听见了吧,是督军让我们滚的。” 第351章 血战 玉门关,二十年不起风浪,如今刀光剑影,再一次号角连天时,已是杀声满城。 23us.com 拉长的战线,让西北军各路的总兵,都不敢轻易调兵支援,因为弄不好就有可能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西三族的精兵有点在何处?就是这灵动性,要比西北军厉害不少,单兵作战的能力,更加是不用提。 几个靠近主关的大关口,幸免于难,未有什么风吹草动,然而洪文杰下令,不得擅离职守,原地待命,这让几个总兵们愁白了头。 “啧啧,傅老那里十万火急,这火炮失效,咱们西北军的战力减弱了近半,这天杀的蛮子这般猛攻,恐怕傅老手里的一万精兵,也难以抵挡如此之势啊。” 张大胡子来回走了几圈,道:“老高,赶紧整军,咱们火速支援过去,墨蓝关一旦失了,相当于砍了咱们一条臂膀,到时候腹背受敌,玉门关危矣!” “可是督军说了,没有命令,不得擅自调动兵马,咱们若是带人过去了,这汉下城怎么办?总兵,以卑职之见,还是等督师的调令来了之后,再行出兵支援吧。” 张大胡子长叹一口气,喃喃道:“等?怕是老底子要打光咯。” …… …… 墨蓝关之上,准备好的巨石、滚木,不断地往下砸落。攻城的西三族之人,用他们的血性和野蛮,朝着这低矮的城关发起冲击。城头之下,已经堆起厚厚的尸体。 “报!将军,东边的蛮子要上来了!” “什么?”站在城关之上督战的傅老一惊,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火炮开始还能打出几发,随着雨势的增大,便完全哑火了,就连点火,都十分地困难。弓箭一轮接着一轮射杀着。 好几次依靠着无情地冲锋,登上城楼的蛮子,还是给守城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他皱着眉头问道:“多少人马?” “四五百人,四周包围过来的,我已经派人去镇压了。” 傅老眼神阴晴不定,骂道:“这群该死的蛮子,居然敢如此猖狂,给我镇压下去。杀,只要能拖住他们,城池久攻不下,他们自然会识相地滚蛋。” 城关之上,呼啸声震天。督军的千户不断在城头来回走动着,“给我死死地打,别让这群崽儿上来,杀!” “大人,顶不住了。东门的吊桥被砍下来了,弟兄们拼死堵死在城门前,这群疯子直接用巨木轰撞,城门怕是要失守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你让我如何向傅老交代?给我杀!一定要守住!” 黄千户抿了抿嘴,说道:“要不放进来?后边反正有三个大营的军队守着。” “怎么可以!就算所有人都战死了,我也亲自上阵,守不住也得给我守!督军那边自然会派援军过来的。” 东门之上,百户何刚已经杀红了眼,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已经被划出了多少道伤口。 弯刀在这些马上为生的蛮子手上,变成了收割性命的镰刀。 “死吧!”一个蛮子终于是登上了城楼,手中的弯刀反握着,朝着何刚冲来。 雨雾蒙蒙,那张狰狞的面孔,在何刚眼中是那么的可恶。他的长刀一横,嘴中浑吐着:“狗贼,去死吧!弟兄们,给我杀!” 他的刀左右手同时抡起来。那光亮的长刀从天而降。 蛮子骑兵看到大刀压下来,赶紧那弯刀相抵。 叮! 兵刃相接,何刚厉喝一声,直直地下压而去。蛮子没能阻挡住何刚施加在长刀上的巨力。弯刀被死死地贴在了他的左肩上。 吱! 一声刺耳的声音,仿佛催命的亡音,在他左肩上响起。长刀擦着那柄弯刀,直接朝他的脖颈处砍来。蛮子的瞳孔一缩,闷哼一声,便再也没有了响动,翻下马来。何刚回头看了一眼城头上剩余还在拼杀的将士,已经不到四百人了。 弯刀再次挥来,何刚身体在马上俯下去。长刀一下便捅进对面蛮子的马肚子中。 何刚长刀侧挥,从下挑了上去,将那蛮子直接杀翻在地。然而自己身上的伤口,也多出了两道,汨汨地流着血。 老何喘着气,喝道:“兄弟们,坚持住,援兵马上就到了!” “死吧!” 面目狰狞的蛮子源源不断地冲上城头,如同一匹匹饿狼,直接挥舞起手中的弯刀。 “狗杂种!”何刚的长刀单手抡圆。 何刚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时刻警惕着周围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他的钢刀微微转动,手上的血迹渐渐凝干,把他的手更加牢固的黏在刀柄之上! 雨丝微微润了润何刚干涩的喉咙,右脚踏出一步,一声厉吼:“大京朝,没有一个是孬种!”大刀闪过光影,往城头的蛮子砍去。 身后突然爆发出撕天裂地地战吼声。 “冲啊!” “杀光这帮狗奴儿。” 何刚的嘴角划过一丝弧度,他的刀更加凌厉了。 “将军,城门下的狗奴儿冲上来了!”有人怒吼道。 何刚吐出嘴里的血,转身看向后方,怒道:“他娘的,跟这帮狗奴儿拼了!” 这时候的退路都已经没有了。 “干他娘的!老子杀了三个蛮子,这买卖早就够本了。杀!” 这场悲壮的血战,还在持续下去。 当初还嬉皮笑脸的高申,面对冲杀的骑兵,此刻摸着巨疼的胸口,估摸着肋骨已经断了。他看到蛮子的骑兵再次冲上来,脸上的血,已经分不出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从蛮子手里夺来的弯刀掷了出去。很可惜,落在了地上。他笑得很开心,露出血染的黄板牙,缓缓倒地,“老子早够本了。”然而,他最挂念的,还是内城里的娘们和崽儿。 马革裹尸,二十年前那场血战,死里逃生的他,最后还是死在了战场上。 …… …… 汉下城内,来了千余骑兵。 “你们是……” 林岚压低了帽檐,说道:“我们是洪督军派来的援军,速速开城门。我等要赶赴大谷口支援。” 张总兵一听是援军,大喜过望,道:“速速开城门。” 林岚嘴角划过一丝弧度,呵呵,还有他出不去的城门吗? (新开的小说《逍遥大明医》,我会告诉你,非常好看吗?赶紧收藏吧*-*) 第352章 遭遇 齐飞白默默地跟在林岚身边,若是在玉门关内,这一千杂牌军依托工事,保住林岚根本就是绰绰有余,然而如今,在荒漠之中,这一千人的小队伍,若是不凑巧碰上蛮子的小队骑兵,哪怕是一支二百人的小分队,他们都有可能全军覆没。 23us.com 为什么? 因为这群人压根就没打过仗,就算十个抽调过来的百夫长再如何英明神武,也是回天乏术。 林岚原本可以直接从玉门关溜出去,结果那几个百夫长里头,还有洪文杰的亲信在,居然麻溜地过去通风报信了,原本恼火的洪文杰,一听林岚要捣乱,直接下令任何人出城,杀无赦。 林岚带着这一千弟兄,真是想建功立业都走投无路,只好绕了个大圈子,借道汉下城出了城。 靠近一出戈壁滩的地方,有处风蚀得七零八落的断壁。眼下小雨朦胧,让空气稍稍润湿了些,这样的天气,总比风沙吹进人眼总要好。 “下马休整!再有二十里就是独孤城了,大伙儿准备战斗!”林岚吩咐下命令,十个临时凑齐的小分队长领了各自的人马,开始原地休整。 “飞白,你跟侯爷是同窗,还是你去说吧。” “对,你去劝劝。” 齐飞白喝了口水,眯缝着眼,点了点头,“握试试吧。” 他走到林岚边上,发现这家伙居然还有闲情雅致吃绿豆糕,便笑道:“当初我们在书院的时候,你就独树一帜。如今混得最好的,便是你。怎么如此嚣张跋扈的愣头青,就不被那些老家伙们给铲除了?” 林岚微笑地说道:“齐师兄,在书院之中,几位院长和夫子,有对我产生敌意的吗?只要站得稳,就不怕小人在底下作祟,因为我站的,就是那根最粗的木桩。” “哈哈,果然是京师里混迹久的。不过带着一千人就敢杀往独孤城,你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林岚哈哈大笑,道:“那齐师兄为何敢跟来?我看另外几个百户,都不敢过来的样子?” “因为我相信你能创造奇迹。” 林岚将绿豆糕递给齐飞白,笑道:“吃吗?” “不吃。我不爱吃甜食。” 林岚眉头一挑,从食盒了挑出块其他口味的糕点,说道:“喏,咸的。” 齐飞白微微一笑,说道:“现在我信了。” 倘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怎敢在离敌城如此近的地方,谈笑风生地吃着糕点呢? 就在玉门关烽火狼烟,杀得火热之时,林岚带领着一千杂牌军,犹如一柄刺刀般,冲入了敌军复地。 天空灰蒙蒙的,二十里路,半个时辰便可感到。接近十里的地儿,一路畅通无阻的林岚小分队,终于碰上了一股骑兵。 由于千里镜的望远比盯梢的肉眼看得清楚。这样的平壤地带,骑兵若是突袭,恰恰是林岚这群杂牌军最难抵挡的。 “都给我下马!” 几个百夫长原本已经够紧张的了,听到林岚居然说下马,吓得亡魂皆冒。 “侯爷,跑吧,现在调头回去还来得及。” 林岚侧头瞪了一下,见到独孤城近在咫尺,便怒道:“滚吧!你们现在回去,死得更快!” 几个原本就后悔出城的百夫长一想,城门如今是不可能再开的,这个时候独自回去,死在半途上的可能性更加大,至少呆在大部队里,还能够抱团。 “那……那也不能下马啊,这两条腿,能撵过四条腿的吗?” “我撵你大爷!再废话,老子一枪崩了你!” 几个百夫长见到林岚手里的那左轮枪,顿时吓得亡魂皆冒,赶紧闭嘴下马了。 见到几个百夫长不叫唤了,林岚才说道:“对面还没发现咱们,马匹统统塞住耳朵!” 这些装备都是从金陵带来的,林岚一下令,立马就将耳套遮住了马耳。林岚眯缝着眼,道:“准备战斗!” 下了马的少年们,纷纷掏出了背后藏了许久的枪杆。 “老子好久没有试试手了,真是手痒难耐啊。东家,呆会儿能多打几发吗?” “别给老子打天上去就行。” “哈哈,准不会的!” 几个百夫长听着林岚跟这群小混混谈笑风生,脸都是蜡黄蜡黄的。还多打几发?等你填装好弹药,这骑兵都冲到你脸上了! 他们摸着自己身上穿着的土黄色布衣,忽然发现自己真的蠢成了傻狗,他们为毛要出来送死呢? 骑兵越来越近,肉眼都能见到黑漆漆的一队人马了。林岚能看得到他们,也就意味这,对面那群骑兵也发现了他们。 一旁云小凡丝毫不在意地说道:“少爷,他们已经发现咱们了。” 林岚伸出手,感受了一下风,感觉湿湿的手背有些凉,便道:“不着急,放近点在搞。现在动手容易打草惊蛇。”那群骑兵,一共不足二百人,他们这拉开的战线,一人一枪,足以灭光所有骑兵,自然是要等待最好时机。 天色有些昏沉,林岚透过千里镜,已经看到那骑兵头子真挥舞着弯刀,朝自己这边指了指。那头上戴着的头盔,跟个饭碗似的,不由地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土鳖,扣着个饭碗在头上。” “侯爷,他们过来了!” “慌什么?我又不是没看到,没听到我刚刚说的话吗?等放进了再开打。” 那百夫长有些害怕地道:“可是真等他们冲锋过来,咱们这要被冲散的啊!” 林岚摁了下百夫长的头,道:“你,去马队后边躲着吧,等我说安全了,你再出来,成不?” “成!成!” 几个少年郎抱着枪哈哈大笑,“这西北军都是怂狗啊!” “我看也是,这些人啊,就是喜欢躲高墙里头看热闹的怂包。” 几个百夫长觉得自己遇到的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这样的距离,居然还敢谈笑风生。 林岚将左轮别在腰间,端起云小凡递来的膛线枪,将一枚食指长的子弹,慢慢推入枪膛。他花了大精力制造的膛线枪,终于是要发射出它人生中的第一枪了! 第353章 歼灭(大结局) 对于大夏游牧民族来说,这样的平壤,是他们游骑最能发挥出优势的时候。 23us.com当见到一群下了马,正在歇息的异类,这游骑头目第一反应就是立功。 “百户大人,对面的人有些多啊”边上一个瘦小的蛮儿有些担忧地说道,“咱们是不是先回城召集援军?” “阿达,你太懦弱了,这样还如何成为可汗的后代?跟着我杀!” “杀!” 骑在马上,手里握着弯刀之后,这些疯狂的蛮人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分量了,这眼前的一千个没有铁甲的南人,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盘中餐。 游骑百户加紧了马腹,将手里的弯刀举起来。 “杀!” 一千米。 八百米。 六百米。 林岚已经能够听见马匹的奔腾声了,然而呼天啸地而来的呐喊声,才是最摄人心魄的。若是再等下去,恐怕有些心智不强的儿郎就要弃枪而逃了。 “东家,他们过来了!” 黑压压的一片,像蝗虫啃稻田一边,渐渐蚕食过来。林岚面色如沉水,喝道:“不给点颜色看看是不长记性的。开枪!” 已经上了膛的五百条长枪怒发,子弹入雨一般射了出去。 在同一时间,发出砰砰的枪声。 林岚扣动了扳机,怒吼道:“给我狠狠地打!” 砰的一声,子弹出膛。 强大的后坐力顶在了林岚的右肩上,差点让他拿不稳枪柄,嘴角抽了抽,也不管是不是打得准了,直接换上子弹。 另外一字排开的五百人同样齐发。子弹砰砰地射了出去。 还在怒吼冲锋的蛮子听到砰砰砰的声音,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然而,当他们还没能有反应过来。有的人已经倒下来了。 子弹飞来,有些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见到自己身上忽然在冒血了。 “百户大人!” 冲在最前边的统领头目闷哼一声,直接翻下马来。阿达脸色煞白地看着从空中翻下马的天狼,那血迹斑驳的枪伤,他吓得瞳孔一缩,怒吼道:“敌袭!” 然而,当他回头看去,原本活生生的两百人,能够骑在马上的,所剩无几了。 林岚看着如同麦子收割一般倒下的蛮子,喃喃道:“热兵器,终究还是热兵器!” 《全书完》 …… …… 看到这里,或许有人会有一种怒火上心头,whatthe**?老子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喂喂喂,这是太监,不是大结局好吗? 那么,请听子兴娓娓道来。首先是枪支的碾压,几乎可以横推地图了。这一点,参考清末的战争就可以想象到一切,不继续写下去,子兴是有苦衷的。 不得不承认,对于写战争,子兴很不擅长。这一点必须承认。而《吾乃大官人》开书之初,走得也是幽默休闲种田文。为什么一步步走偏了呢? 这是因为期间子兴生了一场大病,以前一直认为写书归写书,心情不会影响书的质量,然而结果是,剧情推到私盐那一段的时候,明显地很压抑,这跟心情定然是有联系的。一个抑郁的人,怎么可能写出真正的幽默来呢? 然而子兴一直坚持着。从吃存稿,到慢慢少更,从少更到断更,子兴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如今大病初愈,在想拾起书的时候,发现已经彻底偏离了最初的设想,所以,与其这样磨着拖着,不如直截了当,虽然结局仓促,但是之后发生什么,大家也能联想的到。 最后的最后,新书《逍遥大明医》已发布,走得依旧是幽默风趣流,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有偏离,一个生活在大明朝的逍遥医生,究竟如何玩出花样呢? 敬请期待! 望各位收藏支持一下。 子兴再次拜谢!